《[猎人]莉迪亚生活实录之幻影前传》 第1章 楔子 “……旅团吧,我们成立一个旅团。” 库洛洛沉吟道。 “旅团?”窝金问,“那是什么?我们不是要组个团伙么?” 飞坦略带喑哑的声音上扬:“旅行团?” “叫什么名字又没关系。”库洛洛淡定地解释,“目光放长远一点,既然决定组个团伙,不妨想想以后去做什么。我觉得旅团就不错,我们肯定要离开流星街,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看看世界。” “哈?”信长两条眉毛上下扭作一团,窝金抱着双臂瞪眼又鼓嘴,脸上写着“搞不懂你的点”。 “我觉得很不错啊。”派克抬头想一想,向往地道。 “我也觉得,叫旅团就好。”玛奇俏丽的小脸点了点,捧场道。 “叫什么都无所谓吧!”飞坦不耐烦地打断,“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上面耽误时间?快点进行下面的。” “附议飞坦。”富兰克林稳稳地道。 “那么,”库洛洛接着说下面的,“关于组织机制……” “等等!”信长举手打断他,拇指朝后一指,“我们要去那里,还得起个名字、不、代号。” 代号?库洛洛略一思量,很快决定道:“就叫幻影吧。” 他随口念出一段《圣经》上的句子:“世人行动实系幻影,他们忙碌,真是枉然;积聚财富,不知将来有谁收取?” 没有人在这上面再纠缠,信长打了个响指:“好,那就是幻影旅团。首领……肯定是库洛洛你咯!” “团长?”窝金不确定地叫道。 飞坦不知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哧哧笑起来。 库洛洛无奈一笑,“好吧。” 他顿了顿,“那么,我来说说旅团的组织原则。” “你还挺认真哪。”信长诧道。 飞坦收了笑,语气淡漠下来:“你知道什么?这就是库洛洛。” 没理会飞坦和信长之后例行没营养的吵嘴,库洛洛想要环视在场众人,却发现视野不好,于是转身走上对面一座垃圾堆起的小山坡,居高临下地面向原处或站或坐的同伴。 零乱的废墟上,从左至右依次是派克、玛奇、飞坦、富兰克林、窝金、信长。 “在旅团里,我是头脑,你们就像四肢。原则上,四肢要忠实服从头脑的指令。”单手插兜,库洛洛侃侃而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经过了多久深思熟虑,而非即兴抒发。 既然正式组成了团体,想要保证最大限度的生存,就必须团结一致。需要建立首领的权威,因为行动时只能有一个声音。四肢忠实服从头脑,才能在行动中彼此配合,达成最大效益。 库洛洛话里的认真明确传递给其他人,原本还嘻嘻哈哈不当回事的同伴们也安静下来,认真听他说: “不过,这是组织运作机能上的原则,和生死无关。要是头脑死了,只要有人继承位子即可。” 听到库洛洛这般轻描淡写、毫无预兆地就说到了他的死亡和团长之位继承,玛奇和派克震惊又困惑地对视一眼,信长、窝金和富兰克林也微微变了脸色,只有飞坦坐在最下面,神色平静地看向前方,凌厉的金眸仿佛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库洛洛还在流畅又笃定地说下去,神色淡然,逻辑清晰:“有时候,四肢比头脑还重要。别本末倒置。我的命令最优先,但不需要把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头脑与四肢只是分工的不同,他既不能独挑大梁,也无意凌驾于众人之上。虽然不是出乎本意,但既然成立了旅团,他就要保证这个组织长久有效地运转下去,而不是中途覆灭…… “我也是旅团的一份子,应该存活的不是个人,而是旅团。不要忘了这一点。” “库洛洛……” 窝金信长富兰克林若有所思,飞坦漠然不语,派克欲言又止,玛奇最终犹豫地叫道。 看出他们的担心,库洛洛从垃圾坡上走下来,摇头道:“别担心。成立了旅团,就要把最基本的组织原则说清楚。既然我是团长,那么我要求团员,也就是你们,在这一点上和我保持一致。我想,没有人要退出吧?” “开什么玩笑!”窝金嗤他,但又微微正了脸色:“不过,库洛洛你不必这么……”他停下来,一脸“说不清楚你自己心领神会吧”的表情。 “认真?”库洛洛略微睁大眼睛猜测,因为眼睛比一般人更大,顿时显得有些孩子气。 “我当然是认真的。”他道。 飞坦冷嗤了一声。 “你在闹什么脾气?”库洛洛无奈地看他一眼,解释道:“离开南分会以后,我们不可能再加入哪个势力,自己组成团体顺理成章。其实早就该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只是借机实现。” 飞坦站起来,金眸瞥他一眼,默然不语,忽而叹了口气。他本就比库洛洛年长,现在又一脸苦大仇深,这一口气叹得好像库洛洛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库洛洛被他气得一噎,心里也压着万千烦躁,顿时没好气道:“走吧!不要再耽搁。天黑以前,我们进一区。” 半天之前。 “招了什么?”库洛洛双手插兜,面上罩一层寒霜问,语气冷得掉渣。 “的确是他们绑走了莉迪亚和侠客。”飞坦低沉暗哑地道。他从行刑的屋里走出来,手上提着血淋淋的刀具,白皙面上溅了几滴暗血无暇擦去,“你猜对了——他们把人卖去了一区。” “一区哪里?” “不知道。”飞坦烦躁地抒口气,“小喽喽,只是听说一区有大活动,暗势力在到处高价收买漂亮的年轻男女,就想趁机捞一笔。”说到这里,他细长的眉毛阴沉地拧起。 库洛洛反倒镇定下来,就站在不断涌出浓郁血腥味的门口,捂着嘴陷入沉思。 “就凭里面三个人,怎么可能是莉迪亚加侠客的对手?”玛奇抱膝蹲在墙边问,语气冷静,只是面上难掩忧虑。 “他们做了什么?”富兰克林问。 飞坦抹了把脸上溅的血,森然道:“迷药。” 说着,他自己也觉得嘲讽地冷笑一声,“三个人贩子把一群货物关在屋里,出门打算最后再捞一笔,正好被两个漂亮的蠢货闯了空门——那还有客气的?直接用迷药撂倒了!” 说罢又是冷笑几声,恨铁不成钢。“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你们了解到什么情报?”他问库洛洛。 库洛洛兀自沉浸在思绪中不答,跟他同去打探消息的派克道:“我们接近十区这边的大势力打听到,传说中一区的地下角斗场确实存在!而且就在这两天即将开启!” “照这个情况看,莉迪亚和侠客他们应该是被买走充当侍者——地下角斗大会实际上是流星街高层与外面黑色势力进行人才交易的展示会,在大会期间,角斗场会为来宾提供奢华的享受,其中就包括年轻貌美的侍者。而且,因为一区的辐射相当厉害,被邀请的贵宾会佩戴念力防护饰品,但没开念的侍者就属于消耗品,需求量很大。” “侍者,哼!”飞坦神情阴戾,“说得好听……” “这个我也听说过。不光是外面,流星街内部够资格的势力也喜欢通过三年一度的角斗会挑选人才。”富兰克林沉声道,“恐怕现在一区的地下建筑里已经挤满了流星街的高层——换言之,如果莉迪亚不动用她的能力,他们只能任人宰割;如果她忍不住……后果你们都知道。” “那、”玛奇腾地站起来,“我们去找他们?!” “一区不是那么好进的。”派克摇头,“之前在寨子附近,那道铁丝网后面的世界我们都见过。就算我们都是念能力者不怕辐射和毒气可以潜进去,角斗场建在地下,只凭我们根本找不到入口,而且还会惊动里面的人。” 飞坦冷不丁问:“窝金和信长呢?” “我让他们去拿进一区的门票了。”库洛洛放下捂着嘴的手,突兀地道。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笃定道:“飞坦,去把那三个人解决掉,他们没用了。我有办法进一区——先去找窝金和信长!” 从十区进入二区,往一区的方向走,他们在路上遇到同样匆匆赶来汇合的窝金信长。 “怎么样?”库洛洛难得、难掩急迫地问。 “搞定了。”窝金得意地咧嘴笑,手指一弹,一枚黑色徽章被库洛洛接到手中。 徽章是黑铁的材质,比硬币略大,正面雕刻着两把刀剑交叉的图样,刀尖和剑刃之间有一组十一位的编号,做工颇为粗糙。徽章背面有别针,可以别在衣服上。 信长对库洛洛道:“按你说的办法,我们锁定了十区的一座酒吧。装作刚出道的架势一打听,对方直接就告诉了我们——地下角斗场的角斗士对流星街所有人开放,只要听说过的都可以报名。” “不过想要拿到入场徽章,实力需要经过外围机构的检测。”窝金补充道,“我一拳砸掉了那间酒吧的一面墙,信长拔刀劈碎了吧台,他们就给了徽章。不过……那老板拉住我们要破坏酒吧的赔偿。” “毕竟是地下角斗场的下线,我们没和他们动手。”窝金嘿嘿一笑,“所以,在进一区之前,库洛洛你得先去把赔偿交了——我和信长身上一分戒尼也没有了。” 库洛洛点点头,又问:“角斗会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从哪里进去?” “明天正式开始。”信长道,“你把徽章别在身上,到时候直接进一区,会有人给我们带路,到了地下以后再正式报名。” “不过,库洛洛,他们分为团体赛和个人赛,我们报了团体的。正式报名的时候,需要登记团体的名称以及首领是谁。” “幻影旅团?” 一区内,地下角斗场的接引人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显然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没有多说,检查过库洛洛递给他的徽章后,就爽快地一指身后: “这个方向往前走五百米,你们会看到一座木屋。进了木屋找到机关,通往地下角斗场的通道就会打开。跳进去就行了。” “如果有人找不到机关怎么办?”富兰克林问。 “找不到机关?”接引人白眼一翻,“那就没资格进角斗场,哪儿凉快哪儿带着去吧!对了,”他目光带着威胁看向库洛洛,“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不许暴力破坏木屋!要是被我发现你们胆敢破坏角斗场的财产……” “哼!”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身上气势陡然暴涨,念压迫使库洛洛他们纷纷升起自己的念力抵抗,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走出一段距离后,飞坦不爽地呲了一声。 “不必计较。”库洛洛平静道,“这样的挑衅到下面会更多,我们不是来和他们争长短的。找到人才是关键。” “我知道。”飞坦慢条斯理地拉了拉衣袖,“等找到莉迪亚,我非得好好收拾她不可!——你不许护着。” 库洛洛没话可说。 以莉迪亚作弊似的能力加上侠客的机灵,两个人只是去十区找点东西还能惹出这么大的篓子,他也觉得好气啊。不过只怕到时候找到了人,莉迪亚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两句,再大的火气也忘了干净。库洛洛没法承诺做不到的事,只好默然不语。 歪扭扭的垃圾山上,木屋就在眼前了。 “玛奇,你在笑什么?”派克好奇问。 玛奇悄笑着抿嘴,下巴向前面一扬:“我笑他们两个都是纸老虎。莉迪亚觉得自己连累了我们来找她,到时候肯定哭得比谁都伤心。他们两个心疼都来不及,哪会责备什么?” 飞坦在前面听得分明,哼了一声却没反驳。 他们这时候顺次走进木屋,眼前骤然阴暗下来。已经踩在地下角斗场的地盘上,大家默契地不再说其他话题。 玛奇在最后,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这一趟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木屋里乱七八糟堆着不少破旧的杂物,四面墙都是简单的木板,一时看不出机关在哪儿。 “找找看吧。”库洛洛道。 大家分头在木屋里找起来,玛奇、派克和飞坦去检查木屋里的杂物,窝金信长摸索四面墙壁,富兰克林过滤天花板和地板。 库洛洛一看没自己的地方了,只好站在中间,摸着下巴思索几秒之后道:“地下角斗场……那人也说了是跳进去。入口肯定通往地下——重点检查一下地板。” “找到了。”差不多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富兰克林站着房间一角,低头看着地面道。 他蹲下去在墙角一块略微突起的木板上锤了一下,没有反应。 “用念试试。”库洛洛提醒。 再锤一下,这一回手上用“凝”,只听“唰”地一声,富兰克林脚边的地板滑动,露出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洞口,通往黑黝黝的地下。 大家从房间各处汇集到那洞口边,只见里面深不见底,光亮全无,但似乎是通风的,不断有地底特有的幽冷气流从洞口吹上来。 “怎么办,跳吗?”窝金问库洛洛。 库洛洛从旁边的木桌掰下一角,丢进了洞里。久久没有传来木块撞到实物的声音,仿佛这是一个垂直通往地心的无底洞。 “跳吧。”库洛洛道,回头看了看众人相差极悬殊的体型,安排道:“富兰克林先下去,遇到危险就用能力开道。然后依次是窝金、信长、飞坦、我、派克、玛奇。” “记得用坚。” 这果然是一个几乎垂直的无底洞,新鲜出炉的幻影旅团七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急速下坠,大概过了两分钟,最下面的富兰克林首先看到从脚底透出的光亮。 眼前骤亮,接着脚下巨力传来,他一个鱼跃翻滚,稳稳落在实地上。 面前人声嘈杂,赫然是一个足有上千平米的圆形大厅,极为宽敞明亮,数百人散落其中。他抬头看,之前出来的地方在天花板上,是一个金属包边的圆形管道口。这样的管道口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头顶仿佛蜂巢一般,不时有人从管道中坠落。 他向外走开两步。 轻盈的落地声,窝金、信长、飞坦、库洛洛、派克、玛奇依次从同一个管道口掉出来、落地起身。 “喂!刚才就是你们乱丢东西吗?” 幻影旅团众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突然有一人插话,语气相当不善。 库洛洛抬头看过去,只见对面八个人呈扇形围拢上来,为首一人面露凶色,手上不断抛着一块木头,正是之前库洛洛为探路丢进通道的。 一副要找茬的样子。 “竟然是一群小鬼!”抛着木块的人指着库洛洛回头对同伴嗤道,嘴角狞笑:“小子,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能随地乱扔垃圾吗?!差点砸到老子!” 说着,他身后七个人纷纷露出恶意的表情,亮兵刃、卷袖子,威逼上来,眼看就要动手。 库洛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眨了下眼,突然笑了起来。 第2章 地下角斗场(一) 身上是锦衣华服,眼前是佳肴珍馐,周围亮堂堂,天上垂吊水晶灯,地上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满屋子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女往往是一脸如在天堂梦中的恍惚神情。 “都怪你。” 我窝在“金丝笼”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哭丧着脸推诿侠客。 “喂喂,我也很无奈啊!”侠客苦着脸道,“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 “我本来当时都要跑出去了……”我满心懊恼地回忆着嘟囔道,“你的耐药性怎么那么差!” “怪我咯?”侠客把脚翘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没好气道,“是谁要跑去看那间屋子里的人的?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们早就回去了。” “你不是也同意了吗?!”我争辩道,“而且都是跟你去买东西才会这样。” “我可没求你跟我来!”侠客颇为冤枉,“要不是你和库洛洛赌气……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 “还不是因为……”我突然住了嘴,缩着腿委屈地往后一靠,喃喃道:“后悔死了。” 事情就是这样。 今天上午,侠客准备从寨子去往距离最近的十区的市镇寻找他需要的零件,我因为和库洛洛闹脾气,死皮赖脸地跟了上去。 至于我和库洛洛为什么吵架,现在想来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们在窝金和信长的寨子一住就是几个月,转过年来到了春天,库洛洛就十三岁了,我因为不知道具体的出生和年龄,也就跟着他给自己长了一岁。 女孩子到了十三四岁,差不多是二次发育的时间了。原本平坦的小胸脯变得鼓鼓涨涨,而且一碰就疼得厉害,针扎似的。 今天早上就是这么不巧,半睡半醒的时候被库洛洛一个翻身,胳膊蹭过了正脆弱的地方,顿时让我“嗷呜”一声尖叫起来。我疼得眼冒金星,库洛洛被我吵得惊醒也是满心不爽,两个人不知怎么就吵来,还翻出了以前在保育所刚刚不得不睡一张床时我不小心踹过他小弟弟的旧账,各自攒出一肚子火气。 哪怕事后觉得吵架的原因幼稚极了,正在气头上的时候偏就想不通,也是我被库洛洛惯得娇纵过了头,满心委屈、怒气冲冲地就拉着侠客冲出寨子。 哪里能想到,结果就是现在流落到这么个鬼地方,悔得肠子都青透了! 这件事也是倒霉催的。 我们到了十区,跟着经验颇丰的侠客,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他要的零件。出来晃了一圈儿,我冷静下来,火气也消了,颇想回去和库洛洛道歉。就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迎面一只从虚掩窗户里拼命伸出来的手爪,恰好把我们挡个正着! 那是路边的一座普通木屋,伸出的手消瘦却匀称,五指极为用力仿佛想竭力抓住什么,青筋暴起,指尖如钩。 我和侠客对视一眼,从外面推开窗户看进去,好家伙!一屋子被用麻绳捆住的年轻男女,模样凄惨卖相可怜。 我们当即意识到——人贩子! 人贩子也是流星街很常见的下九流职业了,内部的交易且不说,每年都有很大数量的人口被从外界贩卖进流星街,补充各个方面对人手的需求。(典型的如流莺街的性|工作者,以及五区保育所的孤儿) 毕竟目前流星街主要的人口集中在九、十、十一、十二区,那里的生活除了工作内容(垃圾处理)和生活环境(垃圾山地貌)外,已经基本和外界相同,没有人愿意从事这些“特殊”的工作,只靠五区出来的孤儿,数量又远远不够。 流星街本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这样的事情没什么稀奇。不过既然那一只不甘于屈服命运的手伸出来,正好叫我们遇上了这群看样子前路惨淡的年轻男女,我们也不妨做一回好事。 这样想着,我就问侠客:“里面没人。我们进去?” 侠客很无所谓地表示同意。 毕竟当时我们想着,不说里面除了这群“货物”显然没有别人,即使有,凭我的言灵和侠客的操作系能力,也绝不至有什么危险。 纯粹是举手之劳。 事实马上扇了我们一巴掌——人果然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那一股微甜的迷香从外面飘进来时,脑袋一阵异常昏沉,我立刻警觉起来,喊一声侠客,屏住呼吸,转身就往外跑! 将将跑出门口,不放心地回头一看,侠客落在一群绳子解了一半的“货物”中间,碧眼微阖脚步踉跄,俨然中了招! 我咬牙,转身冲进去拉他,一口气没憋住,微甜的香气灌入喉咙的同时,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再醒来时,简直换了人间。 悠悠醒转,意识回笼,我腾地坐起来,身下是柔软的沙发。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或者说厅堂更恰当,头顶的灯光来自水晶灯,四面墙壁上贴着暗纹壁纸,地上铺着深红色地毯。很多衣着光鲜但神色彷徨的年轻男女或是坐在靠墙的一圈沙发上,或是围在中间铺着白餐布、摆满食物的长餐桌旁,气氛颇为低沉古怪。 妈的人果然不能多管闲事! “你醒了啊。”侠客松了口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就坐在我旁边,一只手牢牢握着我的手腕。我奇怪地挣了一下他的手,低头看去,原本机警的安静顿时破功——“谁换了我的衣服?!” 惊恐!我来时的衣服不见了,换上了一身轻薄的白色棉裙! “你不知道吗?”侠客一脸同情,或者说心有戚戚——他身上也换了衣服,白衬衫系着精致的小领结,裹得他圆鼓鼓脸蛋儿像个待拆封的礼物——“你中间醒过一次,眼皮睁开,她们就给你加了次麻药。然后剥干净换了衣服……” 我可能还没清醒,不然怎么眼前又是一黑? 勉强承受住打击,我问侠客:“你怎么知道?” 侠客这回真切地同情道:“显然你清醒得还不够快。我那时候装晕来着。” “这里,”我攥紧那该死的裙角,咬牙切齿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侠客也严肃下来,碧绿的圆眼扫过周围的人,凑近我压低了声音:“我听到他们说话,再加上一些猜测——这里是一个建在地下的角斗场!地点多半是一区。而且,这两天应该有大活动,流星街的高层和外面的大人物都会进来。” “角斗场……地下?”我扫视这间屋子,真的没有窗户。而且这里居然是……“一区?!” “你才反应过来吗?”侠客叹道,摇了下被他握住的我的手腕,“不然我为什么要一直抓着你不放?这样好累啊。” 我奇道:“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侠客害怕吧?! “你好笨啊。”他嫌弃地皱了皱脸,“这里是一区,有很强的辐射。而你之前被换衣服的时候,她们拿走了你的项链。” 我的项链?我立刻反手去摸颈上,空空如也——“天哪!我的项链!” 我几乎哭出来了,怒火瞬间灼烧起来,这次彻底认真了,杀气腾腾地看着侠客问:“他们是谁?在哪里?” “喂!莉迪亚你冷静点……”侠客忙不迭道,“我不是说了吗?这里要有大活动,流星街的高层目光都集中在此——我们摸清情况之前,你不能闹事!” “我可以把他们都杀了。然后我们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我冷冷道,但心中也知道不可能,顿时颓然下去。 “比起项链,你还是想想怎么防辐射吧。”侠客提醒,“我勉强用缠帮你挡了一会儿,但我总不能一直抓着你。你能用言灵把项链要来吗?” 我摇摇头,沮丧道:“不行。那是念力物品。” 打起精神专注于眼前的问题,我问:“那我被辐射一会儿也没事吧?几天时间?”指指周围的人,“他们肯定都没有项链、哦、能量石。” “他们背后也没有一个库洛洛会找我算账。”侠客吐槽,脸色微微发苦:“一区的辐射是最厉害的,就这些人,我刚才听那两个给我们换衣服的老女人说,差不多三五天就得换一批,主要是因为辐射病。你敢冒险吗?” 我赶忙摇头,心中惴惴。 “那怎么办?” “现在先这样吧——算我们运气好,你晕着居然没排斥我的念。”侠客道,“至于之后嘛……” “她们给你用多了药,你刚才没听到。有个老女人来这里讲话,说我们这些人,”他说到这里冷笑一下,“这些人之后要做的工作就是穿着漂亮的衣服去服侍那些来观看角斗会的大人物,端茶送水、陪同看角斗、上床……” “工作三到五天,报酬就是这几天的享受,”侠客把下巴向大厅中间摆着琳琅满目食物的长桌一点,“以及离开时的一大笔钱。” 我呵呵冷笑。 至于中间会不会直接被哪个大人物玩死,或者走之后能不能在辐射病里活下来,那可不关他们的事! “后面才是重点。”侠客道,“如果表现得好,有可能被哪个大人物点中,包下来负责这几天的服侍。照那女人的话说,整个角斗会持续的时间应该在十五到二十天。” “你是说?”我隐约明白了。 “对,这种情况下,他们肯定会提供能量石,至少让被看中的侍者不爆发辐射病地活过这段时间。这是我们的机会。” “……别逗了!”我泼他冷水,“难道我还要被哪个大人物看中吗?”眼睛在这座华丽的“金丝笼”里其他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我毫不客气道:“虽然咱俩的姿色比这里其他人强出十倍百倍,但第一年纪小,第二,如果真的有变态对我动手动脚,我可不会忍着!” “你能不能头脑灵活一点,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侠客无语,“谁让你献身了?你要是被人动了,我还不如直接杀你灭口,然后自己逃之夭夭!反正就算出去了库洛洛也不会放过我,还有飞坦。” 我翻了个白眼,不与他计较,追问:“少瞎掰。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的贵宾里不仅包括流星街高层,还有外面来的大人物——这里面很多都是普通人。即使是流星街的高层,也有不少实力不济的。要是能钓上这样的人,咱们俩的能力配合起来,不仅可以给你搞到能量石,顺利的话还能直接离开这鬼地方!” “……成吧。”我犹豫道,“虽然感觉不会那么简单。” “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才一意动,侠客道:“别想着自己逃跑了,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我理直气壮,这才是最快刀斩乱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好吧! 侠客道:“你没看到这屋子外面的结构——简直是一座大迷宫。而且,别忘了这里是一区的地下!要不是我们倒霉被卖到这里,你能想象一区下面还藏着这样一幢建筑吗?鬼知道它有多大、我们又该怎么上到地面去!” 我不甘心地扁嘴道:“我们抓个人问问不就行了!” ——别忘了我俩的能力各是什么,正好珠联璧合! “你就不信我们必须夹起尾巴小心谋划,非得大闹一场是吧?”侠客皱了皱脸道:“忘了告诉你,我们是被那伙人贩子卖进来的,他们肯定不是这里的人。所以说,线索已经放出去了。我们俩丢了那么久,库洛洛他们肯定能顺藤摸瓜找下来。” 我眼睛陡然一亮,听侠客没好气道:“以库洛洛的本事,他们现在很可能已经想办法到这里了!所以你要是不管不顾地把这里搞塌了,就哭去吧你!” 我嘻嘻笑道:“好侠客,别生气。那我们就乖乖地,等库洛洛来救我们!” 侠客觑我一眼,突然道:“你要哭了吗?” 我眨眨眼,按下蓦然涌起的心酸,倏尔冷笑道:“我才不哭!该哭的也不是我!等着就等着,我先把项链找回来——到底是谁偷的我?!” “这不对啊……侠客。” 过了半晌,我突然出声,回头紧盯着他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我还是不明白。劫持大人物,和劫持知道出路的底下人,明明是前者风险更大。而且既然你猜到库洛洛他们已经下来了,在没法联系的情况下我们肯定要先想办法和他们会合,为什么你之前不说,反而要提出那个办法?” “……你的逻辑有问题。” 侠客毫不躲闪地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但还是摒除杂念,顺着刚刚闪现的思路勇敢说下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是角斗场,不存在眼力不够的问题。那么,你一个实力不弱的念能力者,为什么会被满不在乎、毫无防备地丢到我们这群人里来?这也说不通。” 说完这通话,我紧张地看着侠客,期待他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证明我猜错了的回答。 侠客放开了一直握住我手腕的手。 他向后靠近沙发里,碧绿的眸子定定看着我,突然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啊,被你发现了。” 第3章 地下角斗场(二) “啊,被你发现了。” 侠客收回了握在我手腕上的手。 我睁大眼睛忍不住吃惊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怀疑我,所以开始排斥我的念了吗?”侠客含笑道,碧绿如湖水的眼中却了无笑意。 “我……”我和他面对面坐在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上,彼此间隔不远,却好像一瞬间竖起无形屏障,隔了万水千山。 我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觉得有点冷——在这样陌生且危险的地方,有同伴并肩作战和一个人孤身奋战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心中不由得升起软弱和胆怯,但很快被强行压了下去,挺直背脊看向侠客。 “我只是想听你说清楚。”我克制住隐约的颤抖道,“侠客你到底在想什么。” 侠客冷漠的碧绿眼睛定定看了我一会儿,道:“好吧,给你看这个。”说着,他对我撸起左手衬衫的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枚精致的手环。 “这是?”我极为吃惊的看着他,因为心中已有猜测。 “定位器和炸|弹。”侠客不含任何笑意地翘起嘴角道,“我能暂时搞定定位器,可一旦手环离体或是离开地下基地的雷达范围,里面的炸|弹就会立刻爆炸,让我尸骨无存。” 我知道!我惊讶地张大嘴,以前、以前十一区的罗宾也用这个控制过库洛洛!没想到在这里又看到了——流星街的人套路玩得很溜啊! 可恨! “所以你想要挟持大人物,要挟角斗场的人给你解开手环?”我飞快地理顺了他的思路,“不告诉我是……怕我不管你?” 我看着侠客嘴角噙着的笑意和冷漠眼神,露出伤心的神色。 “我不会不管你的!” 不去纠结他的态度,我直接向侠客表态,看着他的眼睛诚挚道:“我们是同伴,我绝不会放弃你自己跑掉、或是去找库洛洛,一定要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相信我。” 侠客碧绿的眼睛眨了眨,像冰封的湖面重新解冻,神色也暖和下来。他语气轻快地道:“好吧。” 但我知道他还不相信我,只是妥协和观望,以及提防。 天呐,到了现在,侠客居然还不肯相信我吗?! ——我们相处有两年了吧?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居然还以为我会因为那区区该死的炸|弹,抛下他自己跑路?! 伤心、失望和委屈,我气愤地盯着侠客,几乎要哭出来。 吸了吸鼻子,我让自己平静下来,平心静气(但嗓子发紧)地道:“好吧,现在我知道了。我们开诚布公吧……就按你的计划去做。见机行事。” 我伸手去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腕,示好道:“侠客,把念分我一点啊。我要被辐射了……你看,现在能量石没了,我根本不能离开你啊!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在乎自己的小命了。” 喂喂……我突然想到,侠客不会是早就想到这一点,故意丢掉我的项链吧?! “我可没动你的项链。” 我眼睛才一转,侠客立刻道,负气的样子简直像瞬间缩回壳子里。 我顿时讪讪,但也觉得他未免太敏感了,委屈得眼眶一红。我也有些生气了,不再克制,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喂喂,你……” 侠客有些无措,手臂向后一缩,接着又重新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腕。无形的念力流动,把我纳入其中。 我哭得泪眼婆娑,狠狠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道:“你看你现在都能直接操纵我了,你还不信我……我要是不跑回去救你,根本就不会被抓到这个鬼地方!呜呜呜——” “拜托,莉迪亚你别哭啊!”侠客的语气头疼极了,动作小心地拽了把我的手腕。 我单手捂着脸,哭得肩膀上下耸动,一时不肯理他。 我检讨了,之前就是态度太好,才让侠客这么欺负!他不是不肯把我当同伴信任么,那就随他好了!这样的两个人相处、不、合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搞清楚明白好伐?要是不谈感情只讲利益和能力,我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那个!就算他不肯借给我念了,大不了、大不了我投诚就好了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总之,侠客他已经失去莉迪亚宝宝了——现在换他来哄着我了! 这样赌气地想着,我愈发自怜起来,不肯停下哭泣。再想想库洛洛不知道在哪里呢、是不是已经来找我了,心里更是委屈——出门之前不和他吵架就好了、不、是根本不出门就好了! 侠客果然没办法地挪过来,加重手上的力度提醒我:“拜托你能不能看看场合?别哭了喂……” 他有点不耐烦了,但同时也恢复了正常。 我悄悄在手掌的遮挡下吐了吐舌头,渐渐止住哭声,抬起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侠客孩子气的圆脸上尽是无奈,看着我妥协道:“冷静点,你想怎么办?” 我吸了吸鼻子,可怜道:“不想怎么办。就按你说的做吧——是你一直不肯信我啊!” 侠客扯了扯嘴角,不想和我争辩的样子。 我忽然意识到他才是个比我还小两岁的孩子,顿时为自己较劲不成熟的样子感到羞愧,讷然半晌后,灵机一动道:“对了!” 做贼心虚地凑近他道:“我们可以试试用言灵拆掉炸弹——把它直接丢到别的地方去!”和库洛洛被束缚那时不同,我已经可以精准确定炸弹的落点了呀! 侠客不是很信任地道:“找机会试试——先在别人身上!” 我吐了吐舌头:“当然!” 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 我这才感觉腹中饥饿,地下厅堂里不知天日,现在应该早过了午饭时间。 侠客视线自然地向下看了眼,一指对面的长桌:“那里有吃的。” 我微窘,拉着他站起来跳下沙发:“一起去吃。” 走近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凑近了观察上面琳琅满目的食物,才发现比想象中的简陋很多。普通的撒着核桃仁、葡萄干或者枫糖的蛋糕、大块的没有经过精心烹制的培根肉、有些缺少光泽的瓜果梨…… 根本没有想象中丰盛嘛。 我悄悄撇了撇嘴。 “凑活吃吧。”看我不动,侠客用手肘碰了碰我,同时单手拿起一块蛋糕,囫囵吞枣吃了起来。 “单手很不方便啊。”我也拿了一块,边吃边道。 “知足吧,给你留了右手。”侠客道,“而且一直维持多一个人的缠才累呢!跟你说我可坚持不了太久。我们得加快速度。” 我忙着吃蛋糕,只点点头。 “真的诶,我只坚持两个小时就很累了,”他突然道,“库洛洛居然可以这样带你循环一整晚。长此以往,他的念量不雄厚才怪吧?” “什么?”我好奇问。 “你不知道?每天晚上你们睡觉的时候,库洛洛的缠会把你也划进领域里。等于他维持缠的范围比一般人多一倍。” “我不知道!会很辛苦吗?” “当然了。”侠客道,“不过也是变强的法门啊!真羡慕,居然还有这样的锻炼方法,亏他想得出。” 我三口两口吃完一个蛋糕,抹着嘴嘻嘻笑道:“你也可以找个人试试。” “别逗了!”侠客很不以为然,“你知道把另一个活人放进自己的缠里意味着什么吗?就像把要害送到别人手心里一样——我又不是活腻了。对了!今天晚上别想我带着你睡,你最好赶紧把自己推销出去!” 我大大地撇嘴,“那我们不如直接去找偷我项链的人!大不了小心一点毁尸灭迹。” “……别想了!”侠客突然用力一拽我,声音低下来:“有人来了。” 我茫然往门口看,两扇大门被从外拉开,一个穿着紫色制服的老女人当先走进来,回身恭敬地做个引路的姿势。 “那就是刚才训话的女人。”侠客低声告诉我。我们站在房间中间的餐桌旁,颇为显眼的位置。我向后顾盼想躲一躲,被侠客强硬地拉住。 此时那一队被用恭敬姿势迎接的人已经走了进来,屋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们,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沉默、茫然而乖顺的金丝雀。 我来不及和侠客争辩,也闭紧嘴看过去。 出乎意料,除去那些明显是保镖的黑西服肌肉男,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两个女人——或者说女人和女孩。而且看她们彼此的站位,明显是那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地位更高。 那女孩穿着一身繁复精致的连衣裙,头上戴一顶小帽,垂下面纱遮住上半张脸。从这个距离看过去,黑色面纱下精致的五官若隐若现,皮肤泛着玉石一样的光泽,红唇艳色逼人。 一个身量未成,却作成熟打扮、美艳绝伦的女孩子。 我定定地看着她,尤其是帽子边缘露出的灿美红发——有点眼熟。 紫色制服的老女人对红发女孩微微躬了躬身道:“莫罗小姐,所有新来的侍者都在这里了。你可以随意挑选。” 莫罗小姐的面纱晃动,点了点头。 “莫罗?”侠客突然用气音呢喃,然后示意地一握我手臂,附耳悄声道:“那是莫罗家的人,让她选走你。” 他说话间侧着头,一双碧眸盯住那女孩,像狡猾的野兽挑中猎物。 我迟疑地看向那位莫罗小姐,如果她地位显赫,的确是合适的猎物。但是同性相斥啊,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总觉得会被讨厌。还有,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头红发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时候,在紫制服的组织下,所有待在厅堂里的男女开始向中间聚拢,在那位莫罗小姐和她的随从面前排成两行。 “家主吩咐,小姐您需要两名新的侍者。”莫罗小姐旁边和她同来的中年女人道,面容严肃略带倨傲,像个不好惹的教导嬷嬷。 莫罗小姐的声音很冷淡:“我知道了。” 侠客拉着我挤到队伍的最前面。我们俩也的确比周围人矮了不少。 这下子鸡立鹤群,分外醒目。 他铁了心要把我俩推销出去。 我抿着嘴朝不远处的莫罗小姐看去,面纱后的那双眼睛也定定地看着我。她突然用一只手撩开了面纱,露出一双翡翠似的深绿眼眸。 “我记得你的眼睛。你是莉迪亚?” 红发碧眼、心形脸蛋、张扬灼目的美艳和贵族式的傲慢——我也想起来了,指着她半真半假地惊讶道:“啊,你是那个、那个……” 想不起来叫什么了!就是保育所的那个、跟着库洛洛的红毛小猪! 后来被贵族收养,我们在八区还见过一次的大小姐! ……叫什么来着?! “姬芙。” 红发小美人冷淡地道,“记住我的名字,现在起我是你的主人了。”她转头对道:“我要她……”深邃如上等绿宝石的眼睛掠过我和侠客交握的手,“还有她旁边的男孩。” 一脸严肃的中年女人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小姐,这两人年纪太小了。” “我就要他们。”姬芙冷硬地打断她。她还撩着面纱,修剪精致的红色眉毛高高扬起,骤然就要发怒。 “是。我明白了。”中年女人隐忍退步。她示意地看了眼紫制服的女人。 紫制服介绍道:“这两人是今天上午刚送来的,身家清白。男孩是个念能力者,因此我们按规定给他加上了限制手环,之后会把控制权移交贵方,安全方面不必担心。”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姬芙不耐烦地转身,语气傲慢道:“回去了!带她们两个来我房间。” 她好像有点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又傲慢。 以前的姬芙是这样的吗?不记得了。 只记得库洛洛说她比我好看…… 我们就这么被带走了。中年女人快步跟上姬芙之前,低头扫视我们一眼,丢下一句:“给这女孩一个防辐射手环。” 于是我和侠客被两个特意留下的黑西服保镖押送着往外走的时候,手腕上就扣了一个和侠客那样类似的手环,只不过上面嵌了一颗小得可怜的能量石。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炸弹? “咔哒”一声,金属手环在我腕上扣死时,我觉得冷汗在耳后滑下来——这要是有炸弹、又嵌了含有念力的能量石,我可没办法用言灵取下来啊! 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被姬芙选中我以后,侠客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前路未明的时候,我们都默契地保持观望。就是被戴上能量石手环之后,他立刻丢开了我的手,让我有点失落。 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被困在这座神秘又危险的地下角斗场里,我还是有点依赖他的。再怎么别扭,侠客也是自己人,在这鬼地方里唯一可以信任的力量……算是吧。 不过我当然没可能像依赖库洛洛那样依赖他,所以还得靠自己想办法、找出路。 迷宫似的地下角斗场、腕上沉甸甸的手环、不知身在何处的库洛洛他们,还有刚刚把我们“买”下来的莫罗小姐、态度不明的旧相识姬芙…… 眼前一团乱麻,只有见机行事。 我们被两个黑西装保镖带着,在装饰得金碧辉煌的走廊里东转西转,一路上穿过了无数的走廊和风格各异的厅堂。 这里果然是地下,没有半扇窗户,不过应该有完善的通风过滤系统,气温适宜,而且毫无一区惯有的恶臭。 一开始我还试图记路,但很快就被绕的完全失去方向感。路上我们不时会遇到其他人,有些是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有些是推着行李的保镖,也遇到过两次穿戴考究、明显身份不凡的“大人物”。 这里还真像个豪华的大酒店。 而且看这忙碌的样子,应该正不断有人入住,空气中浮动着一种“活动即将盛大开幕”的紧张兴奋。 最后,我和侠客被带进一个类似酒店豪华套房的房间。 黑西服保镖把我们送到门口就走开了。一个年轻女佣打开门,我们一进去就看到玄关处那个气质严肃又倨傲的中年女人。她眼神挑剔地看了我们两眼,回身道: “小姐,你要的人带来了。” 第4章 地下角斗场(三) 姬芙换了一件宽松的刺绣长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那头火红的长发披散下来,显得更耀眼了。 她把中年女人打发到其他房间,让我和侠客走过去。 “莉迪亚,你怎么会在这里?”才刚一走近,姬芙立刻语气逼人地问道。她还举着茶杯,碧绿的眼睛从杯沿上面看过来。 我端详着她,有点生疏地道:“我们,是被卖进来的。” “你不是哑巴吗?”姬芙狐疑地看着我。 “后来……治好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曾经的设定了,磕巴道。 姬芙没有纠缠于此,扫了一眼侠客,又问:“库洛洛呢?你们什么时候出的保育所?” “有一阵子了。”我耸耸肩膀,“至于库洛洛……反正我们后来分开了。” ——哈哈她还惦记着库洛洛呢?这桃花运也是绝了。 我给她介绍侠客:“喏,这是我的新搭档。侠客。” 姬芙十分高傲地扫了侠客一眼,显然并不在意。 我突然想到——我还是十三区的通缉犯啊!侠客也蛮有名的样子,之前还被议会派到二区的人认出来过。姬芙不知道这些吗? “怎么,你们是旧相识吗?”侠客左右看看,笑盈盈问。 “是啊,我们是一家保育所出来的。”我觉得站着俯视姬芙有点奇怪,跳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按着柔软的沙发垫,身子前倾问:“嗨,姬芙,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姬芙把茶杯轻“咔”一声放回茶几上,故意仰起下巴,姿态优雅又傲慢:“你看不出来吗?当然很好了。”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微妙的不悦。 姬芙紧接着看着我眉头一皱,态度轻描淡写,但口吻怫然:“谁让你坐下的?站起来——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仆人!” 我皱了皱眉,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无意识地看了眼侠客。我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不是不能哄着她玩儿,但好几年没人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讲话,我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而关键是,现在该拿姬芙怎么办,我和侠客还没有达成共识。 “你们出身同一家保育所?”侠客突然道,他含笑看着姬芙,暗藏机锋问:“这么说,你不是莫罗家的亲女儿?” 姬芙脸色一变。 “只是养女?”侠客“嘁”了一声,那意思赤|裸|裸地:这种家族收养的女儿是怎么回事,谁还不知道谁啊? “你知道什么?!” 姬芙恼羞成怒,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向侠客砸了过去! 侠客轻易避过,姬芙被怒火点亮的眼睛瞪向我,我无辜地看着她,试图劝道:“呃,别生气。侠客他……” “我是莫罗家家主唯一的女儿!懂吗?唯一的!”她突然重新武装起高傲,除了眼神仍有些色厉内荏,一脸骄傲地向我们强调: “莫罗家是议会占有席位最多的家族,而我是这一任家主大人唯一的女儿——姬芙·莫罗!搞清楚我的身份!” “而你们,不过是我随手买来的仆人! ”她扬起眉毛,用染得鲜艳的指甲指着我,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莉迪亚,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被卖到地下角斗场,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还不知道被用到什么地方呢!” 我看着她被怒火装点得愈发艳丽逼人的脸庞,忽然就心软了,乖乖跳下沙发站直道:“我知道啦……谢谢你帮我解围,姬芙。” 无论我们实际抱着怎样的心思,至少从姬芙的角度看,她是实实在在拯救我们出了苦海的。我也因此得到了能量石手环。 而且看样子,除了态度有几分别扭得近乎炫耀的高傲,她对我这个旧识并没有坏心。 计划姑且按兵不动,我先承了她的情,带着几分玩耍的心情,好声好气问:“那么,你要我帮你干什么?” 迎着我真诚的眼神,姬芙突然就卡了壳。她支吾半晌,侧着染上粉红的脸颊道:“帮我倒茶……有专门的女仆。你们就负责陪我解闷,然后,明天跟我去迎接客人!” 之后,姬芙恢复了她一登场时那样的高傲优雅,和我平心静气地闲聊两句,说说彼此过去的几年,当然都是不尽不实。 虽然竭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得出,这些年,莫罗家唯一的养女也不好做。哪怕身份显赫,姬芙也要步步谨言慎行,只有此刻对着彼此知根知底、身份又比她低了太多的儿时玩伴,才能露出几分放松。 这个依稀记得小时候像火焰一样生动漂亮的小姑娘,在垃圾堆里披头散发抢食如强壮的小野猪,现在已经变得如石膏塑像一样古典端庄,完全蜕变成贵族式的美丽,但同时也冷漠孤独,只会用高傲和暴躁掩饰自己,眼中不时闪过抑郁和烦恼。 当我试探着说出:“不小心得罪了厄里斯的人,被列到通缉榜上,别给你惹麻烦……”时,姬芙立刻用那副高傲的小模样,拍着胸脯保证: “莫罗家在议会的席位比厄里斯家更多!你现在是我的人——我才不怕他们!” 显然,能像救世主一样拯救我这个落魄的昔日旧识,带给了姬芙极大的满足感——这样近乎不自量力地对我们张开保护伞,大概能让她觉得,相比之下自己被莫罗家收养的生活虽然压抑,但也优渥而风光吧。 姬芙这样一口担保的时候,侠客在壁炉旁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 姬芙听见了,和我说话之余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一瞪间,绿眸中闪动的神采才让我想起几分她小时候的灼然灵动。 我不禁抿嘴笑起来。 没办法做小伏低,我之前没站了一会儿就故态复萌,大喇喇地挪到和姬芙同侧的沙发上坐着,她也没有再端着架子表示任何不满。 显然之前也只是装腔作势而已。 我几乎喜欢上这个色厉内荏的可爱姑娘了。 倒是她对出言讥刺的侠客心里还有气,故意装作看不见,不肯搭理他。侠客对此才无所谓呢,双手交叉在脑后,很自来熟地在客厅里东逛西逛,十分悠哉。 姬芙说起明天她要代表莫罗家去负责接待的贵客时,我看了眼侠客。他从挂着大幅油画的墙边回头看过来,对我点了下头。 姬芙并没有和我说太久,之前那个避进卧室的中年女人走出来打断了她——我已经听姬芙说过,这位“麦德隆妇人”是她的贴身管家,也是她的家庭教师。 我想起之前在八区的面包店里见到过姬芙一次。那时候,她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像麦德隆夫人这样严肃有余、恭敬不足的男女。 那一次,库洛洛把她视为麻烦提醒我避开,但言语间似乎流露出对姬芙处境的不看好。 不过现在看来,好几年过去了,姬芙的地位也比那时提高了不少,至少除了那个完全听她指使,殷勤小意地给我们添续茶水的年轻女仆,就只有一个教导主任脸的麦德隆夫人跟在姬芙身边,姬芙对她的态度还颇为高傲不耐。 不过即使如此,在家族布置下来的每天该完成的功课上,姬芙还是不能违逆她。此时难得轻松的谈话被麦德隆夫人以“该上课了”为由打断,姬芙抿着嘴不情愿地站起来,跟着她去了书房。 我和侠客作为麦德隆夫人眼中“比花瓶贵不了多少、会喘气的摆件儿”,被视若不见地留在外面。 姬芙和麦德隆夫人才一进屋,侠客立刻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懊丧气恼地哼道:“真没用!” 我好笑地坐到他身边:“喂、喂……” “她明明是红头发!”侠客气呼呼道,包子脸鼓起来,“居然只是个不值钱的养女!” “别这么说姬芙。”我推了推他的肩膀,“我们再找下个目标。至少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我们能接触到更高的层次,机会也多了不是吗?” 侠客不再耍脾气,冷静下来道:“好在明天她就要去迎接流星街外来的贵客。虽然是养女,但莫罗家主唯一的女儿这个身份也不低了。能让她亲自去迎接的,肯定是流星街也要小心对待的大人物。” 他没有说后面的话,但脸上明白写着——“一定不能放过”。 “放心吧。”我说着,揉了揉他头顶柔软的金发。 侠客把我的手拨下去,我把心思放在他处:“不过,我们得找个好方法,能不连累姬芙就好了!” “你少乱发好心……”侠客嘀咕着反对。 “反正你不能轻举妄动!”我胳膊一伸,一把环过他的脖子勒住,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地威胁道:“我们做人不能恩将仇报!听到没有?!” “哎哎……勒死了!”侠客手忙脚乱地把我的手掰开,自己小跑着挪到对面的沙发上,臭着脸道:“知道了知道了——看情况吧!” 我满意地一笑。 要是姬芙是莫罗家的亲生女儿,我肯定二话不说挟持她,利用她当跳板绑架别人也毫不犹豫。但既然姬芙在莫罗家的处境这样微妙,她待我又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只好多为她考虑一些。 至于侠客和我,机会总是有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蜜汁自信。 当天晚上,因为没有我和侠客住的地方,我们被扔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了一宿。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对面沙发上侠客的金发。想到昨天晚上我还睡在库洛洛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我又悄悄掉了两滴眼泪。 第二天一早,姬芙的小女仆抱给我和侠客一人一身衣服换。莫罗家出手可比之前的地下角斗场阔绰多了,我是一件花纹精致的天蓝色绸缎连衣裙,侠客是一套笔挺的三件式白色小西装。 麦德隆夫人一脸嫌弃地抱臂站在一边,呵斥道:“快点把衣服换好!等会儿安静跟在小姐身后,让干嘛就干嘛!要是在家主和贵客面前有任何失礼的地方,立刻把你们丢到最底层的斗兽场!” “你说什么?父亲大人也要来吗?”姬芙从卧室里走出来,闻言道。 她正拿着一把刷子梳理自己火焰般的长发,身后一个今早上门的造型师追出来帮她系好裙子后面的缎带。 那是一件比昨天更正式华丽的墨绿色礼服裙,层层叠叠的裙摆和精致剪裁将姬芙那种超越年龄界限的美艳完全烘托出来——她几乎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了! 此刻,从麦德隆夫人口中听说她的养父、莫罗家的家主也要前往迎接来客,她修剪整齐的眉毛向上扬起,流露出真切的期待和欣喜:“是真的吗?父亲大人也会和我一起?” “是的,小姐。”麦德隆夫人对姬芙微一躬身,恭敬答道:“刚才家主的管家传来消息,原定您要迎接的家族那边临时换了人来,新的贵客地位更高,为表达莫罗家的重视,家主决定亲自前去迎接。”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连父亲大人也要亲自去?”姬芙好奇问,似乎对莫罗家主对对方的低姿态感到不可思议。 “是云希里家一位与家主关系很近的嫡系。”麦德隆夫人说道,随后不给姬芙追问的机会,扭头指着被小女仆手忙脚乱的帮助下匆匆换好衣服的我和侠客,皱眉道: “家主的意思是,小姐带两个方便服侍的仆人,以便尽可能满足贵客的需求。这两个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排不上用场。不成,我还是再去准备两个,至少得成年了!” 她说着,急匆匆转身出去了。 姬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突然拎着裙角原地跳起来转了一圈——“太好了!父亲和我一起!” 吓了她身后的造型师一大跳。 显而易见,姬芙对她的养父、莫罗家的掌舵人感情很深。昨天的聊天里,她几乎十句里有八句在说那位莫罗家主——在姬芙的描述里,那是一位冷峻、威严、强大、俊美,完美如天神一般的男人,有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姬芙因此对自己的红发深以为傲),对她要求十分严厉,但不失深沉内敛的宠爱。 …… 不过侠客悄悄和我说,莫罗家族是议会唯一能和厄里斯家族分庭抗礼、甚至近来渐占上风的老牌贵族。这个家族代代都有标志性的红发,同时因为作风一贯阴狠毒辣,素有“毒蛇”之称。 据侠客的了解,现任莫罗家主正当壮年,的确是如姬芙所说那般有本事——据说莫罗家很有可能就在他的带领下,实现彻底压倒世代为敌的死对头厄里斯家的夙愿,也是“把毒蛇之名发扬光大”的男人。 一小时之后,穿着新裙子跟在姬芙身后,我们出了“总统套房”,穿过长长的走廊和两座地下花园,在一座金碧辉煌、几乎媲美万神殿的恢弘建筑前的广场上,见到了负手等在那里的莫罗家主—— 哈维·莫罗。 一头比姬芙的更耀眼,几乎真正在燃烧的红发,仿佛这个男人灼灼逼人的气焰。莫罗家主看面容大概四十出头,虽然还是比他的真实年龄显得年轻,但在念能力者中属于比较显老的,额头和眼角都有着凌厉的刻纹。 不过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大概没有人会去在意他的容貌。那头红发下撞色一般夺目的金色眼睛,狭长、犀利、冷酷,睥睨如天上雄鹰,阴鸷如地下毒蛇,搭配上他比一般人更加高大巍峨的身形,有一种这个人威加四海的感觉。 “父亲大人!” 姬芙提着裙角,欣喜地叫着向他跑去,脸上是万分爱戴、孺慕的神情。她精心卷了半个多小时的长发缠着蕾丝发带,在脑后一扬一扬,直到她跑到那个男人身前半步的距离停住。 姬芙还真是喜欢她的养父啊,这么亲热。我站在后面悄悄地想。 毕竟,莫罗家长……长得超凶的! 不远处,莫罗家主弯下腰来不知对她说了什么,然后单手摸了摸姬芙的头发。他很快站直身子,同时面无表情地向我们看了一眼,我不敢和他对视地别开眼。 人家父女短暂的相会之后,麦德隆夫人带着我们快步走过去。除了我和侠客,还有另外两个麦德隆夫人新找来的侍者,一男一女,都是十八九岁年纪,样貌姣好。 一道凌厉的目光从脸上刮过,我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到莫罗家主身后那两排超拉风的黑西服中有一人走上前来,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余光看向我和侠客。 我不禁紧张起来。 “父亲大人……莉迪亚是我以前、的朋友。”姬芙站得近,应该是听到了。她卷着发梢不安地回头看一眼,踮起脚对养父道。 女孩的声音有些犹豫,带着恳求和回护之意。 莫罗家主冷厉的金眸从我和侠客身上一掠而过,目光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但又轻飘飘恍若无物,仿佛我们只是无意中飞进视野的小果蝇,根本不值得在意。 他毫无表示地挥退手下,对姬芙点了下头,接着就自顾自转身,走向广场尽头那座十几根立柱高挑、恢弘如万神殿的庞大建筑。 庞大的人群跟着他移动,我们也在其中。直到穿过雕刻精美的大理石廊柱,走进那座十几米高的半开放式建筑,眼前骤然暗了下来。 第5章 地下角斗场(四) 走进这座神殿式的半开放建筑,眼前骤然暗下,鼻端暗香浮动。与气派非常的外观不符,这栋建筑里面出乎意料的狭小,几乎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墙壁。三面墙壁上,繁复的浮雕连成一体,在略显暗淡的光线里,营造出直面诸神战争的恢弘壮烈。 莫罗家主的红发在昏暗的神殿里显得尤为醒目。他毫不停留地往里走,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到。在雕刻着惨烈战争场面的那堵墙壁之前,横斜下来一座金色的扶梯。 扶梯一直向上延伸,浮夸的金色扶手像两道光线辐射出去,超出神殿屋顶的高度后面是一个黑黝黝的通道。莫罗家主上了扶梯,后面的人依次跟上。 扶梯开始缓慢的开动。 侧头向外看,神殿十几米高的屋顶上,倒挂的浮雕近在咫尺。再往外,平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延伸出去,几十米外入口处的高大立柱投下浓黑阴影,显得斜照进来的人造阳光更加耀目。 我暗自咋舌——这座恢弘又华丽的神殿,原来只是这座扶梯的大门而已。 扶梯进入这一层以上的通道,眼前有一瞬骤然全黑。但很快,在两边扶手的外侧,亮起蓝色的荧光灯——后现代风格的蓝色细线不断变换着组成各种抽象的图案,伴随着不断上升的失重感,仿佛置身外太空。 这该死的一区地下的角斗场,排场也弄得太大了吧?!我惊愕不已。 乘扶梯上升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在我已经觉得无聊的时候终于到头。出了扶梯进入一个全金属风格的大厅,类似于什么奇葩游戏厅的接待大堂。 一簇一簇的圆形灯光从头顶射下来,四面墙壁上挂着一块块显示器,现在大部分熄灭着,只有少数几个亮起,画面是环形的观众席、透过铁门的空旷牢房、或砖石或草场或黄土地的角斗场。 周围的陈设我只简单扫过一眼,因为几乎就在我们走进大厅的同一时间,对面墙上一扇金属门无声滑开,一群人从对面向我们走来。 我悄悄对比了一下双方代表团,无论从人数还是气势上,对方都和我们势均力敌。大概十个人左右的小型代表团,为首是一个褐发蓝眼的年轻男人,气质极为清爽挺拔。 两拨人在大厅中间汇合,我和侠客站在姬芙的身后,看到莫罗家主走上前去主动和那个褐发男人握手: “云希里先生,欢迎来到流星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莫罗家主的声音,比起想象中的低沉冷酷,更偏向张扬华丽,不过极为简扼有力。 “莫罗家主,此行多谢款待。出发之前,叔父特意让我转达对你的问候。”褐发蓝眼的云希里先生温和又不失底气地道。 我带着点事不关己看好戏的心态想,这俩人一个红发金眼,一个褐发蓝眼,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相比之下,莫罗家的配色实在是太闪眼睛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云希里的那种画风,沉稳干净又清爽。 “也请你转达我对暗主的问候。”莫罗家主道,“可惜老先生还看不上我们这里的闹剧,不能让流星街一睹暗主的风采。” 云希里温和道:“叔父毕竟年纪大了,考虑到流星街的特殊环境,医生建议他不宜远行。不过我出发之前,他特意和我提到您和那位更年轻的厄里斯家主,称两位都是令他印象深刻的英才。因此,此行我也是带着满满诚意而来,希望我们都能在这场盛会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当然。”莫罗家主矜持应道。 也许是因为云希里的话里提到那位“更年轻的厄里斯家主”,明显软中带硬不大客气,莫罗家主的气场鼓动,使得场上气氛一时转入紧张。 不过很快,红发男人侧身招招手,盛装打扮的姬芙优雅拎起裙角,乖巧走上前去,听由莫罗家主介绍道:“这是小女姬芙。我没有夫人,家里的很多事情都是这个女儿在负责,这次对云希里家的招待也是她准备的,如果贵方之后在生活上有什么需求,尽可以和小女提出。” 云希里侧头看过来,白皙面上带着有礼的微笑:“多谢款待,莫罗小姐。” 姬芙对他行屈膝礼,我站在后面人群的最前面,却看到那双蓝眼睛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神色,掠过姬芙夺目的红发,还有闲心向她身后的这群人里看了一眼…… 扫过我的时候,那双蓝眸定住,眸子的主人几乎是明显地呆了一秒。 一瞬间的失神后,他很快掩饰过去,若无其事地回头和莫罗家主称赞姬芙:“不愧是莫罗家主的女儿,漂亮又能干……” 话里那种心不在焉的勉强几乎遮掩不住。 而且我敢肯定,在场所有人里,该注意的全都捕捉到了他那短暂、却又投入到忘记掩饰的失神。 场上气氛有一瞬间的空白和古怪。 姬芙颈后蓬松的卷发动了动,似乎想回头来看,却又忍住了。 最后,莫罗家主笑了两声打破沉默: “贵宾室早已布置好,各位远道而来,不如先随我去休息片刻。角斗大会的开幕式很快开始。” “请。”他展臂向右,转身朝向我们之前上来的扶梯口。 “请。”已经恢复正常的云希里温文笑着,点头道。 错身而过的时候,我几乎感觉到莫罗家主凌厉冷酷的余光从我的脸上刮过,像毫无温度的阳光那种稀薄的金色。 还有之前几乎要粘在我脸上的那道蓝色目光……我只觉脸上火辣辣,几乎被他们接连刮下一层皮去!僵硬的走在人群里,明显感受到分别来自两边阵营的好几道目光怀疑地看住我,我几乎要同手同脚了。 这算怎么回事?我招谁惹谁了!我在心里忐忑地骂娘,欲哭无泪——这可不是无妄之灾么?!! 万幸接下来就是一段长达十几分钟的扶梯旅程。进入扶梯隧道眼前一片黑乎乎,谁也看不见谁。 耳边突然响起恢弘音乐,原本全黑色只有蓝色线条装饰的半圆形通道顶突然亮了起来——仿佛放电影一般,头顶和两侧居然是浑然一体的大屏幕,伴随着悲壮铿锵的音乐,在昏暗跃动的光影里,放起纪录片! “直到今天,流星街在人类世界的地图上,仍然是拉克玛干沙漠的一部分,没有属于自己的任何标识。 “对于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片地区是海,是沙,是无尽荒漠,是人类禁区。但是在这里,我们将很高兴的向你介绍,这是一座建立在垃圾上的异类国度——这里是流星街。 “早在一千五百年前,臭名昭著的独|裁|者西姆修斯将第一批被筛选出的劣等种族者驱逐到这里,流星街的先民们开始在漫无边际的垃圾堆上辗转生存,徒手建立国度。在最开始的两百年中……” 听着旁白介绍,我才知道这是在向乘坐扶梯的贵宾介绍流星街的历史。这迎接方式,也太大手笔、太拉风了吧。 “……看似永无止境的杀戮、冲突、媾和与背叛在漫长的时间里归于沉寂,新的政权开始在废墟之上寻求新的生机。垃圾处理开始成为新的风尚,在之后的一百年中,流星街将会用浸透鲜血的工业抢来她有史以来最重要的蜕变……” 伴随着沉稳的女声,流星街漫长而艰难的奋斗史像画卷宏图,在眼前徐徐展开。我才要被其中所描绘的、无数人绝境中顽强的挣扎和厮杀所吸引,一只手冷不丁地从旁边握住我的手,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对方用拇指用力捏了下我的手心,我吃痛的同时镇定下来,判断出这是侠客。他掌心温热,情绪也比较激动,直接在我的掌心重重地、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无言以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是摇了摇被他拽住的手,倍感无辜。 他紧接着在我掌心飞快地划了几下:认识? 我用力摇手:冤枉! 鬼知道那个云希里发的什么疯——看起来斯文稳重,怎么这么能出幺蛾子?天知道要不是阴差阳错被拐到地下角斗场、又鬼使神差地被姬芙收去,我自做我土生土长的流星街草根,根本和他那样外面来的大人物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呵呵,难道我长得像他旧情人? 侠客也沉默几秒,有些犹豫地写道:看上……你了? 我拼命摇手,直接把侠客的手甩掉——开什么玩笑、胡说八道! 我虽然长得不差,但也绝不敢说能比盛装打扮过的姬芙更夺人眼球。而且像云希里那样的男人,谁说他会因为看漂亮小姑娘看傻了,那个人的脑子才是傻的!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认得我,或者认得某个和我很像的人。 但这根本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问题! 纪录片进行过半,接着头顶大屏幕的光亮,我鬼鬼祟祟地又摸到侠客的手抓住,在他掌心写道:动手不? ——拜托回到我们最根本的问题上,混在这个队伍里不就是想抓个够分量的人质,给侠客解开炸弹手镯吗? 顺便讲,昨天我问过姬芙了,我的手环上只有能量石没有炸弹。侠客那是高配版。而且姬芙拒绝给他拆手环——人家又不傻,和侠客不对付赌气是小,不肯纵虎归山才是大。 还得自力更生才行。 侠客写道:先脱身。 看来是干不过。 的确,虽然云希里本人看上去清秀文弱,但他身后那一连串的保镖显然不是吃素的。何况还有莫罗家这边的大队人马在。 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只加上莫罗家主这一个变量,我们幼稚得可爱的小伎俩就得彻底宣布流产,玩不转了。 那……我犹豫回写道:跑? 侠客没有再给我回。 光幕逐渐暗去,电梯的金色扶手在前方发出璀璨光泽,像两道阳光笔直射入。眼前豁然开朗,恢弘的古罗马风格神殿再次占据视野。 我们出来了。 前方,高大的红发莫罗家主和比他矮了快一头的褐发云希里并肩向外走去。姬芙隔了几个助理之类的工作人员跟在后面。 我和侠客原本跟着姬芙,却在走出这栋建筑之前,被麦德隆夫人不动声色地插入身前,拦下。 她压抑着愤怒的怀疑目光重重压在我肩上,对旁边两个留下来的黑西装道:“带走,好好检查!” 因为云希里那一眼一愣,我恐怕是成功在莫罗家主那里挂上了号。先关押、接着追查祖宗八代,十三区两大巨擘之一的莫罗家族认真起来,冥冥中那双巨大的金色眼睛睁开、盯住,顿时给了我莫大压力。 这样的庞然大物全力开动,是目前的我完全无法抵抗的! ……想想我那些见不得光的黑历史吧。 这下坏了。 “你们要把人带去哪里?” 就在我和侠客即将被两个黑西装带走的时候,另外两个人从前面的代表团队伍里折返回来,拦阻道。 “我们少爷对这位小姐很有好感,想邀请她一起去观赏开幕仪式。能否行个方便?”穿着灰西装、来自云希里代表团的男人彬彬有礼、却又不容拒绝地道。 两个莫罗家的黑西装对视一眼,停下强行带走我们的动作。 “当然!既然是云希里少爷的希望,我们会优先满足。这是她的荣幸。”麦德隆夫人脸色微变,随即立刻扬起端庄亲善的笑容道,只是刮过我的眼神并不友善。 云希里的灰西装满意点头,做戏做全套地对着我做出邀请姿势,展臂朝向前面已经走得只剩背影的代表团:“请。” 我在两拨人之间转转眼睛,回身携住侠客的手,就要朝前走去。 “侠客留下。”麦德隆夫人冷不丁道。 她用优雅从容的仪态对两个灰西装笑道:“见笑了,我们找这男孩有些莫罗家族内部的事物要处理。” 两个灰西装不以为意地点头,显然只是要我而已。 我真的要爆炸了,紧紧攥着侠客的手,不肯妥协的视线压过麦德隆夫人和那两个灰西装,咬着牙微笑道:“这是我弟弟,亲弟弟。我们不分开!” 一个灰西装神色漠然无动于衷,另一个却扬了扬眉毛,看了眼麦德隆夫人。麦德隆夫人面容温和地看着我,眼神锋利如刀,带着面具似的微笑妥协道:“好运的女孩,如你所愿。” 我拽着侠客往前走去。左边是两个灰西装,右边是麦德隆夫人和两个黑西装,排场几乎赶上大人物出巡了。 走过金碧辉煌的广场,平整的砖石地面尽头,以莫罗家主和云希里少爷为首的大部队已经快要走出视野。 真正的大人物在那边谈着流星街都要为之颤抖的大事业,看起来,我们这边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连回头都不必、自有手下来处理停当。 但我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算。 第6章 地下角斗场(五) 麦德隆夫人引路,我和侠客、两个云希里家的灰西装和两个莫罗家的黑西装一道,乘一座豪华电梯下到地下十层,出来是一条单侧落地窗的长走廊。 透过正对视野、一尘不染的落地玻璃,外面是一座下沉三层以上高度、有几个足球场加起来那般大的空旷场地。场地呈椭圆形,除了我们这边一条高悬在半空中的看台,对面三侧都是倾斜向上的看台,此时已经坐满了人,场面热烈,分外壮观。 这是一个超大规模的角斗场。 我们沿着弧形走廊往前走,在尽头的豪华大门前停住。门打开,一共穿过三道侍者林立的走廊,最后进到一个舞厅大小的包厢。 包厢的装潢极为豪奢不提,一整面墙的暗色落地玻璃正对着下方角斗场的朱台。玻璃对面视野最好的位置,是一组足够十人并坐的大型沙发。 红发的莫罗家主和姬芙、棕发的云希里相对而坐。 灰西装和黑西装都留在了包厢外面,麦德隆夫人带我和侠客走进来,对门口似乎是管家的男人示意之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到墙边做壁花。那个管家走到沙发后面姬芙和莫罗家主中间,弯腰低声说了句什么。 莫罗家主狭长冷厉的金眸只视若无物地向我们扫了一眼,就继续和棕发云希里的谈话。云希里背对我们,更是连眼角也没分来半个。 姬芙从旁边安静地站起来,向我们走来。 “跟我来。”她走到我们身前压低声音道,上等翡翠似的秾艳碧眸气势汹汹地瞪了我一眼。她带我们走到包厢尽头,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暗门,里面是个空旷的吧台。 “莉迪亚,你和那位先生以前认识?”关上门在吧台前站定,姬芙的视线上下刮过我,口吻严厉地审问。 “天地良心!我根本没见过他。”我无辜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你最好不要骗我。”姬芙扬起修剪精致的红色眉毛哼了一声,“你现在也是莫罗家的人了,你以前的经历我很快就会知道。到时候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她威胁地停住。 我不屑地翘了翘嘴角,看着她似笑非笑,并不接话。来到地下角斗场以后,我的负面情绪一直在累积,就在此时几乎到达临界点。 我不配合的态度准确传递给姬芙,她眉毛一竖就要发怒,侠客在旁边打起圆场:“好啦好啦,别生气!大人物的想法我们怎么会知道?你有本事就去查好了。”他眉眼弯弯地对姬芙道,“反正我们人都在这里了,还不是任你们摆布?需要我们干什么,我们都会配合的。” 姬芙瞪了我们几眼,没有再继续争吵。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通往包厢的门,转回来换了怀柔的语气对我道:“那位先生是我们莫罗家的贵客,他既然看上你了,等会儿你就负责服侍他,记得乖巧一点,绝对不能顶撞!” 我闻言才要冷笑,被侠客一把捂住嘴,代我对姬芙道:“知道了,她等会儿就去。” 姬芙看着我,显得既不耐又不解:“莉迪亚,你这是什么态度——云希里先生是外面来的大人物,你要是能得他青睐,那是走了天大的好运!你有什么可不满的?要不是我给你机会,你现在还在外面活得像垃圾一样呢!” 我被侠客捂住嘴,用力挣扎着掰他的手臂,对姬芙的话充耳不闻。侠客也有点不耐烦了,眼中笑意一收,白净脸庞顿时显得漠然,对姬芙不甚客气道:“我和她说,你先出去吧。” 姬芙脸上现出愠色,神色闪动看了侠客几眼,多半还是挂心外面的情况,居然就此偃旗息鼓,转身出去了。 门打开又关上,我终于掰掉侠客捂住我的手,怫然道:“你干嘛!” “你才是。”侠客的气势丝毫不逊于我,碧眸被怒火点亮:“你突然闹什么脾气?” 我有点理亏,又觉得委屈,哼了一声道:“我不高兴。” “谁管你高不高兴!”他脱口道,一脸崩溃:“拜托你看看场合!不是谁都得无条件包容你的坏脾气——现在是任性的时候嘛?” 我瞪着他沉默半晌,小声嘀咕道:“我讨厌这里。” 侠客先是露出不耐的表情,却在我再次低声重复的时候变了脸色。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当我说讨厌这里的时候,心里想的是…… 忍不住要毁掉。 “喂,你可别乱来。”他沉下声道。 突如其来的烦躁令我犹如困兽。我避开他清澈如湖水的眼睛,看向紧闭的深色木门,眉头紧皱,语气紧绷发飘:“我不喜欢这样。他们、算什么东西?” “拜托……”侠客头疼。 不等他说完,我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自己并和他道歉:“对不起。我、我会克制住的。” 那种暴虐的、偏激的、不顾一切歇斯底里的破坏欲。 像一张弓被拉满,弦上箭蓄势待发,蠢蠢欲动。 逼得我眼眶都湿润了。 侠客犹豫一下,很慢地伸出手来搭住我的肩膀,试探着把我抱住。他连呼吸都屏住了,轻而小心的动作像是在接触什么随时可能暴起的凶猛野兽。 我温顺地停在原地接受了他的拥抱。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令我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了些许。 “这样好点吗?”他不确定地问。 我向下弯了弯膝盖,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蹭了下。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侠客也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有病啊……”他小声慨叹。 我用力抱了抱他,然后自己站直了抹抹眼角,感激又弱气地小声答:“也许吧。” 克制是很难的,因为破坏太过简单。 我再次深呼吸——这次突如其来的新危机让我意识到,过于强大而又轻易得到的能力所带给我的,并不只有好的方面。 外面的人和事给我敲响了警钟。想要不被能力影响心性,我得重新学会隐忍,以及克制。 我活动脸上僵硬的肌肉,试着对侠客露出一个轻盈的笑容,悄声道:“我们出去吧。” 侠客忧心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伸手拉开了门。 重新回到包厢,立刻被来自玻璃窗外的热闹喧嚣声所吸引。 隔着深色玻璃,场下令人热血沸腾的音乐显得有些遥远,但还是能清楚听到外面不时响起的、激情四射的喝彩与解说声。大朵的烟花被点燃,升到和落地窗持平的高度炸开,将人造的天空渲染得绚丽多彩。 下面宽阔的角斗场上,中间有两拨人马身披甲胄鏖战正酣,四周还散落着零星的小规模战斗,甚至有如雄狮、黑熊那样的野兽在场上腾挪扑闪,覆盖场地的黄沙被鲜血染红。 仿佛古老的竞技文明在此刻被唤醒重现,野蛮、血腥,然而也勇武、刺激。三侧看台座无虚席,狂热与亢奋的气氛几乎刺破屋顶。 是角斗大会的开幕式……我恍然想起,开始了。 但这些热闹都不足以影响包厢内沉静的氛围。 沙发上,莫罗家主和云希里少爷都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他们的谈话似乎告一段落,前者正襟危坐,手上端着一只茶杯啜饮,后者双腿交叠,姿态更为随意。姬芙正捧着一篮精致的点心走到养父身边,巧笑倩兮。 我和侠客走出来,三个人的目光都看过来。莫罗家主的金眸和云希里的蓝眸都显得高深莫测看不出情绪,姬芙对我使了个眼色。 墙边,一个女仆像壁花活过来似的无声走过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小巧的茶壶和一只配套的茶杯。她把托盘递给我。 我瞪着被杵到眼前的托盘愣了几秒,犹豫着接过,转头看到姬芙又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把茶水送到沙发另一侧的云希里那里。 我心中涌起不情愿,但侠客在后面及时地拍了我一下,我就抿紧了想要下撇的嘴唇,稳稳地端着托盘走到沙发的一端。 将托盘放在沙发旁的矮桌上,我握住茶壶的手柄,一抬头,看进一双蔚蓝色的眼眸。面容清俊、气质温雅的云希里靠坐在沙发里,整好以暇地看着我,眼神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初见时的那份失态已经被他掩饰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我到底是在哪方面引起了他的注意。 无动于衷地和他对视一眼,我平静收回视线,认真地将茶壶端起,暖红色的茶水注入唯一一只茶杯。倒完茶,我瞄了眼对面姬芙的动作,学着她将精致的瓷杯连同下面的茶托一起端起来,递给云希里。 “谢谢。”对方接过茶杯,有礼地颔首,眼神带笑。 并非发自内心的端茶递水让我觉得颇为憋屈,我忙着告诫自己隐忍,克制着想要把茶水掀到地上大闹一场的冲动,一时没有回答。 直到我发觉气氛沉滞下来,余光看到莫罗家主和姬芙都看向这边,云希里仿佛拿笔画在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才突然意识到我尚未回答——这显然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侍者该有的反应。 “不客气。”我不闪不避地看进那双蔚蓝的眼睛,语气干巴巴道。 “你叫莉迪亚对吗?”摩挲着茶杯边缘,云希里突然道。 我只看了他一眼作为回答。 “别抵触,过来坐。”云希里拍了拍身侧的沙发,用刻意温柔的微笑道,“从第一眼见到,我就很喜欢你。跟我说说你的事好吗?我想知道更多。” 我觉得他有病——无论隐藏着什么目的,我都不想配合。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低头道。 “莉迪亚!”因为我的态度,姬芙在旁边呵斥一句。尴尬的半晌沉默后,她试图打开话题,用娇俏又不失礼貌的口吻对云希里道:“我想起来了!莉迪亚的声音很特别——我小时候听过一次,真的好听极了!” 我的声音?姬芙什么时候听过……我飞快地回忆——那一定是很罕见的一次,以至于我和她昨天重逢的时候都忘记了。但又一定足够特别,令姬芙印象深刻,所以才能在此时立刻回想起来…… 我想起来了!是我和库洛洛被挑去十一区的时候! ——那天,保育所的“哑巴”莉迪亚第一次开了口,用得天独厚的声音换来与库洛洛同行去往地狱的资格。 “只是小时候那样而已。”我接着姬芙的话,断然道。 “原来如此。”云希里意味深长道。我抬眼看进他蔚蓝色的眼睛,总觉得他在想的东西和我们都不一样。 门外传来铃声,一个白衣侍者端着一个很大的银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摆着七八摞彩色的筹码。 “角斗开始了。”一直安静饮茶的莫罗家主突然开口道,他示意地看了眼被放在沙发前矮桌上的筹码,对云希里道:“要玩一把吗?可以随便下注。” 云希里暂时放过我,转头应酬邀请,温文尔雅地笑问:“好啊,早有耳闻。规则是什么?” 白衣侍者站在那盘子筹码旁边,开始小声讲解对下面角斗下注的规则。 我悄悄松了口气,小步地往旁边挪走。 “去玩吧。在我这里不要拘束。”云希里突然侧头看着我道。 我:“……” 扭头跑到站在角落的侠客那里,我背对沙发,对侠客做了个扭曲的鬼脸泄愤:简直遇到了神经病对不对?! 侠客站在阴影里,只是耸了耸肩膀。顺着他诡谲又气馁的目光,我看到莫罗家主雕刻一样立体而凌厉的侧脸,以及沙发后面同样隐在暗影里的几个挺拔身影,会意地叹了口气。 什么叫骑虎难下?现在动手不现实,走又走不了,我们彻底陷于被动了。 心里又烦又乱,我索性放松自己,往外走两步趴到视野极好的暗色玻璃窗边。 下方的角斗场一览无遗。 此时的场中,热闹有余的烟花和表演赛都撤了下去,重新清理干净的角斗场被严谨划分为大小不一的几处场地,开始真刀真枪的角斗。 根据莫罗家在流星街的地位,这个包厢绝对是视野最好的观赛地点之一,整个场地尽收眼底。想到这一点,我眼睛灵活地乱转,从一个个被围起来的小型角斗场,到场地四角不时有角斗士走出来登场的黑黝黝的通道,再到三面坐满人山人海、气氛热烈的观众看台,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试图找到一两张熟悉的面孔。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茶色的单面玻璃映出我失落又孤单的脸。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认真看起下面的角斗。 刚才后面那侍者给云希里介绍的时候,我也听了一耳朵。下注的规则太复杂没记住,只知道角斗是分种类的: 按人数分,有团体赛和个人赛;按赛制分,有生死战和积分战。值得一提的是,生死战在场边插黑旗子,只有杀死对方才能结束战斗,积分战则插红旗子,像打游戏积分那样,胜得三分,输扣三分,和局双方各扣一分,一局一局地打下去。 生死战和积分战双轨并行,轻易不能混通,各有各的升级规则。在角斗大赛期间,各种各样的角斗至少要比上数百场,能战到最后的就是强者,在角斗场享受明星一般的待遇不说,更重要的是能以此为跳板展示自己的实力,以期被前来观赛并挑选新人的各方势力选中,从此改变命运。 不过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是以看热闹的心态,茫然看着下面热火朝天比斗,顺便逃避身后包厢里古怪逼人的气氛,以及不知道前路何在的烦恼。 “维克多,外面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先失陪了。”莫罗家主存在感极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在窗边一角回头去看,身材高大的红发家主站了起来,和被称作维克多的云希里握手,之后回头道:“姬芙,好好招待云希里先生。” “太客气了。”似乎全名是维克多·云希里的棕发男人温文笑道,“晚上我让底下的人拟好合同,明天送过去签字。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合作。” 莫罗家主颔首,之后再次道一句“少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莫罗家主离开包厢后,我不由得看向云希里,立刻对上一双仿佛流星街偶尔晴朗的天空那般蔚蓝色的眸子。 他洒然自若地坐回沙发上,笑着对我招招手:“过来。” 我脸一僵,慢吞吞地离开窗边朝沙发走去,同时姬芙带着歉意对云希里道:“云希里先生,真不好意思,莉迪亚是我新招来的侍者,还没有教好规矩。她有失礼的地方我替她道歉,等下去我会好好惩罚她……” 说着,那双翡翠似的绿眸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不痛不痒地看了她一眼,走到云希里面前,不耐纠缠地跟他摊牌:“你到底想怎么样?” “生气了?”他和我同时道,声音含笑。 我抿紧嘴,他却不紧不慢地转头回答姬芙的话:“不必介意,她这样很好。事实上,”他又转回来和我说:“我忍不住想要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回云希里本家?” 回……云希里本家? 我惊讶地扬起眉毛,探究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难道我真的和他认识的什么人长得很像? ……沧海遗珠? 我呸! “就当是我太喜欢你了。”他缺乏诚意的避重就轻,眼中带着融融笑意,“和我走,云希里家能给你最好的一切。” 我皱起眉头,犹豫了一瞬要不要直接拒绝,云希里改变了一下坐姿,上身前倾,加重说服的力度:“别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肮脏的想法。只要你点头,我可以让你冠上云希里的姓氏。不必谦虚地说,云希里家在外面世界的地位,和莫罗家在流星街差不多、甚至更高……明白了吗?跟我走,你就是云希里家的大小姐。” 云希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心中一动,我仿佛看到一扇关满秘密的大门在眼前被拉开一条缝隙,泄露出一丝光亮。 我本想着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却在开口问“为什么”的瞬间改变了主意。对上云希里的蓝眸,我认真地道: “不,我拒绝。” 门在我眼前重重合上,我突然不再想知道里面的秘密——无论如何,那都与我无关。 云希里的脸色微微一沉。 “直接拒绝吗?”他收敛了笑意,周身的气场也随之变化,“你要知道,我其实没必要询问你的意见。你说对吗?莫罗小姐。” 被突然点名的姬芙仿佛紧张地迟疑一瞬,随即断然道:“当然!莉迪亚是我的人,您随时可以作为一份礼物带走。” “是吗?”我在姬芙的话里冷笑,对上云希里强势又整好以暇的眼神,因为拿定了主意而心中安稳:“那你就试试好了。总之我的话撂在这里——我不和你走。” 云希里轻松的笑意彻底消失,看我的眼神锋芒毕露,但又不是全然怒意。 “莉迪亚!”姬芙愤怒又焦急地娇喝道。 我转头道:“你闭嘴。” “知道么,你比她更像个公主。”云希里突然笑出声道。 他看我的眼神令我如芒刺背,带着探究和也许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忌惮——仿佛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 我几乎可以断定了,云希里一定是认为我和某个人有什么关系,但这个人不是他。 “不觉得屈辱么?过着这样的生活,生死荣辱都由人做主。”云希里突然话锋一转对我道,“莉迪亚,我和你透个底,你的身份不一般,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和我走,冠上云希里的姓氏,我会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捧到你面前,让你活得比真正的公主更尊贵。”他的话里含着深深的诱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吗?锦衣玉食、众星捧月,你生来就应该拥有这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低矮到尘埃里,穿着廉价的衣裙,被人随意差遣。” “如果是真正的公主,穿什么衣服根本无所谓吧。至于我是不是被人随意差遣,你大可以试试。”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我一字一句地反驳他的话。 “不必再纠缠下去了,我不会和你走的——我今天是这个答案,以后也会是,你问我是这样,别人来问我也一样。身世、或者是其他什么你知道但我不知道的事情,我都不感兴趣。” 云希里的脸色再次变了,我不等他开口,径自道:“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现在的问题是,我根本不想为这件事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不配得到。”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这件事根本没有云希里说的那么简单。至于是真的认祖归宗还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我都一点不想掺和! “我非带你走不可呢?”云希里的神色彻底阴沉下来,撕破脸道。 这个人怎么说不通道理? 我怜悯地看着他,翘起嘴角道:“你试试。” “莫罗小姐,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云希里没有再纠缠。他转头对姬芙开火。 姬芙早已站起来,拎着裙子走过来,略带焦急地对云希里道:“您是莫罗家的贵客,父亲交代过的,您的愿望我一定会尽量满足!请您放心,莉迪亚再给我教育一番,我保证她会出现在您离开的飞艇上……” “不必了。”云希里摇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一时兴起,云希里的头衔还没有廉价到任人拒绝。现在这丫头还是你们的人,我只希望得到一个交代,作为她对我、对云希里家侮辱的代价!” 因为我拒不配合,他动了杀心。但是…… 姬芙看了我一眼,我们原本的情谊在牵涉到家族的大事面前根本不值什么,此时她对我只剩下满心痛恨。 “好的。”泛着玫瑰色的脸颊浮现出咬紧牙关的僵硬线条,姬芙深吸一口气后,厉声下令:“来人!给我将莉迪亚,”看了眼无声走到我身边的侠客,“还有她的同伴……” “投到最底层的生死角斗场上!” 第7章 角斗吧,勇士!(上) “哐当”一声,冰冷的铁门在面前重重关上、落锁。 负责把我和侠客丢进来的黑西装转身离开,隔着爬满铁锈的栏杆,我和侠客站在这间狭小肮脏的囚室之内,面面相觑。 这里是地下角斗场的最底层,也是角斗士生物链的最底层,居住环境极其恶劣——一间间用铁栏杆隔开的牢房比兽笼还不如,狭窄而污秽,地上和墙壁满是陈年污渍、腥臭令人作呕,不敢细想都是些什么东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间笼子里只有我和侠客两个人。 周围的笼子有的空着,有的却挤满了人,那些没精打采的家伙和我们一样,都是即将在最底层打响生死战的倒霉蛋,目光像一条条阴冷的爬虫,隔着栅栏打量新来的我们。 “你为什么没动手?” 侠客单手叉腰叹了口气,我在酸臭的空气中掩住鼻子——两人突然同时说道。 我们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我抢先道:“我一直觉得你那主意不靠谱!柳暗花明,生死角斗场也许是我们的机会。你怎么想?” 侠客目光莫名地落在我脸上,说道:“那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况且,我猜后面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他突然头疼地呻|吟了一声:“莉迪亚,跟你在一起,总会有这么多意料不到的麻烦吗?” 我有些讪讪,色厉内荏地跺了跺脚回嘴道:“难道都怪我吗?要不是你非得搭上姬芙,我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 “不跟你争了。”侠客撇了撇嘴怏怏道,“不过说起来,那红毛小妞还挺机灵的,好歹留了你一命。” 我拉长声音“嗯”了一声,环顾四周阴暗又脏污的环境,问:“那现在怎么办啊?”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个答案,只是以此表达内心的烦躁不安。 果然,侠客也只是道:“生死决斗赛,先打一场看看吧。” 没有给我们更多思考的时间,几乎把我们送进来的黑西服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这一层的负责人骂着粗鄙的脏话打开牢笼,毛手毛脚地把我和侠客往外赶:“快点,到你们了!” 阴冷潮湿的深色地砖在脚下发出空旷的回声,我和侠客一步步走向尽头通往角斗场的大门,两侧的囚室纷纷投来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巨大的拱门被金属机关沉重缓慢地向上吊起,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带来一丝灼灼暖意。外面的角斗场被光线全然遮挡,只有观众们兴奋的欢呼声遥远传来,勾勒出外面沸腾到趋于狂热的气氛。 走进那片金光的时候,侠客悄悄握住了我的手腕,凑到我耳边小声道:“云西里和莫罗都在看,别用你的能力!” 我悚然一惊,侠客已经放开了我,我们走出那截短短的拱形通道,面前是一个椭圆形的角斗场,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土。 这个角斗场比想象中小得多,只有一两百平米,四面是环形的看台不假,但能容纳几百人的看台上只坐了不到一半的观众,稀稀拉拉,很有几分冷落萧索。 之前听到的热闹喧嚣存在,却是从隔壁传来——似乎在这座小角斗场周围,还有一墙之隔的其他角斗场正在上演激烈的战斗。 对环境的打量和猜测只是一晃而过,我提起精神看向对面,那里有一个和我们身后同样的几米短道,拱道尽头是一扇黑色的拱门。 对面空无一人。 我才要纳闷,突然一组穿透力极强的电音在场地四周的喇叭里炸响,一个工作人员将一面绿色的三角旗子插在了场地的边缘。 ……生死战,不应该是黑色的旗子吗? 电音和插旗仿佛是一个开关,周围这个场地里的观众瞬间都精神了起来,发出亢奋的嗡嗡声。 对面,沉重的机括转动声,黑色拱门缓缓向上升起—— 一只金红色鬃毛的雄狮轻盈又凶猛地跳跃出来! “侠客!”我盯住对面威风凛凛的狮子,失声叫道。 那双赤红的兽瞳锁定住我们,巨大的脚爪踩在铺着黄沙的角斗场上,尖锐的指甲敲出嗒嗒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狮子也在试探,灵活的尾巴甩在半空,这只大型猫科动物迈着轻盈到优美的步伐以折线接近我们,张开巨口露出尖锐的獠牙…… “怎么办?”我含着恐惧问。 我原本以为,无论对面出现什么人我都能应付,但现在那是一只狮子! 一只比我的人还高出半头、身躯足有两三米长、吐着猩红舌头、獠牙像两对弯刀的狮子! 我顾盼失色的样子仿佛刺激了周围的观众,他们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口哨声、呐喊声,似乎在催促着狮子快扑上来、将我们撕成碎片! “有点意思。”侠客身体前倾、含胸半蹲,摆出作战的姿势,手上灵活地一翻,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他的天线。 ——经过搜身又换了两次衣服,他是把那东西藏在哪里了?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关头还有能分心,果然狮子不放过这点疏漏,发出一声威如雷霆的咆哮,几百斤的庞然大物在对面高高跃起,像一道金红的闪电扑向了我! 仿佛灵魂被甩出了身体,下一秒我已经全凭直觉地闪身到了数米之外。 带着浓郁腥气的劲风掠过身侧,扑了个空的百兽之王再次发出一声咆哮,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灵活折转,龇着獠牙,掉头又扑上来! 我再次撒腿就跑,侠客在另一边喊道:“别光跑!近身!” 他说得轻巧,几次和可怕的獠牙擦肩而过,我被身后发狂的大猫死死盯住了,只能狼狈逃窜,距离一次比一次拉近! 体力在急剧消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汗水滴进眼睛沙沙地疼。我注意到那只狮子的眼睛赤红充血,只有一片混沌兽性、狂躁暴虐——显然是被施了什么手段,让它狂性大发! 再次躲避的时候,我脚下一软,四根寒光凛凛的爪子兜头罩脸向我抓来!千钧一发之际,侠客从旁冲上来,手一扬,一把沙子糊上狮子的眼睛,他趁机拽着我气喘吁吁地从狮子抓空的爪下跑开。 “你怎么不打!”他怒吼道。 “怎么打?!”我气急败坏地尖叫。 人家那一爪子能把我划成肉酱!速度和弹跳力都是我的好几倍!咬合力更别提,挨一下我就可以光荣结束战斗了! 在急速奔跑中呼呼地喝着风,我掂量自己见底儿的体力,咬牙对侠客叫道:“不管了先活下来!我要用能力了!” 说着,在狮子重振旗鼓再一次狂躁地咆哮着扑上来时,我猛地刹住车钉在原地,直面野兽腥热的气息,看着那双充血蒙昧的兽瞳喝道:“剑——” “阵”字尚未出口,旁边猛的一股巨力撞来,侠客突然冲过来将我从雄狮的利爪下推了出去!我猝不及防狠狠咬了下舌头,疼得差点没晕过去! 踉跄着向旁边跌出去,我吓得肝胆俱裂,用几乎扭断脖子的姿势回头看——金红色的鬃毛扬起又落下,沉重的雄狮落地,侠客的小身板被压在下面,只从粗壮的爪子底下露出一个金发凌乱的脑袋! “放开他!”我差点吓尿地冲上去,劈声叫:“钉子,脑袋!” 因为怕误伤侠客,我不敢再用大规模的剑阵,只能一边曲线救国,一边豁出去地跑到狮子身边,试图搬开它沉重的前爪,解救被按在地上的侠客。 手下是粗粝又潮热的皮毛,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狮子往旁边推,同时那颗毛扎扎的沉重大脑袋逐渐失力低垂,血红兽瞳中狩猎者暴虐的光亮熄灭。 “哐当”一声,沉重的兽躯侧倒砸在地上,溅起一片黄沙。我急忙从下面刨出侠客,焦急哭叫道:“侠客你没事吧?!” 侠客被我捉住的手臂动了动,挥开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毛,从狮子的爪下爬了起来。他脸上全是汗和沙子,单手向后舒展着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我注意到他右边的手臂垂下不动,肩膀处的衣服被划破,白色布料上渗透出一缕血迹—— “伊没事啊?” 我大着舌头说话,声音含含糊糊。之前那一下咬了舌头,我现在整张嘴都疼得是木的,虽然担心又紧张的瞪着侠客,但生理性的眼泪却不停打转。 “咳咳,没事。”侠客抹了把脸上的沙子,转身从把手伸到狮子下巴附近的鬃毛里,摸索着拔出了天线。 我松了口气——看来之前千钧一发之际,侠客把天线插|进了狮子的身体!不然恐怕等我被推出去再反应过来,狮子的血盆大口早啃上他的脑袋了。 说起来,侠客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啊? 是要救我……还是隐蔽我的言灵?! 金红色的雄狮尸体倒在一边,整个角斗场都沸腾了——周围的观众因为我和侠客出人意料的胜利而兴奋不已,尖叫声几乎刺破屋顶。 在这样疯狂的氛围里,我拉了拉侠客没受伤的那边手腕,忍着剧痛用受伤的舌头道:“伤势快好起哎——这事,你怎么想?” 一身狼狈地走回后场,角斗场的人告诉我们,因为打赢了这场生死斗兽战,我们可以升到上面楼层的角斗场。 侠客的伤势也得到了治疗。因为天线插得及时,侠客身上的伤只是被狮子扑倒在地的撞伤——后背遍布淤青,右边肩膀上因为被狮子的前爪扑按而轻微骨裂、尖锐的指甲扎出五个破皮渗血的窟窿。 等着侠客被扒掉衣服裹上绷带后,我们被工作人员带着,乘内部电梯从地下二十层升到地下十五层。和最底层阴暗肮脏的环境相比,地下十五层的角斗士的居住环境好了不少。 和兽笼差不多简陋的铁栏杆换成了隔绝视线的砖墙,我和侠客被分到一个十几平米的单间,三面砖墙还算整洁,地上铺着一层干爽的稻草。 虽然环境变好,但防守也更严密了,朝向通道的那面墙被婴儿手腕粗细的铁栏杆封死,门上拴着巨锁,外面的通道上不时有巡逻的人来回走动,甚至粗暴地呵斥两边厢房里的角斗士。 ——我不明白,明明应该是角斗士晋升的阶梯,为什么在这里的角斗士却受到囚犯一般毫无尊严的待遇? “你没听这里的介绍吗?” 侠客盘腿坐在干草上,单手托腮懒洋洋地,“这里的角斗士分为两种啊,一种是自愿来参加的——这种多数是奔着出人头地,即使少数别有目的,本事也不会差,他们无论是选生死战还是积分战,都和我们不是一组。” “至于我们,”他圆圆的碧眼扫过对面的一排牢房,像一只灵活又机敏的仓鼠,“说是凑数也行,说是娱乐也行,多半都是十二个区的犯人,在角斗大会期间被投放到这里,实力不济的就像刚才那样和野兽搏斗供人取乐,实力稍好一点的就一层层往上爬……我猜这里一定有爬到顶端就赦免罪行的传说。” 我呆愣愣地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确实一直都待在一起的是吧?! “听他们说一部分,自己猜一部分啊。”侠客理所当然道。 我才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就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如果什么事都要等别人直白的告诉你,那你能知道什么?当然是自己推断……你也太笨了。” 我被他鄙视到了,不假思索地梗着脖子倔强道:“我就猜不到又怎样?反正库洛洛会猜到的!” 啊…… 冷不丁提到库洛洛,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脸上自然的表情也挂不住了,整个人像被冷水浇了彻底的败狗,无家可归流浪的那种。 侠客盯了我两眼,嘟囔着应和道:“……库洛洛我倒是服了。” 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抱着膝盖缩在地上发呆,直到被侠客抓了把干草扔到腿上。 我不满地掸下那把干草,抬头看到侠客的脸上重新出现那种小狐狸似的狡猾笑容,颇有元气地用那种智商高了不起的眼神看着我,声音轻快: “别发呆了,坐过来,我有办法找到库洛洛!” 侠客说,我们当前的处境很微妙——云希里因为我的拒绝而想要杀死我,但他出于某种考虑,间接地利用莫罗出手。 “所以说那个红毛小妞倒是有几分机灵,”侠客道,“至少知道留你的小命,方便后面操作。” “这点我倒是看出来了,不过后面操作是什么?”我问。 “莫罗家和云希里的关系没那么融洽。”侠客道,“云希里露出破绽,我猜他们现在正快马加鞭地调查你的一切情报,看看是否能从中得到好处……这么一想,你的身份没准还真的了不得呢——不然云希里怎么可能这么束手束脚,连直接干掉你都不敢?” “那不是重点。”我略带抵触地道。 “好吧,你说对了。”侠客单手一摊,“现在的重点是,莫罗家在调查你。不知道他们能查出多少,但这直接决定他们之后对你的处理……” 一双碧绿琉璃色的圆眼睛看定我。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不同时期暴露过不同的能力,我根本不知道以莫罗家在流星街的能量,能查到多深的程度。 啊啊啊!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过得真是太浑噩了! 这样郁闷着,我突然想起来,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凝着黄白脑浆的长铁钉——这是之前被塞进狮子脑袋里的凶器,我趁侠客裹伤的时候,偷偷用言灵又要回来了。随手丢掉。 “好吧,”侠客叹口气,“那我们只能按最坏的情况打算。” 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我能要来无限物资的事情了吧。 不过—— “最坏的情况,何尝不是最好的情况?”我突然抬起头对侠客道,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我已经不需要躲躲藏藏了啊!力量才是最大的权柄。” “你也不要太自负了。”侠客打击道,“就算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忘了吗?库洛洛他们也在这里啊。即使是你的能力,也不可能在看不到的地方护住他们吧?这里可是流星街的地盘。” 我才升起的傲气又被彻底打散,沮丧地弯下背脊。 “我说你啊……” 侠客的语气突然变得轻诡起来,我抬头看他,明媚的碧绿眼中神情叵测——“有时候会感觉奇怪,你真的有表现的那么在乎库洛洛吗?明明没有把他时时放在心上,而是只顾自己快活吧!” “你在胡说什么?” 我瞪大眼睛看着侠客,那张可爱的正太脸背后仿佛换了个人,哪怕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他在胡说八道不要在意,我还是忍不住听进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寒冰扎进我的骨头里。 明、明、没、有、那、么、在、乎、库、洛、洛。 只、顾、自、己、快、活。 ——难道我还不够在乎库洛洛吗? ——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我还不够爱他吗? 我感到羞辱和冒犯,而内心最重要的逻辑受到的一丝丝动摇更令我感到恐慌。我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从上而下地俯视他,语气空前严厉,却又隐带慌乱: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么说太过分了!” 我有种想要失声尖叫的欲望,想哭的冲动,但又什么都做不出来,觉得从每一处骨缝里渗出颤抖,外表的肌肉却又全然僵硬静止,只能用最凶狠的眼神瞪着侠客—— 他再胡说八道,我就扑上去揍烂他! 说出那么刻薄的话,侠客却又轻轻放过,转眼换了张面孔,好脾气地安抚我:“好吧好吧,你不高兴,那我不说了。对不起!” 他甚至还用两根手指在嘴边一划,比出一个拉拉链的可爱动作。 我的满腔愤怒被憋在胸膛里,站在原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吧,没想到你这样在意。”侠客用无辜的语气道,“被我说中了吗?” 不是的! 怎么可能!库洛洛是我的命啊! 但是,我真的太任性了吗?只顾自己快活吗? 那些冲动、那些冲动……不肯隐忍的时候,想要爆发的时候……真的没有考虑过库洛洛吧?! 我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脑海里一团乱麻,思绪纷乱时而飘飞又时而爆炸,根本理不清楚! 几乎无法站直了面对这一切,我神经质地蹲下去,用双手拼命地扯着头发和耳朵,在患得患失、自我否定的情绪中迷失不能自拔—— 真的太自私了吧,不停说着在意的话,其实根本没有把库洛洛时刻放在心上吧?!之前在流莺街的时候是这样,刚才想要毁掉角斗场的时候也是! 那样不负责任的冲动,总想着不管不顾地大闹、同归于尽什么的…… 根本、根本就是只想着自己啊! “不是、不是这样的……” 紧闭双眼,泪水成串地坠落下去,我用力地双手抱头,从咬紧的齿缝间挤出颤抖破碎的哽咽——仿佛在竭力说服自己似的。 “我没有……不是的!” 我只是有点任性而已啊!情绪容易激动,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不是吗?! 只是想想而已,我根本、就没有做过坏事啊! 我最爱库洛洛了,我才没有不在乎他! 莉迪亚最在乎库洛洛了,才没有虚伪……我要是虚伪的话、没那么在乎库洛洛的话,库洛洛怎么办呢? 库洛洛多可怜啊! 对不起对不起——不、不、我只是有点任性而已啊…… “才没有、侠客胡说!”颤抖到听不清的音节被我咬碎了吐出来,我蹲在地上紧紧环抱自己,无助得仿佛赤身站在雪地里,羞耻而愧疚! “库洛洛对不起……救救我、我没有!库洛洛、库洛洛……” “喂,你……” 肩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是侠客仿佛被我彻底崩溃混乱的样子吓到了,在我耳边语气慌乱地自言自语:“不是吧……” “我说,”旁边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的朋友是个疯子吧?这么刺激她真的好吗?” 第8章 角斗吧,勇士!(下) 谁是疯子?我吗? 侠客问:“你是谁?” 那人站在监牢外:“看不出来吗?”钥匙串晃动的脆响,“我是看守你们的长官啊。”相当不着调的口吻。 侠客:“我们应该没有闹出很大声吧?她只是哭一下而已,这你也要管?” 那人:“看看热闹而已。新来的,很有趣,不成么?” 侠客不再理他。 我尚自顾不暇,形容狼狈地抱头蹲在地上,脑海里两个声音在激烈的交锋,产生不啻于□□爆炸的破坏力,令我因为心中尖锐的自我诘问而不时发出难堪的呜咽与抽泣。 周围的干草被踩出沙沙响,侠客焦头烂额地围着我转了两圈儿,突然问:“她这样怎么办?” 铁栏外面,那人口吻随意:“打晕就好了。” 侠客明显地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气,伴随着响亮的抽噎,猛地抬头瞪向侠客,被眼泪湿透的脸颊凉嗖嗖的。粗喘着抹了把眼泪,看清楚侠客的脸,那双明艳如阳光照在湖面上的碧绿眼眸中带着明晃晃的惊吓与心慌,难得露出稚嫩之色。 怨怒地瞪了他一眼,我强迫自己从钻牛角尖儿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平复,然后擦着眼泪转头看向监牢外面——隔着铁栏杆,一个高大的褐发男人半靠着栏杆,以一种十分欠揍的悠闲姿态俯视下来。 看清楚我的脸,他长长地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道:“哟,小疯子,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我瞪向外面那个没礼貌叫我“疯子”的男人。年纪不大,一头黄褐色的头发梳成背头,面相有几分凶恶的青年,最醒目的特征是那双死鱼一样仿佛时时都在挑衅的眼睛。 有些眼熟…… “啊!” 这种被俯视下来、又气愤又弱势的感觉——想起来了! 我腾地一下要站起来,不料腿早蹲得麻了,重心一歪向后摔下去,一屁股跌坐在干草上,干草碎屑腾起。 “哈哈哈哈——”外面那人看得很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用手锤我们牢房的铁栏杆,挂在手上的钥匙串一阵哗哗脆响。 有什么好笑的! 我瞪着外面的男人,警惕地没有说话——这个人,我在八区见过!那时候他是厄里斯家的人! 大概四五年以前,我和库洛洛、飞坦在八区开杂货铺的时候,因为一份意外到手的芯片和软盘惹上议会的厄里斯家族,对方顺藤摸瓜找来一队人马,其中就有这个死鱼眼的讨厌家伙! 绝对没记错,因为当时就是这个人把我从后院捉出去的,还手欠地拽了我的辫子!我记得,眼前这个家伙好像和为首的男人关系亲近,以及后来翻脸的时候,他们的人被库洛洛和飞坦干掉了好几个。 ……叫什么名字来着?完全没印象了。 因为显而易见的敌对关系,我丝毫不敢表露出对他的熟悉。 不过那人拿眼睛在我脸上翻了翻,露出一个看透的恶劣笑容,懒洋洋道:“不记得了?我还记得当初你和另外两个小鬼开在八区的小破店……” 呀哦,他的记性和我一样好。 我用哭肿的眼睛艰难地翻了个白眼给他,怏怏道:“哦。你怎么会在这里?之前不是很威风吗?” 他刚才说过他是狱卒吧?不应该是厄里斯的走狗吗?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那人凶狠地狞笑一下,单手撑在铁栏杆上俯身逼近我,眼神酷戾如雷霆,“在暗处搅风搅雨,直接导致厄里斯家和八区开战,你们玩得很开心啊?” 我被他一身杀气吓得向后挪了挪屁股:“这、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你们惹的事,我老叔也不会死……”他顺口道,又倏地住了嘴,“无聊,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总之,”他站直身子,重新对我露出一个居高临下、满含恶意的笑容:“还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既然我都混成这样了还能被你撞到手里,小姑娘,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他说着一瞪眼睛,暗示性地举高手上的钥匙串,摇了摇。 我咬牙,侠客突然道:“不要太想当然了啊——你没接到上面给我们特殊‘照顾’的命令吗?” 那人一愣。 侠客走过我身边,和那人只隔着一道铁栏,仰头笑眯眯道:“有功夫吓唬她,不如花功夫想想给我们安排一场怎样的战斗吧。” 那个长相凶恶、看起来就坏得一比的男人又是一愣,鼓起来的死鱼眼居然显出几分呆萌……哎呀我真是太不严肃了! 然后,他转了转手上的钥匙串,歪歪嘴角,居然真的转身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撂! 什么怪人呀? 他走了以后,只有我和侠客两人的牢房顿时陷入死寂。 我一对上侠客白嫩无辜的脸,立刻想起之前心中的纠结,苦苦不能释怀——我真的一直只考虑自己感受和快活吗?没有时时把库洛洛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真的很自私吗? 那一阵歇斯底里过去,我冷静下来想,这件事并不能算是侠客的错——他只是说出他的想法,而真正会让我如此崩溃甚至深受伤害的,其实是我自己内心的想法——我被他的解读说服了,因为自己也如此怀疑自己,所以才顿感无法面对,乃至掀起惊涛骇浪。 但对于捅破窗户纸让我萌生此想的侠客,一时仍无法面对,乃至结舌不语……这就是迁怒了。 侠客俨然也对我之前的过激反应心有余悸,转着眼睛对我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的神色简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彼此瞪视着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他先讷讷开口道:“喂,对不起啦。你冷静一点……别听我瞎说。” “你是不是瞎说我也不知道了。”我深含委屈,垂下眼帘喃喃道,“等我说给库洛洛听,就知道是不是有错了。如果有错我会改的……接下来我也会冷静一点。” “不是吧?”侠客惊讶脱口,隐隐有炸了毛的感觉,对上我的眼睛后顿了顿,难以置信地放低音调:“这种事你也去问库洛洛?” 我只看着他不答话。 侠客看懂了我理所当然的姿态,整个人像是斗败了的小公鸡,无力地垂下头去,头顶几根原本翘着的金发耸搭下来,有气无力道:“好吧,随你咯。” 算是揭过这一茬。 我调整一下低落的情绪,问他:“刚才那人,他什么意思?” “别管他了。”侠客心不在焉道,“我猜他是莫罗家派来监视我们的。” “……哈?” 这又是从哪儿得出的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 侠客并不对此多作解释,转而道:“莫罗家绝不会让你现在死,之前那场角斗时我就知道了。” “首先,让我们两个一起上场就不合惯例。我猜多半是有人想让我给你挡刀。后来我把天线插到狮子身上,却没能操纵它——根据操作系先到先得的原则,那头狮子已经被人操纵了,但它并没有真正攻击我们。能做到且有理由这么做的只有莫罗家,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我追问他。 “所以,又回到我们之前说的地方,”侠客托腮叹了口气道,“之后的角斗赛不是重点,莫罗家不会让你在哪一场战死,但也不会给你一局局打通关的机会。一旦他们调查清楚你的价值,就会找上门来了。” “你要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侠客不放心地看着我、意有所指道。 手无意识地攥紧身下的干草,我咬唇点头:“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侠客道:“有个时间差,这期间够我们做一些事。” 当天下午,我和侠客各自被安排了一场单人角斗。 因为心里有了底,再看我的对手,果然外表凶猛狠辣但实则缚手缚脚不堪一击。短暂和他周旋几回合后,我趁势一个肘击结果了他的性命。 侠客吃个了闷亏,大概是因为他有点轻敌,但对手并没有打算对他留情。不过在地下十五层的角斗场上,操作系的念能力者仍然具有绝对优势,侠客在付出半边小脸破相的代价后,顺利活着走出角斗场。 “啧啧,真惨!” 我笑哈哈地指着他被掼到地上、摔得青肿不堪的脸蛋,带着点报复心理幸灾乐祸道。 被拐到地下角斗场的第二天就这样跌宕起伏地过去了,住宿条件急转直下,从总统套房的沙发转移到两人牢房铺着干草的地上。 之后的两天,我和侠客又各自参加了几场角斗生死战,从地下十五层升到地下十三层。 侠客之前被摔肿的脸基本恢复了大半,捂着腮帮子蹲在新牢房干净的青石砖地上,笑嘻嘻地和我嘲讽莫罗家的情报调查能力太差。 他虽然笑着,碧绿眼中的焦虑却无法掩去——被安排的角斗对手虽然简单,但始终一对一生死决战,我和侠客彼此没有交集,更没有机会在牢头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小动作——比起巨头莫罗,显然是我们更加耽误不起。 那个之前和我有过节的牢头,他叫芬克斯,十分神出鬼没。我原本以为离开地下十五层的时候能摆脱他,却又在地下十三层的牢房里隔着铁栏见到那张凶神恶煞又不怀好意,还莫名有点搞笑的脸…… 阴魂不散,他肯定是莫罗家的探子不假了! 被抓进地下角斗场的第四天、进行生死角斗的第三天下午,我和侠客迎来期盼已久的转机——团体混战。 这是一种娱乐性质更强的比赛,因为规模更大、角斗士的消耗更多,举办的次数也少,我们等了两天才等来这么一场。团体混战的规则是:角斗士随机分为红白两队,相互厮杀混战,直到其中一方的角斗士被杀光,场中幸存的另一方角斗士则获得胜利和晋级的资格。 这就意味着角斗场上除了我和侠客,还有同时混战在一起的很多其他人——我们可以趁机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不出意料,我和侠客在团体混战中被分在同一边,衣服外面套着一件代表阵营的红背心。混在同一层被划分到红方的角斗士中,我们走进一个差不多足球场那么大的角斗场,四周的环形看台上人山人海座无虚席,气氛空前热烈。 黄土覆盖的角斗场正中被划出一条中线,我方红背心和对面的白背心隔着楚河汉界,各自严阵以待,手中握紧上场前配发的冷兵器。 四面人头攒动的观众发出持续不断、几乎掀翻屋顶的欢呼声。 一面象征不死不休的黑旗被倏地插到场地中线上,四个角落的扩音器突然间同时放出一段穿透力极强的电音—— 角斗开始! 两拨人面对面冲撞在一起,热血瞬间飞溅而出! ——不是角斗士们不懂得保存实力小心斡旋,而是角斗场规定,开场十秒之内没有爆发战斗的话,双方都被判处死刑。 战场深处局势瞬息万变,我的精神提到最高。仗着身形瘦小灵活,前倾、后仰、闪避、跳跃,握紧弯刃匕首只守不攻,在侠客的掩护下将动作大部分放给身体本能支配,注意力放在周围几人之外的战圈里—— 锁定目标! 矮身避开头顶利刃的瞬间,我将视线放在数米之外,眼眸灵活地从一点流转到另一点,划出一条斜长的弧线。同时嘴唇翕动,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那个黄毛的手环,落在这边的胖子身上!” “嘭——!!!” 可怕的爆|炸在人群中爆发,我视线最后凝聚的地方,那个倒霉的胖子像个被吹胀的气球,随着一瞬间出现在他肚皮上的金属色手环的引爆,整个人化成一团血雾被炸得四分五裂! 在他周围的七八个人也没能幸免,突如其来的爆|炸令整个角斗场陷入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之后从观众席上突然响起兴奋到嘶哑的尖叫声,被余波气浪扔飞出去的几个人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场中尚幸存的二十几人纷纷停下了动作,震惊又戒备地看向场地中间那处好几个人死状惨烈的浅坑。 此时我移开目光,看向场地外围那个发色泛黄的少年,此时他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神色与旁人并无二致。显然他还没有发现自己自己手腕上的炸|弹手环不见了踪影—— 太好了,实验成功了!我回头和侠客交换一个满意的眼色。 侠客翘着嘴角低头,掌心不知何时握着一个小巧的手机——那是我们猫在牢房里时我用言灵要来零件、侠客亲手组装的。只见他灵活地按了几下按键,手指快得只看见一片虚影,很快,身后一声爆发的怒吼打破了场中沉默。 一个白背心染血的中年男人突然向身边的红方角斗士悍然发起攻击! 利刃入肉的声音刺激了其他人,绕开那处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剩余的角斗士纷纷找准身边的敌人,战斗再次引燃! 混乱的角斗场上,我和侠客故技重施,仗着矮小的身形和灵敏身手晃动在其他人周围,只挥舞着匕首消极抵抗,主要精力放在小动作上—— “准备好了?我要说了。”我侧头对侠客低声道。 “嗯!”侠客停下操纵傀儡的动作,攥着手机看过来。 “侠客的手环——落在那个黄毛头上!”我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静止了一瞬,压低声音清晰地道。 “轰——!!!” 又是一声可怕的爆炸,以那个黄发少年为中心,火焰卷着血肉残骸四散崩飞,在地上炸成一朵盛大的烟花! “干得漂亮!”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爆炸引去,侠客活动了一下空荡荡的手腕,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金属手环扣在原处,笑容甜甜地道。 “自由了。”我甩了甩沾血的匕首,伸出拳头和侠客的拳头碰了碰,压抑着欣喜若狂的心情道。 接连发生两场爆炸,角斗场方面仍然没有终止混战。不过拜爆炸的巨大杀伤力所赐,幸存者已经不多了。我和侠客之后专注于杀敌,很快最后一个穿着白背心的角斗士不甘倒下,场中站立的就只剩下五个红方幸存者。 毫无喜悦之色、满身疲惫的胜利者在前场观众心满意足的热情欢送中,走出角斗场十几米长的拱道,回到略显阴暗的牢房。 那个总是一脸凶神恶煞,但似乎除了嘴炮没什么威胁的芬克斯没有出现,另一个狱卒将我和侠客重新锁在铁栏之后。 随着狱卒沉重的脚步声、钥匙串有节奏的清脆撞击声逐渐远去,一间间关满了角斗士的牢房重新归于沉寂。 侠客懒腰一伸,从牢房侧面的铁板床上跳下来,语调轻快中带着克制不住的兴奋:“走吧!” 盯着栏杆外面空荡荡的过道,我小声道:“给我门锁!” 沉重的铁锁从门口悄然转移到牢房里,被侠客无声接住。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轻轻一拉,手腕粗细的铁栏杆组成的牢门被轻易拉开。 大摇大摆地走出牢房,我和侠客毫不耽搁,踮着脚尖落地无声,飞快地朝电梯的方向跑去! ——奔向自由! 我们的目标根本不是电梯,而是电梯之后的应急消防楼梯。就在我们已经看到楼梯口的时候……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上的小灯亮起,电梯门缓缓滑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面阔步走出来,正好拦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和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我们打了个照面! 尴尬了。 来人一头褐发整齐地梳成背头,眉骨高耸,有一双略显凶恶的上三白眼,看到我们先是一愣,继而嘴角咧开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芬克斯! “别动!” 我心口砰砰直跳,见机极快脱口叫道。与此同时,侠客也已经掏出天线,抢将上去—— 高大的人影一晃,芬克斯的身手远超想象,几乎在侠客动手的同时,他已经猿臂一展近身而来,大手狠狠握住了我的下颌! “唔!”我发出一声被按在嘴里的尖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言灵怎么可能不管用?! “喂,你在瞎叫什么?” 芬克斯一手像铁钳一般攥着我的下半张脸,眉头耸动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另一只手小指翘起,轻松自在地侧头掏了掏耳朵——“这两天有点上火,耳屎多了点……” 混蛋! 我目眦欲裂,脸部脆弱的肌肤感受到他带着厚茧的粗糙手掌,我毫不怀疑那是一双练家子的手掌,比常人远要宽厚有力——可以轻而易举把我的下半张脸握成碎片! 颈后寒毛炸立,我沉下心神,眼中杀意顿生—— “库洛洛·鲁西鲁。”芬克斯突然道。 我猛地抬眼看他,那张凶悍的脸上带着几分可恶的漫不经心,歪头掏着耳朵道:“他在找你们。” 第9章 发硎之刃(上) “小鬼,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能随地乱扔垃圾吗?” 啊,我妈妈确实没教过。 一阵痛苦的呻|吟声里,库洛洛看着被他的团员们痛揍一顿、垃圾一样扔到他脚边的几个人,无动于衷地想道。 “张嘴就找妈妈是什么毛病?”第一个冲上去的飞坦姿势倨傲地双手插着兜,语气漠然:“抱歉啊,我们没有那种东西。” “这么弱,谁给你们的自信随便挑衅?”刚才揍人最凶的窝金掰着手腕,嘴角咧开一个嚣张的笑,向下俯视道。 “被当成软柿子了啊!”信长慢条斯理地将不曾出鞘的长刀插回腰间,挪开踩在其中一人背上的脚,口吻像没睡醒似的懒洋洋。 幻影旅团成立后的第一次出手,只用三个人就打倒了对面前来挑衅的八人团体。战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周围许多若有若无注意着这边的目光顿时变了意味。 “你、你们……”之前最先开口向库洛洛挑衅的男人匍匐在地上,一手颤抖地指向库洛洛,鼻青脸肿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竟然敢在这里动……” 不等他说完,旁边的飞坦突然飞起一脚,将人整个踹飞出去! 飞坦双手仍插在兜里,看着对方身躯在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后,重重砸在地上,暗哑的语气里带着笑意:“这才叫乱扔垃圾哩。” “是从平民区出来的人,所以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富兰克林站在后面,用见多识广的肯定语气道。 “还真是鱼龙混杂。”窝金在大厅里环顾一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道。 以他的经验和眼力,足以看出此时聚集在大厅里的几百个人实力颇为参差。有的岳峙渊渟、足称高手,有的却气质轻浮、俨然不堪一击。 至于刚刚迫不及待跳出来、张口就敢向他们挑衅的那伙人,根本连预判对手实力都不会,就像富兰克林一语道破的那样——初出茅庐、折戟沉沙。 窝金感叹了一句,看也不看身前踉跄着爬起来灰溜溜跑掉的几个跳梁小丑,转头问:“库洛洛?” 库洛洛从始至终站在原地不动,此时更是一脸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自然地转过头去,平静无波的眼睛掠过一干对上他目光而不自在侧身的人,落在大厅另一端的柜台上,伸手一指:“报名的地方在那边。” “幻影旅团,报名团体积分赛,团队等级黑铁。团长库洛洛,团员飞坦、窝金、信长、富兰克林、玛奇、派克,共计七人。” 核对过报名信息后,柜台后面穿制服的女人伸手从柜台上拿走库洛洛签了字的登记表和一大摞戒尼的报名费,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拍在台面上:“拿好,团队编号705,这是你们的房间钥匙。” 库洛洛拿起钥匙就要转身,那女人又探出头来道:“你们在地下角斗场的身份标识就是那枚徽章,参赛和住宿都会用到,队长要拿好。如果能升到白银,队员就能每人拥有一个徽章,住宿条件也会上升。” “好的。”库洛洛点点头,对她笑了笑,“谢谢你。” 因为被那个浓妆艳抹、对别人都一脸不耐烦女人额外多提醒一句,库洛洛走过去后不免被飞坦他们打趣几句。 玩笑之后,按照报名大厅贴在墙上的地图找准对应出口,七个人一边往住宿房间对应的通道走去,一边听库洛洛普及地下角斗场的基本规则。 “团体赛又分为生死战和积分战。如果想要往上爬,生死战升的更快,但我们的目的不同,积分战的赛程安排更合适。” “积分赛,顾名思义,根据每场角斗的胜负计算积分,胜一场得三到十分不等,负一场扣三到十分不等,平手的话,双方得分在正五到负五之间浮动……具体的算法比较复杂,你们只要知道得分是根据角斗过程计算的,赢得越精彩,得分越多。” “还要精彩?这是角斗还是耍猴戏呢!”信长吐槽道。 “谁管那么多?”窝金双手枕在脑后,一脸满不在乎:“只要一直赢就可以了。” 飞坦问:“对手呢?” 库洛洛道:“每场的对手可以自己选择,也可以交给角斗会安排。原则上,角斗士只会对上相同等级的对手,角斗士的等级以徽章的材质代表。”他指了指别在自己胸前的黑铁徽章。 “我们现在是最初级的黑铁,再往上是黄铜、白银、赤金。现在我们的积分是零,等升到一百就是黄铜,升到五百是白银,升到一千是赤金。另外还有一种镶嵌宝石的徽章,是角斗大会颁发的荣誉身份,一般不会再参与角斗。” “黑铁和黄铜的徽章只有一个,团队等级升到白银以后,每个团员都会有一个徽章。”库洛洛补充道。 “等于说,徽章也是身份的象征。”富兰克林道。 “没错,”库洛洛点头,“生死战的报名以及食宿都是免费的,积分战的话,白银以前的等级是要花钱的。升上白银以后,角斗士就可以享受主办方提供的各种服务,以徽章为凭证。” 玛奇问道:“那如果我们抢了别人的徽章呢?可不可以直接拿来用?” “不可以。”库洛洛轻笑一声道,“但是我们可以向高出一个等级的队伍提出挑战,只要在角斗场上打赢他们,就可以取得对方的徽章以及全部积分。当然输掉的代价是积分清零,掉入生死战底层。而且,被申请挑战的队伍有权利拒绝接受挑战,好像一届角斗大会期间可以拒绝三次。” “一届期间?”飞坦挑眉道。 “只要报名拿到徽章,以后的每一届角斗会都可以参加使用,积分可以累计。”库洛洛道,“毕竟如果想要靠一场场的角斗积攒积分,能升上赤金的队伍肯定参加了不止一年。” “真有那么傻的人?”窝金皱眉道。 “谁知道。”库洛洛笑了笑,伸手按下电梯按钮。“对了,忘记说,即使是积分战,也不禁止在角斗场上杀人……没有任何限制。” 次日上午,角斗大会开幕式 璀璨的烟花绽开在地下十层最大的角斗场上方,紧邻的巨大音响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外面场地上的角斗表演堪称群魔乱舞,三面环绕的观众席上座无虚席,气氛热烈。 在观众席和角斗场地之间,有一条半下沉的环形通道。这里是正面观众席的视觉死角,里面杂乱的堆放着表演道具和线缆,还有一条条向外延伸的半圆顶拱道,通往后方角斗士的生活区。 此时,除了忙碌的工作人员在这条通道上紧张穿梭,还有不少没有购买观众席看台票的角斗士聚集在这里看热闹。 “他们都有病吗?这有什么好看的?” 站在这条通道上,窝金踮起脚看了看头顶上正对着角斗场忘情欢呼的观众,又看看旁边不远处华而不实的表演赛、歌舞正酣的朱台,一脸“他们是傻逼吗”的费解神情。 “大概是寻求刺激感吧。”信长兴致寥寥地站在旁边道。 “真正的高层都在上面。”富兰克林走到他们身边,伸手指向正对面——那里是视野最好的位置,却没有设置观众席,而是一整面光滑的墙壁,铺着闪亮刺眼的反光玻璃。 “那是单面玻璃,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角斗场。后面应该是一个个包厢,是流星街外大人物和议会高层的位置——他们才是这场角斗大会想要真正展示的对象。”富兰克林道。 玛奇也走过来看热闹,闻言问:“那坐在外面的这些人呢?” “那些是单纯只想花钱观看角斗的人,”在玛奇身边,派克说起这两天了解到的情报,“很少的比例来自流星街,绝大部分都是外面的人。” “野蛮、血腥、杀戮,是人类演变和发展的历史。暴力和残忍刻在每个人的基因里,他们渴望并追求这样的刺激。”库洛洛踱步过来,视线落在角斗场上。 就在近处,一场人与野兽的角斗刚刚结束。两个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越过一只埋头撕咬战利品的老虎,将角斗士残缺不全的尸体抬了下去。他们走下通道,路过库洛洛他们的身边,浓郁的血腥味缭绕鼻端,久久不散。 “这有什么好看的。”玛奇也说出和窝金同样的话。 ——决定生死的厮杀、血肉横飞的战斗,只不过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想要危险?俯拾皆是。 想要刺激?触目可见。 “哪怕拥有了安稳平静的生活,仍然不知足地想要感受鲜血和死亡的味道吗?自己无法、不肯战斗,就不远万里地花钱来流星街看表演,从别人的战斗中得到满足。” 库洛洛说着微微一笑,黑衣衬托了他清冷又漠然的气质,幽暗的黑眸一寸寸扫视过数米之外鼎沸场面,仿佛要掀破这场浸透血污的繁华。 “真是贪心。” “莉迪亚在这些人里面吗?”飞坦冷不丁问。 “不在。”库洛洛收回视线,脸上写着这下有些麻烦了——“我找不到她。这样几乎可以确定,她和侠客要么在对面那堵墙里,要么在我们身后。” 对面是大人物的包厢,身后是角斗士的生活区。 “你打算怎么找?”飞坦问,“下午还有我们的第一场角斗。赢不是问题,但他们想知道你有没有别的计划。” 库洛洛颔首道:“一直赢下去就好了。” “不藏了?”飞坦哑哑地笑了两声。 “已经不必了。”库洛洛侧头看向正对着角斗场上指指点点的同伴们,眼中染上暖意,“东躲西藏的日子过去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 “只要我们够强,莉迪亚会被送回到我们面前。” 第10章 发硎之刃(中) “砰!” 一记重拳砸在地上,灰尘散去,直径两米的深坑赫然出现。窝金朝坑底被他一拳砸到不成人形的对手咧嘴笑了笑,活动着手腕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他转身向后走去,留下对手七八个人或是倒在地上,或是深陷坑底,或是挂在场边栏杆上,俱都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705号幻影旅团胜!十分!” “窝金你真慢啊。” 这方角斗场的边缘处,幻影旅团的其他人压着底线站成一排,对比对面的对手,个个姿态悠闲到令人发指。等到窝金带着不够尽兴的表情一步三晃走回来,信长抓着痒不耐道。 “嫌慢你自己去!”窝金拿宽大的手掌挡了挡地下角斗场上刺眼的人造光,白了信长一眼。 “我们刚才抽签决定了,下一场轮到我咯!”信长握住腰侧刀柄笑嘻嘻道。 “走吧。”库洛洛对凯旋归来的窝金点了下头,双手插兜,率先转身向场下走去。 始终一脸冷漠不曾出手的飞坦、玛奇、派克、富兰克林、信长,和才刚刚热身结束、汗都没出一滴的窝金依次跟上他,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将身后观众席上山呼海啸的欢呼声远远抛下。 雪亮寒芒一闪而逝,锋利的武|士|刀毫不停顿地将对手当胸纵贯,劈成两截。信长保持着挥刀落地的姿势停顿半晌,头也不回地缓慢站起,“唰”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回刀入鞘。 角斗场上稀疏的黄土被陡然喷溅的猩红热血濡湿。 “705号幻影旅团胜!七分!” “跟他们拼了!” “杀呀——” 一群表情绝望的角斗士挥舞着兵刃,拼命地向对场发起冲锋。 在他们对面,对方角斗场的底线上,一排高矮不一的青少年或是双手抱臂,或是双手插兜,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们冲过来,对就要砍到头上的利刃完全无动于衷。 轻微到令人耳膜发痒的割裂声,跑在后面的角斗士惊悚地发现,最前面的几个人仿佛撞上无形的壁垒,在奔跑的过程中身体四分五裂! 眼看着同伴的尸体被未知的攻击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肉块散落一地,半空中无数根透明的丝线在沾血之后现出原形,像蜘蛛悄然布满巢穴的巨网,他们都是猎物…… “啊啊啊!”对面有人控住不住发出惊恐绝望地哭喊。 满场观众为这血腥而奇诡的一幕放声尖叫。 对面的一排人里,身形最娇小的玛奇弹动手指,不断向下滴血的念线陡然失力,继而消失不见。 对面幸存的几人彼此对视一眼,斗志全然崩溃,懊丧地向场外挥手示意投降。 “705号幻影旅团胜!十分!” 照例是一脸冷漠地站在底线上。富兰克林魁梧的身体挡在前面,双手向前平伸,威力不逊于真正机关的枪念弹不断激射而出,在空旷的角斗场上交织成分隔生死的紧密火线。 对面不幸的角斗团体还来不及发起冲锋,就纷纷在爆开的血花中向后跌去、倒下。 “705号幻影旅团胜!五分!” 晚上十点以后,一天的角斗赛全部结束。凭运气或是实力活下来的角斗士们纷纷涌进生活区歇一口气,寻些乐子放松白天里生死一线的紧张心情。 公共酒吧位于地下八层,面积足占据半层楼,对所有级别的角斗士开放,此时人满为患。 “为什么我上场只得了七分?”信长将手中啤酒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不爽又委屈地道。 “哈哈,因为你打得不够精彩啊!”窝金一口喝干自己杯中的啤酒,幸灾乐祸笑道。 “你在开玩笑吗?我的能力难道还不如小丫头玛奇?”信长不服气地哇哇大叫,“她都得了十分!” 玛奇安静地坐在派克和飞坦中间,双手捧着果汁啜饮,闻言只是看了眼钻起牛角尖的信长,表情冷漠并不答话。 “因为角斗场评分的很大一部分会参考观众的反响。”派克口吻温和地出言当起和事佬,“这样算起来,的确是玛奇的能力更有看头。” “而且,”飞坦嗤笑一声插话,“给你七分不错哩,富兰克林不是才得了五分么。” “对啊对啊!”窝金看了眼信长,连忙附和道。 信长愣了一会儿,似乎寻思着也有道理,哈哈两声,陡然开怀大笑起来。 无辜被拖出来躺枪的富兰克林目视前方,微微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本着不与二缺计较的宽容心情,默默低头喝了口酒。 半晌,他放下杯子:“我去上厕所。” 信长站起来:“我也跟你一起去。” 窝金举手:“还有我。” “真受不了,他们是小孩子吗?上厕所还要结伴。”富兰克林、窝金和信长离开后,飞坦眯着眼嘲笑道。 他看看自己喝空的杯子,又看看库洛洛放在面前的一口没动过的啤酒,自然地拉到自己面前喝了一口,之后问:“你不喝?” 库洛洛保持着两眼放空地姿势看着眼前深色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派克站起来走到旁边的自助区拿了杯咖啡,走回来放到库洛洛面前,放柔声音道:“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找到莉迪亚的。” 库洛洛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酒吧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派克觉得这个平时威风凛凛的男孩,此时目光湿漉漉的,像个弄丢了心爱肉骨头的小狗,憋着可怜巴巴的委屈。但在那种让人忍不住母性泛滥的眼神背后,又仿佛有一片永不动摇的黑色深渊,束缚着什么蠢蠢欲动要冲破牢笼的野兽。 因为特殊能力,派克见过太多人心的黑暗了,但库洛洛和别人都不一样……莉迪亚也是。她在库洛洛的注视里滞了滞,仍然坚持地将那杯尚且温热的咖啡往库洛洛面前推了推。 “谢谢。”库洛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垂下的额发遮住了眼睛。 “还说莉迪亚离不开你,”飞坦哑笑着哼了一声,突然道,“你不是也一样……” 他的话没说完,被不远处传来的大声争吵打断—— 信长不忿扬高的声音:“挑衅是不是?有种来战!” 库洛洛和飞坦、玛奇和派克都站了起来。 争执的对方应该说了些什么,然后是窝金的大嗓门:“怕你啊?看招——你拦我干什么?” 穿过人群,正好看到窝金的拳头被富兰克林拦下,信长总好像睡不醒的眼睛此时大睁着,脸上满是愠怒。 和他们对峙的一伙人人多势众,七男二女有高有矮,个个精神剽悍神情倨傲,绝不是他们这两天轻易结果的那些弱队可比。 库洛洛一眼就注意到,在这伙人胸前,一横排银亮的白银徽章灿然生辉——是白银等级的队伍。 顺便一提,经过两天角斗,幻影旅团连胜十五场,累计获得积分一百四十分,库洛洛胸前的徽章换成了黄铜。距离下一阶段的白银,还差三百八十分。 “小子,你懂不懂规矩?”对面一个脸上有疤、神色极嚣张的男人正一手指着自己胸前的白银徽章,训斥窝金信长:“对于前辈态度要恭敬,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前辈?”信长呲了一声,“我呸!” “呦呵!”对面另一个男人冷笑出声,陡然摆出架势,目测威力惊人的手刀裹挟着劲风劈向信长握刀的手腕。 “来啊!”窝金大喝一声,被富兰克林拦住的右手猛地施力向前,富兰克林没有再阻拦,顿时连空气也发出被撕裂般的尖鸣,窝金的拳头重重地与对方手刀撞到一起! 双方都用上了念,对面那个强化系的男人倒退半步,窝金上身一晃硬是站住未退,只把发麻的拳头背到身后。 短短一交手间,窝金已经在心里认可了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可能比他还略胜一筹,只是嘴硬道:“也不过如此嘛!” 对方一个面容冷峻的寸头女人轻蔑冷笑道:“雕虫小技、跳梁小丑!” “不过赢了几场比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呢!”另一个长卷发的女人弹着指尖娇笑道。 “你们!”信长握紧了刀大喝一声,但却没有贸然出手。 和窝金是从小的搭档,彼此了解之深让信长马上确定了对方货真价实有不愧于白银徽章的实力,自己加上窝金绝不是对方九个人的对手。 但尽管如此,信长的眼中不仅没有怯色,反而战意更炽!只是他同时已经看到了默默站到旁边的库洛洛。瞥到那双幽暗平静、大得吓人的黑眸时,已经热血上头的信长顿时在心里打了个寒战,默默放弃出头的位置,稍侧身子把库洛洛让了出来。 哪怕面对几倍于己的强敌也毫不怯阵,但信长却对库洛洛瘦削文弱、不动声色的样子感到可怕。他想起一句他师父以前常说的话,不叫的狗咬人才狠。 不愧是从小长大的默契搭档,和信长同样想的还有窝金。哪怕长这么大窝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怯战”二字,但强化系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不是可以直性妄为、给库洛洛惹麻烦的时候。 丢了莉迪亚以后,库洛洛虽然表面上和平时一般无二,但窝金却直觉地感到一丝压抑。一个人心里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的炸|药,这本身不可怕,但当那个人是窝金觉得探不到底的库洛洛,窝金不愿承认他后颈汗毛直立。 “库洛洛你们来啦。”冷静地放下手,窝金回头解释道,“我们走得好好的,是他们先挑衅!” “小子,你是他们的首领?”对面最高的男人像一堵小山低下头来,居高临下道。 库洛洛自然地抬头仰视他,气势丝毫不弱,语气平淡:“是你们挑衅?” 他的语气比平时更淡,往日或多或少的温厚荡然无存,让人想起昔日初到二区时那个杀人如草芥、冷酷凉薄的库洛洛。玛奇和派克对对面念压威重的敌人并不在意,各自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飞坦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嘴角,狭长冰冷的金眸中瞳孔微缩,看向对面白银队伍的眼神愈发狠戾。 “小弟弟,挑衅可说不上。”对面的长发女人卷着发梢,娇袅笑道,“我们别着白银徽章,你们只是黄铜,理应就是你的同伴给我们让路——服从强者是这里的铁律,姐姐教你个乖,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 “过去?”之前和窝金对了一招的男人狂傲地打断她,“没那么简单!” “既然如此,角斗吧。”库洛洛又打断那个男人,目光和语气都很平静地道:“我是幻影旅团的团长库洛洛,正式向你们提出挑战。以白银徽章为赌注,明天角斗场上见。” 他的视线掠过对方一排人胸前整齐的白银徽章,最后定格在中间那个最高的男人脸上: “这样可以吗?” 第11章 发硎之刃(下) 不出所料,对方应下了挑战。库洛洛没有忽视对方九人眼中闪烁的杀意,但并不在意。 当下酒也喝不成了,两拨人直接去往前台登记了明天的特殊挑战赛,然后幻影旅团一行人回到分给他们的八人上下铺房间。 “明天就能换大房间了吧?还真是期待。”窝金坐在上铺的床沿晃着腿道,单薄的床架被他压得咯吱作响,“这里真是挤死了!” 因为是七个人住在八人间,空出来一张床铺,正好窝金兴致勃勃想睡上铺……没有人愿意冒着半夜在被崩溃床板砸个正着之前跳床躲闪的危险睡在他下面。 “听说白银是双人间。”信长坐在隔壁的下铺擦着刀道。从他盯着刀刃的专注眼神可以看出他对二人间的势在必得,“还有那些家伙,实在是欠教训!” “对方不是水货,想要取胜,我们还得费些功夫。”富兰克林仰面躺在信长对面的下铺,双手枕在脑后,有条不紊道。 他的上铺,玛奇把头探出栏杆问:“库洛洛,你们去哪?” 库洛洛拉开门,飞坦和派克跟在他的左右。他回头道:“我去打探对手的情报。角斗定在明天下午,不必等我,你们可以先睡。” 库洛洛带着飞坦和派克乘坐电梯,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幢灯火通明、喧嚣热闹的大堂。如山的筹码堆满了桌子,神情兴奋、脸色涨红的角斗士挤在桌子周围,大呼小叫的押注声震耳欲聋,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烟草、酒精和汗臭味。 这是一座赌场。 “来这里干什么?”飞坦问道,在嘈杂的环境里皱了皱眉。派克此前已经和库洛洛来过一次,却也嫌恶地掩住了鼻子。 “这里有个情报站,我们可以打探到对手的信息。”库洛洛说着,左右寻觅一会儿,径直挤过人群,走向赌场的一个角落。 在一排老虎机背后围出的死角里,库洛洛找到目标: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的老头,正乜斜着醉眼趴在一张方桌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反复洗理手上一叠纸牌。 “我之前留下的委托,有消息了吗?”库洛洛敲了敲老头面前的桌沿,开口就问。 那老头睁开眼回头看到是库洛洛,老身板异常敏捷地从桌边椅子上跳起来,像急着驱逐瘟疫一样拼命地朝他向外挥手,驱赶道:“走走走,就当我没见过你!你要找的人太麻烦,一来就被莫罗家带走,老头我不嫌命长,不敢往下查了!这条消息免费告诉你,快走快走!” 库洛洛眼色微沉,追问道:“莫罗家为什么带走她?” 职业是情报贩子的老头腾地一下摔了手上纸牌,在满天飞舞的纸牌里拍了桌子,气急败坏地骂道:“不说就是不说!是不能说!你懂不懂规矩?” 库洛洛失了耐心,俊秀的面孔上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冷笑。 几秒钟后,那老头被飞坦将双手反剪在身后,歪着脑袋压在桌上。 “规矩,是什么?”飞坦漠然道。 那老头半张脸嵌在桌板上,涕泗横流、痛呼连连。但任凭他如何大声嚎叫呼喊求救,仅仅数米之外,那些坐在老虎机上玩得热火朝天的角斗士就仿佛半点没听见似的,眼角也不往这边瞥来。 派克收回按在老头肩上的手,转头向手捧【盗贼秘籍】维持能力的库洛洛汇报道:“确实没有更多的信息了。他只查到角斗场收买、训练侍从的部门,莉迪亚和侠客一开始被送到那里,但很快……当天下午就被莫罗家的大小姐买走。因为莫罗家的势力太大,侍从训练营那边不敢泄露任何具体的信息,他也没敢再深查下去。” “莫罗家的大小姐?”飞坦低声疑问道。 “莫罗家么。”库洛洛沉吟道,视线落在虚空一点。 派克看着库洛洛,准备介绍道:“莫罗家是……” “我知道。”库洛洛打断她,视线重新落回被飞坦辖制在手下的情报贩子身上,平静下令:“问他关于编号131的白银团队情报。” 派克二话不说照做,很快把手从那老头背上拿开,对库洛洛点了点头。 “我们走。”库洛洛合上念书撤去能力,转身就走。 “不用处理他吗?”飞坦丢下俘虏跟上去,边问道。 库洛洛道:“不用……” 他倏地停下脚步。 无形的屏障撤去,芬克斯绕过那一排老虎机,往情报贩子的据点而去,恰好和库洛洛打了个照面。 看到黑发少年清秀无害的面孔,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有瞬间的僵硬。 “你认得我。”库洛洛用肯定的语气道。 他盯着眼前的褐发男人,目光深沉晦暗。他的记性比对这些漫不经心的莉迪亚好得多。 芬克斯略带三白的利眼扫过库洛洛、站在他两翼的飞坦和派克、以及后面委顿在赌桌上的情报贩子,沉默片刻后,神色如常地挑了挑眉毛,掰着手指露出混不吝地嚣张神情:“你在说什么啊,没见过的小子!”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身形不动地向后倒射出去,然后猛地跳起来转身,撒腿就跑! 尚未跑过那一排拦路的老虎机,又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跳出来,恰恰挡在他的前路上。 “哪里跑?”飞坦哑声道,狭长金眸在赌场明亮的灯光下闪动,像某种冷血残虐的爬行动物,牢牢锁定猎物。 芬克斯豁地刹住车,转头看向另一条出路,对方那个鹰钩鼻的女孩子已经挡在那里,从身条可以看出不是战斗型,但手上却稳稳端着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 放弃了在人头攒动的赌场里强行脱身的计划,无奈地举起双手,芬克斯慢吞吞地回头,俊秀的黑发少年单手托着那本猩红色封面的棘手念书,从容不迫的走到他面前站定。 “你认得我。”库洛洛重复道。 那双大得惊人的黑眼睛定定看住芬克斯,令他觉得背脊发凉。 “认识又怎么样?”芬克斯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翻眼一笑,就大喇喇站在对方三人的包围圈里,用吊儿郎当、甚至带着挑衅的口吻道:“杂货铺的小子,你要找事?” “最明显的十字刻痕已经抹掉了,我的长相虽然和小时候相差不大,但却没有突出到让人时隔几年后一个照面就能认出的地步。” 库洛洛盯着芬克斯色厉内荏、欲要反驳的脸,语气平淡笃定:“你见过代表着我的另一个人,就在这里。你认出了她,所以才会在看到我的瞬间反应过来。” “莉迪亚,她在哪里?” 芬克斯喉结滚动,脑中准备稳妥的否认居然一时不能脱口。 眼前的双黑少年比他矮了一头还多,面色平静无波,最后那句问话明明说得风轻云淡,听在他耳中却仿佛一字比一字更重,叠加到最后,压抑感如排山倒海,令他心生惮骇! 她、在、哪、里。 他突然想到那个桃花一样漂亮的小姑娘抱膝蹲在地上、嘶声痛哭的模样,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抑——痛苦和死命压制的疯狂。 芬克斯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都是疯子! 他叹一口气,直接放弃了硬抗的念头,妥协道: “你想知道什么?” 芬克斯跟着库洛洛三人走回之前情报贩子呆过的角落,那老头早趁机跑得不见人影,散乱的纸牌丢了满地。 “她和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子在负十三层的生死角斗场。之前的事我不知道,这两人是开幕式之后被送进来的,似乎有人要他们的命,莫罗家特意交代保住他们。”芬克斯道。 “你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库洛洛冷静地问。 “我?”那双凶恶的死鱼眼不自在地挪了一下,“我是看守他们的狱卒。” 飞坦冷冷道:“监视?” 芬克斯本能地想要反驳,被库洛洛打断,陡然换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你来这里是找那个情报贩子吧。想问他什么?” 芬克斯一噎,才要搪塞,库洛洛已经断然道:“明白了。” 众人正不明所以,他又盯着芬克斯问:“要合作吗?你把莉迪亚和侠客带来,然后加入我们离开这里。” 这话实在没头没尾,橄榄枝抛得猝不及防,芬克斯感到被戏弄了,皱眉怪声道:“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 “你本来是厄里斯家族手下的人,”库洛洛从容道,“和那个被派来抓捕我们的小头领关系亲近,现在却跑到地下角斗场当狱卒,境遇和之前天差地别,这是其一。你说莫罗家派你监视莉迪亚和侠客,那就是在帮他们办事,而莫罗家和厄里斯家是针锋相对的敌人,这是其二。最后,提起今天来找情报贩子打探的消息时你神情闪烁,说明你要问的很可能与我们有关——你要打听莉迪亚他们的事,显然背着莫罗家族,这是其三。” 在芬克斯古怪又难看的脸色里,库洛洛坦然自若地说出结论:“你不满意现在的处境,又对莫罗家和厄里斯都缺乏忠诚,在这件事里看出莉迪亚他们的价值,想要利用这其中的秘密改变现状。” 听完这番推理,芬克斯已经不仅是脸色大变——仿佛被扒光了衣服,内心的隐秘被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他险些就要出手攻击! “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想。”勉强恢复冷静,芬克斯强颜不屑道,“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哪怕他在三人包围中表现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怂样,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不代表他真的就没有反击之力——那可太小瞧他芬克斯了! 真动起手来,他自己讨不了好,对方三个小鬼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正是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何况,哪怕他的确怀有自己的鬼心思,也不代表他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在莫罗家的虎视眈眈下,将那两个小家伙从监牢里带出来。 从小在十三区混迹,没人比芬克斯更清楚这里面的差距——能和莫罗家抗衡的只有厄里斯,反之亦然! 就算他真的用钥匙开了牢门,把那个叫莉迪亚的小姑娘和另一个小鬼头带出来,交到这几个小鬼手里,他们也根本守不住,只会把他芬克斯一起拖进麻烦——他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跟他们走! “你现在不必给出答复。” 在芬克斯脑内小剧场跳脚的时候,库洛洛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沉着镇定,成竹在胸地对芬克斯道: “我们的确还没有和莫罗家硬碰硬的实力,但却有别的资本。我的承诺一直有效,你再回去看过事情发展,很快会做出决定。” 芬克斯用他略显凶恶的眼睛盯着库洛洛看了半晌,没有断然拒绝。库洛洛的分析半点没错,他其实有几分被说服,竟隐隐期待并相信这件事真的会如他所说发生转机。 他确实也快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神色微动,芬克斯抬眼环视热火朝天的赌场一周,点头道:“姑且相信你……在我看到结果证明你不是个狂妄的疯子之前,别指望我做任何事。” “没那么便宜。”库洛洛温和的声音道。 芬克斯低眼看他,却见库洛洛的视线没有放在他身上,淡漠的神色隐隐浮现出温柔—— “帮我带句话。告诉莉迪亚,她可以代表我,做出任何决定。” 第12章 我和莫罗有个约定(一) “库洛洛·鲁西鲁,他在找你们。” 脑子里灌进这句话,我呆呆地看着芬克斯,顾不得怀疑真假,先涌起万丈霞光般的欣喜—— 是库洛洛的消息! 心中杀意顿消,我用目光示意自己温顺下来了,芬克斯凶狠的瞳仁儿盯着我,松开了钳住我下颌的铁掌。 “库洛洛?他找上你?” “他在哪里?!!” 我和侠客同时说道。 芬克斯拿眼角瞥了奔到我身边的侠客一眼,又看回我身上,带着点捉弄的恶意和漫不经心道:“那小子啊,他在你们脚底下呢——之前不自量力地挑战白银团队,输了之后被打入生死战底层呢。” 在底层吗?我按耐不住心中涌动的湍潮,跳起来就要往楼下跑。 “等等!”侠客叫住我,白皙面上满是狐疑地盯住芬克斯,语气坚定道:“库洛洛不会输,你在撒谎……你到底是谁?” “哦,这么有信心啊?”芬克斯满不在乎地咧嘴笑起来。 我脚步一顿,理智回笼,顿时怒不可遏,气血上涌到想要弄塌这座房子!回头尖声质问道:“你知道什么?统统说出来!” 芬克斯根本不把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放在眼里,弯下身子对我挤了挤眼睛,故意逗弄地道:“我偏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怒气彻底突破临界点,我反而瞬间冷静下来,整个人像是被封在冰块里,眉目不动冷冷地盯着他,低声道:“别动。” 芬克斯轻佻的神情瞬间定格。 侠客抓住机会扑上去,一根天线狠狠戳进了芬克斯的侧腰——操作成功! 我没有因此收手,反而伸出手掌:“刀来。” 下一秒,之前遗失的“满天星”凭空出现,刀柄正落在掌心,被我稳稳握住。毫不犹豫地抽刀出鞘,皎洁的利刃陡然架在了芬克斯脖颈上。 刀刃与皮肤不差毫厘,刀锋带起的寒芒破开一道血痕。我身体前倾,凑近了他瞳孔紧缩的眼睛,孤戾道:“这可由不得你。” 看出我情绪太过激动,侠客适时出声代我问道:“库洛洛到底在哪儿?你又知道些什么?” 这两个问题成功把我的精神力拉回到稳定轨道。 芬克斯被我们制住,原本散漫的神色瞬间一凝,棱角分明的脸孔浮现狠厉,陡然露出亡命之徒特有的桀骜锋芒,眼瞳深处带着血色的凶戾一闪而逝。 我紧紧盯着他——老虎不发威,就被当成病猫!好在现在他已是我刀下鱼肉,又被侠客操纵,再无法翻出风浪——我将全部心神拧成一束,只等他的回答,生怕错过半点消息! 却见芬克斯耳朵一动,凌厉桀骜的神色才一浮现又瞬间隐没,换了副幸灾乐祸到夸张的嘴脸,眼神怜悯地看着我,轻声道:“好像也由不得你。” 我瞳孔骤缩,同时就听到侠客低声叫道:“有人来了!快走!” 我匆忙收刀,侠客掏出游戏机操纵芬克斯,两人配合默契反应极快,转身就扑向近在咫尺的楼梯口! “哐当!”一声,楼梯间沉重的防火门在我眼前轰然关上! 我心中一悸,差点被夹住鼻尖,脚步顿止。马上意识到这是念能力的作用,身后空旷的走廊里已经传来清晰可闻的脚步声。 我哪肯放弃近在眼前的生机,伸手用力,一把拉开铁门,头也不回喊道:“快走!” 回应我的是两声冷峻的枪响。 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脸颊击在面前的铁门上。我下意识地一收手,火星四溅中金属的防盗门发出一声尖锐巨响,几乎掩去身后侠客的闷哼! “侠客!” 我回头,看到侠客向前扑倒在地上,右腿的小腿肚上殷红一片,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正往外涌血——他中枪了! 我猛地抬头,看到对面几个黑西服正不紧不慢向这边走来,像猎人走向走投无路的猎物,其中一人手上正举着黑黝黝的枪|支。 “子弹!”我咬紧牙关,喉咙喑哑:“贯穿心脏。” 对面全部的五个人应声倒了下去。 我松了口气,猛地蹲下去:“侠客,你没事吧?!” 侠客面色痛苦,一双碧眼却亮得仿佛鬼火,一把攥住我的手,咬牙道:“杀了他……” 我蓦然回头,却在下一秒眼前一黑,是芬克斯不知何时挣脱了侠客的操纵,从背后伸出手来! 那只铁钳般的手掌越过我的上半张脸,狠狠掐住了我的嘴! 我几乎能听到下颌骨发出不敢重负的声音,疼得发出一声憋在口腔里的闷叫—— 大意了! “真不赖啊,小姑娘。不过你的小男友需要治疗,你们跑不远的。”芬克斯从背后伸过手来死死制住我,故意贴着我的耳朵道。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飞快地转动脑筋试图寻一条脱身之法。 “别白费力气了。”芬克斯在后面哂道,“莫罗家派人来了,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抓不到人,整个地下角斗场都会封闭,你们插翅难飞。” “真糟糕,他说得对。” 侠客看了看我不甘心到扭曲的上半张脸,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手捂住中弹的小腿,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涌出,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满心忧愤和沮丧。偷偷运气、试图挣脱身后的禁锢,上前给侠客处理伤口,却被芬克斯识破意图,覆盖一层厚茧的粗糙手掌用力收紧,窒息感令我眼前一黑,不得不安分下来。 侠客也不用我帮忙,自己用手指抠出嵌在小腿肚肌肉里的子弹,随手丢在一边,又用有点发抖的手撕下一条衬衫布料裹住伤口。 芬克斯不打断他的动作,甚至伸手也扯了一条侠客的衬衫布,三下两下将我的双手牢牢捆在身后!他捆绑的技术很专业,我试图用学过的手法挣脱,却徒劳无功,换来他好几声不屑地哼笑。 最后我索性放弃了——先手一失,满盘皆输。 侠客有些艰难、却又若无其事地处理完自己小腿上的枪伤,喘了口气,镇定地抬头看向我身后的芬克斯:“现在呢?你要把我们交给莫罗家吗?” “哈,我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芬克斯笑了一声,从我身后绕了出来,一手仍紧紧钳住我、捂住嘴,另一手捉住侠客的衣服后领,像提个洋娃娃那般轻松地将他提了起来,还恶劣地晃了晃:“或者,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侠客沉默一会儿,又喘了口气,用肯定的语气道:“你见过库洛洛了吧。” “见过又怎样?”芬克斯语气轻慢,“比起他开的条件,我还是更期待莫罗家开给我的条件。走咯!” 库洛洛……他真的见过库洛洛! 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被芬克斯粗鲁地拖拽着往前走,我低头咬唇,因为这样的擦肩而过,沮丧得差点哭了出来。不、不是差点…… 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了下去,擦过那家伙的手背,他停住脚步低下头来,扬了扬眉毛态度惊诧:“这么输不起,还哭鼻子?” 我颇感丢脸,但更多的还是失落与懊丧,噙着眼泪瞪他,心中不可避免地涌起深深怨恨—— “别这么看我啊。”他歪起一边嘴角露出个冷笑,眼中凶光微绽:“会让我忍不住现在杀了你!” 我闭了闭眼睛,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被辖制着往前走,不再看芬克斯,把逐渐冷彻下来的思绪落在更远的地方:这才只是个马前卒,我真正要面对的在后面。 莫罗。 芬克斯带着我们大喇喇上了电梯,熟稔地按下负五层按钮,密闭的箱体开始匀速上升。 “叮!”电梯很快到达。 电梯门的金属合页即将张开时,芬克斯突然低头,带着笑意低声道:“哟,忘了说!库洛洛·鲁西鲁拜托我给你带话。你可以代表他做出任何决定哦,小姑娘。” 电梯门缓慢打开,门外,一整排黑西装冷冷地看着我们,等候多时。 芬克斯放开了我和侠客,我们被那排莫罗家的黑西装接管,裹挟着往走廊深处带去。芬克斯这个小喽啰很快被挤到后面不见了。 华丽的深色地毯踩上去安静无声,我们走到走廊尽头,大门缓缓打开。 我深吸一口气,头脑完全清醒。我已经想明白——既然莫罗家盯上了我们,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这件事总要有个解决的章法,必须面对。 库洛洛的话给我吃了定心丸——他总是这么及时可靠! 面对莫罗家,我代表的自然不是我一个人。 这里也许是莫罗家的总部,打开的门里面是一幢二层豪宅,正中一座天使喷泉,两侧盘旋的楼梯通往二楼,水晶吊灯和金色地砖气势恢宏。 有点晃眼啊。 我们被引到一间会客室。房间很宽敞,正对面的沙发主位上,红发如焰的莫罗家主正襟危坐,穿一套纯黑色的西装,鹰隼一般的金眸居高临下看过来。 姬芙坐在他的侧面,穿着条墨绿色的丝绒长裙,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板着没有表情的俏脸,眼神却颇为复杂。 房间里只有对方和我们四个人,房门在身后无声合上。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侠客也一样。直面莫罗家主的威严让我觉得有些吃力,而且对方看起来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莉迪亚。”最后是姬芙先打破了沉默。 她叫了声我的名字,又停顿半晌,从身侧拿出一张打印纸,念了起来:“莉迪亚,女,约十三岁,具有使别人的念力无效化、以语言为媒介短暂操控他人行为、凭空变出大量物资的能力……” “1973年,目标作为弃婴被带到流星街,分配至五区的教堂保育所,因为嗓音诱人一度装作哑巴。注:教堂保育所的莱亚嬷嬷在问询中证明此事。” “1979年,目标和同龄男孩库洛洛·鲁西鲁一起被当时的十一区区长□□尔选作禁脔,因为被发现具有念力无效化的能力,被当做秘密武器接受训练,一年后在十三区成功暗杀议会高层法则尔,登上十三区的橙色通缉榜,时年约七岁。在暗杀当日,目标伙同库洛洛·鲁西鲁、十一区区长的另一名禁脔飞坦发动叛变,杀死□□尔后逃往八区。 “注一:当时的十一区高层罗宾博士在此次叛变中重度烧伤。他在因为散播丹妮卡病毒变种而被捕处死之前曾详细交代此事。目标的念力无效化能力和飞坦的火焰类念技均由他交代。 “注二:议会高层法则尔被刺杀的经过另有府邸监控录像为证。” 我安静地听姬芙不断念下去,背脊挺直面无表情,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的过往经历就这样被人印成白纸黑字,娓娓道来,像一个冷冷的笑话。 就让我看看莫罗家的情报到底能详尽到什么程度吧! “1980至1981年间,目标和库洛洛·鲁西鲁、飞坦三人在八区商业联盟的普通商品区内经营一间杂货铺。这一时期内,八区多名念能力者的念技无故失效,部分当事人坚称能力被偷走。事后证实这一臭名昭著的念能力小偷正是特质系念能力者,库洛洛·鲁西鲁。他的念技推测为偷取他人念技使用。 “1981年夏,目标三人与特奥夫所带领的佣兵小队发生冲突,后又达成合作,将盗取自厄里斯家族的芯片和秘密账本转移至商业联盟手中,直接导致商业联盟与厄里斯家族全面开战。之后三人再次与特奥夫的小队决裂,杀死所有队员后逃往流莺街。 “注一:特奥夫佣兵队在此次事件中的委托人为莫罗家族。特奥夫本人在被目标杀死后,凭借特殊能力复生,为求得莫罗家族的庇护,详细交代此事经过。目标借助语言操控他人和变出大量物资的能力、库洛洛·鲁西鲁窃取他人念技的能力均由他交代。 “注二:由于情报人员渎职,这一重要情报在当时并未引起重视,特奥夫本人也在之后的一次任务中确认死亡。相关情报人员已按规定处以严酷刑罚,恳请亲爱的大哥网开一面……” 什么? 特奥夫还活着?!! 听到这里,我控住不住地露出惊诧之色——那个凌乱匆忙的惊魂夜,被迷药迷晕又不动声色地醒来,尖锐而沉重的剔骨刀狠狠刺穿眼球扎入脑干……我明明杀死了那个心机深重的男人! 念能力居然如此神通广大无奇不有……我没能彻底杀死特奥夫,果然酿下恶果——我和库洛洛最重要的能力都被他泄露了。 因为纠结这点,我就没太注意姬芙念到这里时匆匆打住的最后一段,提心吊胆地听她接着念下去…… “1981年至1982年,目标和库洛洛·鲁西鲁、飞坦三人躲藏在流莺街的一对母女家中。1982年夏,收留他们的妓|女死亡,库洛洛·鲁西鲁、飞坦和妓|女的女儿玛奇在杀死凶手、商业联盟主席马克西莫的侄子唐纳斯之后,通过流莺街地下的水道逃往二区。与此同时,目标被流莺街妇女联合会的会长鬼柳夫人扣留,用特殊能力为流莺街要来大量物资,之后趁商业联盟与厄里斯家族开战之机跳井,不知所踪。 “注:以上情报来自流莺街线人,并由情报部负责人整理递交,我真的没再去流莺街大哥你相信……” “不用念备注了,直接念下面的。”莫罗家主第一次气势逼人地开口,居然是打断姬芙,不让她念出情报上的注释…… 饶是精神万分紧张,我仍有一瞬间分心,好奇那个两次出现在情报备注里、语气可怜巴巴喊着大哥的人是谁。 “是!”姬芙慌乱地应了一声,脸上现出窘色,像傍晚红霞漫天,迅速笼上一层绮丽的绯色。她好像有点傻傻的,不够机灵,我因此腹诽道。 “1983年春,在二区与九区交界,目标再次出现,同行者库洛洛·鲁西鲁。发现他们的是十三区警卫队,当时正奉命追捕携带已故议员托尼·旺角的独女和重要情报逃往二区的前议会执事富兰克林。目标与库洛洛·鲁西鲁、富兰克林联手后,摆脱追捕逃入二区。” “1985年夏末,丹妮卡病毒变种事件末期,二区有人自称神明使者,鼓动乱民聚集到十三区边界示威,索要丹妮卡病毒的血清。自称神明使者的人是原二区三大势力中红鹰会下属南分会的一名女奴,能够通过祈祷,令大量物资从天而降,以此聚拢信徒。她背后的支持者是南分会。而当时,目标莉迪亚和库洛洛·鲁西鲁等人正在红鹰会南分会,目标曾是这名女奴的主人。结合目标本人的特殊能力推断,女奴只是傀儡,实际凭借大量物资发起动乱的人是目标莉迪亚。 “动乱发生后,议会派遣进入二区的装甲车失联,血清落入红鹰会南分会手中。之后红鹰会南分会和其总部为争夺这名特殊的女奴和血清交战,双双垮台。南分会覆灭后,目标和库洛洛·鲁西鲁等人再次不知所终。” “1986年春,地下角斗大会召开的前一天,目标在十区被奴隶贩子用迷药捕获,卖入地下角斗场。和她一同被卖入的还有十一岁男孩侠客,十二区平民出身,操作系念能力者,师从十三区有名的流动技师茶炉,特长电子信息工程。茶炉死后进入二区。” 姬芙一直念到这里,终于停下来,翡翠色的眼睛看向我,目光严肃、锐利、有力,以此给我施加压力。 房间里一派安静,针落可闻。 我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面容冷峻,存在感极强却又一言不发,仿佛把一切都交给姬芙处理的莫罗家主,突然笑了起来。 “很棒哦,几乎没有什么遗落。”我看着姬芙,笑弯了眼睛,诚心实意地夸奖道,“要我给你鼓掌吗?” 第13章 我和莫罗有个约定(二) 听了我的话,姬芙眼微睁,先是一怔,继而现出怒气。 “不需要吗?”我歪着头,继续激怒她,“那么,来说说你的读后感吧。” “你在说什么?!”姬芙厉声道。 “也没有读后感吗?”我愠怒冷笑道,“那你费尽心思打听这些情报有什么意义?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莉迪亚你太无礼了!”姬芙回过味儿来,脸庞被怒火点亮,连珠炮似的道:“我好心把你从角斗场里赎回来,你不仅对我隐瞒这么多事,甚至还惹怒了我们莫罗家的贵客,险些坏了大事!你惹出这么大|麻烦,难道我还不能调查你的身份?” “还有,”她略微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强调道:“你知不知道,云希里先生本来要你的命,是我保下了你!你难道不应该感恩吗?” ……是这样吗? 我听完她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哪哪儿都不对味,怒火在心中一拱一拱,就要爆发!眉毛一竖间,莫罗家主正襟危坐、威严又艳丽的面孔撞入眼帘,像一盆冷水泼在我心上。 咬紧牙不去看姬芙义愤填膺的脸庞,我抬手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呵一声道:“你要这么想,那我无话可说。” “是吧!”姬芙娇声厉语,气势高昂地乘胜追击:“所以,莉迪亚你现在还是我的人,莫罗家出面保下你,你就得……” “我就得感恩戴德、乖乖听话、给你卖命?”我再也忍无可忍地打断她的话,不断扬高声音,最后喑哑地嘲笑一声:“哈!好大的脸!” “你!”姬芙被我气得娥眉倒竖、脸色煞白。 “莉迪亚、莉迪亚!”侠客拽着我的手臂当起和事佬,语气无奈又不得不放轻柔,连声劝道:“你冷静点、冷静点!好好说话。” “我没有好好说话吗?”声音发哑,我怒气冲冲道,瞪着对面气势逼人却沉默如山的父亲和娇纵傲慢又自以为是的女儿,一股哽咽堵在嗓子眼,几乎就要冲破喉咙哭出来。 我想要库洛洛…… 右臂后侧陡然尖锐地疼起来,是侠客用手狠狠地拧了我一下,带着快要爆发的怒气,硬是悄声道:“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像是通了电似的哆嗦两下,陡然挺直背脊清醒过来。抬眼瞪住姬芙盛气凌人的碧眼,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别说这些废话。你要是真这么想,那好办,带我去找云希里,我和他走,让他如愿以偿,再补偿你们大大的好处,怎么样?” 我用眼神轻蔑地问她:你干么? “你!”姬芙果然噎住了。 我感觉胜利一筹,就更加平静地掠过她去,直接对上莫罗家主冷锐的眼睛,大声清晰地道:“莫罗家主,你把我请到这里,就是要让她,”眼角一撇姬芙,“和我说这些吗?” “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和父亲大人说……”姬芙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兽,脸上全是被冒犯的怒火,声音开始现出失态的尖利。 “姬芙,闭嘴。”莫罗家主终于再一次开口,略显张扬的声线威严而冷峻地打断姬芙。 接着,那双犀利的金眸看向我道:“姬芙是我的女儿,在任何人面前,她都可以代表我。不过这的确不是我本来的意思。姬芙还有需要锻炼的地方。” “父亲大人……”姬芙低下头,声音羞愧渐低。 我揣摩着这话有多少批评和道歉的意思,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 “不过有一点她说的没错。” 即使我站着、莫罗家主坐着,他仍然比我高出半头,得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道:“姬芙把你当作使者带回来,纯是为了拉你一把,她没有半点坏心,是看重你们旧日的情谊。虽然事后看,你对她有没有这份情谊,还值得商榷。”这话说得我脸上有些难看了,但却无法反驳。 “之后你和云希里代表之间的事,莫罗家是半点不知前情的。姬芙出于照顾你的目的带你出席,险些造成动摇家族根基的恶果,但即使是这样,姬芙也没有犹豫地在云希里代表面前保住了你——把你和身后的男孩打入生死角斗场是权宜之计,这期间也没让你们受到半点实质上的伤害,这是保护,你承不承认?” 我咬住嘴唇,不肯应答,心中却差不多被他说服了,只是死要面子,像是被人在脸上扇了两个热辣辣的巴掌,又不甘心又不肯承认面对。 莫罗家主说完,神色不动地看着我,等我答复。 该死的,他高大威严,完全是个成熟的家长,姬芙有他撑腰,我才不是对手! 咬了下嘴唇,我道:“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姬芙是好心,我承她的好意,记这份情谊。这是我们坐在这里谈判的基础。” 但是,毫不示弱、更不躲闪地对上莫罗家主的眼睛,我继续道:“但是,被带回莫罗家做侍者也好,被打入生死角斗场也好,都不是我自愿的选择。所以,你们也别想因此决定我的归属,或是得到什么其他的补偿!我绝不同意。” 说到这里,思路已经完全清晰,我也因此平复了心情冷静下来,从容地弯了弯唇角道:“情报调查的那么清楚,又大费周章把我找过来,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你们想要什么我也心里有数。情谊归情谊,生意是生意,不能混为一谈。现在我人都在这里了,大家不如开诚布公的谈。说说你们的条件。” 我说话时,莫罗家主一直看着我,直到我说完,他突然笑了一声,换了个放松些的动作,话里流露出和姬芙如出一辙、更加底气十足的傲慢:“是什么给了你自信,敢和莫罗家谈条件?” 迎着流星街最强家族最高掌舵人看蝼蚁似的清淡目光,我没有丝毫的自我怀疑,坦然微笑道:“大概是因为,你们的情报,还不够完整吧。” 其实我真的在好奇一件事——如果知道了我可以精准控制言灵落点的能力,是什么给了他们勇气,让这对身份尊贵的父女,这样,直接,面对我呢? 给我滔滔不绝说话的机会,这不是等同于把性命慷慨地操诸我手吗? 绝对的力量,高踞权柄之上。 而且,我一直在等他们抛出真正能制约我的筹码、那把悬挂在我心上的利剑,却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无人提起,倒让我摸不透了。 难道毒蛇家族竟如此高风亮节? 别开玩笑了。 “情报不够完整?” 莫罗家主轻声重复了一遍,再次笑了一下——比起最初给我的不苟言笑印象,莫罗家主好像也不是从来不笑的,说起话来的气质也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威严冷峻,反倒是带着优雅的高傲。 和姬芙更像了。 他看了姬芙一眼道:“因为姬芙对你颇为在意,我就把谈判的工作交给她。那份情报本来有两页,作为考验,我从里面抽了一页,希望她能自己发现补足。”言下之意,自然是姬芙没有通过考验。 “父亲大人!我……”姬芙脸上的表情极为惊讶,之后立刻涌起懊悔,几乎连眼圈都红了,垂头羞愧不已。 我之前就知道姬芙对她的养父有多么崇敬,现在她却让养父失望了——这对姬芙来说,几乎就是最大的打击了,心中应该会难过得不行吧。 莫罗家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一台遥控器,对着侧面的墙壁按下去——那里是一整面墙的暗下去的银幕。 银幕随着开关亮起,仿佛被人准备好了,自动开始播放画面。 画面中心是一个标准的角斗场,俯拍视角,一上来就是两拨人马缓缓走过边线登场。场地正中插着一把黑色的旗子,是积分战。 我隐隐有了预感。 仿佛实况转播一般,镜头一转,对准其中一排稳稳走进场地的角斗士——“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顾不得莫罗父女,快步跑到了屏幕正前方。 “库洛洛!”我盯着画面正中熟悉到骨子里的黑发少年,眼眶微湿,小声叫道。 库洛洛当然不会回答我。画面仿佛被人消了音,只剩下无声的默片。 面容俊秀、黑发黑眸的少年镇定自若,以显而易见的领袖姿态带领队伍走上场地隔着那杆黑色的旗帜,和对面气势威恶的对手遥相对视。 “这是今天下午刚进行的角斗。幻影旅团对战银蛟战队。”莫罗家主从身后对我道。 幻影旅团……和……银蛟战队? 我咀嚼着着两个陌生的名字,脸上露出疑惑。 “幻影旅团,团长库洛洛·鲁西鲁,团员飞坦、玛奇、派克·诺坦、富兰克林、窝金、信长·哈察马。” “更多细节就不必介绍了吧。”莫罗家主淡淡说完,又道:“人才是解构事件的根本。姬芙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幻影旅团。”我小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默默在心里咀嚼,因为和那些亲切的名字连在一起,而心生亲近之感。 恨不能插翅飞回到他们身边。 亮起的屏幕上,画面还在迅速推进。随着角斗开始,两拨人马激烈战斗在一起。看得出对手实力很强,我们这边一时不能占据上风。 窝金挥舞着拳头冲在最前方,信长拔刀出鞘紧跟其后,富兰克林双手平指严守阵地,库洛洛手上捧起念书,飞坦身形如鬼魅飞掠,玛奇游走在边缘,依我的理解,应该是在布置由锋利念线构成的天罗地网…… 因为不能直接看到各人的念,角斗场上激烈的交锋更多地像一场你来我往的默剧,沉默而凶险,没有一滴鲜血溅出屏幕,却让人感到其中杀机四伏。我双手紧握在身前,看得目不转睛。 侠客也走到我旁边仰头看,莫罗父女不曾打断。 房门被突兀打开。 我回头看了眼,一个戴眼镜的黑西装极为忌惮地看了我几眼,快步走到莫罗家主身边,神色隐带慌张,附耳窃语几句。 出什么事了? 莫罗家主听他说完,脸色微沉,也向我看过来。我一脸莫名其妙,眼睛一转,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他们是不是终于发现第一拨派去抓捕我的黑西装,那个死法不对劲了? 这样想着,我眨了眨眼睛,观察起莫罗家三人的动向。 比起脸色难看的黑西装,莫罗家主除了一开始微微色变,贲张的怒气在脸上一闪而过,之后立刻恢复了镇静。他神色如常地摆了摆手,黑西装转身走出房间。 身后的屏幕仍在播放库洛洛他们的战斗,我很想回头去看,却只能盯紧了莫罗家主,生怕他随时暴起,直到对上那双冷漠坚硬的金色眼睛。 我突然想到,飞坦的眼睛也是金色的,玛奇的眼睛也是,但他们的金色对着我总是温暖的,不会有这样让人面如针扎的锋芒。 “……父亲大人?”在莫罗家主的沉默里,姬芙攥着裙角,不安地仰起脸问。 莫罗家主对着我沉默了几秒,缓缓道:“我现在相信你的诚意了。” 我憋不住莞尔一笑,又僵硬地停住。这显然大有戳人伤疤的嫌疑,太不礼貌,也显得我城府全无。 莫罗家主装作没看见,不与小人得志的我计较,颇有风度地向我身后屏幕抬手示意:“你可以把它看完,很精彩的一场角斗。”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看着他不敢回头。莫罗家主身手不凡,我深怕他趁我转头的时机来个锁喉。我们现在的距离还是安全的。 好在侠客这时解了围。 他也转过身来,声音清朗地问:“角斗的结果是怎样的?” 姬芙看了眼莫罗家主,代为答道:“库洛洛……幻影旅团计划周详,靠配合默契打败了实力更强的对手,成功晋级白银。” 姬芙说得笼统,我却从她掩饰不得的神情里看出,库洛洛他们一定是赢得漂亮极了!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自豪,原本些许的担忧也尽数散去。 笑着咬了咬下唇,我道:“我们幻影旅团……”说到这个名字仍有些生疏,却不影响我话里的骄傲和笃定:“自然是最厉害的!” “那么,”莫罗家主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看过来,缓缓道:“你们幻影旅团……”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无声地勾了勾嘴角,鹰隼似的金眸看住我: “有没有兴趣在流星街,更进一步呢?” 第14章 我和莫罗有个约定(三) 我闻言微微一怔。 在流星街更进一步,以幻影旅团的身份? 这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本心对“更进一步”这样的事情是没有任何欲望的,但也同时很清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谈是肯定要谈的。甚至在我心里,原本以为对方开出的条件会苛刻得多,比如“就我个人,从人身上完全归入对方麾下”之类的——这些我以前在十一区、在流莺街都遇到过的情形。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再有谁敢当面提出这样的条件,我只会把口水吐到他脸上大骂痴心妄想——就算人在屋檐下,低头可以,弯腰却绝对不行! 不过莫罗家主上来提出的条件这样笼统,倒给了我们继续谈下去的可能,不至于立时谈崩。这样想着,我探究地看着莫罗家主,谨慎地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只道: “愿闻其详。” 莫罗家主道:“你应该知道,只要有心调查,你的能力根本算不上秘密。这意味着什么,你也该清楚。” 我心中一沉,缓慢地点了点头。 “莫罗家的诚意是,”莫罗家主稳稳道,“只要你们加入莫罗家,这些散落在外的情报,会有人负责清理干净。无论是厄里斯或者其他势力,都不可能再找到蛛丝马迹。” 等于好处他们拿走,同时就负责扫尾,彻底堵死别人再循着气味找来、分上一杯羹的可能。我寻思道。 这样……倒也合情合理,而且对我们而言,绝对利大于弊。 毫无疑问,莫罗家可以顺藤摸瓜查到我的几乎全部事迹,尽管这其中多少有些巧合(比如特奥夫的雇主恰好是莫罗家),但仍可以合理推断,与莫罗家实力相差仿佛的厄里斯家,以及流星街其它的几个庞然大物,或许费点周章,但只要肯下功夫,仍可以得到关于我们的绝大部分情报。而事关我能力的秘密,哪怕泄露出一鳞半爪,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在这方面,单纯的暴力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我总不可能杀光所有知情或可能知情的人,也没有手段和精力去抹平每一处破绽。 这种和触角无数的大势力玩躲猫猫似的游戏,只能由同样触角无数的大势力来进行,才最省力,也最有可能达成。 这样想的话,和莫罗家合作倒是个好选择——至少他们实力够强。我不止一次听过了,在流星街,能和莫罗家打打擂台的只有厄里斯家……而我们和厄里斯家是有过节的。 所以,如果一定要抱一条大腿,莫罗家的确是抱起来最粗也最舒服的那条。而现在,他们家主正亲自递来一根看起来不容拒绝的橄榄枝。 ……莫罗家主果然厉害啊,只是说了两句话,我就已经心动了,甚至开始自发考虑起与他合作的种种可能。 不过,我当然没有这么容易被说服!愿意接受对方开出的好处是一方面,但也要我同样愿意给出相应的报酬才行啊! 等价交换的原则无论何时都不应该忘记。莫罗家肯拿出这样大的人力物力精力为我们以前的事擦屁股,就肯定要拿到相当、甚至更多的回报才可能—— 再怎样我也不会忘记,和我谈条件的是流星街的地头蛇,不是慈善机构! 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任何的心动或是拒绝,我沉住气,不动声色问:“那么,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莫罗家主别样看了我一眼,果决道:“你,以及幻影旅团全员,成为莫罗家的人。” ……果然。 深吸一口气,我沉声问:“具体来说呢?怎样算成为莫罗家的人?权利与义务又是什么?” 莫罗家主笑了笑,像是觉得我问题问的幼稚。 他停顿的时候,侠客在旁边接替道:“他的意思是,成为莫罗家的人,生死就都由他们说了算。给你的任务,就算送死也得去,否则就是背叛,举族追杀你!” 侠客话里的排斥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姬芙不忿抢白道:“忠诚与服从当然是必须的,家族的资源不会倾斜给无用的人!” 这样的条件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控制不住地眉头一皱,不过还是询问地看向正主儿。 莫罗家主颔首认可侠客和姬芙的说法,只补充道:“幻影旅团的名号可以保留,任务之外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另外,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保证安全,其实也是监视吧?我想到。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其实甫一听到什么“成为莫罗家的人”,我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提案。之后再问的问题,不过是为了稳妥罢了。 因此,等莫罗家主说完,确认他没有再要补充的,我便缓缓摇头,断然道:“不行。这个条件我不接受。” “你!”姬芙气急败坏,翠眸灼灼,斥道:“不识好歹!” 我眉目不动,只看着莫罗家主,尽量诚恳但坚决地道:“我是有合作诚意的,但只能是合作。”而不是归属。所以…… “请你开出一个平等的条件来。” 莫罗家主气定神闲,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语气怡然:“有意思。你想跟我谈平等?” “我没有资格吗?”我平静反问。 “莉迪亚,你放肆!”莫罗家主还没色变,姬芙先冲口道。怒发冲冠的美丽模样像一个拎着裙角冲锋陷阵的女战士。 我心中厌烦起来,扬起眉毛,仍然只看向莫罗家主:“不得不说,令爱的教养很成问题。” 我知道她敬莫罗家主若神明,护他心切,但现在她真没有再三打断谈话的资格。没看连侠客都不曾随意插话么? “姬芙,安静。”莫罗家主淡淡道。姬芙霎时噤声。 莫罗家主扬起下颌打量我几眼。他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渊渟岳峙,但语气随意:“说实话,你的能力还不足以撑起你这样的骄傲。不过,鉴于此时情况特殊,我们姑且认为你有这样的资格好了。” “但是,你有,不代表幻影旅团有。有一点我之前以为不必浪费时间确认——你不会放弃幻影旅团,或者说,不会放弃库洛洛·鲁西鲁,是吗?” “当然!”并不是针对莫罗家主,但我还是仅仅因为这个问题,态度变得有些不自控的尖锐,像面临攻击的眼镜蛇高昂起头撑开脖子。 “好。”莫罗家主不动如山,继续道:“那么,你现在站在我面前,代表的就是这个团体。很遗憾,这个团体里其他人的存在削弱了你的价值。想代表他们和我谈平等,你没有资格。” 我被他绕晕了,懵然不解问:“这有什么区别?” 莫罗家主摊手一笑。 “他在用库洛洛他们威胁你。”侠客解释道,清朗的声音里满是冷然,“如果只有你自己,你随时可以杀了他们父女不是吗?但是现在库洛洛他们在外面,在莫罗家的势力范围里,你有所顾忌,就不敢恣意妄为。” 我抬手按了下心口,转头看到侠客脸上灿烂到虚假的笑容,听他道:“当然,反之亦然。有你在这里,他们也不敢对外面的库洛洛出手。双方都不敢鱼死网破,在这里打个平手,角力就只能回到其他层面……我们当然比不过莫罗家。” “……是这样吗?”我皱起眉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等等!看着莫罗家主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忽然想到,如果一定要我们幻影旅团能在均衡的力量对比上和莫罗家打个平手,那、那还和他们谈什么合作啊?! ——莫罗父女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真要那样犯规,我和库洛洛自己就可以称霸流星街了,哪儿还有别人的活路! “这不对。” 我陡然清醒过来,看向莫罗家主的眼神也变得冷静清明:“这不对。资源的不对称才是合作的前提,差点被你绕进去了!” “高高在上、日理万机的莫罗家主,为什么要屈尊降贵地和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谈判?当然是因为我们有价值!” 我不无讽刺地看着他,侃侃道:“我的能力。你想要我的能力,你想利用它,这才是事情的关键——这就是我们的筹码!” 我边说边观察着莫罗的神色,见他整好以暇,神色怡然,既不羞愧也不恼怒,毫无被我戳破逻辑陷阱的窘相,心道不愧是有“毒蛇”之称的大人物,心机够深、脸皮也够厚! 只是如此城府用来欺负我这样的家伙,实在大材小用——这不正证明了我的价值么?! 哈,我永远记得,人无欲则刚! 按照侠客的分析,我唯一的弱点(库洛洛他们)因为莫罗那边的疏忽(信息送达的不及时让这父女俩暴露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而被抵消! 所以现在,情况就变成了他们有欲而我无欲,他们有所求,而我无所求! 那么,何止是平等啊?天平恰恰该向我这边倾斜才对! 这样想着,我愈发涌起不能被他压倒屈服的斗志,心中清气贯通,灵感如泉,信心百倍,一时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你们莫罗家是权大势大,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比如查到我的情报、比如抹掉我的情报!但是,你们也有做不到的事,做不到却想要,比如我的能力!这才是我们合作的基础,平等的、互利的——为什么我要因为你们开出的那个小筹码就签卖|身契加入你们啊?这不符合等价交换原则!” 自信地看进莫罗家主狭长锐利的金眸,我昂首道:“真正公平的交易应该是你出多少价码,就换得多少利益,我们各取所需!你的条件已经开出了,帮我们清洗掉所有情报的尾巴、扫除后患,现在换我来开我的条件——我的能力借给你用,但不是无限制的、也不是属于你——你出的价码值多少,我就给多少!” “做人,不能太贪心。” 我停下来,深长呼吸,同时看到莫罗家主嘴角划开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鼓作气,我将分析继续深入下去: “而且,其实仔细想一想,你们莫罗家已经这样厉害了,还需要我的能力做什么呢?大概是一些只凭你们现有力量做不到的事情,但这样的事也不会很多。所以,何必一定要将我的能力据为己有呢?太过贪心逼迫的结果,很可能是什么都得不到哦!” 乍一想,我能取得无限量物资的能力好像对莫罗家吸引力很大,毕竟他们这样殷勤招待外面来的云希里,不就是为了得到外面的物资吗?这是流星街立足的根本。 但是,再仔细一想呢?莫罗家已经是流星街最强大的家族之一了,这说明他们必须已经有了稳定的外界资源,而且这资源是胜过流星街绝大多数其他势力的——换言之,这就是他们独占鳌头的优势所在!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必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对于已经握在掌中的优势资源——当然谁都还想要更多,这是人性本身的贪婪,但是——一个理智的、带领家族蒸蒸日上的掌舵者,会因为这样无谓的欲望而冒着激怒我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我绝不低估自己的杀伤力)的风险强求吗? 我相信不会的。所以,莫罗家主之前的条件,“加入莫罗家”什么的,完全就是在试探我的底线、狮子大开口! 那么现在,拨回到理应的轨道上来,想想看,他到底真正想通过我、通过这场谈判,为莫罗家争取到什么呢? 第15章 我和莫罗有个约定(四) “我能开出的条件是……三件事。” 想清楚一切后,我深吸一口气道:“莫罗家帮我们扫清所有可能泄密的尾巴,我帮你们做三件事。只要不是对我在意的人有害——这样的人到目前为止不会超过十个——做什么都可以!” 此言一出,会客室里安静下来。我说完了我的条件,莫罗家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三件事……还真是胃口不小。” 我抿了抿嘴唇道:“会需要我去做的三件事,自然不是普通的事!明明这样的事,对莫罗家而言也不会很多。” 对上莫罗家主的眼睛,我举了个极具诚意的例子:“比如,就算你让我帮你把莫里斯家族的人都杀了,只要莫罗家能提供必要的情报上的帮助,也完全没问题。” “真狠。”莫罗家主啧笑道,“看起来就算有别人要你这样除掉莫罗全家,你也不会犹豫吧?” “那大不了再加上一条,原则上我只能帮莫罗家做这样的事,就可以了吧?”我不以为然道。 这样对莫罗家不是超级有利了吗?又可以利用我的能力,又不用担心被我的能力反噬,和完全把我握在掌心里所能得到的也差不了多少了嘛! “不过还得加上一点啊,”我突然想到道,“要是我被人胁迫了,不得不帮他做事就没办法了。所以,在这方面,莫罗家至少尽到一点义务,将情报和我们共享吧。” 反正就算我不说,他们也肯定会暗中监视我们的,这一点根本都没必要谈判的。 “可以,”莫罗家主矜持地颔首道,“但是没有三次之限。” “那可不行!”我叫唤道,“我总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帮你做!那我还过不过日子了呀?”——那多烦,和卖身契有什么区别! 不过我也觉得三件是少了一点。迎着莫罗家主沉稳的注视,我转了转眼睛,爽快妥协道:“那就一年三件好了,不能再多了!而且要是事情太麻烦,就折成一件,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莫罗家主眼角一扬,果断点头:“可以。” 一锤定音。 我顿时又觉得是不是条件给得太优渥了,一年干三件事呢,负担还挺重的!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不会持续几年的——等我们实力足够了,自然是拍拍屁股走人,离开流星街,谁还管这个!在这之前嘛,抱一下莫罗家的大腿也没什么,拿好处哪有不付出代价的呢? “那就这样。”我最后确认道,“我一年帮你们莫罗家做三件事,不得对我身边的人有妨害。你们要尽快扫除我留下的情报尾巴,保证没有人能再发现我的能力!要是因为泄露害我被别的势力找上门来,是被胁迫还是被拉拢……”我撇撇嘴,“那我可不负责。” 莫罗家主颔首,眼角流露出几分笑意。我这才发觉,哎这老男人长得实在是有些妖孽。 转头我又谨慎地问了问身边唯一的智囊:“侠客,这样没问题吧?” 侠客道:“基本没问题。反正都是你自己定的条件嘛。” 我耸了耸肩膀,转回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用不用立字据啊?” “莫罗家不需要那种废纸。”莫罗家主霸气侧漏道。 莉迪亚就更不需要了。 我歪歪头,姑且认定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弯着眼睛舒了口气,有些终于轻松地道:“好吧!” “那现在就没事了吧?”我对对面新鲜出炉的强势盟友迫不及待道,“我们能走了吗?” 这个走,当然指的是放我们自由,去找库洛洛他们!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最先打断我的居然是侠客,“你忘了吗?”他道,“那个云希里的事到底怎么解决,还要给我们个说法。” “哦……”我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完全被我抛在脑后的事,不情愿的皱了皱眉头问:“你们后来有查出来,他和我到底什么关系吗?” “没有。”莫罗家主道,我倒没天真的完全相信他这话,但他道:“这件事我会解决。这里是流星街。”言下之意,云希里翻不出风浪来。 “我能问问你们打算怎么解决吗?”我半是好奇半是不放心地问。 之前面对云希里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硬气啊。不是还为此把我和侠客关进了生死决斗场吗? 莫罗家主的反应是拿起沙发前矮桌上的无绳电话,接通后下令: “让面影上来。” 几分钟后,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银色长发的青年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箱子,向莫罗家主欠身:“家主。” 这就是叫面影的家伙?我好奇地打量他,因为莫罗家主说这个人的能力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 身材修长瘦削,有一头抢眼的银色长发,是这家伙给我最初的印象。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让他看起来气质十分阴郁。露出的下半张脸颇为清秀,但神情悒悒。 ……是个看起来很傲的青年啊,进来以后除了向莫罗家主行礼,连眼角也没分给我们半个,甚至包括姬芙也被忽视了。 莫罗家主对他道:“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需要你制作出这两个人的人偶。”视线指向我们。 人偶? 叫面影的阴郁青年动了动脑袋,银色长发随之摆动:“我想先确认一下……我照做的话,你们会帮我寻找合适的眼睛?” 莫罗家主道:“只要流星街有适合你妹妹的眼睛,莫罗家就能找到。” “好。”面影仿佛咬了咬牙,转头看向我和侠客,刘海后的目光寒凉,仿佛看待死物。他侧头对莫罗家主道:“制作人偶,我需要别人对他们的记忆,越强烈越好。” 莫罗家主道:“问他们吧。” 面影于是打开手上的黑色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木偶。是那种很丑怪的木偶人,一般洋娃娃大小,鼻、眼、四肢俱全。 单手抱着木偶在臂弯里,他微微低头对上我们的眼睛,漠然道:“现在,我要你们在心里拼命想对方给你留下最深刻记忆的事。” 我好奇道:“哎?是念能力吗?”失望地一扬眉毛,我探头对后面沙发上的人嘻笑道:“那对我没用啊。” “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面影倨傲地道。 “哈,那你试试吧。”我无所谓道。 他弯腰将木偶放在地上,瀑布似的银发垂到了地上,遮住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传出来:“灵魂人偶。” 简直像是灵异故事——那个丑怪丑怪的木头人偶居然扭动脖子和手臂,两腿一蹬站在了地上,活过来了! 我好奇地看着地上三步两步向我们走过来、歪着脑袋神气活现的诡异人偶,在它走到我脚边时颇感不祥地退了一步。 “现在,想象。”面影站起来,准确地对我道。 我玩笑似的在脑海里想象第一次见到侠客的模样,三头身的小豆丁坐在比他高了几倍的零件堆里,碧眼灵动笑容狡黠,像一只小狐狸! ……没有任何动静出现。 “居然真的不行。”面影语气莫名道,长刘海后的眼睛盯了我一眼,我背后莫名一凉。 他操纵着地上的木偶调转方向,朝侠客走去:“先做你的好了。” 十几秒后,我眼角一花,一个人影陡然出现在侠客对面的空地上! “啊!那是!” 我失声叫道,差点跳了起来。 不怪我大惊小怪——那个陡然出现的穿黑色长衣裤的女孩,分明和我长得、长得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人偶……姑且算是人偶吧,双眼的地方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挂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显得无比渗人! 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别开眼睛,忿忿又不无忌惮地瞪着始作俑者。 “完美的人偶,可惜没有眼睛,黯然失色十分。”面影端详着那个代表我的人偶赞叹道,因此看了眼侠客:“你的执念十分深刻啊。” “明明是你的能力神奇吧,真是大开眼界。”侠客把目光从我的人偶身上移开,紧盯着面影道,“连胸口的起伏都模仿了,简直像活的一样。它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侠客。”我的声音突然道。 ……嗯嗯嗯?我? 我闭紧了嘴巴,指着对面那个完美模仿了我声音的人偶,浑身的汗毛都炸立起来! 眼睁睁地,我看到那个人偶轻盈地动了起来! 黑色的马尾辫儿在脑后一晃一晃,长相清甜的少女人偶盈盈笑着走到侠客身边,姿态熟稔地伸出手臂来勾他的脖子:“侠客,来玩啊!” 侠客迅速闪身到一旁,避开那人偶的手,目光也阴沉下来。 除了那双只是黑洞的眼睛,面影能力变出的人偶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不仅是外表,甚至连声音语调和习惯动作都别无二致! 如果连能力也…… 迎着我们忌惮的目光,面影“咦”了一声,失望地道:“居然没有任何能力?是不能复制吗?” 不能不承认,那一瞬像是扼住咽喉的巨手陡然松开,我霎时松了口气! 即使如此,这能力也太过分了。 面影端详着那个人偶,转身对莫罗家主道:“还需要一双活人的黑色眼睛。这种情况,恐怕没法取得原主的……” “去死囚里找。”莫罗家主轻描淡写道。 什么原主的眼睛?! 他们要用活人的眼睛吗? 我瞪着那个人偶脸上渗人的黑窟窿,几欲作呕——这是什么邪恶的能力! 忍着恶心,我抵触地问莫罗家主:“这个人偶……你要用来做什么?” 莫罗家主道:“它会代替你死在角斗场上,死给云希里看。” “……” 我沉默半晌,质问:“只用这一次,之后人偶会被立刻处理掉吗?他还有没有能力再做出同样的人偶?!” 那是我的脸……不、那几乎就是没有眼睛和能力的我! 太可怕了! 我几乎按捺不住现在就把它毁掉的冲动! “这次事毕后,不会再出现你的人偶,这一点你有我的承诺。”莫罗家主口吻笃定,看着我惨变的脸色,嘴角带着丝笑意挖苦道:“毕竟没有能力,对我们没有任何用处。” 眼睛转了两转,我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很快沮丧地做出决断:“那、那好吧。” 再看看那张漂亮可爱到不行的脸…… 真是的!好想现在就毁掉! 莉迪亚只能有一个,人偶也不行! 可恶! “至于这个男孩……” 面影自顾自地转头看向侠客,端详半晌,对莫罗家主道:“只能手工制作了。如果只是外表一样,我需要三天时间。” 莫罗家主颔首:“可以。” 我轻轻抒了口气,对侠客眨眨眼,示意他可以不用面对自己的人偶——简直像是恐怖故事一样! 再看到面影和他身边的人偶,我不否认自己动了杀心。 面影弯腰拿起那个木偶人,重新放回黑箱子里,对莫罗家主俯首道:“那么,我先告退了。” 莫罗家主回应后,他拎着箱子向门外走去,我……我那个人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张了张嘴,按住满心的不舒服,只能当做没看到。 不知道装上了活人眼睛的人偶又会相像到什么地步,是否会有其他的进化。 我默默记下这一处隐患。 重新回到眼前。 莫罗家主优雅又悠闲地靠在沙发上,对上我直勾勾的眼神,笑了:“我想,你已经等不及去见你的小朋友了?” 他对着门口一指,那里的门自面影走后就不曾关上,一个黑西装站在门边待命。 莫罗道:“幻影旅团在团体积分战的地下八层。会有人带你们去。” 第16章 风起(一) 门被带人离去的干事识趣关上。 姬芙下意识地攥了下裙角,转头才要开口:“父亲……” “砰”地一声,身后墙壁上的暗门被人打开,身材高大的红发男人从里面急匆匆走出来,迈着长腿走到沙发边上,拿起遥控器,对着墙上的屏幕按下去。 暗下的屏幕重新亮起,这一回出现的是4x4整齐排列的十六个小窗口,每一个窗口中都是一台监视器传回的画面。 在左下角的那一格画面中,刚刚离开的莉迪亚和侠客正被人带领着穿过一段狭长的走廊。 “哈,看看他们走到哪儿了……” 从密室里走出来的红发男人盯着监视屏幕道,语气故作兴致勃勃。 “杰瑞·莫罗。”莫罗家主冷冷地叫道。 红发男人的背脊一僵,不情愿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与莫罗家主极为相似,气质却略显浪荡的英俊面容。 “哥……”莫罗家主的胞弟,杰瑞·莫罗心虚地叫了一声,站直了比莫罗家主还高出几分的男人硬是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突然加快了语速: “对不起我错了哥!都怪我没想到被角斗场的杂碎摆了一道差点酿成大祸!我已经下令狠狠收拾那群扣住录像不报的孙子了哥你就饶我这回吧!” 虽然这几年来莫罗家在流星街风头无二,但地下角斗场历来有专人负责,并不完全隶属于议会,莫罗家想要调取这里的监控录像还要经过别人的手——这回就是地下角斗场的人行事故意拖延,才使得莉迪亚在下层监牢出手的情况没能及时反馈上来,令莫罗家在谈判中陷于被动。 莫罗家主沉了脸,看着胞弟不语,直到后者就要承受不住压力,才高抬贵手:“这次就算了。幸好对手只是个小丫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记住教训,手下的情报人员也需要好好整顿了。” “是!”杰瑞·莫罗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 君子不立危墙,这次因为他的疏漏,陷最重要的家主于险地,万一要是出了事,那真是万死难辞其究——莫罗家能有今天的盛况,全赖这一任莫罗家主的英明带领,在彻底压倒厄里斯之前,他是万不能有失的。 这样想着,他死里逃生地感叹:“真是好险!不过那小丫头的能力也太逆天了,还好大哥你能屈能伸,及时安抚住她……” “哦,你这样想吗?”莫罗家主薄唇微掀,打断了胞弟的抒怀。 他看向屏幕上接入的监控直播,中间一格画面里,甜美无害的小姑娘刚刚在扶梯上站稳,笑盈盈地回头搀扶那个腿上受了枪伤、走路一瘸一拐的金发男孩。 莫罗家主突然道:“姬芙,针对刚才的事,说说你的看法。” 姬芙没想到自己突然被点名,紧张地组织一番思路,不自信道:“父亲与莉迪亚的谈话,态度实在是过于宽容了!都是因为我的错,是我没有把她说服,才害得您不得不亲自出马,解决这种小事……” 她把错处归咎到自己身上,深深低头,只露出一截羞愧到通红的后颈。 莫罗家主道:“只看到这些吗?那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姬芙张口讷言。 莫罗家主心中掠过一抹失望,点拨道:“对付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方法。你与莉迪亚早相识,又提前读过她的情报,只要找对路子,她并不难对付。” 姬芙涨红了脸,垂首道:“请父亲指教。” 莫罗家主:“杰瑞,你来教她。” 杰瑞·莫罗闻言,同情地看了眼姬芙,侃侃道:“情报的作用不是让你看表面经历,而是让你透过经历,把握背后的人心。我刚才听你读莉迪亚的情报,念到她每年每年干了什么,怎么没看到库洛洛·鲁西鲁这个人一直反复出现?比起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这个人才是这张纸上最有价值的情报!同理还有那个跟在她身边的侠客,幻影旅团……” “你看莉迪亚从小到大,归顺过几个势力?那些势力在她离开之后怎样?全都不得善终!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天生反骨,不能居于人下。这样的人,对她以势相压是没有意义的,只会激发她的逆反心理,造成反效果!正确的办法是打感情牌。都说了她不是个安分的,能一直和这群人混在一起,恰恰说明在意得很……” “被大哥撤掉的那页情报上就记载了这些,对目标人物性格的分析、在意的人和事、能够利用的地方……这才是情报的意义。” 不是念出来炫耀的。他暗自心道。 虽然是养女,但姬芙作为莫罗家唯一的女儿,这些年受到的教养和真正的大小姐没有两样。可惜那些安逸浮华迷住了她的眼睛,没有学到真正的东西。之前还以为是大哥有意为之,可现在看来,分明是要开始往实干的方面培养她了。 “说白了,那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 莫罗家主接着道:“想不明白就回去看今天的录像,看看我说的话,和你说的有什么区别——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对莉迪亚,姿态比内容更重要。连这么简单的人也对付不了,姬芙,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是。”姬芙低头挡住发红的眼圈,颤声应道。 莫罗家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下去吧。” 姬芙退出去,会客室里只剩下莫罗兄弟二人。 莫罗家主还保持着双腿交叠的姿势坐在沙发主位上,杰瑞毫不拘束地走到他对面,也翘着腿儿坐下,痛快地问:“大哥,你要开始培养姬芙?” 莫罗家主漫不经心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以为你就是养着玩儿呢!”杰瑞脱口道,被莫罗家主瞪了一眼,赶紧恢复正经:“现在开始,是不是有点晚了?我刚才在后面看到姬芙几次要和莉迪亚吵起来,差点没一口水喷到了屏幕上!” “以前没想让她往这方面发展,不过既然她自己提出了,就培养起来也好。毕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杰瑞一眼,“莫罗家的人还是太少了。” 杰瑞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目光,忽道:“咦,是姬芙自己要求的?” “她对云希里那天的一句话耿耿于怀,回来就哭着要上进呢。”莫罗家主莞尔道。 “什么话?” “维克多·云希里说,莉迪亚比姬芙更像个公主。” “这叫什么话?” 杰瑞愕然:“就因为这个?胡说!姬芙再怎么样,也是我们莫罗家的大小姐,虽然娇气了些,仪态是没得说的!那个莉迪亚多粗鲁,之前我还看到她跌坐在牢房的地上哭鼻子……” 莫罗家主宽容地看着他:“你怎么别人说什么都信?云希里的话明显是其他意思,我们到现在还查不到他为什么关注莉迪亚,不是吗?” “还不是大哥你说的我才没多想!”杰瑞嘟囔,“那你没这么跟姬芙说?” “没有。”莫罗家主悠然一笑,指了下自己的眼睛:“我说她们的眼睛不一样。姬芙眼里,没有莉迪亚那样的底气和傲气。” “大哥你这可是暴击了。”杰瑞咋舌。 姬芙那小丫头对他大哥有多在意,莫罗家的人都知道,“不过……你是为了刺激姬芙,还是真的这样看好莉迪亚?” “总算聪明了一回。”莫罗家主哂道,“今天她们两个站在一起,你还没看出来吗?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吵架的本事半斤八两,可莉迪亚有她的能力,姬芙有什么?除了一身华服、除了莫罗的姓氏,她什么都没有!” 杰瑞有些不忍地皱眉:“她不是还有大哥你么!嘿,流星街哪儿还有比这更硬的后台?” “我又能护她到什么时候?”莫罗家主不以为然,“什么人都没有自己身上的本事靠得住,姬芙……慢慢学罢!” “你这里上了心,她是不用愁的。”杰瑞发酸道,“不是我说,大哥你对姬芙也太上心了,我都要替……”他一个急刹车,语气讪讪不平:“我都要嫉妒了。” “别掩饰了。”莫罗家主金眸睨他,“你帮着西索搞到证件离开流星街,以为我不知道?” “这……”杰瑞心中咯噔一声,看着兄长威严的脸色,额角滑下汗来,“这,西索他还在叛逆期,硬拦也拦不住……” 莫罗家主冷哼:“打断腿,没什么拦不住的。” “那可是你亲儿子!”杰瑞像被踩了尾巴,心虚都忘了,梗着脖子争道:“不是我说,哈维,你对姬芙一个养女都比对西索上心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姬芙才是你亲生的!我要是西索,我也叛……逆……” 莫罗家主金眸一沉,杰瑞的话顿时像公鸡被卡住了脖子。 “胆子大了。叫我什么?” “大、大哥。”杰瑞咽了咽口水。 “西索的事,你少管。有时间不如多操心你手下的情报部,少出纰漏!”莫罗家主冷哼一声,又勾唇一笑:“啊,我倒忘了,那小子滚出流星街,你想管也管不到了。” “我我我……” “怕什么?没出息。” 莫罗家主简直想摸摸这个弟弟的狗头,怎么就是不开窍呢?为了锻炼他这点儿眼色,特意把人派去管情报,虽然小差错不断,但还没闯过大祸,当然这次不算,可偏偏人就是不长心眼儿,也是绝了。 “我没想追究你违规放西索离开的事。”莫罗家主敞开了说,这样的蠢弟弟碰上他那个鬼精鬼精的儿子,还不被耍得团团转?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想走没人拦得住,随他去吧!” 就是这一走,怕是不会回来了。继承人鸡飞蛋打,只能重新从长计议。还好他正当壮年,要是像大长老那样暮年丧子,才是倒霉。 “大哥……”杰瑞眼泪汪汪。了却心头大患,他顿时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哥,毕竟是家主独子。 “别做小儿情态。”莫罗家主瞥他一眼,惨不忍睹地把视线转移到墙上屏幕。右上角的监控画面里,莉迪亚已经和幻影旅团汇合,一双黑发的少年男女亲昵拥抱在一起,亲密无间。 言归正传。 “第一个命令,莉迪亚和幻影旅团的动向,情报部要多关注,尤其是之后三个月,任何情报都要保证汇总到你手里,你亲自过目。另外,之前我和莉迪亚的协定你也听到了,情报的扫尾务必要做干净,这关系到我们的利益。” “是。”杰瑞正色应了一声,也看着屏幕——那个之前在大哥面前也能不卑不亢的小女孩儿,此时只顾着侧头偎依在名叫库洛洛的双黑少年怀里,神态娇袅而天真。 “大哥,我还是不明白。”他忍不住道,“你开给莉迪亚的条件是不是太优容了?她不好用我明白,可这样的变数,与其任她游离在外,不如毁掉……” “住嘴!”莫罗家主双眉一轩,语气骤然冷厉,“不论是莉迪亚还是库洛洛·鲁西鲁,严禁你越过我做任何动作!” 看杰瑞被他惊到色变,莫罗家主放缓语气,难得解释:“那女孩是一把沉睡的神兵,我们不要惊醒她。 “什么?!” 莫罗家主没有解答他的疑问,转了话锋道:“到如今,莫罗家只要按计划稳步发展,彻底压倒厄里斯、成为流星街的无冕之王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点我们都有共识,对不对?” 杰瑞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哈维·莫罗盯住胞弟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金眸,目光锐利无匹:“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时间?”杰瑞·莫罗犹豫着道,突然猛地摇头,“是……稳定!” “稳定。”哈维·莫罗点头重复道,重新看向监视屏幕。 只有黑白两色的监控视频里,莉迪亚笑着的侧脸呈现出尚未绽放完全的、近乎逼人的美丽。 “今天协议的结果……正是我想要的。”莫罗家主淡淡道,“那女孩的能力,超乎我们的想象。但同时她的问题也同样明显……简直太明显了。你知道是什么吗?” 杰瑞想了想,看着屏幕里片刻不曾分开的两人,道:“库洛洛·鲁西鲁?” 莫罗家主摇头,“是欲望。莉迪亚,她没有欲望。” “不明白吗?任何人都有想得到的东西,因为想要而去争取。但是莉迪亚,你看过她的情报,比姬芙那份详细得多,你感觉她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杰瑞仔细想了想,骇然摇头:“有那样的力量,却……等等,之前二区的那次,她想要血清!那是为了……库洛洛·鲁西鲁。她想要他?” “这算是欲望吗?”莫罗家主同样看着屏幕上的监视画面,不置可否地自语:“这一点上,那男孩做的实在不错。” “大哥?”杰瑞一脸莫名。 “杰瑞,你看过莫罗家的秘密史料,这是一片能催生出任何怪物的土地。不得不说和前辈们比起来,我们的运气尚可。莉迪亚就像一颗手|雷,能炸毁流星街的那种,但至少她的状态还算稳定。而我们要做的是,保证这颗手|雷的拉环不被拉开……而不是亲手尝试拉开。” 莫罗家主生动地比喻道。 “莉迪亚很聪明,她想对了一点,我们并不真的需要她,只是需要掌控她。我认可她是现阶段打破流星街秩序最好的武器,但武器应该一直沉睡,因为,我们就是秩序。” “我明白了。”杰瑞语气紧绷,“但是我们不动,不能保证别人也不动,比如……白夜盟。” “沉星不会是我们的敌人。”莫罗家主剑眉微挑,“但难保他不会见猎心喜……我稍后会给他致函。莉迪亚,不许动。” “沉星,可不是听话的人。”杰瑞提醒道,而且绝不好对付。不然,他们也不会与白夜盟抗衡这么多年。哪怕去年夏天黑龙会、红鹰会接连覆灭,二区还有白夜盟依旧坚|挺,与议会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重点搞错了。”莫罗家主伸出手指敲了敲面前矮桌上的那份情报,“莉迪亚问题的关键不在白夜盟,也不在莉迪亚本人。所有的线都系在一个人身上——库洛洛·鲁西鲁。” “完美的精神控制,至少持续五年以上,很难想象一个少年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库洛洛·鲁西鲁,绝对算得上是流星街不世出的那种天才。” 英才惜英才,莫罗家主难掩赞赏地道。 “传说中那种?”杰瑞难以相信——在流星街这个天才辈出的地方,那种特指百年一现、出世就注定搅乱风云、载入史册的天才。 “我以为五十年内最接近的应该是厄里斯家在六区的那个……” “我以前也说过,能力并不是充分条件。”莫罗家主纠正他这个概念问题,“比起念能力,心性更加重要。库洛洛·鲁西鲁的能力虽然罕见,也的确很有想法,但在流星街的记录中还算不到顶级。我看中的,是他所表现出的掌控力。” “掌控力?” “一个天生的领导者。”莫罗家主哼道,“你以为莉迪亚是随便谁都能收服的吗?神兵出世就会出鞘,出鞘就要见血,见血就是浩劫——这几乎都被编成顺口溜了,你以为是什么让我们这个始终没有苏醒?单纯运气好吗?” 监视画面里,黑发少年动作娴熟地给怀中人抹掉眼泪,温柔笑着亲吻她的额头,高矮各异的同伴围拢在四周。 “库洛洛·鲁西鲁……再温和的狮子也是猛兽,却硬是被他训成了家猫。还有幻影旅团,我不是让你按照今天下午的那场战斗去做资质评估了吗?” “结果还没出来。”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幻影旅团全员,资质都在a级以上,甚至有几个在将来可能成长到s。能把这样的几个同龄人聚集在一起,甚至对他唯命是从,库洛洛·鲁西鲁的人格魅力和领导能力,还用赘言吗?” “也没那么夸张吧?”杰瑞不服气地质疑道,在他看来,除了有点叛逆以外完美无缺的大侄子西索绝对比这个其貌不扬的库洛洛·鲁西鲁更加优秀! 西索的资质可是五岁以后就稳定在a级的,这些年还在稳步增长,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流星街可是最不缺天才的地方。”他忍不住道。 “的确还很稚嫩。”莫罗家主转头,意有所指地看向杰瑞,“我这么说,只不过是让你不要大意。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轻敌自傲的毛病,我就能更多地依仗你一些了,杰瑞。” “……是。”杰瑞垂首道。 莫罗家主看着胞弟夺目的红发,心中微觉疲惫。莫罗家日渐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唯一的不足就是人才断层。姓莫罗的算上旁支,两个巴掌数得出来,堪用的更是没有几个,近两年他已渐生独木难支之感。所以之前开口就要幻影旅团加入,他也不只是试探。可惜事有不谐,只得另寻他法。 “好了,先说眼下。库洛洛·鲁西鲁未来也许不可限量,但现在到底还太年轻。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杰瑞顿时幸灾乐祸:“什么?” 莫罗家主捏了捏鼻梁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少年人青梅竹马,气血方刚,他不该和莉迪亚发展出太过亲密的感情。” “历史上,和神兵产生感情纠葛是绝对禁止的事情。男女之情最容易失控,何况还是情窦初开的青春期……这样迟早酿出祸事。” 无论将来是谁另有所爱,还是发生其他的分歧,都绝不会只是两人之间的关系破裂,而是整个流星街的浩劫。 据说一千二百年前,流星街还是个完全的内陆地区。史料记载,当时出现的那柄神兵和情人感情破裂,在现在六区的位置与情人同归于尽,释放的奥义一举劈断了大陆架,硬生生让完整的板块断为两截。神兵之威,竟至于斯。 “那怎么办?”杰瑞想到这些隐秘,也觉背后发寒。 一开始他还没觉得莉迪亚的能力够得上神兵的等级,但既然莫罗家主这样认定,他无条件信服兄长的判断。 莉迪亚和库洛洛·鲁西鲁…… 他盯着监控画面上的两个人,真正地、彻底地,把他们记进心里。 “别光问我。”莫罗家主没好气儿道,“我已经做出了应对,你自己想是什么。” 杰瑞只是习惯了跟随兄长的决策,并不是真的傻,此时只一思量就反应过来:“是那每年的三件事?大哥你要出手?” 莫罗家主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好在发现得早,此事尚有挽回的余地。杰瑞,你记住,一个家族想攀上顶峰,靠的是野心和谨慎,不是一味求稳。既然发现一柄神兵,那就是天赋予我,当然要试着握在手中。” “只是需要徐徐图之。” “第二个命令,召回伊洛斯·宾利。无论你用任何办法,回到十三区后,我要见到他出现在莫罗家的宅邸里。” “不是号称情感专家吗?到他出力的时候了。” 第17章 风起(二) “库洛洛,我好想你。” 在休闲水吧安静的卡座里,我痛快发泄了重逢的喜悦和激动之后,挂着眼泪缩在库洛洛怀里道。 满打满算才分开四天,可我觉得好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似的。 “莉迪亚。” 库洛洛像哄孩子似的揉揉我的头发,凑过来亲吻我的额角。 我因为那温暖的触感而咯咯笑起来,抱着他的手臂,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滚来滚去地撒娇。 库洛洛他们选的这间水吧环境很好,我们坐在角落的卡座里,背后是一片透明玻璃,玻璃外面遍种绿植,人造的阳光透过阔叶和玻璃洒下来,懒洋洋的惬意。 “快讲讲你们这几天都待在哪里!”窝金坐在对面,按着侠客的脑袋大笑,“这小鬼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惨样的?枪伤?哈哈哈笑死人了!” “都说了是念弹、念弹!”侠客皱着脸道,碧眼瞥过我们的方向,举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库洛洛摸着我的头发不说话,玛奇也问:“莉迪亚,听说你被莫罗家的人带走了?他们没做什么吧?” 才诉过离情别绪,我们还没来得及交换彼此这几天的经历。库洛洛似乎一点也不着急问我做了什么决定,而我只忙着享受重回他怀抱的轻松快乐,把所有麻烦都抛在了脑后。 张口欲言,想到这几天的波折,环顾围坐在旁的伙伴,我突然心虚起来。 “我……” 一杯透明的鸡尾酒被放到我面前。 飞坦走出去拿了酒回来,玛奇向外挪开一点让他坐下。 “喝一口?”飞坦语气淡淡,金眸扫过我,冷哼道:“酒壮怂人胆。” 我心里咯噔一声——坏了,飞坦要秋后算账了!库洛洛待我这么温柔,还以为这茬儿接过去了呢…… 我抬头看看库洛洛,库洛洛含笑不说话。再看其他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我呢。 这时候我又和侠客心有灵犀了,彼此心有戚戚焉的对视一眼,支支吾吾说起这段丢人的始末,从被迷晕拐卖开始。 “……然后是被莫罗家的人带走啦,库洛洛你猜是谁?是姬芙!那个保育所的红发美妞儿姬芙耶!”我靠着库洛洛的肩膀笑道,眼睛一转:“还遇到另一个老熟人,哦,芬克斯,你们是不是见过啦?他给我传过话了。” “芬克斯可讨厌了!”我愤愤地捏起拳头和左右两尊守护神告状,“掐我的嘴!现在是不是还有印子?他还说我坏话,说我、说我是神经病……” 我说到这儿,陡然从兴高采烈转入委屈,嘴一扁情绪低落下去。 “咳!”侠客打断我,“你先讲后面的重点啦,你和莫罗家的约定!” “哦……” 和莫罗家的约定,还有见过云希里的事情都被我省略过去,只挑挑拣拣讲些新奇有趣的地方,一是刚见面的轻松心情不愿提起沉重的事情,二也因为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视线掠过卡座周围,水吧虽然清静,但也有不少外人。 “后面就是干货啦。这一趟也不是白跑的。”无意识地摆弄这眼前的酒杯,捏着殷红的樱桃梗转来转去,我歪着头去看库洛洛,“我们见到了莫罗家的家主……要在这里说吗?” 库洛洛想了想,无所谓道:“我们回去吧。” “再等等啊,喝完这杯!”信长叫道。 库洛洛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我也再去拿一杯!”窝金推桌站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白银的待遇可真不错,我一定要喝个够本!” 在他的胸前,一枚银质徽章灿然生辉。 库洛洛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这样一枚徽章。 “这是什么?”我拨了拨被库洛洛别在领口的徽章,好奇问。 冰凉坚硬的贵金属,表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前面两把交叉的刀剑,背景是一座半圆形的角斗场,显得颇为别致。 “是角斗士的等级,用这个可以免费享受地下角斗场的一些服务。上面还有赤金和宝石两级。” 库洛洛把徽章取下来给我看,在我把玩两下失去兴趣还给他时,直接拿起来别在了我连衣裙的衣领上。 白银徽章被安置在浅蓝色的绸缎上,我低头看得笑逐颜开,喜滋滋仰头道:“给我了呀,没关系吗?” “没关系,本来就是给你的。”库洛洛不动声色道,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剔透而温暖:“欢迎归来。” “啊!”我被他煽情到红了眼圈,拼命睁大眼睛眨着不愿再掉眼泪,别过头去不肯看库洛洛,胡乱转移话题:“我们、我们现在是叫幻影旅团吗?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飞坦坐在另一边,动作自然地端起桌上盛着透明液体的鸡尾酒杯递给我,“库洛洛起的,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心思全然放在别处,接过酒杯只看里面液体透明就以为是冰水,想也不想地一口灌下去,赶快压压发烫的眼眶…… “噗!” 灼烧般的烈酒被灌进喉咙,我毫无防备地辣个正着,狼狈咳了出来。 “哈哈哈桀桀桀哈——!” 旁边适时响起飞坦憋着坏的魔性笑声。 玛奇“扑哧”一声笑了场,信长更是毫不客气地拍桌大笑。 我又急又气,被辣的说不出话,一边咳一边抖着手往旁边用力指——飞坦太过分了!欺负人! 库洛洛带着笑叹了口气,伸手帮我拍打后背,那边派克及时地推了杯橙汁到我面前:“快喝点这个!” 喘着粗气将一整杯橙汁灌下去,我总算活了过来,抹掉泪花尖叫道:“飞坦!你欺负人!” 飞坦带笑的低喑嗓音道:“帮你长长心眼儿。” 我气愤地一踹腿边的桌子腿儿,嗓子被呛到发哑:“那也不能这么整人啊!亏我这么信任你……” “莉迪亚你就认倒霉,让着点儿他吧!”信长在对面幸灾乐祸地道,“飞坦可是今天下午才被打断了两根肋骨的家伙啊!” 话里浓浓的揭短儿嘲笑意味。 “有你什么事!”飞坦恼羞成怒,摸起手边切柠檬片的餐刀一甩,闪电似地向信长眉心激射—— 后者轻巧一抬手,两指夹住来势汹汹的飞刀,拍到桌上嗤笑道:“哼,不和伤员计较。” 飞坦还要反唇相讥,我终于回过味儿来,失声叫道:“飞坦你受伤啦?!严不严重?大家呢?还有没有受伤的?!” 他啧了一声,生气十足的金眸瞥过来:“没事没事,别大惊小怪。” 我咬着嘴唇转头看库洛洛,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脑门:“安心,我们都没事。” 一口气堵在心里,正好窝金端着满手七八只酒杯走了回来,我抄过库洛洛面前的酒杯,腾地站起来,举着酒杯朗声道: “谢谢大家来救我和侠客!”哽咽一下,“还有,因为我们惹出了麻烦,对不起!” 硬着头皮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酒壮怂人胆,飞坦说的真不错。 ……是水? 两句话说完,大家沉默了几秒,蓦地笑开来。 “这叫什么话,总不能放着你们不管。”富兰克林稳稳当当地道。 “就是就是,库洛洛可不会罢休!”信长已有几分微醺,吵吵嚷嚷接道。 派克语气温和:“大家是同伴啊,不要放在心上。” 飞坦嗤笑一声:“瞎矫情!” “说起来,要不是为了找他们俩,我们也不会来这里角斗吧!”窝金突然大嗓门道,“像今天那样的战斗太痛快了,恨不得再来两场!” 此语一出,顿时得到大家一直赞同: “是啊是啊!够刺激!很久没活动得这么痛快了!” “什么时候再来下一场?找个赤金的试试!” “打白银都九死一生,你找死吗?这种时候应该先挑个简单的练手——明天有没有?” 话题就这么绕开了。 我低头揉着眼睛,库洛洛站起来握住我的手腕,突然道:“我要到了今天角斗的录像。我们回去复盘?” “复盘?” 一群好斗分子顿时酒水也不喝了,杯子一推哗啦啦响:“走!”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出了水吧,往电梯的方向走。 我被库洛洛握着手腕,走在同伴们中间,觉得像是幼鸟回到了巢穴,孤鸿找到了队伍,安心无比。 路上听说,因为打赢了那只白银的队伍成功晋级,大家下午才刚换了房间,从憋屈的八人上下铺换到双人间,就在角斗场后方的角斗士生活区,和记忆中的宾馆没什么两样。 库洛洛刷了门卡打开房间,迎面就是两张铺着印花床单的单人床,正对面的墙上悬挂电视,侧面露出卫生间的玻璃门。标准的双人间,与莫罗家在这里的豪宅自然是天差地别。 “今晚我们两个住这间。”库洛洛对我道。 “哦哦哦,好得很啊!”我环顾一圈欢叫一声,扑上去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仰面深吸一口气,呻|吟道:“真是好舒服啊!” 好久没睡过好觉了! 根本没人理我,窝金信长他们一进门就拉着库洛洛找录像带,围在电视机前研究怎么播放录像。 床垫一沉,玛奇爬到床上来盘腿坐下,带着婴儿肥的俏脸小大人似的板起来,一本正经问我:“莉迪亚,你后面的事情还没说呢。” “哦!”我沉重地一拍脑门,一咕噜翻身做起来,拍着床垫大叫:“嘿!先别放录像!听我说正事啦!” “……云希里的事先放在一边。也许没什么玄机,不要时时压在心上。”库洛洛听我絮絮叨叨说完,冷静地开口。 “至于和莫罗家约定的一年三件事……” “这条件开得大了。”富兰克林靠在电视机旁的墙上,抱臂指出。 “你是不是傻?”飞坦坐在对面的床沿,二郎腿翘得高高的,毫不留情地对我开启嘲讽:“三件不行,不会说五件?上来就一年三件事,开业大酬宾吗?” 我蔫头耷脑地去看库洛洛,库洛洛眉目纯良,换言之就是没什么表情,黝黑的眼睛视线发虚,像是在思索什么,只伸手摸了摸我眼巴巴的狗头,安慰:“反正已经这样了。” 窝金盘腿坐在床下的地毯上,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一年三件,三三得九三四十二,三年就是九件,四年就是十二件……” “呜哇!”我大叫一声,抱着脑袋道:“我知道错了,别再说啦!”沮丧地扑上去抱着库洛洛肩膀问:“库洛洛怎么办嘛!” 库洛洛被我扑得一歪,从神游太虚中转回来道:“做几件事都是次要的。大方向没错。”把我拽到怀里顺毛,温暖的手掌来回抚摸后颈,“当时形势很清楚,你做得没错。放宽心。” 我还是耿耿于怀,脑袋拱着他嘀咕:“我们吃亏啦吃亏啦!” 信长还在那边火上浇油:“拿什么情报换你做事,根本是空手套白狼吧!” 飞坦一个冷眼飞到侠客身上:“你就在旁边看着?要你干什么!” 侠客缩着肩膀抱紧怀里的枕头,做出一个夸张的畏惧表情,叫冤道:“库洛洛不是说了么,当时那情况!不割肉放点儿血,我们两个真要被人整个儿下锅吃了!莉迪亚你说!” 我探身过去,亲昵地揉乱了他的金毛,不甚情愿地嘟囔着承认:“是跟侠客没关系啦……” 就是我太笨了嘛。自以为聪明,结果还被人耍得团团转,当了冤大头…… “还有那个,”玛奇撑住下巴,晶亮的金色|猫眼若有所思,“莉迪亚说过只给他们一家做事吧!” “这不就是卖身契嘛!”信长嘀咕道。 我脸色再变,库洛洛转过头来说道:“这点不用担心。莫罗家也知道不可能,他诈你的——既然你说他给你看了我们的录像,那他肯定知道,我们下场以后,我就应下了白夜盟递来的橄榄枝。” “白夜盟?” 我眨着眼睛,一时想不起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 “是二区的势力,之前和红鹰会、黑龙会齐名,不过现在二区只剩下它一家独大。”库洛洛把我蹭乱的头发挽起来,边解释:“是很老牌的势力,类似于念能力者组成的联盟,结构相当松散,但实力很强。” “我知道你被莫罗家盯上以后,就决定应下他们的邀请。白夜盟足以和莫罗家抗衡,反之亦然,我们幻影旅团在中间——新的平衡。”库洛洛说着,拿过录像带的盒子立起来,电视遥控器立在上面,形成一个简陋但一目了然的模型—— 一架天平。 第18章 风起(三) 找回了莉迪亚,实在让人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的运气当真好。流星街分明提供了无数种悲惨又肮脏的可能性,但有她的事情偏就向毫发无伤的那一线发展。 但是下一回、下下回,人的运气不可能永远这么好。 飞坦看着对面,莉迪亚腻在库洛洛怀里仰头笑,笑逐颜开的脸蛋儿像流莺街刚抽芽的柳树叶,一点点清,一点点嫩。 库洛洛抱着她的模样活像护崽子的老母鸡,飞坦不止一次这样想,憋着点儿坏,但又自觉无比贴切:扑楞着翅膀,拼命想将一握就碎的小鸡崽儿藏到肚皮底下,再压上去护得严严实实…… 但问题是,真的护得住吗? 流星街的日子从来就没好过过,哪怕有莉迪亚那样的能力,也一样。每一天都停不下的厮杀,哪怕暂时安身,也不敢有片刻喘息,因为刀钝了的下一秒就是死,或者生不如死。 而这样的日子,或者说这样的焦虑,库洛洛一天都没让莉迪亚经历过,一天都没有。 也是绝了。 说完了莉迪亚带回来的事情,库洛洛打开电视,开始播放下午那场角斗的录像。两拨人马隔着黄土覆盖角斗场对视,屏幕里那个库洛洛似笑非笑,漠然与阴冷从嘴角翘起的危险弧度渗透出来,和现实中低头和莉迪亚说话,睁圆了眼睛一脸纯良的家伙判若两人。 飞坦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库洛洛是个厉害家伙。不过后来他发现,在莉迪亚的事情上,库洛洛就是个不肯睁开眼睛面对事实的幼稚鬼,任性得要命,也自负得要命。 虽然嘴上兴冲冲嚷着要复盘,录像带真的播放起来,几小时前刚参与过这场战斗的家伙却反而安静下来,多数时候只是认真地看,默默心算,偶尔发出一二句评论。 “各位观众们!大家期待已久的白银徽章挑战赛,现在即将开始!” 电视里传出解说员激情洋溢的声音,背景夹杂着观众的欢呼,音质略显嘈杂。“已经站在场边等待的,是本次角斗的挑战者——幻影旅团!对面正向场中走来的,是白银徽章的现任所有者——银蛟战队!今天之后,胜利者将得到白银徽章,失败者或是死在场上,或是被打入生死角斗场的最底层!” “现在,让我们宣布,角斗开始——”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猎杀。 对面六个人上场的时候,幻影旅团这边每个人的心里都了然转过这句话。 六对六,旅团这边派克没有上场,对面那支白银队也没有拿出全部力量,但这不代表双方打算留手。有时候,人数越少,意味着战斗越凶险。 第一个冲上去的是窝金,其次是信长。 窝金对上对面最高的男人,根据库洛洛和派克带回来的情报,那是他们的队长,已知能力是像鲨鱼咬合一样的拳击,强化系。 当时飞坦是第三个出动的,所以没太关注窝金那边的战况。现在他从录像中看到,窝金在第一回合就吃了亏,对方的拳头技巧娴熟、力量更强,那一拳错过去,窝金的手臂肌肉顿时有了细微的颤抖,是受了暗劲儿。 窝金咬牙大笑,扭身又一拳回击。 信长拔刀,朝着他选定的目标劈砍过去——双刀如月轮的瘦高男人,能力未知。利刃相接,霎时爆开一团刀芒,将两人身影裹在其中!录像没开慢放功能,肉眼竟看不清楚。 这时候,录像里陡然燃起一片烈焰,几乎烧红半边屏幕! 飞坦回忆,他当时踏着角斗场的外墙,与地面垂直地横冲过去,放出火焰截住对面两个人,一个具现出红缨长|枪的寸头女人,一个满身暗器的矮个子男人。 金红色的火焰阻碍了视线,从火墙里飞出一片狂蜂似的暗器,黑色的棱形飞刀,几乎眨眼就刺到眼前!飞坦脚下一踩翻跃到场中,几乎是下一秒,晃荡着红缨的尖锐枪头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递到肋下! 逐渐矮下去的火墙里,板寸女人周身发出浓烈的气,悍猛地穿过火墙刺出长|枪,眼神如看死人。那女人和矮个男人发出的暗器配合极为默契,火焰阻隔视野并不妨碍她计算出飞坦准确的落点,红缨长|枪适时出现在刁钻位置,几乎避无可避! 不能被那杆枪|刺中——那个女人是具现化系,那杆枪的特殊能力是吸血,被刺中的人几乎都无法脱身。飞坦这样想着,间不容发之际一猱身,高高弹起让开寒亮枪头,在对方灵蛇般回头点来时脚一踩,近乎挑衅地在枪杆上借力跃起,同时向下挥手,灼热的火焰在极近距离里喷向那女人面门! “你还不够快哩。”他低声笑道,快如闪电的一翻身,避开从侧面呈品字状射来的三把螺旋飞刃,心算了发射暗器的家伙位置应该还在板寸女人的身后,隔着火墙准备安然落地—— 脚下一空! 预计的实心土地变了深坑,飞坦才觉出不好,低矮敦实的男人已经合身冲进他怀里,抵着他向后飞出,极近距离里一连串劲道十足的手刀结结实实击在他胸腹上! 飞坦瞬间受到重创,肋骨折断逆血喷出,被打得失去重心飞出,那男人势头不减还要乘胜追击,陡然一根一米多长的土刺从地下冒出,计算精准地在须臾之间刺向下盘,对方不得不跃开闪避,留下一道差点开膛破腹的血口。飞坦死里逃生,一个倒翻落回地上,伸手矫正断裂的肋骨。 现在隔着录像,飞坦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一套连环计。 寸头女人的红缨枪看似险恶却是障眼法,在他踩着枪杆跃起的时候,那个矮墩子男人抬手发出一把回旋的暗器,之后立刻偷摸到他预计的落点,比土拨鼠还利索地钻黄土打了个洞,敛息隐藏在洞边守株待兔! 还是大意了。他暗自总结经验,当时场地上不仅有窝金他们在不远处搏斗溅起的灰尘,还有自己放出的火焰与浓烟,视线受到遮蔽——他太过相信之前的记忆和推演!如果当时能放出圆,只要察觉到地上的土坑,哪怕对方用上隐也没用,直接火焰塑成长剑刺下去,立刻就能结果掉那男人! “啊!可惜!” 这时候,窝金也一捶地板大叫道,双眼一霎不霎地盯紧屏幕。 此时屏幕上,窝金正被人像一只铅球那样横抡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在他斜对面,刺耳的利刃摩擦声后,信长也一个踉跄出现在扬尘之后,明显处于下风。 一截黑影迅速放大,有一瞬间完全遮住屏幕,飞过去后才看出那是半截尖锐的土刺。 刚击败窝金的男人一拳击碎面前三米高的土刺四散崩飞,但那根突兀冒出的土刺也挡住了他狠辣如鲨鱼咬合利齿的一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屏幕右下角,库洛洛冷静地站在唯一一片完好的土地上,远在战局之外,手上一本摊开的念书,半露的封面墨黑无华。 随着库洛洛发动能力,一根根长短粗细各异的土刺突兀地从地下冒出,刁钻而精准地刺向对方六人,给对方攻势造成极大阻碍,为窝金、飞坦他们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战斗打响的第五十二秒!我们可以看出,挑战者幻影旅团明显处于劣势!咬鲨队长名不虚传,再次向我们展示了他非凡的铁拳技能!对方的团长库洛洛也很有水平!他的土刺在这短短的几十秒战斗里数次救团员性命于千钧一发之际!然而实力的差距非常明显,幻影旅团情况不容乐观!” “观众们注意了——现在开始本场角斗之中的最后一次下注机会!拿起你们的钞票,为看好的队伍押注吧!!” 房间里的呼吸声清晰起来,没有人说话。 实力的差距最无法作假。哪怕再不服气,现阶段,对方那六个人的实力确实高于他们——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情报显示,银蛟战队是靠积分升上白银的,这意味着上百场实打实的角斗,战斗力可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即使在同等级的队伍里,银蛟战队也属于佼佼者,很多人猜测他们就算对上赤金级的队伍也有一拼之力。 但实力弱,不代表就要坐以待毙! 录像继续播放,几乎没有喘息,窝金一个骨碌爬起来,跳出自己砸出的深坑,愈挫愈勇地朝着刚才把他抡圆了扔出去的敌人冲上去! 信长吐掉血沫,笑着抽出了一直挂在腰间从未出鞘的第二把刀。 火焰再次燃起,飞坦看到屏幕里的自己快速奔跑起来,这回吸取教训,凭借快过敌人的速度再次、同时与那两人周旋起来。 不远处,富兰克林对上一个能从身体里抽出无数条软皮带不断挥舞的胖子,两人势均力敌,始终没有停止过厮杀! 一只眼睛放在搏斗中的自己身上,飞坦把另一份目光分到屏幕里不起眼的库洛洛身上。玛奇还要站在库洛洛的身后,两人几乎没有踏入战局半步。 对面的边线上,长发漫卷的女人同样没有移动过。 在战斗开始的第五十八秒,不断冒出的土刺突然停止。地上留下上百根倒插向头顶的褐色土刺,将场地分割成凌乱的一块块。 飞坦注意到屏幕上,库洛洛手上的念书摊开朝下的封面一闪,黝黑变成了不祥的暗红。他把书翻到另一页。 几乎同时,战斗中的白银队各人动作突兀地静止了一瞬,幻影旅团这边则丝毫不受影响,趁隙愈战愈勇。 战局从这一秒开始改变。 飞坦回忆当时,激战中周围的环境突然全变了! 原本飞扬的尘埃、无处不在的土刺、周围战斗的同伴、乃至场外聒噪的观众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水晶迷宫,镜面似的墙壁分割出狭小的空间,眼前只有那个抖着红缨枪的板寸头女人,和双手夹着满把暗器的矮挫男——他的目标! 这个能力他并不陌生——库洛洛的藏品【水晶迷宫】。 战局被彻底分割开。 接下来长达数分钟以一敌二的战斗,飞坦不用再看,没有什么大的疏漏,过程也早已了然于心。他把注意力放到当时不曾关注的其它战场上。 【水晶迷宫】除了身处其中的人,从外面是看不到的,因此角斗场上出现颇为诡异的一幕: 窝金和银蛟战队的队长贴身肉搏,你来我往,就在和他们相距不到三米的地方,信长和他的对手激烈交锋,两拨人不时移动步伐,时而位置交错,最近的时候,信长与银蛟战队的队长背背相对,几乎距离不到半米,双方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放开手脚专注于打击自己的敌人! 再看飞坦自己那边,因为要躲避灵动如蛇的红缨枪和可能从任何角度飞来的暗器,他与对手的活动范围是场中最大的,几乎游走于整个场地。但飞坦记得清楚,随着他们的移动,水晶迷宫随之变化,始终没有在视野和攻击范围内遇到任何队友或是敌人! 而此时屏幕上,他分明看到自己几次和其他人错身而过,甚至有几次放出的火焰将富兰克林和他的对手完全裹挟其中,却没造成半点伤害…… “我当时没有看到这里……为什么大家都被分开了?”莉迪亚小声地问。 库洛洛答:“是【水晶迷宫】。并不是简单的障眼法那么简单,这个能力应该是将空间分割成不同的区域。” “那个长头发的女人是干嘛的?”莉迪亚靠在他肩膀上,指向屏幕,“她一直没有出手。” “唱歌。”库洛洛道,“她要开始唱歌了。” 录像带里适时传来解说员激动的声音: “出现了!海妖的歌喉!现在让我们保持安静!收音员调大七号位的音箱!让我们侧耳倾听,这神奇的声音——” 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后,来自观众、解说的嘈杂声音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细细的歌声,柔美而诡谲,明明缥缈的好像不经意间就会错过,却又孜孜不倦地往人耳朵里钻。 仿佛从遥远的海域传来的,海妖那勾魂的魅音。 歌声响起数秒之后,窝金、信长、飞坦、富兰克林的动作都出现或多或少的凝滞。 是困倦,飞坦回忆当时的感受,那女人的歌声是一种强有力的催眠,不仅能勾起目标身体上的疲惫,还能让人精神恍惚、丧失斗志。 “那蚊子声烦死人了。”窝金犹有余恨道。画面里他因为动作稍缓,生挨了对手一计大招。 飞坦、信长和富兰克林也饱受影响:好几枚暗器划破了飞坦暗色宽大的袍子;信长挥刀的速度受了影响,被对手月轮削断了几簇鬓发,险些被顺势劈断手臂;富兰克林被对手难缠的皮带裹住一手臂,半晌不得脱身…… 第19章 风起(四) 画面左上角的计时显示,现在是第一分二十六秒。 因为歌声的加入,原本就处于劣势的各处战场形势更加险峻。彼此完全分割开的战斗空间令旅团四人孤立无援,但也同时给了他们充足的空间去锁定各自对手、调整并酝酿反扑的可能。 现在已经是战斗最艰难的时刻,卓有眼力者慢放视频会发现,幻影旅团的四个主要战斗力正在这场艰难的战斗中飞快成长着,捕捉敌人的破绽、适应并学习他们的长处,一点一滴地,为反击积蓄力量。 库洛洛仍然维持着【水晶迷宫】的能力。念书摊开单手握在掌中,他开始向对面底线上引吭而歌的女人靠近。 身后,玛奇在库洛洛更换能力的时候就开始移动起来,看似无目的地穿梭在一根根割裂场地静止的土刺之间,不与任何一个战团接触。 屏幕一隅,场地一角。 库洛洛走到以歌声为媒介发动能力的长发女人面前,右手捧着【盗贼秘籍】,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 缥缈惑人的歌声并没有停止,被称为“海妖”的女人睁开眼睛盯住库洛洛,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波浪卷发在身后摇曳。她甚至挑衅地扬了扬尖俏下巴,仿佛在说: 只用一只手就想打败我吗?未免太托大了! 下一秒,库洛洛快成一道虚影扑了上去,海妖身形一侧,险险避开划过眼前的短刀。 缠绵的歌声停断了一秒,但又很快接续。库洛洛的速度显然出乎海妖的意料,接下来的一分钟,两人在边角线上快速交手。 飞坦心算了一下库洛洛的速度,显然他还有留手。在现阶段的旅团几人中,飞坦的速度是公认最快的,但他猜测库洛洛的极限速度应该能够比他更快。 飞坦自知,他是牺牲了力量选择走敏捷路线,但库洛洛是真正的天才,虽然偏向技术和敏捷,但各方面素质都极为均衡。 资质的差距往往一出生就已经注定……这是每个选择成为武者的人都必须面对的现实。 边角线上,库洛洛与那个女人缠斗不休,几度近身又被几度拉开距离——除去歌声的辅助能力,那女人的体术也极为厉害,大概可以归为柔术一类,每每能弯出常人做不到的角度,避开库洛洛刁钻狠辣的刀刃。 第两分五十四秒,海妖的歌声终于停止。 苦战中的飞坦、富兰克林、窝金、信长纷纷感到精神一振,不顾身上或轻或重的伤势,各自握紧了拳头/刀柄,眼中绽放出锋芒。 反击的序幕就此拉开。 第七分十七秒,库洛洛手中利刃掼出刺入海妖肋下,同时闪电般地绕到她的身后出现,空出的左手像情人般温柔抚过她裸|露的脖颈,狠狠扼下! 颈骨折断的柔软尸体被随手丢到地上,库洛洛抬头看了眼悬挂在高处的计时器,【盗贼秘籍】仍保持摊开的姿势拿在手中,平静地站在边线之内,视线投向场中。 观众们这时候才慢半拍地反应到——第一个! 这场决斗中死去的第一个人出现了!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喝彩声像潮水一般涌来。 “出现了!是海妖!第一个殒命的竟然——” 热血沸腾到嘶声的解说被突兀截断。 电视机前的大家纷纷转头,刚才,库洛洛用遥控器按了静音。 “睡着了。”他压低声音道。 飞坦向下看,果然,莉迪亚缩在库洛洛怀里,侧脸抵着他的肩膀,不知何时起已经双眼合拢,睡得香甜。 无声的录像继续播放,后面的发展便没什么意思了。 捉对鏖战到最后,伴随着飞速的成长和不服输的信念,旅团四人愈战愈勇,颓势在渐渐挽回,乃至在勉力支撑之余,时而扳回一局。 但也仅此而已了。 实力的差距来自日积月累,不是一时爆发就能弥补。哪怕渐渐有拖到持久战的趋势,想要一举反超敌人、取得这场角斗的胜利……那是天方夜谭。 高悬的计时器显示第七分三十五秒,玛奇走到库洛洛身边。 与此同时,库洛洛合上了念书。 【水晶迷宫】解除。 眼前豁然开朗。 场上,飞坦环顾四周,土刺参差、支离破碎的角斗场,周围同样打得火热的同伴,座无虚席的观众台……再次出现。 “你们发现了么?流星街的念能力者,百分之九十都有个问题——周隐流圆坚凝硬,他们的应用技很差。” 角斗之前的那个上午,七个人挤在狭小的八人间里,库洛洛冷静分析。 “放在接下来这场战斗里,可以利用的地方就是,他们不会记得用凝。” 机会就在……水晶迷宫消失的瞬间! 飞坦在半空猛地下坠,同时单手一挥,一条赤色火龙逼向半空抖着红缨的直刺下来的寸头女人!双方缠斗已多时,彼此的套路都了然于心,那女人枪头横扫,于半空借力,猛地向旁边躲闪。 飞坦于此时落地,双腿一弹,直接冲破火龙跃向那个女人。对方后落的速度有重力加持,预计会快于他的追击,这原本是绝不该出现的一招废笔! 但飞坦不管不顾,冲破火墙的同时,第一次抽出隐藏在宽袍之下的武器,细长柔韧的西洋剑灌入充足的气,顿时绷直坚硬,一往无前地刺了出去! 快于视线抵达,利刃刺入心脏的触感。 当时错过的画面,此刻在电视屏幕上一览无遗。 寸头女人飞身后撤,人到半空时,忽然诡异地停顿下来,仿佛撞上一层无形的屏障。 就是这么致命的一缓,让飞坦露出的獠牙后发先至,一点闪动寒芒的剑尖突破火墙,自己有眼睛一般准确刺入她的心脏,一击毙命! 剑芒撤走后,女人的尸体于半空跌落,面朝下砸在地上,露出背后纵横交错的新鲜血痕——那处人撞上去会诡异停滞的半空中,沾染了血迹的银丝显露出来,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那是蜘蛛布下的陷阱。 回到当时。 说时迟那时快,飞坦背后空门大开,专心追杀板寸女人,得手后毫不耽搁抽剑反身,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在地上弹跳一下,径直扑向对面的火墙! 飞坦猱身而上的时候,和板寸女人配合默契、终此之战一直两面夹击飞坦的矮个男人并没能起到作用——一道转瞬而至,烈烈张舞着舌焰的火墙适时出现在他的面前,阻隔了视线。 那道火墙出现之后,立刻围拢成两三米高的圆墙不断旋转,将矮个男人裹在其中,须臾脱身不得。 火焰带着灼热的气息扑到脸上,飞坦没握剑的手指尖弹动,一簇幽蓝色的火苗飞入那道火墙,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吞噬了面前能给他带来同样灼烧伤害的赤红火焰。 用威力更大的蓝色火焰破开一条通路,飞坦扑进那道火墙,找准矮个男人背后门户大开、猝不及防的瞬间,故技重施! 灌注100%硬的利刃,一剑穿心! 火墙失去主人的控制逐渐熄灭,飞坦在灼热火光里看到矮个男人仓促间转过的半张侧脸,上面还带着凝固的惊讶。 他的确应该惊讶。 在此之前,飞坦发出的火焰或是柱状喷射,或是一道火墙,从来没有达到过绕人旋转的精细程度。 这不合常理——一边是追求火焰的强度和温度,简单粗暴而威力十足,一边是追究火焰操纵的精细,要求掌控入微,效果刁钻难缠,同样以火焰为放出能力,这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发展方向。 他的判断没有错……这也的确不是飞坦现阶段能做到的事情。 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火焰。 边线上,库洛洛捧着不知何时又切换到深黑封面的念书,平静移开视线。 除了给飞坦搭把手,他并没有插手其他人的战斗。 不过战斗也基本结束了。 水晶迷宫消失,信长记得库洛洛的提醒,及时用凝,眼前的世界顿时被密密麻麻的念线切割成无数碎块,他悚然一惊,拼刀的手速霎时一慢,差点被对方封喉! 对面双刀如月轮的对手显然没有看出周围杀机森然的变化,依旧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双刃。信长巧妙引导刀势,很快“咄咄”两声金属交击的脆响,对方双刀被坚韧的念线卡住了! 时间有须臾的停滞,信长面露悲悯,横刀抹过,轻易了结对手性命。 窝金缓慢松开手掌,能力是咬鲨拳的男人被握到变形的头颅失力滑落。 两根土刺像门柱耸立,透明而坚韧的念线被来回缠绕其上,形成一张切金断玉的锋利陷阱。 没有给这位队长发现陷阱、驰援队友的机会,窝金在水晶迷宫消失的同时陡然发力,拼着胸腹受到重拳连击,将人狠狠推到了后面悄无声息缠满的念网上。 哪怕是身体最硬的强化系,在极近的距离里被窝金使出浑身力气狠狠撞到这样一张网上,银蛟战队的队长除了头颅依旧完好,身体几乎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富兰克林的战斗结束得最晚,也最轻松。 富兰克林对手能在浑身抽出柔韧皮带,像触手横长的水母那样,能力恶心又难缠,可惜正好被玛奇的念线完克—— 玛奇缠念线很有技术,因为身在水晶迷宫之外,各方战况一览无遗,所以因地制宜,在飞坦的战场上缠念线,就缠在高处、辗转腾挪的必经之路;在信长的周围缠念线,就缠得紧密结识,预留出卡住利刃的空隙;在窝金的附近,特意选中那两根粗壮结实的土刺,将念线的强度调整到最大,拉直绷紧锋利如刀。 在富兰克林的对手周围,玛奇特意缠了最多的念线,松松垮垮,强度却不很大。那个胖子张牙舞爪地挥舞着皮带四下抽动,在他意识到不妥之前,能放不能收的皮带已经与周围念线牢牢缠成死结,就已经想被黏在蜘蛛网中的猎物,被紧紧束缚,不得动弹! 富兰克林确定了对手一时半会儿不得脱身,直接站开几步,双手平举,【十指机关枪】发动,硬生生将对面不会动的靶子打成了筛子。 至此,战斗结束!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猎杀。 静音的录像播放完毕。 碍于睡着的莉迪亚,其他人用手势和库洛洛打个招呼,离开他们的房间。 走廊里,窝金和信长聊起这场战斗:“再给我一个小时,我自己也能干掉那家伙!” 信长道:“是啊,我相信!不过我们可没时间等你。练手的话,打这么会儿也够了。我杀的那个家伙,双刀使得确实不错,又学到了新经验。” 窝金:“你说得对,就是这么赢的实在没劲!我记得那一招是叫【咬鲨】吧?确实威力惊人,我回去要模仿试试……” 飞坦落后两步和他们拉开距离,叫住走过身边的侠客:“跟我走,我们去开个新房间。” 莉迪亚和侠客没回来的时候,飞坦是和库洛洛一个房间的。现在莉迪亚来了,房间让给她住,飞坦和侠客就空了出来,需要再去新开一间。 “705白银,幻影旅团。”飞坦把徽章翻出来给柜台小姐看,“开一间十五楼的双人房,再补给我一个白银徽章。” 白银徽章果然是地下角斗场的通行证,柜台小姐很快拿出新房间的钥匙,给库洛洛补领的徽章也到了手。 飞坦看了侠客一眼,对柜台小姐道:“再登记个新人,侠客。” 侠客也领到了属于他的白银徽章。 飞坦双手插兜,转身就走。 侠客匆匆忙拿起柜台上的徽章,快步跟上去。因为下午的枪伤,他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 “咔嗒。” 慢条斯理地关上房门,飞坦转过头来看住侠客,狭长淡漠的金眸里,冷鸷光芒一闪。 标志性的嗓音,微哑凉滑:“现在来算算我们的账。” 身形骤动,飞坦深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嘭”地一声,侠客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飞坦揪住领口,狠狠抵在房门上。飞坦居高临下俯视他,平缓的声音里带着浓郁的阴冷: “故意把莉迪亚带到地下角斗场,你好得很啊,侠客!” 第20章 风起(五) 侠客额角开始渗出冷汗,碧绿的眼睛骨碌碌乱转,试图蒙混过关。 飞坦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一个念能力者,被人用迷药晕倒,一路无知无觉地从十区送到这里……啧,你以为我和莉迪亚一样天真,会相信你的小把戏?” 侠客与他僵持几秒,肩膀一垮,讪然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眼看瞒不过,他索性承认了自己曾别有用意。但仍试图抹平此事:“进入地下角斗场以后,我可再没做过任何多余的事。莉迪亚从头到尾不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完璧归赵。 飞坦根本不吃他这套,心中阴鸷的怒火愈炽,连声音都低喑下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地下角斗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才是飞坦最愤怒的地方! 流星街是什么样的地方,最是藏污纳垢,而地下角斗场甚至在这里都得深藏地下见不得光,三教九流亡命之徒,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其中的黑暗可想而知。现在侠客一个弱鸡似的小鬼,仗着三分小聪明就敢把莉迪亚拐到这种地方来——还是被卖进来!是什么给了他们自信能全身而退? 莉迪亚的能力吗? 飞坦怒极冷笑,心道这次完全是运气好,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莫罗家的手还算干净。否则真使出这地方的肮脏手段来,一个莉迪亚,还不够他们拆吃了吐骨头的! 需知在地下角斗场,仅仅是供给角斗士们享乐的区域,就明晃晃地分为明暗两个部分。之前库洛洛去过的酒吧、赌场、水吧,都是见得光的一部分。还有隐在黑暗中的另一半,只是稍微靠近,就能嗅到其中渗透出的腐朽腥气。 至于更“高级”的地方,飞坦虽然没去过,也完全可以想象出其中场面……就算真的有地狱,也不会比那里更肮脏。 当时分头寻找莉迪亚,窝金和信长进了其中一处。出来以后,飞坦曾听到他们两个说话。两人的情绪都是难得阴郁,谈话间语气低沉。 信长:“说出来你别笑我,我有点想吐。” 窝金:“谁笑你了,我也想吐。人类,还真是重口味啊。” 信长:“我现在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纯洁正直的少年郎。” 窝金:“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还是处男的家伙!” 信长:“……说得好像你不是!” 窝金:“没心情开玩笑了。跟你说,刚才进去我一直提心吊胆。要是莉迪亚真的在里面……” 信长:“啊,库洛洛会疯了的。” 只要一想到莉迪亚差点落到这种地方,哪怕不真的受到伤害,只是让她看一眼,飞坦都恨不得让侠客先见识一下他的手段!这样想着,他掐住侠客的脖子,周身气势渐升狠戾。 像恶龙张开翅膀翕动鳞片,透出森寒的血锈气。 眼看飞坦动了真怒,侠客不再坐以待毙,抬起双手一格一挣,还没到二次发育年纪身量未成的男孩就滑出了门板与飞坦之间的间隙,在两步之外站定。 飞坦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追击。 “抱歉。”侠客举起双手,示意他们没必要剑拔弩张,“我知道地下角斗场是什么地方,不过莉迪亚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也一样。” 总是笑弯弯的眉眼,即使冷凝下来也还是备显无辜,侠客看着飞坦,碧眼中闪动诡谲的光彩:“我不认为我们有必要在这里打一场。就算我做了些事,有资格追究的也是库洛洛吧。你不觉得,你对莉迪亚有些过度保护了吗?” 挑拨离间? 飞坦心中冷笑,怒火愈炽,他反而愈发冷静下来,挑挑嘴角:“库洛洛收拾你是他的事,现在是我要揍你。侠客,你太嫩了。” 侠客脸色大变,见机极快地闪身到门边,伸手就拉! 飞坦比他快得多,身形一闪人已扑到,一手擒住侠客不安分夹着天线的手,咔嚓一声卸掉关节,另一只手重新锁好门,朝着侠客带着婴儿肥的白皙脸蛋,狠狠一拳揍了上去! 哼,过度保护? 人喜欢美好的东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人总是本能地向往美好的东西,毁灭或是守护。 库洛洛坐在床边,看着莉迪亚蜷缩成一团熟睡的侧脸,心中这样想到。 在房间劣质的白炽灯光下,莉迪亚掩在黑发间的侧脸白得像是接近透明,蝶翼似的长睫毛安分垂落,嘴唇微张,一只手虚握成拳抵在脸侧,睡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婴儿。 库洛洛伸出手去,想要用指腹抚一抚她的脸,又半途改道,把垂落在脸颊上的一缕黑发撩开。细软的黑发握在掌心里,带着脸颊的余温,让人软到心坎儿里。 莉迪亚是个大|麻烦,库洛洛心知肚明。她本身的谜团先不提,现在又招惹上莫罗家,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都得在这个庞然大物的阴影下,戴着脚镣跳舞。 为了抗衡这种压力,他选择在角斗场上展露出幻影旅团部分的实力,顺水推舟地加入二区的老牌势力白夜盟,借此建立新的平衡。但说到底是不得自由的,也不够痛快,和库洛洛原本的预想并不一致。 这种变故不能说是莉迪亚的错,但库洛洛作为团队实际的决策者,面对这样的压力和烦恼,虽然不至于迁怒到想要放弃,但偶尔感到不快和烦躁,也是人之常情。 无所谓,他早就明白,库洛洛握着莉迪亚的一缕黑发,目光深深地看在她脸上,人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然会负担另外一些。重要的是你明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莉迪亚。 莉迪亚并没有睡很久。 刚醒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不安,但第一眼就看到了库洛洛深黑的眼睛,整颗心顿时安稳下来。 她自然地伸出手要抱,双眼像是落满星子的夜空,库洛洛只好拉着她坐起来抱进怀里。 莉迪亚脑后细软的发丝擦过他脸,库洛洛面对床头,孩子气地撇了撇嘴。 果然,莉迪亚抱住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库洛洛,对不起。” 莉迪亚很爱说对不起,但库洛洛不爱听。 一个人说对不起,本身就是一种拉开距离的暗示。像在亲密无间的拥抱里空出致命的腹心,以退为进,防御可能会有的伤害……来自对面的人。 莉迪亚总有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哪怕是库洛洛,她可以把命给他随他出生入死,却不肯、也不敢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抢先说“对不起”,就是这样一种防备——我已经划下道儿来检讨自己的错,就请你……不要责备我。 莉迪亚自己都未必想得这样明白,她说对不起,诚然是真心的,眼眶发红,声音细细,双手依恋地揽住他脖颈,愿意为此赴汤蹈火。 但库洛洛是个很敏感的人,他自己想,也很贪心,想要更多。 这还不够。 但不怕,他还有很多时间。蜘蛛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细密地用温情织一张网,莉迪亚早已是网中之物。他想要的都会得到,库洛洛从不怀疑这一点。 “我可后悔了,库洛洛,之前不该和你吵架。”莉迪亚的声音带上点细细的哭腔,是想要更多疼爱的暗示,“对不起,我太任性了。都是我不好,才被拐到这个鬼地方……” 不,那不是你的错,库洛洛心道,是侠客。 不过他没有迁怒的习惯,只凭侠客的小动作,还不足以让他生气。这里面能让他在意的只有莉迪亚,而莉迪亚的这件事,确实,让他很愤怒。 她需要教训。 “莉迪亚,”库洛洛把莉迪亚拉开一点,看进她纯净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让自己陷于怎样的险地?” 没有像往常那样放柔了语气安慰,库洛洛对着她刻意强调:“我很生气。” 莉迪亚诧然睁大了眼睛。 她显得有些无措,慌乱地辩解道:“我知道我不该乱跑,我太任性了!可是,可是我能保护自己的,我努力地找了回来……”她的眼中迅速涌上泪水,夹杂着胆怯和委屈:“对不起。” 你看,她根本不是在诚心反省自己的错误,她只是想要他温柔对待。库洛洛知道,莉迪亚其实很自负。她相信她的能力给她资本,让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伤害到她,所以她全不在意,只除了他……她自己搁在别人掌中的柔软的心。 曾经,这样只对他予取予求的莉迪亚让库洛洛觉得窝心,他也需要安全感,他想要一个人完全属于他,只有他能宠爱或伤害。所以他乐意纵容着她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能完全保护着她不受伤害,也许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容忍她受到伤害或失去她的任何可能。 觉得自己玩火自焚的,并不是只有莉迪亚一个。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那双秋水也似不染纤尘的眼睛,库洛洛怒气上涌,也不再平静。 他双手握住她的两臂,视线逼迫着她不让,戳破那一层自欺欺人的假象:“任性不是借口,不能掩饰无能。莉迪亚,你根本不能保护自己,你没有遇到……危险,只是你运气好。是我们运气好!” 莉迪亚的神情变得有些惊愕和难堪,但仍然是温顺的。她性情中不乏骄傲和激烈的一面,但总不会对着放在心上的人发作。 这让她变得很容易受伤害,但也让人怜惜。库洛洛试图保护这样的柔软,只是现在他考虑换一种保护的方式: “你以为你的能力无所不能吗?别被它迷了眼睛。”他无法对她冷淡,不平静地加快了语速,“别人可以用来对付你的办法,你根本想不到!如果他们打断四肢囚禁你呢?让你染上毒瘾产生依赖呢?或者干脆给你洗脑?” 随着他举的例子,莉迪亚眼中涌现出浓烈的恐惧,让库洛洛不忍再说下去。还有很多更恶毒的办法他没有举出来,但自己心知肚明,莉迪亚至今没有遭遇到这些……真的是他们运气好而已。 之前遇到的人里没有这样做的,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所以说……莉迪亚需要教训。 但这其实不能怪她。库洛洛从不推卸责任,莉迪亚的天真,原本就是他和飞坦竭力保护的东西。流星街是什么样的地方,他甚至连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都舍不得让她看到。 不忍心,让那双纯净到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沾染上丑陋和肮脏的痕迹。 直到他不能再这样做下去。 示弱一般,库洛洛对莉迪亚垂下眼睛,手掌向上抚过她的脸颊,语气低落而坦诚:“莉迪亚,我很害怕。” 明镜似的眼眸里瞳孔骤缩,莉迪亚的眼泪唰地流下来,但她竭力瞪大了不错目地看着库洛洛,所有的犹疑与畏缩都在破碎。 “只是简单的迷药都能把你带到这种地方。”库洛洛继续道,“莉迪亚,你没有自保能力。这让我感到恐惧。” 恐惧吗? ……库洛洛感到恐惧? 莉迪亚张了张嘴,尝到自己泪水的咸涩。头顶的白炽灯太过刺眼了,她感到一阵恍惚,脑子里乱糟糟地想过很多:从迷药中醒来发现被换了衣服的时候,只身面对莫罗家主色厉内荏进行谈判的时候,还有被锁在牢笼里听侠客说她自私的时候…… 她突然握住库洛洛抚在她脸侧的手,紧紧地。然后莉迪亚张了张嘴,这一回她没有再说对不起。 “没有下次。”她声音发哑,隐带颤抖,但眼中迸发出灼热雪亮的光芒,“别怕,我知道了。和你保证,没有下次。” 库洛洛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满意。 这就是他的莉迪亚,柔软而天真,但并不懦弱。拖着她走是件很累的事,小鸵鸟总是喜欢把头埋在沙地里,或者只在他筑起的花园里欢快扑腾,懒洋洋娇滴滴,不肯看向外面。但是,当他需要的时候,莉迪亚也会张开羽翼发出尖呖,会亮起刀光,为他斩破一切。 付出一些,得到另一些,这是他选择的。 作为奖励,库洛洛探身过去,吻了吻莉迪亚泪湿的脸。“我知道。你说到的事就会做到。” 莉迪亚眨着眼睛,一串眼泪从睫毛末端掉下来,她羞怯地笑了。 “现在知道错了?”库洛洛直起身,神气地俯视她问。 “……知道啦知道啦!”莉迪亚娇意十足地叫着扑到了他怀里,搂住脖颈,嘴凑到在他耳边,像是在和他分享一个秘密:“嘿,给我特训。” 库洛洛哼了一声,也笑了。 他喜欢莉迪亚颐指气使的语气,不需要对不起也不需要谢谢,他们亲密无间。 收紧了拥抱她的手臂,库洛洛心知,在流星街,难得他有一个可以分享彼此腹心要害的家伙。他会好好保护的。 一个新的开始。 第21章 白夜盟(一) “我们今天干什么?”我问库洛洛。 “如果没有意外,就继续比赛。”库洛洛道,“离角斗大赛结束还有十五天,以我们的成长速度,打上黄金虽然有点勉强,但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是重逢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和库洛洛懒洋洋地并肩躺在床上,谁也不想动弹。 “等比赛完了,我们就去白夜盟?”我盯着天花板,说道。 “对。” “那里是什么样的?”我转头看他,“你见过他们的人了?” 库洛洛也转头看我一眼,翻身爬起来,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八开大小的画册。他把画册丢回床上,自己也爬回来。 “这是什么?”我问,同时一看到彩印十分精美的书面上写着《地下角斗场功勋簿——1985版》。 “这里面有一队白夜盟的人。”库洛洛翻开那本书,没通过索引直接找到其中一页,左面印着斗大烫金的通用语——白夜战队,右边是一张十人一排的全身合照,“找到我的就是他们。” 视线掠过那一排奇形怪状的家伙,眼花缭乱到我一个也没注意,反而盯上了他们胸前一色的徽章:“这个,是宝石吗?” 那一枚枚徽章和我们的白银不一样,甚至也不是黄金,而是婴儿拳头大小的深蓝色宝石为核,周围一圈碎钻,在蓝宝石的中心还有烙银的细丝勾勒出刀剑交叠下的半圆形角斗场,精美得仿佛艺术品一样。 “是啊,”库洛洛道,“白夜盟资历很老,他们的历史比议会还要久远,徽章和资格都是可传承的,大概角斗会刚出现,白夜盟就有人参加。”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 “这当然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历史只是历史而已。”库洛洛了然接道,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眼前的彩页,“只不过这一代白夜战队的实力确实很强。” “比如这个。”他指向照片里最怪模怪样的一个人,我甚至不确定那还是不是一个人——要知道他长了个鳄鱼的脑袋!整个头部都覆盖着坚硬泛寒光的墨绿色鳞甲,长长的吻部探出,尖锐的利齿呲露在外,连眼睛都是冷血动物标准的竖瞳。不过除了脑袋,这怪物的整个身体还是成年男人模样,穿着背心长裤,肌肉盘虬有力。 “鳄鱼人,”库洛洛道,“似乎是人和魔兽的混血。别看他长得丑,那张嘴的咬合力十分惊人,足够轻易咬碎二十厘米厚的钢板。” 我想象了一下二十厘米厚的钢板被人一口咬碎的样子,惊愕地微张嘴,库洛洛又指向鳄鱼人旁边的一个……嗯,整个裹在深灰色毡毯里的矮小家伙。 “泥浆怪,应该是放出系能力,能放出一股股的喷射泥浆,据说恶臭惊人,还含有毒素,是遇见了就棘手又恶心的能力。” “还有这个,白面人。”库洛洛接着指向队伍一角,乍一看不起眼的白袍人,定睛一看令人毛骨悚然——白色兜帽下,露出的人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白板! “那是面具。”库洛洛淡定道,“摘下面具是能力发动的条件,目前只知道是精神方面的特质系能力,但具体的功用,见过的人都死了。” “我只想知道,”我眨着眼睛问他,“这些名字都是谁起的?总不能是他们自己本来的名字吧?”都印在队名下面了,什么泥浆怪、鳄鱼人、白面人……真是荤素不忌。 “当然不是他们本来的名字。”库洛洛道,“只是这么叫很形象,所以就用开了。毕竟名字有起错的,外号可没有。至于他们本来叫什么,谁在意?” “说的也是。”我吐吐舌头,又指向这页画册中唯一的姑娘,“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是谁?” 和周围一干人诡异的画风截然不同,这个穿皮甲、身材热辣的小姐姐简直是一股洗眼睛的清流!那飘逸的长发、那妩媚的眼神、干净的脸……简直美出新高度。 果然,红花还需绿叶衬,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哦,那是……” 库洛洛的话没说完,被门铃声打断。 我俩对视一眼,跳下床去开门。库洛洛把我睡觉睡得不老实掀上去的裙子向下拉了拉。 开了门,外面站了一前两后三个黑西装,莫罗家手下的标准打扮。我脸上自如的笑收了收。 “什么事?”库洛洛问。 “两位日安。”为首的黑西装单手叉在胸前,欠身施礼道,单边镜片后的眼神克制而倨傲,“我是莫罗家的执事兰德·启明,传达家主大人的口信,希望两位及幻影旅团全体在今天尽快离开地下角斗场。” “为什么?”我不爽地问。 “为了小姐你的安危。”那人不动声色答道,单片眼镜下的目光清淡。他个子极高,因此虽然欠身,仍显得居高临下。“云希里与厄里斯都盯着诸位,目前莫罗家还足以阻挡各方视线一二,但为免得麻烦,还请诸位及时脱身。” 我不说话了。想到这里对家甚多,如今的我们的确还是尽早溜之大吉为妙。 那执事侧身,示意后面两个黑西装上前,一人手中平举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不透明的半圆形盖子,像酒店送餐的那种。“大人还吩咐我把这个带来,烦请小姐验收。” 我一挑眉毛,罩子被掀开待看清盘中之物,顿时脸色微变。 银色托盘上,赫然是两个刚被砍下不久的新鲜人头!颈部断口上还凝着发乌的血迹。 更给人以冲击的是,那两个人头,一个金发散乱碧眼圆睁,一个黑瞳扩散死不瞑目,居然是——我和侠客! 当面看到自己和同伴的人头,我没有惊吓得失声大叫,已是定力不错。我嫌恶地别开眼,皱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心中颇为愠怒。 “云希里方面已经确认了这两个人偶的死亡。按照之前的约定,废弃的人偶交还到小姐你的手中,以示我们没有他用。” 这执事平淡中难掩倨傲的神气令我很不舒服,送来两个被砍下的人头给原主人这种事,怎么看都像是无声的威胁和挑衅。 “哼”了一声,我伸出手去,忍着不适,轻轻合拢了自己那个人偶死不瞑目的眼睛——我这下可知道自己死掉之后的模样了,不是一般人都有这样的见识,但也不是件荣幸的事——只能说平时再鲜活漂亮的人死掉之后,都只留下毫无生机的丑陋和腐朽味道。 随着掌心合拢,我放出力量,“嘭”地一声,托盘上的人头像是魔法到了时效一般,凭空消失。 解决了“自己”的人头,我又看向“侠客”的那个,“放到地上,你们走吧。” “还有一事。”那执事道,说着用戴白手套的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红丝绒盒子,摊开在掌心向我打开—— “啊!”我轻叫一声,是我的项链! 黑色天鹅绒的内衬上,纤细的银链串联起错落有致的五颗宝石。宝石很小,只有小尾指指甲的一半大小,但内里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着紫色光华,显得神秘又高雅。是库洛洛送给我的项链,在进入地下角斗场的时候被人夺走了。 “完璧归赵。”执事彬彬有礼地欠身道。 我看了眼库洛洛,伸手将装项链的盒子拿了回来,不经意地问:“拿走我项链的人呢?” “已经处理了。”莫罗家的执事轻描淡写回答。 “还有这个,也麻烦了。”库洛洛突然握住我的手腕递出去。那边手腕上紧紧扣着一只做工简陋的手环,中间镶嵌一颗小小的能量石。 “失礼了。”执事说着,从另一边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根形状古怪的细长条工具,两指捏住我的手环,只轻轻撬了两下,原本严丝合缝扣在手腕上的手环便“咔哒”一声松开了。 执事将取下的手环连同工具一起收回口袋,全程他的手套也没有碰到我半点肌肤。 “我们走哪条道?”库洛洛接着问。 “届时会有人引路。”执事说完,再次欠一欠身,“那么我就告辞了。” 目送执事三人走后,库洛洛弯腰捡起“侠客”的人头,“是塑胶。真精良。”他感慨了一句,回身走到房间里电视柜旁的垃圾桶前,把栩栩如生的人偶头颅扔了进去。 “还好吗?”他走回我身边问。 从小时候留下阴影起,我就一直排斥甚至恐惧着尸体。那是灵魂消灭后死人的遗蜕,充满着腐朽、森冷的气息。 我摇摇头,抓住他的手掌,抬起眼看他:“没事的,我不怕。”抿嘴笑一笑,“以前就是太娇气了,其实哪有那么脆弱?” 说好要成长起来的,就从这里开始吧。 库洛洛深黑的眼睛注视我,并没有流露出我想象的欣慰。他只是抿起嘴角,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那,我们就准备走了?”半晌,我轻声问。 “走吧。”库洛洛探手去关房门,同时回头看着我,眼中光华闪动:“我说会有意外,这不是就来了?” 我弯起眼睛笑起来,倾身靠过去,抱住他自然垂在身侧的手臂。 库洛洛关门的动作突然一顿。 门被他重新拉开,外面站了一个高挑婀娜的年轻女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有一双猫一样妩媚又不失锐利的眼睛,肌肤是健康的蜜色,身材前|凸|后|翘,穿着一套极贴身的的深红色皮甲,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显得英姿飒爽。 我心中惊咦一声。这个女人十分眼熟,我分明才在身后床上摊开的画册里见过! “安妮小姐。”库洛洛冷静地站在原地招呼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一代白夜战队里唯一的女人,库洛洛没来得及和我介绍的那位。原来她叫安妮。 “库洛洛,”安妮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甜得像蜜,但神色却并不甜蜜:“我本来是想邀请你们去观看我们之后的特邀表演赛。但是,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看到莫罗家的首席执事来找你们?” 她的诘问颇为严厉,这种严厉令我不禁皱眉。想到白夜盟是我们之后要呆的地方,不好与她闹僵,但又不能忍受库洛洛受到这样的诘问,我抢先道:“姐姐,他们是来找我的。” 迎着安妮的目光,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库洛洛的手臂,睁大眼睛无辜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安妮看了我几眼,神色温和下来:“你是莉迪亚?” 我点头。 安妮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对库洛洛道:“你找到她了?恭喜。” 我捕捉到她态度里的某种善意,对她的好感回升。 库洛洛道:“莫罗家把她送回来。我因此答应每年帮他们做三件事。” 安妮的脸色又变得有些不好看,我抢在她前面开口:“姐姐,你对我们了解多少?” 安妮看我的眼神认真起来。她沉声道:“不多,但也不少。” 我对她笑得像蜜一样甜,“那你应该知道,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不过蛋糕足够大,你实在不必在这点小事上计较。要知道,库洛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安妮哼了一声。 库洛洛不理我们的小交锋,自顾自道:“莫罗家送来一个消息。” “什么?”安妮不得不重视地问。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地下角斗场。就在今天。”库洛洛道,“盯上我们的人很多,再留下去,恐怕招惹的麻烦不好收拾。” 安妮轻松的神情彻底严肃下来,猫眼中闪动冷锐的光:“那路径……” “莫罗家会安排。”库洛洛侧了侧头,不落下风道:“他们还是有点用处的,不是吗?” 安妮抿了抿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像小女孩一样娇俏,但随即她用不同凡响的果决道:“好!你们准备一下,半小时后出发。我带你们离开。” 第22章 白夜盟(二) 半小时的时间实在有点紧,但好在我们身无长物,只要人齐了,抬屁股就能走。 安妮离开后,剩下的时间,库洛洛用来打内线电话。依次给窝金信长、飞坦侠客、玛奇派克、富兰克林拨过去,五分钟后,幻影旅团全员在我和库洛洛的房间集合完毕。 看到侠客鼻青脸肿的猪头,我惊呆了:“侠客!你怎么了?” 怎么搞成这幅惨样……是昨天半夜出去打架了吗?! 侠客扭头不理我,肿成一条细缝的碧眼中依稀有怨念的光闪动。我转头询问地看向和他一个房间的飞坦,飞坦倒是毫发无伤,只是没好气道:“别管他,自己作的!” 得,难道是侠客得罪飞坦了?我吐吐舌头,不再管他们的小纠纷。反正一眼就看出来了,侠客只是皮肉伤,看起来吓人而已。况且侠客和飞坦比起来,我自然是听飞坦的。 “我们准备离开这里,直接去白夜盟。”库洛洛对大家道。 “咦,我们不打了吗?”信长诧异。 “是有了什么麻烦吗”派克敏感地问。 “盯着我们的人很多,不如暂避风头。”库洛洛道。 大家彼此看了两眼,麻烦缠身的各位都闭了嘴。 只有窝金深表遗憾:“唉,不能再打下去了吗?难得这么多值得一战的人聚集在一起……” 库洛洛只用一句话解决了他:“有信心打赢所有人吗?” “那当然没有。” 库洛洛颔首:“既然如此。三年以后再来,我们会更强。” 就这么说定了。 半小时后,安妮来到我们的房间门口。她应该是处理好了自己战队的事情,毕竟听说今天下午还有他们的比赛,但为了带我们回去二区白夜盟,安妮显然不能参加了。想到这里,我仰起脸对她善意地笑了笑。 库洛洛把属于我的能量石项链用念清理了一遍,重新给我戴上。 仿佛在我们门口张了眼睛,大家准备好的同时,一个穿黑西装的莫罗家执事低调出现,叉手欠身行礼:“请跟我来。” 跟着莫洛家的执事,我们一路乘电梯下到地下三十二层——一直在地下十到十五层之间活动,我还是进了特殊的电梯才知道,地下角斗场远不止我看到的那么简单,之前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 不过隐藏的那些也都与我们无关了。出了电梯是一条全金属的走廊,冷硬毫无人味的设计很像电影里的太空堡垒。路过很多扇紧紧闭合的金属门,这条走廊走到尽头,我们进了一座新的电梯。 这一回,电梯里不再有楼层按键,只有一个深红色的按钮。黑西装执事先刷了一张磁卡,然后按下按钮,电梯开始一路飞速上升,带来轻微的失重感。 电梯门再次打开后,直觉已经离地面不远了。依旧是全金属的冷硬通道,但从尽头传来隐约的潮湿水汽和泥土特有的清新气息。 果然,沿着这条道走出一百多米,眼前像是开了一道垂落的天窗,金属通道在前方陡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倾泻而下的雨帘,和被大雨冲刷到泛白的天幕。零星的垃圾延伸到金属地板的尽头,噼里啪啦的水花持续溅起。 我们走到这道天窗边缘,身后的建筑在这里戛然而止。面前视野开阔,地势仿佛在半山腰,一区连绵且毫无生机的垃圾山平缓的向外起伏延伸,在气势汹汹的雨雾里显得朦胧一片。 “就送各位到这里了。请慢走。”黑西装的执事站在金属天窗的边缘,微微欠身示意。 “多谢。”库洛洛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潮湿的水汽不断扑到脸上,耳畔雨声霹雳连绵,我感到身上有些寒冷,向后一直缩到库洛洛怀里,抓着他的手指移动,变成十指交扣的姿势,紧密汲取他指缝间的温暖。 我讨厌下雨的天气,尤其是这样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雨,会让我想起流莺街我们分别的夜晚,雨帘分隔出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荒凉,还有雨水拍打大地的轰鸣阻绝哭声。 并没有过多停顿,外面的瓢泼大雨没能放慢大家的步伐。走在最前面的安妮毫不犹豫地走出屋顶边缘,蒸腾的水汽和垂落的雨帘很快模糊了她的身影。 旅团的大家也不停步地跟了上去,冒雨而出,顶多只听到一两声抱怨: “啊,下雨了。” “又是雨季,湿哒哒,真烦人!” 几乎是一眨眼,这一出狭长敞口的平台上只剩下我和库洛洛两个人。库洛洛一拉我的手,侧过头来,不紧不慢:“要一件雨衣,你穿上。” 我听话地要来雨衣,库洛洛拿过去抖开给我往身上套,我侧头看向雨雾里同伴们模糊的背影——可视距离在雨中十分有限,他们已经快走的肉眼看不见了,担忧地问:“他们不用吗?我们落后了。” 库洛洛给我把兜帽扣好,随口道:“我们都不用,但你不一样。发烧了才麻烦。” “会淋湿的。”我从雨衣里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衣角。 库洛洛“嗯”了一声,捉住我的手,拉着我转身往雨里走。 我看到旁边的黑西装执事已经离开了,前面雨雾里的同伴更是走得连影儿都没了,一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只有空气里潮湿的水汽、轰鸣的雨声、被雨雾模糊的世界做背景。 我心中娇意顿起,小跑两步,在走进雨中之前拉住库洛洛,挨着他小声说道:“他们都走没影了!我走得太慢了……” 我胡乱找个了理由。 “什么?”库洛洛侧头来看我。我们已经无限接近雨帘了,眼前人墨黑的眉眼被水汽打湿,愈发温润。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发痒:“你背我。” 没想过库洛洛会拒绝,所以听到他说“不行”的时候,我大大地呆了一下。不过没等之后的伤心失望泛起,身子一轻,库洛洛已经把我抱了起来。 慌忙抱住他的脖颈,听到库洛洛道:“忘记你为什么和我吵架了吗?我可不想没走两步就被你勒着脖子喊疼。” 我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的话,原本还嘟囔着“想背,不要抱”的嘴巴顿时扁得像只鸭子,讪讪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库洛洛打发了我,好心说一句:“我要走了”,抬腿迈入了充沛雨水之中。 冰凉的雨水兜头浇下,即使隔了一层厚厚的雨衣,冰凉水汽缠上肌肤的瞬间,我还是重重打了个寒颤。愣了一秒,我低头去看库洛洛,果然见他被雨水打得湿透,乌黑的额发软哒哒黏在额头上,显得分外可怜。 我抬手去给他挡雨,却被嫌弃:“别挡住我的视线。”说话间他步履如飞,几乎是斜跳着离开了身后地下角斗场出口所在的垃圾山斜坡,向着同伴们离开的方向赶去。 耳畔风声夹杂雨声,他的移动带起斜飞的雨丝砸在我脸上,我很快安分下去,可怜巴巴地蜷缩起身子,脸埋到他的肩膀上。 “冷吗?”库洛洛问。他现在走路的速度比我全力奔跑还要快,但说话的气息却很平缓。我摇摇头,揪住库洛洛的衣服全湿透了,心疼又不安地抬眼看他,又呆得一呆。 只见库洛洛的头发全湿透了,脸上也挂满水珠,但眼睛、鼻子和嘴巴组成的三角区域却仿佛罩了个无形的罩子,免遭雨水肆虐。 我好奇地盯着不放,库洛洛只好解释:“是念。” 我还不明白,他道:“把气化成坚,连敌人的攻击都可以防御,雨水自然更没问题。” 没有那么简单吧? 果然,他接着道:“只是对气的控制要求更精准,我现在还不能覆盖到全身。” 我嗯了一声,悄悄空出双手,用言灵要来一个大大的斗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到了库洛洛的头顶上! 不断浇打在他头上的雨水被阻断,耳边仿佛一静,库洛洛却不满意。只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定然是在担心等我们追上同伴们,他的斗笠会被嘲笑。 “摘掉。” “不要不要,就这样!” 库洛洛低头还要说什么,大量雨水随着他的动作沿斗笠倾斜的弧度滑落,其中一注冰凉的雨水直直灌进了我的衣领里。 雨衣没能在内部起到半点作用,半截衣襟湿透了,我被突然的寒凉激得一个哆嗦,眼神都呆滞了。 库洛洛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追上大家以后,我笑嘻嘻地捏了捏库洛洛的脸蛋,以示取笑:就是有人死要面子又想太多,其实人家根本没顾上要嘲笑他嘛。 安妮在说之前的事情: “……去年这个时候的那件事,实在让二区死掉太多人了,原本的势力三去其二。红鹰会,暂且不说,黑龙会,也几乎是在一夜间垮掉的。那本来就是近几年才崛起的组织,根基都还不稳,只靠年轻的首领撑着,几个念能力高手对下面实行一层层的高压控制。本来这也没什么,大多数势力在崛起之初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惜黑龙运气不好,那场病毒让念能力者全部倒下,底层平民本来就有怨言,这下子——山崩海啸一样就崩溃了。” “短短一个夏天,黑龙会原来的地盘乱的不成样子,不知道多少平民涌到我们白夜盟的辖区里来,安置他们可费死劲了。”安妮说着伸了个懒腰,“不过最惨的还是这些搅在地盘深处的普通人。旧的势力完了,又有不知道多少新人跃跃欲试想要出头,这半年净听到他们相互打斗的消息了……这里显然就是遭了池鱼之殃。” 安妮指的是路两旁,我们正走过的这块地区,两侧散落着大片的焦黑遗迹,像是帐篷被大火烧毁后遗落的一座座框架。除了这些再没有用处的残骸还能在伫立在雨水里,其他任何还能有用途的东西都被人不知道挑拣过多少遍,早已经片瓦无存了。 一个因战乱荒废的聚居点。 回到了队伍里,大家都在冒雨赶路,连最小的玛奇也在卖力跟上大家步伐,玉白的小脸被大雨浇得湿透。我自觉搞了特殊,也不好意思再和库洛洛笑闹,乖乖地揽着他脖子,把头缩到他的斗笠下面。 “红鹰会,黑龙会,白夜盟……二区的三大势力里倒了两个,怎么只有白夜盟没事?你们这么厉害吗?”侠客突然问安妮。 我猜以这小鬼头的尿性,他要不是被飞坦收拾得鼻青脸肿(疑似),非得转过头对漂亮的大姐姐眨巴着金色眼睫毛卖萌不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一笑脸就疼吧侠客?真可怜。 想到我们敌窟里相依为命的情谊,我有点心软,琢磨着等到了地方给他擦点外伤药什么的。那么好看的一张小脸,别打残了。 “白夜盟当然厉害。”安妮探手向后,双手握住长长的马尾绞了绞雨水,语气带着自豪:“我们可是有八百年历史的组织!现在的议会还没组建的时候,白夜盟就已经是二区说一不二的大佬了!不过更厉害的还是我们的现任盟主沉星……” “他怎么样?”侠客饶有兴致地追问。 安妮在最前面回过头来,深红色的皮甲在雨水中熠熠发亮。她的脸上也用了坚阻隔雨水——我能看出她的罩子用得比库洛洛更好,也许是念量更充足——此时对我们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想知道?你们可以自己看啊!我们先去白塔,沉星会在那里见我们。” “姐姐你说说啊!” “我只说一点。”谈起那位素未蒙面的盟主,安妮的语气颇为亲昵,俨然对这位boss推崇备至,“我们的沉星盟主,在十四岁那年老盟主因故去世之后,就接手白夜盟了。也不瞒你们说,当年的白夜盟存在很多问题,一度走上下坡路。是沉星上台后力挽狂澜,才有了今天你们看到的白夜盟。所以呢,现在就连议会那边提到我们都会说——白夜沉星,算无遗策!” “哇,这么厉害?”侠客故作天真的咋舌。 别看侠客这么捧场,我知道他心里头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投入。说起动脑筋的方面,那小鬼比谁都傲,哪肯轻易服人? 也不晓得他这么卖力套话是为什么。 “这算什么?”安妮却不知侠客心里的想法,反而被他撩起了谈兴,进一步向我们宣扬这位盟主的丰功伟绩:“沉星厉害的事情多着呢!比如说这次,丹妮卡病毒泛滥,要不是他早早察觉了通知我们注意,又在第一时间和议会交换来血清,白夜盟的损失简直无法想象!” 她的语气陡然低落下去:“……可就算是这样,我们也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同伴。上一届的白夜战队,十个人里只剩下五个,险些连新补上来的孩子都凑不齐……从来没这么窘迫过!” 她咬牙恨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库洛洛道:“所以你知道了?你们在这个时候作为新鲜血液加入,对白夜盟真的很重要!我们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待遇也给你们最好的,还有些事,沉星会亲自和你们说。” 库洛洛抱着我和安妮并排跑,闻言稍一点头,又一串冰凉的雨水因为他的动作溅到我后脖颈上。他对安妮道:“我听说白夜盟的结构模式很特别,你们不控制垃圾和平民,只要够强或潜力够好的念能力者,的确受到病毒的影响会更大。” 安妮面上犹有愁绪,但显然,半年多前的病毒贻害到今天,该消化的早也消化差不多了,当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库洛洛抿嘴一笑:“白夜盟内部的规矩的确和旁处不一样,这么多年增增补补,外人乍一听会有点复杂,但只要理解了,其实比别处都自由很多!唉,这雨水真讨厌!最近的灯塔就在前面了!这些我们进去避了雨再说。” “灯塔?” 安妮指向前方,灰蒙蒙的雨雾中,隐约露出一个高耸的建筑: “就是通往白夜盟总部的门户。这样的灯塔在辖地里有很多座,是执行任务时落脚的地方……你们以后就会知道,现在我们先进去吧!” 第23章 白夜盟(三) 雨幕影响视线,跑到近前才看到,灯塔是一座十几层高的圆塔,近看颇为雄伟,气势恢宏,风格古朴。灯塔的外墙是砖砌的,墙面粗糙、极为斑驳,毫不掩饰岁月的洗礼。 此时一楼的木门大敞,露出里面温暖的灯光。 一行人匆匆跑进去避雨。 不大的门厅一眼可望尽,青石板铺地,贴着墙脚摆放一排木制长凳,砖砌的墙壁上,一圈火把烧得正旺。再往外看,正对面有一条幽深的走廊,阴影里露出半截楼梯的扶手。 有遮雨的屋顶、有取暖的火把、有歇脚的凳子,作为一个临时落脚点,这灯塔足够称职了。 这里幽静温暖的气氛感染了我们,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沉默地打理狼狈的自己。湿透的衣服尽量拧干,哗哗的雨水溅在颇有些年头、被磨得光滑的石板上。墙上的火把也被取下来作烘干之用,不时响起舒爽的喟叹声。 我把雨衣脱了,拿在手里四下看一圈,并库洛洛的斗笠一起团起来,暂时丢到门边地上。虽然有雨衣遮挡,但雨实在太大,衣服的上半身和裤子的下半截也不免被雨水打湿。我自己拿手拧了拧,对着冰凉的掌心又搓又呵气。 “很冷吗?”库洛洛说着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还是那么暖,明明自己才是全身都湿透的那个,掌心却像个暖融融的火炉子。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从走廊尽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是安妮到了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拿着把竹扎大扫帚的驼背老人缓缓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牛伯?”安妮有些惊讶地和那老人打了个招呼,“您怎么在这里?” “盟主派我来这边等你,”那老人浑浊的目光扫过我们,“还有这些小朋友。盟主说,让你们不要耽搁,直接传送过去。” “这?!”安妮的眼睛有一瞬瞪大,但很快点头应道:“是,我明白了。” 一块毛巾被扔到她肩膀上,那老人道:“擦擦吧,怎么都湿透了。” “……是我学艺不精。”安妮像个小女孩似的羞赧道,“谢谢牛伯。对了,盟主怎么会这么急着叫我们过去?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盟主在想什么,我怎么猜得到?你尽早动身吧!” “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他们过去!” “我们的行程改变了?”跟着带路的安妮沿着盘旋的楼梯往塔上走,库洛洛问。 “嗯,本来从这里到盟主所在的总部还有两天的路程,我原本的计划是我们可以在这里避避雨再出发。”安妮手举火把照亮前面幽暗的楼梯,驱逐挥动火光空气中浮动的潮气,“但牛伯传来盟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利用这里的传送阵,直接传到总部去。” “传送阵?” “这本来是机密,不过看来盟主没想瞒着你们——那我就直说了,反正你们等会儿就能看到。”安妮回头道,“像这样的灯塔,在整个白夜盟的辖地里一共有三十二座。从表面上看,有些是存放物资的仓库,有些是办事人员驻守的分部,有些甚至已经荒废了……但实际上,这些塔存在的意义都只有一个——守护最顶层的传送阵存在。” “通过这些传送阵,我们可以跨越空间,直接抵达白夜盟的总部?” “你猜到了?不只是总部,三十二座灯塔组成一张传送网,只要有正确的口令,就可以通过传送阵,轻易地从一座灯塔转移到另一座那里。很神奇对不对?白夜盟历史上的无数次危机,很多都是靠着这些传送阵,才转危为安。” “的确神奇。”库洛洛很感兴趣,“可以跨越空间……是念阵?” “据说是。”安妮语调轻快,“这些传送阵都是白夜盟的第一位开创者建造的,那是一位史无前例的天才,在他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掌握建造传送阵的技术了,以至于到现在,还能正常运转的传送阵实际上已经不全了,但却没有人能成功复制或修复损坏的那些。盟主小的时候也尝试过,连他都做不到!我们都说,启动和控制这些传送阵的资料可千万不能失传,否则我们的后人将来干看着这些传送阵,连用都不会用了……” “也就是说,传送阵的资料有些现在还保留着?”库洛洛毫不掩饰他的兴致勃勃,“我怎么才能看到呢?” 安妮扑哧笑了一声,“你也想试试吗?你和沉星小时候还真的有点像……不过那些都是绝密资料,封在档案馆的最底层,由大长老亲自看守,一般人连接近都不可能。你要是真的想看……嗯,先攒够足够的积分,然后拿到盟主的特别批准,也许可以?” “这样啊。”库洛洛稍微压下了跃跃欲试的劲头。 我在这时候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指——那些资料,要是库洛洛真的想看,我一定想办法给他搞来。 库洛洛回握了我两下,换了话题:“说起来,你今天带我们回总部的事,和你们盟主说过吗?” “在地下角斗场等你们准备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去过。盟主知道的。”安妮举着火把迈上前面的台阶,不解回头,“怎么了?” “那可不太对。”库洛洛的脸在跃动的火光里显得莫测,黑眸若有所思:“第一次你打电话的时候,显然你们盟主没想让我们走传送阵回去。到现在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为什么又特意派人来通知你改路?既然传送阵的重要性如此明显,贸贸然暴露给还没正式加入的我们显然不合适。” 火把的光一晃,安妮突兀地停下脚步:“你的意思是……” “这两条路径最大的区别,是我们抵达的时间。因此最合理的解释是,白夜盟的总部出事了,那边需要我们用最快的时间赶过去,提供支援。” 库洛洛说得不紧不慢,安妮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不等回答,她脚下猛地加速,像一头轻盈的跳羚,身形飘忽着向塔顶掠去,转眼到了头顶的楼梯上,低头厉声喝道:“快点!跟上我!” 所幸我们本来也爬到离登顶不远了。十几秒后,所有人走出楼梯的尽头,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平台,四周一圈窗户,采光明亮,照得中间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地砖分外显眼——那显然就是传送阵。 安妮一脚踏入那个半径在三米左右的复杂圆圈,蹲下身将一块桃核大小的能量石放入圆心处的凹槽,道:“你们全都进来,站在我身后!” 我们纷纷站到传送阵上,库洛洛道:“做好战斗准备,对面不定是什么情况……”话音未落,一阵肉眼可见的绚丽奇光陡然从地上繁复诡谲的刻纹中绽放出来,刺得人反射性闭眼—— 念阵被启动了! 灼眼光芒中,我的右臂陡然一松,原本紧紧携着我手臂的库洛洛突然松了手!我大惊,立刻反手向他原本站的方向摸索——什么也没有! 近在咫尺的人就这么不见了? 我猛地睁开眼,念阵的光芒逐渐熄灭,我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还是那间空荡荡的顶楼平台,四周的窗户近在咫尺,周围一览无遗,脚下是完整的、复杂的圆形念阵,只是原本站在上面的人,只剩下我一个! 库洛洛他们都不见了! “库洛洛——!” 我惊慌地大叫起来,空荡荡的回音沿着楼梯向下传递。 我仍抱着侥幸,跑到四边窗台前,踮脚向下眺望——雨势渐渐小了,视线穿过毛毛细雨,可以清楚地看到垃圾山起伏着向远方延伸……空无一人。 “库洛洛!你们在哪儿?” 我再次叫道,心里已经明白,他们定然是被传送走了,只剩下我落在这里!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阴谋念头,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真相还是——这是念阵! 我一时疏忽,忘记了收束自己的力量,传送阵的念力对我失效! 这可怎么办?库洛洛他们一定已经到了两天路程之外的白夜盟总部,而我还留在这里!愤愤地跺了下脚下的传送阵,我急得脑门上全是汗水,几乎要哭了出来。 “小姑娘,你怎么回事?” 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楼梯下传来,我回头,看到那个叫牛伯的老人出现在楼梯口,正皱眉看着我。 我警惕地和他对视了几秒,捏着手指道:“老伯伯,你能再启动传送阵吗?我被他们落下了!” 声音一出口,几乎泫然。 牛伯神色狐疑:“你说什么?” “我被他们落下了!”我气苦道,“安妮他们都传送走了,只剩下我!你、你能再启动传送阵,把我也送过去吗?” 满眼期待乞求地看着他。 “这怎么可能……”牛伯喃喃了句,不过看到我殷切的眼神,还是回答了我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不过传送阵两次启动之间需要时间,间隔在十分钟以上。” “好!”我喜出望外,一口答应:“十分钟是吗?我可以等!拜托你!” 牛伯摇摇头,走出楼梯,站在传送阵外,不再说话,似乎是打算等到这十分钟过去。 我心中焦虑不安,默默估计着时间,重心一会儿换到左脚一会儿换到右脚,盯着地上的念阵纹路到两眼泛花,还不忘用余光观察旁边沉默的牛伯。 像是煎熬了一个小时,没等我确定十分钟已经过去,脚下的念阵突然再次亮起异彩—— 一个人形出现在念阵中心的光芒里! 我在念阵异变的第一时间踉跄着跳了出去,不顾刺眼的光亮紧盯着阵中出现的人影,直到光芒消退,我看清那人的面貌…… “库洛洛!”我大叫着扑了上去! 去而复返的库洛洛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抱歉,我忘了你的事。” 我死命搂住他的脖子不放,不依不饶地叠声叫:“你把我落在这里了!我一个人!” “对不起。”库洛洛再次道,侧头亲了亲我的脸颊,像小鱼连续地啄吻同一个地方。那里皮肤娇嫩,等我忍住那一点点痒,心情也随之平复下来,问他:“你们刚才过去了?” 库洛洛“嗯”了一声,抬头对我身后道:“牛伯,麻烦你再送我们过去。另外,安妮说请你和我们一起去,总部那边有敌人入侵,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什么?”牛伯苍老的声音微沉,“总部出了什么事?你详细说。” 我也听得直起身来。 “过去匆忙,我也只看了一点。”库洛洛道,“传送阵出去是总部的高塔,那一层整个没有人,但是从外面山谷里传来厮杀声。当时我们抢到窗边看,很明显是有大股敌人入侵,下面战斗激烈。安妮转身要去支援,我发现莉迪亚不见了,就让同伴先到下面几层守住高塔,同时请安妮再把我送回来。就是这样。” 牛伯沉吟半晌,道:“论理我是该回去,不过盟主让我守在这边,自然有他的道理。好罢,十分钟一到,我就送你们过去。虽然不担心总部沦陷,但这种时候,多一份力量过去帮忙总是好的。” 说着又叹口气:“唉,你要是不回来,这会儿我已经送这小姑娘过去了。” 库洛洛但笑不语。 我还抱着他不放,心里明白:那种时候,库洛洛发现我没过去,不亲自找回来怎能放心?而且算算时间,念阵第二次亮起的时机掐得那样准,分明是不愿给这边念阵抢先启动的机会。 如此沉默一会儿,牛伯抬了抬手道:“时间到了。你们上阵吧!” 这一次站到念阵中心,库洛洛将牛伯交给他的能量石放在阵眼处,站起来将我牢牢抱进怀里,叮嘱:“放松,把重量交给我。” 我点着头,整个人缩进他怀里,闭上眼睛,尽力地收起体外那种张牙舞爪的力量。我有些不安,不过只感到库洛洛亲了亲我的脸,之后灼目的光芒亮起,抱着我的人一直没有消失。 光芒消退时,我睁开眼,看到一个宽敞了几十倍的……塔层。 快速打量过身边的新环境,这里想必就是总部的高塔了,整座塔的顶层呈圆形,头顶是花瓣式的拱形,脚下是比之前大了三倍还多的念阵,四周几十面大而明亮的玻璃窗环成一圈。 空旷的青石地砖上,除了我和库洛洛再无旁人,倒是下面的确有激烈的打斗发生,厮杀声隐隐传递上来。 站稳后库洛洛后退一步放开我,我回头心有余悸对他道:“刚才有点害怕……这传送阵,我突然想到,要是传送到一半我的能力没控制住,会发生什么?这边一半儿、那边一半儿……”我说着都要被自己血腥的假设吓白了脸。 “别想那么多,大不了下次不用了。”他拉着我跑到窗边往外看。 库洛洛推开了一扇窗户,几十米高空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雨水味、硝烟味、血腥味、以及……陌生的青草清香。 “咦——哇!!” 我惊讶地看着窗外景色,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远处。要不是视线尽头仍有挥之不去的垃圾山层层远去,头顶天空是雨水也洗不透彻的雾霾,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传送到了流星街外。 回到眼前,一个半圆形的山谷,之所以说是半圆形是因为我只看到高塔一侧的场景,但仅仅是眼前所见已足够使我震惊—— 这分明是一个整洁、安详、充满自然气息的小镇! 当然现在,小镇的街道上不时闪现捉对厮杀的人影,但从一定的高度往下看,一条条红色屋顶的联排小屋整齐分布,街道像棋盘纵横,向中心拱卫着投下一道阴影的高塔。 没有垃圾堆叠,露出的地面是平整划一的青石板路! 路两侧没有建屋的地方、包括每家每户的窗台下面,一小块一小块被篱笆围起来的空地上,那嫩茸茸迎风招展的鲜妍色彩,分明是一块块精心维护的花圃!鲜花! 再往外,在山谷的尽头,像一双手掌小心围拢的形状,山体也令人惊喜地不再是辣眼垃圾。绿色、幽幽的绿色,在漫天细雨中显得润盈而丰满——漫山遍野的绿色草甸,仿佛将眼前的山谷捧在一片绿色的波涛里! 青草!满山坡的青草!植被! 我几乎把整个脑袋探出了窗外,不顾细密的雨丝拍打在脸上,空气中浮动着青草的芬芳。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我伸手去拉库洛洛的衣袖,忙不迭和他分享我的惊喜: “天哪,库洛洛,这里真干净!还有新鲜的花和草地!不敢相信,我们真的在二区吗?” “这里就是二区,流星街。如假包换。”身后的人回答。 我怔了怔——这不是库洛洛的声音? 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寒星似的眼睛。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 那少年大概十八|九岁,灰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看起来病骨支离、弱不胜衣。他的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脸上略带病容,形状桀骜的剑眉写着不耐,像好久没睡过觉了,疲惫、焦虑、憔悴。但一双眼睛却漆黑、冷澈,像寒夜里跃动的两簇鬼火。 “你是谁?”我问。 那少年哂然一笑,清越又冷锐:“你在我的塔里,问我是谁?” 我被他说得脸上发烫,吃惊道:“你就是白夜盟的盟主……” “沉星。” 第24章 白夜盟(四) 我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少年——他就是白夜盟的盟主沉星? 看起来也太…… 我没掩饰住脸上的惊讶,对面的轮椅朝前转了两下,轮子压过地上繁复庞大的传送阵刻纹,到我们近前来。 “怎么,不相信?” 少年盟主的话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火|药味,却咄咄逼人。 ……年纪轻、身体差、脾气还坏! 我被他噎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库洛洛适时解围,一只手按到我的肩膀上,对沉星道:“身为盟主,这个时候却不在下面督战,没问题吗?” 他说着侧了侧头,示意外面随风飘进来的枪声、打斗声。 沉星双眉一轩,面露倨傲道:“部署、忠诚、战斗力,有了这些,我不必担心任何事。”双眼看着库洛洛,他话锋一转,露出些许笑意:“不过,谁说我没有关注底下的战斗?你们的同伴我就见过了,是一支奇兵。而且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我还没说多谢。” “你不必。库洛洛。” “蜘蛛,早有耳闻。”他顿了顿,“白夜盟欢迎你们。” “盟主!你在这里?!”一个陌生的声音斜插|进来。 我转头去看,一头嫩黄色的卷毛从不远处的楼梯栏杆下露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匆匆沿着楼梯跑上来,气喘吁吁地跑到沉星的轮椅前面:“盟主、呼呼、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沉星皱了下眉,将将等那青年倒顺了气,立刻问:“教你做的事如何?” “全都稳妥了。”那青年抹了把脸上的汗,突然一皱眉,侧头道:“是谁开的窗?”说着快步走到窗边,“啪”地一声将敞开的窗户合上。 挡住了从外面吹进来的夹杂雨丝的微风。 “盟主,你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吹了风,回去又要咳嗽。万一发热起来,有的是罪受!”那青年顶着一头嫩黄的令人联想到小鸡仔绒毛的柔软卷发,站在窗边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插着腰一副管家婆架势。 我睁圆了眼睛打量他,好奇中还有点讪讪:那窗户好像是我随手拉开的,为了探身到外面看风景。 风并不凉呀,他不说我都没感觉到。 “他们是谁?”那青年念叨完了,瞪眼看着我们道。 他生得清秀,下颌微尖,两颊却肉嘟嘟的,皮肤十分白嫩,再加上那一头柔软的嫩黄卷毛,此时眼睛睁得浑圆,活像一只目瞪口呆的仓鼠。 “盟里来的新人。”沉星并不和他多做介绍,两手按在轮椅的扶手上,自下而上的目光虽是仰视,却像两道寒电,带着摄人的魄力:“芒吉尔,我需要你现在去找三长老,告诉他收网的时候到了。最后一支援兵应该已经进谷,让他立刻封闭所有的入口,我们瓮中捉鳖。” “是!”叫芒吉尔的青年用力点头,握拳咬牙道:“这些叛徒!等了这么久,这次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说着转身跑下楼去。 那头嫩黄的卷毛一扬一扬,消失在栏杆下面。 回过头来,沉星对我们掀了掀嘴角:“盟里内部的叛乱,让你们见笑了。组织存在的时间太久,总有一些坏死的部分需要割掉。” “很快就会结束了。”他抵唇咳了一声,抬头道:“正好有机会,我就在这里给你们简单说一说,白夜盟的事情。” 库洛洛:“洗耳恭听。” 沉星又笑了笑,眼神却还是一样疲惫中燃烧着倔强的明亮,从我见到他第一眼开始,他从未有一刻露出过符合他年纪的、年轻人的朝气和活泼。 “你们看窗外,是不是觉得这里很不一样?”他侧头看向窗外,淡淡地道,“没有流星街固有的影子,没有垃圾,取而代之是干净的地面,还有遍植的鲜花和绿地。” “这是因为,白夜盟一开始建立的宗旨就是……彻底清除流星街的垃圾。”沉星的口吻平淡,仿佛毫不在意自己语出惊人—— “清除垃圾?全部吗?”我惊讶插嘴,心里话,这怎么可能?! 那样走上十天半月也走不完的垃圾山,向下不知道积压了多少层、有多少米厚,想要全部清理干净?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浩大工程。 “无法想象吗?”沉星看着我的眼睛,“但是在八百年前,就是有人敢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他移开目光,“你们见识过白夜盟的传送阵了——当初刻下这些传送阵的人,同时也确立了白夜盟的核心信念:他要让这片遍布垃圾的不毛之地,重新变作绿水青山!” 我惊讶地微张嘴——这、这简直是最理想主义的环保主义了吧?! 真的有这样有情怀(闲得蛋疼)的人吗? “白色垃圾的永夜,当初那位创始人这样形容他第一眼看到的流星街。”沉星缓缓道,“这是白夜盟名字的由来。白色垃圾山一日不曾在流星街的土地上消失,白夜盟就存在一日。” ……明明是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明明踮起脚尖还是能看到远处霸占天际线的垃圾绵延,但为什么,我就是听得这么荡气回肠呢? 至少在这座不大的山谷里,满眼的绿色如同平卧的丰碑,更不需赞言。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那么傻,真以这个作为白夜盟存在的基础,也就没有后面八百年的事了。”大大跌破我的眼镜,沉星说完那么荡气回肠的创业历史,下一秒又话锋陡转,连淡漠的语气都不带变的。 “事实上,时至今日,白夜盟仍然把向外清理垃圾和铺种绿植作为基本的事务之一,但也仅仅只是一项传统而已。” “依靠那位创始人留下的耐旱草种和下水储水系统图纸,在流星街种出绿植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最大的障碍是清除地表垃圾,这件事我们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是白夜盟长年发布的主要任务之……一。咳咳,咳!”沉星又忍不住抵唇咳了两声,从胸腔里传出沙哑的共鸣。 “你没事吗?”我小声问。 “没事。”他镇定地放下手,看着我们道,“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简单了解一下白夜盟的历史。那些草,就只是草而已。说穿了,白夜盟和其他的势力并无两样……安妮是不是和你们说过白夜盟的规矩相当繁琐?” “没有细说。”库洛洛道。 沉星冷冷地道,“那就是说过了。她是个上一辈教出来的老古董,别被她误导了。”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神却流露出几分暖意——看来他和安妮的关系很不错。我想到安妮说起盟主沉星的时候,也是推崇中难掩亲近的口吻。 “白夜盟的规矩,你们需要记住的只有两点:一,同盟内部守望相助,不得自相残杀,必要时服从盟主的命令;二,如果想要用到盟里提供的便利,就要完成相应的任务,换取积分。” “就这么简单?”我问。 “就这么简单。” 库洛洛似乎在思考,眨了眨眼睛问:“这两条是完全分开的吗?” 我没听明白他问的意思,倒是沉星看了他一眼,道:“不错。只加入白夜盟,但是平时不为盟里做事也是可以的。我们与很多好手建立这样的联系——白夜盟在其他势力面前为他们提供庇护,相应的在白夜盟遇到危机需要用人的时候,这些人也会站出来效力。” 库洛洛道:“我明白了。等价交换,很公平。” 沉星低头又咳了两下。 “盟主。” 顶着一头嫩黄色卷毛的芒吉尔回来了。依旧是人未到声先至,等到他走出楼梯,我才看到他手上还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白袍,走路轻飘飘好像足不点地的白须老人。 芒吉尔走到沉星面前,将手上提着的男人重重往地上一摔,语气厌恶:“盟主,叛徒找到了。真没想到,竟然是四长老麾下的卫士长,掩藏得真深!” 沉星倒是面无表情,好像对叛徒的身份并不意外。他看了眼被扔到地上的叛徒,又看向芒吉尔身后跟来的老人:“三长老。” 白袍白须的老人对轮椅上的少年微微欠身,道:“盟主,作乱的一百零三名叛徒已经全部逮捕完毕,幸不辱命。” “辛苦了。”沉星颔首,目光冷冷地看向地上叛徒:“庞辉,你要杀我?” 四肢向后不自然扭去的中年男人挣扎着抬头,目光狠戾地嘶声道:“沉星!我不是要杀你,是要恢复白夜盟往日的荣光!老盟主一生心血,不能让你毁了!” 沉星面罩一层寒霜,站在他轮椅旁的芒吉尔啐了一口,怒骂:“呸!叛徒就是叛徒!做都做了,那么多同伴被你害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人理直气壮,表情凶狠地仰起头:“沉星,你背弃传统、忘恩负义!上台以后架空元老、任用外人、篡改白夜盟几百年的规矩……” 沉星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闭嘴吧。如果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我听得够啦!龟缩一隅,故步自封太久,你们早忘了流星街是什么地方。” “盟主,”白袍长老上前一步,低头提醒道,“别跟他废话了。动手吧——” 话音里,原本被牢牢绑在地上的叛徒突然暴起! 捆住手脚的绳索节节断裂、四散崩飞,健壮的中年男人以不可思议的灵活柔韧扭转身体,被锁住的关节诡异复原,整个人像一颗深色的炮弹猛然从地上弹起,像猛虎在半空一个腾身、直扑向端坐轮椅上的沉星! 与此同时,原本低头说话的长老也快如闪电的出手,白袍飞出兜头罩向轮椅前后的沉星和芒吉尔,从我的方向可以清楚看到他抽出一把闪着寒芒的棱刺,一个刁钻的抽|插动作,狠辣要命地刺向沉星腰腹! 情势在眼前来了惊天逆转! 叛徒没有被制服、那长老也是叛徒! 他们离沉星距离很近,后者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瞬息之间根本无法躲避两道致命的杀招! 暴烈的刀光轰然炸开! 只见芒吉尔猛地上前一步挡在沉星轮椅之前,双手在空中拉开,一杆一人多高的长刀凭空出现!几分之一秒的时间,他顺势握住刀柄当头劈下! 扑到半空的叛徒身形一滞,整个人被刀芒拦腰截过,似慢实快地划开成两半跌落在地。 鲜血如瀑,伴随着掉出的内脏,稀里哗啦砸在地上。 那件被抛出的白袍也被迎面的刀光劈碎,化为破布飘落。 这一刀势若雷霆,惊艳如斯! 解决了遮蔽视野的白袍和叛徒之一,芒吉尔的长刀刀尖劈落,势尽难返。而此时,那长老手中毒蛇吐信一般,棱刺已经探出! 隐蔽、阴毒、防不胜防。 这场暗杀对方俨然筹备已久、破釜沉舟、势在必得。芒吉尔根本来不及阻挡,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应对是不闪不避,双手仍保持着长刀劈落的姿势——借着之前上步的位移,他已然挡在轮椅上的沉星身前,是要用身体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棱刺递出到极限,收回。 没带出一点鲜红,这一击刺了个空! 长老当然不可能失误。我亲眼看到,无形的空间仿佛在此时开了个玩笑,那把血槽凶狠的嗜血杀器分明有半截没入到芒吉尔的小腹,但当长老收回后,芒吉尔的腹部却一片完好,衣衫未破! 空间发生了奇迹般的折叠。 芒吉尔的脸上明显一愣,但他毫不停顿,手中长刀倒转、斜劈向上!在那长老惊疑未定、手中棱刺来不及变势之时,狠狠倒划过他的身前。 长老向后滑退,地上鲜血滴落。让出的空档里我看到,他的正面从肚子到下颌,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长老脚步未稳,芒吉尔长刀已至!他蹂身扑上,稚气柔和的脸上杀气腾腾,像小绵羊撕破伪装露出了狰狞的内里,比人还高的长刀高举过头顶,划出一道煌然白光! 长老的头颅斜飞出去。 “啊!”我这时才发出一声迟来的惊叫。 满地血污,腥臭窒人。 库洛洛早已上前半步挡在我身前,手上握着摊开的念书。 ——空间诡异折叠,芒吉尔毫发无伤,是他的能力。 “多谢。”沉星轻声道。 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端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弱不禁风,背脊挺直。脸上没有丝毫惨遭背叛、险死还生的动容,他目光冷如磐石,看了地上的两具尸首半晌,突然低头捂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盟主。” 芒吉尔手上的长刀像出现时那般突兀地消失,他一个健步退回到沉星身边,担心地帮他拍打后背,面上愁容深锁。 沉星咳得也的确太吓人了些,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弯下去,消瘦的脊骨高高凸起,剧烈颤抖,好像随时都可能折断。 只是看着他咳,都让人揪心。 “沉星你别这样。”芒吉尔之前的煞气和威风全没了,好像也被沉星的架势吓到了,眼圈微红,嘴里连声道:“三长老也伏诛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的德行!别生气……还有谁让你上来吹冷风!用不用吃药?” 沉星渐渐止了咳,竖起一只手掌制止芒吉尔想要到他口袋里掏药的动作。他咳得面脸通红,看着都艰难地喘了口气,哑声道:“推我下去。三长老的手下还需要安抚。” 他抬头看向我和库洛洛,“一起下去吧,你们的同伴也在下面。” 第25章 白夜盟(五) 跟着沉星走进挡在一根廊柱后面的电梯,芒吉尔推着沉星的轮椅,按下到底层的按钮。这是无障碍电梯,显然为了方便沉星出入。 我偷偷瞧着,他的腿从外表看似乎没有大碍,不知到底有什么问题。 沉星一直沉默,可能受这场背叛的影响。 电梯到了底层,外面是一个挑高、宽阔的前厅,从大门可以看到外面整洁的街道和青绿的草地。要是平时,这里一定明亮敞亮到令人心情愉快,不过现在,到处都溅满了恶战时的血迹。 外面街道上尸横遍地,还有不少人焦躁地走来走去。 前厅里,我看到侠客和派克两个人抱臂站在墙边,相似的金色短发让他们看起来像一对姐弟。在靠近大门的一角,我还看到玛奇的紫色小辫子。她正背对我们蹲在地上,一手迅速移动,似乎在缝合躺倒的伤员。 “你们来啦?”侠客眼尖地看到我和库洛洛从电梯里出来,挥了挥小爪子。 沉星侧头对芒吉尔道:“去外面。” 我朝走来的侠客和派克挥了挥手,库洛洛继续跟着沉星他们向门外走,我们汇合了跟上。 “飞坦和信长他们呢?”我问。 侠客摊手:“打到外面还没回来。” 芒吉尔推着沉星走到外面,绕开地上的尸体,停在阳光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他们,纷纷聚拢过来:“盟主!” “好啊,我们在下面浴血厮杀,你们倒在上面躲轻松!” 清亮带笑的声音横插|进来,挡在前面的人纷纷让开一点,穿着性感皮甲的安妮用毛巾擦着脸上溅到的血迹,迈着长腿步履轻盈的走过来。 她的左手挎着一张半人多高的长弓,弓身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显得颇为不凡。我猜那是她的武器……弓箭? 倒是和皮甲很配。像是北欧神话里的女武神。 沉星的脸上还是没有半点笑意,沉默半晌,直到让人以为他发怒了,才仿佛石刻出了声:“三长老,和四长老麾下的卫士长叛变,已经伏诛。” 安妮脸上的微笑收敛,抿了抿唇,陡然正经起来:“总塔范围内的叛变者,已经全部清理干净。” 我听到侠客打了声招呼,侧头看到飞坦不知何时回来了,脸上多了几道血痕。玛奇也擦着双手走过来,富兰克林跟在她的身后。 远处窝金信长一人双手交叉在脑后、一人肩上扛着长刀,正慢悠悠地向这边走来。 “……你既然有空了,就带他们去安顿一下。我这边还有事。”我分了分神,只听到沉星的后半句话,面对安妮说的: “这几个小朋友出手的积分算一下,还有刚才在上面,三长老叛变时库洛洛帮了大忙——你给他们挑座合适的房子,不够的积分算我送的。” “呀,”安妮手指扣着弓弦,歪头笑他,“真大方!” 沉星的脸色比我在塔上刚见到他时又差了不少,双眼既寒且亮。他不理会安妮的打趣,自顾自对库洛洛道:“你们先去吧。等安顿下来,过几日你来塔里找我一趟。” 库洛洛点了点头。 见我们说完了话,安妮转身,挥手招呼一声:“那走吧!” 沿着已经被清理大半的街道,我们背对高塔走去。我半途回头看了眼,越过几个忙着拖开道上尸体、用水泼洒地上鲜血的家伙,我看到芒吉尔站在轮椅之前,正叉腰和几个男人说话。 沉星端坐在轮椅上,身形单薄神情悒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时的瓢泼大雨已经变成细毛毛雨,落在脸上像小猫的舔舐,令人心情舒软。越往外走,街道愈显安宁平静,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味,两旁经过的人家往往在窗前种着各色鲜花,灿烂鲜妍。 我习惯地被库洛洛牵着手走,边走边不安分地探头看向路边经过的花圃,黄色的雏菊、粉色的蔷薇、蓝色的牵牛……真好呀,恨不得凑近了摸一摸嗅一嗅,那些花。 侠客问安妮:“刚才那个人就是盟主吗?看起来很年轻啊!” “沉星啊?”安妮轻笑一声,带着促狭,“他今年二十四岁了。” “怎么可能?!”侠客捧场地惊叫,连库洛洛也转过头去看着安妮。实在难以相信——那个少年人模样的沉星,已经二十四岁了?! 安妮侧了下头,笑容顽皮:“怎么不可能?看不出来对不对!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从十六岁以后,模样就没怎么变过了。” “为什么?”侠客问。 安妮脸上的笑容消减:“可能因为吃太多药的缘故吧?你们也看见了,沉星的身体不太好。” 侠客又问:“为什么?他是念能力者吧,能有什么问题?” 安妮避而不答,隔了两秒,转移话题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房子?沉星说了送你们一套,不过你们人数有点多啊……九个人,得挑个够大的房子。这样的空房子可不多。” 她不愿谈起沉星的身体,也许涉及到隐私,我们也不再追问——比起病怏怏的盟主,我当然更更更、更关心我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 “给我们一套房子?是只有我们几个人住在里面吗?完全给我们用?”我仰头看着安妮,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啊。” 我掩饰不住的开心:“好棒啊!和周围这些房子一样漂亮吗?!” 道路两侧是一座座联排的单层小屋,砖红色的瓦顶,米黄色的墙壁,一格格木制的花栏,还有两道墙之间搭起的晾衣架……充满生活的安宁气息。 “不是这里。”安妮摇摇头,解释:“这里的房子都太小了,而且都有主人。事实上,你们要住的地方在中心小镇外面——现在这里的住户都是总部初建时的成员后代,几百年定居在此,从最初的几户人发展到如今的小镇,早就人满为患了。像你们这些新来的,甚至包括我们,这一代的成员都住在向外更远的地方。” 我“哦”了一声,也不失望,的确这里看到的房子都小得可怜,一家一户住起来来勉强,像我们这么多人,连身子都转不开! “那我们住的地方什么样啊?”我好奇又期待地问,“也有草地和鲜花吗?还是垃圾场?” 安妮莞尔,“放心,想要鲜花你可以自己种,草地到处都有。这几百年来,白夜盟一直坚持清理总部周围的垃圾、铺种草地,现在已经向外延伸出很远……当然,因为住的人多,也为了方便防御,我们都是住在最外围的——虽然是草地,但也离垃圾不远了。”她笑盈盈的看着我,“你可不要失望。” 我心情极好道:“那也很好了——我很久没住过自己的房子了,所以怎么都好!” 拉着库洛洛的手一甩一甩,我忍不住嘚吧嘚吧地回忆起来:“我们以前也有套自己的房子,还带个小院儿,前面可以开店,后面住人。不过那房子可破了,动不动就漏雨、需要爬上去修屋顶,论漂亮更是和这里没法比!”说罢叹一口气,“不过自己的房子,总是好的……很好很好。” 库洛洛问安妮:“我们离那边有多远?加快速度吧。”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下午可能还有大雨。” “出了中心镇,转过前面那道山坡。大概还有一公里。”安妮道。 天色的确又变得灰蒙蒙,一片阴云盖在头顶,仿佛随时酝酿着下一场倾盆大雨。不过我的心情又阳光起来,脚尖在平坦坚硬的青石板上跳了两下,开心道:”我们快走吧!争取在新家里吃午饭!“ 虽然午饭时间早就过了。 我们很快走出镇子,红屋顶的小房子被抛在身后。 沿着一块一块青石板拼接的道路——我怀疑主持白夜盟周边环境美化工作的人有强迫症,这样完整的青石板造价可比碎石铺出的一条路昂贵多了——行走,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山丘上遍布了菁菁细草随风招展,闪烁着雨后晶莹的露珠。 彻底清除了地表积压的垃圾,我才确认流星街——至少脚下这片地方——是起伏平缓的丘陵地貌。沿着石板路一侧的山坳,和另一侧的山坡上,散落许多独立的房屋,有大有小,有的相互毗邻,有的孤立在外。 “我们现在的同伴主要就住在这一带。”安妮指着山坡上的房屋道,“这些房子大部分是白夜盟以前的前辈留下的,也有些是新盖的。你们以后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在空地上建自己的房子。不过还是现成的省力一些。” “现成的话,够大又还空着的房子不太多。我想想……大概有五六处现在就能住的,我带你们去看看——看你们想要哪一栋。” 安妮带我们看的第一处房子是路旁一座白色的小楼。楼外就是茵茵绿草,门口还有白色的门廊。 她开了门,边挥着驱散扬起的灰尘边对我们道:“这里之前住的一家子,男人是长老手下的得力干将,可惜一次出任务死了。他的家人支付不起这座房子高额的积分,只好搬到别处去……” “住这里的房子还要积分?”侠客抢着问。 “当然了。”安妮理所当然道,“空地有限,房子也有限,当然是强者才能住,弱者离开。不过你们的话,沉星说了是送,那就是免掉房租,可以一直住下去。当然,前提是房子你们守得住——有很多后来的强者挑不到心仪的空房子,就去抢别人的。这种只要不打得太狠,盟里一般不管……也管不过来。” 这样说着,安妮绕到玄关后面的开放式厨房,伸手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地涌了出来。 “这里的房子都是通水通电的——这可是大工程!盟里为了维护和供能,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所以,水电费你们是要交的。” “有水有电,那可真不错!”玛奇对派克道。 “应该也有卫生间和浴室吧?”派克也期待地道。 “卫生间……”安妮自然地接过话,苦思半晌,“忘记在哪里了。肯定有,你们去找找吧!” 我一只耳朵听她们说话,眼睛已经贴到房子各处打量不休。的确是很温馨的家庭装潢,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女主人颇有情趣。不过现在,各式家具上已经落满了厚厚一层灰尘,而且,最大的问题是面积太小了。 “装修是很不错的,就是面积对你们来说,可能有点小。”安妮也道,她还刻意看了眼缀在后面东张西望的窝金信长,以及稳稳走在最后的富兰克林,意思非常明显。 的确,我们幻影旅团,体型的两极分化实在严重。 我、玛奇、派克三个苗条的女孩子就不说了,侠客、库洛洛和飞坦……好吧,说得刻薄点,也算得上又瘦又小(和成年男人比)。信长差不多算是瘦高的标准身材,但是窝金和富兰克林,两个人身高都突破了两米,强壮更是一个赛一个——就说现在,他们两个走上窄小的楼梯,还要低一低头。 这肯定是不行的——难得有个属于自己能定居的房子,自然要松松快快! 蹬蹬蹬地在二楼各处房间转了一圈后,我们摇着头下来: 这一处不行。 “走吧,去下一处。”安妮并不气馁地转身道。 出了门,她看到房子周围绿茵茵的草地,突然想起来提醒道:“对了!忘记说,房子周围的草坪,按一定的面积划分,也是要交积分的!维护这些草坪是房主的义务,不过也没指望你们打理——这个有专人负责,浇水啊、驱虫翻土什么的,就是要缴费。” “真麻烦。”信长小声咕哝,“这玩意儿除了好看有什么用?任它枯了不好吗?那么多水,也不嫌浪费……” “那可不行。”安妮认真地转头回他,“这些绿化是白夜盟的传统,也是我们立身的基础……”她自己说着都心虚地打了个磕巴,但仍然坚持强调道:“反正不可以荒芜。” “我喜欢这些草!”我突然大声道,映着满目绿色,心中不胜喜爱:“如果有能力,为什么不让自己的生活美好一点呢?” “安妮,”我回头看着她认真道,“我不白住你们的房子。刚才大家都出了力,只有我没有。我虽然别的本事糟糕,却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如果这方面有需要,我很乐意出力!” “其实刚才就想和你们盟主说了,不过现在和你说也一样。我觉得白夜盟很了不起。在流星街这样的地方,能种出这样一大片漫山遍野的绿色,还一直保留下来,真的很不容易,也很伟大。住在这样的环境里能让我们的心情都变美好——只要是好的事,无论多有难多不可思议,都应该坚持下去!我愿意做我能做的去保护它。” 我的一番发自肺腑的感言说完,飞坦哼了一声:“天真。” 信长也嘲笑我:“幼稚。” 我狠狠地朝他俩龇牙做鬼脸:“切!我就是想做!你们不懂!” 安妮静静听完,这时候笑了起来,看着我轻声道:“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我反而像是被戳漏了气的气球,红了脸支吾道:“我、我就是天真又幼稚啊,不过……” “有人和我说过,愿意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努力去保护这世上美好的事物,不是天真也不是幼稚,是勇敢和善良。”安妮碧绿的猫眼看着我,认真地道。 我被她夸得毛都炸起来了,不自在地搅着手中库洛洛的手指,干巴巴道:“我没想付出什么啊。要是这件事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肯定就不做了。就因为是举手之劳,所以才……就这样。我可没承诺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安妮点着头露出安抚的笑容,一看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可我说的是认真的——我可不是那种能散尽家财的慈善家啊! “走吧,我们去看下一处房子。得抓紧时间了。” 说着,她步履轻盈地朝前走去。 “我们也走吧。”库洛洛抬手,轻轻拉了拉我垂在肩膀上的头发,在我抬眼看他时,对我道:“做你想做的事。” 我、我、我,我真是受不了啦! 像个快要被撑爆的气球,我单手捂着涨红的脸尖叫道:“啊——!我就是喜欢那些草而已呀!不许嘲笑我!”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又跟着安妮看了几处房子,总能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始终没有满意的。 从最后一处房子里出来,前面已经快要到了石板路的尽头——越过这处山坳再往外,就是白夜盟所铺设草坪的尽头!换句话说,再往外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垃圾山了。 “都没有满意的?”安妮也有些疲惫。她建议道:“不如你们就先找一处空房子凑合着住下。之后再自己盖一座满意的——反正我印象里的空房子、符合你们要求的就这么多了,再没有别的了。” 大家都不肯将就。 “不如,”飞坦冷不丁道,“我们去抢别人的。” “……这个主意好!”窝金一拍大腿。 一语道破梦中人。 大家彼此看了几眼,一双双眼睛,齐刷刷亮了起来! 期待地看向安妮,后者的脸上仿佛挂起具现化的黑线。她犹豫地眨了两下眼,眼波流转,悠悠道:“你们,先说说看上哪一幢吧。这里的住户我都熟悉……打不过趁早死心!” 大家如奉纶音(我们确实需要安妮的指路),纷纷抻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一只手默默地指向对面山顶上:“那一处。” 不愧是库洛洛,果断的,像是早就看准了。 那是一座孤零零占据了一处山丘制高点的别墅,有三层楼高,占地面积不小,结构雅观古典。建筑的整体外观是棕褐色,似乎有些年头了,墙壁上攀爬着不少的爬山虎,在愈发阴沉的天空映衬下,显得苍郁幽森。 从外观看,那的确是我们看了这么多处房子里面,数一数二漂亮的。而且地形很合适,周围没有太近的邻居,还占据制高点,视野好。再看大小,里面的房间肯定也够。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心动了。 “那幢房子啊……” 安妮看清库洛洛所指的方向,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那里的主人很强?”库洛洛问。 “不,”安妮摇头,“那里没有人住。” “那不是正好吗?我们去看看!”窝金道。找了这么久的房子,大家都有些烦躁了,想尽快解决。 “可是,”安妮咬了下嘴唇,对我们苦笑:“……那幢房子,闹鬼啊。” 第26章 闹鬼的别墅(一) “闹鬼?” 所有人一脸懵逼。 “嘁,这世上哪儿有鬼啊?!”信长立刻嗤之以鼻。 “是以讹传讹,还是有什么隐情?”富兰克林问安妮。 安妮摊摊手,刚要回答,库洛洛道:“难道是恶灵?或者说……恶念?” “如果有东西,只可能是念吧。”飞坦紧接着道,“怎么可能有鬼。” 安妮点头,“的确应该是残念一类的东西。说是鬼……只因为没办法像普通的残念那样解决。”她叹了口气,“老实说吧,我们拿它没办法,所以房子才一直空在那边。”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看向山坡上那座孤零零的大宅,的确给人一种莫名阴冷的感觉……但还是很漂亮。独踞一山的开阔位置、优雅大气的斜顶建筑主体、门廊和露天阳台……难得看到一眼就觉得可心的房子,实在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就说来话长了。”安妮道,“具体那东西,姑且说是鬼吧,到底怎么出现的我们也不太清楚。房子有些年头了,最开始的建造者是一个从外面逃难来流星街的家族……库洛洛的眼光真不错,这房子的确建得比别处都漂亮。但就是因为建得太好,所以招来祸事。” “那家人实力应该不是很强,在里面住了没多久,就被一伙新来的势力盯上,抢了他们的房子。那家人,加上仆人大概十几个吧,也都被杀死在里面。”安妮耸了耸肩膀,眉间也带着费解,“你们知道,这种事在流星街太常见了,根本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不过那伙人搬进去之后,很快就出事了。” 故事开始显出诡谲: “住了一段时间后,那伙人发生内讧,在房子里自相残杀……最后没有一个活下来。这件事当时也没引起注意,因为他们队伍内部的猜忌和争吵在之前就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斗急了眼闹出人命,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伙人死掉后,房子没有空置多久,陆续有好几拨新人搬进去。但奇怪的是,短则半月,长则半年,最后的收场总会是……住在里面的人全部死光。我们这时候才觉出不对,这么多人无一例外的死亡总不会是巧合。 “总结他们的死亡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住在里面的人,无论之前感情多好,总会关系恶化,最后自相残杀;还有一种就是战斗中实力突然下降,或是做一些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总之就像故意自杀似的,自己作死。 “当时白夜盟调查这件事,发现不少住在里面的人曾经说他们见过鬼,或者幽灵,或者残念、诅咒,总之说法不一,但内容差不多,都是他们在房间里看到过满脸是血的小孩、赤|身|裸|体被奸|杀的女人、被砍掉头颅的老人,或者是身体四分五裂的男人……后来经过辨认,基本与最初那一家人的样貌和死法吻合。” 安妮说到这里,窝金道:“然后他们就说是闹鬼?有没有可能是那家人的幸存者或熟人躲在暗处报复?特殊的念能力应该可以做到类似的事吧。” 安妮摇头:“你以为我们没想过吗?但是住进那栋房子的几拨人实力都不差,有些本身的能力就很特别,有些是身经百战的高手,结果无一例外都死了。如果真的有人躲在暗处,他不可能让这么多高手同时着了道,还不被揪出来。” 这一点也有道理。 这里可是二区,总不能遇上的所有人都吃素,穷凶极恶还差不多。 “不是人为,那就是残念作祟。”库洛洛插兜分析道,“但这一点不可能想不到。一旦确定是残念,总有办法处理。你们没找除念师来看看吗?” “当然找过!”安妮道,“我们不止一次地派人仔细搜查过那栋房子,为此特意去请了八区的除念师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专门能力者去看,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这件事到最后就成了悬案,所幸只要不进去住,那里面的东西倒不会出来害人。房子就一直空在那里了。”她最后道,“就是这样,你们还要去看吗?” “当然要去!”没等我们商量,窝金先叫道,“住不住先放边上,闹鬼的房子,你们不想看看吗?” “感觉挺有意思的。”飞坦低笑道,“我还没杀过鬼呢。”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安妮看着我们嘀咕道,问拿主意的库洛洛:“怎么样,要去吗?” 库洛洛微笑:“如果不介意,带我们去看看吧。老实说我也很好奇。” “哎,那走吧!”安妮不以为意道。 因为许久没有人上去过,通往别墅的石板路已经几乎全被野草覆盖,我们直接踩着草坪往对面的山坡上走。 “好奇是正常的,看看也没什么。不过我还是劝你们别尝试住进去。”安妮边走边道,“以前住进去的那些也都是不信邪,最后还不是死了。命就一条,又不是没别的房子住,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我们还是先看看再说。”库洛洛道,“如果房子合适……无论是恶灵还是残念,不可能没办法解决。” 安妮哼道:“随便你们咯!” 山坡不高,从下面走到别墅门前也就花了三五分钟。 近前看,这栋建筑更显气势,最上面是深棕色的斜顶,高大结实的三层楼,棕褐色的石砖外墙因为经年的风吹雨打显得泛白,边角处攀爬着深绿色的爬山虎。 别墅的大门前有一座小小的门廊,门廊上探出的一处正好是二层的小阳台。小阳台再往上,三层前半部分的一半是宽敞的露台,被白色的栏杆环绕,显得宽敞整洁。我几乎忍不住想象撑上晾衣架、带着洗衣粉香气的床单在露台上飘扬的景象。 在门廊的左侧,还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贯通两层高。天色愈发阴沉,里面的陈设影影绰绰,只能大概看出是起居室或客厅。不等我看得更仔细,安妮当先走上台阶,伸手拧开未上锁的大门—— “进来看吧。” 走进别墅之前,我想到这里面诡异的情况,还是忍不住抓紧了库洛洛的手。一进门,久不通风的浊气夹杂着隐约的血锈气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昏暗,一股子阴冷。 嗅着略带异味的空气,想到这里面不知道死过多少人,还有恶灵盘踞,我几乎要打退堂鼓了。 可惜除了我微有踟躇,大家包括安妮在内都是一派轻松,不等门口漂浮的灰尘散去,就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进去以后才发现,并没有外面看起来的阴暗。 这房子的玄关极短,进门的正对面就是客厅,左手边是我之前在外面看到的两层高落地窗——考虑到外面天阴欲雨,采光算很不错了。 进门的客厅这里,一二层被整个打通,抬眼能看到对面二楼的栏杆与走廊。盘旋气派的楼梯在右前方。库洛洛拉着我的手走进客厅,头顶有一个硕大但半边破损的水晶吊灯,天花板距离我们很遥远,整个空间显得极为宽敞通透——只凭这一点,就完胜之前我们看过的所有房子。 客厅的面积很大,只略显凌乱的摆着一整套沙发,上面落满厚厚灰尘。我注意到沙发后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壁炉,绕过地上一堆玻璃碴,惊喜地朝那边走了两步,又猛地刹住脚——就在壁炉的边缘,颜色很润的深色木地板上,赫然有一大摊干涸的血迹。 抬眼环顾四周,轻而易举发现铺着乳白色木板的墙壁上到处有战斗的痕迹和血迹。 我背后一凉,猛地又被提醒,这幢房子之前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此,死因奇诡。想到这里,只觉得露在外面的胳膊都凉了起来,又畏缩地往库洛洛身上靠,眼睛惊觉地打量四周。 不再是挑房子的审视,我心中带了恐惧,再看时就觉得空旷的空间格外阴森,二楼的栏杆后面、一楼客厅尽头若隐若现的另一块区域、乃至身后阳光透进来的落地窗,都变得诡谲起来,仿佛随处可能隐藏着恶鬼。 库洛洛觉出我的异样,转头看到我吓得变了脸色,微愕问:“怎么了?你害怕?”说着微微握紧了我的手,掌心一如既往的温热。 我眼睛一转,大家都自如得好像探险似的,分散了到处查看宽敞的别墅,只有我疑神疑鬼胆小如鼠,于是嘴硬道:“才没有!”又心神不宁地补了句:“这里,死过好多人……” 恰好飞坦也随意四处打量着走到壁炉边,闻言嗤了一声:“说死人,你之前踩过的哪片地上没死过好多人?怎么现在怕了?” ……好像也是qaq 奇怪的,飞坦只说了这么一句,我居然顿时就没那么怕了,好像腰杆都挺直了一些——怎么说也是尸山里爬过的人,手下亡魂数不胜数,真要有恶鬼索命,早活不到今天了。 而且飞坦走到我身边,好像自带一身血腥浓重的煞气,我莫名觉得,要是真的有鬼,大概也怕飞坦。真是莫名其妙。 飞坦走过来白了我一眼,跟个老大爷似的,溜溜达达又往客厅后面走去。我缩了缩脖子,站在高耸空旷又显残破的客厅里,犹带几分畏惧地拉了拉库洛洛:“我们也往别处看看?” “哟!”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到,二楼朝向客厅半悬空的走廊上,侠客扒着栏杆,居高临下和我们打招呼。 这家伙跑得到快! 从隔壁不知道哪间屋子里还传出窝金信长一惊一乍的聊天声,死寂的大宅被这些精力旺盛的同伴注入了勃勃生机,我有一种“地盘儿已经被我们占领”的感觉。 库洛洛顾盼一圈,慢悠悠对我道:“恐惧有两个源头,一是未知,二是怕被伤害,你是哪一种?” 我认真想了想,未知也可能新奇有趣,并不可怕。于是我道:“第二种吧。”害怕真的有恶鬼,它会伤害我们:“不是住在这里的人都被害死了吗?” “唔,那你可没必要害怕。”库洛洛口吻轻松,“能伤害你的只有两种东西:有形的,比如人;无形的,比如鬼,对吗?” 我点头。 “那么,如果是人的话,你怕不怕?” 我不假思索:“我才不怕。” 今天的我早非初到流星街的我,这么多年没一天消停地与人相斗,付出很多也学到很多,无论是真身肉搏还是阴谋诡计,自问我都不怕。 “那么就是怕鬼咯?” 有道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库洛洛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我闭紧了嘴,眼神有些躲闪。 “莉迪亚,你真是傻。”库洛洛突然嫌弃起我来,丢开我的手道:“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鬼?鬼只不过是普通人的说法——你既然知道念能力的存在,就该想到那只是残念而已。你忘了自己的特质吗?既然是念,怎么可能伤害到你?” 我被他说得呆愣愣,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鬼=念? 而我,对念免疫……! “人和鬼之间,你应该盼着有鬼才对。”库洛洛淡淡道,“因为人能伤害你,但鬼不能!” 说完,他丢下我,转身朝客厅后面走去。 我原地愣了两秒,空荡荡又阴森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但我忽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了,反而觉得浑身发热,好像充满无穷力量—— “库洛洛!” 大吼一声,我拔腿朝他追了过去,猛地一跳,从背后扑到库洛洛背上,恶狠狠地勒着他的脖子叫:“你居然丢下我自己走!” 库洛洛上身前倾,卸掉我的冲劲儿,伸手轻而易举地拉开我从后面伸过去的手臂,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回头没好气儿道:“你发什么疯?不是不怕了吗?像个跟屁虫似的。” 我不以为耻,反而瞪着他振振有词道:“就算不怕了,你也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走啊。太差劲了!没义气!” 库洛洛转头嘟囔:“惯得你翻了天。黏人精。” 我觉得库洛洛耍小脾气的样子很可爱,于是做了个鬼脸,不计前嫌地伸出手去挽住他,摇着胳膊嘻嘻笑道:“库洛洛,我要和你在一块儿。” “……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 飞坦站在窗边,忍无可忍地大开嘲讽:“那个残念如果真有意识,不去找你们算它没种。呵,”他冷笑一声,“在别人死全家的地方秀恩爱,很会打脸么。” 被飞坦怼过之后,库洛洛表示我们和好。 我心里已经完全不怕了,看房子的热情开始熊熊燃烧——在两层打通的客厅后面,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间宽敞的起居室。 虽然没有挑高,但面积够大,和前厅一样敞亮,足够好几个窝金待在一起而不显局促。这里原来应有桌椅,只是都被清理了,地上留有些痕迹,似乎曾经过一场恶战。只剩下靠墙放的一台老旧电视机,屏幕被打的粉碎。 起居室的尽头有一排窗户,玻璃倒基本都还完好。还有一扇通往外面的玻璃门,应该是别墅的后门。 飞坦拉开门出去,外面似乎有个后院,一棵高大的乔木舒展枝干,在窗户上投下暗影,干巴巴的没几片叶子,一副差点儿就要枯死的惨状。 起居室的侧面有一条走廊,位置大概在楼梯的后面。此时,从幽深的走廊里传出一声窝金的大吼:“嘿!你们快来看,这里有发现!” 第27章 闹鬼的别墅(二) 从起居室沿楼梯后的走廊过去,尽头是卫生间,中间有两间屋子,窝金和信长就在靠近起居室的那间里。我们赶到的时候,玛奇、派克和安妮也正从另一边过来。她们身后是半露的餐厅。所有人围簇在有问题的房间门口。 “这是什么?” “干尸?!” 房间宽敞而空旷,临窗一个书桌,靠墙一张双人床,床对面一个衣柜,典型的卧室布局,一目了然。问题出在衣柜上——衣柜原本应该是靠墙摆的,现在被人拉开,横斜在房间中央,对开的门打开一扇,露出里面靠坐着的一具成年男人枯黄干瘪的尸体。 “怎么发现的?”库洛洛问。 窝金道:“我进来的时候,这衣柜背朝外贴着墙,等于说门扣在墙上。我觉得不对劲,把衣柜翻过来,打开门就发现这家伙。” “这是谁?怎么死的?”安妮被我们堵在外面,扬声道:“让我进去看看!以前怎么没发现?什么时候的事?” 我侧了侧身让她进去,那具干尸也只看了一眼,不肯多看。虽然不至于恐惧了,但果然我还是讨厌这些东西。眼不见为净。 从楼上下来的侠客和富兰克林姗姗来迟。房间进不了那么多人,侠客站在外面问:“发现了什么?” “一具干尸。”站在门口的派克回答他。 里面,信长应该是和窝金前后脚到的,对尸体观察得最仔细,此时道:“尸体完全风干,死了至少半年了吧?致命伤在后脑……有点意思。” 安妮走到衣柜跟前,也不嫌脏,直接伸手将男尸提了出来,辨认完五官后撂倒在地上,略带惊讶道:“这人是谁?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致命伤在后脑,熟人干的。”飞坦凉凉道,“柜子里有抓痕,看来当时人还没死,打伤后被凶手关到衣柜里,再把衣柜扣在墙上堵住。里面的人还挣扎了一段时间。” “这么多血……”安妮接着道,“死因是失血。” “啧啧,多大仇多大恨。”信长抱着刀摇头。 玛奇问:“为什么实体没有腐烂?” 库洛洛道:“应该是柜门紧闭后自成空间,里面干燥又不透风的缘故。” “问题是,到底是谁干的?”安妮百思不得其解,“这房子废弃好几年了,难道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还有人住进来过?” “这很有可能吧,你们又没派人时时守着这儿。”信长道。 飞坦道:“这座山坡后面就是垃圾了。外面的人如果从后面偷偷摸进来住下,不费吹灰之力。” “人都死了,怎么进来的已经不重要。”库洛洛道,“重要的是,杀了他的人在哪儿?” 大家安静一秒。 我再次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安妮幽幽道:“我们假设住进来的至少有两个人,那么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栋房子里,很可能还有至少一具尸体!” 库洛洛补充:“也可能不在这里,而是杀人后就离开了,或者死在外面。无论如何,先找找看。” 大家没有异议,离开房间准备散开,窝金问了句:“这尸体怎么办?” “先放着吧,”库洛洛道,“如果决定要住再处理。” 离开那个房间,和库洛洛携手走到走廊对面,也就是玛奇她们来的方向,正对面是一整排玻璃窗,阳光从窗户射进来,落在一张巨大的餐桌上。餐桌侧面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 这是一个宽敞的餐厅。 绕过餐厅,就是进门处的玄关,对面是我们最先看过的客厅,右手边是盘旋向上的楼梯。我们沿着楼梯上到二楼,左手边就是之前侠客和我们打过招呼的栏杆,正对着倒挂下去的水晶吊灯。 二楼一共有五个房间。从装修设计看,最初的用途应该各不相同,不过现在全部被改成了卧室,和下面发现干尸的那间一样,不甚讲究地摆着床、衣柜等简单家具,空旷而宽敞。 我们一一检查过去,没有异常。 “走吧,上三楼。” 确认了没有任何尸体之类的东西,库洛洛拉着我转身往楼梯走。我们在那里碰见同样要上去的玛奇和派克。我问:“有什么发现吗?” 刚才我们检查房间的时候,曾看到她们俩从这一层的开放式书房出来,去了外面探出的小阳台。我们检查的时候就放过了那里。 “没有。”玛奇摇摇头,又道:“房子很不错。” 我勉强笑了笑——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这房子真的比之前看过的那些都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如果抛开其他让我选住哪个,我肯定毫不犹豫选这栋。不过想到楼下那具干尸,我心里仍然膈应得慌。 “再看看三楼吧。”我小声道,同时在说服自己。 上了三楼,迎面是一个正方形的起居室,面积比一楼的两厅小,但暖色调的墙纸和布艺沙发搭配起来,显得温馨别致。这里陈设的保存完好程度也比下面强很多。 起居室的一角有一扇玻璃门,门外是宽敞的露天阳台。 透过窗户往外看,我发现外面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阴沉的天色下,透明水花溅起在阳台平整的水磨青砖上,白色栏杆在雨中显得分外干净。 我喜欢这个露台。 看着外面发了会儿呆,我扭头追上库洛洛。穿过起居室,对面有一扇门。 “啊,你们在这儿?” 我们和房间里的侠客打了个照面。 门后面是一间不大的书房,和二楼的书房相比更显私密。整面墙的书架顶到天花板,可惜上面摆放的书籍不多,倒是地上乱糟糟的堆着许多。 侠客站在临窗的书桌前,把手上把玩的镇纸随手扔到桌上,向我们走来:“你们还没看过里面的屋子吧?感觉很不错哦。” 他说着,晃悠悠地和我们侧身而过,去了外面。 这间书房被和另一个房间打通,踩着从书架上跌落在地的厚厚一层书籍,我们走到相连的房间,是一间华丽的卧室。 这里应该是主卧,走进去的左手边是一大组衣柜,然后隔了扇窗户,是摆在中间的大床,床对面也就是我们左侧的墙上,还挂了台电视。在床的另一侧,和衣柜相对的方向还有一扇门,打开来一看,是独立的卫生间。 在卫生间旁边,敞开着的应该才是这间主卧的正门。 侠客估计是从那里进来的。 我们顺着门出去,正对着楼梯和走廊,旁边紧紧挨着另一扇深色的房门,和这边呈九十度夹角,几乎伸手可及。 库洛洛顺势打开紧邻的房门,里面格外敞亮,正对着我们的窗户打开了一扇,乳白色的纱帘随风飘荡。这是另一间主卧,柔和的色调似乎属于女主人。 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三楼的房间和下面两层相比,受到的损坏要小得多,从装修到陈设,都还可以清楚窥见别墅第一代设计者的精巧构思。 回到眼前这间主卧,进门的左手边是卫生间,正对面的窗户下面摆着一对半圆形沙发,沙发前的地上铺着地毯,旁边是双人床。库洛洛走进卫生间去查看,我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转头一看,不禁发出赞叹:“哇!” 在床的里面还有一片不小的空间,正对面的墙上开了扇窗户,窗下是一张梳妆台。将梳妆台嵌在中间,三面衣柜靠墙围成一个开放式的衣帽间,典雅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怎么了?”库洛洛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问。 “没事……”我转身走向他,边回头边道:“这房间又大又漂亮。我喜欢。” 我们并肩走出房间,他道:“没有尸体吗?” 我轻轻踹了他一脚,“干嘛提醒我这么恶心的事!” 沿着走廊往前走,路过的下一个房间敞着门,里面还是一间卧室,只不过风格是属于小女孩的粉嫩甜美。这间卧室的卫生间在进门的右手边,玛奇和派克正在里面:“……卫生间很大,而且除了淋浴还有浴缸。” 看到我们,她们俩停下交谈走出来,派克道:“我们看过这边的三个房间了,全是卧室,带独立卫浴,装修很好,嗯,没有异常。” “那就都看过一遍了。”库洛洛道,“其他人在下面,我们也下去。大家做个决定。” “怎么样,你们都看完了,决定呢?”所有人集合在一楼的餐厅,安妮斜倚着餐桌问。 大家七嘴八舌,一致觉得房子很不错—— “是真的很不赖啊!比之前看的强多了。” “而且关键是够大。” “刚才都找遍了,没有再发现尸体。恶灵之类的也没看到。” “……所以结论是?” “就这个吧!” “同意。” “可是如果真的有恶灵怎么办?” “那就打到它屁滚尿流啊!这有什么难的!” “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住在这里。” 看到我们心意已决,安妮摇了摇头,叹道:“唉,真拿你们没办法。那就这么定了,房子归你们了!记得注意安全。” 她说着离开餐桌,站直了往玄关处走:“水电的开关我都已经打开了,你们直接用就行……那我就先走了!” “哎,”我在后面叫了一声,“安妮姐姐,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 “不用了,谢谢你。”安妮朝后挥挥手,“耽误一下午,总塔那边可能还有事,我得过去看看。这房子毕竟好久没人住了,你们自己慢慢收拾吧!走了。” 安妮离开了,只剩下我们幻影旅团的人围聚在餐厅里。 餐桌的材料是敦实的原木,库洛洛此时就坐在桌面上,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一条腿悬空摇晃着,在大家的注视下拍了拍手,姿态随意地宣布道:“那么,从现在起,这就是我们的基地了。” “好!” 我带头激烈地鼓起掌来叫好。 在我的带动下,大家也纷纷鼓起掌来,由一开始的稀稀拉拉逐渐变得热烈。玛奇和派克站在我们旁边,玛奇俏丽的小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手上鼓掌得很用力,派克拍着掌,脸上现出温柔真切的笑意。 侠客坐在餐桌对面,信长坐在他旁边的拐角,刀横放在桌子上。他们后面,窝金抱臂靠在厨房的门柱上,富兰克林站在墙边。飞坦坐在飘窗的阳台上,翘着腿儿。所有人脸上也都带着或开朗、或促狭、或温和的笑意。 我坐在库洛洛旁边的椅子上,两手交叠趴在餐桌上,眼睛亮晶晶地看了大家伙儿一周,喜滋滋地拍着桌子嚷道:“吃饭了!吃饭了!” 吃剩的食物包装乱七八糟堆了满桌,贡献了最高一摞空碗的窝金摊在椅子上揉肚子:“啊,不行了,撑死了……” 其他人也是一脸懒洋洋地围在桌边不想动弹。 库洛洛慢条斯理地擦擦嘴,站起来:“走吧,我们去分房间。” 分房间喽! 一群人簇拥着往楼梯上走。 “二楼和三楼各有五个房间,我们一共九个人,刚好够用,还多出一个。”侠客竖着一根手指道。 “房间的区别呢?” “二楼的房间更大,但没有独立卫浴,在走廊两端各有一个公用卫生间,带淋浴的。三楼的房间带独立卫浴,装修也更好,就是小一点。” “那我要大的。”窝金首先道,说着还举了举胳膊,展示他那比我的头还大的肱二头肌。 “哈,那我也一样。”信长道。 说话间我们上到二楼,横在面前的一条走廊上有四个房间,对面的书房旁边还有一个。大家从左到右,打开门一一看过,直到看完最后一个,窝金站定问:“你们谁要先挑?” 大家相互看了看。我想要上面的房间,拉着库洛洛保持沉默。 侠客耸肩:“无所谓,我都行。” 飞坦淡淡道:“随你,别磨叽。” 富兰克林指着我们刚看过的房间道:“我要这个。” 信长问:“窝金你呢?” “哈哈,那我要这个。”窝金摸了摸脑袋,痛快地指着富兰克林对面的房间道。 “好吧,那我住你隔壁。”信长说着走向那一排的右数第二间房间。 飞坦显得很无所谓,接着走向正对楼梯的第三间卧室:“那我这个好了。” “好啊,那我在最外边住。”侠客挺高兴,笑眯眯地指着走廊另一头、正对着栏杆的第四间房,扭头道:“靠近卫生间,有两个方向都开窗,还对着一楼的客厅视野开阔……不得不说你们都很没眼光诶。” 我看不惯他嘚瑟的模样,上前一步,用食指在他还带着点青肿痕迹的脑门上戳了戳,没好气儿道:“小鬼少得意!不能是大家都让着你吗?” “哈?!”侠客发出一声明显是不认同的笑声,对我翻了个白眼儿,捂着脑门跳开两步,抱怨:“很疼啊……莉迪亚女暴龙!” 我眉毛一竖,金发小鬼笑嘻嘻地扭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了自己刚分到的房间。 于是原地就剩下我、库洛洛、玛奇和派克四个人。 库洛洛很沉静,捂着嘴道:“那么,就是我们四个人住三楼。走吧。” 刚走上通往三楼的楼梯没两步,我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就在楼梯上“咯咯吱吱”地笑得停不下来。 “你又怎么啦?”库洛洛在前面无奈地回头。他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被我揪着衣服下摆,随着抽笑的动作一个劲儿地往下拽。 “我、我突然想到,”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在笑声间隙中答,“三楼、三楼就库洛洛你一个男孩子,跟我们三个女生住!哈哈哈哈哈——” 强忍着笑意断断续续说完,看到库洛洛表面平静,其实隐带不自然的表情面具,我揉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再次爆笑不止。 “哼,你这么介意的话,那我去一楼住好了。” 片刻之后,库洛洛发起反击。 想到这个可能,我心中一悸,之前充满整个脑袋的好笑顿时消散大半。我这下笑不出来了,攥紧了他的衣服,讪讪抬眼看着他道:“别啊……库洛洛你别去下面。” 库洛洛夺回一城,抬了抬下巴,才要乘胜矜持一番,我嘴一撇,已经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 “……走吧。”他说着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转头继续往楼上走。 我原地顿了顿,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甜甜弧度,突然原地一用力,跳起来扒住库洛洛后背,双脚离地挂到他身上。 “混蛋!你干什么?!” 库洛洛猝不及防,身体后仰,几乎被我坠地从楼梯上倒栽下来!所幸他应变极快,仓促间伸手紧紧抓住了楼梯的扶手,手上青筋暴起,硬是稳住了仰倒的趋势。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眨眼间就被库洛洛带着找回重心,稳稳地趴在了他的背上。我收紧手臂又往上蹭了蹭,颇为欠扁地,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库洛洛,你说脏话了哦!” “……莉迪亚,”他语气隐忍地,“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我撅起嘴,探头亲了亲他白生生的耳垂,语气甜得腻人:“我最喜欢库洛洛了!” 停顿片刻,库洛洛没有反应。我笑嘻嘻地得寸进尺,搂着他肩膀撒娇道:“库洛洛,你背我上去吧。” 库洛洛无语。几息之后,他默默地抬腿,往台阶上走。 我整个人像是被泡进了蜜罐儿里,趴在他背上嘴角不断咧高,心里像烟花绽开那样尖叫着:天哪,库洛洛怎么能这么好?!! 他怎么能这么好!!! 到了三楼的走廊上,库洛洛默默地把我放下来。 我才站稳,就绕到他旁边,踮起脚啄吻了一下他的侧脸,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量轻声道:“谢谢。” 我似乎是在谢他把我背上来,但自己心里又知道,远远不仅是这个。 库洛洛哼了一声,小声嘟囔着:“麻烦精……”手却很诚实地挽住我手腕。他回头对跟在我们身后的玛奇和派克道:“挑房间吧。你们想住哪个?” 身后,玛奇和派克两个人的表情都仿佛裂过又勉强黏了回去,平静镇定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僵硬。听到库洛洛问,她们俩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伸手指向旁边:“这个。” 她们指的是走廊同一个方向上,相邻的那两间。 “好吧。”库洛洛颔首,玛奇和派克不自然地笑了笑,逃也似地钻进了各自的房间。 走廊上只剩下我和库洛洛两个人。 “那么,”库洛洛淡定自如地指了指正对面带小书房的主卧,又指指一墙之隔的女主卧,分配道:“我住这个,你住隔壁。” 我看着呈九十度角相邻、几乎要挨在一起的两扇门,抿着嘴一时没有回答。 库洛洛询问地看向我。 我对他灿烂地笑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和满足,举起双手欢呼道:“好耶,万岁!!” 分完房间,库洛洛放开我,开门进了他的房间。我吐吐舌头,也转身进去隔壁的房间。 带着水汽的风扑到面上,窗边的白纱帘飘飘扬扬。先走到窗边把敞开的窗户关上,还好能够顺利扣上插销关严。雨水沿着大开的窗户潲进来不少,我弯腰摸了把窗前湿透的沙发垫,略嫌棘手地丢开不管了。 站直转头,眼前除了铺着印花床单的宽敞双人床,就是容量大到华丽的衣帽间了。虽然此时梳妆台上应该是镜子的地方碎得干干净净、背后未刷漆的木板全然暴露,两侧的衣柜也敞开着,里面抽屉跌出、栏板歪斜、连条破布也无,但我还是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仿佛沉寂已久的少女之魂熊熊燃烧,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漂亮衣服将眼前的巨大衣橱填满。 心里这样想着,我撸起袖子却觉得十分疲惫——的确,从早上离开地下角斗场,到经过传送阵来到白夜盟总部、结识沉星目睹叛乱,再到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才选中这栋别墅,又提心吊胆检查一番最终敲定……这一天实在是太长了些。 我坐到床边,想要把自己扔上去躺个四仰八叉,却莫名止住动作僵在原地。明明关进了窗户,却觉得颈后吹过一阵阵的小凉风……关着门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前所未有的宽敞却也前所未有的孤寂。我突然害怕起来。 “怎么了?” 看到我着急忙慌、像后面有人追着踩尾巴那样一路小跑着拧开他的房门闪身进来,库洛洛抬起头奇道。完全像我之前想做的那样,库洛洛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大床上,慵懒的模样一看就很放飞自我。 在我心里,库洛洛的房间就和我的没两样。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甩掉鞋子扑到床上,像头吃奶的小猪似的拱到他怀里,在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后浑身都放松下来,像被人抽调了骨头一般摊在那里,喃喃道:“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他费解。 我聚拢了些力气,转个身双手抱住他的腰,枕在他身上道:“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房间空荡荡的,我有点害怕。库洛洛,你再收留我一下吧。” 他也懒洋洋地任我枕着,用鼻音“嗯”了一声,又道:“不过你赖个一天两天没问题,但总得自己睡啊。你得克服恐惧。” 仗着他看不见,我极为不情愿地扁起嘴,慢吞吞道:“啊,知道啦……”想到要被赶出这个温暖的房间,回到那个冷冰冰的隔壁去,我的心中油然涌起一股委屈,哪怕理智在竭力克制,仍然濡湿了眼眶。 “我想一直和你住嘛……”我用小小的声音自言自语,没想说给库洛洛听,只是在唇齿间忍不住地自己念叨着,“我们一直都是睡在一起的……” 这样想想看,我们唯一分开的时候,就是我在亚林家的那半年了吧。那半年是怎么过的……我简直不想回忆。 当然更不想再经历。 我讨厌变化,尤其抵触这样的变化。 “莉迪亚你还真是固执啊。”库洛洛听清了我说的话,用淡淡地、却感慨的语气道。 “什么啊……”我闷闷地道,硬着嗓音,生怕被他听出那点突如其来、多愁善感、不合时宜的哽咽。 “又哭了吗?”库洛洛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翻身坐了起来,手指点了点我几乎无知觉就渗出眼泪的眼角,把我拉进怀里。 我呜呜地把眼泪挤到他的衣领上,可怜道:“对不起嘛。” “神经纤细、敏感又脆弱,喜怒无常,惯会出人意表,还有严重的雏鸟情节……”库洛洛严实地抱着我,口中数落道,“所以说,莉迪亚你是个多么麻烦的家伙啊。除了我,根本没人忍受得了你。” “呜噫嘤……”我毫不反驳,反而加倍抱紧了他,抱住这个唯一愿意无条件包容我一切的人。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因为我软得完全没有脾气,库洛洛反而自己退了一步,抚着我的头发道:“好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说着,他自己算到,“我们认识到现在有……九年了。唔,真久啊。” 说着自己都感慨起来:“简直难以想象,我的忍耐力实在可怕。” “喂!”我锤了他一下。 库洛洛在我头顶上像小孩子打嗝那样“吭吭哧哧”地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把我从怀里拉开一点,低下头来吻了吻我的脸颊,声音轻快,亲昵道:“黏人的麻烦精。” 我开始还被他笑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嘴噘得能挂油瓶子。但我脸上还挂着泪,我敢肯定库洛洛亲我的时候,把咸涩的眼泪也吸了进去。 这样一想,我又觉得有点得意,于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我抬眼对上他温暖的黑眸,也破涕笑了起来。 第28章 闹鬼的别墅(三) 趴在床上和库洛洛说了没两句话,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库洛洛?” 我揉着眼睛在小书房和卫生间里找了一圈,都不见人。房间里寂静无声,我突然又想起楼下的那具干尸和恶灵传说,悄悄打了个寒颤。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勇敢一点,我一边走出房间,站在无人的起居室里,对着走廊和楼梯大叫:“库洛洛——” “我在这儿。”库洛洛从斜对面的房间里探出头来,“你睡醒了?” 在我的房间隔壁,那不是玛奇的房间吗?我快步朝他走过去,语气中犹带没睡醒的恍惚:“咦,你怎么在玛奇的房间?” “这边看个东西。”他对我招招手,又缩回房间里。 我跟上去,走进那个到处是粉红色少女气息的卧室,不光玛奇,连派克也在。我笑着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库洛洛正站在床边,抱臂看着床对面的五斗柜,侧脸略带严肃。 “看什么呀?”我问。 库洛洛道:“玛奇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但又说不上来。我过来看看。” “只是直觉,但是很强烈。”玛奇认真地看着我补充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她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托腮,紫色的短发在发尾处向外翘起,显得分外俏丽。 我转了转眼睛,心中涌起不好的感觉。“那有发现什么吗?”我走到离库洛洛最近的床沿轻轻坐下,问道。 “有啊。”库洛洛淡定地道。 “是什么?”玛奇立刻问,派克也探身专注倾听的模样。敢情库洛洛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发现,我来得正是时候。 库洛洛不卖关子,指着五斗柜上的一件东西道:“这个。”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原木色相框,约莫七寸大小,摆在一堆小女孩喜欢的那种亮晶晶小玩意儿之间,很不起眼。 “灰尘积攒的程度不一样。”库洛洛道,“别的东西灰尘都积得很厚,只有这个相框不久前有人动过,上面的灰尘只有薄薄一层。” “我看看?”我站起来走到库洛洛身边。玛奇从床上跳下来,派克也走过来。四个人一起看向那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一张放大的全家福。 照片上一共八个人,第一排最中间是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人,对着镜头满脸严肃,精神矍铄。老人被两个穿同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一左一右搀扶着,应该是祖孙关系。大一点的姐姐可能十三四岁,笑容文静,小的只有七八岁,一脸天真烂漫。这是一家五口人,姐姐旁边站着气质优雅又温柔的妈妈,妹妹身边站着微微发福、不怒自威的爸爸,每个人对着镜头的表情都显得很幸福。 除了主人家,照片的后排还有两个穿着女仆装的妇女,以及一个穿着燕尾服、手上托着茶杯托盘的中年男人,大概是管家之类。照片的背景是一栋宏伟的别墅,比现在这栋气派美丽得多,而且天空湛蓝、绿树如茵,我毫不犹豫地断定那应该是在流星街之外。 “这是……一开始建造这栋房子的那一家人?”派克犹豫道。她的犹豫显然不是因为这显而易见的判断,而是这猜想以下的更深一层猜想。 “是。”库洛洛应了一声,没有伸手去触碰安静立在五斗柜上的相框,只是冷漠地看着它,平淡道:“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那个恶灵的出处了……如果真的有那东西的话。” “是、是什么?”我吓得打了个哆嗦,紧紧抱住库洛洛温暖的手臂,眼神不自觉地左右梭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你又来了。”库洛洛有点想要扶额,无奈手臂被我牢牢抱着,只好叹口气道:“怕什么?怕我也要说,那个恶灵,”他顿了顿,“显而易见是这照片上的人。” “为什么呢?”派克轻声道,“只凭照片恐怕不足以断定。” “还有房间。”库洛洛笃定道,“根据这张照片推断,玛奇这间应该是妹妹的房间,派克你的是姐姐的,我和莉迪亚的分别属于男女主人,老人住在三楼对面空着的房间。二楼是活动室,一楼是客厅、餐厅、起居室,以及佣人房。” “这栋房子有个特点,一楼发生过的打斗最多,二楼的房间也被改造的面目全非,只有三楼的几间卧室还保留得最完好。这应该不是意外——只有三楼,没有激烈打斗发生过的痕迹。 “我们姑且认为恶灵真的存在,那么它杀死入侵者的方式很可能是挑起入侵者的内斗,让他们自相残杀。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就说明两点:一,它的能力还不足以直接出手杀人;二,它可以控制内斗的发生。那么,三楼的保存完好就是那东西刻意为之——应该是不想破坏有重要回忆的地方吧,家人气息最浓厚的卧室。” 库洛洛说着,视线落在虚空一点,眼瞳黝黑,仿佛在和空中无形漂浮着的某个东西隔空对视。我几乎是死盯着他视线的落点看了半天,直到确定那里真的没有任何东西,才郁郁地长舒口气。 玛奇冷静地问:“那么是照片里的哪一个呢?我们怎么把它揪出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却觉得完全没有思路,线索不够,好像哪一个都有可能:“这怎么猜得出来呢?” “可以的。”库洛洛却道,用手指了指相框中的小女孩:“我猜是妹妹。” “为什么?!” “很简单,这个相框在妹妹的房间,不是吗?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在书房里逛过了,那里还有好几张类似的相片,可没有受到特殊对待。之所以选择这一张,最合理的解释不就是因为,这是恶灵生前拥有的照片吗?” “有、有道理……” “至于怎么把它揪出来,”库洛洛捂住嘴道,“我暂时还没有想法。恶灵看不见摸不着,只能等它先现身了。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大家都提高警惕,不要露出可乘之机让它得手。” “得手什么?它……那东西能怎么做?”我忧虑道。 “不知道。也许是上身,也许是别的方法……上身最有可能。”库洛洛道。 “不管是什么!”我突然握起拳头道,“只要它敢冒出来对我们出手,我一定打散了它!让它魂飞魄散!” 库洛洛笑了声:“怎么突然这么有志气了?” 我紧紧挨着他,扬起脸坚定地道:“我要保护你们啊!”在“保护你们”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当把恶灵设定为假想敌,进而生出保护重要同伴的意识时,我发现恐惧很容易就替换成了愤怒——那种管你是什么东西,只要敢伤害我的人就要你彻底消失的勇毅心情。 这样的感觉很好。 谈话告一段落,我趁此机会打量起玛奇的房间。墙壁刷成粉白色,窗下一角摆放着花朵造型的天沙发,衣柜上也带有细腻雕花,五斗柜上摆放着各类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儿……还有典型的公主床,床罩是绘着可爱图案的藕荷色,床角四根栏杆竖起,原本应该挂着梦幻又累赘的纱幔——我低头看到了被粗暴扯下后团成一团塞到床底下的纱幔一角。 话说这很可能是恶灵生前的房间啊…… 我突然想起来叮嘱:“玛奇,你晚上住在这里,可要小心一点啊。” 玛奇淡淡地:“我知道。” 我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提议:“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先换换?我和库洛洛住过来,你去我的房间睡。” 虽然自己一想起来就怂,但平心而论,我还是觉得我对恶灵的抵抗力会比玛奇高一些……那么危险最大的地方不如我上。 “不用了。”玛奇对我一笑,像冷俏的莲花陡然绽放,“我会注意的。” “那好吧。”我也展颜道,“反正我们住的这么近,有问题就喊一声。”说着伸个懒腰,坐在床边向后倒下去,躺到床上感慨:“不过要是没有鬼——最好没有,那这房间还真是蛮漂亮的!粉粉嫩嫩的……正好很适合玛奇嘛,嘻嘻!” “我可一点也不粉嫩。”玛奇托腮道,皱了皱眉毛:“我倒觉得,这房间的颜色实在太鲜艳了。” “哈哈哈,小女孩不是应该就喜欢这样活泼明亮的颜色吗?”我举起手掌,从指缝间看着画满小星星的天花板,爱怜地笑起来:“玛奇还是小女孩啊。” “莉迪亚你也只比我大了两岁而已。”玛奇反驳,“反正我不喜欢小女孩的东西。” “好吧好吧,”我笑眯眯应道,“那就换成你喜欢的……对了,我们是不是还要大扫除?”不等有人回答,我又自己接道:“哦,好累的,过几天吧。但是!”我一拍脑门,翻身坐起来:“差点忘了!我们来分一下要用的生活用品啊!” “唔,需要床单、被子、枕头……还有毛巾,洗漱用品。”我趴在床上,把想到的东西用纸笔列一张单子,“嗯,我想想……洗头水、浴液、肥皂、牙膏牙刷……卫生纸……换洗衣服!还有什么?” 我咬着笔头苦思冥想。 “差不多就这些,只要先备出今晚要用的就够了。”库洛洛在旁边提醒道,“之后可以随时再添。” “好的。”我点头,拿着单子回头,元气十足道:“那么我开始要了!首先是玛奇的……” 我对着单子用言灵一个个念出上面的东西,玛奇房间的床上很快堆起一座日用品的小山。我一直念到末尾,停下来问:“玛奇,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衣服想要什么样的?” “都可以。”玛奇用毫不敷衍的语气表示她确实很好养。 派克站在旁边看着,突然感叹一声:“这种时候就显出来了,莉迪亚的言灵还真是方便。” “是啊。”库洛洛应了声,伸手戳了戳我忙着检查清单而不自觉鼓起来的脸颊。 “哈,都齐了!”我清点完毕,扭头对派克开心地笑道:“走啊派克,我们去你的房间?” 用言灵要完了派克的东西,我又攥着清单,蹬蹬蹬地跑下到二楼,先敲开飞坦的房门:“飞坦!我进来啦?” “进。” 开门一看,飞坦正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只撩起眼皮看向我,像一只慵懒地垂着金眸的猎豹。我蹦蹦跳跳跑进去,笑嘻嘻地对他道:“我来送生活用品!” 照本宣科地对着清单从头念到尾,我把床边摇摇欲坠的一堆东西往里推了推,抬起头眼睛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宽敞是很宽敞,但是除了简单的床和桌子,简直家徒四壁。而且方方正正的房间一目了然,没有卫生间。 “飞坦……”我鬼鬼祟祟地放低了声音,中间停顿半天,才调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你要不要搬到三楼去啊?那里还有一个空房间。” 对上飞坦的眼睛,我憋不住地在脸上笑开了花儿——我承认自己就是偏心想给飞坦更好的,为此格外有点儿做坏事的快感,朝他挤眉弄眼地咕哝道:“上面的房间更好啊,是带卫生间的呢!” 飞坦淡淡地看着我搞怪,不为所动地“呲”一声:“不换。” “为什么啊?”我倒不意外,只有一点点失望,旋身坐到床边,看着他问:“是因为大家都在下面吗?” 哪怕大家关系融洽,还是有一些属于流星街的铁律刻在骨子里、浸透在言行举止中,比如强者为尊,比如实力至上,比如依照实力划分森严的等级秩序……很多时候都不是明面上的规矩,甚至不是有意为之,但又确实存在着,没有人轻易打破。 “没有为什么。”飞坦躺着一哂,“懒得动。” “……哦。”我蔫耷耷道。 不过我本来也只是试探性地提一提,毕竟上面和下面各有利弊,飞坦不愿意挪窝再正常不过。侠客、窝金信长他们都在下面,男孩子毕竟还是和男孩子凑一堆更自在些。 “嗯,这样也好。”我点点头,按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反正窝金他们都在下面……哈哈,谁像库洛洛似的,和三个女孩子住在上面!哈哈哈!”我笑不可扼,捂着脸对飞坦道:“……我刚才笑话他半天了哈哈哈哈!” 飞坦的无奈都从眼神里漫出来了。他叹了口气:“库洛洛也就是拿你没办法……” 我咯咯吱吱笑得脸通红,好不容易才停下,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心中一软,抹了把脸勉强正色下来,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道:“好了啦……嘘,我们不说他坏话了!嗯,库洛洛最好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仍带着眉飞色舞、消不退的笑意。 飞坦嘿然,半晌道:“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我笑嘻嘻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回头道:“飞坦,我很高兴。” 脸上的笑容不再促狭,我觉得整个人都随着心中油然而生的情绪舒缓下来,带着满心的温柔欣喜,“我们有了自己的基地、自己的房间……这么大这么好的基地。以后还会安顿下来……” 我有点词不达意,说不清自己心中忽然生出的感慨,只能看着他笑到最大,笑弯了眼睛,声音低柔,带着期盼:“嗯,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飞坦熠熠的金眸垂下,双手枕在脑后,半点不能领会我的多愁善感,不客气地驱赶:“废话。快滚。” 我扁扁嘴,带上门出去了。 沿着走廊,我继续往前去敲侠客的房门,心情轻快地要哼出歌来。 我知道自己没看错,门合拢的时候,飞坦的唇角分明有一抹淡漠而温柔的笑。 第29章 番外-侠客(上) 侠客记事很早。 在别的孩子还只知道躺在摇篮里、含着奶嘴吃吃睡睡、头脑里一片混沌的时候,侠客已经对周围的世界有了模模糊糊的感知,并且这段对世界最初的感知,一直停留在他的印象深处。 女人带着汗味的丰腴胸膛,男人粗鄙的咒骂声,还有不断晃动的从瓦缝间透出的一线灰白天光,就是侠客最初的记忆。 再之后的记忆是很长一段空白,下一个清晰的片段是一个阳光热辣辣的午后。有着熟悉胸膛的女人抱着他从阴凉的房间里走出来,炽热的阳光一下子晃到侠客的脸上,他没有大哭,挥舞着小手挡在眼前。 抱着他的女人的脚步比平时轻盈得多,跟在身旁的男人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平时只余下争吵的夫妻俩难得融洽地大声欢聊,畅想着如何挥霍刚领到的一笔从天而降的财富。 后来侠客推断,这段记忆应该是在他三岁左右,刚刚觉醒了念能力,被那对生下他的男女带到贫民区的办事处登记念能力者身份,从此可以领取一份属于他的物资——是管辖这片区域的势力为了笼络更多的念能力者而拿出的福利,每月一领的物资足够抚养侠客到成年,甚至俭省一点,还能供那对不事劳作、竟日贫贱百事哀的夫妻过上吃穿不愁的寄生虫生活。 虽然克扣是难免的,不过那之后,侠客着实过了段好日子。 作为家里的摇钱树和顶梁柱,侠客开始受到那对夫妻的空前重视。粗疏的女人和暴躁的男人开始像一对充满爱心的父母那样,精心又殷勤地照顾才刚觉醒念力、只有本能的薄薄一层缠的侠客,言语间充满热络和期盼。 也是这段时间营养跟上了,从三岁到四岁的侠客逐渐张开,记忆也渐渐清晰连贯。 偶尔侠客也会想,如果后来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也许他真的就会和流星街贫民区里出来的很多年轻念能力者一样,承担着一家人的生计,随便加入当地的某个势力,愣头愣脑地开始厮杀,然后青云直上,或是更有可能地,随随便便死在某个角落。 当然以他的能力,更有可能的还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份不那么危险的技术性工作,照样待遇优渥。但是这也很难说,毕竟念能力的形成与能力者自身的经历有很大关系,而想到自己有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那对夫妻家里长大……侠客打了个冷战,赶紧挥退自己矫情又无意义的假设。 无论如何,在侠客四岁多的时候,丹妮卡病毒爆发。 “流星街这个地方,大概真的被神所厌弃。”很久以后,库洛洛在经历过丹妮卡病毒的灾难后,曾经这样说: “再怎么恶劣的环境,经过一千多年的演进,也不该还是今天的样子。流星街人有比野草还顽强的生命力,这里巅峰时期的念能力者也许比外面的全世界加起来还多。可惜,每当流星街发展到一个顶峰,让人看到站起来的希望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灾难出现,让一切归零,然后幸存的人被重新打入更深的深渊。” 而一九七五年的丹妮卡病毒,比后来库洛洛他们遇到的那次还要恐怖。 整个流星街在极短的时间里被看不见的狂风刮得七零八落,念能力者一个接着一个,突发高烧然后倒下,在很短的时间里,能再活着站起来的幸运儿,一个也没有。 恐慌蔓延到阳光照到的每一个角落。 侠客和那对夫妻所在的贫民区也不例外,他被严厉地禁止外出,整日关在不透风的狭小房间里,由那对夫妻紧张兮兮地给他按时送进食物和饮水。除了送食送水,那对夫妻甚至不敢开门和他有任何多一点的接触,生怕那天听到外面传来普通人也被感染的噩耗…… 直到现在,侠客还能依稀记得那个被他称作“爸爸”的男人,在隔壁因为恐惧而发出歇斯底里的咒骂,时不时地对女人拳打脚踹。然后就是女人刺耳的尖叫和嚎哭声。 今天的侠客已经学会用各种不同的冷笑代替脆弱的情绪,而当时的小侠客还只能抱膝蜷缩在阴暗的木板床上,小手紧紧攥成拳头,不时抹掉两泡眼泪,憋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哭声被门外听见。 不过他很快不必哭了。在那场浩劫接近尾声的时候,侠客终于感染了。突如其来的高烧让他整个人神志不清,至今侠客也深深的记得那种仿佛身在烈火地狱的痛苦无助。 他也曾哭着伸出手叫“爸爸妈妈”,当时的议会已经确认了丹妮卡病毒只对念能力者有效,而那对夫妻在对着侠客辗转挣扎的木板床坐了一夜,也争吵了一夜之后,终于做出决断—— “将他丢去集中营吧。”一身刺鼻烟味,男人之前怒吼到发哑的嗓子黯沉沉道。 “可是也许能熬过去呢?”短短几天,胖女人已经比之前苍老的多,此时忍不住带着希冀道,“不是已经确认不会传染了吗?侠客毕竟是我们的儿子……” “你听不懂人话吗?!”男人怒吼,“这是必死的绝症!留着他也对我们没用了!” “这是我的儿子!”女人用比他尖利得多的劈裂嗓音叫道,“我得烧了几辈子高香才生出来一个念能力者?!就这么把他丢了?那我们以后的生活就都完了!!” “现在已经完了!”男人吼道,“他死定了!街道也不会再发口粮给我们了!早点把他扔了,我们还能省下点粮食!!” 女人顿时哑声,带着深深的怨恨和不甘嚎哭起来。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把他送到集中营,那边还能给我们一份奖励。”男人沉沉说着,又点了根粗烟,舍不得地吸了一口——送走了侠客,他们就只能回到以前的落魄生活,烟是再也别想抽上了。 侠客其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当时高烧得神志不清,但等到他一个人在集中营冰冷的地上醒过来,看着周围陌生的、挤满了奄奄一息的念能力者、仿佛人间地狱的场面时,忽然就明白了昨天晚上听到的意思。 然后,当他无论怎么嚎啕大哭、怎么凄厉的尖叫着“爸爸妈妈”也无人回应,只能在原地看着隔壁一开始还嫌他吵闹的念能力者没了呼吸,脸上一点一点的泛出斑点,然后身体逐渐胀了起来……侠客捂着饿到灼烧的肚子,又很快学会了依靠自己活着。 活着。 当侠客在收容所里呆了半天,他才明白这是个怎样艰难的词语。 在感染之前他其实对丹妮卡病毒没有多少概念,只听过那对夫妻只言片语的交谈。现在,看着集中营里满地无人收的尸体,感受到环绕周身的气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削弱下去,四岁的侠客意识到,自己也很快会是躺在这里腐烂的一员。 对于念能力者而言,清醒着感受到自己生命和力量的源泉一点一滴的消逝,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先被亲生父母抛弃,后又只能苦挨着病痛等死,这段经历足以令侠客刻骨铭心。不过当时,他很快又陷入高烧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胳膊的剧痛。侠客挣扎着挥动手臂,头顶有人“咦”了一声,一股巨力攥住他的脖子。 侠客挣扎着睁眼,看到头顶一张血盆大口。定睛一看,是一个嘴边淌血的男人,脸色灰败,正极为惊愕的看着他,嘴里虚弱出声:“你、居然醒了?” 侠客全身无力,而且胳膊疼极了,费力地转过头一看,看到自己的右臂被那个男人举在手里,肉最多的上臂衣袖被扯破,一个豁开的血口赫然在目——再对比那人嘴上残留的血肉,分明是被他咬了一口肉下去! 侠客眼圆睁,一时极惊恐,盯着那人说不出话来,想向后退又被他死死掐住。 “咕嘟”一声,那人将侠客的肉咽了下去,在侠客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分食的时候,放开了他,低声咕哝了句什么似是晦气,转身又寻了具旁边的尸体,埋头大嚼起来。 侠客被吓傻了,手臂被咬出的伤口疼得直哆嗦,他拿衣袖捂住,缩在原地不动,半是不敢、半是虚弱得没有力气。 环顾四周,之前还不断有人被送进来的集中营此时俨然成了一片死域,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活人似乎只剩下他自己,还有旁边埋头生吃死人的家伙两个。 一直到旁边的家伙吃个半饱,满脸是血的抬起头来,一抹嘴,看到侠客神色绝望放空,似乎恢复了些精力,对他道:“别看了,人都死光,只剩下我们两个,运气真好。” 侠客对他一个哆嗦,那人厉鬼似地嘿笑两声:“别怕,我不吃你。刚才是以为你死了,小孩儿肉嫩。现在就我俩活下来,这里满地尸体,我何必吃你?” 侠客还是说不出话来,一手按着胳膊,受伤的手又捂着肚子,几乎忙不过来。 那人丢开手上被他啃掉一条大腿的尸体,又有余力指点侠客:“小孩儿,我劝你也吃点儿,然后赶紧走。” 他竖起满是人血的手指指向周围:“看见没,都死了。外面的人把我们关起来,就没想着让我们活着出去。不管他们是打算一把火烧了这里,还是等烂干净了再进来,我们留在这里都没有活路,早点跑路要紧!” 那人说着喘了两口气,踉跄着站了起来,低头道:“你的念也在恢复吧?从没听说这个病还有活下来的,只我们这块儿就有上百人,就我们两个命大!”他说着咧着血口哑声大笑两下,“我走了。” 最后临走还又道:“小鬼听人话,别嫌脏,死人肉也是肉,饿极了不讲究,活命是真!” 那人走后,侠客孤零零坐在满地死人堆里,碧绿的圆眼中一片虚无,半晌突然一个哆嗦,恢复清醒。他无意识地抹了把脸,满手的血都抹到了脸上也不自知,挣扎着爬到一边,抓住一具刚死不久、冰凉无异样的尸体,表情扭曲低头就啃—— 然后吐了满地。 在侠客的记忆里,人肉很难吃,不仅有尸体的腐烂味,而且是极酸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吃了又吐,吐了又吃,和胃酸的味道混淆了。 逼到急了才知道,人没有什么不能吃的,只要能活着。 即使死里逃生,失气症也把侠客折磨到够呛,他毕竟只有四岁。最后还是吃了一肚子死人肉,又原地歇了半天,才终于攒下|体力,沿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逃出生天。 大概是丹妮卡失气症来势汹汹,外面的人就没想过集中营里还有活着能走动的,所以除了一条刺眼的警戒线警告外人不要进入隔离区,并没有人看守,侠客走走停停、连滚带爬,忍不住了再啃两口他机灵带上的死人肉,居然真的给他走了出去! 这一场病毒的打击,让流星街再次陷入兵荒马乱。 侠客很容易混进有人烟的地方,开始寻思自己接下来的去路。中间耍小聪明和人抢过水,也被人打到奄奄一息过,最后还是个抢走了他最后一块人肉干的大孩子看侠客乖巧的没有反抗,丢下一句:“你这么小,去五区就好了!” 侠客打听一番,开始艰难地往五区走。 后来侠客才知道,原来他胡乱拼凑出的所谓“路线图”,从一开始就和五区南辕北辙。这是后来他师父说的。 侠客在前往他以为的“五区”的路上,遇到了后来的师父。 第30章 番外-侠客(中) 侠客的师父是个老混蛋。 收的徒弟侠客是个小混蛋。 老混蛋第一次遇到小混蛋的时候,小混蛋正在驾轻就熟地偷东西。 先是绕着盯上的目标房子转了两圈,然后跑去前门敲门,等主人来开门却发现没有人,这时后面传来窗户破碎的巨响,主人家猛地回头冲进去,根本不知道一个蹑手蹑脚的小鬼头趁机溜进敞开的前门,直奔厨房掏出主人家珍藏的面包…… 侠客一击得手,美滋滋地咬了一口面包,扭头往门外跑,一头撞上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一双腿。 来人穿着罕见体面的尼龙灯笼裤,往上看,一件沾满油污的夹克外套,一顶歪七扭八的礼帽,其貌不扬,显得疲惫苍老的中年人的脸,和一双眼角下垂、精光四射的眼睛。 侠客对上那双眼睛,就知道大事不妙。才狰狞了脸色要夺路逃跑,就被人一把揪住衣领提了起来,摇晃在半空转个圈儿,对着身后急匆匆抄家伙赶来的主人。 “我徒弟淘气,对不住了。”捉住他的老混蛋单手摘了礼帽,彬彬致意:“面包和玻璃的钱我会赔的,这孩子让我带走。” 这是户殷实人家,女主人是个腰带十围的悍妇,举着擀面杖满脸怒火,不肯善罢甘休,鼻翼翕动:“呼哧哧……” 老混蛋微微一笑:“两倍。” “呼哧哧……” “三倍。” “成交!” 老老实实被拎着衣领走出这条街,侠客挣扎起来:“放开我!”碧绿狡黠的圆眼睛骨碌碌转着向上看:“你不是我师父。” 老混蛋微笑:“现在是了。” “我凭什么认你当师父?”侠客心道,他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也能活的很好。要不是这老混蛋中途搅局,他刚刚就能饱餐一顿! “凭我能教你本事。”老混蛋低头,两条眉毛垂下来,显得颓丧:“我看你身手够灵活,脑子也够灵光。跟着我,能凭自己的手艺吃饭,比这样混日子强。” 侠客狐疑:“你有什么本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把我拐走买了?”卖给什么喜欢小男孩的老变态,他腹诽,我又不是没遇到过! 老混蛋没有急着证明自己。事实上,他和侠客都明白,后者不过是在拿乔和试探,实际上并没有选择的权利。“早两年,像你这样的小鬼头想跟着我,还是做梦。” 他说着转身往外走,侠客迈着小短腿紧跟上去:“那现在为什么可以了?” 礼帽下面传来悠悠一声叹息:“时移世易!” 侠客就这么被拎到了十三区,有了固定的住所,有了老师和饭票。 老混蛋没有骗人,他是有真本事的,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也愿意对侠客倾囊相授。 从每天擦洗堆得小山高的零件开始,侠客一边干着递零件、描图纸的零工,一边像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那些他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他的聪明和这方面的天赋让老混蛋时常感叹自己捡到了宝,同时也感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捡到侠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侠客也不过从他的老师那浩如烟海的本事里学到了十之一二。他整日不是坐在比山还高的零件堆里,就是埋首在一叠叠的图纸中间计算、勾画,日后回想,是难得平静、心无旁骛的一段时光。 这中间只发生了一件事。 侠客除了闷头学习,剩下的事就是被比他还宅的老师指示着到处跑腿儿。他有一次跑到十三区和十一区的边界取货的时候,在垃圾堆里遇到一个重伤奄奄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比他大几岁,缩在隐蔽的角落里浑身是血,有着黝黑的头发和眼睛,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动作精准而冷酷。要不是他狰狞的表情,侠客几乎以为那不是他自己的腿了。 这样的亡命徒,在桃源般的十三区里不会见到,偶尔在这样的边缘地带遇上,侠客也谨慎地不去接触。不过那天,他想像往常一样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时,却被那个黑发男孩叫住: “你东西掉了。” 侠客下意识地停下,回头。 从那一瞬间,命运的齿轮,便开始转动了。 男孩名叫库洛洛。 侠客其实有点说不清楚,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勾搭上的,只记得他把师父的烈酒整瓶倒在了那男孩受伤最重的右腿上,一边消毒,一边看着他疼的面容扭曲,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畅快。 库洛洛和他道谢,然后礼貌地表示自己改日会来报答。侠客本想拒绝,却被他提出的、和自己不小心掉到地上那个相似的零件而勾住了胃口。 侠客不想承认自己像条傻鱼那样,被库洛洛轻而易举地钓上钩。但事实就是,他真的就那么傻乎乎地带他去见了自己的师父,然后眼看着库洛洛大开空头支票,用一个最新版的手机智能芯片,换取他们师徒在小楼容留那个昏迷的俘虏。 只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两面之交,侠客对库洛洛想做的事也有猜测,但在当时,怀着几分背靠大树的优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会对自己有什么牵累。 不过侠客一贯是狡猾而谨慎的,库洛洛也确实值得他百分之二百的防备。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随意把那俘虏丢到陋巷的时候,费了点心思摸出他的身份——十一区的干部提格。 然后就是十一区剧变的消息,库洛洛不知所终,只长期出现在十三区的通缉榜底层。当时侠客特别留意过,和他一起被通缉的还有另外两个小孩。后来才想明白,是莉迪亚和飞坦。 他们三个那时候就在一起了。 再见到库洛洛,是一年以后。 八区的商业联盟遇上麻烦,急吼吼地把他师父从十三区请过去,处理一个加密的芯片。他师父在这方面是流星街首屈一指的人才,架子虽大,也无法拒绝商业联盟的邀约,急匆匆带着小学徒到了八区,顺便打发他出来采购一批需要的零件。 侠客溜溜达达地走到惯去的五金店门口,正好和里面走出来的三个人打个照面。 库洛洛,飞坦,莉迪亚。 其实当时的侠客只注意到了库洛洛,另外两个人全当作他的附属品。但只是认出库洛洛,已足够叫侠客脸色大变——他当然没有忘记,库洛洛至今还挂在十三区的通缉榜上,而这家伙杀人灭口的狠辣,也不需要再多回想。 眼看着库洛洛风轻云淡打发了身边的同伴,紧接着比当初雄浑得多的念压压过来,侠客只有僵在原地任人宰割的份儿,顺便在心里懊悔为什么没有多拿出时间修炼自己的念——明明也是得天独厚的自然觉醒者,却在此刻无还手之力。 然后,他签了一份契约。 侠客不得不承认,他从没猜透过库洛洛的逻辑。 有时候明明可以辣手灭口,他却选择契约这样看似仁慈、婆婆妈妈的手段,而有时候明明可以迂回一点,又不是没有相称的智谋手段,却喜欢直来直去,简单粗暴地以力取胜。 可能这就是首领之所以能成为首领的原因吧。 比如他安排的那么多次单刀直入、撕裂敌方武装的战斗令窝金他们如痴如醉,甘愿随之出生入死,又比如他偶尔的一念之仁,留下的就是侠客这个未来得力干将的性命。 难以揣测,或者说,完全的任意妄为。 回到当时,无论如何,能捡回一条命来,侠客是应该庆幸的。 当然他反身就钻了契约的空子,和那个五金店的老板将库洛洛能力的秘密卖得一干二净。 别指望侠客懂什么知足常乐,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 可惜…… 当时自以为大仇得报、得意洋洋回到老混蛋身边的侠客还不知道,与他又有一面之缘的库洛洛已经在八区放了一把大火,而这把火终将烧到他的身上,再一次改变他的命运。 和库洛洛签下契约的第二天,侠客的师父死了。 那天晚上十分凶险与混乱,侠客的记忆也因此有些模糊,只记得在商业联盟的总部大楼里,老混蛋对着电脑紧张地破译那张芯片,不时发出遇到难关时的低咒,沾满油污的外套被挂到椅子背上。 侠客站在旁边看他双手飞快地敲击键盘,电脑惨白的屏幕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刺眼。 商业联盟显然对这件事极为重视,派来一组干部在旁边监督。其中有人耐不住房间的闷热,打开了不远处的窗户,伴着夜风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让侠客知道,距离这栋阴暗的办公楼不远,有其他的地方在举办宴会。 燥热的、沉闷的、令人紧张的夜晚。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是谁?!”门外有人一声暴喝。 有人破窗而入,玻璃破碎声、身边人的惊喝声、耳畔激烈的枪声……以及显示屏被子弹穿过的爆炸声,在一瞬间响起。 像一出夜的滑稽的默剧被揉烂、打碎。 真正大难临头时,侠客反应极快。 他双手抱头,矮身躲进了狭窄的办公桌下,强迫自己屏息冷静下来,存在感降到最低。他无师自通学会了隐。 照明在第一时间被破坏,眼前忽明忽暗,是火|药破空留下的明艳。不知名的敌人有备而来,商业联盟这边也不是全无准备,只有他们师徒俩傻呵呵地夹在中间,做了肉馅。 逼仄的办公桌下隔离出一片闷热死寂的小小区域,外面战斗还在继续。这里毕竟是商业联盟的大本营,不断有人上来增援,而突袭者目标明确,侠客看到有人拔走了桌子上插着芯片的接驳器——目标是芯片。 有人撞在了办公桌上,然后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侠客身边。熟悉的尼龙灯笼裤。 侠客惊恐而警觉的碧绿眼睛在夜晚有一闪而逝的晶莹亮光,他小心地挪动身体调整视线,看到旁边人的脸——皱纹疲惫的脸,懊丧着垂下去的眉毛。 借着窗外的光,他能看到一道血迹沿着他师父的喉咙淌下去,一截黑色的弹片楔进他的喉咙,被截断的气管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他要死了,侠客理智地想。 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倒霉的技师在第一个集火的照面就死去。外面,得手的突袭者开始撤离,大批的追兵跟着他们离开,几乎是瞬间,枪声远去,房间冷清下来。 侠客冷静极了。他从办公桌下爬出来,摸到老混蛋已经停止搏动的脖颈,用他那双经过无数零件训练的、灵活的手夹出挂在尸体上的吊坠,然后小心翼翼的隐蔽行踪、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个混乱的夜晚之后,侠客带着他师父的遗物,再次开始流浪。 他师父做破译工作的名声在外,手上有不少敏感的黑料,现在死得突然,作为他唯一的传人,侠客发现自己受到追杀的时候,只有毫不意外的苦笑。 他早已不是当年想去五区却找错路的懵懂小鬼。靠着手里掌握的信息和一点小聪明,侠客有条不紊地甩掉追兵、抹掉自己的行踪,像一滴水汇入海洋,一头扎进二区。 在二区的前两年,侠客真真正正吃尽了苦头。 但也是这些苦头,让他终于开发并稳定了自己的念能力。操作系,不那么强横的能力,但配上足够的智商,让他施展得游刃有余。 有了能力傍身,再加上愈发圆滑的生存技能,日子渐渐变得好过起来。 到最得意的时候,他甚至隐身幕后,一手扶植起一个小势力,把红鹰会南分会这样一方霸主耍得团团转。 人太过春风得意的时候,往往就要因为轻狂大意而湿了鞋子。 南分会大军出动、攻势如海潮一般扑上来的时候,侠客就知道这一局完了。但当时,他还只是轻松略带不甘地想,只好又换个地方玩耍。 直到按照预定的路径撤退,却发现事先准备的钉子被一个个拔掉,安全网支离破碎的时候,侠客才感觉后颈有冷汗冒出。 他仍不肯相信自己被人看透了——这几年的经验让他相信,大人们其实都是傻瓜,是任他摆布的棋子,看似威风十足,实际却不足为惧。 侠客从地道里钻出来,外面正是傍晚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天边红霞如丝如缕。 恰是逢魔时刻。 一个人逆光站在正前方,双手抱臂,微侧着头,仿佛等待得有些不耐。 侠客看到那双没有波澜的黑色眼睛,知道自己输了。 第31章 番外-侠客(下) 直到很久以后,侠客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第一眼看到莉迪亚时的画面,和感觉。 那时候他刚栽在库洛洛手里,作为俘虏被押回南分会的基地,心中充满对未知前路的惴惴。他清楚当年在八区那个四两拨千斤的小小报复给库洛洛造成了多大的麻烦,他知道库洛洛也同样清楚。 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回敬。 说到底,顶着“军师”的名号在二区兴风作浪得再厉害,侠客也不过是个连十二岁都不到还未成年的小孩子,会在一筹莫展时感到绝望与恐惧。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被那个金色短发的读心女人监视着,跟着库洛洛,在夜凉如水的时候走进那间透着灯光的房间。 银铃般的笑声先传了出来。 在侠客用余光紧张的打量里,库洛洛的表情发生明显的变化,抿紧的嘴角放松,僵硬的脸部线条骤然软化,迎着光,让人感觉他即将踏入的是一个温暖的、可以放松警惕的、让人心情愉悦的地方。 回家。 那时候,侠客还不懂这个词。是库洛洛教给他的。 走进房间,明亮的灯光令他下意识地闪了闪眼睛,首先撞入视野的就是那个女孩子开怀大笑的侧脸。 她笑得可真像个小疯子——这是侠客心里的第一想法。 头上戴了顶白色绒帽的女孩子,此时正不停地低下头用手拍打着帽子顶端的绒球。那绒球拍起来的手感想必特别好,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沉迷在这种无聊透顶的游戏里,垂在肩膀上的细软黑发随着她的动作上下乱飞,让她看起来疯疯癫癫,像个毫无形象可言的小疯子。 可她笑得真开心。 那样灿烂、纯净到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眼睛弯成月牙,还有毫无顾忌、随着心情流泻而出的笑声,让人只是看着听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带着丝丝甜意的快乐。像阳光照进阴霾,像泉水流过沙漠,让人心中巨石一轻,不由自主被她带得也高兴起来。 能有这样笑容的人,她此刻的心里肯定没有半分愁苦。只有被世界围着转、得到生活小心又温柔呵护的家伙,才能发出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声。 那样干净、轻快、鲜活。 侠客在猝不及防的那一刻被深深打动了,莉迪亚开怀大笑的样子从此定格,成为他记忆中珍藏的画面。 虽然不至于一见钟情,但莉迪亚在侠客心中的第一印象好得突破天际。 不过她紧接着投进库洛洛怀里那副娇娇怯怯的模样,还有质问他时天真又霸道,任性到让人好笑的地步,都让侠客习惯性地将她归纳成了——库洛洛宠爱的所有物。 对于彼时满脑子想着自己安危的侠客而言,第一眼的莉迪亚再戳中他,他也只想着怎么能利用她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没空多想其他。 在侠客的观察里,库洛洛显然很在意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无论是莉迪亚那种被保护得无忧无虑、乃至颐指气使的神气,还是库洛洛抱着她时总不自觉用上最不易被人抢走的姿势,或者是和她说话时放松的神态、温暖到简直换了个人似的眼神,都在毫不掩饰、也无法掩饰地表现着他对她的在意。 这种在意简直到了令侠客不愿相信的地步——那个厉害的、轻描淡写堵死他全部后路、让他无还手之力的库洛洛,居然有个这样明显的偏好和弱点! 之后,库洛洛除了扣下他在基地以外,又没了任何动作。侠客差不多摸出他想收服自己加入这个团伙的意思,算是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捡回小命。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自由自在,不肯就这么俯首听命,受制于人。当然形势比人强,侠客只有先按兵不动。 他仔细观察了这个团伙。 年轻,但很有潜力,实力不弱,人也有点意思。 库洛洛就不说了——要让侠客承认谁的心眼儿比他还多,多到让他觉得被克制的地步,也就是库洛洛了。被那双淡漠到没有波澜的黑眸看住的时候,侠客总有被看透了的感觉,不敢轻举妄动。 和库洛洛关系最近的飞坦也让他十分忌惮。刚来的那天,被飞坦捏住下巴打量的经历让侠客后背发凉。像爬行动物一般犀利冰冷的金色眼珠里仿佛涌动着血腥和残虐,侠客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知道那样压抑着兴奋的眼神和一身血气意味着什么。 至于那个大块头富兰克林,侠客倒是没有过多在意。标准十三区出来的特攻手,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的实力确实强,强到侠客以前也在通缉榜上见过大名,但人如果少了那么点未知,内心的恐惧也会消退。 那个会读心术的金发大姐,能力实在棘手,但没有库洛洛指挥的话,侠客还不看在眼里,紫色头发的小姑娘更是如此。稀有的辅助能力是她们留在这支队伍里的理由,对于这一点,侠客还是更佩服库洛洛。 叫岚烟的兄妹,侠客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就将他们画了叉丢在脑后。 最后,就是莉迪亚。 一方面,侠客发现很难挣脱第一印象的影响——他总是不自觉的过多关注莉迪亚,甚至在心里偏向她。那是一个漂亮得过分的女孩子,一双眼睛像桃花弯弯的花瓣,最难得是气质极为干净,简直看着她的说说笑笑,都觉得心灵被净化过似的,解压。 实在是流星街里难得的宝贝。 但另一方面,他又发自内心的轻视莉迪亚,把她视作库洛洛宠爱的禁脔。这样天真烂漫、没有自保之力的家伙离了保护|伞就无法生存,当然也就不值得他过多在意。 倒是除了库洛洛,还有这团队里的几个人也格外关注莉迪亚,算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年纪更小的玛奇有意无意让着她,那个暴躁又手段残忍的飞坦看着她的眼神都只有温暖。 关键还是库洛洛太在乎她,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侠客甚至早熟地想,现在是库洛洛还没到年纪,将来他大概恨不得死在莉迪亚身上。 盘算着这一点,侠客决定为了自由最后一搏。如果不行,他就收心跟着库洛洛混了。 毕竟如果真的要找个人追随,侠客也承认,库洛洛是那个完美的人选。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库洛洛作为首领实在没得说——他够狠、够强,又有智谋、有威望,行动时执行力极强,在平时又近乎无欲无求。关键他还这么年轻。 然后,最后一搏的侠客,被狠狠地打了脸。 莉迪亚若无其事拔掉他插入的天线时,侠客的内心是懵逼的。 所以他在那个娇气的家伙痛叫着将天线狠狠砸过来时都忘了躲,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念能力……无效! 是只针对他这个操作系吗?侠客的大脑飞快运转起来。 不、不对。 无论如何,因为莉迪亚出乎意料的能力,侠客挟持她逃跑的计划宣告失败。那之后,他开始重新审视莉迪亚,继而发现她和库洛洛之间的关系并非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简单。 想想也是,一个真的仰人鼻息靠宠爱生存的家伙,怎么可能养出那样任性又霸道的脾气? 莉迪亚和库洛洛是平等的,她有自己的依仗。 后来侠客有一段时间长期滞留在基地,整日和无所事事的莉迪亚作伴。真正相处起来他才发觉,莉迪亚的乖巧温顺都是表面上的,这个人像棉花里面包裹着钢筋,真正接触起来才摸到钢骨。 有些狠戾,有些乖张,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傲慢。 当然单纯还是真的单纯。 侠客闲着也是闲着,对莉迪亚有意无意地试探和套话,发现她这个人真是有趣,和他遇到过的别人都不一样。 明明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家伙,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一点不矫饰和隐忍,但却不能像以为的那样轻易摆布。她做事好像有自己的逻辑,而且最本质的那些完全不受外人影响。 简直目中无人,侠客心想。 认清到这个程度以后,侠客觉得他没那么喜欢莉迪亚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尤其侠客经历得多又早熟——已经开始对心目中理想的女孩子有所幻想。 侠客自我揣度,他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漂亮又成熟的大姐姐:比他大一点最好,长相要美艳型,但又不能太风情,最好单纯一点让他放心。可以有小脾气,但绝对不能让他烦。还得成熟,懂得人情世故,有自己的本事,坚强独立,然后最好能宠着他让着他…… 这么一想,虽然莉迪亚的第一眼好感突破天际,但除了漂亮这一点超额完成任务,以及单纯不用他费心猜测和防备以外,其他统统不合格——她性子太娇气,动不动就掉眼泪。而且脾气还大,全靠库洛洛有那个耐心哄着,侠客觉得自己是忍受不了。 ……哦,她还特别粘人,动不动就伸手要搂搂抱抱。这一点倒是可以接受,不过时间久了也有点烦人。 总之,侠客如此这般想了一通之后,算是打消了自己对莉迪亚那一分不可言说的念头,摆正了自己之前老是不自觉逸散到她身上的眼神。 然后是一段前所未有的轻松日子。 直到丹妮卡病毒第二次在流星街爆发。 释放了侠客心里的鬼。 第32章 番外-贪婪x妄念x理智(上) 低烧和咳嗽在基地里刚开始蔓延的时候,侠客就有不祥之感。经历过儿时的那次浩劫,他对任何传染性的疾病都心存恶感。 直到念能力者一个接一个倒下,平时身体羸弱的普通人却没有一个感染,这熟悉的场面让侠客也许比任何人都首先意识到丹妮卡病毒的再次来袭。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反正如果浩劫真的来临,谁也逃不了的。 玛奇和派克、库洛洛和飞坦接连被送走了,莉迪亚的哭声让人心烦。 侠客也在想下一个走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他自己……不过他还是在烟厉声指责莉迪亚“可能带来传染”的时候,出声支援。 别误会,他可没有怜香惜玉那样的心情,只不过侠客知道被人当成传染源、避若蛇蝎的感受。也许在他心里,自己声援的其实是那个被锁在内室、缩在破床板上瑟瑟发抖、只会咬拳哭泣的小男孩。 不过情况毕竟不一样,莉迪亚可比他小时候有种多了——她居然自己跑进隔离区,在一切未明的情况下,完全没想过后果。 侠客确定,她是真的不怕死。 已经确认是丹妮卡病毒,虽然这回新增了极强的传染性,而侠客也确认自己真的不会被感染。 原来死神的眷顾也只有一次。他在基地里溜达了一圈,看着躺下满地的念能力者,几乎想笑。 先后和南分会的大姊、库洛洛他们解释过自己的情况,侠客一方面知道自己这样的特殊会带来麻烦,一方面也知道,这里毕竟是二区,外面大乱将临,此时的基地像一艘海上风浪里飘摇的危舟,他不能轻易离开。 大难方见人心,事实再次证明,库洛洛确实是个靠得住的领导。 只是不知道他能撑到几时。 莉迪亚隐藏的能力,也在此时逐渐显露出来。 侠客亲身感受过她那霸道的除念能力,然后看她动动嘴就可以要来几乎所以她想要的东西,面上不显,其实心中大震——原来真的有人能在惹人怜爱的外表下,还隐藏着如此强横的能力吗?只是随便设想一二,侠客就能模拟出凭借她能力,可以造成多大的杀伤力! 侠客现在相信运道会特别眷顾某些人了,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在流星街这样的地方隐姓埋名,逍遥至今? 他几乎要嫉妒库洛洛了,原来是这样的瑰宝。 与此同时,侠客跟在莉迪亚身边,看着她眼也不眨地拿活人试验能力,然后再干脆利落地灭口,其态度之冷漠、残忍,手段之果决、干脆,并不输给任何一个合格的流星街人。 这样的莉迪亚让侠客觉得很舒服。 基地的会议上,她抽刀护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也让侠客觉得窝心。 从小觉醒念能力,凭借着自己高于常人的智力在二区兴风作浪,侠客从来都靠自己,哪怕外表依旧是天真烂漫的孩童模样,内心也早已坚硬、成熟到不需要任何庇护。 不过第一次被人这样强硬地护在身后,侠客体味之后才不得不承认,他想要,他需要。 皎洁的刀刃横在身前,莉迪亚的脸庞秀美,压抑着暴戾的情绪和那个妄想杀了侠客吃肉的男人争执。她不知道身后侠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碧眸里交织烂漫和诡谲。 侠客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不过偶尔躲在莉迪亚身后似乎也不错。他拉着她的手往回走,真是可悲,就因为那几分从未体味过的温暖,忍不住想要试探、想要更多。 莉迪亚对此毫无所觉,也毫不犹豫地在他和库洛洛之间,选择后者。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侠客气得脸色铁青,却同时在心底这样嘲笑自己。 一个人,怎么能那么在乎另一个人呢? 侠客想不明白。 莉迪亚像一把收在华丽软鞘里、刚极易折的宝剑。她逐渐展露出来的,除了坚强果敢,还有情绪失控、精神脆弱到不堪一击。 那个富兰克林提出的质疑,其实侠客也认同:如果库洛洛真的死在她前面,莉迪亚才是这里每个人最大的威胁。 可是看到库洛洛抱她在怀里,安抚之后笃定地说“保护我,等我醒来”,看他明明虚弱到三岁小孩都能轻易杀死,却还能在莉迪亚的注视里平静闭上眼睛毫不担心自己安危,侠客心里想,这样真好。 为什么有人能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别人手上,而毫不怀疑对方会豁出性命的保护自己,并且有这样的能力? 如果可以信任一个人信任到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都不担心受到任何伤害,可以坦然自若地下达命令而不担心背叛,可以在痛苦的时候表现出来甚至放纵任性,只因为知道她在这里,她会守护会包容会疼惜,会为他哭为他笑为他付出生命和一切,那又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和自信? 侠客想不明白。 这是他遇到库洛洛和莉迪亚之后,总是反复在想的问题。 曾经他还可以心想,莉迪亚这样可爱,所以能得到库洛洛全身心的爱护,过单纯的、无忧无虑的日子,撒娇卖痴就可以过得很好,而他当然不会像她那样。 可现在呢? 库洛洛他凭什么有莉迪亚的保护? 那个强悍的、狡猾的、凉薄的、残忍的库洛洛,哪怕披着优雅可爱外皮也无法改变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星街人,生长在杀戮之中,像孤狼一样独自战斗独自舔舐伤口、虽然群居却不依靠任何人也随时准备无依无靠死去的那种流星街人——他凭什么能够拥有这样安心的睡颜? 侠客承认,他心中十分嫉妒。 库洛洛当然很强,比他强,所以应该拥有比他更多更好的资源。但这里面绝不应该包括莉迪亚——那也不是库洛洛他应该得到的宝物,一个愿意付出一切保护他、并且还有这样能力的人,一个可以全身心信任、夜夜交颈而眠、以性命相交托的人! 这超纲了。 而一个人如果拥有了非他本分所该有的东西,怎能不令人嫉妒? 嫉妒,是比羡慕更具攻击性的情感。 嫉妒的意思是……我想要。 不过,人比人得死。 在当时那种焦虑和压抑的心境下,莉迪亚留给侠客的,除了视为同伴在外面强有力的庇护,还有自顾不暇时隐约又确实存在的猜忌和防备。 想当然耳,他被排除在莉迪亚给库洛洛划出的绝对领域之外,甚至还要排除在飞坦、玛奇他们之外。 侠客知道,莉迪亚虽然没有心机,但其实既不天真也不傻,她甚至是多疑多虑的。她就像……扑楞着翅膀拼命保护幼崽的小母鸡? 因为幼崽太脆弱又太重要,所以小母鸡锐利的目光总带着怀疑打量周遭的一切,生怕一点点疏忽让变生肘腋,造成她承受不起的后果。 莉迪亚不是怀疑侠客,她是怀疑所有人。只不过当时房间里的三个人,艾里莎太过羸弱,侠客又远比烟聪明——后者才是真的单纯,甚至到最后也没猜到莉迪亚的逻辑:因为有她的哥哥岚当人质,所以莉迪亚才能推己及人,放心让烟守住房间。 至于侠客,他理智上明白莉迪亚的防备是无害的,因为他自己也确实没打算在这时候做些她不能接受的手脚,但情感上却难免不痛快——大概是他也还保留着几份的孩子气,会因为这样无关痛痒的事情发发脾气。 他和莉迪亚矛盾最尖锐最一触即发的时候,大概是他使伎俩用残忍的手法杀死了扬言要吃他的肉来解毒的那对兄弟。 当时侠客是真的愠怒了——人肉其实不好吃,谁试谁知道。 莉迪亚的制止火上浇油一般,触发他的反弹—— 你凭什么来管束我呢? 我们既没有那样亲密的关系,我也不必仰你鼻息生存。 作为当时唯一有战斗力的念能力者,又是操作系,侠客的实力委实不可被低估。 当时,莉迪亚的回答很不莉迪亚,但却是侠客最能接受的一种:“侠客,你是聪明人,为什么说傻话?” 是啊,侠客心中的恚怒逐渐平息,甚至暗自警醒——大概莉迪亚对自己人表现得太无害,以至于他竟忽视了她本身的强大,僭越了流星街最本质的道理,强者为尊。 这实在不是他应该犯的错误。 侠客从此才开始正视莉迪亚,把她放在和自己完全平等、甚至更高一点的实力位阶上。 那之后,是莉迪亚力挽狂澜的舞台。 她的能力愈显露、愈可怕。原来杀人只要动动嘴巴那么简单,移来一整座垃圾山也是,甚至无数从天而降的物资……到最后,侠客几乎以为那应该是传说里神祇才能涉足的领域。 难怪她装神弄鬼得那么顺利。 不过说实话,对于这样引人觊觎的能力,侠客却没有过多的想法。他其实没什么野心,也不想玩什么征服流星街的游戏。 他看着莉迪亚这个人时想得最多的,还是库洛洛躺在她怀里,而她轻声哼唱、眼神温柔的场景。 我也想知道,被一个人爱逾性命是什么滋味,能痛快哭、放肆笑、袒露伤口、安心睡觉的滋味。 应该很好吧? 对于当时的侠客而言,这些心事只是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或抽长出柔嫩的丝蔓,并不影响他平常的生活,只是忽轻忽重的痒。 日子还是照样过。 对于流星街尚未长成的少年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安静寻个角落长大,不求风生水起,也最好别惊心动魄。每一次站上风口浪尖都意味着夭折跌落的风险,只希望能像小树苗一样悄悄积蓄力量,留待日后参天。 继莉迪亚大闹一场之后,库洛洛和这个小团体里的所有人,居然全员熬过了丹妮卡病毒的磋磨,留得性命。之后库洛洛顺利接棒,南分会和红鹰会成为历史,库洛洛却在一手玩坏了半个二区之后,带领小团体扬长而去。 在窝金和信长的老家,又是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 侠客每天都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努力变强是唯一永恒的课题,他过得很充实,于是几乎以为自己之前的妄念只是丹妮卡病毒阴影下偶然的脆弱。 直到那一天,莉迪亚离开库洛洛身边,跟着他来到十区。 然后遇上人贩子。 闻到迷药的那一刻,侠客的脑子里电光石火,想了很多。 等到他放开呼吸、闭上眼睛倒下去,而莉迪亚匆忙冲回来抓住他胳膊时,他心中已经有了整个朦胧的计划。 原来我的那一点贪念,不是冻土里的种子,而是星星之火,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会燎原。 其实就算在当时,侠客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但凡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莉迪亚心里库洛洛的地位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她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小白兔。 但人趁着年轻,总要不甘示弱地,犯那么一两回傻。 流星街靠自己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少年,不论性格如何,骨子里都有一股执拗的左性儿——因为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的双手去捡、去偷、去抢,所以对于想要的东西,不伸手就除不了痒。 是,他们比谁都擅长隐忍。可是凭什么要忍?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丢在哪里都不可惜,要是想要的东西不能伸手去拿,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归根究底,还不过是那三个字—— 我想要。 第33章 番外-贪婪x妄念x理智(下) 和真正被迷药弄晕过去的莉迪亚一起卖进地下角斗场,被扣上嵌有定位和炸|弹的手环,侠客一直很淡定。 也许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自负,也许是很多次化险为夷的成功经历,让他坚信自己可以解决这些小小的障碍。最大不了也不过是死罢了。 他扣着莉迪亚的手腕,便有些开心和得意—— 这家伙,现在是我的了。 他分析过莉迪亚和库洛洛的关系,也分析过这个人,很严重的雏鸟情节,眷恋温暖和依靠,之前在茫然无助的时候,也主动拉过他的手。 一个足够危险的环境,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侠客觉得,库洛洛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 不就是精神控制么?莉迪亚实在是个很好懂的人。 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吗? 侠客冷静地看着她,莉迪亚的眼中水波晃动,随着主人的心意,他缠绕过去的念被对方排斥——只有她愿意,才给你操纵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 手腕上的炸|弹是个很好的借口,你看,这么容易就又相信他了。 莉迪亚的思维方式和他们真不一样,侠客心想,很多事其实只有她一个人才在乎,比如这条命。努力活下去什么的,只是因为还想这样做,不是束缚。要达成的是目的,不是性命本身,没有这一点觉悟的话,他早就死了。 会单纯地立足于“侠客不想死”这个基点思考下去的莉迪亚,无论从哪个方面想,都幸运到让人嫉妒。不过,这也让她非常容易被误导,轻而易举地诱使她往他希望的方向去想。 操作系,可不是插一根天线的能力那么简单哦。 看着莉迪亚因为莫须有的愧疚讨好地看着他,用那种软软的语气叫他侠客,主动伸手来握他的手腕,侠客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满足。她看进他的眼睛承诺绝不会放弃他的时候,侠客想——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 莉迪亚多疑又敏感,但她想信任他,所以不是他的对手。 侠客觉得他正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预期。 再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绕过库洛洛,驯服她。 但是莉迪亚哭了。 她确实是个爱哭鬼,侠客早有心理准备,他见过库洛洛哄她,要有足够的耐心,拥抱和不要钱的甜言蜜语。 我也能做到嘛,他想。 但是…… “喂,别哭了!” 侠客只哄了她两句,眼看那些廉价的眼泪还是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他顿时不耐烦起来。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同伴实在让人糟心,尤其他们所处的环境还很不安全。 他看着莉迪亚闭上眼睛不理会他,呜呜咽咽哭个不停的脸,劝她她不听,又不敢直接上手堵住她的嘴,侠客束手无策,心中烦躁,几乎想要甩开她不管了! 如果这不是莉迪亚…… 侠客握了握拳,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耐性的人。 事实上,越是走得快的聪明人,越没有那个耐性去等待别人。 等到莉迪亚终于自己停止哭泣,用那双眼角发红、被泪水洗得愈发清透的看向他,一副无知无觉、无辜又可怜的样子,侠客心里憋气死了。 这个家伙…… 把莉迪亚凑到跟前的脸推开,一脸泪水脏死了! 侠客不爽地看着她,碧眸波谲云诡——她根本还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要不是相信他的判断,真要以为这个家伙是不是故意让他不耐烦的了! 算了,拉着她往餐桌走去,他可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等到莉迪亚再次招惹上莫罗家的关注,侠客觉得自己真要给她跪了。 姓莫罗的红发小妞儿只是个养女就算了,她怎么还能招惹上云希里家的人?就算侠客再爱作死,他也没有螳臂当车的嗜好。 以前一直是库洛洛默默承担的、莉迪亚身上的秘密,现在改为压在侠客的肩头。沉甸甸的担子才只是转移了冰山一角,就让他觉得不堪重负。 莫罗家主的身影高不可攀,云希里温和中暗藏杀意的冰冷目光扫过,侠客因为压力而焦躁起来。这还不至于让他认输,心头的烦躁很快又被莉迪亚紧攥着他的手说“我们不分开”的话语抚平。 不过,亲弟弟是什么鬼?她和库洛洛都是双黑,说是兄妹还有人信,她和自己一个双黑一个金发碧眼,说是亲姐弟,骗鬼呢? 连谎话也不会扯。 算了,看在这么坚定护住他的份上,原谅她了。 ……不过和那个姬芙·莫罗吵起来是怎么回事?! 侠客真是要崩溃了——拜托她看看场合,外面强敌环伺,现在是闹脾气的时候吗? 莉迪亚扁着嘴,眼角粉红,神情乖戾而又倔强。 她不高兴? 这叫什么理由! 侠客真的生气了,因为莉迪亚身世的麻烦,事情完全脱出他的掌控,而现在她还在一意孤行的闹脾气——见鬼,库洛洛真是把她给惯坏了! 而且,这还是个杀伤力爆表的任性家伙。 “你可别乱来。”侠客沉下声音警告她。如果说之前还带着几分宠爱的逗弄,现在他彻底认真了。他不会认错,莉迪亚周身浮动的气息,暴戾而压抑——毁灭一切的力量,毁灭一切的渴望。 自己惹的麻烦,还得自己解决。 这种时候,还是库洛洛的办法有用。侠客学着他的样子把莉迪亚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他需要竭力克制自己攻击的冲动,怀里的危险让他后背汗毛直立。 谢天谢地,莉迪亚没有暴起攻击,像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又逐渐松弛,那股涌浮不定的暴虐气息终于平复,被收进她娇怯可怜的身体里。 侠客长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要玩火自焚了。 莉迪亚直面云希里的时候,侠客就在旁边看着。她的傲慢和固执显露无疑,没什么谈判的技巧可言,任性又幼稚,但对方却也拿她没辙。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那样的力量傍身,确实令人嫉妒。而且她的身世也很有意思。侠客冷眼旁观,猜想着,那个外面来的蓝眼睛贵公子看着那张脸的时候,眼底的贪婪和忌惮,又是想着谁呢? 无论如何诱惑,莉迪亚居然是半点不动心的。还有她对认定的敌人和自己人,真是有两幅面孔。 当然后果就是,他们被关进角斗场的最底层。 如此一波三折,侠客几乎要自暴自弃地随波逐流了。 在角斗场上不顾危险地把莉迪亚救下来,甚至以身相替,不过是因为习惯性地选择了最优解罢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念能力者,比莉迪亚的小身板耐|操得多—— 无论如何,她不能出事。 侠客觉得已经自己受够了。他开始怀念待在小团体里的日子,唾弃自己干嘛要没事找事。 他在琢磨后路了。 “库洛洛我算是服气了。”看着对面抱膝而坐,丧家小狗样可怜兮兮的莉迪亚,侠客忍不住自语。 眼前这个家伙,再甜美再可爱再奇货可居,也抵不住她是个天大|麻烦的事实!他真是受够了! 库洛洛的确非常人所能及,至少现在侠客完全确定,他是不想再负担莉迪亚哪怕一分一秒了!赶紧的、赶紧把她还回去吧,让库洛洛承担去吧! 这样一想,心中陡然轻快起来。 他又来了精神,抓一把地上的干草扔到莉迪亚那边,在她委屈地看过来时,这几天来第一次,真诚而轻松地面对她—— 走吧麻烦精,带你去找库洛洛。 啊啊,这就对了。 侠客想,我承认自己之前太幼稚了,不过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不后悔。现在,赶紧拨乱反正! 不过他到底有些不甘心,所以忍不住嘴欠地撩拨她——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库洛洛吧? 天知道侠客只是随口挑拨她的,顺便发泄一下自己之前担惊受怕的怨气,还有心头盘桓不去的嫉妒,万万没想到莉迪亚的反应会那么大! 看到她整个人像是崩溃了那样蹲在地上抱住自己,一边哭一边絮絮低语,周身气息紊乱至极……侠客懵逼了。 喂喂不是吧,这个家伙也太脆弱了吧! 侠客慌了。他绕着莉迪亚转了两个圈儿,沮丧的承认:好像玩脱了? 幸好最后莉迪亚还是自己缓了过来,不过侠客是真的长记性了——莉迪亚他实在摆不平,再也不作死了! 不过侠客之前“作”的代价还没付完。 先是逃跑失败、腿上狠狠挨了枪子儿,后是被带到莫罗家主面前,看着莉迪亚和他们针锋相对的谈判,等到终于被扭送到库洛洛面前,侠客真是长舒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一切总算结束了! 他真是受够了。 不过莉迪亚是顺利回归了,他的劫难还没有过去。 迎着库洛洛冷漠又洞彻的黑色眼眸,侠客头皮发麻。不过前者忙着安慰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暂时没工夫搭理他。 侠客舒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前途凄惨。 不过现在,他再看着库洛洛把莉迪亚抱在怀里亲昵,可没有半点羡慕嫉妒的情绪了——还是那句话,才领教了十之一二,就已经受得够了!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库洛洛,他是真的服了。 一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儿,飞坦先找上门来。 被安排到和飞坦一个房间时他就觉得不妙,谁不知道除了库洛洛,这个阴冷暴虐的家伙也把莉迪亚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把莉迪亚骗到地下角斗场,你好得很啊,侠客!” 被飞坦一把抵到门上,眼锋像刀子一样割过来时,侠客毫不意外地苦笑,心中平静。他敢做,就敢承担后果。 “进入地下角斗场以后,我可再没做过任何多余的事。”最多不过因势利导罢了。侠客道,“莉迪亚从头到尾不知道。” 他既然选择回来,而不是逃之夭夭,就还是希望能把事情抹平,继续相处下去。毕竟以这个团队的潜力,和他在其中待的舒服程度,侠客认为自己是找不到更好的了。 况且,莉迪亚不是不知道么?这才是他最大的底牌——那个家伙可是说过要罩他的,而且库洛洛也绝不会把自己骗她的事告诉她,除非他想要彻底干掉自己……这不是库洛洛的风格。 他未必多看重自己,却着实把莉迪亚捧在手心里,不愿意她受到半点伤害。正是坚信这一点,侠客才肯冒此时的风险。 但是,“就算我做了些事,有资格追究的也是库洛洛吧。”迎着飞坦森寒的杀气,侠客加固了自己的念,同时讽刺:“我不认为我们有必要在这里打一场。” “你不觉得,你对莉迪亚有些过度保护了吗?” 那是库洛洛的不是么? 你这么在意她,你敢说自己不想要吗? 然后,他被飞坦狠狠地揍了。 这家伙,下手忒黑,打得人也太疼了!侠客揉着脸站在破败不堪的房间里,腹诽。 不过飞坦毕竟没下死手,侠客技不如人又理亏,挨了顿胖揍,代表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飞坦停手,虽然脸色还如寒冰,但从现在起,算他还是同伴。 不笃定这一点,侠客也不敢回来。 “没有下次。”飞坦冷冷地道,说罢又嗤笑一声,带着他惯有的、刻薄如刮骨刀的嘲讽,“不过这么灰溜溜的跑回来,我想你也不敢了。” 侠客嘻嘻笑,满不在乎自己被揍得生疼的脸,也不顾才刚揭过去的案底儿,舒服地平摊在被他俩之前砸塌了一半的床上,“我好歹试过了才知道。飞坦,你不想要么?” “要什么?”飞坦微哑的声音问。 “莉迪亚啊。”侠客看着天花板明朗地笑,碧眸里晦暗如渊,“你也想要的吧?你看她的眼神有时候我都害怕。而且莉迪亚对你也不一样。我一直在想,你怎么忍得住呢?” 你怎么忍得住,不出手? 明明她就在那么近、那么近、触手可得的位置。 “因为库洛洛?”尾音扬起,带着“想不到你这么没种”的嘲讽。 飞坦半天没有回答。 久到,侠客觉得自己是不是戳中了他的内心,忍不住得意地偏过头去看。 却看到飞坦靠在墙边,眼神怜悯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神色那么平和,没有一丝压抑的暴戾和愠怒,反而显露出平日里被气质掩盖的清秀。 金眸淡漠地看过来,侠客眼瞳一缩。 “揍一顿也磨不平你的棱角,侠客,你就这么找死?”飞坦看着他,像是看着个使劲浑身解数作死的小鬼。 他离开墙边走了两步,侠客警觉地坐起来,飞坦又停住了,“还是不甘心吗?”金眸讥诮地看着他,犀利如刀锋直扎入人心,又漫不经心掠开,一声羞辱到人头皮发麻的嗤笑—— “拿不起,放不下。” 侠客咬牙,听飞坦又道:“侠客,这一次放过你,理由你知道。再有下次,就死吧。还有,准备好去见库洛洛。” 侠客开门出去了,飞坦没有拦他。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合着眼,漫不经心地想,莉迪亚当然好,可谁说好东西就一定要握在手里? 那家伙,飞坦哼笑一声,脸色放缓,又刻薄地想,性子娇,脾气坏,身上一堆麻烦,还有无法无天的力量……也就库洛洛才肯消受。 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这个道理,飞坦明白。 但是就不必和侠客说了。 侠客走到地下角斗场的银行,站在几乎比他人还高、金碧辉煌的柜台前仰头说了一串字母夹着数字,就被迎进了内层的保险库。 一排排直通天花板的保险柜,排列整齐令人目眩,银色的柜门森冷坚硬。引他进来的人退下,侠客独自站在一排保险柜之前,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项链。 那是一个黑色的吊坠,木制的,约莫侠客拇指大小,拿在手里轻飘飘,刀工粗糙,只敷衍地削出一个人形,圆圆的脑袋上没有五官。木料很旧了,乌沉沉的黑色上有一层厚厚包浆,泛着猩红光晕,像是无数鲜血凝结后的颜色。 侠客把项链取下来,对着面前的一座保险柜输入冗长复杂的密码,然后随意地把木头人偶丢进去,又重重合上保险柜门,锁死。 保险柜所属的这家银行在世界上只有两处,除了地下角斗场,还有一处在十三区,两处皆直属于流星街的议会,但又拥有最高的保密限度,除了保险柜的主人,即使是银行和议会也无权打开。 不仅仅服务于流星街人,事实上,一座最小的保险柜一年的租金也有天文数字,它服务于整个世界见不得光的部分。 一座座缄默尘封的保险柜里,不知藏着多少肮脏又惊世的秘密。 侠客在保险柜前站了一会儿。 他当然付不起这里的租金,那座期限五十年的保险柜和里面的木偶人都是他师父的遗物。 决定来地下角斗场,这就是侠客要做的第二件事。 他拍拍手转身离开。 第34章 闹鬼的别墅(四) 库洛洛的小书房,侠客打开门出来。 “咦,完事了?”我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看书,抬头看到他问。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颇为古怪。 “你们说什么啦?”我好奇地问。谁让他们俩还特意把我轰出来。 “你自己去问他吧。”侠客道,表情有苦说不出似的。 “怎么神神秘秘的。”我嘀咕着,和他擦肩而过,他下楼去,我进去书房。 书房里,库洛洛坐在那张气派的书桌后面,双手交叉抵着下颌,看着我开门进来。 “你和侠客说什么了?”我问他,“他表情怪怪的。” “没什么。”库洛洛道,“给他安排个任务。” “什么任务啊?”我跑过去,趴在他的椅背上问。 “让他去查一查莫罗家的事。” “哦。”我不再问了,双手从后边揽住他的脖子,把脸亲昵地靠在他的头发上。 “别黏糊糊的,”他侧了侧头,黑眸看过来,“书看完了吗?” 我不高兴地噘嘴,“没有啦,看了一半。你别跟查作业似的!” 库洛洛道:“我就是查作业。这本传记你看了两天还没看完,我列的书单你得看到什么时候?” “库洛洛,我们又不赶时间。”我搂着他撒娇道,“我开始看得慢一点,慢慢会快起来的。再说,一天看一点,总会看完的。” 库洛洛不乐意地道:“看完这些还有别的书单。是谁嚷嚷着要特训的?” “是我啦。”我沮丧地承认,“别催我,会用功的!就是那本书用的古语太难读了,我才看得很慢……我看别的书也是很快的。” “的确,”库洛洛接道,“那一箱子新要来的漫画书,你又看了一半了吧?” “快看完了。”我哼哼着,自我厌弃地垂下头去,“对不起嘛,今天就会把这本传记看完的。明天开始看新的。” 说着怏怏放开他,拿过书准备去外面继续奋斗。 “有那么难读吗?”库洛洛在后面问。 “……其实也没有。”我老实地回答,“就是有点枯燥。” “所以才让你从传记开始看。”库洛洛一副“我就知道”的口吻,“还没让你看那些纯理论的书呢。” 我一动念头,转身跑回到他身边,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让我坐坐,我们聊会儿天。” 库洛洛让开一点,方便我挨着他坐到那张书房前主人留下的宽大转椅上。我把手上的硬皮书往桌上一摊,回头道:“老实说,我不觉得看别人的经历对我有什么启发——情况都不一样,没有可比性呀。” 比如说我面前这本《莱茵大帝》,就是库洛洛给我列的书单上的第一本,一千多年前一度统一优路比安大陆的传奇帝王莱茵·奥德赛的传记,讲述他从奴隶一步步攀登到帝国权利巅峰,继而四处征伐的事迹。 说起库洛洛给我列的书单,还是我们之前在地下角斗场说好的——安定下来就让他给我特训,省得我下回还像这次这样,随随便便就被不入流的家伙用迷药带走。 不过……故事虽然读起来荡气回肠,但我一不是奴隶,二没有胸膛里熊熊燃烧的不灭野心,大概也没有领兵作战、需要推敲战术的那么一天,又能从中学到什么呢? “要是说到增长江湖经验,你还不如给我一本《游侠列传》呢。”我靠在他怀里吐槽。 “那本就在书单后面。”库洛洛道,“莉迪亚,你学聪明一点,看这些是为了让你开阔眼界,增长阅历,学会分析局势。” “比如说这里,”他把书页翻到最开头,“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少爷在家破人亡后变成奴隶,唯一的姐姐成了富商的情妇,而他则成为这户富商家的马夫……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不假思索地道:“杀掉富商,带着姐姐逃跑。” 库洛洛道:“显然他不是你,没有这样的能力。” “慢慢等,总会有机会的。”我低声道。 “但是莱茵的选择是在富商面前显示自己——那是他当时能接触到的最上层人群,然后用五年的时间得到重用,最后用阴谋把富商所有的财产据为己有——这些产业最终成为他重新进入贵族圈子的踏板。” “但是那也太辛苦了。”我向后仰头看着他道,“你看他这个人后来做事都很阴鸷,我怀疑就是小时候憋得惨了。比如说他后来杀掉那个把他带入上流社会,一直帮助他的伯爵夫人,就是怀疑枕边人背叛他,其实完全是莫须有的事情,他最后也后悔了。” “你不是没看到后面吗?”库洛洛问。 “我忍不住先翻了结尾。”我答道。 我还记得传记的最后一章,莱茵大帝在他晚年的日记里写: 我这一生建立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功业,我的疆土延伸到这片大陆的尽头,我的臣民敬畏我一如侍奉神祇……但是我始终无法释怀此生最大的遗憾,或者说愧疚,因为一条没有被证实的谣言,我亲手杀死了此生唯一一个不图任何回报爱我的人…… 不过这样的感慨显然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莱茵大帝就把他晚年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权力倾轧之中去,最终帝国崩溃,大陆重新硝烟四起,他本人也在落魄和孤寂中死去。 “挺没有意思的。”我轻声说,向后靠近库洛洛怀里,眼前仿佛掠过千年前的戎马倥偬、铁血硝烟,“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当然没有,”库洛洛理所当然道,“单看莱茵帝的事,也只是一本书而已。我的意思是,你再多看几本,看得多了,就会知道有这样的人和事,再遇到问题的时候,也能想得多一点。” “比如他中间政治斗争失败、被投进监狱的那段,”他循循善诱,“你看了就没什么感受?” 我皱了皱眉——我的确看到了那一段,莱茵大帝在监狱里的遭遇堪称人间惨事,我也是看到那里才知道人究竟可以残忍恶毒到什么地步,简直是一种精神污染…… “我觉得自己真幸运。”我回头道,看进他黑潭似的宁静如镜的眼睛。这里,是流星街啊。 “所以他出来以后,血洗了狄里曼监狱。”库洛洛伸手遮了遮我的眼睛,“但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我拉下他的手,怎么气氛突然变得沉重了,“我们说点别的!不管了,这本书不好看,我想快点看后面的!” “库洛洛,我之前看到莱茵第二次当上宰相,准备着手篡夺皇位。你给我说说后面的事吧,我都该知道什么,我懒得自己看了。” 我摇了摇他的手,请求我的家庭教师,“我准备下午开始看第二本。” 下午的时候,我开始看书单上的第二本传记《铁血宰辅——缪勒》。库洛洛好像特别偏爱历史故事,虽然我也承认,这样在书本上看完一个人的一生,多少好像自己也走过了一遍似的,感触良多。 不过我才只看了个开头,就丢下书,接受玛奇和派克的邀请,和她们一起进了浴室搓澡。 我们之前在二区生活得太糙了,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洗澡,但身上还是积了不少泥垢。现在有了条件很好的浴室,女孩子们就约好了一起进去洗白白,也好互相帮着搓搓背。 在玛奇房间的浴室里,我们脱得赤条条的,披头散发,看着彼此陌生的样子,都觉得有趣。派克转身调试热水,我看着她侧身的曲线,忍不住感慨:“天哪,派克的身材也太好了!” 真的,派克个子一直很高挑,腿特别长,腰也很细,整体的线条特别柔美不说,最关键是胸部还特别丰满……啊,不能再说了,会显得我很猥琐,但真的是,作为一个同性,我都觉得惊艳得移不开眼! 派克打开了花洒,热水喷涌而下。她站直身子回头,我赶紧捂住鼻子,听她说:“莉迪亚的身材也很好啊。” 我低头看看自己,除了手长脚长,嗯,一马平川……自惭形秽地踢了踢水,我捂住脸:“唉,我还在发育呢。” 玛奇在后面扑哧一笑。 这小丫头才是真正的前后一样平的小豆丁,不过毕竟是还没到发育的年纪。想想玛莎当年的风采,玛奇和她妈妈长得那么像……唉,我感觉很有要垫底儿的危机呢! “决定了!”我当场握拳道,“接下来我们一定要多吃木瓜之类的东西!将丰胸养颜进行到底!” 派克抿嘴笑起来。 应该不是比我大了两岁的缘故,我一直觉得派克的心理年龄比我成熟多了,对比起来显得我特别幼稚。尤其她看我总是跟看个小孩儿似的,带着点慈爱……呃。 “什么东西?!”派克突然道,温和的声音冷沉下来,看着浴室对面的墙壁一脸凝重。 “怎么了?”我和玛奇也都警惕起来,看向她的视线方向,那里是洗手池,正对着一大块嵌在墙上的水银镜,此时因为浴室里热水蒸腾,镜面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镜子里除了我们三个朦胧的身影,什么也没有。 “那镜子里,我刚才看到有什么东西。”派克指着它道。 “现在没有了。我没看到。”玛奇道。 “我,我去看看。”我觉得身上发冷,想想这栋房子闹鬼的传说,觉得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披了条毛巾裹住自己,走到镜子前面,伸手—— “莉迪亚,小心一点。”派克道。 “嗯,放心。”我说着把掌心贴到了冰冷的镜面上,无形的力量放出——如果这镜子真的有古怪,里面的东西也应该显形了。 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我看错了?”派克捂着嘴道,“毕竟都是雾气,可能是我想多了。” “也可能是,那东西已经不在了。”我怕惊动什么似的轻声道,打了个哆嗦,“哎,好冷!我们还是赶紧洗完了出去吧!” “浴室的镜子?” 出来把我们的发现和其他人一说,大家都表示惊讶。 “我之前洗澡的时候怎么没遇到?”窝金遗憾地道。 “具体是什么东西,你能描述吗?”侠客问派克。 派克摇头,“影子一晃而过,我没看清,但感觉好像是人脸一类,我似乎看到了它的眼睛。” 库洛洛捂着嘴若有所思:“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到最后也不能确定到底是真的有那么个东西从镜子里面偷窥我们,还是只是派克一时花了眼。 “你们没把镜子拆开,看看后面?”飞坦突然道。 于是镜子被拆了下来,露出后面普普通通的水泥墙,实心的。 这件事到此就讨论不什么结果了,库洛洛也没有法子。大家讨论着这件事,话题不知不觉就歪到了闹鬼上,最后更是一路歪到了……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看鬼片?!” 我整个人跪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缩成一团,紧紧地往后面库洛洛的怀里贴,两只手死死地捂住耳朵,盯着对面的电视屏幕,上下牙打架地道。 对面正在播放号称“世界上最经典鬼片”的那台电视机,包括下面的dvd机和里面的光盘,还都是我用言灵要来现货——我这不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吗?!! “我说,你不至于怕成这样吧?”信长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下面,武|士刀横在膝盖上,看着屏幕头也不回地道。 “不过你别说,这片子拍得真挺带劲儿!”窝金托着下巴道,同样聚精会神看着电视,“还以为外面的人拍的鬼片会很没劲呢,没想到……” 电视里适时响起阴森恐怖的背景音乐,我死死盯着画面中那幢幽深古老的废弃庭院,时刻准备死死地闭上眼睛—— “呜呜呜,好害怕!” 库洛洛盘腿坐在沙发正中,两旁分别是飞坦和派克,哦,我本来坐在他和派克中间,现在整个人跪在了沙发上,缩成个球一样哆哆嗦嗦,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塞进他怀里。 “怕就不要看了,”他像抱个靠垫或者大型玩偶那样单手搂着我,另一只手举上来拍了拍我的头,“头低一点,你挡到我了。” “嘤嘤嘤。” 我像个受气包似的往下缩了缩,双手一会儿紧紧捂住耳朵,一会儿神经质地塞到嘴里咬住,用力到指节发白,精神紧绷到极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被悬念重重的剧情吸引,眼睛黏在电视上拔不下来。 该死的,这是谁拍的电影——怎么会这么吓人? 怎么会好看! 啊啊啊,吓死了…… 好想知道后面的剧情…… “啊!” 剧情峰回路转,正主儿隆重登场,当那个黑发覆面的白衣女鬼突然从那座废弃庭院的枯井里爬出来,背景乐里重音突然爆发,我真是吓得心脏如遭重锤,“啊”地一声尖叫出来! 叫出来还不算,我整个人在沙发上弹跳起来,像只被通了电、炸了毛的松树,甩着尾巴一个转身,一头扎进了库洛洛怀里,紧闭着眼睛抱住他哇哇大叫—— “啊啊啊!我害怕!” 背脊一节节地感到冰凉,我把脸颊紧紧贴着库洛洛热乎乎的胸膛,分明感觉到胸膛之后紧挨着的那颗心脏,此时正砰砰砰地,以一个异乎寻常的高速在跳动。 有点阴天的午后,起居室连通后面庭院的窗户上拉着窗帘,营造出阴森森的观影氛围。除了电视里阴惨惨的配乐,就只有周围人刻意压低呼吸声。 我惨叫出来之后,起居室里足足静默了三五秒,直到电视里那个女鬼伸着惨白的手爪,慢吞吞地一直到爬出屏幕,飞坦才最先嗤了一声,嘲讽我:“可以,叫得比鬼还吓人。” “呼,”信长长吁一口气,一只手紧紧抓着刀柄,坦诚地道:“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 窝金双手交叉在身前,看起来好像气势汹汹,嘴里却嘀嘀咕咕:“这电影……有点邪门啊。” 侠客的声音干巴巴的,显得惊魂甫定:“之前的介绍不是说,这是世界上最吓人的鬼片,每年都会吓死几十个人吗?” “我以为是吹的。”信长嘟囔。 “连我们都被吓成这样,吓死人一点也不奇怪。”富兰克林感慨道。 派克的声音甚至有点发抖:“怪不得是禁片……玛奇,你没事吧?” 小姑娘明显是强撑着,倔强地回答:“我没事。”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半点不逞强,听着电影的片尾曲开始播放,依旧埋头在库洛洛怀里哆嗦个不停。 库洛洛的手在我肩膀上推了推,像是要把我推开又放弃了,温热的掌心顺着我的脊椎骨往下一遍遍地抚过去,有点不情愿的语气道:“好了好了,莉迪亚,别害怕。” 我动了动,摸索着搂住库洛洛的脖子,抱紧他呜咽:“库洛洛这电影好吓人……” “莉迪亚刚才那一嗓子实在是吓人。”窝金突然道。 信长接着:“刚才是谁说不该带她一起看来着?” 飞坦低喑的声音:“我说的。” 库洛洛想把我拉开一点,我像抓着救命稻草那样扒住他不放,他怫然道:“我都在这里,你有什么可吓成这个样子?” 我吓得飞出去的魂魄还没收拢回来,听到他的话,迷迷糊糊还很委屈地道:“那电影就是拍来故意吓人的啊!哎呦,刚才吓死我了……” 库洛洛突然把我拉出怀抱,留在沙发上,自己站了起来。我不情愿地往后缩到他刚才坐的地方,靠在被捂得温热的沙发背上,看着库洛洛逼视下来的脸。他微微皱着眉,眼睛像两旺深不见底的黑潭,直直地把我罩在其中—— “莉迪亚,以后再害怕,也不能叫出声来。” 我偎在沙发上蹬了蹬腿,小声嘀咕:“我知道我们是在看电影嘛。”偷眼看了看库洛洛,我委屈地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心跳得多厉害,不是也害怕么…… 刚才出的一身冷汗现在都凉了下来,我打了个哆嗦,边咕哝着“对不起……”边不眨眼地看着他伸出手。 库洛洛又把我抱了回去。 虽然看的时候很害怕,不过鬼片嘛,就是拍来吓人的,自己也知道是假,看过叫过也就过去了。 不过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上上下下地刷着牙,突然看到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停下刷牙的动作,含着满嘴泡沫和镜子里的人对视。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头鸦黑的长发顺在身前,脸色苍白,双眼流下两行血泪。我认得那张脸,玛奇房间里发现的那张照片上,这是那个姐姐。 她飘在镜子里,我站在镜子外,视线对上的同时,她的面容霎时间发生明显的变化,肌肉褪去,露出腐朽的枯骨和蛆虫…… 我一声不吭,冷静地把手上水杯砸了过去。 “嘭!” 镜子碎了。 第35章 闹鬼的别墅(五) 镜子破碎。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原本在书房的库洛洛出现在这里,挡在我身前,看向破碎的镜子:“发生了什么?” 镜子里的东西,不见了。 “里面有鬼,我看到了。”我指着镜子对库洛洛道,“是姐姐。” 他走到前面看了看墙上残缺的镜子,又四处看看,走回来,专注地看着我:“现在没有了。你还好吗?” 我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才明白他的意思:“哦,没事……”我踮脚踩着拖鞋扑进了他怀里,抱住,“有点害怕。” 他抱着我,吐槽的语气:“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不,我有点冷。”我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了拉,想想又道:“镜子被打碎了。” “嗯,”他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我会抓到的。” 我坐在他怀里晃了晃腿,抿嘴微笑:“她吓到我了。我要杀了她。” 不过那之后又是好几日的宁静。 镜子的事和大家说了,提起警惕注意之下,反而没了动静。那东西的耐性倒好,想必还有思维能力。 再次出事,是在一天半夜。 梦里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醒,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身旁的被子犹温热,库洛洛已经不见了人影。 刚刚那是不是……派克的声音? 顾不上穿鞋,我跳下床一路飞奔,循着那声惨叫跑下楼梯,冲到一楼的餐厅,发现大家已经都聚集在那里。 “怎么了怎么了?!” 我披头散发地冲进去,看到派克穿着睡裙,扑在库洛洛怀里,双手抓着他的衣服,用力到指节发青。她的脸埋在库洛洛肩膀上,露出的侧脸煞白,紧紧闭着双眼,神色痛苦。 “派克?”我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惊疑不定地看向旁边的玛奇。玛奇摇摇头,示意她也一头雾水。 库洛洛拍了拍派克的肩膀,声音平稳:“冷静下来了吗?” 派克放开他自己站直了,脸色仍然苍白,但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她从容地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虽然手指还有些细微的颤抖——抬头看向半夜被吵起来的大家,沙哑但平静的语气:“抱歉,我没事。” “你看到了什么?”库洛洛问。 派克深吸一口气,彷徨闪动的褐色的眼眸里的神色重新坚定下来,她捋了捋凌乱的短发,站直身体:“我下楼喝水,走进的却不是这间厨房——那个东西,她的能力是制造幻境。” “什么幻境?”侠客追问。 派克闭了闭眼,冷静地道:“根据我的情况,应该是令你最恐惧、最痛苦的场面,那东西也许能够窥视我们的记忆,或者她的能力就是诱发记忆。” “你怎么摆脱的?”侠客又问。 派克冷着脸,“我没能摆脱。是你们下来惊走了她。” “你用’她’,”库洛洛道,“你看到了?” 派克摇头,“没有,只是感觉。幻境里只有我,那应该是我的记忆。” 库洛洛冰冷的视线落在虚空一点:“也就是说,幻境不能隔绝声音,而且很容易从外面打破。也许当时她就暴露在这里。” “我们抓住她!”窝金狠狠握拳道。 库洛洛黑眸瞥了他一眼,语气冷静:“她很会藏,暂时还没有办法。” “那个,”我跺了跺脚,小声地插话,“派克,你没事吧?” 她的脸上现在还挂着冷汗。 “没事。”派克摇头,神色淡漠地看向地面,“已经经历过的事,能走出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为什么找上你?”侠客问,“都是记忆,和你的能力有关吗?” “我不知道。”派克冷冷地道。 “先这样吧。”库洛洛合掌,“接下来都小心些。” 他想了想,略带郑重地叮嘱:“记得一点,无论你看到什么,先大叫两声。在其他人赶到之前,不许出手攻击。” “你是说,”富兰克林沉声道,“那个幻境的根本目的,在于诱使我们自相残杀?” “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测。”库洛洛点头。 大家彼此四顾,想必心中都泛起凉意。想想这栋房子里无处不在的打斗痕迹,还有那一桩桩离奇的内乱惨剧,大家都恍然明白了什么。 “我怀疑那个东西除了幻境以外,缺少自保能力。”库洛洛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下达命令,“无论下一个遇到的是谁,想办法抓住它。” “破除幻境的方法一般有两个,从外部撤销,或者从内部摧毁。想一想你们内心的弱点是什么,别被它吓倒。打破幻境的瞬间,就是抓住它的时候。” 大家默然点头。 “是我的错。”疲惫沙哑的声音,派克突然低头道,“刚才本来有机会……” 库洛洛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这么说。”他转头看向我,我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袖。“你的鞋呢?”他抢先问。 脚心冰凉,我把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背上,“忘了。”用言灵要来拖鞋穿上,我缩进库洛洛怀里,从他身上透过来的体温温暖了我单薄的睡衣。我有点担心地看向派克:“派克……你好好休息。要热水吗?” 我用言灵要来一杯热水递给她。 “谢谢。”派克接过去,温和而勉强的对我笑了下。 其他人已经散去了,库洛洛揽过我,“走了,回去睡觉。”他对派克和玛奇道:“你们也是,早点回去,别想太多。” 两人点头。 回到卧室,扑到犹有余温的床上,我已经了无睡意。 “那个东西,在攻击我们了。”我蹭着被子对身后道。 “只要有了防备,就不会让它得逞的。”库洛洛翻身躺下,道。 我手一撑,翻身爬到他的另一侧,一蹭一蹭地缩进怀里,把头藏在他热乎乎的阴影里。他按着我的肩膀往外推了推:“出去一点,自己睡。” “我不要。”我闭着眼睛耍赖,伸出手抱住他的腰不放。 “这样很热。”他语气不悦。 “不管。”我任性地坚持。 紧挨着的热乎乎的人突然往后一缩,紧接着两只手被扒开,麻利至极地裹进了被子里,我整个人顿时被卷成一个严严实实的被子卷儿,像条被捆紧的虫子傻在那里。 昏暗的光线里,我看到库洛洛转了个身背对我,拉了拉他自己的被子,头顶的几根呆毛招摇地翘在枕头上面,好像挑衅似的。 我不高兴地从被子里挣出来,半坐起来伸手去推他肩膀:“库洛洛!” 才推了一下,他反手扣住我的手,力气很重,我下意识地反手挣脱,过了两招又很快被他锁住腕关节,他转过身来一拉一拽,我敌不过他的巨力,被按到了床上,后背砸得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这回换成库洛洛半坐着俯视我。他的刘海有点长了,上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的,只有眼睛带着些反射自窗外的晶莹光亮,声音有点沉,语气很重:“你烦不烦?” 我知道自己又作又烦,库洛洛不是第一次骂我,但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他声音里压抑着什么极具攻击性的野兽,那一瞬间我的感觉不会错,他带着动了真火的那种冷,像无垠的黑夜,逆光的脸让人觉得害怕。 我整个人吓得毛都炸了,缩在那里忘了动弹,只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顿了顿,放开我手腕,轻声说了句:“快睡觉。”自己躺回去。 “你凶我……”我的声音有点抖,半天回不过神来,先是惊恐地反省了自己难道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却发现明明和往常一样,不知道库洛洛为什么突然就这样。 我越想越困惑,困惑里还夹着恐惧,又有很多的委屈,缩在枕头上几乎是心惊肉跳——我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想:库洛洛不会被那个鬼影响了吧? 不可能啊!我不是在这里吗?! 这个念头一起,我几乎是被火撩了心,猛地坐了起来,看着库洛洛,想说又不敢说,生怕真的被我猜中、然后又被我搞砸了。我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从嗓子里挤了比小猫还可怜的一声,“库洛洛?” 手指用力抓着被子,我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库洛洛受不了地哀叹一声,打开台灯翻身坐起来,看向我。 我伸出去戳他的一根手指还战战兢兢地停在半空。我的脑子已经被那个怀疑占满了,像是要看清每一根汗毛那样紧盯着他的脸,抬手摸过去,同时紧张地提防着他有任何不对劲的变化。 掌心的力量蓄势待发。 虽然一直稀里糊涂,但其实我本能地对自己的力量有一些感觉,好像天生就知道此刻我想做、我又能做到什么。如果真的有那种看不见的脏东西,我知道我可以把它从里到外洗个干净,像正午阳光下的新雪,彻底净化。 我心里萌生一股悲愤和杀意,但看着库洛洛的眼神却充满爱怜。 他皱眉看着我,却还是老实停在原地,任由我把手糊到他脸上,干洗脸似的摸了个遍。 我稍微松了口气,掌心力量吞吐,还不放心地想要再试一试,被他一把抓住,看着我的眼神是熟悉的、充满了无奈的温和:“好了,我没事。” 我的眼泪唰地下来了,咬着嘴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憋不住地呜咽。 “你怎么了啊?!”我哭道。 他不答。 我委屈极了,用力眨清楚视线,不安地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干嘛凶我?” 他嘴角下撇,脑后头发被压得翘起来,脸上大大写着不高兴:“让你好好睡觉不听,我很困啊。” “就因为这个?”我狐疑地看着他,不信:“可你那么……” 他对我打开手臂,同时道:“谁知道你那么娇气。” 我又看了他两眼,撒花儿麻雀似的扑到了他怀里,抱住蹭了蹭,满足又难过地细声道:“你吓到我了……” 他环抱住我,哼了哼,孩子气地嘟囔:“我想睡觉。” 我忍不住又问:“你真的没事吗?” 他的回答是一把又把我塞回被子里,然后自己也钻进来,两个人手挨手脚挨脚地挤在一起,不容置疑的语气:“现在,睡觉!” 我闭了嘴,往他那边挨了挨,没有被推开,于是满意地把眼睛也闭上了。 库洛洛关了灯,我闹了这么一出之后,自己也累了,听着耳后他均匀的呼吸,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我又想起这件事,期期艾艾地抱着书爬到库洛洛的椅子上。 一觉睡到大中午,他这会儿心情倒好了,眼睛盯在书页上,见怪不怪的语气:“你又怎么了?” “库洛洛,昨天晚上对不起。”我垂头耷脑地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抬起眼睛看着他,诚恳地道。 “什么?”他翻了页书,随口道。 我一把按到他的书页上,“就是对不起嘛!” 他被我挡了书,黝黑如镜的眼睛看过来,我讪讪地缩了缩脖子,用最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他,小声道:“我知道我有时候很烦人……你别嫌弃我。” 就像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么好,所有人都该喜欢我一样,有时候我又觉得,像我这样糟糕的人,被所有人讨厌才不奇怪。 就像将心比心,要是我是库洛洛,而有人像我这样烦人,我肯定早就受不了了。而事实是,库洛洛一直在包容我。 好难过啊。 “又来了又来了。”库洛洛郁闷地仰头叹一声,丢开书,手伸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别发神经了,我第一天认识你吗?” “什么?”我一呆。 库洛洛道:“我不愿意的事,没人能逼我做。”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忍不住笑逐颜开,犹压着问:“所以,库洛洛是喜欢我的对吗?不觉得我烦?” 库洛洛的语气很认真:“不,我觉得你很烦。” 我又呆住了,顿时眼眶一酸。 “不过我乐意。”库洛洛覆在我头顶的手顺着额角滑下来,轻轻遮住了我的眼睛,语气平常,“我乐意的事,就不是麻烦。” 我整个人从里到外地抖了抖,承受不住地咬住嘴唇,眼眶又湿又烫,闭紧了眼睛往他的掌心里送,像只认主又爱撒娇的猫一样往他怀里蹭,库洛洛…… “乖了。”他一手还遮着我的眼睛,一手按住我的肩膀,然后我就感到唇上一暖,被人又轻又软地吻了一下。 他啄了啄我的嘴唇,轻声道:“你不是麻烦,是宝贝。” 轰—— 我觉得我的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要不是他按着我,大概直接从椅子上跌下去了! 就算现在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边,我还是整个人都炸了毛,慌里慌张恨不得落荒而逃,心情却又像整个人变成烟花窜到天上又轰然炸开那么绚烂,话也不会说了,紧闭着眼睛在他手掌下躲躲闪闪,脸如火烧。 库洛洛他、怎么能说那么、那么肉麻的话?! 但是……但是天哪!我被哄得开心极了! 世界上所有的蜂蜜和糖果堆在一起,也不会有他的那句话甜!但是我却害羞得连回想都不敢! 呜呜呜,库洛洛,太犯规了! 我觉得自己大概好不了了,谁知始作俑者却一副无辜的语气,道:“我觉得我都说明白了。你从回来就一直怪怪的,现在可以好了吧?” 什、什么? 我的脑子里还像除夕夜里漫天满地的烟花乱炸那样乱成一团,懵然地被他拿手挡着眼睛,根本没明白他说了什么。 “你在怕什么呢?”库洛洛自然无比,又亲了亲我的嘴角,用温柔地、诱哄地语气问:“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库洛洛耐心地环抱着我,等我慢慢收拢飞散到九霄云外的魂魄。 “库洛洛,”等我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就是哭着冲破了喉咙,“我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 显然连库洛洛也愣了。 我被胸中激荡的情感冲涌着,一把拉下了他遮住我眼睛的手,哭得湿漉漉的眼睛直直看进他眼中,激动、坦荡而依恋,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送给他! 我抽抽噎噎地道:“你、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做?我想变得更好一点!对你也更好一点!” 库洛洛把我拉进怀里,任由我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拥抱他一边把鼻涕眼泪蹭到他的衣领上,埋在那里不肯抬头。 半晌,我逐渐平静下来,感觉到库洛洛拍了拍我的背,轻声问:“为什么这么想?” 我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闷闷地道:“衣服都弄脏了,我赔你一件新的。” “我的衬衫不都是你的么?”他随口道,揪了揪我扎在脑后的马尾辫,“回答我的问题。” “嗯?”我迷迷糊糊地想了会儿,期间揉着眼睛直起身,结果库洛洛好心递过来的抽纸擦干净鼻涕眼泪,把自己拾掇的好歹能抬起脸见人了,最后才按着眼睛慢吞吞地道:“那个,我在地下角斗场的时候……” 我扭扭捏捏地把事情说完,期间一直依恋地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最后觑着他的脸色道:“我一直觉得,侠客说的对。我就是太任性了……不对,”我习惯性地给自己套了个轻罪,又觉得这不足以表现我的觉悟,于是垂头承认: “是我太自私了。” 库洛洛安静地听我说完,才抬起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睛,不是很在意地道:“别钻牛角尖了,侠客瞎说的,别信他。” 我急道:“可是……” “可是什么?”库洛洛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是那副成竹在胸、最让所有人信服的样子,“你认为,你在那时候想要顺着心意大闹一场,而忘了,”他停了停,表示不以为然,“忘了我,就是自私?” 我闭嘴不言,巴巴地看着他。 库洛洛的黑眸像两汪清澈平静的湖泊,倒映着我的样子,向我敞开让我看到他最尽头的想法,“我不这么觉得。莉迪亚,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最先顺应自己的感受,才是正常的想法。” ……是这样吗?我张了张嘴。 “何况,”他平和地看着我,“你要是把我放在你自己的感受之前,才会让我觉得害怕。” 我听不懂他的话,茫然看着他,库洛洛怎么会害怕呢? 库洛洛道:“人做事,首先要满足自己的需求,这才理所应当。你别钻牛角尖。以及,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交换同样的程度。” 交换?我用眼神问。 他揽着我,温声解释:“比如,我愿意迁就你,”他说到这里,我眼神闪烁一下,失落地想原来库洛洛也觉得那是委屈他自己的迁就,“不是因为我在意你胜过我自己,而是因为我想那么做。” “明白了吗?哪怕我对你好,我满足的还是我自己的愿望,”库洛洛看进我的眼睛,“所以你完全不用觉得感激或者亏欠。” 他诚恳又平和地对我剖析自己的想法,像是在说旁人一样客观、理智:“我做很多事,是因为我觉得那么做你会开心。但我想让你开心,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开心能让我得到最大的开心。所以归根究底,我做那些事,还是为了满足我自己,和你无关。” “不对!”我慌张地打断他,本能地觉得不该承认——库洛洛这样的说法,未免也太冰冷了! “怎么能和我无关呢?”我红着眼睛拽他,“库洛洛不是喜欢我开心吗?”我可怜兮兮地说,嘴上抹了蜜,“我也最喜欢库洛洛了……” 库洛洛叹口气,敲了敲我的额头,“别转移话题,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库洛洛的意思。 他是认为,如果对库洛洛好让我觉得不是快乐而是痛苦,我就不会那么做了。而相应的,如果有一天对我好也让库洛洛觉得不快活了,他也不会再对我好了。 归根究底,我们都是在寻求自己的快活,而这是人的天性。 “可是、可是……”我看着他,迷茫地道,“总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就比如说!我,”我不好意思地放小了声音,但却很坚定,抓着他的手,“我愿意为库洛洛做任何事,就算是让我痛苦了,也一样!” “不要随便说任何事这种话。”库洛洛却道,“就算你愿意做,也只是因为比起你的痛苦,为我做的事能让你得到更大的满足。这还是一种衡量而已……” 我被他说得露出委屈,这样的说法,好像我的心意被否定了一样。但一时半会儿又没法反驳——没发生过的事,口说无凭也没有意义。 库洛洛也这样觉得,所以他轻描淡写终止了这个话题,“好了,不要再想了。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不要再钻牛角尖罢了。” 我委屈地噘嘴,却被他促狭地用两指夹住。看我被捏得像一只扁嘴鸭子,他却笑了,温柔如浓稠的月光那样从他黑色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想对我好的话,就开心起来吧。” 第36章 雨中的樱花 怎么能让我开心起来呢? 库洛洛问:“你的书都看完了吗?” 我捧着脸卖可怜:“那——么厚一摞,都看完了。”真不容易。 库洛洛站起来:“那么,带你去白塔的图书馆玩,去不去?” “白塔?是白夜盟的主塔吗?那里有图书馆?你去过?”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挂在他身上连声问。 库洛洛“嗯”了一声,“没去过,但是听说很不错。正好我到总部有点事。” 我问:“什么事?” 库洛洛笑了笑,“找点事情做。我们也闲的太久了。” “闲点儿不好吗?”我皱了皱鼻子。 从在这里安顿下来算起,我们才呆了几天啊? 库洛洛拖着我往外走,“不是要特训吗?差不多该进行下一步了。” 白夜盟的图书馆就在当初遇到沉星的那座白色主塔的二层。 库洛洛和我没遇到任何阻拦地走到那座白塔的二层,在三米高的栗木大门外登记了一下名字,就顺顺利利的走了进去。 触目所及到处都是书籍,一排排的书架一直戳到天花板下面,上面摆着满满的书脊,什么样式的都有——从最新流行的塑料封面,到精致昂贵的烫金硬壳,再到古老到一股陈朽味的牛皮卷轴。 “这也太壮观了吧!”我和库洛洛拉着手穿梭在一排排的书架间,忍不住赞叹,“白夜盟的底蕴实在是……” 我敢说,就算是在流星街外面那些正儿八经的图书馆,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多的藏书! 毕竟,这样挤挤挨挨地摆满了书架、迷宫似的藏书地,还不只这一层而已!我们绕过一排书架,看到二楼悬空探出来的栏杆,还有栏杆后面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再上面还有第三层。 “毕竟是八百年的积累。”库洛洛眉毛上扬,看起来也喜欢得紧——要说他有什么最喜欢的东西,我觉得肯定是书了,数不尽的书。 “你要是拉个单子,我也可以给你弄来!”我忽然有些不服气,拉着他道,“我们就是没那么大的地方。” 虽然我可以用言灵要来任何知道书名的书,但问题在于我们根本知道不了这么多的书名,即使是库洛洛也不行。有些书虽然存在于世,但如果你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那言灵也毫无办法。 “在这里看不是一样么?”库洛洛道,“这样遇到的书更有趣。”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都黏在旁边的书架上移不开了,松了我的手走到书架旁边,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抽出来一本。 “你去旁边看看,”他头也不抬道,“别走太远。” 我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地跑开了。 在每一个书架的侧面都钉着古老的黄铜标签,告诉你这一排书大概的类型和编号。我们没什么明确的目的,纯粹就是来玩的,我沿着标签一路溜达一路找,最后沿着圆形的外墙绕了半圈,从石梯上了二楼,找到了最近感兴趣的历史区域。 当然我也没忘了从悬空的栏杆上探出头去,对下面一排排令人目眩的书架喊:“库洛洛,我在这里!” “知道了。”他的声音从不知道哪两个书架之间传来,我没看见他的人。不过没关系,知道库洛洛能找到我就行。 我背着手绕着眼前需要竭力仰起头才能看到顶的书架走了个来回,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看书的时候,总是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莉迪亚!” 等到库洛洛在下面喊我的名字,我才把手上的书放回原处,跑到栏杆前往下看——库洛洛就站在我的正下方,仰头看着我。 他显然懒得走上来了,只站在那儿道:“快下来,我们该走了。” 我转头看看楼梯,要走到很远的地方,又低头看了看下面的库洛洛,眼睛一转叫道:“库洛洛,你接住我!” 说着手撑栏杆纵身一跃,从二楼跳了下去。 在半空调整好姿势,双臂张开,我稳稳地落进了熟悉的怀抱。库洛洛接住我,退了两步卸掉冲劲,我像八爪鱼似的抱在他身上,开心地大笑起来。 空旷的图书馆里回荡着我的笑声,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 “看来你们玩得很开心。”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上边传来。 我一怔,笑声顿止,库洛洛把我放到地上,我们一起往楼上看去。 在我之前待过的几排书架之外,一个人从书架间转了出啦,走到栏杆之前——他坐在轮椅上,一张清俊带着病气的脸,居然是白夜盟的盟主沉星。 在别人家的图书馆里玩笑打闹,还被主人抓了个正着,我顿时有些讪讪。库洛洛的脸皮比我厚,他淡定的和沉星打了个招呼,“正好我要找你。” 沉星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转着轮椅就要离开,声音清冷:“上来吧。” 看他去的方向,我猜是往给他专用的电梯去了。 “我们也走吧。”库洛洛拉了拉我,让我别再发呆,朝进来的门口走去。 我跟上他,凑近小声问:“你要和他说什么?” “关于旅团接下来的事。”库洛洛道,他看了我一眼,“等会儿你在门口等我。” “为什么?!”我惊讶极了,瞪大眼睛:“我不能听吗?库洛洛你居然防着我!” 库洛洛看起来想要瞪我,又忍住了,只是眉尖一皱,“谁防着你了?你要是能管住你脸上的表情,还有你随时发作的坏脾气,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我本来也不是很在意,听到他说“去哪儿都带着我”,顿时就高兴起来了,甜甜一笑,摇了摇他的手。 好嘛,我知道我脾气坏,而且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他要谈判去,不带就不带好了。本来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唉,不就是承认我的脑子不太够用嘛,我早就认清现实了。还好这种事有库洛洛。至于我,就负责一力降十会好啦。 “对了,说到旅团,我一直有个问题。”我道,“之前都忘记了。” 他问:“什么?” 我们沿着盘旋的楼梯往上走,我想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道:“回去再说好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白塔顶层 库洛洛进了沉星的办公室,留下我对着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坐在外厅的沙发上,无聊地数着地砖上的纹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抬头,看到穿着艳红皮甲的安妮气冲冲地从楼梯走上来。 “咦,莉迪亚,你怎么在这里?”她也看到我,惊讶道。 “我在等库洛洛。”我道,“安妮姐姐你怎么了?” 安妮烦躁地皱了皱眉毛,勉强好声气地对我说:“没事,遇到一个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我心里好奇,但又不方便问,指了指关起来的大门,问:“你要去找沉……盟主吗?” 安妮面色恢复了和善,“库洛洛在里面吧?我没什么急事。”她说着忽然冷笑了一下,又看着我问:“他们还要谈多久 ?” 我摇头:“我不知道。” “那,”安妮甜蜜地笑起来,看着我眼神很亲近,“要不要和我去看小猫?” “啊?”我愣了。 “是我养的猫。”安妮解释道,“最近刚刚生了一窝小猫,养在沉星这里。要不要去看?” 我有点无语,看来白夜盟真的很闲啊,她还有兴致养猫,但又有点心动,犹豫道:“可以吗?会不会很远?” “不会,就在隔壁。”安妮笑道。 我倒是不担心她想趁机对我做点什么,我能感觉出来她是真的挺喜欢我,像是邻居家的大姐姐那样——这感觉让我觉得新鲜又高兴,就跳下沙发跟她去了。 “哇,真的是小猫!好可爱!” 我蹲下来看着眼前猫窝里的一群小猫,被萌得捂着脸叫道。 安妮蹲在我旁边,手抚着那只最大的母猫的背毛,对我介绍道:“这是茶花,还是小猫的时候就被我捡回来养着了,已经很多年了。” “她真漂亮!”我看着安妮手下那只油光水滑、体态丰盈的成年母猫,浑身雪白,只有尖耳和眼睛旁边有些浅浅的灰色,一双湛蓝的眼睛,还有粉红色的鼻头—— “实在是太漂亮了!这不是流星街的猫吧?”我问。 流星街有不少老鼠,所以也有不少野猫,但那些野猫个个骨瘦如柴皮毛斑驳、眼神凶残叫声凄厉,看到了能让人做噩梦,真是不提也罢。 “是从货运渠道送进来的。”安妮道,看着那只叫茶花的母猫,眼神极温柔:“我爸爸送给我的礼物。” “哦……” 我之前依稀听侠客说过——鬼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出来的——说安妮的养父是白夜盟上一任盟主的左膀右臂,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上一任盟主就是沉星的父亲,所以他和安妮算是青梅竹马。 “有没有奸|情?!”我当时问。 侠客不怀好意地弯着眼睛笑,“你要是见过安妮的情人就不会这么想了,那个病歪歪的盟主不是她的菜。” 他说着回身从一大摞歪歪扭扭的文件里抽出一本——居然是我之前在地下角斗场看过的那本介绍角斗士的画册——翻到其中熟悉的那页,指着穿红皮甲的安妮旁边的一个大块头道:“喏,这个是她的情人!” “啊!”我看到他手指的地方,忍不住失声叫出来,“鳄鱼人!” 侠客所指的“安妮的情人”,居然是那里面最丑、最恐怖的一个——长着一个和鳄鱼没两样的头! 我脸上表情扭曲,实在有点恶心,对侠客道:“你骗人的吧?那、那个也太丑了!” 侠客幸灾乐祸道:“据说安妮也有兽人的血统——说不定她看着正好呢。” 我把面前的画册推开,无法直视上面的“美女与野兽”,勉强道:“的确,和沉星不是一个画风的……” 我印象里,那个坐在轮椅上、一脸病容还脾气不大好的盟主,最起码长了张清俊秀气的脸,还有寒星似的眼睛。 “说起来,”侠客卖弄似的眨了眨眼,又道,“沉星有个未婚妻,是上一任盟主临死前定下的,黑龙会长的妹妹。这事不是秘密。” 我一愣,用手指戳了戳脸颊,道:“怎么感觉怪怪的,未婚妻是什么鬼?说起来他们还搞父死子继的那一套……白夜盟的画风是不是和流星街太不一样了?” “谁知道呢?”侠客也吐槽,“据说都和那个奇葩的创始人有关,白夜盟更像外面的势力,像一把插进流星街的刀子。所以他们差不多是议会的眼中钉,只是没办法铲除罢了。也就是这任盟主沉星上台以后,关系才缓和一点……” “不过现在黑龙会垮台了,那个未婚妻也就没用了,还不知道沉星要怎么处理。”侠客话又说回来,眯着碧绿的眼睛道,“据说是个超级大美人哦……” 回忆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回到眼下,我看了眼安妮妩媚甜蜜的脸,至今觉得侠客说什么鳄鱼人……是在耍我。 在安妮目光的鼓励下,我摸了摸那只叫茶花的、漂亮到不得了的母猫的毛,看到她仿佛被摸得舒服了,侧头用脖子夹着我的手发出软软的喵喵叫声,只觉得心软得冒泡泡——她真的好乖、好可爱! 摸过了茶花,我又伸手去摸旁边的小猫,一二三四……一共六只小猫,刚出生不久,一只还没有我的手掌大,眼睛迷蒙,只知道用脑袋拱着猫妈妈找奶喝。 和浑身雪白的茶花不一样,六只小猫身上却掺杂着深深浅浅的黄毛,东西一块西一块的,颜值差了好几个等级。 我问了安妮才知道,原来这六只小猫的爸爸就是流星街最常见的野猫,看毛色应该是黄色的。因为是混血,小猫的外表不如纯种又昂贵的妈妈漂亮,但却更加强壮结实。 毕竟注入了流星街本土、凶悍又顽强的血脉啊。 “真的好可爱,软软的,热乎乎的!”我把一只小猫抱在怀里,小心地揉着它的小肚子道。 “要是喜欢的话,就把它抱走吧。”安妮笑着道。 我顿时睁大眼睛:“可以吗?” “反正这么多小猫也没去处,当然可以送给你。”安妮道,说着疼爱地摸了摸茶花的脑袋,“都是些没天赋的孩子,本身也需要人照顾呢。” 我抱着咪咪叫的小猫,一时心动极了。 “那……”我刚要开口,突然又顿住,依依不舍地把小猫放了回去,看着它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立刻又埋头挤到妈妈肚皮下面吃奶,遗憾地道:“还是算了吧。我们那里闹鬼呢,我怕伤害到它。” “嗯,你们真的遇到了?”安妮立刻看过来,一脸感兴趣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莉迪亚,我们走了。” 还没等我连说带比划地把之前闹鬼的二三事说完,库洛洛找到了这里。 “你们说完啦?”我飞快地旋身站起来,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又跑回来,指着那一窝小猫和他献宝:“看,小猫!” 库洛洛随便看了两眼,和安妮打了个招呼,转头对我道:“走了。” “哦。”我又依依不舍地蹲下来摸了摸茶花和小猫,站起来和安妮告别:“安妮姐姐,谢谢你……等我们把闹鬼的事情解决了,还能来领养小猫吗?” “当然可以了。”安妮笑道,“在那之前,你也可以随时来看小猫。我不在的话就和沉星说。” “好的!”我一口答应,低头说着“再见啦茶花……”被库洛洛拉走了。 “你要养猫?”下楼的时候,库洛洛问。 “小猫好可爱啊!摸起来软软地、毛茸茸的!”我用力摇他的手,“我们养吧,好不好?” 库洛洛显然不大乐意:“养你就够麻烦了……” “我自己养,又不用你管!”我噘嘴道。 库洛洛嘀咕:“上次你捡小滴也是这么说,最后还不是麻烦我。” “库洛洛!”我拽着他撒娇,软磨硬泡:“我就想养就想养就想养……” 库洛洛最后只好道:“不许让它上床,也不许撕我的书。” “好!”我大喜过望,赶紧答应下来,抱住他亲了一口:“库洛洛最好了!” 他习以为常地把我从他身上扒下来,忽然道:“下雨了。” “嗯?”我转头看向外面,惊讶道:“真的下雨了!” 我们已经走到白塔一楼的门口,门外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打一把伞好了……”站在门口朝外看了看,我小声说着,用言灵要来一把雨伞,递给库洛洛。 他接过撑开,走到雨中,回身对我伸出手。 我顺势钻到伞下,挽住他的胳膊,缩了缩肩膀:“快走吧!” 库洛洛没动。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向身后——白塔探出的屋檐下,站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 我忽然屏住了呼吸。 雨下得不算很大,细密湿衣却不影响视线。 屋檐下的那个女人,穿着件黑色柔软的裙子,勾勒出身体起伏的线条,柔美非常。她有一头蜿蜒而下的黑发,拢起来垂在颈侧,衬得面如白玉。 那张脸…… 我忽然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但又有些说不出的舒坦。原来真的有人能长得那么美,和兰绮斯那种煌煌然压倒性的美丽不一样,是像落花一样幽美,像泉水一样轻灵,像梦一样忧悒。 我眼睛扫过那个女人带着愁绪的黑眸,淡红一抹的唇瓣,脑子里忽然转过一句话—— 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走了,发什么呆?” 库洛洛拉了拉我,我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外走去。 雨水打湿了石板路,伞下一派安宁。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问库洛洛:“你看到了吗?那个女人……” 库洛洛“嗯”了一声。 是了,还是他先看到的呢。 “我第一看到能有人和兰绮斯一样漂亮,不不不,他们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美!”我心有余悸,轻声道:“实在是太美了!” 库洛洛显得兴致缺缺。他似乎在想别的事,突然道:“明天我们去一趟中心区。” 我自然把美人抛到脑后,忙着问他:干嘛?“” 库洛洛正要答,对面跑过来一道黑影,在我们面前停下:“库洛洛!” 居然是信长。 他显然是跑来找我们的,一脸着急的样子,眼神却带着喋血的兴奋。 库洛洛冷静地问:“怎么了?” “飞坦抓到了那东西!” 第37章 灼喉的烈酒 飞坦抓到了那东西? 顾不上多说,我们匆匆赶回基地,一进门就看到所有人都集中在客厅的壁炉前,对着地上半透明的一团。 “就是这个!”我脱口道。 那是个半透明的幽灵样女人,从五官到身上的裙子都很清晰,双眼下拖着两行血泪,正表情狰狞地瞪着我们——分明就是我之前在浴室的镜子里见过的那个人影,照片上这房子最初主人家的姐姐。 此时,那个女鬼狼狈地倒在地上,双手被向后反捆绑得牢牢实实,但我却看不到困她用的绳子。 “是玛奇的念线?”倒是库洛洛了然道,他说着上前,试图接触那个半透明的女鬼,用探究的语气自言自语:“这么说,用念可以接触到她。” “小心。”派克提醒道,“她还能制造环境。” “哦?”库洛洛到底把掌心按在了那个女鬼的头顶。他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变换,像是看到了什么我们不知的东西,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站了起来,问:“飞坦是怎么抓住她的?” 其他人都默然,看向站在壁炉前的飞坦。后者低低地“呵”了一声。 我这才发现,飞坦的脸色难看极了,周身气压凝滞,仿佛压抑着随时可能噬人的暴虐。 “飞坦……”我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这个东西,惹火我了。”飞坦喑哑的声音慢吞吞响起。他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两把锋利的匕首扎向地上的女鬼,一副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样子。 “我们听到动静的时候,飞坦就已经攥住她的脖子了。”眼看飞坦至今处于快被气疯了的状态,窝金开口道,“他绝对把这东西掐死了好几回,但你看到了,她现在还在这里。” 侠客道:“我们试过了,放出、变化、具现化的念都对她有效,不过操作不行。”他说着蹲下去,伸手把那个被捆住的女鬼翻了个个儿,像街头小贩展示货物那样让我们看她身体另一侧琳琅满目的伤痕,“就像这样,能对她造成伤害,但是不能完全杀死。” 在那个女鬼露出的背脊和半边身子上布满了大家之前留下的痕迹,比如焦黑的灼伤、大小不一的弹孔、锐器戳刺割划的痕迹——虽然皮开肉绽,但是没有血迹。而透过背心最大的那道创口…… 侠客伸手把那里被割裂的皮肉掀开,让我们看她的身体里面:“连内脏都有,但全部都是念的产物——原来女鬼长这个样子。” 从骨骼到脏器都和常人无异,交错的肌肉和经络翕翕颤动,血红一片,只不过全都是半透明的,有血红的液体淌动却不流出。 我还以为鬼魂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气呢! 真是个精致的鬼,除了半透明没有出血,她看起来和活人完全一样。 “咦,她还有感觉吗?”我惊讶地指出。 在侠客粗鲁地向我们展示他们之前的研究成果时,那个女鬼脸上的肌肉不停抽动,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甚至惨叫出声。 “是的呢。”侠客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放开她站起来。看得出他觉得这女鬼有趣极了,像个新到手的新鲜玩具。 飞坦冰冷恐怖地笑了一声。 “有趣。”库洛洛低头看着那个女鬼,不管她之前干了什么,现在那一身惨状都称得上一句可怜了,不过库洛洛盯着她看的脸上只有单纯的好奇,他问:“还有意识。她能说话吗?” “会惨叫,能发出声音,不过没说过话。”侠客道,“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能。” “飞坦都那么搞了半天了,应该是不能吧。”窝金插口道。 “派克,”库洛洛又问,“能看到她的记忆吗?” 派克摇头,“不行。她应该只是念力产物,不算生命体了。” “这样啊,”库洛洛沉吟,看得出他有点失望,“那她的能力呢?你们试出了什么?” “就是制造幻境。”信长道,“在她身上试验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他看向其他人,“是都看到了,对吧?” 其他人有的露出冷笑,有的干脆移开目光,不理会信长——看大家的表情,那幻境都绝对称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 “和她肢体接触就会陷入幻境。”富兰克林补充道,“接触缠就行,她没有实体。” “我们都试了试,猛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呢。”侠客弯着眼睛道,“不过只要知道是幻境,就很容易挣脱。”虽然笑眯眯的,但他碧绿的眼睛里只有寒光闪动,显然也有点被惹火了。 不知道他们都看到了什么,我忍不住想。 “能同时对几个人使?”库洛洛问。 “碰到几个就是几个。”侠客答。 库洛洛点点头,默默地又蹲了下去,伸手接触到那个女鬼,在指尖还有点距离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神色一变。他让自己又陷入了幻境。 我有点担心地盯着他的侧脸。 这次库洛洛沉浸的时间有点久,过了大概十分钟,他才主动脱离幻境,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这十分钟里我们眼看着他好几次控制不住地神色微变,最后站起来时,脸色更是阴鸷得厉害——好像平日里温和的假面碎掉了一角,露出下面汹涌混着冰渣的暗湍。 我抢上去握住他的手,握到的掌心冰凉。 库洛洛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脸上神色就恢复了温和。他淡淡地道:“她的能力是唤起记忆,让我们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发生过的经历里。人为编织的幻境不可能有那么多细节,那是深层记忆。” 说到这里,他抬起黝黑的眼睛看了一圈大伙,道:“还有谁要看看吗?可以看到很多自己都不记得的细节。很有用的能力。” 大家都摇头。 窝金嘟囔:“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库洛洛耸了下肩膀,侠客问道:“那她怎么处理?” “把她给我。” 飞坦和他同时开口道。 侠客看了脸色阴冷到能滴出水来的飞坦,对库洛洛道:“之前试过了,只有念能接触她,而且以我们的能力无法杀死她。”说着,他目光向我看过来。 “让我试试?”我立刻道。 库洛洛放开我的手,让我走上前去,同时叮嘱:“小心一点,先别杀她。” 飞坦也道:“给我留着!” 我点头,伸出手掌又犹豫了一下。 凑近了看,这女鬼的模样更加凄惨了,身上穿着一件像睡衣似的长袍裙子,两只胳膊被捆到身后,看不见的念线留下一道道深陷进肉里的勒痕,蜷曲着身体侧躺在地上,身上布满狰狞可怕的伤口。 看到我靠近,那女鬼颤抖着向后瑟缩,瞳孔缩到针尖大小,流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阴冷和恨毒。 想到这是害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恶鬼,我觉得心里发毛,选了她被反捆在身后动弹不得的手掌,伸手飞快地攥了下她的手指。 怀着想要摆脱的恶意,我攥下去后掌心一空,低头看——那女鬼被我攥住的手指整根消失了。 她现在的左手只剩了四个指头,断口清晰可见。 “怎么样?”我站起来,转头问。 侠客道:“看来可以!之前我们试过砍她的手、挖她的眼睛,不过断肢一离开她就会消失,那些气又跑回原处再形成肢体。” “飞坦要被气死了!”窝金坏笑着补充。 “你想死吗?”飞坦阴冷地道,他现在就像个压抑着不爆炸的火|药库,一戳就冒火星。 “飞坦别气,”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开口安慰,“你想要怎么整她,我帮你!” “她没有感觉。”玛奇突然道,“莉迪亚你出手,她好像没有感觉。” “诶?”我惊讶地低头看。 “的确没有。”库洛洛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果然,这样就不会进入幻境。”他引着我向下接触女鬼的胳膊,“再试一次。” 我放出力量攥了下去,从手腕到小臂,抬起手时那女鬼的半截小臂都消失了。但看她的神色却呆板停滞,没有之前痛苦不堪的样子。 “因为整个是残念吧……”我呢喃。 “啧。”飞坦突然发出不耐的声音,紧接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擦过我们,猛地插进了那女鬼的胸膛。 她发出一声虚弱的惨叫。 飞坦走上前来,俯身握住刀柄,用力在她心脏的位置搅了好几下,之后又拔|出来,看也不看,将光洁的刀刃再次戳进了女鬼的眼窝。 几乎听到了眼球爆裂的微响,那女鬼拼命地挣扎嚎叫,身体抽搐着,脸上的血泪仿佛汩汩流动起来。 我几乎不忍看下去。 不过我大概可以猜到,飞坦在她的幻境里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暴怒。所以他现在要拿她出气,那也是活该。 不过我还一点想不通——“不是说实物不能伤到她吗?” “那是具现出来的。”库洛洛认真看了几眼道。他同时叫了停:“飞坦,你先停一下。” 飞坦像是慢半拍才听到他的话,手上动作停下来。 库洛洛肯定的语气:“你还在幻境里。” 飞坦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将手上的刀抽出来用力丢到地上,转身走到了众人之外。 锋利的手术刀落地弹了几下就消失了。 我担忧地看着飞坦的背影,心想,这女鬼不能留了——已经结巴的伤口被再次掀烂,还是早日再次愈合的好。 这边,库洛洛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弯腰拉住那女鬼的裙子,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开! “喂!”大家惊讶出声,为库洛洛出人意表的举动,也为那女鬼顿时裸|露在众人眼下的身体。 我惊讶地忘了闭上眼,于是看到那女鬼纯白羔羊般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布满了被凌|虐过的痕迹。 之前被飞坦折磨到最后,已经像个死人那样一动不动的女鬼忽然又有了反应,她发出变了调的抽气声,吃力地挪动身体,试图环抱自己遮住赤|裸的身躯。 “库洛洛!”我赶紧闭上眼睛,恨不得洗洗眼睛,“你干嘛呢?!” 库洛洛的语气有点不甘心,又有点费解:“真的是姐姐。” “你在说什么?”信长怪异地问。 库洛洛道:“我假设下面的这些不是你们弄的……” “当然不是!”信长怪叫道,“我们又不是变态!” 库洛洛道:“这个女鬼的身份你们都知道了吧?”他说到半截,拉了拉我的手,“睁开眼吧,我盖回去了。” 我小心地睁开眼睛,听库洛洛接着道:“我看过白夜盟拿来的记录,最初盖房子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和长女是被奸|杀的,幼女的尸体在井里被发现还是完好的。也就是说这确实是姐姐,而不是妹妹伪装的……” 富兰克林道:“你为什么认定应该是妹妹?” 库洛洛道:“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以我对库洛洛的了解,他肯定有一套推理,不过现在懒得解释了,于是道:“女鬼就应该从井里爬出来。” “哈?”信长抱着刀挑了挑眉毛,又说:“不过除了能力,这女鬼看起来的确不像个厉害角色。” “难道还有同伙?”玛奇问。 库洛洛反问她:“你的直觉有说什么吗?” 玛奇一愣,摇头:“没有,库洛洛你指什么?” “比如危机有没有结束。”库洛洛道。 他这话说得令人心里发麻,玛奇认真想了想,摇头:“抱歉,我没有感觉。”她顿了顿,又道:“别相信我的直觉。” 库洛洛让她别在意,眼睛掠过地上姿势扭曲缩成一团的女鬼,沉默不语。 “有没有问题,她自己总该知道吧?”飞坦突然又走了回来,脸色阴沉一身煞气,“不是还有意识吗?”他勾唇冷笑,“我来问她。” 库洛洛和飞坦拷问了那个女鬼一下午。 真不知道都是个死鬼了,她为什么还有感觉,这不是折磨自己吗? 到了接近晚餐的时候,库洛洛终于来找我:“去把她解决吧。” 我跟着他下楼,库洛洛和我道:“我试了试,果然偷不到她的能力。呼,算了,这件事结束了。”话里有些淡淡的失望。 在壁炉旁,看到飞坦盘膝坐在地毯上,单手把玩着一把寒光熠熠的手术刀。在他身前不远处就是那个女鬼……现在已经看不出个人形了。 “有结果了吗?”我忧心地问。 库洛洛握着我的手,“没问出什么。杀了吧,也许是我想多了。” 我又确认了一遍,然后走到那个女鬼旁边,挤着眼睛看了半天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不成……我快要吐了! 库洛洛拎过来一块沙发布盖在了她身上,道:“这样好了吗?” 我咽了咽口水,摇头,又把那块布掀到了一边,“还是看着放心一点。”说着不再矫情,手掌贴到了那团半透明的血肉上,毁掉一切的力量吐出——女鬼的身体像是被橡皮从世界上擦掉一样,消失了。 我翻掌,看着干干净净的掌心有些出神:“结束了?”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掌,库洛洛手上用力拉着我站了起来,道:“结束了。” 我松了口气,低头看到还坐在地上的飞坦,他这会儿的心气倒像是平了,白净清秀的脸上神色放松,没有表情。那女鬼消失之前没留下任何痕迹,从飞坦的剑、到他的手和脸、再到衣服,全都干干净净。 “飞坦。” 我把没被库洛洛拉住的另一只手递给他。 他抬眼看过来,金色的眼眸里神光淡漠,像日出前熹微的天光。 我灿烂地笑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固执地伸着手。库洛洛就握着我的另一只手站在旁边,气息温润平和。 飞坦歪了下嘴角,表情有些无语,最后一撑地毯自己跳了起来,拎着剑转身就走,“你是小鬼吗?还要两个人拉着你。” 我放下手看着飞坦走了,转头和库洛洛挤眉弄眼。 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些笑意。 我忽然想到飞坦的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宝宝被爸爸妈妈一左一右的拉着手走在中间……顿时被自己的脑洞逗得不行,喷笑出声。 我咯咯吱吱地笑着把我的脑洞和库洛洛说了一遍,最后趴在他肩膀上笑得实在上不来气儿了,断断续续道:“像不像,像不像!库洛洛是妈妈,飞坦是爸爸!” 脸颊肉被人用两指拎起来,不疼不痒地揪了揪,库洛洛道:“我看你是欠教训……” 大家陆续聚集到了餐厅那边,窝金的大嗓门喊道:“莉迪亚!开饭了!” 我笑起来也像哭起来时那样刹不住车,抱着库洛洛的肩膀边笑边叫:“抱我过去!抱我过去!” 库洛洛不要面子的呀?最后还是拖着我用两条腿走过去了。 吃完晚饭,大家还聚在餐桌上,库洛洛宣布这件事告一段落。 从今晚后,这就是彻底属于我们的基地了。 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于是让我用言灵叫来各种各样的酒堆了满满一桌子,所有人举杯开怀畅饮算是庆祝。 没有大人管着就是这点好,我在还不该喝酒的年纪肆无忌惮地端起了酒杯,怀着几分不死心的好奇喝了一口:“啊,好辣——” 咕嘟一下把嘴里灼喉的烈酒咽下去,我觉得一道火焰沿着食道一路烧了下去,在胃里蒸发,然后热气反顶上来,迅速烧红了我的两家。 我没想到这酒劲儿这么大,顿时连眼睛都迷蒙了,面上火烧火燎,转头和库洛洛叫苦:“库洛洛完蛋了!我好像喝醉了!没想到那酒那么难喝,劲儿还那么大……” 我说到后来,舌头都有点不利落了。 库洛洛摸了摸我的脸,塞给我一杯水。我眨了眨眼,有点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眼神。 转过头去,我看到桌子对面的几个人都看着我,表情有些奇怪。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睁大了眼睛——还看着我。 于是茫然问:“我怎么了?脸上有东西?” 对面几个人有点不自在地打了个哈哈,扭头说起了别的。 我把一整杯水喝下去,发了会儿呆,又忽然高兴起来,转头拉着库洛洛兴高采烈道:“这里没有鬼了,我们可以去白塔把小猫抱回来了!库洛洛,我们明天就去吧!” 库洛洛有没有回答我我不记得了,大概是那杯不知道什么酒的后劲太大,我浑浑噩噩就睡了过去,连怎么回的房间都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库洛洛把我抱回去的。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醒来,顿时吃到了宿醉的苦头—— 头痛欲裂。 伸手摸了摸旁边,库洛洛不在了。 我埋在枕头里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坐了起来,抓了抓头发,嗓子干得冒烟。 转头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 库洛洛真是太贴心了!我感动地想,拿过水杯一饮而尽。 疼—— 烈火烧灼的感觉沿着水流的路径从喉咙一路烧到了下面,我失手把水杯跌落在床上,仓惶地捂住喉咙! 好疼—— 胸腔里好像倒进了一锅沸水,咕噜咕噜地冒起了蒸汽。我忍着疼张开嘴要叫人,“噗!” 殷红的血映入我最后的视野。 第38章 逆鳞(上) 库洛洛最先发现不对。 他听到楼上传来一声玻璃杯落地破碎的轻响。莉迪亚在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点努力,她把落在床上的水杯挥到了地上。 在听到那声碎响的同时,库洛洛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和警觉——那是很多次生死战斗中培养出来的,对危机本能的敏感。 他猛地弹起来冲上楼,在不到两秒的时间里踹开卧室的门,撞入眼帘的是倒在床上生死不知的莉迪亚,还有嘴里喷出来的刺眼猩红。 库洛洛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他以为自己会慌张一瞬,但实际上他空前的冷静和清醒。也只有冷静和清醒能够救他。 一把捞起莉迪亚,先摸她的颈侧,还有微弱的跳动。然后检查眼睑和口鼻,喉咙有明显的灼烧痕迹。他当然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碎在地上的水杯,瞬息间心中有了判断—— 海尔梭斯,流星街最常见的烈性毒|药之一,溶于水……见效快。 “飞坦,去白塔把医生带来。”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第二个冲上来的飞坦。 从白塔找来最近的医生也需要二十几分钟,按照海尔梭斯一般的效果,肯定是来不及的。但是……库洛洛把手按在莉迪亚虽然微弱,但还在急速跳动的胸膛上,没有放弃希望。 他的眼神很沉,手很稳,一把掀开被子把人拉出来翻个个儿,让莉迪亚面朝下探到床外,拨开她碍事的黑发,一手固定一手探进她的喉咙,催吐。 一开始吐出来的只有血水。 海尔梭斯具有极强的腐蚀性,而且特别在于它会在进入人体内部的三到五秒之后生效,一旦不小心喝下去的话,五脏六腑会在短时间内被腐蚀成一滩碎肉,死状痛苦不堪。 但是库洛洛像摆弄一个没有知觉的布娃娃那样,不顾莉迪亚痛苦的抽搐,强硬地按着她催吐了几回,发现除了颜色在逐渐变浅的血水以外,呕吐物里只有很少量的内脏碎片——说明她的胃和肠道这些最先接触到剧毒的内脏还没有被腐蚀的很严重。 几次之后,虽然还没有恢复清醒,但莉迪亚的身体已经有了自救的本能,几乎不用库洛洛再去强迫,她开始自己拼命的呕吐,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样。很快她就连酸水也吐不出来了,再呕出的就只有一滩滩浓稠的鲜血,背脊不停抽搐。 “给我牛奶。”库洛洛头也不抬地对闻讯赶来、围在门口的同伴道。 玛奇把打开的牛奶递给他,库洛洛接过,自己先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小口,玛奇和派克失声叫道:“库洛洛!” 他试过牛奶没问题——放在床头的清水原本也应该没问题,那确实是他在早上倒给莉迪亚的——直接掐开莉迪亚的嘴,拿着大包装纸盒把里面的牛奶倒进去。 莉迪亚被呛得咳起来,他倾倒的动作却纹丝不动。 比起被呛死,她更要避免的是在医生赶来之前被毒死。 莉迪亚被灌了牛奶,似乎稍微好受了点,趴在床边继续呕吐起来,眼睛半睁半闭。 “事情解决之前,不要吃这里的任何东西。”库洛洛不错目地看着莉迪亚,叮嘱站在门边的旅团成员,同时一连串的命令:“窝金信长,去井里把妹妹的尸体挖出来,不要漏掉任何碎片。侠客,相关情报在我书房的抽屉里。富兰克林警戒。派克,给我更多的牛奶和清水。” 所有人没有废话,立刻分头开始行动。 玛奇问:“库洛洛,我呢?” 库洛洛道:“过来扶住她。” 玛奇不顾地上的狼藉,走到床边撑住莉迪亚失力的肩膀。她以为库洛洛要发动什么能力,却见他只是拿起所剩不多的牛奶,再一次残忍地硬灌进莉迪亚的喉咙,逼迫她吐出来更多。 莉迪亚看起来痛苦极了,她胡乱地挣扎着,闭着眼睛,似乎想叫出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于是神色愈发痛苦。 “我知道疼。会好的。”库洛洛把空了的牛奶盒扔开,腾出来的手抚摸她的头发和背脊,口吻坚定:“接着吐。” 飞坦拿出他最快的速度,在将将超过二十分钟的时候,拎着医生赶回来。 医生常驻白塔,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男人,现在却被飞坦死猪一样拎在手上,被一路飞奔的狂风吹得乱七八糟。他被放下来,把歪掉的眼镜扶正,也不废话,先走到床边查看病人的情况。 “海尔梭斯?”踩着满地的呕吐物,医生只看了一眼莉迪亚,就皱眉下了结论:“你们以前没见过这种毒|药?没救了。” 语气带着些不满,仿佛抱怨何必为了个死人火急火燎地把他劫持过来。 站在卧室里的飞坦和玛奇顿时杀气冲天。 库洛洛却很冷静,看着他:“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他抚过莉迪亚痛苦抽搐的背脊,虽然受了大折磨,但毕竟还是生命的鲜活,“还有救。” 医生一愣:“二十分钟?” 海尔梭斯向来以用量小、见效快、发作痛苦和死亡率高著称,而且极为廉价易得,因此一直属于流星街最常见的几种暗杀手段,一旦中招,除非身边常备现成的解药,否则救活的概率几乎没有。 他立刻毫不客气地拨开库洛洛,站到离莉迪亚最近的位置,一手托起她的头,一手掰开喉咙用力向里看,然后又掀了掀她的眼皮、按了按她的颈动脉,喃喃:“奇怪,不知道怎么捡了一条命……” 在对面扶着莉迪亚的玛奇冰刀一样的瞪视下,他抬头,当机立断道:“把我的药箱拿来。” 飞坦抢人的时候不忘带上医生的医药箱,此时医生从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灰色的细颗粒粉末,递给库洛洛道:“去把这个按照一比二十的比例溶解,然后给她灌下去。” 库洛洛接过,又被飞坦拿走出去了,医生转头拿出窥镜,伸进去再次查看莉迪亚的喉咙。 玛奇问:“那是什么?” 医生随口道:“海尔梭斯的中和剂,我自己配着玩的,不过我也没试过,毕竟海尔梭斯发作快,一般等配出解药来人都死透了。” 玛奇皱眉道:“那你能保证有效?” 医生满不在乎的语气:“都说了没试过。看她命大不大了。”他把探入过莉迪亚喉咙的窥镜拔|出来随手丢掉,又道:“喉咙烧得很厉害,就算救回来,嗓子也毁了。” 玛奇脸色一变。 医生不知道莉迪亚的能力,他回头看向能做主的库洛洛,“老实说吧,这个我治不了,顶多给她开点药,将来能不能说话看运气。那个挟持我的小子在来的路上威胁我半天,不过治不了就是治不了,你看着办吧!” 库洛洛神色不动,他只点了下头,然后就一直看着莉迪亚。嗓子要是坏了,莉迪亚醒来一定会很难过,但是库洛洛却没那么在乎——他现在只要她活着就可以。 最危险的时候过去,后怕升起来,库洛洛的脑子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冷静,他面色平静,但心里却愤怒到了极点。 飞坦很快回来,手上拿着一杯浑浊的清水。他交给库洛洛,道:“派克从外面找的水。” 库洛洛不假手医生,亲自把那杯解药给莉迪亚灌了进去。喝进去以后,莉迪亚几乎是立刻好受了一些,眉心略微舒展。 “接下来就是等着了。”医生在旁边道,“不过看上去问题不大。”他说着蹲下去捡起了那个碎在地上的水杯,低头闻了闻:“这就是装毒|药的杯子?” 库洛洛问:“你能看出什么?” “等我化验一下。”医生道,说着从他那个百宝囊一样装满瓶瓶罐罐的医药箱里取出滴管,滴了两滴橙黄色的不知名液体在玻璃杯壁上,又拿试纸擦掉看了又看,最后抬起头,表情有些古怪,像是失望又像是哭笑不得。 “是海尔梭斯没错,不过放太久过期了。” “你说什么?”飞坦忍不住道。 “我说,”医生丢下玻璃杯站起来,语气挖苦:“不知道是哪个蠢货下的毒,简直穷酸至极,连海尔梭斯都弄不起,只搞了个不知道搁了多久的过期货来!我就说喝了海尔梭斯不可能撑这么久,这丫头命真大!” “……”飞坦沉默半晌,吐出一句:“她一向运气好。” 这话里带着多少后怕和庆幸,只有同样在这里的库洛洛和玛奇知道。 库洛洛忍不住抬手理顺了莉迪亚被冷汗湿透黏在脸上的黑发,轻轻又来回地抚摸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得像手下是一碰就碎的嫩豆腐。他得承认自己真的很害怕,如果不贴着她温热的肌肤,大概指尖会不受控制的发抖。 从来没、不、是再一次更深的意识到,不能失去的,这个人的分量。 “库洛洛,”侠客抱着一大摞打印纸,站在门前,“莉迪亚没事了吗?” 他看了看屋里和缓下来的氛围,松了口气,举起手上的一份文件:“我有点想法,你要来听听吗?” 让玛奇和飞坦留在房间里,一面照顾莉迪亚,一面看着医生,库洛洛起身和侠客出去。 就在卧室外面的小起居室,侠客把那些库洛洛从白夜盟要来的、关于这栋房子之前的情报摊了一桌子,白色的打印纸上勾画出了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所以就是这样。”侠客指着那些支离破碎的情报,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给出准确的判断。 库洛洛却已经了然点头:“我明白了。” 因为还有害了莉迪亚的东西潜伏在这栋房子里,可能就在他们身边偷听,所以他们不可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一切推理和猜测都只可意会。 侠客看着库洛洛:“你早就知道了?” “有些以前没有注意的,刚刚也想明白了。”库洛洛说着,侧头看了眼莉迪亚在的房间,把手上的文件扔回到桌上,站起来:“这事要尽快解决。” 侠客自下而上看着他暗沉到没有一丝光亮的黑眸,背后忽然发冷。 库洛洛显然被戳痛了逆鳞。 不过他越是生气,看起来就越是平静,在窝金和信长从后院传来喊声,说他们挖出了妹妹的尸骨时,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边上,俯视地上那一把剩余无几的黑色枯骨。 黑色是骸骨上残挂的淤泥,这最初一户主人家的妹妹死了也有几十年了,当年这还是一口水井,她是淹死的。 窝金和信长一人拿着铲子,一人拿着铁锹,杵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也不在乎自己一身的污泥。做这个任务对他们来说简直太过轻松了,垃圾堆里长大的人也无所谓什么脏不脏,只不过看着库洛洛垂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怵。 库洛洛盯着那几根细伶伶的枯骨,脑子里乱纷纷呼啸着转过很多念头。他看的书太杂,莉迪亚用能力要来的书更是百无禁忌,依稀知道有一些特殊的阵法用特定的材料画出来,可以借由骸骨找到原身的灵魂,然后做遍恶毒之事。 不过那样的阵法他一时半会儿还画不出来,他也没那个耐心再去钻研。之前和侠客的交流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想,于是心里的计划就有了七八成把握。他决定还是用自己的办法解决这件事。 “烧了吧。”他最后轻描淡写道。 “烧了?”窝金有些惊讶——库洛洛一副要憋大招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旁边的侠客已经转身道:“我去叫飞坦下来。” “不用,”库洛洛淡淡地制止他,“就点火慢慢烧。”看着窝金和信长,他道,“交给你们了,烧到细灰为止。侠客你看着。”说着转身上了楼,去看莉迪亚。 窝金信长和侠客面面相觑,忽而又同时耸了耸肩膀。 库洛洛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莉迪亚差点死了,他肯定被吓得不轻,他们还是顺着他的心意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库洛洛回到房间,莉迪亚还没醒,医生百无聊赖呆在旁边,玛奇和飞坦各踞一角。 看到他进来,玛奇担心地看了他两眼,一言不发地出去了,飞坦在临走前还用凶巴巴的眼神一并带走了医生。 他们默认库洛洛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作为最早的同伴,飞坦和玛奇知道莉迪亚之前也有过一次差点死掉的经历。那时候飞坦和他们失散了,再见时莉迪亚已经生龙活虎,玛奇倒还记忆犹新: 那天晚上,一身血的库洛洛抱着同样一身血的莉迪亚闯进她们家,用一身毫不掩饰的杀气威胁玛莎带他去找流莺街里的医生。后来玛奇才知道他们正处在最应该掩饰行踪的逃亡中,当时她简直恨死库洛洛的嚣张了,尤其他强撑着还要拿出契约,逼迫玛莎保证一定会救助他们——要不是实力不如人,玛奇真想扑上去和他拼命。 不过虽然那个晚上紧张又混乱,有些事已经记不清了,玛奇却还记得,玛莎对那个死神一样闯进来的危险家伙说了好几遍“别害怕”。她总是这么不分对象地乱发温柔,玛奇当时抱怨地想。她看着那个库洛洛难看的脸色——他自己就受了很重的伤,却眼睛也不眨地盯着那时肩膀中箭奄奄一息的莉迪亚,像快被逼到绝境的凶兽——那副架势分明在说,要不是他实在支撑不住,玛莎想抱莉迪亚去医院的时候,他绝不会让她碰她一根手指……玛奇心里觉得,他那才不是害怕。 只不过要是她死了,他大概会很难过……比死了还难过。 后来玛奇想,也许就是那一天晚上她没有跑去隔壁向阿雉求救——她有这个机会的——这个决定改变了她的一生。 不过她没后悔。她喜欢莉迪亚。然后,玛奇没和任何人说过,她也很崇拜库洛洛,觉得他无所不能,仿佛跟随着这个人,就能坚定地一直走下去,到任何地方。 不过有时候,她又很羡慕库洛洛,因为玛莎死了,但莉迪亚还活着。 但偶尔,她又会因此同情他,因为很显然,人总是会死的。而那个日子越晚来一天,库洛洛就越爱莉迪亚一天,到时候就会越痛苦。 至少就玛奇目前为止的观察,显然是这样的。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只不过是玛奇觉得库洛洛还有救,但莉迪亚已经无可救药了。离开了库洛洛,她大概会死的吧? “喂,我能走了吗?” 他们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对面就是餐厅,玛奇听到那个被抢来的医生没好气儿地问飞坦。 “你还没看她的嗓子。”飞坦淡淡地提醒。 “都说了那个我治不了!”医生愤愤地,“我把药名留下,你们自己去搞,这样总行了吧?快放我回去,我也是有工作的!” “等让你走的时候你才能走。”飞坦看都不看他,用他惯常的那种又冷漠又懒散的口吻道,显得不容置疑。 医生气不过,又打不过,只好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碰”地一声放下医药箱:“我要喝水!” 飞坦不耐地“啧”了一声,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水,又看向斜靠在厨房门边的派克。 后者点头:“我一直看着。” 于是飞坦粗暴地把桌上的水壶推到医生面前。 医生倒是谨慎,拿过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先是小心地闻闻看看,确定没毒了才喝下去。 “海尔梭斯闻起来会有点轻微的酸味,这个你们知道吧?”他边喝水边道。 飞坦的脸黑了黑,“不用你提醒。” 这屋子里大概只有莉迪亚不知道。她连海尔梭斯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他们过度的保护已经变成了对她的伤害。 第39章 逆鳞(下) 除了库洛洛,最不希望看到莉迪亚受伤的也许就是飞坦,玛奇心想。如果说库洛洛对莉迪亚是没什么章法(这简直最不库洛洛)的溺爱,那么飞坦对莉迪亚就是过度的保护,同样也很不飞坦。 比起保护,他们显然更擅长伤害,所以不得不说有时候做的很糟糕。 但小心翼翼地保护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习惯,而习惯是最难改变的。一开始只是因为她珍贵的能力和身体的脆弱,但渐渐地后来……谁知道为什么。 不过要玛奇说,飞坦比库洛洛还好点儿—— 至少,要是莉迪亚死了,他不会像库洛洛那么难过,要是库洛洛死了,他也不会像莉迪亚那么难过。 但是他们三个又确实很要好,让别人插不进去的那种要好。 从这个角度想,飞坦倒是更聪明一点。 “你看什么?” 察觉到玛奇的打量,飞坦瞥过来冷冷的眼神。 “没什么。” 玛奇同样冷淡的回答。 虽然很早就认识了,又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但她和飞坦的关系确实说不上亲近。谁让他们就是这样的人,玛奇想,就像玛莎有一次气急了说的那样,冷心冷肺。 冷心冷肺的飞坦和玛奇,一直维持着这样冷心冷肺的关系,旅团的其他人也一样。他们觉得这样才正常,才舒服。 他们可以把后背交给认定的同伴,但也仅此而已了。生死之交、过命兄弟之类的,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可能已经很难得,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相比之下,像库洛洛和莉迪亚的那样才不正常,才危险。 你看他们现在就尝到苦果了。 库洛洛就坐在莉迪亚的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脸。 因为原来的房间被她吐得乱七八糟,库洛洛把她抱到了隔壁女主人的卧室。他熟练地把她的头摆到枕头上,擦了擦脸,让她睡得舒舒服服,但心里却盼望着她快点醒来。 他一贯是很沉得住气的,从小就是,简直太过隐忍了一些,但现在却觉得一刻都等不了了,恨不得上去把她摇醒——哪怕不能说说话,也至少看看她灵动鲜活的眼睛。 他需要知道她还活着……还属于他。 莉迪亚在一个小时以后醒来。 她当然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库洛洛。她已经不太记得之前被催吐又喝下解药的事了,记忆一片混乱,又掺杂着太多痛苦,库洛洛看着她先是有些迷茫,继而立刻露出难受的神色。 莉迪亚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整张脸“唰”地苍白下去,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没事啊,会好的。”他适时地伸出手抚摸她的脸安抚她。 莉迪亚黑色的眸子闪动,是库洛洛期待的那样光灿如星,不过神色却满是恐惧和痛苦。她这才回忆起之前的事,命悬一线的恐惧和那种不知名毒|药带给她的痛苦。 从口腔、喉咙到食管和胃,上下灼烧成一片,火辣辣地疼。她觉得自己仿佛喝下了一瓶浓硫酸,躺在那里像只被虐待了的猫,又茫然又抗拒,无辜而可怜。 “我知道疼,”库洛洛读着她的口型,坐在床边低头道,“你忍一忍,慢慢会好的,嗯?已经没事了。” 莉迪亚的眼眶有些红,但她之前吐到脱水,所以也没有眼泪,只是很乖地躺在枕头里睁着眼睛看他——她几乎要习惯时不时当哑巴的日子了,算是熟练工种,所以一双眼睛练就的像是会代她说话一样。 库洛洛对上她的眼睛,就了然地俯下身去抱住她,埋首她耳边道:“好了,我在这里。” 与之相应的,库洛洛的话就比平时多了。哪怕莉迪亚不能发出半个音回应,他也可以一直说下去,用这种办法安抚自己她还在这里。 莉迪亚伸起胳膊向上抱住他,这动作让她有点累。库洛洛就自然地躺下去,搂着她侧过身,把软绵绵的莉迪亚整个搂进怀里。 她那么乖,又可怜又安静,库洛洛的心这才陡然安定下来。 他伸过头去亲吻她,细碎地吻落在额头、眉间、眼睛、鼻梁、脸颊和嘴唇上,呼吸交融而不间断,把他的担忧、恐惧、眷恋和亲昵都传递过去。 莉迪亚开始还睁着眼睛,被亲到眼皮上的时候就只好闭上,耳边听到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莉迪亚,莉迪亚……”一声又一声,温热而轻柔的吻像雨点和花瓣落在脸上。 库洛洛很少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或者说几乎没有过。于是莉迪亚知道这次她真的吓到他了,也由此才知道自己当时的危险。 被他的气息笼罩住,她几乎觉得没那么疼了,因为心疼得厉害。她更用力的抱住他,张了嘴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 库洛洛咬住了她张开的下嘴唇。莉迪亚一惊,他像粘人的小狗那样轻轻咬着她的嘴唇厮磨,反反复复,像是对这个动作乐此不疲,甚至还蠢蠢欲动,想向更深处探索…… 还不够,还不够,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莉迪亚有点慌了,她用力推他,气息一急,库洛洛就嗅到了从她嘴里传来的血腥气——从她的口腔里向下,全都是灼伤一片。他陡然清醒,理智回笼,放开了她。 莉迪亚难受起来,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呆呆的。 她的脸上带着拼命呕吐之后浮起的很多充血细小的红点,脸色也很糟糕,看起来没有平时一半好看,但库洛洛却觉得她漂亮极了,在他眼里好像会发光一样,又想捧在手心里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又抱着她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要难受,快点好起来,莉迪亚。”几乎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莉迪亚被他折腾得烦死了,两个人耳鬓厮磨,是她最熟悉的怀抱和气息,于是心里也安定下来,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真的好疼啊,像是从里而外的被火在烧,尤其是喉咙那里,还要加上被库洛洛催吐搞出来的外伤,每一次呼吸和无意识的吞咽都是煎熬。她闭着眼睛恨不得自己立刻晕过去,连气息也微弱下去,库洛洛却还在旁边絮叨个不停。 莉迪亚突然生气起来,她觉得自己很倒霉很委屈,于是愈发生气,用力推他的肩膀,连推带踹,直到把库洛洛赶到一边,才用力拍着被子露出愤怒的表情。 她也只能用表情和动作来表示自己的愤怒了。 库洛洛看着她生动的样子却笑了。 莉迪亚拿脚踹他,因为库洛洛挪的有点远,所以不小心用大了力气,牵动伤势,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库洛洛赶紧扶住她,或者说把她按回到平躺的姿势,莉迪亚张口无言,用力攥住他的手腕,出于本能的求救和发泄,指甲抠进他的皮肤,几乎剜下肉来。 库洛洛倒不在意这点小伤。他忙着把莉迪亚安抚下来,哄着她躺回到枕头上气息渐渐平缓,却又皱着眉露出病人专属的那种烦躁和忍耐,眼睛盈着点欲滴的水润。 库洛洛的耐心早被莉迪亚用十年的水磨工夫一点一点磨出来了,不过他过了最开始的平复期,就有余力把心思从莉迪亚身上腾出一点放到别的地方,于是神色也逐渐沉静下来。 “你没事就好,”他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道,莉迪亚眉毛一扬,他又道:“很快会没事的。”莉迪亚沉默下去,库洛洛摸了摸她的眉宇,用那副越来越令人不能违逆的沉静面孔道:“你乖乖的,我等会回来。” 莉迪亚在他的抚摸里温顺下去。 他们一贯是这样的,库洛洛轻松又孩子气的时候,莉迪亚就蹬鼻子上脸的娇纵难搞,库洛洛沉下脸来的时候,她又很快的温顺可怜起来,让人拿她没辙。总之两个人各有两幅面孔,时时相互对应,谁也奈何不了谁。 十年的时间,就算是两块浑身棱角的顽石凑在一起,也彼此磨合得光滑了。 库洛洛抿了抿嘴,站起来准备出门。莉迪亚既然醒来了,他就觉得她不再需要更多的看护——吃了这么大的亏,她自然会提高警惕。她娇弱一点,又不是真的离不开人…… 莉迪亚在后面拍被子的声音。 库洛洛回头,就看到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神色有点娇纵的凶,却又楚楚可怜。 他只好坐回床边,抚着她的头发让她闭上眼睛,半是叹气地道:“你睡吧,我在这里。” 等莉迪亚真的睡着了,库洛洛却又走不开了。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觉得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安心。 太阳一格一格地沿着窗户爬落,库洛洛就这么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睡了一个下午,顺便思考之后的事。 太阳落山的时候,莉迪亚醒来,她看到库洛洛还在这里,顿时显得有些高兴。库洛洛拿了杯水给她喝,她盯着杯子露出抗拒的神色,不过在他的注视里还是乖乖地喝下去了,脸上五官皱成一团。 真疼啊!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玛奇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碗,走到床边递给库洛洛:“这是晚饭,窝金去外面找的。” 碗里是一碗乳黄色的浆糊。“我们能找到最好吞咽的食物了。医生临走之前留下点药,我已经倒进去了。” 库洛洛接过碗,问玛奇:“玛奇,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六岁,在我家。”玛奇回答。 “谢谢。”库洛洛对她点了点头,玛奇看了眼莉迪亚,见她坐在那儿眼神灵活挺有生气的,就转身出去了。 库洛洛转身对上莉迪亚探究和询问的眼神,乌溜溜的带着点活泼,没有给她解答疑惑,照例先自己尝了尝那碗米糊糊,然后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吃饭。” 莉迪亚把碗接过去,自己慢吞吞、艰难地咽了一勺下去。算起来她一天没说话了,现在憋得有点难受,就把勺子放回碗里,腾出手来去拽他的袖子。 库洛洛会意,让她继续吃,开始不急不缓地说话:“你喝的那种毒|药叫海尔梭斯,是流星街很常见的烈性毒|药,特点是易溶于水,溶于水后闻起来有些轻微的酸味,发作很快,具有强腐蚀性,只要几克就足以把一个人的内脏全部腐蚀……” 他顺便把那些莉迪亚应该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知识多说了些,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只好留待以后慢慢补课。 中间看她拖拖拉拉不肯吃东西,因为嗓子里面的伤还没好,她怕疼得厉害,半天不肯喝下去一勺,库洛洛只好把碗接过来,一勺接着一勺地送到她嘴边,逼着她喝下去。莉迪亚很乖地张嘴,只是喝着喝着眼圈就红了。 才给她喝了水就这样,眼泪都是水做的。 我的嗓子还能好么?好不容易喝完了晚饭,她拉着他的手写道。 库洛洛顿了顿,拇指碾着她的掌心,“会好的。也许晚一点,但是会好的……我保证。” 于是莉迪亚就知道,也许是真的好不了的。她垂下眼睛,脸色黯了黯,却没说什么。 库洛洛再次拥抱她,“还有我在,别害怕。” 莉迪亚很安静。她也不得不安静。库洛洛以前有时候很烦她叽叽喳喳的吵闹,不过现在却忽然痛恨起这样的安静。 莉迪亚忽然在他肩头笑了。他诧异地看她,却见她眼睛亮闪闪,像水光又像是星光,然后拉过他的手写到:我怎么这么倒霉,每次出事都在嗓子…… 库洛洛心道,谁让你的能力那样显眼呢?他眼看着莉迪亚笔画越写越拖拉,嘴角垂下去,弯起来的眼角也悲伤地拉平,到底还是不能不在意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等会儿,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很快又回来,把手上的刀递给她。 莉迪亚接过刀,摩挲过镶嵌满冰凉宝石的刀鞘,又拉开一截,露出里面澄明如水沁着寒意的刀刃——是她的满天星。她握了握刀柄,仿佛借由掌心的冰冷坚硬得到一些力量,然后就随手把刀放在了枕边。 说起来她都想不起之前把刀放在了哪里,有言灵的时候,想要了张口就来,从现在起要记得时时带在身边了。 满天星可以斩断任何她想斩断的东西,这样一想,又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莉迪亚就带了点笑盈盈,对着库洛洛伸出两只手来,要他抱。 库洛洛心里记着别的事,只搓了搓她的脸道:“我出去有事,你乖乖的在这里。” 库洛洛到了楼下,餐厅亮着灯,其他人都聚集在那里,等他。 “没事了?”飞坦问。他当然指的是莉迪亚。 库洛洛颔首,拉开椅子坐下。 气氛沉默了一瞬,信长突然开口道:“她这样不行。”他看向库洛洛,“库洛洛,莉迪亚不是用刀吗?明天开始让她和我学。” “谢谢。” 信长道:“有莉迪亚在的生活方便得多了,我希望她活得长一点。” “她嗓子坏了。”玛奇冷冷地提醒,目光有些不善。 “……那也没什么。”信长一愣,他倒忘了这茬,看着库洛洛又重复道,“那也没什么。” 库洛洛没说话。 窝金看向他:“这倒有些棘手了。如果有要杀的人,你列个单子给我。” “我正在整理。”侠客举手,“顺便说,如果还要住下去,我得尽快给房子接根网线。” 富兰克林问库洛洛:“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我们该做什么?” 库洛洛屈指敲了下厚实的栗木桌子,“要是没办法,我们就只好搬走了。” 其他人都不信这是库洛洛的选择,他们相互看了看。 库洛洛接着道:“在走之前,我们把这房子毁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都觉得身边的温度陡然下降了些。 “我不知道之前为什么没人这么做,”库洛洛似笑非笑,灯下的黑眸很凉,“把这里推平了,再建新的房子或是索性闲置。” “可能是没必要吧,”侠客道,“之前住进来的人都死光了,剩下的也都逃得远远的,没人想要报复。白夜盟大概也懒得管。” “说起来,”窝金若有所思道,“我们之前烧那几根骨头的时候,听到了凄厉的惨叫。” 库洛洛显得很漠然,“我更想直接毁掉她最在意的东西。” 这房子是最后的珍视了,是吗? 没人问他干嘛非得和一个被困在这里的死鬼较劲。库洛洛就差点被毁掉最在意的东西,他非得千百倍的报复回去不可。 他们索性又闲闲地说了几句之后的安排,直到库洛洛拉开椅子站起来:“我要上去了,都散了吧。” 飞坦他们表示还要再玩会儿,谁让之后又不知要风餐露宿到何时,新的房子可不好找。 库洛洛独自上了楼,经过黑着灯的二楼,三楼的起居室倒是亮着灯,莉迪亚正从他的书房走出来,看到他眼前一亮。 她应该是在寻找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睡裙,脸上露出惊喜又依赖的神色,无声的张了张嘴,跑过来扑到他怀里,轻快得像投林的小鸟。 库洛洛展臂接住她,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亲密无间。 陡然间杀气触动神经,他另一只手猛地探出,隔在他们两人之间,恰好攥住一把捅向他下腹的匕首。 莉迪亚手上的匕首只触到库洛洛衬衫的布料。她惊慌抬头,下一秒就变了脸色,五官痛苦扭曲,舌尖因为窒息而探出来—— 库洛洛揽着她肩膀的手只轻轻一转,就很顺手地,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抓到你了。” 他们还保持着亲昵的姿势,库洛洛轻笑道,看着她的眼中却殊无笑意,暗沉如海,冷如坚冰。 第40章 能力(上) 咔嗒一声,莉迪亚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哦,不,虽然用着一样的脸,但她当然不是莉迪亚。 “莉迪亚比你想的要听话,尤其在她刚刚闯了祸的时候。”库洛洛掐着那东西的脖子,目光冷漠地看着她,“何况我还说了好几遍让她乖乖呆着。” 那东西听懂了他的话,在他手上猛烈地挣扎起来,发出尖利的叫声。随着她的挣扎,那张桃花一样的俏脸发生了变化,日渐显出妍丽的五官变得圆润起来,最后缩成一张七八岁小女孩的脸。 和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 和之前捉住的姐姐的鬼魂不一样,妹妹的鬼魂被库洛洛实实在在地掐在手里,虽然隔了层念,但却是能够用实体接触的。而且她也不是半透明的,甚至皮肤下的颈动脉里都仿佛有液体在汩汩流动…… 要不是她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库洛洛几乎以为手下抓的是个活人了。 “真的叫你抓到了?” 楼下的众人听到动静,都跑上三楼来,把库洛洛围在中间观察他手上的东西。 “派克,查看她的记忆试试。”库洛洛对派克道。 派克点点头,伸出手去。 卧室的门这时候打开,是莉迪亚听到动静,跑下床来查看情况。聚集在外面起居室里的众人都看到她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白又妍丽的小脸,眼睛乌溜溜的带着警惕,垂在身侧的手上还握着出鞘的满天星。 “你那是什么姿势?”飞坦首先呵斥她道,他皱着眉口吻严厉,“把头伸出来给别人砍吗?” 莉迪亚就算提着刀,先小心翼翼把脑袋伸出来看情况的样子也实在是破绽百出。 她被飞坦骂了,有点委屈地扁嘴,把头缩了回去,又索性把门拉开。看到外面都是同伴,她显然放心了,慢半拍才看到库洛洛手上的幼女,立刻盯住不放。 “过来。” 库洛洛把手上的小女鬼递给富兰克林,对她招手。 莉迪亚拎着刀跑过来,头发披散在单薄的睡裙上,光着脚,像颗炮弹一样扎进库洛洛怀里。 库洛洛摸到她沁凉的手臂,张嘴想让她要来鞋子和外衣穿上,想到她已经不能说话了,于是心中酸涩温柔,拿起身后沙发上的毯子,让她抬起手臂后裹了个严实,再把人抱起来坐在臂弯里。 莉迪亚很配合,立刻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扭头和大家打招呼——用眼睛一个个看过去,带着明亮的善意、弯弯的笑。 “嗓子不疼了么?”对上她的眼睛,飞坦淡淡地道。 她先是点头,又皱皱脸摇头,眼神灵动,全程没有半点声音。 看到她这么安静,其他人都有些不自在的难受。 莉迪亚倒没表现出什么哀怨,她看了一圈之后眼睛就钉在了富兰克林抓着的那个小女孩身上,眼神严肃地看了半天,之后回头询问地看向库洛洛,用刀尖指向她。 “嗯,就是她。”库洛洛吻了吻她的额角,“她想扮成你的样子杀我,被我抓住了。” 其他人也是现在听他这么说,才知道之前的事。 莉迪亚脸上浮现一抹戾色,又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库洛洛道。 莉迪亚还想说什么,这时听到派克出声问道:“你是谁?” 她的手按在那个小女鬼的肩膀上。 半晌之后她意外又惊喜地抬头,对库洛洛道:“可以看到她的记忆。” 身份已经确凿无误了,就是建了这栋房子又惨遭杀害的人家中的妹妹,不过现在知道的又清楚了些。 派克说,“她是看着最初那伙强盗闯进来的,家里父亲、祖父、佣人一个个惨死,妈妈被强|奸,她姐姐知道逃不了,拖着她跑到后院的井边强迫她跳下去,自己却没来得及跳,被那伙人拽了回去。” 饶是派克已经习惯了看到各种负面记忆,此时也不禁皱了皱眉,接着道:“她淹死的过程很痛苦,之前又受了极大惊吓,可能是因为这个,死后还有意识存留……或者说是灵魂吧,她的灵魂升起来,看到姐姐被折磨之后惨死,大受刺激,没想到因此变成了残念,还得到了能力。” “能力是什么?”库洛洛问。 “没有名字,不过应该是模仿,可以模仿出她熟悉的人,了解程度越高,模仿就越像。”派克道。 “她能力的最初开发是具现出了她的姐姐,就是被我们杀死的那个,算是念兽一类的东西。”派克给她定义。 她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思考、分析和整理,因为小女孩在死之前根本连念是什么都不知道,对自己的能力也模模糊糊。 “那个幻境是她姐姐的能力——应该也是在死前觉醒的,可惜没能起到作用——这样说来,这对姐妹的天赋都很不错。因为刚死掉以后太过痛苦,强烈盼望姐姐来陪她,所以产生了姐姐的念兽。然后,因为那个念兽制造幻境的能力,她杀死了抢占房子的那伙强盗。” “这么说,之后她也是用自己念兽的能力杀死了住进这栋房子的人?”侠客问。 “基本是这样没错,”派克点头,“维持她姐姐的念需要一直消耗,而她补充念的方式就是吞噬灵魂——也就是杀死在幻境里的人。” “不过总有些人是不能靠幻境解决的,之前也有人向我们这样杀死了她姐姐。顺便说,用一般的念也不是没法杀了姐姐,只是如果她的念没有被消耗殆尽,无论死几次都会复原。”派克道。 “同样的道理,哪怕念兽被消灭了,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杀死一定数量的人吞噬他们的灵魂——或者说一种纯粹的念的能量之后,就能重新具现出她姐姐形态的念兽。” “她还有别的能力?除了那个念兽。”库洛洛捂着嘴道。 派克点头,“或者说,这才是她本身的能力:具现出完全和真人一样的念兽只能是她姐姐,而她本身的模仿能力是在自己身上变化——本来就没有实体,所以只要了解到足够多的信息,就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最初级是声音,然后是外表、性格……但是不能模拟能力。” 库洛洛点了点头。 “而且她不仅能隐形,还能接触实体。”侠客敏锐地指出,“该不会之前也是用暗算莉迪亚和库洛洛的方法杀了那些人吧?” “猜对了。”派克道,“她一开始没有办法,但后来在这栋房子里四处游荡,看得多了也就学聪明了。除了用她姐姐的幻境引动他们自相残杀,剩下的都是她亲手干掉的。” “啧啧啧,厉害啊。”信长不痛不痒地感慨了句。 “这个能力还真是作弊,难怪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也能搞出这么多事。”窝金也道。 富兰克林晃了晃被他攥在手里的小女鬼,纸片一样轻的重量,“要是给她长大,说不定是个角色。可惜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当然没有半分怜悯。飞坦紧接着说:“杀掉她吗?” 大家都看向库洛洛。 莉迪亚也看着他。 她还搂着他的脖子,脸就亲密地挨在他的脸边上,两个人气息相闻的亲近。她坐在他怀里那么安静又可怜,眼神带着委屈,恨不得他立刻剁了那个该死的女鬼给她报仇。 库洛洛沉吟了一下,把莉迪亚放到他身后的沙发背上,自己上前一步端详被富兰克林攥在手里的小女鬼。 金色的齐耳卷发,白嫩还肥嘟嘟的小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嵌在上面,像海蓝色的宝石。哪怕已经是杀人如麻的厉鬼,这小东西居然还保持着天使一样纯洁的面孔,好像随时都可以把手指伸到嘴里吮吸卖萌似的。 库洛洛问:“你可以说话的吧?” 小女鬼闭上眼睛皱起脸表示抗拒,富兰克林威胁地攥紧了她的脖子,她顿时露出窒息的痛苦神色,同时派克回答道:“她会说话。” “下面,让她回答我的问题。”库洛洛道。 其他人安静下来听他说。 “为什么那个念兽不会说话?”他直视小女鬼的眼睛,“你姐姐是个哑巴?” 小女鬼倔强极了,对他做出凶狠的样子,龇牙咧嘴翻白眼。 飞坦喷笑一声,走近来,“我帮她开口?” 库洛洛退开一步,给他腾位置。 飞坦面无表情地捏了捏小女鬼白嫩嫩的脸蛋,道:“我动手之前一般不给人反悔的机会,鬼也不行。” 说着,他伸出两根用念包裹住的手指,直直插|进了她的一边眼眶。凄厉刺耳的童音尖叫起来,几乎刺破众人的耳膜。 飞坦像是听不见一样,面不改色地转动手指一剜,手腕收回来,掌心滴溜溜地转着一颗眼球。 没有血迹,蓝色的虹膜像是上等宝石。 “真干净哩。”飞坦愉悦地道。他虽然喜欢用刑,但也承认那种浓郁的血腥味有时并不令人愉快。不会流血却能作出反应的小女鬼简直正合他的心意。 “还不回答吗?……哇哦。”他扬了扬眉毛,摊开的掌心,那颗眼球化为飞烟,而小女鬼空荡荡的左眼眶里,又重新长出了海蓝色的眼睛。 飞坦“啧”了一声,“你这样,让我很有一直玩下去的欲望哩。” “得了吧,”窝金抱着手臂幸灾乐祸,“飞坦你耐心那么差,小心最后反倒被虐哭哦。” 飞坦冷冷的眼刀横过去,“要打赌吗?” 飞坦挖鬼眼睛的时候,库洛洛感觉袖子被人拽了拽。 他回头,莉迪亚认真看着他,眉心微皱,眼睛像在溪水里洗干净又磨光滑的黑曜石,清澈地倒映一切。 你要她的能力? 她在他向上平摊开的手掌上写道。 她看起来有点委屈,眼中像溪水倒影那样晃动着不愿被拒绝的光彩——如果库洛洛要她的能力,那就意味着她没办法报仇了——报仇就是杀了伤害她的人,莉迪亚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思维。 哪怕现在耳边全是小女鬼的惨叫,哦,现在飞坦把她的嘴堵上了,但莉迪亚对此无动于衷。杀了她才是结束。 库洛洛现在还处于看着她就心中柔软的状态,对上她的眼神顿时觉得有点抱歉。莉迪亚实在被宠坏了,她习惯了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一丁点委屈都不肯受,而要命的是,他也习惯了满足她。 不过库洛洛还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有心和莉迪亚解释,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只是点了点头,反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肯定地道:“对,我要她的能力。” 莉迪亚甩了他的手,同时踹了他的胫骨一脚。那里被踹是很疼的,不过莉迪亚并没有用力——她的没有用力,对库洛洛来说就更和蚊子咬一样了。 我总是有豁免的特权,库洛洛心想。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脸作为安抚,被莉迪亚一扭头避开了,噘着嘴,用肢体语言表示:还不原谅你。 “库洛洛,”飞坦在后面叫他,“搞定了。” 呈现在库洛洛面前的小女鬼还是那样干净可爱的样子,但神色却变得畏缩屈服。 “还是个小鬼呢。”飞坦道。 库洛洛再次开口:“你姐姐并不是哑巴对吗?你的念兽是个残次品?” 小女鬼不情愿地点头。 “说话。”飞坦攥着她的脖子威胁。 她抖了一下,“姐姐,不是哑巴。” 库洛洛得到想要的回答,没再理她,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干脆利落地将小女孩的手印了上去。 半晌之后,他失落地放开,叹了口气。 没有偷到。 因为死人还是不行吗? 他以为这个小东西已经够格当个例外了。 后面传来欢快的拍掌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莉迪亚必然是坐在沙发背上晃着腿,一脸幸灾乐祸。 库洛洛有些不甘心。他下意识地捂住嘴思考,看着那小女鬼自语:“如果连别人的声音和性格都可以模仿,没道理念兽反而不行。制约吗?” 他自己否认了这个想法,这东西显然不可能知道什么是制约。那么换个思路,是什么使得她能够模仿出逼真的效果? “记忆。是记忆吧。”他恍然道,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攥在飞坦手上的小东西,“一开始具现出的姐姐是能说话的对吗?只不过那只念兽被毁了——后来再具现出的,不知道从哪一次开始,就不能说话了对吗?” 小女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点了头。 库洛洛放下手,露出嘴角胸有成竹的笑容,“想知道为什么吗?” 猎物在迫切地点头。“想要,姐姐,回来。” 就像飞坦说的,还是个小鬼呢。 库洛洛没有卖关子,痛快地告诉了她:“是记忆。你的能力需要以记忆为基础,才能实现百分百准确的模仿。但是时间隔得太久了,你忘记了你姐姐的声音,所以再次具现出的念兽才无法说话。” 小女鬼呆住了。 库洛洛露出狡猾的笑。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用难以抗拒的诱惑语气道:“想要你姐姐回来吗?我有办法。” 第41章 能力(下) 理所当然的,猎物上钩了。 我坐在沙发背上,看着库洛洛一步步引诱那个小小只的恶鬼上钩,“想要你姐姐回来,不可能。但是想要你的念兽完全复原成你的姐姐,包括声音,却很简单——只要你能找回那部分的记忆。” 库洛洛对她说话的语气不算多温和,但也不冷淡——他忘了那是刚才还要杀死我们的危险敌人,专注地对她循循善诱:“我有办法帮你找回记忆,但是有条件。” 魔鬼张开了他的斗篷,露出沾满蜜糖的獠牙。 我摸了摸自己灼疼的喉咙,憋下去涌上眼眶的委屈泪水,强撑着看库洛洛能不能如愿以偿。 最好不能,然后他就会走回来抱抱我,让我把那个该死的东西干掉,继续过我们的日子。 “什么,条件?”小恶鬼睁大海蓝色眼睛,怯生生又殷切地问。 哦该死,她的骨气呢?宁死不屈呢?仇恨呢? 废物!蠢货! 库洛洛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想化敌为友,或是实现其他什么目的的时候,没人能拒绝他……我也不能。 “这是我的能力。”库洛洛从容地给她介绍自己的能力,拿着那本黑红色封面的【盗贼秘籍】,“如果得到同意,我就能使用别人的能力。现在我想要你的能力——念兽,还有模仿。给我的话,我就帮你找回记忆。” 蓝眼睛的小鬼想了想,摇头,“能力给你,姐姐就出不来了。” 她倒是真不傻。 库洛洛又道:“再说明下,你还有些特殊——鉴于你本身就是个残念,如果你同意,就整个人进到这本书里,成为我的念兽。” 他还真敢说!我气得几乎喘不上气了——想得多美,一个念兽! 蓝眼睛的小鬼拼命摇头。 就是这样,拒绝他,我愤怒地想,然后你就死定了!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库洛洛无辜地一顿,解释:“首先,你要知道你已经被我抓住了,我随时可以彻底杀掉你。”他微微侧身,让那小鬼正面我。我竖起刀尖,表示自己乐意得很。 “其次,就算你不死,现在这栋房子属于我们。你已经暴露了,我敢保证从现在起只要我们在这里一天,你就休想杀一个人。没有吞噬的灵魂补充力量,你也没办法再具现出念兽,再也见不到你的姐姐。” “而相反,如果你成为我的,”库洛洛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我的念就会成为你新的、稳定的能量来源,足够让你重新具现出姐姐。而我只会在有必要的时候使用你的能力,其他时候随便你和姐姐干什么。” 小鬼眨眼,明显露出思索和心动的神色。 或者说得更明白点吧,她被库洛洛忽悠晕了! “反正你本来就已经死了,只是一道残念。”库洛洛游刃有余地继续蛊惑,“被困在这里,不想去外面看看吗?不想再得到一个完整的姐姐陪着你吗?” 蓝眼睛的残念点头如捣蒜,“要!” 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库洛洛把【盗贼秘籍】的书面朝上,指着那个血手印,“现在,把你的右手印上来。注意在心里承认你愿意。” 我屏住呼吸,抹了把眼泪,紧张地盯着。 残念照做了。 被攥在飞坦手里的残念消失了一瞬,之后很快出现在库洛洛面前,自己站在地上看了看手脚——似乎比之前更凝实鲜活了些? “成功了吗?”她主动问库洛洛,像个向兄长撒娇的小可爱。 “成功了。”库洛洛翻开手上的念书,摊开拿在手中看向眼前的残念、不、现在该说是他的念兽了,神色平淡莫测,“你不是感受到我的念了吗?” 金发蓝眼的小念兽向他张开双手要抱,声音甜甜地提醒他:“要姐姐!” 我再也忍不了了,她这个伸手撒娇的动作刺激到我敏感的神经,我拔刀跳下沙发扑了上去! 库洛洛背对着我微微侧身,锋利无匹的满天星贴着他的肩膀砍过去,我毫无收手的意思,对着他身后的念兽一刀砍下! 银光划过,一条手臂跌落在地。 那条手臂落在地上的同时消失,只剩下一条胳膊的小怪兽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发出连续刺耳的尖叫。 尖叫声里,我刀尖垂落,站在原地急促的喘息着,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突然爆发出手……我居然真的做了? 三楼起居室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气氛一时凝滞。 周围所有的同伴都看着,其中好几个人有能力在我出手前拦住我,但谁都没有动。 直到这时候,飞坦才道:“你砍的是库洛洛的念。” 我愣住了。 他说什么?我伤害了库洛洛吗? 我、我不想的,我忘了…… 可是这不公平! 我报复伤害我的人有什么不对?我凭什么要忍气吞声,就因为库洛洛想要她的能力吗? 他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泪水夺眶而出,我忽然心里百味交杂,在握刀的手颤抖的前一秒将刀刃丢了出去,“咄”地一声楔入地板。 耳边的尖叫不知何时停止。 灯光太刺眼了,照得我无所遁形。我忽然觉得周围太空旷,无法面对这样面目可憎的自己,也无法面对在场的其他人! 太难看了,莉迪亚这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偏执任性,不顾全大局的出手伤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作为伙伴呢? 我不要看到其他人脸上反感的神色,低头想跑。 库洛洛从后面一把扣住我的手。 我不敌他的力量被定在原地,从手腕传来的态度不容置疑,我僵硬,几乎炸了毛,不愿承认自己在害怕——我大概做错了事。 我哭得几乎喘不上起来,为什么要这样,我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委屈里又夹杂着强烈的自我厌恶。 一声轻响,库洛洛弯腰把插进地板的满天星拔了出来,坚硬的刀柄塞进我的掌心,“别丢你的刀。” 他轻声道,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顿时受不了了,泪流满面,哭得肩膀都在耸动。 不要你管,我掀动嘴唇,却无法说出声音。 我又悲又气,几乎是较劲儿似的又说了一遍,“不要你管。” 轻如羽毛的、颤抖抽噎、却又好听到异常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 库洛洛的手几乎攥折了我的手腕。下一刹那,他的手已经掐在了我的脸颊上,强迫我对着他张开喉咙。 我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呆呆地任他摆布。 “里面愈合了。” 视线被泪水模糊,我只大概看到他黝黑深沉的眼睛,听到他用探究的语气下定论。 能说话了……我的嗓子,好了么? “莉迪亚,再说一句。”库洛洛松开我的脸,命令。 “我,”我有点慌,止不住抽噎,“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语无伦次,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声音确实是恢复了,我能感觉到声带的震动都完好,只是一时还用不出熟练的假声,只能用本来嗓音。 我的声音回来了,我最大的依仗回来了。 但是多奇怪,我又顾不上高兴。就像之前失去声音的时候,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慌无措。我现在更怕他们对我失望,就算因为我的能力勉强忍受我……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库洛洛…… 库洛洛把我抱进怀里,安抚我的后脑和后背,动作熟练得近乎敷衍。我想要挣脱,被他按住。“现在没事了。”他在耳边道。 等他终于放开我,我才发现周围已经没人了,三楼的起居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连那只小鬼都被他收了起来。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句“没事了”大概是对其他人说的。 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我不自在地蜷起脚趾,一手抓紧裙摆,一手攥紧才发现还握着刀柄,别扭地背到身后去,克服胆怯对上库洛洛的眼睛。 “你在别扭什么?”库洛洛有些费解。他看起来全然若无其事,好像之前的那些都没发生过,略微睁大了眼睛,神色无辜甚至惊奇,“怕我吗?” 我点头摇头都不是,抿紧嘴唇想说“对不起”又觉得委屈,最后眼泪又一次漫了上来,看着他吧嗒吧嗒掉下去。 我也觉得自己简直窝囊极了,可在他面前,除了哭想不出别的办法。 好在眼泪对库洛洛总是管用的。 他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随手帮我擦了擦眼泪,勉强过得去之后就拉着我往之前的卧室里走,“走吧,我们进去说。” 我们进了右边的女主卧,床上团着被我睡皱又随手掀在一边的被子。 库洛洛坐在床边,想了想道:“我们来说说我的能力。” 他的态度如此自然,完全和平时一样,于是我也放下了之前的心绪,自己擦干了眼泪盘腿坐到床上,还拉过被子圈在身上,和平时一样认真听他讲话。 库洛洛示意我坐近一点,等我蹭过去后抬手圈住我的肩膀揽进怀里,两个人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然后他用右手在我们面前具现出黑红封面的【盗贼秘籍】。 他身上传来温暖,我不禁往他肩膀上靠了靠,然后认真看他具现出来的念书。 库洛洛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把他的能力翻开,单手一页一页地快速翻过。出乎我的意料,那上面很多都是空白页,而且越是靠前的位置空白越多,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我现在的问题。”库洛洛道,“之前那场丹妮卡病毒死了太多人,导致我的很多能力都消失了,剩下的还没几个好用。” 我瞳孔微缩,试探地伸出手去碰了碰那本书的书页。库洛洛没有动,我得到默许,于是自己伸出手去一页一页地翻过他的能力,看上面隔三差五出现的插图。 “这是【造梦的蝴蝶】……还有这个【荆棘与玫瑰】,流莺街那个女人的能力……【千里冰封】没有了,看来那个老头终于死掉了真是可惜……”库洛洛随着我翻到的页面,嘀嘀咕咕地解说,更像是借机发牢骚,毕竟这些话他没人能说,恐怕憋在心里很久了。 “【幸福的鲜花店】,那个占卜能力。”他看着这一页上清秀女孩的照片,不爽地抱怨,“这个能力居然还在,当时以为她在流星街活不了两天呢。不过偶尔也可以用……还有这个【水晶迷宫】,为数不多剩下比较实用的了……【地狱火】,”库洛洛指着右边书页上那个旋涡状的火墙道,“这个也不错,之前在地下角斗场用过了。” 我们就这样把他的念书翻了一遍,数了一圈,最后剩下的能力也就二十几个吧,其中还要刨去大半是被他讥讽为毫无用处的废物。 “能够随时加入新的能力,这是【盗贼秘籍】最大的优势。”库洛洛抵着我的脑袋道,“但是劣势也同样明显,一旦原能力者死亡就会从书里消失,这是制约,也是不可控的变数。” 我安慰地抱住他。 “说话。”他嘟囔道。我一愣,这才意识到我已经习惯地用肢体语言表达我的意思,而下意识地不开口说话了。 “那怎么办?”我清清嗓子,问他。 “只好再去找新的能力。”库洛洛道,“有用的能力本来就少,如果再加上顺利偷到,就更有限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刚才那个东西的能力。” 我轻轻“嗯”了一声,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心平气静。挪个位置搂住他的脖子,我不好意思地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脖子,小声问,“刚才对不起。我给你造成损失了吗?” 我指那条被我砍掉的、用他的念形成的手臂。 “没什么。”库洛洛继续道,“她的能力很有用,有点像我曾经有过的【镜像易容术】,用得好甚至更超过——只要搜集到必要的信息就可以模仿另一个人,配合这个能力再去偷其他的,难度约等于没有。而且姐姐的幻境也是个很实用的能力。” 我认真听着,认同地点头。 库洛洛把念书翻到新增上去的那页,摊开的书页两侧——照例分别是能力原主人的照片和能力图像——现在左边是金色短发、海蓝眼睛的妹妹,右边是金色长发、湖蓝色眼睛的姐姐。 库洛洛的语气愉悦而兴奋,“更好的是,能力主人本身已经死了——这就意味着封印进去的能力不会因为之前的原因消失,简直一劳永逸。” 我懂了,这就像库洛洛给自己的能力打了个补丁,从此以后念书有了常驻能力不说,偷新能力的难度也直线下降! 我听着都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样真是太好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库洛洛合上书,回头对上我的眼睛。 但还没等我回答,他又露出小孩子耍赖那样的表情,“不过就算你不乐意,我也要这两个能力。” 我不禁莞尔。“那好吧。”我还被他圈在怀里,直起身子吻了吻他得意的侧脸,心中软成了水,轻声呢喃:“如你所愿。” 库洛洛笑了,“那我把她放出来试试!” 我顿时变脸,不情愿地爬起来踹了他一脚,任性叫道:“不行!不要见到她,我要睡觉了!” 等我们关了灯躺下,我又问他:“现在那东西,是在你的书里吗?” 库洛洛道:“应该是吧。” “别应该呀!”我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被他整个人拉过去抱枕那样抱住,“那可不是一般的念兽,有自主意识,而且之前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我的事就算了,但我怕她有办法伤到你。” 我伏在他怀里。别的怎么都好,最不想失去的,是这个温暖的怀抱呀。 “别担心。”库洛洛耐心回答,“我的能力相当于契约,现在她已经完全依赖我的念存在,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收回念让它消失。” “可是她还会思考啊。”我抱着他道,“那你也要小心,别掉以轻心被她骗了。” 开玩笑,库洛洛不骗人就算了,就那个被他耍得团团转、连身都卖了的小鬼,还能骗得了他?任谁都会这么想,可是在我心里却常常患得患失,生怕有丁点儿风吹草动让他受伤。 因为只有我不能失去他。 “知道了知道了。”库洛洛敷衍道,他也困了,声音里带出瞌睡鼻音,“明天早上让飞坦带你出去玩,我要试我的新能力。” 第42章 风起青萍末(一) “你用刀?” 就在家门口不远的草地上,信长扶着他的长刀问我,一贯懒洋洋的站姿,神色却带着不同以往的严肃。 我咽了咽口水,忽然意识到这大概不是件可以玩笑的事,原本笑嘻嘻出门玩耍的心情褪去,认真还有点不确定地道:“也许不算……只是正好用刀?” 做顺手武器什么的。 信长歪歪嘴“唔”了一声,视线落在我手中的满天星上,又抬眼看我:“说起来还没见过你动手。现在,出刀,攻击我。” 我一愣,下意识地握住刀柄,看了眼信长腰间挎着的两把长刀,又道:“那个,虽然我水平很烂,但满天星是真的锋利……” 万一不小心把信长的刀削断就不好了——我知道那两把刀对他来说不是普通的武器那么简单。 信长一愣,然后喷笑出声,对旁边的飞坦道:“哈哈哈,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要是被她断了刀……那我不要混了!哈哈哈哈哈……” 信长笑声癫狂,我被他笑得不知所措,扭头也和抱臂站在旁边的飞坦对视一眼,飞坦金色的眼睛里也流露出笑意,狭长上挑的眼睛一旦弯起,立刻嘲讽力十足。 我气得鼓起脸。 信长突然抽风似的爆笑终于停下,他抹了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神色又渐渐严肃下来,有些三白的眼睛一沉,陡然充满肃杀,看定我:“上来!” 我被他暴涨的气势压得头皮发麻。那不是杀气,但又如刀锋般凛冽,令人如同赤身站在雪地里。 我拔掉了镶嵌满宝石的刀鞘,皎洁如明月的刀刃在掌心调整到合适的弧度,沉下心来看向对面。 信长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一只手拢着刀柄,一只手还懒散地伸进衣服里抓痒,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我,突然补充:“不许作弊。” 我差点笑出来,之前酝酿的战意霎时破功。没有再次费心调整,我猛地冲了过去,侧身挥刀! 眼前一花,信长倏尔闪过出现在我侧面三步外,没有拔刀。 我不气馁,刀刃倾斜,脚下一蹬又扑上去。 信长的速度比我快得多,但我活动开了,慢慢找到感觉,从伊路米那里学到的诡谲步法再次熟练起来,和信长的距离渐渐缩小。 飞坦抱臂站在圈外观看,信长脸上还带着游刃有余的神色,我渐渐沉浸在战斗的感觉里,像冷静被剥离出来沉淀进清水,愈发利落明晰。 一刀快过一刀,一刀险过一刀。 满天星的弯刃划过信长的喉结,被他向后躲开,于是手腕顺势下挥,刀尖险恶地剜向心脏! 信长去势已颓,身后是一个下坡,我提前拦在了必经落脚点上,他已经退无可退——我不喜欢动脑子,不代表我不会。战斗中偶尔会像这样,仿佛计算机在脑中启动,情感剥离,周围五感搜集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入,推演出最合适的落点,仿佛直觉。 但这样的状态很难进入,需要我全无后顾之忧、摒除一切杂念地投入战斗,仿佛把身体交给另一个自己支配。 信长的木屐深深碾在泥土里,他果然没能再后退。 只是一瞬间的停顿,满天星锋利无匹的刀尖已经刺破他的衣襟。 我迟钝地感到不妙—— 我习惯了出手就是杀招,我也只会杀招! 还没等我来得及惊恐,一道银色的闪电在眼前划过! 一道巨力猛地从刀刃传递到我的手腕,筋骨剧痛,我立刻握不住刀,满天星脱手飞出! 踉跄着退了两步才消掉那股力气,我仓促站定,双手不停颤抖,对面信长握着武士长刀的手臂缓缓垂落。 他刚才拔刀了! 我气喘吁吁,想要说什么,眼前重影又合一,头脑中计算出刚才的瞬间——他拔刀架开了我的刀,但在两把利刃接触的刹那之前侧转刀刃,令两把刀的刀腹相接,靠压倒性的力量把我的刀击飞。 一条线在我的脑子里蹦直了,我的呼吸尚未平复,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睛一定亮得惊人——我感到兴奋了! 我也应该感到兴奋——这样的状态有多难进入我知道,之前闲散的太久了,我几乎忘记了酣畅战斗的快感!我可以做的很好、还可以做的更好! 我是来学本事的,对面的信长是同伴、他不会伤害我,而飞坦就在旁边,我全无后顾之忧。 缓缓旋转不堪重负、颤抖不休的手腕,我深呼吸,稳住手,忽然点脚飞身跃起,十指呈爪状抓向信长! 对面消瘦、带着点胡茬和轻慢的脸有一瞬间和伊路米白净、嵌着双大而无神猫眼的脸重合。我抿嘴,一个没能展开的微笑。 连续地矮身、侧让、旋转、倒跃,避开信长“毫不留情”、穷逼不舍的刀锋,和凛冽的闪电追逐戏耍,在电光中起舞…… 伺机、伺机、再伺机,给出致命的攻击。 丢了刀我才不得不承认,双手,才是我用得最好的武器。 汗水来不及流下就蒸发在面上,带来丝丝寒意。上头的激情和体力一起消退,我的动作渐渐迟滞下去,气喘变得明显而艰难。 看似是我在连续咄咄逼人地进攻,但信长看似东零西落的挥刀却让我没有一次得逞,反而在四五米方圆的距离里疲于奔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足够了。”信长给出停下的讯号。 长刀锋利的刀刃横在我的脖颈前,令那里的肌肤汗毛炸立。 我不敢呼吸怕起伏让喉咙被割伤,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嗬嗬声,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大脑因供血不足而隐隐作痛,已经到了极限。 我嗅到浓郁的血锈味,不知是从他刀刃还是我喉咙传来。 信长唰地一声收刀入鞘。 我得了自由,倒退两步,撑不住地蹲到地上拼命喘息。 “喂,站不住了?”头顶上传来他诧异的话,“去走两圈,别直接蹲下。” 我只顾着呼哧呼哧喘气,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先这样。 “看出什么来了?”飞坦走过来问,一只手拎着我的后衣领提起来,我像只被捏住脖子的猫,四脚悬空晃了晃,勒得直吐舌头,只好脚下发飘地站住了自己慢慢走,调整呼吸。 听到信长道:“看出不少。她以前学过?身法很不赖,资质也过得去,速度、平衡、爆发力、反应、眼力……不过力量和耐力是致命弱点。” 是啊,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体力怎么练也就这样,力量更惨,若非信长手下留情,只用刀背一扫就能让我筋骨折断……要搁游戏里,典型的一个脆皮法师。 “她手上功夫比用刀强啊,杀气腾腾,至于刀……”他哈哈笑着唾弃,“那也就是乱挥吧,垃圾里捡个铁片一样能用,瞎划拉谁不会。” 我被说得脸上发红。 信长接着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为什么让她用刀了。虽然擅长用手,但是……”他伸手到脑后抓着头发,姿态懒散,话却说得犀利,“莉迪亚你完全没有战斗意识吧?” “啊?”我一愣,他说的和伊路米天天念叨着嫉妒我天赋的那个“战斗意识”是一个玩意儿吗? “你也看出来了。”飞坦却道。 “是啊。”信长道,“一旦我反击,她就下意识地躲闪,比起战斗的欲望更想退缩,这样完全不行啊。比如说刚才,”他用手指了指身前对我道,“你在这里,我向前出刀,如果你调整一下位置让刀刃插进肩膀,在我没有弃刀拔出第二把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攻击到我的喉咙。” “但是你没有,”信长站直了俯视我,眉毛皱起来,“在可能受伤之前,你就改变了姿势——每次都这样,所以才被我逼的手忙脚乱。” “我早就说过了,你畏惧战斗。”飞坦盯着我毫不留情面地补充。 我抿紧嘴,有些难堪地默然。 “这好解决,”信长一派轻松地道,“跟白夜盟打个招呼,丢到小山里混几个月,什么毛病都没了。” 小山? 我才要问,飞坦已经道,“不行。先教她别的。那两手三脚猫的功夫,”他毫无笑意地一哂,“出不来算谁的?” “哈?”信长夸张地扬起眉毛,似乎十分惊讶。 “我明白了。”他半晌道,“她这毛病都是你们惯得吧。不是我说,莉迪亚的天赋其实很好,而且她的自愈能力是不是很强?去小山未必就……” “我说不行。”飞坦不耐地沉下脸,声音森冷,“你也知道是未必。先教她别的。” 飞坦撂了脸子,信长的脾气也上来,沉下脸气势桀骜:“别的都不重要!我说你们的脑子都坏了吗?还是这次根本没受到教训……” 飞坦的气势压过去,一字一顿:“要、你、管……” “喂!等等!” 天哪,眼看这俩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了,我赶紧打断他们,一头雾水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不是在说我的问题吗?我怎么听不懂? “小山是什么?”我问。 飞坦寒着脸不说话,信长看了我一眼,道:“二区专门的训练营,进去以后要通过考核才能出来。” “每次一千个人扔进去,活着出来的不超过十个。”飞坦阴冷地补充。 只凭这数字我就知道那该是怎样残酷的地方了,信长却不以为然地对飞坦道,“这又算什么?你知道每年为了那点儿名额能打破多少脑袋吗?要不是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了我都想去!还有什么是比能力提高更重要的?” “她的命。”飞坦冷冷道。 信长的鼻子都要气歪了,神色分明是说飞坦简直不可理喻,“我跟你说不通!”他猛地拔出刀来,双手交握摆在身前,一个杀气腾腾的姿势,“来啊,打赢的说了算!” 我吓了一跳——这是要动手吗?“喂……” 飞坦冷哼一声,也“唰”地一声抽出细剑来,眼前身影一晃,眨眼间俩人已经短兵相接。 “……别打啊。” 眼前——半空——远处,我看着那两道不断交错的残影,呆呆地说完后半句话。 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原地愣了半天——不是说给我特训的吗?怎么他们俩自己打起来了! 没有再白费力气,这样一言不和拔刀相向的场面不是第一回出现了,我知道不让差不多势均力敌的两人打到精疲力竭是不会收手的。 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踮脚往远处打得热火朝天的飞坦和信长眺望两眼,我叹了口气,甩着手往回走。 回到别墅,库洛洛坐在壁炉前,对面站着那个金发蓝眼的小女鬼、哦不、他新得的念兽。 看到我进来,他收起手中摊开的念书,对面的小丫头霎时消失。他转头问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装作自己没看到那个金毛小鬼,噘着嘴坐到他身边,告状,“他俩撇下我自己打架去了!” “……所以,那个小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去吗?” “当然不。”库洛洛用手指梳了梳我脑门上的刘海——我新剪的刘海,像西瓜皮一样的整齐可爱,库洛洛操刀——然后道,“小山是流星街划在二区的集中营,说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也对,手段类似于你之前说过的养蛊。” 我不自觉地皱眉,他微微一笑,“就是这样危险的地方。当然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前提是能够活下来。那么,你要去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 我知道自己目前最大的问题,通俗来讲就是江湖经验不足,无论是实打实地对敌交手还是对付下九流的手段,稍不留意就可能阴沟里翻船,像之前被毒翻。其实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信长说的那样,把我丢到小山那样的地方厮杀蜕变成长,效果绝对立竿见影。 但是—— “我不愿意。”我摇头,直视库洛洛的眼睛,“我承认我就是个胆小鬼。但是,我不想为了可能的、尚未发生的危险去……主动冒险。” 库洛洛显然满意我的回答,他又拨着我额前的头发道:“我也这样想。所以我宁愿这样零零碎碎的教你,也不想立刻冒失去你的风险。” 我挡开他的手按住刘海,瞪过去:“不要再拨了,都起静电了!我就说剪个刘海很麻烦,过两天就长长了,遮眼睛不说,还要一直修!你等我找个夹子把它留起来……” “反正是我帮你剪。”库洛洛阻止我,“别弄上去,这样好看。” “哈!”我气得瞪大眼睛,“我是你的洋娃娃吗?还要你觉得好看?!” 库洛洛按着我两只手不许我改变发型,好声好气地哄着:“你自己去照照镜子,是不是这样好看。昨天剪完不是也很满意么……” “但是很麻烦我一跑就飞起来了!”这样修剪整齐、而不是天然散落在额头周围的碎发让我觉得陌生又不方便,“而且夏天会很热!” “但是好看。”库洛洛无辜道。 “麻烦!剪掉!”我梗着脖子叫。 “不麻烦,我来剪。”库洛洛道。 “不要!剪掉!”我倔强坚持。 库洛洛抿嘴不言。 我开始在沙发上挣扎耍赖:“就要剪掉、剪掉剪掉剪掉!” 沉默。 “……剪掉剪掉剪掉!” 他松开我,失望地妥协,“那好吧。剪掉。” 我惯性地还在耍赖,然后顿住,突然取得胜利还有点懵逼,抬手摸了摸额头顺滑整齐的刘海,瘪着嘴,半晌道:“要不,就这样吧……” “你不是要剪掉吗?” 我支支吾吾,不得不承认,“但是,这样好看……” 不知不觉,就歪楼了。 第43章 风起青萍末(二) “我知道了,先教会你用刀。” 还是那片草地上,信长叹了口气,苦恼地看着我,像看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砸在他手里的大|麻烦。 我吐了吐舌头,看来他之前和飞坦那一架打输了,或者是库洛洛又和他谈了。随即正了脸色,承诺道:“我会用功的!” 信长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耸肩道:“别想太多,我可不会把真本事交给你。就你那没二两肉的胳膊,也挥不了长刀。” “就是些基本功。”他嘟囔着,像是自己也没对我抱什么希望。 我老老实实点头,“总之会努力的。”又眼睛亮亮地看他,“信长,我要叫你师父吗?” 他明显打了个寒颤:“不、不用了。老头子虽然混蛋,也不能这么坑他。” 我就扑哧一声笑了,倒也没有被嫌弃的自觉。 “好了,首先,”他收起散漫,脸上露出属于一个武士的庄严,“你得有一把属于你的刀。” 我举起手上的满天星给他看。 他啐了一口,“我说的是武器。你那把充其量是个玩具。”他鄙夷地看了眼我手上华丽的刀鞘,“还亮闪闪的,不硌手吗?” 我老实极了,“那好吧,你说我需要一把什么样的?” “首先肯定是刀。”信长沉吟起来,“刀是单边开刃对你更有利,而且剑以穿刺为主,你胆子太小,时机把握上会受影响,还是劈砍更适合你。虽然这样对力气的要求更大,但好在你尽可以选最锋利的刀。所以第二点,需要锋利,很锋利才可以。第三的话,不能太沉,长短适中。” 我连连点头。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你能搞来这样的刀吧?” “基本的样式可以,但是到底有没有合适的,我也不知道。还要看运气。”我不太确定,又比了比满天星的长短问他:“大概这样的大小可以吗?” 信长懒洋洋:“是你自己用,你觉得顺手就行。” 我耸了下肩膀,“那好吧。”转头往周围看了看,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我们这栋房子在白夜盟总部的最外围,翻过小山坡就是野生的垃圾山了,等闲没有别的人影。 我挥了挥胳膊示意信长后退,用脚在草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好吧,我根本是绕着草地小跑了一圈,圈定出大概直径五米的范围。 我走到这个圆外面,盯着那处绿草小声道:“就是这里,给我很多的刀,和满天星差不多大小,要很锋利,削铁如泥。” 啰啰嗦嗦的话音未落,直径五米的圆圈内,齐刷刷落下几百把短刀,在眼前如流星坠地,气势汹汹地从天而降,直插进泥土。 面前一时草屑漫天,尘土飞扬。 耳边还响着刀锋颤动的嗡鸣声,几百把差不多长的短刀有的带鞘、有的不带,插在地上森严整齐,银光熠熠,寒气逼人。那阵势实在有些骇人,信长隔了几秒才发出一声啧叹。 这是我最得意的一招,笑眯眯地跑到刀阵边上回头问:“怎么样?这里面应该能找到合适的刀吧?” 信长看了看那圈子,映得满眼寒光,又扭头看我,语气莫名:“你叫来这么多,是准备一把把试过去吗?” 我一呆,看着他眼睛。他也一愣,火烧屁股似地叫起来,“你可别指望我帮你找!”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抓着刀扭头就走,步履如风袍角直飞,“我先走了,等你拿到刀再来找我……窝金!” 他远远看到窝金醒目的大个子正好从门里走出来,猴急地挥手喊道,“干嘛去?等我一起!” 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刀阵,只觉头晕眼花头皮发麻,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让你多事! 门口的小路上,窝金和信长凑到一起嘀咕起来,我跺脚也跑过去——我倒没想着麻烦信长帮我选刀,不过还可以回别墅搬救兵嘛! 我还没跑过去,窝金和信长一块抬头往山坡下面看,窝金咧嘴,眼中露出野兽一样的光,信长的刀拔出半截又唰地插回去,伸手紧握刀柄。 有敌袭?! 我瞬间汗毛炸立戒备起来,也顺着他俩视线往下面看去—— 蜿蜒的石板路上走过来三个人,一前两后,步履似慢实快,转眼就从几公里外视野的尽头闯到眼前。 “就是你们破坏草地?”打头的男人来者不善地开口。 我们这边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半径二点五米,表面土层破坏,中层营养基破坏,底层渗水系统完好。”另一个男人走到刀阵边上,蹲下去拔了两把刀甩一边,就在露出的深坑边上掏出小本子记了起来,嘴上念念有词。 “念在你们是初犯,赔款还是修复,选一个。”为首的男人抱臂道。 “哈?”信长的两条眉毛几乎挤在一起。 “你是说,破坏草地……要赔偿吗?”我半信半疑地捏着手掌,回头看了眼惨不忍睹的草坪,试探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要赔多少?” “一万信用点。”那男人面不改色。 “你怎么不去抢?!”信长叫起来,摆出准备拔刀的姿势,“我说,别以为我们怕了你……” 信用点是白夜盟流通的虚拟货币,价值比戒尼稳定得多。虽然戒尼也能用,但在二区不是人人都认,和废纸也差不多。 “白夜盟新人指导手册上写了,草地是最重要的资产之一。你们住在这里,周围指定范围内的草地就都由你们负责,平时的护理,还有破坏后的赔偿……手册上写的清清楚楚。你们的负责人是谁?” 我回头看了眼别墅。 “库洛洛出去了。”没想到窝金沉稳地道,转头对还不服气的信长说,“他说得没错,手册上确实有这一条。” 信长惊讶:“别告诉我你真的看了那玩意儿?” 窝金理所当然的点头,“库洛洛不是说了让我们都看看吗?” “没想到你这么听话……”信长嘟囔。 我视线掠过对面三个男人,包括走回来那个手上拿着的小本子,息事宁人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们会赔偿的。一万信用点,用物资抵扣,需要给你们多少?” 约定了到时候去白塔下面交货,记到账本上,那三个男人和来时一样迅速地离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信长问窝金。 “巡逻队,负责维护白塔附近的治安,我们也可以参加,有工资的。”窝金伸了个懒腰解释,对信长露出一个蔑视嘲讽的笑,“我说你偶尔也看点书吧。” “为什么我要被一个强化系这么说!”信长被他气得跳脚。 我不得不打断,“窝金,库洛洛出门了吗?” “哦,你们出去不久,他和派克也出去了。” 我蔫头耷脑地应了一声,告别兀自吵闹不休的窝金信长两人,又跑回到刀阵边上,拔着地上的草——反正罚金都交了——发愁:这么多刀,可怎么处理呢? 我吃力地拖着满满一箱子刀,连踢带拽地推到沙发旁的壁炉前面,摊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吓,莉迪亚,你从哪儿搞来这么多刀?”大门敞开着,侠客一手抱着捆蓝色电线,一手扛着一根巨大的天线走进来,好奇地探头看了看我和脚边的箱子,带着点讥笑道。 “你管呢你管呢?”我觉得有点丢脸,朝他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问,“你拿的什么?” “这个啊,是网线。”侠客看起来心情好极了,笑眯眯地看看左边手上抱着的蓝色电线,又看看右边肩膀上扛着的巨型天线,“费了不少功夫搞来的,我准备给我的房间联个网。” 联网?!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我也要联网!弄个路由器,wifi共享!” 侠客奇怪地看着我,“那是什么?” 我语塞,忽然想到前两天侠客托我用言灵要来的新款手机——像块笨重的砖头!这里,这边的科技树大概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我再一次意识到这一点,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你不知道的话可能就没有吧,那没什么。” “去装网线吗?我也来帮忙……嘻嘻,再给我们也装一根!” “侠客你小心点!” 我趴在三楼露台的栏杆上,抬头看着屋顶上侠客围着那根树杈似的巨大天线左右忙活,扳手绕着手腕灵活转动,随着他的步伐不时有细小的螺丝顺着倾斜的屋顶滑落下来。 “放松放松,这才三层,掉下去也没事。”侠客轻快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我调好了!你再去看看现在连上没有!” “哦!”我应了一声,转身从阳台门跑进斜对面库洛洛的小书房,扑到电脑跟前点了几下——“好了好了!侠客连上了!” 我兴奋地对着敞开的窗口大叫。 侠客的声音一路从屋顶、门口飘到二楼传过来,“我就说我能搞定!去看看。” 我连蹦带跳地跑到二楼侠客的房间门口,他侧面对着门,十指熟练地敲在键盘上,脸几乎贴到面前的显示屏上,一行行代码飞速闪过——侠客说的我听不太懂,他也没耐心跟我解释,大概意思是说流星街没有天网覆盖,被隔绝在外面的世界网络之外,想要连上外网,需要借助什么跳板,先连上流星街的内网,再入侵一连串啥的…… 不是我说,这个世界的电脑实在太落后了点,那么大的显示屏和主机,感觉都能把侠客团吧团吧塞进去了。 “怎么样?” “还不太稳定。”他推开键盘,绕过我往楼上跑,“这边没问题,是流星街的信号干扰太严重了,我再去调一下!” “成功!干杯!” 坐在屋顶上,背靠着大树似的天线,我和侠客嘻嘻哈哈地笑着,拿手上的果汁干杯。 “吃蛋糕吗?冰激凌?”我把用言灵要来的小点心一样样摆在倾斜的屋顶上,“哎呀!”一个水果蛋糕没放稳,沿着屋脊咕噜噜滚了下去,留下一道蜿蜒的白色奶油痕迹。 侠客对吃的兴趣明显没有对他的手机大。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着新的手机,埋头噼里啪啦按得飞快,一个标准的低头族。 “我想想……你说的网络共享也不是做不到,不过我得先搭建一个覆盖这栋别墅的内网……” 我漫不经心地听他念叨,抱着膝盖往下看,一阵“呯呯嗙磅”的吵闹声,窝金和信长不知道怎么又打了起来,搞得楼下一阵鸡飞狗跳。 我瞧着热闹,之后他们停下来,不是因为打烦了,而是因为又有人来了——几个穿着工装外套的人拎着各种工具,走来和迎上去的窝金信长说了些什么,就走到之前被我用刀阵掀坏的草皮面前。 “咦?”我倾身向下看。 “看什么呢?”侠客把手机暂时放下,问。 我指给他看,“刚才不小心把草地弄坏了,还交了罚金。现在有人来修理。”我说着侧头不解,“虽然草地很好,但不是说就只是草地而已吗?为什么这么费劲巴拉的维护……” “嗯?那是谁说的?”侠客问。 “沉星,”我道,“白夜盟的盟主。” 侠客转着手机想了想,道:“虽然不知道他在什么情况下这么说,不过这些草显然不只是草那么简单。” “怎么说?” “你看他们在修的东西。”侠客往下指,屋顶上视野好,我们刚好能看到底下的修理工们扒开了损毁的草甸,露出表层的土壤,以及更下面、复杂的机械管道! “看到了吗?”侠客轻飘飘道,“流星街外边都是沙漠,最早就是不毛之地,就算清理了表面的垃圾,想要种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种植的重要性,你知道的吧?” “……粮食吗?”我的心提起来。 “或者说独立生存的能力。”侠客道,“现在流星街的物资全部要仰给于外面,这就给了黑|帮、以及那些政|府背地里伸手进来的机会。你以为流星街的高层就很乐意这样吗?” “只是受制于人没办法。”我领会道,“所以,如果我们有一天能粮食自给,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单纯比武力,流星街可没怕过谁。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白夜盟能在二区存在这么长时间的缘故。”侠客碧绿的眼睛带着笑,事不关己的有趣,“我记得它存在了八百年吧,呀呀,元老院都换了四五拨了。我可不信这里面没有十三区的支持。” “但是,不是说议会和白夜盟的关系并不好吗?” “那也看跟谁比吧。”侠客道,“跟外面比起来,白夜盟和十三区的利益是一致的。” “因为这些草……”我有些感慨,是流星街的希望吗?“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种粮食?草有什么用!” 侠客耸肩,“外面的人又不傻。再说,你怎么知道没人种?” “而且种草和种粮食还是不一样的吧。”我瞧着下面、地表以下露出的复杂工程,“那是灌溉系统?”再看看远处绿茸茸绵延的山坡,不禁咋舌,“这得是多大的工程啊!” “毕竟八百年呢,八百年。”侠客笑嘻嘻道。 “嗯。”我点头,屋顶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 耳边又响起侠客有节奏的按键声,真担心他过不了两天就要又换新手机。 半晌,我忽然道,“侠客,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开心吗?” 按键声顿住,“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啊,”我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远处,“就是随便问问。” “你指哪方面?” “就是……有没有安定下来的感觉。” 他哈哈笑起来,“给我一根网线,我觉得我能一辈子不出门。” 那些人还在修理草坪底下,叮叮当当的。 “啊,”我眼角余光扫过,突然对着下面叫起来,“飞坦!” 远远看到沿着草坡走上来的身影,我高兴地朝他用力挥手:“这里,这里!” “你们……那是什么?”飞坦站在一楼门口,抬头看向屋顶,视线落在我们身后那根醒目的天线上。 “是天线,侠客想办法连上网了!”我趴在屋檐边缘朝他笑,“我们可以上网啦!” 眼前黑影一闪,飞坦已经一路踩着二楼小阳台、三楼大阳台的栏杆跳到了我面前的屋脊上,像一只轻盈敏捷的狸猫。 瓦片被他踩住,我放在手边的水杯摇了摇,没倒。 “给我也装一个。”他抱臂看了眼面前的天线,丢给侠客一句,伸手拎起我的衣领,转身又原路跳了下去。 “飞坦!飞坦!”我被他直接提着跳下去,半空中张牙舞爪地哇哇大叫,“放我下去——” “闭嘴。” 喝了一肚子风。 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飞坦总算“大发慈悲”放下了我。我蹲在地上不肯站起来,“飞坦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起来,跟我去个地方。”飞坦道。 我一愣,抬头好奇:“去哪儿?” “做任务。”飞坦金眸从上面斜我一眼,“整天窝在那儿好吃懒做,给你个做事的机会。” “任务!”我眼前一亮,笑逐颜开地跳起来,“我能做什么?” “来就知道了。”飞坦又拽着我的领子往前走。 “别拽别拽!”我把自己的领子扯回来,兴奋地围着他跑前跑后,叽叽喳喳,“飞坦你别老拽我的领子!勒得慌!” “而且我最近长个子了,不像小时候,你再这么拎着我,我的腿就要拖地了!”我笑嘻嘻地凑近他比了比我们之间的高度差,“飞坦你看,我们差不多高了!” 大概是进入了生长期,我这两年一直在蹿个子,库洛洛和我差不多,倒是飞坦好像一直没怎么长。他比我大两岁,今年应该十五了,现在个头和我差不多高——哈哈哈,被我迎头追上来了! 被我拿身高取笑,飞坦有些不高兴,脸色阴沉,金眸扫我一眼。 我全然没当回事儿,追上去笑着安慰,“没事啊,飞坦,听说男生长个子比较晚,你还会再长的啦!” “说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要我来做?” 一路跟着飞坦越走越偏,翻过别墅后的小山坡,绿茵茵的草地到了尽头,外面是绵延阴沉的垃圾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被白夜盟那边的好环境惯坏了,捂着鼻子发出抗议,“我们去哪儿?” 飞坦语气淡淡地:“三区。” 我猛地停住脚步,难以置信:“三区!我们走着去吗?”恐怕不等我们走出二区,天就要黑了吧! 飞坦嘲讽地看我一眼,“不然你想怎么去?” 我担忧起来,“那我们今天回得去吗?” 其实我想问,我们这一去要几天? 飞坦看穿了我的想法,“你别磨蹭,到了完事就走,明天回来。” “我们为什么不用传送阵?”我问。 飞坦道:“做这个任务的信用点,还不够你坐一次传送阵的。” 我问:“我们为什么要赚信用点?”摊手,明明用物资换不就好了,换多少都行。 飞坦不耐烦了:“我杀个人,你来不来?” 不来滚。 “来。” 第44章 插播!到三区去(一) “飞坦你要去杀谁?”我问。想不出飞坦杀个人为什么还要叫上我。 “三区的区长。”飞坦轻飘飘道。 我咔咔啃苹果的动作停下来。“三区的区长?!我们打得过么?”流星街一共才十三个区啊。 “打得过,我吃撑了带上你?”飞坦“哼”了一声,然后解释:“三区领头的是对夫妻,我就杀男的。女的能力有点棘手,到时候你先解决她。” 我“哦”了一声,又问:“那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把俩人都杀了?”就好比飞坦都不辞辛苦带狙出门了,何必还跳下去贴身肉搏? 飞坦顿了顿:“我乐意。” 哦,提高实力是吧。我不再多问,继续咔咔咔啃我的苹果。 跟着飞坦走在漫山遍野的垃圾里,体力消耗很快。一开始我还有心情吃东西扯闲篇,后来就渐渐像晒干了水分的苹果,蔫头耷脑。 也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眼看着头顶的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远处的垃圾绵绵延延,还是没有尽头。大概是一路向北,我们已经很久没看到一个人影了。 白色沙漠,名不虚传。 远远地缀在飞坦后面,我有些吃力道:“飞坦,你慢点……我跟不上了。” 飞坦在前面听见我叫苦,放慢了速度落回我身边。 “你会骑摩托车吗?”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突发奇想,“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找个工具代步一下?” 飞坦侧头看我,狭长的金眸里神色不太友好。任谁闷不做声地在一成不变的垃圾堆上走了几个小时,心情都绝不会好。 我破罐破摔地瘫着脸看他。 飞坦扯了扯嘴角,突然近身,弯腰一抄,我脚下离地,被他竖着扛了起来,消瘦的肩膀正好顶住我的胃,顿时哇哇大叫:“飞坦!硌得慌!放我下来!” 像个麻袋挂在他肩膀上摇头摆尾地挣扎。 飞坦根本不理我,猛地提速向前奔跑,耳畔风声呼呼,我被惯性压得撞在他肩膀上,折成个倒u形。 “飞坦……”我忍了可能有一分钟,咬着牙挤出话,“我要吐了……” 载人火箭猛地刹车,把我甩了出去。 我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待遇,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当场浮出一层薄薄的泪水。 我跌坐在地上,飞坦黑着脸站在我面前。 我有点怕,委委屈屈道:“我,还是自己走吧。” 飞坦阴郁道:“照你的速度,我们明天也到不了地方。” “我,”我转着眼睛,“那我自己搞个电瓶车开……”就那种公园里踩一下就蹿出去的,又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飞坦压了压脾气,声音沙哑地嘲讽道,“你最好再安个喇叭,告诉三区我们杀过来了。” 我只好闭嘴,坐在地上眼巴巴看着他。 飞坦皱了皱细致的眉毛,“起来,我换个姿势抱。” 飞坦的耐性可不好,我不敢挑战他的极限,只好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小声嘟囔:“其实我不赶时间……” “再啰嗦就打晕你。”飞坦没好气道,更不由分说,直接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整个人都僵硬了,不好意思像对库洛洛那样揽住他的脖子,只好缩手缩脚,和一只躺平的咸鱼没什么区别。 飞坦再次开始赶路。 别跟我说这是什么浪漫的公主抱,身后的胸膛不敢放心靠近去,腰腹都吃不上劲儿,鬼知道有多难受。我忍了又忍,最后颤巍巍道:“飞坦,能不能背啊……” 话还没说完,后背一空、脖颈一疼,我双眼一黑地晕了过去。 算你狠!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眼前是一堆跃动的篝火。 鼻子里全是刺鼻的气味,火堆的燃料是垃圾。我揉着脖子从垃圾地上爬起来,慢慢想起了之前的事。 一抬眼,就看到飞坦坐在我旁边不远处,看过来的金眸倒映着火光,惊心动魄。我看着他呆了两秒,嘴一扁,他冷漠道:“不许哭。” 憋住,我深吸口气,吐出来,又深呼吸……可恶,脖子现在还疼呢!要是库洛洛在这儿我肯定哭给他看!但是换了飞坦……我还真不敢。 最后只好委委屈屈地道:“我饿了。你想吃什么?” 飞坦扔了个小布口袋到我怀里。掂了掂,里面一块块硬的还有点沉,很眼熟的配置……倒出在手心一看,果然是肉干。 我才要惊讶,旁边传来明显的咽口水声。 我猛地转头,这才发现火堆旁还坐了个人,离我两三米远,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样貌,只有个纤细的轮廓。 我吃了一惊,盯住那边问:“是谁?” 那人往前挪过来,火光照亮他的脸,是个十几岁、脸色苍白清秀的男孩。“你醒了。”那男孩蠕动嘴唇小声道,神色有些胆怯。见我警惕地盯着他不放,他抿嘴局促地笑了笑,带着明显的讨好。 在这个环境里,他让我觉得有些违和。暖色的火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头发和眼睛都是一种罕见的蜜糖色,眼睛下方的脸颊上有几点雀斑。单论五官,他长得其实不怎么精致,但笑起来却像蜜一样甜,甜的腻人。 我看了他几眼,转头问飞坦:“他是谁?” “npc。”飞坦随口道。 他盯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眼角瞥都不瞥那男孩。 我攥着肉干一头雾水。 “那个,我来说吧。”那男孩怯怯地开口,低着头眼睛偷偷看飞坦,小心翼翼:“可以吗?恩人?” 我要是嘴里有一口水可能会喷出来。恩人? 飞坦不耐地皱了下眉,但没纠缠他的称呼,只对我道:“我们已经在三区了,明天进目标的老巢,他带路。”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还是问:“所以,他是谁?” 最后还是那男孩积极地给我解释了。 和二区一样,三区也是常年有飞艇投放垃圾的地方,而且面积比二区小得多。据这个叫黎恩的男孩说,现任三区区长,也就是我们这次的目标,已经盘踞这里十多年了。他的老巢像蚂蚁洞一样建在地下,而且规模庞大,里面道路崎岖复杂仿佛迷宫一般,还有巡逻和陷阱,外人想要悄无声息地摸进去,几乎是天方夜谭。 而黎恩呢,则是从这座迷宫里逃出来的人——据说三区的区长是个非常荤素不忌的家伙,好色、贪欲又残暴。黎恩就是他之前的男宠,还曾经得过好一阵宠爱。 “虽然受了不少折磨,但因为我讨好得好,所以在工厂里得到了不少自由,我才能到处走一走,趁机记下了一部分地图。”用那副柔柔怯怯、但平静有条理的口吻,黎恩道,“后来区长新得了个绝色美人,我失宠了,就找了个机会逃出来……没想到还是差点被巡逻的人发现。当时我都绝望了,以为要给拖回去折磨死……结果正好是恩人出现在那里,救了我。” 飞坦才不是那么好心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呢。按照黎恩描述的三区基地的情况,我猜应该是飞坦绕着那边转了几圈,愣是找不到可以潜入的地方,憋了一肚子火气,打算离开的时候,正好撞见追杀黎恩的那群人,顺手宰了出气。 “然后我死皮赖脸地缠上恩人,才知道你们想要进去那里。我说我愿意带路……恩人就让我在这里等他。”黎恩说完,抿嘴羞涩地笑了。 我第一眼就觉得他身上有哪里违和,他笑的时候习惯向右下方侧脸,眼睛总是从斜下方向上看人,蜜色的眼瞳像是随时能滴出水来,特别媚气。 ……所以是男宠的职业病吗? 黎恩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上吃剩下的肉干,眼神写满渴望,我问了飞坦,确认他吃过了,就索性把剩下的肉干丢给黎恩。他接住后立刻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几乎嚼也不嚼地往下咽,也不怕噎死。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费劲地抻着青筋都爆出来的脖子咽下一口肉干之后,哑着嗓子解释说,他差不多两天没吃饭了。 不嚼东西的时候,脸上表情还是像专业训练过的羞答答。 我告诉他可以慢慢吃,扭头凑近火堆边上的飞坦,嘀咕:“听这么说,进入三区的地下基地很危险啊。他靠得住吗?” 正打算潜入的时候就捡到一个逃出来的活地图,也太巧合了吧?说是npc,也看不到阵营啊! 但凡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一个刚刚费尽心机死里逃生从魔窟出来的人,不可能只为了报恩就愿意再回去带路。再说,流星街的人知道恩情两个字怎么写吗? 飞坦拨了拨火堆,哂然道:“你听他鬼话!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他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多了,带我们进去是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到时候碍事就直接杀了。”完全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倒是特别瞥了我一眼,警告道:“他脏得很,你离他远点。” 我回头,正好看到黎恩听到飞坦的话,难堪地慢慢低下头去。 我觉得飞坦这么说有些伤人,毕竟当男宠又不是他自愿的,怎么能直接说人家脏?我扭头又问:“那你就不怕万一有陷阱,把我们困在底下怎么办?” 飞坦有些暴躁地“啧”了一声,还是解释道:“我其实进去了,只不过动手之前被那女的发现了。他们两个联手,我打不过,所以回来带上你。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我既然把你带出来,就能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少啰嗦!” 我觉得十分委屈,好端端地被一顿骂——我还不能问问题了?觑着飞坦盯着火堆阴晴莫测的脸,我揣着小心问:“飞坦,你怎么了?有心事?” 飞坦黑着脸不理我。 过了半晌,他转过头来,神色恢复了淡漠,但又微皱着眉:“我才要问,你又怎么了?” 我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抹眼泪。 “哭什么哭?不许哭!”飞坦的声音暴躁地呵斥道。 我竭力压也压不下去地委屈哭了出来,“呜”地一声哭着道:“你干嘛那么凶?我就要哭,我、我不要跟你去了……” “你有完没完?”飞坦的声音强压着暴戾,变得喑哑下去。我把眼睛压在膝盖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嘭”地一声,飞坦猛地把手上拨火的棍子甩了出去,砸飞了面前的火堆,火焰应声散开,大片火星像一场雨,纷纷扬扬落下。 有不少火星落到我身上。头发和衣服没烧起来,但空气中冷却下去的火星掉在露出的脖子上,也烫得一下下疼。我双手抱上去护住头脸,肩膀有些发抖,却还是固执地缩在原地不肯躲开。 一只手攥住我交错在头后的两只手腕,强硬地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起来!” 我满脸是眼泪、几乎睁不开眼的狼狈,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并拢被攥住的手腕一阵剧痛,原本停不下来的哭声顿止。 暗下去的火光里,飞坦皱眉的脸就在不远的距离里紧盯着我,眼睛眯起来,暗金色的视线锐利如刀:“莉迪亚,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这时候已经止住了哭,睁着两只眼睛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从胸膛里还挤出平复不及的抽噎。两只手被飞坦一把攥着举过头顶,骨头要被捏碎的那种剧痛,我挣扎起来:“放开我,疼……” “老实一点。”飞坦斥道,不但不放开,反而威胁地加重力度。 手腕疼得厉害,我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飞坦你放开我!疼、我手腕疼!你放开我——” 一颗子弹破空而来,直射向飞坦禁锢我的那只手臂。 他猛地把我往后一推,同时自己也向后跃开,我踉跄着倒退两步,看到那颗子弹擦着他的腕骨划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消失,我的脑子像是突然泡进了冰水那样清醒过来,不等站稳,猛地扭头看向子弹的来处,言灵含在舌尖。 随时准备杀人。 火堆的光已经很暗了,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两个人影,一个高大一个矮小,对比强烈。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侠客看看飞坦又看看我,似笑非笑地问。 富兰克林站在他身边,缓缓收回刚刚射出念弹的手指。 第45章 插播!到三区去(二) 侠客?富兰克林? 我看着对面走来的两人愣住了。手上一松,飞坦放开了我的手腕,上前一步,沙哑的声音阴沉:“你们来干什么?” 富兰克林站在阴影里默然不语,侠客不答反问:“你先说,你刚才在对莉迪亚做什么?飞坦。” 飞坦不答,周身的气势明显一沉。 我在他身后悄悄抚了抚胸口,之前心中翻滚如潮水的波动又忽然平静了。擦了擦脸上冰凉的眼泪,自己也觉得纳闷——怎么忽然就闹成了那个样子? 眼看侠客和飞坦又僵持住了,富兰克林立场不明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我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点说不清楚的心慌,没什么底气地开口插话,打破寂静的夜幕。 “没什么……我们没吵架。” 我急着遮掩,却脱口说了实话,之后立刻尴尬地捂住脸——居然说出来了,吵架。好丢人啊!而且,而且我们连个吵架的理由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就拌起来了。 “莉迪亚,你的手腕肿了。”侠客冷不丁道。我一愣,把手从脸上拿开,看到自己的左手腕上浮起了一圈触目惊心的红肿淤痕,再看右手也一样。 飞坦用的力气太大了。我委屈地扁嘴,摸了摸淤痕,我就说很疼嘛!不过飞坦毕竟还是控制了力道,不然现在就该是粉碎性骨折了。 “哈哈,我来帮你看看……”侠客朝我们走过来,却在三步之外被飞坦拦下了。 “站住。”飞坦伸出手臂拦在了我和侠客之间,声音森寒。 我一愣,侠客停住脚步,脸色也变了。他盯住飞坦,缓缓道:“其实刚才我都看到了。飞坦你也会对莉迪亚做这样的事吗?或者说,你真的是飞坦吗?” 侠客一言出,满场沉寂。 黑暗里,飞坦隔了几秒,蓦地发出一声渗冷的嗤笑。 “侠客你在说什么?”我惊愕道,因为他话里的意思打了个不自禁的寒战,但还是确定地道:“他当然是飞坦!” “哦,那么,”侠客歪了歪头,晃动的火光照在白净的脸上,映进碧绿的眼瞳,忽明忽暗显得有些诡谲,“你能保证你没有被人操纵吗?飞坦。” “侠客!”我生气了,“你不要瞎猜了!” 侠客不以为意地看向我,神色无辜又正经:“莉迪亚你不觉得奇怪吗?飞坦平时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你动手吧?而且,他的气息真的很奇怪,我说的对不对?”他转头问富兰克林。 我咬牙,看到一直沉默在夜色里的富兰克林缓缓点了下头,“飞坦,你的确有点不对劲。” 我几乎毛骨悚然。 这时候,飞坦十分低沉地冷笑了一声,缓缓从他那件宽大的袍子里抽出他那把银灿的利剑,低哑声道:“我看可疑的是你们吧。” 暴虐的杀气从他身上毫不掩饰地弥散出来,对面侠客和富兰克林两人明显戒备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忍不住叫了出来。我就站在飞坦身后,伸出双手不安地握住了飞坦那条持剑的手臂。他没有抵抗我的动作,我在心底舒了口气。 “太过分了吧侠客,”我抬头瞪着侠客,连珠炮似地道,“说什么飞坦被人操纵了——我就在这里啊!难道谁还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操纵飞坦吗?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虽然这样讲,”侠客不紧不慢道,“但是莉迪亚也一贯很粗心啊。而且你的力量平时也收得很好——就像刚才都被那样对待了,不是也没发作吗?” 什么叫做“被那样对待”?! 我气得好想尖叫,飞坦只不过是掐了下我的手腕而已吧!虽然他的确好凶、简直让我有点害怕,但那也还是飞坦啊!只是心情不好而已吧……飞坦难道是个好脾气的人吗?! “要不这样,”侠客倒是一脸好脾气地建议,“按理说根据操作系先到先得的原理,只要飞坦让我操作一下就知道他有没有被人动手脚了。不过看样子他也不会信我。不如莉迪亚你用你的力量,给他洗个彻底试试。” “但是……”我才要反驳,飞坦拦下我,“不要废话了。他们两个才有问题。”飞坦横剑挡在前面,眯起眼睛看向对面,杀气几乎凝成实体。 “突然出现在这里,上来就想挑拨你对付我,你说他们两个想干什么?”飞坦不回头地对我道,声音喑哑,几乎是咬着牙冷笑道:“那两个可都是有前科的,背、叛、者。” 我再次悚然而惊。 目光紧张地来回在侠客和富兰克林脸上扫过,我回忆飞坦说的背叛是指什么……只能想到富兰克林大概是指刚到二区的时候他撇下我们跑去和别人组队,但侠客呢?难道是指他钻了契约的空子给库洛洛告密?但那时候我们还是敌非友啊! “飞坦,你这么说就过分了。还有侠客,你也不要步步紧逼了。相信莉迪亚的判断。”富兰克林神色不变,一开口就各打五十大板,打破僵局。 在我紧张地注视里,他从容地对我们解释两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你们走了以后,库洛洛回来。他听说飞坦接了刺杀三区区长的任务,让我和侠客来拦住你们。”他顿了顿,目光瞥过一直安静龟缩在一旁、几乎让人忘了他存在的黎恩,像看死人般的漠然目光一闪而回,继续看着我们道:“库洛洛想要三区副区长的能力。” “副区长是?”我皱眉问,不是很清楚他话里的逻辑——要杀的人是区长又不是副区长,是让我们先不要在三区闹事吗? “她是三区区长的老婆。”侠客补充,“据说和三区区长的能力相当互补。库洛洛猜到飞坦带你来的目的是直接干掉那个女人,所以让我们追上来提醒你们留活口。”他一摊手,像是解释,“所以我们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这下就说得通了。飞坦的确说过,三区的区长是对夫妻档,那个女人的能力很棘手。现在库洛洛也看上了她的能力…… “那库洛洛什么时候到?我们要在这里等他吗?”我问。 “库洛洛的意思是,你们尽管去杀那个男的,反正他只要能力,女的留个活口就行。他还有些别的事要做,和派克随后到。”侠客道。“我们跟你们一起行动。” 我刚刚“哦”了一声,飞坦冷冷打断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瞎编的!”他仍警惕又充满杀意地盯住侠客和富兰克林两个人,丝毫不为所动。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所以这僵局到底要怎么办!我本心上愿意是相信双方都没有问题的,但问题是他们看起来谁也不信谁,飞坦和侠客各持己见,富兰克林看起来事不关己但又偏向侠客认为飞坦有问题……我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个结解开? “呃,要不……”我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道,“你们先别吵,要不我们就在这儿,等库洛洛过来?” 库洛洛肯定会有办法哒!而且大家都相信库洛洛的!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飞坦回头冷厉地看过来。 我被他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看到飞坦的眼神愈发阴鸷,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看你看!飞坦你就是这么凶!怪不得侠客怀疑你呢呜呜呜……我明明是受害人还帮你说话,你还凶我!哇啊啊……你活该!” “别哭了。”飞坦在头顶斥道。 我这回的情绪没有失控,所以只是最开始情真意切地嚎了两声,之后就蹲在地上光打雷不下雨。 “快起来。”飞坦明显压着要爆炸的脾气朝我走过来。 眼看之前的惨剧又要重演。 侠客在后面叫道:“飞坦你别刺激她!”他声音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带上了迫切:“莉迪亚的精神有些问题你不知道么?我们都让着她,你还招惹!快哄哄她,别让她失控……” “我看莉迪亚没问题。”富兰克林却道,“倒是飞坦你,你的缠完全紊乱了,自己没感觉吗?我不管你怎么回事,快调整过来……”他顿了顿,“不然就当你被人操纵,我们要出手了。毕竟谁也不想被你那招炸飞。” 于是,好像,真相大白了。 侠客理解了飞坦的爆发是因为我闹妖……让我忏悔一秒钟。 而飞坦被认为不对劲是因为…… 我从埋首的膝盖上抬头问:“飞坦的缠怎么了?” 飞坦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金眸如刀令我头皮发麻,半晌终于道:“没怎么。”声音恢复了平漠。 我无端端松了一口气。 “起来。”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我仰头看了他半天,顶着泪痕半干的脸笑了下,握住飞坦的手借力站起来,听他道:“再有下次……就揍你。” 在飞坦,这就是隐晦的道歉了。 我又笑了,笑到一半不自觉消失,低头突然攥住了飞坦抽离到一半指尖,低落道:“我控制不了……飞坦,对不起,”我有些慌乱起来,“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可能有病。”我松开他的手,遮住自己再次泛红的眼圈,小声呢喃:“对不起。” 飞坦“啧”了一声,抬手有点重地胡噜了一下我的脑袋,回身对富兰克林和侠客道:“暂时相信你们。要是有异动,别怪我不客气。” 侠客哈哈道:“只要你没问题,我们当然也没有。要是飞坦你没被人操作,那你总该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吧?” 我从侧面看到飞坦脸上一闪而过的沉思。不过他随即拉了拉衣服的高领,没有回答。 我打圆场道:“所以,我们明天还是直接去行动吗?” 侠客耸肩,“我没问题。”他指了指安静坐在火堆边上的黎恩——我们争执的时候,他找了些垃圾重新聚拢了快要熄灭的火堆。侠客问:“他是谁?” “他叫黎恩,”我解释道,“他刚从三区区长的地盘上逃出来,被飞坦救了。据说三区的总部地形很复杂,他准备带我们进去。” “他可靠吗?”富兰克林问,“我们自己也可以进去。” 我没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这好办。”侠客笑道,朝坐在那里的黎恩走过去,后者明显瑟缩了下,仰头警惕地看着他。 “是个普通人啊。”侠客走到他面前打量道,弯腰向他伸出手,指间夹着一根天线。黎恩露出抗拒的神色,但却只能缩在原地不停地发抖,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是念压! 侠客轻轻巧巧地把天线插进了黎恩的脖子,拍着手站起来,掏出手机按了两下,黎恩机械地随着他的操作站起来,一脸绝望。“这样就搞定了。”侠客轻松地道。 飞坦也没有反对。 我们默认了侠客的做法,今晚的事就算是全部揭过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大家围着火堆坐下,准备休息到天亮行动。我抱着膝盖左右看看,身不由己的黎恩忽略不计,其他三个人一个个都坐得直挺挺,看样子没有睡觉的意思。 我打了个哈气,头一点一点地搁到膝盖上,开始还有精神胡思乱想,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陡然惊醒,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天光大亮,之前的火堆只剩下一团黑色,周围是漫山遍野起伏的垃圾,我们昨晚落脚的原来是一处小小的避风坳。 “莉迪亚你醒了?”侠客蹲到我不远处,碧绿的眼睛神采熠熠,根本不像是熬了一宿:“快起来要早饭。等你半天了。” 我一个骨碌翻身爬起来,双手环抱住自己,挤出一个字:“冷。” 侠客一愣,伸手飞快地摸了下我的额头,又缩回去摸了下他自己的,不确定道:“是不是感冒了?” “不知道。”我觉得倒霉透顶,一脸晦气地爬起来活动两下,招呼坐在那边的富兰克林和飞坦吃早饭。 “那个谁,黎恩呢?”我左右看看问。 “躲在哪儿哭呢吧。”侠客两腮鼓起嚼着面包,随口道,“我昨天晚上问了问他三区里面的情况……哎呀呀。” “别卖关子。”我裹着外套,没精打采道。 “简单来讲,就是三区的区长拉格沃是个好色成性的家伙,把他的地下工事打造成了一个淫窟,分成内外两个部分。据说外围还很正常,平时有手下不间断的巡逻,三区的人商议事物也在那里。不过内围的部分就很有趣了。那个叫黎恩的家伙说,最里面只有拉格沃和他老婆带着一堆宠物住,平时没事就躲在里面胡天胡地,有事才出来。” 我厌恶地皱起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上区长?他很强?” “是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上区长。”侠客拉长声音重复,“虽然我没见过,但飞坦不是和他们打过照面吗?既然他敢动手,说明也不是很强吧。” “三区拉格沃的名字我也听说过。”富兰克林插道,“他不是一个草包,草包也当不了十年区长。那个地下工事如果真像你说的,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秘密什么的,等我们抓到人不就都知道了。”飞坦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唉,和你们说话真没成就感。”侠客夸张地叹了口气,捂了脸一抹,又换上兴致勃勃的表情,“我还没说到重点!那个黎恩还挺有手腕的,他知道不少事。他说……” “三区的地下藏着宝藏。” 第46章 插播!到三区去(三) “那里就是总部了吧?” 趴在三区的一座垃圾山后头,我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座占地颇为庞大的二层建筑道。那是一座类似于工厂的灰色建筑,大体用水泥筑成,结实又粗糙。 同样趴在我旁边,飞坦只顾着眯眼打量下面的建筑,侠客左右顾盼着戒备,只有黎恩小声回答我:“对……那上面是加工厂,只是障眼法,主要的建筑都在地下。我们可以从通风孔进去,绕到那后面就是。” 也许主要战斗力都集中在了地下,地上建筑周围的警戒漏洞多得像筛子。我、飞坦、侠客、以及拎着黎恩的富兰克林,五个人很快绕到了这座建筑的侧后方,找到了黎恩所说的入口。 “就是这里。” 黎恩跪在地上,双手飞快地刨开地上一层垃圾,露出半掩在垃圾堆后的一个通风口,黑洞洞的管道挡在一张锈蚀的铁丝网后面。 那管道呈不太标准的正方形,大概半米高。 “这是最大的一处主管道,从这里我们可以一直爬进去。”黎恩压低声音回头道,看到一脸阳光的侠客时脸上露出几分畏惧,最终把目光定在飞坦脸上。 飞坦伸手一拉,之前已经被人为锯断的铁丝网应声掉了下来。侠客蹲下来用手比了比露出的洞口,判断道:“我们三个进去是没问题,不过富兰克林就得呆在外面了。怎么样,要进去吗?” 通风口里漆黑一片,只有浑浊的空气不断从里面涌出,带起微风,里面什么样完全不可知。 “进去。”飞坦眼角瞥了黎恩一眼,不假思索地道。 “那好。”侠客点头,敲了敲黎恩的肩膀,笑眯眯道:“快,你先进去。” “我在外面,顺便等库洛洛。”富兰克林抱臂站在一边,侧头看了眼这座建筑的正面,回头看着我们:“如果你们过了时间不出来,我就从外面清理进去。” 我们点头。四个小时,这是约定的时间。 黎恩被侠客催促着,柔弱地抖了下肩膀,麻利地爬进了入口,动作熟练。 “走吧。”飞坦丢下一句,矮身也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里又黑又狭窄。 四面都是铁皮,最宽敞处也不过半米左右的高度,只能匍匐着四脚并用向前爬,最狭窄处连屁股都不能撅,必须趴平了用手肘挪动着蹭过去,移动缓慢。 管道错综复杂,我们跟着黎恩东拐西拐,钻过不少岔路。因为是通风口,耳边灌着呼呼的风声,甚至我们经过的某些地方还能感觉身下的管道在微微颤动,仿佛不远处就有巨大的机械运转。 黎恩说,这是管道里的排风装置。 因为有了这些风,管道里虽然逼仄,但并不憋闷,氧气是足够的。而且因为有周围隆隆的排风扇声,所以我们虽然爬得艰难,却可以小声交流,不必担心被外面的人发现。 “我们要这样爬多久?”我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问。 头上的弱光头灯随着我的动作浮躁地晃了晃。 管道里完全不透光,我在问过其他人意见后,用言灵要来了一个头灯带上,作为唯一的光源照亮前路。然而有了光,管道里肮脏可怖的模样便一览无遗。我又要来了厚厚的手套带上,就任由自己手脚并用地爬过布满灰尘、泥垢、甚至长着不明苔藓和菌类的通风管道。 这里简直是另一个狭小、黑暗的生态圈。 不得不说,在这样逼仄而“拥挤”的空间里爬得久了,人心理上的压力很容易累积。好一阵子了,其他人都一言不发,我感觉心慌欲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忍不住开口打破寂静。 “你累了?”飞坦在前面问。 我犹豫着应了一声,“嗯,也没有。” 只是有点受不了了,这样的环境。 “我们爬了差不多一千米。”侠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前面这段直线比较多,现在大概在地下六层左右的位置。区长拉格沃惯常活动的区域在地下十二到十五层,也就是说,想要接近他的位置,我们才爬了不到一半。” “啊?”我发出一声软软的抗议,有些泄气,“还不到一半吗?” “那个,再往前爬一段路,我们会经过一个大的空间,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最前面传来黎恩轻而细怯的声音,“我们现在还在外围,过了前面的夹层,还要再爬一段路才能进入内区。” 我们现在爬行的顺序是,黎恩在最前面带路,飞坦跟在他后面以便应对突发状况,依旧对黎恩保持操作的侠客坠在队尾,和黎恩隔开以防后者趁机做什么手脚。而我夹在飞坦和侠客中间,最安全的位置。 “再坚持一下啊,莉迪亚,”侠客在后面给我打气,“他说的那个夹层很快就到了。” 我嘴硬地哼了一声,“我才没有坚持不了。我就是……有点难受。”我手脚不停,边爬边道,“说起来,侠客你怎么知道前面还有多远呢?” 侠客道:“我昨天晚上让那家伙把他脑子里的地形图画了一遍。哈哈,还是觉得自己掌握路线更放心点。” “我觉得你们的脑子都很厉害!”我感叹道,无论是能在脑子里画出这样一张管道路线图的黎恩,还是能迅速背下这张地图的侠客,感觉都已经强到非人了——“这么多岔道,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走晕了。” 最前面的黎恩突然道:“前面再左转,我们就到了。莉迪亚,可以请你把灯关上吗?”他忙不迭解释,“因为前面的夹层会有一个通风口直接对着下面的通道,如果有光的话……会被发现。” “哦好!”我赶紧点头,“现在要关上吗?” “对。”黎恩道,“放心,到那里会有一些光透出来。” 我抬手关掉了头灯。 眼前骤然全黑。 我有节奏向前爬的手脚突兀地停了下来,僵在原地。脚下撞上一个柔软的东西,侠客的抱怨随即响起:“喂!莉迪亚你怎么突然停下来?鞋底踩到我的脸啦!” “对、对不起!”我慌张道,“但是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你等我缓一下……” 我紧紧闭上眼又睁开,如此重复几次,想让自己尽快适应黑暗,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飞坦?飞坦?”我睁眼瞎似地侧着耳朵小声叫,“你还在前面吗?” “我已经出来了。”飞坦的声音从曲折的管道里传来,夹着风声,“继续往前,然后左转,再爬十米就是。” 我只好摸索着向前,每一步都爬得颤颤巍巍。 “前面有光透出来了。”侠客在后面道,“莉迪亚你爬快点啊?” 我拼命睁大眼睛:“但是我看不见啊!” 哪里有光? “啊,前面是有一点亮!我看到了!但是还是看不见路啊!” 终于,我看到左前方的管道里透出一点亮,但那点微弱的光不出几厘米就被黑暗吞噬了,我还是看不见路。看不见路,就不敢全速往前爬。 “你低点头。”侠客在后面道。我低头以后,他轻轻松松道,“我看到啦,你再往前爬五米就是转弯的地方了。” “哦……”我按照他的指路,慢吞吞、小心翼翼地往前爬了大概五米的距离,然后伸手向前摸索——果然碰到了铁皮管道的尽头! 与此同时,从左边的管道口里也透出白茫茫的微光。 我笨拙地转个方向继续爬。 光越来越强了,我偶尔可以通过反光看到两侧的管道壁,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看不见前路,所以爬三步、停一步。 “快点啦!”侠客又在催了,“爬了这么久,我觉得腰都要断了!” “你别催!”我的头发都被汗湿透了,声音有些许变调的尖细发飘,“我真的看不见!我在爬了!” 不时在眼前出现的管道壁的反光彻底消失,一点微弱的白光从远处一个方形的窗口透进来,光线还没射到障碍物就融入一片黑暗……那个距离! 管道到头,我爬出来了。 停顿在原地,像瞎子一样地感知周围,皮肤的触感告诉我正身处在一个比之前空旷得多的地方,周围骤然开阔,空气也变得更加通畅。 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架着我的两臂把我拖出洞口提了起来。我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浑身僵直,颤声道:“飞坦?” 飞坦在身后“嗯”了一声,把我放到地上。 “别放!”我猛地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彻底变调,仿佛有另一缕灵魂拽着我的头皮、逼迫我就要发出颤抖的尖叫。 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经绷到极限的神经,在飞坦带着体温的手接触到我的时候骤然断掉了! “抱一下抱一下!”我几乎是挂在飞坦手上尖叫道,“我受不了了!” 全部的理智都用来维系我摇摇欲坠的精神,我用最大的意志强迫自己不要发疯不要闹出不可收拾的动静,只发出破了音的气声,整个人像被两个灵魂反复拔河一样,僵持在一个临界点上。 飞坦反应很快。他没有抱我,而是一只手绕过脖子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竖起的指尖亮起一点幽蓝色的火焰。 那点火光在我眼中亮起,驱散了黑暗,成功地令我像被点了穴似的安静下来。 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浮木,我拼命地盯着那一点火光,直到“那是光亮”的念头像渗透一样传递到我的思绪里,将疯狂的情绪安抚下去,解救出被压制在角落的理智,我才渐渐地、缓慢地放松了精神,开始呼吸。 那点晃动的蓝色火焰牢牢占据我视线的焦点。直到我感觉自己逐渐松弛下来,试探着放松一点紧绷到极限的精神,才转动眼睛把视野扩大,看向被火焰照亮的地方,飞坦的脸,还有这间堆满了复杂仪器、布满管道和灰尘的房间。 “冷静下来了?”飞坦淡淡地问。 我抬眸看他,飞坦脸上没有表情,一双金眸也像被冶炼到不含丝毫杂质的剑锋,冷锐而稳定。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抬起双手拢住他指间那一缕稳定燃烧的火焰,盯着在手掌间跃动的光明看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地,放松了肩膀。 “她是怎么了?幽闭恐惧症?还是黑暗?”侠客压低了声音、生怕又刺激我,问飞坦。 时间仿佛这才重新开始流动。 我哆嗦着换了一口气,花了点时间重新找回镇定,稳住了自己道:“没、没事了。” 飞坦一动,放开了捂住我嘴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我低头,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这是什么时候的毛病?”飞坦问。 “我……”我把脸埋在掌心里,小声闷闷地道,“我去六区的时候,出了点事。” 从六区的山谷走出来后,我还是第一次因为这个原因失控。我这才意识到,我在恐惧黑暗。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无边无沿没有方向,我的意识似乎可以在黑暗中无限扩散到任何地方,又悉数被黑暗吞噬…… 那种压在灵魂深处的、令人崩溃的恐惧。 飘摇无依、和被吞没的感觉。 “已经没事了。” 第47章 插播!到三区去(四) “那个火光太亮了……”黎恩小声的话打断了这些。他充满紧迫和焦虑地道,“我们会被巡逻的人发现的!” 我反射性地抬头看了眼还亮在飞坦指尖的火焰,又看向飞坦。飞坦对此事不以为然,“有人来我听得到。”他对我说,“你缓一缓,我们再继续走。”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黎恩突然道,“但是,后面的路我们不能开灯了!” 我转头看他,先吃了一惊:“哎,你的眼睛?” 黑暗中,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黎恩双眼炯炯发光,像两个蜜金色的灯泡——那绝不是人类能有的眼睛,倒像是丛林里的野兽。 “他应该有兽族的血统。”侠客道。 飞坦对此毫不奇怪,向黎恩道:“继续说你的。” 黎恩睁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道:“我们之前爬的是主管道,不与房间直接相通。可再往前一段就是内区,路会越来越窄。我们不可能爬到最里面,要往距离目标最近、但又足够通行的出口爬……这其中会经过一些有人的房间,我们就在他们的头顶上,只隔着一道通风口,如果发出声音或是光亮,就会被下面的人发现。” 说着怕我们不信,他又转头向侠客求证,“我昨晚就是这么说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侠客对我们点头,“昨晚我问地图的时候,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但是,”他略带思索地看着黎恩,“即使魔兽的夜视能力是普通人类的几十倍,也不可能在完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视物。遇到有光的房间还好,如果爬到完全漆黑的地方,你怎么看路?” 借着飞坦指尖摇曳的火光,我看到黎恩咬了下嘴唇,痛快地道,“是蘑菇。”他从身上翻出了几个干瘪的黑色蘑菇,摊在手心给我们看,“这种蘑菇是我在地下发现的,被水泡发以后会发光——我之前就是靠它爬出管道的!” “让它亮起来。”飞坦命令道。 黎恩抬眼看了我们一眼,有些奇怪地犹豫。但他显然不敢有异议,弯腰把蘑菇放在地上,然后动作麻利地开始脱裤子…… “喂!”我猛地闭眼转头,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怎么耍流氓啊!” 飞坦指尖的火焰足够明亮,让我镇定下来,也让我看到了不该看的。 “泡蘑菇需要水……”黎恩小声解释,有些手足无措。 “是尿吧。”侠客的声音也带了些古怪。 “裤子穿上。”飞坦淡漠道,“给他一瓶水。” 言灵要来的矿泉水浇在蘑菇上,黑色干瘪的蘑菇肉眼可见地胀大起来。同时飞坦灭了火焰,这间堆满换气设备的隔层重新陷入黑暗。 黑暗中,我眼睛盯着的地方,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绿莹莹的毫光在黑暗中愈发醒目,勾勒出一个蘑菇的形状……一个、两个、三个。 “的确,有了这个,照路足够了。”侠客赞道,“准备果然充分。” 可不是么,在他对面,黎恩野兽般的眼睛正幽幽亮着。 “你们也看得到吗?”我左右转头问飞坦和侠客,急道,“但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啊!” “呃,”侠客的声音,“我用了凝……” “我也是。”飞坦道,一簇光陡然在他的之间燃起,再次照亮我们的脸。他看着我,微微皱眉,“看不清路?” 我沮丧地摇头。 “那,不如我们下去走吧!”侠客叹了口气,打破沉寂。 “下去?”我怔了怔,要是可以下去,我们何必来爬通风管呢? 侠客转向飞坦,道:“我猜你选择走这条路是为了省去麻烦,但现在莉迪亚这样,我们在管道里活动不开,万一有突发情况,”他看了我一眼,“反而危险。反之,走外面的话虽然会遇上敌人,但我们两个加上莉迪亚,闯进去也不是问题。” 飞坦垂眸想了想,哂道,“没那么简单。” “我上次利用他们的人潜进来,和目标交过手。三区的区长又不是个傻子,之后肯定会加强戒备。可是这次我们进来,留在外面的警戒反而比上次少……”飞坦一声嗤笑,“对方这是张开了口袋,等我们入套哩。” 说着,他站起来朝外边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墙角的通风口,蹲下来指着那处铁丝网道,“你看外面。” 从拦着铁丝网的通风口往外看,是一个黑漆漆的寂静房间,没有人。以我的目力,只能看到一个标志紧急出口的应急灯嵌在墙上,闪着荧荧绿光,照亮周围的墙壁棱角,隐约可见有一扇门。 我想,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一点投进管道的微光,就出自那盏灯。 “看到了么?”飞坦问。 侠客凑近了努力往外看,几秒之后道:“用凝看到了。那门下面粘的是什么东西?一个个圆球……是虫卵?还是炸|弹?念能力?” 飞坦道:“是炸|弹。这就是拉格沃的能力,他能具现出一只虫子,虫子下的卵一旦被触动就会爆炸。”他也盯着通风口外的房间,冷漠笑了下,“在这儿等着我哩。” “是具现化系,还是变化系?”侠客蹲在通风口的栅栏边上,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起来,“飞坦你试过了吧,能让你选择避开,炸|弹的威力应该不小。既然如此,相应的制约是什么?”他摸着下巴推断道,“能脱离能力者被放在这里,看样子这座基地里还有不少,那就是具现化系。这样制约会更大……” “是速度。”飞坦皱着眉打断道。 同样是说出自己的判断,飞坦从来都懒得废话解释,直接给结果,但侠客却喜欢连着他推理的过程一并说出来。这一点他和库洛洛有点像,但显然,飞坦有耐心听库洛洛长篇大论,却没耐心让侠客也享受这份乐趣。 “那只虫子产一个卵需要三秒,引爆虫卵还要两秒。”飞坦道。 “那就是五秒。”侠客立刻接上,“遇上速度快的战斗,五秒钟足够他死几百次了。不过……”他眼睛一转,“如果虫卵可以连续引爆,在战斗中留出足够的时间布局,也会很棘手。” 看到飞坦脸上露出讥诮的笑,侠客会意道:“做不到。是计算能力差,还是体术?”他紧接着眨眨眼,“不管是哪样,他的女搭档的能力一定把这一点弥补得天|衣无缝。是什么?” “时间。”飞坦眯了眯眼睛,痛快地道,“如果被那女人的镜子照到,时间会停滞……至少三秒。我只被照了一次,就果断跑了。” “这可真是……”侠客啧啧叹道,“怪不得库洛洛看上。”他碧绿的眼睛在明晃晃的火光里狡黠地看了飞坦一眼,“飞坦你吃亏了吧?” 飞坦哼了一声,目光瞥过我,“不过现在,我们只要找到人……” 就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三个目光交触,都会意了这一点。我忍不住笑逐颜开,用力点头:“嗯嗯,我可是很有用的!” 真好,飞坦也做不到的事,我一定要做的漂漂亮亮——我可不是累赘。 “而且!”我举手积极地道,“外面的念弹我可以解决!陷阱不是问题!” 侠客道:“那剩下的问题就是,如果在路上遇到敌人,我们交火会不会惊动目标,让他们逃跑?” “我我我!”我再次积极地举手,“我可以把他们都干掉,不发出声音!” “说大话了吧!”侠客嘲笑道,“都干掉我信,但不发出声音……” “你反应不够快。”飞坦冷静道,“但就算我们闹出动静,拉格沃也不会逃,除非他不想再做这个区长。顶多是提前布置好陷阱等我们。” “那……”我犹豫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侠客拍了我肩膀一下,商量地看向飞坦:“我们下去吧!” 飞坦,点了点头。 打开通风窗口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很快顺次跳到了下面的房间里,连看上去最废柴的黎恩,落地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没有监视器。”侠客下去的时候说。 “他们没那么多电。”飞坦道,说着手腕一抖,指尖的火焰扩大到碗大的一团,照亮我们身处的房间。 这个长方形房间比我想象的大一点,四周空荡荡,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应急灯下的那一扇门。 走到门前,我握住门把手,想象着自己的力量透过这扇门,把里里外外扫了个遍。关于这项能力的运用,我没少在人身上实验,但却鲜少用在物体上,不熟练又没得反馈,只好不放心地多扫了几遍。 “好了?”飞坦问,我点头,他上前一步,“后退,我开门。” “等等!”我忽然叫道。 “怎么?”飞坦和侠客同时问我。 我睁大眼睛,道,“如果是我的话,就在念弹之外混上真的炸|弹,一起放。” 那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真狠毒,”侠客似乎笑了一下,轻声打趣,“我就没想到。” “你们都太依赖念能力了,”我眨眼,“但我不确定敌人是不是也这么想。”顿了顿,我侧头商量,“反正不费事,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有备无患。” “小心一点。”飞坦低声道。 我认真应了,措辞谨慎地想了半天,才道:“给我里面全部的炸|弹——如果移动会爆炸就只要火|药,不怕移动就整个挪来——”转头盯着空荡荡的房间地板,“——不要震动,整齐地摞在这里。” 很长的句子一口气说完,还提心吊胆,生怕有哪里不小心引爆了炸|药。 在我开口的同时,飞坦手上的火球已经灭掉。 一阵窸窣的硬物落地声,眼前轻微的气流扑面,带着刺鼻的味道。眼前一片黑,我还是不大看得清东西,却能感觉有巨大的黑影像小山一样摞起,最高处甚至遮住了对面屋顶下的应急灯…… 黎恩仓促退了一步,我们四个人靠墙站成一排,全都屏住了呼吸。 一时不敢言语。 我以为门外再多也不过一小块的炸|药,却在面前……堆成了一座山。 一座稍微溅上半点火线,就会把我们全部炸得粉碎的,活火山。 怎么会有这么多?!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也能感觉到左右两边人的僵硬。 如果不是飞坦及时灭了火…… 大气不敢出地过了好几秒,我才哆嗦着抽了口气,小声道:“这……” “闭嘴!”飞坦的声音又快又冷,细如蚊蚋。 “有人来了!”侠客极轻的气音几乎同时在耳边响起。 我愣了愣,之后很快听到错落的脚步声从我们身后的门外传来。 踏踏、踏踏、踏…… 偏偏在这个时候! 黑暗中,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极清楚,那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仿佛踏在心上。我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发抖,眼前炸|药摞成的高山像死神的黑影,随时可能压倒下来。 不属于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三区部署在地下工事的巡逻。 什么杀个片甲不留的豪情壮志都像沙雕,被恐惧的大风一吹而散。我屏住呼吸,在心中拼命祈祷,不要发现……不要进来……不要开火! 两只手分别从左右伸过来,握住了我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我脑子里一片嗡嗡然,只知道那两只手的掌心比我的温热,却也一样带着湿润的冷汗。 脚步声隔着一道门错身而过,又渐渐远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腿一软,靠在了身后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好险,差点就被炸飞了。” 侠客心有余悸的话,说出了在场四个人的心声。 “怎、怎么会,这么多……”我牙齿打架地抖道。 左边的手被飞坦狠狠攥了下,他喑冷道:“走。” 我吃痛,惊醒问:“走,往哪儿?” “先离开这里!”侠客急促道。 同时,飞坦拉开我们身后的门,当先闪进了黑暗的通道。 第48章 插播!到三区去(五) 最后一个出来的侠客把结实的铁门严密地关上,小山似的炸|药被关在后面的房间里。我感觉几人之间气氛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些。 巡逻的队伍走了没多久,我们不敢在走廊里交谈。飞坦和侠客似乎用特殊的手段交流了几秒,之后侠客转身朝巡逻队伍离开的方向走去,飞坦拉了我一把,拽我跟上侠客。 我回头,黎恩的眼睛在这样的黑暗里依旧闪着黯淡的金光,显然犹能视物。他也机警地无声跟上来。 我们根本没走多远,大概十多米后,我被飞坦推到一扇门前——通道里只有间隔老远的微弱照明,光线太暗,我使劲眯起眼睛才能看到门把手的轮廓。 摸着门用言灵扫了扫,我紧张地胃里抽搐,却还是咬着嘴唇小声:“这扇门后的炸|弹……”我几乎抖着嗓子乞求道,“不要爆炸,移动到我身后的地上。” “没有。”飞坦低声说了句,越过我拧开门进去。 我们闪进这间屋子,不等开口,黎恩已经乖觉地从衣服里掏出那三个闪着荧荧绿光的蘑菇,以为照明。 短时间内,飞坦也许都不想再点燃他的火焰了。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也可以进入通风道。”侠客轻声道。被他询问的黎恩点了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嗯,我也记得是!” “上去。”飞坦断然道。 “莉迪亚没问题吗?”侠客不放心地问。 我还处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的余悸里,深恨自己多事惹祸,咬紧牙关道,“我、我没事的!”有事也忍着! 摸摸索索地跟着其他人走到墙边,闪光的蘑菇窜上墙头,侠客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我上来了!”旁边风一晃,飞坦也蹬着墙翻了上去。 紧接着,一个碧幽幽会发光的蘑菇从上面探出来,摇了摇,“这里,上来。”我盯着那点唯一的光源咬牙,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好怕跳上去撞了墙…… 等等! 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我小声叫起来:“啊,等一下,我想到办法了!”从看不见的通风口伸出来的蘑菇不摇了,我也不解释,用言灵道:“给我一个热成像仪!能夜视的那种!” 一个沉甸甸地、单筒望眼镜似的玩意儿出现在我的手中。我摸索着驾到眼前比了比……一片漆黑。“呃,一分钟一分钟,马上就好,给我说明书!” 手忙脚乱地把说明书在地上铺开,拿着手电紧张研究了一会儿,我成功地打开开关,调试好仪器。哇咔咔咔,我就说我聪明的不得了! “怎么样?”飞坦又从上面跳了下来,站在旁边问。 我把热成像仪举到眼睛前,成功地看到里面飞坦的轮廓,对他比了比大拇指:“搞定!” “走了。” 重新爬在狭窄的通风道里,我一手举着夜视仪,另一只手向前爬,像只一瘸一拐的三脚猫。 前面,飞坦的背影在镜头里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清晰轮廓,我甚至能越过他肩膀看到前面侠客的脑袋,以及两侧管道的接缝。 “我可真是太聪明了!”我美滋滋对他们道,“唉,要是早点想到这个办法,就不用下去折腾了!不过说起来,”忽然担忧起来,“那么多炸|药在下面,这里也太危险了。” “刚刚应该是莉迪亚你说错了。”侠客的话从最前面传过来,“你说的是这里面全部的炸|药对吧?结果要来了这座地下巢穴里全部的炸|药。” 我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过这么一看,三区的家底还真是厚得超乎想象。就凭那些炸|药,把这里整个炸上天不成问题。”侠客又道,“这鬼地方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嗯,我也这样想。”我心悸不已地点头,“总感觉爬在一座活火山口,随时要被炸飞天啊。” 默默爬了一会儿,开路的侠客道:“如果我没记错,再往前就可以准备出去了。那边有一排连着通风口的房间,全都可以出去。那个谁,黎恩,你有没有推荐?” 爬在我后面的黎恩半天没有回答,直到侠客又问了一遍,他才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从后面传来的声音强笑着,像压着重重心事。 飞坦道:“找一间最近的。” 侠客道:“其实也差不了两步路。撑死了几十米吧。” 飞坦道:“那就找一间没人的。” 侠客道:“知道了。” 听起来飞坦已经快要忍不住杀戮的欲|望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没人再说话,我们开始爬到了有人声的地方,就像黎恩之前说的,最近的时候,一屋子活人就在我们身下隔着一层天花板的距离。 我们默默加快了爬行的速度。 身下经过的应该是一排职工宿舍,我偷偷从路过的通风孔向里面看过,很狭小的房间,差不多只有放床的地方,是大通铺,挤满了人。 倒是和外面的传言不一样,男女老少都有,每个屋子的类型不一样,有的一看就像是常年干体力活的中年接近老年人,有的则身形纤细瘦小的青少年。 这些人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很安静,从这几十间屋子上面爬过,愣是没听见一个人开口说话。好像他们都是哑巴一样。 怪渗人的。 这些路过的房间我只看了一会儿,后面的就没再关注。倒是在管道中爬着爬着,逐渐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焦糊后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恶臭。 越往前爬,这味道越重。到我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的时候,爬在最前面的侠客停了下来。他朝后面比了个手势,然后卸掉身边的一扇通风窗口,矮身跳了下去。 轮到我跳下去的时候,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地面坑坑洼洼像是堆满了垃圾,绊得我一个踉跄。一连向左右迈了三四步,我才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站稳,低声抱怨:“怎么回事啊?” 一张口,这屋子里焦糊的臭味简直令人作呕。 “你可以拿个手电来看。”侠客轻飘飘道。 我心里疑惑,顺手摸出插|在口袋里的笔形手电,按亮了四处一照。一道光柱打出去,照亮这间黝黑的房间,我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这什么鬼地方?!” “都被烧焦了呢。”侠客道。 我们说话间,飞坦已经拉开了这间屋子的房门,走廊里的光从门缝里泄入。他观察过外面的情况,径自把门打开。 外面的走廊灯火通明,照亮这间被大火烧得焦黑扭曲的房间。 我脚下的地上铺满了一层墙体被焚烧后剥落的黑色遗骸——刚才就是这些残渣绊了我一跤。四面墙壁全都焦黑得不能看了,天花板也扭曲变形,连我们之前钻出来的通风口也烧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再加上尚未散去的浓郁焦糊味,显然这里不久前才刚发生过一场惨烈至极的火灾。 更可怕的是,在勉强还没被烧干净的床铺上,还残留有焦黑扭曲的、像是枯树枝干似的东西,那样像天挣扎的姿势……应该是被活活烧死的人骨。 我们没有停留,我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紧跟着其他人的脚步离开了这里。站在走廊光洁的水泥地上,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里有名牌呢。”侠客站在旁边,也没有立刻离开,仰头看着房门边上的一块白板,上面用油性笔写着两排名字,一共十个。 显然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 “黎恩,上面有你的名字呢。”侠客笑嘻嘻地转头,对站在我们身后一步的黎恩道。后者闻言抿紧了唇,脸色难看。 我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离远了一步,顺手拉了把侠客道:“快走吧,飞坦都走远了。” 我们往前走,侠客用闲聊的语气,旁若无人和我道:“莉迪亚你看,这火肯定是他放的。我猜当时里面烧死了十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替死鬼。先放火,再从通风道逃跑,是个挺不错的注意。” 我没理他,安静跟上一马当先的飞坦,心里觉得别扭。 从门口的名牌可以看出,这里对人的管理很严格,想要凭空消失的逃跑恐怕很难。那么找个替死鬼,再一把火烧掉所有尸体,也许还在放火前先放倒同屋的所有人,再算着起火的时间从通风道逃生,的确是保险的法子。 老实说,咱们将心比心,如果这里真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地狱,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逃离,把人逼到发了疯,那我说不得心一横,也这么干! ……但这不过是设身处地的假想而已。换了现在的位置,知道跟在身边的人是个能毫不犹豫杀死同屋十个人、再放火焚尸、只为自己逃生的货色,心里想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这样心狠手辣的家伙,跟在身边似敌非友,真就像鞋底里朝上扎了个钉子,不是件舒服的事。 还得防着点他,我默默地想。 说回眼下,我和侠客在后面说小话的功夫,飞坦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得快没影儿了……好吧,不是气势汹汹,是杀气滔天。 我们紧赶慢赶地追在后面,我小声问侠客:“也不知那区长人在哪儿,飞坦认得路吗?” “是圆啊,他开了圆。”侠客也交头接耳道,“我看看,这里离外区也不是很远嘛,不过感知到的念能力者都在外面,内区还真的都是普通人呐!越来越好奇这里的秘密了……啊,我也感觉到了!就在前面,两个人!” 侠客指着飞坦背影消失的方向,后者已经大步流星、冷酷无情地把我们遥遥甩下了。 “就算我分了心,飞坦的圆也比我要大上不少呢,真不甘心!”侠客眨了眨眼睛道。 “好了,别想这些了,我们快跟上……”我话还没说完,只见前面拐角处,飞坦又袍角翻飞地冲了回来。 一只手攥住我的手腕,拉起就走,“诶诶!飞坦?”我跌跌撞撞地被他拽着往前,扭头和被落在后面的侠客对视一眼,惊诧道,“怎么了?” “前面的陷阱。”飞坦头也不回,声音微哑,“那个该死的鼹鼠,看他还能往哪里跑!被我抓住非得……” 简直咬牙切齿。 “不是,飞坦你到底让我干嘛,说一下嘛……” 说话间,我们已经过了拐角,眼前是一条五十米长的直道,通往对面一扇紧闭的大门,不得不说颇为气派。直接把我当盾牌似的推在身前,飞坦道:“前面这条路、包括对面门后,把对方的念能力都清干净!” “哦、哦!”我慌慌张张点头,脚尖还没沾地,又被飞坦朝前推着一个踉跄,脚下一团半透明的“虫卵”被踩得粉碎。 “飞坦你不要推我!”我没站稳,差点摔个狗吃|屎,不高兴地直起身子,“不要催啦,你让我感觉自己好像肉盾!”我絮絮叨叨地话还没说完,飞坦已经按着肩膀、押犯人似的半推半举着我飞速通过眼前不长的走廊。 我只能不要钱似的把力量外放,挥着手哇哇乱叫,“飞坦讨厌你急什么啊,这样子……” 我这个气哦!皱着脸,叽里呱啦的话还没说完,飞坦已经到了对面门前,把我的手按在冰冷的石门上:“推。” 我手上用力把门推开,用意念中的力量将门里门外洗了个干净,门开一道缝,紧接着飞坦猛地飞起一脚,大门轰开—— 我嘴里话还正连贯地往外蹦,“……我跟你说……” 上下三路、九排夹杂炽目火光的子弹,尖啸着扑面而来! 飞坦长声猖笑起来,猛地把我往旁边一甩,挺身迎上面前转瞬即至的、子弹封出的绝路! 我被甩到半空,下意识地翻身落地,喃喃着把那一口气的话说完:“……我要抢你首杀了哦。” “啪——”一声爆裂清响,飞坦身前放出一层薄薄的火焰,呼啸而至的子弹在射入他身体之前先行炸开,在半空形成一道绯红灼目的火墙。 几乎化成一道黑影,又像是饿虎下山、雄鹰扑兔,飞坦去势不减反快,唰地一下穿过那道火墙,攻向对面的人! 应着飞坦迅猛如雷的攻势,对面一人同样飞身跃起,徒手迎上飞坦迫不及待饮血的利剑!乒乓叮当哐咚一阵快响,眨眼间双方已经在半空中接连过了上百招。 我的动态视力算不上太好,这一瞬间将将摆出防御的姿势、抬头朝上面定睛看,还没看清飞坦心心念念要杀之而后快的对手,就听到半空中的对手开口说了话。 淫邪又恶意满满的声音穿出眼花缭乱的残影,令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小美人你被我艹得爽,肯定要回来!” 第49章 地下工事的秘密(一) 我、我听到了什么? 仰头看着头顶上,对方恶意的羞辱还没说完,飞坦冷笑一声,再次加速扑了上去,身前的火焰暴涨。 “快躲开!” 一只手猛地拽住我的后衣领,将我扯到一边,“叮叮叮”一梭子子弹射在了我刚才的位置上。 “喂!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千钧一发救我一命的侠客叫道,同时动作不停,又拽着我左右躲闪,穷追不舍的子弹擦身而过。我不用他带,自己一个鱼跃扑倒在地,一梭子子弹从背上射过,溅在头顶前面的石板地上。 “给我子弹!”我打了个滚儿,扯着衣领嘶声叫道。好悬,差点被侠客拽着衣领勒死!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响,一大把子弹落在我们周围的地上。对面的枪声顿时哑了。 我从地上跳起来,四处寻找那个隐藏的枪手—— 这里像是间宴会厅,场地很宽敞,挑高的穹顶足够飞坦和那个神贱的对手跳起来打,四面还有许多根圆柱支撑,被他们当成落脚点,一道道残影掠过像是梭子来回穿梭。 正对着我们进来的大门,有个黑洞洞、像壁炉似的出口,两旁有半人高的浮雕,挡住后面的通道。子弹就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我跑到一根柱子后面掩护自己,同时视线紧张地在对面浮雕后一寸寸梭巡而过,寻找那个藏头露尾的敌人。侠客说这里只有两个人,那么藏起来的那个,肯定就是区长的老婆! 我得把她找出来干掉…… “啪!” 一声脆响,半空划过一道弧线,一个长条形像是手榴弹的东西被丢到了我们不远处的地上,滚了几滚,尾部开始喷出浓郁的白烟。 “那是什么?”我问躲在另一根圆柱后面的侠客。 “催|泪弹?迷药?毒烟?”侠客掏出手机按得飞快,“谁知道是什么!那个交给我……” “啊!飞坦小心!”我尖叫着打断他的话。 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喷出的白烟很快在地上浮起一层。我视线掠过白烟往上看,飞坦和对面男人对下面的一切置若罔闻,兀自鏖战正酣。 自从那个男人出口侮辱飞坦之后,飞坦一言不发,只是攻势更加凌厉狠辣,对手忙于应付,也没再开口说话。此时我抬头看过去,只见飞坦猛地一踩脚下圆柱,身上深色的衣服迎风鼓起,像一只蝙蝠张开翅膀,电速滑翔着直扑对手面前。 对手被他挡住去路,从半空力竭下坠,双手只能仓促招架。 飞坦手上的细剑挥舞得像一团炸开的银花,几乎是压着对手在打。 还没等我心喜,一道金光穿透白雾,从对面斜下方一闪而过,正把飞坦射中! 我仰头看得清楚,那只是一道光,但被光照上的瞬间,飞坦的动作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挥舞的银剑突兀停住,整个人陡然掉了下来! 一直狼狈挨打的对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看着就力道恐怖的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飞坦腹部,让他整个人像是被炮弹入怀,唰地一下倒飞出去,重重砸进了墙壁—— “轰!”石屑纷飞,飞坦深色的身影跌入石屑和逐渐弥漫的白雾之中,不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眼见飞坦在我面前被人暗算,重挨一击飞出,耳边侠客说那烟|雾弹交给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上那个不断吐出烟雾的黑色长筒正渐渐隐没在白烟之后。 腾地一下热血上头,我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交给你了”,拔腿朝着对面金光射来的方向冲上去! 不把她揪出来重新教做人,我“莉迪亚”三个字倒过来写! 我这般悍勇地一路直冲过去,地上那玩意儿一股股吐出的浓烟倒成了掩护。我屏住呼吸、眯着眼睛、盯住之前有人冒头的浮雕墙,耳畔“嗖——”地尖啸声,侧头躲过一只冷箭! 接连又是几根黑色弩|箭角度刁钻地射过来,我反而愈发冷静,灵巧地闪身避开,心中冷笑——好家伙,武器倒是齐全! “她所有的武器!”我熟练地用言灵缴械。 噼里啪啦身后落了一地东西,我看也不看,拔腿一鼓作气地冲了过去!几十米的大厅转眼到头,我已经看清了那排浮雕后面隐藏的通道——浮雕墙只有半人高,倒是天然的战时掩体。 不过很可惜,这排天然掩体的后面现在可没有一整排端着枪的战士瞄准我。之前曾在后面露头的女人也不见踪影。见势不好想跑?没那么容易! 我毫不减速地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心里只有眼前的敌人,放心地把身后战场交给同伴。耳中还听到那个应该是区长的恶心男人拉长的声音:“哼,小子,之前不是很狂么?爬起来接着伺候啊……” 这样嘴贱,肯定是活不长的,我心中念头一闪而逝。 单手在浮雕墙上一撑,我翻身越过。 一道闪着金属锐光的利器刺来! 我真是没想到,那女人居然没跑,而是就躲在我翻墙的地方后面,准备偷袭! 她时机拿捏得可怕,出手也十分狠辣,我侧身翻过浮雕墙的瞬间,身子还横在半空无处调转,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刃已经吻到了我的咽喉前! 目光和她交错,那是个穿黑衣的中年女人,目光冷厉中带着胜券在握的蔑笑。我瞬间意识到,那个女人之前就蹲在这块浮雕后面! 此时我左手支撑浮雕,双腿伸出去恰好被她突然站起的动作挡在了身体外侧,无法发动攻击,全身上下只有右手还得自由,却几乎在想要动作的同时,被她先一步封住! 敌人的实战经验远胜于我——她整个人弓步跨出,稳住下盘的同时最大限度封住了我攻击的可能,一只手挥出利刃,如一道虹光夺命,另一只手呈铁爪状,狠狠钳住了我的右手腕! 翻墙跃起的惯性犹在,我在半空退无可退! 利刃之锋、冰凉的杀机已经舔上了我的脖子哦,激起汗毛炸立—— 我几乎是自己把脖颈送了上去! 她算得那样准,我好像已经注定躲不过割破喉咙的一刀了! 生死一瞬,我不假思索,右手全凭本能地一翻,快如闪电,从她尚未合拢的铁爪中滑了出去!右手甫得自由,我根本来不及思考,拼命向后仰头,同时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屈肘向上,迎着利刃,抓向将将划到颈前的凶器! 我这才刚刚看清,割向我喉咙的不是什么刀锋,而是一把金色的圆镜!那镜子的一圈边缘雕着精致花纹,却磨得尖锐生光,比刀刃还要锋利。 除了唯一的手柄被那女人握在掌中,镜子对外一圈都是利刃,我空手去抓,几乎做好了牺牲手掌拯救咽喉要害的准备! 眼看我就要抓住镜缘,那女人探身前送,不依不饶地刺向我竭力向后仰开一个角度的喉咙。我撑在浮雕上的左手用力,几乎掐进坚硬的石材,以此为轴心借力扭腰,腾空在敌人身侧的双腿曲起,撞向她的腰侧。 借着这个动作,我得以继续向后仰头,同时紧急回援的右手终于赶到,一把抓住了快要贴上我下颌的镜刃! 掌心狠狠撞上冰冷到刺骨的坚硬金属,我狠下心一握,想象中的冷硬和剧痛没有来,反而掌心霎时一空。与此同时,那女人一拳击到,狠狠砸在了我打开的腹心上! 一拳重击令我眼前一黑,有瞬间的休克。从身体里传来噼里啪啦的脆响,我的肋骨在这一拳之下断碎七八根! 简直像被巨轮从身上拦腰碾过,我仿佛听到自己嘴里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顺着巨力倒飞出去,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莉迪亚!” 我恍惚间听到远处传来侠客的叫声。 剧痛让我失神,也像紧箍咒一样让我保持清醒。我意识到自己砸在坚硬的石板上,肩膀和侧脑接连受到重击,眼前全黑。 但我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重伤,这一下还不足以让我懵逼或是昏厥。伊路米教过我,用那些深入骨髓抹不掉的身体记忆逼我记住——在这种情况下愣住,只会等来更加惨烈的伤害……或是死亡。 甚至我跌在地上、最先着地的肩膀发出骨裂的脆响时,我脑海深处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她为什么没有抓住我? 后来我才在回忆中想到,应该是那个念力具现出的镜子被我一手握没,对方也不自禁地愣了一瞬吧。 那一瞬救了我的命。 如果对方没有愣神,而是及时反应过来,用失去镜子后的空手抓住我,那么用不了下一秒,等待我的就会是扭断颈椎的脆响。 但即使是跌出十米之外的现在,哪怕我忍着剧痛和眩晕几乎断气,我也清醒地知道——没有哪怕一息愣神犹豫的时间,就是现在! 不能让对方近身! 后来听侠客讲,那时候我被打飞出去,那女人也只是愣了不到一秒时间,就立刻飞身跃出浮雕墙,转眼就要抢到我身边! 对她而言,这当然是机不可失。 而我当时只能躺在地上,肋骨断了七八根,左肩骨裂,脆弱的□□完全没能从重创中恢复哪怕十一,只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任人宰割。 肩膀先着地,紧接着脑袋刹不住地重重磕在了地上。一阵剧烈地眩晕即刻传来,我张开嘴,熬过身体全然失控的那一刹那后,仰面躺在地上,双眼暂时失明,只能用最微弱地力气翕动嘴唇,不假思索地,说出短兵相接以来的第一个字。 我最熟悉、最本能想到的那个字—— “刀。” 关于后面发生的事,我足有几分钟的记忆空白。 这副身子养尊处优的太久,一时撑不住这样的重伤,剧痛是一方面,脑袋磕在地上的脑震荡是另一方面。 总之,后面的事是听侠客讲的。 在我向浮雕那边冲的时候,侠客也没闲着,他正忙于解决那根被丢出来的烟|雾弹。当然事后才知道那只是一根带有些许催泪效果的烟|雾弹,当时的侠客怕是毒烟,不敢冒险冲上去,用手机操纵着一路跟在我们后面的黎恩上去,让他用最快速度捡起烟|雾弹,丢出门外。 还没等他把这件事办完,我已经和躲在浮雕后面的女人交上了手,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接着就是我惨叫着被打飞出来。 侠客说他当时看见我飞出来,吓得够呛,赶紧丢下手上事冲过来,可惜他离我的距离远比那女人离我的距离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像一只秃鹫,翻出来扑向我。 他当时已经在心里判我死刑了。 不过紧接着,在那女人距离我三步远的时候,就看见齐刷刷一排白光闪过,十几把大小不一的利刃凭空出现,穿透了向我奔来的女人的双腿—— 可能说穿透还不形象,根据我稍后看到的画面,应该是整两排的刀阵将那女人的双腿切成十几段,狠狠钉在地上。 她就这么被停在了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上,双腿俱废。 侠客心里骂了句脏话,原本要说的话变成了——“留活口!” 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听不到了。 说话间他冲了上来,顾不上理会已经被钉在原地注定残废、解除威胁的那个女人,先跑到我身边查看情况——用他的话说,他当时急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要是我死在这儿,他就完蛋了!没法向库洛洛交代! 不过还好,粗略一看,我的情况确实不妙,但也不至死。 没来得及细细检查,我诈尸一般蠕动着抬起手,费力地指向那女人扑来的方向。侠客心思电转,着实换了几个念头才明白我的意思,扭头看着那个只剩上半截身体在地上挣扎的女人,心中无语,都这样了,实在不必要他再去解决什么。 但看看我当时那副惨样儿,侠客也很气,于是放开我走过去,上手先折断了那女人硕果仅存的两条胳膊,想到库洛洛来了怕还有用,再干脆利落地卸掉下颌。 在他干这事的时候,另一边,飞坦和三区区长的战场也发生了决定性变化。 第50章 地下工事的秘密(二) 先说,无论这边发生什么变故,侠客也不会忘了头顶上另一个打得不可开交的战场。他始终留了一部分心神关注上边飞坦和三区区长拉格沃的动静,以便随时做出应对。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才是一个老江湖的素养。 像我这样的粗疏鲁莽,如果不是作弊似的能力再加上逆天运气,早该死得不能再死了。 以下还是侠客的转述。 就在我目睹飞坦被那射出金光的女人暗算、被三区区长揍飞之后,在我冲上去、又很快被揍飞之前,这短短的时间,普通人可能只够打个哈欠眨眨眼,对于飞坦和三区区长这样的高手而言,却足以做很多事。 首先是飞坦被狠狠打进墙里,砸出一个人形凹槽,尘土纷飞。原本被拦截在半空胖揍的三区区长拉格沃趁势落回地上,一边向前逼近,一边继续嘴贱—— 侠客说到这里,看了眼抱着我的库洛洛难看的脸色,还有飞坦杀气腾腾的眼神,颇会审时度势地把这段具体内容跳了过去。左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我也没追问,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话说拉格沃语言骚扰——这显然是他的战术,在战斗中激怒并动摇对手心神,而且飞坦确实对此一点就着——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秉持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宗旨,他在飞坦刚刚从墙里脱困之际,再度蹂身扑了上去,就是疾风骤雨的一顿猛击。 然而这一次要出乎他的意料了。拳风所抵之处,不再是裹在宽大深色罩衣里的飞坦,而是一副红白相间的厚甲。一个人影从尘埃里步步走出,露出遮住全脸的尖角面铠,颇显诡谲。 【罪无可赦之人】,飞坦那身衣服的名字,和【炽日】配套的念技,用来保护自己不受到狂暴能力的伤害。 连侠客也知道,一旦使出这个能力,就代表飞坦已经愤怒到要失去理智了。念是一种沟通精神与生命的神奇力量,失去理智的愤怒可以代表由此产生的漏洞……也可以代表,强大到超乎想象的力量。 【不可饶恕之人】的出现,就意味着飞坦接下来要发动的能力是…… 【炽日】! 侠客的冷汗唰地一下下来了。 他觉得自己很倒霉,行动中搭档这两个一生气就不过脑子的家伙,还偏偏都具有超越常规的力量。他的脑子又转得很快,在看到那身念铠的瞬间,就想到了头顶五层以上那个堆满火药的房间—— 不能让飞坦放出【炽日】! 就在他要扬声打断的同时,眼角一闪,只听一声熟悉的惨叫,看到我被那个女人打飞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显然的,我们这边的战局,同样收在那边对峙二人的眼中。 看到我被打飞出来惨败涂地,飞坦发动能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对面拉格沃也顿了顿,但那是看到胜券在握的亢奋—— 他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凝聚80%硬的一计上勾拳,打在了飞坦面铠与衣领交接的地方! 飞坦被这一拳打得身子一晃,头被迫一仰。 “这就是你的杀手锏?”拉格沃飞快地嘲道,同时又是一拳挥出。 “啊——” 一声充满了意外的急促惨叫,一连串清脆的利刃入地声,凭空出现的十来把长短刀,将猎豹一般扑将而出的女人钉在地上。 瞬间扭转战局。 飞坦眯着眼睛收回目光,挥手隔开随后的这一拳,同样抓住对方失神的瞬间,狠狠一拳揍了上去—— “杀手锏?”微哑而寒凉的讥诮,原话奉还。 这一拳狠狠击在了对方没有防备的下颌上,发出清脆的骨裂声,拉格沃猛的向上仰头,被击碎的牙齿和鼻血一起喷出。 拉格沃心生怯意,步履不乱地后退,飞坦立刻紧逼上去,一脚踩出,鞋底和地面狠狠碾过,一声几不可闻的碎声,拉格沃悄悄布在那里的念虫被踩得粉碎,连同还没来得及排出的会爆炸的虫卵。 这时候,侠客已经收拾完了我留下的残局,攥着那个倒霉女人的头发站起来,扬声朝那边叫:“飞坦,这边搞定!用不用帮忙?” “少废话!”飞坦一边和拉格沃过招,一边扬声回他,“去看莉迪亚!” 侠客还想说让飞坦别冲动别开大,就见他一脚踹在圆柱上,借力跃起的同时,身上那件厚重的念铠倏尔消失。 重新露出的黑衣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像一道阴鸷的闪电射向了向后飞退的拉格沃。 “想跑?”飞坦微哑的声音带着暴虐的笑,“晚了!” 回到这边,没了那女人能射出金光的镜子搅局,在飞坦渐占上风愈战愈勇的时候,我也终于从脑震荡的余波里恢复过来。 仰面躺在地上,先着地的肩膀疼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更疼的却是被那一拳断得粉碎的肋骨,整个胸腹不断涌起尖锐刺骨的疼,一涛强过一涛似要将人淹没,令我眼前阵阵发黑,金光乱冒。 我摊在冰冷的地上,轻轻动了下脑袋,就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莉迪亚,你还好吗?”侠客走过来蹲在我身边,问。 好个屁啊!我疼得快死了! 我心里痛骂,表情狰狞。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我骨折的肋骨上,我疼得差点弹起来,“嗷”地一声惨叫,倒回地上不断抽气,说不出话来。 “左边肋骨断了六根,中间三根粉碎,右边四根被震裂……”侠客道,“用我帮你接上吗?” “接……”我断断续续地道,“不接,等着长歪吗?” 话没说完,肋骨上又是一阵山呼海啸似的剧痛。侠客出手干脆利落地把我错位的肋骨一根根对准回去,掰着我的腰好像摆弄无知觉的木插件玩具。 “接好了。中间三根碎的就没办法了。你自己能长好吗?”他辣手摧花之后,还若无其事地问。 我连抽好几口气,稍微适应了身上愈演愈烈的剧痛,艰难地道:“疼……那、人,还、活着、吗?” 我这时候后悔地想起来,库洛洛不是要那女人的能力吗?别让我失控一下搞死了! “活倒是还活着。”侠客道,“不过两条腿被你齐根切断,不赶快止血的话,也快死了。” “那、怎么办?”我睁开眼,聚拢涣散的目光对上侠客的眼睛,“止血啊?” 侠客才要说话,另一边响起微沉的脚步声,飞坦低气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淡淡地:“怎么回事?” 我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转过脑袋,看到提着剑、沉着脸走过来的飞坦,一股憋在心里的委屈顿时翻腾起来:“飞坦,我受伤了!” “看到了。”飞坦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战斗发泄后的愉悦,反而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我心生不妙之感,他走过来蹲在我另一边,伸手残忍地按了按我碎得彻底的肋骨,我惨叫一声,听到他缓慢、明显压着阴鸷怒火的语气道: “谁让你冲上去的,找死么?” 完蛋了,秋后算账!我心脏猛抽,哆嗦一下,逃避似的闭上眼睛哀叫道:“飞坦我疼!别骂我……疼疼疼……” 飞坦“啧”了一声,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托起我的脑袋,左右转了转检查颈椎和后脑,接着左边先落地的肩膀被触动伤处,尖锐的刺痛扎到神经,我情真意切地“嗷”一声痛叫出来。 “忍着。”飞坦没好气道。 “肋骨碎了三根。旁边三根被拳风震断,还有四根骨裂。还好那女人力气不大,不然真是危险了。”侠客向飞坦介绍我的伤情。 飞坦没说话,有点冷场。 我知道,就算附着在拳上的硬对我没用,如果换了力气大的男人,那一拳只凭□□的力量也足够把我打个对穿——那可真是肠子落满地,无力回天的死法。 我这时候才渐渐觉出后怕来。 侠客想是见势不妙,打圆场道,“对了飞坦,后面那个女人你去处理一下呗,库洛洛要活的。” 飞坦放开我朝后面走过去。我心里好奇那边的情况,又因为肋骨断的七七八八,暂时还不能坐起,只好拼命抬起头,朝脚尖的方向看。 ……真惨呐。 就在距离我不到两三米的地方,那个穿黑衣的女人爬在地上,只剩半截身子,双腿以下全无,身下一摊血泊。十几把折射着寒光的刀倒插在她身后,地上还留着几段残肢。 飞坦闷不吭声地走过去,一脚踩在那女人肩膀上,把她踩趴在地。她的双手也被侠客折断,下颌卸掉,无法反抗不说,连声也不吭一声。 飞坦踩着那女人肩膀,俯身下去伸手,一只手掌上燃起橘红色的火焰,直接朝着她大腿根处不断涌出鲜血的断口烧过去。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那女人嘴里发出,她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又被飞坦的脚牢牢踩在原地。 我无法想象断肢处被烈火直接灼烧的剧痛,只是看着就忍不住连打哆嗦,连自己伤处的痛都有一瞬忘了。 飞坦手上的火焰在烧过一圈后消失,他松脚,单手抓着那女人的头发把人提了起来,被吊悬空的女人下半截身子空荡荡,断口处一片焦黑,血却是止住了。 “这就受不了了?” 飞坦低哑的声音夹杂在刺耳的尖叫里格外清晰,暴虐和血腥气像是在空气中一颗颗浮起的灰尘,令人悚然发麻。 那女人的下颌被卸掉,叫声因此十分尖锐古怪。她的声带在这种不正常的振动中很快撕裂,哑静了下去。只有整个人不时地抽搐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飞坦,先算了吧。”侠客忍不住开口提醒,“库洛洛要活的。” 飞坦默然,手一挥将那女人像垃圾一般轻飘飘丢在了地上,踏着一地血泊走过来。 我还费劲巴拉地立着脖子往那边看,一对上飞坦的眼睛,立刻像做坏事被抓住了似的放平脖子躺回去,假装自己像具尸体似的躺得笔直,没有乱看。 “区长拉格沃,你准备怎么办?”侠客又掏出手机按了起来,边问飞坦。 和飞坦打的那个男的?他还没死吗?我转转眼珠。 飞坦把手插进兜里,用那种嗜血的淡淡的语气道,“就这么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忍不住又好奇地支起脖子朝旁边看,在一堆碎石废墟里看到一个倒在地上的陌生身影,显然就是已经被飞坦解决的敌人。听飞坦话的意思是他还没死……想想他之前的嘴贱,我打个寒战,默哀。 脚背被人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我扭头,就看到飞坦看不出情绪的金眸,顿时头皮一麻。 “你还要多久好?”他问。 我躺回去,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自己骨裂的肩膀,又摸了摸粉碎性骨折的肋骨,倒抽着凉气估算了下,“有点严重,可能要,六七个小时吧。” 飞坦皱了皱眉,倒也不着急,道:“那你就躺着吧。我先去收拾那边的家伙。”说着转身,朝着那个倒在对面的男人大步走去。 第51章 地下工事的秘密(三) 飞坦怒气冲冲地要去折磨人了,我转头又看侠客,他正对着门口招手,招猫逗狗的轻快口吻:“这里,过来。”轻而怯的脚步声,我转头看,是垂着头的黎恩。 话说他刚才去哪儿了?我都给忘了。 “来,趁飞坦解决私人问题,我们说说三区地下的宝藏。”侠客笑眯眯道,碧绿眼中兴致盎然。 “先打断一下。”我举了举手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飞坦要干嘛去?” 侠客道:“很明显吧,莉迪亚你这样,我们也没法马上走,飞坦就去拿他的俘虏发泄一下咯。” “那个就是三区的区长……” “拉格沃。”侠客道,“刚才的战斗我看到了,虽然在水平线以上,但拉格沃真正的实力恐怕低于飞坦的预想。如果不算那个女人的干扰的话。”他耸了耸肩膀,“飞坦恐怕气得不轻呢。” 我不甚感兴趣地应了声,“那个啥,侠客,既然我们还要等一会儿,我申请换个地方躺。” “嗯?” “地上很冷啊,而且很硬。”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抱怨道,“我总不能一直躺在这儿,我想要个沙发。” 侠客无所谓:“好吧,随你。” “那你帮忙把我搬上去。”我趁机提出要求,“我现在还不能动。” 等我舒舒服服地躺在皮沙发上,飞坦那边已经开动了。叫拉格沃的区长被弄醒后,哑着嗓子问了些什么,隔得有点远我没听清,但飞坦没理会他。紧接着拉格沃发出一阵阵鬼哭狼嚎,反映了飞坦躁郁的心情。 侠客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开始讯问黎恩:“现在可以说了吧?这个基地隐藏的秘密。” “你之前没问出来吗?”我插嘴。 侠客有点没面子,道:“我又没有派克的能力,这家伙嘴挺严的。我倒是想逼问,不过昨天晚上那情况,不好刺激飞坦吧。话说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不知道。”我嘟囔,恹恹地合上眼,“你问吧。我伤口疼,不想说话。” 于是听侠客说:“听到了吧?你最好快点老实交代,免得飞坦亲自出手逼问你。” 黎恩道:“我知道了,我都会说的。其实基地只是一道大门,这里真正的核心还在地下……那里,有一座能量石矿。” 听清了那个词,我的眼睛眨了一下。 “能量石,矿?”侠客也有些惊讶,“在这下面吗?是拉格沃自己发现的还是……不对,这座基地绝对不止十几年了。这么说,是三区一直都在开采?” 黎恩肯定地“嗯”了一声,“是的,那些矿道就隐藏在这座基地下面,我去过里面,很多条、很长,据说已经开采几十年了。” 侠客问:“是谁在管那些矿?” 黎恩道:“开采的事,一直由拉格沃亲自负责。外面……我们刚才路过的那些人会负责掘出矿石清理、搬运。处理好的矿石会有外面的人定期来收,我听到过他们的谈话,是十三区的人。” “我就知道这种事肯定有十三区在背后插手……”侠客说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男人凄厉的惨叫,仿佛承受了难以承受的痛苦折磨。 我简直想去捂耳朵,侠客也脸色一苦,扭头扬声喊道:“喂,飞坦!能不能小点声……我们在说这里地下的宝藏呢,十三区在这儿藏了个能量石矿,你要不要一起来听?” 几秒之后,飞坦走了过来,“什么矿?” 身后的俘虏没了声,大概是被飞坦处理了。 “你没杀了他吧?”侠客问,“等会儿说不定还有用。” “没有。”飞坦不耐道,“怎么回事,这底下有什么?” “一个能量石矿。”侠客道,“就是那种能储存念的石头,最好的念力导体,念能力者都喜欢……这可真是大收获,要是能捞一笔,我们就发了。” 我知道,那种特殊的宝石对于念能力者而言用处多多,堪称无价之宝,用有价无市都不足以形容。我脖子上现在还挂着能量石的项链,保护我不被外四区严重的辐射伤害。 当初库洛洛为了搞到这条只镶嵌了五个指甲盖大小的能量石碎片的项链,还卷进二区两个小势力的火拼,为此受了重伤差点死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而现在,我们好像发现了……一整个能量石矿? 飞坦直接问:“东西在哪儿?” 黎恩殷声答道:“我知道!之前区长、不,拉格沃都把开采出来、没被运走的能量石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不过前阵子那个女人来了后,拉格沃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听说为了讨好她,把今年还没运走的矿石全放到那女人的房间去了。” 侠客问:“什么女人?” 黎恩道:“是拉格沃的新欢,一个绝色美人,就住在这后面的房间里。” 侠客有点不以为然,又好奇道:“能有多美?飞坦,要不要去看看?” 飞坦还没答话,我生怕他俩一时心动丢下我自己去看,赶紧举起手,插话:“我也想看!你俩等等我,等我好了一起去!不许丢下我!” 被我一打岔,侠客只好道:“怎么可能……”他转头又问黎恩,“你对那个矿知道多少?开采出来的在女人房间,剩下的呢?每年的开采量是多大?总储量呢?” 黎恩犹豫了一下,道:“开采,我知道的不多。拉格沃很懂这个,我听他抱怨过,那种矿石在浅层好挖掘的已经开采得差不多了,后面越往深处开采越难。不过根据他的计算,储量还有不少,再挖十几年不成问题。至于每年的产量……大概十几箱吧。这么大的箱子。”黎恩比划了两下。 “这么说,拉格沃是开采的行家?”飞坦突然阴沉道,“他是因为这个,才当上三区区长的?” 侠客立刻问:“飞坦,你发现了什么?” 飞坦明显压着尚未发泄的火气,话里的不爽快要溢出来,“那家伙,软蛋一个。废了他的能力,根本不堪一击。别说外四区的区长了,他都不像是流星街的人!” “难道是外面来的?”侠客猜测,“有可能是十三……” 他倏地住嘴,收了声。 我一个激灵,警觉起来观察他和飞坦的神色,只见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明显进入了戒备状态。 应该是放出了圆,侠客感觉了一下,脸色微变:“上面在开火。” 飞坦点头,眉头锁起来:“有人来了。” 但紧接着下一秒,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神色又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下来,侠客不明显地舒了口气,飞坦也自然地翘了翘嘴角。 紧接着,从我们闯进来、飞坦一脚踹飞门的地方,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我心里有个预感,挣扎着准备扭头去看,听到侠客小声飞快地道:“嘿,莉迪亚,打个商量,一会儿别跟库洛洛说……” 熟悉的声音: “别跟我说什么?” “——库洛洛?!” 是库洛洛来了!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立刻叫了起来,同时忘了身上的伤,只想立刻翻身爬起来,“嗷!” 又痛叫一声倒回去。 ……想也知道,被打成粉碎的肋骨没那么容易长好。 “怎么了?”库洛洛问。 “哼,自作自受。”飞坦吐槽。 “呃,莉迪亚被打了一拳。”侠客讪讪答。 “没事吧?”派克的声音。 “库洛洛你快来!”我举着没受伤的手在半空乱挥,嗷嗷叫。 每个人都在说话,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我的手在空气中挥了没两下,就立刻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 库洛洛白皙的脸出现在我头顶,低头看来安抚:“好了,我在这里。” 我突然间觉得伤口疼得无法忍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呜哇——库洛洛我身上好疼!” 或碎或断或裂的骨头被我肆无忌惮大哭的动作震动,愈哭愈疼,愈疼愈哭。 “我好疼我好疼!骨头都被打碎了……” “呜呜呜好疼啊……” 我觉得那么那么委屈,全身上下断了十几根骨头的滋味有多痛,想想都让人觉得眼前发黑。我转眼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哗哗地流淌而下,拼命地伸出手去让他抱,像个受尽了欺负的孩子。 库洛洛俯下身来,我被抱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里。 “别哭了。”库洛洛擦着我的脸道,“忍一忍。很快就好。” 我得到了想要的安慰,就收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哭声,只抱紧了他不放,默默抽噎,半晌道,“真的很疼。很难过,不想忍下去。” 说着心中一酸,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唰地一下涌出。 他知道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一次的受伤,而是之前很多次。 身上数不清地方的骨头被打断,疼得眼前发黑却不能说,库洛洛不在身边,飞坦不在……只好假装自己不在乎,自己把错位的骨头扳回去,眼泪憋回去,拼命告诉自己忍下去。 怕痛会让人抓住弱点,爱哭会让人瞧不起。 连自己也瞧不起。 但我知道库洛洛就不会。 因为真的很疼啊!那么疼那么疼,怎么可能习惯,又凭什么不可以哭? 库洛洛会疼我的。 库洛洛亲了亲我哭得惨兮兮的脸,缓缓地放开我坐在旁边,拉下我攥着他衣领不放的手握在掌心,低头问:“怎么回事?” 我像个受气包小可怜似的给自己抹眼泪,娇气地拉着他不放。库洛洛没看我的眼睛,他不是在问我。 语气那么冷,库洛洛生气了。 侠客用最简洁明了的话给他解释了一遍:“那边是你要的那个女人,飞坦和拉格沃决斗时被她用能力暗算,莉迪亚跑过去解决,没想到对方躲在石雕后面偷袭,肋下挨了一拳。断了六根肋骨,其中三根粉碎,另外有四根骨裂。落地时的肩膀也有轻伤……看她抹眼泪的动作,应该已经好了。” 库洛洛一动不动。 “是我没看好她。”飞坦低声道。 侠客也像做错了事般检讨道:“是我的错,莉迪亚经验不足,我应该提醒她小心埋伏。” “不是的!”我着急地叫起来,“是我的错,跟别人没关系!我又不是你们的累赘,是我自己不小心!” 气氛让我有点害怕起来,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攥着库洛洛的手小心翼翼地:“库洛洛,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哭?我知道错的!我就是有点疼……” 我知道,这次是我经验不足,技不如人就是被打死也活该。 我那样哭,是不是让他们误会了?——我没有觉得别人应该保护我! “我知道。” 库洛洛握了握我的手,抬起头来,他看起来兴致还是不高,不过已经自己调整好了心情,看着我的眼睛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莉迪亚。” 还没等我发问,他又用那双让人看进去就想不起别事的黑眸看住我,哄道:“给你看我的新能力好不好?” 新能力? 我噙着眼泪愣住了——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库洛洛的思路一般人实在很难跟上,他说着就具现出【盗贼秘籍】,迅速翻到某一页,发动,手上出现一块银白色的怀表,缀着细长银链,精致昂贵。 “【进与退的宝贵时间】,我之前就是去取这个能力,才来晚了。”库洛洛说着,咔嗒一声打开了怀表的表盖,露出后面珍珠白底、暗金刻度的表盘。 他问:“告诉我,你是多久之前受的伤?” 我想了想,“大概,半个小时。” 库洛洛状似随意地一侧头道,“原来,我只晚了半个小时。” 我心中一紧,反手抓住他手腕,“别这么说。” 你不需要早来半个小时。 库洛洛轻轻拉过我的手,带着我用我自己的手指拨动了他掌心摊开的怀表表盘。那块怀表的表盘上没有玻璃,我指尖接触到冰凉的金属指针,库洛洛握着我的手指施力,将分针的指针逆时针拨了180度。 “别抵抗。”他道。 指针一格一格,克服了轻微的阻力,滑到他指定的位置停下。 “这——” 我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惊讶地瞪大眼睛,心中剧震,猛地抬头看进他眼中——当那块怀表上的代表分钟的指针倒退回某个位置,我肋骨处剧烈的疼痛突然消失了! 我立刻反手按下去,毫不留情地用力,掌下的骨骼坚硬完好,好像从不曾被人一拳打得粉碎! 同时,肩膀和后脑的伤痛也消失无踪,我整个人都轻盈完好,正如半小时之前的状态—— 如同时间倒流了! 看到我瞳孔骤缩有了猜测,库洛洛大方揭开谜底:“没错,这个能力可以操纵时间,让拨动表盘的人回到过去、或去往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的状态。” “副作用呢?”我紧盯着他的眼睛问,“或者说代价?” 这样逆天的能力,不可能没有制约。 不然人人都可以回到过去,重伤岂不是可以瞬间治愈,后悔药也可以随便吃?不可能的! “制约的确有,不过没你想象的大。”库洛洛看到我恢复好了,合上念书取消了这个能力,“所以相应的,它的能力也没有那么强。别想太多。” 我还是抓着他的手腕,“制约是什么?” 库洛洛伸手把我抓着他的手拉下来,“回去再告诉你。我心里有数。” 我只好作罢。 这样涉及到时间的能力,总是让人对代价心存警惕。但我也相信库洛洛不会做出他承受不了的选择,不会不理智地在这种小事上付出太大的代价……应该吧? “这就没事了?真是好用的能力!”侠客赞叹称奇。 “站起来看看。”飞坦也道。 我从沙发上翻身下来,稳稳地站在地上,一身完好。对其他人笑了笑,我有些惴惴地垂下眼眸,就看见库洛洛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眼神温暖。 他对我张了张手,我看着他的脸,突然就觉得雨过天晴,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磨来磨去地撒起娇来:“库洛洛,我好想你!” 第52章 地下工事的秘密(四) “对了,库洛洛,有件事。”我才抱住库洛洛肩膀蹭了两下,侠客开口道,“这座基地里装有很大数量的炸|药,莉迪亚用言灵把它们都集中在八楼的一个房间里了。” 库洛洛抱着我的手臂一松,我也一个激灵站直了道:“对了!那些炸|药很危险的!” “估计有几吨重,都集中在一起,如果被引爆,足够毁掉整座基地。”侠客接着道。 派克站在沙发旁边,闻言皱眉:“这里可是地下……” “我们暂时还不离开,需要先把炸|药的隐患解决。”库洛洛略一沉吟,决定道,“莉迪亚,用言灵把这些炸|药的起|爆|器都要来。” “起|爆|器?”我对此一知半解,不由得担心,“直接要来可以吗?不会引爆吧。” 库洛洛十指相对坐在沙发上,淡定道:“没问题。一般情况下,炸|药的化学和物理性质会保持稳定,只有在受到较强能量激发的时候引爆。拿掉起|爆|器,再隔绝可能的外在刺激,至少在我们探索地下的这段时间里,都会是安全的。” 不懂没关系,我听库洛洛的。“好,那我要了。” “小心一点,不知道他们会采用什么起爆方式,尽量避免震动。” “哦。”我点头,谨慎道:“给我……这座地下基地里,所有炸|药相关的起|爆|器……和引|爆装置,平稳地落在地上。” 所有人严阵以待,看到一堆有大有小、有金属有塑料的机括出现在面前的地砖上。除了少数几个一看就狰狞的大型装置外,余下的都是手指长短的小盒子,做工简陋。 库洛洛看着眼前的东西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小。” “大概都是装在门后的吧。”侠客语气轻快地猜测道,“你想不到拉格沃是个多搞笑的人——为了防飞坦,他在地下通道的很多门后面都装了炸|药。” 结合现在的情况看,的确是懦弱又无能的行为。 库洛洛放过这茬,继续下一步的安排,“窝金和信长也来了,我和派克先一步下来,他们两个还在上层和这里的守卫战斗。莉迪亚,你和飞坦去找他们,把所有敌人全部解决,不留一个活口。” 他说着看向飞坦,飞坦点头:“知道了,我保护她。”库洛洛叮嘱,“记得开圆。全部杀干净,别留隐患。” “放心。”飞坦眯起眼睛道。 “那,我们去了?”我后退一步,轻轻握住库洛洛的手腕摇了摇,有些不舍得他。 “去吧,速战速决。”库洛洛抬手理了下我额前的刘海,“站在后面用能力,别往前冲。” 我乖乖点头,跟上已经往门外走的飞坦。 “那我呢?”回头看见侠客举手问。 “你和我说说之前的情况。”库洛洛靠进沙发道,“顺便,我们来处理一下这三个俘虏,把该知道的弄清楚。” 已经走到门口的飞坦突然脚步一停,回头道:“拉格沃是我的猎物,把他留给我。” 库洛洛无所谓:“好吧。” 穿过那条五十米长、气势恢弘阴森的走廊,飞坦在两条道里,毫不犹豫地拐进我们来时那条。 我快跑两步跟上,和他并肩,“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用圆。”飞坦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窝金他们,在这里四层以上吧。要解决的大部队也都被吸引集中在那里。”他有点漫不经心道,似乎正用视线穿透墙壁看着些什么,“还有些零星的活口,我们一路清理过去。” 他说完怀疑地看了我一眼,金眸熠熠,“遇到人记得躲在我身后。别往前冲。” 我羞赧地吐了下舌头,讨好地连声道:“知道啦知道啦!” 说话间,我们走到一条直道上,左手边一排房间,为首的里面焦黑一片,糊臭熏天,正是我们从通风道出来的地方。我记得当时看到的场景,接下来的房间里应该都住满了人。 ……现在全都变成了尸体。 我们一路往前,看到身旁路过的一间间房门大开,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死人。那些尸体依稀还是之前看到的、安静龟缩在宿舍里的样子,仿佛能看到闯入者轰开大门、转眼间屠杀殆尽的场面。 飞坦应该早知道这里无一活口的情况了,眼角也不瞥一下地大步往前走。我一边跟紧他,一边控制不住自己地转头往身边一间间路过的空屋里看。看那些之前还活生生的、转眼就血淋淋倒了满地的,尸体。 面前的走廊空荡宽敞,只有我和飞坦急促的脚步声。头顶的照明灯能量很足,白晃晃的灯光射在光滑的水泥地上,亮得刺眼。阴森死寂的气氛如同灯光阴影里的白雾,一点点缠绕攀爬蔓延。 我小心摸了摸脖子,有些控制不了地身上发冷。 我从生理和心理上厌恶尸横遍地的寂静场面,不见天日的地下通道加剧了我的这种不适。 快点干完活,回去找库洛洛吧!我心道。才离开不过一会儿,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哪怕眼前的这些尸体就都是库洛洛的手笔,我也还是在这种恐惧中把他当作最温暖和安全的避风港,想回到那里得到安慰和庇护。 这条路走到尽头,拐角就是安全楼梯。飞坦向上跑到一半,倏地停住回头,低声道:“前面有一队,准备动手。” 我点头,他于是继续前进,拐过楼梯转角—— 暴雨般的子弹突然从斜上方倾泻下来! 飞坦脚尖点地、轻盈地向后一闪。同一时间,我说出早有准备的言灵:“给我对方的子弹!” 子弹落地,切切清脆如急雨。 下一秒,飞坦已经将手中剑挥舞成一团爆射的银光,扑向了楼梯另一端。 一小支巡逻队出现在我们头顶的楼梯上,看样子是他们原本打算下楼,正好和我们狭路相逢。手中枪|支突然成了死疙瘩,对方仓促应战,转眼和飞坦战在一起。 我牢记库洛洛和飞坦的叮嘱,站在战局外的原地仰头看,觉得飞坦就像一只扑入羊群的豹子,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 “飞坦,后退!”我运气,在后面清清脆脆地叫道。 飞坦没爽够地“啧”了一声,倏地停下攻势,一个后跃脱离战斗,稳稳落回我身前。 “刀阵!”飞坦和最前面的敌人错身拉开距离的瞬间,我的言灵不差毫厘地接上。 一阵已经熟悉的银光闪落,九天银河携杀意倾势骤来。 寒光刺眼,再睁开时,面前已是血流成河。 满地残尸断骸。 因为是楼梯这样狭窄的空间,我再次被这一招的残忍震惊—— 血肉模糊的尸体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但飞溅的鲜血将两边的墙壁溅的斑驳,到处都是血浆,浓稠的人血顺着楼梯蜿蜒着流下来,和视线齐平的地方还有上层的血液像垂直的溪流,断断续续滴落…… 我捂住鼻子,腥臭刺鼻。 “走吧。”飞坦面不改色地道,当先抬脚踩过地上血泊。 我咬着嘴唇亦步亦趋跟上,看到他路过地上尸体时,随手用长剑将尚未断气的几个漏网之鱼一一戳死。 “弄得到处都是,还做不干净。”飞坦边走边道,“下次换一招。” “我知道了。”我捂着鼻子,走到干净的地面上蹭了蹭鞋底,瓮声瓮气地道,“那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说。” “谁差你那点时间了?”飞坦嗤笑。“走吧。下一拨在前面,有念能力者。” 我们在地下第十层的走廊里,与窝金信长会合。 从楼梯上来,老远就看到窝金和信长背对着我们,暴揍身前围拢的敌人。 按双方站位推算,窝金他们应该是在牢牢守住身后的楼梯,把不断像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挡在地下十层之上。显然,库洛洛和派克就是因为他俩的断后,才能迅速赶到我们之前所在的地下十四层。 远远地看过去,穿着松散和服、不断挥舞武士长刀的信长,和顶着泡面头、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的窝金,两人并肩对抗几十倍于己方的敌人,显得从容不迫。信长挥刀的速度快到视网膜留不住影像,只能根据敌人溅出的鲜血、和不时飞出的首级推算轨迹。窝金在旁边一拳一个打得痛快,每一拳都让人筋骨折断血肉横飞,战斗充满剽悍和暴力的美感。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拿着各种武器的敌人在对面不断涌上又倒下,像一群试图围殴棕熊与鬣狗的蚂蚁,徒劳无功地送着人头。一场只需要机械性重复的枯燥游戏。 看得出来,即使没有我们的增援,窝金和信长最终也能稳操胜券地解决了他们,只是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察觉到我们上来,窝金只是在一拳挥出的同时侧头看过来一眼,接着又专注于身前的战斗,脸上神色狰狞又酣畅,俨然正打到兴起。信长挥刀的动作流畅不断,倒是回头看过来,扬声嚷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并肩走过去,我明显感觉到飞坦的战意也被挑了起来,一步步逐渐攀升。 信长的问话像是按下开关,飞坦一抖手中长剑,整个人像一道黑色闪电冲了上去,擦过信长,杀向对面的敌人,瞬间撩起一大片血光。 走廊中飘下他抛在身后的话:“太慢了。来帮你们哩!” 信长一刀解决三个敌人,串葫芦似的,猛地抽出刀——“谁用你帮啊!” “是么?” 飞坦挑衅意味十足地反问,剑尖在身前抖了朵带出血色的剑花,转身九十度,对上从另一边走廊急速赶来的一队敌人。 和对面疲态尽显、热武器消耗殆尽的敌人不同,这队新来的步履匆匆,人人配枪,才一登场,立刻就是嘈杂如狂风骤雨的一阵枪声。 我这时还站在拐角处的走廊上,子弹从斜前方射来,被前面三人挡得密不透风——对于三位早有准备的念能力者而言,这些普通子弹的分量就和挠痒差不多。 有同伴挡在前面,我十分心安,一手指着地面,从容不迫叫道:“对面的子弹!” 枪声骤消。 “怎么莉迪亚也来了?”迎着数量再次加倍的敌人,信长还有余力像闲聊一样问飞坦。 窝金也问:“下面有事?”别看他打得红光满面,语气仍十分冷静。 飞坦再次一剑挥出,毒蛇吐信一般,得手即收,后退一步单方面结束战斗,“没时间玩了。” “什么?”信长拧眉问。 我这时候一路小跑到他们身后,叫道:“清个场啊,清个场!让我来!” 信长和飞坦又各退了一步到我身边。窝金突然暴喝一声:“吃我【超破坏拳】!” 一道恐怖堪比炸|弹的右直拳,猛地被窝金打了出去! 我额前的头发全部被猛烈气浪吹得飞起,几乎睁不开眼。等夹杂着惨叫和筋骨折断声的迅疾风声平静下来,我睁开眼,只见对面的敌人被清了一圈,东倒西歪地,呈辐射状向外倒在地上。 趁现在! 我目光扫过对面几十个尚且站立,满脸惊愕的敌人,用言灵飞快地道:“子弹穿过对面每个人的心脏!” 简单、干净、快捷。 对面的敌人全部倒了下去,比割麦子还要整齐划一。 全部搞定。 我得意地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刘海,回头是同伴夸奖赞叹的眼光——却听到飞坦淡淡的语气:“窝金的右直拳,比之前威力更大了。” “这算什么,我可没使全力!”窝金转着手腕得意道。 信长收刀入鞘:“话说,你们到底来干什么?库洛洛找到你们了吧。” 我:…… 可恶。好气! 解决了眼前的敌人,我和飞坦把我们现在的主要危机(炸|弹)和库洛洛的意思跟窝金信长说了一遍,最后决定就以第十层为阵地,守株待兔,完成全歼任务。 这座基地,就像一个倒扣在地下的巨大巢穴,库洛洛他们在最下面,我们则牢牢守住上面的节点,像一个大号醒目的警报器,吸引巢穴里散落各处的兵蚁从四面八方赶来,源源不断地在这里汇集。 方便我们……一网打尽。 直到杀光最后一波赶来的敌人,组队在八|九十这三层游荡了一圈,我们确认——都杀干净了。 “上面不会再有人下来吧?”我问。 “应该不会。”信长道,“富兰克林在上面守着。” 飞坦道:“你们见到他了?” “嗯,下来的时候遇到了。”窝金道。说着,四个人鸣金收兵,一起往楼下走。 “我们跟着团长从一区赶过来,从富兰克林那里知道你们先下来的时间后,团长就决定直接打进来,我和信长在后面断后,牵制大部队,他和派克先溜进去找你们。” “团长?库洛洛吗?”我好奇道,“为什么叫他团长?” “因为我们是幻影旅团啊。”窝金理所当然道。 信长补充:“我们可是刚刚才在一区大闹一场,想必明天这个时候,幻影旅团的大名就要响彻流星街了。” 言语中很是得意。 再看窝金,也是一脸玩得尽兴的表情。 “一区?”飞坦挑眉,问,“你们都干了什么?” “那可说来话长了……” 第53章 地下工事的秘密(五) 原本富丽堂皇的地下大厅被之前的打斗殃及,地上狼藉一片,只有被莉迪亚用言灵要来的深褐色真皮沙发于整洁中还透着几分奢华,显得格格不入。 库洛洛靠坐在沙发上,一只手上捧着摊开的念书,垂首打量新到手的能力——【阿芙洛狄忒的凝视】,具现化系,一把雕饰精美、带有黄金手柄的圆镜。发动能力时,从镜面会射出金光,金光所到之处的时间将会停滞。 阿佛洛狄忒是希腊神话中的美神。也许起这个名字,是能力的前任主人希望用这把镜子照着自己,可以青春永驻吧。库洛洛漫不经心地想。 发动的条件已经清楚了,接下来就是实验可以持续的时间。他瞥了一眼瘫倒在不远处、失去双腿的黑衣女人,那张脸还出现在【盗贼秘籍】最新的一页上。 加入白夜盟以后,打探消息比之前方便了百倍,他早就盯上了这个能力,只是暂时没打算动手。第三区的副区长,常年龟缩在地下基地,传闻中并不好惹。倒不是怕打不过——在地下角斗场的时候,库洛洛就弄清了幻影旅团这个新出炉的组织在流星街能排上的队列。 只不过…… 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还没有大闹一场的打算。 低调有低调的好处,库洛洛垂眸想。 补充能力的事势在必行,但他原本没想把莉迪亚卷进来。初始的计划是先从一区取得【进与退的宝贵时间】,再用这个能力对抗【阿芙洛狄忒的凝视】,取得后者。虽然相比之下费些周章,但杀鸡焉用牛刀,在自己就能搞定的时候,库洛洛还是更愿意莉迪亚待在他建起来的玻璃房子里,让他安心地等着他。 不过阴差阳错,谁让飞坦突然接了暗杀三区区长的任务,还拐带了莉迪亚帮忙,那边,窝金信长也早就表露出憋不住想要大干一场的意图——既然如此,他就顺势调整了整个计划。 既然他是团长,自然要照顾到每个人的想法。团体存在的意义大于个体,但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要为集体最大化的利益而牺牲。尤其,在他还可以掌控局势的时候。 不过……库洛洛的手指向前翻过一页,念书上画面从金色的镜子变成了银白色的怀表。 得知飞坦和莉迪亚已经动身的消息时,他偷取这个能力的计划刚刚实行到一半。 【进与退的宝贵时间】,因为能力的特殊性,原主人受到十三区密不透风的保护,只有在每次地下角斗场开放的时候,才会被带到一区,为聚集在这里的、来自外面世界的大人物们提供特殊服务。想要偷到能力、而不必深入虎穴跑去十三区,这是最好的机会。 何况,库洛洛原本打算采取怀柔手段(靠骗的),当时已经成功地和目标搭上了线。为了不前功尽弃,他只好先把一区的事情了结,再赶来三区。只不过没有了织网捕猎的耐心,迫不及待的蜘蛛选择直接露出獠牙,招来窝金信长一起把一区闹了个天翻地覆……顺便给能力原主人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这下是不想出名也不行了,库洛洛心道。 不过算了,他随手合上【盗贼秘籍】,扬名立万有扬名立万之后的做法……归根究底,流星街还是靠实力说话。 他其实无所谓。 库洛洛走神的功夫,派克已经从女副区长的身上搜到了想要的目标,伸手用力一扯,挂在对方脖子上的一把钥匙被连着半截链子拽了下来。 “团长,这是钥匙。”她走回来,把手上的钥匙递给库洛洛。 和窝金、信长一样,派克也是这次去一区的行动之后,才改口叫库洛洛团长的。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少说也认识了两三年,窝金、信长改口叫“团长”,多半是带着几分新鲜,因为跟着库洛洛大闹一场,狠狠打出了“幻影旅团”的招牌,所以本着少年人好玩好闹的心情,叫着“团长”继续过瘾。何况库洛洛,本就是这个团体里当仁不让的领导者。 至于派克则又不同。她从十一岁毅然决然跟随库洛洛离开八区,从此体会到自由的滋味,到现在已经四年了。这四年里,派克没想过其他的事,也没想过未来——天生拥有那样被称之为“诅咒”的读心能力,派克在过去的人生里实在想得够多了!而现在,她只要注视着身前黑发少年的背影,就能知道前进的方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战斗或牺牲,都在所不惜。她心之所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安宁。 何况,看到库洛洛被那两个直肠子伙伴吵吵嚷嚷叫着“团长”时,嘴角翘起的不明显弧度,派克甚至是带着几分宠爱的心情,也这样叫着哄他开心。 ……当然这样的小心思,库洛洛是半点不知道的。 他伸手接过派克递来的钥匙——比一般的钥匙大得多,足有一个巴掌长,金色钥身,前端复杂的锯齿显示出这把钥匙对应的不同寻常锁头。 “钥匙有了,接下来就是密码和指纹。”库洛洛说着,看向倒在柱子下面的区长拉格沃。 和虽然身受重伤,但已经神志清醒地经过派克读心、此时正双眼失神呆坐在地的女副区长不同,区长拉格沃正像只死猪一样倒在角落,昏得人事不知。 ——就像飞坦离开前要求的那样,哪怕从夫妻档的女人嘴里令人失望的没问出多少东西来,哪怕明知道把人弄醒让派克一问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库洛洛也还是把独自拥有最多秘密的区长拉格沃留了下来,等着飞坦回来收拾。 从这个角度上讲,作为团长,库洛洛还真是个好说话的领导。 对他而言,这些本也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该问的都问过了,剩下的就是等待出去清场的同伴回来。库洛洛示意派克也在沙发上坐下,两人一起看着一个卷手卷脚的少年团成球状,从大厅的这头滚到那头,“砰”地一声听着就疼地撞在墙上,又接着没感觉似的咕噜噜滚回来……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夹杂着绝望的哭声。 库洛洛:…… 派克:…… 相顾无语。 最后还是派克忍不住道:“侠客,你够了吧?这有什么好玩的。” 看得眼晕! 正好滚到沙发前的球状少年,“啪”地一下散开了蜷起的手脚,摊在地上喘气。从刚才他蜷缩的动作、以及连续滚动几十圈的圆润连贯可以看出,这少年的身体柔韧,体力也颇为不错。 不过此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仰面躺在地上,蜜色短发凌乱,清秀脸蛋因为滚动充血而涨得殷红,毫无形象地张着嘴呼气,满脸是汗水和泪水…… 侠客拿着手机走过来,脸上笑容灿烂,碧绿的眼中却泄露出他不爽的情绪。“打扰到你们了?我只是想在飞坦他们回来之前,先收拾收拾他。” 他说着走上前,用脚踢了踢瘫软在地上的黎恩。 “虽然不能说是被骗,但果然还是有点生气啊。”侠客带着恶意道,“而且,吃了亏的人可不是我。等飞坦回来,大概就没得玩了。” 当然要在被飞坦抢走搞坏之前,先出气过过瘾啊! 本着这样的想法,侠客见库洛洛没有反对,于是再次按下手机按键。这一招被他命名为【携带他人的命运】,能力发动后,被插|入天线的黎恩上一秒还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下一秒已经精神抖擞地一跃而起,踮着脚尖跳起劲舞。 侠客看着他,手下运指如飞,手机键盘被按得啪啪作响,黎恩疯狂甩动四肢的动作也随之愈发激烈起来,在空气中几乎甩出虚影。 以库洛洛他们的视力,可以清楚地看到动作间不停把头甩来甩去的黎恩脸上,被离心力弄得像珍珠一样不断掉落的泪珠,涨红痛苦到濒临窒息的表情,以及…… “咦?”侠客手上一顿。 “侠客,先停下。”库洛洛开口。 不用他说,侠客也自动停下了操作,朝着瞬间失力摔倒在地上的少年走去:“还以为我眼花了。这是什么?” 他蹲在黎恩的头边上,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那对毛茸茸、又大又尖的耳朵。 那是双一看就不属于人类的兽耳,突然间冒出在黎恩的头上。 “是真的。”侠客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地捏着那双温热的耳朵,隔着绒毛和皮肤可以感觉到底下颤动的血肉。 黎恩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侠客好奇地拨开他那双兽耳根处的头发,露出和头皮浑然一体的耳根。再看他脸侧,那双和人类一样的耳朵也还好端端地长在原处。 “六耳沙狐的混血,这是他的第二对耳朵。” 库洛洛站起来走近两步,肯定道。 “之前以为他完全没有魔兽特征,原来需要刺激吗?”他习惯性地捂住嘴,若有所思道,“不如再试试,也许还有……” “没、没有了!”黎恩挣扎着道,从地上抬起头来,狼狈的脸对上库洛洛,艰难道:“我、我只有这一对耳朵……” “说谎。”侠客打断他,笑嘻嘻地蹂|躏着那对大耳朵,“六耳沙狐,应该还有一对耳朵吧?还有尾巴。” “真、真的没了!”黎恩被侠客手上的动作刺激得浑身不停颤抖,拼命解释,“我是混血,而且、还没成年!真的没了……” “有没有,试一试就知道了。”侠客道,“口说无凭。狐狸,可都是很狡猾的生物……” 库洛洛没再关注侠客拿黎恩撒气,他转身看向门口的方向。 莉迪亚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库洛洛!” 她跑得刘海都飞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像一头灵敏飞奔的小鹿,转眼扑到了他怀里。 库洛洛展臂抱住她,任由莉迪亚像野生小动物一样活泼地在他怀里拱了拱,死死抱住不说,还探头在他脖颈间嗅了嗅,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才放心,安分下来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库洛洛喜欢这样的拥抱。 他喜欢莉迪亚跑过来被他抱住的样子。很多次,他会想到初到二区时的那个梦,梦里莉迪亚浑身湿漉漉地朝他跑来,他伸手去抱,怀里抱了个空。 总是难以忘记那时的感觉——库洛洛记性很好,尤其记仇。 而现在,他牢牢地抱着她,两臂间柔软、温暖而充实,于是心里也柔软、温暖而充实。再也不是那种抓不住任何东西的弱小了,他抱着她,把自己的重量压上去一部分。 我的、我的、我的……他忍不住想,原本若有若无紧绷着的精神飞快地放松下去。 库洛洛一天一夜没睡了,连番经历过在一区的欺诈算计、厮杀逃脱和赶路,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略带亢奋的警醒中。但此刻,抱着另一个人把重量习惯地分担给她时,居然感到了些许从神经末梢漫上来的倦意。 就像看不见的野兽抬起头来咆哮一声,又安心地把头枕回前爪上闭眼假寐,肚皮底下压着他的宝物。 “莉迪亚,你不要乱拱。”他明明抱得她那么紧,嘴上还要说。 莉迪亚浑然不觉这些,像块牛皮糖似的扒在他身上,熟悉的体温和回抱的力度令她绷紧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 刚刚,她走过那些倒满尸体的走廊,鼻尖又闻到那股熟悉如梦魇的腐朽味道。她问过飞坦他们,都回答没有,但她肯定自己闻到了,那种形容不出来、甚至算不上恶臭的,死气。 尸体特有的味道。 莉迪亚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不,没那么严重,她强忍着自己不要去想,仿佛若无其事,但又确实感受着那种头皮发麻,寒意战栗着从后背爬到脚尖,恨不得跳起来缩成一团的恐惧。 她知道这是心理上的毛病,可就是克服不了。有别的事忙时还好,一旦闲下来,她就会立刻感到呼吸困难、精神恍惚,意识到自己从未能忘却和走出。 她是个胆小鬼,只能尽量避免面对。 莉迪亚知道自己不是害怕杀人,她甚至不比其他人更排斥鲜血的味道,她真正恐惧无法面对的,是灵魂离开后死人的遗蜕,是那副冰冷、惨白、肿胀或皴缩的躯壳。 不能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一刻也不能忍受。 她突然在通道里跑起来的时候,大概身后的飞坦、信长和窝金都以为她有毛病吧。但是不能忍受了,也不愿意忍受,快一点,再快一点,库洛洛就在前面—— 直到扑进温暖、熟悉的怀抱! 就好像连蹦带跳、逃得要飞起来的脱兔窜进了安全的窝里,僵硬的毛团小心翼翼地松开自己,连嗅带蹭地确认了真的是安全的,才敢悄悄地伸个懒腰,眷恋地抱住被窝不放。 “库洛洛,我好想你。”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眯着眼睛拉长声音道。 莉迪亚扑进库洛洛怀里之后,飞坦和窝金、信长紧接着走了进来。 “看,我就说她没事吧?”信长懒洋洋道。 “原来是撒娇啊。突然跑掉吓人一跳,”窝金大喇喇笑道,“还真有莉迪亚的特色。” 飞坦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完全见怪不怪:“问出什么来了?” “飞坦你来看,有惊喜哦。”侠客蹲在黎恩身边抬头道,一副“知道你会比我还生气我就开心了”的模样。 飞坦走过去,先一挑眉:“耳朵?” 信长也挎着刀踱步过去,看了躺在地上的黎恩一眼,叫嚷起来:“嘿,小子,你对这家伙做了什么?看他那一脸春样……我好心提醒你,年纪不到别乱来,小心以后不|举啊!” “信长!”侠客被踩了尾巴似的站直了,气得皱起脸:“你在胡说什么!” 飞坦在旁边发出扑哧扑哧的嘲笑。 “团长,问出什么来了?”只有窝金一本正经地问库洛洛。 库洛洛放开莉迪亚,任由她还抱着自己一条胳膊偎在身边,依次看了眼站在面前的窝金、信长、飞坦和侠客,还有走到他身边的派克,用说正事的语气道: “人齐了,现在来说一下派克刚刚打探到的情报。” “库洛洛,玛奇没来吗?”莉迪亚举手打断他。小团队里的人现在就差玛奇了。 库洛洛道:“玛奇留守基地。” 他接着说回正事:“派克确认,这里地下的确有个流星街最大的能量石矿,今年开采出的能量石已经都被运到拉格沃新宠的房间。所以等会儿我们的第一步,就是去把这些矿石都拿走。” 旅团众人彼此看了看,露出或淡定、或期待的神色。 “然后呢?”窝金兴奋地问。 “然后,我们还要去地下的原石矿看一看。”库洛洛道,“根据她提供的信息,”他指了下被丢在地上的黑衣女人,“通往矿脉的门,就隐藏在那边的浮雕后面。” 所有人看向大厅尽头的一排浮雕,那后面有个黑黝黝的通道。 “开门的钥匙有三把,一把在她手上,我们已经拿到了,还有两把分别是只有拉格沃知道的密码,以及拉格沃右手食指的指纹。” 拉格沃本人,就倒在不远处的柱子下面。 “指纹好办。密码,我会让他说出来。”飞坦眼色一冷,微哑的声音道。 库洛洛点头。 “还有一点,关于矿脉里面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一些。” 库洛洛看了派克一眼,派克会意,接着道:“关于矿脉里的情况,提亚——就是那个女人——知道的其实很少。下面说的情报,都是从这个叫黎恩的魔兽混血身上得到的。” 派克说着,忍不住神色有些复杂地低头看了眼刚刚被侠客一通捉弄的狐耳男孩。 “众所周知,能量石是目前已知最好的念导体,只能从能量石矿中开采。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在极度珍贵的能量石矿周围,其实还有一种同样珍贵的伴生矿石—— “流星街的人把它称作,念绝缘石。” “绝缘石?” 信长惊讶地扭了扭眉毛,代表众人发问。 派克道:“念绝缘石,顾名思义,就是能够让念无效化的矿石。” 这话一出,信长等人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靠在库洛洛身上的莉迪亚。 莉迪亚被看得一愣:“看我干吗?和我一样吗?” 派克摇摇头,“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但目前已知的,那种矿石在矿脉中大量聚集后,产生的能量要强大得多——不仅仅是发出的念无效,在这底下,有好几条念绝缘石的矿脉,会令人在踏入其中的同时,陷入失念状态。” “失念状态?”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窝金、信长和飞坦的脸色都是微变。 “是指绝的状态,还是……”窝金抱着臂,皱眉问。 “强制绝的状态。” 听到派克这么说,窝金顿时放心了。“那有什么?”他将拳头掰得咔咔作响,“不能用念而已。在那种地方,对方也会是绝的状态吧?比拼□□力量,我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飞坦比他想的更多点,寒声问:“下面有埋伏?” 派克点头又摇头,“不是埋伏那么简单,而是,那下面本身就是十三区的一个重要据点。” “据点?” “因为念绝缘石矿脉里的特殊绝念场,无论是多强大的念能力者、或是魔兽进入其中,都会被迫处于失念状态,因此十三区把那里改造成了一个得天独厚的监狱,专门关押流星街在一般情况下囚禁不了,又不愿杀死的念能力者,以及魔兽。” “为什么还有魔兽?”信长问。 “因为实验。”派克道,“除了关押以外,这个据点的人还专门在被除念的念能力者和魔兽身上进行各种实验。”她看了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抱起蜷缩着坐在众人脚边的黎恩—— “他就是这里进行人与魔兽混血实验的产物。” 第54章 地下工事的秘密(六) “魔兽吗?” 我看着黎恩那双毛茸茸的尖耳朵,觉得实在有点萌,问:“他是什么品种,呃,魔兽的混血?” “六耳沙狐。”库洛洛道,“一种并不算罕见的魔兽,外表和普通的狐狸类似,最大的区别是头上有三对耳朵,生活在沙漠里,习惯群居,在流星街外的沙漠里就有分布。六耳沙狐生性凶诈残忍,成群结队时会主动攻击踏入领地的行人。围住流星街的那片沙漠被列为死地的原因有很多,盘踞其中的六耳沙狐也算一个。” 他说着看向飞坦,“这种魔兽的战斗力并不强,它们攻击人类靠的是天赋能力——雄性六耳沙狐的耳后有一种腺体,能够散发特殊的气味,使人心中的各种情绪被无限放大,从而做出过激的行为。据说成群的六耳沙狐聚集在一起时,所散发的气味甚至能使一个上百人的旅队集体陷入癫狂。” 随着库洛洛的话,飞坦的脸色迅速黑了下去。他听懂了什么,眯起那双爬行动物一样冰冷的金色眼睛,压抑着眼底聚拢的风暴:“你是说……” 库洛洛肯定了飞坦的猜想:“我想,你们昨天晚上的情绪失控,就是因为六耳沙狐散发了气味。”库洛洛还补充,“派克证实了这一点,他是故意的。” 我的记忆倏地回到昨晚,飞坦比平时更暴躁的脾气、我心里异乎寻常的委屈、以及侠客和富兰克林到场后双方剑拔弩张的对峙……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敌意地瞪视竖着一双狐耳的少年:“他想干什么?!” 从余光我注意到,库洛洛看了眼派克,派克又看了眼飞坦。还没弄懂他们在打什么眉目官司,派克接上道:“他在地下一直负责喂养魔兽,直到被拉格沃带出实验室。你们遇到他的时候,他刚从基地逃离,差点被一群雇佣兵轮|暴,也因此意识到实力在外面的重要性。” 派克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黎恩垂下去脑袋,“他从基地逃出去的契机,正好是飞坦第一次动手掀起的混乱。所以在外面遇到飞坦以后,他立刻动了贪心的念头,想要利用指路的机会跟着你们下来,再怂恿你们去探实验室。这样他就能趁机放出一只被养熟了的魔兽,作为傍身的力量。” “至于我们,”侠客脸上笑嘻嘻道,“他也早就想好了——最好能跟拉格沃拼个两败俱伤,到了实验室又能消耗一部分力量,最后再引到禁念区,趁我们猝不及防的时候,放魔兽杀掉了事。” 被算计的黑气要是能具现化,我看已经从侠客白皙的脸上冒出来了。 “真是个狠毒的家伙啊。”窝金听完了感慨。 “我们也没什么资格抱怨别人狠毒吧。”信长满不在乎地挠了挠脖子道,“关于等会儿要去的实验室,还有别的信息吗?你们到现在还留着这小子的命,总有什么用处吧。” 派克道:“他对实验室的人和布局都很熟悉,为了应付到下面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团长决定先带上他。” “那他再用那个能力怎么办?”窝金翘起一边眉毛道。 “六耳沙狐的气味类似一种暗示,只要保持冷静就不会被它左右。”库洛洛道。说着,他用自己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依次看过每个人: “集体行动的规则我再重申一遍。一,一切行动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二,不管发生了什么,同伴之间不许自相残杀。记住并遵守这两点,基本就没有问题了。” 库洛洛气场全开的时候,他那种与生俱来的领导力令人无法违抗。在他的目光里,我们都肃然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么现在,我们先去拿已经开采的能量石。”库洛洛说着,转身朝门外走,我拉着他的手跟上。派克走在我们旁边。 “据说拉格沃的新宠是个绝色美人,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取悦情人还把原来养的一大堆宠物全都杀了。”侠客和窝金信长跟在后面,给后来的两人普及八卦。 “我不去。”飞坦喑哑透着寒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大家都停下脚步,回头。 只见飞坦垂着双手站在那儿,侧脸上神情阴郁而阴鸷:“我还有事要做。等你们回来,拉格沃的密码,还有这个东西……我保证他不敢再耍半点花招。” 他用脚尖踢了踢蜷在地上的黎恩,后者埋着头瑟瑟发抖,只能看到颤动不停的耳朵,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呼吸,又仿佛赤身被丢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厉害——是飞坦的念压。 我简直怀疑自己看到了,飞坦周围那不断散发出的压抑、暴怒、一触即发、几乎凝结成液体的恐怖气场…… 不好,飞坦的怒气值经过拉格沃和黎恩的连番累加,已经快要爆表了! 这边的众人回以两秒沉默。 显然,大家都准确接收到了飞坦此时即、将、爆、炸的状态。 侠客试图活跃一下,勉强轻快地道:“飞坦,我们要去看美女,你真的不来?” 飞坦冷冷道:“没兴趣。” 侠客碰了个钉子,转头对我们摊摊手。 “随你。”库洛洛对飞坦道,“反正我们一会儿还要回来。杀死了也无所谓,记得留下拉格沃的指纹。” 跟着他的脚步,我们继续往外走。 派克停在原地:“我也留下。” 飞坦像被入侵了领域的野兽,眼神如刀射向她。 派克视若无睹,一派冷静道:“未免你被半兽迷惑,总得留个人打醒你。”她看了默许的库洛洛一眼,往大厅里面走回去。 飞坦暴躁地“啧”了一声,没后文了。看样子,这份憋屈的怒火也都要发泄在黎恩身上了。 谁叫他自作自受。 我们转眼出了大厅,朝楼梯走去。库洛洛带路。 “飞坦好生气啊。”安静的走廊里只有我们一行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走了一会儿,我忍不住拉了拉库洛洛道,心里有些担心。 “让他发泄一下,自己会调节好的。”库洛洛回握了一下我的手道。 我们从地下十四层走到十五层——这是这座基地的最后一层。 和楼上冷冰冰的简陋装修不同,最底层的走廊显得奢华有温度,前方两旁亮着温暖的壁灯,地上居然铺着一条厚厚的深红色地毯。 走在这条地毯路上,我们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 我们路过一个个关着门的房间,门上有木质的雕花,门与门之间贴着彩色的墙纸,让人很难想象就在十五层以上的地面,这里还是垃圾成堆的地方。 两百米的直线距离转眼就到,走廊的尽头是两扇双开的厚重大门,深色润泽的木框中间嵌着带刺绣的昂贵丝绒,门把手是一对灿然鎏金的裸|女造型。 库洛洛走到门前,泰然自若地伸手去开门,干净的手指从右边被磨得发亮的裸|女胸前擦过,我看着都不好意思,他却跟摸着根普通铜杆儿似的握住,拉开—— 明亮的灯光伴随着花香,从拉开的门缝泄露出来。 信长同时拉开了另一边的门。 灯光倾泻而出,门后的房间和人,一览无遗。 这是一个空前奢华的房间,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大门正对面有一张四面垂下白色纱幔的四柱床,床两边的墙壁、天花板上到处都贴满了各种压花的金箔,满眼金光刺得人眼花缭乱。透过床沿垂下的白纱,能看到床的另一边有一个巨大奢侈的圆形浴池。 在浴池的正对面,一进门的左手边,鎏金的墙纸中间镶嵌着一扇“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窗”外铺开的碧绿芭蕉叶。在这扇窗前有一张矮桌,桌上甚至摆着一束带露水的鲜花…… 虽然品味浮夸到可以称之为糟糕,但不难想象房间的建造者在流星街这样的地方,为这种令人头晕目眩的金碧辉煌付出了多大的金钱和精力。 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金屋。 然而无论是犹带露珠的鲜花,还是黄金璀璨的墙纸,在那个站在窗边的女人映衬下,都瞬间失去了颜色。 珠光宝气在她面前收敛,化为淡色水墨一般的清逸。 那是一个让人觉得心中宁静的女人。 她穿了件纯黑的裙子,鸦色的发拢在一边肩头,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雕饰,脸上不施粉黛。整个人只有这三种颜色—— 黑如点漆的眼,苍白无血色的脸,一点淡粉色的唇。 却站在那里仿佛吸尽了光,让人移不开眼睛,甚至忘了呼吸。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她那么美。 褪去了所有的浮华。 像落花一样幽艳,像泉水一样轻灵,像梦一样忧悒。 “你们是谁?” 美人静静地站在窗边,问。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柔和而斯文。面对我们这群闯入的不速之客,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恼怒。 没有人回答她。 她也不需我们回答,自顾自道:“你们来到这里,说明拉格沃已经死了。” 最初的惊艳后,我看着这个黑裙美人,惊讶地张开了嘴—— 这个女人,我见过她! 她是当初我和库洛洛在白塔下面碰到的女人! 我惊讶极了,转头示意库洛洛。 却见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女人。 穿黑裙子的女人也看着库洛洛,细声道:“你好像很惊讶。” 她说话的神态仿佛总带着些淡淡的愁绪,那种静谧的忧郁从她柔美的身条里散逸出来,构成一股格外惹人怜惜的气质。 库洛洛从始至终没有被她惊艳。他收起最初的探究眼神,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白夜盟主的未婚妻。” 他说什么,白夜盟主……沉星的未婚妻?! 库洛洛说破她的身份后,黑裙美人的神色有一瞬细微的变化。她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拢了下垂在颈侧的黑发,再次开口:“所以,你们是来带我回去的?” 库洛洛再次笑了。有些嘲讽,却又因为开怀而显得有些天真。 “不,”他眼角还带着几分未收敛的笑意,已经自顾自地转过头去,“我们只有别的事。你自便。” 说完,他拉着我走进这间藏娇的金屋,目光梭巡了一圈,目标明确地走向床脚对面。那里的墙下一字排开,有七八个结实的木箱。 库洛洛伸手把其中一个木箱打开。盖子掀开,露出一箱子满满当当、晶莹璀璨的宝石。 透明的能量石。 第55章 地下工事的秘密(七) 一转眼的功夫,库洛洛已经把靠墙一排的八个木箱全部打开了,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透明宝石。他站在最后一个被打开的箱子面前,收回手背到身后去,抿着嘴角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不像他那么贪心,还蹲在最开始的那箱子能量石跟前,伸出手掌捧起一捧冰凉的能量石,又放松了让它们落下,坚硬的宝石彼此撞击,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脆响。 这些应该是只经过初步切割的原石,尚未经过仔细打磨,透明的质感显得有些粗糙,但折射着头顶上明亮的灯光,仍然璀璨到令人心动。 这是我用言灵也要不来的,真正珍贵的宝藏。 “哇,这边还有。”侠客在屋子的另一边道。说着,他弯腰从床底下又拉出了小一号的五个木箱子,打开以后,同样是堆得冒尖的能量石。 一共十三箱,我不禁看向库洛洛——我们只有五个人,要怎么搬走呢? “这些墙上镶的也是吧?”窝金站在窗边,仰头看着金灿灿的墙纸上点缀的大小异彩宝石,有些咋舌道,“真奢侈啊。” “说起来,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 信长还站在门口,一手抬起来指着那个黑裙美人的鼻子,大声问。 我回头看,正好注意到那女人因为信长粗鲁的动作而微微蹙眉,好像受到冒犯。 “库洛洛不是说了么,她是白夜盟主沉星的未婚妻。”侠客推着最后一个箱子从床底下爬出来,随口道,“那就是之前解散的黑龙会新会长的妹妹,我记得是叫黑樱吧。有名的美人,是不是?” 信长咽了咽口水,“我们能把她带走吗?” 大家四下搜刮的动作都顿了顿,转头探究地看信长。 “不是吧,你动心啦?”侠客睁大眼睛,有些惊讶有些促狭。 信长眉毛一动才要反驳——我猜是反驳,那表情像是被塞了苍蝇——一个比他脸还大的巴掌狠狠拍在了信长的脑袋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你脑子秀逗了?”窝金大喇喇不客气地数落道,“团长和侠客不是说了么,她是白夜盟主的未婚妻!白夜盟——这点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吧!” 信长用力挥开他的手,揉着脑袋愠怒地嘟囔:“这还用你说,我不就是问问……” 他有些不甘心地看向库洛洛,库洛洛站在一箱箱能量石之前看着他,道:“别做多余的事。” “好吧,我知道了。”信长蔫头耷脑地抓了抓头发,扭头也越过站在原地的美人走进屋里,到处打量着,拔出刀来去撬天花板上镶嵌的宝石。 黑裙子美人——侠客说她叫黑樱,忍无可忍地开口道:“你们这么,羞辱我,”她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说出“羞辱”两个字,“就没想过沉星知道了会如何吗?” 带着羞辱和愠怒的语气,但给人的感觉仍然是斯文而柔和。 我抓了两颗能量石在手中把玩,目光认真地打量她。 金碧辉煌的背景里,黑樱还像第一眼看到的那样秀致美丽,清淡柔弱、带着点忧愁,一身引人想要呵护的温婉气质。 不过等到最初的惊艳淡去,我冷静下来就意识到,单论五官而言,黑樱还比不上兰绮斯那样极致美丽的程度。她应该是那种气质取胜的美人,身上大家闺秀一样温柔、静谧、哀怨的气质是我见过最迷人的,在流星街绝无仅有。 她也很会打扮,不加雕饰的纯色黑裙更加凸显了本人的气质,尤其站在这间到处金光闪闪、晃得人眼晕的浮夸房间里,更显得她出淤泥而不染,一枝独秀地夺人眼球。 是个很有心机的美人吧,我没什么依据地这样想。 难道因为我们都是女的,同性相斥的缘故?我不由得猜测,明明都是一眼就让人自惭形秽的绝顶美貌,我对兰绮斯就一见心生好感,对黑樱就有些戒备提防、甚至敬而远之的想法。 不过我早就过了需要费心讨好别人的时候了,她是白夜盟主的未婚妻也好,是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也罢,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不愿意搭理就不搭理,只站在远处看个热闹也好。 毕竟是平生仅见的、能和兰绮斯分庭抗礼的绝色美人。 不看白不看。 我盯着黑樱看个不停的时候,库洛洛对于她的“质问”也有了很好的答复。 “我来三区的时候,曾经路过白塔见了沉星一面。”他转头看向黑樱,黑眸波澜不惊,“他可没有说起自己还有个未婚妻在这里,需要我多关照。” 黑樱俏脸微沉,身上哀婉堪怜的气质散去了一些,某种干练和坚硬的内里露出冰山一角。“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但无论如何,沉星恐怕都不乐于见到,他的属下像品评货物那样无礼地,说起他的未婚妻。” 哪怕说着这样明显恼怒的话,她的语气还是温温婉碗,甚至给人一种她是站在你的角度、正贴心好意劝说你不要犯错的感觉。 但这也改变不了她言辞锋利的事实。 而刚刚在白夜盟落脚的我们,恐怕在处理起沉星的未婚妻的事上,还真的有些缚手缚脚——至少,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她行踪的时候,总不能让她死在我们手上……对吧? “随便你怎么想。”库洛洛移开目光,直接终结了这场对话。我注意到他右边的眉梢动了动,看起来有点莫名的不耐烦。 “咳咳,我来补充一下。”侠客从床尾走过来,插在库洛洛和黑樱中间,笑嘻嘻道,“我们团长的意思是,他不管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同样的,这里现在由我们接管。为了你的安全,或者说尊严着想,不要做多余的事。” 听了侠客的话,黑樱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不过她最好识相一点。要知道,库洛洛最擅长也最讨厌对付漂亮的女人了。从四岁到四十岁,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些,没一个有好下场。 简直像是自带了诅咒。 我这样想着,看到黑樱有些不甘地闭嘴当起了壁花,又有些莫名的开心。于是抬手把已经把玩到温热的能量石朝库洛洛扔了过去,被他一把接住,回过头来:“干什么?” 黑眸温润明亮。 我蹦过去凑到他身边,指着被窝金挨个摞成小山的木箱子,笑嘻嘻地问:“这么多,我们怎么搬走啊?” 库洛洛低头沉思,“我正在想办法。”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很快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发动其中的某一个能力。我挪到他身后一点,越过肩膀去看他手中书页,图样是一个红色的集装箱,有点像我们在五区曾经当做秘密基地的那个,最普通的那种铁皮的。 这个能力的名字——【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这是干什么用的?” 看到库洛洛抬手在身边的空地上具现出这个足有一人多高、能装下十几个窝金那么大的铁皮集装箱,我好奇地问。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可能是心情太放松的缘故,我心里怎么想的就随口问了出来,没想过在旁边还有外人的情况下,会有泄密的可能。 不过,库洛洛完全不在意地回答了我:“一个防御能力,躲在里面能完全避开外界的攻击。不过有一些限制。”他还是隐晦了一些信息,又有些苦恼地道,“没有适合储藏的空间能力,只好先凑活用这个了。” 说着,他招呼窝金、信长他们一起动手,很快把共计十五个装满能量石的木箱整齐地码进了具现出来的集装箱里。 除了在墙边、床底下的十三个大型木箱,还有两个是从浴缸边上的五斗柜里翻出来的,只有梳妆盒大小,但里面摆放的全是精品——已经经过细致打磨的那种,即使和钻石并排也毫不逊色的璀璨夺目。 显然也是区长拉格沃拿来讨好美人的。 而现在,库洛洛搜刮完毕之后,满意地收起了此时装满战利品的集装箱【绝对安全的避风港】,而战利品原本的主人,那位被讨好的美人,只能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目送我们大摇大摆走出房间,气得俏脸发白,却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走吧。飞坦应该已经搞定了,我们准备去下一个地方。”库洛洛道。 五个人原路返回。 铺着地毯的走廊太过安静,显得有些阴森。不过我握着库洛洛温暖又干燥的掌心,就觉得心里十分踏实,脚步轻快地好像在郊游。 “喂,她跟在我们后头。”信长走着走着,突然说道。 我回头,这才发现黑樱也跟着我们离开了房间。 现在,那个纤细婀娜的黑色身影,就缀在我们的身后不远。 “她愿意跟就跟呗,不关我们的事。”窝金满不在乎道,“她要做的事都泡汤了,不离开还等什么?” “你脑袋不会转弯吗?强化系的直肠子!”信长嘲道,“我不信她会老老实实离开。我们等下还有别的事做吧,她一直跟着怎么办?” 窝金想了想,道:“你说的也对。怎么办,团长,要杀了她吗?” “这样不好吧?她死在这里我们会有麻烦。”侠客出声反对道,“不如先把她赶出去。” “不用管她。”库洛洛道。 我们很快回到飞坦和派克所在的大厅。 黑樱还远远缀在我们的后面。离开基地的楼梯在相反方向。叫信长说对了,她果然还有所图谋。这座地下基地没有别的东西了,她的目标只能是和我们一样。不过尽管如此,也没人理会她,随她跟着像个影子。 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前方—— “飞坦,你手艺退步了?怎么弄得一片狼藉。”窝金被迫停下脚步,竖着狐耳的少年在地上煎熬地翻滚身体,正好滚到他的脚尖前。 信长抱臂,看似正经实则猥琐的笑起来:“啧啧,你在搞什么?他都湿透了,看这一地水……哈哈哈哈哈!” 的确,黎恩现在的样子很奇怪,脸上汗水蒸腾,泛起玫瑰一样的粉红色,一双狐耳上棕色的皮毛都湿透了,正赶蚊虫似的颤抖个不停。他的嘴被一团布堵住,五官皱起来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更让人觉得尴尬的是,他倒在地上的姿势——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上下抚摸个不停,向前弓着身子,双腿蹭来蹭去地绞动…… 地上积了一小滩水,衣服也湿了。 那样子看得人很不舒服,我很快别开眼。 不知道飞坦对他做了什么,我们来的时候他正背对着大门,专心对被绑在柱子上的拉格沃用刑,手上灵活地耍着一把银色的手术刀。 听到我们进来,飞坦刚回过头,就听到信长的嘲笑,原本阴沉如水的脸上顿时有些愠怒地涨红了,金眸应激地眯起来:“你想找死吗?” 他顿了顿,眼角厌恶地扫了黎恩一眼,压着不爽解释:“我还没碰他哩。那个性|奴被调|教的过了头,只是看到别人受刑就受不了地哭着求|操……是我最讨厌处理的类型呢,可惜。” 信长挤了挤眼睛,坏笑道:“是不是飞坦你的手段太色|情了?” 飞坦被激怒地竖起眉毛,指间夹着的柳叶型手术刀举起来,刀尖笔直地指向信长的眼睛,威胁十足地压低了嗓音:“想知道?你也来试试……” “够了。”库洛洛打断他们的争执,神色沉静地问飞坦:“飞坦,拉格沃还没处理完?” 我们都被库洛洛转移了话题,的确,飞坦的速度变慢了? 飞坦看了库洛洛一眼,随手把手上的刀插在了对面拉格沃不自然曲起的大腿上,站起来,皱眉道:“问不出来。他有问题。” 随着飞坦站起来的动作,被他挡在身后的拉格沃露了出来。除了被并拢捆在身前的双手、和神色惊恐的双眼还完好,他几乎被剥掉了一层皮,像一块被雕出朵朵花来的鲜肉…… 我眨了眨眼试图赶走那团血红,视线转开看到飞坦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指尖修得平整又干净,没有半点血迹。 听到飞坦说“问不出来”,库洛洛露出一丝沉吟的神色,问:“什么问题?” 飞坦道:“他不是嘴硬不肯说,而是不能说。也许是有制约一类的东西管住了他的嘴。” 飞坦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拉格沃,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我不信他能扛住我的刀,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想说的不得了哩。” “制约吗?”库洛洛下意识地捂住嘴,目光也看向拉格沃,“想说,但是说不出口是吗?” 拉格沃还有神志,听懂了他的话,虚弱又激动地连连点头。 看得出他的意志已经完全在飞坦的手下崩溃了,只要能得到解脱,完全对我们言听计从。 飞坦这爱好发展的……刑讯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库洛洛又道:“是和人签过保守秘密的契约吗?十三区的人?” 拉格沃拼命点头,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不能……说,让……我死……求……你……” 我看到库洛洛皱了下眉,又问:“不能说密码。那你能带人进去吗?” 拉格沃拼命摇头。 “别说谎。”飞坦轻轻地啧了一声,拉格沃顿时像是过电一样地抖了起来。 一个柔和的声线插进来:“我能证明他没说谎。” 站在身旁的窝金和信长向旁边让开了一步,露出后面一步步向我们款款走来的黑樱。黑裙子身材袅娜的美人看向地上血肉模糊的区长拉格沃,面上流露出一丝厌恶,但语气还是温文动听的:“他确实不能带外人进入矿区,连他的妻子提亚也被挡在那扇门外。” 库洛洛的黑眸看着她:“你怎么证明?” 黑樱幽幽叹了口气,挽了挽耳边鬓发道,“他拒绝带我下去呢。他不该拒绝我,除非确实不能。” “贱人——” 一直老实呆着的拉格沃突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困住他身体的绳索收紧,血水从他身上一滴滴掉在地上,可他像是完全觉不出痛、又忽然回光返照一般地爆发出来,拼命地伸着脖子朝黑樱所在的方向够,声音劈裂地怒骂起来:“贱人!婊|子!娼|妇!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我艹你……” 他骂得撕心裂肺,嘴里接着冒出一连串的下流秽语,不堪入耳的器官词儿漫天乱飞,直到飞坦皱着眉拔出插|在他腿上的手术刀,抬手一刀插|进了他的嘴里。 “呜呜呜——”黑樱的出现将拉格沃刺激到发疯,喉咙受伤的前一秒还在拼命地嘶吼挣扎,看眼神恨不得扑上来咬断黑裙美人的喉咙。 飞坦哼了一声,他反射性地颤抖起来,这才停下发疯,只是还目眦欲裂地盯住黑樱的方向,眼神怨毒。黑裙美人柔柔婉婉地站在原地任他看,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地斯文笑意。 “现在怎么办?”飞坦淡淡地问,看向库洛洛。 库洛洛捂着嘴,浓长的眼睫垂下来,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没有立刻回答。大家都等着他做出决定,倒是黑樱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们信息共享吧。我先说——” 黑樱刚露面的时候,飞坦只是扫了她一眼。现在她甫一开口,那双狭长的金眸顿时像刀一样刮过她的脸。我不禁有点佩服黑樱,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站在我们这些凶徒的包围圈里,居然还能像是没察觉似的面不改色,一派安然。 甚至为了表明诚意,她首先开口道:“通向矿区的大门是流星街的最高科技,一共需要三把钥匙——副区长提亚持有的钥匙,区长拉格沃持有的密码,以及右手食指指纹。” 她看了眼倒在外围的断腿女人,不疾不徐道,“钥匙和指纹,我想你们已经取得了。但是如果没有密码,即使有另外两把钥匙,大门也无法打开。现在的情况是拉格沃不能说……”她皱了皱秀致的眉宇——即使用审视的目光我也不得不承认,黑樱皱眉的样子让她更美了,眉宇间淡淡的哀愁,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捧给她来换美人开怀。 怪不得拉格沃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发现被骗后又那么歇斯底里。 我胡思乱想走神的功夫,黑樱低头看向地上的角落:“现在这里的人中,除了拉格沃,唯一去过矿脉的人就是他了。这个……少年,”我不确定自己有没看错,她说起黎恩时脸上有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有恢复了温柔,“先后跟过拉格沃和提亚不短的时间,颇受信任,对矿区的了解也很多。我的想法是,问问他,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随着她的话,地上形容狼狈的黎恩再次进入我们的视线。他看起来比之前清醒了不少,在我们讨论拉格沃的时候爬到了和我们相对有点距离的地方,蜷起双腿抱在怀里,一双狐耳萎靡地垂弯下去。 听到黑樱说起他的时候,他曾抬头了一瞬,眼中流露出灼然的希冀,但那一点星火很快又熄灭下去。现在,在我们冷漠考量的注视里,狐耳少年只是瑟缩着抱紧了自己的双腿,死死地埋下头去。 不过从我这个角度还是能看到,在他埋下去的侧脸上,那种咬紧牙关隐忍的狰狞神色,仿佛拼了命也想抓住的渴望,站在绝望的泥沼里抻长了脖子企盼,孤注一掷的狠戾。 “他不知道密码。”飞坦冷淡地道。这话仿佛就是判了黎恩的死刑。 “她又是谁?”他看着黑樱问我们。 “拉格沃珍藏的美人,白夜盟主的未婚妻。”侠客玩笑的口吻道,“惊喜无处不在。” 飞坦皱了下眉,脸上写着“麻烦”两个字。 “派克,去问拉格沃,密码是什么。”库洛洛终于从沉思中抬起头,对派克道。 派克点头,迈步走上前去。 “小心一点。”库洛洛有些凝重地叮嘱,“有不对就放开。” 派克再次点头:“明白,我会小心。” 这样能问出来吗?眼看着派克纤细的手掌逐渐接近拉格沃血肉模糊的肩头,我紧张地屏住呼吸。 手上一暖,库洛洛的手重新握住了我的。我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盯着派克的行动,侧脸上神色认真,看不出来是否在紧张。 派克的手按在拉格沃身上,“告诉我通往矿区的密码。” 每个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派克——她问出问题后,眼睛微微睁大,紧接着脸上陡然色变,猛地缩回手,向后跃出! 几乎同时,血红色的拉格沃整个人像是被吹鼓的气球一样飞快的膨胀了起来! 下一秒,“嘭——!” 满天的血肉炸开,向四方崩溅! 在派克色变瞬间,我同时感到腰间一紧,库洛洛见机极快,拖着我向后躲去! 等我踉跄着站定,惊变已经结束。我被库洛洛紧紧拉着站在安全的位置,眼前一片血红。到处挂散着血块、内脏的碎片,处于爆炸中心的拉格沃已经死无全尸。 我惊魂甫定地喘气,面前腥臭扑鼻。转眼看周围,飞坦、窝金、信长、侠客、派克都四下分散站得很开,显然是及时避到了不受波及的地方。黑樱和黎恩在两个不同的方向跌倒在地,虽然身上沾染了鲜血和残骸,但抬着头很快爬起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受伤。 “制约么……”库洛洛在耳边极轻的一句自语。 还没等我再想,几乎在拉格沃炸飞成碎片的下一秒,从头顶上传来一阵可怕的爆炸声! ——爆炸?!! 整座建筑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头顶的天花板、身边的石柱、脚下的地面,碎石漱漱而下,墙体迅速爬出黑压压的裂痕,原本觉得结实的石柱现在抖得像筛糠,脚下晃动根本站立不稳! 遥远、沉闷而剧烈的爆炸声一直在持续,时间的感知被无限拉长。 整个事件到现在可能只过了一两秒,但我却满心慌乱地,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界的漫长转变! 巨变发生在转眼间,我惊恐地听到头顶上不断传来钢筋折断、水泥崩塌的可怕响动,带着仿佛摧枯拉朽的骇人威势! 大块的钢筋石块开始从头顶坠落,脚下的震动令人失去平衡,我下意识地抱住头,就要跌倒——一只手及时抓住我,我几乎被拽得飞起来,顺着大到惊人的力量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头顶的灯光突然熄灭,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第56章 地狱一日游(一) “库洛洛!” 细碎的灰尘扑到我脸上,我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埋在深深地下,只能惊恐地叫唤他的名字。 黑暗中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我感觉到带着我的人飞快地移动起来,仿佛躲避着什么,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重物擦着身体砸下来,耳边隆隆震响,尘砾飞溅,地动山摇。 “抱紧我。”库洛洛贴着我的耳朵道。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听话地抱紧他,像八爪鱼那样四肢缠紧,头缩起来埋到他肩膀上,尽量不拖后腿。 我这时候才想明白——应该是放在上面几层的炸|药爆炸了!那些我亲自用言灵要来的炸|药,足够把整座基地砸得粉碎—— 而这里是几十米深的地下! 库洛洛带着我灵活又艰难地逃离从头顶向下毁塌的建筑。我感觉自己被晃得灵魂都要甩出去了,随着他不断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角度避开坠落的石块,像移形换影那样地高速移动。 轰隆的爆炸声还在持续,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我并不如何恐惧,只感到阵阵绝望,自上而下的崩塌注定了我们不能逃出生天,即将被压死在这里! 末日般的混乱中,身边不断落下的坠物突然消失了。我哧哧喘着粗气,被库洛洛带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他停了下来。 “来这里!”他扬声对其他人喊道。 我放下腿踩到地上,脚下是坚硬的地面,虽然还在隐隐震动着,却稳定得令人心安。外面的崩塌还在继续,只有这一隅有片刻清净,在还持续的爆炸声中,像是偷来的生机。 我们还没有逃出生天,这里似乎是个尚未崩塌的死角。 “这可怎么办?”我抓着库洛洛的衣服,颤声问他。 难道要被活埋在这里了? 他的手按在我的后脑上,我被压得向前,抵住他的额头,炙热的呼吸洒在脸上。鼻尖相触呼吸交融间,他说:“听天由命吧,等爆炸停下来。” 我呜咽出声,拼命地反抱住他。 爆炸终于停了下来,地动山摇的崩塌逐渐平息。 在这感觉漫长、实际可能不超过半分钟的时间里,又不断有人闪入我们藏身的小小角落。这是一个逐渐注入人气的避风塘。 几乎和我们先后脚,飞坦也披着碎石冲了进来。 紧随其后出现的喘息声属于派克。 接着是侠客,他跑进来的同时,手上打出一束光。像是黑夜中亮起的萤火,借着这点光亮,我看到侠客紧紧攥着的光源手机。 手机的光照亮了彼此花猫似的脸,我看到我们藏身的地方是个短短的通道,库洛洛身后就是死角,一扇横堵在那里、看着就坚不可摧的金属大门。 我还注意到,飞坦在这样关头,居然还不忘提来那个断腿的女人。 就在飞坦身后,坍塌的建筑还在不断坠落。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们栖身的这段的短小通道逃过一劫,或许因为死角,也许只能说侥天之幸。向外看,灰尘循着光消失在剧烈晃动的黑暗中。 又来一个。 信长匆忙地一头冲进光里,有点狼狈地站稳,手上也拎着个人——醒目的狐耳,是黎恩。 几乎和他前后脚,两个贴在一起的身影也闪到了这个相对安全的角落。只是和信长一头扎进圈子里来不同,那两人谨慎地留在将将不被落石砸到的最边缘,背靠墙壁,与我们保持距离。 黑裙婀娜的女人站立不稳地靠在墙壁上,似乎惊魂甫定,一个陌生的男人保护意味十足地将她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我们。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显然,他和黑樱是一伙的。 这两人出现的同时,这处狭小避风塘里的气氛顿时一变。 不过此时在地下几十米的空间里,所有人的命运都取决于头顶这一小片并不如何结实的屋顶,虽然彼此戒备,但没有人妄动。 最后一个避入这里的是窝金。 从库洛洛带着我最先选择这里,到窝金最后一个进来,整个持续的时间也不过十几秒。 几乎在窝金闯入的下一秒,擦着他的后背,一整块天花板轰然落下,接着是失重塌下来填补空缺的砖石残渣,通往外面的通道转眼被堵了个严实。 “啊!”我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下意识地转身埋进库洛洛怀里——完了!这里也塌了,要被活埋了! 预料中的淹没并没有到来。 “我撑住了!快来帮个忙!” 窝金像个巨人那样,在塌陷发生的瞬间转身,双手撑住了那块最先落下来的天花板,像撑一块盾牌那样,硬是把汹涌滚入的废墟洪流挡在了外面。 再次死里逃生。 但我们也被彻底地,封死在了这半截走廊里。 “莉迪亚,四米乘三米的钢板,四米长的钢筋!”库洛洛推了下我的肩膀,飞快地命令道。 我点头,立刻用言灵要来这几样东西,然后库洛洛指挥其他人将钢板竖到窝金顶住的地方,又用钢筋加固,一连立了五层才稳住。 此时我们站立的走廊,已经只剩下六七米长。 “外面已经完全塌陷,出路彻底被堵死了。”侠客敲了敲刚被竖起的钢板,回头道,“从这里到地面至少六十米,中间都是废墟,随时可能再次坍塌。想要从来时的路出去是不可能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库洛洛身后的金属门上。 不管那后面有什么,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后面就是矿区。”库洛洛道,“只能希望那边没有被波及了。” “但是我们怎么进去?”飞坦说着眉头皱紧,“拉格沃的尸体被炸碎,指纹没有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有指纹。” 温柔的声音经过刚才的突变还有些气喘,原本游离在外的黑樱突然开口,顿时成为视线的焦点。 柔弱的黑裙美人推开挡在她身前的男人,态度坚定地摇头拒绝了他一脸忧心的阻止,走出来站到我们面前,再次道:“我之前取得过拉格沃的指纹,就在我身上。” 气质温婉,目光坦荡而果决,她看向库洛洛。 库洛洛和她对视一眼,某个无声的协议迅速达成。他转头道:“派克,密码呢?” 派克单手捂住有丝丝血迹渗出的手臂,摇头:“5845,4xxx。一共八位密码,只问出前五位就触发禁制,摧毁了他的大脑。” 这话一出,避风港里的气氛就有些沉。 库洛洛掏出手帕递给派克,示意她裹一下伤口,语带沉吟道:“如果让莉迪亚用言灵取下门呢?” “不行。”出乎意料地立刻站出来反对,居然是黎恩。 不知道为什么被信长拎了进来,他才被丢开在地上站稳,听到库洛洛的话立刻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在众人不善的目光里也不动摇,反而一改之前的瑟缩胆怯,咬紧牙关道: “我听人说过,这扇门用一整块两米多厚的铁板做成,镶嵌在墙壁里的部分比外面露出的大得多。这种时候如果强拆,恐怕会引起崩塌吧?” 库洛洛问:“门里面的情况是什么?”他直接一眼看过去,“派克。” 派克上前直接按住黎恩,重复库洛洛的问题。几息之后抬头道:“他说的没错。”她皱起眉,脸色有些苍白,“门后还是基地的建筑,再经过一个通道才是矿山。暴力破坏门体恐怕不行。” “快点决定吧。”窝金看了眼钢板的方向,回头抱臂道,“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库洛洛转头:“侠客?” 侠客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金属门前,捏着下巴仔细地研究着门把上方醒目的液晶屏密码锁,此时道:“这种锁我还是四年前看别人破译过。如果这几年更新不大的话,可以一试。但我不能保证。” “死马当活马医喽!”信长道。 “快点吧。”飞坦也催促道。 侠客看向库洛洛,库洛洛点头,于是他回头看着我道:“那好吧。莉迪亚,帮我要点东西……” 所有人都聚拢到那扇金属门前。 后排最高的窝金和信长拿着电灯,投来照明。 侠客接过我递给他的东西,很快用螺丝刀小心地把液晶屏拆了下来,露出后面复杂的导线。他将两根电线用金属夹子连到其上,拧了几下,然后又灵巧地把液晶屏安了回去。 “先插钥匙和指纹吧。”他将导线接入膝头的电脑,盘坐在地上十指飞快地敲击起键盘,“我需要先编个程序……” 他话没说完,从钢板外面又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垮塌声,仿佛穿过层层堆积的固体残骸,从远处传来。 显然是我们头顶上的哪里又塌了。 死神的阴云还在头顶不曾移开,时间更紧迫了。 侠客放低了声音,继续道:“先走正常程序,把已知的密码输进去,两边同时进行,我需要系统打开。” 我们的执行力很强。侠客说完,库洛洛立刻掏出一把钥匙,插进了门把下方的锁眼里,轻轻一转,“咔嚓”一声轻响。 第一道锁,开了。 “让我来。”站在外围的黑樱柔柔道。她沿着让开的位置走到门前,伸出已经准备好的右手食指——上面贴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初雪似的纤细手指按在液晶屏上的方框里,绿色的光点亮起,发出“嘀”地一声。 第二道锁,也开了。 “接下来是密码。” 黑樱的指纹通过后,液晶屏上亮起了0-9十个数字。让出黑樱的位置后,就剩下我正好站在液晶屏的正前方,当仁不让地举起手道:“那我输了?” “输吧。”库洛洛道。 我一个个按下去,“5、8、4……”糟糕,卡壳了。 派克适时接道:“5、4……” “1、7、4 ?”我脱口而出。 “什么?”信长道。 “哼,我不死……”飞坦道。 “我死一起死。是谐音吗?”库洛洛道。 “我可就是随便说说!”我连忙道。 “584,54174,八位密码,连起来是’我不死,我死一起死’吗?”派克若有所思道。 “原来如此。”窝金道。 “还真像是那个拉格沃会做的事。”飞坦阴沉道。 “那就试试呗?”侠客手上正忙,头也不抬地道,“反正我还要一点时间。那个密码不是可以输三次么,给我留一次就可以了。” “有意思。那就试试吧!”信长大喇喇道。 “啊?”我把手指悬在液晶屏上方,紧张地道,“那我可真输了?” 库洛洛点头。 飞坦道:“输。” 好吧,看他们都不在乎这次机会,我也无所谓地按了下去。反正成不成的也就这样,试试呗! “……1、7、4。” “嘀——” 绿灯亮,门开了。 第57章 地狱一日游(二) 派克说得没错,门后果然还是一个通道。冰冷的人造墙壁灰暗阴沉,没有盏灯亮着,一直延伸到黑暗中。因为铁门滑开的震动,头顶再次不安稳地颤抖起来。 “走。”没有半分耽搁,库洛洛一声令下,我们鱼贯而入。 很普通的一条道,钢筋为骨,水泥敷墙,构造简陋而结实,漫长曲折。库洛洛拉着我的手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同伴沉默的脚步声。一行人全速前进的脚程很快,大概走了两百多米,已经转了几个弯,听到身后一阵被狭长通道放大后传递来的隆隆塌陷声。 “进来的地方也塌了。”侠客道,他脑子里装着大部分地下基地的地图,“我们现在,应该走出基地的范围了。” “前面就是矿区。”派克道,她一直负责押管着黎恩,前路的情报尽在掌握中,“小心,那里有一只看门的魔兽。” “……已经听到了。”信长喃喃道。 我也听到了。 从前方看不到的通道那头,传来一阵阵巨型野兽的喘息声,呼哧呼哧,像滴答着涎水的风箱。 “是个大家伙啊。”窝金感慨道。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尽头。灯光从身后的同伴手中打过去,照亮眼前的庞然大物—— 不知何时开始,两侧的墙壁和头顶的天花板离我们越来越遥远,通道变得逐渐阔大,直到现在,视线里出现一座庞大到让人仰着头才能勉强看到边缘的巨大金属门,严严实实封在面前。 之前那扇三道锁的密码门和之相比,简直渺小得像一片玩具。 而在眼前这座巨型门前,还趴卧着一条两人多高的黑色巨犬。在我们到来之前,那只庞大的犬型魔兽就躁动不安地趴在地上用爪子抓挠地面,似乎是也感受到之前令兽不安的震动。 看到我们这些不速之客,那条长得像狗的大家伙抬起搁在地上的脑袋,厚实有力的爪子一撑,腾地站了起来,地面随之一震,四只暗红色的兽瞳像闪着不详红光的探照灯,炯炯照了过来。 ……是的,四只眼睛。 眼前这从头到脚长得像大黑狗的魔兽,赫然长着两个脑袋!粗壮的脖子在根部分了叉,冒出一左一右两个完全对称的黑色脑袋,暗红的眼睛、粗壮的獠牙,扑哧扑哧喷着水汽的鼻头,威慑力成倍增加。 “有意思。嘿派克,它是天生长这样,还是被人改造的?”我回头,看到信长说着将手在脖子下面比划了一下,示意问那两个脑袋。 派克没理他,看着库洛洛道:“团长,这条狗受过训练,凡是走到这里的生人,都是它的口粮。” 地面又是隐隐的颤动,那条双头巨犬扭动身子,向前试探性地迈了两步。一阵金属撞击声,我才看到它脖子上扣了个几乎陷进肉里的黑色项圈,后面拖着一条比我胳膊还粗的铁链,一直栓到门上。 有那铁链拴着,它不能直接朝我们扑上来,但想要从它身后的门里进去,又必须经过它的领域。 双头巨犬看起来很久没吃东西了,两个头颅并排,紧紧地盯着我们不放,四只眼像刚从岩浆里钻出来那样的猩红狰狞,两张嘴同时张开,龇出森森獠牙,口水沿着嘴角哩哩啦啦淌下来,绝对是垂涎三尺。 “窝金、信长,杀了它。”库洛洛淡定下令。 “是!”窝金、信长立刻响应,摩拳擦掌地刚要上去—— “吱呀——” 一阵久锈金属轴承艰难转动的声音,两头巨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撇过脑袋朝旁边挪了两步,让出身后那扇正被人缓缓推开一条缝隙的门。 “先等等。”不用库洛洛说,窝金信长也停下了动作,站在最前面看向门开启的地方。 厚重的金属门向外被推开,微弱的浮光从门缝里泄出来。那扇门太过高大了,我沿着门缝一直看到接近地面的地方,才看到一个发色花白的脑袋探出来,下颌一撮呼应的花白胡须,乍一看以为是一头尖长脸的山羊。 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一个山羊脸的老头。 我看了眼库洛洛,他单手插进口袋,整好以暇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门的方向。 那老头朝外一眼看到我们,脸上肌肉猛地一抽,眼睛眯了起来。 “你们是谁?外面出了什么事?” 出乎意料,他没有惊慌失措地缩回门后,反而扒着门问道。语气还颇为镇定,苍老嘹亮中带着点颐指气使。 像个惯于发号施令的口吻。 “三区基地的地下建筑整个塌陷了。”库洛洛不紧不慢道,“我们都被关在下面,希望能从这边借道出去。” “你说什么?全塌了?!”山羊脸老头听了库洛洛的话,整张面皮跳动了两下,猛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开什么玩笑!拉格沃那个废物呢?你们把他杀了?” 路过那条双头巨犬的时候,后者粗壮的尾巴拖在地上没来得及收回去,挡了山羊脸老头的路,被他不耐烦地一脚踹过去,“滚开,蠢货!” 被踹了一脚,獠牙比老头整个人都长的双头魔兽连叫都不敢叫一声,赶紧夹起尾巴贴到墙边,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也不知是哪边传出来的。 那老头穿着白大褂,脸上架着单片眼镜,一个典型的科研人员打扮,身材又瘦又小,从两米多高的魔兽尾巴边上走过来,活脱脱一副蚂蚁欺凌老虎的滑稽场面。 他边走,边气急败坏地质问:“回答我的问题!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没听错,外面全都塌陷了。”和他的不淡定形成鲜明对比,库洛洛甚至有些悠闲地道,“如果你身后出来的地方没有别的出路,我们恐怕都要死在这里了。” 那老头近看更加沟壑纵横的脸上又是狠狠一抽,仿佛某种不妙的预兆。他几乎炸了毛地想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我不信!我得亲眼看看!” 一把剑倏地从斜侧伸过来,明晃晃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处,那老头猛地顿住脚,向后仰头躲避,胡须颤抖起来。 “你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老东西?”飞坦用剑尖点住他,有点哑的声音带着冰凉笑意。 “你、你们……我……”山羊脸老头被他肆无忌惮的杀意吓住了,抖着胡子结结巴巴道,“听着,我看得出你们也是流星街人,那就没问题,我、我得先看看外面的情况,然后再带你们进去……我和拉格沃不是一伙的,别、别动手!” “别、请别杀他。”黎恩提起一口气道,他刚开口时还有些胆怯的破音,但很快顺畅地说了下去,语气坚定,“他是这里实验室的总负责人图坦卡蒙教授。除了拉格沃以外,没有人比他对矿区更熟悉了。我们想要找到出路,离不开他的帮助!” “啊!你是那个……”山羊脸老头的眼角瞥到说话的黎恩,有些费力地认出了他,“叫什么来着。” “我是黎恩,教授。”黎恩的狐耳抖了两下,抬起低垂的眼睛看向阶下之囚的老头,“您制造的沙狐混血。” “是的,我想起来了。”老头一口气吐出来,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整个人向下矮了一点,收敛了气焰,对剑指着他的飞坦道,“听着,他说的没错。只要让我确认这外面真的塌陷了是死路一条,那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咽了咽口水,“虽然我也只知道从拉格沃那边出去的唯一一条路,但是我们还可以想办法……这儿属我最熟!” 飞坦和库洛洛对视一眼,收回了剑。 干巴瘦的老头被我们围在中间,缩着脖子不敢妄动,眼神闪烁。 “那么这位……图坦卡蒙,教授。”库洛洛顿了顿。 “我知道这是个埃及法老的名字,但我也叫这个名儿,没有问题。”图坦卡蒙老头有些羞恼道。 “当然。”库洛洛大方认可他的说法,“现在我明白了。的确,想要从这里出去,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那就走吧,请你带路。” “我还不知道外面的……”图坦卡蒙看着我们来的方向,不死心地挣扎。 “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库洛洛叹了口气,“我不会骗你。我们可以边走边说。” 图坦卡蒙没得选。 他只好带着我们(或者说被我们押着)往他出来的门后走。有他在,那只看起来极为唬人的双头巨型犬魔兽只能缩在墙角,别提淌着口水扑上来了,连吱也不敢吱一声。 “这也是实验的成品之一吗?”路过它的时候,库洛洛问。 “是啊。得到双头狼繁殖技术后进行混血实验的第二代,”由飞坦负责看管,束手束脚走在我们旁边带路的图坦卡蒙怏怏道,“一个勉强有点用的残次品。” 高大厚重到给人压迫感的金属大门前,走在最前面的窝金单手毫不费力地一推到底。 门后,一个出乎意料巨大的空间。 我仿佛看到了黑夜与银河。 走出那扇门,眼前是一条横向的悬崖。悬崖外面一片漆黑,不知道下面有多深,大概几十米之外,被留出的岩石反射着从我们这边照过去的微光,能看到对面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岩体。 那是一条条纵横交错,一眼数不过来的成百条矿脉。 真是,壮观。 我从没见过这样在地下的矿坑的模样,当库洛洛拉着我一直走到悬崖的边缘往外看的时候,我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对面的矿区并没有设置必要的照明,因此一片黑乎乎,向下也穿不透黑暗看到底,仿佛能把人吞到骨头都不剩的无尽深渊。 对面的距离倒是不太远,从这边照过去的微弱光亮还能在矿脉最外面的岩石上留住,那些蜿蜒盘曲的矿道因此呈现出更加深邃的黑色,纵横着罗列在岩石上,错综复杂,像一条黑色的百头巨龙盘踞在对面。 空旷、沉默、规模宏大,仿佛凑近了就会把人吃掉的可怕。 我抓紧了库洛洛的手缩在他身边,循着光回头望身后看。 “哇啊——” 我再次失态地张大嘴。 如果说对面是死气沉沉、已经废弃的巢穴,身后就是一片生机勃勃、充满光明的巢穴。 因为灯光从每一层透出,我看得清清楚楚。以我们所在的这一层为最下面,仰头向上,大概有十几层,每一层都是门后这样宽敞的悬崖,一道一道像梯田那样后缩着向上延伸,黝黑的地下世界,仿佛在沉默山体上亮起一条条平行铺展的光带。 在那些光带里,我能看到有黑色的人影在其中走动,忙碌着交谈着,井然有序,像蚁巢里勤奋而沉默地来来往往的工蚁。 这边,应该是所谓的实验室吧。 大概十几层,每一层的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大。整个地下岩体被挖空,造成了一座藏在不见天日地方的实验大楼。 真是壮观,人类的行为,壮观的美。 和我一样,其他人也不禁看着眼前前所未见的壮观场面,有片刻出神。 对此,见怪不怪的图坦卡蒙无可奈何地,被在这种时候也不曾露出半点破绽的飞坦和信长夹在中间,有些怏怏又有些自豪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58章 地狱一日游(三) “教授!请问刚才的震动到底是什么情况?外面出了什么事?” 一个戴着眼镜的研究员匆匆跑了过来,看到被我们以挟持姿态夹在中间的图坦卡蒙,惊愕地停下脚步。 图坦卡蒙看了他一眼,脸色不太好地搪塞道:“没什么!看不出来吗?只是我们有了新的客人而已。你去让他们都安分干活,别一惊一乍的!” “可是,那样剧烈的震动……”年轻的研究员欲言又止。 “你没长耳朵吗?我说没事就没事!”图坦卡蒙暴跳如雷地骂道,“快滚回去做你的研究!我的话不管用了吗?!” 呵斥了胆战心惊的属下,图坦卡蒙转头又换上一张僵硬的谄媚的表情,干巴巴地询问库洛洛:“现在,呃,你们想干什么?” “不如说说如果没有我们,面对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库洛洛平和地反问。他甚至好心地给出提示:“从三区基地进出的通道完全切断了,这里还有其他的出路吗?如果没有,地下的补给充足吗?应急机制又是什么?刚才的震动很剧烈,风险评估呢?” 我听他说的脑袋都大了,图坦卡蒙倒是在这一连串的问题里放松了下来,转身找个方向,“走吧,我带你们去这里的中控室——那边的资料库保存着这里从建设之初至今的全部资料,如果真的有另外的出口,肯定能在那里找到线索……” 沿着与对面矿区遥遥相对的悬崖,一行人跟着略显佝偻的山羊脸老头,向亮着光的方向走去。 动身之前,信长说了句:“那两个人自己走了。” 他指的是黑樱,和塌陷发生后突然冒出来保护她的男人。跟着我们通过图坦卡蒙进到这边门内后,那两人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不用管他们。”库洛洛道。 “中控室就在这一层的尽头,通风供氧系统、供电系统和主机也都在那里。”图坦卡蒙边走边道,“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先确认基地的安全,这该死的地震——” “教授!” 一个研究员屁滚尿流地从后面追上来,这次是个中年人,跑得气喘吁吁,眼镜斜挂在通红的脸上,那样子像是亲眼看见天要塌了。 “不好了!c-5区的培养皿在刚刚的震动中被打碎了!新合成的变种虹彩v-3号病毒发生扩散,负责研究员中已经出现了感染者!怎么办,这种病毒还没有进行人体实验,之前的活体实验结果显示——” 图坦卡蒙厉声打断他,“立刻封闭c-5区!别告诉我你没有记住实验守则——” “已经封闭了!但是这种病毒是为了改进【贫者蔷薇】的扩散性而研发的,扩散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中年实验员吼着解释,“现在已经封闭了整个c区,但是我们所有的病毒实验都在c区——” “老师——” “怎么办?!刚刚e区发生了局部停电,高压电网失效,第三批改造人中有一个刚刚接受过摩哈莫疯狂激素改良注射,趁机打破玻璃冲出了实验室,现在正在用拳头打碎玻璃、救出他的同胞!”又一个年轻研究员一路狂奔过来,头发与白大褂在身后乱飞。 “教授!” “不好了!刚才的地震让f区百分之八十的高危魔兽发生骚动!好几个正在喂食的饲养员被撕成了碎片!负责人申请在饲养区释放五倍浓度的紧急麻醉气体,需要您的批准——” “都给我闭嘴!冷静!”图坦卡蒙厉声骂道。 他深吸一口气,层层皱纹间的蓝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光,迅速吩咐下去:“你!去监测c区的扩散情况,一旦发现溢出,就立刻将a区和b区一起封闭!直接封闭,包括所有的培养基和试管成液,不允许疏散!” “是!”第一个赶来汇报的中年人狠狠打了个哆嗦,转身飞快地跑了。 “还有你,”图坦卡蒙看向第三个人,“驳回释放申请!现在我要你去把f-饲养区通往e区的隔断打开,”他转头问第二个来的年轻人,“e区的疏散完成了吗?” “已经在疏散了!”一身狼狈的年轻研究员语气焦虑,“但是e区集中了我们七成的研究力量,一时疏散不——” “没有时间了,立刻封闭e区!”图坦卡蒙冷酷打断他,转头对刚才第三个人道,“记住我的话,将e区封闭,同时将f-饲养区的门打开,与e区相连!第三批改造人全部继承了二代的抗药性,麻醉气体对他们起不了多少作用,直接让f区的魔兽和他们自相残杀!这是一个销毁任务!” “是、是!”第三个赶来的研究员听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去了。 “老师!”唯一剩下的年轻人双股战战,满脸惊惶,“您要销毁全部的三代改造人?这一代的性能已经接近合格了,还没来得及冷冻胚胎,再培养又要十年之功啊!” “我知道。”图坦卡蒙布满皱纹的脸一抽,背着手冷冷地道,“正因为已经接近完成才要销毁!你也知道这批改造人是被当做战争机器培养的,还没来得及植入自毁芯片,一旦他们冲出牢笼,我们全都会被杀光!那才是真的完了!” 年轻研究员哆嗦着抽了口冷气,又道:“但是……那些没来得及疏散的研究员……” “那些猪猡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只要我还活着,三代的复制是早晚的事。”图坦卡蒙说着扫了他一眼,“赫尔曼呢?” “师兄……”他的学生惊魂甫定,战战兢兢,“地震刚开始的时候,师兄就去冷藏库了!他说那里有——” “好了我知道了。”图坦卡蒙再次打断他,“现在,你去复制陈列室……”他看了始终围在他身边的我们一眼,又改了口,“算了,你和我们一起来。” 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学生奇怪又防备地看了我们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他老师的身边。 图坦卡蒙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微微驼了背,那股挥斥方遒的果决气势又收了回去,眼睛蔫蔫地瞥了库洛洛一眼,像是回到了俘虏状态。 “我们走吧。中控室就在复制陈列室的尽头。”他没气力地道。 “实验室没关系吗?” 一边走,库洛洛语气关切地问。 图坦卡蒙摇了摇头,“有点麻烦,但处理及时,那些害物还不至于跑出来。就是损失惨重……这该死的爆炸!”他恨恨骂道。 “那么严重的爆炸,这边居然没有受到多少波及,是从一开始就在设计上有所考虑吗?”库洛洛又问,聊天的语气。 “也许是吧。”图坦卡蒙语焉不详,“你们来的时候那条路不是很长嘛,这两边是分开的。”他双手各自虚握,从上到下比划出两个平行的圆柱体,“大概就是这样。不过那震动也够吓人的了。” “其实我对这次的爆炸还有些地方想不通。”库洛洛语气温和,“说起来,实验室这边有自毁程序吗?大量炸|药什么的。” 图坦卡蒙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认真:“没有。我负责这地方快二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他说着又可疑地沉默下去。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我派我的学生去调查了。”图坦卡蒙顿了顿,道。 “你也怀疑爆炸原本应该是针对这边的。” “谁让……塌了就塌了,”图坦卡蒙话里带着怀疑和怨气,“石头这种东西,再挖出来还不是一样用!” 说话间,我们穿过一段没有灯的路,黑色潮湿的石壁变成了水泥墙,前方似乎又是一个冷色调的基地。 我回头看,那几层灯火通明的实验室被我们甩在身后,走过的路像是一条光带中间憋了几个灯泡,到这里又重新亮起。 这是一个隧洞口,头顶上是黑色山体,灰色的水泥路直通进去。 热闹和人气好像被抛在身后。眼前的基地冷寂无声,只有我们一行人轻而凌乱的脚步声。 我挽着库洛洛的手,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他轻声问,很轻松地随口关切这种小事。 没有。我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又憋了回去,用力摇了摇头保持清醒,小声答:“没事,昨晚睡得不好。话说现在几点了?” 我没等到回答,身后噼里啪啦,一阵狂奔而来的脚步声。 “老师!”一个明显谢顶的矮胖中年男人吃力地跑过来,白大褂脏兮兮地披在身上,双手撑着腿剧烈喘息,手上抓着一张皱巴巴的图纸。 我们转头面对他。 “谢尔温,查出什么了?”图坦卡蒙站在库洛洛的另一边,兴致不高地问。 “老、老师!您看一下这个!” 谢顶中年人气喘吁吁地把手上的图纸递给他。图坦卡蒙接过来展开,库洛洛站在他身边也自然地看过去,我扒着库洛洛的肩膀,也凑过半边身子探头去看。 这是一张建筑的平面图,纸质已经有些发黄,图纸中间绘制的狭长、不规则条带应该就是那条深不见底的裂缝——是这座地下基地某一层的平面图。 此时在略微发黄的黑白图纸上,密密麻麻圈出了好多鲜红色的小圆圈,遍布图纸的各个角落,看得人触目惊心——“这是什么?”图坦卡蒙立刻问。 “老师,这是我发现的爆炸点!”那胖子脸色灰败,如丧考妣地叫道,隐约还能看到些后怕的哆嗦:“验过了空气中的硝烟含量,有些地方还有爆炸后的破坏痕迹——确定这些地方都在刚刚发生过爆炸!但奇怪的是这样大面积的爆|炸|物设置,造成的破坏居然很小,有的地方连表层岩壁都没能炸开,可以确定刚刚的震动绝对不是因为爆炸引起的……”胖子说得一头雾水。 “拉、格、沃!” 狠狠攥紧图纸,图坦卡蒙一字一顿地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库洛洛也想通了似的释然道。 “怎么回事?”飞坦问。 “我们上面被引爆的那些炸|弹,是拉格沃原本偷偷装在这边的吧。”库洛洛解释道,“还记得他被下的禁制吗?再联想他设的密码——他的能力是会爆炸的念弹吧,我想应该是给能力设了下制约,如果他触发禁制死亡,那些念弹就同时爆炸。”他说着看了我一眼,“不过念弹只是起到起|爆|器的作用,所以爆炸的威力才不大。” 我明白了,所以之前虽然库洛洛让我用言灵要来了起|爆|器,但是却漏算了这些由念组成、我用言灵无法要来的部分。 “拉格沃本来的工作就是爆破加开矿,对这边的力学结构了如指掌。”侠客补充道,“按照他设置的炸|药量来看,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把两边的基地同时炸毁吧。呼,真幸运,捡回了一条命呢。”他托着脸感慨。 这样一说,所有的首尾连起来,大家就都明白了。 “那、那些炸|药为什么不见了?”谢顶的中年胖学生傻傻地问。 库洛洛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对图坦卡蒙道:“现在搞清楚了。我们继续走吧。” 图坦卡蒙瞪了他的学生一眼,“拿着图纸快滚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胖学生满头的汗还没干,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迫于老师的积威,带着一头雾水和委屈转身走了。 图坦卡蒙看着他离开,余光看了库洛洛一眼,转身继续往前带路,“前面就是了。” 穿过一截短短的什么都没有的通道,眼前骤然开阔起来——头顶灯光明亮,照亮眼前整齐矗立的一排排玻璃容器,里面赫然漂浮着一个个浑身赤|裸的人体! “嘶,”我下意识地轻抽一口气,小声惊讶,“这是什么?!” “这么多!活人,还是死人?”窝金也在旁边好奇地问。 “这里是复制陈列室。”图坦卡蒙有气无力地道,仰头看了一眼抱臂俯视他的窝金,又补充,“是改造人的克隆活体。” 说完,图坦卡蒙瞪了眼一直悄声跟着我们的那个年轻学生——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我们和他老师不是一路人,脸上神色带着惊恐和忧惧——“还不快去做你该做的事!” 图坦卡蒙严厉地呵斥道:“去检查仪器线路、温湿度控制和营养液!三代被销毁后,这些珍贵的克隆体就是我们最重要的实验材料了!尤其是阿尔法区的那些,要是之后有一具出了问题,我饶不了你!” “是、是!”年轻学生脸色苍白地点头,又眼神犹疑地环顾我们,“可是老师……” “还不快去!”图坦卡蒙厉声催促。 年轻学生试探着向外走了两步,没有人阻拦他。库洛洛不说话,旁边的信长甚至懒洋洋地给他让了点出去的路。 那学生又看了他老师一眼,拔腿一头跑进了排排玻璃容器的后面。 那一排排的玻璃容器,里面漂浮着的苍白人体,俨然是片墓地一般安静的……仓库。 “看不出你还是个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 库洛洛的语气悠闲亲切。 “虽然不指望你能理解,不过这些小崽子可都是未来研究的希望啊。” “其实我能理解。” 图坦卡蒙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我们继续往前走。 “库洛洛,我有点难受。”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拉了拉库洛洛的手,掩嘴小声道。 两边那些泡在玻璃容器里、赤条条毫无生气的人体,真的让我有点受不了了。我皱着眉,觉得胸口恶心,还有点上不来气的心悸。 他回过头来,安慰地用掌心揉了揉我的额头和脸颊,温热的触碰让我觉得稍微好受一点。我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流露出依恋。 “好一点吗?”他柔声问,同时把我拉得更近了一点,挨到他的怀里。我忍着点了点头,挨挨蹭蹭地往前走,整个人快要贴到他身上。 白花花的人体泡在透明液体里,晃得我眼睛难受,很想尖叫和呕吐的感觉。 “忍耐一下,”他带着我往前走,低声道,“我在这儿呢。” “嘿!你们看这个——” 穿行在一列列的玻璃容器之间,窝金突然指着其中一个容器说道。 哪怕十分抵触看到那些赤条条的(像尸体一样的)人体,我还是耐不住好奇,在那一刻和其他人一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我们斜前方的第二个玻璃容器,很近的距离,能清楚看到里面漂浮着一个长有一双狐耳的男孩。他的眼睛闭着,头发是罕见的蜜糖色,鼻翼周围散落着几点雀斑—— “跟他长得一样,是不是?”窝金抱臂,示意地看向黎恩。 后者一直隐形人似的跟在我们的队伍后面,此时抬起头,露出那张和玻璃罐子里的狐耳少年别无二致的面孔。 不过,仔细看的话,罐子里的男孩比外边的黎恩看起来要小了几岁。 “哦,那应该是他的复制体。”图坦卡蒙看了眼罐子里的男孩,又看了眼黎恩,口吻随意地道。 不过他紧接着皱眉,又眯起眼睛有些吃力地看了看挂在那玻璃容器上的标签——一串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的复杂数字和字母组合,自语道:“这一批残次品不是早就销毁了吗?怎么这里还留了一个。” “为什么说他是残次品?”库洛洛问。 他说话间搂住了趁着停下来快要整个人挤到他怀里的我。 “你看他那没二两肉的胳膊和腿,”图坦卡蒙不屑地看向黎恩,“当初做这个实验,是想把六耳沙狐的能力添加到超级战士身上,没想到造出来的成品只保留了沙狐的腺体,其他全部返祖到了普通人类的水平,只剩下触觉一项数据稍高……” “我想你也猜出来了,我们这里培育的是杀人机器,而不是性|奴,”他鄙夷地呲了一声,“那是一区那些只会跪舔外边佬儿的蠢货才会干的事。这家伙要是在一区,估计就属于上等货了,不过在我们这儿,就是个残次品而已!” “后来实验有了调整,沙狐的腺体暂时从计划里移除了,那一批实验体就统一销毁了。这一个我记得是当初最先激活的,实验的时候被拉格沃看上了,才留了下来。” 他说着看了眼那个和黎恩同出一源的玻璃容器里的男孩,若有所思,“这个备份回头也该让他们销毁了,省得浪费资源。” 黎恩的复制体只是个插曲,我们很快穿过了这片让人感觉极其不舒服的、数以百计的“克隆活体”仓库,穿过一道镶嵌在墙壁上的金属拱门。 我稍微松了口气,可以正眼看路了。 面前是一个几十平米的正方形空房间,和之前的水泥地不同,地上铺着黑白相间的方形地砖,猛一看让人感到眩晕的那种。 “对面就是中控室了。”图坦卡蒙道。在房间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太空舱门那样低矮、厚重的椭圆形金属门。 “这里有不少机关,要小心一点才行。”他回头道,“每块方砖只能有一个人踩下去,要按照固定的顺序前进才行。或者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走到最前面,那一头有个把陷阱全部关上的机关。”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气氛稍微有一点变冷了。 “不用。”库洛洛顿了顿,平静地道,“你把路线和机关都说出来。飞坦走在最前面,信长第二,之后依次是派克、我、莉迪亚、侠客,窝金殿后。” 他黑眸看向图坦卡蒙:“你走在我前面。” 我不禁紧张起来——这明显是不信任图坦卡蒙的话,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能力呢?无论是派克的能力还是侠客的能力! 难道说——大家的念都不能用了?! 只有这个解释了吧。想到这里据说是用念绝缘石建造的,能让念能力者处于失念状态……可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居然都没注意到! 想到这里,不由得抱紧了库洛洛的胳膊,贴着他才找到安全感。 库洛洛一声令下,我们的人没有异议地很快准备好,图坦卡蒙也痛快地把沿着黑白地砖前进的路线,以及路线尽头的控制机关说了出来。 他的态度一直很识时务,而且库洛洛把他安排在自己跟前,万一有诈也可以随时控制住他,所以应该还是可信的。 “那他怎么办?”派克突然道。她指向黎恩。 “要杀掉吗?”信长抱着刀道。 库洛洛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我从他漫不经心的神色中感觉是要杀掉他——在那之前,黎恩抢先开口:“我可以走在最前面!” 库洛洛看着他。 黎恩显得很紧张,他也毫不掩饰自己求生的强烈渴望:“在最前面探路是有危险的吧!我愿意去探路!请相信我,我想活下去!所以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我会老实地走到对面、关闭机关!如果、如果我撒谎,走在第二位的飞坦也随时可以杀死我是吧!真的、他速度那么快,我躲不开的!请给我一个机会!” 库洛洛转头看飞坦,飞坦已经站在黑白地砖的边缘,回头不耐地皱了下眉:“我无所谓!” 库洛洛又看了两眼黎恩,最后道:“那你去吧。飞坦走第二个。” 飞坦无异议地退了一步,黎恩露出重获新生的表情,小跑着到了最前面。 “路记住了吗?” 飞坦低哑地问了一句,大有黎恩稍有犹豫就杀掉他开路的意思。 黎恩忙不迭点头,小意谨慎地答了句“都记住了”。 他试探性地向面前黑色地砖迈了第一步。 第59章 地狱一日游(四) 随着黎恩安全无虞地迈出第一步,旅团众人、包括夹在其中的一个图坦卡蒙,按照库洛洛说定的顺序开动,踩着机关重重的黑白地砖,向对面进发。 脚下的黑白地砖很小,一块只容一人踏足,必须按照既定的顺序依次踩过,以至于平时三两步就可以跨过去的距离,现在要一行人排成长队、像贪吃蛇那样拐来拐去。 “这里真的有什么机关?我感觉这么兜圈像个傻子。” 总有那个偏不信邪的人,比如正好走到墙边的信长,“直接从墙上跑过去不行吗?” 说着,他随手在身边的墙壁上拍了一掌。 “嗖嗖嗖——” 数根寒光凛凛的弩|箭从墙上滑开的孔里射出! 信长“嚯”了一声,飞快地向后一仰躲开,带着幽幽蓝光、明显淬了毒的短箭擦着他的脸过去,射向他前面飞坦的后背。 “锵锵”两声,飞坦反手挥剑,把射向他后脑的暗器挑了出去,三根黑色弩|箭齐刷刷,在对面的金属门框上钉成一排。 “找死?”飞坦向后瞥了一眼,眼锋如刀。 信长讪讪地打了个哈哈。他向后仰身、轻松躲开了暗器,却保持在那个别扭的动作不敢动了。 后面,派克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信长的后脑,冷声警告: “走好你的路,别捣乱。” “是,我知道了。”信长举起双手表示受教,站直了身子,老老实实地沿着既定路线迈步。 “我走到了。” 按照队伍的顺序,依次是黎恩、飞坦、信长、派克、图坦卡蒙、库洛洛、莉迪亚、侠客、窝金。 在莉迪亚走到广场中间的时候,最前面的黎恩已经离开黑白地砖,爬到了对面的金属门台阶上。他探手拉开门框侧面的一扇小门,扳住里面的机关—— “我要关上机关了!” 随着他下拉的动作,一阵隆隆的机关活动声从地下响起。 莉迪亚移动目光,从黎恩忐忑的脸看到库洛洛乌黑的后脑勺,突然脚下一空! 几十平米的黑白地板突然变得粉碎,正好走到中间位置的莉迪亚、侠客、窝金三人首当其冲,一脚踏空无处借力,瞬间掉了下去! ——机关不是被关上,而是被启动了! 在最边缘处坠落的飞坦立刻做出应对,细剑毒蛇吐信一般探出,在墙壁上狠狠一划,借力翻身,落在了金属门前的台阶上。 剑光倏尔,狠狠穿过了黎恩的胸膛。 事情发生得太快,黎恩的手还握在机关的扳手上,剧痛袭来,低头呆呆的看着胸前穿过的剑身,猩红的血狂涌而出。 还是要……死在这里吗? 飞坦将眼前碍事的家伙一把挥开,抢到他的位置去看机关——隐藏在金属门内的红色扳手被向下拉开—— 和图坦卡蒙口述的做法一样,黎恩没有动手脚! “老头在说谎。” 飞坦说着回头。 “我知道了。”库洛洛冷静的声音道。 黑白地板整个破碎,露出下面黑不见底的空间。 一道钢索横贯在悬空之上,库洛洛一手抓着从钢索上悬挂下来的手环,一手正攥着图坦卡蒙的脖子,将后者以一个痛苦的姿势提在手中。 库洛洛一直观察图坦卡蒙,刚刚机关被启动的瞬间,那张苍老狡诈的脸上明显掠过一抹得意。 他在脚下破碎之前就觉出不对,腾空跃起,向前方的图坦卡蒙扑去! 地板轰然破碎时,他已经一把抓住了猎物的衣领,同时一道铁索飞出,钉入另一边的墙壁,在空中架起一道生命的桥梁。 库洛洛抓住了原本是图坦卡蒙留给自己的圆环,借力悬挂在空中。 等他低下头看时,脚下已经是深不见底的洞穴,莉迪亚、其他的同伴,都被吞噬其中,消失不见了。 “飞坦!拉我一把!”一个声音从下面传来。 悬挂在空中的库洛洛和站在台阶上的飞坦同时低头向下看,只见一个人影吊在黑黝黝的墙壁上,双手紧紧抓着插入墙壁的刀柄—— “……幸好我反应快!” 被飞坦从上面拉了一把,信长拔刀从崖壁下面爬上来,抹了把冷汗抱怨。 脚下一空的时候,信长拔出武|士刀戳进了身边正好处在攻击范围内的岩壁,这才险而又险地停止坠落。 “现在怎么办?”他数了数己方仅剩的三个人,问。 库洛洛抓着图坦卡蒙从钢丝锁上跳回台阶,看了眼身后的金属门,把早已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图坦卡蒙扔到了地上: “先把同伴找回来。” 飞坦眯着眼睛低头,对上图坦卡蒙的眼睛,气息冷冽:“我来问他。” 库洛洛点头,目光看向下方吞噬一切的黑暗。 “信长,和我下去看看。” “这是什么?” 沿着岩壁爬下去十几米,信长停下来,问身边的库洛洛。 从上面看漆黑不见底的地方,爬下来才发现其实并不深。库洛洛和信长手脚并用地抓着石壁上突出的地方借力,常年不见天日的岩石上凝着冰冷滑腻的水雾,到处是人工开凿留下的粗糙痕迹。 石坑呈梯形,越往下爬空间越大,到了库洛洛和信长停下的地方,视线所及能看到最下面足有几百平米大。他们之所以停在这里不下去,是因为下面有东西。 出乎意料的……庞然大物。 库洛洛的心咯噔一下。 昏暗的地底最深处,一大团深色的藤蔓盘踞着充满了整个空间。 那是一种介乎于植物和蛇之间的活物,一眼望去只见无数根盘曲错杂的藤蔓,最细的大概有成年男人腰粗,最粗的超过十余米,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花苞那样交缠着蜷缩在一起,肉眼可见的缓缓蠕动着。 以库洛洛的目力,能够清楚看到那东西藤蔓上细密的毛刺。一股扑面而来的带着泥土和植物特有的腥气。 那应该是一种变异的植物,而不是动物。 在这可怕的庞然大物面前,头朝下倒趴在石壁上的库洛洛和信长就像两只小蚂蚁似的弱小。 哪怕失去了念,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将存在感压到最低,接近于“隐”的状态。同时,有限的目力被伸张到极致,几乎是目眦欲裂地,将那怪物挤满了的底层空间看了个遍——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别说同伴,连副积年的白骨都没有。 “你去上面,把黎恩的尸体扔下来。”库洛洛低声对信长道。 信长点头,在石壁上转身,手脚并用地快速攀了上去。 不能直接喊飞坦扔下来,哪怕两人间的对话也尽力压低了声音,生怕惊动下面的东西。 信长上去了,库洛洛还留在那些触手可以轻易够到的地方。这也是他能看清楚下面每一个角落的极限距离。 ……还是什么也没有。 十几秒以后,一具人体从上面直直坠落下来。 在接近落地的时候,一条粗壮的藤蔓陡然甩起来,带着一股土腥味和阴潮湿气,准确地将黎恩纤细的尸体卷住! 卷着黎恩尸体的藤蔓在空中扬起又弯曲,那怪物被惊动,塞满了整个地下空间的触手纷纷蠕动起来,像翻滚不休的湖面。 其中一处密密麻麻的藤蔓翕张,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缝隙。卷着黎恩的那根“纤细”末梢探入进去,半晌,再出来时已经空空如也。 尸体……被它吃掉了? 库洛洛把这一切收入眼底,指尖不自觉地用力,细碎的石屑窸窣掉落。 他收回目光,抬头朝着有光的地方迅速爬了上去。 “怎么样?什么情况。” 一上去,信长和飞坦立刻问。 “那东西应该不吃人。”库洛洛摇头,“它蠕动的时候,我看到移开的藤蔓间露出石壁上的一些洞口——我想,莉迪亚他们应该是通过那些洞被运到了别的地方。” 飞坦问:“你能确定?” 库洛洛只道:“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测。我们刚才没看到莉迪亚他们,如果不放心,就只能把那个东西杀掉再下去找。但我想这个陷阱的设置,应该不是为了杀人那么简单。” 他判断对于机关的设计者而言,窝金他们应该还有别的价值…… 活着的价值。 “你问出什么来了?”库洛洛问飞坦,目光看向被卸了关节委顿在地的图坦卡蒙。 想要找出失散的同伴,当然还是问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最快。 “他的嘴很硬,”飞坦神色阴戾道,“但我会撬开的。” 与此同时,莉迪亚刚刚在地道深处醒来。 跌落下去的时候,她还处于猛然失重的惊慌里没来得及反应,十几米的高度瞬间而落,一道粗壮的触手就从身下卷了上来! 像蛇尾那样的东西,从背后灵活而沉重地,缠住了她的腰!莉迪亚下意识地抬手去扯,触手滑腻污泞,又长满细密坚硬的刺。 掌心被刺破,同时那怪物猛地收紧缠绕,伴随着快要把人拦腰截断的巨力,细刺穿透单薄的衣物同时从各处扎进身体里—— 毒素瞬间蔓延,她晕了过去。 “嘶……好疼。” 莉迪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坚硬又潮湿的地方。睁开眼是一片漆黑,鼻尖浮动着地底特有的潮湿腥气,耳边隐隐有水珠滴落的声音。 双手撑在粗糙冷硬的地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滑。她摸索了两把,翻身跪在了地上,直起腰来——“啊哟!” 腰身仿佛被铁箍狠狠夹了一圈,疼得厉害。她揉了两下,依稀想起了之前的事——那是什么?蛇?怪物? 我在哪儿? 我被吃了吗? 其他人呢?! “库洛洛——?”她小声地叫了起来,茫然四顾,伸手不见五指,声音里迅速带出了哭腔,在地下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变形,说不出的颤抖可怜。 “库洛洛你在哪儿?快来找我,我害怕!”她小声地哭泣道。 伸手摸了两把地面,冰凉粗粝,像是未经打磨的石块。还带着很重的水汽。莉迪亚哆嗦了一下,这样熟悉的环境,她仿佛回到了那个走不出的地下。 幽深的峡谷,潮湿的水道…… 黑暗、尸体、绝望…… 以及走不出的噩梦。 “不要、不要、我不要!” 她几乎瞬间被心里的阴影击溃了,蜷缩着抱住膝盖,坐到地上哭了起来,一时间,地道里充满了她崩溃的尖叫——“放我出去!!” “库洛洛——!” “吱吱?吱吱!” 尖细的叫声从地道深处传来,仿佛察觉到这里不同寻常的动静,一阵细微而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莉迪亚处在崩溃中,全然没注意到这阵不同寻常的动静——像是大数量的小型动物正以不慢的速度成群结队向这边来。 “库洛洛,救救我……救救我!” 完全处于情绪失控中,莉迪亚埋头抱住双腿哭叫不休,直到她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接近——不!是擦着她的身体跑了过去! “啊!什么东西?!” 她几乎是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 踢踢踏踏的轻巧脚步声停了下来,莉迪亚弓着身子站在原地,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在她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双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第60章 地狱一日游(五) 二十、三十、五十…… 我屏住呼吸看着对面,属于小型动物的体型隐藏在黑暗中,只有碧绿的眼睛一双接着一双,密密麻麻地挤挨在一起,围拢在我身前一米外。 死死地咬住嘴唇,我僵立在原地不动,直到呼吸憋住太久,窒息的感觉抵达大脑。缺氧的痛苦让我……恢复了镇定。 这些是什么东西?! “刀……”盯着眼前一双双绿色莹亮的眼睛,我下意识地想唤来刀阵斩杀,又警觉地住了口。 等等。从眼睛的距离看,这些东西体型不大,盲目用刀阵很可能无法一网打尽,反而会惊动它们扑咬。而且,醒来以后一直处在黑暗中,我还不知道周围的环境……以及有没有其他的人! 不能轻举妄动。 尽量低缓地呼吸,我和对面的不明生物对视,那些莹绿的眼睛闪烁着,族群间有些轻微的骚动,但没有动作让我感到威胁。我开始摸索着后退,退出超过一米的距离时,对面的生物开始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向我逼近。 张嘴,我酝酿着用那些眼睛定位,以言灵精准地击杀…… 一道劲风猛地从身后扫来! 下意识地向前一扑,一道带着腥气的鞭子从我背脊上空抽了过去!我稳住身体,呼啸风声里,类似触手的凶器倒卷回来,擦着我的脸挥落! 那是什么?! 前有狼后有虎,我踉跄着躲开那根粗而有力的触手,肩膀重重撞在石壁上。我想起昏倒之前卷住我的那根像蛇尾一样的东西—— 不能被它卷住拖回去! 意识到这一点,我一边躲避那根在狭窄空间里不断灵活地向我卷来的触手(或者尾巴什么东西),一边寻找出路——前方,那些绿眼睛的东西也被惊动,开始向外跑! 来不及细想,我猛地向前鱼跃,跳出那道风声勾勒出的包围圈,“满天星!”镶嵌着宝石的坚硬刀柄落在虚合的掌中,我反手向后一挥,液体溅出声,空气中弥散开一股植物特有的土腥味。 割断了那东西甩过来的最末端,我攥着刀、脚下不停地向前冲出。 “砰砰砰砰”身后不断传来软体撞上石壁的重响,那根听上去比我腰还粗的触手正钻进石道、在身后穷追猛赶! 拼命地向前跑,那些绿眼睛的小东西很快被我追上,小腿不断蹭过柔软的毛发。它们的动作很灵敏,没有一只被我在慌乱中踩到。 我几次想要说出言灵把它们杀掉,却被身后的触手追赶着无暇开口。紧接着我发现,这些小东西——根据接触显然是温热带毛的哺乳动物,这让我心里好受很多——在这段同路的逃亡中,并没有攻击我的意图。 甚至,在一片黑暗中,跑在我前面不远的几双绿色眼睛不时回过头来,仿佛在催促我跟上。必须承认,也正是跟着那些绿眼睛移动的轨迹转弯,我才没有在黑暗中一头撞上石壁。 不知道跑出去多远,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身后的动静终于渐渐远去——那根触手大概不能再深入,终于甩掉了! 一手握刀,一手扶着墙站定,我喘着气低头,那些隔着衣服碰起来暖融融的绿眼睛小东西还成群地围在我脚边。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清楚它们的样子——比猫稍大一些,尖嘴四足的犬科动物外表,似乎是一种小型的狐狸。 ……哪里来的光? 我抬头,发出一声抽气——眼中映入的,是满天星河? 我还在一条隧道中,头顶和两侧的石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蓝色斑点,每一个蓝点都像个小光源,幽幽地散发着微光,汇成一条仿佛流动的光的长河。抬头看,蓝色的光带一直向前方蔓延,仿佛星空里的隧道。 好美。 我在这奇诡瑰丽的景色里呆愣了两秒,同时背后爬起渗冷的战栗。 “手、手电。” 一束光打出去,我忍着毛骨悚然观察四周——那些蓝色光点原来是一个个圆蘑菇的伞盖。大约手指肚大小的石褐色蘑菇,或者,也许是某种蘑菇样的苔藓,密密挤挨着填满了石壁的每一寸表面,每一个蘑菇伞盖上都像是撒了把会发光的蓝色芝麻。 在光源下看,爬满了整条石壁的蘑菇丑陋到令人作呕,绝对引发密集恐惧症。 面对这样一条甬道,还是眼前唯一的出路,我整个人石化在场。 恐惧被那些闪烁着的蓝光不断旋转着放大,我几乎感觉到自己破碎的理智沿着脊柱化为飞灰。 有一瞬间我完全崩溃了,直到一条温热的尾巴提醒似的抽打我的小腿。 窸窸窣窣、坚硬的指甲敲在石地上的声音,前面几十只随着我的动作短暂停下的狐狸们又开始向前奔跑。借着手电的光,我看清楚它们黄褐色的皮毛,消瘦到突出的肩胛骨随着跑动一耸一耸。 紧挨着脚边的那只用尾巴抽打我的狐狸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跟着大部队向前跑去,边跑边回头,很通人性地示意我跟上。 我注意到这些狐狸的脑袋上整齐排列地竖着三对、六只耳朵。 六耳沙狐?! 我立刻想到库洛洛之前的科普,黎恩那一半兽族血统的来源。 容不得我细想,六耳狐狸群呼啦啦地全部向前跑去,很快就把我一个人甩出老远。在手电的光即将照不到跑在最后的狐狸尾巴尖时,我按着慌惶不已的心脏,逼自己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蘑菇的蓝光一路延伸,我把手电光调到最弱,勉强能看清路又不至于把恶心的蘑菇照得清楚。 眼前只有一条路,我下意识地不去想要怎么和库洛洛他们会合。脑子里乱糟糟地,视线从头顶的幽蓝星河晃到前面带路的狐狸黄褐色皮毛脊背上,在心里告诫自己——库洛洛说过六耳沙狐是一种狡诈凶残的动物,有放大人心中情绪的能力—— 我不能放松警惕、哪怕带路也要防着它们,还要坚守本心、控制情绪……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但感觉却像过了一年,包裹住甬道的蓝色蘑菇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但手电光照处,周围原始的石壁已经被建筑的痕迹所取代,被蘑菇覆盖的地方,依稀可见下面各种形状的桌台、仪器……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实验室。 我感觉愈发的毛骨悚然。 前面的狐狸群猛地一个刹车——我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青白僵硬、眼球突出的死人面孔! 心脏停跳,我脑中一片空白,瞬间断了片…… 银亮的刀刃呈柳叶形,薄如蝉翼,割入已经松弛的皮肤,像划开豆腐皮似的轻松。坚硬的刀柄抵在掌心,被握得微微发烫,随着下划的动作在压制不住地颤抖着。 “没错,就是这样,把表皮割开,然后取出下面的器官……” 手下的尸体已经半腐烂了,腹腔被打开,半溶解的内脏晃晃荡荡,腐水沿着刀刃割开的地方扑溢而出,恶臭扑鼻。 “唔……”从喉咙里挤出的呜咽。 “手不许抖。”冷酷的男声慢条斯理,“把左边的肾脏取出来。” “烂、烂了。” “所以才拿来给你练手。”修长的手捏开怀表,“动手,你还有十秒钟。” 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腿边,年幼的女孩紧紧捏着手上的柳叶刀,压住恶心,用颤抖的刀尖去挑开已经半腐烂到软化变形的尸体肾脏周围黏连的组织——那只手显然不够稳,“咕哧”一滑,锋利的刀刃将那团曾经的肾脏切成了两半。 心脏骤缩,我瞬间松开刀柄,抬头,恐惧睁大的眼中映出罗宾皱着眉冰冷的脸。 “失败了么,那只好罚你了。” “求你!不要关上!我不要在这里——” 被按在棺材里,我拼命地伸手去撑盖子,不停央求站在外面的男人:“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抖了!求求你把我放出去!求你了!求你了!” “我不要在这里——” 盖子被从外面重重合上,眼前一片漆黑,我平躺着拼命地伸手去推盖在鼻尖上的棺材盖,嘶声力竭地尖叫:“啊——放我出去——” 随着我的挣扎,身下的尸体被我压的一动,仿佛活了过来,髋骨顶到我的屁股。不光是我一个人被关在这个棺材里,一个已经死了多时、正在腐烂中的男人尸体就和我隔着一层衣服——我躺在一具尸体的上面! “啊啊啊——”崩溃地尖叫。 头顶的棺材盖被掀开了一角,固定在开启一条缝隙的位置。 罗宾冷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害怕尸体?和他睡一晚,你就不会再怕了。” 外面清新的空气和罗宾离开的脚步声一起传进来,被和尸体一起关在棺材里的人拼命地向上推、锤、踹,只开一条缝隙的盖子纹丝不动。 伴随着疯狂挣扎,已经死透了的尸体也仿佛活过来地震动着。 灯“啪”地一声关了。 “啊——” 黑暗降临的瞬间,尖叫骤然哑了下去。 砰砰砰砰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空气从棺材盖开启的缝隙钻进来的锐声。 僵直地躺在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上,一整夜,感受着身下的尸体逐渐从僵硬到胀软,身体轻微的颤抖都会带出正在变质的器官发出的异声。 精神恍惚的时候,她会觉得身下的尸体还活着,另一个心跳以不重合的节拍出现,还有诡异的抽气声、颤抖时碰到的冰冷蜷曲手指…… 我还活着吗? 异味消失了,声音在远去。 那微弱响起的,是蛆在尸体里爬动的声音吗? 我在腐烂…… 面前沉重的盖子被猛地掀开! 冰凉清新的空气涌进来,一只不大的手抓住肩膀,用蛮力把我从棺材里拽起来:“莉迪亚!还清醒吗?” 整晚平躺着一动不动,浑身都僵直,我像具真正的尸体那样睁着眼睛失神,被他拽着一头栽到了地上。 鼻子完全闻不到气味了,身体也僵硬没有知觉,空气流动时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到一阵刺骨的冷,背后、后脑和脖颈上沾满了尸体腐烂后溢出的粘稠液体…… “莉迪亚!莉迪亚!” 把我拉出来的人,抓着我的两边肩膀用力摇晃,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白皙的脸上神色焦急,黑色眼睛聚着光,明亮有神采…… “库、洛洛?” 费力挤出的声音。 “是我!”他猛地松了口气。 让我背靠棺材坐在地上,他蹲在我面前,双手挪上来搓我的脸,烫得我直哆嗦,又伸到背后把我抱进怀里——紧紧抱住,他的体温、蓬勃跳动的心脏、鲜活的生命力,从身体接触的地方纷纷渗透进我的身体里,将已经被冻僵锈死的生机唤起。 我再次活过来似的抽了一大口气,吸入快要把肺撑破的空气,呆看前方,全身剧烈地哆嗦起来。 “你还好吗?”库洛洛担心地问,“幸好找到你了。” “库洛洛吗?他被区长带走了。” “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啊,毕竟,女孩已经快被驯服了……” “让区长忍着不动优质小男孩,也太难为他了!” 不不不、我不信…… 不能这样! 一路疯了似的狂奔,横冲直撞向尽头的别墅…… “她不是……怎么了?” “嘘,别管!” 不管是谁你决不能动他,不然我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不如鱼死网破!!! “——库洛洛!” 冲进房间,我尖叫着扑向那个把他压在身下的男人:“放开他——停下!滚开!” 有着清秀面孔的禽兽被定住,我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狠狠一把推开他,合身扑到了库洛洛身上:“库洛洛!库洛洛!” 库洛洛在区长被推开的同时跳了起来,抓着我的手臂拉向床边,单薄衣袖透来他掌心的冰冷。 “没事吧?没事吧!”我抱着他用背脊朝向凶手,仓惶上下打量——库洛洛还穿着衣服,除了脸色苍白,对方还没来得及动手! “莉迪亚,谁让你来坏我的好事?” 库洛洛眼神一变把我往后挡,同时一只手从身后掐住了我的脖子,像捉小鸡仔那样把我从库洛洛身上拎了起来,那个变态提着我对上他的脸,懒洋洋拉长的声音,“去找罗宾做你该做的事。” 我浑身都在抖,凶狠地瞪着他,“你答应过我不动他……” 上下牙不停打架。 “哦,我现在反悔了。”对方满脸写着你能怎么样,手腕一抖把我甩向门的方向,“滚!” 一跤跌在地上,我连滚带爬又扎了回去,硬是张开双臂拦在他和库洛洛之间,声音哆嗦得厉害:“你你你敢动动他,我、我就去死死死……” 维|尼尔满不在乎地笑了,“你敢死,我就玩烂他,然后丢给整个特攻队干死。” 全身上下抖得像筛糠,僵举着双臂挡在库洛洛前面,我噎住。 “莉迪亚……”库洛洛从身后低声,冰凉的手搭上我肩膀往旁边推,动作艰难,像一块冰。 “看来你还不够听话。罗宾这个废物……现在,滚开!”维|尼尔耐心耗尽,眼神一棱,丑陋的欲望让那张脸扭曲。 “让我来……你别碰他。我可以做任何事……你别碰他。” 细若游丝的声音。 “你说什么?” 好想死想死想死死死死……库洛洛不行库洛洛不行只有他不行! “真有意思。”潮热的大手伸过来握住我的脖子,轻轻向下—— 还不如死掉…… “区长,过分了啊。” “罗宾?你来干什么。” “小莉迪亚还有大用处,不是吗?至少在那之前,稍微忍耐一下吧。” “不要你管!” “看她的眼神,会被你玩坏的哟。” 另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把我从变态怀里拉了出去,拢了拢才刚被掀开一半的衣领,像抱小孩那样抱了起来。 救星来了,我抓住伸到地狱里的绳子,拼命抱住他的肩膀,抓皱了带着福尔马林味道的白衣,“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整个人缩成虾米,像对救命稻草那样抱住罗宾,“救命,不要碰我,好恶……”失神的话被捂住。“好了,跟我走。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区长,你看呢?” 怏怏:“……滚吧。” “库洛洛……”从喉咙里挤出的、不放弃的颤声。 “还有这个,也一起走吧。” “罗宾,你管我?” “拜托,那件事是你要做的。放弃的话,两个都留给你玩也可以。” “算了。” “好了,区长不会再动你们了。” 一路被抱到那间器官陈列室才被放下,站在阴森的房间里,往日的恐惧被由衷升起的踏实取代。 “库洛洛……呢?” “去特攻队找瑞比了吧。你哥哥比你聪明,这些天离开总部比较好。” “谢、谢谢你。” 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地瑟瑟发抖。 “呵。”修长的手揉过发顶,“我的东西,区长也不能碰。” “来上课了。” “进步很快。真是双巧手。”满意的称赞。 手术刀在指尖绕了个圈子被收起,用指肚托着被完整摘出来的器官放到水流下冲洗,腥红的血水逐渐变淡,洗净后放进备好的福尔马林罐。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棺材里一夜后,我再没出过错。所有抵触的情绪都被关进心匣最深处。 罗宾夸我是个天才。 “今天开始下一步。” “活人?” “怎么?” “不,没什么。请告诉我该干什么。” “之前让你练过摘肾了。去把这个女人的肾脏取出来。” “……哪边?” “两边。给你二十分钟,我要完好的。” 刀割进活人,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血会拼命地涌出来,肌肉会猛烈颤抖……是热的。 “用这个,止血夹。”一只手伸过来,指点,“你在看什么?” “对不起!” 别看我了,这和我没关系,不是我的错…… 对不起啊。你要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请你去死吧。 不是我的错。 “库洛洛!” 扑上去抱住终于回到木屋的人,哽咽良久,泪水奔涌而下。 “还好有罗宾,救了我们。” 否则要生不如死。话里不禁流露出对罗宾的感激和依赖。 “莉迪亚。看着我。” 什么? “这里是哪?” “十一区。” “我们是怎么来的?” “被、被抓来的。” “我们要做什么?” “离开!” “这里的人要怎么办?” “杀、掉。” …… “为什么要替我?” “……因为是库洛洛啊。” 当初,十一区的人被带来,是冲我来的。 库洛洛,其实是被我连累啊…… 如果被变态区长强,会生不如死,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但如果不站出来,会后悔愧疚,会留下心结,再也无法面对库洛洛。 “我,只有库洛洛了呀。” “今天做了什么?” “摘除并解剖活人的心脏。罗宾想制作机械心脏。” “你表现的怎么样?” “罗宾夸我了呢,我很听话……啊,不对。” 痛苦地揪下一缕头发,抓着脑袋重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我……我要杀了他。我会装作驯服,他就要相信了。但是,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是他们。” “对。是他们。杀了他们。库洛洛呢?今天干了什么?” “探听情报的任务。和我搭档的家伙念能力不错,可以操纵光线隐身,下次帮我得到它。” “好。” “库洛洛!天哪,你的伤!” “没事。” “我、我帮你上药……呜呜,好严重,疼吗?” “废话,疼死了。” “背上这道……我帮你缝合。”抹掉眼泪。 “你拿的什么?” “是麻药。我从罗宾实验室偷出来的……他为了避免有些人挣扎的太厉害影响解剖,会给他们打麻药。” “拿走,我不要。” “可是,会很痛……”抹掉眼泪。 “那也不用。快动手吧。” “库洛洛,库洛洛……呜呜。” “你为什么哭起来手也不会抖?” “因为很怕……” “什么?” “没什么。要快点好起来啊。” “今天做了什么?” “挖、眼睛。十种渐变的颜色,泡到福尔马林里。” “我们的目标?” “嗯,杀掉他们,逃出这里。” “很好。再重复一遍。” “杀掉他们,逃出这里,我们一起。”声音颤抖。 “你怎么了?” “有、点难受。”变色。 一个肌肤相亲的拥抱,“现在好点吗?” “冷,我冷。”蹭他。 “你闭上眼睛。”一只温暖的手滑上来,盖住我的眼睛,另一只手搂着我躺下去。“不要乱想。在心里数数,从一数到一百。” “一、二、三……” “我们要做什么?” “杀掉他们。离开这里。” “吱吱!” “吱吱吱——” 此起彼伏、刺穿耳朵的尖吠声。 蓦地睁开眼睛,青白僵硬的面孔近在咫尺,瞳孔无神的眼球暴突,如同噩梦一般,那具死尸正张牙咧嘴,向我扑咬过来! 我呆滞原地,恍如梦中。 “吱——!” 接二连三的黄影从身边扑过,许多只六耳沙狐扑向了我面前的死尸,咬在它脸上、身上。 “刀来——!” 神魂归位,我用尽力气尖叫。 刀锋如暴雨般落下,巨响过后,周身无插足之隙,一片密集的寒光凛冽。 银色的刀林。 鲜血从刀锋下迅速漫出。 第61章 地狱一日游(六) 手电“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打两个滚儿,照亮不远处一滩暗色血泊。 我僵在原地,耳中只有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最近的一把长刀就擦着我的鼻子尖,层层叠叠的刀刃间露出被割裂的尸体。 我开始有些抖,透骨的冷,黑暗和幽蓝的光,血腥气,刀锋间散乱着尸体的残骸。深呼吸,我不假思索地举起手到嘴边,狠狠咬了下去,心里默数:一、二、三…… 直到嘴里尝到微咸的血,我数到五十几,数乱了,放下被咬伤的手。第一件事——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向我扑了过来,活动着?还是幻觉? 不不、错了。第一件事——离开这里。 去找库洛洛他们。 ……路呢? 金属刀刃反射着四周幽幽的蓝色荧光,像个旖丽的地狱。那些黄色的皮毛被染红,泡在血中如同残破的抹布。 之前带路的是狐狸。 说起来……要不是狐狸扑上去,我愣神的时候就被那尸体抓破了相。 这些小东西救了我呢。 我低头,最近处的狐狸尸体在脚边,被一柄方刃刀拦腰斩成两截。 恩将仇报了啊。我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接下来往哪里走? “吱吱……吱吱……吱吱!” 微弱地叫声突然被我听到。那叫声太弱了,奄奄一息,闷闷地像是被压在层层东西下面,要不是刀阵施展后这方空间寂静得可怕,我指定捕捉不到。 狐狸? 我侧耳循着艰难不断的“吱吱”声,拔出挡路的利刃丢到一边,叮当脆响里很快开出一条道来,走到一堆相互交叠的沙狐尸体跟前。 仿佛感知到我的靠近,已经逐渐低弱下去的尖细叫声又陡然响亮起来,透着凄厉急切。 声音从那堆尸体下面传出。 我拔出了纵穿过上面几只狐狸尸体的刀,再用滴血的刀拨开交叠在一起的狐狸尸体。看它们扑在一起的样子,像是在刀林落下的瞬间聚拢,想要护住身下的什么东西。 “吱吱!吱吱……” 在狐狸尸体的最下层,露出一只尚且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我在手电微弱的光里眯起眼,刀尖移过去,小狐狸黑豆豆似的眼睛躲了躲,发出哀求又胆怯的呜咽叫声,白色的脑袋向后缩,卷着尾巴匍匐下去,头顶整齐排列的三对耳朵对向我。 这只幸存的六耳沙狐,明显比其他的那些体型小一些,毛发也不是黄色而是乳白色,像是个白化的幼崽儿。 死在周围的那些大狐狸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它挡住了利刃。现在这个幸存的可怜儿正瑟瑟发抖地匍匐在我的刀下。 刀尖染着殷红的血,正如狐狸白色皮毛上沾染的大片血迹。 “没事了,小东西。” 我移开刀锋,声音有些滞涩。 那白狐狸仿佛听懂了,战战兢兢地抬头,一双黑豆眼觑着我,发出吱吱的叫声。 “叫你吱吱好了。”我说着丢开那把刀,右手还紧握满天星,左手张握几下,弯下腰去抓着它颈后的皮毛提了起来。 满天星半透明的刀刃就抵在狐狸颈边,我把小家伙提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是只很秀气的狐狸,尖尖的脸,白绒绒的毛,四只小爪子蜷缩在肚皮上,肉垫间藏着指甲。 可以靠卖萌活着那种。 “我们离开这里。你老实一点。”我把狐狸抱进怀里单手按住,转身对刀林道:“刀都移动到两边去,让出一条道。” 几十上百把刀原地消失,噼里啪啦交叠着掉在两旁墙根。 眼前让出一条路,那具突兀出现的人尸就躺在一个出口前,双手向前伸呈扑抓状。 难道真的会动?我咽了下,心中寒意弥漫。 狐狸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挣扎,我手一松,任由它翻落在地,“手电。” 新的手电打开,照亮尸体后面黑色的出口。普通的金属安全门。“认识出路吗?我们走。”我对狐狸道。 不知道它听懂没,但狐狸六只耳朵抖了抖,猛地朝着那道门冲了出去。 跟着狐狸跑在幽暗的通道中,四方蓝光闪烁着向后移动。 狐狸跑得快,我跟上倒不是问题。也想过不跟狐狸自己找出路,可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自己乱跑才糟糕吧?无论如何,狐狸显然是有个目的地的。 我很快不纠结这问题。 才刚跑出去没有百米,到达第一个拐角,迎面十几个张牙舞爪的活尸,跌得撞撞奔了过来! 狐狸一个急刹车,“啊——!” 那些面部已经明显青紫溃烂的尸体对声音敏感,听见我的叫声,立刻抬头手臂前伸,挪着僵硬的膝盖,加快速度冲过来! 谢天谢地,虽然被眼前会动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还傻逼地叫了出来,但我这回没有死机! 脚步一顿,扭头就跑! 狐狸跑得比我还快,像一道乳白色闪电擦过脚边,向前窜了出去。 我浑浑噩噩地,头也不敢回,死死追着它。 那些活尸跑得慢多了,我们很快甩掉它们,但很快又接连撞上了好几拨或多或少的活尸! 该死的——我脑中尖叫——这是哪里来的?!! 丧尸、丧尸、丧尸——是不是走错剧本了救命!!! 哦不……眼前是一条死路。 远远地看到蓝色荧光封死了道路,我回头,好几拨问到我活人芳香的丧尸正身残志坚地向我跑来,穷追不舍! “吱吱!” 狐狸叫了一声,我回头只见到条一闪而逝的白毛尾巴——它钻进了墙上的一个洞! 那洞嵌在石壁上,有半人多高,手电照不到尽头,狐狸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在里面回头看我。 笨拙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后颈的毛都炸了,浑身像在冷藏柜里冻透了,所有的神经都在飞叫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我连滚带爬钻了进去。 一直缩到十米开外,我抱着刀哆哆嗦嗦地听外面,那些丧尸离开了。 “吱吱!吱吱!” 狐狸叫着跑回来,咬着我的衣服往前拽。 它在我心里已经像同伴一样可亲可爱,我一手攥刀一手拿电筒,跟着狐狸继续往洞穴深处爬。 ……是死路? 手电光照在眼前的碎大小石块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塌方,洞穴被落石堵死了。 这、可怎么办? 我无意识地撸了把蹲在旁边的狐狸脑袋,脑壳硬邦邦,小白毛又滑又软,让人心情愉悦,特别解压。 我蹲在黑暗、封闭、逼仄的绝路尽头,居然没有崩溃。 放松,想办法:一、二、三、四…… “吱吱!吱吱!” 狐狸叫着跳起来,用爪子和脑袋去推去顶堵住路的石块。 我真是爱死它了!忍不住微笑低语:“要是有出路,你就和我回家吧。” “啪”最顶层的一块小石头被狐狸爪子扒了下来,嗖嗖的风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 我拼命地伸手去扒面前的石块,每一块都是松动的,很快被我依次搬开——这居然是被人堵起来的一条路! 当我把眼前清理出篮球大的缝隙时,外面空旷的风卷着清晰的人声传进来:“……不要急,很快就轮到你们了。” 仿佛是什么人在大声宣讲,背景是像是诅咒又像是风声的,鬼哭狼嚎。 我关上手电,加快搬开石块的速度。 石块被清理干净后,露出悬在离地半米多高的洞口。 还没等我观察,狐狸擦着我纵身一蹬,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哎?吱吱!”我小声叫了一声,探出头四下一看,顿时有些傻眼—— 狭小的房间,三面都是石墙,正对面是黑黝黝手腕粗的金属栏杆,把出路封得严严实实——说这不是个监狱,都没人信。 不是吧? 我也跳了下去,落在坚硬的石地面,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牢房边缘,抓着冰冷的栏杆往外看—— 火光忽明忽暗,照亮下方简陋的凹型峡谷。这是一个环形下沉式的监狱,上下两层的牢房,直接开凿在黑色的石头上,粗糙而又坚实。 外面亮着许多火把,每个火把旁边都有一个被铁栏杆封死的牢房,很多里面明显住着人,我能看到对面牢房栏杆后面,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晶亮的眼睛。 这……还真是个监狱啊? 我忽然想到当初听说过,这里用绝念石打造了一座特殊监狱,囚禁着很多念能力者。 太好了!这里有活人,我肯定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咳咳,我说……” “谁!” 我猛地回头,刀警惕地横在身前,看到——就在我这个牢房,刚跳出来的洞口边上不到半米,一个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单薄人影靠坐在角落,一双被火光照亮的活人眼睛……正看着我。 “你是谁?” 我压低声音问。 “这里是我的牢房,他们都叫我老神棍。”过了几秒,坐在墙角的人答道。他的声音很苍老,仿佛很久没开口了似的粗粝。 “他们是谁?”我眯起眼睛问。 “吱吱!”狐狸绕着我的脚跑了两圈,撒欢儿似的。 “这里的其他人,我的狱友。”自称老神棍的那人道,“你有水吗?” “……没有。”我顿了顿,又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给你水喝。” 说话间我朝他走了两步,就着昏暗的光线看清楚那人的样貌——连这牢房里也爬满了那种会闪蓝光的蘑菇,这间牢房的主人就靠墙坐在一堆蘑菇中间——他不知道这样呆了多久,连头发和身上都长出了蓝幽幽的蘑菇,又格外干瘪瘦小,几乎和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 “你、还能动吗?”我忍不住问。 那人看上去很老了,长着蘑菇的长发和胡须一直垂到地上,露出的脸也脏得看不出颜色,只有一双湿润、会反射出光亮的眼睛还让人知道他活着。 “能。”那老头道,气息倒还平稳,“不过我身上穿着链子,这样坐舒服一点。”他说着动了下胳膊,我立刻听到锁链碰撞的脆响。 我“哦”了一声,这时候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嘶吼声,还有人的惨叫,紧接着一个男人得意猖狂地道:“别着急,等我找到钥匙,就把你放出来。还有其他人,一个也跑不了。” 外面在发生什么?我先抛开墙角的狱友,跑去抓着栏杆往外看——这监狱面积不大,对面的牢房距离我也就十来米远,下面的那层还要更小些,中间是个圆形的空地,现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站在那里,挥舞着双手似乎在指挥:“嚯!嘶吼……唬!” 那不是人该发出的声音。 在他周围,十几个动作僵硬的人正趴在一层监狱的铁栏杆外,疯狂地伸出头手向里面撕够,火光照亮那些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家伙腐烂程度不一的脸—— 那些都是丧尸! 我下意识地往后躲,心中崩溃——怎么这里也有! “啊啊啊啊——” 一阵格外凄厉的惨叫突然从一层的某个牢房里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转化开始了。”站在光亮中心,白大褂的男人仰头大笑,“欢迎加入不死者大军!……快去给我找到钥匙!”他突然狂躁地吼道,“我要把这里的家伙全都转化!嘶嘶——吼!” 随着他喉咙发出古怪的嘶吼,那些丧尸像是被下了命令似的,僵硬地放开栏杆,四处搜索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抓着牢房的栏杆,看着下面焦躁地道。 ……居然还有人能操控活尸?! 旁边绕着自己尾巴玩耍的狐狸又挨过来,在我的腿边磨蹭。我的情绪又逐渐舒缓下来,弯腰把毛茸茸的狐狸抱了起来。 “下面那个人,似乎想用我们壮大他的队伍。等他找到钥匙打开门,我们被那些东西咬了,就会变成和它们一样会动的尸体,受人驱使。” 突然,一个条理清晰的声音回答了我的话。 那声音似乎是从隔壁牢房传来的,还……是个没变声的男孩声音。 “谁?”我问。 左边的栏杆里,传出男孩清朗的声音: “你好,我在老神棍隔壁的牢房,我叫帕里斯通。” 帕里斯通?我下意识地回道:“你好。” “能问问你是从哪里进来的吗?”叫帕里斯通的男孩问。 “我后面有个洞。”我告诉他,“从外面爬进来的。” “小子,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另一间牢房里的男人闻言,尖锐地嘲讽出声,“你难道还能爬到隔壁的牢房钻洞出去吗?” “怎么不可以?这小子又没像我们一样被锁住锁骨!”又一间牢房里,粗声粗气的男人道。 “被锁住又怎样?要是真有个通向外面的洞,老神棍怎么可能还呆在这里?”又一个人插嘴。 “嘿,你们忘了吗?”一个女人道,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尖锐,“老神棍的预言——我们是不是能逃出去了?!” 一时间,周围牢房都安静下去,响起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 我被他们一连串的热闹打了个岔,这时候才想起来,清清嗓子问:“那个,请问你们,有谁知道出去的路吗?” 没人回答。 这一角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我正一头雾水,身后那个老神棍沙哑着嗓子问:“你要去哪儿?” “去……”我精神一振,立刻道:“去外面的实验室!” 又是一阵沉默。 我皱眉,老神棍道:“我们告诉你路,你能带我们出去?” “这有什么难的!”我看到希望,难捺不住激动——我实在是太想立刻找到库洛洛他们了!痛快地许诺:“——只要你告诉我出去的路!” “啊!”那个女人兴奋地尖叫起来,我看到斜对面的牢房里,一个纤细的人影猛地扑到了铁栏边,在铁链的响动中朝外伸出一只手,“快把驴脑袋叫醒!让他找出去的路!!” 那声音不知道压抑了多久的自由渴望,几乎扎破黑色石壁。 “小声!”从好几个牢房同时传出呵斥声。 “下面那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了。”隔壁叫帕里斯通的男孩通知,“他向我们走上来了。” 他的方向正对着楼梯,我稍微斜一点,也看到了那个快步走上来的白大褂,焦躁地自语:“要杀了他吗?” 还没等我动手,白大褂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一道淡烟似的黑影突然从阴影里窜了出来,飞快地落在了白大褂身后,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牢房里的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我也不例外——这里还有人? 被掐住要害,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白大褂瞬间软了下去。站在他身后的黑衣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有点眼熟的脸——是那个跟在黑樱后面的男人! “让活尸都停下,不然杀了你。”男人威胁。 “是是是!” 白大褂快被吓尿了,相当没种地点头如捣蒜,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吼声——那些四散的丧尸逐渐聚拢起来,整齐地站在下层的圆形空地上,像一群无所适从的乖宝宝。 “影,问他有没有找到钥匙。” 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我猛地向声音方向看,一个穿着柔软黑裙的高挑女人从一支火把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你又是谁?” 二层牢房里,那个语气格外嘲讽的男人问。 火光中,艳美如妖的女人挽了挽鬓发,风情万种地抬头,声音淡淡: “我来救各位出去。” 黑樱!!! 我紧紧地盯住那个根本不合适出现在这样阴森牢狱的绝色美人,心中涌起志在必得的激动—— 能出现在这里,她肯定知道出去的路! 第62章 地狱一日游(七) “先等等。” 正在我就要斩断铁栏冲出去的时候,同一间牢房的老神棍出声阻止了我。 “干嘛?”我抱着狐狸,不耐地回头。 “我在这里十八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外人来到这里,说要救所有人出去。”苍老的声音压得颇低,不愿被外面的人听见,又阴森地笑了两声,“你不想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吗?” 不想知道。我习惯性地想这样说,却又顿住——的确,这个女人神神秘秘地出现在三区地下基地,被我们发现也不离开,现在又目的明确地出现在这里说要救人,怎么看怎么像是蓄谋已久。 “你知道什么?”我问,说着向靠在墙角的老神棍走了过去。 老神棍还没答,外面因为黑樱的话而出现的短暂沉默被打破,引起轩然大波—— “救我们出去?!” 周围牢房里的几个人纷纷骚动起来。在那个女人失控的尖叫里,对面牢房里一个男人气势深沉地问:“你是谁?” “在下黑樱。”跃动的火光里,黑衣美人单手抱肘,眉目间静好如画,“听说流星街议会在三区设有监牢,秘密囚禁了很多人,我特地来救各位出去。” “呵!”另个声音偏中性的男人尖锐嘲道,“你背后的势力是谁?” “流星街二区,黑龙会。”黑樱平静坦荡。 黑龙会……明明已经在上一个夏天的灾难里,覆灭了呀? 我靠在这间牢房的墙壁阴影里听他们说话,心中有些旧的疑窦明了,又有新的疑窦生出。 真有意思,我想着,耐下性子旁观眼前的局势。 “黑龙会?”男人发出疑问。 “没听说过。估计是新冒出来的势力。”另一个声音粗粝的男人回答。 “我们被关在这里太久了。”最先问黑樱是谁的男人道,听起来是个有注意的,又问:“救我们出去,你的条件?” 中性嗓音的男人发出一声嗤笑。 到现在为止,二层这一圈十几间牢房里,曾开口说话的有六个人——老神棍,隔壁年纪不大的男孩帕里斯通,中性嗓音、似乎脾气很差的男人,声音很粗、瓮声瓮气的男人,精神不太正常、爱歇斯底里尖叫的女人,以及最后一个很冷静、正在提问的男人。 被问到条件,黑樱毫不犹豫道:“出去以后,每人帮我做三件事。” “胃口倒不小!”声音粗粝的男人哼道。 “……帮流星街的人做事?呵,那我宁可继续呆在这里。”有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插了进来,很低弱很压抑的男声。 我抱着狐狸往墙上靠了靠,随口问:“你们这里关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也许上百。不过清醒的人不多,不超过二十个。”老神棍低声答。 “喂——你们上面在啰嗦什么?”从一楼传来某人洪亮的喊话,“少废话!是不是老神棍说的时机到了?快点放我们出去!” “是啊!什么狗屁条件都可以!老子撑不了多久了!”另一个人也喊道。 他们耳朵真灵,二楼这几个人交谈的声音可不大。我想到老神棍说“清醒的不多”,感觉这些在牢房里说话的人都不简单。 “老神棍呢?晕了吗?”一楼先开口的人又喊道。 我看向墙角、身上长着蓝幽幽蘑菇的枯瘦老头,听到外面黑樱轻轻柔柔道:“是神谕者吗?他在哪里?” 神谕者? “就在我隔壁的这间。”一个清清亮亮、还没变声的男童音道。 ——是隔壁的帕里斯通!他给黑樱指路了! 轻而优雅的脚步声逼近。 这下可没法躲了。神谕者显然就是老神棍。 我伸直手臂,想把趴在臂弯里的狐狸扔下去,却被它用爪子勾住袖子,宁可在半空摇晃也不跳下去。我只好单手抱着它,另一只手握刀,离开墙壁站直了身子。 一栏之隔外,露出女人秀丽的脸。她看到我果然吃了一惊,娥眉微蹙:“你……” “你知道出去的路?”我打断她,清亮亮问。 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别忘了我的目的可不是听他们在这里打机锋谈条件,而是要走出这个迷宫似的鬼地方——找到库洛洛他们! 黑樱下意识地蹙眉又很快舒展,目光温柔地看着我:“别担心,我很快救你出来。” 我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还挟持着白大褂的男人,跨步向前逼近铁栅栏,黑樱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我们距离不过一臂。 “不用你救。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到外面我们进来的地方。”我盯着她的眼睛道。 黑樱有些犹豫。我急躁起来,挥刀便砍,余光见外面黑影一闪,那个护卫她的男人手刀砍晕了白大褂俘虏,身法鬼魅地斜挡在黑樱身前。 满天星削铁如泥,轻而易举削断了面前的铁栏杆。 举步迈出牢房,跟着黑樱的男人想要阻拦,我轻喝一声:“别动!”趁着那男人停滞的间隙,像一缕轻烟从他们身侧飘过,刀尖威胁性地在那男人脖颈前虚划一道,在通往下层的台阶前站定。 这层只有一圈牢房,出口只能在下面。 “你看,我要杀掉你们很简单。”站在安全距离,我对黑樱道,“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比较好。你告诉我出去的路,我自己走。” 横刀在前,我能感觉到周围牢房里好几道目光灼灼地射到我身上。对面美人神色幽幽,目光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便有些焦躁起来。 想要杀人,我蹙眉想。被抱在臂弯里的狐狸“吱吱”叫了两声,尖嘴张开,用牙齿啃了啃我的衣袖。 我被它一扰乱,又冷静了些。 “雌性六耳沙狐。”对面牢房里,嗓音粗粝的男人突然道,“以人类的情绪为食。” 我忍不住朝声音的方向看了眼,又分心给狐狸——黑樱身后的男人骤然发难,向我扑来! “刀阵!”我脚尖点地,猛地向侧面一躲,同时又急又快地道。 倏倏几道银光落下,那男人落脚点、我之前站立的地方,凭空出现的十几把利刃笼罩了直径一米的范围,一把长刀狠狠贯穿了男人的胸背! 我甩手扔了狐狸,扑上去趁机挥刀——男人的头颅飞出,挥洒着鲜血滚了几滚,落到台阶下面。 腥热的血擦着我的头发喷洒,我双手握刀退了几步,深深呼吸。 我站在台阶边上,脚下是没有头颅的男尸,黑樱站在老神棍的牢房门前,我们中间还倒着那个被打晕的白大褂男人。 直到我缓口气冷静下来,侧头,黑樱脸色已变,站在原地不动。 她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早看出来了。 老实说,这样倏然间就出了人命,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周围一圈牢房里鸦雀无声。 耳中只有狐狸的吱吱叫,白毛小狐狸碍于满地血腥不敢靠近,在远处一上一下地跳着脚。我没有细想之前男人说的有关狐狸的话,双眼冷冷地看向黑樱苍白的脸,几秒种后叹了口气: “这下就不能善了了。” 甩着刀,我朝已经没有威胁的女人走过去,“抱歉,我有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对面樱花一样娇艳的唇瓣抖了抖。“所以你乖一点,不要刺激我,嗯?” “你想怎么样?”她保持冷静问。 我深吸一口气,“离开这里。”握紧刀我盯着她,“你怎么来的这里,我要你带我原路返回。” 黑樱面无表情,但我盯紧她全身,看到她半掩在袖中的双手正紧紧握拳、隐约颤抖。“你帮我救人,我带你离开。” 她的声音还是镇定柔和。 我一扬眉毛,“你和我谈条件?”心中暴戾骤起。 狐狸突然吱吱叫着蹿到我脚边,在小腿上蹭来蹭去,绕着圈地痴缠打转。我不耐地皱眉,冲动想要一脚把它踹开,却在脚都抬起的时候忽然放弃了念头,心中的焦躁像是被人抽空了似的,波涛巨浪被无形的手抚平。 以情绪为食…… “抱着那只狐狸,会让你平静一点。”老神棍苍老的声音从牢房里传来。 沉默两秒,任由脚边的狐狸自个儿折腾,我居然真的突然就不着急了,默默地抬头,心平气和问:“这是怎么回事?” “六耳沙狐是群居动物,一群雄性中有唯一的雌性。雄性六耳沙狐的耳后有腺体,能放大人类的情绪,而雌性六耳沙狐就以这些情绪为食。”又是那个粗粝的男声道,“雌性六耳沙狐活体是相当珍贵的宠物,因为它能吃掉你多余的情绪,帮助饲主保持冷静。” 我沉默。 ……原来这一路上我能保持罕见的冷静和克制,是因为狐狸把我的情绪都吃掉了吗? 低头盯着脚边毛茸茸的瘦小四脚兽几眼,我心中柔软下来,弯腰伸手,吱吱轻盈又乖巧地跳回了我臂弯。 抱着狐狸站起来,我看了眼黑樱,又沉默两秒,道:“介绍一下吧,你们都是谁?” 这话当然是对牢房里的各位所言,话音才落,明显听到很多小黑屋里的呼吸粗重起来。 “你、你要放我们出去?!”那个声音尖细的女人颤抖道。 不自在地歪了下头,“唔,趁我心情好。……如果不麻烦的话。”说着对黑樱笑了一下,这样可以了吧? 黑樱看我的眼神却颇为复杂,没有想象中如愿的喜悦。 “不麻烦。”语气沉稳的男人道,但仍然能从他的气息里感受到那份压抑不住的激动,“你的刀很快,帮我们砍断外面的栏杆,和穿过身体的锁链就可以了。” 说话间,从几个牢房里传出金属锁链被晃动的脆响,那个声音中性又尖刻的男人带着快要喜极而泣的期待颤声道:“昏迷的人不用管他,还醒着的人不多,费不了多少工夫!”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救我们的!”还是个小孩的帕里斯通也道,声音天真又充满喜悦。 我简直要盛情难却了。 小狐狸踩着我的手臂、前爪扒在肩膀上,不安分地踩来踩去。我不知道它吃掉了我多少的情绪,甚至这说法是不是真的,但极为难得,又显而易见—— 我的情绪真的稳定下来了,是我以前在这种处境下不敢想象的、温和而从容。 “但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坏人?” 我转念一想又迟疑起来,“你们被关在这里——如果是穷凶极恶的人,放出来恩将仇报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现实吧?就像那个渔夫和魔鬼的故事,现在有求于我当然是千好万好,万一才把人放出来就要报复社会,那我岂不是没处哭去? 况且这么些人,谁知道有没有几个难缠又扭曲的厉害角色…… 总不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话一出,牢里的人都无言以对。 “咳咳,你进来,我跟你说。”老神棍干咳连声,有些虚弱地道。 我想了想,走回那间和我颇有缘分的牢房。 “靠近一点。”角落里长蘑菇的老头道,“看见我身上的铁链了吗?一共两根,分别穿过两边的锁骨,砍断就行了。另外,我身上的这些蘑菇……” 他喘了两口气,“这些蘑菇叫致幻菇,无形的孢子被人体吸入后会产生幻觉。这里还能在致幻菇下保持清醒的,咳咳,不超过二十个。” 我脸色微变,想到在废弃实验室里那次突然的回忆——如果不是及时从记忆的漩涡里挣脱,我就被丧尸抓死了! “致幻菇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也能生存,但如果有充足的养分,它的根系就会深扎、拼命榨取宿主的营养……”老神棍颤巍巍地继续说。 “你说宿主?”我看着他满身覆盖了皮肤的莹蓝蘑菇,心中一警。 “对啊。”老神棍桀桀地笑起来,伸出枯槁的手在肩膀上抓了下——穿过锁骨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轻响,想想就觉得痛不欲生,他却恍若不觉——一簇覆盖在腐朽布料上的蘑菇被揪起来,他发出一声隐忍的抽气,手往前探了探示意我看。 不用他说,我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不寒而栗。那些不过指甲盖大小的蘑菇下面,拉出的白丝足有几十公分,有些地方呈粉红色还沾着血迹,密密麻麻地从蘑菇根部伸长、扎入到血肉皮肤之下。 好像某种寄生的怪物,我看到周围铺天盖地的蓝色荧光,感觉浑身都痒了起来! 老神棍用力一拽,柔韧的白丝被扯断,蘑菇丢到地上。他冷笑道:“要不是这玩意儿会让人不断虚弱,只凭几根铁链子,怎么锁得住这里的念能力者?” 我张张嘴,想他说的也对。 “这些蘑菇不用你管。”老神棍又喘了口气道,“我们身上都长着这玩意儿,吸取人的血肉、精气、念力!用不出念,力气连这铁链子都捏不开,能跟你走出去就不错了,还能做什么?” “那倒是。”我应和道,又有新的顾虑:“可是这些蘑菇不会传染吧?万一带出去又缠上别人就不好了。” 关键是别缠上我们。 “丫头你可真啰嗦!”老神棍喉咙“荷荷”地叹了口气,“出去拿火烧掉就行了。就算摘了蘑菇,被带走的体力念量也一时半会儿回复不了。你去看一圈儿就知道了,这里还有救的,除了隔壁那小鬼,最少也被关了三年,比骷髅强不了多少。” 我“哦哦”两声想,大不了救出来以后我离他们远点儿呗,总不会有什么威胁——反正这地下,大家都用不了念能力。 话说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直接走人不好么? 这样想着,我在浑身除了蘑菇就是黑泥的老神棍身上找到了那两条已经锈蚀的铁链,拇指食指环扣那么粗的铁链直接穿透血肉,在锁骨上绕了一圈,从后背肩胛骨侧穿出,将人像牲口那样拷在墙上,被贯穿的伤口已经溃烂黑死到不成样子。 “你自己能拔|出来么?”说话间,满天星左右划了两刀,脖子下露出的两截铁链已经被我削断。比想象中更简单——曾经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和脓液已经把金属锈蚀了。 老神棍用行动证明了他可以。反手握住背后的铁链,用力一抽,金属摩擦人骨、撕裂血肉的声音里,他丢掉穿透身体的沉重铁链,一个踉跄扑到了地上。 我后退两步,看他在地上艰难地爬行,试图站起来。 被拷在这里太久,四肢都萎缩了。 在这样的狼狈里,外面其他牢房传出来热烈的欢呼——哪怕只有两三个人,却硬是营造出沸反盈天的热烈—— “太好了老神棍出来了!快快快!下一个是谁?!” “你去吧,”老神棍撑着墙跪起来,苍老的声音幽幽地,“时间不多了。” 我走到隔壁,帕里斯通的牢房前。 削断铁栏杆迈进去,一个金发男孩被拷在墙上正对着我,黑眼睛亮晶晶的:“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我是帕里斯通!”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小,撑死了也就十二三岁。也许是把他关进来的人还有点人性,又或许是瞧不起人,帕里斯通没有像老神棍那样被铁链贯穿,只被一条铁圈拦腰锁在墙上。 “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我不禁问,“还有,那是谁,还活着吗?” 我用刀指了指倒在墙角的一个魁梧似小山的人。那人背对着我缩成团,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我是第274期猎人,刚刚通过猎人考试。”帕里斯通爽快地道,“他是我的搭档。我们来流星街追查一个案件。” “猎人?”我惊讶地看了看他——帕里斯通被关在这里的时间应该不长,和老神棍比起来他干净得像个天使,头发还能看出灿烂的金色,虽然脸颊被饿得消瘦,但神色还很灵活,不像被长期囚禁后的呆滞——关键是,他看起来也就和侠客差不多大! “猎人考试的最低年龄是十二岁。我生日小,算上被囚禁的三个月,到今天刚好十二岁零十个月。”帕里斯通很开朗地笑起来,说完自己又问:“你呢?” “我叫莉迪亚,比你大一点。”我说着,用刀把他腰上的铁圈砍断,朝外走了两步,路过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回头问:“他还活着吗?” 刚刚脱困,忙着活动四肢的帕里斯通遗憾摇头,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色:“他死了。” 我沉默,他接着道:“真可惜,他要是坚持的久一点,就能得救了……”见我看着他不说话,又忧伤地低下头,“我被拷在墙上,多亏他每天从门口拿饭给我——自从他死后,我已经饿了三天了。” 帕里斯通的长相秀气得像个女孩子。哪怕已经饿得有点脱形,他这样做出有点可怜的样子,还是让人心生触动。 但是……直觉吧,我总觉得他有点假,脸上像是带了一层面具。 无论是那样开朗的模样,还是现在的悲伤。 摇摇头,我朝下一个牢房走去。 第63章 地狱一日游(八) 从帕里斯通的牢房出来,一连几间都不必进去。昏暗光线里,这几间牢房或是空无一人,或是虽有人、但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老神棍说,这些沉浸在致幻菇幻境里不能清醒的人,如果不去费力叫醒,就等同于死去。 ……当然没人有那个闲功夫,去叫醒他们。 等在前面的囚犯直接扒着铁栏朝外看,隔着老远就对我叫:“前面都没有——到我了!这里!这里!” 是那个声音中性的男人,和老神棍一样浑身长满了蘑菇,脏黑的头发和胡须一直拖到胸前,猛一看像营养不良的野人,根本看不出长相。 好家伙,因为他扑到门边的动作,穿过身体的铁链从墙上绷得笔直,血肉模糊的伤口崩裂,淌出的液体映着火光亮闪闪的——这里的人简直没有痛觉! 用刀砍断铁栅栏,我边问:“你是谁啊?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那男人让开位置,拖着铁链靠在墙壁上,头发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迫不及待地盯着我的动作,“得文·盖尔,流星街最牛逼的情报贩子……因为知道得太多被关在这里,你能想象么已经十一年了!”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莉迪亚你放我出去我不会亏待你的!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情报我都免费告诉你,你不知道我以前的收费标准……快点,照这里砍!” 他拔开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和胡须,露出两根结实黝黑的铁链。 “哈,已经落伍十一年的情报。”我嘲笑了一句,看到他抓着须发隐隐颤抖着鸡爪似的手,到底没有反悔地一刀一根,砍断了禁锢他的铁链。 “好孩子。”那男人几乎哭出来地颤声道,一秒不耽误地将穿透身体的两根铁链扯了出去,一个踉跄滑坐在地。 我有些心疼地看了看满天星的刀刃,还好,没砍出缺口。 “你自由了。”我转身朝下一间走去。 “往右走三间是一星幻兽猎人杰拉尔德,猎人协会会长尼特罗的弟子,”得到自由的情报贩子在我身后道,“当年被誉为最有希望加入十二地支的新人,可惜七年前在流星街折戟沉沙……” “你怎么知道我是尼特罗的弟子?!”我走到牢房门口,里面声音粗粝的男人被惊得调子都变了。 “商业机密。”情报贩子幽幽道,“我还知道你被抓的原因根本不是你说的追踪偷猎者,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七区。我说的对不对?” “你!”牢房里的男人身形极为庞大,几乎把狭小的牢房塞满。我进去时,他听了情报贩子的话,突然在铁栅栏上拍了一掌,身上穿过的四条锁链被震得叮当作响。 是的,四条。 显然这猎人是个硬茬子,现在像长满蘑菇的高大骷髅,当年应该也是个富兰克林那样的彪形大汉。四条手腕粗的铁链,两条穿过锁骨和肩胛骨,两条穿过两侧肋骨,把他穿得像个提线木偶。 “你也是猎人啊?”这个满身泥垢的男人太高大了,我谨慎地站在他攻击范围之外,有点犹豫是否上前,“尼特罗会长的弟子,应该不会太坏吧?” “当然!我是绝不会给老师的武道丢脸的!”大块头低头看着我道。真的,在他面前,我就像个小火柴棍儿似的——他可能也知道自己模样有点吓人,不自然地放柔声音道:“好女孩,帮个忙,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别动。”我小声念了句,跳起来挥刀,砍断了他身上的锁链。 我转身离开时,他在身后问:“你听说过尼特罗?” “心源流嘛。”我小声道。 猎人协会会长,我看过艾萨克·尼特罗的传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猎人在身后大笑起来,声音嘶哑。 “杰拉尔德隔壁的女人叫茜游·肯尼,五年前因为屠杀十三区议员肯尼一家而被关押。”情报贩子再次侃侃介绍道,“那女人的精神不太正常……” “我看到了。”看着眼前拼命从铁栏缝隙间伸出手来、长发散乱挡住眼睛,只露出下颌尖削的女人,忍不住应道。 这精神确实不正常。 “屠杀议员在十三区是重罪,不杀她的原因是她有个姐姐嫁入揍敌客家做了主母。虽然关系不好,但议会也不愿意得罪杀手世家。”情报贩子继续道,“你把她放出来就赶紧闪,别被她抓到。” 好可怕……我唰唰两刀,先从栏杆空隙砍断女人身上的锁链,再反手削断栏杆,三步并作两步地从那女人门口跑开,后面响起歇斯底里的尖叫。 “好刀,我去救下面的。”从牢房里出来的大个子猎人走到无头男尸旁,拿起插在地上的一把刀,朝楼梯下走去。 我看了纷纷走出来的几人一眼,和跟前牢房里的男人隔着铁栏相对。 “这个人是十二年前失踪的罪城领袖,杜克拉丁·唐。”情报贩子拿刀割断了自己过长的头发和胡子,朝这边看过来,语气第一次带上犹豫:“他是真正的恐怖分子。你小心一点。” 这话说的,我和栏杆对面的男人面面相觑。 被关在这里十二年,曾经的罪城领袖已经看不出个人样儿了,脏黑的头发和胡子蓬乱油腻、被拨开露出污迹斑斑的脸和一双灰色眼睛。 罪城…… 读书多果然有必要,比如现在我知道——罪城是外面世界里唯一能和流星街相媲美的藏污纳垢之地,是黑暗世界里最黑暗的角落之一,各种罪恶的发源地和恶徒藏身的乐园。 ——所以这个人是不折不扣的坏人吧? 我有点犹豫该不该把魔鬼放出来。 对面那双灰色的眼睛微微一笑,流露出岁月沉淀的从容:“我可从没说过自己的身份。”他几乎带着笑意扬声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身上那股罪城的臭味儿,我隔老远就能闻出来!”情报贩子冷笑着答。 老神棍背着手,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看出我的犹豫:“放他出来吧。让唐城主欠一个人情,比让他死在这里划算得多。” “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恩将仇报。”灰眸的城主隔着栏杆安慰我,“况且有了神谕者这句话,看来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被说服了,砍断铁栏和锁链把人放了出来。 “还有最后一个。”老神棍对我道,“就在……”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打断了他的话。 我立刻奔到台阶处向下看,只见黑樱跌跌撞撞地从一楼的出口跑了进来,跑得形象全无,边跑边仓皇回头,好像后面有人在追…… 是丧尸! 在她身后不到十米,紧跟着跑进来一群丧尸,模样笨拙而狰狞。 在我解救囚犯的时候,黑樱可能想从出口跑掉,没想到遇上了另一群丧尸。之前多优雅的美人,此刻提着裙子跑得头发乱飞活像个疯婆子,迈着长腿火急火燎地向二楼冲,带着身后潮水一般的丧尸—— “快把那白衣服叫醒!让他控制住活尸!” 温柔的声线也变得高亢起来,黑樱被逼得不轻,边跑边喊。 我回头,看到瘦小的帕里斯通已经蹲在了晕倒的白大褂身边,正上下其手地试图把人弄醒。 黑樱气喘吁吁冲上了二楼,后面,尼特罗的弟子拖着一个脏瘦的人,也三步并作两步先退了回来。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丧尸还在络绎不绝地从外面涌进监狱,很快把在原地待命的十几个丧尸淹没。 一楼的空地被挤满,边缘处的丧尸纷纷伸长了手臂,隔着铁栏向牢房冲撞,下面还清醒着的囚犯传出惊叫,还夹杂着对我们这些二楼的咒骂。 如果不能立刻阻止它们行动,这些丧尸马上就会涌上二楼! “咳咳!” 在帕里斯通的毒手下,那个能操纵丧尸的白大褂终于醒了。尼特罗的弟子接手,把人像小鸡仔似的拎起来,朝向下面拥挤着涌动的丧尸。 “让它们停下来。” 罪城城主站在白大褂身边,命令短扼有力。 不用多说,那个白斩鸡似的研究员看到下面的丧尸群,顿时吓得脸色大变,喉咙里发出“荷荷”有节奏的嘶吼声,试图命令下面的丧尸…… “怎么不管用?!” 半晌,下面的丧尸群毫无变化,白大褂惊愕失色,捂住嘴从里面吐出一个小巧的哨子,飞快地擦了擦又塞回嘴里,继续发出“荷荷”声—— 丧尸就是靠那哨子发出的声音指挥。 “怎、怎么可能……”又试了半天,白大褂的双腿突然一软,脸上流露出绝望,“哨声失灵了!明明可以的!明明可以……” “它们上来了!” 黑樱盯着下面,紧张地道。 许是闻到上面活人的气味,挤在楼梯口的丧尸开始朝上面涌来…… 我环顾左右,一个个刚脱困的囚犯,经过长期惨无人道的囚禁,身无二两肉,恐怕不是那些丧尸的对手。 那么,要用言灵吗? 吱吱在我的臂弯里打了个滚,探着脑袋看向下面,毛茸茸热乎乎的尾巴擦过我手腕。 我嘴微张—— “嘭嘭嘭!” 下面丧尸群里突然发生异变。 在源源不断挤进来丧尸的出入口,最外面的丧尸突然被人暴力地踹飞了! 短时间内,那角落的丧尸像爆竹纷纷向四周倒飞,空出来的位置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一个人—— “飞坦!”我原地跳了起来。 一脸冷酷,不断跳起来踹飞拦路丧尸,飞坦一身鬼畜气地杀进来,闻声抬头,看到二楼的我,神色一变。 抬腿踹飞周围扑上去的丧尸,飞坦跳起来几个纵跃,踩着一路丧尸的脑袋在空中划了道折线,转眼跳上二楼的平台:“你怎么在这儿?” “飞坦、飞坦!” 我看见他就不行了,甩开狐狸跑上去,抓着飞坦的衣袖说不出话,泪花泛上来。 “哭什么!吃屎了?”飞坦细长的眉眼顿时皱起,说话间拽过我胳膊拉到身侧,看向平台上其他的人。 这时候楼下传来窝金中气十足的说话声,我回头去看,正看到库洛洛像飞坦那样,来不及清理拦路的丧尸,一路踩着脑袋冲过来—— “莉迪亚!” 没等我说话,库洛洛一把把我拉进怀里上下检查了一遍,语气很冲地责骂:“你是白痴吗?瞎跑什么,还跑这么远!” 我很委屈,还没来得及撒娇就被劈头盖脸骂了顿,靠在他怀里挂着泪一脸懵逼。 “吱吱!吱吱!”被我扔掉的狐狸又跑过来围着我和库洛洛的脚边扑叫。 “这是什么?”飞坦皱眉低头。 “找到莉迪亚了?”侠客的声音从下面远远传来。“不管了,我带这家伙先上去,信长你清理!”窝金的大嗓门道。“该死的你跑什么跑!”信长跳脚大叫。 丧尸发出受到攻击的嘶吼,冷静的枪声“砰砰”响起。 库洛洛一行人像是风一般闯入,瞬间带来充满生气的喧嚣。 第64章 地狱一日游(九) “莉迪亚,他们是你的伙伴吗?”帕里斯通打破局面。 飞坦站在我和库洛洛前面,警惕着对面的囚犯们,也问:“他们是谁?” 我这时候才回过神,哭唧唧道,“库洛洛,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才不是,”库洛洛没好气道,“我们是来找出路的。”话虽这么说,他双手倒是牢牢地圈抱着我,毫不放松。 “哦……”我怏怏地应了一声,瘪着嘴埋头在他肩膀上——本来有好多事想说的,比如陷入幻境看到了小时候——现在全没兴致,一件也不想说了。 “能说说外面的情况吗?”沉稳的男声提问,是罪城城主,“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 “怎么这么多人?”声音洪亮——窝金也到了这边,片刻的惊讶后又大喇喇问:“库洛洛,现在怎么办?这家伙我带上来了。” “放开我!”一个虚弱的男声挣扎道。后面还有黑樱听不清的低语声。 “你!”那个操纵丧尸时灵时不灵的白大褂脱口而出,声音惊恐,“组、组长……赫尔曼!” 我埋头生闷气的时候,耳边乱糟糟一团乱麻。 “都什么时候了,你哄哄她。”飞坦对库洛洛道。 “不哄。”库洛洛犟起脾气来。 “库洛洛!”闻言,我用力一勒他的腰,仰起头不依不饶地,“你说话不算话!说了不会丢下我的,呜呜呜……” “这不是找着你了么。”库洛洛不以为然。 “可是我自己走了好久,”我嘟嘟囔囔,倒不是兴师问罪,只是自己觉得委屈,“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先别管他们了。”听见窝金对别人道,“找到了,是这家伙吧?你先把下面的东西解决。”一个陌生男声应下了。 “这些人是谁?”窝金紧接着又问。 “我怎么知道?”飞坦没好气地诘他一句,顿了顿又事不关己道,“越狱犯吧。” 想到黑暗阴森的穴道,回忆里噩梦般的经历,我垂下嘴角,眼泪上涌,挂在眼角要坠不坠,憋着委屈道,“那该死的幻境、我看到小时候……” 库洛洛黑眸如镜地看着我,刚来时带着恼怒的气焰明显弱下去。抬手帮我揩掉泪珠,指腹在眼角安慰地按了会儿,他转头看向一边,“别哭啦。我找了你很久,担心得很。” “我也在找你!”我蹭着他的手抽噎道,“都急、急死了!” “嘶!” 腿上突然刺痛,我倒抽一口气,低头看去——好么!毛茸茸的小白狐狸双腿直立,两只前爪抱着我的小腿,张大嘴咬在我腿肚子上! 它啃得那个香,我张大嘴,什么心酸都忘了。 库洛洛蹲下去把小东西一把扯开、提起来,“没事吧?”他皱眉看着提在手里不断挣扎的白毛小兽,“这是什么?” 他大概下了黑手,吱吱甩着尾巴发出凄厉的叫声。 “哎,我没事。”揉了揉被咬的地方,裤腿被咬出两个小洞,倒是没破皮,再看被库洛洛抓着的吱吱就有些心疼了,“把它放下来吧!” 库洛洛不听我的,用空着的手托住狐狸的脑袋扭了扭看,又冷不丁地拉开狐狸后腿——在吱吱凄惨的叫声里,他松手,抬头道:“六耳沙狐,雌性?” 我“嗯”了一声,忘了赌气,才要解释,库洛洛已经丢开这茬,把吱吱随手一抛,转头往旁边看。 顺着他的视线,只见窝金抱臂站在旁边,正在监视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忙碌—— 之前能用哨音操纵丧尸的白大褂瘫坐在地,一脸心虚地看着新来的男人。同样一身白大褂,金色短发的男人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正专注地把一个小哨子卡进手上类似单反相机的仪器,调试仪器上复杂的旋钮。 “怎么样?”库洛洛问。 戴口罩的男人抬起头看他一眼,撤掉口罩,露出一张典型的欧裔立体面孔,“有了标尺,找准频率就能放出声波,但尚未试验过这么大范围的效果……” “杀光活尸是顺便的,不重要。让信长他们把下面的解决了就上来。”库洛洛说着向前迈了一步,“我们先做正事,找到人离开这里。” 我紧跟着他迈了一步,双手抱着他的腰,弯过半个身子黏着他追问,“现在怎么回事啊?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库洛洛抬起一只手揽住我肩膀,侧头扫过站在对面的囚犯们,有些分心道,“说来话长。他们是你放出来的?” 我心中好奇,自己站直了:“你怎么知道?” 库洛洛没答,径自道:“我要在这里找一个人。”他看着对面的囚犯们,“最近新来的猎人在哪里?” 对面老神棍等几个人纷纷看向个头最矮的帕里斯通。 “我在这里。”帕里斯通上前一步,过长地金色额发挡住了眼睛,语气在得体中透着理解和无奈,“不过你要找有【任意门】能力的那个人的话,他和我一起来,已经死了。” “啊,就是你死在里面的那个同伴?”我想起来,指着帕里斯通之前的牢房道。 “最新来的猎人的确只有他们两个。”老神棍肯定。 “这下麻烦了……”库洛洛低语,我回头一看,窝金抱臂皱眉,飞坦也阴沉下脸。 “怎么了?”我关切问。 “我听说之前外面发生爆炸,原有的出路堵死了。”罪城领袖沉稳的开口,“【任意门】听起来是个通路类能力,你原本的计划是借助这个能力出去吧。” 库洛洛不置可否,就算是默认。 “我们刚才听这位黑龙会的女士说了,现在大家全都被困在几十米深的地下,这里已经变成了死路……”情报贩子也道。 库洛洛看了安静站在众人之外的黑樱一眼,才要开口,帕里斯通惋惜到夸张地叹了口气,“可恶,早知道我就多鼓励他一下,坚持到现在了!” “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尼特罗的弟子冷冷打断他,语气很冲,像是对帕里斯通深有不满:“你那个同事怎么死的这里谁心里没点逼数?!” 帕里斯通顿了顿,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啊啊啊——怎么办!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不要还是死在这里啊啊啊——”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突然捂着脸尖叫起来。 “吵死了!”飞坦冷骂一句,霎时间飞身拔剑,一剑捅去——那女人尖叫不断,枯瘦的身形陡然拔地而起,像一道暗红掠影闪了出去! 身法好快! 飞坦化作一道黑影追上,只见那女人在两层监狱四面的墙壁上反复折掠,身形快如鬼魅,最后飞坦先放弃,哼了一声收剑,落回我们身边。 那女人也身形连闪,轻飘飘落在尼特罗弟子和罪城领袖身后的死角处,捂着脸站定,阴郁地一言不发。她裙袂翩飞又落下,露出裙子内面,我才看出那身暗黑薄裙的污迹下面,原来是腥红的血色。 飞坦和那疯女人过了一手,也算是对彼此的实力有个数。虽然久经监|禁、身受重伤、实力跌倒谷底,但对面几人显然仍非易与之徒。 ……想也知道,能被流星街煞有介事地关在这里又不敢或不能杀死之人,会是什么简单货色? “什么情况?”身后,信长提着刀走上台阶。 侠客和派克跟在后面。“已经清理干净了。”派克平静地道。 我回头一看,原来聚集在一楼的丧尸已经全都死得不能再死,东倒西歪尸横遍地。 “【任意门】的能力者死了,我们还得另寻出路。”库洛洛对他们把情况一语概括。 “真不巧。”侠客叹了口气,又打起笑脸对我挥手,“嗨,莉迪亚!” “哟。”信长也对我扬了扬刀柄。“找到就好。”派克松了口气,显然之前也没少担心。 我从库洛洛身边探出头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其实,如果要找出路,我们这里还有人能帮上忙。”老神棍突然开口。 “是谁?!” 不等库洛洛开口,我立刻问。 老神棍枯瘦的手指向他之前隔壁的牢房,栏杆后面是黑黝黝的狭小空间。苍老声音道: “这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清醒着的人。” “就是这了。”老神棍站在完好的铁栏杆前,对我道。 我点头,满天星横斩,碗口粗的铁栏杆悄无声息断开,半截掉落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杨亿以前是哈文纳大学地质工程方面的专家,想要从这里安全地挖出一条路到地上,他是专业的。”情报贩子介绍道,撑着手肘皱眉,“不过他有点……” “我不出去。” 还没等我走进去,里面一个喑哑低弱又决绝的声音道。 我一愣——这个声音我有印象!之前只发声过一次,是在黑樱提出救人时表示,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要欠流星街人的情。 “杨亿,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老神棍叹了口气,劝道。 “你知道,杀光流星街人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那个声音低弱地道,流露出彻骨的悲怆和憎恨,“被这些流星街人放出去,我……我不如死在这里。” 这人是谁? 我愕然,下意识的转头看库洛洛——比恐怖分子还不能放出来的,是仇人吧? 而且地图炮是什么毛病! “呵”,一声冷笑,飞坦从我削断栏杆的地方迈了进去,阴鸷道,“让他听话就行吧,我来。” 我看库洛洛没有阻止,犹豫一下很快提刀跟着飞坦进去,还听到后面信长懒洋洋道,“就是,快点吧!拜托我们又不是搞慈善。” 牢房里逼仄、阴暗又湿冷。 一个枯槁如竹竿的瘦高男人被挂在墙上,两条铁链穿过两边锁骨,须发垂过身前。听到我们进来,那人稍稍动了动,冷漠拒绝:“流星街的渣滓,滚!” “飞坦这人神经病啊!”我有点委屈地转头道。昏暗光影里,飞坦狭长的眼睛眯了眯,不言语地探手拿过我的刀,刷刷两下割断了那人遮住面目的须发,露出一张清隽瘦脱了形的脸。 “哎,多脏!”我看着刀刃上滑落的脏发,亟亟阻止。 飞坦“啧”了一声说我多事,两下劈断穿过那人身上的锁链,把满天星丢还给我,一手抓住失力跌倒在地上的男人后领,拖着他往外走,“出去。” 那男人比飞坦高了很多,被他拉着时两条腿拖在地上,衬得飞坦像个拖着大包袱离家出走的小矮人——我在后面看得偷笑一声。 飞坦迈出铁栏,眼刀扫过我,将男人泄愤地掼到地上,手掌一翻多出一把寒光熠熠的柳叶刀。 “他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库洛洛低头看着狼狈的男人问。 我跑过去挨到他身边,也想,和其他人相比,这个态度最强硬的男人其实最瘦弱——其他几个囚犯,哪怕是看上去垂垂老朽的老神棍,只怕也有一拳把他打穿成两截的力气。 “杨亿是个复仇者。”情报贩子道,“他出那事的时候我还没进来,挺轰动的。以前就是个白斩鸡工程师,自从女儿被拐卖后性情大变,开念,当了一阵犯罪猎人,后来还真让他把女儿找到了……” 老神棍接着道:“十几岁的小姑娘,舌头被剪断,眼睛瞎了一只,腿也瘸着,被找到时大着肚子,整个人疯疯癫癫,被她爸找到的时候,当场一头撞死在墙上。杨亿当时就疯了,他的能力有点特殊,屠杀了大半个十二区。” “这些细节我都不知道。”情报贩子咋舌。“顺便说,他的能力是诅咒,现在还有好几个议会高层关在屋里见不了人,全身都烂透了,偏就吊着一条命不死。” 老神棍摇头叹道,“当年在外面见过他一面,我看到了。” “原来如此,不杀他是怕成为残念,更难对付吧。”信长摸了摸下巴道。 “议会高层被诅咒的事,我在八区听说过。”派克附耳库洛洛低语。库洛洛点头。 “我刚才就想说了,这里也都是致幻菇。”侠客从旁边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小簇蓝莹莹的蘑菇,“其他牢房里的人都昏睡不醒,是没能挣脱幻境吧。” “那蘑菇的滋味可不好受。”窝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胳膊,看样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能挣脱幻境的人意志都坚定,再说被关在这里折磨十几年,还有什么忍不了?用刑恐怕撬不开他的嘴。”侠客说着,手上用力把那簇蘑菇捏得粉碎。 飞坦闻言有些不服,但刀下的男人紧闭双眼一声不吭,像死了一样,无力反抗却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油盐不进。 “我们就非得用他不可吗?”我有些焦躁起来,“我想回家了!” “图坦卡蒙被我们杀了,赫尔曼是他的学生,现在基地的负责人。”库洛洛示意那个和他们一起来的带口罩的白大褂,“我们看到了平面图,被炸毁的地方的确是唯一出路,现在想出去,我们只能重新打开一条路。” “我们可以沿着这边的通风系统上去,但原有的管道设计远不足以让人通行,所以还得暴力开凿。”戴口罩的赫尔曼道,露在外面的两条金色眉毛皱起来,“但是……” “但是我们在一座双子式的地下建筑里,如果隔壁的那一半已经完全坍塌,这边的结构也随时有坍塌的可能,经不起太大的破坏。”罪城前城主接口。 “是的!换言之,我们现在就是在和死神赛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彻底压死在下面。”赫尔曼说着,焦躁地扒了扒头发,语气却还是从容理智。 “死在这里就什么都完了!”疯疯癫癫的女人尖叫道,“我就说这个呆瓜肯定会坏事——啊啊啊!他不行我们找驴脑袋呢?!” “晚了。驴脑袋在下面,刚才被那些活死人咬了,现在估计已经变得和它们一样了。”蹲在尼特罗弟子旁边,之前被他从下面救上来的男人道,声音喑哑又凉薄。 “哎,你有没有办法解决?”窝金拿手肘一顶旁边的赫尔曼。 “转化一旦开始,过程是不可逆的。”金发男人摇头,“思维和原来的能力也会失去。” “嘁,还丧尸之父呢。”信长不屑地啧了一声。 我说! 为什么虽然大家也是在积极地想办法解决,但就是觉得他们一点都不着急呢?!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这心理素质也是杠杠的…… 我急得额头冒汗。 “带上他,我们先往外走。”库洛洛决断道。 “走到外面就可以用能力了吧?”帕里斯通脆生生道,“我们有没有操作系的人?” !!! 一语惊醒梦中人。 “瞧飞坦你那小短腿儿费劲的!”窝金大咧咧地说着,伸手接过飞坦提着的男人,“我来拿他。”换来飞坦一声冷嗤。 一行人即刻开始往外走。 吱吱跳起来扒我衣摆,被我捞住还抱进怀里。“你要带着它?”库洛洛问。 我点头,讨好地朝他笑。 “的确,根据测验,出了黑石的区域,念力就会渐渐恢复了。”赫尔曼道——说起来,之前在这里操纵丧尸的白大褂已经被他在离开前干脆利落地用刀片抹了脖子,说什么“叛徒不配活下去”——“我是普通人。” “我是具现化系!”疯疯癫癫的女人紧接着道。 “老朽是放出系啊。”老神棍颤巍巍地跟着队伍高速前进,丝毫不显吃力。 黑暗通道里,队伍安静了一会儿。 接着,罪城领袖慢条斯理道:“唔,在下特质系。” 情报贩子:“放出系。” 大个子猎人:“强化系。” “我吗?”被猎人扛在肩膀上的男人慢悠悠道,“我是操作系。” “!!” “但不是这方面的。”那人气死人不偿命地道,“恕我爱莫能助咯。” “喂!你这家伙……”信长走在大个子猎人的后面,正好对上被扛在肩膀上的男人的脸,感觉自己被耍了,气得要拔刀。 “算了吧,操作系也不是全都用得上,不巧我们这里都是鹰派。”侠客走在旁边摊摊手,“我也不行。库洛洛,你呢?” “不行。”库洛洛短扼有力道,“派克?” 派克也摇头。 “鹰派是什么?”我好奇问。 “只是比喻。”侠客侧头道,“操作系可以笼统地分为两种,一种是强制操作,一种是暗示操作。像这种需要操作对象在头脑中计算的,得是鸽派才行。” “这个比喻有意思。”倒挂在猎人背上的那个操作系嬉笑道,“换言之就是得让目标任务心甘情愿。” “啊……可惜,我也是特质系。”帕里斯通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鼓着脸道。 穿白大褂的赫尔曼走在最前面带路,我们穿过阴森的石道,走到了悬崖边上——悬崖对面灯光明亮,是我们进来时的实验室。 “这边走。”赫尔曼沿着狭长的悬崖,往灯光湮灭的黑暗尽头走去。 我看着对面建筑,认出我们之前掉进陷阱的是在反方向。 “话说……之前你们也掉下去了吗?是怎么汇合的?”我勾了勾库洛洛的手指问,“还有那些、那些丧尸是怎么回事?” “我、飞坦和信长没掉下去。飞坦撬开了图坦卡蒙的嘴,我们沿着正确的道路绕到下面,在致幻菇的巢穴里找到了其他人,除了你。”库洛洛道。他说着撒了我的手,落后两步到窝金那边。 “找你的时候遇到那些丧尸,库洛洛很着急,然后我们顺藤摸瓜逮住了这家伙。”飞坦在旁边,指着前面的赫尔曼,“那些恶心的玩意儿都是他搞出来的。他知道的不比那老头儿少,有了替代,我就送那老东西去死了。敢耍我们,他最后可是很后悔哩。” “也活得够本了吧,那老头可是用这招阴了不少人。”侠客插嘴,回头往后看,“莉迪亚你是怎么跑到监狱去的?圈子兜的也太大了。还有黑樱,她怎么撞上你的?” “杨亿是吧?如果是因为被拐卖的女儿和流星街有仇,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矛盾。”后面,库洛洛冷不丁道。 听到他的话,我精神一振,和飞坦侠客都默契地安静下来听着—— 库洛洛要出马说服他了! “……你帮我们出去,之后找谁寻仇,都是你自己的事。反之死在这里,除了拖死我们这些同样被议会驱逐的人以外,不能造成任何影响。” “就是啊,我们跟你可没有仇恨!” 我忍不住大声道,“你干嘛非要拖着我们同归于尽?这不是亲痛仇快嘛!大家都死在这儿,议会的混蛋们才要拍手称快呢!” 我忍不住骂了脏话——多可恶啊,要不是议会那些神经病搞出这么个实验室加监狱的玩意儿,我们哪至于落到这地步! 杨亿沉默,一路置若罔闻。 “算了吧!”疯女人尖锐地叫道,“这死犟要是能说通,早八百年就出去了!” “神眷者呢?”罪城领袖沉稳地问。 老神棍佝偻着身子,郁郁地叹了口气,“老朽看到的未来,是会改变的。” “别丧气,没他我们就自己挖呗,也不一定就被砸死了。”猎人粗声道,“能走到现在,说明我们的运气都不差!” “真让人不爽啊,这家伙。”飞坦像是从地狱传来的低语。 库洛洛铩羽而归,怏怏走回我身边,沉着脸悄悄生闷气。我偷瞧他不自觉微微鼓起来的腮帮子,深觉可爱,忍不住踮脚探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斜我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情闹。这里离地面至少五十米,大半都是岩石。之前的爆|炸已经让岩体不稳了。徒手挖上去,十之八|九要被埋在地底——快死到临头了,还笑!” 我立刻收了笑,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顿时难过地攥紧了他手腕,“库洛洛,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 阴森森的地下,我越想越怕,忍不住道,“我们明明都越过越好了!还说定了以后去外面的世界、看好多地方呢!而且我也舍不得库洛洛……” “被压死会不会很疼啊?还是被憋死?呜呜我不要……” “你够了。” 库洛洛打断我,看过来的眼神很无奈,憋了憋才道,“我们总不至于死在这里。” 第65章 逃出生天(上) 在悬崖尽头,我们走进一条石道中。带路的白大褂拿出手电打亮,唯一的光源射进黑暗,照亮两侧石壁上粗糙的开凿痕迹。 “走到头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赫尔曼道。 黑沉沉的穴道一直通向山体深处,路面有明显的向上倾斜。 “这个世界没救了……” 冷不丁地,那个死倔死倔的杨亿突然开口说了这么句话,语气看破红尘,好像下一秒就要自我了断。 距离我们上次试图和他交流,已经过去了至少五分钟。 我瞥库洛洛,他面无表情,棱角锋利的侧脸显得有些阴沉——库洛洛是个多记仇的人啊,耐性也不好。就凭杨亿这样拗了他的意志,我感觉就算下一秒石壁崩塌、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库洛洛也得先反手弄死他不可。 “流星街有多少人,八百万?一千万?” 杨亿自问自答,极阴郁地笑出声,带着无声却尖锐的嘲讽,“猎人协会的免费情报上写着,流星街的死亡率长期保持在 5% 以上,出生率低于 1% 。但是这样一个地方的人口数量却常年稳定在八百万以上。那么多出来的人是哪儿来的?” 他筋疲力竭地呵了一声,“……那就是付费情报了。” “是人口贩卖。”情报贩子接口,“流星街是全世界被贩卖人口最大和最终的流入地,每年输入量在 80万左右。除去大约 12% 的折损率,余下的部分足够补足流星街本地的人口损耗。况且其中大部分是有生育能力的女性……” 贩卖人口? “我以为,外面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我忍不住道,“都是,自己来的。” “有目的选择或逃难进来的人,太少了,最多只能占到千分之一,或许更少。”情报贩子道。 80万的千分之一,那就是800…… “八百?!”我难以置信,“这么少?” “这鬼地方连普通一点的地图上都没有,得是多想不开的人才会来?”扛着个人的猎人道。 飞坦嘲讽:“比如说你们?” “大部分的人口输入,都是通过固定渠道进来的。”库洛洛握着我的手道,“比如说我,说是像垃圾一样被丢进来,但其实是售卖。” “库洛洛!”我失声道,握紧了他的手。 “这有什么,莉迪亚你说不定也一样,只是自己不记得了。”库洛洛满不在乎道。 情报贩子:“你们是五区出来的?”见我扭头看他,解释道,“从外面来的幼童,除非个别被收养,余下的都是送到五区。” “……我想这件事过了十一年也不会变。”他最后找补道。 “哦”了一声,我想我有点明白了。 如果拿我们自己在五区的经历来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种童年是正常的——垃圾堆不该是童年生存的环境,杀戮和抢夺也不该是童年玩耍的游戏。 哪怕这个范围扩大到人生,也还是这样没错。 ……可惜连我自己都要忘记啦,正常人生应有的样子。 “黑帮、政府、贵族,人贩子、恶棍、赌徒……从上到下,没有一种人的手上不曾沾染这条行业的鲜血。所有人,都趴在女人和孩子的尸骨上,吸着血,庆祝那肮脏的饱腹感!” 杨亿继续用那种低沉到令人难受的口吻道,“而流星街。” “呵,流星街。这里所有人的出生都带着被拐来凌|辱的女人的怨恨,这片土地……根本就是建立在一个血淋淋的胎盘之上。” 虚弱的男人咬着牙一字一顿:“这样的地方,就应该彻底毁灭!” “那你就去毁灭啊?!”疯女人尖锐地叫道,“有本事出去啊,出去把人都杀光啊 !杨亿,被关在这里七年,你现在就只会发牢骚说狠话了吧!” 激将法? “我倒是想。”杨亿丝毫不为所激,沉沉地道,“可是八百万人,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还能做什么呢?” 说到最后,这个男人仿佛铜墙铁壁一般的内心,终于裂开了虚弱的缝隙。 “这个吃人的世界,这条吸血的产业,这些榨骨的地狱……” 黑暗中,枯瘦的男人无力仰头,“我能诅咒伤害了妮娜的所有人,还能诅咒所有前赴后继扑进这座血池来、来作恶的人吗?” “那倒是不如死了干净。”信长油然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派克狠狠踹了一脚。 “信长!”侠客也亟亟叫了句。 “干嘛?!” 信长抱着刀飞快躲过派克的飞踢,发现周围人无论熟不熟都用犀利的眼神射他,摸着脑袋一头雾水。 拜托……我看到杨亿对此置若罔闻,才松了口气——这个信长!听出来他有寻死的意思,怎么能还火上浇油呢?! 不过我倒是听明白了—— 杨亿之所以存了死志不渴望从地底出去,是因为他已经用能力给女儿报了仇,而面对内心更深处的恨——对于这个拐卖人口的产业链和纵容这种产业链存在的社会,所产生的怨恨和愤怒,却因为对立面的过于强大而无法报复,因此感到深深绝望吧! 这……我攥了攥库洛洛的手指,心想,那难道我们应该鼓励他去继续复仇吗? “我想,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一个温文沉稳的声音缓缓开口,是罪城领袖。 “至少据我所知,从整个世界范围看,致力于抵制这条人口贸易线的人和组织都有很多。首先就是你所在的猎人协会。我想你加入猎协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在犯罪猎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专门针对人口贸易的。同时,以v5为首的各国政府也对本国和国际人口拐卖问题给予颇多关注。另外,还有很多影响力颇大的民间组织,也一直给这个行业造成不少的困扰和冲击,比如教廷在这方面下的功夫就很大……” “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如此悲观。作为一个强大的念能力者,如果你能活下去、参与到上述我列举的这些抵抗中,相信会给你所憎恨的人口贸易产业造成很大打击。”罪城领袖慢条斯理地说完。 情报贩子看到说服的希望,亟亟补充:“而且你的能力,我不说你自己最清楚,对于这样呈线状分布的利益链来说,正好能把上下游所有经手的人一起诅咒,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 罪城领袖:“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你死在这里,才是对这个人血暴利行业的最大帮助——那些人口贩子如果知道,想必会弹冠相庆的。” “这可是肺腑之言。”粗嗓音的猎人笑了两声,大声道:“流星街是被贩卖人口的最大流入地,罪城可是被贩卖人口的最大中转站和指挥中心!这位唐城主在进来之前,手上起码掌握着全世界超过八成的人口贩卖运流网络,说他是全世界人口贩子的总头目也不为过。” 垂着头的杨亿处传来明显的咬牙声。 猎人冷笑道:“现在他都这么说,可见是站在专业角度为你分析了利害。你要是再死在这里,那可是要让他笑掉大牙了!” 唐·前城主·人贩子礼貌不失尴尬地苦笑:“这位先生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恶意。” “区区不才在下,小时候的愿望恰好是当个犯罪猎人。”现在是幻兽猎人、尼特罗弟子的家伙冷笑,“那时候的唐城主在众多臭名昭著的犯罪分子里,可是首屈一指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十多年过去,罪城势力早已洗牌,我也不过是个手染鲜血、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的落魄之徒罢了。”唐城主从容回道。 “可以用念了。”窝金突然道。 他的声音很洪亮,话音还没落下,明显感觉所有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古怪紧张起来。 “你干嘛说出来?”信长怼了他一句。 “哈,互相装着也没什么意思啊。”窝金大咧咧笑道,话里豪爽的笑意一旦褪去,就剩下森然流淌的冷静: “所有人身上的念都熊熊燃烧起来了啊。总要有人说破的不是吗?” 嗯?大家可以用念了吗?已经走出绝念石的范围了?! 我立刻去看最近的库洛洛,他没看我,目光幽静地注视着走在我们后面的人。 我回头,看到飞坦眼中闪烁诡谲的亮光,还有侠客隐在阴影中的脸上阴沉的神色。派克的枪已经举在最适合射击的地方,打破表面平静的窝金和信长不提也罢。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散发出哪怕一丝的杀气,但很显然——这群找回了念的念能力者,就像挣脱了牢笼的饿虎、像长出了獠牙的野狼,重新张开了曾经温顺收起的鳞羽…… 时刻准备着陡然飞起,爆发殊死搏斗。 “我们到了。” 最前面的带路者,赫尔曼浑然不觉异样,停下脚步回头道。 在他的面前,人工开凿的石道已经到了尽头,足够三人并行的宽敞通道逐渐缩小到宽高不过半米,一道金属铁丝网卡在那里,将道路全然封死。 所有人在那道不足成人通过的金属门前停下,原本紧绷到令人屏息的气氛又诡异地、却又仿佛合于情理地,逐渐松弛下来。 “怎么了?” 赫尔曼终于察觉出气氛不对,下意识地拉着口罩,道:“把前面的网窗打开,后面就是通风主管道,最适合我们出去的地方。” “我来。” 窝金说着大步上前,库洛洛拉着我让开位置,看他活动两下手腕伸出去,嘎巴巴的金属变形断裂声里,那道用铁丝密密织成的网罩被轻松摘了下来,被生生扯断的螺丝掉在地上。 网罩拿在窝金手里,像张纸片那样单薄脆弱,被他松手落地,又发出重重一声撞击响。 所有人众目睽睽,看向网罩后面露出的地方,一个黝黑的圆形通道延伸向看不见的深处,飕飕的风从里面吹出。 第66章 逃出生天(下) “我说,这么挖行不行啊?” 窝金挥舞着最大号铁锹,运铲如飞地在最前面开挖,在岩石窸窸窣窣的碎落声中,回头道。 “不知道啊。”在他斜后面,库洛洛拿着小一号的铁锹,将窝金挖出的狭窄通道拓宽,口吻索然,“没塌就接着往前挖呗。” “我觉得我们向上的角度可以再陡一点。”侠客背着手走在开挖部队的后面,道。 “呼,挖不动了,我得歇会儿。”窝金另一边,信长停下挖掘动作,放下铁锹擦了擦汗,“这石头也太硬了!” 其他人挖掘的速度很快,信长很快落后到我们身边。 “我来!”一只手立刻接过信长的铁锹,犯人中最强壮的猎人十分主动地走到前面,接替信长的位置,挥舞工具继续开挖。 这时候也没人猜忌,重出生天是所有人共同的目标。 窝金一马当先地开路,猎人和库洛洛在两边拓宽,一条狭窄的地道以陡峭的坡度,正在飞速向上延伸。 库洛洛手上动作稍顿,跟在旁边的飞坦立刻默契地接上。把铁锹交给飞坦,库洛洛落后两步走到我身边,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掌,“应该上去10米了。” “我们现在的坡度在四十五度左右,按还有50米计算,需要的长度就是……50倍根号二,70米左右。”荧光照亮侠客的脸,他对着手机看道。 “现在更陡了。”信长走在前面道。 “什么三角直角的,我弄不明白,”窝金一边挖还不忘搭话,下铲之前我们讨论的简单三角函数就被他首先排斥,“我就知道以现在的速度,这是我不用手脚并用的最大坡度了。” 的确,现在地道向上倾斜的角度,我已经攀行地很吃力了。 “大概六十度。”侠客判断,“那就是50米的根号三分之二,嗯……”他开始啪啪按计算器。 “57.7……就算58米。”库洛洛道。 “五十米,我平时跑用多久?”窝金在前面嘀咕,“两秒?飞坦你多少?” “哼,一秒不能再多了。”飞坦挥着铲子哑声道。 “照这个速度……”窝金喃喃计算,“我们之前挖了五分钟,大概15米,后面还有58米,需要二十分钟?” 侠客:“你还得算上坡度变化……”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地道一下子震颤起来! 从遥远的地底传来一阵可怕的闷响,脚下的岩石剧烈颤抖着向下塌陷!头顶的碎石哗哗而下,手电的光剧烈晃动—— 地道要塌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脚下开始颤抖的第一瞬间,库洛洛一把将我扯进怀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同时另一只手在身侧打开,念书具现,飞速翻页! 身边一热,还有人也紧紧贴到我周围…… 第一波落石从头顶砸到地上,地道在剧烈的颤抖之后,险之又险地撑了下来。 身后的地道尽头,塌陷的声音逐渐停歇,这一处狭窄地道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透着那样又捡回一命的紧张。 合上书的声音,库洛洛放松了身体,把手从我身后拿开——但我仍记着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动作,心里咯噔一下。 “库洛洛,你的能力能保几个人?”低沉地,信长在他身后开口。 震动结束,灯光恢复,我看到前面窝金他们已经停下了挖掘的动作,飞坦甚至在震动的瞬间挪到了库洛洛身后,比信长还要靠近他的位置,几乎紧紧贴上。我后面紧紧凑过来是侠客,他现在已经退开一步,气息警惕。派克走在后面一点,隐隐挡住还在更后面的囚犯们。 也就是说,在就要被埋进地下的时刻,以库洛洛扯近我的动作为开端,靠得近的、速度快的同伴,都在尽可能的接近库洛洛…… “范围不大。”库洛洛的声音沉稳又理智、给人坚冰一样感觉,“我和莉迪亚以外,余下的空间只能再装一到两个人。” 我死死咬着嘴唇,才不让双腿发抖。 库洛洛的意思很明确了。 即使是此时地道全部塌陷、我们被压在五十米以下的深处,他仍然有能力保住我们一线生机—— 但不是所有人。 死寂中,库洛洛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移动的能力,仍然会困在地下。” 那么,除了维持能力的库洛洛以外,被困在底下的人想要持续生存下去直到挖出一条生路,还需要工具、食物、水、甚至空气——我的能力。 至于余下的位置…… “装得下我吗?”窝金第一个问,语气浑似在问今天的晚餐有没有他的份。 “不行。”库洛洛的回答冷静到冷酷,“一个派克或是两个侠客的位置。” 从体型算,窝金最高大,紧随其后是信长,派克纤细得多,飞坦比派克矮一头,侠客比飞坦小一号。 “那我也没戏咯。”信长耸肩。 “我要出去。”飞坦微哑的嗓音冰冷而笃沉,“我会把和这里有关的人都杀干净,算给你们陪葬。” “真到那一步,我就没必要出去了。”派克在后面道,清冽柔和又坚定,“其他的人,我帮你们挡住,不让他们碍事。” “那个,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出去的。”侠客笑着道,“不过,”他看也不看地在手机上输入些什么,然后把那个从来不离手的宝贝手机塞到我手里: “扫描的地图在里面,还有,我的遗愿也写在备忘录了,莉迪亚记得帮我实现哦!” “可是……”我捧着他硬塞给我的手机,急得说不出话来。 “接着挖吧。”库洛洛攥过我的手腕,转身冷静地道。 “我来吧。”信长又拿过飞坦手上的铁锹,往前走去,“莉迪亚,到时候记得把我的刀拿出去。” 他和窝金又开始挖前方的岩石,现在的每一铲子,都可能是招来死神的最后一铲…… “这个,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带给猎人协会。”最前面的猎人在开挖之前,走回来递给我一张卡片—— 猎人执照! 我咬着嘴唇看了他两眼,把那张薄薄的卡片接了过来,塞进口袋。 像个高大骷髅的猎人胡子一动,仿佛笑了笑,转身走回最前面加入挖掘的队列。 “我来吧,你去后面。”罪城领袖越过我们走到前面,要接替信长,他低声解释道,“金发的女孩身手差点,万一……拦不住他们。” 虽然声量不高,但也没想着瞒过谁了。 这示好真是心细如发,直探到人心坎里。 信长果然换了他,走到派克的身边——他们两人构成的防线,就足够在万不得已时挡住后面的犯人,给库洛洛争取到使出能力的时间。 遗言,或者说大家的身后事都妥善安排好了,没有任何耽搁,随着地道向上延伸,我们又继续向地面进发。 不时有碎石从头上掉落,甚至两次发生把队伍断成两截的塌陷,但好在所有人都艺高人胆大,没有发生事故。 “咳,呼呼……” 吃力地沿着陡峭又凹凸不平的地道往上走,我捂住胸口,感到呼吸正变得越来越困难,大半的重量向前歪斜,都是靠库洛洛拉着我走。 窸窣的碎石掉落声里,开路的窝金感慨了,“石头变得越来越软了喂……” “停、停下!” 杨亿突然虚弱又严厉道。 我被吓了一跳,或者说,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声惊到了。前面,窝金他们立刻停下动作。 回头看,一直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状态、默默缀在所有人后面的男人抬起了头,“前面不能挖了!” “什么?”窝金杵着铲子扬起眉毛。 “石头变软是地质变了,再挖下去必塌无疑。”杨亿断然道。 “那我们该怎么走?”黑樱温柔的声音立刻问。 杨亿沉默不语。 “既然开口了,就继续说下去呗!”帕里斯通就走在杨亿旁边,多少有一点挟持他的意思,此时道,“别想那么复杂,你只问自己,还想不想活下去。” “既然开口了,肯定就是想呗!”信长小声嘀咕。 众目睽睽下,杨亿胸膛剧烈起伏,像风箱似的深深呼吸了几下,抬头,那双死灰般的眼睛又重新燃起了炽火—— “现在起,听我指挥!” “首先就是通风问题。” 杨亿上前几步,走到所有人中间,“下面已经塌了,这条通风道在刚才的震动中也被堵死,你们没感觉到吗?氧气已经越来越稀薄了。” “这……” 信长挠了挠头,算是代表其他人的表态——这些念能力者啊,强悍到连这些微小的变化都不曾察觉。 “是的!”我用力点头,皱眉,“怪不得我觉得越来越上不来气儿了!” 杨亿点头:“缺氧会越来越严重,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氧气……”侠客摸着下巴重复了句。 “那个,”我怯怯举手,“我们用氧气瓶放出一些氧气,可以吗?” 铁锹、手电都要来了,之前还使过刀阵,我的言灵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隐藏了。 “不必放出来,如果有氧气瓶的话……撑不住的人就吸氧。数量足够?” 我点头。 杨亿看我的眼神复杂:“这个问题解决了,后面的才好说。” 同伴们对我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对面的犯人目光都集中到我脸上——生存,此时此刻才能体现出这样的能力意味着什么。 “道路呢?”库洛洛问。 杨亿:“你们这样直头楞脑地挖上去,简直是儿戏。这一路的地质条件很复杂,走直线根本不行,想要尽量保证安全,我们必须沿着坚硬岩石的走向,从折线挖上去。” 一旦打起精神、开始在擅长的领域指挥,之前一直又丧又倔的杨亿瞬间像是被点燃了职业之魂,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干练、强势了起来。 “怎么挖,你指挥。”库洛洛果断道。 这么会儿功夫,之前挖到的地方已经有了相对松软的石体出现开裂,显然证明了杨亿的说法。 “有没有地图,给我。”杨亿毫不推辞。侠客又把他的手机从我这儿拿走,打开到地图给他。 杨亿看了几秒地图,又在已经挖开的地道四周仔细地看过,不时用手抚扣石壁、仔细观察过掉在地上的碎石和泥土,沉吟着转了两圈,最后指出石壁上的一个方向:“朝这儿挖。” 窝金三人提着铁锹过去,覆盖着念的一铲子下去,坚硬的石壁被轻松挖下一大块。 “条件这样,没办法用仪器勘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杨亿道,“既然氧气充足,那就尽量求稳。幸好也不算深。接下来就按照我指的方向往上挖,什么时候能出去,那就看地下的情况如何了。” 接下来,窝金他们一下下挖,杨亿就站在边上摸着石头调整方向,我已经早早背上了氧气瓶,气喘如牛。 一路上东拐西拐,忽上忽下,所有人早在地下迷失了方向,连距离都估算不准了,只能感知到大方向仍是不断向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也只能跟着杨亿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窝金三人挥铲子的动作都变得机械了…… 我已经快要背不动氧气瓶,被库洛洛像拖死狗一样拽着走…… 一声轻响。 “嗖——”一道风吹到我脸上。 “通了!” 窝金大吼一声,“是外面!” 哐哐两下,最后的岩石被铲开,墨蓝色的天空露出一角,此时已是夜晚。 流星街特有的雾蒙蒙天空,稀落的星子在云雾后发出朦胧成一团的光带着垃圾臭味的清新空气打着旋儿地涌进来,风吹起我的头发,拍在扯开的氧气罩上。 从地下出来,流星街也是万好的人间。 第67章 尾声 打通出路,重见天日,窝金第一个丢了铁锹跳上去,紧接着在外面惊喜又有些莫名地大声喊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从洞口跳出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大凹坑里,原来堆叠如山的垃圾被人清理出了很大一块,裸露出方圆几十米的砂砾石地。 在一点钟方向,高高的垃圾堆上,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夜空背景里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以我的目力,看不清他是谁。 但下一秒,那人像一颗灵活的炮弹,手上拎着另一个人,踩着垃圾飞快地跳跃下来,窝金的手电打过去,照亮他的脸—— “富兰克林!” 信长紧接着窝金叫起来,“你在这里等我们?” 一阵风吹过,带来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啊啊啊啊——我出来了!” 一声清锐的尖叫爆炸而出,红裙子的疯女人出了地洞,像猎隼似的一跃而起,也不和任何人招呼,疯疯癫癫地尖叫着向远方跑去。 她的速度极快,路过富兰克林的时候,后者反射性地拦了一下,却被她一道风似的闪过,很快化作一道虚影转眼消失在垃圾堆的尽头,只有空中的尖叫余音犹存。 她是第一个离开的,其他人不知为何,却都站在原地不动。 我从出来的激动中回神,注意到从笑着和富兰克林打招呼的信长,到握着我的手停下脚步的库洛洛,所有人都保持着最适合战斗的姿势,分明在戒备着什么…… “找到了!” 就在这时,垃圾堆的另一边,乌泱泱跑过来一群人,冲到我们面前三米外站定,目光……齐齐看向黑樱。 这群人明显分成两拨,其中一拨人多些,反应也嘈杂不一,另一拨只有十几个,跑过来毫不停顿,齐刷刷单膝跪地—— “主上!” 这排场,抛开戒备不说,我们这帮散兵游勇都是一震。 被一群人近乎狂热地称作主上的黑樱,倒是很淡定地抱臂上前,快走两步到了那群人中间——只是她最后近乎小跑的动作到底暴露了心情——立刻被从地上站起来的十几人团团围住。 那些人的激动溢于言表,为首好几人眼中锃光瓦亮,却同时噤若寒蝉,没人敢先说话。 若非亲见真难以想象,那个一路像朵壁花一样安静缀在队角的黑衣美人,除了容光摄人外再没有半点棱角的,竟在这群人中积威至此。 另外一拨人多势众的倒显得冷淡许多。虽然见到黑樱也是松了口气——显然是来找她的——但多数人只是冷漠站在原地不动。 为首一人上前,对被围在中间的黑樱点一点头,道:“黑樱小姐,楼主派我们来护送你回去。”态度绝对算不上亲热,语气也颇强势。 他们是白夜盟的人。 这群人里有不少或明或暗地打量着我们,但看得出,他们的目标不在我们,也没有彼此交集的意思。 “上面什么情况,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边库洛洛,和那边的黑樱差不多同时问出类似的问题。 “你们闹出好大的动静,三区总部整个被炸毁这样的事,立刻惊动了十三区。他们派来的人被我和那边的二区人一起清理了,留下这家伙,”富兰克林举了下被他提在手中的瘦小男人,随手扔在地上,“他对下面的基地非常了解,我们分析了你们可能的出路,提前到这里等。” “你们果然活着出来了。”富兰克林说到这里也有点带着惊异地感慨,“我准备等到后半夜还没人,就在下一拨十三区人到来之前回去了。” “好重的血腥味。”信长抽了抽鼻子,“你杀了多少?” “前后三拨,加起来超过一百个吧。”富兰克林敷衍地一答,又绕回重点:“那边的家伙也出了不少力,人多的是白夜盟,人少的是黑龙会残部。” 库洛洛侧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被围在人群中的黑樱背影,对方手里举着的火把将他白玉似的脸映上彤光,照亮汗水和灰尘。 他很快又转回头,看向站在我们身旁的那群犯人,神色有些莫测。 顺着他的视线,富兰克林移了两步,和窝金信长的站位形成夹角,恰好把那几人挡在中间。 后边,飞坦也不知何时换了位置,挡住他们的去路。 重见天日的轻松气氛,又悄悄沉静下来,不停歇的风也仿佛变得凉了。 被隐隐围在中间,杨亿、老神棍、猎人、罪城领袖、情报贩子、帕里斯通,以及那个存在感很低的风凉话男人,看着我们的神色也在火光里半明半暗,显得诡谲起来。 我想,此时在念能力者的眼中,应该是所有人五颜六色的念,都在暴涨后,熊熊燃烧了起来吧。 不错目地把对面七个人锁入视野。 以那个逃脱的疯女人为参照,这里的犯人恐怕都是高手,我也不能判断库洛洛他们是不是对手。但只要库洛洛一声令下,其他人挡住一瞬,我就能用定位的言灵把这七人杀掉。 虽然是费劲巴拉把人救出来的,杨亿还在最后的路上起了关键作用,但只要库洛洛判断应该动手,我就没有二话。 脚步声里,另一边黑樱的那群人正在离开。 我下意识地想回头看一眼,脖子转到一半又定住归位。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罪城领袖在这时开口道,“救命之恩我们还是认的,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应当。” “不错。”猎人坦荡地道,“不论是让我们给小姑娘保守秘密,还是帮你们做一些事情,都没有二话。” 库洛洛不动声色,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道:“我需要你们每人和我签一份契约,保证对遇到莉迪亚以后的事情守口如瓶。” 他说完,对面等了两秒。 “你不提其他的条件吗?”猎人惊讶。 库洛洛摇头。 他这副施恩不稀罕图报还有点漠然的小模样,简直帅呆了! “好。欠下的人情我们自然会记在心里。”罪城领袖抚掌微笑道,“能说说契约的能力吗?” 翻开念书,库洛洛具现出一张契约纸,在上面刷刷写下了几行字,然后递过去:“每个人看过条件以后,认可就在上面签字。” 罪城领袖接过去,展开一看,笑道,“这就是说,我们必须对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如果有人泄密就会死,除念或其他违约的情况下,签定这张契约的其他人都会知道,并负有斩杀的责任……嗯,很缜密了。我没问题。”他说着很痛快地签下自己名字,把契约递给下一个人。 很快,直到最后一个的帕里斯通也签好名字,契约纸化作几道绿光射入签名者的身体。 契约成立。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罪城领袖带着畅快意味地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已经脏黑到看不出原貌的衣襟,随便寻了个方向,洒然离开。 “期待再会的一天。”猎人向我们点头,说完也要离开—— “等等!”我一摸兜,陡然想起来掏出那张猎人执照,朝他一扬手,“你的卡片!” 像个巨型骷髅似的猎人站在不远处,依稀是个爽朗的笑容,“给你留着吧!”说完,不等我再说,转身大步离开。 “那我也走了。可爱的小姐姐再见了。”帕里斯通弯着一双笑眼,朝我挥了挥手,跑着追上了离开的猎人,“你要回总部吧?我们一路!” 远远地,依稀还能听到风送来的猎人话语,“哼小鬼,协会的帐我们路上再算……” 原地还剩下四个人,老神棍、情报贩子、存在感不强的男人,和杨亿。除了杨亿以外,另外三个人的气质明显是流星街人。 老神棍左右看看,像是有点无奈,道:“老朽会先到二区的风市落脚。”那双苍老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们,“你们最近不妨到这里来找我一趟,有些信息也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说完,他略微佝偻着身子,背着手慢悠悠离开。 “我也要去风市。”情报贩子伸了个懒腰,嘀咕句:“当年的老窝估计早被人占了。嘿,老神棍我们结伴啊!” 离开之前,他回头朝我们眨了眨眼,“有需要就来风市找我,情报终身免费哦!” 老神棍已经用那种看似颤颤巍巍,其实又快又稳的脚步迈上了崎岖松散的垃圾堆。站在半山腰他回头,苍老的声音清晰传来:“杨亿,没有地方去的话,先和老朽一道吧。” 垂头站在原地的杨亿背脊一动,朝我们沉默、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转身朝老神棍走去。 ……希望他能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真正振作起来吧。 与此同时,那个存在感最弱、被猎人从牢狱一楼救出来,还扛了半路的男人已经一溜烟似的朝着和所有人都不同的方向离开了,只留下风中一句轻飘飘的话,“卢迪斯,还会再见的。” 从他惊鸿一瞥的身法看,轻巧诡谲前所未见,速度也绝不亚于飞坦。 终于所有人都走了,原地只剩下我们。 沁凉的夜晚,风吹过空旷的荒土,让人有种想要深深呼气的清爽。 “现在就剩下我们了。”库洛洛说。这其实是句废话,但完完全全就是我此时心里在想的。 亢奋过后那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漫上心头。 “这家伙?”富兰克林的眼扫向匍匐在地、想逃又不敢的那个被他俘虏的男人。 “没用了。”库洛洛简单地答。 嘎吱一声,站得近的飞坦很顺脚地踩断了那人的脖子。 库洛洛侧头,夜风吹起了他的额发。 “我们走吧。”他淡淡地道。 灯光从远处亮起,伴随着发动机强大的轰鸣声,一队人远远地、气势汹汹地驾着机车,飞跃垃圾丘峦,向这边来。 “哦不,”我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抱怨:“我不想再打架了。想回家。” 想现在就躺到床上、四肢摊开地,什么也不干。 “跑吧。”库洛洛拍了下我的肩膀,“在他们来之前。” 我愣了愣,腿肚子泛上酸痛。 “他们有车,我们就没有么?”库洛洛转头看我,脸上带着些类似于攀比得胜的幼稚的笑意,“就现在,我们也开着机车离开。” 他顿了顿,回头,“你们都会骑吧?” “搞什么?”信长八字眉一高一低,皱着脸表达你神经病的意思,“我没骑过那玩意儿!” 除了富兰克林说他可以,其他人都摇头。 耽搁间,远处十三区来人的机车轰鸣声越来越近,灯光几乎就要扫我们脸上。 “等等库洛洛,”我被他胸有成竹的姿态带歪了,现在才想起来,一把揪住他袖子:“我们也没骑过啊?没有吧!” 除非库洛洛在四岁以前就玩过这个……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别磨蹭了,这个一点也不难。”库洛洛不耐烦了,一把将他的袖子抽走,“启动了一直往前开就是,保持平衡总不会是问题吧?” 他转头,黑眸中亮起逐渐逼近的车头灯光,“反正我懒得再和他们动手了。骑不了的就跑,跑不快被追上的就杀人或逃命,就这样。” 说着催促我:“快点,莉迪亚。” “哦、哦!”我点着人头,“六辆加满油、好开又快的机车!” 看到眼前威风赫赫的座驾,拽了把库洛洛衣袖,“你带我。” “嗯。走了,其他人跟上!” 等我跨上机车后座抱紧他,库洛洛瞬间启动引擎,性能极佳的机车发出一阵野兽咆哮般的轰鸣,猛地向前蹿出。 “哇啊——” 狂风狠狠拍在脸上,头发被吹得乱飞狂舞,要不是我紧紧抱住库洛洛的腰,一瞬间就会被甩飞出去! 转眼我们已经蹿上了垃圾山,一马当先,风驰电掣,随着垃圾的起伏颠簸不断,两侧夜景飞速倒退,我克服了一开始的害怕,立刻兴奋地大叫起来。 “啊啊哈——” “轰!” 爆炸的动响从后面传来,回头看,足有一人多高的火球,点亮了夜空! “出事了?”我惊叫一声。 头发乱飞遮挡了视线,我还没看清到底怎么回事,前面机车突然撞上了一座拦路的垃圾山,“轰!!!” 车头上仰,漫天炸开的垃圾里,我抓着库洛洛,被他带着猛地从车上甩了出去! 半空中被人拉住,库洛洛翻个跟头稳稳落在地上,我被他从横抱在两臂之间的姿势放回地上,呆了两秒,气急败坏尖叫:“库洛洛你怎么不看路——” “哈哈哈你们没事吧?” 另一辆机车风驰电掣地驶来,在我们旁边刹了一下,侠客坐在飞坦后面,幸灾乐祸地大笑着问。 “哼,”驾驶位上的飞坦哑笑一声,猛地把档位开到最大,重型机车像一条惊龙,猛地冲了出去,留下一道白烟,和飞坦的笑语:“先走了!” “咳咳,呸!”我被烟呛了满脸,抬头诧异道,“不是,他们俩怎么在一起了?” “飞坦的车炸了。”库洛洛跑到前面把歪倒的机车从垃圾堆里拖出来,埋头重新打火,“然后抢了侠客的车吧。” “哈!”我想了想飞坦要怎么把好好的机车弄炸,吐吐舌头道,“又去欺负侠客。” 说话间,窝金信长各自驾着机车从我们身边飞掠而过。夜空下回荡着那两人兴奋刺激的叫声:“哇呼——哇吼!” “上来。”库洛洛坐好了叫我。 我重新上车坐到他后面,旁边一阵不那么癫狂的轰鸣声,派克驾着机车追上来。库洛洛狠打油门,连人带车地猛蹿出去,正好和派克并驾齐驱。 “怎么样——会骑吗?”我甩开乱飞的头发,大喊着问派克。 派克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下巴尖。听到我的问话,她没回答——也可能是回答了但被机车的轰鸣声掩盖了—— 只见她笑了笑,抬手对我们比了个挑衅的手势,同时加速蹿了出去! “啊啊啊——库洛洛加速!”我激动地大叫,“快点我们追上去!” 库洛洛还没加速,最后一辆——富兰克林也追上了我们。不过他只和我们并排了一瞬就又落后下去,只留下一句话: “我去断后!” 回头看,富兰克林减速后干脆横车停下,再后面,十三区的来人穷追而来。一阵猛烈的枪声爆豆子似的响起。 “要走了!” 库洛洛在前面朗声大笑,声音里也带着说不出的酣畅和快意。“哇啊——”涡轮轰鸣中,机车猛地加速,闪电一般地冲向了前方。 前方一马平川。 我们首先超过了稳重行驶的派克。在我洒下一路银铃似的笑声中,她对我们挥了挥手。然后,我们又超过了窝金。 “可恶!看我加速——”气急败坏地吼声被我们甩在身后。 接下来,信长不用我们赶超。 一阵叮当五四的乱响后,拐了个大弯一头栽进垃圾山里的信长,吭哧着爬了出来,哼哼唧唧地咒骂一直传到路上。 最后,我们的前面只剩下一骑绝尘的飞坦和侠客组合。 起风了,天上的阴霾散去,淡淡的月光洒下来,照亮前方无垠的垃圾荒野。库洛洛把着机车行驶在一条狭窄的山脊线上,两侧是倾斜向下的山坡,视野极远而佳。覆盖着月光的垃圾丘陵向远方延伸开去,如同覆盖着一层白霜。 我闭紧了嘴以免喝风,脸颊贴到库洛洛背上,暖意从他身上传递。探头朝前看,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脊线在无垠如盖的夜空下反着光,一个渺小的黑影在前面沿着这条线漂移,忽远忽近,是飞坦和侠客的机车背影。 身下的机车发出怒吼咆哮,与前面的车子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这段最后的距离却无论怎么加速也拉进不了。 机车的性能相差无几,双方都已经开到了最高速,彼此僵持着在绵延山脊线上一掠而过。 “可恶,追不上!”我泄气地贴到库洛洛背上大叫。 “你放开我,抓住车座!”他在前面道。 等我放开手,那一瞬间他完全放开了车把,猛地斜下身去探手一抄,从地上捡起了一块什么垃圾,用力朝前掷去! 那一块像是易拉罐大小的垃圾裹挟着一道尖锐的劲风,呼啸着、精准地卷进了前方的后车轮里—— 一声轻微的咳响,飞坦和侠客的机车猛地晃了一下,颠簸着飞了出去——“库洛洛艹你妈!”驾驶的飞坦破口大骂。 然而骂也无济于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车子就这么失去了平衡,咕噜咕噜地栽倒,滚下了垃圾坡。 库洛洛得意地清亮笑了一声,载着我的车子如履平地的飞越了几道弯,继续向前驶去。 被我们超越的机车一路向下滚落,两道身影先后从上面飞跃而起,完好无损地落到垃圾堆上。 月光下的身影也透着那么的狼狈、气急。 “哈哈哈哈哈哈——”我开心地放声大笑,转过头去远远地对着那两人耀武扬威,猖狂地卷着舌头做鬼脸——“略略略!” 夏日的夜晚,狂风乍起,披洒着霜一般的月光,我们骑着机车,嚣张无比地穿越垃圾丘陵,一路风驰电掣,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上卷·以幻影之名·完 第68章 十三区的来客 白塔顶层 “听说你们炸了三区的总部,掠走那里的能量矿石,放出议会囚禁的犯人,还杀光了十三区去支援的队伍?” 沉星端坐在轮椅上注视库洛洛,清冷地问。他用了“听说”这样的语气,说得却很详细,似乎在籍此表达不满。 至少,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洒入,沉星消瘦的脸庞拢在阴影里,神色看不分明。 库洛洛不在意这些。他坐在沉星的书桌对面,随意道:“事情的开始……”摊手,“只是飞坦去履行白夜盟的任务。” 沉星嘴角扯开一个笑,不和他在此纠缠,继续道,“幻影旅团的大名,现在已经响彻流星街了。” 你准备好承担代价了吗? 迎着沉星的目光,库洛洛侧头,不在乎地笑了笑。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逐渐露出棱角的清秀脸庞上,满是少年人特有的轻狂不知畏惧。 “这不是正好?”他甚至开怀地笑起来,沉星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理智、算计,以及狂妄又真切的期待:“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出招了。” 我等着那边送来的大礼。 沉星也笑了。 看到库洛洛,就像看到以前的他自己。 对于自己欣赏的人,沉星一向不吝于给予支持与庇护。 库洛洛清楚这一点。 “怎么这么久?”库洛洛从塔上下来,百无聊赖的莉迪亚跳起来迎上去,“你们都说了什么?” “商量一下以后的事。”库洛洛道,手欠地拽了拽她脑后乌黑油亮的小辫子,“谁让我们出名了。” “出什么名?”莉迪亚睁大眼睛问,向后拍开他的手。 “幻影旅团啊。”库洛洛答,顺势捉住她的手拉着往外走,“回去了。” 两个人走出白塔,沐浴着难得明媚的阳光往回走。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呢,老是因为各种事忘记了。”莉迪亚手指抵着脸颊,侧头道,“——我们为什么叫‘幻影旅团’啊?” 为什么? 库洛洛想了想,如实回答,“随便起的。” 眼看莉迪亚就要噘嘴,他又补充:“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旅团,是旅行团的意思吧?”莉迪亚不确定道,“总不会是军团。” 库洛洛“嗯”了一声,“算是吧。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玩,到处旅行、冒险,不是很好吗?” 莉迪亚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嘻嘻一声,“是不错。那么幻影……”她咯咯笑起来,“是说我们来如影去如风吗?” “算是吧。”库洛洛心里想着别的事,先是随口应了一句,回过神来又道: “‘世人行动实系幻影,他们忙碌,真是枉然;积聚财富,不知将来有谁收取?’《圣经》里的句子。我当时想,我们是幻影旅团,总要有点正经事做吧?不如去收取世人积聚的财富,做个盗贼团,比较符合我们的能力和作风。” “盗贼团?”莉迪亚惊讶重复了句,“为什么?” “不觉得很酷么?”库洛洛逗她,莉迪亚随即翻了个白眼。 库洛洛坏心眼地拿手去捏她白生生的脸蛋,莉迪亚咧着嘴忙着拯救自己,库洛洛看着她偷笑,接着解释: “想想看,到了外面,大概这是最适合我们的职业了吧。不需要参与人情世故,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能,做的事大概就和我们现在差不多,还能接触到很多有趣的事和宝物。最重要的是,可以保持我们现有的团队,所有人集体行动。” 莉迪亚掰开他的手,寻思着点了点头,“有道理。”她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大家还能在一起玩,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多好啊。” 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是个大游乐场,供他们嬉戏玩耍,恣意横行。 “那你为什么定那些规则啊?”莉迪亚靠着他笑了一阵,又想起另一码事。 “什么?” “玛奇和我说的。”莉迪亚说着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你说在旅团里,你是头脑,我们是四肢,四肢要服从头脑的指令……但是你的生命又不是优先的——如果,如果头脑死了,就让其他人继承你的位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库洛洛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观察着她的神色,问,“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莉迪亚瞪着他,但又说不出后面的话,“就是,就是……” “你觉得我不该算到自己死亡?” “嗯!”莉迪亚用力点头。 “别傻了。我只是考虑到这种可能,预先说出来以避免万一我死了以后大伙群龙无首,变成一盘散沙。” 他看到莉迪亚皱眉就要反驳,截断道,“莉迪亚,你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们都是生活在一个危险的环境。”他摸着她的脸安抚,恰好是之前自己揪过的地方,“谁都有可能先死,这是必须考虑到、也是必须克服的。” “我在的时候,我可以稳住。而当我不在了,旅团又已经习惯了团体行动,因为头脑的缺失陷入慌乱,那么所有人都将陷于险境。” 他冷静地解释。 莉迪亚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这就是她和库洛洛的不同,库洛洛会想在他死后做如何安排以保全众人,莉迪亚却只会想,如果库洛洛不在了,那么其他的一切也就不必在意,所以她从不去想。 她忽然明白,正是这样的责任感,才让库洛洛成为了一个被所有桀骜同伴所信服的领袖。 这样当然很好很好,可是…… “别想那么多。”库洛洛当然看得出她在想什么,戳了戳她不自觉皱起的眉头,“都只是未雨绸缪罢了,谁说我就会死在所有人前头?” “只是想到了,就定下这样的规则防范。” 莉迪亚目光盈盈,勾住他的手,“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可是在我这儿,你的生命就是第一位的。” 超过我,也超过所有其他。 “知道啦。”库洛洛抓紧她的手摇了摇。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当这个头脑啊,劳心又劳力,谁让你们都是一群不肯动脑子的家伙。” 既然说到这儿了,他就对她小声抱怨,“当初为了进地下角斗场找你,我们临时组了个团体,赶鸭子上架,我才定了这些规则。” 莉迪亚张嘴欲言,他摇头,“虽然成立是偶然,但到现在大家也都认真了。这样也很好,我们就是幻影旅团,我是团长,规则也不会变。” “毕竟要做,就做到最好。” 沿着草坪走上去,旅团的别墅在阳光下闪着光。 “吱吱!”奶白色毛茸茸的小狐狸,像一道闪电从二楼玄关上的阳台跳下来,踩着台阶纵身一跃,跳进莉迪亚张开的怀抱。 “哈哈!吱吱!”莉迪亚笑着抱住它,举起来转了个圈,六耳沙狐尖尖的吻亲昵地凑上来闻她,原来心中淡淡的情绪就像拨云见日,在阳光下融化殆尽。 她抱着狐狸一蹦一跳地往台阶上走,“走吱吱,带你去吃好吃的呀!” “你离它远点!”被丢在后面的库洛洛扬声叫,“小心情绪被吃的太多,把你吸成个傻子!” 说起来,那天从地下一路挖出来,莉迪亚到最后已经累得忘了吱吱的事,其他人更不会去注意这个,唯一幸存的雌性六耳沙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脚边跑开了。 可怜的吱吱,出地道的时候没有见到身影,等他们架着机车离开时,就彻底被忘在了脑后。 当天晚上,直到莉迪亚稀里马虎洗漱完毕,一头栽倒在气味安心的床上,才迷迷糊糊地想了起来,撩起眼皮叫了句,“哎呀,我把吱吱给忘了……它去哪儿了?” “先睡觉吧,明天起来再帮你找。”库洛洛把脸埋进枕头呻|吟道。 他话音还没落,那头莉迪亚已经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上午,莉迪亚不出意料地呼呼大睡到中午——算起来从飞坦带她往三区去,到一行人回到别墅,一天两夜的时间也几乎没怎么睡觉。 库洛洛倒是早起了,迷瞪着眼睛坐在餐桌前,拿起面前杯子里的牛奶一股脑喝完了,清醒了,才恍然想起这件事,趴在桌上和飞坦说了两句。 飞坦原本懒得搭理他,顺手把自己不喝的牛奶也倒进他的杯子,直到库洛洛喋喋不休地从六耳沙狐说到莉迪亚,飞坦烦不胜烦,只好一摔杯子站起来,杀气腾腾地朝门外走去。 库洛洛趴在桌上得意地笑,派克忍俊不禁地走过来,把他面前的牛奶换成了咖啡。 等到莉迪亚慢吞吞地下了楼,就正好看到飞坦跨进门来,手上用斗篷裹着一只奶白色蔫哒哒的小狐狸。 她惊喜地跳下最后几节楼梯跑过去:“啊!吱吱!” 库洛洛和沉星谈过以后,又过了十余日的平静生活。 这天早上,所有人都起床了以后,正聚集在餐桌前吃早餐。 窝金和信长为了两半切开的橙子,用筷子和刀叉大打出手,飞坦面不改色地截住一把朝他脸飞过来的餐刀,顺手从旁边侠客的盘子里叉走了最后一根完好的香肠,津津有味吃掉。 被抢走香肠的侠客鼓着脸敢怒不敢言,另一边的玛奇喝完果汁,平静地给他忠告,“你应该把这个好吃的东西都留到最后吃的坏习惯改掉。”派克拿起桌上的果汁,给玛奇倒完了又给自己倒。 对面,莉迪亚试图趁库洛洛不注意把今天份的牛奶倒进他的杯子,被库洛洛发现后拿着杯子掰开嘴一股脑儿灌进了她嘴里,再熟练地抽纸抹掉那一圈儿白花花的牛奶胡子。还没等莉迪亚抢过他的杯子以牙还牙,库洛洛已经干脆地把自己的牛奶一饮而尽,肩膀被她忿忿地拍了两下。 富兰克林已经吃完了早饭,把自己面前的餐具收拾好了放到厨房,路过那群自顾自吵嚷不休的幼稚鬼,走到玄关拉开大门: “你们找谁?” 几分钟后,褐发长相凶恶、有一双死鱼眼的嚣张青年,和修长瘦削、银色长发遮住半张脸的阴郁青年并排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后者的身边还紧挨着个金发披肩、紧闭着双眼的小萝莉。 对来人没啥兴趣的旅团成员纷纷散去,除了爱看热闹的侠客和觉得自己可能有用的派克还留在客厅,以及正主儿库洛洛,和跟他形影不离的莉迪亚。 经过再简单不过的自我介绍,莉迪亚已经完全想起了这两个人。 褐发的青年叫芬克斯,是她们的老熟人了——第一次见面是在流星街,这个可恶的芬克斯跟着他“老叔”一起来杂货铺抓住他们逼索芯片,那时候他应该是厄里斯家的人。可恶,这家伙还拽过她的小辫子呢! 第二次见面是不久之前,在地下角斗场,这家伙是看管他们的狱卒,还帮库洛洛给她和侠客传过口信儿……当然,最后他们落到莫罗家的手中,也是这混蛋一手送过去的! 真可谓是夙怨不浅啊,她和这个芬克斯! 至于银发的那个…… 他叫面影,莉迪亚也很有印象,因为当时在莫罗家主的面前,就是这个人用他的能力制作了一个莉迪亚的人偶,和她本人简直一模一样!当时她还想着,这样邪恶的能力,如果不能据为己有,就最好彻底毁掉! 这么说,这个面影就应该是莫罗家的人。莉迪亚还依稀记得,当时他还向莫罗家主索要过什么眼睛……什么眼睛呢? “这是我妹妹,蕾姿。”面影揽着偎依在他身侧的女孩道,“因为我的失误,她失去了双眼。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给蕾姿找到一双合适的眼睛。”面影解释道。 他说着,那个叫蕾姿的女孩缓缓睁开了双眼。 “嘶!”莉迪亚倒抽一口气——那是一双空荡荡的眼眶,里面没有眼球! “为了找到合适的眼睛,我带着蕾姿投靠了莫罗家。莫罗家虽然给我们提供了大量的选择,但其中并没有合适的眼睛,而莫罗家的人不愿意为了我们再去特别取得更多的眼睛。于是我准备带着蕾姿离开,但是却发现自己受到严格的监控。” “我们被囚禁在了十三区。因为我的能力,莫罗家不愿意放我们离开。如果只是我自己也就罢了,但是还有蕾姿,我必须要为她找到合适的眼睛替换,不能让她永远陷于黑暗。于是我一边制作了我们两人的人偶作掩护,一边终于等到了逃离的机会!” “就是我了。”芬克斯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道。 他在我们的地盘儿上,倒是真不客气。 “不错。芬克斯也准备逃离,并且他成功制造了莫罗庄园的混乱。”面影接着道,“更巧的是,他选定的逃离点就在囚禁我们的房子不远。于是我杀掉门口的守卫,带着蕾姿和他一起逃离了莫罗家,逃出十三区。” “然后,这家伙和他的拖油瓶就一路跟着我,到二区来找你们了。”芬克斯插口道。 不知道面影是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调调懒得计较,还是不能计较,他对于芬克斯插入的话没有反驳。倒是芬克斯自己讪讪地补充了句,“不过他的能力引开追兵贼好用,我们才跑得这么顺利。” “蕾姿不是拖油瓶。”有一头鎏金般长发的小女孩委屈地道。 “啊,对对!”芬克斯大喇喇地咧嘴笑着,“你一路上乖得很,比那些省心的人偶也不差什么了。” “蕾姿。”面影清冷地唤了句。 “知道了,哥哥。”蕾姿蔫蔫地低头。 “这家伙是个妹控,不许其他人和他妹妹说话。”芬克斯笑呵呵地解释了句,稍微正色了些,对库洛洛道,“你说过我可以甩了莫罗加入你们,这句话现在还有效吗?” 刚才在门口,芬克斯一开口就是“加入你们”,可把莉迪亚吓了一跳! 面对他的问题,库洛洛没有立刻回答,反问:“你的理由?” “啊?”芬克斯瞪着眼睛没有明白他的问题。 “你不是打定了主意去抱莫罗家的大腿吗?”库洛洛说到这里也露出一点笑意,像是在嘲笑他的倒戈,“还拿莉迪亚和侠客做了投名状。我以为你从此青云直上了,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也许芬克斯觉得库洛洛是在讽刺他朝三暮四,但莉迪亚知道,库洛洛这是在故意诘难他出气呢——当初她刚从莫罗家回到库洛洛身边时,可是狠狠告过芬克斯的状! “老实说吧,我可受不了有人一直蹲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莫罗家那些混渣是什么玩意儿,我一拳就能把他们打成肉酱,不过是因为有个好姓氏,就敢成天对我吆五喝六……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你当我爱受这鸟气!”芬克斯一皱眉凶相毕露,愤愤地道。 “可是没办法啊,我不说你也能猜到,我老叔死了以后,厄里斯家我是待不下去了。叛出厄里斯的人,除了莫罗家,流星街还有哪棵大树能让我待着?”芬克斯叹了口气,双眼坦白地看着库洛洛,“要不是现在冒出了你们幻影旅团,我还是只能躲在莫罗庄园,谁让受气也比没命强呢。” 库洛洛:“这么说,你现在觉得我们幻影旅团能和厄里斯家族抗衡保下你了?” 芬克斯沉默。 库洛洛当他默认,双眼锐利地盯着他:“抱歉了,我可不敢收你这么天真的团员。” 天真…… 芬克斯鹰眸瞪着他半晌,忽地笑了。 了不起的小子。 芬克斯想,人家才让他走进大门十分钟,别说加入了,连幻影旅团的人都没认全呢,就逼得他掀底牌了。 好在他本身就另有打算。 “好吧好吧,老实跟你说。是莫罗家派我来的,他们让我来加入做个卧底!” 芬克斯的话一出,旁边稳坐的面影猛地转头看他! 对面真正要“被卧底”的幻影旅团四人倒是面不改色。其中三个都看着库洛洛,而库洛洛一派从容。 “那你也知道了,我和莫罗家根本不是一条心,现在告诉你这件事,就说明我根本没打算做什么狗屁卧底。”芬克斯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咧嘴笑道。借着身高,他仰靠着沙发,目光俯视库洛洛,“怎么样,这样我够格了吗?” 库洛洛垂眸想要摇头,又停住,抬头脸上带着笑意,站了起来,“好吧,欢迎。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下来。” 他又转头看向面影兄妹。 芬克斯也站了起来。他用力伸了个懒腰,“再告诉你另一件事吧。我是明面上的钉子,莫罗家就没打算瞒过你们。这家伙,”他指着面影,“才是真正暗地里的钉子!” 面影也缓缓的站了起来。 在他阴沉不动的注视里,芬克斯咧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嚣张的笑,“怎么,装着意外地加入我,一起狼狈逃命,就以为我没看出来吗?” 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哈,想拿我当掩护,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你们想利用我,焉知我不是也在利用你们? 芬克斯心想,要不是有面影这道暗棋跟着,莫罗家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他来到二区,名正言顺地投奔幻影旅团? 他笑了笑,又看向始终面色沉静的库洛洛。 “怎么样,这个投名状够不够?” 第69章 三方会谈 听到芬克斯毫不客气地解开了面影和莫罗家的底牌,库洛洛从眼睛里露出笑意。 他伸出手,“欢迎加入。” 芬克斯看着他伸出的手,有些不适应地挑了挑眉,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库洛洛转头看向面影。后者在被芬克斯揭穿后,明显提起了十二万分警惕,把偎在他身边的妹妹挡在身后,周身升腾起战意—— 不用库洛洛再判断,他已用行动证明了芬克斯的话不假。 就在莉迪亚以为战斗即将爆发的时候,库洛洛不带任何敌意地道,“你们也先留下来吧。” 面影的银发晃了晃,最终没有离开。 就这样,芬克斯和面影兄妹一起留在了幻影旅团基地。库洛洛给他们指了一楼的两个房间,他们随便地分好了住下。 回到三楼的卧室,莉迪亚坐在床上拽着头发问库洛洛:“为什么把他们都留下?” 库洛洛道:“莫罗家族派他们来,如果我们不要,还会有下一波,不如留下还算熟悉的芬克斯。况且他的实力不错,我们也需要补充力量。还有面影,你说过他的能力很实用。” “可是怎么确定他们谁可信?”莉迪亚问,“虽然芬克斯这么说,但万一他们还是在做戏套路我们呢?” 库洛洛对此没有担心。 “先放在一起观察吧。如果怀着目的而来,总要有所行动。” 想了想他又补充:“其实我的直觉,他没有说假话。” 带着任务的人,第二天就坦坦荡荡开口了。 芬克斯毫不客气地分享了旅团的早餐,之后找到库洛洛:“这里有电脑吗?莫罗家主想要见一见幻影旅团的团长,通过视频。” 其他人都放下餐具,看向库洛洛。 这不是什么事儿,库洛洛转头和飞坦低声说了两句话,起身叫上侠客和芬克斯,三人向楼上走去。莉迪亚犹豫了几秒,她不自知地瞪了还在座的面影一眼,默默起身,像条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库洛洛的小书房 “调好了。” 侠客从电脑前起身,往旁边挪两步,露出屏幕上打开的视频窗口显示已连接。画面雪花了十几秒以后,那边很快接通了。 穿着西装,红发金眸、英俊到具有攻击性的高大男人出现在窗口里。 画面在几秒晃动后恢复清晰,对面莫罗家主的气场仿佛穿透屏幕,蔓延到这间书房。 “期待这次见面很久了,幻影旅团的团长。我是哈维·莫罗。” 除了气势逼人以外,莫罗家主没有丝毫端架子的意思,在画面稳定以后很大气地先开口。 “库洛洛·鲁西鲁。久仰莫罗家主的大名了。” 相比之下,库洛洛的答复就显得中规中矩,少了点气势。虽然语气平静,但在红发家主的面前,让人感觉似乎有些柔弱。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但站在库洛洛身后的莉迪亚是这么想的。或者不如说,她总是担心库洛洛会受到欺负,并且像个护犊子的母狮那样,时刻准备着为他撑腰。 不过库洛洛可不用她担心。 比起莉迪亚的一惊一乍感情充沛,大多数时候,这个其实还算得上是个男孩儿的黑发年轻人总是保持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无论眼前面对的是何种敌人。 “芬克斯说你想见我。” 再没有任何寒暄,他非常直白地道,“我知道莉迪亚承诺过莫罗家三件事。现在有了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吗?” 毫无疑问地把莉迪亚个人的承诺揽到了自己身上。 莫罗家主打量着屏幕对面的黑发少年。 虽然已经调查并观察了对方很久,但这还是第一次哈维·莫罗和库洛洛·鲁西鲁面对面的交流。 和成名已久大权在握的莫罗家主相比,新鲜出炉的幻影旅团团长显得那么稚嫩。但哈维·莫罗自己心里清楚,对于这个少年而言,再多重视也不为过。 到了莫罗家主这个层面,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并不足以让他得出结论。比起表象,他更信赖自己看人的眼光,以及经验形成的直觉。 他对于库洛洛的评价一向很高。 “你说对了一部分。” 莫罗道,“今年的第一件事,我希望幻影旅团能收下芬克斯和面影两个人。” “他们说自己是从十三区逃出来的。”库洛洛道。 “我安排的。” 莫罗家主惊人地直言不讳,“想要莫罗家在十三区为幻影旅团提供庇护,我们需要对彼此有些了解。” “当然,他们之后的行动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 莫罗对于这两人的忠诚如何,显然心知肚明,也不惮于直言。 “可以。” 库洛洛凝眸沉吟了一秒便道,“但这是唯一的一次。你们不可能无休止地插人进来,我们只接受认可的同伴。” “这么说你认可了我?” 芬克斯很读不懂气氛地在旁边插嘴。 “活下来的话,就是认可。” 库洛洛冷酷地道。 人命就像这些人攥在手心里的扑克牌,打出去的话是死是活,谁知道呢? “那个,没事的话,我出去了。” 侠客像个小学生积极回答问题那样,举手道。 “等等。” 库洛洛阻止他,抬头看向屏幕里的红发家主。 莫罗点头:“联系白夜盟沉星。” 库洛洛看向侠客。 “知道了,可是想要接通白夜盟,还需要那边的许可。”侠客抓过鼠标道,“啊……接通了。” 电脑屏幕上,品字型的上方窗口闪了闪,露出里面沉星冷峻的脸。他身后的房间阳光明亮,深蓝色的头发出现在屏幕一角,露出来半张——飞坦似笑非笑的脸。 “飞坦?飞坦!” 莉迪亚撸起袖子朝他兴奋地挥了挥手。 飞坦瞧着屏幕里熟悉又有趣的同伴们缩小的脸,觉得有趣地一点头,这边便看到他笼着袖子,悠哉哉走出了屏幕里的房间。 “调好了,今天信号不错。”侠客把手从键盘上挪开,转头道,“那我也走了。” “我也去。”芬克斯自顾自道,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跟在侠客身后,像一根摇摇晃晃又高挑的黄竹竿子,动作毫不犹疑。 开玩笑,这三个人同时出现在一张屏幕里……能谈什么好事情? “那我也走了?” 莉迪亚拽了下库洛洛,小声道。 她侧背对着桌上的电脑,说着时眼睛还特地回转扫了那边一眼,没有半分好奇,反而是掩饰不住的警惕和担心。 屏幕里沉星和莫罗家主看得分明,不由都有些无奈。 这烫手的丫头…… 巧得很,他们视线刚好在窗口中交汇,久仰大名却初次谋面的两方大佬顿时生出些许虽然十分浅薄、但却实在存在的惺惺相惜之意。 “去吧。” 库洛洛也看见了,却无意纠正她的小心思,安抚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我出去告诉你。” 莉迪亚关门出去了。 剩下来的三位大佬,毫无背后不说人的自觉,立刻针对刚刚离开的当事人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讨论—— “莉迪亚的能力不能用于暗杀。莫罗家要求你们做的三件事里,不会包括这一项。” “我也是这个意思。有些平衡不能被打破。白夜盟发布的指名任务里,也不会有这件事。” “在流星街,幻影旅团会保持绝对的中立。” “仅仅是中立还不够。我要求你承诺,绝不会让莉迪亚对流星街议员以上高层出手。” “我们保留自卫以及反击的权利。除此以外没有问题。不来招惹我们的话,幻影旅团没有挑衅任何人的意图。” “这个保证还不够。三区的事,我不希望第二次发生。” “我只能以团长的身份承诺。团员个人的行动自由,我不会过多干涉。关于莉迪亚,我能给出的答案是——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试图操纵或利用她,包括我自己在内。” “如果你不能有效地约束她,我们的谈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我们还能继续聊下去。” “不肯操纵或利用,却能施加无以伦比的影响吗?希望你的自信能一直延续下去。言归正传吧,我们白夜盟的意思是,莉迪亚那些太过犯规的能力,希望你们能给予封印。流星街的平静不容外力打破。除此以外,你们幻影旅团有多少本事、能不能被我看在眼里,都随意。” “莫罗家族也是这个意思。事实上,不怕和你说透,类似莉迪亚这样性质的能力者,流星街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控制和封印神兵,原本就是流星街势力者应尽的责任。关于这一点,作为流星街历史最悠久的团体,白夜盟的资料应该最全面。你们同在二区,这些就不必我在此多说了。” ……神兵? 库洛洛今天第一次,露出了深入思考的神色。 “这些资料都在图书馆,从一开始就是对所有成员敞开的。”沉星傲然道。 莫罗家主勾唇一笑。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莉迪亚没有野心,我没有,幻影旅团也没有。要在我们离开流星街之前都安静无事,其实和我们的目的完全一致。但是,却怕树欲静而风不止。所以,想要我们给出承诺,还需要流星街先保证,她不来逼迫我们反抗。” “如果这个保证流星街能给我们幻影旅团,那么我就能保证,作为旅团一份子的莉迪亚,不会去用她的能力主动生事。” 库洛洛说完,屏幕中的两人都沉默了。 代表流星街给出承诺吗? 他们还不能代表全部。 库洛洛的意思很明白了。想要他们做出让步,提出要求的莫罗家族和白夜盟也给出相应的价码才是。 库洛洛提出的要求,说简单也简单,只想要一份平静不受干扰的生活;说困难也困难,因为这意味着一旦有人要来打破幻影旅团的平静,莫罗家族和白夜盟就要适时地站出来为其撑腰、甚至更进一步,出手解决麻烦。 那么现在,哈维·莫罗和沉星需要思考的就是,他们愿不愿意为了仅仅封印莉迪亚的能力而给出这个承诺,又有没有能力去……履行承诺。 “难道你在大闹三区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我们会对你提出这个条件?” 沉星突然问道。 “那倒没有,我不知道你们这么重视莉迪亚的能力。”库洛洛心想,重视到,连用也不让用地要,急着加上封印。 至于三区的事么…… “我敢做,就说明我不怕这件事。”不怕随之而来的、来自流星街十三区的压力。面对着两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大势力主,库洛洛近耍赖地笑了起来,“我有莉迪亚。” 红发莫罗和沉星隔着网络望着他,都感到一阵无语。 流星街没有人能杀了他吗?有得是,至少十指可数。但是杀了库洛洛·鲁西鲁,可想而知,紧接着就是来自莉迪亚的疯狂报复。 而他们手中的情报又都表明,那个看上去像个菟丝子的女孩子,其实没那么简单好骗……好杀,而且十足疯狂。 库洛洛就仗着这一点横行无忌。 那么,趁着魔鬼没有被唤醒的时候先杀了她?库洛洛在她身边活着的时候,不会给人这个机会。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至少,库洛洛本人对此深信不疑。 这少年真是个,自信到狂妄的……亡命之徒啊。 “而且我也算到,当我们把破坏搞到一定程度时,最先受不了提出妥协的,一定是最家大业大的势力。”这些势力才能存活到混乱的中期,并且不甘心同归于尽。 “我想那时候会摆到我面前的条件,也就和现在差不多吧——封印莉迪亚的能力。” 与其不能掌控到伤害自身,不如干脆封印。 而他需要保证的就是……不让任何人在不得不妥协之前,毁掉她。 “我只是没想到在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所以是那时候传下来的经验,才让你们决定现在就提出条件吧。” 重新稳定住平衡,消除曾经带来惨痛教训的隐患。 小书房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库洛洛默然不语,黑眸沉静。 他甚至有些悠闲地想,多亏了莉迪亚,我才有这样的底气啊。 但他转念又想,要不是因为莉迪亚,他哪里会遇到这么些麻烦呢? 一时也不知是亏了赚了。 ……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可以。” 沉星首先打破平静,面上一如既往森然平静。 “白夜盟为幻影旅团提供庇护,条件是你们封印莉迪亚的能力。” 他清冷地笑了一声,“这件事,其实我们已经在做了。现在,是你补付报偿的时候了。” 莫罗家主也面容一动,嘴角咧出微不可见的笑容,颔首道,“在莫罗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为你们解决麻烦,条件是不要放出莉迪亚的能力。至于有一天你们惹下的麻烦连莫罗家也扛不住的时候……那就让天下大乱吧。” “不错,我们寻求的平衡只是自身利益的保障,又不是真的慈善家。”沉星略带刻薄地道。他紧接着又盯紧库洛洛的双眼,提出更细一步的条件: “你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惹下了多大的麻烦。三区的篓子、十三区的压力,我和莫罗家主都会为你挡下。但同时,我们为幻影旅团遮蔽了现实的风雨,要求多些也不为过。” “封印莉迪亚的能力,我要求是全部封印——不仅仅是暗杀,你应该明白。流星街任何意义上的平衡,都不允许在这个层面上打破。这是白夜盟全部的条件。” 人员、物资,这是流星街势力的两条命脉。 人手且不必说,以莫罗家族为代表的十三区大势力之所以能够取得今天的超然地位,不过是因为垄断了和外界交换物资的渠道。而白夜盟,实际上也占据着二区最大一块物资网络。 不夸张地说,如果莉迪亚源源不断地拿出无限量的物资,她可以很快就在二区拉起一个新的、庞大的势力,甚至对白夜盟和议会这些老牌势力造成骨鲠在喉的威胁。 丹妮卡病毒肆虐时莉迪亚为了得到血清而拉起的那个草台班子,那种宗教式的狂热和一呼百应,实际上已经是一种雏形。 这种潜藏的力量,身在二区的白夜盟,和细致调查过莉迪亚的莫罗家族,是此刻体会最深的有话语权的两方。 “成交。” 在沉星的要求和莫罗家主的默认下,库洛洛非常痛快地同意了。 在不打破平衡的情况下,只是满足自己一小圈子人的生活需要,这是莉迪亚最觉得舒服的能力使用方式——让她去动动嘴皮子拯救世界,她恐怕还不乐意呢。 “我们既不是野心家,也不是救世主。这大概是最让各方都舒服的处置了。”库洛洛事后这样和莉迪亚总结。 三方间的默契建立后,一种无形、隐秘、微弱,但又确实存在的同盟关系,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建立了。 在这个新生联盟的对立面,不仅有流星街内部、以莫罗家族的老对头厄里斯家族为代表的内部敌人,还有全世界范围内的黑暗势力——凡是试图插手流星街、在这片贫瘠缭乱却又处处充满顽强生命力的土地上攫取利益、建立霸权的人和组织,都是和平主义者、和同道竞争者的,生死仇敌。 第70章 风之集市(上) 莉迪亚关门出去,就看到侠客和芬克斯靠在楼梯的栏杆上等她。 “公主出来了,我们走吧。” 看到她,侠客直起身来往楼下走。 莉迪亚没注意到他奇怪的用词,忧心忡忡地一路走到一楼,愣了下抬头: “我干嘛跟你们下来?” 她本来想回去隔壁房间睡个回笼觉的。 “算了吧,隔着那一堵墙和没有一样,我们能听见他们,他们能听见我们,不觉得尴尬吗?” 侠客说着,拉过她的手腕往客厅的方向拽。 芬克斯在后面发出一声怪笑。 “这小子和库洛洛,到底谁是你的男朋友?”迎着莉迪亚的目光,他鼓了鼓嘴问。 “你……”莉迪亚目瞪口呆,气的涨红了脸,一句“哔——”含在嘴里憋了半天,跺了下脚狠骂,“嘴欠死你!” 说着甩掉侠客的手,气冲冲拐过客厅往后院方向去了。 留下侠客满脸的无辜:我就是怕她不听话地跑上去给库洛洛惹麻烦……招谁惹谁了? 抬头瞅了眼侧着头一脸“不干我事”的芬克斯,侠客碧绿的眼睛像一双玻璃球似的映着玄关水晶吊灯的光芒闪了闪,扭头扎到别处去了。 留下芬克斯站在原地笑了笑。 “算计谁呢?” 一瓶酸奶裹挟着劲风,迅雷不及掩耳地砸向他后脑。 芬克斯反手抓住沉甸甸的玻璃瓶子,上面还带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汽。他暗自咋舌,心道:没搞错吧这是二区?日子比他在十三区还滋润几分。 看来自己的决定果然不错。 “笑的真不像好人。” 信长擦着刀从厨房里踱步出来。 “走啊,去外面。” 窝金跟着从厨房挤出来,对芬克斯道,“昨天没分出胜负,接着来!” 过了一会儿,富兰克林被他们吵得暴躁,从二楼跳下来加入混战。 等到飞坦从白塔回来,战况顿时又激烈了几分。 三楼的小书房就在他们正上方,库洛洛关了电脑到窗边一看,和他听到的差不多热闹。 他下楼走到后院,死过人的水井早被填了,现在的后院整个儿是种满花的小花园,女孩子们正嬉笑着用水壶给精心呵护的花圃浇水。 “库洛洛。” 派克最先察觉到他,玛奇紧接着,最后才是莉迪亚拎着水壶蹬蹬蹬地跑过来,“说完了?” 今天阳光正好,库洛洛和她们在背靠窗户下的一排长凳上坐下,沐浴着令人舒适的阳光,说起之前: “……协定的事就是这样。至于三区事后流星街的反应、还有外面现在的局势,都是那边的消息更准确,我问过这些,就先退出了。” “那之后旅团,就不必归附于任何一方了?” 派克压抑着惊喜问。 库洛洛点头。“我们是自由的。” “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宽容?”玛奇怀疑地皱眉。 “没有莉迪亚的能力,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值一提。”库洛洛道,“如果把流星街比作一张棋盘,封印了掀翻棋盘的力量,幻影旅团就不过是角落里的一小块微不足道的棋子。” “就像这次,对于莫罗家族和白夜盟来说,我们不过是一个桥梁,那两边能够直接搭上线,最高首脑借此机会面谈,对他们来说才是更重要的。” “交锋还在后面,没我们什么事儿。” 他最后淡淡的道。 “真不甘心,他们凭什么要求我们啊?” 库洛洛说完,莉迪亚垂下眼睛道,阳光和睫毛在她脸上打出两弯令人心软的阴影。 “我讨厌做棋子,讨厌有人管着我们。” “可是,至少现在我们还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啊。”派克安慰道,“莉迪亚你本身也不想管太多吧。库洛洛已经很努力了……” “你想要流星街吗?自己做下棋的人,举足轻重一言九鼎。” 库洛洛盯着她的脸认真问。 莉迪亚听出了他话里的认真,抬头和他对视——库洛洛的眼神似乎表明,只要她点头,这艘船就可以立刻调转方向,激起惊涛骇浪。 “不要……” 莉迪亚露出些许惊惧之色,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他小臂,“不要。我们说好一起去外面的!” “那就不要不知足。” 莉迪亚被他说的眼睛瞬间红了,“对不起……我就是随便抱怨,对不起嘛。”眼泪委屈地打转。 米白色的六耳沙狐轻盈地从花丛里钻出来,探头看了看,就要往她的膝头跳。 库洛洛飞快出手,捏住吱吱的后颈皮毛拎了起来,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它爪上的泥土。 吱吱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他无声地一扯嘴角,随手丢开。 吱吱半空翻了个跟头,夹着尾巴跑了。 “不过我的直觉说,也许这样的约定只是为了迷惑我们,他们还有更大的野心。”玛奇道。 “我知道。”库洛洛回神,点了点头,“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所以要提高警惕。” “早晚把他们都杀光。” 莉迪亚把额头抵在库洛洛一边肩膀上,闷闷地说着气话。 库洛洛想皱眉,可看到她埋在自己肩头的样子又觉得心软到发痒,只好卷了卷她的头发,哄道,“好了,别理他们。明天带你去风之集市玩。” “风之集市?” 莉迪亚抬头好奇问。 “二区的中心市场。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想到要去传说中的风之集市玩,莉迪亚还很高兴。等到了楼下、看到自己最喜欢的水杯被笨手笨脚的芬克斯装了个粉碎,顿时笑不出来了。 “啊,抱歉。”后者收回闯祸的手肘,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句。 “你……”莉迪亚抬眼瞪了他一眼,对上芬克斯凌厉的眼睛,默默蹲下去把杯子的碎片一块块捡起来。 “别捡了,小心手。”库洛洛从她旁边走过,道。 一滴眼泪掉在地上的碎片中间。“我最喜欢的杯子……”莉迪亚小声道。 库洛洛在她身边停住,原本因为放松而上翘的眼角向下拉展,大又圆的眼睛露出正色。念能力者本身对气息敏感,他又熟悉莉迪亚——从今天早上就能觉出她身周涌动的气息不太平静。 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用你的言灵再要一个好了。”他道。 “没有了。限量版。”莉迪亚有些硬的声音从她埋着的头传出。 库洛洛看了眼芬克斯,后者对他耸了耸肩膀。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弯腰伸手把莉迪亚从地上拉了起来,“起来,不是说了别捡了。” 莉迪亚委屈又顺从的站了起来,跟着他往餐桌走。 “待会儿去集市上买一个吧。”库洛洛又道。 莉迪亚扇动湿润的睫毛,忿忿冲口:“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我才不要破烂!” 库洛洛背对着她眉梢一动——若是往常,莉迪亚不会想到这里。她其实很好哄,发脾气也不是只为了一个杯子,哄着她多说两句话,气就自然消了——如果现在这招也不灵了,是不是意味着这脾气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了? “那个,我……” 话一出口,莉迪亚就觉得后悔,小心地摇了摇库洛洛拉着她的手。 “没关系。”库洛洛不用她说完,自然地应道,拉着她在餐桌前坐下。 芬克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歪歪嘴,挑了下眉毛。 “别看了,不是冲你。”飞坦端着盘子从他身后走过,看向莉迪亚,“又犯病了。” 说着他把盘子安然放到餐桌上,坐在她另一边吃起早餐。 莉迪亚听到飞坦的话,耷拉着的脑袋上一张小嘴顿时撅起来,足够挂只瓶子。 飞坦才不惯她这毛病,只当做没看见,继续吃。 “莉迪亚的。”对面玛奇切好了整块的蛋糕,把其中一个盘子推到莉迪亚眼前。后者被年纪最小的玛奇不露声色地哄了一下,羞愧地收起了脸色,老老实实吃饭。 好不容易吃完饭准备出门了,又出一件事。 算个小插曲吧。 莉迪亚准备走出玄关的时候,差点和从客厅跑出来的小丫头撞个正着。她及时躲闪,面影的妹妹——蕾姿也险险刹住车,眼看就要摔倒,莉迪亚顺手扶了她一下…… 人还没扶到,远在餐桌旁的面影像一道灰色闪电冲了过来,猛地把妹妹拦在身后,手掌折在身前,格住莉迪亚伸出去的手。 “——别碰她。” “什么……?” 莉迪亚惊愕地看着他。 面影垂了垂眼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站直,“抱歉。” 他转身,脸色迅速沉若冷霜:“蕾姿,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现在跟我回去。” “吱吱!吱吱!” 之前一溜烟从客厅跑到餐厅的白毛狐狸又甩着尾巴跑了回来,绕着莉迪亚的脚边转了几圈。 蕾姿之前就是追着吱吱在跑。 “以后离那只狐狸远点。”面影冷冷地道。 兄妹俩绕到了楼梯后面。 “这……” 莉迪亚收回自己的手掌认真看了看,举起来,没好气儿道:“我有毒啊?还是他们有病?” “后一项。”飞坦说着,越过她走出大门,“别挡着大门。” “不是、为什么啊?”莉迪亚在后面跟着转身,追问。 “也许是她不能被你碰,而不是你不能碰她呢。”侠客说着,“你们今天去中心区啊?我就不去了,帮我带点零件。” 说着把一张撕了一半的稿纸递给莉迪亚,上面写着十几行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复杂型号 “……哦。” 莉迪亚拿着纸片也下了台阶,回头看到库洛洛啃着一瓣橙子从玄关里往外走,满脸浑在状态外的无辜表情。 甩了甩手,她跑过去撞到他肩膀上,腻歪道,“嘿,你怎么吃独食啊?我也要吃!” 库洛洛顺手把自己咬了一半的橙子递给她。 莉迪亚龇牙。 “真难伺候。”库洛洛嘀咕着那半瓣橙子喂进自己嘴里,另一瓣用三根手指捏着塞到她嘴边:“啊——” “啊呜。” “哇——这就是风之集市啊?” 莉迪亚兴奋地往前跑了两步,盯着前面不远处巨大的灰黄色气旋,“流星街还有这样的地方呢?!” 蔓延到远处的垃圾地表向下倾斜,在下沉到一定深度时,被一片灰黄色的气旋挡住了视线,仿佛地面被气流的旋涡吞噬了—— 这样几乎龙卷风一般的壮景。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气旋呢?”莉迪亚回头问,“不会吹跑吗?” “固定的。” 库洛洛站在盆地边缘的最高处伸了个懒腰,看向下面,“不然怎么会有风之集市的别称呢?” “那个,是念吗?” 莉迪亚指着高达数十米、消散在云层中、厚重而又浑浊地、高速旋转着的气旋。 “不是哦,是天然形成的。” “啊?天然?!” 莉迪亚难以置信。 “世界上总是很多难以想象和理解的事情存在。”库洛洛略带感叹,又心驰神往,看向前方气旋的黑眸中带着好奇,“有人认为那些不断旋转的气流中其实生存着一种风一样无形的生物,这个气旋其实是它们的巢穴,甚至给那种生物起了名字叫风精灵……” “那么真的有吗?” “天知道。总是有人说自己看见了,但至今也没能抓到一个实物。坚持的人又说风精灵无形无重,只有心怀坚信的人,在满月的夜晚才能看到它们粉红色的影子。有人说影子是心形的,有人说是条形的,还有说是椭圆形……” “听起来好玄乎啊!可信吗?” “也许吧。反正无形无重,怎么说都有理。只有强烈渴望发现这种东西的人才能看到——谁知道他们看见的是真实还是幻觉呢?” “也是啊……” 他们很快接近了气旋。 渐渐强劲的风吹动头发狂飞乱舞,呼啸着拍到脸上。 莉迪亚抬手掩面。 刚才,在往下走的半路上,一个小孩朝他们跑来,手里抱着一大叠黑布:“黑斗篷,需要吗?” “不用。”库洛洛回道。 “斗篷?干嘛用的?” “藏头露尾,专给见不得人的用。”这次飞坦先回道。 “估计是帮派里被排挤的小孩。” 等他们渐渐走远了,库洛洛道,“这边都是流星街的人,会买斗篷的很少。气旋的其他方向生意才好。这些卖斗篷的小孩是附近以集市为生的儿童帮派,被打发到这个方向来买斗篷可不是个好差事。” “外面?” 莉迪亚抓住重点。 “没发现这一路走来都荒无人烟吗?这里已经很靠近二区和外界的边界了,气旋的另一边再往外走不远,就出流星街了。” “啊……” 莉迪亚看向视线前方的天际。 外面? “要进去了。” 库洛洛抬腿,往夹杂着灰尘和渣滓的狂风里迈。 “库洛洛,我们为什么还不出去?” 气旋里,莉迪亚拉住他衣角,在狂风里扯着嗓子问。 风传来库洛洛的回答: “等你的问题解决。” 第71章 风之集市(中) 穿过气旋带,眼前豁然开朗,熙熙攘攘的集市声气扑面而来。 “好热闹啊!” 莉迪亚跟着库洛洛,飞坦、派克和玛奇和他们一路——旅团只来了这五个,侠客沉迷于改装电脑不可自拔,窝金信长忙着和芬克斯切磋,富兰克林另外有事一早就不见了,面影兄妹……不带他们玩。 他们很快走进集市里。 两辆车宽的街道,两侧是拥挤排列的商贩。最开始的露天集市区,一个挨一个的简易货摊上堆着琳琅满目的货物,从古董字画到花瓶碗碟、皮草野味、服装鞋帽……什么都有。 张目往里看,便见破旧、缺乏条理、又生机洋溢的商镇。木板搭的、铁皮凑的、毡布支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店铺有的大门敞开,有的关门闭客,错落间显得东倒西歪,又各行其是。 甚至还有忽远忽近、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乍看就像外面世界一个普通的早市。 “这里什么都有的卖,也方便销赃或是典当,但买卖的时候都要小心,被骗或被抢都很常见,商业联盟可管不到这里。” 库洛洛见莉迪亚四下环顾,眼睛快要不够用了,对她道。 “商业联盟。说起来,这里和八区什么关系?” 莉迪亚灵光一闪问。她指着前面集市上随处可见、罩在黑袍里的人——和周围穿着破旧衣服、随意暴露在阳光下的流星街人相比,区别是那么明显。 “二区的人来也就算了,为什么外面的人也跑来这里?” “不是有辐射么。”飞坦也道。 “辐射的话,风旋里面其实还好,再加上特制的黑袍也能挡去一部分……”派克道。 “虽然同样是黑市,八区毕竟还属于议会的势力范围,二区却是完全的无政府状态——更隐秘,更自由,也就……更有料。” 突然从旁响起的吆喝声打断了他的话。 “开张了——” “公主奴隶,货真价实!” “身份尊贵又干净放心的熟奴!样貌一流性格各异!” 就在我们斜前方,两扇木栅栏门轰然大开,露出里面半露天、马厩似的建筑—— 七八个高矮胖瘦发色不一的女孩被捆缚着双手,胆怯颤抖着被推到最前面一字排开,每个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个圆牌。 和她们憔悴的神色不同,每个人身上都穿戴整齐,各式衣裙一看就价值不菲,透着高贵。 那个大声朝街道吆喝的胖女人就站在这些打扮精致的女孩子们中间,圆脸圆眼,肺活量惊人: “卖公主了——” “自享待客送礼都是极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机会有限,售完为止!” “哼,人贩子。” 飞坦见怪不怪,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那是妓院?”玛奇皱眉问。 “不是,妓院在对面,现在好像没开张。”一行人正好走到那里,库洛洛指了下对面——一座木料完好的联排木屋,此时大门紧闭。 他就势接上之前被打断的话,对莉迪亚道,“这也算是风市和八区的一个区别。八区人口市场虽然大,但多半卖的只是普通□□,而这里卖的是公主。” 正巧这时,对面的胖女人应景儿地又喊道: “克拉玛公国的小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她扯过最左边栗色卷发、粉红绸缎裙子的小女孩,展示地往前推了推。 “克拉玛,地心海沿岸的小国……哈,七年前独立。” 库洛洛随口道。 “她看起来还没成年呢!” 莉迪亚小声道,“十二岁?十三岁?” 下一个被推出来的是一个身材丰腴、墨绿色长发的妖冶美人,穿着金色的修身曳地晚礼服。 “斯蒂尼帝国的嫡系公主,拥有海藻般的长发和曾经登上金色歌剧院的歌喉!” 胖女人骄傲地唱道。 可以想象这位公主站在舞台上的光芒四射,虽然现在形容憔悴眼神空洞。 “斯蒂尼倒是老牌帝国,不过皇族却是有名的种马,光这一代嫡系上了族谱的公主恐怕就有上百位。” 库洛洛又不以为然地揭了底。 因为听他说的有趣,一行人索性在那处“人畜栏”前停了下来。同时,周围的人流也逐渐向这里汇聚,尤其以遮住头脸的黑袍人居多。 莉迪亚看到,在库洛洛嘴欠地打脸时,对面的胖女人不易察觉地瞪了他一眼。这么远的距离、这么乱的环境里,还能听到库洛洛根本没放大的声音,那女人的耳力可不一般。 …… 她很快介绍到最后一个淡金色头发、穿着蓝色比基尼的少女——台上七个公主里只有她露出的肌肤最多,但得到的嘘声却最少—— 那种清冷决然的美丽从她霜雪般的脸庞上透出,近乎逼人。 “最后一个,卡金帝国的公主!拥有不输于艳色纲的美貌!和高冷出尘的气质!不可多得的尤物!” “……卡金,v5之下的第二梯队,过往的所有孩子从一出生就会编号。肯定是私生女吧?” 连库洛洛也有些不确定。 “美人原来这么多的吗?” 莉迪亚被卡金公主的美丽折服,难以置信地感慨。 “流星街集中的比较厉害。”飞坦道,“你没听她说吗?艳色纲,都是世界各地搜罗来的绝色美人。他们看人也很厉害,看一眼小孩就知道日后长相。” “除了今天这个分类,还有包括魔兽的猎奇向、特殊种族、幼童、各种性别……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弄不来的。” 派克把手从旁边一人身上挪开,对他们道。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慕名而来。他们之后还会举行拍卖……” 台上胖女人的话立刻印证了这一点。 站在木栏最前面的黑袍人间传出几声兴奋的低语。 “还拍卖啊?” 莉迪亚咋舌,感慨,“肯定超级超级贵的吧?!” 赶紧又贪婪地看了冰雪般的卡金公主几眼。 “不贵。你买一个回去?” 飞坦睨了她一眼,怂恿道。 “我才不!” 莉迪亚被踩了尾巴似的立刻反驳,怀疑地看着他:“你想买?” 没搞错的话,飞坦可是他们五个人里唯一破处的。 “买回去干吗?涮人肉火锅吗?” “那样还不如买第二个,肉多。”库洛洛随口接上飞坦的话。 “啊啊啊!你们都在想什么?!” 莉迪亚被恶心得不行,转身去推库洛洛的肩膀,“快走吧,走了!” 逆着人流,他们离开了这家店铺。 玛奇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你们先走,我过去一趟。” 玛奇冷峻的模样让莉迪亚也闭了嘴,在大家的注视里库洛洛点了点头,“一会儿进来的地方集合。” 玛奇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拍卖的人群中。 “玛奇自己没问题吗?” 离开的时候,莉迪亚担心地说了句。 “没问题。”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又变得狭窄起来,走到一个摆满了各种材质样式杯子的地方,库洛洛停下来,对莉迪亚道: “挑你喜欢的杯子吧,我离开一会儿。” “干嘛去?”莉迪亚反手握住他手腕,“一起啊?” 库洛洛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摸摸她头顶,做了个叹气的样子,“还是我自己去吧,免得你又惹事。你好好看,流星街也不全都是破烂。” 最后一句明显加上了调侃。 莉迪亚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松开他的手以掩饰羞赧。库洛洛笑着走开了,派克说了句“我去找人”,也走进人群中。 原地就只剩下莉迪亚和飞坦。莉迪亚朝着库洛洛消失的人群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到摊面上,对着摆满了整辆木板三轮车的杯子挑捡起来。 她才要伸手,一个半大孩子从前面像风一样地向她冲过来,眼看就要迎面撞上! 袖手站在旁边的飞坦拉了她一把,那褴褛少年擦着她的衣角跑了过去。街角传来喊声:“站住——别跑——” “想什么呢,看路。”飞坦轻哑的声音道。 莉迪亚吐了吐舌尖,讨好地笑道,“这不是有飞坦你在嘛。” 肯定不会让我撞到的。 飞坦嗤笑一声,收了手站开一步。 莉迪亚的注意力又转回到摊子上,伸手拿起了之前看中的杯子——样式古朴的圆杯子,深蓝色、点缀着闪亮的银色星星。 她掂了掂,才要满意,对面卖主热情夸耀地道:“你可真有眼光,这是古里安文明初王墓里出土的!” “……” 莉迪亚放下手里死人墓里挖出来的东西,把手垂下去在衣服上擦了擦,沉吟半晌,又拿起另一个绛紫色的花口圆樽,颜色纯粹至极,在一堆花杯子里显得格外醒目。 她才刚拿起来,那卖主又道:“这是复活节屠杀案中用来装鲜血的杯子,全世界独一份……” 他还没说完,莉迪亚手快地把杯子甩回桌布上,发出一声咚响。 “那些是用来喝水的杯子?全新的、没人用过的……我就用来喝水。”她咽了咽口水,问。 “……” 那个长得跟阿凡提似的卖主翻了个白眼,“没有。想要喝水的杯子垃圾里捡去,来我这儿干嘛?!” 莉迪亚才要说话,对面卖主眼睛闪了闪。她觉出不会,下意识一摸身侧——“我的刀!” 她勃然色变,挂在腰间的满天星不见了!豁然回头,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黑瘦背影正加快了脚步往人群外挤——随着莉迪亚的惊呼,他跑了起来! 华光一闪,人群缝隙里,镶满宝石的刀鞘一闪而过。 “——给我站住!” 她尖锐地大喊。 人群中,偷刀人身影一顿。他很快加快脚步,但莉迪亚已经粗鲁地拨开人群、朝他冲了过去。 中间被她推到、或推到之前的路人不等反击,就被飞坦锐剑般刺来的杀气止住了动作。 转眼间,莉迪亚已经逼到了小偷面前。那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只看外表约莫和莉迪亚差不多大。 对方眼见无法可逃,立刻转身、唰地抽|出宝刀回击。 莉迪亚愈发怒气勃发——用我的刀、拦我的人? 她眼瞳骤缩、杀气陡然爆发。 她眼明手快,灵蛇似地一探就绕过那少年手臂,劈手夺过了满天星的刀柄!同时挥刀向上,锋利无匹的刀刃削向对方脑袋! 那少年急向后退。 只这一招间,便看出对方的身手完全不成体系,必然没经过系统训练。想早在八区的时候,飞坦就用痛教会莉迪亚,盲目的后退和送死无异。 相比之下,莉迪亚夺刀进攻的动作却暗含玄机——揍敌客家千锤百炼的格斗术,经过伊路米近乎残忍的言传身教,已经牢牢刻在了她的骨髓里。 没有天赋,又疏于教导,那少年一击之下已溃不成军。 莉迪亚的刀锋擦过鼻尖落空,少年匆忙后退,被她一个膝击、狠狠打在裆部! 男性最脆弱的部位被以几乎打碎的力量重创,对方几乎立刻向下痉挛、背脊弯成个虾子。 莉迪亚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一道反掠的刀锋只是虚招,此时高高扬起、就势下劈的才是杀意! 满天星晶莹的刀刃在半空划过一道华光,狠狠斩下。 颈骨光滑断开,鲜血四溅而起。 一夺刀、一上撩、一裆撞、一斩首。 莉迪亚冲上去动手时,飞坦就在她后面看着,不干预。直到现在,莉迪亚一刀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斩下了偷刀少年的首级,他才闪电般出手,捏住莉迪亚肩膀,拉着她向后退去。 急退两步,后面的人群立刻散开让出一块真空。 在莉迪亚的脚尖,最远一滴鲜血溅在泥土上。 年轻小偷的脑袋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周围人零星的几声惊呼里,一双眼睛还惊愕地圆睁着,不曾意识到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时刻。 “你干什么?” 飞坦不看地上的尸体,一只手还像铁钳似的捏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更灵活地拿走她的刀,侧握在手中刀尖斜下向外,冷戾的金眸扫过一圈,盯在她煞白的脸上。 莉迪亚盯着地上的脑袋,闭了闭眼,不说话。 那最后一刀砍下去,她的气就泄得一干二净了。突如其来的怒火之后,就是莫名其妙的心虚和迷惘。 “莉迪亚?” 飞坦又叫了她一声。对面,急促的脚步声中,看热闹的人群让开了一个口子,一群人来势汹汹地赶了过来。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男女,消瘦又精芒四射,为首一人看到地上分离的尸体和头颅,悲怒交加地痛叫一声:“阿窗!” 飞坦能感觉到手底下莉迪亚的肩膀轻轻地抖了一下。他看着对面怒目而视的一群人,皱了皱眉头。 莉迪亚周身的气息就像炸了毛,一会儿仓惶动摇,一会儿又杀意凝实。 “你们是谁,为何要杀阿窗?” 领头的微矮、结实的少年沉声问。他看着莉迪亚、飞坦的眼中带着仇恨,但又精光闪烁,并不鲁莽。 “他是小偷。” 飞坦淡淡地道。 此言一出,对面的青少年团伙脸上都稍变了颜色。 “那也没有杀人的道理!”为首少年深吸一口气,“在风市杀我们的人,你们未免太嚣张了!” “就是!” “杀了他们!” “为阿窗报仇!” 周围的少年男女都叫嚷起来,群情激愤。 莉迪亚急促地呼吸起来。 我要把他们都杀光……都杀光…… 她压抑着胸膛里翻腾的哭意和怒火,深深地吸气,张口——飞坦加重力道掐她的肩膀,剧烈令人眼前一黑的疼痛使她恢复了理智。 “阿叔,你看!” 为首那少年转头大声道,眼睛通红逼人。 “哚”地一声,一把刀被砍进木质的桌板上。旁边杯子摊上的卖主握住刀柄,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周围,卖东西的打盹的闲呆着的,风市内部的人缓缓向他们围了过来。同时,与此事无关的路人就缓缓向外面退,只怕留在原地会被殃及。 莉迪亚和飞坦站在原地,前者几次想要出手,都被后者牢牢地按了回去。 逐渐形成的包围圈里,被挤到外围的路人突然被击飞! 一路有人被打飞出去、身手好的赶忙让出条道,库洛洛从那里走了进来。 “我说让开。”他平静地道。 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莉迪亚和飞坦,他问:“怎么回事?” 说话间,他看到地上的头颅和无头尸体,再看莉迪亚的脸色,就已经大致明白了一切。 库洛洛的脸色,明显地黑了下去。 “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那个做主的少年问库洛洛,眼中带着仇恨,“你们杀了我们的同伴!” 库洛洛平静地问: “莉迪亚?” 莉迪亚的肩膀又有点抖,这回是紧绷到紧张的微微痉挛。 飞坦看到库洛洛黑脸,皱眉道,“她要杀就杀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为了这些玩意儿凶她吗? “风市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那少年气得发抖,厉声喝道,“你们、你们得付出代价!杀了——” 库洛洛陡然出手,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干脆利落地扭断了那少年的脖子。 他转头松手,被折断颈骨的尸体委顿在地。 “我是为了他吗?我是为了她!” 库洛洛怒气冲冲地道,那双黑眸也被怒火烧得愈发黝亮。他直直看向莉迪亚: “莉迪亚,过来。” 说到最后,他语气又平静下来,但明显压抑至极,莉迪亚听着,眼泪哗地顺着眼角流下来。 飞坦默默地放开按住她肩膀的手,她向前迈了两步,猛地扑到了库洛洛怀里,把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埋着身子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鸵鸟,不敢抬头。 库洛洛无声地呼气,控制着力量揽住她肩膀拍了拍,安抚,“乖了,没事的,我们走。” 他和飞坦对了个眼色,揽着莉迪亚走了两步,迎面的人纷纷让开,有想要拦路的,被飞坦挡住。 库洛洛这样拖着走了两步,干脆一把把莉迪亚横抱起来,快步离开了。 留下飞坦,负责解决这摊子麻烦。 莉迪亚被他横抱在怀里,怯怯地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抵着他下颌低低地哭起来。 她越哭越厉害,开始还悄无声息,渐渐地就抽噎起来,直到压制不住。 “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库洛洛安慰她。 “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别哭了。” 半晌,莉迪亚蚊蚋似地问他: “我们去哪儿?” “去看医生。” 第72章 风之集市(下) 库洛洛带着她七拐八拐,走到一个巨大的圆帐篷前。 “是这里吗?” 莉迪亚的情绪坏得快好得也快。她看着帐篷外长长的队伍,好奇问,“这么多人。我们也要排队吗?” 在医生的帐篷外,排队的人盘绕着排出了四五百米,其中大部分是披着黑袍的外面人,只有零星的少数露出面目。 在来的路上,库洛洛已经和莉迪亚科普过这位医生——拉德蒙,从他出现的那一天起算,今年也至少九十岁了。在这位医生漫长的行医生涯里,他从没有上过一年医科,是个彻彻底底的赤脚大夫。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感冒发烧还是疑难绝症,拉德蒙一概不看。他接受的病人只有一种——那就是自己的能力出了问题的人。 换句话说,拉德蒙是一位能力医生。 无论是念能力、还是其他特殊能力,无论是被自己的能力反噬、还是被别人的能力打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拉德蒙都能看—— 据库洛洛所知,在这个领域内,拉德蒙排第二的话,没人能排第一。 “除念师?”听库洛洛这样说时,莉迪亚的第一反应。 说到祛除各种能力带来的影响或伤害,令人最先想到的就是除念师了。 “不是那么简单。” 库洛洛道,“这世界上除了念以外,还有很多别的力量,比如说魔兽、特殊种族的天赋……你的能力不就是个典型例子么。不然我怎么会带你来看。” 言下之意,库洛洛对这位医生对莉迪亚的诊断还是寄予了很大希望的。 “也有人说,拉德蒙出自一个传说中已经灭绝的种族,这个种族的能力就是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能力……” 库洛洛牵着莉迪亚的手,堂堂正正地绕过里三层外三成排队的人,直接走到帐篷的门口。 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童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埋头翻看一本崭新的漫画书。看到库洛洛递到他面前的号牌,小孩头也不抬:“过号重排。” 莉迪亚:“……” 库洛洛却很坦然,微微一笑,问道:“下一个是他们?” 他看向身边、排在队伍首位的几个黑袍人,当中一个胡子拉碴的流星街人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那是这群黑袍在本地请来的向导。 小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条细伶伶的小辫子坠在脑后,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人。 “你们干什么?想插队吗?!” 还不等库洛洛说什么,几个黑袍里,一个声音很年轻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质问。 “噗嗤!” 旁人还没动静,那小童先扑哧一笑,紫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左右看了他们几眼,又低头翻起漫画,一副见怪不怪,懒得搭理的样子。 “汤姆!” 出声的年轻黑袍旁边,一个声音沧桑的老人呵斥道。 “可是祖父,您的病……” “住口!”老人严厉地打断他,“来的时候我怎么告诉你的?这里没有你插嘴的地方!桑格先生,你看……” 那看病的老人气势威仪,俨然也是来历不凡、惯常说一不二的人物,年轻子侄被他一喝,顿时噤若寒蝉。被他点名的向导虽然不怕,但却看着库洛洛有些迟疑,没有立刻出面—— 他们这些常年在风市混迹的向导,吃这碗饭靠的就是眼明心亮、消息灵通。向导们有自己的消息网络——就在刚刚他收到消息,在另一片区域有几个闹事的少年男女,却很像眼前的这两个人。 找遍风市,也不一定能再找出这样一对双黑貌美、关系亲昵的适龄男女。 桑格也是从小在风市长大的,活到今天靠的就是谨慎和眼力。眼前的少年问话虽温和,眼神却透着霸道,少女更不必说,他再没见过哪双小鹿一般楚楚可怜的眼睛里,会流露出这样躁郁和压力的杀意,令他如芒刺背。 “桑格先生?” 那老人又催促道。 这一路都是这样,负责出面和流星街人交涉的,只有这位向导。 “老先生,你们给的价格爽快,我也得对得起这份钱。你们要是相信我,就让让吧,把号给他们……” “你胡说什么!”另一个黑袍里的中年男人愠怒道,“知不知道我们为了这个号付出了多少!绝不可能相让,你快让他们离开!” “就是啊,两个屁孩子,就想插|我们的队?”最先开口的青年也阴阳怪气道,“向导,我们这一路可没亏待你啊——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吧?” 那向导又是什么善茬?见状也闭上嘴了,默默退开两步,示意和他们划清界限。 这边,库洛洛握紧了莉迪亚想要攻击的手。 “你答应我什么?”他搂过她贴着耳边道。在来的路上,莉迪亚答应过他会控制住自己不再发火——她毕竟不能像个刺猬一样,无休止地刺伤所有人。 莉迪亚深呼吸两下,逐渐平静下来。 库洛洛看着对面几个人,在其中一人的手上看到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的一枚号牌。攥着莉迪亚的手,库洛洛心想,为了不再刺激她,最好还是不要见血。 他便先按兵不动。 对面,黑袍老人和另一个黑袍也遮挡不住魁梧肌肉的人耳语了几句,便也压制着身边的人站在原地不动。 很快,两个黑袍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从露在下面的衣摆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女人搀扶着男人。 “拉丁!下一个!” 里面传出带着股尖细和桀骜的老人声音。 “下一个,一百三十六号。”叫拉丁的小男孩抬头道。他目光在黑袍老人一行身上转了圈,定在库洛洛脸上。 “认号不认人。” “等我一下。” 库洛洛轻轻放开莉迪亚的手,往前走了一步——他对面,肌肉发达的黑袍男人上前一步,挡住身后的雇主。 他的手上就紧紧握着那枚号牌。 “我不想见血。” 库洛洛说着,旁若无人地低头,翻起不知何时具现在手中的念书。 “怎么看?” “杀气很重,硬茬子。” ——这是刚刚老人和保镖的对话。 保镖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特种兵,但在他看来,即使是战场上最疯狂的“杀人王”,也不会有像这少年身上一样浓郁骇人的血气。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只有抢先出手! 能一拳打碎墙壁的铁拳流星般砸向库洛洛的面门。劲风吹起他微长的额发,露出那双死水般平静的眼睛。 “噼…啪…” 一阵轻微、诡异的声响从慢到急地响起,像枯树枝被踩过的噼啪声。 从击出的拳头开始,黑袍下露出的肌肤从健康的褐色变得焦黑——像花枝逐渐凋零那样,迅速地蔓延、枯萎下去。 几乎是眨眼之间,生龙活虎、能力撼山岳的大汉就像被抽干了水分和生命那样,变成了一树人形的枯枝。 黑袍垂软下去,轻轻搭在枯槁的骸骨上。 风一吹,焦朽不堪的骨骼迎风而散,化作满天飞灰,黑袍委落在地。 从保镖出手、到化为飞灰,总共不过一息之间。 【红颜枯骨】 杀人只在瞬息之间,一如刹那凋零之美。 库洛洛接住掉落的号牌,四方静寂无声。 “走吧。” 库洛洛打破沉默,收起【盗贼秘籍】,一如往常地拉起莉迪亚的手,温和地牵着她走进帐篷。 这回,没有人拦他。 帐篷的门在身后合上,耳边陡然间变得安静,彼此呼吸可闻。 走到里面才发现,布帐篷里面还有一层充气墙壁,用来隔绝声音的。前面还有一道小门,形成两道门之间的玄关。 “为什么用能力?” 莉迪亚停下脚步问。 “省得啰嗦。” 库洛洛说着,再次具现出念书,翻到【红颜枯骨】的那一页,伸手按在莉迪亚肩膀上,“准备好了?” “嗯。” ——这个能力虽强,代价却也惊人。原主人是个追求极端美学的疯子,被能力杀死的人在一瞬之间会没有任何感觉地死去,而全身被抽干生命碳化的痛苦,会悉数转移到能力使用者的身上,在漫长的时间里令人痛不欲生。 那个疯子享受这样的痛苦,乐意像品味美酒一样细细回味,库洛洛可不。 不过还好,他发现能力产生的痛苦还可以转移到别人身上。为了免得麻烦,莉迪亚在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转到她身上,念力绝缘的身体让她连一丝一毫的痛苦也不会感到。 清洁好用。 “好了。我们走吧。” 库洛洛拿开手,莉迪亚道。 “你之前的号码牌哪里来的?”她问。 “也是抢的。”库洛洛没有任何负担地道,“不过没这么麻烦。” 她点点头,又道,“唉,也不知道他们得的什么病,被我们抢走了号牌会不会死……” 库洛洛道:“别傻了。能来流星街找拉德蒙看病的,哪个也不是善主,很多还是议会介绍来的。没了这个号码牌,他们自然也有手段再搞到别的,用不着我们操心。” 这话却是糊弄她的——外面排队的那些人里,除非真的能和外面的黑|道豪门、或是流星街议会拉上关系,否则绝没他说得那么简单。 而真正能拉上有用关系的,其实十不有一。 “也是。” 莉迪亚显然信了,点点头便不再说。 她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爱追问,盖因同情心和好奇心都有限的很。 推开第二扇门进去,就看到坐在白色椅子上、须发俱白的老神医。 莉迪亚觉得他很像圣诞老人的尖嘴猴腮版。 “过来,我看看。你们俩谁是病人?” 拉德蒙用衣角擦了擦眼镜又戴上,看向他们两人。 “她。”库洛洛道。 拉德蒙的声音比一般老人都尖细一些,带着金属的质感。不用库洛洛说,他的目光才一接触到莉迪亚,顿时定在那里移不开了。 “咦?有意思。” 他看得太投入,头向上伸,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个子很矮,比莉迪亚还低了半个脑袋,像个小矮人。 莉迪亚被他看得浑身痒痒。 拉德蒙那双蜂蜜色的小眼睛像探针一样把莉迪亚从头到脚看了个清清楚楚,坐回椅子上道: “她有什么问题?” “情绪容易失控。”库洛洛道。 “哦?”拉德蒙眼神一晃,盯着莉迪亚:“哑巴?” “不是。”莉迪亚的嘴撅了起来,道。 “哦……” 拉德蒙瞧着她,语气稀松平常:“正常。” “什么?”库洛洛问。 “我说,她情绪失控是正常的。”拉德蒙摇摇脑袋,白胡子一晃一晃。“只是这点小问题,你们就该偷笑了。” “能解释一下么?” “简单说吧。她的问题就是精神力太强了,身体盛不住。精神力是什么你们懂吧?” “念能力也是精神力的一种。” “不错。看你的气相当不错,你应该能理解——虽然一般人看不见,但气这种东西并不是无形的,它能流动、能冲开精孔、也能被你操控,还能顺从地收进身体里——就是绝。” “是的,我明白。那莉迪亚的问题是?” “你的念是自己一点一滴修炼出来的,所以听话。但是她和你不一样。她的精神力太强大,而且不受控制。” “怎么会这样呢?”莉迪亚亟亟地问。 “你的能力是怎么来的?”拉德蒙反问。 “不知道……”莉迪亚支吾,“好像就是这么有的?” 她确实不知道。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精神力种类。” 拉德蒙道,“但也不妨猜一猜原因。首先,这能力不是你自己修炼出来的,不然不会这么不受控制的增长。同时,也不会是别人给你硬灌进去的,因为那样,嘭。” 他比了个手势,“你就会像气球一样被撑炸。”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觉醒。” “觉醒?” “或者说质变也行。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但道理就和干冰气化一样。你们知道干冰的气化吗?” “知道。”库洛洛道。 “那就简单了。你现在的脑袋,”他指着莉迪亚,“——精神力绝大部分都是从大脑里产生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你现在的脑袋里,就装着一块半气化的干冰,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莉迪亚一头雾水。 “你的意思是说,她原本的状态是干冰,现在发生气化,所以体积膨胀……是这样吗?”库洛洛不确定地问。 因为最开始拉德蒙用了“盛”这个动词。 “bingo!” 拉德蒙打了个响指,“就喜欢你这样聪明的病人家属。”指着还一脸茫然的莉迪亚,“你给她解释一下。” “不是,等等!”莉迪亚叫道,“固态到气态体积变大我明白!但是,但是这和我的毛病有什么关系?” “毛病?当然有关系!” 拉德蒙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一半,“一般人脑袋里装的东西是这么多。” 水液注入到接近杯沿的地方,“你脑子里的东西有这么多。” 最后,他手一抬,大量的水倒下去,很快注满了杯子蔓延出来,流淌到桌面上。 “最后这些水是人的情绪。我们假设情绪失控就是水洒出来——你剩余的容量比别人少,当然就更容易洒出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两人一时沉默…… 都被拉德蒙具有冲击力的演示说服了。 “那么,解决办法是什么?像我们的气可以放出来环绕在身体周围,她的精神力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只是需要训练?” 库洛洛问。 “理论上是对的。” 拉德蒙道,“但是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的能力是修炼出来的,巴不得它多呢,就像榨汁,一滴一滴地攒着。但是她不一样。” 他看向莉迪亚,“她的能力是干冰,原本好好的待在脑子里,体积也不大,但是因为某个原因现在干冰气化了——你想象一下那个白雾。就是说,这个体积增大的过程是短时间内发生的,速度快,而且量大,要是能及时跟上控制还好,要是不行……” “不行会怎么样?”莉迪亚害怕地问。 “就像我说的气球。”拉德蒙幽幽地看着她,“嘭地一声!把你炸成碎片。” “呜……” 莉迪亚吓得咬紧嘴唇。 “按照你的说法,”库洛洛的神色也严肃下来,“随着她的精神力扩张,首先是挤占掉大脑里原本的空间、使得情绪失控,再进一步就是大脑里空间也占满、只好向身体扩散,甚至撑到她的极限……” “只是比喻、比喻。”拉德蒙摆摆手,“但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儿。” “能力这种东西,合适最重要。多了或少了,都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你说的,她的精神力和气类似、而且也能够外放,那么等她收敛不住的时候,多余的精神力自然也会向外扩散,怎么会全都留在体内?” “不是全都留在体内!等到盛不住的时候,她当然会向外扩张——事实上现在,她的精神力已经向外扩张了接近七毫米,大概这么多。” 拉德蒙比了比两根手指间的距离。 “但是无论扩散到多远,精神力的根源仍是大脑、是身体、是物质!而身体能承受的精神强度都是有限度的,超过了,就会……你懂的。”摊手。 “那就强化身体。” “对了。强化身体和控制精神力,二者缺一不可。少了一样就会,嘭!” “强化身体要到什么程度?加强锻炼可以吗?” “只是锻炼可不够。物理能达到的程度非常有限,相对她的精神力来说,微不足道。说起来,你真的是我见过精神力第二强的人了。 “第一强是一个隐世部落的祭司,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快二百岁了,精神力像藕荷色的棉花、充满了整个房间——可惜我见到他的第二个星期,他就达到极限死了,留下一具像是被渔网勒过的身体……” “我不要变成那样!” 莉迪亚被吓得快要哭了。 “说回来,物理健身只是外部,想要达到真正有效的强化,你试试开念吧,这个最合适。念的本质就是生命力,能帮你从内到外地强化……怎么,不行吗?” 他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脸色问。 库洛洛摇头。 拉德蒙扬起一边眉毛:“……念能力,免疫?” 库洛洛看着他,缓缓点头。 “可怜的孩子。”拉德蒙拉长声音道,没有一点同情心。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的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告诉我到现在多久了。” “十年。” “十年……” 库洛洛和莉迪亚先后道。 他们对视一眼,莉迪亚的眼睛带着水泽,库洛洛安抚地伸出手去有力握住她,掩饰住他头脑中的风暴。 “这样啊。” 拉德蒙的表情分明在说“不太妙”。 “以你的经验判断,以她的精神力增长速度,她还有多少时间、在伤害到身体之前?”库洛洛问。 “十年吧……”拉德蒙揪揪胡子问,“你今年多大?” “十三四岁。” “十到十五年,就在这之间。具体还要看你自己。”拉德蒙断然道。 “我会在这之前找到办法的。” 库洛洛握紧莉迪亚的手,道。 “希望如此吧。”拉德蒙怜悯地看着莉迪亚的脸,“这么花儿一样的小姑娘。” “我们平时该注意什么?还有她的情绪失控,有没有办法先稳定住?” 库洛洛想起来,又问。 拉德蒙摇头,道:“你要是想做,就只能多顺着她点,别让她感到压力和危险。知道鲶鱼效应么?她就是那条小鱼,旁边越有鲶鱼威胁,能力增长地越快——她这个情况还比较特殊,如果受到强烈刺激,是有可能井喷式增长的。” 莉迪亚和库洛洛同时想到了曾经的几次“突破”,现在想来可真是……无话可说。 “那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件好事。” “我明白了。” 在离开之前,库洛洛回头又问了句:“真的没有办法吗?” “你要是找到办法,我倒是能帮你参谋参谋。”拉德蒙道。“现在么……” “听天由命吧。” 第73章 预见 从拉德蒙的诊所出来,就看到派克等在外面。修身的小西装衬得她身材高挑,把周围笼在黑袍里排队的患者比成鹌鹑。 “找到了。我带你们去。” 看到我们出来,她对库洛洛道。 “找什么?”莉迪亚问。 “神谕者和‘疾风之牢’得文·盖尔。”派克答道。 “神谕者是老神棍吧,他叫什么?”莉迪亚又问。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许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派克道。 “疾风之牢,这是什么中二的外号?” “毕竟是上一个时代的人了啊。”温和笑语。 他们在集市中穿行一阵,莉迪亚捉住库洛洛的手摇了摇,问他这一路:“你怎么不说话?” “没心情。”库洛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莉迪亚你就不会真的着急吗?” “什么?”她茫然问。 “没什么。”库洛洛移开目光,看向出现在眼前的木屋,“我们去见神谕者吧。” 走近明显是新搭建的木屋,鼻端浮动着一股原木的清香。 “真是大手笔啊。”派克轻声感叹了一句。 库洛洛敲门,须臾后门打开,露出一张清癯尖削的脸,看不出年纪的男人看到我们后,原本怠懒的神色一振,碧绿的眼睛周围展开细而深的纹路:“呦,是你们来了。” “啊,是你!” 莉迪亚惊喜地道——这声音分明是地牢里救出来的情报贩子。 “得文·盖尔。”情报贩子拉开门让他们进来,“我就说你们也该来了。进来吧,老神棍在里面。” “我去周围逛一逛。”派克留在外面对两人道。 莉迪亚和库洛洛跟着情报贩子进去。 穿过明亮的小客厅,走过幽暗的长廊,路过的门边站着一个身材高瘦、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苍白忧悒。 “这是杨亿。”情报贩子介绍道。 真看不出来——“洗心革面”以后,这些曾经的犯人和在地牢里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若不开口,相见不相识说的就是他们。 能顺利从地道出来还多亏了杨亿,两人对他点点头,继续向前走。房子的最后部分是一个稍显昏暗的起居室,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安静坐在窗边的木椅上。 从玻璃窗向外,是一小块木篱笆围出来的小菜圃,幼苗沐浴着阳光,充满生机。 “你们来了。”看到我们,老神棍咧嘴笑了起来,带着苍老的从容,“再晚就赶不上了,现在时间刚刚好。” 库洛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还有多长时间?” 声音低沉,似带着失望。 “几天吧。” 老神棍用力从木椅上站了起来,走出阳光的范围。 “这是什么意思?” 莉迪亚从话里听出不祥的感觉,就像窗外进来的阳光照不亮这满室阴森。 “我是预见族的人。” 老神棍站直了道,原本微微佝偻下去的腰板也逐渐挺得笔直。 “这一族啊,在任何文明里的名字翻译过来,都是预见的意思。我们的能力顾名思义,就是能够用这双眼睛,”他勾起双指指向自己颜色浑浊的眼睛,“看到未来。” “预见的能力代代相传,上一个死亡时,他的血脉继承者会觉醒能力。我是我所知道的最后一个预见族人了,也没有后代,将来这能力在世上还有没有,也不好说了。” “不是能预见吗?”莉迪亚不忍道。 “看不到与自己相关的预见。越是和自身干系大,能看清的事实就越模糊。比如现在我再看你的未来,就基本看不清了……” “也就是说,你之前看到了莉迪亚的未来。”库洛洛斩钉截铁道。 老神棍点头,“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他看向莉迪亚,又看向库洛洛,没有立刻开口。 “抱歉打扰你们。” 起居室的门被打开,情报贩子探进头来,绿眼睛里透着模糊年龄的机灵,“库洛洛,出来一下,我这里有几箱子情报,会对你们很有用。” 库洛洛看了眼老神棍,喃喃自语:“我不能听吗?”他又看了眼莉迪亚,没有纠结地走了出去。 情报贩子重新把门关上,“咔嗒”。 “库洛洛不能听吗?”莉迪亚站在原地,问了和他一样的话。 “所谓预见的能力,说穿了也只是看到一些未来的片段。我所在的这一支,因为世代兄妹为婚,血脉最纯粹、预见能力也最强,但所能看到的也不过如此。只不过因为能力的强弱,有些族人只能看到未来无关紧要的琐事,而我看到的画面,大多是被预见者重要的转折点,或是结局。” “所以,你看到了我什么?” 莉迪亚问。 老神棍直勾勾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这种能力是血脉的力量,不受念的影响。在地牢里,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看到你的结局……”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莉迪亚屏息追问:“是什么?” “一个额头有十字纹身的男人,会亲手杀了你。” 额头有十字纹身的男人?会亲手,杀了她? 莉迪亚怔住了。 “短时间内,有关一个人的预见只会出现一次。虽然还有一些技巧能克服,但当时我对你了解的太少,所以只能看到这里。而等我了解更多的时候,已经欠下你大因果,再也看不清了。”老神棍道。 “那个人、是谁?” 莉迪亚嗓音发紧地问。在他们来的路上,派克和她说过老神棍的事。能被尊称为“神谕者”,他的预见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额头有,十字纹身的男人…… 想到老神棍特意把库洛洛支出去,她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当我看到库洛洛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他就是那个人。” “不可能!” 莉迪亚下意识地反驳,“库洛洛的额头没有刺青啊!” 虽然他小时候有,但是早就除去了啊。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老神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了句很与自己能力不相称的话。 “那你看到库洛洛的未来了吗?!” 莉迪亚紧接着又问,她的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 也许还有什么隐情,她的脑子里瞬间滚过无数的传奇故事。也许在有些情况下,死在库洛洛怀里已经是最好的事情。 “他和你羁绊太深,我看不出。”老神棍摇头,“这也说明,你们的过去、现在、和不远的未来,命运都交织在一起。” 莉迪亚一次深呼吸,冷静下来,又问,“那还说回你看到的。确定是他亲手杀……干的吗?会不会你看错了。还有,他的表情是怎样?” “绝不会错。”老神棍郑重道,“我们这样的人,杀人还能认错吗?我看到他亲手扭断了你的脖子。” 他看到莉迪亚一瞬间露出瑟缩的神色,叹息着拉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卷纸展开,“我把当时的场景画了下来,你看。” 莉迪亚走过去,就看到白纸上一副钢笔勾勒、栩栩如生的素描画。 老神棍做惯了给别人把预见画到图上的工作,记忆既准确,画得又逼真,线条流畅、工笔娴熟。 画面上,男人盘腿坐在一片草地里,女人跪坐在他面前、倾身向他,双眼紧闭。男人一只手伸出去,拇指分开、食指和中指并拢按在她的喉咙上,另一只手揽住她腰肢,作势欲把失力倒下的女人揽进怀里。 男人和女人的头发都被墨笔涂黑,男人额头一个清晰的深色十字架,眉目宛然是长大后的库洛洛。闭着双眼的女人也依稀有着莉迪亚此时放大了的脸。 在莉迪亚看来,就连画上的十字架,也和库洛洛已消去的刺青一模一样! 她一看清那幅图,眼泪就眨不住掉了下来,滴在画上,她慌忙拿手去摸,还好画纸做过处理,没有损坏。 “……我们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啊!” 她第一反应,带着哭腔感慨道。 画面上的两人面容光洁、衣着年轻,一看就当韶龄。 眨眨眼睛定了定神儿,再一细看,她便莫名松了口气,捏着纸沿道,“库洛洛看起来好难过啊,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我们。” “到底是什么事啊……”她小声低喃。 老神棍轻轻咳了一声。 莉迪亚被惊醒,猛地抬头问:“未来可以被改变吗?!” “可以。” 老神棍道,“我想告诉你的除了预见,就是这一点——未来,是会被改变的。” 莉迪亚呆呆地看着他的灰眼睛,浑浊中流露出神秘的光泽,像是穿透时空看过无数奥秘的眼睛。 “一定会改变吗?” “那要看你怎样去做。” 老神棍顿了顿,怜爱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天真迷茫的小孙女,“你还这么小,人生那么长,未来会有无数种可能。不要被已知的预见束缚住,你的未来只跟从你的脚步。” 莉迪亚抿紧了唇,若有所思。她那双轮廓优美、像桃花瓣一样张开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光中一点,润莹的黑,带着残泪、蕴着光。 “我是吃预见这口饭的,所以这番话从不对人讲。”老神棍慢悠悠道。 “但是我现在讲的,是我人生中最后的话,你大可以听一听。” “最后?” 莉迪亚调转目光看着他。她纯黑的眸子像稚子一般纯净,但又有着仿佛能穿透迷雾的清澈。 “去吧。” 老神棍微笑,脸上沟壑像岁月密布的网。 “那,再见?” “不必再见了。我这种人总要下地狱。” 莉迪亚拿着那张画走出去,空荡荡的厅堂里不见库洛洛的身影。 “库洛洛?库洛洛!” 她捏紧了画纸,走在幽深走廊里小声叫道。 一路走来半个不见人影,她踱到洒进阳光的玄关,大开门就要出去—— “别出去。” 一个温和到低弱的声音叫住她。 莉迪亚回头,看到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扶着门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地阻止她。从他背后能看到厨房的灶台。 是杨亿。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莉迪亚问。 “不知道。也许不久就回来。”杨亿摇头,又追加一句。 打量着莉迪亚,恐怕她还有出去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孤身一人不要出去,外面危险。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迎着莉迪亚的注视,杨亿的声音比之前大了些,也更坚定。 莉迪亚本来也只是想去周围瞧一瞧,听他这么说,便打消了念头,回身坐到窗下的沙发上。 她支颐坐了几息,见杨亿准备关门回去,感念他出言提醒的好意,反客为主地招呼道:“要来坐坐吗?” 杨亿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默然不语。 他不会说话,莉迪亚摩挲着手中卷起来的画,也静静出神。 半晌,她忍住鼻子涌起的酸意,用空着的手捏了捏鼻翼,抬起头来看向对面。 即使养了这些时日,对面的男人还是呈现出不健康的消瘦,用胶布打着补丁的玳瑁眼镜架在突出来的鼻骨上,神色苍白温和中透着了无生趣的忧悒。 “那个,谢谢你在地下为我们带路。” 莉迪亚试探着开口。 “不……我该谢谢你们。”杨亿低声答。他的交流能力没问题,那种迟缓应该是来自与世的游离。 “你看什么?” 杨亿的眼睛虚虚地落在她脸上流连不去,莉迪亚被他看得发起毛来,扬起眉毛半厉地问。 “我女儿……走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大。”杨亿立刻垂下目光,半晌才用低沉悲伤到令人不忍闻的语气道。 “嗯,你留在这里,是要复仇吗?”莉迪亚问。 杨亿猛地抬眼看她,目光带着一丝攻击性—— “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莉迪亚赶忙道。 “……我就是问问。”她带点委屈地嘀咕。 通过那目光才猛地想起来,杨亿可是个以一己之力洗牌了流星街整条产业链的人。 “能问问你的能力是怎么回事吗?”莉迪亚又小声问,“挺厉害的。” 杨亿直勾勾地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人,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他再次移开目光垂下去,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可以传递的诅咒,也可以理解为剧毒。凡是和拐、拐卖那件事相关的,”他平静的语气中透出彻骨恨意,“只要在上下游有交集,就都会被感染!” “如果牵涉的少,诅咒缠身就还有活命的可能,如果牵涉的多,就会在诅咒的折磨中痛苦死去。”杨亿略过了诅咒具体的表现,转而道,“【复仇的海德拉】,这是能力的名字。” “我就希望、我就希望,那些所有在妮娜的、的事上伤害过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杨亿猛地把脸埋在双手上,挤掉了眼镜,近乎喑哑的嘶吼。 “其实,”过了一会儿,莉迪亚小心翼翼地道,“我在八区的时候,见到过一个被诅咒的人。她的全身都烂了……样子很可怕。” 她想起在流莺街的时候,曾经跟着玛奇的妈妈玛莎一起去看望过一个黑屋子里的女人——当时那女人浑身上下都腐烂不堪,她当时就吐了出来,回去还做了两个晚上的噩梦,所以记忆特别深刻。 杨亿慢慢地平静下来,回忆道,“流莺街吗?那就没错了。她应该也是在这条线上插了手吧。只是涉入的程度、或者说罪孽,呵,不够深,所以才捡得性命。” “哦。”莉迪亚应道。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杨亿看着她,目光复杂,一会儿是温柔一会儿是厌恶,“你也是流星街人。” “那又怎么样?”莉迪亚叹了口气,“我早就想说了——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流星街人,”她停顿了一下,露出些笑模样,“信奉的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呀!” “有恩报恩不一定,但有仇报仇是肯定的。” 杨亿也淡淡地笑着补充。 “胡说!这话我不认——杨亿,你可不能污蔑!我们流星街人,分明是恩也报、仇也报!这叫恩怨分明,怎么到你那儿就成白眼狼了?” 一个清朗偏中性的声音从门外插进话来,侃侃而谈,不给别人丁点插话的机会。 门从外面被推开,情报贩子和库洛洛走了进来。 “库洛洛!” 莉迪亚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攥紧手中的画纸,激动地想要说话,又咽了回去。 “我们回去再说。”库洛洛用眼神安抚她,同时走到身边,对着门外最后一个进来的人说:“给他黄金。” “啊!是你!” 莉迪亚又惊叫道。 门口走进来、神情带着些羞涩窘迫的年轻人,赫然是之前丹妮卡病毒肆虐时,为他们送来救命血清的研究员! “你叫、叫……” “弗莱。” “对!你们怎么撞到一起了?”她转头问库洛洛。 “机缘巧合。”库洛洛一语带过,碰了碰她的手,“你之前不是许诺给他们黄金吗?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对!” 弗莱的脸都红了,但还是憋着应道。 “我知道了。” 莉迪亚倒觉得理所当然。就借老神棍他们的地方,莉迪亚要来一箱子黄金交到弗莱手上,松了口气道,“好啦,这下了却一桩心事!” 弗莱紧紧握住箱子拎起来,窘迫地匆匆告辞。 ……他现在很缺钱吗? 莉迪亚纳闷地想。 “好了,我们也走吧。”库洛洛拉起她的手,道。 第74章 两份礼物 从风之集市回来以后,日子就像水一样地流淌而过。 不知不觉过了圣诞节,转眼就是新年。 “你们的快递!” 一个黑乎乎的半大小子风一样跑过来,怀里的往台阶上一扔,大喊一句扭头就跑,好像身后有狼在追。 “啥玩意儿?” 刚刚大战一场、坐在门外台阶上休息的窝金歪了歪嘴,瞪眼道。 “他说快递。” 信长拿开横在膝上的刀,溜达过去捡起地上的包裹,读着上面的纸条:“……外面来的。” “肯定是给莉迪亚的。”窝金道。 “想都不用想。”信长接道。 “给莉迪亚的?我带进去吧。” 三楼屋顶上,侠客修完天线,一个跟头翻到草地上,走上来,“给我吧。” “我的包裹?” 莉迪亚看着放在餐桌上的包裹,玛奇、派克、库洛洛围在桌边。 “那我打开了?” 她有点犹豫,不会是炸|弹啥的吧? “打开吧。” 库洛洛对她的脑洞了然于胸。 “哦……” 莉迪亚上手三下两下把外面的毡布扯开,露出装在透明塑料密封袋里面的深紫色礼盒。一大两小的三个礼盒摞在一起,光滑的包装纸外系着同色缎带,显得低调奢华。 深紫色缎带的蝴蝶结下面,夹着一张醒目的白色卡片。 “新年礼物……来自罪城的杜克拉丁·唐。唐?唐、唐……” 莉迪亚绞尽脑汁回忆。 “前任罪城领袖,我们在三区的地牢里遇见的。”库洛洛提醒。 “啊!是这样!” “打开看看是什么?”玛奇提醒。 “看来他在罪城混得不错。不过特意寄来礼物,是想表达什么?” 库洛洛若有所思。 莉迪亚没想那么多,扯开缎带掀起最上面的小盖子:“哇——” 一整套奢华、斑斓的首饰沉睡在暗红色的天鹅绒上。 半个巴掌宽的项链,大颗纯色、带着岁月感的五彩宝石镶嵌在暗金色的项圈上,像花雨一样优雅下垂,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黄翡、钻石……交相辉映,像一场绚烂彩色的梦。 项链中间,同样造型的手镯和戒指一团套一环,毫不吝惜材料镶嵌的宝石闪动着光泽,依稀能看出是小马、小猫、企鹅这样的图案。 项链之外、盒子的四角有四枚胸针,比起华丽到夸张的另外三件更像是真正用来佩戴的,同样镶满了品质一流的各色宝石,分别构成鸢尾花、王冠权杖、孔雀和狮子的图样。 “价值不菲。”看到珠宝的第一眼,派克就判断道。 “挺好看的。”玛奇说着,拿起右上的狮头胸针,狮子鬃毛上的红宝石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华光。 “看看下一样!” 莉迪亚有些开心地把装珠宝的盒子挪到一边,掀开下一个—— 布料抖动的声音。 墨绿色的华丽礼裙被展开,厚重的裙摆翻垂下落,摇晃着展开,泛着光的华贵丝绒层层叠叠,像水波一般摇曳着,用彩线刺绣的繁复鸢尾花图案若隐若现。 “真漂亮。” 玛奇感叹道,派克也在旁边认同地点头。 整条裙子由墨绿色的丝绒、绸缎、黑色和白色的蕾丝装饰组成,一字领和大袖口显出几分复古与优雅,整体造型又透着少女的活泼。 从图案的配色可以看出,和上面的珠宝正是一对。 ——在盒子的衣角,还有一个白色的绒袋,打开以后,一双样式古雅的坡跟鞋倒了出来,鞋面是墨绿色的丝绸和彩色刺绣,鞋带上一对浑圆的珍珠扣帕儿。 衣服和鞋子的尺码都和此时的莉迪亚相差仿佛,是少女的尺码。 “这,是给我的?” 莉迪亚看着打开的两个盒子,说话间打开了第三个——那是一套同样以墨绿色和黑色为主的男士西服,尺码刚好适合库洛洛,同样搭配了一双皮鞋,另外有一块结实的腕表。 “这是给我的。” 库洛洛带着有趣道。 “他想干什么?” 莉迪亚警惕地问,同时又忍不住目光流连在华美的衣裙上——对她而言,任何华服美饰都唾手可得,但问题是…… 低头看看身上素的连一朵花儿都没有的黑色高领毛衣和运动裤,她不自在地咂了咂嘴,别开目光小声道:“唉,还是情侣装呢。” “噗!”派克笑了一声。 见莉迪亚和库洛洛的目光都看向她,便眼中犹带笑意地正色道:“我看一看。”说着手抚华服,发动能力—— 派克的能力,现在还能看到一些死物上残余的记忆。 “没有问题。” 她收回手,笑着道,“可以穿了。” 莉迪亚吐了吐舌头。 “玛奇,帮我拉下拉链。” 莉迪亚换上去裙子,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身去,请玛奇帮她把后背的拉链拉上。 “真好看!” 看着拎着裙摆、表情有些羞涩的莉迪亚,派克毫不吝惜地夸赞道,拿着梳子走过去:“低头。” 乌黑柔滑的长发被顺下来垂在肩头,莉迪亚的眼睛闪来闪去,低头把鞋子穿上——略有些大,平时穿是不行的,但这么试试倒是无妨。 “胸针,还有项链。” 玛奇拿着珠宝盒子走过来,莉迪亚推拒:“还是算了吧,太麻烦了。” 说着,攥着裙子跑到门边,悄悄拉开了一个缝往外看—— “你怎么没换?!” 莉迪亚顿时忘了害羞,气势汹汹地拉开门,兴师问罪。 说好了两人一起换的,可库洛洛没换衣服,就站在三楼的小沙发旁等着她。看到莉迪亚穿着华服出来,他若无其事道: “懒得换。你穿的好看。” 说着说着就看着她笑起来,是完全不含任何心事的纯然开朗的笑,黑色的眼中像闪着星星。 ——莉迪亚倏地就羞赧了起来,攥着裙子低下头,鞋子点着地,装哑巴。 明明、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别说裙子了,连换衣服都当着库洛洛的面干过,那时候可没有半分现在的忐忑。 真是小鹿打鼓一样地撞在心里。 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呢? 库洛洛看着莉迪亚。 她难得这样文静乖顺的模样,柔顺的长发散下去恰好垂到肩膀,和丝绸一起衬得皮肤牙白发光。低垂的头,弯弯的眼睫和下颌勾出娇俏的弧度,连刘海乌黑的发沿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侧脸泛起淡淡的粉红色。 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窗外的动静打断。 顾不上心猿意马,他们齐齐奔到三楼的阳台往外看,只见楼下两个黑西装的男人正在敲门,此时抬头向上看—— “我们是莫罗家主的手下,来送东西。” 其中一个黑西装举了举手上的礼盒道。 ——又见礼盒? “给我吧。” 在一楼拉开大门的信长伸出一只手。 黑西装们送完礼盒就走了。莉迪亚他们下去,和一楼的人一起看桌上的礼盒—— 比起罪城送来的,莫罗家的礼盒要小一些。库洛洛利索地打开包装,从一大一小的两个盒子上面拿起一个大信封。 信是姬芙写来的,措辞娴熟有礼,大意倒老实不客气,直言礼物是她选的,希望他们喜欢,还有两张请柬,一月里的那张他们爱来不来,邀请只是跟他们客气一下,但四月份的那张必须要来——如果他们还想在流星街的势力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话。 库洛洛手一抖,果然两张精美而不同风格的请柬从宽大信封里掉了出来。 “恭候莅临,莫罗家族的新年宴会……”侠客拿起上面的一张,色泽小清新,“一月二号,就是后天了哎!” “干嘛邀请我们?”莉迪亚皱了皱鼻子道。 “你去吗?”库洛洛问。 “不去。” “那不就得了。”他说着拿起手中的第二张请柬,黑红相间的天鹅绒底面——“四月一日的流星街议会全体扩大会议,商讨表决下一年的重大事项(例行公事)。这个才是正事儿。” “はい。”莉迪亚点头……“离现在还远得很。”她又乐天地想。 “是啊,所以先来看礼物吧。” 库洛洛说着抬手一捋她的发顶,“我打开了!” ——他用“我开动了”的活泼语气道。 他先打开了大的礼盒,里面光泽闪动,是一件色彩鲜艳的黄色衣裙,叠的整整齐齐,上面是点缀着精致白蕾丝的蝴蝶衣领,丝绸布料光华流动。 “你的。”他向旁让开一步,对莉迪亚道。 莉迪亚上手把衣服展开,又是一条华丽的礼服。掐出优美褶皱的裙摆上覆盖了一层金红色的薄纱,罩在鹅黄色的丝绸之上,细碎镶嵌的萤石光芒闪动,如晚霞天幕上的点点星光,绚丽到近乎耀眼。 “这么华丽的吗?” 莉迪亚似笑非笑,记忆中浮现出莫罗家族标志性的红发金眸,果然风格强烈。她说着取出配套的鞋子和皮包,没有首饰这点让她松了口气。 “是钻石吧。” 库洛洛捏了捏裙摆上的碎钻,试着硬度道。 “不至于吧,这么大手笔。” 莉迪亚感到一些压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说着撺掇库洛洛赶紧打开手边的小盒子:“看看你的是什么!” 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黑色鲨鱼皮的刀鞘,同色有着明显磨损痕迹的刀柄,只看外表的话十足貌不惊人。 库洛洛却微微睁大了眼,探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刀鞘——露出的刀刃终于显出峥嵘之色,形状极为特别——中间镂空,只有刀锋一线和支撑刀锋的受力结构存在,暗色的刀刃在灯光下闪动着阴鸷的光。 “有毒。”飞坦道。 “是卞氏刀。”库洛洛道,话里带着些赞叹,眼睛紧紧盯在刀刃上,像是被迷的移不开眼—— “我早就想要一把了。” “那你怎么……” 莉迪亚的话还没说完,库洛洛便道,“上面凝结着念,要不来的。” “好重的血色。”侠客用上凝,不由得惊道,“这得是杀了多少人啊。” “是把好刀。”信长也道。 库洛洛嘴角微微掠起一道弧度,手指灵活转动,暗色刀锋在他指尖灵活地跳起舞来。几个刀花以后,他暂时玩够了,推刀入鞘。 “那就这么定了,四月我们去一趟十三区。” 莉迪亚回到三楼房间,把裙子换下来,抱着走出来,问:“对了库洛洛,鸢尾花是什么意思?” “花语么,绝望的爱、光明和自由的象征。” 莉迪亚打了个寒颤。 “……第二个吧。” “光明和自由吗?我也这么觉得。”库洛洛回头,“觉得不自在的话,到时候自己要条裙子穿吧。我觉得白色的更衬你。” 莉迪亚脸又一热,夸张地对他做了个鬼脸:“不要,我穿黑色的!” 第75章 新年 “可恶,这破游戏!又卡了!!!” 莉迪亚猛地把转椅蹬出去,狠狠一摔鼠标,“这样根本没法玩!” “啊,我也掉了。” 旁边侠客摘下耳机道。 “又掉线了。流星街的网还真是……” 芬克斯也放下笔记本电脑抱怨。 “第七次了吧。” 现在只有飞坦的电脑还连着网,但也无济于事了——看着屏幕上大大的失败符号、以及对方欣喜若狂打出的一系列嘚瑟表情,飞坦冷哼一声站起来,“不玩了。” “啊啊啊可恶!那帮弱鸡还敢嘲笑我们!扑过去咬死他们——” 一起打游戏的四个人散的散走的走,只有莉迪亚还被气得七窍冒烟,咬牙切齿地恨不得顺着网线过去大开杀戒,“啊啊啊——” “喂,算了算了。” 侠客手疾眼快,一把把电脑抱了起来,躲过莉迪亚砸下去的拳头,叹气,“你脾气也太暴躁了吧?你看飞坦都没发飙呢……” “你什么意思?”飞坦站在墙边凉凉地道,“一个游戏而已。” “好了好了,莉迪亚,跟我来。” 库洛洛闻声来救场了。这些天来莉迪亚的脾气愈发暴躁,一下晴一下雨,闹到现在飞坦、侠客他们谁也不愿意来触霉头,只有库洛洛制得住…… “哇——库洛洛这什么破游戏啊!怎么怎么都玩不了!”莉迪亚被他捞进怀里,吸吸鼻子哇地哭了出来。 “不是游戏,是网不好,没办法……” “这什么破网啊!干什么都不行哇哇哇——” “流星街的网就这样啊,能连上就不错了。早跟你说别打游戏……” “不要不要我就玩!这什么鬼地方啊连个网都没有!呜呜呜我不要在这里待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库洛洛有些恼了,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谁还能没完没了地哄着她。 他沉下脸把莉迪亚从怀里拉出去,“那你自己走吧。” 莉迪亚听清他说什么,止了哭,整个人呆滞几秒,沾满眼泪的脸上神情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又像被天上惊雷劈个正着。 库洛洛一看她的模样,就有些后悔。 不等他再说什么,莉迪亚已经一把推开他,泪崩地朝楼上跑去:“最讨厌库洛洛了——!!!” 莉迪亚的大哭声从三楼清晰地传下来,最后是“砰”地一声摔门声,震得墙体一颤。 库洛洛和其他人对视一眼,泄气地垂下肩膀。 “没事吧……?” 派克、玛奇听到动静,从厨房走过来——她们最近迷上了学做饭,但也不太敢叫上莉迪亚——前两天莉迪亚因为三番五次倒多了盐,愤而用盐罐子砸碎了玻璃,大吵大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算了吧算了吧,她是病人嘛。”侠客打圆场,连连摆手道。 “莉迪亚也不愿意的。”派克叹了口气,为莉迪亚说话——每次发完脾气,她自己都哭得眼肿如桃,比谁都伤心。 “她这样得到什么时候?”飞坦皱起眉问库洛洛。 库洛洛低着头不说话。 “要我说,她都这样了……”信长扒着后院的玻璃探进头来,脸色逆光,“我们不如……” 他尚未说完,看到库洛洛抬起头的眼神,立刻闭嘴。 一只手同时猛地拽住他的后领向后拖走,窝金在外面大声道,“库洛洛你别理他,这家伙欠修理!信长你是不是傻……” 起居室里的各人都陷入沉默。库洛洛那样冷戾凶狠的眼神分明在说,谁敢想动莉迪亚,他立刻翻脸。 真是,明明都已经吵成那个样子的这两人,却还是无法动摇放手。 “我上去看看。” 玛奇不耐烦看他们磨磨唧唧又无济于事,转身往楼上走。 库洛洛拦下了她。 “嘤嘤嘤……呜呜呜……嗝,呜呜……嗝!” 三楼卧室,莉迪亚趴在床上埋头痛哭,哭到床单都湿了大片,自己抽抽噎噎哭嗝不断,才渐渐疲倦地停歇下来。 翻起身坐在床沿,她神经质地咬着手掌,一直咬到刺痛破皮才停下来,泪水顺着手背滑落到手肘滴下。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平静下来后就连自己也觉得鸡毛蒜皮索然无味的小事,但脾气上来的时候就是控制不住,怒气膨胀像充了气的河豚,扎上别人也扎伤自己。 库洛洛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吧。 她这样想着,眼泪又像失控似的奔流而出,胸口哽得难以呼吸——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会被讨厌的吧! ——“那你自己走吧!” 他、他他都已经……已经……不想要我了啊! 可恶、可恶、可恶! 我也不想要他了! 莉迪亚怒气冲冲地想着,带着不知道真正对谁的近乎恨意的激进情绪,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出宝刀,紧紧攥住满天星的刀柄…… 我都在干些什么呀?! 猛地打了个哆嗦,她烫也似地将刀甩回被子深处下面,恨恨地锤了下床垫——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啊! 泪水再次溃奔而出。 正当她哭得前后颤抖、不能自已,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一个缝,又不曾掩饰地发出些声响被她注意到。 蓦地转头,隔着眼泪望出去,只被打开一个缝的门后看不见人,只有一只米白色的毛狐狸一跃而下,像是被什么人赶进来似的,一溜烟地甩着尾巴向她跑来。 放了狐狸进来,门又被轻轻关上,透着那么的无言温柔。 莉迪亚的手都抖了,死死抓紧膝头的布料,看着狐狸凑到她的脚边磨蹭……啪嗒! 接连两滴泪水滴落地毯上,吱吱像是被吓了一跳,连背都拱了起来,六只耳朵抖了抖,抬头看她,尖尖的嘴上狐狸眼睛润盈盈的。 莉迪亚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脑中缭绕的阴云渐渐被抽空,她终于平静下来。 “吱吱……” 她向下伸手,狐狸纤细的四爪用力,轻盈在她伸出的掌中借力,跳到她怀里。 抱住吱吱热乎乎的身子,莉迪亚擦掉收干的泪水,下定了决心。 用力抱着狐狸吸两口,她秉着一股劲儿跳起来,推开门冲出去: “库洛洛——” 库洛洛没走远,就站在三楼的窗边。 张开手臂,他接住慌慌张张扑进他怀里的莉迪亚,安静地任由她抱着自己大哭起来,带着无限懊悔和自责地哭道:“库洛洛!库洛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讨厌我……库洛洛、库洛洛……” 库洛洛的气已经消了,按着她的肩膀等她稍稍平静下来,张了张嘴,难得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她埋在自己肩膀上的头顶,无声叹了口气。 多少无奈、隐忍和迁就,都在这口气里了。 “算了。” 他推了下她的肩膀,等莉迪亚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抵住她的额头,“莉迪亚……” 莉迪亚等了几秒,他不再说,不禁攥紧了手中的衣袖,“什么?” “没事的。” 库洛洛抚着她的后脑道,“我说没事的。你不要……害怕。” “我不想你难过!” 莉迪亚急慌慌道,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和他面颊相抵,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不想伤害你……” 那比杀了我还难过。 “可是,我控制不了……”她痛苦地呢喃。 “没关系的。” 库洛洛安抚地抱紧她。 “不是、不是的!” 她挣开他,深吸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睛,“我可以做到的!我、我可以做到的……”她瞪着那双含泪的眼睛,注视着他,看到他心里也把心敞开给他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每个字都很用力地道,“无缘无故的发脾气,让你不高兴……” “我保证。” 库洛洛在欣慰之余,反而有些担心,“别给自己压力。” “你还记得拉德蒙的话吗?过度的压力会适得其反。”他习惯地用手擦掉她颊边眼泪,凝视着那双哭成粉红色、比桃花更妩媚澄明的眼睛,“我和拉德蒙说过我不会放弃的,你也要相信我。” “……好。” 莉迪亚很乖很软地道。 库洛洛也松了口气,额头向前与她的相抵,亲密无间地眨了眨眼。 莉迪亚笑了起来,再次坚定地道,“好!” 于是再一次雨过天晴。 “吃晚饭了!” 今天恰好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新年前夜,莉迪亚用言灵要来满满一桌子菜、又变着花样地换了三轮,才算满足在座这些敞开了大吃特吃的大胃王。 “新年快乐!” 库洛洛、莉迪亚、飞坦、玛奇、派克、侠客、富兰克林、窝金、信长、芬克斯、面影、蕾姿。 十二个透明的酒杯碰在一起,酒液摇晃,在水晶灯下折射出华光。 “干杯!” 新年的节点,就在时钟悄无声息的踱步中度过。和往常的每一分、每一秒,没有任何不同。 “要吃炸鸡腿吗?我递给你。” 莉迪亚看到对面的金发萝莉蕾姿伸长了手,想拿这边盘子里的炸鸡腿却手不够长,好心地拿起一根给她递过去。 蕾姿脸上带着难得的笑伸手,又停住看向身边一身清冷的兄长。面影沉默地伸手打算帮她接过来,“……多谢。” 莉迪亚受不了地瞪一眼他:“你够了吧,我不会碰到她的!” 说着把鸡腿递给蕾姿,后者轻轻地接过去,果然没有和莉迪亚发生任何肌肤接触。 这么些天过去,连莉迪亚也知道了,面影的妹妹其实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活人——他把自己死去妹妹的灵魂放在了人偶身上,金发秀美的小萝莉实际是面影的念能力在支撑着生命。 也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很防备地,不让会使念力失效的莉迪亚碰到蕾姿。 “既然说好了要照顾妹妹,就差不多正常一点啊,你这家伙。” 莉迪亚早就看他不爽了——把自己像贼一样防,还对蕾姿控制欲爆表,简直阴郁变态。 面影默默地看她一眼,又看向啃着鸡腿兴高采烈的蕾姿,摆出受教的模样,沉默不语。 吃饱喝足、也闹得够了,幻影旅团各位纷纷向基地各处散去。 库洛洛和莉迪亚手拉着手上到三楼,短短一路洒满低语嬉笑,好得像是一个人——其他人早就见怪不怪,他们向来这样,吵架之后愈发如胶似漆,拉都拉扯不开。 和同在一层的玛奇、派克道别之后,莉迪亚扑到床上打了个滚儿,在下午才刚刚哭湿了的地方,露出灿然的笑容—— “又是新的一年了啊!” “是啊。” 库洛洛安然应着,关上屋门。 “库洛洛,过来!” 莉迪亚坐起来朝他招手。 “干什么?” 库洛洛走过去,被她一把抱住,在脸上重重地亲了两口,发出响亮的啧啧声——“新年礼物!” “什么啊……” 库洛洛侧头擦了擦脸,不满指出,“这也太敷衍了。” 莉迪亚挂在他的脖子上,撅着红艳艳的嘴唇吃吃笑,“那你想要什么嘛?” 库洛洛嫌她坠得脖子累,推开她自己仰面躺下,想了一会儿。 “新年啊……唱首歌吧。” “诶?唱歌?” 莉迪亚盈盈睁大明净的眼睛瞧着他,笑着道,“库洛洛你好任性啊,动不动就要唱歌给你听——我就从来不让你唱!” 库洛洛也笑道,“是啊,你就会说,’库洛洛要抱!’、’要抱!’” 说着自己又偷笑起来。 “笑什么啊!” 莉迪亚笑着扑上去摇他肩膀,“不许笑!你什么时候也让我听你唱歌啊?” 库洛洛翻了个身,埋头在被子里笑,笑到背脊一颤一颤。 “好了好啦你别笑了!”莉迪亚自己也笑,勉强正了颜色,“不是要听歌吗?你再笑我不唱了!” 看库洛洛停下来转头看她,一副等待模样,莉迪亚又抿嘴压去笑意,想了想,眼中逐渐流露出温柔神色。 “果然,现在就想唱这一首啊。”她自言自语,又趴到库洛洛头边对他道,“喂,我唱这首的时候,你不许看我!” “什么?” “就是不要看嘛。”莉迪亚撒娇地和他挨着头笑,“不然我不好意思啊。” “那好吧。” 库洛洛也不和她计较,坐起来背对她,“洗耳恭听。” 莉迪亚看着他的背影,咬着嘴唇笑,轻巧地贴上去捂住他的眼睛,“不许看哦。” “你真啰嗦。快唱。” “这世界因为你而珍贵 偶尔笑中带泪互道晚安入睡……” 莉迪亚唱出第一句,库洛洛的气息就安静下来,用心倾听。 她用了与生俱来的嗓音,温柔而真挚,仿佛天生适合用歌声来代替其他。 “就算某天我们各自走远 我也静静守卫天真 直到你回来的那天 爱让我们越来越相信直觉 幸福是有你陪伴着我每个瞬间。” 何况是这样动人的语言,那些平时因为羞涩而无法出口,却又那么想、那么想告诉他的,她的心意。 遇见你,是这空茫茫醒来的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 “只想陪在你身边 还要一起认真执着许每个愿 就有勇气等明天 每当我睁开眼 就有一道光线 温暖着我的心布满晴天。” 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向日葵般的遇见 那里有我们最初次的感觉 原来就是全世界 因为你才明白一切 快乐一直就在原点 谢谢你让我放心做自己 拥抱纯真不变。” 谢谢你……我爱你。 “也怀疑梦想隐隐约约 你像太阳一样炙热我的信念。” 这一路那么难那么难,虽不说也知道,命运对我们的苛刻。 但是因为有你,这一路又那么快乐。被你照亮的前路—— 我永不后悔,永保希望。 “就算某天我们各自走远 我也静静守卫天真 直到你回来的那天 爱让我们越来越相信直觉 幸福是有你陪伴着我每个瞬间。” 莉迪亚越唱越温柔,库洛洛也越听越安静。 她的手还覆在他的眼上,那是除了她再没有另一个人能触碰的要害,此时传来温热轻柔的触感。 歌声动情,莉迪亚看着库洛洛的背影,该修剪了的黑发垂在白皙的脖颈上,少年消瘦的肩膀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缓缓向前,伏在他背上,把自己的重量压上去,以一个耳鬓厮磨的亲密姿态,在他耳边继续唱下去。 “只想陪在你身边 还要一起认真执着许每个愿 就有勇气等明天 每当我睁开眼 就有一道光线 温暖着我的心布满晴天。” “向日葵般的遇见 那里有我们最初次的感觉 原来就是全世界 因为你才明白一切 快乐一直就在原点 谢谢你让我放心做自己 拥抱纯真不变。” 次日早晨,相拥着醒来,莉迪亚趁库洛洛去了书房,拿出纸笔写了一张字条。 写着写着有些哽咽,眼泪不小心滴落纸上,被她慌慌张张抹掉,探头看隔壁库洛洛没有发现,又匆匆写就,字条塞进信封里,放进自己这边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 之后几天,她一直有点小心翼翼,时不时在卧室里偷瞧库洛洛,一旦他自己留在房间就有些警惕地跳出来缠着他不放。 库洛洛早就知道她为何这样鬼鬼祟祟的,即使在书房,他也听到了莉迪亚那天早晨忍不住地细碎哽咽。 但是库洛洛很沉得住气。 又过了数日,一直到莉迪亚自己也快把这件事忘得干净,不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耍赖,库洛洛才悠悠然回到卧室,依次拉开她床头柜的抽屉—— 果然,素白的信封就躺在第三层的抽屉面上,信封边角还有她沾着泪水捏过的痕迹。 库洛洛毫不客气地把信封拿起来,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写给自己的信 莉迪亚: 很难过的时候就看一下吧,求求你不要再发脾气了!深呼吸,然后勇敢去面对,冷静下来。你要相信我啊,自己总不会害你!没有人、没有人能无休止地被你伤害,库洛洛也不行——你给我理智一点!你会失去他的啊!停下来,停下来,冷静下来。 难过的话就大哭吧,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哭。然后……擦干眼泪再去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们,我重要的伙伴们。你爱他们,你知道的。不可以做错事,我知道这很难过,但你必须忍下去!你不能没有他们啊。所以,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这本就是你自己的事。 这是我……你冷静时候的自己所告诉你的事。所以相信我,我很确信、无比确信,你要必须这样做!不然,会后悔的。我爱你,永远爱你,莉迪亚。不要哭。一切都会好的。 莉迪亚。】 库洛洛很冷静地把信看过一遍,看过莉迪亚明显因为激动而潦草的字迹,还有那些醒目的、晕开了笔墨的泪痕。 他把信纸沿着原有痕迹折好,小小的方块纸捏在掌心沉默了一会儿…… 轻松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走进书房又出来,用另一张白纸重新写了几句话上去,折好,塞进了莉迪亚原本的信封,放回她原来的位置。 “啪。” 抽屉合上。 “库洛洛——” 莉迪亚欢快的声音在楼下叫,“下来吃饭啦!!” 他幽深的目光收回来,走出去关上房门,带着寻常的笑容扬声道:“来了!” 第76章 轮回 睁开双眼黑暗褪去,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石膏雕花的天花板,带着斑驳泛黄、仿佛经过打斗的痕迹。 这……是哪儿?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体灵活好使。 视线游移,四下看过一圈,这是一间宽敞又略带凌乱、充满生活气息的卧室。一些记忆的画面涌入脑海,我缓缓张大了嘴。 “……” 门“咔嗒”一声开了。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走进来,姿态随意中带着亲昵。他抱怨:“莉迪亚,你是猪吗?快起来了……” 他那双大而黝黑的眼睛和我对上,之后,脸色渐渐变了。 “你是谁?” 他冷冷地问。一股森然、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从门口迅速地弥漫过来,令我浑身僵硬。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杀气。 “我是……” 我下意识要回答,却惊恐发现脑中一片空白,残留的记忆像游丝浮絮……一捉就散。 我的脸色也变了,盯着他沉默了几秒,默然反问:“你又是谁?”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脑海中尖叫着问题三连。 对面的少年在我的迷茫中沉默着。 我感觉不妙,现在不是思考人生的时候!余光乱扫,手也不安分地摸索起来…… 他很快抬起头,眼神像是盯住了猎物的夜枭,大步向我走来! 我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猛地向外拔出——潜意识告诉我那是柄刀! 持刀的手还没从枕头下面抽|出来,一只冰凉有力的手已经狠狠掐住了我的手腕。黑发少年在床边弯腰,一手把我握刀的手牢牢卡进床铺,一手托住我的下颌,拇指向上暧昧地按住双唇,低头俯身靠近,从极近的距离看进我的眼睛。 我浑身炸了毛,一瞬间的恐惧攫住了我,令我怕得想要哭出来,但又一动也不敢动,心几乎跳出胸膛。 被子里的腿一抬,我还没动作,他已经料敌先机地一曲膝盖跪到床上,稳准狠地隔着被子压住我双腿关节。 现在,我只有一只手还空在外面。但在我犹豫着应不应该打上去的时候,他几乎是好心地提醒:“敢动就折断。” 我的手僵在半空不肯动了。 好可怕…… 我到底落到了什么地方…… 他想干什么!! 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在我面上逡巡着,令人发毛的端详眼神,放大的眉眼像白纸上墨笔勾勒一样干脆利落,呼吸几乎蹭到我脸上。 心中恐惧到极点,但出乎意料的只有恐惧,他的逼近和压制没有令我感到生理性的恶心,这在很大程度上使得我能够遵循理智的选择,保持镇定。 在被实力碾压的敌人面前,贸然反抗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心跳得太快,我感到无法呼吸的钝痛…… 他松开了我。 轻盈地翻身下去,重新挺拔地站在床边,黑色目光还胶着在我脸上。 我没有看他,两眼发直发虚,大脑在宕机后,又艰难、缓慢地重启。 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平静下来,这段时间足够我死几百次了。 但身边的人好像变得有耐心起来。那股刀锋般的危险气息消失了,站在我旁边的柱子气息变得温和。 温和又捉摸不定。 我才不会掉以轻心。 双手死命攥紧,指甲扣入掌心,如此清晰警醒的疼痛。 “听着……我……我……em?” 我说的话!那种语言! ——不是我记忆中的任何一种! 恐惧再一次攫住我的心,如果不是有身体说这鸟语的本能,我岂不是要做个哑巴?! ……等等。 全然陌生的语言,自然而言的转换,我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旁边的少年还在看着我。 我怕得很想就此晕过去,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完全不是。 沉默过后,我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抬头,看向那双聪明到吓人的黑眸,硬着头皮用这种像走钢丝一样的本能语言道: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叫莉迪亚。我是库洛洛,库洛洛·鲁西鲁。” 黑眸的少年道,对我的解释没表现出任何看法,像死水一样的平静。但又像怒海狂涛一样的危险。 我尴尬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对这两个名字也没有半分感觉。 但我知道此时此刻,顺从总比反抗要好。 他显然接收到了我“会老实听话”的明示,盯着我道,“好,我告诉你该知道什么。” 我屏息。 他顿了顿,却问:“你想知道什么?” 那种陌生的语言在入耳后就自动理解,熟稔得仿佛母语一般。后背在发凉中一点点汗湿。 我咬牙回视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是谁,这里是哪里,你是谁,还有……现在的情况。” 库洛洛——他看着我,目光有一瞬让我觉得复杂无比,但又很快隐去,平淡如镜。我也在竭尽全力观察着他,十四五岁的少年,俊秀单薄,气势却沉默可怕。 “这里是流星街,全世界丢弃垃圾的地方。你和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们是同伴。” 流星街……从小在这里长大…… 随着他的话,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闪烁着,心被拉扯着下沉。 “流星街分成十三个区,我们现在是在二区。为了生存,我们成立了一个叫幻影旅团的组织,我是团长,你是其中的一员。” “你说一员……?” “是的。我们还有其他同伴,他们就在楼下。” 库洛洛道。 我不禁忐忑地看着他,随后倏然警醒——在其他更加陌生的人面前,我居然对库洛洛产生一种近乎雏鸟的依赖! 这太危险了! 我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更不能信任他,我只是需要知道更多信息,然后加以自己的判断。 垂下眼睛,我飞速思考:是示弱,还是……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于同伴。” 我用冷静的语气道。 “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我脸色微变。 果然,库洛洛看着我,平静地道:“旅团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信任。我们的敌人很多,尤其是你的,莉迪亚。” 心猛地一跳,我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很害怕,不信任何人。但在你确认了解情况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嗯。” “我可以相信你吗?” 话出口之前,我想的是试探,出口以后,却变成了带着卑微希冀的探问。 哦,不!我狠狠地唾弃自己。 “你相不相信都无所谓。” “但是,”库洛洛坐在床沿,第一次移开视线,转头向旁边。看起来这一刻,他也需要收敛情绪。 他很快转回来,语气和神色都太过从容。 “在今天以前,莉迪亚是我最重要的人。” “所以,在找回你的记忆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真严厉呢。” 我咬着嘴唇,目光在他脸上探寻,半晌道,“我明白了。” 他兀自深深地看着我。 在确定他暂时不会伤害到我之后,我移开目光,挪到床下。 “我要去趟洗手间……可以么?” 他站起来,把一只手递给我,白皙修长,掌心向上。 我反射性地攥了下拳,然后把手伸给他。我还需要确认很多事,要快……在这具身体的本能还未消散之前。 掌心交握,被他拉着站起来,接近的瞬间,心砰地一跳,接到安心的暗示一般落回原处。 这可……有点不妙啊。 “那里。” 他给我指向旁边的小门。 我知道。厕所在床旁边的墙后,斜对角是屋门,卧室的另一边连着个小书房,露出书柜和堆满书的地面一角,没有门。 那里应该有很多信息,我想。 洗手间的门关上,我转头,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 大概十四五岁?我揣测,和外面的库洛洛年龄仿佛。 桃花眼,尖下颌,皮肤白皙,眉峰倔强。 美丽的小姑娘,但不是我。 我……我长什么样来着? 完蛋了。 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我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对过去的自己一无所知。 那还能怎么办呢?就先凑活活着吧。 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的。 这样想着,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右手虎口和指腹关节处有几片薄薄的茧。 握……刀么? 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我不是莉迪亚,那么原来的莉迪亚又去了哪里? 究竟是真的失忆,还是……穿越? 这关系着外面的人,是敌是友。 ——还是先把情况搞清楚吧。 是马脚总会露出来,藏也藏不住。 没有耽搁太久,我解决完生理需求就离开厕所。 外面,库洛洛倚着窗台,垂着眼睛侧脸安静,黑发柔软地散落额头,模样像个受了委屈却倔强不说的孩子。 听到我出来,他抬眼看过来,那双大得有点吓人的眼睛里是如镜面一般的黑暗。 糟糕了,我想,这种好像和原来有很大牵扯的家伙最难办了。 ——嘿,听着,你和我都摊上事儿了。我很可能不是你原来的莉迪亚…… 目光闪了闪,我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想起来之前,哪里都一样。 先了解更多吧。 第77章 十年前的陌生人 “不是吧?失忆?!” 坐在一楼沙发上,扎着长马尾的麻衣武士挎刀站在对面看着我,惊讶得脸都歪了。 他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脸上不修边幅的带着胡茬,惊人消瘦,握着刀柄的手掌却骨节突出,稳定有力。 “你是信长吧?” 我笑问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的时候,我用亲切到近乎讨好的态度和每一个初见的人打招呼,礼貌又不失热情。 “抱歉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好。” ——下楼之前库洛洛给我做过科普,这些人各个特征明显,十分好认。 对面的武士听我这么说,露出混杂着惊讶和恶心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出他不带敌意,甚至因为熟稔而态度十分随意。 “怎么回事?不会被人暗算了吧?阴谋?” 他拇指一指我,夸张地问库洛洛。 库洛洛反问,“窝金呢?” “出去了。还有富兰克林。”信长道,“芬克斯不见了,面影和他妹妹在小屋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说着,猥琐地笑起来。 窝金,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银发,固执留着醒目的爆炸头。 富兰克林,同样体型壮硕,沉默寡言,脸上有几道疤痕。 芬克斯,新来的,死鱼眼褐发男人。 面影,高挑阴郁的银发男人,与妹妹蕾姿形影不离。 “莉迪亚,你还记得什么吗?” 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盯着我看的男孩道——金发碧眼,白皙的娃娃脸,看上去一股机灵劲儿——刚才打过招呼了,他叫侠客。 我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空空如也。不过,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我还是记得的。”耸肩。 “这是……”侠客的眼睛微微睁大。 “逆向健忘。”库洛洛道,“记忆障碍的一种,关于自己的事情全部忘记,但基本的生活知识还在。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没记错的话,逆向健忘一般是因为刺激导致的。”侠客道,“她之前……” “一切正常。”库洛洛语气压抑,黑眸看着我,“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我面上带着苦笑,垂眸沉默。 ——其实零零碎碎的记忆还有一些,甚至在变得越来越多。比如某个房间的陈设、喜欢的书籍,再比如课上的知识……但这些就没必要说了吧。 总归就目前而言,偏偏“自己是谁”这一点,过往的经历、家人朋友、出身地址……统统都是空白。 “是本人吗?” 有点沙哑的寒凉声音道。 我抬头抬眼,看向对面抱肘皱眉的少年——这是飞坦,瓜子脸的阴柔美少年,有一头很漂亮柔软的深蓝色头发,压着一双狭长、刀锋般锐利的金眸。 他看上去是这群人里最凶的,听说我失忆的事后,脸色比库洛洛还臭。 ——话说回来! 刚刚在楼上,库洛洛居然说我们睡在一起!问过了我们不是亲兄妹……三观炸裂。 不过显然,他应该就是“我”(原来的我)在这里最亲近的人了,吧? 回到眼下,在飞坦令人惊悚的问题之后,库洛洛点头肯定:“是。” “真的,你确定?” 侠客追问,脸上温暖的笑意消失后,也露出一派森然。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都还是群半大孩子,却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气势,感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危险。 “我总不会连是不是莉迪亚本人都认不出来。”库洛洛非常肯定。 “咦?你想说什么?”侠客看到我的表情,问。 一下子又成为目光焦点……毋宁说,是在场的这几人又把一直盯着我的余光换成了正视。 “我说,”我直直看向库洛洛的眼睛,“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原装的!这一点没法骗人,我也不想糊弄你们——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啊,说出来了。真痛快! 为了自保试图装成另一个人什么的,我可不干这蠢事。在一群看起来就聪明不好惹的人面前,撒没把握的谎,反而会加大自己的可疑吧。 反正我也没说自己肯定不是么。 虽然……我剩余的记忆完全不是这么说。但这就没必要掏心掏肺了! 疑点还很多,我也一头雾水呢,大家一起头疼吧! ……好气,他们显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库洛洛说出他的判断以后,飞坦就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又道:“我记得她以前是不是就说过,失忆论什么。” 库洛洛点头。他看向我,“你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除了生活常识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不必奇怪。” “什么?!” 我从沙发上探身,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想,”库洛洛看着我,“【穿越】,我说的对不对?” 我脸色完全变了—— 只有【穿越】这个词,用的是我记忆中熟悉的语言!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当前语境中的外来词汇,来自我的母语!而这个词的意思是…… “什么意思?”侠客问。 “意思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双纯黑色的眸子还看着我,而我只觉遍体生寒。“我说的对吗?” “你想说什么。” 我浑身都僵硬了,像一座石像固定在沙发上,盯着他冷冷地问。 库洛洛的脸上反而浮起了真实有温度的温和。“别紧张,这个词还是你以前教给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问:“能解释一下吗?” 库洛洛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仰头露出带了点天真的回忆神色。 “我们四岁的时候,在保育所——流星街的孤儿院第一次见。那时候你就跟我说你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甚至连通用语都不会。后来找回了些记忆,和这边的世界对照,又说自己大概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是穿越来的。” 我的心砰砰直跳,直觉告诉我,自己接近了部分至关重要的真相。 “那……” “你不记得了。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到底是谁,以及四岁之前莉迪亚这具身体的经历,你到最后也没想起来,不然不会不跟我说的。” 库洛洛顺道秀了把恩爱,接着道,“不过你就是你,这点我很肯定。性格、习惯、好恶、思维方式……这些很多都不会随记忆而改变。” “而最重要的是,”他转过头来看进我的眼睛,“莉迪亚,在我身边的一直都是你,我也一直都在你身边,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 “等、等下!让我缓缓。” 被库洛洛温柔有爱的话直球击中,我必须缓一下才能冷静思考。 把我现有的经历和他所说对照,陌生的语言文字、逐渐清晰却唯独缺了自己的记忆,所谓穿越的猜想……都能合上。 “按照你的意思——如果之前和你认识的也是我,而这种情况以前曾出现过——那就是说,不是穿越,而是……记忆归零?” “对我而言是这样,我们假设你现在的记忆和十年前醒来时一样的话。” “十年?”我为这个时间皱眉。 “真像轮回呢。”库洛洛叹气。 忽然,他像小孩子那样夸张地叹息出声、伸了个懒腰,张手重重地摊进身后的沙发,大声抱怨:“都忘记什么的,莉迪亚太过分了!” “……” “但是,有一点不一样吧?”我反复回想着他说的话,“你说十年前的我醒来时不会说通用语对吗?但现在……” 我摊手,“老实说我醒来时记忆里也没有这种语言,还吓得不轻呢——因为就在我脑子里啊,能听懂,还会说,像本能一样。” ——我们彼此间,渐渐放开了防备和疑虑,开始开诚布公地谈了起来。 这很有一部分要感谢库洛洛刚才孩子气的表现吧。 库洛洛挺身坐起来,又用那双聪明的黑眸上下看了我,道:“这更证明了你不是初来乍到。我确信十年前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这个福利,要知道你的通用语还是我手把手教的……莉迪亚你笨死了,我废了很大力气才教会。” “……还好不用再重来一遍。”他别开脸小声嘀咕。 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快被他的一会儿一变气笑了,甩了甩头也嘀咕:“那也得是你说真话才行。” 库洛洛抬眼看我,又变回了理智的那个,“证据的话,我们说话的口音完全一样。” 我一愣——不是靠自己掌握了这门语言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不是很能分清楚外语中的口音差异。 “虽然都说通用语,但流星街的人来历复杂,口音差异很大。比如说飞坦的口癖,话尾有时会带‘哩’、‘哩’的。” 库洛洛手一指,很干脆地把飞坦卖个干净——从后者恼羞成怒的表情就能看出。 “那,我的口音呢?” “一口装腔作势的贵族腔,和那家伙一模一样!” 从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我惊讶回头,耳边,信长叫道:“芬克斯?你怎么在那里!” “他在我们说到一半就过来了。”库洛洛道。 “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飞坦冷笑。 ——身后,朝向后院的窗户被打开,高大的年轻男人背着光,懒洋洋趴在窗框上,褐色的短发被阳光照成金色。 “啊,你是芬克斯吧?” 我熟稔地扬起一上午的热情笑容,大大方方道,“我是莉迪亚,失忆了不好意思!很高兴认识你。” “……” 和信长一样,芬克斯也露出被恶心到想吐的古怪神色,憋了半天吐一口气,“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失忆了。” 我一头雾水地转回头,对上库洛洛的笑容:“现在相信了吧?” “……” 我还没投降!失忆的宝宝不会被轻易这样说服! ——都怪库洛洛笑得太可怜,好像说“不”就是在他心上插刀似的。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我再看看吧。 至少现在可以确认一点。 从这些人面对失忆的我的表现来看,库洛洛今天早上没有说谎——我和他们确实是一个团队,大家有比较亲近随意的交情,甚至部分的信任。 除非全员演技派…… 哈哈,那就当我没说,愿赌服输。 “我们回来了。” 玄关大门打开,一高一矮两个女孩走进来。 “找到派克了。” 为首的紫发女孩走近道。她长得十分漂亮,娇小又英气,一双大大的金色|猫眼中闪动着冷淡骄傲的神采。 “玛奇。”我笑着和她打招呼,她对我点点头,脸上带着几分不明显的担心,“莉迪亚。” 玛奇,这女孩是我今天除了库洛洛以外认识的第二个人,据说也是和我们(我和库洛洛)从小就认识了,仅仅晚于飞坦。 玛奇也住在这座别墅的三楼,库洛洛和我说完简单的情况,就带我出门见到玛奇。让我在意的是库洛洛问过玛奇的那句话: ——“你觉得呢?” ——“我的直觉,是莉迪亚没错。” 这样说了的玛奇,是失忆后第一个对我释放纯粹善意的人。 库洛洛么……大概以前的我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以至于对忘记一切醒来的我感情复杂,让我压力也有点大。 “这是派克。” 玛奇主动对我介绍她身后的高个子女孩。 派克……派克·诺坦,金发、高个子的女生。我将心中默念的信息对上号,再次扬起熟稔的笑容打招呼:“你好,派克!” 派克对我点头,也不无关切地问:“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点头,她转头对库洛洛道,“路上玛奇都和我说了。是莉迪亚的话,我也只能试试。” 库洛洛点头。 “什么?”我一头雾水。 “派克的能力。”库洛洛简短地道,“你放松,不带防备地让她握一下你的手。派克能看到别人的记忆——也许能发现什么。”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挂着笑伸出手:“好啊,你看吧!” 派克握住我的手,轻声问:“你还记得什么?” 我收了笑,冷冷地等她过了一会儿,放下手摇摇头:“看不到。” “那就只好去看医生怎么说了。” 库洛洛站在旁边,道。 “等等,”我抬眼看住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超能力?” 第78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 念能力、魔兽、特殊种族……这个世界充满了异彩纷呈的神奇能力。 我不禁问:“那你们……” “我们都是念能力者。”库洛洛道。 “那,它是魔兽吗?”我指着绕在库洛洛脚边、从刚才就一直忍不住去看的奶白色狐狸,它有六只耳朵! “六耳沙狐,d级魔兽。”库洛洛道。“侠客。” “知道啦。”正准备离开的侠客弯腰按住狐狸,捏着它的后颈肉提走,狐狸甩着尾巴一路吱吱叫。 “哦。”我眨着眼睛,还在消化信息,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那我……” 心中已有猜想,激动不已。 “当然,你也有能力。”库洛洛道,“但不是念。” “是什么?!” 我期待地问。 “能凭空要来东西?” 我认真听库洛洛说完,捂着嘴思考这种被称作“言灵”的不可思议能力,不肯承认刚听到时心中微微的失望—— 还以为是什么能大杀四方的超威力大招呢! “倒是很方便。”我嘀咕,很好的辅助能力。 “你可以试一试。”库洛洛坐在沙发旁边道。 现在起居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其他人在库洛洛讲解能力时就纷纷散开不见了,最后一个是带走了狐狸的侠客。不知是不方便听,还是早知道了不感兴趣。 “嗯!”我点头,伸出手看,看着细白纤长的五根手指,轻声道:“苹果?” 一个饱满艳红的苹果沉甸甸地落到我手上。 “没有次数限制,唯一的制约是不能要来生命体、或附着念等特殊能量的东西……吗?”我小声复习,“真是方便的能力。” “不仅如此。” 库洛洛看着我手上红艳艳的苹果,神色不知为何有一丝复杂。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询问,他看了我一眼,眉毛下垂,依稀是一个温柔妥协的神色。 “你试着把一颗青梅要到这里面。”他随手拿过矮桌上的一个细颈花瓶。 “诶?”我有些惊讶——目测那瓶口直径根本不足以塞进一颗梅子,倒是鼓起的瓶腹还有可能。 ……这能做到吗? 我看一眼库洛洛,自然不会觉得他在骗我——事实上,他在教我如何尽快地掌握能力。 这个情就很重了。 “好的,我试试。”我说着,像小学生第一次上课那样好奇又认真地盯着他手中花瓶,道,“一颗青梅,落在这个花瓶里。” 一声轻响。 库洛洛摇了摇手上花瓶,里面清楚传出果实撞击瓶壁的声音。 “真的能做到!” 我兴奋地叫起来,目光炯炯——这说明我能精确控制要物的落点!甚至是正常途径无法到达的地方! 这、这就意味着…… “现在,第二步。”库洛洛不急不缓地拿过我手上苹果,放在矮桌上,语气轻描淡写,“要一把刀,穿过苹果中间的核。” 我听懂了他的话,惊骇转头,张大了嘴,鸡皮疙瘩一排排地起立。 那双黑眸也牢牢地锁着我。 “莉迪亚,这才是你能力的真面目,或者说,”他轻轻一笑,“战斗形态。” “——我试试!!” 我连调子都变了,声音因激动变得尖锐。 “一把刀,穿过那颗苹果……中间的核。”我隐隐颤抖着道。 哚——银亮的利刃从饱满的果肉间刺出。 精准、迅捷、安静。 汁水沿着刀锋流淌、滴落矮桌上。 我恍如梦中,一只手用力地按着胸口,不让心脏跳出胸膛。 这才是我的能力、语言的力量……言灵! 我看着库洛洛想说话,张开嘴却无声。 “害怕吗?”他了然地竖起一根手指挡住嘴唇,“这是你的力量。不要怕。掌握它。” “……”我用力点头。 “现在,”库洛洛举重若轻地站起来,“我们去外面试一试。” “等等。” 我跟着站起来,叫住他。 库洛洛看着我,在我的下一个举动中,猛地睁大眼睛。 我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突然张开手臂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仿佛这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 “库洛洛,谢谢你!” 被我抱住的人安静极了,不仅没有回答,简直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有点尴尬,后悔自己莫名奇妙的冲动,暗骂自己得意忘形又唐突无礼,赶紧要放开,却在下一秒被紧紧地勒住了腰。 “呃!”库洛洛像挤海绵那样死死地抱住我,我肺里的空气都被他挤了出去,差点窒息。 但很快,也许没过一秒,他就轻巧地放开我退了一步,额发挡住了眼睛,脸上神色冷静而克制。 “走吧。” 我们谁都没提这件事,我跟着他往门外走,目光若有所思地投过去,在他后脑一触即回。 第一次走出这栋别墅,外面阳光朦胧,空气质量较差,迎面是一片黄绿色的草坪。现在正值冬季,天气寒冷,草坪也显得蔫搭搭没有活力。 沿着草坪的斜坡下去,有一条青灰色的路。随着路的延伸,远远的也有几栋错落散开的房子,像是个冷冷清清的别墅区。 “走这边。” 库洛洛在旁边提醒,带着我绕过别墅一侧,向后面走去。 幻影旅团的基地建在一座小坡上,绕过后院,我们就站在最高处的坡顶了。举目向前望,不再见到任何建筑,只有一片灰白的原野…… “那是什么?” 我眯着眼睛看,能见度不好的天气里,我发现自己认不出那片奇怪的灰色平原……是沙土吗? “走近就知道了。”库洛洛道,双手插兜举步向前。 我赶紧跟上,脚下已经没有草坪,取而代之是干涸硬碎的黄土。 我们很快走近了…… “那是!!” 我惊讶得几乎眼睛脱眶—— “垃圾?!” 眼前一望无际,是垃圾堆成的山、垃圾山构成的平原……数以千亿万计、不是根本难以计数的垃圾世界! “我们,咳咳!” 我才要开口,一阵风吹来,顿时灌了满口恶臭!那种陈年垃圾腐烂又堆积又腐烂的味道,像可怕的毒气一般令人窒息! 紧紧捂住口鼻,我费尽了力气才忍住没有呕吐。转头看到库洛洛迎着风,一派若无其事的挺拔淡定,我眼睛里几乎转起蚊香。 “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紧紧按住口鼻,瓮声瓮气地问,“我们……住在垃圾场里?” “这就是流星街啊。”库洛洛看着我道,“告诉过你了,流星街是全世界垃圾的聚集点。” “说垃圾场也没错。” “……” 我沉默半晌,绝望地问:“都、都这样吗?” “内区会好一点。至少有路和建筑。我们所在的二区就这样了。身后那片是白夜盟的驻地,条件已经算最好了,可以和十三区媲美。” 他说的什么几区几区的我没听太懂,但意思总明白了——垃圾场什么的,就是这样,没跑儿! 看着眼前铺成路堆成山的垃圾,一望无际完全覆盖了地表的垃圾,我觉得不是脏和臭的问题,连眼睛都快瞎了! 生活在……垃圾里? 多么可怕的事实。 “你们、我们……以前也一直生活在,这样吗?”我问库洛洛。 “没错。”他点头,丝毫没有羞耻或不甘的神色,风吹过他柔顺的黑发,皮肤白皙无暇——他看起来那么干净,挺拔又有气质,一看就受过良好教养,哪能想到是从小在垃圾堆里长大呢? 我心中忽然沉甸甸地,带得我的手也垂下去,不再捂住口鼻。“唔……咳咳!” 真他妈臭啊! “抱歉,我适应一下。”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对库洛洛摆摆手,鼓起勇气向里一丝丝地吸气。 一二三……一二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我被恶臭熏晕熏死过去之前,我先一步地适应了垃圾堆里的环境。 你问还臭吗?废话,臭死了! 但是却可以忍受了。 我想,果然嗅细胞容易疲劳。再有就是……大概身体的本能还在吧。 “啊,我们继续走吧。” 我对库洛洛歉意地笑笑,当先迈步走上垃圾—— “啪!” 摔了个狗啃泥。 “……哈哈。” 他笑了吧?笑了吧?绝对笑了吧! “嗷!喂你……嘶嘶……哎呦!” 我趴在崎岖不平的垃圾上,一边愤愤地谴责他,一边挣扎着爬起来……身下的垃圾十分松动,又扎又硌,我摔得浑身都疼,一时找不到借力爬起的点。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拉住我伸出去胡乱挣扎的手,向上用力一拽,把我从垃圾堆拉了起来。 “啊……谢了。”我重新在垃圾上站稳,松了口气。 低头看,一身黑色运动服已经沾满了污渍,像只灰扑扑的花豹,先着地的双手更惨,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泥垢之下,被尖锐塑料垃圾划破的口子正惨兮兮地往外渗血。 “受伤了?”旁边人关心地凑近。 我回头看他,果然那只见义勇为的手掌上也沾满了污渍和血迹。顺着我的目光,他也低头看了看,然后非常自然地,抬手抹在了我的袖子上! “库洛洛!”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一脸无辜地回视我。 “……” “……” 半晌,我们又同时笑了起来。 库洛洛在笑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笑的是,看到他我就完全可以相信,哪怕在垃圾堆里,我也完全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环境怎样都好,人的适应力很强。只要活着,就有那么大那么大的希望。 “伤口得处理一下。” 笑完了,他道,“这些垃圾划出来的伤口很容易感染。” “酒精行吗?” “可以。会有点疼。” “……我知道。”用言灵要来酒精和棉签,我龇牙咧嘴地忍着疼举起手,先清理干净伤口,然后干脆地将酒精往上面不要钱地倾倒。 “没关系哦,没关系的。” 我“嘶嘶”地抽着气轻声道,带着宽慰。 垃圾堆什么的,路都走不好什么的,通通都没关系。 “在垃圾上走,平衡真的很难掌握。” 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库洛洛背着双手、步履轻快地走在旁边,简直不像是走在同一条路上。 “这是我们小时候学的第一课,练了很长时间。”库洛洛道,“看来你都忘了。” “真是抱歉啊,金手指没有那么大。”我吐槽。 “只好重新开始了。”他好脾气地叹道。 “没错,要加油啦。”我用力握拳表决心,“嗷嗷嗷!伤口好疼——” “啪叽。”摔倒。 “啪叽。”又摔倒。 “哗啦啦啦——”滚落。 “哇啊啊啊——”又滚落。 再一次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我回头看看,叹一口气,其实根本没走多远。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好歹坚持时间越来越长。 “你还好吧?”库洛洛弯腰用手按了按我的膝盖,我忍不住疼地“嘶”出声。 “用不用歇一会儿?”他问。 我动摇了一瞬,看向前方依旧看不见头的垃圾路。 “我拉着你吧。”他叹一口气,伸出手道,“这样就不会摔倒了。” “不。”我最终摇头拒绝了,“我总得学会自己走。” 深吸一口气—— “啊啊啊!总觉得再坚持一下下就能学会了!”泪目。 日上中天。 黑色的运动服已经变成了灰蒙蒙的破布口袋挂在身上。 三下并两下地跳上垃圾山,再找准落点一蹦一蹦下来,我掸掸身上的灰跑到库洛洛面前大笑道:“成功了——” 后者已经在一上午的漫长等待中托着下巴魂飞天外,眨巴眨巴眼睛看定我,没什么诚意道:“啊,恭喜。” 我失望地鼓起脸,盯住他。 “好吧,学得很快。”库洛洛站起来,随手把我脸上掀开的纱布粘按回去。“这样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我兴冲冲地问,“是什么是什么?!” “这个身手的话,打斗还不行……”库洛洛看着我思量,最后拍板决定,“先学杀人吧。” 第79章 难题 “杀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在见识了垃圾场后,就算吃人我也能理解,得知能力时也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但我总不会希望假设变成现实。 “真的有必要吗?” 我还是问了句。现在问总比事到临头要好。 “垃圾场么。”库洛洛很娴熟地把上一个理由接着拿来用,“养不活这么多人,我们不动,也有人来杀我们。” “哦。”我拍拍衣服站直了,先听他的呗。“怎么弄?” “先去找个人多的地方。”库洛洛胸有成竹。 一路跟他走啊走,直到我腿都快抬不起来了,库洛洛才停下。 “看下面。”他道。 我们站在一处垃圾堆起的高地上,下面三四米距离,两伙人正在对峙。三个对四个,最凶狠的武器是其中两个人手上的铁杆。 “运气好,这里离交易场不远,经常能碰见火拼的。”库洛洛看着下面,轻声道。 “这也叫火拼?”我吐槽,“菜鸡互啄吧?” 别说枪了,连把刀都没有。说是气势汹汹来杀人,就给我看这个。但也理解,毕竟是垃圾场么。 “别太大意了。”库洛洛看了我一眼,“现在把你放下去找个人单挑,走不过三招。” 我一想也对,立刻虚心受教,点头道歉。 “不过打斗不是今天的目标。”库洛洛又道,“用你的言灵吧,先杀一个人试手,找找感觉。” 他这话的口气,放到游戏里说先杀个怪升一级更合适。 嘴唇张开一条缝,又无力闭上。 库洛洛倒是没催促,“或者等一下也行。”他话音未落,下面已经打了起来,两个人棍棍见血,剩下的拳打脚踢,战况颇为激烈。 我只远远看着,就觉得心都揪了起来——看来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血。 ……这才是正常的吧! 反正他们也要死的。我明白了库洛洛未尽的话。 我还是开不了口。别误会,我对杀人与否没有洁癖,问题是:“总觉得这样开了杀戒,就抽不了身了。杀人的人,就要做好时刻被杀的准备。我有点……”害怕。 就这样置身事外地杀人也罢,但我可能还没做好,被卷入这个杀戮世界的准备。我害怕的不是杀人,而是……被杀。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库洛洛叹了口气——我突然被他一把抓起来,甩手扔了下去! “啊!”一声短促地惊叫,我坠落、滚到下面的垃圾上。 他想干什么!还没等我想清楚这个问题,被摔得荤七八素抬起头,就看到对面七个人保持着打斗的动作停住,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搅局者/猎物,转而拿着家伙向我靠近—— 杀了他们!我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想也不想地嘶声叫:“刀!刀来!刺穿大脑心脏……” 还没等我慌不择路地想出下一个要害,金属银光闪烁,几把刀已经应声穿过了要害,带着猩红的鲜血,尸体软倒。 还有一个! “大、大石头!砸死他!”我慌慌张张地说完,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唯一幸存的人和附近尸体砸成了肉饼。 风箱似的喘息声中,我瘫坐地上,面前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尸骸。 “做得很好。”一只手从后面按上我的肩膀。 “你干、唔!” 我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转头厉喝,被那只手探过来牢牢地捂住了嘴。 “嘘,没事,是我。”身后传来库洛洛的声音。 他捂着我的嘴没放手,自己转到我身前来,看着我的眼睛,“你也看到了,这种事没法逃避。我们也会恐惧,唯一的办法是不断变强。” 我没有哭意,眼泪却不听使唤,唰地一下从两边眼角流淌下来。我被他捂住了嘴,没有声音浑身颤抖着哽咽了两下,缓缓点了点头。 “乖孩子。” 他这样说着,轻轻放开我站了起来。隔着泪水我看不清他居高临下的脸。 等我平静下来,抹掉泪水站起来,小声道:“对不起。” “我们走吧。”他道。 这回我没再问他去哪儿。 “感觉怎么样?” 又路遇几个活人,这回库洛洛一声令下,我半句废话没有,用言灵将他们穿成了葫芦。 “习惯了……就还好。”呼出胸膛里的废气,我艰涩道,“原来真是需要习惯的。” 库洛洛“嗯”了一声,又问:“尸体呢?” “什么?”我一愣,“还要埋吗?”苍天啊,不能够吧! “不怕么?” “还好。”我讷讷,实际上眼睛一次也没往尸体上看。“其实,有点恶心。” ——那让我愈发深刻地意识到,人死如灯灭,杀人,是不能撤销的行为。 “要是让你去摸的话……” “管杀不管埋!!”他话没说完,我就决不妥协地尖叫道。 “好吧,那我们走。” 酷哥从不回头看尸体。 “其实认真想起来,言灵杀人的办法挺多的。”一路走一路杀,我很快把这项工作当成了纯业务去研究。 “刀剑啊、钢筋、巨石、甚至钢针、子弹……有大有小,精确或野蛮,全都可以调整。就是说话的速度太慢了,费时。”我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提升实力了。”不用库洛洛搭话,我自己就干劲十足地规划起来,“耐力和速度,是重中之重!对吧!诶?前面那是什么!” 我指向前方出现的接天气旋。“龙卷风?!用不用跑!” “那是风之集市,我们要去的地方。”库洛洛道,“你的情况,还是再给医生看一下放心。这里有最专业的。” 不见黄河心不死呗,我懂。 据说专门给人看特殊能力的神秘医师拉德蒙,现在就坐在我面前。 “失忆啊,这个情况还真是少见。” 他听完病情,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以前有过吗?” “四岁的时候有过一次。”库洛洛道。 “……还不够。”拉德蒙自顾自思索半晌,抬手遥遥指着我脑袋比划了两下,“要不打开看看?” “不行。” 松了口气,还好库洛洛断然拒绝。 拉德蒙露出不容忽视的失望神色。“那只能凭空瞎猜了。” “唉,开了瓢的脑袋又不是不给装回去,瞎紧张啥。我要不是开过上百个能力者的脑袋,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现在么……你们知道电脑吗?” “知道。” “那就好办了。我跟你说,人脑呢,也和电脑差不多,有内存用来装灵魂。灵魂是纯粹的精神体,内存大的灵魂就强,内存小的就弱。当然了,内存的大小不是我们现在要说的。” “话说回来,上次我跟你说过,这丫头的毛病就在于她的精神力太强,而且在不断增长,相当于她的灵魂在不断变大,一直大到内存不够了,就要出问题——多出来的灵魂或者说精神力,总要有个地方搁啊!没地方搁,要么像我上次说的那样容器炸掉,要么,就只好去挤占其他的内存。就像电脑删除点儿东西,腾出空儿来。” “你的意思是,原来的记忆就是她被挤掉的部分?” “正解。”拉德蒙打了个响指,但又露出费解的表情:“这种猜测最大的问题在于,挤占记忆的内存从理论上说是不可能的。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把记忆消掉,那失忆的人就太多了。根本不可能!” 我刚要开口,库洛洛已经把我的问题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是她特殊呢?毕竟像莉迪亚这种情况你以前也没遇到过。” “……你说的也对。”拉德蒙也不生气被质疑,反而点了点头,“所以我才问她以前有没有失忆过。如果有,这种可能就大大增加了——我们可以假设那块内存很不牢固,所以能被挤掉。” “记忆怎么会不牢固?”我不禁问。难道是,先天缺陷吗?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拉德蒙翻了个白眼,“或者让我开瓢看看,也许有答案。” “你这种猜想有几成可能?”库洛洛问。 “八|九成吧。”拉德蒙轻描淡写,说出一个令人咋舌的高概率。“我今天看她的能力又增长了不少,人却还活得好好儿的,显然是这个原因。” 库洛洛才要开口,拉德蒙已经摆摆手,“我没有办法。治疗失忆又不是我的专长,你去问问别人吧。” “不过我也负责任地跟你说,这种情况对她来说是好事儿,身体的自救本能也说不定。就跟快沉船的时候先把不重要的东西扔下船一个道理。记忆再重要,总没有命重要。就算那些记忆能找回来,灌到脑子里还是要占地方,而现在看起来她精神力的增长速度比预料中还快,有了那些记忆腾出来的地儿,能坚持的时间还长一点。” “有多久?”库洛洛问。 “要知道,记忆才是一个人灵魂里最占地方的,”拉德蒙耸肩,“也许二十年?还是那句话,这取决于她精神力增长的速度,以及,如果没有再一次清空记忆的话,身体的强度。” “也就是说,如果她的精神力再次增长到不能承受的地步,还可能再一次失忆?” “很有可能,足够幸运的话。” 我简直都无语了。才弄明白的最大依仗,转眼就因为失控的增长速度而变成最大的威胁。 这可真……该说是命中注定呢?还是说,等价交换? 但只有一点我明白——就算现在让我选,我也毫不犹豫地选力量。毕竟,有能力可能只活到三十岁,但没能力,我大概要活不过十五岁。 不过,这也不代表我就听之任之。 “如果我少用甚至不用能力,增速可能会减弱吗?” 我问拉德蒙。 “这是当然的。越使用、越渴求,增长得越快。从这个角度说,精神力也算是有求必应。”他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之后断言:“不用的话,情况会好很多。” “……我明白了。”我道。 从拉德蒙那里出来,库洛洛的心情显然也很沉重,但还是打起精神安慰我。 “别想太多。也许一开始和你搭档是因为能力,但现在对我来说,你的能力已经根本不重要了,至少,没有你本人半分重要。所以,如果拉德蒙说的都是真的,能力不要用了也没关系。我会保护你。至于记忆……找不回来就算了。” 我抬头认真地看了他几眼,“谢谢。” 我知道库洛洛这么说是多么大的让步。 “不过没关系。”我看着他,也认真地表达我的想法。 “能力的事情,我会尽快熟悉,然后想办法解决。记忆的话,暂时也没有法子。不过也不用完全放弃希望。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先帮我找一找恢复记忆的办法,不方便也没关系,等我把能力捋顺、腾出手来,也会去做这件事。毕竟这样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我也不喜欢。” “交给我吧。” “嗯。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在黄昏时回到基地。 “库洛洛,你们回来了啊。” 芬克斯趴在大门外的台阶栏杆上抽烟,看到我们随手把烟掐灭站直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 “随意。” 库洛洛心情不好,没心情配合他的俏皮话。 芬克斯也不在意。“好消息是,白夜盟的万年单身狗盟主、沉星终于要和他的未婚妻结婚了。婚礼就定在半个月后。” “坏消息是,他们送来了请柬,邀请幻影旅团全体去参加。当然也包括莉迪亚。” 我给他补充,是失忆了的……莉迪亚。 第80章 纵横(上) “白夜盟是什么?” 走进屋里,我一下子摊在壁炉旁的沙发上,问库洛洛。 这一天过得太漫长了,从失忆醒来、认识同伴,到掌握能力、追索失忆原因,勉勉强强算是把自己身上的事情搞个明白,但对于周遭的情况还一无所知……除了垃圾场=流星街。 “具体有点复杂,等下慢慢给你讲。”库洛洛也摊在对面的沙发上,白皙的脸上露出倦色。 “简而言之,白夜盟是我们目前挂名归属的组织,二区第一大势力。他们对你的能力很感兴趣,但因为之前你执意绑定我们,所以才暂时没有动作。” “所以失忆的事……” “瞒是瞒不住的。今天在外面一下午,足够他们得到消息了。别太小瞧这些地头蛇。”库洛洛微一沉吟,扭头喊在后面起居室里打游戏的飞坦,“有情况吗?” “没有。” 飞坦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台游戏主机接在电视上,噼里啪啦战况激烈。闻言头也不抬地道,“盯着一天,没人动。” 我被他们没头没尾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只见库洛洛靠着沙发又往下滑了滑,嘀咕自语:“莫罗不动,就好办多了。” “莫罗又是谁?也是敌人吗?”我敏感地问。 “十三区双王之一,在我们的赌桌上,和白夜盟是对家。” “那我们是什么?” “庄家,筹码,看本事了。” 我不禁皱眉,他倒满不在乎,“反正还有时间。” 半个月么? “那从明天开始,给我补课吧。”我决定道,慢半拍地想起这好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询问,“可以么?” ……话说在这件事上,我好像没想过库洛洛会拒绝。 他果然点头。 “那就说定了。”我欢快地道,“上午补文,下午补武,双管齐下。” 第二天,幻影补习班正式开业。 上午听库洛洛讲流星街的各大势力、将我们从小到大打过交道的重要人物、幻影旅团在二区的发家史……势力分布也就罢了,那有关过去自己的故事太过精彩又漫长,足够讲上三天三夜。 下午是身手训练时间。 我一开始就了解清楚,莉迪亚以前的身手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好在学自揍敌客家的体术,甩出流星街普遍的野路子几十条街,身体素质中的爆发力、柔韧性、平衡感和直觉都很不错。但同样缺点也很明显:力量、耐力,以及经验。 “被保护得太好了。”听完以后,我感慨,“不过真幸运。力量、耐力、经验,这些都可以通过长期积累获得,也可以短期取得突破。比起这些,体术需要机遇,平衡感、直觉这类的素质更吃天赋。” 真是抓了一手好牌,我再次感慨。 这样一把好牌攥在手里,我没理由会输。 提高实力的第一步,把体术尽可能多地回想起来掌握。 在这件事上,对我从前身手了解最多的战斗人员——库洛洛和飞坦能帮着提些建议,但很多深层次的技巧还需要自己回想。好在种种迹象都表明,身体的记忆还在。只是想要唤起记忆…… 没办法,挨打吧。 第一天被库洛洛吊打,他出手很有分寸,恰能把我逼到极限又不至于无力还击,我恢复的效果很好。束缚技、挣脱技、反击技……本能使出来的招式再加以复盘、反复练习,很快就能掌握。 第二天,揍我的人换成了飞坦。他和库洛洛明显风格不同,速度流、出手狠辣,于是,更多杀招被试了出来。锁喉、切脉、绞杀……分筋错骨,起手无回,处处杀机不留余地,杀手作风鲜明。 “这个好。” 显然比起一击制敌,我更喜欢一击毙命。生死相搏时,死人自然比活人安全。 “这个没用。”和我针锋相对,飞坦犀利地道。不等我反驳,他扣住我攻过去的手反手一扳—— “嗷呜!”我疼得大声惨叫。 “力量太差,没用。”飞坦丢开我的手,“明天可以换武器了。” 第三天,用刀。教官信长。 “没关系吗?不耽误你的事情吧。”我问信长。 和整天泡在基地里的库洛洛、飞坦不同,信长基本上白天不见人影,而且我知道他和窝金是固定搭档。 “没事。反正之前答应了教你用刀,还差点没完成。”信长懒洋洋道。他扶了扶腰侧的黑白鞘长刀,又松开手,“拔刀吧。” 我拔出腰间的佩刀。 “换刀了?”他问。 “嗯。之前那把虽然漂亮,但太快了,不好用。”我看着手中刀,刀长一尺首尾稍弯,刀身暗淡,只有单刃一缕锋芒。刀柄和刀鞘都裹着深绿色的鲨鱼皮,拔刀时刃上一层幽森的绿意。 决定武器的时候,我当然首先研究了从自己枕头底下抽出来的那把刀。是把宝刀,珠光宝气、削铁如泥。出于重量和长度的考虑,我确定武器的形制大体如此。但满天星这把刀,对我来说太过锋利轻盈了些,容易伤人伤己。太漂亮也是我放弃它的一个原因,我想要一把血泊里进进出出,不用担心弄脏的杀器,不是玩具。 最后,我从一楼的壁炉边上找到一箱子刀剑,森森利器被胡乱堆在不起眼的箱子里,彼此交叠锋芒掩映。我把单面开刃的刀一柄柄拿出来试过,最后挑中这把无名的绿色短刀。一刀挥落,半个巴掌厚的原木桌面被砍断一半,刀刃嵌在另一半的木头里,拔|出来一吹,刀刃如旧,暗淡无光。 恰到好处的锋利、长度重量都合适、不会折射阳光的暗淡刀刃,我对这把刀非常满意,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这把很好,它叫青罗。”我抚过刀背,对信长道。 “那就来吧。”信长懒洋洋道。“攻过来!” 我双手握刀,压低重心快速奔跑,冲到他左侧时猛地转向,刀锋劈向他右侧握刀的手臂。这一招如果落实,信长的胳膊直接落地。 “太慢。”他说着拔刀,一道耀眼的电弧划过,长刀倒竖、撞向我的刀腹。他避开了我的刀锋,因为知道就算舍弃了满天星,我选择的青罗仍然足够锋利——只有这才能弥补我力量上的缺点。 这一击势如山崩,我几乎被转瞬即至的刀气刺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克服恐惧竭力看清他的刀路,顺势向内侧转刀锋,令他正撞上利刃——如果那样,信长的刀会裹挟着他送上来的力道被青罗切断。 但见信长不慌不忙地一抖手腕,长刀刹那间像银蛇活了一般弹跳起来,进攻的方向瞬间从向前变为了向上,一长一短的两把刀交错着刀腹相叠。 一股巨力从青罗刀上传来,我手腕剧痛,刀柄瞬间脱手飞出。 青罗被这一击挑了出去,飞过二楼的窗沿,掉在草坪上。 “手腕挺灵活,动态视力还可以,看到我近距离拔刀也够冷静。”信长缓缓收刀,随口点评,“但是速度太慢、应变不够,最重要的是,劈力和握力都太差劲,出刀也没有章法。” “这一刀也就仗着锋利,能欺负欺负比你速度慢太多的对手。否则换了稍微不那么弱鸡的,都是你完蛋。”信长耷拉着眼睛看着我,看起来昏昏欲睡,一点也没有刚才劈出那一刀的精神。 “你说的都对。”我认真地看着他,虚心求教,“那我该怎么练?” 他想了想,“首先,得提高臂力、握力。现在你那胳膊脆得跟什么似的,徒手也有太多人拧得过你。提高了臂力、握力,再来谈出刀。至少得练到刀和手臂一体才行。” “人剑合一?” “是人刀合一。”信长纠正,“你就先从挥刀练起吧。我告诉你正确的挥刀方式,然后一天先挥五千……五百下吧。” “剩下的力量训练你自己加。” “好的!” 每天挥刀五百下,而且在信长的建议下我练了双刀—— 对我而言,左手灵活度虽然逊于右手,但已经胜过很多人的惯用手;同时单刀太短,在我力量和刀法双欠缺的情况下,很容易被格挡,然后露出半身要害,倒不如双刀彼此配合——反正左右开弓这件事,我完全能应付得来。 左右手各挥刀五百下的练习,第一天我就汗湿夹衣,手臂酸胀到抬不起来,连晚饭都是像小狗喝水一样吸溜肉菜粥,最后一点用双手哆哆嗦嗦地捧着倒满脸。 不过对于我这样的刻苦努力,其他人倒都没有反应,反而颇有些“你终于肯上进了”的欣慰意味在。我不禁想,也许能坐到这里,他们每个人都经历了比我现在地狱一百倍的赌上性命的训练,所以深深明白“一个人的努力就是在拥抱生命”诸如此类道理。 在练习过程中,我还发现一个令人惊喜的事实——我的恢复力很强,无论是拉撕扭伤还是负荷过重,一天的时间足够我满血复活,继续加码。 我当然想过这样惊人的恢复能力很可能会有副作用,但还是同一个道理,把隐患留到明天,总好过今天就死在这里。 虽然作为辅助定位,库洛洛这些同伴都会保护我,但对我而言把个人安危完全托付给别人,就已经和死亡没两样了。 练刀的第二天,手臂从挥出第一刀的酸软,变化到挥出最后一刀的毫无知觉。第三天,手臂肌肉以惊人的速度变硬起来,还算轻松地挥出了五百刀,我开始把砝码加到八百刀…… 第七天,一千刀。双手的肱二头肌已经微微鼓了起来,带着沙袋的手腕无论是握刀还是握筷子,都不会再发抖。 “勉勉强强吧。” 信长还是不太满意,不过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又换了一种语气,十分生硬地安慰:“以莉迪亚你的体质来说,能进步到这个程度已经很让人惊讶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库洛洛正好像很无聊地趴在门廊的栏杆上,向这边看过来。我顿时明白了,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下一步就是实战了。”信长咳了一声,我回头,他垂着死鱼眼继续道,“基础的劈、砍,还有撩、拦、带、抹……这些之前都教过你了。接下来的就是实战了。” “提问。”我举手发言,“我只学过这些招式,打起实战来一下子都忘光了怎么办?” “凉拌呗。”信长满不在乎,“拿刀当棍子乱挥、瞎几把打,死生由命。” 说着,他仿佛回想起什么,正了脸色道,“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身手磨炼出来之前,从战斗活下来都是运气。只想打必胜有把握的仗,那这些练的都没意义。” “是,我知道了。” “怕吗?”他好像突然来了兴趣。 我摇头。“怕死,但越怕越死。所以只好不怕。” 第81章 纵横(中) “啊——!” 半夜从床上惊醒,我拥被坐起来,满头满背的冷汗。房间里阴森森的,薄薄月光从斑驳的窗台上照入,天花板阴影幽黑,床边帷幕重重。 白天一具具倒下的尸体、血肉模糊枕藉于地,纷纷杂杂浮现眼底,拼命纠缠不去。只有我一人急促呼吸声的空荡卧室里,好像有很多死不瞑目的眼睛无声地盯着我…… “咄咄。”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我吓得心脏都痉挛了,双手一探牢牢握住刀柄,跳起来蹲在床褥间重心前倾,一个随时准备跃起攻击的姿势,却又石化般一动也不敢动。 “莉迪亚,是我。库洛洛。”门外一个放轻的声音道,是库洛洛。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冷汗劫后余生般冒出。放开左手刀,我拎着青罗刀走过去,把门拉开一个缝,眼睛紧张地看到门外少年的脸上。库洛洛神色如常。 “有事?” 黑黝黝的走廊,玛奇和派克的房门紧闭。我看着三更半夜站到我门外的库洛洛,咽了咽口水,惊魂甫定问。 “我听到动静。你做噩梦了?”他看着我问。 “……嗯。”我有点难堪地应下,“吵到你了?” 我们的卧室只隔了一堵墙。 “没事,我也没睡着。”库洛洛从容地道,示意地看了眼我身后的房间,“我能进去吗?” “啊?” 我呆呆地看着他。三更半夜进女孩子房间,我疯了才会同意吧? 还记得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自然而然地走进这间似乎是女主人房的空卧室,铺上新的被褥准备睡觉,库洛洛跟到门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个房间你自己住吧。”我指隔壁那个自己最先醒来的房间,“我住这里就好了。”我问清楚了,这本来就是属于莉迪亚的房间。 “不跟我一起睡吗?”库洛洛忍了又忍,最后很没面子地问出来。 “当然了!我们又不熟……”我随口说道,又怕伤到他心,找补了句:“就算很熟我们也不能住在一起呀!” 库洛洛沉默。 我想了想,趁机把脑子里盘桓已久的问题抛给他:“话说,我们以前虽然住在一起,但……不是那种关系吧?” 毕竟年纪在这里,他也没有做出很亲昵过线的举动,我还稍稍有点放心。但是也说不准,毕竟以前在学校就听说过,这么大年纪的熊孩子,可是什么禁果都敢尝的。 “哪种关系?”库洛洛问。 我尴尬地看着他,面上发烧,这样初来乍到就问人家私密问题,好像是有点不妥啊!但不知道又实在不踏实,“就、就是除了睡觉以外,别的……” “没有。你不用担心。”库洛洛看起来也有点尴尬。 他说完,又拿那双如镜的黑眸看了看我,主动松开按着门框的手,“那我先走了。晚安。”转身离开。 我也松了口气。 我没有处女情结,但这身体现在是我的,还是原装的比较放心。另外,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负责任,但我也不想把前身的这种义务一并继承。何况这身体才多大呀!我在这里一天,就得对自己的健康负责一天。 ……还好一切都是我想多了,谢天谢地。这么一想又有点对不起库洛洛,他离开的背影明明和平时一样挺拔,却给人感觉萧萧瑟瑟,好像我无情地将他扫地出门了似的。 不过这一点绝不能妥协。 回忆结束。 我关上门,爬回床上抱膝坐下,招呼跟进来的库洛洛,“坐。” 他随意又大方地坐在了离我不远的床边。 打脸来的真快,但刚刚做完噩梦的我,实在无法忍受孤身一人待在这间宽敞阴森卧室里的恐惧了。库洛洛跟进来,让我觉得好受了很多。 “还好么?”他看着我,问。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床头柜上的台灯亮了起来,暖色调的光照在他身上,像一副温暖的油画。无论如何,他鲜活又有存在感的坐在这里,就好像驱散了所有阴森和鬼魅。 “噩梦。”他提醒,“你额上全是冷汗。” 我自己反手摸了一把,果然。“没事的。”我摇头,想说打扰你了,快回去睡吧,但又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抱膝蜷缩在床边,距离他肩膀只有一个拳头远,怔怔地看着床前被灯光照亮的地毯纹路发呆。 “做了什么梦?”他问,“说出来也许会好一点。” 我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会打扰你睡觉吧?” “你这样我才睡不好。说吧。” 我垂眸犹豫着该怎么说,同时又往他那边挪了挪,直到隔着睡衣传来他肩膀的温度。 就一点点,借一点点温暖。我软弱地想,这时候真的特别想有个温暖的人能靠一下,为了这个诱惑连脸皮也不顾了。 库洛洛安静地任我靠着不动。 我心中大安,想了想,问他:“你觉得人死了以后,会有鬼魂吗?” 库洛洛肯定地回答,“会有。不过我们一般称之为残念。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执念很深,或生前精神力强大的人才有可能。”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怕冷地打了个寒颤。 “冷吗?还是害怕?”他察觉出我的瑟缩,伸出手来像是一个拥抱,却又自己收了回去,只是轻轻按了一下我的肩膀,安慰,“别怕,就算有鬼魂也伤不到你。梦到这个了吗?” “我只是有点担心……”我踌躇道,“白天杀了很多人,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有些害怕。” 那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被我砍瓜切菜般地杀掉了,怎么可能没有心理压力?别说人了,就算是杀一群鸡,我可能也要睡不着觉。 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做错了么?会遭……报应么? “这没什么好怕的。” 库洛洛听了我的话,告诉我,“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没法再伤害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伤害到自己。” “你是说,我就在自己吓自己吧。”我苦笑,“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要是自卫也就算了,可是好多人……明明跟我没什么关系。”这是我最接受不了的。“就这样杀掉了,”我很小声地说,“会不会遭报应?” “报应是什么?”库洛洛反问。 他的平静让我觉得他应该就是那种命很硬的人,完全不怕这些。而且说来也奇怪,明明命令我挥刀收割人命的就是他,我却没有办法对他产生恐惧、至少疏离的感情。 连杀人后的心理阴影这种事,都可以和他说。 库洛洛也果然没有责备我。他很平和的口吻对我道,“也许我们哪天死了,就是报应。” “不,与其说报应,不如说是自然。我们杀别人,和别人杀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常态,没有什么稀奇。”他说这话的口吻像个哲学家,我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 “杀别人的时候不必有负担,轮到自己被杀的时候也不必有怨恨,生老病死和弱肉强食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没有所谓的命运,只有每个人能不能有力量把握住自己的生命——这样想会不会好些?” 我怔怔地听进去,缓缓道,“可是,我大概做不到。自己被杀的时候、亲人朋友被杀的时候,怎么能没有怨恨?” 我看进他眼底,仿佛从肺腑里掏出来的话语,“那一定是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的怨恨哪。” 就算化成鬼也不会放过的……这样的想法,岂不是恐惧的根源? “我能这么想,殊不知别人也这么想。” 做了坏事,哪能就拍拍当自己两手干净呢? “那就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库洛洛不假思索道,“变得足够强大,无论是鬼怪还是复仇者,到那时就都不必害怕。”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我情不自禁问,“就不能不做……”我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你心里知道的。”库洛洛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温和。 “如果有人杀到你面前,你一定会反击。反击着杀的人多了,就明白不如主动出击。主动杀的人多了,渐渐地,就忘了自己防卫的初衷,变得所有人都可以杀掉。” 我听着不寒而栗,心中冻结成冰。 “可是,只杀掉有威胁的人不成么?!”我激动地问。 “当然可以。”库洛洛的黑眸探究地看了我半晌。 “抱歉,莉迪亚。”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懊恼,“是不是我之前让你杀掉的人给你压力了?我应该等你慢慢适应的,不该一上来就带你去杀无关紧要的人。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苍白地反驳,一股子眼泪漫上来,在眼眶中微微地摇晃着。 “我和你说过,你可以和我说任何事。做任何事,我都会帮你。” 库洛洛的手伸过来,把我冰凉的十指拢进手心,眼底带着真切的温柔——那种不知道该怎么让我相信的,愿意把心都掏出来的赤诚。 “你、我……” “如果你不想弄脏手,也可以一直躲在基地里。”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很认真地建议,“像之前那样,每天看看漫画、打打游戏,用言灵做一些动动嘴皮子的工作,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会保护你的。”他轻轻地道,又觉得不够一般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我会保护你的。小时候做不到的事,我现在可以做到了。” 眼泪不自觉地涌动,我震撼于他平静语气背后的力度——那些小时候做不到的事,他现在可以做到了。 这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不曾浮出水面的决心、痛恨、辛苦,和忍耐? 现在可以做到了,那以前那些不能做到的日子呢,他、他们、我们!又是怎么度过的? 心像被狠狠地拧了一下那般疼了起来。 “库洛洛……” 我隔着模糊视野,几乎要把他刻进去地看着他,泪水奔涌而出。那一刻,说不清心中的酸涩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是来自现在的自己还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安静沉睡在记忆中的自己。 “我没和你说过,我希望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那也是我的愿望。” 库洛洛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的眼睛看进我的灵魂深处,带着怀念和忧伤和温柔的坚定,平静的语气说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明明流着眼泪,我的内心却从未有一次像此时这般平静。同样用平常的语气,我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他说: “我希望库洛洛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顾忌任何人,一直都很开心、快乐。” 我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分成了两半。 有一半灵魂站在内心深处望着外面,短暂地支配了我的声音、我的情感,说出了这番我毫无印象,却又像是刻在了心底的话语,仿佛我在很久很久的以前,就曾经这般说过。 我看到库洛洛眼中有晶莹的亮光闪过。 “不管了,我要赖在这里!” 没等我收好情绪,库洛洛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是彻底失常了! ——他突然向前一扑,趴在我的床上,像个小孩子那样,伸展手臂任性地道,“我就要睡在这里了!” “诶、库洛洛?”我脸上还含笑带泪,气结又懵逼。 “不是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我要和莉迪亚一起睡!”他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还残留着一点婴儿肥的脸颊都鼓了起来。“没有莉迪亚根本睡不着,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 我惊讶,又无法忽视那一点点解释不清的心疼,软弱道:“但是你是男孩子啊,我们不能一起睡的。” 我下意识地绕过了自己的意愿,明明这时候只要断然拒绝说“我不同意、绝对不行”就可以了。 库洛洛转过头来,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让他的脸上带着近乎无辜的孩子气。他用那样的一张脸说服我道,“明明你也很怕吧。有我在就不会做噩梦了。” “但是、但是……”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笨嘴拙舌。 库洛洛又翻身爬起来,动作娴熟又麻利地凑上来抱住我。“看,你根本不排斥我的接触。和我一起睡,莉迪亚,我绝对不会做别的事情,别再瞎担心了。” “我、我……” 我被他按着头埋进漆黑又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妥帖的温度,像回到了母亲子宫里一般暖洋洋的安逸。这些都骗不了人——我从不是个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人啊。 “什么都不用想,你只要抓住任何你想要的。”他抱着我小声道,声音让胸膛隐隐震动,伴随着怦然有力的心跳。 真舒服啊,好想这样软弱下去。 “你是魔鬼吗?”我埋首在他怀里,绝望地道。 第82章 纵横(下) 最后还是把库洛洛赶走了。 留宿这一步要是妥协,我们的关系就会像脱缰的野马……我不想那样。 不过在关门之前,我已经想明白了并把我的意思表达给他:“只要变强就好了对吧?一门心思地变强——在那之前,我没有资格想别的事情。” “……你高兴就好。” 他双手交叠在脑后,不情愿地走到门外。 “这个世界从不怜悯弱者。命运也好别的什么也罢,都只眷顾强者。”我对他说,“所以只有当我变得足够强的时候,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一些事,比如不滥杀无辜、同情和怜悯弱者……随我高兴。” “会有那么一天的。”库洛洛说着,按住我肩膀在我额头吻了一下,“你很棒。晚安。” “……” 我怔怔地关上门,把自己扔到床上,后知后觉地摸了下额头。 什么嘛?过分。 这样想着,心里却并不生气,静水深流一般的平静。 我想,失忆前的莉迪亚——我越来越倾向于相信那就是失忆前的我——过着那样悠闲又无忧无虑的日子,谁不喜欢呢? 我看过库洛洛的书房,其中一面墙摆满了成套的漫画,专门打游戏的各种掌机和主机就有四五台,卡带堆满了整个箱子……整天猫在别墅里打游戏看漫画什么的,简直是天堂一般的日子好么?! 但是不行。 我想她那么做,或许是本身在历练中已经足够强大,或许是因为她把库洛洛的实力也纳入了自己的力量体系中去,就像库洛洛诱惑我做的那样。 但是我做不到。没有人能永远依靠另一个人,力量只有握在自己掌中的才是真实。我会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努力。 我没有告诉库洛洛的是,之所以毫不反抗地跟着他胡作非为,是因为我愿意相信着这个世界——我喜欢这个世界! 这个蛮不讲理的、弱肉强食的、强者可以肆意妄为的世界!你不需要道理,强大就是道理,你也不需要拘束,只要你拥有横行霸道的实力。 唯一要做的就是变强。 变强以后呢?我看着天花板想……那我可以不去欺侮别人,但我有不让任何人来欺侮我的力量。 这样就很好很好了。如果再加上有库洛洛这样几个可以信任的朋友,那就比我能想象的最好的未来,还要好。 就照这个方向去努力吧。其他的都是小事。 “今天的任务是……杀掉躲藏在风市酒馆里的叛徒,拿回他藏起来的东西。”我念着手上的小纸条,喃喃:“东西是什么?一点也不具体。” “抓住人问就知道了。”库洛洛跟在我旁面,口吻轻松道。 在短暂的培训出师以后,我开始试着像旅团里的其他人那样,从我们依附的白夜盟那里接一些任务——一方面帮助我最快速地提高能力,一方面也能让我更快更好地熟悉和了解这个世界。 这是我做的第三个任务了,前两个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杀人放火,这个看上去要动真格的了——需要和人打交道。 “往这边走。”库洛洛纠正我走偏的方向。 话说从我失忆开始,库洛洛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最远距离是我在基地的楼下和信长练刀,他在三楼看书。 我曾问他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情么,他很坦然地说那些都不要紧,现在只有我的事情最要紧……好吧,那我还能往下说什么呢? 不过看上去他们也确实很闲—— 库洛洛也好,总是窝在基地玩电脑的飞坦和侠客也好,还有温柔但不太爱说话的派克、同样沉默是金的富兰克林、只在吃饭时见过两次的面影和他妹妹……很难相信那栋看起来总是空荡荡没几个人的基地里,其实窝着这么多人吧! 至于剩下老往外跑的几个,玛奇的能力决定她作为重要的医生会很忙碌,窝金、信长和芬克斯,大概就是天生的闲不住。 认真算起来,这些人好像除了偶尔做个任务,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玩自己喜欢的事情。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这样! 不过我知道,他们现在的悠闲,也是之前拼命刻苦练起来之后的悠闲。就算是看起来最游刃有余的库洛洛,我也见过他早上起来和其他人激烈的对打——从一楼打到三楼,再从屋顶打到草坪。 显然再好的身手也需要时时磨练,这些人不曾有一刻放松。 那我也一样。 握拳,今天也要好好完成任务! “就是那家伙吧?”我对照着纸上的画像,坐在小酒馆油腻的凳子上和库洛洛交头接耳。 ——我领到的任务纸条上画着目标人物的简笔小像,和吧台后面忙着进进出出、搬运酒水的小酒保长得很像。 又一次来到风市,我还是对垃圾山里能建成这样热闹的集市感到惊讶。但是这里的卫生条件实在难令人满意,酒水也糟糕透顶。我只想赶快完成任务,才不枉费我钱包和身体遭受的双重委屈。 “别一直看着他。”库洛洛提醒,“超过三秒就会被察觉了。高手的话,停留一秒也有危险。” 说着,他也探头看了眼我手上的纸条,“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ok!” 那家伙也是个练家子,我摸到后门刚准备偷袭他,已经被察觉了翻窗就跑!“站住——” 我腾地站直了,左手刀飞出掷向他后背—— “咄!” 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身旁半米远的地上。 “……” 我沉默的同时,那人已经撒丫子就要钻进人群里跑得没影了。 这下打草惊蛇,好不容易打探的情报也白费了,再想找到人可就是大海捞针了。 还握在右手的刀被人拿了过去。库洛洛站在我旁边随手一挥,好像也没怎么瞄准,青罗刀化作一道青影,闪电般穿过一个路人肩膀,狠狠地正中目标背心。 穿着黑袍的路人捂着肩膀惨叫出声,被青罗刀直插后心的目标也向前扑倒在地上。 不用提醒,我跳起来冲了过去,“抓住了!” 地上拖出一道血迹,我费劲巴拉地把人拽到一边的墙根下,蹲在目标面前拿捡回来的左手刀戳了戳他扭曲的脸,“不会死了吧?” 青罗刀还稳稳插在他的后背上,入刃挺深,我不敢拔出,怕血溅三尺。 “还能撑一会儿。” 库洛洛也蹲在我旁边道。他紧接着站起来朝身后看,“有人来了。你问他,我去解决那边。” 我紧张地回头看,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的大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其中那个被库洛洛误伤的黑袍也在其中。 “怎么又是你?三番两次在风市闹事,找死是吗?” 那花白头发抡着胳膊对库洛洛大喝,其声如闷雷,却莫名有点被气得跳脚的感觉。 我于是很有信心库洛洛自己能搞定,转头专心料理我的目标——白夜盟的叛徒。 “喂,别装死。”我拿刀尖戳了下那人的肩膀,他脸皮一抖。 “你藏的东西在哪儿?交出来让你死个痛快。”我凶巴巴地威胁道。 “白夜盟没人了吗?让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抓我。”目标闭着眼睛掀了掀嘴角,眼皮也不抬,“你杀了我吧。” “你别瞧不起人!”我提高声音道,“我、我……”语塞。 “你刑讯逼供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库洛洛在旁边提醒。我一转头,看到他已经料理完了那边的事情,又施施然到这边蹲了下来。 “你那边搞定了?”我问他,这还没半分钟呢吧? “没伤着风市的人,他们也懒得计较。”库洛洛道,“再不问他就死了。” “我不记得怎么刑讯逼供了。”我小声跟他嘀咕,刀尖比来比去,“是挖眼睛,还是割耳朵?剥皮我的手艺肯定不行。” 说得恶狠狠,让我实际操刀一样也不行,太恶心了! 库洛洛也看出来了,探手接过刀,“我来吧。虽然飞坦主攻这个,但我看着也学会两招。” “……别麻烦了。东西藏在吧台下的砖头里。”那人忽地又掀开眼皮,眼神涣散喘气着道,“给我个痛快。” 库洛洛把刀递还给我,“我去看看。”半晌走回来,比了个“ok”的手势。 “那,谢谢你配合了啊?” 我转头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俘虏,爽快地一道割断他气管。 任务完成,我和库洛洛往白夜盟总部走。 “他为什么忽然又说了?”我费解。 “听到飞坦的名字了。”库洛洛道,“之前飞坦和白夜盟管刑讯的那帮人玩得很开心,目标是专业搞情报的,心里有数。” “看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我若有所思地点头,“技多不压身啊!” “——同志们!提问!” 回了基地,我冲到二楼朝向客厅的栏杆处,对着下面已经开始吃饭的几个人大声问:“怎么练飞刀的准头?” “先从扔靶子开始呗。”信长喝着啤酒懒洋洋搭腔。 “看你练大的还是小的。”富兰克林抬头道,“暗器的飞刀先练眼神,再摆好姿势练准头。武器的飞刀不讲究姿势,照着靶扔,练到什么姿势角度都能扔中为止。” “你要是甩你那两把刀,至少得练上一年。”芬克斯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晃出厨房靠在门框上,“不如直接练弩|机。那种小的能绑在小臂上,难搞但是好用,对你来说弄来又不成问题。” 富兰克林也点头,“弩|机确实好练很多。” 我问:“弩|机怎么练?” 富兰克林道:“和飞刀一样,练到任何时候都能射中为止。” 信长补充,“练的时候让库洛洛看着你点儿,那玩意儿弄不好容易把自己射成靶子。” “——谢谢大佬们!” 我笑眯眯地趴在栏杆上大声问,“这回要什么酒啊?” 信长:“啤酒要喝完了。再来十箱。” 富兰克林:“一箱维波罗瓦。” 芬克斯扒了扒头发:“……酒都喝腻了,来盒百得佳士吧。” 富兰克林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好,我也要。” 信长一脸茫然:“那是啥?” 我掰着手指,“啤酒十箱。维波罗瓦是伏特加,我没记错吧?百得佳士是什么?” 富兰克林道,“雪茄。” 信长哈哈笑道,“那我也来一箱!” “收到!” 我趴在楼梯上朝下一挥手,说话就来。 给大佬们送完了货,我溜到起居室,飞坦正关上游戏主机往餐厅走。我对着手指跟上,“飞坦,那个……” “有话就说。”他没好气道。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已经摸清除了,飞坦看起来脾气凶,其实对我很是纵容,库洛洛也说过我们是从小的交情,感觉上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教我两招刑讯呗?”我笑嘻嘻地和他商量,“今天搞个坏人,他咬死不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还是用你的名字把他吓坏了。” “刑讯?”狭长的金眸瞥了我一眼,神色没有嫌弃反倒有点古怪,“让库洛洛教你。” “库洛洛说他也是跟你学的呀。” “我还是跟你学的呢。”他直直地看过来,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先去吃饭然后来仓库,就教你两招。” “哇——” 手脚发软地冲出仓库,我踉跄着蹲在花坛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简直要把胆汁都吐干净! 飞坦独自霸占的仓库就在后院一角,此时大敞着门露出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浓重的血腥味向外涌出,卷着冬天的寒风让我瑟瑟发抖。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飞坦说让我去找库洛洛学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有什么该死的好奇心! 我也不想想,能把白夜盟搞情报的叛徒吓得听个名字就招供,那得是什么手段?!! “呕哇——” 苍天啊,我这个月都不想吃荤腥了! 一瓶水递到我面前,还带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珠。 “还好吗?” 派克半蹲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 “派克……” 我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好人啊!唔、不成我的胃都要吐出来了! “你真的去看飞坦刑讯了啊?” 派克伸手胡噜了胡噜我的狗头,面上带着点忍俊不禁,“自从飞坦用了仓库,我们都不往那去了。” 言下之意,就我还傻乎乎地往上凑。 冰凉的矿泉水灌进喉咙里,我泪汪汪感慨,“活、活过来了。” “就那三招,记住没有?” 带着点喑哑的声音,飞坦踩着黄昏走过来,衣服上带着浓重的血气。“别砸了我的招牌。” 我连连摆手,艰难地道,“不肖子弟、不肖子弟,我以后绝对不干这行儿了,金盆洗手!杀人放火我来,刑讯还是大佬你来吧。” 飞坦嗤笑一声,越过我们走进了别墅。他背在身后的手倒是洗得干干净净,那上面沾满了血肉的感觉,我大概要做好几个噩梦才能忘掉。 “别怕,飞坦多半是恶趣味发作,故意吓你的。”派克扶我站直了,“莉迪亚,你不用勉强自己干这种事。” 夕阳里,她笑着安慰我,褐色眼眸那么温暖,“再有要问的事,带回来找我就行。” 无论如何鸡飞狗跳,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在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强。 有了这群可靠的同伴,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步伐前进而不必担心摔倒。 我渐渐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的莉迪亚能够那么有安全感地龟缩在基地里,快快活活,完全不担心其他。 而对现在的我而言,变强的感觉,真的会让人上瘾。 每一天都比之前更好,像野草自由肆意的生长,这人生真快活。 “i will run,i will climb,i will soar” 奔跑,攀登,我要展翅高飞 “i’m undefeated” 我要所向披靡 “jumping out of my skin,pull the chord” 跳出束缚,拨动心的琴弦 “yeah i believe it” 我相信 “the past is everything we were dont make us who we are” 过去就留在过去,未来由我决定 “so ill dream until i make it real and all i see is stars” 我会坚持到梦想成真,直到映见满目星空 “it’s not until you fall that you fly” 不害怕摔倒,才能学会飞翔 “when your dreamse alive youre unstoppable” 当我梦想成真,我将势不可挡 “take a shot chase the sun find the beautiful” 勇于冒险,追逐着太阳,去发现美好 “we will glow in the dark turning dust to gold” 我们在黑暗中照样闪亮,灰尘也让它变成金子 “and well dream it possible” 我们的梦想终将实现 “possible” 一切都会实现 “i will chase,i will reach,i will fly” 追逐,抵达,我要振翅飞翔 “until im breaking until im breaking” 直到我打破这瓶颈 “out of my cage like a bird in the night” 挣脱牢笼,像一只鸟儿飞进夜空 “i know im changing i know im changing” 我知道我正在改变 “in into something big better than before” 变得比原来更加强大 “and if it takes takes a thousand lives” 就算这要牺牲成百上千的生命 “then its worth fighting for” 我也一定要做 “it’s not until you fall that you fly” 当我跌倒,我正要展翅高飞 “when your dreamse alive youre unstoppable” 当我梦想成真,我将势不可挡 “take a shot chase the sun find the beautiful” 去冒险,去追逐太阳,发现所有美好 “we will glow in the dark turning dust to gold” 我们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灰尘也要变成金子 “and well dream it possible” 我们的梦想必会成真 “it possible” 一切皆有可能 “from the bottom to the top” 从最底层冲向顶峰 “we’re sparking wild fire’s” 我们是扑不灭的野火 “never quit and never stop” 绝不放弃,绝不停下 “the rest of our lives” 尽我们此生 “from the bottom to the top” 从最底层冲向顶峰 “we’re sparking wild fire’s” 我们将成为燎原大火 “never quit and never stop” 永不放弃,永不停下 “it’s not until you fall that you fly” 我们跌倒以后,将要展翅高飞 “when your dreamse alive youre unstoppable” 当梦想成真,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take a shot chase the sun find the beautiful” 去冒险,去追逐太阳,去发现美好 “we will glow in the dark turning dust to gold” 我们在黑夜中发着光,从灰尘变成金子 “and well dream it possible” 我们会让梦想实现 “possible” 一定能实现 “we’ll dream it possible” 我们会做到 第83章 婚礼(上) “it’s not until you fall that you fly……” 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又坐在二楼的栏杆上唱歌,双腿悬空着荡来荡去。 “莉迪亚,走了。” 库洛洛从旁边的楼梯走下去,叫我。 “知道啦。” 单手按着栏杆一撑,我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在壁炉旁的地毯上打了个滚儿,拍着裙摆爬起来。 挑高的别墅客厅,离地至少三米远,这是我新近开发的技能,或者说以前就会,唯一要做的是克服内心的恐惧。 ……当然,这样从高处往下跳也仅限于二楼而已。三楼的话,吼,断腿等着我。不过从三楼的阳台,跳到二楼玄关上方的阳台,再接着跳到门外草坪上,倒是一条十分有趣的坦途。 打通“任督二脉”以后,我这两天常常跳来跳去,像只兴高采烈的大猴子。 “你也不怕走光。” 库洛洛从楼梯下来,正好和我并肩往门外走,道。 “哈哈,我里面穿了短裤。” 我拎起宽大的裙摆露出一截小腿,得意笑道。 “刀呢?”他问。 “绑在袖子里啦。”我扬了扬从肘弯以下开始飘逸的袖口。 “对了,我给第二把刀起好名字了。”我兴冲冲和他道,起好名字的意思是,在随手拿把刀凑活之后,我终于又挑到了像青罗那样合适的第二把刀。 左手刀。 我拔出绑在宽松袖摆里的左手刀给他看,秾艳到令人感到不详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平平无奇的银色刀刃,只有刃口一线蜿蜒的红,像锻刀时不小心留在里面的血迹,杀气凄美。 “不符合你的审美吧。”他接过刀试了两下。 “但是好使、真好使!”我现在说起来还不停感慨,“用起来比青罗还要趁手!那还管什么模样?”手一挥—— 能杀人的刀就是好刀。 “它叫红袖。”我美滋滋道。 “你高兴就好。”库洛洛说着,回头看看人齐了,“等会儿到了白塔人多眼杂,跟在我身边别乱跑。”他叮嘱道。 “放心,我哪儿都不去!” 两个礼拜的时间转瞬即逝,现在我们幻影旅团全体要去白夜盟的主塔,参加顶头上司的婚礼。 话说,清冷病弱又深沉多智的盟主,加上个美艳绝伦不是善茬儿的未婚妻……这配置总觉得怪眼熟的。 算啦,反正和我无关。 一进白塔所在的小镇,就感觉到不同以往的乱哄哄。走到白塔门口,更是一阵喜气洋洋的热闹,衣衫褴褛的、西装革履的、长袍及地的……穿什么的都有,千奇百怪的家伙云集在白塔的屋檐下,敞开的大门川流不息。 “真热闹啊。”我看着西洋景儿感慨。 前几日来这里交接任务时,可是人烟稀少。 “昨天开始就停止发任务了,估计白夜盟留在二区的干部能来都来了。”信长把手遮在脸上做凉棚状——天公作美,今天难得出了太阳。 “沉星把白夜盟管理得井井有条,凝聚力不错。”侠客玩着手机笑嘻嘻道。 “我们进去吗?”派克问。 她今天穿着利落的小西装,显得身材格外修长。 库洛洛点头。一行人于是继续往前走。 “高手可真多啊,真想打一架。”窝金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身上将他包裹得严丝合缝的衣服——出门前在库洛洛的授意下,信长追着窝金拿刀逼他换下了大冬天也照穿不误的背心和短裤,毕竟我们过得又不算落魄,参加大佬的婚礼总不能太不修边幅。 不得不说,库洛洛虽然人狠话多,能想见真做起坏事绝不含糊,但在这些待人接物的礼仪上却意外的讲究,实在不像流星街土生土长的野孩子。 “怎么了?” 走着走着,快要进门的时候,玛奇突然放慢脚步。派克立刻注意到了,关切地问她。 旅团除我和能力之外,唯二的两个妹子里,玛奇性格外冷内热,和俏丽外表不同的强硬作风更像个男孩子,派克则是看上去高挑冷漠不好接触,实际却温柔腼腆心细如发。 “前两天有白夜盟的人来找我治伤,看他们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玛奇眨着金色的猫瞳,神色有些困惑和警惕。 “不关我们的事。” 库洛洛老神在在地说完,当先进了白塔。 “你知道什么?” 飞坦穿了件能遮住下颌的高领风衣,边走边低声问他。 “一点猜测。” 库洛洛说完,冷淡又不失礼貌地和看到我们走过来的热辣美人打了个招呼,“安妮小姐。” “库洛洛。”长相甜美、英姿飒爽的安妮对他点了点头,又拿那双猫一样挑逗且锐利的眼睛将我们一扫,“全员都来了么?沉星会很高兴的。” 库洛洛没答。这样明显是场面话的问候也许完全没必要回答? 我看了库洛洛一眼,心道这个人真是简单又难懂。 明明这些天每天都和我混在一起,却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会有事发生且和我们无关”的信息;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床上耍赖,又让人绝对肯定他聪明绝顶谋算很多,偏偏生活中完全一副懒得动半点心思的天然;还有,明明礼数周全有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对待外人却冷淡又傲慢,俨然有我够客气但不高兴就不想回答的态度…… 真是奇怪,像一本读不懂又引人看下去的书。 “莉迪亚,好久没见你来看茶花了啊?” 安妮也不在意库洛洛不搭腔,笑容甜蜜地又单独和我打了个招呼。只是……茶花? 我心里懵逼,不自觉地看向库洛洛。 “茶花是安妮养的猫,你之前很喜欢。”库洛洛旁若无人对我道。 我不自觉点头,和之前任何一次科普同样。 “原来你真的失忆了?”安妮眉毛一扬,眼神有点诧异地看着我。 试探么? 我不高兴地抿起嘴。 “婚礼场地在哪儿?我们先过去了。”库洛洛颔首,“不打扰你忙。” 我偷瞧他白皙的侧脸,面上神色不变,只有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往下沉了沉——库洛洛的眼睛太大,所以这点视线上的微妙变化就很明显——这代表他要生气了。 半个月过去了,我失忆这件事自己嘴上说说没关系,外人说起来就像是库洛洛的逆鳞,脾气一点就爆。问题在于库洛洛的脾气还不像二踢脚那样当场就炸个响儿,反而像是在肚子里闷声爆炸,当时面上不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你个四分五裂、狗血淋头。 惹不起、惹不起。没看我都不怎么说这事儿了么。 “宴会厅在三楼,你们从楼梯上去就行。”安妮倒像是没觉出库洛洛的变化,爽快地说完,就摆摆手转身,“我先去迎接别的客人了。” 我们走进白塔内部,楼梯旋转向上,光线有些阴暗。 “她和沉星到底什么关系?” 爬着楼梯,信长八卦地问,“那个黑樱冒出来以前,大家都以为她和沉星是一对儿吧?现在还是她在招待客人。” “信长你别挑事了。”侠客用无辜的语气道,“安妮现在不是和富兰克林在一起吗?” “噗!”信长喷了,转头叫道,“什么情况?!” 我们都转头看向一脸沉着的富兰克林。后者憨厚的面容上还带着新添的两道横贯到鼻梁的疤痕,在塔身阴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阴森—— 好像钟楼怪人。我心中暗自道。 再想想刚才像火焰又像蜜糖,身材火|辣、又明艳又靓丽的安妮,把这两人的形象试着撮合到一起……打个冷战。 不怪我以貌取人……好吧,嗑cp还是要看脸的。 “等等,那个安妮,之前不是和鳄鱼人好么?”窝金也左顾右盼地插嘴,“我还记得地下角斗场里看过他们的战斗……” “拜托,那个鳄鱼人前年夏天就死在病毒里了。”侠客一脸无奈,“你看的肯定是录像啊,窝金你记混了吧。” “是个热辣的美人啊,够劲。”倒是对这些都置身事外的芬克斯拿手肘一戳富兰克林,被后者不动声色地躲开也不在意,坏笑着道,“艳福不浅啊。” “猥琐。”玛奇走在旁边,冷冷地吐槽。 芬克斯不以为意地咧嘴笑。 “安妮挺好的。”派克也斜了芬克斯一眼——我早看出来,吊儿郎当又惯爱口花花的芬克斯向来是群嘲对象,难得他自己也乐在其中。 “她和沉星是青梅竹马,”派克娓娓道,“大概是像家人一样的感情吧。” “和正主儿隔着一条楼梯你们就说得起劲,还真是心大。”飞坦喑哑的声音从楼梯上方飘下来,带着点坏笑问,“不过富兰克林,艹猫的感觉爽吗?” “……” 其他人都沉默一秒,富兰克林淡淡道,“飞坦你想打架?” “不是,飞坦谁又惹你了?好端端地炸什么毛?”信长大喇喇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再说一遍?”飞坦也俨然被“炸毛”两个字惹火了。 “到了。”库洛洛的语气平和,“别让人看笑话了。” “……” 所有人都消停了,飙出去的杀气又绕了一圈各自收回,一行人走出楼梯,来到三楼。 眼前一片开阔,第三层塔的广阔空间全部打通,现在被装饰成巨大的宴会厅,彩灯和缎带系在四周的石柱上,窗台摆放着一束束假花,显得朴素又清新,柔化了塔本身的肃杀。 此时塔内已经有了不少人,放眼望去几十个是有的,分开站位零零散散。来之前我们讨论过,估计能被邀请到这一层来观礼的,只有白夜盟数得上号的干部、能人……嘻嘻,我们幻影旅团当然算是一个了。 极目向右看,那里有一个像是新人宣示的小平台,背后立着粉白相间的鲜花拱门。一条红毯贯穿了大厅的中轴线,两侧各摆着一排长桌,洁白的桌布上摆放着林林总总的食物。 “大手笔啊。”芬克斯看着眼前的一切笑道,“食物也就算了,那个拱门、还有桌上的花瓶里,装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鲜花。” “看来盟主大人还挺重视的。”信长嘀咕道,“不过他老婆确实长得漂亮。” “噗!”侠客喷笑出声。 “笑什么?”信长的巴掌按向了侠客比他矮得多的脑袋,被后者灵敏跳开。 “走了走了……”窝金拽着他把人拉走,“团长,我们去逛逛啊?” “去吧。”库洛洛点头。 于是窝金信长以后,芬克斯、富兰克林、全程存在感接近为零俨然只是为凑人头出现在这里的面影和妹妹蕾姿也各自散开。 富兰克林临走前和飞坦气氛紧张地对视了一眼,后者冷哼一声,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侠客、玛奇和派克也留在队伍里。根据我被科普的常识判断,通常被划入非战斗人员的他们在这种场合里不散开才是比较正常的。 “你东张西望在看什么?”等人都散开了,库洛洛显然是对我道。 我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库洛洛这会儿心里憋着火气呢,我也不想招惹他。 库洛洛看着我的时候神色却很平和,不是那种表面平静,而是通透的自然,“你想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就行。” 我一下子就笑开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看着我。” 库洛洛拉住我的手往长桌的方向走,“总之别在这儿堵着门。” 我被他握住的手轻轻一挣,挣脱了犹豫一下,就势拉住他的袖口,摇了摇:“你是不是不高兴?” “是啊。”库洛洛没看我,我以为他会说没有,却听他一口承认,“他们知道你失忆了,都开始惦记着把你拐走,我能高兴才怪。相反,我现在很想杀人。” 我没问他口中的“他们”是谁,温柔地笑道,“好啊,你想杀谁?我帮你。” 他顿住,扬了扬嘴角,又放轻声音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范围道,“芬克斯投诚了,面影却是真的间谍。这次把所有人都带上,就是不想给他机会往十三区送情报。” 我微微睁大眼,又听库洛洛低声道,“飞坦盯着他呢,芬克斯也没闲着。这次出来试探过沉星的意思,回去我们就杀了他。” “……好。” 我点头,心中有点沉重,这样扑面而来的血雨腥风,夹杂着勾心斗角。 “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后,他轻松地道。 “你也不用担心。”我反过来板起脸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哪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那么容易巴巴地被拐跑了?” “那也要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他道:“你别说大话才好。” 我撇嘴,“不信算了。”拽着他的袖子往前走,“去看看桌上有什么。” “天天在基地吃还不够?”他温和地被我牵着走,像一只暂时收敛了凶性的猛兽,嘴角噙着笑意。 “看看有什么新鲜的。”我说,好奇地把手伸向一盏湛蓝色的饮料。 “记得我和你说的。” “知道啦!一看二闻三品尝,背都背下来了。” 这是他教我的进食口诀,在流星街吃不是眼看着用言灵要来的东西,必须要经过这三步小心检验,先看颜色有没有泛一层孔雀翎般的油光,再闻有没有微微刺鼻的酸味,最后用舌尖尝一点有没有辛辣——这样排除了流星街最常见的三种剧毒,然后才能入口。 ……至于其他的剧毒?成本比你的命还贵了,有那功夫人家直接去雇佣杀手就好了,咱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犯不着费这周章。 “其实,库洛洛你真是个好老师。”我忍不住夸赞他。 “你还说呢,都是血的教训。”他微微叹了口气。 第84章 婚礼(中) 湛蓝色的饮料虽然没毒,却是烈酒,我稍稍尝了一口就忙不迭放下。之后又拿起块点心咬了半口,彻底满足了好奇心——白夜盟的这场婚礼虽然大手笔,食物却远比不上我用言灵要来的那些。 “大概快开始了。” 眼看这一层宴会厅里的人陆续增多,库洛洛说着,离开餐桌旁往前走。我们本来也是掐着点儿来的。 “你说,到底会出什么事?”我瞅瞅左右,一片祥和之下莫名嗅出点山雨欲来的味道,小小声地问库洛洛。 “嘘,观棋不语。”他同样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莫名的笑意。 “什么啊……” 我还要再问,不然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却没机会了——来参加婚礼的上百号人纷纷向红毯两侧的前排位置聚集,之前各自散开的飞坦等人也不知何时就出现在周围。 婚礼要开始了。 “嘿,小子,站错位置了。” 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在我们身后道。我回头,就看到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光头肌肉男,正斜下眼角来轻蔑地俯视我们。 在他身后有一群像是一伙儿的人,数目不比我们少,被隔在人群外面——我们的位置因为库洛洛占得早,在最靠近红毯的第一排,离新人要站的花拱门平台不远,是很适合观礼的位置。 这就有人来抢了? “好像没规定位置吧。”库洛洛回头看了他一眼,白净的脸上带着波澜不惊的和气,“随便站。” “新来的,幻影旅团,不懂规矩。”光头男指着我们,对周围看过来的人说了一句,轻蔑的眼神瞅下来,“这里是长老才能站的位置。你们到后面去!” 说着沿红毯一指遥远的队伍末尾。 “哦,五长老沙迦。”库洛洛看了眼他身后,定定看过来的那群趾高气昂的家伙里,最中间为首的是一个杵着拐杖、长相和蔼中藏着几分掩不住的凶狠、眼神高傲的老人。 同样有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知道还不快滚!”面前的光头男一挥肌肉隆起的手臂,眼睛微凸凶狠,“你们占了我父亲的位置,要不是盟主婚礼不方便见血,别以为这事滚开就能解决!” “不就是抢地盘儿么,狂吠什么。”飞坦在旁边淡淡道,声音沙腻冰凉,像一条蜿蜒着爬过来吐信的毒蛇。 我看看左右,婚礼还没开始,主持人、新人什么的都不见登场,倒是周围的观众已经各就各位,此时都看向这边,窃窃私语。 我皱眉看向库洛洛,不知他会怎么处理。 一个位置不算什么,但这关系到幻影旅团的脸面——况且这也太嚣张了! 我可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脾气。 “我看你们是找死!”光头男一瞪眼,锤子大的拳头挥起来。 “住手。” 苍老的声音,后面的光头老人众星捧月地走了上来,库洛洛称他为五长老,沙迦。 “小朋友,站错位置的代价很大,你可要想清楚了。”脸上沟壑纵横的五长老走到库洛洛面前淡淡地道,一双微凸的眼睛倒不服老,闪着逞凶斗狠的光。 说着,他后面几个人示威地放出杀气。 “我说,你这样是当我们幻影旅团好欺负吗?”窝金掰了掰手指,一副你耍狠我比你更凶狠的架势。 “不让又怎样。”玛奇个子娇小气势却不弱,冷冷地道。 “哈哈哈好样的!”光头男冷笑起来,笑声止住,就要动手,“是你们敬酒不吃——” 这回那老光头冷眼旁观,没有阻止的意思了。 “你们别太过分。”我忍不住打断他,双手不自觉地抓住库洛洛垂在身侧的手臂,清脆声音里还带着不习惯当众开口的滞涩和颤抖。 “活着不好么?” “噗哈哈哈哈——”光头男当场笑得前仰后合,“你们听听这话……@#¥%不是陪你过家家!” 他夹了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我眉毛竖起动了杀心,紧紧抓着的手臂被人抽了出去,在背上温和地拍了拍,“莉迪亚。” “库洛洛,我……”我话还没说完,被他打断,“算了。” 他调转目光看向对面一模一样凶狠跋扈的爷俩,语气平和,“就让给你们吧。” “库洛洛!” 我和窝金不约而同,不甘地叫道。 迎着对面跋扈又轻蔑的目光,库洛洛恍若不觉,“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走吧,婚礼之前,还是别闹事的好。” 说着他在全场人的注视下,当先向外走去,经过那个光头男人的时候,被对方毫不掩饰恶意地侧身一挡一撞,库洛洛向旁边一侧身,让了开去。周围响起几声奚落的哄笑。 “你、你们,”我转头挨个看过他们的脸,眼睛烫红,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你们给我等着……” 飞坦带着毫不掩饰杀意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今天晚上。” “杀你全家!”我狠狠地道。 “走吧,宴会完了再算这件事。”派克压抑着怒火的冰冷语气道。 “老伯你要小心了。有些位置有命占,也要有命坐稳才行。”侠客持着轻快的语调走在最后,带着赤|裸|裸的恶意。 “我|操|他祖宗,就这么算了?”信长气愤填膺地道。 “是团长的命令。”玛奇冷冷地声音也带着不满。 库洛洛带着我们,径直走到红毯路的最末尾、小猫三两只的位置,一路渊沉岳峙神态平和,从眼角眉梢硬是看不出半点怒色—— 他是真的没在意。 “库洛洛!”我站定了,气得带上哭腔,睁大眼看着他,“我现在就要杀了他们!” 他旁若无人,只当周遭目光从不存在,气息平和地抬手拍了拍我的头顶,“没必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怎么不是!”我在他的手掌下面哭了出来,“他们算什么东西,怎么敢那么对你?!我要杀他们全家,现在就杀!” 不叫他们血溅当场,怕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库洛洛却笑了出来,身体前倾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气息贴着耳朵,下巴搁在肩上,带着忍不住的笑意,“还以为你脾气变好了呢。好了小气鬼,没人欺负我。” 我充耳不闻,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紧咬着牙,脑海里轮番念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心里对无动于衷的库洛洛也不是没有怨气的。 “乖了乖了。没必要和死人计较。”库洛洛的手从我头顶滑到背上,如此往复地顺着气,“莉迪亚,我真开心。” 开心? 我突然恢复了理智,猛地挣开他怀抱退了一步,睁大眼看着还举着手的库洛洛,憋了半晌,“你、你……”趁人之危!动手动脚!“扑哧。” 自己也笑了出来。 “好了,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库洛洛最后又哄道,“他们也不是针对那个位置。不高兴的话,之后去杀了就是。现在,别耽误了正事。” 我被之前的插曲气得都忘了,“什么正事?” 他伸手向我身后一指,“婚礼开始了。” 我这才注意到,音乐不知何时响了起来。 “快擦擦眼泪。好戏这才开场呢。” 一直到新人走上红毯,我还气鼓鼓地生着闷气。 那对狗屁长老叫什么来着?沙迦是吧!今天晚上我还非得杀他全家不可!上到八十老母下到三岁稚儿,一个个拉到他面前杀个干净!让他知道什么叫不能惹的人,什么叫后悔! ……总觉得那个新郎挽着新娘走过去的时候,好像有意无意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喂,把你的杀气收收。”站在后面的信长小声提醒我。 “我没放杀气啊。”我侧头委屈地小声道,“我就是想杀人而已。” “多大点事儿啊,回去再想。”信长又道。 “哦。”我怏怏应道,心想不是你们一个个热血沸腾的时候了?! 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温柔把我垂在身侧的手掌包住。 余光看到库洛洛白皙的侧脸,我手一使劲,甩脱掉。他的眼睛看过来,我立刻移开目光,眼神游移。他又过来握一次,像是讨好又像安慰,我气恼地再次用力甩掉,索性把两只手都背到身后握起。 这种行为!如果换个人来做!我非抽死他不可! 但是这家伙……算了,不想抽。 他肯定有毒,要不就是给我下蛊了!md我要被变成一个智障了! 我一脑门子官司地想着,气恼地噘着嘴,思绪跑到了九霄云外。 “在婚约即将缔成时,若有任何阻碍他们结合的事实,请马上提出,或永远保持缄默。” 一直到婚礼进行到这一步,司仪的声音才将我惊醒。 这居然是西式婚礼,也对,新娘还穿着婚纱呢。但总觉得怪怪的……还好他们至少没真找个神父来念这套。 我端详着最远处端立在粉白相间花拱门下的那一对儿。 按库洛洛说,我和这两人都认识,但对我来说,这才是第一次见。白夜盟的盟主沉星,是个脸上带着病容和桀骜的男人,眉目依稀是个少年,却听库洛洛说他已经二十五岁了…… 等等,他没坐轮椅?! 我记得库洛洛介绍背景知识的时候讲过,沉星的双腿有残疾,一直坐在轮椅上行动。这是他能力的代价——号称“算无遗策”的计算能力,代价却是本人的健康,双腿的残缺,以及只能靠药物维持生机的身体,几乎永远停留在激发能力的那个年纪——十年前继承父位,群敌环伺中靠非凡的计算能力稳定局势,外貌却永远留在了那个时期,带着凄苦风霜和不屈鬼火般的倔强。 沉星是个人物,连库洛洛也承认,那副糟糕的身体没能歪曲他的心性,是个算无遗策、还难得能有容人之量的领导。 只是我还是想不通,能力制约这样严苛的东西——他怎么又能行走了呢? 沉星旁边,穿婚纱的女人是他的新娘,前黑龙会会长的妹妹黑樱。黑龙会也是二区曾经的一大势力,在库洛洛口中大概兴盛了十多年,和沉星的婚约是当年白夜盟老盟主亲自定下的——都什么世道了还搞世袭婚约这一套,白夜盟实在是二区的异类。 不过无论如何,婚约定下就是定下了。哪怕前年一场病毒肆虐的大浩劫里黑龙会势力垮台,沉星也没有毁约的意思。那之后,黑樱就带着黑龙会的残部投靠了白夜盟,直到今天结婚。 说起来,黑樱是个没能力的普通人。但在库洛洛的描述里,这个女人并不简单——我们曾在三区区长驻守的地下基地里见过她,那里是流星街最重要的能量石产地,还替议会关押着几十个穷凶极恶的犯人,每一个都身怀绝技、能搅动一方风云。在那下面我们经历了一番生死奇遇,而种种迹象都表明,冒死潜入那地下的黑樱,所图非小。 不过这些,像库洛洛说的,就不管我们的事了。我唯一在意的是——黑樱是个绝色美人。秀致美艳的眉宇,静谧哀婉的气质,历雪尤清,经霜更艳。 有这样的美貌,难怪沉星不计较其他也要娶她,带着病容和桀骜的脸上,更是难得带出喜气。但就不知道……黑樱又是否愿意嫁给他。毕竟是个身段妖娆的成熟美人,二十出头如花盛开到最恰好的时节,沉星却还是少年面貌,站在她身边不像夫妻,倒像一对姐弟。 不管怎么说吧,我觉得这俩人并肩站在上面,这婚礼就平静不了。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婚礼很快进行到宣誓环节。 两个人的声音先后响起,音乐中交叠在一起:“……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我狠狠打了个寒战——真酸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果结婚要当众说这种话,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结婚! 沉星和黑樱交换了戒指。 旁边有人端上一个托盘,两只银杯:“现在,请所有人一起见证新郎和新娘饮酒为誓。” ……西式婚礼上有这个步骤吗?我纳闷,我只知道中式婚礼有喝交杯酒的。算了,我早该接受,流星街的婚礼根本就是大杂烩,大家开心就好。 鲜红剔透的酒液倒入银杯,居然还是葡萄酒。 “叮!” 两人杯壁相碰,当着众人的面,相视笑后,一饮而尽。 “咳咳——”沉星的酒喝到一半,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手腕一翻,银杯掀到在地,酒液泼洒。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侧头,手掌想要遮挡不及,一大口发黑的污血吐了出来! “这是?!” 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有人惊愕地大吼出声:“中毒——?!” 第85章 婚礼(下) 婚礼上,新郎突然中毒倒下,着实惊悚。 我也被这变故惊得张大了嘴巴,偷眼看向早有预言要出事的库洛洛,只见他也面带少许惊讶和若有所思,似乎没料中这遭。 ——沉星势虽危及,好在这是白夜盟盟主的婚礼,各路人才济济一堂,很快有毒|药精通的医生跑上前去,掀开盟主眼皮看了看,掏出一管药剂给他灌下。 “咳咳!”沉星接连吐出几大口污血,眼见着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是龟虽寿。” 出手以雷霆手段救回沉星一条命的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玄龟虽寿,中之即死。暴毙无解。” “那怎么办?!盟主不能出事!!” 群情惊惶又激愤。 尤其是之前负责端上酒杯和酒水的年轻人,刚才就是他顶着一头柔软的鹅黄色卷毛,第一个冲上去扶住沉星。此时一手把跌坐在地的盟主护在身后,一手握住那把突然出现的巨大镰刀—— “除了医生都退开!谁敢趁机对盟主不利,杀无赦!” 青年扭曲了脸,目眦欲裂。 “急什么,还没死就能治。” 保养得宜的中年医生俨然是此时那一圈人里最能沉住气的,扶正眼镜环视一周,“侥幸吊住了一口气。我现在要去配药,谁跟我去?” “我去!”拿镰刀的鹅黄卷毛青年第一个叫道。 “我去吧!”守在沉星身边的热辣美人安妮站起身,“芒吉尔你守在盟主身边,别让叛徒趁虚而入。医生有我保护。” “是,安妮小姐。” “那就走吧。”医生拿起药箱道,“在我回来之前,这条命能不能守住,就看你的了。” 芒吉尔面色沉毅地点头。 医生和安妮匆匆离场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宣誓台上的沉星身上。后者正被穿着婚纱的黑樱搀扶着,缓缓靠坐在主持台上,双眼低垂,脸色灰败发黑,显然危在旦夕。 “有医生在,盟主定会转危为安。” 那个光头五长老越众而出,双眼怀疑地扫过所有人,“在此期间,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在下毒的叛徒面前保护盟主,次要任务是揪出叛徒,交给盟主处置!” “揪出叛徒!” “到底是谁?!” “杀了他!!!” 显然沉星在盟众心中极有地位,以场中纵横的杀气看,此时如果下毒暗算之人现身当场,恐怕眨眼间就要被砍成肉糜。 “盟主,你说什么?” 事不关己地站在远处,我看到手握镰刀的芒吉尔蹲下身去,附耳到沉星嘴边听他说了些什么,接着连连点头,站起来扬声道:“幻影旅团的库洛洛在哪儿?盟主让你上来,主持大伙儿找出凶手。”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库洛洛是谁?” “那个黑毛小子?” “盟主是不是中毒得糊涂了?” “可这是盟主的命令!不会有错!” “库洛洛呢?还不上来?!” 我亟亟转头,就见库洛洛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 “这关我什么事?” 他小声嘟囔,黑眸在场上一扫,嘴角一抿了然,“沉星没人能用了吧。” “团长?” 越来越多的目光向我们这边聚集,派克低声问库洛洛。 “派克,稍安勿躁。”库洛洛回头轻声道,“用不着你出手。” “推理游戏吗?”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迎着各种意味复杂的目光,抬腿向台上走去。 到了台上,先是芒吉尔和他低语几句,然后库洛洛蹲下身,听坐在地上的沉星说了些什么,又很快站起来,目光看向台下。 黑色目光遥遥和我对上了一瞬,继而转向一边,问:“酒和杯子是谁准备的?” “是我。”芒吉尔压抑着情绪道。 库洛洛又问:“都经过谁的手?” “盟誓用的酒三天前就准备好了,一直放在盟主的书房,刚才由我亲自取来。如果说可能动手脚,就只有这三天里去过盟主书房的人。”芒吉尔道。 “至于银杯,是我今天才从库房拿的。库房里类似的银杯有七八套,这两个也是我从一套五个的茶盘里随手拿的,除非有预言类的能力,否则犯人绝不可能猜到我会拿哪两个杯子。而且库房的钥匙只有我和盟主手上有。因此,能在银杯上下毒的,就只有这个女人——” 芒吉尔转头看向站在黑樱身后,一个长裙盘发的年轻女人,“典礼前,她主动帮忙清洗过杯子。” 那女人面露惊慌之色,连连摆手,口中“啊啊”发声。 “安娜是我的侍女,不能说话。” 黑樱不顾洁白婚纱拖在地上沾染血污,出事后一直照顾在沉星身边,此时站了起来,昂首对库洛洛道:“安娜从七岁起照顾我的起居,她绝不会背叛!” 面对黑樱的辩护,库洛洛不置可否,自顾自道:“幻影旅团在白夜盟的根基既浅,牵扯也很有限。盟主让我来找真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认为现在周围可用的人,都不可信。” 他转头,黑眸看向此刻离沉星最近的黑樱,“越近的人,越不可信。” “你怀疑我?!” 隔着这么远我也能看清黑樱脸上露出的愠怒和难以置信,“我会杀我的新婚丈夫、在我的婚礼上?你疯了!” “不仅是你,除了旅团之外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库洛洛道。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 “够了!” 一声苍老的厉喝,又是那个光头五长老站出来,矛头直指库洛洛。“小子,盟主看得起你,不是让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破坏盟里团结的!你若找不出叛徒就趁早下来,我等的忠心不容你污蔑!” ——这老东西,我要杀了他!我紧紧盯着那光头的后脑,杀机重又燃起。 库洛洛站在台上,不惊不恼面色平静,低头俯视杵着拐杖的五长老,笑出声来。“忠心么?” 他指向我们此时站的位置,“五长老,别羡慕,你本来也有机会上的。但你太急了,位置还没空出来就要自己争。你争了,盟主反倒不敢用你了。” “你说什么?”五长老愠怒喝道。 “父亲,这小子徇私报怨!” 他那个蠢大光头儿子在旁边跳脚,我们本来站着的位置上。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库洛洛道,“白夜盟保留着很多外面的传统,比如站位代表地位。”他沿着红毯指向最远的门外,“在正式的场合,离盟主所处的位置越近,代表在盟里的地位越高。” “这原本不错,但你搞错了两点。第一,我是不在乎站在最后一排的。第二,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你站的位置好像不是你自己该争的、你本来该站的位置。” 全场上百号人静静听着库洛洛侃侃而谈。 “你自己先跳出来袒露了私心,又要让别人怎么信你?” 库洛洛说完,我虽然看不见背对我的老光头表情,但从周围气氛也能猜到,他定然是脸色大变。 因为紧接着,另一个老头站出来厉声喝问:“沙迦!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存了反心给盟主下毒?!” “我没有!”老光头立刻反驳,“我对盟主一片忠心!这兔|崽子污蔑我!” “你没有反心,那野心呢?” 另一个不阴不阳的男人开口,刻意拉长的声音格外诛心:“这小子说得对啊。五长老,你原本该站的位置在后面呢。方才前面的三长老、四长老都不急,你急着争什么?” “除非,他知道那位置就快是他的了!”另一人粗声粗气嚷道。 “沙迦,你知道什么内幕?!” 最先出声质问的老头狠狠一跺脚,整块的地砖顿时裂成蛛网状,中间向下深深凹陷,足见痛心怒火:“难道你知道有人要谋害盟主不成?!” “你知道却冷眼旁观,害盟主中毒?” 有人激动地喝骂出声。不少脑子不灵光的这才反应过来——“帮凶!该杀!”一时激愤几乎将那老光头淹没。 “我没有!我怎么会想害盟主!” 五长老也慌了,拐杖用力向下一顿,“咔嚓”从中折断。他扔开断成两截的拐杖,对着台上垂眸不语的沉星大喊: “盟主!我承认我发现盟里有人不安分,以为自己能趁机更进一步,我得意忘形利欲熏心!但我真的没想谋害你!你向来算无遗策,我以为你也知情只是想守株待兔,这才没有声张!没想到你会中毒啊!这事和我无关!” 沉星垂首坐在台上,不知是昏是醒,没有言语传出。 “那叛徒是谁?你发现的是谁?!”又有人逼问。 “这还用说么?肯定是排位在他前面的人呐。”立刻有人答道。 “大长老二长老从来不管事,快十年没露过面了,肯定与此事无关。剩下的……三长老、四长老、新夫人?” ——聪明人虽然少,但毕竟还是有的。 “厉害啊!嫌犯一下就锁定了!”有人后知后觉地喝彩,“被点名的三位!你们有什么说的?!” 现在五长老松了口气,轮到另外三个人着急了。 “老朽对此事一无所知!”一个老头火烧屁股地先叫道。 “说到底,这些还都只是猜测。”另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就显得沉稳许多,“不如让五长老把他发现的事情说清楚,这边再找到下毒的凶手和证据,两相对照,叛逆自然无处遁形。” “三长老说的对啊!” “夫人,你怎么说?”抱着镰刀的芒吉尔冷着脸问。 ——作为沉星形影不离的心腹,他的态度如此明显,比起下面两个长老,他更怀疑这场婚礼的另一位主角、自家盟主的新婚妻子,黑樱。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黑樱半跪在地上,用衣袖帮沉星擦拭嘴角咳出的鲜血,头也不抬,冷冷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现在只关心我的丈夫!” “咳,既然如此,沙迦你就先说吧。”刚才一怒把地面跺碎的老头清咳一声,开口。 “等等!六长老虽然在五长老下边,但同为长老,也不是没有嫌疑啊!”又有人冷不丁地出声打断。显然,刚说话的这个老头就是六长老了。 “不会是老六!” 不等六长老自辩,五长老沙迦先叫了起来。也许是想戴罪立功,他抖搂情报的态度积极配合,还不忘借机洗白: “众所周知我负责总部的安全部署,是必须深得盟主信任才能担任的位置。白塔警卫虽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但多少有所关联——前日协调婚礼当天的戒备时,我发现白塔警卫有被调换的痕迹!” “能调动白塔警卫的,除了常驻白塔的盟主、芒吉尔和安妮,就剩下住在塔内的黑樱夫人、职权在我之上的三长老和四长老了!芒吉尔和安妮都是我们这群老家伙看着长大的,对盟主最是忠心耿耿。黑樱夫人势单力薄,有心也没这个本事。因此算来算去,可不就剩下三长老、四长老了!” 老光头背脊佝偻下去,黯声道,“三长老是去年老三叛乱后,刚被盟主提拔上来的新人,只用半年就把老三旧部安抚压服,心机叵测所图必大;老四脾气暴躁,向来对盟主对老人的态度有些微词,麾下的卫队长刚在去年反叛,他也有可能要反……” “想来想去,这两人总有一个要反,而盟主的手段又哪儿用得着我等担心?无论下去哪个,都得腾出位子来,能上去的除了我还有谁?唉……不提也罢。” 五长老说完,众人皆有一瞬沉默。 “这么说,新夫人也是无辜的?” “叛徒就集中在四长老和三长老之间?!” 芒吉尔攥紧镰刀,不动如山地挡在沉星面前,转头看向库洛洛。“盟主让你找出在酒中下毒的凶手。你有结论了吗?” 只从很久以前用言语推了一把,就开始任由局势发展的库洛洛终于开口。 他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其实很简单。” 第86章 真相 “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all which is impossible, then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 ——《the adventure of the nched soldier》 by arthur conan doyle. 当你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真相。 库洛洛在头脑中默默闪过这句侦探小说中的经典台词,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指向台前歪倒的银杯,杯沿还沾着来自沉星口中发黑的污血。 “因为两个人都喝酒,却只有盟主一人倒下,所以毒不在酒里,而在杯子上。下毒的人,只能是经手过银杯的人。” 他的话说一半留一半,余下的自然有其他人给他补足——满堂宾客顿时激动起来,最快的一人跳出队列,指着台上黑樱身侧的哑女:“是你!下毒的人!” 库洛洛冷眼旁观。若不是沉星拖他下水,他才懒得掺和这个。 “是她?” 鹅黄色卷毛的青年握紧手中镰刀的杆,眼中杀气爆射,侧身一步展臂狠狠抓住哑巴女仆的衣领,粗暴将人拖到前台,横在镰刀锋利的巨刃之下。 “是你在杯子上下毒?!” “不是她!” 新娘再次站了起来,拎着层层白纱向前一步,秀脸高昂,毫不示弱地对上淡定的库洛洛和暴怒的芒吉尔,沉脸锁眉,一字一顿道: “我说过不是她。安娜绝不会背叛!” “你说的又不一定就是事实。”库洛洛噎了她一句。他觉得有点烦,想着要不要一波解决。 眼角瞥了眼沉星,后者还靠在缀满鲜花的拱门上,脸色青黑双眼紧闭。 “是不是,问问就知道了。” 他看哑女的目光和看向死人无异。转头问下面,“谁来?白夜盟总不会连这点事都问不出来。” 这是让人出来用刑了。 “等等!” 黑樱再一次站出来阻止。 这回,连下面的观众也觉得她有些可疑了。 “夫人,难道真是你下的手?” 之前面对怀疑有些慌张的四长老抓住机会发难,“别说什么势单力薄的蠢话,如果我没记错,黑龙会跟着来投靠盟里的残部可有不少!” “我也想起来了。那些人当初说着要保护大小姐,一半分散到各处,可还有整整一半留驻总部!再加上新夫人求求情、盟主的通融,婚礼在即、让他们参与白塔守卫也不是不可能!” “合情合理啊!” “沉星,你就任他们这么污蔑我?”黑樱深吸一口气,回头对昏迷不醒的沉星痛心道。 转过头来,那张秀丽的脸上露出刚毅之色——她已经知道,她和黑龙会势力在白夜盟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役了。 “所有人都静静!” 她双手下压,扬声让自己的表达在乱糟糟一片中传出去,“听着,各位!倒在这里的盟主沉星是我的丈夫!我只有比你们更想抓到害他的凶手!” “谁知道你说真的假的!”底下有人叫。 黑樱咬牙冷笑,“事实真相还不清楚,仅仅凭着一点猜测,你们就要对我的侍女严刑逼供,给我和部下定罪,就因为我们曾是黑龙会的人!芒吉尔、库洛洛、四长老!你们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们刚刚对我的指控,不带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怀疑吗?” 她目光挨个看过台下的人,面容沉肃中带着显而易见、竭力压抑的凄苦,眼中光芒寒亮、倔强不屈,话语间饱含悲愤、字字清晰! “出身黑龙会,这就是我们的原罪!一旦白夜盟出了什么事、盟主身边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外来者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们认定的凶手!” 一滴眼泪再忍不住,从她眼角滚落,一路滑过雪白面颊,淡红抿紧的唇角,令人不觉注目。 “……哪怕现在被下毒生死未卜的,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丈夫。” “我会毒害沉星?”这个蒙冤又无助的美丽女人高傲地仰起头,冷笑道,“你们当我傻么?一旦沉星出事,现在千夫所指就是我的下场!” “除了沉星,还有谁会愿意相信我?保护我?我又怎么会去亲手毒害我在这白夜盟唯一的保护伞!我的丈夫!” “你们这群轻易就被人煽动当了枪使的莽夫!”她厉声斥道,“是,我没有还手之力,你们尽管把我当罪臣处决好了!那样不仅放过了真的凶手,我还要看你们怎样向沉星交代!” “我的丈夫,”她痛苦地咬住唇,眼眶通红,“他还没死呢!” 黑樱几乎字字泣血的辩白后,白夜盟众人又陷入迟疑的沉默。 库洛洛觉得有趣地一笑,不容他事不关己地看热闹,黑樱趁势转头,把矛头直接对准了他: “何况他刚才的推理,呵,如果说那也算推理的话,分明存在很大的漏洞!就算污蔑我也认了,用这样拙劣的理由拉我下水,我绝不容许!” “你有本事你上啊。” 她没听到宴会厅最外面的角落里,库洛洛的小姑娘嘟着嘴嘀咕她的抱怨。 对于隔岸观火的幻影旅团而言,除了少许几分想看到结局的好奇,剩下也就是等着库洛洛玩个高兴的耐心了。至于究竟谁有罪谁无辜,用信长挠着头嘀咕的话来说,就是“这要搁我,就都杀了算了。” “如果你说毒|药是安娜在清洗杯子的时候涂上的,那你怎么解释为什么拿到有毒杯子的人是沉星、而不是我?那两只银杯大家都看到了,分明一模一样!”黑樱厉声道。 “而且酒和杯子端上来,拿起后将其中一只递给我的正是沉星本人。在此期间我没有任何动作——如果照你说的,最后经手银杯的人才是凶手,那难道是沉星自己给自己下了毒|药吗?” 黑樱说着,气势节节拔高。“这分明是不通的推理!” “通不通,试试就知道了。”库洛洛平静地道。 他说着,弯腰从地上捡起先后滚落的两只银杯,倒尽杯中残酒,众目睽睽之下放在了来时的托盘上,旁边立着那瓶剩下一半的宣誓红酒。接着,他走到台下的长桌上拿起一杯酒随手泼掉,只拿着空杯走回来。 一共三个杯子并排而立,玻璃的、银质的、银质的。库洛洛拿起宣誓用的红酒,依次倒入三个杯子,放下酒瓶退开一步。 “酒,夫人的杯子,盟主的杯子。” 他用手依次指过去,“按这个顺序试。谁来?” 从窗外看到太阳已经偏西,他看着下面乌泱泱的蠢货,感觉厌烦起来。沉星还真是会给他找麻烦。 “我来!” 谁也没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黑樱凄苦决然道:“是不是这样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了?证明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还急着要找到真凶!哪怕不惜性命!” 台上另外三人,沉星垂头无声,芒吉尔和库洛洛冷眼旁观,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黑樱负气挽袖,抄起第一个玻璃酒杯,一口闷下酒水! “呜呜呜!”被芒吉尔按住的哑巴女仆拼命挣扎起来,试图阻止。 黑樱喝完一杯,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潮红。她冷冷地扫视台下,素手一伸,转眼又拿起第二个银杯。 “等等!” 底下有人喊道。 “大小姐!不能喝!”一个男人越众而出,厉声阻止。 “是原来黑龙会的人!”有认出他的窃窃私语。 黑樱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露出悲愤凄婉之色:“影川,我非喝不可!不如此不能证我清白!我们黑龙会从哥哥手上传到我,只剩下这么几个不肯离开的兄弟,我不能让你们蒙受不白之冤……” “大小姐!沉星盟主已经中毒,你现在做的和寻死有什么区别!这狗屁方法什么也证明不了,他,”男人指向库洛洛,面上怒火杀意交织,“他这根本是想送你去死!” 黑樱面罩一层寒霜,静默不语。 “就算试毒也不能让夫人亲自来啊!真死了怎么向盟主交代!”这时候终于也有人敢于说道。 “酒是这小子倒的,杯子也是他捡的,谁知道他有没有趁机做什么手脚!”另一人指着库洛洛道,“要我说为保公平,应该让他来试毒!” 就差指名让库洛洛去死了。 “都安静!”芒吉尔大声喝道,“盟主指名下令库洛洛找出凶手!其他人不许混淆视听,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留着他也行啊。”曾隶属黑龙会的男人冷笑道,挥臂向后一指,“那就让他的人来试毒,这才公平!我看那个小丫头就不错!” 众人纷纷看去,他指的却是莉迪亚。 莉迪亚没想到自己站这么远也能无辜躺枪,站在原地一脸懵逼。她眼底根本没有指着她叫嚣的那人,只目光自然而然向上,朝库洛洛看去。 试毒是不可能的,傻子也懒得理会,她只想问这场闹剧什么时候结束,思索中眉间已露出厌烦之色。 “不用那么麻烦了。” 台上,库洛洛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透出森寒,劈手夺过黑樱手中银杯。后者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他动作飞快,以强硬的态度掰开一旁哑巴女仆的嘴—— 将银杯中的酒水生生灌了进去! “唔嗝、咳、噗!” 鲜红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哑巴女仆挣扎着翻起白眼,很快挥舞着的四肢抽搐起来。库洛洛向旁边退开。 “噗”地一声,哑巴女仆喷出一大口黑色污血,众人眼看着她摔倒在地,很快一动不动了。 “安娜!”黑樱惊呼出声,脸色煞白。 库洛洛根本没有停顿,紧接着拿起最后一个银杯,转身一把掐住黑樱的脖颈,逼迫她弯下腰来,另一只手稳稳端着银杯,以逼迫的姿势向她嘴边送去! “住手!” “芒吉尔拦住他——” 白夜盟众人纷纷惊呼,近处已有人飞身扑了上来,各种暗器兵器纷纷向库洛洛毫无防备的后背砸去! “呼”一道劲风,站在库洛洛旁边的芒吉尔动了,手上镰刀划出一道圆满绚丽的弧线,带着赫赫杀机,将已经扑到台上的几人拦下! 叮铃郎当一阵响,朝库洛洛扔来的各种武器也被那一刀悉数拦下切成两截,纷纷落在地上。 “谁敢上前!” 一人多高的镰刀斜在身前,寒亮弯刀几乎刺破人的眼睛,芒吉尔冷面挡在库洛洛身前,一副拼死拦截的架势。 刹那之间,库洛洛已经成功把一杯毒酒大半灌进了黑樱的喉咙。 “咳咳!” 被他一把放开,黑樱捂着喉咙不断呛咳,盘发散乱披落额前,狼狈至极。 “夫人!”之前冲上来抢救的几人惊慌叫道。 黑樱又咳了两下,缓缓松开捂住喉咙的双手,抬起头来,脸色苍白中覆盖着一层被酒水呛咳后的殷红,双眼亮如寒星,冷冷地看向库洛洛。 “居然没事!她没事!” 白夜盟的属下看到这一幕,惊喜交加地叫嚷出声。 台下有机敏沉着的已经注意到,反而是黑龙会出身的那几人冷眼目睹着事实,无论是黑樱被库洛洛强迫灌酒,还是呛咳后好端端不曾中毒,表现异常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夫人杯子有毒,盟主的杯子反而没事?!”有人怪叫道,“难道他拿反了!” “不会,我们都盯着的,不曾弄反。”另外的人冷冷道。 “就是这么回事。” 库洛洛走开两步,嫌脏似的拍拍手掌,将第三个银杯放回托盘上。 “酒里没毒,但两个杯子都被下了毒。至于为什么这个女人没事,当然是因为她事先吃了解药。” “什么?!”众人哗然。“这么说——” “下毒的是黑龙会。”库洛洛淡淡道,“我说的对吗?黑樱夫人。”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黑樱晃了晃,十指刺破掌心,硬撑着自己站直了身体保持仪态。 她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大势去矣—— 她忍不住回头看沉星,她新婚当日中毒垂死的丈夫,无论是心机还是对自己的狠手,她输得一败涂地。 “果然是你,夫人。”芒吉尔双眼中神色噬人,冻结成冰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枉盟主那么费心操办婚礼,你知道他有多期待今天么……” 黑樱勾起淡粉的唇瓣,一个冰冷嘲讽的笑。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胸中的块垒。“我承认这件事里我对属下的失察责任,但我一天还是沉星的夫人,就只有他有资格处置我。” “至于本次反叛的部下……”心灰意冷地一叹,“就按白夜盟的规矩来处理吧。” 芒吉尔嫌恶地连一眼都不想再看她,转头询问地看向库洛洛。 “我只负责找出凶手。”库洛洛道,“至于怎么处理叛徒,是你们的事。” “我糊涂了。”芒吉尔点头,转头看向已经被白夜盟众人敌视地围在中间的前黑龙会人马,冷冷地道:“将叛徒拿下!” 库洛洛无事一身轻地走下台阶,想了想提醒:“对了,我只负责找出下毒的人。至于是不是还有白夜盟的人和他们勾结,那是你们要考虑的事。小心了。” 芒吉尔脸色微变。 库洛洛直到走回旅团的小圈子里,才在熟悉的气氛中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恭喜解决了。”莉迪亚盈盈看着他抿嘴道。 “嗯。”库洛洛应了一声,背对会场的脸上露出嫌弃之色,“麻烦。” “沉星怎么样?会死吗?”芬克斯伸了个懒腰问。 “不会。”库洛洛肯定道。 “果然有猫腻。”飞坦一扬眉毛,沙哑的声音不怀好意,“不会是他自导自演的吧?” “够狠啊。”信长咋舌。 “顺水推舟吧。”库洛洛信口道。“就算有毒|药专精的医生,也的确够狠。”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你去揭露?”派克皱眉问。 “因为在场的人里只有我能把事情推导向他想要的结果。”库洛洛道。“能聪明到看破他的意图,又不掺杂自己的私心……” “黑樱其实是无辜的吧?”玛奇冷不丁道。 “嗯,大概吧。”库洛洛的语气无辜又冷漠,“我最后没有耐心了,就没把她摘出来。看来也没有事事都如沉星的愿啊。” “我倒觉得走到这一步,事情的真相根本不重要。这样也算圆满完成任务了对吧,团长。”侠客语气轻快道。 “哈啊,”窝金伸手打了个哈气,“好无聊库洛洛,我们能走了么?” “事情还没完。” 富兰克林从楼梯口一步步走上来,沉稳对他们道。 第87章 逃亡(一) 白夜盟的叛徒包围了白塔。 五长老沙迦说得没错,的确有人置换了塔内五成以上的警卫,现在得到上层阴谋败露的消息,开始破釜沉舟,试图一举攻破…… 结果毫无意外,被第三层齐聚的白夜盟各路高手轻松击败,楼梯间血流成河,宴会厅伏尸满地。 整个儿一场闹剧。 闹剧在安妮小姐姐带着医生风风火火赶回来时宣告终止。一管颜色迷醉的药剂喂给沉星服下,后者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恢复,最终在安妮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只有脸色还灰白惨淡。 不过沉星身体一向不好,白夜盟的人应该都是习惯了的,这是他能力的代价。所以现在劫后余生也没差。 这样想着,我撩起长桌上的餐布擦干净刀,回头看到捏着拳头一脸餍足的同伴,正以为我们可以打道回府,盟主沉星在芒吉尔的搀扶下走过来:“库洛洛,我有话和你说。” 库洛洛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回去。莉迪亚?” “……” 我转头瞧犹豫了一瞬,在跟着库洛洛还是和玛奇他们先回去之间,选择了前者。 “我跟着你好啦。” 收刀入鞘,眼角瞥过旁边的盟主,我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道。 宴会厅的人渐渐只剩下打扫战场的那些,安妮雷厉风行地站在中间指挥。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黑龙会谋叛的残部,以及最终暴露的他们的同伙——那个叽叽喳喳的老头四长老——死的死、被俘的被俘,被卷进这件事里惹得一身腥的新夫人黑樱也黯然被带了下去。 我跟着库洛洛,库洛洛跟着沉星,走到三楼宴会厅的一处死角,那里居然藏着一部电梯。鹅黄色卷毛的青年芒吉尔收起镰刀,照顾人也是一把好手,按下电梯又从旁边的角落推出一架轮椅,扶沉星坐到上面。 “你的腿?”库洛洛问了句。 “一点小手段。”沉星回答。 电梯一路上升,他冷不丁道,“今天辛苦你了。” “客气了。”库洛洛的话很少。我偷眼瞧他,见他视线虚盯着电梯两扇门之间的缝隙,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长老的事我来处理,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的白夜盟已经禁不起再杀自己人了。”沉星清冷的语气道。 库洛洛笑了一声,问:“杀到没人可用的感觉怎么样?” 沉星也冷冷发笑,“不剜掉毒瘤,难道还等着整体坏死么?” “也对。”库洛洛呼了口气,“好吧,卖你一个面子。我不杀他。” 是不杀他全家。 我垂头看着电梯的地面,悄悄在心里补充。 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却又不敢抬头被看见——这些大势力的勾心斗角可太麻烦了,相信看了今天这出戏的人,没谁会再不知道“自相残杀”四个字该怎么写。 “作为补偿,今年小山训练营的名额可以给你们留一个。”沉星道。 小山训练营? 我琢磨着这个没听过的名字,心道:那是什么? “不必了。”也许是错觉,我仿佛感到库洛洛说这话时,目光看向我一眼。 “随你,我说话算话。”沉星道。“但你知道该怎样做最好。” 我听不懂他们在打的哑谜,不禁想,我到底干嘛要跟过来? 电梯门打开,我们走进一个封闭的圆厅,尽头一扇厚重大门。库洛洛和推着沉星轮椅的芒吉尔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你的身体没事吗?”库洛洛换了话题,“龟虽寿可是数得着的烈毒。” “医生说我常年吃药,身体里各种毒素积压异变,这点毒毒不死我。”沉星大方地解释。 “都对自己这么狠了,为什么不连那个女人一起解决掉?解药的事你也有份吧,何必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递过去,明明可以一箭三雕。” “提醒你,那是我的夫人。” “哈,随时可能在半夜捅你一刀的夫人?”库洛洛的话里带上嘲笑,“你以后可怎么睡得着觉?” “那是我的事。”沉星的口吻清冷又不动声色,“库洛洛,你最近太浮躁了,再这样下去,小心要吃亏才能长记性。” “不劳你费心。” “成吧,放松一段时间也好。” 告别盟主离开白塔,天色已经擦黑,远处地平线上火烧云翻卷。 我安静地和库洛洛并肩往基地的方向走,鞋跟踩过洁净的青石板,哒哒作响。 沉默中,凝固的气氛逐渐变得轻松惬意起来。 “小山训练营,是什么?” 我甩着手走,边侧头问他。 “流星街举办的青少年训练营,提升实力最快的地方之一。”库洛洛的语气悠然,“位置就在二区,一个封闭的训练营,每年四到五月份开一届,每次招生千人,各大势力都爱把自己看好的人才送到这里培养,名额竞争很激烈。” 我听得饶有兴致,问:“具体干什么呢?” “具体的形式每年都有些不同,一般是议会那边和二区商量着来。但基本情况不变,核心就是厮杀。抽号捉对、野外混战……总之能活下来的就是强者。小山的训练效果虽然好,但淘汰率也惊人,以每年一千人计算,能活着毕业的不会超过二十个。” “这么残酷!”我不禁咋舌,又实在忍不住心动,“喂,你说我能不能……” “我劝你不要。”库洛洛截住我的话。 “为啥?”我顿时又不甘心起来。 “初学者最大的错觉之一,就是我已经很强了。”库洛洛看着前面道,“我说过的吧,不许你冒险。” 他说了后半句,我就没法反驳了,只是心里堵得慌,偷偷生闷气。 半晌,实在忍不住地嘟囔了句,“骗人。我问过大家,明明我的实力已经……”想起他的话,把“很强了”三个字咽回去,换成:“不错了。” 库洛洛看了我一眼,眼睛又大又圆,眼角微微上扬,“他们怎么这也跟你说?你们关系处得不错嘛。” “那是!”听出他话里的几分惊奇,我得意地昂起头,“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呐!” 虽然一开始大佬们都从自己的水平出发,认为我完全不堪一击,但混熟了以后,看我虚心求教,他们也就降低标准,从二区的平均水平出发——那我的能力就算练得还可以,至少加上言灵,一般高手面前保命差不多;就算不用言灵,普通小喽喽也不再是我的对手。 那就够了呀,顶级高手能有几个?自然有大佬对付。我一不参加华山论剑,二不决战紫禁之巅,自保足矣。 “只是你也知道,我不能总依赖言灵。为了不拖后腿,我还想变得更强才行。”我对库洛洛道。 “再让我想想吧。”他说着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喂!”我跳开一步,双手按住头顶。 “库洛洛,我跟你说,你不能总动手动脚……”迎着他纯净的黑眼睛,我弱了气势,有些讪讪但还是坚定地说完。 “虽然这样说也许对你有点不公平,因为你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但是不这样说的话,让你顺着以前的习惯摸来摸去,对我也不公平。所以,所以……” “对不起啦。” 最后,我扭着手指低声道,心里很怕他生气。 明明应该很理直气壮的事情,这样说出来却好像我理亏似的。唉,这种事也是……算不清道理。 “知道了。”库洛洛依稀叹了口气,把手收回到身后,“抱歉,以后不会了,莉迪亚。” 我咬着下唇目光软软地看着他,心里有点愧疚又有点憋闷。 他看着我,好像又飞快地换了心情开心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继续向前走,悠悠道,“不过,你摸我,我可不在意。” “什么?” “我是说,莉迪亚你要是想来摸我,拉手啊,头啊脸啊,什么位置都可以。我不会拒绝的。肯定不会。”他看着我,很大方地道。 “你、你……”我被他纯黑到不透光的眼睛看得喘不上起来,“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 “只对你说。” “……” 我气恼地移开目光,心里很不平静,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发脾气,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在胸膛里拉扯着我,一时很是煎熬。 最终,两股情绪都被我咽了下去。绷紧脸不泄露表情,我僵硬地转头看向前方。“走吧。” 出了主塔周围的建筑范围,路两旁是绿化很好的草坪,随着坡度高低起伏,其间点缀着一栋栋相隔甚远的别墅。 远远能看见基地的位置,几个黑影快速向我们靠近。我反应很快地往库洛洛身后迈了一步,以免拖大佬后腿,但紧接着认出来者,是自己人。 等等! 看清打头那个瘦高身影,我动作紧凑地往库洛洛身后跳了跳,躲到他后面警惕地盯住前方—— 面影浑身是血地出现在视野中。他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战,身上几处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淋漓,银色长发被血污凝结成块,整个人狼狈不堪。 难道是库洛洛命令动手了?! 我想到他之前和我说要截杀面影,盯着前方可能已经是敌人的家伙屏住呼吸。 越来越近了,他的速度很快,后面不远是飞坦,然后芬克斯、窝金、信长…… 没有动手。 面影在库洛洛面前停下了,呼吸带着气喘,双眼亮得惊人。他盯紧库洛洛,双手垂在身侧一个不设防的姿势,同时一字一顿道:“周围,白夜盟和莫罗家族布下的十七处钉子、暗桩,已经全部清理干净。现在,我够格了吗?” 17处钉子、暗桩? 我愣住了看着面影,这个打我失忆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瘦削阴郁得像个木偶、影子团员的银发青年,此刻浑身浴血,带着一身恶战后的凛然杀气,直视库洛洛的眼中精芒锐利。 像一杆带着煞气的标枪插在地上,任谁也无法再忽略他的存在。 从库洛洛口中我已经了解到,旅团周围一直存在着盯梢我们的人。17处暗桩,全部清理干净是什么概念? 这可真是……蔫人出豹子啊! “他说的没错,都杀光了。”飞坦仅错后面影一步,也停在我们跟前,语气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杀戮气息。 “这家伙有种!”窝金的大嗓门里带着无法忽视的亢奋,对库洛洛道,“本来要杀他的,但他早有准备,一路逃到这边告诉我们所有的钉子他都有数,然后……” “我们就跟着他干了票大的。”芬克斯在暮色低头看不清表情,懒洋洋掰着双手指节,“我跟你说过的七八个都杀了。” “芬克斯也出力不少。”信长拿一块布擦着刀上血污,随口道,“那么,这家伙的意思是,”他指最前面的面影,“他做主力拔了所有钉子算投名状,加入我们。” “团长,我同意。”飞坦凉哑的声音道。 “我和信长也觉得可以。”窝金交着双臂,道。 “其他人呢?”库洛洛问。 “留在基地。”信长道。 芬克斯补充:“富兰克林说他警戒,免得被人端了老窝。” 库洛洛点头。 前方,面影身上淌下的鲜血已经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他身子摇了摇,双眼还固执地紧盯库洛洛。 库洛洛也看向他,然后点头,伸出右手:“欢迎。” 面影缓慢地抬手回握住他,明显松了口气,身子一晃就要软倒。 库洛洛就势撑了他一把,他随即自己站直了,回头看向基地的方向。 “回去让玛奇给你缝合。”库洛洛收回那只手,“我们走。” 天色已经半黑,迎着基地里透出的灯光,我们往草坪坡上走。 “周围没有目光盯着,真舒服啊!” 信长痛快地伸了个懒腰,胳膊伸到一半突然顿住。 “我说,”他几乎是一卡一卡地把脖子转回来,低头看向库洛洛,“周围监视真空,我们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离开流星街?” “闯出去,我们的实力早就够了吧。” “离开流星街?” 窝金干脆兴奋到大叫出来。 ——离开流星街?! 第88章 逃亡(二) 逃离流星街! 此言一出,我敢说所有人的心都怦然一跳。 ——也包括我,虽然在心中才来这里不久,但流星街明显是个封闭且迥然于外界的地方,危险又贫瘠,而且听库洛洛说我们从没离开过,不想去外面看看才怪! “那就走吧。” 库洛洛没犹豫了一秒钟,立刻决定道,“趁这个机会连夜走,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流星街一定会追击,能不能一直逃到摆脱追踪彻底自由,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值得一试。”他最后下结论,脸上也露出笑容。 我在他的笑容里屏住呼吸,其他人的呼吸也都乱了一瞬。 说走就走! 快速回到基地,留守的富兰克林、玛奇、派克、侠客、蕾姿都聚在客厅,听到我们准备离开的消息,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兴奋、紧张、雀跃、期待……外面的世界点亮了一双双不同颜色的眼睛。 “不用收拾东西,我们走!” 灯光下,玛奇正十指如飞地为面影紧急处理身上的伤口,库洛洛弯腰捞起绕着我们腿边打转的白毛狐狸,空着的一只手向我伸来。 我禁不住心中那种澎湃的诱惑,重重地回握住他。 的确什么都不用带,逃亡路上带上他,带上我,带上其他同伴,足矣! 玄关的灯关上,夜幕中能远远看到从白塔散发的微光。远处天缝无极,朦胧在暗夜中,星子稀疏寥落。天与其时,是个适合逃亡的好日子! “向风市全速前进。那边有去外面的飞艇!” 库洛洛沉静的声音里暗流涌动。 窝金咬紧牙关,代表所有人:“遵、命!” 其他人嗖地一下向前冲去,身后烟尘滚滚,转眼几乎化为黑点。 一手还抱着狐狸,库洛洛向前弯腰屈膝,单手回探到后面,侧头:“上来,我背你!” 不是矫情的时候,我自知跟不上其他人的速度,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抱紧他脖子,一条腿被他背到身侧的手勾住,“好了!” “抱紧。” 库洛洛开始跑了。 像扭矩极大的跑车瞬间提速,要不是我反应快地勒住他脖子,瞬间就会被惯性甩出去!饶是如此也吓出一身冷汗,劲风利刃似的割在脸上,额前发丝狂飞乱舞,刮得我睁不开眼。 “派克,接着!”库洛洛转眼追上了大部队,扬手将狐狸扔向派克,被她一把接住。名叫吱吱的六耳沙狐发出一声短促又凄厉的鸣叫,被派克在疾行中简略地安抚了两句,“吱吱乖啊。” 库洛洛依次超过了派克、侠客、玛奇、抱着蕾姿的面影,追上了第二梯队的芬克斯、窝金,以及稍错前的信长。我眯着眼睛顶着风向前看,最前面,飞坦和芬克斯二马当先,横冲直撞一往无前。 我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些念能力者马力全开的时候,究竟能有多快。就连相对偏辅助的派克、玛奇和侠客,此时冲刺的速度也令我叹为观止。 暗夜奔袭,披星戴月,脚下越过一座又一座荒废的垃圾山野,没有人说话。连风中也仿佛涌动着沉默而浮动的紧张与兴奋。 真好啊。 我把脸侧伏到库洛洛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流星街带着恶臭的空气。 路过高大的气旋一路向外扎,又跑出几里地,隐约能看到灯光闪烁—— 近了!远远地,我能看到那一处高高的探照灯,和灯下影影绰绰的黑色轮廓,是飞艇! 那是一处修在流星街边缘的降落场。 据来路上库洛洛讲,流星街的地形一面沿海,两面环山,只有二区临靠着几万平方公里的沙漠,但也没有一条公路进出,是有名的死亡之地。 因此,外面的人想进到流星街只能乘飞艇,要么在十三区降落,要么在二区这里降落。尤其是这边,专门为了往来风市的人服务,没有固定航班,能出现的都是避人耳目的私人飞艇,有的人来不及当天离开还会在此留宿——二区可不会好心给他们准备旅馆,都是住在各自的飞艇里。 档次高,可想而知警备也高。 我趴在库洛洛背上,周围同伴一字排开,远远地从高处向下观察着黑黝黝的停机坪,一架架样式各异的飞艇安静停泊在探照灯划分的光影区域里,有某些还隐约从窗口透出灯光。 “劫持有人的飞艇。”矮身在天然的垃圾掩体之后,库洛洛低声吩咐,“挑一艘身份合适的做人质,其余全部毁掉。” 远处一个黑影贴着垃圾轮廓几个伏蹿,悄无声息地闪了回来,从背上丢下一个人,“巡逻的保安,速度问。” 说着,飞坦在那个倒霉保安的后颈重重一按,男人呻|吟着醒来,细小声响被牢牢堵在嘴里。 不用多说,派克已经一只手按住他肩膀,开始问话。很快,她对我们点头,同时抬手一扭,接住放下,被扭断颈椎的尸体无声倒地。 “那艘,十老头之一的继承人。”派克手指向某一艘飞艇黑暗中的轮廓。 十老头……是什么? 库洛洛直接点头,路上分配的主力特攻队员纷纷比出ok的手势。 “行动。” 库洛洛带人直捣目标飞艇,包括我在内的非战斗人员都跟着他,飞坦、信长、窝金和芬克斯分作四路去解决余下的守卫和飞艇,富兰克林殿后策应。 直奔派克指出的那艘飞艇下方,开了圆扫过去,里面的念能力者立刻做出反应,舱门随着枪口一并打开。面影迅速窜上去,单手握住枪口向上一扣,抓出人丢了下来。 舱门大开。 谁也没管重重砸在地上的守卫,库洛洛带着侠客和派克跳上飞艇,长驱直入。我、玛奇和抱着吱吱的蕾姿被谨慎地留在下面,站在庞大飞艇的阴影里十分安全。 我跑过去拔刀一刺,将被面影扔下来的重伤守卫扎了个透心凉。 抬头,面影和另一个守卫在舱门边上缠斗,里面隐约传来惊叫和打斗声,片刻之后归于寂静。 “上来吧。”侠客从舱门处探出头来道。 我们沿着高高的铁架阶梯爬上去,踩着一脚鲜血走进飞艇。穿过狭窄的舱门,里面灯光明亮,空间宽敞,花瓶油画、沙发和地毯组成的客厅大得惊人,内饰十分奢华。 “很不错吧?这边走。”侠客美滋滋地介绍道。 库洛洛就坐在迎面的真皮沙发上,单手摊开一本书。对面的地上跪着一个双手被反绑在后的年轻男人。派克站在那男人的身边单手按肩,已经开始了审问。三四具尸体倒在地上,正被面影沉默着一手一个向门外拖。 侠客把我们带进来,问:“团长,现在起飞吗?” 库洛洛合上书站起来,念书奇异地消失了——那是他的能力。“起飞吧。先一路向外开,去最近的城镇。” 飞艇外面突兀地响起两串枪声,像戛然而止的鞭炮。紧接着从舱门口涌来一阵夹杂着血腥气的风,特攻组的大佬们挨个走进来。飞坦、芬克斯、信长、窝金,最后是富兰克林,一个不少。 “都搞定了。” 我快走两步从窗户往外看,探照灯照亮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只会更多。除了我们这架飞艇以外,其余的飞艇全被破坏了——灯光下,离我们最近的一艘飞艇的外壁被机枪扫射出几条硕大的破口,另一架更惨,干脆被正面砸出一个黑黝黝的大窟窿。 但除了我们,外面还有隐约的嘈杂声隔着窗户传进来,其余几艘亮着灯的飞艇里似乎有人影来回走动。 “飞艇里的人都没动。”我听到芬克斯对库洛洛道,“这些大人物是不错的目击者,有他们和人质在,流星街不敢把我们打下来。” 说话间,飞艇摇晃了几下,开始缓慢腾空。 “咳咳,都注意啊,我要起飞了!” 侠客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还没变声的清脆男声带着摆弄新玩具似的兴致勃勃,“我宣布,幻影旅团号飞艇,现在开始出发——” 我趴在窗户边上拼命向下看,零星的探照灯离我们越来越远,像逐渐稀疏的几颗星星。更大的范围,流星街绵延起伏的垃圾被掩埋在夜色当中,只能看到一片深深浅浅的黑色。 随着飞艇的升高,越来越远的地面变得越来越渺小,像波涛汹涌的海,像张大嘴巴准备吞噬人的怪物,一片黝黑寂静的世界。 “哇——” 我感慨出声,收回目光,一尘不染的舷窗玻璃上映出我惊叹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在下颌处收尖,双眼睁大像形状饱满娇俏的花瓣,背后室内的灯光全映在眼睛里,星点闪烁。 “我设定了自动驾驶,会一直飞向最近的城镇。”侠客走进来道,“库洛洛,我们现在去哪儿?” 舷窗倒影里,库洛洛站在沙发前拍了拍手,“都等会儿再探索,我们先来确定之后的行动。” 我转身走过去,分散在这座豪华私人飞艇各处,好奇打量摆弄零件的同伴也很快聚拢。 库洛洛拉过沙发前的茶几,在上面摊开一张很大的世界地图。 整个世界由七块大陆组成,外围和中间都隔着茫茫大海。 “首先,这里是流星街,我们当前的位置。”派克给他递了根笔,库洛洛随即在地图左下方的大陆上沿、接近正中的位置画了个圈。 ——值得注意的是,在那张地图上,库洛洛圈出的流星街的位置,没有任何城市标记,只是一片沙漠。那是,不被世界承认的地方。 “沿海是六区,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正往南飞。”他接着画了条向下的虚线,箭头指向南方。 “现在的问题是,流星街肯定会追着我们跑,决定降落地点是我们甩脱追兵的第一步。”库洛洛侃侃而谈,“我们这样高调的出逃,无异于朝流星街高层的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无论是出于报复还是威慑,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追杀。” “出了流星街以后,议会的力量还能剩下多少?”飞坦冷冷道,“凭那仨瓜俩枣,追上了又能怎么样?教他们做人么?” “喂,别太小瞧议会的力量。”芬克斯抱臂道,“如果那帮人为了面子派出真正的念能力高手来,凭我们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不错。如果出动六区的老怪物,一两个就足够把我们一网打尽了。”富兰克林也沉声泼冷水。 派克无声地点头,表示这份担心很有道理。 “他们能做到那种程度吗?”玛奇疑问。 “库洛洛不是说了么,为了面子也为了威慑后来者。”侠客道,“如果我们逃出去的事传遍流星街,开了成功的先例,后面的人肯定会前赴后继,流星街不乱也得乱。议会肯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何况,他们有一定要追回我们的理由。”富兰克林说着,目光明确地看了我一眼。我紧紧地咬住嘴唇,听他又道,“只要厄里斯家不强烈反对,莫罗家的决定就是议会的决定。” “总之,结论就是,我们不能被他们找到?”信长总结。 库洛洛点头。 “在落地后不被发现踪迹,满世界潜伏一阵子,直到对方放弃、我们适应了外面的世界……此消彼长,至少等到一年以后,才算真的安全。” “的确,如果是真的高手,不可能在外面漂泊一年。找不到我们,他们只能放弃。”芬克斯道。 “把议会派出的追兵像猴子耍?满世界溜?”信长拍案大笑,“好主意!”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窝金握拳,压抑着兴奋问库洛洛。 库洛洛道:“首先,规划一条合适的路线,从飞艇降落地开始。” “离流星街最近的城镇不行。那里肯定最先被想到,而且多半处于议会的势力范围内,很容易布下埋伏。至于这条路上其它的城市……” 库洛洛沉吟,“派克查看过他的记忆,”他指向地上还被紧紧绑缚的男人,“这艘飞艇有先进的反追踪设备,我们不用担心被追踪,但没有跨洋航行的许可,所以无法飞出优路比安大陆,否则很容易被注意到。 “不过流星街在优路比安大陆的最北端,向南飞可以到达整座大陆。但考虑到飞艇的能源和降落以后的路线,我们不能飞得太远。不然留给议会部署的时间就太长了。” 库洛洛的意思我明白。飞艇虽然可以飞到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但这段在空中的时间相当于我们被困在孤岛上,而对方一定会想尽办法争分夺秒地寻找我们——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别的法子!万一落地太晚,撞进流星街已经布好的天罗地网,那就大事不妙。 要知道,藏起一滴水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进大海。飞在空中是个醒目的靶子,只有幻影旅团在落地后迅速汇入茫茫人海之中,才能真正隐藏自己。 “所以,我们要选个不近不远、而且人流量大、鱼龙混杂的地方?”我摩挲着手肘问。 “没错。”库洛洛点头,“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必要的时间、有效的隐藏、以及落地后迅速融入当地,不被严格检查。虽然可以强行破关,但引起骚动违背我们此时的原则——顺便提醒,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克制一下,在外面的世界,我们要暂时低调做人。” “明白。”窝金很有自觉地答应,其他人也点头。 “的确,外面的人都有身份编码,如果是治安好、查得严的地方,像我们这样没有身份的黑户不来硬的简直寸步难行,对他们来说就像灯泡一样显眼。”侠客抵着下巴,“那就起不到隐藏的作用了。” “库洛洛你就直说吧,我们该去哪儿!”信长不耐烦了,大大咧咧道,“听得我头都大了。我们对外面的世界又不了解,你说去哪儿一起去就是了。” “没错。”玛奇脆生生道。 库洛洛环视一周,果然所有人包括我,都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他,意思是他决定就好,我们听命而行,就不费那个脑子了。 “好吧。”他有点无奈地叹气,抬起眼来,目光明亮:“那么,我的决定是友客鑫。” “我们去友客鑫。” 第89章 逃亡(三) “ok,那我去把航路改到友客鑫。” 听库洛洛说完,侠客点头,就要向驾驶舱走去。 “不急,”库洛洛拦住他,在地图上比划出一条折线,“我们先经过第一座城镇后再转折向东。没猜错的话,那里会有人盯着我们的走向,忽悠他们一下。” “不会直接把我们打下来吧?”芬克斯问。 “有这家伙在,他们不敢。” 库洛洛转头看向被绑在一边的年轻男人,这家飞艇的前主人。 “尤里·荷鲁斯,现任十老头之一荷鲁斯的长子,也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派克跟着说起那人身份,“我们抢飞艇离开,其他飞艇里的人都看到了。以流星街和黑|道的关系,他们不敢擅自把飞艇打下来,也没必要因为我们得罪荷鲁斯家族。” “有道理。”芬克斯点头,说着有些惊异地瞧向库洛洛,“都让你料到了。” 库洛洛接着道:“在南方优路比安大陆上,最适合我们降落的城市有三座。位于西海岸的友客鑫,东海岸的艾尔莎,以及正南方内陆的费里兰。其中,友客鑫和艾尔莎都是经济繁华的大都市,黑|道势力猖獗,费里兰则是有名的灰色城市。之所以选择友客鑫……” “因为荷鲁斯家族在友客鑫市有些根基,这位尤里先生愿意帮我们解决在当地的身份问题。”库洛洛笑道。 我们一起转头看向还狼狈蹲在地上的男人,库洛洛大概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走过去把他提了起来,让被反缚双手、绑住双脚的青年坐到沙发上。 尤里先生有着亚麻色的头发和一双棕色眼睛,样貌属于一般程度的英俊。他苦笑着任由库洛洛摆布,不忘道一声谢,在我们的注视里并不多言,一百二十分的识趣。 “他?”信长一扬眉毛,“千里送啊,到他地盘儿上不会被反咬吧。” “不会。”库洛洛淡定非常,“这是公平交易。” “什么交易?” “用他的帮助,换他的命。”派克代替库洛洛,冷漠地回答。 “荷鲁斯家在友客鑫还算有些势力,提供可靠的假身份,扫除各位在友客鑫市的行踪,这些都不是问题。”尤里先生带着苦笑和诚恳的目光道。 “因为家族从事的事业,我能理解各位的行事。所以,只要各位能不撕票,我愿效绵薄之力。请相信我的诚意。” 为了保住一条命,他也是很拼了。 就喜欢这样识时务又懂变通的聪明人。 自己求生欲强,加上派克的能力作担保,尤里先生得到了初步信任——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他被松绑了。 “多谢。” 礼貌地向割断他身上绳索的派克道谢,尤里活动两下手脚站起来,“虽然这座飞艇已经是各位的战利品,但作为在场最熟悉她的人,我很乐意为各位介绍一番。” 多么识趣! 我简直能看到所有人对尤里的好感度具象化地“up up”了。 幻影旅团的大家其实都很单纯,如果放人一条生路能不给我们带来麻烦,反而让生活更加便利,那么何乐而不为呢?我们又不是杀人狂魔! “这里是主卧。惭愧了,客房只有三间……” 超豪华的卧室,最小的客房也有kingsize的床和步入式衣柜,和这一比,旅团的基地简直像贫民窟。 “这边是酒吧,当然,酒柜里的酒各位可以随意享用。前面是棋牌室、视听室……” 摆满了名酒的恒温酒柜,还有能称作小型赌场的棋牌室,放电影的大屏幕和超舒适按摩椅……土包子们看得一脸懵逼,也太会享受了吧! “这条走道后面是厨房。但是厨师已经死了。当然,各位不介意的话,在下也会做两道简单的菜肴……” 这家伙简直不能更会来事儿。当然那些塞满了冰柜的顶级食材也令人垂涎三尺,瞬间感觉到肚子饿了。 “请,这边前面是驾驶室。” 最后,尤里带我们走到飞艇的最前端,驾驶舱透明的玻璃下方是复杂的操作台,一个陌生男人正带着头盔操纵飞艇…… 我找了一下,在他的脖子和靠背椅夹缝间露出一根插|入一半的粉色天线。是侠客的手笔没错了,我记得他是操作系。 参观完了飞艇,见库洛洛没有更多的部署,旅团的大家再次钻进飞艇内部的各处房间不见了,显然是打算毫不客气地享受一番这难得的贵族配置。 奔波一整天,我感觉疲惫极了,又不太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睡觉,就还回到一进飞艇的大客厅处,随便坐进窗边的一排沙发里。 库洛洛、派克和尤里坐在中间的沙发那边在说着什么,和我有一段距离。 “莉迪亚,我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一起来吗?” 玛奇走过客厅时停下来,问我。 我犹豫了一秒就摇头,腰酸背痛地摊在沙发里,“不去了玛奇,我好累,等下随便吃一口得了。” 玛奇点头,“我准备做点三明治,做完给你一份。” 我顿时笑起来,更舒服地往沙发里窝了窝,“好哒!那我就等着吃了,谢谢玛奇!” 玛奇走了,我歪在沙发里昏昏欲睡,就要合上眼睛时,被突然响起的音乐惊醒。眯眼看过去,尤里站在客厅一角,打开了那里一组看上去就很昂贵的立体音响。 还好,随之流泻出的音乐很是柔和…… “爱是愉快是难过是陶醉是情绪,或在日后视作传奇。爱是盟约是习惯是时间是白发,也叫你我乍惊乍喜。” 我半睡半醒地听着,听着听着坐来起来,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这种语言不是通用语啊!我也确定我没学过! 但是,为什么听得懂? 我定神让自己认真倾听,心里跟着歌词默念,“完全遗忘自己,竟可相许生与死。来日谁来问起,天高风急双双远飞……” ——好像同声传译一样! 我怔了两秒,朝坐在客厅中间的沙发上、背对我的库洛洛后脑勺看了两眼,张张嘴有点想问,又最终抵不住倦意放弃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像我第一天发现自己会用假声说话、天然的嗓音又格外好听一样,不值得大惊小怪。 音响质量不错,歌也绵软中不失骨骼,我侧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头又逐渐低了下去,困意漫卷。 “……前生今生和他生,怕错过了也不会知。跌落茫茫红尘……怕独自活着没意义。爱是来来回回……至你与我此生永不阔别时。” “尤里!” 窝金一声暴吼,吓得我从浅眠中惊醒,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茫然四顾。 窝金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换首歌啊!这首软绵绵的,没意思!” “@#¥%……” 我这一肚子的起床气。转头看,挨着音响倚窗而立的尤里无奈一笑,倒是立刻顺从地换了首歌。 我有预感地等待两秒,果然! 一首激情四溢的音乐宣泄而出,跳跃有力的节拍经由高质量的音响更扩大了效果,简直让人也不自觉地随着节拍动起来的节奏! 还是那种语言,带着隔着一层窗户纸似的婉转好听——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意外地燃,有感染力,好像听着就有一股勇气和激情注入胸腔。 我渐渐靠自己的力量坐直,精神振作不困了。 这首歌唱到第二遍的时候,我重新靠进沙发里,垂下眼帘,也跟着节奏小声地唱起来,心绪随之起伏。 “一生之中兜兜转转哪会看清楚,彷徨时我也试过独坐一角像是没协助。在某年那幼小的我,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在雨夜滂沱!” 虽然不会说这种语言,但意外地只听一遍就记住了每一个音节,咬准的字音带着惆怅和力量,像是有什么东西伴着音乐飘出舷窗飞走了。 “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从何时有你有你伴我给我热烈地拍和。像红日之火燃点真的我,结伴行千山也定能踏过。” “看窗外,有灯光!我们飞到城市上方了!” 侠客兴奋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瞬间压过了音响里的歌声。 灯光?城市! 我立刻直起身,扭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舷窗,趴在玻璃上向下,满眼倒映的星河映入眼帘—— “哇啊!” 金光沿城市蔓延,勾勒出棋盘式的道路,点缀着万家灯火。夜空仿佛也被地面的灯光点亮,呈现出幽邃的深蓝色,更衬得底下璀璨光亮,像黑暗大陆上的一颗明珠。 一座不大的城市,或者说城镇更恰当,从飞艇所在的高空看下去,远远算不上庞然大物,但对于从没出过流星街的人来说,第一次见到如此灯火通明的市镇已经足够令人眼前一亮,甚至热泪盈眶。 这一刻,所有人都站在窗边向外看着,从飞艇各处响起一声声惊叹。 那是从没见过的明亮辉煌,仿佛走出了蛮荒吃人的旷野,第一次踏入人类的文明社会—— 那是扑面而来的,文明。 我已经站了起来,整个人几乎贴在了透明的玻璃上,将下方亮着灯的城市贪婪地收入眼底,看不够一般地用目光追寻着。 “是城市。” 库洛洛不知何时走到了我旁边,并肩看着舷窗外的城市夜景,声音还沉静又平稳,只隐约带着静水深流的波动。 “我们出来了。” 他清晰地说,像是在向什么人宣告。 我听出那份平静下的感慨,转头看了他一眼。黑黢黢的眼底倒映着城市的灯海,像星火忽然就燎了原。 库洛洛的脸上还是一贯的平静,毫无瑕疵的线条像被画笔定格了。我见他没事,正想再转回头去观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被他轻轻叫住了名字。 “莉迪亚,”他定定地看着我,神色不容拒绝,声音却带着询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什么? 我张了张嘴。 “就这一下。”他抿了下嘴角,目光就要转向下方的城市—— 我几乎觉得他在乞求我,这错觉令我难以忍受。 “好。” 他从并排的位置挪到我后面,从背后用力地把我抱进怀里,我的肩胛骨撞上他的胸膛,再也没有反弹的机会——他勒得太紧了,像要把我整个儿嵌进身体里。 我撑着窗户,视线还垂落向下,却再也看不进那些灯光了。 莉迪亚苗条纤细,他的双手绕过腰还能交叉,身后紧贴的少年身形还没有长开成矫健有力的男人,单薄的骨架硌得我背脊发疼,仿佛有隐约的颤抖。 ——我不知道那是他胸膛呼吸的震动,还是真的在发抖。 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越过我的肩膀只露出上面半张,我以为会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忍耐的脸,却没想到还是一模一样的平静,舒展的眉,平睁的眼,像面具一样结实。 我心中愀然,一瞬间的冲动想和他说不必压抑,有任何情绪都可以发泄出来,却又最终闭紧。 那不是我该说的话。 我们一起沉默着,看向下方不断向后倒退着的,灯火通明的城市。 “我是从外面来的,只有我。”库洛洛静静地开口。“上次看到这样的景色还是十年前,差不多都忘了。这种感觉没法和他们说。” 因为他们不懂。我心里默默补充。第一次看到这灯火城市的人也许只有惊喜,因为此前只有想象,不曾有过失落和不甘。 ……曾经失去又复得的人呢? “这样的场面我想了很多次。”库洛洛又道,“现在实现了……” “最想和她分享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我沉默了许久,直到那座城市逐渐离我们远去,化作舷窗尽头的一个光点不见了,我才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臂。 他顺着力气放开了我,独自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的黑夜。 “慢慢来,不是有句话吗?”我凝视着他的侧面,“你想要的,命运都会给你。” “命运就是个婊|子。”他平静又执着地看着窗外。 我心里摇头,你想要的,……都会给你。 “会好的。”我最后只轻飘飘道,“前提是你向前看。” 第90章 逃亡(四) 和库洛洛把天聊死了。 我不只是有一点尴尬,又默默坐回之前的沙发,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 是真的发呆,不去想以前,也不去想以后……好像这一秒就能代替永恒。 “莉迪亚,三明治。” 一个用保鲜膜包好的三明治递到我面前,我抬头,看到玛奇秀丽的脸,微圆剔透的金色|猫眼。 小姑娘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很认真……也不小了。十二岁的玛奇身上总有一种硬邦邦的清冷气质,好像任何时候都腰杆笔直,不喜欢的人就绝不搭理——那种酷酷的感觉,和娇小秀美的外表截然不同。 我很喜欢玛奇,带着点羡慕的喜欢,因为比起来我好像总是软乎乎的。 “谢谢!”我接过三明治,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块儿大饱满。 带着欣赏的眼光端详了几眼,我诚心实意夸奖道,“做的真好啊!” 的确,都是顶级食材,生菜上还带着露珠,金黄的面包麦香扑鼻,火腿、鸡蛋、番茄、奶酪、沙拉酱……色泽鲜艳地挤在一起,显然玛奇没有任何给厨房节省材料的意思。 “尝尝看。” 玛奇说着,也坐在我旁边,手上拿着一个同样裹好的三明治。 “那我就开动了!” 食物的诱惑面前,什么烦思愁绪都退避三舍!我愈发觉得饥肠辘辘,解开保鲜膜,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上去——“啊呜!” “好吃!” 我瞬间被点亮了,泪汪汪地转头看向玛奇,边嚼边含含糊糊、迫不及待地道:“太好吃了!玛奇我爱你!” 玛奇正张嘴去咬三明治,突然嘴角一僵。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另一边沙发,又自然地转向我,嘴角不自觉扬起,眼神却好像带着一丝无奈,“快吃吧。” “嗯!”我美滋滋地埋头又吃起来。 咬了一大口,闭紧嘴呜啊呜啊嚼着,我抬头也看向玛奇之前目光扫过的方向——库洛洛孤零零坐在中央的大沙发上,正趴在沙发背上、下巴压着手臂,眼巴巴地看向我们这边。 不等视线和他对上,我就触电似的收了回来,装模作样地专心盯着手上的三明治……不给他吃、不给他吃、这是玛奇给我的! 这样胡乱又没道理地转着念头,控制不住眼圈倏地烫了一下,吓得我赶忙睁大眼。 吃三明治、三明治好吃!吃东西最重要…… 大口地咬起三明治,我吃得狼吞虎咽没工夫再瞎想别的。饱满的食材带来多层丰富质感,鲜香的味道充满了口腔,咽下去又是另一重享受。 我专心于此,那股子酸意就被我死死压着憋了回去。 “吃完了!” 有点费力又依依不舍地把最后一块面包咽下去,我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叹道,“好撑啊。” “的确。”玛奇也差不多同时吃完了最后一口,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下次做小一点吧。” “玛奇好厉害!”我回味着美味的三明治,再次感慨。 “只是冷食而已。”玛奇倒不满足,若有所思道,“下次再试试烹饪吧。” 我忽然想起来,“对了,听说你和派克之前也有练习做饭。效果怎么样?”星星眼:“好想吃啊!” “……”玛奇沉默。 “啊,不管怎么说,”我转了转眼睛,笑嘻嘻道,“吃东西果然能让人的心情变好!” 玛奇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我保证自己脸上的每块肌肉都还保持在笑逐颜开的位置上。 “没事。”玛奇移开目光。 “不知道我们还要飞多久。”我伸了个懒腰,手肘抵在膝盖上,弯腰向前撑着下巴道。说着又跳起来,趴到窗边往下看,一成不变的深蓝色夜空,偶尔飘过丝丝缕缕的浅色云雾。 从玻璃的反光,我看到一只白绒绒的小动物朝我们这边跑来。 回身蹲下去,“吱吱?” 轻轻抄着两条前腿把吱吱抱起来,大小类似博美犬的六耳沙狐除了一身蓬松的白毛,实际又瘦又娇小,抱在膝头一点也不沉,热乎乎的。 “一开始我还觉得吱吱的六只耳朵有点吓人。现在看明明这么可爱嘛!”我一边撸着狐狸一边和玛奇道。 一只手卡住狐狸的前爪根部托着肚子以免她掉下去,另一只手不断地胡噜着她柔软顺滑的白毛,从小巧的硬脑壳抚过最上面一双尖尖立起的大耳朵,再顺着略长到能把手掌埋进去的蓬松颈毛向下,划过覆盖着一层短毛油光水滑的背脊,在尾巴根向下的弧度收手,那感觉别提多幸福了! 吱吱特别乖地蹲在膝盖上任我一通捋毛,还打了个滚儿翻身躺到我腿上露出柔软的肚皮,像是示意我翻个面儿撸狐狸。 “好可爱呀。”我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本满足。 尤其是吱吱前两天刚洗过澡,身上带着点残留的洗发水味,是一只香喷喷的美狐狸! 我坏心眼地戳了戳她露出来的肚皮,“都露出来了。羞不羞?羞不羞?” 吱吱烦恼地弯起前爪来拨我的手腕,自己腕上柔软的肌肤清晰地感受到那按上来的柔软肉垫,以及指缝间又尖又硬的爪子。 “小心她抓到你。”玛奇提醒,“毕竟是野兽。” “嗯。”我应着,抓住吱吱拨弄着的那只前爪,捏在指尖一看,尖锐的指甲探出肉垫不少,可以想见这一爪下去的血痕足够让猎物血肉模糊。 用指甲轻轻敲了下她的爪子,够硬。我笑着低头问,“吱吱,要不要剪指甲啊?” “吱!吱!”吱吱大声叫了两声,像是激烈反对,还弯着前爪想往回抽。 我被她聪明的反应逗得直笑,顺势松了捏着爪子的手,白毛狐狸一咕噜爬起来,灵敏地跳到地上去了,还警惕地回头看着我。 我玩心大起,正要再伸出一根手指逗她,被侠客的广播打断了。 “库洛洛!电台说前面出现了暴雨云——” “暴雨云?” 这件事把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分散在其他房间的同伴也再次聚拢。 “是说会有暴风雨吗?” 所有人都集中在驾驶室,看着前方玻璃外依旧平静的夜空,信长费解问。 “你们看!远处——” 富兰克林眯起眼睛,突然指向驾驶窗外。 “有一团黑色的。”窝金也极目看去,惊诧地回头,“里面有白光一闪一闪的……是电弧吗?” “是闪电。那就是暴雨云,它所笼罩的范围里都在下暴风雨。”侠客皱眉忧虑道,“而且它在向我们移动。” “暴风雨有什么可怕的?”窝金很不屑。 “别忘了我们是在飞艇上!暴风雨可是和飞鸟、导|弹一起,并称为飞艇的三大杀手。”侠客反驳。 “那就避开啊!”芬克斯道。 “那片云正好横在我们去友客鑫的必经之路上。”侠客摊手,“电台里说,这两天从斯卡兰飞向友客鑫方向的航班已经全部取消了——斯卡兰是现在离我们最近的城市——这场暴风雨预计要持续两到三天才会消散!” 侠客说完,所有人都明白了情况,一起看向库洛洛。 “也就是说,只能改道了。”侠客眼中流露出些遗憾,“团长,要快下决定,再飞我们就会进入暴风雨范围了。” ——现在连我也看见了!正前方的远处,有一团比周围浓郁得多的黑色,并且不时有白色电弧闪现,是暴雨云没错了! 虽然现在还只是看起来拳头大的一团,但它越来越近! 驾驶室里气氛沉默。我都能用肉眼看见,据说能用念力加强视力的这些念能力者们自然看得更加清楚。 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是那么渺小无助。 “我们离斯卡兰还有多远?”库洛洛只沉吟了一瞬,就问。 即将扑到的暴风雨面前,他沉静又笃定的黑眸是比长夜更安稳的存在。虽然不愿承认,但真的能令人无比安心。 “就在那个方向,不远了。”侠客指向前方玻璃的右下角,“乌云挡住了,不然现在就应该能看到。算上降落时间,抵达不超过十五分钟。” “迫降。不去友客鑫了。”库洛洛的命令斩钉截铁。“我们去斯卡兰。” 悠然的飞行旅途戛然而止。 地面越来越接近,一条笔直延伸的公路,两侧荒凉的戈壁。小型飞艇摇晃着降落,激起地面尘土飞溅。 咣当一声,顺利着陆。 舱门打开,外面裹挟着干燥尘土气息的空气卷了进来,扑在脸上像热浪令人睁不开眼。 “搞定了,走吧。”侠客最后从驾驶室走过来,手上绕着一根天线。我知道此时驾驶座上必然歪倒着一具尸体。 他路过客厅,库洛洛刚收回扭断尤里脖颈的手,和派克一起走过来。 等舱门的楼梯延伸到地面,等不及的大佬们已经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如履平地,现在正站在戈壁的边缘,极目看向不远处的公路。 我抱着安静的吱吱,老老实实踩着楼梯下去,一脚踩上戈壁的土地。三步两步登上旁边的戈壁土坡,举目向远处看,公路延伸的方向,地平线尽头有隐隐的灯光透出。 那就是,城市了。 “莉迪亚,把飞艇炸掉。”库洛洛走到我身边道。 “嗯!”我压抑着心潮澎湃,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飞艇,犹豫,“我们先走远一点吧?” “我们走!”库洛洛转头扬声道,然后侧身,声音低柔下来,“我背你。” 我有点羞赧,想说又不赶路就不用了,又咽了回去,心里告诉自己别矫情。“吱吱给我吧。”玛奇抱走了狐狸,帮我腾出手。 我又被库洛洛背起来,紧接着所有人依次跳下面前足有十几米高的戈壁,向着公路进发。少了飞艇降落时搅热的空气,风吹到脸上冰凉如雨……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飘落而下的雨丝。 我们跑上公路之后,我回头注视着停在戈壁一角的醒目白色飞艇,库洛洛适时地停下来。 “炸|弹,炸掉那座飞艇。” 戈壁上燃起硕大的火花,照亮半边天幕,和空中飘飘扬扬洒下的细雨。 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前前后后地散开着,注视着那架送我们到自由世界的飞艇剧烈燃烧,又逐渐熄灭,留下焦黑残骸。 库洛洛再次转身,面前就是一往无前的公路,和尽头属于城市的灯光。 “我们出发,目标斯卡兰。” 第91章 暴雨(一) 深夜,弯曲延伸向前的柏油公路像一条吃人的青黑色蟒蛇,穿行在通往一抹微光的深渊里。 一行人沉默着赶路,彼此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至于太近了妨碍,又能随时支援。夜色里,其他人轮廓只是个黑色的影子。 “你刚才不高兴了。因为我吗?” 不知不觉落后在队伍的尾巴上,库洛洛冷不丁问。 我懈怠的精神一激灵,提点起来,“不,没有。和你没关系……我没不高兴。”我胡乱否定一通,最后怏怏道。 “……我不想说对不起。”沉默片刻,他道。 “该我说才对!”我即刻道,从他背上直起身来,一个下意识的戒备动作。 “趴好,我们要掉队了。”他轻声道,说着加快速度。 为了安全我只好又俯下身去,心里憋气咬牙,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火气憋得痒痒的,早晚要喷发。 库洛洛……我默默咀嚼着他的名字,恶狠狠地。乌黑支棱的发丝就戳在我脑袋边上,忽然觉得手很欠地想用力去揪一把。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坏脾气。这可实在是不讲道理,自己也觉得厌弃。 库洛洛还欠我什么呢?该是我欠他才对。 这样下去会把一切都搞砸的,我可不想那样。 “莉迪亚,你还是没有强者的自觉。”库洛洛冷不丁道。 “什么?”我错愕,讷讷问。 “强者的自觉。”他重复道,“你很强,比这里任何人都更强,你自己不知道么?” 我觉得他这话荒诞不经,还没来得及反驳,他接着道,“给你一秒钟,你可以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不是吗?” 我讥笑,“那也要我有这一秒钟才行。” 知道我能力的人,谁会给我这时间? “有我在,总能给你争取到时间。”他轻飘飘又笃定地道。 我沉默。 这话就像完美到虚幻的童话,我很想相信,可惜童话和脑子不可兼得。一面说我可以杀掉所有人,一面又说他会给我争取时间——他又把自己摆在哪个位置,这些人里么? 还有,他能保证自己永远站在我这边吗?没有人能。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边。”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等我反驳又加重语气,显得有些赌气又像发令似的冷然,“你记住我的话。” 我张开一隙的嘴又闭上。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我默然想,现在不是推心置腹的时候。 永远什么的,相信的人才是傻子。但较真儿的人也是。 “所以呢?”我在雨中细幽幽问他,“我就是这样的人,那又怎样?” 我说,库洛洛,你还需要我怎么改变? “你不懂,不敢,但强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这样中二的话,他说着却是稳如磐石语气背后泄露出的一丝丝烦躁。 “明白吗?你,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没必要憋着,也不要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让我猜来猜去!” 前头的天边打过一道闪电,粗壮雪亮,紧接着的一声闷雷炸到人心坎儿里,雨骤然大了起来。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被雷电惊吓到了,半晌喘不上气来。 “雨大了,我们得快点走。”前面谁瓮声低语了句。 “你在说什么?”我颤颤失声道,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谁让你猜……我没有不高兴!” 我瞪着近在咫尺的后脑勺,混乱而惊恐。 “库洛洛……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喉头发哽,艰难地问。 他的回答也冷硬而失落,“我想要你有什么都跟我说。我都会满足你的。”后半句几乎是委屈地呢喃。 我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我不要你的满足!心中尖叫。 “我、连想保持沉默都不可以吗?”胸膛剧烈起伏,我气到几乎爆炸,口不择言:“你为什么不干脆掏出我的心看一看?剖出我的脑子看一看?!” “我说了我不会伤害你!”他也再压抑不住怨气,语气冲起来,“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相信什么?”我怒吼着哭了出来,“你变态的占有欲让我觉得害怕!” 他蓦地停下来。 像一杆黑色负重的枪,狠狠插在地上。 我害怕极了,像下一秒就要被死神吞没,挣扎着像脱兔那样从他背上跳下来,踉跄着急速倒退两步才站稳,隔着冰冷的雨帘和他对望,浑身湿透瑟缩。 疯了,都疯了。 “你杀了我吧。”我束手站在原地,带着愤懑和解脱,道。 “你们两个,疯够了吗?” 前面的人折返回来,松松围住我们,其中一个瘦小的黑影散发着噬人的寒意,站在不远处冷冽道。 飞坦。我僵立在原地,看着对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双脚像扎根在泥泞里。 “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信长的语气也不再轻松,带着告诫的严肃。 雨水如注,浇得我抬不起头,眯着眼睛窥视对面的人,心口起伏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压抑着屈辱和愤怒。 “你们先走……”飞坦说着,就要越过库洛洛向我走来。 “喂。” “喂!” 侠客和信长同时出声拦他。 杀气骤然爆发! 我骇然看向库洛洛的方向,几乎看到一个黑色杀意凝成的漩涡。 “库洛洛。” “库洛洛!” 窝金和派克也同时出声道。 “别碰她。”库洛洛一字一顿,带着绝对零度的平静和威胁。 雨帘之后,他刘海下露出的双眼如噬人的深渊,白皙的脸几乎扭曲了,从眼角眉梢露出的杀意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那是不知道杀戮过多少人才能养成的戾气,隐藏在少年皮囊下的真面目。 飞坦顿住。 他刚好走到和库洛洛平行的位置,侧头看了他一眼,索性转身面对他,双手插进外衣的口袋里。 “别发疯。”带着点沙哑的冷淡口吻,如掺着冰粒的平静河流,在库洛洛平地而起的杀戮旋涡面前,是视若无睹如同长兄的训斥。 库洛洛沉默。他周身狰狞的杀气收了收,低敛的眉骨几乎带了委屈。 我这才感觉到心脏疯狂的跳动,像刚刚背着我玩了回蹦极才刚落地。 “她上次用那种眼神看人是什么时候?你现在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适可而止吧。你需要冷静,库洛洛。” 飞坦冷淡地说完,径直朝库洛洛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 屏住呼吸的时间太久,从肺里传来紧绷,我眼前几乎冒出金星。 库洛洛安静地任由飞坦揽住他往前走去,瓢泼大雨中垂着头的样子,像只被淋湿透了的败犬。 不止我一个人松了口气。 冰冷带着雨水的空气撞进气管,我几乎呛溺地深吸一口。 随着飞坦拽走库洛洛,其他人也转身继续向前走。 我还垂首站在原地,双拳紧扣,茫然而倔强。我只对自己诚实的事,我其实没我表现出来的那么憎恨库洛洛。正相反,我甚至在雨夜里茫然地想,他就这么走了?不要我了? 冰凉的是雨水,滚烫又很快温热的是泪水。 我迈不开向前的腿,也没法转身向后,颤抖、煎熬而屈辱。 忽然痛恨我自己。 “莉迪亚,我们走吧。”玛奇冒着雨走到我身边,道。 我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在暴雨里湿透的紫发黏在巴掌大的脸上,双眼坚定地看着我。心中涌起无尽感激。 “我会尽量赶上的。”我低声说,吐尽一口肺腑里的寒气,准备在雨中的长跑。 玛奇握住了我的右手,触手的温热烫得我轻轻抖了下手腕。玛奇以她一贯的冷冽和坚定拉着我快步向前走去,我迈大步子刚好可以快步走着跟上。 前方能看到幻影旅团其他人的身影了。比起之前赶路的速度,他们放慢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等我。暴雨里,我感到羞愧到无地自容。 “我第一次看到库洛洛发脾气。”玛奇看着前方道。 我不愿应答这个话题,只犹豫地“嗯”了一声,双眼却不由自主地在前面寻找起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我是说,他控制不住自己。”玛奇又淡淡地道,语气里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惊奇,“我以为这是他最擅长的。” 我沉默,想着该说些什么。 “别理他,库洛洛被你以前惯坏了。”玛奇再一次语出惊人。 我不由得产生好奇。察觉到我言不由衷的注意,她继续说,带着点回忆:“你们以前……好得像一个人。” 我不禁脱口道:“就像他要求的那样?” 没有秘密,全心信赖,无话不说,坦诚无比。 玛奇也不确定,“也许吧。我的意思是说……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心道。 他看起来那么理智,不会这么冲动又感性地提出要求。何况他前一脚还做出和我站在一边的承诺,下一秒就自己站到对立面和我吵了起来,打脸也没有这么快的……太冲动了。 简直就是个冒失的男孩。 这样想着,我心酸之余,居然还有点想微笑。 大雨如注,不知灌了多少进我的脑子里。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库洛洛的感觉。”玛奇又若有所思地道,“他现在,就像一个人被劈成了两半,所以哪儿哪儿都不正常。你别和他计较。”她认真地看着我。 “嗯。”我还能说什么呢? “动物世界里说,处于哺乳期的母兽会特别暴躁,表现出比平时更强的攻击性。”玛奇恐怕也看出我的言不由衷和犹豫,又冷不丁地爆了大招,“库洛洛现在大概就和那些护犊子的母兽差不多。” “噗嗯。”我咬唇忍住一声笑。 “我没开玩笑。”玛奇好像不明白笑点在哪儿,小脸上满是正色,“我们都是这样的。受伤的野兽也一样。因为太疼了,感觉到危险,所以才更要虚张声势,拼命斗狠,只有这样才能吓退敌人。不然被发现了弱点趁虚而入,就是死。” “嗯……”我笑不出来了,眉梢眼角垂下去,有些涩然心疼。 我大概明白了玛奇想和我说的话。 “但是……”我忍不住道,也许是雨下得太大,好像把世界分割成一个个孤岛,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觉得隐蔽和安全,容易产生交谈的欲望。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我的错吗?” 给不了他想要的,是我错了吗? “当然不是!”库洛洛的声音插进来。 我转头,就看到他湿透了的白玉般的脸上,那双大得吓人的黑眼睛直勾勾看着我,眼神又沉又急还有点发狠。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像雨里的幽灵一般。 “莉迪亚,是我错了,我可以道歉也可以改,你别……”他火烧眉毛似地开口,像是那个沉稳的库洛洛被换了个魂儿。我被他的反常吓得后退了半步。 “……别躲着我。” 我感到一股非常沉重的难受。这场雨定是令我重感冒了。我盯着他的脸难以置信道:“你……你哭了吗?” 足够近的距离令我看清,雨水从他脸上奔腾而下。 “玛奇,你先走。”他依旧盯着我不放,顿了顿,“可以吗?” “莉迪亚?”玛奇攥着我的手一紧,问我。显然也对库洛洛这样的失态感到无所适从。 “我们需要谈谈。”我吸一口带着雨水的冰冷空气,“玛奇,谢谢你。” 玛奇放开了我的手。 “前面城市不远了。”库洛洛对玛奇道,他的语气依稀又恢复了往日惯于发号施令的平静,“你跑快点,和他们先去找地方避雨。” 玛奇走了。 我留在幽冷的雨夜里,除了我俩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看着他。 库洛洛在我面前无声地哭着。 他哭起来面无表情,只有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下去。就在几分钟前我还想过,这种哭法正适合下雨的野外。 我也不再感到害怕。就在瞬息之前我忽然了悟,这个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哭泣的家伙,我失忆醒来后帮我适应这个世界的人,把命赔给他也无所谓。 反正我欠他的。 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第92章 暴雨(二) “我真的受不了了。” 几分钟之前,库洛洛这样和飞坦说。 “她看我的目光和看别人一样,有心事也不跟我说,宁愿讨好每一个人也不肯信任我,还说话藏半截露半截!莉迪亚对我从来都藏不住事!” 若非他像发泄一样喋喋不休,没人知道他貌似稳如泰山的这半月来心里藏了这么多怨气。最后,在飞坦的漠然聆听中,他戛然而止,抑郁地吐了口气。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是吗?” 飞坦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圈。据说当年在十一区被人吊起来打得惨叫连连,库洛洛也没掉过半滴眼泪。 听莉迪亚说。 “也不算砸得彻底。”他别扭地组织语言安慰他,“至少你还是特别的。” 还有挽救的机会。 “是吗?” 真是千百年难得一遇库洛洛这样缺乏自信的样子,飞坦想。 “可你都看到了。她不信我也不爱我了。” 柔软的黑发遮住眼睛垂在鼻梁上,库洛洛低着头的样子活像只败狗,十二万分的沮丧,说泫然欲泣也不为过。 飞坦有点牙疼。术业有专攻,这种感情上的事别来问他成么。不过确实,库洛洛和莉迪亚的问题要是不解决好,谁也别想安生。 “不信你,”搁飞坦的标准,莉迪亚已经足够信任库洛洛了好么。完全放下防备,不就约等于把命给他了?但显然,按库洛洛的标准,莉迪亚还得把心也给他才行。要这么算……“成吧,确实。” 库洛洛的头垂得更低了,快连脖子都弯下去了。 “但要说不爱你,那可未必。” 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倏地抬起来看定他。 飞坦被他看得发毛,和他剖析莉迪亚的感情世界也让他觉得有点尴尬,干巴巴道,“你想想你这些天对莉迪亚做的事,要是换个人来做,他会是什么下场?” 库洛洛无辜且委屈,“我没对她做什么啊!” 不让亲亲抱抱,拉手都不行,他不是都忍了么。 “是么。”飞坦哂道,“盯梢似的跟着她,不许别人接近,不放过任何机会贴近了刷存在感,呵,听说你们还夜谈来着?” “你怎么这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第一天晚上就试图开圆过去,被侠客抗议才放弃。” 侠客房间在库洛洛的正下方,所以理论上库洛洛的圆要想扫到莉迪亚,也必然会先扫到他——这当然不能忍了,侠客也是要睡觉的好嘛,不想被视奸! 你问飞坦为什么知道?库洛洛虎视眈眈、精神紧绷的这些天,这些事就是被压迫的其他人私底下分享的笑料。开圆的事当然是侠客说的,至于夜谈,当同住三楼的玛奇和派克是死的么? 库洛洛无言以对,看着前面脸颊一鼓,像只吞饱了气的河豚。 “总之,你的企图也表现得太明显了。莉迪亚又不傻。”飞坦道,“以莉迪亚的性格,她没有直截了当拒绝你,就已经是默许了。” “怎么没拒绝?”库洛洛反应激烈,“她就差指着我鼻子说不许动手动脚!” 这雨,都下进他脑子里了吗? 飞坦都气笑了,“那是莉迪亚,你还指望她一见面就邀请你上床吗?” 你抱她的时候没回身捅你一刀,就已经是纵容了好么! “她要是对你没意思,早八百年就和你划清界限了,现在你都不知道在流星街的哪旮旯哭呢,还发愁什么?” 忍耐着自己的暴脾气,飞坦给这个钻牛角尖的家伙掰开了揉碎了讲。 库洛洛怔住了。 要论了解,库洛洛自然比飞坦更了解莉迪亚。但所谓关心则乱,他之前只顾着介意莉迪亚不像以前那般对他予取予求,却忘了从失忆后重新认识的视角看,他这次的进度其实已远超十年之前。 若按初识算,他那样步步紧逼的态度,莉迪亚居然也都承受下来了,难道还能说不是真爱?! 眼看库洛洛眼圈还红着又扬起嘴角,飞坦无语片刻,跟傻子的老父亲似地抹了把脸。 还以为终于说通,谁知库洛洛忽然又蔫头耷脑,“但是她刚才说我是变态,还说我让她害怕。” “她还,让我不如杀了她。”他喃喃。 他追悔莫及,只觉这场暴雨已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和飞坦念叨:“我其实知道不能逼她太紧,但是……我忍不住!那是莉迪亚啊……我搞砸了。” 飞坦也叹了口气。 莉迪亚方才看他们的眼神儿,和小时候看那些逼迫着她低头的人已经无限趋近了。要不是有好感度垫底…… 这小白眼狼! “她怎么能那么对我?”情绪到了,库洛洛心里委屈,他就要说。 飞坦烦死了。 电光石火,他忽地转过一个念头,转头看定了库洛洛,问:“你就认定非她不可了?” “你什么意思?”库洛洛也盯着他,脸上生动的表情消褪了。 飞坦心道,这话他原本不该说,也有点对不住莉迪亚。但是,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让他们拨乱反正,及时止损的机会。 他看着库洛洛,每个字都很清楚:“有那样一个人牵肠挂肚,未必是好事。你……要想清楚,这是个好机会。” 库洛洛的眼睛睁大,眼中燃起鲜明的怒火。“我想得很清楚。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冷冷道。 “真的?”飞坦也冷笑,“离了她你就不能活?” “不如说有她才活得有滋味。”库洛洛回忆的表情显得恹恹地,心有余悸,“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什么日子……” “我知道,失恋都有阵痛期。”飞坦截住他的话,免得牙酸倒。 “那怎么一样?”库洛洛瞥了他一眼,脸上“你不懂”的表情让飞坦觉得手痒痒。“我没把莉迪亚当女人看。” 这回换飞坦用“你白痴”的表情看他。 倾盆而下的暴雨倒没影响到他们打眉眼官司。 “都被你带跑了。”库洛洛抱怨,又问:“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飞坦懒得管了。径自给他出馊主意:“都说了她拿你没办法。直球呗!” 库洛洛智商下降得厉害,真的思考起来,“直球么?” 或者说正中他下怀。 飞坦坑起傻子来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何况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库洛洛犯傻。“勇敢地上。” 莉迪亚嘛,他们还不知道?对外面厉害着呢,对狠不下心来的人,怎么捏扁搓圆都没脾气。谁让她除了杀人和哭什么都不会。 库洛洛转身就走,飞坦从后面看着,那背影和奔肉骨头去的狗也差不了多少。 真希望他别哭着回来。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我的错吗?” 库洛洛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莉迪亚身边,就听见她这么一句。 他的心当时就绞得疼起来,脑袋里什么计划都忘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心疼。 “当然不是!” 是我错了,我可以道歉也可以改,只要你别离开我。莉迪亚,我还要我们像以前那样,你是我的。 大雨瓢泼,他恨不得用手拨开雨帘,看她被冻得发白的脸,楚楚可怜的神情,桃花瓣垂落的眼睛,印着他脸倒影的双瞳。 他想把她抱进怀里,紧紧地,谁敢阻拦就杀了他!但他没想过莉迪亚不愿意该怎么办?谁能想到呢,她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他的。 莉迪亚很冷静地让玛奇先离开,说他们需要谈谈。 于是他也克制地请玛奇先去前面避雨,同时用眼神告诉她,快点滚。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世界原本就不应该再有别人。 暴雨冲刷着大地,也刷洗着他们。 库洛洛看着莉迪亚,忽然就感到了心慌和害怕。这样的软弱若搁别人面前,他就必死无疑了,但在莉迪亚面前,他却还等待宣判。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能这么的笨嘴拙舌,迎着她如冰霜下跳动着火焰的眼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莉迪亚不再撒娇着扑上来,而是站在原地不动,他该怎么去抱她? 当承诺着永远和陪伴不再能让她相信,他还能说什么去打动她? ——他就说“永远”什么的都是哄孩子的鬼话,原来她也知道,只是从前愿意去相信吗? 那莉迪亚你告诉我,当你不记得我了,除了你教给我的,顺着你的意思宠你、让你、待你温柔,我还应该怎么做,才能在所有这一切被你接受之前撬开心门? 库洛洛没讨好过女孩子。他以前只要刷脸就够了,莉迪亚也从来不用他刻意讨好。 他连玩galgame都因为一直打出be结局而被飞坦他们嘲笑。 而这一刻,他的女孩面前,之前想过的什么直球曲球都成了屁话。他才不信飞坦的胡扯,莉迪亚说了不许随便抱她,他就一动都不敢动。 是谁说过,喜欢是放肆,但爱是克制。 太他妈有道理了。哪个作家来着?一定要杀了他。这么会攻略的人不应该存在。 库洛洛胡思乱想,心乱如麻。他思考的速度比一般人快许多倍,因此当莉迪亚定定地、专注地看着他时,他才能想到唯一的办法。 他哭了。 莉迪亚说过,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就毫无办法,只有哭。 赌她会心疼的。 那么,莉迪亚心疼了吗? 一只冰凉的手贴到了他的脸上。纤细的指尖冻得有些僵硬了,但还尽职尽责地传递来了主人清晰而微妙的颤抖。 那只手慢慢抚过他的脸,从深刻的眉骨到眼窝,再到脸颊,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水,又接了满掌泪水。 是热的。莉迪亚感受着掌心的触觉,这才敢彻底相信,库洛洛真的哭了。 她没法再骗自己。 值得什么呢?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栽了就是栽了,活一天都是赚的世界,怕什么死无葬身之地? 来这里第一天她就说了,愿赌服输。 只是没想到输得这么彻底,唯一贵重的东西也要给出去。 算啦,这孩子很好。 库洛洛很乖地站在原地任她抚摸,幽邃的双眼一直深深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又像是把什么都说了。 犯规的家伙。 莉迪亚被大雨浇得湿透,两颊冰冷,但心底却微微热了起来。 怀着这样一腔孤勇,她的手伸过去,找到他的垂在身侧的手握住。库洛洛的脸色眼见着亮起来,带着一半疑惑和一半预感又不敢置信的惊喜。 “想要的那么多,你确定你没认错人么?” 她仍是沉住气首先问他。 吃了满嘴雨水什么的,这时候谁还在意! “我爱的人是个胆小鬼。她心软又冷漠,自私还很骄傲,吃软不吃硬,记仇又小心眼儿,脾气很坏,但对我很好。 “她毛病很多,明明是在流星街,但怕虫子还有洁癖,吃东西挑食,西瓜只吃最中间的5厘米,面包要把边框撕下来,最奇怪的是吃西红柿炒鸡蛋只吃鸡蛋,吃黄瓜炒鸡蛋只吃黄瓜。还有,她的东西吃的用的都不喜欢别人碰,但只有我是例外,我们不分彼此。 “她身体很差,虽然有愈合能力但很容易受伤,还会生病,需要小心翼翼的照顾,冬天的晚上给她掖被子,夏天也不能嫌热把她推开,不然会发脾气。能力虽然强大,但带来的麻烦也一大堆,副作用还强,别人劝我不如丢掉她,但我怎么都舍不得,心上插刀子也舍不得放弃…… “我以为自己对她很好,可直到她忘记我了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更好,而我对她还远远不够。不然我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讨好她,怎么让她重新爱上我,怎么……怎么把日子过回原来的样子。” 莉迪亚一直安静又专注地看着他,眼泪从眼角不断淌出去,从眼角的滚烫到脸颊的温热,至下颌已是冰凉。 等库洛洛说完,她才笑起来,弯着眼睛看着他,声音哽咽:“你可真是个笨蛋,怪不得galgame从不通关。 ” “……不过,我在这里还没吃过中餐。所以,算你过关。”她低头笑了笑,端什么架子,早就一败涂地地想要倒贴了。她的骄傲原不允许,可这雨下得太大太讨厌,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这样一想,今天还有什么是不能放纵的? 雨水带走全部的温暖,只有她握住的掌心温热如初。垂眸看着地面,莉迪亚对库洛洛说,“你说过,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你不会拒绝的。” 哪怕最初羞涩,她还是很快抬头看住他的眼睛,才说完接下来的话。仿佛那么说有点歧义,她又笨拙地纠正,“我的意思是,不是那个任何事,是、是……” “可以的。”库洛洛道,看着她的眼睛亮如晨星,“任何事,都可以的。” 哪怕她让他去死,只要她还是他乖乖的莉迪亚。 莉迪亚便弯起眼睛笑了。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笑,虽然和记忆中还不太一样,但依稀是那样的娇俏,带着羞涩和被宠爱出来的神采。 “那你抱抱我吧。”她攥着他的手向自己拉了拉,“雨淋得我好冷。” 接下来,是一个紧到窒息的怀抱,胸膛火烫,像把一颗点燃的心都捧出来送给了她。 库洛洛抱着她,觉得这些天的噩梦终于醒了。他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现在终于又握住了属于他的东西,任何人也不能夺走…… 他的稀世珍宝。 莉迪亚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像是有一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原地,踏实了。 你要对我很好很好,她心里想,不然我就还要我的自由。 不过其实自由也没什么好的,心里空落落的,整天整晚,活着都没滋味。 就先这样吧。 “你身上冰凉。”库洛洛抱着她道,“我们赶快走吧。” 莉迪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打了个喷嚏。 “给我件雨衣。”库洛洛道。 莉迪亚用言灵要来一件厚重的雨衣,她也是被冻得糊涂了,才想要第二件,库洛洛已经把雨衣兜头一套,将她裹了进去,然后打横抱起来,向公路尽头奔跑。 雨泼了他们一身,但心头火热。 “冷死了。”莉迪亚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变得娇气了,靠着他委屈地抱怨。换做半天以前,她还只会一个人生自己闷气,顺便告诫自己要表现坚强。 “怪我,今天忘记了。”库洛洛自责,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不是滚烫,但头发湿冷。 “我要是万一发烧发得厉害,记得送我去医……给我找个医生。万一转成肺炎就糟了。”莉迪亚很会未雨绸缪,浑浑噩噩地叮嘱他,“不过要是清醒就没事。” “放心吧,我有办法。”库洛洛道,“连感冒也不会得。别担心了。” “阿嚏!”莉迪亚打了个喷嚏,瓮声瓮气道,“别说大话。” 这不是感冒是什么? 第93章 暴雨(三) 库洛洛抱着我跑进便利店,瓢泼大雨被关在门外。 便利店亮着孤零零的灯光,矗立在公路尽头,后面连着一栋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建筑。远处,就是城市的轮廓。 “来了。”看到我们进来,玛奇擦着头发道。明亮的灯光下,她站在两排货架中间,看过来的表情淡淡地,又带着放心下来的安宁。 “毛巾,擦擦吧。”派克走过来,递给库洛洛两三条叠在一起的毛巾。 库洛洛把我放下来,水珠向下淅淅拉拉,地砖上很快积了一滩水渍。我脚一踩,鞋里的水发出“扑哧”声溢出来,脚趾快被冻僵了。 库洛洛接过派克递的毛巾,一手帮我解开雨衣,一手拿毛巾来擦拭我头脸。我按住毛巾接过,“我自己来吧。” 边擦头发,边看到近在咫尺的库洛洛抹了把还滴水的脸,四下瞧瞧,问派克,“其他人呢?” “咳,浴巾。”我咳了下嗓子里残留的雨水,这时才感觉到淋湿了以后浑身哪哪儿都不适。大浴巾飘落兜下阴影来,被库洛洛接住擦拭自己。 湿透到这种程度,只能先暂时抹干表面。至于黏在身上的衣物和透骨的寒意,都只有等脱光了洗个热水澡才能解决。 “这后面有间汽车旅馆,他们先去收拾了。”派克道。她也浑身湿透了,金发一缕一缕地全撸到脑后,丝毫不以为意。“我们是今晚留在这里,还是?” “唔,这里的人呢?”库洛洛问。 “在这里。”玛奇走过来,湿漉漉的紫发粘在脸上显得皮肤瓷白,手上提着一个瘦弱的女人——她比玛奇高多了,但硬是瑟缩着被她一路从地上拖过来。 我扯下毛巾低头,那女孩约莫十七八岁,脸上带着雀斑,单薄苍白地恐惧着,如果硬要形容,就是野草一样的普通又脆弱。 “普通人。”派克给她定义,“后面的旅馆也是她带我们去的,侠客说没必要操控,暂时由玛奇看着。” “阿嚏!”我又打了个喷嚏,用掌心残余的温度按了按额头和眼睛,视线在这间方寸大的便利店里一扫,有限的货架都被推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先去安顿下来,换身衣服。”库洛洛看着我,“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再走。” 派克颔首,玛奇把那个女孩提起来,推着她的后背,硬邦邦地:“带路。” 库洛洛扔了毛巾,手一抄又把我抱起来。 “哎!”我始料未及地扶住他肩膀,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有点眼晕,发慌地抗拒道,“放我下去啊,我能自己走。” “不要。”库洛洛说着,大步跟上前面走了起来,双手搂得我紧紧的,像抱住心爱的洋娃娃不肯撒手。我无奈,只好圈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紧挨着湿透衣服传来的温暖又让我觉得好像这样也不赖。 从便利店的侧门出去,一条走廊通向后面的建筑,左手边“哗哗”的雨帘外面是块漆黑的空地。前面一栋低矮的两层楼,几个窗户里亮着灯。 “你们和好了?”玛奇边走边道。 “没错。”库洛洛的回答毫不掩饰雀跃,甚至有点炫耀的感觉,很活泼。 我也不禁笑了笑,更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的肢体表达毫不掩饰,牢牢抱着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被人这样深切地需要和在意着,让我在雨夜的冰冷中感到非常温暖,和愉悦。 玛奇和派克都笑了起来。 我们沿着那栋楼外侧的楼梯走上去,就是一间一间旅馆的房门。我们沿着通道走过去,一扇门突然打开,飞坦站在门后,看样子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正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 他上下看了我们两眼,我和库洛洛,映着身后房间里的灯光,一贯冰冷如蛇类的金眸里的光泽也显得暖意融融。 “看来和好了。”他也说,肯定的语气莫名勾上去,让我觉得好像这一瞬间他和库洛洛暗中交流了许多。 “最里面三间没人,留给你们。” 飞坦“砰”地关上门,我们继续往里走。库洛洛问,“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别人吗?” “只有她了。”玛奇道,那个普通的女孩双手被绑缚在身后,依稀能看到一根晶亮的丝线连到玛奇手上。“没有其他住客,老板也不常来。很安静。” “明天见。”她拽着那个在深夜独自守着便利店和旅馆的姑娘进了房间。派克紧接着进了第二间。 最后只剩下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以及栏杆外面如海潮般的雨声。 库洛洛开门进去,我莫名有点紧张。 他开了灯,很简陋的房间,两张狭窄的单人床,一张靠窗一张靠墙,中间只隔了一个床头柜的距离,床尾距离墙壁空出一条走道,这就是房间的全部。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一进门的右手边还有一道黑黝黝的小门,库洛洛摸索到开关,“啪”,里面亮起个灯泡,是卫生间,马桶和洗手台之间的墙上装了个锈迹斑斑的淋浴。 “有淋浴,这下可以洗澡了。”库洛洛把我放下来,回身关上房门,走进浴室,“希望有热水。” 他低着头摆弄了几下淋浴开关,潮湿的黑发在灯泡粗劣的光下显得又黑又亮,发质极佳。 “哗——”水从淋浴喷头洒下来,逐渐氤氲起蒸汽。 “好了。”他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水,显然也不在意本就湿透的衣服再度被淋湿,转身朝我走过来,“你先去洗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反应有些迟钝。 “莉迪亚?”他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对比温热。“不烫。”他自语,好像忽然明白了,又展臂把我囫囵个儿地抱进怀里,交颈磨耳—— “我在这里。” 一直抱到我们之间湿冷的衣服都被快捂热了,他才道:“你去洗,我就在门外。”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等了会儿,推了推他,“放开我呀?” 他退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忽然又问:“你刚才答应我的,都还作数,对吧?” 我陷入沉默,带着浅浅未知的忐忑和心慌。 “莉迪亚?”他声音扬起来,眼神紧张,要有点急了。 “是的,我在这里。”这回换我来安抚他,攥住他光滑温热的手腕,低头抬眼看着他,有千般顾虑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怕他误会,最后只能随着本能摇了摇他的手腕,半是安抚半是告饶央求。 “我一会儿就出来。嗯,我们出来再说,好吗?” “我就在这里。”我向他保证。 他低头,额发挡住了眼睛只留下阴影。点头,默许,写满了委屈又心绪复杂的那种。 我于是又感到夹杂着怦然的心疼,上前一步再次拥抱了他,主动地。收紧双臂紧紧地勒了一下,然后放开他,几乎是缩身躲进浴室——花洒一直开着,热气已经蒸腾了满室。 扶门关到一半,我又探头问站在外面的他:“那我去了啊?” 跟哄个孩子似的,母性大发,又怜又爱。 黏黏糊糊。 他的回答是伸过手来帮我把门推合上,还不忘细致地先把我扒在门沿上的手指挪开,仿佛下意识动作地向掌心拢了一下又放开,以免被门夹伤。 我直到浴室那扇薄木板门在眼前关严了,才愣愣地攥了攥手指,弯腰下去,羞成个虾米,唾弃自己:怎么能这么腻歪?这么腻歪! 等等!我又拉开门,库洛洛还同一个姿势站在门外,当即用目光询问地看着我。 “都忘了,先给你套干衣服换吧?” “我没事。你快洗吧。”他温和道,看起来语气神态又恢复了正常。 “哦。”我应着缩回头去,关上门,这回不再磨叽,三下两下扒光了自己钻到花洒下。 比体温略高的热水浇洒遍全身,驱散了肌肤底下渗透的一丝丝寒意,好像整个人都被热水暖融融地拥抱着,舒展又放松——真舒服啊! “莉迪亚?” 正在热水里舒展着头皮,依稀听见库洛洛在外面叫我。 “怎么了?”我扬声问。 “没事。” ……等了会儿没下文。他又偃旗息鼓了。 我没放在心上,继续享受热水澡,用言灵要来洗发水和沐浴露。 “莉迪亚?” 我打浴液的时候,他又叫。 “干嘛?” “……没事。” 我疑惑又有点担心:“库洛洛,你没事吧?” 没声了。 哗哗的水声里,我半天没听见他没回答,心里有点毛了,大声问:“库洛洛!你在吗?” 他再不出声我要害怕了,得考虑是不是出去看看! “嗯,我在。” 好在,他这回清晰地应道。我听着那声音…… “你还在门口?” 他又不吱声了。 我彻底狐疑起来:“库洛洛,你真的没事吗?” “……你快点出来。” 他在外面低低地说了句,我听得半清不清,“什么?” “你快点出来!” “……”好吧,我明白了。 心里啼笑皆非,又有点心疼的痒痒,我飞快地洗掉身上泡沫,不再留恋热水的冲洗,迅速结束战斗,用毛巾擦干后套上内衣,严严实实地裹了件浴袍就开门出去—— 库洛洛果然还站在门口,蒸汽缭绕看不清表情,但仍能感觉到眼神穿透过来的眼巴巴。 “喂,你……” 我想说他这样不行,还没说完,一双冰凉的手已经捧住我两边下颌,动作小心翼翼又透着迫不及待的粘连。 紧接着,还带着冰冷雨气的人凑过来,冰凉而柔软的嘴唇在我脸颊上碰了碰,那样轻轻地、克制地亲了亲,像生怕弄脏了似地一触即走,眷恋又可怜。 我原本还想责怪他带着雨水凑过来会弄脏我刚洗干净的……现在却什么也说不出了,一颗心软得化成了水儿。 “我去了。”他像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那样,小心翼翼地道。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库洛洛吗?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可爱过! “等下。” 我拦住他,同时伸出手去结结实实地托住他的脸——用掌心托稳,和他那样小心地只用指尖接触我不同——然后踮起脚在他眉心的位置吻了吻,或者说用嘴唇重重地接触、研磨了一下。 和他那样的蜻蜓点水完全不同,我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不介意,我愿意把自己刚洗完、香喷喷的热气分享给他。 天呐,我可真喜欢他。 我为心中涌动的那种感情叹息。 “好了,你去吧。” 我若无其事地放开他。被热气蒸得柔软的脸颊分明比之前更热了几丝。 “我能开圆吗?”没想到他问。 “什么?” “开圆出来,我能确认你在这儿。”他解释道,又补充,“我刚才没开。” “……所以才叫你确认。”生怕我误会,他可怜巴巴地再次补充。 天哪,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好吧。你去吧。”我大方地应允。 库洛洛满意地进去了。 浴室的门关上,热气和库洛洛都留在里面,我顿时觉得这间狭窄的卧室空旷起来,两张又旧又窄的床,阴湿泛黄的墙壁,窗户外一刻也不曾减弱的噼啪雨声,都放大了那种孤寂。 我明白了库洛洛的感受,但还是以为,这种脆弱的情绪只应该出现在我的身上,而不是他……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偏见。 显然,再冷静再聪明,他也是个感情很充沛的人。 ……我喜欢这种充沛。 水声从浴室的木板门里传出了,我觉得干站在这里有点傻,摩挲着双臂走到两张床之间。左右看了看,就算床单洗得干净、铺得平整,也无法掩饰上面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泛黄污渍。 我不愿意坐在上面,又走到窗边看看,外面的大雨把天空都下得泛白,那是密集如柱的雨水散射着灯光。同样,窗户的隔音也不是很好,连绵的雨声和阵阵雷声凑近了听,就像轰鸣一般。 我讨厌下雨天,真的特别讨厌,那种感觉像离别一样。 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我试图回忆——究竟记忆中有哪场大雨将这种感觉,伴随着令人厌恶的别离、和隐隐的悲伤,刻入我的骨血里。 我说过么?身体的记忆往往比大脑还更牢固、更可靠。 “莉迪亚!” 库洛洛从浴室里扬声叫我。这栋简陋汽车旅馆的隔音约等于没有。 “哎,我在!什么事?” 我回答着走过去。 浴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大量水蒸气涌出来,库洛洛的眼睛在后面若隐若现:“给我一套干衣服。” “好的。”我吐吐舌头,因为之前忘记了,“还要浴巾对吗?” “对。”他应道,“……我围了你之前的浴巾。” “……不用特意告诉我了呀。”我被他说得又是一阵羞窘,跺了跺脚跑到床那边,“对了,你把圆关上一下!我要换衣服!” “好吧。” “喂,一定要关上!”我强调。 “知道了。”他不甘心道,“圆也是一种念的应用,其实只要你自己抗拒,我就什么也看不见。” “还有,等会儿再出来。”我又想起来,“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忘记了。没想到你洗得这么快。一分钟以后再出来!” “知道了。”他再次应道。 我匆匆要来一整套的睡衣,穿得严严实实。瞅向浴室方向:“好啦!” 白雾从打开的门里卷涌而出,库洛洛擦着头发走出来。 “要个吹风机,”他放下毛巾揉了揉头发,“帮你吹干。” 我听得一愣一愣地,又用言灵要来吹风机——感觉自己自理能力严重退化,洗个澡而已,丢三落四的。 库洛洛走过来,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我能闻到随着他抬手扑面而来的、和我同一种沐浴液香气。这种相似无疑会让人戒心大降。 “还好,看样子没有发烧。”他很有经验地道,又手掌一翻去抚了抚我的后颈。他掌心带着从浴室里出来的温热烫帖,覆盖在我潮湿的发根下部,舒服得我直眯起眼,差点就把头往他手上蹭去。 “有哪里难受吗?”他问。 我认真想了想,感觉一番,“嗓子有点疼。好像头也有点疼。” “感冒的前兆。”他叹气道,拉着我在床沿坐下。 我盘腿坐在床沿,库洛洛挨着我肩膀坐在旁边,右手举起摊开,一本念书逐渐具现出来——深红色的硬皮封面,上面印着个不祥的血手印,写着标题:【盗贼秘籍】。 “想说什么?”库洛洛翻开书,边道。 我憋了憋,笑开了道:“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你这个能力名字好中二啊!” 库洛洛若有若无地哼了声,“好用就行。” 说话间,他把书翻到其中某页,摊开的书页两侧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左边页面中间的图片上是一个清秀、气质绵软的少年,右边页面相同位置的图片上则是一块精美的银色怀表。 “【进与退的宝贵时间】。”库洛洛道。 我赶紧闭上眼睛,“给我看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库洛洛的气息沉了沉,又重复道:“没关系的。” 我缓缓睁开眼,怔愣看着他:“是你说的,念能力是关乎生死的秘密。” 库洛洛也看着我,“但我就想给你看。” 我试图劝他:“你不要赌气。” 能力可不是赌气的料,何况给不给我看都不代表什么,何必拿自己冒险! 库洛洛却道:“是你有什么关系。” 我急道:“是,我绝不会……但你这样我压力很大啊!” 有些秘密,不知道的人远比知情轻松得多,对吧!承担一份信任就得承担一份责任呐。 “其实真没你想的那么重要,能力的事。”最后还是库洛洛先让步了。他抬起另一只没拿书的手,掌心具现出图片上那块精致的银色怀表。“算了,不说这个。把手伸出来。” 我乖乖伸出手,一边还觑着他的脸色。 库洛洛捏开怀表的盖,露出下面精致的表盘、指针和刻度。他把打开的怀表放在膝上,左手握住我的手,带动我用自己的食指去拨动表盘上露出的指针,从十二点一刻往前回拨了半个小时,到十一点四十五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表,现在正是凌晨,零点一刻。 “咔嚓”一声微不可闻的响,金属分针在倒退回的地方定格。几乎同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上发生了某些微妙变化,比如嗓子不再疼了,头也神清气爽…… 就像之前半小时里淋过的雨,受过的凉,都不曾发生一般。 时间,倒退。 第94章 暴雨(四) “好了。” 库洛洛说着,放开我的手合上怀表,另一只手扣上书,两个能力同时解除。 我现在除了觉得有点困,就和刚下飞艇时一样健康,一双眼睛定定地看住他。 “能力的代价,是什么?” 我干脆地自打嘴巴,问他能力的制约。 “时间,或者说生命。”库洛洛道,“可以向后、也可以向前,重返青春或是加速衰老,只能作用在拨动指针的人身上。另外,同等的时间会反向作用在能力的主人身上。” “也就是说,我向前倒退了半小时,就是……你多走了半小时?”我皱眉不确定道,“长大了?” “不,准确地说,是我的寿命缩短了半小时。”库洛洛脸上露出一种猜谜得中般的狡黠神情,“我猜这个能力的作用和代价是两条不同时间轴上的事情。证据就是,这个能力是从流星街一个特殊能力者身上得到的,他专门用这个能力为个别大人物提供返老还童的服务。我见到他时,他正把一个老头从垂死变成壮年,但自己的外表却没有变化。以及,我试过在自己身上划一刀,然后让另一个人向后拨时针,但结果是伤口没有变化。” “寿命?!”我只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腕,追问,“那有没有办法弥补?还能反向调回来吗?” “当然可以。”库洛洛握住我的手安抚,“不然这个能力的使用年限不是太短了吗。所以就能力持有者而言,先延长寿命,再让别人时间回溯减少寿命,就能靠计算达到守恒。当然,还有一个制约是正向与反向操作必须交错进行,不能累计。以及,我的猜测,就本人而言,寿命最短不能缩到零,最长也同理,不能超过原本的自然寿命。” “也是,不然岂不是能靠这个一直活下去了。”我点头。 “这能力还挺有逻辑的。”库洛洛又道,“就使用者而言,每次回溯不能遇到重复的节点。比如第一次从八十岁回溯到四十岁,第二次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只能从二周目的八十一岁开始,不能越过八十岁节点。” “也就是说,假设这个人能活到八十一岁,无论怎么叠加,最多不会活过自己年龄的一倍,等于只能回溯一次,早晚要到头。”我听明白了。“这还有点道理。不然岂不是太bug了。但就现在这样,也已经很作弊了吧!如果人人都能来这么一次……”我戛然而止。 “想到了?能力的持有者只是个中转站,一半的人想要时间倒流,就要有一半的人损失同等时间的未来——非常守恒。”库洛洛笑道。“简直就像是自然选择一样的能力。” 是邪恶的选择吧!我暗自吐槽,又对他道,“突然觉得这个能力在你手里,真是件好事。” 至少,库洛洛绝对不会闲得蛋疼到用这个能力去“造福大众”,或敛财牟利、自以为神祇……总之搅得天下大乱。 库洛洛对我的评价不置可否。显然这个能力对他而言,就只有小幅度修正身体或速愈伤害之类的作用——用来延长生命什么的,我敢说他想都没想过。 毕竟真实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不管这个了。”他道,用空着的手竖起食指戳了戳我的脸颊,“知道么,莉迪亚,这个能力最重要的一点是它只回溯身体的时间,而不会影响到精神。所以,你答应我的事情依旧有效。” 又来了又来了。我心道,看着他于无奈中还有点心疼——虽然库洛洛看起来神态温和宛如玩笑,但那双注视着我的黑眸深处,总有些浓墨般的情绪在涌动。 他这样着急、不依不饶地确认,反而让我像被鹰爪牢牢按在草地上的兔子,有种战栗着想要退缩的感觉。但不行,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我可受不了我们再像半小时之前那样闹一场,吵架是最令我抗拒的事情。 “库洛洛,我跟你说,”我握着他的手腕来回地抚摸着,像安抚一只暂时蛰伏观望的野兽,同时缓慢而清晰地把我想的东西表达清楚:“首先,我说过的事一定算数,一直有效。” 所以,别这么没有安全感,会让我也觉得慌张。 我看着他,清浚的少年脸上带着被一贯宠爱才能有的孩子气,不加掩饰、单纯直白的渴求。那和心计多深沉、杀过多少人都没有关系,如同浓重黑暗也能包裹住的一团光——不知被花费了多少心血保护的,令人不忍灭却的光。 我也忍不住抿嘴笑起来,眼神敞开能让他看到心底的坦诚,“我承认,有时候我说话不那么负责。但至少这件事、对你,我可以保证,我是认真的。认真的,嗯……” 我寻思着怎样给我们的新关系一个稳妥的定位。“让我们,能够比同伴更近一点,就像你说的,更紧密,相互信任,可以无话不谈。我也许还需要慢慢适应,把什么都说出来而不是藏在心里,可以放心地告诉你……可以吗?” “可以的。”他深深地看着我。又来了,那黑色眼瞳深处藏着的野兽,浓郁如泼墨涌动着,像是要把我吞下去。 “那,这是你说的。有点耐心,我们试一试。你不背弃,我不背弃……你不放弃,我不放弃。” 我毫不介意放出主动权,谁让我看着他就想弯起眼睛,两颊肌肉忍不住上扬,一个灌了蜜般甜进心坎儿里的笑。 “好。”他像大型犬类那样扑上来,把我抱了满怀,向后压倒在床沿,双臂紧紧地勒着我,还带着潮气的脑袋在我颈边乱蹭,溢于言表的激动。“莉迪亚,我真高兴。” 傻孩子。我的心甜而软,一边纵容他抱着,一边尝试着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后脑——那里半湿的黑发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柔软,手感好得令人不忍挪开——我于是又揉了揉,再用力揉了揉。 好乖,这个人在我掌下,是我的。 这种感觉带来极大的心理满足,令我顿时明白了库洛洛孜孜以求的东西。 “那,我也放开一点。”从未体验过的好心情让我继续说下去,“想拥抱的时候,不会再拒绝你了。”因为羞涩,声音低得像耳语,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轻一点!要被你勒断了!” 自己的话才刚出口,我就受不了的抗议。后悔了行不行! “再一会儿。”他贴着我的耳朵耳语,带着撒娇,“想和你更近一点、再近一点……莉迪亚是我的。” 我叹气,心想不能总这么纵容他,得拿出点威严脾气来。“快起来,以后还长着呢……你给我稳重一点!我头发还湿着呢。” 一、二、三…… 库洛洛放开我爬了起来,又把我拉起来,转身拿起吹风机,精神抖擞:“好吧,来给你吹头发。” 我借着他手的力道坐起来,一脸心累。“我来吧。”不抱什么希望地徒劳去拿吹风机。 “你乖一点。”他让开,紧接着吹风机打开,热风吹到我潮湿冰冷的头发上,温度令人熏熏然。 “好吧,那我一会儿也帮你吹。”我耷拉着眼皮,抵御着困倦道,已经放弃抵抗了。 “算了吧。”他理所当然道,“你笨手笨脚的,会把我的头发吹焦了。” 好、好……你说的都对。 我被他呼噜着脑袋吹得太舒服了,点着头下一秒就要睡着。不过说真的,有个人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感觉真好,尤其是晚上,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那感觉都和孤身一人截然不同。真是太好了,从心底里这么想。 “好了。”库洛洛关掉吹风机,随手扔到地上,转到前面来推了推我的肩膀,力道很轻:“睡着了?” “没,快了。”我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才定住神儿,打了个哈欠。 库洛洛探头过来在我脸上连啄了好几下,还轻言感慨,“莉迪亚好乖。” 我发着呆任他轻薄,他又揽过我的肩膀,问,“你想睡哪边?” 眼睛瞄着两张床,现在屁股底下的这张紧挨着窗户,对面那张紧挨着墙,都不怎么干净的样子。 “靠墙的吧。”我随意道,说着站起来爬过去,盘坐在自己的床上揉了揉眼睛,矫情地用言灵道:“我要一床新被子。” 原来的枕头和被子被嫌弃地推到墙角,我拍着松软的枕头放在床沿,卷着干爽的被子滑进去躺下,对库洛洛道:“晚安。”眼睛已经合上了。 实在熬到太晚了,我困得一秒钟就能睡死过去。 对面静了静,能感觉到库洛洛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接着传来窸窸窣窣、“哐当”家具被移动的声音。我不得不睁开眼,看到库洛洛正把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往外搬——距离我鼻尖不到五厘米的距离! 我猛地往后一缩,吓醒了,凶巴巴地问:“你在干嘛?”不等他说我已经明白过来——他想把两张床并拢。 哦上帝,这熊孩子! 翻身坐起来,我揉着眼睛瞪他,库洛洛轻松地抱着床头柜站在那儿,嘴角轻抿,目光和我沉默以对。 “好吧,把那东西放下,你站到床尾去。”我妥协了,用言灵道:“床头柜去厕所的门口,那张床挪过来并拢。” 两张床并在了一起。从库洛洛那边传来高兴的气氛。 “库洛洛,你不要太得寸进尺。”我困得没心情婉转,看着对面的床铺非常直白地道,“再这样我要生气了。那么,我要睡到那边去。你睡这边。” 说着搬枕头、抱着被子爬过去——作为小小的报复,哼,我要睡在中间的好位置,靠墙的留给他。 “……好了,那边是你的。”我给他也要了床新的被子和枕头,然后再次钻进被子里,心道,不要再烦我了。 库洛洛爬上床,拿起他的枕头推过来,紧挨着我的码在一起。我撩了撩眼皮,翻了个身背对他,不理会。 库洛洛关了灯,紧接着旁边一沉,布料摩擦的轻响,他躺了下来。就在我身后紧邻的地方,几乎能感觉到从他那边传来的体温和呼吸。 然后,一只手横过来,存在感鲜明、沉沉地环过我的腰。我沉默,他把我往那边拉—— “库洛洛!” 我彻底爆发了,扔掉他的手坐起来,黑暗中朝着他的方向气愤道:“别碰我!” 我就想睡个觉怎么那么难?! 他也沉默地坐起来。对面近在咫尺的阴影让我感觉到压迫感。 “啊啊啊——你怎么这么烦!” 我崩溃地叫道,说话间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心态突然就崩了。 他还是沉默,存在感鲜明的低气压式沉默。我心中涌起暴戾烦躁的情绪,想要用拳头狠狠地揍他,或是拼命用尽力气一脚踹过去,但最终的动作却是按着被子扑过去,狠狠地把他箍在怀里,像要勒死他那样用力抱紧。 他沉默、温顺地任我死死抱紧。 我泪流满面,抱着他拼命地用力,发泄!好想勒死他,把他融进我的身体里!就没有这些烦躁了!少年消瘦又结实的身板被我箍住,又无法撼动。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 我哭得停不下来。 情绪被逼到死角,我快要疯了。 “我又给你压力了,是吗?” 库洛洛沉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哭得难以自抑,拼命压抑着心中暴戾的情绪、恐慌、失控……好像灵魂正失重飞速坠落,经历着一次跳崖! 他一动,没怎么费力就将双臂挣开了我的束缚。我转而去勒他的腰,然后,被他紧紧地用双臂抱住禁锢在怀里,那样大到几乎把骨头碾碎的力度——填补了我心上的空。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头难受到想要尖叫。只有身上重到窒息的疼能让我好受点。 “我错了,抱歉。没事了,没事了……”他一边紧贴着我的耳朵说着,一边用手重重地抚摸过我的后背、后脑,传达着坚如磐石、稳如泰山的安抚。 从他那里传递来的坚稳情绪逐渐安抚了我骤然的惊悸。但还不够…… “莉迪亚,你听我说。已经没事了,不会再有下次。”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如磐石般的冷静,如深渊般无限包容,没有了跳脱、没有了狂躁,没有了要将人吞噬的欲望…… 他在我耳边耐心地一遍遍重复,同时在背后保持节奏、有力量地拍抚。“嘘,没事了。乖,乖……我保证。” 随着逐渐收拢溃散的情绪,我几乎能感觉到满屋子张牙舞爪、纵横乱飞的精神力触角逐渐被收束,直到重新缩回进我发烫的脑壳里,偃旗息鼓。 我想说该死的我不要了,还是留我一个人吧!但又不能那么残忍地说得出口。于是,我第一次开始发疯地想知道那些之前的事,那些被我忘记的岁月,究竟是怎样把我、把他,把我变成一个疯子! 我开始意识到这一切的矛盾,都来自于我错位的灵魂。 “对不起。” 还靠在他怀里,我消沉、干涩地道。都是我的错,不是吗? 他还是摸了摸我的头,“没事了。” 好像之前活泼的少年人只是昙花一现的假象,他现在又收敛了所有过分的情绪,像我第一次遇见他的那样内敛、冷静。 我感到更加懊悔了,肠胃都抽搐起来。“库洛洛……”我说不下去了,抬起头,半干涸的泪痕挂在两颊。 “没关系,是我太着急了。”黑暗中他轻声道,“我们说好的,慢慢来,不是吗?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 沉默半晌,我道:“库洛洛,我想看见你的脸。” 他扔了一团东西过去,砸开了灯的开关。光洒下来。 我于是看到库洛洛沉静的脸。他没有表情,每一根线条都像上帝的雕刻那样完美。但是,我能从他对我坦露的、毫不遮掩的黑眸里,看到那种一以贯之始终存在的温和、包容、以及亲近的情绪。 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同时感到一阵骨鲠在喉的羞耻——就像个卑鄙无耻的小偷,或是到处搞破坏的强盗,这样糟糕的我,挥霍、浪费的其实是库洛洛对原来那个莉迪亚的感情。 这个念头令我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在灯下融化蒸发。 为什么、为什么要想到这一点呢?我看着他,甚至这样悲哀地想。 快乐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这让我之后该怎么自处、怎么面对他?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对不对?”库洛洛看着我,露出些许无奈神色,语气温和带着商量,“要说说吗?” 我下意识地立刻摇头。 摇到一半才想起刚刚答应过他,试着不再隐瞒。但我却是木已成舟的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有些秘密,竟然是无法分享的。 僵硬地看着他。 库洛洛却没有强求。“那先睡觉吧。不是困了么?” 我一直沉默,直到他关了灯重新躺下——规规矩矩躺在旁边的床上,才小声问道:“明天,能让派克重新用能力帮我看看吗?” 库洛洛顿了顿,回答:“当然可以。” “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吧。”我幽幽道。 “你精神力的特质是除念。”库洛洛道,“如果不是自己完全配合,派克的能力也没有用。” “明天再试一次。”言下之意是我会全力配合。 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记忆的面纱。想要把她还给你……想要重新拥抱你。 “睡吧。”库洛洛的声音带着安抚。 我擦掉沿着脸颊流到枕头上的细细泪水。睁着眼睛看向他那边的黑暗:“可以过去睡吗?” 两张床原本就是并在一起的。布料轻微的摩擦声,他从那边挪了过来,能感觉到隔着两床被子靠近的身体。手臂被人克制地轻轻拍了一下,像是告诉我他过来了。 我忍着眼泪又问:“可以抱吗?” 卷在身下的被子被揭开,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过来,带着相同的沐浴露味道。枕头一沉,是他挪到了我的枕头上,呼吸不可避免地拂到脸上。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他伸手很慢、很温柔地把我揽进怀里,留足了拒绝的时间。最后才环过背脊,轻轻地拍了两拍:“好了,睡吧。” 我向下缩进被子里,把头埋进他闷热的怀里,紧贴蜷缩。闷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嗯。” 第95章 天晴 持续一夜的暴雨在天亮时转小,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 芬克斯推开门走出去,二楼的栏杆还挂着一排水滴,下面停着两三辆车的院子里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水洼,映着淡青色的天空。 他吸吸鼻子,雨水的土味儿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缕直往鼻子里钻的方便面香味。 出了房间往右侧看,倒数第三间房门口,玛奇、飞坦和富兰克林抱臂站在那里。血腥味也是从那里传来的,现在已经若隐若现接近于无。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火焰灼烧有机体的味道。 “怎么回事?”他溜达过去,问。 玛奇原本盯着自己的房间里,此时转头看他,“那个女店员,刚才撞上我房间的念线,死了。” 芬克斯眉头一动,看向她房间门槛里面的地上,一团黑色的血渍,带着烧灼过的痕迹。 “已经烧成灰了。”飞坦有点沙哑的声音道,“碎成一块块的,没什么好看。” 从房间各处残留的血液飞溅形状,芬克斯大致能推断出当时的情形——想必玛奇在睡觉前用她的念线在房间门窗的位置布下了防御,那个暂时归她看管的女店员不知道厉害,趁着今天早上想要逃跑,正撞在那些削铁如泥的念线上…… 哗啦啦,碎成一块块地掉了满地。 “我告诉过她厉害了。”玛奇冷淡的语气里有点郁闷,看着窗台下一个断成两半的硬壳本子,中间切口光滑。 昨天晚上,她回到房间就解开了对那女店员的束缚,同时在门窗布好念线,主要还是为了防御外面可能的危险。之后,玛奇还特意拿了桌上的笔记本扔过去割成两半,以此告诫她不要乱跑。 没想到早上惊醒,就看到门前一摊碎肉。 “自己找死,怪得了谁?”飞坦漠不关心地道,转头自下而上看向芬克斯,“去找吃的?” “走啊。”芬克斯也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去下面便利店。哪个孙子,泡面弄得也太香了!” 他们并肩下楼,和抱着满怀零食走上来的侠客和面影擦肩而过。 “嗨,我们拿了点吃的上来。要分你们点儿吗?”侠客精神奕奕地对还留在二楼的玛奇和富兰克林道。 面影还是不爱说话的样子,但他能在侠客的邀请下带着零食一起上来,就是在表达愿意融入团体的意思。带着黑色露指手套的手沉默着拿起一盒pocky递给玛奇,玛奇接了过去,“谢谢。” “吱吱!吱吱!” 蕾姿银铃般的欢快笑声传上来,追着矫健奔跑的狐狸一路跑进停车场,小牛皮鞋踩过一个个水坑溅起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圈。 面影靠着二楼湿漉漉的栏杆看下去,清隽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我记得信长大概是六点起来的,窝金和他前后脚。”富兰克林突然道。 “那又怎样?”玛奇问。 “你们在说什么?”侠客好奇地问。 玛奇把今天早上出的事又三言两语和他说了。 “然后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又吵了起来,吵得太大声,我六点一刻推开窗户,正好看到信长一脚把窝金从二楼的栏杆外踹下去,砸在下面一辆车上。之后,就从你房间传来了血腥味。” 玛奇皱眉:“你是说?” “你们看,从玛奇的窗户里往外看,正好能看到那辆被砸烂的车。”侠客伸手指着窗户里道。 “所以她才跑出去?是因为掉下去的窝金还是那辆车?”玛奇难以置信。 “那就不知道了。”富兰克林道。 “居然是因为这个,真是无聊的事件。”侠客显得有点失望。 玛奇脸上表情冷冷地,任谁一早上房间里出了这种事,恐怕也不会开心。 富兰克林找到答案就没兴趣了,又问:“库洛洛呢?” 玛奇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他和莉迪亚还在里面,刚才把派克也叫进去了。” 他们正说着,派克打开门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库洛洛和莉迪亚。 “你们在看什么?” 一出门被一群人目光炯炯地围观,派克愣了一下,皱眉。 侠客摆手笑道,“没什么,我们正想问什么时候启程……” “莉迪亚,你流鼻血了?”玛奇走过去。 后面,跟在库洛洛身边走出来的莉迪亚仰着头,右边鼻孔塞了个可怜兮兮的纸团,能看到一丝氤氲的血线从鼻翼透出。 “没事。” 莉迪亚看起来有些怏怏,在玛奇的关切下摆了摆手,把那个纸团拔了下来。“看,血已经不流了。就是毛细血管破裂,没大碍。” 这事说起来还有些蹊跷。 今天早上醒来后,库洛洛就去拜托派克过来,再次探查莉迪亚的记忆。派克当然欣然应允。 莉迪亚也十分配合,收拢了全部的精神力防备,任由派克握住她的手,问:“莉迪亚,你还记得多少以前的事?” 能力发动,另外两个人都紧紧盯着派克的脸。 派克是天生的念能力者,探查别人记忆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但此时却微微皱起眉,不仅半天没有放开莉迪亚的手,甚至额角渗出几滴晶莹的汗水。 莉迪亚对被探查记忆的过程毫无感觉,突然鼻腔一热,一股鲜血涌了出来,“啊!流鼻血了!” 她慌忙捂住鼻子,派克的能力自然也随之终止。 “怎么样?” 莉迪亚拿纸巾捂住了鼻子,库洛洛还紧盯着派克的脸,问。派克看了他一眼,能看出库洛洛其实也对答案有了预感。 果然,派克遗憾地摇头。 “不行,还是看不到。不过……” “不过什么?”莉迪亚按着鼻子也殷殷看过来,桃花眼中带着某种焦灼。 派克道:“我有一种感觉。那些记忆应该就在你的身体里,只是藏得太深,我一时捕捉不到。每次稍有接近,都一触即散……” 莉迪亚的失望溢于言表。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派克又道,褐色的眼睛看着莉迪亚,传递来贴心的安抚,和一抹感同身受的喜悦亮光。这是派克特有的温柔。 “就在最后一刻,我捉到了你的一丝记忆,在流星街,关于库洛洛的。” 莉迪亚的眼睛刹时明亮了起来,像被点亮星辰的宇宙。 派克也低头欣慰地笑起来。 虽然体贴地不问,但她也能感觉到库洛洛和莉迪亚之间那一丝别扭、凝滞的氛围,和以往的纯然放松亲昵截然不同,像一抹无法忽视的杂音。 为了那段对派客来说像光一样美好、给了她最初勇气的感情,她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挽回,并真诚地为自己能帮上忙而感到高兴。 “我新开发的能力,可以把我看到的记忆打到你脑海里。”派克说着抬手,修长的两指间,逐渐凝聚出一颗银色的子弹。 拿着那颗念力具现出的子弹,她掏出自己的枪,当着库洛洛的面将子弹填了进去,上膛,黑洞洞的枪口瞄准莉迪亚。 比着莉迪亚的眉心,派克弯眸笑道:“还是第一次用,相信我的话,就让我开一枪吧。” 那一枪打进去,莉迪亚闭眼,看到了一条光中的记忆。 背景是破败的教堂,折翼的天使雕塑歪倒在余光里。她仿佛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床边的一个男孩。 那男孩约莫四五岁,个头比床板高一点,穿着身破旧的白衬衫,乌黑油亮的头发垂下来,突出了额头上一个深刻的十字印记。 他生得白皙俊秀,一双黑黢黢的眼里仿佛沉睡着深渊,疏离而冷漠,看着她的时候,眼中没有倒影。 记忆到此为止。 ……是库洛洛。 四岁那年的库洛洛。 莉迪亚怔忪地睁开眼,就看到十四岁的库洛洛站在她面前,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带着冷静、关切、期待,和爱。 “我看到了……我们的初识。”她嚅动唇齿,对他道,脸上怔忪失落的神情逐渐变成了一个欣喜而灿烂的笑容。 “是我们的初见!” 她甚至还记起了初见那一刻的想法: 他是个男孩子吧?而我是个女孩儿!让我们住在一张床上? 还有那沉潜着地,混乱纷杂的思绪——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那是没人能理解复刻的记忆,穿越了时空的来客,初到、贵宝地。 属于她的记忆,鲜明而真实,历历在目。 库洛洛定定地看着她,也蓦地笑了。 “只有四五岁的库洛洛,好可爱!”莉迪亚眼神明亮,笑靥如花,指着身前连连比划,“才这么大,小小一团,黑黑的眼睛,老成的表情,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库洛洛看着她笑,眼神温柔、眷恋而贪婪。 “派克!” 莉迪亚描述完了,转头看向派克,从床上跳起来握住她的手,大笑道:“这个能力真是太棒了!派克你真是太棒了!谢谢你!” ——这个能力,棒吗? “魔鬼、你这个魔鬼!” “滚开!怪物,别碰我!” “快把她拉走!关起来、给我关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她!” …… 纷杂的记忆从盒子缝隙飘出来,又被她死死压了回去,重重合上盖子。 派克看着莉迪亚快活明媚、好像被肯定了那样欣喜又自信的表情,也深深地、用力地,抿开嘴角笑了起来。 能帮你找回信心,这个能力,真是太好了。 “派克,你这个能力,能让库洛洛也看到我的记忆吗?”莉迪亚又拉着她笑道,带着亮晶晶的期盼,“我想让库洛洛也看看我小时候对他的记忆!” 她说着又乐不可支,眼睛弯成月牙,笑意如细碎星光在柔波里荡漾,令人完全无法拒绝。 “当然可以。”派克也带着点狡黠,指间夹着另一颗念弹,看向库洛洛。 “来吧。”库洛洛也大方地卸去防备站直,笑道。 “谢谢派克!”莉迪亚欢呼。 半晌,消化了那一缕记忆的库洛洛睁开眼,对派克点了点头。 接着,他拉过身边的莉迪亚,在她白生生的脸颊上亲了亲,搂住了笑,“看到了。这下可以放心了吧?从来都是你,没有别人。” 莉迪亚笑着,毫不抗拒地又往他怀里靠了靠,转着眼睛想了想,探出头来问:“派克,那么剩下的记忆,我们也能找到吗?” “也许可以。” 派克没能给出准确的回答,迟疑道:“但是,只凭现在的程度恐怕不行。如果再加强能力……”她有点担心地看向她,“你的鼻血没事了吗?” 莉迪亚摸了摸刚才突然流血的鼻子,现在那里已经干涸了,留下一小块血迹挂在小巧的鼻尖下,显得有点滑稽。 “没事了吧。”她不确定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巧合?太干燥了吗?” “可是,那正好是我加强能力探索你记忆的时候。”派克道,“捕捉到那一条的时候。” “让我看一下。”库洛洛托起莉迪亚的脸,“给我手电。” 光打进她的鼻孔,莉迪亚仰着脸被他推着向上看,抗议:“这样好囧啊!有什么好看的?” “是鼻腔里面的毛细血管破裂。”库洛洛关掉手电,放开她道。“已经愈合了,不过为了保险,还是再稍微塞一下吧。” “怎么说?”派克问。 库洛洛看着莉迪亚乖乖睁大了眼询问的模样,稍稍拧眉,“恐怕不是巧合。我记得拉德蒙说过,你的精神力如果膨胀到□□支撑不了,就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毛细血管破裂?”莉迪亚问。 “先是毛细血管,然后是皮肤、血管……”见她脸上随着想象露出恐惧,他摸了摸她的脸安慰,“别怕,不会发生的。” “如果是这样,记忆探索是不是暂时先不要进行了?”派克出于忧虑,主动建议,“我刚才尝试过了,想要找回那些记忆并不简单。或许,再等我锻炼一下能力……” 换做以前根本难以想象,她会主动开发这个与生俱来的能力。派克怀着感恩与释然的心情想。 “那就这样吧。”库洛洛拍板,“派克,不必勉强。至于莉迪亚……”他与她对视,眼神交换着某种温暖的感情。 “我想我们能看到那一条记忆,就已经很好了,对不对?” 莉迪亚再次笑起来,用力点头。 “这样也好。” 跟他们一起往外走的时候,派克说道,“我看过的记忆太多了。根据我的理解,沉迷于过去的记忆往往会错过很多当下的东西,那些人最后都会追悔莫及。” “所以,追忆不如珍惜眼前的美好。你们可以一起,再去创造新的回忆。”看着并肩的两人,派克笑着道。 …… 事后,避开莉迪亚,派克还单独对库洛洛道:“其实,莉迪亚不记得原来的事也有好处。毕竟,她去年的精神状态……很难说和以前的经历有多少关系。” 看到库洛洛若有所思地表情,派克知道他听进去了。 从不远处传来莉迪亚的笑声。她意有所指道:“看她现在开朗自信的样子,就觉得之前伤害过她的那些事,还是忘掉比较好。对么?” 库洛洛泄了气,或者说如释重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黑眸认真地看着她,“派克,谢谢你。” “不客气。”派克嫣然一笑,目光温暖。 库洛洛还在慢慢地学习,也需要有人去点醒他——喜欢或许只需要纯粹的占有,但爱,需要付出比索取更多。 去耐心地浇灌,他心头的小花。 不然,人家凭什么绽放给你呢? 第96章 公路旅行(一) 九点钟太阳还没出来,雨反而渐渐大了起来,雾气蒸腾,逐渐再看不清延伸向远处的公路。 窝金和信长吃饱喝足,沿着楼梯溜达上来,库洛洛正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外面,把第二个汉堡包塞进嘴里。他旁边,我早把自己的汉堡吃完了,正攥着包装纸看着他侧脸发呆。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信长走过来,问库洛洛。 “尤里被杀,友客鑫的黑|帮就成了龙潭虎穴。我们还去那儿?”窝金也道,说着不但没有惧色,反而颇期待地握紧了拳头。 “那就没必要了吧。”侠客靠着墙道,双手间展开一大幅地图,几乎把他半个人遮在后面——显然是新从便利店里拿的——“穿过斯卡兰,往东边是费里兰,西南是友客鑫,距离差不多远。” “说起来,我们这条路,原本就是往友客鑫去的吧。”信长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颌,“我记得从流星街出来,费里兰应该在正南方才对。” “没错。”库洛洛咽完了最后一口汉堡,用手指擦了擦嘴角,“那我们就去费里兰吧。” “声东击西。”富兰克林指出,“比友客鑫好。” 我盯着库洛洛那截油乎乎的指节看不过去,一边把他手里攥的汉堡包纸拿走,一边塞了张餐巾纸到他手心儿里,示意他快擦擦。 “莉迪亚真贤惠。”玛奇在旁边看着道。 我被她说得脸热,闹着去推玛奇肩膀,她也不躲,两个人笑成一团。 “的确,没有了黑|道的支应,灰色城市费里兰更适合我们解决身份问题。”派克也点头附和。 面影拉着抱着吱吱的蕾姿,一贯是不发言的。 “那就这么定了。”库洛洛合掌一击。 “定了什么?” 从楼梯口先出现芬克斯的脑袋,接着是飞坦。芬克斯问。 “我们去费里兰。”库洛洛道。 “走国道?”芬克斯挑了挑眉毛,“我有一个问题。” “——除了我以外,你们还有谁会开车?” 其他人面面相觑。 信长摸着下巴,“打劫一辆不就行……” “我会。”富兰克林冷静地举手。 “我也能试试。”派克单手抱肘,双眼很有威慑力地盯着芬克斯,“其他人都可以学,这并不难。” “那好吧,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注意。”芬克斯耸了耸肩。 “现在出发?”飞坦问。 “走吧。” 库洛洛说着,伸手来拉我,一顿,有点不高兴地把我攥在手里的包装纸挖出去丢在地上,握住了牵着往下走。 我回头看了眼地上滚三滚的垃圾纸,吐了吐舌头,乖乖跟着他下楼。 走廊下,雨水织成一张细密的水帘。 “十二个人,一辆载客十五人的巴士就够了。”库洛洛寻思着道,看了我一眼。 我会意点头,看着前方雨中的空地道:“一辆载客十五人的巴士,能正常行驶、装满了汽油的。” 一辆黑色的庞然大物,安静出现在雨中。雨水打在坚硬的车体上,掀起一阵噼里啪啦、像弹珠落下的声音。 “哇哦。”芬克斯满意地吹了声口哨,掰了掰手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车钥匙。” 我说完,落下的钥匙被芬克斯一把抄去了。他毫不在乎淋湿地走进雨里,绕着巴士转了一圈,拉开前面的车门。 “我先来开!” 没人和他争,剩下的人依次上了车,我和库洛洛缀在最后。 “不错嘛!” 第二个钻进车里的窝金传出一声满意地大吼。 “的确。”侠客也附和。 上了车的大家接二连三表示满意,我站在最后踮起脚往里看,隔着一层深色玻璃,简直心痒痒。 “哇——” 看着车内宽敞的装潢,我也不禁感慨,“这车好棒啊!” 还以为会是印象里的旅行巴士那样,几排两两紧挨、都转不开身的狭小座椅,没想到要来的这辆车外面看毫不起眼,里面却舒适得惊人,靠窗两侧各有一排单独的座椅,不仅各自带高高的椅背和两侧扶手,一进门的对面还有一张麻将桌一半大小的方桌,中间过道宽敞得足以前后走动。 就连窝金、富兰克林这样远超标准体型的大块头,坐在独立、宽敞的座椅里也丝毫不显局促。 “都好了没有?我要开车了!” 身后一道隔板被拉开,独立的驾驶室顿时和后方融为一体,露出坐在方向盘前的芬克斯。 “可以关门了。”侠客坐在靠门这边的第一排,看到最后的库洛洛也上来了,对芬克斯道。 “莉迪亚快走,先坐下。”库洛洛在后面推我的肩膀。 “哦哦!”我赶紧一路小跑到空出来的最后一排,坐在靠窗的位置。 库洛洛也走过来,最后一排的四人座足够成人横躺,他却很自然地紧挨着我坐下。我又往里让了让,扭头看着窗外的雨帘,心里美滋滋。 车门缓缓关上,芬克斯扭头向前,掰了掰反光镜,猛踩油门—— “呀吼!” 豪华巴士蹿了出去。 我被惯性一带,差点撞上前面椅背,库洛洛截住我肩膀,我心有余悸,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安全带系上,抬头却见其他人都坐得稳如泰山,还有闲暇左顾右盼、怀着好奇往窗外看。 除了独占驾驶室的芬克斯,其他人的座次是这样的: 上车第一排,靠车门的右边坐着侠客,左边因为是倒座对着方桌,空缺;第二排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窝金、信长;第三排是面影、蕾姿;第四排是富兰克林、飞坦;第五排是玛奇、派克;最后四个连成一排的座椅,左半边是我和库洛洛。 爪子咯吱皮革的轻响,我转头一看,半大的白毛狐狸轻盈地跳上库洛洛旁边空着的座位,正痛快地甩着毛上水珠。 ——这下子齐了,全车座位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浪费。 “这里有桌板,可以拉开。” 坐在我前面的玛奇道。我好奇地朝前排看,正好见她对面的派克应了一声,从扶手里挪出一张折叠的桌板,打开正好支在身前。 “座椅也可以转方向。”侠客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们可以试试——果然,这样两个或四个桌板可以拼成长桌。” 我耐不住好奇,正好这时候芬克斯已经开上了大路,逐渐平稳,于是解了安全带,站起来朝前一看:好么!前方布局已经大变了模样—— 第二排的窝金信长把座椅转了一百八十度,和后排的蕾姿面影面面相对,四人都把自己的桌板打开,正好将将拼凑成一张方桌,成为不太标准的卡座。第四排的富兰克林和飞坦也同样转向后面,和玛奇、派克凑成了一组。 “好棒啊!” 我再次感叹,“这样吃饭或打牌都可以一起,多好玩啊!” 在最后一排遥遥和最前面的侠客对上脸,我笑吟吟地招手打了个招呼,后者趴在椅背上托着脸嘟囔:“你们后面的倒好,把我剩下了。” 我笑到跌坐回椅背上,也遗憾地扭头对库洛洛道,“唉,可惜我们这排没有小桌板!” 椅子也不能转!不好玩…… “咔嚓”,库洛洛用力地一推椅背,吱吱惊叫一声跳了下去,我们这排长长的椅背整个倒了下去,占满了原来后备箱的位置,顿时连上原来的座椅,空出一张单人床的面积。 “看,这里是张床。”他转头对我道。 “真的耶!”我胳膊向前一滚,趴在新出炉的床上伸了伸腰,跳起来抱住库洛洛的肩膀,大笑:“这个好棒啊!” 我开始对接下来的旅途充满期待了。 “也没什么好玩的嘛。”库洛洛抱住我蹭了蹭,前面的同伴又说着没了兴致,等我抬起头,座椅已经基本被转回了原样儿。 “嘀嘀——” 芬克斯在前面长按了两声喇叭。 “看外面,土鳖们,”他咧嘴大笑着,罔顾行驶安全地整个儿转过头来,一手也离开方向盘指着窗外,“我们进城了!” 外面的城市,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斯里兰是座不大的城市,有机场但不通国际航班,最繁华的地段只集中在市中心周围的一小块区域内,其余大面积都是宁静、安逸、略显萧条又不失热闹的,大陆中心地带最典型的小城镇面貌。 车子安静地驶入街道,两侧的建筑大多在三两层高,偶尔的四五层楼都显得鹤立鸡群,多半是酒店、银行之类的标志性建筑。 路上经过的有住家也有商铺,临街的花圃和窗台上要么种着绿植,要么晾着洗净的衣物——因为这时候雨明显比早上下得大了,一路上还看到好多人家正匆匆忙忙把屋檐下的大小衣物收进屋里。 “比流星街的秃鹫还笨拙。”侠客这样嘲笑那些收衣服人的动作——在流星街,和灵敏又抱团到成为一霸的乌鸦相比,秃鹫这种大型禽类一向被嘲讽为蠢笨的生物。 “何止呢?你看他们走在街上的姿势。”信长也探头看着玻璃窗外,指点着打伞行走的路人,道,“没有半点防备,活像……” 他卡壳了。我设身处地的想,多半是因为在流星街的生物里,你根本没办法找到一种能用来类比这般松懈的生物。 那可是一个……连蟑螂负鼠都成了精的地方!哦,抱起团来,它们比人还嚣张。 “一茬一茬等待被收割的韭菜?”侠客给他补充。 “大概是吧。”信长挠了挠脑袋,带点不爽地嗤了一声。 “如果我现在跳下车去,杀掉这条街上的人用不了三分钟。”窝金说着,声音里明显流露出一种嗜血的蠢动。 “哼,三十秒。”飞坦很挑衅地接上。 “库洛洛?”窝金隐含着危险的询问。 “不行。”库洛洛坐在座位上,稳稳地道,“我说过了,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暂时忍耐一下吧,窝金。还有飞坦。所有人。” 那股从车上很多个点弥散开的杀气含而不露地转了几圈,逐渐浓时又在库洛洛的压制下散去了。 “你们真无聊。”驾驶座上的芬克斯开了窗,懒洋洋地把一只手整个儿伸出去,搭在窗框上,“这些家伙多有趣啊,又呆又慢,简直可爱,干嘛非得杀掉?” “又呆又慢的确……简直可爱?不懂你的审美。”信长嘟囔。 “也许是因为那种松懈的样子实在碍眼。”富兰克林一针见血地道,“我们就像从一个沙盘换到了另一个,看什么都不顺眼。” “倒不如说我们是从地狱钻一条缝到了天堂的家伙,看到天堂的安详又富庶,联想到地狱的恶魔们心生嫉妒,想要把天使们的一切都毁掉。”侠客说完,仿佛自己也觉得这比喻有趣,哈哈笑了起来。 “啧啧,多丑陋的内心。”芬克斯啧啧连声地挤兑同伴。 “芬克斯就是那种会在屋里养一盒子蜗牛,每天喂露水,然后一只一只地捏起来揪掉壳,看那些光秃秃的肉虫子在盒子里打滚,他再戳来戳去……的那种人。真善美的芬克斯!”飞坦用非常具象化的语言描绘了一番,回敬以辛辣的讽刺。 “哈哈哈哈哈哈!”窝金和信长都大笑起来。 “我可没那么无聊。”芬克斯说完,讪讪闭了嘴,不知是被飞坦说中了,还是被那绘声绘色的形容恶心到了。 前面,面影兄妹从进城起就在低声私语,第一次看到外面城市的蕾姿有无数个问题拿来提问,面影就耐心地给她一个个解答下去。 派克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带着一点好奇和安宁地打量。玛奇整个人趴在了车窗前,双手交叠压在窗户框上,俏脸几乎是紧贴着玻璃向外看,一双璀璨的猫眼睁得大大地,脸上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玛奇?”我趴在她的椅背上,试探着叫道。 “没什么。”玛奇坐了回来,神色恢复了冷淡,像罩了层寒霜:“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 什么?我有点没明白她的话,但也敏感地知道不该再问下去,松开她的椅背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没坐下去。 “库洛洛?”这家伙趁着我站起来、座位前面又宽敞,居然擅自挪到了我原来的位置朝窗外看,我不查向后一坐,差点坐到他身上! 这家伙,也太皮了吧?我的脸还没来得及板起来,就露出油然笑意。 “往里面一点,让我出去。”我顶了顶他的膝盖,沿着让开的缝隙挤了出去,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也探身往窗外看。 从深色车窗的倒影里,库洛洛就像被我抱在怀里似的。嘻嘻嘻……总是这样没来由的高兴。 外面,雨越下越大,行人作鸟兽散状,要么匆匆钻进临街的店铺避雨,要么打起一把把花色各异的雨伞,步履匆匆。 我忽然有种感觉——这样开车穿行在城市中的我们、目光炯炯新奇又探究地看着窗外的我们,就像在野生动物园里驱车自驾的游客,用那种善意或恶意、但无论如何都高高在上的漠然目光,打量着另一个物种的神奇生命。 事不关己地。 “的确太松懈了……原来是这样吗?”我曾经习以为常并身处其中的状态,原来是这样脆弱。我戳了戳库洛洛的肩膀问:“你也想杀了他们吗?” 库洛洛回神想了想,“不,不如说完全没有感觉。”他看着外面,眼神无限趋近于蹲在树下看着蚂蚁忙忙碌碌的孩童,带着天真、好奇、探究,一种近乎冷漠的客观。“因为完全没有威胁,不是吗?” “何况,人这种生物,活着比死掉有趣很多。毕竟死人只有一个样子,但活人却有无限的可能——最复杂的潜力动物,大概是这样吧。” “和他们比起来,我们都是幸运儿。”我按着胸口,发自肺腑地感叹。 库洛洛回头看着我。“为什么这么想?很少有人会这么想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在流星街吃了很多苦,”我搭着他的肩膀,神色一时间温柔到近乎爱恋,“但是,我们获得了力量啊。” 力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比我还重要?”库洛洛发问,我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说了出来。 “是的,比你还重要。”我含笑注视他。 “有了力量,才有生命和尊严。而没有这些——”我拿什么爱你? 最后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库洛洛明白的。因为,“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我们能站在这里,就都是,力量的产物。 “没错。”库洛洛转头看向窗外,“我们和他们,根本不是一种生物。” “这么说怪怪的,好像我们是异形。”我吃吃地笑起来,也往窗外看,向前一点点凑过去,库洛洛始终不动,我就大胆地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这样亲密偎依的感觉太好,我就忘了下面的话。 直到路过下一座城镇,我才想起来当时心里想说的——外面这些蜜罐儿里泡大的人类啊,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一场车祸、一个持刀的歹徒,随便什么天灾人祸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而大多数人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不断希冀命运的垂怜、强者的无视,攀附在幸运女神的裙下卑微地活着,每一天太平日子都像是偷来的。 他们赖以生存的法律,只能约束良善,却无法制约真正的暴徒。就像一群在暴雨降临前仓皇奔走的蚂蚁、苟安于每时每秒每刻现在的鸵鸟,可悲而又无助。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街道市景,我所想的却是,洪水将要来临,一层玻璃外的他们是注定被冲毁的一切,而车内的我们,已经攀上了天梯。 我从未如此感激过,命运对我的眷顾。 “没什么好看的,快点走吧。” 不断重复的街头雨景很快让人厌倦,芬克斯加快了车速,半小时后我们出了城。车外已经变成了暴雨,天空黑云密布,青色的闪电不时照亮云层。一条柏油公路笔直地延伸向远方,像青龙的脊背冲进怒海。 很快,窗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亮着灯的车内成了一座孤岛,穿行在霹雳轰鸣的暴雨中。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侠客宣布道,“全速前进,我们会在明天上午到达费里兰。” 外面黑得像深夜,路面状况良好,巴士行驶平稳,令人昏昏欲睡。 芬克斯打开了车载cd,音乐从立体音响里震动出来,和着光渗入雨中。 第97章 公路旅行(二) 最后一颗巧克力被从盒子里拿走,库洛洛“啊呜”一声塞进嘴里,用力嚼起来。 “再要一盒。” 他说话间,一边腮帮子还鼓起巧克力的形状,让逐渐棱角分明的脸又变得圆了。 “都吃完了呀。”莉迪亚拿起那个烫金精美的巧克力盒晃了晃,看着他叹气,“要不明天再吃?” 这可是世界上最贵的巧克力之一,每磅的售价超过一千万戒尼,关键是还限量出售,每天只制作一百颗、共计能装这样十盒的数量,卖完为止。 “我们已经吃掉一盒了,再用言灵要来,会不会太显眼了?”莉迪亚有点苦恼,虽然她也还想接着吃,“总不能竭泽而渔啊!” “有什么关系。”库洛洛不以为然,“这个时间,今天的份早卖完了,就算发现巧克力消失,谁又会跑回店里去问?脸都丢死了。” 能排队买到这种巧克力的人,只会疑神疑鬼地觉得是身边的安保出了问题,先关心自己的命。 “我们凭本事要来的东西,干嘛要节制?” “……” 莉迪亚轻易地被他说服了。她可不是意志力很坚定的人。“那就再来一盒吧!” 话里还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要是哪天突然要不来了,就是被人发现了,用什么带念的法子防着,结果歪打正着。”她咬着指甲,垂涎地看库洛洛三下两下扯掉包装盒上的金色丝带,露出一整盒闪闪发光的巧克力来。 ——言灵的两大弊端: 只能要来现实存在的东西(哪怕在地球的另一头),不能要来带念的物品。 库洛洛飞快地拈了一颗扔进嘴里,嚼得眯起眼睛,“到那时候再说。” 他也不吃独食,又拈起一颗递给莉迪亚,“啊——” 莉迪亚探头咬住巧克力球。 深色浓郁的巧克力球上撒着均匀的松露粒,她一口小白牙咬在上面,显得米粒儿珠贝似的细白整齐,惹人怜爱。库洛洛一时竟看住了。 “看什么?” 莉迪亚舌头一顶,灵活地吞了巧克力,含含糊糊地问他。 她没多想,以为他又随时随地地发起呆来,只是看着他白皙脸上一双又大又圆的黑眼睛,就忍不住地想要微笑,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和满心快要漾出来的甜蜜。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歪着头弯着眼睛,“原来吃甜食真的会让人心情变好!” 莉迪亚的一双眼睛生得最美。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变成了两弯倒扣的月牙,里面波光融融晃动,像一湖春水柔波,勾住的眼角让人像魂儿都被牵住似的移不开眼。偏偏她眼底清澈、心无旁骛,于是就成了世界上最干净的一朵小桃花,开得无辜又可怜可爱。 她这样在流星街,绝对算得上天生丽质。库洛洛忽然想——流星街又不兴整容那一套,美得纯天然,丑得也天然。 尤其是二区这样辐射严重的地方,幸存者也或多或少带点残疾,要么眼睛、要么嘴巴,说丑陋都算客气。而在其他地方,比如一区的销金窟、二区的风市、八区的流莺街,和十三区的高层宅邸里,又是全世界美人儿扎堆的地方,比苏丹的皇宫还气派。 在这样的环境里搅踏风云地长大,美丑界限都接近模糊了。 库洛洛也只是那么漫不经心地想了一想,就马上转了念头:“我在想,幸好你小时候没乱舔牙齿,不然长歪了可怎么办?” “这叫什么话?!” 莉迪亚愣过之后瞪了他一眼,但她也并没真的在意,反而还带着点笑意和得意:“我可是重新长大过一遍的人!难道还会犯这种错误?” “倒是你,”她生动地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样子,笑道,“还好库洛洛你没把自己舔成大龅牙啊!”不然还得整牙,多麻烦。 “那要多亏你小时候耳提面命、如临大敌……牙上都是巧克力。”他托着腮,漫不经心地提醒她,逗弄。 “唔!”莉迪亚猛地闭上嘴,睁圆了眼睛瞪着他,脸颊似慢实快地染上一层薄红。 不知不觉,童年就这样过去了。 什么时候掉的第一颗牙,什么时候缺着门牙漏风地说话,什么时候换齐了一整口新牙,什么时候悄悄地抽了身条……都好像一眨眼就错失了变化,最后连回忆都模糊不清。 库洛洛又拈了颗巧克力吃,脑子转到了别的地方。 “你们两个,来打牌吗?”玛奇在前面喊他们。 车外的雨还下得肆虐,雨点像冰雹似的砸在车顶、车窗上,外面一片漆黑。前面两排,座椅被转向中间拼起桌板,侠客正站在派克身边洗着扑克,富兰克林和玛奇坐在他们对面。 侠客和飞坦换了座位,后者缩在前排的座椅上看着杂志。窝金和信长在划拳,面影、蕾姿坐在一起,驾驶座上,芬克斯哼着歌开车。 “来啊。”库洛洛应着,拉着莉迪亚挪过去,坐在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 侠客笑吟吟地开始发牌。 他们一直玩了两个小时,地上堆满了零食吃光的包装。 “我去换芬克斯。” 又一局玩完,富兰克林扔下牌往车头走,敲了敲驾驶座的椅背,芬克斯转过头来,丝毫没有连续驾驶的疲惫,眼中精光四射。“换人了?” 富兰克林点头。 芬克斯伸了个懒腰,直接从行驶着的汽车驾驶座上站起来,高速行驶的巴士松了油门,猛地一忽悠,下一秒富兰克林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巴士沿公路甩了个大弯,又继续平稳上路。 后面的牌桌上,侠客眼疾手快按住了要飞起的纸牌,余下的人都一派镇定,连莉迪亚也只是笑嘻嘻地和库洛洛抢夺剩下的巧克力球。 “算了,给你吧。” 她捏着第二盒里的最后一块巧克力,心知肚明库洛洛让着她,心一软,喂到他嘴边。库洛洛不客气地吃下去,嘴角抿着翘起。 “换人了换人了。玩什么?” 芬克斯活动着双手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富兰克林位置上。 “一对三,出光了。”库洛洛把最后两张牌放下,转头对他道,“随便。这把结束了。” 坐在库洛洛下手的玛奇皱眉,有点艰难地从一把牌中丢出两张,“对九。” “对十!”莉迪亚的声音里带着轻松,但并不雀跃,反而有点如释重负地拍拍手,“我们赢了。” 她和库洛洛一组搭档。 “这是你赢的第几把了?”芬克斯问库洛洛。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呼吸一样自然。芬克斯哪怕开着车,也知道后面的情况——就算没听到,看其他人的脸色也知道了。 “第38把。”侠客苦着脸道。 “……不想玩了。我玩累了。”莉迪亚理了理桌上的扑克,站起来轻轻推了推库洛洛,“我们去玩点别的好不好?” 连一直赢的人,都赢得心力交瘁了。 库洛洛无可无不可地站起来,让出座位。芬克斯立刻大喇喇地指着空儿:“库洛洛走了!谁来?” “我。”飞坦丢下杂志走了过来。 面影也站起来,走了过来,“算我一个。” 蕾姿抱着吱吱爬上最后一排座椅,看样子打算观战。 连最前面的窝金信长都站起来朝后看了看,有些意动的样子,不知怎地又放弃了。 莉迪亚站在库洛洛身边,哧哧哧地笑到停不下来。 ——库洛洛算牌太厉害,关键是他又非常耿直地一直赢,赢到别人都不爱和他玩。 她笑得太厉害,眼泪都出来了,库洛洛还一脸无辜,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排斥了。 “傻子,放水都不会,难怪被排斥。”飞坦轻描淡写地讽刺着,一屁股坐在他之前的座位上,颐指气使地吩咐:“洗牌。” 一派赌场大佬的气势。 牌桌上的氛围又热了起来。 “算了没关系。”莉迪亚好笑又心疼地拉着库洛洛手腕往车头走。 “我们凭本事赢得么!干嘛放水?” 她说着又想笑,还忍住了转头安慰库洛洛,“等我们去外面的赌场里玩,随你玩个痛快!” 库洛洛耸了耸肩膀,伸手来想揪她笑得忽闪忽闪的眼睫毛,被她眼疾手快打了下去,“干嘛!” 又是那种凶巴巴、但带着掩都掩不住笑意的模样。 他们一路走到巴士车头,大块的车前窗外,雨刷器快速来回,拍打着玻璃的水幕留下道道白色痕迹。车前大灯打出去,两道光柱在雨中散开,照亮晶莹的雨柱,和一条看不太远的柏油路。 “雨好大啊。”莉迪亚再次感慨。 库洛洛“嗯”了一声。腕上温热,是他握着她的手腕把玩。 “我讨厌下雨。”莉迪亚往后脚步一错,肩胛骨就挨到了他的肩膀。 “我也讨厌。”库洛洛道。 “刚才电台放了天气预报,再往前开出县界,雨就停了。”富兰克林单手揉着方向盘道。 巴士沿着公路划了条弧线,拐进一旁的岔路。电光一闪,照亮路边的指示牌: 前方哈林镇600公里 “来啊!” 后排的信长突然撸袖子站起来大声道,吓了莉迪亚一跳。 他们回头看,信长正气势汹汹地走到巴士前端的方桌旁,把手肘重重搁在桌上,瞪着对面的窝金:“来掰手腕,看谁怕谁!” 窝金当然是毫不示弱地也把手肘架上去,咧嘴道:“让你看看什么叫强化系的顶端!” “喂,你们两个……” 库洛洛放开莉迪亚的手走上前去,看样子有点无奈,“注意控制力气,我可不想底盘一会儿被压穿……莉迪亚。”他回头叫道,“给我一块那种红色的砖头。” “红色的砖头?”莉迪亚一头雾水,把用言灵叫来的红砖递给他,“是这种吗?” 她松手,指尖沾着一层砖红色的浮渣,这种砖他们在流星街见过,质地很疏松,一捏就碎。 “就是这个。”库洛洛说着,把那块砖头放在了窝金和信长两人的手肘之间,“你们就在这个上面掰手腕吧。谁先把砖头弄碎算谁输。” “这……” 窝金瞠目,一根手指戳下去,砖头顿时四分五裂。 “这也太脆了吧!”他和信长不约而同叫起来。 “帮你们锻炼控制力道。”库洛洛道,说话间莉迪亚已经很上道地又要来一块新的红砖递给他,想了想,顺便一口气要来五六块,统统堆在方桌底下。 “够你们练习一阵子了。”库洛洛满意地拍拍手,掸落浮尘。“加油。” 窝金&信长:“……” 见窝金信长老实了,库洛洛又走到侠客之前的座位旁,拿起被扔在座椅上的地图翻看。 莉迪亚悄悄看着他的侧脸,心道:真的不是因为打牌被嫌弃而迁怒吗? ……如果是因为迁怒发小脾气的库洛洛,那也十分之可爱。 这样想着,她也探头去看那份地图—— 那是一张旅游地图,上面标注了各地的著名景点。 “接下来……”她撞了撞他的肩膀,“我们办完身份,去哪里,玩啊?” 库洛洛沉吟着,食指点在地图上,从费里兰向上画一条弧线,指向海峡对岸的另一块大陆,“离开优路比安大陆,我们可以坐船去这里。” “威斯康森林公园、达美妮湿地……应该都挺好玩的。”库洛洛喃喃。 “肯特市?”莉迪亚念出那两处自然景点附近,地图上最醒目的城市名。“我想去这里!”她指向另一处。 从肯特市更向北,隔海相望的另一片大陆上,这张旅游地图中最醒目的几个地标景点之一—— “天空竞技场?” “感觉很好玩啊!”莉迪亚念出地图空白处的小字备注: “世界第四高建筑,格斗迷的天堂,每年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超过十亿,每天有超过四千名挑战者在登记处排队登记,塔内全是格斗场……” 库洛洛不置可否,莉迪亚却更加兴奋了,点着地图:“还有还有!同一块大陆上,还有传奇杀手家族揍敌客的宅邸……” “巴托奇亚共和国,”她眯着眼睛念出上面被折痕斑驳了的字迹,“枯枯戮山?” “杀手老巢有什么好看的?”库洛洛很不满,“又不可能让你进去参观。” “好吧。但是天空竞技场很好玩啊!”莉迪亚示意地瞥了瞥后面闹腾着的窝金信长,偷笑:“格斗狂的天堂?” “至少半年以内我们都不可能去真的打。”库洛洛低头看着地图,“上电视出风头什么的,还是暂时低调点吧。” “哦。”莉迪亚讪讪点头。 库洛洛看了她一眼,又指向地图右半部分的埃珍大陆,“这里呢?有世界树、卡金的红枫海岸,还有世界上最多的古迹!” “这个好!”莉迪亚的眼睛都亮了,“世界上最高的树,1783米!” 库洛洛道:“我们可以先去达美妮湿地,然后坐船去天空竞技场参观,确定摆脱追兵后,再坐飞艇去埃珍大陆,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正好顺路。” “好棒——”莉迪亚的眼睛亮闪闪,洒满无数星光,“环游世界的旅行!” 库洛洛就笑了。 她还真是好满足,比去哪里更重要的,其实是这种计划着一起旅行的感觉吧。 “旅行!” 莉迪亚忽然又叫了起来,一手竖起握拳,眼神闪亮——标准的元气少女状:“正好应景儿诶——我们不是叫幻影旅团吗?” “旅行团、旅行团……”她美滋滋地戳着地图,看着他笑,“是这样吧?” 相当自觉地忽视掉了“幻影”这个中二的前缀。 库洛洛看着她沉默。 “是不是呀?”莉迪亚摇了摇他的胳膊,求证。“这个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新奇的事物,我们都可以挨个去看看——去哪儿都行!” 真正的,横行无忌。 是啊。库洛洛想,那些迄今为止未曾见过的东西,都想去见见。 这就是旅团……最初的想法。 一个旅行团。 莉迪亚显然笃定自己的猜测,并处于一种首次春游前的亢奋之中。库洛洛发呆的时候,她已经用言灵要来工具,伏案刷刷写了起来—— “完工!” 她展开手上的作品,一面红色的小旗子,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五个大字:“幻影旅行团”。末尾还画了个不对称的心形。 “噔噔噔噔!” 她笑着把小红旗在库洛洛面前晃了晃,蹦跳着走到车头处,拿宽胶带把红旗粘在了车玻璃上,正面朝外。 ——就像一般旅游大巴的标识一样。 “幻影旅行团……” 驾驶座上的富兰克林念出上面的字,瞥过莉迪亚洋洋得意的眉眼,不置可否。 有一种成熟大人看着小孩儿,无奈随她去闹的宽容。 贴完红旗,莉迪亚又蹦回库洛洛面前,跳脱地问他,“好不好?好不好?” “很好。” 库洛洛的神色似乎认真,又仿佛神游天外。 他摸了摸她的脸,视线掠过她耳边的绒发看向车窗外——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露出青色的天空,和被洗刷干净了的世界。 “只不过……”他喃喃。 “真正重要的东西,在旅行之前就已经得到了。” 第98章 公路旅行(三) “看外面!” 手挽手说着悄悄话,莉迪亚余光一瞥,突然指着窗外跳了起来:“快看!是湖啊——” “好大的湖!” 雨停后,开始上盘山路,幻影旅行团的巴士一路飙车,穿过莽莽苍山,驶过柏油路两侧的稀释山林,眼前豁然开朗。 天光骤亮,两岸青山夹绿波。 一望无际的水面波光粼粼。 “真美。”莉迪亚趴在前挡风玻璃上向外看。 库洛洛猛地拉开了前侧车窗,凉爽的空气夹杂着木叶清香和湖畔水汽扑面而来,令人像被迎面泼了盏冰水,精神一振,不禁要深深呼吸。 他们笔直地开上桥,青山被迅速甩到身后,桥的两侧全是湖水,向远处看一望无际,只有隐约露出的山脊线。 “真壮观。”侠客叹道。 其他的同伴也纷纷丢下手中事,凑到两侧车窗向外看,无论哪边都是一样的景色—— 这座湖泊极大,出了山就是水,只有一条连接着公路的笔直桥梁一路破开水面,架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了,风烈烈地灌进来。开车的富兰克林也放慢了车速,所有人都贪婪而惊叹地吞视着眼前的一切。 自然第一次伸出温柔的手抚摸他们、揭开自己的神秘面纱,露出瑰丽一角。 “真干净啊。”不知道是谁轻叹一声。 令人感觉心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之前在万米高空上、在夜里、在雨中、在逼仄的城镇里、在盘山路上都不曾如此深刻清醒地意识到,这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干净。 那种简直如胸腔都打开的、双眼仿佛被洗涤过的、令人想要深深呼吸的—— 纯净,剔透,鲜妍,美好。 “没有垃圾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玛奇忽然低低地说了句,声音里压抑着快要哭出来的感觉,一双灿然猫眼定定地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和画片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风不一样,气味不一样,全世界都不一样。 “真好。”莉迪亚嘀咕着,突然把头伸出去,对着湖泊放声大喊:“啊——啊——” 巴士停了,富兰克林打开了车门。 一群人动作快过脱兔,几乎一眨眼已经出现在车外,跳窗地跳窗、跳门地跳门。桥边立着半人高的金属横栏,他们齐刷刷一排趴在栏杆上、跨坐栏杆上,举目向湖边远眺。 “啊——哦——”莉迪亚跳起来,双手展开又在嘴边合拢,再次对着湖面、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起来。 这样放声大叫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她的音域广阔,叫起来声音意外的高亢明亮,像一道音波利剑,直直破开水面。 “喂——”库洛洛第二个学着她的样子,用力喊出来。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飞坦的声音总带着一股沙哑,玛奇和侠客的声音还带着尖锐的童声,派克竭尽全力的叫声也带着温柔,窝金和信长比着难听地鬼哭狼嚎,芬克斯也加入进来,最后还是强化系的家伙中气最足…… 所有人都喊过一轮儿后,库洛洛跳上了栏杆,踩着成人手掌宽的横截面朝向湖水张开双臂,以一个君临天下的自傲姿态:“我宣布,这里是我们的了!” “好!好!”莉迪亚永远是第一个最给他捧场地,闻言立刻在下面热烈地鼓起掌来,一个人连蹦带跳,口中变换着调子地欢呼应和,做足一整个啦啦队的架势。 其他人哪怕心里觉得库洛洛中二病犯了,也不得不给面子、稀稀拉拉地拍两下掌。 然后,也是莉迪亚第一个拽着他裤脚让他下来,泼冷水泼得毫不犹豫:“不过还是算了吧,别说大话。人家湖在这儿好好地,归我们干什么?你快下来。” 莉迪亚嫌他站得太高太久,心想,到我身边来。 库洛洛鼓起脸跳下来,站回到她身边。 “我们在一起这样看着,不就很好了么!”她说着,毫不掩饰眷恋地握紧了他的手腕,两个人的脉搏温热扣在一起。“是不是?” 她的肩膀挨着他的,那一刻的眼中没有湖光山色,只有他。 库洛洛也转头看着她,之前想的什么就全都忘了…… 突然想要亲吻。 “我们在这里吃晚餐好不好?”莉迪亚双手交握在胸前,眼睛亮晶晶、期盼地看着库洛洛。 这时候吃晚餐早了点,但也没人说要离开。 他们并不急着赶路。 简单而丰盛的食物摆得到处都是,车顶上、车门口、桥栏杆上…… 莉迪亚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盘腿坐在车顶吃三明治。库洛洛坐在她旁边,一腿曲起一腿垂落到车窗前,手里举着烧鸡的鸡腿啃。 在库洛洛手边,被撕掉了一条腿的烧鸡早被连同盒子拿走,信长美滋滋地直接上手把整只鸡掰成两半,分给窝金一人一半。这样的空盘子在车顶上还摞了一叠,被咬碎的鸡骨头已经打着旋儿沉进了湖里。 芬克斯翘腿坐在栏杆上面朝湖水,手上的罐装啤酒喝光了,手一捏成了铁片,扬手—— “哎哎!那个不行!”莉迪亚慌慌忙忙站起来,拦住他,“芬克斯!你忘了,塑料和金属垃圾不能扔进湖里!” 她指向后车轮胎旁的一个大塑料袋,“扔这里!”见芬克斯拿一双鼓鼓的三白眼瞪她,也不怕,反而甜甜笑道,“爱护环境,人人有责呀!我们说好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芬克斯信手一抛,被捏扁的啤酒罐准准落入了敞口的垃圾袋里,同时嘴一鼓,一根鸡骨头远飞一条抛物线,落入了水中。 另一边,富兰克林轻轻松松一口咬掉半个巨无霸汉堡,双眼平静地看向湖面,一身凛冽的血气也仿佛被冲淡了一般消褪下去。他三口两口吃完汉堡,包装纸攥实了在掌中,看也不看地向后方垃圾袋一扔,空心入篮。 “吱吱!” 白色六耳沙狐也懒洋洋趴在车顶上,见库洛洛啃完了手上的鸡腿,喉头咕噜,在烤鸡的诱惑下忘了害怕,抖着毛茸茸的脑袋慢慢靠近他。见大魔王没有赶她,就试探着去够他手上的鸡骨头,每伸过去一点就要停下来,侧头打量他的神色。 库洛洛岿然不动,恍若未觉,直到吱吱肥了胆子,猛地跳起来去叼骨头,才坏心眼地一抬手,锋利的犬齿顿时落了空。 “吱吱!”白毛狐狸半空翻了个身落回车顶上,委屈得浑身毛都炸了,一双狐狸眼觑着他委屈地直呜呜,却半点不敢放肆。 “你别欺负吱吱。”莉迪亚看不过去了,笑着拿手肘推他,“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 库洛洛一笑,就手一松,鸡骨头掉落下去,被早有准备的狐狸张嘴一口咬住,紧接着就传来嘎吱嘎吱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吱吱吃到了想吃的,就满意地甩了甩尾巴,越过库洛洛舔了舔莉迪亚的手表示讨好,然后一抖毛跳下车顶,去别处捡食了。 “你看它狡猾得很。”库洛洛对莉迪亚嘟囔,嘬了嘬油汪汪的手指。莉迪亚一边把抽纸递给他,一边趴到车顶边缘探身,将手上三明治的包装纸扔进下面垃圾袋。 “花生酱吃到脸上了。”她为扔垃圾越过了库洛洛伸直的膝盖,准备原样缩回去时被他拉住,指着嘴角说了句,就见他探身过来—— 那张脸越来越近,放大的五官俊秀精致到挑不出错,热腾腾的气息作为先锋传递过来,那种像是脸上绒毛碰到了一起的暖融融错觉,令人从心底到脸颊一路升温…… 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你干嘛!”千钧一发之际,莉迪亚用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向后一缩,炸了毛问。 她瞪着他眼神闪烁,带着警惕、惊惶和羞怯,要是身上有毛,这会儿定炸得比吱吱厉害多了。 库洛洛眨了眨眼,缓慢坐直身子,对莉迪亚的理解告诉他,这时候不老实回答比较好。“给你擦擦。”他把手上的纸递给她——被一把拍开。 “不要!”莉迪亚自己麻利地抽了一张,用力抹了抹嘴——她擦得跟自己有仇似的,嘴角皮肤都红了一块——别开目光,娇纵嫌弃的语气,“你那张纸都擦过手了,油乎乎的,多脏!” 她说话间专注地看着湖面,好像旁若无人,耳朵却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 库洛洛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差点又被他弄僵了。 他从车顶上跳下去,走到斜前方的栏杆边上。飞坦正坐在那里,双脚悬在湖面上空的危险姿势,手里捏着果啤的罐子啜饮——几乎没有度数的饮料。过量的酒精摄入会造成颤抖,这是武者绝不允许存在的弱点,即使是看上去最习惯烈酒的芬克斯和富兰克林,在这一点上也遵守着严格的克制。 “你在看什么?”库洛洛问飞坦。 后者远远地看着湖面,平时总带着杀气或不耐皱起的眉头一旦松开,秀致舒展的眉宇居然倒像个忧郁诗人。反正绝想不到他杀人时的残暴气势。 “没什么。”飞坦怠懒道。 库洛洛的那股劲儿没撒出去,偏要没话找话:“我们和好了。”仗着这距离莉迪亚听不到他的话,他得意道,“直球成功了。” “吭。”飞坦只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不想和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库洛洛烦起人来比莉迪亚也不遑多让。 飞坦只好收回看着湖面的目光瞥他一眼。库洛洛眉眼飞扬,一脸喜气洋洋。他想说什么,最后又把那些忠告憋了回去,只道:“不要再搞砸了才好。” “那是当然的。”库洛洛对此深信不疑。 莉迪亚填饱了肚子,对着湖光山色诗兴大发。她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用言灵要来了一把吉他,抱在腿上弹拨起来。 太久没碰过这玩意儿,除了记忆中的某些片段,手感生疏得一塌糊涂。她只当个乐子,信手按弦拨弄,零星的乐声飘出来,叮叮咚咚,像偶尔迸溅的泉水。 “你还会这个呢?”侠客问。 他就在莉迪亚对面,背对着湖坐在栏杆上,膝上摊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网瘾少年的世界里,什么天地美景都比不上一台连了网的电脑重要。不过这里太偏僻了,外网时连时断,很不好用。 莉迪亚手上不停,答得漫不经心,自己也不甚确定的样子,“我记得会。”大概吧。 她干脆合上眼睛把自己放空,专心调动那些深层次的记忆,或者说潜意识,凭直觉按拨琴弦。 破碎的乐声逐渐连贯起来,曲调开始浮现。 “唱一首呗?”侠客凑热闹。 莉迪亚闭紧双眼不理他。这感觉、这感觉、就是这样!接下来也没错,这里、接这里,陌生又熟悉,那感觉逐渐苏醒、前后变得清晰…… 像是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桥上众人原本干什么的都有,莉迪亚一开口唱歌,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第一次用了自己天生的嗓音,而不是一直以来清亮的假声。 那声音乍一听并不惊艳,甚至带着点飘散的沙哑,低婉柔和,仿佛在恋人耳边低语。但那声音里又藏着清亮的筋骨,像花枝挑着落英,被一句句漫不经心唱出来时,风吹打不散。 没有人能忍住不去侧耳倾听,被颤颤拨动心弦。 风声、水声、吉他声都淡去了。她开口的时候,万籁皆寂。 那是纯粹的力量,是灼然的天赋。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莉迪亚没想那么多。她只是高兴自己又回忆出了多一点前世的技能,挑一首记忆中简单又应景的曲子,洒脱随意地唱出来听听。 想唱就唱了,她喜欢唱歌,这声音也好听,是锦上添花。 双眼开阖,视线虚虚落在远方的湖上,如万顷碧蓝的宝石。过了最初的适应,她扫弦的力量逐渐大了起来,歌声也渐入佳境。 银瓶乍破,朝阳跃海。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库洛洛靠在栏杆上。 莉迪亚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牛仔裤、踩牛皮短靴,除了毛衣上的白色几何图案别无装饰,黑鸦鸦的头发随手扎在脑后,一把木吉他架在腿上。她边弹边唱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眼神明亮带笑,脸庞好像发着光。 又活泼又骄傲,简直熠熠生辉。 这样的莉迪亚,让人想要…… 莉迪亚唱到兴头上,见其他人都不管她,从车顶一跃而起,吉他横在身前再用力拨,俨然世界中心旁若无人的架势,扯嗓子又唱了一遍高潮: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嗷!” 猛地提起吉他挡住砸过来的易拉罐,木质琴身哪受得起这等攻击,顿时被砸得破裂,琴弦应声崩断。 “飞坦——”她既惊且吓,气得大叫,一句“你干嘛”的质问还没来得及出口,飞坦已经拔剑攻了上来,狠飕飕一剑朝着她的面门劈下来,声音随后才到:“别玩了,练练。” 莉迪亚无法可想,丢掉吉他抽刀一格,翻身跳下巴士迎击。 一转眼,青罗刀和飞坦的细剑已经连交十七八下,莉迪亚且战且退,一路绕着巴士转了半圈。 飞坦的攻击如狂风骤雨,既急切又狠辣——她习惯性地把双刀挂在身侧,这会儿居然连第二把刀出鞘的时机都捉不到。 但这毕竟不是一场生死较量。指导战意味着飞坦留了手,莉迪亚熬过了最初的手忙脚乱适应了节奏,也打出兴味来,唱歌儿的闲情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此时心里只有变强一个念头,战意熊熊燃烧。 她打起了精神,招数就陡然一变,变得霸道狠辣起来。 远远看去,那股气势居然和飞坦如出一辙——虽然刀法是信长教的,但这些天下来,莉迪亚的打斗风格意外地和飞坦最像,豁出性命的狠辣、一往无前的霸道,动起真格来比疯子还疯。 她这个苗头当初一冒,连库洛洛都不由得暗地里嘀咕:难道以前真的是他保护过度,磨灭了莉迪亚的天资血性? 须知绝大多数时候,战斗拼的就是这一股子狠劲儿。莉迪亚的身法灵活又能破念,经验差却有过人直觉,力量不足靠利器弥补,再加上进入状态、俗称打红了眼后的天生气势,即使以库洛洛的眼光来看,也不算弱了。 也难怪飞坦愿意带着她玩儿。 ——莉迪亚虽然速度慢点、力气小点,但压制了这些素质和她打,狠起来是真狠,刁钻也是真刁钻,像照镜子又能发现软肋,还挺过瘾的。 谁也没想到她真开了窍儿会是这样的。 “劈他!”信长看着绕车打到这边来的两人,忍不住投入地出言指点,没等他话音吐完,那边已经陡然变招,令他扼腕大叫,“可惜。” “算了吧,路数不一样。”窝金事不关己地评价道。 虽然莉迪亚的刀法是信长启蒙,但以她的身体素质、风格路数,后期都是学飞坦的那套更合适。唯一的缺陷是…… “啊——” 一招虚晃,飞坦飞起一脚踹在她髂骨上,莉迪亚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轻飘飘越过跨湖大桥的栏杆,飞到平静的湖面上方…… “噗通!” 掉进湖里,溅起大片水花。 “这就没办法了。”信长趴在栏杆上道。 莉迪亚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力量、速度、耐力都和念能力者不可同日而语,哪怕对方不用念也一样。就像飞坦压着劲儿可以和她打得不可开交,一旦烦了就一脚踹出去,以莉迪亚的重量级,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这同样是天生的资质,无法弥补,只能接受。 第99章 公路旅行(四) 莉迪亚噗通掉进了湖里,其他人都探头往湖中看。原本靠着车门边吃边聊的玛奇和派克也连忙抢到栏杆边上。 只见湖中不见人影,唯有一处波纹层层荡开,咕嘟咕嘟向上冒泡,知道是莉迪亚在水下挣扎。 旅团众人对时间的把握和常人并不一样。如此过了三五秒,派克已经变了脸色,问:“莉迪亚会游泳吗?” 不必意外,流星街长大的这几位都不会游泳。而三五秒,长得足够一个特攻队员屠掉十几人的小队,或莉迪亚在水下死个百八十次。 玛奇也皱眉,“她会游泳。”但仍不放心道:“用不用把她捞上来?” 说着不满地瞪了眼飞坦。 因为身体素质的根本差异,对待莉迪亚需要不同于其他所有人的小心翼翼,轻拿轻放,这是他们的共识。 飞坦根本不放在心上,看着湖里扑腾的影子偷笑,反倒觉得好玩儿。其他人也笑嘻嘻地看着热闹——毕竟男生(杀神)们都神经粗大,不觉得掉进水里淹一会儿有什么问题。他们当然也不想莉迪亚出事,但看她出丑倒是很有意思。 信长笑道:“看一会儿呗,她自己浮不上来……” “再说”两个字止住了,他敛了笑转头看向库洛洛。 库洛洛也没觉得有什么,但莉迪亚掉进湖里没露头有三秒,他就不自觉变得心浮气躁起来。脸上的表情还纹丝儿不动,几道放松的肌肉下意识一紧,整张脸就陡然显得阴沉起来。 如果说他原本俊秀得能让大小姑娘看一眼就春心萌动,现在神情就是半夜里能让人吓得心脏骤停的冷鸷可怖。 他的圆嗖地扩展出去,像飞网抄进湖面,二三十米的距离一晃即至,直到把莉迪亚笼罩其中。 将近八年苦练不辍的念力,又是一等一的天才,库洛洛的念量已十分可观,圆的面积展开不小。但在流星街,用“圆”的机会并不多,平时的戒备靠经验、靠警惕、靠周围的同伴已经十分足够,毕竟会“隐”的人有限。若要搜索探查,这样遍地念能力者的地方又太容易打草惊蛇。 因为不曾特意练过,他的圆就是以自己为原点的正圆形,此时半径瞬间扩展成他到莉迪亚的距离,其他的旅团同伴全被笼罩在内。 陡然被一股陌生、强势的念力笼罩,其他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反射性地展开自己的念防御。不怪他们不淡定,那种霸道的感觉就像被一把锋利的柳叶刀架在脖子上,冰凉的刀腹贴着颈动脉。 这对武者而言是莫大的威胁和挑衅。能这样不动声色地忍下来,足见其他人对库洛洛的信任。 莉迪亚掉进早春冰凉的湖水中,即使早有准备,还是被入水那一下砸得不轻。她憋住了气,却管不了猛然灌进鼻子里的水,鼻腔一酸,下意识地在水中张嘴呼吸,顿时呛了水。 毕竟太久没下过水,她几乎忘了自己会游泳,窒息之下胡乱挣扎了几下,同时因为下坠的惯性不断往湖底沉,就是上面大家失去她踪影的几秒。 等库洛洛的圆找到她,她也已经恢复理智,一边硬撑着闭紧口鼻屏住呼吸,一边划动四肢拼命往水面上浮。 好在游泳这种技能,一旦学会就终身不忘。 “呼——咳咳咳咳!” 水花溅起,她从水面上露出头来,猛吸一口空气,缓解了肺部快要爆炸的压力,之后不断呛咳起来。 “出来了。”侠客看到她浮上来,松了口气对库洛洛道。 想让他赶紧收回令人如芒刺背的念力。 “把这个扔下去给莉迪亚,我拉她上来。”玛奇拿起个空易拉罐,将自己的念线在罐身绕了两圈,系紧,就是一个浮标。 没等她用力把浮标扔下去,库洛洛已经突然变了脸色,踩着栏杆一跃而起,像鱼鹰俯冲,扑向水中的莉迪亚。 只比他稍慢一瞬,飞坦也快过闪电地拔剑跳了下去。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两人先后跳下去之后,信长才指着湖水下面浮现的巨大阴影,骇叫道。 在莉迪亚扑腾的那片水域下面,一块淡色的阴影正迅速变深。那块阴影的直径足有十几米长,因为面积太大又一动不动,浑似天上浮云的影子,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他们都没注意。 直到那块阴影的范围迅速扩大、颜色加深,俨然是什么庞然大物从水下迅速向上浮潜,他们才意识到不对。 库洛洛跳下去前,探出的圆还没收回,比其他人更先看到那东西原貌。至于飞坦,他看库洛洛的动作就知道水下有变,紧接着发现那片暗影,想也不想地跳下去支援。 说时迟那时快,库洛洛和飞坦像下饺子一样跳进水中时,水下的东西也已经浮到面上,露出狰狞面貌—— 灰黑色带斑癣的鱼皮露出水面,黏腻腻反射着阳光,左右七八米宽,前后十多米长,前端宽头的两侧边缘各嵌一颗篮球大小的泛白眼珠子,身侧在水下有深深浅浅的鱼鳍阴影交叠、不断摆动游移,赫然是条巨大无比的怪鱼! 莉迪亚还浑然不觉地扑腾在水中。 她才刚刚找到感觉,踩水的动作逐渐从容起来,就感觉身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在迅速靠近,低头一看,就见一只水怪正借着上浮的冲劲张开大嘴,向她咬来—— 湖水倒灌进那怪物张开的巨口,扁嘴的开距比她整个人还宽,龇出满口密密麻麻、森白锋利的牙齿,就要将她咬断! “啊!” 她浮在水中无处着力,眼看就要被吸下去葬身鱼腹,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砸入水中。其中一人落在她身边,一脚朝鱼嘴踹了下去! “缩腿。”库洛洛在她身边道。 他瞄准了莉迪亚跳的,擦着她半边身子落进水中,说话间浑厚念力包裹右腿,借着惯性狠狠一脚踩在那怪物唇上,将它踩得向湖底一沉。 “玛奇!”借着反作用力,他向水面浮起,单手搂紧了莉迪亚,抬头叫道。 玛奇早有准备,将手上的易拉罐浮标朝他扔了下来,“接着!” 库洛洛一手抓住易拉罐,一手搂住莉迪亚,从念线上传来巨大拉力,两人瞬间脱出水中,飞跃上桥。 “呼呼,呼——” 莉迪亚囫囵间被他带到桥上,直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才觉出后怕,双腿一软被他捞进怀里。“没事了,别怕。”库洛洛抚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亲吻她冰凉的脸颊,看她脚下,“没咬到你吧?” 莉迪亚一双牛皮短靴好好地踩在脚上,除了受点惊吓毫发无损。 她这才意识到库洛洛救了她性命,惊魂甫定地反手抱住他,用力不放。 库洛洛又亲了亲她的眉心,才转头向桥下看去。 水中是那怪物的主场,它看似躯体笨大,实际动作却极为灵活,加上獠牙巨口一看就咬合力惊人,更具有一定智慧懂得潜伏靠近猎物、还利用腹部的吸力卷住水流不让猎物逃跑,被它盯上的人若非熟谙水性又智勇双全,别管陆上多么厉害,在湖里也只能成为它的食物。 库洛洛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莉迪亚捞上来,除了那向下一脚跺得及时,还多亏了飞坦在旁边的援助。他接住浮标,准备带莉迪亚离开水面的时候,那怪物其实已经重新抬头去咬,只不过被飞坦跳到头上,狠狠一剑贯穿了鱼唇,阻拦了它片刻。 那怪物浑身的鱼皮滑不留手,上面沾满了黏液,柔韧无比,很容易卸力。比起库洛洛的一脚,飞坦同样灌注了“硬”的一剑入肉见血,给它的伤害更大。若不是鱼背软滑站立不稳、那一剑最后刺歪了扎入怪鱼的唇骨,几乎能将它上下唇一齐钉死。 饶是如此,怪鱼也受到重创,发出一声刺耳地怪叫,猛烈地翻动起身体—— 它个头何等巨大,湖里顿时翻卷起惊涛骇浪,飞坦凭借钉在它骨头里的细剑借力,硬是踩在它滑不留手的脑袋上稳稳不动。 一时竟有腾空破浪般的趣味。 “飞坦!用不用帮你?”信长他们在桥上喊。 半是挤兑他的玩笑,半是看得有趣,一时跃跃欲试。 “滚!”飞坦无暇旁顾,大声吼道。 这鱼的脑袋实在太滑,加上翻滚间好像还会在皮下起伏运动,好几次要将他甩飞出去——飞坦不会游泳,自知要是落进水中,只有被这怪物活吞了! 他忖度自己全力用坚,凭那怪物的利牙咬不动他,多半要被整个儿吞进鱼腹。到时候要是在里面遇上什么变故,不能从破腹而出,就只好等库洛洛他们在他气尽力竭之前,剖开鱼腹把他挖出来了。 非承包上面那群混蛋一整年的笑话不可! 飞坦只这么想了一想,双脚像生了根牢牢踩在那怪鱼比一般游艇甲板还宽的脑袋上,鞋底已经踩破血肉,深嵌进鱼头。 那怪鱼敌不过他的巨力,也受不了骨肉破损的痛楚,翻腾着开始下潜。飞坦又不傻,当然不能被它拖进水中,冷冷一笑不再玩弄,从怪物的皮肉里拔出一只脚狠狠一跺,同时运力向上拔剑,黑色外套灌风涨起,整个人顿时如一只鸬鹚,向上倒飞出去。 怪鱼又发出一声愈发刺耳的叫,在水中灵巧无比地扭转身子,尾巴扎进水中几乎直立,长满獠牙的鱼嘴对准飞坦扑咬过去—— 飞坦人在半空,这才看清湖水中一片巨大的阴影,是那怪鱼散开的尾鳍,大而有力,此时狠狠一拍湖水,目测有几吨重的身体居然整个跃出了水面,呲牙向他射来! “锵!”一声金石交击声,飞坦半空拔剑和怪鱼突出的利齿相撞,借力轻盈地翻转身子,一缩一卷,已经再次稳稳落在了鱼头上。 那怪鱼有些智慧,不肯重蹈覆辙,顿时一边拼命挣扎甩头摆尾,一边猛地向水下俯冲。 飞坦不给它机会,也加上玩的腻了,一手杵着细剑扎入那怪物的脑壳借力,单膝跪在滑腻的鱼头上,另一手运起最大限度的硬,狠狠一拳砸了下去! 他三番两次剑扎鱼头,对怪鱼脑壳的硬度心里有数,这一拳下去,顿时黏液四溅、筋骨折裂,血肉横飞! 怪鱼重重落入水中,溅起十几米高的水花。之后,桥上只见湖面上大片血水晕开,很快,一具头部被打烂个大洞的骇大鱼尸浮了上来。 飞坦还保持着剑刺鱼头半跪的姿势,抹了把脸上血水,拔剑一踩漂浮的鱼尸,翻身跳到了桥上。 “真没劲,这就完了。”芬克斯还要托着下巴吐槽。 飞坦冷笑,一挥带血的剑去削他鼻子,芬克斯灵敏地后仰避开,皱起了半张脸,“一股腥味!” 窝金仔细地看了看那具怪鱼尸体上被飞坦砸出的破洞,突然也一撑栏杆跳了下去,正好落在鱼尸上。 他的重量又和飞坦不可同日而语,整条鱼尸被他踩得几乎全部沉入水中,窝金一时大意不防黏滑,啪叽一个马趴摔在了鱼背上,半张脸沉入血水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信长在桥上拍栏狂笑。 巨大的鱼尸在水中沉浮两下,所幸面积够大,借着浮力又露出水面。 窝金抹了把脸跳起来,这次有了防备,顿时站得稳稳当当。 他伸出拳头比了比飞坦砸出的破洞,又在旁边完好处捶了一拳试力,抬头喊道:“飞坦你这一拳可以啊!回头跟我掰手腕试试?” 飞坦正拿毛巾擦着头发,嫌恶地看到自己全身沾满了血水黏液,一股腥臭,并不理他。 侠客拿着手机,对照上面的图片盯着下面怪鱼的尸体看了半天,对窝金叫道:“窝金,你顺便把那鱼的尸体提上来吧!” “拿它干嘛?”派克面露嫌弃道。 “我查到那种鱼了,应该是多尾蓝斑鲶,大型淡水鱼类,危险等级e,在赛菲尔湖中有生存——就是这座湖。”侠客把手机上的百科图片给派克看,侃侃道,“上面说了,别看这种鱼长得丑,但眼睛周围的一圈肉质特别鲜美,很多美食猎人都推荐过。我们拉上来尝尝呗!” 派克心说我没什么胃口,转头去看库洛洛。库洛洛脑袋上挂着毛巾,扭头看着巴士的方向,察觉到他们询问的目光,转过头来耸肩道:“我无所谓。” 哗啦啦的出水声,窝金已经一手提着那条巨型鲶鱼的獠牙,一手拽着玛奇的念线被拉到桥上。 “真他妈沉。”信长丢开手道。 玛奇的念线足够承重,但她的力气却没法一个人把窝金连同那条几吨重的怪鱼一起拉上桥来,还是信长攥住念线在旁边帮手,才将一人一鱼拽了上来。 巨型鲶鱼落地的时候,钢筋水泥的桥身都仿佛震了一震。 “外面什么动静……咦?怎么把它弄上来了?” 巴士车门打开,莉迪亚以手为梳,扒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已经换成了干松的衣服——一条长到小腿的白色羊绒长袖连衣裙,脚上在鞋里穿了厚厚的棉袜子。 她先对库洛洛和飞坦道:“新衣服放在车上了,你俩快去换吧!”然后往其他人那边走过去,近距离看到那怪鱼丑陋的样子,一口令人胆寒的尖牙,还有扑面而来的腥臭气味。她厌憎地捂住鼻子。 “侠客说这东西能吃……据说很好吃。”玛奇对莉迪亚道,语带不确定。 莉迪亚不置可否。她梳理着潮湿的头发,对玛奇苦恼地抱怨:“我头发上全是鱼腥味。” 玛奇建议:“不然你用矿泉水洗个头?” 莉迪亚摇头,心有余悸的样子,“太冷了!我可不想再沾水了。” “那就忍忍吧。”玛奇也没办法。 派克走过来道,“过了这片湖,我们今晚能到下一座城镇。也许能在那里洗个热水澡。” “嗯……”莉迪亚不想因为自己耽误行程,只道,“到时候看吧。”她说着又皱起脸来,和派克、玛奇夸张地道:“天哪,谁知道水里有这么大的怪物!我刚掉下去的时候还喝了好几口水!呸呸,太恶心了!” 看一眼那怪鱼的尸体,呕,好想吐! 玛奇和派克分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和肩膀。 “找到了,就是这里!”侠客手上拿了把匕首,绕着巨型鲶鱼的脑袋转了半圈,刀尖在它的眼珠周围划了一圈,兴高采烈:“眼睛周围的一圈蓝斑,那里肉质最为鲜美。” “挖下来,挖下来。”芬克斯说着从腰间也拔|出一把匕首,走到鱼尸脑袋的另一边,将那块篮球框大小、鱼皮呈蓝色的肉环剜了下来。 “这要怎么吃?”窝金和信长抱臂站在一边,看他们折腾,问。 “煎、炒、烹、炸?烤?”富兰克林吃着之前剩下的烤羊肉串,给出建议。 “烤吧。”侠客找准位置后并没有下刀,把匕首交给走过来接替的面影,自己退到一边用手机查起菜谱。 “多尾蓝斑鲶眼圈的做法……可以糖醋或红烧,不建议清蒸。”他喃喃念道,“做成烧烤也可以。那就烧烤吧?我看看需要注意什么……可恶,这儿网真不好!” “好大的一条鱼。”蕾姿抱着吱吱走过来,可怜的六耳沙狐像是被那怪鱼吓得不轻,缩在蕾姿怀里毛都炸了起来。“其他地方的肉也可以吃吗?” “我看看,呃,所有人都建议不要尝试其他地方的肉。 ‘比塑料和皮革还要难吃’、 ‘简直是噩梦’、 ‘好奇害死猫’……” 侠客放下手机,看到一脸“怕怕”小模样的吱吱,无情嘲笑道:“咦你不是一只狐狸嘛,狐狸怕鱼?哈哈哈真是丢人。六耳沙狐可是d级魔兽,危险等级c,那条鲶鱼连魔兽都不算,危险等级只有最低的e级,这样都能把你吓得不行!出去可别说是我们幻影旅团的狐狸。” “好了,你和一只狐狸念叨什么?”信长走过来,指着面影和芬克斯分别架在刀上的两圈巴掌宽的鱼肉—— 他们只用刀腹挑着,被完整剥离下来的一整圈鱼肉已经按照侠客的菜谱剥了皮,安然挂在上面垂落下来,像两条粉红色半透明的丝带。 这是很难的技术,因为那里的鱼肉果然极为鲜嫩,几乎一碰就碎,他们却能完整无损地剥皮剔肉,然后稳稳地把肉挂在一把匕首上,这需要极巧妙的施力,和一双极稳的手。 “现在怎么弄?”信长作为代表问。 侠客低头,看此时已经加载出来菜谱,“首先要把鱼肉洗干净,然后用调料腌制,腌入味后就可以放到烧烤架上烤。需要的调料是盐、胡椒、老姜、葱段……烤的时候要注意文火慢烤,时刻观察肉的颜色不要糊了。烤制过程中可以按口味加上孜然、辣椒、蜂蜜、特制酱料……” “听得我口水都要出来了。”信长嘀咕,转头见其他人也差不离,他哈哈笑道,“那我们赶快开始吧!需要调料、烧烤架……莉迪亚呢?喂,莉迪亚——” 第100章 公路旅行(五) 库洛洛和飞坦换好了衣服从车里出来,正好看见莉迪亚走过去,接过侠客列给她的单子:“要这么多东西啊?烧烤架、木炭、不锈钢的盆、食用盐、胡椒粉……” 随着她的念叨,一样样东西凭空出现在桥上。中间她瞧见窝金也一身湿透,又要来换洗的衣物递给他去车上换。信长和蕾姿一大一小,在旁边将她要来的工具分类摆开。 “喏,这些的调料、腌制的盆。”信长将装着葱姜的不锈钢盆,和抱满怀的调料瓶罐递给富兰克林,朝剔好的鱼肉努努嘴,“你们先去腌上,这边点火。” “你们动真格的啊?” 飞坦绕着簇新的烧烤炉转了两圈,语带讥笑。 “有本事你别吃!” 信长呲了他一句。他正撕开木炭包装往炉子里倒,侠客在旁边刷着教程估算分量,两人忙得不可开交。 “库洛洛,我头发上都是鱼腥味。”莉迪亚要完了东西,走到库洛洛身边半是撒娇地抱怨了句,又道:“这身好看。” 库洛洛换了件带帽子的黑色套头卫衣,显得比之前穿衬衫时幼稚活泼了不少,胸前的大口袋上方还有个红彤彤的熊脑袋图案,火焰线条勾勒出圆滚滚的熊脸和耳朵,衬着他大而圆的眼睛有股很强的萌感。 “额前的刘海该剪了。”莉迪亚道。她看着这样的库洛洛,只觉怎么看怎么可爱,有种爱不释手到想要伸手摸摸他的感觉。 库洛洛自己毫无所觉,双手插在身前相通的口袋里,听她说自己头发有腥味,就探头过去闻了闻,“哪有腥味?我闻闻……” “你闻闻。”莉迪亚很温顺地站在原地,穿着白长裙披散黑发的模样像朵温暖的小花,等他凑过来,鼻尖几乎擦到垂在肩头的发丝。 “没有味道。你别瞎嘀咕了。”库洛洛抬头肯定地道。 “真的吗?”莉迪亚将信将疑地拈起一缕自己的头发闻了闻,还是被安慰到了,放下来看着他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一个劲儿微笑。 “凉不凉?”库洛洛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脑后的头发。她已经擦过晾了半天,但发丝还是带着一股潮气。 “没事。”莉迪亚笑着道,双手向后把头发拢到一起,十指灵活穿梭,将半干的长发编了条松松的麻花辫,一直垂到右侧肩膀上。她的头发也长长了许多,额前的刘海因为泡了水又晾干,变得一缕一缕地有些打卷。 “我的刘海也该剪了。”她自己摸了摸,摸到卷又用力抻了两下,道。 那边,侠客和信长围着烤炉扇了半天风,炭火总是点不起来,最后还是飞坦看不过去,用自己的能力点着了木炭。 除了【炽日】的大招外,飞坦这些年还开发了新的能力——还记得当年库洛洛从未来带回的十年后莉迪亚的礼物吗?给飞坦的打火机能打出超高温的纯蓝色火焰。飞坦是变化系,可以改变念的性质,从【炽日】就可以看出他改变的方向靠近火焰。经过这些年的练习,他放出的火焰已经可以达到纯净的蓝色,温度高到足以把一个活人瞬间烧成灰烬,真正做到灰飞烟灭。 就像玛奇的念线一样,这个能力可以日常使用,温度当然也能自由调节。飞坦基本把它当做辅助能力,用来刑讯、毁尸灭迹,或是玛奇不在时临时处理伤口。 此时他就用了最普通的橙红色火焰,火花弹到黑色的木炭上,灰烟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呸!”信长站在下风口,被烟熏个正着,呸了两声忙叫道:“着了着了!快扇风,别灭了。” “点着了火,然后……啊,架子盖上。”侠客举着手机,单手把烧烤架放到炉火上,“然后刷点油,就可以开始烤了!” “喂,你们那边腌好肉没有?”他扬声问。 “还没好!”玛奇代为回答。“你不是说要腌半个小时吗?” “那么久啊。”侠客失望地垮下脸。 “不然我们先烤点别的?”莉迪亚建议。“除了鱼肉,还可以烤鸡翅啊、玉米啊、羊肉串什么的……我能用言灵要来直接腌好的。” “来吧。”库洛洛用手杵了杵她的胳膊肘,“我们边烤边吃边等。” “这么香!你们都烤上了?” 窝金换好了衣服,从巴士车上跳下来,就见其他人已经围绕着一架烧烤炉排排坐,各自手上举着烤串吃得满嘴流油,空气中全是滋香的孜然烧烤味。 “窝金你终于来了!”信长跳起来,从面前的烧烤架上抓了一把羊肉串递给他,“快吃!莉迪亚不知道从哪儿要的,味道绝了!” “喂喂!我还没烤完呢!”芬克斯站在烤炉前负责烤,见状大叫。 晚了,窝金已经一把接过烤串,一口咬下去半截。“好吃!”他边嚼边含含糊糊道。羊肉串还有点夹生,但腌制入味、半点不膻,纯天然的红柳枝上穿着切成大方块的羊肉,入口腻滑筋斗、满口喷香——信长说得不错,味道绝了! “真是,活该你吃生的。”芬克斯念叨着,头上还歪歪地戴了顶白色方形厨师帽,压住金褐色头发,一手灵活地翻转炉网上那一堆摞得小山高的烤串,一手四个指缝间夹着四个玻璃罐,分别是孜然、辣椒、芝麻、蜂蜜,一股脑儿地往肉串上倒,架势颇像个名厨。 “沾不住了,倒点油。”他边烤边道。旁边拿着油罐子的面影就往肉串上倒油。芬克斯又将肉串翻了几次,“好了!” 唰唰唰—— 拼手速的时刻到了! 一眨眼,摞得小山似的几十根肉串已经被瓜分完毕。早就等在一旁蓄势待发的派克拿得最多,纤纤素手攥了十几根,自己只留了三根,剩下的都递给后面库洛洛,“团长,给你和莉迪亚吃。” “谢谢。”库洛洛不客气地接过来一把攥,自己啃得嘴角沾着胡茬似的孜然,等旁边莉迪亚斯文文、慢吞吞地啃干净一根肉串,就把自己手里的一根递给她,“给。” “要是莉迪亚自己抢,肯定一根也吃不着。”旁边,侠客飞快地吃完了刚抢到的两根肉串,回味着滋味道。旁边,玛奇也差不多同时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边用眼角观察着烤炉上的情况,一边认同点头:“没错。” 想要像他们这样自力更生地抢到肉串吃,不光眼明手快,吃东西的速度也要赶趟儿。莉迪亚太娇生惯养了,吃东西都细嚼慢咽的。 “哼,我有言灵。”莉迪亚一边小奶狗啃骨头般费劲地拿那排小白牙撕咬红柳枝上的羊肉,一边歪着头飞了他们一眼,言下之意,谁抢得过我? “我说,为什么是他们两个烤?” 窝金吃完了那一把肉串,就没赶上烤好的,指着站在烤炉旁、攥着肉串边吃还不忘边开始烤下一炉的芬克斯和面影,“你们欺负新人啊?” 前排,信长和飞坦忙着啃串没人理他,只飞坦哂笑一声,还是富兰克林厚道,说:“你看谁有他们俩吃得多?” 的确,富得流油、肉串多到吃不过来的芬克斯不提,就连瘦得跟竹竿儿有一拼的面影也已经吃了几十串,蹲在他后面不远的蕾姿不仅自己嘴上不停,还有多余的肉串来喂狐狸。 “喂,换人了换人了!”窝金撸着袖子走过去,抢芬克斯的工作,笑嘻嘻的天然又豪爽,“让我来试试!” “窝金你行不行啊?”芬克斯不愿意让位,俩人隔着半炉子烤串和瓶瓶罐罐的调味料,单手过了几招。 “男人不能说不行。”信长懒洋洋地接口,动作可一点也不懒散地冲上前来,目标瞄准面影,和窝金两面夹击。 “来呀!看拳——”窝金打着打着就兴奋起来,烤不烤串都在次要,缠住芬克斯跟他过招。芬克斯惹不起,扔了手上料理到一半的烤串跳开道,“你来你来!烤糊了别找我!” 窝金咧嘴一笑,和旁边也成功挤开面影的信长撞了撞肩膀,美滋滋地接替位置烤起串来。“这一炉抓紧,下一炉换鸡翅了啊!”信长吆喝道。 “无赖。”芬克斯骂着,单手扯下头上的厨师帽扔给窝金,“戴上,要是在肉上吃着你那头卷毛,你就死定了!” 怏怏坐回之前窝金的椅子上,旁边飞坦手里一把的红柳枝啃得干干净净,金眸斜飞瞥了他一眼,摇头怜悯道:“你,不行。” 连窝金都能把你轻易ko……可悲的强化系哟,噗! 等到多尾蓝斑鲶的鱼肉腌好,这群人已经吃到接近尾声。最后的精华由公认烤肉技术最好的芬克斯撸袖子登场,待粉色鱼肉烤到变白、刷了蜂蜜的两面微微焦黄,唰唰几刀,一人分到巴掌大的一块还有些富裕。 “好吃……” “唇齿余香!” 鱼肉带着天然的甜嫩,在侠客货比三家的菜谱选择下排除了会压制味道的辣椒和孜然,只刷上蜂蜜、最后撒上少许盐粒,遮住鱼肉本身的腥味,剩下的,就是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的极致美味! “太好吃了!”莉迪亚感动得眼泪汪汪。 “这块也给你。”库洛洛从分剩下的鱼肉中拈了一小条给她。 莉迪亚眼巴巴地望着,遗憾地揉着肚子,“吃不下了。” 库洛洛把那条鱼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再回头,已经熄火的烧烤炉上连点肉渣都没了,吃剩下的红柳枝和鸡骨头塞满了两个大垃圾袋。 他自觉地抽纸擦了擦手,看了看天色——远处的湖面上,太阳已经开始落山,照耀出一片橙红的夕霞。 “我们继续赶路吧。” 可怜的鲶鱼尸体被重新丢回湖里,烧烤炉和两大袋垃圾整齐排列在桥栏杆下——莉迪亚说等他们进了城市,再用言灵把这些垃圾要过去丢掉。 所有人上车,“幻影旅行团”号再次驶向前方。 车上弥漫着一股烧烤的味道,酒足饭饱之后,所有人都显得懒洋洋的。莉迪亚和库洛洛又坐回了最后一排的老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衣服不好看,显得你像个小矮人。”他指着她的白裙子。 莉迪亚想跳起来打他又懒得动,怏怏道,“就你好看。” 幼稚鬼。 “吧啦吧啦呱啦呱啦……”闲话不表。 说着说着,库洛洛感觉肩膀一沉,莉迪亚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遮住桃花眼剪水眸,呼吸清浅悠长。 他也不由得安静下来,向后靠进座椅里,静静合上双眼。 派克悄然走到车头,换下开车的人。 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天色全黑的时候,他们路过亮着灯的小镇,巴士在夜色里风驰电掣,沿着旁边的公路不曾停留,把那地上的星光抛在身后。 半夜库洛洛醒了几次,其中一次是被飞坦打游戏的声音吵醒——他忘了关游戏机的声音;一次是路过加油站,所有人下车去厕所,他没忘了把莉迪亚推醒;还有一次就太过分了,后半夜的高速公路上信长想起来学车,结果差点把车开出护栏,莉迪亚睡梦中一头磕在他肩膀上委屈得直哭,前面信长已经被其他人联手胖揍一顿…… 好在那之后一直平静到天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醒了过来。密封包装的卤蛋咬开了满车飘香,直往人鼻孔里钻,玛奇把散落车上的零食收整了堆到一个空座位上,自己开了盒布丁。前排,窝金信长一个抱刀、一个抱着手肘,还在呼呼大睡。 富兰克林拿了几包零食回座位,先吃了卤蛋,薯片被撕开后就开始响起连续不断的嘎吱嘎吱声。飞坦被那声音吵醒了,揉着眼睛抓了个面包,插上耳机打开之前存档的游戏。 侠客的作息很不健康,键盘敲击声响了一整晚,现在才倒在座位上拿外套盖住头,黑了屏的电脑丢在方桌上,一堆红砖头的碎屑里。 派克拿着之前莉迪亚要来的咖啡壶研究摆弄,第一杯试验品被芬克斯喝掉后,后者挠着头走到车头接替司机。面影从驾驶座走回到座位,脱下外套给蜷缩着睡得正香的蕾姿盖上。 最后一排,库洛洛推倒椅背平躺了下去,怀抱着莉迪亚睡得一本满足。莉迪亚比他先睡着,对当了抱枕无知无觉,白绒绒的裙摆卷到了膝盖上,同样睡得正香。 这样的宁静一直持续到某一个时刻。 芬克斯规规矩矩遵守着交通规则,掰灯,下了高速,减速,拐进岔路。头顶经过巨大醒目的路标:前方100公里,费里兰市区 道路两侧都是荒地,长满了枯黄的荒草,半人多高,足够人在其中躲藏。柏油路有点年久失修,底盘微微颠簸,加上不停拐弯的路径,遇到突发状况时还真不容易反应。 芬克斯看到前方出现路障,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不停也没办法,对方够狠的,缠了铁丝长满倒刺的油漆桶摆成一排当路障,威胁得明明白白,有本事你就撞上来。 “嘎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轮胎急剧摩擦地面,巴士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车里睡着的醒着的,所有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异色眼底是同样清醒、警惕的目光。 流星街的追兵?! 路障边上,一个强壮的男人走了过来,穿着紧身背心和夹克,光头,带着黑墨镜,嘴里叼着烟,手上拎一把枪,气势汹汹。 他走到车窗边上,“咚咚咚”地暴力拍着驾驶座窗户,枪口对准玻璃,威胁意味十足。在他后面,又有七八个人从荒草地里冒头走了出来,逐渐把巴士车围在中间,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家伙。 “打劫!” 拍门的男人叫嚣着。 深色车窗里,一车的蜘蛛冷冷地看着他。 第101章 费里兰(一) 听说我们被人拦下,一股战栗的寒意从后脑勺一路滑到脊椎骨,我瞬间僵直……简直快吓懵了! 是不是流星街的追兵到了?! 紧接着,砰砰砰的砸门声里,车外的强盗大叫:“打劫!” 精神如此紧绷地当下,我脑子一时卡顿,这、这是…… “不至于吧?”侠客喃喃了句。 我听懂他的心里话——总不至于流星街的人为了抓我们,还特意跑来演这么场戏? 库洛洛缓缓站了起来。 车窗外,陆陆续续从荒草堆里走出来的持枪劫匪把我们围在车里,总共十几个。我靠近车窗往前看,同侧车门旁,那个站在驾驶室门外的壮汉等不到芬克斯的反应,抬高枪口对准车内驾驶员脑袋的位置,就要扣动扳机。 预料中的枪声没有响起。 扮相凶恶的歹徒突然神色巨变,像被鬼舔了一口灵魂。墨镜下的脸变得苍白,表情惊恐又骇然,浑身哆嗦起来,手中枪支掉落,撑着车门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紧接着,一股水流从他的身下流出来洇湿了地—— 他竟然被吓得失禁了。 再看围在车边的其他歹徒,也是差不多的反应,有些已直接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原来威风凛凛的武器丢得七零八落。 “没有埋伏。”库洛洛这才道。 是圆,我忽然意识到,刚才扫过这些人的,是库洛洛展开的圆。 用来探查这附近还有没有埋伏着我们的,真正的敌人。 “原来是……”侠客坐回椅中,神色在阴影里变幻着,突然笑出声,“哈哈,真的劫匪!” 飞坦像是不忿自己之前的紧张,喑哑嘲讽:“欺软怕硬的废物。” “不是追兵就好。”富兰克林沉沉舒了口气,道。 驾驶座上,芬克斯吹了一声长而飞扬的口哨。“这些家伙怎么办?”他扭头问,说着掰了掰手指,咧嘴笑着眼神凶狠:“让他们知道厉害?” “团长,那些枪可不一般,里面有几把好货。”窝金提醒。 “我知道。”库洛洛说着往车门走,“下车吧。首领除外,芬克斯把其他人解决,窝金帮他把尸体埋了。派克和我去问问情况。其他人自由活动。” 这伙敢当街设路障、持枪劫巴士的歹徒连一合之敌都算不上,别说库洛洛,我都不放在眼里。真是个虚惊一场。 吓死人了…… 芬克斯推开门走下去,绕过已经被恶念吓破了胆的光头匪首,走向散落的其他歹徒。“咔嚓”连声,一手一个扭断脖子,连血都没淌两滴。 窝金帮他提了一部分尸体,两人走到荒地深处,一声巨响——大概是窝金的右直拳,地面陷出一个大坑。所有的尸体被扔进去填了坑底,再用周围的土块把坑填平,齐活。 “这里离费里兰不远了。”库洛洛自言自语,示意派克对光头用能力,问他,“你对费里兰的地下势力了解多少?” 侠客捡起了光头之前的步|枪,举在手里咔咔玩弄了两下,“经典型号呢,我一直想试试。” 快得了吧,那枪举在手里,有半个他那么长呢。我站在旁边瞧着,心里偷偷说。比起冷冰冰的武器,我对那个幸存的光头更感兴趣——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单纯的恶念就吓得屁滚尿流,这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因为自己感受不到念,我对传说中“好像赤|身站在雪地里”那样的念压有些想象不来。但不管怎么说……被直接吓尿也太逊了吧? “走吧,上车,去费里兰。”库洛洛问完了想知道的事,前面富兰克林和面影也拆完了路障,走回来说,“桶里装的不是汽油,是石头,简直搞笑。” 大家陆续上车,库洛洛走在最后一个,他还把那个光头也拎了上来。我见状就没等他,快步跑上车躲得远远地。 “一股尿骚味。”飞坦嫌恶道。 “越是见不得光的地方越排外。”库洛洛心情不错地解释,“带上他去办假身份,可省事多了。窗户打开吧,我们快到了。” 光头委顿在车门口,窗户打开通风,所谓的异味很快飘散。远处,城市的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隐约可见高楼大厦,扑面而来的繁华。 灰色城市费里兰,到了。 这回是实实在在地进了城。 费里兰是人口几百万的大都市,虽然地下势力鱼龙混杂、以至于有“灰色城市”的诨称,但表世界的老百姓也得过日子,人均gdp据说还挺高。至少我们这一路走来所见,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十字街口人流熙攘,感觉就算比不上友客鑫,也十分繁华热闹了。 巴士一路开到市中心附近的一处商业区。 芬克斯把车停进地上停车场,大伙儿一窝蜂地下了车,喧嚷的商市气息扑面而来。停车场外面没两步就是一个圆形广场,周围两层楼高的商铺鳞次栉比,各式招牌、橱窗令人目不暇接,游客往来如织,气氛热烈。 ——谁能想到呢,就在这片表世界的太平盛世里,其实隐藏着数不清见不得光的黑色地带。这里同时是费里兰地下世界的一个重要据点。 “大本营在红灯区,不过白天还是这里更方便,主要的业务办理也都有。”库洛洛说着,示意已经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倒霉劫匪跟上,对我们道,“派克和侠客跟我去,其他人原地解散。你们可以随便逛逛,但记得别跑太远,也别乱惹事。” 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二点的时候,还在这里集合。” 库洛洛走的时候,我下意识想跟上他,又顿住。 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有点尴尬的处境……我习惯了跟他一起行动,或者说形影不离,现在让我一个人呆着,竟然有点无所适从,找不到自己合适的位置。 一时间竟有些手脚都不知道怎样摆放的感觉。 库洛洛察觉到我的目光,看过来,然后温和地问:“要一起来吗?”我几乎要答应了,但心里却有种别扭的感觉——他这样说,好像本来没想带着我,只是因为我粘人他纵容了一样。 我、不、想、要、这、样! “不,不用了。”我心中怅然,同时快速又坚决地摇头,好像我本来就一点不想跟去一样。库洛洛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人走了。 我站在原地想,我不能这样……太依赖他了!这可不行!我、我自己也可以有事做,一点也不尴尬。 “莉迪亚,一起去逛吗?”玛奇走近我身边道。 “好啊!”我立刻应道,转头热情殷勤地看着她,“你想去哪儿逛?” 心里几乎是感激的。 呜呜,玛奇真是太好了!我要和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和库洛洛不一样,但是一样重要! “……那边吧。”玛奇显得很无所谓,双眼好奇地巡视着几个方向的街道,指了其中一个。“随便走走看。” “好的!”我高兴应道。放开了再看对面,那一个个挤挤挨挨、热闹非常的店铺,顿时也兴奋起来了。 逛街哎!之前根本难以想象! 其他人已经各自走了。我和玛奇并肩走到路口,等红绿灯。 “你们去哪儿,一起。” 飞坦走到我们身边。他的脚步悄无声息,但气场强势扑面而来。芬克斯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也朝我们晃悠过来。 “为什么,你们?”玛奇有些诧异。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两个后勤人员单独行动吧。”芬克斯努努嘴道,“费里兰可没那么安全。” “你瞧不起人?”玛奇皱眉,冷冷道。 “当我多管闲事好了。”芬克斯一耸肩,浑不在意道。 “走吧。”飞坦不屑多言,当先向马路对面走去。变灯了。 “你们有什么想逛的吗?”面前一排店铺,我左顾右盼、看得目不暇接,兴奋地问。咖啡厅、服装店、甜品店……啊,那边闪着灯的是游戏厅!旁边好像还有电影院! 没人回答。 回头,身边的玛奇和玛奇身边的飞坦一个比一个冷,芬克斯虽然爱说话,但说的话向来噎人。和他们比起来,我感觉就我自己是个容易兴奋的傻白甜。 “呃……” 好吧,他们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热闹喧嚣的商业街,绝不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不过没等他们指出一个目的地,我已经再次兴奋地叫起来:“你们看,那里!” 我指着不远处街头一个卖某种甜品的移动推车,推车前面正排着长队,一眼望去全是年轻人站在队伍中谈笑,不断有人举着买到的甜品离开。 “那是什么吃的?”我好奇地张望,头随着一对刚买完从我身边走过的情侣转动,“油条,加上冰淇淋?” 乳白色的冰淇淋,上面插着金黄色的细油条,淋着色泽鲜艳的巧克力酱、果酱,堆叠着切成小块的水果。 “看上去好好玩、好好吃!”我跳起来笑道,“我们去吃那个吧!” 其他人无可无不可地跟在我后面挪动脚步,在不远处的队尾站定。“太多人了吧。”芬克斯抱臂道,瞅我,“用你那个呗?”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言灵。“那不就没意义了吗?”我反驳道,“就是边逛边买、连排队付钱都经历,才好玩啊!”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我站出人群、手搭在额前做凉棚状朝前面看了看,“很快的,前面人在变少了!”说着端详人群缝隙里露出的推车招牌:“chu……churros?是什么?” “食物的名称吧。”玛奇道。 “喂,你自己慢慢等吧。”芬克斯不耐烦了,拇指朝身后一指,“我去那边看看。”说着往那边一排商铺走去。 我吐吐舌头,扭头看玛奇和飞坦——两张姣好的脸上带着颇为神似的冷淡,既不期待也没有不耐烦,看起来也不是很急着去别处逛逛。他们安静地站在队伍里四处打量着,带着观察、有趣,和几分潜藏着偶尔才闪现的属于猎食者的目光。 他们俩的眼睛都是金色的。 这样想着,我忽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玛奇转头看我。眼睛圆圆的,像机敏又可爱的小动物。飞坦也瞥了我一眼,眼尾狭长似刀锋。 我又有点愧疚,惴惴道:“要不你们也先去逛逛,我自己等?或者、我也不等了!”明明是大家出流星街以后的第一次逛街,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排队上呢?我真是太任性了! 玛奇:“没事。” 飞坦:“等吧。” “对不起——久等了!” 吃力地用两只手抱着三只纸碗,我挤出人群,左右逡视后很快在一家店铺的橱窗外面找到了彼此隔着一人距离、并肩而站的玛奇和飞坦,朝他们跑过去。 “给!玛奇的是香蕉味,飞坦的巧克力味!”我把两人的份递给他们,自己留下中间一碗,拈起一根金灿脆黄的油条剜了一大块冰淇淋,送到嘴里重重咬下:“好吃——” 新奇的口味就不说了,这种小吃就是要历尽艰苦自己排队买到的才有滋味啊!好幸福、出来玩真是太幸福了! 三人边吃边往前走。我一边吃,一边泪流满面地这样和他们感慨着,一时不察被迎面跑过来的小孩撞上来……我及时侧了身,但还是被他擦着外套蹭到了。 “小心。”玛奇拉着我的手肘后撤一步,道。 飞坦已经瞬间闪到了那个小男孩的另一边,挡住他退路的同时一只手狠狠钳住了那男孩的右手。 “啊!”那个看起来六七岁的男孩疼得脸都扭曲了,挣扎着叫起来,”放开我——好疼!“ 周围路人投来诧异关注的目光。 飞坦冷笑,根本不屑答话。周围有些隐约的哗然,像是了然。在那男孩被扳起来的右手上,赫然攥着一卷眼熟的戒尼! “啊!”我恍然大悟,伸手去摸夹克外套的口袋——果然,之前买甜点时随手塞进去的一卷戒尼都没了。 “是小偷啊。”玛奇说着,捏开男孩的手指把那卷戒尼递还给我,打量着他,“利用小孩子的外表令路人放松警惕吗?他掏口袋的动作很熟练,一不小心就真会错过。” “莉迪亚,专心点。别让随便什么人都能近你的身啊。”飞坦淡道,说着手指一收,那男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之前多半还有假装引人注目想要脱身的意图,现在就是纯粹痛苦夹杂着惊恐的叫声了。 “我的手!” “走吧。”飞坦丢开他,绕到我们这边。见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男孩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腕,他道:“裂了而已。” “我完了!全完了!”那男孩突然跌坐地上大哭起来,嚎啕里充满了绝望的情绪,“我的手断了!没用了,他们会把我当成废物处置的!不不不、不要啊——” “走了。”飞坦伸手把我的手肘往前一带。“别看了,跟我们没关系。” “嗯。”我应着跟上他们的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处置废物,是指丢到流星街吗?”玛奇问。 “大概会先去别的地方吧。”飞坦道。 我一面觉得那孩子很可怜,一面又不免想,流星街的小孩难道不是更可怜吗?这样想来,最可恶的还是这个世界。 “话说,芬克斯去哪儿了?” 从一家甜饼店里出来,我吸着鼻腔残留的甜香奶味,想起来问。我们已经按顺序逛了这条街上的几家店铺,一开始的新奇过去,其实也没想象中好玩——有趣的店铺毕竟万里挑一,大多数还是以卖东西为主。 “不知道。”飞坦道,“等十二点会合吧。他又丢不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玛奇问。眼看一条路被我们溜到了头。 “过马路吧。”我指着斜前方的斑马线道,“这边主要是咖啡厅、甜品、服装什么的,那边好像更热闹一点。” 之前我看到的电影院就在那边,现在临街大屏幕上还放着预告片。还有闪着彩灯的游戏厅! “走。”飞坦道。 “真的吗?那边有人在赌场赢了一千万戒尼?!”两个青年从我们旁边走过,用压低了但难掩兴奋地声音匆匆交谈。 “真的!我哥在那边,他亲眼看到的!”另一个青年道,“那边是费里兰的地下赌场,你懂的,刺激和这边不是一个等级!他说不光有赌局,还有美女与野兽的激情表演,十二点开始有拍卖场!” “走走走!快带路!我们过去!”第一个说话的青年兴奋到声音都不在调上了。 他们像一阵风似的走进我们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 “地下赌场?”我有点好奇。 “喂。”飞坦叫住了那两个人。他们停步回头,飞坦插着兜问:“你们说的那个赌场,离这里远不远?” 其中的黑发神色戒备道:“干嘛?你们也想去?” 他旁边刚介绍了赌场的黄毛倒是嬉皮笑脸地不在乎,“那就一起去呗!赌场又不挑人,也不远,就在前面一条街。” 我们跟他们走了。反正游戏厅和电影院就在这里不会跑,倒不如先去看看西洋景。 只是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周围陡然阴森破落起来。就像从光鲜亮丽的表世界,走进了黑暗脏乱的里世界。 “就在里面了。”带路的黄毛在一扇破旧的铁门前停下。 黑发青年表情兴奋地率先走了进去,站在门里停下,回头看我们:“进来啊?你们还在等什么?” 我已经觉出不对。旁边,玛奇和飞坦都脚下生根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那两人不动。 察觉到我们的拒绝,黑发和黄毛两人的表情也变了,原本浮夸的兴奋随着肌肉调整,变得阴鸷下来。 “原来如此。用这种方法骗游客上钩吗?”玛奇若有所思地道,我注意到她双手十指相触又缓缓向外分开,指尖应该正有我看不见的念线拉开。“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赌场吧。” “哈哈,小丫头片子还挺聪明。可惜现在明白也晚了!”黄毛狞笑道,手上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威胁意味十足地比划着。 “这次真是赚大发了,三个都是好货色!”黑发像看案板上的肉一样打量着我们,目光淫邪如毒蛇滑过,舔着嘴唇,“应该都还是雏儿吧?真想尝尝味道……” 玛奇和飞坦两边的空气都明显一冷。我心里,上当受骗的惊讶混杂着逐渐泛起的愤怒,变成一股强烈的、像吞了苍蝇般的恶心。 飞坦原本已蓄势待发的杀气忽然一收。 “让你们的人都出来吧。”他低沉道。声音喑哑,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令知道的人不寒而栗。 黑发那人浑然不觉,站在门口拍了拍手掌,足有二十几人从他身后的院落各处冒出来,像捅了马蜂窝一般。 “乖乖束手就擒吧,还能少吃点苦头。”黄毛退到队伍里,猖狂地威胁道。 飞坦半低着头,发丝遮挡外的下半张脸秀美绮丽。他双手还插在兜里,整个人处在一种很放松的状态里,缓缓抬头,露出金色的眼睛,轻声细语。 “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第102章 费里兰(二) “团长说了的吧,让我们不要惹事。”玛奇抱臂道。 “所以我已经竭力克制了。”飞坦盘腿坐在铁门的门槛上,一只手握着刀柄探到对面的人嘴里,手腕转动,轻松写意地划拉着。 “唔唔——”他对面,被困成粽子、整个人造型很艺术的黑发年轻人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发出含混不清地痛苦声音,介乎呻|吟与喊叫之间。 在他身后,院子里,二十二人的绑架团伙全部落网,被困得像尸体一样直挺挺地在地上横了几排。那些人当然还活着,只是从咕噜噜乱转的眼球看,大概生不如死。 “你们咯、咯咔……是魔鬼……”被单独捆在铁门上的黄毛背缚双手,看着慢条斯理用刑的飞坦和旁边冷眼旁观的我们,上下牙齿不停打架,颤抖着道。 “这才哪到哪儿哩。”飞坦手上不停,语气百无聊赖。 “珍惜现在吧。”玛奇对黄毛道,“因为你说话没有他那么难听,所以才放你一马……” “我可没这么说。”飞坦截断她,手上小刀从黑发俘虏的嘴里抽出来,滴落混杂着鲜血和唾液的粘稠液体。他嫌恶地用面前人的衣服擦了擦刀刃,重新变得锃亮、薄如蝉翼的刀刃不紧不慢沿着对方的下颌弧线划入,眼角向黄毛瞥过来骄阳般的恶魔目光,“下一个就是你。” “差不多得了。”玛奇淡淡地提醒,“别把场面搞得太难看。” 我坐在大门对面倒扣的废弃花盆上,托着下巴看他们两个心平气和打着嘴仗。周围景色荒凉破败,地上鲜血蜿蜒、饱含恐惧的粗喘和惊呼不绝于耳,气氛阴森可怖,完全够格出演一部限制级的恐怖片,而不像仅仅一条街外那般的游人如织,热闹繁华,岁月静好。 但我却觉得,坐在这样摇摇欲坠的破花盆上、看着眼前飞坦对别人施以酷刑,像某些见不得光的动物那样缩在阴暗的巷子角落,给人的感觉比不久前走在阳光明媚、摩肩接踵的大街上要更加安心、自在。 流星街给人的改变原来这么大么?我不禁想,完全颠覆了的舒适圈。但……也不赖。我并不是那种必须生活在阳光下的物种。这不是,还有人陪着我么? “切。”飞坦突然啧了一声,倒握着刀站了起来。他对面,被困成跪姿的黑发青年垂着头,鲜血沥沥不断地从下颌阴影里滴落。 死了? “啊啊啊啊——”目睹同伴的死亡,黄毛崩溃地大叫起来,双眼瞳孔紧缩、整张脸因恐惧而扭曲着,“你们这些魔鬼!为什么……我不要死!不要、求你们、饶了我——” “闭嘴。”飞坦踱步走过去,刀尖还不断滴着血,语气平淡,“太吵。” 黄毛像被踩住尾巴那样戛然而止。他喘了两口气,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飞坦,蓦地嚎啕大哭:“为什么啊!你们明明、那么强,为什么还要跟我们过来!为难我们这种小角色很有意思吗?你们那么牛逼去找黑|道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出现在那种地方……” “这要问你才对。”飞坦淡淡地回道。他在黄毛的面前蹲下,染血的刀刃拍了拍他的脸,留下刺眼的痕迹。“选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啊。” “你在说什么?”黄毛瞪大双眼,被吓破了胆反而不再知恐惧,歇斯底里地对着飞坦大声吼道,“谁要和你们这些怪物玩啊?!你们去混|黑|道啊!去考猎人啊!我们只是普通的小混混而已、可恶、”他哽咽着哭泣道,“为什么会遇到你们这种人啊……” “那还真是抱歉。”飞坦道,“但是本来就只有两条路而已,非黑即白。既然选了弱肉强食,会遇到现在这样的结局也是理所当然吧。为什么要抱怨?” 黄毛噙着泪,呆呆地看着他,像看到把巨颚伸到自己面前又停住的史前怪兽,半晌才发泄似地,哑声颤抖喊出来:“拜托你、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飞坦空着的手搭在了他的头上。“生死面前,大家都一样。”他说着,用力一掰,颈骨断裂的脆响里,黄毛青年垂下了头。 “看在你陪我聊天的份上,给你个痛快吧。”飞坦淡淡说着,起身回头,眼神不知为何竟让人感到有些寂寞。 绑架团伙为首的两人全部死亡,荒败院落门口只剩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有一瞬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那些人怎么办?”玛奇看向院子里捆着的人,道。 “烧了吧。”飞坦说着,提起门口的两具尸体丢进去,随后放了一把火。 我们沿着原路往街面上走,身后火光冲天。 这里离前面人流密集的商业街并不远,救火不及时很容易造成大乱。 “要是烧到前面怎么办?”玛奇问。 “关我们什么事。”飞坦漠然道。 一脚迈到阳光下,恍如换了世界。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没在街头走两步,芬克斯冷不丁出现,走到飞坦身旁边鼻子嗅了嗅,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好重的血腥味。” 飞坦置若罔闻,“你去哪儿了?” “那边的游戏厅。”芬克斯指向我们一开始想去的地方,“我还在那儿遇到了窝金跟信长。” 哦?我们都询问地看向他。 芬克斯耸肩,“现在不用去了。他们俩被赶出去之前大闹一场,警察才刚走。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街对面,停在路边的闪着顶灯的黑白警车正驶入车道离开。 “他们干了什么?”玛奇问。 “无非是抢了别人的筹码、或者玩得过头招惹了地头蛇,这之类的吧。”芬克斯无所谓地咧嘴道,“反正就算再怎么伪装,我们和他们还是截然不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么。” 我听他开始的话,还想说要是我多给信长他们些戒尼也许就没事了,听到后来就明白了——根本不是戒尼的事。是更根本的矛盾,我们和这个外面的世界,在彼此排斥。 普通的世界,已经不再属于不普通的我们,无论这种异样是我们主动选择的,还是不得已变得的,都不再重要。结果已然如此。 “去吃饭吧。”飞坦道,“等库洛洛他们回来。” 被隔绝在悬崖对岸看着海市蜃楼的人们而言,这些站在身边的同伴,就显得那么重要……是伸出手去时,能唯一触碰的。 “那烟是什么?”偶然回头,就见天边浓烟滚滚。 “着火了!快跑啊——” 有人发现了街区深处的火情,顿时引发骚乱。“快离开这里!着火了!” 闪着灯的警车才刚离开又折返回来,附近的店家也跑到街上帮忙指挥游客疏散,看向被火光映得彤红的天边焦虑恐惧。 “所有人有序疏散,不要挤!” 朝着远离浓烟的方向,仓皇奔逃的人群里,只有我们几人安步当车,不断被周围人超过,像身处在流速快慢不同的两个次元里。 因为突发火灾,不得不走到这条街外,才找到能坐下吃饭的地方。 坐在快餐店外的阳伞下,我们很容易就被路过的派克和侠客看到。 “给,在外面用的手机。”侠客把怀里抱的一大摞盒子放在我们面前的桌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个拆开,倒出里面圆滚滚像半块砖头的手机。 “卡我已经装好了,号码也存了进去。之后就可以用这个联系了。”侠客笑容灿烂,“不然大家没有联络手段,挨个找起人来太麻烦了。你们知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 芬克斯摊手,“还没到集合时间。你可以先去找找。” 侠客回头看了眼满是人的街道,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厌烦神色。“算了,我们先在这里等吧。”说着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在我们桌边坐下。 “库洛洛呢?”玛奇问。 “饮料。”派克从快餐店里走出来,也拉了把椅子,在自己和侠客面前各放一杯冒着冷气的汽水。听到玛奇的问题,她道,“库洛洛在前面有点事和我们分开了,应该等会儿就过来。” “你们事情办得怎么样?”芬克斯问。 “顺利搞定。”侠客拿着饮料杯子吸溜,右手打了个响指,“就是要等到晚上才能拿货。” 啪、啪。 从侠客身后也传来笨拙的打响指声,带着明显地模仿意味——因为那个倒骑在椅子上、好奇看着我们的小孩子显然不太会打,只是模仿着两指相弹的样子,擦着指节发出闷响,还为此咯咯而笑。 “别学这些不三不四的!”旁边的母亲严厉呵斥他,“快坐好了!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侠客“扑哧”笑出了声,对面的母亲看了我们一眼,虽然不至于瞪过来,但眼中像看不良少年那样的轻视目光却无法掩饰。 ……中年妇女的直觉吗?尽管我们这几人颜值都不差、衣着也算体面,却还是直抵核心,看穿了我们无业游民的本质。 我忽然想到,以我们几人的年纪(也许芬克斯除外),在外面还是该在学校念书的学生。念书、上学……好遥远,真的是上辈子的事了。像我们现在这样完全不上学的瞎混,搁以前大概就是好学生走在路上都要竭力避开的那种人吧? 说起来,学生的话,是不是要遵守星期制?今天是礼拜几呢? 啊,不知不觉,这一生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样也不赖嘛。我噙着笑想,彻底脱出常轨的生活,其实也一样是活着。呼吸的空气、会想的事,开心的烦恼的、感知情绪的能力,同伴和敌人…… 都和其他人没有本质区别。 都是人类呐。 活着,死去。 第103章 费里兰(三) 库洛洛在不久之后和他们会合。坐在莉迪亚旁边的椅子上,库洛洛拿起她面前的饮料咕嘟嘟喝下去半杯,道:“我居然忘了,还有猎人执照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莉迪亚问。 “通过猎人考试后颁发的职业资格证明。能够免费使用约95%的公共设施,进入大部分被禁止进入的国家和地区,世界各地的合法居留权……以及免罪杀人执照。”库洛洛道。 侠客补充:“最妙的是猎人执照不记名,换言之,谁能抢到就归谁,猎人协会完全不管。” “那不是正适合我们吗?”莉迪亚道。听起来是很厉害的通行证,有了这个,他们就不用费心搞什么身份证明了吧? “是啊。”库洛洛撑腮道,“说起来,莉迪亚你还有一张呢。” “咦?” “我想想,大概在你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 莉迪亚试着用言灵,一张硬质卡片出现在她手中,标志是两个并排的黑色粗体“x”,中间用红色填充。“这是猎人协会的标志。”库洛洛道。 在标志下方有几行字,大意是:“一星幻兽猎人,杰拉尔德,第257期考试合格。”这不是写着名字嘛? 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就把卡片递给想要看的侠客,问库洛洛:“这是哪儿来的?” “我们从三区的地牢里把猎人放出来,这是他给你的报酬。”库洛洛道。莉迪亚就想起来了——她虽然忘了以前的事,但库洛洛给她补课时都重新讲过,虽然不像亲历那样印象深刻,但总不至于一无所知。 “这个可以用言灵要来呢。”莉迪亚思索着道,“要是大家人手一张,就不用等身份证明了吧。”毕竟夜长梦多。 “也没有那么简单。”库洛洛懒洋洋道,“要是一次失踪太多张执照,就会引起猎人协会的注意。猎人协会是外面最强的念能力者组织,比起他们,黑|帮好对付多了。顶多就是浪费点时间……” “说起来,我们离开老家有快两天了吧?”派克隐晦地道。不管怎么说,把“流星街”和“老家”联系起来总有点怪。 库洛洛“嗯”了一声。 莉迪亚奇怪地看他:“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她有点担心,“不舒服吗?还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有点无聊。”库洛洛看表,推开椅子站起来,“到点了,我们去和其他人会合吧。” 所有人准时集合后,因为还要等到晚上,库洛洛提议旅团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做据点,然后再散开自由活动。 其他团员闲逛的兴致并不是很高,多少显得有些疲乏,对此并无异议。 因为没有身份证明,正规的酒店不做考虑,在抢夺私宅和住黑店之间,库洛洛选择了后者。正好,商业区附近就有专门接待见不得光客人的宾馆。 跟着派克七拐八拐,车水马龙的主干道背面,一条阴暗的小巷里,八层高的大厦灰扑扑的,大部分窗户都暗着,零星亮灯的也都拉着厚重窗帘,对面是一座同样七八层的地上停车场,黑洞洞的十分幽静。 两边死气沉沉的建筑压得这条路愈发逼仄,令人透不过气来。 走进没挂任何招牌的地下宾馆,门厅阴冷又昏暗,墙角和天花板上还有疑似血迹的可疑痕迹。前台是个偏胖的男人,戴着耳机昏昏欲睡……没有任何开张营业的样子。 库洛洛订了两间大套房,一晚12万戒尼——戒尼是外面世界的通用货币,理所当然的,这群人对物价没有任何概念。乘电梯上了七楼,走廊尽头就是他们的房间。 套房是三居室,打开门,里面空荡简陋,还好没有灰尘扑面而来。旅团众人各自分散,莉迪亚则梦游似地经过客厅的沙发茶几,钻进靠墙一间卧室,扑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啊,好累……”她下巴抵在薄薄的席子上,以体前屈的架势叹息出声。 吃饱饭的午后,阳光透着无言的宁静。硬板床上敷衍了事铺着的竹席染上一层淡淡的温度,令人昏昏欲睡。 莉迪亚睡着了。直到她又被库洛洛推醒,窗外已经晕染出一片晚霞。 “该起了。”库洛洛用手指拢着她的头发,温热的指腹不时蹭过她的耳廓。莉迪亚眯起眼睛皱眉,抬手挥开他。 “快点。”库洛洛又轻巧拽了拽她的头发,催促道,“吃晚饭之前,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莉迪亚不情愿地坐起来,揉了把脸,含含糊糊问:“晚饭吃什么?” “他们说吃火锅。”库洛洛说着,屁股离开床沿往门外走,“晚上冷,记得换身衣服。” 莉迪亚看着他的背影,醒了过来。 “你让我跟你来的地方,就是玩偶店?” 莉迪亚看着面前充满童趣的招牌道。 华灯初上,商业街比白天更加繁忙,大大小小的霓虹彩灯装点了整条街的橱窗,其中就包括了他们面前这家——暖色系的灯光打在橱窗里毛绒绒的大型玩偶身上,笑容可掬的泰迪熊脑门上光泽极好的棕色卷毛令人蠢蠢欲动。 “叮铃——” 玻璃门被推开时摇动铃声,在门上还有个荧光紫色的剪刀图案。 这还是一家提供diy的手工玩偶店。 “欢迎光临……啊,是你来了!”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店员认出了库洛洛,顿时笑得更加真心灿烂,向他们走来。 “丽莎,你认识这位客人?”她身后另一个女店员好奇地问。 这也问出了莉迪亚的心中所想。并且以她的耳力,她还听到那个留在原地的女店员和身边的同事窃窃私语:“快看,好可爱的小帅哥!” “这位客人,”叫丽莎的女店员带笑的目光看着库洛洛和莉迪亚,尤其在莉迪亚脸上多流连了会儿,透着轻松、友善、些许打趣,“今天上午在我们店里买了只diy的毛绒熊,想要送给他的小女朋友,只不过他说自己不会做,所以特意委托我帮他做好了,约定今天下午来取。” “哇哦——好浪漫啊!” 提问的女店员性子活泼,顿时起哄起来。 “关键是颜值好高!”她旁边的同事也跟着叽叽喳喳,连店里其他的客人也对他们投来善意又好奇的注目。 莉迪亚的脸红了起来。给我的?但是小、小女朋友什么的…… 库洛洛倒是泰然自若,问丽莎:“已经做好了吗?” “当然了!”丽莎转身从柜台后面取出一个系着缎带的礼品袋,“早就做好了!我还特意包装了一下,给你免费哦!打开看看~” 她把袋子递到了莉迪亚面前,同时对库洛洛眨了眨眼。 “啊,给我吗?” 莉迪亚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呆呆地把袋子抱在怀里,转头看库洛洛。 库洛洛伸手把袋子打开,揭掉里面的乳白色包装纸,露出一个浅棕色、毛绒绒的泰迪熊,穿着一件鲜艳的蓝毛衣,憨头憨脑、肚子圆滚滚。 “好可爱!”莉迪亚看得两眼冒光,伸手把小熊从袋子里抱出来,架着双臂看了又看,最后搂进怀里——正好是可以卡在胸前、抱在肚子上的大小。 绒毛的触感极好,里面填充的棉花也料足,因此泰迪熊抱起来的手感好到叫人流泪。 “送给你,莉迪亚。”库洛洛道。 莉迪亚的脸又红了,但这回是快活的。“谢谢,库洛洛,”她有些羞赧,又神采飞扬地抱着熊道,“我好喜欢!” 库洛洛已经付过钱了,他拿了熊就准备走。不过莉迪亚还不想走,抱着熊站在店里左顾右盼——这家玩偶店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左边是几张长桌和缝纫机等工具构成的diy区,右边是摆着一只只毛绒玩偶的货架成品区。 “再看看嘛。”她兴致勃勃道。说着一手抱熊,一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当先往右边的货架里走。 “看,这个粉兔子也很可爱啊。”莉迪亚说着,拿起货架上的粉色布偶兔,兔子两条长长的耳朵垂下来,被她一甩一甩地玩|弄。 “你可以买回去。”库洛洛建议。 “不要。”莉迪亚干脆拒绝,把兔子放回货架,抱紧了怀里的小熊举起来,“我有小熊就够了。只要一只,不然小熊多可怜!我可是很专一的!” 库洛洛:“……”你开心就好。 穿梭在一排排毛绒绒之间,莉迪亚眼尖地看到了和她怀里一模一样的泰迪熊成品出售。“咦,快看,这里有一样的。” 她不由得问库洛洛:“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做呢?” 莉迪亚才不肯承认,虽然库洛洛送她小熊超开心啦,但对于这只熊是他特意委托别的年轻女孩做的,自己心里稍微有点变扭。 这就是吃醋吗?不会吧! “因为以前也是自己做的。”库洛洛回答道,“放在你床头的那只黄色小熊,还记得吗?” “那只我有印象啦。”莉迪亚揪着怀里小熊的耳朵,斜睨看他打趣,“别告诉我那是你做的!” 那只留在流星街基地里的泰迪熊,绒毛是嫩嫩的鹅黄色,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一部分绒毛带着洗不掉的污渍,但还是被主人十分爱惜地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位置。 莉迪亚刚刚失忆醒来后,搬到库洛洛隔壁的卧室,一度没有带走那只看起来脏兮兮皱巴巴的小熊,还是库洛洛发现她“搬家”后给她送来的。当时莉迪亚自忖和他不熟,只以为是隔壁房间主人把她拉下的行李补上,因此只是随手接过来堆在床头,并不曾细问。 “那是你做的。”库洛洛解释,“最早是一只黑白色的熊猫玩偶,我们分开时你在六区自己做来抱着睡觉的。后来到了二区环境恶劣,熊猫被弄脏了,你就不怎么抱了,现在收在柜子里。” 那是因为我总趁你睡着把那只碍眼的熊猫拽出去丢到垃圾上,所以渐渐地你就只抱着我睡了。 “至于那只黄色的,是在二区的时候你给我做的。”因为是送给我的,我才对它比较容忍,虽然做好以后总是抱着它玩的还是你。 “总之,莉迪亚你就是这样一个绒毛控,而且还挺擅长做手工活儿的。” “哈哈哈,”莉迪亚举着小熊大笑起来,毛茸茸的熊脸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就是喜欢这种毛绒绒的东西嘛!多可爱呀,是不是~” “然后我们当时说好过,以后我也做一只送给你。”虽然我们谁都没有当真。“正好今天和派克他们路过时看到了这家店,我就买了来送给你。”库洛洛总结道。 因为这里是外面,库洛洛心想,我终于能送给你你喜欢的东西,脱离了言灵以外的东西。 至于diy,以他对莉迪亚的了解,比起随手从货架上拿的,她肯定更喜欢单独、特意做出来的。至于是谁做,对库洛洛来讲,过程一点也不重要。结果才是他想要的。 “原来是这样。”莉迪亚目光盈盈低下头,揉捏着熊耳朵,拉长声音,“还有这样的典故。” “你不高兴了?”库洛洛问。 “我没有!”莉迪亚抬头,看着他的眼神有瞬间十分复杂,爱怜而幽怨,但她很快眨了眨,瞪着他的目光凶巴巴地,又逐渐变得柔软,像潺潺的春水在坚冰间流淌。 “你就有。”库洛洛很确定。 莉迪亚才刚要开口,闻言又瞪了他一眼,蛮横道,“没有就是没有!” 库洛洛继续发问:“为什么?” 莉迪亚无奈又憋屈,赌气撅道:“不想跟你说!我有秘密,不行吗?” 库洛洛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有秘密也不跟你说,你不许生气。” “不行!”莉迪亚要被气哭了。 “怎么吵架了?” 刚才还甜甜蜜蜜的小情侣转眼就闹了起来,自觉对他们有责任的热心店员丽莎走了过来,忍着笑劝道:“都别生气,出来玩是多开心的事啊!” “就是,小妹妹,你小男友对你多好啊!送你礼物,还跟人发脾气,小心他被别的小女生抢走了!”旁边看热闹的女店员也打趣地笑道。 她们刚说到库洛洛为了委托丽莎帮他缝制玩偶,多花了三倍价钱,对这样大方又暖心、长相还如此俊秀的小男友好感爆棚。 莉迪亚脸上挂不住了,气恼又想哭,一手抱熊一手拽过库洛洛衣袖,几乎落荒而逃:“我们走!” 跑出店外,天色已近全黑。夜晚冰凉的空气冷却了她脸上的热度,令她清醒过来。商业街上霓虹闪烁,她顺着人流慢慢地向前走。 库洛洛安步当车地跟在她身后,被拽着袖子走也无所谓。莉迪亚发脾气也好,挂不住脸落荒而逃也罢,对他而言全都不痛不痒。比起情绪忽高忽低如坐过山车一般的莉迪亚,库洛洛的心思如大海一般平静。 “我很喜欢……” 莉迪亚忽然站定了,背对着他小声开口。 她单手抱紧了泰迪熊贴在胸口,猛地转身看向他,大声道:“我很喜欢库洛洛,送我的礼物!” 她殷殷地看着他,嘴角抿起透着些紧张,眸中水波荡漾,流露着歉意、眷恋、甜蜜和忧愁。 库洛洛摸了摸她额前柔顺的刘海。 “我只想你高兴。” 哪怕莉迪亚要天上的月亮,库洛洛也愿意给她摘下来。 “我知道。”莉迪亚轻声答道。 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怕惊醒了什么似地落在他侧脸上。 “谢谢你。” 谁会不喜欢库洛洛呢? 这样俊秀、聪明、强大又性格温和的少年。更重要的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在拥有这些素质以后,他还有一颗能够待人以赤诚的心灵。 我从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上了。她想,就像命中注定。 这才有接下来的所有事。 一阵电话铃惊醒了她。 库洛洛接了电话,那边隐约传来侠客的声音,好像在叫他们过去,吵吵嚷嚷的。“知道了。”库洛洛挂断。 “我们走吧。”他主动牵起她的手,逆着人流朝夜色中走去,“他们叫我们去吃饭了。” “说起来,这还是库洛洛第一次送我礼物呢!”夜风里,他的手温暖惊人。为了缓解心里若有若无的紧张,莉迪亚说道。 “第二次。”库洛洛想了想,道。 “嗯?”莉迪亚不解,随即恍然,略带羞恼道,“又有什么是我不记得的?” “这个你可是知道的。”库洛洛握紧了她的手安抚,示意她低头凑过来——拉出她挂在颈上的项链,精致的白金细链上,五颗错落有致的紫色宝石溢彩流光。 莉迪亚嘴微张,她还真知道这个,储念能量石,那神秘又高贵的紫色是库洛洛念的颜色。 在流星街的时候,因为严重的辐射,她靠这件饰品形成体外的缠来抵御辐射,库洛洛会定期向里面补充念。刚开始,能量石里的念会被很快消耗。但现在,随着她对库洛洛的信任与日俱增,项链中念的消耗速度也在逐渐变缓。比如此刻,距离上一次充能已经快有一周了,而宝石中流动的紫色还熠熠生辉。 库洛洛显然有点高兴。 虽然莉迪亚自己感觉不到念,但越是如此,越能反映她的潜意识——因为潜意识里对他毫不设防,所以才能让他的念在身边环绕,而不是当威胁驱逐、消灭。 这比任何的漂亮话语都更让他感到踏实。 第104章 费里兰(四) 晚饭果然是吃火锅。 侠客他们选了一家生意非常红火的火锅店,就坐落在离旅团落脚的宾馆不远的街上,远远就能看到一片大红灯笼。 “你们终于来了。我都快饿死了!”位置正对大门的窝金最先看到他们,抬手招呼道。 “这可没有必然关系。”坐在斜对面的飞坦道,“水还没开哩。” “冒泡就是好了吧?”等莉迪亚和库洛洛穿过满堂食客,挤到这张圆桌前坐下,信长恰好指着中间巨大的铜火锅道。 “好了。”富兰克林探头看了眼,下达判断,同时抄起手边的羊肉整盘倒进沸汤里。 “唰唰唰——” 四面八方有盘影闪过,各色食材被争先恐后地塞进铜火锅,直到最后生生卡住,半盘冻豆腐倒在白菜背上,“咕噜噜”滚了满桌。 “哈……”莉迪亚看得目瞪口呆。 库洛洛处变不惊地拿过可乐,给她倒了半杯。 “那个,放太多会熟不了的。”她磕磕巴巴道,“还有,汤都溢出来了。” “这可以吃了吗?”芬克斯把筷子伸进火锅里,从里面费劲儿地夹出来一条羊肉,皱巴巴的肉质已经变成了粉白色。 “可以了吧。”侠客说话间,芬克斯已经把筷子从嘴里抽了出来,咀嚼着点头。 下一秒,又是筷影缭乱,满桌剑气纵横,眨眼间,原本被塞得满满的火锅已经只剩下一池清汤,两三片碎菜叶子随波荡漾。 “等会儿!”莉迪亚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打断他们:“你们到底会不会吃火锅?!” “……”满桌安静。 飞坦把咬成两半的夹生鱼丸吐回盘子里,玛奇把夹着年糕的筷子默默放下。嘎吱嘎吱,侠客把半截鲜竹笋夹回盘子,剩下半截仍在嘴里嚼。 信长和富兰克林在刚刚的战役里夹断了彼此的筷子,杀气十足地对视一眼,各自默默抽了双新筷子。派克招来服务员往火锅里重新注入清汤,面影和紧闭双眼的蕾姿安静坐在座位上。 “不同的食物,煮熟的时间是不一样的。”莉迪亚顿了顿道,就算以前没吃过……“看别人桌是怎么涮的就知道了吧。”这并不难想到。 “你们怎么回事?”她狐疑地看着满桌人。那种莫名的亢奋——哪怕只是吃个火锅而已,这种鲁莽出现在旅团的身上就很违和。虽然看起来咋咋呼呼,但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很稳,没有一丝破绽的那种稳。 看到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莉迪亚想揭过这茬,于是提醒道:“吃了夹生的东西,可能会拉肚子的。” “听见没有,芬克斯,待会儿可别占着厕所不出来!”窝金咧嘴大声挤兑芬克斯,重新打开了热闹局面。 芬克斯嘴上反击着,扭头喊服务员小姐重给这桌上一遍菜。服务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和他确认是所有点过的菜品都再要一份,才一脸奇怪的走了,不断回头的目光好像在说“这桌客人有病。” “这些怎么办?”飞坦拿一根筷子指着重新被塞满的火锅——莉迪亚爆发后,其他人都讪讪地把自己盘中摞得山一样的食物倒回了锅里。现在没人敢先下筷子了。 “多煮一会儿总能熟的。”玛奇道。 “这里面有蔬菜、牛肉、羊肉,鱼丸、牛肉丸,土豆这样的块茎类,还有主食……”侠客拿筷子拨了拨火锅里的食材,数过一遍抬头问,“莉迪亚,怎么看是不是熟了?” “啊?”莉迪亚不好意识地表示自己的常识不比他们多多少,努力回忆一番,“肉最好认,变颜色就是熟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把肉捞上来,纷纷一看熟了,顿时一扫而空。 库洛洛也夹了一筷子,拨开了分给莉迪亚一半,后者也不客气,沾进麻酱和香油的碗里过一遍吃了,满口浓郁的香味笼在铜火锅的热气里,眯起眼睛感慨:“好香!” 派克帮来上菜的服务员码好层层垒起来的盘子,顺便问了她捞菜的顺序,接过指挥下锅的重任。 “对了,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那吱吱呢?”莉迪亚吃得满头汗,直到菜过五味,才想起来问。她探头看坐在隔两个座位上的蕾姿,金发萝莉静静坐在冒着热气的铜锅前,眼睫低垂,双眸紧闭。 蕾姿虽然是面影的妹妹,但肉|身已经死亡,只有灵魂寄居在人偶身上—— 【灵魂人偶】是面影的念能力,以对某人的记忆为引,可以具现出以假乱真的人偶。人偶不仅有呼吸、脉搏、体温,还能继承本尊的思想,甚至部分实力,唯一的缺陷是没有眼睛。 是的,在蕾姿紧闭的双眼下面,此时只有两个黝黑的空洞。虽然作为人偶,即使没有双眼也不影响她视物,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一双没有眼球的空洞眼眶太过可怕,为了不引起骚乱,蕾姿只好把眼皮闭上,伪装成盲人。 但其实面影的人偶并非不能装上眼睛。相反,只要夺取活人的眼球给人偶装上,就能让人偶更加完美、实力大增。蕾姿始终没有装上双眼,对此面影的解释是,他想找一双最完美契合的眼睛,才能配得上妹妹…… 他确实有点完美主义的神经质,对蕾姿的掌控欲也很强,对于这种说法,旅团的其他人表示不予置评。能开发出【灵魂人偶】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念能力,对多少相信能力反应内心的念能力者而言,这家伙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蕾姿姑且不算,对比同时加入旅团的芬克斯,面影和其他人的关系疏远得多——谈不上排斥那么严重,但多少有些格格不入。这当然也与本人封闭冷淡的性格有关,总不能指望幻影旅团像个温暖的大家庭那样,去捂热他冰冻的心吧? “吱吱搁在宾馆了。”对于莉迪亚的询问,紧挨着她坐的玛奇回答。 莉迪亚就收回了看向蕾姿的目光。以往找不见吱吱的时候,总是蕾姿在带着狐狸玩耍。余光瞥见她旁边空了一会儿的位置,面影正拉开椅子坐下。 “那……” “我把它关在笼子里,不会乱跑的。”玛奇道。 莉迪亚就放了心,不再多说。 “我去厕所。”玛奇推开椅子站起来道。 莉迪亚看了眼库洛洛,后者正把七八个虾滑堆在酱油碟子里拨来拨去,十分幼稚。 店里的菜单被轮过三遍,最后一批空盘子撤下去,旅团众人逐渐停了筷子,火锅上方蒸汽腾腾,晕开酒足饭饱的惬意。 桌上有人说起自己今天的经历。“……真的很要面子啊。只是站在门口瞅他们一眼,就抄家伙要上来和我拼命,”窝金抓了抓头发,回想起一堆“火柴人”拿着枪|械朝他射击的场面,咧嘴笑道,“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是啊,你从赌场一路挑到人家的总部,还要黑|道请你喝茶吗?”信长倒着可乐在旁边吐槽。 侠客也放下筷子嬉笑,“不是我说,窝金你那个挑衅的眼神,他们要是在家门口忍了,以后也不要混了。你们不知道,那些家伙冲上去的时候连腿都在抖,也是很可怜了。” “没被吓得尿裤子逃走么?这么说素质还算不错。看来也是有硬骨头的家伙哩。”飞坦说着有些遗憾,因为他今天一天遇到的似乎全都是软蛋,连热身都算不上,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你们也不要太不识人间疾苦。”富兰克林一口吃掉一个烧饼,拍拍手站起来,说了句公道话,“外面对念能力者的掌握很少,像两个费里兰势力对抗那样的菜鸡互啄,底下人都是拿出一条命来拼,谁怂谁就输了。至于用计谋,恐怕暂时还看不上我们。” “那现在呢?”飞坦问,带着点喑哑和危险的心照不宣的含混笑意。 “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吧。”芬克斯懒洋洋地靠进椅背,手指敲着杯沿,“看来我们这组今天收获最大。派克找到了两派火拼的地方,我们一进去所有人都傻了,问我们属于青龙还是黑凤。哈哈哈哈……” 芬克斯突然自顾自大笑起来,其他人一头雾水,派克冷淡又带点儿无奈地补充,“芬克斯当时愣了一下,然后说 ‘我不喜欢吃龙凤斗。’最后的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龙凤斗是流星街的一道名菜,用乌鸦和蛇熬肉汤吃,因为食材不算难得但很碰运气,大多数人都愿意尝试,不过味道就见仁见智了。 其他人都笑起来。他们都相信芬克斯当时绝不是有意挑衅,因为实在犯不着,他说话就是这个风格,难怪总被人打。 信长握着刀站起来,摆摆手,“去放个水。”他旁边的窝金想了想,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直到两人走到火锅店后面,桌上的人还在笑。 “笑你娘的狗屁!”突然一声怒骂,隔壁桌猛地一拍桌子,杯盘齐震,发出玻璃摔碎在地上的刺耳声音。 芬克斯回头,就见紧挨着他身后的那桌也是个大圆桌,满满当当坐了十二三个青年小伙儿,有的全身挂满亮闪闪的饰品,有的吃得热了脱掉外衣,露出花臂纹身,从眼神到面相看,都不像良民。 “哪里来的乡巴佬,也敢在这里乱吹牛逼?”最先拍桌子的年轻人带着金鼻钉,站起来满脸通红地用手指着库洛洛他们这桌,暴躁地喝骂:“敢拿我们龙哥打岔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费里兰是不是?!告诉你,今天你们摊上事儿了!兄弟们现在就教你做人!” “没那回事儿。”芬克斯回头,握住了那青年伸到他脸旁的手指慢慢往回推,脸上还带着热情的笑,“绝对是你听错了,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消消气,算了吧。” 鼻钉青年啪地甩开他的手,鼻孔朝天,嚣张跋扈地冷笑,“怎么,现在怕了?告诉你,晚了!”他身后,一桌子不良青年已经全都站起来逼近这边,手上拿着酒瓶子之类做武器,露出满脸凶恶。 芬克斯其实很有些怜惜弱小的心肠,看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正要再说,去了后面洗手间的富兰克林正好回来,被拎着酒瓶子的不良青年挡住了座位,问:“出了什么事?” 面对嬉皮笑脸的芬克斯,鼻钉青年还不当回事儿,现在身高两米多、肩膀上毫不夸张能一边坐下一个人的富兰克林居高临下地逼近他,平静无波又暗藏凶狠的眼神扫过来,顿时有些腿软。 见没见过血的凶完全不一样,杀人如麻的狠和逞凶斗狠的狠不是一个概念,动物本能在尖叫着发出警告,告诉他惹不起。 “你、你们……”如窝金所言,这些道上混的青年最要面子,哪怕双腿膝盖打架,还要强撑着眼神游移,似乎在纠结是撂狠话就走还是不信邪地干一架,以期一战成名。 “哟,有情况?”窝金和信长也回来了。这两年窝金又猛窜个子,现在直奔两米五去了,英武桀骜,站在那里就是比富兰克林更不好惹的彪形大汉。他旁边的信长虽然被对比得貌不惊人,但手上的长刀可并不低调。 “你、你们给我等着,黑|道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们走!” 鼻钉青年把话说得仓促,带着小弟们急匆匆走了,连自己桌上咕嘟嘟沸开的锅子都不要了。远处目睹这一切的服务员“哎”了一声,想叫他们结账,又及时憋了回去。 窝金他们没当回事儿地笑了两声回到座位坐下,芬克斯没趣儿地站起来,也离席往后面去了。 火锅的热气变小了,其他人还继续闲聊着。 “我发现费里兰好像很流行纹身。”侠客瞧着那群不良青年逃走的背影,其中有大半以上露着各式张牙舞爪的彩色纹身。“好像级别越高的人,越爱整个专属纹身。”像芬克斯口中的青龙啊、黑凤什么的,都是专属图腾一类的称号。 “听起来挺酷的,我们也搞一个啊!”窝金握拳,露出些许兴奋之色。“纹什么好呢?”信长摩拳擦掌,“蜘蛛?” 不管战斗时多老成,他们也正处于中二的年龄里,没毛病。 “哈,我们的代号是蜘蛛没错……” 侠客说着,往另一边库洛洛的方向看。 哪怕说起了在身上纹蜘蛛这样平时一听就会跳起来的话题,莉迪亚此刻却安安静静像没听到一样,趴在桌子上歪头拿筷子夹过被库洛洛放在酱油碟子里玩弄了半天的虾滑,一个一个塞进嘴里。 库洛洛看着她这样乖巧的样子就觉得心中柔软,伸手揉着她柔顺的长发,抬头从桌上扫视一圈。飞坦和派克同时站了起来,一个和从后面走来的芬克斯错身而过,一个转身向前台结账。 “差不多了,我们走吧。”等到派克回来,库洛洛说道。 所有人都站起来,临走前库洛洛小声问莉迪亚,“要去厕所么?”莉迪亚抬头笑了。 一行人出了火锅店,背对着红灯笼渐行渐远,走进夜晚的寒凉中。他们一路说说笑笑,走过冷黯的街道,进了落脚的宾馆。电梯一路上行,七层最靠边上的套房其中一间灯亮了起来。 从拉上窗帘的窗户仍能看到里面依稀的人影。 黑影块头最大的是窝金和富兰克林等人,按人头数则所有人都集中在客厅,不时有人站起来走来走去。似乎是刚才吃得没有进行,他们还打算聚在一起热闹到深夜……从窗帘的投影上能看到碰杯的动作,甚至有大笑声沿着没关严的窗户一直飘到街道上。 夜晚,费里兰的街头寒冷,静谧。 静到了极点的某个刹那,就像世界被压缩到奇点后爆发,“轰隆——” 以某座地下宾馆七层拐角处的一间套房为中心,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 天空被映成彤红,整座楼体被震塌了大半,六楼以上都成为一片废墟,生命和建筑都在暴虐的能量中化为乌有。 火光熊熊。 第105章 死战 “流星街追上我们了。” 在停车场甫一集合,面影就对库洛洛道。 就像听到第二只靴子终于掉落的声音,库洛洛并不惊讶,只是问他:“他们找上你了?” 在其他蜘蛛冷冷的注视里,面影毫不避讳地点头,“流星街对我们这次出逃很重视,特别成立了一支队伍来追捕。其中有莫罗家的人,刚才他暗中联系了我。” “你一直有和他们的联系方式?”侠客抱肘提出疑问。 面影直勾勾地看着库洛洛,“你可以选择相信或不信我说的话。” 库洛洛道:“都已经逃出流星街了,即使你现在回头,也不会有好下场。”这句话与其说是告诫面影,不如说是在向其他人解释。他接着问,“莫罗家的人和你说了什么,追兵实力如何?由谁带队?” “还能有什么,他想让我里应外合,除掉你们的同时保住莉迪亚。”面影说着看了眼紧跟在库洛洛身边的莉迪亚,“至于实力,我装作犹豫的样子,他为了威吓我说出不少。从这部分看,追兵的实力就很不好惹。” “哦?”芬克斯发出一声好奇。 面影面不改色:“我得到的消息是,议会为如何处理我们的事情专门开会讨论,最后的结果是合三路人组成追捕队伍,由议会牵头,大长老亲自带队,莫罗家负责后勤,厄里斯家派出了鹰犬。” “哇哦!”芬克斯惊叹一声,派克、侠客、富兰克林这些对十三区势力比较了解的人已经做出了反应。 “派出了鹰犬啊,”侠客轻声念叨,“可真是重视。” “大长老……”富兰克林皱眉思索。 “团长。”派克下定决心,看向库洛洛。 库洛洛点头,示意他心中有数。“既然已经被找到了,”他叹一口气,环视众人,“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各位,准备迎战吧。” 其他人呼吸变沉,视线夹杂着紧张和兴奋,齐齐看向库洛洛。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宾馆里。 “硬碰硬?没有必要。”库洛洛否决了窝金的提议。 “我知道你想要酣畅淋漓的战斗,但现在的情况是对方锁定了我们,敌暗我明……”窝金又说了句,他摇头,“守株待兔不是这么用的。如果我们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对方不会立刻出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大长老不会不懂。” 侠客代他进一步解释道:“窝金你想想,如果对方摆明了盯住我们旅团,却迟迟不出手,到时候我们是一直在原地等下去,还是继续向前走?肯定不可能留在这里吧。向前走,我们对外面又不熟悉,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掌握了我们的行踪,他们大可以在路上从容设下陷阱——那样的话,被蹲守撞木桩子的蠢兔子就变成我们了。” “敌暗我明,就是这么被动。”富兰克林沉声道。 “那怎么再甩开他们?”信长挠了挠头。 “说了不 ‘硬碰硬’,就肯定不是把他们都杀光……吧?”芬克斯挑着眉毛猜测。 要按这些杀胚自己的想法,管什么实力不实力,肯定是把追兵都杀光了事——所谓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但是库洛洛已经说了不必硬碰硬,众人信服他的决策,就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派克和飞坦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金蝉脱壳?”(派克)“虚晃一枪?”(飞坦) 只慢半拍,玛奇也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影道,“傀儡?” 计策逐渐水落石出了。 “那个,”侠客想说什么,却看向后库洛洛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凭面影的傀儡,恐怕没法骗过大长老的眼睛。” “那就不必骗过他们。”库洛洛语气淡然,向面影确认,“我想,流星街知道你能力的人并不多,对吗?” 面影点头。 “只要他们轻易想不到这一层,事情就好办多了。根据面影的情报,我们假设他们今天下午抵达费里兰,找到我们的时间不会晚于今晚。但是,除能力未知的大长老以外,目前所知敌方队伍里并没有足以威胁到旅团全体的强攻手,而以大长老的谨慎,他们想必不会一上来就动手,而是要先观察一阵——如果面影假装投诚,和莫罗家代表虚与委蛇的话,他还能帮忙拖一些时间。” “我们要在他们眼皮底下动手脚?”窝金的语气有些兴奋。 库洛洛笑道:“请他们看一场烟花,怎么样。” 其他人了悟,玛奇举手问,“借谁的手呢?” 话一出口她已露出了然的神色。 “黑|道。”侠客眼里也含着狡黠笑意,“费里兰的势力由白道和黑|道交错组成,谁也压服不了谁。黑|道行事更为暴虐,效率也更高。就是想要他们动手,我们还得添一把火。” “这个简单。”芬克斯倚窗看向外面,“今天下午分头去做就行。库洛洛?” “那就这样。”库洛洛合掌下令,“今天下午,面影留在宾馆制作旅团的傀儡,其他人分组挑衅黑|道。保持联系,注意不要落单。” 火锅店后门。 经过厕所外的狭小过道,尽头就是虚掩的后门。 库洛洛带着莉迪亚推开门,外面早已黑透的天色下,旅团诸位安静地伫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后院里,披着在夜晚起到卓越掩护的黑衣,气势森然。 被这股气势所感染,莉迪亚不禁有些紧张,放轻了呼吸,同时握紧库洛洛的指尖。 “没事,别紧张,待会儿跟着我。”库洛洛用手指顺过她的长发,为她带上兜帽,贴近她耳边轻声叮嘱,“记住我的话。战斗发生时,什么也别管,你先跑。” 莉迪亚微微睁大眼,“可是?” “这是命令。”库洛洛轻柔截住她的话。“你信不信我?” 莉迪亚在黑暗中探究地看向他,重重点头。 无关任何柔情蜜意,她所信服的是库洛洛这个人作为首领的实力,作为幻影旅团团长,让这些伙伴信任、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能力,当然也包括她。 那种站在黑暗里能一肩撑起天幕,跟着他就不怕迷失方向的,无与伦比信赖和安全感。 “那好。”库洛洛在夜幕中似乎笑了笑,俯头凑近吻了吻她沁凉的眉心,贴脸悄道,“一旦敌人出现,你就跑得越远越好,藏起来等我找到你。这就是你最重要的任务,记住了吗?” 莉迪亚郑重点头。她已经想到,面影说过莫罗家的人联系他是为了得到自己的能力。那么作为这盘棋上的诱饵也好、国王也罢,一旦变故突发,保全自己以免旅团鸡飞蛋打才是她最重要的使命。 剩下的,就是相信。 相信同伴,相信库洛洛。 “库洛洛。”侠客站在透出光的门口小声招手,似乎有事商量。库洛洛再次抚过莉迪亚脸侧的头发,转身走进火锅店后门的阴影里,顺便带走了身上插着天线的火锅店老板。 片刻后,他和侠客一起回来,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只有背脊挺直,气质凛然。他走到队伍最前面,低声道,“出发。” 夜色的掩护下,所有人沉默地行动起来。 爆炸突然而剧烈,半边天空被照亮。 “走吧。” 宾馆对面的地上停车场,库洛洛从阴影里站起来,侧脸被冲天的火光映红,神情漠然。 透过停车场外墙的框架,能清楚地看到对面。整栋宾馆建筑被炸塌了大半,连一街之隔的这边也受到波及,地面在不停地震颤着。 把傀儡送入火海,真身却安静潜伏在这里的旅团目睹了爆炸发生,开始跟着库洛洛在黑暗中向外移动。冷寂空旷的车库里,十一个人所造成的动静不会比一片落叶飘落到地上更大。 莉迪亚轻轻地抒了口气。 她忽略心中隐隐的不安,觉得这把稳了。 库洛洛的“金蝉脱壳”计划。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他们沿着楼梯下到二楼,车库无灯,外面爆炸的火光提供了少许照明,隐约可见某些车位上玻璃的反光,和散落在楼梯、地面上的垃圾碎石。这座车库已经废弃了很久的样子。 莉迪亚错后库洛洛一个身位,集中精力踩在每一个他试探好的落足点上。 一阵尖锐到极致的风声,像一声哨响。 走在她前面的库洛洛,突然消失了。 视网膜中还残留着库洛洛的背影,她已经向前飞了出去。 走在身后的人在一瞬间提速,直接撞上莉迪亚后,推着她向前冲刺——巨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莉迪亚被惯性压在身后人坚硬的胸膛上,从冰冷到滚烫只用了不到千分之一秒。 太快了,她听到风在耳边发出爆裂声,两颊肉被抽搐着甩向后脑,被加速带来的反作用力迎面拍倒,骤增的压力令她眼前一黑,晕厥了刹那。 她恢复视力时,通往一楼的楼梯已经近在咫尺。 仿佛瞬移。 第二声哨音般尖锐的风,这时候呼啸而来,如跗骨之蛆。 她被扔了出去。 莉迪亚重重跌在布满碎石的水泥地上,囫囵个向前滚去。 真正的战斗,此时才在身后打响。 黑暗中除了一声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啸风鸣,人体落地的闷重声,沉默到令人绝望。 背脊不断摩擦过地上的碎石,莉迪亚在颠簸中抬头向后看—— 她首先看到趴在她身后不远的尸体。 匍匐在地的姿势,后颈折断,一只手还伸向她的方向,半侧着露出的脸上蹭染灰尘,形状姣美的金眸黯淡无神。 是飞坦。 视线越过飞坦的尸体再向后,掠过黑暗中在半空急速交错的几道身影,她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二楼车库最亮的地方。 在那扇仍透出火焰彤光的窗边,双黑少年低垂的脸被彤光温柔舔舐。 一根巨大的钢筋贯穿了库洛洛的胸膛,将他狠狠钉在墙上,鲜血闪烁着水泽,几滴溅在他脸上。他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似已死去。 库洛洛…… 瞳孔一瞬紧缩,惊愕、震怖、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复杂交织的情绪在她自己尚未意识到时,已如实浮上脸庞,令她面容扭曲。 “嘭”地一声,一个身影掠过她眼前重重砸在墙壁上,滚落后露出玛奇犹自睁大双眼、写满难以置信的脸。 在她身下压着被血污浊的金发,是派克残破受损的尸体。 下一秒,另一具高大的尸体又狠狠砸在了两人交叠的遗骸上,像主人漫不经心又很有条理地将垃圾都丢往同一个位置…… 芬克斯死亡。 莉迪亚惊醒。 她骤然调转目光,锁定交战的人影,漂浮的混沌和暴虐充斥了她,就要用出言灵! 唇才张开,又是勾魂夺命地一声:“嗖——” 尖锐如哨声的风。 滚烫的血溅上她,满头满脸。 富兰克林用自己厚实庞大的身体挡住她,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一手握在胸前,能射出机关枪的十指蜷缩着,死死攥住从背后刺出胸膛的一块金属。那是块被随手掰下的汽车反光镜,鲜血汩汩顺流而下。 他还有气在,目光和莉迪亚透过血液的鲜红视线交汇了一瞬,接着霍然转身,双手张开一个迎抱或拦截的姿势—— 一个人旋转着砸进了他怀里,富兰克林的背影晃了晃,之后艰难地稳住,抱着怀里的尸体缓缓向地上坐倒。 莉迪亚眼中残留的动态影像捉到了他怀里那人凌乱的金发,和尚未长开的稚嫩的脸。 那是侠客的尸体。 她终于明白了,在富兰克林尚未完全坐倒的尸体最后的荫蔽下,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逃往一楼。 “啊——” 她踉跄着跳下最后一级楼梯时,从身后楼上传来信长撕心裂肺的吼声。那是她听到同伴在这场战斗中唯一、也是最后的声音。 “战斗发生时,你什么也别管,逃得越远越好。” 她想起库洛洛说的话。 原来在真正高手的战场上,连她用出言灵的机会都没有。 刹那已分生死。 库洛洛、飞坦、富兰克林……同伴用性命给她争取来的时间,只够她转身,朝着背离他们的方向逃命。 一颗子弹射歪了,擦过她的脸在墙上溅出火星。 楼下还有埋伏,流星街的追兵已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换他们做了那只自作聪明的螳螂。 “刀阵!刀阵!” 莉迪亚向后一滚,缩身躲在楼梯与墙壁之间的死角里,运起言灵嘶声喊道。 声音喑哑破碎,浸透着比胆汁更苦涩的绝望,显得如此陌生。 言灵威力不减,万道银光落下。 她清剿了底层围攻的队伍,掩面跑入刀林,踏着血泊和尸首冲出大楼。 逃,快逃…… 活着,要活着。 才能报仇! 第106章 歧途·上 莉迪亚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逃了出来。 只有自己。 距离旅团出事已经一天一夜,那天晚上她拼了命地往外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冷静得不可思议——言灵给了她极大便利,擦干全身的血迹、换了鞋和衣裳,她愣是在几公里外的一个大停车场里躲了下来。 不敢接触任何有人的地方,她缩在用言灵要来的车里,蜷缩身体抱紧自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想不明白,又控制不住自己反复地想。 一帧一帧地回溯那短短几秒,撕心裂肺的瞬间。 脸蛋干了又湿,头痛欲裂,她几次哭得晕睡过去,又醒来,直到眼泪一点点地流干,空洞洞地看着天亮。 库洛洛……飞坦……玛奇……富兰克林……派克……侠客……信长……窝金……芬克斯……面影……蕾姿…… 幻影旅团。 度秒如年,哪怕一再告诫自己忍耐,她还是在第二天的夜里,忍不住跑回出事的地方一探究竟。 希冀着库洛洛能突然出现,告诉她一切都是伎俩,现在没事了。 他来找她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 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忽然全身颤抖,难以抑制像过电那样。 没了、全没了…… 眼前只有一片废墟。空空如也。 凶手不见了,尸体也不见了。 旅团的尸体、底层被她杀戮的尸体,全都不见了。只有地上残留着大片大片的血迹,飞溅的到处都是,淋漓惨烈。 是假的么?他们撤走了?还是、还是尸体被搬走了? 莉迪亚疯狂地在现场搜索,找到破碎的衣角、被血污黑的发丝,分辨不出曾属于谁。她用尽了自己最大的能量握紧,那些碎屑没能消失…… 不是傀儡。 她跌坐在地,觉得寒意入骨,半晌才笨拙地抱紧自己。 头用力抵住膝盖。 她踉跄着站起来离开的时候,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肮脏的布熊。 那是库洛洛最后送她的礼物,被她在一辆破损轿车的底盘下面找到。 在火锅店后门和傀儡替换时,因为舍不得它和傀儡一起葬身火海,莉迪亚把它取了出来,一直抱在怀里……直到库洛洛被从她面前击打出去时,仓皇落地。 现在,小熊曾经柔软的绒毛已经沾满了尘土,还有半边浸透血液结成硬壳,一只当作熊眼的玻璃珠脱落了,露出变得灰扑扑的棉絮…… 和她一样的狼狈。 却被她那样珍惜地紧紧按在怀里,像仅剩的两个相依为命的可怜儿,在这荒凉的世界里除了对方以外,一无所有。 她也确实什么都没了。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都不存在了。 从此往后,就只有我自己。 莉迪亚独自驱车行驶在公路上,默默地、一字一顿地想。 一笔一划地刻进心里。 两侧雪松飞速倒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有一弯小小的月牙升起,暗淡的星辰像雀斑点缀在旁。 整个世界安静得令人心慌。 她心里像火燎一般地想要热闹。在那辆巴士上,旅团的大家吵吵嚷嚷的说笑玩闹声,仿佛就回荡在耳边,又遥远得像正飘往另一个世界。 还有库洛洛,总是黏着她的库洛洛,总是陪着她的库洛洛。 她有时候觉得他烦,抱怨他给她太大压力,甚至在渴望靠近的同时又恨不得和他保持距离…… 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疯狂地需要他、想念他……爱着他。 可惜什么都晚了。 其实她和旅团认识并没有多久。 这一路她已经强迫自己仔仔细细地回忆了和他们相聚的每一天、每一刻。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发生了那么多事。 久得好像一辈子。 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来救我呢? 为什么就这样认可了成为同伴呢?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还有库洛洛,为什么想起他心就这么疼呢? 痛得好像没法呼吸,整个人被一剖两半。失去了他,就要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疯了,可能冷静之后就会恢复正常。 可惜没有以后了。 他们被留在岁月里,留在最好的时候,留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生命里。 莉迪亚吸了吸鼻子。 没有泪水,没有鼻涕,却让她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有时候忍不住想,为什么,命运要对她这么残忍呢?得到以后又失去、尚未完全得到的时候就失去,让她……让她怎么办呢? 没有路,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绝望到尽头的时候,自然就升起仇恨。 害我落到这样境地的人们,害我失去他们的人们…… 害死了他们的人!!! 都要偿命。 都、要、死。 当仇恨像烈火一般在胸膛熊熊燃起。 就烧尽了孤单、恐惧、迷惘、痛苦,和绝望。 顶替了被抽离的脊梁。 她驱车,向流星街而去。 已经被洗干净的小熊坐在她旁边的副驾驶座上,似模似样地系着安全带。 棕色绒毛就算被洗的发白,也恢复不到曾经的柔顺了,脱落的眼珠也没有再补上,光秃秃地露着棉花,像难以愈合的伤口。 现在就只有它陪着她了。 莉迪亚有时候会和它说话,把它当成库洛洛那样地说话。但她不肯放任自己这样下去。她既不想习惯胸口的闷痛到淡化仇恨,也不想就这样窒息而死。 不能放任自己沉湎下去…… 她以一个复仇者的严苛标准要求自己。 “太静了。要听音乐吗?” 一不小心又犯了这个错误。 她抬手打开音响,音乐在封闭的车内流泻而出。 莉迪亚以前不会开车,她也远没到可以考驾照的年纪。 是自学成才。 没办法,她什么身份都没有,也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想要一路杀去流星街,这是最好的办法。 走……库洛洛带他们走过的路。 一个人看着开车教程上路的时候,她很害怕,哪怕开着安全性能最好的车子也无法抹平不安。 比不安更可怕的其实是同时涌起的深深懊悔——要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学会开车就好了。就像信长在深夜把车撞上护栏,出了事故也有库洛洛会保护她、抱着她哄着…… 她就是很委屈,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偷偷地哭泣。 哭完了再自己擦掉鼻涕眼泪上路。 这样没有人哄的时刻多了,渐渐地也就不再哭泣。 就像渐渐地也就学会了开车。 莉迪亚在一处高速休息站停了下来。 即使有言灵,她也需要休息,需要睡觉、吃饭、上厕所…… 需要见到人群。 她看过地图了,想要一路开车到流星街的边界,最艰难的路段是贯穿沙漠,那是一片纵横千里的无人区,必须耐得住沿途恶劣的气候、路况,也耐得住寂寞。 莉迪亚觉得这不是问题——她原本也不喜欢接触外人。但一个人上路超过一周后,她改变了这个认识。 原来,曾经以为不需要外人,只是因为有同伴热热闹闹地陪在身边,有库洛洛,不离不弃。 人终究是群居动物,而她还太过于脆弱。 必须变得更加坚强起来。 莉迪亚坐在休息站里啃面包。 她已经睡过觉了,在停在停车场的车里,也自己加过了油——自从进过一次加油站,被店员看到她孤身一人起了歹心后,她就再没以这种方式接触过外人。同理,也没用钱买过吃的。 这一路上,连杀人这件事都变得如此令人作呕。 她打算吃完了这个面包就走。 隔壁桌的小女孩一直在叽叽喳喳,而且已经连续看了她二十三次。 不,加上在厕所里遇见的时候,二十六次。 那是一对夫妻带着小女儿出游,看上去夫妻俩很是恩爱,经济条件也不错,把活泼可爱的女儿宠成了小公主,穿着粉色带蝴蝶结的公主裙。 莉迪亚有点羡慕。但却是那种“如果库洛洛在的话……” 曾经沧海的羡慕。 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她想,我还有我的路要走。 一条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 鬼使神差地,她就跟了上去。 车开得摇摇晃晃,十分颠簸,耳边还一直响起细碎的哭泣声,愈发令人心烦。莉迪亚睁开眼,就看到车窗外摇晃的景色,和坐在身边啜泣连连的粉色蝴蝶结小姑娘。 “别哭了。”另一个看上去比她们大一点的短发女孩压低了声道。 粉色蝴蝶结还呜呜个不停,抱着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嘘——”短发女孩凑上来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嘴。 “你再这样哭下去,前面的坏人听烦了,他们会打你的!”短发环抱着粉色蝴蝶结,在她耳边小声说。 粉色蝴蝶结狠狠打了个哆嗦,抽噎着自己捂住嘴。 莉迪亚的耳根这才清净了。 显而易见,她们被绑架了。 绑架她们的或许是一伙普通的人贩子,或许是一伙和流星街有瓜葛的人贩子。 毕竟流星街被视为全世界人口买卖的最终流入地。那儿连尸体都要。 出于这个念头……或许吧,莉迪亚才跟上来。 毕竟,如果不是她愿意闭气装晕,再多十个绑匪也休想用手帕迷“晕”了她,把人带上车。刀就藏在她的袖子里,割人喉管从不手软。 就像这一路上,用刀割断假装孕妇在路边求救、上车后向她伸来有刺鼻味道手帕的女人脖子一样。她手艺很不错,不会割断动脉让血喷得到处都是。 那太恶心了。 库洛洛他们死后,莉迪亚开始厌恶杀人,并对鲜血的味道感到恶心。 也因此她曾发誓绝不再多管闲事。 自己已经够可怜了,没有再多余的同情留给别人。 ……那个抱她上车的绑匪趁机捏她脸和屁股的时候,莉迪亚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刀。他要是敢再摸一下,绝对会颈上开花。 那绑匪在前面车厢哼着歌儿呢,还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车上一共五个女孩,除去新加入的粉色蝴蝶结和莉迪亚,另外三个都在十七岁上下,两个长发的神色萎靡,蜷缩在车厢的角落一言不发,短发的那个状态略好些,还能打起精神、小声地向新来两人传授生存技巧: “不要哭,尽量保持安静,节省体力。也不要反抗……我们太弱了,只有顺从才能保护自己。一定要记住,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他们要把我抓去哪里?”粉色蝴蝶结小声抽噎着问。 “我也不知道。”短发咬着嘴唇,眼神迷茫,“也许是地狱吧。” “呜呜呜……”粉色蝴蝶结又哭了两声,“我爸爸会来救我的,一定会……” 短发搂紧了她,咬牙小声道:“对,无论如何要保持希望。” “大家都是倒霉蛋,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艾比,她们是莎莉和琪琪。”短发回头看向角落里的两个女孩,脸上闪过同情和恐惧。“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洛特……”粉色蝴蝶结小声道。 莉迪亚没理会她们。 她抱膝看着窗外,神色一动不动。 天空和树梢在飞逝。 她看起来那么美丽,也那么冷漠。 “你在看什么?”粉色蝴蝶结、夏洛特忍不住问。 她置若罔闻。 “你都不害怕吗?”夏洛特又问。 她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去,语气是许久未开口的僵硬,“你在问我吗?” “对!”夏洛特好奇地看着她,再次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小熊。” 第107章 歧途·下 小熊好得很。 不太好的是莉迪亚。 因为之前开的豪车惹来许多麻烦,莉迪亚在学会驾驶后就换了辆破车开,结果是绑匪连看都不屑细看,直接把车丢在停车场——小熊好好地坐在副驾上,人带走。 拉着五个被拐女孩的货车一路向北,在一处林间停下来。 两个绑匪哼着歌儿,下车解决完生理问题,又打开后车门,驱赶牲口一般地让几个“货物”到林中排泄。 阳光洒入车厢,看到那一张张鲜嫩、包含恐惧的脸,绑匪之一忽然心中一动,自己跳上车,拉开裤带准备先解决另一番生理需求。 “啊!”之前一直蜷缩着好像死人的莎莉发出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尖叫,和她靠在一起的琪琪埋着头抖如筛糠。短发的艾比下意识地把夏洛特往身后挡了挡,夏洛特已经吓得呆滞了。 莉迪亚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 “滚开,贱货!”绑匪之一踹开挡路的莎莉和琪琪,大步走向车厢中部,目光垂涎地在莉迪亚脸上游荡片刻,又在艾比那儿犹豫了几秒,弯腰一把将夏洛特从艾比怀里拽了出来,就要往身下按。 “啊——”夏洛特挣扎着尖叫起来。 “闭嘴!”绑匪掴了她一巴掌,裤子已经脱了下来—— 粉色蝴蝶结被粗暴扯下,掉落在肮脏的车厢地板上。 莉迪亚站了起来。 “别动。” 青罗刀锋利的刀刃贴在绑匪之一的喉头。 夏洛特的哭泣声慢半拍停下里,车厢里只有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回荡。绑匪吓得早就软了,裤子掉在地上,僵硬着身体,呼吸间喉咙擦过冰冷的刀锋。 莉迪亚显得很平静。这种事她一路遇到的多了。 只有孤身上路过才知道,这世界有多么险恶,像一潭腐臭的泥沼,拉拽着人堕落。 她只有些微微的懊恼——原本不想这么快动手。车开的方向没错,她还想探探这伙绑匪有没有直通流星街的渠道。 但果然,没办法目睹这种事在眼前发生。 左手的红袖刀出鞘,向下挥出两划,绑匪之一跪了下去——他的左右膝盖骨被切断了。 那是削骨如泥的刀。 如法炮制废掉了绑匪的双手,血液只涌出了小小的几滩。莉迪亚还不太满意,青罗刀锋滑过他的脸,威胁意味十足,语气却平淡:“老实呆着别动。” 她拎着滴血的刀跳下货车,去解决林子里的绑匪之二。 身后车厢里,四个女孩和一个绑匪齐齐石化。 货车停得隐蔽,倒省了她的功夫。 将绑匪之二拖回后车厢,和绑匪之一排排跪,当着其他女孩的面,莉迪亚对两人用刑。 恶徒的血滴在车厢地板上,覆盖了过往无数女孩的血泪,痛苦的哀嚎声里,斑驳的污渍逐渐混淆,干涸。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背后庞大的势力隐约露出冰山一角……他们果然和流星街有勾结,或者说,有通往流星街的运货渠道。 但逼供到这一步,就有些问不下去了。也许是太恐惧于背后势力的报复,两个绑匪哪怕汗如雨下,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字不漏。 莉迪亚不慌不忙。 她将自己记得的残酷刑罚一招招用在眼前的俘虏身上,像机械地完成任务,一笔一划,务求精准复刻。 关于刑讯,飞坦教过她三招。 他说要是这三招还撬不开一个人的嘴,她打得过就把那人带回来给他,打不过就当场杀了,她玩不过。 飞坦…… 莉迪亚这些天除了库洛洛,就是想起飞坦的时候最多。 那天以后她只身上路,路过小镇时忍不住找民宿开了间房洗澡,透过镜子才看到腰上被勒出的青紫淤痕——不难想象飞坦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那么厉害,她忍不住想,带着她都能瞬间跑到一楼的楼梯口,穿过大半个车场的距离,要是丢下她这个累赘,是不是就能直接逃命了? 就像她现在这样…… 没办法再想下去了。 如果没有库洛洛,她也许会爱上飞坦。在那个晚上,他的手臂和胸膛是整场噩梦里唯一鲜明的触感。剩下的就只有无尽恐慌和血的味道。 如果没有库洛洛…… 没有如果。 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说到洗澡,那次她自己一个人开房,洗澡到半途的时候被人闯进来,才知道独自一人在外,竟然会遇到这么多恶意。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用言灵杀人。全身都光着呢,再好性儿的人也要恼怒,何况莉迪亚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她只是……觉得没意思透了。 刑讯用到第三招,才刚开头,两个绑匪扛不住全招了。 夏洛特已经忍不住跑下车呕吐。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坏消息是,她大概没办法通过他们的渠道直接进入流星街。好消息是,她至少了解了一些流星街外围和外界接头的情况,抵达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莉迪亚感到兴味索然,说不上失望还是不失望。 她举刀给了两个绑匪痛快,把尸体丢掉,绕到前面驾驶座,发动货车驶向前方。 在下一个休息站停下来。 休息站背靠着一个小镇。 死里逃生的女孩们,惨遭长时间囚禁、强|奸的莎莉和琪琪曾央求莉迪亚继续给予庇护,遭到冷酷拒绝后,失魂落魄地相携离去。 两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女孩,关于她们的故事将来会如何书写,那不是莉迪亚关心的事。 她已无心力去拯救别人。 “我给爸爸打了电话!”夏洛特红着眼睛从小卖部走出来,对莉迪亚和艾比道,“呜呜呜,爸爸说他和妈妈马上就到!让我在这里等他们!” “太好了。”艾比也松了口气,“我陪你等到他们再离开。” “艾比你呢?” “我等你被家人接走后,自己买票回家。”短发女孩拍了拍脸颊,如释重负,“出门的时候桌上饭菜还没收,这么多天回去估计都馊了……唉,捡回一条命就好。” “你爸爸妈妈呢?他们不担心你吗?” “他们啊,离婚后各自组建家庭,不打电话是发现不了我失踪了的。” “抱歉,我不知道……” “别在意,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就是打工赚生活费比较麻烦,一不小心就会遇到像这样的事。这也提醒我们,女孩子一个人出门一定要注意完全……” “莉迪亚呢?” 夏洛特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星星。 一直看向窗外的莉迪亚回头,神色茫然。 “莉迪亚好厉害啊!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你要去哪儿?你家里人呢?”夏洛特一连串问题。 艾比试图阻止她未果,看着莉迪亚欲言又止。 “……没有家人。”莉迪亚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啊,对不起!莉迪亚是孤儿吗?” 夏洛特喋喋不休,莉迪亚眉梢一动,想命令她闭嘴,又放弃了。 “你要去哪里?”夏洛特再次问,她已经说到“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和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我们家很大的……” “去报仇。”莉迪亚一直等她说到自己停下来,才轻轻地道。 夏洛特张大嘴,吃惊地看着她。 艾比叹气。她早就知道,这样只身上路、强大美丽又一身寂寞的女孩子,一定是有故事的。 那故事会远比她所想象的复杂得多。 但到了莉迪亚嘴里,就只有轻飘飘地几个字,说得慢悠悠,像字斟句酌过。“他们杀了我的……”家人?朋友? “朋友。我要去复仇。” “太可恶了!他们是谁?” 夏洛特一拍桌子,义愤填膺,“莉迪亚,我来帮你!我爸爸在政府工作,他可以让警察把他们都抓起来!” 那双明眸看了她一眼,视线转投向窗外。 “莉迪亚、莉迪亚、莉迪亚……”夏洛特看到她连杀两个人后,好像不知惧怕为何物,像个牛皮糖似的纠缠着。“你和我回家嘛,好不好?” “不好。”莉迪亚再次断然拒绝。 “你的仇人,”艾比深吸气,开口问:“是什么样的?” 莉迪亚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很强大吗?” 点头。 顿了顿又道,“没我强。” ……大概吧。 “说谎。”艾比一针见血,“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轻松,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莉迪亚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她在反思,为什么她要在这里、为这些事、和这些人耽误时间?也许是因为……她要去做的是一件自己都很没有把握的事。 为什么没有追击?几乎只凭直觉,莉迪亚也可以断言,这必定是个阴谋。毫无疑问,流星街正张开了口袋等着她。 像扑火的飞蛾,她不会放弃,却难免有些,踟蹰。 “很危险吗?”艾比继续问,不等她说话又自问自答,“肯定很危险。” 比死还可怕。莉迪亚心道。如果输了的话。 “非去不可吗?”艾比又问。 非去不可。莉迪亚想。 艾比叹了口气。“如果我劝你放弃仇恨,你会不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要说。莉迪亚,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仇恨上!我想你的朋友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希望的。”她打断她,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他们一定希望……”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 “希望我去复仇。” 总得有人去为他们做点什么。用我这条被拼命救下来的命。 “但是你也可能是去白白送死!”艾比焦急地劝她,“听我说,你只是一时冲动。冷静一段时间,你再好好想想,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莉迪亚思考了很久。 太阳逐渐变得彤红,一点一点偏向西方坠落,晚霞弥漫在天际。 你能忘记这件事吗?闭上眼睛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然不行! 咽得下这口气吗? 绝对不行! 能辜负这段情吗? 至、死、不行! ——那这件事就? ——非做不可! “我并不是一定要活着。”最后,莉迪亚对她道。 “人生不快意,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这件事非做不可,比我活着更重要。不做好这件事,就没有以后。” 单纯的仇恨并不能持久。 持久的是混合了责任、恨意与自我救赎的,执念。 此番上路,一往无前。 “我要走了。”没有等到夏洛特的父母找来,莉迪亚站起来道。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没必要再耽搁下去。 夏洛特和艾比也都站起来。后者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前者忖度着她神色,也不敢再开口挽留。 “不要再见面了。”莉迪亚最后道。 “下次再见时,不要指望我会救你们。如果可能,我会亲手杀了你们。” “为什么?!”夏洛特难以置信。 “我这样的人,最好不要与别人产生交集。”莉迪亚说给自己听。“我不能有弱点。” 比武力更可怕的,是人心。 从一开始就不留下任何缝隙,才能无懈可击。 感谢流星街……一次性除掉了她所有的软肋。 她不会再傻到增加了。 “这世界那么美好,就这么舍弃了,你不会后悔吗?”最后,艾比冲她背影大声喊道。 “不会。”莉迪亚头也不回地道。 “没意思。” 漫天黄沙飞扬。 流星街的边缘已经近在咫尺。 莉迪亚穿行在荒漠里,向着前方垃圾堆成的绿洲。 那场突袭是怎么发生的?她已经开始想这个问题。应该没有人知道回到宾馆的只是傀儡、旅团的真身躲在对面的车库里才对。 ——旅团有没有叛徒? 没关系。活下来的就是叛徒。杀掉就好了。 她已经做好觉悟,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库洛洛,你看到了吗? 你开心吗? 她拨开被夹杂着黄沙的风吹乱的头发,掏出被珍惜挂在胸前的项链,低头亲吻。 你别怕。他们是猎物,我们才是猎人。 第108章 生还 逃,快逃…… 活着,要活着。 才能报仇! 莉迪亚逃离战场,踏着血泊和尸首冲出大楼。 夜幕寒黯,半边天映着火光,飞奔的倒影被拉长在墙上摇晃。 她沉默而喘息着奔跑,鼻腔中充满硝烟和血腥味。 埋头跑在墙根的阴影下,她拐过墙角—— 和另一个人重重地相撞! 神经紧绷到极致,莉迪亚顾不上疼痛,张嘴就要说出大范围杀伤的言灵,被那人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嘴。“莉迪亚,是我!” 脑海中电闪雷鸣,照亮浊浪翻滚的怒海。 库……洛洛? “是我。你看清楚,没事的!”他罕见地用了强烈语气,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按着肩膀牢牢固定住,凑近了脸让她看清自己,神色殷切。 莉迪亚整个人是懵忪的,眸光在他脸上梭巡。俊秀眉宇,黑如点漆的双眼,熟悉中饱含着焦灼和忧虑的目光…… 她倒抽一口气,浑身颤抖起来:“库、洛洛?” “是的,我没事!”他用力把她拉进怀中抱紧,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和下来:“别怕。我没事,你也没事……” 莉迪亚在他怀中愣了一秒,又猛地推开他,借着火光端详他的脸,贪婪、急迫又激动的目光重重刮过每一寸肌肤,难以置信地、劫后余生般的光芒,渐渐点亮了她的眼。 “库洛洛!”她又猛地扑进怀里抱住他,双手用力到颤抖,像拼命抱住救命稻草不放。“天哪……天哪!”头紧紧抵埋在他胸前,她带着哭腔说,泪水挤出眼角。 这一刻,万千神明在她心中谢遍。 “我都快到流星街了……”她语无伦次地呢喃,深吸一口气,难以按捺心中涌起的激动和感恩:“谢天谢地!你还在!” 库洛洛安静地任她平复。 莉迪亚持续用力地抱了库洛洛几秒,放开抬头,双手仍紧紧攥着他不放,视线从他身边依次梭巡而过:派克。玛奇。侠客。富兰克林。芬克斯。窝金。信长。飞坦。 太好了……大家都在…… 她如释重负,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看着这群同伴又哭又笑。“真是太好了……” 宛如重获新生。 直到被这股狂喜冲晕了的头脑重新开始运转,她才眨着眼睛揩去泪花,深惑不解: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计划的后半段?” 站在窗边给手|枪做保养的派克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库洛洛,坐在客厅沙发上敲电脑的侠客和喝果汁的玛奇也抬头看过来。 “有厄里斯的鹰犬在,我们别想逃过追踪。”库洛洛坦然道,“现在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冒险反杀。” 派克若有所思地点头。 侠客噙着笑道:“我就说嘛,你不可能想不到。这样才对。” “鹰犬?”玛奇发出疑问。 “代号分别为 ‘鹰’和 ‘犬’的两个念能力者,厄里斯家主的左膀右臂。”派克介绍道,“能力不详,但在流星街非常有名。据说被他们盯上的猎物,没有能逃过追捕的。” “应该是追踪类的念能力。”库洛洛道。 虽然口气保守,但库洛洛说了对方是什么能力,那就百分之百不会有错。 追踪类……玛奇皱起眉头。 “不过鹰犬作为嫡系中的嫡系,常年护卫在厄里斯家主身边,很少出动。”侠客补充,“还有就是在大约七年前,原本的 ‘鹰’在出任务时死在了八区,现在的 ‘鹰’是后来补上的。” 库洛洛叹了口气,联上网的侠客如鱼得水,谁也不知道他都闲得没事查了些什么。索性肯定他的猜测:“是飞坦干的。” 七年前,库洛洛和飞坦、莉迪亚三人在八区卷入一桩厄里斯家族情报泄露的麻烦,同时遭到八区商业联盟和厄里斯家族两方面的追杀,飞坦曾经被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找到过,被他击断双腿,最终险之又险地用【炽日】反杀。 库洛洛也是事后才推断出那白衣人应该是厄里斯的鹰犬之一,从他形容能力用“我看见……”来猜测,应该是其中的鹰。 冤家路窄,据说这回来的也是“鹰”,老鹰死后新补进的小鹰。 “把鹰都杀了,厄里斯怎么能没跟你们死磕到底?”侠客惊诧问。鹰死了还有犬,再加上厄里斯的势力,找到他们应该并不难。 “也许是因为那件事后,我们紧接着换了个很强的庇护者,连厄里斯也不敢直撄其锋。”库洛洛平静地道,余光看了眼玛奇。 他说的是坐镇流莺街的鬼柳夫人。从一些只言片语推测,鬼柳夫人应该是从六区出来的人。库洛洛一直想知道,所谓六区的“老怪物”们,究竟在流星街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他们的实力又是否真的像传说中那般可怕? 他对此感到好奇,甚至跃跃欲试,但也知道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总之,完整的计划就是这样——面影会把我们的 ‘金蝉脱壳’计划告诉流星街那边,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想要逃跑,同时鼓动他们在对面的车库里设伏,试图将我们一网打尽。” “而实际上他们击杀的只是傀儡。”侠客站在库洛洛身边补充,眼神狡黠。“趁这个机会,真正的我们从爆炸现场逃出来后,观察他们的实力,用傀儡先消耗一波,然后再出其不意反击。” “首要任务是击杀厄里斯的鹰犬。”库洛洛道,“面影会先在现场给我们提示。” “其他人呢?我是说……比如大长老?”芬克斯问。 “见机行事。到时候等待我们的只有三种结果:被杀死、被捉住、杀死鹰后成功逃脱。” “明白。”芬克斯并拢双指从太阳穴向外一划,出门去了。 “都杀死就行了吧。”飞坦的声音照旧于喑哑中渗着寒意,“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他也从门口离开。 “放心吧,库洛洛。”信长出去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到时候都听你的。” 富兰克林对他点头,跟着走出去。 “事情终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呐!”窝金咔咔地掰着拳头。一群人鱼贯走出宾馆,去执行任务。 “怎么样?”清冷的声音里不无自傲。 隔壁的房间,面影坐在一群人偶中间,问库洛洛。 “几乎以假乱真。” 库洛洛捏了捏面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人偶的手,触感柔韧、带着体温,连指节的薄茧都一般无二。他又抬手抚过旁边人偶如花瓣儿般的脸颊,“莉迪亚”睁着空无一物的双眼,两个黑洞看得人堵心。 还是太像了。 “眼睛怎么办?”他问。 “去街上找到合适的人带回来,人偶就能换上活人的眼睛。”面影道,“费里兰治安不好,失踪几个路人不算什么。关键是找到合适的颜色。” 库洛洛举起手机,“我通知他们负责自己的那对。蕾姿呢?她已经是人偶了吧。还能制作重样的吗?” “蕾姿的我自有准备。”面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到时候她跟着我。” 库洛洛顿了顿,“可以。” 面影道:“再来核对一遍计划。到时候我会跟在傀儡那边,操纵车库里的战斗,同时与流星街部分当面接触,摸清鹰的位置,以便你们击杀。” 库洛洛点头。 面影道:“我刚才联络那边,确认他们已经上钩了。”他顿了顿,到底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莫罗家派出的人会答应?” 库洛洛道:“因为贪婪。他们想要莉迪亚,而得到莉迪亚的前提是我们都死亡。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让莉迪亚目睹旅团所有人的死,同时背锅的还是整个流星街、大长老,最不济还有派出了鹰犬的厄里斯家族。” “你真可怕。”面影看着库洛洛,“但是你怎么确定莫罗家的人能左右大长老的决定?” “我不确定,直到你告诉我这个计划成了。”库洛洛淡定道,“我只是从不低估莫罗家族在议会的影响力。” “……”面影看着他,沉默。 “既然如此,你也想到了莫罗家会提出的条件?他们要验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面影握紧了手指。“而我,没法复制莉迪亚的能力。” “到时候她会跟你走。”库洛洛答得毫不犹豫。 “你确定?” 库洛洛直视他:“对方已经上钩了。莉迪亚在那边会更安全。” “……”对方似乎默认了。 库洛洛转身要往外走,又停下,转身对面影:“对了,你可以给人偶预先设定程式吧?” “怎么?”面影坐直了身子看向他。 “给你的所有人偶下一道命令。”库洛洛道,“设定到不可更改的最高级,能做到吗?” “你说。”面影深深地看着他。 “人偶的首要任务,是保障莉迪亚的安全。”库洛洛也看着他,黑黢黢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再次强调:“现在就下。” “所有人偶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这是最高指令。” 莉迪亚深吸一口气。 迎着库洛洛的眼神,她自己陡然明白了过来:“所以……去宾馆里才是真的,车库里的只是假、傀儡?” 库洛洛点头,有些忐忑地握住她的手。 她指尖冰冷,夜风吹过透骨的凉,莉迪亚忽然打了个寒颤。 “莉迪亚……”库洛洛还想要说什么,被莉迪亚打断了。 她忽然抬手抱住他,再一次、紧紧地,像是要把自己和他融为一体。库洛洛的身体很温暖,隔着衣服透过重重暖意,令她冰冷的身体仿佛春回大地。 “没事就好。”她发自内心地感恩。 拍着他的背,带着激动和哽咽,她又重复了一遍。“没事就好。” 欺骗也好、隐瞒也好、计划的一部分也好……这时候,他好好地在这里,莉迪亚就什么都能原谅他。 她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这般,更明白自己要什么。 库洛洛回抱着她,放松一口气,轻轻地舒展了眉宇。 “那!现在?” 莉迪亚闭眼,放松自己享受了一瞬的温馨,又倏地回到现实,抱着他回头看向身后一片漆黑的建筑,片刻前的刀光剑影刹那间浮过眼前。 她心惊肉跳地问:“我们现在……” 想也知道库洛洛费这么大周章,不可能是为了甩掉她、让她以为他们死了。隐藏行迹出现在这个拐角拦住她,库洛洛的计划是? 她再次看向库洛洛,这一回有了新发现,她倒抽一口气—— 库洛洛的脸上带着熏黑的污渍,侧脸有青紫擦伤,黑鸦鸦的头发甚至有被火燎焦的痕迹,显然经过一场激战! 她匆匆看向其他人,飞坦、玛奇、富兰克林…… 所有人都带着伤,和从火海里拼死闯出的未散尽硝烟。 她双眸会说话般,吃惊又担忧地看向库洛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库洛洛显得一点也不着急,摸着她的头发,脸上虽然狼狈,但神色却沉静温柔。火光映照着他的脸,莉迪亚觉得他眼中光彩若隐若现,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尽在掌握。 “我们在对面遇到了伏击。”他轻描淡写说出当时千钧一发的险境。 “是谁?”莉迪亚惊愕问。她接着仿佛明白了什么,向库洛洛一行人的身后看—— 一个矮小佝偻的人影缓步走了过来。挡在他前面的旅团成员神色戒备地向两侧让出一条路。 露出那个衣衫褴褛的枯瘦老人。 “流星街,大长老。” 第109章 同归(一) 他们全被抓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莉迪亚看着负手站在旅团中间、破碎衣角在风里飘动的老人,下意识地往库洛洛身边靠了靠。 大长老枯瘦矮小,脸上沟壑如老树皮,走过时侧头看了莉迪亚一眼,又越过他们继续向前,双手背负身后微微佝偻着背,安步当车。 “走吧。”声音苍老粗粝,但语气意外地平淡,甚至算得上温和。 莉迪亚带着几分忐忑与惊惧地看库洛洛,无声问他怎么办。 不知道会被怎样处理—— 他们逃出流星街,还杀了很多人。 库洛洛攥了攥她的手算是安慰。 大长老目标明确地往莉迪亚跑来的方向走去,剩下旅团的人沉默跟上。 夜色里,莉迪亚的眼神晶莹幽暗。她看着最前面枯槁的背影沉默了一瞬,被库洛洛发现狠狠地捏了下指尖。她吃痛看他,被他用眼神警告。 不能动手么? 莉迪亚顿了顿,心中像装了个秤砣,沉重而冰冷。再看看其他人战斗后狼狈的样子,她想,是对手都死了么?还是始终就只有大长老一个人…… 想到就在几分钟前车库里发生的战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种程度的高手吗? 恃强宰割过别人的人,在面对任人宰割的局面时,原来也会感到恐惧。甚至因为亲手制造过,反而更能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无法翻身的绝望。 这算是报应吗?她恍惚想。也许只有出于恐惧,才会忏悔。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至少,他们还都在一起。 不会比死更糟了。 走进车库里,黑暗中有微弱的反光,是血泊、尸体,和一簇倒插着的利剑。大长老像没看见一样地抬腿迈上楼梯,在二楼的楼梯口有个白衣人迎上来,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旅团一顿,“您来了。” 他对大长老恭敬地低下头。 “您没把他们解决吗?”另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嗓音从白衣人身后响起,一个巨人似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双臂隆起肌肉大如磨盘、身高几乎顶破天花板的壮硕男人擦拭着双手走来—— 莉迪亚死死地盯着他,忽然全身颤抖起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猛地侧迈一步,挡在库洛洛身前! 死死盯着那个半身隐在黑暗中的巨型身影,她的嘴唇和腿肚子都在哆嗦着,精神紧张到极致,甚至说不出话来。 片刻前死神几度降临、擦吻过脸颊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是他、就是他、杀死全员的人…… “让我来吧。也免得为几只小虫脏了您的手。”那人缓缓掰动手腕,说话声音在逼仄的车库里回荡着,令莉迪亚感到剧烈眩晕。 库洛洛……飞坦……富兰克林…… 倒下的尸体! 瞳孔和心脏骤缩——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休想让悲剧重演 !!! 剧烈的杀意迸发。 又戛然而止。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莉迪亚骤然爆发地、如漩涡般冲天而起的杀意,然而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库洛洛已经手疾眼快地一个手刀,从后面打晕了她。 莉迪亚倒进他怀里。 库洛洛因此直接承受了对面逼迫而来的念压,排山倒海,压得他气血翻腾。自身念量爆发,他强迫稳住隐约颤抖的双手,将莉迪亚也包裹在自己的念里。护得她好好的。 他身后,旅团也爆发了念。 就算必死,他们也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杰克,住手。”大长老阻止了壮汉。 叫杰克的巨人收回了念压,库洛洛双臂一松,汗流浃背。他看似无恙,实际肺腑受伤并不轻——从大长老手上留得性命,并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捡回了一命……幻影旅团诸人想。 实力!还远远不够的念头在胸中燃起,他们不约而同地咬紧牙关。 “打扫战场,准备离开。”大长老淡淡地吩咐。 地上满是旅团傀儡的尸体,一个不落。 库洛洛看到了被钉在墙上悬挂的自己,飞坦也看到了被砍断后颈扑街的自己,玛奇、派克、芬克斯找到滚落在碎石中的自己,富兰克林和侠客看到自己叠在一起的尸体,窝金信长也找到了自己被打得破碎的尸体。 真惨呢。 难怪莉迪亚是那个反应。 他们也看到了面影和蕾姿的尸体。 库洛洛把昏迷的莉迪亚横抱起来,侧身,犹豫了下递给飞坦。飞坦把莉迪亚接过去,库洛洛转身踩着满地狼藉的战场往车库深处走,派克不用他吩咐,默契地跟上。 大长老抱臂站在满地横尸之间,白衣男人正挨个走过去将旅团傀儡尸首一具具拖出来摆在一起,那个实力并不弱于大长老、甚至可能更强的彪形巨汉走下楼梯,地面都仿佛被他沉重的步伐震颤。 没人阻止库洛洛的行动。 派克多看了眼被钉在墙壁上、钢筋贯穿腹部、死不瞑目的傀儡库洛洛,带着伤却还生龙活虎的本尊已经蹲下身去,查看面影扭曲的尸体。 他死的很快,没怎么受罪,颈骨被|干脆利索地折断。 蕾姿倒在他身旁,金色卷发压着面影的银发。 库洛洛沉吟了一瞬,就站起来,起身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辆车底盘下,有亮光一闪而逝。是玻璃珠的反光。 他走过去,从车底下捡出沾满灰尘和血迹的布偶熊。无声叹气,他掸了掸小熊身上的渣土。 身后,派克蹲身触碰面影的尸体。 莉迪亚醒来时,他们已经在飞艇上。 她躺在床上,一只手被人握着,库洛洛背对圆形舷窗,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低头看着床沿发呆。 莉迪亚呆呆地看着他,眼睛睁到浑圆,有片刻不知今夕何夕。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先握住了库洛洛放在她掌心里的手指,攥得紧紧的。他毫不迟疑地回握,抬头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如阔大而深静的湖泊。 莉迪亚轻轻地吁了口气。 像把五脏六腑里深埋的恐惧都吐了出去。 “我做了一个梦。”她有些茫然地呢喃。 “……别怕。”库洛洛用空着的手摸过她的额头,那里汗津津的触手冰冷。 莉迪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逐渐恢复了活气。 “哦,只是梦而已。”她撑着床翻身坐起,向后靠在床头,看向库洛洛,脸上带着那种有些刻意的满不在乎,但眼神却无法掩饰。 那么柔软、带一点忧伤和眷恋,像夕阳铺陈在那双纯黑的水眸里。 她微微地笑开了。“你还在这里,真好。” 库洛洛沉默。 莉迪亚才不管那许多。她遵从内心,快活地扑上去,把库洛洛结结实实抱进怀里,像抱住珍宝那样收紧双臂,脸在他颈侧的碎发间蹭了又蹭。 被很多人判定过危险的库洛洛温顺地接住她。 莉迪亚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最后一丝惊慌的魂魄也归位安稳下来。她于是放开他,靠坐回床头,眼神清明地问:“现在什么情况?” “这里是哪里?” 她虽然问得具体,但神色显示也不是真的那么紧张答案。 视线扫过四周,显而易见,这是一间狭窄的单人船舱,圆形的舷窗外不时有白云飘过蓝天。 “我们在飞往流星街的飞艇上。”库洛洛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莉迪亚“哦”了一声。“所以,我们要回家了?” 她故作轻松地开了句玩笑,又正色起来:“被抓住了对吧。他们会怎么处理我们?” 库洛洛能从她眼中看出几分隐藏在深层次的不安。 “反正不会杀掉我们。”他有些无所谓地耸肩,“大概还有用处吧。” “什么用处?”莉迪亚敏感地追问。 “大概,帮十三区做一些事?费了大劲把我们抓回来,总不能不收回一点本钱。议会把这个叫做特赦……赎罪?” 莉迪亚扑哧笑了,眼角眉梢流露出尖刻的讽刺。 “好吧。”半晌,她平静下来,抬眼盈盈看他,“我想,你有计划了吧?” 库洛洛抬手揉乱了她的头发,“总之,先努力变强。” “这倒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莉迪亚倚进身后柔软的枕头,垂下眼安静起来。她纤长的睫毛搭落,如一尊无处不精美的雕像。 “我的实力,还不够强呢。” 半晌,她若有所思地自语一句。 “你想干什么?”库洛洛反而有些挂心地问。 “这次的事,”莉迪亚看着他,目光坦诚,“我认真反思过了。如果我够强的话,我就能做更多的事。” 虽然现在证实不过是虚惊一场,但之前目睹的那一幕团灭惨剧真的吓到她了。她觉悟,意识到自己掌心的力量还远远不够——而这不行。不能让人把她想拥有的东西夺走,绝对不行。 她感觉自己应该、还能做到更多。 “你别乱来。”库洛洛劝道。 莉迪亚抬眼看着他笑。“嗯,我不会的。” 这时候的库洛洛看起来真是,就像飞坦说的那样,婆婆妈妈,一点都不狠、也不够不择手段。 莉迪亚想着她的梦境,现在已经变得模模糊糊只剩下一些感觉。但她隐约意识到,如果不是在库洛洛手上而是换了别人,她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库洛洛对她太好了,过度的保护,简直要把她养成一朵花儿——而不是打磨成利剑。虽然这一定程度上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但如果有人敢把我当成一把刀……莉迪亚转念又想,我一定会最终捅进他自己的肚子里。 这样一想,库洛洛好像又没错。他最终选择的,是条唯一正确的攻略道路。 “好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莉迪亚摇了摇他们仍交握的手——库洛洛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恰到好处的体温和力度总给她一种错觉,好像它们天生就该长在一起似的。 她不愿意放开。 “现在,能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只要稍微静下来一想,自然会发现这里面还有无数的隐情。 库洛洛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包括她睡着后他逐个通知的第二段计划,火锅店里他被侠客叫走后替换了身份的傀儡,还有爆炸现场大长老出其不意的现身,以及那场九死一生的恶战。 我太紧张了,竟然没去牵你的手。莉迪亚想,竟然真的被一群傀儡骗过了。她多信任库洛洛啊! “他留手了。大长老从一开始就没想杀了我们。”库洛洛回忆那场战斗,“在二区的时候,我们救过大长老的孙子兰绮斯。” “还人情么?” “也许没那么简单。”库洛洛一语带过。莉迪亚也没有追问。她并不是真的在乎这些事,那些人——如果没有切实地威胁到她,在她眼里就跟从不存在一样。 她眼里就没个人呢,侠客早就这么说过。 “好吧,”莉迪亚叹了口气,悠悠道,“现在我全明白了。” “你不跟我说,是因为你自己也没有把握活下来。你也许猜到了宾馆那边同样会有伏击……你希望就算你们都死了,死在那边儿,”她顿了顿,控制不住地随着后面的话又叹出口气,“我也不会搞错全部需要复仇的人。” 这话说出来真是,令人心冷,沉沉的冷。 “对不起,”库洛洛认错很诚恳,攥了攥她的手指,“让你受到了惊吓。” “这倒没什么。” 莉迪亚垂眸不去看他。她沉默了会儿才又问道:“那么,有人背叛吗?” 这就问到了点子上。 “面影。”库洛洛说出莉迪亚未出口的名字,告诉她答案:“派克查看了他的尸体——他和蕾姿都死了。” “是的,他背叛了,他把我们的计划告诉流星街那边,这是大长老出现在爆炸现场的原因。” 一个完美的截胡。 莉迪亚冷笑了声。“他们大费周章干什么?只凭那个、那个大块头,还不够把我们全员都杀了吗?哦,他不想杀我们……” 她转念明白过来,猛地看向库洛洛,眼神凉透:“因为我吗?”一点一点地扣紧手指,“因为想要……得到我。” 真他妈恶心。莉迪亚几欲作呕。 库洛洛把对面的心思把握得很准。 对方会配合着上演这场车库里当着莉迪亚面杀掉傀儡的戏码,和背地里想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杀掉旅团,真实的目的都是同一个——让莉迪亚认识到同伴的死亡,从而空出她心里的位置。 想要利用她,起码得她心甘情愿才行。哪怕是圈套,哪怕用骗的,又有什么所谓? 想想看,如果莉迪亚真的知道车库里的只是傀儡,那当着她的面杀掉傀儡并不会引起她的仇恨。按照“剧本”她同样会先跑——没有任何一方希望她留在危险的战场上,这个珍贵的小菜鸡。 那么,当莉迪亚跑出车库,她以为库洛洛他们会从爆炸现场折返回车库、杀流星街伏兵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她不会知道,根本就没有第二场车库里的战斗了。 按照那边的剧本,库洛洛他们这时候已经死在宾馆里——显然大长老的举动同样出乎对方的预料,或者说根本不在对方的控制之内。 “这有什么意义?”她还是不解,“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去复仇了吗?” “但是你想,当时我对你说的是,我们要金蝉脱壳后逃跑。”库洛洛提醒她,“原本应该没人知道我们躲在对面车库里。这时候你看到我们被埋伏了,首先会想到什么?” “有人背叛,我们被伏击。”莉迪亚喃喃。 “对,所以非报仇不可。这是你看到的。但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他们会以为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莉迪亚被他问晕了。 “他们会以为,你看到的只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傀儡本来就该死在这里,为旅团接下来的伏击争取时间。换言之,你知道真实的旅团这时候还活着,而我们接下来要去杀车库里的人——就算你最终没等到我们,确认旅团死亡,也会以为我们是死在主动出击的战斗中。” “那又怎样?!”莉迪亚费解地叫起来。 “没有背叛、没有阴谋,是我不自量力、计算失误,导致偷袭不成反被杀。技不如人,咎由自取。” “放屁!”莉迪亚骂道。她忽然恼怒起来。 库洛洛反倒十分平静,还反过来安抚她:“你现在也许体会不到,但在当时,这两种结果造成的心情肯定是不一样的。而对方要的就是这样一种错位……你心灵的缝隙。” “他们想得美!”莉迪亚气得眼睛都有些红了,她被胸口的气顶得有些哽咽,“如果你们死了,不管过程怎样,我肯定、肯定不会……” 不会怎样,她没有再说下去。 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不会再敞开心扉? 她不知道。 库洛洛也没有问。他耐心地等她平静下来,才继续道,“他们当然不会想的那么简单,但事实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个计划最令人满意的一点在于,它能合理地把我们分开。” “傀儡只有本尊一半的实力,”库洛洛接着解释道,“换言之,如果是真的我在你身边,至少能争取到给你发动能力的时间——结局最坏就是所有人一起死,包括他们。” 那就没有意义了。毕竟,得到活的莉迪亚才是对方的目的。 为此不惜以绝对的实力还要巧妙布局、将计就计。 “那你干嘛顺着他们的思路走?”莉迪亚又问库洛洛。这个正中对方下怀的傀儡计划最先是库洛洛提出来的吧。 “我是真没想到追兵的实力强成这样。”库洛洛承认自己失算了,“我以为只有大长老一个高手,那样我们对上还有胜算,何况他很可能不会下杀手……没想到为了抓我们,竟然还出动了六区——那个秒杀了傀儡的大块头,他是六区出来的怪物。” 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反杀的。 如果按照他本来的计划,莉迪亚就算被目睹的惨剧刺激一小会儿,也很快就会被真实的他们追上、找到,不至于伤心太久,更算不上什么欺骗。 充其量不过是完整布局中的一个小部分。 莉迪亚沉默。 “所以,还是我拖了后腿?”她半晌道。“如果不是我,对方根本不会派出这么强的追兵,也许旅团早就跑了。” 库洛洛道,“更可能的结果是我们早被杀了。”见莉迪亚不信地看着他,他进一步解释:“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实力还没有强到能和流星街硬碰硬。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有所顾忌,他们只要派出一个这种程度的高手,就足够把我们都杀了——擅自逃出流星街的罪名可是很大的。” “正是因为有你,他们才投鼠忌器。” 也为旅团争得了这一线的喘息时间。 “可是你也说了,大长老不想杀你们。”莉迪亚钻起了牛角尖。 “是我们。”库洛洛首先纠正她的说法。“还有,别忘了,兰绮斯是我们一起救的……”他探身把她搂进怀里。“别瞎想了,这些都没意义。没有你,别说以后,就连过去都不会存在。” 正是因为有了莉迪亚你,才会有我们这辈子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命运从一开始就存在。 “我会变得更强的。”靠在库洛洛怀里,莉迪亚自言自语。 她从他臂弯里退出来,直起身,摸了摸他的脸。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让你不必这样殚精竭虑、还四处碰壁。 我们会有绝对的实力。想违抗的人都去死。 “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吧。”她忽然又道。 她总结库洛洛的意图:“你怀疑了面影可能背叛,毕竟是他联络了流星街,或者说你预感到了对方可能会有埋伏。但是为了彻底逃脱追捕,我们不得不、又必须冒险杀了追兵……所以你坚持原计划,但暗中留了一手。” “那一手就是我。让我以为在我面前被杀掉的真是你们……” 这相当于一道保险,即使旅团真的死了,也要让对方鸡飞蛋打——莉迪亚怀着满腔仇恨离开,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仇人,甚至整个流星街,除非她死了。 “实际上,派克跟我说,面影在车库里看到你表情的时候就明白了。他想指挥傀儡杀了你,但我提前让他给傀儡上了保险,于是他又打算亲自动手——他知道你不知道我的反杀计划,所以反而能直指问题核心认出他是叛徒……但他才一动手就被杀了。” “是谁杀了他?”莉迪亚抛开心绪,问了句。 库洛洛不无惊讶地一扬眉毛,“我也没想到,是厄里斯家族派出的人,追踪类念能力,代号鹰。” “厄里斯?”莉迪亚费了点劲才想起这是和莫罗家并列的流星街巨头。“他为什么……” “是莫罗家的人吧。”库洛洛道,“几年前厄里斯上一任的鹰被飞坦杀了,现在这个是后来补进的,想必那时候莫罗家就趁机安插了自己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莫罗家的意图能左右这支名义上由大长老带队的追兵——因为其势力的渗透已经到达了这种程度。 “这盘棋,下得真大。”莉迪亚感慨。 这种勾心斗角的战争太复杂,也离她太遥远了。 “那些都不重要。”莉迪亚只随便想了一下,心思就转回她自己的事上。 她抬手给了库洛洛肩膀一拳。 “别打岔。其实你还有一个目的,想趁机刺激我一下,看能不能想起以前的事吧!”她瞪着他,“用你们的死!” 库洛洛不语,抬眸看着她的脸色。 莉迪亚早猜到了,但说出来还是气得手脚冰冷。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或者是狠狠地辜负了,胸口堵得不行……但这件事说穿了又其实不值一提。 库洛洛并没有做什么,不是吗? 她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胸膛起伏,瞪着他的神色仿佛在看生死仇敌,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库洛洛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她突然吐出一口气,挺直腰杆恢复了平静,“算了,这次就算了。原谅你了。” 话音还咬得很重,像是不那么甘心,又饱含委屈。 她其实一阵伤心,感觉自己被仗着对他的在意欺负了。 “莉迪亚……”库洛洛伸手来试探性地搭在她肩膀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但她又确实如此伤心。 “我跟你说吧,库洛洛,你其实算错了一点。” 莉迪亚没有挥开他的手,她渴望他的触碰。但她仍可以用话语割伤他,就如他不经意间割伤了她的那样—— “如果我那时候真的全想起来了,就没有以后了。整个世界都要给你们陪葬,包括我、包括你们自己……就是有这么爱你!” “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大声喊道,挥开他、跳下床跑出了房间。 第110章 同归(二) 我跑出房间,看到外面属于飞艇的狭窄通道,顿时有些发懵。又挂不住面子回头,胡乱挑了个方向走下去。 一路提心吊胆地走,一路冷静下来。看到通道尽头是一个明亮的休息厅,有沙发、绿植和洒下大片阳光的玻璃窗,我稍微松了口气。没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就好。 我其实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但当时又真的很生气。算了,我脚步拖沓地走进大厅,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看到站在大厅拐角、吧台后面的人,浑身僵硬在原地。 几乎顶破天花板的身高、魁梧得像巨人的体型,平凡但让人冷漠到骨子里的面孔,是那个像噩梦一样强悍、来自六区的怪物。 我不受控制地和他对视,重新体会那种遍布每一根骨头的寒意。 很好理解吧——人在面对能主宰自己生死的强大敌人时,那种混杂着恐惧与厌恶的生冷复杂情绪。 “莉迪亚。” 库洛洛的叫唤从后面传来。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到库洛洛走到我旁边,又向前把我挡在后面,平静地对那个巨人点了点头:“杰克先生。” 他为什么不怕?是了,他又没有直面过他。库洛洛还说过,也许他还有一战之力。死的只是傀儡而已…… 我脑子里乱糟糟想着,那个巨人从吧台后面拿出一瓶洋酒,慢条斯理、脚步哐哐震地的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离开这间阳光休息厅,还对库洛洛丢下一句:“小丫头被吓得不轻啊。” “别怕。”等那巨人走掉,库洛洛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安慰。 他的掌心很温暖。 我倾身抱住他的一条手臂,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道,“我不该乱跑。” “没事的。”库洛洛语气温和,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给你。” 我抬头,看到他举起来的手上拿着一只熊玩偶,棕色的绒毛小熊,穿着鲜艳的蓝毛衣,两颗玻璃珠镶成的眼睛憨态可掬。 “小熊……”我把那只他送我的玩偶接过来,摸了摸脑门上柔软干净的绒毛,喃喃:“不是脏坏了吗?” “我用念能力把它修好了。”库洛洛道。 “那、”我顿时有些不敢用力去抱了,直到他说“抱也没关系的”,我才把小熊按进怀里,蹭着顺滑的绒毛,心中柔软。 我忽然近乎感慨地明白了,之前那阵没有来由的生气,似乎显得小题大做了,实际却是因为——我比之前又更喜欢他了一点。 这种喜欢让我变得身不由己,都不像自己了。 “库洛洛……”我悄声叫他。 他正转头打量这个房间,毫无所觉地看向我,“嗯?” 我抱着小熊凑上去,既轻且快地,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 库洛洛的眼角微微睁大,他有些怔住了。 我哼着歌儿,扭脸看向别处。 等他反应过来,又迅速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阳光暖融融的,我感觉我们像两只互啄梳毛的小鸡仔,扑哧一声笑了。 “其他人呢?”让人胆颤的大块头走了,我重新撒了花儿,跑向窗下洒满阳光的沙发跳上去,晃着腿问库洛洛。 “在房间里吧。”库洛洛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扶手上——这让我在陌生的环境里感到安心自在,“也许正忙着反省,毕竟之前输得太惨。” 我安慰地摸了摸他手背,被他反手握住。 “这都不是事儿,我们年纪还小。从哪儿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幻影旅团早晚会有称霸流星街的那一天。如果他们做不到,就由我来做到。 库洛洛靠着沙发背仰头,半张脸映在阳光里,只能看到金光勾勒的轮廓,和额头上垂落的墨黑发丝。对于我的话他不置可否,只是弯了弯嘴角。 “千万别沮丧。”我反而担心起他,双手拉起小熊在他手背上跳舞,点来点去地道。 “你别闹了。”他抓过小熊反手盖到我脸上,柔软带着洗洁剂清香的绒毛糊了我一脸。“我想点事情。” “哦。”我乖乖地不再闹了。 过了会儿,又把小熊塞到他怀里,从沙发上跳下去,跑到对面的吧台后面取下那把挂在墙上做装饰用的木吉他,试着拨了拨琴弦——可以用。 “我可以唱歌吗?唱给你听。” 库洛洛的黑眸里映出我的倒影:“……唱吧。” 我跑回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又觉得不够高,翻到沙发背上悬着坐稳,低头调准音,手指来回拨动,流泻出清澈的旋律。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为家。” 我把视线从琴弦上抬起,转头看向窗外。白云悠悠飘过万里晴空,地上飞艇巨大的影子穿过苍茫田野。 又看向库洛洛,他已经从思绪中抬头,黑眸专注地看着我。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 “曾让你遍体鳞伤……” 我调转目光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玻璃倒映着我们模糊的影子。 “dililili dililili dada “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dililili dililili denda “有难过也有精彩……” “大长老。”库洛洛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门口,出声打断了我。 身穿褴褛白袍的老人负手站在休息厅的门边,苍老浑浊、却精光锃亮的双眼看向我们,稍微偏向我的位置。 他双眼中的雪亮锋芒令我背脊冒汗,局促地垂下了手中的吉他想要遮掩。 “我听到,玻璃在震。” 看了我们良久,他缓缓地说了句。 我惊吓且茫然:我并没有很大声地在唱歌啊?充其量就是轻声哼唱——看向库洛洛,他也微微皱着眉,一副有些费解的模样。 大长老也无意解释。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看到我们有些被吓住了,又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歌很好听。” “……他、大长老是什么意思?” 我不安地凑近库洛洛问。 库洛洛拿过了我手上拎的吉他,用手指抠了抠琴弦。琴弦发出“铮”地一声,我们两个同时扭头去看玻璃,纹丝不动。 “是我的声音吗?”我又问。 总觉得库洛洛看着我的表情,从平淡中透出点儿苦大仇深:“我从没发现这件事。” 言下之意是我想多了?我不死心地把自己猜想告诉他,“也许是我的声音里蕴含着能量!这种能量震动了玻璃,只有大长老那种程度的高手才能察觉、说不定还能让听到的人异能进阶啥的……” “你想多了。”库洛洛把手按在我额头上往下按,有点心累的样子,“算了吧,以后会知道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吐了吐舌头,丢开那把吉他攥住他的手,“我们还是回房间去吧!”这一会儿一趟的,心脏真受不了。 “库洛洛我唱的好不好听?” “我们这样算是和好了吧!” “之前、之前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你说我们到了流星街还能回二区吗?” 回到那间狭窄的单人舱,我扑到床上侧头看库洛洛,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他也懒散地重重倒在床上,把被我压在肚子下面的小熊拽过去抱在怀里把玩。 我也不知道这房间是我的还是他的,但总归不会是我们两人的。 傍晚的时候,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来敲门。库洛洛让他进来了,示意我关上门。 他自我介绍负责船上的后勤,“是莫罗家族的人。” “飞艇预计会在一个小时后到达流星街,直接在十三区降落。你们可以休息一晚,第二天要参加议会为这件事专门召开的庭审。以罪人的身份出席。” 我们不置可否,那人继续道,“莫罗家会在庭上主张严惩你们。判处枪决或是绞刑,以儆效尤。” 我一扬眉毛,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莫罗家应该是罩着我们的才对。看他们提出什么条件…… “与之相对,厄里斯家则会保住你们。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莉迪亚小姐曾经受过亚林先生的照顾。当然,我想你们也明白这只是借口而已。只是有了这段渊源,家族(他这里指的显然是莫罗)更方便运作了。” “……亚林?”我迟疑出声。 “哦,莉迪亚小姐也许不记得了。你在六区的时候,曾处于亚林·耶娃先生的庇护下。亚林先生的长姐厄里斯夫人是现任厄里斯家主西蒙·厄里斯的生母,换句话说,亚林先生是西蒙家主的亲舅舅。虽然亚林先生因为长姐的死对厄里斯家族芥蒂很深,但耶娃家族现在已经没落,厄里斯家族的成员经过家主换代的血洗也所剩无几,所以严格来说,那两位是彼此目前仅剩的血亲。何况亚林先生又住在六区……总之,多亏了莉迪亚小姐与亚林先生的这段渊源,厄里斯家提出的庇护没有人会怀疑。”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莫罗家族在处决各位上的态度坚定。但凡莫罗家族主张的,厄里斯家族都会坚决反对,这一点也在家主的预料之中。”那人略微颔首,不无倨傲得意地说。 我看了眼库洛洛,就问那人:“你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这些?” 那人道:“虽然各位逃出流星街的举动很让人震惊,但莫罗家并没有忘记和幻影旅团的盟友关系。将目前尽在掌握的局势与盟友及时沟通,以免各位在明天的审判上再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这是莫罗家族的诚意。” 他说话的腔调有点让我讨厌。但在这种情况下,知道盟友还没有放弃我们,也是个好消息吧? “庭审结束后呢?”库洛洛冷静地问。 “审判结果出来后,厄里斯家会对你们提出邀约。莫罗家也会派出姬芙小姐前来邀请。到时候,还请幻影旅团的各位赏光来莫罗家族做客。” 虽然是邀请,但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这是一句态度倨傲的威胁……真让人不爽。 “我知道了。”库洛洛点头。像是看出我的不忿,他偏头解释,“出走之前,我们还挂在厄里斯的通缉榜上。” 莫罗家那人矜持颔首。 库洛洛幽黑的双眼又看向那人:“厄里斯那边还不知道我们的秘密吧?” “莉迪亚小姐的事情一直有着家族最高的保密级别。至于库洛洛团长的能力,”那人摇头,看着他神情还有些古怪:“恕我们无能为力。” “那不重要。”库洛洛斩钉截铁。“还有别的事吗?” 那人眉梢抽搐了几下,“在下告辞。” “他说你的什么事?”重新关上门,我问库洛洛。 “我的能力【盗贼秘籍】,之前在流星街偷能力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还是臭名昭著的念能力小偷。只不过没人能捉到我罢了。”他像是有些怀念地叹了口气,拉了拉我脑后扎着的小辫子,“在你的能力曝光前,那是我们最大的麻烦。” “那你这回去十三区……”不就羊入虎口了吗? “有你在,我怕什么?”他反而很无所谓地笑起来。“在十三区我们得一直在一起。有人敢出手就都杀光——我的能力正好给你做掩护。” 我想了想也笑了。 库洛洛的眼睛又大又圆,形状像纯真的孩子,但虹膜却纯黑到几乎不透光亮,定定看人的时候就显得阴冷、深沉又莫测。 我越来越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安全感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飞艇从绵延无际的垃圾上空经过,在流星街的心脏降落。 停机坪上洒满了夕阳,彤红落日成硕大的背景挂在身后。地面是干净平整的柏油路,看不见垃圾。停机坪外,一条笔直的道路尽头是欧式风格的豪宅。 一个俊美得不似人间的金发少年站在飞艇外面,炫丽面容和优雅身姿仿佛童话里走出的精灵王子。我真是半点也没夸张——就和我这副身体原本的声音一样,那种美丽超出了常理、近乎力量本身。 他走向我们:“欢迎回来,祖父。” 大长老的独孙,兰绮斯·瓦特雅迪卡。 流星街,我们回来了。 第111章 同归(三) 一回到瓦特雅迪卡的宅邸,大长老就不见了踪影,留下兰绮斯热情而周到地接待幻影旅团一众。 “今天就安心住下吧,也让我尽一番地主之谊。”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金发美男子笑盈盈道。 莉迪亚初见时盯着他不错目地看了好几眼,之后自觉失礼,就矜持地不再看了,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吱吱,抚弄它斑驳的皮毛—— 可怜的吱吱,之前被留在那场爆炸里,虽然被提前装进笼子放到了安全的地方,但还是受到了不少惊吓,一身原本蓬松华美的皮毛也被浓烟熏得黑白各半,让它自己连舔带啃,折腾得惨不忍睹。 吱吱也爱美呀,被找回来就一直生闷气,刚被莉迪亚抱住时还露出细小尖利的獠牙要咬她,嘴都张开了,想到旁边的库洛洛身体一僵,谄媚又委屈地舔舔她手背了事。 大魔王的威压一如既往,惹不起惹不起。 莉迪亚刚在飞艇上见到吱吱还有点不好意思。她自己是彻底把它忘在了脑后,而这据说是她的宠物。虽然现在好像已经变成了旅团的团宠。总之,怀着几分补偿的心理,她双手抱着沉甸甸的白毛狐狸,跟在库洛洛身边,一起走进眼前阔大的宅邸。 和大长老破破烂烂的白袍子截然不同,瓦特雅迪卡家的豪宅用白色大理石挑起高高的穹顶,显得金碧辉煌富丽无比。 据说这也是十三区一贯的风格。 走进铺着黑白地砖的大厅,两排穿燕尾服和女仆装的男女侍从一起鞠躬,“瓦特雅迪卡家族欢迎您,尊贵的客人。” 莉迪亚抖了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和这些白衬衫一尘不染、皮鞋光可鉴人、荷叶边裙摆层叠如波浪的执事、女仆相比,风尘仆仆、恶战后还不曾好好梳洗过的旅团众人就像冒失闯进贵族世界的流浪汉一般落魄。 同样,这里和想象中垃圾漫山遍野的流星街也判若两个世界。 莉迪亚多少感觉到了这种差距带来的局促,不过她还有手里的吱吱可以抱。其他人则坦荡自若,反倒毫不掩饰好奇地一路四处张望。 兰绮斯挨个和他们叙旧打招呼,一路介绍着往旋转楼梯上走,白发苍苍的管家凑上前来:“小少爷,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晚宴……” “晚宴摆在西厅。”兰绮斯侧头吩咐了句,又对和他并肩的库洛洛道,“我想你们一定累了,客房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去休息。晚餐后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参观一下府邸。虽然祖父崇尚简朴,但我父亲生前颇有些得意的藏品,我想你会喜欢的。” 库洛洛笑了,礼貌地道谢。 “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兰绮斯看着他正色道,“库洛洛,在二区的经历我时常回忆。你一直都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 库洛洛说他也是。 兰绮斯摇头没再说什么,把幻影旅团众人一一送到对应的客房中休息。 莉迪亚这回独自享有一个很大的房间。 她把吱吱放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溜进浴室洗澡,盯着自己后腰上的淤青发了会儿呆,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发现床上已经多了一套崭新的衣裙。 好像每次在这种地方,对方都要送他们一套新衣服,她莫名其妙地想。一会儿觉得他们总穿得破破烂烂实在难为人家视若无睹,一会儿又想自己到底哪里来的这种印象,想了半天一无所获,就丢在脑后了。 她收拾利落自己,就爱心泛滥地抓过吱吱,想给它洗澡。狐狸狠命挣扎,莉迪亚正气恼,又见它忽然安静下来,抖了抖毛比鹌鹑还乖。 库洛洛敲门进来,问她准备的怎么样,一起下去吃晚饭。莉迪亚就丢下狐狸,高高兴兴地走过去和他携手出门。吱吱甩着尾巴,从两人腿边当先挤到门外,笔直地朝着餐厅方向跑——它闻到了烤鸡的味道。 晚宴在长桌上举行,头顶是光芒璀璨的巨大矩形吊灯。所幸兰绮斯真的很会做人,没有任何繁琐的仪式,举了举酒杯就拿起刀叉开动。 不知道谁的肚子吹响号角,莉迪亚吃了口开胃的冷盘,享受得眼睛眯起来。要是这样的日子,在流星街也很幸福啊! 菜一道一道地上来,空盘子被撤下去。瓦特雅迪卡家的女仆训练有素,行动间餐具和桌面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上到甜点的时候,莉迪亚身边端盘子的换成了个小女孩,个头只比桌面高出少许。 她好奇地看了小女仆两眼,还没说话,旁边的库洛洛道:“是小滴吧?” 他开了口,派克也不无喜爱地道,“看着长大不少。”玛奇点头。连富兰克林都放下刀叉,“比之前胖了。” 莉迪亚看向其他人,窝金、信长、侠客的脸上都露出好奇和费解,芬克斯挑了挑眉毛,飞坦也回忆起来地嘀咕了句,“是那个小东西。” 谁?她有些茫然。再看身边的小姑娘,粉嘟嘟的小脸一看就日子过得不赖,黑色柔软的头发被修剪成乖巧的娃娃头,更衬得一双大眼睛像纯洁的紫葡萄——她看着这满桌的人,似乎也有些费解的样子。 认识吗? “小滴的记忆力不太好。医生说她比一般人更容易忘记事情。”兰绮斯道,“但习念的天赋很好。我准备等她再大一点,就可以接受专业训练。现在只是让她在宅邸里帮一些忙,女仆们也可以方便照顾。” “的确不错,很稳定的缠。”侠客从对面看过来。“念量也可以啊。在这个年纪。”信长也大咧咧道。 莉迪亚没什么印象——其实库洛洛和她说起过,但他们过去的事情太多了,就像听别人的故事,她也不可能记得很细,时常对不上号。只好保持沉默。 “我记得你。”小滴却拽了拽她的袖口。 莉迪亚把刀绑在袖子里,下意识避了避,却也转头看她。小滴长得玉雪可爱,清澈又懵懂的眼睛和神情很讨人喜欢。 “项链。”她从小一号的制式女仆装里掏出贴身挂着的项链,细细的银链子上一颗硕大晶莹的水滴形宝石,呈现出仿佛流动着的青绿色。 那是念能量石。 “原来是紫色的。”不知是否受到记忆力的影响,小滴说话也有些慢吞吞地。“我的名字,滴·紫。” “紫色的紫。”兰绮斯笑盈盈地给她补充。明明他自己也年纪不大,但看着小滴的目光居然有些慈爱——也许开始只是出于利用,但柔软无害的小幼崽在跟前养了几年,就是猫狗都处出感情了,何况是小滴这样懵懂可爱的女孩儿。 “这孩子有些固执。看到能量石里的紫色褪去的时候,还难过了一阵,后来又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兰绮斯道。 小滴还眼也不眨地看着莉迪亚。这孩子只是看眼神就知道很就有些执拗。库洛洛从侧面戳了戳她白生生柔软的脸蛋。 紫色,那明明是他的念,他计较地想。 莉迪亚被她直勾勾地看着,心底有点着急和尴尬——记性不好的人是她才对,她已经不记得小滴了。但小姑娘实在可爱,她眼神温柔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小滴,见到你很高兴。”她弯眸笑道,“你真可爱。” “你们好像一家三口哦。”坐在她对面的侠客托着下巴,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她俩和旁边的库洛洛打趣。 莉迪亚瞪了他一眼,收回手装作不在意,耳廓却悄悄地红了。 小滴看了看她,扭身跑到后厨,又蹬蹬蹬地跑回来,把手里的盘子放到莉迪亚跟前——小小女仆滥用职权,又额外给她加了一份甜点。 她跑过来时周围有年长的女仆想要拉住她,却看到主人兰绮斯并不阻止,只是撑着下颌笑盈盈地看着,便放任了她的行动。 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在桌边看着她,眼神像只纯洁无瑕的小哈巴狗,满桌的人都笑了起来,餐桌上的气氛更加放松。 “别看她这样,之前有别的议员带孙子和两条魔兽混血的纽波利顿来家里做客,那熊孩子放狗咬人,小滴眼都不眨就把两条狗都杀了,吓得那小孩儿当场尿了裤子。”兰绮斯说着自己也笑起来,“听说回去还因为丢脸被关了禁闭……” 说到底大家都是同龄人,又有之前的交情垫底,兰绮斯很快和旅团的人熟络起来。他仿佛也知道莉迪亚失忆的事,却体贴地没问任何与从前有关的话题,这让一直被各方试探的莉迪亚感觉舒服许多,甚至有点感激他。 她真的讨厌被提醒那件事,好像……好像和库洛洛之间隔着什么似的感觉。那是大家都不提起、有意忽视、但又确实存在的,无法弥补的过去。 不过饭吃好了,他们也要说起正事。旅团没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流星街的,他们还是阶下之囚的身份。 “关于明天的审判,你们知道多少?”兰绮斯喝了口女仆重新换上的红茶,在库洛洛反过来询问他时也没拿乔,只是皱了皱眉,“情况不太妙。” “你说的没错,莫罗家一力主张严惩你们。倒是厄里斯的态度比较松动。但事实上你也知道,库洛洛你至今还在他们的黑名单上。虽然不像 ‘毒蛇’那样冷血善变,但 ‘恶魔’也绝非善类——我想他们现在的态度多半还是为了和莫罗家族顶牛,一旦逼对方拿出更多的筹码,恐怕就……” “我知道。”库洛洛冷静且不动声色地接道,“厄里斯也不怀好意。我们得罪他们,可比得罪莫罗家族深得多了。” 兰绮斯叹了口气:“你们的事现在已经成为这两个家族在议会的又一次对抗。真是没完没了——有时候,结果不重要,立场才重要。” “你错了,兰绮斯。利益才最重要。”库洛洛道,“至少他们费劲抓我们回来,就不会舍得轻易杀死我们。” “你说得对。”兰绮斯点头,“但毒蛇和恶魔的胃口可都不小。”——他口中的“毒蛇”是流星街给莫罗家族的称号,相应的“恶魔”则指厄里斯家族。 “事实上,想要莫罗家族在死刑上松口并不难。虽然我没资格列席,但祖父会为你们说话的,还有保守派的长老们——这次最万幸的一点就是你们没从流星街的边境硬闯,而是只杀了几个二区的外来户。长老们这边一向护短,流星街人和外人的矛盾,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何况,我祖父还很欣赏你们。他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说着叹了口气,不是念能力者的贵族有些惆怅,“和我这个没用的孙子不同。像你们这样年轻的念能力强者,他一向视作流星街的希望。就冲这个,也绝不会坐视你们成为那两个家族斗争的牺牲品。所以别太担心。” “谢谢。”库洛洛对他举杯。 “还有,你们之前是不是归属在二区的白夜盟名下?”兰绮斯又道,“虽然十三区不太肯承认,但实际上谁也没法在这种事情里完全忽视二区的意见。所以,如果你们能联系上白夜盟的盟主沉星,让他出面说话,莫罗和厄里斯也都不得不顾忌一二。” “白夜盟出了什么事?”库洛洛略一思量,敏锐地问。“我们的事沉星不可能不做出表态。” 兰绮斯道:“前年丹妮卡病毒再次爆发后,我们在二区的线索全断了。现在只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那就是白夜盟的盟主沉星已经很久没有露面——就从你们离开以后。他婚礼那天白夜盟发生叛乱,这你们应该知道的比我更清楚。据说从那之后,沉星的身体就很不好,几乎没办法理事——现在白夜盟的事务都是他的新夫人、和几个心腹在管。” 库洛洛点头,垂眸露出沉思之色。莉迪亚注意到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了两下。 “你想到了什么?”兰绮斯问。 “沉星那天的确中了 ‘龟虽寿’的剧毒。”库洛洛道,“但我不认为他会栽在这上面——你知道他的能力,罕见的计算类。” “算无遗策?”兰绮斯有些好奇。“不是夸张,真的有人能做到吗?” “至少,他付出的制约代价很重,应该值得他这么做。”库洛洛道。“可以借用下电话吗?我试着联络白塔,但不一定有效。” “当然,你随便用。”兰绮斯站起来,“我们时间不多了。我带你去书房。” 库洛洛也站起来。窝金问:“库洛洛,那我们呢?” “回去休息吧。”库洛洛站在桌边对他的团员道,“珍惜今晚,这可能是我们短时间内最后一个能睡好觉的时候了。” “至少不会是最后一个能睡觉的夜晚。”兰绮斯温声补充。 “你说得对。好消息。”库洛洛耸了耸肩。 莉迪亚把埋头啃鸡腿的吱吱从盘子里拔|出来,和其他人结伴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又听了一脑袋消息,事到临头,她更加忧心明天的审判……这种命运悬于他人的感觉糟透了! “算了算了,先睡觉。”她抚着吱吱柔软的白毛,不管了,库洛洛一定会有办法的。 ……睡不着。 墙上时钟的指针从九点走到十点,又滴滴答答走到十一点。 莉迪亚从被子里爬出来,趴在旁边的吱吱睡眼朦胧地抬头,她掀出去的被子角正好搭在它的白色小脑袋顶上。 样子有点滑稽。 “睡不着。”莉迪亚嘟囔着,伸手把吱吱捞起来。吱吱不情愿地扭了扭,没躲开。它之前睡得挺香,肚子下面的短毛烫呼呼的。 她披了件外衣,抱着吱吱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我们去找爸爸吧。” ……谁??? 吱吱呆滞地瞪着她。 开门的时候莉迪亚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轻轻钻了出去。外面金碧辉煌的走廊熄了灯,黑漆漆的,只有每隔几米一盏壁灯照亮微光。她披着头发抱着狐狸穿行其中,像古堡里深夜才出来游荡的幽魂。 “莉迪亚?” 她没走出两步,对面一扇房门推开,温暖的光亮倾泻而出,照亮门边人灿烂的金发。 兰绮斯从二楼的客用书房里出来,看到她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招呼道。 莉迪亚被主人撞个正着,有些窘迫地抱紧了狐狸,张了张嘴。 “有事吗?要找库洛洛?他在走过去尽头的倒数第三个房间。”不等她开口,兰绮斯已经体贴地把话都说了出来。 “谢谢……” “别客气。用我送你过去吗?”兰绮斯问。 莉迪亚连忙摇头。 “那,晚安。”兰绮斯也不多说,对她点点头,自己向反方向的楼梯走去。昏暗的走廊尽头,隐约好像看到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在楼梯处等候。 莉迪亚悄悄松了口气。 有了兰绮斯指的方向,她目标明确地找到走廊尽头第三个房间。 抬手刚要敲门,门开了。 “飞坦?” 莉迪亚看到门后的人惊愣了,难道兰绮斯骗她?没理由啊! 倒是飞坦扫了她一眼,了然:“来找库洛洛?” 他让开一步放她进来,扭头对房间里的黑发少年道,“我去和他们说。”说完自己关门离开了。 莉迪亚明白了,这确实是库洛洛的房间,只不过飞坦在这里和他谈了些什么。 库洛洛朝她走过来:“莉迪亚?怎么了?” 怀里的吱吱自己跳下去跑进房间。莉迪亚低头看了看自己外套下面露出的睡裙边角,一时窘迫。 “睡不着吗?”库洛洛伸手按了下她的肩膀又拿开,动作很明显的克制。 也许是出于对明天前途未卜的忐忑,也许是忽然头脑一热的放纵,也许是内心还残留着对于失去他的恐惧与留恋……莉迪亚越过他跑到那张很宽大的床边坐下,拢着裙角抬头看他: “可以留宿吗?!” 冲破喉咙的一句。说完,她很紧张、不错目地盯着他。 虽然还是少年,但他们也到了半大不小的年纪,库洛洛也许不在意,但莉迪亚是经历过一次成长的人。她知道这么做是不合适的。 她没有别的想法,但很怕库洛洛会错意。她觉得不会的,但还是担心、甚至害怕——因为太过喜欢,以至于她比对方还要害怕他会给出错误的答案。 有些事是没办法妥协的,莉迪亚心想,又甜蜜又磨人的心情让她咬了咬嘴唇。也许大家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希望水到渠成。 “当然可以。”但库洛洛回答得理所当然。他自然地走过她旁边,像是已经很累了那样把自己平摊在床上,一个毫不设防的姿势,拍了拍身边足够另一个人躺下的床,“快睡吧。” “……别客气。”他又补充了句。 莉迪亚扑哧一声笑了。那笑容太灿烂,连库洛洛都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他的麻烦精接下来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抛开之前的拘谨,大大方方地爬上床来,从库洛洛那儿抢了只枕头摆好,又接过他递来的一床被子,钻进去后还反客为主地拉开被角给他盖了盖——像她之前对吱吱做的那样。 分给他一个少得可怜的被子角。 还好瓦特雅迪卡家足够大方,库洛洛还有自己的一床被子,不然这一宿可够他受的。虽然不至于感到冷,但旁边有个人卷着被子呼呼大睡还不让他去抢,也太难为库洛洛了。 吱吱已经自觉跳到了沙发的软垫上蜷起来。大魔王才不会允许它上床。 “晚安。”库洛洛说着,关了床头灯。 莉迪亚显得很雀跃,她甚至躺下前还坐在床上跳了两下。 库洛洛很想把她捞过来卷进怀里,但又怕吓到她,只好按住。他在黑暗中仍然能看得很清楚,包括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莉迪亚不知道自己身边睡了只危险的凶兽,只不过现在凶兽懒洋洋地卧着,任由小鸟在他身上蹦跶。 他的獠牙和利爪也从来都不会对准她,她当然不知道害怕。 库洛洛没等一会儿,就感觉莉迪亚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她睡觉的习惯像只小乌龟,身体蜷起来,脑袋探出去往前伸,很快就碰到了他的肩膀。 库洛洛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那里覆盖着柔软微凉的刘海。 莉迪亚又有点紧张。 “刘海该剪了。”库洛洛小声道,“明天早起帮你剪一下。”他都说完了,又装模作样地问,“成吗?” 莉迪亚又不知所谓地缩在被子里笑了起来,气音噗嗤个没完。 “你笑什么?”库洛洛问的时候,嘴角也带着笑意。他推了推她,想让她安分一点。 被莉迪亚隔着两床被子,小猫抓痒似地踹了两脚。 库洛洛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次这种欺负。在保育所的时候他还会不甘示弱地反击揍她,开了念以后,让着她就变成了习惯…… 谁让莉迪亚的脾气就是这样,你要是反击,玩不了两回合她就委屈地哭了,直接让着她的话,她反而会不好意思地内疚,之后出于讨好,也会格外乖一阵子。打闹也是这样,她真正求饶说停的时候就得停下,不然也要急眼。这都是库洛洛总结出来的经验,难伺候得很。 但顺毛捋的时候又比谁都可爱。 果然,莉迪亚闹了一会儿就消停下来。 在被子轻微的窸窣挪动声里,库洛洛感觉肩膀一沉,一个小脑袋压在了上面,几根不安分的发丝蹭到了他的脖子。 他的心蓦地柔软下来。 凶兽放松了自己,连呼吸都平稳下来,怕惊动小鸟。莉迪亚僵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就卸了肌肉紧绷的劲儿,踏实地枕了下去。 说不出的快乐,和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的安心,让她迅速感知到周身漫上来的疲惫……很快睡了过去。 库洛洛感受着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安静地等到她睡熟了,就翻个身掀开碍事的被子,展臂把人整个儿揽进怀里。 像贪财的巨龙重新把宝石塞回了肚子底下,心里顿时安稳又妥当。 莉迪亚睡得很沉也很乖,感受到他的怀抱,睡梦中略微拧起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放松了。 我的,是我的……库洛洛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地想。莉迪亚的爱他喜欢,但还远远不够。他要这个人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从里到外,彻底地离不开他。 蜘蛛是很贪婪的动物。 这次出流星街旅行最大的收获,就是莉迪亚又重新靠近他了。 达到了这个目的,接下来有什么样的麻烦他都不怕。 库洛洛已经是最大的赢家。 第112章 审判(上) 当同一件事上的施力者超过三方,事情的走向就会谁都无法控制。 虽然被当作客人款待,但次日一早,旅团立刻恢复了囚虏之身——在兰绮斯带着歉意的笑容里,他们被戴上运送危险犯人专用的锁拷。 绝念矿石打造,浑然相连的每一环链扣都有拇指粗细。 “祖父的司机会送你们去往审判的会场。”兰绮斯送他们到宅邸的大门口,挥手道别,“祝你们好运。” 他身边,六头身的小滴怀里抱着不安扭动的狐狸。 “吱吱就放心寄养在我这里,等你们回来,我再给各位接风洗尘。” 手脚分别带着手铐、脚铐,莉迪亚的脚步向前迈,没能带动沉重的锁链,差点绊倒。幸而库洛洛早有先见,在旁边用曲起的手肘把她架住,再看莉迪亚,一张脸已经涨红,咬着牙几乎滴出血来。 十个人分坐两辆车,甫一上车,库洛洛就安慰她,“别在意,这没什么。”他看出莉迪亚把被这样锁住看成奇耻大辱。 莉迪亚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眼睛转动,泪光间或和着杀机闪动。她的记忆伊始就是和旅团在二区的基地,从未经历过任何真正的屈辱,因此难以忍受。 包括库洛洛在内的其他人却都觉得没什么。库洛洛多少觉得有些抱歉,就照实和她说,“抱歉,莉迪亚,我们还不够强……” 莉迪亚腾地抬头看他,双眼迅速盈满泪水。 库洛洛说这话,让她感觉无异于被照脸甩了一巴掌。 比什么手链脚铐都诛心得多了。 库洛洛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反而放松地靠进椅背——他心里转着之后的审判,眼下就没心情着意哄她,接着说了下去: “但情况已经好得多了。至少我们不会死——只要不死就什么大不了,现在不够强,以后再变强就是了。” 莉迪亚深呼吸了两次,听进他的话,眼睛不觉警惕地看向给他们开车的司机。库洛洛反倒笑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唯一的区别只是能不能做到。” “小弟,话可别说得太满。” 谁知,前面开车的司机竟回过头来,说了这么一句。 车上气氛明显一变。 坐在前排和副驾上的派克、飞坦等人都看向驾驶座,面色冷凝中带杀意。库洛洛那双圆眼睛也黑黢黢地看向前头,却见司机很轻松自如地举起双手,“别紧张别紧张,是我。” 他摘掉帽子和墨镜,露出一张莉迪亚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孔。库洛洛倒是立刻认了出来,“疾风之牢,得文·盖尔?” 曾经欠了莉迪亚和库洛洛一个大人情的情报贩子笑了笑,又把帽子和墨镜戴了回去。 “居然能潜到大长老的车上吗?”飞坦低声说了句。 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十三区、取代了大长老的司机,得文·盖尔在这辆车上把一摞不算薄的手写稿纸递给了后排的库洛洛,“关于这次审判各方的情报。” 他看了眼扣在白手套上方的腕表,“你有十五分钟。感谢十三区复杂的街道,和这些总喜欢住在郊外的贵族。” “谢谢。”库洛洛没有客气,接过情报翻看起来。 “莫罗家族那个小丫头对你可没安好心啊。”情报贩子一边悠闲地开着车,一边口头介绍情报,“还有厄里斯,这几天磨刀霍霍,就准备和你算一算总账——他们找到的人我都列在后面了。不排除有昨晚到今天新找的,大长老家的警备比想象中严了一点,我潜入花了点时间。反正你心里应该有数。” 库洛洛“嗯”了一声。 他翻材料的速度很快,一摞稿纸很快浏览过一遍,最后重新打开到其中一页,眼睛盯住上面墨色的名字,“社会心理学家,伊洛斯·宾利?” “嗯哼,莫罗家族的特聘专家,去年刚从流星街外召回……据说是个情感圣手,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或者男人,现在在给那位莫罗家的大小姐当老师,你懂的。” 库洛洛嘴角不含任何温度地翘了翘,好像瞬间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这情报对我很重要,谢谢。” 他再次道谢,把情报还给他。 “不客气。”得文·盖尔吹了声口哨,“保护好我们的小公主。议院到了,祝你们好运。” 莉迪亚没来得及问库洛洛和那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他们在伫立着多利克廊柱的议院大楼台阶上和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同伴汇合,拖着脚链被带进走廊尽头一间很大的房间。 那是一座法庭。 被审判席在遥远的一端,甚至还装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法庭的两侧是此时空荡荡的旁听席。旁听席的尽头,是和铁笼子遥遥相对的审判席。那里地势抬高,像剧院一样设有三四层桌椅。 比起外面标准的法庭,这里更像个剧院,被审判席上、或被关在笼子里的囚犯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们,在那一双双看戏一般冷漠的眼睛里等待自己悬而未知的命运。 也许是已经戴上了手脚铐、也许是毕竟还没判定为那般危险,幻影旅团众人免去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屈辱,被安排站在被审判席上——因为个别成员的身高甚至不及被审判席的木桌高,那张木桌被临时撤掉了。 他们站在那里,远远地可以直视对面,审判席上已经有一部分稀松就坐。 莉迪亚注意到,审判席最高的一排全部空着,反倒是下面三排都有坐人,而且明显的,前三排在座的那些人隐约分成两个阵营,中间隔着条不甚明显的空座位分界线,而那两个阵营里,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又无一例外的都空着。 在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审判席逐渐被坐满的现在,最后一排和第三排中间空着的那两张席位就显得愈发明显。 啊,来了…… 审判席上的人纷纷向门口看,一连六七个穿白袍的耄耋老人纷纷走了进来,坐上审判席的最高一排席位。 “长老们到了。”芬克斯道。 “差不多要开始了吧。”侠客也说。 紧跟在他们之后,一个穿米色西服的男人带着几个助理走进了,坐上第三排左边那处空着的核心位置。 “厄里斯家的代表。”富兰克林道。 最后,一个穿深红色洋装套裙、身材娇小的女孩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莉迪亚有些在意,因为那女孩看上去居然和他们差不多大,却无疑处于领导地位——她在第三排右边那个空着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本次审判,莫罗家族由姬芙·莫罗全权代表。”库洛洛回忆着念出情报。 “她旁边的那个人……”飞坦低声道。 姬芙·莫罗火焰般的红发压在帽檐下,妆容优雅,神情严肃,远看如一座无处不精致的石膏像。在她身边最近的位置上,坐下一个金发倜傥的男人,此时正饶有兴致地向他们看来,气质明显和周围其他人不同。 外面的人。 “嗯。”库洛洛低低应了一声。 他的手动了动,沉重的绝念石手铐碰撞出轻响。被压制的杀意。 关于如何处理幻影旅团出逃流星街事件的审判开始了。 让我们省去其中无关紧要的程序性废话。 审判席上,充任司仪的某人简单陈述过事件始末后,就到了全体议员的表态环节。毫无疑问,他们都在私底下就达成了某些共识,从第一排两端开始,依次向中间进行表态——左半边的都投票“活刑”,右半边的都投票“处死”。 就像莫罗家那位代理人在飞艇上和库洛洛通气的那样,莫罗家主张处死,厄里斯家则站在莫罗的对立面上,主张让他们活命。 两边席位数相差仿佛。 表态延续到厄里斯家族的席位,那位代表此前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这时在代表厄里斯表态之前,突然站起来,转身问身后上一排席位的白袍长老们:“长老们的意见呢?” 最高一排的几个白袍老者彼此低语了几句。 “我觉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挺好。”片刻后,坐在最中间的大长老右侧,一个胖乎乎的长老没有推辞,首先说道。 其余几位长老也或明显或含蓄地点了点头。 “大长老,您的意思呢?” 厄里斯家族的代表脸色好看了些,又恭敬问。 坐在审判席最高席位上的大长老缓慢开口—— “对外,流星街的立场必须坚定;对内,流星街从不浪费任何资源。我还是这两点原则。” 这个表态就很清楚了。 接下来,厄里斯的代表表示“反对死刑”,姬芙·莫罗则表态“支持活刑”,两大巨头的意见达成统一,也没人再去统计具体的席位对比了。 审判席上的第一轮交锋就此落幕,幻影旅团保住了性命。 “休庭十五分钟。”司仪宣布。 最高层席位上的长老们站了起来,陆续走出法庭。 下一轮审判将是关于幻影旅团众人具体的处置办法,那就不是长老们所关心的问题了。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先主张 ‘处死’幻影旅团?” 关于这场审判,姬芙·莫罗在家族的讨论会上提出疑问。“这和家族的利益背道而驰!” “为了让厄里斯家族提出我们真正希望的主张,大小姐。”莫罗家族的幕僚回答她。 “然后我们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扭转决定?”姬芙俏脸涨红,“让厄里斯家族压过一头?这和拱手把胜利让人有什么区别!” “恰恰相反,姬芙小姐,有时适度的后退才能占据先手。”负责制定整个提议的谈判专家胸有成竹地道。 姬芙冷静下来仔细想。“我还是不明白。议会的席位是家族在十三区势力的风向标,我们不能轻易失去表决的话语权——雄狮一旦露出疲态,转瞬就会被鬣狗扑上来撕咬,这是家族一贯教导我的。” “是的,小姐。”幕僚道,“但实际的权力斗争要比这复杂得多,绝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要学会取舍——这正是家主想借这次事件教给您的。” “取舍?” “舍弃一次表决的虚名,换取更大的利益。比如,幻影旅团。” 姬芙·莫罗的神色有些复杂。 幕僚继续道:“首先您要知道,幻影旅团这样实力评级在全a级的团伙,是一块大蛋糕——无论是我们还是厄里斯家族,都无法独吞这块蛋糕。这是必须要承认的事实。那么,家族接下来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在分蛋糕的时候,占据尽可能多的优势?” “我们已经与幻影旅团有了默契。”姬芙道,蹙眉似有不满:“而公然在法庭上主张将他们 ‘处决’,显然是在把幻影旅团推向对方……” “我恐怕您误会了一点。”幕僚和谈判专家对视一眼,不得不纠正她,“在这件事上,幻影旅团并没有任何发言或选择的权利。我们需要衡量的对手,只有当时参与审判的各位议员,或者说,厄里斯家族一方。” “幻影旅团,只是被瓜分的战利品而已。”谈判专家补充。 姬芙·莫罗抿了抿嘴,没有反驳。 “那么我们说回来。”幕僚推了推眼镜,“既然幻影旅团注定没办法被哪一方整个括入囊中,他们将面临的命运就很明显……” “拆、分。” 姬芙一字一顿。 “没错,这在过往的流星街历史上并不少见。不是每一个有潜力的团伙都能走到最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会被拆分、然后消亡。幻影旅团也不会例外。” 她明白了:“所以我们要从中挑出最需要的那些人!” “是抢。”幕僚笑着纠正她,“从注定被瓦解的幻影旅团中,和厄里斯抢夺到最有价值的人才……” “这才是整场审判的重头戏。” 第113章 审判(中) 十五分钟后,审判继续。 除了长老走空了的最高一排,审判席上坐满了人。经过一番双方都不死心试探的唇舌往来,最终谁也没办法独吞整块蛋糕。 讨论的结果——毫不出人意料——是由莫罗家族和厄里斯家族为首的两方阵营,轮流将幻影旅团中可堪利用的“囚犯”一一挑走。 之前的让步在这里体现出作用。无论如何,厄里斯代表得给势力稍稍强盛三分的莫罗家族这个面子,他们得到了优先挑选的权力。 下过五子棋的人都知道,在没有其他禁手时,先手有多么重要。 审判席上,姬芙·莫罗亲自站了起来。 审判前夕,莫罗家族会议室 “我们要莉迪亚,毫无疑问。”姬芙握着文件道。 幕僚们也没有异议——代号“公主”的异能力者,幻影旅团中隐藏的彩蛋,正是他们出现在此的理由。如果不去揣测家主可能的继承人选的话。 “那么接下来,厄里斯方面应该会挑走库洛洛·鲁西鲁。”幕僚推断道,神色难免有些惋惜,“能盗取别人念能力为己用的能力么?” 代号“小偷”,被莫罗家主亲口断言,未来十年中流星街最具潜力的天才念能力者——就这么落入对家,无论能否毁掉,对渴求人才的家族来说都是令人扼腕的损失。 “我们必须做出抉择。”姬芙面容冷漠。 昨夜,瓦特雅迪卡宅书房 电话接通的时候,库洛洛还有些惊讶。他知道沉星现在的处境怕是有些不好,没想到他还能腾出手来接他电话。不得不说,这让库洛洛有些感动。 他拿起话筒,“沉星?我是库洛洛。” “被抓回来了?”电话里传来沉星的口吻,一如既往冷淡中带着讥诮和笑意,“要我说很遗憾吗?” “别开玩笑了。”库洛洛毫不客气地道:“莫罗家族要我死,现在怎么办?” 沉星在电话那头冷笑,“你自己惹的祸,收拾不了咯?” 库洛洛反问:“我听说你在白塔失联了?上次的事还没解决么?我的警告你是不是没听进去。” 沉星沉默几秒,哼了声,“不劳你费心。” 从电话那边传来的压抑气氛莫名地松散了些。 让库洛洛感动的一个结果就是,他直白道:“捞我出去。” 沉星又沉沉地笑了两声,“自己从坑里爬出来吧。我把莉迪亚捞出来。” “那也行。”库洛洛想了想,他其实比较放心沉星,因为看得出来,比起莉迪亚,沉星更看重他。 虽然两人都表现不多,但库洛洛和沉星的关系还真不错——是那种沉星能放心在自己中毒时把烂摊子交给库洛洛收拾,库洛洛也能在遇到麻烦时直言让沉星捞自己出去的关系。 沉吟了一下,库洛洛又问:“来得及么?” 要捞莉迪亚,得抢在莫罗家出手之前。从目前的迹象看,那边应该会直接瞄准莉迪亚——从飞艇上莫罗的代表说厄里斯拿莉迪亚做文章,他就猜到了这一点。他们等不及了。 “你明天就知道了。”沉星噎他。 ……那成吧。毕竟是沉星。 说完了正事,电话那头问:“你身边是谁?” 库洛洛抬手按了免提:“兰绮斯,大长老的独孙……” 莫罗家族会议室 “抱歉,我反对。”始终安静旁听的金发男人捏着手中的材料抬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关于这次 ban/pick 环节,我建议我们先选库洛洛。” 姬芙停下往会议室外走的脚步,皱眉不语。 “有了 ‘小偷’, ‘公主’自然会跟过来。”伊洛斯·宾利解释。 “但是厄里斯……” 姬芙想到自己之前的布置。为了不引起厄里斯怀疑地抢到莉迪亚,她动用了家族在那边的棋子,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厄里斯推到如今的站位上。 就为了开口索要莉迪亚时,能显得像一场龙头间的意气之争。 “恕我直言,这是一步废棋。”从流星街外特聘的情感专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对初学者而言,最好一次还是只专注于一个目标。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吗,甜心?想攻略莉迪亚,你要先和她做朋友……” “之前是有这样的好机会,可惜已经错过了!库洛洛·鲁西鲁比我们想的还要工于心计!当然,如果伊洛斯先生能早点回到流星街,或许家族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姬芙说起之前的事,竖起眉毛难忍怒火。 伊洛斯·宾利,因为和莫罗家主的某些私交而被外聘为专家,此前一直在流星街外满世界晃荡,虽然很早就被下达了“不择手段召回”的命令,却还是生生拖延了将近一年才返回。 没错,和库洛洛他们前后脚抵达流星街。 因此也就非常遗憾地,错过了莉迪亚刚刚失忆的那段时间。 当然,是在姬芙·莫罗看来,实在错失良机。 “亲爱的,感情上的事只要恰到好处,任何时候都不晚。”伊洛斯微笑,看到姬芙还要反驳,他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笑弯的眼角带出几缕细纹,融融如春水,令人无法招架。“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嗯?” 姬芙因为他轻佻的态度脸上泛起愠怒的红晕,但想到父亲对此人异乎寻常的纵容,忍下了怒气颔首,“您请讲,老师。” 她加重了“老师”两个字的语气。 “那就让我们做一个有耐心的猎人。”伊洛斯站直了放下手,气质正经了起来,显出高手风度。 “侧写之后再做,直接说结论吧——保下库洛洛,他会把莉迪亚带到我们这边。棒打鸳鸯是最愚蠢的,任何外部施压都只能起到反效果。要把 ‘公主’从她的城堡里挖出来,我们得从内部着手。 “在那之前,不要让家族表现得像个反派。” 审判席上,姬芙·莫罗站了起来。 “莫罗家族要求行使 ‘特别赦免权’——” 特别赦免,一块审判席上的遮羞布,用来把法典里“逃离流星街”的死刑改易成活刑。当然,被“特赦”者需要付出的代价将是,人身自由。 “对象是——” “嘭!” 法庭紧闭的大门被从外面暴力推开,姬芙的发言被打断,所有人同一时刻看向门口。 背着光,一个高大的男人快步闯进来,红发被阳光照得耀眼。 来者大步走到审判席前,双眼紧紧盯着幻影旅团的方向,找到其中某个时,眼睛骤然一亮,同时松了口气。 “看来我还没来得太迟。”他说着,旁若无人地举步往审判席的台阶上走。 “杰瑞·莫罗?” 周围有议员叫出他的名字,惊疑不定地看向莫罗家的席位。 站在视线焦点处,姬芙·莫罗也是一脸强自镇定。红发男人闯进来的那刻,她下意识地惊讶出声:“叔叔?” ——杰瑞·莫罗,现任莫罗家主的胞弟,莫罗家族的二号人物。 走到莫罗家族的席位前,杰瑞·莫罗没有和侄女争夺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大喇喇地往旁边一坐,问给他让出座位的幕僚: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听说刚刚开始特赦流程,他点头,眼睛还不错目地盯着被审判席那边,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 厄里斯家族的代表站起来,兴师问罪,“莫罗家族到底派谁来参加审判?杰瑞·莫罗为什么公然闯入,扰乱法庭秩序、打断审判过程?” 莫罗家族这边的人也紧张看着他,生怕是家主有了新的重要指令,不惜以这种方式送达。 “都别紧张,别紧张。”杰瑞·莫罗拍拍腿又重新站起来,“家主没有新的指令,这场审判还是姬芙负责。不过,”他看向站在家主席位前的姬芙,“姬芙,第一个特赦名额我要了。” 姬芙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杰瑞叔叔,你……” 杰瑞却不等她说完,径自抓过她身前的话筒,随着动作从中发出一声刺耳的电流声。他大声宣布道:“莫罗家族行使特别赦免权,对象是——” “玛琪·莫罗!” 全场静了三秒。 “叔叔,你在说什么?”姬芙难以置信地低声道,“这里没有什么莫罗,只有个玛……”她蓦地转头,也看向被审判席,心如惊雷。 “玛奇,他在说你吗?” 幻影旅团中,飞坦低声问身边的玛奇。 “什么?”玛奇挑起眉毛,金眸冷漠地看向遥远对面,“我不认识他。” “他说玛奇。”库洛洛也回头,语气带着惊讶提醒她。 “那又怎么样?”对比其他人骚动,玛奇出奇淡定,“我又不姓莫罗。他认错人了吧。” “喂,玛奇,”侠客凑近了问,“你父亲是谁?” 玛奇皱眉,“我没有父亲。” “我说——”其他团员也都在侧耳听,后排芬克斯突发猜测,“他该不会是你的生父吧?” “是有点像。”飞坦马上接道。 大家都看向玛奇。随着年纪渐长,愈发出落得妍丽的女孩长得越来越像她母亲玛莎,蓬松的紫发下一双炯炯有神的金瞳猫眼…… “金眸!”侠客提醒道,“莫罗家族的标志是红发金眸吧?” “紫发是来自玛莎。”库洛洛补充。 玛奇烦躁地回头,“你们真是够了……” “他承认了。”莉迪亚说道。 她目视前方审判席——就在刚刚旅团大家猜测的时候,杰瑞·莫罗也对侄女坦然承认了这一点。 “没错,玛琪是我的女儿。”在姬芙的瞪视下,他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随后立刻又摆出莫罗家一霸的姿态,振振有词,“我以前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儿,现在既然知道了,当然要把她领回来!” 姬芙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深呼吸几次,道:“叔叔,你确定没搞错吗?” “这种事我怎么会搞错!”杰瑞·莫罗瞪了她一眼,又自以为体贴地说,“姬芙,你不要担心,就算我有了女儿,你在莫罗家的地位也不会动摇……” 姬芙的脸都涨红了,瞪视他咬着牙道,“你放心,我当然知道,我的地位都是父亲给的……” 杰瑞·莫罗说错了话有些讪讪,摆摆手道,“不跟你说了,我先去把我女儿领回来。” “他朝这边来了。”莉迪亚看着向他们大步走来的红发男人,又直播道。 库洛洛深感有趣地小声笑了一声,他旁边,玛奇白生生的小脸简直要被气圆了一圈。 高大俊美的红发男人走到手戴枷锁的幻影旅团面前,从始至终只盯着玛奇一个人。他站定,张了张嘴,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数秒后道:“你是我女儿。我是你父亲。你姓莫罗。” 玛奇也毫不躲闪地直视他,脸上毫不掩饰排斥甚至厌恶的神色。 “我不认识你。”她冷冷道。 “总之,”杰瑞呼一口气。顶着莫罗的姓氏,在流星街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有个超越了“毒蛇”之名的兄长挑起大梁,杰瑞·莫罗的前半生呼风唤雨,不知道胆怯的滋味。就算一时被自己突然有了个女儿的事实乱了阵脚,在女孩儿那双熟悉的金眸面前,他也很快恢复了从容。 “你得跟我走。”他再次强调,“你姓莫罗。” 玛奇没有再顶撞他。她还带着手铐,双手合拢垂在身前,犹豫地看了眼库洛洛。 库洛洛对她点头。 玛奇于是上前一步。 杰瑞·莫罗悬着的心放下了。他没忽视玛奇询问库洛洛的动作,莫罗家特产的锐利金眸看向库洛洛,霸道和杀气同时来者不善地倾罩向他。 库洛洛还带着禁锢念力的手铐脚链,无力自保,只是站在那平静回视他。 杰瑞打量着这个几次出现在兄长案头情报上的双黑少年,心思稍动,却随即感到一阵针扎似的视线刺了他一下。 他侧头,看到披散黑发的女孩怯生生站在库洛洛身后,被他挡住半个身子,同样乌黑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她脸上带着紧张,但双眸深处却浮着空无的冷漠——那是种随时准备着杀掉他的眼神。他顿了顿,不着痕迹收回视线,低头对他可爱的小女儿招手,“我们走了。” 余光看到莉迪亚似乎也释然,接着又不放松地侧过头去,环视了审判席一周。目光像屠夫在审视一群还不到宰杀时刻的家畜,提防、警惕又厌倦。 都不堵住嘴吗?还真是场危险的审判啊。 他想摸摸自己女儿的头顶,被玛奇闪身躲开,警惕地瞪着他。杰瑞回想之前看过的情报,如果不是戴着禁念的手镯,现在那双小手之间应该已经拉开锋利的念线了吧? 他带着她向对面走去,“走,先找人把你手上那碍眼的玩意儿摘了。” 第114章 审判(下) 杰瑞·莫罗带着玛奇走回莫罗家的审判席上,随手指了个人去给他寻禁念手铐的钥匙。部下领命之前看了眼姬芙,稚嫩而美艳的红发女孩掀开了遮住小半张脸的帽纱,露出一双写满烦躁的碧绿色眼眸,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从席位上站起来,看向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叔叔—— “杰瑞叔叔,你打乱了我们全部的计划。” “玛琪的事比较重要。”杰瑞·莫罗毫无懊悔之心,翘腿坐在旁边的席位上,仿佛没看见站在一旁的玛奇脸上冰冷的神色,“我相信兄长也不会反对的,毕竟,莫罗家的人还是太少了。” “但是,”姬芙深吸一口气,“我们本可以不动声色地把她要过来,不必排在第一个……” “姬芙,这可不是猜拳。”杰瑞冷下脸来,“如果我们家的人被厄里斯要了过去,那是奇耻大辱。况且,谁也承担不起后果。” 自家血脉流落在外是件很危险的事,念能力千奇百怪,谁也说不准是否有人能通过同源的血脉对家族不利——得知自己可能有个女儿就在流星街时,杰瑞·莫罗差点吓尿。他不敢去看家主的脸色,只好先屁滚尿流地来做补救…… 不过其实当年西索也是这么被找回莫罗家的,想到这点他又松了口气。 姬芙明智地没有在这一点上置喙。归根究底她只是养女,没有同样的血脉,行事处处受制。 她说回眼下的局面,“接下来就该对方选人了。根据我们之前的推测,他们不会选 ‘公主’,但会选库洛洛。” 她隔着几名手下的遮挡,看向斜对面的席位,“这下我们可被动了。” 杰瑞沉着脸思索了两秒。“你们本来的计划是先要库洛洛,然后呢?” “然后是 ‘公主’。”姬芙回答,她看了眼站在一旁,仿佛自己是座冰雕的紫发金眸女孩,“再然后就是玛奇。剩下的,都不是非争不可,毕竟我们也要有适当的妥协……” “总之先把那小子弄过来就成了,对吧。”掌管家族情报的杰瑞·莫罗对这场审判背后的博弈也并不是一无所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想着,放下腿站起来,整了整西装。 “你们莫罗家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厄里斯家族的人走了过来,低声质问,“审判还到底能不能继续了?” “能啊,当然能。”杰瑞·莫罗扬起火焰般的眉毛,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在其他人惊愕的注目里,他大跨一步,又抓起放在桌上的话筒,径直宣布: “我宣布,莫罗家特赦的第二个对象是——库洛洛·鲁西鲁!” 会场刹那间针落可闻,继而又骤然爆发争吵。 “反对!特赦无效!” 厄里斯家族的代表猛地站了起来,米色西装同样一把抄起身前的话筒,厉声道,“莫罗家族想干什么?这不合规矩!第二个特别赦免权,应由厄里斯家族行使!” “规矩?”杰瑞·莫罗气定神闲地握着话筒,“规矩只是轮流行使特赦权吧。以前都是一加一,今天我们换一换,二加二怎么样?” “荒唐、无耻!”米色西服被气得脸色铁青,每轮被优先挑走两个的损失是厄里斯决不能接受的——幻影旅团总共才有几个人?!况且这样当面被打脸的羞辱,他要是认了,回到家族也别想活了。 “这绝不可能!” “他们打起来了。”眼看对面审判席上乱成一团,莉迪亚侧头问库洛洛,“接下来会怎么样?” 库洛洛脸上带着饶有趣味的表情。“听说议会解决纠纷的效率很差。也许再关押我们一段时间?” “还能不能行了。”飞坦活动了两下被手铐禁锢的双手,低声讽刺。 “这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不好。”库洛洛安抚有些躁动的同伴,“先把水搅浑,才有摸鱼的机会。” 这场闹剧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以为审判的焦点会是他——库洛洛得到的情报中,厄里斯家族为针对他的能力,甚至去搜集了他此前盗取过的很多能力与受害者,准备来个公开处刑——如果他最终不能完全落入厄里斯掌控的话。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争斗又要转入台面下了,这对库洛洛来说倒是件好事。 “莫罗家族如此蛮横欺人,难道是想和厄里斯开战不成?!”和混不吝的杰瑞·莫罗争执不清,厄里斯的代表最后气急败坏,撂下狠话。 “战就战,怕你不成?” 杰瑞一双脚翘到了审判席上,靠在座位里扬起下巴,耀眼的红发下,脸上写满了霸道嚣张—— “我敢代表莫罗家撂这个话。你敢吗?” “……” 他是莫罗家主的胞弟,对面厄里斯的代表可不是。 米色西装的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若此时迎战,瞬间就会引爆两个家族的战争——他担不起责任。 “休庭!” 闹剧般的审判戛然而止,除去被带走的玛奇,幻影旅团九个人又齐齐整整地出了法庭——被临时关押在这栋大楼的地牢里。 这下他们再登场,库洛洛看着陆续撤走的审判席上贵族们,若有所思地想,应该就是全部分割完毕的时候了。在此之间,又多出许多暗箱操作的余地。 沉星算准了这一切吗?他又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他猜测着。 “进去!” 派克被推了一把,踉跄走进地牢,转头对粗暴的狱卒怒目而视。其它蜘蛛也目光冰冷,议院的狱卒强撑着胆颤,恶声啐了口:“看什么看!” “哐当”一声牢牢锁住了铁门。 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如此。 “真想拧掉他的脑袋。”窝金哼了声。 “还用你说?”信长也没好气地抬了抬手,铁链碰撞出声。武器被卸,他的长刀留在了大长老家,这令他倍感烦躁。 “那个,我们要这样一直被锁着吗?”莉迪亚小声开口,她踮起脚尖,贴到库洛洛耳边悄悄道,“我有带刀,可以把锁链削开。” 其他人听得真真的,眼睛都亮了,看向库洛洛。 “你把刀藏在哪儿了?”库洛洛有些无奈。 “裙子里。”莉迪亚有点不好意思地弯了弯膝盖,因为双手被锁链禁锢在短短的距离间,她只好选个方便拔刀的位置,“绑在腿上了。” 从大长老家出发的时候,他们没被搜身,但除了莉迪亚削铁如泥的刀,也确实没有别的好工具能应对流星街专门关押凶恶念能力者的锁链——没想到她还真带了。 “会被发现的吧。”侠客想了想道。 “我们真的不能趁这个机会跑出去?”芬克斯有点牙疼的模样。 “然后再被大长老抓回来?”飞坦诘他,“这回可没那么好运哩,至少打断腿,能保住命的话。” “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了么。”窝金也道。 “你们当然无所谓了。”芬克斯歪歪嘴冷笑,“厄里斯处置叛徒的手段可不好受。” “你怕了你就走呗。莉迪亚给他松绑。”信长冷脸道。 “都少说两句,这是团长的命令。”富兰克林打圆场,他又看向芬克斯,“得罪过十三区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怕了趁早走。” “呵。”芬克斯表达了自己的不屑,闭嘴转头。 眼看他们起了争执,莉迪亚想说“锁链很沉很难受”的话也咽了回去。 “砍断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库洛洛说着,在莉迪亚身边蹲下,用手去掀她的裙子。长及脚踝的裙摆被拉开一角,露出一双白皙笔直的小腿,双腿外侧各用缎带绑了一把手臂长短的刀。 他把绯色刀鞘的那把抽出来,裙摆飘落的同时刀光两道,莉迪亚脚腕上的巴掌宽的铁环被切豆腐一般地削开。双腿甫得自由,莉迪亚觉得整个人都轻得要飘起来了,原地在污腻的地砖上跺了两下。 “你别闹。”库洛洛说着拉住她的手腕,把紧贴皮肤的手铐也削断。接着倒转刀柄,先反手削断了双手之间短短的锁链,再把四肢上的绝念石环剖开,红.袖刀向旁边一抛,被飞坦举起两手间绷直的锁链迎向刀刃,噌地削断。 锋利的宝刀在同伴间传递。 库洛洛近距离看着莉迪亚还毫无所知的柔嫩侧脸,忍不住抬手把她脸侧的碎发挽到耳后,又不解气地拽了拽。 莉迪亚吃痛转头,长睫几乎触到他的脸:“你干嘛?” 好好的审判被搞得一团乱,姬芙·莫罗简直不想再和这个尽会耍横、胡闹的叔叔说一句话,叔侄俩路上一言不发,带着大批属下分别上了两辆车,往莫罗本家的府邸而去。 坐在轿车后座,杰瑞·莫罗看了眼坐在身边、刚找回的女儿,蓬松紫发下一双莫罗家独有的灿烂金眸,俏脸紧绷,小小年纪就展露出冰山美人的潜质,也胆子很大地毫不掩饰对于自己这个父亲的排斥。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他想了想说道,“之前没能找回你,让你在外面吃了很多苦,这是我的失误。但是,那些都过去了,莫罗家在流星街的地位,我想你也知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杰瑞·莫罗的女儿,今后就是莫罗家的大小姐。尽快去适应这一点,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玛奇冰冷的金眸中目光坚定、毫无亲近之意,“怎么证明你真的和我有关系?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莫罗家想出来的新诡计……” 杰瑞为她叛逆的态度皱了下眉,沉声道,“没人会拿家族的血脉开玩笑。等到了本家,家主肯定会安排人给我们检测血缘。但我现在就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是我的女儿。” 玛奇定定地看着他。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杰瑞缓和了声色,道:“你妈妈是玛莎·柯玛琪娜,从流星街外面来,和你长得很像。你叫玛琪,就是因为你妈妈姓柯玛琪娜,我说的对么?” 柯玛琪娜?玛琪? 玛奇面无表情,双手却忍不住握成拳,指甲扣进掌心。玛莎从没说过自己以前的事,她甚至不知道她姓柯玛琪娜……如果这个男人没有说谎的话。 她说玛奇,是天赐珍宝的意思。 杰瑞没注意到她的不对,依旧回忆道,“你的妈妈玛莎,当年一到流星街,就是我的女人。她长得很漂亮,性格温顺、还有些与众不同的坚韧,我当时很宠爱她。” 他看了眼女儿和情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秀丽容貌,只是当年的玛莎没有玛奇这样倔强锋利的眼神。毕竟是混入了“毒蛇”莫罗的血脉,就该有这样天生的狠辣和冷傲。 “如果当初她早点和我说,或是我再关注她一点,也许你就不会出生在外面,而是从一开始就是我莫罗家尊贵无比的大小姐。”杰瑞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紫发,玛奇虽然仍看着他目光排斥,却没有躲开那只手。 “后来出了什么事?”玛奇紧盯着他,用冰渣般的声音问。 她一直想知道、但无论是玛莎还是阿雉都讳莫如深的往事——当年怀着她的玛莎,到底是怎么流落到流莺街的? 是、谁、害、过、她。 “莫罗家当年,也不是很平静。我们兄弟有很多敌人,其中也不乏手段下作的……总之,在一次变故中玛莎消失了,我当时以为她死了。” 他按低了女儿的头,遮住那双猫眼儿般浑圆,却又不断射出冰刀的金眸,仿佛在和谁辩解似地喃喃,“我不知道她有了你。” 要是他知道玛莎怀孕了,就知道以她的性格,绝对会拼命活下去把孩子生出来,那他也就绝不会停止寻找。 他的女儿,也就不至于在流莺街那种肮脏的地方长大,现在又和幻影旅团的小子混在一起,看他这个父亲的眼神仿佛生死仇敌。 “当年究竟是谁伤害过她?”除了你以外。 玛奇带着仇恨,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们都死了。”杰瑞又拍了拍她的发顶,把手拿开直视她的眼睛,“你要相信我还不至于没用到那种地步,需要我的女儿来为她母亲报仇。” 这一次又是他率先结束父女间的对视,转头看向窗外恢宏的庄园,“本家到了,我们去见你的伯父。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又输了,我不玩了。” 莉迪亚数清墙壁上再次连成四个的棋子,懊丧地垂下自己手上的刀,不再往墙上刻新棋子。 她和库洛洛盘腿坐在牢房的一面墙下,幽暗的石墙上用刀刃划出了纵横的棋盘,〇和x分别代表黑白两色棋子——已经有了四五盘分出胜负的残棋。 莉迪亚执黑,库洛洛执白,没有禁手,但她还是一直输,输得一局比一局快,甚至还没有刻画棋盘的时间久。 手下败将输不起了要逃跑,库洛洛也不说什么,接过她的刀刮掉墙上刚填了没几格的棋子,扭头问不远处观战的飞坦,“玩么?” 飞坦坐过来,莉迪亚给他让位,又绕在库洛洛身边不舍得走开。其他人也坐得不远——他们在这地下呆了至少有几个钟头,牢里没有别的事打发时间,除了胜负都不出意料的掰手腕,还就看他们下棋有点意思。 就是莉迪亚实在笨得叫人着急。现在换了飞坦还有点看头。 “你黑我白?”库洛洛问。 “加禁手。”飞坦瞥了他一眼。五子棋不加禁手就是黑棋稳赢,当他是莉迪亚么? 莉迪亚被鄙视了也不气,紧挨着库洛洛坐下看他们过招,看着看着又高兴起来,哼着歌儿在旁边加油助威: “踏世上 高峰总要攀 碧血染青衫 “笑中看变幻算破绽一子决江山 “成败瞬间只手风雨翻 “亏欠我江山你总要奉还……” 虽然那吵闹的架势,说捣乱更恰当些。 “你们不觉得吵吗?”侠客就忍不住道。 “习惯了。”飞坦不无嘲讽。 “不觉得。”库洛洛也道。 侠客瞧瞧引吭高歌、唱得兴高采烈的莉迪亚,再看看几乎就是在他耳边唱的库洛洛,抬手掏了掏耳朵抱怨,“莉迪亚你消停点吧,吵的墙都在震啊。” 莉迪亚不高兴地停住,扁起嘴巴。 她不自觉地看向库洛洛,脸上挂着委屈,库洛洛往墙上刻棋子的动作停下了,回头看向侠客。 库洛洛你宠到脑子都坏了吧,侠客腹诽。 却见库洛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他:“侠客你刚刚说墙在震?” 侠客见他这般正色,也收起玩笑,一双碧眼看向身侧阴暗潮湿的石壁,脑子飞转,“不,我只是随口一说……” 库洛洛站起来,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贴到石壁上,不回头道:“莉迪亚再唱两句。” 莉迪亚心里紧张,张了半天嘴才酝酿出来唱道:“踏世上 高峰总要攀 碧血染青衫笑中看变幻算破绽一子决江山……” 库洛洛在她的歌声里,聚精会神感受掌下的动静,最后干脆五指呈爪状,指尖凝聚念,抓豆腐一般地令五指都插入半截到石墙里,去感受指缝间最细微的震动…… “有什么发现?”莉迪亚停下来,紧张地问。 库洛洛把手抽出来,在身上擦擦,摇了摇头。 莉迪亚又走过去到他身边,库洛洛若有所思: “你去问沉星……算了,”他又自己否决,“等我过去再说吧。” 第115章 分道扬镳 “看来你们过得还不错?” 走进阴暗的地牢,姬芙拎着裙摆,看到幻影旅团没有半点身陷囹圄的愁云惨淡,反而直到他们走近才停止玩闹,不禁讥刺道。 为了这些家伙,家族承受的压力和付出的代价都太多了。 她旁边,同来的玛奇则完全站在相反一面。她大步走到栏杆边,对上库洛洛的眼睛问:“库洛洛,没事吧?” 一贯冷淡的语调中也难掩挂怀。 面对隔着铁窗的同伴,窝金笑道:“我们能有什么事?” “玛奇呢?”莉迪亚走到栏杆边上,靠近玛奇关切:“你没事吧?”她防备地扫过姬芙和她身后的莫罗家人,问题隐含敌意:“他们没为难你吧!” 虽然库洛洛说过不会有事,但让玛奇独自去和那样的大家族斡旋,怎么能完全放心呢? “我没事。”玛奇肯定回答。她格外看了莉迪亚两眼,对库洛洛道,“我来看看你们。还有,白夜盟来人了。” 姬芙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她还是示意手下让开两步,露出不声不响缀在他们队尾的人—— 披着灰色斗篷的青年掀开兜帽,露出一头柔软的鹅黄色卷毛。来者面容秀气,有双浑圆状似纯真的眼睛,此时目光却戒备而冰冷。 居然是向来跟在白夜盟主身边寸步不离的第一心腹,芒吉尔。 鹅黄卷发的青年走到库洛洛面前,“条件已经谈妥了,我来带走莉迪亚。” 公事公办的语气,简洁冰冷。 玛奇询问地看向库洛洛。 刚才杰瑞·莫罗带她去见莫罗家主,认祖归宗的事才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白夜盟主沉星派了心腹来,和莫罗家交涉这次对幻影旅团的审判。 按理说二区只是流星街的一部分,无权干涉审判。但白夜盟在二区扎根数百年,早已如庞然大物般屹立不倒,它的地盘儿,明面上归议会管辖,实际在某些具体事务的处置中,议会也要顾虑白夜盟的脸色。 幻影旅团,毕竟还算是白夜盟的人。 最终谈判的结果是,白夜盟在休庭期间横插一刀,截走了莉迪亚。 库洛洛看起来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这本就是他和沉星通过气的。 姬芙·莫罗显然对此事极为不满,只是家主的决断不容置疑。她沉着脸让手下打开牢门,不留给他们交代的时间,就要把莉迪亚提出来带走。 莉迪亚的情绪十分稳定。她抱着刀,深深地看了眼库洛洛,又依次看过身后每一名同伴的脸,最后视线又落回库洛洛脸上。 “保重,我在二区等你们。” 她咬字清晰地说。 库洛洛拥抱了她一下,“等我。” 他看着她走出牢门,站到芒吉尔身边。 铁门又被吱呀一下重重锁上。 “走吧。”芒吉尔看了眼莉迪亚,重新戴上兜帽,转身向外走去。 莉迪亚又回头看了眼,直到这时她脸上才露出几分不舍、迟疑,但很快隐去。她咬紧牙关,转身跟上芒吉尔。 “关于你们审判的结果会在明天下来。”姬芙说完,在阴冷的地下再多呆一秒都难以忍受似地快步离开。在她看来,莉迪亚的归属已定,库洛洛也必是莫罗家族囊中之物,余下的旅团众人都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玛奇又和库洛洛交换了次眼神,也跟着离开。把过道塞得满满当当的莫罗家人这才有序撤出。 莉迪亚和芒吉尔从直通地牢的议院侧翼小门出来,刺眼的阳光令她下意识伸手一挡,眯起眼睛。 离开地牢他们就和莫罗家分道扬镳了,芒吉尔似乎十分警惕,从斗篷下掏出一团灰布丢给她:“穿上。” 莉迪亚展开,发现是一件小号的灰斗篷。她瞧了眼兜帽下看不见神色的芒吉尔,将斗篷套上了。 芒吉尔带着她一路在十三区的街巷里穿行,他似乎有意避开大路走——两人身上遮头盖脸的灰斗篷也确实醒目了些,莉迪亚不明白他在躲些什么。她边走边打量周围的建筑,事实证明,十三区除了光鲜亮丽的街道外,也不乏隐藏在阴影里的陋巷。 她握紧手上的刀。青罗还绑在腿上,红.袖攥在手里,刀鞘坚硬给人以安全感。她想起库洛洛说的话,“沉星可以相信。但最该相信的人是你自己。” 他抚摸她的头发,“你在白夜盟等我,旅团跟十三区的事我会解决。” 莉迪亚垂眸想,库洛洛好像是有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地依赖上他。但仅仅等待还不是我想要的。她想,我还想要更多。 ……那就得付出更多。 “在这里等我。”芒吉尔把她带到一个街边的赌场,自己撩开塑料门帘钻进烟雾缭绕的里间,把她留在大门和门帘之间狭窄的走道上。 “如果有人动手就杀了。”他对她丢下一句,然后看向门口柜台后面的老头,“帮我看好她。” 莉迪亚抱着刀留在原地,看门帘在眼前落下,传出后面乌烟瘴气的嘈杂下注声。这可不是什么高端的赌场,藏在陋巷里……似乎是白夜盟的秘密据点? 她猜测,或者是芒吉尔约好了和什么人在这里接头。 乱糟糟的赌场显然是传递信息的好地方。她不信白夜盟在十三区一根钉子都没有。 看了眼矮桌后面、眼角凝着大坨眼垢、打着盹老眼昏花的看门人,她把遮挡了视野的兜帽放下来,绑在腿上的青罗刀取下,和红.袖刀一左一右挂在裙子的腰带上,灰斗篷正好遮住。 做完这一切后,她溜达到这条狭窄走廊的另一侧。 那里挤挤挨挨地贴墙摆放着几台游戏机,看上去有年头了,但却没有灰尘积攒,似乎还经常有人使用的样子。她绕着走了两圈,伸手戳了戳最靠外的那台压币游戏机,对里面金灿灿的展示币颇感兴趣。 “就是这里?” 有人来了,三五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她没数清具体数目,因为店面太小,只有打头的人能进来,也没给她更多的观察时间—— 为首的两个男人看也不看柜台后不中用的老朽,几乎顶到低矮天花板的脑袋转过来看见她,其中一个大步走来。 莉迪亚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叉探进斗篷边缘,握住了刀柄。 “带过来,我们走。别耽误时间,二区的人就在里面。”留在柜台边的男人压低声道,同时恶狠狠地瞪了眼柜台后的老头,“别多管闲事!” 那老头更往下缩了缩,几乎躲到桌面以下。 柜台后杂乱无章地堆叠着各种东西,男人没看到他藏在柜台后面布满皱纹的手,悄悄按上了被一摞书完美遮挡住的按钮。 “我们在外面等。”还有男人在门外道。 负责动手的男人已经走到莉迪亚面前,粗暴强硬地向她伸出手,左手掌上一块泛黄的毛巾,散发着刺鼻的乙.醚味道。 他显然没把莉迪亚看在眼里——也不怪他们粗心大意,毕竟莉迪亚鲜少在外面出手,有限的情报也都被莫罗家和白夜盟扫了干净。 此时她裹在过于宽大的斗篷里,灰扑扑的色泽更衬托出乌发如漆,肤白似雪,两颊泛着玫瑰般的粉红,有多秀美就有多脆弱。只有那双月牙般的桃花眼垂了下去,显得雾蒙蒙的看不清神色。 他不知道,莉迪亚脸红是因为愠怒,而当她垂下眼帘时,就准备杀人了。 两道亮如闪电的刀光,倏尔划过陋室。 莉迪亚第一刀砍断了那只伸出手帕的手,同时跃起、双脚在身侧的游戏机立柜上重重一蹬,整个人如一团灰色的炮弹,裹挟全身重量,向近在咫尺的高大男人砸了过去,猱身撞向他肩膀的高度—— 男人沉肩泄力、抬手格挡,同时想撤脚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撞上他的不是少女身躯,而是削骨如泥的宝刀。 莉迪亚借着横向跃出的惯性,斜在胸前的左手刀如一道红霞,切断了男人的脖颈。她在狭窄的空间里与失去头的男尸侧身而过,翻身落地,收刀、反手戴上兜帽。 一先一后、一轻一重两声□□落地,被斩断的左手和飞起的头颅,这才落地。鲜血从断颈狂喷而出,浇湿了她的斗篷,灰布上泼洒出大片的红花。 温热而腥甜。 她出手实属惊人,时机稍纵即逝,等柜台边的男人反应过来、拔枪瞄准她,莉迪亚已经蹲在地上,轻轻张手呢喃了句:“枪。” 男人手中的枪凭空出现在她摊开的细白掌心。 对方想冲过来,她已经握住枪把翻手,想也不想一枪开了出去。不太准,但也打中男人胸膛。 血花从胸膛溅出,她还保持低着头蹲在地上的姿势,斗篷上飞溅的血迹氤氲开,握着黝黑凶器的手安静垂落。 密集的枪声这时才从窗外响起,子弹如雨般射向窗户和墙壁,玻璃破碎发出脆响。莉迪亚蹲在墙下死角处,子弹一时没射到她。 敌人想冲进这间小店,有人比他们更快冲了出去。芒吉尔的灰色斗篷在奔跑中被风鼓起,像一阵灰色的旋风从里间刮出。他掠过柜台时,拉开的双手间具现出一把一米多长的镰刀,如死神般冲出门外—— 外面枪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长兵器挥舞的破空声、沉重的尸体倒地声。 莉迪亚这才慢吞吞站起来,一手握刀刀尖垂落,一手拿着那把手.枪,看向柜台后面露出半个脑袋的老头,黑洞洞的枪口缓缓举起,对准他。 “别杀他。” 芒吉尔从门口走进来,黑色镰刀提在手中,锋利的弧形刀刃不断滴血。他看向莉迪亚,“他是我们的人。” 莉迪亚静静移眸看向他。 瞬间的爆发后,她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沉静。她看着他的眼神明净如镜湖水,里面没有半丝情绪。 “把枪放下。”芒吉尔盯着她,再次道。 很难说清那短短的僵持刹那间,莉迪亚都想了些什么。也许她后悔了,也许是胆怯,也许是对她来说太过轻易因而显得廉价的杀意。但最终她手一松,沉重的枪械坠地。 芒吉尔向她走过来,镰刀还提在手中。 莉迪亚垂下头去,兜帽遮住她的脸,但没来得及遮住桃花眼迅速泛红的过程。她用空着的手去抹眼睛和脸颊,兜帽上的血湿透了布料,有部分沾到她脸上,被她越擦越花。 芒吉尔问她哭什么的时候,她说斗篷被弄脏了。 青年没再说什么,他的事还没办完,又走进赌场里。 “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 他没再理会哭泣的女孩。他其实是个心软的人,若平时不介意安慰她——但不是现在。盟主沉星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妙,而他却要拖着病体、耗费精力来处理幻影旅团、这个女孩的事情,芒吉尔心中是有不满的。 这个时机不好。她不能总期望被人温柔以待。 莉迪亚没期待什么,她只是心里突然难过。如果库洛洛在她面前,她想要扑进他怀里,什么自尊都不要了;她想到离开时他的拥抱她竟没有回抱;想到这一去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库洛洛把她保护的太好了。她还没见过世界不隔着玻璃的真正模样。 她为此感到害怕。 按住突然汹涌的眼泪,她隔着泪眼朦胧,看到对面柜台后面的老头探出身来,对她招了招手。 她迟疑地走过去,只见片刻之前还被她用枪指着的老人带着垂暮者特有的迟缓笨拙,从柜台角落的盒子里抓了把硬币,缓缓放到她面前的柜台上。 一把游戏币。 莉迪亚看着他浑浊的眼睛,眼泪忽然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去。 她想伏到桌上大哭一场,拼命忍住了,肩膀不停耸动,胸口哽咽堵塞。“谢谢你。”她小声说着,脸红到能煎熟鸡蛋,让泪水都快被蒸发。 两根手指小心地伸过去,从那把游戏币里捏起了一枚。银亮亮、冰冰凉的一枚。 她把那枚游戏币握在掌心,转身走向游戏机。 斗篷上的血迹散发出腥臭,她再次摘掉兜帽,从压币机的玻璃橱窗倒影里看到自己花猫似的脸,不禁默然。 她在压币机上挑选图案,目标十分明确。这款压币机的图案十分丰富,但大部分都是狮子、骷髅这类气势凶悍的,她在其中找到了蜘蛛。 然后转动转盘。 “啪嗒”,金色的纪念币掉了出来,质地很单薄,但金属还带着烫意。 她把那枚似乎有了不一样含义的蜘蛛硬币握进掌心,攥了一会儿,又研究着机器在蜘蛛的头顶那一端打了个孔,留待日后穿上绳子。 那具断头断手的尸体还倒在地上。枪杀的那具正被柜台后走出的老人慢吞吞拖向屋外。莉迪亚在头一具尸体旁蹲下,出刀的时候空前犹豫,最后还是将染血的刀刃在尸体背后的衣料上重重擦拭过。 等她一手握着蜘蛛硬币,一手擦干净刀,芒吉尔也从赌场里出来。“我们走。” 一天以后,幻影旅团的分割有了结果。 莉迪亚被白夜盟带走,玛奇、库洛洛、侠客和派克归莫罗家族,飞坦、窝金、信长、富兰克林和芬克斯去厄里斯那边。 从这个结果就能看出,技术人才都归了莫罗,红发的毒蛇家族占尽上风。 库洛洛一行被带走的时候,姬芙和她的老师伊洛斯·宾利同来接收。因为玛奇的存在,莫罗家的态度客气得顺理成章。 并肩往莫罗家的宅邸走时,库洛洛对伊洛斯说,“久仰大名。” 风流浪荡的情感专家看着双黑少年波澜不惊的脸,感觉自己背后微寒。 库洛洛没在意他探究的眼神。 他隐隐的直觉,莫罗家一定有什么不对。他们的动作这么急,和说好的不一样。 莫罗家也许出事了。 不过到底如何,去了内部就会知道。库洛洛看向走在他前面的玛奇微翘的紫色短发,思绪平静。 他们再三觊觎莉迪亚,有些激怒他了。 莫罗家绝不会是铁板一块,库洛洛进去……就有人要倒霉了。 抬头,灰蒙蒙天空下,他看着莫罗祖宅近在咫尺的辉煌屋顶,眼神冷漠,微微一笑。 谁敢伸手,他就敢剁。 不搅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同一时间,莉迪亚跟着芒吉尔走在二区的地盘上。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白塔的轮廓。 人生有时候会让你觉得很难,很难。但闯过去,才发现一切都会变好。 再差总不能比死更差。 所以,要再坚强一点……再努力一点。 第116章 长河渐落 不得不说,远远看见白塔的轮廓时,我感到有些紧张。 一路上和芒吉尔相安无事,吃喝是他提供的简易饼干和水,除非必要我们绝不交谈,从赌场出来后更不停留,直往二区总部而来。 虽然相貌柔和,但鹅黄卷毛冰冷的神色足够我明白他的态度——我并不受欢迎。 也许这也是白夜盟的态度。 这是我第二次来白塔。 和上一次热闹的婚礼相比,戒备森严了很多。据说是盟主沉星手下第一得力心腹的芒吉尔也在大门处受到了盘查。他掀下灰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白净冷漠的脸,“我要见盟主复命。” 他空着的手把我也拉过去,“还有她。” 我们被全副武装的警卫放行,走进盘旋的楼梯间时,我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警卫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 “盟里最近事多,你乖点儿老实待着,不要给盟主惹事。”边爬楼梯,他冷不丁地叮嘱我。 我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算是默认。 第一,白夜盟现在是什么情况?第二,为什么他觉得我不乖、很会惹事?第三,老实待着?他们不需要我的能力做什么吗? 白夜盟的路数有些怪。 在摸清我的处境之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我这样告诫自己。 “沉星是个有趣的人。”旅团基地里,库洛洛对我说。 “怎么讲?”认真听课的我拿起笔准备记笔记。 “他身体不好,但是念很强。传说是计算类的能力,下了以健康为代价的制约。从他十六岁继承白夜盟起,就有 ‘算无遗策’的称号,而且一直在剪除白夜盟的陈规宿老,直到今天。” “这说明什么?”我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不想露怯,“说明他是个……厉害的人物?” “但他的手段又总是很被动。”库洛洛坐在桌边道,“你知道,能力总能反映所有者的内心,这是念能力最有趣的一点。按说,能开发出那样的能力,沉星应该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说他控制狂我都不奇怪。但是……” “他不是?” “不全是。这让我觉得很矛盾。”库洛洛托着下巴,“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他的能力……” “你觉得他的能力有猫腻?” “也许吧。”他放下手在身前摊开,“或者是我理解错了。不管这些,我们接着说回来,比起十三区的莫罗家族,我更倾向于靠拢白夜盟。” “不光是因为我们在二区?”我看着他黢黑的眼睛猜测,“也不光是因为白夜盟的组织更松散?” “因为你啊,莉迪亚。”他从书桌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莫罗毫不掩饰得到你的野心,在他们眼中我们都是附带的。但白夜盟更看重幻影旅团这个整体,沉星不太想用你的能力。” “直接告诉我没关系吗?这种事。”彼时,我直视黑发少年的眼睛问。 “有什么关系?”他笑起来,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头发,又自己缩了回去,在我拒绝以前。他看着我的眼神自信又笃定,“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也知道我们是一类人。对我们来说,真正的野心——” “从来都无法遮掩。”我捏着笔,接上他的话。 我有眼睛会看。 沉星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形容消瘦,面上带着病色。少白头似的灰发束在脑后,一双眼睛如两点漆星,寒芒熠熠。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他,上次的婚礼血溅当场我还记忆深刻,病骨支离的少年盟主更像是个充当遇害人角色的背景板。即使是后来电梯上库洛洛和他有过一段机锋对话,我也只是躲在一边旁听。 直面这种压力的一直都是库洛洛。 现在,据说已经年纪不小、但仍保持少年模样的盟主双眸定定地看着我,我们之间除了一张书桌的阻隔再无旁人,芒吉尔站在他身后。 我莫名的有些心慌,特别忐忑。 他的眼睛太过冷峻深沉。 “库洛洛和你说过了吧?在他们的麻烦解决之前,你先住在这里。” 我点头。 他有些冷诮地掀起嘴角,“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低头咳起来,从气管发出的声音撕心裂肺,令人听着都难受。 “盟主!” 芒吉尔冻结的神色早在见到他家盟主时就已融化,现在更是满脸生动的紧张关切,恨不得上前去帮他拍背——只是被沉星的手臂挡住了。 他眼中带出明显的痛色,甚至还有恨意,“是不是她……” 她是谁? 芒吉尔没能说下去,被沉星抬头用眼神制止了。看起来病得不轻的盟主擦掉自己唇边的一丝血迹,眼睛看向我身后的大门—— 门被优雅地敲了两声,推开,露出后面穿黑裙子的柔婉美人,手上的托盘里放着一杯清水和一排药盒。 “我不想打扰,但你该吃药了。”她看着沉星,温柔的神色像关切弟弟的长姐。 但我知道他们是夫妻。 那场闹剧般婚礼的主角。 这么有气质的美人实在令人很难忘记。现在她应该已经是白夜盟的盟主夫人,我记得是叫黑樱。 他们夫妻的感情看起来不大好。 黑樱的关怀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层油,站在沉星身后的芒吉尔的眼神是恨不得用镰刀斩了她,倒是沉星在她进来后紧绷的脸色线条稍稍放松了些,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凝。 我看的正有滋味,沉星已经一瞥眼神看向我,“带她去楼下的房间。”明显是对芒吉尔道。 关门之前,我回头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黑樱站在书桌旁,动作轻柔地把水杯和药盒摆在沉星面前,神色温柔、隐带甜蜜笑意地劝慰着什么。 芒吉尔常年跟在沉星身边,几乎不离开白塔,相当于是白塔的大管家。他把我带到之后要住的房间,安排人送来生活用品,告诉我每天有人会给我送饭,之后匆匆离开。 白夜盟给我安排的房间环境不错,单人小套间,进门有沙发、书桌组成的客厅,往里是单人床、衣柜,一扇不大的小窗,木质窗框刷了明亮的蓝色油漆,看上去很是清新。墙壁是白塔统一的白色砖石。 我把新拿来的被褥铺在床上,坐上去试了试硬度,趴在窗边向外看。白夜盟标志性的茵茵绿草映入眼帘,我在距离地面很远的高度。 一股孤单忽然攫住了我。 三天后,我已经明白,白夜盟果然不一般。 我对沉星第一眼的忌惮也没有错。 他们居然晾了我三天!!! 我被软禁了。 第一天的时候,我尚且心平气和,很美地设想接下来的计划。 第二天,我告诉自己千万要沉住气。 第三天……我彻底待不住了。 试着走出房间,却在出白塔时被警卫拦下。拦我的人说没有口令谁都不能通行。我蹿回白塔逮住了芒吉尔,质问他:“你们软禁我?” 他倒没有不耐,只是皱眉:“没人限制你行动。” “但是他们不让我出去!” 他解释:“出去需要盟主的口令。”又质疑反问:“你想干什么?” 我沉默几秒,“是你们想让我干什么。我这样什么事也做不了。” 芒吉尔匆匆要走,“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老实待着就是你最该做的事。我现在很忙,没空和小姑娘过家家……” “我要见沉星!”我情急叫住他。 “你要见盟主做什么?”他转头盯住我,眼神甚至有些戒备。 “我、”我被他的眼神看得磕巴了一下,“我想找点事做。” 芒吉尔又来回看了我几眼,松口,“跟我来吧。盟主现在正好有空。” 芒吉尔的态度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也许白夜盟对我也并不是一无所求。我当然知道自己的能力,但也不至于自视甚高。我只是想谈谈条件、也许能做些交换——我想要变强。 一定要达到这个目的,在库洛洛他们也在十三区挣扎努力的时候。 我不能忍受再浪费时间。 沉星仍在那间屋子见了我。他看起来比三天前又憔悴了些,但精气神还是那般锐利,令人如临刀锋。 “你想干什么?”他有些疲惫、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我能做些什么?”我反问他,让自己尽可能显得诚恳:“我不想总待在房间里……这多不好意思。”我小声嘀咕。 沉星笑了。因为消瘦,他脸上轮廓如刀刻,这一笑骨骼间的讥诮几乎刺破我的脸皮。 “莉迪亚,我们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这是交易,明白吗?库洛洛希望我把你捞出来,好让他在十三区放开手脚折腾。他已经付过代价了。” 我神经里的一根线拎起来,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变得尖细:“他付了什么代价?” 沉星答:“他能力的制约。” 我屏住呼吸,眼神瞬间沉下来。 脑子里山呼海啸般乱成一团:他是认真的吗?库洛洛能力的制约? ——鬼都知道念能力者能力的制约是多大的秘密,那几乎就是一个人的命门! 何况那可是库洛洛! 沉星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他看起来那么可恶可怖,如果说之前还残留着几分清俊,那现在完全就是瘦脱了形的巫妖!邪恶的巫妖! 我怔愣了片刻后,沉星主动开口:“你还没说,你找我想干什么。看在库洛洛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 “我想变强!” 我打断他、借着那股劲儿大声说出了心里盘桓的愿望。 对比我的激动,沉星不置可否,掀起眼皮看着我,薄唇掀起刻薄的笑意:“然后让你有本事杀掉我们?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养虎为患?” “我没有……”我慌乱反驳。 “你有。”鬼火般的双眸罩住我,“ ‘我知道了库洛洛的秘密。’是吗?” 像是整个人被扒光了衣服的羞耻、恐慌,我被戳穿了心底藏着的隐秘念头,没有慌慌张张跳起来反驳,只是张开了嘴说不出话来。 沉星还在看着我,用那种太过有穿透力的目光施压。 我用很快的速度逐渐冷静下来。 没什么是不可以谈的,我心里告诉自己,要记得那个最重要的目标。 勇敢去争取。 “那是你和他的事。”我抿了抿干涩的唇,坚定地看着他,心里远在十三区的少年让我重拾信心:“库洛洛不需要我担心。” “至于我、想变强,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知道,只有白夜盟能给我这个!比如……小山。” 翕动嘴唇,我吐出那重逾千钧的两个字。 小山。训练营。 还没等到沉星的回答,门又开了,谈话的气氛被打断。 黑樱摇曳生姿地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她看起来想找沉星说什么,却在看到我后欲言又止。 沉星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能就这么被打发走! 怀着这种想法,我冲动地跑到他书桌前,撑着桌面叫道:“你答应过的!给幻影旅团小山的名额!我想去——” 我张了张嘴,声气弱下去,“你可以提条件。” 对面,沉星还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反问,“你又对小山小山了解多少?你知道我说的名额是什么意思吗?” “……”我张口结舌。 他不在看我,“你下次向别人开口之前,最好先搞清楚自己在要什么。去七楼找安妮。” 我失魂落魄地沿着楼梯往下走。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刚才莽撞又失态的请求让我觉得颜面扫地。 还是太过鲁莽了! 被人三言两语堵得无言以对,显得我那么无知! 小山,名额,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沉星犀利地点破,我才发觉自己除了内心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对那个传说中的训练营了解很少。 库洛洛和我说那里每年四月开幕,是面向流星街青少年的封闭训练营,训练极为残酷,但效果也好得惊人,用脱胎换骨不足以形容。也因此,名额被牢牢掌控在各大势力手中,竞争激烈。 但是沉星也明明说过,可以给我们一个白夜盟的名额……就在那天的婚礼后,他亲口说的,作为库洛洛被光头长老挑衅的代价! 有一点我绝不会记错,那就是旅团里的大家都用不上这个名额,除了我! ……那个名额只能是许给我的。 但是库洛洛明确拒绝了。 他不止一次说过,不许我去冒险。 想到这儿,我苦恼地把脸埋进掌心,搓了搓脸。 好歹沉星还给我指了条路。他让我去七楼找安妮。 七楼、七楼…… 我走进七楼,站在一条封闭的过道前,尽头是白塔的砖墙,两侧各有一排铁门紧闭的房间。不等我徘徊犹豫,最靠近楼梯口的那扇门打开—— 穿着皮甲、举止干练的红发女郎走出来,目光敏锐地看过来,看到是我后一愣,露出礼貌的笑容:“莉迪亚?” 我用力抿唇,向她走过去。 “所以,沉星让你来找我?”态度友善地邀请我进她的办公室坐下,安妮坐在我斜对面的椅子上,“你想要了解一下小山的事?” 听完她的总结,我拘谨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唇,示意我看向她身后塞满了文件、直顶到天花板的书柜,“如你所见,我这里负责整理所有送到白塔来的情报。” “当然也有小山的情报。”她有些俏皮地笑道。 我在她的态度里逐渐放松下来,有些羞赧地小声、恳切地问,“请问,我可以看一看吗?最基本的就行,方便的话。”我摆手表示自己不想窥探什么机密,只是对于小山训练营,“我想了解更多。” “当然可以了。”安妮爽快极了,她站起来,“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又是沉星让你来的,不用不好意思。” 跟着安妮走到楼道上的另一扇门前,她用钥匙开了铁门,露出后面堆积如山的情报。按她的说法,这一层装的都是情报资料,更机密的则会直接销毁或锁在别处。 直顶天花板的书架摆放紧凑,中间只露出一人侧身的宽度,情报有些装在匣子里,有些则直接塞满发黄的纸张,上面落满灰尘。 “咳咳……都是灰。找到了,给。” 她敏捷地踩着对面书架爬到上面,抽出一个硬壳的文件夹,在满天飞扬的灰尘中跳下来递给我,“这里面有小山成立史、历年训练模式、近期的教导员和前几届重点学员。” “太全面了,好棒!”我当场翻开文件,看过目录,惊喜地抬头,“谢谢安妮姐姐!” 安妮笑着让我从书架间出去,“我们走吧。资料你可以在我这看,也可以拿回去,看完了再给我送回来。” 我也笑着点头,两人走回到楼道里,却见芒吉尔站在那里。 “盟主说,这两天让莉迪亚先跟着你。” 他对安妮道。 安妮闻言,也有些惊诧的样子。她和芒吉尔交换了一个眼神,扬了扬眉,隐约叹了口气,单臂环过身前握住另一边自然垂落的手肘,点头:“我知道了。你让他放心。” 芒吉尔说完就走了。察觉到我疑惑的观察,安妮招呼我跟她进了之前的办公室,“别误会,盟主是怕有人来找你麻烦,让我护着你点。” 她问我要不要喝茶,我摇头说不用,抱着文件夹在之前的沙发上坐下,睁大眼睛看她,无声地询问。 “是……”安妮似有难言之隐,“总之,你最近白天就先到我这里来吧。资料在这里看也一样,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好、谢谢。”我仍有些狐疑,但还是先答应下来。 问过安妮我不用挪窝,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我翻开手上的文件夹,从第一页纸浏览起来。 第117章 计定 小山,和我想象的基本一样,又完全不一样。 基本一样的地方,是这里确实是个以提高实力、锻炼青少年为宗旨的训练营,多不成器的苗子扔进去,只要能活着出来,都会脱胎换骨。 小山的训练营分成两阶段。前一阶段在固定的基地里,安排有教导员讲授不同的课程,包括基础的格斗技能、药物、枪.械、急救、流星街格局等,甚至是必要的文化课。课程之外穿插有实战演习,包括对战、擂台、野外拉练等。 等到白斩鸡似地丢进去的少年们被打造出基本模子,训练营就进行第二阶段——狩猎场。每期狩猎场的规则都有调整,比如以个体为单位的大逃杀,或是组队形式的地盘战,不变的原则是厮杀,胜者为王,败者殒命,赢到最后的人才能活着走出来——对比每年超过千人的入营人数,毕业生一般维持在二十个左右。百分之九十五的淘汰率。 不一样的地方是,小山的训练模式比我想象的更残酷,但也意外地更有人情味——这里毕竟是流星街为了培养人才设立的学校,不是慈善组织,但也不是毫无意义的绞肉机屠宰场。 训练营的重头戏在前半段,除了常规的训练外,也重视培养生员的生存能力。整个训练营就是一个微型的流星街生态圈,除了课上时间不许动手外,训练营不禁止生员的自相残杀,甚至鼓励这种竞争。 为期两个月左右的训练,从食物到住宿被分出不同等级,呈现清晰的金字塔结构,迫使生员为抢占更多的资源向上攀爬,约定成俗的规则是手段任意,死伤不论。绝大多数减员实际都发生在这里,而留不到狩猎场。 也只有这样连睡觉都需要睁只眼睛的残酷环境,才能最大限度榨取出一个人生存的潜能——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同时,也和真实的社会一样,小山存在公开的潜规则。 训练营每年超过千人的招生名额没有严格限制,成分也很复杂。其中有来自流星街各区、毫无背景、想要出人头地的普通少年,比如每次五区的孤儿都会占据很大比例;也有流星街各势力看好送来培训的潜力股,或是从各种渠道被输送进流星街的新鲜血液;甚至还包括外界势力在种种利益交换下,横插一脚送来的“委培生”。 所有生员,除非特别有野心,否则大多不会参加后半段的狩猎场。各方势力都会在小山里安排观察员,前半程训练接近尾声时,在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人才就会陆续被挑走。当然在此之前,仍会有超过半数的生员死于残酷的训练,其中流星街平民、从外界被掳来充数的“遍地撒网”占据绝大多数。 和敞开了招收、多多益善的普通生员不同,每年真正被各大势力激烈争夺的是每年两百个“保送生”名额。这部分生员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是各大势力花费心血培养的人才,想要送进训练营淬炼烽火,又不想承担不必要的折损,于是成为小山里的“特权阶层”,持有特制的铭牌作为保命符。 铭牌是小山特有的保命手段,上面镶嵌有能量石的碎片,注入念后,每颗被点亮的能量石都相当于持有者的一条命,能在受到致命伤害时,让人死而复生,并在20秒左右的时间内保持免疫伤害的无敌状态。 当然,这种复活力量太过逆天,因此也有严苛的制约:第一,只能在小山配套的念阵范围内使用;第二,所治愈的必须是新鲜伤势,陈年旧伤不在此列;第三,不能主动驱除体内的外物,如致命的兵刃、毒素等,若不能在“无敌时间”内自行清理干净,就会触发下一条命或死亡。 每块铭牌都嵌有三颗能量石,全部点亮的话就是三条命。分配给不同势力的铭牌一般印有徽记区分,但小山历来认牌不认人——无论持有者是谁,都能在小山范围内激发铭牌的功效,换言之,默认铭牌的抢夺。同时,能量石中注入的念可以转移——假如有两块铭牌,用其中一块没点亮的能量石去接触另一块点亮了的,可以将能量石中的能量转移,即转移一条“性命”。这常被用来交易。 除此以外,持有铭牌进入小山的人不会有更多优待。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唯才是举,残酷但是公平。 知道越多,越觉自己无知,看完情报,才明白沉星打发我来先了解情报的必要。我捏着最后一页纸坐在沙发上,双眼放空久久出神。 “你下次向别人开口之前,最好先搞清楚自己在要什么。” 回想那个人的话,每个字都像响亮的巴掌,狠狠抽在我脸上。 但是、但是…… 我也从未如此坚定地确认自己想要干什么。 要变强! 我仰头,看着对面装满情报的柜子顶端和天花板间落满灰尘的缝隙,告诉自己,人在实力低下的时候,没法顾及姿态好看。 只有做成了,抓住那一线生机趟出路来,才有以后吐气扬眉的事。 还是得变强。我抓了抓头发,视线落回手上的文件,而小山——甭管有多残酷竞争多激烈——都是我最好的机会。 只要能活着出来。 我凭什么不能呢? 何况,还有库洛洛的事沉甸甸压在我心上。 沉星说库洛洛拿了他能力的制约做交换,我冷静下来分析,打死也不愿相信。有这么几种可能,要么是沉星诈我,也许他多少猜出了库洛洛的能力,要么是库洛洛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能是什么理由呢? 有一点我没撒谎,我对库洛洛很有信心。比起我这只半途失忆的菜鸟,那个少年是实打实在流星街摸爬滚打长大的,闯过多少血雨腥风生死一线,让幻影旅团里能力各异、比他年长的人都俯首帖耳,和各大势力都搭得上线不卑不亢,这本事还用说么? 在十三区的牢狱里,他和我说了来白夜盟的事,也讲了这是他和沉星的交易,让我可以放心地过来,却没告诉我具体的交易筹码。 我能怎么问?问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 他说是或不是,我又能怎么办? 如果说逃出流星街之前我还浑浑噩噩对日子盲目乐观,出去转一圈又被抓回来后,我再傻也看明白了——旅团的实力分明还不够。 也许每个人的能力都很强,天赋不弱于人,但底蕴就是底蕴,势力就是势力。想做划破一切规则障碍、势不可挡的那把尖刀,我们还不够格。本事没大到掀翻了牌桌,就得按顺序出牌,就得受他人辖制,就得做出妥协。 而我,身负那种能力又被大势力发现了的我,是旅团被聚焦和打压的又一重理由。我相信如果没有我,库洛洛一定不会走上这条路—— 分明韬光养晦等到成长起来再一鸣惊人,才是更好的选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揠苗助长。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现在是我坐在白夜盟的总部里,旅团其他人的情况,我想都想不到。 这感觉真差,像心口压了块巨石,令人快不能呼吸了。 但是没关系。还远不到最绝望的时候。 我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和指节处有握刀磨出的细茧,但整体仍是纤细、嫩滑的,五指修长,但是柔软。 这不是一双能握住力量的手。 ——如果三岁小儿挥舞宝刀会伤到自己,那成年人呢?原本就是武林高手的人呢?神兵之威,可敢一试? 旅团实力不够不要紧,我自己就是第一等的神兵。 流星街是什么地方我已经看清楚啦。既然做了亡命徒,就做到极致吧。 我必须要变强。 叹气,这时候,倒有点希望库洛洛真用能力和沉星做了交易。我相信库洛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局,都不是会俯首系颈、拱手让出底牌的人。他就算把能力的制约告诉了沉星,也一定有不会砸锅的把握。要么就是沉星也不会乱说。这样的话……我开口提条件,筹码也多些。 小山是一定要去的。看完资料,我更打定了主意,就算白夜盟的名额拿不到,也要充炮灰跑进去。只用一条命拼也要去—— 没有比那里更适合我的地方了。我有作弊的能力,有格斗技,有宝刀,连愈合能力都超出常人。所缺者除了体力,就是生死关头打滚历练出的经验和血气。一句话,我得做个不需要人保护,自己也不容易死的人。 只要我能自保,剩下就是大杀四方的事了。 岂不美滋滋? 从沉星指点我来查资料看,他的态度多半是支持的。我看不懂贵方大佬,但库洛洛也说,沉星是可以信任的。就当他金口玉言吧! 不过库洛洛自己却是不支持我去小山的。我掰着手指想,他有他的顾虑,但在这件事上,我们可不是一条心。 心里话,都混到这地步了,还是谁也别指望谁了——各自都做到最好吧!说不得,以后还得我去捞他们呢。王牌岂是白叫的? 嘻嘻嘻。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安妮坐在桌后抬起头,看到我话里带笑地打趣。我这才发觉嘴角不知何时咧得老高,连忙扯下来按住。心里恨恨地打自己巴掌——膨胀了!飘了! 空想无用,还是忙回眼下。举起看完的文件我问安妮,“还有关于小山铭牌的资料吗?我对那个很感兴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同在二区,白夜盟对小山的影响力比议会还大,情报也更全些。今年的小山训练营照例在四月初开幕,距离现在还有半个月时间。 没等我打好腹稿再去找沉星,麻烦先来找上了我。 白塔的情报处不是只有安妮一个光杆司令,负责收发情报和分析汇总的人员都在六层,楼上是总负责人坐镇和存储资料的地方。 自习两天,安妮与我相安无事。 楼下再有事时,她就把我一个人扔在七楼,放心忙去了。 留下我和整层楼的资料——虽然知道都是被我看去也没关系的非机密情报,但白夜盟的这份坦荡仍让我非常欣赏。 黑樱走进来时,我正埋头苦读小山创建的始末。 先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再抬头,看到黑裙勾勒出柔和曲线的气质美人,毫不夸张地说,几乎只凭直觉,我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在忙吗?” 见我抬头,她微笑,拢着裙角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垂在肩膀一侧的黑发带起一阵幽香。她摆摆手:“别紧张,莉迪亚,我就是来看看。你是白塔的客人,这两天住得怎么样,有没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美人谈吐清雅,气质温柔。 这……让我怎么说呢?谢谢您嘞,老板娘? 我看着她不说话。 黑樱的笑容依旧亲切,只是眼神微变,放下客套的虚词,改变了策略:“别怪我冒昧,莉迪亚……我听说,你想去小山训练营?” 她眉间微蹙,似带忧虑,脸上写着为我担忧。 沉星说的麻烦就是你吧? 绝对是了! “是。”我惜字如金地回答。 心里在飞速权衡——权力斗争么?需要站队吗?唉,站哪边似乎不需要想,但还是先听听她怎么说吧。毕竟是盟主的老婆。 她说小山很危险,我说不怕、我要变强。 黑樱似被触动,露出些含而不露的感慨,轻轻叹了口气。“我年轻时,也像你这样想。” 她抬手挽了下耳畔秀发,那手腕说皓如霜雪不为过,细腻如玉,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我知道,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能打,比我都差远了。 黑樱回忆了一小段往事。 白夜盟的盟主夫人,曾是二区大势力黑龙会的千金,自小随父兄在垃圾山里打拼长大,受制于先天身体不好、资质欠佳,为了变强吃尽苦头,最后还是只能认命。到如今势力覆灭,托庇于人。 我被她话里毫不作伪的憾恨惆怅触动,不禁跟着点头。 是啊。没天赋,实在是这世间最残忍的事。 何况又是在流星街。 她回忆了一番往事,我就懂了她的难处,同情之余,甚至顺着想下去:拳头硬不起来,自然只能想别的办法。难道还让人等死吗? 倏然心头一冷,横生警觉。 再看她看着别处、眼眶微红陷入回忆,就有了距离感。 这女人真是可怕。 我态度变化,带着黑樱也出了戏。她接着说下去,“哪怕是现在呢,要是有能变强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拼死也愿意去的。” 谁不是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所以,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尤其旅团又……”她欲言又止地观察了下我脸色,体贴地一语带过,“出了这样的事,你肯定很着急。想要变强,想着要是能帮上他们就好了,对吗?” 我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故作理解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对着黑樱,我并不是个有耐心、能忍的人。 她又转了话锋。 这回说得语气委婉、意思却肯定:“但是,也请你体谅盟主的难处啊。库洛洛把你托付给他,白塔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他自然不能松口让你去冒险,这关系到白塔的信誉。怕你不理解,他才让你来看小山的情报——那里的危险,现在你想必都明白了。” 我沉默。 话里话外,就是说沉星肯定是我去小山的阻碍了呗! 虽然诱导的意图明显,但也说中我发愁的事——如果白夜盟真扣着我不放,怎么办?翻脸怕是不大行。 还有,关于小山的铭牌,我这两天也研究了一番。铭牌具有的复活能力需要与神秘的念阵相配合,据说是已经失传的手艺,还和白夜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流星街最老牌组织的神秘,我又窥见了冰山一角。 因为是要用念驱动,就不知道能否对我生效。如果不能,就是赤.条条地拿命去拼了。 我虽然迫切想要变强,但命还是更重要的。 怎么办? 黑樱给我递来梯子:“我有一个两全的法子。” 我抬眼看她。 “想去小山,我可以送你偷偷地去。训练营里有白夜盟的人,我会让他照顾你——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至于铭牌,前年流星街爆发丹妮卡病毒,小山停了一届,黑龙会手中正好留了一块,现在那块铭牌在我手上,三颗能量石,也给你带上。” “这样,”黑樱轻轻合掌,看着我微笑,“铭牌和自己人加起来,足够保障你在小山的安全,只要不参加狩猎场。等训练前半程结束,你的实力也提升完啦,就跟着我们的人回来,平平安安,让盟主对库洛洛也有交代。如何?” 把我送到小山,一个营中靠山,一块铭牌。 我垂眸不禁想,要是沉星的路实在走不通,这也是个办法。但是,馅饼里会不会藏着毒呢?离开白夜盟到小山的路上,训练营里的“自己人”靠不靠得住、铭牌有没有动什么手脚……都是问题。 说到底,我不信任黑樱。 但也没必要现在就把路堵死。最终,我只表现得心动又犹豫地,告诉她“我要再想想。” 黑樱娉娉婷婷离开后没一会儿,安妮就从楼下上来了。 不等我开口,她就脸色一变:“那个女人、黑樱来找你了?” 我惊讶:“安妮姐姐,你怎么知道?” “哼,”安妮脸色难看地坐进椅子里,“她的味儿我老远就能闻到!”说罢又眸色紧张地看向我,“莉迪亚我跟你说,那个女人心机最深,而且不安好心,你别被她骗了!” “不管怎么说,沉星是不会害你的。”她犹豫了下,补充道。 我随口应着,心里还想着黑樱找我的用意。 示好?卖人情?拉拢?这总不会成为我的把柄…… 突然灵光一闪! 不,我不是能被这样就收买的人,她肯定知道。那就是别的用途,比如,离间、树敌。 就像她说的,如果我死在二区,库洛洛用炸了都不足以形容。只要他在十三区的情况也没糟到脱不了身,就非和沉星死磕到底不可—— 白夜盟和幻影旅团结下死仇,谁也讨不了好! 别看库洛洛在和议会的对抗中落于下风,他要是真的豁出去了……想想我以为库洛洛他们被杀时的心情,库洛洛对我、对莉迪亚的感情,要比我对他深得多。 报复也会可怕得多。 但是,想让沉星和库洛洛对上,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死了。哪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不行,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去找人。必须我死得透透的才行。 ……她要我死? 但我还是想不通。她把库洛洛当傻子吗?还是疯狗?自己人死了,当然是要杀对方全家,黑樱难道以为她能逃过?沉星也不傻,会查不到她动的手脚进行补救?想的未免太简单了。 所以我猜错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黑樱都是别有用心地接近我,这一点绝不会错。她和安妮对比起来,哪个功利心强一目了然,我不瞎。 “莉迪亚?莉迪亚?你听没听见我的话?” 安妮的声音让我回神。她有点担心地从桌后走出来,坐到我旁边——恰好是之前黑樱的位置,“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看。” “我没事。”我忍住想要往后挪屁股的冲动,“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黑樱和你说了什么。” 我定定地看着她,她坦然回视。“安妮姐,”我抿了抿唇,“黑樱夫人和你们盟主,是一条心吗?” 安妮神色一僵,半晌叹气,“你参加了那场婚礼,你说呢?” 别想了,站队吧!对黑樱恶意的猜想让我寒毛直竖。 我把黑樱对我说的话原样转告安妮。安妮的脑筋在这方面转得只有比我快,听完立刻脸色微变,先稳住我,“幸好你没信她的!唉,你和我去见盟主!” 我一边跟她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走,一边心里慢慢地想,怕什么?稳住。 只是一个人对你心怀杀意就害怕了?那趁早别去小山,不然四面八方的杀意,吓也被吓破胆了! 人心比鬼蜮可怕。但是,人心也比鬼蜮好对付。我用力攥着刀柄,心渐渐安定下来。生死的界线在这里,想害我的,就斩了她! 我不能依赖库洛洛和团队给我的安全感。 想变强,首先要心变强。 上楼时,想到盟主沉星每天和黑樱睡在一块儿,我都起鸡皮疙瘩。但是看到真人,尤其那双冷凝坚锐如寒星的眼睛,我又奇迹般地安心下来。 安妮把我的话又对他转述一遍。 盟主浅淡的眉毛皱了一下,又很快回到原位。他看向我,“你还要去小山吗?” 我捏紧了刀柄,缓慢、但用力地点头:“我要去。” “她没说错,我不赞成你去。” “不赞成,不代表反对。”我定定地看着他,顿了顿又补充,“这是我的自由。你反对我也要去。” 沉星扯了扯嘴角。“那你何不直接跟她去?” “库洛洛只说我可以相信你。” 我有点不满,又不敢表现出来——堂堂白夜盟的盟主,说得很牛的样子,不会管好你老婆吗?难道单纯看她好看? 沉星随手把我的话反诘过来,“库洛洛还说让你在这里等他吧?” 我气鼓鼓,我们俩在比背库洛洛语录吗?! “他还让我相信我自己。我想要变强!”有点赌气地喊道。 出乎意料,这回沉星没再把我挡回去。 他突兀地笑了。 满意的笑。 “回去等着吧。小山开幕前,我让人带你过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反而犹疑起来,“不是缓兵之计吧?” 沉星又被我逗笑了,没好气地挥手,“去吧,不是!咳咳……” 坏人把自己呛着了。 这回芒吉尔不在,陪我来的安妮急匆匆跑上去,轻轻拍他的背,很熟练地责备,“真是的,知道自己容易咳还不注意点,白让人担心!” 沉星不咳了,她又脚步轻快地走回来推着我的肩膀往外走,语气也替我开心,“这下好啦,盟主答应了,可以放心了吧?” 我心里腹诽:求求你们在一起吧!把那个黑寡妇挤一边去! ……沉星这个样子,说寡妇怕不太吉利哦?看在库洛洛的份上吧,呸呸! 十天后,小山即将开幕。 沉星没有食言,芒吉尔亲自来接我。沉星坐在书桌后的老地方,缓缓把一块方形的金属铭牌推到我面前。 目光压迫力十足地看着我:“我给你两个选择。跟我去十三区开会,或者去小山。” 十三区? 我原本坚定的决心瞬间动摇了下,脱口问:“十三区?库洛洛他们好吗?” 沉星早就等着看我笑话似的,嘴皮一掀:“无可奉告。” 我噎住。 是啊,人家白夜盟的情报,凭什么告诉你呢? 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这就是沉星最后的考验了吧…… 是去十三区找库洛洛,还是把自己毅然决然投入小山。 这诱惑力太大了! 我、我这些天也在反复想——等待的时间也会消磨斗志——自己这样不管不顾地让自己置身危险,是不是也是种不负责任呢?对得起库洛洛处心积虑地把我送出十三区、送到白夜盟保护起来吗? 黑樱的事也给我提了醒,万一我死在外面,又置库洛洛于何地呢?岂不是给他平添了为我报仇的麻烦? 这…… 多少次头脑里反复争辩,多少次深夜里感到动摇,但此时面对沉星的诘问,我还是一手握紧刀柄,一手按住胸口,坚定地告诉他: “我要去小山。”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想要站稳脚跟、想要再也不遇到之前的被动、想要真正能有安全感、能保护同伴!唯一的办法只有,变强。 路在小山。 我会活着走出来。 第118章 小山重叠尸明灭(一) 我拿起面前的铭牌。 铭牌是黄铜质地,表面沉淀着积年以致清洗不掉的血垢,暗沉发污。 约莫和我食指等长,拿在手里像一枚粗制滥造的佛牌,正面刻着白夜盟的徽记,下方镶嵌三颗米粒大小的能量石。 每一颗都亮着,瑰丽莫测的紫色在其中流动。 “诶?”我惊讶出声,掏出脖子上的项链,将那上面的能量石和铭牌对比。 一模一样的紫色。 “这是……”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沉星,“库洛洛的念?” “三条命,用光了就滚出来。”沉星一扬下巴,摆出送客的姿势,“芒吉尔,你送她去。” 我捏紧了铭牌。细白的指尖压在紫气流转的能量碎石上,里面亲切的光泽没受到丝毫影响。 不会排斥的念,这下性命有保障了。 更重要的是,沉星怎么能拿出注入了库洛洛念的铭牌?难道说我等待的这几天里,他派人去十三区和库洛洛通过气了? ——库洛洛知道了我去小山的事,他同意了! 想明白这点,我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落地了。 感谢沉星,这件事办得真是太漂亮了! 正道阳谋,光明磊落。对比黑樱,高下立判。 “走了。”芒吉尔提醒我。 “是!”我给了他个由衷的笑脸。 铭牌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我只带了自己的两把刀,穿一身耐磨的衣裳,出发了。 小山训练营在二区的边缘、靠近三区的位置,单独开辟的营地经过多年经营,已经成为一座规模不小的山寨。 废弃的木材和钢筋搭起一座高高的寨门,四面用栅栏和铁丝网圈起,走进里面是夯实的黄土地,虽然不甚平整,却和墙外绵延起伏的垃圾山区隔分明。 土地上有干涸的血迹。墙根下,一具尸体正被拖拽着甩出墙外,半大少年细瘦的骨架像鸡仔一样,被外面等候着的拾荒者拉走。 “又是外面来的。”代表小山来迎接我们的人道,“大人您看,那些负责送货的家伙一年比一年敷衍,送来的人还没开营就得死上几十个,真是晦气!” 绕过成排的木屋,是有七八个足球场大的夯土场地。 场地上乌压压一片,站满了人,放眼望去都是十几岁的稚嫩面孔,有男有女、发色各异,大多神色惶惶,不安地挤在一起。 这就是本期训练营的生员了。 “大人请跟我来,营管们这会儿都到齐了!” 带路的人对生员们视若无睹,给芒吉尔指向营地一侧的两层小楼。那应该就是训练营的主体建筑,木料是暗沉仿佛浸透污油烧焦过的黑色,正门前延伸出一条垫高的门廊。 在那栋楼的侧面和对面,围绕着中间的夯土操场,还错落分布着几排长长的木屋,用浅色的木料搭建,应该是用作营房和教室。 芒吉尔看了我一眼,摆摆手:“我认识路,你先把她送过去吧。”他对我微微点头,独自往两层楼走去。 带路的人一路上偷看了我好几眼,现在芒吉尔走了,他搓搓手,好像腰杆也直了几分。“这位……把你的铭牌给我看眼。” 我把铭牌掏出来给他看,却见那人脸色一变,盯着我的铭牌瞪大了眼。 我不明所以——这块铭牌和我看资料上描述的没两样,除了上面有白夜盟的徽章。但就算打上了白夜盟的记号,也不至于让小山的人像是见了鬼呀? 那人的腰却又弯了下来,额上有汗水渗出,眼睛却异样的亮,“大人,请、请跟我这边走!” 我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但想着这不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淡定地把铭牌又塞回外套里,跟着他绕过操场上的那群人,往后面走去。 心里还打定主意,要找些别人的铭牌看看,到底有什么区别。 看了这么多天资料,我已经熟谙小山的规则。 此时站在场中的那些生员都是“平民”,或是外界势力派来的“委培生”,而流星街势力派来的、持有特殊铭牌的“贵族”们,则有另外的地方等候—— 就是我眼前的木屋。 说是木屋,更像是长廊,沿着操场的这条边,长长的木屋被拆掉了朝向操场的一堵墙,中间用柱子支撑,里外都一览无遗。 比起夹在黄土和暴晒之间的操场,廊下有阴凉,此时已经或坐或站、或聚或散地有了上百人。和操场上鹌鹑似的挤在一起惶惶不安的生员不同,这些人显得镇定得多——拿到特殊铭牌的人,肯定对小山都多少有些了解,也有心理准备。 那人带着我走近,许多目光或隐蔽或明显地看过来。 “训练营要到下午才开幕,大人在这里等一下吧!”那人说完,见我点头,就如蒙大赦地弯下腰,忙不迭一溜烟地跑了。不知赶着去干什么。 调整下了腰侧刀柄的位置,我走进长廊。 由于小山金字塔式的竞争模式,很多人在前期就倾向于结盟——在大部分人都还手足无措的时候就以压倒性的优势组团,占据塔尖位置,充足的饮食和良好的休息环境又能进一步拉开与底层的差距,从而巩固小群体的优势。 廊下,我选了根没人的柱子靠着,还没一会儿,就有人忍不住上来搭话。 “那些人和我们不一样。” 是一个穿着马甲的少年,眉宇间有股骄矜气——他也确实有骄傲的理由,那件马甲,我认出是轻薄款的防弹背心,不笨重,但一般的刀刃和小口径子弹都能被挡下,在小山里不啻于一件防御神器。 但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穿在外面,不怕别人盯上了来抢吗?我暗自摇头,觉得他活不长了,但果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最先选择来跟我搭话吧? 你瞧,那些目光警惕、身上带着血腥味、气质精悍的家伙,彼此对上目光就有了默契的——被当做尖刀派遣进小山的精英,最初的盟友显然也会选择同类,而不是像背心这样…… 带着防身利器,又满脸天真的二世祖。 我从资料里知道,他们甚至会满怀轻蔑地,私下里称呼背心这样的人为“移动武器库”。 不过眼下,我也不介意先和背心聊两句。毕竟,我在这儿的其他人眼里……我摸摸自己的脸,有自知之明。 “他们有的好几天前就来了。喏,”背心扬扬下巴,示意我看操场上新出现的几个大桶——随着搬桶的人出现,操场上隐隐骚动起来——“都是些饭都吃不上的平民,被人给忽悠了想来这儿碰运气,就指着一天管顿饭呢!” “跟喂猪似的。” 瞧着几个饭桶跟前,接过碗、急吼吼用手挖着碗里食物往嘴里塞的人,背心带着嫌恶、极为不屑地道。 哟,你还见过喂猪呢?我腹诽。 围着桶等待分食物的一幕,莫名地,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也因此为背心的刻薄感到不快。 “没什么好看的。等训练开始,死得最快的就是他们。”背心又嫌我看得太认真,伸手到我面前晃了晃。 离我眼睛还有段距离时,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格,挡住他的手腕。他翻了个白眼,把手收回去,问:“你是谁家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果然,他觉得我们是同类人。 “我是白夜盟的人。”我告诉他。 “白夜盟?”背心顿时皱起眉,脚向后退了一步。 我平静地看着他。 在十三区这些贵族眼中,二区的人和操场上那些差不多,都是他们恨不得躲远的蛆虫吧? “你,”背心有些尴尬地上下看了我一遍,视线在我腰间定格一瞬,又很快掩饰过去,“你看起来挺干净的。” 我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他是看上了我的刀? 随手解下青罗,连鞘拿在手里把玩,注意他目光的变化,我暗自警醒—— 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 “是把好刀吧。”背心直爽地道,“拔.出来看看?” 我又认真看了他一眼。好刀吗?可真是好眼力。就不知身手怎么样,是不是也像我这样扮猪吃老虎? 我笑起来,“可以给你看,但是你得先给我看看你的铭牌。” 背心脸色变了,露出戒备,似乎想要再退一步:“铭牌有什么好看的?” 他也知道铭牌能被抢夺的事。 我笑吟吟地,才要开口,突然被人打断:“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背心一起转头——话都快怼到我耳边了,不是对我是对谁? 是个不认识的少年,刚从长廊外走进来,肤色稍黑,双眼怒视着我。 和背心比,穿得稍显破旧,乍一看上去身无长物。 我疑惑皱眉,“你是谁?” “我是五长老的孙子!”黑皮挺胸抬头大声道。 “??” 我一时没想起来。 “还装!”黑皮指着我怒道,“你们幻影旅团都完蛋了,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你占了盟里的名额?” 我一头雾水。 “幻影旅团?” 背心忽然出声,也瞪大了眼看我,“你是幻影旅团的人?那个被偷偷带回二区的女孩?” 他声音太大,一时周围又有许多目光投过来。 我心中恼怒起来,没拿刀的手往下一压,“安静,你俩一个个说。”看向黑皮,“你先来。” 手握回到刀柄上摩挲,“长话短说。” 黑皮喘了两口气,眼睛燃起恶意的光,猛地一拳裹挟劲风向我腮边砸来! 我侧身避开,双手封住他两手路数,抬脚狠狠踹在他裆部。 黑皮的脸色骤白,虾米般向前躬身。 我后退一步再抬脚,重重踹着他肩膀向后,将人推了个屁墩砸在地上,还歪腰别手地想要捂裆,在地上狼狈地扭成一条虫。 “少爷!” 操场上,一个高壮少年挤开人群跑过来,冲向倒地的黑皮,拖着他肩膀往后拽了好几步,神色惶恐:“你没事吧!” “杀、给我杀了她……”黑皮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指过来。 我这时想起他是谁了,或者说,五长老是谁。 那个光头长老!沉星婚礼上,挑衅库洛洛那个! 真是冤家路窄! 高壮那个似乎有些脑子,看到少爷的惨状,没有贸然上来攻击我。他显然也认出了我——我倒不知我这么有名气,却先忙着把黑皮扶起来,伸出手去虚罩在他受重创的裆部,发动能力。 “念能力者?” 一直没走远的背心嘀咕。 从黑皮迅速好转的脸色也能看出,高壮定是在用念给他疗伤——倒不必是治愈类的念技,这种皮肉伤,代表生命能量的气本身就能治疗。 高壮是个念能力者? 我看着对面的两人,心思变幻。 小山默认的规则是培养非念能力者,开念也是很重要的一项训练目标。因此,如果是成熟的念能力者进入小山,无异于猛虎入羊群…… 他是黑皮的保镖。 难怪,黑皮那样的菜鸡也敢进小山来。 “就是她占了你的名额!我要杀了她!” 黑皮恢复了活力,大叫道。 真让人恶心。我看向他身边的高壮,念能力者倒是个麻烦,在这里动手容易暴露我能力的秘密。 好在高壮似乎也不想现在跟我动手,低声劝道,“少爷,小山还没开幕,现在不好闹事。等之后……有的是机会!” 黑皮还算听话,恢复了些许冷静。 我暗自摇头:说起来,我这个小山的名额,当初还是沉星为了保住五长老全家的命,才安抚似地给了我们。现在么……我抚了抚刀鞘的棱角,想,就算是言而有信,我不主动杀你。 不过高壮还是死了的好。 等小山开幕,浑水摸鱼吧。 高壮搀着他暴躁的主人走了。 “居然有个念能力者么?这下可麻烦了。”背心走近我,压低声道,“你猜今年的小山里,还有多少个念能力者?” 我往前走了一步,回头再看,照他之前的动作几乎是要贴上我后颈。我皱了皱眉,没多想,还在思索念能力者的问题…… 小山会排查的。他们希望有鲶鱼,但不会容许鲨鱼。 我反问他:“你没带保镖么?” “哈。”背心有些讽刺地歪歪嘴角,摇了摇头,摊手。 我也不关心答案。盯住他问:“你刚才说,幻影旅团?” “喏,他们最近很有名啊。”背心说得慢吞吞地,“我家也有议员啊,之前听说了些事。” “他们现在什么情况?”我佯作不太在意地问。 “我告诉你,你送我把刀啊?”背心大喇喇地一指青罗,“出门时忘带了。” 我这才发觉指尖都在墨绿刀鞘上掐得发白了。 耐心耗尽,我看着他放沉语气:“你说不说?” “嘁。”背心忽然嗤笑了一声,神态变得傲慢轻佻,“放心,你 [姘头] 还没死,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我愣住了。 不知是因他话里的内容,还是突变的态度——那个词我在通用语里甚至没学过,还是那种不可思议的同传能力在我脑海里翻译的…… 我隐约明白,有些太过污秽的词语,如果超出我的词汇量范围,就只能靠“同传”模糊理解。 “你说什么?” 我甚至傻傻地问。 背心笑容里的恶意和轻蔑甚至变得毫不掩饰。他凑近我,压低声道,“我说,幻影旅团那个 [兔儿爷] 团长用全部的关系把他的 [小贱人] 从狱里送了出去,剩下其他的可怜的团员,像畜生一样被两大家族分配,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粪坑里刨食,不知道有没有命在呢……” “啪!” 青罗的刀鞘狠狠扇在他脸上,将背心的脸整个打歪出去! 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混杂着难以置信和羞辱,甚至连刀都来不及拔,反手又是一刀鞘抽过去,“啪!” 背心的两颊迅速红肿起来,鼻孔和嘴角渗出血来。他像是被打蒙了,慢半拍才回头…… 我发泄了拥堵的怒火,顿时机灵起来,又是屈膝踹裆。他有准备地伸手挡住,我不假思索地变招,沉肩用手肘狠狠砸在他胃上! 同时跳起来飞出一脚,踩着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踹他贴地倒滑出去。 背后劲风虎虎袭来! 我想也不想,抽刀反手到身后格挡! 身后的敌人攻势被利刃一阻,我趁隙转身,看到攻击我的人——是之前靠在不远处廊柱下的短发少女! 装得毫无关联,原来她和背心是一伙的! 短发女下颌尖削,神情冷肃,一双肉掌,转眼又迅雷般地向我颈侧劈来。 我反手刀削她手腕,青罗刀鞘投射向她眼睛。她侧头避开,手掌变招的同时出鞭腿。我脚尖点地后撤,左手刀出鞘。 眨眼间,和她在廊下过了十几招。 她是背心的保镖! 快到无暇眨眼的交手中,我最初乱了方寸的愤怒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愈燃愈旺的杀意! 身体逐渐活动开,找回蹁跹跳跃、信手挥刀的感觉。 对方身手不差,但是—— 还不够快! 我从前过招的对象,可是飞坦那个级别对手啊! 就凭你,也敢羞辱我们? 杀意裹挟着刀光骤然爆发! 一只纤长有力、四指并拢拇指扣紧呈劈掌状的左手飞上半空! 接着,是右手! 最后,红.袖刀锋吻过对方脖颈,如一道缠绵悱恻的烟霞笼罩上去,留下一痕血线。 热血喷出的时候,我已经提着双刀转身,去追逃走的另一个。 廊下其他的人都冷眼看着,没人出手阻拦。 杀女保镖用了两分多钟,背心应该是从一分钟以后看出不敌开始逃跑的,他很聪明,没有徒劳地沿着人相对稀少的长廊逃窜,而是一头扎进了操场上稠密的人群。 我冲出长廊,刺眼的阳光晃得我像陡然睁开了眼,脚步稍顿。 操场上聚集了近千人,眼下正乱糟糟地移动着,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胸膛剧烈起伏,我握刀的手松了又紧,一时气不平。 那个……渣滓,我必杀他!! “咣——咣——咣——” 洪亮的锣声从操场对面传来。 震醒了我。 “欢迎各位来到小山训练营!我是你们的营长,渡。” 小山,开幕了。 “我知道,你们中的有些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些人还一无所知。”对面那栋二层楼的台阶上,站着个手提铜锣、正在喊话的魁梧男人。 “但是没关系,”就算远得看不清面目,也能从话里听出恶意的笑意,“因为你们马上就都会知道了——小山,就是地狱!” “咣——”男人又狠狠敲了下铜锣。 “只有最强的人,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其他人?这里是流星街!欢迎留下你们的尸体!” 身后的长廊里一片安静,前方的操场上却嗡然嘈杂起来。 尽管如此,对那些平民来说,恐惧和饥饿的累积也让他们没能造成更大的骚乱。 开始了。终于。 我这样想着,将红.袖刀收入鞘,转身走回廊下,去捡青罗的刀鞘。 一个穿黑色作战服的少年正把玩我的刀鞘。 尚在我胸中盘桓不去的戾气让我径直抬起手,青罗的刀尖笔直指向他。 他神色冷淡,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随手把刀鞘抛给我。 我接住了,熟练地查看一番,确认没被动手脚,就还把刀鞘挂回腰侧,刀仍握在手里。 “你是幻影旅团的人?” 我挂刀鞘的同时,他问,声音清冷。 我抬头看他。 “飞坦,是你们的人吧?” 我眼睛微微睁大。 他直视我,“合作吧。我欠他一条命。” 第119章 小山重叠尸明灭(二) 合作? 莉迪亚打量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她原本不想理他,但他提到了飞坦,就不由得她不上心。 上下打量一遍,黑色作战服、中等身材气质精悍、隐隐带着血煞气息,是被势力精心打磨过的尖刀不错。 “你认识飞坦?具体是怎么回事,说来听……” “咣咣咣!” 空前激烈的锣声打断她的话。 这届营长,渡站在操场对面的高台阶上,哈哈大笑着宣布起来:“好好享受吧——小兔崽子们!现在宣布第一个任务!” 两人抬的巨大竹筐,放在营长渡的脚边。 “人太多了,我不需要这么多废物。”渡的口吻陡然变得冷酷,“先筛掉一半吧。” 他抬起一只脚踩住竹筐的边缘—— “这里有五百个号码,24小时之内,谁抢到归谁。再次敲锣的时候,手上没有号码的垃圾,通通都给我扔出去!” 说完,他猛地一脚,沉重的竹筐被踹飞上天,筐口倒转,里面的号码牌倾倒飞出,像下了场噼里啪啦的暴雨。 雨点砸在操场上的生员之间。 反应快的已经伸手到半空去抢,也有人弯腰去捡地上,数百人刹那间乱作一团。号码牌像一瓢热油浇下去,操场上炸开了锅。 渡为了搅乱局面,号码散得并不均匀,操场靠中心的生员最先被卷入,现在已抢得头破血流,不断有人向中间冲挤,反应慢的也身不由己。 靠近操场边缘,反倒有不少人选择观望。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犹疑和蠢动…… 流星街平民、外来者掐不准时间,或干脆就是被抓来的,都已经被关在训练营里好几天,吃喝拉撒都在操场上。凡是反抗的、身体熬不住的,周围人就眼看着尸体被拖走。 这种训犬般的法子粗暴但有效,为小山所惯用,现在效果出来了——对于上位者发起的荒唐游戏,操场上的人在心里下意识选择服从,而不是反抗。 “哦对,忘了说。”渡看着操场上转眼变成人踩人的地狱,远处长廊下的特殊铭牌们还在一脸镇定地冷漠旁观,脸上咧出恶意的笑容。 “每隔三个小时,在这里凭号码领取食物!游戏结束后,前100号的人可以睡宿舍吃食堂,其他人留在操场!” 规则说完,长廊上的人也开始行动起来。 这第一关几乎算是小山的保留项目。不一定是抢号码,但最终目的都是筛掉一半左右的人,再把剩下的人分出层次。 不想第二天留宿在狼藉肮脏的操场上,就必须在24小时内抢到编号前一百的号码。 “先出手的人更容易抢到好号码,但之后就要想办法在规定时间内保住,麻烦不断。或者在快到时间时,拦截前一百号码的持有者,摘桃子更快,但需要事先锁定,也有风险。你选哪个?” 作战服淡淡地说完,看向莉迪亚问。 脑子里装着白夜盟的资料,莉迪亚对小山规则的了解不比营长少。青碧色刀身在手腕上灵活转了两圈,她说出早有的打算:“先抢吧。” 既然决定锻炼自己,就别偷懒,选困难的路走。 抢号码牌对她来说不是难事,相比之下扛过24小时的抢夺更有意思些。 “等等。”她连鞘横刀,拦住作战服,在他冷淡的目光下神态自若:“也不急在一时。” “我还没答应组队吧?先说说你和飞坦的事。” “我是厄里斯特攻队第三预备役的人。”作战服顿了顿开口,“半个月前,飞坦被送到我们这儿。第三预备役都是未成年,日常训练和出任务需要组队。很不巧,我原来的搭档死在了上一次任务中,然后,飞坦成了我新的搭档。” “飞坦的搭档?” 莉迪亚上下打量他,有些慎重地考量,“那你来小山干嘛?” “我拿到了小山的名额。”作战服在克制中仍泄露了一丝骄傲,“只要通过这次的考核,就能加入第一预备役。” 莉迪亚的眼神在他身上定住了。确认了似的,她倏尔一笑:“你骗我。” “飞坦才不会有什么需要参加小山的搭档。” 她理所当然的口吻甚至有些孩子气,姣美的桃花眼随这一笑弯出若隐若现的月牙,眼角斜飞的弧线却流露出了不自知的傲慢。 作战服的喉头一紧。 “是,飞坦的实力很强,比我强得多。”作战服紧盯着她,一字一顿,“但是,如果是废了一只手的飞坦呢?” “你说什么?!” 莉迪亚愕然色变。 “我不知道他之前出了什么事,以飞坦的性格也不会说。但是,他被送来的时候,惯用的右手已经被废了,实力也大打折扣。” “你、你胡说!” 莉迪亚有些慌了。她断然否定,但心里却不免动摇——她不知道她走后,留在十三区的同伴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作战服的话恰戳中了她隐秘的担心。 “我为什么要骗你?”作战服神态傲然,“飞坦因为他的脾气吃了不少苦头吧,那只手恐怕也是因此废的。厄里斯家族的酷烈手段下,他选择和我组队也是没办法的事。” 莉迪亚瞪着他,眼底有细微的红,像是马上就要拔刀砍了他。 “当然,我承认,就算飞坦废了只手,他的实力也比我强。所以三天前我们合力完成一个太过危险的刺杀任务时,他救了我一命。这是我欠他的。” 作战服比她高了一头,俯身的动作加强了压迫感,像是要使她信服:“你的刀法和他很像。你们关系一定很好。我还报给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莉迪亚憋了憋,闷声叫道,“我还没相信你!” 美丽的眼睛写着委屈,还有心疼。 作战服微微一哂。直起腰来,他转头看向操场上,抢号码的战斗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人群中间已经高出地平线,地上有被踩踏的尸体。 “去找号码牌么?” 他当先向前走,莉迪亚在他身后,“噌”地一声,双刀出鞘。 作战服高挺的背影停下来。 “组队就算了。不是要还情么?”莉迪亚目光冰冷,“帮我找到刚才那两个孙子。” 作战服的话真假难辨,她没法相信他,不肯和他组队。 但这人纠缠下来也麻烦,不如借力打力,抢号码的事先放放也不急,先让他帮忙把逃窜的黑皮和背心找出来,斩杀! 要是作战服有诈露出马脚就更好了,一起斩杀,更简单。 作战服啧了一声,眉梢露出几分不耐,但还是转过头来睨着她,半晌双手抱臂,“走吧。” 莉迪亚用力攥着刀柄,咬紧牙。飞坦? 担忧点燃烈火,泪意化作杀意,她逼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目标。 等她回去…… 在混乱的操场上找人,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困难。 几百个难民似的生员在操场中心打作一团,黑皮和背心,那两个二世祖显然不会去和他们挤;外围的人不断往里冲,里面的人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还没有几个号码能被人带出操场,也就不到四散狩猎的时候,那两人也肯定还在附近。 先被找到的是五长老家的黑皮,和他的念能力者保镖。 作战服眼尖发现的。 “你是念能力者么?”莉迪亚问他。 “不是。”作战服看了她一眼说。 莉迪亚皱着眉,她还不信这个人能成为飞坦的搭档,不信他说的话,但他认识飞坦是确凿无疑的,还能认出他们的刀法相似…… 当初教她用刀入门的虽然是信长,但莉迪亚的身体条件决定她的路数和信长不一样,最后是走了飞坦的路。飞坦其实是自己摸索的野路子,这种相似是一次次对战中耳濡目染形成的,不是亲眼见过飞坦身手的人,绝对没法断言。 “杀了那个念能力者,能做到么?”她问作战服。 要是连她都能料理的小角色都对付不了,别管什么念不念能力者,他就肯定是在说谎。 作战服视线扫过人群中锁定的高壮保镖,下颌微扬倨傲道,“这有何难?” “好,你杀他。我杀另一个。”莉迪亚也扬了扬下颌,转了个刀花决定。 她这时也早忘了之前留黑皮一命的想法。作战服带来的消息无论真假,都令她的心情糟糕透顶,满心的杀意和烦躁亟待发泄。 ——莉迪亚还没发现,或根本不在乎,相比刚失忆醒来时,她的心性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变得草菅人命。令她不痛快这个理由,已经足以挥刀杀人。 这固然有库洛洛一开始的刻意引导,但也又一次证明了,生杀予夺的权力,足以使人面目全非。 莉迪亚并不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念能力者被作战服缠住了。 莉迪亚直扑黑皮。 黑皮逃了两步,眼看逃不走了,转身抽出别在腰后的手.枪,悍然向她射击。同时重心失衡向后跌倒。 莉迪亚持刀,侧头避开子弹,灼烫的弹道燎焦了她飞扬的几根碎发,跃起的动作毫不受阻。 她踩在黑皮后跌曲起的膝盖上,单手持刀劈下,姿势优美似飞天降落,黯淡的青色刀尖折射出一芒刺眼的阳光。 准狠地刺穿心脏。 “少爷——” 被隔开的念能力者发出一声怒吼。 莉迪亚轻轻松开了插在尸体胸膛的刀柄,侧头看去,只见高壮保镖使尽浑身解数、想突破作战服的封锁冲到这边,却被他身法鬼魅地缠住,趁机在背上留下一道鲜血四溅的伤口。 感觉到脚下的人在陷入死亡的瘫软后,又突然抽搐起来,那边保镖拼着受伤已经快要赶来,莉迪亚对作战服大喝:“拦住他!” 说着回头飞起一脚,狠狠踹飞了黑皮手中的枪。 她再低头,只见黑皮前襟上被刺穿的破洞和血迹还在,插在上面的青罗刀却正被他吃力地握住刀刃,颤抖拔出。 刀尖离开胸膛后,露出下面完好无损的肌肤。 死而复生! 莉迪亚不用看也知道,黑皮随身带的铭牌上,必定熄灭了一颗能量石。 ——小山铭牌的能力,是在携带者死亡的瞬间激发大量生机,令携带者恢复活力以自救,同时驱逐体内外的一切负面状态,小到淤青擦伤,大到肢体残疾、致命伤和毒素等。 不用怀疑,她刻意松开刀柄,就是为了排除自己除念能力的影响,用黑皮试验铭牌的能力。现在看来,效果和她在资料上读的完全一样。 虽然可以愈合伤势,但拔除利刃却需要外力。如果黑皮不能在20秒左右的无敌时间内,拔出刺穿心脏的青罗刀,等第一颗能量石发挥的作用耗尽,就会第二次殒命。 从这个角度讲,守尸一分钟就足以彻底杀死携带三条性命的贵族。而利刃杀人会比赤手空拳造成的致命伤和体内毒素更有优势。 莉迪亚短暂地思索了三四秒,黑皮已经攥着拔出的青罗刀,向她刺来! 她早有准备地踩住他手腕,同时红.袖刀换到右手,就着黑皮仰躺在地、门户大开的姿势又是一刀,直捅心脏。 这一回她牢牢握住刀柄,黑皮藏在衣服下面的铭牌光芒连闪,能量石相继灭掉两颗,彻底归于黯淡。 黑皮睁大了眼睛,至死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铭牌为何会失效。 一分钟?太长了! 脑后挟着血腥味的劲风袭来,杀气先逼向她后颈。 莉迪亚还没来得及站起,就势左手青罗、右手红.袖在脑后交错,同时双腿用力蹬地,猛地横向蹿滑出去。 头顶滑过半张高壮保镖狰狞染血的面孔。 保镖低头看到黑皮死不瞑目的尸体,来不及怀疑人生,莉迪亚已经蹲跳起来,双刀保持着交错的姿势削向他在刀路上的手腕、下颌。 保镖眼神一厉,侧身以左手防备作战服,右掌凝聚着硬,狠狠握向她刀刃交叉处——念力修炼到他这个程度,凡铁已经无法刺破硬,这一击定能把那两把刀握成废铁! 莉迪亚看出他的意图,做出撤刀变招的微动作,保镖狞笑,双手愈发毫无保留地击出—— 在他计算中,莉迪亚如果不撤刀,不仅双刀皆毁、手臂也要被震断;如果撤刀更好,这一拳击中足够将她打得胸骨尽碎,必死无疑! 莉迪亚眼中却露出酣畅笑意。 她此时已站直,手腕微抖,看似是撤刀的犹豫,实际却微妙改变了双刀交叉的角度,两刃分开后,去势不慢反快,竟绕开他右掌,沿右臂缠了上去! 刀光如同一青一红两条游龙,交缠着迅速绞过保镖右臂,狠狠咬向他肩膀尽头的喉咙! 螺旋状的刀痕绕着敌人粗壮的右臂向上,蜿蜒绽放出不断的血花,莉迪亚急抖双腕,用出了她现阶段能达到最精妙的刀法。 同时下腰仰头,束成马尾辫的黑发几乎扫到小腿,势如山崩的一记铁拳悬空掠过她微微隆起的胸脯,在击碎她的下颌之前,落了空。 莉迪亚一脚踹在他胸前,借力一个倒翻,握着双刀站起来。 保镖向后倒下去,喉咙上两道细小刀伤,恰好交叉呈十字。 “你怎么没拦住他!” 她微微有些气喘,瞪向姗姗来迟的作战服。 “抱歉,一时手滑。” 作战服经过刚才的战斗也有些气息不稳。他看向保镖尸体上,咽喉的致命十字和右臂的螺旋状刀伤,眼瞳微缩,再看向莉迪亚时又多了份重视。 在他看来,保镖的死因是击杀心切,把100%的气都用硬集中在了右拳上,才被莉迪亚轻而易举突破了防线,击中没有气防御的要害。 面对莉迪亚的怒目而视,他理直气壮,“我已经帮你拦住了不少时间。想要合作,我总得对你的本事心里有数。” “谁要跟你合作?”莉迪亚怒道。 她虽然顺利杀了保镖,但却对作战服这种极不靠谱、不负责任的行为十分气愤。 “不愧是飞坦的同伴。”他语气莫名地说了句,没甚诚意地安抚:“抱歉抱歉,我认可你的实力了,不会再有下次。” 莉迪亚眼睛转来转去,到底还是压下与他就此分道扬镳的念头,打算先把此人利用彻底:“现在,我们去找剩下那个穿背心的!” 他们诛杀二人的时候,操场上形势又变。 随着一部分之前冷静旁观的强者出手,操场中心毫无意义的混乱得到缓解。有些人已经抢到号码牌,冲出包围圈,生员们逐渐分散到训练营的其他地方。 操场上的人变得稀疏不少,越过中间地上至少几十具踩踏留下的尸体,能看到对面营地边缘的高墙。 “找到了,在那边。” 作战服指向对面靠近围墙的地方。莉迪亚费了半天劲才在人群中找到背心的身影,也是服了此人的眼力,心道没白忍他。 “谢了!” 看到那个穿背心的混蛋,又想起他之前不堪入耳的秽语,她满脑子都是杀意,丢下一句再也不管作战服,径直冲了过去。 “混蛋!杀了你!” 没了保镖的二世祖,就是没了牙的老虎。莉迪亚没给他逃跑的机会,潜行到他附近才猛地扑上去,一刀刺穿他肩膀,将人钉在地上。 作战服也跟了上来,抱臂站在她身后,只管看着,莉迪亚眼下没空理他。 “啊——求求你!饶了我!我错了——” 背心尖叫一声,彻底没了之前的轻蔑傲慢,因为肩膀的剧痛面目扭曲、涕泗横流,毫无骨气地求饶起来。 莉迪亚踩着他胸口,看到这幅软骨虫的丑态,心中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逼问:“说!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幻影旅团的事!” 背心停下哭喊,看着她眼神露出几分油滑:“我说了,你能放了我吗?” 莉迪亚冷笑,转动刀柄,插在他肩膀里的刀刃转过半周,背心再次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啊啊啊——我说!我说!” 鼻涕眼泪彻底糊了他满脸,肌肉抽搐,几乎看不出面容。 “我说、我说……”他抽噎着,剧烈喘息,“幻影旅团……他们、他们……他们都死了!” “说谎!”莉迪亚怒骂,狠狠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 血从动脉里喷出老高。 下一秒,伤口不治而愈,背心又在她目光里抽搐了两下,活转过来,但脸色还是失血后的惨白。 “再说谎啊?看你还有几条命!”她重新把刀插进他肩膀,威胁道。 背心只有喘气的力量了。 他自己知道,腰间的铭牌上只有一颗能量石,再死就活不过来了。 “我、说……你、你们团长……还活着……”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但、真的有人死了……真的……” 莉迪亚半信半疑,但仍是心口如遭重锤,急促地问:“是谁?”声音隐带如飘絮般的颤抖。 “是……是……”背心好几口气没上来,吃力地睁大眼睛,声若游丝,“是……费……塔?” “飞坦?”莉迪亚脑袋一懵,焦急追问。 “不对……”她猛地想起作战服的话,回头寻求质证,“他撒——” “谎”字还没出口,头刚转过去,一把粉末被扔进她眼中。 那是一把石灰。 被暗算了! 作战服!!! 双眼如火烧般灼痛起来,莉迪亚骤然失去视野。 第120章 小山重叠尸明灭(三) “废物。” 微哑生寒的嗓音,像猛禽在飞越途中,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轻蔑而嘲讽。 高斯最后一个倒下,被一脚狠狠踹在腹部,跌落对方脚边,趴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他费力抬头,深蓝短发、狭长金眸的怪物站在中心,四周摞起一圈被打趴下的队员,往日引以为傲的黑色作战服沾满灰尘和血迹,不时从被压的最底层传出隐约痛哼…… 取代了五分钟前嚣张的谩骂。 他们喊他什么来着?残废的矮子? 已经没有力气了,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打断了,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抖…… 高斯拼命睁大眼,恰好看到那个叫飞坦的矮子收回落在他身上如看死物般的眼神,转身走向训练场的大门。 矮小逆光的身影,随着走路的动作,明显有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 两百人同时出手,千锤百炼的配合、底牌尽出的杀招,只是五分钟,就被人像死狗一样地打翻在地。 对方甚至全程只用一只手! “咣当”,那把临时抢来的长剑被随手丢出一道抛物线,落在离他不远处。 怪物…… 这不应该,他们才是天之骄子,有万里挑一的灼然天赋,效力于流星街最得势的家族,日夜经历着他想都想象不出的残酷血腥训练,未来会加入代表流星街最强武装力量的特攻队! 被打断的肋骨戳进肺里,血沫卡住喉咙,高斯侧脸贴着地上泛酸的秽物,听自己发出咯咯的垂死声。 嗬哧……嗬……嗬哧…… 训练室大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 他双眼充血,看向光涌入的方向。 “只有这种水平吗?” 从那边传来冷淡沙哑、连气息都不曾乱的声音,明明是阶下囚,却带着毫无收敛的傲慢,“带我去下一场。” 被当做……驯服此人的磨刀石了吗?令家族失望……会被放弃吗? 十指哆嗦着攥紧,在地上划出血痕。 家族没有放弃他们,得到治疗后,高斯和第三预备役的其他队员,继续投入训练和任务的无间断生死循环中。 他们都对那场空前的惨败耿耿于怀,用尽手段从各个渠道打听消息。 那个残废的矮子叫飞坦,是刚被审判的幻影旅团成员。 在他们之后,他又打败了第二、第一预备役,被家族破格吸纳,成为了隶属于厄里斯家族的特攻队正式成员。 除了他,还有另外几个前幻影旅团成员也加入特攻队,那边的人传出消息说,他们都是怪物! 飞坦被废的那条手臂,也打听出来了。据说是家族高层先接见他时,被他桀骜不驯的态度惹怒,随行的高手打断了他左手的筋骨以示惩戒。 对待这种不是一手培养嫡系的成员,家族向来会把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他们,但至今还没人见飞坦用出过念技。 听说……听说…… 每听到一次飞坦的名字,高斯心里就涌起一阵不甘。 这种不甘在他拿到家族的小山训练名额时,达到顶峰。如果他也开了念,就绝不会被他踩在脚底下! 屈辱、嫉恨、对力量的渴望、不愿承认的恐惧…… 当他在小山,再次听到幻影旅团的名字,骤然引爆心中怒火。 佩双刀的女孩,纤细白皙,眉眼如画,带着被精心宠惯出的娇纵,不谙世事的天真,还有最可恨那和飞坦如出一辙、目中无人的傲慢…… 每一根毫毛都在引动着人毁灭的欲.望。 高斯盯着女孩纤细的后颈,嘴角微微一笑,心中涌起泥泞扭曲的恶意。 幻影旅团再强又怎样,还不是覆灭落到四分五裂的下场? 蜘蛛的珍宝失去有力的庇护者,也不得不流落到小山这样的地方。 是谁把她投入小山的? 高斯怀着隐秘的快意想,还真是有创意的做法,便宜他了。 她的刀法真是眼熟。就算不是飞坦手把手教的,也一定和他关系匪浅。 呀,她为你哭了呢。 说什么都信,这样傻乎乎的单纯,连色厉内荏都显得可爱。纯净如一眼可以看透的矿泉水,是谁保护的——是不是你,飞坦? 不管是不是,想到能毁掉幻影旅团的人,他的心里就泛起无尽快.感。 身手比以为的还要好。看到那具念能力者的尸体上十字交叉的细小刀口,高斯感觉胸膛里的那把火燃得更旺了! 实力并不代表一切,我会让你明白的,飞坦! 就从她开始吧。 我会要她沉沦最深的地狱,感受比我更屈辱一百倍的痛苦,来作为我变强路上的垫脚石,作为幻影旅团覆灭的开始! 想到他在小山的锻炼里开念、变强、走出去后把她已经腐烂的娇美头颅扔到飞坦的面前……高斯忍住大笑的冲动。 看飞坦还怎么用那条残废的手臂打败他!这回,他要把飞坦踩在地上,在他的求饶里碾碎每一根骨头,最后再慷慨地给他个痛快! 背心啊,十三区最常见的二世祖,腐烂的内心不堪一击。 高斯站在那只小蜘蛛身后,看着他涕泗横流地在地上挣扎求饶。 哦,倒还不傻,看懂了他的暗示。 莉迪亚背对他,没看到他悄无声息地对背心比出嘴型:飞坦。 回头了! 携带的石灰混着从地上随手抓的沙土,快而准地抛入那双毫无防备的眼睛。 晶莹又黑白分明的眼瞳蒙上一层灰黄的阴霾,俊俏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神色是刹那间毫无遮掩的愕然空白。 真美啊,高斯深吸气,这幅被污染、被凌.虐的样子…… 整把沙砾状的异物入眼,遮蔽了视野的同时,异物仿佛在眼中灼烧起来,莉迪亚骤然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石灰在流星街有建筑的地方十分易得,是非常常见的暗算手段。生石灰在沾水后迅速产生熟化反应,不仅体积会膨胀近两倍,而且会释放大量高热,形成烫伤。 一旦石灰入眼,应激分泌的泪液就会与之发生反应,将近100度的高温足够将眼球表面灼伤,如果贸然用水冲洗,后果会更加严重,即使及时用油类冲洗,先不说油类在流星街的获得难度,已经造成的视力损害也几乎不可逆转,影响甚重。 因此,防范石灰入眼的暗算,在流星街是比防备毒.药更重要也更基本的常识——经过库洛洛的耳提面命,莉迪亚当然是知道的! 但是,就算库洛洛恨不得把这些知识都灌进她脑袋里,也不可能在危机真正发生时替她做出应对。懂得防范是一回事,暗算真的临头时,她才发现根本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已然发生! 异物感和剧痛令泪水奔涌而出,又加剧了灼烧感,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的精神还在尖叫,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高斯和任何一个初见她的人都没猜错,她的确成长在同伴精心的保护下。他们也许,确实比起守护更擅长伤害,但也一直在努力想得更多、更远,掏心掏肺、设身处地,只求教给她更多自保之道。 这不是流星街喜欢的方式,但打从莉迪亚降临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在靠自己改变周围的环境,直到今天。 哪怕记忆会倾覆,她的身体仍记住了,当危机发生时—— 不要尖叫!不要闭眼!不要惊慌! 震惊和痛楚占据了一秒,下一秒,她不假思索地拔刀! 双刀并出,一把从躺在地上的背心肩头拔出,一把从腰间刀鞘,刀轨在身前交叉,呈十字护住身前要害,劈斩出去。 不等两刃交错,一只手倏地穿过刀光,掐住了她的脖子! 以高斯的处心积虑,他早有准备,抢在她防御成形之前,制住她要害。 双眼昏黑剧痛,莉迪亚无法视物,索性把动作都交付给直觉。 被锁喉,窒息感传来,熟悉的痛苦仿佛唤醒了沉睡记忆中的一点灵光。也有人曾……这么攥过我的脖子! 揍敌客家千锤百炼过的格斗技瞬间发挥——攥紧双刀的手腕挥动,代替原版的掌锋去往该去的地方,挣脱! “咦?” 离他们不远处的围墙下,一个男孩正漫不经心地路过。 目光无意中瞥见莉迪亚挣脱的动作,他轻轻“咦”了一声,放下交叠枕在脑后的手臂,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伊尔迷教给莉迪亚的格斗技何等精妙,高斯猝不及防,被迫松开她去防守要害。 莉迪亚挣脱后,毫不停顿,双眼紧闭,一串连招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扑向对面高斯所在的方向——刀光挥成片光幕,几乎将她笼罩其中。 高斯忌惮她锋利的双刀,仗着她看不见,闪身向侧面避开。 莉迪亚的攻势落了空,知道敌人已不在原地。感知里一片嘈杂,四面八方都是人声。 她茫然四顾,刀风不由得一顿。 高斯伸手抓过擦身而过的一个生员,上百斤的重量整个儿砸向莉迪亚。 莉迪亚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劲风,靠听力和触觉,敏捷地向一旁闪避,同时挥刀去砍——斩断人类□□的感觉,腥热的血溅到她脸上。 双眼的剧痛在生死关头已顾不上,她试着睁眼却只见昏黑。 烧伤还在次要,失明在此时才最致命!敌人在旁虎视眈眈,四面八方仿佛都是未知的危险,生死系于一线—— 极致的危险反而激发了她骨子里的凶性。 斩断第一个被抛向她的生员手臂后,莉迪亚脚尖一点,挥着双刀速度不慢反快,猛地向外冲去! 这时候就显出莉迪亚方向感不错,经过那般混乱而激烈的战斗,她仍照记忆找准了方向,绕开人挤人的操场,朝着围墙下的生路跑去。 高斯哪能让她跑了? 他忌惮她的刀锋利,又欺负她眼盲,索性带着几分猫戏老鼠的快意,站在刀锋不及处,随手又接连抓过数个路人,或推或投地砸向她。 莉迪亚心知眼下,处境是慢一分便凶险一分,急于逃生,脚下不敢停顿,只靠感知听风辨位,挥刀向拦路障碍砍去。 一时间,操场这一隅,仿佛下了场血腥暴雨。 闭眼突围的莉迪亚身边,如青雾如红烟的两团刀光护住要害,削铁如泥的凶器一旦势若疯狂地挥舞起来,触者无不筋骨折断,血肉横飞。 又一个倒霉蛋给她砍个正着,从颈侧向下几乎被纵劈成两半。血肉之躯卡住了刀刃,她看不见,斩断的感觉迟迟不来,刀势这么一顿,再拔刀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人被高斯打横旋转着扔过来,重重撞上她! 将近一百斤的重量砸在身上,莉迪亚单薄的体格支撑不住,跟着向后跌倒,摔在地上,狼狈滚过黄土和血迹。 这下摔得她七荤八素,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她心中绝望,知道逃不掉了,果然不等她翻身爬起,一只脚狠狠踩在她背上,巨力碾压—— “啊!” 脊椎发出清晰的断裂声,直击灵魂的尖锐剧痛占据了所有脑容量,她控制不住地大声惨叫。 高斯踩在她背上,狠狠碾过,看着她娇嫩的脸上满是血污,听到她既痛苦又恐惧地惨叫,脸上神情阴狠而快意。 脊椎被踩断了。莉迪亚脑袋一懵,握刀反手割向自己喉咙! 手在半途被人一脚踩住。 莉迪亚猛抽手臂,被高斯用力碾进地里,左手手骨尽碎,红.袖刀被他轻而易举抽了出去。 “想死?” 高斯弯下腰,用红.袖刀尖挑起她的脸。 剧烈的疼痛令莉迪亚几乎昏过去,紧闭的眼中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混杂着剩余的石灰和黄土,在脸上流下两道血痕。 双眼、背脊、左手,处处是难以承受的剧痛。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恨不得立刻死去的自杀又被阻拦,已经失去了坚持下去的意念。 高斯痴迷地用刀背抚摸她的脸,她也毫无感觉了。愤怒或仇恨都被忘在脑后,她现在只想结束这一切。 嘴唇微动,就要发动言灵…… 一只蚊子嗡嗡地被血腥味吸引,飞过来盘旋在高斯头上。 他不耐地侧头,全部注意都在已经奄奄一息的莉迪亚身上,无暇去驱赶。 蚊子猖狂地降落在他头顶的一根发丝上。 “嘭——” 高斯的头颅整个炸开,如被人砸得粉碎的西瓜,残渣如落雨般,溅在莉迪亚脸上、身上。 发生了……什么? 近在咫尺的一声爆炸,接着就是扑面砸下来的腥臭血雨,莉迪亚趴在地上,闭着烧伤的双眼,神情一片恍惚。 但她紧接着发现,抵在脸上的刀刃坠落下去,踩着她手的作战服身体一晃,砸在了她身上。 嗷痛痛痛……等等! 他死了?! 她实在难以想象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想要撑地爬起来,撕裂神经的剧痛再次从脊椎传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下肢没了知觉…… 无法可想,莉迪亚恐惧至极。 精神经过连番刺激已接近麻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青罗还握在右手。 握着刀柄的手艰难地从满地沙砾上拖过来,刀刃调转对准自己的心脏,抵住,她喉咙发出一声忍不住的抽噎,手腕隐隐颤抖着,仿佛有一股阻力让她无法刺下去。 “那边怎么回事?!” 一声粗壮的怒吼,似乎有人大步向这边走来。 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软弱的时候,心一横,刀尖毫无滞碍地一捅到底,刺穿心脏。 库洛洛、库洛洛、库洛洛……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心脏被自己握刀刺穿是什么感觉? 事实上莉迪亚对此的记忆很恍惚。是剧痛?是冰冷?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就在下一秒,她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陡然升腾起来,像一汪热水包裹了她。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整个人像泡在母亲的羊水里一般安逸…… 对莉迪亚而言,就像是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晚上,柔软的被子里,库洛洛轻轻把她抱进怀里。 她以为自己会僵硬、会抗拒、会恐惧,但事实上,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睡过最温暖的一觉,无以伦比的安全感,和一颗舒服、满足到想要叹息的心。 现在,她感觉回到了库洛洛的怀抱。 泪水夺眶而出。 双眼表面的烧伤被治愈了,但眼中残存的石灰被新的泪水冲洗,又产生新的灼痛……越是痛,她眼泪流得越厉害,像个受尽了委屈只想要撒娇的孩子。 被踩碎的手掌和被踩断的脊椎都愈合了,甚至是身上细小的擦伤,空前澎湃的生命力充斥着她的身体,带着库洛洛的气息。 莉迪亚恢复了力气,一咕噜爬起来,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一手还倒提着从心口拔出的青罗刀。 眼睛还是痛,她疲惫地将下颌搁在膝盖上,泪水流个不停。 就这么哭着哭着,赶在20秒伤口会自动愈合的“无敌时间”内,最后竟然用眼泪,把眼睛里的沙砾和石灰都冲干净了。 等她再睁眼时,一双朦朦胧胧的桃花眼,又恢复到黑白分明的清澈。 有人大步走到她身边,块头很大,因为地面都在细微震颤。 失去视觉后,莉迪亚的其他感知变得更加灵敏。 不想理他,她忍着阵阵持续不久的灼痛继续流泪,哭着委屈地想,有本事就来杀了她,复活权限用完,她就杀光这里,去找库洛洛! 呜呜呜,想要库洛洛…… 来者确实是个彪形大汉。 肩膀上能跑马的营长渡走到操场的这个角落,看着满地血腥度爆表的碎尸残骸,皱了皱眉。 “是谁的炸.弹?”他问了句。 这附近的生员,早在莉迪亚闭眼挥刀、高斯肆无忌惮地扔人上去挡刀时,就已经跑了个精光。就是有人远远看着,还在作战服突然离奇死亡后,打算上来捡漏,也在营长渡出现后散了个彻底。 他是营长,此时黑着张脸,谁也不想惹这个阎王。 唯一看到最后的那个小男孩,也在他走近之前嘟囔了句“麻烦”,一溜烟地跑了。 只有莉迪亚在这里,但她发着脾气只顾自己哭,全当没他这个人。 营长渡看着脚边这团浑身浴血的麻烦,攥了攥硕大的拳头,生生忍住。 第121章 小山重叠尸明灭(四) “听说今年来了好几个麻烦?” 教官办公室,穿衬衫的男人走进来,用块崭新洁白的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问屋里的同事。 “你又用水洗澡?”站在桌边的光头男人回头皱眉。眼角一条蜈蚣似的长疤痕令他面相凶恶,和话里的内容截然相反:“水都让你造光了,之后那群小崽子们喝什么?” “关我屁事。”和他相比,刚洗完澡的男人就凉薄多了,擦着头满不在乎道,“该喝的人自然能喝上,剩下的渴死算了。” “死洁癖。”窗户对面的沙发上,翘着腿的短发女人语气嫌恶,紧身背心下身材火辣。 “你一个女人,还没我爱干净,不觉得羞愧吗?”男人擦完头,随手把毛巾扔进门口的垃圾桶,又问,“花臂呢?” “去处理你说的麻烦了。”沙发上的女人道,拢着右肘的左手两指微微一掀,一道乌光擦着男人潮湿的发丝飞过,狠狠钉在他身后的门上。 小山储水不多,再洁癖的人也没法频繁洗澡,男人不想现在动手出汗,伸手指了指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双雪白的手套戴上,走到窗前往操场上看,“轮到今年当营长,花臂还真是可怜。” “是你提议抽签的。”光头疤痕男人提醒他说话留些口德,叹气,“没办法,今年赶上大年。”确实倒霉。 ——小山训练营虽然年年开,但每隔几年总会有那么一届,惹眼的人才扎堆,惹不起的关系户也扎堆,被称为“大年”。对教官们来说,教的尖子生多了没彩头,一个没看住让关系户折在这里却要担责任,实在是个苦差事。 “小山有小山的规矩。”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我们又不是保姆。难道你们怕了?” 若非他开口,外人绝难发现在这屋子里还有着第四个人。一个体型瘦高的男人抱臂倚在两面墙的夹角间,深色长发束在脑后,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气质阴鸷。 “哦对了,黑曼巴你和萨曼莎都不知道金色铭牌的事。”光头疤痕男人道。 “金色铭牌?” 小山今年唯一的女教官萨曼莎发出疑问。 “今年有金色铭牌?”洁癖男人倏地一挑眉,算算时间,“不对啊,距离上次也就十年吧……” 萨曼莎皱眉:“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当年各方联合创建小山后,为报答那位设下念阵的大佬,锻造了小山唯一一块金色铭牌,拥有凌驾于其它铭牌之上的特殊权限。当金色铭牌的持有者进来历练时,小山必须提供最高等级的待遇,包括安全。” 在场资历最老的教官——疤痕脸的光头男人解释。 “这块牌子一直在白夜盟手中。上次出现,还是在现任盟主沉星手中。” “我记得,一般都是只有白夜盟的继承人,才会动用这块牌子。”洁癖男人回忆,“沉星应该还不大吧,就有继承人了?” “是个女孩儿,你去洗澡时没看到,白塔总管芒吉尔亲自送来的。”光头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继承人。” “反正是个活祖宗咯?”萨曼莎冷哼一声,命不够硬却后台硬的二世祖是教官们最讨厌的物种,没有之一。她顿了顿又烦躁地问,“难道还要我们保证绝对安全?” “这……”光头有些犹豫,话还没说完,被阴影里的男人打断。 “交给我吧,”他低沉地笑起来,声音阴冷如蛇类爬出潮湿的巢穴,“那小丫头是我喜欢的类型。” 女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洁癖翘起嘴角、深感有趣地笑了笑,只有光头再次提醒他:“别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黑曼巴伸个懒腰从墙上站直了,“这世上我惹不起的人,不多。” “那你可要小心了。”营长渡从门外走近来,“小心不要阴沟里翻船。” 他的衣袖挽到手肘,勾勒出一身鼓绷绷的肌肉,从脖颈到露出的小臂上布满繁复纹身,难怪洁癖要叫他花臂。 “你发现了什么?”光头探身问。 花臂王渡将手中捏着的一块铭牌抛到桌上,“历年的金色铭牌没有易与之辈,这个也不例外。” 那是块银色铭牌,上面刻印的徽记是恶魔之首,镶嵌的三颗能量石已经齐齐熄灭,恢复成透明。 “这是厄里斯家的铭牌。”光头辨认道。他眉头一跳,脸上的疤痕更显狰狞,“今年没听说那边塞人了……” 不是关系户,就只能是按惯例派来的精英了。厄里斯家选拔.出来镀金的尖刀,带着三颗能量石的铭牌,而小山开营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一小时。 “怎么折的?” 结合渡进来时的话,萨曼莎不太相信地猜测:“那个小丫头?” “人是那个小揍敌客炸死的,但只死了这一次。”渡道,“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我看得清楚,就一下,三条命都没了。” 因为关注金色铭牌,莉迪亚跟高斯一举一动都被渡收入眼底,他很确定高斯在爆.炸之前没受过任何致命伤,铭牌没被人动过手脚,炸死他的也不是能力,就是纯粹的炸.弹。这种情况下,三颗能量石全部失效,连复活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除念?”洁癖道。 渡颔首,“我亲自试过。不信,你们也可以去试试。” “不必了。”光头已经信了。几个教官各有专长,渡在小山最擅长的就是教导学员开念,他对念能力的理解在场无出其右,绝不会判断错误。 “不愧是白夜盟,真是大手笔。怪不得是芒吉尔亲自来送,又是金色铭牌……” 念能力者不一定都有顶尖战力,但最难缠的敌人一定是神秘莫测的念能力者。便捷的除念能力,在这种对抗中就是变数,是一线生机,是绝杀。 “这样的话,我们更不能让她折在这儿了。”光头皱眉对其他人道,“不然白夜盟岂能罢休?” 真不知道白夜盟怎么想的,这种秘密武器不好好保护起来,送进小山玩命? “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是让大家都心里有数。”渡道,“她这个情况,肯定不能分进我的队里。你们谁负责?” 按惯例,过两天小山就要分班,教官各带一支。渡的班级都是有潜力开念的生员,奔着那临门一脚来的,莉迪亚与念无缘,最不适合在他的队伍里。 剩下四人互相看看,大多都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 “我也不合适。”光头最先道。之前远远一瞥,那小丫头身轻体弱,光头教的是体能、硬碰硬的横练功夫,到时候一群虎背熊腰的人里缀一个小鸡仔,不是欺负人么? 余下洁癖、黑曼巴、萨曼莎三人,路数倒相差不大——有资格开念和先天体格强壮的毕竟是少数。按今年的教官配置,应该是渡和光头先把少数符合条件的挑出去,剩下普罗大众再留给他们仨分。 “没办法,”洁癖缓缓卷起袖子,“打一场吧?” “等等。”眼看小山开营第一天,教官内部就要发生一场内讧,光头拦住他们,看向渡,“你回来这儿,那小鬼呢?” 每年第一轮都是减员最快的,那位看着就不像能打的,别他们在这儿好不容易决定谁背锅,那边人已经凉了,可就闹笑话了。 就算有金色铭牌,彻底杀个人也不过才要一分钟,廉价得很。 “不要担心,”渡笑起来,“我把她关禁闭了。” 空仓库的铁门在眼前合上,发出“嘭”地一声。 莉迪亚站在积满尘土的地上,看着眼前骤然黑暗,还有些木愣愣的。 关禁闭……关禁闭?! 她认得那个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一路从操场上拎过来丢进仓库的男人。 营长渡,标志是手臂上的纹身,擅长训练开念,小山老资格的教官了——不出意外的话,虽然不知道今年确切都有谁,但这里的教官她都认识,从白夜盟的资料上。 但是,关禁闭?这太荒唐了,小山从没有过这样的规则……没有吧? 说什么她违反规则、杀了太多人、造成了操场上的混乱……全是鬼扯!她一个字都不信,这可是小山啊,他们不就想养蛊吗? 但她没反抗。一方面,初来乍到就贸然反抗营长不是个好主意,另一方面……她也需要静一静,需要好好想想。 仓库里一片黑暗。 但和失明比起来,又完全不是一码事。 有光线从丝丝缕缕的地方透进来,比如铁门之间的缝隙、地面和墙壁间的缝隙、头顶上的缝隙……这点光不足以让人看清楚什么,但也不是纯粹黑暗,有光存在。 这就好,要是像瞎了那样,她可真受不了。莉迪亚摸摸现在还隐隐作痛的干涩的眼睛,心想。 她盘腿在地上坐下来,刀解开放在膝头,放松自己陷入沉思。 心里还有好多疑点,乱糟糟的,想不通的地方,血战后的疲惫,以及惊魂甫定的紊乱心跳。 怎么就忽然到了这个地步? 事情像脱轨的列车,撞出一片血肉横飞。 是哪一步走错了? 她捂住双眼,开始在黑暗里复盘。 首先,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营长渡对她没有恶意。 她知道好歹,小山开营的第一天是最混乱的时候。24小时,至少百分之五十的淘汰率,越往后越会像绞肉机一般,是经验丰富者大肆屠杀、淘汰竞争者的最佳时机。 如果能避开这段时间,等到秩序基本稳定下来,教官们登场,将生员按照实力分成不同的等级开始上课,那时候再出去,危险会小得多。 她还没想好自己是不是就要在仓库里躲过这段时间,但至少明白一点,想要除掉她,趁现在于外面浑水摸鱼是最好的时机。而相反,把她关进只有一个人的仓库,就是显而易见的保全之意。 确认了这一点,她在这里就应该是安全的。 至于要不要一直留在这里……那人没说要把她关在这里多久。 莉迪亚决定想清楚了再行动。 说心里话,刚才真的吓到她了。 作战服显然是敌人,想到这里脊柱仿佛又尖锐地痛起来,差点瘫痪的可怕让她抖了一下。既然是敌人,他的话就是假话。 旅团的处境她暂时操心不到了,只是反思自己,明知道不该相信作战服,口口声声说着防备他,却还是掉入陷阱…… 转折发生在她转头的刹那。完全没有防备身后,那个动作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莽撞到愚蠢,死有余辜。 嘴上说着不信,其实敌人的谎言已经在心上留下痕迹,不知不觉就当真了——如果不是听到背心说飞坦死了,联想到作战服认识飞坦、想要和他求证,就不会回头…… 求证个狗屁啊!!! 都说了是撒谎!撒谎!撒谎! 莉迪亚内心抓狂。 恨自己当时怎么那么蠢,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惨不忍睹。 悔不当初。 她倒不是多心疼才开局就损失了一条命,更多的是被欺骗后难以接受的愤怒,难以接受自己当时的愚蠢,恨不得回到过去挥刀狂斩三百道! 把那个混蛋剁成肉泥! 呼……呼……呼…… 气自己,恨敌人,莉迪亚很是歇斯底里了一会儿,抬手用两指狠狠捏起自己脸上的软肉。 “呲!”她疼得嘶了一声,借此冷静下来。 又冲动了。 她抹了把脸,脸上、身上、头发上全是之前沾染的血浆,现在干涸了一片硬邦邦,沾着皮肤的地方又仿佛残留着那种黏而腻滑的触感,自觉浑身都是腥臭味,恶心欲呕。 好想洗澡……她走神了一下,懊恼自己出师未捷身先脏,想到还要这样抗好久,简直想要放弃。 不能这样,想想为什么要来这里。 又掐了自己一把,重新坚定信念,莉迪亚终于把思路扳回到正确轨道上。 先盘点一下损失。之前受的伤就不说了,已经愈合,痛苦全当长了教训。 损失了一条命。 但证实库洛洛的念果然可以激活铭牌能力在她身上生效。这样就还有两条命,各20秒的无敌时间,以及自己的一条本命。 还有……她忽然想到,作战服应该也有能量石的铭牌吧?但他为什么一下就死了?想到自己令念无效化的能力,难道她隔空也能让别人的铭牌失效? 算了,那种精神力确实能够外放,但她无法控制。 无法控制的力量,就无法计入考量。 倒是接触的话,可以瞬间洗掉念力把敌人彻底杀死。这是在黑皮身上已经试验过的。 还有一个疑问:作战服……是怎么死的? 她后来看到尸体,脑袋的位置整个被炸得稀巴烂。是炸.弹? 但是谁?是看他们鹬蚌相争,想渔翁得利的人吗?后来因为营长介入就放弃了?她在心里记下这个疑点,告诉自己要提高警惕。 那样杀伤力的炸.弹,如果是念力还好说,如果是真的炸.弹,就是甚大的威胁了。小山,还真是卧虎藏龙。 还有啊,话说回来,营长渡为什么要管她?教官不是从不介入生员自己的厮杀吗?究竟是如他所说,因为他们闹的动静太大了,还是……因为她特别? 莉迪亚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别人一眼就看出她是个鬼才。她想,也许是芒吉尔送她来时特别打了招呼,也许小山也要格外卖白夜盟的面子,以至于连她都沾光享有这份特权。她把这一点也记下来。又欠了白夜盟的人情啊…… 另外,她闭着眼睛想来想去,眼睛在眼皮底下一个劲儿转动。 忍着痛苦和不堪,一帧帧地回忆变故发生前后的事。 自己的表现……别人的…… 背心!背心的那句话,他说“费……塔……”还是什么,其实只是口型发音勉强对上,如果不是她先入为主地想到飞坦,根本不足为信。 口型?! 难道,他和作战服是一伙的?联起手来坑骗我?她错愕想,是了,如果不是联想到背心说飞坦死了,她绝不会方寸大乱,贸然回头问作战服,给他可乘之机。 这分明是个连环计! 说起来,背心……死了吗?又是一个谜。 这不重要了。莉迪亚终于把握住重点。她想自己之前的防备没错,之后眼盲中的仓促应对也无可厚非,唯一的致命错处就在于那一把入眼的石灰,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但抛石灰又是那么常见的暗算,以至于中招都显得如此愚蠢。 其实背心和作战服是不是一伙的都不重要了,也许他们只是临时合作了一把,坏人间的心有灵犀,狠狠坑害了她。 关键还在于她自己犯的错。 轻信、疏于防备、警惕不足、不够机灵……还有,太过冲动。 是的,冲动。 莉迪亚终于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她轻易就被黑皮和背心所激怒,又怎么会和作战服合作? 如果不是她沉不住气、急吼吼地就要对敌人喊打喊杀,怎么会给作战服可乘之机? 如果不是她自以为听到同伴死亡的消息就方寸大乱,急于求证,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回头,拱手给作战服送上要害? 她看似吐气扬眉、嚣张地将背心踩在地上时,其实也正是落入作战服圈套之时。真是一出活脱脱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亢龙有悔啊! 来之前说了一千遍一万遍的要眼明心细、小心谨慎,事到临头就忘得一干二净。冲动、易怒、思虑不周,这样的大傻子,不坑你坑谁? 莉迪亚掩面自责。 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这颗心,不够静。 这时她又想起了库洛洛。那个少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一身沉静的气质。那双黑色双眸总是不惊波澜,偶尔对视时,甚至会令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沉静,甚至温吞,面对挑衅也不会动怒,看似好脾气,却没人会怀疑他好欺负的外表下是不是蕴藏着雷霆手段。 莉迪亚直到现在才读懂,库洛洛的平静背后,其实是对情绪的克制,是自制和冷静。 唯有自制与冷静,才能在变故发生时做出最准确及时的应对,不让自己落入陷阱……让自己活下来,成为胜者。 胜者,即生者;生者,即胜者。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和库洛洛相比,她是那么的浮躁、轻狂……弱小。 她会改的,从现在开始。 深吸一口气,莉迪亚把双刀放在了落满灰尘的地上,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她把空着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虚虚张握。 从现在起,她下了决定,不让这颗心彻底静下来,就不出去。 这才是禁闭真正的含义。 让这颗心静下来,再出去时,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再没有人能挑衅她,没有人能激怒她,没有人能影响她……没有人能掌控她的命运。 这很难,很不痛快,很不合莉迪亚的性子。 但活着,从没有容易。 库洛洛是不是也如此呢?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第122章 小山重叠尸明灭(五) “咕噜噜……” 心静没静下来我不知道,但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我知道。 撸起袖子看眼手腕上的夜光手表,现在是傍晚六点半。从中午到现在,我已经被关在仓库里一下午了。 上次吃饭还是早晨在白夜盟,隔了一顿午饭,我只觉胃里似火在烧,前所未有的饥饿感觉……有言灵傍身,我从来都是想吃就吃,三餐按时按点,没挨过半点饿。 现在才知道,挨饿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嗓子也渴的冒烟了。 显然把我关在这里的人,没有给我送饭的意思。 那就只好自食其力了。 小山是多方势力目光汇聚的地方,我早打定主意,除非生死关头绝不用言灵。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这么努力才玩上的游戏,当然要遵守游戏规则! 因此…… 抄起双刀,我在黑暗的仓库里一跃而起,目光炯炯,是时候出去了! 嗷嗷嗷——腿麻了! “啪叽”跌了个狗吃屎。 抖着腿摸索到仓库门前,利刃出鞘,照着有微光的缝隙竖直捅进去、往下一滑,“哗啦啦”轻响,拴住门的铁链被切断。 我推开门,外面薄暮天色,对面的营墙、黄土地都掩映在深深浅浅的蓝灰中。 没有人,静悄悄。 仓库在操场侧面,正对着训练营的围墙,往左看是一排排差不多的建筑,往右能看到操场一角。操场上倒是有不少人,稀稀落落,在暮色中席地而坐。人堆里,还有几点零星的被点燃的篝火。 嘴里干得要冒烟,胃里饿得火烧火燎,当务之急是找到水和食物! 在向左摸到后厨和向右去操场觅食中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捡软柿子捏。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心如止水,发誓遇到任何事都不会慌乱冲动,我朝操场走去。 啊,运气真糟,主楼前面一片狼藉,看起来已经错过了饭点。装食物的巨桶还留在原地,内壁像被洗刷过一样不剩任何残渣,倒是地上还洒了几滴像粥的半固体,早和黄土搅在一起被踩得乌黑。 这样的话,我也不急着抢什么号码牌了,先抢点吃的是正经。 天越来越黑了,操场上席地而坐的人群乌泱泱一大片,走到哪儿都有夜色中晶亮的人眼紧张地看过来,有些戒备地蹲站起来蠢蠢欲动,有些则原地瑟缩着躲闪和恐惧。 人与人之间奇妙的不同。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路过的这一片凄凄惨惨戚戚,全是平民,身边或手上连点食物或水瓶的影子都没有。 天黑得很快,快要看不清路了,穿行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感受的全是敌意,我身上寒凉,腹如雷鸣又似火烧,心里着急起来。 加快脚步,我朝着后方的长廊走去——那里有几团篝火,显然聚集着有备而来的人,希望那些“贵族”中有人带了食物! 有是有。远远地我就看到火光掩映下,有人手中矿泉水的瓶子,以及正往口中送的食物! 但是,他们也抱团啊! 这片篝火带共有六个火堆,彼此之间隔着老远,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坐满了人。从他们小圈子的分布看,少则十几人、多则二三十人聚集在一起,外人稍微靠近就引起警惕,很难接近。 操场的黄土地早被凝固的血色浸透了,我不知道这里之前死了多少人、拉走多少具尸体,只知道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混乱中井然有序的地图。短短不过六个小时,新的势力团伙就已经成型——这些人的效率也太快了吧,都不需要经历迷茫、各自为战、黑暗混乱的时期吗?! 我握紧两侧的刀柄,有点发愁。路过第一座篝火,隔着老远,盯着火堆旁堆积的水瓶和食物咽了咽口水,我衡量着彼此的强弱,又灰溜溜地走开。 我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有食物储备的都早早抱团,人多势众抢不过;落单的倒是容易抢,但手里根本不剩半点食物,早囫囵个地吃光了。像我这种晚来半步的可怜人,只能饿着肚子、失魂落魄地在操场上游逛,像个虚弱的幽灵。 我可从没想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以为遍地都是拿着食物的肥羊供我抢呢!资料也不会告诉我这些细节。 这下怎么办?我颓丧地想,找个团伙求加入?也太惨了吧…… 肚子好饿!没饿过肚子的人,绝不知道这种滋味。我痛苦地揉了揉好像凹进去的肠胃,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喂!”正路过的第二座篝火堆旁,有外圈的人转头看我,试探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我一怔,刚瞌睡就来了枕头?站在原地犹豫了。 他这一开口,这座火堆旁的几十近百号人里,又有不少都看过来。 “你是不是饿了?”抛出橄榄枝的男生所在小圈子里,背对着我的其他几人也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我。有个离我最近的对其他人说,“我听见她肚子叫了。” 我脸颊发热,有点羞恼。 这时,最先开口邀请我的男生和其他人低声商量完了,又扬声道:“你加入我们的话,我们还剩了点食物,可以分给你一点。” 我看了眼他周围坐的人,十二三个男生,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只能肯定都不是还摸不清状况的平民,精气神尚可。我有些踟躇,不大乐意加入,但又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别理他们,来我们这儿吧!” 正犹豫着,篝火侧面的另一个小圈子里,站起个人大声道。这一句好像按下了开关,这堆篝火旁,很多人嘈杂地说起话来,好几支不同的队伍里都有人出声邀请我加入。 “妹子加入我们吧!我们人多!” “来这边,不光给你食物,还给你号码牌!” “滚蛋!别理他们,我们更强,来这边!” …… 我一时倒成了篝火区里的香饽饽,连隔着挺远的左右两个篝火圈里,都有人听到动静看过来。 这下我倒不发愁能不能加入了,倒是这些互相竞争团队里,彼此呛声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虽然还不至于打起来,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出来。 他们都视彼此为潜在敌人。 可是,我?有这么抢手吗? “都闭嘴!”一个颇具威慑的声音强势插.入,其他人都静了一瞬。 我不清楚这些队伍间的食物链,但最后站出来的那人所在的圈子人最多,占据了篝火的正对面、长廊下面,约莫三四十人围成两圈,其他人都自觉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把周围队伍都衬得寒酸了。 “加入我的团队,食物管够,号码牌共享,随时可以退出。条件是听我指挥,不能伤害同伴。来不来?” 随时可以退出?我听到这条,眼前一亮。 说话的男生高大结实、声音雄宏,在这里其他人还一副单薄的少年声貌时,他已经有了强壮男人的模样,简直浑身写着“我比别人强”五个大字。 这堆篝火围成的大圈里也隐隐以他为尊。他开口后,之前沸反盈天的其他队伍都不再吭声,只目光炯炯地都看着我。 好像也由不得我选了。 正好我也又渴又饿得受不了了,索性点头,朝他们走过去。 绕到篝火对面,不像其他人幕天席地,那群人独占了一段长廊。 那个强壮的首领背对着篝火而坐,看到我过来,推了把身边的人令他让出位置,招呼我坐到他身边的空地,声音豪爽:“来这儿!” 我说了声谢谢,在空出的位置盘腿坐下。还挺宽敞,足够与两边人隔出安全距离,唯一需要防备的身后是一团燃得正旺的篝火。 旁边的首领坐着比我高了一头,见我坐下来,很痛快地吩咐:“给她拿吃的!”又凭借身后火光,打量着我问:“妹子身手怎么样?” “还行吧。”我说。 旁边有人递来食物,有矿泉水、面包和方便面,甚至有火腿肠和半条撕开了包装的巧克力。我有些不好意思,这辈子没伸手接过别人给吃的。 “别客气,说好了的条件。”首领呵呵笑道,这男生除了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少年青涩,整体都长得很成熟,一双虎目带着老辣精光。 我又说了遍谢谢,伸手拿过矿泉水和面包。 “一点吃的罢了,等明天食堂开起来,这些都没用了。”首领又道,“我刚还说,你要是能打,我们之后就赚着了。要是不行,这两把刀也足够抵债了……” 我手一顿,看他一眼,又扫视这支队伍一圈。三十六七人,男生个个精悍,中间夹杂着少数女生。能短时间内拉起这样一支队伍,能力在小山确实可圈可点。但不是我夸口,一对一论格斗实力,在场能打过我的人,真不多。 “那你放心,我的刀还是我的。”我轻声说完,拿起矿泉水瓶子,借着火光摇了摇。水是被开过的,只剩半瓶,这就得加倍小心。火光照亮半瓶水的颜色,没有问题。 “哈哈哈,”首领的笑声有些发干,“刚才忘了说,我叫托马斯。你呢?” “莉迪亚。”我随口说着,拧开瓶盖在入口之前又不着痕迹地闻了闻,没有异味。最后才沾唇,小小地抿了一口。 虽然没有常见毒.药,但无色无味的蒙汗药就说不准了,必须沉住气,先喝一小口,等会儿身体的反应。这样想着时,心里还有些嫌弃——早知道这么多人都带了吃的,我干嘛偏那么实诚,说历练就两手空空地来?现在还要喝别人剩下的水,恶心死了。 “莉迪亚?”有人重复我的名字。 我转头,看见首领托马斯的另一边,从他身后探头露出一个女生来。齐颈的波浪卷发,脸微圆,有种成熟妩媚的漂亮。对上我的目光,她微微一笑,眼睛媚得像带钩子。 “很好听的名字。我叫里拉。”她吐字间有些缠绵,显得韵味悠长。 我看看她,又看看托马斯,才发现她正亲昵地揽着托马斯手臂,两人几乎靠在一起。是情侣吗,在这种地方? “你好。”纯礼貌回应,手上还专心撕开面包的包装袋。 面包倒是没开封的,但也不得不防。我用手撕了一小块,塞进嘴里抿着——唔,有食物的感觉真好啊! 这时候我倒真心希望他们没有猫腻,让我把这顿简陋的晚饭吃完。 “你往那边坐去,让我和莉迪亚聊聊。”里拉动听的声音带着娇嗔,托马斯乐呵呵地被她推开,和她换了地方。 里拉脚步轻盈地走到我身边坐下,递过来一块手帕。“要擦擦么,你脸上都是血。” “……” 我后知后觉地摸了把脸,又干又硬,血渣簌簌掉了下来。 呆、呆滞了! 对哦,我之前被淋了一脸血!还没擦洗过!所以,这些人现在看的我其实满脸是血,都凝成血疙瘩的那种?再看手上,也是红黑红黑,看不见一块皮肤。连我刚刚撕过的面包上都沾了污渍。 太脏了,我居然自己都忘了!就这么习惯了…… “扑哧!”里拉被我僵硬的样子逗笑。她把手帕塞进我手里,“给你,沾点水,很容易擦干净的。” 我转头看她,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一个满脸血黑、看不出面目的人,被篝火彤光映得像个傻逼。 话是这么说,我晃晃手里只有不到半瓶的水,有些犹豫。 “这里还有。”里拉看出我的吝啬,又从旁边拿了一瓶矿泉水过来,水还满满当当,只距离瓶口矮下去一点儿。“我刚才就喝了两口,都给你。” 她热情大方到我感到羞愧的地步。 “谢谢。”我低声道,却看到她正托腮笑吟吟地看着我,也不嫌我都脏得看不出五官了,眼神好像在探究什么。 我警惕的小神经又悄悄绷紧了些。 想了想,愈发觉得脸上糊得难受起来。我又抿了一口水,然后把手上那半瓶水倒了些在里拉给我的手帕上,沾湿后举到脸上擦了起来。 当然还是先屏息、小心地嗅了嗅没有异味,才放心接触肌肤。 左擦擦……右擦擦…… 人血在脸上干涸后很容易碎成粉末,但只用手帕擦拭也没那么容易,很快,我的脸皮被自己折磨得生疼,原本干净的手帕也染上了黑红的血污。 “抱歉,弄脏了。”我停下来,把已经变色的手帕展示给主人看,颇为过意不去。顺便,“擦干净了吗?”我不确定地问。 里拉想接过手帕帮我擦,被我避开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加倍粗暴地一阵猛搓,我摘下手表,用表盘的背面当成镜子照了照——虽然还是红一块白一块像只花猫,但好歹能看清楚眉目了。 之前那副血人模样,我真怕库洛洛对面走过来也认不出我。 “你长得果然漂亮。”里拉像是叹息着说。 我纳闷地看她一眼,递出已经面目全非的手帕,“你还要吗?要不……我以后还你一块?” “一块手帕罢了。你拿着吧。”里拉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莉迪亚?你竟然长这样?”里拉另一边,托马斯和其他人说完话看过来,顿时吃惊道。他声音很大,周围其他人也纷纷看过来。 “快看,是个美人……” “这么漂亮的妹子来小山干嘛?” 这圈人的窃窃私语让我尴尬癌都犯了。我是长得好看,但也没到这个地步吧,简直神经病! 僵着脸装听不到,我又撕了块面包吃。 “不过妹子,说真的,你长这么好看,怎么想不开来小山?”托马斯又和里拉把位置换了回来,坐到我身边问。 我忍住往远处挪的欲.望,木着脸道,“长什么样,和来小山有什么关系。” “你可以……”托马斯的话说到一半,手臂向后一揽,把从背后贴上他的里拉搂进了怀里。后者温顺地歪着头,半长卷发挡住了眼睛,嘴角带着笑意。 美人在怀,托马斯明显膨胀起来,看着我的眼神也仿佛改变了,“难道,你也和里拉似的,想来小山找个伴?” 此言一出,周围的男生哄堂大笑,有人吹着口哨,开起猥琐下流的玩笑。 找伴?找什么伴? 我看向被托马斯强壮手臂搂住,更显得身条婀娜的里拉。她半垂着头,看不清脸色。 再看其他人,这支队伍里多半都是男生,要么身材魁梧、要么眼神凶狠,有的身边还放着趁手家伙,显然都是见过血的。 而夹杂在他们之间的女生呢?除了两三个短发凌厉也不好惹的坐得板直,余下八.九个都是弱不禁风彷徨不安的样子,被几个男生夹在中间,不时你推我搂地被占便宜…… 看上去,她们应该是从外面被拐来充数的平民,在之前的混乱中,靠依附这些所谓的“强者”找到一条生路。这倒是无可厚非,只是…… 我真心费解地看向托马斯,“你们来小山,不是为了变强吗?” 人家姑娘是无路可走,可你们在小山搞这么荒唐,不怕玩物丧志吗?不是本末倒置吗?精.虫上脑,也不至于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吧? “变强?”托马斯还是笑呵呵地,语带逗弄,“你来小山,是为了变强?” “找我啊!我帮你变强!”他手下的男生顿时有人喊道。 “我来,妹子找我!” “你给我滚……” 几个男生你来我往几乎打起来,周围人拍手鼓噪起哄大笑。 我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拍拍手,扔了腿上的包装纸,“唰”地一声抽出双刀。 刀刃清鸣,两把利刃交映着背后的篝火,眼前的笑闹声戛然而止。 托马斯也推开了怀中的里拉,坐直身子摆出随时可以战斗的姿势,收了放松的笑,回头吼一嗓子:“都别闹!” 那双虎目终于正视我,不再有轻佻:“妹子,好好地抽什么刀?” “我是不是不该把脸擦干净?”我看着他们问,视线看过一双双眼睛。跟我对视过的男生们,逐个地,眼神都恢复了冷静与肃杀。脸上轻佻的笑消失,他们现在看上去才是能杀人的人。 最后我看向首领,“你刚才邀请我是为了什么?我的刀,还是我这个人?总不会是为了我的脸。” “你们以为,我身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片刻的僵持后,托马斯态度重新变得客气了。 他用爽朗的笑声驱散尴尬,打起圆场:“都是开玩笑,开玩笑!莉迪亚你别介意,我们就是,难得这么多同龄人聚在一起,你又长得太漂亮,大伙儿有点兴奋了……你要不乐意,我们就不说了。放心,只要你有真本事,我们就把你当同伴看,绝不会和那些女人一样!大家说是不是?” 不少人说“是”,还有人眼神火热地盯着我的刀,最后,有人站了起来:“这么傲,也要有真本事才行!” 所有人看看站起来的男生,又看向我,最后看向首领托马斯。 我也站了起来,握着双刀。一群傻逼,看来不打服不行! 回头,正看到里拉拽了拽托马斯的衣服,小声问他:“怎么办?” 托马斯显然也想掂量掂量我的能耐,瞬间决断道:“只是切磋。都是同伴,别伤人命。”主要是对挑战我的男生说。 “你要是输了,我要你,”挑战我的男生扬起下颌,故意顿了顿,“的刀。” 我眯起眼睛冷笑,刀尖一扬,示意他上来,“好说。” 那男生也穿着劲装,倒和作战服的不是一种。他从腰间依次卸下三根铁管,咔咔连接在一起,就是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棍,双手纵握,虚虚抡了两下,第三下陡然发力,整个人向我猛冲过来,同时长棍飒飒,当头劈下! 我早看准了他,灵敏地侧身避开,右手横刀在腹,左手刀上贯如虹,削他喉咙。 男生跨步避开我割喉的刀锋,长棍一挥落空后,变招横扫我腰腹,正撞向我虚位以待的刀刃。他眼神一厉,松开长棍,单掌在棍身一劈,棍尾猛然一沉,金属长棍向上激射而出,尖锐的棍尖直指我眉心。 我弯腰避开了飞射而上的铁棍,猱身上前,右手狠狠一刀刺向他腹部。对方失了武器,门户大开,单手成爪来抓我手腕。我灵活地缩手避开他,同时左手刀刃上撩,如飞鸟冲霄,直劈天穹。 说时迟那时快,铁棍飞出后,男生右手如灵猿般探出,一把握住铁棍的末梢,向下挥落就要砸向我背脊!但在他铁棍落下之前,我上劈的刀锋已达,红芒一闪,金属棍被削成两截,飞出落地。 同时,我借展臂之力转身,缩回身前的右手刀再次急刺而出,稳稳地停在了敌人咽喉之上。 四招。 “我赢了。”我说着站直身子,从容收回抵在对方要害的青罗,败给我的男生喉结滚了滚,挤出一句“承认你了。”转身捡起地上的半截铁棍,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 我仍执双刀,站在圈里环视一周,又嚣张又淡定:“还有人要来吗?” 第123章 小山重叠尸明灭(六) “我。”“我。”“我!” 一群人跃跃欲试,眼睛放光。 “……” 真遗憾,他们并没有被我的威势吓住,什么王霸之气都是骗人的。 “不打了。”我陡然变了态度,执刀的手松垮垮垂下去,懒洋洋往座位走:“肚子还没吃饱呢,当我是来给你们陪练的吗?” 回到篝火旁,正要坐下,托马斯伸手拦了我一道,眼中有战意:“练练?” “不要。”我断然拒绝,刀尖朝他手臂上虚点,“让开。” 托马斯还想邀战,被他身后的里拉拽了一把,讪讪放下手,给我让出位置。他是不是傻,我坐下,心想,输给我,然后老大换我做吗? 谁稀罕! 一袋方便面被扔到我面前。 抬头,是刚输给我的家伙,他脸色难看,说话劲儿劲儿的,眼神却挺专注,“不是没吃饱吗?输给你的彩头。” 我暗道,输给你宝刀,输给我就方便面,倒是好买卖!不过人家给出了诚意,我也就不客气地接过来。 重新检验过方便面和里拉给我的矿泉水,确认无毒后吃个精光,我也就饱得差不多了。肚里有粮,心中不慌,连若有若无的头痛也得到了缓解。 第一轮游戏还没结束,短暂休整后,托马斯开始分配之后的任务。 号码牌的抢夺战,截止到明天中午十二点。三小时凭号码发一次食物,之后还有五次:今晚九点、零点、凌晨三点、明早六点、九点。 “接下来,我们要尽可能多地抢夺号码,重点搜集数字在前一百的。我们有37个人,现在已经有了42个号码,全部留下是没问题的。但这42个号码里,前一百的只有3个,还远远不够。” ——为了保证作战会议的隐蔽性,托马斯甚至召集同队的人离开火堆,走到长廊深处商议。倒是那几个花瓶似的女孩,被孤零零地丢在篝火边上。 “散户不是威胁,我们要防备的是其他队伍。他们肯定也会疯狂寻找前100的号码,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每一次号码牌集中出现、也就是发食物的时候,竞争会非常激烈。我们也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他将队伍的人分成三组,从九点到零点、零点到三点、三点到六点,分别负责到发食物的地方收集号码牌,然后守夜三小时,再交接给下一组。所有人明天六点之前起床,最后六小时全力出击。 “今晚还要休息,天亮以后才是重头戏。”托马斯双拳一握,显得胸有成竹,“大家齐心合力,争取全员进入一梯队!越早把别人甩在后头,我们在小山的优势就会越大……” “拿到的号码怎么分?”有人问。 “先都统一交给我,十二点前我会按贡献分配!抢到号码越多的人,分配越靠前……” “号码本身就有先后,这么分不公平吧。”又有人道。 “对啊,前一百的号码和后四百肯定不一样,如果是前十又怎么算……”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牌子就是身份标识了,哪怕都是前一百,肯定也是越往前越好,拿到的人谁愿意交出去?” “这,”托马斯被问住了,皱眉思索一瞬后,看到其他人等待答复的质疑目光,脸上戾色一闪,握拳厉声道:“就按我说的,全员上交,最后统一分配!” “里拉负责计数,到时候按数分配,保证公平!我们是一个团队,想要继续保持优势,就必须团结,从现在起,都放下那些小心思,听我指挥!” “那到底怎么分?” “……” 托马斯还在苦思,他旁边的里拉已经开口:“我觉得可以这样,前一百的号码和后面四百个分开计数。凡是拿到前一百号码的都排在只拿到后四百的人前面;拿到的同类号码越多,越排在前面;数量相同的话,就数字最小的排在前面。到时候,把我们收集到的前一百号码按顺序排好,排在前面的人先挑……这样如何?” 火光下,一群少年纷纷露出或茫然、或皱眉苦思的神情,一看就是数学水平捉急。陆陆续续地,才有人道: “我觉得可以。”“听不懂!”“就这样吧……” “好!就这么办!”托马斯合掌,重重地搂过里拉,在她脸上粗鲁地亲了一口,欢喜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从我这个角度,分明看到里拉嘴角一扯,露出不屑的神色,又瞬间隐没在卷曲垂落挡住脸颊的秀发下。 “要是有人拿到牌子不肯上交,藏私怎么办?”还有人问。 “那就滚出我的队伍!”托马斯阴沉发狠,环顾所有人:“我之前就说过,想在小山生存下去,就必须抱团,同伴越多越好!谁要是想自己单飞,无异于找死,随他的便!” 他指着周围闪烁的几堆篝火,“看到没有,那些都是我们的敌人!在这里,强者拥有一切,弱者死无全尸!我想今晚,你们已经尝过了甜头——” 他手臂挥过篝火边上空出的位置,以及坐在那里的几个纤细女孩,“谁加的队伍人多,谁就赢在了第一步!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将来只会更残酷,该如何选,你们自己掂量!” 托马斯连威胁带利诱的演讲结束,所有人又回到篝火旁坐下。 “莉迪亚,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托马斯凑过来沉声说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什么?” “虽然我说了可以随时离开,但那不是我的本意。”他一双虎目盯着我,“你也看到了,有队伍的人才能混得好,剩下的,只能窝在那边!”他指操场上那片挤满了人的地方。 “嗯,我知道了。”我敷衍他,“我会考虑的。” 但这人,我觉得不太行,还有他的队伍我也不看好。别逗了,我的眼界被幻影旅团养得太高了,这个人……给库洛洛提鞋都不配。 跟我玩吃了吐?也是有意思。 “你知道就好。”他又刻意地加重了语气道。 我觉得他很烦,想了想,指着对面一个搂住女孩、急躁地将手伸入她衣服乱摸的男生,问出心里的疑惑:“我有一个问题。你们把小山当成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进来?” “小山,是变成强者的第一步。”托马斯回答,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对所说坚信不疑,“我们当然是为了野心进来。” “玩女人的强者?”我嗤之以鼻。 “占有一切的强者。”他说的却意味深长。 我有些明悟,但更多的还是困惑。是想变成强者,还在这里先行体会强者能拥有的一切?或许二者兼而有之……我感觉自己对小山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却愈发看不透这个地方了。 我被分在第一组,熬到九点钟,和同组的人一起挤到分食物的地方去抢号码。和我们怀同样心思的,还有其他队伍。 这些人分散在夜里,像包围羊群的饿狼。 这时我完全看明白了落单的艰难——那些侥幸拿到号码,想趁夜来获取食物的家伙,被吃饱喝足的狩猎者一把拦住,在距离食物不到一米的地方蛮横抢走号码。运气好的只是继续挨饿,运气不好的还要被痛打甚至丢命。 反抗也只能招致更多的暴行,因为敌人往往身强体壮,还要成群结队。 我看着这最不讲理的恃强凌弱,心生怜悯:“我们为什么不等他们吃完了饭再抢号码?”不是一样的嘛? 我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有多难受。 “没看见别人都在抢吗!”同队的人手上不停,一拳又揍趴下一个,抢过对方手心紧攥的号码,吼着回我,“是抢这些人简单,还是和别的队抢容易?!” 我无言以对。那还是自己不必去拼命更重要。 ……我这辈子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抢东西,手起刀落自然更容易些,但这样虐菜的心理压力我还有点承受不了。 一时善心的结果就是,等到精疲力竭地回到火堆旁,我的手上除了八枚号码,还有密密麻麻的指甲道,被死攥着号码不放的爪子抠得鲜血淋漓。 简直想去打破伤风针。狂犬病疫苗或许也需要。 熬夜到十二点,目送下一波大兄弟走上战场,我打了个哈欠,把头搁在膝盖上,差点秒睡过去。 几次意识昏沉,又几次陡然惊醒,耳中听到操场那边不时传来嘈杂声,眼皮映出火光跳跃,篝火在后半夜逐渐熄灭变冷…… 我以为自己最终会扛不住困意睡死,实际却发现,在周围全是陌生人的危险环境下,保持睁着一只眼睡觉的状态,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一件很难的事。 半睡半醒间,我感觉到了天亮,睁开眼还觉得思维保持了整宿活跃,身心俱都疲惫难当。 六点之前,托马斯喊所有人集合,继续去抢号码。 越往后,号码越不好抢。我昨晚抢到的八枚里,只有一枚92号在一百以内,上交给了托马斯。本以为白天能抢到更多,却只收获了几枚三百以后的,简直血亏。 听说凌晨三点的那次收成最好,抓到不少心怀侥幸的平民。等到天亮,很多藏着号码的人宁可饿到中午,也不愿再来送死了。一晚上倒下那么多尸体,再傻的人也看出了,这哪里是在发食物,分明是个诱饵,让他们送命! 于是凭号码领取的食物全便宜了组队的精英。盛食物的人永远垂着眼皮,根本不管号码是不是刚抢来的还沾着血,对眼前发生的暴行漠然无视。 我也挤到前面看了眼分发的食物,那一桶粘稠发污的浆糊让我觉得恶心,才一犹豫,已经被人挤到身后,没得分了。我顾不上可惜,因为从人群中挤出来,我下意识地一摸腰—— 我的刀呢?!! 举起右手,青罗一直握在掌中,我用它架在别人脖子上索要号码。左手因为要空出来抢号码,红.袖刀就别在腰上,现在…… 两侧腰间空荡荡,红.袖连刀带鞘不见了,连青罗的刀鞘也没了! 天、崩、地、裂。 我顿时百爪挠心般地一阵抓狂,举目四顾,却只见茫茫人海,搏斗不息,川流不止,连个刀鞘的鬼影子也不见了。 是哪个王八蛋!!! 刀丢了,我恨得发疯,号码也没心情找了,满操场转悠着寻刀。 要是让我抓到凶手……哼! 我握紧了仅剩的青罗刀,不断调整呼吸告诉自己冷静。 从仓库出来时,我就与自己约法三章:无论何时都不放松警惕;无论何事都淡然冷静以对;实在动怒的话,就在心里记个小本本,最后用言灵一波带走——总之不能影响历练! 虽然现在刀没了,但我还是要继续在小山磨砺。找回来了自然好,实在找不到,等出了小山终究可以用言灵要回来。不急,不气,事缓则圆…… 我呸! 擦了把眼泪,我不想这么没用地哭出来,但结果却又急又气,恨自己没用,完全收不住情绪。 我的刀……哪个混蛋偷了我的刀…… 一直从六点晃悠到九点,我才在放食点不远,重新和托马斯等人汇合。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听指挥?”托马斯面沉如水,厉声问。 我扁着嘴,扣着唯一的刀柄不理他,垂头。 “怎么就剩一把刀了?”有人说,还有人嗤笑,“被偷了吧?”毫不掩饰轻蔑,“果然是个大小姐……” 傻逼,就算只有一把刀我也杀你们没商量…… 有人走到我面前。抬头看,里拉对我伸出柔白手掌:“把你的号码给我吧,我来计数。” 右手攥着的一摞号码给她,里拉虽然脸上亲切,但眼中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也在幸灾乐祸、看我笑话。 “有前一百吗?”托马斯问。 没有。 托马斯脸色很不好看地斥责我:“接下来,你不许单独行动!” 我缓慢地抬眼,看定他。 托马斯环视命令队伍,“最后三小时,不要在这里等了。我们主动出击,去抢其他队伍!” 说是抢其他队伍,其实还不是柿子拣软的捏,仗着人多,挑些人少或人心涣散的抢。真正兵强马壮、人多势众的,彼此都很有默契地远远绕开——毕竟才开营第二天,远不到硬碰硬的时候。 我丢了刀,实力削减一小半,更是心不在焉。加上挨了骂,多少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意思,偷空还想四处踅摸着我的刀。 临近十二点,托马斯宣布收工,当众分号码牌。 之前加上少女一共三十七人,减员六人,还剩三十一人。一百开外的号码牌是绰绰有余,但一百以内的:“……总共十三个。” 里拉报完数,队员们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最难看的还属托马斯,简直黑云罩顶,鼻孔翕动,活像个被按住盖子的蒸汽壶。 相比起昨晚的意气风发,好像人中赢家,显然遭遇滑铁卢的不止我一人。 “我知道了。” 托马斯面沉如水,一个深呼吸,“下面我来分配这十三个号码牌。” “不是按交上去的分吗?”有人马上说。 “交了的人都在我脑子里!”托马斯暴雷似地大喝一声,虎目凶狠地扫视所有人,“下面我来分,谁有意见?”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总共十三个百内号牌,最多也不过有十三人上交。这十三人自己肯定是清楚的,却不知道别人有谁,加上号码握在托马斯手里,都沉默静观其变。剩下的人占了大多数,未尝没有心怀侥幸、指望托马斯偏私的,也就更没人站出来要求公开。 原本公平的分配,变成了托马斯的一言堂。 “我,托马斯找到两枚,拿走18号。下一个,丹找到一枚,拿走45号。”他当众把45号牌交给叫丹的男生,后者一脸坦然地接过,显然问心无愧,只是捏住号码时眼带欣喜。“下一个……” 被他叫到的人依次拿到号码,每个人都表现得很坦然,好像就是自己应得的。 “最后一个百内号码,交给拿到最多普通号码的人,里拉,92号。” 听到最后一个号码分给始终依附托马斯的里拉,其他人气息浮动起来。 而我则完全难以置信—— “等等!我呢?!” 瞪着面无表情的托马斯,我大声道:“我也给了你一百以内的号码牌!那个92就是我给的!你凭什么不给我?!” 简直疯了!他念到第九个名字我就觉出不对了——如果真按他说的他自己找到了两个,前面的人都没问题,那第九个就应该是我才对! 就算我的92号排在最后,也应该有我的份! 听我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哗然起来。但托马斯还是那么理直气壮,好像他完全没有撒谎似地,端起首领的架子威严道:“我的分配没有问题!” “——你撒谎!”我尖声叫。 “除了莉迪亚,还有谁对分配结果不满?” 托马斯逼视众人,我以为一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却发现所有人哪怕面上有不满有犹豫,却最终无一发声。 我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最后一个名额他给了里拉,明显是徇私!肯定会激起民愤,那些没拿到名额、以为自己有希望挤掉里拉的人…… 里拉还是不声不响地站在托马斯身边,小鸟依人,只是一双美目看着我,好像含着微妙的笑意。 ——我陡然明白了! 因为我!他们其实都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托马斯把本应属于我的名额给了里拉。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儿——那是本应属于我的名额! 所以就算他们把里拉抗议掉,那个名额也是我的,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当然不会为了我的名额违抗托马斯!其他剩下的号码也还在他手中! 是我、我发声地太早了!太早暴露了我的利益,反倒让托马斯和里拉占了民意! 我气得直发抖,说不出话来,就听托马斯继续用他那志得意满、不容违逆的口吻道:“既然大家都没话说,莉迪亚,你还有意见吗?” 操、操、操.你.妈.逼—— “你撒谎!”我大吼出来,“那是我的名额……” 嘴唇不停颤抖,我从没受过这种欺负,以至于最后的话语都被喉咙的哽咽噎住了,几乎说不出来,显得那么孱弱可欺。 混账。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蓦地挥刀冲了上去!给我死! 我被一脚踹飞,狠狠砸在地上。 “我们这里……不是陪娇小姐过家家……” 托马斯的话显得遥远而断断续续。 只剩一把刀令我的实力大打折扣,不是他的对手。 我握紧刀柄,捂着被踹得翻江倒海的腹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向他看过去。 托马斯身边站着里拉,身后站着那群手下,远远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胜利者在看不堪一击的小丑,带着征服者的恶意。 “莉迪亚,早点认清你的位置比较好……” “不许动!!!” 我变了调地大喊,尖叫响彻,同时抽刀毫无章法地冲上去,眼里只有那一个恨之欲狂的仇人。 托马斯毫无抵抗地被我一刀纵劈,开膛破肚。 他和周围其他人,都好像被定格的人偶,眼睁睁无法动弹。 谁才是、蝼蚁!!! 眨眼间,刀痕消失,托马斯被剖开的腹腔愈合了——铭牌的力量。 给我破!! 我心中呐喊,刚拔出的刀毫不停顿,倒转刀尖又径直捅入他的心脏,一扎到底! 无形的屏障砰然破裂。 托马斯身上愈合之力消散,这一刀彻底捣毁他的心脏,死得不能再死。 直到最后,他表情还是从得意向震惊的过渡,眼中刚透出惧色。 就此定格。 我喘了口粗气,那股气顶着,熟练地抠出托马斯直立的尸体手中还没来得及给出的那枚号码,一手攥号码一手拔刀,丢下一句:“这是我的号码!” 转身撒腿跑了。 生怕被反应过来的那群人追杀,我一直扎进人群东拐西拐,直跑到操场另一角外的建筑墙后,才抖着腿停下来。 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呼……呼……呼……” 左手松开,看到静静躺在掌心的92号,我失力地靠着墙滑落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露出一个介乎哭与笑之间的表情。 我、我的! 第124章 小山重叠尸明灭(七) 小山开营次日,中午十二点。 铜锣再次敲响,营长渡出现,宣布第一轮试炼结束。 最终拥有五百个号码的人成为正式学员。其中前一百个能直接前往食堂就餐,余下四百个就只能仍待在操场上,吃前几次分发的那种难以下咽的食物。 至于另外被淘汰的五百人……营长没说他们的下场,但我知道。小山号称有进无出,第一轮就淘汰掉一半,等待这些人的命运可不是逃出生天,而是在小山里沦为奴隶。 是的,除了贵族、平民,小山还有第三个阶层,就是奴隶。奴隶的作用有很多——小山的运转需要很多人,流星街资源短缺,吝于人手,缺口就靠这些奴隶去做苦力补上,小山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所需。 同时,更重要的,奴隶是生员的磨刀石。 在小山,贵族拥有铭牌,生员拥有号码,都是身份的标识,无论条件好坏,同样享有小山的教育资源。而奴隶则被阻隔在这条变强之路外,与生员境遇判若云泥,往往备受欺凌,苦不堪言。 但这不代表奴隶就毫无出头之日。小山往往在前期放任、用各种手段激化奴隶与生员之间的矛盾,然后在最后阶段让二者同位竞争。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某届生员质量太差,最终被奴隶反杀的翻车案例。 无论哪种身份,强者占有一切,弱者沉沦无间,这是小山的法则。 即使是前一百个能进食堂的生员,内部也存在等级秩序。 食堂门外,按照号码先后排队进入。等到我手握92号进去时,打饭的窗口已经只剩下少许残羹。 没办法,能进前一百的胃口都不小,小山并不在这方面限制学生——能吃多少都随便,至于后来的人还有没有,自求多福吧。 食堂很宽敞,四五排长桌,坐下一百人绰绰有余。我端着托盘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眼前的托盘里只有一坨混着青豆的土豆泥,和几块被酱油染得乌黑的炖胡萝卜。 偷看这桌其他人的餐盘,上面有拳头粗的鸡腿、巴掌大的牛排、金黄松软的面包、新鲜的蔬菜水果……我偷偷咽了咽口水。他们一定是号码排在前面的,越靠前能挑选到的伙食越好。 小山不禁止号码的抢夺,无论是没有号码的奴隶,还是号码靠后的生员,只要抢到了新的号码,都可以取代前者的身份……下次、下次一定要抢个靠前的号码!前十的最好! 可想而知,能守住自己号码的,都得有与排位相符的实力。 我畅想着未来,用勺子挖土豆泥吃……呸,咸死了!再看那些举着鱼肉踞案大嚼的家伙,不是块头结实就是身手凌厉,个个看着都不好惹。 以他们为目标,我还得尽快强起来才行! 吃饭时间只有半小时,所有人都沉默着快速进食。 我一边吃,一边眼睛还骨碌碌地转,打量着这届小山初步筛选出的前一百强,想找出是哪个混蛋偷走了我的刀! 可惜没有。 倒是我看到了之前托马斯那队的其他几个人。有没有十二个我没认全,但却看到了里拉! 铜色卷发将将垂到肩膀上方,凌乱却别具美感的发卷将微圆的脸蛋半遮半掩,格外有韵味的美艳。她这时又亲密地坐在了另一个人身边。 那人不像托马斯壮实,面貌平凡,劲瘦彪悍,关键是我还认识——之前第二个从托马斯手中拿到号码的,那个叫丹的男生! 他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关键是还让里拉拿到了前一百的号码!我心里算了算,那应该就是托马斯的号牌了吧?真是厉害。 我没有多看,在那边两人察觉到我视线时,装作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杀了托马斯,解气是解气,但也新添了不少敌人。我又把这一节记下来…… 天哪,短短一天时间,我的小本本上记了多少事了?脑袋都要炸了! 这时候我又想起库洛洛。他的脑袋里又该同时装了多少事? ……我有点想他了。 我四处打量时,其他人也在隐晦地互相观察。想抢别人号码的,要从别人手中保住号码的,彼此都是潜在的敌人。 从吃饭的方式能明显辨别出身:狼吞虎咽,生怕慢一步塞不进嘴里,好像一辈子没吃过这些东西的,一定是土生土长的流星街平民出身;动作一板一眼,迅捷利落得好像用标尺卡过的,多半是外面势力派来的;进食速度不慢但动作格外优雅的,是流星街贵族;剩下那些纯粹为了进食而进食,好像根本尝不出味道的,是流星街各势力训练出的尖兵…… 在这一百人里,女生很少,算上我和里拉,也不超过十个。其中还有半数以上和男生一样剃着很短的头发,除了身形秀气些外,基本看不出女性特征。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从历年结果看,小山无疑是男人的天下。能混到现在登堂入室的女生,除了我这样能力作弊的,或里拉那样让人看不出本领的,大多要付出比异性更多、更拼命的努力。 在这些人里,最让我关注的是一个小孩—— 是的,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届小山里居然混进了一个撑死了不过七八岁的小孩! 那个小男孩毫无疑问是外面来的,养得白白胖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送进小山。不可能是被误抓进来的,小山负责人的眼睛还没那么瞎。 之前打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小家伙排在我后面,大概97、98的位置。别看靠后,这可是前一百! 这么小的孩子! 不但进入了小山、活下来,还挤进了前一百吗?要知道,这里有些男生的一条大腿都顶得上他整个人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保镖。但即使有,在小山也没有那么多作弊的余地——小山的毕业证说穿了没大用,主要还是为了培养人才、提升实力。如果他是拿着特殊名额被保送进来的,就只能说明送他进来的人相信他有这份实力。 真是可怕。 我再次警醒自己,周围藏龙卧虎,绝不能妄自尊大。 那小男孩察觉到我的视线,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看向我—— 他嘴上还沾着土豆泥渣,一头乱糟糟的黑毛,眼睛圆溜溜的,显得特别可爱! 我朝他弯起眼睛,柔软地笑了笑。 那小孩又把脸埋进了饭碗里。 哇……希望不会成为敌人。希望他活下来。小可爱。 不到半小时,所有人都吃完了。 餐盘被整齐地摞在一起,每个人都吃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剩饭。 接下来我以为会分宿舍,结果却被叫到操场上集合。 四月的流星街太阳已经很毒了,隔着灰蒙蒙的雾霾,更让人烦躁。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余下的四百名生员。 主楼前的台阶上,铜锣再次被敲响。 这次换了个人,眼角有一条长伤疤的光头男人,一身肌肉鼓鼓的,是个外表凶恶的彪形大汉。 我也认得他,叫巴格达,是擅长硬碰硬格斗的教官,以前做过地下拳王和雇佣兵,后来到小山任教。说起来,他和营长渡应该都是常驻小山,和那些只有在每年小山开幕时才会来流星街的兼任教官有稍许区别。 话说,小山每年的教官都有不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兼任的居多,还要看个人时间安排。毕竟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黑暗集训营,在名额向全世界的地下势力开放后,更是网罗尽了各领域的顶尖人才。 但不管怎么说,巴格达也绝对算是老资历了,在小山任教十多年是有的。不知道今年的其他教官又是哪几个,有没有新人。 巴格达的话……我寻思,刚上来应该是负责体能训练。 果然,再没有一句废话,疤痕脸的光头掰着手指,对操场上屏息以待的生员们大喝一声:“现在,所有人!都跟着我,跑起来!” 他跳下台阶,跑到五百人松散阵型的最前面,带头跑了出去。队伍逐渐拉开,像一条蜿蜒的爬虫,跟着他出了操场,向营地后方跑去。 二区是流星街除已经废弃的一区外,面积最大的区,地广人稀,小山在这里圈了好大一块地。除了开辟成操场、营房,相对规整的部分,后面还有几十倍大的地方,都是没完全清理出的废弃垃圾山,只沿着垃圾沟壑,弯弯曲曲地清理出道路,现在成为长途拉练的跑道。 道路宽的地方有十米,窄的地方仅容一二人通行,千回百转看不到终点,只能穿梭在垃圾山里漫无目的地跑下去。 我只知道“后山”的大致面积,却不知道脚下这条路的长度,更不知道巴格达要带我们跑多久,只能咬紧前面的人,拼命坚持跑下去。 太久不跑步了,我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四肢也变得沉重了。 头顶并不灼热的太阳也开始火辣辣地,令人感到煎熬。 呼……嚯……呼…… 体力从来不是我的长项,但既然来了,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咬牙克服过去。 半个小时后,我的速度已经无限慢下来,远远缀在队尾。 呼吸间全是铁锈味,视线像掺了一层雪花,整个人都处于运动极限过后的空茫里。 双腿如同灌了铅,但还在机械向前迈动。 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回旋着:坚持,不要放弃,坚持…… 长跑虽然简单,但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轻易拉开生员的层次。跑在我前面的几个人已经拐过弯不见了,前后的道路上,再没有我以外的半个人影。 我离掉队不远了。 情况糟糕。后山有的是岔路,如果在这里掉队,前进或折返都会迷路,我就被困在后山了! 巴格达可不会关心有多少人被他落在这片荒芜的垃圾山里出不去!被小山派人找到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我必须尽快追上去,找到大部队。 这样想着,我用尽毅力,逼迫自己再加快脚步,像一辆拼命转动早已锈死轴承的破车,挣扎着,费力地驶向前方。 中午根本就没吃饱,现在更觉得体力急剧消耗,耳边嗡嗡作响,脑袋变得昏沉沉…… 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烟味?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晃而过,一方面垃圾的恶臭早让我不相信嗅觉,另一方面,超过极限的运动让我口鼻中充满了血腥铁锈味,那缕一闪而逝的烟味就好像是幻觉。 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眼皮已经像缀了铅,义无反顾地坠下去。 倒下前,我已陷入昏迷的黑暗。 “喂喂,醒醒了!” 脸上被人扇着巴掌,啪啪作响,又辣又疼。 我恍惚睁开眼,视线聚焦,就看到面前晃动的铜红色卷发。看到我醒了,里拉从探身的姿势坐回地上,收回抽向我脸颊的手,若无其事地举到脸侧,扇了扇风。 “你……” 理智回笼,我一个挺身从地上弹起来,警惕地看向她,伸手摸刀…… 摸了个空! “在这儿呢。”里拉盘腿坐在我对面,一手举起我的青罗刀,懒洋洋道。 “你!”我又惊又怒地瞪着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想要?”里拉朝我抛了个媚眼,话却说得利落毫不客气:“拿你的命来换。” 我定了定神。 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前我是被人暗算了,是她吗? ……我杀了托马斯,里拉是敌人吧? 悄然观察四周,我们还在垃圾山里,待在个坡度平缓、背阴的垃圾堆上,四面无人。在这种地方,我动用言灵杀人也不会被发现。 何况里拉不是我的对手。 杀心已动,我反而镇定下来。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问她。 “你被人暗算了,小公主。”里拉单手后撑,歪头半倚地斜坐在垃圾堆上,单手把玩着我的刀,姿态慵媚。 “差点被人先奸后杀,我把你救了出来,收你一条命当报酬,不过分吧?” “什么意思!”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什么先奸后杀,“你说详细点!谁暗算我,到底怎么回事!” 里拉表情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道,“就刚才,两个男的,跑到你上风口放了阵迷烟,把你药到了。他们捡了尸,正分赃呢,我出来设法解决了他们,再把你费劲巴拉拖到这里,安全的地方。够清楚了吗?” 我一阵后怕,想提醒自己别轻信她,又知道像我刚才那样失去意识的情况,真的无比危险。 我还检查了一下自身,还好除了刀拿在里拉手中,脸被她刚才扇得火辣辣疼,别的都没事,衣服也完好。 “放心,你还是处女。”里拉讽刺道。 “你!”我听她说得难听,抬头怒视她,又怀疑地从她话里挑刺:“你说两个人,你怎么解决的?就凭你?” 多少也是个武者,这点眼力我还有。她绝对不能打,充其量是个女子防身术的水平。 这样的女人能混迹小山,除了靠男人不做他想。 我又看了一圈四周,不得不承认这个位置挑得好,属于视觉死角,我们在这里不容易被发现,别人想埋伏却很难躲藏。确实没有第三个人,可单凭里拉,怎么能解决掉两个男人? 里拉讽笑一声,“二桃杀三士,懂?” 她绝对看出了我的轻视,还故意撩了撩头发,姿态风情万种,“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呢?小白兔,姐姐杀人,从不用动刀动枪。男人自己就为我打破了脑袋。” 我想了想,凭她先后傍上托马斯和丹的手段,的确有可能。放过这茬,我又问:“可是,为什么救我?” “我乐意咯。”她曼声道。 我不信,她又翻了个白眼解释,“我体力不行,就跑在你后头。正好看到那两个蠢货从道上把你拉走,心想哪能便宜他们,就跟上去了。” “你可得感谢你这张漂亮的小脸儿,”她伸手想掐我的下颌,被我侧头拍开,“要不是那两个蠢货见色起意,想把你拖下去爽一把,直接抢刀杀人的话,我可就真赶不上了……” “谢、谢谢你!”我被她话里的我原本可能遭遇的事吓得脸色大变。 真是、真是太可怕了!这样还不如给我一刀呢——直接杀了我,倒能激活铭牌、让我醒过来! 我背后冷汗淋漓。要是敌人够聪明,完全可以先像这样将我弄昏迷,然后就能为所以为。不触及性命的话,铭牌就是块废铁! 它不能保护我……我也没有保护好我自己。 差点被强的恐惧让我几乎哭出来。 “喂!我救了你这么大的事,给我一条命做报酬,不亏吧?”里拉毫不顾及我的情绪,又再次催促着提出要求。 我这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说,让我用铭牌转给她一条命。 我确实极承她的情,不禁随着她的话动作,掏出挂在胸口衣服里的铭牌看了眼。 这一看不要紧—— 上面原本应该还亮着两颗的能量石,已经只剩一颗亮着了! 我的命呢?! “怎么少了一条?!”我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问里拉。 “哦,我忘了说。”里拉神色自然,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随口道,“之前那两个蠢货想转走你的命,杀他俩的时候浪费了一条。” 我“哦”了一声,猛然意识到不对:“你撒谎!” ——如果那两人中的某个用了我一条命,就有20秒的无敌时间,怎么可能还像她说的那样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里拉这么说,说明她根本不知道铭牌的效果,不知道20秒无敌时间的事! 也对,小山才刚开营,有铭牌的本来就少,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上来就把命用掉的?里拉很可能没见过铭牌被触发,又不像我有详细情报可看,才会说这样能轻易被揭穿的谎言。 无论如何,她败掉了我本就不多的信任! 我扑上去抢她的刀,她挥动青罗砍向我,被我轻而易举夺过刀,同时合身把她压倒在地,右手挽了个刀花,调整刀尖方向—— 一刀扎在她脸侧! 吹毛断发的刀刃贴着她柔嫩脸颊扎进垃圾里。 里拉红发散乱,吓得花容失色。 “你骗我。”我轻声说着,用下肢力量压住她,左手去摸她脖颈。在衣领下面,我果然摸到一条细细的链子,拿出来一看,是一块银色的金属铭牌。 上面镶嵌着三颗能量石,却都是透明的。 我费解。难道我猜错了,那条命不是她从我这儿偷走的? “你想恩将仇报吗?放开我!”里拉色厉内荏地喝道。 “谁知道你是好是歹!”我毫不放松地继续压制她,丢下那块银色铭牌,拔刀从地上抽了出来,“我不相信你。” “刀!”里拉被我的动作吓得真有些慌乱,“你小心点!别划伤我的脸!” “……” 我挽了个刀花,刀尖对准那张美艳脸蛋,居高临下审视她,“你说实话,不然我可就手抖了。” 里拉咽了咽口水,看出心有不甘,但还是痛快妥协了。“你先放我起来。”她掀起眼皮,又泄气地补充,“我打不过你。” 我一想也对,这姿势怪难受的,好像我要霸王硬上弓,就松开她,坐回对面。 里拉翻身爬起来,先抬手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发现没受伤才放心了。她寒着脸看向我,“好吧,我说实话——” “是库洛洛让我来找你的。” 库洛洛? 我刹那心神动摇。 但立刻,我就想到不久前的惨痛教训!那个阴险的作战服不就是假托飞坦的关系,才成功暗算到我的吗?! 我才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我不相信你。”我还是那句话,更兼被触动痛处的过激,青罗刀尖上挑,重又笼罩住她的脸庞,带着戾气威胁: “你拿出证据来,不然,就死!” 库洛洛,我心里带着泪意和温柔想起他的名字,他不会打没准备的仗,不会让我为难。他派来的人,一定会有能让我相信的证据。 里拉嘁了声,好像最后的便宜也落了空。 在我紧张带狠的注视下,她伸手探进自己胸前的衣服里,从中掏出了什么东西。 她把手掌在我面前摊开。 那里躺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能量石。 闪着莹莹、神秘而亲切的紫色。 第125章 黄金台(上) 十三区,黄金台。 作为流星街最顶级的销金窟,黄金台一向和地下角斗场的水晶宫齐名。和专供外面的人来寻刺激的水晶宫不同,这里专为流星街贵族服务。 据说一手撑起黄金台的老板娘,裙下牵扯出的桃色名单足以网罗尽大半个流星街高层。不少见了面就要拔枪的对家在闺房门口狭路相逢,还能视若无睹地错身进出,父亲与儿子也曾在同一张床上洒下汗水与精.液,并且彼此心知肚明。 有这样雄厚的背景,即便是最猖狂浪荡的贵族子弟,也不敢在黄金台里放肆。这里的安保与私密性都一向做得极好。 三楼的歌舞酒吧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炫彩灯光昏暗闪烁,一个个半私密性质的卡座中传出酒香与娇笑声,任是念能力者再如何耳聪目明,也难以分辨隔壁坐着的究竟是顶头上司还是暗杀对象。 “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飞坦找到预定的卡座,还没坐下就问已经提早到了的库洛洛,皱着细眉,一脸嫌弃。 “太吵了对吧?”库洛洛笑着把一罐饮料丢给他,“我顺便有点别的事情。” 飞坦也不问是什么,接过饮料单手打开,随意喝了一口。 “这里除了这种,都加了致.幻剂。”库洛洛看向他别扭的单手开罐动作,和始终垂在身侧的左臂,抬手在桌边,具现出盗贼秘籍,“手什么时候弄的?” “十天前。”飞坦浑不在意地说着,放下饮料搁到桌上。 库洛洛发动能力【进与退的宝贵时间】,让飞坦拨动具现出的银色怀表,逆转十天时间。飞坦收回手的同时,活动了下早已没有知觉的左臂,一切恢复如常。 做这一切时,他察觉到从卡座外投来的隐蔽目光,见库洛洛恍若未觉,也就不去找寻,坦然地任人偷窥。 黄金台用音乐、光影和座位分割出私密空间,堵住了念能力者灵敏的眼睛和耳朵,让卡座中的客人能够放心交谈、娱乐。但越是这样让人放松警惕,如果培养出在这种环境下格外灵敏的耳朵、眼睛,越是能从不经意的醉谈中发现秘密。 怪不得有人说,黄金台也是十三区消息最灵敏的地方,和情报贩子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飞坦翘着嘴角问库洛洛。他故意在这样敞开的地方用这个能力,显然就是给别人看的。 库洛洛道:“三天前,厄里斯家族的一间别墅发生爆.炸,死了好几个人,你知道吧?” 那时候飞坦才刚被押送到厄里斯的训练营中,事后才听说这件事,也没放在心上。听到库洛洛提起,他金眸一闪:“难道那些人是?” “【盗贼秘籍】中能力的原主人。”库洛洛轻飘飘道,“我去了莫罗,厄里斯的人着急了。他们一直在研究我的能力,可惜这回猜错了。” 飞坦知道他满嘴胡说。库洛洛虽然没大喇喇说过自己能力的制约,但这么多年也没刻意对他隐瞒,朝夕相处的同伴,好事坏事一起干,瞒也瞒不过。飞坦知道那些能力的原主人死亡,他书上的能力会跟着消失。之前丹妮卡病毒肆虐后流星街的念能力者死了大半,库洛洛的念书也损失惨重。 他现在这么说,只能是故布疑阵。怀表的能力还能用,要么是库洛洛改了制约、动了什么手脚,要么就是原主人没死。那场爆炸多半也是库洛洛的手笔。只是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手又能伸得那么长。 但库洛洛没理由只为了打消某些怀疑,做这样自损八百的事。即使听说总共死了没几个人,毕竟被库洛洛偷了能力的很多人身份也不简单,不能都被厄里斯搜罗了监.禁起来,但被炸死的人毕竟在那儿,他念书上的能力必定也受影响。飞坦敏锐地猜测,他刻意展示的这个怀表能力才是关键……珍贵的治愈类吗? 他猜不着库洛洛到底想干什么也是常态,想了想就按下不提,只是又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眼。 库洛洛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拨一拨才露出眼睛,依旧那样圆而大,映着满厅眼花缭乱的彩灯,显得格外黑沉。 他靠在沙发背上,随手捏着饮料罐,问:“大家都怎么样?” 厄里斯那边,倒是富兰克林混得最好。 他从小就是十三区按照模板打造出的人形兵器,直接加入厄里斯家的特攻队毫无违和,唯一的污点是身上背着通缉令。但流星街的那个通缉榜,每年“有幸”登榜的不胜枚举,富兰克林在二区猫了几年,再回来时,连当年通缉他的势力都已经日薄西山。他又用手上捏着的不大不小的秘密向厄里斯家投了诚,再没人找他的麻烦。 紧随富兰克林之后,窝金信长也加入了特攻队。 从二区出来的窝金信长,对厄里斯家族而言,称得上白纸一张,背景清白。这样和任何势力都没有牵扯的年轻棋子,培养起来会很好使。至于幻影旅团?此时的厄里斯家族还从没把那个小小的草台班子看在眼里。他们所争者不过人才。库洛洛被莫罗家抢去了,剩下的几个就更要物尽其用。 窝金信长原本就是已经覆灭的南分会当作骨干培养的,习惯于团队协作。只要打起精神、耐住性子,无论是服从性还是执行力,都无可挑剔。就算稍微有些刺儿头,也不出格。何况窝金今年已经十七岁,信长十八,两只脚都踏进成年,实力更是井喷式增长。 被编入厄里斯的特攻队后,虽然两人身边还少不了监视试探,但居然也可以反过来照应同伴了。 芬克斯就受了他俩不少照顾。他原本就是厄里斯叛逃出去的,在本家还有敌人,才刚一迈进厄里斯的地盘,连手铐也没摘,就被拖进了地下黑牢。虽然受了不少折磨,但以芬克斯的实力,厄里斯也不舍得轻易杀了——丹妮卡病毒看似被轻易扑灭,但对流星街势力的影响却极深远。此时所有家族都缺人才,厄里斯也不例外。 何况大家族总不是铁板一块。窝金信长想要照顾一下以前的同伴,特攻队的人看他们个顶个儿,居然都是从前万里挑一、十年难遇的好苗子,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芬克斯离被放出来也不远了。 就连飞坦这样的刺头,被废了一条手臂做下马威,还不是很快站稳了脚跟。 他和库洛洛约好碰头,甩掉跟踪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黄金台。谁也不管他们是要叙旧、密谋,还是撒金玩乐。 “你们那边呢?”说完厄里斯这边的情况,飞坦又问库洛洛。 “玛奇最近跟着她的生父,侠客被姬芙要去了,派克的话,一直跟我在一起。她的能力太惹眼,暂时不太.安全。现在应该和玛奇在一块儿。” 库洛洛今天离开前,示意派克去找玛奇。玛奇承认了与杰瑞·莫罗的关系,就是莫罗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莫罗家主本就人丁稀薄不说,玛奇又是这样珍贵的念能力者,背后还有幻影旅团的人脉,几乎是立刻受到家族的重视,安保工作也是重中之重。派克跟在她身边,读取记忆的能力再招人忌惮,也安全无虞。 让库洛洛他们都有点惊讶的是,对于突然冒出的生父,玛奇虽然始终冷漠以对,却没表现出抗拒,甚至可以说是坦然接受。再一想想,又反倒能理解——也许越是心冷的人才能越快接受,因为根本谈不上原谅。 至于侠客,“那个大小姐好像想在侠客身上试试学到的东西,驭人之术这类。”库洛洛当个笑话和飞坦讲,嘴角不怀好意地翘起,“不过侠客的话,谁驯服谁还真不一定。” “那小鬼滑得像只狐狸。”飞坦脑海里浮现出侠客带着婴儿肥的白嫩小脸下颌尖尖,碧绿眼睛笑得眯起来的狡黠模样,也幸灾乐祸道。 “你呢?”随手将饮料罐捏瘪了扔到桌上,飞坦又问。 库洛洛带着派克在莫罗家主的眼皮子底下晃,玛奇跟着杰瑞·莫罗,侠客又到了姬芙·莫罗身边,莫罗家族的核心人物快被他渗透了遍。凭飞坦对他的理解,他直觉库洛洛要搞大动作。 他炸掉自己能力的手段已经显露出暴戾。飞坦担心库洛洛玩得太大,最后托不住盘子。库洛洛做事习惯谋定后动,常常一箭多雕,但逼急了也往往露出亡命之徒的本色,闹起来不管天翻地覆,破坏力惊人。 库洛洛垂了眼,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他到这时才卸掉了带来的面具。 虽然没回答飞坦的话,但飞坦看他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那是一张分明准备搞事,却又受了欺负般的,混杂着泥泞恶意的,委屈的脸。 库洛洛没了谈兴,也没了耐心。“我等的人怎么还没来?”他任性地对飞坦抱怨,抬眼看向楼上,雕塑般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里。 “要不要去玩点别的?难得来一趟。”他站起来,对飞坦道。 飞坦哄着他玩儿似地站起来,从胸膛吐出一口气,懒洋洋地:“去哪儿?” 他也看了一圈,黄金台里各种娱乐应有尽有,但最出名的只有一种:“找个女人,给你开荤?” 他和库洛洛开玩笑。 “去打台球吧。”库洛洛扫了一圈,随便指了楼上栏杆后露出的台球桌。他显得兴致缺缺,随口道,“你想玩也行啊,待会儿我给你看着。有人给我准备了好货。” 说这话时满满的恶意几乎溢了出来。 飞坦眼底的笑收敛,借着走路的姿势看似亲密地一只手搭上他肩膀,低声问:“你怎么回事?” “我就是有点恶心。”库洛洛侧头道。他心里压着沉重的事,千头万绪,在飞坦面前又下意识地松懈了紧绷的神经,暴露出低落的情绪。 “莉迪亚呢?”飞坦多了解他,能让库洛洛暴躁的事,不做他想。 库洛洛果然皱眉:“她要去小山。”他侧了侧头,借飞坦遮住自己的口型,声音也很轻,“沉星和我联系了。”说罢又露出苦闷的神色。 飞坦默然,半晌拍了拍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噗,由她去吧。”话说一半,自己都憋不住地喷笑出声。 库洛洛面无表情,黑沉沉的眼睛瞪着他。 飞坦心知,莉迪亚去小山充其量是个导.火索。小山是有危险,但库洛洛要是真鞭长莫及,早拍拍屁股跑到二区逮人去了。剩下这些人和事统统加起来,在他心里也比不上莉迪亚半分重要。 现在这种情况飞坦也不陌生——彼此熟悉到骨子里,何况又不是第一次了。离开莉迪亚会让库洛洛变得心情压抑暴躁,在二区时就是这样,还没到最严重的时候呢。 最严重的时候,库洛洛连话都不想说,破坏欲几乎压倒了理智。 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他忍不住促狭地想。 到了台球桌边,却谁也没心情拿杆,只站在视野开阔的栏杆边上,俯瞰下面灯红酒绿,色相迷乱的舞池。 他们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取乐。 只是看着下面那群人才会明白,十三区,早已从根子上腐坏了。 直到库洛洛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126章 黄金台(下) “去把人接上来。” 铜红色卷发的美人看着镜中风情万种的自己,吩咐身边的女佣,又转头改了主意:“算了,我亲自下去。” “里拉小姐……”贴身女佣一号不解地皱眉。 作为黄金台的所有者——福珀斯小姐最宠爱的养女,里拉小姐身价非凡,一向被视作黄金台的继承者,现在怎么能自降身段地去见两个毛头小子? “这次的任务可棘手得很呐。”里拉对着镜中眨眼,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给自己戴上昂贵的绿宝石耳坠,推椅站了起来,眼角扫过梳妆台上的小屏幕——里面正播放着楼下的监控画面,“人家摆明等得不耐烦了,现在可不是拿乔的时候。” 她伸胳膊,穿上女佣披过来的黑风衣,遮住下面同色的精致礼裙,拿过另一名女佣递来的小巧手包,“母亲现在有空吗?你去和她说,我感觉这次的任务对象怕是不好对付,请她早做准备。” “里拉小姐出马,必定手到擒来——怎么会有男人不为您着迷呢?”递包的女佣二号嘴甜得多。 里拉淡笑不语,走进侍者用手挡开的电梯,看着雕刻着繁花的电梯门在眼前合上,向下降落。 对着光可鉴人的金属门,她抿唇嫣然,再次确认自己无瑕的妆容,伸素手将满头丰盈的秀发拢在一边肩膀上。 三天前才接到这个不容拒绝的任务,勾引对象的情报还没吃透。里拉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虽然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在她眼中,也只有一眼与两眼就能看透的区别。 被欲望驱使的动物,人类就是这样悲哀又可爱。 目前能看出的,那个叫库洛洛的少年,显然是棘手的理智型。虽然对付这种人她经验丰富,但更糟糕的是,从刚才的监控视频看,对方似乎已经先一步得到了她要行动的讯息,有了戒心和恶意。 当然,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抗拒,还不足以阻挡猎艳天才里拉小姐的脚步。真正让她感到麻烦的是……那孩子显然还是个处男。 理智型、处男,最糟糕的组合。 处男对性青涩的幻想没法利用,未知的危险会让他们保持警惕。而从没尝过肉味的人,又怎么可能被那滋味吊着神魂颠倒? 没办法,里拉调整着自己的表情,收起几分色气的诱惑,换上神秘、狡黠的笑意。都说了她经验丰富,作为要撑起整个黄金台的女人,怎么会被这种小处男打倒? 从生意谈起也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足够安全…… 舍弃了原本设计好的惊艳开场,她带着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表情,走到那两个半大孩子面前,毫无保留地释放魅力。 一套话术说完,对面两人硬是不接茬,看她的眼神平静又冷酷,像在看一场无趣的表演。 里拉笑容不变,心里却愠怒起来,她这样程度的美人,还从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冷遇——只是两个毛孩子!等她钓上他们,看她要怎么玩弄…… “抱歉,省掉这些套路吧。” 她的目标,黑发的鲁西鲁眼中黑沉得不见光,动作却截然相反,直接像个登徒子那样放肆地上前靠近,一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手按住她肩膀,眨眼间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身前。 旁边那个看戏的矮子,金眸中闪过一抹带着嘲讽的怜悯。 “我知道你的来意,你也该知道我的。”库洛洛冷淡地说,“里拉小姐。” 里拉知道从他身后的摄像头里看,他应该像个没碰过女人的急色小鬼那样,将她整个人搂进了怀里——但事实上除了攥住肩膀和手腕的两处,少年克制得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她,像嫌弃什么脏东西那样保持着距离。 “你想干什么?”她毫不惊慌地抬眸,在极近的距离用那双猫眼儿宝石般的碧绿眸子盯住他,语气清冷。 “找个清净的地方,我们谈笔生意。”掌中握着黄金台最艳丽的花儿,库洛洛丝毫不为所动,他心情不好,也不觉得对里拉有丝毫礼貌的必要。 谈生意?臭小子居然抢了她的话! 里拉心中不停估算着,面上仍做出处变不惊的高冷姿态,蓦地绽开一朵笑花,如妖冶的曼陀罗花在瞬间开放,妖冶中带神秘,勾得人心底一荡,“生意?真巧,那是我要说的话……嘶!” 库洛洛手上用力,里拉顿觉手腕剧痛,骨骼仿佛要开裂,她皱眉,短促地嘶了一声,抬眼看他时,眼中燃起明亮的怒火,脸色因为吃痛而苍白,衬着半透明的晶亮唇彩,倔强又引人怜惜,“你放开我再说!” “别让我说第二遍。”库洛洛轻声道。 他放开她,同时放出念压,气机严密地锁定在她身上,凛冽的杀机如千万根寒针刺肤。里拉呼吸一滞,心思急转,到底还是撑起风情万种的笑,挺直背脊,带他们离开。 用自己的权限,里拉直接开了间最高等的套房。 宽敞的沙发背靠落地窗,外面是十三区最繁华商业街斑斓的夜景,落地窗封死的阳台上砌着白玉泳池。 桌上摆满了预先准备好的果盘与名酒,没过脚面的柔软地毯一直从客厅延伸到开放卧室,足够七八人横卧的圆形大床就在里面最醒目的位置。 “好啦,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侍者离开,门口传来落锁声,里拉纤指从果盘里拿了颗殷红如血的樱桃,把玩着看向对面的两人,猫儿眼翠得能滴出水来,眼波流转间暧昧暗示,“可以说你的生意了……” “别演了。”库洛洛看她这么卖力,只好直说,“我不喜欢这个类型。” 里拉脸上柔媚的笑容一僵。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飞坦靠在沙发上插口,瞥了眼红发碧眼的美人,“神秘路线?” 这三天,里拉仔细研究过手上的资料,对照之前库洛洛身边出现的女孩儿,精心设计了截然相反的,理论上应该最吸引他的类型。 她给自己制定的剧本,应该是神秘又美艳、诱惑而难以捉摸,风情万种却绝不是唾手可得,像一道该死诱人的谜题,一本读不懂又引人翻下去的书…… “正相反,讨厌的要死。” 库洛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 里拉:“……” 黑发的丧得要死,蓝发的又满脸不怀好意只想看戏,里拉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个任务必然要失败了。 索性丢开包袱,她放松了身体,毫无形象地靠进沙发里,抄起桌上的一瓶洋酒对嘴喝起来,咕咚咕咚两口下去,擦着嘴看对面,唇彩被蹭掉也懒得管了——媚眼抛给瞎子看! “说吧哥哥,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毫无廉耻之心地朝个十四岁小鬼叫起哥哥,一边心里祈祷着母亲听到她之前的留言赶紧来捞人,一边摆出合作的爽快姿态。 她里拉六岁开始混迹风月场,一双眼睛看人最毒,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摆出何种姿态。眼前这两个家伙,看她的眼神和看死鬼差不多,没有丝毫动摇,是真敢出手就杀她的,这时候保命最为要紧。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 库洛洛说着低头,翻开不知何时起出现在手上的【盗贼秘籍】,翻到其中某一页,拿出一根笔头粗大的毛笔—— 接着不容拒绝地拉过里拉一只柔荑,在她精心保养、白如凝脂的手背上,潦草画了个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里拉浑身肌肉紧绷,不敢贸然违抗库洛洛强硬的动作,感受着手背上冰凉粗糙的毛笔触感,背后的寒毛齐刷刷炸起。 等库洛洛收起笔,她僵硬地收回手,看到那个红墨水般乱七八糟的图案,逐渐在肌肤里隐去不见了,冷汗一股接一股地冒出来,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打起哆嗦。 “如你所见,这是一个诅咒类能力。” 库洛洛收起能力,态度显得温和了许多。他看向里拉,白皙俊秀的脸庞在她眼中已经不啻于恶鬼。 “如果两个月后,我还没有抹掉这个符文,你就会死。”他对里拉解释,该死的轻描淡写。 两个月…… “你想让我干什么?”里拉克制着嘴唇不要发抖。 她从小在黄金台长大,在养母福珀斯夫人的羽翼下,就算训练再辛苦,客人再难缠,也没有直面过死亡的威胁——谁敢在黄金台闹事呢?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醉酒的客人拔枪射击,转眼就被保安制服请了出去。 库洛洛,是真会杀了她的。 不让他满意的话,她的命并不比一只玻璃花房里的蝴蝶更珍贵。 里拉毫不怀疑他的话。 她不想死,她怕死,怕极了…… “别担心。我找你,当然是你擅长的事。”库洛洛反倒安慰她。他当然也实现调查过里拉,知道她绝不会有迎接死亡的勇气,因此在画下符文后就变得从容起来。 外面传来敲门声。“打扰了,酒水服务。” 里拉的眼底微微亮了起来。 “飞坦,帮个忙吧。”库洛洛只转了下头。 飞坦站起来去开门,片刻后拎进来一个穿着黑马甲瑟瑟发抖的侍者,另一手托着小吃拼盘放到茶几上,又顺手从装薯片的花型碗下摸出一把枪来,丢到沙发上,掐灭了藏在软木塞里的摄像头。 完全不介意对面已经看到了什么。 里拉的希望破灭,脸色惨白。 “下一拨就该动真格哩。”飞坦说着,当着里拉的面扣住那侍者的脑袋,咔嚓一声掰断了。 里拉没被杀人现场吓住,睁大眼定定地看向库洛洛。 “我们得长话短说了。”库洛洛随意地看了眼手表,“今年四月一日,在二区开幕的小山训练营,你知道吧?” 里拉喉咙发紧地点头。 “很好。我需要你也去参加,然后在那里面,帮我照顾一个人。” 她张嘴才要问,飞坦已经诧异道:“你要让她去保护莉迪亚?就凭她?” ——库洛洛你疯了吧? 里拉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心里咒骂他简直疯了,嘴上还要拼命地示弱:“我知道小山,那里不是武斗的地方么……我去了也只是送死!” “不要妄自菲薄。”库洛洛的语气很轻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像你了解我那样,我也了解你,里拉。”他去掉了后缀的敬称,“小山里男人很多,对你而言就像到处都停满了空计程车那样方便,随便上哪一辆都可以走一段,不是吗?” 飞坦忍不住嗤笑一声。库洛洛往往在他无意识,还尤其一本正经的时候,嘴毒的要命。 就算里拉知道自己小命都在他一念之间,听到他这么说,也不禁感到侮辱,铁青了脸。 “抱歉,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库洛洛决定说得再明白一点。这女人他给莉迪亚选定的帮手,用好了会很给力,但不先驯服了她,莉迪亚那样傻乎乎的,可不是这朵带刺玫瑰的对手。 “你六岁就在黄金台接客,根据我的调查,这么多年还没有摆不平的客人,擅长察言观色,玩弄人心,精通风月场常见的各种手段,比如套话、下药、骗术……经验丰富。” 里拉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好僵着张俏脸——黄金台第二代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多少贵族子弟苦求一亲芳泽而不得的高岭之花,在他嘴里像个下三滥里打滚的江湖骗子。 “当然,这些都是小儿科,但对我来说足够了。我不需要你去对谁献身,只要在小山里找到莉迪亚,然后提醒她别被这些污糟的手段骗了,很简单——你知道莉迪亚是谁,对吧?” 这他妈都是什么神经病的主意!这个脑回路清奇的疯子! 里拉心里怒骂。她以前也不是没接过不容拒绝的任务,但都是去勾引某个大人物,最多再加上刺探情报、偷窃或是暗杀,而这个黑发的兔崽子想让她去给某个小丫头当保姆?在小山那种地狱般的地方?!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飞坦却赞同道。 “对吧?”库洛洛得意一笑。 飞坦站了起来,“你继续搞定她,我去帮你摆平外面。”台柱子被人挟持了,黄金台的安保队伍也该行动起来了。 “等等,带上她一起去。”库洛洛说着,再次翻开【盗贼秘籍】,一个金发蓝眼、像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出现在他身边,大概七八岁,粉嘟嘟的小嘴儿撅着,眨眼的样子像个天使。 ——这是库洛洛从旅团基地那栋房子里得到的念兽,原先是鬼魂。妹妹的能力是放出姐姐形象的念兽,以及将自身模仿成他人。 “变成她的样子。”库洛洛指着里拉命令。 小女孩嘟着嘴,左右顾盼,当作没听见。 库洛洛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脸,让她疼得龇牙咧嘴,语气变得冰冷下来:“你看过她的情报了。快点。” 洋娃娃逐渐拉长,变成了身材婀娜的红发女郎,那双妩媚多情的碧眼看向库洛洛时,眼中充满深切的恐惧。 小孩子忘性都大,何况库洛洛还发现这鬼魂本身智力有点残缺,但他留给她的恐惧堆积在构成身体的每一丝念力中,令小鬼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里拉看着面前那个和自己仿佛照镜子一般无二的美人,战栗的警报再次拉响。她警惕、徒劳地身体前倾:“你们想干什么?” “飞坦,带着她去见福珀斯女士。”库洛洛前半句对飞坦说,接着转向里拉模样的妹妹,“然后变成【咒符师】能力的原主人,给她也画上一个和里拉同样的记号。” 里拉腾地站起来:“你们不能这么对母亲!” 库洛洛和飞坦谁也没有理她,后者对前者点点头,拉过念兽变成的“里拉”,挟持着她向外走去。 “就不必请她过来了,免得劳师动众。”库洛洛悠然对飞坦道,“除非你对那位 ‘被阳光亲吻过面颊’的女士有什么别的念头……” “得了吧,我可对老女人没兴趣。”飞坦丢下一句,门又关上了。 “你们疯了?!” 里拉浑身像通了电似的,攥紧了拳头不能自已,死死瞪着库洛洛:“这里是黄金台……没有人敢对福珀斯出手,除非你想与大半个流星街的高层为敌……”她喃喃念叨着。 “是的,没人敢出手,他们都老了。”库洛洛倒了杯酒递给她,“冷静一点,别那么悲观。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为了你和福珀斯女士的命,我们最好合作愉快。” 里拉胸膛起伏数下,将那杯高烈度的洋酒一饮而尽,苍白似鬼的两颊被烧红,像重新点染了胭脂。 她冷静下来。“去小山,找到莉迪亚,然后提醒她别被人用手段坑了,就是这样?” 库洛洛颔首,补充:“要是她出事了,你和福珀斯都要死。” “我想你对我们有什么误解,”里拉忍无可忍地咬着牙道,“我们不是女巫,没有让男人一见就神魂颠倒变成傻子的巫术!来黄金台的人都是想寻欢作乐,可是在小山那种地方,视女人如无物的战斗狂恐怕到处都是!而我,没有战斗力!你不难理解吧?只要惹上一个像你们这样的疯子,我和你的小心肝都会死!你与其找我,不如去找一个能保护她的……”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库洛洛一手还捧着摊开的念书,打断她的发作,“找到她,辅佐她,我说的很明白了。” “至于做不到……死在这里或死在小山,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后者还要更好一点,至少有一线希望。” 里拉无言。 正如她所说,她们并没有女巫的魔力。在库洛洛看她如看死物的黑玻璃珠似的眼眸里,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就是弱者的命运。 再美的花儿一旦被无情掐灭,也只能凋谢。 “好的,”她嘴唇颤抖,“我知道了。” 里拉抖着纤细的手腕给自己倒酒,一连喝了四五杯。 这不是她执行过最危险的任务。 曾经刻意接近过的那些大佬,若是任何一个在任务结束前发现了她的别有用心,都会毫不留情地杀死她。但里拉总是很有把握——美貌与风情是她的武器,宜喜宜嗔挥洒自如。在她熟悉的战场,她所向披靡。 但这是她执行过最疯狂的任务。 去小山集中营,给一个小女孩儿当保姆? 她完全没有把握。那里可能遍地都是库洛洛这种疯子,可能有些人根本不喜欢女人,反倒以虐杀为乐,而她要一头撞进去,丢掉自己最擅长的武器,在那些人中周旋…… 这和让一只鸟儿潜入海底有什么区别?! 里拉很怕死。但她必须去。 对黄金台的女人们而言,察言观色才是她们的看家本领。在库洛洛和飞坦面前,里拉比许多大人物们都更早、更敏感地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旧有的规则已经不能再保护她们。就像库洛洛说的,那些不敢对黄金台出手的家伙们,都老了。 新来的人,是规则的破坏者。 又苦又辣的烈酒从喉咙里灌下去,里拉的眼底泛起烫意。 她近乎悲壮地想,自己在黄金台、在福珀斯夫人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现在,换她来守护她们……她的恩人,她的母亲。 她必须成功。 “如果她不信我怎么办?” “我给你一个信物。” 第127章 鬓云欲度香腮血(一) 椭圆形的能量石被我举在手中,对向天空,晶莹纯粹的紫色光华在其中流淌。是库洛洛念的颜色。 我绝不会认错。 “看来,还真是库洛洛让你来找我的?”我回头看向里拉,心脏温柔地加快了跳动,“他有让你带话吗?” “没有。”里拉正用皮筋扎起铜红色的卷发,只在两颊留下卷曲的几缕,侧着头白了我一眼,“他只让我顺便看着你,别像个傻子似的被人骗死。” 我沉吟了两秒,“你为什么要来小山?” 里拉看着旁侧,脸色铁青。 我顿时了然,“因为我吗?” 尽管不了解里拉,但我自认了解库洛洛。那少年对外人可没有半点柔软心肠——如果他认为里拉在这里对我有用,绝对会毫不留情地逼迫着她进来。 我再次打量里拉。如果以上猜测都没错,那她一定有了不得的特长,正好能帮上我。“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里拉看起来很愤怒。“我可不是自愿的。” 我张了张嘴,劝她:“别这么抵触。库洛洛是怎么让你进来的,你把详细情况说一说。我再决定该怎么处置你。” 里拉碧绿的猫眼猛然抬起,怒视我。 我平静摊手,“抱歉,我还没相信你。”吃一堑长一智,我不得不谨慎。虽然的确是出自库洛洛的能量石没错,但……“请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 扬了扬刀尖,我迫切需要从那边传来的消息。 “所以……嗯,呃,我明白了。”习惯性收刀入鞘,插了个空。这才想起刀鞘已经丢了,但我却顾不上郁闷,“原来如此。” 里拉说起自己的职业有些含糊其辞,但我也理解那确实不太光彩。不论如何,库洛洛找上她的理由都十分明确且有说服力——在帮助、指点我避开诸如迷烟、谎言这样卑劣的暗算方面,风月场混迹的里拉确实得天独厚。 何况她还精通人情世故,也正是我所缺乏的。 最棒的一点,从武力上她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再加上库洛洛的咒符威胁,将反噬的可能降到最小。 库洛洛确实为我操碎了心。我窝心地想到,甚至有些责怪自己的任性。 但我不后悔。 “好吧,现在我相信你了。”毕竟里拉描述的库洛洛和飞坦如此生动,不是亲身经历的话,很难如此惟妙惟肖地模拟他们言行。 “那就拜托你了。”我伸出一只手给里拉,“让我们合作愉快。” 里拉板着脸,翘着小指,伸手极敷衍地和我指尖贴了下,又很快放下去,毫不掩饰嫌弃。 我失笑,“好了,别这样。你配合一点,我会把我们都带出去的。” 里拉看来对此不抱任何希望。显然,她对被逼来小山给我当保姆这件事耿耿于怀,视为送死,虽然迫于库洛洛的威胁不得不如此,但也没打算给我好脸色。 刚被她救下一次,她瞧不起我倒也正常。 听到库洛洛的消息,并收到他的关怀,我此刻心情柔软极了,忍不住想要狐假虎威。我笑着,把青罗刀尖探到她俏丽的鼻尖前摇了摇,“听着,你最好对我好一点。库洛洛的手段,你不会想领教的。何况……我假设你还在乎被留在外面的人质?” 里拉恨恨地瞪视我,“你和库洛洛真是一丘之貉!” 我忍不住愉悦地咯咯笑起来,甚至用空着的手去捧脸,笑得像朵花儿。 ——还有什么能比被爱更让人心情好呢? 我没有被抛弃,我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富有。 “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 前后看看,荒无人烟的垃圾堆,我和里拉已经彻底掉队了。 “你能找到他们吗?”我礼貌性地询问里拉。 里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摇头。看来在我这个知根底的同性面前,她已经不顾及任何形象了。这也挺好的。 在里拉的没好气下,我并没有感受到真正的敌意和冒犯。她分寸掌握得极好……不愧是库洛洛选的人!我甜滋滋地想。 心情一好,许多原先介意的事也都放开了。我举起手表,观察表盘上的指南针,对比太阳的位置:“反正已经掉队了,我们直接回营地好了。虽然不知道路线,但我记得大概的方向。” 体力本来也不是我的强项,不能一蹴而就。 “往那边走准没错。”我指向东南方。 里拉又翻了个白眼,没有异议地跟着我走下垃圾坡。 “你的眼睛好漂亮,”我睨着她嘻嘻笑道,“是经常翻白眼练的吗?” “……” “是不是跟抛媚眼一个原理?” “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去的路比想象中更漫长。 我和里拉走到口干舌燥,渐渐就没有了交谈。 “休息一下。”我跌坐进一处阴凉,恨不得伸出舌头。好想用言灵要瓶水喝……但这事关重大,里拉还需要观察。 我掏出口袋里被体温捂得温热的能量石,轻轻吻了吻上面温柔的紫色。 余光瞥到里拉恶心得不行的神色,我才要咧嘴笑,忽然想到她之前把这颗能量石放在某个不明的位置……笑不出来了。 掏出自己的铭牌,上面三颗黄豆大的能量石碎片已经熄灭了两颗。我轻轻用鸽子蛋大小的椭圆形能量石去接触其中一颗,透明的能量石碎片肉眼可见地染上流动的紫色,最终被点亮。 念能量的传导。 我看了眼颜色没有一丝变浅的能量石,这样大一颗,足够点亮上百次的铭牌了。 库洛洛这是给我带了多少条命啊…… 好好玩。我几乎能听到他含笑的叮嘱。 哪怕已经缺水到口干舌燥,我还是感到了眼眶的些许湿热。 拉开外套,将能量石藏进胸口的暗袋,和号码牌放在一起。我忽然灵机一动,看向里拉:“你其实还有一块铭牌吧?!” “什么?” “别装傻!”我越想越肯定自己的猜测——我消失的第二条命肯定是里拉拿的,还有那么大一颗能量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里拉一开始可是想要据为己有的!她这么惜命的人,怎么可能只带着一块没用的空铭牌,而忍住不把能量灌进去? “快拿出来,我看看!”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催促,急着证明自己是对的,“放心,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要回来的。” 里拉又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拗不过我的坚持,掏出了第二块银色铭牌——果然,那上面三颗能量石碎片全部是点亮状态,闪着属于库洛洛的莹莹紫光。 “……你先拿着好了。”我兴奋过后,又有些怏怏,那可是库洛洛的念!“等我们抢到新的铭牌,就给你换上。我还想换回来。”我嘀嘀咕咕。 “为什么你的是金色的?”里拉忽然问。 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小声说着,“你那两块是哪儿来的?”按她的说法,她是走平民路线进来的,理应没有铭牌。 “一块是托马斯的,一块是丹的。”里拉撩了撩又披散到肩膀的铜红卷发,口吻浑不在意又风情万种,“是叫这两个名字吧。” “他们都凉了?” “他们没用了。”里拉说。因为她找到我了。 我“唔”了一声,诚恳承认:“你确实很厉害。”站起来,一只手递给她,“歇够了,我们继续走吧。” 我们回到营地时,已经是傍晚。 看来我们不是唯一掉队的。在营地的木门前,不少奴隶围在那里,挡住我们进营地的必经之路,眼中闪着狼一般蠢蠢欲动的光。 显然这些人都没有号码,埋伏在这里是想从掉队的人身上捡漏,抢夺号码取得学员身份——今天一下午,已经足够他们领略到在小山沦为奴隶的悲惨命运。 但我可没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情操。 “里拉,跟紧我。”我握紧挂在身侧的青罗刀,刀锋向前方平举,看着逐渐围拢过来的奴隶们,眼神冷静。“拿好你的号码,我们杀过去。” “你行不行?”她比我高了半头,硬是缩起婀娜的身子躲在我身后,语气怀疑。“或者我先去和他们交涉一下……”她自己也觉得对眼前这群敌人色.诱的希望渺茫,低咒了句,“这鬼地方!” 我猜她心里还跟了句,“天杀的库洛洛”之类的。 “这些人?”我话里带笑,目光扫过想要扑上来又畏惧刀刃的敌人,“里拉,我可不是进来玩的。” 青色的刀光亮起,映染着背后火红的夕阳。 “跟紧!” 我带着里拉顺利杀出一条路,冲回营地。 奴隶沦为奴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多半是外面掳来的平民,没有任何战斗经验,青罗刀只要让最初的敌人见了血,就足以吓退后来者。 但果然,在返程中没急着赶路耗尽体力是对的。 我甩掉刀上的血,里拉松开我的衣角,舒展肩膀走到我身边。“一群野蛮人。”她嫌恶骂着,半晌才有点不自在地看着旁边小声说:“谢啦。” 我盯着她的侧脸瞧了会儿,拍了下她的肩膀,步履轻快地朝前方走去,“快去食堂食堂,饿死我啦……” 食堂大门紧闭。 问了别人才知道,巴格达早就带大部队跑了回来,说掉队的人没资格吃晚饭! 食堂已经关门了,连操场上给后四百号发食物的都已经人去饼空。 换句话说……没饭吃了。 哇地一声哭出来! 开个玩笑,渴得哪里还有眼泪?原地脑子发懵地站了会儿,我直奔操场——“你去干嘛?”里拉拉住我。 “抢吃的。”我眼睛发绿。唯一的好消息是,平民分发的食物从浆糊变成了高一等的面包加水,容易携带,抢起来也更便利了。 里拉绕到我前面,上下打量了我几眼。 在垃圾山里转了一下午,我们俩都毫无形象可言了,里拉那张中午还保持得如花似玉的圆脸蛋现在也跟花猫似的,好像涂满了迷彩。 “干嘛?”我被她看得一头雾水。 里拉斜了我一眼,那双猫儿眼水光潋滟,我要是个男人恐怕骨头都酥了。“我不喜欢欠人情。在这儿等着!” 说着一把扯下束马尾的皮筋,张开手指扒了扒到此时仍不失光泽弹性的铜红卷发,转身向操场走…… “喂!”这回换我拉住她,“你别逞强啊!”大姐别闹,你这样的战五渣去抢,不是送菜吗? 里拉似笑非笑,她好像瞬间已经切入战斗模式,不仅一张圆脸笑得像狐狸,还伸出细白手指点了点我的肩窝,瞬间溢满了风情,“逞强?小白兔,提醒你一下,昨天晚上你像个小乞丐似地觅食的时候,是哪个好心的、吃香喝辣的姐姐收留了你?” 我被她戳得目瞪口呆。 里拉轻蔑一笑,转身婀婀娜娜地走了。 不是…… 我原地踟躇半晌,在她走不见之前,还是不放心地提刀跟了上去。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库洛洛寄给我的宝贵财产啊! 被她这么一戳,我也有心看看里拉的本事,因此只远远地缀在她后面。 只见里拉边走,边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擦脸,然后站在操场左右巡视几秒,就几乎毫不犹豫地选定了一个方向,径直走到几个少年之间,背对着我,弯下腰和他们打成一片。 我努力瞅着,发现那伙人大概四五个,全是男生,手上有食物的影子,有利可图,同时也不算人多势众,相对安全。 还没等我绞尽脑汁地算完,里拉已经摇曳生姿地朝我走了回来,手上空无一物。 我张了张嘴,还没问出“不行吗?”她已经麻利地从衣襟里掏出两块圆圆的面包,抛给我一块,“吃吧!” 里拉穿着黑色的夹克皮衣,贴身且弹性惊人,露出修长紧致的脖颈,拉锁下面引人遐想。我拼命瞪着她的胸部,怎么也想象不出手上这块又圆又硬的面包,究竟是怎么从她丰满的胸部掏出来的…… “你那里连着哆啦a梦的口袋吗?!” 我指着她惊叫。我当然知道不是,但不如此不足以表达我的震惊之情。 她明明胸有那——么大!都是塞的东西吗?! 我看了眼自己起伏平缓的衣襟。 这才是正常的吧……松口气。 “闭嘴,快吃!”里拉咬着牙道,说话间已经把半个巴掌大的面包塞进了嘴里,匆忙吞咽着,同时碧眼警惕地观察四周。 我也只感叹了一句,抓起面包往嘴里塞。 好硬、好干! 好渴! 我拼命眨着眼睛,试图挤出所剩无几的唾液融化面包。 里拉却比我干练多了,咕嘟生生咽下了面包,瞥了我一眼,“想喝水是吧?真娇气。等着……” “唔唔!”我含着面包拽住她,在里拉不耐烦的注视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干涩的面包咽下去,“你、愿意去吗?我也行!” 她高高扬起眉,我急急地盯着她,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有刀!你来选目标,我们可以抢……”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哪有女孩子愿意出卖色相换取食物呢? 我们还有别的路走,我有武力,哪怕抢也好。 ——里拉从怀里掏出面包扔给我的瞬间,激起了我罩她的责任感。 “啧,”她抿起干裂的唇,不耐地扯下我的手,“别来碍事!” 转身再次走上战场。 “咕嘟嘟……” 喝着里拉带回来的水,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谢啦。”并肩坐在操场边缘的台阶上,我用肩膀拱了拱她,“以后我罩你。” “嘁。”里拉不屑地交叠双腿,从皮衣的口袋里掏出一面精巧的小圆镜和一支唇膏,对着镜子抹了起来。 “哇——你还带这种东西?”我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盯着她重新变得粉嫩水润的嘴唇,羡慕道:“厉害啊!” “给你抹抹?”她涂完了,对着镜子满意地抿了抿唇,将唇膏朝我怼过来。我下意识地一缩脑袋,她已经利索地收起了唇膏,合上镜子,讥笑一声,“想得美!” 我把喝空的水瓶放在一边,把脚缩回台阶上抱住膝盖,扭头看她。 “看什么?”里拉目视前方,暮色中只能看清她侧脸的轮廓精致极了,额头圆润,鼻梁笔挺。 细长的唇膏在她指尖灵活转动。“只允许你带刀吗?这也是我的刀。” 天很快黑下来。 她说完,顿了顿,在渐暗的天色下转头看我,“没有谁比谁更低贱。”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讷讷道。 她截断我,“还有,别把我和你当成一伙的。我可没忘记我为什么来到这个鬼地方。” 我闭嘴。 里拉的语气又清晰又狠,“如果不是有那个该死的威胁,你刚才喝水的时候就该被毒死了。” 天黑得好快,让人心里不舒服。 我忽然觉得委屈,下巴搁在膝盖上,眼里泛起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我想库洛洛了。” 自己都没意识到我说出了声。 里拉尖锐地冷笑一声。 她倏地一把抬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脸,“要哭等出了小山再哭!再让我看见你在这里面流猫尿,你信不信,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在这里吃尽了苦头,库洛洛都救不了你?” 我触电般地抖了一下,猛地推开她的手,向后坐了坐。后背寒毛炸起,凉意渗人。 我又气愤又委屈,还有些毛骨悚然的害怕,想要跳起来大喊大叫,却逼着自己不能那么像个小孩子,只是僵坐在原地,盯着她不动。 里拉嗤笑一声,站起来:“去找宿舍。你要留在这里过夜?” 第128章 鬓云欲度香腮血(二) 事情从找宿舍开始变得急转直下。 小山训练营里是没有男女分宿的,这一点莉迪亚早就知道。但她没想到——她也无从想到——情况会对她们恶劣到这种地步。 “走,这里不能睡。”里拉只看了眼乌泱泱挤满了人的营房一眼,就拉着莉迪亚匆忙离开。或者说逃跑更合适些。 “为什么?”莉迪亚把头扭回来。她回想着之前惊鸿一瞥的营房,污浊潮湿又阴暗的环境,里面已经装满了人。两间营房,一间约莫住五十个。 密集摆放的双层铁架床交织出重重阴影,前一百号码的那些人就呆在营房里,在她们走到门口时齐齐看过来,眼睛像狼一样反射着光。 里拉没立刻回答。她直到走出够远,确定没人跟上来,才停步,转头看莉迪亚。她的脸上满是污渍,但眼睛却很明亮,像两眼纯净的泉水,无瑕的黑玛瑙,还带着懵懂的询问。 为什么? 里拉混杂着妒意和恶毒想,这样的纯净,很快就会被玷污了吧?被珍惜呵护的宝贝,所有污秽都被狠狠碾碎在圈子之外,一朝沉沦零落,乌黑的手印烙满纯白的胴体,腥臭的体.液以凌.辱的姿势灌进…… 像昂贵的珠宝在眼前被打碎,那场景多么令人快意。 “你在想什么?”莉迪亚问着,没拿刀的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 天已经黑彻,她因此变得焦躁起来,看向里拉的眼里带着警告,“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简直单蠢到我无法直视。”里拉推开她的手,挑了挑修剪整齐的红眉毛,“没看到那里都是男人吗?住那里,是你睡觉还是男人睡你?” 莉迪亚皱了皱眉。 她想说不至于此,小山也不是从来没有女性学员。但想到昨天篝火堆边看到的那些伸到女孩身上的咸猪手,她又谨慎地咽了回去。也许她不该高估了这些人对于欲望的克制。 那就再观察两天。她想,小心总没坏处。 反正不是她来小山的正事。 但很快,莉迪亚就不这么想了。 训练营开幕的第三天,他们完成了分班,开始每天残酷到把人榨干的常规训练。与此同时,五百名正式生员在三天的沉淀后形成了粗糙的阶级划分,从几乎掌控了食堂和宿舍的几个团伙,到训练结束后只能在营地找个角落躲藏栖身的散兵游勇。 不知从何人开始,流传出这届训练营中混进了“两只羽毛华美的小鸟”这种说法。在莉迪亚甚至没有明确意识到的时候,她和里拉就成为了训练营中百分之九十男性生员狩猎的目标。 流言越传越变味,最后变成了——谁最先占有那两个女人,谁就是营里最强的人。 莉迪亚一刀割断了眼前敌人的气管,里拉从躲藏的木板缝隙里爬出来,看也不看那具根本不认识的男性尸体,两人熟练而敏捷地逃窜向下一个早就看好的临时躲藏点。 里拉拔下头上的发卡,用两指拈起插进笨重的锁头里捣鼓几下,轻巧近乎无声地拉开仓库门上的锁链。仗着身形纤细,两人钻进仓库,又从门缝将铁锁重新扣死,缩进完美的密室。 莉迪亚跌坐在积满了灰尘的地面上,握着刀的右手不停发抖。要不是她手握神兵又有诡谲的格斗技傍身,要不是里拉居然装备了开锁技能,她们绝无法撑过这两天时间。 白天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训练甚至成为了一种休憩,因为训练结束后针对她们展开的狩猎才是真正要命的战役。 “一群疯子!神经病!不可理喻!” 莉迪亚瘫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声音却几乎只有破碎的气音。不敢大声怕引来追兵是一个原因,但也是因为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喝过水了。整个营地都是她们的敌人,只要她们露头,就会像掉进狼群的肥肉那样引来觊觎和攻击,逼得人无暇喘息。 莉迪亚这两天杀的人比之前这辈子都多,砍人如砍狗彘,不仅毫无怜悯,反而愈发暴躁,只恐怕下一次就连削铁如泥的青罗刀也会砍得卷了刃。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逼到这种地步,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被狩猎的目标。 “跟你说过多少次……”里拉比她更加狼狈,原本光泽弹性的红发几乎变成了稻草,黑色夹克也在之前的一次战斗中被撕掉了半幅衣袖,差点惨遭失身。和跌坐在地的莉迪亚不同,她半跪在仓库门边,一边警惕地从门缝往外看,一边喘着气道,“因为我们是女人。” “放屁!”莉迪亚的情绪被逼到了某个极限,“收起你那套 ‘男人狩猎女人’的狗屁道理!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她气喘吁吁地横刀在眼前,秾绿的刀刃上凝结着血渍,“我、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里拉靠在门边,碧绿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莉迪亚现在狼狈极了,原本乖巧扎在脑后的长发已经被她在频繁的战斗中因为碍事削成了齐耳短发,发尾蓬乱如狗啃。脸上身上到处是凝结发污的血渍,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很多地方的衣服破碎如褴褛。她神情疲惫,嘴唇干裂,原本丰盈的两颊在短短两天里已经瘦出了棱角。 但她还是那样美丽。那双像是溪水浸透了宝石的黑眼睛里,永远闪着明亮到灼人的光彩,充满希望,骄傲和倔强。 哪怕被几百个男人联手追杀,最危急的时候甚至要靠自尽后的无敌状态来争取喘息时间,整夜躲在营地后的垃圾山里不敢露面,哪怕即使有铭牌的治疗身上的伤口数量也没减少过,挥刀的手臂至今颤抖不休,她也从没真正绝望过。 那双眼睛,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一刻,里拉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那一晚,她在黄金台的包厢里。 无可奈何地被胁迫着接受了任务后,她试图向对面两个面容青涩、手段却老辣凶残的歹徒打听更多关于目标的情报。“我、我该怎么认出她来?”她问,“那个女孩有什么特征?” 她还记得其中一个嘎吱嘎吱地啃着水果,漫不经心丢下句,“最干净的。” 而另一个托着下颌,眼神乌沉沉地看着地毯,仿佛在研究什么隐藏着重大秘密的花纹,嘴角却牵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说,“最骄傲的。” “那我就说得再明白点。”这个躲藏点运气不错,至今还没被发现——里拉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被追杀到她自觉快到了极限的时候,居然牺牲宝贵的喘息时间,愿意多说一点废话。 她歇了一阵,稍微恢复了些元气,歪着身子倚靠仓门看着莉迪亚,声音犹带喘息,“你知道什么是女人吗?” 莉迪亚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 连日的追逐、战斗和杀戮令她显得暴躁而冷酷,犀利中带着神经质的歇斯底里。 这些天被逼得太紧,她没有甩掉里拉,但也没特意保护她。是里拉出乎意料地硬是靠自己跟上了她的脚步,在休息时主动站岗放哨,战斗时也敢抄家伙杀人……莉迪亚也就不介意在挥刀的时候将她一并纳入刀锋的保护圈里。 里拉扯了扯嘴角,一个疲惫沉重到几乎不成形的笑。“要说性别,这营地里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那些人就追着我们两个?” 这正是莉迪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他们疯了。这是她唯一能给出的解释,也是无数次回荡在心底的咒骂。疯子都该去死。 “女人和有没有那根‘东西’没关系。”里拉毫不在乎地吐出粗鄙字眼——躲在这间肮脏的仓库里,她不再是黄金台风情万种的牌面,也没必要再费心维护光鲜优雅的姿态——“女人是资源,是猎物,是装点身份的象征,炫耀力量的工具……随便什么,反正不是人,也别把他们当成同类。” 她永远记得在黄金台,福珀斯夫人教给她的第一课。 女人是第二性。 里拉气息里带着不平稳的狼狈,语气却冷淡而清醒,“泄欲的工具?那是最低等的。唾手可得,永远不能让自己变得那么廉价。你要珍贵,要高不可攀,让人趋之若鹜,把你当成最顶级的战利品,遥望,追逐,彼此竞争,为你疯狂……” 为野心、为欲望疯狂。 就像现在这样。 她们变成了金光闪闪的奖杯。那些男人追逐的不是她们,而是权力,是象征最强的地位。这是狩猎游戏,但也是野兽间挑起的战斗。 甚至与她们自身无关。 她心里对自己嘲讽冷笑,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种将她捧上云端的疯狂,也会变成潮水将她拍入像此刻这般的泥沼。 “嘘!”莉迪亚急促出声。有人来了。 黑暗的仓库陷入死寂,只有从门缝投入的一道光停留在她们污黑而俊俏的脸庞上,两双晶莹的眼睛凝视着外面。 两个落单少年跑过去,怀里依稀护着食物。他们同样处于小山生物链的底层,仓皇躲闪如败犬。 里拉感受着腹部火烧般的饥饿,有一瞬意动。 莉迪亚拉住了她。黑暗中,她的眼神冷静,如同最隐忍的猎人,瞳心亮着两簇火焰。 莉迪亚从没挨过饿。 和常年锻炼加节制饮食的里拉不同,这是莉迪亚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品尝饥饿的滋味,带着抽搐,近乎灼烧,生存本能的欲望能逼着人想要变成野兽。 但在无限接近绝境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可以比里拉更娴熟地处理这一切。 似乎天生具有搏命的基因,在最初的歇斯底里、愤怒和憋屈发泄出去后,莉迪亚奇迹般地进入了一种稳定的状态,像是剥离了无用的感情,她在战斗中显露出某种天赋般的老练、机敏、善于隐忍,而战斗时又勇猛得近乎残忍。 那两人跑过去后没多久,从外面隐约而清晰地传来一声啐骂:“不在这里,走吧!” 莉迪亚松了松紧握刀柄到快要抽筋的右手,良久,才撑着身后的木箱站起来。 我们得离开这里。她对里拉比了个手势。她们需要食物。 这里只是间废弃的仓库——小山营地里意外地有很多这样无用却适合躲藏的地方,像什么好心人提前准备了给流浪野狗的巢穴。 当然前提是你得至少具备一些技能,比如开锁。 运气好的话她们也许能碰到储存有食物的仓库,但如果没有,或已经被其他的倒霉蛋占了,就只好出去抢夺,冒着被狙击和围剿的风险。 “以后会越来越糟。”里拉喃喃道,“他们现在还没认真起来……” 等到这个狩猎游戏的难度系数——随着她们的逃亡时间——而逐渐增加,越来越多的强者会加入进来,狼群会开始认真。 四百多人对两个人的围剿才刚开始,现在她们苟延残喘,不过是因为这场游戏到目前为止,还只是部分生员兴之所至,随手撩拨的消遣罢了。 等他们动起真格来,就没有她们挣扎的余地了。 “那又怎么样?” 莉迪亚却是另一个思路。 什么男人、女人、别人,她统统不在乎。她就是她自己。 她至今还觉得那些人愚蠢可笑极了,完全不可理喻,但她已经不再思考、尝试理解——谁会去和帮自己练级的npc计较?谁又会因为被野地里的怪物攻击而动怒? 她曾因这样充满恶意的狩猎而歇斯底里。但现在腹中叫嚣着的饥饿感和想要吞咽的疯狂欲望又时刻提醒她,这不过是场游戏而已。 莉迪亚随时可以抽身而去,这是她底气的来源。 “如果没人能睡到我,”此时此刻,她用一种诡异、近乎愉快的语气轻声说出那个恶毒的赌约,“就说明我才是最强的。” 她会告诉他们这一点。 第129章 鬓云欲度香腮血(三) 莉迪亚在想破局的办法。 总这么被追着像个丧家之犬不是事儿。 她无意识地咬着嘴唇,如果是库洛洛的话,会怎么办呢? “嘭——” 一只脚毫无预兆,钢鞭般地横踹上她的肚子! 莉迪亚整个人侧飞了出去,重重撞上斜后面人的桌椅,原本屁股底下的凳子在这一击泄露的余劲中轰然粉碎。 “唔!”牙齿磕破了嘴唇,她尝到从喉咙里涌起的血腥味。 十足狠辣的一踹,柔软的腹部翻江倒海,几乎能感到脏器撞上脊柱,莉迪亚眼前一片昏黑,虾米似地蜷缩在地上,几乎咬碎了银牙,浑身颤抖,忍耐着剧痛退去。 飞出这一脚的女教官不再多看她半眼,靴跟在地上敲出一声轻响,重新往简易的讲台上走去。在开裂的黑板之前,用木架挂了张崭新的人体解剖图。 “从背后攻击,上三路的要害有这些……” “哇!”莉迪亚张嘴,一滩胃液和鲜血呕吐到地上。 她一天没吃到东西了,也实在呕不出别的什么。 教室后排的几个学员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现在是小山开营的第七天,上午的理论课时间。 这间教室属于女教官萨曼莎教导的班级,四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这些学员摸清教官的癖好—— 小山的教官们从不管学员私底下的小动作,但课上的规矩极严,任何学员敢在上课时间开小差,无论是走神、偷懒还是下黑手,都吃不了兜着走。 莉迪亚和里拉原本也是凭着这一点,才在教官的眼皮底下、在小山规则的庇护下,扛住了来自全营男性生员的恶意围剿。 但同时,这些分到同一组的人精们也分明看出,这位高冷的女教官并不喜欢莉迪亚。这种偏见甚至被她表现得毫不掩饰。 里拉也跟莉迪亚分在同一组,就坐在她的正后方。 女教官萨曼莎在上面讲课,眼神如刀剐一般,她不敢离开座位把莉迪亚扶起来,只能垂下一只手,焦急地朝她摆着,让她尽快爬起来。 谁知道教官会不会看她倒在地上太久的样子不顺眼,走过来再踩两脚?这在前两天的课上并不是没发生过。 事实上,在第三天也就是刚刚分班,对她们的恶意还没像瘟疫一样传开时,里拉凭借她出色的社交能力了解过班上其他学员(全部是男性)——被分到萨曼莎教官这一组的都不是各势力培养出的精兵,很多是家族弃子、镀金二世祖这样的身份——对这群人,萨曼莎虽然态度冷淡,但即使有人在课上犯错,她也不会动辄以压倒性的实力出手殴打。 只有莉迪亚是例外。外表最纯洁也最纤细的女孩,在女教官的课上却承受了最多的恶意与暴力。 里拉觉得这根本不需要问理由。像萨曼莎这样有点身材、气质却硬邦邦干瘪的老女人,厌恶莉迪亚这样娇嫩到能滴出水来的女孩子,不是最正常的事吗?何况她看起来对带这个成分复杂的“差生班”还很不满意。 小山里也存在争权夺利,在教官之间萨曼莎显然是个输家。这或许因为她也是个女人,而女人在受到男性挤压后将恶意转嫁到更加弱小的同性身上,是里拉最司空见惯的事情。 甚至,里拉还曾庆幸萨曼莎的目标选择了莉迪亚而不是她——你看,比起千娇百媚,果然还是被千娇百宠的女人更惹人厌恶吧? 现在她只担心,莉迪亚会不会哪天被那个欲求不满的女恐龙重手打死。就算她不被打死,在这样教官和男性生员的双重压力下,又能坚持多久? 里拉余光担心地扫过还蜷缩在地上、模样奄奄一息的莉迪亚,心里紧张地掐算着时机。 莉迪亚指甲扣着粗糙地板,拼命逼自己爬起来。 太难看了…… 她喉头满是血腥气,受到重创的腹部带着两条腿都不听使唤,双手挣扎着撑住上身爬起来,金星乱冒的脑海里咬牙切齿地想着:太难看了……莉迪亚! 没等她爬回自己的座位——虽然板凳已经被踹成碎片——此时在她身后坐着的男生恶意地伸出手去,在她屁股上重重地捅了下。 莉迪亚一激灵,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像一只已经木讷讷充满了气的河豚,爆炸了! 在前两天的课上,情况还没恶劣到这种地步,无论是萨曼莎还是其他人——莉迪亚忽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 只要瞬间,那根弦在她脑中绷断了。 莉迪亚转身就扑了上去。 “哐当!”用手羞辱她的男生被合身按在地上。 周围人都惊了一瞬,下意识看向最前面的萨曼莎。没人想到之前一直小鹌鹑似的莉迪亚会突然爆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公然挑衅教官的权威! 刹那间,莉迪亚已经完全制住了猝不及防的对手。 她的禁锢技习自揍敌客,足以傲视同侪。 ——手起刀落! “啊!”失鞘的青罗刀绿芒一闪,那只碰过她的手顿时骨肉分离,被狠狠剁了下来。 血溅当场。 教官萨曼莎有机会阻止,却只是面罩寒霜冷眼看着,直到此刻才缓步走过来,不大的教室里除了那一声痛哼,就只剩下她皮靴有条不紊敲地的轻响。 莉迪亚一刀剁下去,抓紧了刀柄,踉跄着爬起来,转身横刀在身前,摆出防御戒备的姿势,隐隐颤抖着,抬头看向走到她面前的教官。 她也知道萨曼莎对她的恶意。 之前那种小打小闹莉迪亚都忍了,但现在她在课上悍然动手,萨曼莎如果要下重手打她甚至试图杀她,莉迪亚咬紧后槽牙——少不得送她去死了! 那之后小山她也没法呆了…… 莉迪亚眼中露出杀意,不呆就不呆了! 萨曼莎俯视着在她面前握紧了刀的莉迪亚,就像看一头呲出獠牙的狼崽儿,身上的绒毛还没退干净。 在满屋子学员大气也不敢喘的注视下,她冷冷一笑,莉迪亚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一痛,青罗刀已经被她劈手夺了过去,接着狠狠一掌掴在脸上! “啪!”她被打得头向侧甩,半边脸迅速着火般麻了起来,肉眼可见地变得肿胀。 疼痛还在次要,萨曼莎显然留了手劲,没让她脑震荡或牙齿折断。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的掌掴,无疑羞辱意味极浓。 莉迪亚整个人处于懵逼状态,两眼发直,顾不上想对方是不是手下留情或有意羞辱。她处于实力差距过大的本能恐惧下,像大难临头的松鼠死死抱着怀里唯一一颗榛子,脑中只盘亘着一个念头—— 时刻准备发动言灵! 萨曼莎的动作流畅,迅捷如电。没等她反应过来,教官已经单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怔忪的双眼与之对视,像两道利剑刺入她的灵魂,唤醒聚拢了溃散的理智。 萨曼莎没有杀她。那一巴掌后,教官逼视着她的双眼,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嫌恶,冷酷下令:“扰乱课堂,去外面跑一百圈。” 说着狠狠丢开她的下颌,莉迪亚一个趔趄,听到她接着说:“……我不说停不许停!” “咣”一声轻响,青罗刀被她丢在地上。 莉迪亚捂着脸,弯腰把自己的刀捡起来。半边脸已经肿得像个包子,薄薄的皮下渗出血来。 “教官,我的手……”那名生员弱声提醒。 已经走到黑板前的教官冷笑,“我的课上动手动脚,不该剁么?”视线扫到还站在教室中间碍眼的莉迪亚,声音倏地沉下来,难掩厌恶:“给我滚出去!” 等莉迪亚回过神来,她已经失神落魄地走到了操场上。 大操场上有其他班的学员在上实战课,很多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莉迪亚拎着刀站住,身后就是她走出来的教室,从窗户正好能看到操场的情况。 在教室的窗下还偷偷蹲了几个半大少年,那是没有上课资格的奴隶,只能以这种办法偷师—— 在那些从外界被掳来、辗转到这个地狱般训练营的人眼中,像莉迪亚这样握着一手好牌走进来,却自己因为惹事被赶出教室的生员,大概是愚蠢又无比令人嫉妒的吧。 操场的角落里还聚集着很多无所事事的奴隶。这些人吃喝拉撒都在幕天席地的操场,黄土地上除了累累血迹,还有不少他们的便溺,显得污秽不堪。 小山在任何意义上都没有丝毫美好。 莉迪亚在这样的操场上跑了起来。 她路过一隅正在进行对战训练的班级时,感受到不少男性学员打量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只作不觉——有他们的教官镇着,那些人也就看看而已,没法做更多。 莉迪亚在想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她陷入激烈的思考—— 离开吗? 随着跑动,刚被殴打的腹部和脸颊不断传来痛感。从喉咙到肠胃更有一路灼烧般的饥饿与干渴,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侵略目光与累累恶意更令她感到既疲惫又厌恶,几欲作呕。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她不禁想。 她来这里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被羞辱吗?还是被虐打? 这根本不是她应该面对、应该承受的! 但是…… 莉迪亚按住胸口。那里正因为持续的跑动而猛烈跳动。 我来到这里,我选择、选择经受这一切…… 因为我想要变强! 如果成为强者之前必须经历作为弱者的屈辱,我承受。 如果掌握力量之前必须经历浑身伤痛的折磨,我忍耐。 如果达成目的之前必须经历煎熬昏暗的过程,我愿意。 持续的奔跑中,莉迪亚仰头看向天空。 流星街的天幕永远灰蒙蒙的,太阳也不会给人带来希望。 希望永远只闪耀在强者的心底。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我应该承受的,她挥汗如雨,在喘息中对自己说,那我要得到足够的报偿。 要变强。 这是她来这里的目的。闯过这一切,把死路走成生关,敌人斩于刀下,她就会变强。 莉迪亚毫不怀疑这一点。 她是从没被命运亏待过的孩子,相信自己努力就会事成。 汗水布满她的脸庞,晶莹闪烁,像砂纸打磨着玉石。 把傲气,逐渐打磨成傲骨。 操场很大,一百圈对莉迪亚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萨曼莎也说了,她不喊停不能停下。 但莉迪亚等不了那么久。她也许还不够了解女教官的秉性,但足以判断她绝不会对自己留情。等她跑到精疲力尽、甚至失力倒下才喊停? 那时候等待莉迪亚的命运,就只有被不怀好意的男性学员一拥而上。 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体能消耗——小山残酷且不间断的打磨至少帮助她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如何掌控自己的身体,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攻击,榨干潜能的同时,节约每一滴可以节约的力量。 在中午下课时间稍前,她自发自动地跑下了操场,在很多人的注视下,溜进了食堂。 多久没在下课后吃过正常东西了? 莉迪亚站在空无一人、但已经准备好了满满菜肴的食堂门外,几乎留下沧桑的泪水。 小山的食物发放极为严苛,不光前一百的学员需要按号码有序进入食堂,后四百位学员的食物也需要在下课后的操场上准点领取,过时不候。 要应付每天都将人体力逼到极限的残酷训练,食水的补充攸关性命——身处狩猎中的莉迪亚和里拉就是放弃了去食堂就餐的机会,才争取到每天这段最宝贵的时间,赶在其他学员吃完饭、对她们展开围捕之前,躲藏起来。 但代价,就是这两天……那吃的都叫什么呀! 莉迪亚泪目。 抢奴隶的口粮算家常便饭,饿肚子也是常有的事,莉迪亚和里拉能硬生生扛到现在,多亏了她们常年饮食营养丰富,有身体底子撑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脸,都饿瘦了……嘶! 艹,忘记脸被打肿了! 时间宝贵,她不再多想,把刀牢牢挂在腰间,跳起来冲进食堂——瞄准桌上成筐的面包,抢了就跑! 不硬抢,凭她的92号牌,进去也是干看着。 莉迪亚也不贪多,抢了两块南瓜大小的面包,转眼就被她狼吞虎咽地吃掉一个。等到里拉狼狈地赶到她们约定的地点,另一个也被毁尸灭迹。 “幸好食堂的胖子跑不快。”她心虚又侥幸地感慨。 “你……教官……” 里拉费力地咽着干面包,对她的处境表示担忧——莉迪亚擅自离开操场,可是又一次放了教官的鸽子啊! 莉迪亚已经破罐子破摔。老实挨罚是没活路了,现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她隐隐有种感觉,萨曼莎虽然厌恶她,却不会真的杀她…… 如果不幸猜错,到了性命攸关的地步,那她,也只好对不住小山了。 “别想那么多!趁还有时间,去找水喝!” 她们抢到了水,却也陷入重围。 “跑!”莉迪亚看着里拉怀里的水,厉声喝。 就在刹那之前,她势若疯狂地冲杀,运刀如飞,接连砍倒三个敌人,从包围圈的薄弱处撕开一条口子,将里拉放了出去。 里拉带着被当作诱饵、害她们沦落到如此险境的那瓶水,比脱兔还快地沿着莉迪亚冲开的缝隙,逃了出去。 有人要追,被莉迪亚横刀拦住,她自己却因此冲劲一顿,错失时机,被另一人看准了从背后扑上来,手肘锁喉。 莉迪亚瞬间窒息,身后偷袭者的鼻息喷到她脸上,锁住她喉咙的手臂不断收紧。那人身手相当不弱,这一下干脆利落,右手绕喉,左手几乎同时攥住了她的左臂,锁死反击的动作。若不是怀着玩弄的心态想要留她小命,莉迪亚的脖颈已经断了。 战斗在须臾之间,莉迪亚左手被制,脖颈因锁喉陷入窒息,眼看右手就要被另一人卸去刀刃,落入敌手再无侥幸,当即毫不犹豫地回刀反刺! 狠辣的刀刃刺入她胸膛,毫无滞碍地贯穿自己,一刀钉死了身后人贴着她猛烈跳动的心脏!莉迪亚倒抽口气,眼也不眨地拔出利刃,带着自己胸膛涌出的热血,挥刀! 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血浆沿着无头的尸体喷涌飞溅,正挡在她面前的几个敌人被她出手的狠辣震慑,迎着那双被血映得通红的桃花眼儿,竟忍不住退了半步。 莉迪亚捂住左胸的伤口,那里血如泉涌——她在力求钉死身后人心脏的同时,也刺伤了自己的要害。 她持刀不动,设下埋伏的男性学员们重重将她包围中间,竟也僵持不动。 又过了一秒,莉迪亚疲惫地闭上眼睛,然后陡然睁开! 铭牌判断她失血过多危及生命,触发了能力! 左胸的伤口不治而愈,连脸颊被掌掴的痕迹也消失不见。莉迪亚感觉自己再次被温暖的念力包裹了,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以及无敌的勇气! 仗着二十秒内痊愈任何伤害的无敌buff,莉迪亚悍不畏死地杀了上去—— 冲出重围! “你怎么样?!” 一路厮杀甩脱追兵,莉迪亚跑进后山的垃圾堆里,里拉冲出来扶住她。 “……水。”莉迪亚喘息着,虽然被激发的铭牌力量能治愈身体的伤势,却无法抹除心理上的疲惫与干渴。 里拉的脸色很难看。她的嘴唇同样干燥开裂,没有半点湿润的痕迹。“水被动了手脚,喝不了。” 莉迪亚闭了闭眼,没有太意外,腿一软跌坐在地。她干脆仰面躺在垃圾上,舔着之前被牙齿磕破的嘴唇,感受着舌尖的一点点血腥味,“啊,累死了。” 里拉坐在她身边不说话,半晌才道:“又用了一条命?” 莉迪亚不去想她出于什么心理问这句话。等到歇够了,她翻身坐起来,分别掏出自己的铭牌,和库洛洛给她的能量石。 铭牌上,第一颗能量石再次黯淡下去。 莉迪亚将能量石相抵,本以为流动的紫色会再次点亮它—— “啪!” 一声轻脆的爆裂,嵌在铭牌上的第一颗能量石碎片在她手中炸成了碎片! 能量石坚硬的碎片飞溅,在她脸上划出细小的伤口。 莉迪亚顾不上疼痛。 她匆匆挪开手上的铭牌和能量石——库洛洛给她的那颗依旧涌动着浓郁的紫色,里面的能量分毫不曾减少,但铭牌上已经只剩下两颗被点亮的碎片,以及一个丑陋的凹槽。 看来,这就是短时间内铭牌能承受的充能次数了? 莉迪亚心里竟不如何惊讶。 “三次?”里拉在她旁边目睹了这一切,回忆着问。 第一次充能是在垃圾山里,她刚得到能量石的时候——如果让莉迪亚补充,就是她被黑衣人暗算,眼睛撒了石灰的那次;第二次是刚开始被狩猎,还不适应手忙脚乱挣扎突围的时候;第三次就是现在,敌人用一瓶下了药的水就将她们拖入陷阱…… 三条命。 莉迪亚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沉沉的笑来。她将库洛洛给她的能量石凑到嘴边吻了吻,又原样珍惜地塞进了上衣的暗袋。 这提醒了她,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都只有一条。 理应如此。 第130章 鬓云欲度香腮血(四) 萨曼莎没有体罚莉迪亚。她被关了禁闭,再次。 四十八小时后,莉迪亚连滚带爬地从禁闭室里出来,发现里拉在门口等她,递给她一瓶水。 “!!” 整整两天滴水未进,莉迪亚如同沙漠中跋涉出来的遇难旅人,看着塑料瓶中半瓶清水,眼都绿了。她伸出鸡爪子一样的纤细手指死死抓住,像瘾君子一般地沾了沾唇……咕咚咽下一口。 缓了半晌,直到第二口清水在口腔中转了数圈变得温热,她才挪开了遮住双眼的手掌,从漫长的黑暗中睁眼,适应着刺眼的日光。 “你哪儿找来的水?”她眯眼看里拉,哑着嗓子问。 里拉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兴奋:“有两个消息。两个好消息!” 莉迪亚看了眼手表。 她的表盘是夜光的,在完全黑暗的禁闭室——和第一次营长渡随随便便将她关起来的简陋仓库不同,这次萨曼莎把她丢进了小山配置最精良的禁闭室,完全隔绝声音与光线—— 足以把人逼疯的混沌静寂里,莉迪亚就是靠这块手表的莹莹微光、缓慢爬走的指针度过了最漫长的四十八个小时。 现在是开营第九天的下午。 禁闭室和教官们的办公室在同一幢木楼里。尽管有此威慑,操场上学员们贪婪恶劣的目光仍然很快如毒虫般向她们围拢过来。 “先离开这里。” “跟我来!” 莉迪亚和里拉同时开口。 “三条命都用光了,禁闭也关过了,小心被你们玩坏了。” 在她们身后,属于教官办公室的玻璃后面,脸上有一条蜈蚣长疤的光头教官看着窗外消失的两条纤细背影,沉声道。 “我们?那可跟我没任何关系……”他旁边的男人穿着崭新整洁的条纹衬衫,示意地回头往办公室的沙发上看。 “是我的学员又怎么样?”坐在沙发上的唯一一名女教官冷哼一声,“被你们硬塞过来的垃圾,还指望我多费心么?” “别这么说嘛,”最前面的办公桌后,这届训练营的营长渡当起和事佬,“那小姑娘也没你想的那么差,是不是?四十八小时的完全禁闭,生员里能若无其事熬出来的人也不多。” 萨曼莎眉眼冷酷,“这才哪到哪,当我是吃素的么?接下来要是你们没人接手,我倒要看她能扛到什么程度……” “当初说好了要轻拿轻放,你偏要当磨刀石。”疤痕脸的光头——负责训练体能,曾带莉迪亚他们进后山长跑的教官巴格达,说着摇了摇头。 新人,尤其是外面来的新人,就是不知道忌讳。白夜盟是那么好得罪的吗?也不看看他们站在谁的地盘上。 “小心磨断了刀,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最后好心劝告。总归那细伶伶的小丫头不会被分到他的班上,巴格达也多少有些事不关己。 “说穿了,你就是想把那烫手山芋甩掉呗?” 洁癖教官习惯性地往后靠,在沾到玻璃的瞬间又嫌弃地挺直了背脊,看向女教官的眼神内蕴凌厉。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萨曼莎这分明是在胁迫他们其他人接手。 雅柯利冷漠想着,理了理衬衫整齐的袖口,说道:“那个揍敌客家的小胖子,可还在我的班上……”总不能难啃的骨头都让他啃了。 营长渡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暗骂自己倒霉,为什么偏偏这次抽中成了营长?他的情况和巴格达差不多,数来数去手下也只有这几个能用的,“黑曼巴呢?不是说了要开会!” “他说你们要是都不愿意带,他可以接手那小姑娘。”巴格达虽然说着这话,眉头却带着阴霾,显然并不赞成,“不过结果什么样,他就不敢保证了……” “第十天要重新分班?” 莉迪亚咀嚼着里拉带给她的新消息,倒不如何意外。“以什么形式……擂台赛吗?原来如此。” 在第十天的傍晚,还剩下的四百多名学员会被集中起来,原有的号码牌上交,通过擂台挑战赛排定新的名次,再由教官挑选重新分班。 以七到十天为周期,不断洗牌,鼓励弱肉强食,是小山一贯的玩法。 “就算分班,选择权也不在我们手里。”莉迪亚叹息,又很快抬起头来,黑眸中跃动着光,“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雪耻的好机会!” 那些缠住她们不放的渣滓,不服就打到他们服。 这是唯一获得宁静的办法。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又问里拉。 里拉把莉迪亚带到一间仓库外。 小山营地纵深很长,这间仓库位于其他仓库的包围之中,外表看起来并没什么区别。除了大门上了三把锁,似乎防卫尤其森严外。 “这里面有什么?”她们猫在墙根,小心窥视着无人的仓库周围。 “你不奇怪我的水从哪里来的吗?”里拉压低了声音,回头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这里面,这间仓库——全都是水!” 是装水的库房么?莉迪亚微微一怔,鸡皮疙瘩一颗颗立了起来。 “这样的地方,能被你发现了?其他生员呢?”她问里拉。 里拉指了指大门上的三把锁,“守得很严!要不是你进去后,我被追得走投无路,才不会冒险进这种地方!那三把锁和之前我们开的破烂货可不一样,绝对是库房重地——我的开锁技术是跟以前的客、客户学的,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技术。”她不无得意地说。 “原本只是想躲一躲,结果发现里面都是水……”里拉比莉迪亚刚认识她时活泼多了,说着做个毫不美观的惊呆表情,兴奋地撞了撞她肩膀,压低声音,“我们发达了!!” “后来根据我的观察,那个总换衬衫的教官会亲自来这边巡查,一天四五次。”里拉又道,“你被放出来之前,他刚刚来过一次,换言之,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进去!” 莉迪亚这个刚被天上馅饼砸中的人,却比里拉更淡定得多。 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屏息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我们不是还有水吗?”她举了举里拉带给她的水瓶,“贪多嚼不烂。这种地方,来的次数越少,风险越小。等下次缺水时我们再来。” 她对里拉冒冒失失就把她带来的行为有些不满——如果有人尾随她们,将这里也暴露了呢? 里拉沉默瞪着她,慢慢举起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向莉迪亚头顶。 “你干什么?”莉迪亚警惕地看着她。 里拉不说话,不过她的咽喉、胸膛等要害也都明晃晃地暴露在莉迪亚面前。她只是凝神看着莉迪亚的头发,直到莉迪亚被她看到发毛,才突然伸手如电—— 两指从她的发间捏住了什么东西出来。 “?”莉迪亚满头雾水,看着里拉一脸悲悯地将手伸到她面前,圆润的指肚间趴着一只黑色的小虫,已经被捏死了。 “这、这是什么?”莉迪亚忽然感到头上一阵发痒,她难以置信地问。 “跳蚤。”里拉斩钉截铁。 莉迪亚呼吸停滞。 半晌,她才艰难道,“不至于吧……”这会儿,她已经觉得浑身都像要炸开那样瘙痒了起来! 里拉脏兮兮的脸已经完全垮下来,“不止你,我身上也有。这就是跳蚤,以前我们那儿有从外面进的人,第一次洗澡身上都能洗出不少,我认得。” 以前不觉得,她这么一捅破,莉迪亚立刻感觉到了头皮上有无数跳蚤在欢乐地蹦迪,令她恨不得立刻倒毙在地。 两个精致女孩儿对视,眼中都是生无可恋。 “怎么办吧……”莉迪亚问里拉,同时她若有所悟,转头看向装满水的仓库,“你是想?” “敢不敢干一票大的。”里拉低声道。 莉迪亚犹豫。她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但最终说出的话却是:“干了!” 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忍不了,不想忍就不忍,这才是任性的莉迪亚。 “你靠不靠谱啊?” 开锁溜进了装满水的仓库,站在一直摞到天花板的巨大木桶堆前,莉迪亚仍忍不住抱着手肘问里拉。 洗澡可是要脱得光溜溜,这万一有人闯进来,她们可就麻烦大了。 她心里觉得惴惴不安,但又实在忍不了身上跳蚤丛生——最讨厌虫子了!虫子一生黑! 莉迪亚被打到内出血都能忍,悍然拔刀自刎这种事也做过了,忍饥挨饿到两眼烧红都快成了家常便饭,却还是被一只芝麻碎大的黑色跳蚤打败到溃不成军。 精致女孩儿的弱点~ “放心啦,”里拉忙着将最外面的一个木桶打开,“这两天你关禁闭,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都踩好点儿了,外面的锁也重新扣住了,到晚饭还早得很,除了我们,这里没人进得来,巡查的教官也要再过两三小时才会来……喂,快过来帮忙!我们赶时间!” 莉迪亚走过去,锋利的青罗刀一划,轻而易举将里拉怎么也掰不开的木桶盖子撬开。 露出里面满满的一桶清水。 里拉立刻伸手捧起一捧水,轻轻拍到脸上,发出满足的叹息:“爽死了!” 莉迪亚一手拎着刀,另一手的手指伸进水中,耳朵还警惕着仓库外的动静。 一片沉寂,安全。 “脱衣服啊!”里拉又凑到她身边,照旧是压低了声音说话,话里却透出终于能沐浴的无比喜悦,贴身的皮衣已经被她搭在了木桶边上,眼看就要□□半露,“我们得互相帮忙搓澡——没想到我里拉还会有这么一天!” “咄!” 莉迪亚将青罗刀插在了紧邻的木桶盖上,一个随时可以抽出的位置。接着,她脱掉身上早已被不知多少人鲜血浸透过、脏污不堪的外套,也搭在木桶边缘唾手可得的位置。 接着是长裤、内衣…… 赤.裸的手臂撑在桶缘,纤细的腰肢一闪,修长的腿迈进半人高的木桶里,“哗啦啦——” 一阵水声里,小美人鱼破开水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紧闭的纤长的眼睫,精致的鼻梁,下颌,脖颈,微微隆起的胸脯…… 这种储水的木桶比一般人用的浴桶还大上一倍,足够身形苗条的莉迪亚和里拉同时站进去。 洗刷刷、洗刷刷……你帮我洗头,我帮你搓背…… 干涸的血迹、累积的污垢混合着多日来分泌的油脂,在没有肥皂的情况下,极其难以清洁。莉迪亚掐着时间,和里拉互相帮助,两人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将彼此搓洗出了原本的肤色。 一桶原本还算清澈的饮用水,已经被她们糟蹋成了乌黑的泥汤。 她们一共洗了三桶水,才心满意足。 “差不多了吧!” 湿淋淋地从“浴桶”里出来,勉强用外衣擦干身上的水,莉迪亚和里拉看看彼此落汤鸡的模样,都笑了。 “啊,你的样子……”莉迪亚盯着里拉。落难时脏得几乎看不出模样也就罢了,在她记忆里,里拉应该是张妩媚的圆脸,虽然美艳却不算逼人。 但现在,洗尽铅华的里拉,铜红色的秀发被拢到脑后,露出的脸部轮廓美艳绝伦,从颧骨到下颌角,每一寸轮廓都无可挑剔。 分明是个惊艳了无数倍的美人! “是化妆。”里拉看出她的疑惑,动作麻利地穿上裤子和鞋,捏着湿发道。进入小山时她刻意用化妆品将原本的脸型进行了微调,以免太过惹眼。现在嘛…… “我们快走吧。”里拉伸手拉住莉迪亚的手肘,看向门外,声音带了丝不自然的紧绷,“出去……” 莉迪亚挣开了她的手。 她握紧回到手中的青罗刀,挺直了背脊走到门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一刀划断了门上的三条锁链。 金属坠地的喧哗声里,她一把拉开大门。 男人背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看到莉迪亚出来,他微微冷笑,“怎么,舍得出来了?” “用我的洗澡水,洗得开心吗?” 教官雅柯利,当前仍在地下世界活跃的顶级雇佣兵,擅长暗杀,但其它类型的任务也接,和以通常以团队形式行动的雇佣兵不同,他是黑暗势力中有名的独行侠。 据莉迪亚所知,雅柯利还是今年的五位教官中资历仅次于巴格达的老人,至今保留着小山有史以来最年幼教官的记录。尽管如此,这位强者和流星街的合作却仅限于在小山任教,原因很简单—— 他有严重的洁癖。 而现在,这位有严重洁癖、在小山还坚持每日沐浴的教官告诉她,她占用了他的洗澡水? 莉迪亚一个头两个大。 庞大凛冽的杀机笼罩了她,给人一种感觉,仿佛稍微一动就会刹那间身首异处。莉迪亚一动也不敢动。 但这不妨碍她开口说话——她也不得不说:“呃,抱歉。” 教官雅柯利有一双玻璃珠般剔透的银灰色眼珠,此刻不含半点感情,看着莉迪亚的样子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 小山的水资源紧缺,不知道刨去她和里拉用掉的那些,剩下的部分还够不够这位教官每日一沐? 莉迪亚看着他,尽量诚恳地说,“我可以赔偿。” “用你的命吗?还是她的?” 雅柯利说着,第一次把眼角余光分给躲在莉迪亚身后门框内的里拉。随着他开口,笼罩着莉迪亚的气机稍有收敛。 “用这个。” 莉迪亚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向对面的教官。 雅柯利伸手抄住。 他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东西,神色一凝。 那是一颗切割成鸽子蛋大小的剔透宝石,里面流动着莹莹神秘的紫光。 “这样一颗能量石,足够买下十座小山了。” 雅柯利淡淡看着莉迪亚,道。 他手上戴着洁白不染纤尘的手套,却稳稳捏着莉迪亚随手丢给他、还带着潮意的能量石,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 莉迪亚心中稍定。 一个患有重度洁癖的强者,为什么要定期委屈自己来小山这种地方任教?白夜盟的情报里写得很清楚——他缺钱。 缺钱的原因未知,但总之,流星街就是用高达天价的佣金搞定了他。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这颗价值超过同等体积的钻石上万倍的能量石,当然也能解决。 “我知道它的价值很高。”莉迪亚露出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期许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教官,笑得有些腼腆,“所以我还有点小小的条件。” “呵,”雅柯利冷笑一声,却很有耐心:“你说?” “听说第十天,也就是明天,我们要重新分班。”莉迪亚观察着雅柯利的脸色,缓缓道,“我们能分到你的班上去吗?” “你们?” “我和里拉。”莉迪亚飞快地说。 雅柯利只看着她,露出一个仿佛取笑的表情,毫不拖泥带水地收起了那颗报酬,“可以。” 他真的转身就要走。 “等等!”莉迪亚叫住他,在雅柯利转身时,认真地问,“你是怎么发现我们在这里的?” 雅柯利嘲笑:“你们搞出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是当我死人么?” 教官离开后,莉迪亚反而不急着离开这里。 她慢条斯理地将地上被削断的三条铁链捡起来,掩耳盗铃般地重新绕在仓库门上,听到旁边,里拉轻轻抽了口气,问: “能买下十座小山的价值?” 莉迪亚“嗯”了一声,给这句话加了个限定:“大概只限于人吧。” ——小山里最值钱也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了。包括学员,也包括教官。 至于这座地下深埋有念阵,能使用铭牌这种作弊般能力的小山营地,价值难以估量,用整座能量石矿来换都未必能行。 里拉暗自咬牙。 莉迪亚不知道她此刻都想到了些什么,以致连刚沐浴完的莹润脸色都变得有些晦暗,轻松转身道,“我们走吧。” 里拉脚步有些迟滞地跟在她后面。 两侧都是静悄悄的仓库,莉迪亚即将走出第一个岔路口,忽然停下。 “雅柯利收了钱,就一定会负责。”她回头看向里拉,眼神认真又平静。“即使这样,你还不阻止我吗?” “什么?”里拉一头雾水,皱眉问。 “阻止我别走这条路,快点跑。”莉迪亚提醒她,同时戒备地将青罗刀举起在身前。这一回,里拉也被隔在了她刀锋防备的范围内。 “外面有埋伏。雅柯利提醒过我了。” 看着从对面走出来的一群男性学员,她叹息着指出,“这是背叛。” 第131章 鬓云欲度香腮血(五) “后退。”莉迪亚用刀胁迫里拉倒退。 对面的男性学员目测超过五十人,隐隐呈扇形逼近她们,对比孤立无援的莉迪亚,几乎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只是莉迪亚在走进埋伏之前就点破了这一切,因此他们来不及将她拿住。 她一路退到身后的仓库门前。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里拉被她刀锋直指刚洗净的白腻脖颈,深知青罗刀的锋利,气息微促。 “你拿水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莉迪亚想了想,“不过确定有问题是在洗完澡——你变得有些焦虑,像是预料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再回想的话,里拉的破绽还有很多。先不说她一个人怎么在围堵中坚持两天,就说刚才在仓库里,她徒手无法打开装水的木桶——那之前又如何从里面取水给莉迪亚呢?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我洗澡时让他们闯进来吧……” 莉迪亚将里拉扯过来挡在身前,横刀架在她脖颈上,威胁对面的人:“别动。” “你杀了她,我们得到你,也是一样的。”对面为首的男生从容不迫道。他看向莉迪亚的白净面容上透出些许志得意满,似乎她已是囊中之物。 “哦,那这样呢?” 莉迪亚说着,未持刀的手摸索到里拉的脖颈,狠狠将她颈间挂着的铭牌扯了下来,举起,上面的两颗能量石都熄灭了,但到底还剩下一颗闪烁着光芒。 她就知道,为了不让她起疑,里拉在洗澡时,脖子上必须挂着铭牌。 莉迪亚将那块铭牌揣进自己口袋,“你们也许知道我的次数已经用光了。但是她还有——这样,你们还有把握一定能抓到我吗?” 莉迪亚冷冷地看着对面。 她有刀,还有铭牌,就算最终能抓住她,在这过程中又要死掉多少人,他承受得起代价吗? 作首领的男生脸上笑容收敛了,他挥一挥手,已经爬到侧面仓库屋顶上、手持类似弩.箭武器的男生跳了下来,回到队伍中。 莉迪亚道:“放心,不至于让你们鸡飞蛋打。退后些,我和她说两句话,就把人还给你们。” 对面的男生们退开了几步。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趁我洗澡时闯进来吧,”莉迪亚又继续刚才的话,“怎么,以为我洗澡的时候会疏于防备?” “是以为我会手忙脚乱吧。”她又自问自答,“毕竟浑身赤.裸,又有里拉……变生肘腋。” 她轻声找了个词形容里拉的行为,因为找得准确,还觉得饶有趣味。 “真傻,不就是没穿衣服吗?被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她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把你们都杀了,这件事不就能翻篇了嘛?” 是的,就算这些人当真在她身无寸缕的时候闯进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莉迪亚恼羞成怒,用言灵把他们都杀光,再头疼该如何收拾残局。 “唔,至于你们没能按计划进行,是因为雅柯利过来了吧。”她推测道。 “这么多人……” 她数了数对面的人头,比五十还多,六十?七十? 对比小山现有的人数,真是大规模。 ——果然就像雅柯利说的,这么多人在他的宝贝洗澡水周围埋伏,当他是死人嘛? “你们是现在最大的势力?” “在下克鲁鲁。”对面的首领终于找到机会自我介绍,“目前营中能够和我们相抗衡的队伍,”他矜持又故作谦虚地笑了笑,“一个也没有。” “你叫什么?”莉迪亚却临场走神了。 “……克鲁鲁。” 莉迪亚脸上的笑消失了。她刚洗干净的脸蛋俏丽如名花初绽,一旦阴沉下来,居然自有一股令人莫名心寒的威慑。 “我不喜欢你的名字。”她没头没脑地道,话里透着偏执、冷戾。 这个命名方式很像库洛洛,但在莉迪亚心里,眼前的人给库洛洛提鞋都不配。 克鲁鲁被她说得一头雾水,脸色也沉下来。 “废话少说吧。”她没耐心了,语速变得飞快,“劝我不要 ‘负隅顽抗’,老实做你们的禁脔,束手待毙之类……无非是这些。不必了。” “里拉跟你们走是她的选择,我不干涉。”莉迪亚说着,竟然挪开了架在里拉喉咙上的刀刃,向后退了一步。 “但是你走就走吧,居然还拿我当投名状……”她盯着里拉猛然回头,看着她嘴唇微张的脸庞,一字一顿道:“你可真是个贱人。” 里拉脸色陡然变得铁青。 “抱歉,我不该骂人。”莉迪亚眼底跳起几缕血色。她不给里拉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但是我说过了,这就是背叛。按理说我该杀了你……” “但你是库洛洛给我的人。” 莉迪亚死死盯着里拉艳丽的脸庞,里拉被她看得寒毛直竖。 她能感觉到,莉迪亚是真的想杀了她,但同时,她看她的眼神又带着一种看物品的冷漠与探究,好像在她心里——里拉就真的仅是库洛洛千里迢迢寄给她的,一件东西而已。 “你是库洛洛给我的东西,我不杀你。”她果然又重复了一遍。 “但是,再有下次,你必死无疑。” 莉迪亚说完,转身就走。 “你逃不了的!”里拉在她身后大喊。 她说的是莉迪亚终究没法在这样所有人的围剿下独自坚持,最终还是要向现实妥协,但听上去就像是在恼羞成怒地威胁她,这次休想逃脱。 克鲁鲁一声令下,周围的男生迅速朝着莉迪亚追过去。 “你试试看。” 莉迪亚丢下一句,风一般地沿着仓库小路逃跑了。 撂狠话的时候威风,逃起来却狼狈极了。 从里拉那里抢来的铭牌早被她废掉扔了,多亏这些天来莉迪亚养成了无论去哪儿都先找准退路的好习惯——在丢下根本没心情数的几具尸体后,她带着一身伤,险之又险地逃进了后山的垃圾堆。 在漫山遍野的垃圾堆里躲藏就容易多了。 一门心思甩脱追兵,莉迪亚就这么逃到了寂静无人的垃圾山深处。确定安全后,她终于能疲惫不堪地躺在地上了。 天空,这么看,可真高啊……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在垃圾堆里刨了个坑,将自己浅浅地埋进去,身上覆压一层轻薄的塑料垃圾,只露出呼吸的口鼻。 做完了这套伪装,她合上眼睛,安静倾听自己的呼吸声。 里拉,为什么会背叛呢? 莉迪亚几次试探,最终还是判断,她确实没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无非是个吃不了苦头的女人,在强权的逼迫下最终选择了低头,献身谄媚以偷生—— 她可真傻。莉迪亚想,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那些人玩玩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带她出小山吗? 别看在训练营里称王称霸,那些……什么克鲁鲁之类的臭狗屎,想走出去还全都自身难保呢! 这可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里拉这个大傻子!这里唯一有可能活着带她走出去的人,分明是她莉迪亚啊!买椟还珠,舍金玉就瓦砾,说的就是她吧? 库洛洛……怎么会派一个这么蠢的女人来找她呢? 莉迪亚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信库洛洛会犯这种错误。 她好想念他。 细如珠链的眼泪顺着她脸颊流下来。 情绪的崩溃只要瞬间。 莉迪亚咬牙忍住了。这里举目无亲、四面楚歌……敌人!怎么配见到她脆弱的眼泪? 他们只配面对地狱和鲜血。 她想回家…… 可是她连家在哪儿都记不得了。 到最后,浅浅的记忆中就只剩下那个双黑温柔的少年,和一点让她觉得忐忑又踏实的照顾。 多么可悲! 莉迪亚闭着眼睛,在带着抽噎的深长呼吸里,昏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幕已经变成了黑夜。 少许微薄的月光穿透流星街上空经久不散的雾霾,投下光亮,让她不至于以为自己还留在那间禁闭室里。 还是一样的姿势,她埋在垃圾里,假装自己是一条仰望星空的死鱼。 晚课被她大咧咧地翘掉了。 ……就这样吧,反正明天就换到新班级去了。她提前贿赂过教官了。 莉迪亚想得有趣,居然还从嘴角沁出一点点笑容来。 她安慰自己,其实进步已经很大了。 里拉他们之所以设下洗澡的圈套,就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无论是下毒还是偷袭,莉迪亚都没给过她机会。 她时刻保持警惕,她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在发现里拉背叛时,也没有感到冲昏头脑的愤怒。平心而论,她甚至不觉得里拉不该背叛她……她只是愚蠢。 就像莉迪亚也从没想过告诉她,里拉那么想要祛除库洛洛施给她的能力,而最好的除念师就在她眼前。 她当然不会去拆库洛洛的台。莉迪亚在这里,在直面过真正的恶意以后,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库洛洛对她的好。 忽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惆怅。 ……有点想吃糖。 “要那种小颗,硬邦邦,透明的水果糖。”在遍布垃圾的无人的旷野,她小声说道,“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充满糖精和色素的劣质味道……但是有一点甜,很甜很甜。” 只是这么说着,她就忍不住绽开甜甜的笑意来。 “要两颗好了。” 我不贪心,两颗就好了。 她一颗,他一颗。 甜到齁人的水果糖被她塞进嘴里。哇,果然很甜,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什么时候吃过呢?她又记不清了。 但记忆就算烟消云散,像潮水在脑海中涨了又落,也依旧会留下满地痕迹。 身体记得,她的心记得。 还有人,也记得。 含着那颗糖,莉迪亚再次睡了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翌日,小山开营第十天。 操场上错落摆开了十个高大的擂台,场面蔚为壮观。所有还健在的生员都围拢在周围,脸上的表情严肃,紧张,又跃跃欲试,闪着野心的光芒。 连失去资格的奴隶也不肯错过这场盛会——今天他们将有一次机会进行挑战,胜利者能取生员而代之,夺得种种令人眼红的特权。 教官们难得整齐地同时出现在操场上。营长渡的手里拿着一摞打印纸,那上面有目前所有正式学员的编号和姓名,将在今天迎来一次彻底的洗牌。 不过这些热闹都暂时和莉迪亚无关。 她在从后山进入营地的门口被拦住了。 “……你们想干嘛?”莉迪亚看着拦住她的这群人,问。 对方大概有二十几个,牢牢堵住了进入营地的必经之路。 “交出你的号码牌和武器,否则死。”对方机械、跋扈地道。 “喂,她好像是……”有人认出了莉迪亚。 “你也跟我们走。”为首说话的人又补充。 莉迪亚几乎被他们气笑了。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别看只有二十几人,个个都是身形矫健、气势精悍的好手,占据着地利,威胁并不弱于昨天克鲁鲁那伙人的围剿。 她眼尖地看到对方打头那人的口袋里,隐约露出一摞四五个号码牌的轮廓,猜到了他们的目的:这是一伙势力,想要在排位赛开始之前,先把躲进后山的这部分学员淘汰出局——会被逼到躲出营地的这些人,显然都混得很差,实力上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但仍是潜在的敌人,被对家收拢了也是不小的麻烦。 很耍小聪明的伎俩,难成气候。 但问题是,莉迪亚偏偏就被他们堵在了门外。 后山进入营地的格局很有些易守难攻之势,硬闯的话,有点麻烦。 “你们在干什么?”正僵持着,又有人走到这里,问出和莉迪亚一样的话。 来者是个还操着童音的小孩,莉迪亚眼睛一睁——她见过这小孩儿,在专供前一百人的食堂里。不超过七八岁的小鬼,双黑,皮肤柔嫩白皙,现在也脏兮兮的,神情有点小大人似的不好惹。 莉迪亚推己及人,这小鬼能活到现在,一定很了不得。 对面那伙人又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 “啧,”那小孩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不耐烦且嚣张地评价了句,“麻烦。” 莉迪亚忍不住想看他会如何应对。 他们两人站在同一阵线,那小孩也侧头打量着她,令莉迪亚意外的是,他似乎认识自己——又或者是太过自来熟,示意地瞥了眼她手中的刀:“我开路,你冲锋?” 安排得明明白白。 莉迪亚上下打量他一瞬,握紧刀柄,点了点头。 那小孩笑了笑,像扬沙子的动作,抬手扔出几粒黑色的小东西。 下一秒,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面拦在路中间的男生,突然炸成了碎片。 一团血肉像雾一般,氤氲了必经之路。 “快点啊,我东西有限。”只有那小孩面不改色,催促莉迪亚的语气甚至还有点懒洋洋。 对面那群人骚乱起来,脸上写着犹豫——是赶紧扑上来解决他们,还是转头就跑? 莉迪亚已经冲了过去。 她砍到第一个人的时候,隔着两三步外,又一个挡在前路上的敌人被精准地炸成了碎片,还波及了另外两个同伙。 在恐怖莫测的炸.弹开路下,莉迪亚瞬间突破防线,冲进了营地里。 那个小胖子紧跟其后。 真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开路,莉迪亚冲锋,配合得天衣无缝。 “……哇,你好厉害。” 跑到无人的路段,莉迪亚停下来,侧头看着那小孩子。 在小山呆了十天,那孩子居然还有些圆润,让人乍一看上去,会下意识觉得他是个不惹人讨厌的小胖子。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肉啦。 “烦死了,那些人。杀人又没有钱赚,浪费。”小胖子说着,接住落在他指尖的黑色飞虫——仿佛是蚊子,但翅膀闪着金属光泽。 莉迪亚很确定,他刚才洒出的就是这种东西。一共只炸了两颗……两颗足以致人于死地,威力惊人的炸.弹。 “总之,”莉迪亚顿了顿,“刚才谢谢你啦。” 看了那炸.弹的威力,她很确定就算没有自己开路,小胖子也绝不会被那伙人拦在营地外。分明是她沾了光。 小胖子又专注地看了她两眼。他有双很漂亮的丹凤眼,眼尾斜挑起来看人的样子傲气得像只小猫,甚至有些欠扁。 “糜稽·揍敌客。” “我叫莉迪亚。”她笑道。 “……揍敌客。”那孩子又强调道。 莉迪亚保持微笑:“嗯?” “你不认识吗?!伊尔迷·揍敌客!”糜稽有些抓狂道。 “……抱歉,我之前失忆了。”莉迪亚有些苦恼,又恍然,原来是以前认识的人吗?她不好意思地:“你能提示下吗?” “你用的是我们揍敌客家的格斗术!你不是大哥的朋友吗?!”糜稽暴躁道。 他那个见鬼的大哥在送他来流星街之前,木着那张脸得意地强调了不止一遍,他在流星街有唯一的朋友……敢情人家早就把他忘了?! 哈哈哈!忘了!!! “啊,我知道了!”他提到“格斗术”,莉迪亚顿时就想起来了。库洛洛和她说过这件事! “抱歉抱歉,”她诚恳地弯下腰,和男孩对视,“我是真的失忆了。你大哥之前帮了我很多,在六区,我想起来啦。” “……算了。”糜稽郁闷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往营地里走,“我会告诉他的。” 莉迪亚讪讪地,一路跟在他后面。 他们走到操场的时候,排位赛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操场中间,醒目的十个擂台上,总共二十人正在激烈战斗。 五名教官各自负责两个擂台,周围学员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擂台之上——莉迪亚难得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群外,不必担心被找麻烦。 她和糜稽都没有挤到擂台跟前的意思,反而绕着人群,走到操场边缘的一颗细伶伶歪脖子树下,背靠着高耸结实的围墙,远远看着擂台。 擂台排位赛,采取自由挑战的原则,从第五百号学员开始,奴隶可以向正式生员挑战,排名靠后的学员也可以向排在前面的人挑战。 挑战失败的话排位/身份不变,挑战成功则可以取代被挑战者的排位/身份,继续向上挑战。被挑战者不得拒绝排位低于自己的挑战者,否则视作认输,输掉挑战的话,排位掉落,但有机会重新向上发起挑战。 为了不使挑战进行得无休无止,比赛的规则是一方死亡,或被挑战者说出“认输”时比赛结束。挑战者生死不论。 ——环节的设置既鼓励了学员的野心,也很考验挑选对手的眼力,和对敌我实力的准确认知。 擂台上一片血雨腥风。 糜稽拿的是第97号牌,轮到他被挑战时,掀起了好一阵高.潮。 年龄远小于平均值的小孩子学员,手握前一百的号码牌,理所当然地被不少人当做软柿子、一步登天的脚踏板,最后跌得粉身碎骨。 高.潮来得快去得也快。 糜稽用诡秘的体术,一连串爆炸声,和擂台上飞溅的厚厚一层血肉告诉了所有人,能出现在小山第十天擂台上的小孩子,不好惹。 糜稽下台后,接着就轮到了莉迪亚。 她站上高高的擂台,四面八方逐渐响起了由低到高的喧哗。 ——她的知名度比糜稽还要高得多。到现在为止,已经没有人不知道那个关于“谁睡到她,谁就是小山最强者”的赌约。 即使原本不知道,此刻也在擂台下知道了。 纤细的女孩子站在血迹斑斑的擂台上,背脊挺得笔直,手握一把锋利,反射着日光的长刀。 她刚洗掉了脸上的污垢,肤色白皙得令人炫目。哪怕短发凌乱,也难掩少女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些定下恶劣赌约的男性学员们没有看错,她的确是小山营中绝无仅有的宝物。 激烈地战斗,鲜血和死亡,彻底激发了人心底的暴虐,杀戮和性.欲。 整个操场彻底沸腾了。 亢奋的声音如潮水般淹没了擂台上的莉迪亚。 第132章 鬓云欲度香腮血(六) 又一个! 莉迪亚咬牙,挥着早已酸沉如灌了铅的手臂,用刀挡下对手攻来的拳头,斜挑! 半截手臂飞了出去。 擂台上血液喷溅。 挑战她的学员剧痛,对上莉迪亚亮得渗人的双眼,一时肝胆俱裂,转身就往台下扑。 莉迪亚下意识地倾身去追,双腿一踉跄,飞刀投掷而出,贯穿了对手的背心。她这才跌撞着扑到擂台边缘,一把握住青罗刀早已被血液浸透得腻滑的刀柄,拔了出来。 这是第几个了?她早已数不清。 她只知道,不能让任何一个挑战者从擂台上活着走下去。 糜稽的例子已经告诉她,不杀到底下众人胆寒,不激起他们惜命的战栗,这潮水般永无休止的挑战别想停止,她就得死在这里! 喉咙里已经尽是血的味道,眼睛被逼得通红,身上遍体鳞伤,体力几乎耗竭。莉迪亚双手握刀,踉跄着从擂台上站直,摆出继续战斗的姿势—— 来吧! 机械地挥刀,动作已经变成本能。 莉迪亚间或盯着对手、间或扫过台下的双眼亮得惊人。 事到如今,她反而什么也不想了。战斗,是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再一个、再一个、再一个……来吧,都死在这里! 她被最后一个挑战者扑倒在擂台上。 青罗刀远远地滑了出去,空无一物的手掌无力松开,垂落在擂台上,痉挛着,连抽一抽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压在身上的对手粗喘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 他们怀着这样的侥幸跃上擂台,可前面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女孩斩于刀下。 她像被逼到绝处的野兽,有着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将敌人咬死的凶狠。 在擂台上,生死决斗中,她以惊人地速度成长起来。 鲜血遮污了她的美貌,绝处逢生的体术比婀娜的身段更引人注目。以至于台下的男性学员们几乎都要忘记了她是猎艳的目标,而把她看做值得敬佩的对手,和擂台上的敌人。 可此时,感受着身下被压住的柔软,几乎用力就能折断的纤细身体,擂台上,莉迪亚的对手又忽地猛然意识到—— 她是个女人! 远飞出去的青罗刀落地,发出一声响。他猛地看到她被扣在擂台上脱力的手,意识到她已经无力反抗。 ——在这朵危险的花儿刺死了那么多人后,他竟是那个最终的幸运儿! 对手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布料撕裂的声音,传到人声鼎沸的擂台周围,竟然异常清晰。 整个操场都仿佛静了一瞬,继而陡然爆发出高潮般的呼声。 像期待已久的狂欢终于迎来了正餐,围观的生员们无一例外地加粗了喘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方小小的擂台。 兴奋的,不甘的,嫉妒的,紧张的,邪恶的…… 台上的幸运儿已经气喘如牛,双手都颤抖起来。他匆忙移开了掐住女孩脖子的手,转而用双手捏住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肩膀,急切地俯下身去—— 莉迪亚仍睁着眼。 四肢百骸,从每一根神经末梢、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肌肉都传递来同一个讯号,她确实已到了强弩之末。 骄矜的、纯洁的、从没受过半点亵辱的莉迪亚会怎么办呢? 那双早已布满血丝的疲惫黑瞳深处,如寒泉般亮起了两点又静又冷的光。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缓慢伸手,纤细的手腕覆到压在身上的人背后,甚至摸索了下——一个近乎于温顺、认命、搂抱的动作。 “刀来。” 被埋在颈边的人头颅遮挡,她蠕动嘴唇如气音般道。 青罗刀仿佛受到召唤,倏地如神迹般,出现在她张开的掌中。 刀尖垂直,一个向下拥抱的动作。 贯穿背心。 周围的噪声再次静止了。 莉迪亚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挣扎在脱力昏厥的边缘,勉强握刀的手甚至无法切断筋骨,只好转动手腕,让刀刃狠狠地,搅烂贯穿的心脏。 她宁受屈辱,也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一刀毙命的地方,如此隐忍,狠辣,冷静得不可思议。 ……可她再没有力气拔刀了。 压在身上的尸体被挪开。莉迪亚仰面躺在血泊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耗尽了,但她仍睁着眼睛。 她最后看到的是一张消瘦、冷厉、眼珠亮到让人感到不适的成年男人的脸,和半幅遮落下来的黑发。 “到此为止。她我要了。” 力气泄尽,莉迪亚眼皮垂落,陷入黑暗。 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干净的床上。 只是粗糙的木板而已,但擂台上始终萦绕在鼻尖、仿佛炼狱噩梦般的血腥气却消散了。 “你醒了?” 出乎意料,守在她床边的人竟然是里拉。 莉迪亚翻身坐起,又跌到回床板上——她之前实在消耗得厉害,虽然没受重伤,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恢复元气。 从身体的情况看,她应该并没有昏迷多久。 青罗刀也还在她的手边,被莉迪亚再次握在掌心,嵌合一般。 她转眼打量房间,在墙角看到一个上了锁的木质立柜,心里有了些猜测——那里面应该放着药品,这里是小山的医务室。 “这里是医务室。”里拉也道。她看着莉迪亚没有感情的眼神,叹了口气,“你的运气真好。” 到底好在哪儿,她又没说。只道:“衣服我帮你换的,脸和身上也擦干净了。” 莉迪亚这才注意到之前战斗中糊满血渍的脸重新变得干爽起来,身上毁得破布条般的衣服也被换了一套。 “衣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你不嫌弃吧?”里拉故意似的,笑盈盈道。 莉迪亚才攒起来要说话的力气又泄掉了。 死人的衣服……她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几乎要呕吐的难受厌恶,又强自忍住了。 半晌,她才调整好,问:“你,怎么回事?” 声音沙哑到吓人。 里拉的解释中,她才知道,自己在擂台上脱力晕过去后,教官之一的黑曼巴跳到台上,将其他跃跃欲试想捡漏的学员扔了下去,强硬宣布她的擂台赛到此为止—— 原本就是为了重新分班举行的挑战,教官在这件事上拥有最高的权威。 接着,她就被丢来了医务室。 而里拉放弃了擂台赛,同样也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员资格,自告奋勇地来到医务室照料她。 教官黑曼巴…… 回忆起昏迷前看到的那半张清癯、阴鸷的脸,莉迪亚闭了闭眼。 “今天要不是被教官看上,你就死定了。”里拉悠悠然道,“小没良心的,我之前那样……也是为了救我们,中间费了多少力气,你不珍惜。现在知道利害了吧?” 莉迪亚闭眼不答。 里拉眼神一闪,伸出手指来点她的胸膛,莉迪亚刀锋一竖,若不是里拉及时缩手,半边手掌恐怕要被她削了下来。 “你!”好心当成驴肝肺,里拉也变了脸色。 莉迪亚闭上眼睛也不得安宁。她心里盘算着其他的事,沉甸甸坠得没心思想别的,里拉的古怪态度都成了细枝末节,暂时顾不上。 ……她好聒噪。 正僵持着,门外又有人走进来。 莉迪亚睁开眼,看到来人穿着毫不掩饰火辣身材的短背心,短短的头发,冷硬的面容,竟然是女教官萨曼莎。 里拉下意识地往床后一缩,莉迪亚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刀握住横在膝头。 ——和这会儿相比就知道,她之前对里拉真算不上戒备。 萨曼莎根本不把这两只小猫的伸爪子炸毛看在眼里。 她径直走进来,皮靴在床边站定,抱臂居高临下,冷冷地看定莉迪亚。 莉迪亚就和她对视。 不知里拉出于什么心理,确实用心帮她擦洗得十分干净。莉迪亚两颊的丰盈脱去后,稚气消退,更显出妍丽,配上她独有的纯净气质,清艳如花,望之令人忘俗。此时背脊挺直,神色平静,目光如水,手握长刀的样子,又显出十二分的骄矜和倔强,令人升起征服欲,又不敢亵玩。 “我还是那个意思。” 半晌,萨曼莎一扯嘴角,冷冷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莉迪亚只看着她,沉默不语。 她也实在不知道该和这个始终“虐待”她的女教官说些什么。 萨曼莎目光冰冷,隐带涌动着的厌恶,和她对视了几秒,忽然一扬手—— 莉迪亚下意识地侧头! “咄!” 里拉惊骇地掩唇,不敢发出惊叫。只见莉迪亚耳后的墙壁上,一柄乌沉沉又闪着寒光的小型飞刀钉在墙上,入木三分。 莉迪亚侧转的脸上,逐渐渗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继而,殷红的鲜血沿着裂开的伤口涌了出来。 脸上刺痛,莉迪亚在里拉恐惧的目光里伸手一摸,满手的血。 因为躲得及时,伤口不算很深,但被拉得很长。她有理由怀疑萨曼莎就是算好了这一点,才故意放慢了出手的速度。 皮开肉绽的伤口横亘在她如名花初绽般的雪白脸蛋上,格外触目惊心。 这道伤疤留在脸上,莉迪亚就算是被毁容了。 莉迪亚又沉默地看向萨曼莎,似乎在要一个解释。 从她被分到萨曼莎班上开始,面对女教官施加的种种不公的待遇,似乎就一直这样沉默着,一种静水流深的反抗。 安静得简直都不像是莉迪亚了。 萨曼莎看着她半边雪腮上刺眼的血,眼神似乎也一瞬的复杂。她最后只生硬地丢下一句:“受不了就滚。” 又和来时一般突兀、令人摸不着头脑地离开了。 莉迪亚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殷红的血。 “你的脸……”里拉声音有些抖。 生死厮杀她都未必怕成现在这个样子。对里拉来说,毁容才是对一个女人最恶毒的惩罚。 莉迪亚却没有太放在心上。 ……真疼。 她想,原来受伤这种东西,其实根本没有习惯了就不再疼的一说。疼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是疼。 “你有没有止血的东西?”她哑声问里拉。 里拉一阵手忙脚乱后,把莉迪亚换下来的衬衣递给她。看着她从容地用布料擦掉半张脸上的血迹,露出脸颊上那道长而狰狞的伤口。 她那种纯净到仿佛不曾沾染半点尘埃的美丽,因为这道瑕疵而被打了八.九分折扣。 莉迪亚又疲惫地躺倒下去。 “为什么呢?”她轻声问道。 里拉谨慎地看了看门外,才咬牙道:“一定是因为她嫉妒你!” 说得斩钉截铁。 莉迪亚却不以为然。她总觉得……萨曼莎的那意思好像是,想要逼迫她尽快离开小山。 或至少,她又下意识地想摸一摸疼到抽搐的脸颊,生生忍住,是想毁掉她这惹眼的样貌。 须知太过出挑的美丽在有些时候,也会变成祸事。 莉迪亚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她和里拉之所以有着不同的判断,是因为双方掌握着的情报实在天差地别。 不过她仍然愤怒地想,任何理由都不能解释这种伤害——难道说因为这世道活着太艰难,我就可以慷慨送你去死了?还说是为了你好? 此仇不报…… 她握紧了刀柄。 只是时候未到。 萨曼莎刚走没多久,又有人走进来。 来人连个眼角也没丢给躲在墙角的里拉,旁若无人地走到莉迪亚床边,掐起她的下颌,像挑牲口那样转动她的脸颊左右看了看,咧嘴冷哼一声: “萨曼莎,那个多管闲事的蠢女人……” 教官,黑曼巴。 莉迪亚握住刀柄的手指缩紧,指节扣得发白。 “不愿意?” 黑曼巴从她的眼中看出抵触与厌恶,饶有兴味地笑道,“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乖一点,到我的班上,我可不会像萨曼莎那个蠢货那样,暴殄天物……” 他说着“暴殄天物”,目光落在莉迪亚脸上,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物,浑身被冰凉的蛇信舔过…… 这比之前任何的羞辱都更令她难以忍受。 天平忽然就倾斜了。 莉迪亚眼中绽起杀意。 那杀意刚萌生的时候,黑曼巴还挂着冰冷而淫邪的笑意——小猫的杀意而已,他们这样刀头舔血的人,对杀意最是敏感,但沐浴在别人带着屈辱和愤怒的杀意里,又如洗澡一般寻常,甚至有几分玩弄的惬意。 但很快,几乎只在杀意萌生到落定决心的瞬息之间,那股杀意已经如潮水般暴涨,强烈到令他头皮发紧、背脊发寒的地步! 那是生死中厮杀出的直觉在预警! 危险! 他倏地后退,直到距离她足够安全的三步之外,看着躺在床上静静扭头盯住他的莉迪亚,面容阴鸷下来。 那股杀意太危险,他也动了杀心。 莉迪亚从平躺的姿势坐起来。不如此无法忍住她泛起的想要作呕的恶心。 她仍与教官对视着。 在黑曼巴的感知中,那阵排山倒海的汹涌杀意如潮落般消退了,但又不是全然消失,只是凝成刀锋般的一线,就悬在这间斗室的上空,随时可能轰然落下—— “不行。” 莉迪亚竭力忍耐半天,才尽量平稳地说出这两个字,喉头发紧。 她冷冷看着对面的教官,深吸一口气,“有些代价可以,有些不行。”她颤了颤,压抑着厌恶、恶心、恐惧和愤怒,一字一顿。 “这是底线。” 黑曼巴又倏地出现在她床头,一把掐紧她的下颌。 他的速度快如闪电,莉迪亚完全无法躲避。 被逼迫着扬起脸来。 “底线?” 他喑哑的声音挑起,如毒蛇吐信,带着满目阴鸷,令人不寒而栗。 “你跟我讲条件?” 莉迪亚无法再说话了,只不屈而冷酷地看着他。 她很清楚,再开口时,就将是锋芒毕露、不留退路的杀机。 姿态屈辱,但气势高昂,有如君临。 黑曼巴从没遇见过这样棘手的女孩儿。 ——那不是姿态,而是力量。 唯独力量,有让人低头的权力。 黑曼巴再次后退了。 但他既不开口,也不离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仍在估量,莉迪亚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威力几何。 ——他已把她当作值得权衡的对手。 窄小的医务室里陷入死寂。 直到又有人走进来,打破了沉默。 今天踏入这里的第三个教官。 “垃圾,我说过了,离我的学生远一点。” 雅柯利施施然走进来,对黑曼巴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威胁。 “你的学生?” 黑曼巴仍盯着莉迪亚,不屑地丢下一句。 在莉迪亚被丢进医务室之前,雅柯利已经和黑曼巴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若不是他出手,莉迪亚再醒来,就不会是在医务室,而是在教官的私人寝室了。 两个教官抢一个学生,这种事情在小山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 强者为尊,一般这种时候,教官之间打一架就好了。 但在两边教官都各怀心思的情况下,雅柯利乐得退让一步。 ——他和黑曼巴的实力相差不大,动起真格来,自己还稍胜一筹,但眼下犯不着生死相搏。 雅柯利不理会黑曼巴的挑衅,也看向莉迪亚。 “雇主,你来决定?” 他变了称呼,管莉迪亚叫“雇主”,就是把他们的交易摆给黑曼巴看——作为教官,他可以不抢这个学生。但作为佣兵,一旦接下了雇主的委托,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这是底线。 对黑曼巴,这就是一种威胁。 雅柯利也看到了莉迪亚侧脸上刺目的血痕。这小姑娘在雇主里并不令人讨厌,出手又阔绰。 他悠然道,“看在你这么倒霉的份上,换个委托我也是可以答应的。”暗示地看了眼黑曼巴,“杀了他还不够,但打一顿是可以的。” 黑曼巴只扯了扯嘴角。这种程度的挑衅,还不足以让他们动怒。 莉迪亚当然不会把委托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事上。 她当真要杀人,随时都可以自己来。但哪怕胸膛里翻江倒海地泛着恶心,莉迪亚也一刻没有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到小山。 那么多疼都忍过了,这点羞辱,怎么比得过筋骨折断的剧痛? 她深吸气。 “更改委托。”她看着雅柯利,面容宁静,“我活着,在小山你帮我牵制他。”她瞥了眼黑曼巴,“我死了,你去白夜盟和莫罗家族报信。” 她冷冷地扯开嘴角,“自然有人愿意用十颗、百颗能量石的价格,来为我报仇。” “哈哈哈!”雅柯利拍手笑起来,“痛快!这个价值,请动揍敌客倾巢而出都够了。” 他又怎能不分一杯羹? 谈妥了条件,雅柯利看向黑曼巴,问莉迪亚:“你跟着他?” 莉迪亚默认。 他点头,“成交。”转身走了。 交易当着被威胁的人面达成,就不用雅柯利再不错眼地盯着了。早就说过,真打起来,还是他略胜一筹。 医务室里只剩下三个人。 里拉全程噤若寒蝉,眼下也没有她说话的份。 黑曼巴阴沉地看着莉迪亚。即使半边脸被伤痕横亘,她依旧美得耀眼——那种清纯,以及冷酷且骄傲的气质,比容貌更卓然百倍。 “你对我有所求。” 他冷静指出。 莉迪亚并不否认这一点。 “我来的时候,看过小山所有的资料。”她坦然道,“我进来,当然是有所求。” “想变强?”黑曼巴扯了扯嘴角。 莉迪亚点头。 “我知道,你是小山最擅长量身打造的教官。我的情况,找你最合适。” 她开诚布公,顺便给黑曼巴戴了顶小小的高帽。 这也并非虚言——白夜盟的情报里就显示,黑曼巴不像其他教官都另有主业,他是职业教官,游走在世界各大顶尖训练营中,最擅长根据不同生员的自身特点因材施教,乃至量身打造出其最适合的战斗模式。 但他的问题也很尖锐,人品低劣,常年有性.侵学员的恶行,几成惯例。 “你知道我的规矩。”黑曼巴盯着她,阴鸷地笑起来。 想被他调.教?先到床上来。 “我也说过,有些代价我不愿意付。”莉迪亚也冷下脸来,掷地有声,颇有图穷匕见的架势。 “你对我的冒犯,想就这么算了?” 她忽然大笑起来,被压抑多时的戾气喷薄而出,遍布满室的杀机让黑曼巴如芒在背,说明她不是弱者在开玩笑—— 如煌煌大日升起,她眼中的光芒冷戾、猖狂而霸道。 “教我,来换你的命!” 第133章 已识乾坤大(一) “尼克松·哈亚卡先生?” 黑发少年坐在光可鉴人红木的办公桌上,脚踩着桌前的转椅,背靠着直达天花板的密集书架,手抵下巴看着来人。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哈亚卡家主震惊到脱口而出——这里是哈亚卡家族最深处的密室,历来只有家主一人有资格进入。 他不由得看向少年身后的书架,几十年来,家族最绝密、最见不得光的情报全都储存在这里。为了确保安全,他甚至不敢使用网络,而一律采用最古老的纸张和手写体。 而现在…… “不久前,你因为不满莫罗家族的霸道,秘密投靠了厄里斯家族,并联合其他三个家族,酝酿了一个打击莫罗家族统治的阴谋,只是还没来得及实行,是这样吗?” 库洛洛看着脸色骤变的老者,平静问。 “库洛洛·鲁西鲁!”尼克松·哈亚卡终于想起了黑发少年的名字,他惊慌失措地喊了出来:“这不可能!莫罗家族——你无权处决我!我要求议会的审判!这是污蔑!可怕的阴谋……呃!” 库洛洛松开掐断他喉咙的手,人死后便溺失禁的臭味很快在不通风的密室中弥漫开来,驱散了原本清幽的雪松熏香。 “抱歉,我有点赶时间。”库洛洛恍若未觉地站在尸体旁边,“去地下再申辩吧,和你的同党一起。” “他们实在太啰嗦了,”他扭头和走进密室的金发女孩抱怨,“杀另外三个浪费了很多时间,我这回吸取教训了。你不介意吧,派克?”他顿了顿,带了点辩解的语气,“你说了不必留给你亲手杀他的……” “当然。”派克走到装满机密的书架前,取下几本书散开丢在地毯上,举着打火机将纸张点燃。火焰很快吞噬了白纸,灰烬卷曲着,浓烟蹿了上来。 “这些事早就过去了。咳咳,”她掩着鼻子站起来,走向在密室入口等着她的库洛洛,“我们走吧。” 哈亚卡家族,十三区的中等势力,以搜集情报见长,经营着在八区的情报屋——是的,就是派克幼时曾经待过的势力。 往事已矣,如火苗吞噬灰烬,黑烟直上云天。 他们离开已经不剩几个活口的哈亚卡家族宅邸,堂而皇之走在十三区的街头。 “团长,我不明白一点。”派克犹豫了下,问库洛洛,“剿灭叛乱的家族,为什么要你亲自出手?” 这不是事情大小的问题——先不说暗杀这种手段是否太过偏激,只说为了莫罗家族,库洛洛会不会太卖力了? 库洛洛扫视过整洁的街道,柏油路、花坛和有着玻璃橱窗的店铺,这里和他们看到的在外面的城市几乎别无二致,只是悠闲游逛在街头的行人少了些。 他轻轻嘘了一声,眼里带了些莫测的神色,“这可不是能说出来的事。”他对派克伸出手,“你自己看吧,问我现在在想什么。” 派克与他手掌接触,发动能力。 下一秒,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不敢相信自己能力得出的信息,她甚至下意识地看向库洛洛求证。 “命运总爱向我们证明,强者弱者都一样无法掌控她……不过这才有意思,不是吗?”库洛洛侧头看着她,翘起嘴角。 派克沉默几秒,“这个任务做完了,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库洛洛:“砍断了哈亚卡家族这条臂膀,莫罗家族的情报部门最近很缺人。”考虑到派克曾经在效力于家族情报方面的童年阴影,他又善解人意地道,“不愿意的话,我再去问问侠客。他最近和姬芙玩得很好……” 在非必要的时候,库洛洛并不喜欢强迫别人——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别人”也许等同于“同伴”——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态度随意又温和的人。 但这绝不代表他的危险程度和威慑力会因此降低。就像此刻,派克想着他的布置,便从心底泛起阵阵寒意。他未必是处心积虑,但越是如此,那股恶意就显得越纯粹。 人总有恻隐、感恩之心,但库洛洛对他认定的敌人不存在丝毫怜悯。这或许就是在流星街立足所必需的基本素质——被逼到绝境的审判仿佛还近在眼前,而现在他落子漫不经心又狠辣如斯,如蜘蛛舒展节肢抱住猎物。 他神色从容,灵魂坚定如黑曜石,在永夜中熠熠生辉。 “我去。”派克道。 她选择跟随这个人,那么不问因由,剑锋所指,便为他达成。 “大家族的情报模式,对我们以后未必有用。但多了解总是好的。”库洛洛道。 “我明白。”派克毅然道。她的能力是这样,放她一个人进去,就相当于莫罗家族横亘整个流星街、甚至遍及世界的情报系统对他们完全敞开。 “我的意思是,”库洛洛的表情有些无奈,“趁机多学点东西。你的能力注定了要和情报打交道……靠山山倒,学到脑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目光放长远,眼下处理的都是小节,我们总要走出去的。”他温和道。 派克动容:“是!” “但也要小心,别阴沟里翻船。”库洛洛又不放心地补充。 “是,我知道。”派克莞尔,柔声道。 “……记到脑子里的才是自己的?”库洛洛又捂着嘴小声念叨,“那也得别像莉迪亚那样倒霉才行!” 对莉迪亚来说,既然已经证明了记在头脑里的靠不住——那就靠身体来记忆! “又失败了。真是笨拙啊……” 黑曼巴从背后紧贴着少女,扼住她娇嫩的喉咙,恶意地低下头去,唇贴在她耳边,沉声叹息的同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近在咫尺的后颈。 颈后肌肤被湿热的舌头舔过,莉迪亚浑身剧震,背部肌肉霎时绷紧,双臂用力,猛地挣脱—— 被铁钳般的手指施力掐住,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她一动也动不了。 “反背风筝绞?” 男人依旧那样不疾不徐地拖长了声音,依旧营造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耳鬓厮磨的意境,“我说过了,格斗技不代表胜负。” 如果莉迪亚的怒气值能够具现化,现在大概已经一路飙升到几乎爆表了。 这些天的“磨合”已经足够劣迹斑斑的教官单方面摸清她的底细,再一次,恰好卡在少女承受的极限松了手。 莉迪亚一个踉跄向前挣脱,匆匆横刀反身,防备地看向阴影里的教官。 在这座仓库的屋顶,氤氲的月光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透出。此时已是深夜——白天有常规训练要参加,黑曼巴给莉迪亚开的小灶无情挤占了本就不多的午休和睡眠时间,在小山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 但更糟糕的还是教导人见缝插针般的性.骚扰。 背后仿佛还停留着被蛇爬过般的腻滑感受,莉迪亚怒视他,虽然竭力忍住不说,但她并不很会掩饰自己的脸上写满了“恶心,想吐极了”这样的嫌恶。 如果最后不能斩杀此人,她怕是从此要对蛇一类的东西产生心理阴影了! 黑曼巴并不在乎莉迪亚的想法。 他站在原地,故意对她意犹未尽般地舔了舔舌头,在莉迪亚目眦欲裂的瞪视中,蓦地沉下脸,声音冷硬地一声暴喝:“再来!” 莉迪亚握紧刀柄,纤细身体如一道离弦之箭,划着奥妙的折线,疾速冲了上去。 “太慢!” 看似毫无防备的教官双手负在背后,以一种悠闲到令人牙痒的姿态身形连晃,闪避的幅度并不大,却每一次都妙到巅毫地完美避开了莉迪亚的抢攻。 莉迪亚咬牙——这种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见到成效的训练实在令人绝望。也许就像他说的,自己真的太过笨拙? 攻势已尽,她再次挥刀横砍,被一只手闪电般地伸入层层刀光,精准地握住了小臂,“啊!” 失重感中,莉迪亚整个人被以手臂为轴心甩了一个圈,重重飞出去,一直砸到仓库栓死的门上。 结实的木板巨震,灰尘簌簌落了她满头满脸。 莉迪亚眼前昏黑,喘了半晌,一个激灵跃起,踉跄着站稳了。 这几天来,对战中她没有一次攻击落实到黑曼巴身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不少打——臭名昭著的教官在对战和教导中占了她不少便宜,但动起真格来也毫不留情。 莉迪亚吃了亏,受了不少教训,但也确实从这个人的手上,学到了很多别人不曾教给她的东西。 “一击不中,立刻退走。”黑曼巴走近她,阴冷道,“我最后再说一遍。你的身体素质比你将来的对手差上百倍,一旦被缠住,死的只会是你。想做战士?我教不了你。” 他再次俯身,掐住莉迪亚的下颌,逼她抬起头,四目对视,“隐藏在阴影里的刺客,逃跑比老鼠还快的盗贼……这才是适合你的角色。” 莉迪亚的刀势堂皇霸道,也许和她个人的性格有关,但黑曼巴现在要求她强行扭转这一点——最习惯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转变的过程很痛苦,但不如此就无法蜕变。 “人,得学会认命。” 莉迪亚咬牙,被迫和他对视的眼瞳深处,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再学不会,我就把你丢到蛇窟里体会。” 黑曼巴放开她,转身拉远距离,背对着她,“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他啧了声,“现在,给你三秒,然后进攻!” “今晚如果不能划破我的衣角……”他意犹未尽地停住。 莉迪亚闭了闭眼。 这座仓库所有废弃的木箱、地板撬起的缝隙、墙上的钉子……所有细节如镭射般在她头脑中迅速勾勒、建模。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握紧削铁如泥的单刀,朝着斜对角的方向轻盈奔跑起来。 莉迪亚将飞刀掷了出去! 黑曼巴以逸待劳,她毫无胜算,只有兵行险着。黑暗中,那双桃花眼敛尽了艳色,闪着莹莹的光亮,如同盯紧了猎物露出獠牙的野兽。 肾上腺素飙升,她在拼命的同时,柔韧灵活的身体腾挪移动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空前精准、凝练、像是细心演算过地那般毫无瑕疵…… 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 而事实上,只有她和黑曼巴知道,莉迪亚做到这样几乎脱胎换骨的变化,只用了短短三天。 黑曼巴游刃有余地招架她的攻击,或者说刺杀,脑中飞速计算着各种数据。 他心里明白:什么最差的一届都是说来刺激她的话术,莉迪亚的天赋从某种程度来说,几乎算得上他带过的最好之一。 力量、耐力和身体强度的确是无法弥补的弱项。速度和灵巧虽然勉强过关,但也还远远算不上顶尖。 然而这个领域之所以危险,在于并非只是战斗力的简单相加。 比起这些,黑曼巴更看中那种只有在生死之际才能激发的灵性,学习能力,爆发力,或者说……杀戮的本能。 有些训练营会专门建在战场,训练的是从枪林弹雨、炮火漫天中走出去的,随时可以百人阵中杀红了眼的野兽,但小山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更像把玩在这个世界黑暗一面顶尖势力指尖的昂贵棋子,未来的每一次交锋都应该充满华丽或极致简约的美学,满身罪恶,又如枪械般漆黑冰冷的美。 莉迪亚能把这些做得很好。 黑曼巴的狂妄来自于他确信在这个领域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而他发现——在莉迪亚的身上就埋藏着那种美,如刀锋般危险得令人着迷,甚至超越了□□和气质的吸引。 怎能不令教导她的行家见猎心喜? 双手化作比刀刃更狠辣的武器,电光火石间两人过了几十招。 直到黑曼巴双手如电,摆脱了莉迪亚的攻击,紧接着身形猛地拔高,踩着墙壁跃起后擒拿加扑落,压着她将人砸在地板上。 莉迪亚背受重创,几乎吐出血来。 “你扔了你的刀。”黑曼巴的语气近乎轻柔,因为彻底压着少女柔软的身躯,眼底也不由得跳出几缕欲望。他低头调笑,“怎么,改变主意要跟我学学色杀了?” “教官,”莉迪亚侧脸避开他垂落的头发,气喘吁吁中,冷硬地道,“只有蠢货才受制于欲望。” 她又笑起来——不可否认,这种赌上一切的博弈令她从骨子里感到兴奋。 他们当然都在赌,赌赢到最后的人是谁,莉迪亚还是黑曼巴——赢的人才能活下去,输者要么灵魂丧失,要么□□死亡。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而他们是最疯狂的赌徒。 “你不觉得这情况很眼熟吗?”莉迪亚说着,在他身侧摊开手掌,“刀来。” 青罗刀飞驰而至,在贯穿黑曼巴肾脏的前一秒,教官的腰身如蛇一般以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避开了伤害。 黑曼巴从地上一跃而起,莉迪亚也握刀站起。 他低头看腰侧,那里的衣服被割开了一道裂口,鲜血正从撕裂的布料间渗透出来。伸手抹了一下,丁点皮肉伤而已。 “割破点衣角?”莉迪亚盯着他翘起嘴角。 ——他们冷笑,狂笑,调笑,暗笑,但眼中从来不含半点笑意。对敌人,或许只有杀意。 莉迪亚此刻就有些遗憾。比起司空见过的鲜血,她更想看到代表死亡的肾液流出。 “这就是你的底牌?” 黑曼巴回忆着那把再一次凭空移动的刀,这一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莉迪亚口中的话语。 “这也算得上底牌?”莉迪亚骄狂地不屑一顾。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想学到更多,想赚到回本,就得拍出更多筹码。 豪赌么。 第134章 已识乾坤大(二) 莉迪亚走进被克鲁鲁势力占据的营房才没多久,里拉就迎面走了出来。 她身上的黑色皮衣换成了宽松的衬衫,□□半露,铜红色卷发散落在衬衫领口间,行走间风情醉人。周围或坐或站或路过的男性生员,没有不把视线流连忘返投向她的。 美丽这种武器无疑被里拉用到了极致。她一路走过来,很多桀骜的男人纷纷甘愿让路。 “你混得不错嘛。”莉迪亚上下打量她道。 “彼此彼此。”里拉同样美眸转了她一圈,妩媚甜蜜地冷笑,“稀客啊。” 她们确实不太合得来,但在这座危机四伏的营地里,又有一种特殊的遥相牵系的相依为命感。 里拉没问她身为“两个教官眼里的红人儿”为何要贵足踏贱地,莉迪亚也只当没看见她修长脖颈上的层层吻痕。 营房里光线阴暗,因为住满了人,空气浑浊闷热,架子床之间的过道只有一人宽,她们站着说话的地方就紧挨着隔壁躺在床上的人,一举一动都在几十人眼皮子底下。 “出去说。”莉迪亚道。 她们站在营房的斜对面,背靠着食堂的后墙。 “谈笔生意。”莉迪亚看着远处淡淡道,“你们那个老大,叫什么……abb来着?” 里拉最烦她这个目下无人的劲儿,翻了个白眼,刚要讥刺。 莉迪亚接着道,“你们在小山并不是全无敌手。最大的对家实力与你们相当,首领叫卡罗——我的左手刀在他手上。” 里拉在克鲁鲁的势力里可不是禁脔那么简单,听了莉迪亚的话,她眼神一闪,“你想干什么?” 莉迪亚的回答和里拉对她的了解完全一致——非常地霸道:“杀了他,拿回我的刀。” 里拉转着发梢:“你想要克鲁鲁帮你?” 莉迪亚看了她一眼。“是合作。严格说来是你们占了便宜。一把刀而已,我有的是办法弄回来。但再这样发展下去,克鲁鲁和卡罗必有一战,而你们处于劣势。” 那个卡罗很有两把刷子——理所当然,红袖那样的宝刀出现在小山,最终必然会落入最强者的手中。卡罗本身的实力称得上小山这届顶尖,他和克鲁鲁两人都开念了。 再者,卡罗身边汇集的人手虽然不如克鲁鲁这边多,质量却要好上一筹,隐有后来居上之势。 里拉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属实。 ——莉迪亚早就不是刚进入小山时那个毛手毛脚的小丫头了。她褪去了咋咋呼呼的浮躁,整个人都变得沉稳、冷静,学会了审时度势,遇事分析,谋定而后动,每个字都斩钉截铁。 这种成长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别人再难骗倒她了,而她开始像个下棋的人,有资格审慎地提出要求,实力允许她与别人平等合作。 “你准备怎么做?”里拉问。她没理由拒绝这个诱人的提议。 “很简单。”莉迪亚胸有成竹,“你们派人做出进攻的假象,分散卡罗身边的人手,给我留出出手的时机。” 这是黑曼巴给她布置的阶段性任务。夺回自己的左手刀,杀死这届小山学员中数一数二的强者。 “然后我就出师了吗?”莉迪亚歪头问。 “想得真美。”黑曼巴冷笑,“然后才能证明你有被我培养的价值。”他黑得渗人的眼珠阴鸷地看了她一眼,“不失.身的价值。” 莉迪亚的脸白了白。 她暴露了自己的言灵(虽然表现出来只是能用语言召唤青罗刀而已),当然冒着极大的风险。不是说黑曼巴能凭借这一点想象到她更多的能力——一般脑子正常的人也都想不到——而是她为了寻求更有针对性、更有效率地教导,主动暴露了自己的命门。 当黑曼巴再一次把她压在地上,同时单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嘴,令她无法发声的时候,莉迪亚真正体会到了直面绝望的恐惧。 黑曼巴最终没对她做什么。 莉迪亚一度心如死灰,但她赌赢了。 事实再一次向我们证明了,莉迪亚也强迫自己接受这一点(在这里她真像个赌红了双眼的疯狂赌徒)—— 生死不重要,贞操也不重要。 输赢才重要。 一瞬天堂,一瞬地狱,这才是赌博。 莉迪亚走到现在,她想要赢。 小山开营第十七天,正式学员间爆发了第一场内战。 预料之中的开头——从克鲁鲁和卡罗两个人最先开念,到他们身边聚拢的势力渐成气候,所有明眼人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也是小山每年的保留节目。 但这一回,所有人都没料到结尾。 卡罗是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他是光头教官巴格达的学员,光凭身体素质就足以傲视全营,一拳足以轰塌小山的半扇营墙那种。 但这并不代表他是那种有勇无谋的类型—— 卡罗的念能力是辅助型的增益类能力。他不需要念能力帮助他战斗,而是凭借这种能力笼络人心,迅速拉拢了一批希冀实力更上层楼的学员汇集在他身边。 这群人因为卡罗的增益能力,实力突飞猛进,聚拢在卡罗身边,团结得如铁桶一般,在小山横行霸道,让人无从下手。 当卡罗发现,他的部下已经被克鲁鲁有计划的进攻带离了他周围,立刻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 他并不惊慌,双手握拳,下盘压稳定在原地,迅速调整呼吸,一双虎目审慎冷静地环视周围。 他的双拳上各带着一副合金的拳套,指节处突出狰狞的尖刺,上面还带着淋淋血迹——不久前,他就是用这双手击碎了不止一个敌人的脑袋。 这个人懂得聚众以为羽翼,但他并不依赖手下,甚至也不依赖念能力。即使只有一个人,一双手,他也是横当百万之师的猛将。 凶残暴戾的目光定格在拐角处的巷口。 “出来。” 莉迪亚只身一人,拎着青罗刀走出来。 她的脚步很轻,体态轻盈,像一只纤细的燕子从屋檐的阴影里落下,身高几乎只到卡罗的腰间。但她的眼神很稳,面容沉静——那是张已然准备好杀戮的面孔。 两人隔着十余米的巷道对视。 卡罗看到莉迪亚,几乎失态地扬了扬眉毛,眼中露出浓郁到不信的不屑:“就凭你?” 费尽心机摆下杀局,克鲁鲁怕了不亲自来也就罢了,居然派出这个娇滴滴的女孩? 她是在小山很有名,但那名气更多是格格不入的艳名——就算出手狠辣,刀下亡魂不少,但在卡罗这样的人眼中,依旧只是个玩物罢了。 莉迪亚看向卡罗别在后腰带中的那把刀。 纤长的刀身略弯,弧度曼妙如美人的腰线,刀鞘的色泽也是淡淡的绯红,令人惊艳。 和男人的彪悍魁梧格格不入。 那是她的红袖。 “那是我的刀。”她平静道。 卡罗皱了皱眉,反手摸上腰后别着的刀柄。红袖是把好刀,削铁如泥,说是神兵利器也不为过。 男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好刀,比绝色美人更诱人。 哪怕卡罗最擅长的武器是双拳,当这把刀经过层层转手,被献到他的面前,他也爱不释手地欣然笑纳。 但现在,莉迪亚一双剪水双瞳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儿像黑曜石浸泡在溪水里那样冰凉,拦在他面前说,那是她的刀。 卡罗想了想,抽出红袖刀,连着鞘抛了过去。 鞘里的刀尖带着劲风,直射莉迪亚的侧脸,被她探手一握,轻轻巧巧接住。卡罗并没有在这一击中蕴含任何杀意。 莉迪亚接了红袖刀,难掩惊讶地看着他。 “刀给你,走吧。” 卡罗凝视她,冷漠道。 莉迪亚怔怔地看着他,脸上冷凝融化了一瞬。 “拿着你的刀,滚!” 卡罗见她不动,冷下脸又喝道,舌绽春雷。 莉迪亚不为所动。 “……你竟是这样的人。”她喃喃自语,表情带着恍然,似哭似笑的复杂,“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黑曼巴给她这个任务的恶意。 “让开,这不是你该参与的事。”卡罗调整了一下双手的拳套,朝着莉迪亚身边的岔路走去,浑身蒸腾着战意和杀意,却始终没有冲她而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莉迪亚深深地看着他就要越过自己离开,脸上现出挣扎。 为了变强,可以对无仇冤的人出手吗? 可以不择手段地杀戮吗? 真正泯灭良心,卑鄙无耻地挥刀? 她做得到吗? ……她要做吗? 莉迪亚拿刀的手颤抖起来。 刀尖只抖了一下,比蝴蝶抖动触角更轻微,却惊醒了她。 拿刀的手是不能抖的,任何时候都不能,瞬间的疏忽就等于死亡。 她的心坚定起来。走到现在,他们都没有退路了。 强者活,弱者死。 这样的命运从进入小山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站住。” 卡罗始终没有放松警惕。听到隐带软弱和颤抖的那一句,他停住脚步,冷冷地看向身前拔刀出鞘的莉迪亚。 青罗刀皎洁的刀刃暴露在空气中,闪着冷冽的寒芒。 莉迪亚执刀的手,再次稳如磐石。 “想过去,先杀了我。”她咬字道,“你死我活。” 卡罗眼神冷彻,脸上浮起暴虐。 他没有再说。也不必再说。 带着尖刺的合金拳套,裹挟着万钧之力,照准莉迪亚的面门砸了过去。 卡罗一击毫不留情,势如雷霆。 莉迪亚挥刀迎上。 强壮和纤细,刚猛和诡谲,横冲直撞和灵巧翩跹,在陋巷中。 狠.狠碰撞在一起。 这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挑战,也是一场差异悬殊的挑战。 结局无比惨烈。 莉迪亚把红袖刀刺进卡罗的脖颈,几乎整个人绕在他的背上。 卡罗双手的拳套都已经废弃断在地上,双拳鲜血淋漓,身上布满纵横的刀口。 莉迪亚的样子更凄惨,右手垂下,从肩膀到上臂被拳风击得粉碎,青罗刀飞上了旁边的房檐。 陋巷的方寸之地被拳风波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撒满了血迹。 最后一刀从卡罗的后颈刺入,切断了他的生机。 两米高的巨人颓然倒下,莉迪亚同时跌倒在地。 粉碎的半边肩膀废得彻底,剧痛令她面白如纸,耗竭的力气连从地上站起都不能。 这实在是一场生死恶战。 对不起……莉迪亚看着卡罗双眼圆睁的尸体默默道,我最后还是作弊了。 她单手用红袖刀撑地,艰难地跪起身,横刀在颈间一抹。 铭牌的能力被激活,眨眼间,莉迪亚全身的伤势已经治愈,脸颊也恢复了健康的粉红。 与此同时,原本闪亮的两颗能量石再次熄灭了一颗。 卡罗的身上也带着铭牌。他们原本不必生死相搏——小山给他们预备了余地。但莉迪亚一早就说过,这是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卡罗死,她活。 莉迪亚捡起青罗刀,从战斗造成的废墟离开。走到巷口,看到正站在那里阴影中的黑曼巴。 “啪。”一个巴掌狠狠地摔到她脸上。 莉迪亚被打得歪过头去,吹弹可破的脸颊迅速肿了起来,淤血渗透肌理,沿着嘴角流下。 又瞬间在铭牌尚未消退的能力中愈合。 “正面挑战,你很英雄啊?”黑曼巴阴鸷的声音冷得刺骨。他不给莉迪亚辩解的机会,掐住她的下颌逼近。 “好姑娘,你要是记不住我教你的东西,”他看进她的双眼,如蛇一般舔了舔嘴唇,眼中燃着沸腾到冰点的怒火。“我们就不要彼此浪费时间了,嗯?” 莉迪亚固执地和他对视。 卡罗没得罪她,她不肯用偷袭刺杀的手段。 不肯那般折辱自己。 黑曼巴对此愤怒无比。他早已给她指出适合的道路,尽心竭力,人家却不领情——要堂堂正正?不听管教! 他之前教导莉迪亚有多用心,现在就有多愠怒。真正动了杀意。 与其让她这样出去被别人杀了砸了他的招牌,不如他先掐死她!死前还能爽一爽! “……我赢了。”莉迪亚吃力地挤出字来。 黑曼巴怒极反笑,粗暴地探手扯出她颈间悬挂的铭牌,金色的长方形上镶嵌着一颗被点亮呈紫色的能量石。 “赢?没有这玩意儿,你现在就是残废。”他一把扯下铭牌,远远扔了出去,“你管这叫赢?现在呢?再说一遍!” 莉迪亚丢了保险,眼神一晃。“如果危及生命,我不会留手。”她勉强辩解了句。 黑曼巴仍怒火中烧。可笑的天真!愚蠢的清高! 莉迪亚掰开了他的手,擦了擦自己嘴角残留的血渍。 “试炼还没有完。”她抬眼,提醒暴怒的教官。 莉迪亚找到里拉和克鲁鲁时,对方已经在指挥打扫战场。 卡罗身死的那刻,施加在他手下身上的增幅念能力也同时失效。原本人数就少于克鲁鲁方,一方早有准备,一方猝不及防,结果可想而知。 “你竟然真的杀了卡罗?” 看到满身狼狈的莉迪亚缓缓走过来,里拉语气惊讶。但不可否认,看到莉迪亚活着走出来,她内心狠狠松了口气。 莉迪亚疲惫得不想说话。 “辛苦了,莉迪亚。”克鲁鲁成功登顶小山,愈发意气风发。他温和地弯腰对她笑,脸上带着欣赏和赞许。“做得很好。” 莉迪亚抬眼看他。 她身上的伤势已经全都愈合了,脸上虽然沾着些许尘土和血渍,却清艳逼人,左脸上一道寸许长的疤痕落在白皙柔嫩的脸颊上,触目惊心的反差令人腹下一紧。 “这就是红袖刀吗?”克鲁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她手中带鞘的红色长刀,和善微笑着伸出手,“给我看看好吗?” 莉迪亚深深地看着他,无异意地把刀递到他手中。 克鲁鲁拔刀出鞘,端详了几秒又收起,仍握在手中未还给她。 “老大,都打扫干净了!” 一个手下难掩激动地来汇报,看向克鲁鲁的眼中带着崇拜的光——拿下了卡罗的势力,他们就是小山当之无愧的霸主了! 克鲁鲁显得宠辱不惊,和声细语地把后续命令交代下去。手下群情激荡,如奉纶音,领命而去。 打发了手下,克鲁鲁的注意又回到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的莉迪亚。 即使他抛下她和手下交代了半天,女孩仍显得安静又耐心,比起以往的高傲,似乎格外温顺。 想来她也知道这一战后,他已今非昔比,克鲁鲁不无自傲地想。 “久等了。”他说着,一手仍牢牢握着红袖刀,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伸过来,揽住莉迪亚肩头。 莉迪亚避开了他的手。“刀还我。” 她提醒克鲁鲁,这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年轻首领的脸微微一沉。“女孩,现在的小山,你已经没有选择了。我知道你杀了卡罗,但我可不是他……” 莉迪亚的表情发生变化。 你的确不是卡罗。 她没有反驳,凝眸看向克鲁鲁,桃花眼中泛起盈盈波光,那一瞬含情脉脉,娇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克鲁鲁觉得自己看懂了,心轻得几乎飘了起来。 这是示弱,是示好,是女孩的屈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讯号…… 激战过后,沸血未冷,现在是收割战利品的时候了。 他展臂拥她入怀。 莉迪亚并未反抗。 她柔若无骨地偎进他怀里。 里拉就站在他们旁边,眼眸含笑看着。 青罗刀穿透了克鲁鲁的心脏。 莉迪亚的脸已经冷逾寒冰。 ——这才是黑曼巴任务的全部。杀掉卡罗和克鲁鲁。 所幸克鲁鲁的反应并没有让她失望。 她推开软倒的尸体,自己挺直了背脊,眼神冷戾。 “我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 她瞥向旁边的里拉。里拉毫不惊讶,仿佛莉迪亚暴起杀人根本在她意料之中。 注意到莉迪亚的目光,里拉公式化的笑容只稍一调整,就变得满不在乎又干劲满满。碧绿的眼眸中流露出成竹在胸的神色,她抬手用皮筋将披肩的蓬松卷发扎了起来,显得英姿飒爽。 “杀就杀了吧。克鲁鲁的势力,我就不客气地接手了。” 莉迪亚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那件紧身的黑色皮衣,显得凌厉干练。 第135章 已识乾坤大(三) 短短时间内,里拉已经在克鲁鲁麾下的生员中经营出了不小的势力。莉迪亚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合纵连横,也许这就是人家的本事吧。 但现在克鲁鲁已死,单凭里拉自己,想要站稳脚跟,还缺少必要的实力。她打算拉莉迪亚入伙——接连杀死这届小山学员中分庭抗礼的两个大佬,莉迪亚的杀伤力已经毋庸置疑,足以服众。 莉迪亚本想拒绝她。里拉早有背叛的前科,如莉迪亚所言,她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 但她最终同意了,因为想到现在已是小山开营第十七天,很快,训练营就将进入下一阶段,所谓的阵营战。 之前最先被淘汰、埋下伏笔的奴隶们将要派上用场,等整个小山打成一锅粥的时候,再想像之前那样独善其身地苟在一旁怕是不能够了。 这时候,里拉和她身后势力递来的橄榄枝,算是给了莉迪亚一个选择。 于是,小山出现了有史以来都十分罕见的一幕:两个女孩领导了阵营战前夕,正式生员中蔚为可观的一支势力。 当然也有很多原来克鲁鲁麾下的学员看不上她们另投他处。分流走了很大一批,但也有新人投进来——莉迪亚诱杀克鲁鲁倒还罢了,她和卡罗的那场大战并不是没有目击者。战后留下的痕迹也很惨烈,都是行家,一看就知深浅。 莉迪亚因此一战成名。 彻底洗刷了之前身上被人轻视的那些标签。 黑曼巴不满莉迪亚以彼之短攻敌之长的战术选择,但莉迪亚最终从另一个战略的角度,证明了自己的正确: 唯有真正的实力足以服人,在小山尤其如此。 尤其以黑曼巴和雅柯利班上的学员,选择加入莉迪亚这方的最多。 这部分学员,不像营长渡班上的天资纵横、就奔着开念而来,也不如巴格达班上的身体素质突出,反而各方面实力都比较均衡,换言之算不上拔尖。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够强。 说到底都还是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的半大男孩,混熟了也会嬉皮笑脸,半是玩笑半是刺探地问莉迪亚,到底和他们教官是什么关系。莉迪亚的回答永远是抽出双刀,打赢了算。 虽然鸡飞狗跳,但随着她一次次的拔刀,那些男孩眼中的敬意也在与日俱增。玩笑话是亲近的表现,也是刺探和审视,是把她当做同等的对手来尊重和估量,而不再带有侮辱、轻佻和戏狎。 时间已经过半,莉迪亚在小山的人缘居然就这么,突兀地变好了。 “这才是我当初设想的日子。” 坐在久违的食堂里,莉迪亚看着被盛得满满的餐盘,突然感慨。 “在小山。”她又补充。 吃住都是理所当然的,不用因此占据精力,教官虽然鬼畜又变态,但至少确实称得上明师,每一天的进步都突飞猛进…… 这才是她费劲巴拉把自己塞进来想要得到的啊。莉迪亚叹息。没想到之前走了那么长的弯路:先是刚一进营就连遭暗算,接下来又被绝大多数人排斥追杀,怎一个惨字了得! 但经过了那段连食水都要费尽心机才能获得,每时每刻提防着身边暗箭的日子,莉迪亚感觉自己今天再坐在这间食堂里,感觉又不一样了。 结论就是,没有任何一种苦难是白熬的,只要你还没放弃自己。 “那就多吃点。” 听了莉迪亚的感慨,坐在她身边的里拉又夹了个鸡腿放到她盘中,笑容妥帖,小意殷勤。 莉迪亚往旁边挪了挪,吐槽:“你突然这么温柔,让我很不适应。” 里拉原本对莉迪亚全无好感,但她现在切换到工作状态,完全把莉迪亚当金主看待,顿时觉得她无一处不可爱。闻言神色不变,笑盈盈道:“你说什么呢?你现在可是我们的顶梁柱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莉迪亚的反应很真实。她做出一个欲呕的表情。 “我警告你啊,一个有背叛前科的女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任的。”莉迪亚拿叉子指指她,“你少白费力气。” 里拉很委屈:“和你解释过多少次了,我虽然答应克鲁鲁帮他抓住你,但绝不会让你在阵营里受欺负的。” 她碧绿的美眸中莹光闪烁,看着她脉脉欲滴,“你应该相信我的本事,就算不信,也要相信,我不敢让你真的在这儿受到伤害呀。不然,库洛洛还不杀了我?” 莉迪亚感到一阵烦躁。她真受不了里拉唱念做打的这个劲儿! 和里拉的手腕百出相比,莉迪亚在这方面没什么好办法。她只好再次警告:“你记得自己为什么进来就好。” 能要你命的人,除了他还有我,除了我还有他。 里拉脸色分毫不变,看她仍像看着自己甜蜜的爱人,朝她抛了个媚眼,“是~” 莉迪亚一个寒颤,扔了手中的叉子。 里拉咯咯娇笑起来,他们这张餐桌上的其他人都看到了莉迪亚吃瘪的反应,也跟着哄堂大笑。 莉迪亚恼羞成怒地坐在椅子上,半晌还是忍不住,站起来一拍桌子: “都不许笑了!吃完了快去工作!” 她之所以还要忍耐里拉,就是因为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做—— “今天是第几天来着?”莉迪亚被气得断了片儿。 “老大,第二十二天了。”旁边一个男生提醒。 “今晚之前!”莉迪亚按着桌子,环视下令,“我要看到阵营战其他人的情报。包括奴隶!” 看到有人的脸上露出不屑,她阴冷道,“你们瞧不起奴隶吗?你们觉得自己比他们强很多?比当初的我又如何?狮子搏兔尚尽全力,老鼠也能咬死大象!每年都有不少人在这最后一关里翻船,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坐在这里的人,没有谁是想来找死的吧?”她居高临下,再次环视桌上一张张精干强悍、但难掩青涩的脸,换个角度才发现,这些家伙与她相比,都还嫩得可以。 “最后再说一次。拖后腿的、犯错的人,都给我滚。只有赢家能从小山活着走出去——” 她扬起下巴,气势桀骜一字一顿:“我、要、赢。” 小山开营第二十三天。 傍晚的时候,营长渡向全体宣布了两天后,将进行最后一轮为期十天的阵营战。所有生员被打散,自由组合成多个阵营进行混战,拿到指定目标并保留直到阵营战结束的队伍胜出。 里拉一直等到凌晨,才等到从黑曼巴处特训回来的莉迪亚。 后者满脸疲惫,汗湿衣衫,还带着满身不知道在哪儿打滚过的泥土。常规训练身为教官的黑曼巴和作为学员的莉迪亚都不能逃,小灶只能等到每天别的学员训练都结束后再进行。 ——想要人前风光,就要人后受累。起早贪黑,付出比别人更多百倍的血汗努力,才可能有吐气扬眉的一天……还仅仅只是可能而已。 天赋、机缘、努力,任一不可或缺。 “哦,这样啊。”听了里拉的汇报,莉迪亚也只是淡淡应着,她累得连说话和点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你再统计一下,明晚之前,给我确切的分组和分工。”她吩咐里拉。 “别的队可以先放放,先把我们的阵容敲定。” 里拉看着她游魂似地往营房里飘的“金主”,伸手去拉,差点被反射性出鞘的红袖刀削掉两根手指。“我之前给你总结的我们这边每个人的资料,你都背下来没有?” 莉迪亚明眸圆睁,看着她道,“我看过了。” 里拉气得想撂挑子。只是看过了?! 她就知道,莉迪亚对别人根本不上心——她只像摆弄棋子那样,根本没有把她的势力当回事儿,更逞论用心经营! “你搞清楚……”莉迪亚躺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头枕着手臂,有气没力地道,“任务分配是你的事。” 她们当初说好的,莉迪亚只负责当个招牌,提供武力支撑,具体如何管理底下的人,如何分工安排,都是里拉负责。 ——这原本也是她的人手。 里拉不知不觉地忘了这一点,但莉迪亚还没忘。 她孑然一身地走进小山,也只准备孑然一身地出去。旁的人和恩怨都是云烟,她最终统统都会留在这里。 “我!”里拉被她提醒,才猛然觉悟。 她在黑暗的营房中咬住嘴唇,眼神闪烁地看向躺在床上已经合拢双眼的莉迪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客之位竟被她不自知地倒转了? 即使是在金主身边曲意奉承的时候,里拉也从没搞错过谁才是真正的主宰——她们看似柔弱如蒲苇,只能攀附强者而生,但你看看最终达到目的的人是谁,笑到最后的人又是谁呢? 可跟着万事不管,只会一味强势的莉迪亚,她竟危险地松懈了那根始终紧绷着的心弦。 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 “说是阵营战,其实归根究底,还是看个人。” 莉迪亚又提醒她,声音低到近乎呓语,里拉却每一个字都听得如雷贯耳。 “团队配合是重要的,但难道挑选我们的人还期待这里出个天生的领导者吗?”莉迪亚双眼又睁开,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即使真有那样的人,也只会被丢进小山后半段的炼狱里销毁吧? “这是训练营,他们想要的,始终是好用的刀。”她垂下长睫,冷淡地道,“刀要给自己找个主人,就得好好表现。” “要是不想做刀呢?” 一个男声忽然插入。 是在她们旁边上铺的杨,里拉记得他的声音和床位。 “不想做刀啊,”莉迪亚已经快要陷入睡眠,散漫道,“那就去后半程走一走呗?” 金属够硬的话,炼狱也融不了你。 小山每年千余人开营,最终能走出去的不超过十人——那十人,就是挺胸抬头从后半程的炼狱里走出去的,自由身。 莉迪亚喜欢这一点: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强者之路。 “历年小山,最后走出来的人都在哪儿?” 侠客蹬着转椅转了一圈,离开持续对着的电脑屏幕,问身边的同事。 “你怎么想知道这个?”同事端起茶杯,“情报部应该有统计,你打个内线电话问问?” “直接入侵比较快吧。”另一个同事双眼不离开屏幕上的代码,嘴里阴阳怪气道,“你那么能耐,入侵去自己看呗!” “试试也行啊!”房间里的最后一个同事一派天然,跃跃欲试地探头看向几乎要被淹没在高配置台式机后面的金发男孩,“正好帮我们检查下有没有漏洞!我记得二区的文件夹位置是……” “咳咳!”喝茶的同事被呛住了,赶忙端起领导的架子,喝止这群不靠谱的手下,“喂,你们给我适可而止!情报部最会上纲上线,小心招来了内部保卫科的那群恶霸,枪子儿可不是好吃的!” 被临时领导瞪了,侠客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小太阳般让人融化的笑容。 “你啊……” 看着这小子,莫罗家族信息安全科的负责人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被敲门声打断了。 直属于姬芙小姐的女执事推门进来,视线在一群死宅中转了一圈,准确地定格在比其他人小了整整一号,整个人都仿佛 blingbling 闪着青春之光的金发男孩身上: “侠客,姬芙小姐要见你。” 侠客耸肩,从转椅上跳下来——他其实没那么短腿,只是习惯性地盘着腿不好好坐着——对其他同事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我先走啦!”他欢快道。 “真羡慕你啊,”正对面,性格有些脱线的同事艳羡道,“大小姐这么重用你,这几天有事没事就找你过去,果然阳光俊俏的小男孩就是讨人喜欢……” “嗯咳!”科长不得不再次打断他。 “是姬芙小姐。”有些尖酸的同事小声提醒。 ——因为杰瑞老爷找回了沧海遗珠“玛奇小姐”,原来唯一的“大小姐”不得不变成了“姬芙小姐”。 “其实,我和 ‘玛奇小姐’关系更好哦!”侠客笑嘻嘻地探头,和对面同事说了句悄悄话,狡黠地眨了眨碧绿的大眼睛,“再见了各位!” “侠客,你跑到哪儿去了,我等了你半天!” 才刚走进起居室,就听到红发小妞儿一连串的抱怨。 穿着家居长裙的姬芙把一头火焰般的红发松松扎在脑后,手里捏着一叠挺厚的文件,“下东区那些该死的小家族,又给我们惹了麻烦!要不是为了议会的席位……” 侠客走到姬芙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拿过她递来的文件,听她娇声嘀咕了好长一大串,翻了翻文件的内容—— 一共几件事,件件都是让人头大的麻烦事,难怪姬芙小姐蛾眉深蹙。 “知道啦,我来解决。” 侠客轻描淡写道。 “太好了。”姬芙毫不质疑他是否夸下海口——侠客已经用之前很多次的力挽狂澜证明了他承诺的含金量。 “以后你少去信息安全科玩了,那么远,找你一趟很耽误功夫。最近真是多事之秋,父亲大人又给我分配了很多任务,忙得不可开交……” 姬芙还是老样子,说起莫罗家主近日来对她的倚重,嘴角带着竭力矜持又难掩骄傲的笑意。 “那我就走了。”侠客自顾自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拿起了姬芙面前果盘里的一个橘子啃。 “去吧去吧!”姬芙毫不在意他的失礼,看着他的眼神都在闪闪发亮。 任谁一出马就能为她解决所有最棘手的麻烦,哪怕对方还是个小孩子,她都会觉得他大大的了不起! 姬芙还没发现,她已经从侠客刚来时那种想要“降服”他的心理,不知不觉变成了完全的倚重,甚至依赖。 ——女人就是这样,侠客步履轻快地走在莫罗宅邸装潢厚重的长廊里,想,只要你能为她解决所有的麻烦,让她觉得你无所不能,她就离不开你啦。 哼,所以到底是谁驯服了谁? “我得先去找趟库洛洛。” 拿到了姬芙签给他的通行证,能够进入莫罗祖宅的核心区域后,侠客自言自语。红发小妞儿的麻烦靠边站,他准备先干点私活儿。 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在这座府邸里积威日重的库洛洛,后者正准备撂挑子出趟远门。 “你要去哪儿?”侠客惊奇问。 碧眼灵活转动,他甚至一瞬间想出很远,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不在他和库洛洛的计划中呀! 直到库洛洛告诉他:“我要去找莉迪亚。” “为什么?!” 侠客吓了一跳。那一瞬间他真以为库洛洛是想要拉着莉迪亚跑路了。 ——瞧瞧,这就是库洛洛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没有为什么。”库洛洛淡定道。 侠客一转念,已经明白了他的目的。“你这样好没劲哦!” 库洛洛沾沾自喜,“莉迪亚总会支持我的。” “是啊是啊,你杀人她给你递刀,你放火她帮你浇油……快走吧团长,二区可不近哪!” 好走不送! 等库洛洛回来,一切就该拉开序幕了吧? 第136章 已识乾坤大(四) 今夜难得晴朗,流星街上空的月亮又大又圆。 在绵延的垃圾山上洒满皎洁月光。 库洛洛全速赶路,远远看到小山训练营的黑色轮廓,时间已是深夜。 逐渐逼近戒备外松内紧的营地,他脚下不停,朝着高耸有尖刺的围墙,大喇喇地翻身而入。 二区,小山训练营内 教官的办公室里亮着灯,营长渡坐在桌前台灯下,苦逼地整理着学员的资料,不时摸一把自己的头发,觉得再这么操心下去,他就距喜提巴格达同款发型不远了。正要叹一口气,他蓦地沉下脸,转头看向窗外。 熄灯的休息室里,萨曼莎合衣睡在床上,双眼轻阖,正面朝上双手搭在小腹,睡姿标准到让人感到硬邦邦。下一秒,原本已陷入睡眠的女教官双眼突然睁开,眼神精芒四射,清醒冷冽无比。 光头教官巴格达难得有闲情逸致,拿出珍藏的威士忌,靠坐在窗边的地板上,看着外面那一大轮皎洁的月亮,咂着烈酒,悠长地喷出一口酒气。 接着,他把液体还剩个底儿的酒瓶轻放在地面上,浑身肌肉舒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整个人如猿猴般,从敞开的窗户弹射而出。 刚洗完澡的雅柯利滴着一路水渍走进自己的房间。 在这个晴朗的夜晚,接连闷热多日的天气难得有些凉爽。洁癖教官洗掉一身臭汗,顶着条雪白的毛巾,心情愉快地哼着歌儿,从床尾一摞没拆封的新衬衫中抽出一件,扯开包装—— 小调戛然而止。他一把扯下毛巾,脸色铁青如厉鬼:“哪里来的小贼!” 房间里人影一晃,变得空空荡荡。 空旷的废仓库里,两道人影飞快地穿梭交错。 “砰!” 莉迪亚一瞬间打出数道虚影,刀锋被仰面避开后一脚踹中目标,鹞子翻身落回地上,摆出格挡的姿势,却发现预料中狂风骤雨般的反击没有到来—— 黑曼巴扭身站在原地,整个心思都放在外面,眉目阴鸷,侧耳仿佛听到了什么。 “教官?” “你回去!”仿佛被提醒,黑曼巴阴冷地丢下这句,速度提到极致,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影子,转眼消失在仓库外。 硕大的月亮悬挂在天幕上,仿佛格外低垂,距离屋顶触手可及。 月光下,五道身影从不同方向掠出,如四道黑烟,在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接连跳跃,迅速向同一个方向聚拢。 几乎眨眼间,五位教官在小山营地的西南角汇合。 库洛洛轻飘飘地落到围墙上,再一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合围。 “你是什么人?!”营长渡沉声喝问。 月光均匀地洒在每个人身上,并没有费心隐匿身形、还穿着醒目白衬衫的库洛洛在围困他的人眼中一览无遗。 即使在小山生员中也算得上年轻的黑发少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平淡随意地打量着他们,丝毫没有陷入包围的慌乱。 “我来找人。”库洛洛单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围墙的截面上道。 “找人?”渡视线锁死他,“小山开营后不准进出,擅闯者死!” 库洛洛低敛眉目,俨然没把这几人放在眼里。 普通人看不见的视角中,他周身环绕着平稳雄厚的念,此时也变得张牙舞爪、具有攻击性,仿佛无声的威胁。 分散在他周围的教官们也沸腾了自己的念。 没有人出手,但无声又暗藏杀机的较量已经开始。 库洛洛叹了口气,打破僵局。“不想和你们打。我只是找人而已,明天就离开。” “小子,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黑曼巴阴鸷冷笑。 倒是流星街出身的渡和巴格达皱眉打量着他,没有贸然说话。 “那里不是也有外人么?” 库洛洛抬头,看向营地中的某个方向——那里一片漆黑,除月光外别无他物,但在念能力者的眼中,却能看到那里有一个人燃烧着他的念,在黑夜中如明灯般的醒目。 那是一个高手。 明晃晃放出的圆仿佛在说,他根本没把外面的人看在眼里,弱者退让——霸道得近乎嚣张。 几个教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被库洛洛的话打了脸。 那边是跟在揍敌客身边的保镖,显然也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库洛洛问道,配上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带有一股孩子气的纯净无辜。 他接着说,“你们是觉得我不如他强吗?” 随着他的问话,这一隅,连风都静下来,压抑而冷。 黑曼巴突兀地离开,似乎是有外敌入侵。 莉迪亚想了想,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还是决定偷偷跟上去看看。 不像教官直接飞檐走壁,她沿着墙根从地面溜过去,比教官们慢了不少。等赶到时,正看到身量未成的少年被五人团团围在中间,即将大打出手的架势—— 围住他的人中有渡和巴格达这样的彪形壮汉,连最矮的萨曼莎也比他高了一头多,愈发显得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弱小,可怜又无助。 库洛洛?! 莉迪亚心头巨震,几乎无法掩藏自己的行迹。 库洛洛为什么会来这里? 来找我吗?! 他们要对他做什么?!! 脑子里飞快转过这些念头,莉迪亚到底已经今非昔比,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没有贸然冲上去打断,而是强自冷静地躲在墙后围观,准备好了随时支援库洛洛。 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躲在这个角落偷看,但屋顶上的六个人谁也没表现出对她的关注。包括黑曼巴。包括库洛洛。 库洛洛执意要硬闯。 教官们也在犹豫是否硬拦——这又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高手,年岁不大,实力却强得可怕,周身浑厚磅礴的念力令人不敢小觑。 他们也在权衡着,有没有必要冒风险狙击。 从外面来的三个教官准备动。才刚要出手,被最前面的营长渡拦了下来。后者伸出手臂拦住同事,双眸紧盯着库洛洛:“不许乱来。” 竟然妥协了。 黑曼巴眼神阴冷,萨曼莎皱紧双眉,连雅柯利也神色有些不豫。在他们的判断中,这少年虽然棘手,却不可能打得过他们五人联手! 在场只有同为流星街人的巴格达明白渡的顾虑。 他们联手,当然比这少年强得多。可一旦开打,最后能活下来几个,甚至最终活下来的是不是他们,却都是未知。 不到生死关头,犯不着和这样的疯子对上。 流星街又出了怪物! 架没打起来,教官们沉默着散去。 有几人踩着屋顶离开前,视线都扫过下方的墙角,莉迪亚躲藏的地方。 但谁也没去管她。 莉迪亚屏息看着,一直到教官们都离开了这个角落,库洛洛从高耸的围墙上跳下来,落地轻盈,衬衫的后摆扬起一个小角。 “莉迪亚,出来吧。”他说。 “库洛洛!” 莉迪亚这才冲出去。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径直撞进了他怀里。 “你来找我?出了什么事!” 库洛洛抱紧她,没顾上回答。 除了莉迪亚在六区的那半年,他们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满打满算才一个多月,库洛洛却觉得度日如年——他需要莉迪亚就像自己的半身,少了她整个人都空落落的,抱进怀里才觉得腹心充实。 贪婪的野兽停止了咆哮,浑身充满攻击性的毛发顺服下去,枕着厚实的爪子趴回原地。 他的珍宝,回来了。 莉迪亚也安静下来。 所有的疑问都离她远去,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 她停留在少年的怀里,这一刻就已是圆满。 这个夏夜突然变得从未有过的美好——月光如水,空气也凉爽得恰到好处,让两个怀抱相贴的体温变得如此妥帖,好像心都要宁静地化掉了一般。 她只想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永远也不要结束。 最后,还是莉迪亚先轻轻放开他,问: “你怎么来了?来找我吗……” 她心里怀着眷恋,隐隐希望库洛洛是来带她走的,她不想再和他分开! 但理智又告诉她,在小山的事情还没做完——她好不容易迈进上升期,这时候离开,多少有些半途而废。 库洛洛双手箍着她的腰,张嘴几次想脱口而出“你和我走吧!” 他也受够了分开的日子! 明明在十三区的时候并不是总想念她,做事也能专心致志,可一旦与她重逢就立刻发觉,之前那样的状态再难以忍受。他想要莉迪亚在身边! 可理智也压住了冲动,不让他推翻打乱原本的计划。 “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他最终握住她的手,道。 教官们和那个隐在暗中的高手都还没走远,这里并不安全。他想要撇开那些烦人的注视,和他的女孩安安静静相处。 莉迪亚从他这句里敏感地察觉出了——他不是来带她离开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到极致,“跟我来。” “你,什么时候离开?时间充裕吗?” 她不再问他有什么事,攥着他的手指,当作宝贝那样眷恋地握在掌心,边走边问。 库洛洛也绝口不提自己的来意。两人肩碰着肩,慢悠悠地在夜中走着,“不着急,我明天再走。” 莉迪亚笑了起来,她很开心,眼睛弯成月牙,嘴角盛满了蜜。“那我们走远一点。” 她也想要没有人打扰的夜晚。 莉迪亚带着库洛洛穿过排排营房,一直走出后门的栅栏,进入后山绵延的垃圾堆。 两人手牵着手,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呢? 从分开后就没发生半点好事。所有的麻烦、危险与苦难,曾经觉得重逾泰山,就快要被压倒的重担,这一刻又都仿佛变得轻过鸿毛,根本不值得提起。 那就什么也不说好了。 今晚的月色很美。 第137章 犹怜草木青(一) 不过终究还是有一些话好说的。 “这条路我们拉体能的时候要跑。绕整个后山好远,我一开始根本跟不下来……现在都没问题啦!”走在垃圾丘陵之间的小道上,莉迪亚俏皮道。 “这里也属于小山,念阵的范围内吗?”库洛洛问。 “是啊。”莉迪亚说着拉出衣领里的铭牌,给他看,“你给我的能量石,救了我很多次!” 库洛洛凑近了她手中的铭牌看了看,不过注意力很快又挪开,隔着那块铭牌落在她灰扑扑的额头上——那里沾着污渍,几乎看不出本来的肤色,发鬓凝结着汗渍。 很狼狈,却让他移不开视线。 库洛洛忽然涌起一种冲动。 他想按住她亲吻,不是浮光掠影,而是凶狠地,将她扑在地上、揉进怀里,做尽恶劣霸道的事,占有,掠夺,拆吞入腹,融入骨血。 我的,我的,想要…… 库洛洛忽然想起从伊洛斯·宾利那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知识。 莫罗家主豢养的情感专家,曾经专门作为准备对付他们的秘密武器。库洛洛融入莫罗家族后,理所当然没有放过他,特地把人找来,进行了很“深刻”的沟通。 ——原本只是出于了解敌人战术的考虑,却没想到,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知识轰炸。 “明明做着这么色.情的事,怎么你还一脸正经?不会心猿意马?” 伊洛斯·宾利被绳索以一个极富有“艺术感”的姿势捆绑在靠背椅上,费解地看着库洛洛。 东家的意思变得比谁都快,却让他大大得罪了这位年少却无疑是个狠人的新贵。为了自救,在库洛洛上门算账时,伊洛斯极为识趣地表示,愿意“将功赎罪”,把自己吃饭的本事倾囊相授—— 眼下被捆绑的这副姿势,就是高级教程的成果之一。 虽然是被迫的,但任何老师无疑都喜欢聪明绝顶的学生,不仅过目不忘,还能举一反三。 唯一的问题在于,库洛洛分明还是处男,这样气血方刚的少年最容易在做这些联系时产生性.幻想,被激发性.欲,露出丑态,而他却始终保持冷静,全不为所动,眼中无一丝波澜。 伊洛斯自觉他们的教程已经很深入了,从单纯的钓美人上钩进展到如何更好进行灵肉合一的交流。但库洛洛的反应让他怀疑自己在教个机器人……精准但毫无感情。 “因为我不像你那么龌龊。” 彼时,面对伊洛斯的质疑,库洛洛辛辣反讽。 他真心觉得自己只是在学一门知识,还算有趣,更重要的是学会以后就不容易再中类似招数。 但现在…… 他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那么清白。 库洛洛的呼吸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上前一步,双手再次圈住她,小心翼翼像稍一用力怀中人就会碎掉了,然后低头—— “莉迪亚我可以吻你么?” 他声音很轻地低喃。 严格来讲这不是个询问,因为与此同时,他的嘴唇已经落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向下滑动。 莉迪亚愣住了。 在他鼻息第二次从极近的距离喷到她脸上时,她猛然惊醒,几乎惊慌失措地,一把推开了他! “不行!” 莉迪亚慌张叫道。 下一秒,她整个人蹲了下去,蜷缩成一个仿佛受了刺激的蘑菇。 “啊啊——”她崩溃地小声哀嚎。 库洛洛吓了一跳,以为她生气了。却立刻听到莉迪亚带着哭腔道,“我身上好脏……” 她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洗漱过了!! 没有洗脸、没有刷牙,身上全是泥土和汗渍!臭烘烘的! 想到刚才就是这样乌七八糟的自己被库洛洛亲吻了,莉迪亚整个人都崩溃了!完全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中! 她觉得委屈极了。明明是这样喜欢的少年,久别重逢,却以这样难堪的模样面对他,又脏又臭……内心深处还有扼腕般的可惜。 “呜呜呜——” 被羞辱时没哭,被打耳光时没哭,被全营追杀被迫自己抹脖子时都没哭的莉迪亚,现在终于哭了出来。 “呜呜……嗝!” 她还哭到打嗝了。上气不接下气,难过极了。 库洛洛听明白以后,好气又好笑,心头泛起极为柔软的情绪。 他蹲下来,把爱哭鬼搂进怀里,摸着她头发,轻拍她的背,抱着人摇了摇,哄道,“好了,乖,我不嫌弃你。” “哇——” 莉迪亚哭得更凶了。 一边哭还一边拼命埋下头去,想躲他远一点。 库洛洛只好任她哭一会儿。 心想,我们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时刻,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呢? 他最狼狈的时候,是在罗宾的刑房被吊起来毒打;还是被维.尼尔压在身下即将施暴;是抱着中箭生死未卜的莉迪亚胡乱闯入玛奇和玛莎的家中;还是在流莺街阴冷的水道里眼睁睁看着莉迪亚为了让他脱困选择自投罗网? 她都见证过了啊。 和那些屈辱相比,这点脏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只要活着,就是他最棒的珍宝了。 莉迪亚拒绝再和他近距离接触。她甚至说话都捂着嘴,只露出一双被泪水浸得晶亮的眼睛。 ……她也确实脏得都快看不清脸了。 库洛洛哄她:“要不你自己拿水,洗洗脸?” 莉迪亚眼睛亮晶晶,讷讷地小声问,“这里安全吗?” “没人能偷窥我们。”库洛洛道。 那形同对他的挑衅,这里没人会那么做。 莉迪亚笑了。她还捂着嘴,库洛洛只能看清那双月牙儿般盛满了星光的眼睛。 有库洛洛在,莉迪亚终于又拥有了爆棚的安全感。 她用言灵要来牙刷、水和肥皂,认认真真地把自己上下打理了一番。 库洛洛就耐心地站在旁边帮她倒水冲脸,看着她做这些琐事——感觉比在十三区谋算万机有意思多了。 一层薄云飘了过去,月光显得更加明亮了。 莉迪亚终于满意了,露出洗干净的脸蛋抬起头,和库洛洛相视一笑。 库洛洛看清她的脸,笑容陡然消失。 “怎么弄的?” 他伸出手指,抚摸过她侧脸上那道寸许长的疤痕——横亘了半张如花似玉的脸颊,表层微微隆起,可见当时创口的凶狠狰狞。 库洛洛的神情变得阴沉,雷霆风暴显见地在他眼中汇聚,连周围的温度都仿佛冷了下来,风也停止流动。 库洛洛不想摆脸色,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 ——他知道莉迪亚在小山会吃苦头,从他给沉星送来的铭牌充能时就知道了,但这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 他受不了。 “没事,都过去了。” 莉迪亚反而不在乎,更不想被这点小事打扰他们的心情。 她握住他抚摸她脸蛋的手,侧头用刚洗干净还带着冰凉湿气的肌肤贴着他的掌心,很会撒娇地看着他:“真的没事。” 库洛洛再次把她抱进怀里。 莉迪亚比他们上次分别时瘦了很多,纤细的骨架抱在怀里都有些硌人。除了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她身上没有别的伤痕,但库洛洛当然知道,那些只是因为铭牌的力量愈合了而已。 脸上这道疤留着,或许只是因为太轻,莉迪亚没动用铭牌去治。 他捧在手心上养得娇滴滴的家伙,这么多年拼了命地努力想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的女孩,在这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几次致命的伤害。 “和我回去吧。” 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说。 什么理智、什么计划都被情感打败了。 他忽然意识到——做所有的这些事,最终不还是为了能和她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吗? 不能本末倒置。 他会更小心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库洛洛动摇了。但这回,莉迪亚委婉地拒绝了他。 “没事哦。我会自己小心的。” 她双手攥住他的手,珍惜地用脸蛋在他手背蹭了蹭,一双看着他的眼睛充满了爱意和勇气,温柔而坚定。 “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变得更强的。” 库洛洛看着她。 “别为我打乱你的计划。”莉迪亚摇了摇他的手,语调真挚又柔软。“我不想拖后腿。我想帮上你的忙。” 库洛洛胸膛的感情涨涌上来,像是要淹没他了。 他捧着她的脸:“我可以亲你吗?” 莉迪亚羞涩地看着他,垂下目光,连呼吸都停滞了。 库洛洛目标明确地吻上她的唇。 莉迪亚脑后一麻,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开始只是轻柔地舔舐,令人战栗的快感伴随着心理的满足不断扩散,那感觉太过美妙,上瘾般地催促着他们继续。 感受到她的温顺,库洛洛得寸进尺,舌尖顶开了她的唇瓣。 舌尖触碰的瞬间,莉迪亚浑身一颤,陌生而过于强烈的刺激让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他紧紧抓住不放。 “唔……”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无力的嘤咛,莉迪亚完全忘了呼吸,再也没法抵抗,紧张又僵硬地跌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库洛洛开始还有些章法,按捺着观察着,但莉迪亚甜软得超乎想象,让他很快撕破了伪装,露出贪得无厌的本性。 温柔只是迁就,冷酷和掠夺才是实质。这个吻由试探开始,又瞬间发展为全面进攻,如狂风暴雨般地横扫侵略,不放过任何一寸能触及的领地。 贪婪得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莉迪亚全身发抖,心脏几乎跳出胸膛,每一个细胞都好像造了反似地震颤,神识烟消云散。 直到刺激过了头,她感到快要窒息了,才挣扎着向外推他,发出很可怜的一两声,“唔唔!” 库洛洛放开她,看着莉迪亚被吻到满脸晕红,双眼迷蒙又明亮,只觉心中酸软得像被人温柔地攥过了,又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用脸轻蹭她的额头、鼻尖。 莉迪亚向后仰头,受不了地避开他的亲昵。 她急促地喘息着,看着他又像没看见他,眼神从涣散到凝聚。 她看着库洛洛,库洛洛也看着她。 内心是同样的感觉。羞涩又激荡,满足又、又…… “莫罗家主快死了。” 库洛洛突然说起了正事。 莉迪亚彻底懵逼。她怔怔地看着他,慢半拍才消化完他话里的内容:“……什么?!” 库洛洛也有点轻微的喘息——说明他心里有多不平静。双手抓着她的两臂,将娇躯禁锢在身前,他眼神有点发飘,大半意识还在回味着之前的亲吻,口中机械地说着: “他得了绝症,只有我的能力能救他,所以不得不做出让步……还有对厄里斯,也要全面进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得说点什么。 “管他呢!” 莉迪亚打断了他。她表情似哭似笑,再次强调:“管他呢!” 说着一头扑进他怀里。 库洛洛,库洛洛……她紧紧抱住他,蜷首贴在他肩膀上,心里激荡地想,我才不管他们死活,我只要你抱着我! 月光幽幽地洒下来,世界再次只属于他们两人。 库洛洛抱着她,一手抚摸莉迪亚脑后的头发。 原本光滑柔顺的长发,被她削得像短短的野草,发梢乱翘着,虽然还是柔软的,但抚摸起来却有些扎手。另一只手掌下是她凸起到有些硌人的蝴蝶骨。 库洛洛感觉更心疼了。 不能怪他优柔寡断,要是换了莉迪亚易地而处,光是看了库洛洛这幅今非昔比的凄惨模样,已经足够她原地爆炸三回了。 库洛洛只是把她抱起来,双脚离地,如同抱着个爱不释手的宝贝,“和我走吧,我们不分开。” 莉迪亚抚摸他俊秀的脸庞。 库洛洛的眼睛比一般人都大一圈,轮廓很圆,完全睁开了看人就显得很孩子气——尤其当他轻松的时候,纯黑的眼瞳无辜又纯净,像在撒娇的样子。 现在,那双眼睛里清晰倒映出她的影子,小小的两个。 莉迪亚完全无法抵抗。 她觉得,就算库洛洛现在出个馊主意,让他们一起去送死,她也会无奈但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不过她还记得库洛洛之前搪塞的话。那可是爆炸性的新闻,传出去整个流星街都会震荡,短短两句中蕴含着太大的信息量。 “还是再从长计议吧。” 她柔柔地说着,双脚又落回地上,双手搭着库洛洛的肩膀。她这才发觉少年在不知不觉间蹿了个头,现在竟已有比她略高一分的趋势。 库洛洛贪婪地看着她,莉迪亚的眼中又何尝不是写满依恋? 先不说这个。 她嘟囔着想道,圈住他的脖子,踮脚主动吻了上去。 事关多少人的生死权谋在这里,都不如眼前心爱的少年/少女重要。 一个吻,就甜蜜得胜过整个世界。 一个吻怎么够? 两个人都身随心动、恣情肆意的结果就是,这个吻差点没收住。 莉迪亚被库洛洛压在了垃圾坡上,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在他的唇越来越往下,吻到她脖颈的时候,艰难地喊了停。 “不行,”她气喘吁吁地拒绝他,“我身上脏!” 库洛洛停住,抱着她用力地箍了两秒,抬起上身,无语地看着她。 莉迪亚只是慌乱中胡乱找了个借口,眼神游离着不敢看他,窘迫得抬不起头来:“我、我们……还小呢。” 她小声嚅嗫着,继而又愤愤地谴责起来:“库洛洛你学坏了!” 库洛洛抱着她笑,埋首在她的颈窝,气息让莉迪亚痒得像只毛毛虫那样扭了几下,两个人闹作一团。 直到库洛洛压住她不让她再乱动,亲密无间地把她侧拥在怀里,才玩笑道,“是,莫罗家有个叫伊洛斯的家伙,他把我教坏了。” 莉迪亚呼吸一滞,睁大了眼:“你、你们!” “你在瞎想什么!”库洛洛微恼,脸颊鼓起,又低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亲,鼻尖上咬了一口,算作惩罚。 莉迪亚咯咯笑起来,连声求饶。 两个人的影子在垃圾山上滚来滚去,始终重叠在一起。 玩得累了,莉迪亚打了个哈欠。 “不闹了,你睡觉吧。”库洛洛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近自己温暖的胸膛,声音很温柔。 “我不要。”莉迪亚嘟囔着,双手眷恋地搂住他的腰,脸往他怀里扎,“明天你就走了。我想多待一会儿。” 说到最后,莉迪亚还是理智地拒绝了库洛洛“和他一起走”的建议,准备独自留下来,直到小山闭营。 这也是库洛洛一开始的计划,莉迪亚不坚持的话,他的理智也就占了上风,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只是,库洛洛一下摸她的耳朵,一下抚她的背脊,多动症似地不得消停,“我明天才走呢。”他又在她写着疲惫的眉心亲了亲,现在已是深夜。“你好好休息。” 他知道莉迪亚独自在小山的这些天,必定一个好觉也没睡过。 “你也是。”莉迪亚心疼地找到他的手攥着。 孤身在外,谁敢睡个踏实觉? 现在想来,以前那些大被同眠的酣睡,真是幸福到奢侈。 虽然满心不舍,恨不得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但莉迪亚被库洛洛揽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背脊,很快有了睡意。 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被人抱着睡觉,库洛洛的怀抱和气味是她最熟悉、最放松的地方。 库洛洛对她的习惯了若指掌,一只手盖住了她露在上面的耳朵,暖洋洋的感觉顿时包裹了她,令人感到安心极了。 “睡吧。”他还哄她。 莉迪亚的意识飞快地便模糊了。 像婴儿回到母亲的羊水里,像游子回到久违的故乡,每一根神经都慵懒地舒展开,放下一切担子,无比放松。 睡去之前,她动摇地想着,要不明天还是跟他走吧? 太幸福了。不想分开。 第138章 犹怜草木青(二) 莉迪亚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她不知道库洛洛看了她一整晚。从她侧脸上蜈蚣般的疤痕,到卷翘又湿.漉漉的睫毛,再到因为睡得香甜而翕动的嘴唇——他伸出手指去点她被吻得水润的唇瓣,被她迷迷糊糊地抓住握在掌心,就这么握了整宿。 月华如水铺在他们身上,库洛洛先是想了很多,继而头脑渐渐放空。 作为修炼有成的念能力者,他并不需要很多睡眠,这一晚的虚度反而帮他放松了许多——像潜泳多日的人破开水面,大口地深吸了一口空气。 天亮起来时,他感觉自己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给你把疤痕去掉吧。”他最先说起这件事。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莉迪亚揉着眼睛坐起来,后知后觉地放开一直握在掌心的东西——库洛洛的食指。一晚过去,他们相贴的体温已经完全趋同。 “不要……了吧。”手从眼角滑下,顺势摸了摸自己侧脸上的疤,她道,“我还没报仇呢。先留着它,等我杀了留下这道伤的人,再祛掉。” 刚开口时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蒙,说到最后已经变得杀气腾腾。 莉迪亚的眼神清醒过来,像精心打磨的黑曜石般,明亮而锐利。 他们说起正事。 “你们在十三区一切都好吗?”莉迪亚终于问出她的挂念。 “一切都好。”库洛洛耐心地回答她。玛奇认回了父亲,派克为童年复了仇,侠客和姬芙交上了朋友,飞坦他们也顺利融入了厄里斯……在他嘴里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哦。你昨天说……”莉迪亚看着他,库洛洛轻轻点头,她继续道,“莫罗家主要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突然吧?刚知道时我也很惊讶。”其实没有。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几乎是本能地,他意识到属于他们的机会来了。 “……是一种目前没可能治愈的绝症,发作很快,所以他的时间不多了。” “那、”莉迪亚张了张嘴。 “是的,那个怀表的能力。”库洛洛接道,“治愈类的能力本身就稀少,流星街范围内能找到的他肯定都试过了,没有用。所以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时间逆转类……但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还记得那个能力的制约吗?他之前已经用过了一次,所以现在还不到第二次使用的时机。而那个能力在我手上。这使得哈维·莫罗不得不对我们让步,向我寻求合作。” 库洛洛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他倒霉。” “……这实在是太倒霉了。”莉迪亚也认同道。她皱着眉回想一下,“我记得莫罗家主的年纪,应该还不大吧?” “凭他的念力修为,原本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库洛洛道,“可惜,即使是念能力强者,也逃不出疾病和死亡的魔爪。” 莉迪亚只是感慨了一下,就把关心转回到他们自己身上:“那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对我们呢?” 库洛洛掌握的能力,一定程度上相当于掌握了莫罗家主的命数。他固然有了谈条件的资本,但同时,莫罗家主也绝不可能再放过他了。 “这是我们的机会。”库洛洛捏着莉迪亚的手指,说道。 这些天来,他对侠客、派克、甚至远在厄里斯那边的飞坦他们透露了自己的一部分计划,寻求同伴的配合。但这却是第一次,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思路原原本本地,对另一个人敞开。 莉迪亚到底是不一样的。只有在她面前,库洛洛愿意把他复杂头脑里的一切念头都酣畅淋漓地倒出来——他甚至是享受这种剖白的。 “……从被抓回流星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在莫罗家族的注视里,我们想跑是行不通的。那就只好先把他们搞垮了。” “我原本想的是挑起莫罗家族和厄里斯家族的斗争,让他们两败俱伤。所以旅团被拆分成一边一半正好方便。但没想到,我在莫罗家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指莫罗家主命不久矣的这件事。 “于是我调整了方案。” “坐在莫罗家主的位置上,个人生命的长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现在所做的努力,不是简单地让自己活得更长,而是要在安排好家族的后事之前,让自己不能死。” 库洛洛说得很冷静,有一种理智的残酷。 “莫罗家族的弱点其实很明显。他们后继无人——想想看,一旦哈维·莫罗死亡,能继承莫罗家族的人是谁?杰瑞·莫罗,就是玛奇的生父?还是姬芙·莫罗,现任家主的养女?他们都不行。” 库洛洛完全否定了那两位红发贵族的能力。 “哈维·莫罗很强,莫罗家族在他手中飞速扩张,但他身后,可能继任的两人都没有能撑住这股势力的实力。这是很可怕的,因为一旦莫罗家主身死,在现在的局势下——原本和莫罗势均力敌的厄里斯家族已经在过去的十年里被他逼到了一个破釜沉舟的边缘——厄里斯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反击,莫罗家族内部收拢却没有压服的势力也会趁火打劫,莫罗家族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毫不夸张地说,在那种情况下,毒蛇家族的嫡系会死得一个都不剩。”库洛洛的眸子很深很黑,“这就是莫罗家主面临的局面。他的死期,同时也将是整个家族的末日。” “那他要怎么办呢?”莉迪亚问。 库洛洛笑起来。他的眼神那么冷漠,笑容却永远干净又文静,话里也带着点由衷的佩服。“他选择了我们。让蜘蛛成为莫罗家族新的骨架。” “玛奇拥有莫罗嫡系血脉的事应该只是个意外之喜。但即使只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也足够我们达成交易了。” “现在,玛奇跟在杰瑞·莫罗身边,侠客跟着姬芙,派克接管了情报部,而我,”库洛洛握着莉迪亚的手也不禁微微一紧,“只要我愿意,我就能接手莫罗家族的全部势力。” 莉迪亚坦然地回握他。听了库洛洛描绘出的蓝图,她既没有惊喜,也不曾惶恐,只是平静地问他,“那我们要怎么做?” “接受。” 除了那一瞬的波动,库洛洛的语气也恢复了冷静。“我们没有理由不接受……也没有资格拒绝。” 的确是这样。莉迪亚点头。 “与其等盘子打碎,变成碎片散落到各方后,消息泄露得人尽皆知,让我们不得安宁,不如主动把盘子接到自己手里。之后是打碎还是继续端着,都由我们说了算。” “那他就不怕我们过河拆桥,或是接手以后翻脸不认人,再杀人灭口吗?”哪有就这么把偌大家业都拱手托付给别人的?他也能放心? “他必然会留下制约我们的手段。至于过河拆桥……”库洛洛微笑,“不如说他打的就是过河拆桥的主意。” “什么意思?” “旅团的目光不在流星街内。这一点我们向来表现得很明白,也没打算改变。”库洛洛道,“所以就算占有了整个流星街又怎么样?你稀罕吗?” 莉迪亚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也不稀罕。”库洛洛摸了摸她的头发,“所以我们早晚要走的。于是留在流星街掌权的还会是莫罗家族,而那时的姬芙或是杰瑞·莫罗,也已经站稳了脚跟。” “过河拆桥啊这是!”莉迪亚脱口而出。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和库洛洛一起笑了起来。 “这么说……好像对我们也没有坏处?”莉迪亚揉了揉太阳穴,“把我都说晕了!”她信赖地看向库洛洛,“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库洛洛很坦然,“现在还是莫罗家主说了算——他把我摆在了棋盘上,但这局棋最后下成什么样,却由我说了算。他毕竟是个要死的人……死人总是很悲哀的。” 莉迪亚在他的话里听出了恻隐,和一阵莫名的凉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的胳膊。 “你不要怕。” 库洛洛抱住了她,“我会让我们都好好的。” “我才不怕,我这么厉害!” 莉迪亚反射性地说,很拽地鼻尖向上一翘。但立刻她又软下来,极依赖地摇了摇他的胳膊,老实说出心底话:“你别出事,我就什么都不怕。” 库洛洛是莉迪亚心里最大的底气。 有他站在她身后,莉迪亚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如果没有库洛洛……常夸口自己能力“天老大我老二”的莉迪亚却觉得不寒而栗,令她连想都不敢想。 “库洛洛……”她又抱着他撒娇。 库洛洛也不想说正事了,心脏又软又痒,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 “我们别像他那样……”在库洛洛亲吻的间隙,莉迪亚贴着他喃喃道,“他太倒霉了,我们要活到一百岁。” “好。”库洛洛抵着她的额头道。 莉迪亚就好像已经看到了时光尽头承诺的未来,抱着他的肩膀又跳又笑。 “啊!已经这会儿了!” 太阳从垃圾绵延的地平线上跳出来,莉迪亚陡然惊醒——和库洛洛在一起太开心了,她像是整个人切换到了放松的频道,完全忘了正事。 “我、小山今早的训练要开始了。” 她有些局促地吞吐着,看了眼手表,已经六点半多快七点了。她看着库洛洛——如果她还留在这里,现在就要回去参加训练了。 莉迪亚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倘若决定要走,她就连头也不回,但如果决定留下,她也不想因私事缺席训练。 库洛洛凝视着她的眼睛——黑如点漆的眸子里跃动着朝阳的金光,如给她镶了圈熠熠生辉的金边。充满生机,耀眼得令他移不开目光。 “去吧。”他搂了搂她的肩膀,然后放开。 这是她变强的机会。 他怎么忍心因为自己的私心,扼杀莉迪亚飞翔的翅膀? 如果喜欢是想要、是贪婪、是掠夺、是占有,那么爱就是成全和付出。 库洛洛先天的性格冰冷强硬,但他却在不自觉间学会这些。 原来有些道理不需要教,莉迪亚的爱如春水般洋洋洒洒,蜿蜒流淌过冰封的大地,于是冻土渐渐回春,荒芜萌生出绿色。 第139章 犹怜草木青(三) “还有一件事。” 库洛洛又抓住莉迪亚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是什么?” 莉迪亚回头,耐心、毋宁说怜爱又眷恋地看着他。 库洛洛张了张嘴,难得有些踟躇——就像侠客说的,他这件事做得多少有些没劲。 “等我回去,莫罗家族就会对厄里斯家族动手。”想来想去,他决定从头说起。 莉迪亚的神情温柔又鼓励。 “哈维·莫罗准备了十年,这次就要一举把厄里斯家族打垮。只有在他活着的时候彻底击败了这个最大的对手,等他死后,莫罗家族才能有喘息的时间。” “我们一定会赢,但厄里斯家族也一定会拼死反击。所以……”库洛洛看着莉迪亚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他爱逾性命的珍宝,口中平静的话却很残酷,“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打击我们的机会,而我却在这种时候跑在二区看你。” 他已经比她高了一些,此时微微向前倾身,一只手在她脑后抚摸着她的头发,与她四目相对。 只要是明眼人,都会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 “厄里斯家族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一旦等他们被逼急了,必然会派人来抓你——只是我不知道会派出多少而已。” 到那时,幻影旅团与莫罗家族的紧密联合已经暴露无遗。而她,是蜘蛛孤悬在二区的一根最脆弱节肢。又是他,旅团团长不惜在这种时刻还跑来亲自盖章过的挚爱之珍宝。 “我把你带入危险中。” 库洛洛按着她的头发说。 最可怕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是故意的——他还不至于想念莉迪亚到,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亲眼见她一面不可。 库洛洛没法在这一点上欺骗自己。他也不肯欺骗莉迪亚。 “一个人的垂死挣扎都不可小觑,何况是厄里斯这样的家族。恶魔被逼入绝境的疯狂报复会是很可怕的。我们不能知道厄里斯家族所有的底牌。因此,为了不让到时候的局面脱离掌控,我们需要预先给他们留出一些发泄的出口。” 莉迪亚就是这样一个出口。 某种程度上说,她是诱饵,也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这是库洛洛心底最隐秘的思考,完全出于理智的判断,所以同样理智的侠客一眼就看透了。 库洛洛不必再说得更透了。他知道莉迪亚能明白。 他看着她,插在她发丝间、抵着她头皮的指肚因为等待而变得僵硬。 莉迪亚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垂眸消化了一瞬这个消息,然后很快又重新对上他的凝视。 “我知道了。”我是一个靶子。这话有些难听,她没说出来,微微皱了下眉,但在库洛洛紧张的注视下,很快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语气甚至比之前更加温软,如同带着安慰。 “这是任务吧?” 她坦荡地问,却见库洛洛的表情严肃到可以称之为僵硬,换了说辞:“我是说,嗯,你需要我这么做?” “也不是……”他纠结道,“你和我走也可以!” ——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谁也不能伤害你。 莉迪亚笑出声来。她握住库洛洛的手,让他别那么紧张。 “没关系,我在这里很安全。”她真的在安慰他,“首先,二区是白夜盟的地盘,沉星会庇护我——联合莫罗家族对我们和白夜盟的关系不会有太大影响,对吗?”库洛洛点头。 “这是其一。厄里斯家族想要把手伸进二区,实力就已经削弱了。其二,小山是流星街内外势力汇聚的一个焦点。就算厄里斯疯了不管不顾,这里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不是说你啦,总之,教官们不是吃素的——他们有对外保护我们的责任。” 库洛洛深深地看着她。 “最后,我倒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啦。”莉迪亚轻松笑道。她说着拉出自己挂在脖颈上的铭牌给他看,那上面还闪烁着最后一颗能量石,莹莹紫光流动着库洛洛的念。 “你看,这就是一条命啊。”她指着那颗能量石对库洛洛道,“还有哪里能让人随身带着好几条命?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再给我一颗能量石啊?之前那颗让我拿去做别的了。有了这个,我就可以在小山一直活下去,容错率很高。” “虽然每颗碎片好像只能充能三次,但我现在在小山,多少也算个小头目啦!”莉迪亚故意说得像俏皮的玩笑,“想要铭牌还是有很多的。到时候我脖子上挂一个,腰里别一个,裤兜里塞两个……鞋子里再藏一个!” 她看着库洛洛的眼睛里充满笑意,笑语盈盈地几乎是在哄着他,“随身带着这么多条命,哈哈,我简直比乌龟还硬了!想死都很难呢……” “别胡说。” 库洛洛探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别胡说……莉迪亚,你不会有事。”他埋首在她颈间,声音发涩。“对不起。” 莉迪亚沉默了几秒,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库洛洛的发丝浓密,搭在额前很柔软的样子,摸上去才知道手感生硬,就如他这个人。 “为什么说对不起?”她放轻了声音,仿佛怕惊吓到他,很温柔地问。 “我让你置身险境。”他像犯错的孩子,老实回答。 这是库洛洛所接受不了的。 他们成长的经历太特殊,以至于库洛洛把莉迪亚的安危与他个人的能力与尊严都划上等号——让莉迪亚受到伤害,就代表着库洛洛的弱小无力,甚至是他的屈辱。 他确实在拼了命地保护她。 曾经,弱小的库洛洛只能躲在莉迪亚的身后,靠她的能力抓住一个个生存机会的尾巴喘息。那时候,保护她就是保护他自己。 现在——当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的时候——库洛洛也再没有办法把莉迪亚和他自己分割开了。过去像滚烫的熔炉,将他们两个毫不留情地融化了重铸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库洛洛早就清楚自己的性格:理智压倒感性、近乎本能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也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正是这些特质让他从无数次危险中存活下来。他冷静,聪明,果断;目标明确,思路清晰,执行力强;富有领导力,是同伴信赖和追随的对象。 他天生就懂得如何解决问题,如何做出选择。 他相信他的理智从不出错,思维判断的速度已经快过直觉。 只有对莉迪亚的感情会令他产生动摇。但在此之前的每一次,他最终都选择了理智,无论结果好坏。 在阴冷的下水道里,他目送她的背影跑远,明知道她被抓住后可能会遇到什么,却还是那么像落水狗般地死死看着,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在漫天交织的炮火里,他放弃了穿越火线去寻找莉迪亚,任由她孤零零地留在鬼柳公馆,最后跳进水流汹涌的暗河里赌命逃生——那一次以为她被淹死时,他几乎疯了,痛苦和懊悔把莉迪亚的名字血淋淋地刻在心上。但就算再重来一次,他相信自己还会这么选——在当时,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算屈辱和悔恨在后来像是打断了他全身的骨头…… 在南分会,感染上丹妮卡病毒,以为自己命悬一线时,他骗濒临崩溃的莉迪亚他一定会活下来。嘴上说得那么肯定,其实心里知道完全是在撒谎——他只是想让莉迪亚乖一点,别让她的悲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别让她就此失控,却管不了他死后被现实戳破谎言的莉迪亚该怎么办。 他那时候多么坦然! 但现在不一样了。 库洛洛想,这是第一次,理智的选择让他愧疚,自责,甚至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当然不会故意把莉迪亚置于险地。但他在动身之前,难道不清楚这样做可能会给莉迪亚带来的危险么? 他心里一清二楚,却还是这么做了。这在当时看来是件顺势而为、利大于害的事。 只是他现在后悔了。从看到莉迪亚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 他变得只想把她带在身边,藏进怀里——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而不是把她放在触手不能及的远方。他不能再在权衡利弊后冷静地看着她吃苦,他开始为自己给她带来的风险而愧疚、懊恼、甚至焦虑恐慌。 一旦想到她可能因为他的举动而受到伤害,他就无法原谅自己。 他的心变得柔软,脆弱,敏感而多情。 “别傻了。人活着不能一点风险不冒。” 一只手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后脑。莉迪亚柔声道。 在她看来,库洛洛这是钻了牛角尖——他想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那样,将她妥善收藏,不遭遇任何可能使她损毁的风雨。但莉迪亚却不觉得自己有那个需要。 她应该像一棵树、一栋建筑,堂堂正正地屹立于天地间,经历任何风吹雨打都是正常的,没有人需要为此负责,也不能因此就叫她轻易损坏。 她是一个人,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甚至,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 “库洛洛,我问你。” 她推开趴在她肩膀上的男孩,直视着他黢黑的眼睛。 “你说你来找我是为了祸水东引,让我吸引敌人的注意,分担火力。那么如果现在处于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我,是飞坦、派克、或者其他的同伴……你还会有犹豫吗?” “当然不会。”库洛洛看着她的眼神爱怜横溢。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作为同伴,为了共同的目标,执行不同的任务,承担各自的风险,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在旅团,他是头脑,他们是四肢,四肢要忠实服从头脑的指令”——这是当初旅团成立时他说过的话。也许在最开始,旅团的成立只是个偶然,但既然延续至今,他就一直把自己定下的规则牢记在心。 他们也始终是这么做的。 “既然如此,就别让我成为例外。” 莉迪亚的话顿挫有力。她深深地看进他眼中,“我也是你的团员,是大家的伙伴。我不需要特殊照顾——如果你有命令需要我完成,告诉我。” “我之前问你这是不是任务。” 她吸一口气,抓着库洛洛的手掐紧,不让他逃避问题:“你客观告诉我,如果这是一个任务,你从理智的角度评估,我的实力足够完成么?” “是的。” 库洛洛也变得冷静下来。 如果这件事的危险性超出了莉迪亚的能力范围,换言之在他的逻辑里,她不再是“可能”受到伤害而是“肯定”,那他绝不会做这件事——他的理智就不允许这样的损失。 “那就交给我吧!”莉迪亚看着他,笑容灿烂。 “你是团长,只要这件事你觉得我能做,我该做,你需要我做,就不要有顾虑地告诉我。我这样说不是我不自量力,而是我信任你的判断。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我不惧风险,也没那么弱小。我、”她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看着他的目光灼然,“我愿意做你杀人的刀,防身的盾,所有我能做到的事!只要你说,我都为你做到!” 莉迪亚爱一个人,就会把一颗滚烫的心都捧出来给他。 库洛洛真的错了——她从不怯懦,她是狂徒。 “库洛洛你记住!我不能躲在你身后!我是你杀人的刀、护身的盾……” 他仿佛又听到莉迪亚还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飘摇颤抖,又带着刀锋般锐意逼人的决绝,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 “别小瞧人了,你以为我在这里是白费功夫吗?库洛洛,我已经变得很强了,未来还会越来越强。所以,也试着依靠我一些吧……” 和她现实中,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重合。 “想要保护你的心情,是一样的啊!” 朝阳从她身后升起。 莉迪亚牵着库洛洛的手,像个宣誓效忠的骑士,低头在他手指上轻轻吻了吻,又很快直起腰来。她看着他的眼中盈满笑意。 那一瞬,库洛洛仿佛看到了高挑的枝头,第一朵绚烂的桃花徐徐绽放。 霞光万丈。 第140章 犹怜草木青(四) 如果你见过一个女孩子真心喜欢一个人的笑容,就绝不会认错。 莉迪亚告别库洛洛,回到小山营地里,脸上还挂着笑。 那样灿烂到,眼角眉梢都跌宕出融融笑意。 “老大,那是谁啊?” 有好事的少年问。 莉迪亚告诉他,也让周围的人都听见:“是我喜欢的人。” ——原来感情到了,就能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库洛洛来过的事就这样无风无浪地过去了。毕竟对看热闹的大多数生员来说,别人的逸事终究是别人的,不如自己的人生重要。 有战斗,有激情,生死,以及热血。 唯一的影响是莉迪亚被黑曼巴在训练时故意下了重手打伤几次。 但把和着内脏碎片的血吐掉,也就熬过去了。 日子在小山里倏倏而过。十天转瞬即逝。 最后的阵营战结束,莉迪亚身边的人已经不剩下几个。 ——别误会,大多数都没死,只是在一期闭营前夕,被各方势力派来的负责人接触带走了。 这其中,由原本就被流星街或外面势力派来委培的种子选手,也有从小山厮杀中脱颖而出的流星街土著,无论此后能在这条注定腥风血雨的路上走多远,总归都有了各自的去路。 最后被剩下的,反倒是少数没人要的、骨头硬不甘于人下的,以及作为弃子在阵营战中艰难存活下来的“奴隶”们。 莉迪亚没等到库洛洛——她和库洛洛说好了,为保安全,只有库洛洛或旅团成员亲自来接她,才可以跟人离开小山的范围。 她也留了下来。 偌大的营地变得萧条起来。 曾经洒满了他们汗水、乃至血泪的黄土操场,只剩下人去楼空的狼藉。 居然有些凄凉。 这时候还留在小山的人,就意味着要参加训练营的二期,也就是传说中最终幸存者不超过十人的下半程——到了这个时候,教官们能教他们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剩下的,无非成王败寇,生死厮杀。 再一次,所有生员集中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下。 比起最开始满操场上千人的挤挤挨挨,现在已经稀稀拉拉,目测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其余的或走或死。命运无常若此。 “废话不多说。”营长渡站在台阶上,负手俯视下方的生员们,“相信你们已经都知道接下来的内容了。” “明天的这个时候,小山营地——包括后山,将全面封锁。教官和工作人员将会全部撤出。必要的物资会陆续地,随机空投到营地各处。而你们!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择手段地厮杀,以及,活下来!” 两百多个留到最后的生员沉默站在操场上。 即使听到这样残酷的规则,也没有任何一人表现出任何的愤怒或恐慌之类的负面情绪。他们沉肃着各异的面孔,气质死寂、凝实。 像莫得感情的杀戮机器。 “待会儿把你们的号码牌都交上来,那东西没用了。”营长渡看着底下这群完全脱胎换骨了的小崽子,点了点头,“新的通行证会随着物资一并投放下去,总数十个——” “半个月后,拿着这十个通行证的人,才能活着走出小山。” “这就是全部的规则。”营长渡深吸气,蓦地暴喝:“都听明白了吗?!” “是!!!” 当夜,黯月东升。 “来吧,最后一战。”还是那间落满灰尘的仓库,黑曼巴站在莉迪亚面前,笑着舔了舔舌头,眼神格外令人不愉。 莉迪亚站在他对面,双手握住刀柄,刀尖自然垂落。 教官上下审视着他最满意的作品。 “让我看看你学到的本事——” 两道人影倏地弹起,化作令人眼花缭乱的折线交错在仓库上方。 “砰!!” 莉迪亚狠狠砸在地板上,迅速翻身站起。她踉跄了下,握着红袖刀的左手捂住自己的肋骨。 那里被教官逮住空隙砸了一拳,肋骨折断了两根。 她忍着剧痛,面容冷冽地看向前方——对方也并不比她好到哪儿去。 黑曼巴同样捂住自己的肋下,和莉迪亚的动作相仿。如同照镜子的两人,直到这时才有了唯一一点师徒的痕迹。 莉迪亚那一刀带着不杀他誓不罢休的狠辣,如果不是千钧一发之际,教官到底经验胜出,及时闪避了的话,他的肾脏此时恐怕已被锋利的尖刀捅破。 现在,则仅仅只是划破了他腰侧,皮肉伤罢了。 鲜血淋淋沥沥滴在地上。 经过这些天的搏斗,地面早已凝固了一层血污。 “想杀了我?”黑曼巴看着女孩眼中刺骨的杀意,笑得更加酣畅而轻佻,“你还不够格!” 厮杀再起。 最终,莉迪亚被狠狠按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她咬牙瞪着身上的教导者、劣迹斑斑、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危险人物,眼中杀意如不熄的刀光。 ……出乎她的意料,黑曼巴并没有做她以为他会做的事。 他放开她,轻巧地站了起来,掸掸衣袖。 “你记住,以隐秘和奇袭为宗旨的暗杀者,在正面挑战强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一半。” 他的口吻淡而肃厉,如同最正经不过的严师。这样的态度出现在黑曼巴的身上,简直形成一种难以置信的讽刺。 “这是我最后能教给你的事。” 莉迪亚咬紧牙关。 在他的注视下,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捡回自己的刀。 “我会杀了你的,”晶莹的双目紧盯他,她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总有一天,用你教我的方法。” 当黯淡的月亮朝西边降下,莉迪亚断裂的肋骨已经愈合了。 她拎着滴血的刀,从女教官萨曼莎的宿舍里走出来。 身后,曾经毒打她的女教官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一颗双眼圆睁的头颅滚到窗下。 萨曼莎至死也没想明白,这个纤细到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小山里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在短短的月余时间里脱胎换骨,达到足以反杀她的程度。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很不幸,她犯错的代价,就是死亡。 不过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会是他们这种人该有的宿命。至少死在这里,死在莉迪亚刀下,萨曼莎并不冤枉。 莉迪亚挑战并杀死萨曼莎的动静并不小,同一栋楼里的教官们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没有教官出来阻拦。 她擦着淌血的刀往外走时,正遇上洗完澡回来的雅柯利。 有洁癖的教官头上搭着洁白如雪的毛巾,看到她浑身浴血的样子,嫌恶地皱了皱眉。但他也没说什么,两人仅仅侧身而过。 莉迪亚觉得雅柯利看她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惋惜和可怜,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翌日,又不是个晴天。 还是那片操场,还是那群倒霉学员。 四个教官难得齐整地,站在办公楼前的高台阶上。 本届营长渡,光头教官巴格达,洁癖教官雅柯利,以及气质阴狠的黑曼巴……除了昨晚被莉迪亚杀死的萨曼莎。 所有学员依次地,将自己携带了近一个月的号码牌,丢进教官脚下的竹筐里。阵营战后,所有人都有了——包括在最初选拔时被淘汰的“奴隶”们。 从现在起,他们的身份就平等了。 一如生死面前。 “我等着看,最终活着出来的人。” 营长渡最后说完,向小山营地的寨门外走去。三个教官跟在他身后。 小山营地高耸的寨门,在两百八十三名学员的面前,缓缓关闭。 在此同时,以十三区为核心的大半个流星街,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三天前,哈维·莫罗领导的“毒蛇”家族,突兀地向其在流星街最大的对手,厄里斯家族发难。 这两方势力此前各自占据着流星街的半壁江山,微妙的平衡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直到莫罗家族突然图穷匕见——几乎所有人,包括厄里斯家族的家主西蒙·厄里斯在内,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场突袭如此漂亮,无论是事前的保密,还是发难时骤然表现出的默契、高效、强力,都完全体现、甚至拔高了流星街各方对莫罗家族势力的评估,以至于原本还能维持四六开局面的厄里斯家族,短短几天被打得溃不成军。 偌大一个家族的垮台,几乎就在眼前。 毒蛇张开了它的獠牙。 迅雷不及掩耳的胜利背后,是漫长而缜密的准备。 库洛洛在莫罗府邸的大门外,接到了一路拼杀回来的飞坦。后者秀气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鲜血,绝大多数都来自敌人。 “我那边料理干净了。”他对库洛洛道,满身杀气腾腾,神色却有些冷恹。 ——因为深入敌营,飞坦是杀光了他所在的厄里斯家族特攻队,一路击退围攻的敌人才转到这边的。虽然杀戮和激烈的战斗本身让人兴奋,但对临时“队友”举起屠刀,到底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流星街打成这个样子,终究也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我碰见了窝金和信长。”他淡淡对库洛洛道,“他们说临时帮新朋友一把,暂时先不回来了。” 那两人现在,应该还在十三区的某处,和隶属于厄里斯家族的某些人并肩作战吧。 库洛洛也不去干涉,“随他们开心吧。”他大多数时候是个极好说话的团长。“相信他们有分寸,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苦战而死。” 但这样的随和背后,也未尝没有生死置之度外的冷漠。 “死了也没办法。”飞坦低哑的声音毫无滞碍地接上。 “对了,芬克斯和富兰克林呢?”库洛洛又问。因为莫罗家主需要他的能力续命,他在这场动乱中被严密地“保护”在莫罗家族核心腹地,暂时联系不上厄里斯那边的同伴。 “应该也还活着吧。”飞坦不确定的语气透着凉薄,但他还是皱起眉认真地想了想,“芬克斯之前从厄里斯的地牢里出来后,拍拍屁股跑掉了,暂时不知所踪。富兰克林的话,好像在两边都混得不错哩。” 论大局眼光和对流星街势力的了解,富兰克林在旅团众人中属于佼佼者。之前他和飞坦在厄里斯势力范围内短暂地碰过面,那时候富兰克林就已经领着厄里斯家族的高薪,在和莫罗家族这边眉来眼去了。 “我和他们说过了,都活着的话,最后会向你这边靠拢的。”飞坦对库洛洛道。 库洛洛表情有些无奈,“只怕他们最后都玩疯了……那就在二区基地汇合吧。” “都一样。”飞坦道。反正他们找的是库洛洛,又不是莫罗。 “玛奇……派克……侠客……”库洛洛嘴里念叨着,数了数他这边够得着的同伴。 “莉迪亚呢?”飞坦侧头问,微微皱眉,“你还把她放在小山?” 库洛洛脸上的笑容忽然变甜了——除了“甜”,飞坦想不出别的形容词,甜得腻人的那种。他后悔问这个问题了,库洛洛又不会把莉迪亚丢了,他操心这个干嘛。 “她说……”库洛洛带着炫耀的话还没说完,飞坦已经从背靠的栏杆上站直了,“我还想趁这个机会打几场,先走了。” 他回头,看到库洛洛又黑又圆的眼睛瞪着他,那样深沉莫测的底色上,却又带着像小狗撒欢被拒绝似的可怜巴巴。 他笑了声,挥挥剑。“走了。” 二区,小山训练营 整个营地被封闭起来。 聚集在操场上的二百八十三名生员之间,气氛陡然变了。 从现在起,他们就是彼此生死厮杀的敌人了。 能活到现在的,至少已没有莽撞的蠢货。没有贸然开战,人群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分散开,各自组成小的团体,转眼消失在偌大的营地中。 像数滴水,融入大海。 “我们也走吧。”莉迪亚收起看向寨门的落寞神情,转头道。 里拉还忠实地站在她身后。 “喂,暂时组队吧。” 一个有点傲娇的小孩子声音叫住她们。 莉迪亚转头,看到了之前那个微胖界的小杀手。一双形状姣好的凤眼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最后定定地看向她。 这个胖墩墩的小男孩,之前凭借远低于平均线的年龄、一手神鬼莫测的体术和炸.弹技术,在小山中相当出名。风头也就仅次于莉迪亚吧。 莉迪亚看着他,抿嘴笑了笑,“好啊。” 第141章 狩猎场(一) “抱歉,这里我们占领啦。” 手下的人撞开门,莉迪亚腰悬双刀站在门口,对里面的人笑吟吟道。 先于她占据这里的几个生员摆出防御的姿势,目光在莉迪亚为首的众人身上扫视一圈,识相隐忍地收了武器。 “我们走!”几人匆匆离去。 莉迪亚走进新占领的教官办公室。 “很宽敞嘛。” 她站在窗边向外眺望,外面是空无一人的操场。 “哇,真舒服。” 里拉把自己扔进办公室的长沙发,舒服地长叹一声。“我都快忘了沙发的滋味了。” 一个男生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了一瓶巴格达遗留下的酒,惊喜地探出头来叫道,“老大,这里发现半瓶水!” “那可不是水,唐吉。”正在检查壁橱的另一个男生扭头说道,“那是威士忌,烈酒。” “哇!传说中的酒!我还没喝过呢,”叫唐吉的男生有一张圆脸,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老大,我能尝尝吗?” “不行。” 没等莉迪亚回答,里拉从沙发上坐起来,道,“唐吉,把它放回去。”她卷着铜红色的发梢,对男生一笑,“你需要保持清醒才能警戒。” 唐吉的脸一红,讷讷道,“是。”把那半瓶威士忌放回原处。 “丁克,”里拉转头又对那个壁橱前的高个男生道,“你带他们去其他房间搜索一下,能用的物资都集中起来。” 丁克看了眼面朝窗外的莉迪亚,点头带人出去了。 “很能干嘛,你们。” 糜稽坐在一把转椅上,嘎吱嘎吱地嚼着一袋锅巴,观察着这支队伍的运作模式,评价道。 锅巴也是他刚从这间办公里翻出来的。 “不许吃独食。” 莉迪亚走过去,曲起食指要往他脑顶上敲。糜稽脚一蹬,滑着转椅避开。莉迪亚的手停在半空,原本也没打算敲下去。 “小弟弟,你要和我们组队,得学会团队合作才行。”里拉慵懒地趴在沙发上,笑得风情万种,顺势给他提了提规矩。 “知道了,最后一包。”糜稽嘟囔着,把手上的那袋锅巴往莉迪亚那边递了递。莉迪亚毫不客气地收缴了,丢一枚到嘴里。 “我也要吃!” 里拉说着,终于舍得伸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莉迪亚无所谓地把锅巴递给她,里拉拎着袋子绕到办公桌后,又把那半瓶威士忌拿了出来,对着光线晃了晃,眨着眼睛有些意动,“好酒啊。” ——论起品酒,出身黄金台的里拉可是专业的。 被勾起了馋虫,她转头看向莉迪亚。 后者已经飞快地占据了她让出的沙发,听到里拉意有所指的喟叹,只用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看着她。 里拉默默把威士忌放了回去。 “老大,隔壁没有人。”两个一组男生进来汇报道。 “这边两间也没有。”另一组三个人道。 “看来这一层只有我们了。”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唐吉抱着一堆东西挤进来,“喂,让我进去!” “整栋楼的物资都在这里。”气质更高冷些的丁克跟在他身后,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厕所的水已经被停了。” 教官们的私人物品不多,能找到的只有雅柯利房间里用剩下的几块毛巾,卫生间的一块肥皂,几卷卫生纸和五个枕头。 “一楼的尸体,”丁克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和唐吉丢出去扔掉了,残留的血迹也用毛巾擦了,应该不会招来麻烦。” 他指的麻烦,当是夏季在流星街格外肆虐的蚊蝇。 莉迪亚对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临时据点,今晚在这里休整。” 她拍了拍手,对集合在这里的几人宣布——糜稽也加入后,莉迪亚团队里的人算上她自己,刚好凑齐了十个。 除了里拉和一直当独行侠的糜稽,另外七人都出自她们之前的团队。丁克、唐吉和另外一个阿丙,这三人是不愿加入任何一方势力,另外四个则是没被各方势力挑中。他们都愿意继续跟随莉迪亚和里拉。 顺便说,丁克就是之前问过莉迪亚“如果不想做刀怎么办”的那个。他果然留到了最后。 莉迪亚分配任务:“我们只使用最里面的两间,一间五个人,现在开始到明早,轮流休息。注意窗户和墙壁。另出两个人守好楼梯。” 里拉会意地接上:“糜稽、唐吉和娜娜,跟我和老大在这间,另外一间以丁克为首。巡逻两两分组还按之前的来,四小时一轮。糜稽……” “糜稽和我一组。”莉迪亚打了个哈欠道。 小杀手的本事太大,其他人看不住他。 里拉点了点头,拍拍手:“好的,那就这样定了。大家解散?”她询问地看向莉迪亚。 莉迪亚点头,走向沙发。 其他人各就各位。除了里拉和糜稽,留在这间办公室的还有唐吉和娜娜,娜娜是队伍里唯三的女生。 “那,老大,我先去站岗?”娜娜粗声粗气地问。别看有个纤细的名字,娜娜本人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女汉子,臂膀不比唐吉细多少。 里拉让她去了。 ——在这支队伍里,莉迪亚只负责指挥战略,具体的人员安排一直都是里拉在做。她格外擅长这个,每个人都能被她妥帖地安排到最合适的岗位上,像一颗颗润滑运作的螺丝钉。 黄金台的头牌小姐阅尽千帆,人情练达,连金字塔顶尖那一撮位高权重、惹不起的大佬们都能被她捋得顺顺道道,何况是群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经过之前一轮阵营战的磨合,莉迪亚与她的搭档愈发得心用手。 “这里易攻难守,十个人可守不住。” 糜稽蹬着转椅,嚼着锅巴打量莉迪亚,“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只过今晚。”莉迪亚回答。见里拉和唐吉也看向她,索性解释道,“我只想睡个好觉。这十五天里,外面每天会向营地的不同地点空投物资。我们当然不能一直守在这里。” “投放物资是为了鼓励厮杀,但营地这么大,距离物资的落点远近完全看运气。要做好饿肚子的准备。不过只有第一天的物资落点是固定的,就在我们外边的操场上。” 除了莉迪亚之外,没人能对小山了解到这个程度。他们都是第一次知道明天的物资会确切落在操场上。 “但难保有人不会猜到。”糜稽故意抬杠,“第一天的物资会落在最醒目的地方,推断合情合理。” “我不管。”莉迪亚把脚翘到沙发扶手上,懒洋洋躺下,“我住在这里,我就要操场上的物资。看谁敢跟我抢。里拉。” 被点名的里拉坐在她沙发旁的地板上,开始报告: “我今天上午数了,小山里现在共有二百八十三人,除去我们还有二百七十三人。其中大部分是阵营战中幸存的奴隶,少数是被挑剩下的菜鸡。值得注意的是除我们以外,特意留下没走的那几个,包括……” 里拉进入小山的第二周,所有生员的资料包就在她脑海里生成了——背下复杂的人物关系谱是黄金台的必修课,通过蛛丝马迹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则是红牌们挑选客人的不传之秘。 经过不断的信息增减,到了今天,里拉说起她们未来的对手,已是如数家珍。 莉迪亚看着脚边侃侃而谈的红发美女,略有些出神。 她想起库洛洛来的那一晚,她曾问起里拉的事。 “为什么派她来?” 彼时,她牵着库洛洛的手,躺在垃圾坡上问,“她身手还不如我,之前还背叛过一次。虽然没造成多大麻烦,但……” “背叛?”库洛洛问。 莉迪亚把事情简单讲给他。库洛洛饶有兴趣地用一只手捂住嘴思考了一会儿。“我之前得到了一个能力,叫【撒旦的祭品】……” “我在里拉的手上画了个符文,跟她说那是个诅咒类的能力,如果两个月后不解除,她就会死。其实是骗她的。” 库洛洛说起自己的能力,语气平淡如水,娓娓道来,又像个摆弄新奇玩具的小孩子般,带着趣味和她分享。 “那是个鸽派的操作系能力。”他躺在垃圾坡上,转头就着月光看向莉迪亚,因为知道她不记得了之前的事,解释:“之前在三区的地下,因为缺少暗示性的操作系能力,我们拿一个人没办法,差点被埋在下面。那之后我就搞来了这个能力。” “被那个符号标记为祭品的人,会从心理上逐渐接受操作——也就是我施加给她的暗示。我让她来找你,照顾你,保护你……这个命令下达后,随着时间推移,她会逐渐把命令当成自己的想法,从而全身心地为你服务,像祭品那样。” 莉迪亚听到这里,浑身居然有些发冷。 “冷吗?”库洛洛问了一句,随即看出了她有点被吓到,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安慰道,“别怕,操作系就是这样的。其实鸽派反倒比鹰派常见,因为更容易掌握。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加强型、一定会生效的心理暗示。” “总之,我以为用了这个能力以后,里拉就绝不会对你不利。只要保证了这一点,她擅长的东西其实很管用,正好能帮你弥补一些缺漏。” 库洛洛温情地抚摸过她额前稍长的刘海。 人心混杂的地方就如同染缸,他不想莉迪亚失去她的天真单纯,被染上那些杂色,又不舍得她在里面碰得头破血流——他也怕她一不留神吃到大亏。所以才推出那个混迹风月场的女人,来做她的挡箭牌…… 至于选中里拉,则是因为恰好收到消息,她是被派来勾引他的那个而已。撞到手心来的,不用白不用。 “只是没想到她会背叛。”库洛洛若有所思,“果然还是生效的时间太慢吗?她现在有没有变化?” “现在?”莉迪亚撅了噘嘴,“勉强算是又合作了吧……其实之前也不算很严重的背叛。照你这么一说,她并没有想直接伤害我。” 也许换个角度想,里拉那时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帮她在小山解围呢? “你自己决定吧。”库洛洛不想在里拉这个话题上再浪费时间。他的口吻温情无比,“如果碍事就杀掉。” “喂,大小姐,”一只修长的美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里拉碧绿如上等翡翠的眸子注视着她,带着些嗔怪:“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讲话?” ——至少,莉迪亚确定,里拉现在已经完全归顺于她了。 是库洛洛的能力终于彻底起效了吗? “抱歉,你继续说。”她道。 “我说啊……好吧好吧。接下来,唯一称得上我们对手的,只有这个人。”里拉稍稍严肃了神色。 “肖立·安东尼?”莉迪亚重复这个名字,“那个奴隶首领?我记得他是外面来的吧。” “是,据说他是被拐进小山的。之前也是他组织起了全部的奴隶,在阵营战中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这个人的领导能力和在奴隶中的威信都很高——你要知道,在现在的二百八十三人中,有接近两百人之前都是奴隶。” “但最终名额只有十个。”糜稽在旁边插嘴。 “不过那个人有两把刷子。”莉迪亚肯定道。她回忆起之前的混战中,明明处于绝对劣势的奴隶阵营却打出了几场漂亮的配合。都是那个肖立·安东尼的功劳。 “还有,这个人单打独斗的能力也不容小觑。”里拉正色道,“根据目前的情报,他是这二百八十三人中,唯二的念能力者。” 说到这儿,她看了眼糜稽。这孩子就是那另一个念能力者。 “念能力者?”莉迪亚真的有些惊讶了,“对哦,他是念能力者来着。他没跟谁走吗?” “没有,安东尼拒绝了任何一方势力的拉拢。”里拉干练地分析道,“我认为他由于自身的遭遇,对流星街和地下势力都怀有敌意。这是他留到最后的动机。” “我知道了。”莉迪亚耸了耸肩,“我承认他会是我们最后的对手。但明天他不会出现的。” “为什么?”里拉问。糜稽和一直安静旁听的唐吉也好奇地看着她。 为什么? 因为从之前几次间接交锋看,那个肖立明显更喜欢隐在人后指挥,不是冲动的类型;因为第一次物资空投还没什么紧迫感,在小山能活到现在的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静观其变;因为奴隶的人数太多反而会成为他的负担,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马上有所作为;因为我明摆着占据这里准备出手…… 理由太多,懒得解释。 莉迪亚随口敷衍了他们:“直觉。” 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左右,一大箱物资被空投至操场中央。 莉迪亚带人抢到了它。 里面除了足够一百人食一整天的压缩食物以外,还有一面奖励般的小红旗子。 那是最后走出小山的信物之一。 “伙计们,拿好物资,我们向后山进发。” 莉迪亚手上摇着那面鲜艳的小红旗,等着手下马仔将足够他们三天份的食物打包带走。 “贪多嚼不烂,到此为止吧。”她阻止了拿够量后还想拼命往口袋里塞的唐吉,“给别人留点活路,也就是给自己留活路。” 背对着摞成小山高的物资,她毫不留恋地迈步,“我们走。” 第142章 狩猎场(二) 小山封闭第五天。 营长渡从飞艇上跳下来,目送着每天运来物资的飞艇向流星街深处飞去。 “议会那帮人,也不知道打成了什么样。” 他看着十三区的方向,侧耳仿佛在听那边根本遥不可及的枪炮声。 “有点担心啊。”同样流星街出身的巴格达摇了摇手中的小瓶白兰地,腿架在椅子上,“要不是被绊在这里,真想回去看看。” 渡也有同感。流星街哪怕人情淡薄,毕竟也有三两个会在战乱中挂念的人。“……还是本职工作要紧。” 他把注意力重新投向小山。 ——此时封闭的寨门内,不知道还剩下几个活着的小崽子。 “今年可有点意思。”巴格达晃着酒瓶,对嘴啜了一口,“那个莉迪亚和肖立,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起莉迪亚,渡皱了皱眉,“白夜盟没有派人来?” “管他呢!”巴格达说道,“他们都不在乎,我们瞎操什么心?按规则走呗。嘿,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他借着酒劲儿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旁边始终沉默的两名教官——雅柯利和黑曼巴,比起他们,这两人才和叫莉迪亚的小姑娘关系匪浅。 “你们俩变成闷葫芦了?就没什么想说的?”巴格达挑眉问。枯守在营地外这十五天得多无聊,他提议,“要不要赌一局?” 赌最后谁能走出来。 黑曼巴只看了他一眼,放下叉在身前的双手,冷笑了一声。 “……我赌啊,一个也出不来。” 雅柯利慢悠悠地说完,人已经走到了巴格达身后。 坐在椅子上的光头彪汉下意识地后颈一紧,翻身防守的动作却离奇一滞。酒有问题! 刹那间,雅柯利快到看不见残影的手刀劈砍—— “你!” 握在手中的白兰地酒瓶滑落,砸在地上。 巴格达的尸体带翻了椅子。 渡在雅柯利突然对巴格达出手的瞬间,已经反应极快地向外逃窜。 人影一闪,黑曼巴出现在他面前,死死封住了去路。 “你们!” 渡猛地回头——雅柯利已经施施然拦在他的身后。 呈夹击之势。 营长渡的尸体倒下。 雅柯利垂首站在其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溅到的血液。 黑曼巴带着浑身尚未消散的杀气迈前一步,鞋底踩过尸体尚余弹性的脸颊,朝着小山尖耸的营寨走去。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营地外供给教官的临时屋,和小山只有一墙之隔。 “走吧,开工。”黑曼巴冷冽地道。 雅柯利重新拆了副崭新的手套带上,跟上他,“雇主的要求是,我们最好能把念阵的全貌拓下来,最不济也要破坏念阵……” “然后收集尽可能多的铭牌。”黑曼巴阴恻恻地接道,“真是麻烦。” “看在给钱给得痛快的份上。”雅柯利道。 ——流星街爆发了内乱,外面的势力如同闻到腥味的鬣狗,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准备狠狠地撕咬下一块肥肉来。 他们走到小山营地的围墙前。 绵延数十里的围墙用整根的原木围成,高三米以上,顶端削成木刺,缠绕着带有蒺藜的铁丝网。 雅柯利戴着手套的拳头凝聚念力,一拳砸在围墙上,木屑崩飞中,数根木材从根部破碎,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和原本埋在地底、繁复微亮的念阵。 “就是这玩意儿吧。” 两人凑在被破坏的围墙边上,看着底下露出的念阵痕迹,用上“凝”能看到,复杂交错的纹路一直延伸向小山的内部。 “不会覆盖了整座营地吧?”雅柯利皱起眉头。这个规模和复杂程度的念阵要全部拓印下来,工作量也太大了——怪不得雇主开到了比破坏念阵高出十倍不止的价格。 “先拓印试试。”黑曼巴面罩阴云道,“来不及再破坏。” “也只好这样了。”雅柯利说着,随意选了左边的方向,“一人一半。” 黑曼巴阴鸷地笑了一声,“顺便清理沿途遇到的学员。” “算他们运气差了。” “结盟?” 后山绵延的垃圾堆深处,莉迪亚坐在一个曾装满物资的木箱上,托腮皱眉看着眼前的人。 肖立·安东尼的脑子坏掉了吗?在这种情况下,和她说结盟? “今天早上以来,我们派出搜索物资的好几队人都失踪了!”被肖立派来的小弟道,“我们大哥说,小山恐怕出了大事……” 莉迪亚心中一沉。好几队人,失踪? 这两天来,肖立几乎把原来的奴隶收拢了大半,手下人数比莉迪亚这边多出几倍。莉迪亚也在有意收拢手下,避开和他正面碰撞——现在还不是时候。 十五天还未过半,狩猎游戏远没到白热化的地步。 难道肖立现在就要对他们动手了? 莉迪亚感觉不对。她转头问背靠在木箱上的里拉,“唐吉组还没回来吗?” 里拉摇头,对她点了点手腕。 已经超出时间了。 莉迪亚低头,看向对方派来的人:“谈可以,让肖立·安东尼亲自过来。” 肖立·安东尼是优路比安大陆的一名普通少年,家在斯卡兰,一座位于大陆北端的富饶小城。平生做过的最大恶事,是升入高中后当上了校霸,专门在放学后带领小弟们勒索初中的小屁孩,再揣着战利品去附近的酒吧潇洒。 酒量根本不行还硬要耍帅的结果就是,酒醉后抄家伙和一群成年混混打得头破血流,晕倒在暗巷中,却没能遇上一位好心把他捡回家的纯洁少女……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垃圾似地扔在一座摇摇欲坠的飞艇上。 之后就是噩梦般的经历。 在名为“小山”的训练营中,浑浑噩噩就沦为了奴隶,吃喝便溺都和一群类似的倒霉鬼挤在一起,好像他们不再是人了,变成了廉价的牲口,随时都可能被拉出去屠宰…… 肖立崩溃过,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后悔了,他想要回去上学! 白痴又自以为是的老师,幼稚聒噪的同学,还有母亲喋喋不休的教训,父亲被请家长后愤怒的巴掌,熬夜回家后特意给他留在厨房的难吃菜肴…… 都不再有了。 暴躁中二的少年开始学着观察四周,学着隐藏自己,像走投无路的野兽一样凶猛地与别人抢夺猪食,用数次被学校记过锻炼出的身手和人斗殴拼命……然后在三脚猫功夫被那些好像饿死鬼投胎的可怕家伙狠狠教做人时,意外觉醒了不可思议的能力。 老天还没有抛弃他,有了超能力,日子渐渐变得好过起来。 他收了新的小弟,有了一定的威信,开始尝试着思考,主动且如饥似渴地吸收那些把他们聚集在此的恶鬼所传授的东西……肖立开始意识到,那段曾经最被他嫌弃的、被关在学校里受教育的经历,成了他对比这里其他奴隶唯一的优势。 他回忆曾经被他不屑一顾的,为了应付考试而死记硬背的那些书本知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将它们灵活运用。就像他乡下的爷爷抽着旱烟说过的那样,这小子有几分成材的狠劲儿。 肖立·安东尼指挥奴隶将那些不可一世的正式学员狠狠地戏耍了一番。 他成为了颇具威望的领袖。 莉迪亚打量着眼前的奴隶首领。 和她想象中老谋深算的样子不一样,肖立·安东尼年轻的脸庞棱角分明,甚至勉强称得上俊朗,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像个刺儿头多过像个首领。 但他的眼睛却……混沌又绝望,疯狂而死寂,像混杂了无数生锈金属胡乱搅碎在一起的沼泽地。 那是一双完全被地狱摧毁了的眼睛。 毕竟是少年,肖立还不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看莉迪亚的眼神十分怪异,有一瞬间亮得骇人,继而又强行压制回去,因此显得表情有些狰狞。 出于直觉,莉迪亚不是很想和他合作。 但情况好像不允许她挑三拣四了。 今天份的物资已经投放下来,莉迪亚派出去搜索的唐吉等三人,至今没有回来。 情况不对劲,超过约定的时间太久,有理由判断他们已经遇害。 可问题是,现在的小山里,谁能悄无声息地把实力并不弱的唐吉等人杀掉,还不惊动他们? 肖立·安东尼可以做到,但应该不是他。 “我们的人已经陆续消失了一百多个。”肖立站在垃圾坡下,对坐在木箱子上的莉迪亚道。他说话的语气很冷静,有种对生命完全无感的麻木: “我让他们结成五人、十人、二十人的小组出去探路,凡是被派到营地方向的,不论实力强弱,已经全部失联。派到其他方向的搜索小组还在陆续反馈信息。根据他们统计到的人数,我有一个可怕的判断……” “从营地的方向,两公里以内,应该已经没有活人了。” 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在短时间内,吃掉了接近八成的学员。 莉迪亚皱眉思考。 她判断,肖立没有撒谎。他手下实际控制的人不会有那么多,但能联系上的绝对超过营地九成,而那些人可能都已经死了。 这和她从其他方面推测出的信息基本一致。 小山营地那边,一定出事了。 而这场风波正向他们所在的后山蔓延。速度和敌人的实力都很可能惊人。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暂时结盟吧。”她抬起头道,从木箱上跳了下来,迎着肖立炯炯的目光,站直下令,“集结人手,我们去营地看看。” 肖立那边,据他说还剩下六十三人,但随着他们向营地的方向移动,陆续赶回来的数目最终只停留在三十四个。另外二十九人,应该永远不会出现了。 莉迪亚这边,去掉疑似遇害的唐吉三人,还有七人。 里拉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他们沿着这些天早已熟悉的垃圾山,尽量隐蔽而快速地赶路,莉迪亚和肖立·安东尼并肩而行,她注意到里拉的迟疑,侧头问。 “明知道危险,我们还往前凑吗?”里拉咬着嘴唇,轻声道,“这里这么大,不能避开吗?” 莉迪亚摇了摇头。这样的疑问不止里拉有,减员的数量太过惊人,未知放大了这种恐惧,跟随他们的人中,有不少都把此时的营地视为了噬人怪兽。 因此她耐心解释:“逃不掉的。小山只有这么大,以对方清场的速度,不到今晚就会把我们都杀光,如果不能在此之前阻止的话。除非我们逃出小山——但往南,也就是后山的方向,外面的垃圾山是早已废弃的,根本没有足够我们横穿到流星街边境的资源。” 小山是座孤岛,想逃离之人,唯有死于荒漠。 “而往北,”就是营地的方向。“还是要和对方短兵相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活着就是这么艰难,唯有迎难而上。 “会用圆吗?”莉迪亚问。 “问、问我吗?”走在她旁边的肖立猛地转头。 “会啊。”错后她半步,小短腿动作懒洋洋,速度却半点不慢的糜稽同时回答。 肖立看起来有些窘迫,脸颊肌肉紧绷,露出发狠的神色, “能放多远啊?”莉迪亚回头问糜稽。 她也没忽视肖立:“对,是问你。念的高级应用技,让气以自身为圆心向外扩展,能察觉气涵盖范围之内的入侵者。你可以试下。这个技能可以帮我们尽早发现敌人。” 她抬头看了眼前方,垃圾山挡住了视野,但营地已经不远了。 “短时间的话,我能放到半径十五米。”糜稽道,又用骄傲到有些伤人的语气陈述一个事实:“指望他一个初学者能有什么用?” 初学者,能放出身边两米范围,持续一分钟都算天才了。何况肖立根本没接受过系统的念力训练。 “我可以试试。”肖立攥紧拳头,沉声道。 “十五米?”莉迪亚还不满意这个距离,但也不能苛求——念作为一种生命力量,会随着能力者的年龄增长和练习逐渐浑厚。对于还属于儿童的糜稽来说,能有这个念量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好吧,那就不是我们发现敌人,而是敌人发现我们了。糜稽,把你的圆开到最大。如果感觉到了敌人的圆,就通知大家撤退。” 她说着侧头吩咐下去,“通知所有人,一旦前面示警,立刻分散逃跑,散得越开越好。记得最终朝向营地正门的方向汇合。” “是。”里拉应道,转身去安排。她铜红色的卷发早已束在了脑后,带着卷儿的一个干练小揪。 “十五米的距离,对于高手转眼即至。”肖立对莉迪亚道,“我会用我的能力拖延尽可能多的时间。” 莉迪亚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好。” 他们远远能看到营地的后门时,糜稽脸色骤变,发出一声尖啸——“跑!” “散开!” 莉迪亚和肖立几乎同时,不假思索地大喝道。 身后,里拉毫不犹豫,带着人作鸟兽散。糜稽也做好了撤退准备。 两个首领却还留在原地,摆出战斗的姿势。 不用问糜稽看到了什么令他脸色大变,下一秒,对面的人影出现在他们视野里——衣着整齐洁净,带着白手套,是他们的熟人。 教官雅柯利。 莉迪亚心头一震,与之同时发生爆炸的,是糜稽放出的机械飞蚊。 掌握了“圆”的小杀手,无疑是他们中知道最多的人——他的反应已足够说明,对方是敌非友。 来不及问为什么。雅柯利在垃圾山上几个起落,飞速向他们逼近。 带着如冰川降临般的杀意。 他掠到三米之内,莉迪亚双刀出鞘,雅柯利的身形忽然一顿,从半空坠落下来,双脚落在垃圾堆上,动作有些僵硬。 他脚下的垃圾似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迅速向下凹陷、崩塌。 “趁现在,快走!” 身旁肖立双手向前平举,咬牙道。 ——【王权者】,肖立·安东尼的念能力。对锁定的目标施加任意倍数的重力,从而限制对方的行动。如果是普通人,叠加到最高的重力足够瞬间使对方筋骨尽碎而死。 但对教官而言,肖立倾尽全力的输出,也不过只够拦住对方短短三秒。 糜稽趁机操纵着会爆炸的飞蚊,蜂拥而上一顿狂轰滥炸。 三秒后,重力消失。 留到最后的莉迪亚、肖立和糜稽已经分散开逃得不见人影。 雅柯利跃下垃圾堆。 揍敌客出品、威力惊人的炸弹仅仅在他的衣服留下一些焦黑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白手套上黑色的灰烬,神色冻结。 “……果然如此。” 莉迪亚等人在小山外的临时木屋里,发现了营长渡和教官巴格达凉透的尸体。 “是,教官反水了?”肖立半跪在尸体旁,搁在地上的手握紧成拳,语气艰难。敌人比他们预想的……还要荒诞而强大。 莉迪亚转头看向流星街中心的方向,波澜不惊的语气:“流星街内乱,外面的势力趁火打劫。雅柯利和黑曼巴,都是外面来的人。” 她认出了渡侧脸上,属于黑曼巴的鞋印。 “他们想干什么?”跟在他们身后的丁克问。 莉迪亚回头,跟着他们闯到这里来的学员,只剩下二十六个。其他人或是都不幸撞上了雅柯利的追捕,死在半路。阿丙、娜娜……都没有能跟上来。 “我们检查过半路的尸体。”她转回头道,“其中能确认身份的几个,铭牌都不见了。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其他人咬牙。 “我们已经离开小山了……”里拉忽然道,美艳的脸上神情坚毅,“不如直接,逃跑?” “死心吧,没可能。”不等莉迪亚回答,糜稽先否定道。 有一双漂亮猫眼的小胖子拽拽地抱着手臂,“那两个教官的实力,和我们家的管家差不多。在没有遮蔽物的地方逃跑,追上我们费不了多少工夫。” “何况,他们想要铭牌,不是么?” ——此时小山中拥有铭牌最多的人,都集中在这里。 “你的保镖呢?”莉迪亚忽然问他。 糜稽皱了皱眉,也不避讳回答,“出任务去了。流星街最近的单子太多,他被抽调了。” 也就是不在身边。 莉迪亚耸肩,用轻松的语气和他打趣:“那就只好自力更生咯?” 开过玩笑,她低头,看向还蹲在地上的肖立,语气变得冷静:“喂,你有什么想法?” “……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 肖立缓缓抬头,眼神绝望又疯狂,自下而上仰视着她的瞳孔里亮着光,有一种飞蛾赴死的痛快——“只好反杀了吧。” 莉迪亚“嗯”了一声,心想,你同意就好。她转头看向聚集在木屋里的一张张仓皇的脸,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肖立的手下。 要直接对抗他们眼中比魔鬼还强大可怕的教官吗? 安静的空气中充满了恐惧。 带鞘的青罗刀在掌心敲了敲。 “都给我振作起来。”莉迪亚的气息平静,带着她从未改变过的倨傲。她环视众人:“在雅柯利赶到之前,我们还要做些布置。然后……” “杀了他!” 第143章 狩猎场(三) 营地大门破开个洞。 雅柯利目光扫过那个被狼狈挖出来的狗洞,伸出带着白手套的双手,推开了小山营地的大门。 外面两百米处,一排两间小木屋,就是教官们的临时驻地。 他挑了挑眉。 “他来了。”木屋里,糜稽的脸有些发白,道。 放出的圆感知了彼此。 对方很强! 莉迪亚和肖立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他们身边,分散站开着仅剩的二十六个小山学员,摆出准备围攻的阵势。不大的木屋被他们塞得满满当当,渡和巴格达两位教官的尸体也没有挪动,还倒在原地。这群衣衫褴褛的半大少年们脸色灰败,仿佛已经被死神亲吻过的样子,但眼神坚毅。 背水一战。 雅柯利站在木屋前,大门对他敞开。 莉迪亚执刀站在学员中。 “勇气可嘉。”他神情冷淡,语气倨傲中带着杀意,“看在你们这么识相的份上,我会给你们个痛快。” “不是看在师生一场的份上吗?”在场紧张到呼吸顿促的学员里,唯独莉迪亚还能坦然地接话。 她嘲讽回去。 雅柯利没有和她计较。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又露出之前那般怜悯,也许还有点惋惜:“看在你曾是雇主的份上,交出铭牌,我可以不杀你。” 莉迪亚不为所动。“在其位,谋其政。教官,你已经渎职了,我没法信任你。恐怕不杀我,是要捉活口吧。” 雅柯利不置可否,目光从她脸上瞥到那个小揍敌客的脸上。捉活口,自然是因为活口更值钱。不过猎物负隅反抗的话……他拉了拉手套,看到上面带有的焦黑污渍,视线冷冽下来: “那就动手吧。作为教官,让我最后验收一下你们的成果。” “……啊啊啊啊!” 直面教官如冰山降临般的压力,前排十个紧张到满头大汗的学员冲了上去——这个人数也是木屋能施展开的极限。莉迪亚和肖立站在后面不动,冷静地观望。 几乎眨眼间,两三个学员已经像炮弹一般被雅柯利横扫飞出,砸破了木屋的墙壁。但剩下的学员仍视死如归地接连加入缠斗。 也许是有感于这群小崽子绝境中还敢反抗的勇气,也许是因为被触怒的洁癖想让他们体会更深的绝望,雅柯利并没有上来就尽全力屠杀,而是慢条斯理地清理掉敢扑上来的学员。 又一个被鞭腿扫飞,摔在地上筋骨折断,眼看活不成了。 但剩下的学员还在悍不畏死地冲上去搏斗! ——想要的生还绝无侥幸。 想不死,唯死战。 但有人宁愿死得轰轰烈烈,有人就想苟且偷生,人之常情。 前面的学员刚冲上去缠斗,喷着血被雅柯利狠狠打飞,把木屋墙壁撞出破洞,后排就有学员耐不住恐惧,跳出窗户夺路而逃。 “想逃?” 雅柯利游刃有余地甩开学员,嘴角一抻。他也厌烦了苍蝇般扑上来的学员,下手更加利索狠辣。 杀光这些崽子,再去追逃跑的人吧。他这样想。 他下杀手的同时,一直严阵以待的莉迪亚和肖立动了。 念能力【王权者】发动! 高达数十倍的重力瞬间施加到雅柯利身上。他脚下木板不堪重负地开裂。 之前在垃圾山上已领教过这招,身经百战的教官肌肉紧绷,几乎在瞬息之间就适应了这股重压。 肖立的念技还稚嫩得很,数十倍的重力对于身体承受动辄以吨来计数的念能力者而言,不过是些许小麻烦罢了。 ——但在重力笼罩的同时,莉迪亚也动了。 纤细的身影在狭窄的木屋中弹射出去,迅捷越过闪电!两道绚丽如虹的刀光,交错着扑入雅柯利的胸膛,如离弦之箭! 雅柯利瞳孔微缩。 这一下连教官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砰砰!”连续几声撞击,纠缠在他周围的学员瞬间被鞭腿扫了出去,雅柯利矫健的身影极速后退,于毫厘之间避开了直剖肺腑的刀锋! 雅柯利向后跃闪。 莉迪亚持双刀一味强攻,青罗红袖舞成两团暴烈的炫影,几乎是压着教官逼他倒退。 木屋狭窄,雅柯利转眼退到门外。 ——就在他即将越过门框的瞬间,屋里的肖立暴喝:“现在!” 七八具早已死去的尸体从门外左右被抛掷向教官的后背!削减了重力的尸体快逾炮弹,转瞬即至,交错堵死了雅柯利的退路,又轰然爆炸! 提前安置的炸.药将尸体炸得粉身碎骨。 漫天破碎的血肉,如一场猩红暴雨。 雅柯利瞳孔骤缩。 腥臭的血液、肉沫和人体残渣溅到他的脖颈后背上! 深入骨髓的洁癖令他条件反射地一僵,向后飞掠的动作骤然停顿! 身前,莉迪亚对血腥污秽视而不见,刀光步步紧逼! 刹那间,雅柯利右手向外平伸,五指呈抓握状狠狠一拽! 一个提前逃出木屋抛尸的学员被他凭空吸了过去! 他抓着那个学员向后一甩,挡住了漫天挥洒的血雨。同时一掌劈得那学员发出一声惨叫,脊骨粉碎而死,自己却借力猛地向前一蹿。 千钧一发之际,教官矫健的身体硬是如游鱼般,先是避开了身后的污秽,继而侧身划过莉迪亚刀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掠进了木屋。 莉迪亚一刀落空。 被炸得粉碎的尸体残渣这时才落到地上。 莉迪亚双刀交错,脚尖踩地,于高速连攻中强行转身,紧追教官扑回了木屋。“避开!” 青罗一刀斩在虚空。 糜稽被无形之手扼住的喉咙骤然一松。 莉迪亚劈开了雅柯利抓向糜稽的念,同时,奋不顾身地挡在了糜稽身前。对面,昔日一尘不染的教官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污血,脖颈青筋毕露,神色狰狞如恶鬼。 “退!”莉迪亚对身后紧贴墙壁、退无可退的小杀手厉喝道,向前方的雅柯利再次斩出一刀! 糜稽撞破木墙滚出了木屋,同时发动念力。 雅柯利脚边,始终安静倒伏如摆设的营长渡和巴格达的尸体,再次爆炸出近人高的血雾! 雅柯利对此毫无防备,他避开莉迪亚夺命刀锋的同时,右脚被踩在脚边的巴格达尸体炸得血肉模糊! 血雨和尸体残渣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莉迪亚浑身浴血,满目猩红,刀势丝毫不减,但她已看不清教官的位置! 却在这时,一直蹲在木屋角落发动念能力的肖立,猱身扑了上去! 血雾爆发的瞬间,他看准教官的位置,奋不顾身地用双手双脚从背后禁锢住他,死死缠进! 雅柯利猝不及防被炸得满身腥臭,又兼右脚受创,行动一滞,竟被他抱个满怀,牢牢封锁了行动一瞬! 身体接触达成!最大倍数【王权者】发动! 肖立从背后锁住雅柯利,施加在后者身上的重力猛地增长到上百倍! 木屋脆弱的地板蹦碎,雅柯利半跪在地! 肖立紧抓着他蹲下,重力不断叠加,地面以两人为圆心凹陷下去。 “趁现在,杀了他!!!” 肖立大吼。过荷到濒临失控的能力将重力转加一部分到他身上,令他脸上暴起青筋,声嘶力竭。 “吼!!” 雅柯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暴吼,暴涨的念力骤然爆发,比肖立浑厚无数倍的气瞬间将他弹飞出去,顶着足以令普通人被碾为肉泥的百倍重力,缓缓从坑中站起—— 一青一绯,两道交错的刀芒,如流星般奔向他。 肖立拦截了雅柯利片刻,同时用声音定位了敌人。莉迪亚毫不犹豫,双刀齐出! 雅柯利躲闪不及,唯有将全身的气爆发出最强的“硬”! 不对!她能除念! 削铁如泥的刀刃,毫无滞碍地刺入教官胸膛! 心脏被十字交叉地搅碎。 雅柯利低头,布满了血污的脸上表情逐渐空白。 莉迪亚半跪在地,收住力道拔刀,缓缓站了起来。 木屋内外一时陷入死寂。 直到不知是谁先难以置信地喊出来:“——我们赢了?!” “他死了!我们活下来了!!!” 离开已经被拆得不成样的摇摇欲坠木屋。 清点人数,比他们料想得还要好些,只有八个人死在雅柯利手上。 剩下的人都活了下来。 “给,快擦擦。”里拉把一块毛巾递给莉迪亚。说起来毛巾还是从雅柯利的房间搜出来的。 莉迪亚拿着毛巾,胡乱抹掉脸上之前溅到的血污。 因为破开念防御的能力,她承担了追杀雅柯利的主力,负责把他逼入陷阱——现在几乎是个血人了。 但能杀掉教官雅柯利,只是付出这么一点代价,实在是他们赚到了。 “接下来……”有学员道。 幸存者们期待地看向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肖立和莉迪亚。 肖立神情严肃,转头看向小山营地的方向:“还有一个。” 接连爆炸这么大的动静,黑曼巴一定已经听到了——如果他还在营地中活动的话。 “你们先走。他交给我。”莉迪亚擦干净青罗刀上的血污,绕手腕挽了个刀花道。 “你疯了?!” “这怎么行!” 里拉和肖立同时反对,难以置信她的话。 莉迪亚看过他们,神情平静而冷酷。“他是我的猎物。” “……我们和你一起去!”里拉咬牙道。 “不必。”莉迪亚声音轻慢,“黑曼巴可不像雅柯利那么好对付。”要不是利用了教官洁癖的弱点,又出其不意苦心算计,难道顶级佣兵是那么好杀的么? “我不需要人拖我后腿。” “我不会……”肖立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在莉迪亚的目光中噎住。 莉迪亚看他的眼神很冷冽。 她脸上还带着擦不净的血污,秋水般的双眸中杀气未散。如出鞘的红袖刀,那般盛气凌人、似刃抵眉心般令人战栗、杀气凛然的美丽。 那一刹,肖立觉得自己就是她刀下的俘虏,情愿双股战战,俯仰由人。 “不要跟上来。” 见他低头,莉迪亚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 “莉迪亚……”里拉还想再劝,看她的眼神真切,满是担心。 “这是命令。”莉迪亚截住她的话。“里拉,带所有人走远点,等我追上来。离队者,杀、掉。” 里拉若有所悟地抿嘴,重重点头。“交给我。” 莉迪亚转身,往营地去。 “喂,你行不行啊?”糜稽在后面叫住她,一双猫眼黑而明亮。小杀手皱着眉,故意表现出不满的样子,显得傲娇,“你这女人,我欠你一条命,可别没等我还上就死在里面。” 莉迪亚此时满腔杀意,笑不出来,只对他点了点头。 “不会的。” 小山内,莉迪亚站在一座平房的屋顶。 她没有深入营地,只是避开了空旷的操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成片的仓库和窄巷。 她在等黑曼巴的到来。双刀已经出鞘,在掌中发出渴望饮血的嗡鸣。 黑发的教官缓缓踱步而出。 莉迪亚站在屋顶,和他对视。 穿着黑衣,杀气腾腾的女孩,在教官的眼中如一头美丽而危险的兽。 ——当年旅团同伴们曾说库洛洛穿黑衣气质大变,殊不知莉迪亚也是如此。浸满了血液的黑色遮盖了她娇艳到近乎脆弱的容貌,突出了那女孩骨子里比刀锋更刚硬、比烈火更暴戾的本质。 她执刀俯视她的仇人,如一柄绝世的神兵,令直视她的人双眸刺痛。 那样的美丽已不可驯服、不可占有。那是属于强者的挑衅,唯有战胜、唯有摧毁……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强的!! 不需要交谈。只是对方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黑曼巴知道莉迪亚想杀他,正巧此刻,他也想。 两道暗色的身影倏地同时消失在原地。 刀刃撞击声。 他们在半空中飞速交手,不时在屋顶、墙壁上借力,仿佛之前切磋的任何一次,却又带着空前凛冽的杀机。 这一战,必将分出胜负。 双刀如狂风骤雨般向黑曼巴倾泻而下。 后者接连后退,双手指间细长的刀刃格挡,一时竟被莉迪亚压着打。 直到他瞅准空隙,骤然出手—— 刀刃削落莉迪亚一缕黑发,红袖刀刺穿了黑曼巴的左臂,莉迪亚向后侧头,一气呵成的攻势被打乱。 拼着受伤见血,黑曼巴强行扭转守势,发起猛攻。 几乎如出一辙的狂风骤雨攻势。 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半分钟前。 莉迪亚双刀飞速挥动,青绯刀光始终笼罩在身前,将密不透风的攻击悉数挡下。 刀气纵横。 直到她后退的脚步踩住一片被劲气击碎的瓦片,在屋顶上失足一滑! 尽管不到半秒莉迪亚已经重新稳住平衡,但黑曼巴又怎么会错失时机?——真正的高手对决,半个微小的失误已足以分出胜负! 而胜负,就意味着生死! 莉迪亚滑倒的瞬间,红袖刀锋歪了一厘米。 黑曼巴细如铁钎的刀刃穿过破绽,刺向她敞开的脖颈! “锵!” 千钧一发之际,青罗刀回防,挡住了险些被割断的喉管。 莉迪亚下腰向后弯折到极限,一刀削向敌人面门,解决了上一秒困局的同时也重心失衡,后背砸落在屋顶上! “叮叮叮叮!” 她迅速沿着屋脊向下翻滚,同时格开身后穷追不舍的利刃。 细碎的黑发在滚动中被不断削落,飘舞在灰蒙蒙的空中。 她身下一空! 莉迪亚从屋檐上滚落。黑曼巴穷追不舍,如黑鹞般踩着瓦片踏起,就要向她扑来—— 莉迪亚在坠落中,左手猛地一扬! 红袖刀如一道绯光,向黑曼巴激射而去! 她已经不是当初在风市时掷刀脱靶的小女孩了。 为了应对这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莉迪亚专门练过飞刀,三十米内几乎全中。 黑曼巴看着直逼面门而来的绯红刀刃,露出冷笑。 他立刻翻身在墙壁上踩踏一脚,借力跃上屋顶。红袖刀擦着他的衣角射了空。 莉迪亚重重砸落在地,手肘发出脆弱的骨折声。 黑曼巴踩着屋檐,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她。 却见莉迪亚在落地瞬间的剧痛中,仍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尘土飞扬间,她眼中依稀流露出诡秘的笑意,嘴唇张开—— “刺穿,心脏。” 她无声地说了两个单词。 黑曼巴警铃狂响,瞬间离开原地! 来不及了。 半空,红袖刀绯红如梦的刀刃,如鬼魅般从他的背后刺入,从胸膛刺出,贯穿了心脏! 比莉迪亚晚了数秒,黑曼巴也重重砸落在地。 又是尘土飞扬。 莉迪亚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向黑曼巴的方向走去。空寂无人的小山于陋巷中刮起孤寂的风。 尘土逐渐散去。 她谨慎地在距离教官还有一定的距离时停步,一双妙目静静注视着狼狈倒在地上的敌人。 红袖刀贯穿了心脏,黑曼巴已经活不成了。他只是尚未吐尽胸膛的最后一口气,凭借着念能力者强悍的生命力,挣扎着抬起头来。 血从他嘴里咳出来,那双无数次如蛇般黏腻恶意令人作呕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他就要死了。 莉迪亚看到黑曼巴耗尽了最后一口气,直视着她的方向比了个口型。 他说—— “你出师了。” 莉迪亚走近黑曼巴气息散尽的尸体,停住,低头。 “我说过,我会用你教我的方法杀了你。” 她慢慢地道。 至此,小山里只剩下她一个活人。空旷得仿佛能听到回音。 红袖刀从教官的胸膛里拔了出去。 她转身往外走。 又刮起了风,满地的沙土被风卷起,模糊了她的背影。 几点殷红的血被甩到地上。 第144章 狩猎场(四) 莉迪亚走出小山,看到里拉带着其他人,就在不远处等她。 她走过去。 ——这届小山,包括教官在内,共计十八名幸存者。她这边还剩下里拉、糜稽和丁克,剩下十四个是肖立·安东尼和他的手下。 “你回来了!”看到莉迪亚平安走出来,里拉重重松了口气,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莉迪亚也在想这个问题。 小山里应该已经没有活人了。是停留在营地里直到原本的时间结束,还是现在就走出去——出去的话,这个方向只能走到二区。 库洛洛是有说过让她在这里等他,不要和别人离开。但现在的问题是,物资一日一送,最晚到明天这个时候,小山的变故就会被发现了。 到时候,流星街想必会派人来——再想脱身就复杂了。 “走吧。”她抬起头,“去二区。” 虽然莉迪亚不在意,但在眼下这群人里,她并不掌握绝对的话语权。 肖立对此有些疑虑。“去二区……” 严格来讲,小山也属于二区。莉迪亚所说的二区,是指二区势力集中活动的区域。在二区一家独大的今天,也就是白夜盟。 之前说过,小山的生源有几大类。隶属于各方势力的已经被挑走,剩下的十八人中,除去情况特殊的莉迪亚、里拉、揍敌客,一种是从外界被掳掠进来的,一种是从五区等自愿进来想要变强搏个前程的流星街平民。 肖立属于前者,因此他对离开小山、彻底走入流星街心怀忐忑甚至忧惧——他还没放弃想要离开这个地狱回家的念头。 但身边的手下大多是后者,因此他也对流星街基本的势力构成有所了解。真正进入二区后……再想离开流星街就比登天还难。 “二区是最好的选择了。”莉迪亚平静而残忍地指出,“从这里直接走出流星街不现实,理由之前已经说过了。最晚到明天,小山在流星街的后台就会派人来,你如果想加入他们,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何况十三区眼下正是多事之秋。 这样算起来,对她最好的选择,也是先回到相对熟悉的白夜盟去。至少沉星把她送来,应该也会再接纳她,最不济,她也能回旅团的基地苟一阵子。 “……好吧。我们跟着你。”肖立激烈地挣扎了半晌,点头。 “那就走吧。”莉迪亚对比着天上太阳,朝着白夜盟的方向走去。 ——芒吉尔送她来的时候,也走的这条路,现在想起已恍如隔世。 “给,擦擦你的脸。跟花猫似的。” 里拉走在莉迪亚身边,递给她一块潮湿的毛巾——莉迪亚去杀黑曼巴的时候,他们搜索了木屋,在里面找到一些教官们没用完的物资。 珍贵的淡水是不可能给她用来擦脸的,毛巾上一股刺鼻的酒味。 “啊,谢了。”莉迪亚不挑剔地接过来,浓重的酒精气息缭绕在鼻尖眼角,令她有些微醺。 “老大。” 丁克挤开里拉,凑到莉迪亚身边欲言又止。 “怎么?”莉迪亚从毛巾里回头,眼尾沾着淡淡的绯红—— “小心!” 里拉突然从旁边冲上来,撞开了丁克! 她扑到莉迪亚身前。 丁克被她撞开的手上,不知何时握上了一把铅笔似的小刀! 变生肘腋之间,所有人的反应很快。 “都别动!”肖立当机立断发动了【王权者】,骤增的压力令丁克僵在原地,握刀的手如悬万钧之力,动弹不得。 下一秒,青罗刀吹毛断发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怎么回事?” 莉迪亚看着他的眼神冰冷,毛巾丢落在地上。她双眼盯紧突然背叛的丁克,单手扶住里拉,“里拉,你没事吧?” 手上用力,一缕鲜血溢出了丁克的脖颈。 “我……” 里拉的情况不太好。 丁克手握的铅笔刀上,赫然沾着一抹血色。 里拉捂住自己腰侧的伤口,只是一道很细小的划痕,却让她感到四肢渐渐麻木,眼前冒起金星。 “刀上有毒。” 糜稽在旁,从丁克手中掰走了那柄小刀,凑到鼻尖嗅了嗅。“神经毒素,”他顿了顿道,“这个剂量足以致命了。我记得这药很贵的。” 冰冷已经不足以形容莉迪亚的脸色了。 “解药。” 她用刀刃压迫丁克被迫扬起的喉咙,威胁命令。 “没、没有解药……” 丁克艰难地道。 这么一会儿,莉迪亚单手已经扶不住里拉了。她失力软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呼吸困难。 “确实没有。”旁边的学员已经将丁克浑身上下都搜了一遍,只从他裤兜里掏出来一块电子表,“只找到这个。” “给我看看。”糜稽伸直胳膊,将那块表拿过去研究。 “……” 莉迪亚只顿了顿,青罗刀离开丁克的咽喉,连挥四下,废掉丁克的四肢,收刀抬手卸了丁克的下颌,吩咐其他人:“看着他,别让他自杀。”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透出的那种狠辣令旁观者都不禁生寒。 “糜稽,”莉迪亚蹲下身来扶起里拉,头也不抬地问,“这种毒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我也不记清了,”糜稽回忆道,“是一种挺罕见的彩虹海胆磨碎了壳提取出来的,做成的彩虹糖有股淡淡的海水咸味。” 彩虹海胆?彩虹糖? “解药叫什么?”莉迪亚继续问。 “不知道。”糜稽答得很干脆。心道,都毒不死我了,还记住名字干嘛? 莉迪亚猛地站起来,走到丁克身边踩住他,一刀扎进他的肩膀:“告诉我解药的名字。” 丁克痛得闷哼出声,看着她目露恐惧,拼命摇头表示不知道。 莉迪亚低着头,脸侧黑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气氛莫名压抑。 周围学员都屏息看着她,糜稽一脸莫名其妙。 “喂,我、会死吗?” 里拉断断续续的声音打破沉默。 莉迪亚回头,看到她嘴唇发白,秾绿如翡翠的眼中流露出清晰撕裂的恐惧,“莉迪亚……” 里拉感到面颊到嘴唇一片麻木,只是吐出简单的句子都感到费劲,呼吸也愈发困难。 “你不会死的。”莉迪亚冷冷地说道,不顾丁克的惨叫拔出刀,走回她身边。她低头俯视着委顿在地的里拉,伸出素白的手掌: “给我治愈她的解药。” “给我彩虹海胆毒素的解药。” “给我神经毒素的解药。” “……” 周围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对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念叨,都以为她急得犯了魔怔。 “喂,她只是个普通人吧,没救了。”糜稽拽了拽莉迪亚的手肘,“你还不如想想这个。” 莉迪亚怔怔地看向他,糜稽把从丁克身上搜出的电子表盘举起来,上面一个简单标有方位的坐标系,一个黑点正朝着另一个缓慢移动。 “这是个定位通讯器。有人正向我们这边来。”糜稽道。 “是谁?”莉迪亚皱起眉。 那边,肖立一脚踩在丁克肩膀的伤口上,狠狠碾了碾:“说,是谁派你来的!” 丁克卸掉的下颌被装了回去。“是厄、厄里斯家的人!”他面露绝望,已知绝无幸理,索性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我原本、原本就是厄里斯送进来的人,两天前他们联系我,让我想办法抓住莉迪亚、或是杀掉!我也不想的,我是真心想脱离他们!我问过你的!但是现在他们过来了……”他双目流露出浓烈的恐惧,“厄里斯亲自派人过来了!他们就要到了,我再不动手,我们、我们都会死!” “——比起自由,我更不想死啊!!” “这么说,上面那个移动的黑点就代表厄、那个势力派来的人?”肖立看着电子手表上移动的坐标,严肃地问。 “看起来是这样。”糜稽扭头看向西南的方向,“没多久就要到了。” “那怎么办?” “厄里斯派来的势力,我们肯定打不过吧!” “他们会杀了我们吗?” “难道还要死在这里吗?!!” 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听说自己才脱虎穴又入狼窝,希望绝望重叠之下,纷纷慌乱起来。 “都闭嘴。”莉迪亚带着冰渣的声音一字一顿。 其他人消音了,一双双眼睛看着她。 丁克说得很清楚,都是因为她,厄里斯才会派人来…… “你们走吧。”莉迪亚用冷漠命令的语气说。 “……那你呢?我们不能丢下你!”肖立激动地道。 莉迪亚皱眉瞥了他一眼,探手抢过他手中的电子表,“这个给我,丁克和里拉留下,其他人都滚。滚得越远越好!” “你……”肖立愣愣地看着她。 他的鼻梁高挺略带鹰钩,眼窝凹陷,因此显得有些阴鸷,但此时看着莉迪亚的褐色眼眸中却一片赤诚,甚至近乎滚烫。 “快走。”莉迪亚道。 “大哥,我们……走吧?”其他学员试探地提醒肖立,神色间带着无法遮掩的急切和不安。 再不走,他们都要陪葬在这里了! “不行!要走一起……”肖立激动的话陡然顿住。 莉迪亚的刀出鞘,刀尖直指他咽喉。 “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肖立最终带着人向远处走了。糜稽插兜站在她旁边,道:“那我也走了?” “快滚吧小鬼!” “切,”糜稽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转身朝着肖立等人离开的方向走,回头道,“虽然不记得毒药的名字,但那玩意儿吃起来还不算难挨。四肢先麻痹,然后是五感,最后大脑……比肚子疼好多了。” 莉迪亚脚下一边躺着里拉,一边躺着丁克,黑宝石般的眸子像浸透在冰冷的泉水里,悲伤地看着他问:“没救了吗?” 糜稽背过身去,挥挥手走了。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垃圾山坡的另一头。 莉迪亚扭头,一把将委顿在地的丁克拽起上半身:“那些人让你活捉我?他们有没有解药?!” 丁克此时也自暴自弃了,摇头,“我知道没法活捉你。那上面的毒药……是他们给我杀人用的。” 莉迪亚颓然松手。她看着丁克的目光变得狠辣,一刀割断了他的喉管。 “真没想到,哈!” 里拉仰面躺在地上,费力地挤出笑声——“我里拉,竟然,会这样死在这里!” 她现在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就像那个小杀手所说,从四肢开始蔓延的麻痹,胸膛的震动在逐渐趋于迟缓。 莉迪亚深吸气,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喉咙发紧,悲伤和无力的感觉攫住了她,清越的嗓音比饱受毒素折磨的里拉更显滞涩。 “为什么,扑上来?” 因为库洛洛施加的能力吗? 里拉仰头,看着二区灰蒙蒙的天空,尽力扯出笑容。 曾经波光荡漾、迷人如春水的碧眸开始变得涣散。她转头,奋力地凝视着莉迪亚,“因为,你的身上,有我最想要的一切。” 怎么能在流星街活得……那么骄傲,那么灿烂? 里拉看着莉迪亚,眼中闪烁着憧憬和迷离,“偶尔也会,想要守护……” 莉迪亚沉默。 她握住里拉的手,发动能力,【撒旦的祭品】消褪。 “现在呢?” 垂眸看向里拉,她问。 碧眸恍惚了一瞬,仿佛拨开了云雾,陡然变得清明。她一时难接受这样的真相,看她的眼神剧烈波动—— “我恨你。” “……就说,我这种人,应该想要毁灭才对。” 事已至此,里拉心灰意冷,感觉自己的人生完全是个笑话。她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她,自嘲地牵起嘴角。 “抱歉。” 莉迪亚一时词穷,轻声道,“代我自己,还有库洛洛。” 是他们自私而擅自地,斩断了里拉本应畅通的人生。 可语言在死亡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 里拉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福珀斯,母亲……”她喃喃,“告诉过我,同行的女人中,只能有一个queen。” …… “里拉,”彼时年幼的她被风华绝代的福珀斯夫人揽在怀里,聆听她音色和声调都无比动人心弦的教导。“如果你想成为queen,比你优秀的女人,就都要除掉。” “你记住,嫉妒不是女人的原罪,而是敦促你上进的武器。” …… 她再次睁眼看向莉迪亚,眼神最终定格在怨恨和嫉妒。 你只是比我运气好而已。 莉迪亚别开目光。 她看了眼从叛徒那里得来的手表,上面代表追兵定位的小点已经逐渐逼近。这个速度,对方一定乘着摩托之类的移动工具。 厄里斯的人就要到了,她想要顺利离开这里,得把他们都杀光才行。 环顾四周,这里正巧在一个垃圾坡上,四周是一望无垠的垃圾荒野。 她再次低头,看向躺卧地上,于死线上奄奄一息挣扎着的里拉。 叹气,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无所不能的言灵却用不出呢?她心中充满对自己和对命运无名的愤怒,指甲扣入掌心。 深吸一口气—— “让你看看,我真正的能力吧。” 莉迪亚站起来,远望着对面的垃圾原野: “——对面,十点钟到四点钟方向,两百米之外,纵深三百米,在表层的垃圾下,给我……均匀分布的防步兵爆炸式地雷。数量,三百颗吧。” 里拉的胸口以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但她还能听清,莉迪亚究竟在说什么! 莉迪亚低头,看到里拉震惊、骇然到略带扭曲的面孔。 她重新在她身边盘腿坐下,“现在,就等他们自己来送死了。” 这样,就没有遗憾了吧?她想。 “原来如此……” 里拉似哭似笑,生命力从她体内一点一滴地加快流失,却还要艰难地挤出话来,“原来如此!” 她眼望虚空,怔怔地出了会儿神。 直到莉迪亚几乎以为她已死了,却见她猛地一个激灵,像回光返照似地,奋力抬起头来盯住她,语气激动有力: “别和库洛洛在一起!你、你、”她艰难地喘着气,“他配不上你!” 莉迪亚微怔。 她没想到里拉最后会说出这样的话。莉迪亚没有去分辨她似笑似叹的话中究竟有几分是善意,又有几分是难以释怀的怨恨和报复。 里拉的眼神太过复杂难懂。 半晌,她轻轻地道:“力量的意思……” “是我想选谁就选谁。” 根本不需要考虑相不相配。 她只需要问自己,她想不想要,值不值得。 乐不乐意。 里拉最后也没能懂得,莉迪亚所拥有的真正自由。 “我,我很抱歉。”莉迪亚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我的能力叫【言灵】。但它没能要来能救你的东西。” 里拉发出一声虚弱却尖刻刺耳的冷笑。 莉迪亚态度温柔。 “睡吧。” 她伸手抚过里拉的眼睛,轻声许诺:“害你的敌人,我会全部杀光。下辈子,你一定会拥有真正的自由。我用言灵说的。” 里拉的睫毛垂在莉迪亚掌下,如美艳到生命最后一刻,终于倦飞的蝴蝶。她顺从地没再睁开眼,嘴上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还要不饶人地说—— “你……欠……我的。” “嗯。”莉迪亚应道。 她收回手,侧头想了想,看向气息愈发低弱,几乎就要死去的里拉,“我唱歌给你听?” 里拉没有回答,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莉迪亚抬手用言灵要来了一把吉他,拨动琴弦发出悠扬的乐声。 “借我十年,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借我说得出口的旦旦誓言……” 麻木蔓延到了里拉的脸部。 莉迪亚的歌声比想象中好听无数倍,但她也没力气嫉妒了。音乐飘入她逐渐失去知觉的耳朵,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里拉紧闭的眼中,浮现出一幕幕…… 她又看到莉迪亚执刀的画面。 人群杂乱的操场上,那女孩清丽的模样,挺直的背脊,面对所有人窥视蠢动的目光。那时候她就在想,她凭什么那么骄傲,脸上写满了目空一切? 她…… 里拉逐渐消散的意识终于发出最后一声叹息。 死亡带给她承认的勇气。 我也想要……像那样子活啊!! “借我孤绝如初见, “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 “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借我笑颜灿烂如春天。” 百米之外,爆炸轰然!!! 滔天烈焰中,厄里斯的追兵驶入雷区,纷纷被炸得粉身碎骨。像一朵接一朵,绵延不绝如火如荼,最壮烈的送行烟火。 如果里拉还活着,会不会觉得莉迪亚为她举行的这场葬礼,排场还颇能满足她的虚荣? 可她已经死了。 她的往事,她的挣扎,她的努力,她取得的浮华荣耀,她许下的精致愿望,她的未来……都随着烟火,化作永恒的尘埃。 莉迪亚把吉他轻轻放在里拉已经悄无声息的尸体旁边,站了起来。 她面前,轰轰烈烈的爆炸将天际染成彤红。 火光吞吐着炽热的空气。 她注视着爆炸发生的地方,用目光轻盈梭巡,确保没放过任何一个漏网的敌人。 合着脚踏的节奏,轻轻哼唱着。 “借我杀死庸碌的情怀, “借我纵容的悲怆与哭喊。 “借我怦然心动如往昔, “借我安适的清晨与傍晚……” 里拉,下辈子,别生在流星街吧。 愿你拥有平凡或力量。 放纵的权力和心动的自由。 愿你幸福,得偿所愿。 第145章 狩猎场(五) 燃烧的垃圾升起滚滚黑烟。 莉迪亚绕过一座垃圾山,抬头,忽然僵住了—— 从丁克到糜稽,整整十五个人站在那里,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十三区,莫罗府邸。 库洛洛从浴室里走出来,湿漉漉的黑发只用浴巾随便擦了擦,还滴着水珠,氤湿了身上新换的衬衫。 落地窗开着,外面是套房自带的露台,风吹进来,隐约能听到外面花园里的喧嚣,像有不少人步履匆匆地搜寻着什么,手电筒的灯光来回晃过。 白纱帘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库洛洛只向窗边瞥了一眼,就接着往房间里走——莫罗家族对他很是客气,安排的套间自带书房,就在卧室的另一端,此时虚掩着门,里面没开灯,半隐在黑暗中。 一个人从书房门的阴影里扑出来,身形诡谲快如轻烟。 暗色刀刃划过一道阴鸷的光。 库洛洛仿佛早有预料,他挥出了卞氏刀。 ——铸造于杀人狂魔的名刀,锻造时混入了剧毒,狰狞的造型将空气阻力减到最小,一柄比暗杀者更像暗杀者的刀。 “哦呀,是你啊。” 一本书挡住了刀锋的轨迹,瞬间被切豆腐般,漫处书页纷飞。偷袭者于千钧一发之际,凭借鬼魅如电的身法躲向一侧,饶有兴致地轻语了句。 库洛洛一刀不中,也就停下来。 书房没开灯,但有少许从卧室倾泻进来的光。昏暗中,两人谁也没觉得视物不便,隔着乱飞的书页沉默对视。 “是你啊。卢迪斯,自由杀手。”库洛洛看着他,也淡淡说。 对面身形瘦高、其貌不扬且看不出年龄的男人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声音散漫,“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卢迪斯,十年前流星街风头最劲的杀手,号称没有他不敢接的单子,盛极时连揍敌客家也要退一射之地。之后突兀地销声匿迹,圈内多传言他死了,流传最广的猜想是因为抢单被揍敌客动用家主给除掉了……实际却是被关入流星街第三区的地牢。 将近一年前,被莉迪亚从黑牢里放出。 ——库洛洛能认出他,当然是因为他们从地下出来后,他就调查过了那些囚犯的身份。 “你接了刺杀莫罗家主的单子?”他道。 凭借从敞开的窗外随风传进来的只言片语,已足够他推断出事实,那些人在捉拿刺杀莫罗家主的刺客。 刺杀无疑是失败了,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卢迪斯伸手捂住肋下的一道创口。刚才和库洛洛过了两招,血液又湿透了潦草的包扎。也是血的味道渗出来,才让库洛洛发现了他。 自由杀手的气息隐匿毫无破绽。 虽然挂了彩,卢迪斯的声音里仍带着凉薄又有些欠扁的笑意:“啊,别介意,打个招呼而已。” 不知他说的“打招呼”,是指刚才对库洛洛出手,还是对莫罗家主的刺杀。也许兼而有之,库洛洛判断,至少刚才那一下,真的只是遇上熟人打个招呼而已。他显然没出全力。 “是厄里斯家族雇佣了你?”他问。 “准确地说,他们以为自己雇佣的是一个新起来的小朋友。”卢迪斯态度很洒脱,亲切到有些诡异,“从三区出来后,杀手榜上早没了我的位置。没办法,为了混口饭吃,只好顶掉一个小朋友的名号。” 厄里斯家族想雇人刺杀莫罗家主,哪怕他们没指望能成功,也得找一个顶尖的杀手才不堕身份——现在流星街排名第一的杀手,恰好是个声名鹊起的新秀。 这种性价比低穿地心的单子,也只有急于求名的新人才肯接。 ……可万万没想到,正主早就换成了卢迪斯这个一心想搅浑水的老油条。 “哈维·莫罗的身手比十年前更犀利了不少。” 卢迪斯捂着伤口不让血滴下来——方才和莫罗家主短兵相接的短短一瞬,他们谁都没讨着好。做杀手的占着出其不意的便宜,算起来是卢迪斯输了半筹。但他淬在刀上的毒……也足够哈维·莫罗饱饱地喝上一壶了。 嘻嘻,这可真有意思。 “打得再激烈点才好。”从地狱重返人间的自由杀手笑吟吟道,“看他们狗咬狗可真令人愉快。” 他可不是揍敌客那样敬业的生意人啊,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复仇者。 说到揍敌客…… “反正刚好遇上。”卢迪斯看着对面不动声色的少年,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用两个消息还你的人情吧。” “第一,厄里斯雇我刺杀哈维·莫罗是假,他们另外请了揍敌客,准备拔除莫罗家族的爪牙,砍断哈维·莫罗的臂膀才是真。第二……” 一阵风嗖地刮过,库洛洛眼前消失了杀手瘦长的身影。散在地上的书页打着旋飘了起来,伴随着卢迪斯留下的话: “……少年,你知道海神的传说吗?” 海神的传说? 库洛洛想了想,到底还是移动尊驾,往莫罗家主那边去看了看。 主楼里正一片混乱。 莫罗家主的肩膀被刺伤了,裸着上半身露出变成深黑色的伤口。专属医生站在一边忙着处理,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急出满头大汗。 ——杀手的武器上淬了剧毒,相当古怪难缠,种类暂时还分析不出。 库洛洛表示同情,以及爱莫能助。 他手上治疗类的能力只有【进与退的宝贵时间】,但莫罗家主之前已经用过一次这能力,制约让他必须等到越过上次回溯的时间节点后才能使用。 他把揍敌客杀手的事说了。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莫罗家主泰然自若,一边任由医生给他处理流淌着黑色脓汁的伤口,一边还有余裕和库洛洛说话,“揍敌客虽然好用,但毕竟只是一把刀,有得是解决的办法。” 十三区,议院。 侠客拽着姬芙匆匆跑下楼梯。夺命狂奔的架势像有死神在后面追。 “这边,快点!” 他死死攥着少女纤细的手腕,直接跳下半层台阶。 “侠客!你疯了!”姬芙被他拽得踉踉跄跄,一手提着长长的裙摆,勃然大怒地要甩开他,“我要去参加会议!” “想死你就去吧!”侠客根本不在乎她那点小猫似的力气,嫌她踩着高跟鞋脚步太慢,索性把人抗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下冲。 “侠——” 姬芙陡然天旋地转,被少年消瘦的肩膀顶得难受,精心打理的头发像疯婆子那样披散到眼前,气得就要尖叫喊人! 要不是她对侠客的信任,之前他突然拉着她甩掉手下转身就跑的时候,她就该以为他反叛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她这次代表莫罗家族来议院,也是有正事的! 尖叫还没脱口,楼上发生的骚动打断了她。 整栋楼体都在震动,灰尘和瓦砾从头顶剥落而下,仿佛要塌了一般。 刺耳的警报响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姬芙惊惶道。 侠客无暇回答她。他完全是拿出拼命的力气在奔跑,一直跑到地下,冲进阴森的地牢里—— 旅团被审判时,这里曾经关押过他们一阵。 掠过两侧阴暗的牢房,只有少数几间关押着囚犯。侠客看也不看,一直冲到最里面,拐进一个狭窄的楼梯,又向下一层。 “进去!” 他把姬芙推进尽头一个纯黑的牢房,和其他只用铁栏杆隔开的牢房不同,这间牢房外竖着严严实实的铁门,只有上方一个巴掌大的小窗。 侠客自己也闪身进了牢房,然后将铁门重重合上! 这间特殊的牢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侠客,到底出了什么事?!” 姬芙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问,却藏不住声音里的忐忑。 “有杀手要杀你。”侠客一双碧绿的眼睛盯着坚固厚重的铁门,往日的轻松灿烂悉数化作阴云。 “你怎么知道?是厄里斯派来的?”姬芙连声追问,她忽然意识到侠客如临大敌态度意味着什么,声音颤抖起来:“是……什么杀手?” 如果是一般的刺杀,凭他们带的人手,根本不用跑得这么狼狈。 “揍敌客。” 侠客只说了这三个字,姬芙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揍敌客的杀手,他们难道真的要死在这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扑上去拽侠客的手臂。“他们、他们……” 侠客嫌她声音尖利刺耳,一把将她推开。这间牢房十分狭窄,姬芙被他粗暴地一推撞到了墙上,吃痛之下,恢复了几分冷静。 “我也只是猜的。如果真是揍敌客,等他们出手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耳边清静了,侠客对姬芙解释道。他心里十分烦躁——侠客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战斗,对上揍敌客家训练有素的杀手,根本毫无把握。 他开始后悔之前为什么要拉上姬芙逃跑——明明红发小妞才是目标,她死在这里就死了,他何必搭上自己?! “那我们就躲在这里?”姬芙还在焦虑地问,她又情不自禁地凑到他身边——姬芙很清楚,她眼下能依靠的唯有这个十二岁的男孩,“为什么不趁机逃出去,向家里求援?” 侠客恶声道:“你不知道有圆这种东西吗?这点时间你能跑多远?”他摸了摸身边冰凉的墙壁,触感粗粝,仿佛被刷了一层碎石。 “这里是议会关押特殊犯人的牢房,墙壁都用绝念石粉刷过,能隔绝圆的探测。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嘘!” 他突然耳朵一动,话音顿消,同时猛地拽过姬芙,死死捂住了她的嘴,两人贴到墙壁和牢门的死角处,视线盯着牢门上方。 姬芙再迟钝也知道是杀手找过来了,刹时如坠冰窟。不用侠客说,她竭力放缓了呼吸,不发出任何声响,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牢门上的小窗。 唯一的一点光就从那扇巴掌大的小窗口里透进来。 不知是否是幻觉,姬芙仿佛听到了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从他们之前跑过的楼梯上走下来,落地轻得像只猫。 从那条狭窄楼梯走到尽头,就是他们躲藏的牢房了。 姬芙紧张到近乎灵魂出窍。 她能感觉到背后挨着的侠客僵硬如铁的肌肉。侠客捂着她的嘴,两人缩在墙角,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一步,两步,三步…… 清脆的铃声忽然响起。 “哦呀。”外面有人说了一句,接着是接电话的声音。“喂,父亲。是任务取消了吗?好吧,我知道了。” 那人就站在一道铁门外,声音居然很年轻,像是还没变声的少年。口气有些淡淡的遗憾。 “算你们运气好,真可惜。” 揍敌客的杀手这样说着,转身离开了地牢。 ——只要除掉握刀的人,再锋利的刀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十三区,厄里斯宅邸。 “哦,两个任务都失败了吗?” 黑发红瞳的年轻家主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姿态从容,根本看不出他麾下的家族在过去的一周里节节败退,接连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家主!”俯身站在下面的家臣无不痛心疾首。他们已经是厄里斯这个曾经辉煌的家族最后的砥柱了。 恢弘气派的宅邸缺少了往日穿梭的仆人,无端端显得阴森空旷起来。 “哈维·莫罗。” 西蒙·厄里斯轻声念着劲敌的名字,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扶手。他站了起来,“不要做出这副样子。这一局是我们输了,但哈维·莫罗想把厄里斯家族一网打尽,还不能够。从现在起,家族全面收缩。” “家主——” “我的话不管用了么?”轻飘飘一句话,手下的悍将噤若寒蝉。 黑发家主瑰红的眸子依次看过去,“按我的命令做。只是暂时收缩,保住有生力量,我们还有再回来的一天。”他环视这栋奢华的府邸,墙上名家的壁画还熠熠生辉。壮士断腕,到底是痛惜的——再回来时,这座祖宅恐怕已面目全非。 “就这样吧。今天之内,把事情全部收尾。”西蒙·厄里斯最后扫过恭敬躬身在他身前的家臣们,转身离开大厅。 等他离开后才敢抬头的家臣,远远看到家主边走边侧头问,“小姐呢?” 跟在他身边的管家恭敬回答:“伊娃小姐此时应该还在卧室。” “让她也收拾行李吧……我去看看她。” 二区,小山营地外。 莉迪亚看着对面的肖立等人,一时惊愕又踌躇。 ——这群人竟然没走? 那么,他们一定看到她的能力了! 肖立等人的面色已说明一切。谁都不傻,只见学员中惊骇者有,茫然者有,尤其是肖立,脸色青了又红,两颊肌肉耸动,仿佛饱受意志煎熬。 她忽然想念起里拉。若是她在这里,定能管住这群人,不会这样阳奉阴违,给她惹出大/麻烦! 莉迪亚面沉如水,目光闪烁,杀机已动。 还没等莉迪亚下决断,对面,肖立忽然动了—— 【王权者】发动! 重力骤增,他周围的十四个学员顿时被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间,谁也没想到肖立能动手得如此果决,对自己的手下动手! 咔、咔、咔…… 转眼间,他已经连杀十三人! 这十三人直到死前一秒还是肖立的手下,对他毫无防备,纷纷被一个手刀解决掉。糜稽因为不信任肖立等人,站得距离他稍远,本身又是念能力者,因此被留到最后—— 糜稽不顾身上重压,在肖立对旁边人动手的同时,强行向外逃窜! 肖立杀完了手下,毫不停顿,拔腿向糜稽追去! 【王权者】作用下,一个重力加强,一个重力减轻,眼看糜稽没蹿出多远,就要被他抓住杀死! 一只手截住了肖立。 莉迪亚于千钧一发之际,扣住了砍向糜稽背心的手。 她也被肖立突然的毒手惊住了,惊怒之下,除念能力发动到最大! 肖立只觉自己被一股空前沛然的能力席卷了,久违的透心凉感觉,周身的气包括发出的念能力,瞬间全部消失! 糜稽身体一轻,肖立施加在他身上的重力消失了。他顿时庆幸——逃跑时,他就是有意识地朝着莉迪亚跑去。这在当时无疑冒着极大风险,但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没有错! 眼见肖立被莉迪亚制住,糜稽死里逃生,不假思索地反身,一爪掏向肖立心脏! 另一只手抓住了糜稽。 眼前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令莉迪亚焦头烂额。甫一抓住糜稽,她的能力立刻毫无保留地放出,与肖立一视同仁,也将糜稽的念从里到外洗了个彻底。 顿时,糜稽也尝到了肖立上一秒那透心凉的感觉。不仅如此,揍敌客家的孩子比肖立·安东尼更加敏锐,他瞬间意识到——威胁! 不贸然挑衅强者,使自己置身于险地,是揍敌客家的教导。 原本异变成野兽利爪的右手又恢复了原状。 一左一右。 肖立和糜稽被莉迪亚一手抓一个,纷纷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那样,温顺了下去。 莉迪亚眉头紧锁,半点也不敢放松警惕。 “让我杀了他!”肖立激动地对她道,声音嘶哑双眼泛红,“这样才能不泄露你的秘密!” “你……”莉迪亚动容又古怪地看着他,审慎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把他们都杀了?” 她心中难以置信,甚至带着本能的忌惮和排斥——为了帮她保守秘密,这个人能把跟随他的同伴眼都不眨地杀掉! 他做出这个决定用了有三秒吗?没有吧! 锁住肖立的手像抓着什么怪物,令她毛骨悚然地想要甩掉。 “相信我!”肖立霍地低头盯住她,充血的双眼中泛着亮到狂热的光,“我是你这头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莉迪亚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还不至于天真到,看不懂肖立眼中炙热痴迷近乎疯狂的爱慕。是因为她的能力?不,并不是这样——她忽然明白了在小山结盟、第一次见到肖立·安东尼时,他那样令她感到冒犯和不适的眼神。 莉迪亚倍感棘手,她心生厌恶,再次萌生杀意。 几乎和她的心情合拍,糜稽在旁开口道:“你看出来了吧?这种疯子才应该尽早杀掉。”那双略微有些吊梢的猫眼看了她一眼,“你不忍心出手的话,我帮你杀掉好了。” 糜稽活动了活动没被她攥着的另一只手,“论杀人,我可是专业的。” 只要莉迪亚封住肖立那麻烦的“发”——在哪怕还是幼崽的揍敌客眼中,作为奴隶在小山并没能受到系统教育的肖立根本浑身都是破绽。 糜稽杀他,易如反掌。 莉迪亚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 她不是没有后悔——出手先后阻止两人互杀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地,如果早点想到会是这样棘手的局面,也许放任糜稽和肖立两败俱伤,才是对她最好最容易的选择。 但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莉迪亚想,那么照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也许更好。 “你消停点。”她先数落了糜稽一句,然后强忍别扭直视肖立的眼睛,表情不自觉板起来,冷若冰霜,“还有你,也不许妄动。” 她还没有收回扣住两人的手,也没有放松自己的力量——他们得知道,现在这里谁说了算。 他们的命又攥在谁的手上。 “为什么……”肖立有些急切道,却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曾经只跟着起哄调戏过女同学的校霸少年在面对真正喜欢的人时根本不知所措,莉迪亚在他眼里就像高不可攀的女神,闪闪发光——他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她又那么强大,骄傲霸道得理所当然,简直完美得像梦一样,令他自惭形秽。 “为什么?”糜稽也带着点稚气的不满问。 莉迪亚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地上倒成一片的十三具尸体。哪怕在她的计划里,这些人也只有死亡一个下场,但死在他们所信任追随的肖立手上,毕竟还是……令人齿冷。 “因为,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她冷淡说着,同时放开了肖立和糜稽。 抽出双刀,她往后退了一步,保证那两人的后背要害随时暴露在她挥刀的范围内。毫不掩饰自己凝结而尚未倾泻的杀意,强势地掌控了局面。 “现在,继续向前走。” 第146章 入彀 “你们两个相互监督,不要搞事哦!” 我走在糜稽和肖立身后,感觉自己像牧着两头牛的可怜娃。 ——糜稽出身一个好像很不得了的杀手家族,杀掉似乎会惹麻烦。可他又看到了我的能力,暂时不能放走。只凭我自己想盯住一个人又太累,所以肖立有必要留下牵制。 啊啊啊,感觉自己还真是倒霉啊! 三个人呈三角队形在垃圾山上走着,我浑身散发着丧的气息。 “前面好像有人在斗殴哦。”糜稽双手枕在脑后,说道。 不理会肖立一脸亟待表现的跃跃欲试,我毫无兴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啦,绕过去好了。” “——芒吉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远处一个苍老嚣张的吼声传来。 “……”我转头,很不愿相信地看过去,阳光下被围攻的那人挥舞着长兵器高高跃起,那头嫩黄色的卷毛极为醒目。 还真是熟人啊。那就没办法了。 “不好意思,我们过去看看吧。”我“噌”地出鞘横刀,有气无力地道。 “你搞什么啊,大婶!”糜稽对我的出尔反尔非常不满。 “你、你叫谁大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也尖锐起来,“臭小鬼,你要造反吗?” “莉迪亚,我帮你杀了他!”肖立蠢蠢欲动。 “你根本不敢吧。”糜稽用很欠扁的死鱼眼对着我,“杀掉我,揍敌客家一定会报复的……” 两个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吵得我脑仁疼! “啊啊啊——” 我放声尖叫。 不光糜稽和肖立被尖锐的叫声吓了一跳,连那边,垃圾坡下围攻芒吉尔的那些人也都发现了我们,凶狠地看过来。 “啊哦,被发现了。”我微微冷笑,手抚过冰凉的刀刃,看着面前一高一矮两个兔崽子,“这下没法跑了,辛苦你们去把他们解决吧。” “你想借刀杀人吗?” 糜稽朝那边看了一眼,看那些人如看待宰的羔羊,变得冷酷的眼神忘了保持故意做出的死鱼眼,又恢复成眼尾翘起的猫眼。 芒吉尔和他的敌人大概认出我了,围攻的十几个人里有几个朝这边分兵过来。 我也认出了对面的一个老熟人,带队围攻芒吉尔的那个光头锃亮的老头,不就是沉星婚礼上出言挑衅库洛洛的老不死吗? 我记得他好像是个长老,忘记排行三四五来着。 “他们过来了。”肖立攥拳咬牙,不是恐惧,反而充满饿狼刚被放出栅栏的凶狠战意,“莉迪亚,要杀掉他们吗?” 他自然而然询问我的命令——完全是小山培养出的战争机器那样,需要主人下达杀戮的指令。 “那个黄毛我认识。”我说,“把其他的人都杀掉。” 肖立冲了上去。 我看了眼糜稽,他抢先道:“你知道雇揍敌客杀人有多贵吗?”表情十分臭屁。我耸了耸肩膀,“反正你不杀他们,他们也要杀你。” 说着不再理会别扭的小鬼,我也双刀冲向了对面的敌人。 “敢逃跑的话,真的会杀掉你哦!” “长老,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甩掉刀上的血,挡在芒吉尔和光头长老之间。 一瞥之下,鹅黄色卷发的青年已经在多人围攻下受了很重的伤,半身鲜血淋漓,但还挥舞着镰刀,愈战愈勇地对抗着围攻他的敌人。 搞什么,这是白夜盟又内乱了吗? “死丫头,这可是你上赶着找死。”光头长老活动垂在身侧的双手,阴鸷地看着我。 我架起双刀,轻描淡写地放出最后一句嘴炮,“哦,想起来了。长老的孙子也去了小山……被我杀了。” “贱人!!”被激怒的老人化作一道电光,向我猛攻过来。 我把青罗刀从光头长老的胸口拔|出来。 这场实战验收让我非常满意——虽然还是沾了念能力免疫和言灵的光,但这本来就是我最大的战斗优势,没道理不用。 能杀死白夜盟的光头长老,足够证明我在小山的功夫没白费。 “喂,没事吧?” 我走到芒吉尔身边。围攻他的敌人尸体横七竖八,他摇摇欲坠地用镰刀支撑着身体跪在地上,白净的脸上溅满血污,挣扎着抬头看过来的眼神凶残到没有一丝感情,如受伤喋血的野兽。 嚯,他的一条腿被齐根砍了下来,从断处喷出的血在地上聚成血泊。糟糕,这里可没有小山复活的念阵,能缝合断肢的玛奇也不在这里! “你……”芒吉尔竭力睁大眼睛,看得出他失血过多的脑袋已经有些迟钝,没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突然伸出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抓向我的小臂。 我下意识地一缩。 他抓空的手失力垂落,双目紧盯我,声嘶力竭道,“去见盟主!告诉他,黑樱和素人联合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素人是指什么,但我听出来了,是黑樱又搞事了! 白夜盟……也太走霉运了吧!还能不能行了? 回头看,肖立已经自觉地朝我走了过来,糜稽一脸懒洋洋不情愿地缀在他后面,变成爪子的右手还滴着淋淋鲜血。 我松了口气,又看向芒吉尔,他已经收起了镰刀,跌坐在地上,用手掌按住右腿的断处。念有加速愈合、包裹止血的作用,他断肢处汩汩往外喷涌的血止住了些,变成涓涓细流。 “你不会死吧?”我忍不住又问。毕竟是这个人把我从十三区带回白夜盟,又送我去小山。 “死不了。”他艰难地道,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清,但表情和眼神传达出他的焦急和催促,“你快去报信!别管我!” “……”我沉默了一瞬,还是应允,“知道了。你自己保重!” 于是带着肖立和糜稽,快马加鞭往白夜盟赶。 经过刚才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我们仨之间的气氛倒不那么紧绷了——糜稽看来暂时没有走人的意思,肖立也不再对他喊打喊杀。 走到白塔的势力范围内,连绵不断的垃圾消失了,露出平整干净的地面。 肖立对着高耸的白塔和周围星罗棋布如小型村镇的建筑看个不停,过长的刘海下眼神阴郁如泥淖,“流星街还有这样的地方。” “待会儿进去不要乱说话。”在进白塔之前,我叮嘱他们两个,“我们先把这件事解决,然后再说其他。” “放心,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肖立神色冷酷地说,瞥向我的眼神却像翻滚着岩浆。 我对他鼓励地笑了笑,他的脸就腾地变红,眼神闪烁慌张如少年,蒸发了片刻之前那镌刻于流星街底层的暗黑残忍。 “我只是暂时在这儿,等我的管家来接。”糜稽臭屁地道。 “哈哈哈,好孩子。”我伸手作势要揉他的头发,被他灵敏地扭头躲开,像一只警惕又柔软的猫。我又笑了起来。 我们在白塔门口被守卫拦下。和上次跟芒吉尔从十三区来时一样的情况。 “我要见盟主沉星。”我说。 “盟主正在闭关,谁也不见!” “那我要见黑樱夫人,有急事。” 守卫派人进去通传,仍把我们拦在塔外等……回去我要和库洛洛讲,白夜盟吃枣药丸! 等了半晌,一个干练的短发女人走过来,把我们领进去。“黑樱呢?”我连意思意思的敬语都不用了——那女人居然不是亲自来接我? 也许是我自视过高,但是,她这么对一个随时可能搞死她并且真的有认真这么考虑的人合适吗??刚从小山出来一身疲惫的我真觉得她好烦哦! “夫人让我带你们去见盟主。”短发女人回答。看起来像个秘书之类的。 去见沉星吗?那算了走吧…… 她带我们走进电梯,按了最顶层的按钮,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我下意识地拦了她一道,“你不带我们去吗?” “出去只有一条路,直走就是了。”短发女人面无表情地答,“那里是盟主闭关的地方,除了夫人特许的你们,别人不得擅入。” “……”我只稍一犹豫,电梯门就在我们面前合上了。电梯开始运行—— “!!这是下降吧?!”我吓得一把按住电梯门。冰冷的金属门在我掌下闭合得严丝合缝,还带着运行中的小震颤。 不是按了最顶层的按钮吗?可电梯好像在下降啊! 我们不是从白塔底层进来的吗?再下降就是地下了啊! 白毛汗从我后脖颈子嗖嗖冒出来。 “你到底行不行啊?”糜稽倒是很镇定地在嘲笑。 “难道被骗了吗?”肖立也道,还试图安慰我,“你别怕……” 没等他说完,电梯已经停了下来。 门在我们面前打开—— 外面光线稍暗,是一条幽深笔直的走道。 四面都是严整的砖石结构,前方通向看不见底的黑暗,两侧墙壁上亮着圆形昏黄的壁灯。 是通电的啊……比我想象中好很多。还真以为落入敌人的陷阱了呢。 回头看了眼正缓缓闭合的电梯,我犹豫了一下,是接着向前走,还是转身回到地上?话说我干嘛要来趟白夜盟的浑水啊!! “按键失灵了。”在我思想斗争的档口,糜稽已经按下了电梯的上行键,然后皱着眉转头说,“我们被关在这里了。”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以至于肖立明明也有点慌,还是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没事,我会保护你们的……” “对不起,让你们卷入了这样的麻烦。”我握紧刀柄,诚恳道,“但我保证,会把你们完完好好地带出去。” 等我出去以后,就是黑樱那女人,或者无论背后谁的死期! 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之前的事就算过去了,让我们再合作一次,同舟共济吧。” 糜稽和肖立都没有反对。眼下能相信的也只有他们了。 我们朝唯一的道路走去。 走道很长,的确和那女人说得一样,只有一条路。三个人的脚步在砖石地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 怀着十万分的警惕,我们走得很小心,但也很快到了路的尽头,没遇上任何机关暗算。向右拐过一道九十度的弯,又是一条单调的走廊。 这一回的走廊比之前宽敞了些,足够一辆轿车开过去,还是一成不变的黄色圆形壁灯。向前走了十几米,右手边的砖墙上开始出现壁画。 砖石的缝隙已经被颜料弥合,高约三米、长度看不到头的壁画似乎是用某种浓厚的颜料绘制的,不仅完全遮挡了本身的墙体,而且显得色泽浓郁艳丽。 壁画的内容也相当令人震撼。 一望无际的白色荒原,细看会发现所谓的白色荒原其实是无数浅色垃圾堆积而成,漫山遍野的垃圾,随着堆起的丘陵轮廓起伏,一直铺向天际。 与垃圾相接的天空是某种暗沉的、介乎深蓝与深灰之间的颜色,相当深刻地反映了流星街雾霭重重、污染严重的夜空。这样白色垃圾与灰蓝夜空相接的画面随着走道一直向前延伸,不知画卷有多长,未看到尽头。 也与灯光昏暗、视线受阻有关。 “这是……垃圾堆?”肖立颇觉震撼道。 “是流星街。”我也停住脚步,仰头看向壁画。 画家的工笔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不仅连每一道垃圾细小的褶皱都如实描绘,而且无论色调、布局还是笔触,都将整幅画卷所想要传达的那种静谧、荒凉、凄冷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令人几乎感受到吹过垃圾荒原的寒冷夜风,手臂汗毛悄然乍立。 在我站立的位置,这幅壁画起始的地方,黯冷的夜空上被画出了一弯半躲在乌云中、若隐若现的月牙。淡白的月光穿透了雾霾,洒落在垃圾的原野上。 就在一缕月光的落点,有一株鲜红的花悄然绽放。 花显然是画的真花,深绿色的根茎,五瓣纤长的花瓣在月光下舒展着,几乎能看出在风中抖动的形态。与深沉的夜空、荒凉的垃圾原野形成鲜明对比,那朵只有我巴掌大小的红花尽态极妍,显得鲜活无比…… 三人看着这一幕默默地欣赏了几秒,我轻声道,“继续走吧。” 继续向前走,告别了那朵小花,壁画上就只剩下不断重复的夜空和垃圾—— 虽然单调却不简单,无论是夜空中漂浮聚散的暗色的云雾,还是垃圾原野中难以计数堆积在一起的垃圾,都仿佛真实一般被勾勒得没有一处雷同。 微弱的灯光照在壁画上,正如塑料垃圾反射着月光,有零星如白鳞般的光点闪亮。 “莉迪亚?” 我忽然听到库洛洛在叫我。 “等会儿,马上就来!”我听到“我”这样脆声回答。 仿佛一个旁观者,一个幽灵,我看到“我”坐在卧室的床边,匆匆在纸上写着什么。卧室的陈设非常熟悉,是旅团基地里库洛洛的卧室,在我失忆之前,属于我和他两人。 ——我现在已经意识到,这应该是我失忆前的某段记忆。 “啪嗒。” 一滴眼泪滴在了信纸上,晕开刚写下的字迹。 视线随心而动,我转眼飘到了回忆中“莉迪亚”的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到纸上的字: 【写给自己的信。莉迪亚:很难过的时候就看一下吧,求求你不要再发脾气了!深呼吸,然后勇敢去面对,冷静下来。你要相信我啊,自己总不会害你!没有人、没有人能无休止地被你伤害,库洛洛也不行——你给我理智一点!你会失去他的啊】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看到“我”紧捏着笔,用力地深呼吸,将眼中呼之欲出的泪水重新憋了回去,几度哽咽,然后才再次落笔: 【难过的话就大哭吧,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哭。然后……擦干眼泪再去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们,我重要的伙伴们。你爱他们,你知道的。不可以做错事,我知道这很难过,但你必须忍下去!你不能没有他们啊。 …… 我爱你,永远爱你,莉迪亚。不要哭。一切都会好的。】 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写下这封信的莉迪亚,显然情绪十分激动,难以自抑。她已经十分努力了,我看得出,从她哭红的眼角眉梢、到她几度隐忍的哽咽,都让我感同身受地压抑难受! ……这就是我,曾经忘掉的事情吗? 时至今日,我当然不会再怀疑失忆以前的莉迪亚究竟是不是我自己。 回忆还在继续。 我看到莉迪亚将那封信放到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里,然后接连几天小心缠着过于精明的库洛洛,生怕他发现自己的小秘密。 然后……在回忆中的“我”彻底放松警惕后的某一天,库洛洛相当坦然地走进卧室,目标明确地依次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这封被珍藏起来的信== 我所熟悉的黑发少年捏着那封仍带有泪痕的信,沉默读了一遍,然后……将信折起来,轻松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Σ(⊙▽⊙”a 像个幽灵似的我,眼睁睁看着他又走进书房,重新拿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我心痒极了,好奇地想看他究竟写了些什么,却在飘过去的瞬间—— 被弹出了这段记忆。 眼前灯光昏暗,身侧是延伸向前的壁画,绘着垃圾荒原如雪的夜晚。 被工笔勾勒出的垃圾仿佛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那是幻觉! 我刚刚陷入了幻境! 我陡然惊觉地意识到。 再看肖立和糜稽,显然还沉浸在幻觉中——肖立双手攥拳,神色扭曲如同身在炼狱。糜稽白净的小脸也露出痛苦表情,额头布满汗水。 “喂,醒醒!” 我分别上前,拍着他们的肩膀唤道。 肖立浑身剧颤,如同被殴打的人条件反射那样蜷缩起来,糜稽则被惊醒,变成利爪的右手猛地掏向我心口——被我反手制住。 “……啊?!” “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人清醒过来。 “是幻觉。”我沉声道,“不要再看壁画。” 我已经猜到,应该是壁画上那些仿佛垃圾反射月光而形成的光点,被处心积虑地画成了某种图案,能够使人被催眠、陷入幻觉。 “这里很危险,”我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使自己冷静,“不要放松警惕。继续向前走。” 垃圾荒原的壁画持续了大约十五米。 我们没敢再看它,等壁画结束再沿着走廊往前走不到十米,眼前又是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拐弯。 这一回,尽头是一扇石门。 粗糙而厚重,表面没有任何雕饰的单扇石门。 “推开吧。”我决定道。 肖立上前,将石门用力推开。看他的动作,似乎颇有重量。 门开后,露出里面一片漆黑。 面对纯粹的黑暗,我忌惮地站在门口没动。“能看清吗?”我问那两个念能力者。 肖立和我一样皱着眉,表情戒备又茫然。糜稽似乎用上了凝,看向石室内的表情陡然变了—— “嚯!” 那不是糜稽发出的声音。 我们的到来,惊醒了石门里的怪物。 三根粗壮灵活、表面长满吸盘和疙瘩的深褐色触手,猛地从石门里抽了出来! 那触手如同某种巨型章鱼的脚,露出来的根部粗如水桶,末梢也有拳头粗细,极为柔韧灵活地挥舞卷动着,带着凶狠的劲风—— 向我们袭来! 第147章 地宫里的秘密(上) 两条巨型触手抽向我身边,糜稽和肖立同时后跃避开。 “啪!”“啪!” 强有力的触手甩在石墙上,留下暗色黏液的痕迹,被崩飞的石屑昭显了抽击的力道。 我拔刀劈砍,斩断了一节触手末端。没有切入软肉的触感,那截触手在刀锋楔入的瞬间凭空消失了。 同时,更多纤细的触手密密麻麻从被推开的石门缝隙里挤了出来——也许是粗触手失利,新涌出的触手大多只有手腕粗细,却以数量取胜,攒动着张牙舞爪向我们扑来。 细长触手像一条条没长头的软蛇,倏地弹射到对面的石壁上,转眼在外围形成一张肉褐色的密网,将我们截断在石门与后路之间狭窄的“l”型通道里。 糜稽和肖立比我先退,被拦个正着,手段齐出地对付着令人密集恐惧症直犯的细触手。糜稽白嫩的小脸被一根手指粗细的触手抽了一下,留下一道淤红的印子,转眼肿了起来—— “有毒!”他侧了侧头,眼睛倏地看向我,“是念兽!” 我们之间,肖立的拳风包裹着气,还在一拳又一拳地击退缠上来的触手。 “我知道!”我说着,挥刀连砍,所有接触到我刀锋的触手都像被橡皮抹掉那样消失不见,几乎把石道填满的密集触手被清理出一块空隙。 我跨步上前,挡住已经在触手攻势下捉襟见肘的两人,“你们两个后退,跟紧我掩护!” 右手持刀防守身前要害,我左手平伸到身前,肆无忌惮放出除念的力量。 虽然不能像“气”那样精准操纵,但我能够感知到那股力量大致的方向,更准确的称呼也许是精神力——吾意志所向,诸气披靡。 面前拥挤的触手消失了。 露出黑洞洞的石门。 “我们进去。”我只思考了不到一秒就决断道,毕竟走到这里的我们很确定,身后只有一条来路。 由我走在前面,糜稽和肖立分别跟在我两侧稍后,三人走进石室。 “砰!砰!” 视线昏暗,只偶尔有些摇晃的光线泄漏,依稀能看到某个巨大的轮廓盘踞在黑暗中央——如同蹲踞在那里的一头史前巨鱿。 那念构成的怪物还不死心想除掉我们这群入侵者,一两个人环抱那么粗的触手接连向我们气势汹汹地横扫过来,打得准些被我的力量抹除,还有些狠狠砸在我们旁边的石壁上,发出隆隆震响。 它似乎没有思维,只是在凭本能攻击。我心里判断。 “快点!前面才是它的本体!” 随着深入其中,即使躲在我身后,糜稽和肖立也艰难地抵抗着从后面绕过来向他们攻击的触手,糜稽催促道。 我双刀出鞘,向外侧挥开,发足向前方黑暗最浓重的大团阴影奔跑起来。糜稽和肖立逃命般紧紧咬在我身后,生怕稍一落后就要被卷入触手吞噬。 “吱——” 凡是接近的触手都被抹除,周围蠕动的软体变得越来越粗——我正在接近它触手根部的本体! 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到人耳勉强捕捉的叫声。 并拢着刺向前方的双刀,扎入如肉山般投下阴影的怪物身体。“噗”地一声,压在我面前的庞然大物,整个消失了。 章鱼般的念兽填满了所有空间。它消失后,空气都变得疏阔起来,甚至能感受到从门外涌进来的气流。 眼前骤然亮了起来——石室里原来有灯,只是之前被盘踞着的怪物触手挡住了。这是一间很宽阔的圆形石室,面积近乎广场。 脚下踩着浅浅一层水。 我谨慎地抬眼望去,巨大狰狞的黑影撞入眼帘,“嚯!”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又冒出来一只怪物,定睛再看,才发现居然是一幅直抵室顶的巨型壁画—— 极为昏暗的色调上,画着暴风雨欲来的汹涌海面,正中有一座笼罩在黑色阴影中的岛屿,说是岛屿却又像是张牙舞爪的巨型海怪,几乎要从壁画上挣脱出来一般,肥硕的主体盘踞着孤岛,闪电照亮的地方,是如我们刚才所见念兽般布满吸盘的庞大褐色触手。 几乎占据整个画面主题的暗黑岛屿之前,如同一粒发着光的芝麻,画着一艘独木舟那样的小船正飘摇在两侧几乎吞没它的巨浪中,艰难地驶向岛上、亦或是海怪的口中。 整面墙的壁画充满力量,有魔力般的笔触几乎让人感觉画中的闪电正在不断劈下,被照亮的滔天巨浪翻卷着,阴影里的怪兽挥舞着触手,而那艘小船则像一道光箭般劈开了怒海,飞速射向前方。 我足足愣了几秒,才移眼看向旁边。 那幅颜色深暗的壁画并没有尽头——暴风雨的海上那仿佛翻滚着的浓郁黑色逐渐变浅,在圆形石室的左侧变成一片深蓝色的静谧深海。一只巨大的鲸鱼沉没在这片深海中,似乎有一半是腐烂的骨骼和肌肉,另一半则从腐烂的表皮内露出金属机械构造…… 整整一圈,这间石室环形墙壁的每一寸都被壁画填满。 那些壁画太过震撼,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到它们,都会被短暂地摄住心神。扫视一周确定没有威胁后,我心脏砰砰乱跳,强迫自己挪开目光,视线向下看向前方。 在我面前不远处,是一座圆形的水池,蓝色马赛克瓷砖砌起一圈,像个泡澡的池子。里面也确实像个温泉池那样盛满了水,还微微冒着热气。 水池中,依稀漂浮着一个人的背影…… “喂,那是什么?”糜稽也看到了。 我潜意识中就觉得有些不妙,拎着刀大踏步地走向热水池。 泡在池中的那人在视野中逐渐变清晰。 光裸的,瘦得能看清骨节的背脊,从宽度看是个男人,不知是尸体还是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向前伏趴着,面朝下沉在水中。后脑散开着一把不营养的灰色长发,像水藻那样漂浮在水上。 灰发? 我绕到水池前方,顿住脚步。热腾腾的汤水呈现淡绿色,有股刺鼻的药味,虽然不算清澈,但也足够我从正面看清那人沉浮在水中的脸——沉星! 白夜盟的盟主,居然被发现昏迷在这种地方。 我僵立在原地。 “难道是认识的人?” 确认了石室里可疑的只有眼前的水池和水池中的这个人,肖立和糜稽都跑到我旁边来围观。 我单手将青罗刀入鞘,手掌抓握了几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从池边探身,一手撑住湿滑的瓷砖,一手伸直了抓住那把散开的灰发。 将不知是不是尸体的沉星拽了起来,让他口鼻离开绿汤—— 顿了两秒,瘦得像骷髅的盟主在昏迷中咳出了呛进气管的水,“咳咳!” 还活着就好。我实在松了口气。 手中的灰发哪怕浸湿了也干枯得像把稻草,外表停留在少年身形的沉星即使连我都觉得轻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拖着他的头发,我绕着马赛克瓷砖走了两步,将他拖到池边,不至于再沉下去。 沉星被我放在瓷砖的池壁上,脑袋搁在池沿上露出水面。我紧紧地盯着他,看到他消瘦到凹陷下去的胸膛像个风箱般,开始越来越快地起伏,直到数秒后再次爆发出一阵剧烈到吓人的咳嗽—— 一口浓稠艳红的血从他嘴里喷出来,少数溅到嘴唇下颌、胸膛和瓷砖上,多数被吐到了绿色的池水里。血液很快被那池浑浊的像是女巫药剂般的池水稀释,原本浅淡的绿色又变得更深了一点。 “咳咳咳!”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枯瘦如柴的白夜盟主接连不断地咳嗽着,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断气的那种,大股大股的鲜血被他吐到了汤池里。 “……”我只是看着都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好怕他这样咳着咳着就会死掉。 失忆以来,我也算见过许多生死,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病体奄奄,命悬一线的家伙。 不能干等,我转头吩咐陪我傻站着的糜稽和肖立,“你们去检查一下,有没有机关出路。” 至少直观所见,这间圆形石室是条死路,没有其他的出口。 糜稽问,“这人是谁?” “白夜盟的盟主。”我叹道。 “他看起来快死了。”肖立神色凝重,“会不会是要嫁祸给我们?” “……应该不会。” 糜稽和肖立兵分两路,去检查空荡荡的石室了。我还站在池边,紧皱着眉看着池水里这会儿又安静下去、还没从昏迷中醒来的沉星。 栽赃吗?我也第一个想到这里,但理智判断又觉得不对。结合芒吉尔的话,这显然又是黑樱搞得鬼——她想嫁祸我杀死了盟主?我和库洛洛又不是死人,能干等着任她栽赃。杀掉我死无对证?也不可能。黑樱敢杀我,除非旅团这会儿已经在十三区全军覆没…… 可能性太小了。 那又是什么原因?意外吗?那个带我们上电梯的女人确实说过“是去见盟主”、“出去只有一条路”,现在想想她倒是都说中了,不算假话。 掌握的情报太少,站在这里空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头疼地看着泡在古怪池水里半死不拉活的沉星,捏了捏眉心。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保全自身。 “咳咳!”又是一阵间歇的咳嗽,这次,沉星死死紧闭的眼皮好像终于掀开了一条缝…… “没发现机关。他醒了?”糜稽走过来。 “我这边也没找到。”肖立也道。 浑浊的绿汤晃起波纹,死鱼一样摊在池沿的瘦弱盟主抽搐了几下,睁开了那双寒星般的眼睛。 眼底总是跳动着的鬼火,从涣散逐渐凝聚再次出现。 “莉迪亚。” 他费力地看清我,挤出虚弱嘶哑到模糊的声音,“小山出事了?” 思路倒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我“嗯”了一声,他光裸着上身泡在池水里,让人想扶都没法扶——好在池水浑浊无法透视——我抓紧时间问,“你怎么样?” 他仰头喘了两口气,“死不了。” 我长舒一口气。 沉星醒来这么会儿功夫,精气神迅速聚拢,眼见地好了许多。虽然还是那副病病歪歪沉疴难愈的样子,但就是给人感觉那一口气终于又提起来续上了,不用再担心他悄无声息地撒手而去。 有些人闭上和睁开眼睛,差别就是这么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黑樱派人说带我来找你,结果被关进地下出不去了!只有一条路通向这里……还有,我从小山回来的路上遇到人围杀芒吉尔,芒吉尔让我给你带话,说黑樱和 ‘素人’联合了,让你小心!对了,围杀他是那个光头长老带队。还有,我没见到黑樱。” 我一股脑儿说道。 “五长老。”沉星闭了闭眼,神色疲惫不堪,脸上却没有惊讶,“我知道了……” 我眼巴巴地紧盯着他。沉星在我灼热的注视下眉梢微动,仿佛有些无奈,气息虚弱,“你先在这儿等会……噗!” 话说一半,他又咳出一滩血,从水中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浓稠的血液从他捂嘴的指缝间淌下来。 “喂、你没事吧!”我担忧地惊叫起来,揪心地看着他糟糕透顶的身体状态——没找到出路,我现在可就指望着这个人带我们出去呢! 他可不能死! 沉星先是咳得没空喘气,接着又疑似昏迷地闭上双眼,胸膛起伏,暂时没空搭理我。 “……”我紧张地盯了他几秒,跺跺脚,只好先放下这边的希望,转头往四周的壁画上看,“确定没有机关吗?” “不信你自己去看。”糜稽没好气道。 我“嘁”了一声,看就看。拿眼打量起周围的壁画,“唉……” 这座石室环形的壁画整体色调昏暗,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描绘着暴风雨、巨浪、小船、盘踞着恐怖章鱼的黑色岛屿正对着门口,这是第一部分;深蓝色静谧的海水、深海独有形状怪异的鱼虾和海藻、缓缓沉没的巨大鲸鱼,一半是腐朽的骸骨一半是裸.露出闪烁着金属质感的机械构造,位于圆形水池的左边,这是第二部分。 第三部分在右后方,中间被石门切断,所占面积最广,画面却最简单——沉没着鲸鱼的机械那一侧,深蓝的海水逐渐过渡成纯黑,漂浮的藻荇和鱼虾也被大大小小的行星取代。 毫无疑问画面描绘的是宇宙,从这个角度看,腐烂鲸鱼露出金属构造的那一半,倒更像是宇宙中废弃的飞船残骸…… 我眨着眼睛看过恢弘的壁画,又来了,又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的寂寞,仿佛漂泊在宇宙中无所着落的空虚,太过广大时空所造就的未知的恐惧,像缓缓沉没、坠落,又像是飞梭一瞬万年地穿越了无数虚空。 那片宇宙中的星辰逐渐稀落了,仿佛镜头拉远,只剩下不知几光年尽头,碎芝麻般的恒星,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团朦胧的光晕就这样静悄悄地悬浮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一个被拉长的人型,细长飘荡,细看又莫可名状,如神祇又如鬼魅地安静停留在那里,怀着不知来自远方还是心底,那令人不安的恶意。 如果不是每隔几米就会有一盏散发着微弱光晕的油灯悬挂在墙上,我会说这间石室内的壁画那直击心底的恐怖令人窒息。 没错,和我们过来一路上看到的电灯不同,这间石室里使用着最原始的油灯,黄铜的灯盏即使经过精心的保养,也依旧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锈蚀的痕迹。 和仿佛墨迹淋漓未干的壁画属于两个时代。 “莉迪亚。”肖立站在池边,语气平静地唤我。 我摇掉浮想联翩的念头,朝他走过去,“怎么?” 肖立盯着靠在水池中的沉星看了半晌,才道:“我看到他身上的气,和之前那只怪物散发的气是一个颜色。” 什么意思? 我起初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猛地回头看他—— 那就是说!! 糜稽:“所以,那东西多半是这个人的念兽。” “!!!” ——他们在说,我之前除掉的,是沉星的念! 念是代表生命的力量,像我那样粗暴彻底的除念是很有伤害的!所以沉星现在这幅重伤的样子,是被我的能力重创的?! 我蓦地捂住嘴,睁大了眼睛看向汤池中的盟主。 “没错了,我们进来的时候,他身上一点气都没有。我以为他不是念能力者,可现在他的身体周围开始出现很稀薄的缠,是气在被消除后又逐渐恢复了。”肖立再次肯定了猜想。 我哑口无言。 愧疚吗?当然了!看到沉星那种样子,连池水都被他吐的血染深了颜色,不愧疚是不可能的吧! 也许我应该更谨慎一点,回想着当初用能力抹除念兽的举动,我深深皱起眉。但是,当时那种情况…… “这就是她诱你来的目的。”带着气喘、分明虚弱又费力、却无损话语冷静的锋芒,是不知何时再次醒来的沉星。 我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想问他怎么样了,却又被他的话截住。“小山出事是意外……只是她猜到了我的能力。” “唯有利用莉迪亚除掉它,才能、真正控制我。” 那双跃动着两簇寒火的眼睛掠过我,沉星转头,看向石室入口的方向,压抑着咳意喘了两声,语气又冷又沉:“我说得对吗?” “啪,啪,啪。” 不疾不徐的拍掌声响起,在空旷的石室中被放大。 一个黑绸长裙、属于女人的曼妙身影从门口缓步走了进来。 “完全正确。” 她看着我们、看着脱力跌坐在池水中的沉星,露出属于胜利者、矜持又柔婉的微微一笑。 美人如剑,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不愧是算无遗策的……我的丈夫。” 第148章 地宫里的秘密(中) 黑樱说着,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根针管,里面晃着湛蓝的液体。 “现在,你终于能成为我的人了。” 美人神秘地笑着,将针管拿在手中,尖锐到反射银光的针头随着她的推动,冒出一滴蓝色液珠,如同人鱼的眼泪。 “是 ‘安塔之泪’。” 熟谙各类毒药的揍敌客家次子辨认道,微胖的小杀手背靠着浓墨重彩的壁画,懒洋洋地眼微闪,“成瘾性极强,药物控制的最佳选择,几乎不可能靠毅力根除——真是狠心的女人。” 黑樱但笑不语。处心积虑的筹谋即将达成,她再也没心思把注意力分给无关紧要的小客人了。举着针管,迈步走向被困在汤池中的沉星。 她的丈夫目光冷淡地看着她,保持着少年清秀的面孔苍白枯槁,唇上还沾着咳出的鲜血,却依旧如磐石般毫不动摇,哪怕跌坐也如同俯视。 “等等。” 一把浅碧色的单刀横在她面前。 暗沉的刀刃向上,是一张脏猫似的脸,和皎如明镜的眼睛。 莉迪亚皱着一双秀气锋利的眉毛,注视黑樱:“我在这里,你休想动他。” 她说完,略显烦躁地侧了侧头,叹了口气。“你实在不该把我卷进来的。” 黑樱拿着针管的手依旧很稳,玉白的纤指如同拈花。 她也又低又轻地叹了口气。 “我想,就算我现在和你说,这只是我和沉星之间的私怨,不会影响白夜盟和幻影旅团之间的合作……你也不会让开了?” 莉迪亚顿了顿,反问:“你觉得,在你利用我之后,这件事还能由你说了算吗?” 莉迪亚从小山出来后,性子确实变沉稳了许多。就像她此时拔刀拦在黑樱身前,哪怕心中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烦躁郁气,令她想要暴跳如雷,却还是能压抑着脾气好好说话,不让局面变成对谁都不利的不可收拾。 但这不代表一个人行事的本质会变。 跋扈、强硬、在没有同伴可信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接管形势——莉迪亚若能因为黑樱话里的利益交换而安顺让步,她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黑樱也明白这个道理。美人垂眸。 “我实在不想与库洛洛为敌。” 与低柔的叹息同时,身后传来沉星喑哑的厉喝:“莉迪亚,后退!” 莉迪亚身形爆退,同时双刀交错,在身前劈斩而下! 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从老远的门外转瞬即至,几乎撞入莉迪亚怀抱,直到被双刀拦截,狠狠斩中! “啪咔!” 一青一绯,两道刀光绚丽如虹,护着身前交错坠落,撞在敌人的身上。莉迪亚手腕巨震,削铁如泥的宝刀如同斩上厚硬岩石,发出两声脆响! 两截断刃应声激射而出! 莉迪亚借着从刀柄传来的反震,向后急速倒飞,完全无法掩饰自己面上的惊骇!她的双手上,青罗刀与红袖刀赫然只剩下刀柄和半截断刃—— 来袭者被砍个正着的血肉之躯,竟令她的佩刀齐齐折断! 莉迪亚向后退避,同时于半空中骇然向来袭者看去。 突然闯进来的敌人身形瘦小,是个裹在灰色斗篷中的驼背老人。此时斗篷的兜帽被莉迪亚那两刀削断,露出被劈砍导致利刃崩飞的苍老面孔! 她倒吸一口气——那还是人类的脸吗? 色泽灰白、覆盖着一层厚而粗粝的面膜,如同被刷满水泥、只能依稀辨认出五官的面孔,连藏在层层沟壑之中的眼睛都蒙着层厚厚的阴翳,勉强能看出是蓝色的虹膜…… 就在那水泥怪物般的老者额头上,还能看见莉迪亚双刀劈砍后留下的两道交叉白印,除此以外毫发无伤!也不知他脸上那层硬邦邦泛灰白的究竟是皮肤还是什么涂料,竟坚硬如斯! 青罗刀、红袖刀迸射出去的刀尖砸在壁画上,掉进地上的积水中。 如臂使指的佩刀折断,莉迪亚感同身受,心口一阵尖锐剧痛!她在半空倒空翻落在地上,仍双手握断刃,脚下跃起再次避开。 突袭者伸出来的同样覆盖着一层灰壳的手掌与她的脖颈交错而过。敌人的速度不如她快,莉迪亚看出这点,一刻不停地与他拉开距离。 纤细灵巧的身影如一只滑翔的雨燕,飞快掠过绘着章鱼岛和鲸落的深色壁画,带起的风令悬挂在墙壁上的灯火摇晃。这座圆形地宫的地上有着一层将及脚踝的积水,被两人的追逐踩得劈啪作响,水花四溅。 极速奔驰中,她双眼盯住那老者似已脱离人类的丑陋面孔,嘴唇轻启就要用出言灵…… “大长老!停手!” “快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沉星压抑着愤怒的暴喝,和肖立激动到尖锐拔高的威胁同时响起。灰袍老者的动作慢了一拍,莉迪亚转眼看去—— 只见沉星已经拿起放在池边的衣服披在身上,撑着身体从绿色的池水中走了出来。而肖立则站在黑樱身后,单手扼住她脖颈挟持着她,威胁地看向老者。他双眼泛红突起,额头青筋毕露,两颊肌肉咬紧,随时都可能激动杀人。 莉迪亚心思电转,脚下起落,奔到肖立和黑樱身后,在他们遮挡形成的攻击死角停下。同时,敌人也许自知追不上她,动作停了下来。 大长老? 她见过流星街的大长老,兰绮斯的爷爷,显然不是此人。那么……莉迪亚记得库洛洛说过,白夜盟的大长老和二长老从不露面,据说常年镇守在白夜盟的地下深处。 目光掠过那张如厚墙皮般异于常人的面孔,他是白夜盟的大长老? “大长老、咳咳!到此为止。” 白夜盟的盟主摇摇晃晃、步履艰难、浑身湿透地从汤池里走了出来。他原来在里面时穿着裤子,上身披了件外袍,一边咳一边说着,朝挟持了黑樱的肖立走来。 后者敌意地看着他,掐紧了黑樱的脖子令她仰脸露出痛苦窒息的表情,威胁,“你别过来,不然我掐死她。” 袖着手旁观的糜稽也朝这边踱步过来,逐渐接近沉星一个随时方便刺杀的位置,还顺手接管了黑樱手中盛有危险药剂的针管。从小山出来的三个人在眼前莫测的形势下,形成三角站位。 沉星每走一步都忍受着身体濒临崩溃的痛苦,实在无暇理会他们。大长老登场,最糟糕的猜想应验,他面沉如水,心中叹息。 支撑着走到黑樱面前——这个位置不足以让他把黑樱从肖立的挟持中解救出来。顶着后者敌视的目光,沉星伸出手掌,覆盖在黑樱的小腹上。 黑樱若有所悟,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他,却无法从男人深锁着眉,隐忍痛苦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她有一瞬寒心,但随即又放下了期待,重新武装起高傲和冷漠,自尊不允许她求饶,只冷冷看向她的丈夫—— 沉星却没有看她。 念能力者能轻易碎裂山石的手掌搭在自己妻子的小腹上,白夜盟主转头看向裹在灰袍中佝偻着身体的大长老,声音虚弱嘶哑:“大长老,停手吧。” “你要杀掉自己的孩子?” 白夜盟大长老第一次开口,声音干涩如沙砾摩擦。他说话时,脸上那层坚不可摧到足以崩飞利刃的硬壳纹丝不动,像雕塑出声在说话。 “没有了、咳咳!这个筹码……我就是白夜盟唯一的盟主。现在、咳咳咳咳!我以盟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停手。” 白夜盟大长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只要都是沉家的血脉,我从不在乎做盟主的人是谁。你的命令恕我无法遵从——”他看向站在几人之后,紧握折断双刀的莉迪亚,“我的目的是她。” “你要……”沉星倒吸口气,一串连续爆发的咳嗽打断了他。半晌,他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献、祭。” “不错。我要献祭。”大长老重复道,“我已不能再等了。你知道我们没有时间了。这件事,盟主也不能阻挠。” 沉星还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只顾喘息压制咳意。 莉迪亚站在较远的距离,听着他们说话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握在手中的双刀,和以往熟悉得如同自己肢体延续的重量相比,太轻了,轻得令她双腕想要发抖。 她的刀,就这么毁了? 她几乎感到眩晕,感到迷茫,不敢相信事情就这般轻易地发生。她看向灰袍大长老,像看一个面目可憎的怪物,他那么轻易折断了她的双刀。 杀了他……先杀了他…… “断刃,”她轻到空灵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响起,像一株摇曳着蔓延生长的细草。“到他……” “莉迪亚!”沉星突然喝止她。他对上女孩的眼睛,发现那里没有太多杀意,反而干净又迷茫,眼圈还微微泛着红。 “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沉声道。 交代什么?什么交代? 莉迪亚根本没听懂他和白夜盟大长老刚才在说些什么。什么血脉、什么献祭,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呀?”她问。心中烦躁愤怒得像要跳起来大吼大骂、将手上扎心的半截刀刃扔出去摔摔打打,说出的话来语气却很轻,带着快要哭出来的委屈。 与此同时,肖立和糜稽也难得摒弃前嫌地对视一眼,显然莫名被卷入局中的他们都是满头雾水,看着白夜盟区区三个人轮番反目,不知现在唱到了哪出大戏。 地宫里的油灯暗暗,随着从门口吹进来的风摇摇曳曳,四周环绕的暗色壁画几乎没有一丝明亮的光,倒映在地上的积水中,令人心情倍感压抑。 莉迪亚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终于把那两柄已经握热的断刀扔了出去。早就不是握热的问题了,她手上每一处磨破又愈合的茧子都与青罗、红袖的刀柄相契合。 “啪!”“啪!”坚硬的利刃砸在积水中,声音颇响。 莉迪亚甩掉了她被折断的刀,低头注视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额发在脸上投下阴翳,遮挡了表情,只露出紧抿的嘴角。 “满天星。”她轻声呢喃。 嵌满了宝石的纯白宝刀出现在她的掌中。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刀鞘上各色名贵的宝石折射出炫彩,却不及逐渐露出的皎洁明刃耀眼。近乎透明的弯刀薄刃反射着壁灯的火光,一寸寸地重返人间。 不该纠结的,这就是属于我的刀,我就该用最利的刀。握住满天星的雪白刀柄,莉迪亚心中涌起老友重逢般的熟悉和喜悦。 “你们啊,为什么总是把别人卷到自己的事情里呢?我不想遇到这些的啊!”她低着头问,最后一句甚至带出哭腔。抬起来的那双眼诡异地纯黑透了,声音轻巧,语气如同宣告:“杀了你们哦!” 察觉到她的异样,沉星和白夜盟大长老对视了一眼。 有一张水泥覆盖般可怖面孔的老者桀桀笑了起来。沉星眼瞳微缩,顾不得咳嗽,卡着血沫喝道:“莉迪亚,清醒!” 满天星皎洁的刀光在昏暗压抑的地宫中亮起,如新月初升。 “别被壁、咳咳咳咳咳!” 沉星的话终究没能说完,莉迪亚已经拔刀攻向大长老的方向。 “是壁画!” 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状态不对,接着沉星没能说完的话,糜稽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喂!小心那些壁画!它会让人失控!” 大长老以和他佝偻老态截然不同的敏捷身形后退,没有和莉迪亚硬抗,看着她的浑浊眼中似带着满意和希冀,“对壁画敏感,果然是最好的祭品!” 莉迪亚一脚踩在鲸落壁画中的藻荇上,刀刃刺向大长老未曾被硬壳覆盖的眼睛。 “到此为止了。”大长老双手在身前合十,和脸上同样的灰色硬壳在两掌之间迅速形成—— “到此为止了。”另一个声音同时在地宫门口响起。 原本已经杀意上头的莉迪亚忽然恢复了清明。 她在半空收了刀势,灵巧扭身向身后看,“库洛洛?” 身形挺拔的少年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白塔地宫的门口。他额前的碎发同样有些长了,却没能遮住那双大而黢黑的眼睛,淡定的眸光唯独在看向她时变得温和。 他手上还挟持着一个人,是那个将莉迪亚他们送上电梯的女人。但莉迪亚此时已完全看不见别人了。 “库洛洛!”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快过思维地不顾一切折返,像投林的乳燕般奔向他。 一道石灰类硬质构成的锁链在她身后的白夜盟大长老掌中形成,朝她毫不设防的背脊锁了过去! 库洛洛扭断了那个被他挟持带路女人的脖颈,将尸体松开,腾出手迅速具现出【盗贼秘籍】,一道金光射到大长老的手上,令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莉迪亚已经奔到了他身前。库洛洛收起念书,整个动作快得仿佛根本不曾出现。女人的尸体倒在积水中,莉迪亚扑进了库洛洛怀里。 “你怎么来了?!”她像只快活的小鸟,声音里满是惊喜和依赖。 库洛洛接住她,同时感觉到一道充满敌意的炙热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视线越过莉迪亚的肩膀,看到肖立被妒火和仇恨而扭曲的脸。 不认识。他毫不在意地掠过,和沉星对视了一眼,扫过黑樱和白夜盟长老,注意力又落回莉迪亚身上。 “小山出事了,我来接你。”他温和地道。 “库洛洛……”莉迪亚有很多话想说。 她想说小山的事,她杀了教官、里拉死了、糜稽和肖立看到了她的能力;又想说地宫里的事,黑樱的算计、大长老的袭击、她被折断的双刀和委屈。想说的太多,以至于反而一件都说不出来,哽咽在嗓子里,只能抱着他厮磨。 库洛洛耐心地拍了拍她哄着,腾出空来,目光睃视过地宫这一圈的壁画,最后看向沉星。他可没忘记莉迪亚在他刚来时的不对劲。 沉星叹了口气,看向把人放进来大长老—— “桀桀桀。”常年不开口,因而声带异常粗粝难听的白夜盟大长老袖手笑道,“人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第149章 地宫里的秘密(下) “人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随着白夜盟大长老的话音落下,地宫的石门轰然关闭! 厚重石门掀起气流,令地宫中的灯火摇曳了片刻,各人黑色怪异的影子随之在壁画上晃动起来,气氛变得令人不安而沉诡。 他们被关在这座圆形的地宫里了。 事已至此,大长老图穷匕见。沉星叹了口气,从黑樱身前走开,走到库洛洛和莉迪亚身边,和他们看不出年龄差的面孔疲惫又冷漠:“实在抱歉。” 库洛洛环视转眼变成密室的地宫,并不心急。他一手揽着莉迪亚,一手在沉星手肘托了一把,“你还能撑吗?” 以前见到的沉星虽然坐在轮椅上,但在念能力者眼中,周身环绕的念无比浑厚,无人敢小觑他病恹恹的模样。但现在的沉星虽然能勉力行走,身上的气却断断续续难以为继,单薄到随时都可能消散的程度。 库洛洛心思多么敏锐,转眼就猜到了沉星试图隐藏的能力秘密,以及莉迪亚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不必。”沉星靠自己站定,拒绝库洛洛的搀扶,也是拒绝他用能力治疗。 “白夜盟的大长老世代、咳咳、镇守地宫。以至死不能离开地宫半步为代价,换取的能力是对地宫绝对的掌控权。”他与库洛洛并肩而站,看向对面裹在灰斗篷中的大长老。“你曾来过地宫的资料馆。应该记得下面的路。” “是的,和今天的布局完全不一样。”库洛洛道。 “除了资料馆底层和这间石室,其他的地宫通道可以随意变换,每一条都在大长老的掌控下。”沉星继续道,“也就是说,没有大长老的允许,没人能走到这间石室,也没人能从这里离开。” 库洛洛同样看着灰质覆面的大长老,黑眸没有半点波动。他沉吟道:“杀了他呢?” 沉星道:“若是平常或许可以。但他既然放你进来,就说明这条行不通了。” 大长老桀桀笑了起来。“盟主说得对。这一刻有多么重要,我当然做足了准备!如果今天我死在这里,地宫也会塌陷,你们全都要死在地底。是死她一个还是全死,就看盟主你们的选择了!” 他指向半掩在库洛洛身后的莉迪亚。 “你想对她做什么?”库洛洛问。他并没有马上被激怒,语气稀松平常。 “献祭。”大长老简短地说着,走到石室中央的圆形汤池前,毫不顾忌地用背脊对着他们,弯腰在汤池外围底部的一处机关摆弄两下。 一阵抽水声由小渐大,汤池中绿色的液体中形成一个漩涡,水位迅速下降,最后露出同样铺着瓷砖的空荡荡的池底。 “献祭的过程和内容事关白夜盟机密,不能告诉你。但可以肯定她不会活下来。”他指了指身后的池子。“所以,把人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 莉迪亚看着阴暗地宫里,裹着灰袍面孔诡谲的老人,他身后被排空的水池边缘,马赛克瓷砖反射着微光。 莫名感到浑身发冷。她当然不会觉得大长老的异想天开能够得逞,却仍为此气愤还一丢丢瘆得慌的恐惧,不禁抓紧了库洛洛的衣袖。 明知道她泰半只是在撒娇,这样细微的动作却还是让库洛洛感觉仿佛心头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抓了一下,又怜又痒。他握住莉迪亚的手,对大长老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献祭的方法并不是那位大人留下来的。这只是前人的猜想,并没有经过任何验证。”沉星忽然道,“我不觉得有实践的可能和必要。” “你知道什么!这是唯一的选择!八百年过去,白夜盟没有更多的耐心等待了!过去的人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和机会,就在我们这一代,灾厄即将降临,我们必须破解那位大人留下的最后讯息!” 大长老粗粝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压抑着激动:“你和你的父亲都是这样,对那位大人缺少崇敬!说什么当下的人更重要……哼,当年但凡有第二个选择,我都不会送你们做上盟主之位!” “……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现在二长老意外死在千禧年之前,距离那位大人预言的灾厄只剩不到十三年,在那之前,我将是最后一任地宫守卫者。无论如何也要破解那位大人留在地宫中的秘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牺牲任何人!这才是白夜盟存在的意义——贯彻那位大人留下的意志!沉星,即使你是现任盟主、那位大人流传在世的唯一血脉,也没有资格阻止我!” 沉星叹道:“没人能否认那位大人的伟力,我也咳咳、相信,他若留下最后的讯息,必能解决将临的灾厄……如果这条预言当真存在的话。” “你什么意思?!”大长老的语气变得空前严厉,“你质疑神明的存在?!” “那位大人毕竟不是神明。”沉星淡淡道,“过去八百年中,白夜盟使尽各种手段,请到了几乎所有曾现世的神兵,走进这间石室。传说中的机关从未被启动过。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存在。” “我怀疑、咳咳咳咳……我有理由怀疑,也许那位大人确实曾提到过千禧年会有灾厄降临。但所谓最后的预言与石室机关,不过是后人以讹传讹,杜撰出的谣言。” “哈哈哈哈!”白夜盟大长老仰头笑起来,“即便是你父亲沉水,在我眼中也不过一黄口小儿,何况是你沉星?就算你是数百年来对那位大人留下学说掌握最好的盟主,也不会比我更了解这座地宫,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石室的秘密确实存在,我们需要找到的,只是如何将它开启……过去来的神兵确实没有人成功过,所以我才说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因为没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那位大人曾留下语录, ‘凡神之降临,必将以无数生命为祭品。’前辈们太过妇人之仁!却要我们来承担后果!所幸这一代的神兵及时出现,”灰袍长老遥遥指向莉迪亚,“将她的血液放干,洒满石室的每一寸角落,让灵魂嚎啕沸腾,以神兵的生命为祭!必能破解石室的秘密!” “我大概听明白了。”沉星和白夜盟大长老的争执告一段落,库洛洛冷静地插话。“那位大人,是指白夜盟的第一代创始者吗?” “不错。”沉星道,“那位大人舍弃了名号,只以永夜自称。” “他曾留下预言,说在千禧年,也就是公元2000年(十三年后),流星街将发生灾厄?然而预言并不全面,据说还有另外一段藏在这间石室里,但你们失去了开启的钥匙。或者说,钥匙和流星街传说中的神兵有关,但白夜盟此前的尝试全部失败?” “完全正确。”沉星冷冷道,“白夜盟历经八百年,共遇到六位神兵。除了莉迪亚是第六位以外,之前的五人都曾用各种办法,尝试开启地宫的机关未果。那位大人留下的最后一段话是, ‘最后的礼物,我留在这座地宫里……’” “ ‘如果出现了具有超越人类极限力量的人,就让他们来这里试试吧。有缘者会开启我留下的机关。’”大长老粗噶的声音与他同时说道。 “听起来,似乎没说留下的机关一定与那次灾厄有关。”库洛洛思索着道。 “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大长老哼道,“这是第二代盟主给出的判断,写在她临终的遗命里,绝对不会有错。” “她?”库洛洛又发问,“第二代盟主沉香,是个女人?” “咳咳,”沉星在旁轻咳一声,“白夜盟的历任盟主,大部分都是她和那位大人的后代。” “不要再废话了!”大长老冷冷道,“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你们还在地宫里,就逃不出我的掌控。快些离开吧!” “可是,其实你也根本不清楚应该怎么开启机关对吧?所谓献祭,不过是最后一次的压力下,病急乱投医的尝试而已。”库洛洛平和地道。 “放干鲜血,让祭品在祭台上痛苦哀嚎,都是基于原始崇拜的献祭活动中常见的步骤。你所崇拜的那位 ‘神灵’,真的会采用这么粗暴野蛮的方式吗?我觉得你想错了。” “你!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莉迪亚躲在库洛洛身后,心里对大长老拼命吐槽,做鬼脸略略略。 “还有一点,我觉得你没想到。”库洛洛有条不紊道,“那位大人为什么要指定 ‘具有超越人类极限力量的人’来开启机关?” “当然是因为只有那种等级的力量才能打开机关!”大长老冷哼一声,这些问题他当然反复琢磨了无数遍! “那么,有必要吗?”库洛洛反问,“如果是留给后人,关于灾厄的预言,直接设定后人就能打开的机关不是更方便吗?神兵有多稀少就不必说了,如果一直没人能打开机关,就像现在这样,灾厄已经逼近,解不出的讯息留下还有什么意义?” 大长老一时竟回答不出。 “咳咳咳!”阴冷的地宫寒意透骨,沉星掩唇又一阵咳嗽,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有两种可能。”库洛洛很纯良地竖起两根手指,“一种是,讯息与预言中流星街的灾厄无关,本就是留给那些 ‘具有超越人类极限力量的人’的,所以设定成只有目标对象能打开就可以了。另一种是,讯息确实关于千禧年的灾厄,但初代盟主留下的解决办法,只有那些 ‘具有超越人类极限力量的人’才能用出。换言之,没有那种等级的力量,后人即使知道方法,也无法阻止灾厄的发生。” “这……”大长老从未朝这个方向想过,一时停下思索他的话。 “这就意味着,”库洛洛的嘴角也挑起一点笑,白皙的脸在地宫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更显得秀致,“即使你献祭莉迪亚真的解开机关——虽然我觉得这完全不可能——最终得到的结果也不会对你们有半点帮助。神兵的力量有多么难得,大长老应该最知道吧?” “噗!真笨!”莉迪亚从他肩膀后面探出头来,脆生生嘲笑道。紧接着库洛洛的嘲讽,像顽童毫无顾忌地朝水井中丢下石头,发出扑通一声。 “你们!”大长老被砸得发懵。 活到他这把老怪物的年纪,当然不至于和莉迪亚计较。鲜妍的女孩嬉笑怒骂,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神兵”和“祭品”这两样身份。真正令他受到震动的还是库洛洛的分析…… “照你这么说,那位大人留下的机关究竟该怎么开启?!” 纵使思维驽钝,白夜盟大长老的意志却极笃定,这也是他能被选中接任“地宫守卫者”这最紧要职务的缘故。被库洛洛点拨开了乌云,他迫不及待地问。 “这就要问你们自己了。”刚大言不惭说要拿莉迪亚献祭,库洛洛难道还能真心实意为他支招吗?“我又没看过白夜盟以往留下的资料,也不了解地宫的构造……就像沉星说的,八百年间,什么话都有可能传错了。” 他摊了摊手,言下之意,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搞错了呢? 莉迪亚适时挽了他的手,神态怏怏道,“库洛洛,我累了。”她侧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我想回家了。” 库洛洛于是看了眼面覆灰壳仍能看出正艰难沉思的大长老,又看向沉星,黑眸亮而沉静,“我言尽于此。” 沉星似想要说话,大长老忽然抬头道:“不行,你们不能走。” “你这人好没道理!”莉迪亚叫道,“库洛洛不是都和你说清了吗?”和他费了多少口舌啊!都不知道感恩——不想想他也配么? “桀桀,若放你们出去,恐怕再没有机会让神兵重回地宫了。”大长老粗粝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他忽然找准了思路:“既然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了!这回若不能把地宫机关的秘密彻底揭开,谁都别想离开!” 原本主要镇守地下资料馆的是二长老,但两年前丹妮卡病毒泛滥时,白夜盟的二长老不幸身死,大长老就代理了这部分职责——库洛洛加入白夜盟后,没少在资料馆中来来去去,有时还会与沉星讨论,大长老知道这小子有多难缠,脑子又有多好使! 现在库洛洛、莉迪亚、沉星和他,四个最有可能破解地宫机关的人齐聚一堂,不趁此机会在他的主场逼迫他们齐心合力把这秘密解开,大长老才是白活这么多岁了! “你、想得倒美!”莉迪亚气得咬牙,她扭头朝库洛洛委屈地叫道,“我们才不要帮他!他、他折断了我的刀!”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热了,气恼地嘟囔着,“还把我们关在这里。这老头坏得要死,我们杀了他!” 库洛洛从她开口就转头专注地看着她,看进她委屈起来更显妩媚泛着桃花流光的眼睛。等她说完,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 “莉迪亚,冷静下来。” 温热的手指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揉在额头上,莉迪亚觉得很舒服,扬起头安静了下来,眼睛也微微眯起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你相信我的能力吗?我可以杀了他带你离开这里。”库洛洛用很平和的陈述语气道。他沉稳的气场全开,令人不自觉倾听并信服他的话,连大长老也并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反驳,反而等着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莉迪亚噘着嘴道。 “所以离开不是问题。但是,再忍耐一下,我还有想要搞清楚的事。” “是什么?”她眨了眨眼,小声问。 “你为什么会受到壁画的影响。”库洛洛看进她的眼睛里,“你来时经过外面画着流星街垃圾壁画的那段路了吗?” “经过了。” “是什么感觉?” “看到了……一段记忆。然后我就退出来了,没再受到其他影响。” “和现在的感觉不一样,对吗?” “我没感觉现在有什么影响,不对!我、我感觉有点烦躁。这里的壁画太压抑了,光线也很暗,令人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吗?” “我想不全是。这里有三幅壁画,给你的感觉不一样对吗?你从没拿眼看过我右边的这一幅。” 库洛洛右边的壁画,也就是被紧闭石门隔开在右边的那幅,画的是漆黑的宇宙,其中有或明或暗、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的星球,以及最边缘一条被各种黑色勾勒出光影效果的细长条,是似人又非人、莫可名状的存在。 “嗯,我很讨厌那幅。”被库洛洛这样揪出来一问,莉迪亚才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对那幅壁画的回避。“非常、非常压抑的感觉。令我感到难受。” “那另外两幅呢?有什么感受?” “……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要选的话,哪一幅好一点?” “鲸鱼吧。光线亮一点。章鱼的话,还是觉得好讨厌啊。但只是普通的讨厌。”而不像右边的那一幅,简直看一眼都要掉san值的感觉。 “等等,我忽然想起来,”她对库洛洛道,“这些壁画,应该是克苏鲁吧?” 库洛洛“嗯”了一声,“我大概有些想法了。”迎着她不安的眼神,他安抚地攥了攥她的手,转头问沉星:“这些壁画有什么由来呢?” “这些壁画,全部都是那位大人的作品。”沉星的回答颇出人意料,毕竟白夜盟的初代创始人已经是八百多年前的人物了。 “那位大人极善绘画,白夜盟收藏有他的许多作品。这些画作都蕴含着力量——如你所见,无论是令人陷入幻觉还是挑动情绪。并且这些画作都是用特殊的颜料绘制的,颜料据说是那位大人亲手调制,配方没有传下来,但却可以使画作千年不腐,鲜亮如初。” “画,是一种力量的载体。”库洛洛再次巡视着四周的壁画,简扼有力地总结出重点。 “不错。我也是这样理解的。”沉星点头。“咳咳,”他掩唇咳了几声,抬头看向库洛洛的眼中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你有什么猜想?” “这应该不是你们合谋把我们诓入地下的理由吧?”库洛洛忽然道。 “不,咳咳咳,绝对不是。”沉星被他的话逗笑,又剧烈地咳了几下,从肺部撕扯出的声音令人心颤。他满不在乎地随手揩掉嘴角咳出的血迹,看向库洛洛的眼神十分郑重,“如果这件事我有参与,那我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还远远不到这个地步,无论是沉星对地宫秘密的在意,还是对莉迪亚能力的在意。 “也对。”库洛洛也只是随口试探了一句,解开了这点怀疑,就点了点头。“让我们继续说回猜想吧。如果绘画能够成为一种力量的载体……” “那你觉得唱歌行不行?” “唱歌?”沉星稍微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莉迪亚?” “大长老,我是说议会的大长老,曾经说过,莉迪亚的歌声让他听到,窗户的玻璃在震动。我一直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库洛洛露出微笑,“莉迪亚曾提出猜想,也许是她的歌声里蕴含着某种震动了玻璃的能量,而这种能量只有大长老那样级别的高手才能捕捉……现在想想,这个猜想也许是正确的,至少部分接近真实。” “有可能。”沉星也看向莉迪亚,眼中闪过思索,“关于以前流星街出现神兵的记载,你应该也都看过了。和莉迪亚并不太一样。” “没错。” “如果大胆猜测,我认为,莉迪亚的能力比起神兵,更要靠近那位大人表现出的实力……的性质。强弱当然是无法比拟的。初代白夜盟主的实力,”他出于某种原因呼了口气,“已经无限接近于神的领域。” “也就是说,”白夜盟大长老粗粝的声音加入讨论,呼吸因为激动的心情而变得急促起来,“她是最有可能解开地宫秘密的人?!!” “可以这么以为,但也只是可能而已。” “我想是这样的。” 库洛洛和沉星同时说道。 第150章 天籁 “喂喂,就算你们这么说,我也……” 我拽了拽库洛洛的衣角,虚弱地抗议。 什么跟什么,我简直跟不上他们的节奏——怎么就“接近于神的领域”,怎么就成为“最有可能解开地宫秘密的人”了?! 问过我的意见了嘛?!! “莉迪亚,”库洛洛把我的手从他衣摆上拉开,捏着我的指尖,眼眸深黑眉间微皱,一本正经到有些严肃模样:“我有预感,解开地宫的机关,一定能得到有关你能力的讯息。” “所以咯……”我看着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泄气地认命了,“需要我做什么啦?” 怎么绕来绕去,这件事最后又和我们有关了呢?唉~ 不过能力的秘密的确对我非常重要,库洛洛也是用心良苦。 “唱首歌吧。”他轻松地道。 “呃,”我拿眼四下看看,昏暗的地宫,阴森的壁画。“在这里吗?老实说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随便唱唱……不一定有效的吧。” 我扭扭捏捏,他推了我手臂一把,“快点。” 扁起嘴,莫名地就是好气,不想唱! 锁链的声响,接着是糜稽挣扎的叫喊:“喂!你干什么!” 我抬头,就看到他和肖立被一根又粗又重的灰色石质锁链背靠背困在了一起,正蹬着两条小短腿奋力挣扎着,踩得地上积水哗哗作响。 那根石链连接在白夜盟大长老覆盖着同样灰质的手心上。 “终于看到戏肉,老夫等这一刻太久了!”他嘶哑着声音发出如同哭泣的喟叹,又“桀桀”笑起来,“先清个场吧!” “喂!”“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我的阻止和糜稽那一连串求饶同时发出。被和糜稽捆在一起的肖立虽然背对着我们,但也正拼命想要转过头来。 “别杀他们!”我对大长老道。 “他们是谁?”库洛洛在身旁问。 “我从小山带出来的。”我对他草草解释,拉着他朝我这边拽了拽,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看到了我的能力。小鬼是揍敌客杀手,我怕杀了麻烦,另外那个……”我咽了咽,飞快地道,“他的能力是操纵重力。” 我暗示地看着他,你懂的。 “咳咳。”不等库洛洛表示,那厢沉星出手了,“不必那么麻烦。” 我放开库洛洛看过去,正好看见两条肉粉色的触手从糜稽和肖立的额头上收回——顺着那两根细长柔软的触手,只见沉星肩膀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肉粉色的小章鱼,约莫一颗橄榄球大小,水汪汪软趴趴地用许多根触手缠着他肩膀固定自己,接近剔透的浅色闪着光泽,居然显得萌萌的。 等等,章鱼?!! 我忽然想到之前从黑暗地宫里杀出来的庞然大物,张牙舞爪带着吸盘的巨大触手,那被我消除的念兽——沉星的念兽??? 我盯着他肩膀上的章鱼猛看,又小又粉嫩的章鱼宝宝和狰狞可怕的触手怪,难道竟然是同一种东西吗?幼体版就能这么犯规的吗? “我消掉了,咳咳,他们之前的记忆。”沉星肩膀一轻,肉粉色的章鱼消失了——果然是念兽!“不会有任何遗漏。” “毒素吗?”我听到耳边库洛洛极低地说了句。 我探究地看向沉星,还想再看看他粉嫩到画风极度不搭的章鱼念兽!想问是不是因为我短时间内消除了他大量的气,才使得触手怪退化成了幼年版的小粉章鱼……但这怎么问嘛!不能问啊,问不就等于承认我之前的错误了吗? 唉,算了。 沉星召唤出章鱼,虽然只短短几秒,但脸色又难看了一些。他已经不是惨白,而是铁青和枯黄的问题了,面如死灰当如是。 我简直操心不过来,那边,糜稽和肖立被章鱼触手碰了后,纷纷软倒在了地上。“既然是盟主的意思。”大长老说着——他这时候又知道尊重他们盟主了——用石链子拖着两人走到地宫门口,石门自动打开。 他将被捆在一起、昏迷中的糜稽和肖立像丢垃圾那样甩了出去, 石门再次合上。 从我身边走过时,那双浑浊阴翳的眼睛闪着明亮到骇人的光,声音粗沉压抑着激动:“现在,开始吧!” 我看了一圈。 库洛洛在我身边,大长老站在对面,那边一直安静的黑樱居然又走到了看上去不堪重负的沉星身边,伸手扶住了他,后者居然……也没拒绝?! 不是,他就这么热爱作死的吗?蛇蝎美人的教训还没吃够? “莉迪亚。”库洛洛又在叫我了。收回目光,我也是,关心别人家的事干嘛? 地宫里五个人,四个人都从各自的方向看向我。空旷的圆形石室变得空前安静下来,如同静待某场演出的开始。再拖延就像拿乔了,我必须尽快开始——可他们这样盯着,让我觉得好尴尬啊! 原地酝酿几秒,感觉总不对。我拉着库洛洛,朝右前方走去,把其他人的目光甩在身后。一直越过石室正中的水池,我在黑色的壁画前停下来,面对着水池的方向。对面墙上正对着我的壁画,是湛蓝深海中安静沉没的鲸鱼。 很……孤独。 但孤独使人安静。 我深吸一口气。 “我是只化身孤岛的蓝鲸…… “有着最巨大的背影 “鱼虾在身侧穿行,也有飞鸟在背上停。” 深处地下、空荡的圆形石室,音效比我想象得要好无数倍。一开口,空灵缥缈的歌声在壁画上碰撞着回荡起来,连我本人都感到惊讶。 我用了本来的声音。 既然要试,就尽量做到最好。 “我路过太多太美的奇景,如同伊甸般的仙境 “而大海太平太静,多少故事无人倾听……” 我半阖上眼,专注沉浸在歌唱里。一只手指尖勾着库洛洛的手,让我觉得这里很安全,因此可以放纵自己去感受声音和旋律。 “你的衣衫破旧,而歌声却温柔 “陪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流 “我的背脊如荒丘,而你却微笑摆首 “把它当成整个宇宙……” 唱到副歌的高潮部分,我已经完全沉浸其中。 直到我感觉到,库洛洛被我勾着的手指忽然轻微抽动了一下。 同时,眼前似乎微微亮了起来。我睁开眼—— 覆盖了一层积水的地面,自最边缘的地方开始,居然亮起了蓝色的光?! 这一幕令人难以置信,我低头看脚下,黑色的石头地板上,沿着如同毛细血管般的复杂纹路,此时正散发出蓝色的光芒,像、像某个复杂无比的魔法阵,正从圆形的最外围开始,向中心点蔓延! 因为过于震惊,我忘了继续唱下去。 歌声停了,刚刚从墙边爬到我脚下的蓝色魔法阵像是失去了能量,又以比出现快得多的速度,原路消退了回去! 朦朦胧胧照亮地宫的蓝光消失,石室重新陷入黑暗。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从对面传来。 过了几秒,库洛洛松开了我,蹲下身用手去摸索地板。我看了看对面,沉星也在做同样的事,大长老还激动得像是变成了石雕站在原地。 我也蹲了下去,把手伸进没过手腕的积水,摸到地面冰冷的石板。我打了个寒颤,但在用指甲刮过石面时,的确成功感觉到了细微的凹凸感,像是无数细如发丝的凹槽…… 我们已经知道,当某种能量被以某种未知的方式感应到时,这些看似杂乱的纹路中就会亮起神秘的蓝光,如同神迹! “是念阵。” 库洛洛说着,捉住我还泡在水里瞎划拉的手,拉着我站起来。就算在冷水里浸泡过,他的掌心仍然非常温暖,用力地把我的手攥在掌心——他的力气有点大,让我感觉到了疼痛。 “可是,我的能力不是除念吗?” 我犹豫着张嘴问。如果是念阵,怎么能被我带有除念属性的能力点亮呢? “力量……念……生命……也许是某种更纯粹的能量。”库洛洛不自知地用干燥的那只手捂住嘴思索,蓦地抬头,“初代的力量,比我想象得更强大!” 是啊,那已经是跨越了念这个单位的能量体系。 “神迹!竟然真的存在!”忽然“砰”地一声,大长老重重跪倒在积水的石板上,仰头嘶声力竭:“那位大人留下的神迹,我们找到了!!” 我注意到他已不再用“机关”来形容这一切。 的确,我用鞋底蹭了蹭水中的地板。和想象中的腻滑不同,即使常年泡在一层积水中,脚下的石板仍然保持着近乎洁净的状态,那些细如发丝的纹路丝毫不曾被任何污垢堵塞。 真是神秘到令人敬畏的技术啊! “是活水吗?”库洛洛问沉星。后者被黑樱搀扶着走到我们这边。 沉星点了点头,神色间也带着某种因惊讶产生的敬意,“这间石室,包括中间的水池,换排水系统都是那位大人亲自设计的,而且几乎不怎么需要维修。” “真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库洛洛说。 “继续!继续唱!快!!!”大长老忽然站起来冲到我面前,厉声喝道。 他眼中的光刺透了阴翳,疯狂得令我感到害怕。 我才往后退了半步,他已经迅速后撤,几乎退到了对面的墙边,竭力放柔了声音,态度近乎卑微:“快,你继续唱。” 我转头和库洛洛对视一眼,他说,“这回不论发生什么,都继续唱,别停下。”我点了点头。 “我是只化身孤岛的蓝鲸 “有着最巨大的身影……” 这一次,阵法已经被激活了只是处于待机状态,比上次更加反应迅速,几乎在我亮出嗓子的同时,蓝光就亮了起来。 我睁大眼,一边看着湛蓝的纹路透过清亮的水不断向中心蔓延,一边在这难得的奇观里歌唱。 伴随着歌声,繁复而精致的蓝色阵法逐渐铺满了整间石室的地板。蓝色的纹路抵达位于圆心的水池之后,开始沿着水池外围包裹的马赛克瓷砖向上攀爬。奇诡而瑰丽的蓝色幽光照在同样色系的瓷砖上,有种让人后背发凉的美感。 “我未入过繁华之境 “未听过喧嚣的声音 “未见过太多生灵,未有过滚烫心情 “所以也未觉大洋正中 “有多么安静……” 幽暗的地宫中,暗色系的壁画俯视着一切。粼粼水光下,石质地板全部被蓝光填满,没有任何能落脚的空隙——这场面虽然瑰丽难言,但也阴森奇诡。可我并不感到害怕。 库洛洛始终让我的手躺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于是,那光线就显得莹蓝可爱,并不邪恶。对面壁画上的鲸鱼残骸也被映得一片蓝汪汪,如同壁画里的深海忽然活了过来,静谧而灵动,虽然藏着无数腐烂或腐朽的尸骸,但仍充满生机。 歌声变得温柔,一如我平静的心。 “欣赏夜空最辽阔的不朽 “把星子放入眸……” 闪烁幽幽蓝光的阵法越爬越快,很快抵达了水池边缘的顶部。 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蓝色光路沿着圆形的水池,密密铺排向悬浮的半空。一道半透明闪烁着的环形光幕,带着繁复华丽无比的阵法纹路,在上升。 距离地面两米、三米……逐渐接近高高在上黑色的屋顶。 幽暗的地宫里,我们站在水中仰望这魔法般的机关,竟显得如此渺小。我要努力保持专注,才能让歌声平稳流淌。 “你的指尖轻柔 “抚摸过我所有风浪冲撞出的丑陋疮口 “你眼中有春与秋 “胜过我见过爱过的一切山川与河流……” 我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随着旋律,在从容自由地舒展。而那蓝光法阵构成的光柱,也终于一寸寸地攀升,抵达到接近十米高的地宫穹顶。 如果不是蓝光所至,我还真难以发现这地宫的屋顶居然有这么高——对应着下方水池的位置,那里有个拱形的挑起。 贯穿了石室中心的光柱,在一端抵达天花板形成闭合后,蓝色纹路如同有了生命般,开始以从慢到快的速度旋转起来。 哗哗的水声响起,愈来愈急。 水光粼粼忽然变得晃眼,我们踩在脚下的积水开始急剧消退! 闪耀着蓝光的石板直接露了出来,与此同时,一道盘旋着水柱从石室正中的水池里,冲了出来! 半空中蓝光构成的圆柱中空,从池中不断抽起的水流撞上去,却仿佛撞到了看不见的玻璃,溅起重重水花,激荡着盘旋上升,形成一条笔直朝天的水龙! 这场面真令人目瞪口呆。 “我想给你能奔跑的岸头 “让你如同王后。” 我强撑着唱完了最后两句,仰头望着莹蓝光纹间雄浑壮观的水龙,消音了。所幸,急速旋转激荡着白花的水龙,也终于在同时抵达了天花板。 机关被锁死。 歌声停止,那如星图般的蓝光不曾散去,只是水声渐弱,半空中粗壮的水龙停止了旋转,白色泡沫逐渐消散。 地宫重新陷入充斥着惊骇的沉寂。 在我们眼前,一条半透明的水柱横贯在地面的水池和穹顶之间,直径超三米,外围被繁丽复杂的蓝色法阵环绕。 复杂充满机械感的机括运转声从穹顶上传来。一束光从最高点打了下来,正好贯穿了水柱,照亮水中漂浮着的细小杂质,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如同浑然天成的大荧幕。 下一秒,这超豪华的水幕上,放映出了画面。 如巨星赚足了排场,终于舍得拉开阵势,在信徒抓耳挠腮的期盼下,粉墨登场。 ———— 与此同时,千万里外的某片莽荒大陆上,层层杀机守卫的超古代迷宫最深处,一个沉睡经年的灵魂醒了过来。“咦?” 目光穿过虚空,投向遥远的彼岸。有客人敲响了早被遗忘的门铃。 第151章 神谕 “先生,您在做什么?” 随着清脆中饱含着敬慕的女声响起,石室正中的圆柱形水幕上,出现了一个房间的画面。 四面是高抵屋顶的书架,侧边有光透过窗棂洒在窗前的圆形几案上。画面正中,一把环形靠背带扶手的木椅上,坐着一个正低头专注摆弄着手中物件的男人。 “我在做一个……能记录一段影像和声音的东西。”空旷的石室中回荡着近千年前的声音,男人的声线极温柔,带着令人耳酥的磁性,从容、以及浅淡的趣味。 随着他的话,画面中男人握着刻刀的手指灵活移动,一颗淡蓝色、成人拳头大小的半透明矿石上,石屑不断掉落,逐渐被镌刻出复杂而玄奥的纹路。 “记录影像和声音?”清脆的女声带着好奇,“这就是您说过的那个,叫作什么……” 穿着柔软白袍子的年轻女孩倚在男人坐着的靠背椅旁,专注看着男人灵巧至极的雕刻动作,年轻的脸庞尚未长开,已可窥未来的俏丽绝美,如花蓓初绽,约莫只有十四五岁。 “留影石。”男人接口道。说话间,他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大半颗矿石上已遍布凹凸细致的纹路。从光泽质地看,那绝对是一颗难得的宝石。 女孩“嗯”了一声,靠在木椅扶手上的柔软身子不自觉向男人的方向倾斜,秋水般的眸子凝视着男人,充斥着纯粹浓烈到绝难被认错的崇拜和爱慕。 虽然在八百年前,记录并能再现声影的技术无异于天方夜谭,但画面中的女孩全无半点迟疑,仿佛对男人的话深信不疑。 “先生的话,定是能做到的。” 面对女孩的信任,男人只轻笑了一声,并不回答。从始至终,他始终没有抬起过头,手上雕刻不停,那柄银色的刻刀在指尖如蝴蝶翩飞,近乎艺术。 说来也怪,那种叫作留影石、如今看来显然成功了的技术,连宝石上被雕刻出的纹路都能映得纤毫毕现,唯一看不分明的,竟然是那个男人的脸。仿佛有一团朦胧的水雾晕开了男人的五官,挡住了从八百年后投来的窥视。 “先生……为什么想到做这个东西呢?”女孩轻轻的声音又问。 从她那样在旁偷偷又痴痴凝望过去的神情里,谁都能看出她只是想与那个男人多说几句话罢了。 “留个纪念罢了。”男人随口道,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人都是健忘的动物。” 女孩一怔,随即用力地反驳道:“先生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大家都不会忘记先生的!至少我绝对不会忘记先生……不对!我、”她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涨红了脸,眼波盈盈,“我会一直追随在先生身边,不会离开您的。” 声音渐低,羞涩到几不可闻。却又坚定如同对神明宣誓。 男人却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仍专注着雕刻的动作,只用那把天生温柔的嗓音轻笑道,“傻丫头,没有谁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总会有人离开。” 他结束最后一刀,银色刻刀在指尖一晃后消失,手指抚掉淡蓝色宝石上残存的粉末,将宝石举起来左右端详了一下,向后递给女孩,哄孩子一般,“这个就给你,留个纪念吧。” “不要……”对他奉若神明的女孩却没伸手去接。一滴眼泪滴落在地板上。“沉香、沉香不会离开先生,永远不会!” 女孩抬起头,颜如春晓的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神坚定到执拗。“我的性命是先生救的,名字是先生取的,本事也是先生教的……”穿着柔软白袍的女孩跪在了地板上,伏在他腿边仰视着男人,一字一顿:“沉香是您的人,会生生世世追随着先生!” “真是孩子话。”男人模糊面孔上唯一清晰的嘴角原本自然弯起的弧度微微绷直了几秒,随后叹了口气。他随手把完成的留影石放在旁边的矮桌上,腾出手来摸了摸女孩鸦黑的发顶。“你还是花朵般的年纪,而我已垂垂老矣。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站起来。” “先生!”女孩脸上滚满珠泪,却还是在男人变得威严不容违逆的声音里顺从地站了起来。她怯生生、依恋地伸出手牵住他袍袖一角,蔷薇般的脸颊又晕红了一些,忍着羞怯鼓起勇气道,“可是您和我做了那样的事……难道不是、沉香已经是您的人了么?” 语气亟亟,期待他的认同。 男人沉默了一瞬,握住她手腕轻轻一带,就将女孩拉进了怀中,将她横抱在腿上。纤细柔顺的女孩嵌在成熟的男人怀里,顿时亲密无间。 “讨厌吗?沉香和我这样。”男人搂着她问。 “当然不!我、我……” 沉香偎依着他,面如火烧,又羞又爱,已说不出话来。 “那便好。”男人顿了顿,自嘲笑道,“我还不算太糟。所以沉香啊,我救了你这样的话,以后也不必再说。你并不欠我什么。” 沉香坐在他膝头,搂抱住他的脖颈。两人如此过了几息,男人将她放到了地上,“去吧,我这里的事情还没做完。” 他伸手又从矮桌上取了颗淡黄色的宝石。在那张深色的矮桌上,五颜六色的宝石大大小小摆了五六颗,有些已经如刚才那颗一般雕满了纹路,有些还是闪耀着蒙昧光泽的原石。 男人再次雕刻起来。 画面中,叫沉香的女孩站在他的座椅旁边,犹豫半晌,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宽松的袍袖滑落少许,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搭在少女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上,衬着她轻轻咬着红唇的贝齿,和迟疑不安的表情,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可惜男人专注于手中的宝石,刻刀翻飞,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 “先生,我、我有些事想跟您说……”沉香话说到一半,又自己咽了回去。 “什么?”男人问。 “没什么。”贝齿再次咬了下唇,少女下定决心,眼睛也重新坚定明亮了起来。“等我确定了再和您说吧。” 沉香离开了房间。画面中的男人还在继续雕刻着宝石。 石室里,莉迪亚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幕,眼睛滴溜溜一转,转头拉了拉库洛洛的手,想和他说自己的猜想—— 却见库洛洛抬着头,双眼紧紧盯着画面中男人在宝石上刻绘的动作,睁大了眼睛眨也不舍得眨,生怕自己漏掉了一分一毫。 自然也顾不上理会莉迪亚。 莉迪亚越过他,再朝旁边看,只见沉星也是一副恨不得拿眼睛将眼前画面录下来的专注模样,白夜盟的大长老则魂不守舍,翕动嘴唇不知在低喃什么。吐槽无人可说,她也只好再次看向画面。 正好这时,画面也出现了变化。 只见沉迷于雕刻的男人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停下动作探手拿过了矮桌上一排宝石中最外边的一颗,也是最硕大的一颗淡紫色宝石。 淡紫色宝石的表面同样刻满了复杂的纹路,随着男人手指的转动,表面闪过一层神秘的光泽。 “竟然已经启动了?也许不该用能量石。”男人的轻声自语传来,同时手上不知做了什么,画面一黑,就此消失。 空荡荡的石室里,水幕再次恢复原本的模样。 “嗯、结束了?”莉迪亚清了清嗓子道。 她视线里,库洛洛仍看着那水幕发呆、不、沉思,而且微微皱着眉,难得严肃思考的模样。 不等他回答,下一段影像再次出现。 “是哪颗来着?就这颗吧。” 随着声线温柔但语气漫不经心的话音响起,水幕中突兀地出现了男人的脸——依旧是看不清五官的模糊。 他背后的画面仍是那个摆满了书柜的房间,从窗户照进来明亮的日光。 男人似乎皱着眉,拿着被他激活的留影石,自言自语,“耐性消磨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没办法。”他笑了笑。 “喂喂,听得见吗?” 男人对着手中的留影石,如同试音般诙谐地道。比起上一段画面中面对沉香的温和却充满威严的沉稳,此时独处的男人似乎更放松了些,语气也有些跳脱。 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情绪浅淡,以及仿佛深入骨髓的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口吻。 “我是……白夜盟的创始者。”他中间似乎断了一下,“名字不重要,你可以称呼我为永夜。这颗留影石将被我放入白夜盟地宫的机关。后来者,如果你能看到这段影像,说明我们很有缘分,也说明,你是我要找的人。” “只有力量超过了这个世界极限的人,才能打开这个机关。”永夜说道,“也许你不明白 ‘超越世界极限’是什么意思,但你一定懂得我说的力量。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或者说,你想变得更强——” 说到这里,永夜的声音仿佛变得蛊惑了起来。 “——那么,就到黑暗大陆来找我吧。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哦,对了。”永夜带着笑意说完上面的宣言,又补充,“不知道你的时代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但是不必担心,我一定还活着等待你,我期待已久的客人。请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永夜在画面中沉默了许久,透过静谧仿佛能令人感受到他所谓的“期待”,近乎沉重。然后,直达画面彻底结束的最后一刻,他才像是忽然想起,又像是才下定决心,漫不经心地追加了一句。 “顺便,如果你是在下一个千禧年之前到来的小朋友,帮我转告给流星街一句话吧。要小心蚂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伴随着这句意味深长的问题,画面彻底消失。石室再次陷入沉寂。 这一回,他们等了又等,下一段画面不曾出现,反倒是水声隆隆,机括转动的声响,遍布了地面的蓝色荧光阵纹迅速消退,连接了天花板与水池的水幕轰然落下。 圆形池里水花溅起老高,泼到了外面的浅浅一层积水中。 石室中的四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等到莉迪亚终于消化了那人最后留下的讯息,想开口说些什么,库洛洛却比她更先一步动作。他甩开了她的手,突然健步冲上前去,一脚踩着水池的边沿,高高跃起。 手按着拱形的穹顶借力,库洛洛凝聚着气的右拳狠狠向上,砸在穹顶的最高处。石室被他这一拳砸得微震,石屑从最高处簌簌掉落。 “你想干什么?!” 见他突然出手想破坏遗迹,大长老从恍惚中回神,暴怒不可遏,两道石灰色的锁链激射而出,朝他背后攻去! 莉迪亚闪身跃起,为库洛洛挡下了攻击。她双刀已断,索性并掌作刀,凭借着除念的能力,轻而易举地斩断并消除了大长老的锁链。 她在这里,怎么可能让人对库洛洛背后出手? 两人交手的瞬间,库洛洛一拳没有砸开穹顶,再次撑住旁边借力,又砸出一拳。 “大长老,住手吧。”沉星哑声道。 “咳咳,已经听到留言,并不是留给白夜盟后人的,你还不明白吗?机关被破解,念阵……” “轰”地一声重响,接着是“噼里啪啦”一阵碎石掉落声,库洛洛第二拳赫然在穹顶的最高处轰开了一个大洞,露出后面复杂的金属机括,以及镶嵌在最中间的一颗淡紫色宝石。 库洛洛握住那颗宝石,没受到任何阻碍,轻而易举摘了下来。他落回地上,站在莉迪亚身边。 莉迪亚还和对面的大长老对峙。后者看到库洛洛竟然真的破坏了机关,盯着他手上的宝石目眦欲裂:“你居然敢!” “念阵已经失效,地宫没有了保护,已经形同废弃了。”沉星的话这才说完。“那是个一次性的、咳咳、机关,”他掩口咳嗽几下,露出殷红的掌心,抬头神色依旧冷淡,“白夜盟已经没必要再保护了。” “那是……那位大人……”大长老没有反驳,再次陷入莫可名状的激动和多年重担一朝解脱的茫然中,摊手站在原地,口中喃喃,“留言……蚂蚁……” “失策了。那是一个邀请。”库洛洛攥着手中坚硬的宝石,才一接触他就彻底确认了,那是一颗特殊的能量石。 “嗯,给我的邀请。”莉迪亚冷静地接道。她看向库洛洛攥着宝石有些发白的指节,伸手去拿那颗宝石。库洛洛不太想让她接触那颗石头,但也没有阻拦,顺着她的力道松手。 莉迪亚拿开了那块神奇的留影石,握住了库洛洛的手。比起雕刻着未知念阵的传奇宝石,她更在意库洛洛有些发凉僵硬的手指。 “库洛洛?”她摩挲着他的手指,用自己的掌心温暖他,轻唤他回神。 “不应该让你直接去的。”库洛洛皱着眉,单手捂住嘴思考——他只有陷入沉思才会出现的习惯动作,有些后悔,“太莽撞了。” 他太迫切想知道莉迪亚能力的秘密了,却忘了考虑也许他们的能力还不足以应付这秘密背后的势力——如果永夜的目标是莉迪亚,如果他还活着,那么莉迪亚触发机关是否已惊动了他?如果八百年前的永夜现在还存在,那必定是远超他们想象、也远超他们能力范围的强大。 他早该想到的——这些日子在流星街的顺风顺水,让他变傲慢了。 “没关系的。”反倒是莉迪亚安慰他,“库洛洛,他在黑暗大陆呢。我们不去找他就可以了。什么秘密,什么变强的法门,我全不在意。我也并不怕他。” 就算那个永夜真的还活着……八百年过去,他如果在黑暗大陆,也一定不会能随意就回来。这有些杞人忧天了。 “说的也是。”库洛洛也恢复了冷静。他牵住莉迪亚的手,又将她左手上那颗沉甸甸的留影石拿了过来,上下抛了抛,接住。拉过莉迪亚,他埋首在她脸侧深吸一口气,亲了亲她的鬓角。 抬起头来,库洛洛白净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还有点拿她没办法的无奈,“我真是关心则乱。” 莉迪亚心神荡漾,倾身抱住他,侧头靠在他肩膀上,也露出甜蜜的笑意。 “我们来看看这个东西。”库洛洛拿着留影石,端详着上面历经八百年而崭新如昨的刻纹。 “那个女孩叫沉香。”莉迪亚偎依着库洛洛,不是很感兴趣地看着那块留影石,和他咬耳朵,“是不是就是白夜盟的第二任盟主啊?” “应该是。据说第三人盟主是她的儿子……遗腹子。”库洛洛也悄声和她说自己知道的情报,据说沉香怀孕的时候,她的男人就失踪了,也有传说是死了——就是白夜盟的第一任盟主,那个自称永夜的男人。 永夜显然是化名。还是个连脸都不肯露的男人。 “哇哦。”莉迪亚也感慨,“那个人好、那个啥哦。”出于某种敬畏,她没好意思说人渣,就……真心挺凉薄的。 他们虽然刻意小声,但沉星听得清楚,虽然是先祖、白夜盟最重要的前辈被这样评价,但因为毫无感情,他也不觉得冒犯,反倒有些好笑——年轻男女啊。 他也确实笑出了声。 难道不好笑么?白夜盟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等待,最终只换来了一句漫不经心的“顺便”!他父亲当年因为拥有那个人的一丝血脉而被找来继承白夜盟,承担了多少重压最终早逝,可难道那血脉,哈哈哈哈,真的很值得尊敬吗? 真应该让这些年死在盟里的耆老们来看一看这个影像。咳咳咳!沉星抹掉咳出的鲜血,压抑着喉头翻滚的血腥气,笑得撕心裂肺,酣畅至极——应该会无比有趣吧! 就像大长老此时的神情一样。 “那个,是不是看到崇敬的前辈这样儿,他们精神失常了啊?”沉星边咳边笑,大长老失魂落魄,莉迪亚觉得他们的样子有些吓人,拉着库洛洛小声嘀咕。 库洛洛忙着把玩手上的留影石——除了是能量石之外,那块石头似乎还蕴藏着另一种特别的磁场。也许这就是它能储存影像的缘故?还有刻在上面密密麻麻的阵法,也精妙至极,他一时参详不透。 听到莉迪亚的担心,他抬眼看向沉星,正好与后者的目光对上。举了举手上的宝石:“这个我拿走玩玩?” 沉星又吐了不少血,心情却难得舒畅,堪称数年来之最,大方地摆了摆手,“送你了。” 大长老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竟也没跳出来反对。 “多谢。”库洛洛并不意外,满意地点了点头。 莉迪亚对那块石头没什么兴趣。录像看完就完了,现在不也早就有了录像机么?她靠着库洛洛肩膀,拉长声音打了个哈气。 库洛洛拿到了想要的留影石,暂时也没别的事情了,拢着她的肩膀道,“那我们先回去休息?” “尘埃落定,打道回府!”莉迪亚拍了拍手道。 第152章 那个夏夜 五月的夏夜,不冷不热,正是流星街最适宜的时节。 天上的云飘得很慢,经年不散的雾霾挡住了月亮,透出朦朦胧胧的光。 莉迪亚和库洛洛离开了白塔,沿着白夜盟驻地的石板路,安安静静地往幻影旅团基地的方向走。 谁也没有说话,可心里却半点也不局促,舒展而温存。 莉迪亚与库洛洛十指紧扣。她不忍打破这沉默,心里却想,能回家的感觉可真好啊。回家的路上,时间都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分一秒倍显珍贵。 她侧头看身边的少年。正值青春期的年纪,仿佛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他比起她印象中的模样,似乎又长高了些,现在已经要微微抬头仰视了,脸部的棱角更加分明,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垂在笔挺的鼻梁上,显得那双微圆的眼睛愈发大而有神。 库洛洛无疑非常俊秀。可对莉迪亚来说,更重要的是看到这张脸时,她会感到无可比拟的放松和安心。 这世上有无数栋像旅团基地那样的房子,更有无数可供落脚的地方。只是因为有了库洛洛,那里才加持了家的意义,令她滋生眷恋。只是想起就忍不住想要微笑。 莉迪亚本是没有根的浮萍,是库洛洛为她提供了根植的土壤。 库洛洛察觉到她停留的视线,询问地转头看她。 莉迪亚抿嘴笑起来。 她的脸很脏,零乱的短发一缕缕地凝固着血迹,像从垃圾堆里打滚钻出来的泥猴子,和曾经那个皮肤雪白干净、清艳秀气得像个公主的女孩子判若两人。但在库洛洛眼中,莉迪亚就是莉迪亚。 那双弯弯的眼睛如星子般地明亮。 他再也没见过另一双像她这般纯净的眼睛。如清可见底的溪水,没有一丝污浊,又活泼泼地流淌着,真诚又热烈,倒映着桃花和朝阳。她对他毫无保留,却并不卑微,只有赤诚坦荡。 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库洛洛在心底说。 距离上一次突兀地决定逃出流星街,已经过去许久。 他们推开旅团基地的大门,没有锁,扑面一层灰尘。黑着灯的一楼冷清清的,只有微光从落地窗洒进来。 库洛洛打开了灯,“居然还有电。看来安妮一直有帮我们续水电。不枉费我今天帮她一把。”他顺口说了两句。 “今天怎么?”莉迪亚不解问。 “我来二区找你的路上,先遇到安妮。”库洛洛说起他准备借用白夜盟的传送阵,正好碰到浴血归来的安妮。他们两边一对情况,小山的变故就和白夜盟的叛乱如榫卯般拼凑上了。 阻止了火急火燎要赶回白塔的安妮,库洛洛猜到莉迪亚会在白塔,索性说他来帮沉星这边,让安妮腾出手去解决另一边的叛乱。“正巧,那个素人组织和我们以前也有些交情。” “是什么?”莉迪亚再次听到“素人”这个名字,她确定自己以前没有印象。 “南分会解散的时候,有一波人后来在红鹰会和黑龙会瓦解的真空上成立了个以普通人为主的组织,就是素人的前身。素人现在的掌权者有三个,其中势力最大的叫夏尔,是以前我们在南分会的旧相识。 “还有一个你也认识,从十三区流放进来的研究员弗莱,当初送来丹妮卡病毒血清的就是他。你还给过他一箱子黄金,后来成了素人重要的启动金。”库洛洛看了眼听得认真的莉迪亚,“虽然你不记得了。” 被他点出失忆梗,她委屈地撅了噘嘴,库洛洛牵着她往楼上走。 “沉星如果不死,白夜盟就不会垮,现在跳出来和他对上不划算。我让安妮给素人带话,看在蜘蛛的面子上,他们这次不会头铁地撞上来。沉星心里有数,也不会轻易对二区进行清洗。” “我大概明白了。那黑樱……到底是怎么回事?沉星为什么不除掉她?”莉迪亚点了点头,又问出心底的费解。 “一个没什么能力还总想蹦跶的女人而已。”库洛洛说起来也有些不屑,不知是针对黑樱还是沉星,“我也提醒过他,不要总给别人找麻烦。但沉星想留着她玩……也许这算是喜欢吧?算是吗?” “算了,沉星的能力我也有些猜测了。如果这次不是黑樱利用了你,沉星根本不会有事。至于她敢动你……白夜盟自然得给我个说法。”库洛洛说到最后,声音稍微变冷,带出几分在十三区沾染来的威慑感。 莉迪亚被他带偏了思路,看着他,半晌才道:“说起来,沉星的能力是什么?那只章鱼?”她把最开始地宫里的触手怪和库洛洛讲了讲,还有后来出现的那只粉嫩嫩小章鱼。 “我猜和毒素有关。”库洛洛沉吟着,“你说糜稽提到过触手有毒;沉星还用它消除过那两人的记忆;再结合他的身体情况,至少还有解毒的能力,这就是三种了。” “也许是一条触手一个能力?或者一种颜色一个?”莉迪亚猜测。 “也许吧。虽然很强,但加上誓言与制约,是可以符合等价交换原则的。”库洛洛道,“所以算无遗策还真是他本身的能力……呼,”他忽然兴致缺缺地吁了口气,“反正也不能偷,分析他干嘛。” 说话间,他们走到三楼,库洛洛自然地拉着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莉迪亚也不再提那些旁人的事,眼里只剩下柔软的床铺—— 她扑上去,把自己扔进床垫,在扬起的灰尘中被床垫弹了弹,发出舒适的叹息:“啊,好幸福!” 在小山睡了一个多月的地面,感觉浑身快磨出茧子来,骨头都僵硬了! “彻底不想动了……” 她仰面躺在床上,双眼放空,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挥了挥手,“别的事明天再说吧。先让我休息一晚。” 说着眼皮就要合上。 在小山混过的人,三秒入睡都是基本功。何况这一天对莉迪亚来说,确实太过漫长了。 库洛洛先没管她,跑到书房把那块带回来的留影石放到抽屉里,然后再溜达出来,一手抄肩膀一手抄腿,把莉迪亚抱了起来。 “你干嘛!”她发出不胜其扰的抱怨。 “去洗澡。”和风餐露宿一个多月的野人莉迪亚不同,从十三区回来的库洛洛是个精致boy——就算他不讲究,也并不想承受明天早上起来,满血复活后恢复了洁癖的莉迪亚那喋喋不休的懊悔。 “床单给我,我来换新的。你快去洗澡。臭死了。” 莉迪亚恍恍惚惚地,还没听懂他说了什么,余光先看到搭在他肩膀上的自己的手,污黑的手指和他一尘不染的衬衫形成鲜明对比,触目惊心。 “啊——” 她发出一声尖叫,一个鹞子翻身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冲进了浴室。 “身手确实变好了。”库洛洛在后面评价。 “给我新的床单、被罩和枕套!” 从浴室里扔出崭新的床具,砸到库洛洛怀里。 “快去干活,不许笑话我!”带着点气急败坏,娇气又颐指气使的语调,令人熟悉到想要微笑。 他也确实笑了。 欢迎回来,莉迪亚。 莉迪亚足足在浴室里搓洗了一个多小时,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她不愿去回想自己之前究竟是有多脏,走出来时前尘尽忘地痛快舒了口气,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脸蛋颜如舜华。 库洛洛已经整理好了床铺。她直接扑倒上去享受成品。 幻影旅团年轻的团长就这么看着她毫无防备地趴到自己身边,潮黑的短发随着动作俏皮地散开。莉迪亚看上去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上一次在基地度过的夜晚还是住在隔壁的房间。 库洛洛当然不会提醒她这一点。 其实莉迪亚也并不是真的忘记了。她只是忽然想开了——既然让她眷恋有家的感觉的,完全、也只是因为这个人,那她又何必要舍近求远,委屈自己去睡一间冰冷的空屋子? 从小山出来的莉迪亚身上更多了几分亡命之徒的色彩,换言之,她的底线也更低了。见惯了世间生死的无常,人命本贱,朝不保夕,还有什么是不能放纵的呢? 只要快活,随心就好。 “嗯嗯~”她幸福地眯起眼睛,侧脸蹭了蹭干爽柔软的被单。 潮湿的短发有几缕搭在她白里透红、肌肤细腻的脸上,却被横亘过侧脸的一道疤痕冲淡了柔美。 库洛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指腹所及腻滑如剥了壳的鸡蛋,更显得那处凹凸不平的疤痕突兀丑陋。 “坐起来。”他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干嘛啊……”莉迪亚没骨头似地被拉起来,摇摇晃晃地跪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抱怨。 “你乖一点。”库洛洛呵责着她,声音却温软得不成样子,一手按住她肩膀不让这个懒虫再倒回去,一手摊开具现出【盗贼秘籍】—— 莉迪亚感觉自己有疤痕的那边侧脸一阵发痒,好像肌肤上歪扭扭爬了条虫子……出于对库洛洛的信任,她坐在那忍耐了一会儿,直到库洛洛收起能力,才忙不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光滑! 嗯?她难以置信地又搓了搓脸—— 是真的,之前那道被萨曼莎划破的疤痕彻底消失了! 莉迪亚白生生的脸颊重新变得细腻无暇。 “别搓了,都红了。”库洛洛把她的爪子拿开,倾身在她恢复光洁的脸蛋上吻了吻,空出来的手掌从她身后抚过她单薄的背脊。 隔着睡衣,掌下的触感单薄得吓人,随着微微凸起的蝴蝶骨,能清晰感受到坚硬的骨骼走向——她瘦了好多,离开之前那些柔软的软肉全没了,剩下的也都化作了硬邦邦的肌肉。 库洛洛心酸地把她按进怀里抚摸着,像个小金库惨遭缩水的守财奴,捏着她变得紧致的胳膊,问,“身上还有别的疤痕吗?” “你那是祛疤的能力?好厉害呀,什么都有。”莉迪亚被他摸得打了个哈气,懒洋洋偎着,“库洛洛你好像叮当猫……大的疤痕应该没了,细小的还有不少,数不过来,我也没注意过。算了吧。” 她好困,还是想先睡觉。 库洛洛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短茬茬的,边缘修剪潦草,让人倍加怀念长发流泻过指缝的顺滑。他更加不满意了,这都是他的,怎么能算了?可要是让他顺从心意就此把莉迪亚剥光了检查,怕不是立刻就要挨打…… 算了,来日方长。 这样想着,他单手托住莉迪亚的脸,轻轻吻上她近在咫尺湿润莹红的唇。 “唔,你……”被库洛洛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莉迪亚的抱怨没能发出来。她没精神再去想别的,被少年带动着,酥软在他怀里。 第153章 约定和成长 “嗯,不要了……” 良久,我才从令人沉沦的亲吻中找回神智,挣扎着推了推他的肩膀。 这纯靠意志坚定,因为我手腕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胳膊似有千钧重,只想亲昵地揽住他脖颈。 “库洛洛……” 出口的声音那样柔软,我几乎不敢相信,顿时止住,羞赧地咬唇!被近在咫尺的他又贴上来,熟稔地含住了被牙齿研磨的下唇。下唇被解救出来,舔卷着肆意温存—— 两个人肌肤相贴得久了,连体温都渐渐趋同,一样的吐息炽热,妥帖安适中又暗藏着几许焦灼。 库洛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更加用力地向我压过来,加重了力度像在搜寻渴求着什么。 他咽了咽,说:“莉迪亚,我想……”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脑子里只有他、他、他! 世界在这一秒被无限压缩变小,小到只剩下我们俩,紧紧挨在一起。 库洛洛:“莉迪亚,我想做——” “不,我不想。” 混沌成浆糊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我意识到危险,一把推开了他。 这一回动作坚决,而且我很快向后缩去,从床上坐起身。 库洛洛被我拒绝,眨了眨眼。 我下意识地向下瞥,看到少年已然情动的标志,“啪”地捂住了脸。好羞涩! 我心火如焚,捂着脸咬牙哼道:“库洛洛,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我从指缝间看到他单手撑在身后,也坐在床上,睁着那双黢黑的圆眼睛,沉静略带思索地看着我——就算尴尬到想要挖个地缝把自己埋下去,我还是不能放过他此时的任何一丝表情,刚刚的亲昵还盘旋心头,不能失去他的念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不行吗?”库洛洛费解地问。 “不行!”我没来由地生气,却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蓦地在床上站了起来!离开温热的被单,光裸的双腿在空气中一阵凉嗖嗖,我委屈地跺了下脚,踩得床垫一震,大声道: “因为我还没准备好!” 是的,答案就是这个,因为我还没准备好! 话一出口,我也随之恍然。心里有些讷讷,却强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站在床垫上俯视库洛洛。 库洛洛认真地看了我几眼。他刘海有些长了,将将挡住眼睛,显得眸色深不见底。若不是神色还照旧只对我才有的那样温和,我几乎要有些胆怯。 “……那算了吧。” 他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放弃了。把一只手伸给我,“快来,别撒娇了。睡觉吧。” “谁撒娇了?”我又跺了下脚,这回床垫只小小地震动了下,比库洛洛还不肯放过这话题,“我、我们还小呢!我今年才十四岁……总之就不行。就不行!” 嘟嘟囔囔,振振有词。 “十四岁不小了。”库洛洛说着,“唉——”长叹一声,也不再管我,仰面向后力气一松,重重躺在了床上。“随便你吧。”他闭上眼。 我眼眶热起来。 “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慢半拍没回答,我已经忍不住鼻酸地哭起来。 “……是有点。”他说完睁眼,看到我哭泣,有些惊讶:“你哭什么?” “你、你为什么不跟我好好说……”我委屈酸楚至极,抹着眼泪还要强睁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着他,“你欺负我……库洛洛你不要不理我。” 库洛洛翻身坐起来,对我伸出手,“那滋味不好受,我才有点生气。你别哭。” 我扑到他怀里,跪坐在床上,双手抱住他脖颈,拼命往他怀里挤。“你别不理我。我、我……”情绪激动,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我想说我喜欢库洛洛,我爱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只是还没准备好做这种事,让他不要嫌弃我……都说不出来。 “哎,你……”库洛洛被我挤得上身直往后仰,他想躲开我,我生怕失去他那样死死抱住,又哭得让库洛洛没办法推开,最后只好认命地回抱。 他在我耳边第三次叹了口气,很轻也很温柔。 “好了好了,别哭。麻烦精,我在这里。”他轻轻拍着我的背。 “库洛洛,我爱你。”我哽咽着说。 他拍抚的动作停了两秒,才接上,低声道,“我也是。” 我抱了他一会儿,被他摸了摸脑袋,“睡觉吧。” “你……你就这么算啦?”我犹豫地小声道,哎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是、可是我能感觉到他还没平静下去呢! 啊啊啊——又想推开他了,可这是库洛洛,我舍不得。 “不然还能怎么办?”库洛洛坦然回答,语气也有点无奈。 “对不起……”我伏在他肩头撒娇。 “……要不你用手?”和他试探的语气同时说出来。 我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啊啊啊!” “看吧,说了你又要害羞。”库洛洛一副早有预料的口吻,小声抱怨,“莉迪亚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库洛洛!你、我……”我语无伦次,只觉眼睛都快变成蚊香。 “你不愿意,我总不能强迫你吧?”他又揉了揉我的头发,“不用道歉,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库洛洛你怎么那么好……”我嚅嗫着,“那你会不会难受?” “那是我自己的事。”他的语气非常柔和,但显然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三下两下把我塞进了被子里裹紧,“你快点长大吧。” 我蜷成被子卷儿,在被窝里蹬了蹬腿,压在枕上侧头用余光端详着他,半晌,小声问:“你会等我吗?” “会的。” 莉迪亚并没有让库洛洛等太久。 事实上,连命运都好像眷顾着这个少年,不舍得让他有任何不如意。得不到的东西?不存在的。 这一晚注定不得消停。 外面天刚蒙蒙亮时,库洛洛从睡梦中惊醒。 他坐起来,侧头看,莉迪亚埋在他身边的被子里,还睡得香扑扑地。但库洛洛不会弄错,他从她身上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圆圆的黑眸先是冰冷戒备,继而想到了什么,逐渐变得怔忪,还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她肩膀,轻轻把莉迪亚摇醒。 “唔,怎么了?”她睡得迷迷糊糊,从被子里侧头问。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嗯?”她翻了个身,神色还有些没睡醒的迷茫,接着感觉了一下,皱起眉说,“冷冷的,腰有点酸,还有……肚子痛?” 那种小腹坠坠的滋味似乎有些熟悉。她一时想不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库洛洛动作很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语气也不太确定:“莉迪亚,我从你身上闻到了血腥味。你是不是,来月经了?” “啊?……啊!” 库洛洛小心翼翼的话语如一道闪电,劈入她脑海。莉迪亚这才想起她究竟忘了什么! 她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去,一溜烟冲进浴室。 果然,内裤上沾了块不大的血迹,在浅色的布料上显得触目惊心。 莉迪亚坐在马桶上,双手捂脸,呆呆地出神半天—— 天呐天呐,太丢人了!! 居然真的来了。 做小孩做得太久、太爽,她几乎把这码事完全忘了!感受着小腹隐隐的钝痛,她眼含两泡热泪,呜呜,幸福的日子从此就一去不复返了! 女孩子的成熟,往往就只在一瞬间。莉迪亚上一秒还觉得自己只是个宝宝,现在,就要重新踏入成年人的社会了。 那抹殷红像是一道铃声,提醒着她这个事实。 库洛洛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 处理好自己,莉迪亚丧眉搭眼地走回卧室,头也不抬地不敢看库洛洛,把还带着热气的被子掀开瞅瞅,“没弄脏吧。” “没有。”库洛洛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又眼看着她抱起自己的枕头——“你要干嘛?” “我去隔壁睡。”莉迪亚有气无力,怏怏地道。 库洛洛一把拉住她,表情和语气都毫不掩饰惊讶:“为什么?” 昨晚那样都没要跟他分房睡,现在闹什么? 这让她怎么说? 莉迪亚有些尴尬地抿抿嘴。先不说会不会弄脏了,库洛洛显然对血腥味非常敏感,连这种事都是他先发现了来提醒她——惊醒,她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之前大概不会夸张。 “会有血腥味。”她最后嚅嗫嘴唇,悄声道。 库洛洛眨了眨眼。“那又怎么样?” 他伸手把莉迪亚拽进怀里——别开玩笑了!再让她跑隔壁去,一夜回到解放前?库洛洛才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莉迪亚被他拽得跌到床上。她来了例假正有些不舒服,挣扎了下,“别拉我!” 库洛洛把她摆正了点,连人带枕头地抱住不放。“别走,莉迪亚。” 他怀里很温暖,莉迪亚有些犹豫,“可是……” “没关系。”库洛洛埋首在她颈窝,手指拢着她发根汗津津的头发,仗着她看不见的角度偷笑了。“是莉迪亚的话就没关系。” 不然以前有受伤的同伴,难道他们都要彻夜不眠吗? “……那好吧。” 果然,她别别扭扭地答应了。 第二天莉迪亚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库洛洛不在。 她依稀想起上午的时候,库洛洛曾把她叫醒,告诉她自己要去白塔一趟。莉迪亚当时就感觉小腹坠痛,很不舒服,在坚强和撒娇之间犹豫了一瞬,就果断倒回了床上,只摆了摆手叫他放心,自己倒头又睡了过去。 眼下是被饿醒的。 摇摇晃晃爬出被子,她的脸色瞬间白了,额角冒出细汗——小腹像有钝刀在反复搅动,痛得人欲生欲死! 勉强去了趟浴室,她又连滚带爬地窝回了床上,随便用言灵叫来早餐,和着止疼片吞下去,又缩进被窝。 库洛洛回来时,就看到她蜷缩着身子,疼得满头大汗的样子。 “……莉迪亚?” 要不是基地一切正常,他简直要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嗯,我肚子疼……唔。”她把脸压在枕头里,对他的凑近只掀了掀眼皮,顺便还溢出两声忍不住的痛哼——这种痛和挨刀子还不一样!莉迪亚内心崩溃!自内而外,软刀子割肉,简直要命! 库洛洛走到床边,弯腰摸了摸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头。他没想到地皱眉,“这么疼吗?” 莉迪亚只虚弱地“嗯”了一声,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掌,塞到自己侧脸和枕头之间的缝隙枕着。 库洛洛:“……” 他顺势坐在床边,侧头回想着有什么能用得上的知识:派克前两年也来了月经(他们能闻到血腥味),但却完全没有像莉迪亚这样痛苦。是体质的原因吗?还是派克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答案很显然,是因为人家派克不像莉迪亚这样娇气! 但库洛洛既然不觉得莉迪亚娇气,就完全没想到这儿。他把这一茬记下来,看着莉迪亚疼到煞白无血色的脸,转念又在脑海中检索起书里看过的知识…… “你要喝热水吗?” 莉迪亚摇了摇头。她表情忍耐,像是不胜其烦,又像是痛苦不堪,愈发蜷起身子,把脸更深地往他掌心埋去。 光滑的脸蛋蹭过他温热的掌心,让库洛洛连心尖儿都些微地发麻起来。 偏她还不满足,明明在小山里打断了骨头也能一声不吭的人,眼下却被痛经折磨得一哼一哼。断断续续的小声痛哼接连传入耳中,就像羽毛笔来来回回地挠着心…… 听的人眼色不由得暗了下去—— 他惯的,他心疼。库洛洛也只能受着。 莉迪亚枕着库洛洛的手,加上药效起来,渐渐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发现库洛洛已不在床边,自己怀里却抱着个裹着库洛洛衬衫的暖水袋,脸颊贴在上面,还透着一股热意。 她眨了眨眼,鼻尖在那件衬衫上蹭了蹭,埋首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却是被库洛洛叫醒的。 窗外已近黄昏,库洛洛行色匆匆地回来,把莉迪亚从床上拉起来,揽在怀里摇了摇,“快醒醒。” “你干嘛啊……”莉迪亚拉长声音,眯着不肯掀起眼皮。 库洛洛简直又想要叹气,他都是为了谁在折腾?可摸摸心尖尖还带着冷汗津津的脸蛋,又软下心来——婆婆妈妈,飞坦早给他断言,心肠冷硬过磐石的少年,唯独不能对莉迪亚心狠。 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翻到【进与退的宝贵时间】那一页。银色的怀表在莉迪亚面前打开,露出精美如艺术品的表盘。 “往后拨。” 莉迪亚清醒了过来。能操纵时间的怀表…… “还可以这样啊!”她倾身向前,一副亟待解脱的模样,手指搭在时针上,“往后拨多久?” 库洛洛搂着她的腰支撑,“到你觉得不疼了为止。” 莉迪亚于是顺时针拨了一圈、两圈……“我觉得差不多了。好多、不疼了!真的耶,我好了!” 她兴奋地原处跳了一下,回头欢呼:“库洛洛你真是天才!天使!我爱死你了!” 名字写作魔王的天使将能力收了起来。“以后少吃点凉的吧,不然有你受的。现在是舒服了,两天的命也没了,改天还得给你补回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莉迪亚每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库洛洛想,得到言灵后他们不知节制,无论冬夏都吃好多雪糕,从不注意保暖,现在活该她遇到这种事! ——怀表的能力虽然强大,限制也很严苛,正向反向的操作必须交替进行。库洛洛之前刚用这个能力使人衰老过,现在要用同样的方向在莉迪亚身上,帮她早日度过经期,还特意出门去寻了个人将时间回溯……这才耽误了点时间。 “库洛洛,”莉迪亚恢复了精神,眼巴巴地看着他,柔柔地道,“你真好。” 唉,库洛洛只摸了摸她的脑袋。 真是操碎了心! “还有,这个这个!”莉迪亚神气活现,又举起那个裹着衬衫的暖水袋,此时袋上仍有余温。 她笑得双眼弯成了深深的月牙儿,对他戳着那个暖水袋,“你怎么想出来的?”用衬衫裹着,“怎么那么逗!” “库洛洛你太可爱了!” 可爱的库洛洛听着她在耳边聒噪不休,果然是满血复活了。疲惫地吁了口气,原本绷平的嘴角也不禁微微扬起。 “走了,去吃饭。” 第154章 王权 餐桌上有库洛洛带回来的烧鸡、面包、最难得是几个红彤彤的苹果,这在流星街可是稀罕货。 莉迪亚趴在桌上,歪头枕着手臂看库洛洛削苹果。 薄到半透明的苹果皮连续不断地垂落下来,一圈又一圈,堆在餐桌上,动作有条不紊又游刃有余,近乎艺术——最普通的水果刀转在库洛洛修长灵活的指间,好像也变得锋利了。 她看着看着,嘴角就噙了笑。 忍不住把椅子挪过去一点,挨到他身边,侧头碰了碰他的手臂,声音又暖又甜,“我好喜欢库洛洛啊。” 库洛洛把削完皮的苹果片了一块喂给她,堵住嘴,“吃你的水果吧。”心里却忍不住高兴又得意。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颗少年的心被插上了翅膀吧? “你没事了的话,我要再去白塔一趟。”他道。 莉迪亚含着苹果,直起头:“不是上午去过了吗?” “我要查点东西。”库洛洛又削了一片苹果塞给她,剩下的自己吃了,边啃边看向她,“你要和我去吗?你那两个小山来的……朋友应该还在。” 莉迪亚一愣,问:“他们,会怎么样?” 库洛洛浑不在意,“沉星消去了他们的一部分记忆,连你能力的秘密也一并抹掉了。这个黑锅白夜盟背了——那个叫肖立的还罢了,谁让那个小的姓揍敌客……总之,这个麻烦解决了。之后就是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对了,那个肖立,”库洛洛说起来眉梢一动,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赫然印着肖立·安东尼神情阴鸷的头像,旁边是操纵重力的念能力,【王权者】。 “挺好用的能力。”他对莉迪亚秀道。 莉迪亚看着那书页上库洛洛最新的战利品,有些讷讷地抿了下嘴唇。她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库洛洛肖立的能力,现在真的偷来了,又觉得有些愧疚……一点点而已,但不妨碍她觉得自己不地道。 库洛洛看出了这点不自在。“你实在不用觉得抱歉。我可没去找他,是他自己先来找我的。” 他回忆上午在白塔撞见肖立·安东尼的情况。 库洛洛的确还没来得及去偷肖立的能力。彼时他刚从沉星那里出来,就遇到苦候在外的肖立—— 封住了两人24小时的记忆后,沉星就放任肖立和糜稽不管了。总归是两个翻不起风浪的小角色而已,就算揍敌客的身份有些敏感不值当树敌,也只是不杀掉了事,其余的,大佬们根本无暇顾及。 因此也没人限制他们在白塔的自由。 库洛洛被迎面而来的杀意截住脚步。他打量拦住去路的少年,消瘦而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被驯化到一半毁灭了的眼睛。 此时充满了几乎燃沸的嫉妒、怨恨和杀意。 啊……有点意思。库洛洛不用细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莉迪亚也到了招来爱慕者的年纪吗?轮到他解决这些麻烦了。 想到过去那些年的一些往事,少年微微晃了晃神,但这不妨碍他感受到此时从心底泛起的深刻不悦。仿佛被踏入了领地的猛兽,正抖动着鬃毛,站起来咆哮! 领地内群鸟惊飞。 “要对我动手吗?”他淡淡地问。 波澜不惊的黑眸看进了对手。 肖立并不知自己正面对着怎样的敌人——即使是他身后白塔顶层里的沉星,或是现在十三区实质上的最高领袖莫罗家主,这些流星街数一数二的强者,在这样不动声色却显然已被触怒了的库洛洛·鲁西鲁面前,都不会比他此时更加轻松。 他们甚至会更慎重得多,如非必要,绝不启此一战。 初出牛犊不怕虎也好,被青涩的爱恋冲昏了头脑也罢,肖立显然,没有那样从无数次生死间淬炼出的、对危险敏锐的直觉。 他直视库洛洛,摆出攻击的架势,心里却倏地闪过那女孩灿然生辉的面孔,她横刀扬起下颌的模样骄傲如凤凰,却转眼又像只快活又依恋的小鸟,甘心伏在他肩头。 他恨得肝胆俱裂——小山训练营至少教会了他一个道理,这世界强者为尊!什么法律、道义、哭诉,全都屁用不顶!想要的,就伸手去抢! “杀了你,她就、”她就是我的了!被流星街改变了一生轨迹的少年最终咬着牙道,“……她就会看到我了!” “呀啊啊——” 库洛洛举重若轻地侧身,避开肖立的全力一击,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 突然被施加几倍重力的身体并不影响他游刃有余地闪避,面对明显加持了速度的敌人,“这就是你对我动手的勇气吗?操纵重力的能力?” 错开鲁莽的掌锋,额前的黑发被劲风扬起,露出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沉静、恶意、和目送猎物掉入陷阱的少许惬意。 “不过如此。” 得到了肖立暴怒中语无伦次的回答,他一个手刀敲晕了对手,将昏迷少年的右手按在了具现出的念书封面上。 将人丢开后,库洛洛翻看着新得手的战利品,忽然遗憾地呼了口气。 “如果不是你告诉了我他的能力,我会直接杀掉他。”库洛洛这样对莉迪亚道,“上来就是杀招的人,我没有任何留情的必要。” “他反倒应该感谢你。” “……”莉迪亚有点不知道说啥,“那后来呢?你怎么……处理他?” “能力已经到手,剩下就与我无关了。我把他扔在那里就回来了。”他试着想了想,“如果运气好的话,从二区离开流星街也不是没可能。” 莉迪亚“嗯”了一声。她想起了小山营中那些被拐来沦落在地狱里的外面的孩子,心里有一瞬的不舒服,却终究没说什么。 她既不曾伤害他们,也无法帮助他们,只能说是与己无关了。 “对了……”她情绪忽然低落下去,盯着桌面嘴唇蠕动:“里拉,死了。” “唔,原来是这样。”库洛洛牵着他的女孩走在去白塔的路上,听她说完了整段故事。 夕阳被他们抛在身后,两个人踏着余辉的影子。 “不要难过。”他攥了攥她的手,试图安慰情绪低落的莉迪亚,“那不是你的错,”他想了想,“她也不是为你死的……是我的能力。” “我知道。”莉迪亚低声道。 “我派她去小山的时候,就想过这个结局了。【撒旦的祭品】,那个能力发展到最后是会让人为你而死的,这算是我的目的之一。所以,你也可以这样想——是我判了她的死刑。她是被我杀死的。” “库洛洛……”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中她吗?黄金台的头牌。因为有人想要离间我们,破坏你对我的感情,所以派了她来勾引我,只是被我先得到了情报。这不是里拉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所以她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早晚有一天会因此被杀死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她选择了这条路。” 库洛洛的语气安适而平淡,握着她的手一如既往干燥温暖,如同闲话家常。可他话里的含义那般冷酷,抽丝剥茧,不给死者留下任何虚假的体面。 莉迪亚被他说得难受极了。这样想起里拉,她心里咸涩苦辣五味杂陈,却不得不承认库洛洛说得对——温情是偏颇的,冷酷才是世间公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走向的命运负责,他们干的是刀口舔血、玩命的买卖。 “不要再想了,你只是太重感情。”库洛洛说。 他能看出,莉迪亚的难过是因为她把里拉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她总是这样——对陌生人能够毫无怜悯,但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却很容易产生感情。而一旦产生了感情,她的心就会比谁都柔软。 这种性格让她成为一个再好不过的同伴,不会因为无谓的怜悯脱离队伍却又绝对值得信任,但也让她比谁都更容易受伤。 “你们只是相处过一段时间而已。如果没有我操作系的能力,里拉根本不会和你成为朋友。你们不是一类人,她也无法理解你的。所以不要难过太久……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握着她的手,说出那样诛心的话,无情地想要把那个女人留在他女孩心间的最后一点烙印扫除,温柔款款起来却又令人无法抗拒。 莉迪亚自然而然被他把思路带偏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她反握紧库洛洛的手,看着他在逢魔时刻、半明半暗的脸庞—— 被夜色笼罩其中的那部分俊秀脸庞依稀是没有半丝表情的冷酷,对着她的半边侧脸却被夕阳温柔地舔舐着,霞光怜爱地将少年纳入怀抱,他温情得仿佛连钢铁浇铸最冷硬的心也能融化。 她怎么会舍得因为里拉疏远、责怪库洛洛呢? 他们才是最贴近的人——没有人比他们更贴近。因为只有库洛洛愿意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 他是对莉迪亚最好的人,于是,他也是她最重要的人。 莉迪亚幽幽地叹了口气。 在他探询地看向她时,侧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管因为什么开始,里拉仍是我的朋友。”她最后道,回头看了眼坠落入地平线的夕阳,借此将那段时光抛在脑后。 “等去了十三区,有机会,带我去黄金台看看吧。” 在小山最后那几日的闲暇里,里拉曾对她说过一些黄金台的琐事。就让她代替她的朋友,去做最后的告别。 死者曾不安息,这只是活人的仪式,给生者以释然。 他们抵达白塔,天色已然全黑。 塔里亮着灯,见到沉星之前,他们先见到了皮甲犹带硝烟气息的安妮。后者忧心忡忡,只在看到库洛洛和莉迪亚时,露出一个略带感激的笑。 “库洛洛,今天真是多亏你了!素人那边,夏尔也很给面子……还有莉迪亚,谢谢你救了芒吉尔!不然这回真是……”她说着又皱眉带出愁色来。 “芒吉尔怎么样?”莉迪亚问。 “他已经平安回来。叛徒被处死,芒吉尔的右腿也接上了。只是耽误了太多时间,医生毕竟比不上玛奇的能力,恐怕不能恢复如初……”她看向库洛洛。 “我正好要去见沉星,他会提的。”库洛洛没有拒绝,等价交换而已。“你帮我照看一下莉迪亚。在这等我一会儿。” 最后一句是对莉迪亚说的。 莉迪亚和安妮目送库洛洛离开,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 莉迪亚是因为库洛洛这样的叮嘱好像她是个没断奶的小孩子,安妮尴尬却是听懂了库洛洛话里的警告——为莉迪亚今天在白塔遭到算计。 谁也不能动莉迪亚,这是从一开始就明白说好的,属于库洛洛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如果第一次冒犯没有招来雷霆震怒,接连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所以白夜盟这次人情真的欠大了,如果不是库洛洛及时赶到,黑樱必死无疑。甚至大长老、白夜盟,都要付出代价。 “今天真是万分抱歉!” 安妮低头,诚恳地对莉迪亚道歉。“盟主看到你,也会亲自说的!真的、实在抱歉,让你遇到这种事!” 莉迪亚耸了耸肩膀。解开了地宫机关的秘密,最初的是非对错反倒没人在意了。“没什么……”反正库洛洛会讨回公道的。 “黑樱呢?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安妮的回答是愁眉苦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真是挺烦的。” 莉迪亚毫无顾忌地在白塔的地盘上说盟主夫人坏话——谁让她是被算计的苦主儿呢? 说着,她又不禁同情地看了眼安妮。 眼神对上了,是能一起吐槽的样子。安妮俨然也憋了一肚子怒火,尤其是今天芒吉尔的惨状,实在令他们这些盟主的死党寒心! “那个女人现在被软禁在楼上,等盟主腾出手来再处理。哼,芒吉尔都这样了,沉星这回绝不会再姑息她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留一条命,但永远也别想踏出房间半步!” 安妮美艳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怒焰,连黑樱的名字都不肯叫。 “说起来……她到底怎么回事啊?跟你们盟主?” 莉迪亚逮着她八卦地问。 “算是……一见钟情吧?”安妮果然知道——旅团在私底下有过八卦,如果不是安妮的审美异常,喜欢富兰克林那样的彪汉,她和沉星才是青梅竹马一对佳话。可惜! (当然说这话的人后来被富兰克林揍了。) “其实他们也没见过几面。”有一半魔兽血统的安妮叹了口气,“不过黑樱那女人确实有令男人着迷的资本,在她的本性还没暴露之前……在黑龙会还没覆灭的时候。” 第155章 血腥绯丽 当年,白夜盟还是沉星的父亲老盟主当家,二区还是黑龙会、白夜盟、红鹰会三分天下。 沉星十四岁时,跟随老盟主去往黑龙会的驻地拜访。 黑龙会的总部是一座三层宅邸,兼作会长的私第。会长黑龙带着成年的儿子,亲自将白夜盟的来客往二楼上引。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这位近年来二区崛起速度最快的霸主悍匪出身,脸上横亘两条刀疤,穿着不讲究细节只是附庸风雅的西装,此时满脸堆着热情的笑—— “我让底下人置办了一桌宴饮,专门招待白夜盟的贵客,这边请!” 今天上午,白夜盟和黑龙会边境上的小股势力刚刚爆发了一场激烈冲突,双方各有伤亡。这可从黑龙会长的脸上看不出分毫。 和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老牌势力白夜盟相比,黑龙会充其量还只是个刚崭露头角的弟弟。西边有红鹰会在虎视眈眈,如果能就此和白夜盟结为同盟,别说小心招待,就是让他当场做个舔狗,黑龙也绝不会介意。 能胼手胝足闯下这偌大地盘的,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姿态好看? 谈不拢大家是生死仇敌,谈得拢,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 一行人踏上楼梯,听见从二楼传来的钢琴声—— 柔和而欢快,像少女在诉说心事,带一丝惆怅又温暖心肠。 沉星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是《梦中的婚礼》……他母亲留下的东西不多,其中包括一张唱片。他更喜欢里面的第一首钢琴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沉水盟主始终关注着自己体弱多病的儿子,见他步伐停顿,也不由得慢下脚步。父子俩都停下来,黑龙才注意到飘下来的琴声。 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自豪介绍道:“是我的女儿在弹琴。我是听不懂这些的,不过她和她母亲都喜欢——曾经是没办法才让她们跟着我过苦日子,现在条件有了,我就搞来那个什么钢琴,随她去玩……” 沉水性格温和,闻言只礼貌一笑。他的儿子沉星却从小冷峻,面上冰寒,看不出半丝情绪。 “去让你妹妹停下来,到楼上去。”黑龙笑容热情不改,侧头对儿子耳语。 他们路过二楼的起居室时,沉星朝里看了一眼。 房间不大,却占据了二楼最佳的地理位置,采光极好,大片金色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闪耀得人睁不开眼。 温暖的阳光里,最显眼的就是房间正中那架黑色钢琴,穿着白裙子的少女侧对着他们坐在琴凳上,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将将垂到纤细的腰肢上。 惊鸿一瞥下,沉星只看清了她樱红色抿着笑意的嘴唇,和微微翘起、在阳光下曝出一个小小光点的秀气鼻尖。 极尽温柔的旋律起初还跳跃在她的指尖,但很快就被她闯入的兄长打断了。他们也错身而去。 “你喜欢黑龙的女儿?” 他们回到白夜盟,老盟主叫来自己的儿子问。 沉星稍微有些错愕,清冷沉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却也没有反驳。他一贯如此——从出生就失去母亲,从娘胎里带出的毒素一直折磨着他,十四年病骨支离、几度命悬一线的生活令这个过于早慧的少年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感受。 如非必要,他并不常在疼爱自己的父亲面前表达意见……虽然他有很多意见。但如果说出来也无法改变现实,那不如归于沉默。这是很容易得出的结论。 “我们走了以后,黑龙来函,向我提出联姻。你,和他的女儿黑樱,那女孩儿今年十五岁。”老盟主坐在沉星如今习惯坐的位置上,双手交叉抵着下颌,因为常年忧虑而略显苍老的脸上带着笑意,打量着自己异常沉默的独子: “如果你没意见,我就答应了?” 沉星没有反对。和根基尚浅的黑龙会结盟对他们父子非常有利,而且,他眼前依稀又闪现那间阳光过于明媚的起居室,坐在钢琴前面的婀娜少女…… 如果是她,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彼时他万万没想到,那场婚约会变成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坐在昔日父亲曾拥有的办公室里,现年二十五岁的沉星又想起了当年的事——也许是因为他不得不和库洛洛解释,自己执意要保下黑樱的理由吧。 外表永远定格在当年,内心却已沧桑许多的白夜盟主扯了扯嘴角,决心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站在他对面的少年脸上写满了春风得意。他有倾心相爱的女孩儿,把彼此珍惜又吝啬地捧在掌心当成个宝贝,这样充满年轻意气的快活令整个脸庞亮堂生光,根本遮挡不住。 曾经刺痛了侠客的那种过分幸福,现在也不免令沉星感到了少许嫉妒,不过他至少比侠客成熟得多,知道有些缘分强求不来。 “黑樱不会再打扰你们。” 这位二区实质上的独|裁者给出承诺,同时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狭长的盒子,放在桌上推给对面:“这是给莉迪亚的赔礼。她被折断的刀,我找人修好后会给你们送去。” “你可以走了。” 库洛洛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又盖上。“我要借用白夜盟的情报网查点东西。” “随便你。记得付他们报酬。” 想要的情报没那么容易得到。等库洛洛说清楚自己要求的任务,莉迪亚刚刚和糜稽告别。 她没能见到肖立·安东尼一面。虽然见到了也不知该说什么。也许肖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那么快地不辞而别——没有人阻拦,他离开了白夜盟,也许也离开了流星街,去做他最想做的事,回家。 他们大概率再也不会见了。就像肖立短暂得到又失去的念能力,发生在流星街的一切就如同一场噩梦,尽管莉迪亚曾是这噩梦中唯一明亮的色彩。 现在这噩梦醒了。 “我要走了。我家的管家来接我了。” 糜稽·揍敌客双手插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莉迪亚身后。 小杀手的脚步轻得像猫,莉迪亚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反射性地要去摸刀,却没摸到熟悉的触感——她这才怅然若失地想到,青罗、红袖双刀已经折断,现在她腰间只孤零零地悬挂了一把满天星。 “……哦。” 意识到这是告别,她侧了侧头,剪水双眸定定地看了糜稽一会儿,最后释然地抿嘴微笑,“那再见吧。” 这句“再见”,并不只是对糜稽一个人说的。 糜稽抬头看了她两眼,小模样拽拽的,只是那双眼角微翘的猫眼有些不自然地瞥开,“我失去了过去十二个小时的记忆……这件事我不会深究了。” 莉迪亚扑哧笑了一声,在他面前抱膝蹲下来,“你在人家的地盘上窥视到了别人家的秘密,只是让你忘得一干二净,已经够客气啦。” “这还用你说!”糜稽被踩了尾巴似地皱眉,别过头去。“我欠你一条命,围杀雅柯利的时候。这件事我还记得。” 莉迪亚眼波盈盈地看着他。 糜稽有些不耐烦地双手交叉,却又转过头来直视他,佯作不在意却无法掩饰话里的认真:“如果你以后要杀人,可以来揍敌客家找我。给你打折……不过你这个女人根本用不上吧?!” 他抓狂的抱怨里,莉迪亚哈哈大笑。 “好啦小鬼,快点回家去吧。”她伸手揉了揉糜稽的脑袋——这一回小杀手终于没有避开,被她揉乱了那头黑发。 “喏,看在这个的份上。”莉迪亚弯着眼睛笑道,“你也算是我罩过的小弟啦!如果以后遇到麻烦,我们又有幸遇到的话,我会帮你解决的。” “根本毫无诚意!”糜稽气愤地拨开她的手。 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对了,他还要告诉他大哥,这个女人根本已经把他忘记了!还唯一的朋友呢! 真是无情无义!可恶!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库洛洛找到莉迪亚时,就看到她蹲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傻笑。 “没什么。”莉迪亚跳起来握住他的手,“糜稽也走了……我就是想,这下我彻底和小山告别了。”她叹了口气,“明明没多长时间,却感觉过了好久。” 那么漫长煎熬,像一口沉重的吐息,终于呼尽了竟有些怅然若失。 库洛洛把手上拿的盒子递给她,“沉星给你的补偿。” “补偿?” 莉迪亚果然被转移注意,接过盒子好奇地打开。 “双刀。”库洛洛提醒。 “哦!哇,好漂亮——” 盒子里铺着颜色暗沉不起眼的黄绸垫,上面安静地躺着一把狭长的短兵。 这无疑是柄美丽至极的武器,拥有着极为特别的刀刃—— 通体用不知名的材质打造,比起金属更像是流光溢彩的矿石,确切地说像是鸽血红宝石,但这当然不可能——简直像一根传说中神兽凤凰的羽骨被打磨削尖后,插进了黄金打造的护手里。 莉迪亚忍不住将这柄比起武器,更像是珠宝艺术品的短刃拿了起来。耀眼的黄金护手连着刀柄,缠着质地柔韧的皮革,手感并不打滑。离开了丝绸软垫,艳红如同流动着鲜血的刀刃显得更加剔透,浓郁的红色折射着光线,显得嗜血而神秘。 它的形制也很独特,介于棱刺和匕首之间——比一般的匕首更纤细,不到两指宽,狭长如尖刺。她小心地用手指抚过中间隆起,冰凉坚硬打磨细致,如果刺入人体则无疑是凶狠至极的血槽。但比起棱刺又更扁平,两边开刃,最薄处刀锋近乎透明。 因为太像一柄用宝石雕琢成的美丽玩具,连刀锋都氤氲着艳丽的绯光,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摸刀刃,却被库洛洛制止。 “不要大意。”他握住她握着刀柄的手,拉开衣角用那柄匕首刺向布料——几乎没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红宝石般的刀刃已经毫无停滞地穿过了坚韧的外套布料,流畅如同刺破了一层空气。 这、这是完全不逊于满天星的锋利! 莉迪亚睁大眼睛,她将刀刃□□,观察衣料的断口,整整齐齐,连毛刺探头的纤维都没有,可见其锐利无匹。 “沉星出手,怎么可能送你一把中看不中用的玩具?”库洛洛说着,又用两指捏住刀刃两面的隆起,发力要将它折断——直到他指节用力到发白,纤细如一根羽骨的刀刃仍然完好无损。 按库洛洛的力量,这刀刃的承重绝对能以吨来计算! “锋利又结实,可以放心用。” 库洛洛说着,拿起安静躺在盒子里的刀鞘——刀鞘似乎是后配的,打磨圆润的木材低调又暗沉,和华丽夺目的匕首明显不搭——随手套在了刀刃上,“就是用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割伤自己。” 莉迪亚拿起匕首连鞘挥舞了两下,比想象中轻盈,长度也十分顺手。就是她又忍不住将绯刃出鞘,这回不敢伸手去摸,却忍不住目光流连在殷红矿石打造的刀刃上,“这是什么材质?” “传说是天外宝石,材质未知。”库洛洛回答,“这柄匕首很有名,是不输于满天星的名品。最早是被献给两千年前的血腥女皇玛格丽特——玛格丽特被暴力推翻后,它消失了很长时间,直到被从王都的遗址里挖出来。据说出土时刀柄和刀鞘都损毁了,只有刀刃完好无损。” 库洛洛抚过溢彩流光的刀脊,“发现它的考古学者最初以为这是块形状特殊的宝石,直到捡起它的人被割断了拇指和食指。” “……” “我也没想到它会是白夜盟的珍藏。”库洛洛最后感叹,“看来传说中市面上一半的宝物都倒过流星街的手,这句话还真没错。” “它叫什么?” “‘玛格丽特的荣光’。不过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它还有个更通俗的,叫 ‘血腥绯丽’。绯丽是玛格丽特的小名。” “听上去很血腥。” “的确是把为杀戮打造的武器。但别担心,玛格丽特大概没机会用它杀人,而她死后皇朝被推翻,王都被焚毁,这把匕首就一直躺在皇宫的废墟里。等它被发现,又一直作为收藏品流通……” “的确,它真漂亮。” “你喜欢就好。”库洛洛道,“不过更应该关注的是,这是一柄匕首,而不是你惯用的短刀。” “是啊!”莉迪亚这才发觉。她看向库洛洛——他刚才说,这是沉星对她被折断双刀的补偿,而他为什么还回来一柄匕首? “这才是沉星真正的补偿。”库洛洛意有所指地说着,摘下莉迪亚佩在腰间的满天星,一柄刀鞘嵌满宝石、刀刃皎洁如明镜、但同样锋利无匹的,短刀。 “一柄刀,一柄匕首。他建议你在武器上做出这样的改变。这条指点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赔礼。” “我不是很明白。”莉迪亚疑惑道。她用惯了双刀啊? “的确调整很难,但如果做到了,实力会更上一个台阶。在这点上,我相信沉星的判断——莉迪亚你之前选择用双刀,一个原因是你的左手和右手同样灵活,另一个原因则是你要用双刀来弥补单刀因为速度力量不足而造成的破绽,对吗?” 莉迪亚点头。 “沉星看了你和大长老的战斗。他认为你从小山出来以后,身手上的这些弱点已经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弥补,再用双刀的意义已经不大,反而会造成招式的重复和浪费。但改用匕首就会很不一样——你的刀法以劈砍为主,匕首可以增加抹和刺的动作,再加上反手格挡……更多变化意味着更加灵活,也更难被预测。” “我明白了。”莉迪亚听得连连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现在左右手的刀法其实经常是对称的,在实战中会觉得缺少变化。但是左右手同时做不同的动作需要一心二用,会不会很难?” 她问得有点脸红,这也就是在库洛洛的面前,才能问出这样娇纵的问题。 但库洛洛总是很有耐心地回答她:“一开始当然会很难,但多练练就可以了。你的左手很灵活,现在这样其实是浪费了天赋。我们在去十三区的路上,可以让你多找机会练习实战……” “好的,我会努力的。”莉迪亚乖巧认真地应下,又情不自禁地探身拥抱他,“库洛洛,谢谢你。” 数日后,十三区。 “看来有些人,真是很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 库洛洛牵着莉迪亚的手停下脚步,并不失望只是意料之中地感叹。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地从二区走到这里,这并不是遇到的第一场截杀。 越接近十三区,那些暗地里不希望库洛洛活着回去的势力就越疯狂。 “真是麻烦。” 他叹息着,放开莉迪亚的手,安静走到路边。 “小子,纳命来——” 敌人请的杀手从屋顶上直扑而下,如阴影向他们笼罩过来。 库洛洛岿然不动,反而是莉迪亚抽刀迎了上去。 满天星皎洁如弯月的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噌!” 短兵相接。 激烈的枪声从街道另一侧的屋顶上响起。 库洛洛翻手具现出【盗贼秘籍】,为莉迪亚隔绝开这一处战场。 莉迪亚单手持刀,转眼和杀手过了数十招。 这是再正统不过的拼刀。 巧得很,这次敌人请到的杀手恰好也是个冷兵器的行家。只是这位排行榜上数得着的杀手兄弟万万没想到,只是个纯稚秀丽的小女孩握着把玩具似的漂亮短刀,竟然就和他拼得不相上下—— 力量上他当然远胜过那纤细手腕,但架不住她的刀太锋利,竟还走得大开大阖势若疯虎的路子,令他不得不避其锋芒。 杀手隐在暗处的眼神闪了闪,空着的手扣住袖中苦无,准备卑鄙暗算。 两道身影在窄巷间错身而过—— 一道绯红秾艳的刀光比他的苦无更快出现,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从莉迪亚的袖口探出,反手抹过了杀手的咽喉。 她翻落在地,身后尸体倒下,血线浮现在脖颈。 莉迪亚甩了甩左手。“血腥绯丽”抖落了两滴血液,红宝石般的匕首饮了血,仿佛显得更加剔透秾艳。 “啪,啪,啪。” 旁边有掌声响起。 莉迪亚下意识地看向库洛洛,却发现掌声并非来自他的方向。 她错愕地转头,却看到从路口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高一矮。 高挑的派克穿着修身西装,脸上冰雪融化,冲他们露出温柔的笑容。 矮个的飞坦则从深色帽衫下抬起一双熔金般的眼睛—— “进步不小哩。”熟悉的喑哑笑声。 第156章 夏日 “飞坦!派克!” 看到来人,莉迪亚惊喜地叫道。 一去小山这些天,还是她失忆醒来后第一次和同伴分开。除了库洛洛,她当然也很想念玛奇、飞坦、派克……“大家都还好吗?飞坦听说你的手臂断了?” 她笑嘻嘻问道。 近况库洛洛当然都和她说过了,只不过莉迪亚想起自己刚到小山时被坑得最惨的一次,不由得拿灵活的眼睛在飞坦手臂上溜了一圈。 “好得很。”飞坦被揭了短,没好气地斜了库洛洛一眼,怎么什么都跟她说? 库洛洛耸肩,“可不是我说的。”他接过莉迪亚手上还在滴血的“血腥绯丽”,蹲下身在杀手的尸体上擦了擦刀刃,顺便挑开衣襟略略查看了几眼。 果然没有一丝痕迹,但也在库洛洛的意料之中。他重新站起来,把匕首还给莉迪亚,问,“你们怎么来了?” 派克把手收回来——她刚才怜爱地帮莉迪亚把那头凌乱的短发在耳侧理顺,被库洛洛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回答道:“我收到消息,有人想把你们拦在十三区之外,就和飞坦来接应。” 飞坦看了眼地上的尸首,喑哑笑道,“不过看来白跑一趟哩。” “那是!”莉迪亚美滋滋地收刀入鞘,发出一声轻锵。她昂着头,朝派克求夸奖的模样,“派克我是不是很厉害、进步很大?” “某人尾巴这是要翘上天呐。” “的确是呢。” 飞坦凉凉的嘲讽和派克温柔的回答同时响起。 “哼,”莉迪亚傲娇扭头,一双明眸中的笑意几乎要流淌出来,“飞坦刚才也夸奖我啦!” 随即脑袋上被飞坦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又被派克爱怜地摸了摸。“别动手动脚的……”库洛洛嘟囔着把莉迪亚拉到自己身边。 “我们走吧。” “派杀手的要怎么处理?” “当然是好好感谢他们了。” “我们现在去莫罗家总部吗?”莉迪亚边走边左顾右盼。 十三区的街道宽敞干净,柏油路两侧是铺着青砖的步行道,每隔几米有绿化带,沿街建筑的底层还开着商铺,是完全有别于流星街其他区的新鲜。 说起来,这还是莉迪亚第一次有机会轻松漫步在十三区的街头。库洛洛牵着她的手,走得不紧不慢,派克和飞坦也像踱步在自家门前,又飒又从容。 从当年的通缉犯走到今天这样的地位,他们踩着无数鲜血与尸首上位,这一路充满血泪与汗水,并不如看上去的简单。 没有哪个强者是轻轻松松变成强者的,这道理莉迪亚而今再明白不过。 “对,我们会先在那里住一阵。之后你想回二区吗?” 莉迪亚想了想,“我都可以。”她握了握他的手,笑眼弯弯,“只要大家在一起,哪里都一样。” “我带你好好逛逛十三区。”库洛洛也侧头看着她,想到之前被迫分开没能履行的承诺,对她桃花般娇嫩的脸庞心中怜爱,“我们先去见一面哈维·莫罗……然后,你今晚想去哪儿玩?” “今晚恐怕不行。”派克说道,看向库洛洛,“今晚莫罗家族要召开舞会。” “无聊的活动。”飞坦不屑地哼了一声。 “召开舞会?”莉迪亚好奇地问,眨了眨眼,“不会是为了迎接我吧?” “噗!哈哈哈哈——” 飞坦爆笑出声。他捂着肚子还要跺脚,彻底笑弯了腰。 莉迪亚已经知道自己猜错了,她的两颊迅速攀上粉红,变得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被他笑得颇有点恼羞成怒:“飞坦!” 在小山养成的习惯让莉迪亚噌地一下拔出刀来。 “真涨本事了啊,还敢拔刀?” 飞坦说着,侧头看过来的灿金眼瞳中却流淌着笑意。 莉迪亚握着满天星,也笑了起来。她索性又拔出左手的血腥绯丽,正手持刀,反手持匕,眼中盛着骄傲和期待扬了扬下巴,“飞坦,练练?” 莉迪亚一路上靠着解决瞄准库洛洛的杀手,已经初步熟练了单刀和匕首的配合,却还总是差一口气,想来场更酣畅淋漓的实战。 飞坦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对手。 一个有意压着想引出她的全部本事,一个毫无后顾之忧地全力施展,两人越打越远,越打越激烈,从马路中央到对面的屋顶,杀出一片刀光剑影。 这厢,库洛洛和派克沿着街道慢慢向前踱步。 “派出杀手的势力中,有莫罗家族本家的人。毕竟是家族势力,”派克嘴角轻轻一撇,又关切地看向库洛洛,“你准备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库洛洛白净的脸庞一派平静,“敢伸手的就斩断,想杀我的就送他去死,管他们是谁?” “莫罗家族虽然是哈维·莫罗和杰瑞·莫罗兄弟一家独大,但这几年来,旁支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这些人对旅团势力的扩张一直很有意见,称我们毕竟是外姓……” “不必理会他们。秋后的蚂蚱而已,如果蹦跶就提前拍死。” “明白了。还有一件事,莫罗家主的毒一直没能解干净,目前还处于封锁消息的阶段,按理说我们也不该知道。” “那就当作不知道。” “根据我看到的记忆,情况恐怕不太妙。莫罗家主的专属医生称刀上涂抹了 ‘海神的血液’,你知道那是什么毒素吗?” “不知道……等等,海神?海神的传说?”库洛洛眉头一皱,喃喃思索,“派克,查一查有关 ‘海神’的事。让侠客也找找。” “好的。”派克点头。 莉迪亚和飞坦这会儿又打到了他们旁边的屋檐上,两人踩着瓦片,一时间耳边全是他们急促激烈的拼刀声。 “莉迪亚的身手进步很大。”派克瞧了几眼,“看来送她去小山是值得的。” “是啊,”库洛洛悠悠叹一口气,“就是苦头也没少吃。” “孩子总要长大的,莉迪亚也不想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下。”派克温和宽慰。 “你说得对。” 莉迪亚来到莫罗家族的主宅,家主哈维·莫罗短暂地见了她一面。 对于失去了记忆的莉迪亚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莫罗家主——对方有着莫罗家族标志性的样貌,红发如燃烧着的火焰,金眸璀璨而冰冷似毒蛇,身材高大、神情睥睨冷酷,态度和蔼而威严。 面对有些拘谨地站在库洛洛身边,却又挺直脊背不肯露怯的莉迪亚,莫罗家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例行公事地见了一面聊表重视,就打发他们离开了。 “你好像很紧张?” 他们离开主楼,库洛洛牵着莉迪亚问。 “我没有!”后者立刻要面子地反驳,又吐了吐舌头补充,“莫罗家主……看起来有点凶啊。” “凶?”库洛洛似乎不太认同,“我还以为你会觉得他很英俊。” 毕竟平心而论,莫罗家主算得上流星街最英俊的男人之一了。虽然不像是兰绮斯·瓦特雅迪卡那般超越了人类极限的俊美,却在近乎完美的身躯里注满强大的力量。 ……完全看不出他身上还纠缠着未拔除干净的毒素。库洛洛在心里暗自评估。但随即他想到,那个周身“气”强大到晃眼的男人同样也看不出早已病入膏肓,所以眼见并不能说明什么。 英俊? 莉迪亚心里暗自摇头。她觉得莫罗家主和白夜盟的盟主沉星是一类人,都是气势逼人到会令人完全忽视他们长相的类型。 再说了…… “库洛洛你不知道么?你在我眼里才是最俊的,别人我都看不进去。”她理所当然,腔调软软地说着。 库洛洛不禁转头看她,圆圆的黑眸完全睁开——这话太动听,以至于连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成少年也忍不住露出快要心花怒放的神色。 毕竟莉迪亚向来羞涩,绝说不出浮夸讨好的话来。 想到这是她的心里话……库洛洛涌起一股冲动,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她,连同自己的心。 “你看什么呀?” 莉迪亚完全是有感而发,却被他那一双黑眸深深地看着,这才后知后觉地两颊发烧,害羞起来。 不过她太喜欢库洛洛了,又对他毫无防备,以至于害羞的表现也与旁人不同,只是凑上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地吻了吻,贴近了避开他的眼,小声央求:“你别看我了。” 好害羞呀。 库洛洛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箍进怀里,简直像要融化塞进胸膛。 “咳咳。” 有人走到他们跟前,稳稳停住。 库洛洛不耐地抬眼看过去,莉迪亚也贴在他怀里转头—— “玛奇!” 库洛洛被毫无留恋地推开,莉迪亚惊喜又热情地扑了上去,将冷面俏丽的小姑娘抱个满怀。 “玛奇玛奇~”莉迪亚抱着玛奇,埋首在她肩膀上撒娇,“我好想你呀!玛奇你在这边过得怎么样,莫罗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想我!” 紫发蓬松,金眸冷冽,被莫罗家的下人背地里称为“冰美人”的玛奇一张俏脸冰山融化,逐渐露出温柔的神色来。 比莉迪亚还矮半头的小丫头,非常自然地,换上护短纵容的神情,伸出手臂回抱了她,口中道,“莉迪亚,我也想你。” 抬眼,玛奇对上库洛洛不自觉两颊鼓起的包子脸。 看什么?示威么? 库洛洛对上玛奇冷淡又俏丽的猫眼,心中泛着被无情推开的委屈和恼怒。他有心用充满杀气的冰冷视线威慑她赶紧把莉迪亚放开,眼神却不听使唤得愈发变得温和。 “玛奇。”他怏怏打个招呼。 最后还是小玛奇自觉地,放开了还抱着她撒娇不放的莉迪亚,把虽然短发又消瘦,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但神情却俨然被库洛洛宠爱得充满了娇气,快要飞上天的莉迪亚还给了暗自憋气的库洛洛。 “走,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 玛奇说着,当先转身往他们居住的配楼走去。 莉迪亚被库洛洛拉着,倚在他身边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两人像牛皮糖似地黏在一起。 从他们斜上方传来一声嗤笑。 飞坦蹲在莫罗宅邸缠满玫瑰花的黑铁栏杆上,看笑话似地俯瞰他们。夕阳从他身后的庭院里洒下来,在石子路上投下黑色的阴影。 这个夏天,至此得到了圆满。 “好漂亮的房间!谢谢玛奇~” 莫罗家族为她准备的套房自然比二区的基地要豪华得多,和白夜盟走性|冷淡风的单间也没法比,莉迪亚踩着厚而柔软的地毯,满意地扑到了宽敞的公主床上,脸埋进花纹漂亮还带着清香的被褥。 “库洛洛就在你隔壁。”玛奇道,“我住在对面的房间。” “咦,玛奇你也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莉迪亚在床上翻了个身,抬起头问。她还以为玛奇会住在主楼。 “我当然和你们住在一起。”玛奇淡定地说着,转身拉开另一扇白色雕花的门。“这里是衣帽间——” “哇!” 步入式的衣帽间里,已经挂满了成排的琳琅衣物,鞋、帽、包和其他配饰摆满了两面墙,甚至还有玻璃罩下的珠宝折射出耀眼光芒。这里足以构成任何少女的梦幻天堂! “好棒!”莉迪亚捧场地欢呼起来。 拥有言灵的莉迪亚当然不会被外物所迷,令她欢喜不自禁的,是玛奇为她准备这一切时的那份心意! “既然你这么喜欢,搬过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里没有书房……”库洛洛在旁边嘀咕。同样格局的套房,这边书房的位置被改造成了衣帽间。 玛奇走过去,拉出其中一排色彩缤纷的衣裙:“这边是礼服,莉迪亚你可以挑一件今天晚上穿。” “对了,今天晚上的舞会。” 莉迪亚被她提醒,坐在床沿晃着腿,怀着几分好奇问,“是什么样的呀?” “只是普通的社交舞会。”库洛洛百无聊赖地回答,“只不过之前十三区势力动荡得厉害,现在莫罗家族召开这样一场舞会,意在宣布停战的讯号,顺便彰显实力、收割胜利果实……我忘记是今晚了。” 他有些不爽,这打乱了他本来想和莉迪亚出去玩的计划。 “看来我们得去参加。”莉迪亚了然道。 “是的,我得去参加。”库洛洛说,戳了戳莉迪亚粉扑扑的脸颊,“你可以和玛奇一起玩,无聊的话,不去也可以。” 玛奇问:“莉迪亚会跳舞吗?” “交际舞吗?我不会。”她侧头想了想,小声道,“总觉得怪尴尬的。”但她随即又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库洛洛,“库洛洛要去和别人跳舞吗?” 库洛洛当然和别人跳过。在她到来之前,十三区可举办过不止一场舞会。 虽然那段时间里,很多场舞会以血溅当场告终,但正因为如此,库洛洛的地位才显得愈发炙手可热——被家族推出来想要和库洛洛跳舞的小姑娘,连起来大概可以排出十三区吧。 但现在,出于某种生死间历练出的危险直觉,库洛洛机敏地回答:“当然不。他们可不配让我做无聊的事。” 莉迪亚看着他笑。 “你要去吗?”库洛洛小心翼翼地问。 “去呀。”她笑盈盈道,“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我还没去过舞会呢。那里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第157章 舞会 “诶?让我做你的舞伴?” 侠客把键盘一推,转椅划了半圈。他本来今天想翘班的,没想到遇上个有趣的入侵者,留在信息安全科玩了一会儿,谁知就被姬芙逮住了。 “你不是一贯都找库洛洛做你的舞伴……哦对,莉迪亚来了。”侠客碧绿的眼睛眨了眨,露出聪明到令人牙根发痒的狡黠笑容。 姬芙一头火红的卷发用蝴蝶结缎带束在脑后,竭力保持骄傲地扬着下巴,戴着丝绸手套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你应该说 ‘我的荣幸’。”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侠客随手把显示屏关上,再按下关机键,逗弄着这位骄傲的大小姐,“当初是谁说的来着,你只和比你高的男人跳舞。” 没办法,今年十二岁还没迎来青春发育期的侠客,足足要比亭亭玉立的姬芙矮了半头还多,如果再算上女孩子的高跟鞋…… “侠客你!”姬芙被他气得牙痒。 谁让莫罗家族今晚的这场舞会意义非凡,父亲希望她的舞伴能是幻影旅团的人——原本库洛洛是再合适不过的对象,和他开舞在如今的流星街可算得上是件风光的事,可谁知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带着莉迪亚回来了…… 除了库洛洛外,姬芙在前旅团成员中混得最熟的就是侠客了。但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被程序员们绰号“碧眼狐狸”的小鬼有多么难搞! “拜、托、你、了!”咬着牙忍辱负重。 “唉,既然你这么恳求,我也不是不能答应。记住啊,你欠我一条命……我算算这是第几条了?” “你在瞎说什么!”姬芙快气疯了,“谁又欠你一条命?!”他以为他在放高利贷吗?“侠客你不要太过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哦,那你还能去找谁?”侠客好整以暇,托着下巴打量她,“飞坦?” 姬芙的脸色一僵。她惧怕飞坦。 别问,问就是曾经撞上过飞坦“料理”敌人。 “看吧。”侠客摊摊手,她根本没得选。除非库洛洛下令否则飞坦不会鸟她,而旅团其他的人都还撒在外面没回来,不会出席今晚的“示威”舞会。 “如果我不去参加,你就只能再去求库洛洛……”他笑嘻嘻地戳破真相,“所以,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姬芙碍于面子不肯承认,大理石般白皙的肌肤都被他气得泛起红霞。 “别告诉我,你还没放弃去勾搭库洛洛啊。”侠客状似无意地口吻,碧眼的余光却紧紧盯着她表情——姬芙闻言神色不变,眸光却微微一闪,随即用羞恼的语气骂道:“你在胡说什么!” 演得真假。侠客笑容不变,眼神却黑冷下来。 姬芙浑然不觉,只见他转过头来,还是那副笑嘻嘻的阳光模样,碧绿的眼瞳如同明媚春水,语气轻快却暗含警告:“别去招惹莉迪亚哦,如果你还想要这条命的话。” “你、你们……”姬芙瞪大了眼,难以置信他说了什么——简直太嚣张! 她脑后束发的缎带微微起伏。 却不知侠客当真是难得站在她这边考虑:“莉迪亚的脾气霸道得很,她连杯子都不和别人用一样的。现在她来了,你最好离库洛洛远一点……” 不然鬼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姬芙当然是斗不过莉迪亚的——那家伙肆意妄为,脾气上来敢把天捅个窟窿,还有库洛洛帮她兜着。算了算了,总得给莉迪亚留点面子。侠客没把话说完。 却不知听在姬芙耳中,像极了他在为莉迪亚提前扫除障碍:“侠客你、欺人太甚!你居然为了莉迪亚这样羞辱我?你们当我好稀罕吗?!要不是父亲的命令……你、你们都向着她!” 眼中迅速盈满泪水,姬芙竭力睁着眼睛向上看,不愿在他面前露怯。她气极地急促呼吸,不管不顾地发泄完这通话,急吼吼地转身欲走。 “喂!”侠客被她突如其来地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傻了两秒,匆匆从转椅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姬芙的手腕,“你发什么神经?” “你放肆!放开我——” 姬芙厉声喝骂,用力挣扎,侠客手上稍稍用力,她就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红发上的蝴蝶结缎带随着她激烈的动作滑落——自从姬芙被冠上莫罗的姓氏,几乎少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不知为何,姬芙就是突然难以忍受侠客在她和莉迪亚之间对莉迪亚的维护。明明之前的每一次麻烦,他都会为她解决,每一次危机,他都是站在她这边…… “我说够了诶!” 姬芙的挣扎戛然而止—— 她脸颊苍白,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只能怒目瞪视侠客,说不出一个字来。在她右边肩膀的位置,插着一根两头尖尖的天线。 侠客仓促之下,用【携带他人命运】操作了姬芙。 “这才乖嘛。” 侠客拍拍手,看着姬芙突然安静如鸡的模样,笑嘻嘻地道,“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 姬芙好险没被他气晕过去! “好啦好啦,舞会我会去的。”侠客抬手捏了捏她晕红的脸颊(被气得),回忆着她刚才怒极脱口的话,“真是的,明明在向着你说话……也太笨了吧?” “还有,”他又绕着动弹不得的姬芙转了半圈,把她滑落一半的束发缎带重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满意地放开,“莉迪亚也不是你的威胁,只要你离库洛洛远一点。今天晚上照我说的做,她不会抢你风头的。” “乖啦~” 此时,莉迪亚并不知道曾有人“觊觎”她的舞伴。 虽然说了不感兴趣,但她最终还是临阵磨枪,跟库洛洛学会了怎么跳交际舞——以她的肢体协调和体术,这再容易不过。 “哈哈哈~库洛洛你的手别放在我腰上,往上一点,好痒!哈哈哈哈~” “你够了,交际舞都是这样的。”库洛洛扶着她笑得东倒西歪,颇有扶额的冲动。细盈盈的腰肢在他掌中随着笑颤滑来滑去,让他也有些不可言说的心猿意马。 “不要嘛,库洛洛我那里好怕痒的,你换个地方~”莉迪亚浑然不知,花枝乱颤地撒着娇。 “别闹啦。”俊秀的双黑少年拉长声音说道,手上规规矩矩换了个地方,踏着拍子揽她转了半个圈子。 华尔兹舞曲悠扬婉约,飘荡在十三区华灯初上的夏夜。 年轻柔韧又充满力量的身体随着旋律时而贴近,时而旋转,一如少年时情窦初开的心情。 渐渐地,莉迪亚也不再嬉笑了,清甜的脸庞神情逐渐变得温柔,弯弯的笑眼如两艘倒扣的小船,水波荡漾星光闪烁。 库洛洛稍微低头,两人便额头相抵,睫毛几乎交错,呼吸可闻。 呼吸变得急促,“库洛洛……”莉迪亚稍稍有些慌乱。 “嘘。”他低声说着,双眼从极近的距离看进她眼中,一旦放大到忽略了杏圆纯真的轮廓,漆黑的眼眸顿时如同无垠夜空。 莉迪亚就像受到了安抚,气息安适娴静下来。顺着他力量的牵引,旋转蹁跹,轻盈的舞步令裙摆扬起如同花瓣般的弧度。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 作为远道“归来”的重量级客人,库洛洛开舞结束,牵着莉迪亚把她送到玛奇和派克那边,“你自己玩会儿,我得去那边办点正事。” 顺着他看过去的方向,穿着各式西装、燕尾服的中老年男人衣冠楚楚,觥筹交错,聚拢在一隅自成一派。舞会的主角无疑是他们,而他们却并非来跳舞玩耍的。 同样穿着正装的库洛洛走过去,少年单薄的身形被周围成年人衬得颇为显眼,在气质上却毫无违和,无比自然地融入了他们,乃至被有意无意地让到圈子中心。 莉迪亚看着那边,忽地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玛奇在旁边问。 “没什么啦。”她笑笑,转头,有点脸红地眯起眼睛,悄声对玛奇说,“玛奇,库洛洛穿西装的样子好帅啊!” 玛奇明镜似的眼眸打量了她几眼,随即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吧是吧!”莉迪亚压低声,兴奋地挽住她的胳膊。 派克在旁边掩唇轻笑:“莉迪亚今天也很漂亮。” ——和库洛洛的领带颜色相称,莉迪亚今晚穿了件藕粉色的礼裙,简洁优雅的绸缎一字领上方挑起两节精致的锁骨,薄纱堆成的蓬松裙摆垂到膝盖处,脚下别出心裁地穿了双黑色的马丁靴。她腰间挂了条白珍珠链子,侧面悬挂着一柄珠光宝气的短刀。 兼具美观与攻击性。 被夸奖了,莉迪亚的两颊泛起点点淡粉。“派克今天也很漂亮!还有玛奇也是!”她甜滋滋地挨个夸回去。 因为飞坦拒绝出席他认为无聊的舞会,派克和玛奇今天凑成了一对儿——身高已逾一米八的派克踩着高跟鞋穿上剪裁合体的女士西服,金色短发修剪过耳,比在场许多男人更加高挑,性感火爆的身材又充满女性魅力。 玛奇则穿着改良过的精致和服,天蓝丝绸上绚丽的刺绣折射着舞会现场的灯光,耀眼华美,将容貌精致、气质清冽的玛奇衬托得像一尊粉雕玉琢的人偶娃娃。 再加上清甜秀美的莉迪亚,三个美人风情各异,哪怕她们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仍引来四周许多瞩目。 但这些天来,幻影旅团在十三区远播的可并非艳名——尽管他们最常出现的几人都有着堪称出类拔萃的容貌——而是杀人不眨眼的煞气。因此,在姬芙挽着侠客向她们走来之前,竟无人敢率先打破这个小角落里的安宁。 “嗨~莉迪亚。” “侠客!”莉迪亚兴致勃勃地朝他挥了挥手,笑颜如花,“好久不见呀!” 真哒,从小山回来再看到大家,都觉得好亲啊! 侠客穿纯白色的西装,系领结,衬着金发碧眼稚气犹存的外表如同天使在人间。他挽着比他高出半头的姬芙,后者一席石榴红鱼尾裙,婷婷窈窕,比火焰更耀眼的红发造型精致地卷垂在一侧肩膀上,用钻石发饰卡住,碧眼如翠,红唇似火。 “玛奇妹妹。诺坦小姐。莉迪亚,好久不见。” 姬芙挂着贵族式的亲切笑容,得体地跟她们依次打过招呼。 莉迪亚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对她绽开笑容:“啊,你好。” 这是谁来着?她心里有些茫然,红头发——她记得是莫罗家的那位大小姐!但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了。 玛奇只冷淡地回了句“你好”,还是派克提醒了她:“你好,姬芙小姐。” “的确好久不见了……”莉迪亚小声找补了句。 对哦,库洛洛说过,他们好像是旧相识!但是根本没印象啦,对她来说只是在议会的审判席上远远见过一面的大小姐而已,能认出人来都好艰难的! 不过她失忆这件事,还是别大声宣扬的好吧。莉迪亚这样想着,再次抿出营业的友好笑容。 她这时还有些戒备紧张,而姬芙则显得游刃有余,驾轻就熟地与她们寒暄了几句,依次赞美过女孩子们今天的妆容打扮——虽然莉迪亚根本没有化妆,嘴唇很红但却是天然唇色,不点而朱这点真让人嫉妒。 村姑就是村姑。 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灯光映衬下,就算莉迪亚天生的容颜再娇媚,不施粉黛,也要被精心盛装打扮过、艳光四射的姬芙给比成个渣渣,清秀也变成了寡淡。 这样想着,姬芙挺了挺胸膛,心底最后残存的那几分敌意倒散去了。 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嘛。 在姬芙笑盈盈、态度真诚又花样百出的赞美中,莉迪亚稍微放松了神经。因为作为东道主的姬芙明显把交流的重心放在了初来乍到的她身上,热情又体贴地给她递话,饶是腼腆如莉迪亚,也很快能自如地接上两句了。 ——这份世家从小培养起来的社交功底,野路子出身的莉迪亚拍马难及。 “侠客,过来一下。” 看她们聊得不错,派克走到侠客身边,低声示意他到旁边说话。 侠客眼睛一转,随她走到角落里,听到了库洛洛关于调查“海神”的任务。 这边,姬芙的话题已经从服饰自然而然地聊到了美食。 “这款小曲奇的果酱用了雷神山上独有的一种莓果,味道酸中带甜层次变化分明,在别处很难吃到,你可以尝尝。”姬芙指着舞池外的长桌上,一碟点缀着白色奶油和紫色浆果的小饼干介绍道。 转而又拈起一块切成拇指大小、用牙签串起来的三明治,递给莉迪亚: “这个三明治,用料多考究我就不说了,对你也没有意义。但味道我有绝对自信——我们的厨师为了准备这场晚宴,把超过一百种的三明治配方挨个试验了遍,最后我亲自拍板选了这种。” 红发碧眼的美人巧笑倩兮,“你尝尝?” 莉迪亚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三明治里新鲜的生菜还带着水珠,上面铺着某种绯红色的熏鱼。她鼻尖微动,动作可爱地先是嗅了嗅,然后张大嘴,一口把三明治轻松吃掉。 “啊呜~”她嚼了两下,抬起头来眼睛都亮了,“真的好吃!” “玛奇,你在这里。” 高大的红发男人向她们走来。杰瑞·莫罗,莫罗家族的二把手,玛奇的生父,用那双莫罗家族标志性的金色眸子从不去舞池中跳舞、反倒缩在这种舞会上只是个摆设的小食桌旁的三个女孩子身上扫过,动作微不可见地略一颔首,“姬芙也在啊。” “杰瑞叔叔。”姬芙拎起裙摆,优雅又尊重的屈膝礼。 反倒玛奇只是冷淡地看着他:“有事?” 杰瑞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却没责怪她的态度,只招了招手:“跟我来,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 “我没兴趣。”玛奇皱眉。 姬芙转头向杰瑞·莫罗之前来的方向看过去,在看清那边等待的人群面孔后,不禁心中有些嫉妒,脸上却还要不露分毫地盈盈浅笑。 “快来,用不了你多少功夫。都是世交。”杰瑞催促着,再次拿眼一扫,看到怯生生站在那儿跟朵小粉花似的莉迪亚,顿时明白了,随手一指道,“姬芙,你照顾一下。” “这下成了吧?倔丫头,岁数不大,操得心还不小。” “莉迪亚,你没问题吧?”玛奇却还要问道,一副如果莉迪亚说不行绝不会离开的架势。 “当然啦。”莉迪亚摆摆手,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玛奇你去吧,不用管我。”说着为了让她放心,转头又拈起一块曲奇,细白的贝齿干脆一咬。 玛奇点点头,到底转身跟着杰瑞·莫罗走了。 留下莉迪亚还站在摆满各类糕点小食的长桌旁,由姬芙东拉西扯地陪着闲聊。 她也只再拿了一块曲奇,就掸掸手不吃了。毕竟刚吃过晚餐,现在还不饿,吃东西嘛,只是为了避免嘴上闲着还要尬聊的尴尬罢了。 姬芙见她不吃了,便道:“莉迪亚,你要去跳舞吗?” 莉迪亚摇摇头。 “是因为库洛洛不在吗?没关系的,这种舞会大家都是自由交换舞伴的。我可以帮你介绍合适的舞伴……” “不用了,我不喜欢跳舞。”莉迪亚看着姬芙道,“谢谢你。” 莉迪亚的虹膜是极纯粹的黑色,和库洛洛一个颜色。罕见纯黑的眼睛让他们在定睛看人的时候都会显得有些莫测,也让他们多了几分相像,在很多时候会被当成有血缘的兄妹——姬芙得承认她曾经也这么错认过,在他们都还在保育所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确喜欢过库洛洛,如果说六岁的小女孩也懂得什么叫喜欢的话——或许只是因为那个双黑男孩从小就和别人都不一样。他更沉静,气质卓然,眼中似乎时时流露着冷静的思索,有一种他虽然瘦弱矮小但周围壮孩子也都要看他脸色的、令人莫名忌惮的气场。 也许,那时她只是憧憬强者,想要被他保护……像莉迪亚那样。 想要走进他们的圈子里,被接纳为一份子。 虽然她现在早已不再那般渴望,当年也终究没能做到——命运终究待她不薄,姬芙以为,虽然不像莉迪亚那样美满。她最终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保护者,找到了值得追随奉献一生的人,获得了自己的信仰。 是的,她接近库洛洛,接近侠客,接近幻影旅团,都只不过是为了襄助父亲,为了不让她的神明失望,为了完成她的使命罢了! 虽然,在姬芙最落魄不愿承认的时光里,她见过库洛洛势若疯狗地和别人打架;见过他面无表情地设下陷阱杀人,脸上还带着挖坑时的泥土;更见过他懒洋洋地躺在垃圾堆里,和莉迪亚互相依靠着像两条没骨头的小虫子。 也许他们彼此都并不在乎,但他们三人确确实实曾经分享过某段别人都再无法插足、久远到近乎秘密的童年经历。这使得他们在相处时会自然而然产生某种默契,为任何后来者所无法理解和替代。 莉迪亚已经忘记了,但姬芙却还保有着。 “那么,和我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吧。”姬芙朝着舞池的方向招了招手,就见礼裙色彩缤纷,七八个鲜妍亮丽的年轻女孩凑作一堆,有些拘谨又难掩好奇地,朝她们走过来。 “大家都对你很好奇呢。毕竟,”姬芙戴着长手套的手掩唇笑得优雅,“库洛洛在我们中的人气可是很高的。” 第158章 初露锋芒 能被姬芙在舞会上介绍给莉迪亚的,都是流星街数得着人家的女孩儿。年纪从十二三到十七八不等,穿着五颜六色的礼服,个个仪态端庄,眼神灵活,精心保养的娇嫩脸蛋上有着满满的胶原蛋白。 她们彼此相熟,又明显以姬芙马首是瞻。走到她们身边,将莉迪亚和姬芙围在中间,自然而然地更靠近姬芙那边,听她介绍:“这是莉迪亚,库洛洛从二区带来的朋友……” 她说起库洛洛时,并没有再加其他的前缀,显出别样的亲昵,也说明在这些女孩中间,对库洛洛并不需要更多的介绍—— “我们都看到啦!”和姬芙对视一眼,不等她彻底说完,一个高个儿卷发的女孩就脆声抢白道,“鲁西鲁今天的舞伴!他们一起跳了第一支舞……” “真令人羡慕!鲁西鲁先生今天也好英俊……”另一个稍胖的短发女孩羞涩地道,还没说完,就被她身边另一个黑发女孩在腰间掐了一下,顿时吃痛收声。 “你是从二区来的?二区什么地方?”黑发女孩接过话头,语气爽利地问。 “二区……难道是白夜盟的人?你姓什么?”又一个绿裙子的女孩问。 剩下三个女孩不曾说话,只拿眼睛挑剔地打量着莉迪亚,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病毒那样,嫌弃不已。 莉迪亚被她们围在中间,眉头微微一挑。 她没有回答任何一人的问题,眼神流转,与她们每个人探究的目光相触,那双纯黑如宝石的眼睛里却又似乎没留下任何一人的身影。 最后她看向姬芙。 “——现在,也是我们莫罗家族的贵客。”姬芙这才优雅、缓慢地把后半句介绍补完整。 蓄势待发的女孩儿们静了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最先开口的卷发女孩看向姬芙的眼神这样说。姬芙的回视锋利倨傲,又风轻云淡。 “很高兴认识你!”短发微胖的女孩率先发出友好讯号。 “欢迎来到十三区!”又一个之前不曾开口的女孩笑吟吟接上。 “你好!我叫莫丽,这是安迪,伊丽丝,妮可……”爽朗的黑发女孩依次介绍道。卷发是安迪,绿裙子是伊丽丝,微胖的叫妮可……介绍到最后一个时,她被尖利地打断了:“不要介绍我!” 之前用扇子遮脸的娇小女孩收起扇子,露出一张有些刻薄的俏脸,扬起下巴:“一个从二区出来的贱民,不配知道我们的名字!” “玛利亚!”黑发的莫丽赶紧呵斥她,其他女孩纷纷看向姬芙和莉迪亚,眼神透出观察。 莉迪亚神色不变,纯黑的眼眸还和之前一样,清澈无辜如孩童,带着些微的好奇打量着她们。 “玛利亚,你说这话,是要对我们莫罗家族的贵客不敬吗?”姬芙同样扬起下巴,气势比玛利亚高昂了百倍地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叫玛利亚的女孩收起扇子,匆匆拎起裙角行了个屈膝礼,弯下脖颈的动作十分优雅,“不敢对莫罗家族不敬。但这个二区来的贱民,恕我不耻与她同伍!” “住口!”姬芙轻喝一声,音调不高,却令娇小的玛利亚浑身一颤。“在我眼里,莉迪亚却比玛利亚你高贵多了。既然你这么想……恕我也不耻与你为伍。”红发美人慢条斯理地说完,歉疚安抚地看了莉迪亚一眼,又转头严厉地看向玛利亚:“现在,向莉迪亚道歉!然后滚出这里。” “玛利亚,你太过了!”其他女孩纷纷跟着责怪,“你快向姬芙小姐道歉!” “姬芙,玛利亚不是那个意思。”也有人轻声细语地拉着姬芙说情,“你知道的,玛利亚一向性子固执,快言快语,不是真的有意不敬……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一时莺声燕语,玛利亚站在原地脸色惨白,胸膛起伏。 莉迪亚置身旋涡中心,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看她们表演。 这些女孩子之间的勾心斗角……给她展示了另一个她不曾涉足的领域,光怪陆离,十分有趣。至于“贱种”之类的辱骂,在小山历练过的莉迪亚表示,这些大小姐果然都是斯文人儿! 词汇量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还匮乏! “都闭嘴!”一声尖利地叫声刺破了舞会的音乐。 从她们这个小圈子之外,舞厅周围的其他的人也纷纷看过来。 玛利亚受不住姬芙居高临下的冷漠逼视,和女孩们明里暗里的奚落挤兑,歇斯底里地爆发了:“你们受得了这种屈辱,我和你们不一样!” 她厌恶地扫过莉迪亚的脸,对上她亮如星子的眼眸,和依稀带笑的白皙脸庞,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刺眼的垃圾,像是她散发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般猛地掩住口鼻,倒退道:“看什么看?二区的贱种!谁知道她身上带着什么细菌!这样的人也配出现在我们中间——莫罗家族也不嫌脏!” 不顾其他女孩勃然色变,玛利亚脸色煞白,却兀自倨傲地高扬着头,不肯让眼中泪水落下:“不过是个玩物罢了,真难为姬芙你还能忍着恶心与她结交!我替你不耻!你们都不要脸,让祖上蒙羞!我要是你,我早一头撞死了!” 气喘吁吁地说完,再也不看她们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欲走。 “站住。” 一把带鞘的满天星拦住了玛利亚。 一直盈盈带笑,看着她们仿佛饶有兴致的莉迪亚沉下了脸,顿时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势。她摘了挂在腰间珍珠链子上的佩刀,连鞘横在玛利亚身前—— 后者对上她纯黑不见底的眼睛,竟不敢再迈步。被她的气势所摄,玛利亚浑身发冷,喝骂堵在嗓子眼里,瞪着她僵在原地。 “妹妹,留步。”莉迪亚又翘了翘嘴角,目光扫过站在后面的姬芙,姬芙竟被她这一眼扫得后背略微发麻。她面上端住,正要开口缓颊,莉迪亚已经继续了下去。 玛利亚个头是这群女孩中最娇小的,莉迪亚也比她高了半头,此时拦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俯视着玛利亚,用镶满宝石的满天星刀鞘,拍了拍她的脸。 她的动作很轻,玛利亚却因为强烈的羞辱意味而目眦欲裂。 “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帅……”性格有点脱线的妮可看着莉迪亚的动作,对朋友小声说,又立刻被狠狠掐了。 莉迪亚没有笑,但也不算严肃——这对她还算不上需要认真的事。那双桃花眼既不曾因遮掩杀意而雾蒙蒙垂落,就明亮天然写满一段风流。 “我怎么听着不太对。” 她用刀鞘挑起玛利亚的脸,盯着她的眼睛,慢悠悠道,“你骂我没关系。可你瞧不起从二区来的人?库洛洛他们也是从二区来的——你也瞧不起他们?” “是瞧不起我们全部?” 玛利亚虽然性格激烈,但也只是家族娇养的小姑娘,连十三区都不曾出过,哪里见过这等架势?莉迪亚的刀还没出鞘,她已被吓破了胆,双腿战战,被迫抬着头看她,眼神恐惧,慌乱着想开口。 “好孩子不可以说谎。” 莉迪亚含笑提醒她,眼眸深处却绽着刀光般的杀意。 她真的敢、她真的会杀了我——玛利亚整个人被这股恐惧兜头盖住了。她呜地崩溃哭了出来:“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都是爸爸在家说的!我只是学了学,呜呜,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 被吓破了胆的小姑娘不顾形象地哭得哆嗦,涕泗横流。 果然。莉迪亚心中叹息,她垂眸看着丑态毕露的玛利亚,表情兴味索然,心中却像有一簇火焰,点燃起真正的杀意。 十几岁温室里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她会有这样偏激、根深蒂固的偏见,自然是家里的大人耳濡目染传给她的。瞧不起外来户吗? “放开她!” 几个男人从她身后大步走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怒喝先到。 “爸爸!哥哥!救我——唔!” 玛利亚看到来人,如见救星,眼睛顿时亮了,大哭着求救。话还没说完,被莉迪亚刀鞘横扫,狠狠抽在脸上,整个人斜飞出去! “找死!”差一步赶到的中年男人见状勃然大怒,再也顾不得风度,狠狠一拳砸向莉迪亚后脑。 “小妹!”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的年轻男人快步跑到旁边,将倒在地上的玛利亚扶起。 莉迪亚听着耳侧袭来的劲风,刀仍不出鞘,只身形微晃向侧面退了半步,没握刀的左手伸向肩头,反手精准地扣住了对方出拳的手腕,借力一拽! 整个人像轻盈的燕子,裙摆如纷飞绽开的莲瓣。 她飞身而起,马丁靴狠狠踩在那男人的正脸上! 从背后偷袭不成反被重创的中年男人被一脚踹飞,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滑出老远,砸倒了那里一张摆满食物的长桌。 桌上的餐具哗啦啦碎了满地,闹出不小声响。 莉迪亚轻巧落地。裙摆起落间,能看到她在蓬松的礼裙之下还穿了安全裤。很有先见之明。 不过现在可没人顾得上这个。 “父亲!”“爸爸!” 旁边刚把玛利亚从地上扶起来的两兄妹失声叫道。 莉迪亚没有留手,不过对方也不是完全的软柿子,没死,但鼻骨折断毁个容是免不了了。 “哥!怎、怎么办?” 玛利亚狼狈地跌坐在地,脸上被莉迪亚刀鞘抽过的地方逐渐肿起一条红印,慌乱地拽着身边的年轻男人问。 “你、你怎么敢在这种地方、对我们部东思家族的人动手?”玛利亚的哥哥明显也慌乱了片刻,这才匆匆把父亲从地上扶起来,还没站直就厉声质问莉迪亚。 周围也逐渐聚集了不少人—— 大半场舞会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十三区的贵族们彼此低语,都在问,是谁敢在莫罗家族耀武扬威的舞会上动了手。 “既然人齐了,我就说一说我的规矩。” 莉迪亚手抚刀鞘,站在众人目光焦点,语气平平淡淡,清晰又狂妄。 “你们心里怎么想,背后怎么骂,我管不着。但是,当面惹我不高兴,就得付出代价。” “看不起库洛洛和幻影旅团的人,就会让我不高兴。” 她抬眼扫视一圈,其实谁也没真正看进眼中,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所以,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相处里,能够对彼此保有最基本的尊重。” “谢谢配合!” 像一场即兴演出结束,站在舞厅一隅,却俨然把这里变成聚光灯下中心的粉裙女孩说完,低下头重新把珠光宝气的白色弯刀挂回了腰链上,懒洋洋地拍了拍手,又露出像最开始那样羞涩、腼腆、乖巧的微笑: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大家散了吧。” 理所当然,没人散去。 莉迪亚的余光扫过彼此搀扶着、满脸愤怒屈辱的玛利亚和她的父兄。“哦对了,这只是场小意外。还请东道主、姬芙小姐出面解释一下。” 那双姣美风流、纯黑清澈的眼睛直直看过来,姬芙心中一寒。略犹豫了几秒,她下了决断,到底还是站出来,长袖善舞地打起了圆场—— 借刀杀人?莉迪亚心里不是没有数。 可偏偏是这口气她忍不了,只好让他们知晓她的逆鳞了。 她本想安安分分地来,可偏要让她一鸣惊人,嘿,那也没什么所谓。 第159章 不负好韶光 这里发生的小插曲,库洛洛并不知道。 等他和其他大佬们从谈事情的小厅里出来,就看到莉迪亚独自一人坐在舞池旁的长型皮沙发上,周围几米都没有人,远远地却有不少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她那里打量。 虽然形单影只,对比舞池中的成双成对,莉迪亚却并不显得凄凉。她不够优雅地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前方翩翩起舞的一对对男女,自成隔绝的气场,像百无聊赖的神祇投来闲散而冷漠的注视。 只有别人战战兢兢关注着她的份儿,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派克注意到他们散场了,走过来将刚才发生的事小声告诉库洛洛。 库洛洛听着,眼神瞥过另一边,侠客拉着姬芙在廊柱下低语。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姬芙想要甩开侠客钳住她的手。 “怎么不一样?”侠客脸上笑嘻嘻地,动作却很强硬,“让莉迪亚做恶人,把碍事却不敢跳出来的家族彻底铲除,姬芙小姐还是顾全大局的好形象,不是很好吗?” 姬芙咬牙,看着侠客金发碧眼的灿烂脸庞,没敢说是因为刚才莉迪亚的气势隐隐压过了她——何止!原本应该大闹一场搅局到不可收拾的人却硬生生镇住了全场,反倒把她衬得像个专门为王者清扫残局的女官! 侠客多么伶俐,碧眼一转就看出了姬芙的不甘。不过这就不是他会管的事了:大面上稳住局面就得了,至于女孩子之间互相别苗头的小心思,总不能真指望他帮着姬芙一定要赢过莉迪亚吧? “你啊,”他踮起脚,捏了捏姬芙吹弹可破的粉颊,“别成天像个斗鸡似的,也要看清楚自己所站的位置啊。” 他早就说过,莉迪亚从来不是姬芙的“对手”。要说姬芙心比天高,莉迪亚才是真正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家伙——她眼里又何曾有过这些人呢? 眼看姬芙眉毛一竖,还有话想说,侠客却推着她转了半圈,提醒:“哎,库洛洛看过来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姬芙霎时消停下来。她敢对侠客娇蛮撒泼,却在库洛洛那双不惊波澜、黑不见底的眸子里,像只被吓炸了毛,一动也不敢动的猫。 姬芙畏惧库洛洛的理由,和那些宾客方才被莉迪亚镇住的理由,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侠客拿出手机按了两下,轻快地道,“闹到库洛洛出手解决的话,局面可就对你不利了。” 何况交给他的任务如果搞砸了,侠客心里的小人儿吐了吐舌头,库洛洛怕是要连他一起收拾! “姬芙,你不会想要给我惹麻烦的吧?”他笑吟吟地问。 姬芙近距离看进那双乍一看烂漫,细看却诡谲的碧眸,不觉打了个寒战。 就算是侠客,其实也是她惹不起的人呐! 说起来,倒也不是完全没人敢上前和莉迪亚搭话。 流星街大长老的孙子,兰绮斯·瓦特雅迪卡就在舞会气氛最僵硬的时候,走到莉迪亚面前和她叙旧。 如果是莉迪亚周围是冰封万里的视线汇聚点,那么兰绮斯的周围,就是春暖花开的视线汇聚点——他那压倒性的、有如神迹般令人心神失守的美貌,不啻于另一种层面上的暴力。 “欢迎回来,莉迪亚。” 银发如月之辉,蓝眸如海之魄的俊美青年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完全没看见旁边碎了满地的杯盘,仿佛这里刚才不曾发生一起令宾客骇然的斗殴,只态度亲切地和面前黑发垂肩,粉裙楚楚的女孩打了个招呼,一如故友重逢。 他打破了僵局。身为大长老独孙的特殊地位,兰绮斯的登场使得降至冰点的舞会现场气氛逐渐回升。从这个角度讲,莉迪亚心里是感谢他的。 “不止我是否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 兰绮斯彬彬有礼地问。 他注视着莉迪亚的目光温和却不带一丝昵狎,显示这完全是一次出于礼貌和善意的邀请,青年在用符合这场舞会的方式表达他的态度——站莉迪亚的态度、站幻影旅团的态度。 在如同传说月光之森精灵般的美貌加成下,即使连莉迪亚也油然而生一种感觉,不忍心也不应该拒绝他的邀请。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作小小地搓了搓薄纱的裙摆。拿刀鞘抽人、抬脚踹断别人鼻梁都没有一丝犹豫的莉迪亚,这时候真切感觉自己的社恐又泛了上来。 “抱歉,我不是很喜欢跳舞。”她有些笨拙地解释,直视他的眼睛,竭力表达自己的真诚,语气干巴巴地,白玉似的脸颊却渐渐漫上了一层绯红。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哪个女孩能在兰绮斯专注的目光里而不脸红。莉迪亚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但她仍然拒绝得十分干脆——碍于情面而勉强自己?莉迪亚的程序中没有这个选项。 兰绮斯也并不介意。莉迪亚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她和库洛洛,还有幻影旅团的其他人,如同闯入十三区这座奢靡城市的野兽,浑身有着未曾磨灭的野性——这让他们显得粗暴、凶狠、格格不入,但也很美,充满着勃勃生机。 那是源自灵魂的美丽,为腐朽的城市带来旷野的吐息。 兰绮斯拥有着配得上他外表力量的心性。 “别介意,是我唐突了。” 没有让莉迪亚更加局促,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和她说起寄养在瓦特雅迪卡家的六耳沙狐吱吱,说起他们共同认识的可爱女仆小滴,说到那把他赠予给莉迪亚的满天星,又说到十三区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他们说了很久,比一支舞的时间要长,直到第二支舞曲接近尾声,派克和侠客姗姗来迟,兰绮斯才自然地结束谈话,顺便邀请她再次到家中做客。 “嗯,我会去把吱吱接回来的。谢谢你啦,兰绮斯。” 莉迪亚笑着道谢。她一回头,便对上同伴的面孔,没有机会感到冷落。 “库洛洛~” 看到穿西装的少年向她走来,莉迪亚从沙发上跳下来,迎着他快走两步,直到落入他怀里。 兰绮斯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人,莉迪亚不否认自己对他很有好感,但那份好感既像是对大自然美景的欣赏,又包含了对他体贴善意的感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怀抱是她看到了就想要扑进去的。 而库洛洛也总会张开手臂接住她。 “觉得无聊吗?” “你的事办完了?” 他们同时道。 “我想你了。” “我们偷跑吧。” “……” 对上彼此的眼睛,他们约好了似地笑起来。 “我们先走没事吗?”莉迪亚沿着他的袖子缠住他的手指,想着库洛洛提出的建议问。 “没事。不是觉得无聊吗?”库洛洛与她十指交扣,提也不提之前的冲突,语气放松,“正好我也是。我们提前溜走吧。” “好啊!”莉迪亚半靠着他,恨不得整个人挂到他身上。这半点也不端庄,但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遵循自己的心意。 至于他人的目光?那根本毫不重要。 “等我给飞坦打个电话,让他来跟我们汇合。”库洛洛揽着他心尖上的女孩道。 还没到午夜,莉迪亚和库洛洛像不务正业的辛德瑞拉,手拉着手从衣香鬓影的舞会上溜了出来。 一路穿过莫罗宅邸广阔的庭院,修剪整齐的草坪和静默的雕塑,穿梭其间的探照灯,除了零星的侍者,就只剩下夏天喧嚣的蝉鸣,和空气中那份在流星街分外奢侈的草木清香。 飞坦在莫罗宅邸的外墙上等他们。 他坐在高高的砖墙上,双手各拿着两根烤肠。 “好香!” “给你们的,没加辣。” 莉迪亚和库洛洛同样毫不费力地蹿上了墙头,三人并肩坐着,飞坦把两根烤肠交给库洛洛。 “快给我尝尝——”莉迪亚急着催促,库洛洛把烤肠递到她嘴边,“啊呜!好吃!”她咀嚼得腮帮子鼓起,眉飞色舞。 “谢了,飞坦。” “看在莉迪亚的份上。不然谁给你送外卖?” 没揭穿飞坦的嘴硬,库洛洛把烤肠给莉迪亚自己拿着,腾出手来将她肩膀揽进怀里,挡住从背后吹来的夜风,也咬了一截烤肠。 他们面前是空阔庭院,远处的莫罗宅邸隐约传来舞会的音乐,灯光从一排排的落地窗中透出来,隐约可见翩然起舞的人影。 “嘻嘻嘻,我们等会儿去哪儿玩?!” 吃完了烤肠,莉迪亚兴奋地问。 库洛洛:“你想去哪儿?” “兰绮斯和我说了好多十三区好玩的地方!能淘金的古董店,魔兽和猫的咖啡馆,还有赌场!” “跟我来吧,我们去个他肯定没跟你说过的。”库洛洛说着,从高墙上跃下,落到马路边。 “是哪里?”莉迪亚紧随其后,满眼期待。 “黄金台。” 库洛洛揭晓谜底,换得飞坦一声嗤笑。 黄金台,十三区最著名的风月场所,兰绮斯当然不好和莉迪亚讲。 和莉迪亚想象中的红灯区不同,黄金台坐落在十三区最繁华的地段,从外表看却和普通的大楼没什么区别。大概八层左右高,外墙是朴素而和街道统一的灰色石砖,旋转大门气派却也低调。 门口的迎宾小姐也穿戴整齐,妆容清淡,面目倒颇为秀气。直到乘坐黄铜和大理石装饰的豪华电梯上了三楼,扑面而来的绚彩灯光才给了莉迪亚“应该是这样”的色气感觉。 黄金台的三楼是酒吧,四周卡座靠昏暗灯光营造出幽静氛围,不远处的舞台上有乐队在演奏。莉迪亚好奇地四处张望,发现整座厅堂极大,通过雕塑、酒柜、灯光和舞台隔开,中间有个圆形的下沉式舞池,另一边则有些隐约的喧嚣玩闹声传来,更接近她印象中的夜店。 这边则是雅座。他们跟着侍者,随便来到一处半封闭的环形卡座中坐下。绒面的座椅干净而柔软,沙发靠背很高,与相邻的客人隔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她斜向上看,能看到四层的栏杆,有些人会端着酒杯靠在栏杆上向下俯瞰着闲聊。 “为什么来这里?”她看着库洛洛熟门熟路地点好了饮料和吃食,眨了眨眼睛问。这一层看上去就是很正常的酒吧,她以为艳名远播的黄金台会更……刺激一点? 刚才电梯里的电梯员明明询问过,这里不同楼层有不同的功能。 “因为我只来过这里。” 库洛洛坦然地答道,打发走了侍者,顺手把酒水单递给了她,“你可以慢慢看。他们的菜单后面有全部的服务。看你喜欢哪一个。” 莉迪亚接过那本装订精美、厚厚的簿子翻了起来。前面的还比较正常,各类常见的娱乐项目都有,设施相当齐全,再往后就……她的脸红了起来,腾地把这里的菜单合上,在桌子底下踹了下库洛洛的脚,忽然恼羞成怒起来:“你总不能真是带我来嫖的吧?” 库洛洛无辜被踹,那双圆得犯规的眼睛看了她两秒,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当然不可能。这里还有别的玩意——这个时间点,十三区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还有赌场。”飞坦不怀好意地提醒他。赌场就叫“赌场”,但当然不只是赌,还包括角斗等一系列更加血腥残暴的活动,和黄金台并列为流星街娱乐业的两极。比起走高端路线的黄金台,那里要混乱得多。 “赌场你更不会喜欢的。”库洛洛看着莉迪亚道,“而且,不是你要来黄金台的吗?”他提醒。 莉迪亚撅了噘嘴。“我知道。”她从宽大的沙发上挪了挪,一直挪进库洛洛怀里贴着他,“我只是有点……忽然有点不喜欢这里。我想起里拉。” 库洛洛似乎叹了口气——少年还略显单薄的胸膛往下垮了点,就势把挨过来的莉迪亚箍住,泄愤似地晃了晃,在她头顶上隐带磨牙地抱怨:“你怎么这么爱撒娇?” 他们的酒水上来了,飞坦把爆米花嚼得咯吱咯吱响,看着他们耍宝——这一幕甜得腻牙的偶像剧可真是久违了。 “谁撒娇了?”莉迪亚想起故去的朋友,正觉得压抑,被他这么一说觉得很不庄重,不高兴地推开了他站起来,“我和你说正经的。” 都怪你,她实在憋得慌,忍不住想这么说,把令她难过的里拉的死推到“罪魁祸首”库洛洛头上,却在开口的前一秒,抬眼看到他的脸。 为营造灯下看美人效果,卡座看似昏暗的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暧昧的光影勾勒渲染了线条——少年的骨相俊美,挑不出半点瑕疵,鼻梁极挺,侧脸到下颌的轮廓精致利落得如同艺术品,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入她的视野。 莉迪亚娇蛮的责怪突然卡了壳。就像她想过的那样,怎么忍心责怪这样的库洛洛一分一毫? “我要喝酒!”她倒抽一口气,暗自咬牙,转头拍了拍桌子,“喝了酒,我要砸场子!” 转而把怒火发泄到里拉出身的黄金台上。 莉迪亚准备借酒浇愁,发下“要砸场子”的豪言壮语,库洛洛和飞坦就在旁边听着。 他们都见识过莉迪亚脾气最不受控制的时候,这又算得了什么?就算她真要砸了黄金台的场子,他们也只会帮忙。 何况都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砸场子这种事,莉迪亚就算喝醉了只怕也做不出来——她实际上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虽然只讲她自己的“道理”。 飞坦是只管看戏的,库洛洛还要负责哄人,但哄也哄得很具库洛洛特色:“你要喝酒吗?倒也可以,我和飞坦都在,正好能让你试试酒量。” 他根本只抓住了莉迪亚前半句,也是唯一切实可行的豪言,“酒量需要试,抗药性也需要。我在十三区学到的一个经验是,抗药性、抗毒性都可以提前培养,这个很有必要。” “我知道。”莉迪亚逐渐听进去,等他说完,又重新坐了下来。就这么轻易地哄好了! “小山也教这个?” “那倒不是。我们只学了分辨和使用毒药。抗毒性的养成可是个慢功夫,而且这个应该需要很高的成本吧?不同的毒药配比、怎么循序渐进地控制剂量,不造成永久伤害,也需要很细致的观测和深厚底蕴才行。”莉迪亚坐在那儿,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讨论,“我是听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小揍敌客说的。糜稽,你知道的。揍敌客家从小就进行抗毒训练,别看他才六岁,但已经对毒药很有研究。” 这还要从莉迪亚送给了糜稽一颗糖豆说起——小杀手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就吃,莉迪亚反倒奇怪,问他难道不担心她下毒吗?却被狠狠嘲笑后,科普了揍敌客家先进高深的抗毒训练。 “哇,我当时叹为观止。”她摊摊手,有些羡慕又有些感慨地道,“大家族,和我们野路子的差距就是在这些地方……听说揍敌客家还有刑讯训练!” 她只是想想就觉得残忍,手里比划:“那么小的孩子,就吊起来打,听说长大了还有电刑、各种刑讯!真是狠心。”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也只有这样狠心,才能让孩子最大可能地活下来吧。” 毕竟杀手家族说得再好听,干得也是刀口舔血的生意呀。都是家族子弟拿命去搏来的名声。家里人在训练时狠下心来,至少不会像敌人那样要了性命。 “但也真是……惨。大家都不容易。”她最后总结。 “刑讯训练?”库洛洛若有所思,看了眼飞坦。 “我不干。”飞坦看了眼撑着下巴趴在桌上的莉迪亚,断然拒绝。后者视线收回来,在他们两人之间一溜,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库洛洛看着她道,“我们倒是不需要刑讯训练。倒是你……” 莉迪亚有点冷地打了个冷战。 “算了吧。” 库洛洛想想也觉得难以忍受——他们已不存在心肠能不能狠的问题,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但莉迪亚实在是不一样……她那么娇气,又那么脆弱。像豆腐一样,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就算是给她做了刑讯训练,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做不到像敌人那般狠厉不顾后果地彻底破坏的话,根本就毫无效果。没有意义。 “算了,”看着她干净的脸和眼神,库洛洛把她抱进怀里,爱惜地摸了摸:“如果真的倒霉落在了敌人手里,就痛快求饶吧。像你擅长做的那样。” 我多么希望敌人也会像我这般怜爱你、不舍得伤害你……但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那些事——那些他们同样对敌人做过的习以为常的事——只是想像会发生在她的身上,都觉得想要毁天灭地那般的难以忍受。 “喝酒吧。我陪你一起。”他放开她,伸手去勾菜单,“至少酒量还是要测一下的。” 莉迪亚乖乖坐在他温暖的怀里,还蹭了蹭,这会儿眨眨眼,狐疑地看着他,“哈,你不会想要酒后乱性吧?”话没说完,她自己已经撑不住露出笑来。 “你都在想些什么?我倒是想!”库洛洛愤愤地在她嫩生生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莉迪亚咯咯笑起来。 两只菜鸡互啄。飞坦啜着酒心里想。 第160章 酒后吐真言 他们点的酒被放在银盘子里端上来。 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几种,玻璃杯折射着迷离灯光,绚丽多彩。 “先尝这几种。”库洛洛把其中几杯拿到莉迪亚面前。煞是好看的几种,一杯剔透湛蓝,一杯呈现出朝霞般的渐变色,一杯透明加薄荷如同冰雪碧,一杯像温润的红茶、中间浸泡着一块圆形冰块。 “最常见的。”他说,“觉得难受就不要喝了。” 莉迪亚拿了那杯她觉得最漂亮的湛蓝色,细指托着三角形的鸡尾酒杯,端详着轻轻摇晃了一下,闻了闻后用舌尖轻轻蘸了下,她抬起头:“里面加了东西?” “一点点致.幻剂。”库洛洛和飞坦对视一眼,莉迪亚的表现令他们有些意外的惊喜。“微量,对身体无害。尝一口,记住这种感觉。” 莉迪亚咽了一口。 冰凉的饮品带着酒精特有的辣,如同一团小小的火焰一路从喉咙里滑下去,与此同时腾起一股云彩,通过鼻腔直升入大脑——她感觉头皮微微炸开了,眼前仿佛看到了天堂,或是其他什么仙境……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她只喝了一口就不肯再喝了。“这真的不是毒.品之类的吗?”那双形状姣美的眼睛此时眼角微红,黑如点漆的瞳仁上荡漾着水泽,像宝石沉在清澈的溪底。 “不是,没有成瘾性。”库洛洛回答,“但如果产生依赖性的话,就是。” “我不要喝了。”莉迪亚皱着眉把那杯酒推开,“不喜欢那种感觉。” 令人无法自控。 没有了安全感,再极乐的天堂,也是鬼蜮。 库洛洛笑了,“那很好。”他拿过渐变色的那杯抿了一小口,暖红的色调如同一轮朝阳在酒杯中冉冉升起。“喝这个吧,里面没加东西……” 莉迪亚嘴里还残留着几分辣意,抓过他手中的那杯看起来就甜甜的饮料,先喝了一大口,库洛洛的话这才说完:“……但是度数有点高。” 莉迪亚眨了眨眼,一股比之前还刺激的辣意瞬间逼出了她眼底的眼泪,两颊腾地红了起来,如同火烧,和她手中模拟日出情景的鸡尾酒交相辉映。 “你怎么不早说?!”她愤怒地抹了把眼泪。 “我怎么知道你急吼吼,”库洛洛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掌下的肌肤已经变成了粉红。“你不至于是个一杯倒吧?之前不是很警觉吗?” “因为是库洛洛啊!”她大声叫道。被辣得难受,委屈地又抹了把眼泪。“你不是尝过了么……骗子!” “我只是确认一下度数有没有按我要求的来调。”库洛洛解释道,双手交叠趴在桌上侧头观察着莉迪亚,后者明显被酒精弄得有些上头——正涨红着脸不停地抱怨他坑人,眼神也有些发飘。 这酒量,是真的不行。 “好吧,是我的错。”库洛洛说着,伸手拿过第三杯酒,透明色的莫吉托,手掌罩住杯口拉过来,塞到她手中,“这个我保证不辣了。” 莉迪亚眨着被泪水沾湿的睫毛,气鼓鼓地把那杯酒送到嘴边——库洛洛紧盯着她的动作,随时准备把她拉住,如果这个小醉鬼还准备一口闷的话。 所幸这回莉迪亚长了教训,照旧先晃了晃酒杯,凑到嘴边嗅了嗅,然后啜一小口,“嘭!” 她猛地把酒杯墩回了桌面上,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砸出一声脆响,一只手臂伸直握着酒杯,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僵硬了片刻。 “库洛洛!你居然在我酒里下毒!” 从极静到极动,她陡然爆发,转头骂他——又忙不迭抓过餐巾,“呸呸!”把舌尖沾到的苦涩液体吐了出去。 库洛洛看着她的倒霉样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莉迪亚怒火中烧,一把抄起桌上被下了药的透明鸡尾酒,朝他嘴边灌过去,“你喝!你喝!” 库洛洛一边躲一边笑,摆手道,“这个真不行!喝了会死人的。” “那你还给我喝!”莉迪亚气得想尖叫。 “你不是没喝么……我错了我错了,乖。”库洛洛一手拿走酒杯,另一只手揽住整个人跪直到沙发上探过来的莉迪亚,“我想看看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能保持警觉。” “那也不行!”莉迪亚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她直身跪在库洛洛身边的沙发上,比他还高了一头,双手按住少年的肩膀,“你给我下毒!你、你就不行!”她语无伦次地说道。 领会到她介意的点,感觉到撑在肩头的那双手有点细微的颤抖——哪怕不确定她是因为酒精的影响还是真的伤心了,库洛洛都不禁有点后悔。 “抱歉。”他再次道,仰头对上她水润泛红的眼睛,“虽然哪怕是我递给你的东西也要保持警觉,但是,我不会再给你下药了,这是最后一次。” 莉迪亚抽了抽鼻子,和他对视了几秒,软下腰靠进他的怀里。“你保证。”她低声强调。 “我保证。”库洛洛道。 “信任是很脆弱的东西,”莉迪亚低着头靠着库洛洛胸膛,没有看他的眼睛,“那也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别伤害它,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可能。” “库洛洛对我最重要了。”她细小的声音在她的脖颈和他的胸膛组成的这个幽暗小角落里回荡,喃喃又认真的语气,“……不想失去他。” 库洛洛被她靠着,几根秀发扫过白皙的下颌。他眨了眨眼,把桌上第四杯浸着冰块的酒拿过来一饮而尽。那杯是干净的,只是高纯度的烈酒。 “我也是。” 还穿着西装的少年低着头轻声回答,一手松松地揽着她。 围观的飞坦在心里搜罗了一下记忆,发现这是他见过库洛洛脸上出现过的最柔和的表情。啧。 他招了招手,让黄金台的侍者给他拿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来。 “喂,莉迪亚?” 怀里的少女半天没有反应,安静得仿佛睡去,库洛洛推了推她,有点莫名其妙地不爽,“你真的喝醉了?” 莉迪亚慢半拍地抬头对上他眼睛,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我没喝醉。” 库洛洛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捏了捏她还粉红发烫的脸,“你这个酒量,最好一滴酒都不要沾。” 也就比酒精过敏稍微好一点吧。毕竟是特调酒,估计啤酒还是能喝几杯的…… “我也不喜欢喝。”莉迪亚听清他说什么,语气软软委屈地说,“辣。” “好吧。”库洛洛答应着,起身从放在银色托盘上的一堆酒杯中,拿出一个格外小巧的,里面盛着柠檬黄色、类似于糖浆的粘稠液体。 “喝这个,解酒的。”他递到她唇边。 莉迪亚抬睫看了他一眼,撅起嘴嘬了一口。稍微等了两秒,然后被他把一整杯都喂了下去。 那是一种浓稠的果汁,刚喝进去甜得腻人,转到口腔里却变得极酸。莉迪亚迅速皱起脸,“好酸……” 话还没说完,从喉咙流下去的果汁又转眼变得极凉,像加了大量薄荷,凉得人一个激灵,被酒精加烫的神经和脸颊都仿佛被降了温。 “这是吉乐果汁,专门解酒用的。”库洛洛道。 真是狡猾的一种果汁,专骗醉鬼——入口那么甜,谁知道转眼又酸又凉,提神效果一级棒! 莉迪亚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 不过酒精造成的亢奋像一群小精灵,仍然活跃在她的脑海里。 要知道,所谓酒精壮胆,就是指这种亢奋状态会让人们说出一些平时清醒状态下难以说出口的话语。比如—— “库洛洛,这里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你。” 莉迪亚转头对准他,口齿清晰地道。“我能看出来,她们都想和你跳舞,想攀上你……要是能联姻就最好了,或者做个情人也不错。” 最后这句说得明显有点咬牙切齿。 库洛洛感觉刚才喝的那杯烈酒,酒精正在迅速地变成汗气从毛孔里蒸发。旁边打游戏的声音都暂停了,他能感觉到飞坦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那只是她们的想法。”库洛洛神色不变,非常的冷漠。“与我无关。” 虚荣、色.欲、野心……他不会成为任何人得到这些的工具。 “我当然知道。”莉迪亚断然肯定,“她们当然不配。只不过……”她清澈的眼眸凝视着他,“她们看到了库洛洛的优秀。而她们不知道,库洛洛比她们看到的还要好上千千万万倍!” 库洛洛温软到近乎无奈,“只有你才会这么想。” 少年从不妄自菲薄,对自己的本性、实力、所处的位置都有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莉迪亚说的那么好——贪婪、残忍、不择手段、不够强大,更无所谓善良。他心知肚明,就算是在飞坦这些同伴的心中,库洛洛也绝对算不上好人。 大概有天壤之别吧。 他都能想象那些家伙拍着腿的癫狂大笑:“别开玩笑了,库洛洛是个好人?”接着是爆发的杀气:“与其死在别人手上,不如我先杀了你吧,团长。” 所以——分明是被墨水浇透、浸满了污泥、洗也洗不干净的纯黑。 就算是那些女人……表面上被他的外表和实力吸引,想入非非地做着美梦,却没人敢真正肆无忌惮地靠近,不正是因为她们知道他有多危险么?那本质上仍是畏惧,而非爱慕。 也就只有莉迪亚,他唯独待她不同,而她又满心偏爱,看他的滤镜大概有几百米那么厚,才会觉得他无处不好。 库洛洛想远的时候,莉迪亚还在继续说下去: “——这样好的库洛洛,不想让给别人。” “想要和库洛洛一直在一起。” “没有别人。” 从这里可以看出莉迪亚确实是喝醉了,吉乐果汁也没能让她完全清醒过来。这样的直抒胸臆,袒露无遗,清醒时绝不会有。 “本来就没有别人。”库洛洛无奈地说。 “我知道。”莉迪亚倾身抱住他的腰,脸贴近胸膛,“不是现在,是以后。” “库洛洛这样好,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可唯独是我,”她的语气有些气馁道,“唯独是这样不够好的我,想要一直霸占你。不想让给更完美的女孩子。” “库洛洛也不要喜欢她们,好不好?” 这样自私的心情,迫切如火焰燃烧在胸膛的占有渴望。 不该说出口的,不想让他知道。 可太想要一个答案。 于是心成了失重状态,要由别人来决定是坠落还是继续飘浮。 “……本来就不可能有喜欢这种事。” 库洛洛花了点时间消化她的话,理清那些胆怯细微的心情,然后用手掌插.入她脑后的头发。 少年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面无表情,眼神阴暗,是她所不熟悉,却属于库洛洛最真实、最底层的情绪。他绝非善类。 “莉迪亚,喜欢一个人这种情绪,我没有。”怀里的人想要动弹,被他按住,继续用这样近乎空洞的平稳语气叙述道:“如果你指的喜欢是想要接近、想要得到,抱着正面善意的心态去接触,并从中感到快乐……这样的心情的话,我恐怕没法对人类产生。” 人类,他说人类。 莉迪亚只是听他的声音就感觉不寒而栗。她知道库洛洛是认真的,他不可能也没必要撒这种谎来安抚她,库洛洛不是那种人,但这种诚实在此刻令她感到遍体生寒。 你知道那种寒潮突然降临,雏鸟从翅膀根部的绒羽开始冻结成冰的感觉吗?就是莉迪亚此刻了。 “怎么会?”她着急忙慌地反驳他,撑起身看进他的眼睛:“库洛洛喜欢我呀!” 她说得肯定,急于论证——你看,库洛洛在这方面并没有失能。他很正常! “我想是的。但是……”库洛洛看着她焦灼的眼睛,把“这是你教给我的”这句话咽了下去。虽然他确实对莉迪亚具备上述所说的那种感情,但在库洛洛看来,那更像是因为在从小到大的相处中,莉迪亚所表现出的她需要被对待的那种方式,长期里定义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换言之,库洛洛认为,那是他为了适应她而被训练培养的结果。 并不是虚假,而是一种被她养成、唯独对她产生的条件反射,一种特有的思维和情感模式,无法被代换到其他人身上。 “……”库洛洛觉得这没什么,但莉迪亚看上去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瞧,他原本对于别人的情绪都缺乏感知力,唯独对莉迪亚的情绪敏感。 对普通人来说这大概就是在乎了,库洛洛也不否认,但他更愿意把这看作一种习得的能力,需要一个学习的过程。 因为他似乎天然并不具备。 而如果把过去弱小、艰难的十年看作这种习得所需要的周期,显然,这样的机会未来再不会有。所以库洛洛理智地认为他再也不会对任何后来者产生他对莉迪亚这样的感情——姑且将它定义为喜欢——他认为完全没有问题。 他也不觉得这种情感的缺失是一种损失。 但莉迪亚恐怕不这么认为。 库洛洛决定换一种说法。“抱歉,我可能说得太绝对了。我的意思是说,我天生很难对别人产生感情。想让我产生喜欢这种情绪——你说的 ‘喜欢’和喜欢一本书的概念不一样,对吧?要更深刻一些,能够反过来影响我的情绪,像我对你这种——需要很漫长的酝酿过程。太过漫长,以至于我理智判断,几乎不可能产生。” 事实上是根本不可能。毕竟十四岁的库洛洛,再也不可能回到四岁那年的弱小。 莉迪亚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原本灼灼的担心变成了迷茫。 她成功地被库洛洛绕晕了。 库洛洛身体前倾,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用一种温柔到仿佛动情的低沉语气说,“如果要形容的话,你可以理解为——” “我是一块坚冰,唯独能被你融化。” “所以喜欢上别人什么的,这种事情,莉迪亚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他最后用那种惯常下结论的语气,笃定地总结。 莉迪亚晕陶陶的。她看上去像又被灌下了好几杯烈酒,脸蛋热腾腾地,整个人恍惚飘在云端,完全忘记了片刻之前想说的话。 库洛洛成功地糊弄了过去。 呵,说得那么绕,不就是情感缺失。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飞坦打着游戏,冷漠地想。 随身携带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简短地说:“在三楼,这边。” 第161章 福珀斯 “库洛洛,你们在这里啊,叫我好找。” 芬克斯好不容易就着清吧昏暗的灯光,辨认出坐在角落里库洛洛和飞坦,走过来撑着飞坦身后的沙发背,和好久不见的同伴打招呼—— “咦?飞坦,你怎么不找个女……哦,是莉迪亚啊。哈哈哈。” 他这才看清从库洛洛怀里抬起头的竟然是莉迪亚,对着团长黑玻璃似的眼睛,刹住话音干笑了两声。 什么嘛,还以为库洛洛终于开窍了呢! “嗨,芬克斯。” 莉迪亚没觉出他的误会,蜷着腿靠在库洛洛身边,犹带着酒精的晕红,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认出来人。 芬克斯一时竟不敢再看她的脸,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团长,我归队了。”留着金色板寸的高大青年看向库洛洛,一旦稍微端正了嬉笑的脸色,顿时露出满满的凶煞之气。 库洛洛对他举杯,“欢迎。” 芬克斯走进卡座,一屁股坐在沙发的最边缘。飞坦起身挪到库洛洛旁边,离他远了点儿,嫌弃地:“你从哪儿搞得这么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切。”芬克斯没跟他呛声,拿起桌上的威士忌一连灌了四五杯,才稍觉过瘾地停下来。飞坦形容得虽然刻薄但很精确——芬克斯的宽松款运动服已经变成了挂在身上的破布,到处是撕裂和血迹,头发油腻得像数月没洗过,身上臭气熏天。 “呼~爽!”把喝空的酒杯抛回桌上,芬克斯长舒口气,转头眼神一变,坏笑着道:“来啊飞坦,帮你回忆一下流星街正统的味道!”举起袖子朝飞坦的鼻子下抹去。 “艹你!”飞坦猛地往后一仰,踩着沙发翻了出去,手中拿着翻盖的游戏机,脸落在阴影里顿时显得黑透:“犯贱是吧?” “是男人就别躲,这可是正宗铁与血的气味!嘿嘿,十三区待得骨头都软了吧?别说你不怀念!来来来,慷慨地让你品尝一下!”芬克斯哈哈大笑,穷追不舍,甚至抓着后领把挂在身上的破烂运动服兜头拽下来,挂在胳膊上直往飞坦白净的脸上糊。 “我看你是找死!”飞坦被堵在靠墙的死角里,万万没想到芬克斯这么没有节操,猝不及防险些被他的脏衣服糊个正着,虽然险险避开却没躲过迎面扑来的恶臭,顿时冒了真火,丢开手上的游戏机,掌心腾地燃起蓝色火焰——“回忆起火的味道吧蠢货!” “你们,不要把这里拆了。烧了也不行。”库洛洛趴在沙发背上幽幽看着他们闹,慢悠悠道。 莉迪亚学着他的姿势,趴在了库洛洛的后背上,俏尖的下颌正好卡在他的颈窝上,笑嘻嘻地看着前面:“芬克斯耍流氓!飞坦烧他!” “喂你——”芬克斯忌惮地避开飞坦的蓝色火焰,百忙中抱怨。 库洛洛也皱眉侧头,“莉迪亚你别贴在我背上说话,气都吹到我耳朵上,好痒。”吹得他耳廓一阵发麻,更糟糕的是,好像沿着颈动脉痒到了心脏。 “不要嘛,”莉迪亚却愈发从身后抱紧了他的脖颈,整个把重心压到他背上蹭来蹭去,娇滴滴地道,“就要贴着库洛洛!” “你简直太任性了。”库洛洛嘟囔着,松开撑着沙发背的手臂滑下去,顺势转身把粘人精搂在双臂间,两个人交叠着缩在了沙发背的阴影下,他咬住她果冻似的嘴唇。 果然甜度超标了。 飞坦和芬克斯还算有分寸,勉强在大打出手之前停了下来。芬克斯重新把被飞坦烧出个黑洞的运动服套了回去,飞坦捡起地上的游戏机。 他们转头找库洛洛和莉迪亚,却发现卡座中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走过去才发现,库洛洛正把莉迪亚按在沙发背构成的视觉死角里亲吻着。 默默站了两秒,那两个正如胶似漆的家伙显然没功夫搭理他们。飞坦和芬克斯对视一眼,芬克斯扯了扯衣领,自己也嫌脏,道:“我要去洗个澡。” 飞坦:“我也去。” 两人并肩往电梯走。芬克斯活动了两下手臂:“他们俩留那儿没事吧?” 飞坦一脸冷漠:“没人站岗,自然就知道刹车了。” 芬克斯想了想,“也对。不过……”他忽然用胳膊戳了戳飞坦,被后者嫌弃地避开:“喂,库洛洛和莉迪亚做过了吗?” 飞坦金眸斜向上,“你是八婆吗?” “啧,没劲。”芬克斯没得到答案,也不在意,转脸又忽然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你等会儿要找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说我这回换换口味,找个像莉迪亚那样的……怎么样?” “可以。”飞坦目视前方平静地道,“建议你好好享受这辈子最后一次使用那玩意儿的机会。” “喂!”芬克斯被噎。想到飞坦话里那意思,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头皮发麻吧!你至不至于这么变态?这种小报告也打?他用眼神诘问飞坦。 飞坦鄙视地瞥他一眼:“你不会以为在黄金台留下这种把柄,会没有人小跑着去告诉库洛洛吧?”那些势力可全都巴不得旅团立刻内部分裂呢。 “还是你觉得,库洛洛知道你觊觎莉迪亚,也不会和你翻脸?” “我可没有!”芬克斯被他吓了一跳,他只是想想莉迪亚黏糊糊地靠过来,就觉得浑身汗毛都炸了,“谁惹得起那家伙?你别瞎说!” 他就是单纯垂涎一下美色,只看脸,还不行吗? 人生真是太难了。 “我找个金发、金发大胸的,这下总行了吧?”芬克斯嘟囔。 “叮”,电梯来了,两人先后走进去。 “唔……喘不、上来气了。”莉迪亚推了推库洛洛脖子,与他拉开了点距离,双手却还搂住他脖颈,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货真价实的相濡以沫。 不行,快要窒息了。她再向后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避开这处充满他味道的狭小空间,清新的冷空气涌入鼻腔。 “诶,飞坦和芬克斯呢?不见了。”她纳闷道。 “他们离开有一会儿了。”库洛洛说着,也翻身坐起来,从桌上拿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吉乐果汁,把果汁递给她。“去自己找乐子了吧,不用管。” 莉迪亚喝了两杯果汁,想去喝第三杯的时候,被库洛洛拦了下来:“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吉乐果,最初的名字叫 ‘极乐果’。虽然口感独特,但喝过量会产生幻觉,还可能猝死。” “早登极乐么?”莉迪亚嘟囔。“好吧~” 她靠着他发了会儿呆,忽然坐直起上身,转头看库洛洛:“里拉的死讯,你和黄金台说了吗?” “没有,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库洛洛懒洋洋地,对此事毫不上心。 莉迪亚深吸一口气,酒精和吉乐果汁的清凉带给她前所未有的亢奋,头脑又很清醒。借着这股劲儿,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反手拽住库洛洛的袖口,“走啊,你陪我去见黄金台的负责人,那个什么阿波罗夫人?” “福珀斯。”库洛洛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不置可否。福珀斯夫人的消息再不灵通,看到他们出现在这里也该明白了——何况黄金台是流星街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只怕他们还没踏进十三区的大门,该知道的人就已经都知道了。 虽然他不觉得有特意传达讣告的必要,不过莉迪亚想做的话,什么事不可以呢? 库洛洛抬手招来侍者,“我们要见福珀斯夫人。” 那位男侍者听到这个愣头青般的要求,刚要摆出熟练的工作笑容拒绝,就听到携带的耳机里传来声音:“夫人指示,带他们上来。” 侍者一愣,再看面前这两位过于年轻好看的客人,态度顿时放软了不止一两分,声音也变得殷勤:“是,两位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 “虽然、虽然里拉去找我,本来就是你和福珀斯夫人交易的结果,但是……”莉迪亚边走,边牵着库洛洛的手腕和他凑近了嘀嘀咕咕,“毕竟里拉是我们带走的,她又、”她咬了咬嘴唇,“又是为我而死。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和她的家人说一声,对不对?” 毕竟,莉迪亚忖度,从里拉的言谈中她知道,黄金台对她来说就是充满了羁绊的家一般的地方。抚养她长大的福珀斯夫人,还有那些出现在里拉回忆中的女孩子们,都是她家人样的存在。 莉迪亚觉得,她不来也就算了,既然人都出现在这里,就需要给她们一个交代。总不能不闻不问,装作好像没这回事儿——她毕竟无法越过自己的真实情感,她是把里拉当成朋友的。 “你高兴就好。”库洛洛随便地说着。 个头已经比她更高的少年抬起空闲的手,抚了抚她头顶的黑发,因为太过明白她这样反常的喋喋不休意味着什么,安慰道:“别紧张。” 莉迪亚低头靠过去,小猫似地在他的肩膀蹭了两下,被他搂住后,又仰头啄了下他的侧脸,小声道:“库洛洛。”声音轻轻地,颇有些心虚,还情不自禁带着点撒娇的甜。 两人走路也不好好走,若即若离地快贴成了一个。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库洛洛简直想把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克制着这股冲动,他捏了捏她的肩膀,“别怕,我陪你去。” 有他在,福珀斯夫人绝不敢为难她。 莉迪亚哼了一声,“我才不怕。”她稍微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我们得严肃点。”攥着他的手腕,率先钻进抵达的电梯里。 虽然莉迪亚因为怀揣着对里拉之死的愧疚,对面见福珀斯夫人这件她认为“不得不做”的事情感到极为尴尬,在走出电梯的时候脚步拖拖沓沓,让库洛洛一度以为她要缩到自己身后…… 但当她真正站在福珀斯夫人门前的时候,却深吸一口气,如出征般挺直了腰杆。右手还下意识地握了握悬在身侧的满天星刀柄,以此汲取力量。 我得把握分寸。 这个容易心软,某种程度上多愁善感,另一面却颇为多疑又冷漠的女孩子心想:对里拉的愧疚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因此表现得太软以至于被黄金台的主人抓住把柄,利用我的愧疚谋取好处。 毕竟归根究底,里拉去往小山,是库洛洛和福珀斯福夫人的一场交易——她也是判处里拉死刑的凶手之一。我以朋友的身份来代她告别牵挂的亲人,但同时,也绝不会让凶手因此从中获利。 怀着这样的念头,门在她面前推开。 她看到门后端坐着,那个仿佛被太阳神亲吻过面颊的,如阳光化身般的女人。 “我远不如母亲美丽。” 莉迪亚忽然明白了里拉曾说过的话——难得没有嫉妒,唯有向往和仰慕。 端坐在复古蓝天鹅绒沙发上的女人有如同金子般的卷发,皮肤白皙胜雪,五官略带立体却古典而柔和,一双如同最上等宝石的钴蓝眼眸,嘴角天然上弯,注视你时仿佛永远带着甜美笑意。 论五官,福珀斯夫人远不如兰绮斯绝美;论气质,福珀斯夫人亦不如黑樱清悒。但若是这三人站在一起选择,毫无疑问,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选择走向福珀斯夫人—— 她是温柔的化身,是治愈之乡,是神明投向苦难之海的赐福,是人心所渴望的一切美好与光明。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莉迪亚怔怔地看着她,心想,却与此同时,难以自禁地,对含笑凝睇她的福珀斯夫人,心生好感与亲近。 先天条件加上后天修炼,使得这位夫人拥有了无与伦比的亲和力,那种直抵心灵的魅力,再一次,超越了容貌。再坚毅的战士也忍不住在她清澈的蓝眸里放下刀枪,再邪恶的魔鬼也不禁沉沦在她如同蜜海的笑靥里,忘记了地狱。男人将视她如最温柔的母亲、最体贴的情人,颠倒沉沦也甘之如饴,女人同样要做她魅力的俘虏,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妒意。 这样美丽、如阳光般温暖的女人,却在他们进门时起,就用那双美眸一直凝视着莉迪亚,目光复杂又慈爱如母亲。 “莉迪亚,我的孩子。” 她叹息着,忽然,泪珠从她白玉般的脸颊两侧滚落。 第162章 乌龙 ??? 这女人刚刚叫她什么?! 我的孩子? 莉迪亚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心头巨震,下意识地转头看库洛洛——作为父母不详的孤儿,她第一个反应是,难道福珀斯夫人是莉迪亚的生母? 不可能吧!! 库洛洛神色不变,眼中也流露出一分恍惚。 他对莉迪亚的身世一无所知,作为穿越者的莉迪亚本人更别提了。在初步掌握二区部分势力时,库洛洛曾调查过五区小莉迪亚的来历,却并无所获。一方面是因时间太过久远,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五区教堂保育所的前任所有者,莱娅嬷嬷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而且她也在几年前离开了流星街,调查因此断了线。至于莫罗家族,当然也对莉迪亚的身世进行过尽可能详尽的调查,库洛洛这回来到十三区,也立即调阅了这部分情报,却发现就连莫罗家族也无法追溯出莉迪亚穿越之前的经历,线索仍然断在了消失的莱娅嬷嬷身上。 库洛洛还记得那位教堂保育所的老修女,似乎是个虔诚的教徒,有着堪称强者的身手。每个被送到五区的幼儿都会交到各个保育所的负责人手上,而当年的莱娅嬷嬷还是除他以外,最先注意到莉迪亚特殊能力的人。这样算起来,莱娅嬷嬷不仅是最有可能知道莉迪亚身世来历的人,身上还处处充满疑点。 早晚要把她找出来。 ……不过,虽然莉迪亚的身世难以追溯,但福珀斯夫人在黄金台经营的历史却一清二楚。按照莉迪亚的年龄推算,十四五年前正是福珀斯夫人在流星街如日中天的时候,她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生出一个女儿。 但即使非亲生,也不能排除她与莉迪亚有某些不为人知的渊源…… “什么叫 ‘你的孩子’?”莉迪亚已经先他一步问出来,“你认识我?你知道我的身世?” 两人都紧紧盯着福珀斯夫人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美丽脸庞,不放过一丝表情。什么令人迷恋的美丽,他们此时全不在意,只在乎她是否能说出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莉迪亚的身世,又是否与她那强大可怕的能力有关? 库洛洛和莉迪亚都没忘记,那是一直悬在他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同于他们的如临大敌,福珀斯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明显的错愕。令人动容的悲伤凝固了,她掩饰般地拿起手绢擦拭了几下脸上的泪水,重新用那种慈爱而悲伤的目光凝视着莉迪亚,摇头道:“可怜的孩子,抱歉,我不知道你的身世……” “真的?”莉迪亚难掩失望地追问。 回想起那一瞬的激动,她几乎以为福珀斯夫人是在有意隐瞒,甚至想动用武力逼迫——“莉迪亚。”库洛洛适时按住她的肩膀阻止。 他的手劲有点大,令她因疼痛而清醒,感受到他传自身后的坚实力量,躁动的心落回原处。 “福珀斯夫人没必要隐瞒我们。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只是个误会。”他平稳地说道。 如果福珀斯夫人真的掌握着莉迪亚身世的秘密,绝不会在库洛洛面前这样露出行迹又故意隐瞒。他一瞬间已经想明白了这是个误会——称呼莉迪亚为“我的孩子”,只是福珀斯夫人对她亲近示好的一种惯用话术,却没想到正戳中他们心底在意的点…… 虽然明白,库洛洛心中也难免失望。 他看向同样因为他们过激反应而有些色变的福珀斯夫人,再次安抚地按了按莉迪亚的肩膀,“说你要说的事吧。” 莉迪亚大惊过后又大失望,站在原地调整了几秒心情,才重新找回情绪,看向福珀斯夫人。 “夫人,我是莉迪亚。”她自我介绍道。虽然搞了这么一出乌龙,但面对福珀斯夫人,即使是莉迪亚也很难表现得强硬无礼。 “我知道。很高兴认识你,莉迪亚。”福珀斯夫人深邃的蓝眼睛凝视着她,神情哀伤中犹带一丝希冀,“我的孩子里拉,她在不久前去到你的身边……我想,你是来带给我、她的消息?” 优雅温柔的声线中带着竭力压制的颤抖,美丽的夫人端坐在榻上,仿佛连一缕阳光的碰触都能让她碎掉,令人不忍将任何噩耗传入她耳中。 “……我很抱歉,她死了。”莉迪亚沉默两秒,心肠冷硬地道。 她说着走上前去,将一面小圆镜和一支唇膏递到她手边,“这是她的遗物。” 福珀斯夫人打开手上的小圆镜,她未必认得那是里拉带去二区的东西,却能从伤痕累累的外壳和破碎了一半的镜面上,看出它所经历的磨难。她又手指有些颤抖地旋开那支唇膏,是里拉惯用的品牌和色号,膏体早已折断。 金色的卷发垂落颊边,遮住悲伤的脸庞。福珀斯夫人沉默了半晌,再次将那面破碎的圆镜托在掌中抚摸着,在外壳精美的浮雕上,有明显擦拭过仍残存在纹路里的暗色痕迹。 “这是……里拉的血吗?”她颤声问道。 “不是。这是敌人的血。”莉迪亚看着她,心中无法被她的悲伤触动,只有无动于衷的冷漠——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灵魂高高悬浮在房间的屋顶,她举目远眺,穿过十三区的街道,穿过无穷无尽的垃圾,看到小山尖耸的寨墙,看到里拉狡黠的绿眸和弹性十足的铜红色卷发。 “她死得并不痛苦。她替我挡了一刀,刀上有致命的神经毒素,而我们没有解药。”她平稳地陈述道,“她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偶尔闲暇的时候,她会和我说起黄金台的事,她的童年、夫人和其他女孩儿。这里是她的家……所以,我想我应该来告诉你们这些。” “还有一句道歉。抱歉,没能把里拉带回来。”她忍不住握住了刀柄,手指狠狠用力。就差、就差那么一点儿!他们都走出来了啊! 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丁克的异样呢? 这是莉迪亚这些天一直不敢问自己的问题。 明明已经走出小山了啊! 一只手轻轻握住她。 “莉迪亚,这不是你的错。”他看了眼对面半垂着头,仿佛不胜悲伤的福珀斯夫人,意有所指地轻声劝道,“别让我在这里再说一遍。” 库洛洛那套论调,是里拉接了任务咎由自取,是福珀斯夫人将她推上这条绝路……追根溯源的冷酷,让所有感性的悲伤都漂浮无容身之处,在这里说不合适。 莉迪亚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回握他。我知道。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福珀斯夫人垂泪半晌,勉强压抑着悲伤,宽慰她道。珍惜地把里拉最后留下的那面圆镜和折断的唇膏放在桌上,她从榻上站起,柔软的湖蓝色裙摆垂到地上,向莉迪亚走来。 “我可以抱抱你吗,莉迪亚?” 因为哭泣而微哑的声音满怀悲痛和温柔,小心翼翼地问。 莉迪亚抬头看她,冷漠地退了半步。 福珀斯夫人没有介意她的拒绝,善解人意地站在原地不再靠近,只是饱含情感地注视着她,仿佛透过她在看着那个永远也不能再回家的女孩。 “我的里拉……”福珀斯夫人的眼角因悲伤而下垂,脸庞明显憔悴暗淡了不少,气质却仍是那般温柔治愈,并不因莉迪亚是害死里拉的直接原因而对她有丝毫怨恨。“她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姑娘,嘴硬心软。你说你们成为了朋友,她会奋不顾身地救你,我一点儿都不奇怪。” “那个丫头啊,就算长在最薄情的地方,却仍有一颗滚烫的心。”痛失养女的夫人叹息道。她看向莉迪亚,宽慰理解的眼神仿佛看穿了她冰封的保护层,看到了她心底翻滚着的悲伤与自责。 “所以你也不必难过。”福珀斯夫人擦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挺直了脊背,于极致的柔美中忽地透出几分刚骨,声音也冷静下来。“里拉既然为你挡了刀,哪怕付出性命,她也绝不会后悔。” “因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后悔。” 莉迪亚眨了眨眼,终于透出几分动容。她抬头与福珀斯夫人对视,那双钴蓝的眼眸里空前地带了冷意,流露出属于黄金台主人的坚毅,掷地有声—— 她是里拉的养母,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们有着如出一辙的骄傲。 莉迪亚定定地看着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福珀斯夫人也见好就收,整理情绪,气场重新变得平和,“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走到桌边,执起茶壶倒了三杯茶,“是我失礼了。”她自嘲地笑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依稀带了点俏皮,又带着些脆弱的期盼看向他们,“要一起喝杯茶吗?这里还有些点心。” 莉迪亚才想拒绝,福珀斯夫人又道:“我想再听一些里拉……这趟出门的事。” 仿佛里拉只是暂时离家,早晚还会回来,话里却带着自欺欺人的酸楚。 莉迪亚便无法拒绝了。 钟敲过十一响,夜已深,黄金台却才刚开始热闹起来。 芬克斯美美地享受了一番搓澡服务,换上了新衣服,被五六个漂亮的女侍者簇拥着,春风得意地走在金碧辉煌的过道里。 “走!等老子醒醒酒,跟你们再、哈哈再战!” 年轻女孩的娇笑声环绕着他,彻底从神经紧绷的战时状态退出来,芬克斯明显喝得有些头大了,左拥右抱着,走得摇摇晃晃。 他迎面和另一个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撞上了。 “咦?芬克斯!” 莉迪亚在福珀斯夫人那里喝多了茶,先前那点酒彻底醒了,眼神清亮,脚步轻快,手上摇晃着满天星,身边跟着个引路的侍者。 “莉迪亚?” 芬克斯看清眼前小小的一只,原本醉醺醺的眼神变得有些清醒了。“你怎么在这里,库洛洛呢?” “库洛洛在楼上啊,我来上厕所。”莉迪亚随口说着,上下打量了焕然一新的芬克斯,指着他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哈哈哈,芬克斯你这身打扮好像皇帝哦!” 芬克斯换了件厚实华丽的长袍,领口有一圈狮鬃般的张扬长毛,敞着怀只系腰带,左右被衣着清凉的靓丽女孩簇拥着,脸上还带着口红唇印,放浪形骸。 莉迪亚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嘻嘻笑个不停,又问飞坦在哪儿,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见到她非常扫兴,芬克斯额角跳了跳,粗声道,“管好你自己就得了,少管我的闲事!” 莉迪亚就鼓起嘴,满天星摇啊摇。 芬克斯拿眼扫了给她领路的侍者一眼,眼中的煞气险些令侍者腿软。他捏着鼻子对莉迪亚道,“找库洛洛去吧,这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着又嫌弃地直摆手,“快滚快滚,看到你兴致都没了!” 莉迪亚不笑了,眼睛便显得冷冷地,她越过芬克斯就往前走,用力踏步地走了两步,忽然头也不回地叫道:“我要去告诉库洛洛!” 芬克斯没继续和她斗嘴,也不再和周围的女招待调笑,转身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拐进向上的楼梯。虽然依旧保持着左右手各搂着两个姑娘的姿势,冷下的脸色和流露出的气势却令原本娇笑着的女孩们个个闭上了嘴,噤若寒蝉。 芬克斯两手各搂着一个女人,推开门走进套房。飞坦正坐在床边忙碌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跪在他两腿之间,光滑的裸背闪耀着巧克力色的光泽,腰肢柔软,翘臀的弧度足以放个酒杯。 没有吹口哨的心情,芬克斯放开搂着的女人,示意她们自己先脱衣服,远远地朝飞坦道:“我刚才看见莉迪亚了。” 声音有些沉冷。 飞坦听出他话音不对,睁开眼睛看过来,金眸泄出璀璨寒光。“人呢?” “让她滚去找库洛洛了。说是来上厕所,这种地方瞎跑……滚开!”芬克斯心里无名火,一掌按住凑过来的女人脑袋,掀翻了出去。 到底手下留情,只让她跌倒地上,没撞到墙上脑浆迸裂。 房间里的另外二女瑟瑟发抖起来。 飞坦一哂,也站起来,“让你嘴贱。” 芬克斯掰着拳头,发出嘎巴嘎巴令人胆寒的声响。“怎么着?砸了这里?” 飞坦反倒淡淡的,耸动两下,指了指他某处,“先泄了你的邪火吧。” “艹,”芬克斯骂了一声,拉过旁边战战兢兢的女人,“记在库洛洛账上?” “记他账上。” 第163章 算计 “莉迪亚是个好女孩。” 莉迪亚跟着侍者离开房间后,福珀斯夫人对库洛洛道,“和你很般配。” 库洛洛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会有点得意地炫耀说“当然了”,那是对同伴才有的反应。坐在桌边的黑发少年沉静悠然,虽然姿态放松,黑眸中却满是冷漠。 福珀斯夫人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执起精美的陶瓷茶壶又给他的茶杯蓄上茶水,用谈天的轻柔语气道,“十三区最近颇为混乱,不过你想必可以保护好她。”她悠悠叹了口气,“只是人之常情,难免关心则乱……” “夫人直说吧。” “有人想通过黄金台向你求情,之前是他们冲动冒犯了,希望能再给他们一个机会……”福珀斯夫人说到这里,看着库洛洛冰冷如一整块黑琉璃的眼眸,再次轻轻叹息,抿嘴露出两边轻浅的梨涡,语气已是了然,“看来是我多嘴了。” 库洛洛喝了口茶水,“黄金台职能如此,我能理解。不用担心,就算这件事你没办成,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再来找黄金台的麻烦。” “至于以后,”他看向福珀斯夫人,语气平平淡淡,却又隐带意味深长,“不能做到的事,你可以拒绝。” “哪有那么简单?”福珀斯夫人微微摇头,“黄金台看似风光,各路强者都愿意卖我们几分面子,可实际不过是一群毫无自保之力的女人……平时自然千好万好,可强者一旦提出了要求,又哪有我们说不的权力?” “何止拒绝,”她看进对面少年的眼睛,美眸如同阳光下的蔚蓝海面,波光粼粼,隐含期待地向他示弱:“哪怕是交代下来的任务有一个没能做好,都会是让我承担不起的后果。” 库洛洛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却非常不解风情:“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只好走下去。”他顿了顿,又就事论事地道,“黄金台能经营到今天的规模,夫人功不可没,不必自谦,你有这个能力。” 福珀斯夫人涵养惊人,即使被他撅了回来,也只摇摇头,苦涩笑道,“你太抬举我啦!不过是弱者依附强者的把戏罢了。若说我有哪两分心得,也就是看人的眼光……好吧,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素白的手掌撑着桌面,仪态万千的夫人微微倾身,双眸紧紧地注视着他:“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还算数?” 库洛洛微微抬眸看她,“当然。” 福珀斯夫人盯着他眼睛看了两秒,又徐徐坐回了座椅上,给自己倒杯茶,目光落在倾泻而出的澄澈茶水上,“你与莫罗家族的关系扑朔迷离,你可知我这样选择,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可据我所知,福珀斯夫人从不做冒险的打算。何况眼下,我与莫罗家族还是盟友的关系。” “盟友。”福珀斯夫人笑着重复,将杯中茶水饮尽,仰首时下颌与纤颈绷出的线条美极,动作竟透出几分豪气。“真是后生可畏。” 她将茶杯放下,如是感慨了一句,指着桌上的点心塔道,“黄金台的甜点还是不错的,你可以尝一尝。” 库洛洛听话地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咀嚼,两颊微微鼓起,俊秀的少年脸庞顿时显得多了几分稚气。 他对面,福珀斯夫人语气不疾不徐,闲聊般地说起了流星街的一些近事,只不过故事里涉及到的人物串起来,却足以令十三区发生一场地震…… 莉迪亚告别芬克斯,才刚走到楼梯的折转处,迎面就遇到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裙的干练女人。 说是女人,也不过是女孩的年纪,一头浅蓝色的卷发整齐地在脑后束起垂在一边肩膀上,眉眼如画,气质十分清冷。她的耳边带着黑色的耳机,黑西装领口夹着小巧的麦克风,是黄金台统一的侍者打扮,只是剪裁合体的西装裙又显出更高的身份。 “客人,失礼了。”她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对莉迪亚冷淡地道了句,目光直直看向她身边引路的男侍者:“吃里扒外的叛徒,拿下!” 跟在她身后的四名强壮保镖气势汹汹地越过莉迪亚身边,将仓皇欲逃的男侍者干脆利落地按倒,卸掉耳机和双手关节,堵住嘴将他抬了起来,像抬一具棺材,站在原地待命。 莉迪亚手持满天星,站在台阶拐角处一言不发,安静地看完了全场,才看向主导这一切的女侍者。 “在下浅香,是黄金台的高级经理。”浅蓝发色的女侍者走下台阶,在莉迪亚三步之外站定,对她弯腰鞠了标准的一躬,背脊笔直,态度尊敬,又带着冷冰冰一丝不苟的严谨。 “刚才为您带路的侍者受到了黄金台以外势力的收买,故意带您绕行偏僻的路线,”名叫浅香的年轻经理顿了顿,“幸好发现及时,没给他行凶的机会。因此给您造成的惊扰,实在抱歉。” 莉迪亚看着她,只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追究:“我要回去找福珀斯夫人,你给我带路吗?” 女经理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随即避开视线,再次微微躬身,“请跟我来。” 莉迪亚跟在她身后,手上还把玩着缀满宝石的弯刀,嘴角轻微一撇,似笑非笑的表情。 名叫浅香的经理带路,穿过黄金台错综复杂的道路,走到莉迪亚眼熟的福珀斯夫人门前时,库洛洛正好从门里出来,福珀斯夫人跟在身后送他。 “库洛洛!”莉迪亚轻声唤道,快步走过去挽住他手臂。 库洛洛听出她声音不对,似乎这么一会儿功夫在外面受了委屈,转头看向她,同时将给她带路的女人,和后面的四个保镖收入眼底。 他认出被保镖控制在手中的那个,正是之前带莉迪亚离开的侍者。 “夫人。” 西装裙的清冷女孩对福珀斯夫人俯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 福珀斯夫人看出别有事故,神色不变,温和地对她颔首,“浅香。”又对站在一起的库洛洛和莉迪亚介绍道:“这是浅香,也是我收养的女儿,从小在黄金台长大,现在负责侍者的管理。” “母亲,”浅香改了口,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实在抱歉,因为我管理不当,手下有人被外部势力收买,试图对贵客不利,现已抓捕。请您责罚!” “他干了什么?”库洛洛问。 “他说这一层的卫生间比较远,楼下的比较近,所以带我下了楼。然后我上完厕所,遇到了芬克斯,他喝得醉醺醺的……我们说了两句话,他让我赶紧上来找你,我就回来了。” 莉迪亚抱着库洛洛的胳膊道。 听她说完,库洛洛和福珀斯夫人的神色皆是微微一变。若真是他们想的那样,这背后的谋算未免太歹毒、也太龌龊了! “库洛洛,莉迪亚,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们清楚的交代!”福珀斯夫人立刻道,诚恳到严肃地向他们解释:“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这件事我实在并不知情!黄金台毕竟人多眼杂……无论如何,在黄金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必定要将幕后指使者查个清楚,实在欺人太甚!” 这样说着,这位端庄优雅的夫人第一次明显地皱起了双眉,湛蓝的眼眸里露出几缕锋芒:“浅香!” “不必麻烦了。”库洛洛淡淡地打断她,虽然不曾发怒,可他身边的温度却仿佛变得寒冷了。“我们的同伴正好到了楼下,一共三个人,请你去把他们带上来。”库洛洛看向浅香,命令道。 “我们自己来查,费不了多少功夫。”他轻声低语,视线掠过被四个保镖制住的男侍者,那已经注定是个死人。 浅香询问地看向福珀斯夫人,后者仍深深皱着眉,却也只能对她颔首:“你去吧。” 浅香再次躬身后离开了。 莉迪亚想问来的人是谁,看着库洛洛没什么神色变化的侧脸,一时竟犹豫着没敢开口。 “芬克斯和飞坦呢?”库洛洛问道。 福珀斯夫人这时已招来了另外一名侍者,是个同样西装革履,带着单片眼镜的中年男人。听到库洛洛的问题,他微微躬身,沉稳地回答:“两位大人不久前从洗浴区离开,转移到楼下住宿区的花鸟套房,招了三名红牌侍女陪伴。” “……”他们还真去狎妓了啊? “以上消费,按照两位大人的要求,记在了库洛洛大人账上。”那人继续道。 库洛洛也忍不住嘴角一抽。 “要叫他们过来吗?”莉迪亚小小地拽了拽他衣袖。察觉到她有点不安,库洛洛反握住她的手,颇为无语:“不,先随他们去吧。” 他端详了一番她的脸色,见莉迪亚虽然知道自己遇到了算计,警觉却并不出离愤怒,眼神还带着点懵懂,便按下心中的暴戾,安抚她道:“没事的。” 她摇了摇他的手。库洛洛的神色愈发放缓,同时胸中阴冷的怒火却愈燃愈旺,势必要将某些人烧成灰烬才能罢休。 “库洛洛,莉迪亚。” “出了什么事?” 神色清冷的浅香很快带着三只蜘蛛上来了,来者是派克、玛奇和侠客。 “进来说吧。”库洛洛握着莉迪亚的手,对他们道。 阵地重新又转移进了福珀斯夫人招待他们的房间,摆着茶点的桌子被挪开,疑似被人收买的侍者被打断了四肢丢在地上。福珀斯夫人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中年侍者站在她身边。 门关上,宽敞的房间里只有这八个人,库洛洛直截了当对派克道:“派克,问他要对莉迪亚做什么,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是,团长。”派克点头,走过去蹲在青年侍者身边,按着他肩膀,冷冷地问:“你想对莉迪亚做什么……” 话音未落,派克的脸色已骤变,面上如罩一层寒霜。她声音冷厉地追问:“收买你的人是谁?!” “莉迪亚你没事吧?” 这边,玛奇走到莉迪亚身边,低声问。莉迪亚摇了摇头,她看到派克的反应如此激烈,联想到库洛洛之前也异乎寻常的愤怒,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关节没有想通。到底……想对她做什么呢? “派克的脸色好难看啊。”侠客轻声感慨。 派克神情森冷地抬头:“团长,问出来了。” 第164章 珍宝 黄金台,福珀斯夫人的会客室里,派克首先对库洛洛点了下头。 然后,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她冷冷地宣布:“这人是莫罗家族收买的眼线。”她顿了顿,“至于今天和他接头传达命令的人,他认出,是小福特——约翰·莫罗的管家老福特的侄子。” 库洛洛轻声道:“意料之中。”他言辞和缓,周身气场风平浪静,却愈发令人不敢小觑,像酝酿着暴风雨的前夕。 “不要冲动!”福珀斯夫人脱口而出,蹙眉看着他,“约翰·莫罗根基深厚,在莫罗家族内部地位超凡,就算你认为他是幕后主使,也没有任何证据,何况……” 她扫了眼神色懵懂的莉迪亚和没听到来龙去脉、面露不解的玛奇和侠客,叹道:“这件事并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说。” 对方的伎俩说穿了不值一提,但毒就毒在诛心,不论事情成或不成,最终都牵扯不到幕后主使者身上——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背后的人是谁——反而会在旅团内部埋下不谐的尖刺。 真是令人恶心又只能咽下闷亏的手法。 福珀斯夫人察言观色,从派克和库洛洛打的哑谜看出他们也不想把事情挑明,只是言语委婉地暗示:“毕竟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 她劝库洛洛捏着鼻子忍了这次,不要把事情掀到明面上来。 约翰·莫罗主使的阴谋吗? 玛奇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毕竟不是第一次了。回想起记忆中两鬓白发,对她笑得慈祥,眼中却藏着毒液的老人,玛奇厌烦地想,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他们。 只是……库洛洛和派克在打什么哑谜?若有所思的视线从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看向同样茫然的莉迪亚—— 所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飞坦和芬克斯呢?”侠客出声问道。 库洛洛不知在想什么,眼黑沉沉地置若罔闻。黄金台的人更不会越过他开口。侠客碧眸一闪,好像猜到了什么。 看没人回答他,莉迪亚只好道:“他们好像自己玩去了。” “团长,怎么办?”派克肃容问。她顿了顿,“只要你下令,旅团绝无二话。” 就算库洛洛决定大闹一场,旅团也没有带怕的。 令人煎熬的几秒钟沉默后,库洛洛道:“先回去再说吧。” 他抬眸看向福珀斯夫人,后者璀璨的金发仿佛比他们刚来时黯淡了色泽,“剩下的事旅团自己解决。黄金台……好自为之。” 年龄足够做他母亲的雍容夫人沉默了一瞬,在他面前低头:“我明白。这件事黄金台也有责任,这边的后续,我会处理妥当。” 库洛洛目光瞥过地上的侍者,转身向门外,“带他一起走。” 派克将被折断四肢的侍者拎在手中,侠客问,“那两个家伙怎么办?” “侠客你去吧。如果他们闹完了,就来找我们。” 库洛洛说得温和,侠客却觉得后颈微凉。飞坦和芬克斯啊,他暗自咋舌,不管是他俩中的谁,这回都好像摊上事儿了…… 福珀斯夫人身边戴单片眼镜的中年管家亲自把库洛洛一行人送出黄金台。深夜的街道笔直空旷,路灯延伸向远方,像两串会发光的果实,周围笼罩着一圈雾霾氤出的光晕。 莉迪亚被库洛洛的情绪感染,全程安静如鸡,直到此时吸了口冰凉如水的空气,才稍微放松了精神,挽住身边人的手臂:“库洛洛,你在生气吗?” 不等他回答,又急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要暗算我?那个约翰·莫罗?我不明白。” 库洛洛侧头看她,伸手帮她把蓬松微乱的鬓角理顺。“是啊,他们买通这个人将你带到楼下去,那里是黄金台专门招待贵客□□的地方……很多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又不带脑子。所以,” 他语气平平地叹道,“大概是指望着,如果你被欺负了,我就会被激怒,甚至发疯,然后,让出别人被挡住的路吧。” 莉迪亚眨了眨眼。她直觉有些不对,但库洛洛既然这么说了,就只能归结于幕后之人的愚蠢。她哼了声,甚至称不上嗔怒,只凉凉道:“他们想得倒美!” 攥了攥库洛洛的手,她宽慰道:“那些人太小瞧我了,我的刀可不是吃素的,才不会被这种伎俩算计!真是蠢得可笑。库洛洛,就算我是你的弱点,也绝没有人能通过我来伤害你……你别生气。” 此时已过凌晨,十三区的街道空空荡荡,只偶尔有汽车呼啸而过,路灯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我确实有些生气。”库洛洛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夹在几人的脚步声中。“其实没必要,这样恶心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早知道他们惯用这样的手段。只是,把这样肮脏的念头套在你身上还想付诸行动,我发现自己没法忍受。” 莉迪亚沉默了一瞬,探身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那……要我把他们都杀掉吗?我没什么用,但暗杀还算擅长。脏了你眼的人,我愿意全部除掉。” 库洛洛拍了拍她的肩膀。掌下的人清瘦又温顺,可他知道自己正按着人间凶器,能斩断世间所有生命,并且愿意为他沥尽血污。他居然真的意动了一瞬,但随即又靠理智按捺住。 “没有那么简单。”他耐心解释道,“约翰·莫罗,也就是幕后的主使,是莫罗家族旁支的领袖,论辈分是哈维·莫罗两兄弟的叔叔。因为莫罗是家族组织,除了人丁凋落的主脉,旁支一直极力反对旅团的加入,认为会稀释他们的权力。” “之前也有人跳出来挑衅被我们杀掉,但都是莫罗旁支中无关紧要的小卒。和今天一样——就算我们知道针对旅团这些事的真正主使者是约翰·莫罗,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也没法对他出手。” “杀人还需要证据吗?” “杀人不需要,但立足需要。如果我们毫无理由地杀掉莫罗家族的重要人物,在外人看来,无异于我们与莫罗家族正式决裂。哈维·莫罗也绝对无法容忍。那样的话,之前做的一切就全白费了。” “……我明白了。”莉迪亚拧紧眉头。 库洛洛用一根手指把她眉心的节揉开,轻叹口气,“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值得。” “但就这么忍过去的话,又实在不解气,不甘心。”莉迪亚一双明眸抬起看他,会意地接道。 库洛洛眼角并不明显地下垂,模样俨然有些委屈。 莉迪亚的五脏六腑都像被火燎了一下,腾地说:“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他们岂不是变本加厉?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们可以杀鸡儆猴——” 她墨画似的眉峰扬起,如刀锋般的弧度。噼里啪啦,坏点子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或者把管事的脑袋割下来,扔到他被窝里去!” 走在他们旁边当背景板的玛奇和派克听得一愣一愣,对莉迪亚大为改观,连库洛洛也不禁从嘴角泄出笑意来。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多坏主意。”他小声道。 “库洛洛!”莉迪亚不乐意了,“我在哄你呀!” “哄我?” “当然啦!是你一直生闷气的样子,还摆脸色……当然了,我也知道你是因为我,”她倚着他,边走边小声咕囔,“但是、但是,我就是只想要库洛洛开开心心的嘛!早晚都要死的人,为他们生什么气呢?” “好吧,你总有道理。”库洛洛拉着身边像块甜死人不偿命的牛皮糖一样扭来扭去的小姑娘,被她掏心掏肺地哄着,心中盘桓不去的阴鸷怒火早已消散了大半。 “我可没摆脸色。”他为自己辩解。 “你就有!我刚刚都不敢说话了。”莉迪亚扁着嘴反驳。 “……那我道歉?”他逆来顺受。 “那倒不用。”她倾身去抱他肩膀,被他搂住还要上蹿下跳,“你不生气了吧?” “嗯。”库洛洛的下颌压着她肩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笑容。 “唉~”莉迪亚感慨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调。“我呀,现在觉得只要和库洛洛在一起,就怎样都很开心!别的什么东西,根本无关紧要,不配影响我们的好心情。” “你说得对。”库洛洛说着,亲了亲她的额角,推着她的肩膀让她自己站直,别把全部重心都压在他身上,“站好,这样没法走路了。” “……但是我突然觉得好不爽啊!都怪那些人,我们本来出来玩得很开心的!” “扑哧!”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派克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你啊。”库洛洛拢了拢她垂在肩膀上的发尾,语调轻巧:“放心,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莉迪亚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在夜风里有些发烫的脸颊,“库洛洛,我累了,想睡觉了。” “等一会儿才到。” “你背我吧。”她不客气地拽了拽他的袖口。 库洛洛嘟囔着“你又偷懒”,身体却很诚实地停在原地,弯腰等她跳上来,又稳稳托住。 “好喜欢库洛洛啊~” 趴在少年温暖的背上,莉迪亚眯起眼睛感慨,声音溢满幸福。 说完这句,她显而易见地安静下来。这一天毕竟发生了太多事,时间也早过了凌晨,伏在最令她感到安心的背脊上,随着他走路的节奏轻轻起伏,莉迪亚眨了眨变得沉重的眼皮,很快感觉到困倦。 “困了就睡吧。” 库洛洛轻声道。 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少年库洛洛背着他的女孩,一步步平稳地走向前方。 “最喜欢库洛洛了。”含糊的呓语从背上传来。 “团长。” 一高两矮的身影追上他们。侠客和飞坦、芬克斯归队。 飞坦:“库洛洛。” 芬克斯:“团长。” 隔着夜色又低着头,他们的神色看不分明,但总归是有点不自在的。 “侠客都和你们说了?”库洛洛背着熟睡的莉迪亚,声音放轻,不动声色。 “又是那个约翰·莫罗。”飞坦凉薄的声音像暗夜里吐息的毒蛇,“你想怎么办?还要忍下去?” “团长,我想去。莫罗旁支的老巢我去过,约翰·莫罗我也见过,让我亲手杀了他!”芬克斯习惯性地活动着拳头,带着咬牙切齿的怒火——被这样算计,他也恶心得快要吐了,明明没什么,还要看库洛洛的脸色,真特么憋屈! “约翰·莫罗暂时还不能杀。”感受到对面两名团员的杀意和不甘,库洛洛白净莫测的脸上嘴角翘起,“但我们可以先给他个教训。” “你们今晚……这样……” 在半路和飞坦、芬克斯分道扬镳,库洛洛一行人回到莫罗府邸。 也许是在库洛洛背上睡了一觉的缘故,又或者是心里有事,莉迪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在半夜醒来,房间里一片漆黑,耳畔是库洛洛平稳的呼吸声。 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转过乱糟糟的念头。 “在想什么?”库洛洛冷不丁问。 “我、吵醒你了?” “呼吸声。睡不着?” “嗯……”莉迪亚拖长声音,显然十分犹豫。“我有个想法,但是,又不大好说。总觉得……” 她吞吞吐吐。实在是这个猜想也太、太说不出口了!莉迪亚觉得自己的思想太龌龊了,简直无地自容,但就这么含混过去,又实在疑虑难消。 “要说说看吗?是什么都没关系。”库洛洛的声音却非常平静,好像能承载一切的包容。 莉迪亚被他鼓励了。她伸出手去窸窸窣窣地摸索,直到库洛洛主动把手递给她握住。掌心相贴,这样就很有勇气了。她从枕头上挪下去,弓着身子靠近他,头顶抵着肩膀,还是那样小小声,吞吞吐吐地道: “我总觉得,呃,今天在黄金台的事情有点奇怪。你看,我们一路从二区杀进十三区,派来的杀手里也有那些人的手笔,按理说他们不应该觉得我是个花瓶。所以……这个算计不太可能成立?” 她也想过或许是那一层昨晚恰好有什么不好惹的高手在,但这也太牵强了——而且从库洛洛的反应看,似乎也不像这么回事。 “然后我就想……”她又支吾起来,“会不会是……我只遇到了芬克斯。他喝得醉醺醺的。但是他提醒我赶快上来了。” 她飞快地连说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声低,底下还无意识地攥紧了库洛洛的手掌。 库洛洛感觉到身边的人愈发紧张,肌肉紧绷得像个弹簧,随时都可能跳起来那种。他声音放得平缓,尽可能地不动声色——“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莉迪亚僵硬了两秒。 “太过分的!” 弹簧果然跳了起来。她向后一蹬,撞进了他怀里,埋着头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委屈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库洛洛!” “他们疯了?!为什么!怪不得你那么生气……太、太过分了!”她咬着牙道,把“龌龊”、“恶心”之类的字眼儿都咽了下去。 库洛洛顺着她的头发安慰。他仍然怒火中烧,但如静水流深,在发作的时机到来之前,已不会再表露出来,反而开解莉迪亚: “莉迪亚,别在意。这并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芬克斯。那些人并不了解我们,这只是他们一贯的手段——你知道在我们之前,从二区被吸收进十三区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莉迪亚紧绷的背脊稍微放松了些,她在倾听。 库洛洛表现得非常平静。他大概快要进入变声期,声音压低后比过去更加低沉和缓,语调温柔:“你也许不记得了,但是在二区,我们见多了那种亡命之徒。他们的过去只有厮杀,也从没想过未来,这次侥幸存活和下一次战斗之间短暂的放肆就是他们活着唯一的意义。” “所以,你可以想象了,在十三区这种地方,要杀死他们实在非常简单。吹捧和挑拨让他们彼此猜忌,大笔财富让他们分赃不均,以及最惯常的,一个被争夺让他们撕破脸的女人——就可以坐看这些人自相残杀。” “像野兽一样。” “是的,没错。所以不必怀疑,这种人根本没有自制力。道义、伦理、自我约束,这些概念在他们的世界里从不存在。而现在,莫罗旁支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以为也能用这种方式解决我们——他们当然错了。” 库洛洛故意说得刻薄,莉迪亚在他怀里笑了一声,但笑声也闷闷的,不见快意,听着倒像呜咽。 他捏了捏她的肩膀,见她不抵触,就把人从蜷成球的姿势拉起来,舒展地抱进怀里,像拍小孩那样抚摸着她的后脑和后背。“本来没想告诉你,但既然你猜到了,那也没什么。是他们太蠢,不是你和芬克斯的错……” “我知道。芬克斯根本不喜欢我。”莉迪亚趴在他怀里,咬牙切齿地道,“是他们太蠢了!” 她觉得尴尬,又巴巴补充道:“除了库洛洛以外,没人喜欢我。” 这可不对,库洛洛心道,至少躺在他念书里那个重力能力的原主人就…… “我也不要别人喜欢我。讨厌死了,我只想要库洛洛。那些姓莫罗的人真恶心,早晚杀了他们!”莉迪亚嘟嘟囔囔。 库洛洛没接话。他早就发现,莉迪亚在这方面似乎过于保守。对她而言,如果不是她正好想要的那份,别人对她表现出情/爱方面的兴趣,只会起到反效果,招来她的厌恶……那个重力小子就是个悲惨的例子。 至于他,则是别样的幸运。但想要更进一步就…… 库洛洛寻思着怎么能稍微扭转她这个观念,为了自己的幸福。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非要解决的事。 “很晚了,你先睡吧。”他拍着她温声道,“芬克斯也被气炸了,他和飞坦今晚就会去报复,明天早上起来就能知道结果了。” “诶?是什么……” 约翰·莫罗的府邸坐落在十三区顶尖贵族聚集的街区,占据了街头风景最好的地段。在往日,连庭院里打扫的仆人都能骄傲地挺起胸膛,藐视街上往来的车辆行人。 但是今天—— “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十三区尚未破晓的宁静。 负责打理庭院的园丁,作为府邸中起得最早的仆人之一,此时正青白着脸色张大嘴尖叫,长竿扫帚丢在地上,颤抖的手指向府邸大门的方向。 此时,庄园高大气派的黑色铁门上,正悬挂着一具身穿黑白燕尾服的男尸,尸体涨紫的面孔正对着府邸的方向,如同前来索命的厉鬼,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晃着。 是谁、是谁竟敢对莫罗家族辈分最高的老爷做出这种挑衅的行为?!! 还没等惊慌失措的园丁得出答案,又一声更加刺耳的尖叫,从他身后紧闭的府邸大门里传出。 同样天未亮就不得不起床干活的女仆,手里紧紧攥着用于打扫的鸡毛掸子,正无法抑制地放开喉咙飙高音。 在她的面前,这座府邸最气派的门厅正中,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之上,一颗被从脖颈处用利刃斩断的头颅,正端端正正地放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如同一份趁夜送来的礼物。 和被陌生面孔的男尸吓得不轻的园丁不同,女仆的恐惧还有一半来自于那颗死状凄惨的头颅上面熟悉的五官。那是、那是…… 这座府邸的二号人物、老爷约翰·莫罗最信任的管家老福特先生,那唯一且宠信的侄子——小福特先生! 那么,被激动提及的约翰·莫罗老爷,和他最信任的管家老福特先生,此时又在哪里呢? 被接连两声尖叫吵醒,因为年纪渐长而日渐浅眠、乃至感到力不从心的约翰老爷,疲惫而愤怒地,在床上睁开双眼。 如果这声音是从我的府邸里传出来,那么这将是愚蠢的仆人最后一次看到初升的太阳! “老福特!老福特——” 几十年如一日,从贴身男仆到府邸管家,总会在此时准点出现在老主人床边服侍的忠实管家,今天却迟迟没有动响。 同时,一股经久未散的血腥味,随着约翰·莫罗掀起被子的动作,变得愈发浓郁了起来。 多年养尊处优而变得生锈的感知危险神经,此时终于被触动。年迈的府邸主人猛地翻身坐起! 随着他的动作,被贴心放在床尾、压住被角的某样东西被震动弹起,撞入约翰·莫罗骤然收缩的眼瞳—— 老福特早已失焦、死不瞑目的双眼,对上了他追随四十余年的主人。表情仍定格在惊恐骇然的一刹那,仿佛要借此传递给主人最后的讯息。 “嗐!” 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惊喘,因为近年疏于管控而缀满肥肉的沉重身躯失去控制,重新砸回了弹性极佳的大床上。 咕噜噜…… 只剩下一颗头颅的管家随着床垫的震荡,孤零零地滚落到了地上。 阳光穿透没拉严实的窗帘,金子般洒在宽敞的床上,被掀开的被子皱巴巴团在一旁。 “啊~又是美好的一天!” 莉迪亚从盥洗室里出来,睡饱之后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库洛洛坐在窗边的小桌旁,一边翻看手中的书,一边招呼她快来吃留出的半份早餐。 “库洛洛,早啊!”莉迪亚趿着拖鞋跑过去,先在他侧脸上印下轻盈一吻,接着才落座开吃。 “早。”库洛洛随口说着,在门口响起敲门声时,扬声道:“请进。” “早上好,库洛洛,莉迪亚。” 派克从门口走进来,莉迪亚正忙着和烤面包片与煎鸡蛋作斗争,只匆匆抬头和她打了个招呼。另外没有赖床习惯的两人说起正事—— “飞坦和芬克斯的事办得漂亮,今早才爆出来,消息传得很快,现在已经传到本家这边了。” “莫罗家主这边有什么反应?” “暂时还按兵不动,似乎是想压下去。” 库洛洛点了点头。 “还有,侠客说他已经找到一些与 ‘海神’有关的资料,认为团长应该会很感兴趣。” “哦,他在哪儿?” “我碰到他时,他正准备出去,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赌场。飞坦和芬克斯也在那里,他们昨晚根本没有回来。” “那我们也过去吧……” “我吃好了!”莉迪亚放下叉子。 “去换衣服,我们准备去赌场。”库洛洛对她道。 “好的!”只穿着睡裙披了件外套的家伙脆声应着,又趿拉着拖鞋跑进了衣帽间。 库洛洛和派克继续他们的谈话。“富兰克林和窝金信长有消息吗?” “富兰克林这两天会回到十三区。窝金和信长的话,好像还没有来集合的打算。上次联系到他们还是三天前。他们似乎跟一群人跑到了三区边缘的地方,信号不太好。团长,他们……” “暂时不用管。还没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先随他们玩吧。” “我换好了!”莉迪亚再次兴冲冲地跑出来,昨晚在黄金台那件事的阴影似乎已经完全被她抛在了脑后。 ——没有什么事是抱着库洛洛睡一晚还过不去的。如果有,那就再亲亲! “我们出发吧。去赌场玩吗?有没有我显身手的余地?” 她在桌边的空地上美滋滋地转了一圈,百褶裙裤海蓝色的裙摆扬起,上面是洁白系着俏皮领带的水手服。 “走吧。”库洛洛合上书站起来。 莉迪亚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库洛洛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温柔细心的派克落在最后,帮他们关上房间的门。 “咔嗒。” 中卷·公主和小偷·完 第165章 番外:无人生还(一) (请大家看下作话) “所以,我们这是被拉进幻境中了?” 侠客抬头环视自己突然出现的客厅,乡间别墅式的复古装潢,眼睛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拿开。 明明上一秒他还应该只身一人,站在繁忙的街头等红绿灯,做一个标准的低头族。然而,和普通低头族完全不同的是,侠客半点没有惊慌,异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看到对面沙发上坐着熟悉的人,攥着手机打了个招呼—— “团长,你也来了啊。” 黑发的男人梳着背头,露出额头上醒目的十字纹身,黑眸处变不惊。他从坐着的沙发上站起来,将手上还捧着的书放下,双手插进黑色的大衣口袋,不动声色地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口中应了声,“侠客。” “不止幻境哟~也可能是瞬移类的能力。” 高亢如提琴的男声突然插入,穿着醒目小丑服的红发男人从侠客身后幽深的走廊里走出来,动作夸张地洗着手上的扑克牌,看着突兀出现在客厅里的几人,意味盎然地舔了舔舌头。 “能把我们这些人都拉进来么?还真是有趣~” 色情又危险。 “西索,你也在啊。”侠客轻松的笑容有些不着痕迹地发垮。他和对面的库洛洛交换了一个眼色,开口:“难道是针对我们幻影旅团的阴谋?” “不是哦。” 另一个陌生的清朗声音加入。客厅里的三人抬头看去,二楼的楼梯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长发男人,正撑着栏杆俯视他们,黑色的猫眼中不见一丝光,莫名渗人。 “伊尔迷·揍敌客。”库洛洛淡淡叫出他的名字。 “小伊~”西索的呼唤就亲昵得多。 他掐腰站在栏杆下方,展开一叠扑克牌挡住自己的嘴,摆着pose毫不紧张地仰头向上看,“难道是你做的吗?” “不是哦。”揍敌客家的长子一如既往的面瘫,他趴在栏杆上,面对下方几只危险的蜘蛛,多解释了一句,“和你们一样,我也是突然被拉进来的。” 明明还在任务中……他暗自郁闷地想。 “那我就更加期待了~” 视线在最感兴趣的库洛洛脸上打了个转,西索眼中流露出浓稠如蜜的危险兴味,“你们猜,主人会给我们准备什么样的游戏呢?” “不管是什么游戏,我只保证他会死得很惨。很惨哩。” 从另一边走廊里,踩着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小个子逐渐走出阴影,露出一双金色如刀锋的眼眸。飞坦的袖子挽到手肘,身上溅着新鲜血迹,右手拎着一把锋利的柳叶刀,刀刃殷红。 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厨房之前,他明明应该在临时据点刑讯。被打断的操作令飞坦心情暴躁,话里压抑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喂,阿飞,不要随便接他的话。”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登场,穿着休闲运动服的褐发男人随之走进这间逐渐人满为患的客厅,双手抱臂,“这样很没面子好不好?” 芬克斯嘴上说着玩笑,一双略带凶煞的利眼中却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团长。”他和库洛洛到了声招呼。 “芬克斯,飞坦。”库洛洛对他们点头。 “你们也在这儿,还有谁?”飞坦拎着刀走到沙发旁,皱着眉,视线在所有人脸上刮过一圈。 库洛洛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外面的动静打断。 严格来讲,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过是这栋别墅的玄关。 此刻,通往别墅外面的厚重大门被人暴力打开,裹着斗篷一身风沙的猎人走了进来,迎着其他人冷冽的目光愣了愣,咧嘴爽朗地笑开了。 “啊嘞,都是危险分子哟!”金·富力士扬起眉毛,抖落身上沾染的沙尘。 “二星猎人,揍敌客家的长子,幻影旅团,”侠客数着已经登场的人,轻快地道,“还真是胃口不小。” “金,”库洛洛和有过几面之缘的遗迹猎人打了个招呼,问他,“你从外面来?外面有什么?” 接连不断有人登场,他们还没能探查别墅外面的情况。 只能从窗户中看到外面远处的海岸线。 “很糟糕,四面环海。”金指了指自己靴子上沾满的沙砾,“有些是我从沙漠带来的,有些是外面沙滩上沾的。我转了一圈,这是座孤岛,我们正在岛上唯一的建筑里。” “这是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吗?”芬克斯吹了声口哨。 “团长,你刚才想说什么?”侠客问库洛洛。 库洛洛的眉毛稍稍拧了下,“我在想有没有……” 他的话顿住,其他人的眼神也在同时间陡然变得沉肃——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觉,突然像极光倒挂下来那样,笼罩了整栋别墅。 但那危险来得快,去得也快。 下一秒,遥远的声响传来,二楼走廊上的某一扇门被人粗鲁撞开,有人旋风般地循着光跑了出来——连靠在栏杆上、懒洋洋没骨头似的伊尔迷,也不禁站直了转身去看。 莉迪亚从里面跑出来,身上还穿着白绸睡裙,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侧脸上带着酣睡压出的红印,眉眼间凝着暴躁,和骤然发现自己换了地方的惶惑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怒气冲冲地叫道,手上拎着一把无鞘的刀,看上去随时准备杀人,是在场唯一一个对这场变故表露出激烈情绪的人。 看到站在楼下沙发前的库洛洛,她的情绪眼见着平息了不少,在场内其他人眼中,连头顶翘起的两根长发都仿佛软了下去。 “库洛洛!”她叫着,看也不看离她最近的伊尔迷一眼,风一样掠下楼梯,扎进库洛洛怀里。 库洛洛的问题不用问了。莉迪亚果然也和他一起来了。 他接住她,莉迪亚在收拢手臂的同时,身上涌动的能力也将他兜入其中,熟悉的透心凉感觉。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不是念,也不是幻觉。 “既然莉迪亚也在,看来不是念能力做的。”金说道。他也知道莉迪亚的能力,念能力免疫,也许算是世界上最霸道的除念师。 库洛洛脱下自己的大衣,把她裹进去。 莉迪亚拉紧了过于宽大的衣摆,衣服上残留的体温驱散了她从被窝里乍然离开的凉意,向后靠进库洛洛怀里。 “这是什么地方?是谁搞的鬼?”她仰头枕着他肩膀,带着点鼻音问。 天知道她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着觉,忽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床上,那种惊悚的惊吓。 莉迪亚很不开心。 和她相比,其他人明显缺乏开不开心这种不必要的情绪。 ……或许正哼着歌儿、甩着扑克牌,四处打量的西索是个例外。 “你看起来很高兴啊,西索。”飞坦语气阴冷。 “是个不错的鸟笼子,不是吗?”西索收回扭转的头,目光落在手臂拢着莉迪亚的库洛洛脸上,语气拖长,“我有预感,在这里一定能实现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和你,打一场。 “在你捣乱之前,我会先杀了你。”飞坦将夹在指间的柳叶刀在沙发上擦过,印花沙发布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印。他将刀收起来,盯住西索威胁。 “嗯哼,现在就开始内乱可不行呢,是不是,团长?”西索调笑道。 “都少说两句。”库洛洛淡漠开口,“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如暂时合作。先分开探查一下这间别墅,再作打算。” 他视线掠过一脸笑容的西索,看向二楼的伊尔迷和背对大门的金。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我不觉得贸然分开是个好主意!” 穿着洛丽塔洋装,金色双马尾拖在身后,娇小的萝莉从走廊走出来,双手各握一把细长锋利的西洋剑,在身前交叉,抬眸时眼中流露出和利刃相类的寒芒,“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杀机。” “比丝姬?”金惊讶地叫了一声。 萝莉外表的比丝姬看到门口裹在斗篷里的怪人,顿时丢了气派,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金?为什么你这混蛋也在这里!” 那两把剑作为没用了的道具,被她随手丢在地上,在地毯上相撞,发出锵地一声。 “你是怎么来的,我就是怎么来的。”金说着,走过去捡起她丢在地上的西洋剑,握着剑柄旋转着端详:“这是你从房子里找到的?” 比丝姬点头。 “挂在墙上做装饰……血腥味。”她厌恶地说。 任谁在正准备来场舒适的spa时,突然被拉到一个坟场似的地方,都不会感到愉快。在场这些人应该庆幸她当时还没脱衣服,不然现在这房子应该已经被暴怒的比丝姬拆掉了。 “是凶器。”二楼的伊尔迷鼻尖翕动,判断道。 “揍敌客家的小子也在这儿?”比丝姬卷着自己的马尾梢儿。 伊尔迷对她颔首。 现在,这栋别墅里一共出现了九个人。 “我有感觉,这里以前死过不少人。”比丝姬仰头,手指摩挲着下颌道。 “说不定我们并不是第一拨被拉进来的。”侠客道。他放下一直捣鼓的手机,不出意外地宣布,“完全没有网络。” “我猜外面也没有船。”芬克斯用随意的口吻说着可怕的事实。 当然这里没有人会为此害怕。 飞坦跟着补充:“厨房里的食物只够吃几天。” 他虽然在第一时间赶到有人的地方,但也没忘了搜索落脚点。 “具体是几天?”比丝姬问。 飞坦看了她一眼,“那取决于我们到底有几个人。” 就现在聚集在此的这些人来看,他们显然不介意在确认无法脱离之后,先除掉一些会消耗食物的同类。更糟糕的情况下……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活到最后。 “一座完全陌生的岛屿。”金蹲在沙发上,托着下巴补充,“不属于人类已知的任何海洋。” 换言之,拆房子造船离开的念头也行不通。 “最糟糕的情况。一个结界。” 伊尔迷翻身跳过栏杆,轻盈无声地落在一楼。 “是领域。” 莉迪亚空灵的声音最后响起。她不舒服地向前伸了伸脚,袜子外面只踩了双很不合脚的白棉拖鞋,样式笨重粗糙,与她格格不入。 这双拖鞋是她醒来的房间里原有的。 “领域不能互相覆盖。”库洛洛替她解释。这座岛上神秘的能力至少与莉迪亚的言灵一个等级,以至于言灵也无法突破岛屿的限制。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他下了结论。 “破解的办法有很多。”金·富力士竖起三根手指,“满足条件,破坏结界,或者杀死结界的主人。” “我想你们该看看这个。”西索不知何时起背对着众人,贴近了端详起挂在墙上的一副相框。 其他人走过去,红发小丑打扮的男人退开两步,独自绕到人群外,嘴里哼着不成调子的儿歌: “十个印地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 相框里写着这首童谣。 “《十个印第安小男孩》。”金的语气古怪。 “《无人生还》!”莉迪亚失声叫道。同时她感觉身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更挨近了库洛洛。 阿加莎·克里斯蒂最经典的推理小说,在场的人基本都知道。 “这太荒唐了,我们……”莉迪亚没有说下去。 跟剧情对不上,他们并不是被邀请上岛的。而且…… “如果是《无人生还》,这里应该还有第十个人。”库洛洛道。 “去找找看吧。”侠客提议,顺便检查一下这栋房子。 他们在餐厅找到摆放在桌上的小瓷人,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餐厅的墙上同样挂着《十个印第安小男孩》。 已经可以确定这里的确是——至少在模拟《无人生还》中的场景。 “难道他想审判我们?” 侠客笑起来,碧眼中带着恶意的好奇,“以什么罪名呢?” “杀人?”芬克斯接茬,“我还真好奇他会列出哪一个。” “别逗了,这里每个人都能拉出一千米的账单。”飞坦冷冷道,他对这样故弄玄虚的游戏十分厌恶,“谁会记得这个?” “《无人生还》的精髓,应该是自相残杀吧。你们跑题了。”安静站在窗边像一朵壁花的长发杀手平铺直叙地指出。 “那你很占优势哟,小伊~”西索走近杀手,手上展开成扇形的扑克牌,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刻意的声音磁性到令人浑身发麻,“我们合作吧。” “喂,你想背叛吗?西索。”芬克斯举起自己的拳头,手痒地扭了扭,“我不介意先收拾叛徒。” “抱歉,如果活到最后的人只有一个,那会是我。”与此同时,伊尔迷无情地拒绝了西索。 顺便也把在场的其他人得罪了遍。 然而大公子只是依照心中所想,说了实话而已。 “我就觉得他会碍事。”飞坦沙哑的嗓音道,“团长,真的不考虑先杀了他吗?”斜眼看向西索。 侠客出来当和事佬,“算了吧,团员之间不能自相残杀。西索毕竟还算团员……” 库洛洛没有参与团员的小纠纷。他们已经搜索过了一楼,沿着二楼的走廊,他和金对视一眼,默契地从左右分头开始。 莉迪亚踩着不合脚的拖鞋,每一步都走得很不高兴。只有她那么倒霉,被拉进来时刚好躺在床上,弄丢了自己的鞋。 拖拖踏踏,她被迫加快了脚步——库洛洛一直攥着她的手腕。 金、比丝姬、揍敌客、未知的第十人,这里并不安全。莉迪亚是旅团在这里的人中身手最差的,但也是破局的王牌,不能给其他人下手的机会。 库洛洛亲自把她看在身边。 他脚步一顿。与此同时,对面的金和比丝姬也从房间里抬头。 他们都闻到了血的味道。 来自一个陌生人。 第十人。 高高的书架前,单人沙发上,穿着格子西装的金发年轻人安静摊坐着,胸前插着把匕首,鲜血洇湿了布料,淅淅滴在地毯上。 他垂着头,俊美平静的脸因为失血而苍白,好像只是睡着了。 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帕里斯通。 他没有呼吸了。 第166章 番外:无人生还(二) 死了吗? 莉迪亚看着插入帕里斯通胸膛的匕首,心想。 “什么,第十人是这家伙吗?”比丝姬只看了一眼,就双臂交叉走到一边,撇过头的动作让双马尾的发梢晃了晃,“真是晦气。” “喂,别装了!快点起来!” 金大步走过去,一只脚粗鲁地踹上金发年轻人依靠着的单人沙发,扶手被他向后踹得摇晃,帕里斯通仿佛安静沉睡的脑袋向下一坠。 “啊,抱歉抱歉!” 疑似死去的金发青年突然抬起头来,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见牙不见眼,“因为太过有趣,所以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你这混蛋!” 金说着飞起一脚,帕里斯通一跃而起,屁股下的单人沙发被金那一脚踹飞出去,砸在了窗户边的墙上。 “什么嘛,吓人啊。”看着他胸前兀自流淌的“鲜血”,莉迪亚小声咕囔。 “这个是真的呦!” 金踹飞了椅子,就走到一边不再捣乱,帕里斯通得了空,听到莉迪亚的话,抬手握住插.在胸前的匕首,向外拔了出来—— 血液随着他的动作,从伤口喷溅出少许,狭长的刀刃上流淌出蜿蜒血迹。 “嘶嘶嘶……” 帕里斯通夸张地抽着气,脸上笑容不变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优雅地捂在了自己胸口的血洞上。 好像那里不是开了膛,而是簪了朵花。 “才遇到暗杀就来到这个地方,吓了我好一跳。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他开朗地和包括金、库洛洛在内的各人打了个招呼。 “……” 冷场。 “走吧。”金打破沉默,把帕里斯通当成空气,率先转身,“去检查其他地方了。” “人缘真是差呢~” 慢了一步没能挤进书房,西索站在门口,看着半身浴血的帕里斯通,手指夹着扑克牌笑道。 “你这家伙没资格说别人吧。”飞坦错后一步站在走廊里,冷漠吐槽。 别墅有三层,除了公用的书房和起居室,一共十间客房,正好对应被拉进来的十位,客人。 他们在连接厨房的半地下找到了佣人房,然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没有住过的痕迹,也没有尸体或可疑的遗物。 “我一直在想……” 被库洛洛握着手,往所有人集合的客厅走去时,莉迪亚冷不丁道,“《无人生还》,并不是自相残杀的游戏。” 西索和伊尔迷正从楼梯上下来,金、比丝姬和帕里斯通在斜对面、视线可及的客厅里,他们都听到了她的话。 莉迪亚有些紧张,“自相残杀,可以是《弹丸论破》或者《大逃杀》……但总之不是《无人生还》!《无人生还》的故事里有个固定的凶手,立场从一开始就确定了,一定要说的话,这种模式更像是狼人杀吧?” 她点破了这一点,其他人的视线相应地,移向了最初说出这话的伊尔迷·揍敌客。 “不是吗?”伊尔迷神色不变,一双猫眼仍然平静无神,只是恍然大悟状地用右拳在左手掌心敲了一下,“那是我猜错了。” “这说明了什么?” 芬克斯跟在库洛洛身后,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伊尔迷,说着杀气腾腾地活动起右臂。 “其实我没看过《无人生还》。”伊尔迷语气平平地说着,“只是当时你们表现得都看过,我就装了一下。” 他甚至还伸了伸舌头,“被发现了。” “你这家伙……”芬克斯紧盯着他,没有停下蓄力的动作。 “进去说吧。” 库洛洛看着站在客厅里的三个猎人,举步走了进去。 所有人分散在最大的客厅里站定。 库洛洛拉着莉迪亚,走到沙发前站定,侠客、飞坦和芬克斯隐隐聚集在他们周围。西索站得和他们稍远了一些。隔着一段距离,是独自靠在墙上的伊尔迷。 伊尔迷面对着窗户,帕里斯通则捂着胸口的伤,坐在窗边的圈椅里。金和比丝姬彼此站得又近一些,背靠着壁炉,和沙发附近的幻影旅团众人遥相对峙。 “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库洛洛道,“在场都谁看过《无人生还》?” 短暂的静默后,除了伊尔迷以外,其他人都举起手。 “有什么能证明这个结界是在模拟《无人生还》的新证据?”帕里斯通手上把玩着一个小瓷人,“我是说,除了那首儿歌和这盘玩具以外。” “谁让你随便动那玩意儿的?”芬克斯不满道。 “是金先拿起来的。”帕里斯通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迅速推锅。 金挑着眉毛脸颊抽搐:“喂,我只是拿起来看了看……” “咳。”库洛洛轻轻咳了一声。 金接着道,“我们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上吊的挂钩,还有那边拐角处的唱片机。”他指着餐厅的方向,看向库洛洛,“但是没有唱片。” “那就是整栋房子都没有。”库洛洛说着,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面前的茶几上,“我们在某个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把黑黝黝的左/轮手/枪。 里面装满了六颗子弹。 其他人也只是多看了那把枪两眼。对在场众人而言,一把枪根本左右不了战局,不值一提。 “还有这个。”飞坦说着,走到茶几旁,一声脆响,他将一把小刀丢在了玻璃几面上。 刀柄是陶瓷质地,上面印了三个烫金字母:“bee”。 蛰死了第六个印第安小男孩的蜜蜂,《无人生还》的重要道具。 “另一间书房里发现了银霜熊的标本。”比丝姬补充道。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西索道。 金耸了耸肩,表示赞同。 “如果是《无人生还》的话,我来概括一下剧情。”侠客站出来总结,“简而言之就是,所有人都会按照童谣里的特定死法依次死去,然后,就像莉迪亚说的,我们中存在一个唯一的凶手。” “法官。”帕里斯通托着下颌,悠然道。 “需要对号入座吗?”芬克斯举手道,“一一对应起来?” “已经可以确定岛上除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对吧。”库洛洛看向金。 金说道:“是的。你们也检查过海滩了嘛。” “那么,下一步就是确认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本人……”库洛洛顿了顿,“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我们十个人之间的交集太多了。” “这样的话,很难有冒牌货混进来吧。”侠客道。 “保险起见,还是再确认一下吧。”金说。 库洛洛直接揭开了潜台词:“确认之后,也好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情报分享到这一步,各方势力就要开小会了。身在未知的结界里,是迫不得已要自相残杀也好,是合力揪出潜在的敌人也罢,都需要小心应对。 ——这也是库洛洛所说不对劲的地方。十个人中,光是蜘蛛就进来了六个,对面三个是猎人协会骨干,而要算有证猎人的话,在场十个全部都是。 “这样看,最可疑的就是伊尔迷·揍敌客。” 幻影旅团六人集合在某个房间里,芬克斯最先发表意见。 三个猎人,六个强盗,一个杀手…… 一场猎杀游戏。 想也知道谁最占优势,谁又是落单的那个。 不然的话,难道要去怀疑莉迪亚会杀了库洛洛,或是库洛洛杀了飞坦吗? “但是,”莉迪亚神经质地用手指摩挲着下唇,反驳他,“如果是揍敌客家的暗杀局的话,完全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逐个击破不是更好吗?” “我也同意,这不是揍敌客家的风格。”侠客攥着手机道,“排除任务的可能性,伊尔迷·揍敌客是本人吗?” 他们不约而同都看向西索。 “嗯~小伊吗?” 虽然一进屋就独自站在窗边,和其余五人显得格格不入,西索此时倒没有推脱,扑克牌抵住唇下,认真思考起来。“虽然算起来我们也不是很熟,但是……我觉得是本人哟。” 画着夸张白/粉妆的小丑勾唇笑起来,“莉迪亚呢?你们认识的更久吧~” “我也不知道!”莉迪亚被同伴的目光看得几分发毛,但还是用力回想了一下,“至少我没看出有什么蹊跷……但是我和他也不熟啊!伊尔迷的性格古古怪怪的……” “不,应该说那样古怪的性格能模仿得毫无破绽才奇怪吧?”她从喃喃自语中抬起头来,“从这个角度讲,我觉得是本人的几率还挺大的。” “拿不准的话,先把他杀掉不就好了?”飞坦略带喑哑的声音如毒蛇吐信,毫无温度。“说起来,我们的人数占了绝对优势吧。先把可疑的人都杀掉,再想办法离开怎么样?” “我同意飞坦。”芬克斯抱臂道,“如果不先下手为强,我们就是最大的靶子——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联合起来,先削弱我们这边的实力吧?” 毕竟此时在这座孤岛上,旅团占了绝对优势。 “我倒是觉得先暂时观察比较好。”侠客举起握着手机的手,语气清朗地反驳,“如果最终证明我们之中没有冒牌货,那么现在岛上的十个人里,应该没有人会无聊到搞出这样的把戏吧?毕竟都还算是熟人,多少有些了解……这也是我觉得最奇怪的一点。” “啊,这点先按下不提,说回来,如果我们十个人里没有卧底,那设下这场局的幕后黑手究竟有什么目的?看我们自相残杀吗?出于这个考虑,我觉得暂时先不要让他如愿比较好。团长,你觉得呢?” 所有人都看向库洛洛。黑发都梳到脑后,男人低敛的眉眼显得愈发深邃,他沉思了两秒,“我认同侠客的观点。敌人不明的时候,没必要先自我消耗。当前的任务是,在自保的前提下,尽量多搜集一些情报。” “不过,在那之前,”他抬起头,黑眸幽幽看向在场的团员,眼底沉淀着不明的思绪,“先确定团员都是本人。” “这个容易。”莉迪亚站出来,“让我来触碰一下就知道了。”她依次环顾在场的飞坦、芬克斯、侠客、西索,伸出一只手,细腻的掌心向上:“信任我的话,就握一下手吧。库洛洛已经证实是本人了。” 短暂沉默了两秒之后,飞坦最先向前一步,“我先来。”他盯着莉迪亚的眼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飞坦的手型纤细修长,但掌心有着明显的硬茧。 他们交握了大概三秒钟。这期间莉迪亚发动了能力——她除念的能力非常暴戾,如果是把一个人完全除念到失去战斗能力,只需要短短的瞬息,但想要有所克制,就需要更多时间。 飞坦环绕周身的“缠”非常雄浑,没有一丝破绽,但此时从他与莉迪亚接触的手掌开始,淡金色的气被无形的力量擦除,向上蔓延,直到整条手臂乃至脸庞都暴露在外。飞坦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其他人将气凝聚在双眼,用“凝”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好了。”莉迪亚说道。 飞坦收回手,侠客自然地越过他上前:“到我了。”莉迪亚的除念能力几乎不可能被复制,因此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芬克斯、西索也依次检验过后,旅团六人之间便再无怀疑。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大厅吧。”库洛洛道。 “我们这边,确认是本人无误。” 客厅里,金代表猎人协会的三人发言。 “我们这边也是。” 库洛洛说完,九个人同时看向单独站在壁炉前的伊尔迷·揍敌客。 “我也是伊尔迷·揍敌客本人。”大公子一如既往木讷着脸,语气平板,“啊,好像没法证明。” “我可以证明。”莉迪亚说着,向他走过去,“你知道我的能力。被我测一下,就相信你。” 毫无神采的猫眼定定看了她两秒,依旧是平直的语气:“好吧。”莉迪亚要杀他,不用这么麻烦。 “除念的能力吗?”帕里斯通面带笑容,从表情到语气都有些过分的开朗,“真了不起,这样就可以排除是念的作用了!但是,能把我们困在这里的能力,恐怕不是念能做到的吧。” “至少……”莉迪亚右手搭住伊尔迷伸过来的手臂,狂暴的力量瞬间涌出——她可不像对待同伴那般温柔,直接将他全身的念一键清除。大概是因为太过粗鲁,伊尔迷也不曾想到,身体微微前倾,长发拂过莉迪亚的肩头。 “……给彼此一个信任的基础吧。” 莉迪亚缓缓地说完回应帕里斯通的话,同时左手向身侧格挡,挥开了伊尔迷状似无意伸来的右手。他原本夹在指间的看不见的念钉,已在她奔流的力量下湮灭。 “检查完毕,没有问题。”她笑盈盈地说着,退开一步到安全距离,转头看向窗边的猎人协会三人组,迎着日光,扬了扬下巴,“要试试吗?” 被迫接受了“洗礼”,已是日暮西斜,一行人转移到餐厅落座。 全身的念被扫除干净,哪怕已经逐渐恢复,仍让人倍感不适。金理了理头顶像破布缠绕的帽子,感慨:“还是这么霸道啊,莉迪亚。” “至少这样我们就能精诚合作了嘛,金。”莉迪亚双手搁在桌面上,笑嘻嘻道。 “哼。”比丝姬还是那副金发萝莉的样貌,双臂交叉靠坐在椅背上,一脸不爽。帕里斯通虚弱地捧着心口血迹氤氲的枪伤,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哎呀,这下伤口可要无法愈合了。” 如果那张斯文的脸上没有依旧挂着面具般一成不变的笑容,莉迪亚真信了他的邪。 “先吃饭吧。”库洛洛淡淡地道,一锤定音。 他们面前的餐桌上,摆着十人份的晚餐:两块面包和一碗麦片。中间的银盘上堆着可供自取的熟食和水果。 实在简陋,可惜没有办法。虽然似模似样地找了十人齐聚,幕后主使者却“粗心”地忘记了给他们分配《无人生还》角色卡。强盗、杀手、猎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扮演管家夫妇去准备晚餐。 头顶璀璨的吊灯将餐厅照得亮如白昼,更显得桌上食物单调乏味。莉迪亚撇着嘴,用勺子搅了搅她亲手冲泡的麦片,嫌弃地送入口中—— “咔。” 她将勺子放回瓷碗,抓起餐巾将口中的麦片吐了出来。 “我的麦片中有毒。” 她冷静地说道,双眼盯着桌上盛着洁白麦片的粥碗,像看着什么即将从深渊里跳出来的怪物。 第一位受害者出现了。 游戏,开始。 第167章 番外:无人生还(三) 从莉迪亚遇害开始,局面急转直下。 殷红的血从她花瓣一般娇艳的嘴唇中涌出,染脏了那张清丽秀美的脸庞。 莉迪亚身下的椅子晃了晃,库洛洛从旁边扑上去——这个动作形容得半点也不夸张——他将她扶住揽进怀里,“莉迪亚!” 她只无力地张了张嘴,黑宝石般的眼眸就熄灭了光。 莉迪亚死了? 所有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知是谁的动作太过仓皇,座椅划过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声。 “怎么回事?”金单手撑着桌面,直接翻越长餐桌跳到他们那边,想要靠近弯腰抱着莉迪亚的库洛洛,却被芬克斯拦下。“靠近就杀了你。”后者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额角青筋暴起。 比丝姬轻盈地跳跃到金的身后,连弱不禁风样捂着胸前伤口的副会长也快步走了过来。 “她死了?”伊尔迷平静空洞的声音从对面响起,在此时显得无比刺耳。他也向这边走来,在将要越过西索时,被他指间锋利的扑克牌横过拦住。“小伊,现在可不是轻举妄动的好时候。” 库洛洛背对着他们,低头看不清动作,气场犹如黑洞,安静到仿佛吞噬了周遭空气。飞坦和侠客凑在他的两边,同样维持在弯腰查看情况的姿势,能清楚看到他们的背脊肌肉僵硬得如同化石。 灯火辉煌的餐厅里,气氛凝固仿佛没有一个活人。 窗帘之外,倏地亮起一道贯穿天幕的闪电。 狂风骤起,雷声震天。 屋外下起瓢泼大雨。 风暴肆虐,海浪拍打着礁石岸。孤零零的别墅矗立在狂风暴雨之中。 这里彻底化作了一座孤岛。 “是沾唇致命的剧毒。”侠客低声道,往日清朗的嗓音变得沙哑:“莉迪亚……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库洛洛对周遭的声响置若罔闻,紧紧将莉迪亚的上身抱在怀里。 金捡起地上从莉迪亚手中滑落的餐巾,鼻尖嗅了嗅,眉头紧锁:“是沙螺蟒的毒液。”如果莉迪亚真的吃了混有沙螺蟒毒液的麦片,那确实没救了。 “这怎么可能?是谁杀了她?”比丝姬难以置信道。 如果要依次杀人,莉迪亚是第一个这不难理解,但在场谁能在众目睽睽下悄无声息地在她碗里下毒——那碗麦片甚至是刚刚莉迪亚自己亲自冲泡的!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莉迪亚死了,库洛洛那小子不会当场发疯吗?!! “这个问题,我们也想知道哩。” 伴随着飞坦阴沉、从牙缝里挤出来般令人胆寒的声音,是他轰然爆发的念压,如同旋涡的强压令附近的木板墙微微变形,他抬起头来,怀疑嗜杀的眼神看向旅团之外的四人。 侠客、芬克斯、甚至状似游离在外的西索也一样,飙升的念压犹如暴虐的蜘蛛彻底撕掉了伪装。 金等人的脸色微变,也随之摆出防御的阵势。 只有库洛洛仿佛与世隔绝,动作轻柔地将怀里莉迪亚的尸体抱起来,平放在三张拉过来并拢的椅子上,用他那件厚实的黑色大衣,仿佛怕她着凉般,小心地盖在她身上,连同覆盖住苍白无血色的脸颊——她依旧眉眼如画,被揩掉唇瓣的血迹后,仿佛只是午后小憩,随时都会再醒来似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慢地抬起头,第一次让众人看清他的脸,以及彻底失去感情波动,如同废墟般的黑眸。 ——事到如今,说任何都没有意义了。 他们从他死寂的瞳孔里读出这句。是谁害死的莉迪亚都不重要,因为库洛洛要他们都死。 痛失挚爱的仇恨,唯有潮水般的死亡能够平息!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开夜空。 比闪电更快的,是划过餐厅上方、库洛洛掠向金·富力士的身影! 就像他们心里推测的那样,失去莉迪亚的库洛洛,彻底发了疯。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失去了往日的理智,甚至不再权衡战术,亟需战斗和杀戮发泄的库洛洛·鲁西鲁径直选择了在场最强的金·富力士作为对手。面对全面爆发的库洛洛,金连开口劝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交叉双臂挡在身前拦截,两股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念力相撞! 方寸间陡然爆发出令人耳聋的音爆,餐厅的玻璃瞬间粉碎,暴雨卷着狂风扑打进来,木质的墙板被气流震得扭曲破碎。 一时间,肉眼已经几乎无法捕捉那两人飞速交手的身影。 “你们不拦住他发疯?!”比丝姬气急败坏地喝道,声音犹带童音的尖利,但随即她双拳用力一握,身形陡然涨大,变成了身高超过两米、肌肉盘虬的女巨人,看上去威力惊人。 她想去帮金拦住库洛洛,眼前人影一闪,却被芬克斯挡住。面容凶悍的金发男人单臂做着绕肩运动,略显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女金刚,你的对手是我。” “啊啊啊——你叫谁女金刚?!”比丝姬整张脸都扭曲了,瞬间怒发贲张,单脚一跺,整块的大理石地板齐齐崩飞。她猱身和芬克斯狠狠撞上。 “哎呀呀,这可不是伤员该参与的事情。”帕里斯通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纯黑的眼睛如同镜子,叫人从来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侧头避开迎面激射而来的石砖碎片,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胸前口袋里的手帕,举步想要朝餐厅外走。 一把闪着寒芒的利剑削向他的面孔。 以完全不像伤员的速度向后闪避,帕里斯通蹲在了窗框上,头顶是风雨大作的夜幕——库洛洛和金激烈的战斗已经将屋顶掀开了大半。 雨水拍打在他脸上,飞坦穷追不舍的利剑如同斜飞劈下的闪电。 “不好意思,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嘶哑而寒凉透骨的声音,与他堪称慢条斯理的通知不同的,是如跗骨之蛆般暴戾涌来的杀招! 餐厅已经被毁掉一半。 顶着风雨,侠客走到被彻底拆烂的木墙边,将莉迪亚盖着大衣的尸体抱了起来,走到还有屋顶的干燥地方。他抬起头,失去了阳光变得阴冷的翠绿眼眸对上面无表情的伊尔迷·揍敌客。 形状如大头钉的念钉出现在揍敌客的指尖。“幻影旅团的人数太多了,得先削弱一些才行。”这般自言自语着,他毫无杀气的目光锁定住抱着莉迪亚尸体的侠客。 “小伊,先来和我玩玩吧。”西索扒了扒被雨水打湿的红发,站在伊尔迷身后唤道,五张裹挟着念的锋利扑克牌如飞刀般激射向揍敌客的背影! “轰——” 库洛洛从半空被金一脚踹下,如炮弹般后背砸在长形餐桌上,实心木桌被外泄的劲力砸成齑粉。 “冷静下来没有?!”金裹着斗篷的身影如夜枭从天而降,半跪在库洛洛身边,狠狠一拳砸向他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库洛洛用手臂挡住他的拳头,发出清晰的骨裂声,同时翻身打了个滚,从地上站稳。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从被雨水打湿垂落在额前的黑发后面,抬起那双死寂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 他翻手具现出【盗贼秘籍】,金头疼地“啧”了一声,双拳再次裹满了念气,如猿猴般朝他扑了过去。 差点被金和库洛洛的念气波及,帕里斯通虚晃一招,从夹缝间同时避开金的重拳和飞坦的利剑,胸前的枪伤早在激烈的战斗中被再次撕裂,鲜血染红了他整个胸膛。 “咳,真、真是不行了。”他脚下一个踉跄,朝穷追不舍的飞坦咧嘴露出一笑,接着如鬼魅般,眨眼失去了踪影。 利用光影?是曲肢还是念技? 飞坦提剑落在满地瓦砾间,双眼飞快地梭巡。不等他找到帕里斯通的身影,旁边芬克斯已经在与比丝姬的单挑中呈现败势——被狠狠一拳击中腹部,整个人倒飞出去,砸破身后的两重墙壁,消失在破洞之后的别墅深处。 “金你还没制住这个发脾气的小鬼?” 比丝姬打飞了芬克斯,被戳中逆鳞的满腔怒火消退,恢复了理智——神秘的荒岛上敌人不明,她可不想先和幻影旅团拼个你死我活。她见金虽然看上去压着库洛洛揍,实际却一时半会拿他毫无办法,准备去帮他先将库洛洛制服,再用幻影旅团的团长让杀红了眼的团员恢复冷静。 比丝姬的助拳没能帮到金,她被飞坦拦下了。不同于与芬克斯拳拳到肉的较量,比丝姬对于矮小灵活、快逾闪电的飞坦相当苦手。一边招架他灌注了气无坚不摧的利剑,还要一边提防他可能爆发的念技。 论身体强度,变化系的飞坦与变化系的比丝姬不相伯仲。虽然比丝姬的身高衬托得飞坦如幼儿,大腿比他的腰更粗,在力量上占据优势,但飞坦的速度却比她快了不止一倍。一时之间,银色剑光层层缠绕着比丝姬如同巨茧,将她困在其中。 飞坦提防着对方爆发念技,却不知比丝姬的念技【魔法美容师】对战斗毫无帮助。不远处,金被库洛洛放出的念兽一口咬住右臂,晃头甩飞出去,比丝姬稍有分心—— 飞坦的利刃将她贯胸穿透。 比丝姬瞳孔骤缩,飞坦冷漠地皱着眉,抽出了长剑,溅起一簇血花。她捂住胸口,向后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比丝姬,死亡。 “死了?”侠客怀抱着莉迪亚的尸体,踏着满地废墟朝他走过来,踢了踢地上比丝姬的尸体。 飞坦拧着眉看向他,正要说话,突然脸色骤变—— 一把餐刀从后面刺穿了侠客的胸膛! 侠客低头,带血的刀刃在他身前探出,成为他眼中最后的画面。侠客,死亡! 金发青年摔倒在地,连带他怀中的莉迪亚一起,与比丝姬的尸体狼狈交叠。飞坦没有伸手去扶,眼瞳紧缩看向对面——侠客倒下后,血液飞溅在凶手斯文俊秀的脸上,仍挂着开朗和煦的笑容! “这下我们扯平了。”帕里斯通笑着对他道。 咬紧牙关,飞坦清秀的脸狰狞如修罗,挥剑朝他攻了上去! 面对狂暴状态、速度开到极致的飞坦,帕里斯通之前鬼魅的身法没能再找到机会施展,只能被飞坦压着打,身上很快处处挂彩。 可惜不等飞坦找到机会一剑穿心,眼前生死时刻终于褪掉脸上笑容的猎人协会副会长,突然再次原地失去了踪影。 飞坦停剑收手,这一回帕里斯通不是自愿消失——跨越了大半个餐厅的距离,他突然出现在库洛洛面前,而且是背对着他,脊椎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外。 帕里斯通仓皇回头,最后只能看到库洛洛半张神色冷冷的脸,和快到看不见虚影的手刀。 库洛洛一掌击断了帕里斯通的颈骨,将他软倒的尸体丢回了飞坦的面前。 帕里斯通,死亡。 飞坦看着落到自己跟前,面无表情的库洛洛,嘴角微动,到底没说他抢人头的事。 库洛洛默不作声地弯下腰,将莉迪亚从地上抱了起来,拢顺她凌乱覆脸的黑发,重新用那件大衣将她裹了起来,如生前一般的细心照料。 在他们脚下,还堆叠着比丝姬、侠客、帕里斯通三具尸体。 “差不多可以停下了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知何时脱离战斗的金从别墅深处走来,手上拎着已经死去的芬克斯。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金难得铁青着脸说道,走到库洛洛身前,扬手将芬克斯的尸体和其他三具抛到一堆。 现在那里有四具尸体了。 始终在边缘缠斗的伊尔迷和西索也停下动作,向他们靠拢过来。 外面的暴雨渐歇。 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场乱斗,别墅的餐厅被他们彻底拆毁,海风卷着雨丝拍打在所有人的脸上。 现在岛上还剩下五个活人:库洛洛、飞坦、西索、伊尔迷、金。 减员半数。 游戏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进入白热化。 第168章 番外:无人生还(四) 细雨缠缠绵绵下着,从岛外传来涛浪声滚滚。 原来是餐厅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满地狼藉。 别墅主体倒还完好,绕过餐厅不远,就是厨房和半地下的仓库,里面堆着半料理过的食材,幽暗的走廊尽头是佣人房。 也许是因为建在地下,佣人房还算宽敞,两张单人床铺着白床单,毫无使用过的痕迹。库洛洛弯腰把怀里抱着的莉迪亚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只有表面被雨水浸湿的大衣仍盖在她身上。 金把比丝姬的尸体放在了另一张床上,侠客、芬克斯、帕里斯通的尸体也被拖进这间地下室,竖条条地码在地板上。做完这些,金转身走到门口,西索和伊尔迷早就站在门外等候。 只剩下库洛洛还沉默站在床边,飞坦站在他斜后侧。 “团长,和莉迪亚告别吧。”西索抱臂靠着门框,雨水冲掉了脸上的浓妆,露出笔挺俊美的五官,垂下的眼帘半遮住金眸,嘴角勾起,显得神情莫测——“只是个女人而已,你这幅样子,可真让人失望啊,库洛洛。” “西索,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飞坦阴沉说道,转身也走到门外,“不过这次我同意他的话,芬克斯他们不会白死的。出来吧,库洛洛。” 伊尔迷清朗平直的声音:“我要关灯了。” “啪”,他说干就干。 佣人房里顿时陷入纯然的黑暗。库洛洛踩着这片暗影走了出来。他双手插兜,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气场沉闷。 一行人往楼梯上走。 “咳,”金轻咳一声,“已经很晚了,今天就先休战?我们明天早上见。” 五人沉默着在通往二楼的玄关处分别,各自进了房间。 翌日清晨,天色放晴。 白色的海浪悠悠拍打着礁石,海鸥鸣叫着在岸边盘旋。 阳光透过乡村风的窗帘,洒在光滑的桌面上。最大的那间起居室里,沙发前的矮桌上,摆放着一个托盘,上面安静伫立着五个小瓷人。 小瓷人沐浴在阳光里,投下富有质感的光影。 库洛洛等五个人围在矮桌前,共同注视着这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摆件。金伸手蹭了蹭托盘表面沾着的一点残渣,“是昨晚餐厅里的那个。” “谁把它挪到这里来的?”飞坦带点沙哑平静地问。 “这可真有意思。”西索笑道。 “昨晚没人出来过。”房间位于五人中间、正对着楼梯的伊尔迷肯定道。 金看向沉默不语的库洛洛:“你怎么看?” 库洛洛拿起了其中一个小瓷人,修长的手指合拢,细碎的瓷粉从他掌中簌簌滑落到托盘里,给剩下的四个瓷人披了层白纱。 “两个讯息。一,除我们以外,还有人能移动这里的东西。二,是时候干掉剩下的五个人了。” 飞坦皱眉,“难道有人能躲过我们的搜索?” 金忽然想到:“昨晚给莉迪亚下毒的人……” 库洛洛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经过一晚上休整,他似乎从失去莉迪亚的痛苦中走了出来,白净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像没睡醒似的。“再检查一遍就知道了。” “嘎——嘎——!” 洁白的海鸥盘旋在礁石滩上方,一块石头破空而去,海鸥应声坠落。 库洛洛走过去,一只手拎起地上海鸥的尸体。抖落羽毛间沾上的沙土,沉甸甸地,还带着阳光的温热。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棱角尖锐的岩石,剖开了海鸥的腹腔。拨开血淋淋的内脏,胃腔里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食物残渣。 丢掉海鸥尸体和石块,像随手结束恶作剧的少年,库洛洛拍了拍沾上少许血液的手,从杂草丛生的礁石上站了起来。 从他站的位置,能看到不远处高耸的礁石滩下面,脱掉了斗篷的金正从海水齐膝深的地方走回沙滩上,两手空无一物。 库洛洛猜他本来想捉点儿海产,但堂堂二星猎人,在这片海域中居然连一条鱼都捉不到。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一阵冲霄的念压混杂着杀气,从别墅的方向狂飙而起! 那里的激战是——飞坦! 库洛洛正要全速往别墅的方向赶,眼前人影一闪,金拦在他的面前。“抱歉,库洛洛,我答应那两个小子要拦你一会儿。” 库洛洛冷冷地看着他。 金、伊尔迷和西索联手了。在岛上的五人中,他和飞坦是牢不可破的联盟——剩下三个人要是不想被他们依次收割,就必须先下手为强,这是毫不费力就能理顺的逻辑。 他们的选择没错。只是,西索倒戈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他可真果决啊! 但库洛洛也不打算坐以待毙。他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看向金的眼神中流露出冷酷彻骨的杀意。 下一秒,两道身影在礁石滩上高高跃起,飞速碰撞在一起! 库洛洛和金分隔数米重新落回地上,两人都挂了彩。 库洛洛脸上被狠狠揍了一拳,半边脸肿起还渗出血迹,金的左肋被库洛洛的匕首趁机捅了一刀,现在伤口已经在强大念的包裹下止血了。 真是个怪物。看着对面落地后毫不摇晃,眼神清明的男人,库洛洛将淬毒的宾氏刀重新别回腰间。只要0.1毫克就能让整条鲸鱼动弹不得的剧毒,却不能让他失去半点战斗力么? 从别墅的方向传来房屋倒塌的轰鸣声—— 库洛洛和金同时侧头去看,只见原来是岛上唯一建筑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或者说,正因为那边胜负已分,库洛洛和金才不约而同地停止缠斗。 结束了,飞坦死了。 从别墅的废墟里,走出来一红一黑两道高挑的身影。 从礁石滩到别墅废墟之间,有一片广阔的荒草地。 此时,泛黄稀疏的草坪上,岛屿幸存的四人呈四角方位站立。 “你怎么把他的脸打了?” 看到库洛洛肿胀变形的半边脸,西索对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你不知道我们团长很重要的一部分实力就是这张小白脸么?” 西索的话里除了惯常的戏谑,居然还有一半认真。 金也非常诚恳地道歉,承认自己错了:“抱歉抱歉,一时没收住手。” “没关系,我们把他淘汰就好了。”伊尔迷冷淡地说着,修长的手臂垂落在身侧,指间具现出危险的念钉。他看向库洛洛,漆黑如夜的长发在身后无风自动。 “小伊,你这么讨厌库洛洛么?”西索用那副饶有兴致的语气说着,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双手间来回洗着他那副定制的扑克牌,“因为莉迪亚在你和他之间选了库洛洛?” 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他对库洛洛和莉迪亚更熟悉些,这两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强化系的直觉告诉他似乎不是西索说得那么回事,何况:“喂,我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是啊。家族有令不能对幻影旅团下手,”伊尔迷语气平平地道,如果不是他周围几乎形成黑色旋涡的恶念,还真以为他内心毫无波动,“不过现在是游戏中,就没关系了吧。” “可是莉迪亚也死了啊……”金牙疼道,额角青筋乱跳,他简直想锤爆这三个不分场合的家伙的脑袋! 他不说还好,这话尚未说完,库洛洛的气场也嘭地一下,炸了。 下一秒,不知何时已呈三角占位的库洛洛、西索、伊尔迷同时一跃而起,扑向被他们隐隐围在中间的金,杀招尽出! 气浪滚滚,方圆近百米之内的草皮被连根卷起。 金略显狼狈地从三人包围圈中脱身出来,看向分别落在他周围三个方向堵住去路,杀气腾腾的三人,摸了摸头语气无奈:“所以下一个目标是我吗?虽然并不意外……” 四道身影以产生音障的速度在半空中反复碰撞,金一边抵抗激射而来的扑克牌、念钉,躲避各种神出鬼没的古怪能力,一边略带不爽地嘀咕: “……但总觉得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情报啊!” 虽然三人相加的实力绝对超过金,但奈何库洛洛、西索、伊尔迷之间配合并不默契……毋宁说互相扯后腿还差不多。 四个人辗转腾挪,战场转遍了整座岛屿,等他们停下来时,岛上已是遍地坑洼,被轰炸得面目全非。 金·富力士破破烂烂的尸体倒在三人中间。 “真不容易。”伊尔迷吁了口气,随手把被打断的肋骨正位。 “五大高手之一,果然名不虚传。”西索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库洛洛还是那副双眸死寂的样子,面上波澜不惊地半低着头,只是黑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也彻底变成了破布。 联手除掉了岛上武力最强的金,剩下三人也受损不轻,不得不暂时休战。 三人隔着不远不觉的距离,走回岛屿中心的别墅废墟前。出于对强者的尊重,西索手上提着金的尸体。 在破碎的建材中,一片被烧灼出的深坑里,趴着飞坦悄无声息的尸体。 库洛洛跳下深坑,将除了莉迪亚外跟随最久的同伴的尸体带了出来。 “还是搁在老地方?”西索问库洛洛。 ——说来也怪,明明是他突然反水伙同伊尔迷杀掉了飞坦,现在却能对带着飞坦尸体的库洛洛以平静的口吻说出,一片坦荡,好像丝毫不以为愧。 库洛洛抬眼看了他一眼,也并没有计较之前的背叛。连同始终不在服务区的伊尔迷,三人走到之前地下室的位置,清理掉覆盖在上面的破烂。 地下室竟然没有塌陷。库洛洛和西索跳进下沉的走廊,踹掉佣人房的门,里面黑漆漆一片安静,确实是块合适的沉睡之地。 他们站在门口,将飞坦和金的尸体扔了进去,又跳回地面上。 “小伊,你在看什么?”西索问。 伊尔迷将手上的卡片抛给他们看。 那是一张类似名片质地尺寸的卡片,纸面印着雅致的暗纹。 上面用墨水写了一行花式手写体—— “只有唯一的胜者能活下来。届时,吾会引汝进入永恒的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西索夹住卡片。 “故弄玄虚之辈。”库洛洛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卡片,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看来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见到幕后主使者。” “我会是那个人。”伊尔迷道。 库洛洛回头看了他一眼,首次笑起来:“伊尔迷,你还真是心里没有逼数。” “总比猪头脸好。”伊尔迷语气平平,针锋相对道。 “难道是什么选拔赛?” 西索将伊尔迷的卡片拿在拇指和食指间,压成一座弯弯的拱桥,露出思索的表情。他嘴角感兴趣地勾起,像看到了一整片诱人的苹果林。 伊尔迷:“没办法了……” 库洛洛:“就在这里决胜负吧。” 两人同时看向第三方西索。 指尖一弹,西索将卡片还给伊尔迷,抬手摸了摸下巴:“要让我来选择吗?”只思考了不到一秒,他就对库洛洛道:“团长,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看着那人深黑如墨的眼睛,即使落到如此境地,最信赖的半身被接连剥离,依然稳若磐石毫不动摇……真是令人血脉贲张的对手啊! 西索:“杀掉伊尔迷后,就只剩下我们了。我唯一的要求是,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库洛洛!” “……如你所愿。”那人淡淡道。 二打一的战斗,库洛洛和伊尔迷暂且不论,被胡萝卜吊着的西索也是马力全开,战斗的结果自然不难预料。 伊尔迷·揍敌客死亡。 半张脸溅满从伊尔迷身上喷出的鲜血,西索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库洛洛,按捺急促的呼吸,压抑着兴奋,嘴角扬起到最高,狭长而冰冷的金眸亮得惊人。 “现在,终于到我们的二人世界了!” 库洛洛:“……” 最后一战势不可免,他索性扯掉了身上已经变成破布的碍事衣服,赤.裸着精壮的胸膛,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额前垂落的黑发遮不住他令人恐惧的黝黑双眼——那是库洛洛·鲁西鲁深渊般的气势! “呵呵呵~哦哈哈哈——” 西索癫狂般地仰天大笑。他抬起双手将红发向上一捋,固定成了冲天的造型,敞开双臂看向对面的敌人,亢奋餍足的眼神,如同老饕即将对期待已久的美食! 库洛洛静静看他发疯,等了半晌,忍无可忍:“西索!你要是再对着我勃.起,就别怪我毁约!!” 尚未停歇的狂笑声里,红发魔术师猛地冲向对面的库洛洛—— “这都是我对你的爱哟~团长!” 库洛洛连半个字也不想再对他说,臭着脸闪身避开他的进攻,手捧念书飞速翻动,一尊念力构成的冰山猛地出现在半空,朝西索砸落! 最后的激战,就此爆发。 西索·莫罗死亡。 库洛洛喘着粗气,站在只剩下他的荒凉岛屿上。 此时岛上已尽是废墟,除了依旧盘旋在礁石滩上的海鸥,四周只有一片死寂。 他站在原地调息半晌,寻找到西索和伊尔迷的尸体,默默地拎起来,走回到岛屿中心。 还是那间停放了七具尸体的地下室,里面漆黑而冰冷。库洛洛一手一个,将最后的两具也扔了进去。肉.体砸中肉.体的闷响传出来,他静静地在门外站了半晌,然后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此时已是黄昏,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灿烂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如同华丽而盛大的谢幕。 库洛洛一个人漫游在别墅的废墟之间,显得悠哉而从容。他从某间卧室的衣柜里翻出了一件衬衫穿上,卷起并不合身的袖子,露出白皙而结实的小臂。然后,又从厨房的废墟里找到几种完好的食物、清水,一副刀叉和一口锅。 他拿着上述战利品,巡视领地般地在废墟上转了半圈,最后清理出了一块平整的地面,从满地的房屋残骸中捡起几块木板,熟练地堆了一座篝火。 “嚓。”温暖的火光点亮了这个孤单的夜晚。 坐在只剩半截的沙发上,最后的赢家点燃了篝火,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煮了一袋泡面,甚至还有闲暇在里面放了一颗卤蛋和两根香肠。热水发出咕嘟咕嘟地沸腾声,蒸汽湿润了他纯黑俊秀的眉眼,一时竟将场面渲染得温馨起来。 金红的霞光即将燃尽最后一点余辉,稀稀朗朗的星子如碎钻般镶嵌在深蓝的天幕上。库洛洛擦干净他捡来的银叉,在煮软的泡面里搅了搅,尝试性地吃了一口。 “啊~”他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 库洛洛吃完了泡面,连汤都喝得干净,锅和垃圾被丢在旁边,他盘腿坐在篝火堆前,双眼放空,似乎只是在无所事事地发呆。 良久,他像是忽然想了起来,伸手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随手一扬,抛到了熊熊燃烧的篝火里。 借着彤红火光,能依稀辨认出尚未燃尽的卡片上那行优雅的手写体:“只有唯一的胜者能活下来。届时,吾会引汝进入永恒的地狱之门。” 谁说只有伊尔迷,才得到了那张卡片? 又静静地看了篝火半晌,直到夜寒渐渐泛起,他才开口道:“我是最后的胜者。你可以出来了,幕后之人。” 海风刮过,在岛上卷起空旷的回声,没有人应答。 第二天,库洛洛烤了一只海鸥作为早餐。 第三天,岛上的海鸥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 库洛洛仰面躺在废墟上,双手枕在脑后,眯起眼睛看着湛蓝无云的天空。这是他被困在岛上的第五天,为了节约食水,他只在早上醒来时用清水沾了沾唇,然后就一直无所事事地躺在这里,节约体力。 第四天的时候,库洛洛展示了他用野草熬汤的技巧,于是现在,连岛上的草坪都消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地皮。 永恒不变的海风和涛声。 除他之外,再无活物的岛屿空旷得令人发疯。 “你知道这对我没有用处。” 半阖双眼,库洛洛枕着双臂,舒展着长腿,一副悠闲的姿态,状似自言自语。脸上的皮外伤早已痊愈,阳光抚摸着他的脸庞,英俊到令人炫目。 他的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燥,但神态却和初登岛上一样从容。那双时而睁开的黑眸里,依旧是稳若磐石的从容和冷静。 “我不会自杀的。” 他抬起一只手,以没有一丝阴霾的蓝天为背景,把玩着指尖一个小小的瓷人。他翻找过废墟,除了这一个以外,剩下的几个瓷人——不出意料——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饿死我,还是让海浪淹没这座岛屿?”他轻声询问看不见的对手,嘴角带着一抹游刃有余的笑意,“你输了。第十一人。” 从他身后,传来了鞋跟敲打地面的脚步声。 第169章 番外:无人生还(五) “真不愧是你,库洛洛·鲁西鲁。” 陌生的女人说着,用左手并拢的指尖拍了拍右手掌心,高跟鞋踩在一片焦土上,踩出游刃有余的节奏。 “你认识我?” 库洛洛从地上一跃而起,看向走到他面前的女人——她容貌美丽,身段婀娜,栗色长卷发垂腰,裹着修身的黑风衣,走动时能看到里面黛紫色的裙摆,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踝洁白而脆弱。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可她看过来的眼神却相当熟稔,还带着些许神秘的兴味。 “幻影旅团的团长,久仰大名。”突然出现在岛上的女人神态高傲又隐含一丝狡黠,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我是谭雅。” 库洛洛打量着她。他神情放松,虽然气场堪称温和,但深邃的眉眼不动声色就自有一股慑人的压力,让人担心秘密和灵魂都会被一起吸入他深不见底的纯黑眼眸里。 “是你把我们拉到这座岛上?”库洛洛问。 “不错,是我。”谭雅痛快地回答,同时用游戏主办方宣布最终结果般的语气道:“恭喜你,成为最后的赢家。” 库洛洛不置可否,眉梢微动,叹了口气:“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重要的团员死了那么多。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你问吧。”谭雅的耐心显得很好。她好整以暇看着对面的男人,瞳孔深处有着女人对男人那种无法掩盖的激赏。 “你是怎么做到的?把我们同时都拉到这座岛上——这是你的能力吗?” “算是吧,我给它起名叫【噩梦岛】。至于具体的细节,恕我不能再说更多了。毕竟,”她掩唇轻笑,琥珀般的瞳仁儿有着如猫一般的狡黠,“我也怕团长大人偷走我的能力。” “你知道我的能力,连制约都知道,还叫我团长大人。”库洛洛抬起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好奇,这神态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好几岁:“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吗?” “你可以理解为我单方面地认识你们。”谭雅笑道,“但请放心,我不是你和旅团的仇人。”她直接道破库洛洛隐含的担心,毕竟作为s级犯罪团伙的领袖,库洛洛和他的旅团仇家遍天下,多得数都数不清。 库洛洛叹道:“好吧,我相信这一点,也许还应该庆幸。但是谭雅小姐,即使我们以前没有过节,你也是个十足的危险人物,你不会不承认这一点吧?” 英俊的男人小小地恭维了她一句,随后道—— “能让二星猎人金·富力士、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帕里斯通、揍敌客家这代的长子伊尔迷,还有五个幻影旅团的成员都死在你的岛上,这份战绩说出去已经足够吓人一跳了。但问题是,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终于问出来了。”谭雅摇摇头,嘴角绽放不出所料的笑容。 “我不该问么?”库洛洛和煦坦然地反问,“的确,这座岛在我们上来之前,已经布满了杀戮的痕迹,显然我们并不是第一批造访的客人。所以我实在很好奇,你选人的标准是什么,鼓动我们厮杀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们的确不是第一批……但一定是最特别的一批。”听完库洛洛的问题,谭雅别开眼轻声自语。 “哦?” “告诉你也没有什么。”谭雅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微微侧头看向他,风吹起她栗色的长发轻拂脸颊,风姿绰约中又有些天真:“但是如果我说,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是出于无聊,想看你们玩这场游戏,你会相信吗?” “为什么不?”库洛洛的回答却让她意外的肯定,“一座荒岛,一群被迫互相厮杀的人类,绝望交织着希冀,上演猜疑与背叛,战斗和死亡……实在非常适合作为剧目来欣赏。不如说,这是我能想到最符合逻辑的答案了。” “你很有品味,谭雅小姐。”他拊掌,真诚地赞叹。 “……但是这里面死的也有你的同伴。”谭雅无言了一瞬,不想承认库洛洛说这话时那双仿佛在发光的眼眸令她背后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杀人中毒者——她忽然想起某些人对他的评价。眼前这人是真正的恶徒,灭绝人性的凶兽,她不该因为对方俊秀的面容,随和的态度而放松警惕! 谭雅心中悚然一惊,库洛洛是多么危险的人物,她再次提醒自己,就算她在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也绝不能有丝毫大意! “抱歉,吓到你了?”看到对面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和瞬间变得戒备起来的气势,库洛洛心中逐渐有数,态度愈发温柔,“但即使是你,这么说我也会伤心的。飞坦他们当然是重要的同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看到他们死亡。但同时,我们每个人也都做好了随时被人杀死的准备,这并不冲突。” “杀人者人恒杀之,在我们第一次杀死别人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一天。”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幻影旅团团长的嘴里,听到这么通情达理的话。谭雅沉默了几秒,“但我听说蜘蛛是报复心理很强的动物。你不想为他们复仇吗?” 库洛洛专注地看着她,迎着谭雅探究的眼神,直到后者被他看得忍不住心里发慌脸上却发烧,然后他摆手笑起来。“你在评估我的危险性吗?担心我会为死去的同伴复仇?” “——唔,有道理。但首先,他们不是直接死在你的手上,这个游戏规则还是很公平的,技不如人不能活到最后,那也无可怨尤。其次,就算我想要杀掉你或者对你不利,在这座岛上恐怕也没法办到。”他示意地朝左右看了看,一边是曾经盘旋着海鸥的礁石滩,一边是突兀消失了草坪只剩下光裸的地皮。 “谭雅小姐,你能对这座岛上的物体进行操控吧?而且当你不出现在岛上时,也可以监视岛上发生的一切。不如此,没法解释你怎么能避开耳目,悄无声息地把那张卡片放在我身边的橱柜上。” 库洛洛回忆起他们在岛上的第一次搜查。 他从某个房间的窗口向外眺望的那么一会儿功夫,再回头就发现他身边半人高的橱柜上,安静地躺着一张之前不曾存在的卡片。彼时他还牵着莉迪亚的手,而后者东张西望没有发现半点异样。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字迹娟秀的卡片塞进自己的口袋。 库洛洛不知道伊尔迷是什么时候得到卡片的,但应该不会比他更早。 “不回答也没关系。”眼看谭雅因为他的这通分析又有点紧张——虽然她面上不动声色地掩盖,但这瞒不过库洛洛的眼睛——他善解人意地道,“我只是想说,至少在这座岛上,你处于主动地位,不用对我这样戒备。至于以后……” 他对她笑问:“既然你决定露面,想必我不用再担心自己会饿死在这里。那么,关于我们的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们?”谭雅声音里露出一丝迷茫。 库洛洛这样凝眸含笑说出“以后”的时候,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顺着他的话往未来思考下去,至少谭雅不行。她对库洛洛的好感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让他想要忽视都不忍。 “我不知道 ‘永恒的地狱之门’是指什么,但现在是我站在这里,你也可以理解为这一秒我是你的俘虏。”库洛洛摊摊手,毫无屈辱的感觉,同时从容地发出邀请:“如果你暂时没有别的打算,我想邀请你去我的世界看一看。至少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你,而且说实话,我对你的能力很感兴趣。它很强大,不是吗?” 谭雅沉吟不决。她开始觉得背后有些冒汗,因为她发现自己确实还没有想好,究竟应该怎样处置这场“游戏”的赢家——库洛洛·鲁西鲁。 像结束前几场游戏那样,杀了他吗?她现在舍不得了。但留着他,就像他说的,他们不可能在这座岛上呆一辈子,而一旦离开【噩梦岛】,她完全没把握在与团长的交锋中占据上风。一旦输掉的后果……她打了个寒颤,不堪设想。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失掉了主动权。 或者说从谭雅忍不住登岛露面的那一刻起,主动权就不再握在她的手里。 ——你以为,库洛洛·鲁西鲁是何样人物? 没给谭雅后悔收官的机会,库洛洛趁她心神动摇,单刀直入:“谭雅小姐,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吧?” “什么?!” 栗发女人惊讶抬头,脸上带着无暇掩饰的震惊。 “看来我猜对了。”库洛洛勾起嘴角,“这并不难猜,毕竟你的能力已经明显超出了念能力的范畴,而且你对我们的态度也很奇怪……” “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谭雅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库洛洛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你说,莉迪亚?” “就是她。”谭雅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拢了拢浓密的卷发,美丽的脸上露出了然带几分狠厉的笑容,“果然,她也是。” “……”库洛洛静静地看着她。他嘴角的笑容消失了,面无表情的面孔顿时显得冷漠渗人,但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谭雅没有立刻发现这点变化。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一会儿豁然抬头,俨然下定决心的语气:“不错,我们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库洛洛的气息变得安静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挖出了一条大鱼。沉吟了一秒,他吐出两个记忆中的音节:“ ‘穿、越’?” 谭雅听到熟悉的母语,眼瞳骤缩。不用她回答,库洛洛已经知道了答案,沉稳不迫地追问:“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还有,为什么你表现得好像认识我们一样……我是说,认识我们全部?”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十个人被聚集到岛上——他们之间有什么共通点?谭雅隐藏着洋洋自得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库洛洛非常想知道答案,于是他直视着谭雅的双眼,用了一点小小的逼供手段,增加她的压力。 这个女人的意志并不坚强,他早已发现这一点。 在库洛洛气势迫人的逼问下,谭雅果然慌了起来,瞳孔变化,呼吸加促,看得出她竭力使自己镇定,但这点伪装在库洛洛面前无处遁形。 “她、”她想说她都告诉你了?但谭雅的脑筋转得并不慢,她转念一想,眼前忽然闪过库洛洛将毒药下在身边人碗里的画面——那一幕在场的人都没能看到,但置身事外纵览全局的谭雅看得清楚。 那个叫莉迪亚的女人,是片刻前才与她温存的库洛洛,亲手毒死的。 现在想起那一幕,谭雅还觉得心中生寒——事后悲伤装得那么像,以至于那群人尖子都没有一个发现他的伪装。 对于库洛洛为什么要杀莉迪亚,套用他的人设,谭雅心中自有推测: 第一,他对她的感情没有表现得深,或许只是逢场作戏。第二,她对库洛洛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或者说价值小于杀死她所能得到的——那时候库洛洛已经收到了谭雅的卡片,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策划,怎么让自己成为岛上留下的最后一人…… 最终事实果然如此。 每每想到此处,谭雅便觉不寒而栗,但又想,不愧是库洛洛·鲁西鲁。 现在,结合库洛洛的追问,和已经确定莉迪亚是个穿越女的事实——这一点谭雅在看到剧情外的人物出现在她的舞台上时就已经有所预料,她原本设想来的人应该是玛奇——那么就可以进一步往下推测。 库洛洛能杀死莉迪亚,显然后者对他已经没有可供挖掘的价值,至少库洛洛是这样认为的。那么,那个该死的女人到底有没有把剧情的事情告诉团长?? 谭雅的第一反应是她都说了,因为她不相信那女人能在库洛洛面前瞒住秘密……但如果是这样,库洛洛何必还要逼问她?联想到团长的城府,谭雅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稳住——莉迪亚说了穿越的事,但她不一定捅破了剧情! 对了,还有西索!如果库洛洛知道了剧情,西索怎么还会是旅团的一员?! 库洛洛是在诈她!! “她告诉你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对吗?”谭雅深吸一口气,对库洛洛道,“但是我能告诉你更多!没错,我的确知道很多事,而且这些事现在全部说出来也无妨……” 她想到死在岛上的那些角色,西索、伊尔迷、金……显然在她的介入下,剧情已经崩得无可再崩了。想到这里,谭雅突然释然了。 她朝对面魅力一如传说的男人抛了个妩媚的眼神,“你想知道的,我可以慢慢都告诉你,不过,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库洛洛原本还专注地看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现在却突然叹了口气,低头慢条斯理地重新折起衬衫的袖子…… 谭雅期待地看着他:??? 这时候不是应该解开领扣吗?他挽袖子是什么意思——怎么看上去像要打人啊?快要被美色迷得五迷三道的穿越者小姐忽然敏感地觉出了某些不对。 “我的手段,会让你看到的。但不是在这里。” ——她听到那人道。 “先到此为止吧。”库洛洛稍微侧头,“剩下的内容,让人旁听就不好了。” 旁听?这里哪儿还有别人? 不等谭雅想明白,她本能地觉出不对,想要再次脱离岛屿空间——却惊骇地发现她与岛屿空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几乎在同时,库洛洛向前一个跨步,右手稳稳攥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他掌心只稍微用力,谭雅就无可挣扎,陷入窒息涨红了脸。 她伸长的脖颈和惊恐的眼睛,让她看上去像只优雅濒死的天鹅。 “欢迎来到我的领域。” 她听到一个好听却冷冷的女声如是说。 废墟被推开,从掩埋的地下室里,鱼贯走出那些令她眼熟的人物:金、伊尔迷、西索、飞坦、侠客、芬克斯、帕里斯通、比丝姬…… 还有已快步走到库洛洛身边的莉迪亚。 齐齐整整,一个不少。 第170章 番外:无人生还(六) 领域不可以相互叠加。 这意味着,当莉迪亚撑开她的领域,形成域中之域,就能隔绝岛屿主人无所不在的注视。虽然同时她也无法突破笼罩整座岛屿的神秘领域到外面去,但仅仅是隔绝一定范围内的感知,已经足够了。 计划就从这里开始—— 佣人房门被关上,地下室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先是死寂了数秒,接着莉迪亚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布料窸窣声里,她抱怨:“侠客,你刚刚砸死我了!” 她的话开启了机关,房间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抱歉抱歉,但是一刀穿心的情况下,我再保持平衡也太假了。我已经尽量让你摔在垫背的尸体上了……”侠客好脾气地解释。 比丝姬:“你说谁是垫背尸体?” 侠客:“……要怪就怪背后偷袭我的人太不地道了。” 被cue的帕里斯通发出一声虚弱轻咳。 “死人”纷纷诈尸,房间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你张开了领域?”芬克斯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感觉怎么样?” 莉迪亚侧头感受一番:“我没有遇到抵抗。这说明……要么对方只是不在意,此刻正在看我们耍猴戏;要么,就是他对领域的掌控很不全面!但不管是哪种,他都别想穿透我的领域,感知到这里的一切。” 她说得很有自信——和对方相比,莉迪亚对自己领域的掌控度更高。 “接下来,就等库洛洛他们那边的消息了。”侠客总结道。 “你们怎么样?”莉迪亚问。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 “死不了。”侠客说话的语气仍很轻快,只是抹掉了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反正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下室里,也没人能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用手按住胸口的贯穿伤,重新恢复流动的气堵住了伤口,但想要彻底愈合恐怕还需要不短的时间。同样要处理“致命”伤口的还有比丝姬——虽然帕里斯通和飞坦出手都很有分寸,利刃仅仅擦过他们的心脏边缘,但皮肉伤却是实打实的。 这群疯子,甚至都没有口头商量,只凭着几分心领神会的默契,就敢豁出性命地互相飙戏,任由并不熟悉的家伙攻击要害。 帕里斯通摸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后颈骨,有理由怀疑库洛洛是想借机报复。后者制定的计划根本没和他们商量——当旅团三人围着还有心跳的莉迪亚说出“她已死”的断言,其他人就全都明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钓鱼。 帕里斯通只问自己最好奇的一点:“库洛洛怎么想到这个计划的?你们找到了什么新的线索吗?” 根据已知的信息,还不足以让他推导到这一步。就算莉迪亚的领域可以掩盖他们诈死的真相,谁又能保证幕后之人真的会在游戏最后跳出来?如果对方只是想看他们全部绝望地死在岛上,这样做就纯属白耽误工夫。 帕里斯通想知道缺掉的那一环。 谁知莉迪亚一派天然:“我也不知道。库洛洛肯定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方便和我们说。”她只知道库洛洛勾了勾她的掌心,暗示他在碗中下毒。之后惟妙惟肖的装死,就全靠他们的默契了。 “反正是库洛洛,相信他就好。”她理所当然道。 侠客也道:“放心吧,团长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翌日,一阵突然的地动山摇。 从头顶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轰鸣和房屋塌陷的巨响,地面在颤抖,屋顶灰尘簌簌而下,让人怀疑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随着不堪重负的天花板一起被埋在地下。 莉迪亚打了个喷嚏,趴在床上把大衣盖过了头顶。 芬克斯:“他们动手了。你们猜下一个来的是谁?” 侠客猜测:“飞坦吧。” 其他人也纷纷来了精神。莉迪亚的领域隔绝了窥视,也隔绝了他们对外的感知。困在逼仄漆黑的地下室里,实在令人烦闷。 闲着也是闲着,五人就“下一个来的是谁”开起赌局。 莉迪亚和侠客都压了飞坦,比丝姬和帕里斯通压了金……芬克斯压了西索。 侠客喷笑:“芬克斯,你还真是讨厌西索啊!” “??”芬克斯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哪里不对。论实力,库洛洛和飞坦联手绝不会输给岛上任何人,剩下的三人里,金是最强的,西索和伊尔迷不好说,但西索毕竟是旅团的人,另外两个先集火他不是理所当然吗?就算从库洛洛角度看,先把西索这个不稳定因素剔除也是有利的。 “倒是你和莉迪亚,”芬克斯坏笑,“你们这是看不起飞坦?” “哈哈,不是啦。”莉迪亚笑着摆了摆手,“不是实力强不强的问题……” 最重要的还是平衡。 不过她没再解释下去,毕竟大家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盟友。 门被粗鲁踹开,飞坦和金的“尸体”被同时丢了进来。 “这下怎么算?庄家通吃?”帕里斯通用真诚的语气唯恐天下不乱。 他的话打破了新来两人的沉默,把他们从装尸体的窘境中解放出来。 金从地上一跃而起,左右活动身体:“你们在说什么?嘶,那三个小子下手真狠。” “啊,所以是飞坦先死的?”侠客盘腿靠墙席地而坐,托着下巴指出华点。 比丝姬不爽地“切”了一声。 飞坦嗓音还带着杀戮后的喑哑,尾音危险地扬起:“你们拿我们打赌?” 莉迪亚赶紧打了个哈哈,坐在床上关切地身体前倾,“飞坦,外面什么情况?” 床尾向下一沉,飞坦坐了下来:“计划成功,接下来就等留下最后一个……”他把清晨出现五个小瓷人的事告诉他们,显然,假死计划成功地瞒过了幕后主使。 “啊,”听完飞坦的叙述,帕里斯通轻轻拍掌,“我好像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金抱着手臂,他跟帕里斯通一直互相看不顺眼,随口怼了他一句。 “我也知道了。”侠客跃跃欲试地道,“是参与度吧?” 芬克斯一头雾水:“什么?” 金扭头看向被比丝姬霸占的床,感受到后者毫不掩饰的嫌弃,只好挠挠头,也学着另外三人,盘腿坐在了地上。 “我也不明白。”莉迪亚道。 侠客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在这场游戏里,幕后之人参与得太多了……” 又两具人体被扔了进来。 从门外传来库洛洛悠然的笑声,磁性动听,令人从心底泛起冷意。他是上一场游戏最后的赢家,也意味着下一场游戏正式进入狩猎阶段。 直到他的脚步声走远,地下室里的人才弄出动响—— “嘶,砸死我了!” “你们这两个混蛋,也太沉了吧!” 赶紧将身上沉重的肉|体推开,不幸被砸中的倒霉蛋纷纷抱怨。 莉迪亚的领域能隔绝感知,可不代表能隔绝普通的视线和听觉。为了避免露馅,库洛洛把西索和伊尔迷扔进来时,除了被他特意避开的床的方向,倒在地上敬业装作尸体的几人,悉数被砸个正着。 他们骂了两句手黑的库洛洛,就拉着新来的西索和伊尔迷交换情报。 “只有唯一的胜者能活下来。届时,吾会引汝进入永恒的地狱之门……这是什么意思?” 最新的情报,自然就是伊尔迷手上的卡片。 飞坦对此不屑一顾:“哼,故弄玄虚。” 卡片传递到金的手上,他捻过纸张和上面凹凸的字迹,凑近鼻端嗅了嗅,“是女人写的。” 西索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嗯~我就说。这种事库洛洛最擅长了。” 帕里斯通抵着下颌轻笑:“原来如此。” 侠客弹了个响指,毫不掩饰轻松喜悦:“这把稳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比丝姬满头雾水,暴躁道。 侠客在黑暗中举起食指,笑嘻嘻道:“提示一下,幕后之人是个女人,还是个表现欲很旺盛、对我们很感兴趣的女人。” 这回,芬克斯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莉迪亚冷冷地笑了一声。 库洛洛在外面的篝火堆旁打了个寒颤。 “色|诱?!亏你们想得出来。”比丝姬嘴角抽搐,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是库洛洛那个小子的话……” “是吧?成功率还是很高的。”侠客笑眯眯道。“那么合理推断,我猜团长之前也拿到了同样的卡片,或者收到类似的暗示。” “真是令人扫兴的答案。”飞坦意兴阑珊。 芬克斯嘀咕:“还以为是多厉害的角色……”没想到又是一个被库洛洛皮囊蛊惑的女人。 “小伊~别这么沮丧。”西索试图把手臂搭在伊尔迷肩膀上,后者始终沉默,连呼吸和心跳都压到几不可闻,是在场唯一称职装作尸体的人,只在这时候才斜肩避开西索的手。 “这种事还是交给库洛洛来比较擅长。”哪怕明知伊尔迷根本没这么想,西索还要故意撩拨。 “西索,你在瞎说什么?!”伊尔迷还没回答,莉迪亚先不能忍库洛洛风评被害。 “这么说不合适吧。”金干咳一声,放荡不羁的猎人唯独在感情方面意外羞涩,也是唯一为勇挑重担的库洛洛在莉迪亚面前说句话的人。“讨女人喜欢也不是库洛洛的错。他是个正经人。” “噗哈哈哈哈——”芬克斯喷笑不止。 “要不是从小看到大,我都要信了。”飞坦费力地压着笑嘀咕。 帕里斯通理了理身上的西服,悠悠叹了口气,嘴角也噙着笑意。 不管莉迪亚如何气急败坏,这件事都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黑暗的地下室里,闲得发慌的几人再次兴致勃勃地拉起了赌局。 “你们猜,这回团长要多久才能搞定?” “那要看对方什么时候才出现吧。” “接下来就要较量耐心了。” “——这次就赌时间吧。对方多长时间露面,以及,库洛洛用多长时间搞定她。” 第171章 番外:无人生还(七) “库洛洛,搞定了?”莉迪亚挽住库洛洛的手臂,顺便神色不善地瞪了眼被他掐住脖子的女人,“怎么这么慢!” 同伴围拢过来,侠客走到谭雅身边笑嘻嘻地准备接替,库洛洛自然地收回手,揽住莉迪亚的腰,“等急了?你饿不饿?” “吃的我们还有。”莉迪亚叹了口气,库洛洛并没有翻出废墟里全部的食物,留出余裕让莉迪亚用言灵搬进了地下室,作为九个人这几天的口粮。“就是不大方便。” 她说着抬眸看向对面,侠客已经把天线插进了风衣女人的肩头:“不用管她也可以……她现在在我的领域里。”她若有所思地拉长了声音,盯着对面神情凄惶,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谭雅,话里有未尽之意。 “知道。”侠客笑呵呵地摆弄着手机,库洛洛把谭雅引到地下室附近,之前的对话他们都听到了。“我就想试试,这位 ‘外星人’小姐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原来真的不行。” 他按着手机,谭雅却完全没有被操纵的架势。念能力免疫……众人目光一时间都落到她和莉迪亚身上,在两人之间游移。 居然又有一个。这说明了什么? 她可不是什么外星人。莉迪亚心中腹诽,有些气鼓鼓地靠在了库洛洛身上。实力到了她这种程度,已经不必再去刻意隐藏这些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秘密什么也不是。 “真是太失礼了。”帕里斯通走到侠客和谭雅身边,背着手微微倾身,笑容可掬,“小姐你的能力这么强大,有没有兴趣加入猎人协会?” 谭雅处于侠客的胁迫下,听了他的话眼睛微微一亮。 “喂喂,她是我们的俘虏吧。”芬克斯抱臂不爽地提醒,“你这家伙也太没有礼貌了!” 比丝姬也啧了一声,远远站在外圈,卷着发梢拆台:“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小姑娘,跟他走和落在蜘蛛手里比,真说不准哪个更凄惨些。” ——露了脸的谭雅在岛上这群恶棍们看来,也就是个小姑娘而已,褪去了神秘色彩,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 金和伊尔迷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看着,落入蜘蛛网里的猎物,没有其他人分享的可能,他们连开口都懒得。会落到这样下场,可不都是她自找的吗? “好了,先让她送我们离开吧。”库洛洛打断他们没营养的对话。 只有被人憎恨才能感到趣味,这样糟糕的性格,让团长也不愿意招惹帕里斯通,或者被他招惹。先打发走吧。 “知道啦。”莉迪亚伸了个懒腰,走上前去,伸出去一根手指,点了点谭雅优美隆起的胸膛。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脏传来,谭雅惊恐地蹙眉。 “介绍一下,我的能力呢,是能任意操控我领域内的物体。”莉迪亚漫不经心地道,“现在,嘘,别动!”她阻止谭雅想要伸手抚摸自己心口的动作,对上后者骇然的眼眸,“你很聪明嘛。是的,我在你的心脏上放了一颗钉子。” 她拉开谭雅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她身前心脏的位置虚虚画了个圈,“就是这里了,贴着你的心房外壁,尖锐的钉尖正对着主动脉。所以,你现在不能动,一动也不行——被刺穿主动脉的后果,不用我告诉你吧?” 谭雅脸色惨白:“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很简单啊,我要你乖乖听话。”莉迪亚微笑,“一动也不能动的话,这颗钉子就只有我能帮你从体内取出来了。现在,我要撤掉覆盖你的领域,然后你就能发动能力。”她向后画了一圈,把除了蜘蛛以外的人都包括进去,“把他们先送出幻境,你能做到的吧?” 谭雅果然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连头也不敢点,只拼命眨了眨眼,表示明白。锐痛随着呼吸一丝一丝地从心脏传来,还有愈发分明的异物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但谭雅完全不敢赌。 如果说之前她还因为同是穿越者的猜测和库洛洛而对莉迪亚存在天然敌意的话,现在她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不愧是能和蜘蛛打成一片的女人!她毫不怀疑莉迪亚能眼也不眨的杀掉她……谁让谭雅自己也能。 “很好。”莉迪亚满意地说着,轻盈后退了一步。同时谭雅感到浑身一轻,某种无形笼罩着她的压力消失了。她现在又可以使用被她命名为【噩梦岛】的能力了! 现在她随时可以脱离这里!只要她离开,这些人就再也找不到她,事情又回到原点,他们只能选择在岛上等死,或向她摇尾乞怜! 生死一线的抉择感令人肾上腺素飙升,谭雅的心砰砰跳动起来,随之传来的尖锐剧痛又让她瞬间清醒,恨不得下一秒心脏就恢复平稳搏动。 这也太刺激了!! 抿了抿唇,谭雅额角冒出细汗,意识到自己已别无选择。她依次看向帕里斯通、金、比丝姬和伊尔迷,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脑海里……下一秒,这些人突兀地从原地消失了。 就像他们突兀出现的那样。 “干得不错。”对满头大汗,看起来紧张得不行的谭雅,库洛洛不吝夸奖。 “钉子……”谭雅蠕动嘴唇,小声提醒。她快要被胸中的异物感和恐惧逼疯了! “这就受不了了?看看你干了什么事!”莉迪亚靠着库洛洛讥笑,先对他们出手还不敢承担后果,她真以为自己是个宝宝? 开玩笑,她才是库洛洛的宝宝!莉迪亚想到之前他们打情骂俏的样子,抬手拍了库洛洛手臂一下,凶巴巴地:“都怪你招蜂引蝶!” 库洛洛大感冤枉:“我根本不认识她。”抿了抿嘴,他转头看向谭雅,黑黢黢的眼睛分外深邃,如同旋涡:“这件事,谭雅小姐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终于来了!谭雅如丧考妣之余,还有些莫名的如释重负。 原来把命运完全交到别人的手上,竟是一件如此轻松的事!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谭雅别无选择——怀着某种恶意,她也想看到这些蜘蛛不可一世的表情裂掉的画面! 一起来接受世界观崩塌的洗礼吧! 她太了解幻影旅团的作风了,已经彻底自暴自弃的谭雅,起手就是石破天惊:“你们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名叫《全职猎人》的漫画……” 凭着满腔快意,谭雅回忆着脑子里的剧情,什么小杰找爸爸,什么窟卢塔族的遗孤,什么猎人考试,友客鑫,团西大战,黑暗大陆……幻影旅团! 周围一片静默。 也许是没必要在她面前掩饰,以库洛洛为首的在场旅团成员们明显分成了两拨,一拨神色平静,越听越饶有趣味,嘴角还带着笑容;一拨脸色越来越阴沉,看起来想把她连同她身后的世界一起撕成碎片…… 谭雅越说越起劲儿,她几乎忘记了身体里的钉子,脸上露出疯狂快意的笑容。等她终于说到——“谜底揭晓,西索其实是假蜘蛛,他身上的纹身是用能力伪造的!” 不断累积的气压瞬间被点爆,杀气从四面八方飚扑向红发魔术师的所在! “哦呵呵呵,这可真是让人惊喜~” 西索处变不惊,沐浴着令人窒息的杀气,绷直的手掌指尖遥抵嘴唇,笑得格外畅快。 “验证她是否说谎的好时机哩。”飞坦低沉笑道,金锋如刀的眼睛自下而上瞥定了西索,“你会配合的吧?” “嗯,这个嘛……”磁性的男声被刻意妖娆地扬起,狭长的凤眼含笑睥睨,这种毫无诚意的态度,简直是赤.裸.裸挑衅,战斗一触即发! “西索,她说的是真的吗?” 莉迪亚清冽冰冷,严肃不容半分玩笑的语气——“你是假装加入旅团?为了找机会和库洛洛决斗?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还向我们的敌人出卖了旅团的信息?” 问题一句比一句拔高,与之相反的,是她周围愈发平静到凝重的气氛。西索的气机已经完全被她锁定,他清楚感觉到自己被莉迪亚的领域重重笼罩,只要他敢反抗或对方心神一动,就必死无疑。 “这可就不好玩儿了。”他老实地举起双手,扣在掌心的扑克牌飘然落地。莉迪亚可不是他渴望的那种对手——她根本不是武斗派,那只能算格杀。 掀开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腹肌,红发魔术师半转过身子,让虎视眈眈的蜘蛛们看到他背后覆盖了半个后背的4号蜘蛛纹身,然后反手轻轻一揭…… 十二条腿的蜘蛛像一张纹身纸那样,飘飘扬扬地离开了主人。 “我的确不是真的加入旅团,库洛洛。”西索扭头说,“不过,我可没做过背叛旅团的事……” “没有加入旅团,自然就没有背叛。”侠客语气清朗如常,眼神却变得阴鸷。他们可以接受背叛,只要背叛者付出代价,但不能容忍被这样当猴耍! “这样的话,出卖也没有呢。”西索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只是想和库洛洛打一场,当然其他团员也是不错的对手,并不打算真的与你们为敌。” “毕竟,”他摊了摊手,稍微鼓起了包子脸,似乎还在怨念自己功亏一篑,瞥向谭雅的眼神虽然随意,却令她汗毛炸立,“有莉迪亚在的话,我还不想找死,那也未免死得太冤了。” 莉迪亚避开了西索的视线,她现在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恶心,毕竟之前西索虽然阴阳怪气了点,但还是个挺好说话的同伴,她虽然跟他不太对付,但也是把人当同伴看待的……现在么,莉迪亚扭头看向库洛洛,拉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绞紧了布料。 “原来是这样。”比起被激怒的团员,库洛洛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心中也并不动怒。他甚至有些终于想通的轻松,若有所思地陷入自言自语:“我早就觉得你不热衷于参加旅团的活动,也不像是会加入旅团的类型,只是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无论是卧底还是出卖旅团,都没什么能打动你的好处,我们也没有仇怨……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你就这么想和我打一场?” 他抬头看向西索,认真地问,发自内心的不解。不怪库洛洛想不到,谁知道西索会因为这种理由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呢?他“加入”旅团可都快要两年了! 也太有耐心了吧?不,应该说也太没有效率了吧? 库洛洛看着西索,心里甚至有些同情。他这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严防死守,让西索没有一丝钻空子的机会。 “还不是库洛洛你太能躲了。”西索郁闷地说。当初脑子一热决定卧底,是想着等到谜底揭晓的那一刻,能和恼羞成怒的库洛洛打上一场,现在么……他看看虎视眈眈满眼怒火的莉迪亚,彻底鼓起了包子脸,怨念颇重。 “咳,好吧。”库洛洛笑了一声。他有时候脾气真是好得过分了,被西索所作所为激起杀意的团员们不约而同心中想。“既然如此,我宣布,从现在西索你就不是幻影旅团的成员了。” “谭雅,送他离开吧。”库洛洛说道,又转头对燃起希望的西索道:“你死心吧,我是不会和你打的。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就让莉迪亚杀了你。” “等等!” 看了一出西索和旅团的决裂大戏,谭雅大饱眼福,这趟真是死也值了!激动地这般想着,她索性彻底放开,更要赚回票价:“我还没有说完!” “库洛洛,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西索了吗?在剧情里,你被封念后,是西索帮你找到除念师,作为条件,你答应和他打一场!那一场你花了很长时间准备,最后打赢了——这毫无悬念,西索死了!但是这还不是结束!西索他可是富奸老贼的亲儿子!你们绝对想不到,哈哈,已经确认死亡的西索居然又靠他的念能力活了过来,然后!” 谭雅越说越兴奋,双眼灼灼:“然后他对你因爱生恨,想要摧毁旅团然后逼你跟他再决一死战,所以当场就杀死了你派去捡尸的库哔和侠客!只放过了在场的玛奇去给你送战书!侠客和库哔死得可真惨啊,那些天网络上的旅团粉丝简直是哀嚎遍野……哦对了,我忘了说,侠客和库哔被杀还有个原因是,你在那一场决斗中借用了他们的能力!” “……” 这回,无论是被当场宣告死亡的侠客,还是因爱生恨的西索,亦或是看似无辜却俨然万恶之源的库洛洛,全都陷入了沉默。 “哇哦,这可真是……”芬克斯叹为观止,忍不住出声。 飞坦抱臂,看热闹之余,也在心里给西索判了死刑。 “西索,你死了。”莉迪亚掷地有声地宣布。她向前迈了一步,挡在库洛洛身前,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西索。 ——如果是之前的假装加入还只是一场闹剧的话,现在从谭雅口中描绘的场景就是真正戳中了莉迪亚的逆鳞。 如果这一切真的有可能发生,那她绝对会在此之前,抢先扼杀西索,绝对! 被莉迪亚下达了死亡威胁,西索却没有夹起尾巴做人的意思——在库洛洛开口之前,无论怎样放狠话莉迪亚也不会真的杀了他。正是笃定这一点,西索还能兴味盎然地看向刚才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谭雅:“你的胆子很大哟,女人,是想要看我死吗?在那之前,我也许会——” “先杀了你哦。” 在“杀”字尚未出口前,锋利的扑克牌从西索手中激射而出,切向谭雅毫无防备能力的颈动脉! 谭雅睁大眼睛,并没能看清短短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在西索突然对她动手的下一秒,眨一下眼睛不到的时间里,那张扑克牌已经凭空架在了西索的脖子上,锋利的边缘切进肉里,一道血线沿着西索的脖子淌下。 最不可思议的是,扑克牌是悬浮在半空的,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举着它贴在西索颈边。 “在那之前,我也会先杀了你。”莉迪亚轻描淡写地说道。 莉迪亚笼罩在谭雅身边的领域始终没有撤掉——扑克牌在射入她领域的瞬间,就被莉迪亚转移了位置,瞬间出现在西索的脖子上,恰好维持入肉一毫的位置。 空间系的能力开发到极致,莉迪亚早已不是当年还要读条念咒,每天为了神奇能力担惊受怕的菜鸟。在她的领域所及之处,她无所不能。 所以,莉迪亚说要杀掉西索,她当然是认真的。 ——她、她好帅哦!谭雅目光不受控制地定格在莉迪亚身上,觉得对方挡在她身前(其实是库洛洛身前)的样子帅呆了! 这一瞬间,谭雅突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力量的魅力,她开始向往那种无比直白强大的力量,而不是自己那种花哨、精致却近乎胡闹的把戏。 她并没有意识到,真正强大的不是力量,而是驾驭力量的人。就像谭雅的能力同样霸道无比,却被她使用得漏洞百出,莉迪亚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的苦难挫磨、付出的心血汗水,是谭雅想也想象不到的。 所以今天站在这里,她是开着金手指的穿越者,而她却是货真价实能独当一面的蜘蛛。 剧情什么的,在由人主宰的命运面前,根本并不重要。 “别担心,她说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库洛洛从沉思中回神,从她身后拍了拍莉迪亚的肩膀,感觉到她肌肉紧绷,索性从背后拥住她,抚摸她的背脊。“放松一点,莉迪亚。” “我已经明白了。” 怀里抱着黑发女孩,团长淡然笃定地说。 第172章 番外:无人生还(八) 当库洛洛开口,其他人——包括谭雅,包括西索,都必须凝神听他讲话。 “谭雅所描述的事情发展,我想了一下,如果没有莉迪亚,的确是一种符合逻辑的可能。但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并不是命运。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确定的命运吗?我不这么认为。” 他说这话时看向谭雅,对方眼中带着恶意的傲慢逐渐土崩瓦解。库洛洛继续道:“我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根据休·埃弗里特在五十年代提出的多世界理论,我们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分支散开,相互之间即不会交叉也不会交流……” “但现在它们交叉了。”侠客眼中闪烁过敏锐的神思。他是最能在这方面跟上库洛洛思路的人,相比之下,芬克斯和飞坦就是一脸的百无聊赖。 “没错,那是另一个问题了。”库洛洛将双手按在莉迪亚肩膀上,收回投向谭雅的视线——让后者仿佛从黑狱中解脱。他又看向西索,“让我们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 “要杀了他吗?”莉迪亚问。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心里确实有些淡淡的不情愿。莉迪亚并不是嗜杀的人——对他者生杀予夺的权力早已不能带给她快.感,这一点和谭雅很不一样——杀熟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我想不必。”库洛洛的决定很少会让莉迪亚为难,这并非迁就,而仅仅是想法的契合。当然,为了说服其他磨刀霍霍的同伴,他解释道:“显而易见,两个世界最大的分叉点在于莉迪亚的出现。那么结论就很明显了……” 他对上那双莫罗家族标志性的金眸,魔术师垂涎难耐地舔了舔嘴唇。 “有莉迪亚在的话,西索就不会选择与旅团为敌。我说的对吗?” “嗯~” 四肢修长的小丑摊了摊手,看向站在库洛洛身前,被他亲昵按住肩膀的清丽黑发女子,朝她抛了个wink:“谁让莉迪亚是我喜欢的小甜果呢?” 莉迪亚嫌弃地撇了撇嘴,移开目光。 如果不出意外,这大概就是西索和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下次再见,不是形同陌路,就只好请他去死了。 魔术师铩羽而归。 西索被排出【噩梦岛】。 “终于只剩下自己人了。”芬克斯掰了掰手指,脸上写着“终于自在了”,因为没有眉毛而显得凶神恶煞的眼睛看向裹在黑风衣里身段婀娜的谭雅,咧嘴挑起一抹属于强盗、粗鲁而有掌控力的笑容,“她要怎么料理,团长?” 谭雅无法形容短短时间内,自己如乘过山车般起落的心情。因为掌握剧情而对剧情人物产生的居高临下视角,被库洛洛的分析毫不留情地粉碎,脱离了那股仿佛神祇口述命运的狂热劲头,充血的大脑冷却,她的胆子又重新缩回了壳里,为自己任人宰割的处境而瑟瑟发抖。 不知将会在这群暴徒手中遭受怎样的命运——这可是幻影旅团啊!她心中呐喊,她当初究竟是有多想不开,竟然敢去招惹他们??? “把她交给我吧。”举起双手,用斗篷的一角仔细清理着修长的手指,擦去血渍尘土露出底下苍白的肌肤,飞坦看也不看面色惨变的谭雅,“我说过,敢戏耍我们的人,我会让她死得很惨,很惨哩。” 库洛洛看起来不置可否。“等一下啦!”侠客站出来阻止,在谭雅眼中,俊秀的脸庞神光奕奕,恍若天使——却听他用商量的语气道:“最后交给飞坦你玩是没问题,不过现在,我们还有问题要请谭雅小姐回答呢。” “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除非你们答应不会对我用刑!不然、不然……”她恐惧到崩溃,语无伦次地威胁,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已握不住任何筹码。 “放心,我会让她都吐出来的。”飞坦很有经验,这种程度的刑讯对象,在他手里根本连盘菜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滩烂泥。 库洛洛没有急着干涉团员的行动。他感觉掌下的肩膀不自在地动了两下,微微低头,嘴唇的高度恰好挨近莉迪亚的耳尖,问:“怎么了?” 莉迪亚向他侧头,眼睛还盯着双腿战栗的谭雅,回答:“我觉得她好奇怪哦。” 莉迪亚的话让其他团员的注意转到她这边。 “意志力这么弱……”她喃喃自语,又像是和库洛洛商量,“怎么可能呢?” 她是怎么通过的——穿越的过程? “喂,”她走到谭雅面前,双手叉腰,命令的口吻:“告诉我你是怎么穿越的。” 谭雅双瞳呈现出极致恐惧下涣散的扩大,她看到不属于“幻影旅团”的秀致脸庞,下意识如抓救命稻草般地朝她扑了过来,脚下一个踉跄,倏地停下,双眼翻白摇摇欲坠。 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前的布料。 “在这里啦。”莉迪亚的脚尖在地上点了点,那里躺着一颗沾了未知液体、闪着湿润光泽的大头钉。“你现在还死不了。回答我的问题。” 谭雅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魂不守舍。 莉迪亚不耐地“啧”了一声,“要是派克在就……”忽然想到这家伙和她一样念能力免疫,派克在也无济于事。 “这家伙是和你从一个地方来的?”侠客适时地问莉迪亚。 “我也不知道。”莉迪亚道,“这要问她才行。至少我没看过什么《全职猎人》的漫画……” “你没看过?”谭雅捕捉到一丝信息,猛地抬头。 “显然我没看过啊!”莉迪亚挑眉,不然故事还会像这样发展吗?这女人不光意志力薄弱,连智商也不高的样子诶! “不过我看过《柯南》、《哆啦a梦》、《宝可梦》……” 谭雅的脸抽了抽。 “你听过?” “你居然没看过《猎人》?!!” “那又怎样?谁说我必须看过啊!我还没看过《银魂》、《火影》、《死神》……” 谭雅坐在地上仰头看她,眼角露出一丝鄙视:“你的爱好好低幼哦……” “哈?” 莉迪亚拉了拉袖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谭雅:“我说你这个女人,恢复能力倒是挺快的……” 侠客提议:“就是神经粗的意思?” “胆子也很肥啊。”飞坦哼道。明知道他们是群什么人,还敢把这样一堆人物聚集到她的岛上,准备看他们自相残杀——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事情。 “你觉得她的精神力怎么样?”莉迪亚扭头问库洛洛。 后者走到她的身边,捂着嘴打量,“光看是看不出来的。的确,除了性格偏激残忍,别的特质都不算突出……” “我看上去也是普普通通的是吧?”莉迪亚突然发问。 “不,”团长从思索中敏捷地回答,“你的灵魂熠熠生辉。” 莉迪亚笑倒在他肩膀上。 “激烈、傲慢、爱走极端,目前搜集到的共同点有这些。”顶着莉迪亚的白眼,侠客在手机笔记本上打字总结,“果然,还是让飞坦刑讯试试吧。”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芬克斯一头雾水。他问出了谭雅的心声。 这,三句两句还真不好解释清楚。 “就是穿越啦。”莉迪亚咕咕哝哝,“我们两个的共同点,都是 ‘穿越者’没错啦。”中间的特殊词汇她用了残存记忆中的母语,谭雅敏锐地抬头,“说不定还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很有可能。” “那么,你觉得穿越是什么呢?”她问芬克斯,眼睛却盯着谭雅。 谭雅自然以为是在问她,不由得陷入沉思。 “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莉迪亚转眼又换上了讥诮的语气,“怎么,得到特殊能力后就光顾着耀武扬威了?你的脑袋只有草履虫那么大吗?都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难道你知道?”谭雅被她的质问一刺,尖锐地反问。她坐在地上抬起头,脸色依然苍白,眼中倒又多了几分生死置之度外的灵光。 “我知道。”莉迪亚耸了耸肩膀,嘴角抿起的笑容笃定、自信又耀眼。她当然值得骄傲——这么些年,孜孜不倦地寻找答案,没有每时每刻,但也从未放弃过。“可我凭什么告诉你?” 谭雅张了张嘴。“想知道,就拿你的秘密来换。”莉迪亚弯腰俯视她,“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你是怎么穿越的?这个过程是怎样?” 谭雅的回答很简单,出乎意料的简单。 她记得一切——没有像莉迪亚那样失忆,记忆清晰无比:“我出了车祸,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死了,然后,灵魂、灵魂脱离了躯体,一直升高再升高,好像一瞬间就被抛到了宇宙中……” “接着,我就进入了现在这副身体,重新活过来,还拥有了超能力。”谭雅如是说道。 “唔,我就不问你能力的事了,那是第二位的。”莉迪亚眉头紧皱,沉吟着道,她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呢?” “什么不可能?”侠客立即问。他们对这个问题都很感兴趣,虽然听起来与他们全然无关——那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经历——但这就好像在接触宇宙的奥秘一般,有好奇心这种东西的人都无法拒绝吧? “关于为什么会穿越,以及整个过程,”莉迪亚单手捂着嘴,手指摩挲着嘴唇——这个动作和库洛洛无限接近,显然是被他影响了,“我只是简单的有些想法,不能说完全了解……但也可以说出来给你参考一下。”她盯着谭雅道。 “这个过程,怎么说呢,就像一场选拔赛。唔,你对高考有了解吧?”看到谭雅扯着嘴角点头,莉迪亚打了个响指,“就像这样,考试分为三个环节,报名,考试,以及最后的录取。” “报名呢,就是你要取得考试的资格。”她曲起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远超常人的精神力,远远高于阈值,这就是穿越这场考试的敲门砖。” 谭雅若有所悟,在这方面,有过实际经历的她显然比侠客这样的高智商更容易理解:“我车祸死后,灵魂飞出来的过程……” “如果你的精神力强度不达标,根本没有后续,直接就会魂飞魄散。”莉迪亚肯定她的猜想,竖起两根手指,接着道,“那么第二个环节,考试。如果说精神力强度达标的灵魂是亿万分之一,那么,能够通过宇宙试炼的灵魂,就是亿万分之一中的亿万分之一!” “宇宙……试炼?” “你怎么理解 ‘宇宙’这个词?不是我们外面的这片星系。”莉迪亚挥了挥手,“你的能力也涉及空间,至少应该有所感悟吧?天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宙是时空的总称。穿越呢,原理我还不清楚,也许没人能说得清,但显然跨越了这两个领域——这样犯规的事,怎么可能轻轻易易让你做到呢?” “没有任何一种得到不需要付出代价。”莉迪亚稍微放沉了声音。她顿了顿,才抑扬顿挫地继续:“那么,精神力超强的灵魂,在拿到了准考证后,想要穿越宇宙,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她自顾自给出答案:“每个人的代价都不一样。但至少有一点相同,绝大多数的灵魂都在这个过程中消散了。而想要熬过来、成功抵达目的地,至少需要强韧到可怕的意志。” “智商、精神力和意志力,这三者完全不是一回事,你能理解的吧?”看着满脸茫然的谭雅,她怜悯地问。 “……”莫名感觉被鄙视了。 “总之呢,通过了宇宙试炼的灵魂,就像完成考试拿到了分数,接下来就是录取——抵达穿越的终点,然后恰好进入一具随机的、绝无仅有的、完美契合的身体。这就是最终的录取了。” 第173章 番外:无人生还(九) “至多是亿万分之一的亿万分之一概率吗?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这样看来,能够穿越的人,都是绝无仅有的幸运儿呢。”侠客感叹。 “幸运的强者,强者中的幸运儿。二者缺一不可。”库洛洛道,站在莉迪亚身边,同样俯视着谭雅,意有所指,“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而这家伙是个例外?” 这样一说,在场除谭雅以外的人就都明白了——或许谭雅自己也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完全不是个强者呢,谭雅小姐。”侠客佯作遗憾地道。 即使拿娇气软弱又爱依赖别人的莉迪亚作对比,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真正的强者在于心灵。 “为什么?”芬克斯忍不住问。 “哈,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莉迪亚冷眼瞧着谭雅。 “……我刚才就想说了,这个女人明显在撒谎。”飞坦略带沙哑的嗓音淡淡地道。“再问问她不就知道了。让我来?” 谭雅蜷缩在地上,肩膀瑟缩了下。 “别做出这幅丑态,你以为我很稀罕弄你么?”飞坦淡漠地道,“像你这种毫无骨气的家伙,真是让我打不起精神来。” 一阵令谭雅窒息的沉默过后,她惊悸地喘了口气,“我、我说!” 谭雅也是在被迫给莉迪亚回忆她的穿越经历时,才意识到这一点——随即被她鬼使神差地隐瞒了下来。 在莉迪亚阐述穿越三阶段的理论之前,谭雅并不知道她瞒下的信息意味着什么,只是冥冥中有一种感觉,那很有价值,而且隐藏着巨大的机遇……也许能让她脱离困境、甚至回家的机遇! 可惜,在她离开这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危险世界之前,她先在飞坦深入漫迷心中的恐怖威慑力下,将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 “我并没有接受过第二阶段的宇宙试炼,至少我没有感觉!我的感觉……就像穿过了一扇门,从一个世界抵达另一个世界,中间没什么距离!” 谭雅说到这里停下来。穿过一扇门?莉迪亚凝眉思索,这怎么可能? “继续。”飞坦抱臂站在谭雅身前,声音稳定、平稳。 ——以他丰富的逼供经验,这女人显然还有料没到干净。 “……”一阵喘.息后,谭雅脸上露出真切的、心有余悸的回忆表情,“两个世界!我看到——不,不是我看到,如果那时候我只有灵魂状态,就是我感知到——反正我就是知道!那是两个世界,庞大无比,边界在缓慢地碰撞、彼此交融!是两个世界在融合!” 那种恐怖、震撼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记忆沉淀在她的灵魂深处,只是这样语无伦次地描述,就令她浑身战栗、汗如雨下,精神几近崩溃。 “我、我只是搭了个顺风车,没错、就是这样!”谭雅跌坐在地,双眼瞳孔已经涣散,脸上的肌肉不时抽搐,流露出一丝丝的癫狂,“因为世界本身在融合,所以门打开了……我、我只是恰好穿过了那扇门!近在咫尺!不、不要过来——啊!” 突然陷入疯狂的尖叫被掐断。飞坦手疾眼快,一手刀打晕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她疯了?”芬克斯鼓了鼓嘴。不大愿意承认,他抱着手肘的掌心刚刚浮起一层湿汗。 “这个样子,很像san值掉到底了啊。”侠客蹲在谭雅身边,掀起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脉搏和心跳,“应该还会醒来。” “两个世界在融合?她说的是真的吗?”莉迪亚呐呐地仰头问库洛洛,“难道我们的世界……”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吧。”飞坦仰头看着天空,“那女人的精神崩溃,她的领域也要破碎了。” 在他们头顶,一成不变的碧蓝天空逐渐出现了黑色裂痕,仿佛世界正在他们的眼中崩毁…… 涛声忽地变得尖锐,滔天的海浪在看不见的地方汇聚。 接着,地面开始震颤,震感由轻微到强烈,很快已经令人站立不稳,从地底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这一切都表明,岛屿的空间正在破碎。 “领域破碎后我们会怎么样?”稳稳站在震颤不停的土地上,芬克斯问。 “不知道,这显然不是正常情况,也许是被弹出领域,也许是随空间一起破碎。”侠客回答,看向好一阵子一言不发的库洛洛:“团长?现在杀了这个女人还来得及。” 侠客的手就距离昏厥的谭雅纤细脆弱的脖颈不远。只要轻轻一下,就可以杀掉领域的主人,困境迎刃而解。 库洛洛沉吟了一下,他看向莉迪亚。莉迪亚对他点头,“大家凑近一点,进入我的领域!把谭雅丢在外面,她的领域破碎不会影响到我的领域里。然后,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也许在她的领域完全破碎的一瞬间,我还来得及把她拉进来……” 就这么办吧。 没人知道这会对谭雅的能力或灵魂造成什么损伤,反正这里也没人在意。 孤单的岛屿世界在眼前崩塌。 滔天的海浪淹没了一切,莉迪亚不可触摸的无形领域在眼下异常的空间里变成了可以感知到的实体,她和库洛洛、飞坦、侠客、芬克斯悬浮在半空,看着脚下岛屿被海水无情吞噬,仿佛站在一个透明的观景球中。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昏迷的谭雅同样漂浮在半空。 最终,天与地彻底分裂开,露出后面幽深到令人心生恐惧的黑色裂隙。 “这就是世界毁灭的样子吧?真壮观。”侠客目不转睛地欣赏这一幕。 “难得一见。”飞坦也附和道。 已经能看清了,破碎领域之后,露出的是无尽虚空。 莉迪亚的情况却变得有些不好。 她有严重的宇宙恐惧症——灵魂深处因穿越而带来的创伤,“考试”后遗症之一。望着那片仿佛要择人而噬的虚空,她死命抓紧库洛洛的手,颤声道:“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我们要掉到宇宙中了吗? 她不自禁地发抖,需要紧紧依靠库洛洛的支撑站立。她的能力和谭雅不同,不能移动自身,这意味着他们会被困在这里——困在虚空里! “别怕,”库洛洛用力搂住她的肩膀,让骨骼发出抗议,他声音平稳地下令:“把谭雅拉进来。她的能力会带我们回去!” 莉迪亚机械地按照库洛洛的命令行动。她把谭雅拉进了自己的领域——纤细的女人侧卧着漂浮在宇宙中,周身散发着白色的毫光——那是谭雅扩散的精神力。莉迪亚蹲下身,指尖接触到谭雅身体周围的光,陌生但存在感分明的精神力令她精神稍振。 纯黑的宇宙已经逐渐吞噬了这块区域。 一个巴掌狠狠扇在谭雅的脸上。白嫩的肌肤迅速红肿,莉迪亚视若无睹,迅速地咬破指尖,直接用鲜血在谭雅的额头涂抹起来—— 随着她快到飞起的动作,一个复杂诡异的图案在谭雅的额头上渐渐成型。未干涸的血液沿着昏厥女人的侧脸淌下,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时间不多了!”在他们身后,侠客仰头观察着已经崩坏大半的空间,攥紧手机面对着正向他们迫近的宇宙。 “搞快点!”芬克斯催促。 莉迪亚画完了阵符,又是两个巴掌摔在谭雅脸上,焦急地直冒汗:“快帮我叫她醒来!” “这样没用,起开。”飞坦在谭雅另一边蹲下,推开挡住他的莉迪亚,猛地一拳砸在谭雅的胸口。 “噗!”谭雅受此重击,仰头喷出一口血沫。这一拳砸碎了她的胸骨,但同时,“咳咳咳咳!” 她痛苦地醒来了。 “给我你的能力!”莉迪亚攥着她的衣领嘶喊。 脚下破碎的陆地越来越远,黑暗笼罩四方,他们几乎已经是漂浮在宇宙中了。莉迪亚只是用余光感受到这一切,就几乎要窒息。 消失的天空之外,遥远的恒星闪烁着孱弱光芒。 “别看外面!”库洛洛厉声提醒。 与此同时——谭雅眼中的世界颠倒而混乱。破碎的天幕,深邃的宇宙,莉迪亚暴君般的面孔,耳畔嘈杂的嗡鸣和胸前的剧痛…… 她说……什……么? “给我!你的能力!”莉迪亚粗鲁地把她拽起来,在她耳边嘶吼。 时间真的不多了,莉迪亚新张开的领域无法承受直面宇宙的压力,细小的鲜红裂纹浮现在她的皮肤之下,让她双眼充血,脸颊染上诡异的艳色——那是不堪重负、最先破裂的毛细血管。 再拖延片刻,不需要等到莉迪亚承受的极限,他们就会被两个世界对抗产生的应力碾为齑粉! “你不需要理解。”莉迪亚攥紧谭雅的衣领,咬着牙对她一字一顿道,“不想死的话,就答、应、我!” 如果她的精神力能化为标枪,此刻无疑已经刺穿了谭雅的脑干。 死? 谭雅支离破碎的理智无法思考但她的目光越过莉迪亚的肩膀,看到了她身后纯黑色的虚空——那是! 游丝般的理智瞬间崩溃,她的精神场向莉迪亚彻底敞开。 谭雅给出了许可。 急不可耐的莉迪亚从对方的精神场中一把攥住了那缕逸散出的能量,贪婪地吞下! 新的法则对她敞开怀抱—— 属于猎人大陆的某个坐标,在她脑海里蓦地亮了起来,熠熠生辉! “走!” 虚空里,已经被挤压成饼状的精神力领域,倏地消失了。 因为库洛洛的提醒,六人在离开之前都没抬头,因此也就不曾看到,在他们头顶的宇宙里,两道巨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世界虚影,正在缓慢地重叠。 真空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这块空间。两个世界于厮杀中无暇他顾,宇宙中这难得吊诡的一幕,再次失去了可能的观众。 双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莉迪亚向下一软,跪倒在地,眼、耳、口鼻中同时涌出大量的鲜血。 他们回来了! “没事吧?”一双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库洛洛将脱力的莉迪亚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他们身后不远的床上。 浅蓝色的床单上还留着睡皱的痕迹,这里是他们离开之前落脚的房子。 其他同伴也被一同传送到了此地。 “莉迪亚没事吧?”侠客问。谭雅同样委顿在地,双眼失神似乎只剩下躯壳,飞坦和芬克斯一左一右看守着她。 “精神力过荷。”库洛洛帮莉迪亚擦掉脸上残留的血迹,出血已经止住了。莉迪亚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调息了一会儿。 “没有大碍。”她翻身坐起来。鼻腔一酸,又涌出粘稠的鲜血。被过度压榨的精神力会伤害不够强韧的肉|体,但总会缓过来的。 库洛洛递给她一块手帕,坐在床边揽住她的肩膀。“收获怎么样?” 莉迪亚用手帕捂住出血的鼻子,侧头放松了疲惫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她闭眼感受了一会儿,再睁开时眼睛亮了亮,“你一定想不到!” 因为堵着鼻孔,她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地,愈发显得娇憨。视线向下看到地板上的谭雅,莉迪亚的表情有些复杂,“这家伙的能力……” “有两个?” 她震惊地瞠视他:“你怎么知道?!” “一猜就猜出来了啊。”库洛洛搂着她的肩膀,语气轻松,“【噩梦岛】的能力可以分成两部分,把我们拉进领域的瞬移能力,以及形成岛屿空间的特殊领域。按照我们对法则的理解,穿越一次空间只能获得一道法则。想要形成【噩梦岛】,她需要掌握两道法则——正好,她不是说我们的世界正在和另一个世界融合吗?所以她穿越了两个世界,获得了两种能力。” “……完全正确。” 莉迪亚愣了两秒,肩膀一垮,她可没什么再能补充的了。“这家伙运气可真好。”她怏怏,不无嫉妒地道。 “现在那两个能力都是你的了。”库洛洛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觉得她可爱极了。 “说的也对!”莉迪亚转眼又开心了起来。 现在她有三个空间类能力了——移动操纵无生命体、瞬移包括自己在内的生命体、创造完全独立的领域! 真是要感激谭雅的贡献啊……她美滋滋地想,这把赚大了! “这家伙怎么处理?”飞坦踢了踢脚下的女人,问。 库洛洛懒洋洋地看向莉迪亚,后者想了想,无情又无所谓地道,“她没用了。” “那我们处理了。”芬克斯说着,弯腰把谭雅从地上拎起来。窈窕纤细的女人被他拎在掌中,显得脆弱又无助。 侠客从他的角度注意到,谭雅一直空洞的眼睛闪了闪,仿佛恢复了神智。但她仍如死了一般一言不发。 “啊,随便吧。”莉迪亚拉长声音,拿掉手帕,发现血止住了,立刻扭头娇气兮兮地埋进了库洛洛怀里。 无视了随时随地都会突然腻歪起来的两人,侠客等三人的兴趣更多地集中在谭雅身上——穿越了宇宙的异界来客,对他们很“了解”也很感兴趣,这个女人身上应该还有更多值得挖掘的地方,激起了蜘蛛的好奇。 “可以弄死吧,团长?”侠客谨慎地多问一句。 “可以,”库洛洛答道,“不过最好不要。她还有更多的用处。” “明白了~” “借用一下客厅。”库洛洛和莉迪亚的这幢房子是上下复式结构,飞坦说完,和侠客、芬克斯一起带着谭雅下楼去了。 索性大家最近都没别的事做,他们决定暂时也在这座城市落脚,好好研究一番到手的新玩具。世界的秘密么? “我给玛奇他们发了消息。”侠客举着手机笑盈盈道,“啊,回复了。他们都说要过来看看。派克、窝金、信长、富兰克林、库哔、剥落列夫……看来大家都很闲啊。” “差不多全员集合了吧?”芬克斯数了数。 “还可以再算上预备团员小滴。毕竟西索被踢出去了嘛。”侠客边打字边说道,“哈哈,他们在问为什么把西索踢出群了。” “早就该这么做了。”飞坦看着聊天群里那一串串此起彼伏的“哈哈哈”,嘴角也沁出一丝笑意,“下次再碰见他,就送他上路。” “姓莫罗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芬克斯肆无忌惮地打着马后炮。 飞坦伸了个懒腰,在沙发上坐下,一只手托着下巴,看向蜷缩在对面沙发下穿着黑风衣的谭雅。后者富有光泽的栗色卷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气质神秘的眼眸中满是惊慌、狼狈。“现在,让我们来聊聊吧,小姑娘。” “全员集合的话,我们得换个大点的房子。”侠客在旁边和他们商量,“团长应该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吧?” 库洛洛的确在这座城市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侠客他们原本赖在团长的别墅里,才没过两天,就被嫌他们碍事的库洛洛和莉迪亚赶了出去,只好在不远处重新租了房子——这回侠客特意选了足够十三人齐聚的大别墅。 不过,还没等到散在世界各地的蜘蛛在此聚集,“团长,你得看看这个!” 拿着一份报纸,侠客兴冲冲地跑进了那两人的爱巢,直接把还带着油墨气味的报纸塞到了团长的眼皮底下。 莉迪亚整个人缩在库洛洛身后的被子里,翻了个身把自己连脑袋一起埋了进去,“侠客真讨厌!” 库洛洛冷静地先看了报纸。 那双漂亮的浑圆杏眼稍一睁大,他仔细看了看报纸上印刷不甚清晰的图片,扭头推了推莉迪亚的被子鼓包,“快起来,你会想看这个的。” “是什么?”莉迪亚从被子里钻出来,头发凌乱,衣服倒是好好地穿在身上。她爬到库洛洛身边,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细软的黑色长发丝丝缕缕地落到他手臂上。 看到库洛洛捏着那页报纸上,占据了整个版面的巨幅图片,她的眼瞳骤缩—— “这是!” “新闻上说,是在巴托奇亚共和国海域内发现的不明飞行物。”侠客笑得像只狐狸那样,一双碧眼愉悦地眯起来,“此前从未发现过的魔兽类型,看起来很像是一只盘旋的飞龙……” “喷火龙!”莉迪亚大声叫道。 “很有意思吧?飞坦已经按捺不住,跳上飞艇赶过去看了。应该再过几个小时就会传回消息了。” “我们也去看看!”莉迪亚跳下床,迫不及待地道。 番外-无人生还-the end 第174章 番外:如果当初未相识(上) 《莉迪亚》开坑五周年纪念~时间过得真快呀!(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谢谢!) 1988年,流星街,二区 用手挥开扑面的灰尘,侧头避过砸来的半截房梁,侠客眯起碧绿的眼睛抱怨,“拜托你们克制一点啊,窝金、信长!我才刚找的新基地,不想又换地方。” 两道身影掠过他身侧,气流掀起侠客的褐色短发。长发披散,消瘦的脸上带着胡茬——挥舞着长刀的信长在打斗的间隙抽空回答:“我说了去外面打,是窝金先发疯啦!” 虎虎生风、威力胜过炸弹的拳头砸向信长的脸。银色爆炸头的壮汉窝金发出豪迈畅快的笑声,“哈哈哈哈,吃我超破坏拳!” 身后传来建筑不断被拆毁的噪声。侠客走上摇摇欲坠的楼梯,叹了口气。 “看来又要换新的基地了。”二楼的门打开,俏丽的少女玛奇擦着湿漉漉的秀发,倚门说道。蒸汽从她身后的浴室里涌出,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带着健康红晕,神情却颇为冷艳。 “二区能洗到热水澡的地方可不多。他们真不知道珍惜。”另一个稍显低沉的女声从浴室里传出。派克——他们的另一位女性同伴从水汽中走出来,在女性中过于高挑的身材和极致的曲线,令她看起来像从迷雾中走出的女妖。 楼下的打斗还在继续,肉搏与冷兵器的交错声里,又加入了激烈的机关枪响——富兰克林也加入了战斗。同时响起的还有女孩细幼哭声。 派克转头,皱了皱眉:“他们弄哭了小滴。” 一楼厨房 两层裱花、眼看就快要完工的蛋糕砸在地上,半扇被迸飞的门板压塌了上面捧着书的小人儿。十岁左右的女孩站在蛋糕的残骸旁边哭着,沾满巧克力酱的小手抹花了脸蛋。 那是庆祝搬进新基地的蛋糕——团长库洛洛点名要的。最年幼的成员小滴花了一个上午的心血在里面,现在全毁了。 难怪向来冷静的保父富兰克林也发了火。虽然脸上疤痕纵横,但这位国字脸的壮汉其实是位富有爱心的狠人。 “轰——” 起居室完全被他们拆了,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二楼的另一间门被震开,巨大的游戏提示音随之传出:“you have been in(你被敌方击杀)——” 低气压如同黑色旋涡,从那扇房门汹涌而出。 侠客脸色微变:“飞坦!冷静……” 一道裹在斗篷里的黑色身影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像一道闪电扑向了楼下。侠客说晚了。 “rising——” 飞坦读条的声音传上来,玛奇和派克也神情一凝。 “阿飞!算了算了!”好在楼下及时出现了芬克斯的劝架声。生着一双凶狠三白眼的高大青年一边架住身材最纤小、脾气却数一数二暴躁的同伴,一边咧起嘴角,旋转起右臂:“我们来打服他们!” 战局继续扩大,整栋楼开始摇摇欲坠。 “男生都是蠢货。”玛奇冷冷点评道。 派克看向侠客——由于身高的关系,那是相当冷艳的俯视——后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万年不变笑嘻嘻地提醒:“我是没关系,不过库洛洛也是男生哦。” 提到盘踞在三楼的那位,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向上看。不断震动的天花板有灰尘漱漱而下,不堪重负。 “团长昨晚,才刚刚把他的书全部搬上去吧……”玛奇小声说。 “那群蠢货!”派克秀脸一冷,伸手将额前的湿发梳到脑后,单手在栏杆上一撑,敏捷地翻身跳下了二楼:“都给我住手!” 把那些堆满了整层三楼的藏书再埋在废墟里一次? ——他们非得惊醒恶魔吗?! 三楼书房 侠客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传出温和答复:“请进。”声线清润,介乎男孩与男人之间,有种从骨子里浸透出的从容。 他走进恶魔、呃不、是幻影旅团团长盘踞的领地。 到处都是书,从地面一摞摞地垒到天花板,大部分都肮脏且破旧,属于丢在垃圾堆里都没人去捡的那种,但也有格外厚实精致的崭新书籍,被一视同仁地夹在众多破书之间。 书的内容包罗万象,看上去对主人来说,只要是有文字承载知识的都有其意义——无论是哪方面的知识:《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紧挨着《母猪的产后护理》,黑格尔《哲学全书》(那可是本上了年纪的老书,要不是硬壳质量过硬,绝不至于在垃圾堆里保留至今)下面压着本封皮很重口味的里番,至于被掩埋在书堆后面的书桌上,书籍的主人正在翻看——书脊破碎出白絮的那本——题为《自我在日常生活中的表演》。 侠客知道是因为那本书是他们昨天刚弄来的高级货,经过长达一周的准备才最终下手宰杀的肥猪,情报搜集花了他好多功夫呢。结果就换来堆满半间屋子的旧纸,不能吃也不能喝……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们的团长就是这样任性~ 任性的团长不知道同伴的腹诽,从书桌后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干净到如同初恋的脸。 库洛洛·鲁西鲁今年只有十五岁,因为这两年生活条件改善,脸颊稍稍丰盈了些,看上去仿佛未褪尽的婴儿肥,清秀又无害,像个邻居家的优等生少年。直到你看清额发后面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他就是库洛洛·鲁西鲁,不是其他任何人,无法替代,独一无二。 他是流星街的无冕之王,将来还会走出去成为整个世界的王——跟随他组成幻影旅团的那些同伴们,是如此地坚信着。 这个少年清瘦身躯里隐藏的力量。 书房的地板又在震动了,许多过于脆弱的书页彼此摩擦,发出沙沙轻响。 “呃……”侠客曲起食指挠了挠脸颊,措辞着,“窝金他们又在底下动手了。团长,我恐怕你还得抢救一下你的书……” 库洛洛叹了口气。“就知道会这样。” 他说话习惯的腔调,搭配着俊秀的眉眼,总显得十分随和好脾气,但你若真信了这个表象,那就大错特错——这是垃圾山上肆意生长出的凶兽,轻视冒犯的人早晚会付出惨重代价。 “又要去找新的基地了。”他合上书,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我在想,我们这次可以设个分基地,让这次参与拆家的人都搬出去——不,让他们自己盖房子住。” “哈哈,是个好主意呢,团长。”侠客笑着说,“希望这能让他们懂得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 这个别人特指他。拜托,二区又不是十三区,那些家伙以为这样通水通电的房子很好找吗?!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侠客?”站在窗边的人问道。 “啊,是这样,”旅团的情报人员这才想起正事,稍稍端正的脸色,“有新的情报,团长,你之前的推测是对的。” “那么,十三区派来杀我的人选决定了?”库洛洛的语气轻飘飘,似乎只是纯然好奇。 “这次你绝对不会失望了。”虽然是轻快的语气,但侠客碧绿的眼眸中却流露出几分隐约的担忧。 “唔,”库洛洛捂着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想到了什么,抬头时眼神微亮,“难道是?” “是流星街不败的杀手神话, ‘夜神’尼克斯啊。” “夜神”尼克斯,流星街近年来声名鹊起的传奇杀手,才刚崭露头角就力压揍敌客等老牌势力,一时风头无两。 除了从无失手的战绩外,尼克斯最出名也最具震慑力的,是其神鬼莫测的暗杀手段。里世界的杀手并不稀奇,尼克斯令人恐惧的点在于,他(或者她)刺杀的手法几乎不可能防御——绝大多数死于“夜神”之手的目标,都是在层层安保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缘由的暴毙。没有狙击,没有毒素,没有任何近距离接触——经过最细致的解剖,最终只能在死者的尸体内部要害处发现针孔大小的伤痕,然而外部组织完好无损。 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法医深感荒唐、半开玩笑地说。 对于念能力者来说,这基本就是真相了。感谢无数并不无辜的死难者前赴后继,提供宝贵经验,最终大家伙儿确认,尼克斯的惯用暗杀手法是——凭空瞬移钢针到目标体内,刺穿主动脉后再将钢针移走,造成目标内出血而亡。这也是前面许多例遇害者都被误判为内出血猝死的原因。 至于尼克斯发动能力的条件,据推测是视野暴露——只要被看到,就必死无疑。因此尼克斯往往选择在人多的公共场合下手,而且很擅长伪装。此人向来独来独往,至今身份成谜,因为在流星街一带活动,大概率是流星街出身,但除此以外,年龄、性别、体貌特征一概不知。更棘手的是,尼克斯的能力似乎不是念,或者可以在“绝”的状态下发动,排查念能力者的路径又被堵死。 最终,惶惶不安的里世界大人物们只总结出如下应对“夜神”的刺杀: 第一,不要被他接单!不要被他接单!不要被他接单! 第二,不要被他看到!不要暴露在陌生视线之内! ——可谁又能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不见天日? 近两年来,被“夜神”盯上的目标,基本操作是无事躲在室内,窗帘紧闭(然后房子被炸);外出时乘坐不设窗户的装甲车(从车内部爆炸);提前清场,步行,随从打伞遮挡,高处设狙击手布防——上一个遇害的流星街高层是这么做的,结果……都说是遇害者了。 截止到这个月,“夜神”的战绩仍是百发百中,从无例外。目前已经有崇拜者断言,尼克斯有望成为流星街的下一个传说。 “怎么办,团长?听起来还真是棘手啊。”侠客想了想,换成他自己被尼克斯盯上,大概也没有办法绝对防御。 话虽这么说,侠客的娃娃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浮现出某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好奇——真想知道,你会怎么应对呢,库洛洛? 多么具有挑战性的对手啊! “的确很有意思。”库洛洛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那样的能力吗……”他回视手边得力的伙伴,从黢黑的眼里流露出笑意来,“我很期待。” 第175章 番外:如果当初未相识(中) “哗哗哗——” 淋浴的水声从没关严的浴室门内传出。 沙发上蜷缩的人影厌烦地翻了个身,面朝里,拉过身上的帽衫盖住脑袋。 半晌,水声停歇,下身裹着浴巾的人走出来,低头,视线透过不断滴水的红发,看向沙发上出现的人影。 “哦呀哦呀,你回来了?” 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这次去的真久呢。” 那人说着,信手将擦拭过头发的毛巾搭在沙发背上,单手扒过湿透的红发,仰起脸来甩了甩头。 水珠飞溅到躺着的人身上。 帽衫下的家伙背脊一抖,脸埋在沙发里,固执地不肯动弹。 “浴室可以用了哦。”站在沙发前的人俯视着那一团,好心提醒,“你身上很臭——” “西索你要脸不要!”尼克斯崩溃地翻身坐起来,掀开的帽衫下面露出一头蓬乱黑发,对面前的红发男人怒目而视,“这里是我家!我家!” “也是我家哟。” 红发男人笑眯眯地说。他弯腰俯视她,发梢的水滴到她脸上——尼克斯愤怒地抹掉,在线表演暴跳如雷:“不是!你要我说多少遍,你家早被炸了!这里是我家——滚出我的地盘!” “你的不就是我的?”西索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黑眼圈浓重,脸上写满疲惫,被气炸毛的样子倒是神气活现。他姿态自然地在沙发上挨着她坐下,抬起一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将尼克斯娇小的身体虚虚圈在怀里,“我的小童养媳?” “敲里吗!”尼克斯从沙发上弹起来,下意识地又抹了把被糊到脸上的水汽,“西索你听到没有?敲里吗!” 她气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你要操一坨灰恐怕有点难度。换成我家老头怎么样?” “你以为我不敢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做你小妈……呸!美得你们!懒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子不干了!” 尼克斯用力将原本盖在身上的帽衫丢在地上,又盘腿一屁股坐在上面,一副自暴自弃的气馁模样。 “你今天很暴躁啊?”西索托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一个礼拜没睡了!”尼克斯惺忪的睡眼瞪视他,“那个傻逼目标提前清场了多久,我就缩在垃圾堆里蹲了他多久!活该他被炸成脑花!” “真可怜~你有新任务了,要听吗?” “滚!!!” 西索没动,尼克斯滚进了浴室。 “幻影旅团的团长?”一手搅着蔬菜通心粉,一手翻看桌面上的材料,尼克斯嗤笑,“库洛洛·鲁西鲁?什么怪名……”字。 下一页翻开——是目标的照片。尼克斯的嘲笑咽了回去。她咽下嘴里的通心粉,吹了声长长的口哨,“是我喜欢的类型耶!” 她说得漫不经心,只有不自觉凝住的瞳孔知道自己有多认真。照片无疑是偷拍的,黑发少年斜斜看向镜头的方向,侧脸的线条无懈可击,黑眸仿佛看进人心坎儿里。 “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可不行哟。”餐桌对面的红发男人托着下颌,笑眯眯道。 “西索,你妈死了。” “嗯哼?” 尼克斯捏紧了手中的叉子。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一瞬——尼克斯长得很美,笑起来如桃花盛开,但当她低垂了眼神情漠然,就如死神降临人间。 惯常的调戏不过玩笑,谁都不会当真,但这个话题若再往深处下去,就是禁忌。 她掀起眼皮看了西索一眼,又低下头去将目标的资料合上,信手按着纸张,“no.1074……他做了什么要被干掉?” “谁知道呢,”西索坐在她对面,双手间洗着纸牌,“那些人有太多看不顺眼的理由。说到底,还是你的能力太过好用了。” 尼克斯不屑地笑了笑,把盘子里最后一坨通心粉卷起来吃进嘴里。“你打算不干了?”她听到西索问。 “咳咳!” 食物呛进气嗓,尼克斯脸颊涨红,狼狈地咳出了眼泪,但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 西索靠在椅背中,手指一弹,一张扑克牌飞出来,穿透她面前的打印纸钉在桌面上,切面像一道斜线划过文件右上角的序号:no.1074 “他们给你的每一份材料都编了号,这是第1074个倒霉蛋。你以前可不会关注这些,除非当你打算结束,最后一个数字才有了意义。我说得对吗?” “你向来很聪明,虽然是个变态。” 尼克斯恢复了冷静,她轻轻放下叉子,拿过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明亮的双眼注视着西索——足以让任何一个知道她能力的人头皮发麻的注视。“要跟我动手吗?老实说我真的很讨厌你的脸……” 面对死亡威胁,西索显得游刃有余。他“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声线高亢中略带干涩,令人感到某种生理性的不适。“你这算是ptsd吗?” 尼克斯脸色阴沉,她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算是吧。你的声音也让我感到恶心……你能不能别再切那副牌了!” 声调蓦地扬高,她手指用力地斜挥出去,像一把绷直的利剑,命令道:“把它丢到墙角!” 西索的双手还保持在之前的动作,但双掌之间原本魔术般飞舞的纸牌却突兀地消失不见。在尼斯克所指向的墙角,散落的纸牌如片片雪花铺在地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西索也毫不意外地收回双手。 “脾气真坏。”他感叹,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你说得对,我可能真的是ptsd。”尼克斯冷淡地说着,收回手指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不过好在一切都要解脱了,疲惫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渗透而出。 把钉住文件的扑克牌拔.出来扔掉——能切开实木桌面的利器到她手中又变成了柔软的纸牌——屈指在那份死亡文件上敲了敲,尼克斯道:“西索,接下来就是我和他们的事,与你无关了。” “想甩掉我?真绝情。” “不是你想先甩掉我的吗?”尼克斯抬眼看他,指了指他的怀里,“离开流星街的船票。只有你一个人的。要我说恭喜吗?” 西索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毛,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眼神仿佛发生了某些微妙而危险的变化,“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这个,才想要抢先一步抛弃我……”那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哈!抛弃?你在瞧不起谁!”尼克斯尖锐地打断他,她看起来被气笑了,“我只是很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杀掉老师兼救命恩人的儿子,我也会觉得压力很大啊!现在好了,感谢你做出选择,咱们自此桥归桥路归路,皆大欢喜!” 西索静静地看着她。 尼克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从来就看不出。 “就这样吧。”她深吸一口气,靠进椅背里,“西索,我五岁那年被你妈捡回来,十岁开始替她做人命生意,现在我十五岁了……我的债该还清了。” 对面的红发男人不紧不慢地听着,甚至伸手拿过桌边倒扣的高脚杯,给自己倒了点红酒。他其实长得很俊美,但危险的气质完全遮盖了容貌,就像他其实只比尼克斯大了一岁,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把他再当做少年。 “我就知道你早有盘算,”他垂眸嗅着红酒,低低笑起来,“但,她恐怕不会同意哟……” “可她已经死了!”尼克斯失态地拔高声。提到那个两年前被炸成灰烬的女人,她的双手竟然出现了不自禁的颤抖。和那个养大了他们的疯女人相比,西索简直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绅士! “两年前我们一起看着她死的,你知道我有多想救她,那样我就不欠她了……”尼克斯的声音有些发抖,“可她要的太多了!她以为养我几年就可以换我一辈子,给她卖完命再给你卖,但我不是你家的狗!” 她激动地站起来,劈手夺过西索拿在手中始终未喝的红酒,仰头一饮而尽,脸颊泛起红晕的同时,眼神和声音却如冰镇般地冷静了下来,“你以为我在酒里下药?我杀人不用那么迂回的手段。” “没那么以为哦~” “我知道你也想摆脱我。”尼克斯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们从小就相看两厌,你也腻烦得不行了吧?两年了,我们都需要摆脱她的阴影——是时候做出决断了!呵,虽然你喜怒无常还有暴力倾向,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但我得承认,你一直比我有魄力也有勇气,现在也是你先走出了那一步……”她声音渐低,近乎呢喃,“真不甘心,又被你抢先了。” “就这样吧!”她再次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什么,“你去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虽然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但至少我们都是自由的。” “啪啪啪。” 西索鼓起了掌。“真精彩呢。让我都有些感动了~” 尼克斯又坐回椅子上,放松了两颊的肌肉露出一个讽笑,“哼,你不是一向自诩看透了我吗?” “毕竟莉迪亚什么都写在脸上。” 她微怔,为这个许久没听见过的名字,“不是说了么,跟那些人一样叫我莉莉丝。”尼克斯是代号,形容她像夜幕笼罩的杀机,莉莉丝才是行走江湖的化名,叫了这么多年,几乎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但莉迪亚才是你的本名吧?当年在大雨里像个沙袋一样被拎回来的小莉迪亚~” 西索又拿了个高脚杯,给自己倒上红酒,再将殷红的酒液倒进她手边的酒杯里,握着自己的杯子和对面轻轻一碰,“恭喜,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做回莉迪亚了。” 莉迪亚看了他很久,才伸手拿过被倒满的酒杯,在一饮而尽的同时,伸手按住了那份印有幻影旅团团长资料的文件,声音里有种漫不经心地冷酷: “不,还要等我解决完第1074号之后。” “真是令人陶醉的杀气啊。”西索很享受地仰起脸,从半合的眼眸里泄漏出寒芒,“如果莉迪亚不是一块嚼得都没滋味的口香糖就好了……” “西索!”莉迪亚被他恶心的比喻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小时候被收养后的生活极为困窘,她还要同时应付一大一小两个丧心病狂的变态,种种往事不堪回首—— “有完没完!我后来的糖不都给你吃了么!吃软饭的人请你自觉闭麦好么!” 帅不过三秒,在她的好感度条上极限蹦迪,果然还是那个西索。 “那,再见了。” 两手空空的红发男人路过沙发,弯腰想要揉一揉蜷缩着睡在上面的少女秀发——被警惕地挥手挡开。 “想偷袭吗?”她弹坐起来,用鼻音哼了一声,眼神还带着乍醒的迷蒙,“我可不会再上当了坏蛋!” 西索神经质地笑了两声,没强求地收回手,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只留下最后一句带着戏谑的低语,“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你哦~” 门打开又关上。 之后的很多年里,在外面的世界闯荡出“魔术师”之称的红发男人,都再也不会回到这间寄托他儿时记忆的破屋。 这栋在废墟上重建的建筑如今的主人,也很快将一去不复返。 “哼,我也是。” 低低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莉迪亚仰面躺回沙发上,鼓起腮帮子呼了口气,转身重新蜷缩起身体,背脊朝外,脸埋在沙发的缝隙里。 “再见,西索。” 她闭上眼睛,房间里没有了第二个人的气息,终于可以安心地入睡了。 第176章 番外:如果当初未相识(下) 二区,中心区 热闹的街市,犬牙交错的势力分布,白夜盟、红鹰会、黑龙会三大势力的总部均设在此处,是二区名副其实的心脏地带。 自从两年前,丹妮卡病毒在流星街再次爆发后,二区的念能力者损失惨重,红鹰会和黑龙会险些因此一蹶不振,事后虽然勉强恢复了元气,但也威风不再,需要联手才能勉强与二区的老牌霸主白夜盟相抗衡,更有不少新兴的团体虎视眈眈。 为此,由红鹰会和黑龙会主张,二区在这两年形成了新的传统,效仿十三区,在每年的春季召开年会,各方势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汇聚到中心区——目的是集中向各方展示力量,亮出肌肉以自保。 在今年的年会上,毫无疑问,最耀眼的新秀当属声名鹊起的幻影旅团,尤其是他们的团长,库洛洛·鲁西鲁。对于年轻的势力幻影旅团而言,想要在二区站稳脚跟,这个机会也不容错过。 莉迪亚——暂时还是叫她尼克斯吧——现在就混在中心区的集市里。 今天是二区各大势力年会开幕的日子,中心区鱼龙混杂,无论是各方势力来打探的代表,还是单纯看热闹的闲人,都聚集在白夜盟总部外的街道上,等着一睹二区大佬们的真容。 说是总部,其实这个庞然大物真正的核心“白塔”并不在这里,建在中心区的这座基地,充其量只是白夜盟的对外岗哨。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今年年会的举办地,幻影旅团的团长库洛洛已经确定会出席今天的仪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尼克斯动手的好时机。 黑发的少年走上露台,夹在一群形状各异的大佬之间,在靠近栏杆的位置站定。 他的旁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灰发青年是白夜盟的盟主沉星。沉星身旁那位婀娜的黑衣美人,是新任的黑龙会长。站在最前面,正对下方群众大声演讲的男人则是红鹰会长。 隔着高高在上的露台,一道黑铁栅栏,挤满人的街道对面,众多摊位中不起眼的小酒馆里,看热闹的酒鬼们难得能有机会对二区的大人物们品头论足: “黑龙会的新会长真是个大美人啊!” “别看了,那女人可不简单,听说是抱上了白夜盟主的大腿,这才能踩着兄弟上位……” “嘘,白夜盟的闲话可不敢说!哎你们看,红鹰会长佐治和他旁边的人长得真像啊,听说他们是双胞胎?” “说起来,红鹰会去年的那场叛乱你们听说了么……” 小酒馆里环境嘈杂,没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那个打扮脏乱、像是攒够了钱来见世面的拾荒少年。 乔装打扮的尼克斯背对着酒馆大门,端详着杯中不舍得喝的劣酒,透过酒杯的反射,观察对面高台上的动静。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目标——那个气质干净的黑发少年,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面容,但那张照片却仿佛历历在目。她闭了闭眼,挥去心中的犹豫——那种仿佛毁掉美好事物的不忍。 干完这票,我就解脱了…… 红鹰会长结束了讲话,酒馆旁边的桌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尼克斯没忍住。她破了例,转头看向身后,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人群,笔直地看到露台上身形挺拔如青松的少年…… 酒杯凑到唇边,劣酒刺鼻的气味里,她嘴唇微动,然后一饮而尽。 余光里,幻影旅团年轻的团长突然在露台上倒下。 “啊——出事啦——” 下方的人群里发出尖叫。 作为距离团长最近的保镖,侠客一把接住倒下的人,飞快地检查一番后,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很快被拥上来查看情况的保镖挤到了后面。 借着保镖们高大的身影隐藏,他背对露台之外,按了按悬挂的耳机:“团长,替身死了,手法像是尼克斯。从我这边没发现目标。” 耳机里半晌没有回音。 想到“夜神”之莫测,对面的寂静让侠客有些发毛。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另一栋高层建筑:“团长,库洛洛?你找到尼克斯了没有?” 在侠客视线所及的那栋建筑窗边,库洛洛手捧念书,双眼覆盖着凝,视线来回在集市的人群中梭巡。 没有、不是、排除……他蓦地收回视线,合起手中的念书,嘴角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找到了。” 说着他跳出窗户,转眼淹没进下方拥挤的人流中。 余光看到目标倒下,尼克斯呼出一口混杂着劣质酒精味道的吐息,将两张脏兮兮的纸币压在空酒杯下,起身拉起身后的兜帽,挤出周围的酒鬼,沿着小酒馆不起眼的后门离开。 发生在高台上的暗杀,还没能将骚动传出太远。中心区的街市依旧沉浸在难得的狂欢里。 混在向外涌动的人群里,莉迪亚快走了两步,仰头看向流星街万年不变灰蒙蒙的天空,有些惆怅又畅快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既然决定撂挑子不干,原来的家势必要放弃了,十三区最好也不要再回去。那她接下来可以去哪儿呢?也许,离开流星街看看? 一边想着,一边动作极麻利地脱下身上脏破外套,露出下面颜色低调却极为修身的黑色连衣裙,缀满亮片有种浮夸庸俗的性感。又脏又破的外套翻一个面,顿时变成了酱红色的裙摆,被她随手系在腰间。 “砰砰砰!” 威慑性的枪声从街道两头传来。“谁也不准离开!”被众目睽睽下的刺杀震惊到的大佬们终于反应过来,中心区开始戒严了。 脚步一转,莉迪亚毫不停留,如游鱼般滑出人群,走到街边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里。她身材纤细娇小,浮艳的打扮和周围站街的妓.女浑然一体,等她低头用手帕擦掉脸上的污渍,再抬起脸露出惊慌又强拗妩媚的表情,顿时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 “夜神”能纵横杀手界多年,除了仿佛作弊般的言灵能力外,更是靠她那深入骨髓的谨慎……和浑身戏精的天赋。 角色扮演的精髓就是连自己也骗过。莉迪亚这几年来,在二区兢兢业业地捡过垃圾,在八区做过发传单的小贩,在水晶宫端过盘子,在黄金台当过舞女,曾在赌场挥金如土,也曾在风市偷鸡摸狗,可谓干一行爱一行。 眼下,她给自己设定的身份就是趁着集会,试图来中心区捞金的雏.妓,过去是在二区边缘地带拾荒的少女,背景一干二净……嘻嘻,驾轻就熟。 一只手突然横在她面前。 莉迪亚沿着那条肌肉盘虬、汗毛浓密的手臂,看向挡住她去路的壮汉,脸上露出些许畏缩的神态,色厉内荏:“你、你们想干什么?!” 过于戏精的麻烦就是,可能会路遇见色起意、想干上一票的恶徒。 “凑近了看,长得还真不错嘛!”正面拦住她的男人吹了声口哨。 “瞧这小腰,真是个极品!”从后面堵住她退路的男人说着,上手想将她拽向身旁的暗巷里。 “别碰我!”穿着俗艳黑裙的少女跳了起来,从边缘破旧的酱红色裙摆下抽出了一把小刀——或者说是磨尖的铁片更合适,像受惊的小兽那样胡乱挥舞着,颤声威胁:“我会杀人的!” “嚯!”差点被铁片削破手掌的男人不屑,劈手一把将她握着的脆弱凶器夺了过去,从垃圾堆里刨出的铁片被轻而易举扭成了麻花,张开手掌让铁片坠地:“是第一次来中心区吧小妞?” 和他成犄角状向少女逼近的男人也笑道:“你乖一点,让我们爽完了,给你卖个好去处……” 呸!渣滓!莉迪亚心中咒骂,这是白嫖完了还要将人卖钱啊! 堵在身前的两个男人毫不掩饰欲.望,粗重的喘息令人作呕。少女被逼倒退,逐渐进入身后的暗巷,那是个死胡同。 在他们身后就是热闹的街市,距离他们最近的妓.女甚至伸手就能够到,不少视线掠过这个角落,却个个冷漠而麻木。 莉迪亚心中杀意渐浓。目光投向街道尽头,搜捕可疑杀手的警卫正在逼近。这里是二区势力的大本营,重要人物在年会的开幕式上被暗杀,中心区不下狠力气搜捕才怪。 原本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现在么,视线回到眼前两个蠢货身上,莉迪亚叹了口气,没办法,逃跑她也很擅长。 拐过一个街角,库洛洛追丢了那个“拾荒少年”。真警惕,被发现了吗? 走在人群中,他淡定地左右梭巡,重点关注那些容易藏人的地方……某处暗巷前,他扫见两个背对他的男人,顺便下了定义,中心区常见的混混,后面似乎躲着什么人。 视角随着步伐切换,透过两个男人中间的缝隙,他看清了被堵在巷口的少女,凌乱的黑发下有张楚楚清艳的脸,红唇微张透着惶急,那双眼睛…… 库洛洛脚步一顿。他没有笑,发动能力给自己换了张脸,举步穿过人群,朝她走去。 找到你了。“夜神”尼克斯,有着双如同明亮的黑夜般的眼眸——杀意是划亮天际的星星。 第177章 番外:如果当初未相识(完) 莉迪亚动手的前一秒,堵在她面前的两个男人像垃圾一样倒了下去。 露出站在后面的黑发少年,白皙丰润的脸颊,天真又沉静的气质,一双像深渊又像夜晚湖面的眼睛。 他们对视了两秒。 莉迪亚的心咯噔一下,继而失重般地跳动起来。 “你……”她下意识地转动眼珠,迅速瞥向掩在杂乱街道建筑之后的露台方向,又瞬间警醒,将视线移回摆正。 库洛洛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握着念书的右手不觉一紧。他收回砍晕两个混混的手刀,手臂垂落动作自然,“你没事吧?” 好像只是路见不平的随和语气。 莉迪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忠实扮演着被年轻英雄拯救的少女,眼角和两颊染上再情真意切不过的粉红。 她视线羞涩地垂落,落在少年握一本书搭在身前的右手上。 双方都一动不敢动。 他很危险。莉迪亚想,库洛洛·鲁西鲁在这里,这是针对我的陷阱吗? 她很危险。库洛洛想,她认出我来了,因为什么?我该现在动手吗? ——我应该立刻杀了他。 ——不能给她下手的机会。 心跳开始失控,肾上腺素飙升,生死一线的刺激令人亢奋。 “我认得你……” “你怎么认出我的?” 少年和少女同时开口。 莉迪亚注视着他,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又转头示意地看了眼白夜盟会场的方向,向前倾身,以一种分享两人小秘密的语气,纯真又亲近地问他:“好像有人要杀你。你没有事吗?” 如果联想到她的身份,这声关切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库洛洛也回以一笑,在嘴唇前竖起手指,周身的沉稳挥散,微圆的杏眼顿时显露出符合年纪的、孩子气的狡黠,“那是我的替身。你能帮我保密吗?” “当然!”莉迪亚痛快地点头答应,看着他的眼神亮得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她真可爱。库洛洛心想,虽然很危险,但是有点想要。 他真好看。莉迪亚心想,怎么办,凑近了看,我更不舍得杀他了。 从库洛洛身后,街面上传来持续的骚动,呼呼喝喝的搜查声逐渐逼近。 “所有人待在原地!可疑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都听好了!有大人物被杀,凶手就藏在这几条街上,敢逃跑的……砰!” 血腥味伴随着周围妓.女的惊叫声扩散开来。 莉迪亚看着库洛洛。她有双雾蒙蒙的桃花眼,但睁得圆圆的看他,眼神纯净如一眼可以看透的溪水。 库洛洛收起了手上的念书,覆盖住容貌的假面撤掉,重新露出属于库洛洛·鲁西鲁的面孔。他用这张俊秀的脸对她微笑,伸出右手,发出邀请:“要跟我来吗?” 对方似乎解除了某种发动的能力,但在莉迪亚看来,他的面孔毫无变化。她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就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跟我来!” 他握着她的手,转身冲进了人群密集的街道,声音里充满了少年意气。莉迪亚被他拽动着奔跑起来,旁边妓.女被他们的突然动作吓出惊叫。这一切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库洛洛握住那只手的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能力为何失效。覆盖在掌心的气被无声驱散,真是可怕的能力。 他确定了自己没有找错人。被他握着的手柔软纤细,从骨骼到肌肉都脆弱到令他惊讶,像无害的花朵停留在掌心。 “什么人?!站住!” 搜查队发现了意图逃跑的他们,炽热的子弹从身边擦过。 库洛洛灵活地在人群和街道里穿梭,身边的人轻盈敏捷,能毫不费力地跟上他。怀着几分捉弄试探的念头,他加快了速度,心里却从未有过地,完全没有想着如何去击倒她不堪一击的脆弱身体。 风从他们耳边呼呼刮过,不时有差点被撞到的行人发出惊呼。有一颗种子在他的心里生出了嫩绿的枝芽,肆意又快活地在向天空生长。 “我们要去哪儿?” 莉迪亚在他旁边问。她的体术还算不错,勉强跟得上库洛洛跑路的节奏,只是在踩着墙壁飞奔时有些气喘。 但不得不说,这样漫无目的的奔逃,不去管什么追兵、逃亡路线,遇到的都被甩掉,拦路的都被翻越,只是快一点、再快一点,不断地向前、向前……真的好痛快啊!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莉迪亚不知道自己嘴角扬起了从未有过的弧度。他们跑得太快了,流星街似乎刮起了大风,吹散了头顶盘亘多年不变的阴霾。 他们甩脱了搜查队的追捕,一直跑到中心区僻静的角落。 库洛洛带莉迪亚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只在街角搭着破旧的帐篷,几个板凳摞在旁边,店主坐在一口架起来的铁锅旁,像个落魄的老乞丐。 “你不常来中心区吧?那些对街开的酒馆都是骗人的,我带你吃点好的。”库洛洛熟练地拿过两个板凳放在地上,又跑过去凑到铁锅边上,跟店主说了几句,最后自己动手,从帐篷里抱出了一个粗泥酒坛子,臂弯里夹着两个杯子。 “要尝尝吗?老板的酒不比外面的差。”他说着把酒坛开封,倒满了两个杯子,都拿过去尝了尝,“没有毒。我之前看到你喝酒了,没问题吧?” 莉迪亚坐在小板凳上有些拘束地瞧着他,样子简直乖巧得有些可怜,还有点讷于言辞。 库洛洛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可她犹豫了几秒以后,居然真的拿起她面前的酒杯,像野生动物喝水那样嗅了嗅,然后小小地啜了一口,明显被辣得皱起脸。 “有点辣。”她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说,“但是好酒。” 原来是这种类型吗? 库洛洛看着她,心想,怪不得以前没人能逃过尼克斯的暗杀。他们完全搞错了方法,她应该是那种距离远可以随便杀掉陌生人,但一旦亲近了却反而没法下手的类型。 那种把自己完全隔离起来、高高在上的办法只会适得其反。想要躲过她的暗杀,真正的办法应该是走到她身边,与她发生接触才对。 他想得很容易,但真正做到这一点,首先需要能避开尼克斯的暗杀,然后要有能在人群中快速找到她的能力,能不着痕迹地接近,有接触她而不被立刻杀掉的实力与自信…… 做到以上几点,还疯到愿意拿自己性命去赌一个可能的人,距今为止也只有库洛洛·鲁西鲁一个而已。 老板从锅里捞出了一碟喷香的卤味,还有一碟泛绿的奶酪、一小筐黑面包,默默摆到他们面前的地上,然后默默坐回原处。 “尝尝看?算是流星街的特产。”库洛洛大方地招呼她,“这种黑面包很硬,我在五区的时候老吃。沾上这种发霉的奶酪,味道意外地不错。还有这个,老板特制的卤味,都是用二区常见的食材……” 他直接用手拈了一小块卤味,是带壳的蜗牛,丢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在他们面前地上的碟子里,除了这种很小的蜗牛外,还有各种富含蛋白质的昆虫,以及一颗对比下简直闪闪发亮的鸟蛋。 “是乌鸦的蛋。”库洛洛注意到她的视线,说道。 莉迪亚不是很想吃虫子。她拿了块黑面包,沾了点淡绿色的奶酪,用足力气一咬,“……真好吃!” 费力把比石子还硌人的黑面包咽下去,她竖起大拇指,“好怀念~我小时候在五区也总吃这玩意儿!当初要是也有这种乳酪就好了……”说着自己都笑起来,在保育所还想要那么多,怕是在想桃子哦! “你也是从五区出来的?”库洛洛感兴趣地问。 “是啊。”莉迪亚漫不经心地点头。她注意力全在手上,目标明确地拈住了那颗卤蛋,丢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鼓起。 库洛洛没再问下去。他看着她吃东西,边吃边露出快活的表情,心里下了决断。还是那张少年气质的脸,莉迪亚没看到他那种很深很深的眼神。 直到她吃完了一块面包,库洛洛才冷不丁问:“不杀我没关系吗?任务没有完成。” 莉迪亚抬眼看他,灿烂地笑起来,“没关系啊!谢谢你请我吃东西。” “尼克斯的记录是从无败绩,要在我这里打破了吗?” “无所谓吧,那种东西。”莉迪亚舔了舔手指,语气满不在乎。她吃完面包感觉有点噎,又拿起酒杯喝了口醇酒,脸颊被辣得泛起热意。 “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借着酒劲儿,她笑嘻嘻地道,“其实我打算不干了。” 库洛洛很捧场地身体前倾,没问为什么,只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莉迪亚歪头想了想。那酒的后劲儿很大,库洛洛也没想到她酒量其实这么不行——有点微醺的家伙垮下脸:“我也不知道。” 语气着实有些委屈。 “那,”幻影旅团的团长在心里握拳笑起来,“你要不要加入我的旅团?” “诶?!!” 面对库洛洛的邀请,莉迪亚不多的酒意顿时清醒了。 她认真地看了会儿对面的少年。 “你是认真的吗?”她不是很有自信,吞吞吐吐地顾虑着,“我、我不是很擅长团队合作……” “很简单的。”他热切地推销道,“只要听我的话就可以了。服从团长的命令,不能自相残杀,只有这两条规则。” “……听起来倒是很简单。”她态度犹豫,“但是,你们一般都干些什么呢?”她拿到的资料上只说幻影旅团是二区的后起之秀,可她对称王称霸没什么兴趣啊…… “我们打算最近离开流星街。”库洛洛的话音未落,就看到对面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心里知道稳了。 “到了外面,等大家都适应了环境,应该会先自由活动。如果找到有意思的事情,我会召集团员一起行动。大概是到秘境探险、寻找宝物这一类。” 他每说一句,莉迪亚的眼睛就会更亮一点。 “如果你暂时不想自由活动,也可以跟我一起。”明明已经说完了,库洛洛又鬼使神差地加了最后一句。 砰砰砰,砰砰砰…… 好想答应他! 莉迪亚在剧烈的心跳声里,竭力使自己矜持一点。她已经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也许我正需要做出转变,有点冒险精神—— 她这样想着,对未来的同伴道:“听起来很棒!我很感兴趣。但是……呃……” 无论她提出什么问题,我都能解决。库洛洛这般自信的想着,完全没理会自己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他一开始只是想要尼克斯的能力而已——把流星街的传奇杀手拉入旅团?这和折断她可不是一回事。可以但没必要。 这只是当时的想法。 “我不是很会和别人相处。你们需不需要……试用期什么的?” 库洛洛忍不住露出笑容。 “没有试用期。我确定我们会很合得来,这就够了。” ——番外完—— 如果当初未相识,我们还会在一起。 第178章 启程 一辆老式火车开在险峻的山路上。 亮眼的红色车厢漆痕斑驳,两侧是寸草不生的嶙峋岩石。岩石外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峭壁,铁轨随着山脊线忽高忽低,这辆破旧的火车吭吭哧哧,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方式攀爬在云雾缭绕之间。 “真没想到流星街还有这样的地方。” 莉迪亚趴在火车的窗框上,看着外面不断掠过的山崖感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她枕着胳膊歪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你在看什么?” 库洛洛把拿在手上的报纸翻给她看—— 报纸有些年头了,本就劣质的纸张泛黄,上面印着的油墨字迹粗糙,浓浓的流星街自印风格。 此版头条,斗大的油墨字印着:“七区领袖尹达斯忒家族访谈”,下面是整齐的豆腐块,以及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等她看清了标题,库洛洛又把报纸翻回去继续看。 “是什么?是什么?” 莉迪亚跳下座椅,绕到对面紧挨着他坐下,硬是把脑袋挤进他弯起的手臂和胸膛之间的空隙去看报纸,好奇地问。 库洛洛垂眼看着挤到自己身前的毛茸茸脑袋,有点无奈:“你挡住我了。坐好。” 莉迪亚乖乖坐回去,两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摆出格外乖巧的样子。她的刘海是出发前库洛洛刚给她修剪的,软软地垂在额前,下面一双亮晶晶眨呀眨的眼睛。 库洛洛把身体侧了侧,展开报纸到两人身前,以便能一起看。 报纸的内容没甚新意,粗浅而笼统地介绍了垄断七区的庞大家族“尹达斯忒”的发家史、部分权能和当时成员,加上天花乱坠的诸如“军/火世家”、“流星街最显赫的豪门”等浮夸形容。 莉迪亚草草浏览一遍,很快失去了兴趣,转而拿起库洛洛放在桌上的其它报纸翻看。 “七区女继承人布莱克·尹达斯忒访问商业联盟” “神秘的七区工厂大揭秘” “山的那边是什么?” “本期揭露:流星街十大未解谜题之七区的秘密” “带你走近只手遮天的尹达斯忒家族” …… 报纸的年代不一,要不是库洛洛把它们都搜集起来,她还真不知道流星街竟然印出过这么多的报纸,内容还一个比一个八卦(且不靠谱)。 什么七区是外星人基地、有魔兽血统的家族、某个失落王国的皇室、隐藏在山中的流星街秘密武器……猜测形形色色,论证煞有介事,莉迪亚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有什么感想?”库洛洛看完了最后一份报纸,问她。 “唔,”莉迪亚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家族还真是很有热度啊。” “……” “我开玩笑啦!”她用手肘抵了抵他的胳膊,“虽然很有热度,但是没有一篇文章触及七区最核心的东西——比起武器库什么的,七区的命脉其实海水淡化技术和饮用水厂,不是吗?讳莫如深呐。” 水是生命之源,而流星街处于沙漠地带,极度缺水。要养活八百万人口,除了极为有限的降水和地下水外,不可或缺的淡水资源一部分依赖外界进口,一部分则由垄断了海水淡化技术的七区生产供应。 没人愿意在脖子上被别人套住绳索。因此,流星街真正的统治者——十三区权贵们一面用七区淡水对抗外界的辖制,一面千方百计地试图得到淡水净化技术,一面严格封锁淡水来自七区的消息……这一百多年想必如同骨鲠在喉,过得相当难受。 “七区,不,尹达斯忒家族真的很奇怪。”莉迪亚感慨。 这个家族历史悠久,当流星街开始出现工业,因为依山沿海的地理位置和非常贫瘠但却是流星街仅有的矿产资源,七区就被划分出来,成为唯一的重工业区。当时的七区开拓者由若干从十三区跑来淘金的势力组成,尹达斯忒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支。 但没过多久,非常突然且毫无预兆地,尹达斯忒家族宣布他们发明了海水淡化技术,从沿海建造的工厂里流出了源源不断的淡水。对于长期因生存物资受制于到外界的流星街而言,这个消息的震撼性不言而喻。 在此之后,尹达斯忒家族开始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扩张,七区的其他大小势力迅速消失,只剩下尹达斯忒一家独大,并且随着其势力的稳固,与十三区的关系也从蜜月期急剧走向冷淡甚至对立。这种两极“冷战”持续了很久,直到最近几十年,随着科技进步和整体生产力水平提高,八区的商业联盟崛起,流星街才滑入了三国鼎立的时代。 “明明坐拥独一无二的淡水技术,却老老实实地龟缩在七区不出来。”莉迪亚仰头靠在椅背上,喃喃道:“他们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库洛洛不紧不慢地把桌上的一摞旧报纸叠整齐,然后用打火机点燃,盯着它们逐渐被烧成灰烬,如同发呆。 莉迪亚弹坐起来,趴到他的肩膀上问:“你有什么发现?” 库洛洛任她压着,不动如山,想了想开口:“七区应该是流星街最闭塞的地方了,莫罗家族掌握的情报也相当片面。尹达斯忒家族有秘密这毫无疑问,与此相关的线索有两条。” “一是海水淡化技术。据我所知,初代尹达斯忒没有相关的知识背景,而且直到今天,外界最先进的海水淡化厂,转化效率也只能达到七区水厂的三分之一。只靠科技,恐怕无法解释七区所拥有的技术。 “二是从七区流出的神秘毒|药, ‘海神的诅咒’。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这种毒|药显然掌握在尹达斯忒家族的手中。他们为什么拒不承认这一点?刺杀莫罗家主的幕后指使并不是尹达斯忒,莫罗家族派人找上门去,除了索要解药也没有算账的意思,这种时候隐瞒还有什么意义?问题出在——所谓 ‘诅咒’的实质是什么?解药真的存在吗?以及最关键的, ‘海神’到底是指什么?” 莉迪亚插话问:“你后来找到那个杀手了吗?” 卢迪斯——曾和他们有些渊源的自由杀手,不久前刺杀莫罗家主险些成功的牛人,已知神秘毒|药的所有者,也是他最先提醒库洛洛“海神”的传说。 “没有。”库洛洛遗憾道。 事实上,莉迪亚和库洛洛此行前往七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为中毒的莫罗家主寻找解药。 一天以前,他们还在赌场“游览”,莫罗家族的人就找上门来,严肃地说家主请库洛洛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库洛洛回来后,告诉莉迪亚他们要去一趟七区,寻找能解除“海神的诅咒”的契机。 “那是什么鬼东西?” “唔,据分析是一种未知的生物毒素。凭借现有的技术无法拔除。据说以前在流星街也出现过,很罕见的一种剧|毒,从名称 ‘海神的诅咒’判断,明确指向七区。” “会死人吗?” “当然。不过暂时被压制了,但再这样持续下去,莫罗家主也撑不了多久。他也太倒霉了。”库洛洛都忍不住吐槽。 “老实说,莫罗家主这么惨,都快给我一种他是纸老虎的感觉。不是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 “恐怕不能这么说,他还是很强的。只是他的敌人——厄里斯家族也不弱。虽然没找到卢迪斯,但我基本能确定,他涂在刀刃上的毒|药是厄里斯发布任务的时候给他的。厄里斯的家主西蒙·厄里斯和六区关系很深,六区、七区都临海,其中的联系也很值得探究……” “什么?” “没什么。”库洛洛顿了顿,没给她解释,转而道,“我总有种感觉,不把厄里斯斩草除根的话,恐怕我们以后也会有麻烦。” 莉迪亚啪啪鼓掌,赞赏道:“很好,就要保持这种警惕!这样我们才能在正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会沦为倒霉的反派。” 说着她就露出一个非常反派的表情,笑容甜蜜而凶狠地道,“我们会把他们都做掉的!” “借你吉言。”库洛洛回给她一个格外干净的温和微笑。 “话说回来,”莉迪亚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莫罗家主要解药,为什么非得我们去啊?”她有点不情愿,这才刚来十三区呢。 “他派人去了啊,不过派去打探的被客气告知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暗中潜入的则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消息了。” “所以只好求助我们。他说反正我也对 ‘海神’感兴趣,就顺道帮个忙。”库洛洛回想起莫罗家主说这话时戏谑的眼神,耸了耸肩。他让侠客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本来也没想着能瞒过莫罗的耳目。 哈维·莫罗现在还不能死,不然他们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库洛洛并不介意为此出点力气。何况,“我确实对 ‘海神’这件事很好奇,我想知道七区隐藏的秘密。”他对莉迪亚道。 “好吧。”听到他这么说,像只小海豹一样趴在床上的莉迪亚抬头,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们就去一探究竟吧!” 库洛洛隐下没有说的另一个理由是,他们刚在十三区给了约翰·莫罗一个那么大的下马威,与捅了马蜂窝无异,暂时还是离开避避风头的好。他虽然不怕事,但就像莉迪亚说的,也没必要和那些时日不多的老东西死磕吧。 不过鉴于莉迪亚喜怒无常又嗜杀的脾气,这件事还是别对她说了。库洛洛不想惹她不高兴。 回到驶往七区的火车上。 库洛洛继续说着他的推理:“海水淡化、海神、生物毒素……发现了吗?这两条线索其实都能归结到一个点上。”他指了指桌上报纸燃烧殆尽剩下的一堆灰烬,“海神。” “啊,是一种魔兽吗?”莉迪亚想到那些不实报道中的一条。“有人猜测尹达斯忒家族具有魔兽血统!没有检验过吗?” “当然验过了。这个家族的人虽然不常出来,但还是与其他区有交流的。议会就曾经不止一次派人取到过尹达斯忒的基因样本,但经过检验,他们就是再正宗不过的人类,至少血肉是这样。” “那还能是什么?宗教信仰?” “从表面上看也没有特殊的信仰。至于背后隐藏着什么,那就是我们这一趟的课题了。” 莉迪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从车厢门口进来的人打断了。 这节车厢里只坐了他们两个人,但别的车厢还有其他乘客。 穿着咖啡色西装,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很客气地对他们道:“快要到站了,七区的人应该会在车站迎接我们,请准备一下吧。” 库洛洛:“好的。” 对方推了推眼镜,诚恳又郑重地补充了句:“拜托你们了。” 这是莫罗家族的人,对莫罗家主忠心耿耿,也是这支十三区派出的“七区考察团”名义上的领队。由于之前派来七区的人都折戟沉沙,莫罗家族在确定靠自己研制不出解药后,只能另想办法—— 七区新上任的区长,也是尹达斯忒家族的女家主野心勃勃,在今年主动朝议会抛出了加深合作的橄榄枝,十三区原本就准备组建一支考察队去七区访问。莫罗家族借机将库洛洛作为暗棋,安插进这支使团,此行知情的人除了他和莉迪亚,就只有领队培根先生了。 “一百多年了,和七区破冰的契机也许就在眼前。” 在上火车的时候,莉迪亚听到使团里有人这样感慨。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能明显感觉到火车在缓慢减速,准备进站。 “我们也走吧。”库洛洛站起来道。 “啪。”随着莉迪亚起身的动作,一块石头从她裙裤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库洛洛弯腰捡起来,是块水滴形的白水晶,里面夹杂着游絮状的金丝,顶端穿了个孔,系着根细细的链子。“你怎么还带着这个?” 他有印象,这不是昨天莉迪亚在赌场抽中的奖品吗?说是奖品,其实是拿着按赌金积累的兑换券,可以在赌场周边店铺消费,其中就包括一家占卜屋。从盲盒里开出各种材质、价值的宝石,再配上一句云山雾罩的占卜辞……也只有莉迪亚才会对这种骗人的把戏感兴趣。 “我还没玩够呢,出门时就带上了。”莉迪亚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摸了摸裙裤的口袋,又掏出另一块类似的吊坠,是颗打磨成椭圆形的粉色碧玺。 不值什么钱的玩意儿,莉迪亚抽到的发晶意味着“奇遇和财富”,她代表库洛洛(……)抽中的碧玺则预示着“桃花运”。 “不是很准吗?桃花运,哼!”莉迪亚捏着粉色碧玺,鼓了鼓脸颊,忽然生气地把它丢进库洛洛怀里。 库洛洛:“……” 莉迪亚突然生气是有缘由的。事情还要从他们决定来七区说起。库洛洛在临行前,想起自己几年前曾经狠狠得罪过七区当前的女区长——布莱克·尹达斯忒,担心被她认出来坏事,于是拉着莉迪亚一起乔装打扮。 鉴于莉迪亚念能力免疫的特殊性,莫罗家族为他们提供了特殊的易容人才,量身定做的面具薄如蝉翼,用特殊的药水贴在脸上,表情自然、不惧水洗,只要不用力撕扯,能维持一周不变。此行预计的访问时间是三天,因此绰绰有余。 比较麻烦的是,为了解释自己伪装的必要,库洛洛不得不向失忆的莉迪亚交代了自己儿时的“风流债”——以八岁稚龄通过念技伪装成大人,用不大光彩的“色|诱”手段勾搭上了当时访问八区的尹达斯忒女继承人,借此达到自己混进商业联盟晚宴偷能力的目的。 当时因为种种巧合出了点岔子,库洛洛的身份被拆穿,事后听说布莱克·尹达斯忒将此事引为奇耻大辱,想必从此要对库洛洛那张娃娃脸刻骨铭心。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多年以后,库洛洛也要为当年的缺德事付出不痛不痒的代价。莉迪亚听说他和美艳女继承人的二三事后,昨晚已经醋意大发,这时又借题发挥,嫩如春笋的手指接连戳了戳他接在掌中的粉色碧玺: “你可要小心了,不要被你的老情人认出来哦?桃、花、债!” “什么跟什么?”库洛洛神色无语,“不是跟你说了么,仇人还差不多。先不提我对老女人没兴趣,布莱克也不是恋|童|癖。当初我可是用的我老爸的脸……” “我不管。”莉迪亚小嘴噘得高高的,简直能挂个油瓶子。 分明就是想撒娇要人哄么。库洛洛把手上的碧玺吊坠展开,挂到了对面人的脖子上,倾身在她脸颊轻柔地亲了亲,“我的桃花只有你,乖了。” 火车彻底停下来。 他牵着她往车厢门走去,边走边道:“要是我被认出来抓走,你可得来救我。” 莉迪亚一只手被他拽着,扭头掩饰地看向窗外,试图遮住嘴角高高翘起的弧度,挺起胸脯,神气活现道:“那是当然的!” 第179章 角色扮演 红皮火车的车门咔嚓嚓打开,外面站台上的空气涌入,带来一股阴凉。 我重心后坠,手往前伸,懒洋洋地让库洛洛拉着我走。走出车厢的时候,侧头看向车门的玻璃,上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鸦黑的齐眉刘海,柔软的短发被修剪成刚到耳后的弧度。白皙圆润的脸蛋像颗红润的苹果,眉毛弯弯,鼻子和嘴巴都很秀气,能打上七八分的美貌,说实话普普通通。只有一双眼睛最特别,眼瞳黑润圆亮,眼尾却微微翘起,显出几分刁蛮锋锐。 对镜子挤了挤眼睛,眼角被面具绷得难受,唉,真担心这样会不会提前长皱纹!我在心里默念剧本:从现在起,我,莉迪亚,就叫玛丽安·部东思啦!身份是十三区贵族部东思家族的大小姐,现任家主的侄女—— 噗!说起这个部东思家族,就是前天晚宴上被我胖揍的那个不懂事家族啦,他们家家主的女儿叫玛丽莲,个子不高架子不小,因为看不起我们这群二区来的出身而被我教训了一通,连带她爸和她哥也好大没脸。然后呢,我听说因为在莫罗家主办的晚宴上闹出这种事,原本很有几分牌面的部东思家族面临内部洗牌,现任家主很可能要引罪卸任,换他弟弟上台——喏,就是我现在这个身份“玛丽安小姐”的亲爹啦。那么作为赎罪的补偿,她的身份要借给我用~ 至于库洛洛,嘻嘻嘻,他是被我这个“大小姐”看上的小白脸哦!……说错啦,是男朋友,哈哈哈哈~ 他扮演的希罗·康奈尔并不是真正的玛丽安的男朋友,但也确有其人,是莫罗家族的一位干事,这次明面上的身份是来给考察团当秘书的,实则按照剧本,是因为大小姐吵着要来七区玩而被塞进考察团的关系户。 老实说,因为库洛洛还没彻底抽条,希罗先生的个子并不是很高——刚刚测过,我现在的身高是一米六出头,库洛洛嘛,将将一米七,男孩子发育晚,他今年才十五岁,倒不是很着急,但要是成年男人这个身高,可就有点惨烈了。唔,我可没有cue飞坦的意思,那个、来日方长嘛,哈、哈哈…… 话说回来,能被选中,希罗·康奈尔这个身份自有优点。最突出的当然就是长得好,修眉俊眼肤色冷白,尤其是眼角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乖巧中还带点风流,很有被大小姐相中的资本。当然也没有很帅了,至少在我看来远不如库洛洛本人的神颜——这也是怕惹麻烦,毕竟据说七区的女区长出名好色,虽然最近几年手握重权后收敛了许多,但也没必要挑战她不是吗? 唉,为了这个剧本我们真是付出太多了!至于用途也相当明显,唔,等会儿再说了,演起来演起来! 走出列车,山风猎猎呼来。原来车站是在一处半山腰的岩洞里,山崖被挖出一个很深的缺口,一侧是此刻停着列车的铁轨,一侧是悬崖,地面延伸向外后陡然切断,从洞口能远处看到重峦和天空。 车站大概海拔很高,因此风很大,哪怕在盛夏依然透着凉意。我走进车站,眼前骤然一暗又一亮。巨大的山洞光线阴暗,但从旁边的峭壁外又透出极明亮的天光。整座车站的造型相当粗犷,石壁上仍留着开凿的痕迹,到处用黑铁支撑,风格独特迫人。 我和库洛洛是最后下来的,培根先生带领的考察团已经在车门外的空地上集合完毕,乌压压一群,总共有三十几人。 已经有人等在车站迎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挑、气场逼人的女人,褐色大波浪卷发,烈焰红唇,五官艳如桃李,妖娆的身材被紫色职业套裙紧紧包裹。她大步走上前来,仰首阔步,把身后一群高大的男人衬成了跟班。 “布莱克·尹达斯忒。”七区的女区长走到为首的培根先生面前站定,踩着高跟鞋的傲人身高并不输给对方。她干脆地伸出一只手,略带烟嗓的声音天然性感,却并不卖弄风情,反而简扼有力:“欢迎各位来到七区。” 培根先生与她握手寒暄。女区长侧头看向身后的团队,海蓝色的眼眸精光熠熠:“这是我的秘书奥特赛德,接下来各位在七区的行程将由他负责。” 紧邻布莱克·尹达斯忒而站的男人应声向前一步,站了出来。他的腿长得不可思议,女区长已经有一米八以上,他还要更高出一个头,穿着身很隆重却显得轻盈的燕尾服,斯文俊秀的脸上带着无框眼镜,镜腿上拴着根细细的银链,直垂到领结里。 “各位贵宾,接下来的三天将由我负责接待工作,从衣食住行到参观考察,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希望七区的招待能令各位满意,我会竭尽全力。”秘书微微欠身,冷冽清晰地说道。他的脸还很年轻,但相当干练。 秘书说完话又后退半步,由女区长和培根领队继续交谈。 我的视线从七区一班人脸上转了一圈,除了普遍颜值都不低外,就没有更深的印象了。视线又回到女区长脸上——怎么说呢,真是个风情又强硬,灿若骄阳,带刺玫瑰般的美人。 站在考察团不起眼的角落、人堆后面,库洛洛捏了捏我的手。 “别盯着人家一直看。”他轻声道。 我嘻嘻笑着捏了回去,因为有些话不方便说,只拿眼睛促狭地看着他。啊,真不喜欢这张陌生的脸!只好看进库洛洛漆黑又明亮的眼睛里,那里才有熟悉的色泽,叫我着迷。 库洛洛许是被我看得不大自在,空着的手借着身高来按我的脑袋,被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忘了你的人设了吗?现在我才是老大! 他摩挲着我头顶的发旋继续往下按,我索性原地往上蹦,仗着这家伙也没比我高太多,想跳到他够不到的位置去。哈哈,他要是像对面那个秘书那样高,我趁早不费这功夫了! 我蹦、蹦、蹦……库洛洛一只手按着我头顶,一只手握着我手臂,把我镇压得像个不停蹬腿的弹簧,只听他咬着牙(还挺入戏)低声道:“你别跳了!” 我才不听他的,反而变本加厉。突然头顶一轻,库洛洛毫无征兆的松了手,我一下子蹦了起来,又啪地落地,小皮鞋在地面上敲出清脆一响,被拢音的岩洞放大了无数倍。 一时间,我都能感觉到这边和对面的数十道目光纷纷看过了。 讪讪抬头,库洛洛单手罩住脸,别开脑袋,一副很丢脸的样子。 “你干嘛突然松手!”我凶巴巴地推了他一下。 他没忍住,“吭”地笑了一声。 “你还笑!”我跳起来去掐他的脖子——哇,欺负库洛洛的感觉也太好了吧! 没掐着,库洛洛手臂灵活一绕,镇压了我的起义,搂住我的脖子,重心挪过来压在肩膀上,沉甸甸的哪儿还跳得起来。 “哈哈哈哈~”我没忍住,也靠着他笑出声来。 周围人彻底变成了背景板。场合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哒! “咳。”培根领队轻咳一声,面上还得端住,索性向布莱克区长介绍起考察团的人员来。嗨,我们就是蹭考察团来玩的霸道大小姐和关系户嘛,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咯! 一行人也没在冷风嗖嗖的山崖车站傻站着,边说着,东道主引路,朝山崖里面走去——车站开凿在岩壁上,三面都是峭壁,出口就是一个黑乎乎的岩洞,直通往山体里。 两队人逐渐合成了一拨。我和库洛洛依旧扮作旁若无人的小情侣,打打闹闹地坠在队伍最后。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发现尹达斯忒派来的这支迎接队伍基本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尹达斯忒家族的成员,二是七区管理者,三是专业技术人员。 和当初想象的不太一样,虽然是家族独|裁制,但七区各个部门的行政管理者并不都是尹达斯忒,反而有很大一部分这个姓氏的人是被架空闲置的——至少七区此时展示给我们看到的是,这个有名的“土皇帝”家族,几代种马繁衍出子孙数百,权力结构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臃肿。 就不知是不是糊弄外人的假象。 老实说吧,我没有库洛洛那么重的好奇心和探究欲。比起七区隐藏的秘密,我更多地把这趟当做一场名副其实的旅行。 如果抛开所有沉重的疑云,七区真的很好玩! 从车站走进岩石隧道,三面都是粗糙的岩壁,脚下的石路倒是相当平整,头顶用粗木和黑铁框架支撑,呈现出浓郁的工业风,在两侧的支架上接有电线,每隔一段距离就悬挂一盏小灯,将幽暗的隧道照得亮如白昼。 向前大概走了几百米,转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拱顶石厅出现在眼前,没有窗户,但悬挂的几十座大小不一的水晶灯将庞大的空间映照得灯火辉煌,四面石壁上开凿出一条条隧道,像八爪鱼的黑色触手延伸出去。作为装饰墙的地方,悬挂着绚丽的绸缎和帛画,也有纯金相框装裱的名画,相当之富丽堂皇,整个空间丝毫没有深入山体的逼仄阴暗。 “哇~很像《大雄的日本诞生》里面的房子耶。”我拉了拉库洛洛的袖子,小声对他道。 狗狗眼的少年四处打量着环境,还要分出一只耳朵来听周围人的对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点了点头。 我有点憋气,说真的,看到他现在顶着的这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到这是库洛洛,就非常心痒地想欺负他,要那双湖面一样宽广的黑眸看向我,凝视我,完完整整地被我占满才满足。 不能打扰他干正事,我只好泄气地用力捏他的手,同时也四处东张西望,脸上一副看西洋景的模样,实则在心里勾勒之前走过和看到的路线。 掏空了一整座山体吗?真是可怕的掌控力。 直到库洛洛盘算完了,才把注意分给我,捏了捏我的脸颊,“掐我干什么?” “我没掐你!”我像被踩了尾巴地跳起来反驳。 他一副“不和你争”的样子,注视着我的眼睛里带着些微笑意。我忽然又不愿意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此刻的脸,捂着脸对他说:“不许看,我现在一点也不好看!” 说完才想起来,我在今天上午刚化完妆时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库洛洛安慰我“挺好看的”,被我暴跳如雷地强调“不许说别的女孩子的脸好看!!!” 他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故意叹了口气,“确实不好……”我忽然又不想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看”三个字,于是不假思索地踩了他一脚,阻止之。 库洛洛顿住,看我的眼神终于由从容透出了一丝惊奇。我扁着嘴才要说什么,他忽然身体前倾抱住了我,头侧过来嘴贴在耳畔,气息痒痒地悄声道:“莉迪亚,你果然不用演就已经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了。” 我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调侃,顿时恼羞成怒地推开他,又要跳起来——从小山出来后,在库洛洛身边才过了多久啊,感觉自己已经幼稚了不止十岁,整个人像一根灵活过头的弹簧,动不动就想跳啊跳——我知道他一定会接住我的。 再一次,库洛洛扶住了我的两边手臂。他明明和我一样大,可或许是也沉浸在了角色扮演中——狗狗眼的家伙要大得多——看我的神情在成熟沉静中还带着几分鲜活的头疼,好像他真的是在照顾一个胡闹任性又没法丢开手不管的小孩。 那张陌生的脸上,流露出的是独属于库洛洛的气质。 我又甜蜜又气恼,甜得压倒了酸,像樱桃乳酪上堆成雪山的霜糖,教人只想一口咬到嘴里去。 挣脱掉他握着我上臂的手,再一次朝他伸出双手,我踮脚几乎是扑着抱住了库洛洛的脖子。他毫无反抗地接住我,掐着腰让双脚脚跟离开地面,弥合了十厘米左右的差距,让我能耳鬓厮磨地将嘴巴凑到他耳边。 “才不是什么大小姐,就只是你一个人的。” 娇兮兮地小声说完,就听他也发出一声轻轻的气音,应该是笑了吧。 我觉得自己简直甜死了,应该得到更多的奖励。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听到拢音效果甚好的山体里,从连接大厅的某条隧道深处传来一阵快而凌厉的脚步声。 我们一行人等在这里,是在由秘书和培根先生商量着分配房间,再由仆人带往各处安置。雷厉风行的女区长已经暂时退场了,现在的来者又是谁呢? 是个高手—— 我松开库洛洛,和他同时转头看过去,余光瞥到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柔光褪去,露出一闪而逝的森冷锐利。 啊,角色扮演,我们都太入迷了。现在是回归正剧时间。 第180章 巨石城堡(一) 来人闯入灯火辉煌的石厅,及膝皮靴包裹住修长矫健的小腿,金属鞋掌敲打着岩石,飒沓如风。 “我们的区长让我来认一认人,免得当成闯入者,”来人扣起两根手指,比了个枪的手势,“枪口”向上一扬,说话间在水晶吊灯的正下方站住脚,语气轻佻,杀气纵横,“枪毙了~” 登场气势之盛,整座大厅里来来回回忙碌的七区人员都仿佛静默了一瞬。 “这位是格林副队长,尹达斯忒护卫队的第一高手。”还留在这里的秘书先生介绍道。尹达斯忒护卫队……第一高手吗? 穿着燕尾服、身高一米九多的秘书先生站在比他矮了半头的格林副队长旁边,气势硬是被压到苍白如纸。格林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两个男人间的气场有些古怪。 格林是个修长俊美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灰褐色的军式制服,翻领窄袖,腰间束一条a4纸宽的皮带,勒出腰身劲瘦,皮带下挂着枪套,脚踩长靴。和文质彬彬走绅士风的秘书不同,格林灰发灰眸,修眉长眼,下颌尖削,卧蚕带一抹绯红,气质可称糜艳。 但与之相对的,是那双狭长如钩的灰眸中寒光凛凛。他站在石厅正中的光源下,含着点不知所谓的笑意扫过十三区的每一位来客,视线如刀般从脸上刮过。 “我记住了。”他自说自话般点点头,“我们七区还是很友好的。温情提示一下,各位贵客在走动时,记得带好身份卡哟,如果被我的人发现闯到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还是会咻——” 模拟一发枪声,丢下一通威胁,格林又如风一般地从另一条通道离开了。 “不好意思。格林副队长负责七区的安保工作,说话比较直接。巨石城堡,也就是接下来的三天各位居住的地方,绝大部分区域均向贵客们开放,走廊中会有仆人随时待命,不开放的区域会有标识,请各位放心,绝不会误入。但格林副队长的提醒也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由于七区掌握着诸多保密技术,尹达斯忒护卫队肩负重任,一旦发现有人擅入禁区,只要没有许可,无论是何种身份,护卫队都有权力随时开枪,后果死伤不论。这一点望各位贵客周知,还请小心注意。”秘书说道。 “接下来请各位依次到这里拍照,我们将为各位贵宾制作在七区使用的临时身份卡,各位在七区的活动、参观将以此为凭证,请在外出时注意随身携带。” 三脚架上摆好了相机,我和库洛洛缀在队尾,和考察团的其他人一起依次拍过照片,就被侍者带着穿过曲里拐弯的岩石走廊,一直到分配给我们的房间。 房间是相当宽敞的客房,进门正对摆着沙发的墙壁,墙壁后面是洗手间,进门左转则是一张铺着白色床盖的柔软大床,有四根立柱和华丽垂幔的罩顶。床的对面是书桌,靠窗则是简易衣柜,整体风格偏欧式,墙上装饰有画框,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虽不像石厅那般金碧辉煌,但也相当舒适。 我最喜欢的是石窗和四面石壁、石顶,保留着粗犷的岩体开凿痕迹,触手带有岩石特有的冰凉湿润,虽然略显阴冷,但却保留着浓郁的山洞石穴风情。窗户是整块岩壁被凿穿,镶嵌可向外推开的玻璃,形状是边缘不规则的圆角长方形,颇似舷窗。 我探头向外看去:“哇!” 石壁外是垂直的峭壁,半个巴掌宽的窗台之下就是万仞深渊。向左向右看,除了每隔一段距离出现的窗户,一眼看不到山体的尽头。外部的岩石显然没有经过人工雕琢,虽然陡峭垂直,但也偶尔有突出的石块,在缝隙间生长着细小而坚韧的草叶。 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我看向对面,一座类似的山峰遥遥相对,同样左右延伸不见尽头,中间的距离大概有几十米,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于是两座山夹逼,形成一条狭长的深谷。 向下看——“还真深呐。”旁边探出一个脑袋,库洛洛也扒着窗户往下看了看,说出了我心中的感慨。 他说着回身从房间里拿了一个金属相框,伸到窗外撒手,相框坠落,在峡谷间划出一道金属线,随即不声不响地消失。 听不到坠地声,看不见底的峡谷仿佛通往地心,吞噬万物的裂口。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探出窗外,朝着对面的山崖张开,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只有烈烈的风吹过指缝,令人背后寒毛起立。 库洛洛翻身骑上了窗户,上半身探出窗外,单手抓着岩石窗框,借着斜仰的姿势,向我们这边的山体上方看了看,又灵活地滑了进来。 “上面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大概只有几百米就到顶了,窗户还不少。”库洛洛道,“我检查过房间,没发现窃听装置。今天晚上等天黑了,我爬出去看看。你给我掩护。” “好的。”我点点头,见他不看外面了,就又把窗户关上——这个海拔,风飕飕地灌进来还挺冷的,两人相携回到床边坐下。 平心而论,七区给我们安排的这个房间还真不错,体验穴居生活不说,该有的硬件也相当合格。不仅是设施齐备的洗手间,连床铺也蓬松柔软,令人一躺下去就不愿起来。 “对了,刚才那个灰头发的有什么问题?你认识?”我问库洛洛。 我指的是那个灰发的格林副队长。他走进来的时候,别人没注意,我却看到库洛洛的神色有一瞬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是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 此时,库洛洛眉目微动,又露出一个颇为复杂的表情,像回忆又像不可思议,“那是格林,我们小时候在五区的同伴。他比我们大两岁,因为开念所以很早就离开了五区……他知道你言灵的秘密。” “啊!”我失声,转眼想到,“那他不会认出我们吧?” “应该不会,毕竟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库洛洛道,“不过还是小心点好。他当年就很难缠……” 让库洛洛都评价为“难缠”的对象?我露出些许吃惊的神色。库洛洛见状,就把我们小时候和格林不打不相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我简直不知道说啥好了,又自豪又好笑地靠到他肩膀上,“这还叫难缠?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吗?” “跟我们比是这样,但是跟别人比已经很难缠了。别忘了他当时才六岁,就能狠下心来,不顾性命地强行开念,又能发现我们的破绽,聪明、狡猾、大胆、果断,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从今天的一瞥看,他的念也修行得相当不错……毕竟是我给他打下的基础么。”库洛洛相当客观地说完,又大言不惭地给自己脸上贴了贴金。 我觉得他简直可爱死了。想了想道,“这样的话,我们小心点,躲着他就是了。唔,还可以旁敲侧击地确认下他对七区的忠诚度。听你讲小时候的事,也不像是个会甘于人下,忠心不二的性子呀。” “这也难说。”库洛洛中肯道,“我记得他是一离开五区就进入七区。如果是当做嫡系培养,经过这么多年的洗脑……” “那他得知道七区的多少秘密啊!”我忽然惊醒,叫道。 “是啊,”库洛洛笑起来,“所以,还不能完全放过他,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库洛洛的笑眼转沉,“至少,七区还不知道莉迪亚你的秘密,说明格林还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唔,他倒是提醒我了,这件事也要解决一下。” 我最喜欢库洛洛这副睿智思考的模样,忍不住拉过他的手腕亲昵。虽然脸上易了容,但身体还是自己的,库洛洛的手掌白皙又修长,手腕上有骨节凸起,显得有些清瘦,比起看上去的精致,掌心其实有着微硬的茧子,杀伤力十足。他兀自思索着他的,手掌很乖顺地搭在我掌中任我把玩,像某种美丽而沉静的兵器。 每一秒,都好像比之前更加地喜欢他;每一处地方,都像恰好生在我的心坎儿上,那么讨人喜欢……我微微有些失神。心跳的速度明明还如常,却莫名有种即将失控的恐惧与预感。有些感情,放出了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第六感在发出尖叫,却又怎么也舍不得收拾,只想冲破堤坝,一泻千里。 放纵的,快活的,恐惧的,期盼的。 都送给他,敞开了去拥抱,不问劫缘。 这就是喜欢吗?这算是爱情吗?真是可怕的感情,可怕的勇气与虔诚。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库洛洛已结束了思考。他一手还任我松松地握着,另一只手捧住了我的脸,温暖的指腹隔着薄如蝉翼的面具,不影响我们交换温存的体温。 他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凑过来轻轻地啄吻着我的唇,期间鼻尖相触,气息交融。 “没什么……”我听见自己从喉咙深处里发出细细的声音,“在想你啊。怎么办,库洛洛,满脑子都是你……”没有办法想别的事情了,怎么办? 唇瓣一疼。 他的反应是不轻不重地咬了下我的嘴唇,撒气似的。 “莉迪亚,这里不行的,你知道吧?” “……啊?” “我们说好的,十五岁。”他声音轻哑地提醒。 “啊!” 我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一时羞窘得好想跳起来。“你在说什么呀,谁想那种事了……”我推了推他,“是呀是呀,我们说好的!你可不许反悔。” 库洛洛轻哼一声,放开双手,坐直身子,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翻起旧账:“那我们也说好了,不做就不许动手动脚,很公平。” 我被他说得,只觉气血上涌,不用说也知道脸不争气的红了,腾地站直了倒退两步以证清白,气急败坏:“谁动手动脚了!你、你不知羞!” 怼得我直在厚实的地毯上转磨,看也不想看他一眼——再也不觉得这家伙有半点可爱了!简直气煞我也!“谁稀罕了……明明是你先来亲我的!库洛洛太讨厌了,讨厌死了!” 可恶的家伙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双手抱臂,慢悠悠道:“你又乱说话。” “……略略略!”我吐舌头,头也不抬地跑到床另一边,埋头往床上一趴,“不理你了!” 库洛洛安静下来,没再理我。半晌,那边床垫一轻,他站起来,施施然往卫生间去了。我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直到马桶抽水声响起,然后是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最后,库洛洛走了出来,站在我身后,嗓音里带着笑意:“你是不是想歪了?” “……”我倒抽一口气。 简、直、被、气、炸、了!!! 脸上一凉,有个混蛋把手上沾的水弹了过来。 我难以置信地怔住,随即被气疯,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张着两只“魔爪”朝他扑过去,“我跟你拼了!库洛洛·鲁西鲁你要上天啊——” 他灵活地躲开,身影如一只白鹤,快出了残影。 我穷追不舍,不大的客房里顿时布满了我俩眼花缭乱的追逐轨迹,直到我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他都没让一让我,让我碰到一根汗毛。 “你、你……”我倚靠在窗边,只顾着喘气,说不出连贯的句子,被他气得头脑呆滞,无fuck说。 他擦了擦手上已经干透的水渍,慢条斯理地把挽起的衣袖放下,重新扣好袖扣,看向我的脸上还带着残留笑意,脸不红气不喘,语气温和平常:“和好吧?” 我只剩翻白眼的力气。 他走过来,探手揩了揩我鬓发间的汗水,“戴面具不能出太多汗。你脸上没事吧?” 再翻一个白眼。瞧不起谁呢?我这也只是稍稍热身而已。 他笑着抱住我,又摸了摸运动后热气腾腾的脸蛋。我有气无力地伏在他肩头挂着,死狗般不动弹了。 这样休息了数十秒,我冷静下来,慢吞吞问他:“你检查清楚了?没有窃听啥的……” “用了圆。”他温温柔柔回答。 我叽咕一声,转头让大脑放空了一会儿。下颌枕着库洛洛柔韧的肩膀,骨头有点硌人,耳畔仿佛能听到他颈动脉中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有点妥帖又让人心生温存的热气。 “说起来,”我忽然想起一事,“比我们大两岁的话,那个格林难道今年只有十七岁?” 又是个长得太着急的! 库洛洛悠长的呼吸顿了顿,“你怎么忽然说起他?” “就想到这儿了嘛。”我懒洋洋答。 下一秒,他放开了我,转过身朝门口走:“不闹,我们该出去了。” 第181章 巨石城堡(二) 出了房间,就看到等在走廊里的七区侍者,发给我们已经制作好的临时身份卡片——正面左边是几行简单的身份信息,右边是一张大头照,背面则是深灰色背景,浮雕线条勾勒出“巨石城堡”的图案,右下角嵌一张铜黄色的芯片。 身份卡上有挂绳,我便从善如流地挂在了脖子上,倒是库洛洛比较在意形象,随手塞进裤袋里。 跟着引路的侍者,我们又穿行在曲折幽暗的隧道里——两侧的石壁上每隔几米就嵌一盏铜灯,是造型复古的煤油灯。 我暗自心想,看来在这座山洞城堡里,也不是到处都通了电。我们从车站过来的一路上是有架设电线的,格林登场的大厅更是灯火辉煌,分给我们的客房也有电灯和现代化的充电插口,但现在走的这条显然是新的隧道,依据愈发幽暗、湿冷的感觉,我胡乱猜测是通向更深的山体中。 耳边隐约有细如呜咽的风声,定睛细看,头顶每隔十数米就有黑色的洞口隐藏在两盏灯中间的阴影里,是相当先进的换风口。 越是深入,越要不禁咋舌,这样挖空山体建设的城堡,说是迷宫也使得,该是多么了不起的工程?道路曲折繁杂如蚁穴,别说默记路线了,我连方向感都很快丢失,只能紧紧跟在沉默如哑巴的侍者身后,生怕迷路被落在哪里。 真是超一流的防盗设计啊。 我们走了大概十分钟,进入一个空旷的石室。 没有窗户,四周石壁呈椭圆形,挂着一幅幅风景油画。高高的吊顶上悬挂着巨大的镀金吊灯,燃烧着数百根蜡烛,蔚为壮观。 脚下一软,是铺着猩红的地毯。房间当中是一张长桌,铺着洁白的餐桌布,上面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从整只的烤鸭烧鸡,到一盆盆水果、甜点,很是丰盛。 长桌两侧各摆着十来张高背木椅,加起来三十多张,应该是卡着考察团的人数而设。眼下已经有不少我觉得眼熟的面孔坐在桌旁,左手第一个坐的是领队培根先生,陪坐对面的则是那位穿燕尾服的秘书先生。 侍者同样引我们入座。陆陆续续又有人从这边或对面的门走进来,长桌很快坐满。每个人手边都摆着锃亮的刀叉,侍者依次在高脚杯中斟上红酒。 秘书举着酒杯站起来致辞,大意是他负责在这里招待我们用过中午的简餐,再进行下午的参观流程。 用餐过程不必赘述,大家心思也全不在品尝美食上。吃得怎么样?烧鸡、烤鸭、牛排等荤菜味道一般,嘴刁如我甚至能吃出不太新鲜,水果种类也只寥寥,倒是一盘盘的蔬菜极为水灵,仿佛刚从田地里掐了端上来,即使在奢靡成性的十三区也算难得之味。 淡水……餐刀划开餐盘中的圣女果,我垂眸想到,看样子七区也有着自己的种植园地? 关于流星街的种植,这也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农业是自给自足的基础,按说是该优先发展的第一产业。但一来流星街的物资供给一直受制于外界,外面的势力绝不想看到流星街搞什么独立,所以向来严格封锁这方面物资与技术,暗中的阻挠更不必提;二来流星街缺乏大规模种植的基础,土壤和淡水资源极度匮乏,虽有少数开垦的土地,但除非精心照料,否则种子成活率极低,成本也高得吓人。 目前据我所知,流星街能看到绿色的只有两处,一是二区白夜盟的总部,二是十三区。但这两处都没能实现大面积种植,至今也只能做到让权贵们出门看个景儿,餐桌上吃点儿新鲜货这种程度,就这还是用金子堆出来的成果,可谓举步维艰。 现在,又多了一处七区。想也知道,作为流星街淡水的发源地,坐拥得天独厚的条件,不朝种植业发展才是怪事。但想必眼下七区的发展成果也不会比二区、十三区领先多少,否则掌握了粮食这个又一命脉,七区绝不可能缄默至今。闷声发大财也不是这么个道理啊~ 还有一点很有意思。我喝了口明显是从外界进口的桶装橙汁,临海的七区,餐桌上为什么会没有任何海产品呢? 吃完午餐,考察团跟着秘书来到另一处宽敞的石穴。 此处装潢简洁很多,一面岩壁前架起投影屏,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几排折叠办公椅,布置成会议室的模样。 正对着投影屏的那一面岩壁被凿开,没有镶嵌玻璃,长方形的石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天空连绵的阴云遮住了太阳,将海面衬得色泽深沉,波涛滚滚。隐约能听到从底下传来遥远的,海浪拍打山体的潮声。微咸而清新的海风从窗口涌入,一扫洞中的逼仄,令人心旷神怡。 我走到窗边便停下脚步,向外眺望,不自禁深呼气,这海景会议室,风景真是绝了! 视线从夺人眼球的海面向左右扫,右边碍于角度只能看到窗框,左边却能看到巍峨的山壁——尖端高耸入云,侧面垂直如刀削,山体走向呈弧形,屹立在海岸线边缘,黑色岩石下方是不停翻卷着的白色浪花。 这个形状?我心神微动,不禁想到从我们客房中看到的景色——那时窗外两侧也是这般高耸笔直,如刀削斧劈般齐整屹立的峭壁,只是对面并非开阔的大海,而是另一处相对的山崖,构成狭长的峡谷。 我们在山体里穿来穿去,难道是从山的一面穿到了另一面?换句话说,这座山的形状就像一扇屏风,一面临大海,一面临峡谷? 笔尖在白纸上划了两道。我凝视着这个竖起来的“二”字,半晌,又在旁边平行画了十来道经线,再横过来画上相应的纬线,在新鲜出炉的网格上圈圈点点,自己跟自己下起了“五子棋”。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会议迟迟没有开始,以致我在下面从容开起小差。直到布莱克·尹达斯忒带着几个人从外面风风火火走进来,先声夺人地表达了因为有事耽搁的歉意,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是在等主人翁。 “区里事多,临时有点事耽误了会议,还请各位见谅。” 和上午相比,布莱克换了身衣服,仍旧踩着九寸的细高跟鞋,精致的黑色套裙包裹妖娆身段,气势端凝地对培根先生颔首,富有光泽和弹性的褐色卷发垂落肩头。 我坐在会议桌的最尾端,距离女区长最近。她这一低头间,我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的玫瑰香气,馥郁诱人。 老实说,这样的道歉有够傲慢。但在人家的地盘上,培根先生也没在这点小事上计较,只表示希望能尽快开始流程。 布莱克拉开会议桌前空着的座椅,潇洒坐下,掏出一支钢笔放在桌面上,两根纤细手指按住手下从旁递给她的行程表,很有气势地对站在屏幕前的秘书一扬下颌,“开始吧。” 投影仪已经打开了。这场会议由秘书主持,主要是介绍接下来在七区的活动流程,为接下来的现场考察预热。 按照行程安排,在这场会议之后,我们要去参观七区的兵工厂。参观完兵工厂,是今晚的欢迎晚宴,据秘书说,七区的重要人物和尹达斯忒家族的成员都会出席。 第二天的行程则是上午参观淡水厂——必须指出,这是七区的海水淡化工厂首次对外界开放;下午又是会议,分为两场,分别是技术交流和合作磋商。 第三天没有参观安排,考察团将继续前一天下午的谈判,争取在傍晚之前与七区敲定具体条款,初步达成合作共识。然后是傍晚的欢送宴会,考察团乘坐火车离开七区。 ——行程安排的很紧,可以说七区虽然表现出了进一步开放的诚意,但仍在竭力避免十三区窥探到更多的细节,因此极力将考察行程压缩,想必在参观过程中也会有诸多限制和监视,以期绝不暴露不该暴露的秘密。 简单介绍完行程,七区又安排兵工厂和淡水厂的两位负责人上台,简单介绍了工厂的基本情况。兵工厂和淡水厂,这是七区的两大支柱产业,也是这次尹达斯忒家族和十三区合作的主要项目。 我对这部分内容毫无关心——七区推出来的这两个主管显然是纯粹的技术人员,光看那一串豪华的海外深造履历,就知道就不可能是掌握内情的核心人员。那样的秘密,必然是掌握在尹达斯忒家族的嫡系手中,而这样的人,我们早已分析过,要么有着尹达斯忒的姓氏,要么是从小培养的忠仆,不太可能有长时段的海外留学背景。 倒是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听得很认真,尤其是考察团随行的技术人员,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来提问,与对方的负责人讨论起深奥的技术问题…… 我就如听天书一般了。 侧头看看,库洛洛要履行他表面上的秘书职责,虽然不能跟对方的奥特赛德秘书似的掌控全场,但也要做好书记员的工作,此时正在奋笔疾书—— 我猜他大概也听不太懂,但库洛洛有一点和我不同,那就是他对于知识一直有种海绵般的吸收热情,哪怕是此时枯燥冷僻的知识也不例外。 至于我,就继续扮演不学无术的纨绔大小姐,将发下来的行程单一翻,在背面的白纸上画起了五子棋盘。 唔……我本来是打算假托棋子的形式,在网格上默出我们之前走过的地图,但最终发现难度实在太大,只好放弃,胡乱涂鸦起来。 面上一刺,我蓦地抬眼,正看到坐在会议桌斜对面的女区长一双利眼打量着我。不得不说,那双勾勒着妖娆眼线的褐色眼睛看向我时,颇有一种权威的压迫感。 应激反应让我背脊下意识地一僵,但我很快找准了自己的角色定位,理直气壮混在团队中的大小姐,从容地朝她微微一笑。 布莱克嘴角微动,依稀也回以一笑,似笑非笑地,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 什么嘛,我心中有些不忿,拽什么拽?嘁嘁嘁。 终于熬到会议结束,我们离开这间风景绝佳的会议室,再次走进山体之中。我默默腹诽:叫什么“巨石城堡”呢? ——这样的地方,分明该叫“岩中城堡”才对! 这一回,女区长和培根领队谈笑风生地走在最前面,七区秘书和工厂负责人跟在他们身后,考察团的各位还在嗡嗡地讨论着之前会议上的信息,库洛洛不着痕迹地放缓几步,和我落在最后。 他捏了捏我的手,我也摇了摇他的,彼此相视一笑,无需交流却胜似交流。 前往兵工厂参观的路线,又和之前都不一样。中间我们还经过了那处金碧辉煌的石厅,然后又钻进幽暗的隧道中。 总是这样穿行,感觉自己都要变成蝙蝠了呀! 这一次的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石门。距离老远,就有守在门边的侍者为我们拉开大门,极为耀目的白光从那边透了过来。 原来,这扇门又是开在石壁上。外面是悬挂在山体上的一处金属平台,大小足够站上十余个人。 考察团在门口停下,女区长道:“兵工厂在下面。电梯一次准乘十五人,我们分三次下去。” 七区的人是不需要操心的,考察团这边,在培根领队的安排下,也很快分出了三拨,理所当然的,我和库洛洛在最后一拨。 包括培根领队、女区长布莱克、她的秘书在内的第一拨人很快登上那副只有木板和铁架子组成的简陋电梯,在嘎吱嘎吱的铁锁摩擦齿轮声中,下去了。 过了近二十分钟,空电梯才再次上来,又运了第二拨人下去。 现在等在门后的已经没几人了,我拉着库洛洛走到石门的边缘向下看——好家伙!陡峭的山体直嗖嗖向下,除了几根颤巍巍的金属索,空荡荡的只有脚下寒风。 贴着垂直的岩壁,吊在几根铁索上的电梯正在缓慢下坠,我低头就能看到第二波人的脑袋,要是这时候不小心踢块碎石头到门外,指不定就砸到谁了。这个高度下去——真砸实了怕是能击穿颅骨!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点恐高,攀着库洛洛的袖子,牢牢抓紧了他的手。脚尖探出门外就是悬空,下方深黑不见底。 我眯了眯眼睛,看向对面,隔着峡谷是同样深灰色的石壁,距离大概有百余米——视觉上看,倒是比我们客房窗外的峡谷更宽了些,不知是不是一处,也许和所在的高度有关。 再向下看,电梯上挂了一盏小灯,此时已遥远如星点,门外铁索还在嘎吱嘎吱地下降。下面太黑了,看不见底,也就不知电梯要降落到何处,这么看上去,真像是坠入地狱中…… 嘎!铁索停了。 过了一两分钟,嘎吱声再起,铁索和轴承朝着反方向运转,电梯开始缓慢上升了。那盏小灯摇摇晃晃,从针尖大小又逐渐变成了兵乒球。 最终,简陋的电梯在我们面前停住。 “走吧。”库洛洛握着我的手,当先踏了上去。 这电梯有多简陋呢?就像个金属笼子,除了四根主轴,栏杆只有一米多高,脚下是叠起来的木板。我们才踏上去,电梯就摇摇一晃,吓得我腿一软,赶紧两手并用,死死抓住了库洛洛。 “没事的。”他拍了拍我,温柔得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他会嘲笑我呢。 库洛洛的态度让我恢复了镇定。小爷什么血雨腥风没闯过,这算什么呢! 电梯上四面漏风,手边是垂直山体,脚下是万仞深渊,我们就悬在这个小金属笼子里,风一吹还会随着铁索摇晃。 剩下的几人也上了电梯,其中七区的工作人员扳下了电梯角落的扳手,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里,电梯开始一节一节地缓缓下坠。 第182章 巨石城堡(三) 悬挂在陡峭的山壁旁,简易电梯正摇摇晃晃地下落。 风从高空吹来,在狭窄的峡谷间穿过,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周围的光线逐渐昏暗起来,午后的日光变成了头顶上狭长的一条光带,在两边的山崖上折射出光斑——我们正逐渐沉向太阳照射不到的谷底。 渐渐地,头顶悬挂的小灯成为唯一光源,照亮近处影影绰绰的岩体。对面的山体淹没在阴影里,只余浓重的黑暗。 “……峡谷在变宽。”我听到库洛洛小声道。 “什么意思?”我双手抓住及腰高的金属栏杆,探出半个身体到电梯外,伸长脖子努力地看……什么也看不到。 “两座山的距离在拉大。”库洛洛也挨着我趴在栏杆上,我们相贴的手臂处传来淡淡的温暖。“峡谷空间的横截面像一个梯形,上窄下宽。嗯,所以阻隔了视线,但同时也阻隔了光线,有意思的设计。” 两边手掌斜斜相对,我比划着他说的形状,明白了:“上面的光照不到下面,底下才会这么黑。” 说话间,电梯在嘎吱声里轻轻一震,悬停了。 身后的山壁上钉了一截金属楼梯,斜向下延伸数米,通往旁边的另一座电梯——显而易见,电梯能下降的距离到了极限,这里是换乘的地方。 换乘后,继续下降。 这一回,头顶的日光不再照进来,已是彻底的黑暗,反倒从遥远的谷底,隐隐约约透出朦胧的光亮来。我照旧趴在栏杆上,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地,黑暗混淆了方向感。 “那是什么!” 发现脚下亮起的瞬间,我霎时吞声道。在幽暗的峡谷中,赫然盘踞着一座散发着微光的聚落,呈带状沿着峡谷看不见的轮廓蔓延,仿佛星河倒置。 不敢高声语,恐惊地下城。 “下面是工人的聚居区,也是七区绝大多数人口的住所。” 和我们同乘一班电梯的七区工作人员听到我的惊问,解答道,“兵工厂在对面山体的岩洞中……我们就快到了。” 短暂的等待过程中,我屏息注视着下方逐渐接近的聚落。极为明亮的光束在峡谷底部朝着岩壁打过去,应该是大功率的探照灯,像路灯那样贴着峡谷的边缘向两侧延伸,勾勒出一条流淌的光带。 于是我看清了峡谷的形状,我们所在是目之所及最窄的地方,大约五百米宽,更远的地方则像蟒蛇鼓起的肚子,可能有上千米还宽。 电梯停在距离谷底二十多米的高度。 在两侧峡谷之间,凌空架起了一座铁桥。铁桥有近五百米,以锁链连接,两侧的铁链上悬挂着小灯泡,人走上去后摇摇晃晃的,像一条梦幻又工业的星星河。 吊桥对面,是整片被掏空的山体,粗壮的水泥柱支撑其间,影影绰绰的样子像传说中被砍断来撑天的巨鳌之足。和聚落不同,从岩洞里透出极为明亮的光——电灯那种喧宾夺主的明亮,将里面的车间照得如同白昼。 那里是我们此行目的地,七区重工业所在,传说中的兵工厂。 我兴奋地踏上桥,边走边向下看。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或者说是烟霾,除了大功率的探照灯光能穿透外,谷底的聚落显得遥远又模糊,像沉在浑浊的河流里,又像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的。 只有零星的光从房屋的缝隙里透出,形成深深浅浅的阴影。我的视力能辨认出简陋、凌乱而拥挤的棚户,至于其中是否有走动的人,就完全看不清了。一块块聚落作为整体散发着光,那种火焰特有的温暖,微弱且暗淡。 我停步看了一会儿,因此被同乘电梯的其他人远远落在了后面,只有库洛洛和一个七区的工作人员陪着。因为看不分明,反而愈发好奇,我对谷底这处与世隔绝到十分浪漫的人类聚居区充满向往。 “真的好漂亮啊!”我回身牵住库洛洛的手,问:“你看得清下面有什么吗?” 库洛洛收回看向下面的目光,转过头来表情很平淡。“看是看得清……但下面没什么好看的。”他顿了顿,“这里大概是最美的观赏距离了。” “哦,”我有点失望,眼睛一转扭头对跟在我们身后的七区人员道:“我想下去看看,可以吗?” 库洛洛悄悄捏了捏我的手。我猜这不是反对——兵工厂想也知道没什么可看的,能带我们参观的地方会有多少破绽?倒是七区大多数人口聚居的地方,肯定会有意思得多。 库洛洛的提醒大概是,我的语气太客气了,不像个任性惯了的大小姐。但我也没办法,能提出任性的要求就够了嘛,摆出一副强人所难还理直气壮的样子,以我的脸皮实在有点做不到。 对方果不其然,都没有为难一下就直接拒绝了:“谷底环境脏乱,底层的工人也野蛮无礼,事先没经过收拾,恐怕会冲撞了小姐,实在不宜参观。而且也没什么可看的,就像这位小哥说的,在桥上看不清楚才显得漂亮,凑近了看,恐怕小姐就要觉得恶心了。” “……”我沉默一瞬,感觉库洛洛又捏了捏我。啊,他想下去? 深吸一口气,我气沉丹田,努力让表情变得狰狞,试着表现出不容违背的蛮横:“我就要看!” 啊啊啊好尬,饶了我吧! 我真不是那种身边使仆环绕、所以习惯了站在原地强硬提要求的大小姐性格,更习惯于干掉碍事的人直接上手去拿去抢啊!这样空口白话真的能达成目的吗?总觉得软绵绵毫无作用,会被嘲笑吧会的吧?就像对陌生人撒娇一样可笑哇! 七区的人露出些许为难之色,但并无动容,就要开口搪塞——等等!我灵机一动,这个人设不就是为了不按常理出牌吗,我可以用我的方式来啊! 在那人拒绝之前,我扬了扬眉毛,再次强调:“没有人能拒绝我!”丢下这句,不等他反应过来,三步并两步冲到吊桥边缘,单手在铁索上一撑,翻身一跃而下! 失重感并耳畔之风呼啸,我从悬空二十多米的吊桥上坠落,毫无防备却并不担心。果然,下一秒腰间骤紧,库洛洛紧随我跳了下来,单手将我拽进怀里,然后屈膝,缓冲—— 成功落地! “哈哈哈哈哈……” 我在他怀里畅快地笑出声,笑声如一串银铃,飘到半空的吊桥上,随后传来那人惊愕又气急败坏的叫声:“喂!你们——” “哈哈哈哈!”我愈发猖狂地笑起来。 库洛洛在我头顶呼了口气,按照人设他这时应该无奈地说我“任性”,但事实是他轻飘飘说了句“干得不错”,然后迅速放开我进入状态。 “我们时间不多,桥边有楼梯,他们很快就会下来找。”他说着,手从我腰上挪开时,灵活顺走了我口袋里的一块东西,向前一步又弯下腰,背对着我不知在摆弄什么。 “你在弄什么?”我顾不上朝四周看,好奇地上前和他并肩。 库洛洛左手具现出了念书,右手捏着从我口袋里拿去的白色发晶,正发动某个能力——我朝他毫无遮挡的【盗贼秘籍】内页看去,只见这个能力叫【坚定的锡兵】,能力主人是个脸蛋脏兮兮、眼神明亮的小男孩…… 撑死了也就七八岁! “你连小孩的能力都偷 ?!”我控制不住惊愕,在他耳畔小声道。 “你别瞧不起小孩。”库洛洛不以为然,“越是早开念,代表天赋越好,念技潜力越大。像侠客、派克都是这样,天生的念能力者如果能形成成熟的 ‘发’,更不可小觑。这个能力很好用。” 我是这个意思吗?难道不是应该羞耻吗?!算了,库洛洛的三观:“……好用就好。”我怏怏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哪个小孩也比不上库洛洛重要啊! 说话间,库洛洛已经搞定,将掌心的白色发晶放到地上——只见打磨圆滑的水滴形矿石悬空而立,像是长了条看不见的小腿,水滴的尖端朝我们点了点,像是鞠躬,随后“一跳一跳”地朝前方去了。 “这能力什么用?”有点可爱。 库洛洛目送“活”过来的水晶蹦远,直起身,将手上仍然摊开的【盗贼秘籍】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顺手夹在臂弯,同时道:“一个监视、探路类的能力。发动能力时,我能共享 ‘锡兵’的视野。你读过安徒生的那个童话吗?只要不解除能力或者被火烧, ‘锡兵’就会一直前进。” 我确实知道那个童话:“一个很孤独的故事。他一定很害怕。” 想到那个脏兮兮却眼神明亮的小男孩,心情不禁有些低落。他是外面来的小孩吗?他在流星街会经历什么?为了避免情绪走低,我对库洛洛打趣地问:“他会遇到舞蹈家吗?” “你不是还有一块碧玺?”库洛洛回答,“我下次试着把它做成舞蹈家。” 我笑弯了眼睛。 库洛洛轻轻扣住我的手腕拉了拉,“你要看快点看,等找我们的人下来就该走了。” 在吊桥的彼端,探照灯的光柱打在岩壁上,能清楚看到一个人正沿着钉在岩壁的悬梯朝下爬,显然是来找我们的。 我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来就来吧,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的事儿都办完了。” 怎么说呢,到了谷底失去雾气滤镜,果然就和流星街其他地方的贫民窟没什么两样,各种废材搭建的棚户区,环境污秽又泥泞,再加上谷底特有的潮湿,阴冷蚀骨,地面一层厚厚的苔藓,踩上去腻滑恶心。 我们站在吊桥的正下方,最近的棚屋在十米之外,能感觉到窥视的目光从木板后面传来。眼睛适应谷底的黑暗后,能看清不远处那些胡乱搭建挤在一起的“建筑”(或者说狗窝似的巢穴),较远的棚屋里有烛火微光,较近的则全部黑暗,却在某些缝隙里能看到眼睛的反光。 现在应该是白天,但显然谷底永远都是黑夜。此时也安静得仿佛沉睡着,没有人走动,只能听到不懂事的婴儿发出微弱哭声。 就像是某种穴居的敏感生物,不见天日、灵敏而胆小,被从天而降的我们吓跑了——我在落地的瞬间,还模糊看到不少活动的影子,显然是在外活动的人,却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不见,所有人都倏地钻到了各种缝隙里躲藏起来。 整片聚落安静到大气也不敢出。 有这么可怕吗?因为我们是生面孔?还是因为我们从天而降?这些七区的平民,他们恐惧的究竟是七区以外的来客,还是统治在他们头顶数百米之上的尹达斯忒家族? 他们会不会知道七区的秘密呢? “看也看过了,下次不要在这么任性了。要是我没能及时接住你怎么办?”库洛洛忽然叹道,空着的手拢了拢我的发顶。 “没出事吧?真是吓死我了!”之前阻止我到桥下看的七区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涨红,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我扭了扭身子,踢着脚下腻滑的苔藓,“知道啦!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恶心死了!” 把头顶的手扒拉下来抱住,我连个眼角也不分给赶来的七区跟班,没心没肺地抱怨道:“这下面好脏!我们快点上去吧!” 第183章 巨石城堡(四) 我们在回程的电梯前,和考察团大部队汇合。为首的培根先生站在七区女区长身边,状似无奈地看了我们两眼,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他一副拿我们没办法的模样,女区长为首的七区众自恃身份,也没法说什么。于是我和库洛洛擅自脱队的事就此揭过。 参观完兵工厂,又从电梯嘎吱嘎吱地回到位于悬崖上端的巨石城堡,重见天日时已是傍晚,两边峡谷间夹着一线灼灼如烧的红云。 接下来的行程是晚宴,回房间换上带来的礼服后,我和库洛洛跟随等在门外的侍女来到宴会厅。 宴会在我们当初登记身份的大厅举办,耀眼的水晶灯下,沿着墙壁摆放了两圈长桌,琳琅满目的饮食盛在各色玻璃器皿里,端着香槟的客人们衣香鬓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不少人脸上都是笑容满面。看上去,这是一场较为随意的自助餐会。 参加人数应在一百以上,规模和十三区的排场比起来不算大,但七区明面上的重要人物也悉数出席。 除了开场致辞的女区长、场上调度井井有条的秘书先生、依旧那身灰色戎装的格林卫队长,我们还在今晚的宴会上见到了剩下的两位七区核心人物,两个尹达斯忒—— 一个是站在角落里,穿着和格林相似的灰色戎装,身材短粗剽悍,面容略显沧桑,负手似乎在巡视会场,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约翰·尹达斯忒,尹达斯忒护卫队的正队长,格林的上司。 另一个是以手挽布莱克女区长的亲密姿态登场,至今仍站在她身边一同与培根先生交谈的青年男人,达利斯·尹达斯忒,身份是尹达斯忒家族这一代的长子,布莱克的堂兄。从一直紧跟在女区长身后的秘书先生也要退一射之地的位置看,此人无疑是尹达斯忒家族内部举足轻重的人物。 尹达斯忒的后代在样貌上颇有相似之处,大都身材高挑,鼻子略带鹰钩,双眼狭长。达利斯·尹达斯忒也不例外,黑色卷发打理有型,是个高大英挺的美男子,略带凛冽气质。他和文质彬彬的秘书、锋芒毕露的格林一同站在女区长身边时,当真是交相辉映,如一场男色盛宴。 这不由得令我想起布莱克·尹达斯忒的好色之名,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库洛洛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我立刻回头斜眼看他,不出声地比口型:“怎么,我看你的旧情人还不行啊?” 库洛洛不是会在一个坑里跌两次的人,手上揉了揉我被捏疼的地方,一本正经道:“我也要去履行一些交际任务,你自己没问题吧?” 我不乐意地嘟嘴:“你的任务不就是陪我玩吗?” 他歉意地笑笑,一双天生温良的小狗眼看着我不说话。我本来不吃这一套,但想到这张脸背后的人是库洛洛,就绷不住脸了,摇摇他的手放他离去。 唉,分散打探消息嘛,我懂。莉迪亚是个成熟的间谍了,不会搞砸的! 库洛洛钻进人堆里,立刻如鱼得水。我也有我的任务,却只能端着酒杯——我和库洛洛保证了一口都不会喝,站在原地等人来搭话。 这时就要庆幸不是舞会了,不然我真是宁愿装一晚上壁花,也不想和别人跳舞,那就崩大小姐人设了。 “晚上好,这位美丽的小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一个浮夸到油滑的男声从耳边传来,我转头一看,吓! 一个彩虹色的脑袋杵到面前,不被吓一跳才怪!和我搭话的是个穿着华丽礼服的年轻男人,尹达斯忒家族的标准长相,在布莱克脸上显得妩媚,在达利斯脸上显得威严,在这家伙脸上……就显得流里流气的。 可能是他那染成五颜六色头发,以及一双八字眉的缘故吧。 但显然,这青年人自我感觉风流倜傥,带着一身古龙水的香味,试图对我疯狂挥洒荷尔蒙:“让这样美丽的您独自享受这个夜晚,真是我们尹达斯忒家族的失职!” 我额角隐晦地跳了跳,忍住掉头走开的冲动,耐心和他搭话:“晚上好。您是一位尹达斯忒吗?” “是的!算起来,区长大人还是我的堂姐。”彩虹头的家伙十分健谈,也很放得开,说着又挤了挤眼睛,“不过像我这样的堂兄弟,区长大概没有一千也有三百,哈哈哈!我在其中也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员。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和他们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我长得比较英俊吧。哈哈哈哈!” “……” 我竭力不露出尴尬的表情,礼貌客气地笑了笑,“您真风趣。” 他显然是这种场合打滚惯了的人,看出了我的言不由衷,挑了挑那两道八字眉毛:“您不相信?” “呃,”说实话我不想伤害他,毕竟我还想从他口中问出点情报,而且此人虽然浮夸,但却并不油腻,我姑且可以忍受,“您的头发很好看。” 这倒是真心话。彩虹色,真鲜艳~ 但英俊……老天,他撑死了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白脸儿。难道是我看男人的眼光太高了?看他这样迷之自信,不禁使我怀疑。 听了我诚恳的夸赞,他端着酒杯,前仰后合地笑起来。“您真可爱。”笑罢,他对我眨了眨一只眼睛。“韦恩·尹达斯忒。”他朝我举杯,“叫我韦恩就行。” “玛丽安·部东思。”我也举了举杯,不过没喝。 “玛丽安,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我可以叫你玛丽安吗?”他恭维道 ,在我点头后,又问:“部东思……你是十三区的贵族吗?” “祖上有幸传下了议会的席位。除此就是家中略有薄产罢了。”我照着背过的答案说——感谢社交达人姬芙小姐的锦囊支持,又难掩骄矜地补充了一句,“家父刚刚接替家主之位。” “哇哦!”彩虹头非常夸张地捧场,立刻殷勤地伸出一只手到我面前,“不知我是否有幸……” 我挑了下眉毛,伸出手去飞快地碰了下他的指尖,算作握手,又迅速收了回来——不然我真怕他跟演戏剧似地吻我的手背。 “玛丽安,认识你真高兴。”彩虹头喝了口酒,脸上泛起一层薄红,看上去有点克制的激动,“可能有点冒犯,但是,请你原谅,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七区,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他小心翼翼地又咽了口酒,双眼殷切地看着我,“你能给我讲讲十三区的事情吗?我实在很好奇!” 我心中提高了警惕。什么意思,想要试探我的身份吗?哼,我可是背过标准答案的女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彩虹头——韦恩·尹达斯忒就十三区和七区的风土人情聊了起来。在你来我往的过程里,我逐渐感觉,他并不是想试探我,反倒真的是在迫切了解十三区的基本情况,像是……在做旅游前的攻略? 不!我一个激灵,比起旅游,更像是要在那儿定居! “……居住区的话,十三区的阶级还是挺明显的。”我掩唇笑起来,语气带着倨傲,“老牌贵族都住在西北角的郊外,那里离议会不远。新贵大多住在东区,那里经济繁华。至于你问底层?哦,那些可怜的平民,南区的街道常年有一些房屋租赁,提供给那些来十三区闯荡的冒险者,不过环境鱼龙混杂,车道也比较泥泞,我们一般不往那边去。” 交谈的间隙,我也见缝插针地问他一些有关七区和尹达斯忒家族的事。他倒是挺健谈的,还大肆吹嘘了一番他们七区特有的节日庆典——克里克节。 “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是七区的传统活动,也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彩虹头道,“在那一天,七区会举办克里克大赛。报名参赛的勇士会在指定的地点比赛爬山——您应该看到七区的峭壁了吧,非常壮观——能在克里克大赛中爬到终点的勇士,将受到区长的表彰,参加巨石城堡的节日庆典。很热闹的一个节日。” “哇哦。为什么要比赛爬山?是真的从谷底一直爬到悬崖顶上吗?”真的有人能做到吗?我回忆那道深不见底的悬崖,这是七区选拔特种兵的比赛? “哈哈当然不是,您真可爱!是我没说清楚,”他笑着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您应该看过七区的悬崖有多高吧?只是在选定的一段举行比赛而已,文化传统,您知道的。至于为什么……”他耸了耸肩,低头喝酒,“老祖宗定的规矩,也许只是为了热闹好看吧。” 是错觉吗?在他低头时,我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晦暗,但转瞬即逝。留了个心眼,我继续与他状似闲聊,但彩虹头却不肯多说了——对于尹达斯忒家族这个话题,他明显有些讳莫如深。 “啊,那是您的男伴吧?”许是为了转移话题,他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我看过去,易容后的库洛洛正端着香槟,风度翩翩地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交谈。 虽然库洛洛背对着我,但从那女孩羞红的粉腮和闪亮的眼神,能明显看出他们相谈甚欢。 ……好气!明明库洛洛任务进展顺利,应该为他高兴,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鼓起了脸。 “好像是的。”我漫不经心地应了句,还是忍不住在意地问:“那女孩是谁?怎么……”坐在轮椅上?我不好问出口。 彩虹头很乐意为我解答这个问题:“那是我们这一辈最小的女孩,朱丽叶·尹达斯忒,达利斯的亲妹妹。这可怜的孩子是个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过可能也正因如此,她得到了区长的怜惜,算是我们这一辈最受宠的了。就连传统的舞会,这两年为了她也都没有举办了。不然我还能有幸邀请玛丽安小姐共舞一曲。” 说到最后,彩虹头还不忘勾搭一句。我只当耳旁风,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轮椅上的女孩,她看起来确实身体不好,脖颈和肩膀单薄纤细地仿佛一碰就断。我又侧头看了眼彩虹头,迎着我的目光,他奉上自命风流的微笑。 虽然说得好像很同情朱丽叶,但我能从他话里听出毫不掩饰的冷漠,甚至有隐约的厌恶。 “您和朱丽叶小姐关系如何?”想了想,我打了直球,还不用演技就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请您理解,我对她还真是有点好奇。” “哈哈哈,”彩虹头毫不见外地笑了起来,“我非常理解!”说着他低头稍微凑近了我,压低声音道:“我和您直说了吧,您的担心很有道理。我们这位小妹妹……”他这回露骨地撇了撇嘴,“我说她有女巫的魔法,您不会觉得我刻薄吧?但事实就是如此!达利斯……您不了解他,那可不是个会心软的男人,居然对一个异母的妹妹百般呵护,我们私下里都说他被施了魔法!还有区长,多霸道的女人啊,居然会宠爱一个小女孩,以前可从没人有这样的待遇……” “以前?”我疑惑道,朱丽叶的年纪虽然小,但也不会和他们相差太多,彩虹头的话听起来透着古怪,“以前是指,朱丽叶小姐出生以前?”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彩虹头愈发压低了声音,显出几分诡谲,“朱丽叶以前根本不起眼,是从两年前布莱克接任区长之位起,才突然受到宠爱的!根本没有理由……” 说到这里,彩虹头大概是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轻咳一声直起身来,“总之,你的男伴和朱丽叶聊得这么好,你可要小心了。当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忽然又贱兮兮地笑起来,“他不犯错,哪里有我的机会呢?” 这话我不爱听,想板起脸,又有点忍俊不禁。彩虹头这样自命风流的样子,配上他的八字眉,说真的还挺滑稽。 我哼了一声,“我可不信他敢犯错。” 彩虹头眨了眨眼,试探道:“你们感情很好?” 我瞥了他一眼,端起矜持来,“目前是还不错……”斜着眼打量彩虹头,流露出点笑意来,“让他来陪我玩罢了。至于以后,看他表现了。” 彩虹头不亏这幅浪荡子打扮,精准收到了我的暗示,表情一荡,脱口而去:“玛丽安,我喜欢你的眼睛,真干净……” 我对他笑笑:“谢谢,我也觉得和你聊天很开心。有机会来十三区找我玩啊?” 话音刚落,彩虹头的脸色微变,瞬间笼上了一层阴影。他的肢体语言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只惊弓之鸟,随时都想要弹起来向左右看看。 显然,我说错话了。 “两位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一个张扬的声线插|进来,打断了我们冷不丁陷入僵局的谈话。风流飒沓的格林副队长端着酒杯来到我们身边,微微俯身,露出一个美艳带煞的笑容。 彩虹头——可怜的韦恩僵在那里,像是被吓傻了。 “我们在聊十三区和七区的风土人情。”我表现出对美男子独有的热情,主动对他举了举杯,“很高兴认识您,格林队长。” “也很高兴认识您,漂亮的小姐。”格林发出磁性的笑声。 有我们打岔,韦恩缓过劲儿来,露出社交性的苦笑,“真是绝情啊,玛丽安小姐,刚才陪您聊了那么久,还比不过格林队长的一个出场吗?” 我嘻嘻笑起来,“我以为您能理解。毕竟很长一段时间里,布莱克区长都是我的偶像呢。” “像区长那样啊……看来我应该识趣退场了。”韦恩再次举杯示意,保有风度地转身离开。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虽然他走的很镇定,但还能从背影看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最后到底说到了什么敏感话题呢?顾不上寻思这个问题,我打叠精神应付眼前一身灰色戎装的家伙——这个不比彩虹头那么好应付,得小心谨慎。 “玛丽安·部东思小姐?”迎着我的目光,格林主动开口。比起张扬外露的气质,他说起话来倒还客气,“请原谅我记住了之前的来宾登记。毕竟是这样可爱的小姐,很难不令人关注。” 我对他的恭维就没有对彩虹头那么接受良好,反而有些不能表现出来的如坐针毡。 “恕我冒昧。”格林的语气很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就不那么温和了,“小姐的气质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请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眼睛微微睁大,我背后汗毛炸立,还要装作受宠若惊很受用的样子,掩唇笑道:“可真想承认呢。可惜,如果我以前见过格林先生这样的美男子,那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呵呵,正相反,忘得一干二净呢! “原来是这样么。”格林掩眸轻声道,再次举杯,“那可真是抱歉。不过,现在认识也不晚。” “哈哈,哈……”我干笑,下意识地抿了口一直举着的杯中液体。 “不是让你别喝酒吗?”这回是最熟悉的声音冒出来,同时一只手轻而易举从我手中拿走了酒杯。 “至少要我在的时候才能喝。”狗狗眼的青年垂眸俯视着我,神情是宠溺的无奈,然后才冲对面打了个招呼:“格林副队长。” “哼,你终于想起我了。”看到库洛洛回来,我委屈地说着,被拿走酒杯后恢复自由的双手自然凑过去抱住他的腰,树懒似地挪进他怀里蹭了蹭。库洛洛,和别的女孩子说话,最讨厌了。 什么,格林?我喝酒了,我忘记了! 库洛洛来了以后,格林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分开。我挂在库洛洛身上,和他站在角落里撒娇。 “聊得怎么样?”我阴阳怪气地问。 “还可以吧。”他语气如常地说着,摸了摸我的头,“你饿不饿?” “不饿。”我自己站直了,打了个克制的哈气,“不过我有点困了。” “大小姐可是宴会动物,现在还不到你的睡觉时间。”库洛洛打趣我。 “反正我参加舞会也是做壁花嘛。”我翻了个白眼,“我不管,我要睡美容觉。” 库洛洛左右看看,做没办法状——这家伙演技真好,“那我们早点回去吧。不用再看看了?以后可没这种机会了。” “什么机会?”我抬眼看他,熟练地接茬,“看美男子吗?”不屑地嘁了一声,“能看又不能吃,有什么意思?”笑嘻嘻地拽住他的领带,“我要回去吃大餐!” 他看起来满意了,于是牵着我的手退场。 这家伙,扮演的还是个闷骚? 回到我们的客房里,我扑到床上,脸埋进松软的被子里。库洛洛站在床边,依次脱下西服,解开领带,扔到床上。 “我出去了,你准备好。”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全然漆黑的夜色,转头叮嘱我。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啊。”我挥手,爬起来用言灵要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录音机,似模似样地放在枕头旁,里面是提前准备好的录音。或者说,不在场证明~ 库洛洛翻窗出去了。 我跑过去关好窗户,哼着歌儿换上了浴室里提供的浴衣,松松垮垮地,躺倒在床上玩手机。 呀,这里没信号啊……那是贪吃蛇好呢,还是消消乐? 两小时后,客房的门被敲响。 我先是不予理会,悄悄按下藏在被子里的录音机,直到敲门的人不肯放弃,才不耐烦地扬声问了句:“谁啊?!” 语气充满了被打扰的暴躁。 识趣的人这时就应该放弃了,但敲门声仍不止。我啧了一声,松松拢住被滚乱的浴衣,扒乱了头发,三步并两步地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露出半个身子宽的一条缝隙,皱眉看过去:“干什么?” “不好意思,贵宾打扰您了!”走廊里是个推着手推车的侍女,被呵斥后一脸惶恐,却还是好好地把话说完:“请问您需不需要宵夜服务?” 我瞪了她一眼,刚要说话,从身后房间里、准确地说是床的方向,传来清朗染上沙哑的男声:“怎么了亲爱的?” “没事!你不许下来!”我顾不上冲侍女发飙,转头朝屋里喊,尾音还带着点颐指气使的娇。 说话的男人被房门与床形成的视线夹角和层层叠叠的床幔挡住,只能看到床尾一角凌乱的被子。男人的声音性感又无奈:“你绑着我的手,我也没法过去啊。” 我被这句话取悦,一下子笑开了,眼角眉梢带着兴奋,再也无暇搭理门外的侍女,丢下一句:“不需要,别再来打扰!”就摔上了门。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听不到脚步声。我在门后听到外面推车离开的声音,才搓着手,蹦蹦跳跳地跑回床上——好像那里真的有个被绑住的“大餐”等着我似的。 白纱的床幔被撩开,露出柔软的床铺,和男人拥被半裸的胸膛。 我快活的脚步僵住了。 含着笑意的男声从床上传来:“亲爱的,你还在等什么?” 第184章 巨石城堡(五) 时间仿佛冻结了。 我猛地向外掀开床幔,彩虹色的脑袋撞入眼帘。不速之客的八字眉下,神态轻佻的凤眼冲着我笑,向下是白斩鸡似的胸膛,盖住部分.身体的薄被。 头皮发麻,有一瞬间他真的吓到我了。 真糟糕,差点杀掉他。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眼前辣眼睛的一幕,内心直想尖叫——那是我的床我的被子!!憋住怒火,沉声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本来想要找你自荐枕席的,没想到意外发现了你们的小秘密。”彩虹头有点老实又不无得意地说着,把我虚掩在被子下的微型录音机拿了出来。“玛丽安小姐,没想到你们……” 他笑得像只偷到了油的耗子,朝我抛了个媚眼。 “自荐枕席?就凭你?”我冷笑数声,抬手指他:“滚下来!我们谈谈。” 他扭扭捏捏地缩在被子里,不肯动弹。我左右看看,没有被脱掉的衣服,脸色微变:“你没穿衣服?” 彩虹头面露羞窘。我看了眼他身后洁白的床铺,恶心得恨不得原地爆炸,最后还是忍辱负重地走到浴室,拿了挂在门上的另一件浴衣走出来:“你敢跑的话,我就把你剁成肉泥。” 已经踮脚跑到窗边的彩虹头僵住,一把刀贴着他的眼睛钉在窗棂上。他打了个哆嗦,讪讪扯过旁边的窗帘布遮住下面,转过身来。我把浴袍丢给他,摩挲着满天星刀鞘上冰凉的宝石,心中躁意稍平—— “说吧。没有价值或价值不够,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彩虹头穿上浴袍,踮着脚走回床边,在我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又退开两步,最后拉了把椅子坐下。 “第一个问题。”我拔下钉在窗棂上的刀,“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没什么底气地指向窗外。我捏了捏鼻梁,阴郁地朝他走过去,“看来你没什么诚意。那就当你是来自荐枕席的好了。你成功惹到我了……”掐住他浴衣的领口,满天星横在颈侧胁迫,拽着不敢动弹的男人拖到窗边,“下去吧!” “我说我说!” 我丢开他,攥着刀退开两步。 彩虹头举起双手,八字眉沮丧地垂下去,鼓起两腮喘了几口气,下一秒,整件浴袍松松垮垮地坠落地上。 那么大一个人呢? 我猛地踏前一步,接着就看到地上的浴袍动了动,布料下面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包,迅速朝外移动,最后从袖管里爬出来一滩,褐色的小泥巴??? 褐色泥巴,或者说是某种软体动物,神似宝可梦里面的百变怪,在深色的地毯上飞快蠕动起来。 “……韦恩?”我迟疑叫出彩虹头的名字。 “泥巴”置若罔闻,飞快地绕过我脚边,绕着床沿朝屋内跑去。我抬脚去踩,连续几下没踩到,还险些被不合脚的拖鞋绊倒,顿时怒起,眼看那团“泥巴”就要一溜烟地跑进浴室,挥手将满天星投掷过去—— “咄!” 削铁如泥的刀刃穿透“泥巴”一角,将他钉在了距离浴室瓷砖一线之隔的地毯上。 “啊!!!”属于人类的惨叫声响起。 只见“泥巴”又变回了彩虹头的男人,赤条条地跌坐在地,满天星贯穿了他的小腿肚,血很快沿着伤口流淌到地毯上。 不顾这辣眼睛的一幕,我也松了口气,捡起浴袍丢到他身上,“别嚎了。我可分不出一团泥巴哪儿是哪儿,没戳到要害算你运气好。这可真是个危险的游戏。还玩吗?” 他兀自抱着腿痛号不休。看来痛觉还是属于人类范畴。 我对这房间的隔音没甚信心,烦躁起来,走过去将他踹倒在地,拉起浴袍的一角团成团塞进他嘴里,顺手将满天星从他腿上抽出来,从桌上抽了两张纸擦拭着:“闭嘴啦,把人引来,先杀了你。” 叫声艰难地止住。 我看着他满头冷汗的惨状,地上血流了一滩,心里也有点愧疚,又到浴室拽了条毛巾丢给他:“抱歉哈,那也是你自找的。包扎一下吧。” 因为他明显逃向浴室的行为,我从浴室的壁砖上找到了一点点痕迹:“你从通风口爬进来的?” 韦恩点了点头,拿着浴巾艰难地按住腿上伤口。我在旁边冷眼看着他咬紧牙关笨拙地包扎,腮边紧绷的肌肉让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看起来终于有了点硬气。 等他收拾完,我才抛出下一个问题:“这是你的能力?还是你们尹达斯忒的能力?” “……应该是我独有的。”韦恩有些不确定道。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关于能力,更细节的问题就等库洛洛回来再问。收刀入鞘,我对他初步的配合表示满意。“行吧,现在说说你摸进来想干什么。” 这家伙出现在这里必有所求——送上门来的情报,那么辣眼睛我都忍了。 韦恩咬着牙,纠结地盯着我看了半天。他脸上还带着生理性的泪水,神色变幻莫测,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掀开底牌:“我要离开这里。你们带我离开七区。” “哦~”我拉长声音,漫不经心问:“为什么要离开?外面可不是伊甸园,在七区当你们尹达斯忒的土皇帝不好吗?” “什么土皇帝!”他激愤地脱口,又刹住,紧盯着我道:“你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吧!你们想知道七区的秘密——我可以和你做交易!你带我离开七区,我就告诉你尹达斯忒家族的秘密。” “好啊。”我低头把玩着刀鞘,随口道:“你说吧。我看你值不值这个价。” “……你先带我离开,我才能告诉你!” 哇哦,图穷匕见了。 “不行哦,”我慢条斯理地告诉他,“主动权在我这里。你要先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要是我都说出来,你们反悔怎么办?反过来你们带我去十三区,到那边我仍在你们掌控下,自然什么都会说的!”韦恩据理力争。 “你本来是想在路上逃跑的吧,用你那小泥巴的能力?”我分析道,“唔,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变成泥巴自己溜上火车不行吗?是因为能力的限制?尹达斯忒家族,绝对禁止你们离开七区对不对?我猜,他们有办法找到你,至少在出七区之前?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助。把你偷渡出去?” 我摊了摊手:“现在的问题是,你不先拿出筹码来,我是不会帮助你的。而且,你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我也不会放过你。所以,别管什么信不信了,你现在只能赌。要么选择与我合作,要么,被我灭口。” 韦恩憋屈地瞪着我,死鸭子嘴硬:“你杀了我,尹达斯忒的人马上就会发现,你们别想顺利离开这里!而且如果我不说,只凭你们这样乱找,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藏起来的秘密!” “那又怎么样呢?”我站起来转了个圈,附身逼近他,“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根本没那么想知道你们的秘密。惹恼我的话,就在这里大开杀戒,总不能每一个人都嘴硬吧?闹个天翻地覆,不信我找不着答案。就算最后不行,”我冷笑一声,“我也无所谓。” 他眼瞳骤缩:“你……” “可怜的韦恩,你没有和我讲条件的资格。”我直起身来俯视他,“但我恰好是个讲信誉的人。为什么不选择相信我呢?是你先来找我的不是吗?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只要你肯全部吐露,我就可以带你走,甚至帮你在外界安顿下来——你知道作为一个尹达斯忒,这么贸然去十三区会遭遇什么吧?但只要你帮我们破解了七区的秘密,我就可以护住你,无论其他人想用你做什么。因为比起他们,我根本不在意这一切啊。” “顺你者昌,逆你者亡。”韦恩苦笑着总结,“你这个性格,和布莱克还真是像。”他抬眼看我,“和你外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我哼了一声,随即又蹲下去托着脸笑盈盈问:“所以你站哪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我发誓,我真的很讲信誉,尤其对弱者讲信誉。” 韦恩端详我半晌,面露颓然:“我还以为你……算了,都怪我太傻。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真的能带我离开七区?” “一言为定。” “……好吧,我说。” 韦恩的故事,要从他为何打定主意离开七区说起,不,要从他为何不能自己离开七区说起。 “尹达斯忒家族,实际上是被豢养的。每一代除了嫡系选出的家主外,其他人无论血统远近,都被囚禁在七区,绝不允许离开。他们有一种特殊的猎犬,能嗅出尹达斯忒血脉的味道,所以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从来、从来没有人能逃出这座山谷。” “血脉的味道?你们有什么特殊血统?” “这我不知道……但是!尹达斯忒家族每年都会举行祭祀海神的仪式!在祭典当天,有一个环节是刚刚成年的家族后裔单独参加,被称为洗礼。 “洗礼由族长主持,在单独的房间里进行。我那一年有三个人参加,还是老族长主持,他只是让我们依次喝下盛在一只金杯里的水。我记得很清楚,那水没有味道,就和普通的水一样,但喝完之后,身体会起反应——开始是发热,伴随着某些幻觉,但持续时间不会很长。老族长称之为 ‘觉醒’。觉醒后一两周内,有少数人能得到特殊能力,比如我就觉醒了变身的能力,但大部分人不会。还有一种更糟糕的情况则是,”韦恩说到这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有些人没能熬过洗礼,从此不明不白地消失!” “消失?” “……我妹妹,就在洗礼过后失踪了。两年前,她和朱丽叶一起参加洗礼,然而我妹妹再也没能从那个房间里出来。布莱克宣布她没有熬过洗礼,从此在家族中除名,朱丽叶则一跃成为族长的宠儿。除了布莱克和朱丽叶,没有人知道那场洗礼上发生了什么,我们也被严令不许再提起没能通过洗礼的人。他们是被家族遗弃的人。” “那样的人多吗?你没探究过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韦恩摇头:“据我所知不多,但每隔几年总会出现一个。父母都祈祷自己的孩子不会是那个倒霉蛋,除此之外别无办法。我们也不知道洗礼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族长应该也没掌握规律,但他们肯定知道什么!洗礼失败的人都是直接从洗礼的房间里消失的,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尸体。我怀疑那个房间有密道,但一直没机会溜进去找。那地方位于巨石城堡的核心,看守极为严密。肯定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他说起来仍恨得磨牙,冲我道:“我能把那个房间的位置画给你们!我总觉着……我妹妹还活着!” “很有价值的信息。”我点了点头,“那你要逃离家族的原因呢?妹妹失踪,但通过洗礼的你应该没事了吧?” 韦恩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大概是因为他选择逃离,就意味着放弃继续寻找妹妹。“我要逃离时因为……我受够了被当做畜生豢养的滋味。只要冠上尹达斯忒的姓氏,在七区就能享受到最奢靡的生活,纸醉金迷,随便你干什么都行,但必须做到两点,一是终身不能离开七区,二是繁育后代,壮大尹达斯忒家族。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这些旁支,根本就是族长豢养的种马!存在的意义就是尽可能多地生下孩子,源源不断地接受洗礼!” “接受洗礼的目的呢?”我紧跟着问,“你觉得他们想要的是通过洗礼的人,还是洗礼失败的人?对于你们这些通过洗礼的人,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对你的特殊能力呢?” 韦恩抿紧了唇,半晌才道:“我只知道,像我这样觉醒能力的人,在家族中会更受优待,繁衍后代的责任也更重。妹妹出事后,我一度对家族产生怀疑,因此抗拒他们安排给我的女人,并试图打探家族的秘密,受到警告。让我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原因是……他们给我下药了,然后有安排好的侍女来爬床。” 他用力抹了把脸,语气崩溃:“见鬼,我睡了她!像个畜生一样!我真害怕,要是她怀孕了,生下我的孩子,长大后又和我妹妹一样……这是诅咒!什么见鬼的洗礼,这是尹达斯忒家族的诅咒!这该死的血统就不该传承下去,在我搞清楚他们的秘密之前!” “或许也没那么糟,”我试着安慰他,“至少还没看到你妹妹的尸体。” “但我想比死了更糟。”韦恩声音低沉地说,“在洗礼之后……我身上发生的变化除了觉醒能力,还有我变得经常做梦。这一点我从没和别人说过。每个梦里,我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哀嚎,撕心裂肺的那种……”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描述道:“那叫声非常尖锐,就像指甲划过玻璃的噪音再放大一千倍响在你的耳朵里,并且蕴含着极其多的痛苦,像某种具有感情的生物在哀嚎求救,特别有感染力。” “你没有问过别人?” “没有。我直觉这件事不能对家族里的人说,绝对不能。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然后就是,我妹妹出事后,我做梦的内容又多了一项。我听到她在哭,叫我哥哥,说她好疼……我试着和她交流,但没有办法。这真的很受折磨……我承认我是个懦夫!我受不了了,我想丢下她逃走!” 这就是韦恩·尹达斯忒所知道的全部事情了。 第185章 旧朋友 库洛洛回来的时候,我正和变成“泥巴”的韦恩玩“装进瓶子里”的游戏:我从浴室找了个玻璃罐,将里面的液体倒干净后,把小泥巴塞进去,扣紧盖子。密封也许能隔绝尹达斯忒所驯猎犬的追踪。才把盖子旋紧—— 库洛洛风尘仆仆地从窗户翻了进来,看到我蹲在地上,诧异地问:“你在摆弄什么?” “你回来了!”我跳起来,旋风似地冲过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吃了一惊:“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库洛洛身上破破烂烂,带着明显的打斗痕迹,还有一身不知从哪儿蹭来的尘土,头发像被狂风吹过般凌乱,看上去饱经沧桑。 “说来话长。”库洛洛说着,视线越过我肩膀,抬手指向我身后:“那东西在猛跳,不用管吗?” “??”我回头看去,只见装着韦恩的玻璃罐正在地毯上剧烈抖动,里面的“泥巴”简直发了疯似地撞击玻璃罐子,拼命想要出来。 “啊!”我赶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用手旋开了盖子。一团泥样的韦恩像闪电般蹿了出来,在地毯上明显地舒展了几下——我猜他是在深呼吸,然后一溜烟地钻进地上的浴衣,变回了人形。 彩虹头一手拉着衣襟,一手抚胸呼呼直喘,“不行,会窒息!” 看来密封的办法是不行了。 “啊,这是韦恩·尹达斯忒。”我恍然想起来,转头和挑起眉毛的库洛洛介绍道,语气得意:“我们新发展的线人!” 库洛洛听了我和韦恩的交涉,又问了他几个关于能力的细节问题,波澜不惊地同意了我们偷渡他离开七区的交易:“我来安排。使团预计后天离开,你明天晚上再来这个房间。” 打发韦恩变成泥巴,原路从通风口离开了。 确认他走后,我迫切地拉了拉库洛洛的衣襟,连声问他:“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你和人打架了?怎么弄成这样——没吃亏吧?” “没吃亏,打了两架,很有收获。”库洛洛好脾气地应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箭头丢在桌面上,发出“锵”地一声响。 “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我敏锐地从他微扬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不同,侧头一看,那双黑眸深处,分明亮着两簇不明显的光,跃动如蓬勃野火。 哦? 意识到不寻常,我捏起箭头细看:形状凶狠的菱形箭矢,金属箭杆被掰断,只剩下有磨损但无血污的箭头,应该是射在了石头一类的硬物上……很危险的武器。 “没有印象……”我摇了摇头,不愿看到那两簇野火熄灭,轻轻用指尖推了推他的手肘,软软地道:“你别卖关子。” 库洛洛看着我说:“我们从商业联盟逃往流莺街的那一夜,你在流莺街的围墙上被射中肩膀,差点死掉。哪怕隔了许多年我也不会忘,当时凶手用的就是这样的箭头。” 我嘴微张:“啊……” 他探手捏了捏我的肩膀:“当初就是在这里,贯穿伤,也是你第一次觉醒那种不正常的自愈力。不过没留下疤痕。” 我完全不记得这件生死攸关的事情了,不过库洛洛和我讲过,所以他一说我就回忆起来了,而且,在被他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的地方,还仿佛能想象出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 但毕竟不能对那段想必刻骨铭心的经历感同身受。 为了掩饰这种缺憾,我倾身抱住库洛洛,埋在他怀里问:“想起来了。那现在——你找到凶手了?为我报仇了?!” 这么巧的吗?我难以置信,又语气雀跃。 “找到了。”他轻轻地抱住我,在耳边说。这不像库洛洛平时的语气,他应该把话说完整,而不是这样意犹未尽……我不禁感到些许不安。 这么想也许不公平,但真的,我失忆这件事在我们中间造成了某些隔阂,这是确实存在的——我们曾经紧密交织在一起甚至无法分割的过往,因为我的忘记而单方面拉开了距离。 我……我不想承认,但每次说到这件事,库洛洛都让我有点害怕。我当然不觉得他会伤害我!但是,也许是心虚,亦或太在意,当需要回忆那些空白的往事时,因为不能与库洛洛产生共鸣,我会感觉他变得有些难以琢磨——不像我们说起其他事情时,那种我完全了解他的安全感。 我觉得这是我的问题,不安的同时我甚至会感到愧疚。但我没有办法,于是只能像之前每一次糊弄过去那样,贴紧了他小声道:“库洛洛你抱紧一点。” 他没有照做,反而推开我到能对视的距离,有点不满,“你有没有听我说?”失望于对我消极的反应,像个想献宝却落了空的孩子。 因为他的情绪波动,我又瞬间觉得踏实了,于是恃宠生娇,有点委屈地扁着嘴看他,“听到了啦。库洛洛最棒了……我想要抱抱嘛。” 一般情况下,库洛洛不太喜欢和我争辩。他从善如流地抱了抱我,挺用力的程度,“你的肌肤饥渴症又犯了?我以为你已经好了。”他又小声嘀咕:“不是失忆就好了么?” “要抱!要抱!”我急了,在他怀里跳脚,“你不可以嫌弃我失忆了……” “我没有。”他说着,再一次把我推出去,握着两边肩膀对视:“算了,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讲今晚的事?” “要啦要啦!” 为了便于理解,关于库洛洛今天晚上的冒险,我将他的讲述转换为第三人称叙事。 库洛洛从窗户翻出去,沿着垂直的岩壁一路向上攀爬——他打算先翻到山顶上去看一看地形,也许能找到可疑的地方。 今晚的天气很适合行动,高空云雾遮挡了月亮,峡谷间气流呼啸,方便他在黑暗中快速移动。 库洛洛很快爬上了悬崖。巨石城堡所在的山顶地势平坦,不像流星街第一高峰——雷神山那样尖耸入云,到处散落着嶙峋的山石。山顶风声烈烈,远处海浪滔滔,行动带起的微响被大自然的演奏完美包容。 他朝着海水腥气传来的方向而去,很快抵达了另一边的悬崖。站在一块巨石投下的阴影里,即使是目标明确的库洛洛也不禁放开胸廓,大吸一口微咸的海风。 山顶的情况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库洛洛没有开圆,但也不敢放松警惕——这边和刚才对面悬崖的山顶都没设岗哨,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他不信七区没想过会有人攀爬岩壁。虽然在深逾千米的峡谷上方徒手攀爬听起来过于疯狂,但流星街最不缺少的就是疯子。 不管有没有埋伏,他还要做自己该干的事。 黑暗限制了目力,库洛洛沿着悬崖边缘游走了几公里,逐渐摸索出了山体的走向。拜他绝佳的方向感所赐,如果没弄错的话,正对海面的悬崖和他们房间窗户所在的悬崖并非平行,而是夹成一个锐角。同时整个流星街沿海的山势图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里在雷神山的西南,那么最有可能藏着秘密的地点是…… 山顶风大,奇形怪状的岩石散落到处,气流从中穿过,带出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大自然磅礴的杂音如潮水,其中忽然有透明的游鱼一闪而逝—— 库洛洛侧耳沉肩,猛地向右侧闪躲,紧贴身后的巨石,鞋尖探出了悬崖,零星的碎石坠落。 一杆银枪擦着他的肩膀刺了个空,劲气划破了几层衣料。银枪的主人被巨石挡住视线,却仿佛枪头长了眼睛,灵活地向右折转,直刺库洛洛太阳穴! 巨石提供了遮蔽,也隔绝了退路。库洛洛退无可退,千钧一发之际身体整个向下一滑,双脚瞬间滑出悬崖,整个人向海面坠落! 银枪向下直刺他头顶,原来之前斜插的一计竟是虚招。库洛洛探手抓住山崖,灌注“气”的指尖楔进岩石借力,硬生生沿着悬崖平掠数米后翻身而上。 银枪如影随形。 一侧是山石,一侧是悬崖,中间能落脚的宽度不足一掌。库洛洛接连后退,须臾间闪避数百下,银枪也连刺数百下,每一下都仿佛预判了他的动作,令他被动至极。 从高空往下看,两个黑影在悬崖的缝隙上极限跳舞,转眼掠过了数百米。银枪的主人紧追猎物——眉眼狭长,绯红的卧蚕总带股泫然的媚气,目光却悍勇狠辣,一如枪尖跃动的银光。 没想到是这样的故人重逢。 格林是否认出了他?库洛洛心思电转,决定先试试格林的本领。他翻身跃上巨石,几个跳跃到了山顶较为开阔的地带。 银枪如雷霆,劈亮了夜空。格林应战紧随而来。 激战再起,库洛洛一度处于下风。 他赤手空拳,对上格林的银枪有着天然劣势,而任他怎样腾挪闪避,始终无法脱离银枪的攻击笼罩——对手仿佛未卜先知,总能提前封死他全部的行动。 “嗤!”布帛撕裂声里,库洛洛的左肋被枪尖划过,一串血珠飞溅在地。他动作稍滞,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来不及收回的银枪。格林嘴角挑起冷笑,不退反进,库洛洛掌中锐痛,只见银枪被握住的枪杆如龙鳞一般炸开,瞬间将他掌心刺得血肉模糊。 库洛洛不顾手伤,猛地将枪杆向自己方向拽,格林不肯弃枪,两人距离瞬间拉近,足够看清彼此的面孔,一个美艳而杀气腾腾,一个温顺而冷若磐石。须臾之间,库洛洛用右手与格林空着的左手连拆数百招。 无论他使出怎样眼花缭乱的变招,都被格林一一化解,真如跗骨之疽。 库洛洛突然撤手! 格林被带进他的节奏,来不及收手,一掌劈中库洛洛胸膛,眼睁睁看着他得偿所愿地弯唇一笑,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可恶!格林神色一厉,眼睁睁看着库洛洛从数米高的石块上跌落,掉进阴影里。 一道金光从阴影里射出,格林被照个正着,浑身一僵。库洛洛重新跳了上来,身形快逾闪电,一个凶狠的膝撞,将动弹不得的格林压倒在地。 用膝盖制住他的反抗,左手还拿着来不及撤掉的念书,库洛洛用右手掐住了格林的脖子,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露出些许笑意。 “我赢了。” “咳咳。”格林挣扎着举起双手。 库洛洛放开他站直,后退两边。格林翻身跃起,“不愧是你啊,库洛洛。”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哼,从一开始。”格林揉了揉被掐疼的脖子,看向库洛洛伪装的面孔,那双被化妆成眼角下垂的温顺眼睛,和他本人的内里完全不符,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库洛洛想了想,“因为莉迪亚?” 格林嗤了一声。十年后再见,自觉今非昔比了,人家俩个还是如胶似漆,真是让人又怀念又不爽啊! 这边,库洛洛舔了舔受伤的掌心,“银枪是具现化系的能力,我记得你是变化系吧?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格林敛眉,略带阴狠地看着他。 “你的能力。”库洛洛抬起头,嘴角沾着血迹,“你能预判我的动作,这是你银枪附加的能力?你想让人这么以为,但其实你真正的杀手锏是变化系——改变 ‘气’的形状或性质。” 他垂下眼睫沉思了数秒,下了判断:“是类似 ‘圆’的应用吧。能感知一定范围内的情况,包括 ‘气’的流动和肌肉变化,所以能预判我的动作。认出莉迪亚也是这个原因。” 库洛洛寻思,格林一定对莉迪亚念能力免疫的事情印象深刻。这种事,任何一个遇到过的念能力者想必都不会忘记……因为近距离相处过,也很难真正瞒过他。 都说对了。格林看着他的眼神变冷。又来了,这种被智商碾压和支配的感觉,真是久违了!不愧是你,库洛洛。 “【永恒之枪】,我能力的名字。” 格林淡淡道,灰眸盯着他,语带挑衅:“要来偷吗?流星街臭名昭著的念能力小偷。这就是你苦思冥想出的念能力?让我猜猜你偷窃的制约是什么……” 库洛洛摇了摇头。 他丝毫不被格林的气势影响,心平气和地说:“我不偷同伴的能力。要加入我们吗?像当初说好的那样。” 第186章 新进展 面对库洛洛的邀请,格林表现得嗤之以鼻,但也没有断然拒绝。几回合唇相舌战后,他们作为老朋友,达成了短线交易。 漆黑无月的悬崖边缘,库洛洛问:“东边还是西边?” 格林一挑眉:“你要找什么?” “解药。” 永恒之枪微微一挑,枪尖指向东南方向。 “和我想的不一样。”库洛洛说。 “这里是七区,你想要的东西又不会放在货架上。”格林没好气道,他顿了顿问:“你给谁找?” “某个大人物。” “那没事了。”格林耸了耸肩,“只是条线索而已,你要的东西,我也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希望明天不会看到你的尸体。” “谢了。”库洛洛对格林点下头,沿着他指的方向飘然而去。 ——彼此心知肚明,想要更进一步合作,格林需要给出他的价值,相应的库洛洛也要表现出过得了考验的实力。 接近这段呈锐角状的悬崖尽头,不远处就是雷神山直插天际的巍峨黑影,库洛洛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片落叶安静地悬挂在峭壁上。 在他头顶不到半米的距离,有一扇合拢的窗户。厚实的窗帘未能完全遮挡灯光,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上面。这似乎是女区长布莱克的房间,和她同在房间里的男人是达利斯·尹达斯忒,布莱克的堂兄。 高空的峭壁间终年呼啸着鬼哭般的风声,加上窗户有效的隔音,发生在房间里的谈话根本不虞有人偷听——但恰巧,库洛洛搜集过一个放大听力的能力,能敏锐地捕捉到固体轻微的震动。 他在这里听墙角有一段时间了,一度怀疑自己被格林耍了: 布莱克和达利斯深更半夜待在同一间屋里,没交换任何有效的信息,反而是暧昧的喘息和津液交换的接吻声连续不断,木桌发出节奏凌乱的吱呀声,桌脚摩擦地面的噪音在库洛洛加持了能力的耳中被无限放大,简直是一种酷刑。 更新了情报,女区长和她的堂兄有乱.伦关系,那又怎么样?难道还能用这条丑闻去要挟其中的某个人吗?库洛洛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不行。 如果能想办法打开窗户,他倒是可以用能力放倒里面的两个尹达斯忒,从而搜索区长的房间。但想要避开布莱克的耳目打开距离她不到五米远的一扇窗户,听起来像是个天方夜谭,哪怕她正忙着xx也一样。 库洛洛还不想打草惊蛇。 “……十三区来的人,有什么异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库洛洛考虑离开——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的时候,从里面传来女区长性感慵懒的声音。 “如你所料,小动作不断。”达利斯卖力地汇报道,“不过,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随时有人监视着,重要的地方都紧着弦,剩下的,呵,就让他们乱转去吧。” 布莱克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问:“朱丽叶怎么样,这回能维持多久?” 达利斯回答:“上次检查时,实验室的人预测过,她的身体已经很接近临界点,平衡非常容易被打破。可能最近在这两天就会出问题。” “让她撑住。”布莱克的口吻斩钉截铁,“在十三区使团离开前,实验室最好全面封闭。” “你这么确定他们的目标是实验室?明明那边更要紧……” “莫罗家族在打听 ‘海神的诅咒’。他们曾派人向我施压,想要到解药。” 达利斯脱口道:“是之前流出的?!可恶,这件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跟你说了也没用。”布莱克语气慵懒,“只要我们篱笆扎紧了,那东西流出去又怎么样?”她冷笑一声,“反正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解药,不是吗?”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毕竟实验室这块是我负责的。”达利斯怏怏不满。 “现在不是跟你说了吗?总归这件事没有外人插手的余地,他们不添乱也就罢了。倒是你这两天看好了朱丽叶,她才是我们计划的关键。” “我会看好她的。”达利斯承诺着,又换了个话题:“实验室这边戒备森严,外人根本不可能进去,确实不用担心。倒是水库那边……” “那边有奥特赛德盯着,就不用你操心了。”布莱克截断他的话。 达利斯不满地嘀咕:“到底是个外人……” “你确定要在这件事上纠缠吗?”布莱克的语气不耐烦起来,“奥特赛德是我的人,轮不到你怀疑。有这功夫,不如想一想怎么把神眷重新拉起来!下一次洗礼可不远了,我们不能光靠冲淡神罚来解决……” “你是在暗示我需要更卖力气吗?”达利斯的笑声暧昧起来,“我们不是已经在努力了?看来我还做得还不够,再来……” 库洛洛脑子里转着刚刚听到的几个关键词,正决心再继续蹲下去,忽觉眼前渐渐明亮—— 天上乌云次第散去,露出了稀薄而皎洁的月光。阴影褪去,挂在峭壁上的库洛洛逐渐暴露在月光下。 不好!他忽觉背心一凉,下意识地松开扣住岩石的手指。失去了固定,他整个人迅速朝着万丈峡谷坠落! “嗖——” 一支从背后射来的冷箭擦着他的头顶,射进了岩壁。 从那凶狠的力度和刁钻的角度推测,如果库洛洛没有当机立断松手下坠,这支铁箭将正好射穿他的后心,将他整个人钉在岩壁上! 月光暴露了他的位置,让对面悬崖上的岗哨发现了他。这支冷箭只是个开始,如果不能尽快脱身,他将面临来自屋里布莱克和背后岗哨的双重夹击,暴露身份只是时间问题…… “嗖嗖嗖!” 又是三支铁箭,擦着他的身体呈“z”形轨迹钉在岩壁上。库洛洛仍在急速下坠中,他的反应如此果决迅速,即使房间里的两个人反应过来,也只能在窗外看到一片黑暗了。 【盗贼秘籍】在风中翻页,库洛洛原本想发动另一个能力从容脱身,却在电光火石间,余光看清了一支楔进岩石中的铁箭—— 那箭头独特的样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毕生难忘! 他蓦地探手,拔下了那支铁箭。 闭了闭眼,库洛洛仿佛又看到了流莺街在夜色中愈显高不可攀的围墙,似铁黎明的前夕,翻过那面墙就能获得安全和自由……飒沓如流星的箭矢射穿了莉迪亚的肩膀,仿佛在深深地嘲讽着他的天真懦弱。 命运兜兜转转,曾经让他毫无头绪的挫折,以为只能打落牙和血吞的遭遇,居然还能有重新上演的一天。 ……好啊,终于找到你了,冷箭的主人。 “结果呢结果呢?找到了吗?是谁!!” 靠在库洛洛温暖有安全感的怀里,我完全沉浸进去了,迫切地想听他揭开谜底。 “结果啊……”库洛洛平淡道,“我在对面的山上捉到一个女人。经过拷问,她确实就是当年给你放冷箭的家伙。”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她沉海了。” “……就这?就这?”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肘拐了他一下,“库洛洛你过分了啊!”前面罗里吧嗦一大堆,好不容易说到高潮的时候,就这样一带而过?“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 “本身就没什么好说的啊。刑讯过程你要听吗?有点血腥,但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库洛洛摊手,“那女人的身份是七区特攻队成员,资格比较老了,但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不然也不会被打发去守山崖……不堪一击。” 我深吸一口气,“动机呢?她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啊,这点最气人了。”库洛洛棒读式地拉长声音,“据她回忆,那女人当年刚执行完一个任务返回七区,路过流莺街的外墙,看到我们翻.墙的动作,觉得有点碍眼,就随手射了一箭。” “!!!”我差点没跳起来,“她有病啊?!神经病啊!!!” 我简直怀疑库洛洛在驴我,仰头观察他的脸色……确定库洛洛也很郁闷,为此还想把这种猛提一口气出不去的憋屈感觉,原样传递给我。 “操了,”我极不淑女地爆了粗口,库洛洛成功了,谁让他最了解我——我这人最受不得委屈,尤其受不了别人欠我的没十倍偿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啊啊啊——你就把她便宜杀了?” “打断全身的骨头丢进海里去算不算残忍?”库洛洛又解释,“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和她纠缠。” “好了,都过去了。”他轻抚我的后背,“我们来说明天的计划吧。” “……库洛洛你故意的。” “哈哈哈!”他憋不住地笑起来,仰面倒在床上,“谁让你在我一开始说的时候无动于衷。我这不是想让你多点代入感么?” “你可恶!”我跳上床,骑在他腰上去掐脖子,“说了不计较的!” 他懒洋洋地躺着,任我拿住要害,甚至被掐得吐了吐舌头,“不过,过程我可都说了,确实没什么稀奇的。算我们倒霉吧,反正也报复过了。” 我和他闹了一会儿,想了想,松开手撑着床垫俯下身去,故意在他白皙的、连道手印都没留下的脖颈上亲了亲,也笑起来:“好吧,看在我们现在这么幸福的份上!” 过去的事就不计较啦,都过去了~ “……说过的吧,脖子不可以亲。”库洛洛的声音有些郁闷,往上拱了拱腰,“快下去啦!” 我嘻嘻哈哈地翻身坐到旁边,问他:“我们明天的计划是什么?” 第二天,七区下起了细雨。 我打开窗户,伸手感受着落在掌心的绵绵雨丝,看着头顶灰蒙蒙的阴云,叹了口气:“下雨了呢。”让人心里沉甸甸,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们走吧。”库洛洛从洗手间出来,拿起放在桌上的公文包——大小足够装下他的【盗贼秘籍】,他随手又在里面塞了两份文件,是使团和七区的谈判要用的。 早餐还在之前的餐厅,是自助式的。库洛洛看到使团少了几张面孔,低声询问培根先生,才知道那几个倒霉蛋因为昨晚“不小心迷路”,两个在台阶上摔断了手脚,还有一个不幸失足跌下了悬崖。 “那还真是遗憾。”库洛洛毫无波动地感慨。 培根先生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凑近他问:“你们有什么进展?” “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库洛洛同样小声说道。 上午的行程是参观淡水厂。从巨石城堡的另一侧,朝海那面,乘坐电梯下降到距离海平面不远的高度,在数千平米的凿空的石台上,整齐排列着一个个一人多高的水桶,每个水桶的上方用管道连接。水桶是白色的,由塑料和金属构成,构造别有玄机——那就不是我能看懂的范畴了。 根据七区工程师的介绍,这里是海水进行蒸馏淡化的地方,也是淡水厂的核心所在。从平台尽头往外看,下方十几米就是海岸线,连绵的礁石滩被清理出将近一公里的水泥台,上面遍布复杂管道,弯曲的沟渠将海水引灌入内。 没有什么特别的……或者说,没有任何神秘学的色彩。 中午返程的时候,我特意观察一番随队专家的脸色,从他们沮丧纳闷的神色推测,应该是没能解开心中的疑惑——七区的事情,能用科学解释就怪哩! 按照日程安排,下午就是两区为展开合作而拉锯的谈判了。 “要好好工作哦!” 我帮库洛洛理顺了他的领带,拍拍他夹在臂弯里的公文包,笑嘻嘻地挥手作别。别开玩笑了,谈判那么枯燥的场合,我一个来公费旅游的“大小姐”怎么会有耐心去呢? 于是,在七区的主要精力都被牵扯在谈判桌上时,我得到了在巨石城堡自由活动的机会。 ……当然了,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严密地监视着,但问题是,我也并没想去什么可能“迷路”、“失足”的危险地方啊! 询问过走廊里遇上的好心女佣,我在她的推荐下来到巨石城堡的画廊参观。黄金画框装裱的油画一幅幅整齐排列,挂满了圆形大厅,风格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到印象派再到后现代…… 其实我也不太懂啦,只是看着色彩倒是挺让人舒服的,而且有很多的题材都是让我感兴趣的古希腊罗马神话。 正当我看得津津有味,一个有些浮夸的男声凑上来:“啊,美丽的小姐,能在这里与您相遇,这一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我寒了一下,转头看到了夺人眼球的彩虹头,原来是那个和蝙蝠侠同名的尹达斯忒,我的线人。“好巧啊,韦恩先生。” 当然我们都知道,没什么巧合,他就是特意来找我的。 画廊的一个好处是空旷又寂静,为了不打扰我欣赏画作,跟着我同来的女佣只能站在画廊的入口处,虽然站在那里就能将整座画廊一览无遗,但这样一来,她就很难听清我和韦恩的谈话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以寒暄开头: “大白天的来赏画,您就没什么正事做吗?” ——没有人盯着你吧? “爱好美学,是尹达斯忒家族一贯的传统。欣赏艺术就是我的日常工作之一,何况今天这里还有这么美丽的小姐。” ——我是家族散养的闲人,出现在这里非常正常。明眼人都知道我想勾搭你了,但他们认为我翻不出风浪。 “尹达斯忒是个大家族吧,您和其他族人的关系如何?我和我的堂妹玛丽莲关系就不太好呢。” ——我的目标是你的堂妹,朱丽叶·尹达斯忒。你帮我搞她。 “您说到我的伤心事了。我可怜的妹妹两年前去世了。至于堂妹,我倒是有很多,但关系都很疏远。您愿意讲讲您和令妹的故事吗?如果有什么烦恼,说出来也许会好很多。” ——搞朱丽叶我倒是很乐意。不过这是你们帮我离开的条件吗?需要我做什么? “说出来您可不要笑我。我妹妹玛丽莲不像我这样健康,她的身体比较孱弱,家里长辈也因此更怜惜她。上次我们全家一起用晚饭的时候,因为些许小事说不过我,她就装作昏厥过去,害我被家人责备,还要连夜送她去见医生,真是讨厌得很!” ——听懂了吗? “哦上帝!真是个恶毒的女人,她怎么能这样欺负您这样善良诚实的姑娘?如果我在现场,一定会站在您这边的。” ——如果我能做到,你们会信守承诺吧? “呵呵呵,听您这样说,我心里安慰多了。和您聊天我很愉快,仔细看,您真是位有魅力的青年呢。不知道今天晚上,您有没有空……” ——按原计划,今晚来我们的房间,会有人安排你的。 矜持地扬起下颌,我向他伸出一只手。蓬松设计的袖口滑过手背,遮住拇指扣起的掌心。韦恩相当上道,一个动作浮夸的后撤屈膝,受宠若惊状捧住我的手,低头吻了下手背。 我咯咯笑起来,“至于那家伙,您不必担心,正是这样游戏才有趣不是吗?”另一手掩唇,我意有所指地道:“看我宽大的裙摆,足以藏下一个人呢!” 忍着鸡皮疙瘩,在他的手掌迎上来时,我拇指一松,藏在掌心的粉色碧玺下坠,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韦恩手中,被他不着痕迹地收起。 “哈哈,蒙您青睐,是我的荣幸。” ——成交。 当天晚饭后,韦恩大摇大摆地来到我们的房间。 “都办妥了。” 一进门,他就抖抖衣襟,急不可耐地说,“朱丽叶对花生过敏,这个秘密被她保护的很好,是我几番调查才发现的。我买通女佣在她晚饭后的茶点里混入了有花生酱夹心的饼干,她已经中招了!这下绝对会被拖去抢救——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 我和库洛洛对视一眼,他手上摊开着具现化的念书,对我点了点头。我指指放在地上的一个大肚玻璃密封罐:“剩下就是我们的事了。你钻进罐子里,我们今晚就将你转移出去……” “怎么是今晚?”韦恩变色打断我,“你们不是明晚才走吗?” “先把你转移出去。”我蹙眉道,“你既然知道我们别有目的,那你不会以为丢了东西的七区在我们离开时,不会找借口搜查行李吧?到了明天,我们可顾不上你了。” “丢东西?你们要偷什么东西?”韦恩敏锐地问。 “我和培根先生说好了,他安排的人过一刻钟会来接你。”库洛洛对韦恩道,“就像莉迪亚说的,你现在不走,之后就没机会了。” 韦恩:“……” “罐子里的氧气应该够你用一阵,我也交代过了,会有人帮你换气。放心,一个活着的你比尸体有价值得多。”我笑眯眯地补充,“就当睡一觉,我们会在十三区见面的。” 几番挣扎,韦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选择相信我们。最终他还是脱掉衣服变作小泥巴,惴惴不安地钻进了罐子里。 没过多久,门外有人敲门,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侍者打着领结,推来一辆送餐车。将送来的宵夜摆在桌上,他神情自若地捞起那个密封的玻璃容器,塞进了餐车被布帘遮挡的下层。 看来这就是莫罗家族安插在七区的暗线了。可惜这些暗线没有一个能进入到七区核心,尹达斯忒只用土生土长的自己人。 侍者离开后,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我换好了深色、贴身轻便的衣服,朝库洛洛走过去:“时间差不多了吧?” “嗯,准备好,我们走了。”库洛洛携住我,发动了能力。 下一秒,我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某个纯白的房间里,正对面是一张连接着各种复杂医疗器械的病床。 有过一面之缘的朱丽叶·尹达斯忒小姐就躺在这张床上,像个气息微弱的睡美人。 库洛洛不见了。我环视四周,看到他正将手刀从最后一个被打晕过去的医生颈后挪开。 除了仍昏厥的朱丽叶,这间病房里一共有两个护士一个医生,全都被库洛洛在瞬移过来的瞬间打晕过去,放倒在地没发出半点声响。我从他脸上读出了“还算顺利”的满意。 病房的门只是虚掩,我们默契地没有交谈,库洛洛闪身到门后观察情况,我则把手伸向病床上的朱丽叶,从她的裙摆褶皱里,摸出了一颗粉红色的碧玺——这是我们的【舞蹈家】,和【坚定的锡兵】配套的能力,能够定位和传送,现在要被放到更有价值的地方了。 库洛洛已经拉开了门缝向外观察。外面是一条熄着灯的走廊,只有应急灯亮着,一切笼罩在静谧的黑暗中。我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莫名熟悉而产生生理性厌恶的消毒水味。 实验室,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