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第一催稿战士》 第1章 chapter.1 “坡老师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消息了。”昏暗的室内响起阴沉而又疲惫的男声。 另一个声音漫不经心地安慰道：“也许是有什么急事，比如乡下养的小狗生病了什么的。万一去了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无法联系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明天就是死线了，坡老师依旧不慌不忙，丝毫没有危机感。连一个字都没有给我发过……”方才阴沉的男声幽幽道。紧接着，他大力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水杯晃了几晃： “这种时候竟然还能这么优哉游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作家的从容吗？！不要说是乡下养的小狗生病了，就是乡下养的小三生病了，也不能在死线之前玩消失！！” 戴着无框眼镜的黑发青年将桌子拍得哐哐响：“我早就说过，坡老师绝对是万年难得一遇的推理小说天才。他就是当代的福尔摩斯！如果他肯认真多写几部，那早就享誉全球了！可你看看他！他成天嘴里就只有什么‘乱步君’！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孩子！” “阿尔瓦，冷静，冷静下来。”坐在他对面，直面他冲天怨气的金发女人嘴角的笑意都快僵硬了，“埃德加先生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不如相信他死线之前一定会按时交稿怎么样？” 听到这话，黑发青年突然泄气，整个人像是一根软掉的面条一样搭在桌面上：“唉——坡老师一点都不像个作家。简直就像是什么热血侦探少年片场的万年男二，拼上性命也想要超过男主角一样。” “你也一点都不像个编辑，阿尔瓦。正常情况下，哪有在作者死线前还要横跨大西洋到别人家抱怨的编辑。一般这个时候，敬业的编辑都应该上门催稿了。”金发女人慢悠悠道。 “你说得对。” 女人一顿：“什么？” 黑发青年重复了一遍：“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我要追到霓虹去催稿。我会让坡老师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合格的编辑！” 看着青年仿佛在背后燃起万丈火焰的气势，是个人就不能否认，如果他改行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催债人的事实。 他从自己随身带过来的一本空白白色封皮的书里取出一张驾照，女人认出那是霓虹签发的驾照。驾照上的名字是四个汉字“真江苍羽”，旁边的照片和黑发青年一模一样，赫然就是摘下眼镜的他。 “我就知道这个假身份有用得上的一天。有备无患，古人诚不我欺也。”青年兴致高昂，最后还顺口说出一句带点口音的中文。 这个假身份明明就没有用心做好吗？哪有假身份还要用本人照片的，一查就能查出来了啊！ 女人：“你想做什么？” 阿尔瓦·梅勒特，不，现在应该叫做真江苍羽：“我要去霓虹，亲自、亲切、和善而又友好地督促坡老师尽快交稿。” “你认真的？”女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真江苍羽斩钉截铁：“我认真的。” “霓虹那边很快就要乱起来了，你一个没有战斗力的文职人员过去会被误伤的。”女人试图打消他的念头。 青年没有因为她的话改变主意，他重复了一遍：“可我是认真的。” “……阿尔瓦，两个社交障碍是没有未来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委婉道。 “你在想什么有的没的，我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成为培养出世界第一推理小说家的编辑而已。”真江苍羽恼羞成怒，“我要向坡老师证明，我比那个什么‘乱步君’要好得多！与其追着对方跑还不如回来乖乖赶稿。” “……所以不是为了和埃德加先生结婚生子？” “你的大脑应该被放进圣水池里好好清理一下了，押后这么久才发表的吐槽竟然是这一句吗？！” * 真江苍羽，霓虹人，据说是个混血儿。至于到底混的哪两国的血，大概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反正在官方的资料记录里，显示的是英日混血。 两个小时前，他刚刚从英国开来霓虹的轮渡上下来，踏上横滨的土地。据说是在英国的求学结束了，才回到霓虹来。 这是异能特务科最新收到的情报。为了紧急应对此人的入境，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实时监控对方的行踪。 真江苍羽此人并不特殊，的的确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人员。按理说即便是身为异能者也不应该引起异能特务科的高度重视。 特务科的新人搜查官辻村深月便就这个问题向参事官坂口安吾提出了疑问。 坂口安吾扶了扶眼镜，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上的人影。闻言，他头都没回地解释道：“他是治愈类的异能者。” “治愈？”辻村深月重复了一遍，再次将目光转向监控里的青年。 画面中人白色衬衣的袖口挽到手肘，领带随意打了个最简单的结，大概是因为主人觉得不舒服所以拽松了一点。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很好地中和了那双蓝眼睛中带有的阴沉之意。 总的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斯文败类。 “真江苍羽的身份是当年异能特务科为他安排的。他的原名是阿尔瓦·梅勒特，美籍英裔，同时和组合以及钟塔侍从有着秘密联系。”坂口安吾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快得都出现了残影。他继续向辻村深月解释对方的身份，同时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 “他的异能力，‘所爱之人’。暂时还没有人知道是如何发动。但是一旦他使用这个异能力，那么以他为圆心，方圆二十米内所有被标记为友方单位的人都会被治愈。” “只要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分钟，死人也能复活。” 换言之，这是个超级奶爹。 坂口安吾很快就完成了文档编辑。他将鼠标的光标在文档最后的“继续观察”四个字上停留了许久，最后捏了捏眉心叹口气点下发送。 他不是说这辈子不想来霓虹了吗？ 监控里的人停在路边的流动摊车旁，正同摊主讲着什么。虽然阴沉的气质依然没变，但与四年前相比，已经能算得上是脱胎换骨了。 毕竟四年前的真江苍羽，就像是一条疯狗，见谁咬谁。眼中那种深沉的绝望足以将当时年纪尚幼的他完全吞没，变得毫无理智。 所以现在他肯再次到霓虹来，也许会是关系破冰的好时机。 当然，也有可能是山雨欲来的预警。 真江苍羽扶了扶眼镜，从摊主的手中接过两个撒着草莓碎的可丽饼，低声而又迅速地道了声谢。紧接着，他就像躲避什么天敌一样，匆匆后撤几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坡老师现在在哪？”他站在略显冷清的街头，嘴唇轻轻翕动几下，对着空气中不存在的东西发出声音低不可查的疑问。 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就铺开了一张莹蓝色的三维城市地图。地图上标出了一个小红点的位置，并且很快就将代表他自己的蓝点和红点连了起来。这是一条能够最快赶过去的路线。 当然是对于真江苍羽来说。 如果换了一个战斗力高一点的人来，那么能够最快赶过去的路线就会变成最近的路线。对于纯文职文员真江苍羽来说，最快的路线当然还是要保证最基本的安全问题。 真江苍羽瞥了一眼他和小红点的距离，发现并不是很远。于是十分干脆地继续对空气中那个不存在的东西下了指令：“导航。” 眼前的莹蓝色地图很快就从俯视角度变成了ar角度，在他面前的道路上也浮现出了蓝色的箭头。耳边导航常用的女声机械地做着指引：“向前两百米，右转。” 他按照导航的指示信步向前走去。 按理来说，就算是工作日，在中午下班的时间，街头也不应该这么冷清才对。然而现在的街头，行人不说三三两两，如果半个小时能够走过去一个，都能算作热闹。 回想起临行之前克里斯蒂告诉他的“霓虹很快就要乱起来”，哪怕是再迟钝，真江苍羽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在此之前，他半点信息都没有得到过。不管是坡老师还是菲茨杰拉德都没有向他透露过一丝一毫，就连克里斯蒂也只是在他说出要来霓虹的时候才提起。 至于他以前在霓虹认识的那几个人就更不用说了。胆小鬼到现在连联系他都不敢，更不用说出了事第一时间通知他了。 “你在生气吗？”另一个清脆的少年音色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十足的不解和疑惑。 “我怎么会生气呢？”真江苍羽跟着地上的标记向前不紧不慢地走着，轻轻勾起一个微笑来，原本就阴郁的气质配上这个笑更显得他像是已经怒火中烧，“他们不告诉我，无非就是为了不要我掺和进来，伤害到自己。毕竟我可是珍稀的治愈系异能者不是吗？” 说完，怕对方不相信似的，他又强调补充：“真的，我一点都不生气。能不因为别人的愚蠢决策陷入险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是吧，可丽饼？” “我是文豪系统003号，不是什么可丽饼！”少年音被最后一句的称呼带跑了关注点，愤怒地强调。 真江苍羽踏入外表陈旧的大楼，敷衍着回答：“好的可丽饼。没问题可丽饼。” 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文件袋，手中还提着一个看样子分量不轻的包。 他停住了脚步，目光凝固在一身侦探装、长相十分孩子气的眯眯眼男人身上。对面的两个人也注意到了他，于是在距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 “吃可丽饼吗？”真江苍羽冲眯眯眼举起右手的可丽饼，阴森森地勾起一个笑来，“我亲自下的毒。” 被突然这么问的江户川乱步闻言，向前微微倾着上半身打量了他一会，接着突然笑了起来。他走上前去拿起被真江苍羽举在手里的可丽饼，愉快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原本是挑衅，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拿走了可丽饼的真江苍羽怔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稀奇地打量了一番看着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江户川乱步，接着点点头毫不留恋地继续向前走了。 就仿佛特意停下一趟真的只是为了送个可丽饼。 “那不是你给自己留的可丽饼吗？竟然就真的给他了？”003号在他脑袋里大呼小叫，仿佛没的可丽饼是他的一样。 真江苍羽：“他就是江户川乱步。” 003号：“啊？” “我还以为坡老师视为毕生之敌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呢。原来长这样。”真江苍羽恍然，他在路尽头的门前停下。 视野中代表爱伦·坡的红点就在门后。 第2章 chapter.2 文豪系统003号，全名是文豪保护协会专属引导系统003号。其职务是保护异世界仍在坚持写作的文豪们，不要让这样那样的外部因素影响到他们的写作，导致对方放弃走上文学之路。 真江苍羽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的文学系男子罢了，唯一的嗜好就是通读古今中外的名著，尤其是推理小说。其中以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系列以及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德加·爱伦·坡等人的作品最为钟爱。除此之外还有霓虹的本格派推理作家，也都是他的心头好。 他是在八年前来到这个异世界，在霓虹的贫民窟醒来。醒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孩挡在他的面前。 四年前遭遇意外濒死的时候，是这个系统突然出现救回了他。作为救命的报答，他要成为一个编辑，帮助文豪系统003号完成保护文豪写作环境的任务。 003号还帮他完全开发了自己的异能力，可以说这笔买卖十分划算。在自己也算是一个忠实读者的前提下，他答应得也很爽快。 爱伦·坡是他的第二个任务对象，同时也是他负责的第一个作者。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作者。 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能让他头疼的人。 真江苍羽面无表情地停在门前，磨了磨后槽牙。最后视死如归一般伸手—— 原本就虚掩着的大门被推开了。 从门外透进来的阳光在昏暗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眼的光线。 埃德加·爱伦·坡就跪坐在房间中央，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虽然依旧是阴沉沉的样子，但是勉强算他半个同类人的真江苍羽却能很轻易地看出他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当然不错。刚刚见了自己一直以来宿命的对手，还被对方肯定了，换了他也会高兴的。 比如要是现在坡老师能承认他是世界第一的编辑，他能马上放烟花庆祝。 真江苍羽手中握着可丽饼，驻足在距离爱伦·坡几步远之前。他凝视着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明显还处于兴奋之中的男人，张了张嘴，最终紧紧合上了。 他似乎是本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003号：“既然已经找到人了，为什么不说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江苍羽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含含糊糊回答，这么说着的同时，将左手拿着的可丽饼塞进嘴里。 003号：“那不是你给坡老师带的吗？！” 真江苍羽：“不知道怎么给他，还是我自己吃了吧。” 他与003号的交谈声音虽低，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至少爱伦·坡不可能听不到。原本还沉浸在被对手认可喜悦中的作者迅速捡起地上的书拍了拍，站起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看向不远千里追来催稿的编辑。 两人神似的同款沉郁脸无言相对。 谁都没有先说话。 一个是不知道该怎么先挑起话题，一个是不知道该怎么先挑起话题，并且嘴里正在嚼着可丽饼。 这让两个人都很尴尬。 003号打起精神——来了！传说中独属于社交障碍的沉默修罗场！ “来来来，快跟着我说！亲爱的坡老师，好久不见。”003号现场教学。 坡老师真人就在面前，还正在用等待他说话的态度看着他。真江苍羽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低声喃喃：“不行，说不出口。” 003号的话，除了他以外的人是听不到的。所以在爱伦·坡的眼里，就是他家一向神经质的编辑再次开始自言自语。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问出口，他很清楚自己的编辑是在跟脑中的“那个人”进行对话。 003号的存在是超出这个世界的认知的，所以在爱伦·坡这样的人眼中，系统的存在就被替换成了真江苍羽的“虚拟朋友”。 对，就是那种脑子不清醒的、不是很一般人的人会有的那种“虚拟朋友”。 他的编辑人生前十八年过得不是很好，但起码这之后得到了补偿。从找到他之后却没有将他关进医院强行治疗的家族来看，他的编辑在十八岁之后的确是很幸运的。 更何况，对于那个“虚拟朋友”，他早就有了些许猜测。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作家和编辑大眼瞪小眼，似乎都没想到彼此出声的时机都这么巧合。 虽然爱伦·坡是真江苍羽负责的作者，但他们平常的交流基本上都是使用邮件进行的。大概这就是独属于两个不愿意多说话的社交障碍的默契。 默契归默契，面对面的时候还是要语言交流的。 “……坡老师。”说出第一句话之后，真江苍羽接下来的话就流畅多了，“稿子写了吗？写多少了？什么时候交？” 灵魂三连。 爱伦·坡：“……”等等，为什么？这个时机难道只有交稿的问题可以问吗？ 他微微睁大的眼睛似乎证明了他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要交稿这一件事。 真江苍羽右眼皮轻轻一跳。 “写完三分之二了？”他神态小心翼翼，用试探的语气问。 爱伦·坡摇头。 “一半？”他的语气更轻了。 爱伦·坡继续摇头，脸上已经带上了些心虚的表情。 “刚开头？”语气轻得像是耳语。 爱伦·坡：“……没有。” 也就是说根本没动笔。真江苍羽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停下了没有任何希望的询问。 他看了看手中咬了几口的可丽饼，忽然觉得奶油也不香了、草莓也不甜了——他在爱伦·坡这里，终于遭受了有史以来催债类业务的首次滑铁卢。 如果有条件的话，他十分想要借用一下奥尔柯特的能力。只要把坡老师关进时间流速是正常时间流速八千分之一的小黑屋，难道还怕他没有作品问世吗？ 那当然是不怕！ 真江苍羽的目光转向了已经被好好抱在爱伦·坡怀里的书。 爱伦·坡顺着他的目光向自己怀里看去，警觉地抱紧书向后退了两步：“不行！这是吾辈与乱步君的对决之书！” “也就是说，并不是没写，而是没写准备交给你的。”003号声音凝重，还带着幸灾乐祸，“阿尔瓦，你这辈子是比不上江户川乱步了哈哈哈哈。” “是这样吗……”真江苍羽的肤色略显苍白，一看就是常年不出门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日晒，此刻勾起嘴角竟然有些与电影中的吸血鬼重合了形象，“坡老师，死线已经过了。过了好久了。” 同样阴郁的青年站在对面，就像是和他面对面照镜子一样。爱伦·坡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恶魔的穿衣镜前，照见了魔鬼模样的自己。那么对方所说的话—— 魔鬼的呢喃。 “什么？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养了只浣熊的作家面部有些僵硬，后知后觉地发出疑问。 自从跟着组合来到霓虹，他还没有意识到时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主要是组合在这边计划的不顺利耽搁了时间，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想着赶紧与乱步君来一场对决，顺便把这场没意义的斗争迅速结束。 所以最近忙着忙着，把死线的事忘了，大概也无可厚非……吧。 真江苍羽的脸色没有变化，依旧带着那种让人怎么看怎么阴森、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笑意：“你们到霓虹，需要杀谁？” 似乎是被他惊世骇俗、毫不遮掩的言论惊到了，爱伦·坡一时没有接话。 但对方显然也并不需要他的接话，反而又像之前一样自言自语起来：“他们要干嘛，需要杀谁？” 肤色苍白的黑发青年微微侧耳，做出全神贯注倾听的姿态。接着他恍然大悟，就像真的有人告诉了他答案一样：“哦。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全死了就好了吗？” 爱伦·坡：“等、等等？”你想干嘛？ “只需要一张开业许可证？嗯、嗯。怎样才能快速让坡老师静下心来写稿呢？果然柿子还是要挑相对软一点的捏对吧，你也这么想吗……很好，那我们去武装侦探社看看，能杀就全杀了吧。” 爱伦·坡：“……”阿尔瓦是不是气疯了？ 青年抬起空闲的右手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将其拨到耳后。他笑眯眯地冲爱伦·坡挥手道别，转身离开了这个昏暗的房间。 远远的还能听见青年的低声命令：“导航去武装侦探社。” 他刚才是不是说要去武装侦探社，能杀的就全杀了？爱伦·坡很快就找到了重点。好像乱步君也是侦探社的一员来着，而且武装侦探社的人都不弱吧？ 那阿尔瓦这个纯文职还是纯治疗的后勤，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手无缚鸡之力的编辑去武侦难道是想给他们送菜吗？为什么到头来还要他这个作者劳心劳力地去照顾编辑？ “等等！阿尔瓦！”反应过来这一茬的爱伦·坡抱着怀里的书抬腿就追了上去。 冷静啊阿尔瓦，去了之后死的可能会是你啊！ 第3章 chapter.3 武装侦探社离真江苍羽所在的位置不能说是远。但要是用两条腿走过去的话，怎么看一个体力废柴都是会累死在半路上的。 003号在他做出前往武侦的决定时欲言又止，敏锐的直觉告诉它，只要自己的宿主前往那个地方就一定会出事。至于出的是什么事、到底是谁出事，它的数据总有种七上八下的感觉。 就寄宿在自己脑子里的系统乱七八糟地思考，传出的波动宿主本人当然不可能察觉不到。真江苍羽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毛，不耐烦地询问003号：“怎么了？那个武装侦探社有什么不对吗？” “……”003号沉默良久，委婉道，“也不是有什么不对，就是系统的第六感。总觉得会不太愉快。” 真江苍羽嗤之以鼻：“系统还会有第六感？别笑我了。你要是真有第六感就应该阻止我去那栋大楼，这样就不会一次性救活两个仇人。” “你不是把其中一个又杀了一遍吗？再说了另外一个完全是你迁怒吧……”003号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很心虚。 黑发的阴郁青年嘴角带起冷笑：“对，所以我只迁怒他一个。” 他看了看地图上自己位置与武装侦探社位置的连线，简直可以说是九曲十八弯，所有能拐的弯都被拐了个遍。这样的路线如果要用从安全角度考虑的话，未免太过牵强。 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003号想要拖延他前往武装侦探社的时间。 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停着一辆红色的机车，机车的主人不知道去哪了，就将价格十分昂贵的爱车随意停在路边。真江苍羽的目光落在机车的车座上，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 003号：“你想干什么？” 真江苍羽冷静地从头上取下一根铁质发夹，顺手掰直。 三分钟后，一辆十分骚包的红色机车从街道上飞驰而过。 骑着机车的黑发青年根本就没有戴头盔，连身上穿的衣服也跟这辆机车十分不搭。但是他对于手下这台机车的驾驶方法明显很熟悉，并且车速也是十分的嚣张。 如果偶尔走过的行人能够看清他的脸的话，说不定会陷入“为什么死宅的机车技术会这么好”的疑问当中。 原本放机车的地方。 戴着帽子的橘发青年看着空荡荡的地面，整张脸都空白了：“……我车呢？” 离侦探社越近，003号的不祥预感就越强烈。为了防止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它只能在没有宿主命令的情况下偷偷调查武装侦探社的资料。 离开宿主的能量支持，单靠它自己的能力并不能很快就查出结果。所以文豪系统003号不负众望地卡在了加载页面上。 它面前的搜索界面上，代表“loading”的小圈正在缓慢地转着。而现实中，它的宿主皱着眉，眼带杀气，正在飞速向武装侦探社接近。 并且走的明显不是它给出的拖延时间的路。 眼看着远处武侦所在的那栋四层写字楼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而侦探社的资料却仍在加载，003号的数据出现了一阵乱码。 它命休矣。 真江苍羽一个漂移，将机车停在了写字楼楼下。刚刚高速行驶的过程中，他用来绑住头发的发圈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过长的黑发从肩头散下来，遮挡住了一部分视线。 他随手将头发拢起，咬下右手手腕上套着的发圈，一边扎着头发一边踏上上楼的楼梯：“别思考，你吵到我了。” 003号无语凝噎。 “你真的要进去吗？”003号的声音都跟着凝重起来，“我觉得你一旦走进去，就会和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说再见。” “……是吗。” 随手扎起来的辫子有些歪，还有一些碎发乱七八糟地留在外面。青年的蓝眼睛久久凝视着挂着“武装侦探社”名牌的大门。他的声音再次变得低不可闻起来。 那扇门后面好像有什么能让他逃避的东西或者人一样，让他不敢踏上前一步，然后推开那扇门。 003号的声音急促起来：“我们还是离开吧，现在就离开！” 就在这一刻，侦探社成员的资料终于加载完毕。在那个不算长的名单里，有两个人的名字明显是它的宿主一辈子都不想听到的。 “……不。”真江苍羽回答它，“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所以我知道今天会碰到令人不愉快的人。我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那你为什么……”003号陷入了迷茫之中。 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明知道结果不能令人接受，却偏偏要上赶着找不痛快的人吗？ 嘶，这到底是对自己有多么大的恶意啊。 “因为我已经来到霓虹了，所以即便有些事情十分厌恶，也是注定没有办法逃避的。”黑发青年轻轻抬起了右手，他的脸色依然阴郁，但是却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逃避什么的，实在是太逊了。” “——碧翠丝。” 黑发蓝眼的少女出现在青年身后，露出纯真的笑意。 真江苍羽闭上眼睛，轻声道：“麻烦你了，碧翠丝。” 少女对着侦探社的大门轻轻挥出了一拳。 * 侦探社的大门会在三秒之后轰然倒塌，将来不及躲避的春野绮罗子小姐压在下面。 原本坐在桌边整理着文件的织田作之助猛然起身，将正要走到大门旁边的春野绮罗子拉到一旁。紧接着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配枪指向大门。 就在他完成拔枪动作的一瞬间，随着巨大的声响，大门连带着一部分墙体就向里整个塌了下来。 隔着烟尘，织田作之助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砸门的少女，瞳孔倏地一缩： “碧翠丝？！” 但是紧随其后的声音却让他意识到少女并不是四年前自己认识的熟人。 “——哦？这可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啊。” 原本站在少女身后的青年信步走了进来，经过少女身边的时候抬起了右手。 穿着修女装的少女自然地将左手搭了上去，跟着青年一路飘了进来。 现在进来的这个才是真正的熟人。 织田作之助的喉结上下动了两下，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很快他就看到四秒后自己被一柄匕首射穿咽喉，凄惨死去的画面。匕首的来源是刚刚进门的青年。 画面结束，他迅速向旁边闪身，抬手抓住飞来的匕首。为了避免对方再次做出什么攻击性的动作，他先发制人地冲上前去，扭住对方的手臂将其按在地上。 他张了张口：“真江……” 被制服的人无动于衷，连辱骂都没有。飘着的少女没有得到指示，依旧保持着微笑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们已经拿到了组合的弱点，所以很快就能解决这次事件。不出意外坡君很快就能开始赶稿了。”江户川乱步的声音由远至近，他一路走到真江苍羽这边，在一旁蹲下。 真江苍羽一点都不意外他会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毕竟是被坡老师视为一生之敌的人，如果没有些特异的地方就太令人失望了。 他的目光越过织田作之助落在对方身上，两眼瞬间亮了起来：“是……你。” 黑发青年看来原本想说些别的话，但是最后只精简成了一个“你”字。他没有理会一旁想要说些什么的织田作之助，目不斜视，紧紧盯着略显孩子气的侦探。 江户川乱步预感到什么一样后挪两步：“所以侦探社的大门你要出钱修复。” 真江苍羽的宣战被他自己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说这也是你的……”江户川乱步的目光放到了一旁飘着的少女身上，似乎在组织措辞。 “这是舍妹，碧翠丝·梅勒特。”话题关系到少女，真江苍羽立刻反应过来，组织语言向对方介绍，“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孩子。” 少女十分配合兄长的话，带着甜美的笑意向名侦探点头。 江户川乱步看向他的眼神复杂中带上了点怜悯，但很快就收了起来，没被任何人察觉：“怎么说这也是你的妹妹打破的，所以作为兄长负责赔偿是很正常的事吧？” “等等！阿尔瓦！”气喘吁吁的阻止声在大门口响起，爱伦·坡一只手抱着书，另一只手扶着已经被打破的凹凸不平的墙，“先别冲动——咦？” 他的目光向下，先是看了看扑街的真江苍羽，接着很快就转到了制住对方动作的红发男人身上。 不知为何，织田作之助略带心虚地松开了钳制真江苍羽的手。 真江苍羽面无表情，动作却十分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坡老师，来得正好。” “埃德加·爱伦·坡，我的监护人。”他指指门口还在状况外的男人，没有半点自己刚刚砸了人家公司大门的愧疚感，“赔偿的问题请找他协商，按照美……霓虹法律，我没有民事行为能力。”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十分刻意地没有去看一旁的织田作之助， 爱伦·坡：“等、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章 chapter.4 只要长了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爱伦·坡的反应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这祖宗抓人顶缸的时候还少吗？自闭是对着外人的，真出了事对自己人他坑起来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一般来说，真江苍羽会坑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选。远在英国的克里斯蒂、现在身处霓虹的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首当其冲的要算爱伦·坡。毕竟他是对方实打实的监护人，一点水分都不掺。 爱伦·坡：“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吾辈特地——” 他的话吸引了真江苍羽惊疑不定的目光，对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带来了这张卡。” “——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工资卡拿到手的？！”真江苍羽震撼失声。 是克里斯蒂走了空运寄给他的。这话当然不能说，说了对方就会提高警惕，下次想用他自己的卡给他本人解决烂摊子就会更难。 自从四年前接回真江苍羽，爱伦·坡每天都有种提前当爹的英年早秃感。但是接回国的本应该是一对兄妹，在真江苍羽身边并没有看到碧翠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一切了。 江户川乱步感兴趣地盯了他们好几眼，在接触到一直飘在一旁不说话的少女后收回了目光，指指谷崎直美的方向：“刷卡的话去那边。” 爱伦·坡去刷卡了。 门口的位置只留下了真江苍羽一个人和侦探社的几人大眼瞪小眼。在面带戒备的几个侦探社社员的包围下，“手无寸铁”的青年显得孤单、弱小又无助。 作为刚才一下子就将对方制服的人，织田作之助的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最后也只是迟疑着叫了对方的名字：“真江。” 对方把耳朵捂上了。 真江苍羽神色十分抗拒，似乎听他多说一句都会头疼。 003号在他脑子里放声狂笑：“你不是说逃避实在是太逊了吗？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像很勇敢直面过去的样子啊哈哈哈哈哈！” “闭嘴。”真江苍羽蠕动着嘴唇，“别再笑了！” 003号“嘎”了一声，笑声戛然而止。 红发男人本来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在他低声开口的时候。但是青年后面的话很快就打消了他的这个想法。 “很好笑吗……很好笑吧。”青年将散落在眼前的头发缓慢地整理好，避开了织田作之助看过来的目光，“我一直很奇怪的，如果你想笑就笑吧。” 其他人已经为了躲避修罗场离开了，江户川乱步也不感兴趣地背过身去。只有被对方抵触到十二分的织田作之助还在担忧地看着他。 “对了——坡老师！”真江苍羽的目光依旧刻意避开织田作之助，向着爱伦·坡的方向大声强调，“因为你错过死线的缘故所以我的工资也被扣了，要记得三天之内马上把新稿件交给我啊！” 再次被忽视的织田作之助微微皱起了眉。 “喂，我说你啊。”江户川乱步背对着他们，突然出声。 真江苍羽不为所动。 眯眯眼侦探转过身来，凑到对方面前，嘴唇一张一合，无声道：“我说你啊，听不见吧？” ——什么？！ 一直以来从未表现出异样的青年瞳孔骤然缩小。 已经得到答案的江户川乱步背着手直起腰：“没错！就是这样！你是依靠读取他人的唇语进行交流的，因为你已经完全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了。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听到之前我说的话，所以你避免自己的目光落在织田的脸上，因为你听不见，只能看。” “你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大脑里的声音吧？”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里。” 真江苍羽笑了起来。 织田作之助已经很久没有见他笑过了。 对方年幼的时候时常会露出腼腆的微笑，安静又乖巧。身为战斗异能的拥有者，性格却像个文静的小姑娘。 自从对方加入港黑后，就很少会笑了。真江苍羽的异能能够治愈，连他也是在四年前的时候才知道。但是港黑的森首领在第一次看见真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或者比那更早。 ——他一定很痛苦。 那样惨烈的异能发动条件，一定很令人痛苦。 “不愧是江户川乱步。”真江苍羽如此评价，“你什么都知道了，可我讨厌自带攻略的游戏者。这让我感到莫大的……” 他的话被打断了。 用他的卡刷出去一大笔赔偿后，爱伦·坡匆匆赶了过来。他拽住想要继续说下去的真江苍羽，一刻也不想在侦探社的地盘上多待：“乱步君，吾辈、吾辈先告辞了……阿尔瓦之后不会再来的。” 像是身后有野兽在追一样，爱伦·坡拉着自己的被监护人跑得比风还快。一直沉默的浮空少女碧翠丝跟着追上去，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 已经看不到那两人的影子了，太宰治才慢吞吞地从会议室里探出头来。 江户川乱步问他：“你打算躲多久？” “虽然说着非常思念苍羽酱，但是果然目前还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好呢！”太宰治打着哈哈，在织田作之助缺乏吐槽欲的平静目光下，还是敛起了笑意，“原来苍羽酱的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在会议室里迟迟不露面的时候，他将真江苍羽的话听得很清楚。 “我没有民事行为能力”。一般而言，就算是法律规定意义上的未成年人，也是“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者”，完全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只可能是幼儿或者病情严重到影响自身判断的精神病人。 真江苍羽今年22岁，他不是未成年人更不可能是幼儿。那么只有后一种情况。 四年前那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导致他的精神出了问题。所以他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甚至在脑海中幻想出了一个朋友。 或者也有可能，碧翠丝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生还”了。 太宰治的眼睛中仿佛沉淀着什么一样，那种不知名的恶意浓稠得化不开：“不过没关系，最应该躲着的不是我也不是织田作。不知道森先生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 森先生当然没心情。 他坐在首领办公室中央，落地窗被遮光板封死，使得只开了灯的室内有些昏暗。 组织当中最有干劲的年轻人就站在他面前不远的空地上。 “芥川君，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上一任游击队长是什么样的人吗？”他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用慢吞吞的语速开口，“他是一个很强大的人，但是弱点也很明显。这个弱点足以将一个强者完全毁掉。” “真江苍羽（しんこうあおわ），本名阿尔瓦·梅勒特，异能力是战斗系的异能人形。有一个普通人妹妹碧翠丝·梅勒特。但是，不管是否拥有异能力，他们两个无一例外都具备着杀人的才能。这就是最初游击部队的正副队长。” “但是异能者的争斗，普通人是会被误伤的。碧翠丝死于四年前，mimic事件。那之后，苍羽君疯了。” 他的语调很缓慢，口吻也很平和，似乎就只是在向自己现任的游击队长介绍他的上任。但是听在芥川龙之介的耳朵里，不亚于平地惊雷。 首领是在警告他吗？或者只是敲打、提醒他？ 上一任游击队长与他的境况何其相似。强大的异能力，拥有杀人才能的普通人妹妹。真江苍羽的结局，真的不是首领对他做出的警告吗？ 瞥见部下如临大敌的眼神，森鸥外笑了起来：“嘛，嘛，也不必这么紧张，芥川君。我这次叫你来，其实是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单从首领滴水不漏的态度上根本看不出什么，芥川龙之介只能顺势低下头：“请您吩咐。” “就在昨天，苍羽君回国了。”森鸥外道。 病弱的青年猛然抬头。 “曾经苍羽君也是我非常得力的左膀右臂，所以他去美国休养的时候，我并没有宣布他叛逃。”已经到不惑之年的男人轻轻敲打着桌面，吐露的信息让芥川龙之介觉得真相不止如此： “我要你暗中调查他的行踪。事无巨细，从他踏上横滨的土地开始，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件事不必亲自去做。” 芥川龙之介接受了命令退下了。 他并不是不知道真江苍羽，在他被太宰治劝诱加入黑手党之后，他就听闻过对方的大名。可惜的是，对方的资料一直是港黑的最高机密，就连人也十分神秘。 见过对方的唯一一面，大概就是他在拷问室拷问敌方人员却不小心弄死对方后，对方被太宰治临时叫过来救场。 当时他被赶出了拷问室的大门。等到对方打开门，维持着一贯的死人脸匆匆离去后，太宰治已经拿到了敌方的所有资料。 当时他以为对方的能力是从尸体身上提取情报。甚至想过，如果是这样，那么叫坂口安吾来救场不也是一样吗，难道只是因为对方离得比较近吗？ 但现在首领的话却让他知道，对方的异能并不是获得情报一类。 真江苍羽到底是什么人？ 首领办公室内。 “苍羽君，要恨就恨我吧。” 森鸥外把玩着手中的手术刀，最后按着刀柄将它插进桌子中央。他的目光透过虚空，好像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这是理所应当的。” 第5章 chapter.5 爱伦·坡把菲茨杰拉德卖了。 白鲸坠毁了。 第一条是坡本人毫无愧疚之心告诉真江苍羽的事，第二条是报纸头条的新闻。 爱伦·坡告诉他的时机也很巧，就在他大早上起来看报纸的时候。正好赶在他看到新闻头条的前一秒。 真江苍羽差点把咖啡呛到气管里去。 难道他们全家都流淌着天定二五仔的血吗？他不确定地想。不然爱伦·坡把菲茨杰拉德的底裤都卖给武装侦探社了，怎么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有些人看着是个自闭儿童，其实是要闷声做大事的。 不过这都是他们组合自己的家务事，和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编辑没有任何关系。和他有关系的只有爱伦·坡到底什么时候交稿，还有他下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到账。 不缺钱的确是不缺钱，但是现在这份工作，拿到的每一分钱都能令他快乐。 话虽然是这么说，该有的关心还是要有的：“你最近要不要躲一躲？组合的残存主力到现在还没有过来解决你真是个奇迹。” “不……吾辈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爱伦·坡摇头。 真江苍羽情真意切：“你是我的监护人，要是你凉了，重新找监护人很麻烦的。而且坡老师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靠谱的了。”相对来说。 爱伦·坡：“……” 他妥协了。 刚刚真江苍羽的气势实在太强了，连卡尔的尾巴毛都炸了起来。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拒绝，就算组合不让他凉，对方也会亲手让他凉的。 打着“防止刚刚才卖了自己老大的监护人被对方找上打击报复”的名义，真江苍羽从已经被归类于垃圾堆的久远记忆里，扒拉上来了一间公寓的地址。 真江苍羽在横滨有一处房产，被他称之为“前朝余孽”。除了少数几个同为“前朝余孽”的旧识，没人知道。 现在如果要更换据点的话，这个秘密公寓无疑是最合适的之一。而且种花有句古话，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还有一句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进了他的地盘，爱伦·坡就只能认命赶稿——这可是难得不会被打扰的黄金时间。 003号疯狂拍他马屁：“牛逼！威武！英明！” 真江苍羽安然接受，并且对着爱伦·坡露出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容。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get到他的用心良苦苦心孤诣，甚至还对他的表情做出了误解：“……阿尔瓦，你在生气？” “……” 被扔在脑后四年多的公寓，难为他钥匙没丢。 这间高层公寓虽然已经被弃置了四年，但是保洁依然做得十分到位。起码站在走廊上看门口是一尘不染、十分整洁的状态。 在真江苍羽上前开门的时候，爱伦·坡犹豫着后退几步，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在他看过来后才问：“阿尔瓦……我们应该不会，在这间公寓里遇到正巧来打扫卫生的人吧？” 察觉到他应该是看出了什么，但对方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是克里斯蒂和他都赞叹过的“破坏推理体验”的第六感。 “谁会这么闲，给我打扫房间？”青年扶了扶眼镜，用嘲笑的目光看他一眼。随着钥匙转动的声响，大门应声而开。 这么说着，在门向里打开的同时他后退一步，为了避免等下的灰尘扑面而来—— 没有灰尘。 室内干净亮堂、十分整洁，就像是主人从未离去一样。但是这不符合常理。 因为这间属于真江苍羽的房产，是实打实地被其弃置了四年。更何况当年他离开霓虹的时候，连雇一个保洁定期打扫都懒得去做。按理来说，应该已经积攒了一地的灰尘才对。 事实证明，g不要说立就立。 因为它说倒就倒。 “……f*ck。”真江苍羽发出了真情实意的感叹。 还真有人这么闲啊。 爱伦·坡干巴巴道：“不要说脏话，阿尔瓦。” 对方没有看他，所以当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在整间公寓里转了一圈，两个人从各个隐蔽至极的角落里搜刮出了不少监视器和窃听器。总的来说分为两种型号。 两人在客厅里坐下，宽大的沙发中央堆放着被毫不可惜拆卸下来的监视用品。 爱伦·坡随手拿起两个不同型号的窃听器：“看来有两拨人盯上了这所房子。阿尔瓦……” 他的话在察觉到被盯上房子房主本人的表情变化时，被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里。 对方的脸色像是要吃人。手里紧紧攥着两个窃听器，用力到指节的位置都在泛红。 003号小心试探：“需要我扫描这些窃听器的主人是谁吗？” “不用。”真江苍羽断然拒绝，“我知道是谁。” 原本打算帮忙推理一下窃听者身份的爱伦·坡也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静待对方发挥。 真江苍羽挑选了两个完好的、一看就能继续工作的监视器以及同样的两个监听器，摆在自己的正前方。而后，坐在一旁的爱伦·坡，以及待在他脑海里的003号，就眼睁睁看着他对着两个监视器竖起了中指。 青年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上去的感觉像是在用砂纸打磨耳朵。就是这样的声音，发出了如下的音节：“go f*ck yourself！” 接着，就是一串变着花样、几乎没有重复词汇的激情辱骂。语种涵盖英语、日语、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甚至还有不甚标准的海对岸国家的国骂。 侦探社里。 某个戴着耳机躺在沙发上像是在听音乐的男人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把一直举着看的杂志紧紧捂在脸上。 “喂！太宰！”国木田独步毫不客气地掀开男人捂脸用的杂志，“起来干活——哈？” 沉稳可靠的国木田独步先生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从来都是厚颜无耻、恬不知耻、寡廉鲜耻……总之国木田本人可以一口气扯出十多个贬义词来形容的太宰治，脸上竟然泛起了诡异的红晕。 “你那是什么表情？被鬼附身了吗太宰？！”茶发男人震撼失声。 太宰治：“竟然会骂人了吗，这令人感动的变化真是……太让人欣慰了！” 被胃部一阵诡异的恶心感击中，国木田独步战术后撤。 太宰治：“果然是男大十八变吗！” ……草，更诡异了。 国木田独步冷静地揪起他的衣领：“虽然不知道被你这么说的这个可怜人是谁，但是好歹给我收敛一下你那令人恶心的气场啊！” 被揪着衣领疯狂摇晃的太宰治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国木田君好过分……好过分……分……分……分……” 港口黑手党。 负责某处监控的情报员战战兢兢地将最新的动态及时上传给了首领，觉得凭借该监控拍到的内容已经足够让他小命不保了。直到被叫去处理总部的网络问题，他的眼前还恍恍惚惚晃过一根中指。 说真的，不是因为首领有多残暴。众所周知，港黑的现任首领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也许。 他只是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第二天就会被灭口了…… 另一边，首领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芥川龙之介手中拿着一叠印着照片的资料敲了敲门。从中传出了首领沉稳的声音：“请进。” 两边的保镖为他开了门，森鸥外就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爱丽丝坐在他身边不远处专心致志地涂鸦。 “怎么样，今天从其他人那里得知了苍羽君的新情报吗？”他语气平和，连态度也十分平易近人。 瞧，上文说什么来着。 芥川龙之介在房间中央停下脚步，神色迟疑。最终还是回答：“是。但在下依然不能理解。” 那样的男人，本来没有什么应该是阻碍才对。 “私心来讲，芥川君。我希望港口黑手党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试图去理解苍羽君。”森鸥外看了他一眼，虽然目光中并没有警告的意思，却无端让人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部分的真相，也希望你能引以为戒。” “异能力者啊，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扭曲的。毕竟异能力是馈赠，也是灾难。” 男人紫红色的眼睛凝视着年轻的部下，话音落下后是许久的沉默。只有挂钟走时的声音，“滴答、滴答”敲在人的心脏上。 几分钟后，他率先打破沉默：“好了好了，芥川君就是容易严肃。年轻人嘛，就是要轻松一点——把情报给我就好，接下来我就不打扰年轻人了。” “……是。”芥川龙之介沉声回答，放下情报后离开的脚步颇有些如释重负。 “林太郎。”爱丽丝笑嘻嘻道，“喜欢恐吓游击队长的坏习惯一直都没改呢。” 森鸥外拖长声音：“爱丽丝酱——这么说就太过分啦！” 这么说着，他再次打开了情报员上传给他的监控视频。爱丽丝也毫不客气地凑过来和他一起看。 面容熟悉，但苍白弱气了不少的青年冲着镜头竖起中指，发出一连串完全可以被屏蔽的问候。 中年大叔眼疾手快地捂住金发幼女的眼睛和耳朵：“小孩子不可以学的！” 第6章 chapter.6 辱骂太宰治使真江苍羽得到快乐，同时辱骂森老师和太宰治使他得到双份的快乐。 如果坡老师赶稿进度喜人，那么快乐乘以二。如果再加上额外收获一个作者，那么这份快乐无与伦比。 在被异能特务科通缉的情况下，还能分出闲心来和自己的未来编辑商量写书事宜的，恐怕目前只有马克·吐温一个人。 关于他自传的事，还没有开始动笔写，菲茨杰拉德就对此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和支持。在白鲸坠落计划之前，对方还曾经单独找他谈过话，十分热心地给他推荐了一家出版社，以及一个编辑。 出版社是全美著名的出版社。 编辑也是业界有名的编辑。 该编辑只负责过一个作者，那个作者的推理小说知名度十分广泛，十分受到推崇。最重要的是，那位作者担任了组合的设计师一职。 没错，编辑也是个熟人。阿尔瓦·梅勒特，虽然人很奇怪，但的确是个很有能力的编辑——就算本人对自己的能力没什么概念，不过在业界，能够和同样奇怪的坡老师合作愉快、甚至负责作者每本书的成绩都那么不同凡响，对方的业务水平已经是金牌级别的了。 菲茨杰拉德向他推荐梅勒特，一方面的原因是对方的确优秀，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与组合交好的编辑负责属于组合成员的作者，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马克·吐温无法反驳。 不过他答应与对方见上一面，却不是单纯因为这个原因。 虽然外面还是白天，但他所处这间酒吧的包厢却只开了头顶的吊灯。窗户前面是拉得严严实实的厚实窗帘，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吊灯也许是年久失修，灯光昏暗得要命。单独一个人坐在这里还真的能体会到鬼片氛围。 这地方根本不像是个能够好好谈正经工作的场所，反而更像是黑道大哥处决叛徒小弟的血腥地下会所。说不准这里的地面已经被溅上过无数小马仔的鲜血，铺在地面上的华贵地毯也已经沾染了无数人的怨魂。 总之一句话。这里的阴森气氛和即将见面的编辑先生本人十分契合。 被这么想的真江苍羽本人当然不会知道他对自己的形容，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大概这就是“臣妾已经听倦了”的贤者状态吧。 说他阴森沉闷又无趣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这点评价根本就是过耳就忘。何况他还听不见。 包厢外面的走廊也是昏暗的。黄色的灯光像是薄暮的夕阳所散发出的余光，只能将将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皮鞋踩踏木质地板发出的声音时轻时重，虽然脚步的主人已经尽力克制，但听觉灵敏的马克·吐温还是能听出细微的差别。这声音就像是对方有一条腿不方便一样，但是根据以前远远看见他时的印象一回想，却又找不出不对劲。 真江苍羽到得很快，没有让他等待超过五分钟。 大概是为了显示出对未来会由自己负责的作者的重视，这次他不但一丝不苟将头发扎在脑后，还特地穿了一身白色西装。对比对面随性到衬衣扣子都不扣的马克·吐温，那可真的是太严谨了。 一方戴着儒雅的无框眼镜，身上的西装一个褶皱都没有，神情严肃如教导主任。一方大大咧咧，工装裤加凉鞋，白衬衣一个口子都不扣。 不像编辑和作者，竟然更像老师和学生。 马克·吐温似乎回想起那个穿小西装打领结，一丝不苟，小小年纪就刻板得像个小老头的男孩了。 两人见面的第一眼，真江苍羽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对方先露出了崩坏的表情。 “其实也不用这么正式，非常时期就算你穿成忍者过来和我接头我也是完全没有意见的。”马克·吐温试图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既然约在了酒吧就穿得随便一点，这样才不会被发现异常……何况是这种有包厢一看就不正经的酒吧。这样一身白到晃眼的西装，绝对能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吧？ 真江苍羽用看智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首先对你表达的真正含义，容许我表示感谢。其次，我、有、意、见。” 他要是真的打扮成成忍者的样子。不等别人看见，他自己先用手里剑自裁。 无他，羞耻尔。 曾在横滨经营四年之久，他也在这座城市或多或少的有些暗线与联络点。时隔四年重新回来，大部分联络点已经被曾经的上司全部扫除，握在了对方的手里。 这间酒吧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地方。 不过以他对前上司的了解，对方既然能够将他的联络点扫除那么多，不可能单单留下这一个落网之鱼。诚然这间酒吧平常隐藏得很好，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但真江苍羽不认为能够瞒过对方的眼睛。 他永远都比不上那个男人，更永远无法胜过对方。那四年里这个法则已经深深刻印在了他的骨髓里，让他在面对对方的时候，连灵魂都在克制不住地恐惧和怨恨。 但他除了这里别无选择。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阳谋。 对，这就是一个陷阱。那么你敢来吗？ 所以和马克·吐温的见面，无论是高调还是低调，对于他来说都毫无分别。反正最后都是要暴露的，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区别。相反，主动暴露还可能拿到一点主动权。 马克·吐温的自传目前只是在构思阶段，真江苍羽并没有就之后的签约、出版事宜与他进行商讨。而是简单问了几句他的想法后，为对方提供了几个建议作为参考—— 比如热情地向他推荐坡老师： “坡老师绝对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天上天下就他一个的开天辟地级推理作家。他精妙的推理手法、广博的知识面以及精巧的悬念设置，都是世上罕有的！他拥有着这样超绝的才能，绝对是福尔摩斯先生第二！！” 马克·吐温：“我觉得这些话有点耳熟。” “可能是哪个狂热粉丝的话被我背下来了吧。”真江苍羽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哦。”虽然还是有点疑问，但马克·吐温还是按下心头的疑惑，取出自带的水杯吨吨吨喝了几口。 真江苍羽则是伸出手，拿起桌子上摆着的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杯底的冰块和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呆在这里真容易渴。”棕红色头发的青年如实形容着自己的感受，一口气将杯子中的水全部灌进了嘴里，顺道向未来编辑投去询问的眼神，“你不是说过，这里的酒水一概不能碰？” 他的目光在对方握在手里的杯子上打转。 “是你不能碰。我碰了没多少事，你碰了必出大事。”真江苍羽一只手握着杯身，另一只手托在杯子底部，向马克·吐温端起示意了一下。 东方礼节中的端茶送客。青年立刻明白。 虽然用酒杯来做这个动作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不影响真江苍羽用它来释放信号——对方该撤退了。 马克·吐温从特地随身带来的包里掏出一个方盒，干脆利落地扔给他：“这是老大之前让我给你带的。” 真江苍羽接住，是一盒子粉红色的糖果。他挑了挑眉毛：“玫瑰味的？” “谁知道是玫瑰味还是樱花味，万一老大在日本待久了兴致上来，给你换成樱花味也不是不可能。总之我先走了。”青年耸耸肩，起身几步就跨到了门口。 打开门后，他回头看去。 正巧真江苍羽也歪头看着他。 马克·吐温：“你还要留在这里？还约了什么人吗？” 对方抿着嘴唇，笑得很不好意思：“是有人约了我——好了，你在这里会碍事，还是赶紧离开吧。” 青年再次耸肩，这次是真的踏出门顺便把门带上了。 003号再次在真江苍羽脑海中疯狂变形，显然对他没有怯场的表现高兴到乱码：“不错啊，应对很流畅嘛！” “哈……”真江苍羽长长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过的交情嘛。” 003号：“咦？咦咦咦？” “我知道十四岁的时候被打到失忆是有那么一点丢脸啦……”黑发青年小声嘟囔，打开糖盒取出一颗颜色粉嫩粉嫩的糖扔进嘴里。 还是玫瑰味，没有被换。 “也不是被打到失忆……”003号的声音里带着那么一咪咪的心虚。 真江苍羽咬碎了嘴里的糖丸，用鼻音发出疑问。 然而003号已经开始装死，是打定打死也不说的主意了。 青年对此并没有多做纠结，将咬碎的糖丸咽下去后，端起酒杯几口吨完。 瞬间。 连脑中的世界都寂静了。真江苍羽眼前一黑，身体沉重地向前扑倒在桌面上。 几分钟后，包厢的大门被再次打开。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已经睡死过去的青年，然而并没有惊动对方半分。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巧拂过他的脸颊，最终在耳畔停下。 第7章 chapter.7 真江苍羽一直都有着一副好皮相。混血儿的长相一般都是差不了的，英日混血的真江苍羽当然也不例外。 对比妹妹尚还年少就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美艳，他反而更加冷感。 如果忽略掉他总是阴沉沉的眼神和周身阴森可怖的气质，仔细端详来就会发现，他有着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眼尾较为细长，瞳仁较小三面留白，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之意。 以前对方还身处港口黑手党的时候，美丽的皮相完全没有他桀骜的脾气引人注目。毕竟敢跟首领拍桌子叫板的游击队长，从有港黑以来这都是头一份——即便是最终依然会受到惩处也一样。 他唯一乖巧的时候，就是睡着的时候。 就像现在这样。 森鸥外抬手轻轻拨开真江苍羽垂落到脸上的头发，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 青年的脸色比以前苍白了不少，像是长时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即便是睡着也紧紧蹙着眉，本来就薄的嘴唇紧紧抿起，几乎只能看到一条线。少年时期脸上勉强还能看到的一点肉也消失了，显得颧骨更高。 他的手放在青年的脊背上，隔着手套和衣服都能感受到骨骼的排列。 “太瘦了，体重绝对达不到标准。”他如是定论着。 这四年里，他反省有之、愧疚有之，唯独没有过后悔。毕竟苍羽君是真的好用，即便是个不听话的部下也一样。因为他优秀的杀人才能，以及稀少的治愈能力。 谁能拒绝这样的恶魔天使呢？ 起码他不能。 * 身穿黑色大衣，脖子上还挂着红色围巾的男人双腿交叠坐在侧边的卡座上，舒适地倚靠着卡座的靠背。男人微微阖着眼睛，看起来是在打瞌睡。 真江苍羽醒过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吓得差点没心肌梗塞。 他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才若无其事地将四周打量了一遍。看似放松，实则时刻都在警惕着侧座的男人。 依旧是包厢的房间，只不过多开了几盏灯，使得原本有点恐怖片氛围的不大空间亮堂起来。就连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后还剩三分之二的威士忌也还在原位，零点五个坐标都没移动过。 令人迷惑。 “……您改性了？”经过慎重的思考，真江苍羽还是决定先用不那么尖锐的疑问句来试探一下。 原本微阖双目的男人抬眼看向他，轻声笑起来：“怎么，苍羽君难道更喜欢我把你带回总部招待？”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怒意。蓝色的虹膜背后似乎有火苗在摇曳似的，让他的眼睛也有了些生气。 “哦？这就生气了？”森鸥外挑眉以示讶异，但语气可没有一丝惊讶的感觉，“苍羽君就是太容易情绪失控了。” 所以才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比您狼心狗肺冷酷无情要好。”真江苍羽冷笑。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森鸥外的手上，装满粉红糖丸的盒子被对方握在手里。 注意到他的目光，森鸥外心情不错地晃了晃手中盒子。糖丸撞在盒子内壁上发出哗哗的声音。 “你做什么拿我糖？”被挟持了糖质的青年脸色大变，连敬语都懒得用了。 他眼睁睁看着森鸥外从盒子里取出一颗糖塞进嘴里，目光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心疼以及肉疼。但人依旧坐在原地没有移动，甚至连抬手欲抢的动作都没有。 始作俑者的余光自然注意到了这一表现，他眼角的笑意加深，随口问道：“苍羽君的体重和四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增长吧？” 真江苍羽脸色沉了下去，似乎对这个话题感到不适。 “四年前的苍羽君还没有这么高，分量却和现在差不了多少。”森鸥外紫红色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是药物成瘾吗？” 被前上司这么看着，真江苍羽感到一阵烦躁。他下意识想要起身离开，但身体却死死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不如说，是根本不敢随意挪动。 森鸥外站起身来向他靠近，不轻不重地抓住他左臂抬起，动作自然神态更加自然地将他的袖子撸了上去。 静脉血管分布的地方，布满了针眼。 “药物治疗。”真江苍羽动了动嘴唇。 戴着手套的手触碰到了他的下颔，动作强硬地迫使他抬起头。 身居高位的首领似笑非笑：“药物治疗到成瘾的地步？苍羽君，离开港黑之后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这句话……这句话他竟无法反驳。 有黑手党工作前科的真江苍羽回到国内之后吸引的视线绝对不少。脱离港黑也意味着脱离港黑的庇护，以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当然很容易就被人钻了空子。 他用来治疗的注射药物中被人为添加了新型毒/品，在他发现自己成瘾并戒/毒的时候已经晚了。曾经堂堂港黑武斗派，现在早就成了废人一个。 不过普通编辑也不需要杀人的才能，他对此并不关心。 “我想当个正经人而已。”下巴还被对方捏着，仰着头的动作有点压迫喉管，但真江苍羽依旧用上了挑衅的语气。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森鸥外笑出声来。他动作轻缓地摘下青年的眼镜，目光毫不掩饰地从蓝色的眼睛一直滑到缺乏血色的嘴唇上。 以这样一副废人的姿态吗？ 他无声问他。 真江苍羽恶狠狠瞪着他的蓝眼睛里满是屈辱。 森鸥外这才满意似的放开他。 “这点小问题你自己能解决，对吗？”他暗示的目光看向真江苍羽心口。 对方疾言厉色：“不能！” “为什么不能？”遭到拒绝在森鸥外的意料之内，他只是加重了疑惑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暗示道，“苍羽君，我并不相信与组合交好的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最近一段时间要留在横滨，就一定会被卷入接下来的危险事件。” “我希望你能活下来。而不是因为失去了曾经的身手，充满遗憾地死在异国的土地上。” “那只是个异能力不是吗？还是说，你连使用自己的异能力都不敢了？” 真江苍羽不为所动。 森鸥外自知无法再让他改变主意，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好吧，我等你改变主意的那一天。” 他作势准备离开。 身为他曾经下属的真江苍羽动都没动，一点起身相送的意思都没有。 首领先生叹了口气，径自离开了。 门被合上的一刹那，真江苍羽捂住胸口缓缓俯下身去。他的瞳孔几乎缩成针尖大小，额头在一瞬间汗珠密布。他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手像是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攥住桌子边缘。 已经够了。 他的确是不敢使用自己的异能力了。 四年前的那一次，是他最后一次使用异能力。 003号救回了死亡边缘的他。醒来之后，他从港黑的病床上爬起就向着它给他的坐标赶去。 在他濒死之时，他的妹妹碧翠丝刚刚在任务途中死亡。这是森鸥外告诉他的说法。 森鸥外并不知道他与碧翠丝拥有通感。通感并不时常开启，却在碧翠丝死亡的那一刻提高到了百分百。 血肉被烧焦，骨骼被折断，内脏被震碎。他们共有的通感，会在一个人死的时候害死另外一个。在生与死的边缘，真江苍羽模模糊糊听到了妹妹的低语：“让阿尔瓦活下去吧……「所爱之人」。” 「所爱之人」是碧翠丝·梅勒特的异能力，一生只能使用一次。那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所爱之人的存活。在死亡面前，她选择了自己的兄长。 这个异能力没能成功，因为在成功发动之前，异能者本人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是003号及时绑定，让碧翠丝一生仅有一次的治疗落到了真江苍羽身上。在真江苍羽本人的要求下，它将兄妹二人的异能力融合，从此他的异能人形就长成了妹妹的样子。 也因此有了起死回生的能力。 003号给出的坐标是一座废弃的大楼，它将碧翠丝死亡的真相如实告诉了真江苍羽，让他自己做出选择。它对真江苍羽做出的任何选择都会表示支持。 “织田桑与纪德的决战，你觉得结果会是什么？”真江苍羽神色木然，如此发问。 003号：“同归于尽。” 真江苍羽沉默了。 003号忍不住问他：“你会去救他吗？” “我不知道。”真江苍羽喉咙干痛，因为缺水而嗓音沙哑，“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在迁怒，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这次换003号沉默了。它想，那就到地方再说吧。 废弃大楼里到处都是尸体，是属于mimic成员的尸体。黑发及肩的青年跌跌撞撞、目不斜视地经过，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视线尽头的门。 大厅里有两具尸体，一个活人。 太宰治跪坐在地上，怀里还搂着织田作之助，他的身体下面是一大滩蔓延开的血。 “哟，苍羽酱。”太宰治转过头来，常年绑在头上的绷带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似乎在笑，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偶一样，“你来晚了哦，已经没用了。” 真江苍羽的目光转到了织田作之助的脸上，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愤怒，也没有力气怨恨。 “断气多久了？”他听见自己漠然地问。 太宰治的声音轻得像是在飘：“三分钟——”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见真江苍羽的身边出现了他早已死去的妹妹，碧翠丝·梅勒特。而作为兄长的青年眼中汩汩流着眼泪，沉默而又绝望。 真江苍羽抽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闭上眼睛狠狠划过异能人形的脖颈。有着碧翠丝外表的异能人形带着笑容缓缓消失。 耀眼的白光充斥着整个破旧的大厅，太宰治下意识向后退去，远离了织田作之助。他已经麻木的眼中渐渐燃起希望，他看到红发好友的胸膛开始起伏。 白光消失的那一刻，没等他上前细看，就被一个粗暴的力道提起，恶狠狠摔到了此地另一具尸体身上。这具尸体也有了体温，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一同复活了。 太宰治十分上道地将手按在了纪德身上。 真江苍羽提着匕首，一刀捅进纪德胸口的时候，自己也摇摇晃晃被带得跪坐下来。 “我妹妹死了。”他轻声道，反手拔出匕首又是一刀。 “所以你也不能活。” 又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 黑发的青年流着眼泪，手中的刀越捅越快，他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是在场的另外两个活人听得到。 回荡在整栋大厅里的，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喊叫。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8章 chapter.8 真江苍羽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他藏在心底谁都没有告诉过的秘密。 当然也包括他的妹妹。 他对于自己生前的事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曾经走过不少地方、救过不少人，同时也杀过不少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只知道在一片混沌中醒来时，自己身处一个没有光源却意外地明亮的空间当中。这个空间里堆满了无数的书籍，从地面一直堆到头顶、 一个人待在安静的狭间里实在是太过寂寞，最终他拿起了书。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也是人类寂寞时的最佳伴侣。在一片寂静中，他不知疲倦地翻看着书籍，空间里只有书页翻过的“哗哗”声。 在他把所有的书都看完之后，眼前一花，就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也不对。 贫民窟的街道狭窄又肮脏，有些杂物堆积的角落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但是这里有光。 温暖明亮的阳光照进眼里的那一刻，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面前无比开阔。 头很疼。他后知后觉，迟钝地伸出手来摸摸自己的头顶。摸到了满手的鲜血。头上应该是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温热的、粘腻的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沾湿了眉毛、睫毛。 他闭上眼睛，没让那讨厌的液体流到眼睛里。 面前模模糊糊的是个属于小女孩的背影，正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背后。女孩对面仿佛有一大片阴影，嗡嗡嗡嗡吵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 是什么声音？ 是人在说话。 “交出来”、“废物”、“去死”、“收尸”…… 他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了这些字眼。 头在痛，胃也在痛。不知道多久没有摄入过热量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胃壁贴在一起，在胃酸的作用下自己溶解自己。像是一团火在焚烧，将体力和精力都当做燃料消耗掉了。 直到女孩尖锐地喊叫了一声：“离我远点！离我哥哥远点！你们这群混蛋——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男孩终于清醒了。 ……他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从不知名的奇怪狭间而来，大约是占据了这个被殴打致死的男孩的身体。 回忆起自己看的那一摞书，他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能够准确形容自己状态的词语——借尸还魂。 女孩尖声哭泣着，从地上散落的啤酒瓶碎片中抓起了最大的一块，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冲进围在他们面前的那群成年男人之间。 “怎么，想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吗，小丫头？”领头的高壮男人粗声大笑，“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啊！” 男人这么说着，将粗壮的手臂向女孩伸去，仿佛轻轻松松就能抓住她。 但他失败了。 女孩轻盈的身姿就像猫一样。她灵活地绕开这些成年人的阻拦，绕到头领背后，用尖利而又不规则的啤酒瓶碎片割开了他的喉咙。 随着头目的倒地，这些来抢夺食物的人明显乱了阵脚。女孩就像是影子里的幽灵一样，在他们之间闪转腾挪，收割着性命。 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的男孩坐在原地，蓝色的眼瞳里映出对方灵动的身影。 他几乎已经饿到无法站起。但他的眼睛依然很亮，就像雪原上的狼盯着猎物一样，紧紧盯着面前的敌人。 抢夺食物的人当中有个瘦小的矮个子男人，比起同伴们只懂得用拳脚来解决问题，他更愿意用些阴谋诡计。 一个瘦弱的女孩还要护着自己已经饿得站不起来的废物兄长，行动间肯定有些拘束。只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绕到背后偷袭，就可以轻而易举解决这个大/麻烦。至于对方的兄长，只不过是动动小指的工夫。 矮个子男人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他在女孩的背后举起了尖刀。 刀尖很快就能捅入女孩的后颈。只要再往前一寸，那纤细的脖子就会被折断，鲜红的血液就会喷涌而出—— 而她兄长的惨叫一定十分美妙，是足以列入收藏的美妙音乐—— 男人的想法到此戛然而止。 因为一根拇指粗的铁条已经贯穿了他的咽喉，温热的血从中溢出，没过他的舌根，流过他的胸口。他将最后的目光投向铁条掷来的方向，那个站都站不起来的男孩正拧眉看着他，目光仿佛三九霜冻。 就在刚刚，在他举起尖刀的前一刻，男孩抽出了杂物堆中的铁条向他掷来。铁条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刺穿了他的喉咙。 他看走了眼。 这兄妹两个，生来就是杀人的天才。 他不知道男孩为什么突然有了力气，他也没有必要知道了。 在地下的世界里，只要会杀人，就永远不会被埋没的。这两个孩子不会死在这里，他们早晚会成为地下世界施暴者中的一员。 男人确信。 就算再怎么拥有杀人的天分，女孩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而已。想要将十几个男人同时杀死，还是十分困难。 她的力气已经快用完了，长久的饥饿让她体力不支。而站着的成年男人还有七个。 掷出那一根铁条后，男孩已经没了力气。现在的情况对他们两个小孩子非常不利，一旦女孩露出破绽，那么那群成年人必定不会放过机会。他们一定会杀死女孩，然后再来杀死他。 在女孩杀死头目的时候，他们的结果就已经注定是不死不休了。 怎么办？ 他思考着。 十几个成年人来围堵两个孩子，是什么原因呢？ 仅仅只是抢夺食物的话，一个成年人也完全可以抢过两个未成年的小鬼。就算是顾忌到女孩令人侧目的杀伤力，三个也已经够了。 对方之所以这么兴师动众，是因为自己与女孩这一方身上有着令对方忌惮的东西。 不会是女孩的杀人才能，是什么别的东西。 既然直到现在女孩都没有用出来，那么这个令人不得不防备的东西就在他的身上。 ——异能力，其名为，「断舍离」。 这样的信息突兀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毫不迟疑地伸了伸手。 美丽的女人从他身后扑向前方的战斗。仅仅只是一个抬手，就让围攻女孩的成年男人们全部倒下。 女孩这才松了一口气，脱力跪坐在地上。 她的目光很快挪到身后的人身上：“阿尔瓦！你没事吧？！”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她手脚并用爬到男孩面前，用两只手轻轻捧住了他的头，心疼地查看他头顶的伤口。 “怎么破了这么大个口子啊！太过分了，去黑街找黑医的话又要被宰一大笔，这样的伤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直接狮子大开口……”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挑出伤口中的玻璃碴。 “……” 男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阿尔瓦怎么到现在还是个傻子……以前这么骂你是我不对，可你不要在好多年后才突然变成真傻子来报复我啊。我照顾傻子哥哥很辛苦的，你都傻了六年了，你也好过分……”女孩接着碎碎念，动作却轻柔地像是在对待易碎品。 这是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