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大哥护犊子日常》 第1章 第一章 暑假一过,网吧的生意就淡了。 蒙牛来的时候保洁阿姨正在清扫卫生,收银的小姑娘坐在电脑椅上昏昏欲睡,收银台上乱糟糟的摆放着零食,其中还夹杂着积满烟蒂的烟灰缸。 “你们林哥呢?” 黄头发一字眉的小姑娘坐直身体,露出个拘谨的笑脸,“林哥在楼上呢。”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走下来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个子很高,穿着短裤背心,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光的冷白色调,使他左手手臂上的美人牡丹花纹身极其明显艳丽。 “这么早就来了。” 蒙牛看着赵林,骂了一声,“都他妈快半夜十二点了,还早。” 赵林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走到收银台前,对着小姑娘道,“明天上午直接和你刘姐交班就行,亏钱补上,多的钱算你自己的。” “行,我知道了林哥。” 转过身,赵林又对在旁打游戏的两个网管道,“她头一天上班,你们俩少打会游戏,多看着点。” 蒙牛不耐烦了,扯着他胳膊往外走,“快点吧,许扬那孙子急的火上房了。” “咋的?着急给我送钱?” “你还别说,逼养的今天就是要给你送钱,才喝半斤白酒,要死要活的找我凑局打麻将。” 一出网吧大门,午夜的凉风让赵林打了个冷颤,也没心思听蒙牛絮叨,快步钻进了车里,他开的是今年最火的大g,几百万的价格,蒙牛每次坐他车都要感慨一番,瞬间就忘记了吐槽许扬,“林哥,我说你这车能借我开两天吗?” 赵林慢条斯理的穿上放在车里的外套,嗤笑道,“美你一脸大鼻涕泡,上次把车借你,你他妈给我开沟里的事我能记一辈子。” 蒙牛撇撇嘴,扭过后视镜理他那油光锃亮的头发。 赵林瞄了一眼,直犯恶心,“你不能洗洗头,都他妈打柳了。” “操,这几把是汗!” 蒙牛本名叫牛大志,家族遗传的肥胖体质,据他所说是差一点两百斤,大概是因为体重超标的原因,稍微动弹几下就浑身是汗,至于他这超级卡哇伊的小外号,也是大有来头的,年少无知那阵混社会混的比较厉害,整天横冲直撞,有股子不要命的勇气和精神,旁人才都管他叫猛牛。 和赵林认识以后,愣是给改成纯牛奶了。 打麻将的地也是赵林的店,就在和网吧隔两条街的台球厅,一脚油门就到了。 见着赵林,老二笑呵呵的上前,“许扬好像喝大了。” 蒙牛探头往麻将室看了看,压着嗓子道,“他自己啊?” “没,还带个女的。” 听到这话,蒙牛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我就知道,没女的他能骚到这来。” 赵林没搭理他,“那行,没什么事了,二哥你早点睡吧。” 台球厅营业时间是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一点,这时间段相较而言不太好招人,老二是个没家没业的光棍,人还挺稳重靠谱的,在这吃在这住,赵林图省事就把台球厅交他了,生意倒是比以前好。 刚走近麻将室,里面就传出来骂声,“李燕龙你大爷的,再跟我提这事别怪我和你急眼啊。” 蒙牛连忙进去打圆场,“哎哎哎,咋的了这是,急头白脸的,喝点逼酒你要飘啊。” 看到赵林,许扬抬起来的屁股又放下了,“咋的了,你问他啊,没事找事。” 李燕龙解释道,“我就提了一句他老弟,这家伙,一下戳他肺管子上了。” 蒙牛乐了,这事在他看来可太好玩了。 许扬没啥本事,可老爹老妈能耐,给他挣了一大笔家底,他就成天到晚自诩独生子女,总说将来他爸妈的都是他的,提前把逼预支出来装,抖得的跟个鸡毛掸子似的,谁也不知道他有个小他一旬的弟弟,三岁那年被人贩子拐卖,前些日子警方才抓获了人贩子头头,几番周折把他弟给找回来了,许扬爸妈高兴的啊,在市里最好的饭店大摆了三天三夜流水席。 蒙牛去蹭了顿饭,回来就和赵林说,许扬这下操蛋了。 “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做人不能这样。”蒙牛装个老好人样,阴阳怪气的讽刺许扬,“这好事搁别人身上,不得成天在嘴边挂着吗,是不是林子?” 赵林正摆弄手机,突然被点到名字,他抬起头,有点懵的问,“不打麻将了?不打我回去了。” 他一句话就将这事轻描淡写的翻了篇,蒙牛虽不乐意,但也给他面子,“你他妈死麻将桌上。” “我不能死。”赵林放下手机,笑笑,“我死了谁伺候我家咪咪啊。” 李燕龙一边数筹码一边问道,“你说我才想起来,咪咪呢?今天怎么没看着?” “我送歌厅去了,那边静。” 提到歌厅,许扬搭茬道,“你歌厅快干不下去了吧?那么大的门脸放着也白瞎,想没想好干啥啊?” 赵林摇摇头,没说话。 “正好,咱俩合伙开个烧烤店吧,你出门脸,我装修,对半拿钱对半分红,你觉得咋样?” 若换了旁人,赵林或许就答应了,反正现在歌厅也是赔钱的买卖,可许扬做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实在不是个稳当主,赵林打心眼里信不过他,“再说吧,我家猫暂时没地方放。” 他这么扯淡的理由都说出来了,许扬居然没听出来,“这不小问题吗,我给你租个房子专门养咪咪。” 许扬身后坐着那小姑娘倒是听懂了,她连忙转移话题,“林哥对猫可真好啊。” 蒙牛道,“可不咋的,五百多平米的大门脸用来养猫,你说他怎么不搁墙上钉块板把猫供起来呢。” 这话说的不吉利,赵林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少放屁。” 李燕龙费劲巴力的终于分好了筹码,一人一份推过来,“行了行了,赶紧打麻将吧,我明天下午还有事呢。” 他之所以说明天下午有事,是因为赵林一打起麻将来不是一天就是一宿,这局到天亮能散就算提早收工了。 许扬毕竟是喝了酒,打一圈不到就开始犯迷糊,调风之后就换了他身后的小姑娘打。 赵林一般不爱和女的玩,也不是偏见,他命不好吧,一个桌坐过的女的都嘴碎,这看着挺聪明的小姑娘也一样,打几张就问问许扬,属实墨迹,当然了,这也怪不着她,一把输赢几百块,她出手犯怯太正常了。 见赵林忍着不耐烦一根一根的抽烟,蒙牛敲了敲桌子,震醒了昏昏欲睡的许扬,“你他妈没有家啊,跑这睡觉来?” 许扬打了个哈欠,模样尚可的一张脸显得无比狰狞,“酒劲上来了,脑瓜子疼,我眯一会去。” 小姑娘有点无措的看着他。 许扬是真会怜香惜玉,“没事,你随便打吧,三大老爷们还能可你一个人赢了。” 赵林冷道,“别来道德绑架这一套啊,八十岁老太太坐这我该赢还赢。” “你还是个人了。” 扔下这句话,许扬躺边上沙发睡觉去了,小姑娘没了指靠,打牌顿时利落很多,她本身是会玩的,加上足够慎重警惕,两圈下来不仅没输还赢了几千块。 蒙牛今天可能摸屎了,一圈就两把小屁胡,输的都快爆锅了,他可怜巴巴的看着赵林,“上家喂一口啊,宝宝饿死了。” “别他妈恶心我。”赵林嘴上这么说,轮到他这就给蒙牛扔了一口牌。 “造上!还得是我林哥,这大夹可真香啊。” 牌打到这种程度,两家都上了听,他想要什么基本都能猜到,赵林故意放水也没人说,毕竟蒙牛今晚输的确实有点多了。 上午八点,麻将局散了。 赵林伸了个懒腰,恹恹的等着他们算钱。 李燕龙问蒙牛,“输多少啊?” “三千六,操,要不是最后一圈挠回来点,老婆本都扔这了。” “三千六?”李燕龙扭头又问小姑娘,“你呢?” “我赢一千二。” “卧槽,那林哥没少赢啊,我正好输两千。” 赵林笑了,心满意足的站起身,“走吧,把许扬叫起来,我请客吃早餐。” 马路对面就有一家小早餐店,赵林每次打麻将到天亮后都要去那补充体力,一晃都快五年了,他的口味老板娘比自己儿子的都熟悉。 “小林来了,还是老一套呗?” “别说的那么掉价,奢华版早餐给我来五份。” “得嘞。” 许扬睡一觉起来赢了钱,又上来那贱劲儿,搂着小姑娘的腰开始装逼,“还奢华版早餐,十五块钱都能顶着天。” 真他妈是十五块钱。 包子小菜黑米粥,糖饼油条鸡蛋羹。 赵林就是爱这搭配,容不得别人置喙,“不吃你可以滚犊子。” 说实话,在绥远市这一亩三分地能让许扬犯怵的没几个,赵林就算其中之一,虽然赵林在这圈人里年纪最小,但架不住脑子太活泛,还有一头不要命的猛牛当他的手里刀。 第2章 第二章 吃完早餐后赵林开车去了歌厅。 乐之港ktv位于绥远市边缘地带的一条小河畔旁边,头些年生意很火,一到下午河边就停满了车,也有不少学生在这办生日聚会,可近年k歌不再是人们休闲娱乐的首选活动,整个行业都不景气,乐之港位置又偏,一整天不开张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一进门倒是热闹的很。 “一人我饮酒醉!醉把那佳人成双对!两眼是独相随!只求他日能双归!” “……搞什么?” 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几个半个大小子顿时一脸忐忑不安的看向赵林,“林,林哥……小浩搁这录视频呢,我们配合他一下。” “卫生都收拾完了?” “嗯!” “咪咪呢?” “应该在楼上。” 赵林点点头,转身欲往楼上走,众人那口气刚松一半,又见他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略带嫌弃的说道,“你们这衣服,可真磕碜。” 紧身衣小脚裤豆豆鞋的少年们:…… 二楼朝南一面是走廊,体态瘦长的大花猫正趴在窗台的纸箱上懒洋洋的晒日头,听到脚步声,它掀了掀眼皮,瞳孔在阳光底下缩成一道窄缝,呈现出冷冰冰的金黄色。 “咪咪。” 大花猫起身,轻巧的从窗台上蹦下来,凑到赵林脚边,喵喵的叫了两声。 赵林弯腰把它抱到怀里,一边用手指瘙它的下巴一边柔柔道,“跟哥睡觉去。” 以前歌厅生意火的时候,赵林经常待在这边,久而久之走廊尽头的小包房就成了他的休息室,沙发上常年堆着被褥,偶尔阳光好楼下的小孩会给他拿出去晒晒,至于干不干净的,赵林也不在乎,毕竟咪咪到了晚上常出去摸爬滚打,蹭一身灰回来往他身上趴,他都习惯了。 一觉睡到晚上七点,蒙牛打电话来找他去洗澡。 在东北这边,洗澡算是一项娱乐活动……起码对赵林来说是这样。 “你去网吧等我吧,我要回去换套衣服。” “成,那你抓点紧。” 赵林下楼的时候,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朝外头打眼一扫,发现那几个小孩开着门口的大灯,在他车前头站队整齐的跳社会摇。 推门出去,又把他们吓一跳。 “林哥……你要走啦?” 赵林靠在墙上,从兜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软长白,他很偏爱抽这种没什么劲儿的烟,能过瘾,又不至于让自己难受,“你们录你们的,我不着急。” c位的孟浩挠挠头发很不好意思的道,“不录了不录了。” 赵林偏头点了根烟,深吸一口道,“多少粉丝了?” 提起这个,孟浩面露一丝小得意,嘴上却故作谦虚,“也没多少粉丝,就两千多点。” “挺多的。” 抽完那根烟,赵林开车回了网吧,这个时间来上网的人最多,收银台里的刘姐忙的脚不沾地,而两个网管正站在蒙牛背后围观他吃鸡,“卧槽,牛哥这狙用的太狠了,真几把准啊。” 蒙牛半点经不住吹捧,笑的一身肉直颤。 赵林走过去,随手捏了捏他大白馒头似的脸,“来多久了?” 蒙牛头也不抬道,“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这,你在哪睡的?” “歌厅。” “我就说,也不知道你咋想的,人家都搂女的睡,你搂猫睡。”杀了趴在草地里的吉利服,蒙牛美滋滋的把手机递给了身后的网管,“牛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网管正要抒发自己内心崇高的敬意,赵林一个眼神过来,他就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走了。 “你别老带着他们不学好,正忙的时候打鸡毛游戏。” 网吧虽大,但楼梯颇为狭窄陡峭,蒙牛跟着他,宽大的身躯紧贴着两边的墙,步伐艰难的往楼上走,“你这不冤枉人吗,我来的时候他正玩着呢……操?几千块钱搁床上放着,你他妈连门都不锁?” “不用锁。” “也是,你这狗窝也没人会进来。” “……你脑袋顶上三个监控。” 赵林的“狗窝”原本是仓库,在二楼半,像是一个小阁楼,里面只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面矮脚衣柜,用他的话来说,睡觉的地有这么一张床就足够了,死了也是,都得装进四四方方骨灰盒。 换好衣服,两人开车去了绥远市最大的洗浴中心,名字起的别致,叫金玉满堂,和一般澡堂子相比能高级点,除了洗浴桑拿按摩外,还有健身房棋牌室以及免费的自助餐,赵林喜欢到这泡独立的小温泉,蒙牛则热衷于洗完澡后去按脚解乏,拔罐刮痧什么的。 会享受的一批。 如果他不张口就调戏按脚的小妹妹,赵林或许也能跟着享受享受。 “老妹,我看你脸生啊,是新来的不?手劲儿挺大,专门练过哦?你现在按这穴位是管什么的啊?” “把嘴闭上能憋死牛?” “能憋疯牛。”蒙牛嘴一瘪,故作可怜地说,“林哥,你陪我聊聊天呗。” 赵林目不斜视的盯着手机,“我陪你洗澡,陪你按脚,还得陪你聊聊天,三陪也没这么周到吧?” “你昨天可赢了我三千六呢,三陪一下应该的。” “三千六,你给我了?” “那我闭嘴吧。” “好。” 没过五分钟,蒙牛就忍不住了,可他很清楚赵林一向烦别人在他耳朵边上聒噪,便聪明的投其所好,“晚上打麻将啊?” 赵林把手机扣在肚子上,歪过头来,颓丧的黑眸里亮了点光,“有人吗?” “问问许扬呗,我给他打电话。” 虽然他们俩都看不上这个行走的鸡毛掸子,但能凑局打麻将的就那么几个人,许扬无疑是最好约出来的,蒙牛把电话打过去,特地放了免提给赵林听,“许哥,干啥呢?” 那端的许扬意外有正行,“在和家里人吃饭,有什么事吗?” 蒙牛略有些惊讶的瞪了瞪眼睛,“啊,没什么事,大林找你打麻将。” “明天上午吧,我明天上午有空,到时候再说。” 电话挂断后,蒙牛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操,这丫一准是在他爸妈面前装孙子呢。真是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老爹被他气进医院多少次!要不是那会就这一根独苗,早就把他撅吧撅吧填灶坑了,现在好,小儿子回来了,还有他什么事,装孙子也晚了。” 赵林笑了,形状漂亮的眉毛轻轻一跳,“你傻吧。” “咋的?” “小儿子再怎么好,也是别人跟前养大的,能和自己手把手带大的相提并论?” “嗯,有道理……” “行了,不按了,我回房睡觉,你也早点睡,明天上午打麻将。” 赵林穿着短裤,赤.裸上身,挺直腰背的瞬间,骶椎骨上方和腰椎连接处的两侧显露出两个深深的小窝。 蒙牛看到了,下意识捏一把自己的肚腩。 …… 翌日上午,赵林和蒙牛到台球厅的时候,许扬正给身旁的小姑娘讲笑话,“燕龙说,林子小眼吧唧的,从哪看出来帅了?我就笑,问他,你见过林子打麻将吗,他打麻将的时候,那俩眼珠子跟五百瓦电灯泡似的哈哈哈哈哈哈,燕龙还不信呢,等……” “咳。”李燕龙轻咳了一声。 许扬转过身来,有点尴尬的蹭了蹭手里的球杆,“来啦。” 赵林并不在乎他说什么,“打几圈?” “……今天没啥事,打个四圈呗?” “成。” 即便他们打牌速度快,一圈平均下来也得将近两个小时,四圈就是足足八个小时,蒙牛打到后面就心不在焉了,一会要喝水一会要吃东西的,不过他今天运气好,三圈下来赢了五千多,许扬输,他憋着劲要胡一把大的。 “小鸡。” “许哥这是要胡清一色啊。” 赵林摸了一张,很不巧正是许扬想胡的饼子,这种情况他继续打饼子,无疑是自己把自己送进城,他宁可不胡,也不能点炮输个满番,“三条。” 蒙牛和李燕龙自然也不愿意点炮,许扬想要胡牌,只能靠自己摸,可惜他走背字,又抓了一只小鸡上来,“操!这破玩意,一打打一对。” 许扬正暴躁,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皱着眉头接起来,态度极其恶劣的问,“有事啊。”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许扬怒道,“往你身上吐唾沫?你他妈死人啊?就站那让人吐?活几把该!我打麻将呢,挂了。” 蒙牛是典型的哪有热闹哪有他,“许哥谁啊?” 许扬没吭声,轮到他抓牌,是张六万,“狗日的。” 这把牌确实狗,许扬那么早就上听,愣是怎么抓都胡不上,赵林起手就弃胡的牌,一轮一轮下来,反而听了。这边麻将的规矩是上听点炮不算番,赵林也不捏着饼子不放了,“八饼。” 许扬长舒了口气,“他妈的,清一色,我就死吊一张夹八饼。” 蒙牛牌一推,嘚嘚瑟瑟的露出三张八饼,“巧了不是。” 下一把的麻将刚抓到手里,许扬的手机又响了,他满脸厌烦,却不得不接起来,“操!还他妈吐呢!” 赵林偏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许扬含含糊糊又别扭地道,“啊,我弟,说他同学往他身上吐唾沫。” 这在许扬看来,是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赵林勾起嘴角,抬手把跟前的麻将尽数推倒,“你弟,哪个学校?” 第3章 第三章 九月中旬,盛夏将过。 绥远三中的教学楼在阳光下神圣而高洁。 赵林开着车门,侧身坐在副驾驶里,远远望着挂在山尖上的那一轮红日,半响,收回视线,有些不耐烦的问许扬,“这都他妈放学半个点了,你弟怎么还不出来?” “不知道,电话打不通。” “是不是被那几个崽子堵学校里面了?”李燕龙有些担忧道,“这么长时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蒙牛一边打游戏一边笑,“能出什么事,你以为还是咱那会,现在的小孩崽子就瞎几把嘚瑟,能有什么大章程。” 李燕龙反驳他,“那你是不知道现在小孩什么样,我之前认识一小姑娘,就隔壁六中的,晚上和室友吵吵起来,愣是给人扒光了拍裸.照,头发也给剃秃了一半。” “卧槽……” “狠吧?我听完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赵林忽然问,“学校没管吗?” 李燕龙回忆了一下,说道,“不太清楚,应该没管吧,她还说明年要去考北电,小姑娘长得是挺带劲,保不齐就成明星了。” 虽然蒙牛小时候也不着调,但他那时候打架就是打架,约定俗成,不带报警的,不带侮辱人的,除此之外随意发挥,比方说你捅他一刀子,他或许能同你冰释前嫌,可你要扇他一耳光,他追到天涯海角都要弄死你,“什么玩意儿啊,这都不管。那许哥他弟……” 蒙牛话音未落,赵林从副驾驶上跳下来,对着不远处小卖店门口的几个高中生招了招手,那几个高中生一直在偷瞄他们,很快就跑到了跟前,“林哥。” 高中生,尤其是这个时间在校门口抽烟的高中生,认识赵林实在太正常了,“你校服方便借我吗,我想进去一趟。” “方便方便。” “嗯……许哥也一块进去吧,我不认识你弟。” 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需要中考来选择高中,绥远市第三中学长达十年来,始终占据着分数线表格的最末端,是专职院校的摇篮,又被称为海外留学的跳板,这所学校里有两种人,一种是成绩不好,勉强吊车尾考进来,读三年之后考取大专的普通人,一种是即便交白卷也能花钱买分上三中,再花钱去国外留学的富二代。 满学校扒拉也挑不出几个好苗子。 正因如此,相比教育绥远三中更注重纪律,为了防止学生打架逃课,学校四面八方都围上了高墙铁栏,监控摄像头随处可见,校保安更是多达三十人。 当然了,年少轻狂的学生们哪会在乎这些东西,打架逃课是家常便饭。 最多为难为难校外赶来的帮手。 赵林换好衣服,打开车门,蒙牛顿时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我的老天鹅啊!” 李燕龙也笑,“你别说,大林穿校服还挺好看的,一点看不出来二十六了。” 绥远三中的校服就是很普通的运动服,蓝白相间,宽松肥大,不过赵林清俊挺拔,穿在身上并不显臃肿拖沓,对比一旁只比他大了三岁的许扬,简直可以说少年气十足。 许扬冷不丁穿成这样,也觉得新鲜有趣,对着车窗一个劲的打理自己的发型,“我也不差啊,这出去说二十岁指定有人信。” 蒙牛发出呕吐的声音,“你可拉倒吧,你那啤酒肚说四十都有人信。” 许扬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说他丑纯粹是糟践人,但他一言一行里透出的油腻感,也很难让蒙牛诚心诚意的夸他帅。 “走吧。” 有校服在身,加上几个学生的掩护,赵林和许扬非常轻松的在几个保安的眼皮子底下混进了学校,此时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四十分钟,整个教学楼里空荡且寂静,而正上晚自习的高三在另一栋楼内。 “你弟还不接电话?” 许扬又拨了一遍,终于生出点不安,不再嬉皮笑脸,“关机了。” 赵林皱眉,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安全通道地图,“体育器材室……去那找吧。” “啊?你怎么知道他在那?” “这种事除了那就是厕所后面了。” “咋的,你上学那会就乐意把人往这两个地方带?” 赵林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是那种人?” 许扬笑笑,心想,谁知道你上学的时候什么样,蒙牛成天到晚嘻嘻哈哈的,装的好像纯真无害大奶.牛,谁能看出来他在监狱里蹲了好几年。 “就这了。”赵林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体育器材室的门,“有人在吗?小许?” 里面传来轻微响动,很快就消失了。 体育器材室是不上锁的,赵林握住门把手,压下来,向内推,可里面有一股力气死死的顶着他,不想让他把门打开,“……推不开,早知道让蒙牛进来好了。” 蒙牛倒是想进来,也得能穿进去校服算。 “瞅你这两下子,让让!”许扬煞有其事的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用肩膀猛地撞过去。 赵林看着,都很痛。 不过成年人与未成年人的力量确实悬殊很大,许扬没几下就撞开了门,也撞飞了堵着门的两个男孩,“妈的,敢挡你爹路。” 器材室里有五个一般大的男孩,赵林一眼就认出了许扬的弟弟,缩在角落里,跟小羊羔似的。 他这软了吧唧没骨气的样子,让许扬倍觉丢脸,“许念亲!还在那蹲着干啥?滚过来啊!” 小羊羔耷拉着脑袋走到许扬旁边,一开口,竟是奶声奶气的吴侬软语,赵林立着耳朵非常仔细的听,也就听懂一句。 “他们欺负我,还不让我走!” 很显然,这几个欺负人的男孩没想到一个外地来的转学生能叫人来撑腰,他们也不是啥狠茬子,知道有人要来立马就怂了,怕放学被堵,干脆躲在学校里不出去。 或许是觉得许念亲不接电话,校外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就会离开。 几个又蠢又坏的二百五。 赵林伸手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颊,笑了,“你还会告状呢,谁吐你唾沫了?” 许念亲长的瘦瘦小小,只到赵林肩膀,一头短而毛躁的自然卷,他微微仰起脑袋,黑漆漆的大眼睛紧盯着赵林,手臂却很用力的伸了出去,目标明确的指着站在一起的二百五们,奶凶奶凶地说,“他们,全部。” 妈的。 真有点可爱。 “吐哪了?” 许念亲又把脑袋低下,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大堆话,大概意思是这几个人摔坏了他的新手机,不仅不道歉,还故意撞他,吐他唾沫,他跑的快,没吐到身上。 不止这些,其余的实在听不明白。 赵林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挨欺负了。东北这边口音高度一致,就算省份和省份之间语调会存在稍许不同,可要传达的信息基本能清楚明了,而许念亲讲话南方口音真的非常重…… 没别的了,这就是他被欺负的原因。 赵林转过身,靠在身后的架子上,“许扬,你弟手机多少钱买的。” “九千多。” “够贵的,你们既然弄坏了,是不是得赔啊?” “不是我们弄坏!是他自己没拿住!”“对啊,凭什么说是我们弄坏的……” 许扬奔三的年纪,本不想和这帮小孩崽子计较,可他们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这死出太他妈让人来气了,“凭我是你爹!” 半点征兆也没有的,许扬一拳杵在了那个说凭什么的男孩肩上,男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与此同时站在男孩后面的高个子突然从架子上抽出了羽毛球拍,以放手一搏般的气势朝许扬挥了过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许扬牛逼了小半辈子,哪想过他们敢还手,根本来不及反应。 赵林咬牙,猛地将许扬推开,羽毛球拍扑了个空,发出“咻”的一声。高个子显然没有打架经验,一击不中就方寸大乱了,让赵林很从容的抓住了球拍,高个子不撒手,还试图把球拍抢回去,赵林笑他傻,轻轻踢了一脚他膝盖的关节,高个子腿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就你这样,别惦记混社会了,纯粹浪费光阴,好好学习吧。” “操.你妈的,这逼崽子还想打我,知道你爹是谁吗!”许扬骂他的时候脸色仍是苍白的,岁数大了,后怕,那一球拍抡脑袋上是真吃不消。 “算了吧许哥。”赵林拦住还要动手的许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慢条斯理的点燃,“和他们几个没必要。” 四个二百五一般长相一般身高,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是怂包”,加上极其幼稚可笑的行为,赵林推断他们四个绝对不是学校里真正的刺儿头,顶天是那种蠢蠢欲动想要做刺儿头,还没有那两下子的小透明,他们想拿刚转学来不久的许念亲开刀立威,却没想到一脚踢上了铁板。 “三天之内,把手机赔了。”赵林咬着烟,挽起袖口,露出小臂上艳丽且嚣张的牡丹花纹身,“以后见着他绕道走,懂?” 第4章 第四章 从学校里出来时,太阳已被远山遮去大半,天际尚且亮堂,隐隐到了黄昏,温馨的暖橘色霞光将许念亲毛躁的小卷发晃成了一头枯草。 他看上去,好像营养不良。 赵林之前听蒙牛说过,许念亲是三周岁那年被拐卖的,人贩子看这小孩精神漂亮,本想卖个好价钱,可相比同龄孩子,他有些太聪明了,走路利落,说话清楚,甚至连爸爸妈妈大名和手机号码都能脱口而出,对于那些肯花大价钱买小男孩的人家而言,这种早早记事的养不熟,哪怕以后装作忘记了,也会一直惦记着自己是被买来的。 当年网络不似现在发达,很多被拐来的小孩如果无法很快脱手,就会被人贩子弄成残疾,随便扔到某个离家远远的城市去乞讨,但许念亲没办法这样处理,他父母找的太凶了,各个城市的晚报都刊登了许念亲的寻人启事,一旦许念亲出现在街头被识出,警方很可能顺着这条线索将他们一网打尽。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奈之下,人贩子只好把他卖到穷乡僻壤的山沟里去。 相比东北的地势平坦,南方更多群山险峻。 在九零年末,东北的困难之处是冬季零下三十多度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乡下人想要进城买东西,要顶着严寒徒步走极远的路,真是能把人冻木了,不过气温低也有好处,深深的地窖就是天然的冷藏室,秋天储存的粮食能勉强度过隆冬,如非必要远行,东北的乡下人几乎一整个冬天都会窝在炕头上侃大山,等到二十世纪初,国家开始大力推行基础建设,把水泥板路建到了家家户户的门前,想要出门就容易很多了。 而南方一些偏僻的地方,由于群山环绕的地势问题,导致基建进展困难,交通闭塞严重,出行条件难以改善,连小孩上学都要翻越陡峭大山,甚至于干脆没有学可上。虽然纵观大趋势,南方整体经济和文化素养要比东北领先很多,但是东北在七十年代初,偏远的乡下就已经开始建设小学,文化普及程度极高,南方的小部分地区却仍存在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许念亲的养父母就是文盲,对法律法规毫无概念,也不知道人口买卖的恶劣性,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许念亲以两百七十三块钱的价格买回了家,令人感到可笑的是,许念亲襁褓中所喝的奶粉,一罐就要三十,而那个深山中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已经有了三个瘦弱不堪的女儿。 他们偏执的认为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只有儿子才能成为这个家的支柱,给他们养老送终,当然,最好是自己的儿子,如若不是许念亲的养母在生第三个女儿的时候伤了身体,今后无法再生育,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买别人家的孩子回来养。 蒙牛向赵林转述到这里的时候,在场其他人都一脸难以置信。 诚然,重男轻女的情况全国各地哪里都会有,但像许念亲养父母的这种作为在东北着实称得上离奇。即便在许多人的认知里,东北代表着封建落后贫穷,可这里女性地位却是极高的,建国初期那会,东北重工业非常发达,不论男女都会去国企工厂上班,让劳动力较为低下的女性也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妇女能顶半边天”是当时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实现了最早的男女平等,后来国家推行计划生育,东北大力响应号召,绝大部分家庭都是独生子女,对孩子都是千疼万宠,那一拨长大的女孩,精神更为独立自主,她们要是生了女儿被嫌弃,必定要把男方家搅得翻天覆地,而不是敲锣打鼓的往下生。 因此许念亲养父母不顾家中三个女儿,拿仅有的一点积蓄去买一个儿子的做法实在令人费解。 毕竟有四张嘴要吃饭,蒙牛说,“许扬他弟和那三个姐姐一样,缺吃少穿的,真他妈作孽啊,三岁就熟读唐诗的小孩,十岁才第一次踏入学校大门。” 他说的时候,赵林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下看到瘦瘦小小头发枯黄的许念亲,倒是真有点理解那句作孽了。 和两个高三生把衣服换回来后,赵林从车里翻出两包中华给他们,“谢了。” 两个高三生推搡着不肯收,“林哥,不至于啊,多大点事啊。” 赵林笑笑,抬手把许念亲揽到怀里,“收下吧,这是我弟,现在读高一,他这性格估计以后麻烦你们的时候多了。” “没问题没问题。”宋城收下了他给的烟,对许念亲笑的一派爽朗阳光,“我叫宋城,高三六班的,以后你在学校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许念亲这会来腼腆劲了,躲在赵林怀里一声也不吭。 许扬在旁边喊,“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真服了,咋娘唧唧的。” 啧。 赵林心想,许扬这死出儿,小孩能给他打电话求救,都可以夸一声优秀,还要什么自行车,“小许不是有手机吗,你们相互留个联系方式,都在一个学校里,交个朋友。” 宋城听赵林这么说,嘴快裂到耳根了,别看他在学校里混的挺牛逼,到赵林和许扬这些真大哥面前,就是实打实的弟弟,能和许念亲交上朋友,就足够他在同学面前吹嘘自己认识大哥了,到时候整个学校除了他还有谁啊,“你用企鹅还是微信,我加你好友吧。” 许念亲摸了摸校服上衣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部碎屏的苹果最新款,“我用微信……” 赵林笑,“咋摔成这副……模样。” 其实他是想说这副逼样的,一看许念亲纯良无辜的小眼神,硬是用口吐芬芳管理学给憋了回去。怕带坏小孩。 等他们俩加完微信,蒙牛的游戏也结束了,像个大爷似的道,“还走不走啊,都他妈要给我饿屁了。” 许扬这个人品性虽不怎么样,但人情世故还是讲的,他立刻说道,“走走走,我安排,咱哥几个好久没喝一场了!” 赵林有点犹豫,他不想和许扬一起喝酒,免不了要喝得第二天起不来床,不如接着回去打麻将,有益身心健康,可许扬都说道这份上了,他也不好拒绝,“行,听你安排。” “得嘞。”许扬转而对许念亲说,“你兜里有钱吧,自己打车回去。” 许念亲可怜兮兮的,声音像蚊子叫,“屋的……” “你他妈大点动静,说普通话会不会!” 赵林用细长的眼角睨着许扬,虽没开口,但蒙牛一下子就看出了他对许念亲的维护之意,很有眼力价的道,“咱讲的也不是啥普通话,憋一天到晚吵吵把火的,慢慢教呗。” 蒙牛说完,就听许念亲在一旁蔫蔫的补充,“豆是嘛。” 蒙牛愣了一下,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哥,你弟挺好玩啊。” 赵林也忍不住笑,他揉了一把许念亲焦黄的头发,手感意外的柔软,“你刚才说什么,重新说一遍。” 许念亲似乎是被蒙牛笑的不好意思了,脸蛋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屋的黑吗漆拱的,爸妈不在屋的……嗯是,窝怕。” 他是地地道道的贵州口音,赵林以前用过一个贵州网管,多少能听懂一些,可那个地方村和村之间口音都不一样,邪门的很,“你的意思是,你爸妈都不在家,你害怕对吧?” 许念亲点点头。 赵林觉得这小孩怪可怜的,许家夫妇总在外跑生意,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当哥的又不是个东西…… 想了想,他对许扬道,“让你弟和我们一块去吃饭吧。” 许扬的确是看不上许念亲,可赵林对许念亲客气,变相显示了赵林对他的尊重,他这人好面子,自然不会反对,“成,你要带着就带着吧。” “去哪吃啊?” “东海渔村呗。” 赵林开车门的手一顿,转过头看许扬,半点不客气,“你他妈挑事还怎么挑?” 许扬早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半点不生气,“哈哈哈和你一块去不全场三折吗,我惦记那的大龙虾好久了。” 蒙牛也来了精神头,“大龙虾可以啊!林哥走起!” “……” 东海渔村是绥远市最老牌也是最牛逼的饭店,从改革开放至今也有四十多年了,老板大金海曾酒桌上扬言,自己三十年前一天的营业额就上万,要知道,许念亲十多年前也才卖了二百多块,大金海的话是不是吹牛逼谁也不清楚,家底厚倒是真的,在绥远市能和他相比的没几个,而年至七十的大金海膝下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他是老来得女,对这个女儿宠爱万千,要什么给什么。 直到金满月说,她想要赵林。 大金海:“闺女,老爸在精神上支持你。” 当然,大金海就是那么一说,他五十岁才有了金满月,他老的快不行了,金满月却是小孩性子,他得找个靠谱的女婿保障女儿的后半生,赵林在他看来就很靠谱,哪怕赵林是块硬骨头,他也要帮着啃,因此许扬等人一进东海渔村的大门,前台经理立马通知了大金海。 等许扬点完菜,大金海领着闺女就来了。 意料之中的许扬和李燕龙在那装惊讶,“呦!海叔!” 大金海保养的好,显年轻,看样子也就六十出头,“听我们家服务员说你们几个来了,正好我在这,下楼看看,小许挺长时间没来了吧。” “海叔这是挑我理了啊,以后,以后肯定常来!” 他常来赵林才能常来啊,大金海满意的笑了,偏过头去看赵林,“小林……嗯,最近忙啥呢。” 大金海做饭店生意这么多年,啥样的客人没碰上过,可以称得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他见到赵林,是真心没什么话说。 “打麻将。” “啊,都和谁啊。” 赵林稳如泰山的坐在椅子上,伸出食指,灵活的晃了一圈,“就这几个。” “……” 看吧。 憋的是真他妈难受。 大金海每次和他搭话都挂不住面子,可为了闺女,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尬聊,他要是不聊,闺女更不知道怎么说,“咳,满月天天也没啥事,你们下次打麻将可以叫上她,让她也学习学习。” 许扬就愿意在这时候做好人,“行啊,到时候我给她看眼。” 娇娇羞羞的金满月终于开口了,“我不要你,我想让林哥教我。” 赵林笑了一声,把金满月惹的心脏砰砰跳,把许扬和大金海尴尬的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尤其是许扬,他知道金满月情商低,却没成想能低到这份上,难怪年轻漂亮又有钱还得上赶着倒贴人家。 赵林心气多高,哪能看上这么一蠢货。 不过场子还是要圆的,“你林哥教你,你能专心学吗,再说,他教着教着容易自己上手玩。” “那行吧。”金满月估计是想通了,冲着许扬笑了笑,又看向赵林,不过这次她注意到了坐在赵林身旁的许念亲,“这是你弟呀。” 大金海一脸欣慰,闺女终于会找话题了。 “是啊,我弟。”许扬就等金满月问多大呢,在哪上学呢,这么一句一句聊下来,大家就能顺理成章的一块吃饭了。 可金满月,显然对许念亲不感兴趣,“哦,瘦的跟猴似的。” “……” 感觉像是一片沉默,唯有赵林听到身旁的小孩坐在那嘟嘟囔囔,“易漏误露的。” 他猜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小朋友,还挺有脾气。 “金叔。”赵林一张嘴,大金海都一哆嗦,可赵林没给他留什么情面,直话直说了, “您别老想着留多少财产给闺女,没用的,您一身本领才值钱,好好教吧。” “呵呵呵,是是……满月!怎么说话呢,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跟小许道歉。” 他妈的。大金海想,要是能教会,我还用腆着老脸在这受你敲打。 其实金满月也不是那么傻,她就是总听大金海说赵林和许扬不对付,才会骂许念亲像猴子,没想到赵林会护着许念亲。 赵林不高兴了,她就没办法,老老实实的道了歉,“对不起。” 许念亲抬头,说了一句大家都能听明白的话,“莫得关系。” 第5章 第五章 大金海在绥远经营多年,家底殷实,人脉广泛,可以说是绥远市数一数二的人物,金满月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自小便被他溺爱的不可一世,长大后更隔三差五就闯出点祸来让他收拾烂摊子,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想管教金满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夜里睡不着觉,总琢磨着自己百年后,脑子不大灵光的闺女该如何度过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赵林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难以想象自己任性妄为的闺女居然会那么听一个人的话,简直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 大金海起初高度警惕,害怕“小白脸”是看中了他的财产,故意勾搭金满月,然而当他通过许扬接触了解赵林后,很快就放下了警惕心,恨不得立马把民政局给搬过来。 闺女眼光好,女婿找的好! 大金海对赵林可太满意了,外在条件不用说,满绥远市可劲扒拉,找不出比这更出类拔萃的,重点是年轻人本身,有车有房没爹没娘,没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脑筋转的快又能管住金满月,要是能做他老金家的上门女婿,将来接手饭店生意,再和满月给他生个漂亮的大胖孙子,他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虽然抱着要让赵林进金家门的念头,但金满月当这么多人面真的跟一小屁孩说对不起,大金海还是有些挂不住脸,随便扯了两句闲嗑儿就拖着闺女离开了包间。 他们前脚一走,后脚许扬就长舒了口气,对着李燕龙道,“瞧见没,你林哥是真牛逼啊。” 李燕龙心悦诚服的点头,大金海到底七十岁了,他爹妈见着都得点头哈腰的说话,赵林愣是坐在那一动没动,显然对金满月没有半点那方面的心思,否则对大金海得是见老丈人的态度,“要我说金满月挺好的……” 蒙牛靠在椅子上笑,“好有鸡毛用,想让林哥倒插门,做梦!” “哈哈哈哈我看海叔是有要让他倒插门的意思,倒插门也没啥啊。”许扬翘着二郎腿,脚尖抖个不停,“换我我肯定乐意,蒙牛你摸着良心说,换你!你乐不乐意!” “我当然乐意了,关键人也看不上咱啊。” 那点破事他们翻来覆去的聊,调侃了得有小半年,丝毫没有新意,赵林早不耐烦听了,他侧着身小声问许念亲,“你刚才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念亲眨巴着那双黑琉璃似的眼睛,懵懂无辜的仿若山间白鹿,“嗯?” “易漏误漏的,是骂人的话不?” “嗯……”许念亲还挺纠结,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憋了半天才道,“胡说,的意思。” 赵林点点头,又问道,“那贵州话怎么骂人?” “憨批。” “还有呢?” “要缩的老火点哦?” “对啊,说狠点。” 许念亲想了想,摇头,“莫得哦。” 赵林不知道他是真不会骂人还是不好意思说,不过这小朋友的口音实在太好玩了,比他之前雇的贵州网管好玩一百倍,没法形容,又奶又嗲的。 在东北这边是真少见,毕竟东北话的感染力太强了,“你不会说普通话吗?” 他舔舔嘴巴,一本正经的看着赵林,“一点儿,说不习惯。” 他说的是塑料普通话,发音都挺标准的,就是语调还弯弯卷卷,赵林笑,“没事,多和身边的人唠唠嗑,一礼拜你就满嘴大碴子味了。” “啥是大碴子啊?” 许念亲冷不丁蹦出一句地道的东北话,把赵林都给整懵了,“呦?” 许念亲:“哦豁!吓,吓一跳吧!” 这小孩…… 赵林忍住笑,“你这不说的挺好嘛。” 许念亲把脑袋耷拉下去,小模样可怜兮兮的,“岗岗崽就忘掉喽……爸妈紧到上班儿,莫得空同我讲哈。” 赵林一想也是,许念亲刚从那边回来多久啊,能认识什么朋友,他哥看不上他,最多就和爸妈说说话,没人带着口音肯定改不过来。 “大林!” “嗯?” 蒙牛的大白馒头脸皱成了包子样,“你俩搁那唠啥呢?菜都上齐了,酒还喝不喝啊?” 赵林不想扫了他的兴,笑着端起了酒杯。 他们喝酒,许念亲就埋头苦吃,这小朋友长的瘦了吧唧,胃口倒是大的很,几乎每道菜都吃了大半,还另外点了一份朝鲜冷面。 牛批。 …… 周末,来了场秋雨,外面一丝风也没有,网吧里潮湿闷热,夹杂着一股浓浓的二手烟味。 赵林嫌他那“狗窝”里憋闷,冒着雨去了歌厅,没想到歌厅生意还挺好,才下午四点多就开了两个大包和一个中包。 鬼哭狼嚎的肯定不能好好睡觉,没辙,赵林带着咪咪逃到了台球厅,台球厅虽然人也不少,但麻将室里安静,门一关上比歌厅的包房隔音效果还好。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电话响了,是许扬。 “林哥,打麻将啊?” “嗯……都谁?” “那啥,那个,燕龙今天去外地看个活,我叫了小孙,再加上你,蒙牛,还有满月,就咱几个。” 赵林翻身,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你们四个玩吧,我还没睡醒。” 许扬有点急了,“别啊,林哥,看在我叫你一声林哥的份上,你就给个面子呗,不玩在旁边看着也行,给满月支支招。“ 直觉告诉赵林,许扬一准是收了大金海的好处,否则他就是再怎么想看热闹,也不会硬撮这种局,“那你们来吧。” “听你这意思,在台球厅呢?” “嗯。” “得嘞!等着,半个小时准到!” 赵林挂断电话,顺着毛抹擦了一把咪咪的背,嗓子哑哑的唤道,“宝贝儿……” 咪咪侧过身,使劲的抻了个懒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都来了,许扬还领了个面生的小姑娘,看样子好像十六七岁那样,“介绍一下,我对象。” 赵林抱着咪咪半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他,沉默两秒,利落又干脆的从嘴里蹦出来俩字,“畜生。” “操,你和蒙牛可真是穿一条裤子的。” 蒙牛咧嘴,一屁股坐在了赵林身侧,“放屁,我和大林能穿一条裤子?这只能证明你真是个畜生,你都他妈奔三了,找一和你弟差不多大的,你也好意思。” 许扬得意洋洋的笑,“得了吧,我看你们俩就是羡慕嫉妒恨,我能理解,单身狗嘛。” 赵林挠了挠怀中小猫的下巴,淡道,“怎么,你要给介绍一个?改行做媒婆了?也是,这行现在赚得多。” 他动静轻飘飘的,可傻瓜也能听出来是话里有话,许扬想到大金海答应自己合伙开烧烤店的事,心知赵林这是猜着了,不敢在往深了说,“哈哈哈哈,你哪用我介绍。” “我用啊我用啊。”蒙牛说。 一直沉默的金满月忽然开口,“牛哥,我给你介绍一个咋样?” 大金海说,赵林和牛大志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俩,金满月记得可清楚了,“我有个朋友,在市医院里做护士,你有没有兴趣?” “护士好啊!” “那,回头我请你们一起吃饭!“ 蒙牛坏笑着看向赵林,故意调侃,“谢谢啊大林。” “……你们不是来打麻将的吗?” “啊,你真不玩啊?” “睡觉。” 人都到齐了,赵林说不玩,那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玩了,蒙牛不再劝他,起身坐到了椅子上,“小妹妹会玩哈?” 那个看上去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抿唇一笑,“嗯,会玩。” “成,那许哥你教满月吧,小孙,来打色子。” 他们打麻将声音很大,赵林根本就睡不着,不过他这会还不能走。 刚刚许扬的反应更让他确信,大金海给了许扬好处,让许扬把金满月带到这来,他抬屁股走人无所谓,金满月回家后肯定是要和大金海告许扬办事不利的状,大金海这人从来都只顾眼前不考虑长远,必然立马和许扬翻脸,收回自己承诺的好处,许扬虽然毫无损失,但仍会觉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在心里狠狠的记上他一笔。 这对三方都没有好处。 所以赵林要留在这,他要让许扬顺利的完成任务,再从大金海的好处里分一杯羹,实现三方共赢的完美结局。 “哎哎哎,哎呦,满月啊,我就一眼没照顾到,你这手可真快,打那张干嘛啊,打这张不就上听了吗!”作为中间枢纽的许扬现在正不好受,金满月反应迟钝还有些一根筋,牌一掀开就先定下自己要胡什么,一门心思的往那个方向跑,十头老黄牛都拉不回来,许扬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没一会的功夫就开始激恼了。 金满月也不痛快,若不是赵林在对面坐着,她早就拿麻将往许扬嘴里怼了,“行,我知道了。” “没事,慢慢打,反正他们也不着急。” 这种拼尽全力维持的心平气和,被一通电话打破。 许扬接起电话,声音顿时飚高了几十分贝,“你一天到晚怎么净事!一会找不着路一会找不着钥匙的!你还能干点什么!” “……” “行行行,你打车来取吧,南二,林野台球厅。” 赵林明知故问,“你弟啊?” 许扬“嗯”了一声,专注的看金满月的牌,不愿意多说。 赵林不太想让许念亲到这种地方来,他觉得那小孩的眼睛干净又清澈,应该一辈子都如此,因而很难得的提出要帮人跑腿,“你弟来取钥匙?正好我要出去透透气,我帮你带下去吧。” 许扬并不意外,他心知肚明赵林很不喜金满月,能坐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感恩戴德了,“行,我卸下来。” 拿到钥匙,赵林推开了麻将室的门,外面厅里摆着三十多张台球桌,周末傍晚几乎都是满的,这要归功于老二经营有方,和总来打台球的客人混到称兄道弟,关系好自然要来捧场。 走到门口,细雨漾漾。 天色阴沉灰暗,钢筋水泥的深林里布满白茫茫的雾气。 “喵~” 赵林回头,见大花猫轻巧的跳到台球桌上,在接二连三的惊呼声中不紧不慢的朝着他走来,咪咪不怕人,也不准除了赵林之外的人摸,已经挠过好几个了,经常在这边打台球的客人都不敢碰它,它那睥睨众生的眼神,简直像是高贵的公主。 “咪咪,过来。” 大花猫到他脚边,慵懒的趴在了他的鞋上。 面对这只独属于他,全心全意依赖信任他的猫,赵林从不吝啬自己的爱。 正逗咪咪玩,外头忽然传来奶里奶气的喊声,“林哥!” 许念亲穿着一身阿迪的黑白运动服,蹦蹦哒哒的从远处跑来,每一步都会溅起一片水花。 赵林微微歪头,觉着他好像洋气了点。哦……剪头发了,自然卷成了小圆寸。 等许念亲走近了,赵林才察觉出他不是营养不良,而是天生的发色浅,把头发剪成这样虽然是利落清爽了很多,但乍一看脑袋像个猕猴桃似的。 “林哥,我来取钥匙。”小猕猴桃一板一眼的说着他的塑料普通话。 赵林的注意力从头发挪到了脏兮兮的衣服上,“这怎么弄的?抗洪救灾去了?” 许是因为他提到了痛处,小猕猴桃眼睛一暗,瞬间忘记了掩藏自己的口音,双手揪着衣摆,委屈巴巴地道,“滚倒啦……” 这是撒娇呢? 同样的意思,同样是撒娇,要从蒙牛的嘴里出来,这句话就是“卡一跟头差点没他妈摔死我”。 赵林握拳,往下压了压嘴角,说,“伤着哪没?” 生怕他担心生怕给他添麻烦似的,小猕猴桃连忙摆手,“莫得事莫得事。” 赵林都没来得及在心里夸一夸这小孩懂事,就又听他说,“恩是肚子有点饿哦……哦豁,是太饿喽。” “……” 嗯? 第6章 第六章 南二路位于绥远市的中心地带,紧挨着商业街,周围不少小餐馆,其中一家就是赵林开的。 对于餐饮这个行当,他了解的不多,做烤肉饭只是单纯的试水,暂时不想有太大投入,门脸选址在南二路最偏僻的犄角旮旯,前厅后厨加一块就五十多平米,雇了仨人,凑合着能干个不亏本。 “老板来啦!” “嗯,小许,过来看看,想吃点什么。” 小店的菜单挂在墙上,图片有脑袋那么大,也没几样东西,许念亲很快就选好了,他拿手指出来,气势就像指认那几个二百五一样。 赵林觉得这小孩挺有趣的,看上去好像心思敏感又懦弱自卑,实则胆子大得很,一点亏都不吃。 还会蹭饭。 “脆皮烤肉饭,给我做两份,其中一份不要放青椒。”和服务员交代完,赵林偏过头又问小孩,“你喝水儿吗?” 许念亲眼巴巴的盯着玻璃柜里的可乐,舔嘴咂舌的摇摇头,“不渴。” 赵林笑了,直接把可乐拿出来,塞到他手里,“水儿的意思就是饮料,这叫甜水儿。” 许念亲软道,“你不好讲普通fà哦……” 赵林抬手轻轻扒拉一下他的额头,“在东北,我说的就是标准普,通,话。” 小店是真的很小,紧紧巴巴摆着六套桌椅,中间过道就蒙牛那么宽狭,赵林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来,外头柔风细雨的,有一整条街闪烁的霓虹灯应和着,丝毫不显凄冷,反而非常舒坦。 许念亲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林哥,你过气点点……” 虽然不知道这小孩为什么放着对面两个空位置不坐,非要坐在他旁边,但赵林还是挪到了靠墙的椅子上,并且不忘纠正他的发音,“是过去点。” “意思都差不多哦。”许念亲坐姿端端正正的喝了口可乐,吨吨吨的咽下去,然后用手背抹了一把嘴,那副酣畅淋漓的样子,莫名的让赵林也很想喝点甜水儿。 这种念头一瞬而过,赵林道,“是差不多,但入乡随俗应该的。” 许念亲两颊鼓起来,睫毛在灯光下显得黑且浓密,他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可是真滴好蓝哦。” 赵林在心里一掐算,距离上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三四天了,他的口音居然能毫无变化,在东北这绝对是个奇迹。 “这种东西潜移默化的就会了,没事就多和同学们聊聊天。”赵林状似不经意的问,“现在学校还有人欺负你吗?” 许念亲想了想,慢吞吞地用普通话说,“没人欺负我,也没人理我……他们嫌我什么都不懂,是个,嗯……土鳖。” 赵林没想到他会被同学排挤孤立,在赵林眼里,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朋友,“你哪土了,我觉得挺洋气的,这小发型跟猕猴桃似的。” “啥是猕猴桃?” 许念亲应该经常提问题,“啥是大碴子”“啥是猕猴桃”这类句式的东北话他说的相当标准,想必在学校也经常追着同学问东问西,许家夫妻为了弥补他十几年的吃苦受罪,给他买最新款的手机,限量版的球鞋,十几万的名表,往他身上砸了近百万,如此条件在三中绝对是佼佼者,如果他自小生活在绥远,有与条件相匹配的眼界和见识,不说呼风唤雨,起码身后要跟三两个狐朋狗友。 偏偏他在那座精神与物质都极度贫瘠的深山里长大,与社会严重脱节,显得无知蠢笨,偏偏第三中学的教育太过两极分化,小部分家境优越的“预备留学生”几乎都是从私立学校进来的,他们接受同样的教育,谈论同样的话题,他们不屑与大多数家境普通的“预备职业生”为伍,许念亲也难以融入其中,许念亲就像一只小狼幼崽,沾染上了羊膻味,被丢到了羊群里,自然会遭受到排斥。 赵林想明白了,不由觉得好笑,让小朋友犯愁为难的,就是这样芝麻大点的小事啊。 和他相比,确实是芝麻大。 赵林想到那些狼狈不堪,难以回首的过往,他问许念亲,“你和你哥差一旬……今年十七了吗?” “嗯。” “明年就成年了,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赵林摸了摸他有些刺手的小圆寸,心想,小五岁。 那一天是周二的下午,他正坐在教室里上课,门口突然闯入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女人,她穿着黑色的裙子,脸凃的很白,嘴唇血红,趾高气扬的环顾四周,她问“你们谁是赵林?”。 “小三的儿子!”“私生子!”“他妈妈是人家的二奶!” “所以啥是猕猴桃?” “待会告诉你。”烤肉饭好了,服务员端上来,轻巧的放在他俩面前,赵林笑笑,道,“先吃饭吧。” 烤肉饭的材料很简单,味道也称不上多稀罕,就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快餐,许念亲却像是在吃什么绝世美味,握着勺子大口大口的往嘴巴里送,把嘴巴撑满了才肯罢休。 两次一起吃饭,赵林发现这小孩对肉特别亲,看到肉眼珠都放光,“慢点,别噎到。” 许念亲抬头,看他没动筷子,便咽下嘴里的东西说,“你不次吗?” “吃。” “……你不,吃吗?” 赵林满意的点点头,刚拿起筷子,手机就响起短暂清脆的提示音。 划开手机,是许扬发来的微信语音,“林哥,送个钥匙你送哪去了?走丢啦?迷路啦?” 赵林看了一眼咀嚼速度下意识变慢的许念亲,按住屏幕回复道,“饿了,出来吃点东西,马上回去。” 那边紧接着又来一条,这回是蒙牛,“吃啥呢,我也饿了,给我带一份呗。” 蒙牛今天一直在瞎起哄,赵林心里挺不痛快的,因此只回复了一个鄙视的表情,消息发送过去,他偏过头,将偷看他手机屏幕的许念亲抓个正着,“干嘛呢?” 小孩一下臊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看看你微信号。” 赵林故意打趣他,“憨憨,谁告诉你聊天界面上能看到微信号?” 有东北三字经此等珠玉在前,赵林认为憨批,憨包,憨憨等词汇根本不算是骂人,但对许念亲而言,杀伤力可能真的很大,小孩眼睛也红了,水汪汪湿漉漉的看着他,“对不起……” 被这个眼神看的,赵林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愧疚感,他连忙哄道,“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 然而许念亲并没有那么好哄,他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的开始往嘴巴里塞饭,一副很难以下咽的模样,整的赵林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的喉咙里,“嗯……你为什么想知道我微信号啊?” 许念亲把头埋得更低,要是地上有道缝,他就能一猛子扎进去,羞愧到极点,“……我想加你好友。” 好像,羞愧到极点,可吐字发音是相当标准的普通话,跟提前演练过成百上千次一样。赵林心想,难不成这小孩不仅天天“这是啥”“那是啥”,还日常“加好友”“扩列表”?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手机拿出来,我扫你。” 赵林做的生意注定了他会经常和一群思想不成熟的青少年打交道,网吧刚开业那会,总有一群一伙的半大小子打打游戏就急眼,急眼就动手,抄起键盘摔键盘,抄起鼠标摔鼠标,为了自己的财产不受侵害,他上前劝了几次架,就莫名其妙收了一群生龙活虎精力旺盛的小弟,后来这群小弟成了各自学校里届届相传的扛把子,而他则成了众所周知的林哥。 扛把子们长大懂事了,外出打拼了,小脸一抹重新做人了,他还得顶着林哥的头衔留在绥远过日子,外面都传,林哥多么多么牛逼,多么多么狠,筋断了都能自己打个蝴蝶结接着干,于是社会小青年们以认识林哥为骄傲,隔三差五就有胆子大的过来加他微信,从一个生意人的角度,赵林没有理由拒绝如此庞大的顾客群体,时至今日他微信里已经有了三千多个好友。 不过……看着互加好友后翘起嘴角的许念亲,赵林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加我。” 小孩依旧是腼腆而又坦率直白的,“我想和你玩嘛。” 第7章 第七章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认真真的和赵林说,想要和他一起玩。 一个比他小了九岁的小孩。 赵林并不觉得他和许念亲能玩到一块去,难不成许念亲还能一天到晚的和他打麻将? 不现实。 吃完饭后雨就停了,俩人出了门往台球厅的方向走,到一家种类丰富的水果超市门口,赵林驻足,往里面扫了一眼,还真叫他看到猕猴桃了。 “小伙要来点啥?”坐在门口嗑瓜子的老板娘指了指跟前的葡萄,“这都是今天中午新到的,嘎嘎新鲜。” “猕猴桃,荔枝,红柚,葡萄,菠萝蜜,大樱桃……嗯,一样两斤。” 大生意啊。 老板娘放下瓜子,笑呵呵的站起来,极其自然的改了口,“老弟,这季节姐上哪给你弄大樱桃去啊,石榴行不行,都是剥好的,嘎嘎干净!” “行,柚子也要剥好的。” 柚子和剥好的柚子可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价,老板娘一瞅,这小老弟价也不问门也不进,显然是不差钱的主,笑的就更和蔼可亲了,趁着店员称水果的功夫,她去取了一盒柚子过来,打开让赵林试吃,“这阵的柚子成滴是甜了,不是姐吹,老弟来一口,一咬都直呲水儿,嘎嘎的!” 她热情的让人难以拒绝,赵林伸手拿了一小块放嘴里。 “咋样?” “嗯,挺甜的。” 见许念亲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老板娘咧嘴,又把装满了柚子果肉的一次性塑料盒递到他跟前,“你多大啦?” 许念亲塞嘴里一块柚子,口齿含糊的用普通话回答,“我今年十七。” “十七啦!”老板娘上上下下打量他,一脸的不敢置信,“十七咋才这么高?” “……” “啊,没事没事,有的小孩发育晚,你哥都这么高,你不能矮了啊……要不来点火龙果?专家说了,多吃火龙果能长个。” 看着两颊鼓鼓,眼神哀怨的小孩,赵林强忍笑道,“那来俩吧,柚子也给我多拿一盒。” 这一盒柚子就五十多,所有水果加一块正好六百块钱。 离开老板娘的视线,许念亲才小声感叹,“歪呦!她屋头东西都卖滴好贵哦!” “贵吗?” “当然喽。都够以前,我和姐,姐姐生活一个月。” 听他主动提及以前,赵林不禁问,“你养父母每个月给你多少钱生活费?” “咋个缩哦……我也不太清楚,都打到二姐卡里,二姐每周给我三十块饭钱,他们怕我兜里揣了钱就跑掉去找亲爸亲妈。” “不是缩,说。他们对你不好?”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我一年也看不着他们几回,他们都在外头打工。” “姐姐们呢?” 许念亲放慢了语速,温吞吞的说道,“大姐十八就结婚,嫁到广东那边去喽,五六年没见过,二姐身体不好,就在屋里头干点零琐碎活,三姐和我差不多大,她比较烦我,不想看着我,两年前就出去打工了,好像去广州找大姐了。” 短短几句话里包含着三个女孩悲哀的一生,而罪魁祸首正是生养她们的父母双亲。 如果拥有选择权,她们或许根本不愿来到这世上。 秋雨,冷的有些湿腻。 路灯晃着马路两旁行道树,枝叶的影子密密疏疏的落在地面的水洼里,一重重的光,一层层的影,像是无尽的黑暗,又带着些许暖暖的橘黄。 前面不远就是台球厅了,俩人停在公交车站等出租,赵林把水果通通放到长凳上,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软盒,“叔叔阿姨去接你的时候,你养父母没说什么吗?” “他们想要十万块钱的养育费,他们说,如果当时没把我买回家,我就要被打断双腿扔到大街上乞讨了。”许念亲弯着眼睛笑,说道,“幸好啊,我的腿没事。” “你还挺乐观,也不知道谁当初三百块钱都没卖上。” “二百七十三到十万,你看我,身价噌噌涨。” 赵林习惯了他的语出惊人,已经能够很从容的应对了,“叔叔阿姨不是没给那十万吗,你身价并没有噌噌涨,我看个头也够呛能长。” “……我能长!许扬还一米八二呢!” “你为什么不叫他哥了?不喜欢他吗?” 许念亲点头,“他瞧不起我,总骂我,还不如你对我好,我喜欢你。” 这小孩直白的让赵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便微微的侧过身,“你不用怕他,大可以骂回去,他不敢怎么样。” “我知道了。” “会骂吗?用不用我教你两句?” “我会啊,真的。” “小许。” 烟本身是青色的,被吸到肺里再吐出来就变成了浓郁的白,许念亲在一片茫茫中看到赵林细长的手指,弯曲的弧度都透着一股慵懒的味道,“嗯……”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口音被带跑了。” !!! 赵林感觉自己三天都没有这一个小时笑的次数多,他搓了搓脸颊,尤其是嘴角那处,然后说,“你现在就骂他一次试试,我看看怎么样。” 许念亲真的很听他话,让骂就骂,不过可能因为东北三字经总是沾亲带故的骂人,他用的贵州方言,“劳资跳起来一jio射死你这狗日的憨批……可以吗?” “嗯,挺好,以后有人再骂你土鳖,你就这么骂回去。” 终于有出租车来了,赵林招手,让车停到站点,“很晚了,你明天还得上学,到家早点睡,这些水果拿回去吃。” 许念亲瞪大了眼睛,“都给我吗?” “嗯,都给你。”赵林把他和水果一同塞到车里,关上车门,弯腰嘱咐司机,“雨天路滑,您慢点开。” 司机爽快的应了一声,随即一脚油门,扬长而去,轮胎滚动时溅起阵阵水花。 …… 回到麻将室,许扬和金满月已经位置对调,一个不耐烦教,一个不耐烦学,一拍即合的结果。 看到赵林进门时面带笑意,金满月撒娇道,“你去哪了,发微信也不回。” “没去哪,蒙牛,下去给我打两把。”和许念亲出去吃顿饭,让赵林心情好了很多,又有了打麻将的兴致。 他一上桌,金满月就挪到了他身后。 赵林道,“看可以,别说话。” “嗯,我不说话。” 金满月一扫赵林没回来时那目空一切的嚣张,表现的像个温婉柔顺的大家闺秀,男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许扬带来的小女朋友刚满十八岁,哪怕比同龄人早熟,也抵挡不了女性生来的好奇心,她偷偷打量着身旁的赵林,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降服住金满月那样目中无人的大小姐。 一眼,两眼。 没到第三眼,金满月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幽幽响起,“你看什么呢。” 一直在琢磨自己满手烂牌的许扬迷茫的抬起头,“咋了?” 赵林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对面的小孙,阴着脸问,“你偷看啥了?” 小孙目睹了全程,心知肚明咋回事,讪讪一笑,也不说话。 而赵林“错以为”小孙偷看她,并出言维护她的举动让金满月大为满足,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哪里还顾得上和许扬的女朋友计较,只是略带威胁意味的瞪了她一眼,便又老老实实的看赵林打麻将了。 小姑娘逃过一劫,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的冷汗,她不敢再看赵林,可赵林的声音却比麻将碰撞声更清楚的传到她耳朵里。 “滚吧。” “不需要。” 趁着下家胡牌,她没忍住又看向赵林。 赵林在抽烟,像天上高悬着的月亮,周身裹着一团清光。 …… 打完麻将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蒙牛弄了点夜宵,叫上老二一起在台球厅喝酒。 赵林困得睁不开眼,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蒙牛推了推他,“今天到底咋回事啊?” “什么咋回事。” “许扬那小对象呗,金满月走之后她跟撒了欢似的一个劲看你,许扬到最后脸都青了。”蒙牛笑的一身肉直颤,“林子,该说不说,你可他妈太牛逼了,他给你当媒婆,你就撬他墙角,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无声无息啊!” 赵林叹气,“啥好事吗,因为那小姑娘我白他妈熬一晚上了。” 许扬的好处,他怕是很难份上一杯羹了。 “知道不是好事就赶紧找个对象吧,找个对象不就没这种事了,要我说金满月挺不错的,在你跟前比咪咪都听话。” “还好意思说,以后别老和许扬一起窜火。” “你总这么单着,是不是因为……” 他话未说完,赵林像是让人拿刀戳中了肺管子,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皱着眉头厉色道,“蒙牛!” 正喝酒的老二被吓了一跳,这是他到台球厅两年多来第一次见赵林和蒙牛真的发火,感觉气氛不对,他默默回了房间。 老二走后,蒙牛放缓了语气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你总不能老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让我觉得我那三年大牢白蹲了。”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屁用啊,当初我进去的时候,咱俩说好的,我争取早点出来,你争取考上清华,等十年之后,我们俩在京城三环做邻居,你家生个漂亮闺女,我家生个大胖小子,还要让两个孩子定娃娃亲。”蒙牛嘿嘿的笑了两声,似乎想起当年说这些话时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谁能想到你这孙子都是忽悠我的啊,我早出来两年有个鸡毛用?清华啊大哥,我现在想想都心疼。” 蒙牛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一边喝酒一边缅怀他俩的少年时代。 那时蒙牛的母亲还没改嫁,整天骂他没出息没本事,只会在绥远这一亩三分地耍横,蒙牛脑子一热,就买火车票跑到了海城,他下火车的时候浑身上下不到一百块钱,海城消费高,没两天就弹尽粮绝了。 穷可以忍耐,饿他不行啊,无奈之下,蒙牛挑了一所学校开始征收保护费。 赵林是他第一位客户,也是最后一位客户。 蒙牛摸着良心说,他真没有抢劫的意思,就是与其看赵林被别人抢还挨打,不如把钱给他保管,还能反过来打别人,何乐而不为啊。 虽然赵林没有认可他这套理论,也没有搭理他一个流氓地痞,但可能是被抢习惯了,毫无反抗之意的交了两百块钱。 两百啊,九年前在绥远市一个普通饭店,服务生月工资才五百块钱。蒙牛感觉自己找到了发家致富的商机,他收了保护费自然说到做到,从那开始就整天围着学校转,谁欺负赵林他就欺负谁。俗话说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蒙牛就属于那种既不要命还楞的,海城这种治安好的大城市哪见过他这种非死即活的阵仗,学校里那群所谓的校霸很快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而赵林仍不太理他。 事实上赵林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从不理会任何人,一副游离在世界之外又极度厌恶这世界的模样,清高,又傲气。 蒙牛有那么几个瞬间还挺理解那群人为啥抢了钱还要打他。 可这并不是赵林挨打的主要原因。 在学校里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赵林原本在京城那种每月学费上万元的私立读书,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入这所啥也不是的高中,有钱人家的私生子,被原配赶出京城的丧家之犬,凭什么清高?凭什么傲气? 蒙牛起初也不理解,和赵林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明白了,赵林头脑清醒,目标明确,像一棵树苗,平静的在土壤里生长,不在乎雨水打湿他的枝叶,也不在乎野草侵占他的养分,他终将成为高不可攀的树。 赵林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蒙牛,蒙牛咬咬牙,决定去找一份能正经谋生的工作,他到饭店做学徒,每天早九点晚九点,虽然累了些,但能学到不少东西,日子一天天的在变好了。 因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的时候,蒙牛已经拿到了切墩的工资,每个月一千五,留一千,还能给妈妈寄五百。 只领了一个月切墩工资,大厨美梦就破灭了。 关于这段故事,着实说来话长。 彼时四十七岁的赵盛辉刚刚从父辈手中继承家业,正是这一生中最春风得意时,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在众多名花中一眼看中了二十二岁的林欢,林欢貌美如人间富贵的牡丹花,是开在沼泽地里的牡丹花,赵盛辉很轻易的将她移栽到自己筑的金屋里,从此有了赵林。 赵林的童年生活无疑是非常幸福的,赵盛辉将全部的爱倾注在他与林欢母子身上,不管家里的妻子盯得多紧,每周都会想法设法的来看他们三回,而年幼的赵林单纯以为爸爸工作忙,每次赵盛辉回家,他都像条小尾巴一样缠着赵盛辉。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六十岁赵盛辉大病了一场,原配妻子趁机推自己的儿子上位,终于找到机会收拾他在外面留下的烂账,没有了赵盛辉的保护,这母子俩任由她拿捏。 如她所愿,仅仅一年的时间,林欢便抑郁而终,等赵盛辉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时,这场长达十几年的纠葛已经尘埃落定。 赵家在京城地位显赫,婚配也皆是权贵世家,赵盛辉拿妻子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息事宁人。林欢仿佛是一朵朝荣暮落的牡丹花,匆匆的来,匆匆的离开,除了一个赵林,她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不能影响。 林欢解脱了,赵林却不能。 赵盛辉除他之外还有两个儿子,大他二十岁的赵昀荣有父族的名正言顺,有母族的大力支持,是赵家的主人,比赵盛辉年轻的时候更意气风发,对于父亲的私生子不屑一顾,而大他六岁的赵昀程,本该理所应当的继承父亲名下所有个人资金与不动产,赵林的出现使得这种理所当然里生出了隐患,鬼知道赵盛辉会不会偷偷立遗嘱。 赵昀程决定效仿母亲,故技重施,说白了就是用尽各种手段逼赵林去死。 赵林舔着舌尖上的血,拼尽全力抵住那扇向他开启的地狱门,直到蒙牛出现,才得以喘息。 日子一天天在变好,如果赵昀程没有带人找赵林的麻烦,如果那个人没有对赵林生出邪念,如果蒙牛没有提早下班,或者他手里没有拿要回家磨的刀。 出事了,蒙牛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把帮忙处理尸体的赵林择的干干净净,他想让赵林考上清华,将来好能和他妈妈吹嘘,自己认识清华大学的朋友,而赵林只想让他减刑。 他去求赵盛辉,跪在地上,跪在赵盛辉原配妻子的面前,像一条卑微乞讨的狗。 最终,是赵盛辉以一张遗嘱,和赵林远离京城为代价,劝说赵昀荣出手帮忙,让牛大志的八年牢狱变成了三年。 阴雨绵绵的凌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蒙牛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开始胡言乱语,“那天,差不多也这个点,你去监狱门口接我,操他妈,我当时就想,老子还没纹身,你居然去搞了个花臂……” 第8章 第八章 “above all powers, above all kings above all nature and all created things above all wisdom and all the ways of man you were here before the world began。” 赵林从凌乱冗长的梦中清醒过来时,以是天色昏沉的傍晚。 南窗外是夜幕和浅白的月牙,西窗外是大片大片翻腾着的火烧云,他半躺在沙发上,一条长腿从沙发边缘垂下来,白至透粉的脚尖松散地抵着拖鞋,嘴里浅浅哼唱着蒙牛完全听不懂又觉得挺好听的英文歌。 “这歌叫啥名啊?” “above all。” “您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往外蹦吗?” 蒙牛是小学文化,赵林有心想嘲笑嘲笑他,可话到嘴边突然发现自己不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往外蹦。 忘记了。 一个曾经立志要考清华的人,现如今连简单的英文单词都拼不上来。 “你搜首先,或者超乎一切。” 蒙牛找到了,他没听,也不知道这首歌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就直接分享到朋友圈,把自己搞的跟文艺青年似的,还让赵林给他点赞。 赵林没给他点赞,倒是给许念亲点了个赞,这小孩的朋友圈巨正能量,看着就让人有种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 a小许:惊!让孩子长高的真正秘密!0—17岁都适用! a小许:推广|【家长必看】帮孩子多长高15厘米的秘诀首次公开!刷爆朋友圈,快看! 点赞完没到一分钟,许念亲就给他发来了消息,小孩头像是夜空背景的卡通兔子,脸颊红红的,食指对戳着,和他说的话放在一起莫名和谐。 a小许:林哥,这个周末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呀? 赵林有些为难,他其实不愿意让许念亲过来,他在的地方都鱼龙混杂的,小孩子没定力,时间久了容易染上坏毛病,怎么也要约束些,可直接拒绝,不让许念亲来,他又不忍心。 干脆装作看不见。 “林子,吃鸡吗?玩一把起来吃饭。” “来吧。” 蒙牛最近很迷这款手游,实在找不到队友的时候就会拉着赵林一起,久而久之赵林也会玩了,虽然技术很一般般,但不会拖牛后腿。 打不准还苟不好吗? 赵林一落地,就冲进房区捡了把akm和二级头,这玩意威力大,可比喷子强太多了,他非常满足的找了一个三面都是墙的犄角旮旯,蹲下。 蒙牛喜欢刚枪,就愿意往人多的地方跳,等他把周围的人杀一杀,赵林才会出来行动,如若蒙牛不幸牺牲,赵林大概率要生死相随。 “嘟嘟”“嘟嘟” 玩游戏的时候手机会自动开启防干扰模式,消息不能从屏幕上方弹出来,赵林想看就必须要暂时返回主界面。 响第三声,他返回了。 果然都是许念亲发来的。 a小许:不是周末,是周六 a小许:其实我想周五放学就去找你玩 a小许:可我还得写作业…… 这小孩,如果不理他,他应该很失落。 赵林叹了口气,重新进入游戏,端着他的akm气势汹汹的冲出了小房子,奔着地图上脚步的方向跑。 看到他的位置动了,蒙牛还挺惊讶,“卧槽?你今天出息人了。” 一阵枪声,赵林昵称后面的标志就变成了加号。 “卧槽——” 余音未落,赵林被人用m416淘汰了。 “卧槽!”蒙牛简直无语,“你大爷的,我林哥好不容易有点勇气踏出家门,狗日的说枪毙就给枪毙了,我今天必须得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海岛第一杀手。” 赵林笑笑,退出观战,去回复许念亲的微信。 林:我才睡醒 林:我都是白天睡觉 许念亲好像一直盯着手机似的,聊天框上方立刻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字眼。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许念亲不知道在写什么长篇大论,赵林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他的消息才过来。 a小许:林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不想和我玩啊? 小朋友一如既往的直接,让习惯了说话迂回曲折含沙射影的成年人一时难以作答。 想了想,赵林回他。 林:怎么会不喜欢你,我真的日夜颠倒很久了,不信你问许扬 a小许:那你周六下午什么时候起床?我可以去找你吗? a小许:家里没有人,我不想一直待在家里,可又不知道该去哪 孤零零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赵林想到之前在三中见到的宋城,下意识的想让许念亲去找他玩,可刚在聊天框里输入一个开头,又觉得很没道理,宋城可是在晚自习时间逃课出来抽烟的学生,许念亲找他玩,近水楼台的岂不是更容易学坏?还不如放身边自己管着。 林:下午三点来南三的林野网吧找我 a小许:好的呀!!! 隔着屏幕,赵林都能感觉到许念亲的兴奋。真的有那么想和他玩吗?这样大的孩子重点可能是在网吧。 林:之前去过网吧吗? a小许:没,我以前上学镇子里没有网吧 林:许叔给你买电脑了吗? a小许:买了,但我不会用 a小许: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很土鳖,他们说的没错…… 这个年代十七岁没进过网吧,不会使用电脑的孩子真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了,可他不必为此自卑。 林:不土啊 林:你想,大家都在打游戏,如果只有你在写作业,就显得你很有定力,很自律,多酷啊 a小许:知道了!我周六拿着作业去! 赵林忽然就不担心他学坏了。 …… 周六下午三点,许念亲背着书包准时出现在网吧。 赵林怕小朋友紧张害怕,特意在一楼等,“小许。” “林哥!”许念亲小跑过来,一副迫不及待要和他分享的样子,很大声的说,“我一星期长高了两厘米!” 高两厘米肉眼属实看不出来,但赵林感觉他好像吃胖不少,脸圆了点,加上许家辈辈遗传的浓眉大眼,看着虎头虎脑的,更显小了,“好像是长了点,你现在多高啊?” “一米七!” 赵林在心里暗暗道,扯几把蛋,你一米六五撑死了,“你今年才十七,还能长几年,不用着急,许叔和许扬都一米八多,你也不能矮了。” 许念亲说,“我要求的不高,一米八五就满足了。” 赵林感觉在关于身高这件事上这小孩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便不再提,带着他上了二楼包间,包间里有两台电脑,其中一台开着,赵林睡醒之后一直窝在这看电影。 “你吃饭了吗?坐。” “十二点半吃的,阿姨给做的锅包肉,可好吃了。”许念亲摘下书包,坐到他身旁,上半身小幅度的往他这边倾斜,黑溜溜的眼珠里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渴望,“林哥,你看的这是什么啊?” “电影,灾难片,你要看吗?” “算喽算喽……不过我听三中的同学说,电影要去电影院看才刺激,有3d和4d,4d就像身临其境一样。” 赵林解释道,“这部电影早就下映了,电影院里只有正在上映的,而且绥远没有4d影院,有一家效果也不怎么样。” “是嘛。”许念亲轻轻的叹了口气, “哎……” 赵林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怎么了?” “我还没有去过电影院呢。”上一秒还满脸哀愁的许念亲,忽然就打起精神,“林哥!要不我请你去电影院看电影去吧!就当你给我买水果的回礼!” “……哪有两个男的去看电影的。”赵林觉得别扭,要是许念亲再小一点,他或许还能带出去看个动画片什么的,“况且现在也没啥好电影,马上就要国庆档了,国庆档好看的电影多,到时候你多买几张票,请你们班同学去看。” “这样啊,我知道了。” 提议遭拒,许念亲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他就很乖的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试卷,“那我写作业吧,还有几道大题没算出来。” 赵林不自在的揉了揉鼻尖,转移话题道,“我发现你今天口音没那么重了,是在学校交到朋友了吗?” 许念亲没看他,一边铺平本子一边说,“你不是一直教我普通话吗,因为要来找你玩,我特意在家里练习了。” 这下赵林心里不止是别扭了,还掺杂着一丝丝的尴尬、心虚、愧疚,非常复杂。 他想,不如去看电影了。 “嗯……你做的这是物理题吗?看着挺难的,会做吗?用不用我帮你看看?” “这两道我都不太会。” 赵林把他的试卷拿过来,仔细的审了一遍题,老气横秋道,“现在高一的题,比我上学那会深多了。” 许念亲说话好像不经大脑,“你也不会吗?” 赵林偏过头看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抽个时间,教教小孩该怎么做人做事,“不是不会,我都多少年没上过学了,好些知识点早忘记了,我上学那会考试全年组第一,老师和我商量志愿都是清华北大……你那是什么表情?不信啊?” 许念亲指试卷上的标题给赵林看,“可是林哥,这是初三的物理题,老师说我基础差,要从头开始学。” 赵林:“……” 他之前看问题太片面了,现在想想,许念亲在学校里被欺负的原因其实也挺复杂,那几个二百五可能只是年轻气盛,一时没控制好情绪。 “没关系,我慢慢琢磨吧,林哥你接着看电影,不用管我,我自己写作业,多酷啊。” “不。”赵林也不知道从那窜上来一股想要证明自己的强烈欲.望,“你带物理书没?我随便扫一眼知识点,立马就能解出来。” 许念亲没带。 赵林关掉电影,开始在网页里查。 许念亲只好研究另一道题,同时小声说,“那我现在就不是网吧里最酷的了。” “……闭嘴,看题。” 初三的物理不算太难,赵林用了半个小时,大脑复盘成功,为证明自己不是在网上搜的答案,他特地步骤详细的给许念亲讲了一遍解题思路。 许念亲听得专注,脑子也聪明,一点就透,否则不会十岁才开始上学,十七岁就跳到高一了。 试卷上的题目很快就做完了,赵林意犹未尽,“还有别的吗?” 许念亲摇头,“没了。” 他又无比自然的问,“那你还想看电影吗?正好现在没什么事。” “想!” 电影院就在商业街,开车十分钟就能到,赵林用手机买了两张六点零五的票,“还早得很,我去换身衣服。” 许念亲跟着他,到“狗窝”门口,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林哥,你平时在这住吗?” “对啊。”赵林身上穿的还是睡衣,二楼大厅有不少打游戏的女孩,考虑到影响不好,他把许念亲叫进来,“门关上。” 这小阁楼实在小的不得了,许念亲关门都要坐到床上,赵林也不介意他坐在床上,“你就把书包放这吧,看完电影再回来取。” 许念亲闷闷的“嗯”了一声,把书包贴着墙,放在了角落。 他盯着赵林,忽然问道,“林哥,你多高啊?” 这个赵林还真不太确定,“挺长时间没量过了,一米八三那样吧,我和你哥差不多。” “你看起来比他高多了,他太胖。” 啤酒肚就像换孕五个月一样。 赵林虽然也经常喝酒,但由于体质原因,身体削瘦纤长,腰部没有丝毫的赘肉。 许念亲收回视线,无意识的用手揉搓他的被子,感觉热烘烘的,仿佛还有残余的体温。 …… 周六下午电影院人特别多,赵林买票只提前了一个小时,没有选到好的位置,他和许念亲得坐在犄角旮旯里。 犄角旮旯无所谓。 重点是,赵林选片子的时候也没仔细看预告,他就觉得《未来》这名字相当科幻,应该是那种充斥着高科技的电影。 鬼他妈能想到是部爱情片,十八.禁镜头还这么多这么长。 赵林端起爆米花桶,挡在许念亲眼前,“吃吗?” 许念亲像没听见似的,歪了歪头,继续一脸专注的看。 “……” 还真是男人本色啊! “咳……这电影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我带你去电动城玩?” 许念亲不为所动,视线稳定在那一个点,说出的理由非常正当,“要看完,不能浪费电影票钱,浪费就是犯罪。” 赵林想反驳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少儿不宜四个字,只好坐在那里硬着头皮往下看。 看着看着,他们这块犄角旮旯里忽然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而且就在他们俩的正前方,两个脑袋贴一块,你捧着我的脸,我捧着你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电影感动到抱头痛哭,赵林无意干预别人,但公共场合,这还有未成年的小孩,他觉得自己必要提醒着这对小情侣注意影响,“咳咳,咳咳!” 他这两下咳的肋骨都疼了,可前面两位依然旁若无人,电影尺度也比之前更大。 眼看着男主人公开始脱女主人公的浴袍,赵林忍不下去了,他把许念亲从椅子上拎起来,态度十分强硬的从影厅里拖了出去。 许念亲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林哥,怎么了,我们还没看完呢。” 赵林压着火,不紧不慢的给他讲道理,“这电影不好看,继续坐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时间就是生命,浪费电影票和浪费生命比,你选哪个?” “我选生命,可是我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 “嗯?” 许念亲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我们前面那两个人,他们那样亲嘴会怀孕吗?” 赵林的脸顿时爆红,他一手搂住许念亲的后脖颈,一手捂住许念亲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倒装句都出来了,可见他有多尴尬。 其实蒙牛有事没事就和赵林开些带颜色的玩笑,不管多过分赵林都能当耳旁风。可能许念亲太单纯了,让他有种带坏小孩子的羞耻感。 “唔……” 赵林突然感觉自己的掌心被一个湿润温热的东西触碰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酥酥痒痒的,他迅速收回自己的手,睁大了眼睛看许念亲,“你!” “你要憋死我啊……我就是好奇而已,不说就算了嘛。” 赵林用裤管蹭去掌心湿濡的涎水,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也不嫌埋汰。” “不嫌啊,”许念亲贴上来,双手抓住他的衣服,鼻尖几乎触碰到了他的肩膀,像狗崽似的闻来闻去,“林哥,你身上什么味道啊?甜甜的,好香哦。” 赵林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可能是樟脑丸。” “不是啊,真的好香哦。”他皱着眉,似乎在很努力的回忆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趁他不注意,赵林低下头,嗅嗅自己的领口,没有他说的香味,只有浓郁而苦涩的烟草味,不是很好闻。 “你饿不饿?” “有一点。” 赵林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七点了,“走吧,哥带你下楼吃饭。” 许念亲跟在他身旁,正要问去吃什么,就见他把手机拿到耳边,“我在正街大商场,你还打台球呢?来吃点饭啊,就我和小许,他今天来网吧找我了,可不咋的,没啥事就带孩子呗,回头开个幼儿园,你大班,他小班,行,你来了给我打电话。” 幼儿园小班许念亲,“……” 第9章 第九章 因为要等蒙牛来,赵林带着许念亲去吃了烤肉。 炭火灼灼,热气腾腾,很快便将烤盘上猩红的大块肉烘的色泽诱人,香味浓郁。 “可以吃了吗哥?” “再等一会。”赵林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拿着夹子,动作利落的把变了颜色的肉剪成小块,炭烧的正旺,他只稍微靠近了会,额头上就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看着要流下来。 许念亲有眼力价儿,连忙用纸巾给他擦汗,然后又催,“那现在可以吃了吗?” 要换许扬被这么一直问早就急了,也就赵林好脾气,哄着劝着的,“这里面都没熟透,还有血丝,吃了容易坏肚子,你别着急,先吃点小菜垫吧垫吧。” 碳烤不好控制火候,想要保证那些肉块的口感外脆里嫩,需要不停的翻面,赵林非常专注的盯着烤盘,全然没有察觉到许念亲给他擦完汗后,把有些潮湿的纸巾整齐的叠好,不动声色的揣进口袋 。 过了一会,赵林将烤好的肉块都夹进许念亲面前的盘子里,“应该差不多了。” “谢谢林哥!”许念亲朝他甜甜一笑,埋头去吃,脖颈下隆起的脊骨显现出他少年身体的薄弱,和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并不相符。 真瘦。 也真能吃。 许念亲的肚子就像填不满的无底洞,赵林这边紧着烤,自己都来不及尝一口,可还是供不应求,惊叹他胃口的同时,赵林心里产生了些许微妙的满足感,就好像在喂养一只生命垂危的小奶猫,能吃,就代表能存活,能长大。 “你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许念亲很听话,赵林说完就开始细嚼慢咽,眼神像小动物一样,干净又纯粹的喜欢,还掺杂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赵林觉得挺神奇的,他和许念亲总共也才见了三次面而已,“盯着我干嘛?” “我jio得你丁的很。” “……你当我听不懂?丁的很不是说女的漂亮吗。” 许念亲又用回普通话,“我们村也这么说男的,各地有各地的说法,林哥,东北话夸一个人帅要怎么说?” 赵林对着他,“精神,比如这小伙长的真精神。” “这小伙长的真精神啊!是这样吗?” “……是,但你没必要这么大声。” 许念亲往嘴里塞了块肉,笑眯眯的说,“这样,显得真诚。” 赵林也笑,“那别人看我俩就是精神病了。” 没多久蒙牛来了,手里还拎着满满一盒虾尾,“我日,你真没少点啊,这一大桌,能吃了吗?” “小许能吃。” 蒙牛坐在他俩对面,扫了一眼许念亲,问赵林,“许扬这两天联系你了吗?” “没。” “那小姑娘呢?” “她怎么敢。” 得到这两个答案,蒙牛就笑了,“金满月是真牛逼啊,她往那一杵,你在绥远就甭想找对象了。” 赵林往他盘子里扔了一块五花肉,“吃饭吧,当着小孩的面说这些干嘛。” “十七可不小了,就绥远最近挺火那网红,孩子都他妈的怀上了,我刚过来的时候还看到她挺个大肚子在外面广场上直播,好像做什么活动,哪哪都是人,这一晚上应该不少挣。”蒙牛启了瓶啤酒,又道,“现在弄着玩意儿的人真不少,我听李燕龙说他老弟就直播,一个月能整五六千块钱,过完年还打算自己开个工作室,管李燕龙借了五万还不十万。” “李燕龙借了?” “不知道,应该能借吧,他这几年跟着许叔在外地跑工程,也攒了不少家底,五万十万不是个事。”说完,蒙牛转过头去看还在那吃的许念亲,故意调侃他,“小许啊,你爹那么有钱,你老跟着林哥蹭吃蹭喝干啥,你林哥穷的都两年没买件新衣服了。” 许念亲顿住,在赵林看来非常像进食时被冒犯的咪咪,睁大眼睛,高度警觉,于是赵林安抚性的摸了摸许念亲的头,“别听他胡说八道。” 欸? 蒙牛终于觉得不对劲了,迟了不止一拍的问,“你俩咋会一块来吃饭?” “看电影来着,顺便吃饭。” “看电影?你俩?为啥?” 赵林喝了口水,不冷不热的堵回去,“你哪那么多问题?哪条法律规定我俩不能一起看电影吗?” 蒙牛撇嘴,打算等许念亲不在的时候问,“行吧,晚上啥安排?” “去洗个澡,我现在身上全是汗。” 自打蒙牛来就一直沉默的许念亲忽然抬起头,“林哥,我也想洗澡。” 蒙牛在心里头暗骂,这小粘人精,又是看电影又是吃饭的,还没完没了了,“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不能去,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去。” “哎呀?普通话说利索了是吧?你还跟我来这套。”蒙牛不喜欢许扬,对见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许念亲也没啥好印象,“我告诉你,法律还真就规定了未成年禁止入内。” 许念亲扭过头来看向赵林。 赵林也觉得今天差不多了,他总不能带着许念亲去拔罐按脚,“我们估计要半夜才会去洗澡,太晚了你爸妈会担心的,下次带你一起去。” “好吧……” 许念亲没有太缠着赵林,到网吧取了书包后就打车回家了。 他家在新湖公园对面的别墅区,面积挺大的,前后都有小院子,若白天阳光洒满湖面,草木郁郁葱葱,这地方风景是极美的,可在夜幕降临的秋季,整栋别墅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从湖面上冲过来的狂风拍打着门窗,冷冷月光下树影在狰狞的摇曳,整体气氛简直就是鬼片里的场景。 许念亲站在门口,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往里面走的同时将照片发到赵林的微信上:哥,我到家了 赵林看到这条微信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他皱眉,对一旁打游戏的蒙牛说,“不知道许扬他爸妈怎么想的。” “咋了?” “小许刚找回来才几天啊,俩人都跑出去做买卖了,明知道许扬不怎么回家,就把小许一人扔那么大的房子里。” 蒙牛咔哒咔哒的敲着键盘,“你反应咋这么大,是不是觉得和你以前的经历挺像?” 赵林哼笑一声,“你觉得像吗?” “我觉得你们俩有一拼,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是也没人管吗,他能比你强点,爹妈就是单纯忙而已。”蒙牛非常公平公正的帮他俩比惨,“不过他倒霉就倒霉在被拐卖到那种鬼地方,听说饭都吃不饱,有点好吃的全让他大姐给吃了,那个大姐是真狠,走的时候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走了,之后一直都没和家里联系。” “你都听谁说的啊?” “许扬他爸呗,那天他们家办流水席,我和他爸坐一桌,他爸喝喝酒就哭了,愣是一边哭一边说,絮叨了半个小时他小儿子多可怜,因为山里耕地少嘛,小许的养父母把他买回家没多久就出去打工了,把孩子扔给最大才十岁的三个姐姐,关键不是亲姐,你说那夫妻俩,拿家里所有的钱去买儿子,三个女儿饭都吃不上,对这个买来的弟弟能好吗,他没饿死就算命大了。” 蒙牛的游戏打完了,他活动活动手指,又说道,“可能是小时候没人疼没人爱,你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往死里粘着你,我估计明天还得来网吧找你。” 赵林笑笑,“来呗,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你倒是不嫌烦,当孩子王有瘾啊?” “小许不招人烦。” 赵林低下头,回复许念亲:早点睡吧,晚安 许念亲看到回复的时候,正在写日记。 他的日记本很厚,每一张纸都写的满满当当,但由于字迹过于凌乱,绝大部分内容是连他本人都认不出来的天书,他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就是毫无逻辑的,近乎发泄的文字。 这本日记记载了他每一天的负面情绪,要是被什么心理学家看到,一定会认为日记的主人是一个反社会人格。 今天他写:那个胖子真讨厌!讨厌!为什么要一直和他说话!不准和他说话!不准看他! 几乎满篇都是诸如此类重复的话,随便扫一眼都会让人心烦意乱,甚至觉得吵闹。 许念亲合上日记本,回复赵林:我这就睡啦!晚安! 许念亲没有撒谎骗赵林,消息发过去后,他就关掉灯钻进了被子里,枕头很硬,因为枕头底下藏着一个扁铁盒,动作稍大还会砰砰的响。等找到更隐秘的地方,他会把铁盒挪过去。 这里面藏着和日记本截然相反的东西,是他的宝贝。 第10章 第十章 周末许念亲没能去网吧找赵林。 许家夫妇俩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连夜乘坐高铁回了绥远,到家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 许母蹑手蹑脚的上了楼,走到许念亲房间门口,“念念,起床了吗?” “嗯。” “那你收拾收拾下楼吧,妈妈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快看看喜不喜欢。” “知道了,我马上就下去。” 许念亲语调乖乖的,又有说不出的客气,好像是来这里暂住几月的远方亲戚。 许母一边下楼一边叹气,她当然清楚自己与小儿子间隔着又宽又深大峡谷般的缝隙,那是十几年苦肉分离造成的难以弥补的裂璺。 许父听到脚步声,抬头问道,“醒了?” “待会下楼,许扬回来吗?” 提起这个许父就生气,“兔崽子,等我见着他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亏的老子辛辛苦苦的在外头给他挣钱取媳妇儿!说了晚上必须回家住,他就拿我的话当放屁!我让他成天到晚在外边嘚瑟,这回我一分钱也不给他!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去吧!” “好了好了,越说越来劲,以前你这么说也就这么说了,现在念念回来了,别在让他多想。” “多想怎么了!他是该好好想想,一天天扬了二正的,也该有点危机感!” 许父骂起人来可谓是声音洪亮,可当许念亲出现在楼梯口的瞬间,他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所有动静收的干干净净,也确实像面对来暂住几月的远房亲戚。 其实前些日子父子俩没这么生疏,感情培养的已经不错了,就是许父公司临时有了个项目,要到外地出差,一走就是两周,这冷不丁的回来就跟见了陌生人似的。 许母同样不是很自然,许念亲是她十月怀胎不辞辛苦生下来的孩子,能够失而复得,她比谁都高兴,可问题在于这些年来她既要咬着牙忍受丢失儿子的苦痛,又要忙着赚钱忙着管教许扬,年过五十的许母身上早就没了所谓的母性和女人的温柔,让她柔情似水的表达爱意,不如让她穿迷彩服戴安全帽下工地搬砖抹泥,“念念,这是妈给你买的球鞋,店员说是什么联名款,现在国内都没有的。” 许念亲将那双鞋穿到脚上,又很快脱下来,“妈,不用给我买鞋了,我脚长得快,过段时间就不能穿了。” “这双是小了吗?我记得你是四零的脚,还特意买了四零点五。” “前面有一点紧,之前你给我买的鞋都有点紧了,所以不用买那么多,有一双能穿就够了。” “一双哪行,小就小了,正好下午没什么事,妈带你去商场买。” “我知道你想弥补我,但没必要浪费钱。” 许念亲说的是事实,许母难以反驳,母子俩相顾无言,气氛骤然尴尬起来。 好在许父及时救场,“脚长得快是好事啊,脚大个子长得才高,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脚都已经四二了。” “嗯。” “……”许父搓了搓膝盖,又道,“这几天在学校,和同学相处的还行吧?我听你说话比之前清楚多了。” 这回许念亲终于不再敷衍了事了,他非常认真的说,“是林哥教我的。” 许母削苹果的动作一顿,“林哥?哪个林哥?不会是赵林吧?” “是赵林。” 他一说是赵林,许父也面露惊讶,“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哥不会带你去打麻将了吧?” 许念亲便将自己如何被同学欺负,赵林如何到学校帮他的事情详细的讲给父母听,末了还不忘说,“林哥对我特别好,我想买个礼物给他。” 许家夫妻是真没想到赵林会对许念亲这么好,要知道赵林在绥远是出了名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些个猫三狗四的闲事,不管好坏他都一概不馋和,每天除了打麻将就是洗澡,就刚寻回许念亲那几天,他们家在东海渔村连办了三天的流水席,整个绥远市和他们家稍微有点关系的都来了,只有赵林,自始至终都没露面。 许母本来还有点气这事,现下只剩感激了,“那是该送点礼,老许,你那有啥好烟吗?给我拿一条,回头我亲自给小赵送过去。” “不用,我要自己去买,自己送他。”和关于买鞋的问题一样,许念亲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什么,不会故意装的犹犹豫豫,好像暗藏心事,等着别人来猜,再想尽办法,周周转转一番,圆滑世故的去达到目的。 看上去就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愣头青,什么也不懂,只会横冲直撞。 他命运如此可怜,许母连和他讲大道理都不忍心,“行,那你自己去买,别心疼钱,要买就买好点的东西。” “我知道。” …… 转眼到了国庆节,学生们放假的日子,也是赵林发财的日子。 刚上午九点多,网吧里的机位就坐了大半,好几伙五连坐开黑的学生,扯着嗓子往死里喊,一副要把房盖掀开的架势。 上帝们太吵了,赵林实在无法忍耐,可今天日子特殊,他往哪躲都一样的吵,干脆搬个板凳坐到二楼的露台上,这露台正对后面的居民楼,一眼望去全是老头老太太们辛辛苦苦种的花草树木,赶上今儿个天气好,阳光柔和,微风卷云,让这片违反规定占用公共空间的花园勉强成了能欣赏的景色。 赵林一边发呆一边抽了两根烟,要点第三根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许扬。 赵林可太想他了,这一个多星期,许扬因为小女朋友“精神出轨”的事一直怄气,找他打麻将就是“没空”,找他喝酒吃饭就是“有事”,李燕龙和许扬穿一条裤子,不可能和许扬唱反调,没有他俩麻将局很难凑上。 赵林这两天手痒痒的要命,赶紧回复。 林:许哥,咋了? a许扬:天好,想找你和蒙牛上梨树吃烤鱼,去不? 梨树是个镇,那边有好些个大鱼塘,鱼又肥又鲜,烤鱼做的也是一绝,虽然但是,赵林更想打麻将。 林:都谁啊? a许扬:就我,小孙,你,还有蒙牛,燕龙和我爸妈去外地干活了 四个人!打麻将的局凑上了! 吃完烤鱼打麻将,舒坦! 林:成,啥时候? a许扬:下午呗,一点来钟,到梨树正好去捞鱼 a许扬:到时候我去网吧找你,开你的车,那边路不好 林:ok 那要是说出去玩,许扬可准时了,卡着一点整进了网吧的大门,脸黑的像抹了炭。 赵林往后一扫,心想怪不得,原来是有个小跟屁虫啊。 蒙牛也意外,没想到许扬会把许念亲给带来,“小许也去啊。” 许扬咬牙切齿,“谁知道他,非要去,我不带他就给老爷子打电话哭,真他妈的烦死我了。” 赵林有一个星期没见着许念亲了,他从冰柜里拿了瓶饮料递过去,“多大了还哭?” 许念亲仰着脑袋,睫毛还湿乎乎的,“我没哭,我就是告状,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赵林伸手捏捏他的脸,笑了,“那就一起去呗,车又不是坐不下。” 其实在场除他之外的人都不希望许念亲跟着,几个大男人出去,领个小孩算怎么回事,但蒙牛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和赵林唱反调,小孙又自知自己说的不算,至于许扬,他也有自己的心机。 从绥远开车到梨树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赵林向来不耐烦开那么久的车,就把钥匙扔给了小孙,领着许念亲坐到了后排,车一启动,副驾驶的蒙牛就睡着了,呼噜相当响,小孙听得都要打瞌睡,“这大哥要我命啊。” 赵林道,“他昨晚上打一宿游戏,要不你放个歌吧。” 这条路是事故多发带,小孙是真不敢困,也顾不得会不会吵醒蒙牛了,把音乐开的很大声。 蒙牛没被吵醒,却惹来的许扬的嫌弃,“大林,你这些歌也太难听了吧。” “你不愿意听就戴耳机。” 赵林就是这脾气,他喜欢的东西就是好的,这点许扬了解,纯粹嘴贱,不说两句浑身刺挠,说完就舒坦了。 戴上耳机没多久,许扬也昏昏欲睡。 许念亲往赵林这边凑了凑,小声道,“林哥,我有礼物要给你。” 赵林的视线从窗外移到他身上,笑容里带着几分歉意,“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许念亲舔舔嘴唇,身体向后仰,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枚纯金戒指,“这是送你的礼物。” “……送我?” “对。”许念亲要给他看戒指上的纹路,于是靠他更近,两个人的肩膀都紧紧的贴在了一起,“看这里面,都是发财,卖戒指的姐姐说戴着它会赚大钱。” 小孩的一番心意,赵林强忍着不笑,“你自己去买的吗?” “是呀,我挑了好久好久才挑中这个,丁滴很!” 那枚金戒指确实很好看,不似一般男戒蠢笨俗气,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气质,光身卜面的窄窄指环,内侧刻满了寓意吉祥的文字,看上去非常精致秀气。 赵林抿唇,婉拒道,“这有点太贵重了。” “林哥,你就收下吧,求求你了,”许念亲压低嗓子,声音软乎乎的说,“朋友之间不就是要礼尚往来吗,你拿我当朋友对不对……” 苦肉计对赵林一用一个准。 “好吧,不过你以后别在乱花钱买这些东西了。”赵林接过他递来的戒指,稍稍一用力就戴到了中指上,不免有些惊讶,“居然刚刚好。” 许念亲也惊讶。 他买的尺寸比较小,但赵林的手指比他想象中的细,这不是他的错,他还没有摸过赵林的手。 过了一会,许念亲道,“林哥,你给我的水我落在网吧了……” “渴了?” “嗯……” 因为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赵林就给了小孙一瓶提神的咖啡,也没往车里扔水,他手往大腿外侧一摸,从夹层里取出半瓶矿泉水来,“这是我昨天晚上喝的,你要吗?” 许念亲点头,眼神好像口渴至极。 第11章 第十一章 鱼塘位于梨树镇的上端,离镇子有几里地远,附近没什么人住,出了镇子往上来的路是早些年那种坑坑洼洼的土路,即便特意开了越野车,这会也颠的厉害,把蒙牛和许扬都晃醒了。 许扬被磕到了头,张嘴就骂,有些词汇实在不堪入耳。 赵林看了一眼旁边乖乖坐着的许念亲,道,“如果把路修了,你会特意开这么远的车来吃饭?人家就指着这个赚钱,原汁原味。” 梨树烤鱼在周围几个市里非常出名,倒不是说鱼的肉质有什么特别,味道多么的好,而是这家店干的年头多了,名声自然而然就打出去了。据老板所说,三十年前他承包下这片鱼塘是想靠养鱼卖鱼赚钱,但那会市场萧条,只有几家饭店每天从他这进货,纯粹是赔钱的买卖。随着那几家饭店的订单越来越多,他不由眼红人家的生意,再看看那堆卖不出去的大肥鱼,他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自己弄一家饭店。 当时饭店不是那么好做的,农家乐也没火起来,有高人给他出主意,不要门面啊装修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卖一个新鲜一个便宜,并当场大笔一挥,给他题了物美价廉四个字。 这老板拿着物美价廉回家一琢磨,也觉得高人说的有道理,便筹钱在鱼塘边上盖了几栋青砖红瓦的大平房,凭着一股子闯劲儿开起了饭店,一晃三十年,梨树烤鱼成了梨树镇的招牌特色,就是镇长请人吃饭都会常常来这。 至于物美价廉,单说菜单上的价格和三十年前相比,怎么着也得贵点,不过和一般饭店比,人均三四十够便宜了,当然,这人均里的人只针对那些正儿八经来填饱肚子的普通人。老板的主要经济来源是许扬这种吃惯了山珍海味想找一找新鲜感的冤大头,宰冤大头的老板没有半点东北人的实在和敞亮,下手是真黑,随随便便捞一网鱼就得三头五百,更别提那些“我八十岁老娘拄着拐杖上山挖的野菜”制作而成的下酒凉菜了,赵林每回来吃饭都有向物价局举报的冲动。 但架不住许扬乐意,人家要卖便宜了,他还觉着自己吃亏上当。 “唉妈呀,zè不四我许肿嘛!稀客啊。”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的五大三粗,说话含含糊糊,平翘舌一定要反着来,时不时还会吞几个音,比如他说“眨震有空啊”,就是“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的意思。 赵林看向一脸懵的许念亲,明知故问道,“能听懂他说什么吗?” “没听清……” “这边口音就这样,吐字不清。” “我还以为,只有贵州那边才有很多口音,原来东北也是啊。” 赵林正欲给他解释两者间的区别,就听蒙牛喊他,“大林!干啥呢!捞鱼去啊!” “来了。” 梨树鱼塘原是个水库,面积非常之大,老板把鱼苗撒下去后也不太仔细看管,就让它们自己形成食物链,讲究的是优胜劣汰,这种方法养鱼虽然成本高,产量低,但对冤大头们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吸引力,毕竟能成活的大鱼不多,网撒下去像抽奖一样,能捞着“霸王鱼”,老板竖起大拇指夸你牛逼,要全是小鱼崽子…… “啥玩意啊这都是,还有只王八。”蒙牛骂骂咧咧的往船上扯网,回头再看许扬那边三十多斤的大鱼,顿时酸成了柠檬精,并决定再来一网,不压许扬一头他不会罢休。 幼稚。 除了打麻将,赵林对玩没有太大兴趣,他嫌渔网腥味太重,戴着口罩坐在另一条没有发动机的小船上,不受待见的许念亲自然也跟着他,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小孩,第一次见着这么多水,比那两条船上捞鱼的还兴奋,整个人趴在船沿上,脑袋几乎都要探进水里了,“林哥,我西到摆摆喽!好大一只哦!” 许念亲还是习惯说贵州那边的方言,平时克制着还听不大出来,一激动就不自觉流露了。 赵林也没像之前那么逐句逐字的纠正他,又没人规定在东北一定要说东北话,只要有需求的时候别啥也不会脑子发懵就可以了,况且他说方言真的挺可爱的,“你悠着点,别掉下去了。” 许念亲转过身来坐好,笑的有些腼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鱼,比年画里的都大。” 他一说年画,赵林脑子里就冒出了抱着鲤鱼的胖娃娃,再看白白胖胖的蒙牛,不由咧嘴,“待会蒙牛捞着鱼,让他穿红肚兜拍张照,回头洗出来正好做年画。” 赵林只顾幻想穿红肚兜的蒙牛,没注意到许念亲脸上一下收敛五六分的笑意。 等他们捞完鱼已经五点多了,几十斤的大鱼处理好了再用铁锅炖,起码要一个小时,趁这功夫几人开车进了梨树镇内,去解决今晚住宿的问题。 梨树镇附近矿山很多,工厂和煤窑应运而生,这一带的居民大部分都是有五险一金的工人,经济条件相对富饶,傍晚时分街道上全是卖菜买海鲜卖小吃的摊位,位于镇中心的市场更是堵的水泄不通。 前后车窗都开着,旁边的大货车嘀嘀嘀的按喇叭,钻进赵林耳朵里就像指甲盖挠黑板,他心里烦躁,习惯性的点了根烟。 赵林生理上并没有太大烟瘾,更多的是心理性烟瘾,他生命中的第一根烟是在蒙牛庭审前半个小时,当时的律师是一个大烟枪,看他紧张的浑身冒汗,就让他抽根烟镇定镇定。 确实起了作用。 “卧槽,我瞎了吗?!”开车的小孙忽然喊道,“大林你看那是谁!” 赵林偏了偏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金满月穿着一条灰色毛衣裙站在离他仅有两米远的路边,“……” 非常合情合理的,赵林开口叫许扬的名字,并问,“这是巧合吗?” 上次打麻将赵林就要和许扬盘算盘算这笔账了,没成想出了他小女朋友那档子事,赵林不能也不好意思和头泛绿光的许扬讲道理,就只能吃个暗亏,当扯平了。这会许扬提议来梨树,金满月又忽然出现在梨树,不管是不是“早有预谋”,许扬都得背这个锅。 “我说是巧合,你能信吗?” “当然不能信。” 许扬理直气道,“那就不是巧合!” 绥远市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各人有各人的圈子,李燕龙跟在许扬爸妈屁股后面混口饭吃,自然给许扬扛旗敲鼓,小孙他爸是东海渔村的总经理,小孙就是金满月的哈巴狗,都不用许扬说,他就把车停到了路边。 金满月弯下腰,对着车里头的赵林笑,估计想到赵林不会理他,便问驾驶座上的小孙,“你们这是要回绥远吗?” 小孙道,“没,我们来梨树吃烤鱼,明天下午回绥远,现在要去恒益办入住。” 金满月道,“正好!我明天下午也要回绥远,不介意我搭一下你们的顺风车吧?” 赵林道,“不介意倒是不介意,可车坐不下。” 赵林说完,金满月才看到坐在他旁边的许念亲,一下子就愣住了。 按她的反应推断,许媒婆的“剧本”里是没有许念亲存在的,小孙任劳任怨当司机,蒙牛身宽体胖坐副驾,金满月如果要搭顺风车,就必定要和赵林坐在一起。 可许念亲来了。 由此又可以推断,许父许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当媒婆的。 许媒婆相当敬业,“咱四个挤挤,怎么都能坐下了,明天就一道回去呗,对了,满月你来梨树干嘛啊,没啥事的话待会和我们一块吃鱼去呗。” 金满月说是目中无人,其实就是一根筋,她脑子里只能想自己那点事,旁人是否自在是否尴尬,她根本不在乎的,“好啊!” 金满月打开了车门,用那双妆容略显浓重的眼睛盯着赵林,等他往里面挪一下。 赵林没有动,只是笑着说,“我抱着小许,你从那边上吧。” 人是一种非常善于趋利避害的动物,赵林最害怕麻烦,偏偏总能给自己惹来麻烦。初中时他被全校同学所排挤孤立,书包里仍常常会有匿名情书,他厌恶这种怯懦虚伪的“爱”,将那些情书尽数丢到垃圾桶里,得到的是恼羞成怒后更变本加厉的欺凌,等上了高中,赵昀程知道他在这里好过,特意带人来找他麻烦,又出现了所谓的“爱”,那人打着爱的名义,对他纠缠不休,最终害蒙牛被判了三年牢狱,来到绥远,他身上没了赵家私生子的标签,这种“爱”就更多了,故意撞他车索要联系方式的女富商,深夜偷溜进网吧小阁楼的男学生,以及似乎要和他死磕到底的金满月。 赵林就活在这样的爱里,活在这样很平常普通的麻烦里。 这绝非是卖弄自己魅力非凡,不是亲身体验,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恐惧,就好像陷在沼泽里,浅浅的陷进去,只要有人伸手拉一把就能逃出生天,等啊等啊,那个人来了,向赵林伸出手,却只是摸了摸他的脸。 一个又一个,让赵林越陷越深,从充满希望到彻底绝望,他宁可没有人来过,他拒绝所有伸向他的手,时间久了,逃避和应付就成了身体里的本能。 第12章 第十二章 赵林把烟按进车载烟灰缸里,身体向后靠的同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许念亲很知趣的坐过来,车内空间大,他个子又不高,只需微微弓着身体,双手握紧前面座椅靠背,防止颠簸的时候撞到头就好了,毕竟梨树镇的道路情况真的不怎么样。 而被赶到另一边的金满月显得情绪有些低落,她沉着脸不吭声,比许念亲存在感强多了。 小孙如坐针毡的,频频看向后视镜,本是想看看金满月状态如何,可视线不自觉就落到了赵林身上,赵林也没有什么特殊举动,就靠在那,单手扶着小孩的腰。 指骨的形状都透着几分欲.色 小孙又低头看了眼方向盘上自己的手,以前在一起打麻将的时候没注意过,这男人和男人的手还真不一样,他虽然没做过什么粗活,但指甲盖天生又扁又宽,还土黄土黄的,赵林却是该白的地方白,该粉的地方粉,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可那寸寸分明的手骨和白皮上略微浮起的青色血管一点不显女气。 怪不得许扬总在私底下说他比祸水还祸水,怪不得金满月会对他死心踏地,小孙想,哪怕自己现在开着他的车,也学不来他的样子,一抬手就露怯了。 从绥远到梨树的一个多小时,小孙连根烟都没敢抽。 恒益是梨树镇唯一一家称得上干净体面的宾馆,一到地方,许念亲便赶忙下了车,一副很怕把赵林腿压麻了的样子,实在是高估自己了,他只是脸上有点婴儿肥,身上并没有几斤肉,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和小孩没什么区别,赵林抱他也就是当抱个小孩。 倒是许扬,赵林拿许念亲做挡箭牌不给金满月好脸,让他隐隐有些不痛快,本来他提议来梨树玩,就该他出全部花销,可在到前台开房间的时候,许扬就故意没付赵林的那份钱。 小镇子的宾馆也不需要身份证录入,拿钱就直接给房卡,许扬一人一张把房卡发下去,到赵林那两手空空了。 “……你可真他妈够无聊的。” “你看,这点事还多心,我就是数错人头了。” 金满月献殷勤,到前台去开房间,可前台却说,“只剩最后五间,都给你们了。” 许扬惊讶,他就是故意臊臊赵林,让赵林伸出手来摸个空尴尬一下子,没成想这么巧,“没有了?这宾馆看着没啥人气,生意倒挺好。” “今天订房的确实很多,刚某团上一口气定出去了六间。你们下次来可以用手机提前预订。” 赵林叹气,正要说和蒙牛凑合一晚,就见许念亲一脸迷茫的将房卡翻来覆去的看。 “我跟小许住一间吧。” 其实这宾馆的房间开不开的都无所谓,也住不了多久,他们去吃鱼,怎么也要喝酒,凌晨三点之前想结束很难,凌晨要都还没倒下,回来打打麻将,吃个早餐,小睡一会差不多就回绥远了。 因此赵林在用房卡开门的时候特意把动作放的很慢,“你平常晚上都几点睡?” “十一点多。” “那等会吃完饭我叫小孙先送你回宾馆,我们估计得熬到很晚。” 看赵林关上门了,许念亲忽然说道,“我昨天晚上偷听到许扬给那个海叔打电话,来梨树是他们商量好了的,想让你和金满月多多相处,只要你和金满月成了,许扬就能开一家烧烤店。” 嗯? 赵林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许扬身边安插了个小间谍。 “你这是跟我揭你亲哥的老底呢?不怕许扬知道了收拾你啊?” 许念亲追在赵林屁股后面,一本正经道,“你该收拾许扬才对,他坏你。” 赵林回头看了他一眼,憋不住笑,“小朋友,你想让我怎么收拾他?拿麻袋套他头上揍一顿吗?” 许念亲的神情从坚定不移变得懵懂无知,他很困惑的问,“你怎么都不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赵林脱掉外套,扔在床上,转身又朝着洗手间走去,这洗手间实在小的很,一个人站进去就紧紧巴巴的了,许念亲只能站在门口等,“这点事也值得生气?” 赵林弯下腰洗脸,水顺着他的手腕逆流到胳膊上,将那本就颜色鲜艳的牡丹花染得更生动。 许念亲盯着他手臂上美人图的纹身,小声问,“那什么事值得你生气啊?” 赵林只是用水冲把脸提提神,也没用宾馆的一次性肥皂,更不会用洗手台上挂着的毛巾,他虽然不讲究干不干净,但贴身的东西想到有前人用过,还是膈应的,就那么挂着满脸水珠的把许念亲挪到了一旁,“你没事问这个干嘛?” “好奇……” 做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又在水库里折腾小半天,赵林早就累了,他把外套往枕头上一铺,躺下来休息,“好奇心还挺强,所以你哭着喊着要跟来,就是为了给你哥捣乱?” 许念亲连忙摇头。 “那是为什么?” “好奇心。”许念亲磕巴了一下,说道,“还挺强。” “……你和你哥说话也这样吗?那他烦你一点都不奇怪。” 许念亲既紧张又小心翼翼的跪坐到床边,“我说话很烦人吗?” 赵林敛着眼睫看他,笑笑,“还行吧。” 他们没在房间里休息多久,小孙就打来电话,说那边菜差不多好了,让他们赶快下楼。 可能是国庆节的原因,特地来梨树吃鱼的人还真不少,赵林他们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外边停了两三辆车,看牌照都是远道来的。 许扬还说,“梨树的鱼真是越来越出名了啊。” 赵林不会享受,在他看来梨树的鱼和外面的鱼本质并无不同,不过是换了包装而已,就好比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牛栏山挪到深巷子里的小酒馆,喝这酒的时候就添了几分“特意寻来”“与众不同”的滤镜。许扬就喜欢这套,对他亲手打捞上来的鱼赞不绝口,搞的像什么美食品鉴师,事实上他那条破舌头天天喝酒抽烟,吃辣都得吃特辣。 “这套台词听他说三遍了。” 听到蒙牛暗搓搓的吐槽,赵林也压低声音道,“做人还是要有良心的,忍一忍。” “我知道啊。” 蒙牛是有的吃就行,今天许扬请客,好酒好菜可劲造,他比平时安静不少,可许扬似乎有意灌醉赵林,动不动就提一杯,连带着蒙牛也要喝,要论酒量,许扬绝对是他们当中头一号人物了,人家喝酒是越喝越迷糊,他喝酒是越喝越嘚瑟,文明点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而蒙牛酒喝多了话也多,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他俩凑一块,一个吹牛逼,一个拆台,是真他妈的吵。 赵林要是清醒着,勉强还能忍,可他多少也有点醉了,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我出去透透气。” 金满月看他出去,也起身跟出去。 许念亲眼珠一转,要动,被一旁滴酒未沾的小孙硬按在了椅子上,“别去凑热闹。” “我想上厕所。” “你当我是傻子啊?” 许念亲挣不开小孙,便一脸孩子气的说,“我去看看他们做什么呢,保证不被发现,回来告诉你。” 小孙犹豫了一下,把胳膊抬了起来,“可不是我让你去的啊。” “知道!” 许念亲像一条滑溜溜的黑泥鳅,隐藏在夜色里,躲避着灯光,在弯弯绕绕的大院里来回穿梭,终于叫他在鱼塘上方的垂钓台上找到了那两个人。 赵林坐在长凳上,金满月站在他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许念亲抿唇,伏在枯草从里凑了过去。 依稀听到金满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太咋呼,可我现在已经改了,我保证以后都安安静静的行吗?” “你……” 金满月又说,”上个月找人打你网吧收银的事是我不对,可我赔她钱了,给她道歉了,况且也不全是我的错,她明知道我喜欢你,还天天上赶着给你做饭,这不是明摆着和我作对吗!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惦记着这件事?你心疼她?难不成你喜欢她?” 金满月保持沉默的时候,真像一个要成为贤妻良母的乖女孩。 赵林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只有浓墨似的深沉,空洞的令人心慌,可被看久了,心慌就成心烫,把浑身上下的血肉骨骼都烧起来。 金满月现在就是热的。 她两手捏在一起,往赵林身边靠近了些,照她所想,今晚的气氛很适合接吻。 她太想要触碰到赵林了。 总说男人好色,其实女人也一样。 “你不会害怕吗?” 金满月怔住,害怕这个词对她而言很新鲜,“什么?” “这种话一定没人和你说过……你觉得金叔还能活几年?你在绥远处处树敌,他死之后,你觉得自己会有好日子过吗?金叔现在想方设法的撮合我们,你真以为是哄你开心呢?他是想让我在他死后能护着你。”赵林嘴角微弯,笑的温柔,“我如果是你,现在一定怕死了。” 一分钟前还浑身发烫的金满月,看着这个笑容,忽而遍体生寒。 赵林不想和她再费口舌,起身返回,金满月呆滞了片刻,又匆匆追过去。 许念亲从枯草堆里爬起来,就这么一会功夫,他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身上倒还好,拍拍灰也看不太出来,脸上却能明显感觉出蹭了东西,他哼着歌蹦蹦哒哒的朝洗手间跑过去。 洗手间有两个人,男的三四十岁,女的二十出头,醉醺醺的,又搂又抱的堵在门口。 许念亲进不去,又不好意思过去打搅,就在旁边等了一下。 那男的视线忽然扫到他,大骂道,“你搁这看你吗了个逼呢!再看眼珠子给你剜出来。” 网上有段子,说在东北打架,很可能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一句“你瞅啥”一句“瞅你咋的”就会引发一场祸端。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确实有,常常发生在两种人身上,一是精力旺盛的中学生,二是搞破鞋的酒蒙子。 很不巧,许念亲就遇到了后者。 很不幸,许念亲是那种一定要回”瞅你咋的“的人。 “就看,傻,傻逼。” 第13章 第十三章 赵林回到饭桌上时,许扬和蒙牛面前又多了几个空酒瓶,小孙坐在那里没精打采的玩手机。 “小许呢?” “上厕所去了吧……” “嗯。”赵林看了一眼手表,缓缓道,“等他回来你就先送他们俩回宾馆吧。” 他们俩自然是指许念亲和金满月。 “我不回去,我一点都不困。” 金满月紧挨着赵林,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一股执拗,正常人很难理解她到底在坚持什么,一件小事而已,她回不回去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赵林道,“你随便。”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紧接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扯着嗓子大喊,“咋还打起来了!快去问问那小孩是哪个房间的客人!” “咋回……”小孙只冒出两个音节,赵林已然转身出了门,动作快的令人来不及反应。 鱼塘饭店毕竟是自己盖的平房,享受不到镇里的集中供暖,到冬天需要自己烧煤,几百平米的大房子,一个炉灶肯定是不够用的,因此在盖建之初预留了七八个烧煤的锅炉房,把原本还算规矩的格局打的一团,过道极其狭窄,有些地方仅能一人通过,冲水厕所是近几年在饭店外头另盖的,就用这么一条窄窄的过道连接着。 “大哥,有什么不愉快的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你在这动手只会让问题变得更严重啊。” “滚你吗的!少在这跟我俩逼逼!今天我非弄他不可!你想过去?行啊,有种踩着我过去!” “你这样我们可要报警了!” “报警?操,老子还怕你报警?明话告诉你们,今儿个不废了这小兔崽子一条腿,这事不算完!” 赵林推开身前厨师打扮的壮汉,终于看清了前头的人,约莫四十来岁,又高又胖,往那一站就把过道堵得严严实实,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旁边好几个饭店的员工在劝他,但显然没什么作用。 赵林皱了皱眉,顺手从一旁的桌上摸了个厚厚的玻璃烟灰缸,然后朝着过道里大声喊,“小许!” 仿佛班主任忽然站在了教室的窗口,一瞬间吵闹便停歇,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赵林身上,一秒,两秒。 无声的寂静里,幽窄且长的过道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又奶又凶,就像一只挨了欺负的小狗,“哥——” 小孙和金满月迟一步赶来,眼看着赵林几步走到那人跟前,一句话也没说,抬起烟灰缸就砸在了那人头上,猩红的血很快就流下来了。 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用手捂伤口,把血抹的满脸都是。 “啊啊啊!!” 不知是气愤还是惊恐的尖叫戛然而止,随着第二次声音沉闷的重击,那人倒在了地上,赵林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长腿一抬,踩着他过去了。 饭店的洗手间有商场那么大,分男女厕所,八个隔间。 男厕所里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正在踹门,女的站在一旁抽烟,细看她头上也有血。 “□□崽子!商楞的给爹出来!” 许念亲说,“正,正在给你媳妇接生,胎位不正,难产,别急。” 赵林活活被气笑了。 他真是搞不懂这小孩到底怎么想的,都他妈要被人围殴了,小嘴还叭叭的不服软,挨打也是活该。 听到笑声,三人齐齐转过头来看,“你谁啊。” 赵林指了指隔间,“他哥。” 隔间的插销“砰”的一声打开了,许念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里面窜出来,猛地扑到赵林怀里,像被吓破了胆子,丝毫看不出在隔间里面“接生”时的淡定劲儿,“林哥!他们欺负我!” 稍瘦些的青年男子看到赵林手上还挂着血迹的烟灰缸,握了握手掌,对一旁的女人道,“婷婷,去看看朱哥。” “不用看了,你们现在最好都站在这里别动。” 叫婷婷的女人上前一步,嘴唇微动,正要说话,金满月和小孙进来了,小孙还拖了一个人进来。 婷婷尖叫一声,“朱哥!朱哥!你们居然敢打他!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 这个婷婷实在咋呼的很,金满月是从来不允许有女人在她面前比她还咋呼的,便绷着脸,一巴掌抡圆了扇过去,“啪”的一声巨响,愣是打出了一种爱谁谁的气势。 婷婷被打懵了,趴在地上缓不过来神。 赵林放下烟灰缸,把许念亲从自己怀里推出来,扶着他的肩膀问,“怎么样?伤着哪没?” 许念亲重重的点头,撩起衣服给他看,那本该白白软软的小肚子上红了一大片,是被人一脚踹过来才会留下的痕迹。 赵林皱眉,两指并拢,用力按了按许念亲肋骨上红肿的地方,“这里疼吗?” 许念亲从小在山上野惯了,没去上学的时候要挖野菜填饱肚子,那会实在太小了,走山路不稳当,三天两头从坡上滚下去,运气不好还会撞到石头上,嗑的浑身青紫,动一下都疼的不得了,得在床上躺几天。大姐很高兴他摔伤,因为他总活动,总喊饿,吃得太多了,如果天天在床上躺着就不用吃那么多东西。 和那时候相比,这点小伤算什么啊。 可很神奇的,许念亲觉得自己疼的要死了,尤其是赵林手指压着的地方,像是一把刀戳进去似的疼,他好想躺到地上撒泼打滚。 “嗯……” 听到许念亲哽咽的哭腔,赵林眉头皱的更深,他稍微往旁边挪了一寸,“这里呢?这也疼吗?” 没等许念亲回答,身后的金满月问道,“是不是伤到内脏了?要不叫小孙先带他去医院吧。” “不用。”赵林拍了拍许念亲的肚皮,把他的衣服拉下来,盖好,“真有事早躺下了,屁事没有,在这矫情呢。” 许念亲委屈,也不忘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要上厕所,他们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我就在旁边等,那个人就骂我,说我在看他们,然后他就踢我。” 赵林打断他,“他踢你之前,你没说点什么?他踢你之后,你没做点什么?” 许念亲老实交代道,“他骂我,我当然也要骂他了,他踢我,我当然也要还手了。” “怎么还手的。” “我就拿酒瓶子扔他,但没扔准。”许念亲指那个叫婷婷的,“不小心扔在她头上了,然后她就打电话叫人打我,我出来的时候没有拿手机,只能跑到厕所里。” 说完了,许念亲仰脸看赵林,“林哥,我做错了吗?” “没做错,你表现的很好。” 小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本就清澈,现在仿佛有星星闪烁。 赵林捏了捏他的脸,看向那两男一女,“这点屁事,犯得着为难一小孩?” 第14章 第十四章 “那你犯得着把我大哥打成这样!” “我也是一时情急,毕竟你们这么多人把我弟堵在厕所了。”赵林懒洋洋的笑,垂眸看了眼地上的朱哥,“他应该没什么事,只是流了点血。” “这叫没什么事!你还想有什么事!我告诉你!如果我大哥有什么问题!我跟你没完!”对方只揪着他话里的“轻描淡写”,而把他话里属于自己的那份错处“轻描淡写”了。 “那去医院看看吧,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以赔偿。” 赵林在外面对厕所里的情况和许念亲的吉凶一无所知,他怕自己晚一步会出什么事,急着想要进来,下手才会那么果决,可他心里是不想和这几个人起纷争的,早在刚来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门口那两辆外地车的车牌号很不一般,车主若没有点背景和能耐拿不到那样的车牌号,而被他打晕的中年男子口音又和车牌上的地区一致……他不是小孩子了,为争眼下这点面子上的小输赢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徒增麻烦罢了。 可对方见他放软了态度,反而耀武扬威起来,“俗话说的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想拿钱了事?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大哥头上的伤你得……” 那人狠话放了一半,蒙牛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瓶啤酒,“得怎么的?你说我听听?” 蒙牛平时看着胖胖呼呼,笑起来一对眯眯眼,满身傻气很好欺负的样子,可他到底杀过人,双手沾了血,只一个眼神就足以震慑住对面的青年。 几乎挤满人的男厕所里安静了。 赵林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发闷,估摸着再过几分钟警察也要来了,他搂着许念亲的肩膀先离开了厕所,那些饭店的员工目睹刚刚的情形,不敢拦他,纷纷避开。 走到屋外头,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阵清凉的树叶味,酒后,冲动后,被这么吹一吹,倒是非常舒服。 赵林舒了口气,坐在红砖垛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对许念亲道,“都快十二点了,待会让你孙哥带你回宾馆。” 许念亲挤到他身旁,整个人被气味刺鼻的二手烟笼罩着,像是钻进了夜晚的云雾里,在满天星辰中为月亮深深着迷,“我们不一起回去吗?” “托你的福。”赵林看到远处有警车朝这边疾驰,勾勾嘴角说,“我得在派出所住一晚了。” “我做错了……” 向许念亲这么大的孩子,赵林见过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自认为经验老道,能看清楚他们的内心,刚刚许念亲虽然是问“我做错了吗?”,但神态非常理直气壮的说“我没做错”,不过几分钟而已,他就真心实意的承认“我做错了”,这反省速度之快令赵林着实感到诧异,“你觉得我去派出所住一晚上,是你的错?” 许念亲点头。 “那几个人喝的眼睛都红了,下手不知轻重的,刚刚你但凡反应慢一点,大概就要去医院住一个月,你是傻了在这认错?嗯?是不是大傻子?” “可我要不骂他,就没有这些事了,你不用去派出所住一晚,我也不用去医院住一个月,对吧。” 那倒是。 赵林笑了,揉揉他猕猴桃一样的寸头,“话不能这样说啊,他先骂你的不是吗?” 许念亲脖子一动,又停住了,僵硬的定在那里。 赵林收回手,道,“退一步海阔天空,那是大人迫于无奈对自己的约束。你还小呢,如果有人愿意为你承担后果,你就不需要忍让。” 说这话时,赵林盯着许念亲看,似乎是透过他看曾经那个需要处处忍让的自己。 一根烟抽完,警车就停在了大院门口,下来一帮大个子,瞧着像保安,只有两个穿着整整齐齐的警服,有点警察的做派,他们看了一眼赵林和许念亲,以貌取人了,脚步没停,径直走进了屋里。 许念亲并未放松,他抓住赵林的手臂,湿濡冰凉的手汗浸湿了薄薄的衣料,“如果要你来承担后果,我宁可忍一忍。” 赵林没想到许念亲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感动是假,但感动之余又觉得过于煽情了,有点好笑,“嗯……随你吧。” 警察很快就出来了,连跑带颠的,生怕门口这俩“案件关键人物”跑掉一样。 “是你用烟灰缸打的人?” 赵林“嗯”了一声。 警察又问许念亲,“你扔的酒瓶子?” 许念亲说,“是他先踹我的。” 警察见多了这种“事到临头开始怂,想法设法推责任”的小年轻,因此没有一点好脸色的质问,“是不是你扔的酒瓶子!” 赵林其实能理解他的态度,就喝酒加打架斗殴这两点来说,基本站在这的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若他一上前就和蔼可亲的,会很难控制局面。 不过许念亲长这么大,见过的警察应该都是和蔼可亲的,谁能不可怜这么一个和父母分离十几年的被拐儿童呢,他有点被吓到了,眼睛瞪的圆圆的,“是……” 警察的态度缓和许多,“不用怕,你要是正当防卫的话没啥大事,等会跟我们回派出所做个笔录就好了。” 做笔录并不是一两分钟就能解决的,如果对方真有很硬的关系,那时间就会无限延长,赵林想了想,对他笑道,“叔,我弟才十七,刚上高一,好不容易赶上放假跟我们出来玩一趟,出去上个厕所的功夫也不知道怎么得罪那几个酒蒙子了。” 说着,赵林掀起许念亲的衣服,一脸心疼,“你看看给踹的。” 警察叔叔四五十岁左右,孩子应该也就许念亲这么大,看到那一片红肿,眼神微动。 赵林继续道,“刚刚厕所里就那三个酒蒙子和我弟,他们三要是口径统一,我弟做不做笔录意义不大,而且具体情况我刚刚已经大致了解过了,小孩今天受了点惊吓,要不然先让他回去?” 到底不是什么大案子,梨树镇的小派出所也没那么多规矩,“行吧,你就先……” “老舅!”屋里忽然跑出一个小年轻,把带头的警察叔叔扯到一边贼头贼脑的说了几句话,警察叔叔便又调转风头,一定要带许念亲回去。 在事情发生二十分钟后,许扬这孙子终于露面了,他天天吃喝玩乐的,朋友多人脉广,把绥远市公安局那个和他不是很熟的局长往外一搬,就开始和警察叔叔勾肩搭背了,“哥们,都是误会,一点小事还麻烦你们折腾一趟,我们双方可以私下里解决的……” 警察叔叔也很为难,他看了看手机,对赵林和许扬小声嘀咕,“伤者在去医院的路上醒了,态度非常坚决的要告你们故意伤害,这件事很可能报到市公安局去,你们要是上边都有关系,那叫什么,神仙打架,我这小派出所所长,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调查报告了,所以笔录是必须的。” 许扬喝了十来瓶啤酒,别看迷迷糊糊,警察叔叔的话倒是听明白了,“您能不能稍微的透漏一下,他们那边是什么关系啊?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要措手不及的给扔来一个迪拜七日游大礼包,我们找谁说理去啊。” “这个我还真不好说……哎,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他们先酒后闹事,占理就完了。”警察叔叔切实感受到双方都有后台,表现的非常圆滑,连叫他们上警车都是客客气气的。 对于这种发展,赵林哭笑不得,只好领着许念亲上了车。 金满月也想要跟上来,主动跑到警察叔叔的面前自首,掷地有声的说她抽了那个婷婷一耳光,但在“血案”面前,这一耳光纯属无理取闹。 没人理她,金满月就跑到车窗旁,跟演苦情剧似的,眼里含泪,语调凄婉,“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很快就让你出来,你别急。” 大金海在绥远市确实很牛逼,和绥远市公安局局长也是实打实的熟,可问题在于梨树镇并不隶属于绥远市,大金海不至于为了这点小打小闹去求爷爷告奶奶。 赵林也没理她,低头发了条微信,刚发完就要收手机了。 避免串供,可以理解。 “你还挺配合,经验丰厚啊。”小警察明显没有老警察圆滑,浑身无处宣泄的正义感,在赵林看来真就跟保安差不多。 “还好吧。放轻松,就当一次人生体验了,你要是困了可以眯一会。”后半句话赵林是说给许念亲听的。 “我不困。”许念亲坚定的说完,声音一下子软了,奶呼呼的打了个哈欠,“真的……” “都这样了还说不困?”赵林上下打量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你身上咋这么脏?” “滚倒啦……” 赵林没听出他的心虚,只觉得这小孩怎么总是摔啊,见他两回就有一回摔得一身脏,“你扁平足?” 许念亲眨眨眼睛,非常不解,“我汉族。” “……” 好吧,五十六个民族很难完全背下来,扁平足是什么东西也未必人人都知道。赵林瞪了一眼坐在前头笑的小警察,随后拍了拍许念亲的膝盖,“腿抬起来。” 许念亲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乖乖的把脚抬到了赵林的大腿上。 鞋瞬间就被脱了。 许念亲只觉得一只手划过他的脚心,又酥又痒的,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林,林哥。” 赵林又去捏他的腿,皱眉,“你走路姿势是不是有问题?” “莫得吧……” “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回头让你妈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医院好像可以定制那种矫正腿型的鞋垫。”在前往派出所的警车上,赵林非常认真的对他说,“这个关乎你的身体发育,嗯,我指身高。” 第15章 第十五章 许念亲十七岁了身高还在一米六上下浮动,相比同龄男孩确实矮了不少,可赵林会这么惦记是因为他那些充满渴望的朋友圈。 傻兮兮的,又可怜。 “晓得喽。” “怎么突然说方言?” 车里面没开灯,道上也没路灯,四周黑沉沉的,紧挨着坐在一起也很难看清楚对方的脸,赵林听许念亲小声道,“没怎么……许扬会告诉我爸妈吗?” 赵林笑了两声道,“不会的,他不敢说,你爸妈知道了也只会怪他,把鞋穿上吧。” 梨树的派出所和镇政府在一块,警车停到了侧门,门口打着亮如白昼的大灯,像是要照进人心里。和赵林许念亲一同被带来的还有那个叫婷婷的女人和最初与许念亲发生争执中年男子。 做笔录的时候果然口径不同,各执一词。 警察叔叔倒也没说什么,直接把他们四个关进了拘留室,拘留室也就六平方米左右那么大,跟早些年那种动物园差不多,不过舒适程度比动物园差了十万八千里,人说家徒四壁,拘留室只有三壁,有一面是不锈钢的栏杆,在这鬼地方睡一宿,第二天起来浑身上下都要痛。 赵林领着许念亲坐到两边能都靠到墙的角落,因为另一边有门,这算是拘留室里最舒服的地方了,那中年男子觉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还得硬熬一个晚上,心里愤愤,有意想呛他们几句,然而嘴刚刚张开,栏杆那边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二十出头年轻警察走了进来,用文件夹拍着桌子例行警告道,“都安分点啊,想多待几天直接和我说。” 栏杆那边又是一番天地了,“红木”大书桌,可调节老板椅,电脑,水杯,小毯子,两厢一对比,栏杆这边就更不舒服了。 早知道这小派出所还有拘留室,就该把蒙牛忽悠进来的,蒙牛往地上一趟,简直是软乎乎的大沙发。 正想着,赵林肩膀忽然一沉,是许念亲倚在他身上已经睡熟了,从许念亲微张着的嘴巴里,赵林隐隐能看到他抵着上牙膛的舌尖,不由觉得好笑,他还以为只有襁褓里的婴儿才会这样。 有了这个新奇的发现,他便不自觉的细细打量许念亲,从长且密的睫毛到脸颊上浅浅的一颗小痣,良久后,他终于信了许扬说自己年轻时是校草这件事不是吹牛逼了。 老许家基因确实挺好。 拘留室里的时间流逝异常缓慢,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更难熬,半个小时过去,赵林有点支撑不住了,他小心扶起许念亲的脑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地板冰凉,小孩一躺地上就蜷缩起来,一只手还攥着他的裤子。 赵林又把外套脱下来。 漫漫长夜终是会过去。六点半,天大亮了,替班的警察过来换人,开门声吵醒了许念亲,他迷迷糊糊的从地上坐起来,“哥。” “嗯,睡醒了?” 许念亲缓了缓神,看到赵林手臂上刺目的牡丹花,才发觉自己捧着他的外套,“这……” 赵林一夜没睡,已经很困了,不是太愿意说话,穿上衣服后就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 许念亲坐在他旁边,鼻息间是浅浅淡淡的肥皂香气,这种感觉仿佛是掉进了温泉里,暖洋洋的,轻飘飘的,身体的酸痛难耐被尽数驱逐了。 九点整,两人先一步离开了派出所。 许扬蒙牛他们都等在外面,还有一个许念亲没见过的生面孔,他穿着一身黑西装,四十岁左右,个子大约在一米八,身材保持良好,头发整齐的梳到脑后,还戴着金丝眼镜,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 “小林。” 赵林过去同他握了握手,“麻烦陈哥了,让你连夜赶来。” 陈哥推了推眼镜,看着赵林笑,“小事一桩,放心交给我就好。” “嗯,等事情处理完,到绥远,我请你吃饭。” “那当然好,我一定去。” 简单寒暄几句后,赵林就与他道别,和许念亲一起上了车,金满月估计也知道里面这一宿不好过,自觉去打了一辆出租,许扬在她上车后立马用微信给她转了六百六十六,“哎,这一天,我可太难了……” 赵林冷冷道,“你难?” 许扬讪笑,转移话题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一这么牛逼的律师啊?是律师吧?” “嗯,进医院那男的什么背景?” 前头开车的小孙说,“别提了,昨晚上我们好顿找关系查,还以为多牛逼呢,结果就是本市市委书记的一个连襟,还不是特别近的那种连襟,他媳妇和市委书记的媳妇好像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俩。” 赵林笑,“够近了,我点也够正,这下得赔不少。” 蒙牛转过头,一咧嘴说道,“刚陈哥和我说了,百分之八十几率不用赔。” 许扬迫不及待的问,“怎么讲?” “陈哥从警察那套了话,和你一块被关进去那个是医院里那个的亲弟弟,但那女的就不是亲弟媳了,如果他俩是搞破鞋的,到最后肯定不敢闹大,现在吵吵着告你,顶天是想拿你一把,逼着你掏钱私了。” 蒙牛说着说着,发现赵林睡着了,他看向一旁神采奕奕,眼睛亮的出奇的许念亲,心生感叹。 年轻真好。 …… 梨树鱼塘的一点小小纷争很快就处理妥当了,许念亲挨一脚,对方挨一记酒瓶子和两记烟灰缸,皆有过失,相互扯平。 其实扯平这词用的有点厚颜无耻了,被烟灰缸砸那大哥据说还在脑袋顶上缝了两针,敌方伤亡属实惨重,但没办法,谁叫许念亲尚未成年,凭着这一点他们怎么都有理。 当然,能这么快解决也全靠陈律师的雷厉风行。 为了表示感激,赵林给他转了五千块钱过去。 林:这次的事真是麻烦陈哥了[呲牙] 陈项杰律师: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用这个? 林:一点心意,也不是很多 陈项杰律师:如果真的想谢我,就请我吃饭吧 陈项杰律师:我离婚了,最近心情不太好 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赵林正躺在理疗床上按脚,他和蒙牛分享热气腾腾的新鲜事,“陈律师离婚了。” 蒙牛打着游戏,吓的手机砸在了鼻梁上,“离婚?!” “嗯,他说心情不太好,让我请他吃饭。” “行啊!让他来!我请客!” 陈项杰是当年蒙牛故意杀人案件的律师,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帮蒙牛打官司,在蒙牛心里,他能减刑陈项杰有很大功劳,所以一向不爱和社会精英打交道的蒙牛对陈项杰却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赵林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回复。 林:你什么时候来绥远和我说一声 陈项杰律师:这几天吧,正好有事 林:行,叫蒙牛陪你喝点 陈项杰律师:我哪喝的过他啊 林:哈哈哈 陈项杰这个人其实很虚伪,赵林不太愿意同他过多接触,但不可否认的是陈项杰能帮他解决很多麻烦……也很好应付。 “话说陈哥结婚多少年了,也没个孩子,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离婚的啊?” “没问,不知道。” “这种事确实不好开口问。”蒙牛打完一局游戏,扭过头对赵林道,“我想做游戏直播,你觉得咋样?” “可以啊,你怎么着都是玩,游戏主播说出去还是个正经职业。”赵林随手从一旁的小几上拿了一根烟,没摸着打火机,一旁的学徒小妹很有眼力价的过来帮他把烟点上了。 “我是自己玩太无聊,你都不陪我。”蒙牛也就这么说,他其实是想自己赚点钱,不能总是跟在赵林身后蹭吃蹭喝,这几年赵林帮他的已经够多了。 他心中所想,赵林怎会不知,“保不齐你就火了呢,等你火了,月之港我就给改成直播室,多找几个人,我看现在那帮网红什么的,不都拉帮结伙的吗,我听说一晚上能赚十几万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像病不轻。”蒙牛也知道,赵林是故意说这些话劝慰他,“等老子一晚上赚十几万,我就找十个小姐姐按脚,一人一个脚趾头。” “瞅你那点出息。” “我怎么……嗯?小许找我打游戏。” 赵林看向他,语气惊疑,“小许?找你?” 蒙牛解释道,“就那天从梨树回来的路上,你不睡着了吗,我在那打游戏,小许趴过来看了一路,然后就加我微信让我有空带他玩。” 这么一说,赵林就觉得合情合理了,许念亲正是被游戏诱惑的年纪,“你可别把他带坏了,搞的沉迷游戏不可自拔,他爸妈不得拿刀来找你算账。” “那我还是别搭理他了,我是闲的惹这麻烦。” 蒙牛不搭理许念亲,赵林依然觉得不妥,他想了想,道,“跟他玩两把,按你的玩法。” 吃鸡要组队,死后能观战,赵林最开始跟着蒙牛玩,基本上落地就死,长时间的观战让他对这款游戏丧失了兴趣,甚至产生了一丝丝恐惧心理,小地图上只要出现枪声脚步声,他就紧张的手心冒冷汗。 他认为许念亲的心理承受能力铁定不如他。 “哈哈哈,你这名字厉害啊。” 许念亲的声音从蒙牛手机里传出来,软绵绵的,“酷不酷,我想了好久。” 赵林进入游戏后也看到了列表里的亮眼的昵称,老母牛坐烟囱。 牛批轰轰。 “酷啊,我也改一个。” 赵林被拉进了队伍里,眼睁睁看着蒙牛把名字改成了黄鼠狼拉电门。 抖起来了。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才华。” “林哥,你也改吧,我们三个用一样的!” 蒙牛对自己这个下联一般的名字非常满意,洋洋自得道,“他哪有我这才华。” 赵林笑笑,充钱买了个改名卡,把林野网吧改成熊瞎子打立正。 一手遮天。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这游戏的经典模式可以一人组队,两人组队,四人组队,偏偏没有三人组队,他们得匹配一个陌生的队友。 一号队友是个女孩,蒙牛让她开麦,虽然蒙牛声音挺有磁性的,听着不像二百斤的胖子,但那股子不着调的劲儿太招人烦了,是个好人家的小姑娘都不会搭理他。 一号不开麦,默默的在地图上标了个点。 蒙牛点开小地图扫了一眼,道,“一号你别跳渔村了,跟我跳机场吧。” 一号便取消了标点,改成跟随。 这时,许念亲不太好意思的问,“机场在哪啊?我没看到。” “……你跟随我就行。” “哦!好!林哥也一起吗?” 赵林和蒙牛之间距离很近,能很清楚的听到许念亲说话,自然也不需要开麦,“嗯,这都凌晨三点了,你怎么还在打游戏。” 许念亲道,“我九点睡的,做噩梦被吓醒了,就打会游戏转移注意力。” “做什么噩梦了?” 许念亲想了想,“呃……忘喽。” “那你这注意力转移的相当成功啊。”蒙牛说着,调动地图下方的小眼睛,看了一眼周围,“卧槽,赶上他妈的下饺子了,这得四队人吧。” 空军基地物资丰富,本就有很多人喜欢往这里跳,加上这局飞机航线偏向于右侧,只有三四个点可跳,空军基地就更热闹了。 虽然赵林做好了落地成盒的准备,但降落后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和枪声仍会让他感到紧张。 什么鬼游戏。 许念亲应该也紧张,跟个话痨似的说个不停,“我捡到二级甲了,我捡到m416了!牛哥,红点瞄准镜和全息瞄准镜哪个好啊?啊啊啊啊啊,我这里有人!” 蒙牛经常带妹玩游戏,对许念亲这种话多的小菜鸡还是很有耐心的,“你躲起来,不要慌好不好。” “好,好……林哥,你也下来吧,我们俩在一起,我会更有安全感一点。” 赵林就在许念亲的楼上,也能在小地图上看到浅浅的橘黄色脚丫,可他手里只有一把两发子弹的喷子,“……” 蒙牛很不厚道的笑了,“你指望他不如指望自己波棱盖儿。” 在小孩面前,这样龟缩着确实有些丢脸。 赵林抿唇,从地上爬起来,与此同时切换了手.枪,他用喷子特别不准,不贴着人脑袋开枪就只能瞄瞄边,当然,手.枪也不是很准,子弹比喷子多就是了,“我来了。” 赵林刚刚抽过烟,嗓子有些沙哑,低低的声音显得非常慵懒,却给人一种沉稳靠谱的感觉,“等我捡把枪。” 许念亲重重的“嗯”了一声,也是充满了对赵林的信任和期盼。 蒙牛笑的更厉害了,他对许念亲说,“你林哥两分钟之内必死无疑,信不信。” “不信!” 许念亲这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赵林有点后悔和他们一起玩游戏了,赵林是真心没什么游戏天赋。 不到两分钟,也许就十几秒的功夫,他刚刚从楼梯转角出来,身上就冒起一阵绿光,被人打到在地,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声响起,手机屏幕的下方出现一行字,您的队友“老母牛坐烟囱”使用m426击倒了“xxxx”。 “林哥!我来救你了!”穿着牛仔裤白t恤的许念亲都没有管那个被打倒的人,径直朝赵林跑过来,把赵林扶起来后,他又贴心的问,“你有没有药呀?” “没……” “我给你!”许念亲这一局很幸运,不仅开局就捡到了m416,还捡到了大药包和止痛药,扔给赵林后,他跑回去杀了那个已经趴到对面楼梯口的人,“林哥!快来捡枪!” 许念亲明明接触这个游戏不足三天,赵林却莫名有种他是驾轻就熟的老玩家在带自己这个小萌新的感觉,“嗯。” 附近又有脚步声,应该是刚刚那个人的队友赶来了,地图上显示出两个小脚丫。 许念亲道,“我们上楼去找个房间躲起来吧。” 赵林是没什么意见的,就跟着他走,他们俩找了个房间,并排蹲在门口的墙角里。 “林哥。”许念亲问他,“你几点睡觉呀?” “不一定,可能五点吧。” “哦……你这个作息习惯可不太好,还是得早睡早起才行,我听人说熬夜是会掉头发的。”许念亲很担忧道,“我怕你年纪轻轻就秃顶。” 赵林被逗笑了,因为许念亲这句秃顶是地地道道的东北话。 顶eng~ 很奇怪,天天都听的语调,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别好玩。 “你笑什么啊……” “就是想到了自己秃顶的样子,挺傻的。” “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熬夜了,我……”许念亲想说,我白天都没办法找你玩,可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下去了。 “嗯,好啊。” 赵林答应的很敷衍,全然是哄小孩的口吻。 始终没有开麦的一号忽然道,“我们什么时候跑毒?我找到车了。” 蒙牛这一会已经淘汰了四人,装备也捡的差不多了,“小姐姐不要急~等我去把那两位解救出来。” 许念亲听后,压低了声音,非常小声非常小声的说,“牛哥这样好像个流氓哦。” 赵林一下子就笑喷了,蒙牛更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对着自己的手机听筒道,“你是不是傻啊,这是打游戏!你以为贴耳边说悄悄话啊!和他离的近我就听不到?你林哥连麦都没开!” “……没反应过来。”许念亲尴尬的沉默了片刻,“我错了……” “不接受!谁是流氓,我叫声小姐姐哪流氓了?” 许念亲小心翼翼的帮他解惑,“语气,有一点点像。” “……你行。” 蒙牛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非但不和他计较,还保送他进了前五,若不是他倒地的位置没有任何掩体,蒙牛说不准还会去扶一把,之后又玩一局也顺利吃鸡了。 这和赵林预计的落地成盒不一样,于是在睡觉前,他特意给许念亲发了条微信,让许念亲别总想着玩,这个年纪专注学习才是正道。 许念亲乖乖的应下了,之后果然没有在找蒙牛打游戏。 …… 距离国庆结束还有两天的时候,陈项杰来了绥远。 上次帮忙办事那五千块钱他没有收,赵林自然得郑重其事的招待他,特意在东海渔村定了帝王蟹和大龙虾,把那五千块钱都折到了一席酒上,这种特意定妥招待客人的席面,大金海也没给他太大优惠,毕竟成本在那放着呢,帝王蟹可是要空运过来的。 蒙牛就想,这排场就他们三个吃不仅浪费还不够热闹,不如把许扬找来,也当还那天他在梨树的开销了,赵林自然同意,并觉得既然叫了许扬,也不差许念亲,兄弟俩一块来算了,许扬要不带那个小的,他也不用来。 许扬是不会错过这种酒局的。 傍晚时分,陈项杰的车到了东海渔村。 赵林在门口迎他,“陈哥。” 陈项杰依旧是西装笔挺,手里还拎着一个非常大的纸袋,“送你的。” “这是?” “我有一个客户,他家里是养貂的,专做貂皮大衣,我帮他打赢了官司,他为了表示感谢送我了一件,我也没什么场合能穿这个。”陈项杰解释了一大通,才把纸袋递到赵林手上,“感觉你可以穿,会很适合你。” 从纸袋开口处,赵林能看到里面油亮光滑的黑貂毛,虽然貂皮大衣的市场没有过去几年那么火热了,但这件的质地,没有三五万是下不来的,“陈哥,这太贵重……” 陈项杰打断他,“小林,你这是不把我当朋友了?那这扇门我很难进啊。” 赵林笑,“这扇门很难进,还有侧门和后门。” “别开玩笑了,收下吧,真的非常合适你。” 话说到这份上,赵林也懒得再与他推脱了,“那就谢谢陈哥了,请进吧,蒙牛他们在里面给你张罗酒呢。” 陈项杰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分外惋惜的说,“其实我是想和你单独喝点酒,聊聊天的。” 赵林客套道,“我当然也想,蒙牛可能不乐意,他总说要和你一块喝酒,把他抛下他会气的吃不下饭。” “他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呢。” “单身,怪不得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粘着你……这种生活真让人羡慕。” 这句话说得有些暧昧了,赵林敛眸,眼角弯弯的笑,“陈哥现在也恢复单身了,还没说句恭喜。” 陈项杰推了推眼镜,也笑了,“是啊,我如今也是单身了。” 他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赵林不得不见招拆招的和他打太极,实在有些累,不过还好就这一晚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走到二楼的走廊,许念亲忽然从包厢门口探出头来,见到赵林两眼放光,“林哥!” 几天没见,许念亲的脸似乎又圆了一点,厚厚的外套和宽松的运动裤遮挡了他身体的轮廓,看上去没那么瘦小了,就像一颗小炮.弹似的朝赵林发射过来,一把抱住了赵林的腰,哭着喊着说,“许扬要撵我回家!还说回家以后要打我!我不想回家!我想跟你回家!” 第17章 第十七章 兄友弟恭这种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不可能发生在许扬和许念亲身上的,小的这个跑出来求救诉苦,大的那个在里面也气的破马张飞,赵林站在走廊里,都能听见许扬的怒吼,“他就是故意的!小屁孩牙子心眼比石榴籽还多!” 蒙牛就在一边劝,“行了行了,你们俩倒是会挑时候,有什么事不能……” 包厢里逐渐安静下来。 赵林笑着拍拍许念亲的手臂,示意他先放开自己,然后不大好意思的对陈项杰道,“陈哥,你先进去吧,我跟他调解调解,这哥俩总这么吵。” “好,没关系。” 陈项杰看了一眼许念亲,很是体贴的先走了进去。 赵林领着许念亲去了旁边的空包厢,关上门就很安静了,他在窗边坐下,把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说吧,怎么了?许扬干嘛要打你?” 许念亲站在他面前,红着鼻尖,抽抽噎噎的,好像已经被揍了一顿,“就刚刚来的时候,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说我和许扬一起出来吃饭,她又问我都有谁,我就如实告诉她了。” “然后呢?” 许念亲晃了两下脑袋,“莫得喽,我妈就突然发火,要吃人一样骂许扬。” 听到这里,赵林不由皱眉,“怎么骂的?” “我没听仔细,就说什么,骗子之类的。” “你哥除了你,还带人来了?” “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姐姐。” “你和你妈说了?很详细那种?” “不能说这个吗……” 成功破案。 许扬通过讨好金满月终于在大金海那获得了梦想成真的礼品劵,烧烤店嘛,在餐饮行业混迹多年的大金海最有资格做领他入门的师傅,门脸,员工,秘制调料,这些问题都解决后,唯一欠缺的就是资金了。 许扬满兜底的钢镚儿都抖搂出来,也到不了五万块钱,他折腾这么久,甚至不惜得罪人,怎么着也要干一票大的买卖,五万块钱连装修都不够,能成什么大事。 作为一个即将步入三十岁的啃老族,他除了啃老也不会想到什么好办法,可问题在于,许念亲被找回来了,当哥哥的总要给弟弟做榜样,许家夫妇俩绝不会轻易的让他啃,于是这件事又绕回来,一个即将步入三十岁的啃老族,他能想到什么好办法。 三十岁,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如果赵林猜的没错,许扬应该是骗父母自己有了结婚对象,从父母那里弄到了一笔不少的资金,这才几天的,这笔资金一准没出手,许扬十有八九是要如数奉还了,也难怪他要打人。 看看眼前一脸无辜的小朋友,赵林不由想,这要是故意的,那还真是打蛇打七寸,“瞧这情形,你这顿打是跑不掉了。” 要搁在往常,许扬或许会看在他爸妈的份上放许念亲一马,可现在他已经把爸妈得罪了,也不妨得罪到底,给自己出一口恶气,说实话,许念亲这小孩是真正的爱憎分明,他喜欢的一定也喜欢他,他要讨厌谁,能让这人恨死他。 “林哥——你要救我——” “我怎么救你啊?” 许念亲小声祈求,“我妈明天就回来了,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啊……” 赵林把烟灭掉,点点头,算是同意,也没道理不同意,其一许扬现在心里窝着一股火,晚上喝多了酒很容易闹出事来,其二他领着许念亲就可以摆脱掉陈项杰了,“待会进去,你乖乖的不要说话知道吗?” “嗯!” 赵林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带他回了包厢。 许扬的小女朋友已经走了,当着外人的面,许扬没有表现出多少愤怒,只瞪了许念亲一眼,就笑呵呵的跟陈项杰喝酒聊天了,陈项杰正在说自己当年刚刚认识赵林的情景,“那时候小林好像是,十八还是十九?他那时候和我一样,也近视,也戴眼镜,不过他戴眼镜可比我戴好看多了,有点……嗯,说不太出来。” 陈项杰喝了口酒,回想当年的赵林。 牛大志这起杀人案板上钉钉,证据确凿,吃力不讨好,没有律师喜欢接这种案子,陈项杰也拒绝过,只是没想到这案子居然成了法律援助,掉在了他律所实习生的身上,实习生才刚步入社会,经常跑来请教他问题,一来二去,陈项杰就认识了作为案件关键人的赵林。 那时的赵林,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干净,干净到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弄脏。 陈项杰最喜欢周三,每每到周三赵林都会约他去一家小咖啡馆谈如何为牛大志减刑,那家小咖啡馆营业很多年了,桌椅陈旧,铺着针织桌布,彩色花瓶,插着香气浓郁的百合,还有暖到心坎里的悠悠斜阳,落在赵林的耳朵上,依稀能看到细小浅淡的绒毛,他们面对面坐着,一直聊到天黑,一直到传出轻声吟唱英文歌曲的吧台亮起红红的灯光。 在气氛最温情暧昧的时刻,离开那个地方,因此陈项杰至今还记得那家咖啡馆的玻璃门荡来荡去时发出的声音,他总是很遗憾,时间为什么过的那样快。 “小林现在成熟了,话也少了很多。” 许扬饶有兴致的问,“那你知道林子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陈项杰给许扬和蒙牛分别递了一支烟,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笑着说道,“他就是神神秘秘的。” “可不,他就乐意搞神秘。”许扬收下烟,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答案。 更好奇了。 整个绥远市,除了蒙牛以外没人知道赵林的背景,只知他初来乍到就在绥远盘下了两家网吧,又是扩建又是装修,狠狠的砸了一笔钱进去。绥远是个二点五线小城市,说是二线吧,当地人是真没什么钱,要说三线,绥远又地处四通八达的交通要塞,赵林的第一家网吧就在火车站附近,他的空降引起了附近网吧的注意,当时几家网吧联合在一起,统一做各种优惠活动,想要用这种方式活活耗死“林野”这家投资极大的网吧,可那些人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月过去,赵林不仅没有被挤出火车站,还在四所连校附近开了新网吧和台球厅,那门脸和装修,就差直接写上“我很有钱”四个大字了,谁还敢继续忍着亏损和他叫板。 就这样,赵林以一种非常嚣张且强势的手段在绥远扎了根出了名。 许扬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钱,现在烧烤店只差这么临门一脚了,他能求助的也只有赵林。 酒过三巡,趁着蒙牛陪陈项杰去厕所的功夫,许扬凑过来对谄媚道,“林哥,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赵林明知故问,“什么事啊?” “我这不是一直想开家烧烤店吗,这几天就始终忙活这事呢,本来一切都弄妥了,许念亲啊,小屁孩牙子胡说八道的,老爷子听了他的话死活不给我投资了,你看……你手上有没有闲钱,你要信的过我,算你入股,年底分红,你要信不过我,这钱算我借的,五分利还你!” “要赔了怎么办?” 许扬在这方面一点也不傻,非常坚定道,“做买卖,想挣钱自然也得担风险,你又想赚钱又不想担风险,哪有这种好事?” 赵林摇头,“我入股,你赔了,我不值当,我借你,你赔了,要连本带利的还我钱,你不值当,许哥,你品,你细品。” 许扬挠挠下巴,给自己点了根烟,细品了半天,扭头看赵林,“说白了你就是信不过我呗?我要赚了呢?” 赵林早就帮他想好了,“这样,一年为期,倘若一年不到你把店干黄了,这钱我就算借你的,不收利息,要是赚钱了,我算入股,盈利全你的,我一分不要。“ “嗯……然后呢,你接着说。” “第二年开始,盈利我们俩按投入比例分,亏损我们也一起分担,你这样相当于贷了一份没有利息的款,又买了一份超值的理赔险。”赵林说完了,有点口干,他刚一舔嘴唇,许念亲就递过来一杯啤酒,比求人办事的许扬有眼力价的多。 “有道理,你说的有道理……给我一天时间考虑考虑。” 许扬说要考虑,赵林心里就更踏实了,他觉得以许扬对烧烤店的看重,只要能维持一年,怎么着都会赚钱,“要不两天吧,感觉你明天可能会很忙。” 许扬猛然想起许念亲告状的事,恶狠狠的瞪了许念亲一眼,并威胁道,“你等着,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许念亲靠近赵林,一副我不怕你的模样,“今晚我和林哥一起住。” “你有本事一辈子和他一起住!” “有啊。” 许念亲有恃无恐,又故作无辜的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人家都说东北人的种族天赋是酒量好,赵林不清楚酒量好的定义是什么,一斤白的,十瓶啤的,还是一斤白的加十瓶啤的,他只知道自己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没有坐在那里就能一直喝下去的本事。 眼看着就要十二点了,许扬和蒙牛还避忌着提散局,甚至一再张罗要去第二场,陈项杰盛情难却,赵林可不能傻呵呵的跟他们继续熬了,“你,你们去吧,我有点困,小许也得睡了。” 许扬道,“别啊大林,去凯撒宫,今天晚上我安排!” 凯撒宫是家开了挺多年的ktv,和赵林手底下那家不一样,是纯粹找乐子的地方。赵林道,“真不去了,明天还要早起,好多账本等着理。” 这么明显的暗示,许扬怎么会听不懂,他醉醺醺的将胳膊搭到陈项杰的肩膀上,“那陈哥,咱们去!” 许扬的醉醺醺是能一直醺下去,陈项杰哪里是他的对手,早就喝的找不着北,除了点头也不会别的了,至于蒙牛,他虽对凯撒宫那种地方一向敬而远之,但这会都说要去了,他也不会扫兴。 看他们仨已经定下了第二场,赵林扶着桌子身形不大稳的站起身,并拍了拍一旁打瞌睡的许念亲的肩膀,“走了。” 许念亲在这陪了好几个小时,手机都玩没电了,昏沉沉的状态和醉酒也没两样,“啊,要走啦?” “嗯。”赵林其实已经醉了,现下全凭意志力撑着,他把那件貂皮大衣在内的贵重物品都收好,让许念亲拎着,在那仨人侃侃而谈时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包厢。 出了大门,十月初的晚风吹到人脸上,微带一些湿意,冷冷的,稠稠的,将赵林体内的酒精酝酿的更浓郁。 绥远市这小地方查酒驾不严,就很难找到代驾,他不能开车了,只好带着许念亲一边走一边等空车,路上许多店都已经关门了,剩下的都是些烧烤烤肉火锅之类的东北特色夜宵,隔着半蒙雾气的玻璃,里面是一派热闹喧嚣,将外头空荡荡的大街衬的有些凄凉萧瑟。 风卷着落叶吹过来,赵林转头问许念亲,“冷不冷?” “不冷不冷!我穿了四层!” 许念亲虽然过苦日子长大的,但他皮肤遗传父母,天生白净,和赵林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不同,他是那种很健康的象牙白,被风这么吹一吹,脸红,鼻子也红,小模样看着可怜巴巴的,实在很招人疼,“你要是冷的话,袋子里有衣服。” 许念亲停下了,把纸袋里那件貂皮大衣翻出来给赵林,“我真不冷,你穿,我喝酒了,容易感冒。” “嗯?” “穿上呀,算了,我来帮你吧!” 许念亲比赵林足足矮了一个头,想把貂皮大衣披在赵林肩上还得垫一垫脚尖。 赵林心里忽然地很暖,他弯了弯腰,笑着道,“上一次有人给我披衣服,还是,我十三岁的时候。” “是谁啊?” “我妈妈……她去世了。” “她吗?”许念亲捏了捏他的手臂。 “嗯。”或许是今天晚上饮酒过度,时隔多年后,赵林又提起了林欢,“她很漂亮吧?” 许念亲很用力的点头,好像看过全部纹身一样,事实上赵林根本没在他面前穿过短袖,不过他的真诚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还是足以让人信服的。 赵林抿唇,望着不远处像柠檬一样黄的月亮,觉得这月亮跟路灯似的,离他很近,悬在街头,他妈妈去世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轮充满烟火味的月亮,“美人多薄命,她死的很早。”赵林轻笑了一声说,“而且死的很窝囊,有时候我真恨她,为什么那么懦弱,就算为了我,再努力支撑一下不可以吗……” 许念亲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错觉一样,很快就消失掉了,“我之前也很气妈妈为什么没有看紧我,可知道妈妈因为弄丢了我,这些年一直都很愧疚,很难过,我就不气了,她不是故意要弄丢我的。” 道旁的梧桐树上又飘下几片枯叶子,在昏黄的路灯里像翩翩的蝴蝶,刚刚巧,许念亲伸手就抓住了一只,他眼仁黑亮的看着赵林,“阿姨她一定也想一直一直陪着你,她一定也努力了。” “嗯,你说的对……” 赵林又想要抽烟,可他的烟落在了东海渔村,手伸到口袋里翻了半天,什么也没翻到。 许念亲总是能很快察觉他的需求,正好对过就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林哥!我去给你买!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许念亲匆匆的跑过马路,像土匪似的窜进小超市里,没两分钟就窜了出来。 赵林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看着他笑,好奇许念亲那双小短腿怎么捣腾的这么快。 “给!” “谢谢。” “不客气!我帮你拆开吧!” “谢谢……” “不客气!” 许念亲大概是头一次拆烟盒的外包装,不比喝醉的赵林多少,把烟盒团团转了好几圈才打开。 赵林如愿抽到了烟,淤塞的胸口舒畅了不少,他道,“等我抽完这根烟再走吧。” 许念亲难得没有回应,他在树荫底下的一片漆黑里,盯着赵林看。 此刻的许念亲,还不能形容自己看到的画面,只满脑子想着,这根烟最好能再久一点,这个夜晚尽可能的延长,直至多年以后,他回想起今晚,才清楚的意识到那是一朵盛开到极致后开始腐烂的牡丹花,萎靡的花瓣流淌着艳丽的汁液,是雍容过后无尽般的颓唐,也脆弱到让人不敢触碰。 …… 他们俩个到底是走回了网吧,不太远的路,愣是走了一个多小时。 网管是认识许念亲的,虽然只比他大两岁,但也跟着赵林叫他小许,“小许咋这么晚还没回家?” “我今天晚上在这住。” 网管一凑近赵林就忍不住道,“我去,林哥这是喝多少酒啊?他可好久没喝这么多了。” 许念亲问,“林哥喝醉了会耍酒疯吗?” “那倒不会,嘿嘿,你看着啊。”网管坏笑着道,“林哥,你鞋带开了。” 赵林正扶着墙壁一步步往上走呢,听到网管的话,立刻就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整整齐齐系着的鞋带,“谢谢……” 然后继续往上面走。 网管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得意洋洋的说,“看到了吧,林哥什么时候开始特别频繁的说谢谢,那就是喝多了。” 许念亲道,“难怪,刚才他一个劲的和我说谢谢,我还纳闷,我就是提醒他过马路,这有什么好谢的。” “林哥就这样,喝完酒特别客气,不过你现在这普通话说的可比之前强太多了。” “有吗,我自己都没感觉到。” “当局者迷嘛。” 他们俩说话的功夫,赵林已经回了自己的小阁楼里,他只脱掉了貂皮大衣和一只鞋,就那么半横不竖的躺在床上,短短一瞬而已,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网管歪着脑袋往里面看了一眼,分外热心道,“这样你也没法睡啊,要不然我帮你找个空的包房?里面沙发也挺大挺宽敞的。” “没事,挤挤也能睡。” 网管只当他嫌包房的沙发脏,“行吧,今天晚上人多,半夜可能会有点吵,你关好门啊。” 许念亲点点头,伸手帮赵林把鞋袜脱下来。 他的脚也好白,脚心是粉色的。 许念亲想到自己的脚,从小穿着破布鞋爬山的一双脚,脚心长满了又厚又硬的茧子,难看极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清早,大概六七点钟的样子,冷冷的晨光从阁楼的小窗口里透进来,照亮了绿色的格子床单,至于被子,都窝在一团,底下埋着两个人。 赵林做梦自己被按在长凳上,许扬往他胸口放了一块大石头,论起锤子就要凿,他被吓醒了,迷迷糊糊的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真的压着东西,起初以为是咪咪,可手往上头一摸是光滑柔软又细腻的。 赵林垂眸看过去,在被子底下瞧见了圆滚滚的小寸头。 一米二的床睡两个人其实也不算小了,然而许念亲这小孩睡觉太不老实,那边明明还空着一块,他偏要像登山一样往人身上爬,把身体蜷着,横过来,脚抵着墙壁。 也不嫌冰脚。 赵林被他压的实在喘不上气,小心翼翼的想要把他从自己身上挪下去,可刚挪动了一点,许念亲就醒了,两眼迷蒙的擦拭着自己的脸颊,从赵林身上滑下去,“林哥……” “没事,你好好躺着睡。” 许念亲“嗯”了声,躺到枕头上,眼睛一闭就又睡着了。 赵林给他盖好被子,拿了烟下楼去。 这个时间网吧包宿到点,是一天当中人最少的时候,收银和网管都眯着眼睛在休息,只有保洁楼上楼下的打扫卫生,赵林过去看了一眼,道,“静姨,你回头找几个钟点工,抽空把这些键盘洗一洗,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太脏了点。” “哎,我知道了。” “完事你找小刘报账就行,别找新来的那小姑娘,她整不明白。”交代完,赵林就近坐在了一台电脑前,他昨晚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和许扬说的正事可没忘,他是真的没想到,托许念亲的福,阴差阳错下,烧烤店这块蛋糕到底是叫他分着了。 要不是为了这个,金满月的事情上赵林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容忍许扬。如今智能手机愈发发达,近几年歌厅和网吧生意都不景气,今年每月营业额和两年前相比削减了一半还多,反倒是搞餐饮的都发了的家,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下馆子吃外卖,是个生意人看了都会眼红,就连不着四六的许扬都一门心思的要往里钻,赵林也难以免俗,他早就有心想进这池子水里试试深浅,奈何精力和资金都不太够用,只能勉强弄个烤肉饭的小摊子。 现在机会来了。 许扬这人虽说是不太靠谱,但有大金海引路做味道,加上他那个精明的老爹在后面支招,这烧烤店很难不盈利,要是搞好了,开几家分店也不是不可能。 赵林算了算自己的股票和理财资金,掏出手机给许扬打电话。 那边显然刚睡不久,整个人都激恼恼的,“喂——你他妈最好是有正事。” “烧烤算正事吗?” 静默两秒后,许扬道,“算算算,算你也不至于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吧……” 赵林把烟点着,笑了,“废话,陈哥还和你在一块吗?正好他来了,图个方便,把合同弄一下。” “我不是说要考虑考虑吗……” “还考虑考虑,你就想请示请示你爹对吧,放心,我不会忽悠你的,你先说你需要多少钱。” 许扬衡量了一下,“可能,大概,三十万?” 赵林怔住,“三十万?是我俩一起还是单我这份?” “单你这份啊,我跟你讲,正街的门脸,上下楼五百多平米!人家房东可是看在海叔的面子上才说租给我的,一年租金加上装修,怎么也得四十万吧,还有那些设备,锅碗瓢盆,乱七八糟的加起来,没有五万下不来呀。”许扬说完,好半天没听到赵林的回应,生怕他跑路似的补充道,“咱要做就做好啊,正街那边多少牛逼的饭店,我们不动真格的怎么跟人家抢。” “你让我自己动真格的?” “大哥,我没记错的话你那车落地一百七十多万吧,三十万咱不至于这样,跌面。” “跌你大爷,我那每月三万的车贷你吃肚子里去了?” “行行行,那二十五万!我不考虑了,你也别讨价还价,中午咱就签合同!钱到账就开干!争取年后正式营业!” 和许扬这边谈妥,刚挂断电话,一转头,赵林看见了楼上下来的许念亲,一副风风火火,精力十足的样子,“林哥!” 赵林把烟碾到烟灰缸里,笑着问他,“这么快就睡醒了?” 许念亲拉起自己外套的拉链,打了个哆嗦道,“你一走就有点冷。” “还没供暖,过段时间更冷。” 在东北,每年最煎熬的一段时间就是十月中旬到十月末,眼看着快要进入冬天,偏偏还不到集中供暖的时候,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不过和南方某些需要依靠一身正气过冬的地区比起来,还是很幸福的。 暖气使人快乐。 许念亲道,“我妈也这么说,她说供暖以后我还得嫌热。” 赵林点点头,“你家是地热,地上比床上还热,年轻人火气旺,小心流鼻血。” 许念亲顿时一脸的心驰神往,“真的啊,那也太舒服了吧……对了林哥!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雪呢!” “嗯……下个月?” 赵林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许念亲竟然过上了日日盼雪来的日子。 许扬对烧烤店是真的上了心,合同刚签完,赵林的资金还没入账,他就找了好几家室内设计的工作室制作装修效果图,前前后后用了二十多天才敲定下来,光是服务员和后厨行走的流线就商量了一个星期,还在后厨和二楼楼梯口之间做了一个小型电梯用来传菜,正式动工后也是困难重重,因为左右两侧也是饭店,装修要避开饭点,下午六点之后不能再发出任何噪音,所以工期不断延长。 折腾来折腾去,两个多月过去了,店里终于有了个雏形,天气也彻底的冷了下来。 赵林这边正打麻将,麻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笑着问,“你干嘛来了?小孙把排烟打着。” 许念亲刚放学,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我……来溜达。” 他这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傻子看不出来有事,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林也没说别的,“过来坐会吧,还有一圈就打完了。” “嗯!” 许念亲坐到他身后的板凳上,双脚踩着凳子腿上的横梁,膝盖并拢,坐姿乖巧。 旁边的小孙忍不住道,“小许啊,你往这一坐我咋这么心虚呢。” 许念亲问,“心虚啥啊。” “就是心虚呗。”小孙也不把话说明了,他摸了一张牌,是自己想要的,美滋滋的摆好,琢磨要打什么的时候也不忘调侃许念亲,“你是不是长个了啊?” “嗯,我现在一米七了。” 麻将室里除了赵林以外的人都忍俊不禁。 许念亲板起脸,更加严肃,“你们笑什么,我今天昨天晚上刚刚量过,不信你们问林哥。” 不用他们问,赵林便一本正经道,“虽然是穿鞋量的,但确确实实一米七了,你们也不用笑,难道你们去药房量身高还把鞋脱了?” 赵林没必要在这事上撒谎,小孙看了一眼许念亲的鞋,惊讶道,“那你这小孩长的够快啊。” 头两个月许扬有事没事就在麻将桌上取笑他弟对身高的执念,什么刚睡醒量身高还一米六二,出去跑一圈回来就一米五九了,活活被热胀冷缩给气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吃油条,因画面感实在太强,众人牢牢记在了心里,只要见到许念亲就要拿他的身高逗逗乐。 这才过去多久啊,都奔着一米七使劲了。 许念亲有点抑制不住的小得意,“还行吧。” 赵林道,“小许现在才十七啊,老话说二十三窜一窜,他长到一米八还是轻轻松松的。” 旁边的大哥道,“欸!真别说,我二十三的时候真长个了,九万!” 轮到赵林摸牌,他只是摸了一下,就把手收了回来,推倒面前的麻将,“点,门清。” 那大哥往这边一扫,笑骂道,“你他妈没带钱出来啊,这牌不胡发财胡我九万?就你一家上听了你着什么急?两发财可都没出来呢,你自己摸,翻两番它不香吗?” 也难怪大哥要骂,他明明有机会赢几百,却选择赢几十,这几十还有三分之二是大哥点炮自己拿。 赵林按开麻将机,把牌都推进去,“我不是摸了一把吗,摸这个幺鸡,心都凉了。” “我看你是赢钱赢多了,烧得慌。” 许念亲坐在赵林身后,心情很好的晃了晃鞋尖。 他是因为自己在等。 第20章 第二十章 没人做庄,一圈麻将很快便结束,等闲杂人等都走了,赵林关上麻将室的门,问还乖乖坐在那的许念亲,“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其实许念亲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会来找他,因为许家夫妇一直在外地忙生意,许扬本就不爱着家,现下忙于装修烧烤店的事就更抓不到他人影了,许念亲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难免觉得孤单害怕,他在绥远又不认识几个朋友,就爱往赵林这跑。 许家夫妇上个月还特意请赵林吃了顿饭,感谢他对许念亲的照顾,那真心实意的劲儿头,只差当场认他做干儿子,给许念亲找个干哥了。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许念亲把书包摘下来,搁在腿上,满脸心虚的从里面翻出一张几番对折的白纸来,“月考的成绩下来了,老师,老师想叫我家长去学校聊一聊……” 赵林没怎么关注过许念亲学习成绩,只知道这小孩脑子很聪明,什么事都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因此他并未把找家长当回事,接成绩单的手相当稳,“你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吧。” “还有,不到一个月吧。” 赵林点点头,缓缓的将成绩单打开,很大一张,标题写着“高一年组第四次月考成绩单”,“你们年组才三百多个人啊?我记得三中学生挺多的。” 许念亲糯糯的说道,“今年比较少……” 这密密麻麻的小字,想从三百个人里找出一个来也不容易,赵林有自知之明,知道许念亲成绩不会太出类拔萃,特地从第三十开外找起,一点一点的,捋到二百三十。 赵林用手捏住那个位置,抬起头来,深吸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接着往下看。 【298 许念亲】 真的,赵林上学那会连第八名都没有考过,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成绩单上看这么大一个数字,“是不是……考试的时候生病了?” “……没。” “我记得你物理挺好的啊,怎么会只考了二十多分?”赵林扫了一眼三百往后,居然还有名字后头跟了一串零的,明显是所有科目都教了白卷,许念亲是实实在在的全年组倒数。 “我,我初三的物理题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许念亲的脑袋快要低到地上去了,“那时候你给我讲题,问我会不会,我说会了……其实没太懂,我怕你嫌我笨。” 赵林被他气笑了,“你怎么不早说呢,这样越拖落下的就越多……你难道不想考个好大学吗?” “想啊,我想。” 这句话说的倒是很真诚。 看着许念亲黑亮黑亮的眼睛,赵林心里稍稍放松一些,他是生怕小孩受了这几个不着四六的哥哥影响不愿意去上学了,“没事,你现在才高一,好好努力机会是很大的,许叔说你小时候落了三年多的课,不还是追上来了。” 许念亲是十岁才去学校读的书,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学校根本谈不上师资,只有两个老师共同教一个复制班,所谓复制班就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比方说一首唐诗,一年级背诵,二年级学生字,三年级生字组词,四年级理解意思,许念亲就在这样的复制班里,硬是将自己缺少的那几年课程追了回来。 “我会努力的……可是,可是老师要请家长。” “明天吗?几点?” “四点半放学。” “行,明天放学我去接你,这点小事,不至于这么为难。”赵林把他的成绩单重新折好,又拿桌面盖在了麻将机上,“你就在这写作业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和我说,吃完晚饭我再送你回家。” 赵林一边说一边笑了,觉得自己像是养儿子。 伺候完小儿子,还得去伺候大儿子。 蒙牛和人打完台球,坐在墙边抽烟休息,一扭头见赵林从麻将室出来,还动作很慢的关上了门,就问,“小许来了?” “嗯,写作业呢。” “这一天,好像你才是他哥。”蒙牛往他嘴里塞了根烟,又说道,“晚上还在这住吗?” 赵林把烟放到耳朵上,摇了摇头,“明天礼拜四,还得上学呢,你几点直播。” 蒙牛做游戏直播也有一个多月了,迄今为止涨粉一百个,收入两块五,虽然成绩不是很理想,但他并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每天晚上都会直播几个小时,“七点的吧。” “那我叫外卖,你吃完就差不多七点了。” 点好外卖后,赵林走到吧台里抱起在那打瞌睡的咪咪,转身又回了麻将室,许念亲正趴在麻将桌上写作业,一笔一划的,表情很专注,但速度非常慢,之前赵林看他这么认真都不过去打扰,今天是他头一次看许念亲独立完成的作业,“这道题应该选c吧,y=2x+1,x≥0x3+1,x<0。” 许念亲咬着笔头,问,“为什么……” 赵林其实也就读到高一下半年而已,知识点早就忘得八九不离十,可这道题实在很简单,“看图,f(x)在(-2,0)上为减函数,而y=x3+1在(-∞,0)上为增函数。 “……” “好了,笔头要咬碎了。”赵林叹了口气,用脚勾了个凳子过来,“我先拣会的给你讲,你听不懂就说。” 许念亲垂着头,耳朵尖都是红红的,“谢谢林哥,不过林哥……” “嗯?” “你为什么费力气辅导我写作业啊?” 赵林挠了挠怀里花猫的下巴,笑了,“因为我没上过大学,挺遗憾的。” …… 第二天下午,李燕龙打电话给蒙牛打麻将,蒙牛自然问,“都谁啊?” “就你,大林,还有上次一起玩的王哥,哎,其实我不太想找他,谁让许扬最近神龙不见尾的。” “奥,你再找一个吧,大林要玩得晚上。” “咋了。” 蒙牛撇撇嘴道,“给小许开家长会去了,真是,也不知道许叔一天到晚在忙什么,他有一个月没回家了吧?” 李燕龙声音忽然变了变,“蒙牛,我跟你说,许叔这次可是要挣大发了,你以后和许扬说话还是稍微客气点吧,学学大林,你见他真格得罪过谁,他那么不鸟金满月,海叔什么时候说过他一个不好。” “许叔挣大发了?什么意思啊?” “他前几年不是跟人合伙倒一块地皮,没卖出去砸到手里了吗,现在上头有了新政策,把那一带都规划成重点开发区了,刚有了点风声而已,那块地皮就涨了五倍……” 下午四点半,赵林准时出现在了三中门口,他关上车门,拿出手机看许念亲五分钟前发来的微信。 a小许:林哥,我在传达室门口等你 a小许:昨天晚上忘记和你说,我们班主任超级凶,你要做好准备啊! 赵林挑起嘴角,顶着冷风朝传达室快步走去。 离老远他就看到了许念亲,也不知道是多怕冷,才十二月就把加拿大鹅裹在身上了,跟个黑熊崽子似的。 “林哥!林哥!” 许念亲是跑过来的,运动鞋踏在砖上,发出充满节奏感的“哒哒哒”声,“你怎么穿这点啊,今天降温呀。” 赵林道,“我不冷,倒是你,才零下十几度就穿这么多,等零下三十度你怎么活?” 许念亲拍了拍自己身上厚重的羽绒服,“我这里面还有空间,还能穿一件毛衣。” “……走吧,别让你们班主任多等。” 许念亲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一个面容刻薄打扮花哨的中年女人,正如许念亲所说,光是看面相就很凶,事实上三中凡是有资格当班主任的都很严厉,温柔和善的老师也很难镇住这些天天奓刺的学生们。 “你好,我是许念亲的哥哥。” 班主任知道许念亲有个亲哥,可许扬从未来过学校,她自然而然认为赵林就是许扬,“许先生,你请坐,请坐。” 赵林道了声谢,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许念亲就在一旁站着。 班主任看了一眼赵林,又看了一眼许念亲,笑着说道,“你们哥俩长的一点都不像呢,你应该是像妈妈多一些吧。” 赵林非常淡定的点了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 和蔼可亲的寒暄几句后,班主任才步入正题,“今天找你来呢,是为了许念亲的成绩,我们几个老师都知道他情况特殊,没有急着让他追赶其他同学的进度,可这几个月下来,他一直都在原地踏步,高一的课程完全跟不上,他是一个能刻苦学习的孩子,每堂课都认真听讲,对于他的成绩我实在不知道原因究竟出在哪里,所以想和家长聊一聊,他平时在家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赵林被问住了。 许念亲偶尔到他那里,总是很乖,让吃饭就吃饭,让写作业就写作业,但许念亲平时究竟喜欢做什么,他是全然不知的。 见他表情迷茫,班主任顿时露出了凶相,义正言辞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心散的时候,做家长的一定要负起责任,尤其是你们家的情况,就更要负责了,管教,督促,拘束,陪伴,这些一样都不能少。” 虽然,但是…… 赵林低下头,孙子似的应了下来。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从办公室里出来,赵林长舒了口气,又忍不住乐。 真他娘的,上学那会没怵过老师,都到做家长的份了,反而被训的大气不敢喘,难不成,这就是儿子不争气的下场? “林哥……你笑什么呀?” 赵林看了他一眼,敛起笑容,非常严肃道,“你们班主任的话,你都听到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念亲摇了摇头。 “没啥想说的?” 许念亲老实巴交的道,“我没听到她说话。” 赵林咬牙,终究是没忍住弯曲手指用关节敲他的额头,力道不大,却还是叫许念亲痛的皱起脸,“你站在那二十多分钟干嘛了,神游啊。” 话至此处,两人已经走到了教学楼门口。 许念亲抬起头来,望着灰突突的天,声音很轻的问,“林哥,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赵林虽然不会观天测风雨,但这情形十有八九要下雪,他便拿出手机来看天气预报,上头显示今夜十点绥远会有大到暴雪,许念亲从两个月之前就开始盼着下雪,他说自己做梦都是在雪地里打滚,可今年绥远市的第一场雪来的尤其迟,赵林看他傻乐的样子,也不再提扫兴的事了,“饿不饿,吃点什么吗?” 三中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但该上的课一节都不少,中午十一点半午休吃饭,下午四点半才放学,即便只有仅仅五个小时,可对发育期的男孩来说太难熬了,许念亲舔舔干涩的嘴唇,“我想想。” 赵林瞧他下唇瓣上都有小裂口了,不由皱眉,“别总舔嘴,不疼啊。” “疼……”许念亲把嘴巴抿紧了,像个没牙老太太似的说,“吃烤地瓜。” “行,先吃烤地瓜垫一垫。”烤地瓜摊就在学校门口,旁边有卖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的,他们一整天都待在外面,穿的可比许念亲臃肿多了。 “给我来两个地瓜。” “欸。”卖地瓜的老人把手伸出来,粗粗的指头上不是茧子就是裂口,他把手伸到装着热炭的铁桶里,掏出两个滚烫的地瓜,“这么大行吗?” “行,别用塑料袋装,热气闷在里面就不好吃了。” 老人点点头,弯腰从脚边的箱子里翻出两张黑白报纸来,团成一团,搓软了,把地瓜厚厚实实的裹上一半,这才递到许念亲手里,然后对赵林道,“六块钱。” 赵林扫了二维码,搂着许念亲的肩膀回到了车里,车停在这有半个小时了,跟冰窖没什么区别,呼吸都会冒白雾,许念亲捏着两个地瓜缩在副驾驶,冷的牙齿直打颤,“要冻死个人哦。” “车开起来就不冷了。” 绥远地界小,最南头到最北头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管去哪,做什么,都是一脚油门的事。 堵车除外。 绥远的学生几乎没有住寝室的,都是走读,四点到五点是各个学校放学的时间,红灯被调整到了九十秒,整个绥远市处处都在堵车,他们俩被困在了离台球厅仅有几百米的位置。 许念亲一点都不急,“林哥,给。” 赵林从他手里接过已经剥好一半皮的地瓜,咬了一大口澄黄的瓤,热乎乎的又很甜,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在这样冷的冬夜里比任何事物都能给人心里带来慰藉。 赵林想,这或许就是他喜欢许念亲的原因,有时候他真觉得许念亲像他的家人。 …… 回到网吧时已经六点多了,天一团黑,不见星月。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网吧里没什么人,蒙牛坐在靠近收银台的沙发上直播游戏,两个网管也在和他一块玩,许念亲探着头,似乎也想去凑个热闹,那个小眼神,神似赵林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主角。 俩大眼珠,滴溜溜乱转,懵懵懂懂的,对什么事都很好奇,又非常惹人心疼……什么来着? 赵林想了半天,在许念亲看向他的瞬间有了答案。 机器人总动员。 真他妈的一毛一样。 “走吧,上楼写作业去。”赵林捏了捏他的脸,把人拎到了二楼包间,“今天作业多吗?” 许念亲从书包里翻出练习册,“不多,就四页练习册,两张物理卷纸,还有,英语背诵的课文。” 对高一学生来说,这些作业真不算多,可昨天赵林感受了一把许念亲写题时的磨蹭劲儿,对他八点之前能写完是不抱有一点希望的,“行,你好好写,我出去买晚饭。” 赵林帮他把灯打开之后就走了。 许念亲看着练习册上的小字频频走神,心里想着,他要怎么才能一整晚都和赵林在一起。 赵林若知道他大半天一个字都没有写,是绝不可能硬着头皮走进美妆店的。 “你好,需要点什么。”穿着黑色制服,浓妆艳抹的导购小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赵林看。 “咳,唇膏。” “唇膏在这边,请问您是自己用还是给女朋友买。”导购小姐带着点调戏意味的大胆猜测,“应该是给女朋友买吧,看您嘴唇很润啊。” 赵林真是要尴尬死了,他清了清嗓子道,“给我弟弟买。” “给弟弟买呀,那我推荐您这一款,这一款保湿效果非常好,外包装也很适合男生使用。” “嗯,就这个吧。” 那款唇膏并不便宜,导购小姐见他这么干脆就答应下来了,连忙又推荐别的,“现在男生也要注重保养,这里有男士专用的洗面奶和水乳套装,我们店正好有满三百送价值五十元的护手霜活动,不知道您弟弟肤质怎么样,有长痘吗?” 赵林摇头,“他不长痘,就是经常脸红。” “那您看看这款面霜,不仅可以保湿补水,还可以非常有效的修复皮肤屏障,消除红血丝……” 她说十句有九句赵林都听不懂,不过一瓶面霜也不过二三百块钱,“行。” “您需要……” “不需要了,就这两个。” 从美妆店出来,赵林直接回了网吧,蒙牛依旧在热火朝天的打游戏,准确的说是非常气愤的在打游戏,很少见他打游戏的时候骂人。 “300方向,一号你他妈瞎啊,你那m24上面按的是红点瞄准镜?我是怎么匹配到你这种傻叉队友的!” 赵林忽然产生了好奇心,他刚刚走近,就听手机里传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撑死十岁,也是东北口音,骂起人来一点不嘴软,“四号你妈死了。” “你妈才死了!”蒙牛被这小孩气的开始口吐芬芳,完全不顾及队友的年龄。 赵林憋着笑劝道,“你小心直播被封。” 因为语音是开着的,一号听到了赵林的声音,抓住机会骂蒙牛,“黄鼠狼摸电门,你是主播啊,没见过你这种菜逼主播。” “你你你你你!”蒙牛脸红脖子粗的,恨不得钻进手机里一枪打爆队友的头。 赵林感慨现在的小孩都是人精的同时,又觉得许念亲真是乖的不得了。 回到二楼包间,许念亲正在草稿纸上算题,“写多少了?” “没写多少……这个有点不会。” “不是告诉你先写会的吗。” “我以为这个我会,没想到算到一半发现不太会。” 赵林看了看他的草稿纸,伸手指出问题所在,“这个步骤算错了。” 许念亲盯着那块瞅了半天,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随后用充满崇拜的星星眼看着赵林。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赵林却有种被拍马屁的飘飘然之感,“这个给你,东北天气干燥,你别总舔嘴唇,觉得干就涂点唇膏。” “林哥,你刚刚是特意去买这个了吗?” 许念亲特意强调了特意,还一脸的感动,倒是让赵林不情愿承认了,“没有,就去台球厅取点东西,顺路买的。” “这样啊。”许念亲捏着那只唇膏,非常纠结道,“其实我妈给我买了……但是,这都是女孩才会涂的东西。” “你这话说的不对,没人买的话人家为什么卖男士专用的。” 许念亲把唇膏的盖子打开,递给赵林,孩子气十足的说,“你涂我就涂。” 赵林虽然不好意思去美妆店买东西,但涂唇膏他是完全不在意的,一点不犹豫的接过来擦了两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念亲盯着他红且润的嘴巴说,“这个还带颜色吗?” “嗯?不会吧。”赵林用手指蹭了蹭嘴唇,拿到眼皮子底下看,“没有啊。” 许念亲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谢谢林哥!我会好好用的!” “不用客气,快写吧,写完好吃完。” 许念亲这两张卷纸,四篇练习册写了足足三个小时,九点的时候才完事,赵林简直难以想象,他记得自己上高一的时候,一本练习册也用不了三个小时。 许念亲解脱般的扣上了笔帽,“只剩英语课文了!” “吃完饭再背吧。” 赵林订的卤肉饭,里面是切碎的卤肉和半颗卤蛋,店家还免费赠送一份小菜和一碗酸菜汤。 向来吃饭如狼似虎的许念亲今天一反常态,娇小姐似的抿了一小口酸菜汤。 “你不爱喝这个?” “我喝,就是一时有点适应不了这个味道,我要慢慢适应。” 许念亲这一碗汤喝了足足十分钟,等他吃完饭已经九点半了。 赵林其实是睡眠充足的,可这样折腾一下午,不由开始犯困,尤其是许念亲还要在他耳边背诵那口音极其诡异的英语课文。 “我觉得,你应该上一个英语补习班,这样用汉字代替发音不是长久之计啊。” 许念亲很会看人眼色,“我背的,不对吗?”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伤及小孩的自尊心,但有错误提早纠正是好事,赵林指出了他发音尤其离谱的几个单词,指出一个单词,他脸上的红就加深一个度。 即便很羞涩,可许念亲仍旧用星星眼看着赵林,“林哥,你讲的比我们班主任都好听。” 赵林英语水平确实很好,他在十二岁之前,都是和英式发音的外教学习,“行了,快背吧,你今天晚上还想不想回家了?” “……” 二楼的大厅里忽然有人喊道,“卧槽,下雪了,这一会……” 赵林猜测那个人可能是说“这一会该怎么回家”之类的,他没有听清,因为在下雪这两个字传进他耳朵的瞬间,许念亲就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蹿了出去。 对东北人来说,比起欣赏大雪,大雪中的南方人更值得欣赏,许念亲这种从没见过雪的,更是奇景了。 赵林下楼的时候,许念亲站在雪里,仰着脑袋,一脸新奇的看漫天纷飞的雪花,蒙牛,收银,两个网管,外加保洁阿姨,非常整齐的在门口站成了一排,一脸新奇的看他,“哇!” 这场面实在很好笑,赵林拿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发到朋友圈,然后才道,“小许,过来把衣服穿上。” “好!” 这场雪来势汹汹,不到一小时就积了厚厚一层,网管出去拿拖布的功夫顺手在空调外机上抓了一把雪,攥成一团带进来,“居然是粘的。” 雪分两种,一种是有粘性的,小雪球在地上滚几圈就能变成大雪球,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有一种是散的,风一吹就飘得四处都是,想握成球得靠自己的体温捂化了,实在没意思。 年纪稍大点的网管道,“粘的好,好收拾。” “哈哈哈哈待会出去堆个雪人。” 听到堆雪人,许念亲耳朵都立起来了。 赵林卷起英语书敲了敲桌子,把他飞走的心神从大雪里打回来,“快点背,就差最后两句,背完我好送你回家。” “哥……我背完能在这玩会吗?” “不能,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见许念亲眼皮耷拉下去,赵林脑海里又冒出机器人总动员里的那个总是可怜兮兮的机器人,他放软了语气道,“明天不是周五吗,明天晚上在这多玩会。” 许念亲还是不开心。 赵林也不哄他了,“行了,剩下的到车上背,穿衣服,我送你回去。” 胳膊扭不过大腿,许念亲到底是被送回了家,路上还背完了那段课文,目送赵林的车离开后,他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枕头底下拿出他藏着的铁盒,小心翼翼的打开。 里面有面巾纸,半根烟,矿泉水瓶…… 现在又多了一管润唇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