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失忆以后gl》 第1章 燕羽刀 严冬,寒风凛冽。 大雪覆盖了一切,世间斑驳被这白雪所妆点,也落得一片苍茫干净。 燕京是大兴国一国的都城,自然是繁华富贵之处,玩笑有言,在西角街上随便一个酒楼的招牌掉落下来,都能砸中一两个王公贵胄。这种大雪天,朱门大户的人家自然不必发愁,倒是可以拥着暖炉坐院前赏赏雪景,或是在暖意融融的酒楼之中,与友人一同饮酒作对,若是能做出一两首好诗佳对,倒也是不失风流。 只是天子脚下,依然有帝福不可荫庇之所,挑了菜入城来卖的小农户,靠卖力气填肚子的脚力,或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在着大雪中,只能裹紧自己褴褛的破袄,祈祷着老天爷早些放晴。 王大是在城中药铺里跑堂的小学徒,整日被骂被打,从早像陀螺转似的忙到晚,而且还没有工钱。近几年年成不好,百姓活得艰难,家里养不活孩子,才会送去做学徒混顿饭吃,而作为学徒便是差不多算是被卖身给了师父,生死不论,打骂也只不过是师严多管教,再如何也只能咬着牙熬资历,等学会了本事,希冀于能有机会自立门户。他今日冒着大雪寒风出城,是因为接到了乡下老母病重的口信,他赶着回家,但也舍不得花那四十大子去雇车,便只能生生靠着自己的双腿在雪地里走。 没想到走出城才几里路,风雪更加得大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他几乎成了个雪人,僵硬得迈不动步子。这时,他突然看到路边有开着一家小店,门前挑着一青一白两个酒旗,在风雪中飘摇打着旋。他犹豫再三,到底怕自己会冻死在半路,还是决定进店歇一歇,暖暖身子。 这小店外面看着破旧,店内客人却是不少,火盆热哄哄地烧着,门帘一隔,便与外面的寒冷远了。 王大进门,店里正忙,店小二只是抬眼看了他那一身打扮,没多理会便给别桌的客人上酒菜去了。 他也不介意,只到柜台前叫了二钱温过的散酒,然后寻了个偏的位置坐下慢慢喝。 不论在这艰难世道里混得是春风得意还是猪狗不如,一碗温酒下肚,热热的暖了肠胃,好像便也并无差别。 酒馆里热闹,吵嚷嬉笑,喝酒划拳,而且此时店里还有在唱大鼓戏卖艺的,叮叮当当正唱着《刘公案》。那开口唱词的是个小姑娘,面目清秀,扎着粗粗的马尾辫,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年纪不过二八年华,嗓音却又清又亮,口齿伶俐,那一旁拉三弦的大概是她的老父,一大把杂乱如稻草的胡子,几乎将半个脸埋在了里面,只顾垂着头弹琴。 她正唱到的是仝三封在乡间强抢民女的恶行。 “看哪个女子长的好 他抓住就要拜堂红 哪一个女子长的丑 他撕吧撕吧喂老鹰 也不知他害人有多少 看一看 后花园光绣鞋 绿的绿红的红 蓝的蓝青的青 两辆大车拉不清…… ” 王大听得入神,突然听到隔壁桌一个大汉故意调笑着问那唱词的姑娘,“那小娘子你脚上的绣花鞋又是什么颜色的?给大爷我瞅瞅看。” 顿时周围哄笑一片。 唱词的姑娘到底年轻经事少,突然听到这种轻薄之语,一时间唱词都卡在了喉咙里,脸涨得通红。 隔壁那一桌人都随带着刀剑兵器,一副江湖人的打扮,听言谈似乎是走镖的镖师。而出言调戏的大汉则看上去是他们的镖头,生得圆面耳大,虎目猿臂,从眼角到耳侧留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更是增添了凶相。 那疤面汉本就喝了酒,见那姑娘面上染上红晕,平添了几分羞怯的风情,更是色起,再加上一干兄弟也都笑嘻嘻地起哄,竟然直接动了手脚,将那姑娘一把扯到了身边,端着酒杯邪笑,“来陪大爷喝一杯,银子少不了你的。” “不要,不要这样,大爷求您饶过奴吧……” 那姑娘哀求着拼命挣扎,手胡乱在疤面汉胸膛前乱抓乱挠,然而她的那点力气根本不被大汉放在眼中,反而大笑起来,凑过满嘴胡茬的脸想去强亲那姑娘。 这时,忽然不知从哪飞来了一个酒杯,直直地砸向了疤面汉的脑袋。 疤面汉却是极为敏锐,明明温软香玉在怀,也依然留有半分警惕心,啪地手一挥便将那酒杯挥开了,飞出去撞碎在墙上,只是依然没能避免地被淋了些残酒。 他气得站起身来,“是什么人?” 这时从店中一角应声走出一个人来。他看上去还只是个少年人,个子不高,身材单薄,走到疤面汉面前却一片坦然,毫无惧色。 “是我,怎么了?” 王大刚刚一直坐在一旁旁观了全程,虽然不忿但也不敢出声。此时见那少年人个子小小,站在那疤面汉魁梧的身躯前,对比分外明显,这使得王大不禁为那少年人忧心起来。疤面汉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这些江湖人,手上犯着几条人命再正常不过了,若是真惹恼了对方,说不定得把小命丢在这里。 突然被砸,疤面汉本是气得头顶生烟,但看这少年人走近,他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遍,怒气却是莫名消了一半。 他在这江湖闯荡多年,眼力自然锻炼得颇为老辣,他一眼便看出这少年人原来是女扮男装。 虽然她着一身男式暗绣纹窄袖青蓝棉袍,长发也规规矩矩地束起,头戴冠巾,腰配玉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打扮,但只要是眼神稍微锐利点的人,便能一眼看到她耳垂上扎的耳洞。 而且若是哪个男子要是长了她那么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那么长长的睫毛,与脸颊边柔软的酒窝,那可真是白糟蹋了,光凭相貌,她甚至比那唱曲儿的姑娘还要强上几分,再加上脚步沉稳,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剑,应该也多少也有点儿武功在身,说不定就是什么武林世家的大小姐初入江湖闯荡。 这种大小姐若是招惹上,再牵扯出什么麻烦就头痛了。疤面汉脑中念头盘算着,面上已是换了幅俨然的面目,“你可知我是谁么?” “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是谁?”那少年人眼睛滴溜溜一转,反倒是笑了起来,脸颊边的酒窝更深了一分,“唔……不过我看你的确是有些眼熟,难不成你是我亲戚?” 疤面汉被那笑容晃了眼,才按耐住的淫.念又是从发痒的心底钻了出来,一时也没听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随口接了下去,“什么?”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少年人恍然地一击掌,眉眼间尽是张扬狡黠,“我记得我有一个姓龟的表亲,前些年他生了个儿子倒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噗嗤。” 不知有谁没憋住笑出了声,疤面汉本来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听到笑,脑子终于转过了弯来――这是在拐着弯骂他是龟儿子呢。 他的脸顿时就紫了,气急之下一时也顾不得对方是个女子了,提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往她脸上招呼。 没想到那少年人身手相当灵活,轻轻巧巧地撑手向后一翻,便避开了这一拳。与其同时,一柄薄薄的小刀忽得从她袖中脱出,直逼疤面汉命门。 疤面汉一惊,当时便拔出左右腰侧的两把弯刀,挡格开了这一暗器。 见此,他那一桌的同伴都是惊觉地站起身,刀剑也都拔出了鞘。顿时,店中的气氛便紧张了起来,带着腾腾杀气。 疤面汉阴沉着脸,压下手掌示意同伴坐下,依然是紧盯着少年人的举止,然后冷哼一声,“小小年纪,下手倒是毒辣。” 少年人一挑眉,伸手也拔出了剑来,像是根本没发现这一屋杀气般,语气依然轻松而满是嘲讽,“只是若比起无耻不要脸,还是不及前辈。” 疤面汉怒极反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还不知小娘子出自何门,师从何处?” 被道破了女扮男装之事,少年人依然不以为意,反倒嫌疤面汉磨磨唧唧,“你这厮怎么这么多话,拔刀是用来打架的,又不是用来谈天的。” “你!”疤面汉的怒气再也按耐不住,举起弯刀便迎面向少年人劈去,本想盘问对方身后背景的念头也都被抛之在了脑后,“我这就替你师长好好教训一下你!” 少年人立即举剑来挡,才一挨手,疤面汉便觉奇怪。 因为少年人口气颇大,而且看样子轻功不俗,疤面汉还是相当谨慎的。他在江湖上走南闯北多年,两手双刀练得炉火纯青,再加上他自创的披风刀法,使出时可谓是真的泼水不入,可攻可守,数年来多少人在他手下也没讨什么好。以免这少年人会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一开始就使出了这一刀法,双刀寒光闪闪,在他身周挥舞成一道只能看见残影的刀幕。 没想到,对方却像是不会使剑一般,握着剑挥舞得毫无章法,胡乱挡格着,哪怕闪避灵活,但还是在几招后便显出不支之态。疤面汉顿时心中大定,看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也就只有身法与嘴皮子厉害。 他向前踏了步,砍过一刀,少年人抬手去挡,却没想那只是虚晃一招,下一秒疤面汉左手握着的刀便往她握剑的手上砍去,眼看要生生砍下她几根手指,少年人急忙缩手躲开,竟是连剑的顾不上握紧,“卡啦”一声,剑便被震落在地。 疤面汉狞笑,“怎么?会拔剑怎么剑都握不稳?” 他心中不屑,倒是起了戏弄之意,故意握着刀柄拍向对方的胸脯。这小娘子大概是用布束了胸,看上去倒是一片平坦,只是不知摸上去手感如何…… 结果还没等他掌风挨上分毫,少年人不知怎么就直直地向后飞撞出去三四米远,直到撞到了窗户底下才堪堪停住,然后下一秒,少年人爬起身便直接从窗户快速地钻了出这小酒馆。 众人具是一愣,然后才知那少年人竟是就这样逃跑了。 疤面汉的那些同伴哄笑起来,嘲笑那小子牛皮吹破天,结果在老大手里过不了几招就吓得屁滚尿流。 疤面汉愣愣地站在原地,却是没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那一击根本没有使出多少力道,更别提他还没有碰到对方了,难不成那小娘子是被他吓怕了直接找机会开溜,免受皮肉之苦?可是想起之前她那高傲的模样,又觉得不太对劲。 突然,疤面汉想到了什么,快速在怀中摸了一遍,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摸到,顿时面色大变。扭头一看,之前唱大鼓的父女不知道什么也已经不见了身影。 被骗了,少年人与那父女竟是一伙的!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贴身藏在衣服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那东西才是他这趟镖真正押送的宝贝,而外面摆的几个大箱子则只不过是个幌子,他一路小心,然而却在这里翻了船!他气得一刀劈碎了身前的一张桌子。 这时他的同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追出门去。 然而,门外大雪茫茫,寒风刺骨,已看不见任何人影,只能看到几行马蹄印逐渐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这是疤面汉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墙角捡起了之前被他用刀挡开的那柄小刀。 那是一柄被打造成翎羽形状的小刀,精致得可以看清每片羽的细纹,刀刃锋利,不知是用得何种材料,隐隐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刀尾还有一处奇怪的凹槽。 “……偃机门燕羽刀?” 第2章 醉江楼 燕京城内,名号最响的酒楼便是醉江楼,端得是极尽奢华处,不说绫纱铺地,白玉雕墙,也是无处不精致,随处都能透出纸醉金迷之感。不少文人清客对此颇为摒弃,讽刺醉江楼只不过是堆在铜臭上,毫无风雅清幽可言。 不过据说这醉江楼背后的老板闻此,只不过轻飘飘说了一句,“我挣的又不是风雅给我的银子。” 这直白得近于粗俗的话使得那些耻言“阿堵物”的君子们更是激愤,恨不得站在那口出不逊的俗人面前大讲三日圣贤书。可他们到底也只能说几句酸话,掂着自己的荷包怕是连醉江楼的大门往哪边开都认不清。 而就在这醉江楼中,此时正有三位女子从二楼走下来。 “早听闻醉江楼天下无双,爹爹也说过这颇有巧思,我才一直想上这来看看,没想到也就不过如此,还不如家里的念莲阁有意思呢,阿碎,阿缺,你们说是不是?”走在最当中的那个女子打了个哈欠问道。 她正是之前在酒馆女扮男装的那个少年人,她此时已经换回了女装,一身扎眼的红袄裙灼灼夺目得仿佛特意要人害眼病似的,但她那张好看的面孔和姿态,却又格外得衬得起那身衣裙,让人印眼难忘。 只是她这番言论口气又实在大得惊人,像是这醉江楼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个不让人满意的小玩意儿似的。 而她身旁的两个女子则是平常打扮,左边被叫做阿碎的女子,扎着麻花辫,便就是之前那唱曲儿的姑娘,右边的阿缺略年长一些,举止沉稳,脸庞清秀,仍谁都看不出,她竟能扮作个弹三弦的老头。 她们闻言,相互看看,只是轻笑。 好在一楼是大厅,宾客满堂,而且大厅中央置着的四方台上,正有一队舞女在合着音乐起舞,而红衣女子说话的声音也并不响,只是向她身旁两人抱怨,因此也并不应有人听到。 然而这时厅中柜台里站着的账房先生却突然地抬头朝红衣女子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唤来一个伙计,低语了几句,那伙计一点头,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而那账房放下手中握着的笔,迎上了刚刚走下楼梯的三位女子。 “客官这边请。”账房先生微微一弯腰,为她们引路。 三位女子皆是一怔。 这账房先生个子很高,又极瘦,简直像是一根细竹竿,颤巍巍的让人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在半道上突然从中间折断了,而撇去相貌不论,这醉江楼难不成生意如此繁忙,连个伙计小二都腾不出手,得需要账房出来兼职,亲自迎接? 她们心中疑惑,但也并不开口询问,只是坦然地跟随其后。 这醉江楼一楼虽是大厅,但也布置得颇有格局,各桌之间都相隔着屏风植被,相互不会打扰,但每桌却又能正好能对着中央的四方台,不会被屏风所挡,这说起来容易,真当排列起来,其中所含的心思就十分精妙了,而最让人惊奇的是,从楼上往下看去,厅中这些座次屏风的排列,却是恰好构成一个佛教梵语中的“卍”字,而其义为吉祥万德之所集,用在此处更是再合适不过。 那红衣女子正是在下楼时望到这一点,却依然有之前所言,倒是不知她口中的念莲阁到底是什么神仙居所。 账房先生将她们引到了视野最好的一个位置,替她们沏上茶水,动作娴熟却也没有什么殷勤神色,然后半退垂手,询问她们有什么要点的菜式。 “我听闻燕京涟河里鲢水鱼最为鲜嫩,天下闻名,便一直想尝尝看,不知你们醉江楼有没有?”红衣女子一手懒懒地撑着下巴,一手轻轻在桌上敲着,打量着账房先生,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不会落下任何阴影一般,随时闪烁着灵动的念头。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涟河水早就冰冻三尺,就算是专门凿冰捕鱼的能手,也极难捕到鲢水鱼,偶尔得几条也就罢了,若是天天备着鱼用于供应酒楼的消耗则就不太现实。她说出这话,便多少带着点刻意为难的意思。 然而账房先生只是微微垂头,回答道,“自然是有的。” “哦?”红衣女子好奇地问,“这种天气你们是如何捕得鱼的?” “我们醉江楼设有暖池,一年四季都养着鲜鱼,专门供给像偃大小姐您这样的贵客。” 闻言,红衣女子,或者应该说是偃羽煦,眼神一凛,隐在袖中的右手悄悄地扣紧了,“你认得我?” “六七年前我曾拜访过令尊,幸得一面之缘,那时你还年幼,怕是不记得了。”账房先生像是没有发现她的警惕般,依然还是不紧不慢地语速。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坐在一旁的阿碎忍不住开口问道。 “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前辈可是姓张?”偃羽煦却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原本打量的目光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账房先生露出的右手上。 他的食指缺了一节。 账房先生下意识地把手缩进了袖袍里,干瘦如枯木的面孔上却是终于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偃大小姐果然目光如炬。” 惊云雁张厌,十几年前名动天下的六扇门神捕,一套惊云剑法出神入化,却在八年前被仇敌打败,削去了一根用于握剑的重要手指,自此彻底隐退,不知所踪,这件事当年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却不知他如今是怎么沦落到在一家酒楼里当账房,或者应该说,这醉江楼背后的老板,到底是有何滔天的本事,可以收容下这么一尊大佛。 她越来越好奇了。 只可惜这位账房先生并不打算满足偃羽煦的好奇心,轻轻巧巧地荡过了她的试探套话,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先行离开了。 接着,她们点的菜也陆续被端了上来,菜色可谓是无一处不精致,味道也足以告慰五脏府,哪怕偃羽煦刻意挑剔也挑不出什么过错,压轴的正是她点的鲢水鱼,清汤白煮,似乎并无其他多余的配料,被盛在一个极大的白釉瓷浅底碗中被奉上来,碗内沿上绘着金边鲤鱼荷花,活灵活现,在乳白色的鱼汤中若隐若现。 偃羽煦尝了一口汤,却发现这道表面上看来十分普通鱼汤滋味格外的丰富而层次分明,等阿缺替她布菜时分开鱼腹,才发现这鱼腹中塞满了鲍鱼干贝火腿等多种珍品,而每一种食材似乎是提前经过了烹饪处理,留存了各自的味道而不至于混为一谈,不会显得冲突反而在相互配合间显得更加的和谐。 这份独特的滋味使得她都难得大开了胃口,一时停不下筷子。 这时,她突然发现从四方台传来的曲调变了。 原本是台上一队西域舞女在跳舞,皆是深眼高鼻的绝色女子,手脚上都佩戴着数个叮当作响的金环,身上的舞裙却极轻极薄,裸.露出柔软扭动着的腰肢和敷着金粉的肩头,舞蹈与配乐也都充满了异域风情。 而此时,曲风骤然一变,原本台上的西域舞女极快地退了下去,随后便重新走上来一队带着面纱穿着宽袍大袖的女子。 偃羽煦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瞥过去一眼,下一秒却是愣了愣,她发现这队蒙面舞女站在最中央的那个女子正在注视着她。她所处的位置并不算很靠近舞台,但她向来对视线敏感,并不是恰巧看向她的方向而已。 审视、评判式的,赤.裸裸看向她的目光。 虽然对方带着面纱,却没有遮住那双狐狸般敏锐而妩媚的眼睛。 是什么人? 偃羽煦脑海中堪堪滑过这个问题,鼓声便响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缓慢而低沉的鼓点,随后,鼓声便激昂而急促了起来,舞女们的舞步也随之加快,踩在这如狂风骤雨的鼓点之中,踩碎了一切试图平静的水面。 当鼓声到达一个定点之时,鼓声猛然停了下来,仿佛乐谱已被撕碎,而舞台也随之一同,四分五裂。 顿时台下的看众皆惊呼起来,然后很快,惊呼便化为了赞叹。 四面台分裂为了数十块,各自缓缓地上下升降起来,每一块台上都承载着一位舞女,鼓声退去,接入了婉转幽长的箜篌与羌笛之音。舞女的舞步也皆舒缓了下来,在高低不同的独立舞台分块上启臂踏步,广袖轻扬,宛如忽然盛放的昙花。 而此中站在最高也是最中心的分立台柱之上的,依然还是那个有着狐狸般眼睛的舞女。 她浑身的骨头仿佛都是柔软的,折腰扭身,舞步慵懒散漫,却有着独特的韵律与魅力,纵使在一队同样遮面的舞女中,旁人也像只能看见她一个。 而她却又高昂着头,不屑一顾般,众人皆只能举目看于她,四面的光也只能倾于她。 偃羽煦却觉得仰头颇累,挺没趣,看了几眼便继续夹菜。 “小姐,这会变化的高台是不是老爷之前做的啊?我记得好像是叫做万花台?”阿碎呆望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对。”偃羽煦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嘴里的刻薄话倒是没因此缓一下,“只不过是在台底支空,加了用于升降的机簧,底下有人专门控制罢了,也就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才对此赞不绝口。” 没想到,阿碎一点都不配合,立马就揭了她的短,“小姐您说这话可不对了,这万花台可是老爷亲自参与设计制作的,废了不少心血呢,如今看效果也的确颇不凡,我看您啊,就是因为之前老爷死活不让您看设计纸图您才耿耿于怀,故意挑刺吧。” “你……你才耿耿于怀呢!”偃羽煦气急,伸手便要揪阿碎的耳朵,可惜阿碎缩了下脑袋,一下子便就躲到了阿缺身后,不肯出来,阿缺忍着笑,半哄半就地劝偃羽煦放过她。她们虽是主仆,可自小一块长大,感情亲厚,纵使言行无拘束也并不会真的介意。 她们正闹着,大厅众人又发起一阵惊呼。 偃羽煦下意识回头望去,却发现是因为那个原本站立在高台顶的舞女已经飞扑而下。 她的腰上绑着从楼顶吊落的红绸长带,长裙宽袖,身姿轻盈,晃眼间颇有分谪仙之态,飘飘然地竟是朝着偃羽煦的方向而来。 只不过几息之间,舞女便已经到了偃羽煦的面前,如蜻蜓在水面点过,那双狐狸般的眼睛也和她对视了一瞬,悄无声息地轻轻往她这丢了个什么东西,然后那舞女像是只不过是正巧路过般,从她旁交错而过。然后那红绸缩紧,再次升高,舞女在大厅的半空漫步回荡,又再次回到了高台上,这曲舞曲也终于抵达了尽头,高台开始往回收缩,最终变回了最开始平平无奇的模样。 偃羽煦低头,看了看刚刚落入手中的东西。 是一朵牡丹花。 第3章 无前路 还是一朵挺新鲜的牡丹,像是刚刚才从枝头掐下,娇媚的花瓣仍张扬着它最后的生机。 “这大冬天哪里来的牡丹?”阿碎惊讶地问。 “既然这醉江楼能在冬天养有鲜鱼,自然有本事种出牡丹。”偃羽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牡丹,好奇再次被勾了起来。掷花给她的那个舞女很明显有着轻功的底子,名捕使作账房先生,舞女则身负轻功,这醉江楼倒是有趣得紧。 “欸,小姐您看,这花瓣上好像有字!”阿缺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牡丹低低地惊呼出声。 偃羽煦低头仔细看了看,发现的确如此。 在花瓣上,被人用针在上面刺了一行细如牛毛的小字,写的是――怀璧其罪,多加小心。 是谁在提醒她?那位舞女?可又是为了什么? 偃羽煦下意识摸了摸别在腰际的一把匕首,这就是她们三人之前费尽心思从那疤面汉身上骗来的宝贝。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其貌不扬,丝毫配饰都没有,唯一使它变得珍贵的原因是,就在这把匕首之中,暗藏着一幅藏宝图。 她也是几天前意外听得的消息,顿时心痒起来,和阿碎阿缺一起商量了计划,费了不少心思,专门在那小酒馆里设下圈套,就等着对方一脚踏进来。 但那舞女又是如何得知的? 偃羽煦心中存的疑问越来越多,想去找那舞女一问究竟,结果发现那队舞女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了,不见踪影。 既然饭也已经吃完,她干脆起身,打算继续去寻,阿碎和阿缺连忙跟上。 穿过曲折遮蔽的屏风,四方台便就近在眼前了,新的歌舞已经响起。这时,偃羽煦突然意识到前后有人离得她太近了。 看上去只是两个普普通通正巧经过的客人,面容普通,扎在人堆里绝对没人能认得出,却是在她毫无察觉之下,一前一后把她夹在了中间。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到底不可能抱有什么好意。 她倒也没顾虑什么在这高朋满座中出手是否不妥,选择先下手为强,扣在手腕上的机括轻轻一拨,隐藏其中的燕羽刀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了前者的肋下,前面那人的呼痛还未完全出口,身后的那人便已经动了,攥拳如疾风般捣向了她小腹。 偃羽煦正要扭身回防,却发觉已经有人替她挡住了这一击。 正是那账房先生,张厌。 张厌看着虽瘦弱得过分,身形却格外灵活,瞬息间,小臂便已轻飘飘锁住了对方的脖颈咽喉,脚尖再往他膝盖后一点,后面那人不知怎么就卸去了力道,悄无声息地被制住了,而前面那人也已经躺在了地上,嘶嘶抽着气,竟也动弹不得。 暗器上若是不淬毒,暗器还有什么意义――这是偃羽煦自小就习得的道理,不过这件她贴身佩戴的燕羽金腕镯中的燕羽刀,只是涂抹了麻痹性的药剂,使人几个时辰起不来身罢了。 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得极快,周围又是人声鼎沸,哪怕身处人群中,也只不过周旁几个人听到了些声响往这边张望。 张厌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人,什么都没说,伸手招了招,马上便有跑堂打扮的人上来把两人都给拖走了。 “张前辈果然身手不凡。” 虽然只是过了几招,但偃羽煦也已经看出刚刚袭击她的人使得是北派崩拳,还颇有几分根底,看样子就是专门为了她盗的藏宝图而来,若是她正面对上,想解决也需要费一番功夫,出口恭维的话不禁也多了些真心,“只可惜无缘见惊云剑的风采。” “某已经不用剑多年了。”张厌依然是干巴巴的一笑,像是那张枯木般的面孔上没有再设置第三个表情,出口的话倒是满满的逐客意味,“偃小姐,开门做生意的,最不愿招惹是非,如今的情况,您还是尽快回偃家为好。” “……” 偃羽煦盯着他看了会儿,也明白他的意思,一撇嘴,“好吧,叨扰了。” 既然都已逐客,她自然也不能硬赖,更何况对方还非要免了她的饭菜钱。 至于那个奇怪的舞女,她兴趣散的也很快,看情况,这张厌也知道她惹了麻烦,那故意叫个舞女来提醒她也并不奇怪。只是她心里还是多添了分警惕。她原本以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藏宝图而已,她还是把那把偷来的匕首翻来覆去瞧了半天,才发现刀鞘内侧藏着一张极薄的羊皮纸,上面画了些极其简易的线条轮廓还有河流,看轮廓像是蜀中,然后旁边再配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灵石之阴,涸泽之滨,巨人现世,江山易新。” 江山易新。 口气倒是挺大,可这所谓的宝藏具体的位置在哪,何地何方位,确实半点没标明,总不能在那么大个蜀中瞎碰瞎找那所谓的灵石涸泽吧?她确实是思来想去也没弄明白,都在怀疑是不是偷了个赝品,可看如今的情况,这藏宝图或许并不简单? 只是对方建议她回偃家,却不知她正是因为和她爹闹了矛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带着最贴身的侍女和细软钱财,一路从淮上悠悠荡荡跑到了燕京,游山玩水、行侠仗义有,捉弄人的坏事干得也不少,其中就包括盗藏宝图。据说她爹气得半死,放下狠话说要是她敢回家就把她的腿打折,这使得她更是不敢回去,也乐的天高皇帝远,为非作歹悠游自在也不错。 而有人因为这张藏宝图来袭击她,反而还激起了她的兴趣,这至少说明藏宝图是真的,只是她还没琢磨出其中的玄机而已。 年少人向来横冲直撞,偃羽煦更是自幼没有什么不顺意的事,养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也还依然兴致勃勃,脑袋一拍,就打算干脆不如直接奔蜀中去。 结果启程的第二天,才找到地方落脚,便分别来了几批人来找麻烦,虽然多是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宵小,但还是差点拆了客栈,老板几乎都要跪下来求她们这三尊大佛早日离开。 偃羽煦这才算开始考虑起危险性来,胆子再大,但真的以命犯险多少还是有些不值当,只好盘算着先去找在燕京附近办事的兄长偃世城,还提前给他传了信,叫他派人来接她。 可左等右等不见回音,她有些担心出事,便先和阿碎阿缺出发去寻偃世城。 其实这次偃羽煦离家出走,一路阿碎和阿缺都拎着一颗心,她们都清楚自己家大小姐惹事的本事,也清楚偃羽煦到底有几斤几两。偃羽煦的武功内力都可以说稀松平常,唯有轻功不错,擅长溜之大吉,还有耍些小聪明,对付平常人和武林中平常后辈倒也足够,但真遇上高手,那就不够看了。等知道总算要去找偃少爷,两人也算松了口气。 这些天,雪一直没停。 漫天悠悠白絮,无尽地落下,像是终将要把这天地间辽阔的空隙填满。 她们带着斗笠,骑马行在原野,松软的积雪都快要没过马蹄。她们离家的时候并没有把马一同带出来,有半程走的水路,后来才买了马,虽然买的也算是良驹,但到底不是惯用相熟的,为惜马力,骑行得并不太快。 行到半途时,一路都没再遇到什么纠缠,天倒是难得放晴了,阳光撒了下来,给予人冬季最为难得的一丝温暖。 几人的心情也随之愉悦了起来。 这时,她们突然听到了一阵远远的、飘忽不定的竹笛声。 很简单而古怪的调子,并不好听,就像是什么乡野顽童随手折了竹子吹着玩乐。 阿碎和阿缺本没在意,却发现偃羽煦突然勒马侧耳倾听,面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四下开阔无人,这笛声分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可却依然清晰地被送入她们的耳朵里。这吹笛人,应该是将内力灌注入了笛声之中,而那古怪的调子也使得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快走。” 偃羽煦也顾不上解释,低声催促。 阿碎和阿缺也没有追问,便连忙打马跟上,一同开始在雪地上疾驰。 放眼都是白茫茫一片,在阳光的反射下,几乎开始有些晃眼了。偃羽煦听到了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还不止一个。果然是冲着她们来的。 她往后回望了一眼,左手的指尖闪电般弹出一个鹌鹑蛋大小的铜丸。 后面追赶她们的人连忙侧身躲避,却不成想那铜丸在半空中突然爆裂而开,向四面八方飞射出无数铜针,那几人无从躲避,被迎头扎了一脸,惨叫着从马上栽了下去。 然而偃羽煦并没有放下心来,她真正提防的并不是这几个乌合之众。 “偃机门暗器果然名不虚传。” 她耳边突然响起了桀桀的沙哑笑声,虽然是夸赞的话,可偃羽煦背后确是生生出了一层白毛汗。 她并没有看清说话人在哪,而她明明还在马上疾驰,那声音却像是贴在她耳边说的一般平稳清晰。 来者的轻功与内力都深不见底。 “阿碎,阿缺,我们分头跑!” 偃羽煦当机立断,喊道。 “小姐?”阿缺似乎并没有听到那个说话的声音,但还是察觉到了不对,担心起来。 “听我的话,走!去找我大哥来!” 偃羽煦狠狠踢了下马腹,调转方向,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把阿碎和阿缺甩在了后面。 然而那个沙哑的声音仍如附骨之疽般跟着她。她意识到那人越追越近了,她的余光甚至都能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紧跟在后。 “小女娃,别跑了,把东西给我。” 谁是小女娃?偃羽煦愤愤地想,可她知道,像这样逃下去不行,她的马已经快力竭了。 突然,她猛地勒住了马,心脏狂跳起来。 前面已是断崖。 第4章 藏宝图 断崖深不见底。 偃羽煦一路只顾得撒足狂奔,都没注意地形,没想到竟生生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 已无前路,她反而强行镇定了下来,调转马头,果然看见来路上已经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那人身量不足五尺,几乎像个侏儒,满脸皱纹,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年纪,浑身上下都裹在一身黑衣之中,古怪而危险。他明明站在雪地上,却像是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一般,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你是什么人?”偃羽煦下了马,慢慢往崖壁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环顾,试图寻找退路。 “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偃机门门主偃淮的女儿,你若是伤了我,偃机门是不会放过你的。”偃羽煦理直气壮地搬出了自家名号试图吓住来者。 说实话,虽然她自认为自己并不是靠家世荫庇横行的纨绔子弟,但偃机门的名号的确向来挺好用,不用白不用。 偃机门,在江湖之中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它并不属于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名门,倒不如说是个近十年才突然冒出的邪门歪道,而使得偃机门声名在外的,则是因为其所制作的暗器以及各种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物件。 据说,偃机门可以制作出在天上飞的木鸟,会咬人的椅子,从偃机门出来的暗器,往往能够杀人于无形之间。而这一切,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买到。 不论是所谓的正人君子名门侠客,还是臭名昭著杀人如麻的魔头恶人,对于偃机门来说,来者是客,皆一视同仁,至于卖出的暗器和其他物件是如何出现在一些突然惨死暴毙的人身上,偃机门自然是不管的。可却有相当一部分人把这份仇恨强行安在了偃机门头上,更让许多武林正道愤愤不平的是,偃机门甚至还会收留一些被追杀的、走投无路的所谓恶徒,甚至开出明码条件,只要愿意奉上所有的身家财产,并听从于偃机门下,只要不踏出偃机门范围,便会给予庇护。于是偃机门与其说是声名鹊起,倒不如更像是臭名远扬。 这就免不了有不少人上门寻仇,当然,偃机门并不好闯,寻仇的人至今没有能讨得了好的。而近几年,偃机门还多了个特殊规定,若是想从它那买东西,可以不用银子,而是以一次人情作为代替。这个规定更是给偃机门加了一层无形的保护罩,所以哪怕无数人对偃机门恨得牙痒痒,除了一通痛骂,也对其无可奈何。 这至少导致没有什么人敢再惹偃机门。 可惜那黑衣侏儒大概就是这其中的例外。 黑衣侏儒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又低哑地发出了笑声,而他面上却没有任何笑意,显得更为诡异。 “小娃娃,把东西交给我。” “交给你,你能放我离开么?”偃羽煦一顿,试探地问,大女子能屈能伸,此时这种情况,只不过是个藏宝图,她也犯不上为此搭上性命。 “你若是乖乖交出来,老夫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少受些折磨。” 偃羽煦的心一沉,这也在她意料之中。她都搬出了偃机门的名号,对方却没有忌惮或吃惊,很明显那黑衣侏儒在追上她前就已经摸到了她的底细,并且一开始就是打算把她杀人灭口的,毕竟,死人不会说话,若是在这彻底解决了她,哪怕她爹爹再神通广大,偃机门人脉再深厚,也不一定能够追查出真情。 她开始有些后悔偷了这藏宝图,看样子里面隐藏了不少秘密,虽然她还什么都不知情,可对方明显担心她已经知道了,哪怕得罪偃机门也在所不惜。而在对面那个黑衣侏儒眼里,她此时大概已经与一具死尸没有了什么区别。 不如先下手为强。 “好,我给你,你接着。”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用力向对方掷去。 那黑衣侏儒下意识伸手想去接,但随即相当警惕地发现了不对劲。 她掷出的是一把铜丸,暗使了內劲,同时弹撒而出。铜丸们在半途相撞爆裂,顿时形成了一大片如暴雨般的针幕,眼看兜头便要将侏儒笼罩在里面。 可惜那侏儒在发现不对劲的瞬间便猛地一跃而起。这一跃的高度相当惊人,对比起他自身的身高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思议,让人一瞬间联想起可以跳跃超过自己身高数倍的跳蚤。而这惊人一跃也使得他竟是冲出了那铺天盖地的针幕范围,偃羽煦顾不上懊恼,丝毫没有手软地立即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的连发手.弩,扣动扳机,三支利箭便迎面扑向了还在半空之中的黑衣侏儒。 然而在这种不利情况之下,侏儒原本短小的身体竟突然在空中扭曲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避开了要害被击中。但他到底没有彻底躲过,肩膀中了一箭。 侏儒闷哼一声,踉跄着落到地上,然后伸手竟是直接把箭拔了出来。顿时,肩膀血流如注,浸湿了善于隐藏的黑衣,滴落在雪地上,如层层绽开的不详花朵,还泛着黑色。 “箭头上淬的见血封喉的毒.药,你若是跪地求饶,我还能救你一命。”见命中,偃羽煦松了口气,一边重新给弩装上箭,一边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毒,倒是有,见血封喉却是没有。 她离家时,捎带了一包袱的各式暗器,多是小巧方便的,这是她离家这么久靠着三脚猫功夫也畅行无阻的底气,也就她这样的败家子才能把这些市价千金的暗器随随便便的一大把乱丢,而这大概便就是那黑衣侏儒忌惮她的缘由,对方不知她到底有何后招底牌,便是她的机会所在。不过她爹爹怕她误伤了自己,向来不让她碰那些威力最大的暗器和剧毒,她这些暗器一般都只不过涂的让人麻痹或入眠的药物,毕竟她总觉得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遇个人就要至人于死地。 黑衣阴翳地望了她一眼。 他用内力逼住了毒素,所以没有像常人般迅速的倒地动弹不得,但整个半边身子还是逐渐被麻痹了,他用尚能动的手沾了点肩上的血,嗅了嗅,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瞬,但随即又冒出了森森杀气。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根只有食指长短的小竹笛,僵硬地凑到嘴边,吹出了尖利的笛音。 奇怪而熟悉的调子,正是之前偃羽煦在马上听到的笛声。 那种心惊肉跳的预感又再一次扑向了她,她当即举.弩冲着黑衣侏儒连开几箭,试图打掉他手里的竹笛。 然而已经晚了。 只是眨眼间,几只青色的蛇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飞蛾扑火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箭,然后被钉在了雪地上,首尾还在拼命地扭动抽搐着,显得分外诡异。 然而偃羽煦完全没有关注到它们的自我牺牲,因为她此时,已经被蛇群包围了。 蛇,数以百计的青蛇,密密麻麻地扭动游动着,向她逼来,它们完全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几乎将白雪皑皑的地面都铺成了森森青色,而原本与她对峙的黑衣侏儒此时反而盘腿坐下了,青蛇渐渐地爬过他的身体,将他的整个躯体都覆盖了,可他还气定神闲地吹着竹笛,蛇身蠕动的缝隙之间,隐隐露出他平静而阴郁的面孔,越发显得诡异异常。 冬天蛇本是休眠不该出现的时节,而这怎么会突然被唤来这么多的青蛇? 偃羽煦只觉得背后冒着凉意,她本就有些害怕蛇,更何况任谁看到这样的场面,怕不是都会感到胃中一阵翻滚。 但蛇群已经逼近了,有几只都要挨到了她的脚尖,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蛇张大到极限时的嘴中尖利的毒牙。 她稳住手,毫无迟疑地用弩.箭准确地射穿了最先扑向她的那条蛇的脑袋。 恐惧是无用的。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偃羽煦对自己说。 她所剩的暗器并不多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大范围的杀伤力,但她也顾不上许多,先都一股脑使上,这顿时使打头阵的蛇损失颇重,遍地都是暗红的蛇血与抽搐的蛇尸,然而蛇群却像是不畏生死般,依然前仆后继地扑上来,而蛇群的数量也像是无穷无尽一样,放眼都看不到尽头,而她身上的暗器却都是消耗性的,用过就没有。 偃羽煦后悔起之前买的佩剑在哄骗疤面汉时丢在了那个小酒馆里,虽然她剑法相当的疏松,那把剑也只不过是在铁匠铺随便买来充样子的,但好歹比此时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要强。 蛇的尸体在她脚下积了一层,而她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着,终于,她没留神,被一只绕到身后偷袭的蛇咬中了脚腕。 钻心的痛使得她眼前一黑,她蹬开蛇,手中握着的燕羽刀直接将那只蛇开膛破肚。 然而更多的蛇还在涌上来,她手中却只剩下了一柄三寸长的小刀。她机械性地努力挥着刀,眼前的画面却变得越来越恍惚,蛇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更多的疼痛从手臂,腿上传来,大概又是被咬了? 她勉强睁开眼看向被蛇环绕的黑衣侏儒,对方也在看她,眼睛深深如不见底的黑暗井口。是在等着她求饶,还是在等她一点点被蛇群吞吃入腹?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其如愿的。 偃羽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突然扭身后退,毫不犹豫地从那万丈高崖上,一跃而下。 当然,她选择跳崖自然不是因为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是她已经发现脚底崖壁上有斜长出一棵松柏,宁可以险换取一线生机。 而她的确也极其幸运地拽住了松柏斜生出的一根长枝,然而还没等她庆幸完,她便听到了咔嚓一声,那根脆弱的树枝承受不住她的冲击,断了。 于是极速下坠再次袭来,像是无尽般,又像是只有一瞬,撞击的强烈痛觉像是一块毯子般将她完整地包裹住,布满了锐利的刀片,却无法挣脱。 在最后她彻底陷入深度昏迷的沉黑之前,她感觉似乎有什么人靠近了她,她只来得及记得,视野中最后挣扎着纳入了一道皎白如月光的身影。 第5章 却邪剑 痛。 疼痛将偃羽煦从用以逃避的黑暗昏沉中拽了出来,但她的眼皮又重得如同被钉在了一起般,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但她感觉到有什么人在她身边,在照顾她。 是阿碎或阿缺么?她的思绪被缠绕成了打着死结的线团,已无法分清真实还是臆想。 有温热的水润湿了她干涩如焚的嘴唇,她艰难地微微张开口,急切地吞咽着,差点把自己呛到。好在她很快便被扶了起来,她坐不住,只能倚靠在扶起她的那人身上。那人耐心而温柔地替她顺着背,直到她缓过来。 她原本因为疼痛和无法睁眼的心浮气躁渐渐被抚平了。 倚靠在那个温柔的怀抱中,她不知不觉又再次陷入了意识最深之处。 * 偃羽煦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石穴中。她刚刚从一场没有时间与意义的无尽梦境里挣脱出,睁眼时依然陷在茫然迷蒙里,不知何时何地。 最先映入视野的是冰冷灰暗的岩壁顶部,虚幻的火光投射在上面,不安地晃动着。 她正躺在火堆旁,身上盖着她用于遮风雪的斗篷,身下垫了层枯枝干草,虽然并不算足够柔软舒适,但看上去也已经挺尽心尽力。除此之外,这个浅浅的、一望便尽的洞穴里便没有了其他东西。 她试图起身,右腿立即用一阵钻心的疼痛阻拦住了她。她最终只是勉强靠着岩壁坐了起来,额头却已冒了层冷汗。 她的右腿摔伤了,不知骨头是不是断了。 小腿被很简易地包扎过,大概是条件所限,只是用布缠绕止血后,然后还用几根树枝固定了位置,而那布料看上去也似乎还是从什么衣服上撕扯下来的,而她手腕脚踝还有几处裸.露位置也被布包了起来,好像是之前被蛇咬到的地方。 她想起来了,她是坠下了山崖,可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人。是谁救了她? 不知为何,她脑浮现出了那个温柔的怀抱。 这时,她听到洞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不知来者,她有些紧张地伸手摸刀,她仅剩的那把燕羽刀就被好好地安放在离自己不远处,大概是因为她跳下崖时手里依然紧抓着它。 但偃羽煦刚刚握住的刀还来不及举起,便又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地放下了。 走进来的是个瘦高的女子,一身白衣已经沾染上了不少污渍血迹,边缘还有很明显被划破和撕扯过的痕迹,面庞上也有未愈的擦伤,但即便狼狈却也不能丝毫掩盖她清俊的眉眼与温润的气质。 被那双通透如皎月明的眸子注视时,总让人难以升起警惕防备之心。 “你醒了?”女子有些惊讶地走近,手里还拎着两条不过筷子长的鱼,鱼身上被挺不规整地戳了几刀,却还在不安分地挣扎蹦跳着。 “你是什么人?”偃羽煦满脑子的困惑,先挑重点的问。 然而女子比她还困惑地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啊?” * 偃羽煦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是天下第一字号倒霉蛋,为了一张莫名其妙的藏宝图被人追杀掉下悬崖差点丢了性命,但她如今很快便意识到,这世上的倒霉蛋也是可以成双成对的。 而这位不知名的白衣女子,便是这与她成对的倒霉蛋,甚至可以说,还要比她更胜一筹。 因为白衣女子失忆了。 “你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么?” “不记得了。” “那你是怎么掉到这悬崖下的?” “不记得了。” “……” 若不是因为对方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里的确浸透着纯粹而诚恳的茫然无辜,偃羽煦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是不是在装傻充愣。 但说实话,就她如今这凄凄惨惨的状况,也没有什么好用来坑骗的。 而白衣女子除了没有缺胳膊断腿外,狼狈情况也没有强过她哪里去,想来大概也是因为什么仇家寻上门,意外跌落山崖的。 偃羽煦自己做出了解释。 既然一问三不知,她也没有再强求,更何况自己也动弹不得,便看着白衣女子也在火堆旁坐下,然后抽出挂在腰际的长剑开始收拾起鱼来。 偃羽煦一眼并没认出那是什么鱼,窄窄的鱼身,两条加起来可能都还不足二两肉,张大的嘴里长着一口古怪的如荆棘般的尖牙,这倒是使得它看上去不太好惹。白衣女子按住还在垂死挣扎的鱼,持着剑刷刷几下,极为顺利地便把鱼开膛破肚,然后掏出内脏鱼鳃,将鱼串在一根提前削过的树枝上,放在火堆上烤,整个动作相当的顺畅灵巧,似乎并没有因为剑太长而有所不方便。 偃羽煦却是被那把剑吸引了注意力。 剑身通体如银,华光流转,哪怕已经沦落为纯粹被当做菜刀使,却依然凝蕴着江海般的清光,即便只不过是杀鱼,见血时仍让坐在一旁的偃羽煦都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凛冽寒意,而杀完鱼后,剑身甚至没有沾染上任何污渍。 此剑非凡刃。 “我可以看看你的剑么?”偃羽煦突然问道。 这个要求其实略有些唐突,对于一些在江湖中走动的侠士来说,出鞘的剑本不是用来给旁人看的,甚至会被认为不尊重,但她向来不怎么在意那些所谓的文缛礼节。 而白衣女子似乎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很自然地用一小块帕子擦拭了下剑身,将剑柄递给了她,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烤鱼。 那剑也不知是什么材料铸造的,入手出乎意料的沉,偃羽煦初醒,力气还未恢复,差点没拿稳,不得不用双手才得扶住。她指尖顺着剑身轻轻划过,不敢触及剑锋,最后她在剑柄处发现了铭文。 简单而古朴的二字:却邪。 “清灵派却邪剑?”她没忍住惊呼出声。 “恩?”白衣女子有些疑惑地偏头看过来,她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直都是偃羽煦问她问题,而却没有反问关于她的事情,像是没有任何好奇般,表示疑惑也只是很细微的语气词。 偃羽煦瞪大着眼睛看了看面前这张面孔,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长剑,一时竟哑然。 清灵派属于底蕴深厚的名门正派,虽然只收女徒,但历代皆恪守苦修清规,所出弟子皆不凡,一套清灵剑法更是赫赫有名,在武林正道中地位颇为超然,和她家偃机门的名声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然而两者间的渊源却不浅,或者也可以说是孽缘。 这具体的孽缘到底是什么,武林中却很少言谈,只是说是因为十几年前一恶徒吴不赌闯入清灵派犯下大错,当时的清灵派掌门下了悬赏令取他性命,最后吴不赌也不知什么运气,逃出生天,最后竟被偃机门所收留庇护,自此以后,清灵派便与偃机门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虽然偃机门虱子多了不怕痒,多年来明里暗里还是被找了不少麻烦。 偃羽煦听说这一往事后,还满心好奇地专门去找吴不赌问过,她那时年纪也还小,却并没有觉得吴不赌是什么恶人,只觉得是个整天笑嘻嘻的邋遢大叔,不管干什么事都要拉人赌上一局。那天她找吴不赌问这件事,吴不赌便照例说若是赌赢了他便告诉她,于是他们俩那天便趴在窗台上昂着头数了一下午飞过天空的鸟群到底是单数还是双数。结果她最后猜错了,这件事便也一直不了了之,但她多少还是偏心,觉得既然吴不赌不像恶人,那么定是那清灵派仗势欺人,蛮不讲理,这印象便也在她心里扎了根。 当然,此时使得她吃惊的并不是这一件久远的过往,而是因为,这把却邪剑,正是清灵派历代掌门的信物。 她想起来,之前的确听闻过前任清灵派掌门因病突然逝世,掌门之位传给了其亲传大弟子修依,当时还有不少议论说这位新晋掌门年纪过轻,恐不能服众。她当时对这些传言只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半拉耳朵,也并没有多了解这位新晋掌门修依到底是何许人也,只是刻薄地想着,按照清灵派那群睚眦必报还偏偏自诩浩然正气的老姑婆,新任的掌门应该也和前一任般永远板着一张像是刚出生就被欠了几千两银子的棺材板脸,可不讨人喜欢,让人一见就恨不得躲八百里地外去。 然而,她眼前这位正主,似乎和她原本想象里就相去甚远了。 她没有料想,清灵派掌门修依竟会如此年轻俊秀,甚至可以说看上去还挺内敛单纯――当然这有可能是摔到脑子失忆的伴随症状。 而且光看外表,还,挺讨人喜欢的。 她想。 “你发现什么了?”见她欲言又止了半天,修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偃羽煦的念头在舌尖上兜兜转转了几圈,出口便变成了否认,“没有呀,只是觉得你这把剑很好。” 她自然是不能说的。如果告诉了修依的真实身份,刺激得恢复了记忆,然后认出她的身份,再接着,这位 修掌门回忆起她们两派间的恩恩怨怨,不愿再照顾她,或是不讲理便一剑刺死她,就她如今半残的模样,又有何反手之力。 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能当上清灵派的掌门,想来也不会能与她对脾胃,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偃羽煦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修依却是相信了,点点头不再言语,又把手中的烤鱼翻了个面。 鱼逐渐散发出了诱人的焦香,偃羽煦突然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滚起来,麻木许久的胃被一下子唤醒,舌下也泛起了津液。 “我昏迷了多久?”她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不过问的时候眼睛依然还是用余光盯鱼,盘算着是不是差不多快熟了。 “一夜。”修依回答,目指了一下洞外,“现在是中午。” 竟也没有过去多久,但她总觉得在昏昏沉沉中陷了一辈子。 “喂。”偃羽煦本来打定主意不说破修依的身份,等待得无聊,唤了声,本想再问些什么,见她扭头看过来,又偏生起了戏弄的心思,“既然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那应该新取个名字才对,总叫你喂不太好。” “恩,那取什么名字好?”修依安安静静地想了想,认真地征求意见。 “叫阿傻?”偃羽煦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努力憋着不笑。她觉得这样看上去又呆又好骗的修依实在挺有趣,一派的掌门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简单人物,此时却沦落失忆,大概还一同丢掉了大部分的心眼,让她感觉分外新奇。 当然修依并没有真傻,但她也没有恼,只是很平静地反驳,“这个名字不好。” “哦……那叫富贵如何?又富又贵。”偃羽煦拉长了语调,依然不懈地试图把她带到坑里。 修依已经发现她并不是真的想好好取名字了,什么都没说,只是回过身把手里烤好的鱼递了过去。 偃羽煦愣了一下,接过鱼,香味钻入鼻子里又沉甸甸地落进胃,瞬间把她戏耍人的心思都驱逐到了天外。她试着咬了一口。 烫嘴。 她顾不得形象,呼了几口凉气,这才尝出味道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已经饿极了,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明明没有任何调料,只不过是简单粗暴地烤烤熟,奇怪的是竟没有什么腥味,鱼表面已经烤得金黄泛焦,脆脆的一层,再往下咬,内里却极鲜嫩,而且还没有什么扎人的小刺,虽然吃起来没有什么额外的咸辣滋味,她还是几口便把一条烤鱼吃了个干干净净,一时甚至觉得这烤鱼还要强于之前在醉江楼吃的那道涟水鱼许多。 不过小小的一条鱼,实在不太顶饱,吃完后,她反而觉得更饿了。 眼巴巴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投向修依,下一条烤鱼便已经递到了她眼前。 修依还没来得及吃。她递过鱼,并不像是施恩或是有所图的特意讨好,而是很自然的,知道她没吃饱,便再给一条。 一瞬间,偃羽煦心头忽得涌上不少古怪的情绪,不知是柔软还是恼。 这家伙,当自己是普度众生以德报怨的圣人啊,一点脾气都没有,合该被人欺负。她接过鱼,嘀咕着,却到底有些许手足无措。 她自小被娇惯出一副肆无忌惮又恶劣任性的性子,对谁也不需要顾及客气,但却还是第一次遇上修依这样的人。她一直被长辈夸赞生了副七窍玲珑心,学什么都灵巧,看人也极准,而此时她突然意识到,修依这样的人,是真正的通透而纯善,眼眸里干净得一粒尘埃也不会落下,而这也可能并不尽然是因为失忆。 “那你呢?”她问。 “我再去抓。”修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的外衫只剩下一半了,另外一半想来是已经被包扎在了偃羽煦的腿上,但好在冬衣厚而多层,也不太影响。 偃羽煦迟疑了一下,突然叫道,“修依。” 修依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似乎并没有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有所波动。 “我说,你觉得修依这个名字如何?” 修依愣一下,似乎想问什么,或许是想问她是否认得自己,却到底没开口,只是在口中轻轻地把那两个字念了几道。 “挺好。”她说。 第6章 偃机门 当偃羽煦终于可以勉强站起来时,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她随身的包裹里备着上好的伤药,不过还和几种效果不同的药剂放在一块。修依说当时见她昏迷不醒,被蛇咬到的地方黑肿了一大片,不得不将创口切开放血,然后翻过她的包裹试图找药,但那些瓶瓶罐罐上都没有任何标注,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胡乱用,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竟还真的慢慢苏醒恢复了过来。偃羽煦听到这时不禁呼了口气,毕竟她包里的那几个瓶罐分别可以使人手脚麻痹、昏迷不醒和浑身痒痒一整天,若是修依真的不小心用了,她不知得多受多少罪。 在醒后,她便挑出药来敷上了。 大概是因为落下时有树枝的缓冲,她其实摔得并不算重。她刚开始还十分担忧,就眼下这种简陋的环境条件,若是骨没正好,或是伤口感染,她就可能要站不起来了,好在幸运的是,骨头大约只是轻微地伤到了,她伤口的情况恢复很好。当然,到底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怕是再见效的药也没有办法让她立即好起来,于是最开始的几天,她几乎都不能随便动弹,而且毕竟受伤,精神头差,大部分都是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但等她逐渐恢复,依然不得不老老实实躺着以免影响腿的恢复,这可让她够受,在这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洞穴里她没呆多久就厌烦了,便只能找洞里另外唯二会说话的活物聊天。 然而修依又偏偏失忆,而且也不是多言的人,于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偃羽煦一个人在说。 讲江湖里的稀奇轶事,聊她从淮上一路乘舟跑马游玩到燕京途中的风景见闻,当然还有更多的是各类抱怨控诉。 比如气她爹爹多么过分,明明偃机门机括巧器闻名天下,而她是门主唯一的亲生女儿,她爹爹却偏偏不肯让她学习门下绝学,而是准备把衣钵传给养子偃世城,她缠时便打发她去跟着偃机门下的收留庇护的几位门客学习武功。她倒不是计较那所谓的门主之位,反正她本身就觉得顶着那门主名号刻板又拘束,没趣的很,只是她天生倔,越不肯让她学的东西越是好奇,想方设法自个琢磨,倒是入了迷,可没有指引,总也入不了道,至于教她武功的几位师父虽然都曾是或搅动风雨或恶名远扬的厉害角色,却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把她当眼珠子宠着,哪怕她躲懒也舍不得苛责,于是放开随意让她学的武功反而学得稀松二五眼。 “而这次我只不过是溜到他屋里想看一眼他正在做的东西,他居然打了我,还罚我去静心崖思过三天!我才不去受那个气呢,还不如跑出来在外面自由自在。”偃羽煦说着,心底又开始有些泛酸,她爹爹可从来没有打过她,虽然只是不重的一巴掌,但还是让她无法释怀。 “那你爹爹是在做什么?”修依问道。 “感觉像个木偶人,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发现了。”偃羽煦心思倒是一下子就被拉走了,原本有些低落的眉梢又飞扬起来,“欸我和你说,我猜我爹爹说不定能做出和真人一般的木偶人呢,比如像真人一样行卧走路,还有呢……” 修依总是听得很认真,虽然很多事情她都不清楚。 当然,偃羽煦还是多少留了个心眼,从不会说她到底是何门何派,除了她自己的姓名,别的相关的细详都被含糊过去了。 有时修依也会讲起洞外的事。 她们现在在崖底,据修依说,这像是一处小小的裂谷,她之前已经探寻遍了整个谷底,也没找到任何通往外界的出口,而这谷底最重要的部分便是一处水源。 那是一处温泉,面积还不小,且深不见底。 修依刚发现时自然是十分惊讶。她在崖底醒来时便已经失忆了,对往事一无所知,但却不知怎么还留着基本的常识印象,当时她便觉得这崖底似乎要比外面要温暖一些,几乎没有积雪,温泉四周一些坚韧的植被树木还泛着青绿,看上去似乎不像是严冬。后来,她想或许是因为温泉的影响。 她当时一身狼狈,摔得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见到温泉本是欢喜,想下水清洗一下,却发现了水中的鱼。 不过那时鱼群差点把她当做了盘中餐。那种不知名的别看体型并不大,一口尖牙却不是单纯的摆设,凶猛异常,瞬间就把她团团围住,差点让她上不了岸,她于是再没敢下水,后来每次抓鱼也都小心谨慎,需要花费不小功夫。 偃羽煦一边听着,一边抽出些心神给自己做拐杖。她虽然开始还站不起来,但双手好好的空闲着,便有些发痒总想做些什么,于是拜托修依砍了根粗壮结实的树枝带回洞里,然后用燕羽刀慢慢削出了基本形状,因为没有什么工具好用来细处打磨,她还在握手的位置包上了层兔皮,以免自己的手被扎到。 兔子是修依偶然捉住的,养了一身冬膘,拎起来差不多有三四斤重,剥皮囫囵烤起来滋滋冒油,她们整日的菜谱除了鱼便是鱼,偶尔能寻来点尚能吃的野菜已经格外幸运,难得胃里能多些油水,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唇齿留香,最大的愿望也只不过盼望着能天上掉下包粗盐,能更增分滋味。 可惜也只能想想。 偃羽煦削拐杖慢悠悠削了一整天才做成自己满意的样子,中途偶尔抬头时,便发现修依在注视着自己,又或抑只不过是在发呆。 “你看我做什么?”她问。 “看你做东西。”修依回答。 “……” 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回答,偃羽煦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别扭。 她们两人本是完全没有关联的人,因为阴差阳错才会都掉在了这崖下相遇,并且在一个小小的洞穴中朝夕相处,而她又受伤被照顾,哪怕她一直自认为是个不好亲近交心的人,但还是生了出份感激信赖。 可她和修依之间到底还是存在着一层薄雾,她对修依的了解只能遗失在失忆的空白中。而她现在所正在认识的修依也是沉默冷静,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温柔友好的对待或许只是她待人处事的本然天性,实际上还是划着一道生疏界限,而外壳之下的真实内里,她还未曾见到。 偃羽煦终于可以在修依的搀扶下站起身的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冬日珍贵的阳光直直地投入了深谷崖底,照亮了洞口,如一地揉碎的金箔,与洞内的阴暗泾渭分明。 她一手掺着修依的胳膊,一手抓紧了拐杖。 站起身的瞬间她瞥到自己原本坐卧位置的草垫边的石壁上用尖锐的石头划出了用来计算时日的划痕,总共有七道划痕,前面的是修依之前便留下来的,后面的五条则是她醒来后加的。 当飘忽而无法被捕捉的时间被记录下来时,总让人恍惚,不知到底是过得太快,还是久久踟蹰着不愿挪窝。 因为左脚还是不敢落地,偃羽煦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向了修依。不过修依看上去清瘦,手臂却十分稳定,似乎并不觉得沉负,一路扶着她走到了洞外。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看到这崖下的全景。原本她的视野被拘束在洞口投映出的那一小块中,只能看见些许高树灌木。这崖下似乎是从未有外人踏足过,树木植被皆由着自己的性子生长衰落,树木努力向上舒展着,到底是冬季,叶子几乎落尽了,只留下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枝桠,她忍不住想象,若是到了春夏,这些茂盛高大的树木的冠叶定是遮天蔽日的,将崖底的一切彻底隐藏。 修依把她搀扶到了温泉池边,找了块地方坐下,温泉四周依然还生长着柔软的绿草,如天然的坐垫。温泉的热量像是一个向外辐射的画笔,将其周围一圈都涂抹成了盎然明亮的色彩,再往外,便就依然残留着冷峻的黑白。 泉水挨近崖壁,刚刚靠近,偃羽煦便闻到了淡淡的硫磺味,这股味道很熟悉,她这些天喝的水就从自这里。 她有些好奇地探头看向泉水,水面宽阔清澈,可以清楚看到上层水面中时不时游过的鱼,那种正是她们每餐的主食,似乎也是在这温泉池水中生活的主要族群。那些鱼的鳞片在透过水波的阳光的反射之下,映出斑斓的色彩,而这水到底有多深却是看不到底的,只能往下望进暗色的墨绿。 她没忍住,伸长手试着触碰了一下水面,这所谓的温泉水并不算很热,只是算堪堪有些温暖使得不至于结冰,怪不得周围连白雾水汽都没有凝结。结果她正在这样想着,突然发现原本在不远处慢悠悠游动的鱼如离弦之箭般朝她冲来,哪怕她已经知道这种鱼不好惹,还是难免心里一惊,立即缩回了手。 “小心些,这些鱼凶得紧。”修依朝她看了一眼,提醒道。 是很凶。 偃羽煦吃鱼的时候自然也有注意到这种鱼嘴里又尖又长的牙,若是被咬到,那可不好受。 于是她乖乖地收了手,坐着看修依开始了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捕鱼。 修依捕鱼的方法挺独特,她并没有下水抓,毕竟如果被鱼群围住就糟糕了,而她同时也没有如渔网鱼竿之类的工具,她只有一把与她如影随形的剑。 她盘腿坐在岸边,往水里丢了点之前杀鱼时留下的内脏鱼鳍之类作为诱饵,这似乎看来有些古怪,不过这种鱼嗜血,哪怕是自己同类也依然归入食谱。微薄的血腥在水中扩散开来,便立即有好几条鱼游了过来相互争食。她未轻举妄动,依然只是静静看着,握紧了已经拔出鞘的却邪,注视着水面层层波澜和水下的鱼群。 等待机会到来的瞬间。 第7章 习心法 很耐心、很长久的注视,修依像是某种掌下有肉垫的兽,举手投足的声音都被吸收到只剩下细微,以至于途径过她身边的时间仿佛都变慢了。 偃羽煦也在看着水面,一会儿又忍不住看看如老僧坐定似的修依。鱼来来去去,撒下的诱饵被吃尽了,鱼也开始陆续散去,这使她看得多少有些心急。 也不知过了多久,修依终于动了。只见银光一闪,长剑便已经穿刺入了水中,仿佛烧热的刀刃刺入蜡中般悄无声息,不曾激起多少水花,鱼群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挑起剑时鱼才纷纷惊恐四散,而剑身上已经串着两条还在抽搐的鱼。 “哇噢。” 偃羽煦张嘴发出了轻微的赞叹,并且还十分捧场地鼓了几下掌。 修依扬眉看了她一眼,或许是那一瞬间还在扭动的鱼映入了瞳孔,在那双黑色的眸中似乎波澜出了丝克制的得意,然后下一秒便立即又恢复为了平静,让人觉得只不过是错觉。 “这还不够我们吃一顿的。” 修依随手拔了几根坚韧的长草叶搓成绳状,穿过那两条鱼的鱼鳃绑在了一块,丢在一旁,然后换了个位置,继续等鱼。不过这下水中的鱼刚刚被惊扰,一时略微提高了警惕,没有像之前那样围过来那般轻松。不过这本就是件耐心的活,她也不着急。 更何况,今天阳光也很温暖。 偃羽煦已经感觉到冰凉的手脚终于逐渐被晒得暖洋洋起来,她托着下巴,歪头看着坐在温泉另一头的修依。阳光澄澈,一身白衣的修依像是什么半透明般的琉璃玉像,低垂着头,安静而干净,可以被框在画中,与外界一无牵连。 这使得偃羽煦忍不住想叫叫她,像是试图牵住一团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的云雾。 “修依。” “恩?”虽然隔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修依还是听到了,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过来。 “你还记得剑法和内功么?” 不出所料,修依困惑地摇了摇头。 偃羽煦其实在这几天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她一直有些弄不太懂这所谓的失忆到底是个如何失法,对修依来说,大部分的常识知识似乎都没有遗忘,但有关她的过去以及曾经认识的人事都被从脑子一概抹去了,而这被抹去的记忆范围,似乎还包括了她的一身武功。 当然,只不过是忘记,并不等于消失。 偃羽煦注意了很久,修依平时走路行坐,都依然残留着极为自然的身法痕迹,行走时步伐极轻,但却从来没见她使用过轻功,再者,如刚刚抓鱼,不论是眼力还是刺剑时的断然利落,都相当厉害,至少她是绝对做不到那么的干脆利落。但那到底也只是最单纯的拔剑挥剑而已,看不到任何清灵剑心法内力的影子,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这么多天,都未曾见过修依调息运功。 偃机门内收留的人杂,形形色色都有,她自小与这些人混在一块,习得的东西也杂,其中她便有与一位药师学过些许医术。 她学的只不过是点滴皮毛,但她还隐隐记得她听说过失忆的人实际上多是因为撞到脑袋,导致脑中淤积了血块无法通畅,若是慢慢调息运功,再配以药物,仍有恢复的可能。再说,心法内功本就是一天都不可抛下的必修课,哪怕她武功练得只是稀松平常,但用于打基础的内力积累也一直没有落下,每日的运功也有助于她伤口的恢复,但修依却没有。 她在小心抻着一只伤腿别别扭扭打坐的时候,便偶尔会看见修依有些茫然地看她,似乎想回忆些什么,又想不起来。 也不知怎么的,此时的偃羽煦很突然地没有管住自己的嘴,“我教你运功吧。” 修依看了过来,露出疑问的眼神。 “对你有好处的。” 修依想了想,回答,“好呀。” * 修依回应得这么干脆让偃羽煦反而又别扭地感到了一丝懊悔。 又在给自己找麻烦。 明明一再心底提醒自己了,她们如今被困在这崖下,她又行动不便,若是修依恢复记忆然后生了什么不妙的心思就糟糕了,但她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总是会感到心中柔软。 于是她到底还是开始教了,自己安慰自己,权当是给修依照顾自己的报酬。 偃羽煦自然是不知清灵派的心法内功是如何的,于是她教于修依的便是偃家心法。她倒是没有觉得将其教给外人有什么不对,至少在她看来,偃家心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踏实简单外没有任何优越之处,而且偃机门并不像别的门派世家把家传绝学捂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偃家的仆从只要愿意,也同样可以学习心法,这也可能是因为偃机门本就不以武功见长,只不过视为强身健体的附带,只有暗器机括的制作才被视为不可外传的绝学。 “神不离气,气不离神。呼吸相含,中和在抱……” “一神权分二用,上守玄关,下投牡府……” 偃羽煦慢慢地念着心法口诀,以便修依背下来。 若是外人可能会觉得她有些乱来,毕竟修依作为清灵派的掌门,自然是已经有了很深的内力底子,此时失忆,也只是坐拥宝箱而弄丢了开箱的钥匙而已,若是硬生灌输另一套新的心法,反而也可能会造成冲突,而偃羽煦却是没有想到那么多,毕竟她学武功时也都学得杂,仗着嘴甜哄得偃机门下许多门客都争着当她师父,她便也东一榔头西一锤地学,又不肯下苦功,于是大抵学了皮毛,学得不深反倒也不至于冲突。于是她此时也饶有架势地把修依当做一张白纸来教导,引导如何汇流内力,气沉丹田。 修依竟也乖乖学着。 “感受到腹间的热气了么?将其顺着脉络汇集于中,吐浊气。” 修依一板一眼地盘腿而坐,闭眼随着指令而动。 一旁的偃羽煦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本想练习行走,却是差点摔了,于是干脆就停在了原来的位置位置,站在修依面前,微微弯腰俯倾注视着那张沉静如玉像般的面孔。 距离一个人多近时,才能够看清楚一个人? 偃羽煦并不清楚。 人心难识,浓墨重彩的皮囊之下,也许到底只不过是一副粉红骷髅,又有谁可知? 但此时她的确挨得修依极近了,可以清楚看见修依脸侧一颗细小如暗星的痣,鬓角几缕长发披散着,有发丝蜿蜒地顺着白洁的脖颈滑入衣领;也可以看见闭着的双眼,毛绒绒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修依定是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挨近,只是克制着不分心。 她恶作剧心忽起,轻轻地往修依闭着的眼睛上吹了口气,修依一惊,瞬间张开了眼,眼中满是迷茫,像是在蓝色晨雾中迷途的鹿。 “噗。”偃羽煦没忍住笑出了声,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要退后,便依然维持着这个过近的姿势。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面前的那双漆黑瞳孔中盛着小小的自己,温暖的呼吸几乎都可以相互交换。 她突然觉得有种古怪的感觉在心底蔓生,可又弄不明白是什么。 修依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要移开目光,目光与她相对着,僵持了好几秒,才出声打破了安静,“怎么了?” 偃羽煦这才直起腰,轻咳了一下掩饰唇边的笑意以及驱散掉那丝不知该如何命名的古怪感觉,张嘴便是一本正经地扯瞎话,“我只是考验一下你的定力,我还没叫你睁眼你怎么就睁了?” 修依眨巴眨巴眼,什么都没反驳,便又乖巧地把眼睛闭上了。 这反倒使得她偃羽煦些许憋屈,往后都到了嘴边的瞎话胡扯都不得不又咽了回去。这修掌门大约是生了副泥捏的心肝脾脏,好脾气到半点火气都没有,让她忍不住想故意扎出些许内里的烟气。 于是她随即又改口,“现在睁眼。” 可惜修依大概什么都没意识到,只是随之睁眼询问地望向她,平静一如深深的池水。 “……” 真是奇怪的人。 偃羽煦哑然,只得放弃,她有些站累了,干脆又席地坐下来休息,“你继续吧,按着刚刚教你的,引导内力再在体内行几个周天。” 然后她发现修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停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我还不知你的姓名。” 也亏得过了这么多天她才问出口。 只可惜偃羽煦早打定了要提防一线的主意,并不打算让她知道,于是她随口扯道,“既然我都已经教授于你内功心法,我自是算你师父。你不用知道为师名讳,称师父就好。” 平白涨了辈分,这虽然有趁人之危之嫌,但这便宜她占得还挺开心,还发散地胡乱想了想修依本是清灵派掌门,那么全派上上下下徒子徒孙怕不是还得尊称她为师祖? 她想得挺开心,没想到修依在纠结了几秒后,还真的开口叫了。 “师父。” 偃羽煦愣住了,竟是难得觉得有些许不好意思起来。 但她又觉得师父这两字听起来格外的悦耳,于是很突然地,她体会到了为人师的乐趣所在。 特别是,这徒儿还乖巧得紧。 第8章 食恶果 然而,偃羽煦很快就明白了平白讨口舌上的便宜最终还是要自食恶果,开始后悔起自己怎么会就轻易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认下了个徒儿。 “师父。” 修依在喊她。虽说并不知修依的准确生辰年岁,但估摸着至少要年长偃羽煦五六岁,可叫起师父二字时,却毫无芥蒂,自然得就像是真的自小拜于她门下似的。 而偃羽煦一听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好,心都开始发虚。 这到底是怪她这个师父多少做得不够格。 在她授与修依偃家心法后,修依明明是依样习学,却是遇到了不少问题困惑,比如内力运行滞涩,在一些经脉元窍之处无论如何也无法顺利打通经过,修依不明白,自然是来请教她这位师父。 可偃羽煦也不明白呀,毕竟这只是最基本的心法,哪怕是个多少有点点天赋的小童农夫也能够顺利习学,强身健体,至少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还会有连内力在体内一周天都无法通行的情况。又为强撑着脸面,不好直接承认自己只是个叮咚作响的半桶水,所以只好清了嗓子咳了嗽捋了头发摸了鼻地说自己要好好研究一番,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想方设法着如何解决,然而她差点挠穿了脑壳也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又担心自己若是随口胡诌彻底乱了修依内力的修炼,本来一颗又骄傲又张狂的心生生被揉了又揉,在胸腔里被攥成了一团乱麻似的丝线,于是干脆选择了逃避,钻研起用于捕捉鸟兽的陷阱、手.弩之类的制作来,得以装作繁忙的样子。 修依这天来找她时,她就正在做一个用于抓野兔的简易陷阱。 这山崖底各种走兽野物她见到过不少,不过一般都只局限于野兔小鼠还有鸟类,大概都是通过崖底一些细小的洞口或是地洞钻进来的,大型的野兽却是没有出没,也没有什么值得提防的凶兽。 偃羽煦在可以依靠着拐杖自己站起来走路后,便再也不耐烦整日呆在洞穴里,哪怕行动依旧不太便利也磕磕绊绊地走遍了这崖下的所有地方。 然后她惊讶以至于有些绝望地发现,这深崖谷地根本没有可以出去的出口,她们所处的位置就像是一个被凿子意外凿出的深坑,四面皆是仰头望不见顶的崖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囚牢,而这崖下的生命也自由生长着,运行着属于崖底的规则。 她们则是意外的闯入者。 其实这已经是早已猜测到的事实,毕竟修依虽然失忆但至少腿脚便利,如果有出口的话,早就应该已经离开了,哪会还能继续在这呆着,直到遇上第二个落入山崖的倒霉蛋。可或许是因为修依一直以来的态度过于平淡,也从来没有谈过关于如何出去的相关事宜,导致偃羽煦便也一直没怎么想起思考这茬来,但当她真的站在那冰冷的沉默的,令人插翅难逃的崖壁下,仰望时只能看见被框住的一方灰白天空,才不得不直面这个严肃恐怖的问题――如果她们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是不是要被困在这崖下一辈子? 这令她忍不住恐慌,但又不愿表露。她觉得和修依谈论这个问题也不能谈出个所以然来,按修依那已经忘却前世四大皆空的模样,她偶尔一晃神都在怀疑修依是不是会修仙得道飞到天上去,若是真在这崖下住一辈子,怕也是不介意,毕竟也不记得外面的世界是如何怎般。 但就算寻不到出口,也不能就坐地哀哭。她整理了心情,决定把问题放到她彻底养好伤后再去谈。而既然准备了在崖下久住,就不能不考虑起吃穿住,她向来是不肯亏待自己的人。 特别是食物。天天吃鱼明显不是办法,偃羽煦馋了许久的烤野兔,可这崖下的兔子一只比一只鬼机灵,之前修依捉住的那只说不定碰巧是兔群中最为蠢笨的一只,才正好落在了她的手中,之后修依再试图去捉,那些毛茸茸圆滚滚的兔子身形却是灵巧迅速得惊人,远远见到人影嗖一下便就往茂密的树林灌木丛中一钻,再也无法找到踪迹。 但偃羽煦并不想放弃,琢磨着其他捉兔子的方法,然后收集好材料便开始上手做。 有韧性的麻类植被,搓成绳,树枝,藤条,和一把本应该作为暗器使用的小刀。工具实在有限,但这也并不能真的为难住她,几番实验,她便确实做出了颇有可行性的陷阱装置。她此时正准备把陷阱设下,还往里放了些她之前收集的野果干草,在这种寒冬里还能发现野果是件很神奇的事,而且还无毒可吃,虽然是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干瘪果子,嚼起来又酸又涩,但在食物紧缺的情况下半饥半饱了这么多天后,她还是分外珍惜,此时放在陷阱里可谓是下了血本。 而修依就是这时在喊她的。 偃羽煦挺不想应,但眼看着修依都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面上难得有些许兴奋的痕迹,便也不好装聋作哑,“怎么了?” “我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啊?” 偃羽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意识到修依所说的是解决她运行心法时内力不顺的问题,惊喜地瞪大了眼,内心也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一时也顾不上陷阱了,拉着修依就想让其演示一下。修依便从善如流地盘腿坐下,闭眼凝神运行了一遍心法,内力自百会穴途流全身,最终汇聚于丹田,毫无滞涩。修依可以感受到自己丹田内如海浪般的内力温柔地浸润全身,身体手脚都能感受到融融暖意。 “这是怎么解决的?”偃羽煦好奇道,她其实也好奇为什么之前内力无法行通。 “就是,直接把内力无法通过的经脉忽略,从周旁的道路通过。”修依其实也没有弄明白,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偃羽煦所传授给她的心法在根本上便是与她原本所练的清灵派功法相互抵触,而她此时完全是靠着运气误打误撞出了一条新道路,也亏得她内力深厚,筋脉宽阔坚韧才不至于被折腾出什么问题。 而其中的缘由,偃羽煦自然也不清楚,她还尝试着把自己的内力传入修依体内查看一下情况,不想却是被直接被排斥了出来,只好焉焉地放弃,转而想让修依试一试轻功。 以原本清灵派掌门的内力,是否有可能攀上这高崖? 虽然偃羽煦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忍不住心存希翼。 同样,她还是直接就把自己所学的轻功身法教授给了修依。 轻功是偃羽煦学的最好的一门武功。传授她轻功的师父裴君子名为君子,人也长得文质彬彬,天生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却偏生做的行当略微偏差了一点,多了梁上二字,当然这位梁上君子在偃羽煦看来也并不逊色于那些饱读圣贤书的所谓君子。 闲谈时裴君子偶然提起以前承蒙道上兄弟抬举,曾给他虚安了个“盗圣”的名号,语气一如既往的谦逊斯文,但多少还是带了些许不太好意思的得意。偃羽煦后来才听闻自己这位师父某年曾经在一夜之间偷遍了整个燕京几十户有名有姓的高门大户,每户也不多偷,只各拿走了一样珍奇,而在天亮之前,竟无一户人家有所察觉,第二天他则就把满袋价值连城的珍奇随意低价出售给了黑市,然后将换来的钱财换做谷米四散施舍给了城外因大旱而逃难而来的难民,只给自己留下了买酒喝的银子。江湖上多暗赞他的高义,但他到底还是因为这事惹上了麻烦,最终不得不投奔偃机门下寻求庇护。 而他所创的轻功“飞絮沾衣”也曾与他一同名声大噪,只是到底偷盗这行当称不上光彩,而他本人又在入偃机门后销声匿迹,于是这“飞絮沾衣”便也在各种道听途说、七拐八拐中被传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沦为了取巧的旁门左道。 偃羽煦倒是不在意自己学的武功是否在江湖上受轻视,反正自己就生在所谓的邪门外道里,拜的师父也皆是大恶徒,她自然也就算是小恶徒,学习旁门左道可不是再正当不过了么?再说了,轻功学得好,至少惹了事端方便逃跑。 而修依呢,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反正她什么都不记得。 作为学生,修依在解决了内力问题后,可以说是相当优异。再复杂的口诀心法最多教授两遍便能记背下来,而身法诀窍也是一点就透。 偃羽煦很怀疑是不是修依的身体依然残留着如何施展轻功的记忆,她只不过教了几遍,修依便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要知道,她当年刚开始学轻功时也是琢磨了好几天才寻出头绪来。 然而,修依刚刚踏上崖壁试图向上攀登,便已经知道了结局。轻功本事讲究的便是借力使力,使巧劲轻身躯,而“飞絮沾衣”更是把此运用到了极致,当身法使用出时,正如轻飘飘的柳絮般飘扬灵动,落在地上,悄无声息,使人无法察觉。但是,这崖壁近乎垂直,除了零散生长着一些已经光秃秃的藤蔓斜松,大部分范围都是毫无着力之处,就算是再精妙的轻功也无法让人背生双翅。她反复地练习了很久,毫不怜惜地将内力倾泻于双脚之下,甚至以剑划钉石壁以借力,直到精疲力尽,最终也只不过能堪堪挨到崖壁百米左右的高度,距离逃出生天到底是还有十万八千里。 这个结果多少也是在意料之中,虽然失望也别无他法,暂且放弃了,想着明天再继续练习。 准备回洞穴休息一下前,偃羽煦有些不放心地去之前设下陷阱的位置看了一眼。陷阱空荡荡的,没有抓住什么,也没有任何被触发过的痕迹。 然而,原本撒在陷阱中作为诱饵的野果,却全都不翼而飞了。 第9章 偷鱼鹰 偃羽煦连忙前去查看。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陷阱,绳套和弹束的装置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旦有兔子踩入绳索系成的圈套,上端被固定住的树枝便会立即弹起,将猎物牢牢系住吊起,并且越挣扎绳索便会套得更紧,无法逃脱。 当然,这暂时只是处于她的设想之中,现实是,诱饵被偷了个一干二净,陷阱却安安静静地保持原状,没有起到半点应有的作用。 偃羽煦憋了一肚子火,又心疼白白浪费的果子,又努力勘察了一遍陷阱四周的痕迹,结果她寻了半天,只找到几个极为模糊的印记,至少看上去不太像是兔子的脚印,但因为过于杂乱,甚至像是被故意掩盖过般,使得她一时辨认不出来是什么。 或许是鸟?这崖壁上也筑有鸟巢,它们的住户或许是某种鹰隼,偃羽煦便常能见到那些展翅宽阔的猛禽在黄昏中归巢,或是在低矮的天空云端间盘旋,光秃秃的绝壁缝隙处便搭有不少巢穴,这种骄傲的族类,一出生便身于那至高至险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巢穴倾覆刮入万丈深渊,却是它们世代遵循的刻在灵魂之中的习俗。 而那些鸟偶尔也会飞入这谷底寻找食物,只是它们真的会偷吃这些果子,而且还能够悄无声息地偷得一个不剩么? 偃羽煦思来想去,到底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干脆打算来个守株待兔,若是能打下几只鸟来,倒是正好加餐。她把剩下的一小把果子都拿了出来当做诱饵,又担心会不会太寒酸没有足够的诱惑力,又打算再多加几条鱼。 她之前闲来无事的时候,还动手做了一副鱼竿,于是捉鱼的途径便多了一条。抽出最有韧性的藤蔓的筋扭成细绳,再打磨骨头制成锋利的骨钩。藤绳固然比不上她曾经垂钓玩乐时钓竿所用的蚕丝搓成的鱼线那般坚韧纤细,但在材料稀缺的情况下倒也差强人意,而且她的确用这样一副再简易不过的鱼竿钓起了不少鱼。在她腿脚尚未彻底恢复的时间里,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坐在水边钓鱼取乐,甚至可以说收获都能超过修依。 这次为了加诱饵,自然她需要额外多抓些鱼,她便又在泉水边抛出了鱼线,静静地坐着等待鱼咬钩。 这段时间里,修依则依然在琢磨轻功以练习登崖。 修依选择练习的地方离泉水不远,正好是一片较平整的空地。偃羽煦微微一抬头便能看见修依反复踏上崖壁,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寻找最适合的着力点,腾空,旋身,再次踏于石壁,仿佛一朵白洁而蓬松的云,又如即将盛放的花,但当抵达到一个最高点时,她又不得不被什么无形地东西拖拽而下,回身落在地上。 修依就如此不知疲倦般反复尝试着,不知不觉中,她登临崖壁的极限也在细微地上升中,而身法也在肉眼可见的变得娴熟,在落地与攀崖的过程间,轻巧得几乎不发出什么声响,哪怕偃羽煦在不远处钓鱼也不会有丝毫打扰。 若是裴君子在这,怕是要忍不住称赞一番修依的悟性之高,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便能抓住“飞絮沾衣”的精髓所在,偃羽煦想。 钓鱼本是最需要耐心与专注,她却手握鱼竿,看着修依上下翻飞的身影出了神。 这时,钓绳突然动了一下,才一下子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鱼咬钩了。 她顿时盯紧了水面,这泉水中的鱼相当的凶恶,哪怕被鱼钩钩住也绝对会拼命挣扎,在被尝试着弄断了钓绳后,她才不得不用好几股藤蔓筋扭绞成绳,以免被鱼挣断。 而让她惊喜的是,她这回钓到的似乎是一条难得的大鱼,直接将鱼竿扯成了如弯月般的弧度。她小心翼翼地适当放长了些钓绳,在确定鱼已经彻底咬钩后再开始往回拉。鱼拼命反抗着,本试图往水深处游去,但在发现自己摆脱不了鱼钩后,不得不逐渐游到了水面,露出了青灰的背脊。偃羽煦因为脚伤,不方便直接站起来,于是一时不好找用力点,干脆曲起一条腿,半蹲着慢慢往回收线。鱼在水中的力道大的惊人,她一时都无法直接把它从水里拖出来,而她也不急,任由鱼徒劳地拖着掉线一圈圈兜圈子,耗费着体力。 然后便是最后收线的时刻。 偃羽煦正全神贯注地将钓绳一圈圈缠绕在自己手臂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道阴影飞速从自己的头顶略过。 下一秒,那道阴影便如闪电般扑向了水面,抓住了那条与偃羽煦纠缠了半天就即将落网的鱼,然后又立即振翅像上飞去。 偃羽煦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拉扯的一踉跄,还好没摔倒,连忙紧紧拉住了手中的钓线,试图把鱼强扯回来。 那应该是一只鹰,正是平日里时常在崖上盘旋的那个族群。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的看到这种巨大的鸟类,它强健有力的翅膀展开时足有三尺多宽,眼神锐利,喙如银钩,它的爪子紧紧抓着鱼不肯松开,努力扑闪着翅膀,激荡起旋风,向上飞去。 偃羽煦拽着钓绳,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快要被拖走了,但她自然不愿放弃自己花费了精力时间的猎物,可又腾不出手来,正僵持不下中,她突然灵光一闪,冲着修依的方向大喊了一句,“修依,来帮我!” 修依正是又一次攀到崖壁半,问言,下意识向她这边看来,见此情,没有丝毫犹豫,便旋身在崖上一点,飞身向半空中的鹰而来。 如絮又如云。 几息之间,她便已经几乎到了鹰前,干脆利落地拔出挂在背后的剑,反手便是一劈。 鹰慌乱地猛向旁边闪去,修依在半空中不便转向,竟是被它避闪而过了,只是削下了几片翎羽。而那鹰哪怕躲避爪子中抓着的鱼依却然死死不肯放开,钓线与鱼骨钩之间的连接到底不大牢靠,在坚持了这么久的拉锯后终于在这猛然闪避中不堪重负,断开了,于是那鹰鼓动着双翅,几下便向上飞得没影了,还带着那条本应该落到偃羽煦胃里的鱼以及废了不少心思打磨出的骨鱼钩。 修依落回地面,已经是不可能追上的了。她束剑,倾身从地上捡起一片被削落的翎羽,颜色是种复杂的深灰,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又显出出一种奇异而凌厉的青蓝。 她没有见过这种鹰,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印象是否有所缺失。她若有所思地将羽毛向上轻轻一抛,羽毛被空气短暂地托住了,然后又慢悠悠地落回地上,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回过头发现偃羽煦还在愤愤不平。 偃羽煦实在被气得够呛,再加上被偷走果子,新仇旧恨一块涌上了心头,只恨不得咬碎银牙,下定决心下次若是再见到那只扁毛畜牲非要把它拔光毛然后烤熟了祭奠一番五脏府才能泄愤。 修依觉不禁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她失忆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偃羽煦,她的世界空缺了许多,而偃羽煦自然而然地占据了她所拥有的记忆,于是也使得她有一份本能的亲近与信任。偃羽煦最初见到她时,总是十分警惕,像只随时要亮出爪子的猫似的,她也知道到现在偃羽煦依然在对她隐瞒着些什么,但待人要存三分心本就是任何人熟知的定理。在稍微熟悉后,偃羽煦便逐渐暴露出了顽劣又幼稚的本性,爱戏耍人,小孩子心性,可她却对其讨厌不起来,而是觉得有趣。 就像是任谁都讨厌不起来一只炸毛呼呼的小猫。 于是她忍不住走近了两步,伸手轻轻摸了摸偃羽煦的额顶,她比偃羽煦要高上小半个头,几乎可以说是相当顺手,然后安慰道,“不气了。” 偃羽煦睁大了眼。这个动作忽然显得亲昵起来,就像是修依从那遥远的迷雾中一步跨过,泄露了那份软绵绵的温柔。 她感觉到修依的手冰凉如新雕刻出的白玉石,甚至还没被打磨出温润的特质,这让她觉得有些很不习惯。很少人会对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她爹爹一心扑在机括间,虽宠她,但对她更不如说是放任自流,满足她一切的要求,却很少作为亲长般与她亲昵地相处,而她身边的仆从,以及教她武功的偃机门下门客,到底也是隔了一层,都微妙地保持着一定的规矩不至于失礼。而修依抚摸她头顶时,却自然得如安慰某种炸毛的小兽。她的心中又缓缓涌出了之前那种无法命名的奇怪感受,使得她本能地避了半步。 “你要不要做个别的陷阱引诱再那只鹰来,它既然能抢一次鱼想来还会来第二次,我帮你一起抓住她。”修依并不在意地收回了手说,最后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称谓,“师父。” “……”偃羽煦突然很小心眼地觉得自己很有理由相信那声师父修依是故意为之,甚至开始觉得这个称呼从修依的嘴中喊出时,实则没有任何尊敬的意成分,倒是意味深长地含着戏谑的意思。 她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徒儿分明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乖巧的地方。 第10章 见黑鸟 偃羽煦的确是与那只鹰较上劲了。 她第二天钓鱼时特意就在等着那只鹰的到来,即使鱼上钩后也故意大咧咧地将尚在岸上蹦跳挣扎的鱼放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等着鹰来偷。 是同一只鹰。 等那只巨大而强壮的鸟再次来时,她们一眼就辨认了出来。那骄傲的眼神和蓝得发亮的翎羽,让人无法忽视。 结果那只鹰偏偏对摆在岸边的鱼不屑一顾,最是喜欢抢她即将就要钓出水面的鱼,这让偃羽煦愤愤怀疑那只鹰说不定只是以此为乐,故意挑衅。 修依直接拔剑就上。 而那只鹰更是来了精神,左闪右避下还时刻意图啄抓修依,似乎它此次来就是为了报之前被削掉翎羽之仇。 修依的轻功愈发纯熟,而挥剑间也依然隐隐有章法可循,有深厚的内力在,剑风锐不可当,但到底还是已然遗忘了剑法,还是无法见清灵剑之姿,而那鹰又偏生占了生双翅的便宜,在空中闪避灵活得近于妖,一人一鸟竟也是一时间分不出胜负,谁也不能取得上风。 偃羽煦看得着急,在一旁直接放了冷箭。 她腿脚不便,武功也本就稀疏,于是对付这种天上乱飞的扁毛畜牲,还是暗器最为方便。她原本随身携带的暗器基本在与黑衣侏儒对垒时便用了个精光,而她一直贴身佩戴在手腕上的机括在落下悬崖时也摔坏了,更何况燕羽刀也已大部分用完,没法再用,她干脆自己做了个简易手.弩。 这对她来说制作倒不是什么难题,她幼时刚开始对偃机门的本门职业开始产生浓厚兴趣时,拆废了有四五个大小效能不同的手.弩,然后完全靠着自己做出了一个新的来。但眼下最让她苦恼的是材料实在不足,而她也没有本事到如真正的老师傅那般可以徒手切分直线不需要墨线量尺,于是此下做不了过于精细的活,手.弩便也只能是简易版。 做的粗糙,准头其实也只能说马马虎虎,鹰在箭还未到时,便很警惕地闪身斜避。 箭――实际上只不过是一根一头被削尖的树枝,偃羽煦实在无法凭空变出铁质的箭头来――在目标落了空后,啪嗒一下撞在石壁上,折断了。这支箭其实也没有什么威力,想来哪怕真的射中也只是不痛不痒,然而这一箭成功地打破了一鹰一人间的僵局。 鹰在闪躲时,不得不落出了一个空档,差点就被剑刺中,顿时狼狈地往上飞去。 偃羽煦本以为它又要落荒而逃,便看它一个回身又飞了回来,只是依然谨慎地停滞在难以被攻击的距离。它哪怕羽毛凌乱,依然昂着骄傲的头,冲着它们发出了几声嘹亮如金石振鸣的鸣叫。 然后又盘旋了一周,才飞走了。 偃羽煦一时不知何意,修依却是愣了下,转过头对她说。 “那鹰似乎是想和我一对一的决斗。” * 后来她们发现那只鹰的确是这个意思。 之后的每天,那只大鸟都会飞过来耀武扬威地与修依掐上一架,刚开始还是平分秋色,但在对战中,修依的轻功与剑法都在飞速地增长,偃羽煦猜想,大概是因为修依在失忆后重拾武功,就如已经开辟过的道路,虽然重新被掩盖堵塞,但再重新去疏通就远远要比开辟完全的新路要轻松的许多。于是在几天后,鹰再对上修依时,已经颓势明显,被打得落荒而逃。 然而那鹰也偏生是个执拗的性子,哪怕灰头土脸也反倒一副越挫越勇的气势,依旧天天前来讨打。 修依与这鹰打了这么久,几乎把它当做了对练,对它的看法也有了不少改观,至少那份不退缩的气势也颇使人佩服,。于是对方再来挑衅时,下手便也留意着了轻重,不至于真的重伤着它。 偃羽煦在一连观赏了几天那只扁毛畜牲被修依教训得凄凄惨惨戚戚后,心中的恶气差不多也都散了个干净,自认为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也不必真的一定要和一只鸟过不去非要取它性命。她注意力都投到了别处。 反正日长闲暇,虽然一时半会找不到离开这崖下的方法,但她尽是有大把的时间让自己过得更适意。比如她让修依砍了树,制了简易的矮榻,一人一个,并行摆放着。虽然依然比不上家中铺了厚厚被褥罗锦的床榻舒适,但也远比躺在冰冷的地上强。 她又多做了些陷阱,特意四处布在树林隐蔽处,大约是因为陷阱的数量多了,总偶有碰上霉运的小兽一头撞上去被捉住的,好让两人得一顿额外加餐,只是多数的陷阱里所放的诱饵依然会被悄无声息地偷走,偃羽煦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有什么鸟兽是能够不触发陷阱而偷走诱饵的,但她这时倒是已经把鹰排除在了怀疑对象之外,被教训了几番后,那鹰也都乖觉不再来抢她的鱼,而见它那番骄傲得整日恨不得把脑袋翘到天上去的模样,怕是也不屑于为了几个干瘪的果子做这偷鸡摸狗之事。 今日偃羽煦钓回鱼来,准备煮顿鱼汤。 烤鱼吃多了腻厌,然而她们也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可她向来不是肯亏待自己的主,于是又费尽心思琢磨着将有限的材料折腾出不同花样来。 蒸煮煎炸,所需的头一样便是锅,这崖下自是寻不出铜铁,于是她干脆选了块大小形状适合的圆石,然后将其凿空了一半,做出了碗状来,然后将放入鱼与水的圆石置于小火堆上,再加入所搜集的零星用于提味的草叶野椒炖煮,味道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捉到野兔时,她甚至还试着将兔肉的一部分切块,以树枝为铲,意图做出一道爆炒兔肉来,只可惜大概是因为无油无佐料,又太难掌控火候,这次的尝试最后也只能以失败告终,兔肉的焦糊味呛了她一脑门。 而这一过程,修依的多数时间则都在练习轻功与心法,这份钻研的耐心与毅力让练武时多是漫不经心的偃羽煦十分叹服,却是明白了她是如何这么年轻就能坐上清灵派的掌门之位的。 当然,修依也并不是不肯经手这些活计而故意做甩手掌柜,倒不如说偃羽煦本就把这些工作看做了乐趣,才一手包揽了过来。将圆石制成锅时,还颇有兴味地与修依谈起,她曾听闻古时的隐客修士就是凿石为锅碗,甚至还有人以怀石为自号,那她此时之举,也应算作效古人罢。 明明这话都扯得没边了,但偃羽煦厚着脸皮将自己与先贤隐士修依挂钩在一块儿,倒是没有半点心虚。修依从所沉浸的武学世界中抬头出来休息时,便总记得她那灵动张扬的眉眼,自得又骄傲,却是不会惹人烦的,反倒是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 面对这样勃勃生机的偃羽煦,修依时常觉得欢喜,时常想去触碰,又被心性所拘束,于是总是认真地倾听着,好在偃羽煦也并不在意她的寡言,总是充满兴趣地寻着自己的事,只有在细微处,才在悄悄地同样观察着她,像是林间相遇的鹿,并肩饮过水,一同低头碰触到水面上不断震荡开的水纹,实际上藏着试图了解探求对方的心思。 今天的鱼汤煮好了。 热腾腾的汤盛在了碗里。碗同样也是偃羽煦用木头雕出来的,她还配套做了木勺方便舀汤。她也自然给修依做了套碗勺,她给自己用的那套是开始用来试手的,于是做第二套时就明显精细熟练了不少。把更好的一套成品让给修依使用,她倒不是出自谦让,主要就是为了得一句赞扬,只可惜修依和只锯嘴葫芦也并无太大差别,于是她也没赚得什么除了道谢的额外赞扬。 这时修依也与那只死性不改的鹰结束了日常的对练,在温泉边洗过手,进洞穴准备吃饭。 见是鱼汤,眼睛不禁亮了亮,在这冬日,能有一碗热汤捧在手心里可以说是再舒服不过了。 偃羽煦之前便发现,修依比起常人来说,有些体寒。内功深厚的习武之人,本应该气血充沛,不畏寒暑,但修依却总是手足冰凉,畏寒怕冷。虽然一开始修依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用于垫身的干草枯枝还有保暖的大氅都让于了刚刚跌落悬崖昏迷不醒的她,但偃羽煦后来还是察觉到了,偶然触碰到修依的手,都总觉得是触碰到冰凉的玉石。 而这其中的原因,修依已经不记得了,而偃羽煦也不得而知 修依正十分愉快地喝着鱼汤,突然敏锐地听到洞外似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动响。 是某种尖利嘶哑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难听得使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而那叫声最初还挺远,但在几声后,便已经迅速靠近了。 两人对视了一下,修依起身,握紧长剑出了洞口查看。 “是什么?”偃羽煦问。 修依没有回头,但声音里可以略微捕捉到一丝紧张,“黑色的鸟,飞过来了。” 鸟? 偃羽煦一瞬间还在想是不是鹰,但马上就意识并不是,她立即拄着拐杖几步到了洞口,向外张望。 然后她便见到了那黑色的鸟。 如暗夜般的黑,几乎不像是凡间的活物,长长的脖颈,还坠着丑陋的瘤子,张牙舞爪地从空中一个接一个地扑落下来,喑哑刺耳地叫着。 而当她向洞外张望时,那黑鸟的数量已经多到恐怖,挥舞着骨瘦嶙峋的翅膀,竟是遮天蔽日一般。 怎么回事? 第11章 鹰群救 偃羽煦被这恐怖的场景镇住了,然而还没等她想一想这些鸟是从哪里来的,便意识到那些黑鸟已经扑到了洞口前。那些黑鸟落在在地面上时足有半人多高,如铁签般的尖喙纷纷啄刺了过来,毫无留情的力度让人怀疑若是真被啄到准能在身上开个透明窟窿。 这洞穴本就只是很浅的一个临时住所,往后已经完全无路可退。修依横剑便把偃羽煦护在了身后,将最先几只试图往洞里冲的黑鸟挡住了,那几根尖尖的鸟喙与剑身碰撞时叮当作响,竟像是似钢铁般的坚硬质地。 修依横起刀落,一只努力往里伸的长脖颈便被她剁了下来,血溅落在地上,近乎于黑色,而那丑陋的鸟头滚在地上,一双血红的眼睛依然散发着诡异的光。 然而,那些数目巨大的黑鸟完全不惧生死一般,依然拼命地往这拥来,甚至还因为血腥味的蔓延而变得更加兴奋,就如闻到腐肉气息的虻蝇,这些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虻蝇气力惊人,一股脑地如将倒下的重墙般,倾压而下。而在这洞口位置狭窄,长剑挥舞不开,修依干脆向前大步,试图将鸟群引向外面。 偃羽煦也握住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一寸短,一寸险。她之前便意识到自己除了暗器这类易消耗品外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便也在闲时有顺手做了一柄武器。用粗细适当的长硬木棍,一头缚上了她以石块打磨出的一个矛头,虽然相当的粗陋,但好歹也可以勉强称作是长.枪。只可惜她的枪.法棍法学得比起剑法还要糟糕,她也自知斤两,仍缩在洞内只求自保。 修依手中的却邪不息地挥舞着,不知杀死了多少只黑鸟,血污布满了刀身,又在下一秒的圆挥中如雨落油伞般轻易滑落。她根本无法思考这些黑鸟为什么要这样突然地攻击她们,只是无休止地挥剑,斩落那些试图撕碎她的尖爪利喙,她经过的道路,堆积着鸟尸与横流的黑血,就像是她在这白茫茫雪地上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墨迹。 然而她知道自己的吃力。 修依虽然从偃羽煦那习得了心法,剑法偃羽煦也勉勉强强教了几招,而修依练时,便总觉得哪里有所不对,一劈一刺间总觉得桎梏,而她也只能被局限于那简单的最基础的几式剑法之中,她来回琢磨着,习剑时似乎可以触摸到一层透明的膜,却又无论如何也冲不破,但她依然在演习最基础的几式剑法时一丝不苟,一板一眼,对着崖壁成千上万次地挥剑,劈,斩,挑。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沉迷练武,而只是单纯地因为这种重复单一的挥剑使得她内心安宁平静。 而她此时就是如此反复挥舞着长剑,只不过眼下的情况实在无法使得她冷静下来。这些黑鸟像是无休止般杀不尽,这些鸟虽只有单调的啄刨抓几招,但也隐约显得比最开始扑上来的几只要有所章法,包围攻击的方式让她怀疑是人为训练过的。在团团包围中随时随地准备揪出她的漏洞,等待她疲倦之时。 修依正疲于包围,突然听到了偃羽煦的惊呼。 偃羽煦竟是被数只黑鸟团团围住,托举生拽离开了地面,摇摇晃晃地向上飞去。 修依一惊,也顾不上许多,几步挣开包围,追上了偃羽煦,几剑便把叼着偃羽煦衣角头发的几只拼命向上飞去的黑鸟砍了个七零八落,才使得偃羽煦才终于又落回了地面上。 然而这下本方便围攻她们两人的黑鸟彻底聚集在了一处,将她们彻底围住。偃羽煦惊魂未定,依然握紧长.枪与修依抵背相向,对阵鸟群。 修依在迎敌间,不知不觉开始觉得长剑在挥舞间变得行云流水起来,在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不再只是止步于最基础的几步剑法,新的招式从她剑尖流淌而出,就像是她的手足,她的每一块肌肉早已把那些招式烂熟习惯,虽被暂时掩盖,却终被掀开了幕布,她虽然遗忘了一切,却依然知如何对敌。 清灵剑法?! 偃羽煦也察觉到了修依的变化,也是一惊。吴不赌曾向她讲过清灵剑法是最为绝冠武林的一大剑法,如浮云般变化多端,如惊鸿般让人见而忘俗,当然,她也只是听过描述,并未真正见识过清灵剑法,但她立即便认出了,无他,只是因为只有修依此时所行的招式才担得上清灵二字。 在方寸之地,剑如臂指般随意而动,或者说,此时更像是她在随着剑动。 修依的脑中一切他念皆都被扫清在外,她渐渐开始遗忘了自己此时身处险境,已经被黑鸟团团包围。她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开始从某些被禁锢压抑的地方涌出,就似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绝大部分的影像都是模糊不清而迅速消逝的,只有零星清晰的记忆被涌流踉踉跄跄地携夹着,晦暗不明地闪烁着。 她看到幼时的自己手中握着未开锋的铁剑,很沉重,只不过是举起剑,她尚纤弱的手臂都几乎无法支持。 “剑出方圆――立剑为定――” 有人在教导她,声音遥远而威严。 她一次又一次地挥剑,横劈,竖斩。最基础的招式,简单而枯燥,重复成百上千次。直到汗流浃背,双眼模糊,四肢酸痛到抑制不住地颤抖,但是她依然不敢停下,只是努力咬着牙坚持着,她希望一旁所注视她的那个人说可以休息了,夸赞她做的很棒,或是像她曾见别的孩童那般被亲长抚摸头顶。 但是并没有。那个面容模糊的人只投来严厉的目光。 于是她继续一遍遍挥剑,紧握剑柄。 日出日息,春去秋来,单调重复的记忆,这是她的少年时。 而她最开始到底是为何而握剑的呢? 她有些恍惚了。 心乱,剑亦乱。 虽然已经有很多的黑鸟已经斩于她剑下,但数量太多,她早已疲倦,身上也在疏漏时带了几处伤,更加上此时她脑中记忆混乱,顿时手上的招式便有些无以为继,被一只黑鸟得空铛一下便啄到了指上。 十指连心,但哪怕痛极,修依也并未松开握剑的手,但更多的黑鸟趁此机会涌上前来。偃羽煦更是无力抵挡,黑色的鸟羽淹没了她的口鼻,腐朽的气息使得她几乎要窒息。 眩晕间,她听到了几声如金玉振鸣的叫声。 包围在她们身边的黑鸟突然也咿咿呀呀地怪叫了起来,竟是陆续向外散开来,修依与偃羽煦这终于才得以喘息,定眼一看,发现居然是因为别的鸟袭击了黑鸟。 正是住在崖上的鹰群。它们纷纷落下这崖底,翎羽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璀璨的光。 还在愣神间,那些突然前来增援的灰蓝色的鹰便与黑鸟激烈地撕啄了起来,羽毛如树木燃烧后的灰烬般纷纷飘落。偃羽煦与修依也都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去帮忙。 此时双方的数量相当,黑鸟被打得节节败退,一路从地上撕到了天上,最后剩下的几只只能落荒而逃。 而鹰群追了一阵后便没再穷追不舍,只是在空中盘旋着,发出骄傲的鸣叫。 偃羽煦此时还在惊魂未定,便见一只鹰还没有走,得意地就在她们两人的头顶盘旋。那骄傲的眼神与蓝得发亮的翎羽让人记忆深刻。 修依一时不知是该讶异还是感激,她与这只鹰打了这么久的架,没料到最后还是要它来救她们的性命,也可以说是世事难料。 “谢了。”她仰着头,说道。 那鹰不知是否听懂了,又是一叫,便振翅向上飞去,归回它的群了。 徒留偃羽煦与修依二人还在怔怔地望着天空。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像是刚才那段纷乱与激烈的相搏只不过是一场幻觉,只有满地黑鸟的尸体才印证了这的确是现实。同时修依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就像是散乱的拼图盘上终于拼对了一块,然而更多的记忆依然陷在迷雾之中。 过了好久,偃羽煦蹲下身,开始翻寻起这一地的黑鸟尸体来。 “怎么了?”修依从整理回忆中挣脱了出来,问道。 “我想知道这些鸟是为什么要来攻击我们,说不定它们身上能发现什么痕迹。”偃羽煦与修依讲她落下悬崖的原因时讲的很简略,隐去了藏宝图这一事,但她想来,她逃家出来后,惹上最危险祸事的便就是设计偷取了这个不知所云的藏宝图。她落下这万丈深渊,不论她是死是活,这藏宝图到底是随着她一同掉下来了,而如果那黑衣侏儒对这藏宝图的确如此执着,那么在想方设法也无法下到这崖下后,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弄来这么一群黑鸟来将她或者是藏宝图给带回去。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毕竟那黑衣侏儒可以用短笛叫出那么多的青蛇,这下又再弄出这么多黑鸟,似乎也不足为奇,而且她之前被黑鸟团团围住带着向上飞去,而对修依却并没有这样,这说不定就是那些鸟所收到的指令。 偃羽煦翻了几具鸟尸,果然发现每只鸟的翅膀上都有着一个样子古怪的烙印,就就像是一根雕饰的圆柱,似乎是某种图腾。 她从未看到过这种图腾,挨个从各个门派大族,再到她所听说过的什么邪.教魔众,也没有想起有什么类似的图腾标识。 至于修依更是没有任何印象,于是再苦恼了一阵后,她们也只得暂时放弃了追寻,转而开始打扫起鸟尸。 虽然这冰天雪地下尸体一时半会也不会很快腐烂,但这一地尸首散落,距离她们所栖身的洞穴距离也近,她们到底还是要在这生活,至少看着也分外隔应。于是干脆将鸟尸都暂且拖到一个角落堆积起来,等着回过头再去处理掩埋。然后偃羽煦还本想着这么多鸟肉也不能平白浪费了,不如干脆烤来安慰五脏府,然而她们很快意识到这种黑鸟也不知到底是何种生灵,血肉也皆有一股腐臭味,让人完全没有办法下口,于是她们也只好放弃。 折腾了这么久,又累又饿,偃羽煦想起之前自己煮那锅的鱼汤还没喝上几口,虽然现在应该早就已经凉透了,但再加热一遍也能应付一下饥肠辘辘。 然而霉运似乎已经缠上了她们,当偃羽煦重新踏入石穴时,才发现石锅已经被打翻了,而汤里的鱼也早就不翼而飞。 第12章 偷鱼猴 偃羽煦面对只留了点汤底的石锅无语凝噎。 思考来思考去,她觉得说不定是因为之前那番混乱,闯进洞里的黑鸟干的,或许就有个别不务正业的没有一心一意来与她们俩干仗而是瞧到香喷喷新出锅的鱼汤,没忍住给偷吃了。 瞧您这些鸟玩意儿出门干仗就好好干呗,还偏生抢别人家吃食是干嘛呢? 偃羽煦内心愤愤难平,自言自语抱怨的时候不知怎么学起了燕京人本地土语的腔调,差点把修依都逗笑了。 修依此时其实已经很疲惫了,浑身又添了不少大小伤口,虽都称不上严重,但还是血迹斑斑分外狼狈。当然,偃羽煦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一身狼藉,困倦又饥饿。但劫后余生,总归是轻松了起来。 一时食物是没有了着落,偃羽煦抱怨撒了气后便也懒得再计较,伸手打算端起石锅去温泉边舀些水回来解决口燃之急,结果还没等她的手挨到石锅边缘呢,她便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吱吱”叫。 好像不太像老鼠的声音?而且又立即没了动响。偃羽煦顿了一下,与修依对了一下眼神,她也听到了。 于是她试探着,继续伸手握住了石锅。 那古怪的吱吱声果然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修依随着已经确定了那声响的来源,正在床榻上所铺的厚厚一层干草枝叶堆间。 修依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用剑端一挑,将最上面一层的遮蔽便掀开了,然后,一双滴溜溜的黑色眼睛便与她对了个正着。 竟是一只小猴。 那小猴看上去是真的还很小,一眼看去似乎也就比巴掌大上些许,瘦瘦巴巴的脸,更显得眼睛格外的大,毛发也还挺稀疏,没长齐的样子,手里却牢牢抱紧着一条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架,死不瞑目的鱼骨根根如锋利雪白的牙。 而小猴被发现了后,竟是一时都没想起来逃,眼睛慌乱地乱转着,却是还牵系挂念着偃羽煦手里拿着的石锅中的那半口鱼汤。 偃羽煦和修依也一时愣住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只猴子偷了她们的鱼,这才想起要捉来,结果小猴的反应力许是与她们半斤八两,吱地大叫一声,把手中鱼骨一丢,撒腿就跑。 偃羽煦眼疾手快,一个前扑,便提溜住了小猴的长尾巴,结果才刚刚抓住,便被脚边蹿过的一道黑影吓了一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个什么,便感觉手上一空,小猴竟是被夺去了。 紧接着那道黑影便往洞外蹿,然而修掌门的反应可不慢,早便已经横剑站在洞口出堵住了出路。却邪剑上的血腥还未洗尽,修依只是静静站在那,却如深渊不可逾越。 夺走小猴的黑影果然被镇住了,定在了原地。那是一只体型很大的母猴,把小猴紧紧抱在怀中,恐惧而愤怒地盯着修依,背脊上的毛发都警示意味的根根竖起,冲她发出了威胁却又分外显得虚张声势的尖吼。 此时这是一个试图保护幼崽的母亲,并已经表现出了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代价的决心。 修依沉默,剑柄烫了一下手。 她看了偃羽煦一眼,将却邪剑收回了剑鞘,侧身略微让开了出口。 母猴依然是充满警惕和怀疑地打量着她们,才小心翼翼地向洞外一步步挪移,直到出了洞穴的范围内,才忽地飞奔起来。 偃羽煦与修依眼见着两只猴的身影飞速地爬上了陡峭的岩壁,这崖壁困扰了修依这么久,它们却顺利地如履平地一般,她们还来不及感慨猴子攀爬崖壁的技术远强于顶尖的轻功,便发现猴子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了。 是很唐突的消失,明明上一秒只是爬到了崖壁中间的位置,下一秒就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刃东西快速地抹去了,崖壁上空白一片,再也不见猴子的身影。 两人都是一惊。这牢笼般的四面崖壁,难不成那猴子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还是修依回想起了猴子消失不见的具体位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然发现那处好像被一些枯枝藤蔓所遮蔽着,说不定那处便是有可以入内的洞口? 这个发现使得偃羽煦激动了起来,说不定那就是个可以通往外界的通道,但她又不得不立即泼自己冷水,万一只是又一个浅短的庇护所怎么办。 而且那处疑似洞口的位置也并不低,差不多已经接近了修依轻功所能到达的高度极限,她们俩想来状态也并不太适合立即去探寻真相,于是再衡量后,她们决定今日先休息恢复精神,等明日吃饱喝足再一探究竟。 * 第二日,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偃羽煦是被烤鱼的香气诱引着挣扎开了眼睛。 日头已高,鱼肉已熟。 偃羽煦去温泉边捧水擦洗过脸手,再回到火堆边开始吃起她的那份烤鱼时,依然还有些愣愣的。她做了噩梦,梦里她爹爹病魔缠身,偃机门四分五裂,而她却无能为力,像一缕幽魂般无人可看见,无人可听闻,于是她不得不陷入那无止境的灰暗中久久徘徊,直到尘世的诱惑将她拉出。 虽然这所谓的诱惑只不过是一串还不够完全填饱肚子的烤鱼。 偃羽煦正慢吞吞地吃着,修依早已吃完净过手,拔剑出鞘。 她站在洞口,举剑像是仔细回想着什么,然后慢慢地挥舞起了剑,一招一式,繁复而又精妙,最开始她似乎是因为不够确定而舞得很慢,却又像是心中早已有了画谱,无丝毫错处。等转到第三式时,这剑势便变得越来越快,甚至最后到达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幻若游云,动若惊鸿。 偃羽煦呆呆地看着,这便是清灵剑法。 昨日诸事烦杂,在黑鸟围攻时她本已经注意到修依已经使出了这套剑法,结果后来又饿又累,再被突然出现的二猴打断了心神,便是把这一茬给忘了,此时忆起,心中突突地紧张了一下。 “你是,想起来什么了么?”她忍不住问道。 修依已经舞完了一套剑法,束剑归步,略微还有些喘息,她站在那,有些迷茫的样子,眸子一如漆点。 “我只记起了几招剑式,还有幼时一些很模糊的记忆。” 然后她突然反问,使得偃羽煦有些措手不及,“我还记得你昨日有说清灵剑法这几字,可是我所使的剑法?” 偃羽煦略有些懊恼自己那时一时惊讶脱口而出,她其实早意识到了,修依虽然失忆,但并不是傻子,她对修依隐瞒甚多,而且她很多时候编谎话试图糊混过去时,几乎都未仔细推敲,于是一个谎话需要数十个别的谎话去遮蔽,反而导致漏洞越来越大,只是修依似乎并不在意,也从不戳穿她的漏洞百出,但那只不过是不多计较罢了,并不代表真的未曾记在心里。 她犹豫了一番,回答,“是的。” 若是再往一天前算,她或许还能摸着良心面不改色地张口胡诌打哈哈,可经过昨日那番惊险,她便觉得有些张不开嘴。昨日修依可是又算是救了她一命。 而这回修依似乎下定决心要刨根究底了,继续问道,“所以你是认得我的?或是应该是知我身份?那我到底是何门何派?师承何处?” 这一股脑问题算是把之前修依按在心里的疑惑全都抛了出来。她其实因为记忆中那段幼时练剑的画面反反复复的浮现,不禁开始对记忆中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抱有了执念,她想知道那是何人,也开始想知道,自己又到底是何人。 这下可把偃羽煦问得有些瞠目结舌,可对上修依那双温润又总是有所迷茫无措的眸子,心的某一块便有些软,这反而使得她冷静了下来。 她最初始瞒下身份,是因为担心修依知真情后会对自己不利,后来慢慢了解到修依的性情,不知不觉已然相信她并非无情不讲理之人,于是后来的隐瞒多少带了些戏谑恶作剧的成分在。 如果修依真的会因为她们两派之间的旧事摩擦而对她不利,或是大义凛然地叫嚣着正邪两立自此与她划清界限,那她偃羽煦才叫做真正的眼瞎识人不清,合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去了呢。 “是的,我知道你是何人。”于是她如此回答着。 然后她与修依一块盘腿坐下,仔仔细细给修依讲了一遍清灵派、却邪剑和她的掌门之位,还额外着重讲了一遍清灵派与偃机门间所结下的仇恨,当然,偃羽煦把偃机门与吴不赌的形象略微美化了些许,然后还删除掉了曾经她腹诽清灵派掌门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老姑婆这类的刻薄话。 结果没想到修依完全就当做故事来听了,听得还挺津津有味,只是对上任掌门的事额外追问了几句,只可惜偃羽煦除了曾经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来的讽刺嘲笑的闲话外,对前任清灵派掌门并无什么公正客官的了解,而在人家弟子面前自然也不好直说其亡师的不是,于是只能以不知详搪塞过去。 最后偃羽煦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们两人所属的门派可是结了数十年的仇,作为清灵派的新任掌门,对她都没什么想法么? 修依愣了愣,像是才意识到还有这个问题所在,可是她随之便轻轻地笑了起来,认真地说道。 “可我只觉得你甚好,不论何门何派,并无旁的想法。” 第13章 入洞穴 我觉得你甚好。 我本来就很好。偃羽煦有些局促地嘀嘀咕咕,闪避了一下目光。她想把这只当做一句平平常常的夸赞,只可惜这句平平常常的赞赏不知怎么的就悄悄打了几个转儿,像是片艳艳的红叶般,落入了心底。 修依是信任她的吧。她想。 这个念头的产生以使得当修依再次不经意般询问起她的姓名时,她便照实说了,这也并称不上什么多值得隐藏的秘密。 “偃羽煦。” 修依跟着重复了一遍,她念名字时一字一顿咬清每个字以确认,在记住后她弯眼笑了起来,眼眸如晨星般狡黠闪烁,“很好听的名字,偃师父。” “你别叫我师父了,之前我是故意戏耍你玩的。”偃羽煦有些脸发烧,她越听这师父二字越觉得不对劲。 “那我该唤你什么?”修依注视着这小姑娘耳尖都泛了红,衬得那张面孔更显得粉雕玉琢,她掩藏了唇边的笑意,依旧是一本正经地询问,“煦儿?可否?” 偃羽煦下意识想反驳,这种叫法显得太亲昵了,哪怕是她爹爹也只是唤她为羽煦,结果还没等反驳的话说出口呢,便听见修依继续问道。 “或者,煦儿师父?” “……” 她这下可是彻底看出来这人温润寡言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个什么芯了,平日里像是不带半点烟火气似的,一开口非能噎得人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不是都暗自把偃羽煦之前戏弄她的事都记挂在了心里,就等着这么个机会好回报回来呢。 然而偃羽煦何许人也,向来不肯在口舌上落下风,立即便是反唇回应,“那我叫你依儿徒弟可好?” 没想到,这位依儿徒弟回答得坦坦荡荡,毫无羞赧之意,“可。” “……” 偃羽煦选择放弃,随她叫去。 虽调笑,二人到底还是没有忘了正事。 那个崖壁上二猴消失的位置,距离崖底足有数十丈高,修依还能勉强凭借轻功攀上去,可若是偃羽煦就无法办到了,她虽然此时脚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行走依然有所不便,更何况,哪怕就是她状态全盛时,凭借她的内力想要攀上那么高的石壁也相当够呛。 修依原本是打算独自前去查看一番的,但偃羽煦不同意,她倒不是觉得修依会独自抛下她一人离开,而是担忧那洞中会有什么变故,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越来越依赖修依了。 她们想了法子,收集了些坚韧的藤蔓藤条,结成藤绳,等修依带着一头攀上去后,再把偃羽煦拉上去。 这个计划进行的挺顺利,而等她们真的攀上崖壁,拨开崖壁上那片用于掩饰的枯枝藤蔓时,是真的吃了一惊,外表完全看不出端倪,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那的确是有一处洞口,而且极深,黑咕隆咚的,完全看不见尽头。 还好她们有备而来。修依在落下悬崖时身上便带有火匣子,而她们在崖下还做了简易的火把,等点燃火把后,这个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有人类踏足的幽暗之所瞬间被火光照亮了。 洞穴幽深,而且前面许多岔道路径,火光也只能照亮眼前的一部分,而她们的声音在洞内似乎也被扩大了,空落落地回响着。 随之她们意识到有什么在注视着她们,等她们看过去时,只能看见一道影子飞快地闪过。是之前偷鱼的猴子么? 她们相视一望,举着火把继续往前走去。 因为并不知前面是什么,她们随便选取了一条路,一路隔一段时间便在石壁上划出标记以免迷路。 然而这洞穴仿佛迷宫一般,长长无尽头,她们遇到的岔道越来越多,让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来,只见前路是漆黑,后路亦是,如一道在水中划过的剑锋,水波立即合拢,她们在黑暗中走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们刚开始还讨论这洞穴是怎么形成何种构造,到后来,沉默逐渐笼罩住了她们。最开始的那束火把已经快烧完了,火焰变小,变暗了。好在她们还有带备用的。 “欸,这是不是我们之前做过标记的地方。”不知道走了多久,偃羽煦突然惊呼出声。 她们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发现眼前的石壁上划着简陋的箭头,正是修依之前用剑划出来的痕迹。 事实明明白白摆在她们面前,她们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在绕圈子。难不成她们在选择岔道的时候刚好形成了一个回环? 这使得她们颇受打击,讨论了一下,决定先干脆原路返回,休息一番再继续寻找出口。 这时,她们又看到了一道闪过的影子,小小的,怯生生地藏在一块石头后面,只敢探出半个脑袋来瞪着滴溜圆的眼睛偷看她们。 是之前那只偷鱼的小猴,似乎这回母猴并不在近旁。 “你偷看我们做什么?”偃羽煦本是被这蜘蛛网般复杂的路径折腾得又烦又燥,也不管对方是只猴子了,挺没好气地问道。 小猴没料到自己被发现了,吓了一跳,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说的话,哆嗦了下,拔腿就要跑,结果才跑出几步,意识到自己整个身子都暴露了,顿时慌里慌张又几步蹦回了石头后面,自欺欺人地把脑袋也缩了回去,装作自己并没有被发现,什么事都没发生。 偃羽煦几乎都要被逗笑了,她继续问,“这么害怕?我们是老虎么?” 当然,她只是自言自语,本没想着要回应,没想到那小猴在石头后哆哆嗦嗦了一会儿,又把脑袋伸出来了半拉,还轻轻地叫了一声。 紧接着,偃羽煦便看见一块什么东西啪嗒一下被丢到了自己脚边。 是半块鱼头骨。 ……这小猴是什么意思啊?是示威?还是说,想要用从她那偷吃完鱼后剩下来的鱼骨头来贿赂她??偃羽煦觉得这小猴可能脑子生得不太清醒。 “它是想道歉吧?所以想把鱼骨还你。”修依说。 “这道歉还真有诚意,怎么不能把鱼肉还我呢?”偃羽煦撇嘴道。不过她也只不过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也并没有真的和这么一只一点点大的小猴计较什么。 她蹲下来,试图减小自己的威胁性,然后伸出了手,“你要吃么?” 她手心里正躺着一颗野果。 小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石头后走出来,紧张的一步一停,观察着她,准备着随时逃跑。最终它才到达了偃羽煦面前。 圆头圆脑的,这小猴走进了看,反而更是没有一般猴子给人机灵的印象,而是有些呆呆的模样。 然后那小小的爪子终于探到了她手心,如闪电般碰了碰那颗果子,又随即往后退了一大步,可抬眼看她似乎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才又上前,将那颗果子攥在了爪子里。果子不大,指甲盖大小,可和小猴的身形对比起来便显得大了许多,而它也不吃,只是傻傻地抱着。 说不定之前陷阱里放的果子就是猴子给偷走的,她这样想,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模糊的爪印,越发觉得像,也不知道是怎么偷的。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催促那小猴,“还呆站这干嘛?吃的也给你了,你归家去吧。” 小猴依然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抱着果子站在原地许久。 修依与偃羽煦二人准备离开,没有什么心神多关注她。结果没走多久,便见小猴又追星上来,对着她们吱吱直叫,再然后向一个方向跑去。 跑了几步,扭头发现她们两人挺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根本没动,又着急地回身跑到她们近旁,叫了起来。 “这是要我们跟着它走的意思?”偃羽煦猜测,眼睛亮了起来。难不成这小猴知道出口在哪? “我们试试看。”修依表示同意。 为了以防万一,跟在小猴后面时,她们依然还是随时做着标记。小猴的速度很快,但时常会停下来等她使得她们不至于跟丢,走了好一阵。 她们眼前的空间突然宽阔开朗,不再是狭小的甬道,小猴带着她们抵达了一个巨大的石穴里。 她们刚刚踏入这石穴时,便看见这石穴中央,生长着一颗高大的树木,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却是枝繁叶茂,甚至还结了一树的果实,当火光照亮时,修依还看到树旁似乎有一块奇怪的,平平正正似乎被人工雕琢过的长方形石头,还没来得及认清是什么,便见又有两只大猴钻了出来。 其中一只正是之前前来救小猴的那只母猴,初看到修依偃羽煦还很紧张,结果小猴却是叫了几句什么,两只大猴于是只是停留在原地,紧紧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而小猴似乎没有意识到大猴的警惕,蹦蹦跳跳地几步蹿到了那棵大树上,摘了颗果子下来。 那果子可比之前偃羽煦给它的那颗大的许多,偃羽煦并认不出这是什么植物,果实外形有些像李子,呈现出熟透的明丽的深红色,沉甸甸的,使得小猴抱着的时候几乎要走不动路,但它跌跌撞撞地还是把果子一路带到了偃羽煦面前,努力举起来递向她。 这是它所回赠的礼物。 第14章 温泉水 偃羽煦把果子接了过来。 她颠在手中,沉甸甸汁水饱满的样子,还散发着一股甜蜜的果香味。也不知是何种果子,竟能生在这幽深黑暗的洞穴之中。她在这仿佛无尽头的洞穴迷宫里绕了几个时辰,早就开始饥渴,身上带的那点野果只能说聊胜于无,刚刚最后一颗还都已经给了小猴,此时闻到这果香,不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当然,她还是有些犹豫,不太敢下口,毕竟也不知是否是真的可食的。 小猴见她不吃,困惑又着急地叫了几声。然后它像是明白了偃羽煦心中所想般,又一溜烟地返身又爬上了树,摘了另一颗较小的果子来,然后抱着啃了起来,吃得十分香甜的模样。 偃羽煦有些惭愧于自己还怀疑小猴的一片好心,随手用衣袖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 她原本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倍受宠溺的偃机门少主,自小吃穿用度皆是顶好的,从未有人敢怠慢,而这回她离家出走,招惹了事端被迫掉落着崖下,结果差不多愣是把她前十多年未曾受的苦楚都一气儿给补了回来,衣裳狼狈,挨饿受饥,就算是再挑剔的主儿在经受过这些磋磨也对像诸多细微末节不再在意了,而对食物的味道也没有了任何挑剔之处,就算是她自己收集来的那种又酸又涩的小野果她也一样觉得别有滋味,可当此时这个果子入口时,她竟是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吃到甜味的食物,还是真的因为这果子的味道本就真正如此令人难以忘怀。 当第一口咬下,薄薄的果皮被咬破后,熟透的果肉几乎带着些许酒意,充沛的汁水完全可以通过吸允从最开始破开的小口吸入口中,使得最后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与中心的果核。偃羽煦来不及多想,一整个果子便已经入了腹,依然还是回味无穷。 而于此同时,修依早已经走到了那棵大树下。 她刚走进这洞穴,就注意到了树旁那块突兀的“石块”,于是举着火把走近查看。 当她走到近旁,才发现那所谓的“石块”竟是一樽三尺高、九尺长的石棺,不禁大吃一惊。那石棺的石盖并未完全合拢,而是露了一小半的空隙,她本想看仔细看一看,却发现那两只大猴几步冲了过来,然后并排蹲在了石棺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像是守护着石棺不让人靠近一般,她只好后退一步,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她正打算叫偃羽煦过来讨论一下这石棺有何来头,便被另一个新发现吸引了注意力。 她脚下有字。 这石穴四壁皆是坚硬的岩石,地面也同样是。修依之前在石壁上做记号时就已经领教了这种岩石相当的顽固,以她深厚的内力,在上面用剑留下简单的划痕记号固然可以,可若是想在岩壁上写出端端正正的文章来,那可就要颇为头疼了。 可从石棺为起始,朝她的方向延生,放眼望去,火光所能照亮的地面,皆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迹,而且每个字皆三寸见方,入石三分,字迹磅礴大气,铁划银钩,光见字便能体会到其中所蕴含的气势。 修依粗粗浏览,发现这地上的所写的内容十分繁杂,像是随性而起,挥剑而记,只是这记述的最开头似乎是记在石棺外壁上的,无法近看,但残缺一段,也并不影响后面的内容。而这石书中所记,大略便是讲其人因不知何者原因,入此无人之境避世隐修,独自一人居住在这石穴中数十年,以游鱼果实充饥,唯有三两猕猴时常来做伴嬉戏,引以为友,私认为胜于此世间诸人者也。 修依看了些许,本觉得这些字文大概就是这棺主人闲来无事用以排遣心怀消磨时间的,这时突然一段话跃入了眼中。 “石穴中生灵树,不知何名何岁,其果不可轻食也,吾初食之,内力紊乱,险爆体毙命也……” 修依心中一突,顿时想起小猴给偃羽煦的那个果子,急忙抬头看向偃羽煦,却发现那果子早已被吃了个精光。一瞬间,她的喉咙几乎像是被慌乱堵住了,一连串喊出来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她自己的。 “你没事吧?你把那果子吃了?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 偃羽煦有些茫然地看过来,刚吃完果子时,她最开始只觉得好吃,可随后又感觉有些晕眩,身上开始发热,难不成这果子也能醉人?可她明明十来岁就曾偷她爹爹在桃树下埋的女儿红喝,酒量随着年龄增长更是水涨船高,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果子而醉? 她想向修依那边走去,脚下一软,差点滚了个咕噜。 “你在动,树也在动。”她嘟嘟囔囔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修依的心跳地剧烈起来,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而此时偃羽煦浑身已经变得滚烫了,温度高得令人害怕。而偃羽煦的意识更加的昏沉,嘴中所说的话已经逐渐变得无法听懂了。 “偃羽煦?煦儿?”修依焦急地拍着她的脸庞,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可是她的眼皮沉沉,无论也无法睁开,身上一阵热流一阵冷流,相互冲撞着一般,使得她难受的缩成了一团。 修依脑子空白了一瞬。偃羽煦像是突然变小了许多,只有极小极小的一团,轻飘飘地依靠在她的怀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修依,修依我好难受。” 她隐隐辨认出混乱话语中自己的名字,她还听到偃羽煦在低低地喊爹爹,几乎像是在抽泣。 好在修依立即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既然那馆主人后面还写了那么多的东西,说明吃了果子后他依然还是好好活了下来,而她一看到爆体毙命那几个字便当即慌了阵脚,于是她立即抱着偃羽煦回到她刚刚看的位置,寻到自己没看完的部分接着看了下去。 “……幸而命不该绝,得以浸身于温泉水中,内外相调,得以活命……” 温泉水?! 修依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脑子突然想起之前偃羽煦明明中了蛇毒,并没有什么药来治疗,却是自己就好了,她们的各种伤口也一直没有出现什么感染溃烂的问题,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那温泉水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第15章 见匕首 修依扶着偃羽煦就想往出口走,但偃羽煦的双腿已经失去了气力,完全无法再支撑身体,一个劲往下滑。 于是她干脆把偃羽煦一把横抱了起来,向外跑去。 抱起偃羽煦时,比预料中还要轻。本就比她要矮上些许,骨架又纤细伶仃,手腕脚腕看上去都像是可以被轻易环握住一般,这使得她忍不住觉得,偃羽煦依然还是个身量未彻底长成的孩子。 那只闯了祸的小猴见偃羽煦栽倒在修依怀里,便慌张地叫了起来,吱吱地扰人烦,它大概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好心办了坏事,不过她之前明明也吃了果子,此时却一点事都没有,也是怪哉。而那原本蹲在石棺上的其中一直猴子见此景明显坐不住了,它好像就是之前来救小猴的母猴,几步跳跃过来向洞外走去,示意着领路。 然而修依在来路上已经做了标记,使着轻功,几乎脚不点地般在这狭窄的甬道中穿梭着,几息之后便干脆把母猴甩在了身后。 这无尽的黑暗通道,像是走不到头般,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偃羽煦痛苦的呻.吟。偃羽煦很难受,像是已经彻底陷入了虚妄,当她试图与其对话时,已经没了任何回应。 她不知道这所谓内力紊乱发作得有多快,也不知道偃羽煦能坚持多久,只能更加快脚步。 终于,她看到了光。 明明只不过是冬日里冷淡而缺乏温度的单薄日光,却让她几乎感到想念。她一步踏出了洞口。 怀中抱着一人对于她来说,使出飞絮沾衣也并无阻扰,她轻飘飘地从树林枝稍上踏过,直奔温泉而去。 等温泉即在眼前时,她顾不上许多,直接跃入了泉水之中。 温暖的泉水浸没过她们的头顶,在这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巨大涟漪。 修依是第一次窥探到这不知有何般深浅的温泉水之下,她睁着模糊的眼,隐约看见水下有一处极幽深的位置,熙熙攘攘地挤着一群那种有着尖利牙齿的鱼。 而在她们跃入这泉水中后,那些鱼似乎是察觉到了新鲜食物的气息,顿时纷纷向她们这个方向游来。 修依连忙抱着偃羽煦向上浮出水面,偃羽煦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意识反而因为被这水猛然一浸清醒了许多。 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也不知道着全身浸于水中用以调和内外需要多少的时间,而此时最难对付的便是这些数量庞大且又嗜血的鱼群。 修依一手环抱着偃羽煦,背挨着池壁,以免身后被偷袭。 然后拔剑。 在水下挥剑与在陆上有所不同,水被锋利的剑锋所划开,看似轻而易举,却依然在柔和地阻碍着剑势,耗费着她额外的力气。 她虽然不管不顾地跳入了这温泉水中,但在亲眼见到这么多鱼前仆后继地游上来时,还是略有些心惊。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发现这温泉水,那时偃羽煦还没有落下悬崖,她试图下水清洗,却是被那些张牙舞爪的鱼群折腾得够呛,被咬伤了好几处,于是之后多少心中有了阴影,再没有下水过,而之前被鸟群所围住,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与被黑色羽毛淹没口鼻的窒息感依然还记忆犹新。这回在水下,并不会有鹰群来帮助她们。 她再次将敢于迎上她剑锋的鱼劈做了两半,鱼血如绸带般在水中飘散着,扩散着,更加激起鱼群的凶性。 由于要顾及偃羽煦以免她被水呛到,虽然水中有浮力,使得抱着一大活人也不至于过于负累,但还是使得她挥剑时颇受限制,手臂因为紧张而酸痛。 她突然察觉到偃羽煦试图挣开自己的怀抱,只是因为力气微弱无力,并没有挣开。 “有力气抓住我么?”她心领神会,松开手,偏头轻轻地问偃羽煦。 “恩……”偃羽煦发出沙哑的鼻音,滚烫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脖颈,努力不松开,同时她也在试图理清自己体内胡乱冲撞的内力。 她虽然自小不曾在武学上下苦功,到底每日的打坐运功还是都坚持着,因而她的内力虽然完全称不上充沛,但是经脉好歹还是较为坚韧的,不至于使得在内力紊乱的第一刻便彻底崩溃。而此时,服下果子所引起的混乱在她身体浸入温泉水之后明显被压抑住了,不再蛮横地试图冲碎一切,使得她可以有精力开始试图将体内造成混乱的那股乱流为己用,这很困难,但她可以尝试着将每一股失控的力量引入筋脉,汇入自己的丹田。 在这没有实地的波澜中,与挣扎沉浮的激荡中,修依是唯一安定的锚。而她抓住了这个锚,用以安下心来面对属于自己的战争。 再确定偃羽煦的状态已经要好了些许后,修依得以专心地面对鱼群。 她身周一片的区域几乎都被血所染红了,当然这血中并不含有她的。但随着扩散,血色又逐渐的浅了,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大概这温泉有着活水源头吧,才使得水质永远那么清澈透明,只是她还未寻到。她忍不住走了一瞬间的神,这样想着。 她一直不知疲倦般劈退鱼群,直到鱼群终于开始意识到她并不好惹,哪怕在食物的诱引前,终于也感到了恐惧。 它们逐渐退去,留下沉浮的鱼尸。 清灵剑法之守势,定剑锋所达处为方圆,唯有心所定处,邪崇勿入。 这遥远的话语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依然不清楚是何者说的,却突然有所顿悟,收了些许剑势咄咄,而择出另一面的回环委婉。剑锋在水中尽可顺着水流运处,反更可行云流水。 鱼终于彻底离开了,潜入水底而不再虎视眈眈地寻求捡漏的机会。这时她才得以暂时放松下来。 “好些没?”她问偃羽煦。 她们俩人此时都是只有头部浮在水面,大部分浸在水中,浑身都湿透了,四散的头发也皆被水打湿,可怜巴巴地粘在脸侧脖颈旁。但偃羽煦看上去面色已经红润了些许,不再像刚刚那般惨白。 “恩,我没事了,我们上岸吧。”偃羽煦回答。 她体内的混乱已经彻底压制住了,一时半会应该并不会有旁的问题,而继续待在水里让她很不安,无法踩到实地使得她没有安全感。 修依担忧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侧,然后撑着岸边,带着她一同上了岸。 刚从长久呆的水的环境中出来,总觉得身体沉重得过分,精疲力尽一块儿都涌上前来。 她们在岸边躺了许久,直到体力略微恢复过来,而寒风刺激着她们不得不爬了起来。 衣服皆彻底湿透了,在水中是温热的还并不会觉得寒冷,可在外界这寒冷的环境中一待,衣服所吸纳的哪怕就算是温泉水,也会迅速地变得冰凉刺骨。 她们回到自己所栖身的洞穴,升起火想把衣服烤干。毕竟她们并没有别的衣服可替换,而在滴水成冰的环境下,衣服是几乎不可能自然风干的。 修依还顺手捞了几条被自己砍死的鱼尸,准备顺便一块煮锅鱼汤,补充体力以及暖暖身子。 于是她们并排坐在了火堆旁,等待衣服干和鱼汤煮好。 偃羽煦之前把大氅留在了洞穴中,所以幸运的得以留存而不被浸湿,她哆哆嗦嗦地把其裹紧,结果余光瞥见修依正悄无声息地打着寒噤,脸色反而冻得比她自己还要苍白一分。 修依体寒怕冷,这是她本已察觉的事,只是修依时常表现得过于强大而值得依靠,便使得人总是将其忽略了她脆弱的这一方面。 她想了想,又往修依那边挨近了些许,然后用大氅将两人一块裹了起来。 修依的背脊僵硬了一瞬,又瞬间柔软了下来,并没有拒绝,而是接过其中地一头,好使得她们俩个人都可以被严严实实地一块裹住,于是她们俩也彻底地挨靠在了一块儿,脑袋也是相挨着。彼此本都是冰凉的,但是相互依靠的体温逐渐回升,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温暖了谁。 她们开始本是沉默,还是偃羽煦看似没话找话般随意捉住了修依的一只手,“你的手真冷。” 冰凉得像是柔软的玉石。 “好像一直是这样,有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是何时何地,她的手总是冰凉的。 于是偃羽煦将她的手合拢在手心,搓揉起来,然后轻轻地冲着她的手哈气。 “这样会好点么?” 修依一瞬间觉得那只被握着的手上必然是有一处穴道被触碰到了,否则为何会一下子变得酸麻,并扩散,而偃羽煦看向她的目光是那么专注,像是那被她们所打破平静而不断散开涟漪的温泉水。 她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却不知如何处理。于是她只好掩饰般抽回了手,站起身去看鱼汤是否煮好。 偃羽煦便也扭开了目光,配合着起身去拿勺子。 这时,她身上突然掉下了一个东西,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 正是那个导致一切麻烦的源头,藏有藏宝图的那柄匕首。 第16章 宝藏处 偃羽煦把这个莫名其妙的藏宝图抛在脑后很久了,虽然给她招惹来了一系列麻烦,差点丧了命,到现在腿脚还在隐隐作痛呢,但是那图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她却是怎么也没琢磨出来。后来那次大群黑鸟突如其来的袭击后,她倒是有想到这事应该和藏宝图有关,可对于那时的她来说,那根本连影子的尾巴都捉不到的所谓宝藏,也不及一碗可以填饱肚子的鱼汤来得重要。 而此时这把匕首不小心掉落在地,她才突然想起来,她经过这番波折,在水里浑身都弄了个湿透,若是藏在匕首之中的藏宝图也被浸湿,字迹泡花就麻烦了。 于是她急忙小心抽开刀鞘,果然,已是进了水。 这匕首看上去粗制滥造,与随便一个盗贼地痞所带的随身配刀并无什么区别,所配的刀鞘与刀身之间都不怎么贴合,进水本是自然,若不是偃羽煦猜测不出藏宝图中的内容含义,担心这其中的奥秘或许正与承载的容器所相关,她可能早就丢了那匕首,也不会一直把藏宝图继续收藏在其中。 她将刀鞘中的积水倒了出来,然后把紧贴于刀鞘内侧的那张薄薄的羊皮纸给抽了出来。 有亏得是羊皮纸,坚韧而不易破损,虽然被叠成小块,而且粘在了一起,但她小心展开,羊皮纸依然是完整的。 彻底展开后,她拎着两角抖了抖水珠,正打算确认一下藏宝图上的字迹是否有没有被水泡花,结果才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字迹倒是依然还是清清晰晰的,没有少掉或糊掉一星半点,反倒是,此时的藏宝图上,多出了些许东西。 原本图上只有寥寥几笔轮廓与河流,可此时,就在其中两条河流交汇处,突然在北岸出现了一处山峰形状的线条,并在上面有一个朱红色的标点。 这便就是宝藏所藏之所么?! 修依正舀了鱼汤向她递过碗来,却见她神色兴奋地望着手中的羊皮纸一动不动,连叫她的声音都没有听见。不禁有些好奇地探头过来看了一眼。 “这就是那个藏宝图?”她问道,她曾听偃羽煦顺口提起过一句,却还一直没想着要看。 “是啊。” 偃羽煦下意识回答,腾出一只手端过鱼汤,然后顺嘴喝了一口。结果没料到这鱼汤才出锅还是滚烫的,舌头顿时麻了,一口汤在嘴里差点喷出来,还好理智提醒到自己千万不能喷到藏宝图上,于是含在嘴中吸气,等终于咽了下去,喉管依然是火辣辣一道疼。 修依本被吓了一跳,转而见她没什么事,面颊上却是沁上了一道胭脂色的红晕,眼神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又没忍住嘴边的笑意。 偃羽煦面颊上那抹红晕于是愈发地扩大了,几乎飞入鬓角,一边伸着被烫到的舌头倒吸凉气,她还不忘一边竖起眉毛拿眼睛恶狠狠地瞪修依。 虽说那瞪眼的威力看上去聊胜于无,修依还是乖乖地收住了嘴边的笑,可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到了偃羽煦皓齿间露出的那小截柔软的舌尖,以及隐隐闪烁着的尖尖犬齿。 有点可爱。 最后还是已经迅速缓过劲来的偃羽煦拉回了已经走神很远的修依,并把话题带回了原本的轨道上。 偃羽煦把藏宝图铺在她平时常用来当凳子的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上,以便于观看,也好用于晾干,她已经把被汤烫到的事忘到了脑后,被喝了一口的汤碗也被她干脆放到一旁先晾凉。 “这藏宝图大概是用特殊的墨水所画的,所以宝藏真正所处的位置只有在浸泡过水后才能显现。”偃羽煦还颇有些懊恼自己之前竟是没有往密信的方向想,但这幅藏宝图上,还出现了其他令她惊奇而充满兴趣的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羊皮纸空白的左上角,那处被人以同样已经褪色暗淡的朱红色细细描绘了一个莲花状的图案,那莲花欲开未放,每片花瓣上都勾勒着繁复精美至极的花纹,而这莲花的图案,对于偃羽煦来可以说是熟悉至极。 这便是偃机门的标志。 几乎所有出自偃机门的正规武器、物件上都会铭刻着这个标志,而偃羽煦自小在自己尝试着拆装各种机括时,也曾无数次摹刻过这个标志,以至于其中的每一道花纹都烂熟于心。她仔细看了看那朵被画在羊皮纸角的莲花,发现虽然勾勒的笔法似乎不太流畅,但确实是偃机门的标志没错。 “所以这藏宝图,很可能与偃机门有关。”偃羽煦若有所思地说,就算这藏宝图并不是出自于偃机门内之人的笔下,那也肯定与偃机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喃喃地再次念起藏宝图上所书的那行配字,“巨人现世,江山易新……” 又是何种珍贵的宝物,能够有着更易江山的威力? 而这其中的真相,如果她们一直被困在这崖底,便也不可而知了。 “要怎么才能出去呢?”她自言自语。 修依看着偃羽煦在看着藏宝图的过程中,眼中闪烁起了明亮的光芒,那正是埋藏在她灵魂之中躁动不安、向往未知而无所畏惧的本性,这使得她变得熠熠生辉,哪怕衣裳还未尽干,伤痕仍未痊愈,也依然没有在这教训中吸取得多少畏缩的教训。 “我们会出去的。”修依回答。 * “入此绝境,即不可出。初,本有通口,逢地动,山石塌,断之。吾曾誓归隐于此,再不入凡世,或此正乃天意顺遂也。” 修依今日又在重读那棺主人留下的文字。 虽然在之前那次探寻那崖上洞穴时,因为误食无名树的果子而颇有一番折腾,但发现了藏宝图中的秘密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于是在休息过后,隔天她们便又再次进了洞穴。 偃羽煦最初想着是要回去把那种胡乱给她送果子结果差点送掉了她半条命的小猴揍一顿,结果那小猴可鬼机灵,一瞧她气势汹汹的样子,才一照面便就撒腿就跑,她在错综复杂的洞穴通道中追了几步,担心迷路,只好放弃。而修依则是想将那神秘棺主人所留下的信息都看完,觉得在其中必定会有些有用的东西,而她的确也收获颇丰。 由于这棺主人所记的文字也并无什么所谓主旨,而更像是闲来无事时随手记上几笔,刻痕也新旧不一,似乎是在多年中陆续所写的,于是记事并不连贯,往往是这事写上几句,后面便就缀上了旁的事,而关于这洞穴中这棵奇怪的树所结的果子的事便也是这样。在之前讲完关于用温泉水平衡内力紊乱后,修依是在看了大段旁的无关紧要的闲谈后,才又发现了关于那果子的后续记录。 说是这棺主人在第一次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下果子,受惊不小,本以为果子有毒,便不敢再吃。但他后来发现,时常来这洞穴中的几只猕猴却像是没有丝毫畏惧,吃果子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也没有显现出任何不适的状况。这让棺主人就迷惑不解了,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身为堂堂大丈夫,总不可能比不上几只毛脸畜牲,于是干脆自己再一试,摘了果子直接呆在温泉旁吃,若是再有什么情况便直接跳入水中。 而他这次的尝试相当的有效果。他在第二次吃下果子后,虽然依然有内力紊乱的情况,但已经远远胜于第一次,在温泉中泡了一会儿便就恢复了,他因此猜测,这果子在多次食用后便就会产生免疫,而那几只猴子,大约就是因为已经吃过好多次果子,才会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的作为食物或是因为好奇,这还不足以使得棺主人多次自讨苦吃,最重要的是,他还发现,在吃下这个果子,挨过痛苦之后,他体内的内力更加的精纯了,原本身体的一些杂质似乎也随着他在混乱中的冷汗淋漓排出,甚至连他武功许久未能精进的瓶颈也有了隐约的松动。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许这棵生长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之中的树,其所结的果实并没有含有任何毒.素,反倒是大补之品,只不过是他最初的体质不能够承受而已。 当时偃羽煦与修依看完这些,面面相觑了一下,都有所意动。偃羽煦当时还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力,发现还真的有隐约的变化。 若是在吃下果子后便能使得内力精纯,这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不过是需要忍受半刻的痛苦,任是哪个江湖人也都会欣然接受。 可对于她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温泉中那些难缠的鱼,就算是修依保护着偃羽煦,也并不是件轻松的事,而这事若是要掉过来,变成偃羽煦在修依混乱虚弱的时候护着修依,就她的三脚猫功夫怕是够呛。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棺主人的记述之中,那些难缠又凶猛的鱼除了处于食物的角色外便再也没有被提到过,或许,对于棺主人来说,解决那些鱼只不过是小事一桩,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不过偃羽煦虽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在武功拳脚上见长,但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很快便想出了一绝妙的个解决方法。 她在温泉边挖了一个恰好可以使得人站进去的深坑,然后将温泉水引了进去,直接杜绝了鱼群的烦扰。 而她们在吃过几次果子后,也的确发现内力的着实精进,这不免使得她们又惊又喜。 后来,除了石棺近旁因为有两只门神般的大猴没能靠近细看,修依把刻在地上与石壁上的文字都已读遍,在最后,她便看到了她自己一直想寻找的关于出口的记录。 本有出口,却是因为地震的原因被堵塞。而这棺主人几乎已经下了定论,说只要进入这绝境,便不可能再出去。 初看到此,修依的心不禁一凉。 她其实原本很少去思考担心如果没有办法离开这崖下的问题,因为对于她来说,记忆是一片空白的,此时的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并没有旁的亲密朋友,也没有值得留恋的回忆,她一睁眼便就是在这崖下,于是她的头脑中只存有最鲜活的关于崖下的一切,包括偃羽煦。 偃羽煦也与她谈论外界的事,讲过她是什么清灵派的掌门,门下弟子甚众,可是相当威风。然而她也只不过觉得是在听旁人的故事,而她也莫名感觉,那所谓的威风也是与自己丝毫不沾边的。 但她知道偃羽煦很想出去,于是她便也渐渐开始向往起偃羽煦口中所描述的灯火阑珊,繁花似锦。 可若是真的寻不到出去的办法呢? 她又反复读了几遍棺主人所记的那段话,突然想到,既然这地方原本是又出口的,那在被堵塞之前,出口到底是在什么位置? 第17章 巨石后 偃羽煦第一次试图揍小猴时,因为担心迷路而放弃了追击,但后来她带上了火把和火匣子,趁着修依正专心研究那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怪隐士留下来的字迹时,便无所顾忌地追了上去。 她在这个迷宫般的洞穴中绕来绕去,还发现了其他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室,只是都是空的,她一一做了标记。但哪怕她停下来在石室中多有驻足,出来后还是能发现那小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丝毫不会让她跟丢。这使得她不禁怀疑,那小猴其实根本没有逃跑开溜的意思,而是把这当做了什么游戏。 这使得她有些哭笑不得。 当然,在后来得知果子的真相后,她也并没有打算要真的教训小猴,毕竟也只是无意的,没有坏心。她甚至猜测,说不定小猴作为长久吃果子的大猴的孩子,从生下来起便对果子中所蕴含的巨大能量有这免疫力,而不曾经受痛苦,所以才会毫无顾虑地将果子作为回礼送予她。 不过,在追击小猴――后来差不多已经变成了玩闹――的过程之中,偃羽煦倒是差不多逐渐摸透了这石穴的大部分区域路线,她的记性本就极好,过目不忘,在走过几遍后,她便已经能差不多画出大致的路线图。她此时腿脚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再需要一直拄着拐杖,而这洞穴在崖上的位置虽然较高,但她专门有在洞口垂下一根牢固的藤蔓,只需要抓着藤蔓借以攀爬,肚子上下出入对她也没有了什么问题。于是她闲时无聊便在其中随意乱走,当做某种探险寻宝般,也甚有趣味。 而这次修依在想着出口的问题,一抬头,便发现偃羽煦已经又不见了。 她第一次发现偃羽煦不见时还十分着急,顺着洞穴挨个寻了许久,结果发现这家伙早就又自己和小猴一块回去了。后来次数多了后,便就不再在意了,反正也走不丢。 只是这回左等右等,也总不见偃羽煦回来,不禁还是有些担忧起会出现什么意外,于是打上火把,开始顺着洞穴寻找起来。 由于偃羽煦曾给她画过这洞穴中的大致路线图,所以她在这此中行走也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她顺着被编号排序的大小石室挨个寻过去,却只不过寻到几室空空如也,这使得她有些焦躁起来。 “煦儿――” 她的呼唤声在这古怪复杂的洞穴中忽大忽小,前一秒被长长的无尽黑暗所吞噬了,下一秒又不知从哪个角落被反弹了回来,声音已经变化了,像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又不太相似的模仿。 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响。 像是什么东西用力敲击石壁的声音,很缓慢的,一下接一下。 “煦儿?是你么?”她试探着问。 那奇怪的敲击停顿了下来,然后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弯弯曲曲地从幽深的通道中传出,穿透浓重的黑暗,与闪烁摇晃的火光,最终传递到她的耳中。 “是我,我在这。” 修依顺着声音慢慢寻过去,发现了一条十分隐蔽的小道,那通道极窄,而且遍地乱石,几乎下不了脚,简直像是经过了崩塌滑坡之类一般,也不知道偃羽煦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而等她终于走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时,突然愣住了。 这通道的尽头是突出的凹凸不平的岩体,似乎是一块完整的巨石死死堵住了这个地方,而偃羽煦正就站在这块黝黑的巨石前,在她的手中还拄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长条形东西。 听到修依的脚步声,偃羽煦一下子转过身来,雀跃地扬起眉,修依手中所擎的火把的火光在她眼底映出了温暖而愉快的光,她炫耀地指着两边石壁说道,“看我发现了什么~” * 修依举着火把,挨近了仔细看这狭窄通道两旁的石壁,上面刻着一幅幅连贯的简陋图画,每副图上,都有两个小小的人形,变幻着不同的动作,而在每几幅图旁,都有着配字,每个字皆三寸见方,入石三分。她一眼便看出,这正是那棺主人留下的字迹。 她粗粗看了几幅图,然后吃惊地发现,这上面似乎是记录着一套剑法。 她顺着石壁,一直找到了最起始的那一幅图,并且在开头寻到了这套剑法的名字――混元九剑。 “这似乎是这人自创的剑法,我从未听闻过有何门何派有过这种剑法。”偃羽煦说,她粗略地浏览了一番,却有些失望地发现这剑法看不出什么如何精妙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有些古怪,她觉得这剑法与她曾经所习学过的剑法有着什么分明的不同,可又一时想不起。 不过此时修依的注意力已经被她手中所拿的东西吸引了过去,“这是哪里来的?” 她手中所握的是一把半人多高的石剑,材质像是以四周的碎石岩石所雕刻的,而且雕刻的十分粗糙,只是随意刻出了剑柄剑身,没有任何的打磨,更别说有剑锋了,若是不注意看,几乎无法发现这个灰扑扑又相当沉重的长型石条竟算是把剑。 “地上捡的,这还有许多,只是有些已经断了。” 修依顺着偃羽煦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在一个角落,随意丢弃着许多这样的石剑,与乱石混杂在一块儿,并且有些本就已经碎做了几段,已经与乱石无任何差别,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出任何分别。 她弯腰试着拾起一把石剑,石质坚硬而沉重。 而棺主人又是为何要做这些石剑的呢?她升起了新的疑惑。 然而石剑沉默不语,静静的躺在乱石中,注视每一分每一秒时间的过去,而不再能往复,于是已经逝去的人也同样寂静无声,对于后来者的疑问从来不会有所回应。 等她抬起头时,发现偃羽煦正费力地举起剑,模仿着石壁上所刻的图画上的一式,用力向通道尽头的那块唯一空白而没有被刻上任何图画与文字的巨石劈去,石剑与巨石狠狠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响声。 原来这就是她之前所听到的声音。 偃羽煦这一剑,架势挺足。她到底也算是自小习武,虽然比起内功深厚绵长的修依来说还是挺不够看,但也绝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大小姐,这石剑极沉,她也只是举起时有些费力,挥舞一两剑还是可以的。 而见巨石上,赫然有着一道极深的凹痕,几乎可以把巨石分做两半,这凹痕上剑迹层层重叠,凌厉沉重,像是被人在这石上一剑剑劈出的痕迹。然而这巨石也不知体积几何,有多少尺厚度,依然蔚然伫立,没有任何彻底裂开的的可能迹象。 至于偃羽煦这一剑,虽然颇为用力,但劈在那坚硬的巨石上,也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反倒是偃羽煦不得不停下来倚着剑活动活动被震得发麻的手。 修依一时好奇,也抽出却邪剑,挥剑劈落在巨石间的那道凹痕间,只听得叮当一声金石碰响,也只不过在石间多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白印,这块巨石与其他石壁构成的石质不同,明显还要再坚硬上许多,偃羽煦感觉它简直可以与铜铁相媲比。 然而修依脑中却也随着这一剑叮当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一些事开始在脑中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忍不住使得她又惊又喜的猜测。 棺主人所写的因为地震而堵死的出口会不会就正在这处?而这块堵塞通道的巨石背后,是不是可能就是这万丈深崖之外的辽阔世界? 第18章 洗澡澡 今天是个很温暖的天气,阳光也很好。 偃羽煦坐在温泉般,观口观心地钓着鱼,眼睛半寸都不往旁边瞄一眼。 因为修依正在洗澡。 之前她们为了解决吃完果子内力紊乱的问题,专门在温泉旁挖了深坑,引入水用以浸泡身体,后来果然在吃过几次果子后,身体便逐渐开始适应果子,不再出现痛苦的反应。于是用温泉水来压制内力暴.动就不是必要的了,然而偃羽煦立即便想到了那深坑的新作用。 因为温泉内鱼群凶恶,她们一直都不敢轻易下水,于是洗澡便成了大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多挑剔,只能时常舀来水多擦拭或冲洗,多少有些形容狼狈,当偃羽煦回忆起在家中被侍女服侍,在被时刻添加热水,还撒有花瓣香薰的浴桶中沐浴的日子,总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深坑挖好不久,她就忍不住懊恼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点子,于是很快逐步在深坑底部与两侧铺上扁平的圆石用以加固,由于引入深坑内的水很快便会变凉,还专门制了大的圆木勺来从温泉中舀温热的水,这虽然比起真正的浴池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简陋,而且洗完后还得把深坑中的水舀出用以替换也相当麻烦。但对于她们来说,能够好好泡上一回澡,就算再麻烦也是足以愉悦了。 偃羽煦刚刚才钓起两条鱼来,便听刷啦一声,一个黑影闪了过来。她顿时警惕地举起了左手中所紧抓的石剑,朝修依的方向看去。 而修依也是一惊,下意识往水中缩了一些,伸手也握住了放在近旁从不离左右的却邪剑柄。既然是洗澡,她自是褪尽了衣裳,毕竟就算有所羞涩,这崖下到底总共也只不过她们两个活人,而且同为女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避嫌的,再者,她总共只有一身衣服,也亏得冬日衣物层层叠叠,才使得她可以宁可穿得单薄些,得以可以将衣裳挨个轮换着清洗。 不过她很快便松下气来,那黑影是小猴。 这小猴也不知是因为天生就亲近人类,还是格外就与偃羽煦脾胃相投,特别地黏偃羽煦,瘦瘦巴巴的小小一只,神出鬼没的,整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从某个地方窜出来吓人一跳。 当然,偃羽煦的气可没有完全松掉,她急忙短促地弹出一个舌音,招呼小猴过来。 而当小猴才乐颠颠地几步蹦过来,她便一手揪住了这小贼猴,然后捂上了它的眼睛,还悄悄地冲它嘀嘀咕咕,也不管对方到底听不听得懂。 “人家洗澡呢,才不许你胡乱看,偷看女子洗澡是登徒子做的事,你给我学好点,别整日乱跑冒冒失失的……” 小猴什么都不知道,便被牢牢捂着眼睛,还被在耳边一个劲的絮絮叨叨,急得吱吱乱叫,刨着四个爪子,却怎么都挣扎不开,只好焉头焉脑地不再乱动。 只是偃羽煦在教训小猴的时候,脑子却总是晃荡着自己刚刚不小心看到的场景,晃荡着那披散下来的湿润长发、深深的锁骨,与再往下一半隐藏在水面下的柔软起伏。 那晃动的水波也晃了她的眼。 明明同为女子,修依有的她也有,顶多,没有那么,那么丰满,那也是由于年龄的差异,可她为何又总是忍不住去回想呢?这份困惑使得偃羽煦默念着阿弥陀佛,嘴上一时却是分不清到底是在教训小猴还是自己了。 修依对此倒是没想到奇怪的地方去,她看着偃羽煦紧紧拽着小猴不准它偷看,不禁被逗得笑了起来。 她此时也差不多已经洗完了,水因为只不过是温热,外界又冷,凉得极快,想要慢悠悠泡澡可是得要不怕冻才行,所以她每次洗的时间并不长。 她轻轻一跃,便如鲤鱼般从这个微型汤池中跳了出来,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身子,便取过摆放在一旁石块上的衣服开始穿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余光看见偃羽煦看似专心致志教训小猴的脑袋猛地更低了一分,耳朵也不知怎么,又了泛红的趋势。 这小孩,明明自己格外喜欢戏耍调戏他人,自以为脸皮厚,无所畏惧,实际上顶顶容易害羞,面上或许还是正经的模样,耳朵却早就先行一步暴露了内心,就像是说书人口中那些荒诞不经的狐鬼故事中,变化法术不精的妖怪,总是一不留神就会露出毛茸茸的三角耳朵或是尾巴。 若是煦儿的头顶上不小心露出一对小小的三角耳朵,她还是挺想去摸上一摸的。 修依的想法都不知跑到哪去了,几乎迷路到无法强拽回来,手上却是半点不耽搁地整整齐齐穿上了衣服。 然后她走过去叫偃羽煦,“我穿好了,你把小猴放了吧。” 偃羽煦眨巴眨巴一双杏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修依,看她果真是已经穿戴好了衣服,没有什么没拉严实的领口衣带,这才把手松开。 小猴一下子蹦哒出一米远,相当委屈不解的样子,结果偃羽煦根本不搭理它,拎起刚刚自己钓到的鱼,对着修依说今天想吃烤鱼。鱼也就那个味道,煎炸烤煮,来回也就这几种花样,哪怕来回轮着吃,也都早就该吃厌了,然而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修依烤的鱼味道就要格外不一样些,明明同样的烤法,也没有额外的调料,但出自修依之手时,她便觉得似乎就多了分特别的滋味。 修依当然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手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却从不提出异议,依旧是接过鱼,微微弯起眼角回答。 “好。” 然后她便看见偃羽煦脸颊边柔软的酒窝一闪而过,便又迅速隐藏起了愉快的笑容,故意板起严肃地面孔对着见自己不理会便又一下子张着那双可怜兮兮黑眼睛上前抱腿的小猴说,“你别想!我吃烤鱼,顶多给你吃鱼骨头!” 偃羽煦试图把正可怜巴巴抱着自己腿的小猴扒拉下来,结果小猴得寸进尺,几步一蹿,直接顺着她的手臂一下子趴到了她的肩膀上。 她有些气恼地想把它抓下来,却听到小猴软绵绵的吱吱叫着,突然就有些心软,于是只是拍了一下它的脑壳,便随它待在肩上了,反正也很轻,几乎像是没有重量般。 然后她回头拾起了刚刚被落在地上的那把石剑。 她最近一直随身带着一把石剑,行坐皆不离,倒不是因为这石剑有何特殊之处,她只是想尽快习惯石剑的重量,而以石剑的沉重,此番也是对于自己体力的一种锻炼。 她意识到自己太弱了,而且是反复地被证实,这使得她很难受。 因黑衣侏儒被逼下悬崖是一,被黑鸟群攻险些丧命是一,还有,她甚至不能够给修依提供保护驱赶鱼群,亦是。 她自小被捧着哄着,不愿下苦功习武无人会斥责她,她又颇有分小机灵,以往遇到的人要么被她骗过,要么不敌她层出不穷的暗器,或是忌惮她身后的偃机门忍让于她,于是她便也骄傲地以为自己可以大摇大摆地闯荡这错综复杂的江湖了,殊不知自己只不过算是个狐假虎威的纨绔子弟罢了。 但就算从此时下定了要认真习武的决心,真的实行也并不易。她曾经学来的些零碎拳脚,都未深入去学,而虽说此时她身边有着一位清灵派掌门,清灵剑法也颇为不凡,但她知道清灵派向来有着严格的门规,清灵剑法只可教授于其内门弟子,绝对不许外传。她自然是不愿意加入劳什子清灵派的,而她也不愿哄骗失忆的修依破格教于她。 于是,偃羽煦很快开始对她所发现的那套刻在岩壁上的剑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本觉得这剑法没有像她在各种江湖传说中所听到的那般,在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发现一本世外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招着一练便能够打通任督二脉,天下无敌。但后来还是尝试着练了几式,却发现每式若是单独拎出来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一旦连起来,她便发现无比的别扭,内力运行的顺序经脉皆都不对,弄得她一头雾水。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毕竟这位棺主人光从他留下的那些在石壁留下的字迹便已经能窥见其深厚的内力,而其隐世数年,所作出的剑法自然不可能是用来胡乱戏耍人玩的。 于是她开始思考这是否是因为这是一定要两人一块儿才能够练的剑法,于是又缠着修依与她一起练。 修依本是被巨石后可能便就是出口这一发现吸引了注意,对这剑法开始倒是并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她记忆缺失,清灵剑法的招式虽然已经记起来了,但内功心法依然含糊不清,而偃羽煦所教给她的那套心法,对她来说,虽然可以勉强使用,但也只是像个缺了房梁拱斗的屋子,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胡乱一通填补,竟是支撑起来,没有垮倒,可总觉得摇摇欲坠,一阵狂风暴雨刮来便会轰然倒塌,于是她一直都在专心地反复琢磨清灵剑法,试图回忆起更多的东西。 但等她随着偃羽煦一起按照着石壁上所刻的招式心法开始学习后,她吃惊不小。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套剑法或许是最为适合她与偃羽煦练的剑法。 偃羽煦内力不深厚,学习的武功极杂,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了解,反而难以精进,而修依则是因为失忆,遗忘了她原本的内功心法,自己误打误撞出一套来勉强支撑,两人胡来的方式大抵在正统武学之士眼中可能与在空中支架阁楼般不可理喻,都要不知该如何斥责,然而这套混元九剑却不同,它的核心就是空中架阁楼,唯破,唯逆,将两人间的内力相连接起来,以至于心意相同,换了旁的内力深厚武功扎实之人来练,反而无法有任何进展。 正如棺主人在剑法后还有写有自嘲,说这剑法其实本是剑走偏锋,旁门取巧,不能登大雅之堂。当然,在修依看来,这棺主人其实是自谦过甚了,能创出这种打破常规的剑法之人,足以可以被称作天纵奇才。 只是,如此人物又是为何会在此独自隐居,远离尘世,其中的故事或许便不会有人知晓了。 第19章 近石棺 偃羽煦握着石剑,斜跨一步,竖劈在坚硬的巨石中间那道深深的凹痕之上,然后在石剑被震起时顺势跃起,旋身再次落剑于相同的位置。 而在她往后暂退停歇间,修依已经配合毫无滞涩地向前挥剑,却邪再次劈斩于凹痕上。 她们两人的身影在这狭窄的通道中,随着火光跃动着,不需要语言,便似已知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这便是混元九剑中的第二层。 混元九剑是双人剑法,而当使出此剑法时,她们间内力深浅不同的沟壑好似被抹平了,两人之间逐渐开始产生一种特殊的联系,变成了相互呼应的共同体。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偃羽煦直到已经大汗淋漓实在无法坚持下去才停下来,而修依也一同收剑暂时休息。 偃羽煦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挺愉快。 虽然这块巨石后不一定真的就是出口,但她们的确把此作为了目标,而这也是她们目前所能寻到的唯一可能性。哪怕一时半会她也并不能看出这石上的凹痕是否有真的变深,但古人云,滴水石可穿,绳锯木可断,至少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希望。而在这个反复的过程之中,她也能够有发现自己逐步的进步,这作为收获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修依举着火把,与她一块往石棺所在的那个石穴方向走去,打算吃点果子解解渴。一边走,她一边抱起石剑看了一下剑身,发现最前端又被磕掉了一块。 这是常事。虽然石剑的材质十分坚固,而且剑身厚重,最开始修依练剑时并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这是因为她的每一剑都没什么实际的威力,她乒乒乓乓在巨石上费心费力敲了许久,连道浅印都没怎么留下。 后来她逐渐入了门,与修依配合日渐紧密,她却是好几次直接弄断了石剑,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那堆乱石中会有许多断剑的残骸。这便是因为她控制不住力,缺乏巧劲,而石剑虽然坚硬,但却并不具备铜铁的韧性,在强烈的撞击之下自然容易碎裂,极刚易折,说的便就是此。 于是后来她便开始小心起来,学着以内力灌注入石剑,保护石剑不再轻易碎裂,但她到底还运用的不太熟练,所以还是会有不少损伤。这使得她不禁有些苦恼,这把石剑再用上几次怕又是要彻底损坏了,而那堆乱石之中所留下的完整石剑已经不多,若是用完了她该用什么呢?这时她就分外苦恼起自己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哪怕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也行啊,可在这除了两个活人外只有一个石棺的鬼地方,又让她何处去寻把武器?难不成以后她只能削木为剑么?虽说真正的武林高手,掂花摘叶皆可杀人,但她明显并没有这个境界。 很快,她们便穿过了曲曲绕绕的通道走到了石穴前。她们才踏入,小猴便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 偃羽煦已经精疲力尽了,但坚持着没有放下石剑,站在原地,以舌轻轻弹了一下上颚,小猴闻声,立即便立住了。 “去帮我摘两个果子。”她指了指石穴中央的大树,示意道。 而小猴动了动耳朵,像是听懂了一般,立即回身几步蹿上了树,挑了两个果子摘下,在怀中一左一右的抱着,由于果子太重,两个加起来差不多已经有它身子那么大了,而它坚持抱着,走得一摇一晃,差点还被绊了跤滚做一团,好在,它最后还是顺利地把果子送到了偃羽煦面前。 “乖。”偃羽煦接过果子,摸了摸小猴毛发还十分稀疏没有褪去绒毛的小脑袋,然后小猴便高高兴兴地顺着她胳膊往上爬,然后轻车熟路地在她肩膀上坐下了。 修依从她手里接过其中的一个果子,有些好奇地矮下身,与她肩上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对视了几秒,问道,“这小猴是怎么这么听你话的?” 之前这小猴虽然一开始就像是格外喜欢偃羽煦,而且总是往她身边黏,却也不会像这样能够听懂她的指令并且乖乖照做。 “因为它喜欢我呀。”偃羽煦大言不惭,眼睛滴溜溜转,在一瞬间,与她肩上小猴的那双眼睛格外的相像,她可没说自己用烤鱼贿.赂了小猴。 她们坐下吃着果子。可能是因为吃多了缘故,果子的味道还是十分美味,却并没有最开始那么惊艳的感觉,只觉得是个普通的果子罢了,而造成这改变的原因大概也包括如今吃果子对于她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体质或提纯内力的作用了,只是不能多吃,若是吃的多了,便会多少有些喝酒般的醉意。 但之前一段时间每天果子对她们的确有了极大的帮助,偃羽煦很明显发现,自己在这短短时间内有着着实的进步,其中这种不知名的果子便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若是这种果子出现在外面,显示出其堪比灵丹妙药般奇异的效用,定能成为有市无价的珍奇,只可惜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也就只能被她们两人以及几只猴子用以随意充饥解渴了。 也许是看到她们吃的挺开心,蹲在石棺上的两只大猴忍不住也爬上树摘了几个果子吃了起来。 虽然小猴与偃羽煦已经变得亲密无间,但这两只大猴却丝毫没有想与她们结交或是表现出亲近的倾向,最多只能说消除了稍许开始的尖锐敌意,它们如两个孤寂的幽灵般,在这石穴中悄无声息的游荡。 偃羽煦其实有注意到,这两只大猴并不是会时时刻刻守在这石棺旁,而是只有当她们走入这石穴后才会突然出现,像是固执而恪尽职守的守卫者。 修依依稀记起棺主人在那些杂乱的记事间便也有提起常来洞穴的几只猕猴,引以为友,虽说她并不清楚距离这棺主人留下这些字迹已经过去了多少年,而她们所遇到的这几只猴子与他所记述的猕猴是不是同样的,可至少她可以相信,对于这两只大猴来说,这棺主人必定是分外重要的人,所以才会如此坚决地守在这,不许任何人接近。 但她还是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想知道那石棺上刻了什么内容已经心心念念很久了,石棺以及石棺附近的区域正是棺主人絮絮叨叨记下这么多杂谈记事的起始处,而那上面也许就记述了棺主人为何来此地,又为何会制作此石棺,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是,写下这么多文字的棺主人,是否真的躺在这石棺之中? 而这一切的疑惑,只有当她可以靠近石棺才能有可能揭开。 此时,看守在石棺上的两只大猴终于暂时离开了,虽然也距离不远,也就只在几步之外的高树上,但这也已经不失为一个机会。修依与偃羽煦使了个眼神,然后放轻了脚步,往石棺边悄无声息地移动,偃羽煦顿时心领神会,一边注视着修依的身影,一边时刻注视这大猴的动向。 等修依终于挨近到石棺跟前时,大猴似乎还毫无察觉,不禁又惊又喜,她还是第一次如此靠近石棺细看,她立即意识到这石棺并不是由这四下的岩石材料所制作的,而更像是墨黑的玉石,纹理极为细腻,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布满了整个石棺,令她失望的是,石棺上所刻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关于来由的介绍,而是大段大段的经文。不过,未合拢的棺盖还是引了她的探求心理。 然而,还没有等她更仔细地查看一番,她便听到了偃羽煦的警示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一偏头,果然,一道利风擦着她的耳际划过,然后扑落在了石棺上,而另一道身影也随着从树上跃下。 此刻,两只大猴与她对视着。 第20章 尝败绩 两只大猴死死地盯着修依,背脊耸起,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修依向两旁摊开空无一物的手,试图显示出自己并无恶意,然而两只大猴很明显并不是这么认为的,恶狠狠地龇着尖利的牙,发出了威胁性的低吼与嘶嘶声。 只是这回她并没有后退的意思,关于这个石棺以对及棺主人的疑惑已经困扰了她许久,此时揭开谜团大门的钥匙可能已经近在咫尺,她又怎么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更何况,在想起大部分的清灵剑法后,她实际上并没有觉得这区区两只猿猴对她能够成多大威胁,只是她对棺主人毕竟还是存了一份作为前辈高人的敬意,并不想对它们轻易动手。 但她没想到,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表情泄露了什么,两只大猴突然一同向她扑了过来。 两垒对峙的僵局顿时被打破了。 修依当机立断,从腰际拔出却邪去挡,当然,剑并没有拔出鞘。 其中那只公猴的爪子被剑鞘一拦,顿时便近不了她的身旁,而另外那只母猴却是慢了一秒,见她以剑挡格,身子在半空中奇异地翻了半圈,竟是一下子蹲在了她的剑鞘上。 剑上顿时一沉,修依也并没慌,握剑柄的手依然稳定毫无动摇,脚下却是滑开了,回身以剑急转在空气中滑出了一道尖利的圆弧。她本是想把猴子从剑上甩下去,谁知那母猴反应灵敏得令人出乎意料,以剑鞘为落脚点顺着她的力道一跃,扑向了她面前。 而另一边,被挡住的公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绕到了她身后,欺近了她的小腿,一瞬间,她感觉到冰凉尖利的爪子已经几乎贴到了她的皮肤上,激起了皮肤表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修依被这前后夹击得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一来一回间,她便立即察觉到了自己轻敌的错误所在,这两只猴子并不是简单的猴子而已,光从它们俩之间的配合,便能看出章法与默契,她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地意识到,这两只猴子似乎也有着武功在身,而且,它们两间的配合招式,看上去还有种隐隐的熟悉感。 难不成,是那棺主人教于它们的? 修依头脑中闪电般划过诸多念头,身体的反应半点没慢,她脚下一点,便凭空跃起了几丈,得以避开了利爪,想要干脆绕过二猴,重新回到石棺前。然而那母猴死死地紧跟于她,往上一跃,竟也是飞身而起,堪堪与她相持平,相比较起它的体型来说,这一跃更是显得不可思议。 这猴子果然也有轻功在身。 一时修依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两只猴子相互紧密配合,竟是让她疲于应对,完全无法向前一步,而且她多少有些保留,剑一直都未曾出鞘,于是好端端的一套清灵剑法几乎被她当做棍棒来使,可二猴却没什么顾及的,死死纠缠着,看护着石棺不准她靠近半分。 在一边旁观的偃羽煦看得又气又急,不忿于修依以一敌二,干脆拿起石剑便飞身加入了战局。 修依愣了一下,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她们抵背而立,这几天一同练习剑法相互配合着劈砍巨石的效果立即显现了出来,也并不需要交流,只不过一个眼神她们便已领会。偃羽煦摆开了架势,修依的剑式便也随之而变了,转为了混元九剑。 偃羽煦所持的石剑到底是颇重,也因此难以使得灵便,招式也被局限于单调的横劈竖斩间,但这份重量也赋予石剑了其自有的杀伤力,哪怕这石剑十分的粗糙,也并没有剑锋,可一旦被扫到那可就不好受了。 而修依手持长剑,身形却是轻盈敏捷,变化多端一如轻云柳絮,剑未出鞘却依然剑式凌厉,锐不可当。 明明是同一套剑法,她们两各自使出时却是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可当她们相互配合时,却有着奇异的和谐,将一刚一柔揉合为了一体。 但她们立即便又发现了不对。 在之前修依独自对战时还不怎么明显,可当她们共同使出这双人剑法,这二猴的攻击反而能够清清楚楚看出,正好是与她们的每招每式相互对应。 两只大猴用的竟也是混元九剑的招式。 虽然它们手中并没有剑,但以四爪替之,反而更加的变化多端,出乎意料。二猴明显更加的有默契,当它们的身影上下翻飞时,几乎重合在了一块儿,每一次攻击,已似是同一猴,却又像随时从那一个整体之中分裂出来的真实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同样是以混元九剑对上混元九剑,便已有了大不同,而很明显,光从剑法的境界来看,二猴明显要比她们不知高上几层,只是修依与偃羽煦占了武器与体型的便宜,使得她们堪堪打作了平手,来往间又是一片焦灼的僵持。 最后还是偃羽煦的体力率先无法跟上。 她已经挥着这把沉重的石剑劈了一上午的巨石,早已精疲力竭,而刚刚只是短短休息了一下吃了个果子,并没有彻底恢复精力,而此时激烈地打斗更是快速地透支了她的体力。于是她的身法不禁变得迟钝了些许,她不得不双手紧紧抓着剑柄,以免酸痛的手臂将石剑甩出去。 而二猴明显发现了她的漏洞,开始故意联合围攻于她。这使得偃羽煦更是倍感压力,手忙脚乱起来。 修依虽然多着心护着,但到底还是有被钻空子的时候。只见这边她正与公猴纠缠,那边母猴便已经扑向了偃羽煦颈边。 偃羽煦几乎感觉那锋利的爪子划过了她脖侧的动脉,心中一凉,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那母猴只是一把抓过了之前一直老老实实伏在她肩膀上一动不动的小猴。 母猴把小猴抱在怀里,几次跳跃便攀到了树上,离开了偃羽煦的攻击范围,然后将小猴安置在了一处树杈之上,小猴似乎还挺不服气地吱吱叫了起来,结果被母猴很凶地吼了回去,顿时把小猴吼成了一只怂唧唧缩在树枝上的毛团。 然后母猴随即转身跳回了石棺上,而公猴呢,也随之退后,摆脱了修依的剑影,再次与它共同守在了石棺上。 这意思大概是它们不愿再继续打下去了,或许是看在小猴的面子。 偃羽煦柱着石剑喘.息着,气息依然还未稳定下来。她另一只手忍不住举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处被抓到的地方,被划破了一层薄薄的油皮,隐隐有丝血缓慢地渗了出来,并不怎么疼,也不碍事,可她心里明白,若是母猴那一瞬间下了重手,便可轻易取了她的性命。 而一旁的修依犹豫了一下,收起剑,也没再向前。 虽说她们此时与二猴依然还处于持平态势,但她们这方的体力在消耗,而二猴却没有显现出任何疲倦的模样,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已处败势。于是她不得不承认,她竟是不敌于两只猴子。 而这两只身怀武功的猴子,想来应该便就是这位棺主人所训练出来的,这反而使她对棺主人的好奇更加浓厚了,也不知到底是何许奇人,竟是能将猿猴训练成武林高手。 但此时沮丧与好奇也都没有作用,倒不如好好休息一番。 偃羽煦与修依走出了洞穴。她们并没有住在这个洞穴中,虽然她们也算早就已经冒犯诸多,也再没有什么避讳,但与石棺共住一室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自在,所以她们依然住在最初的住所。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了,虽说她们已经很久无法得知具体的时辰,但还是能大约估摸出时间。冬日日头短,此时看上去差不多已经是酉时,该到了晚饭的时间。 食材依然只有单调的鱼,今天偃羽煦布下的陷阱又没有抓到任何野味,她总怀疑是不是这崖下是不是一切能吃的动物都已经冬眠去了,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都不肯出来觅食。 只可惜她并不能一睡便是一冬。 结果这回钓鱼的时候,鹰又飞来了。 那只有着格外显眼的深蓝翎羽的大鹰对于偃羽煦与修依来说,实际上可以说有救命之恩。当时它带着群鹰前来帮她们斗败了那些诡异的黑鸟后便离开了,当时她们对群鹰的骁勇印象颇深,而对这份恩情也相当的感激,只可惜那只鹰相当擅长打破他人的感激,隔几天便得意洋洋地来找修依打架,以及还热衷于抢偃羽煦的鱼,像是故意戏弄她般。 结果导致偃羽煦心底好不容易升起的感谢迅速便消散了大半,每次看到鹰都觉得准没好事。只是后来偃羽煦与修依的心神全都投入了在崖上石穴中的发现之上, 不再像之前那般清闲,于是遇到蓝鹰的次数也变得少了。 这次许久不见,蓝鹰好像是刚刚抓了猎物回来,爪子正上抓着只已经被开腔破肚的兔子,它原本只是在高空中盘旋了一周,远远望见她们的身影,顿时兴奋地俯冲而下,然后相当炫耀性地从正坐在温泉边钓鱼的偃羽煦的头顶掠过。 偃羽煦懒得理它,一心只关注着钓线。而此时修依正在砍用来烧火的树枝,也没空注意它。 结果蓝鹰并不肯放弃,将爪中的猎物放在了一旁,又是一个低低的擦着水面掠过,抓住了一只正在试探着咬钩的鱼。 “……”偃羽煦举着空荡荡的鱼竿,憋了一肚子的郁闷一下子全都腾了起来,直接丢了钓竿拿起石剑便几步跃起追上了鹰。 蓝鹰本飞的很低,顿时被吓了一跳,一拍翅膀往上飞去,结果依然被石剑挡住了去路。 偃羽煦其实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在剑法,而在轻功上也在这短短的几日中有了足实的长进。 在最开始的吃惊后,蓝鹰便缓过了神,嗷嗷叫着开始与她对啄起来。一来一回还打得挺热闹,虽说两方都没有绝对的认真,带了玩闹的意思,但偃羽煦却是出了身痛汗,发泄出了不少郁气。 等修依抱着柴火回来时,便见偃羽煦与蓝鹰已经打累了,挺和谐地坐在一块。 “我们今天可以吃烤兔子啦!”见她回来,偃羽煦挺愉快地冲举起了手中的野兔肉,而蓝鹰爪里攥着条鱼,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达成的共识。 等肉香飘远时,小猴不知怎么也溜了过来,跌跌撞撞抱着果子,一副试图赔礼道歉的模样,实际上眼睛却是一直滴溜溜往烤肉烤鱼上瞄。结果蓝鹰与小猴又差点互啄在了一块,吵吵嚷嚷地,不得清闲,偃羽煦被烦得够呛,塞着耳朵冲着修依抱怨,却不忘要下一份即将烤好的烤鱼。 修依突然有些想不起来在偃羽煦掉下悬崖之前,她独自一人住在这崖下时的冷清了,沉默而茫然,一切都是空白。 而她此时那些空白似乎被这些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所填满了,而她,却是挺欢喜。 第21章 见出口 此后偃羽煦与修依的生活其实很单调。 每日一同练剑法,与那面巨石较劲,收集食材填饱肚子,似乎已经逐渐开始习惯了这崖下的生活。一切生活的必需都压缩到了极简,偃羽煦甚至琢磨着用树叶树皮编织成衣以替代已经破损严重的衣服,自己都觉得她们如今与什么奇闻怪谈中所描述的山怪野人逐渐靠拢,不禁开始疑惑起那棺主人是如何在这崖下熬过十几年的,至少偃羽煦总觉得崖下日复一日单调无聊的生活使得她无法忍受,此外,她还挺奇怪那温泉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源头,否则她们两人每日捕鱼吃鱼,也没见温泉中的鱼群有所减少,而是依然张牙舞爪地拒绝一切靠近。 闲时,她们还会时不时再与两只大猴打上一架。倒不是为了赢――而且也打不过,修依的心态很好,权当请了两位免费的陪练,更何况二猴本就习学的是混元九剑的招式,喂招拆招间,显露出的功底比起偃羽煦与修依单单只是从石壁上的图画文字中练习还要深刻得多,而她从中也多有领悟。 而这段练剑的过程,对于偃羽煦来说,可能算是自从她习武以来,最为勤奋踏实的时光。每天对着巨石劈上几个时辰,还要与二猴干架,一天下来都是腰酸背痛精疲力尽。要知道,她从前练基本功时,蹲个马步撑不住了,向师父撒个娇,师父便定受不住她那无辜又可怜的眼神,给她减短时间,更别说让她碰着伤着哪里了。如今她却是无人督促,而且就算再名不副其实,她说来也算作是修依的师父,总不能向自己徒儿撒娇抱怨吧,那可太丢分了,更何况自己这位修姓徒儿还偏偏相当的勤勉,每日的练剑习轻功仿佛已经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丝毫不觉得有何辛苦的地方。于是偃羽煦也不得不咬着牙硬生出一股倔劲,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在她们坚韧不拔的劈斩下,那块坚硬如同钢铁般的巨石上那道深深的凹痕的确有了肉眼可见的加深,只可惜她们并不知这巨石到底有多厚,而穿透巨石开凿出口的这一过程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但这项工作既然有进展,便就代表了希望。 当然,偃羽煦虽然一直是个相当乐观的人,但她也没有料到,彻底劈开这巨石的那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 山中岁月长。 每天日升日落,都安静无声息,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久了,就算再不习惯,也会渐渐遗忘了时光的流经,唯有每日在石壁上留下的划痕,记录着她们困于此处的时间。 偃羽煦其实有些记不清自己是不是中途有少划了几条,毕竟那些干巴巴的划痕已经密密麻麻占满了大半片石壁,若是有些划得随意的,几乎都重叠或是连接在了一块。但仔细一数,也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偃羽煦清晨醒来,睡眼尚朦胧,梦中黑沉不清的画面迅速从口中打出的哈欠流淌了出去,消失得寻找不见踪迹。然后对着石壁发了许久的呆,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已经在这呆了两年,或抑也可能只是两天。 回过头望向洞外,果不其然看见早已起身的修依正在洞外的空地出练剑,是清灵剑法。 修依似乎把这套声名远扬的剑法当做了用以强身健体的五禽。戏之流,每天早上都要舞一遍用以热身与活动筋骨,偃羽煦开始还会挺感兴趣地欣赏一番,毕竟修依挥剑时每招每式的身姿都自有其美,不愧于清灵之名。但后来便也见怪不怪了,走上前挺不客气地打断问今早的鱼是否已经钓上来了。 修依举剑的动作稍停,往一旁一处点了下头。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偃羽煦便去拿鱼。 刚刚修依指向的位置真是又一块体积不小的石块。这也是偃羽煦后来想出来的主意,将其掏空成为了一个石槽,当头天钓到吃不完的多余的鱼时,便把其暂时养在此处,方便下一次吃。而这些鱼的生命力也相当顽强,哪怕离开水好一阵子,又在这狭小的石槽中与许多同类熙熙攘攘挤在一块,也不需要任何照料看顾,也一样生活得活蹦乱跳,也怪不得在这温泉的特殊环境下,主要只剩下这种鱼类在坚韧地存活。 吃过晨饭,便是日常进入崖壁上的石穴里去练剑。 偃羽煦如今的脚伤已经彻底好利索了,若是光从身体状况来说,怕是比她落下悬崖前还要强健几分,登上石壁上的洞穴时,哪怕一手还拿着石剑也同样轻轻松松,毕竟她对这处崖壁的每一块突起凹陷都已经潜移默化地熟悉了,几乎可以不用再借助于藤蔓的帮助。 “我今天算算日子好像竟是已经过了元旦了。”偃羽煦劈石头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事。如今她使用起石剑来已经愈发的游刃有余,都有多余的精力来谈天。 “是么?”修依接上下一剑,也开始回忆起时间,只可惜日期在她脑中也以及混作了一团,她都不记得自己落下悬崖是是什么时节了。 偃羽煦其实也已经过混淆了日子。她还记得自己偷溜出偃机门时还不到十一月,游山玩水悠然自得,玩野了心,抱着一副绝对不归家去的孩子脾性,却没料到日后会被困崖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回家都无法回去。而在稀里糊涂中,她竟是又长了一岁。 大年三十不管是在平民乡间,还是皇家贵门,都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祭祖守岁,去旧迎新,定是要热热闹闹快快活活地置办一番的。而在偃羽煦的记忆中,她父亲偃淮对此一直都不怎么操办,最多与她一块吃顿团圆饭,不过她家人丁寥落,偃羽煦的母亲据说在她出生那年便不幸过世了,而偃淮一直也未曾续弦,于是除了她们父女两外,便也就只有几位仆从还有她义兄偃世城,这所谓的团圆饭也就并无什么团团圆圆的气氛。 偃羽煦一直挺好奇为何偃家没有任何旁的亲戚,可问起时,偃淮也总是避而不谈。偃羽煦一直记得有一次,她曾偷偷看到偃淮走入一间她从未见过的上锁的密室,于是想方设法趁了偃淮疏忽溜了进去,最后自然还是被捉住了,差点被关了禁闭。但她虽然只是慌忙地瞥到了几眼屋内的场景,却是一直无法忘记。 那昏暗阴冷的屋子正对着几排长长的架子,而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放的都是沉黑的灵位,每一个灵位前都供奉着一盏长明灯,因为开门进入的风微微闪动着,如闪烁的繁星点点。而几乎每个灵位上所书的名字,她都不认识。 她问过她爹爹那些人都是谁,可偃淮只是沉默。 偃淮在她的印象中总是沉默不语,双手灵巧得可以创造神迹,可眉宇间却凝固着永不散去的阴郁,哪怕对待她时是尽量温柔的,忍耐她的一切胡闹任性,但偃羽煦偶尔会意识到,她的爹爹一直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个沉浸其中的世界,其中埋藏着不肯让她知晓的痛苦阴霾。 好在她天生不会被这些事情困扰过多,第二天便缠了吴不赌带她偷溜出门跑到庙会玩,热热闹闹地买了许多实际上再粗糙不过的小玩意儿,听了戏看了杂耍,还差点被吴不赌又带去了赌场,后来还是被前来寻她的裴君子给揪了回去,不过裴君子并没有向她爹爹告发,只是教训了吴不赌不准再带她瞎跑。 但在这崖下,自然不会有甚么庙会,团圆饭的内容除了鱼与野果也并无其他内容,更何况她们根本没想起这茬来,就平平无奇地过去了,直到今天她才突然发现这件事情。 偃羽煦有些惆怅。 幼时照顾她的老仆给她讲过关于过年的传说,在大年三十那晚,需要熬岁以迎新年,据说这天会有一种叫做“祟”的小妖,在夜里摸熟睡的孩童的额头,被摸过额头的孩子便会惊醒啼哭,发烧不止,为了驱赶祟,需要以红纸包上铜钱放在枕头下,用来惊退祟以保孩童平安无事。于是她幼时每年大年三十都会努力硬撑着不睡觉,就是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妖怪到底长什么样,只可惜她从来没见到其庐山真面目。 而今年,她竟是不知年三十到底是哪日,而那天她大概也只是和平日一般的作息入眠,更别说有压岁钱了,可她依然平安度过了新年,或许是那叫做祟的小妖不愿来这偏远之地,或抑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孩童了吧。 她爹爹是否是在寻她,是否很担忧?今年的团圆饭是不是也无心吃了呢? 对家的思念很突然地从心底喷涌而出,像是冲破了个口子,无法堵住,她有些懊悔起自己的任性了。 “家么……” 修依听着偃羽煦絮絮叨叨,喃喃地说了一句。 偃羽煦口中的感情对她来说似乎十分遥远,她努力回忆,也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一片。偃羽煦说过,她是清灵派的掌门,那么,清灵派是她的家么?她的父母又是谁?她想不起来,当她努力回想时,她甚至感觉有种莫名的抵触与生疏。清灵掌门对她来说像是个冰凉而遥远的头衔,还不及她片刻不离左右的却邪剑有温度和实感。 她正有些走神,身体也依然重复着反复挥剑的动作,突然,她觉得自己剑下一空,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紧接着,她听到细微的崩裂声,然后有碎石从头顶掉落下来。 “好像这石头裂开了?”偃羽煦惊喜地叫到,上前用尽力气最后补了一剑。 在这洞穴中所留下的最后一把完整的石剑终于在这一击总不堪重负,断为了几节,而这堵塞在通道尽头的巨石也终于从中间那到深深的凹痕碎裂,明明它曾是那么的坚不可摧,可当它有了第一道裂口时,更多的裂痕顺着石头的纹路从内部开裂,发出了沉重的哀鸣声,并且开始迅速地崩溃为大大小小的碎石。 它彻底碎裂开了。 腾起的烟尘遮掩了整个通道,甚至连相互的人影都无法看清。 偃羽煦与修依一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巨大的烟尘呛到了,呼吸间都被粗砺的灰尘碎石所充满,不得不拼命咳嗽起来。可当烟尘逐渐平复,归回地面,她们看见了彼此灰头土脸的面孔,以及从洞穴外射入的那一道微弱的阳光。 是出口。 第22章 离别时 当她们挖开碎石,清理出一个足以人通过的口子后,她们钻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她们似乎是在山坡上,而视野中并不再有高高的崖壁来阻挡,目极之处,她们隐隐能望见山脚下人家燃起的炊烟。 偃羽煦与修依都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修依还有些不可置信,她没有料到这么快出口便会被凿开,毕竟她自己清楚,虽然她与偃羽煦这些天相当努力,但也只是顶多在那巨石上的凹痕上更进了一寸,比起那巨石原本的厚度来说,只不过是薄薄一层,这说明,在她们来到这崖下之前,那棺主人已经立即可以劈开这出口离开,可他却一直没有这样做,或者,只是他本身就不愿意离开,于是故意在出口前一寸收剑放弃。 与她们因为意外落下悬崖而被困不一样,那棺主人,更像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偃羽煦半天才平复下因激动而剧烈蹦跳的心,下意识就想向山下走去,结果这时一双毛绒绒的爪子抱住了她的小腿。 是小猴。 小猴几乎整个身子都快挂在了她的腿上,拼命把她往后扯,明明只是瘦巴巴小小一团,劲儿还挺大,差点把她拉扯得一个趔趄,见她看过来,一只爪子还没松,另一只爪子连忙在空中焦急地上下笔画着什么。 她下意识往修依那看了一眼,发现修依有些迷茫地望着这陌生的树林,不知在想什么事。 “小猴好像是想让我们回去,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她出声询问性地对修依说。 修依回过神,“那我们先回去看看,反正已经打开了出口,也并不急于一时。” 见她们回过头重新从那缺口处钻了回去,小猴高兴地蹦跳着跟上,然后引领着她们往石棺那走。 这次,两只大猴没有再蹲在石棺上。 修依与偃羽煦有些讶异地向四周望了望,发现两只大猴离得很远,虽然依然盯着她们,却没有再摆出攻击 的架势。 而小猴却是依然那副蹦蹦跳跳的模样,拉着偃羽煦的裤脚往石棺边上走。 难不成是因为她们破开了巨石,二大猴就不会再为难于她们?难不成这是什么试炼么? 偃羽煦一头雾水,脑中却是再次迅速想起了自己过去曾经在各种武林传说里听说过的某某大侠就是因为意外破解开了先辈高人留下的试炼考验从而获得什么绝世武功或是灵丹妙药的故事,只可惜理智又泼了自己一头凉水,这世上向来没有免费的馅饼吃。 但能够一探石棺秘密的究竟,她还是相当的期待。 于是她和偃羽煦一同走向了石棺。 这还是她们头一次在如此安稳而不需要防备二猴的攻击的情况下靠近石棺。那漆黑如墨玉的石棺静静地躺在那里了不知道多少年,唯有猿猴相伴。 之前修依便发现,石棺的外壁上刻的是经文,与地面上所刻的那些字迹一致,想必也是棺主人所一字一句刻下的。而最吸引人好奇的便是那未曾合拢的棺盖。 棺盖倾斜着留出一道明显的缝隙,又是为何不曾合拢呢? 偃羽煦望了望远远蹲在洞穴边缘的两只大猴,忍不住伸手将棺盖向外轻轻地推开了一些。 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没有惩戒盗墓者的暗器跳出,而那两只一直充当忠实守卫者的猿猴似乎对她的这一行为未有什么反应,于是她干脆把棺盖推开了大半。 于是这下棺内的情况彻底暴露在了她们的视野之中。 偃羽煦与修依闲暇时自然有猜测过石棺内到底有什么。她们其实一度怀疑这是个空棺,而棺主人其实已经早就离开了这里,然而后来二猴对这石棺看护得如此严密,又使得她们改变了这个想法。 但她们再如何猜测,也不曾想过,这棺中竟是有两具尸骸。 它们不知已经在这石棺中已经躺了多久了,脆弱的皮肉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化为尘泥,最终只留下坚固的骨骸,其中一具骨骸却依然顽固地维持着紧紧拥抱着另一具骨骸的姿态。根据体态,她们勉强能辨认出这两具骨骸为一男一女。 而除此之外,棺中唯有一把断剑,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偃羽煦与修依都愣住了,与其说是因为并没有在棺中寻到什么珍宝而失望,还不如说是因为在这棺主人身上的谜团未曾有半分解开而郁闷。 修依这时想起来,在挨近石棺旁的地上,她一直还有行字没看清,连忙俯身去看。 那行字很简单,和她曾想的或许有记录棺主人为何会隐居在此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依然是同样三寸见方入石三分的字迹。 “若有后来者见此,愿能替吾盖棺,在此谢过――释无欣” 修依几乎哑然失笑,又有何人有此坦然自入棺中,等待死亡,而能又如此轻描淡写地请后人替自己盖棺。 “释无欣……?”偃羽煦盯着这个落款,却是疑惑地皱起了眉。 “你听说过?” “很久以前听到过关于他的事,也不知是否与这棺主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偃羽煦迷惑不解地挠了一下头,“我明明记得这释无欣是个和尚呀……” 在六七十年前,这释无欣在江湖上还颇掀起了一阵波澜,到如今还能偶尔听见走街串巷的说书人在叮叮当当地说着他故事,偃羽煦自然也是听过。 据说这释无欣本是在战祸中流离失所的孤儿,无父无母,做了好几年乞儿,后来被寺庙收留得以活命。只是他天生外貌粗苯矮小,不为寺院主持所喜,于是一直打发他去打理菜园。虽说整日干的粗话重活,他却依然勤勉刻苦,毫无怨言,并在一切闲暇的时间拼命习字学经文,后来也是机缘巧合,默默无名生活了数十年的他才被前来讲经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发现此人天资过人,过目不忘,对于院内的所有经文都烂熟于心,且颇有见地。 于是他才自此被收为入室弟子,正式皈依佛门,并且改姓为释,取佛号为无欣。 而他的天资并不只限于此,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迅速地声名鹊起,举行了多场讲经会,在讲经会上舌辨群僧,无人可敌。当时在位的梁平帝正是格外的信奉佛法,在他即位的数十年里,梁国上下就建起了上千座寺庙或佛像,后来听闻释无欣的名声,便曾专门请他到奉天寺讲经,并且亲自前往听经。 自此,这释无欣的风光无限,锦绣前程便不需要多言了,而到此为止,他与武林江湖也并没有扯上多大的关系。而接下来的他事迹,实际上也并没有人真的弄清楚过,却依然引人忍不住多加猜测,津津乐道。 平帝四十三年,释无欣持剑独闯无相门,杀死了无相门中的六位恶徒,从此在当时为害一时的无相门彻底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这释无欣是何时习得如此高深的武功剑法,又是为何与无相门结仇的,但从此之后,释无欣便不见了踪影,再也没有人听闻过他出现在哪里过。 释无欣到底是如何杀死的无相门六恶徒,并没有什么人亲眼所见,但并不妨碍说书人把这场大战描绘得惊天动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释无欣自然也被赞为是替民除害的英雄豪杰,而他的武功由来也被猜测为可能是在钻研佛法中醍醐灌顶,或是受佛祖梦中托授。 当然,与此同时自然还有一些香.艳的传言,说他说不定是一怒为红颜,然后因为破色戒杀戒而无言面对世人,自尽而亡。当然,这种说法也并不是空穴来风,据说那无相门六名恶徒中唯独有一位是女子,而且还是绝色美女,当时那无相门内横尸五具,偏偏就是缺了那一位的尸体,甚至还有人赌咒发誓说自己亲眼所见一名相貌丑陋的和尚抱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子飞快地下了无相山,只是那人那天喝得酩酊大醉,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只是醉后的胡言乱语。 可此时的偃羽煦看着棺内的两具尸骸,却是越想越觉得后面这个看似无稽的流言反而倒有可能才是真相。 修依听偃羽煦讲完这段往事,不禁沉吟许久,然后伸出手,将这石棺盖缓缓地推上合拢了。沉重的棺盖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再经过这么多年后,最终严丝无缝地彻底合拢了,就像是它从最开始就未曾打开过。 她其实不愿对这位前辈的私事多加猜测,但还是忍不住在想,这棺主人在独自在这石穴中,唯与一具尸首相伴,然后沉默无言地亲手打磨出这石棺,在上面慢慢刻满经文,或许是为赎罪,或许只是为祈福。食野果与鱼类,以猕猴为伴,他写下那么多无关紧要的文字作以消遣,却未曾一字提到关于女子的身份事迹。他未曾写下一字,却在这石棺中拥对方的尸骸入睡,因为他也并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所以棺盖才会未曾盖上。而她们在石壁上所见的双人剑法,棺主人又是为谁而创,她几乎不忍去想其中的哀苦。 释无欣自困于此,或许正是知他走出这,世人并不容他 但她想,释无欣还是在睡梦中宁静地过世的吧,怀抱着另一具尸首,再也不会分离。虽不知是否能见如来,却也定是无悔的吧。 于是她也不愿再打扰他们。 “走吧。”最后还是偃羽煦说道。 “嗯。” 离开这住了数月的洞穴时,偃羽煦没料到小猴也跟着她一块走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你胡乱跑你爹娘是要想念你的。”她蹲下来,认真地劝告她。 也不知小猴到底听懂了没有,它只是攥着偃羽煦的裤脚,死死也不肯放,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哀求地眨巴着,要有多可怜有多可怜。 偃羽煦无奈地把小猴抓起来,拎着它往两只大猴的那边走去,结果小猴一阵乱抓乱刨,愣是挣扎开了她的束缚,顺着她手臂一下子窜到了她的背上。 “喂喂……”她再次伸手去抓,结果这小猴比泥鳅还要滑溜,左躲又闪,愣是半天没抓住。 而两只大猴却也没什么反应。 偃羽煦本是想求助于修依,但手一下子被小猴抱住了,那圆溜溜毛茸茸的小脑袋贴靠在了她的手心。她几乎能感觉到那团幼小的生命在她掌心轻轻而快速地跳动着,真实而无法割舍。 她的眼神下意识温柔了下来,最开始遇到小猴时小猴那怯生生来还鱼骨头的场景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虽然一直嘴上对小猴多有嫌弃,可心底早就已经逐渐把它放在了极为亲近的位置。 “好吧。”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你就和我一块儿走吧。” 小猴立即欣喜地叫了起来,高高兴兴地溜回了她的肩上,它最喜欢待在这个位置。 离开洞穴时,偃羽煦听到背后传来了母猴一声短促的叫声,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小猴也随之以同样的声调叫了一声作为回应,或许是告别。 兽禽是否也是懂离别之苦的呢? 只是孩子永远向往外界的未知,一代代皆如此。 偃羽煦最终走出这洞穴时,她听见天空中遥遥传来一身如金石振鸣的鸣叫。 她仰起头,看见一只有着耀眼蓝色翎羽的鹰在空中盘旋。 她真的要离开了呀。 第23章 说书人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茶馆里,说书人念完定场诗,将醒木往案桌上一拍,只听“啪”地一声响,便把茶馆内诸客的目光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各位看官,今天咱们说的是正是近来武林中发生的一件奇事。也不知各位是否有所听闻。近来沸沸扬扬流传着一件关于藏宝图的事,据说那藏宝图上写着几句话,各位可知写了什么?”那说书人咳嗽了一声,故意拖长了声音卖了个关子,“上面正写着,‘傅山之阴,涸泽之滨,巨人现世,江山易新,天下至宝,去夏迎今’!” 茶馆的众人中顿时发出了几声迟疑的惊呼,议论纷纷起来。 要知道,如今世道不太平,这种江山易新的说辞实在使得人心惊,更何况,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名讳正为周珸夏,去夏迎今?这又是迎的谁? 于是立即便有人想起,在北面封地的一位王爷叫做周奕敬,敬与今谐音,更巧的是,这位王爷居心叵测意图造反的传言也早已经暗暗流传在了街头巷尾的暗下闲谈间,而这种几乎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暗示实在是令人遐想。 当然,哪怕茶馆内议论纷纷,各怀心思,说书人也自然不会将此挑明,虽说这世道已显乱象,头顶上朝廷中那些所谓的大官望族一个个都满脑门专研着该如何站队保家财,或是在这浑水涉险以搏富贵,哪有心思来关心他这类小人物是否在谈论“国事”,但到底是祸从口出,他自是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眼见挑起了众人的兴趣,才继续向下讲去。 “虽说也没人知道这宝藏中到底藏了什么宝贝,但是围绕着这个藏宝图,可谓是发生了不少事端,在江湖之中搅起了一阵风波。各位可知那偃机门?这偃机门的神秘之处就先按下不表,只知这门中尽出宝贝,眼见那一切邪门奇异的珍宝都可能来自偃机门,而奇的是,前段日子,那偃机门中还冒出了一位真真神通广大的妖女。” 在这茶馆的角落里本坐着两位锦袍束冠的公子,桌上还坐着一只抱着桂花糕啃的小猴。这说书人这话才出口,其中那位身形较矮的少年人手便是下意识一抖,手中握着的茶杯都差点打翻了,还是小猴眼疾手快赶紧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打湿衣袍。但那两位公子只是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且听将下去。 “听闻那位妖女乃是偃机门门主偃淮的独女,生得是绝色无双,可她娇花似的面容下却偏偏有副蛇蝎心肠,那端的是一个毒辣狡猾。几个月前,行风镖局接了一趟镖,所押的货便就是那藏宝图,谁知,竟是被那妖女中途夺走,而行风镖局的镖头疤面虎汪震也惨死于她手下,汪震死时七窍流血,也不知道是中了何种奇毒,哎呀呀,这汪镖头本也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竟就在此妖女的阴毒手段下一命呜呼了……” 茶馆中的一众听者自然有义愤填膺的,还有的人则重点在于关心妖女和藏宝图的去向。 “嘿,您这就问巧了,我也挺想知道她去哪了。”说书人一手握着扇子,往另一只摊开的手上一敲,说道,“可却偏生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是奇哉怪哉,或许这妖女真的有什么妖异的地方,竟是能上天遁地了不成?更有意思的是,江湖上还流传出了关于寻求这妖女下落的两份悬赏,一份不知是何人所发,赏金千两,另一份呢,各位看官可有猜出来的?嘿,另一份正是偃机门所发,说是只要能将这偃家大小姐平安带回,便许诺满足其一个愿望。也不知道若是真的有人寻到这妖女,到底会揭哪个榜……” 那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角落里的两位锦衣公子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留下了茶钱离开了。 * 几日前,偃羽煦、修依和小猴从洞穴出来后,最先用她们包囊里所剩尚未遗失的一些银子从山脚下的村庄里买得了些普普通通的衣物和食物。食物虽然只不过些是乡野人自家售卖的汤面,几月不知盐味的偃羽煦却觉得堪比仙肴,碗口比她脸还要大的粗瓷海碗盛,她竟是一口气连吃了两碗才觉得饱,那卖面的店家都看愣了,上下打量了半天也没明白这么一个纤纤弱弱的小姑娘是如何往胃里塞下这么多吃的。 解决完最要紧的事,偃羽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寻她义兄偃世城。她心中其实一直惦念着那日阿碎和阿缺是否逃脱了追击,虽然她刻意引开了黑衣侏儒,但若是后面还有其他别的人转而去追她们那该怎么办?于是在隔了几个月后,她再次赶往了她之前没有抵达的目的地。 偃机门在燕京附近的一个小城中设有据点,外表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店铺,售卖着一些平平无奇的小玩意儿,实际上偃机门售往北地的大部分暗器机括都是通过这个通口,偃世城就主要负责看顾着这边的经营。 这回她们顺利地到达了这个据点,却得知偃世城早已经离开了。 在偃羽煦说出自己的身份后,店铺里的伙计明显一惊,然后连忙殷勤地给她们端茶递水。他说起几个月前,阿缺和阿碎姑娘突然慌张无措地闯入店里,说她们把大小姐给弄丢了。当时他们派出了几乎所有安插在燕京附近的人手,在偃羽煦不见的地方寻了几天几夜,然而却没有寻到她的任何踪迹。百般无奈下,偃世城只好带着自责不已的阿缺与阿碎赶回淮上,回偃机门向偃淮报告此事。 结果老门主听闻此事打击颇重,偃世城便也干脆留在了淮上,照料偃机门的诸多事务。 偃羽煦听此不禁内疚起来,她连忙拜托伙计向偃机门传回一条她如今平安的消息,然后便启程往淮上赶。 当然,她离开时,还是挺不客气地带走了不少钱财与实用的武器,还牵走了两匹良马。 她们一路南下,为了行走方便,还专门扮作了男装,沿途进城歇息吃饭,却不想在茶馆中听到了这么一出。 “我可没杀那劳什子汪震,也不知道是哪个藏头缩尾的龟儿子把这锅硬是赖我身上了!”一身男装打扮的偃羽煦本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可从茶馆出来时的她气得脸都涨红了,总是盛着柔软笑意的酒窝也彻底消失不见,她怕自己再留在茶馆里会气得把那说书人揍上一顿。 她刚刚听闻此事时,还是愣了几愣才反应过来那所谓的汪镖头正是她几个月前设计骗来藏宝图的那个疤面汉,她当时与阿缺阿碎用心观察了一日,知其好色莽撞,才定下的那番圈套,当然,她可不觉得这汪震算什么磊落的英雄好汉。 但当她听闻其早已惨死时,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莫生气。”修依软言安慰,但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丝担忧,“许是后来追杀你的那批人做的,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那些人对藏宝图还是没有放弃。” 偃羽煦下意识地拉低了斗笠的帽沿,这是她刚刚随手在一旁的小摊贩那买的,虽然和她一身打扮并不相配,但多少能隐藏些许行迹。蹲在她肩头的小猴学模学样地用爪子在脑袋上一扒拉,什么都没扒拉到,于是干脆乖乖用爪子捂着了眼睛,直把烦闷的偃羽煦给逗笑了来,才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松开爪。 只是偃羽煦的笑容只是闪了一瞬便又快速熄灭了,她停下脚步看向修依,那双总是闪烁着光芒的眸子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之中,无法看清,“我如今就是个大麻烦,你听刚才那人所说的,我就是个阴险毒辣的妖女,和我挨上便有无尽的倒霉事,你不该跟着我,你应该回清灵派去。” 修依认认真真地伸手,把那过于宽大的斗笠边沿往上抬了半分,好与她对视,“可是你不阴险毒辣呀,也不蛇蝎心肠,他们不知你。你明明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偃羽煦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哽咽了一下,明明重点不是这个吧。她其实原本并不多去在意所谓的妖女之称,反正偃机门也从未有过什么好名声,可当修依这么认真地去反驳时,她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许鼻酸。 “可我会招惹很多麻烦,还有很多危险。” “所以我才要跟着你,你一个人走,我放心不下。”修依说,“若是遇上危险我可保护你,把你安全地送回偃机门后我再离开。” 偃羽煦望着修依,沉默了许久。她其实偶尔有些困惑,修依为何会对待她那么好,或者说,对待所有的人是否都如此温柔。但她又忍不住任性而理直气壮地去享受那份善意。 这时,街旁突然一阵骚乱,一个小贩狼狈地滚到了她们俩前,两旁摊子上摆着的东西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发生了什么事? 第24章 大小姐 修依警惕地拉着偃羽煦往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向骚乱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滚到她们面前的那名小贩满身狼狈,根本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俩,应该不是冲着她们而来的。 “戚大小姐饶命啊,小人就是一个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衣裳,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饶了小人吧!”那小贩艰难地翻过身,跪在地上朝着他滚来的方向磕头如捣蒜。 这本是热闹的市场,两道的百姓却都是忽得散开了,在旁交头接耳,而没有一个敢上前的。这时只见被让出来的空缺处一个女子气急败坏地被几个家丁簇拥着走了过来,一身明亮的鹅黄色襕袄裙,手里还拿着一副亮晶晶的银鞭。她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稚气尚未脱尽的模样,高高昂着下巴,架势却是半点都不弱。 “饶过你?你可知道我这新袄裙的料子是专门从淮上运来的上好绸缎,今天才刚刚穿上身就被你弄脏了!就算拿你一条贱命抵都赔不起!” 这戚大小姐别看年龄不大,威风可足,嗓音又尖又利,恨不得把地上跪着的那个冒犯她的贱民给戳出十几个窟窿来。但看她的衣角,果真是被溅上了巴掌大一块污渍,或许是这小贩往街上泼倒脏水时发生的意外。 而小贩自然是手足无措,只顾得一个劲磕头求饶,脑门上都生生磕出了血迹,只是戚大小姐明显并不解恨,抖落开银鞭便往他身上抽去,起手挥鞭中便能看出她习过武艺,下手颇重,鞭子劈开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小贩身上挨到的位置便立即是一片皮开肉绽。 小贩惨叫着倒在地上,也没有余力再继续求饶,只顾得用手臂护住最要紧的脑袋,紧缩成一团好尽量多少躲避鞭子。 然而戚大小姐并不肯善罢甘休,在她眼中,似乎鞭打的只不过是什么木桩子而不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一鞭接着一鞭的抽得十分痛快,那小贩转眼间便浑身是血,惨叫声都渐渐微弱了,眼看着竟是要被活生生打死。周围的百姓皆是噤若寒蝉,连小声的议论都彻底消失了,更别说有敢于站出来阻拦的了。 “啪——” 突然,也不知何处飞来了一个什么暗器,准确无误地正好射中了那执鞭的手指,戚大小姐手一抖,鞭子差点都脱了手,顿时尖叫出声。 “什么人?!” 她捂住自己的手一看,发现这所谓的“暗器”竟是一颗小小的花生,而她的指节却是被直接磕破了一小块皮,瞬间,她的眼泪花都泛了上来,也顾不上地上挣扎着试图趁机爬入人群逃走的小贩了,气势汹汹地便四下寻找起暗器的来源。 周围围观的百姓大多不愿招惹是非,一个个躲避着目光恨不得装作自己根本不存在。 那颗突如其来的花生自然是出自于偃羽煦之手。 修依其实本有些许不忍,她虽不记得世事,也不记得或许曾被教授于的除恶扬善,锄强扶弱,但大约这是她的本性如此,所以她才在崖下会救了重伤的偃羽煦,并予以悉心照料。不过她又知如今她们麻烦缠身,不该多引人注目,所以只能按捺住了自己。她没想到,却是 偃羽煦先出了手。 当然,偃羽煦只是看不惯,想戏耍一番这位脾气颇大的纨绔大小姐而已,倒也并没有多余的兴趣去包揽这份责任,看那戚大小姐气急败坏地四下寻找,也只不过是饶有兴趣地站在旁边看戏。 没想到,小猴不知什么时候便又蹿到了她肩上,学着她的样子,嗖得一下也往戚大小姐身上弹了一颗花生。 “……” 偃羽煦才反应过来,就赶紧揪住小猴的后颈皮就把它往之前专门为了小猴在身上缝的一个小囊袋里塞。然而这掩耳盗铃式的补救很明显已经晚了,虽然小猴的力道并不大,但那颗花生——而且还是被吃得只剩下壳的——还是准确无误地弹到了戚大小姐的身上,并且还很不巧地挂在了上面。 戚大小姐扫掉了花生壳,倒是出乎意料地没再发动她那尖利的魔音攻击,阴沉着面孔走到了偃羽煦与修依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们俩一番,再开口时语气却是温和了许多,只是之前簇拥着她的那些家丁也一同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 “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你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见过你?”偃羽煦努力把小猴往囊袋里塞,只可惜小猴不听话地一直试图从她的指缝里往外钻,眼见戚大小姐已经走到她们面前了,干脆也不管小猴露在外面的毛茸茸脑袋,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这梁城城主就是我爹爹,你竟敢伤我,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抓到大牢里去!”戚大小姐一下子便被她的语气给激怒了。 偃羽煦暗暗在心里感慨这世上的纨绔子弟大约都是这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她之前吓唬人的时候也是同样搬出她爹爹的名号,而她爹爹的名字可明显比这劳什子听都没听过的小城主好用多了,又在这吓唬谁呢。 她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反问,“为什么要关我我只是碰巧路过这,结果被你甩鞭子的声音惊吓到,手一抖,我的花生便被你吓得飞了出去,结果花生被你碰坏了。我这花生可是专门从淮上运来的上好花生,还没吃呢就被碰坏了,我还没叫你赔我花生呢你怎么就先问起我的罪了” “你!” 第25章 上元节 偃羽煦故意模仿着戚大小姐之前骂那小贩的腔调,顿时可把戚大小姐给噎得够呛,拿手指指着她一时竟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干脆放弃争论口舌,扬起鞭子便想往她身上抽去。 偃羽煦贫嘴贫舌惯了,也是没想到这大小姐这么经不起激,说抽人便抽人,也不带半点招呼的。她一侧身,顺手拔出剑想挡,没料想她在崖下使惯了沉重的石剑,而她此时配的剑只是铁匠铺里买的寻常铁剑,一上手重量便明显有了差异,挥时简直感觉如羽毛般轻飘飘,情急之下多少有些掌控不稳剑势,第一鞭倒是勉勉强强挡住了,可随之而来的第二鞭却是有些格挡不及,眼看那鞭影便要从她眼前掠过,亮晶晶银质的鞭身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她下意识偏过了目光。 但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修依挡在了她前面,轻轻巧巧地攥住了鞭稍,冷冷地盯向戚大小姐。 “你……松手!”戚大小姐用力试图往回扯鞭子,却半点都没扯动。不知道为什么,她盯向修依的目光倒没有之前那般恶狠狠了,耳根也莫名其妙有些泛红。 偃羽煦笑了起来,一边冲着修依努了努嘴,嘚瑟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你就这么点本事,连自己的武器都拿不住?” 修依会意,攥着鞭稍往回一抖,使了些许暗劲,戚大小姐的手便是猛得一麻,不得不一脸惊疑地松开了手。 这下,鞭子便彻底到了修依手中,然后又随即被偃羽煦给接了过去。偃羽煦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鞭稍,鞭子做得十分的精致,鞭身上雕刻着繁复而没有用处的花纹,凹槽内刚刚沾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变成沉沉的暗红。 “这鞭子打人可疼,你有没有试过?” 戚大小姐明显没有听懂偃羽煦没头没脑地在说些什么,也顾不得发麻的手臂便想冲上来抢回鞭子,“你还给我!你是不是男人!好意思欺负女子!” “哈。”偃羽煦一下子笑出了声,她才意识到这位纨绔大小姐根本没有看破她们的女扮男装,“偏欺负你,又如何。” 话音刚落,她也没有半分客气地便直接举起鞭子便挥了过去,她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戚大小姐明显没料想到她真的敢于打她,一时都愣住了,忘记了躲闪。还是原本簇拥着她的其中一个家丁反应极快,情急之下顾不上许多,赶紧飞扑过来护住这位小祖宗。 “啧。” 偃羽煦怪没意思地收了力度,鞭子轻飘飘地从戚大小姐的头上掠过。然后她随手把鞭子丢在了地上。 “鞭子还你。” 这下戚大小姐可是彻底炸了毛了,嚷嚷着,“不准走!我这就让我爹爹把你关到大牢去!砍你的脑袋!”,得亏一旁的家丁早就看出来这两人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连忙一脸苦相地拦着哄着。 至于偃羽煦,已经对这事失去了兴趣,拉着修依大摇大摆地走了,那戚大小姐又是如何气的头顶生烟跳脚不已可不关她的事。 等回了暂住的客栈,她也已经向店小二打听来了那戚大小姐的确就是这梁城城主的独女,戚菱柔。这梁城城主在这梁城多代为官,又天高皇帝远,几乎成了这的土皇帝,而如今的这位城主本就性格暴虐,在梁城一手遮天,偏偏子息稀薄,到了三四十岁才迟迟生得一个独女,可以说是爱若珍宝,当做眼珠子般疼爱,要星星不给月亮,哪怕这大小姐天性跳脱不爱读书女红却偏生要学武功,城主也未曾拒绝,还真的给其请了师父教授武艺,至于这武功学得如何便也不需要多加评判了,但哪怕学得再稀疏,等她生到十多岁时,便已经完全成了梁城的一大祸害,到处惹是生非,但没法子,平头百姓也皆只能忍气吞声。 客栈小二讲完这事,突然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诶客官,我刚刚还听说在街上闹出了不少事,还真有两个外乡人教训了戚大小姐一番,说的不会就是您二位吧?” 偃羽煦没承认也没否认,反问到, “这又怎么了?” 那小二也颇为机灵,眼睛滴溜溜一转,便嘿嘿地笑了起来,“人们都说那两人是路见不平的仗义英雄呢,难得能好好地教训了一番那戚大小姐,若是能让她以后收敛点不再瞎胡闹就简直菩萨保佑了。只是,这解气是解气,可万一那戚大小姐记仇,向城主大人告了状,招来官兵老爷来,那两位英雄豪杰就算武艺高强,双拳也难敌成群的官兵呐。若是两位英雄知晓了,该是赶紧出城为好,也免得招惹麻烦。” “多谢提醒。”偃羽煦随手丢给小二一块碎银,说,“替我们把马牵出来。” “好嘞!”小二掂了掂碎银的重量,更是笑的不见眼,麻溜地把银子往腰缝里一塞,便往后去马厩牵马了。 “现在天色还早,或许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个城镇还来得及,到离这最近的彭城只要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修依拿出地图看了一眼,说。 这地图同样是偃羽煦之前从偃机门作为据点的店铺里拿来的,地图绘得十分精细详尽,自南到北各大小城乡镇星罗棋布,甚至标注了大致的地形地貌,要知道,详细的地图作为重要的兵事要物,哪怕是皇家想要绘制精准的地图也不是易事,甚至很多年地貌更改也难重绘一次,若是这地图被拿到外面售卖,必是价值不菲,可惜在偃羽煦眼中并没有觉得有何珍贵的地方,嫌密密麻麻看得头疼,便丢给了修依。 这会儿功夫,马已经牵到了客栈门外,皆是良驹,在她们在城中闲逛的这段时间里歇息好了也已经吃饱了草料,重新见到主人,偃羽煦骑坐的那匹马便亲昵地伸过脖子来蹭蹭,她便也顺着马儿的脖子捋了捋那柔顺的鬃毛。 也不知何种缘故,她自小便格外受动物亲近,或许真的有缘分这一说法,而修依就很明显没有这份天赋,像是小猴,就成日赖在她身上,而哪怕修依待小猴一直很温柔,平时也对它饮食多有照料,可小猴面对修依时总有些怯生生的,不敢多与她玩闹。 许是因为修依总是带着疏离的气质? 偃羽煦想。 修依生的一张不太好相与却又俊俏的面孔,眉眼锋利,下颚到鼻梁的侧面是一条瘦伶伶的线,落到画纸上,也像是迢迢远山,墨痕都不敢晕染。似乎天生不爱笑,也不多言语,一言一行皆隐隐拘于章法,哪怕她自己都已经遗忘了那些所谓的章法是什么,冷眉冷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偃羽煦又觉得修依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明明细看时,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总是很温柔,哪怕她任性惹事了,修依也只是无奈地软了语气,问她要不要吃烤鱼,那锋利的眉眼会在一瞬间柔软如池水。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便不知怎么的,有些欢喜,又有些许得意。 她们俩才走出几步,便听远远传来一阵骚乱,粗暴的吆喝驱逐声还有沉重的杂乱脚步声冲撞了过来。 她们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客栈的小二已经一脸慌乱地追了上来,压着嗓子提醒她们,“官兵来了!你们快走吧!” 来的这么快? 她们也来不及想,飞身上马,向城门跑去。 只见身后一队身穿重甲的官兵紧追在后面,为首的正是骑着马的戚菱柔,甩着鞭子穷追不舍。眼看到了城门前,那守门的几个守卫见事不对,连忙端着长矛上来拦路,修依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借势旋身便把那几个守卫架在一起的长矛一脚踹散,守卫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七零八落地滚在了地上,根本没看清她是又是如何飘然落回仍在疾驰的马背上的。 而还没等守卫重新爬起身,两人便已经奔驰出了城门,绝尘而去了。 修依与偃羽煦二人一路疾驰,直到确定甩掉了追兵才放缓了脚步。 偃羽煦倒是没有觉得有半点被追捕的狼狈感,放松下来后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背上也笑了个前仰后合,“哈哈哈你刚刚有没有看见那个大小姐目瞪口呆的模样?她怕是气得头上都要冒烟了……” 两人一路骑行,一路晃晃悠悠地聊着天。 冬日渐渐西沉,半轮红日在遥远而空旷的地平线上显得格外的庞大,霞光如绚烂的锦缎,柔软地包裹住了半片天空,她们便并肩骑行在这冬季光秃秃的荒原上,马蹄踩碎了雪化过后又在泥地上结成的薄冰,混着被拉扯到极长的暗淡影子一同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然后余晖一寸寸地褪了下去,夜幕降临了,她们终于远远望见了彭城被彩灯装饰着的城墙轮廓,闪闪烁烁,几乎让人误以为繁星落入了城中。 “砰——” 尚未黑透的天空中突然绽开了一朵烟火,紧接着便是第二朵,五光十色的烟花热热闹闹地便占满了这空旷的夜空,喧闹的人声与乐声也一同传来了。 她们突然想起来,上元节竟已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