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光路西法》 第1章 前圣天使长:路西法 晋江文学城独家作品 《天堂之光路西法》 作者:盖姐 请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鞠躬。 * “他凭什么成神?” 高傲的大天使长,下颌微扬,看着万层水晶阶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 分明是一句问话,可说出口来,却像是掷地有声的审判。 画面渐渐缩小,最终被收进一只小巧的水晶球。 上帝身上穿着一袭粗布白衣,安静地坐在桌边。 清冷冷的瞳还望着水晶球里的画面,不辨悲喜。 画里,他的路西身上还穿着圣洁的天使长礼服,举手投足间优雅而又骄矜。那几乎垂直脚边,长长的、浅金色的发,曾是他最爱抚摸的地方。 他看着路西一脚震碎通往圣座的天阶,也看见他一身洁白礼服徐徐缓缓……染成墨黑:先是洁白的翼,后是散着圣光的发,最后是风青色的瞳。 一寸又一寸的,被邪恶所沾染。 “圣神?”有人忽然敲门,声音恭谨地说。 上帝这才缓缓收了目光,随手将画面挥熄。 水晶球里:坠落的天使,一双盛怒之下、含着莹光的眸子,在逐渐熄灭的画面里,越加模糊与透明…… * 迦南圣地,群山环绕的湖泊: 独属于炽天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之力,压得方圆几十里杳无踪迹。 一身黑衣的堕天使,正慵懒得躺在一截树干,手上把玩着一支黑色的羽毛。 湖底深处,巨大的怪物黑影,如同一只困兽,来回地翻涌着、徘徊着…… 所过之处,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 路西法唇角露出几分玩味,目光看向树下,便从一群瑟瑟发抖的恶魔里,随手捞出一只。 “去,把撒旦给我从湖里带出来。”他说,声音慵懒又随意。 被选中的恶魔僵着脖子抬头,正正对上路西法一双戏谑的瞳。它登时吓得身形一僵,倒吸一口冷气。 “前……前圣天使长殿下……” 恶魔颤着声开口,声音像是锈铁一般,嘶哑又难听。 然而,一个称呼才刚讲完,绿油油的大身子就被猛地一甩,噗通一声落进水里。 “我现在最讨厌别人叫我殿下,”路西法拍拍手上的扬尘,“啧”了一声,语气轻蔑地说,“前圣天使长,也不行。” * “路西法,难道你不是前圣天使长?不叫你殿下,是想让他们叫你恶魔,还是堕天使!” 空灵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神圣、宽和,不怒自威。 接着便是从天而降的大天使之刃。 拖着火星的长剑,隐隐看见银色的寒光。 路西法不耐烦地皱眉:“阴魂不散。” 后从树杈上坐起。 他单手对着疾驰而来的飞刃一指,指尖便抽出一条细长的黑鞭。 “叮当”一声响。 短兵相接。 长鞭在法力的驱动下,迅速绞紧,强劲有力的大天使之刃便被死死缠住,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甚至,还……舒服得蹭了蹭? “回来!没出息的傻剑!” 一声令下,长鞭松落。 满身火星气的大天使之刃在空中犹豫片刻,回身落回剑鞘。 一双赤红羽翼,铺天盖地得压下。 来人一头红发高高得扎起,额间点着炽金火焰纹。艳红的披风,罩在雪白的礼服。 正是战斗大天使、而今的天国副君:圣天使长,米迦勒。 * 一个月前,圣天使长路西法、战斗天使米迦勒和天国宰相以诺,一同主持了人间审判,最终将救世主弥赛亚接上了天堂。 彼时人间残酷的厮杀刚刚结束,世界百废待兴。 九层地狱刚刚落成,三人有条不紊地将人类灵魂逐一分类划分:善者入天堂、恶者下地狱,轻罪者去炼狱赎罪。 好不容易将事情理清,跑去上帝的神殿述职。结果,欢欢喜喜地过去,却是一盆冷水地泼了回来。 “路西法、米迦勒,以诺,此次辛苦你们。六日后,吾将举行弥赛亚的授神大典,由路西法主持,以诺协助流程,米迦勒协助大典的防护。” 圣神如是说。 米迦勒和以诺疑惑地离开,只留路西法一人对着圣殿的大门,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求神“明示”。 最终却只听得一声叹息,和一句不明不白的:“路西,回去吧……” 岂知,那一声叹息般的“回去”,却成了路西法与上帝之间最后的谈话。 因为自那一刻起,他敬仰着的、抚养他长大的圣神,犹如蒸发一般,在天堂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西法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 对弥赛亚以圣子身份迎回天堂之事,他毫不在意; 对弥赛亚主持天堂大局、自此封神之事,他也不在意; 甚至……让他在大典下跪、俯首称臣,都毫不在意…… 可是…… 当摩西宣读上帝神谕,道出那一句“弥赛亚将接替吾,掌管天堂,尊为新之圣神”时; 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的人类,一袭亚麻的粗布衣裳,徐徐缓缓,攀上独属于圣神的浅金绣衣。后又看着他身上圣光大盛。 路西法却不能不在意! 那样好看的、象征着神尊的绣衣,那样柔和、包容、慈爱的圣神之光,原本…… 原本是属于他最最敬爱、钟爱、爱慕着的圣神耶和华啊…… 怎能,容得他人玷污? 所以。 他堕天了。 昔日圣天使长,前天国副君,自孩童时期便由圣神耶和华抚养长大、天堂至尊至高的掌权者,路西法,堕天了。 他踹翻神座,丢弃上帝赐予的天使之刃,脱下圣天使长礼服。 任由邪恶的黑气,攀上圣洁的身体,把自己埋葬在暴怒的原罪。 “他凭什么成神”,是路西法,留给天堂的最后一句话。 众人皆以天国副君堕天,是因为傲慢和嫉妒。殊不知,真正令他坠落的,是那一日滔天的怒火,和……被神遗弃的悲恸。 * 米迦勒看看沉默的路西法,无奈叹气。 他转头看向身后两位高阶天使,说:“小斐,去把树下的恶魔引回地狱。加百利,将湖里的撒旦捞出来,等下我把他关回地狱九层。” 待两人一前一后地应了,米迦勒这才飞身落到路西法旁边。 * 风吹过两人衣袂,翻飞出猎猎的声响。 待各自沉默许久,米迦勒才缓声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后悔吗?” 路西法身形一顿,后抿抿僵硬的唇角,转头毫不在意地问:“是后悔拆天堂,还是后悔拆地狱啊?” 米迦勒转头,认真地看向他,说:“后悔天堂毁了,地狱也拆了,自己都堕天了,圣神还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路西法“啧”了一声,脚尖朝米迦勒腿上踢了踢,说:“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废话一堆。” 米迦勒被踢了也不气恼,手臂在树枝上一撑,便坐得离他远了些。 说起来,米迦勒还是路西法名义上,唯一的哥哥。 也是上万年来照顾着路西法、与路西法朝夕相处的人。 可以说,路西法这天生骄纵、任性妄为的性子,有一大半是米迦勒给惯出来的,而另外一小半,却是上帝给宠的。 这天上地下,三界六族。 万千生灵里,独独只有路西法,是这世间诞生的第一个幼童生灵,也是唯一一位经圣神之手亲自造就、又亲自抚养长大的炽天使。 路西法早知圣神,是远远高于这个世界、并俯瞰这个世界的。 也知他是唯一的、不可取代的、无有并肩可行的。 可在路西法的心里,却依旧有个小小的地方,固执地相信着:在圣神那里,自己该是有着一点点、哪怕微不足道的,与众不同吧。 可就在一个月以前,上帝却亲手将这虔诚的、固执的信仰,一点点碾成了齑粉。 他的圣神,用无足轻重的方式告诉他:你于我来说,从来都可有可无亦不足挂齿;我去、或留只随我意,与你也从来没有任何关系。 这让他怎能不伤心? 自授神大典之日起,路西法便开始了在三界六族之内的为所欲为:他毁了弥赛亚的授神大典,巨大的堕天之力几乎焚毁半个天堂,后又踹开地狱的大门。耗时整整一个月才落成的九层地狱,在他的盛怒之下坍塌得分毫不剩。 他像个叛逆的孩子一样,在这天地之间奋力地蹦跶着……不过就是为了向上帝传达一个讯息。 这个讯息急躁而又委屈,甚至有那么一点卑微: 我究竟要变成什么样,您才能出来管管我呢? 所以,刚刚米迦勒问他后悔吗? 毁了天堂,又拆了地狱…… 天上地下地折腾了这么久,可上帝依旧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半点消息也没有给过。 后悔吗? 路西法站起身子,乌黑的瞳望着天边金彤彤的霞光,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干好你的事吧,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喜欢说教的毛病。从小到大,我听过你的话?” 他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做的这么些事,不过是废点体力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至于丢掉的天国殊荣? 若是连圣神都失去了,那天国的殊荣…… 呵,不要也罢。 黑色羽翼徐徐展开,几乎蔽了半个天空。 只是,巨大的三十六翼才煽动几下,忽然被一双手揪住了脚踝。 低头,米迦勒正朝着他努嘴:“翅膀收起来,小斐和加百利还在干活,别又添乱。” 路西法一脚踢开揪着自己的米迦勒,再看看底下那位新晋升的小天使,眉间聚起一抹挑衅的笑:“我不收又如何?拉斐尔是吧?你自己家的助理,自己去护着啊。” 谁知,下一刻,米迦勒竟毫不反驳地拍拍衣衫,不慌不忙地从树上站起:“哦,那圣神的消息,我就先不说了。” 路西法,突然动作一僵,一只耳朵悄咪咪朝着米迦勒的方向又动了几下。 米迦勒:“哎……怎么黑暗之力还这么浓呢?小斐会不会不舒服啊。” 路西法:…… 默默收了翅膀。 就连铺天盖地的黑暗之力都收得干干净净。 乖巧的,还真挺像个弟弟。 第2章 圣神? “圣神有什么消息?”路西法问。 米迦勒随手朝着天边一指:“昨日在七丘之城外,以诺观测到有微弱的圣光闪烁,转瞬即逝。” 路西法:…… 先不说圣光究竟有多微弱,还要以诺专门观测才看见,就单说“转瞬即逝”这四个字…… “你怎么看出来他很生气?” 难不成,上帝还特意在这圣光上写了四个字,叫:我很生气? 米迦勒“咳”了一声,煞有介事地给自己找补:“圣神消失一个多月都没消息,显然是铁了心要退隐。这会儿突然闪出来,不是因为生气才出来警告你,还能是因为什么?” 路西法“啧”了一声,踮起脚尖儿,眺望着高耸成林的水杉。 随后目光遥遥地,看向远处隔了一整片海域的东罗马城池。 “你懂什么。”他说。 声音有点轻蔑,唇角却不自觉,悄咪咪弯起。 随后便是一个闪身,彻底没了踪影。 * 离开迦南的圣地,一路越过重重的峰峦,又跨过宽广的地中海,这才抵达罗马的发源地:台伯河。 审判过后的罗马帝国,正值昌盛。身为政治与权力中心的罗马城池,车马骈阗,繁华一片。 路西法收了翅膀,足尖略过一座座神庙,又飞跃偌大的广场,最终来到七丘之城外围、河流开阔处。 正是夕阳未落,余晖尤在,城内燃起一盏盏烛火。 不远的天边,升起一轮几近透明的月亮。 路西法赤脚走到河畔的卵石,屈膝蹲坐在地。他指尖朝着河心虚虚一勾,平静的水面便立刻跃上一只人鱼来。 是一只雌性人鱼,长长的金发,鳞片上还挂着滢滢的水珠。这会看见岸上的堕天使,神情明显一愣。 “您是……路西法殿下?”她轻声问。 她长居七丘城外,虽从未见过这位活在传说里大天使,可天上地下,还有谁不知道,上帝最喜爱的天国副君堕天了呢? 不仅堕天,还搅得整个世界不得安宁,可谓声名远播。 是以,在感受到强大的黑暗之力时,她便第一时间将人认了出来。 不过…… 她眨眨翡翠一样的眼睛,莹亮的眸子看向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不愧是上帝亲手创造、且最最宠爱的造物。他长得,比亚里亚德海上、最俊秀的王子还要好看一百万倍。 只是这会儿,这位大天使眉峰微微蹙着,似乎有些困扰。 “你们人鱼族消息灵通,最近有没有看见一个……”路西法斟酌着开口。可话说到一半,又忽得顿住。 上帝虽自小抚养他长大,可他却从未见其真容。对于圣神的印象,也只有笼罩在周身柔和的圣光,和时常缥缈、而又温软的声音。 还有…… 好看的浅金绣衣。 路西法记得,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有次在伊甸园玩耍,被一只狮子吓得四处逃窜。 后来好不容易甩掉了石子,又被石头绊倒,险些落进七彩的伯拉河。 也是那时,一只大手将他自背后托起。 还是个小天使娃娃的路西法,站稳之后,曾茫然得看向身后,却只看见了一截快要消失的浅金衣袖。 而今他才意识到:对于圣神,他似乎除了这些空空的表象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人鱼看路西法神色黯淡,尾巴推开粼粼的细波,游到他面前,问:“您刚刚说……一个什么?” 路西法回答:“一个……特别的人吧。” 感觉这个描述听起来过于苍白,又匆匆补充:“应该是近期过来这边,一个很特别的人。嗯,也很温柔。应该……” 人鱼听到如此模糊的问话,微微一怔。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最近七丘城的对面,确实来了一位陌生人。您说起特别,我便立刻想到了他。不过……温柔?似乎……嗯,大概也是有些温柔的吧。” 路西法听了回答,眼睛倏地亮起,问:“在哪?他是不是喜欢穿一身浅金绣纹的白衣?” 人鱼抬手指向河对岸的五针松林,说:“就在那林子深处,新建了一处庄园。园子里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位,身上似乎有一种很……很特别的气息。他走到哪里,都能留下一股很纯净的味道,林子里的生物都悄悄喜欢着他。” 只听到“纯净”二字,路西法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身后一双羽翼呼啦啦展开,一跃便飞上了半空。 “多谢。”他说。 人鱼望着瞬息间便飞过河面的天使,怔怔地吞了下口水:“可是殿下……他好像,衣裳不是浅金的啊?” * 没听到那后半句疑问的路西法,翅膀一扇便跃过了台伯河。 进入河岸上空以后才发现:相较于刚刚岸的视野,这里的真实面貌,简直天差地别。 现今分明已是罗马的深秋时节,这里却生机勃勃,俨然一派胜春景象。 被圣光之力浇灌的堤岸,繁花铺了满满一层。自台伯河一处河口,开辟出一条细细的溪流,顺着地势流入林子深处。 夕阳下的波光,轻轻得在溪流里漾着,像是摘了一整个天空的星辰。 路西法收了翅膀,落在草地。 被惊醒的蝴蝶,翩翩绕在他的脚踝。 如此景象,路西法一看便知是上帝的手笔,如此盛景,若说是人间伊甸园也不为过。 这一个多月,他天上地下得寻了这么久,最后都未能找到圣神半点蛛丝马迹,却原来是悄悄躲在了这里。 想到这里,路西法脚下的步子越发轻盈,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 顺着溪流往前走,路西法终于在一颗巨伞一般的五针松下,看见一处朴素的小庄园。 庄园前是溪流汇聚成的小池塘,池塘里几只青蛙正蹲在荷叶上,咕咕呱呱的几声,便惊起一片稀稀落落的小萤火虫。 路西法手指碰碰被藤蔓纠葛的庄园大门,所有藤蔓便立刻像是接到指令一般,簌簌地撤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 熟悉的纯净力量,在开门的刹那,丝丝缕缕得溢出。 入眼便是一袭漾着光晕的浅金绣衣。 那是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放在人间三十来岁的模样,看起来成熟又稳重。 栗色的短发散在头顶,面容白皙、棱角分明。 此时,一双棕色的瞳,正直直地朝着门口望过来。 初见圣神真容的路西法,不由一怔:似乎……圣神的模样,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路……”男人迟疑地开口。 声音不再是天堂时的虚无缥缈,而是凝成实质地,敲进耳蜗。 路西法却没等男人把一个称呼说完,就忽得自原地消失。 转瞬,便又显现到他面前。 “圣……神?”路西法说。 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您……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他忽然抬手把男人抱住,明明看起来比男人还要高一点儿,抱着他的样子,却像个撒娇的孩子。 “您是不喜欢天堂吗?”路西法说。 其实,他想问:还是您对我们失望了? 但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胡作非为,又连忙噤了声。 威名在外的混世魔王,这会儿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男人肩上,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 生怕下一秒听见圣神说出什么责备的话,又或者再一次把他丢下。 当初作天作地,只为主宰着天地的神能再现身。哪怕一下也好,让他再见他一面。 可如今,心心念念的圣神,终于站到自己面前,他却失去了曾经所有引以为傲的荣光。 圣神,会不会对他特别失望? * 摩西看着眼前完全变了模样的圣天使长,一时神情复杂。 一千五百年前,他初入天堂之时,路西法已是一位成年天使。 彼时,集所有宠爱与光环于一身的圣天使长路西法,走到哪里都是天堂最耀眼的存在。 他高调、倨傲,骄纵、洒脱,活得肆意,是全天堂最接近的神的生灵。 那时摩西觉得,天堂所有天使,大概都和他一样坚定地相信着:如果说上帝给了这世界一百分的爱,那么路西法一人就分走了其中的九十分。 偏偏,他又太过耀眼,就连战斗天使米迦勒,都对他处处维护。 真是令人连嫉妒都无从谈起。 毕竟:尘埃,怎敢与日月星辰争晖? 而今……这个如日月星辰一般的人物,染黑了圣光般的发,一身肃杀得撞到他面前。分明本性桀骜乖张,却独独在他这个“神”面前像个撒娇的孩子。 “路西……”摩西抬手握上路西法的手腕,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想说:我不是您要找的人。 院落的大门偏在此时“吱呀”一声响起,剩下的半句话只得又悉数咽了回去。 * 路西法闻声回头,一身白衣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那人一双琥珀般的瞳,纯净而清澈。 身后长长的银发用一根粗布带系着,白皙漂亮的颈后,还能看见粗浅的蝴蝶结。 而刚刚进门的上帝,手上捧着一团白白的小雪貂,眸子清冷得扫过路西法和摩西,来回得打量几遍之后,最终将目光落在两人未来得及分开的拥抱。 揉着雪貂的手指不由得用力,引得小雪貂一声细细奶奶的惊叫。 白白小小的一团,眼睛都还没睁开,转头便在上帝指上咬了一口。 第3章 您怎么能这样! 小雪貂软软的小牙碰在指尖,上帝这才发觉:刚刚不小心把小家伙抓疼了。 他忙将雪貂抱上胸口,指尖轻柔得摸上它软软的绒毛,一下又一下地安抚。 路西法目光怔怔得望着门外。 刚进来的男人,因为正安慰怀里的小团子,头埋得有些低。鬓间一撮细长的发,落在雪貂的绒毛上,琥珀一样的眼睛专注地落在小家伙身上。 月光下的侧颜,好看得惊心动魄。 路西法看看自己面前的“圣神”,又看看门外的男人,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而与他相见才没一会的“圣神”,见那位白衣男人进门,竟是毫不犹豫地将他抛下,脚步匆匆地朝那人走去。 匆忙得,路西法都来不及再摸摸“圣神”的衣袖。 * “您……”摩西走到上帝面前,担心地说。 只是敬语才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上帝警告地看了一眼。 他忙尴尬地咳嗽一声,生硬地转口,问:“你怎么弄了个雪貂回来?刚才是被咬到了吗?” 上帝抬头,目光清冷冷的,像看智障一样。 他一个创世神,被咬到又怎样?何况这只小奶貂,牙都还没长。 摩西尬笑两声,生硬地转了话题,问:“还没睁眼,应该是出生没多久的小奶貂吧?” 上帝指尖轻轻梳理着雪貂的毛发,点点头。 淡淡地“嗯”了一声,清澈的眸子扫过相隔不远的路西法,说:“你有客人。” 说话时,声音如他本人一般清清冷冷的。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情绪,不像是人与人之间聊天,倒更像是在给人下命令。 摩西脸上一僵,这才记起:还有个被自己晾在院子里的路西法。 …… 头疼。 自路西法在授神大典上堕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而这一个多月,上帝也几乎是足不出户,一直把自己闷在房里。还特意划了一层双结界,把所有人和声音都排除在外。 这阵仗,饶是伴了上帝上千年的摩西也没见过。何况平时在上帝身边侍奉的,还是路西法居多。上帝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让他发愁的,路西法从来一句话“我来解决”,就轻松化解了。 天使们都说,摩西是上帝最亲近的人。可只有摩西自己知道:他最多也就是上帝身边一个吉祥物。真正与上帝最亲近的人,明明就是眼前这位无所不能的圣天使长。 可现在,所有祸事都是这位手段通天的主儿,给闯出来的。 摩西自己都觉得:这简直是道无解题。 昨晚,他站在上帝门外忐忑了许久,终于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上帝一声轻唤,将他传进了房间。 本以为自己这颗悬在胸口的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没想到,上帝一开口……险些将他吓到昏厥。 上帝说:“明日路西过来,你披上圣光和吾的金丝绣衣,扮成吾,将他留在身边。”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 摩西却恨不得当场吐血。 “圣神,您请等一下……”他急急地说。 可上帝连一句话都没让他说完,也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动手,就把河畔的结界撕出一条裂缝。 裂缝不大,但圣光之力还是如雷霆般冲上了天际。 摩西内心……崩溃又绝望。 不是他妄自菲薄,他是真的很怀疑:在路西法面前假扮圣神,敢问他算哪根葱?别到时候,才刚站到路西法面前,就被识破了。 而上帝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只无比淡然地说一句“可以了”,就走了。 就…… 走了…… 而且是,把他一个人丢在主宅,泰然自若地走了。 * 思绪自昨夜收回,摩西颤巍巍地转身。果不其然,就正正对上了路西法,那双幽幽的黑眸。 他身子一僵,昨晚思考的人生命题,又重新飞回了脑袋里:在这位天使长殿下面前,我……算哪根葱? 可他身边还有个正在“监工”的上帝,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 “路……西。”摩西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平稳。 一个称呼叫完,出了一身冷汗。 圣天使长强大的威压,原本就在上帝上万年来的耳濡目染下学了个十成十。堕天之后,这股压迫感更是扶摇直上,直直地从他头顶往下盖。 何况,这位天使长殿下,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一般的生气。 “审判过后,我与米迦勒率领整个天堂,处理人间事务。您非但没有任何奖赏,还扶持一个人类成神。这些,天使们都接受,可您呢?”路西法轻声说。 他一步步上前,身上的黑暗之力,在几乎凝成实质,化为一缕缕黑色的雾气散在身侧。 “您却彻底失踪,和一个男人躲在这里……” 眼看路西法身上的黑暗之力逸散越来越多,几乎下一刻就要席卷整个小院,摩西心下一惊。 他忙转头,拼命朝上帝眨眼:您的圣天使长要暴走了,怎么办? 下一秒,黑色的阴影忽得笼罩在两人身上。 天边的霞光早已消落,这感觉:像是路西法一个人,带了一整片黑夜,铺天盖地得遮来。 “你知道你突然消失,我多担心吗?” 路西法一字一句地问,干脆连敬语都不用了。 可是,他表现得这样生气、这样伤心,他的“圣神”却对是没有丝毫反应。 不仅没有反应,还和旁边那个男人眉来眼去! 难过,生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他抓过摩西的衣袖,双臂突然就箍在他了腰上。 “您抛下天堂,抛下所有生灵,抛下我,就为和这样一个男人苟且吗?圣神……” “您还给他做这么好看的园子……” 说到最后,声音带着颤颤的波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地哭出来。 听这语气,这简直是可怜死了,也委屈死了。 嗯,如果忽略他身上那暴躁的黑暗之力的话。 摩西:!!! 等下! 先不说路西法这个小魔头,一边用强劲的黑暗之力按住他,一边假装可怜。 单说这个故事走向,是不是有点儿……过于魔幻了?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和上帝苟且啊。 眼看事态如脱缰的野马,走向也越来越诡异。摩西又被路西法死死地挂在身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伸手去拽上帝衣袖,内心拼命朝上帝摇旗呐喊:吾神救命,再不出手,我可能要被您的圣天使长给勒死了! 摩西细微的动作,路西法瞬间便察觉了。 “您还在顾及他!”路西法死死抱着摩西,以千斤重的力量,狠狠压在他抬起的手腕。 单是压制摩西不算,还挑衅地看向旁边的上帝,幽幽地在摩西耳边说:“难道,您是怕他吃醋吗?” 说话时,清亮的眼瞳,缭绕着黑色的絮雾。 像只翘着尾巴宣誓主权的小狼犬。 上帝想。 虽然这宣誓的对象也不是很对。 路西法本以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男人,会因为这个拥抱而退缩,或者生气。 没想到男人只是淡淡得看着他,清冷且平静。 长长的睫毛在月光的映照里,在眼睑留下羽毛般的剪影。 像个不问世事亦无情绪波动的,假人。 那种漂亮的、人偶一样的,假人。 愣怔间,一直挤在上帝胸口的小雪貂,忽然发出一声细细小小的奶叫,而后朝着路西法直直地跳过来。 眼看小雪貂就要掉到地上,路西法忙伸手,下意识得接住。 顺势,也放开了摩西。 路西法目光复杂地看着手上白白软软的小团子,身体里躁动的黑暗之力和破坏欲,瞬间“噗嗞”一声灭了。 “你想多了。”男人说,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 而后自他怀里将小雪貂接回,迈步朝着庄园后的花园走去,半下也没有回头。 路西法:? 转头问摩西:“他为什么这么拽?” 见“圣神”不回答,又问:“他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摩西:…… * 晚上。 路西法坐在庄园的草凳上,单手拖着下颌,百无聊赖得看着木桌上白白软软的小奶貂。 小团子毛发有些稀疏,没有什么抗寒能力,把自己团成一个小球缩在粗布做的小窝里,身上还在时不时发着抖。 院子里,是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寻了一个多月的”圣神“正在对着半个木笼忙碌,身旁摆了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条。 至于那个模样漂亮的白衣男人,刚刚随手把雪貂放到他面前,让他看好,就出门去了。 使唤起他来,比“圣神”还要熟门熟路。 路西法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戳在小奶貂身上。 这么脆弱的一小只,还一直抖啊抖的,能活多久。至于这么大费周章的?说不定都撑不到木笼做成,就死翘翘了。 “所以,您只是过来人间体验生活的?天堂被人侍奉着不舒服,一定要来人间亲力亲为?” 他双腿交叠着,换了个姿势靠在木桌上,懒懒地说。 摩西半跪着,正对着木笼敲敲打打。听见路西法的问话,点头回答:“嗯,过来体会一下人间疾苦。” 反正当时上帝是和他这样说的。 路西法打个哈欠,感觉这小团子摸起来手感还不错,忍不住又上手把小团子揉了几遍。 奶奶的小雪貂,伸着小爪儿,难受地叫出声来。 门就开了。 “路西,不要乱碰。” 清冷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路西法揉着小雪貂的动作一顿:这样的语气……听起来,似是在哪里听过?感觉分外熟悉。 “你叫我路西?”他看向门口的男人,挑眉问。 第4章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味道? “你叫我路西?”他看向门口的男人,忽然挑眉问。 这下连一旁的摩西都惊出一身冷汗:这位圣天使长殿下该不会是察觉了什么吧? 没想到,上帝倒是淡然的很。 他淡然地侧身,让出一只成年的黑脸羊来。黑脸羊肚子肥肥大大的,一看就是还在哺乳期,身后还跟着一只绵绵叫的小羊羔。 他耐心地将两只羊领进院子,后蹲坐到摩西身旁,对着半成品的笼子摆弄几下,对路西法说:“你不叫路西?我听梅瑟这么叫你的。” 一旁还在锯木头的摩西:…… 这就帮他改好名字了? 不是…… 他现在突然觉得:最可怕的,不是他身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侍从,要顶着圣天使长强大的威压出演一位创世神。 而是:他自己还在奋力freestyle的时候,他的搭档手里却拿了剧本…… 还,还不告诉他剧本里都写了点啥? 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说。 摩西手上动作顿了顿,继续折腾手里的木头:现在是上帝您老人家的表演时间,您请您请。 路西法听见“梅瑟”这个名字,一声嗤笑,目光戏谑地看向一心锯木头的“圣神”。 “啧,梅瑟?”他说着,凑到摩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问:“您把人家骗来和您住一起,却连个真名都没告诉人家?您不止不告诉人家真名,还用摩西那只鸟的名字来搪塞人家?” 摩西:…… 当了快一个月的人,险些忘了,自己是为上帝传递神谕的一只鸟。 他面上努力保持着淡定,内心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不尴尬我一点都不尴尬。上帝自己都不觉得尴尬,我有什么可尴尬的。 路西法见“圣神”不回应,倒是手上动作有点儿滑,好几次差点削到手指。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木头从他手里拿出来:“我来。你又没做过这些,还非要亲力亲为,也不知道是逞什么强。” 说完,就把摩西往旁边一拱,自顾自地拿着木头作弄起来。 上帝手上还拿着做了一半的木笼,琥珀一样的眸子看着手脚麻利的路西法,眉眼间不知不觉带上几分柔和。 这个出生时候只有一点点大的小团子,在他的看护下,不知不觉间已经出落成一具成年人的身体。 纵然一身黑衣,又失去了圣天使长的光环,原本就任性的脾气在黑暗之力的沾染下也暴躁了不少。 但只要站在他身边,就好似依旧保持着原本乖顺的模样。 上帝身子动了动,抬手拂过路西法散落下来的黑发。 后者抬头,墨色的瞳,像是撞入一整个夜空。平静,却也桀骜。 “做什么?”路西法问。 “影响做事。”上帝语气微有些生硬地说,好像刚才帮人整理头发的不是他。 路西法“切”了一声,把那半只笼子从上帝手上接过来,继续拿着锤子敲敲打打。 “路西。”上帝又叫了一声。 埋头做事的堕天使,立刻蹙眉看向他。骄矜惯了的人,向来不会掩饰情绪,星辰般的眸子里,尽是不满。 “为什么我不能叫路西?”上帝轻声问,因为疑惑而微微偏了头。 路西法朝摩西努努嘴,“路西是他叫的,你要叫我路西法。” 上帝有一瞬的愣怔,沿着路西法的目光朝摩西看了看,收到后者无辜又可怜的信号后,动作轻缓得回了身子。 “路西法。”他抿了抿唇,颇有些生疏得叫出这个名字。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垂了眸子,说:“我叫雅威。” 声音清冷依旧,但若仔细分辨,便能发觉其中缠绕着的、丝丝缕缕的柔和。 路西法对此并没有注意,毕竟他如今一心铺在“圣神”身上,眼前这个好看的人类,是半点心思也没给。 因此,他只不轻不重得“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之后再没了一句多余的话。 * 路西法向来聪明,做事也很快。即便没有术法的加成,不过片刻功夫就做成一个精致的小木笼。 上帝在木笼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布衣,确定里面足够柔软才把小雪貂放进去。 路西法看着院子里到处乱走,低头寻草吃的黑脸羊,问摩西:“明天准备吃烤羊?” 这羊是上帝牵回来的,摩西怎么会知道是用来干嘛的。何况,这一牵还是两只。 他咳了一声,转头就看向了上帝:“雅威,你想吃烤羊吗?” 说话时,一时忘记自己现在是圣神,问询的模样恭谨又小心。 路西法当即就炸开了一身的刺儿。 他抬步走到这个名叫“雅威”的男人面前,双臂抱在胸口,对着上帝上下打量。 眉眼之间,尽是居高临下。 “你就这么讨好他?” 不就一个男人么,堂堂创世神,需要把身段放得这么低,去追求一个凡人? 上帝闻声,微微抬了下颌与路西法对视。 其实他长得,同摩西一样高,微微比路西法矮了那么一点点。但这一张清俊的脸蛋、这一袭粗布白衣,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温润淡雅,硬生生将他衬得柔美了好几分。 路西法目光一寸寸在上帝身上扫过:长而浓密的睫毛、精雕细琢的五官,羊脂玉一样的脖颈,还有抓着笼子的、骨节分明的手。 最后得出结论:“他除了这张脸能看,还有什么值得你费心的?” 摩西:…… 希望等你发现他有趣的灵魂时,也能把话说得这么有底气。 * 上帝提步走到两只羊旁边,蹲到它们身边,安抚得摸摸小羊的毛,说:“我不吃肉。” 但两只羊依旧瑟瑟发抖,尤其是才出生的小羊咩,两条腿抖得几乎要站不稳。好像面前有什么洪水猛兽,时刻威胁它们的生命安全。 上帝回身,果不其然对上一只对他虎视眈眈的堕天小魔头。 一看便知:是路西法的黑暗气场过于强大,吓到了这只新生的羔羊。 上帝身子稍稍挪动几下,把路西法挡在自己身后,而后声音轻缓得开口:“我们都不吃肉。” 声音依旧是毫无起伏的清冷,指尖却轻轻拨着小羊脖颈上的茸毛,动作分外温柔。 他把笼子放到地上,低垂了眸子,不染纤尘的眸子看向小羊羔,说:“雪貂的母亲去世了,你将母亲分给它一半,日后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它也会尽它所能来帮助你。” 上帝从天堂出来之后便自封了神力,因而现在说出的话也没有先前的威力,不至于出口即成事实,但他的语言万物可懂。 三只小生灵相互看了看,最后小羊发出细细绵长的一声“咩……”,幅度小小得点点头。 小雪貂听见小羊回话,眯缝着一双小眼,蹒跚着从笼子里往外爬。 上帝耐心得注视着三只生灵的互动,就像曾无数次在天堂注视着世界那样。 * “你牵这两只羊回来,就是为了给雪貂找个喂养它的母亲?但你这样讲,他们也……” 路西法看上帝讲完话,就一动不动了,不耐烦地凑过来。 想说:你讲话,他们也听不懂。 走近之后,却是整个人一滞。 他看见那人单膝蹲坐在地,小小团的雪貂正蹒跚着往笼子外伸,圆乎乎的小鼻子凑在小羊下颌的绒毛。一只小爪子胡乱动着,不小心卷到男人鬓间散落的一缕银发。 还挺……养眼的。 再一眨眼,一双纯净的眸子便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只是因为鬓上的头发还被小雪貂捉着,男人这一转身回头,痛得眉头都跟着蹙起。 忙又把头转回去,他小心翼翼得单手拖住木笼,腾出一只手来解开雪貂爪子上的发丝。 面上看起来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手上动作有那么一点点的笨拙。 路西法“啧”了一声,说:“别动。” 随后单膝蹲到他身边,三两下就把男人的发丝从小雪貂爪子下解救出来。 银色的发丝像是自己有生命一般,立刻便自他掌心滑了出去。 “谢谢。”他听见男人说。 初见时只觉这人很好看,此时离得近了,才发觉:这人岂止是好看,简直能将整个天堂都比下去。 暖风飘过,自男人身上传来一阵清凛的香味。那感觉,像是冬天的夜里,冰天雪地的天空。 路西法忽得一怔:这个熟悉的味道,他断断不会记错。 他自小伴在圣神身侧,偶尔与圣神靠得极近之时,闻到的便是这股清凛的香气。 路西法猛地抬手攥住了男人的手腕,开口就是一声质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圣……有梅瑟的味道?” 说着又朝男人凑得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蹭上他的脖颈,像只小狗似的,在他颈间不住地嗅着。 上帝猛然起身,把蹭在自己颈间的天使推开。 装着雪貂的木笼“咚”一声,不轻不重地砸在地上,吓得一大一小两只羊,“咩咩”地叫着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 路西法那句“有梅瑟的味道”,声音不大,可一旁站着的摩西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受惊的羔羊终于安静下来,安静的院落里,安静的只有风声。 上帝紧抿着唇,向来淡漠的眸子里,破天荒得,漾起浅浅的漪纹。 他神力自封,生起气来,比之以往少了几分圣神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摩西看出他生气,忙上前打圆场。 他不敢和上帝有任何接触,只尴尬地站到一边,好声好气地说:“路西不懂事,你别生气。” 经摩西提醒,上帝动作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心里的郁结还没消失,耳边响起路西法无比震惊的声音。 “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在一起睡过了?” 听起来,火气不比上帝小。 第5章 抱歉,吾会看好他 眼看事态越发不可控,摩西连忙插到两人之间。 也不知这是受堕天的影响,还是因为解放了天性,这位天地闻之变色的主儿,路子真是越来越野。 连“睡在一起”这种话,都说得那么自然。 见惯了路西法圣洁倨傲、事事运筹帷幄的圣天使长模样,再看到眼前这位,摩西感觉自己内心的认知都在崩塌。 连他都这样了,上帝心里还不知如何暗潮汹涌。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上帝,手指勾勾他宽大的袖子,艰难地吞吞口水,语气恭谨地说:“要不,你先回房休息一下?或者……去别的地方看看也行。剩下的,我来处理。” 他一个高高壮壮的大男人,做这样的小动作,非但不显得怂包,反而像极了人间宠溺。 两人“你来我往”,又“眉来眼去”,路西法只觉得自己满心蹿火。 特别是那个叫“雅威”的人,竟然“乖巧”地点点头,径直就朝最大的房子走。 那可是整座庄园的主宅。 这个雅威却像是习惯一样,看也不看地就往里走! 路西法望着上帝的背影,指尖萦绕的黑色雾气早已不受控制地凝结,不到片刻便甩出一根细细的长鞭。 他手腕微微一动,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那长长的黑鞭便直直朝着上帝抽去。 长鞭抽出的刹那,摩西吓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要知道,在授神大典之日,路西法当众舍弃大天使之刃,后以黑暗之力凝成一条长鞭,自天堂直直坠入地狱。 长鞭一挥,地狱城池便顷刻间毁去一半。 以圣光之力凝结而成的地狱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小小的人间? 更可怕的是,上帝神力自封一半,就算此时暴露身份和路西法硬碰,这一鞭子接下来,怕也难以吃得消。 “路西法!快收起你的鞭子!” 摩西情急之下,一把攥住路西法的长鞭。 他是被上帝接回天堂的人类,哪怕披了圣光也只是个纸做的老虎。 如此强大的黑暗之力,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碾压式的。在握住黑鞭的瞬间,掌心的皮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成焦黑。 黑气,不过瞬间便蔓延并灼伤了整个手掌。 * 焦味散在空气里,路西法整个人怔住。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力量会对创世神造成这样的伤害。 扬在半空的黑鞭,顷刻间化为烟雾。 “您……”他呆愣了好久才艰难地张开嘴唇,却是除了一个气音般的“您”字,再也讲不出其他。 想说:怎么会这样?您的神力呢?为什么我会对您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 所有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圣神”面前,无措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路西法。刚才若非梅瑟挡在我身后,你的鞭子是要落在我身上吗?” 上帝不知何时又转回来,冷冷地说。 他撩起衣摆便蹲到摩西面前,单手按在他被黑暗之力灼伤的掌心。 银发的神祇,单膝半蹲在地,抬头仰视着坠落黑暗的天使,向来淡漠的眸子深处,泛着深深浅浅的漪纹。 分明是抬头仰望的动作,却像是俯视整个世界。 而这世界里,包含这一整座的台伯庄园,也包括怔在原地的路西法。 “我不……”路西法想给自己辩解,可上帝冷淡的目光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现如今,这条长鞭落到的,只是“圣神”的手掌,才没酿成什么大错。 若是落到雅威那样的凡人身上,怕是要瞬间烟消云散,自此在整个世界都再无痕迹。 不管动机是什么,也不管他当时如何想的,事实早已摆在眼前:他险些杀死一个人类。 险些杀死一个……他的“圣神”,拼了命都要护着、想在一起的人类。 不甘、愧疚、怨怼、自责,这所有的情绪环绕着他,让他像是失了言语一样。 他是圣天使长,拥有时间最良善的七美德,他又是坠落黑暗的堕天使,身上裹挟着七宗罪。 黑暗还未将他蚕食殆尽,他是光明与黑暗的共同载体,这让他活得……像个七情六欲傍在身侧的人类。 可眼前这个真正的人类,遇到如此可怕的事,却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那么柔弱,双手甚至因为害怕而微微颤着,却依旧不服输地高扬着下颌。 “梅瑟,我带你回去。”上帝说着,把摩西从地上搀起。 摩西手腕被上帝握着,不停灼烧的黑暗之力,立刻像是碰到天敌一样,没再往深处蔓延。 他心里悄悄舒了口气,但见上帝神情阴沉严肃,又忙开口安慰:“我没事,路西只是受黑暗之力影响,所以才控制不住,你别生气。” 上帝紧抿着唇线,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直到进了主宅的第二重结界,也没再给路西法半分目光。 * 两人回了主宅之后,上帝让摩西坐在竹椅上,为他驱赶掌心不断渗出的黑暗之力。 天色已经黑得彻底,桌上的水晶球散发出月白的光。 一时间,整个房间只剩下摩西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嘶”声,随着治疗的深入,呼吸声也跟着愈加粗重。 带黑暗之力都驱逐完毕后,上帝放柔了手上的动作,指尖顺着摩西的手腕,悬空地划过他掌心。 随着指尖过处,新肉自灰白的骨上生出,不过片刻功夫,手掌便恢复了原样。 摩西动动手腕,自竹椅下来,单膝跪到了上帝面前,虔诚说:“吾神,谢谢您。” 上帝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保持着刚才治疗时,半蹲在地的姿势。眸子低垂着,视线落在摩西治愈的右手,很久都没有移开。 “摩西,抱歉。”他叹息般得,轻声说:“路西本就被我养的性子骄纵,堕天后……比之先前更顽劣,吾日后会管好他。” 而后缓缓起身,眉间神色黯淡依旧。 “您还要继续瞒着殿下吗?”摩西犹豫着问,“眼下这些事,都是殿下误会我与您才引起的,您若是将身份告诉他,不是更好?” 上帝走到书桌前,掌心在桌面轻轻一挥,一本棕青的古书便轻飘飘落了下来。 封面上,是象征着创世神的六芒星,“sefer yetzirah”几个烫金的大字印于其上,庄严神圣。 是上帝的伴生神器:创世之书。 早在大混沌时期,上帝七日便创造了世界:一日分光暗,二日分晨昏,三日出陆海,四日列星斗,五日化虫鱼,六日出世人。 而在第七日,万物有序、生生不息,这一日便是神器问世之时,世传:sefer yetzirah——创世之书。 虽为神器,但也只是传闻而已。因为创世之书向来被摆放在九重天堂最顶峰的圣殿深处,这世间除了路西法和摩西二人,再未有一人见过。 而即便是对上帝近身侍奉的摩西,对创世之书也只是远远地见过而已,何时离得如此近过? “您,您怎么将这神器拿出来了?”他低声问,生怕自己声音稍微大一点就惊扰到神器似的。 “摩西,带着创世之书,继续以耶和华的身份留在这里。上面有吾的气息,路西不会怀疑。” 上帝说着,缓缓转身。纯净的眸子里,不染纤尘:“日后你少与路西接触,吾会亲自看管好他。” “可是圣神,殿下对您敌意很大。今天若不是我拦着……” “摩西。”上帝忽然出声,将摩西打断。 “路西是很善良的。”他说。 一句话,让摩西愣住。 他小心翼翼地问:“圣神……您,这都是为什么啊?” 明明是讲明身份就能做好的事,为什么上帝一定要大费周章,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呢。 上帝却只是垂了眸子,清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 “吾,暂时还不能以神的身份留在路西身边……” 说话时声音很轻,像是喃喃的自语。 * 上帝留下这句话就抬步出了门。 门外,一身黑衣的天使正手足无措地站着。星月撒在身上,看起来落寞又肃杀。 见上帝出来,他犹豫着蹭过来,一双暗星般的眼睛,还在偷偷往房里张望。 可怜巴巴的。 上帝心想。 像只做错事的小狼犬。 “他……怎么样?”路西法问。 语气有一点别扭,听起来不情不愿的。 上帝神情比先前进屋时还要冷漠,板着脸说:“他没事。” 三个字才说出口,路西法脸上立刻露出喜色,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他是诞生于天堂的第一位天使,也是上帝倾注心血最多的造物,他的面容、力量和权利,不论天上地下,皆是巅峰。 在堕天之后,非但面容没有受到黑暗之力的侵蚀,反而因为内在黑暗的助长,而多了几分坠入凡尘的妖冶气。 这样的路西法太过耀眼,上帝只看了一眼便微微偏了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草地,说:“但他现在不想见你。” 话音落下,眼角的余光里便看到,路西法刚才还扬着喜色的眉眼,几乎立刻得,与唇角一起耸拉下来。 委委屈屈的。 见上帝目光朝看去,又立刻抿直嘴唇,扬起骄纵的下巴。 嗯……脸色变得也很快。 “他有话要我带给你。”上帝说。 路西法立刻警觉地朝他看来,试探地问:“什么话?” “路西,神予你强大的力量,不是为了欺负不对等的弱小,而是要你维护这个世界的运行。” 上帝说着,琥珀一样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路西法:“不要让神后悔,他倾尽整个世界给过你的偏袒。” 这句话似乎是过于沉重,小狼崽子眼里像是熄了最后的光,明明身形依旧站得笔直,上帝却无端觉得,他委屈地把自己团成了可怜巴巴的一团。 鬼使神差地……他上前一步,走到路西法面前。 在路西法戒备的神情里,手臂缓缓抬起。 见到对方眼里明显的戒备,又察觉不妥,忙落了回去。 “你干什么?”路西法问。 上帝幅度小小地,弯了弯眉角,说:“你怎么像个要和小娘抢父亲的孩子似的?” 说完还嫌不够扎心似的,又补上一句:“何况,我也不是你小娘。” 路西法:……??? 第6章 他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我气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北方最亮的维纳斯星已然挂于半空。 从庄园向东,隔了一条台伯河的七丘城处,能看见高高的围墙,和烙黄的建筑。在即将升起的阳光中,棱角分明的轮廓。 路西法靠在高高的树干上,头顶是盛开的巨大伞松。风吹过,枝叶哗啦啦啦地摇。 他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并没有真的睡着。 也因此,在侧宅的门吱呀一声推开时,他几乎是立时的,便睁了眼。 暗星般的眸子,朝着树下直直望去,便立刻看见那个叫雅威的男人,手上捧着木碗和小勺子,步履从容地出来。 他“切”了一声,将头转到一边。 昨晚也堪称鸡飞狗跳。 圣神的房间不许他进,庄园又这么小,只有一个主宅和一个侧宅。除了去侧宅和那个雅威同处一室,他别无选择。 原本都想好随意凑合一个晚上了,结果进去才发现,只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若是单独一人躺上去,倒是绰绰有余,可两个大男人躺上去就显得有些挤了。 路西法对着床瞥了一眼,怎么来的当即又怎么回去,出门就跳上了树。 他才不要和这个什么鬼的“小娘”挤在一张床上! * 上帝将碗勺放在院子里的古木桌,又回屋把白白的小雪貂给抱出来。 仰头,见大树杈上的黑天使,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直没动过。 正是晨昏交替间,路西法一身黑色衣袍,荡在高处的暖风。瀑布一样的长发,在青白的日光下,照出莹亮的鸦青色。 “路西法。”上帝仰头说。 树上的人,一只眼睛悄悄眯开一条小缝儿,朝下面瞟了一眼。 大概是以为树下的人看不见,对着人打量得肆无忌惮。 上帝抿抿嘴唇,也不戳穿他,只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与他相对。 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连每一根发丝被风吹动的轨迹,都未有变过。 路西法被这眼神看得身上毛毛的,明知道这个人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偷窥,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鼓。 尤其是,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每次注视着他的时候,都有一种打在他心底最深处的错觉。 真是见鬼了。 “叫我做什么?” 他拍拍衣袖,自树上直直跃下,站到上帝面前。 然后…… 措不及防的,怀里就被塞了只白白软软的小团子。 小团子大概是以为有什么吃的,闭着眼睛四处嗅了好半天,最后张嘴含住了路西法的手指。 路西法:…… “喂,雅威……”他不满地叫上帝的名字,刚想转头去寻他,忽然一阵熟悉的清凛香气袭来。 接着,长长的银发就垂到了他的衣袖。 入眼的,只剩一个粗布蝴蝶结。 “不可乱咬,哥哥会疼。”男人轻轻摩挲着小雪貂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地梳理它茸茸的毛发,细长的手指,每一根都葱白水润。 白白的小软团子像是听懂似的,听话地松了口。 然后小脑袋颤巍巍地动了动,把自己蜷进路西法怀里,又乖又软。 路西法目光落在雪貂身上,有一瞬的愣怔。 再抬头时,刚刚好,没有错过男人唇角一闪而过的一抹笑。 像是春风扫过,尽是化不开的柔。 这样熟悉的语气,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连同声音都那么的相似。 路西法神色有些复杂,忽然记起分外久远的事。 那是上帝创世初期。 彼时路西法还是个走路都蹒跚的小团子。 浅金的短发,日日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 只是他向来顽劣,每日在伊甸园里吓唬飞鸟,捉弄鱼虫。每每都是粉雕玉琢地自圣殿出去,后又一身土气地回。 上帝实在无法,便将他丢给了米迦勒看管。 那时他才几个月大,嘴里的小牙才长出几颗,又奶又软。而米迦勒,生来就是成年天使,从诞生起就开始协助上帝看管伊甸园,并监督世界的运行。 初初听到米迦勒要看管他时,小团子一样的路西法还不太会用语言表达自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再一眨,眼泪就扑啦啦地落了下来。 米迦勒见这软软的小团子哭得伤心,当即蹲下身去安抚,却不想……手指都还没碰到路西法一根头发丝,就被啊呜一口咬住了。 也是在那时,上帝温和又无可奈何的声音,自圣座传来。 那话说的,便是:路西不可乱咬,哥哥会疼。 当时他是如何反应的来着? 他咿咿呀呀地蹒跚着步子,噗通一下扑到了上帝膝间,鼻涕眼泪蹭了上帝一身,还口齿不清地哭诉:“圣神,您不要怒西了吗……米迦讷不是我哥哥,呜呜,我比他早出生!怒西不要和他玩。” 上亿年的时光,像是转瞬便过去了似的,分明儿时的事如同昨昔,却又真真切过了那么多年。 路西法抱着怀里的小雪貂,手指胡乱在它身上抓弄着,再看向雅威时,脸色总算没有最初那么臭。 只是说话依旧别别扭扭:“乱认什么亲呢?谁是他哥哥了,都不是一个物种。” 上帝转头拿了木碗和小勺子,走到黑脸羊跟前,蹲下身子挤奶。 这是还是他第一次干这样的活,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 自己出了一身汗,来回作弄得母羊“咩咩”直叫,碗里依旧空空如也,一滴羊奶都没弄出来。 也就是碍于他周身无意识散发出的威严,母羊哪怕疼到抽搐也不敢跑一步,不然一早就把后蹄蹬他脸上了。 耳边响起噗嗤一声笑,上帝回头,见路西法正目光戏谑地看着他。 “要不……” “我来。” 两人同时开口。 上帝默默让了让位置,接过雪貂蹲到一旁,看着路西法熟练的手法,感觉脸上有一点儿热热的。 他忙转头偏了视线,待晨风吹得脸上降了温度,才问:“你为何会这些?” 路西法手上端着温热的羊奶,说的坦荡:“小时候捏着玩过……不小心,给捏出来了。” 当时还喷了他一脸。 幸好看见那一幕的,只有园子里的亚当。 上帝:…… 路西小时候,趁他不注意,在伊甸园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这画面…… 算了,还是不想了。 * 两人给小雪貂喂过食,之后摩西便抱着创世之书从主宅出来了。 三人洗了些昨日摘的浆果吃,又点了火堆,支起一口锅煮剩下的羊奶。 路西法因为昨日闯了大祸,揽了大部分任务,蹲坐在锅前看着火堆,注意着往里面添柴。 太阳已然升起,鸟雀也开始活跃,咕咕叫着的鸽子,低低地飞过屋檐,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时不时啄几口地上的碎石粒。 上帝坐在木桌前,摊开一本纸莎草装订的本子,手里拿着一杆芦苇笔,动作缓慢地写着。 摩西则坐在上帝旁边,偏头看着。 他双手搭在双膝,脊背挺得笔直。对上帝的恭谨,像是印刻在骨子里似的,时不时就要冒出来。 不过,路西法倒是没有发现这些。 他先入为主得认定了摩西就是圣神,此时只将这些动作归为圣神的“严肃”,并未多想。相反,对于写字的那个,他现在充满好奇。 男人两只胳膊规规矩矩得放在桌上,一手压着纸莎草,一手握着芦苇笔,一笔一划地写着。手上动作时不时得停下,看样子应该是在凝神思考。 他思考时很专注,连眨眼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下来。从路西法的方向,正正对着他的侧颜,连同睫毛颤动的弧线都看得一清二楚。 啧,也不知在写什么,那么认真。 他随手往火堆里添了点木柴,然后……静悄悄地、默不作声地,朝上帝那边移。 就在距离男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后者忽然抬头。 那双琥珀一样的眸子,直直看过来的时候,路西法都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窥探的脖子。 路西法:…… 呃,被发现了。 他都已经控制住脚下,一点声音都没发,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呢。 “咳,你们坐一起写什么呢?我也想看看。” 路西法面不改色地说。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跟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似的。 上帝小心翼翼将纸莎草撕下来,复又叠起来,交给摩西。而后从衣袖里掏出几个铸币,放到他手心,说:“去吧。” 摩西点点头,“嗯”了一声,抬步就往外走。 自始至终,半点目光都没分给路西。 嗯,除了临出门是头也不回地嘱咐了一句“不许跟来”,什么交流也没有。 上帝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他看着路西法一直追着摩西到了门口,又被勒令不许出门。 对着关上的木门看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像个被主人抛弃,不许出去撒欢的巨型狼犬。 可怜兮兮的。 还……有那么一点乖。 毕竟路西向来,很听他的话。 “他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我气……” 路西法小声的嘀咕。 上帝抿抿嘴唇,眸子里泛起浅淡的柔和,说:“梅瑟出去弄木材了。给你做张床,放侧宅里,以后你不必睡在树上。” 第7章 骄纵的小魔头呀 “梅瑟出去弄木材了。给你做张床,放侧宅里,以后你不必睡在树上。” 路西法闻声抬头,才发现坐在木桌前的雅威,已经观察他许久。 想到刚刚自己沮丧的模样都被这人看了去,路西法顿时脸上有点热。 他故作淡定地走到火堆旁,把煮沸的羊奶端到桌上,说:“你的羊奶。” 上帝“嗯”了一声,说:“谢谢。” 而后收起纸莎草本,从侧房里提出一个挎篮。 路西法朝篮子里看了看,里面东西很多,奇奇怪怪的。 有皮绳、刻刀,有方方的小木块,还有做工粗糙的金属小铃铛。 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细数着篮子里的东西,神情分外专注。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看好了吗?” 回头,正对上一双带着微微笑意的眼,还有几分打趣。 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看了好久。 路西法心里懊恼,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目光自篮里七七八八的小东西上收回。 托了下颌,把头转向一边,小声地嘀咕:“小气,看看都不行。”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错落得落进耳朵里,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尖儿好奇:这人到底是在干嘛? 他一点点伸长脖子,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瞄。 先是看见那人白润的手指,然后是…… 呃…… 当即整个人僵住。 因为,被他偷瞄的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清澈又干净的眸子,与他视线对上,荡开星星点点的纵容。 “要看吗?”上帝说。 路西法顿了顿,迟疑地点点头。 而后便看到男人莹白修长的手指落进了竹篮,指尖在篮子里拨了拨,捏出一块方形的木块。 他对着木块看了一会儿,又抄起一把刻刀。 他大概是想在木块上雕个什么东西,拿着刻刀的手小心翼翼地在木块上划着。指尖因为用力,泛着浅浅的青白。 刻刀看起来不太锋利,男人手指的关节都绷直了,才勉强刨下一些木屑。 噫,笨手笨脚的。 路西法嫌弃地想。 * 时间,就在沙沙的雕刻声中过去。 路西法单手拖着下颌,眼睛依旧追着那把刻刀,来回地看着。 他喜欢用两根手指把木块按在桌上,然后用刻刀一点点把木屑铲下来。刻刀每次铲下来,都离手指很近。路西法甚至怀疑,下一秒他就要切在手指尖儿。 幸好,这人看起来笨笨的,总归还算有那么点儿分寸。 眼看太阳升得越来越高,马上就要到正午,男人手里的小木块也已经被分成两个,其中一个已经初见雏形:是一个小小的、纽扣大小的圆木牌。 路西法看得困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半趴在不大的圆桌。 认真雕刻的人,听见这声无聊的哈欠,转头朝他看来。 “困了?” “当心!”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那声“困了”是上帝说的,但也因为分神看了路西法一眼,手上的刻刀一时没控制好,对着浅浅得蹭在了指尖儿。 他神色一怔,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目光还有些呆滞。 愣了好一会儿,上帝才缓缓回转了身子,低头看向自己被刻刀擦到的手指。 其实擦伤并没有多严重,但他皮肤白皙,又细皮嫩肉的,漂亮的指尖立刻就肿起来,伤口处渗着殷红的血丝。周围的皮肤红彤彤的,上面还带着木屑渣。 这一点小伤,换做人间任何一个人,都是稀松平常,但路西法偏偏在男人身上看出一种娇气来。 不是那种遇事哭唧唧的娇气,而是身上自然呈现出的一种气质。 自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之中,从未经受任何的人间苦楚。 不曾受俗世所扰,亦无有过颠沛流离。 是那种大家族才可培育出的,高贵、淡雅、且遇事不急不躁的,娇气。 男人抬手便轻轻扫去指尖的木屑,大概是觉得疼了,眉稍轻轻得蹙起来。 路西法不由得“嘶”了一声:这人怎么这么笨呐。 “木牌表面粗糙成那样,你刚才肯定不只被刀擦伤,还有木屑扎进肉里。本来没扎多深,被你一摸,全进去了。” 说完,便将他整个手掌捉过来:“我帮你弄。”他说。 “娇气的公子哥。” 路西法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粗暴,对着上帝手指吹气的时候,又快又急。 待吹好之后,他嘴唇离得远了些,准备再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扎进肉里的木屑,余光瞥见那人也正一脸专注地看着自己。 眼睛轻缓地眨着,路西法甚至能捕捉到每一根睫毛颤动的弧度。 “好了?”上帝轻声问。 随后就要把手收回去。 “别动。”路西法一把攥住他手腕,说。 “你以为受个伤,吹吹就能好?我吹的又不是天使的仙气儿。” 他说话时,喜欢尾音轻轻上扬,还是轻声。 也不知是和谁学的,堕天之后,全身上下都是一股子痞气。 * 上帝不自在地动动身子,轻轻“嗯”了一声,任由路西法揪着他手指一点点把小木刺挑出来。 两人靠得很近,在飞扬的风里,甚至连发丝都偶尔交织到了一起。 上帝默不作声地把头移远些,风从两人间的缝隙吹过,连同周身的温度也降了不少。 结果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就听见旁边的熊孩子鼻子重重地又往他身边嗅了嗅。 抬头,浓墨般的眸子就直直地朝他撞来,问:“怎么折腾了一上午的木头,身上还是一股梅瑟的味儿?” 上帝:…… 他不慌不忙地理理衣袖,抬了下颌,迎上路西法的目光。 “不像你,才烧了一会木柴,就搞出一身烟火味。” 讽刺得毫不客气。 路西法:…… 好心帮这人处理伤口,还对他冷嘲热讽!简直恩将仇报! 握住男人手指一用力,就是报复性地一捏。 果然,耳边响起一声毫无防备的抽气。 路西法唇角得意洋洋地翘起来,下巴高傲的抬着,若是背后再装上一只尾巴,怕是都要摇起来。 眉眼飞扬,满是少年心性。 * 恰逢此时,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路西法动动耳尖,忙把上帝的手放开。 “咳,你自己再涂些伤药就没问题了。”他说。 接着,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接着,便是非凡的热闹。 精灵族的人,扇着透明的翅膀飞在半空,用法力控制着一根又一根木材,浩浩荡荡地运进院子。 “这个是不是放到这里就好了呀?” “哇,这里的灵气感觉比外面还要足呢!” “不知道今天吸这么多灵气,明天一觉睡醒能不能变美哦!” 叽叽喳喳的声音,嗡嗡地吵了许久,路西法被吵得头都痛了。 马上就要拍桌而起,运送木材的精灵们才终于干完活消停下来。他们整齐划一地在半空鞠躬,道了句:“谢谢款待”,而后一窝蜂地从哪来地从哪回了。 待精灵们都飞走,摩西提着个巨大的木桶进来。 上帝看看自己原本就红肿,被路西法刚才一捏更红更肿了的手指,问:“梅瑟,你房里还有伤药吗?” 摩西听见“伤药”两个字,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我们这个庄园,会需要伤药这种东西? 他不疾不徐地把木桶放下,走到桌边问:“怎么了?是雪貂伤到了,还是那两只羊?” 上帝把红肿的食指伸出来,送到他面前,一脸冷漠:“是我。” 摩西:? 您老人家受伤就受伤,确定还要涂个伤药? 上帝看摩西没有反应,又把手指往他眼前怼了怼,认真地重复:“伤药,梅瑟。” 摩西:…… 这么急着要涂药,是怕再过一会儿伤口就自己愈合吗? 虽然不知道上帝他老人家这是要干嘛,但他要演戏,摩西也只能配合着演下去。 他抬手自然地结果杵到眼前的手指,装出担心的样子仔细查看:“怎么伤到了?” 随后看到桌上刻了一半的木牌,问:“你在刻东西吗?” 上帝点头,发出一声“嗯”,因为刚刚措不及防被路西法捏得疼的缘故,说话时还带着不轻不重的鼻音。 啧,像是撒娇一样。 坐在一旁看着的路西法,心里想。 摩西立刻起身回房,拿出一块沾水的手帕和一小瓶药膏。 他先是动作轻柔地先在他手指上擦了几下,之后才把药膏均匀地涂上去。 摩西手法专业,动作又轻柔。他礼貌地只搭着上帝两根手指,分明没有更多接触,看起来却像是融到了一起似的。 很和谐,就像是相处了无数个日夜似的。 两相一对比,路西法简直粗暴得不能看。何况他还故意使坏,直往人家伤口上捏,还……把人给欺负得像只兔子。 可谓极其恶劣。 路西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烦闷,两只大黑翅膀自后背穿出,翩翩扇动间,惊起院里好一阵飞沙走石。 摩西仰头,看见路西法又仰倒在了树上。 一身肃杀之气黑天使,满是黑暗力量的羽翼也不晓得收一收,在日光下泛着乌黑的光。 怎么看,都是个一身骄纵的魔头。 “他怎么又上去了……”摩西忍不住嘀咕。 昨天也是,大晚上的,一言不合就挥着翅膀上了树。 上帝眨眨眼,缓缓收了目光,轻声说:“不清楚。” 总不能说…… 都是路西小时候,被他惯下的毛病。 比如:心情不好,就爬到树上生闷气。 第8章 行行行 一张单人木床,摩西和路西法两人敲敲打打了整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眼看天已黑得彻底,也没弄出个所以然。 日落月升,天空挂满了星辰。 远处的七丘城内,尽是人间灯火。 路西法揉揉酸胀的胳膊,抬头看看四周。入眼的,全是长长短短的木头,还有四处飞扬的木屑。 他不是很理解这种“万事靠一双手”的行为:为了一张床大费周折成这样,图什么?直接用术法,不香吗? 正皱眉对着这片狼藉苦大仇深,上帝就从外面回来了。 白衣飘飘,一身通达沉稳的气质。 进门时,怀里抱着一篮莓果。 果子显然是在外洗过,篮子上还挂着细小的水滴。 路西法不由挑眉:这人也是有点神奇,穿着最容易被尘土沾染的衣服,做得又是出去采摘的粗活,每每归来时,却依然能保持这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样。 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到两人面前。 “回来了?”摩西恭敬地打招呼。 上帝“嗯”了一声,微微颔首。 而后指尖伸进篮子,毫不犹豫地捏了一只莓果,转头越过摩西……直接就送到了路西法面前。 “洗净了。”他说。 动作自然不做作,也不拖泥带水。 摩西:…… 不是! 您是不是忘了,现在我才是您假扮的骈头? 这小犊子护的,会不会过于明显了? * 路西法看着眼前葱白的手指,还有这人指尖捏着的红梅,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这世上恐怕除了上帝和米迦勒,再无一人知道他爱吃莓果这种食物了。 早在孩童时期,每当伊甸园的莓果成熟,他都要摘上一堆,咯吱咯吱地嚼着吃。 开始喜欢用衣摆兜着,满满的一包。回到九重天上,一身纯白的衣服总要染个花花绿绿。 每次都免不了被上帝“砰”一声关在门外,思过。 受到惩罚的小捣蛋鬼,总是一屁股坐上圣殿的石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藕节一样的小胳膊使劲敲圣殿的大门。 一边打着小哭嗝,一边结结巴巴地认错:“圣神,怒西知道错了,呜呜呜……您不要把我丢到外面……圣神……” 哭的好伤心。 然后……第二天,继续不长记性地调皮捣蛋。 米迦勒每次跪在石阶上帮他求情,都是一边忍笑一边安慰他。 后来,米迦勒专门给他弄了个小水晶盆,让他带着去摘果子吃,这才没沦落到每晚扑在圣殿门前哭的境地。 * 此时,路西法看了看男人手里的果子。因为他刚刚的愣怔,这人又往他眼前送了送,几乎要抵到他的唇边来。 这距离太近了…… 近到,只要他脖子稍稍往前伸一点儿,张嘴就能吃到。 他迟疑片刻,用手接过了,含进嘴里。 相比于伊甸园里的莓果,人间的果子要更小一点儿,吃进嘴里很快就化了。 酸酸甜甜的果肉,咬一下,汁水就爆满整个口腔,吃起来反倒比伊甸园的要有滋味。 唔……还挺好吃的。 路西法又从篮子里抓了一把,高高地抛起,又用嘴接住,咯吱咯吱嚼得不亦乐乎。 摩西看他吃得开心,也伸手去抓,结果上帝“砰”一声合了盖子。若不是他缩得快,手指怕是要被夹断。 上帝:“没有了。” 一脸冷漠。 摩西:…… 明明还有一篮,您当我眼瞎?偏心成这样,就不怕会被路西法怀疑吗! 路西法看看转身就走的上帝,又看看一脸愣怔的摩西,最后低头看看手里的果子。 沉默着思考了好久,说:“我怀疑他是想毒死我。” 摩西…… 内心缓缓打出一串:??? 路西法:“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果子,你不吃他也不吃,偏偏只给我一个人吃。” * 两人间的对话,上帝当然也听的一清二楚。 甚至走出去很远了,还能听见路西法在身后嘀嘀咕咕。 “是不是觉得毒死我就能当我小娘了。” “他大概不知道,我百毒不侵?” “啧,愚蠢的人类。” …… 上帝唇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走向院子的角落。 他把摘过的莓果一颗颗去枝,又与绿叶放到一起,置进干净的木桶。 “喂,你这样放,明天一早就坏了。” 路西法闲着无事,大咧咧地走过来,在旁边指指点点。 一边指点着一边悄咪咪伸手,又偷拿了好几颗果子塞进嘴里。 “是真的,我小时候放瓶子里,在太阳底下闷了一个下午,就坏了。” 上帝“啪”一声打在他手背:“再吃要吃光了。” 然后盖好木桶,低头检查盖口的密封,问:“你将梅子放瓶子里做什么?” 路西法悻悻地收了爪子:“我那时候小孩子嘛,有好东西当然是给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说话时,伸着脖子往木桶那边看。 恰逢上帝回身,措不及防,就与他完整、直观、正面地,对在了一块儿。 上帝顿时怔住,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 琥珀一样的眸子,轻缓地眨了眨。 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轻得颤了两颤。 像是…… 被风吹过,摇曳的蒲公英。 路西法心想。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这个人。 男人的眸子,比平日里看到的还要清亮。 明明很多时候,这个人看起来沉稳又成熟,整个庄园里也是他来指挥运行着,可唯独这一双漂亮的眸子,清澈得不可思议。 “你的莓果……”上帝动动身子,目光看向已经燃起烛光的主宅:“原本是要送给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路西法向后退了一步,待两人间距离拉开,才说:“是啊。我那时小,不知道莓果放瓶子里会坏掉,就换成用衣服兜着了。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其实脾气很大的。我把衣服弄脏了,他就不让我进门,怎么哭都没用。” 说起小时候,路西法唇角扬起平翘的弧度。撑不上是笑容,但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你没说,给他带了果子……”上帝低垂了眸子,轻声说。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句式和语气。 他的声音很小,听起来更像是喃喃的自语。 但路西法却听到了,他不在意地笑笑,说:“但是果子被压坏了啊。” 上帝没再说话,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像个雕塑一样垂手站在木桶边。 神的情绪,总能轻易感染他人。 路西法轻易便感知到,眼前这个自见面以来就一直无悲无喜的人,首次露出的一点点……异样的情绪。 他站在春夜的风里,周遭尽是莓果香。 漂亮的眸子,直白地看着他。 琥珀一样的瞳,低落得那么明显。 鬼使神差地,路西法脱口说:“你别难过。” 说完才发觉不妥,忙尴尬地咳了两声,给自己找补:“我后来给他带了果子,他还挺喜欢的。” 说完,转头看了看主宅亮起的灯火,唇角就轻轻得笑了。 “你看,他还因为昨天的事气着呢,又不让我进门。他都不心疼我,你替他心疼个什么劲儿?” “还是……你真把自己当我小娘了?我可告诉你,别以为讨好我,我就同意你俩。” 路西法说着,指指自己:“我可是很能折腾的,你有本事就让他为了你把我翅膀剪了。不然,什么都别想。” 这模样,像只护食的小狗崽子:自己的东西,嗷嗷叫着护在怀里。谁来抢他的圣神,他就咬谁一口。 上帝唇瓣终于松了松,琥珀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说:“不会。” 眸子里全是认真。 换来小狗崽一声得意的哼哼:“最好是不会。” * 上帝弯弯眉角,抱起地上拱着身子乱爬的小奶貂,准备进屋去。 走出几步,发现路西法似乎并没有跟上来。 回身便见,一身黑衣的天使还站在原地,正仰头望着主宅里燃着的烛火。 “你的床还没好。”上帝说。 路西法闻声回头,“嗯”了一声:“我又不是人类,没那么多需求。” 说完便展了双翼,准备继续飞回树上。 只是,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衣袖就被那只软白软白的小团子给咬住。 小奶貂眼睛微闭着,嘴巴上牙都没长好,就咬着他袖子不放。 不仅不放,还努力往回拽,生怕自己才长出的小牙掉不下去似的。 而一身白衣的人,正双手举着小软团子,一脸无辜。 见路西法看过去,又连忙垂了眸子,把小奶貂抱回怀里。 “你同我回房吧。”上帝说。 路西法噗嗤一声笑,指尖挑逗着奶貂软乎乎的小脑袋:“回房看着你睡?还是要我和你睡一起啊?” 上帝见他玩的开心,又把雪貂往他面前送了送,轻轻地开口:“和我睡。” 路西法指尖的动作一顿,鼻腔里发出一声浅浅的笑。正要嘲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那张小床根本就睡不下两个成年男人。 听见一声认真的、严肃的问话:“不可以吗?” 路西法抬头,难得在男人眼里,看见一种名为“倔强”的情绪。 “不可以吗?”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回答,他听见男人又问。 他收了手指,直起身子。 “你……” 想说:你脑袋里想什么呢?当然不可以! 可是,对上那双倔强又认真的眸子,不知怎么的,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一种态度。 “行行,你说怎么着,都行。”路西法说。 完全忘了自己昨天是如何抗拒这个人,又怎么一言不合就上树的。 “我才不是被那几个果子给收买的。”他默默腹诽。 第9章 害呀,别生气嘛 侧宅其实没有很小,坐落在正中间的床也还可以,毕竟是神院里的侧宅。 路西法脱了外衣,躺在靠窗的一侧,睁眼便能看见外面静谧的群星。 而上帝则躺在与他相隔不过一个拳头的地方,丝丝缕缕的花香自他身上飘来。 路西法翻了身子面向他,果然只能看见男人,对着自己的后背。 “今天的味道倒是和昨天不一样了。”他说着,又往上帝身边嗅了嗅。 几乎立刻的,便看见男人脖颈上炸起的小绒毛。 路西法坏心地往他颈间吹了几下:“觉得冷吗?雅威。”说完,指尖轻轻地,扫过他炸开的毛孔,低声打趣:“你的寒毛竖起来了。” 上帝转身,“啪”一声打掉颈边不安分的手,眉头微微蹙着:“别闹我。” 路西法鼻尖里发出小小的轻哼,单手托在太阳穴,好奇地问:“我昨天差点把你给弄死,你怎么还敢让我躺你床上?” 他怕自己描述的不够可怕,拈了手指放在唇边,轻飘飘吹了口气,说:“咻一下,你就魂飞魄散,从全世界消失了。” 上帝的目光从路西法面上,缓缓移到他的指尖。沉吟了片刻,才徐徐开口:“但是我并没有消失。” 他说:“我并没有感觉自己受到死亡的威胁。所以,我觉得没有关系,也可以原谅你。” 说完,又怕这样会对路西法产生不好的引导,忙补充说:“但是路西……法,假如我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你就永远都不会被我原谅了。” “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任何生灵。一旦他们因为你消失了,你会永远得不到,那个被你伤害的人、的原谅。” 路西法不耐烦地翻身,背对向他:“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真想弄死你。也就他,怕我犯错,傻唧唧地接我的鞭子。被伤到了,还一直生我气,到现在都对我爱答不理的。” 从刚才误伤了圣神,他就一直觉得委屈,也有一点点难过。 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毕竟圣神,从没不信任自己…… 明明连雅威都看出自己没那么坏。 路西法自己闷闷不乐地瞎想,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温和的:“睡吧。” 听起来像在哄他。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拉拉身上的薄被。 * 顿时,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黑暗中,只剩窗棂泻出的月光和星辰。 木笼里,小雪貂不安地扭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上帝睁眼许久,待身旁天使传来均匀的呼吸,才眨眨眼,抬手轻轻落在他的发梢。 许是这感觉太过熟悉,睡梦中的路西法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叮咛。翻身,顺势在他掌心蹭了蹭。 上帝一愣,继而柔和了眉眼。琥珀一样清澈的眸子,在星月流泻的黑夜里,泛起浅金的光。 他动动手腕,在路西法脑袋上轻柔地摸了摸。 小狼崽子又往他身前拱了几下,直到脑袋都埋进他颈窝,才呢喃着叫了一声:“吾神”。 * 西法睡醒时,上帝躺过的地方早已没了温度。 窗外阳光未盛,只有泛着鱼肚白的天空。上有几片云彩,透着粉色的霞光。 屋子的角落里,传来吱吱的声音:是那只小奶貂正缓慢地、摸索着蠕动。 他起身下床,抱起雪貂的木笼,抬步便出了门。 外面,上帝那放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小篮子,正正地摆在木桌上,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只小鸽子踩着悠闲的步子,四处啄食。一大一小两只黑脸羊,正低头安静得吃草。 路西法打了个哈欠,懒懒得把小奶貂从笼子里放出来。 小家伙踉跄地伸出小尖爪子,鼻尖抵在草地上,一边嗅闻着,一边朝两只羊的方向缓慢拱去。 路西法对着小白团子看了一会,揉揉它已经有些浓密的绒毛。 抬头,暗星般的眸子里,映出远处起伏的山峦,和霞光晕红的天空。 山河静好,人间朝暮。 啧,难怪圣神要抛下整个天堂,跑来这里来。 路西法心想。 * 推开门上藤蔓,路西法懒散地出门,准备到处逛逛。 走过吱吱悠悠的竹桥,便惊起此起彼伏的蛙声一片。 这里虽是人间,但上帝的设计却和圣殿如出一辙。 同样门前一片水域,同样有清澈的溪流,环在房子两侧。 路西法沿着溪流一路往松林深处走。高耸天际的伞松,随着溪流的深入,逐渐变得稀疏。 低矮的灌木和青草丛生。 蓝白的小花,在大片的绿植里、星星点点地点缀。 密集的绿植,恰恰好,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像是故意将前面与这里隔开似的。 路西法抬步继续往前走走,稀疏的鸟鸣,时不时响在耳边。 有清晰的水声,自不远处传来。 哗……哗啦…… 越来越近。 那声音,像是一只戏水的人鱼,哗啦啦地在水里摇着波、摆着尾。 然而出乎意料的…… 当他拨开遮挡视线的最后一丛青草,看见的却并不是什么人鱼。 而是…… 泡在瑟瑟湖光里的雅威。 这是一湾不大的湖泊,自台伯河引来的河水,绕过庄园半圈,而后积聚到此处。 只穿了一层薄薄里衣的男人,正泡在湖中。 湖面遮了一层细密的香石竹花瓣,男人埋进湖里的身子,在波动的水光里,影影绰绰。 清澈的湖水,源源不断地自岸口溢出,顺着青草与繁花铺就的台阶,徐徐缓缓地向下流动。 柔和的水波,一层又一层淌过石阶,最终冲撞在青石林立的海岸线,汇入蔚蓝深邃的第勒尼安海。 上帝察觉到一双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登时一僵。 一身寒气,像是凛冬一般,迅速自湖面泛起。 这世间,还没有谁胆敢窥视神的身体。 正要发作,便听见一声尴尬的咳嗽:“你这一大早……还挺享受的。” 听见声音的瞬间,那股凛冬般寒气便立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湖底结了冰丝的水草,随即融化开来。 草叶舒展,随着水波轻轻缓缓地摇摆。 上帝身子往下沉了沉,待湖面的香石竹将他整个身子都挡住,这才开口,问:“你怎么过来了?” 路西法干脆凑到湖边坐下,随手便从水里捞起几片花瓣,放到鼻尖嗅了嗅,说:“难怪身上味道变香了,原来是泡花浴泡的。” 转头看见男人几乎整个身子都进了水里,笑着打趣:“藏那么严实做什么?你昨晚睡的时候,不也穿成这样?有什么好遮的。” 说着,坏心地鞠起一捧水就往上帝脸上撩。 面对骤然飞来的水滴,上帝先是一愣:他平日里向来严肃又正经,哪有人敢这么捉弄他? 等到水珠打在脸上才回过神来,连忙慌乱地翻起掌心遮,边遮边往旁处躲。 偏偏脚下都是长满青苔和水草的石头,脚下不可避免地一滑。 只听“噗通”一声,人就直直地栽进了水里。 被路西法救起的时候,上帝虽没表现出任何呛水的症状,但头上银发彻底被水打湿,发丝也凌乱得贴在额头,看起来狼狈至极。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路西法面前,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每眨一下,就流下一行水痕。 像是被人欺负哭了一样。 路西法双手箍着他的两只胳膊,拼命咬着嘴唇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你自己站好,我松手了啊。”他说,声音里都颤着笑意。 上帝迟疑地点点头,幅度小的几乎看不出来。 路西法小心翼翼地松手,然后…… 措不及防,巨量的水从头顶泼下来,给他淋了个透心凉。 路西法:…… 想拿起这人的手看看,到底是有多大,能给他泼出一盆水的感觉? “雅威,你是不是偷偷拿了容器?”他追问。 上帝:“没有。” 路西法:“生气了?泼水不是很常见的游戏嘛,滑倒那是意外。” 上帝:“没生气。” 才怪。 他抬步就走。 “雅威,”路西法急急将他叫住,“别气了,我给你赔罪行吧。” 上帝无奈回头,想说不必,却见路西法早已曲起一条腿坐到了湖边。 巨大的黑色羽翼自天使身后铺散开来,羽梢在湖中央轻轻一扬,半个湖的水便在法术的带动下,瞬间飞上半空。 顿时,带着香气的、细密的水珠,伴着漫天花瓣,扑啦啦从天空落下。 上帝眯了眯眼,条件反射般得想抬手遮雨,头顶先遮下一片阴影。 仰头,宽大的羽翼,正正挡在他头顶,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 “有趣吧?”小狼崽问。 眉眼肆意张扬。 上帝抿抿嘴唇,眼睛还捉着未及掉落的雨露与飞花。 这是一场不算盛大的花雨。 和明显不走心的讨好。 但是恰逢阳光慷慨,天空澄澈。 花香、草香交织在海水咸湿的味道里,总是美的。 他眨眨眼,眉眼也跟着柔和下来。 路西法见上帝不说话,无趣地收了翅膀,自言自语:“人类怎么这么难哄……” 上帝转身拿了挂在枝杈上的外衣,在路西法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弯了弯唇角。 “回去了。”上帝说。 路西法声音懒懒地“奥”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还闷闷不乐的,上帝想。 明明被欺负的人是他,怎么小崽子反倒委屈起来了。 他无奈叹气,转头看向心不在焉的小狼崽。 路西法走得心不在焉的,突然眼前出现一双白皙的赤脚,连忙急急停下。 心下正庆幸着:还好没撞上。 结果一抬头,唇瓣险些擦过了人家的下颌。 他忙后退一步,正要不满地数落几句,目光落在那人眉间,看见一抹浅淡的柔和。 “很有趣。”他听见那人温和的声音,说:“我很喜欢。” 第10章 我在圣神面前最乖 两人前后走着回了庄园,门打开的刹那正看见在火堆边烧柴的摩西。 烟火的味道混着奶香,丝丝缕缕地飘在院落。 在他身旁,小奶貂正安静得趴着,一动也不动。而小小的黑脸羊,则站在母羊身下,小口得嘬奶。 “回来了?”摩西说。 话虽对着两个人讲,目光却是对着上帝,像是没看见路西法这个人一样。 上帝微微颔首,只是没走几步便察觉到什么,回头望向东边的方向。 摩西把羊奶倒进碗里,端给上帝一份,说:“今早河岸有人透过结界进来了,看样子,应该是在施术,我等下过去看看。” 上帝望着东方的天空,目光复杂:在肉眼无法看见的位置,充斥着黑色的魔气,蓝色的巫力自下而上紧紧将魔气攀附着,却是一副快要维持不住的模样。 他缓缓收回目光,说:“我与你同去。” 而后接过摩西手里金色的铜碗。 嫩白的羊奶还散着浅浅的雾气,小风一吹,上层便缓缓地凝起羊脂玉一样的奶皮。 他拿着铜勺搅了搅,转身坐回桌边,安静地进食。 路西法看着那一碗粘哒哒的白色液体,在心里腹诽:这种从动物身上挤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反正他是绝对绝对,一口都不会喝的。 才吐槽完,眼前就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铜碗。 顺着铜碗往上看,便看见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圣神”,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路西法:…… 莫不是想考验我的表情管理? “给……我的?”他不确定地问。 怕圣神听不懂他的意思,又重重地加上一句:“您要我喝?” 摩西依旧保持着那副不冷不热的面孔,“嗯”了一声,把铜碗往他身前送。 路西法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怀疑这是来自圣神的报复…… 毕竟,圣神不可能不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羊奶。 * 那是在创世初期,他初初诞生之时。 年轻的上帝,曾拿着新挤出的羊奶喂它。 未经任何处理的羊奶,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膻气。小奶娃娃娇嫩又敏感的鼻子哪里受得了?鼻尖儿刚碰到水晶碗沿,才嗅了一下,就开始抽抽噎噎地哭。 圣神双手抱着他,半是哄骗半是威慑了许久,他才终于凝着浅浅的小眉头乖巧地喝了。 结果没过一小会儿,还是个小天使娃娃的他,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又委屈又难过,连身后软软的小翅膀都蔫蔫得耸拉下去。 小小的路西法,一边哭一边吐。圣神那时才刚刚修出神格,养小娃娃也是个新手,当即吓得手足无措。用圣光之力把小娃娃肚子里所有羊奶都逼出来,才让他止住了哭声。 从那时起,路西法就养成了只吃雨露和浆果的习惯,不管羊乳、牛乳,一律不喝。 这种东西,平时用来霍霍着玩还可以,若是要他喝下去…… 路西法抿抿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碗里的东西。过了好久,才迟疑地把碗接到手上。那模样,好像手里捧的不是正常吃食,而是什么绝命毒药。 “梅瑟,他看起来不是很想要。”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是熟悉的清冷。 嗯……不只是清冷…… 更像是:春冬交替时,山间初化的溪流:冰凉凉得流着,却自有一股温和柔软,深深得掩藏其中。 路西法回头,看见一身白衣的雅威,已经放下食具,双臂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清亮的眸子也正望着他。 摩西听见上帝提醒,身子有一瞬的僵硬。 他从来不知路西法对吃食方面的喜恶,但如果连上帝都来提醒他,那这个东西一定是路西法非常非常不喜欢的。 想到自己亲手逼一只大魔头吃他讨厌的东西,摩西……就觉得天旋地转,腿都是软的。 脑袋里想的全是:以后怎么办,路西法会不会拔光他的鸟毛? * 那边摩西僵着身子不知所措,路西法却只当这是来自“圣神”的惩罚,硬着头皮接下铜碗,转身和上帝一起排排坐。 一身魔气的大天使,手上拿着勺子搅来搅去,满腹委屈又不敢说。只嘴唇紧紧地抿着,看起来如临大敌。 “再搅下去,要冷了。”正心里委屈着,忽然听见雅威在耳边说。 接着,一双葱白的手指便将他手指轻轻按在了原处。 转头,雅威正从摩西手上接过两个罐子。 一个盛满了红艳艳的莓果干,另一个则放着白色的沙粒糖。打开的瞬间,莓果清新的香味争先恐后地飘进鼻翼。 清俊的男人,双唇微微抿着。因为刚刚喝完羊乳的缘故,分外粉润。半干的银发,没了发带的束缚,时不时在风中扬起,送来香石竹淡雅的香气。 他用木勺舀出莓果,后又加了小半勺糖。待碗里的糖搅匀,又主动摸摸碗壁的温度,之后才推到路西法面前。 “梅瑟用花蕊煮过,不难闻。加上莓果和糖,会更好喝。”上帝说。 说话时,靠得很近,早已超出两个陌生人该有的距离。 路西法甚至能看到他眼睑上,一颗很小很小的、浅棕色的痣。 一颗……掩映在下睫毛根,隐秘的、不易察觉的小痣。 像是无意中窥探到一个无人察觉的秘密,路西法匆匆忙忙地移了目光。 “谢,谢谢。”他怔怔地说。 说话时,头埋得有些低。 恰恰好,就错过了上帝弯起的眉角。 * 解决掉所有餐食后又经过一番收拾,太阳已然挂的很高。 三人一同出发,去往东边的台伯河畔。 庄园处于台伯河与第勒尼安海之间,待到损毁的结界处,已是正午时分。 那是一位漂亮的女巫,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 白嫩的皮肤,脸颊上点缀着几个俏皮的雀斑,梳着简单的单马尾,头上包着花布头巾。 此时正十只交叉着,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巫族的咒语。 而女巫面前:六根蜡烛围成一圈,在咒术之中烛火连成的火线,在半空形成一个六芒星阵。 星阵的下面,镇压着一个中年男人。 凡人不可见的,黑色雾气正自男人身体里,缓慢得溢出。 雾气漫出的地方,花草都被烧成了炭灰。 察觉到有人靠近,女巫一惊,绵绵不绝的咒语被迫停下。 知晓自己惊动了这里的主人,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惊动了你们……可是父亲魔气入体,我灵力微弱,无法驱逐。所以才冒昧过来……以求,呃……” 女巫说话时,六芒星阵因咒语中断而失效,星阵之下的男人趁机坐起,单手直直地便掐住了她的脖子。 若是一般的魔物,在光明和灵气如此充沛的结界里,早该害怕才对。就算上帝自封一半神力、隐藏了气息,但摩西却是实打实地披了一身圣光之力。 在这样的环境下,按说什么黑暗生灵都该退缩了。 可眼前这只,却像是毫无感觉似的,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甚至一心只想杀人。 女巫被掐得完全喘不过气,脖颈暴起条条青筋。黑色的雾气通过男人手指一点点染进女巫血液,黑色的血线,自她颈上一点点侵占、漫延。 “咳……咳……救……命……” 女孩艰难地说着,声音嘶哑难听,是那种把空气挤出声带才发出的锈音。 路西法见这情景,忙转头看向雅威:身为一个脆弱普通的人类,见到这种场面,怕是要被吓死。 出乎意料的,雅威竟然看起来没有分毫惧意,只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 此时,他手上抱着装订精致的纸莎草本,分明就站在现场,却又像是隔了千里之遥。 眉峰微微蹙着,琥珀一样的眼睛里,映着女孩几乎窒息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动容。 这感觉,就像…… 像是:九重天堂里,安静注视着世界的神。 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却不觉得与他有关。 路西法心下一惊。 像是心有所感似的,雅威突然转头,平静无波的眸子,就直直地朝他看来。 “过去帮忙。”上帝说。 路西法没想到雅威会让他去救人,按下心底的惊异,朝他露出个挑衅的笑: “你确定?我可是和他一个属性的。” 说完,自背后拈出一根羽毛来,在他面前晃了几晃:“看见没?黑的。别以为有双翅膀,就是善良的天使。” 上帝:“她快死掉了。” 然后,看看旁边的摩西。 传递的意思不能更明显:再不救她,你的圣神会生气。 路西法顿时一噎:这个雅威!就知道拿“圣神”来打压他! * 心里抱怨得不行,身体却乖巧又听话。 他黑色羽翼倏得从背后展出,黑暗之力瞬间如风暴般席卷整片台伯河口。这力量太过强劲,所过之处,连寸草都被碾成碳粉。 “自己出来,还是我揪你出来?” 他捏捏“咯咯”响的手指,步履闲散地走到中年男人面前,抬脚就踏在他肩上。 中年男人狰狞的面孔,终于在这碾压式的力量对比之下,露出几分退缩。掐着女巫的手指一个又一个松开,动作缓慢得像是被下过什么慢动作的咒术。 路西法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抬脚就又要朝这人胸口再来一下:看我不把你踹成真半身不遂,让你给我演! 然而,抬脚刹那又记起自家“圣神”还在一旁看着,眼角悄悄朝摩西瞄一眼,忙又姿势端正地收了脚,转头就换成了嘴炮: “磨磨唧唧个屁,给祖宗我动作快着点儿!” 第11章 乖啊,没事的,我一直在呢 中年男人终于把女巫放开,小姑娘脖子上被掐出一道血痕,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路西法单膝蹲下,目光在男人脸上扫了几回,抬手撕开他肩上的衣服。 在衣服的掩盖下,男人肩上的血管都漫着黑色,而这肩上的黑气依旧在缓慢得蔓延着:向上马上就要溢出脖颈,向下则快要包围心脏。 “父亲……”小姑娘见这情景,大惊失色,连忙半跪半爬地过来。 她一把捉住路西法的衣袖,眼泪唰唰得往下掉,“救救他……大人,求您救救他……” 小姑娘本来就被掐到咳嗽,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下气音。这会儿哭得不能自已,从眼睛到鼻头,都通红通红的,眼泪哗啦啦啦往下落。 她见路西法不为所动,转手就掏出匕首对准自己胸口。 “我与您签订任何契约,我将灵魂都献给您!求您救救父亲……我不能没有他……” 路西法堕天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因事求他的人类。 对于魔物,人类偶尔会以咒术招来,以血液缔结灵魂契约。魔物为人类实现愿望,而人类则将灵魂献给魔物。 虽说在天堂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祷告,也有许多声泪俱下的哭诉。但都是以善行、善德来换取神的垂怜。 从未有过一人如这位女巫,如此急切得,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换另一个人的性命。 路西法来不及多想,抬手打了个响指,姑娘手上的匕首便被弹到了百米之外的台伯河。 “急什么,我又没说不救他。”他说。 而后五指虚虚往男人肩上抓过,一团黑色的雾气便如烛火般顶在了食指的指尖儿上。 他朝黑色烛火轻飘飘吹了口气,小火苗立刻颤巍巍得左摇右摆。 “人间审判不是都把这些恶魔捉尽了么,怎么还有漏网之鱼?”他说着,把小火苗往外一弹,一只模样丑陋的恶魔“咚”一声,便狠狠摔在被黑暗之力灼焦的草地。 路西法指尖雾气缭绕,黑色的长鞭便倏地冲出,死死那恶魔捆住。 鞭上尖细的刺,随着不断收紧的力度,扎进牠的衣袍。黑色的血,在男人青色的布衣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星星点点的血花。 “哪来的野鸡恶魔,连你祖宗都不认识?胆子这么大,人间圣地也敢闯。” 恶魔被黑鞭锁着,疼的一直在发抖。灰败的脸,凝成一张老旧的树皮。 锯木般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有位很厉害的大人……把地狱突然拆了,我和……好多恶魔逃出来。” 路西法:……??? 突然扯到他身上是个什么展开? 莫名……心虚。 他余光悄悄瞥一眼站在旁边的摩西,做贼一样的。 恰好摩西也看着他,只是两人目光才碰到一起,摩西便不动声色地移了目光。 路西法心里一噎,眼前飘过两个字:完蛋。 旧气还没消完,就又添上一笔。 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问:“你们还有多少在人间啊?” “我不知道……天堂派了天使军团到处捉拿,很多恶魔在迦南就被捉回去了。还有很多,被那位拆地狱的大人掠走了……听说是要建恶魔军团……和天堂对抗。” 路西法:? 和天堂对抗?这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恶魔这番话说完,就连在一直保持无感的雅威,看他的眼神也有点凉凉的。 “明明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突然摆什么脸色。”路西法心里别扭地想。 “你听谁说他掠走恶魔,是要和天堂对抗?”他问。 “那位大人把天堂都毁了一半,又是魔物,当然要和天堂对抗。” 说话时,看着路西法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路西法:…… 他拆地狱那天确实掠走了九成恶魔。至于天堂毁了一半,也……确实是他干的。 事实准确,逻辑恰当。 如果主角不是他自己,他也信…… 路西法艰难地咽咽不存在的口水:这哪是在审问恶魔,这根本就是对他自己公开处刑。 “我……我不是……”他急急地解释。 转身之后才发现,他的“圣神”已经坐在女巫旁边,正专心救治奄奄一息的女巫父亲,看起来,并不想听他讲话。 只好又把所有的解释都咽下,可心里又因为被人瞎编排,觉得难受……气闷地往恶魔身上狠狠踹上一脚。 都怪这只漏网的恶魔! 害他被圣神误会了……本来就劣迹斑斑的,要怎么洗白。 “路西法。”上帝见他心情低落,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得到小狼崽一声心不在焉的回应。 是又委屈着了吗…… 上帝心里想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几回,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 “把恶魔送走吧。”他看着路西法,声音轻轻地说。 见小狼崽委屈巴巴的,只呆呆看着摩西,半步也挪不动。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拉拉他的袖子,说:“去吧。” * 路西法听从雅威的话,出了结界,把恶魔交到以诺手上。 亲眼看着以诺将恶魔登记在册,又把恶魔锁走,确认无误之后,才返回结界。 回来时,结界依然为他开着,但上帝和摩西已经不在了。 河边的花草已经恢复如初,半点被黑暗之力灼烧的痕迹也看不出。 路西法一个人躺在河边,听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和蝗虫时不时的叫声,揪着草叶来回把玩着,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下午。 而庄园里,因为女巫的父亲伤势严重,摩西只得在小院里搭建了临时帐篷,让他们先在这里修养。 等到忙完才发觉,路西法还没回来。 “殿下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走到上帝身边,恭谨地问。 上帝手上还摆弄昨天没刻好的木牌,听见摩西的声音,眼睛里闪过一瞬愣怔。随即,又垂了眸子,目光专注地看向手里已经成型的木牌。 “无事,已经回结界了。”他说。 “圣神……”摩西轻轻开口,面露犹豫:“您这样,殿下会伤心的……” 一边隐藏着身份对路西法好,一边又要自己假扮他的样子,对路西法冷漠以待。 摩西完全搞不清楚,上帝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对路西法拆地狱毁天堂的惩罚,这些天也够了吧。 而且,哪有用这种冷淡的方式惩罚的,这不是一刀一刀往路西法心尖上扎吗。 “如果殿下伤心了,您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再如何对他好,也没有用的。”摩西说,看向上帝的眼睛里满是诚恳:“吾神,不是您亲自安抚,殿下不会好的。” 上帝手上雕刻的动作一顿,低垂的眸子轻缓地眨了两下。 一秒、两秒…… 三秒…… 时间如静止一般。 久到摩西以为自己说错话,准备道歉,上帝才终于动了动。 他抬眼看着院子里才做了一半的床,声音轻浅地问:“路西的床,何时做好?” 摩西愣了愣,忙回答:“木材已经弄好了,我搬去侧宅里组装一下就能用。” 上帝点点头,说:“去吧。” 说完又拿起刻刀,一下又一下地刻弄手上的木牌。 眼睑上,睫毛颤动的地方……晕起淡淡的雾气。 * 晚上,路西法迈着轻缓的步子,披了一身星光回来。 他先是忘了一眼主宅,看到里面燃着的烛火,遥遥地望了好一会儿。见圣神没有半点要出来见他的意思,沮丧地低垂了脑袋,踢踢脚下的石子。 “路西法。”雅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是那么清清冷冷的。 抬头才发觉,雅威正坐在桌边的草凳,琥珀一样的眼睛,正看着他。 “你的床做好了。”上帝说完,顿了顿,见路西法神色依然有些失落,有些可怜巴巴的,忙又补充:“是……梅瑟做好的。” 果然…… 如今“梅瑟”这两个字,格外好用。 失落的小狼崽,听到这两个字,眸子就立刻点起星辰般的亮光。 分明唇角都已经抑制不住地翘起来,却硬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奥,还蛮快的嘛。” 一边装着不在意,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屋里走。 实力演绎什么叫: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 上帝提起篮子跟在他身后,如释重负地扬了扬眉梢,脚下步子也轻快不少。 因为侧宅不大,所以摩西干脆把路西法的床和上帝的并到了一起。乍看过去,像是一张超大床。走近才看出,摩西分别在两张床上铺了两个床单,两张床也只是单纯的靠在一起而已。 无心的设计,却让路西法和上帝双双愣住。 在路西法很小的时候,上帝为了照顾他,也曾在圣殿的内寝安置过两张一模一样的水晶床。一张铺着他自己的绣金床垫,另一张则专门为路西法这个小娃娃铺了一层。 路西法清楚记得,床上铺的是风青色的垫子。 和他的眼睛一样。 收起思绪,路西法用术法把自己脚丫给弄干净了,之后才脱了外衣,爬到床上。 床铺得很软,躺上去就有种要陷进去的感觉。 他“噗通”一声倒在枕头上,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转头,见雅威正端着一盏烛火过来。 跳动的火苗映在男人眸子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镀了一层金光。暖黄的烛光披在他一身白衣银发,温软又柔和。 这模样……恍惚间,有种“身披圣光”的错觉。 路西法眨眨眼,想再看得清楚些,下一秒,雅威已吹息了烛火。 月光下,只能看见他若隐若现的银发。 * 黑暗中,视觉还未适应,声音就变得极为敏感。 路西法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甚至能判断出,雅威正在一点一点地脱下外衣。 先是宽大的袍子,再是上衣,最后才是裤子。 最后,身边的床发出“吱呀”一声响,一团白色的影子便卧在了他的身边。 淡雅的香石竹味道,像是有意识般,徐徐缓缓……又缓缓徐徐地,朝他飘来。 “雅威。”他听见自己有点快的心跳声,掩饰地刻了一声,说。 黑暗中,雅威朝他转身,琥珀一样的眼睛直直地望来,“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声音轻轻浅浅。 第12章 是我最最敬爱的耶和华啊 大概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路西法收了平日里时不时就炸起的毛,单手拖住在颌,侧身看着眼前的男人。 “梅瑟是不是又生我气了?”他问。 上帝想到下午出听到那恶魔交代时,那从心底升起的、一瞬的憋闷,斟酌着措辞:“是有一点生气的。” 路西法闷闷地耸拉了唇角,微微垂了目光,呆呆得看向枕下的床单,低声抱怨:“他怎么这么爱生气……” “我是拆了地狱没错,但掳走的恶魔我都看管好好的,后来让米迦勒都关回地狱去了。” 路西法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就算是想和天堂抗衡,我自己一个就够了,要那些杂碎做什么?给我拖后腿吗……我的事,他之前什么都知道。现在跑到这个地方……我的事,他不关注也就算了,还冤枉我。” 上帝看路西法越说越低落,不自觉咬起下唇。 路西法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一桩桩一件件,堕天的细节也记得一清二楚。 他哪里是没有关注…… 他是躲在这个宅院里,来来回回、日日夜夜地,看了他整整一个月啊。 摩西下午说过的话,仿佛又回到耳边。 “如果殿下伤心了,您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再如何对他好,也没用。” “不是您亲自安抚,殿下不会好。” 不是他亲自安抚,他的路西是不会好的…… 身侧的拳头越攥越紧,最终还是轻轻抬起,勾了勾他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 “他没有很生气,你可以试着相信他。”上帝说着,轻轻为路西法往上抻了抻被子,一双清澈莹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说:“像他相信你一样,相信他。” 他的手很漂亮,在月光星辰下,一根根分明。 尤其是……指尖勾起路西法脸颊的发丝时,不经意擦在他脸上的皮肤,分明如本人一般清冷,却像是点起一片又一片的火苗。 路西法感觉自己脸上,有些热热的。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动作急躁地扯扯自己身上的薄被,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路西法把自己像小虾子似的缩进被子里,只剩下一双泛着幽光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 上帝把手收回来,想说:睡吧。 听见路西法一声闷闷的“雅威”从被子里传来。 而后就听见小狼崽,幽幽地问他:“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把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丢下,丢下之后,又在什么情况下,把孩子再放回到身边?” 其实路西法问出这句话来,自己也觉得很难解答。毕竟他这句话问的太没头没尾,又有些无厘头,想回答也是无从答起。 见对面的男人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他干脆转过身去,把被子往上一拉,把自己裹成个超大的蚕茧宝宝,小声嘟囔说:“我就是问问……你不回答也可以。” 身后却忽然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说:“被丢下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太失望了,二是觉得,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吧。至于你说的,又放回到身边……” 男人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 路西法悄悄掀了半个被角,把耳朵露出来。 “大概是担心他一个人不可以,让人放心不下……要放到身边守着才能安心。” 黑暗中,路西法无声地翘了翘唇角。 * 第二天一早,路西法是被院外的颂歌声吵醒的。 竖琴的声音,像是叮叮咚咚的泉水一样,一下又一下,涤荡着整个院落。同时响起的,还有女孩细细绵绵的颂祷声,像是害怕吵到人似的,女孩声音很轻。 但路西法还是被吵醒了。 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耳侧,身上像是贴了一团温软的棉花,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他舒服地睁开眼睛,入眼的竟然是一片被压红的皮肤。他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直到目光微微往下,看见隆起的锁骨,和白色的衣衫下袒露的胸膛…… 这才反应过来,他脑袋埋着的,竟然是雅威的脖颈! 不止埋在人家脖颈睡了一个晚上,把人家脖子都压红了……两只胳膊、两条腿还想八爪鱼一样的,把人家缠得死死的。 登时,五雷轰顶! 更五雷轰顶的是:被他抱着的人,眼皮也轻轻地动了几下,看样子马上就要醒了! 路西法:…… 简直大型尴尬现场。 现在松开肯定是来不及了,肯定是要被抓包!然后……四目相对…… 那就……太凶残了!不不,不可以! 电光火石之间,路西法动作干脆得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就又把脑袋埋回了上帝颈窝。 不管了,先装睡再说。 他努力调匀呼吸,让自己睡得更像一点儿,但其实一直在留意着对方的动静。 先是感觉到这人僵硬地动了动,然后轻手轻脚地把他从身上剥下去。 似乎是怕惊醒他,把他从身上弄下去之后,又把一只软绵绵的枕头塞进他怀里。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想来是在穿衣服。 路西法心里想,等雅威出去了,他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去,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算盘打得噼啪响,一时没注意,清凛的花香忽然扑鼻而来,吓得他差点儿当场“醒过来”。 然后才发觉,雅威只是帮他拢拢被子。 只是……这动作之后,那清凛的花香就一直没有散开。也听不见其他动静……路西法虽然闭着眼睛,但还是能察觉到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 雅威在打量他? 这个认知让路西法一度以为,自己的装睡被发现了。 但是没过多久,就又听见衣服细微的摩擦声。 而后……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得放在了他头顶。发丝间,甚至能察觉到那人光滑温软的指肚。 直到那只抚着他头发的手离开,连同清凛的花香也一起消散。 侧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脚步声渐渐远去,路西法才睁开了双眼。 他直愣愣地掀了被子起身,手指揉揉头顶被雅威碰触过的位置。 耳尖微微的……红了。 * 起身出门,太阳还未升起,院子里已经是一股子人间烟火气。 女巫的父亲看起来身体好了很多的模样,正住着一根拐杖坐在帐篷前给小雪貂喂食。 摩西则正在拿着花蜜煮羊奶,而上帝则依旧坐在桌边的老位置,摆弄着他篮子里那一堆乱乱的东西。 而颂歌的女巫,则抱着一架拇指竖琴,坐在院子正中央轻轻缓缓地弹着。 小姑娘显然是早起拾掇过自己,头上编着细细的麻花辫,裹着一个新的花布巾子。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素雅的长裙子,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灵气,也更加动人。 看见路西法出来,小女巫恰好一首颂歌唱完,忙起身招呼他。 “大人,您睡醒了!” 路西法点点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刚才弹的是,天堂颂歌第一乐章?” 女巫连忙点头,眼睛亮亮的:“是,颂歌第一乐章,歌颂万能的神!谢谢神,让我遇见您和那位大人,我父亲才能得救。” 路西法心想:你要谢的神,就站在你面前。昨天还亲自给你父亲治疗,惊不惊喜? 他转头看了“圣神”一眼,后者才与他目光对上,便又转了视线。倒是坐在桌边的雅威,手上拿着两块已经刻好的木牌,温和地看着他。 想到今早两人的亲密接触,和那个轻柔的抚摸,路西法耳尖微微泛起热度。 他眨眨眼,转头走到小女巫面前,盘腿坐下,说:“还不错,不过你有个位置弹错了。” 然后,朝小姑娘伸手。后者连忙双手把竖琴奉上,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惊诧地看着这位超级大魔王:“您……会弹天堂颂歌?” 路西法眉峰一挑,“怎么,看起来不像?” 说罢,指尖在琴弦上随意拨了拨,宁静、庄严的天堂颂歌,便如流水般自弦上泻了出来。 他向来是黑衣加身,灵魂深处的黑暗之力总会或多或少得漫延出来,哪怕坐着不动,也会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那是站在巅峰的魔物,独有的、对所有生灵产生的、上位者的威严。 可如今,这位金字塔顶的大魔王,却在腿间架起一座拇指竖琴,安静地弹奏起天堂乐章。 他神情格外专注,暗黑的眸子里,漾着浅浅的柔和。 风吹过,发丝轻柔得扬起……看起来别样的,动人心魄。 就像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独独有那么一面墙壁,裂开了一道缝隙。 光自裂缝透出来……那感觉,美得不可方物。 女巫顺着他的乐章,缓缓得跟起唱词: 用我的声音求告。 我敬爱的耶和华啊,他就从圣殿上应允我。 我夜晚闭上了眼,亦或睁眼看着世界,神都保佑我。 纵有坏人也有魔鬼,我也不会怕。 唱到这里,路西法手指拨着琴弦,唇角轻轻地翘起来。 目光投向不远处。 “圣神”正襟危坐,在聆听他的信徒。 而在“圣神”身边,雅威手上动作不知何时停下,也正目光专注得望着他。 琥珀一样的眸子,在日光下泛着浅淡的金光。 路西法垂了眸子,轻轻地哼出最后一句唱词。 “因为我最最敬爱的耶和华啊,他在圣殿,时时看顾我。” 第13章 害呀,雅威超级可怕呢 一晃便到了盛秋,撑在半空的伞松换成了墨绿色,院子里时不时会落下几片外面飘来的枯叶,打着旋、安静地落下来。 女巫的父亲身体经过精心得看护,好了很多,如今已经可以独立在院落里行走。 那位名叫缇亚的女巫,脸上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在这个满是大男人的院落里,每日蹦蹦跳跳的,倒是让这个满是大男人的院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颜色。 这些天里,路西法日日对着“圣神”撒娇装可怜,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圣神”终于态度软化了一些,但还是对他爱答不理的。 这感觉,就像是“圣神”在他面前竖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样,他用尽了力气,却只能被软绵绵得弹回来。 想到“圣神”那副冷漠的样子,路西法沮丧得垂了脑袋,烦闷地踢踢脚下的石子。 * 院子里,缇亚已经将整个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两只黑脸羊也不似先前那般放养着,而是被一圈新制的木栏圈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鲜的羊乳奶香。 小姑娘原本蹲坐在木栏里给两只羊喂食新煮的燕麦,见路西法从屋里出来,连忙起身,一路小跑着过来。 她有一双圆乎乎的大眼睛,笑起来时,弯成两颗亮晶晶的廉月。 “您睡醒啦,我这次换了新的羊乳煮法,您来尝一尝!”说完,转身从锅里盛出一碗扑着甜香的羊奶,双手托着奉到他面前。 “我加了枣子、花蜜和花蜜,很香很甜。”小姑娘说。 路西法被她这虔诚的模样愉悦到,接过铜碗放在鼻尖嗅了嗅。 他先是小小得抿了一口,然后在缇亚期待的目光里咂咂嘴,舌尖在上颚轻轻嘬了一下,发出像逗弄小孩一样的清脆声响。 “不错。”他挑挑眉稍说,一口气干了一碗。 小姑娘接回空碗,脸颊晕上浅浅的红,弯起眼睫,抿着嘴唇笑了。 路西法朝院落里环顾了一圈,既没看见雅威,也没看见“圣神”,转而问缇亚:“梅瑟去哪了?” 雅威他是知道的,一定又去园子后头的清水湖沐浴了。但往常这个时候,“圣神”都已经坐在院子里逗弄那只小雪貂了,今天却是连面都没露一下。 “不清楚呢,他吃过早饭之后就回屋了,一直没出来。”缇亚一边回答,一边把锅子和所有空碗拢到一起。 “一会儿等雅威回来,我再拿去洗。”说完,她朝路西法调皮得吐吐舌头,压低声音说:“我偷偷和您讲,昨天吃过饭之后,我就拿着餐具去外面的小池塘洗了。反正看起来是活水,洗完的脏水就顺着河道流走了。您猜怎样?” 缇亚话才说到一半,路西法就忍不住笑了。 他起先还努力憋着,听见缇亚那句“您猜怎样”,实在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雅威是不是朝你发脾气了?” 缇亚立刻捂住胸口,夸张地瞪大眼睛:“害呀,您都不知道他那时有多可怕!” 她说着,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摆出一副冷淡样,学着雅威的语气说:“下次我回来之前,不许再碰池水,更不许用池水洗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悄悄凑到路西法面前,小声问:“您觉不觉得,雅威哥哥他看起来就很可怕?” 她面色有点儿复杂,双手捧着自己的下巴,嘴巴嘟得圆圆的:“总感觉他看我的时候,我不像个人似的。” 小姑娘声音压得很小,像是生怕被人给听了去。 路西法双臂抱着放在胸口,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是很像个死尸。” 缇亚:…… 抬手就朝路西法胳膊上打去。 “您怎么这么坏的啊!” 小姑娘力气不大,玩笑似的打过来,路西法一只手就挡住了她整个拳头。他掌心张开,单凭一股黑暗之力,就把缇亚的拳头牢牢定在了一指开外。 “我什么属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说着,故意低沉了声音吓她:“我可是恶魔的祖宗。” * 两人正笑闹着,门就开了。 才沐浴后的上帝,披着半干的银发推门而入。 风自他身边吹来,伴着一股浅淡的清凛花香。 路西法正要打个招呼,发觉雅威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这才意识到:他还控制着缇亚的拳头。 连忙尴尬地松开,低头吩咐缇亚:“去洗碗吧,他回来了。” 缇亚“欸”了一声,赶紧跑去拎那一堆脏掉的锅碗瓢盆,才拎了裙摆蹲下身,又突然顿住。 “大人您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您!”说完还怕路西法会跑掉似的,叮嘱他:“您别动啊!” 路西法不走心得应了声好,回头去寻雅威,才发现他已经坐在竹椅上,双手端正地摆放在桌上正,发呆。 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到桌上,倾身往男人身边靠了靠,在他面前挥挥手:“回神了。” 上帝动动平摊在桌上的手指,换了个姿势,把胳膊叠到一起,淡淡地说:“坐好。” 路西法“切”了一声,站直身子,又像是没骨头似的把自己整个瘫到椅子上,小声嘀咕:“坐好就坐好,这么爱管着我。” * 两人说着话,缇亚已经拿了东西跑过来,双手捧着,献宝一样地奉到路西法面前:“送给您!” 路西法瞥了一眼,是个精致漂亮的手镯。 缇亚编的很用心,绿色的藤条上追着剔透的水晶石,大约是施了术法的缘故,藤条上还开着不败的黑色小花。 倒是很符合他现在的身份和样子。 但路西法只是稍稍扫了一眼,就不耐烦地挥手:“拿走拿走,娘兮兮的,不戴。” 小姑娘这些天也是和他混熟了,半蹲在地上,使劲儿扯着他衣袖:“戴嘛戴嘛,多好看呀,和您很配啊,我编了好久呢!” 说着,就要帮他往手腕上系。 “我还在上面施了巫术,您这么大的魔头,被神知道了可是要遭天谴的。戴上这个压一压嘛,我把自己的福报都回向到这个手链里了,以后我会多做好事帮您赚福报的!” 路西法噗嗤一声笑出来,手腕往上一抬,就让缇亚扑了个空。 “我要是被神知道就糟天谴,早在和你一块唱颂词的时候,就被神一道雷给劈了。还轮到你给我回福报?再说,你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少福报,镇得住我这种级别的?” 说完,勾起掉在地上的手链,指尖一点,那几朵黑色的小花就变成了浅淡的粉色。 然后,不由分说又还到了缇亚手上:“自己做的东西自己戴好,多做好事,自己的福报自己收。” 缇亚愣愣地看着被塞回的手链,“啊”了一声,整个人呆住。漂亮的脸颊就徐徐缓缓地……晕上了浅淡的红。 * 本是天高云阔的秋日艳阳天,整个院子向来宁静,风也一直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柔柔地吹……不知为何突然就卷起一阵强劲的风。 缇亚正目光欣喜地看向路西法,抬头的刹那就被这风呛到当口,吃了一嘴尘沙。 “咳,咳咳……怎么突然起风了。”小姑娘捂着眼睛,大约是进了沙子,这会儿眼睛难受,被自己揉得通红通红的。 接着……照在地面的阳光,一点点被蚕食,整个院落也跟着一步步落进黑暗的阴影中。 路西法警觉地抬头,这才看到,天边不远处暗黑的天,正在风里飞速地飞来。 树叶唰啦唰啦,摇得愈发剧烈,空气中还能闻到一股新雨落下的味儿。 本以为是有什么魔物过来,可路西法实在想不到,在圣神所在的地界,除了他,这世间还能有哪个魔物敢如此大张旗鼓。 况且,这整个结界之内,他也没嗅到丝毫魔气。 正心里纳闷,旁边的雅威突然“呼啦”一下站起来。 男人长长的银发披散着,在风里肆意飘荡着。双手垂在两侧,紧紧捏成了拳,指缝里隐隐约约……露出半个圆形木边。 “要下雨了,我先回房。” 路西法听见雅威低声说,声音比往常还要清冷。 “雅威。”他急急叫了一声。 但男人却没有任何应答,只一双手攥得更紧了,指缝间都泛着青白的印子。 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减缓。 路西法犹豫了片刻,随口朝缇亚嘱咐一句“先回帐篷”,便疾步跟着雅威往侧宅走。 * 上帝回房之后,“砰”一声把门狠狠甩上,路西法赶在关门之前,动作敏捷地钻了进来。 外面天色阴沉,侧宅里本就采光不是太好,这会儿又关了门,更是黑咕隆咚的一片。 “你怎么了?”路西法问。 男人站在房里,从进屋起就一句话不说,一直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处,连动作都没变换一下,看起来实在不太正常。 “雅威,你怎么了?”路西法抬步朝他走去,拉拉他袖子,“突然发什么脾气啊,谁惹你了?是不是嫌缇亚在门前的池子里洗碗,把你沐浴的水弄脏了?” 他说着,轻轻撩起上帝的发丝,放到鼻尖上闻了闻。他才从浴池里出来,身上香味正是浓的时候。发丝才刚刚撩起,香石竹的味道,便缭绕着进入了鼻腔。 路西法故意发出长长的吸气声,夸张地嗅了好几下,才说:“没有奶味,身上还是香香的,别气了别气了。” 说完,看到这人手里依旧紧紧攥着的拳头,又不动声色地垂了胳膊,小心翼翼戳戳他手腕。 “手里攥的什么啊,这么用力要被你攥成粉了,松开给我看看呗?” 上帝低垂着眸子,目光望向自己脚下的石块。 起初开始还有些抗拒,最后败在耳边一句“松开吧,你疼不疼啊”。 缓缓地……缓缓地……松了握着的拳。 那是一串古铜色的,牛皮手链。随着他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上面系着的小铃铛发出清铃铃的脆响。小铃铛的旁边,是两块刻了六芒星的木牌。 路西法拎着手链的动作一顿:这不是……他初来庄园时,雅威就在雕刻的东西? 第14章 似乎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不同于缇亚送给他的那一条,虽有缇亚的巫术加成,但摸起来其实与普通的手链并无什么差别。 可手上这条,却是从握到他手上就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力量来。 不是强劲的圣光之力,也不是与他同源的黑暗之力,却对他有种奇异的安定作用。 这感觉,就像从台伯河口引进的溪水,柔和得、缓缓得在他身体里推进,包容他体内躁动的黑暗面,又安抚着极其脆弱敏感的光明处。 他指尖摩挲着那一直涌出力量的六芒星牌,摸到背面凹陷的小小沟壑,动作一滞。 将木牌翻过去,果然看见一行漂亮的花体英文字,写着:for lucifer “雅威,你……”路西法望着手链,轻声开口。 脚下一转,就站到了上帝面前。 男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垂着脑袋,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地板。路西法低下头,也只能看到两扇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又长又翘。 他微微曲了双膝,抬头看向上帝,唇角轻轻地翘着,问:“雅威?手链是送我的啊?” 路西法可清楚记得,这手链是他来到庄园的第二天,雅威就动手开始做的了。打磨木牌时,甚至还伤到了手指。 从那时起,这个人就已经对他这么好了吗? 不,不只……这条手链。 还有他初到庄园时,雅威递给他的、只给他吃的莓果。 后来耐心为他解惑、安慰他的夜晚,和……亲手为他调制羊乳的早上。 这桩桩件件的小事,细细数下来才突然发觉:原来雅威从初识起,就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对他好。 “雅威,手链是送我的吗?”路西法轻声问。 他觉得,他似乎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但眼前这人,只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喉咙上微微凸起的喉结幅度小小地动过几下,始终没说出一个字。 “说话,雅威。”路西法小声诱哄他。 从刚才起就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的雅威,终于僵硬地动动脖子。 像是一台被遗忘多年的老旧机器,他动作缓慢地转头偏了视线。 “很丑。”他抿抿嘴唇,顿了顿,说:“还……娘兮兮的。” 说话时,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圣神该有的冷清,但路西法还是从那清清冷冷的声音里,辨别出一丝微小的不同。 “雅威,你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在控诉我一样?”路西法忍不住逗他,见男人转头,他也转步追过去,非要和人家眼睛直直地对上才罢休。 娘兮兮的…… 路西法嗤地一声笑了:这是把他拒绝缇亚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吗? “雅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路西法说着,手上把玩那条灵力充沛的手链。 见上帝又要转头走掉,指尖轻轻地挑过他的下颌。 “难怪做了这么久,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类?” 他一步步逼近上帝,上帝本就心虚,怕露出破绽来,只能随着他一步步后退。 没一会儿就退到了窗边,肩膀“砰”一声撞在窗户的石柱上。 冰凉凉的风,夹杂着水汽扑着袭来。 他静默着,上齿轻轻咬上下唇,眼睛微微垂着,视线怔怔得落在路西法衣领外的脖颈。 “不说话,那我就是说对了?” 路西法看他整个人都抵在窗户的石柱上,后背被溅落的细小水珠沾湿一片,微微后退一步,拉着他的胳膊,站回干燥的屋里。 “你的身上没有天族的气息,也没有魔族的气息,所以……你其实是个灵力强大的巫师。对吗,雅威?” 被他逼问的人,终于是给了点反应,慢慢地点了点头。 路西法无奈叹气:“一个身份而已,我怎么问的这么费劲儿啊。” 见男人嘴唇依旧紧抿着,两侧的脸颊也跟着微微地鼓起,没忍住,指尖在他脸上轻轻地扫了扫。后者抬起头来,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男人过于弱势,路西法这会儿只觉得,眼前这人像只被逼急的兔子,不仅没什么威慑力,板起脸的样子,反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爱。 “所以刚才的雨,是你下的?”他又问。 果然,看见男人又动作迟缓地点点头。甚至还能看见他耳尖上泛起的,微微的红。 然后就是一声几不可查的“嗯”,声音有点小,像是自语一般,带着几分懊恼。 路西法低低地笑了,说:“这么生气啊?让我想想……该不会是因为缇亚也送了和我一样的东西,所以你醋了?” 话音落下,见男人对着他又是皱眉一瞪,他忙改口:“错了错了,是生气,不是吃醋。” 声音里不无打趣。 上帝恼羞成怒,马上转身就又要走。 路西法一把握住他胳膊:“好了,不闹你了。” 而后牵过他的手,把手链放进他手心。 “你……不想要吗?”上帝失落地问。 路西法舌尖往上颚清脆嘬了一声,手腕伸到他面前,面露戏谑地朝他眨眨眼:“要啊,这手链上覆了多少灵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得要你半条命了吧,我要是再拒绝,也太畜生了。”说着,撸撸手腕的袖子:“帮我戴上。” 果然,见男人眉眼终于柔和地弯了弯。把他手腕拉过去,微微低垂着脑袋,认真帮他戴上。 路西法安静地看着。 又记起出来庄园时,他给小雪貂做笼子。雅威自然地抬手,为他拂过垂在鬓边的发。 此时见男人长长的头发顺着肩膀垂落下来,忍不住也抬了抬手,为他拂好。 恰好链子戴好,上帝抬头,清澈的眸光直直地,便撞了过来。 路西法弯弯唇角,勾起食指,轻柔地敲在他鼻尖上:“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么隆重的一条手链给我?想什么呢。这么大的灵力消耗,做着做着死掉怎么办,嗯?” 上帝被他敲得鼻头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说:“我有分寸。” 说完又觉这句话不太有说服力,想了想,又把摩西这个冒牌□□字搬出来,认真说:“梅瑟也有参与。” 提起“圣神”,路西法明显高兴地翘起唇角来,暗色的眸子都泛起笑意,低声自语:“就知道他偷偷对我好。” 像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小狼狗,简直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对着手链欣赏了好久,转头又戳戳上帝的腰:“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和他住一起?”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路西法也看出来了:雅威和圣神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龌龊,别说是亲密的互动了,这两个人就算是在院子里,也是极为生疏的模样。不是那种陌生人的生疏,而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彼此的不熟悉,甚至还有一点相互的敬畏。 “该不会是被他选中,专门过来侍奉他的巫师?” 毕竟,选中人类侍奉他、为他做事什么的,圣神确实不是第一次干。 先有梅塔特隆·以诺,后有摩西,前些日子还有个登堂入室的圣子·弥赛亚。这次多出个雅威,也是合情合理。 果然,这话问完,路西法又收到雅威一次幅度很小的点头。 * 许是因为雅威的心情变好,外面汹涌着来的暴雨,逐渐转小,变成绵绵的细雨。 吹进屋里的风也柔和了许多。 两人刚才谈话过于专注,此时静默下来,才听见被圈养在外的两只羊咩咩地叫着,再往外,门前的小池塘里,蛙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院子里,缇亚见雨变小,正卷起帐篷的帘布。从两人所在的窗子,只能看见小姑娘露出的半截裙摆。 见到路西法的目光朝她看过去,还在兴奋地摆手。 缇亚双手做成喇叭状,一字一句拖着长音朝路西法喊:“大人,下雨啦,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外面采-菌-子-啊!” 路西法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放在唇边,拖着长音回答:“就-下-这么一小会儿雨,菌-子-还没长出来,就-晒-死-啦,你-是不是-傻-啊。” 小姑娘气得两只脚一跺,转身放下门帘就回了帐篷。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笑音,是很细也很小气声,只短暂地发出了一下,但路西法还是牢牢地抓进了耳朵里。 转头,恰好没错过上帝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唇间一抹浅浅的笑。 见他投过去的目光,男人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清澈纯净的瞳。鼻尖里发出一个疑惑的“嗯”字,尾调轻轻扬起,像是打在心尖尖儿上。 正要说一句“没事”,见他脸色微微一变,转而踮起脚尖,探着脑袋望向窗外。 接着便是一声懊恼的低呼:“糟,我酿的酒。” 随后,顾不得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转身就往门外跑。 路西法怕他淋着,忙紧随其后。这庄园里向来是晴天,连把伞都没有。路西法只得展开双翼,乌黑的翅膀在他头顶紧紧地护着。 “你还酿了酒?什么时候酿的?” 他刚问完,就见雅威从院子的角落里搬出一只木桶。 也幸好那木桶被藏在角落里,有墙壁和屋檐遮着,没有淋到多少雨。 但表面还是湿了不少,酒和莓果的香气附着在木桶周围。 “你那天采的莓果,是用来酿酒的?”他问。 雅威点头“嗯”了一声,抬头望向头顶。 头顶,巨大的乌黑羽翼,因为淋在雨中的缘故,羽毛上缀满了小水珠。 而这双羽翼的主人——路西法,则从头到脚曝露在雨里。一身黑色的衣袍全被沾湿,难受得贴在身上。 “要我帮你把桶提回屋吗?”路西法见雅威迟迟不动,以为他自己搬不动这木桶。 下一秒,却是一阵清雅的花香扑面而来。 方才还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人,不过向前迈了一步,便站到他面前。 男人薄唇微微抿着,抬起宽大的衣袖…… 轻轻得,擦在他滴水的下颌、被淋湿的鼻尖,和挂着水珠的眉梢。 第15章 没长大的小崽崽 这距离太近了…… 尤其是,衣袖扫过脸颊和鼻尖时,好闻的花香,伴着雨水里清新的泥尘味,直往鼻子里钻。 路西法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抱起手肘,噗嗤一声笑了:“白给你遮着了,是吧?上赶着过来淋雨。” 然后转身,去抱院子里的木桶。 他力气很大,单手就把木桶给托起来。走到上帝身边时,翅膀就又抬到他头顶。 “擦了有什么用,还不是又要被淋湿。你傻不傻,嗯?平时也没见你这么贤惠。” 上帝被他怼得神色一滞,默默得低头朝前走去。 走路时,耳朵的尖尖儿上,还晕着浅浅的红。 * “这桶还挺重的,你是采了多少果子放进去?”路西法问。 他在天堂时,也曾见过以诺酿酒。从伊甸园里采摘的各类浆果,放进密封的水晶桶里,埋进九重天堂的圣泉水下。一个月后再拿出来,倒出来的酒水,堪堪灌满半个水晶瓶。 以诺宝贝得不得了,米迦勒三番五次地过去,也只能讨到一小瓶。 路西法掂掂手上的重量,这可不像他初来的时候雅威放进去的一小篮子。 上帝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地说:“莓果在桶里放满的。” 那天,他把酿酒的计划告诉了摩西,摩西说:一篮的果子也就只能酿出一小瓶,要想酿的多一些,得把整个木桶都装满才行。 他就趁着夜里,悄悄用神力,扫了半个山丘的莓果回来。然后放到桶里密封好,搁在了院里阴凉的小角落。 “梅瑟说,可以酿出很多,足够我们喝。”他说。 * 事实上,岂止是足够他们喝,上帝说是采了大桶,可就真是实打实的一大桶,用神力直接压缩成汁的那种。 才开了桶盖,一股浓浓的莓果酒香便散了出来。 拿出提前备好的容器,除去桶底的杂质,足足倒出大半桶酒液。 路西法把一个个小水晶瓶摆到桌上,满意地看着里面暗红的酒液,随手拿了一瓶,问:“要来一瓶吗?” 上帝闻言,给水晶瓶封口的动作一顿,随后点点头,将瓶子塞进路西法手里,自己从柜子里端出几只单耳的水晶杯。 路西法把院里唯一的木桌搬到侧宅的廊下,烘干之后摆上酒瓶,往竹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斜斜靠在椅背上,隔着窗子招呼上帝。 “雅威,过来喝酒了。” 那模样,像极了当街调戏良家女孩的登徒子。 上帝拿着挂耳杯过来,眼睛瞥了他腿间一眼,清清冷冷地开口:“坐好。” 路西法笑着摆好酒杯,就是不听。 一边倒酒,还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第一杯斟满,孝敬我亲爱的耶和华,希望他能对我再好一点,别老动不动就朝我发脾气,我要被他搞疯了。” 前半句说的无比清晰,后半句半闭了嘴唇,发出来的都是模糊不清的鼻音。 斟满之后,双手托着朝主宅的方向举了举杯,咳了两声好让自己恢复正常:“雅威酿的酒,您来尝尝?” 声音恭谨又小心,好像刚才捏着鼻子好一番抱怨的根本不是他。 上帝看着他双手举杯、面色板正的模样,又看看瘫在椅背的上半身,还有一只没放下来的二郎腿。 闭了闭眼,内心咬牙:这个阳奉阴违的小混蛋! * 原本是想随意把“圣神”给叫出来意思一下,反正“圣神”是不会喝的。 毕竟早在以诺被神接上天堂,初次酿出果酒时,路西法就曾带到圣殿赠过上帝一瓶。 上帝喝没喝那瓶酒,路西法无从得知。但后来再将酒送到圣殿,全被神委婉地拒绝,最后都进了他和米迦勒的肚子。 说起来,那时路西法和米迦勒两人还借着圣神的由头,对着以诺好一番敲诈,几乎把他的库存全给骗了过来。 后来被以诺发现,跪在圣殿门口好一番告状。害得他们兄弟俩,在圣墙外足足面壁思过了三千七百多天。 咳,嫌他们两个不够节制。 还勒令他们写了足足三万页的悔过书,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而现在…… 路西法看见已经坐到桌边的“圣神”,情不自禁正了正身子。 他舔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把水晶杯推到摩西面前,比了个恭敬的手势,说:“您请?” 原以为“圣神”只是过来监督他,没想到对方真的点点头,一口就将杯里的酒给闷了。 路西法眼皮一跳,端着自己的酒杯,小口小口地抿起来。 余光见“圣神”正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当即身板挺得更直了。 然后…… 一双眼睛偷偷朝着“圣神”瞄一眼,再瞄一眼。 最后小声地讨好:“您行行好,我就喝一瓶……自从上回写了那三万页的忏悔书,我就再也没沾过一滴酒了!”说着,身子朝着摩西歪了歪,单手挂在他胳膊上,故作乖巧。 “我这么乖,您看,是不是应该奖励我喝一点点?” 摩西当即吓得半边身子都僵了。 他连忙转头,看向身旁的上帝,见后者正一声不吭地倒酒,轻轻舒了口气。 而后把身上这为可怕的大魔头给剥下来,努力维持住严肃冷淡的声调,点头说:“可以喝一瓶。” 披着羊皮的小狼犬,连连点头:“嗯嗯,一口都不多!” 恨不得把尾巴摇上天。 * 说只喝一瓶,路西法就真的很乖顺,只喝了一瓶。 至于这桌上……空着的五六七八个瓶子…… 额…… 他看看不知何时加入他们的缇亚,还有坐在自己对面神色有一点儿呆滞的雅威,朝摩西神色闪躲地咂咂嘴,用气声说:“不关我的事。” 摩西无奈叹口气,转身面向上帝。他不敢对上帝有什么逾越,也不敢碰他,只能担忧地问一句:“你……还好吗?没事吧?” 虽然看着上帝一口一口,足足喝了五瓶,看起来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迟钝,但摩西心里还是愿意相信:这可是强大的创世神,不可能几瓶酒就醉了……吧? 上帝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转头,向来漂亮的眸子里,雾气蒙蒙的,然后……发出一声呆愣愣的:“啊?” 摩西:…… 这,是醉了吗?但是,圣神平时也很冷淡,对人对事不太有反应的样子。 正纠结着,对面突然“啪”一声响。 循声看去,一身碎花裙子的缇亚,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突然拍案而已。 “酒后吐真言!不是,酒壮怂人胆!来啊,看谁怂啊!” 路西法:…… 朝着小丫头压压手掌,就把她给按回了桌子上。 也是头疼:“好好看看,桌上几个菜,让你喝成这样?” 缇亚把裙子一拎,抬脚就踩上了椅背,学着先前路西法踩着她父亲的样子,胳膊肘拄到了膝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语不惊人死不休:“太……男人了!长得还,嗝,还这么好看!” 然后又把手在路西法头顶比了比:“还……这么高!呜呜呜……人美心善,英俊还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说完,缇亚一手揪住路西法的袖子,倾身挤到他面前:“大人!我要,嗝,把我自己献给您!” 嗯,豪气冲天。 路西法:…… 这么居高临下的献祭,他还是头回见。 “你打算怎么献,嗯?灵魂给我吃?”他清楚记得,这小女巫第一回见面,就要把灵魂献给他来着。 缇亚嘿嘿一笑,从桌子上下来,“咚”一声坐回竹椅,摸摸自己那张灵气十足的脸蛋儿,“您不是不要灵魂嘛,身子要不要!” 接着,少女软软的身子就往他身上靠。 路西法连忙抬手挡住,这是要献祭?他觉得……这姑娘根本是馋他身子。 正头疼着怎么才能让缇亚冷静下来,对面突然飞来一条白色丝带。再一晃神,刚才还缠着他的小姑娘,已经整个人都被绑在了椅子上,连嘴都给堵上了。 “放肆!无礼!” 上帝冷声说,放在桌上的手掌都攥成了拳。 路西法还是第一次见雅威发这么大的火,就算先前因为手链的事生气,也只是下了一场大雨,之后一个人躲进屋子里难过。 哪像现在似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攻击性,像只炸了一身毛的刺猬。 而且,明明都已经把缇亚整个绑起来了,一双眼睛依旧直直地朝她看着,恨不得从眼睛里射出一团火,一把把她给烧焦。 摩西看情况不对,连忙出声安抚:“没事,缇亚喝醉了而已,我让她父亲把她送回帐篷。” 然后,趁上帝还没彻底发怒,连忙连人带椅子,一块儿搬回了她父亲的帐篷。 上帝望着摩西进帐篷的背影,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手上的拳头也一直没松开。 路西法倾身到他面前,手指轻轻挥了挥:“雅威,回神了!” 上帝这才缓缓收了目光,转而看向路西法。他因为喝酒的缘故,反应有点儿慢,看向路西法的时候,眸子里还带着刚才的怒气。 “这么生气嗯?那你和我说说呗,刚刚为什么生气?”路西法笑着问。 这回上帝倒是反应快了很多,他端坐好身子,忽然朝路西法勾勾手指,示意凑过来。 路西法倾身半趴到桌前,侧了一边的耳朵到他唇边。 然后……就听见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耳边:“你是不是以为我喝醉了,就能套我的话?” 路西法“噗嗤”一声笑得无奈,知道他还清醒着,就回正了身子。 却在回身时,陡然看见:那人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正微微弯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没长大的小崽崽……段位,差得远呢。”他听见男人说,声音不似寻常的清冷,带着一点点糯糯的口齿不清。 第16章 你这么不乖 彳亍口巴…… 又一个醉鬼。 他笑着把他从竹椅上拉起来:“我多大,你多大?好意思说我是小崽崽,嗯?” 上帝骤然站起来,头还有一点晕,措不及防就倒在了路西法胸口上。 男人脑袋突然搭在自己肩膀上,路西法还有点懵。他绷着身子,想等这人自己反应过来站好。 然而,等了很久,也没见这人有什么动静,忍不住拍拍这人后背:“雅威,睡了?” 没有回应,但是……捉着自己衣服的手却紧了许多。路西法迟疑地抬了胳膊,拍拍他的手背,问:“怎么了?你是不是酒喝多了,觉得难受啊?” 趴在他肩膀上的人,轻轻地点点头,过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摇头。 随后,两只胳膊忽然把他揽住,紧紧地揪上他后背的衣袍。 冰凉凉的手掌,贴在他的衣袍上,温度自那处皮肤渗进身体里。 他们贴得……太近了。 男人身上的花香、清凛雪香,一股股得飘来。 甚至,只要一抬胳膊,就能把雅威整个箍进怀里。 路西法拍拍雅威后背,笑着打趣他:“才教训了缇亚一通,说人家放肆无礼,我看你比她厉害多了。至少人家没对我上手,再看看你自己,嗯?” 他说着,凑近男人,继续逗他:“这位名叫雅威的小公子哥,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双标了?” “路西法……”一直抱着他的人终于有反应地动了动,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叫出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呼吸与声音一同打进耳朵里,像是无以名状的悲鸣。 “路西……法……” “路西……” 他听见这人在他耳边无力地说:“你这么不乖,我要怎么办……” * 路西法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还没回过神来。 在他耳边的那一句“你这么不乖,我要怎么办”,在他心里堪称巨大的震荡,让他久久没能回神。 他想不明白…… 事实上,雅威的很多地方都让他想不清楚。 几乎倾尽灵力为他制作的手链,早上揉在自己头顶的手掌,亲手喂给他吃的莓果…… 还有今日,脱口而出的“放肆”和“无礼”,和最后昏睡之前,一声又一声叫出的“路西法”和“路西”,之后的那一句……说他不乖的话。 一个不可思议甚至无厘头的可怕念头,在他心里缓缓生根、盘踞。 他觉得:不,这不可能……太可笑了。 可潜意识里,却又有个声音在真切地提醒他:也许……这才是真的呢。 正坐在床边发愣,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身浅金绣衣的“圣神”手上抱着一本创世之书进来。天已放晴,日光自他身后照过来,为他镀上一层浅金的轮廓。 “路西。”摩西说。 路西法起身,凝神在摩西身上打量了片刻,最终目光停在他手上的那本棕青古书。 “嗯。”他回答:“您是来看雅威的吗?” 摩西摇摇头,说:“外面出了些事,我去看看。你留在此处,看顾好雅威。” 怕路西法会缠着他一起出门,忙又补上一句:“好好与雅威相处,不要胡闹。” 路西法心思转了几转,抬起手腕,送到摩西面前:“我和雅威好着呢,您放心吧。您看,今早他还送了我一串手链。” 手链的制作算不上精良,人间很普通的皮绳,串起一个铜铃铛,还有两个制作粗糙的木牌。虽说上帝为了手链能看得过去,用了些许神力进行了修饰,可挨不住原本的手艺太差,看起来依然很粗制滥造、毫无任何诚意的样子。 “哎,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突然就送我手一条链,做得还这么丑,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处似的。”路西法说着,眉头蹙起,装出不乐意的样子,小声地抱怨。 “可能是看你对他不太友好,想和你修复关系吧?无用也收着吧,是他的一片心血,别让他伤心。” 路西法听见摩西回话,眉间露出狡黠的笑。 而后抬步走到摩西面前,双手虚虚环住他的腰,用气声问:“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院子里,除了我全是人类,您走了,圣光结界维持不住怎么办?” 摩西想了想,说:“没关系,圣光结界能维持很久。” 路西法轻轻地“哦”了一声,放开摩西,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指尖蹭过他手里抱着的棕青古书。 几乎立时的,路西法身上的堕天使之力,便触发了创世之书强大的反抗。 浅金的圣光自书页中如雷霆闪电一般得蹿出,直直朝着路西法的脑袋就劈过来。 与这个世界同时诞生的创世神器,又在后来的亿万时光里与神共同成长,创世之书的威力比之圣神也毫不逊色。幸好路西法反应快,也躲得急,否则怕是要和神器斗个你死我活。 路西法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转头就委屈巴巴地数落摩西:“我就蹭了一下,它就暴躁成这样了,您也不好好管管它……” 然后,还嫌被打得不够似的,换了只手就又要往创世之书的脊背上捏。 摩西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抱着神器往后躲:这是开的什么玩笑?上帝他老人家还没睡醒,这神器暴走根本没办法控制住,要是把路西法给劈了,就算劈坏下一根毫毛,他也赔不起。 你来我往间,摩西完全没注意到:路西法带着手链的那只手,鸡贼得蹭到了书封上的一角,而创世之书这次却没了任何抗拒的反应。 他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床上睡着的人一眼,佯装悻悻地收了手:“好好,我不摸就是了,您去忙吧,我会好好和雅威相处的。” 摩西点点头,连忙抱着书走了,生怕多留一会儿,徒生变数。 * 路西法蹑手蹑脚地跑到窗边,望着摩西推门离开的背影,等到门“啪”一声关上,这才缓缓回身。 他先是看了看床上的人:男人还在熟睡着,长长银发散在枕上,正侧卧着,双臂交叠着放在胸前,呼吸很浅。 而后转身坐到桌前,手掌在桌上一挥,一本牛皮封面的纸莎草书立刻显现出来。 指尖握出一根芦苇笔,凝神思考着,在纸上缓缓写出工整的拉丁文。 【他初次见面,对我很好】 【手链——说梅瑟参与,但梅瑟并不知晓】 【强大的灵力——巫师?(我说的)】 【关于身份,从未主动说过】 【摘得莓果,酿的酒,恰好我都喜欢】 【为我调牛乳】 【……】 一边写着,脑袋里全是这些时间里,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看着写下的一整页稿纸,笔尖停在最后一句:从未与我发脾气,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原谅我,身上一直都有圣神的味道。 * 路西法望着纸莎草上的字,呆呆愣愣的。 太明显了…… 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有几个会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如此不遗余力地对他好呢?更别说,还是个陌生人。 就连向来惯着他的米迦勒,都因为他堕天这事一直对他耿耿于怀,每次见面都是短兵相接,先打一架再说。 至于天上其他人……要么是出于对他的震慑连与他说句话都不敢,要么是被他从小折磨太多,对他敬谢不敏。整个天堂,会如此宠着他也惯着他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想通这一层的路西法,甚至握着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想快些过去床上,躺到他的身边,把他摇醒,和他相认。 然后……让他再抱一抱自己。 或者自己,过去抱一抱他。 但又硬生生地按住了:如果雅威真的就是圣神,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要独自一人,隐匿在这样一处与世无争的庄园?明明自己堕天足足三十多天也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又突然给他一个信号让他过来?可为什么待他过来了,却又不以真身见他? 这些,路西法通通想不明白。 前几个问题他勉强还可以解释,比如像梅瑟说过的:为了体验人间疾苦。 又比如雅威先前对他说过的:抛下他离开,是觉得他可以做的很好。而将他召回,也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一定要让他留在身边才行。 但最后一个问题,却是让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还有那一句醉酒之后,满是悲鸣的话:我要怎么办…… 若是一个普通人,这样一句话未免过于寻常,可圣神他可是创世神明啊。就连整个世界都是他创造的,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说上一句“我要怎么办”? 想到这些,路西法都觉得心里一冷。 他将桌上草纸挥散,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上帝身边,而后小心得坐到床上,想了想又施术把手脚弄干净,干脆利落得侧身躺倒下去。 上帝因为才喝过酒的缘故,身上泛着一股酒气,靠得这样近的时候,那股清凛的花香和莓果香味,就一股一股地荡过来。 路西法指尖摸摸他的袖子,后又捏捏他的头发丝,轻声地嘟囔出一句抱怨:“您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说完,又倾身向前,往男人的方向凑了凑。 一点点…… 再一点点…… 最后,整个脑袋就埋进了上帝的颈窝。 他动动手指,抬起上帝垂在身侧的手掌,犹豫着……放到自己腰上,然后整个人蜷缩着,像只小狼一样,卧进了熟睡的人怀里。 第17章 别怕啊,你的都是你的! 这神力酿成的酒威力太大,缇亚这个小姑娘,一睡就是整整三天。 上帝喝的更多,酒量似乎也更浅,三天都没个睡醒的迹象。没了晨间香石竹花瓣的沐浴,他身上原有的清凛香气在这几天里,也跟着渐渐散出来整。 不知圣神身份时,对此毫无所觉,如今知晓了,才发现……整个房间都布满圣神的味道。 路西法呆在房间里,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只觉得心里分外安心。他干脆将窗子降下一层帘布,也抱着上帝昏昏沉沉地睡了这好几天。 “他们两个到底喝了多少酒?我以为我睡三天已经很久了,他们都五天了,还不起床吗?会不会饿死在屋里啊?”外面响起缇亚活泼的声音,显然是这几天睡足了,精神气好的很。 而后便是她父亲纵容的声音:“不要乱说话,也不看看我们来的是什么地方。如此强的圣光结界,一看便知是那位雅威大人做的,还有那位恶魔大人,能在这光明的地界毫发无伤,也是深不可测,怎么可能饿死在床上?” “好吧好吧,我知道啦!真是的……他们两个睡这么久,小雪貂都受不,饿得自己爬出来了。您看看,多可怜,多可怜!” “别怕啊,哥哥们不管你,还有姐姐在呢!有姐姐一口肉,就有你一口奶!” 路西法听着小姑娘在外面聒噪得讲话,懒懒得睁了眼,见上帝还在睡着,自己也懒懒得闭了眼,抱在他胸口,嘴里轻轻呢喃着一声“吾神”,深深得吸了口气,又往他身上蹭了蹭。 这没出息的样子,恨不得长在人家怀里才好。 他脚趾在床单上轻轻得勾了勾,胳膊揽在上帝腰上,指尖轻轻触在他的衣衫,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上帝身上的温度,就一点点从指尖传来。虽说比寻常人的温度要低一些,但停在指尖,反而有种温和的感觉。 只是,这静谧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被他抱着的人,似乎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在他的怀里轻轻扭了扭身子。 然后……毫无防备得,就睁开了一双浅金的眼。 只是,这浅浅的金色在他清澈透亮的眸子里,一闪即逝。而后便又恢复了平平常常的琥珀色,在这琥珀一样的眼睛里,映出的是……则是一袭黑衣的他自己。 “雅威,醒了?”路西法问。 被他抱着的人,动作迟缓得眨眨眼。 路西法以为上帝是要把他从身上给剥下去,没想到……上帝似乎还没酒醒,被路西法抱着也没什么反应。嗯,不仅没有什么反应,还习惯性得把手搭到路西法后背,轻轻地拍了拍,像小时候哄他入睡时一样。 轻轻地咕哝了一声……眼睛一闭,就又睡了过去。 路西法:…… 感觉,似乎是知道当初圣神为什么只喝过一回酒,后来就再也没要过他的梅酒了。 这个酒量……这么个醉法…… 确实有点骇人。 再这么睡下去,该不会睡傻吧?路西法指尖轻轻得在他脸上刮刮,担心地问:“雅威,醒醒?你睡很久了……要不要起来喝点水?” 上帝“啪”一声,不留情面地把脸上作乱的爪子拍下去。 他不悦地皱皱眉,显然是被打扰到了,心情不太好,但还是睁了眼。 路西法拿了杯子,指尖在杯口轻轻一点,自九重天堂引来的圣泉水就盛满了整个水晶杯。 再回身走到床边,上帝已经坐起来,正一手抵着太阳穴,半眯着眼睛,看模样似乎还是不太舒服。 “喝杯水。”路西法说着,坐到床头,把杯子送到上帝唇边。 上帝难受地闭起眼睛往后靠了靠,路西法连忙帮他往背后垫了个枕头,趁着上帝把水杯接过,又坐到他旁边,殷勤地帮他按摩。 “是头疼吗?怎么对酒反应这么大啊。”他轻声抱怨。 当然,他听起来是在埋怨,但手上却是轻柔得不得了,“知道自己不能喝,还一下喝那么多瓶,喝醉了还不是你自己难受?” 上帝脑子昏沉沉的,这会儿没办法思考,只是木木地喝着水。待一杯圣水下肚,又无力地靠在枕头上,闭了眼。 * 今日结界里的天气还不错,早霞刚退,阳光肆意地铺洒着。 小风从窗外吹来,白色的纱帘布在风中鼓起又落下。 路西法把水晶杯拿回手里,刚放回桌上,回头就看见白色的纱帘布上,凑出一只小姑娘的脑袋。 侧宅的窗户是用柱子一个一个竖着搭起来的,柱子之间的缝隙约有一指宽,小姑娘的脑袋进不来,手却伸得老长。纱帘布被她扯出一块小小的缝隙,正好露出她扎着马尾辫的脑袋。 “你们终于醒啦?我准备带着大黑和小黑出去吃草,顺便捉鱼,要不要一起来呀!” 一边说着,手指揉皱着窗帘的布角:“你们怎么突然挂上帘布了?之前也没见你们挂呀,是不是在里面做见不得人的事!” 路西法“嗤”得一声轻笑,走到窗前,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看着她:“你这么馋我身子,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偷窥我。” 被说中心事的少女,当即红了脸,还在嘴硬:“瞎说……什么呐!我什么时候馋您身子了!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您怎么能这么败坏人家名声。” 路西法:“呵呵,前几天喝醉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着,抬脚蹬在窗台上,学着小丫头的样子,说:“我要给您献祭!您不要我的灵魂,呜-呜-呜,要不要尝尝我的身子!” 虽然词不太对,但胜在神似,尤其是那几声“呜呜呜”,说得跟真的似的。 把缇亚给羞的,恨不得当场去世。 “您快别说了……父亲都讲过我了。害呀,那都是醉话嘛,别当真呀。您为了这几句话就挂上帘子,您看……我这,怪尴尬的。” 路西法一声满意的哼哼,说:“那你尴尬着吧,总不能让我尴尬。” 这厢两人笑闹着,身后忽的传来一声轻轻得笑。 回头,见上帝已经清醒的差不多,正望着他们两个,清亮的眸子里,还泛着浅浅的笑意。 纵容又宠溺…… 起初未能识出他身份,路西法并未觉得雅威有什么特别的。如今确定了身份,才觉出自己先前太蠢了:这样的温柔的注视,还有这样的恩宠……除了那个最爱他的圣神耶和华,还有谁呢…… 他转身单膝跪到床上,凑到上帝面前,“你笑什么,是不是幸灾乐祸?” 上帝身上脱力,便随着他闹腾了,也不理会,没想到小狼崽子直接就对他上手了。 路西法也不逾矩,就把手指放在他颈窝。指尖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得挠着他,半撒娇半逗弄地说:“我都被人觊觎了,你还幸灾乐祸?雅威,我要在你的园子里被人拐跑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上帝被他挠得发痒,颈上炸起细小的绒毛,一时也没听出这话里面的不对劲儿。 他不自在得缩缩脖子,把颈间的爪子给拍掉,说:“你不是自我约束的很……” 只是后面半个字未能讲得出来,又被悉数吞回了喉咙里。因为他刚刚躲得幅度有点大,再加上人也不太清醒,这一歪,差点儿就把自己给歪到床底下。 也幸好路西法一直在他旁边,反应也够敏捷,在他歪下去的瞬间,就把他给捞了回来。 “你是不是还不清醒呢啊?”路西法单手拦在他的肩膀,惊魂未定地小声嗔怪。这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创世神明啊,要是不小心从床上掉下去,说出去得多丢面子?而且,若是再给摔出个好歹来,路西法觉得,他就是把自己给切吧了,也赎不完罪。 但男人却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被他捞上来了也不闹,只一动不动得趴在他怀里。大概是身上还在脱力,窝在他胳膊里,整个人都是软软的。 如果不知道雅威就是创世神,路西法可能会觉得他这是被吓得呆住了。但现在,他只觉得:圣神这是酒还没醒吧?不然,怎么会看起来木讷成这样? 正想着,怀里传来轻轻的一句:“还不是你闹腾的。” 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有那么一点埋怨的意思? 路西法心下一颤:这人该不会是……觉得刚刚丢了面子,在害羞吧? 他“噗哧”一声笑,忙把上帝放开,让他靠着床头坐好:“好好,不闹你,那你自己坐好啊。” “雅威哥哥怎么了?是不是睡太久了,身上没有力气啊?出来逛一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会清醒很多!”缇亚站在窗边,两只手像小花一样得托着下颌,说。 见路西法转头朝他看来,乖巧得眨眨眼:“是真的,信我!我刚睡醒的时候也很没有力气的,父亲让我出去走走,我绕着园子后面走了一圈,然后在海边坐了一会儿就好了!” 说起海边,小姑娘几乎要把一张脸都挤进窗户的石柱里,两只手比划着:“我和您说,这园子的后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被花围起来的湖!湖的下面就是大海,太美了!简直比天堂还要漂亮!” 说的好像她去过天堂一样。 路西法盘腿坐在床上,听着小姑娘讲起她在第勒尼安海岸的见闻,露出一声嗤笑:“漂不漂亮我不知道,但你再往窗户里头挤挤,反正你是好看不了了。” 说完,怕他家圣神的领域被侵犯,会不开心,又回过头来小声得哄:“你别生气,等会我就去湖边插一层厚厚的荆棘,看这野丫头以后还敢漫山遍野地乱蹿。” 说话时翘着唇角,微微扬着下巴,“别怕,那片地界还是你的。” 那模样,像极了一直像主人邀功的小狼犬,就差往上帝身上扑着讨赏了。 第18章 圣神,您是不是有点过于可爱 因为脑子依然不太清醒,上帝酒后醒来没多久,就又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算是彻底清醒。 睡醒时,他家小崽子依然抱着他,和八爪鱼似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路西法似乎缠得比前些日子更紧了。 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子,想把小狼崽的胳膊从自己身上弄下去,没想到……才握上这家伙的手腕,指尖才刚刚碰到他的皮肤而已,他就像立刻察觉了似的,反手就将他整只手都包在了掌心。 上帝看着自己被完全包裹住的手,怔了片刻,目光渐渐柔和。 以前都是他把这个奶娃娃的两只小手放在掌心攥着,不知不觉,小奶娃娃的手,已经长得比他还大了。 他目光放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完全没发觉,这只黏在他身上的小崽子,悄悄掀了一只眼皮,眯开一条小缝儿,正观察他。 上帝伸了另一只手,想着把路西法的手指掰开,路西法干脆装出翻身的样子,一下就把上帝整个压到了床上。 一只手把人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把上帝的胳膊,死死压在身侧。然后,大大方方得趴在他身上,脑袋还恶作剧得蹭了好几下。 这动作实在放肆,路西法本以为,以圣神对他的宠爱程度,应该还和之前一样拿他没办法,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没想到这一蹭,上帝竟然整个人都像是炸起来似的,直接动用神力,把他给掀到了床的另一边。 然后,脑袋顶上就被薄薄的被子蒙了一脸。 床发出吱呀一声响,而后便是匆匆逃走的脚步声。 路西法猝然被蒙住,在被窝里呆愣许久。 缓缓抬手……掀了蒙在面上的被子,团成一团抱进怀里。 抱了一会儿,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闷闷地笑着,不能自已。 * 这些天因为缇亚一直闹着要出去捉鱼,所以路西法勉为其难得和她一起出了门。当然,顺手也把上帝拉了出来。 盛秋的上午,天空高高得挂在头顶,太阳嵌在天空里,把整个世界都映照成了浅蓝色。 缇亚依旧一身碎花长裙,单手提着个鱼叉走在最前头。明明看身形是个娇俏的小姑娘,走起路来却像个女战士。 路西法打量着缇亚的背影,转头在上帝耳边小声嘀咕:“你看她,是不是原本灵魂是个男的,不小心进了个女孩的身体?” 被上帝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别胡说。” 路西法“啧”了一声,在上帝旁边凑得更近了,说:“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吧,看她死了以后,从身体里爬出来的是男还是女,怎么样?” 上帝:…… 路西这是个什么鬼的怪癖爱好? 而且,这赌一打就是大几十年过去,到时候,谁还能记得有过这回事?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打。谁知道在她死掉之前,我会不会先死。” 路西法:…… 不,不打就不打……怎么还拿寿命说事的? “死板,无趣!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他小声地哼哼。 * 三人走到台伯河边,路西法把渔网下到水里,就坐到了岸边。 而缇亚则拿着个鱼叉,把长长的裙摆围到腰间,打了个结就下水去了。模样看起来还算干练,就是技术不怎么样,在水里“噗噗”得连叉了好几下,别说是鱼了,连片水草都没叉出来。 路西法默默得移了目光:不忍直视。 另一边,他的圣神也准备下水,此时正脱下外袍,露出白色的内衬。 他把衣袍随手落在身下的青草地,抬脚走到水边,蹲下身子,在水面上轻轻得拨了拨。 路西法无奈起身,帮他捡起衣袍抱进手里,轻轻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青草叶。 身子往前探了探,问:“你脱得这么光,是要干什么?”然后,不开心得撇嘴:“雅威,你变了……你当初可是被我看了一下下都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河那头还有个大姑娘呢,你就这么给人看啊?” 然后……动作自然得走到水里,站到上帝和缇亚中间,两只巨大的羽翼自后背穿出,当即将他俩给隔了个严实。 于是,拿着鱼叉的小姑娘听到他声音转头过来,看见的,只有一双黑色的大翅膀,连雅威半根毛都没看见。 不仅什么都没看见,还被这只堕天大魔头给狠狠瞪了一眼。 “看什么呢?小姑娘家家的,听见男人脱衣服不应该回避吗?你出去看看,哪个姑娘家和你似的,馋完这个馋那个。” 被他挡在身后的上帝:…… 这件衣服,原本就和上回沐浴的衣服完全不一样。 之前那件薄薄的,是专门拿来沐浴穿的,一层细白的纱布遮体,只要离得进了,就能模糊看到里面肉色的皮肤。 而现在这件…… 他低头看了好几遍,怎么也没办法和路西法口中的“脱得这么光”划上等号。 * 路西法看河边被怼过的小姑娘,气哼哼地把鱼叉往水里好一通乱插,像是狂暴了一样,满意地翘翘嘴角,回身寻他的圣神。 “你继续玩,我给你挡着呢。”他调笑着说。 那模样,就像个还未成熟的大男孩,看见喜欢的小姑娘就逞强,说一声:我罩你啊。 其实自己都还没长大。 被调笑的人,顿时身形一滞。回头看向他时,眸子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上帝抿抿嘴唇,深深得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保持冷静,说:“路西法,你这样说,会显得我很像一个会随时随地、当众耍流氓的混蛋。” 路西法噗嗤一声笑,收了翅膀,双手穿过上帝的腋窝,把他从蹲坐的姿势捞起来站好,说:“所以才让你把衣服穿好啊。” 然后,自然得把衣服披到他身上。 “你打算在水里做什么呢?我帮你弄。”他说。 上帝披着衣服回身,白色的外袍,衣袂长长的,几乎落进河面。看衣服要被水沾湿,忙往上提了提,叹气说:“没有想要做什么……我只是想着随便玩一下而已。” 说完,琥珀一样的眸子,越过路西法,看向另一边埋头叉鱼的小姑娘,说:“我一定得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要做什么吗?我看缇亚做事,就很没有目的性。” 路西法听到这话一愣:自从知道雅威就是上帝之后,他似乎就总在思考,雅威做事应该都有的目。 比如:他摆弄那一篮子的东西是为了给自己做手链,弄回一只小雪貂也是为了救小家伙的命,带回来两只黑脸羊是为了给雪貂供羊乳。 在路西法的眼里,上帝做事总有一定的原因,他不肆意,也不单纯,更不会无缘无故摆出什么样子来。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想着随便玩一下。 思绪正飘飞着,缇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谁说我没有目的性了,我明明就有很努力在叉鱼!” 上帝则一脸认真地评价:“但是你明明一个也没有叉到,而且目前来看,你这样的技术就算叉一天,也叉不到任何东西。” 停了片刻,还觉得自己不够扎心似的,严肃郑重地说:“你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小姑娘:…… 手上拿着鱼叉,往水里一掷,动作干脆利落地往水里一躺,“噗通”一声,水花溅了一片。 “太坏了,你们两个都太坏了!” 上帝没有丝毫同情得将目光从缇亚身上收回,转而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袍,自言自语:“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害怕衣服会湿掉的样子。” 这模样,像是在很认真地评价他自己:所以,为什么我就要脱衣服,为什么我做事就要有目的?这样似乎也不是很对的样子。 明明就是个很孩子气的行为,配上他严肃认真的表情,莫名有种别样的反差感。路西法心里像是有一股极细的水流淌过,这股细细的水流,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圣神…… 看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儿可爱,又有那么一点让人心疼。 想抱抱他,安慰他,然后和他说:没关系的,您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一直以来管控着整个世界,辛苦了。 他轻声笑了笑,声音柔和地问:“那你想玩什么?我陪你。” 然后,手指朝着缇亚那边一勾,鱼叉就立刻到了他手上,转而单手奉到了上帝面前,说:“不如,先试试叉个鱼?” 上帝看着路西法手里的鱼叉,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脖颈上小小的喉尖也随着这动作上下跳动了两下,说:“我……不吃肉,也不想杀生。” 路西法噗哧一声笑了,这次真的没忍住,手指掐掐他白白润润的脸颊:“你是不是也想多了?刚才还说缇亚技术不好,你觉得你技术能好到哪去?别担心鱼了,鱼都不担心他们自己。” 被上帝白了一眼,从他手里夺过鱼叉就背身水往河中心走去。 路西法怕他摔到,闲闲地跟在他身后。 因为河中心有些深,所以上帝只走到一半便停住了。他单手拿着鱼叉,对着河里来回游动的鱼,简直如临大敌。 他伸出舌尖儿,轻轻在唇上探了探,轻声嘟囔了几句,然后动作不算急躁得将鱼叉落了下去。 路西法在旁边看着,拳头抵在唇边,笑得几乎无法自控。 不,他绝不是因为圣神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才笑的,实在是…… 第一次看到有人叉鱼之前,还带预警的,特别郑重地和鱼说:“鱼叉要下来了,你们游快一点。” 嗯,不只预警,还有安慰,因为他家圣神说的第二句话是:“你们不必担心,我技术不好的……” 严肃的样子,简直和当初嘱咐诺亚夫妇建方舟一个模样。 第19章 我有主儿,我是他的 上帝在水里玩了好一会,也确实一条鱼都没叉到。 缇亚看着在上帝身边越游越多的鱼,啧啧称奇:“雅威,你究竟是在和他们玩儿,还是在叉他们?我就算再怎么菜,好歹还能把鱼给吓跑,人类的威严还是在的,你这个情况……” 很明显游在上帝身边的这些鱼,根本对他一点惧怕的样子都没有。岂止是不惧怕……简直是在他脚底下游得肆无忌惮。 一看便知:这成群结队涌过来的鱼,完全是仗着上帝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纷纷跑来朝圣呢。 提着裙摆的小姑娘,目光一刻不停地循着游来游去的鱼,最后指尖往水里戳戳,抬头看向上帝,问:“雅威哥哥,你觉不觉得,这群鱼是在拉帮结伙地嘲笑你?” 上帝:…… * 路西法站在不远处双臂交叠着抱在胸口,看见圣神微微一僵的身子,不由“噗哧”一声笑。 缇亚这个小丫头,虽然平时看起来疯疯癫癫了点儿,但说起话来也是真的有趣。 “您笑什么吶,我讲的不对吗?”缇亚听见笑声,趟着水朝路西法走来。 路西法无奈摇头:“对对,你说的都对,你说什么都对,可以吧?” 缇亚一声小猫一样得哼哼,双手攥起拳头朝路西法挥了好几下:“你和雅威哥哥,两个人都坏得很。照你们这个效率,我还能不能吃到鱼了?” 然而……她这一下用力过猛。马上就要走到路西法身前的时候,脚下突然被石头绊了一下。导致最后一拳,结结实实得朝着路西法就给挥过去了。 “哎哎哎!大人!完蛋,我这拳头要打上去了!我我我,我允许您先跑个四十米!” 路西法一怔:谁能想到这位小姑娘走各路,都会有这样的神发展? 他连忙往后撤,避开这位炮弹一样扑过来的女子。又怕小姑娘脸朝下摔进水里,再给窒息了,于是抬胳膊准备拉她一下。 最后: “噗通……” “哗啦”…… 路西法终究不敌这位炮弹姑娘,被连累得整个人往后一仰,直直地倒到了河上。 也幸好路西法及时展出长翅膀,让自己漂浮在水面,这才不至于被缇亚压得溺水。 长长呼出一口气,原以为自己安全了…… 耳边突然“叮当”一声闷闷的声响。 转头,堪堪看到鱼叉落进河面,激起的小小水花。 同时,还有一身白衣,神色错愕的上帝。 路西法这才发现,他和缇亚两个人正双双漂浮在水面。 而缇亚因为摔倒的缘故,整个人趴在他胸前,两人姿势堪称极其暧昧。 眼看圣神面色渐渐转黑,路西法忙推推趴在身上的姑娘:“你趴够了没?赶紧起来!” 小姑娘结结巴巴地“哦”了好几声,手脚并用得从路西法身上爬下去,对着他连连鞠躬:“对对对对对不起!我错了!大人,我给您跪下!” 路西法哪里顾得上缇亚,眼睛一直盯着河那头的上帝。见后者直接丢了鱼叉,无视他和缇亚,自己径直往岸上走,心里暗叫一声“完蛋”。 生气了,他果然生气了! “你还是别了,我马上要给他跪下!”路西法急急地朝马上就要跪地的缇亚说:“以后不许再往我身上扑,我有主。” 说完,还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晰,指指已经快走远的上帝,再指指自己:“我是他的,听见了?” 独留风中凌乱的缇亚,内心弹幕一样地刷问号。 哈…………??? * 路西法丢下缇亚,急匆匆去寻上帝。 要知道,上回缇亚只是在醉酒的时候,往他身上靠了一下而已,两个人甚至连个接触都没有,他家圣神就气得把缇亚给五花大绑了。这次他和缇亚两个人可是实打实得抱在了一起,不知道圣神心里要气成什么样。 而且,上帝到现在还以为路西法不知道他的身份,怕是气河豚成也要在心里默默忍着,自己一个人伤心难受。 “雅威!”路西法一路跑到上帝面前,拉住他衣袖。 上帝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步子慢了些许。 在衣袖被捉住的一刻,终于停下来。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说:“我突然记起……雪貂该喂食了,回去看看。” 这解释的话过于笨拙,怎么想都像是借口一样。毕竟现在不是雪貂吃饭的时间,院子里还有缇亚的父亲看着,他们两个昏睡的那些天,都是缇亚和她父亲帮忙照顾雪貂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需要喂食了? 上帝也觉出,这个借口似乎有点假。 他站在原地,耳尖渐渐得晕成红色。垂在两侧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捏起又松开,说:“我也累了,想回去休息。” 路西法见他这反应,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逗逗他。 别有深意地“哦”了一声。 一个字从嘴巴里吐出来,恨不能转出十八道弯。 “我还以为你看见我和缇亚抱一块,又吃醋了呢。”他轻轻地笑着,双手轻轻搭在上帝的肩膀:“毕竟先前喝醉的时候,缇亚也就往我身上靠了那么一小下,就被某人给捆起来了。” 上帝被路西法说的面上挂不住,一巴掌拍开他挂在肩头的手,说:“我只是怕长针眼。” 路西法“奥”了一声,抬步跟上他疾走的步子,继续追问:“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就都可以啊?” 此话说完,成功收获圣神的白眼一枚。 啧。 看起来气鼓鼓的,又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路西法忍不住嘴欠地继续闹他:“是不是啊,雅威?是不是,是不是?” 一边闹,一边拉着他衣袖,怎么也不放手。 “像我这种魔头吧,最喜欢这种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了。哎,刚刚抱着她,真是又软又小……皮肤还那么白净,长得也好看,啧啧啧……唔!唔唔!” 嗯,后边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因为他,两片嘴唇像是被黏在一起似的,一下也张不开。 这下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只是想随口调侃一下圣神而已啊,怎么就被禁言了! 简直作大死。 “唔唔!唔唔唔唔!”他跑到上帝面前,指着自己的嘴巴,质问。 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给他下了禁言的上帝,竟然这会儿给他一本正经装无辜:“路西法,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嘴巴怎么了,怎么说不出话来?” 路西法:…… 我嘴巴怎么了,您老人家心里没点儿数吗?这天上地下的,除了您,还有哪个,有这样的胆子和能力,封得了我的口? 圣神这是彻彻底底得急了吧? 噫,也不怕贸然动用力量,在他面前掉马。 路西法心想。 “我记起来了,梅瑟走之前说过 ,他会时刻看着你。”上帝轻快地说着,扬了了唇角。随后慢慢凑到路西法耳边,说:“该不会是梅瑟看不下去,给你施了什么术法吧?” 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路西法:…… 别以为我不知道,时刻看着我的明明是你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路西法总感觉自家圣神这说谎的水平,又厉害了不少。 现在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了吗? 好想撕开他的马甲,看他还怎么装! * * 缇亚的鱼最终也没能吃上,反倒是第二天一大早就顶着个黑眼圈,和她父亲一同过来侧宅辞行了。 “这些日子,多谢您和雅威大人照顾,昨日缇亚与我说,最近太过叨扰你们,我也已经好的差不多,故特来向您辞行。”缇亚的父亲说。 相较于父亲的彬彬有礼,缇亚就显得蔫多了。小丫头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太好的样子。 路西法啧了一声,问缇亚:“你竟然会觉得,太过叨扰我们?” 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小丫头抬起脑袋,颇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瞥向旁边的上帝:“是,是有点儿太叨扰了……那个,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害,我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肯定不会和您走那么近吶!” 她一边说着,一边揪揪路西法的袖子,把他到拽一边,做贼一样地,问:“那个……雅威哥哥是不是特别厉害?” 路西法点点头:“是挺厉害的。” 缇亚:“那我们在这里讲话,他会不会听到啊?我小声一点哦。” 路西法见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心里直想笑,一边面上保持着镇定,说:“没关系,他听不见,你说吧。” 一边在心里默默为小丫头点蜡:听不见才怪,这世上还没有圣神听不见的话,就看他想不想听了。 缇亚对路西法的话完全信以为真。 小丫头当即表情一变,苦哈哈地撇嘴,话还没说出口,先惨兮兮地吸吸鼻子。 “大人……我这几天……是不是得罪了雅威哥哥很多?天杀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俩!我要是知道,肯定不会那么没眼力劲儿您说是不是……” “昨天您说,那什么……”缇亚说着,自己脸都红了,发音模糊地说:“您是他的。我想了一个晚上……我还是和父亲走吧。大人……害,谢谢您和雅威哥哥还有梅瑟大人的救命之恩。咱们,青山不改……那什么,绿水也别流了,就此别过,以后可别见了吧。诶,我这丢人劲儿的,我真是打死也没想到,您俩会是一对……!唔!” 最后半句话一个字也没吐全,就被路西法把嘴给蒙住了。 路西法吓得,直往上帝的方向偷瞄。 幸好圣神对他和缇亚的对话,似乎没有太大兴趣,这会儿正和缇亚的父亲寒暄着,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这才把小姑娘给放开,食指轻轻抵在唇角,“嘘,别被他听见。” 缇亚无辜地眨眨眼:“不是,您这是个什么情况?” 小姑娘悄悄地,朝路西法凑近过来,用小小的气声问:“还没追上啊?” 之后又小声嘟囔:“我看这状态也不像啊,您看他,我就抱了两回,他那脸色就跟木炭似的,怎么可能还追不上呢?” “要不,您表白试试?或者,我临走之前再给你搭个桥?咱们试试他的反应?” 缇亚自顾自地说着,然后……趁着路西法不注意,踮起脚来,就拥着他,亲在了他下颌。 第20章 雅威,你耳朵好红啊 路西法:??? 这小姑娘,是不是过于跳脱了点儿! 然而,没想到……真正跳脱的还在后边。 刚才还鬼鬼祟祟和他理性分析的小丫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肉眼可见得慢慢变红了。 然后,吸吸鼻子,捧着自己胸口,把“泫然欲泣”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人,我是真的……特别喜欢您,这最后一个吻,是送给您的。我要走了……呜呜呜,希望您幸福……您要是不幸福了,就来找我,缇亚的灵魂和身体永远都是您的!” 情绪转化如此之快,且如此只逼真…… 就连路西法本人都被唬住。 他,动作缓慢得……一点一点地转头,朝上帝看去。 莫名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虽然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也不清楚为什么他都成年这么久了 ,圣神依旧一丁点都不许他和异性接触。 但他知道:他,完蛋,了。 如果是之前和缇亚的亲近,都只是轻描淡写,或多或少带着些意外的成分,那这回可是实实在在,两人全都清醒的情况下,主动做出的暧昧动作。 路西法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偏偏旁边的小姑娘还在往他身前凑,生怕圣神不会误会似的,和他耳语:“大人,您振作一点,不要怂!” 路西法:…… 你要是知道他是谁,你也怂! * 另一边,缇亚的父亲和上帝道过别之后,回身朝缇亚招手:“缇亚,和大人道好别了没有?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而上帝,则在道别之后,径自转身回了侧宅。 缇亚悄悄说:“他回房了!大人,我只能帮到您这里了!我们青山不改……” 路西法:“绿水也别流了,就此别过,以后可别见了。” 同样的话,原封不动送还给她。 小丫头撇撇嘴,还不依不饶:“我这都要走了,您这么厉害,给我赐个福呗?好歹也是帮您做了这么些事……要不是我,您也不能知道那谁谁谁的心意,对吧?” 一张小嘴儿,比谁都能说。 路西法听得头疼,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她讲得不无道理。毕竟,如果不是缇亚三番两次得亲近他,圣神不会那么快就露出马脚。 他“啧”了一声,挑眉:“行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赐福?别太过分啊。” 缇亚嘴巴一撇,明明眼里就满是雀跃,还非要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儿:“看您说的,赐个福而已,能有多过分吶?又不是向您许愿。” 然后,朝路西法眨眨眼,说:“让我找个像您这么优秀的好人家吧!行不行?” 路西法噗哧一声笑了:“我这么优秀的,天上地下独一份,就别想了,不这么优秀的倒是很多。”说完,手背朝下,像叫小孩子似的,朝小丫头勾了勾,“来吧,给你赐个不这么优秀的福。” 缇亚乖乖向前一步,十个手指交叉握在一起,虔诚地低了头。 路西法抬手将掌心覆在了小姑娘头顶,动作轻缓得闭了双眼。 他是堕天使,体内都是黑暗之力,不给人招灾就不错了,赐福更是不可能的,但幸好手上还戴了一串圣神新送的手链。 这手链的力量不似光明之物那般强劲,反而是柔和、包容的,调和着他身体里的光明和黑暗力量,就像时刻护着他的圣神一样。这力量适合他,也适合这世间所有属于神的生灵。 路西法调动手链上柔和包容的力量,悄悄往缇亚头顶注入了微薄的一点儿,用郑重、严肃的语气,说:“我以创世神的力量赐福于你,愿你勇敢且坚毅,他日遇良缘。你将福报满溢,不受黑暗侵扰。”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缓缓睁了双眼,唇角也轻轻得扬起,说:“神的孩子,神会永远爱你。” 最后一句话讲完,路西法把手放开,退到安全距离。 缇亚轻轻得睁了眼,郑重地回了一句“哈利路亚”。随后疑惑地问他:“您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力量为我赐福?” 路西法一声嗤笑:“我看起来像是能给人赐福的属性吗?不给你赐灾祸就不错了。” 缇亚左右看看,突然悄悄凑过来,说:“我其实早就怀疑了!虽然在人间消息闭塞,但我好歹也是巫族,知道一点点天上地下的消息。前段时间听闻,天堂有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给堕天了。听说,那大人物是全天堂最最厉害的一位炽天使长,这大人物就是您吧?” 说话时,莹亮的眸子都泛着光,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说完,又悄咪咪朝着侧宅那头望。 上帝进屋之后便关了大门,高高的屋檐下,只能看见窗户里,轻轻摆动的帘布。 小姑娘收了目光,小声问路西法:“您堕天的原因 ,是不是因为他呀?”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路西法想了想,迟疑地点头:“算是吧。” 话音刚落下,小姑娘就是气鼓鼓地一跺脚:“害呀!我就知道!是不是因为神不允许你们相恋,非要拆散你们呀?” 路西法被他说的,喉咙一噎。 这小丫头脑袋里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戏? 抬手虚虚在她脑袋前打了个响指:“别乱说话,赶紧走吧,这片地界原本也不是你们该来的。” 然后措不及防得,就又被缇亚给抱了一下、 小姑娘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谢谢您,为您和雅威哥哥添麻烦了,您是我见过最好的魔鬼。” 这话听进耳朵里,路西法一时也不知该回以什么样的表情。 毕竟…… 最好的魔鬼这句话,听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好话。 * 送走了缇亚和她父亲之后,路西法关了房门。 没了那个聒噪的小丫头,院落立刻安静了不少。两只黑脸羊倒是毫无所绝,依旧在羊圈里安静地吃草。 路西法推门进去,上帝正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那只小雪貂。养了这么些时候,雪貂已经不似当初那么脆弱了,身上的毛发也多了不少,两只小眯缝眼终于睁开,像小黑豆一样,可可爱爱的。 路西法走到床边,坐到上帝边上,戳戳雪貂软软的小肚皮,又捏捏它的小爪子。 上帝嫌他太手碎,“啪”一声拍在他手背上,说:“别乱摸。” 路西法委屈地缩手回来,转而又摸上上帝长长的银发,亲昵地凑到他身边,像只大型犬似的,小声叫他:“雅威。” 上帝默默坐得远了些,把头发从某大型犬的爪子里扯出来,不讲话。 偏偏路西法还一刻不停地往他身前凑。 “雅威,雅威……你生气了?你怎么又生气了啊……”声音不知道有多委屈。 一边说着,干脆把他连同怀里这只雪貂,也一同环住,连脑袋都搁到了他肩膀上。 真是……撒娇又黏人。 “雅威,说嘛,为什么又生气了啊?是不是看我和缇亚亲亲抱抱,吃醋了?”路西法一边说着,一边往他耳尖上凑,呼出的热气都打在他的耳廓。 被他抱着的人,明显身上一僵,不自在得动了好几下,轻轻偏了头,把耳朵从路西法嘴边解救出来:“乱说话,你要抱谁便抱,关我什么事。” 闷闷不乐的样子,听起来就很违心。 路西法把人抱的更紧了。 口是心非的圣神,好可爱啊。也不知是不是堕天的缘故,看见圣神漂亮的耳朵,就有一点点想咬上去。 唔,也口感不知道怎么样……路西法觉得,应该是软软的,q弹的感觉。 他忍不住又把脑袋往人肩窝蹭了蹭,果然……只要是圣神,怎么都是好的。 上帝被他蹭得颈上有些痒痒的,低头看看自己腰上环着的两条胳膊,想了想,还是把这两只放在自己腰上的爪子给掀下去,转头问:“你最近为什么……” 话讲到一半,生生地顿住。 因为抱着他的小狼犬,听见他讲话就不自觉得凑了过来,疑惑地发出一个“嗯”字,懒懒的,分外亲昵。 而且,路西法原本就是在他的颈窝里呆着,这会儿再凑过来,几乎是把整张脸都拍在他面前。 上帝连忙又把头转回去,指尖还在缓慢地揉着雪貂的毛发,不自在地问:“为什么……这么粘着我?” 路西法被问得一愣,连忙正身坐好,轻轻地咳了一声,“我没有。” 两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呵呵两声尬笑:“怎么可能粘你。” 生怕被圣神发现自己知道了他的身份。 说完,还在拿着眼睛偷瞄他,但上帝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他发现:圣神的耳朵尖儿上,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的……红了。 莹润的浅粉色……藏在银色的发丝间,水嫩嫩的。 他抬手,轻轻拂过男人鬓边的银发,将那只漂亮的耳朵完完整整得露出来,指尖轻轻得,碰在了上面。 “雅威,你耳朵好红啊……”他低声说着,在上面捏了两下,指尖搓了搓,“还有一点热热的。” 上帝被说的整个人一僵,正要反驳几句,就听见小狼崽仔在他耳边又说了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人类生病的时候,耳朵就会很红。” 上帝:…… 讷讷地点了点头。 “额……头有些晕,可能是……昨晚睡太多。”他说。 第21章 这样是不对的 路西法和上帝在院子里过了几日,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的初冬。 即便是在结界里,也还是能感觉到冬日里寒凉的气息。 上帝在建造庄园时,定然没考虑过人间的四季轮换,窗户开得那么大,连个遮挡都没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总带着一股寒气。 上帝虽然不畏寒,但却对暖和的东西有种本能得趋近。随着天气转凉,晚上睡觉的时候越发把自己整个都裹住。尤其是后半夜,偶尔一阵风从外面吹过来,还会自己往路西法身上凑。毕竟路西法这只堕天小魔头,身上火热的很,像个天然的小火炉一样,靠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这天早上起来,上帝整个人都是窝在路西法怀里的。 两人的位置,比之刚开始是完全倒转的。对于这种状态,上帝起初还会有一些尴尬,但现在已经是完全习惯了。 他淡定地从路西法怀里退出来,原本掀了被子准备起床的,但恰好赶上窗外一股冷风,吹得他身子颤了两颤,轻轻咬了咬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然后……又默默得,把被子往身上揽了揽,继续躺了回去。 突然怀念九重天堂……至少每天的温度都是一样的,比人间要舒适很多。 路西法怀里突然空了,不适应得在床上蹭了蹭,鼻尖动了动,循着味道,又往上帝身边靠。 依赖的动作,让上帝心里不由失笑:说他是匹小狼,还真和小狼崽子一模一样的。 * 路西法在床上摸索了好半天,没寻到人。正要继续再往旁边凑一凑,突然就听见一声布帘拉动的声音。 大亮的天光,瞬间将整个房间都照的透亮,呼呼的冷风也跟着一股一股得往里吹。 转头,一身白衣的圣神,身上披了件粗布衣裳,正仰头望着窗外的天空。 那里,纷纷扬扬得,正撒着雪花。 “嗯?结界里怎么下雪了?”路西法抱着被子问。 他才刚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声音还带着低浅的沙哑。 站在窗台边的人闻声回头,朝他微微扬了扬唇角,说:“是结界外面下了雪,我将那景色,映到了此处。” 而后走到壁炉旁,在几乎燃尽的炭火里,又添了几根木柴。 橙红的火光,照在他的面颊,罩出一圈浅浅的光晕。 上帝将纸莎草丢进壁炉里引燃。 哔哔啵啵的声响,让本就安静的房间,在这声响里,显得更安静了。 “路西法。”他站在烟火外,忽然回头叫了一声。 “嗯?我在呢。” 上帝轻缓地眨了眨眼,目光遥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说:“要不要一起,去海边看看?” 路西法看看窗外,轻轻得笑了,说:“我原以为只有缇亚那种小姑娘,才会喜欢这种东西。” 算起来,缇亚和她的父亲已经离开很久了,想到那位跳脱的主儿,路西法目光专注得看向窗户上的围栏,不自觉发出一声感慨:“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怎么样了,临走前还拜托我给她赐福来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句话说完,房间里突然安静了好几分。 路西法连忙回身寻他家圣神,果然看见上帝沉默着,正抱起笼子里的小雪貂,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她就住在河对岸的七丘城里,你出了结界便能看到。”上帝淡淡地留下这一句话,转头迈步出了门。 路西法:…… 不是,圣神对他的独占欲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感觉……似乎,有一点点,怪怪的? 他只是随口提了一下而已……为什么圣神这个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 路西法来不及细想,急急地跟在上帝身后,便一起出了门。 因为才刚初冬,天气不算太冷,门口的小池塘里,水还没有结冰,依旧哗啦啦地往园子后面流。 雪花落在枯黄的荷叶,一点点得累积着,片刻便染上一层霜白。 两人沿着小河一路走着,没了青蛙呱呱呱呱的声音,也没了小虫鼓动翅膀的声音,连蝴蝶都在这清冷的冬天里,消失得彻头彻尾。 只有几只知更鸟,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两人拨开低矮的灌木丛,便来到了海边、上帝常常沐浴的地方。 寒冷的空气,混杂着大海的咸湿味,海浪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岸边林立的青石。 唰……唰啦…… 路西法望着天空盘旋的鸥鸟,随着上帝一起坐到了湖边。 “冷吗?”他低声问。 语气虽然是疑问的,但却脱了身上的衣袍,罩在了上帝身上。 带着小狼崽体温的衣服罩在身上,上帝摇头说着“不冷”,但还是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拢了拢。他眸子微微低垂着,目光在路西法一身单薄的衣服看了片刻,又轻飘飘地溜走。 摊开手掌,飞落的雪花便掉进掌心,久久没有化开。 “很漂亮。”上帝轻轻得说。 说话时,清冷冷的眸子,仍旧注视着不远处风青色的海岸。 路西法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几乎融为一体的天空和大海,随后专注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嗯,很漂亮。”他喃喃得重复。 您创造的世界,一直很漂亮。 “路西法。”上帝忽然开口,手指捏着身上的衣服,指尖泛起浅浅的青白。 路西法低低地应了一声,问:“怎么了?” 下一秒,清凛的气息骤然涌入鼻尖…… 他足足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圣神竟然抱住了他。 这是……来到这座庄园之后,圣神第二次抱他。 没有醉酒,也没有神志不够清醒,而是如此直接的、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抱住了他。 黑色的衣袍,因为这骤然的动作,散落在湖面……随着水流一个石阶一个石阶地向下流淌,最终掉进石绿的大海。 “雅威?”路西法愣愣地开口,双臂将他环住,拍拍他的背。 说话时,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之前还说我撒娇黏人,我怎么觉得……你也不遑多让啊?” “路西法,你走吧……去七丘城里找缇亚,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路西法听到这话整个人愣住,连忙在上帝要放他放开时,又紧紧地抱了回去。 “为什么……又要我走啊?”他声音颤抖着说,“我真的只是随口提了一下,没有要过去找她的意思……你若是真的很不喜欢,那我以后都不提了,好不好?” 路西法觉得……圣神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知晓他的身份了,所以才又要急急地赶他走。 顿时,心里满是懊恼:他表现得太明显了,他这些天表现得太亲密了……在明知道圣神是在躲着自己的时候,还这么放肆,终于引发了圣神的怀疑…… 路西法现在恨不得穿回到几天以前,把这些日子重新再过一遍。他一定会忍住,不抱他,不朝他撒娇,也不粘着他。 可现在却是说什么都太晚了。 时间仿佛又回到几个月前。 他跪在九重天堂的圣殿门外,对着紧紧关闭的圣殿大门,毫无办法。 那时,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跪在外面。 而最终的结局,似乎也是如今天这样的,一声轻飘飘的“回去吧”和“你走吧”。 他觉得特别委屈,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才一次又一次地被神圣抛弃…… 明明这些天,相处的很好,也很开心。为什么就一定要他走呢? “你……”路西法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但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要装傻吗?轻飘飘地开玩笑,说一句“你怎么醋劲儿这么大,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接触其他人了,我只待在你身边”,然后一笔带过? 怎么可能带得过去呢…… 圣神决定的事情,向来没那么容易改变。 可路西法,还是觉得不够甘心。他可是……用了好长的时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到神的身边,又苦思冥想了好久,才认出他家神圣来的。 “雅威,我很喜欢这里,和你住在一起很开心。我能不能……不走啊……” 上帝被他紧紧抱着,隔着一层厚厚的步,都能感觉到眼前这人,微微颤着的身子。 上帝一怔:他的小狼崽在伤心…… 尽管看不到路西法现在的表情,但上帝清晰得感觉到了:从路西法心底发出的,难过。 当初在圣殿里,看着路西法日日跪在门外,知道他很伤心;后来在水晶球里,一次次回顾路西法堕天时的场景,也知道他很伤心。 但那时他都站在远处看着,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抱着路西,始才发觉:他的路西,心底的仓皇和无措,竟是如这般沉重。 上帝迟疑地伸手,回抱住凑在自己怀里的小崽子,唇瓣轻轻得,擦过他的面颊。 随后,挣扎着从路西法怀里退出来,掌心轻轻划过他碎星般的黑眸,和挺翘的鼻尖,最后流连在他的唇角,喃喃低语:“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路西法握住他的手腕,黑色的眸子,认真地注视这他,柔声问:“什么是不对的?” 说话时,看到男人眼睫上落下的、不化的霜雪,倾身过去,在他眼睛上轻轻吹出一口气。 轻轻叫出他的名字:“雅威?” 他问:“什么是不对的?” 第22章 小臭崽子! 上帝轻缓地眨眨眼,低头垂下了眸子,指尖轻轻在眼睫上揉了揉。 他不说话,路西法就一直默默地等着。只是在等待的时候,一只手仍然攥着上帝的衣角,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不……他本来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个三番两次被神圣明言要抛弃的孩子。 “缇亚走的时候……”过了好久之后,身旁的人才终于开口,缓缓抬头看向他:“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 果然开口就是重磅,直白的话,几乎把路西法整个人都要砸晕。 “你……听到什么了?”他舔舔下唇,心虚地问。 上帝:“缇亚说的,你要追我。还有,我们是一对之类的……” 说话时,清澈的、不染纤尘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过来。 那样漂亮的眼睛,让路西法甚至一瞬的恍惚,觉得圣神已看尽他的心底。 但上帝只是温柔叫他的名字,一句一句认真地说:“这样不对,你不要对我……有别的心思。” 路西法听见上帝的话,先是一怔,而后星辰般的黑眸里,荡出一层层喜悦的纹波。 真是吓死了! 原来只是因为当初缇亚的话啊…… 路西法心里一块巨头,猛地落到了地上。 “就因为这个?你把自己憋成这样的?那都是假的,为了哄骗小姑娘,好让她赶紧走的,你怎么还信了啊!” 他说着,三指竖在耳侧,连连摇头:“我发誓,我对着九重天堂的圣神起誓!我路西法对雅威,绝对没有任何别的心思,我不喜欢雅威,也不爱雅威!我对雅威没有任何超出界限的感情!” 说完,牵牵上帝的袖子,小声地撒娇:“这样好了吧?” 见他没有反应,又凑得近了些,双手搭在上帝的肩膀,讨好地问:“好了没啊,雅威?我都在圣神面前发誓了,肯定说的都是真的。” “你别看我是个堕天大魔头,我对圣神很虔诚的。我刚刚要是说的有半句假话,就让圣神一道雷霆下来劈死我,行不行?” 他一边说着,指尖轻轻勾在上帝的颈上,挠他的痒:“行不行,行不行啊,雅威威?” 上帝别扭地缩缩脖子,连忙往旁边躲。 他往旁处躲,路西法就一直追着过去。两人你来我往着,上帝的身子越发往后倾斜,马上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抬手推在路西法的胸口,不满地嘟囔一声“路西法”,声音里不无警告。 但终究不敌小崽子“铜墙铁壁”般的身子,最后一声闷哼,被欺负着,整个人仰倒在结了冰晶的花丛里。 银色的长发,有几根飘进湖面,顺着水波朝着海的方向,悠悠地荡着。 不听话的小狼崽仔,堪堪压在他身前。长长的黑发自鬓间落下,搭在他的肩上。 相互对视的瞬间,路西法又捕捉到上帝清澈的眸子里,独属于创世神的、浅金的光。 那光晕里,映着一身黑衣的他,和身后漫天的雪花。 “路西法,你怎么总是这么过分。”上帝一声浅浅的笑,抬手放在路西法的头顶。 指尖插进他的发丝,轻轻的、轻轻地揉了揉。 * 路西法整个人趴在上帝身上,感受着上帝轻轻揉着他头发的手指,享受得闭了眼。 甚至有那么一刻,路西法想脱口而出:圣神,我们回家吧,回到圣殿去,我还在圣座前侍奉您。 但他还是忍住了。 不管圣神是出于什么原因在隐瞒着身份,两人如今这个模式的相处,才是最最平衡、最最舒服的。 “路西法。”上帝忽然在他身下说,“梅瑟回来了。” 路西法闻言起身,把上帝也一同拉起来,随她一同眺望着台伯河的方向。 今日飘着大雪,天也阴的很沉。台伯河畔的天空,看起来却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水盆,狠狠得压下来似的。但台伯河以东的天空,与结界的这头却形成一道鲜明的对比线,线的这头泛着不同寻常的黑。 “为什么……黑暗之力如此强盛?”路西法喃喃地自语。 他清楚记得,当初梅瑟离开的时候,手上抱着的,可是圣神的伴生神器——创世之书。 即便他要回来,也该是一路带着光明回来才对。可现在这阵势……哪像是梅瑟回来?说这是越狱的恶魔,集体逼宫都不为过吧。 “带来了不好的东西。”上帝说。 他转头看向路西法的手腕,见他将手链好好地戴着,这才安心地回身,淡然望着远方压境的黑暗之力,说:“走吧,这是我预料到最坏的情况了。” 上帝说着,拍拍衣袖上的雪花,回身勾勾路西法的袖口,说:“随我过去看看。” * 两人绕过庄园,一路顺着河水往东走,没过多久便看见了一身绣衣的摩西。 只是,走时身上穿的是浅金绣衣,而今这衣服上的绣纹却彻彻底底,成了黑色。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手里还拿着那本棕青古书。那本书……当初可是被路西法随手碰过一回,就立刻触发强烈的反抗机制,发出的圣光精准对着他,招招致命。 可现在……这本神的创世神器,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可怕的黑暗力量。 黑色的雾气,从创世之书的书页里一缕缕冒出,所过之处,飞鸟急急飞走,草木都被灼烧。 “他这是……?”路西法怔怔地说。 他自认是天上地下,魔王中的魔王,黑暗生灵的祖宗,但也没见过如此强大的力量。 究竟是多厉害的人物,连创世之书都能被同化呢? 但是来不及多想,处于黑化状态的摩西,见着上帝和路西法两人,瞬间就暴走了。 棕青古书被他向上一抛,顿时黑色的雾气团便如炮弹一般直直朝他二人袭来。 路西法近乎本能地,揽住上帝的腰。 巨大的黑色羽翼顷刻间自背后穿出,在那团黑雾袭击之前,将人稳稳地抱上了天空。 电光火石间,两人方才站里的位置,已成一片废墟。 “躲得有点儿快嘛,这不是弟弟家的小天使吗?好像是最大的那一只啊,早就听说弟弟家的小朋友堕天了,今天还是第一回见。啧啧啧,你这黑色的翅膀可真好看。”妖媚的女声从摩西的口中发出,低沉、阴柔,听进耳朵里令人毛骨悚然。 路西法怕圣神被他抱的不舒服,干脆单手拖在他臀上,低声在他耳边道了句:“搂好我,别掉下去。” 而后腾出一只手,黑色带刺的长鞭就瞬间自指尖窜出,面色阴沉地看向地上的摩西。 上帝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身子一僵。迟疑少卿,还是缓缓得抬了双臂,搂上了路西法的脖子。动作时,双目不错地望着路西法的脖颈。向来淡漠、白净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 “当心。”他悄悄在路西法耳边叮嘱:“梅瑟被附身了,但应该只是□□控,先按兵不动。” 路西法“嗯”了一声,保持着全身戒备的状态,低头看着一身黑色绣衣的摩西。 果真,见他一双盛黑的眼睛,在空中来回扫视了半圈,之后牢牢定格在路西法和上帝身上。 “弟弟家的小天使,看见你家上帝没有?他姐姐来寻他了……要不你替我转达一下?再不到他姐姐面前来,这个叫摩西的小生灵,可就魂飞魄散了。” 说话间,讲着话的摩西突然唇角一咧,揪着胸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我倒数三个数哦,我的耶和华弟弟,你可要记得出来。”女王一般的声音,分明语气柔柔的,却自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这嚣张又可怕的模样,让路西法心下一沉。 不知是不是错觉,路西法总觉得:附在摩西身上的这个大魔头,举手投足间,神情也好、动作也罢,都像极了他怀里抱着的,圣神耶和华。 他内心涌起惊涛骇浪,但对面的人却依旧淡然地数着:“我亲爱的耶和华弟弟,姐姐要开始了哦?三……这个人类看起来好像很脆弱的样子呢。二……你的时间不多了哦。” 最后一个数字还没来得及数。 因为路西法对于“小朋友”这种称呼,实在暴躁。他按下心底翻涌的烦躁,以雷霆之势抬了胳膊。长长的黑鞭,带着尖利的刺,一鞭子就抽在了摩西肩上。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烦!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祖宗我,就不爱看这磨磨唧唧的样!” 鞭子落下的瞬间,摩西的肩膀立刻晕出一道血痕。红色的血液,当即从他肩膀晕染开来。 被魔鬼附身的摩西,仰头看着路西法,一脸错愕。 双臂揽在路西法脖颈的上帝,也不由露出几分惊讶。 路西法这一鞭子下去,正中的可是摩西的肩膀。现在摩西的肩膀肉眼可见的伤口,是皮开肉绽,但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因为路西法的鞭子是用黑暗之力凝结而成的,一旦进入人的身体,就会无限地延伸下去,直到这人的整个身子都被烧焦。 要知道,当初路西法可是一鞭子抽在摩西手上,都心疼得不行,现在却是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身上,造成的伤害可比之前大多了。 偏偏,把上帝抱在怀里的小狼崽子,这会儿还一脸得意:“一个人类而已,你以为真能要挟到我家圣神?我告诉你,我的态度就是圣神的态度!他爱死死去,关我屁事,关我圣神屁事。” 上帝:…… 这感觉,不愧是吾亲手养大的崽? 他无奈拍拍炸毛的狼崽子。 “路西……”上帝斟酌着字句,缓声说:“摩西在人间有功,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