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山南》 第1章 楔子 今日是吉安城半年一度的大市集。 清早,城中宽阔的青石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城门已排起了长队,百姓们都等着衙役一个个检查放入。 “这告示还贴着呢?” 排着队,几个乡下书生扫见城门外的悬赏告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都贴了三年了,赏金一直涨,就是没找到人。” “木山找不到的人,确实很能耐。” 木山历代辅佐天家,号称武林小朝廷,要办的事还从没办不到的。 “可不是木山找不到!”旁边一个江湖打扮的中年汉子也起了兴致,插嘴道,“我先前在南边待过,听那里人说,千面几年前就死了。木山当然找不到人。” “死了?那干嘛还贴告示?”书生们颇为不解,旁边排队的人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说是木山宫主不认,非要贴出来的。” “人都死了,有啥不认的?” “就是,死人还找啥啊?” 大家纷纷看向汉子,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江湖汉子压低声音,“说那千面是被淹死的,捞上来的时候泡得不行了,但衣服配饰,就连手骨旧伤都对得上。可木山宫主偏不信,怀疑千面易容逃了,还到处张贴悬赏告示。” 易容? 几人安静了一会儿,不由得转头再次看向了告示。 简简单单两行字,外加一枚暗红色的木山印鉴。 悬赏 今悬赏捉拿木山千面,可伤不可死。 捕获者,赏二百金。 千面千面,听着就是个名号,压根不是真名实姓。 告示从头到尾都是文字,无画无图。连这千面是男是女都没提,更别说身高身形了。 既然是易容,这千面怕是早已变得“对面不相识了”。 “其实吧,木山宫主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真从木山手上逃了,这千面还真是厉害了。” “不对!”一个书生摇头不解,“就算千面真逃了,可就这样一告示,贴上几十年也不可能寻到人。为何还要一直贴着?” “是啊!贴了没用,为何要贴?” 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江湖汉子摸摸后脑勺,干干笑了两声。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就是想贴着?” …… 队伍又往前移了一截,话题就此揭过。 悬赏告示依然贴在那处,被胶粘得板直,不随风动,不改文辞。 第2章 木山藤(一) 只是冬月,待暖阳出来,便也不大冷,要是能搬把椅子坐在院里,晒晒太阳就更舒服了。 但骑马可就不同了,那风和锉刀似的,刮在脸上,一下下,疼得很。 为此,南衣特特穿上棉袄棉裤,裹好头巾,遮了大半脸,这才骑马出了门。 师父吩咐,要给他的郭老友送封信还有一些年货。 那郭老友就住在镇上,出发早的话,中午还能有空闲在镇上逛逛,吃喝一顿,晚饭前回家,算是趟好差。 巳时末,信便送到了。 可惜郭老不在,信和年货交给了门口小童。 “小哥哥一路小心。”小童抱着满当当的年货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放心。”南衣眉头一抬,挥挥手,很是潇洒地牵马离开。 现下时间足得很,南衣早就想好——中午就吃楼家的肘子面。 楼家的红烧肘子肥而不腻,老大一个,实在、顶饱又好吃。 …… 毫无意外,那面吃得南衣通体舒畅,满面红光,身姿都挺拔了不少。 吃完面,上完茅房,正要结账走人,这抬头往外一瞧——我的马呢!!!! “你们怎么不看着点马!”南衣当即找到小二。 好端端栓在门口的马,去个茅房的功夫就不见了! 小二满脸平静地伸手一指——“客户财物,自行看管,本店概不负责。” 一行大字贴在柜台上方,显眼得很。 “你!” 南衣一口气堵住,正要再说,却见到柜台后的掌柜白了自己一眼,噼里啪啦丢了句话——“自己没看好,还想讹饭店?” 楼掌柜年纪四十出头,油光满面,平常笑嘻嘻的还算憨态可掬,现在眼睛一挑,满是横气。 南衣“啪——”地一声拍在柜台,正要起势,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没看到本店概不负责吗!”掌柜立时站直身子,声音高了几个调,“你那马分明就是栓在饭店外头的!那柱子是立在大街上的,那可是衙门立的!不是我家的!你有本事找衙门要马去!” 南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那立柱,还真是个公家柱子,专门指路的。 但是! 吵架怎么能输!得再争取一下! 再次起势,,一回头,却瞧见掌柜身边不知何时站了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正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南衣默默收回了要拍桌子的手。 ——大丈夫能屈能伸! 最后,南衣到衙门报了个案,把马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马屁股上的一块白斑都特地画了个形状给衙役做参照。 “小哥儿还是回去等消息吧。一时半会儿也是找不到的。”衙役满是同情——偷马贼应该早就骑马跑远了,怕是都不在他们管辖地了。再说衙门就这么点人手,别说一时半会儿了,就是十天半月也不定能查出什么。 已经这般,南衣只好耷拉着脑袋,离开了衙门。 …… 没了马,只能看看有没有顺路的,搭一段了。 可惜的是,镇子不大,南衣要去的地方又没有大城镇,问了一圈,压根就没顺路的。 算了,用脚走吧。 今儿个走到日落,明日天亮早起再赶路,天黑前就能到了。晚上赶路不安全,途中可以在官道边的土地庙里打发一宿。 那土地庙经常有人落脚,一直挺太平的。 打定主意,转头买了几张大饼,两个火折子,还有额外一个水袋,装满水,南衣当即出发了。 ~~~~~~~~~~ 沿着官道出了城,一路走得挺顺畅。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南衣忙加快了步子,半个时辰后远远瞧见了土地庙。 已是黄昏末时,快要看不清路了。 半小跑着从主路下来,踏上前往土地庙的小径,刚拐了个弯,就瞧见了正前方有架马车,应该也是往土地庙去的。 看到有“同路人”,南衣心里踏实了不少,稍稍走快了些,与那马车一行人拉近了距离。 又走了几丈,土地庙已近在眼前,南衣却忽觉脊背发寒,好似被什么盯住了一样。 此时天将将黑了,眼睛却尚未适应,四周也看不大真切。 人常言黄昏逢魔。 南衣莫名心慌,赶忙大步流星地走起来,想离马车再近些。 就在此时,忽闻得“哗啦”声响。 四周灌木摇摆,眨眼间就窜出了好些个人影,手拿利器,急速向他们冲来。 不好! 南衣果断掉头就跑,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正在自己身后的黑衣人,只见那人手起刀落——明晃晃的大刀对着南衣从上而下结结实实一砍,疼得南衣立时叫出了声。 “啊——!” 捂着胸口往地上一倒,南衣不动弹了。 那黑衣人见此人不再反抗,继续前冲,向着马车快速掠去,满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已经倒在地上的南衣开始默默装尸体,默默检查自己的伤势…… ——嗯,衣服破了,但上半身没伤着,只有腿上被砍到了。 好在今天特地裹了一层大棉袄,不然真成尸体了。 不过——腿真他妈疼啊! 暗暗用力按住腿上伤口,南衣继续躺着装尸体,还悄悄眯眼看着边上。 ——这会儿她可不敢乱动,万一再被来一刀可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黑衣人明显就是冲着马车来的。 就南衣看来,马车的一帮明显人数劣势,车夫一个,四个护卫,统共五个人。而黑衣人粗粗一数就是二十好几,现下杀做一团,很是吓人。 马车里也不知坐了什么人,从头到尾没见影,帘子都没掀起。 但打着打着,那些黑衣人却渐渐显出了劣势,地上已经倒了好几个。 南衣仔细瞧了瞧,不觉心惊——车夫好像是最厉害的。 其他四个护卫多多少少都有些伤,但那车夫不仅一点没伤到,还能游刃有余地护住马车不让黑衣人靠近。 正当南衣暗暗感叹,马车里突然传出了有些不悦的男声。 “不用活的。”四个字说得不紧不慢。 “是!”车夫立时作答,紧跟着手上动作明显加快。 ——这是还有余力? 南衣不知不觉看得专注起来,腿上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车夫脚下踏着奇怪的步伐,手上执着一把黑色细锥,身形扭转,直取黑衣人的脖颈。 一个、两个……眨眼间就刺了四个黑衣人,锥子拔出,鲜血喷溅,几乎和远处红霞融为一色。 ——这…… 南衣惊得不敢看,赶紧闭上眼睛,乖乖当死尸。 没一会儿,打斗的动静似乎往自己这里移了过来,忽然听到一声闷哼,南衣只觉身上一重,某个人倒压了下来,似乎还抖着挣扎了几下,但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这人的胸口正压在南衣脸上,温热的液体喷洒而出,带着明显血腥气味糊了南衣满脸…… 应该是从他脖子上那个洞出来的。 南衣继续装尸体——很好,现在被个真尸体压着,能当作伪装,尤其自己还被喷了一脸血…… 过了一会儿,动静似乎都停歇了,南衣正紧张着,却再次听到了那个男声。 “还有一个活的。” 立时,车夫和侍卫就开始给地上的人补刀。 “噗——噗——噗——”眨眼间就连捅了三个。 靠! 就着尸体掩护,南衣赶忙用食指顶住虎口,指尖用力,呼吸收紧,归息运气。 ……减缓脉搏及呼吸,直至气若游丝,脉如断水…… 最后通通停止…… 自己功夫虽然一般,但装死很在行。这可是师父教的保命神技。 补刀的声音越来越近,南衣越发着急,正纠结着要不要拼死一逃,却听到了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 “已经死了。”马车里的人轻笑了一声,“走吧。” “是。” 补刀停止,南衣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又过了一会儿,那车轱转动,渐渐远离了这片血腥之地。看样子也是不准备留在这土地庙了。 不会再回来补刀吧? 南衣僵着身子继续躺在那里,直躺得天也黑了,越发冷了,这才小心翼翼睁了眼。 也不晓现在什么时辰,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微风凉凉…… 除了有点冬日的寒冷,不得不说是个好天。 要不是这一地尸体,自己满脸鲜血,还有腿上作痛的伤口,应该会更好一点。 再三确认周围一丁点儿人声都没了,南衣咬着牙推开了身上早已发僵的尸体,撑着墙站起来往庙里头走。 到后院找了井,支着伤腿打了两桶水,南衣咬牙洗完了头发、脸——水冷得她想骂娘。 运气不错的是,衣服没太溅到血,就自己的裤子上有自己血。 将伤口也处理了,用上了随身携带的师弟家金创药,撕了一截里衣扎紧了。 离开破庙之前,南衣还挨个检查了黑衣人的腰包,零零散散得了不少银子,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破庙。算上丢了马的损失,这回还赚了不少。 拖着伤腿走了好一阵,眼看回头瞧不见那破庙了,南衣这才开始找晚上的落脚地。 转了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个背风的大石,那石头突出不少,勉强算是个小檐,瞧着挺合适。 生了个火堆,就着水,啃了块饼,而后靠着石壁,南衣准备先眯会儿。 冬天虽然冷,但蛇虫鼠蚁的也少,加上火堆挺暖,对付对付也能捱过一晚上。 闭眼前,南衣特特给那火堆多加了点干树枝。 嗯……睡会儿。 往石头靠了靠,紧了紧身上半盖着的破旧小毯——这是在破庙翻出来的。 …… 不知睡了多久,南衣是被冻醒的。 天依旧黑漆漆的,但火堆早就灭了,怪不得冷。 休息了这么些时间精力也恢复了些。眼看天还黑着,这火堆还是要再点的。 好在睡前特地多拾了点干树枝,就在右手边不远。 动了动腿,那伤口包扎得不错,已经不怎么痛了——不得不说,小师弟家的金疮药确实好用。 半翻了身,就着月光,南衣伸手去够那些树枝,刚拿了一截在手里,忽然听到林中某个方向传来了声响。 ……没记错的话,这片林子是没狼的。 动静越来越大,依稀正往南衣这边而来。 南衣果断一丢树枝,瞅准不远处的一棵树立马爬了上去。 嘶——! 动作有点大,伤口又疼了下。 蹲在树上,南衣睁大了眼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黑夜之中,好些个影子在林中忽上忽下,看着是……人?好像在打架? 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又往南衣的方向进了不少,这会儿终于能看清了。 一共六人,正在厮杀。 而且……五对一。 被围攻的是位年轻男子,那人身上好像已经有几处挂了彩,单手执剑正在抵抗。 但围攻他的那五人也不见得讨了好,个个都或多或少有了伤,但依旧招招狠厉,分明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取那青年性命。 南衣稍稍矮了身形,趴在树上,不敢作声。 这是又遇上江湖事件了,自己今日这运气真“好”得出奇了! 第3章 木山藤(二) 一对五,被围攻的青年劣势明显。 “当——” 青年再次避开其中一人刺来的长剑,气息有些不稳,“买主给你们多少,我出三倍。” 那五人闻言,毫无停顿。 “只要你束手就擒,我等……必留你全尸。”五人中个子最矮的那个给了回话,声音听着断续,看样子也是快力竭了。 南衣大气不敢出地抱着树枝,低头看那几个离自己不到两丈距离的人——不会又要殃及池鱼吧。 青年挡下一击,还趁机在其中两人身上划了两剑,踹开了另外两人,一手又掌推了第五人,“十倍!” 五人都被打离了青年身边。 那矮子正被踹在胸口,倒在地上吐了口血,“呸!奶奶的……”脏话一出,这是被激起了气性,矮子用剑一撑,再次站起,“全尸不留了!” 五人纷纷站起,再次一同攻上,很快便给青年背后添了一刀。 南衣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暗暗赞叹——那五人身手都不弱,这青年竟然能挺到此时,厉害! “老三!!” “老三!” 几声惊叫,一个不注意,那青年竟然一剑捅穿了五人之一。 现下是四对一。 南衣看着越来越紧张,连腿上的伤都觉不到疼了。 这架势,还不知道最后谁能赢。 …… …… 矮子是最后一个倒下的,长剑直直穿喉而过,死不瞑目。 “唔——”一声闷哼。 青年单手执剑,一手捂着胸口,身躯发颤,力竭地跪坐在地上。 好巧不巧,他跪坐的位置正在南衣藏身之处的正下方。 静夜之中,先前能清楚地听到矮子喉咙中鲜血喷溅的声音,现在也能听到树下男子吃力的喘息。 ——这人也伤得不轻。 继续抱着树枝,南衣绷着脸一动不动,鼻尖弥漫着熟悉的血腥味道,那五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就在下头,其中一个没了胳膊,一个没了腿,一个没了头。 真是长见识了。今天一个晚上见过的死人比自己活了十五年来见过的都多,都可以堆成个乱葬岗了。 “救我,予你白银千两。”树下的青年忽然开口说了话,声音很吃力。 南衣诧异地抬了下眉。 “我知道你在树上。”青年继续说道,“我需要止血。”他已经连手指都快动弹不得了。 南衣犹豫了下,暂且没动。 师父说过,江湖事,少管,哪怕是救人。 世上人心险恶很,可不能不明不白做了东郭先生。 “万两……”青年开价一如既往地豪气。 白银万两啊。那能买多少马啊。 南衣忍不住伸出脑袋往下瞅了眼,哪知她这刚动,胳膊就是一痛,整个人差些掉下树来。 低头一看,一支小短箭正浅浅地扎在左手胳膊上,瞧这方向,正是树下射上来的。 “箭上有毒,阁下若是不救我,七日必死。”青年话说得很慢,正在努力保持清醒。 啥? 南衣捂着胳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人用箭射自己?还带毒?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下身上虽有解药,但阁下若是吃错了,即刻身亡。”青年话音越来越轻,却条理清晰,断了南衣搜尸找解药的可能。 “若是不信,可看伤口。有紫色纹……路。”说完这句,青年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倒在了树边。 南衣:…… …… 一树无风,静夜若潭…… 南衣无法用言语形容此时此刻内心的感受。 ——呵呵。真他妈冷。 ~~~~~~~~~~~~~~~~~~~~~~~~~~~~~~~~~~~~~~~ 拖着伤腿伤手,南衣从树上爬了下来。 那男子几乎是个血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分明就是个尸体。 几处大伤口还在流血,看着怪惨的。 想到自己胳膊上的毒,南衣老不情愿地蹲下了身——算你狠! 刚才扒着看了眼,自己胳膊伤口的周围全是紫色纹路,诡异得很。 翻了翻,这人身上还真有四种不同的药丸,药粉,就自己这药理水平,啥都辨不出来。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心眼…… 南衣一边腹诽一边把那些药粉、瓶罐全都揣进了自己怀里——总有一个是解药,得自己留着。 接着,她点了火堆,然后帮这人把背上、腿上、胸口的几道大伤口随意用水冲了下,止了血,用上了师弟家的招牌金创药。 伤口太多,一整瓶药都给用光了。 那人有时会闷闷地哼一两声。 洗伤口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颤,却依然昏着。 但南衣可不管什么手重手轻的——自己胳膊还疼着呢! 至于包扎的布……果断撕了这人一件中间的衣衫。还好他冬天穿得多,衣服都好几层。 还别说,这衣服料子真不错,怕是要不少钱。 摸着撕下的布条,南衣啧啧了几声。 还有,这人身材也不错,几乎赶得上大师兄了,只不过大师兄可没他这么细皮嫩肉。 可惜了这些伤口,看来得留疤。 全部整理完了。 南衣大大舒了口气——还真挺累人的。 就着火光,南衣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一旁昏迷不醒的某人。 灰头土脸,还沾着好些干了的血,狼狈得很。 不过这人瞧着鼻子挺高,下巴曲线不错,长得应该还行。 ——切,就算长得人模狗样,但心眼贼坏不是什么好鸟。 等着吧,看他什么时候能醒了。 虽然看着伤得挺重,但这人底子很好,脉搏什么的现在都挺有力,应该没大事。 嫌弃地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某人,南衣很怨念——以后出门得看看黄历。 半躺着缓了没一会儿,便累得直接睡了过去。 ~~~~~ 嗯……有点刺眼。 一束阳光直直照在面上,南衣不满地用胳膊遮了眼睛,翻个身准备接着睡。哪知一翻身压了块尖石头,正巧戳在麻筋上…… !!! 立时清醒! 猛地坐起了身。 此时天已大亮,周遭景致看得清清楚楚,不远处的一地尸体看着相当可怖。 ——不对!这里离官道挺近,又躺着这么些尸体,要是被赶路的人撞见了怎么说得清?要是被拉回衙门审一审,那不知道何年马月才能放出来了! 得马上离开! 但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怎么赶路? …… …… ——一万两银子不够! 伤腿挪了一步。 ——看着挺瘦,怎么这么重! 又是一步。 眼下也没什么地方能去,南衣便认命地半拖半背着人往回家的方向走,还很顺手地拿了他的剑装在剑鞘里当拐杖。 官道是不敢走的,只能挑林中小路,好在南衣对这块从小就熟,不然就这林子中横七竖八的干树枯枝,铁定迷路。 等南衣好不容易背着那人远离开了血腥现场,天也大亮了。 大冬天的,腿上胳膊上都有伤,还得背个人,南衣却早就出了一身汗,脑门都在冒烟,和内功修练似的。 不行了不行了! 哐当倒在地上,背上的人也一并摔倒在地。 南衣呼呼喘着气——走不动了!老娘不干了!! 好一阵,顺了气,就着半躺在地上的姿势,南衣从怀里掏出包干粮饼的布包,随意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在嘴里狠狠嚼着。 如果有镜子,自己此时的表情定是狰狞十分。 又累又饿,丢马受伤又中毒,还得拖个累赘到处跑,这是什么天道!今年又不是本命年! 靠!奸商!这饼怎么这么硬,嚼得腮帮子都疼! 狠狠又是一口。 “水。” 南衣咀嚼的动作一顿——好像听到什么了? “水。” 确实有人说话! 直接翻过身,就着半躺在地上的姿势,支着上半身,看向了先前被自己丢在身后的“大累赘”。 视线相对……这人竟然醒了! 那人侧躺在地上,只睁了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南衣,再次重复道, “水。”神色莫名有几分威压。 哦,水! 在反应过来之前,南衣已经乖乖地掏出水袋,打开盖子,递了过去。 …… 呃……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回过神,“不爽”的南衣一骨碌坐起了身,双手盘在胸前看着那个正吃力地扶着水袋小口喝着的“大累赘”。 “你醒了。” 那人连喝了好几口水方才停了下来,“嗯。” 南衣上下打量此人,虽然他脸上还有不少血污,看不出表情,但眼睛很清明,看着像没大碍了。 喝了水,嗓子清爽了不少,那人将水袋拧好放在身侧,复又看向南衣,“劳驾,可有吃的?” 长句说出来,尚能听出有些气力不足。毕竟昨天夜里失血较多,外加力竭,这会儿能醒来全是因了习武之人底子好。 吃的?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南衣眉头一皱。 “你的命我救了,血止了,伤口也包了,这会儿你人也醒了。能说哪个是解药了吧?” 反正人都醒了,索性直截了当道地谈谈。果断从怀里掏出那四种药,南衣就等着他确认了。 那人没有回话,在南衣地注视中一点一点撑起身子,吃力地坐了起来。 “哪个?”南衣忍不住催了下。 结果好半响,那人依旧坐着不动,视线却淡淡地看着南衣手边半包着干粮饼的布包。 南衣:…… …… 片刻之后,那人靠着一棵树,细嚼慢咽地吃着干粮,手中拿着水袋,时不时喝上一口方便下咽。 南衣盘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斜眼看他,心中暗暗有气。 我这是人善被人欺? 平常在家里,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份,怎么到这人面前就怂了? 一定是因为还没拿到解药,怕这人不认账坑了自己,才这么……识时务地不和他计较。 继续看着那人,南衣满是不爽。 明明衣服又破又脏,各种绷带,还满脸满头都有血污,可这人吃饭的摸样倒很……雅致? 对,就这么个词。 这人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喝水得动作也相当文雅,一抬手、一仰脖都恰到好处。 此外,相当的食不言,哪怕一直被南衣盯着,也一言不发地认真吃完了一整个饼,喝了大半水袋中的水。 “喂!现在能说了吧?”南衣没好气道。 “多谢。”算是缓过来了,他能感觉到伤处都已包扎妥当,伤药的药效也很不错。 这么半天,这人终于说了个谢字。 南衣撇撇嘴,“解药拿来就行。还有一万两。”她可不能亏了。 男子安静了一会儿,忽而起了别的话头,“东边有水声。”他看向南衣,“应是河流。” 南衣一脸莫名:啥? “在下想去洁面。”说着,他捡起一旁的剑,支撑着慢慢站起了身,身形虽还有些不稳,但已经不妨碍走路了。 眼见他一路往东走,南衣赶忙起身,一瘸一拐的跟在他的后头。 “你这人……” 瞥见他微微发颤的肩头,还有因为勉力支撑而发白的指节,南衣不由得按下了声音。 ——哼!洁面就洁面! 第4章 木山藤(三) 南衣一路跟着走,那人好几次都摇摇欲坠。 刚犹豫要不要伸手相助,他却兀自稳住身形又走了开去。 ——怎么还没到?他真听得到水声?都走这么远了。 正怀疑着,跟着那男子绕过一个小山包,一条静静的河流突兀地冒了出来。 南衣:……呵呵? 这人耳朵太厉害了吧!和那马车上的人有得一拼。嘈杂环境下还能辩出多了一个人的呼吸、脉搏,南衣一开始虽然没有使龟息功,但本就是特意压低了呼吸的。 一个念头唰地闪过——该不会和马车上那个……是同一个人? 狐疑地瞅着前头,那人已小心地盘腿坐在了河边,正转过头看着自己,声音疲惫,“劳驾小哥了。” 南衣看看他,又看看水——劳驾啥? 难不成…… 这厮要自己帮他洗脸? 切! 不帮! 为了洁面自己能走这么远,这会儿却没力气洁面了? ……半刻之后…… 南衣认命地在河里搓着一小块从衣摆割下的方布。 ——水冷得可真清新啊。 搓好的方巾带着水滴,凉的她手都红了。 搓完,没好气地一甩手,“擦吧!“ “多谢。”接过布巾,那人一点一点地拭着面,动作不紧不慢,还有几分风雅。 南衣撇撇嘴——啥时候了,还瞎讲究。 等男子擦得差不多了,南衣这才真正瞧清了他的长相。 ——肤色白净,眉眼清澈俊逸,鼻梁挺拔,还挺好看……但薄唇寡情,下颌尖的得太刻薄,烂黑心肠,长得再好都不咋的! 男子又接着用布擦拭起了剑和剑鞘。瞥见剑鞘上头的刮痕,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劳驾。”他将布再次递给南衣,涵义不言而喻——再洗一下。 南衣看着那布,没有接过,“该说哪个是解药了吧!” 早就懒得伺候了,我还赶着回家呢! 男子一手扶着平放在腿上的剑鞘,一手继续伸手递着布,“只需七日内服下解药即可。” 七日? 南衣气笑了,“怎么?你还准备差使我七日才给解药?” 男子没有回话,手中依然执着布巾,不言不语,平静的眼神暗暗道出——正是如此。 我靠! 南衣怒了。 一把夺过布巾狠狠掷在地上,“爱给不给!老子不伺候了!” 果断转身,硬气少年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了。 男子诧异地抬了下眉。 虽然腿脚些许不变,但少年很快也走出了几丈的距离。 背对那人,南衣眼神发暗——此人武功卓绝,昨夜更是连杀五人,就连向自己求救都用上了毒箭,心思不是一点半点的深,而且防备心理极重。 南衣特意观察过,他们走了这么长时间,已离官道很远。 这条河自己却从未见过,两人应是进了林中深处,否则自己这个当地人怎会不熟悉? 如不能趁他重伤未愈,还需自己才能在这林中存活之时抓紧将那解药得到,待到此人恢复内力、伤也初步养好,别说不给解药就走,随便指个毒药给她也是很有可能的。 七日?笑话! 傻子才会好好伺候他,外加乖乖等上七日! 是以……得他求着自己留下来才是,那样必须先给解药以示诚意! 南衣离开的动作毫不犹豫,但耳朵却一直竖着听身后的动静。 会不会太远了?会不会走得太快了? 眼看已数到百步,身后依旧没有传来那人的“挽留”。 不行! 只要停了步子就是认怂,认怂只能随他拿捏。 继续往前,南衣依旧毫无停顿,背影看来架势十分,很是硬气。 男子坐在原处,垂眸看了看被掷在土上的布巾,又抬眼看了看南衣越发远去的身影,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跛脚少年已行到河滩尽头,再走只能转弯,而这一转便会隐到河滩旁的山丘后头。 男子静静等着,待到少年的身形完全引入山丘之后,他便闭上眼睛,静静侧过了耳朵。 …… 看着身边的林子,南衣心中打鼓,步子却不松懈——虽已瞧不见那人,可他是个狗耳朵,八成还听着,走路的气势绝不能丢! 大不了一直走下去! 大不了就活七日! 老子才不憋屈伺候人! 南衣心里给自己打着气,眼看着又走出几十丈,拉得伤口都痛了。 硬咬牙又走了一会儿,待痛得忍不住了,这才咧着嘴,扶着树,坐了下来。 嘶——疼! 紧了绷带,伸了伸腿,好受些了。 ——那人肯定还听着。 南衣暗暗对自己说。 于是,喝两口水,咬了块饼,歇了没一会儿,便又站起身,继续往师门方向走。 ——死也要死在家里!还有七日,够整个师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好好心疼心疼自己了! 到时候,要师父对自己软言软语地说话,要师兄喂饭吃,要小师弟捶背捏腿,还要小师妹跳舞助兴! 再说了,师弟可是医药世家出来的,应该能辩出来哪个是解药。 其实吧……这条才是南衣敢义无反顾离开的主要原因。 …… …… 许久之后,耳边早已捕捉不到一浅一深的脚步声,就连那人因为劳累而加粗的呼吸也越来越远去,直至不见踪影。 坐在河边的男子终于微微变了神色——当真走了? ~~~~~~~~~~~~~~~~~ 南衣确实是当真走了。 日当正中,在这初冬时节,正是赶路好时候。 浑身上下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人也跟着越走越带劲。 ——小师弟家里头可是医药世家,找他问问总没错。何必舔着个脸伺候那大爷!反正她一共找到四种药,这不还四分之一的概率吗! 支着随手捡着的一段树枝,南衣走得还挺习惯,虽然撅着屁股,挺直着腿的姿势不大好看,但伤口却不咋地能扯到。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上了官道。 ——养的那窝专门下蛋的宝贝老母鸡要吃上一只,那只成天喜欢啄人的大白鹅……要烤的! 边走边嘀咕,南衣已经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列了好几十条了。 …… 哒哒哒哒! 一阵急踏马蹄声从她身边掠过,往前去了。 南衣抬眼看了下前头,就这么会儿,那骑马的人已看不大清背影了。 ——真羡慕有马的人啊…… 默默低头走路,南衣兀自安慰自己——也没啥。虽然马丢了,腿伤了,中毒了,但她还从那些死掉的黑衣人身上捞了不少银子。还有接下来七天的神仙生活,不亏不亏! “小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带着几分犹豫与不确定。 嗯? 南衣诧异地抬起头。 先前打马从边上而过的人不知何时已折返了回来,而马上坐的人…… “师兄!!”南衣眼睛猛地亮了。 此时此刻,师兄真是帅得天崩地裂,光芒万丈! 确认是南衣,东冠急忙下了马,伸手来扶。 “受伤了?怎么弄成这样?伤哪了?” 平日里话少的大师兄竟然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南衣感动不已,“马被抢了。我还伤了腿,还……” “还什么?” 还中毒了,只能活七天。 对上师兄着急担忧的神情,本想说的话被南衣默默吞回了去。 “我,我还被强盗抢了!他们抢了我的马,还想杀人,幸亏我机灵,装死跑了。但腿上还是被砍了一刀。我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这儿。师兄……我走不动了。”一骨碌说完这些,南衣立时眼巴巴看向东冠,“我也上不去马。你要不要考虑下抱我上去?” 南衣平日里调戏师兄调戏惯了,这会儿话顺口就出来了。 虽然之前调戏的内容有史以来从未得逞…… 但没办法,谁让师兄长得好,话少还容易脸红,被调戏狠了也只是瞪自己一眼,脾气可好了。 果不其然,南衣话音刚落,东冠就瞪了她一眼。 某厚脸皮的果断继续,全然不顾自己现下脏兮兮的像个乞丐,“我都这么惨了,师兄你就心疼心疼我,抱我上……” 买惨的话还没说完,脚下忽地一轻,难以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东冠拦腰抱起,放上了马背。 东冠又帮她踏上脚踏,接着走到前头牵起了马绳,“坐稳了,我们回家。” …… 回过神,马背上的南衣默默叹息——太快了,都没来得及好好体会师兄的怀抱。 就这么,东冠牵马,南衣骑马,沿着官道算不上快,也算不上慢地走着。 松懈下来的某人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终于不用走路了。真舒服啊。 “师兄啊。” “嗯。”东冠回头看了南衣一眼,见她精神不错的样子,心里微微放下。好在他先前瞧这少年的衣物眼熟,特地回马看了看,不然就错过了。 师妹平日出门都是易容,还有她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差些没认出来。 见他看着自己的耳际和下颌,南衣得意地把脸往前凑了凑,“我的面皮子,是不是挺俊俏!” 东冠收回视线,“铜镜在吗?” “呀!”南衣赶忙便从衣服的侧腰兜里掏出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镜子,“可别磕坏了。” 然后,完好无损的镜面……映出了一张不怎么样的脸。 血污、泥污、干在嘴边的干粮屑,乱糟的头发。 南衣默默放回镜子,为自己刚才舔着脸问师兄俊不俊俏感到了几分羞耻。 …… 又过了一会儿。 南衣心里头闷得慌。 不用走路,有马骑,伤口也不怎么疼了,人一闲就有空乱想。 一乱想就想到了自己中了毒。 要是……师弟辩不出来,那她只剩七天能活!! “师兄啊。” “嗯。” “你下个月就十七生日了。” “嗯。”东冠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到南衣正低头看着马。 “师兄,我提前祝你生辰快乐吧。” 东冠皱了眉,觉得南衣这话说得奇怪,“提前?” 南衣赶忙扯了个大大的笑脸,“师兄马上就十七了,师父不总是说——肥水不留外人田吗。” 东冠转头看向牵头大路,在南衣看不到的地方绷紧了薄唇,“嗯。”师父是这么说过。 “那你看……”南衣看着师兄攥紧缰绳的手指,眼睛骨碌一转 “小北怎么样?” 东冠的背脊僵了一下。 “小北长得模子好,还乖巧,师父都说她最听话了!”南衣搓搓鼻尖,“要是师兄和小师妹在一起,就肥水都往自家流了!” “小北才九岁。”东冠背对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着五个字。 “很快的,再等几年就……” “闭嘴。”忍无可忍。 “哦。”南衣识相地闭了嘴。 第5章 木山藤(四) 刚回到家,一直巴巴等在门口的小师妹北库就急急冲了过来,“找到师姐了?” “嗯。”东冠扶着南衣下了马,“她受伤了,小心点。” 北库赶忙帮着扶住南衣,还朝门里头大声喊道,“大师兄找到师姐了!” 刚进到门里头,南衣就看见了叼着烟斗站在边上的灰衣老头。 老头先是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又拉过手把了把脉——很壮实。确定没什么大碍,便把她手一丢,咂了两口烟,眼露嫌弃,“多烧点热水,好好洗洗。” “我去烧水!”小北积极应下,把南衣重量推到东冠那边,小跑着就往灶房去。 老头又补充了一句,“再去你小师兄那儿,要点去味道的草药给你师姐泡泡。” “是!师父。”小北答应得很爽快。 南衣:……真有这么臭?不才露宿了一宿吗? 过了会儿,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草药味。 捞出最后一点草药杆,师弟西今面无表情地提起了药篓,“可以洗了。” 但看着眼前黑乎乎的那一缸水,南衣觉得自己很需要勇气。 “上次你配的洗澡水没这么黑吧?” 西今白了她一眼,“上一次你也没这么臭。” 南衣:…… “师姐,我帮你洗吧。”小师妹北库一向最可爱贴心了。 “不用!”南衣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手感一如既往地好啊。 “可师姐你的腿不是伤了吗?洗澡不方便的。” “小伤而已。” 南衣果断拒绝,手上还有那啥毒,可不能叫小师妹发现了。“师姐我身轻体软,翘着腿都能洗澡。” “呵呵。”西今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两声,“小北,走,师兄给你打水洗头去。你师姐手上脏东西都蹭你脑袋上了。” 小北伸手摸了摸头发,乖乖跟着西今走了出去,“那我去洗头了。师姐要帮忙的话叫我。” 南衣默默咬了牙,撑着笑,“去吧去吧。我这边没事。” 小北这是和西今学坏了!她的手哪脏了!明明灰都已经干了! …… 等南衣翘着腿,挣扎着洗完澡,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由于姿势控制的好,腿上的伤口并没有怎么泡水,好好包扎了一番也就不怎么疼了。只是胳膊上的紫色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等会儿得找西今这臭小子好好问问。 “师姐,吃晚饭啦!” 小北的声音从前头传来,隐隐还能闻着烧饼的香味。南衣立时觉得饿得不行,赶忙扎了衣带。 “来了来了。” 屋里走出的少女已经卸去了易容,秀美的五官,配上白净的脸庞,高高瘦瘦却不乏柔软的腰肢,南衣不愧是师门的一枝花。 当然,师门第二枝花的北库才只有九岁,毫无竞争力。 “师姐真好看。”北库向来是个嘴甜的。 “是吗?”南衣美滋滋地抬了下眉,“就喜欢你这说实话的样子!明儿个给你钓鱼吃。” “嗯嗯嗯!” ~~~~~ 饭桌上,南衣在众人的关注下,将前头编的遇见强盗的瞎话添油加醋地又给讲了一遍,努力渲染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坚韧形象。 说得兴致高昂,终于到了结尾,南衣这才喝了口粥润润嗓,总结陈词道,“所以!要不是我聪明,你们可就看不到我了!” 咚!老头的烟斗直接敲在她脑壳上。 “哎呦!师父你干嘛打我!”南衣捧着脑袋很是委屈。 咚咚! 又是两下,见徒弟疼得眉头皱起来了,老头这才收回烟斗,叭叭咂了两口,“让你平时不好好练功。事到临头只会装死,丢人!” “还不是您教的。”揉着脑袋,南衣忍不住嘀咕。 装死的功夫可都是师父真传!龟息功可是她练了小十年才练成的! “还敢顶嘴!” 咚,又是一下。老头气呼呼地把烧饼往她面前一推,“还不好好吃饭!” 南衣疼得龇牙咧嘴:怎么尽捡着一个地方敲!! 吃完饭,师父他老人家晃晃悠悠地出门“百步走”了,今天本来轮到南衣洗碗,但她受伤了…… 西今首先起身,无视南衣求助的目光,“你的手没伤。” 而一旁,小师妹北库很是乖巧地开始收拾碗筷,大师兄也开始帮忙。 “还是师兄师妹对我好!”南衣喜滋滋的靠在椅背——终于不用洗碗了。 “师姐,我是后天洗碗。”北库眨了眨大眼睛,一脸无害,“我们就算换了呀。” 已经端起碗的东冠也抬头看了她一眼,“我是大后天,也换了。” 南衣:!!! “放下!”一拍桌子,果断站起,“我来!” 个个都是人精,还想着一换二,让她连洗两天碗,没门! 哼! 要不是老子心善,舍不得告诉你们我中毒了,不然你们一个个的还不得上赶着来服侍我! …… 晚饭过后,便是悠闲的夜晚。 屋外头风大,天冷。大家便都聚在正堂,点了大炉子,边取暖边干各自的事情。 东冠在算帐本,西今边看书边鼓捣要卖的养颜药水,小师妹在帮着磨药粉,师父在调烟丝以及监督几个徒弟干活学习。 至于南衣……正在里屋睡得昏天暗地。 补觉,一定得好好补觉!等她睡精神了再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 翌日,吃完早饭,拖着瘸腿,南衣瞅了个空往东边小台阶那儿挪了挪——大师兄在指导小师妹练功,师父在晒太阳,小师弟正坐在台阶那儿捡草药,晒猪皮。 “今今又在忙呀?” “干嘛?”一听这肉麻兮兮的称呼,西今立时警觉。 上次她这么称呼自己的时候抢走了三瓶黄皮水,上上次她这么叫自己的时候“借”走了一整套雕皮刀,上上上次她…… 南衣直接忽略西今的眼神,厚着脸皮凑了过去,“我来帮你啊。” 白了她一眼,西今把身边的东西往回拨拉了些,“不用。” “没事没事!”南衣大手一挥,熟门熟路地就开始捡草药,“你这几根鱼皮枝不错呀,看着比上次那批好不少。” “嗯。”西今从她手中拿过鱼皮枝,“不能给你,是师父要的。” 顺手又捡了块猪皮,南衣眼睛一亮,“这猪皮真白净,透气小孔扎的真是好……” 西今再次从她手上拿回,“也是师父要的。” 南衣很是可惜地拍了拍手,“师父平日里也不易容,尽想着存药存皮了。”拿着东西不易容就是站着茅坑不拉屎。 整个师门就靠易容……不不不!是靠卖美容药水吃饭。“美人居”每年定时派人到他们这儿进货,还取了个名叫“天仙露”,听说京城里的贵人们也在用,而这“美人居”也早就借着这款“天仙露”闻名大江南北了。 至于易容这门手艺吗……除了师门自己人,外头可没人知道。 就连师父熟的那几个老友都不知道他这几个徒弟的真正模样,南衣每次出门都是专门顶着易容师父才放出的。而且,她还特地一直扮的少年,是以,很多人都以为他师父的徒弟是三男一女。 没劲,抠门小今今! 啥好东西都顺不到。 双手往后搭在了高一级的台阶上,南衣伸着伤腿,半躺半坐地在台阶上悠闲地晒起了太阳。 “喂!和你说哦,我这次下山碰到了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嗯。”西今继续手中的活,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强盗中有个脸上全是紫色花纹的光头大汉,嚷着什么他只有几天能活了,杀多一个算一个。”南衣绘声绘色地说着编好的故事,“他杀人的时候都是提着刀往心窝子捅,一刀不够还补两刀。”边说边做了手势,“还好他杀的不是我这片,否则哪轮得到我装死啊。” 西今侧首看向她,眉头有些紧。 知道自己引起了小师弟的注意,南衣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光头边杀边说什么‘反正老子中了毒只能活七天,杀多了够本,都陪老子一起下去快活!’” 话到这里,她特意睁着满是好奇的双眼转向了西今,“你知道有啥毒只能活七天不?还有那人脸上的紫色纹路看着很诡异,不会也是中毒才有的吧?” 西今停下了手中活计,看上去正在思考,“好像是有这么种毒……” “咦?你还真知道?那人不是乱嚷嚷?”南衣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嗯。应该是木山藤。”西今下了结论,“我父亲曾经诊治过中了木山藤的人。七日之内除了紫色纹路会扩散,其他毫无症状。七日后就忽然经脉寸断而亡了。” “这么诡异?能治不?” 南衣心头一咯噔——经脉寸断啊,那得多疼啊…… 西今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木山?” “木山?什么木……”南衣忽然回神,“你是指那个江湖小朝廷——木山?” 西今答道,“木山的毒,自然只有木山有解药。寻常医师也不会去钻研解药,以防得罪木山。” 寻常医师? 南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难道还有不寻常的医师研究出解药了?” 西今又开始了手上的活,“十几年前,齐清号称自己制出了解药,但没过多久就死了,正是木山藤发作而亡。你说的那个人应该是自知木山不会给解药,这才自暴自弃了。” 齐清?传说中突然暴毙的小医圣?连他都死在了木山藤上? 南衣垂死挣扎,“若是重金求药或者……总会有医师愿意研究解药的吧?” 西今轻笑一声,“就算有人愿意制解药,没个把月功夫肯定鼓捣不出来。木山藤统共活七天,哪个等得起?” 南衣脸都白了——那她岂不是没救了?这都过去两天了! “不舒服?”西今见她脸色不好。 “哎呀。”南衣赶忙动了动腿,“这么支着腿有点麻,但一动又扯着伤口疼。” 换了个姿势,又坐了一会儿,南衣从怀里掏出了四个小瓷瓶。 “今今,这是我从死人身上搜来的几个小瓶,瞅着像是药,你帮着辨辨,看看值不值钱。” 西今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死人东西你也拿。” “钱哪有嫌多的!”南衣往他面前送了送,“那死人的衣服一看就是大富大贵,这几个瓶子也瞅精致,我就觉得应该是好东西。你就帮忙看看,卖了钱分你三成。” 西今瞥了眼那几个小瓶子,见它们果然精致十分,默默伸出了一只手,“五成。” “你这也太贪了吧!”南衣装出一副咬牙模样,见西今毫不怀疑,这才恶狠狠说了句,“成交!” 她可是等着解药救命呐! 第6章 木山藤(五) 得到了满意回复,西今这才接过瓶子一个个辨别了起来,“嗯……这个是硫磺粉。这个就是糖丸,嗯,挺好吃的,还有薄荷味。” 南衣的心往下沉了沉。 “这个……”西今把其中一种粉末稍稍碾了碾,“鹤顶红,不是凡品。值点钱。” 不是糖豆就是鹤顶红,她的解药呢! 南衣有些焦急地看向了最后一个瓶子, 那瓶里头只装了两个小药丸,西今取了一颗放在纱布上用竹签慢慢碾碎,一只黑色米粒般的小虫露了出来,“应该是某种蛊。具体什么效用尚未能知。反正是用来害人的,可能也值点钱。” “怎么都是害人的了?就不能以蛊解毒了?”南衣不死心,试探着问道。 “以蛊解毒?”西今笑了,“毒药是解了,可蛊又种下了。不一定哪个更惨。” 南衣彻底心凉。 强颜欢笑地拿回四个小瓶,“我这腿还是不舒服,得再回去躺躺。” 西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刚起了不到一个时辰。” “唉……这不是伤得重吗!”怀揣着四个小瓶,南衣转过身往屋子走,“卖了钱回头就分你啊。” ~~~~~~~~~~~~~~ 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屋里,关实门窗,南衣这才卷起袖子看向胳膊。 经过一夜,紫色纹路明显多了不少,半个胳膊都紫了,几乎要蔓到肩头。 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天她脸上八成也要被殃及,到时可就瞒不住了。 ——那男的会不会还在河边? 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眼瞅着太阳越升越高,南衣果断决定——即刻下山! 匆匆留下一封信笺,重新易容成了昨日里的小哥,打包了行李,还多拿了好几日的干粮饼子。临出门前,特意又多塞了几瓶金创药——最近流年不利,还是备着的好! 趁着没人注意,南衣一溜烟去到了后院马棚。 四下瞅瞅,难以熟门熟路地顺走了师门仅剩的一匹棕马,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 约莫一个时辰后。 …… “师父!师姐溜出去了!还骑走了二黄!”北库是最先发现异常的,举着信笺一路冲到了师父面前。 老头愣了一下,接过信笺看了起来。 师父, 家里闷得慌,我出门溜达溜达就回来。这些银子是马钱,不要生气哦。 ——南衣 “银子呢?” “这儿。一共五两呢!”小北都交了出来。 五两银子?能买两匹马。 老头眉头皱了起来,半晌得出了结论,语气很是沧桑。 “你师姐……存了小金库啊!” 小北凑上前,一派天真模样,“师父,师姐会不会有麻烦了?” ——话题绝不能到小金库上去。他们几个都有小金库来着。 “这我就不知道咯。”老头边说边把银子揣进怀里,“等着吧。” 东冠清了清嗓,“要不我去找找?” “别去了。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溜的。这么大个人,又留了信,身上肯定还有不少余钱,过两天说不定就回来了。”话虽这么说,但老头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这个徒弟主意一向大得很。虽然以前也有过溜出去玩的黑历史,但这次确实有点古怪。 ——这抠门的小崽子以前出门可不会留钱啊!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西今从师父手上拿过信看了一遍,语气有些犹疑,“她今早问过我木山藤。” “什么是木山藤?”北库眨巴着眼睛。 “一种产自木山,七日必死的毒。除了木山,没有解药。” “你是说……南边那个木山?”如雷贯耳的名字。 “嗯。” …… …… 整个院子瞬间静了下来。 风吹过,西今手中的信笺哗哗地轻响了两声。 咚——咚——咚! “都什么表情,收起来!”烟斗连敲三人,老头横眉竖目道,“那丫头长寿着呢!你师父我收徒的时候都看过八字的!不能给我养老送终的一律不收!” 北库乖巧点头,“嗯嗯嗯!二师兄说过,祸害遗千年,师姐肯定活得比王八长。” 西今:…… 东冠:…… 老头:…… ~~~~~~~~~~~ 逃出师门的南衣有些心急,一边往昨天丢下那人的林子赶,一边暗暗在心底求菩萨拜佛爷。 ——那人可千万别走远了! 紧赶慢赶,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那片林子。 南衣果断翻身下马,牵着马往里头走——林子有树,骑马不好走。 凭着先前的记忆,又走了有半个多时辰的样子,她见到了那条小河。 两岸冷清,空无一人。 这都一天一夜多了,要是自己也不会在原路等着。但那人伤得重,应该走不远才是。 隐约在河边的泥沙里辨出了个脚印,看着应该是男子的,南衣稍稍犹豫,边顺着那脚印的方向牵马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远处有些嘈杂。她警觉地停了步子,把马拴住,然后小心地在林中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一段,看到了前头情况。 ——来了一群衙役。 应该是那一地尸体被人发现了。 躲在树后,仔细看了半天,确认那群人中除了衙役没有旁人,南衣果断掉头回走,牵了马从边上绕进了更深的林子。 要是被衙役发现拉去问话,就不是耽搁一两天的事了。 那人既然用毒毒了她,并提出让自己陪上七日,这就证明他不敢报官,而且他不走官道,肯定是想隐匿身份。 综上种种,他应该也往林子深处走了。 虽然步子没有犹豫,但南衣其实心里很没底。 林子里容易迷路,找个人就好比海底捞针,这么贸贸然走进来完全就是碰运气。 可她眼下别无他法。 木山在南,那么远的路程快马加鞭也差不多七、八日才能到。 还没赶过去拿药,她就得死半道上。 眼下,只有找到那个男子才是唯一活路。 若是实在找不到…… …… 先努力找找再说!! 牵马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面前景致换了一遭。 凌乱树林变成了规规整整的果园。这是入了某个果农的地盘。 绕着果园边上转了一会儿,南衣瞅见了一条较为平坦的大路,路边有个茶棚,几个人正坐在棚子里聊天喝茶。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了伤的公子哥,大约这么高,长得白净,还挺俊的?”易容成少年的南衣说起话来毫不扭捏,举手投足间满是少年人的爽朗。 “没有。”一个农家大哥摇了摇头。 “长得挺俊?”正在倒茶的大姐接了话头,“昨天有个长得俊的路过来着。那人骑着马脸色不大好,旁边还有个护卫模样的人在牵马,那护卫长得也挺俊。” 眼珠一转,南衣赶忙追问,“骑马那人有没有腰里别把剑?” “有有有。”那人长得好,这位大姐还特意多看了看,“黑色镶着红边的,就是头上有点刮花,可惜了。” “那你记得他往哪去了不?”南衣心脏怦怦跳——就是这剑!她还用来当拐杖的! 大姐忽然抿了嘴,有些怀疑地看向他,“你是……” “他是我家公子,我和他走丢了。”南衣果断从怀里掏出了点铜板,“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大婶乐呵呵接了铜板,“他们昨天沿着这条道往南去了。你家公子看着体弱,马走得慢,你说不定能追上。” “谢谢大姐!”南衣果断翻身上马,沿路南去。 往南边?那人是不是要回木山? 一边骑马,南衣一边琢磨。 沿着路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面前出现了岔道。南衣仔仔细细辨认了一番,终于在其中一条道路上找到了一个马蹄印,便顺着那路继续往前。 走着走着,路渐渐变得宽敞,最后汇上了官道,通向邻城茂安。 茂安这个地方,南衣以前来过,城市不大不小,一共只有两家客栈。 按照那人的衣着打扮,应该会挑贵的“悦来”。 …… 牵马到了悦来,南衣打量了下大厅中的人,并没见到那人。 想了想,她走到一旁,塞了些碎银给掌柜。 “大哥,打听个人。” 掌柜是个久经江湖的,颠了颠银子的分量,又瞅了瞅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少年,“什么人?” “我和我家公子走丢了……” 拿了刚才糊弄大婶的一套说辞,仔细描述了那名男子的长相,南衣还做出了一副伤心自责的模样。 听罢,掌柜的手背一翻,就把银子收了,“算你运气好。你家少爷就住我这儿,他们今儿个午后要退房了。你在大堂等着就是。” 掌柜的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说那人的房间号。反正在这大堂里,就算这小子不怀好意,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多谢多谢。” ——天不亡我!不到一天就找到人了! 难掩激动,但南衣还是特地打点了小二,拴好了马,这才正了正衣领坐在大堂里,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楼梯口。 陆陆续续有住客从楼梯那走下来,但都不是南衣要找的人。 她耐着性子等,还向小二要了壶茶水,一边喝一边盯。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一壶茶水已经通通进了南衣的肚子。 那么,问题来了——她要如厕。 急急忙忙问了小二茅厕的位置,南衣快速跑去解决了问题,等回到大厅的时候,恰遇上掌柜给她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南衣立时回头,就看到一位黑衣男子背对自己而坐,身旁的桌上放着黑色的带鞘剑,正是她见过的那柄! 伸长脖子悄悄转到侧面看了眼,南衣越发激动——就是他!没认错! 确认完毕,南衣当即一脸微笑地坡脚走了过去,“这位公子……” 话未说完就被站在边上的护卫伸手拦住了去路,“留步?” 南衣抬头看了一眼,这护卫确实如大姐说——也挺俊。而且个子挺高,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我找你们家公子有点事。”南衣笑得很友好,“你家公子认识我的。”话毕,她还特地冲坐在桌边的人挥了挥手,“公子,是我是我!” 正在喝茶的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声音冷清,“不认识,打发了。” “是。”护卫立时行动,一手提了南衣的领子就往外头走。 “哎哎哎!别!我们真认识!” 可这护卫手劲不小,任由南衣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不一会儿就被提溜到了客栈门口。坐在楼下的住客还有路过的百姓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眼看就要被丢出去了,南衣猛一转身,死死抓住那护卫的胳膊,大声嚷道,“你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围观人员表情立时认真起来——有戏看! 南衣继续嚷道,“穿黑衣戴白玉冠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围观群众有了新的注视目标,无数道视线同时准确找到了坐在桌旁的俊美男子——有好戏看! 护卫面色沉了下来,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劈向南衣后颈,让她闭嘴。 发觉他的意图,南衣快速侧身,敏捷地转到了护卫斜后方,一把扯住护卫的腰带,一边扯一边嚷,“还有没有天理啊!” 眼看着裤子都被扯下一截,那护卫赶忙捞腰带,一时松了对南衣的控制。 瞅准机会,南衣拉住腰带猛地一跳,直接把护卫地腰带整个扯了了下来。 那护卫双手提着裤子站在那里,脸色发青地瞪着她。 第7章 木山藤(六)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一时情急,对不住,对不住。”南衣一脸狗腿笑,边说边把腰带递回给那护卫。 这般好戏,周围百姓是看得津津有味。 坐在那儿喝茶的某人终于有了反应,“带上他。” “是。”护卫快速系好腰带,看了南衣一眼,侧身走了开去。 南衣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 黑衣人站起身,除了看着脸色有点白,尽是一丁点儿都瞧不出先前伤重的模样。 真是能忍。 想到自己腿上那道伤,南衣继续大大咧咧地跛着脚走——这样才不扯着疼。那人身上那么多伤,差点就一命呜呼了,还挺得直直的,这是装给谁看呢? 跟着他们一路走到后院,南衣步子站住了。 一辆马车停在侧门那里,看着非常非常之面熟,面熟得让她忍不住汗流浃背…… ——这不就是那个在破庙大开杀戒的神秘人马车吗! 直到黑衣人坐进马车,南衣还愣在一旁不敢动作。 护卫冷着脸对她道,“主上让你进马车说话。” 会不会进去就被喀嚓一刀,一命呜呼了? 南衣心里很慌,但一想到如果不进去,过个几天自己还是得嗝屁……好像瞬间有点勇气了。 爬上马车,掀开帘子。 黑衣男子已经坐在了正中位置,身后垫着层层软垫,瞧着很是舒适。 南衣四下扫了一眼,有点拘谨地坐在了最靠外面的位置,还没酝酿好怎么开口,马车忽然就动了起来。 她的马! 南衣转身去掀帘子,“这位大哥,我马还栓着,麻烦停一下,我下去……” 那护卫就和没听到她说话一样,继续驾着马车。 “停车,让她下去。”黑衣男子侧身半躺在了软垫上。 马车应声停下,南衣正要道谢,却听到那人幽幽又来了句,“下去了就别上来了。我不等人。” 靠……! 果断放下手中门帘,南衣咧嘴笑笑,“马也不是那么重要。赶路要紧,赶路要紧。” 黑衣男子轻笑了一声,似是被她这副谄媚狗腿,贪生怕死的样子给取悦了。 南衣继续保持着笑容,“公子,七日之期因我外出寻马耽搁了一日,实在抱歉。本想着公子受了伤,行动不便,有匹马能更方便些。哪曾想阴差阳错,今早好不容易有了马,回到河边的时候竟没见着公子。心下着急,这才一路找了过来。” “想不到你还挺有心。”黑衣男子又是一声轻笑。 “应该的应该的。”南衣从怀里取出先前从他身上搜刮的几个小药瓶,“这几瓶药还等着公子高抬贵手指个明路。接下来几日,小的必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至于先前这人提的那白银万两的好处,她可一点不敢提了。 反正这四个药瓶都不是她想要的东西,拿出来做做诚意,装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男子视线从那几瓶药上缓缓扫过,面色无波,“此一时,彼一时。我为何要高抬贵手?” 先前他是弱势,但现下他的手下已寻来还妥当安置了,南衣便显得一无是处了。 额头有了些冷汗,南衣正纠结要如何谈话,可转念一想——这人让自己上了马车,还这么长时间都没弄死自己,还耐着性子和自己聊…… ——看来她应该还有用。 得出结论,南衣继续贯彻厚脸皮原则,“江湖相逢,全靠缘分。共患过难,那便是缘分中的缘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公子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 男子抬眼看了下他,“不仅有心,还是个聪明人。” “过奖过奖。”南衣心下一松,她没猜错,他果然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你叫什么?” “姓南,别人都叫我小南。”南衣微笑应道。 男子点了点头,稍稍换了姿势,因着伤势还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 “公子如何称呼?”问话要有来有往。 但那男子并不想与她细说自己身份,反倒问起了旁的,“你会龟息功?” 南衣立时警惕起来。 “土地庙那里,你也在,是不是?” 全对上了,南衣心头警铃大作。 可一想到自己的解药,她立时决定——说实话! “没错。我就在那,还会龟息功。”说完,她不禁反问,“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这个妖怪能从她的呼吸辩出是同一个人? 男子笑了笑,倒是好心地给她解释了一下,“顺势猜了一下。那天晚上你受了伤,而且离土地庙很近。” 南衣:…… 受伤了还躲在土地庙不远的树上,很有可能就是在土地庙中的打斗中伤的。可他偏偏确认了没有活人了,那只能是她会装死,还很会装死——龟息功。 呵呵呵呵。 南衣笑得很尴尬,坐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倒是黑衣人先开了口,“劳驾,帮我换下药。” 啊?南衣愣了下。这刚从客栈出来就换药?不是先换好再上路吗? 愣了一会儿,见男子丝毫没有收回话语的意思,南衣只得换个位置坐到了他边上,硬着头皮伸手解开了男子的衣服。 ——不慌不慌,我自己现在是个男的。而且之前基本也都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子黑色外衣里头还是一件黑色衣服,又拨开一层,终于露出了白色里衣,只偶尔几处有点干涸的血迹。看来伤口处理得还行。 里衣再解开,看着眼前那些先前自己随手撕的绷带,只是清洗了边上肌肤,以及重新再包扎了下,南衣彻底不镇定了。 “你没换过药?”她惊讶得连“公子”两字都没说。 男子皱了下眉,南衣立时清醒——问啥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小的这就换药!”南衣赶忙抓紧表现,“公子,您这儿有酒不?或者烧开过的凉水?” 男子抬了下下巴,南衣顺着看到了被摆在马车一角的两个大酒坛。其中一个酒坛已经少了一半,应该是处理伤口已经用掉了一些。 搬过来酒坛,南衣继续问,“公子,您药在哪儿?” 他抬了下眼,“用你的药。绑带用这个。” 边上有一件已经被割成一条条的白色衣裳。 哦? 南衣脑中思路瞬时理清,果断从自己背着的包里掏出小师弟牌金创药。 ——明明都到镇上了,这人还没换自己先前给敷的药,要么是没药,要么是有药不敢用,或者不敢去买药。加上他在外头一副挺直腰杆走路的架势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受伤的事。 这么看来,可能还有人在暗中找寻他,使他不敢去药铺或看诊,甚至连绷带都不敢买。 解开绷带,伤口还很狰狞,好在有金创药,并没有发炎。但明显换洗过一次后药量已经不够了。 用一块布沾了酒,南衣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了伤口。 ——晚上看不清,这白天一看真是细皮嫩肉,有伤口太可惜了。 ——前头三道口子,背后七道,都成棋盘了,这人可真能忍。 感慨中的南衣忍不住手上一重,当即听到男子闷哼了一声。 赶忙回神,再次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涂完药,包好绷带,男子额上已是冷汗连连,脸色惨白,却未吭一声。 正要继续帮他处理腿上伤口,可手刚碰到腰带,南衣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得帮他脱裤子? 呃……这个…… 那天晚上天黑看不清,他还昏着,腿上的伤南衣是就着裤子破掉的口子直接撒药包扎的,根本用不着帮他脱裤子。 但现在光天化日,这人还醒着,裤子又没破,自己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脱他裤子是不是太过了些? 上衣也就算了,一到夏天,光膀子纳凉的汉子多的是。但只穿里裤到处跑的还真没有。 “怎么了?”发觉南衣停了动作,男子疑惑地问了一声。 稍稍低下头,南衣将自己地视线控制在马车的软毯上,“公子,你这么坐着裤子脱起来不便,腿上的伤……” 她非常期待听到一句——那算了。药给我,我自己来。 但事实是…… 这人彻底斜躺了下来,稍稍偏转换了个方便她脱裤子的姿势。 南衣:…… 深吸一口气,南衣镇定地伸出了手,解开此人腰带往下扯。 将眼前人脱得只剩里裤,南衣的脸已经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好在有易容,只有一双耳朵红得明显。 努力稳住双手,快速清洗伤口,熟练包扎换药,绝对目不斜视! ——这人皮肤真好,又白又细,手感也好…… 包扎完最后一道伤口,南衣觉得自己已经心静如水了——不就是看了两条又长又直的大白腿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亏的不是她。 正当南衣再次淡定出手准备帮眼前人穿裤子的时候,黑衣男子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自己系上了裤子。 这样啊…… 南衣收回手。 怎么莫名有点小遗憾? 伤口包扎完,南衣就被护卫给提溜到了外头,就留那位“主子”一个人在马车里休息。 坐在马车前头,冷风拂面,清新的寒冷状态还算能够忍受。 “我叫小南,阁下怎么称呼啊?”闲来无聊,她决定找护卫套套近乎。 这一主一仆,她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搞好关系拿到解药呢?更何况她先前直接把重伤的某人丢在林子里不管来着…… “长风。”比那主子好一点,这护卫倒是接了话。 “长风?好名字啊!你是姓长不?” 还未等护卫回答,马车里传来冷冷一声,“再聒噪就下车。” 南衣:…… 安静地盘腿坐了一会儿,南衣觉得脚酸,又拗成了别的姿势待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劲,便想着再换个姿势。 身后的帘子里又幽幽传来了一声,“再动就下车。” 南衣:…… ——果然耳朵太灵不好。你看人家就坐边上的护卫大哥都没有意见,你一个坐里头的各种不满。 马车走得速度不快不慢,但南衣感觉得出来他们应该挺急的,但碍于马车在官道飞驰会引人注目,这才特特压稳了速度,不然也不会中午只给一刻的休息时间。 坐在一处地势平缓的被风坡,南衣啃着自带干粮,悄悄瞥着对面人手中的肉干——一看就是镇上刚买的肉铺。要不是走得急,她也该买点的,比她这干粮饼好吃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正暗自叹气,那位“主子公子”抬起了头,南衣赶忙收回视线,一本正经看风景,认认真真啃饼。 啃完干粮,都没眯上一会儿,南衣就被护卫叫着出发了。 这一路往南的走法,应该就是去木山。 其实吧,她有点不解,为什么这人还要自己一路跟着。如果说是为了她身上带的金创药,直接让她交出来,用解药打发她离开不就行了吗? 除非……她还有别的用处。 盯着前头摇晃着的马尾巴,南衣陷入了沉思——对于已经有了护卫的木山公子哥,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装死的小少年还有什么用呢? 第8章 第七章 天快黑的时候,马车到了一处小村子。 见到马车,村口玩闹的几个小孩都看了过来。 南衣估摸着这村里不常有外人来,那些小孩看他们的眼神满是好奇。 “要借宿?”南衣侧过脸,看向认真驾车的长风。 小村子一眼看过去就二十户人家,自然不可能有客栈,除了借宿不做他想。 “不借宿。”长风干干回了一句。 “难不成露宿?”南衣很意外。这都到村子里了,怎么都该找个屋子挡挡风吧,晚上睡觉可冷了! “不露宿。”长风又答了一句,语气干得让人无法接话。 南衣厚着脸皮准备再问上一句,长风却拉停了马车。 “主上,到了。” “嗯。”马车里懒懒地传来了一声。 马车停在了一户农家门口,木门上挂了把显眼的大铜锁。 长风下了马车,走到门前,很自然地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门。 ……果然是不借宿也不露宿…… 靠!多说句话会死啊! 门打开,马车一路驶进院子,一人多高的篱笆挡住了外头村民好奇的视线。 关上门,还能隐约听见外头人的交谈。 “这家人搬进来了?” “房子空了大半年,还以为没人来了呢。” 马车停稳,“主子公子”走了下来,后背已然板得挺直,走路姿势平稳顺畅。 若不是南衣之前给他包扎过伤口,真是一点儿都瞧不出这人受了那么重的伤。 ——实在是太能装了。 “我们要在这儿住多久啊?”下了马车,南衣凑到长风边上,满脸友好地开始搭话。 长风看了她一眼,牵了绳去安顿马车。 呵! 等老子拿到解药还不想和你讲话咧! 南衣四下瞅了瞅情况,最后选择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那“主子公子”后头。 两人来到一间屋子门口。 主子公子已经抬脚进去,南衣站在门外不知当跟不当跟。 “进来吧。” 这人果然有话要对自己说,南衣应了一声,跨过门槛也走了进去。 屋里摆设简单,扫视一圈,仅有一榻一桌,没椅子没凳子。 收回视线,南衣寻了空地,安静地站着。 男子已在软榻坐下,额头微有汗迹,脸色发白。 瞧他这样子应该是伤口疼了。 马车再怎么舒服也还是马车,一路颠簸少不了。 ——难不成又要换药了?换吧换吧,反正看一次是看,看两次也是看,她还是挺乐意帮这个忙的! 南衣没想错,这主子公子确实是有事要让她帮忙,但不是换药的“美差”。 “有件事需你帮忙。事成之后,自会与你解药。” 事成之后?! “不是说好了,救人就给解药吗?”她早就帮过忙了呀! 话甫一出口,南衣就有些后悔——会不会太理直气壮了些?要是惹恼他,翻脸不给药…… 刚想着说两句补救补救,却听到那男子再次开了口。 “那日情势危急,辨不出小兄弟是敌是友,在下为求自保,这才动了毒。” 语气听着挺耐心? 南衣心下微松。 “但是,”男子话头一转,“毕竟小兄弟你将重伤之人留在密林。先前的事,便做不了数了。” 南衣勉力凑了个笑容,“这位公子,救命之恩,不能这么算的。” 就算她半途而废了,但一开始的止血才是重中之重,她绝对担得起救命恩人这四个大字。 男子没有就“救命之恩”该如何算继续与她纠结,只道,“你可以考虑一下。事成之后,解药必定双手奉上。” “那要是事不成呢?”南衣没好气了。一次又一次,凭什么都是他提要求? “不成?”男子轻笑了一声,看着她没说话。 随着他的笑声,周围空气骤时冷了几分。 南衣瞬间清醒——她竟然还敢对他发火! 这人攥着解药,没解药她只能再活四天,那紫色纹路都已漫到锁骨了…… 她这十几年脑子都长哪去了!!! 立时调整心态,赶忙收起了怒气冲冲的表情,“小的是自己怕能力不足辜负了公子的嘱托。” 男子稍稍侧了身子,将受伤的背离开了点软垫,“龟息功最长能使多久?” 龟息功? 南衣稍一想,往少里报了个数——“两柱香不到。” “主子公子”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时间,眉头明显皱了一下,“勉强可以。” 勉强什么?可以什么? 南衣心里着急地琢磨着,什么事需要用到龟息功? “你只需进到一处地宫,把里头的人带出来,就算完事。”男子声音有些疲惫。 南衣抿了抿唇,没吭声。 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不然他不会问到龟息功。 见她犹疑,男子并不意外,“回去想想,想通了,明早去找长风。他会告诉你如何行事。” 南衣只思考了几个弹指就觉得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正想表个忠心,却看到软榻上的人已闭眼小憩,这是不想再搭理自己的意思。 无奈,只得安静地退了出去,还好心地带上了门。 出门走了没两步,恰好遇上长风。 南衣眼睛一转,赶忙微笑地走上前,想开口套两句话。 只见那护卫单手一指,先开了口,“今晚你住那间。” 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正是一间朝西的小屋。 不错,还落个单间。 刚要道谢,回头却发现长风已然走开。 你不待见老子,老子还不待见你呢! 盯着长风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南衣慢悠悠走向了小屋——反正解药已经有了眉目,不若放宽心,睡个舒服觉,明儿的事明儿再说。 …… …… 一觉过去。 醒来天还没亮,南衣却被生生饿醒了。 稍稍坐在床边清醒了下,她便果断起身去觅食——这院里有厨间的!她可不想再吃包里的干粮。 确认了厨间里头有干柴,有大米。南衣便径直去后院打了水,决定煮个粥养养胃。 不到半个时辰,粥的香味弥漫开来。 南衣喝了一碗,浑身舒坦。 “有多的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她差些摔了手里的碗。 一回头,正看到长风站在门口。 “有。” “盛两碗。” “哦。” 长风端着碗走了。 南衣瞅着锅底剩的最后一点的粥,摸了摸圆鼓的肚子,略一犹豫,还是给盛出来喝了。 嗝——!撑着了。 …… 等长风端着空碗回来,天已大亮。 沉默地放下碗,那面瘫脸的护卫终于看了过来,“主上让我问你考虑得如何。” 南衣摸了下鼻子,打定主意,“我同意了。” 长风点头道,“那好,稍等。” …… 不一会儿,长风带来了一套黑色衣裤,以及一条单独摆在边上的腰带。 “今晚戊时,穿上这些,我领你去地宫。以龟息功乘木船渡河,找到地宫中的人带出便是。“ 听起来很简单? “乘木船需要龟息功?”南衣不解。 长风这次倒是给了解释,“地宫有暗河。水中有黑水蛇,以呼吸辨别猎物,一但发现猎物……” 后面的话长风没再说,只淡淡给她了一个眼神,弄得南衣整个后背都毛了。 “那我怎么知道找没找对人?那人是男是女,什么长相……” “地宫里,只有一人。” 南衣心里直打鼓。 “若是那人不肯与你出来,腰带此处藏有三根针,寻个机会扎他一下。若是地宫里那人已死,把尸体带出来就是。” 也就是说,这地宫里唯一的人,他们不确定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们怎么不想着找个靠谱点的,功夫好点的人去呢?” 长风因她理所当然的反问而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龟息功是进入和离开地宫的唯一方法。” 嗯,然后咧? 南衣不明所以——龟息功又不是什么绝世武功。 长风看了她一眼,“但要能做到真正如死人一般,没有十多年功夫,下不来。” 南衣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这龟息功练起来并不耗力,但极其耗时。想在功夫上有所造诣的人都不会去练只能装死的龟息功。 原来她还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这事儿是非她不可了。 稍稍掩饰了下得意神色,南衣继续问道,“那我到时候该怎么出来?” “哪条船进的,哪条船出。” 啊?难道这水流还能逆过来? 南衣还想多问两句,长风却径直丢了句“好好休息,戊时行动”便离开了。 这样啊…… 南衣瞅了瞅天色,不紧不慢地踱回屋子,背对着长风,眉头却已皱成川字。 三根针?摸着腰带,南衣眼神暗了又暗。 真当她是个天真好骗的? 刚刚那些话听起来没啥毛病,但要是连起来想就不对了。 照长风所说,龟息功是能进出地宫的唯一方法。 若是那人不想出来,等她用针扎了那人就能带出来,也就是说——扎完针,那人就会死。 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这针上是什么迷药,昏过去的人可使不了龟息功,还是会死于黑水蛇之口。 所以,他们真实的目的是让自己去地宫杀人。 无论地宫里的人是死是活,他们都想让那人死。 之所以说得这么含糊……难道是为了让她心里压力小点 不过,他们毕竟死要见尸,自己应该暂时性命无虞。 可等她真把尸体带上来,之后会怎样,那就不好说了。 真tm倒了血霉! 南衣咬牙。 长这么大,她只杀过鱼,连鸡都没成功杀过,更别提杀人了。 一上来就摊这事,她作死练什么龟息功!明明当初想着保命,这会儿倒成催命的了! ——菩萨佛祖啊!求求你,让地宫里那个已经是死了的吧! 第9章 第八章 夜里,戊时一到,敲门声起。 南衣低叹一声,提着一个大包袱,打开门走了出去。 包里装着她之前下山带的吃的喝的用的,水带了好几袋子,还把屋里一条薄被给塞进去了。 这到地宫里可能要待几日,现在是冬天,说不定都用得上。 长风给的黑色夜行衣她都穿上了,当然是套在棉袄外头穿的——这么冷的天,只穿那么点就出门不可能的! 门外,除了长风,那身受重伤的主子公子也在。看到南衣把夜行衣穿这么臃肿,还带了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大包袱,两人明显诧异了一下。 看啥看!又不是你进地宫,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万一她要在里头住几日,没被子怎么睡! 得到主上示意,长风这才开口,“主上言明,待你归来,一手交人,一手交药 。” 话是长风说的,但南衣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主子——既然亲自来了,一定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那人视线扫过她的腰间,确认腰带已在,而后将目光淡淡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两人视线相对,南衣抬了下眉,“这回,你说话算话?” 男子点点头,“你尚有四日时间。四日内,成功带他出现,定与你解药。长风 。” “是。”长风上前一步,递出了一个铁质小牌。 南衣犹疑地接过。 “待你出来,地宫外会有人接应。出示此物,交出那人,你便会拿到解药。” 南衣“嗯”了一声,将东西放入怀中——接应的不是长风?难道这两人要离开了? 想了想,她一脸郑重地看向那位“主子”,非常诚恳,“若是接应的兄弟能够一直在出口等我,就再妥当不过了。” 四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要是不小心错过了一两个时辰,她明明完成了任务,却弄个一命呜呼,那就尴尬了。 “放心。”男子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地宫里的人,无论是死是活,都得带出来。” 瞅着外头黑黢黢的天,南衣内心复杂,“那人若是活着,我会不会危险?” “他受了重伤,活得可能性不大。若是活着,你不要近他的身,遥遥射针便是。” 男子的解释让南衣心里好受了不少——地宫那人最好是死透了,不然她还得沾人命。 “时辰不早了,长风,你们出发吧。” “是!主上。” 终于说完话,那位重伤的主子公子要回屋继续修养了,南衣满脸愁容地跟着长风往村外走。 夜风寒凉,吹在身上,冷在心里。 ……莫名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呸呸呸! 老子命大的很! 长风的步子挺大,步频也不慢,南衣走上十几来步就不得不小跑一段才能将将跟上。 走啊走啊走,走啊走啊走。 一炷香后,两人依旧在小道上走。 时不时需要跑一下,还背着大包袱的南衣已经有些喘了。 “喂……我们就这么一直靠脚走?”这分明就是浪费时间,糟蹋人命——她的! “快了。”长风头也没回 南衣:……呵!等老子拿到解药,绝不和你搭话! 又走了一阵,两人来到了河边。 拨开河边芦苇,露出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 长风解了绳,很是轻松地将船沿着斜坡推进了河里,而后一个轻跃,稳稳站在了船上。 好身手! 南衣低头看了那陡坡半天,挑了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小心翼翼提着包袱,扶着土坡滑了下去,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扒着船尾爬上了船。 整体动作稳妥有余,难看十分。 长风惊讶,“你不会轻功?”所有时间都去练龟息功了?这选择实在是…… 南衣有些脸红,心中腹诽——老子会的东西多了去了!干啥偏要会轻功! “不会!”板着脸正正坐在船上,南衣催促道,“快些开船。” 老子的命可精贵着呢! 随着水流,小船在夜色之中快速往下游而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岔道,长风娴熟地驾船拐入了左边那条。 两旁的芦苇较之前高了几寸,完全遮挡住了他们。 “咚——”是木船触岸的声音。 果不其然,长风带着南衣下了船,又开始了走路之旅。 “喂!这路这么绕,等过两天我出来了,要是不认道走不出来……” “到了。” 长风站定了身子,他的面前是一座山壁。 啥?到了? 瞅瞅那山壁,南衣还特地走上前用手摸了摸,就是结结实实的石头。 难道是空心的?正准备敲两下,突听得“轰——”的一声,面前的一大块石头都陷了下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口,靠在石壁上的南衣差些摔倒。 长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她的左边,一手刚从山壁上收回,显然是开了某处机关。 这人怎么回事! 刚要开口骂,南衣就一个猛子往后窜去,捂着鼻子惊悚地盯着洞口——什么味道! 一股浓烈的腥臭从黑漆漆的洞口往外冲出,恶心极了。 “这里就是地宫入口。”长风也捂了下鼻子,“你往里头走两步就能看到小船,解开扣绳,躺进去,运起龟息功,等到涨潮就能顺流而下了。” “涨潮?” “应该还有不到一刻。若是晚了,黑水蛇会顺着河水聚到船边,下脚就困难了。”长风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全不顾南衣已然铁青的脸色。 ——这个味道!你还让我下去! “这个可以用来照亮。”一展小巧的油灯被长风递了过来,“等你回来的时候,里面的墙壁有处突起,按下就能开门。” 呵呵…… 南衣恶狠狠瞪了那烛台一眼,先从怀里掏出手帕绕着脸扎好,遮住鼻子,这才一把拿过油灯,提起了大包袱。 “喂!和你家主子说一声,要是敢放我鸽子,七天期限的最后一个时辰,如果没来接我话……我拼死也会将带出来的人再塞回地宫里去。” “南公子还请放心。” 呵呵,放心? 命在别人手上让她怎么放心! 点着油灯,南衣提了提包袱,脸色不虞地往那地洞走去。 进到洞内,味道越发明显,眼睛都被熏得要流泪了。 油灯光芒不盛,勉强只能看出是个潮湿的地洞,入口有五级石阶。 南衣摒了呼吸拾阶而下,沿着湿滑的石路小心翼翼走了几丈,便看到了长风说的小船,还有两艘。船身乌黑一片,伸手摸上去很是滑腻,应是长了青苔。 抓紧时间,南衣随意挑了一艘,把包袱放了进去,解了固定船身的绳子,皱着眉头躺到了里头。 ——这味道,真是逼得她不得不使龟息功啊。 “我躺好了!” “轰——” 确认她已经进到船里头,长风便关上了石壁门。 四周立时暗了几分,只剩下手中油灯照亮的那一小块地儿。 南衣想了想,灭了手中油灯——要是看见些什么不该看的,或引来些什么不该引的就不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是一步吧。 闭上眼睛,娴熟地运功闭气,她的脉搏一点一点弱了下来,直至全无动静。 “哗啦——哗啦——“ 涨潮的河水开始拍船身。 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混在水声中带来越发浓烈的腥臭,刺得她面部皮肤都有些不适。 应该是黑水蛇来了。 南衣默默庆幸,自己已经闻不到了。 河水越涨越高,小船开始晃动,渐渐浮了起来。 南衣耐心地躺着,心里默念:一、二、三…… 等到船真正动起来地时候,她在心里刚数到了五十。 “哗啦啦——哗啦啦——” 诡异的水声托着小船向前快速滑动起来。 这么短时间,光是靠涨潮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让船跟着走。 南衣心底猛寒——这不是水流在带着自己走,而是水中的黑水蛇在驮着船往回游…… 随“波”逐流了两柱香不到,整个船身忽地震了一下。接着又连晃几下,才终于停稳。 准确来说,这船似乎是进了某处很窄的石缝,卡着不动了。 耳边细细簌簌的声音快速退去,只剩下了隐隐水声。 到了? 南衣心中犹疑——真是两柱香时间,自己先前说龟息功勉强两柱香正好对上这个需求。 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她小心翼翼又等了会儿,确定那些诡异声响没再出现,便悄悄呼了口气,而后继续侧耳听去…… …… 没声音,没异象。 连续确认几次后,南衣这才坐起身,重新点了手中油灯,借着光往四周看去。 果然,船身正正卡在两块石壁中间,那石壁高度和坐起来的南衣一样。 不出意外,爬上石壁应该就能上岸了。 站起身,南衣先把油灯放了上去,又把包袱丢了上去,而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石壁——呃……是应该学点轻功的。 这么一爬,她这手上、衣服、裤子、鞋,蹭的全是青苔。 上来之后,面前是一条石壁小径,小径的尽头隐隐有着光亮,南衣举着油灯一点点往前挪。 走了约莫三十来步的样子,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圆形大厅出现在面前,厅中还点了不下数十盏灯,但由于石厅地方过大,照得不算太亮。 不过较于之前的黑暗地洞已是好了太多。 这里就是地宫了。 南衣稳稳心神,打量起这个大厅。除了自己进来这处,大厅另有三个出口,不确定通向何处。 整个厅中只有一尊石雕立在正中央,其他地方空空如也。 走近石雕,南衣仔细看了看,雕的是一截大树桩,树桩中央插着一把带着木纹的石剑。 这雕的是——木山剑? 木山有柄木山剑,传说是四十多年前木山主开宗立派时所用。 此剑由硬木所制,既不锋利也不轻便,却被那木山主使得所向披靡,更是用来血洗陵山邪道十三门。此战之后,木色的剑身成了暗红血色,故木山剑还有别名为“血剑”。 可惜的是,二十年前,年仅五十的木山主却突然练功岔了气,走火入魔直至大限将至。临死前,他选择将那柄剑丢进了火炉,与他一同离世。 虽然木山剑早已没了,但此剑依旧一直是木山的象征。 剑由木来,人似木生。 这两句话在江湖中可算是家喻户晓。 ——看来这地宫确实是木山地头。自己中的毒也就是木山藤了。 南衣收回视线,举着油灯往边上探去。 也不知道他们要找那人会在哪里。这几个出口还得一个个看过来才是。 “咕噜——” 脚下一个不注意,踢到了一块半圆不圆的石头,一路滚至其中一个出口的正前方。 得!就从这个开始! 南衣深吸一口气,果断走了过去。 第10章 第九章 石壁砌成的通道里黑得让人心慌。 就着手中油灯,南衣一路摸着墙壁往前走。 越往里头越暗,壮着胆,她边走边观察,瞅见墙壁上有油灯槽,便顺手给点上。 走了差不多十丈模样,前头出现了一堵石门。 南衣伸手推了两下,确认推不动,果断回头。 她可不管什么机关开门不机关开门的,先把能探到的地方囫囵找一遍再说。 一路退回大厅,南衣走向了第二处出口。 依旧是石壁通道,但这一次似乎长了不少,点亮了一路上的灯槽,南衣又遇到了一堵石门。 嗯……还是推不动。 很好!直接回去。 从大厅进入到最后一处石道,南衣刚走进去没几步,就赶忙停了步子。 灯光所及之处,隐隐有一个人正趴在墙角,一动不动。 她竟然运气差到三选一都是最后一个才走对了? 但是!竟然没用上半天就叫她找到了! 停在远处,南衣伸长了手,用灯往前照了照,只隐约看到那人穿了暗色衣裳,头朝她,蜷着腿半趴在地上,长发散在面上遮了模样。 衣摆处隐约有一滩暗色,瞅着像是血迹。 ——他受了重伤,活得可能性不大。若是活着,你不要近他的身,遥遥射针便是。 先前“主子公子”的话在脑海响起,南衣紧张地咽了下唾沫——这人是不是死了? 南衣不敢靠近,但又不敢直接射针。万一活着,她这可是杀人啊! 犹豫了一下,她用油灯往脚下照了照,低头看到了几块剥落下来的碎砖。 ——那就试试吧。 捡起其中一块,瞅准那人方向,南衣抡直胳膊丢了过去。 …… “咚——!” 嘶——! 反倒是南衣自己吸了口凉气。 她这一不小心,扔得太准了些,直接砸了那人脑袋,好响一声,听着就疼。 屏住呼吸小心等了会儿,趴着那人一点反应都没。 真死透了? 想了想,不放心的南衣弯腰又捡了块石头,瞄准——出手! “咚——!” 又是正中脑袋。 地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再试一次? 南衣一不做二不休,为了确保安全,一下把目之所及的四块石头全捡了,一下一下全丢了过去。 脑袋,胳膊,腿,身子……通通砸了个遍。 趴着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真是死了啊。 她这才放下心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点着墙上的油灯槽,一边注意着趴着的那人。 随着灯光一点点蔓延过去,那人的情形越发清晰起来。 乌发紫衣,身下有一滩已经凝固了的血迹,发丝遮了面容看不真切,但一双露在外头的手倒是好看得紧,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手掌宽大——男人的手。 一路走到那人边上,南衣还是保持警惕地离了个半丈距离,仔细地又观察了一会儿,还像模像样试着去听听有没有什么呼吸啊、脉搏声之类的。 当然,就她这水平……屁都没听出来。 犹豫了一会儿,她又随手捡了块石头,这么近的距离,再次砸了下那人脑袋。 “咚——!”声音更响了。 依旧没有反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善哉善哉!” 南衣大舒一口气,神经一松,就忍不住念叨出了声,“这位仁兄,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先前不敬,还望海涵,还望海涵啊。你要找就找害死你的人算账,可千万不要迁怒我这个可怜人啊!” 一番嘀嘀咕咕,南衣已充分做好了心里准备,走上前,将油灯放在地上,伸手去扶那尸体。 呃……有点重。 她这一下都没拉起来。南衣半蹲着转过身,提着此人一条胳膊,准备将人背起来,这样比较省力。 “嘶——!”耳后忽然轻轻一痛。 南衣伸手一拍,像是被什么小虫咬了一口,正要挠上两下,左肩忽地一沉。 嗯? 她的肩头,一只好看的手正不轻不重地搭在那处…… 啊!!! 内心已然吓得咆哮而起,但口里却被惊得叫不出声。 单手一摆,打开那手,南衣慌乱地向前连奔几步,直到触到石壁,这才警觉地转身看去。 原本趴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然撑坐了起来,低着头,肩头微微颤动,看上去很是吃力。 ——这人竟然没死! 南衣紧张地睁大了眼睛,一只手下意识地就往腰带探去。 “别动。”虚弱而嘶哑的声音响起,那人右手虚虚一握,南衣整个人忽地一震。 唔!!! 左胸口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叫她立时佝偻了身子。 “你……中了我的蛊,若是敢动……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男子的声音时断时续,听起来气若游丝,右手依旧虚握,指尖还在发颤。 南衣的心口就像是被千万根铁针狠狠扎了个透,那疼痛叫她瞬间白了脸,整个后背浸上了汗。 ——靠!着了道了。 “此蛊……只有我一人能解。”那人边说话边咳了几声,随着他咳的节奏,有几滴血落在了地上。 而南衣捂着心口,弯着腰,已疼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见她没再动作,那人这才缓缓放开了右手。 心口疼痛立时缓解,南衣整个人虚脱地跪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靠!早知道该再射根针以防万一的。 两次!已经被坑了两次了! 前一次是木山藤,这次是什么莫名其妙蛊!她是不是和木山就过不去了! “有水……吗?”那人说话的声音虚弱到极致,却依旧勉力支撑着身子。 缓了一会儿,南衣平稳了痛感,也平稳了情绪,略一思考,便主动从背后取下了包袱,“有水。我还带了吃的,还有伤药。” 边说,她边将包袱递了过去。 现在的情形,她必须即刻示好——这妖人真能捏爆她的心。 “给我!咳咳咳……”这人除了撑着身子,连往前一步自己拿水都做不到。 南衣深吸一口气,取了水囊,拧开盖子,走到他边上递了过去。 那人想要接水,可是太过虚弱,根本抓不稳。 南衣便坐低了身子,拿着水囊放到他嘴边,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喝了三四口的样子,他很克制地没有再继续。 “你带了伤药。”喝了水,这人的声音清透了一些。 “嗯。”南衣面无表情地拿过包袱,取出药来,“需要我给你包扎吗?” ——现在这情况,可不能让这人死了! “伤在胸口。咳咳咳……”男子向后靠上墙壁,这是接受了她的提议。 南衣嗯了一声,伸手撩开他散在面前和胸口的头发,准备找伤口。 将将掀开头发,对上此人面容,向来稳得住的南衣直直惊了好几息。 ——这个人……太漂亮了。 作为一个男子,用漂亮这个形容词视乎不太恰当,但此时南衣只想到这么个词。他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 可这样一个漂亮、虚弱的人,却能轻轻松松就捏爆她的心脏。 南衣移开视线,稳了稳心神。 好在这人虚弱十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先前因他长相而失神的无礼行为。 要是惹了他不高兴,再捏下心,她可受不住。 视线移到男子胸口,南衣一下就心凉了。 面前紫色衣襟被血染成了古怪的暗棕色,因为血迹的干涸,衣料已然发硬。 而最严重的是——胸口偏左处,一根断箭牢牢扎入。 重伤之说,一点没错。 可这伤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自己又不是神医,救不活啊。如果这人死了,她身上的蛊会不会立时发作? “挖出来。”男子说话的时候还有血顺着嘴角往外滴。 南衣没有说话,小心地解开了他的衣服,看着肿起的紫红皮肤、还有那全部没入肉里的箭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好一会儿,她试探着问了句,“要不……你先再喝点水,吃点东西蓄蓄力气?” “……好。” 南衣赶忙回身拿了干粮饼,一点点掰成小块,放在他嘴边。 男子缓慢而艰难地开始进食,南衣赶忙又递上了水。 一小块饼,一小口水,一点一点,喂了约莫半个巴掌大的干粮,男子偏开了脸。 “可以了。”他道。 收好水囊,南衣从包里翻出金疮药,一把小匕首,还有一个特殊的针线包——还好她都带了啊。 就着油灯的火焰烤了烤匕首,南衣心里越发紧张,“会很疼。” “嗯。”男子垂了眼睑,吃力地平躺下来,“开始吧。” 执着刀,看着那肿起的伤口,南衣半响不敢下手,“若是,你挺不过去……” 男子侧脸看向她,漂亮的双眼不带温度,“你该想我能活着,你才能活着。咳咳咳……挖。” 南衣狠狠一闭眼,重重吸了一口气——挖就挖!她手可巧得很! “咬着!”拿起掰剩的半块干粮饼往那人嘴里一塞,未及他反应过来,南衣已经一刀快很准地切了上去。 血一下冒了出来,男子浑身一颤。 南衣二话不说,又是一刀,那箭头便露了出来。 几乎是在血又涌出来的同时,第三刀已下,箭头倒刺剥离血肉。 立时扔掉匕首,南衣一手按着他的胸口,一手拽着断掉的箭尾干脆利落地往外直直一拔,整个箭头不带一点儿肉沫地被拔了出来。 “唔——”男子闷哼一声,脑袋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南衣顾不上去探他鼻息,赶忙压住伤口,拿起事先穿好的针线,唰唰唰地缝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通不要钱地狂撒金疮药…… 忙活完一切,那伤口的血好像是止住了,最先一层金疮药已经被淹了个透,南衣又撒了一层。 昏过去的男子一直安静地躺在那处,没有一点儿动静。 难道…… 南衣小心翼翼地探向了他的鼻下,静静等了一会儿。 有气! 还好还好,还有气,还有气,这人没死!没死! 啪地往后一坐,南衣撑着地面,手脚发软地喘了一大口气,表情彻底垮了。 ——她这遇到的都是啥破事啊!! 第11章 第十章 地道里很安静,背后的石墙又硌又凉。 南衣默默盘坐在墙角,低头看着前方平躺着的人。 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要不是胸口还有微微起伏,都分不出是死是活。 人都说红颜薄命,这么漂亮的人八成也逃不过这古话。 南衣垂头丧气地紧了紧棉袄。 若是他挺不过去死了,自己倒是可以背了尸体上去换解药,但体内还有这莫名其妙的蛊…… 会不会他死的时候,自己也就死了? 啪——! 南衣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师父早就说过,凡事多个心眼,她这都是听到哪去了! 让你不射根针再拉人!实在不行,总归把个脉,探探气再拉人啊! 还有,那天在树上,你干嘛听了银子就探脑袋出来!要是真好心,等人真昏了再下来也不迟啊! 一次两次的!都是自己作的!让你长记性长记性! 恨恨地锤了几下腿,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当年作死学什么龟息功!现下可能真要归西了。 “咳……” 一声闷咳打断了南衣的自责思路,躺着的人有了动静。 醒了? 南衣赶忙凑了上去,却见那人眉眼紧闭,面色潮红,额发已然湿了,牙齿还在打抖索。 不好!这是起烧了! 南衣锤了自己脑袋一下。 ——都没给人盖个被子!这可是冬天!要是他真死了,她还得黄泉道上陪着走! 二话不说,南衣把包里的薄被翻了出来,给那人盖上。还特特用水给他润了润嘴唇。 接下来就是漫长而安静的等待。 期间,南衣啃了一块干粮饼,喝了小半袋水,喂那人也喝了些,给他擦了汗,为了让他舒服,把他被汗湿了的里衣给抽出来丢到了一边。 想了想,南衣还特地把棉袄脱了层薄的给铺在了地上,让他垫着。 ——好在自己穿得够多。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整理了一番,那人终于不再抖索了。 期间,南衣毫不避讳地大饱眼福…… 啧啧啧,和外头那位“主子公子“相比,真是各有千秋,美不胜收。 这美人的身子较外头那位更为纤细柔软,很是配得上这张脸,看着就让人心痒痒。 不得不说,木山的人都是怎么养的? 一个个的都这么好看,就连那长风也长得不差。难不成木山还挑相貌收人来着? 但是—— ——长得好看有个屁用! 木山这些个都是徒有其表,黑烂心肠,就会用毒用蛊控人,还有没有一点名门正派的自觉? 可悲的是,就算有各种腹诽,各种不满,她还是得舔着脸继续伺候这“大爷”。 终于弄完了! 好不容易忙活完的南衣,一屁股坐在了墙角,瞧着睡得还算安稳的“美男子”,重重舒了口气。 手累,身累,心更累,她也得歇歇了。 嗯……眯一会儿,眯一会儿就好。 …… 这一觉,没有床,没有被子,没有枕头,但南衣却意外睡得很香。 …… 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歪倒在了地面,脑袋枕着胳膊,袖子还微微湿了——应该是口水。 快速擦擦嘴角,南衣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刚聚焦清晰就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我靠! 吓了一跳的南衣脑袋一抬,直接撞到了身后石墙。 ——痛痛痛! 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她满是狐疑地看向了眸子的主人。 之前还半死不活的美男子,此时正裹着她的薄被,后背倚着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脖子? 难道…… 南衣立时掏出了怀里的小铜镜,一照之下,紫色纹路已经蔓至了脖子,遮不住了。 按这个速度,她应该已经在地宫里待了一日有余。 那她剩下的时间,只有不到三日。 收回铜镜,南衣努力挤了个笑,很难看,“你醒了?” 蛊美人默默移开视线,没有回话。 南衣寻思了一下,主动拿起干粮饼和水袋,“要不要再吃点?” 木山藤还有三日,但这蛊说不定连三日都没有。此人现下可怠慢不得。 “嗯。”良久之后,南衣听到了很轻的一声气音。 得到肯定回答,她赶忙打起精神,将那饼一块块都给掰小了,这才递给男子。 虽只有干粮饼,但饼里混了不少东西,什么玉米粉啊,高粱粉啊,只可惜没放糖,味道淡了些。 看着碎饼,男子没有动,依旧是那副气虚模样。 此人重伤未愈,气力不足,不能伸手也是正常,南衣表示很理解。 ——但这人是怎么自己爬起来坐着的? 默默腹诽,她没敢开口问,主动把饼喂到了男子嘴边。 送到嘴边,蛊美人总算张了口,一点点吃了起来。 得!自己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前头刚伺候了那“主子公子”,现在又到这“蛊美人”了。 男子进食很慢,嚼的慢、咽得也慢,好一会儿才吃掉了小半个饼,水倒是喝的比上次多了不少。 南衣很欣慰——想不到自己还是个妙手神医。 吃饱喝足,男子一句话没说,自己沿着墙壁又慢慢躺了下去,接着睡了起来。 确定他已闭了眼,不再需要被伺候,南衣这才拿过半个饼啃了起来。 饼很硬,水很凉。 不好吃,还硌牙。 要是在家里,还能吃顿饺子。 …… 啃着啃着,南衣的动作慢了下来,咬在嘴里那口饼怎么都嚼不下去了,喉头渐渐哽住,眼眶也不受控制的酸涩起来。 事到如今,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地宫里就他们两人,这蛊公子又杀不得,她没有尸体能带出去,就算救活了这人,她也拿不到木山藤的解药。 不是死于蛊就是死于毒,剩下的时间,最多不到三日了 ——怎么就弄成现在这样了! 早知道,她就不下山了,死于木山藤好歹还能死在家里。 死到临头,只有干粮饼,只有这阴阴冷冷的地宫…… ——就不该去吃肘子面! 就是那碗肘子面,让她丢了马,这才遇上土地庙的黑衣人,受了伤又用了龟息功,还碰到外头那个该死的“主子公子”给自己下了木山藤,现在又被逼到地宫来,竟然还被个“漂亮尸体”算计得中了蛊。 啪嗒——啪嗒—— 眼泪落在青石地面,南衣赶忙用袖子去擦,却是越擦越多。 ——我tm到底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不带这么耍人的啊…… 最后,她索性把手中的饼放在地上,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胳膊里,小声地哭了起来。 而那已经躺下的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默默看了会对面埋头哭泣的少年,再次闭上了眼。 ~~~~~~~~~~~~~~~~~~~~~~~~ 哭了一通,发泄完毕,南衣用袖子抹了把脸,又看了看还在睡的“蛊美人”,决定在地宫里头找找生机。 这是木山的地宫,万一有木山藤的解药呢?实在不行有具尸体也好。 灵光一现——对啊!其他的尸体也行啊! 这么一想,南衣立时有了精神。 要是额外有具尸体,就一切都好办了。就算机会渺茫,她也得找找看! 带了小匕首在身上,提着小油灯,南衣起身继续往这处走廊深处探去。 前两个走廊都有石门拦了去路,不知道这处会不会有什么不同。毕竟这人受了伤,却只挑了这处走廊待着,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特别用意? 一路将墙上的灯槽点亮,南衣踩着光,警觉地往里走去。 走了大致二十来步。 “唔——!” 胸口忽然一阵剧痛。 南衣捂着胸口,下意识回头看去——靠!又来? 刚才还睡着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支起了身子,右手在空中五指微曲,不肯放松。 ——他不想让自己往里走? 南衣忍着痛转过了身子,一步一步往回挪。 “松、松……手。我不……过去了。” 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就一会儿时间,汗就从鼻尖渗了出来,腿抖得都站不住了。 听到这些,男子终于放下了右手。 南衣再次体会到了力竭腿软,立时跪地的感觉。 ——靠!就不能好好说句话警告一下吗!有必要一上来就往死里拿捏她? “咳咳咳——咳咳咳——” 男子开始咳嗽,一声声似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南衣腿脚发软地跪坐在离他几丈开外地地方,刚才那阵疼得她视线都涣散了,压根儿没有心思去查看他的伤势。 男子又咳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停住了。 此时,南衣也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手脚并用地站起身,来到那人的身边。 “我们得谈谈。”南衣道。 必须得谈谈,不谈她就没未来了。 蛊美人嘴角还带着血,听了她的话,只是吃力地拭掉了血迹,抬头看了南衣一眼,便再次躺了下来。完全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呵……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力气折腾人? 南衣捂着胸口,找了处他正对面的墙角坐下,“既然你现在不想谈,我可以等你休息好再谈。” 反正她是一定要谈的! 好在这一次回应她的,是一个轻得几不可闻的“好”字。 说完,这蛊美人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第12章 第十一章 又过了许久许久,久到那紫色纹路已快越过脖子,蔓上南衣下颌,蛊美人才终于醒了。 南衣赶忙主动招呼,“你看,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不?” “……嗯。” 抓紧机会,南衣往前挪了挪,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寻着他的双眼,很是诚恳地看了过去。 “你想活,我也想活。”她指指自己下巴的紫色纹路,“我就是因为这木山藤才下地宫来的。” “现下如果你死了,我活不了。”她指了指胸口示意有蛊,又道,“但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躺着的蛊美人睫毛微微一颤。 “我身上的木山藤毒,应该还剩两日时间。外头人让我带着你的尸体出去,便会给我解药。” 南衣将先前打好的腹稿一骨碌儿全说了出来。 “如果我空手出去,或者不出去,两日后,我必死无疑。但他们很可能会再找来第二个、第三个会龟息功的人。你以后会不会有运气像控制我一样控制他们,这就不好说了。” “还有,我带的口粮和水,就算再怎么省着吃,你也撑不过半个月。外头的人若是耐心好,直接守着门,不用派人下来,你也会死。” “咳咳。”蛊美人短促地咳了两声,没有接话。 摸不清他的态度,南衣继续循循善诱,“现下,有一个你我都可以活下去的方法。”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蛊美人的面颊稍稍偏过来了些。 南衣赶忙趁热打铁,“这个方法,只需要一具尸体。如果地宫里能找出一具新近死掉的尸体,我就可以带出去换解药。等外头那些人确认你死了,放低警惕,我还可以给你送吃的、喝的、用的,还有药!等风头过了,就带你一起出去。” 这便是南衣的打算。 “你以为……咳咳……随便弄具尸体出去,外头人就会信吗?” 这是迄今为止,这蛊美人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南衣心中一喜——他没说地宫没尸体! 保命事大,果断带上讨好的微笑,南衣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只要将尸体弄个面目全非,做出被黑水蛇咬的样子,我就能装作是你,然后带出去,怎么样?” 南衣信心满满,可回应她的,却是一声轻笑。 蛊美人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不怎么样。” …… 一腔热血瞬间被浇灭。 南衣从没想过他会拒绝。 “咳咳咳……我不可能活着被你带上船。他们不会信。” 男子又咳了几声,缓缓闭了眼,一副又要休息的样子。 “先别睡!”南衣赶忙拉住他,“你只要告诉我这地宫里怎么弄到尸体,剩下的都不用你操心。若我能拿到解药必定回来救你。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我想寻个出路,你也寻个出路,如何?” 虽然她不理解蛊美人说的“不可能活着被自己带上船”是怎么个不可能法,但她不想死,就必须先努力弄到尸体。 只要有了尸体,她自有办法让外头人都信! 见他不回话,南衣正想再说两句,却见男子已然闭上了眼睛。 “喂!” “你别睡啊!” “喂! 任南衣再怎么开口,他也不回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大爷的! 油盐不进,就等着死了是吧! “好啊!死啊!一起死啊!反正我tm就能活两天了!” 直接从腰带里拿出了毒针,南衣上头了,“他们给我这三根毒针,扎你一针,我自扎一针,还能多出一根!老子才不等什么经脉寸断,死那么惨!”话毕,她提着针就往男子脖子上扎去。 漂亮的双眼忽地睁开,冷冷清清地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反抗,甚至连右手纵蛊都没有做。 仅仅只剩半寸距离,明明已经气极的南衣,手却凝在半空,怎么都扎不下去了。 那眼神太静,也太冷,似乎无论南衣说什么,做什么都起不了波澜。 …… “你到底要老子怎样!” 叮——金属针被狠狠丢了出去。 南衣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咳咳……”动到伤口,男子压抑地咳了起来。 “你明明想活不是吗!不然干嘛给老子下蛊,还让老子帮你疗伤!”南衣气极了。 “老子有办法出去,有办法活,你tm还说不怎样!真想死,你就一个人死啊!拉着我干嘛!我挖你祖坟了吗!” 一通骂完,南衣眼睛已然红透。 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她不想认命! “你真要求死,就给老子解了蛊,自己去死!我tm没活够!” 这句话是南衣吼出来的。 男子嘴角已经再次溢出了鲜血,因为她的话,眼中似乎闪过了某种情绪。 “咳咳咳……”他开始咳得有些止不住,血沾到了南衣的手背。 温热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松了手,失去钳制,男子瞬时倒了回去,继续捂着胸口不断咳着。 见到他眼中咳得都带出了泪水,南衣一时被惊道——这是被自己骂哭了还是疼哭了? …… 良久,男子终于缓了过来,却是抬头死死盯住了南衣。 “看什么看!骂的就是你!”南衣艮着脖子又来了一句。 男子咬了咬牙关,眼睛一瞬不瞬继续盯着她。 “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分毫不退,南衣不客气地回瞪过去,“不想死就该听我的!” “呵……”一声气音,似笑非笑。 他的视线依然胶在南衣面上,带着几分恶意与狠绝,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咽下口中鲜血,男子伸手指向了南衣身后,“那里头……有你要的尸体。” 蛊美人指的里头,正是先前打死也不让南衣进去的地方——这条石壁走廊的另一头。 ——靠!早点说还用受这个苦! 南衣心情很复杂。 看着面前人面色惨白,嘴角带血,虚弱不堪,还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模样…… “我看下你的伤口。”冷着脸,南衣不容分说地揭开他地上衣,看到伤口没有绽开,也没有往外渗血,又给他上了些药,还喂他喝了些水,又吃了些东西。 等男子状态稳定下来,南衣这才提着油灯站起了身。 “我过去了。” “机关在地面……咳咳……靠门左起第三块砖,需拔起再放下。” ~~~~~~~~~~~~~~~~~~~~~~~~~~ 一路往前,点亮四周壁灯,南衣还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半路上又被“叫”回来。 然而,这一次直到她见到了石门,身后的男子都没有任何动作。 按照男子所说,南衣找到了那不起眼的第三块砖,抠着石缝用了好一会儿力才拔起来。 “喀拉——”墙内传来了机关移动的声响。 待将石砖放下,只听得“咔咔咔咔——”的齿轮声响,那沉重的石门被缓慢打了开来。 石门甫一打开便是阵阵寒意扑面,冷得南衣打了个激灵。 待提着油灯看清门后景象,更是让她寒到了骨里。 这屋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石棺。 所以这地宫——压根就是个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叨扰了,叨扰了,抱歉抱歉。” 南衣一边念着,一边快速走了进去。 屋里有一些石棺还空着,盖子正摆在一边。 而闭着的石棺前都刻上了字,记着时间和人名,还有一段关于生平的小字。 这个不行,太久之前了,应该化骨了。 这个年纪太大了,不好弄。 南衣一个个看过来,最后走到了一个只刻了名字的石棺前。 晏隶。 刻痕很新,应是刚刻没多久。 使劲推开棺盖,南衣看到了里头躺着的人,眼前一亮——刚死不久的男尸。 棺材里的人,身形和蛊美人差不太多,只是长得太棱角分明了些。但好在肤质不错,发色也瞅着很近。 就他了! 南衣探进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尸体给弄了出来,累得她直喘气。 刚准备把尸体一路硬拖着离开石室,突然想到先前蛊美人不让自己进来,还被她骂了那么大一通才肯让找尸体。 ——难不成,这里头的人对那蛊美人很重要? 犹豫了一会儿,南衣蹲低身子,小心地把尸体背在身上,一点一点挪了出去。 出了石室,周身暖和了不少。南衣回头试着又挪了挪那第三块砖,石门便关上了。 ——这机关还挺灵敏? 关好门,南衣继续背着尸体沿着走廊走。 快到那蛊美人身边时,不意外地看到他正定定看着自己。 “你还是别看了。”南衣吃力地把尸体又往上背了背,“既给了我,就别管了。” 蛊美人继续看了她好一阵,方才收回目光。 “喂!除了胸口的箭伤,你骨头以前有过旧伤不?” 蛊美人想了下,“没有。” “哦!”南衣继续背着尸体往外走。 临近大厅,她停了步子。本想回头对那蛊美人说句“放心,我们都会活着的。”突然又觉得太过矫情,顿了顿步子,还是直接去到了大厅。 ——厅里光线好,地方宽敞,好办事。 一路扛着尸体来到厅中离蛊美人所在通道较远的角落,南衣反复确认了这个地方不会背蛊美人轻易看见,这才从怀里掏出了她的针线包、那把小匕首、还有先前从蛊美人身上弄下来的断箭。 稍稍检查了尸体,南衣还算满意。 这个尸体是受内伤而死,胸口这边明显断了肋骨,没有其他显著外伤。得把这些骨头摆正了,才能将断箭插进去当作中箭而亡。 拿刀比划了下,南衣在扎箭的地方先开了个小口,而后从针线包里取出了一根粗针,轻轻一拉,此针便成了一尺之长,韧性十足。 娴熟地从切口下针,南衣一手扶针,一手按着尸体,一点一点,将尸体里头移位的骨头拨正过来。 确定无误后,收针,而后将箭头对准位置往里一插到底。 伤做好了,接下来便是面部。 南衣举着手比划了半天,脑海中想着蛊美人那张脸。 这个尸体面部棱角太盛,要改不少。 大致有了想法后,南衣掰开了他的嘴,针从口内刺入,直至触及面骨,这才不紧不慢地磨剔起来。 嚓嚓嚓—— 直到手都酸了,这面颊才算改造完毕。 然后,南衣又依样画葫芦地修了眉骨、鼻骨,还特特将此人手骨也弄细了一翻。 若是有人在边上看到此幕,必然惊讶万分。 尸体经过南衣这番改造,已变得和那蛊美人有八分像了! 死人本就与活人看上去会有差别,若说这是蛊美人的尸体,怕是没人不信。 ——对了,蛊美人左肋还有颗痣。 南衣从针线包里取了个小瓶,用细针沾着瓶中液体在应当有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描画起来。 …… 半刻之后,痣已完成。 南衣长吁一口气,有些疲累地伸了伸胳膊,动了动脖子。 等会儿向那蛊美人要了衣服,给尸体换上,就大功告成了! 真真是天不亡我! 第13章 蛊美人 理了理衣服,抱起地上脱下的死人衣服,南衣转身往蛊美人那通道走去。 时间不等人,她得快些上去“交货”,错过吃解药的时辰就不好了。 通道里的蛊美人已经又睡了,正安安静静地平躺在那里。 南衣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还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醒了他。 “要你的衣服给外头的换上才行。” 男子抬了下眼,“好。” 见到男子很自然抬起的手以及看向自己的漂亮双眼,南衣知道——又到了扒男人衣服的时候! 一本正经顶着少年面容,某人毫不心虚地上下其手。 一层、两层、三层……扒得只剩亵裤。 虽然有薄被盖着,薄袄垫着,忽然除了衣物,男子还是轻抖了一下。 “不介意吧?” 将尸体身上弄下来的衣服堆到他面前,见男子并无抗拒的意思,南边这才给他穿上。 当然,尸体里衣就算了。 “我去换完解药还得到镇上买点东西,一来一回总得要上两三日。东西都留给你,你且省着点吃。”想了想,南衣把又把夜行衣里头的大棉袄脱下来,塞了给他,满脸真诚,“别冻着,伤口不舒服就多撒点药。多休息。” 看在我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没人的时候可别再动不动握个右手啥的了。 做完这些,南衣还颇为周全地在地上找了一大圈,把自己先前丢了的那根毒针寻了出来。 ——这可不能丢。 “你可知道……咳咳……如何进地宫?”身后传来男子的问话。 嗯?进地宫? 南衣想了想,“好像是石壁上有个机关。得找找。” “一个圆环。”男子解释道,“拉起圆环,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关门要反过来。” 这么复杂? 左三右二、左三右二。南衣小声念了几遍。 “我记住了!”拿起蛊美人的紫衣,南衣挠了挠头,“那……我走了啊?” “咳咳……”男子还是时不时会咳,但那么重的伤到现在能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见?” 蛊美人看了她一眼, “嗯。”倒是没再说什么要挟的话。 抿了抿唇,南衣也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一裹手中衣服,转身往大厅去了。 这就算道过别了。 但这蛊美人的态度明显是笃定自己不敢不回。也就是说自己身上这蛊,他相当有把握。 靠之! 南衣不满地皱了下眉头。 ——等着吧!老子要在外头吃香喝辣一圈才回来! …… 一路艰难地先把尸体先放上了船。南衣这才小心翼翼爬了下去,躺在了船上。 感觉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耳边终于隐约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响。 ——来了! 果断闭气断脉,直接龟息假死。 小船随“波“而动,沿着原路慢慢往外而去…… …… 靠岸后,南衣耐心地等着黑水蛇都退去,这才搬着尸体下了船.这一次,她可没耐心小心翼翼背尸体了,直接一路拖到洞口,而后沿着石壁找到“长风”所说的凸起,狠狠一拍。 “轰——” 石门洞开。 外头正是夜里,尚有月光,照得还算清楚。 南衣刚把尸体整个拖出来,身后的石洞就关上了。 ——有人在! 果断转头,正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站在洞边上。 应该是就“主子公子”留下接应的小弟了。 “劳驾大哥等我了。”南衣边说边把藏在胸口的牌牌拿了出来,“这一手交人,一手……” 那人拿过牌子,直接蹲下身开始查看尸体。 一番外伤,面貌检查之后,他还特地掀开尸体的衣襟,直到看到左肋那颗痣,这才起了身。 “大哥,这解药……” “你进去的时候他就死了?” “对对对。”南衣忙不迭地点头,还很乖觉地把腰带给解了递了过来,特地指了指这个人的胳膊,那里正有根针,“以防万一,我还扎了他一针,也没见到反应。” “既然你进去的时候他就死了,为何现在才出来?” 只是拿出一具尸体她在下头待了三日? 这大哥心思有点缜密啊。木山怎么尽出人精! 南衣心中暗叫不好,牙齿一咬,急中生智道,“我下去的时候找了挺久,到处都是石门,琢磨了半天也没弄开。地宫里唯一开着的石门后头全是棺材,我一开始都没敢进……” 眨眨眼,她露出了一个胆怯而委屈的表情,“还说地宫就一个‘人’,分明就是好多‘人’,要不是我记得你们家公子说那人可能刚死,都不知道该带哪个回来。” 夜行衣大哥:…… 问话顺利过关了的南衣,终于拿到了解药。 那一刻,南衣深深体会到了木山“名门正派”的光明属性——说话算话,说给解药就给解药!不玩过河拆桥那些阴的! 看着手中拿小得不能再小的药丸,南衣心情好上了天,可总觉得这药有点眼熟。 嗯?硬硬的,中间还有个古怪的通孔。 怎么越看越像那“主子公子”腰带上装饰的黑珠子? ——靠!他还真随身带了解药! ~~~~~~~~~~ 交易完美结束,吞下解药的南衣与那“大哥”一起坐船回了村里,还在院里好好休整了一宿。 “主子公子”和长风都已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一早。 南衣脖子上的纹路已然全消,毒解了! 承蒙木山大方,为了方便她赶路回去,送药大哥还慷慨地给了她十两银子和一头……驴。 默默收起十两银,南衣牵着毛驴,很是违心地谢过了“送药大哥”。 ——呵呵……说好救那人一命,白银万两的呢? 那主子公子的命就值十两并一头驴的价!她就该见死不救!! 心里mmp,面上继续狗,“大哥,那我这就走了啊。” 送药大哥摆了摆手,很严肃地撂给了她最后一句话,“这几日的事情还请南公子务必保密。若是事情透露出去……”一个很有威慑力的眼神,“没有木山找不到的人。” “放心放心,一定守口如瓶,一定一定。” 南衣狗腿地一直保证,待转过头来立时收了谄笑。 ——德性!她才不想和木山扯关系呢!都是满肚子坏水! 告别送药大哥,骑着小毛驴,南衣紧了紧身上为数不多的衣裳,裹着从院子里顺来的薄毯出发了。 她刚问了,最近的小镇要往东走上大半日。 “阿嚏——” 冷…没了棉袄特别冷。 搓搓鼻子,南衣小皮鞭轻轻打了下毛驴,“驾!” 走!去镇上大吃一顿! “昂昂——” 毛驴叫唤了两声,继续慢悠悠地埋头走。 ~~~~~~~~~~~~~~~~~~ 到了镇上,南衣先饱饱吃了一顿,接着买了件棉袄船上,想了想,还给地宫里的人从里到外买了衣裳。当然,捡最便宜的买! ——她怎么就这么心善呢! 晚上挑了个平价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又采买开来。 吃的喝的,还有要给蛊美人带的药。 不买不知道,一买吓一跳。 这外敷内服的伤药,只买了够用十日的,便将南衣刚到手的十两银子花了个精光。 而且这内服的药还得煎…… 来到一家店铺,南衣笑得满脸亲切。 “老板,这陶罐和炉子怎么卖啊?能不能顺便送我点碳?” …… 采买完毕,最后大包小包往毛驴上一放,南衣自己没地儿坐了。 ——算了,牵着走回去吧。 原路返回,天黑后南衣才到了村子。 那间院门落了锁,看来人都走了。 没做停留,南衣按照记忆继续牵着驴子走到河边。待看到芦苇里头藏了两艘船,立时放心了。 多了一艘,证明原来守着地宫的人也撤回来了。毕竟在不确定蛊美人死没死之前,肯定有人守着地宫,防止他逃出来。现下看来,地宫反而成了灯下黑,安全得紧。 找了颗不大不小的树,栓了驴,南衣提着三大包东西姿势相当难看地上了一艘船。 ——这船怎么划来着? 在河里捣鼓了好一会儿,南衣才摸到门道,左一下,右一下的划了起来。 待看见熟悉的岔道,已经是月上中天。 这个时辰和上次长风带自己来的时候差不多,得抓紧了赶“涨潮”了。 停了船,费力地拖着三个大包一路来到石壁。 找到蛊美人所说的“圆环”,左三右二,门便开了,依旧是那难闻到不行的腥臭味道。 屏住呼吸,南衣把三个大包连拖带拽给弄了进去,点上灯,找到船,放好东西。 又回头试着按了下出门的那个按钮,见关上了门,这才心情大定地躺进船里,开始装尸体。 南衣信心满满——蛊美人看到这么一船的东西,一高兴说不定直接就给自己解蛊了!毕竟木山可是名门正派! …… 回到地宫,南衣熟门熟路地把三个大包袱一路拖拉扛拽地运到了大厅里头。 “我回来啦!” 等了会儿,没人回答。 南衣默默宽慰自己——就算蛊美人身子好了应该也不屑回答自己的…… 放下东西,她便径直往蛊美人那去了。边走边琢磨着这走廊离石棺太近,风水不好,不利养伤,得搬到大厅修养,这样熬药什么得也方便。 进到走廊,见到靠墙而坐的蛊美人,南衣眼睛立时发亮,赶忙上前表功,“我这次特地……” “收拾一下。”能够轻松靠坐着的蛊美人打断了她的话。 “收拾?”南衣不解。收拾啥? “地宫不可久待,需即刻离开。”男子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话毕,他支着墙站起了身,抬眼看了下南衣,眼神只传递了一个信息——为何还不动作? 好不容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大包小包扛回地宫的南衣:我…… 第14章 蛊美人 半响,她默默深吸一口气,挤出笑来,“我这刚进来,离下一次‘涨潮’应该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先到厅里吃点东西,换换衣裳,再换下药?” “好。” 南衣很有眼力见地赶忙上手扶住这位大爷,那人便顺势倒了过来,重量全托付给了她。 呃…… 美人看着瘦,重量不算轻,毕竟是个男子,他身体刚往南衣身上压的时候,差些把她压跪了。 一路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架,南衣终于把蛊美人支到了大厅。扶着他好生寻到位置坐下,这才去扒拉包裹。她这次还买了肉干的!那可比干粮饼好吃太多了! 殷勤地送上一堆吃的,蛊美人胃口好了不少,虽然进食过程中会动不动咳两下,但再也没喷血的情况了。 身子恢复得倒还不错,但…… 南衣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觉得衣服、发型都有些碍眼 既然要立时出去了,那先前扛进来的那一大堆水袋就不是很必要再扛出去了。 “你……要不要用水洗洗?” 虽是美人,但穿着死人衣服,还受过伤,还出过那么多汗……是吧。 听到这些话,男子眯眼看向了南衣。 已经在外头好生休整过的南某人,沐过浴,换了新袄,趁着夜时还卸过易容做了护肤补水,更是将易容皮子精心打理了一翻,还将头发全部束起戴了顶绒帽。 没了木山藤的纹路,此刻的小少年神采奕奕、青春无敌。 被打量的南衣有些发怂——蛊美人好像在生气? 好一会儿,男子才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了南衣边上的大包小包,“你带了炉子?” 啊? 侧头看见被扒拉开的包裹已露出了炉子和陶罐,南衣果断开始表功,“对对对,我还想着要煎药给……” “烧水。”男子淡淡瞥了她一眼,“洗头。” 南衣:…… 于是,南衣再次踏上了老妈子之途。 烧水、帮洗头,帮擦干头。 ——这厮头发又黑又直,让她个姑娘家都羡慕了。 接下来就是帮脱衣服,帮擦身…… 擦完了上身,南衣默默顿了动作——这擦身得擦全身吧,那块也得擦的话…… 感觉到少年的视线瞥向自己还穿着裤子的下身,男子面色微微凝滞。 “转过去。”拿过她手中布巾,蛊美人下了指令。 啊?哦…… 身后传来一些列动作的声音,南衣抬头望地宫天花板,耳朵微微发烫。 “别回头。”可能因为动作较大,男子声音有些疲累,“衣物给我。” 南衣扒拉出新衣裤,头也没回地往后一递。喏! 手上一松,衣物被人接了过去,接下来又是一番穿衣声响。 南衣背对而坐,耳朵烫得不容忽视——哎呀呀,我可是个女的呀。 …… 等终于能转过去了,蛊美人也都穿戴好了,但面色因为牵着伤口明显又白了几分。 何必这么逞能呢?起码她帮着穿个上衣肯定没问题的呀! 刚内心感慨了两句,南衣就皱起了眉头。 这蛊美人穿的就是自己从摊上买的“平民百姓装”,怎么还是好看得如此惹眼?衣服在他身上都显得金贵了不少。这么带出去,走几步就得被人注意到,实在太招摇了。 正琢磨着如何是好,蛊美人发话了。 “收拾一下,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出去了。” 男子虚弱地靠在墙边,毕竟重伤未愈,刚才换衣服已是把他好不容攒的气力消耗殆尽了。 断了思绪,南衣扁了扁嘴,认命地开始收拾。 水袋留两个就够了,干粮没必要那拿这么多,这蛊美人换下的衣服直接打包丢在角落不要了。 自己原先的大棉袄还得留着,毕竟是自己的东西。买的药得带着,炉子看着也挺好,得留着。 收拾到最后,三包东西变成了一个大包。 “戴个帽子?”南衣取下了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外头还挺凉的,您这头发还没太干。” 蛊美人瞧了一眼帽子,先是拧了眉,而后淡淡地点了下头。 “夜里风大,再捂个这个吧!” 帮他戴完帽子,南衣顺势将一条灰色长布巾快速地围在了他的脖子和脸颊,几乎遮了大半个脸。收回手的时候还“不小心”在男子的左眼角碰了一下。 布巾有些憋闷,蛊美人眉头皱了起来,正想要扯开,却被南衣压住了手。 少年笑得一脸谄媚,“出门在外,还是遮着点好。” 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蛊美人看了她一眼,放下手,没再计较。 …… 时辰差不多了,南衣很好心地挑着地宫里一些油灯给灭了——以后有人来没灯点就惨了。 先把包裹弄到了船上,她这才搀扶着蛊美人慢慢上了船。 “小心,唉,慢点。” 已经躺好的蛊美人,见到南衣也准备上船的样子,伸手指了指后方,“那还有一艘。” 言下之意就是让南衣别和他坐一个船出去。 探出腿又缩回来的某人——切!我还不乐意和你挤呢! 走到后头,确实有一艘船,应该是蛊美人之前进来躺的那艘。 南衣心里憋着气躺进了船——现在出去了,这人还重伤,八成会以蛊要挟自己继续给他做牛做马。万一用顺手了,舍不得换了,不给自己解蛊,就这么一直耗着,怎么办? 此念一起,南衣立时危机满满。 不行,必须想个法子,自己不能总这么被动下去! 正绞尽脑汁,黑水蛇大军来了。 ……黑水蛇轮渡时间…… 出了地宫,南衣一手吃力地提着大包,一手使劲支撑着走路不利落的重伤员。 刚那两柱香的龟息功应该是伤到了他的腑里。 黑水蛇甫一退去,南衣就听到蛊美人在前头船里一个劲儿地咳,而且……还又咳出血来了。 ——大兄弟,你这是何必呢?这么和自己过不去?地宫多待两天不就没事了? 接着是划船渡河,摸爬滚打地上到岸边,见到驴兄的瞬间,南衣这才笑逐颜开。 先把蛊美人弄上驴,而后自己背着大包在前头牵驴——活脱脱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厮。但好歹没先前一拖二那么累了。 可接下来往哪走? 南衣一时踌躇了。 村子去不得,师门更去不得。不知道什么来路的美人就是个烫手山芋。要是被木山发现了,还得连累师门。使不得使不得。 “去木山。”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南衣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转回头。 对上她的视线,蛊美人只是轻轻咳了两声,“往南。” 南衣懵逼了。 她不是不知道木山在南边,而是——你还敢往木山去?就不怕羊入虎口? 不对!就蛊美人这狠劲,应该是狼入虎口…… 见她还看着自己不动,蛊美人眯了眼,而后虚虚抬了下右手,“还不走?” 右手?! 南衣一愣。 这是能捏爆她心的“神之右手”。 “我看看啊——这边,这边应该是南。那就往这走了啊。” 牵着驴,南衣内心泪如泉涌。 ——老子不服!木山就tm没一个好人! ~~~~~~~~~~ 走着走着,天都快亮了。 一夜没睡的毛驴都撂挑子不干了。 “我们歇会?” 此处离地宫已有二十余里,南衣现下又累又困,那一直骑着驴的蛊美人也瞅着状态不咋地——脸白得都成纸了。 “好。” 这人说话都虚了好几个度。 所以说,何必呢?在地宫里头好吃好睡地养好伤再出来不行吗?箭拔了才就只有三天! 挑了块避风的平地,南衣拴了驴,安顿了蛊美人,这才自己找了块地,就着微微泛白的天空,毫不讲究地靠着树睡了。 ——累死老子了。 …… 等到大太阳照到脸上,南衣被阳光晃得难受,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日上中天,四周环境清清楚楚——好吗,这是走到荒郊野外了。好在是白天,要是晚上遇个狼,就他们这两人一驴妥妥完蛋。 蛊美人睡在树的另一边,南衣爬起来去瞧了瞧,人还没醒。那驴倒是自己开始晃着尾巴啃草了。 看它啃得认真,南衣也有几分饿了。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 南衣果断拿出炉子,倒水放干粮饼——煮个混粥就肉脯! …… 水刚烧开,旁里传来了一声,“灭掉。” 寻声看去……蛊美人正坐靠着树,表情不善,“炉子灭掉。” “马上就烧好了。”她将将才把干粮饼掰了丢进去,还没煮烂呢。 “有烟,很明显。” 南衣:……这是连顿热的都不给吃了? 不大情愿地灭了炉子,就着半烂不烂的“粥”,南衣发泄似了啃了两大块肉脯。 野外。 阳光明媚,树叶枯黄。 还有毛驴在啃草,真是其乐融融……个鬼! 瞥了眼快要喝完粥的蛊美人,连日来狂受压迫的南衣有些憋不住话了。 “我叫小南,认识这么些天了,还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毕竟是同生共死的缘分,知道个名字不过分吧。 结果那蛊美人眼都没抬,“随你。” 随我?呵! 南衣气乐了,叫你一声“二狗子”你敢应不? “随我啊……我这人起名字不在行啊。”装模做样地伸手扒拉树皮,南衣信口胡来,“大树?” 又揪揪干草,“小草?还是……” 视线转向炉子,“小灶?” 蛊美人一口粥含在嘴里,难以下咽。 好一会儿,他看了眼身后树木,结束了这个话题,“就姓林。双木林。” 哟!这不是挑得挺好吗。怎么不顺便假名也起一个? 南衣咧咧嘴,“那林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去木山。” 木山木山,又是木山!有啥好去的! 要去你去,老子不去! 南衣用自己最大的诚意摆了微笑。 “木山此去路途遥远,要是林公子不介意,小的帮公子雇辆车,保证舒舒服服,不用操心,一路安全送您到木山。” 蛊美人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想走?” 南衣犹豫了一下,觉得拐弯抹角没意思,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但是这说话总得有些由头,委婉点比较容易被接受。 所以…… “实不相瞒,我上有七十老父卧病在床,下有九岁幼妹不谙世事。这些时日,我被人用木山藤所困,这才不得不背井离乡。”说着说着她还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会不会饿着,冻着,被人欺负……” 蛊美人抬眼了。 南衣一掐大腿,眼泪汪汪,“我就想着回去看看,我爹他一把年纪,病了十多年,一直身子不好,万一我不在跟前的时候爹爹他……”欲语泪先流说得就是她了。 ——看我这么可怜,要不要考虑下先给解个蛊啊? 南衣这边正讲得声泪俱下,那蛊美人忽然笑了,轻咳了两声,“照你所说。十年前,你爹六十高龄,身子不好,还能生了你妹妹,实在是令人倾佩。” 南衣:……大意了! “其实,我妹妹是捡来的。”果断继续编,眼神继续保持诚恳模样。 “怎么不说你也是捡来的?”蛊美人已经举起了右手,在身前慢悠悠转着手指,眼睛斜睨着她,看得南衣心底发颤。 “小兄弟应该也只比妹妹大了几岁而已。” “你猜得没错!”一个箭步上前,南衣紧紧握住了那“神之右手”,“我也是被捡来的!虽是如此,但爹爹他对我和妹妹一直视如几……” ——靠! 话音被狠狠掐断,胸口再次传来熟悉的疼痛。 蛊美人面上带着尚显虚弱的笑意。 空握着的左手伸到南衣面前,“我什么时候说过……只有右手能弄死你?” 第15章 蛊美人 胸口深处,她的心脏正在垂死挣扎,眼前依然开始发黑。 ——凭什么她一直被他这么控制! 下意思狠狠拽着他的右手,南衣疼得声音不稳,“我……不欠你的。” “要不是我……你已经死了……”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能忍,指尖发颤却依旧不肯服软,“要么……杀了我。要么……你究竟……如何,才肯解蛊……” 手心被她拉得生疼,男子微皱了眉头,对上少年已经疼得有些涣散却固执的双眼,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收了左手。 南衣浑身卸力,仍死死拉着他的右手,看着眼前黑色一点点散了开去。 “别再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掰开南衣的手,揉了揉手心,他停顿了一会儿,方道,“待到了木山,就与你解蛊。” 听到这个,疼过一遭的南衣立时抬头,“说话算话!赖皮是小狗!” 蛊美人林公子眯眼瞪了下她,倒没有反驳。 终于看到希望的南衣放下了心中大石,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倒,彻底虚脱。 ——木山是吧!老子半个月内一定把你送过去! 抬头看了眼蛊美人眼角被自己先前偷偷点上的“黑痣”,南衣心中暗气。 ——要不是遇到老子,就蛊美人这臭脾气还这长相早就死上八百回了!等着吧,等老子解了蛊,一定好好坑你一把!总有让你哭着喊着求爷爷的一天! “你在想什么?”看到躺着的少年忽然露出得意的笑容,蛊美人侧过了脸。 “天气不错!”恢复精神的南衣一个猛子站了起来,“林公子,我们要不继续赶路?” 抓紧时间!早日解蛊! ~~~~~~~~~~ 沿山丘小路往南又走了十里地,他们总算汇上了大道。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慢悠悠的小毛驴被一个驾牛车的农夫赶上了。 “大哥,麻烦问个道,这条路去哪的呀?”小少年笑得很是客气。 “前头就上官道了,能去奉宁镇。”农家人都很热心,“小兄弟是走岔了路了?” “没没没。”南衣摆摆手,“我们就是去奉宁的,特地问问,怕没走对。” 这老农本想说句一起顺路走,后来看了看他们那只实在是不怎么快的驴子,便冲着南衣笑了笑,“沿着这道走就行了!前头还有路牌。” “唉!谢谢大哥!” 牛车成功超车,南衣扛着大包,牵着毛驴暗下决定——到了镇上也得弄个牛车!这样她就不用提包了! 快黄昏时,两人一驴终于赶到了奉宁镇。 奉宁算不得大城市,也没有高大的城墙,就刚进镇的时候有两个衙役站在路边看着往来的人员,偶尔叫几个上前问问情况。 南衣这个小少年长得眼生,那几个衙役看了眼他身后坐在毛驴上装扮严实男子,正要招手让他来问问话,南衣倒是主动微笑着走了过来。 “几位官家,我和大哥是南下求医的,敢问这奉宁城里可有价格合适的客栈?” “咳咳……”蛊美人倒是很合适地咳了两声,声音虚弱还带着肺音。 “什么病?”衙役目光投向了少年身后的蛊美人。 这年头就怕得病,小镇要是来了个传染病患,那得一传传一片。 南衣面上露出几分伤心,“我大哥前些日子被马踏伤了肺腑。大夫说要南边的散血草才能消了肺中血肿。这才南下来寻药。” 散血草确实是南边特有的活血化瘀名药,但这药只能在南边种植,且极难保存,长途运输更是会损药性,一般都是在南边现摘现服。 见少年说得有理有据,衙役挥了挥手,“进去吧。北二街有家‘客再来’,价格还算公道。”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南衣赶忙弯腰鞠了几鞠躬,万分感激地牵着驴走了。 待稍稍走远,身边骑驴的蛊美人道了句,“你这谎话信手拈来的本事,倒也算个人才。” 南衣回头粲然一笑,“小的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本事。能服侍好林公子才是关键。” “接着。”一块金裸子被丢到了她手中,“咳咳……待到了木山,再与你重赏。” 眼睛一亮,这可比那主子公子大方多了!南衣立时干劲满满——去了木山解了蛊,还有赏金拿! “谢谢林公子!” 刚把金子揣怀里,南衣转念一想就觉得怪了——蛊美人这金子是哪拿出来的? 先前自己在地宫救他的时候可是衣服都扒了一遍,没见到钱袋和金子啊。 难不成是自己离开地宫那两天,他去某个棺材里弄出来的陪葬品? 心底一寒,南衣赶忙摸了摸金子压压惊——不管怎样,都是金子。她不嫌弃,不嫌弃的。 找到衙役说的“客再来”客栈,想着蛊美人这身子,南衣咬牙只要了一间大屋。 ——两间还是太贵。 万一蛊美人身子再出点问题嗝屁了,她也跟着嗝屁就不好了,反正美人睡床她睡榻,不碍事! 安顿好蛊美人,南衣下楼点了些热菜端进屋里,总算吃了顿好的。 接着帮着蛊美人洗漱一番,便扶着他上床歇息。 见他闭了眼,南衣这才下了床帐,自在地去洗漱了。 屋里就点了一盏油灯,算不得亮,南衣找了个背着蛊美人的地方,熟门熟路卸了□□,痛快洗了把脸,又用热水烫了个脚,舒舒服服地躺倒榻上。 反正自己早上肯定比蛊美人醒的早,偷偷再易上容就行。 悄悄窝在被里松了松裹胸,南衣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依旧住在“客再来”,南衣得去搞定牛车。 也许是先头太过勉强撑着,一住下来,那蛊美人看着更虚弱了几分。 南衣赶忙借了客栈厨间给他煎了药,喝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效果,反正看着是睡觉睡得更多了。 多睡睡好,睡得多伤才好得快。 扎好棉袄,南衣又瞅了眼睡得安安静静的蛊美人,撇撇嘴离开屋子——这人倒是真信得过自己。 下楼,和掌柜打听了下在哪有牛车卖,南衣便走出了客栈。 若是租车必然就要租车夫,人多口杂,容易走漏风声。买车才是最佳选择。 但是买车的话……这刚到手的金裸子就要没了,还得贴上自己的一些小金库。 ——待到了木山,再与你重赏。 只有伺候好了大爷才能有重赏! 南衣果断决定——把驴子卖了买牛车! 马车太贵不值当,而且蛊美人着身子可受不起马车颠簸,还是牛比较稳。你看之前那个“主子公子”坐马车脸白得都和鬼一样了。 按照掌柜指的路,南衣拐进车行,正要开口询问,余光瞥见一旁正在挑车的人,立时收回腿,掉头快走一路,躲到了隔壁的巷子里头。 扒着墙,她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靠!她这是什么神仙运气?那个正在挑牛车的竟然是长风! 那“主子公子”是不是也在?他们也要买牛车继续往木山去? 她都耽误这么些天了,他们怎么才到奉宁! 南衣心中急得上火。 奉宁镇就这么大,这“主子公子”要是见到自己,或是见到蛊美人那就惨了。她这条小命真是刚见到点曙光就又被架上去烤了。 怎么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一跺脚,南衣掉头就往客栈跑。 ——事到如今,顾不上买牛车了,骑毛驴也必须马上离开奉宁。 匆匆忙忙回到客栈,南衣满脸焦急地推开门,“林公子,快醒醒,我们……” 咦?正对门的床帐是拉开着的? “你便是南公子?”一个女声从侧旁传来,南衣这才注意到屋里站了个人。 女子看上去与自己一般高,冷冷清清的模样,穿着箭袖窄腰的藏蓝色衣裳,手里还提着把剑,一看便是会功夫的。 南衣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小心地把腿往后探了一步,想着要是事情有变,能及时离开房间。 “南公子不必慌张。”女子见她紧张并没上前,而是伸手解开了放在榻上的一个包袱,里头露出一片金光灿灿,差点晃了南衣的眼 。 “我家主上承蒙公子相救,特与重谢。” 一整包金子…… 南衣吞了口唾沫——你家主上是哪位主上啊?是这主子公子还是蛊美人? 她不敢问,站在那儿也舍不得离开。 ——乖乖!长这么大,她可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金子! “主上还让我给公子这个。”一个青色小瓷瓶被递了出来,这女子讲话一本正经,“十日之内,就烈酒服下,便可解了公子身上的蛊。” 蛊美人!这是蛊美人的属下! 南衣立时高兴起来,踏进屋内,伸手接过瓷瓶,“你家主上还好吧?”视线撇过床,那里已经没人了,整整齐齐,并没有什么惹人怀疑的痕迹。 “主上已有其他人等护送离开,南公子还请放心。”女子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东西已送到,在下尚有事在身,就此告辞。” “哦哦哦。”南衣忙不迭地点头,“慢走,慢走。” 潇洒的江湖姑娘跨门而出,留下南衣站在屋内一手拿着瓷瓶,一手摸着黄金,还有些回不过神。 ——这往木山的路才赶了一天,这就功成身退了? 打开小瓶,里头只有一枚棕色药丸,闻着味道有些古怪,还有些发酸。 毒药的可能应该不大,如果要杀自己,那姑娘一剑就够了,没必要又留金子又给药的。 但自己刚才只出门了一个时辰,蛊美人就被他的“自己人”给救走了,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但是……巧不巧合她又能怎样? 抓了抓耳朵,南衣决定不再多想。 自己除了相信那姑娘说的,还能做啥?总不能因为怀疑就跑去找蛊美人吧。就她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找得到人?再说了,若那蛊美人真是被什么不好的人劫走了,她也救不了。 犹豫了一会儿,南衣找小二要了壶烈酒,一个人在屋里就着酒将那药丸给吞了。 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吧。木山毕竟是名门正派,犯不着坑她这么一个平头百姓。 视死如归地吞完药丸,南衣和衣躺在床上默默等反应。 ——唉……这一遭下来不到十日,却经历了生生死死几个来回。 垫了垫枕头,瞅着头顶床帐,南衣心里有些发空。 若真能活下来,那自己这脸皮是彻底不能再用了。那么些木山的人都见过自己了,万一哪天再需要什么龟息功又跑来找她,她可没那么多条命给折腾。 躺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什么反应。 南衣心力交瘁地闭了眼——眯一会儿吧。 反正蛊美人不在自己身边了,就算在奉宁遇到主子公子他们也没事。 一个时辰后。 “咕噜——”肚子一阵响。 刚午睡醒的南衣还有迷糊,眨了眨眼——好像不大对劲……肚子疼? 难道解药有问题? “咕噜噜噜——” 连环响,响声一路而下。 ——靠!茅房! …… 短短两个时辰,一连七趟茅房。 南衣眼冒金星扶墙而出,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这么大反应,到底是解蛊还是拉蛊…… 吃力地扒着桌子往床边挪,每一步都仿若踩在棉花上,腿软得完全不受控制。 南衣双眼发红,表情扭曲——别让我再碰到木山的人!不然我见一个下一次泻药! 第16章 清夏阁 腹泻到虚脱的南衣不得已在奉宁镇足足住了三天,才终于瞅着有人样了。 ——可恶! 回想起这几日的水深火热,南衣恨不得将那蛊美人胸口的箭再插回去一遍。 别让老子再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最后,带上金子,卖了毛驴换了马,南衣退了房,沿着官道往家走。 从奉宁镇出发北上,路经顺有、丰里,南衣平平安安走了一圈,这越靠近慈坊,心里越慌。 ——这些事要怎么和师父说呢?尤其自己这次还用了严令外露的削骨针法…… …… “师父!”刚进院中,双腿一屈,南衣就结结实实对着老头跪了下来,脱了上身厚袄,一副等待受罚的模样,“师父,徒儿不孝!” 正要发火的师父:…… 一旁准备看戏的师兄妹:…… 南衣重重磕了一个头,直接转身对北库说道,“小北,关门。” 看着师姐凝重神色,北库有些发愣地将院门给关上了。 见门已关,南衣这才又转向自己师父,“师父,徒儿有话要说。” …… 听完南衣的一番叙述,整个院中静若寒蝉。 站在一旁的东冠、西今、北库三人面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这段时间,她竟然遇到这么多事! 本来还叼着烟斗的老头也忘了砸吧嘴。 南衣低头跪在那处,挺着背不敢妄动。 半晌,老头拿着烟斗走到了南衣身边,“所以,你搅到木山的事情里头去了?还用了削骨针?” “是……” “咚——”一声闷响,那烟斗结结实实敲在了南衣肩头。 咬着牙,南衣生生受了这一下。 “咚——”又是一下,烟斗狠狠敲在了南衣背上。 老头这次下了重手,南衣跪直着的身子一下跨了下来,脸也白了几分。 院中其他三人眼中已有焦急,却不敢发一言。 “不尊师训,该打!”应声而落又是一下,南衣双手撑地,咬着牙不敢喊疼。 三下之后,老头将烟斗放到嘴边缓缓咂了一下。 “想不到我东方异这把年纪还得收拾你的烂摊子。” 东冠、西今、北库俱是舒了一口气——师父这是打完了。 南衣忍着疼坐直了身子,板板正正又磕了个头,“谢师父。” 东方异看了眼南衣面上的易容,又咂了口烟,“都随我来。” “是。” ~~~~~~~~~~ 五日之后,小院缟素,哭声阵阵。 “二师兄!你怎么就走了啊!”小北扒着棺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东冠正拉着她,眼中隐含泪光。 西今在一旁烧着纸,眼圈泛红,“师兄,一路走好。” 东方异坐在木椅中,佝偻着上半身,整个人都看着老了好几岁。 前来吊唁的邻里好友无不惊讶万分——这南小哥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人没了。 待看到躺在棺材里气息全无,面色青白的少年,众皆叹惋。 “老先生,还请节哀。” “别伤心坏了身子。” 东方异看着棺材,低低叹了句,“这个不孝徒,倒还走在我这个老头前头了……”话语中的哀痛,眼中的落寞,让人闻之心酸,见之不忍。 …… 周边不知缘由的人还在询问。 “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前段时间出门回来后莫名一病不起,请了好些大夫都说不清是咋个回事,前儿个夜里就没了。” “南衣今年这才十五吧。” “是啊。唉……可怜的。” …… 一番仪式过后,今日巳时,宜出殡下葬。 装着南衣的棺材被阖上了盖子,在师门众人的哭声中被彻底封钉了起来,一路由抬棺人抬到了墓地,按照风俗给葬了。 听说那一日,北库哭得嗓子都哑了,西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就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东冠搀着伤心得几乎站不住的师父泣不成声…… 慈坊这里的东方先生死了一个年仅十五的徒弟。 前来吊唁的不过东方先生的几位老友,以及街坊的十几户人家。 一条年轻的性命就如烟散了一般,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 “小师兄,师姐她还回来吗?”北库顶着红眼睛拉住了西今的胳膊。 “不知道。”西今收拾着南衣屋中东西,声音有些无奈,“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了。” “那我们能去看她吗?” “等风头过去了……也许吧。”西今皱着眉拿起了桌上的铜镜。——这下好,再没人厚脸皮来他这儿顺东西了。那个讨厌鬼会不会也伤心得在哭鼻子?谁让她偏偏闯了大祸。 “这是师姐一直带着的镜子,为什么没拿走?”北库看着铜镜,小嘴一瘪,又想哭了。 西今摸了摸她脑袋,“这镜子木山的人见过,不能再用了。” “收拾完了么?”东冠跨进了屋里,神情有些憔悴,“师父让大家都去厅里。” “完了。”西今将那铜镜往篓里一丢。 这些东西都再用不到了,世上以后就没南衣这个人了。 师门四徒就剩三徒,东南西北终是少了一个。 ~~~~~~~~~~~~~~~~~~ “已死”的南衣彻底换了身份,昔日男装褪去,窈窕少女坐在马车中一路南去。 师父与了她一封信,将她托付给了南林的夏真人,从此她的全名便是夏南衣。 ……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呢? 收起镜子,掀开车帘,看着外头的树木景色,南衣心里很不是滋味。 背上被老头打出来的伤还青着一大块,自己就被塞上马车给逐出了师门。 北库一定会很伤心,西今那小兔崽子八成在家乐得很,至于又好又帅的师兄……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便宜了哪个小妖精。 虽然她舍不得离开,但她也知道师父的决定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小南”知道太多木山事情,虽然此次死里逃生,但待木山发现那蛊美人还活着,假尸又那般逼真,必会一查到底,也必然会查到慈坊,查到她头上,查到师门。 只有她死了,才能死无对证。 “走了就别再回来了,我就当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也别说是我东方门的人。”这是师父把她塞上马车,留的最后一句话。 伸手抹了下眼泪,南衣托着下巴有些委屈地扁了嘴——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小南……夏姑娘。”驾车的张叔平时叫顺嘴了,一时还别不过来,“前面就到奉宁了,我们今日就歇这里了?” “都听张叔的。”南衣匆匆擦了眼泪,尽量轻快地说道,“张叔,那夏真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真人啊?我很多年前见过她,功夫很好,话很少,江湖上都称她是冰美人。”张叔笑笑道,“夏翎痴迷武学,一直未嫁。就收了一个女徒弟,好像跟你一般大,正好做个伴。” 南衣抬了抬眉——夏真人功夫好? 挠了挠脖子,她很为难。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肯定入不了夏真人的眼,以后的日子还不知会怎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马车走走停停,一路上不算赶也不算慢地到了南林。 这南林离木山只有五十里路,师父特地把自己送来此处,颇有种“灯下黑”的打算。 被张叔领着一路去到“清夏阁”拜会了夏真人,递上了东方异的信函。 “既是如此,便留在我处吧。” 那夏真人果然看上去就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一身白衣胜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鬓隐有华发却难掩容貌端庄秀美。 夏翎收起信,看向了南衣,“今日起,我便是你师父了。” 南衣心中一酸,从桌上倒了一杯茶,跪身敬与了夏真人,“谢师父收留。” 接过茶,夏真人并没有喝,而是看着她又说了一番话,“你年岁已大,从头练功颇是辛苦,你可耐得住?” 这个师父好认真,还真准备让自己从头练功夫? 南衣内心诧异,面上却不显地认真点头道,“耐得住。弟子愿听师父教诲。” “好。”夏真人这才喝了她敬的茶。 张叔把人送到,任务完成,当日便驾着马车往慈坊回了。南衣被一个人留了下来。 接下来,她便见到了夏素寒,夏翎之前唯一的徒弟。一个和夏翎几乎模板复刻出来的冷美人,肤色白净如冰,五官清冷秀丽。 夏素寒,夏素寒,这名字听着就冷,一看就是夏真人能取出来的。 听说师父突然收了个已经十五岁,仅比自己小半岁的师妹,夏素寒面上明显闪过了讶异,但很快便又变回了冷清表情,还与南衣主动问了好。 “你且带师妹下去安置吧。” “是,师父。” …… “这间屋子,以后便是你的。” “谢谢师姐。” “南衣师妹若要热水可以找李妈妈,她每日卯时至申时会来清夏阁,准备一日三餐与整理房屋。” 啥?南衣很惊讶——还有专门烧水做饭打扫的?这夏清阁比自己想象中要奢侈很多啊。 “南衣师妹且先歇着,待到饭点我再来叫你。” 夏素寒说话的模样也是冷冷清清的,却并不让人觉得高傲,反而有种出世如仙,就该如此的感觉。 南衣莫名喜欢她这调调——见惯了师父那种邋遢老头,夏翎和夏素寒才真叫出世高人。东方异那老头究竟是怎么能和这神仙般的人物搭上交情的。 要是东方异知道南衣这些想法,肯定一个大烟斗抽过来——老子叱咤风云那会儿,她夏翎还只是个黄毛丫头! “谢谢师姐!”南衣绽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师姐以后叫我南衣就好。” 面对南衣这般热情的笑容,夏素寒有些不适应地侧过了视线,“好,南衣,你好好歇息吧。” “师姐慢走。” 送走夏素寒,南衣面上笑容收了起来,心情复杂地进了屋子。 以后就要待在南林了,连师父都换了。也不知道“主子公子”有没有发现尸体是假的,若是追究起来,师父应不应对得了。 第17章 清夏阁 “南衣,你忍着点。” “师姐,我怕我忍不……啊!” 看上去挺瘦弱的夏素寒手劲着实厉害,啪一下就把南衣拉不开的腿筋给撑到了最大。 “断了断了!”南衣狂吸冷气地大叫着,拼命挣扎着想要坐起。 “你基础不牢,一开始自然是痛的。”夏素寒不为所动继续压着她的腿,顺便单手钳了南衣肩膀不让乱动,不然姿势不正。 “痛痛痛!” “习惯了就好了。” 半天拉筋结束,老胳膊老腿的南衣已成了一滩烂泥。 一旁检视进展的夏翎皱了眉,“下午领着你师妹扎马步。” “是,师父。”夏素寒领命。 摊在地上的南衣欲哭无泪——这才半天……她不想活了。 …… “师姐。”南衣颤抖着双腿,殷切地看向刚练完一套剑法的夏素寒,“我这还、还要扎多久?” 收剑入鞘,姿态如仙的夏素寒看了看一旁的钟漏,“才过了一刻,扎马步以一个时辰为限。” 一个时辰? 南衣心里一崩,腿部懈力,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腿还保持着马步姿势,摔成了个四脚朝天。 “快些起来!”夏素寒见状立时走了过来,“若师父见到,还会再加多一个时辰。” 南衣:……杀了我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任由内心如何哭天喊地,南衣还是咬牙再立了起来。 这“清夏阁”的夏翎比起东方异来简直就是个大魔头。 她对徒弟不打不骂,凡事做不好只会冷着脸轻飘飘一句“加倍,做完再睡。” 一个时辰蹲不了,那就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做不到,那就四个时辰! 在身体心理的双重折磨下,南衣没有疯魔最主要原因还是有夏素寒这个师姐。 夏素寒虽然话不多,瞅着冷清,但实打实是个好姑娘,还是个漂亮的好姑娘。 在南衣坚持不住的时候,会偷偷走到她的身后,装作矫正姿势,实则支撑她一会儿。 虽然给南衣拉筋时毫不手软,但见她疼得不行,手下也会轻轻揉个穴位,助她缓解。 就连晚上吃饭,都会特地让李妈妈炖些蹄筋汤给南衣以形补形。 真是个好师姐啊……要是手劲不那么大就更好了。 ——靠!这条筋还能这么拉? 被从身后往上掰腿的南衣扣着身下草皮,表情狰狞无比,“痛痛痛!师姐师姐!我不行了不行了!” “忍住!”话毕,夏素寒冷着脸又给她往上硬掰了些。 “啊——!”真要死人了! …… 一晃就是一个月,南衣在这清夏阁已经彻底混熟了,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盛。 ——不知道师父他们怎么样了。 就在南衣担忧的同时,慈坊的东方门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一早就有人敲门,小北打开门,便看到十几个身着藏青色劲服的男子站在门口。 他们服装统一,发饰一致,腰间跨剑,一看就是某个大门派出来的。 “师父,外头来了好多人!”北库慌慌张张地冲里头喊道。 …… 院内正厅。 除了东方异并三个徒弟,那前来的十几个人将厅中站得满满当当。 “既是来寻南衣,那么几位……还请回吧。”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东方异的面上依旧落寞心伤,“小徒南衣,已于一月多前离世了。” 来人闻言诧异地抬了下眉,而后面色有些不善。 “老先生,南小公子与我木山瓜葛颇深。” 前来的正是木山派来的,领头的是当初给了南衣解药的那位大哥,此人名叫伍成。 除了主上和长风,只有伍成见过南衣,这才专门领队前来调查质问。 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伍成将手中配剑啪嗒一声放在了桌上,“只是轻飘飘一句南公子已经离世,我等也不好回去交代。” 随着大哥话音落,十几位木山小弟纷纷向前半步,压迫十足。 “我师弟已经死了,你们还想怎样?” 东冠开了口,作为大师兄的他稍稍站前,挡住了北库与西今。 年纪最小的北库站在东冠身后,一副怯懦模样拉着东冠衣袖,眼圈红通通的。 “二师兄他一回来,就莫名其妙地没了,也不知是不是木山下的毒手!”小姑娘泪眼汪汪,控诉得恰到好处。 “小北,莫要多话。”等她将话说完,东冠这才将人给压了回去。 “我堂堂木山可不屑对南小公子下手!”一个小弟颇有怒意地回了一句。 伍成一抬手,止住了小弟话头,面色也越发厉了几分。 “老先生。您该知道,这南小公子颇有些本事,便是您此刻拿了他的尸首与我们说他死了,木山……也是不信的。” 都能仿出那样的尸身,再仿一具又有何难?便是真下葬了,也可能是具假尸! 一时间,厅内气氛凝滞。 “咚咚咚——” 一直坐着的老头就着鞋底敲了敲烟斗。 “木山果然好大的派头啊。” 双手背在身后,老头佝着背站起了身,视线缓慢扫过了对面的木山人士。 “我东方异几十年都没被人这么蹬鼻子上脸的问过话了。还真当我东方一门好欺负不成!!” “啪——”老者一掌拍在了身旁桌面。 众人视线都看了过去,只见那桌子完好无损。正在诧异中,下一刻,一丈开外,领队大哥伍成脚下数十石砖俱碎,转眼成末。 他的脚一下没踏稳直接落在了石粉之中,黑色鞋面整个被覆成了灰白颜色。 木山众人见之色变,脑中回想着老者刚才所说——东方门?东方异!他竟然是东方异! “我那徒弟尸骨未寒,若是不信……”东方异视线凌厉地扫过在场众人,“且让你们宫主亲自来与我这个老头谈谈!”一甩袖子,“小北,送客!” “是!师父!”小北跳出来,板着笑脸一抬手,“请。” …… 木山一行十余人沉默着离开了院子,伍成背后冷汗连连,心有余悸。 ——不愧是东方门的“无魂掌”,若是那东方异刚才稍有偏差,他这一条腿此刻已是废了了。想不到那南小公子竟然会是退隐二十余年的东方异的徒弟。 “大哥,接下里我们该怎么办?”主上交代的任务没完成啊。 “怎么办?” 啪——!转移心底寒意,领队大哥伸手拍了下小弟的脑袋。 “回去!禀告主上。东方异不是你我们等小角色惹得起的。” 摸着脑袋,那小弟直点头,“是,大哥。” 东方异,不仅仅代表着东方门,更代表着二十年前一同隐退一帮江湖能士。 说起来,现今的木山主在他面前也得尊一声“前辈”。 ~~~~~~~~~~~ 送走人,关上远门,北库双眼晶晶亮地跑回了厅里。 “师父,您刚才实在是太帅了!” “是吗?”咂口烟,老头得意地摸了摸小北的脑袋,趁机教导一番,“好好学功夫,你也能和师父一样帅。别和你那不成器的师姐一样,尽挑个乱七八糟的学,还到处给我惹事。” 话题扯到南衣,屋中静了几分。 “师父,木山人既已经来过,南衣这事算了了吗?” 东冠开口询问,对于江湖上的事,他们还是见识得太少。 “了?”东方异叹了口气,叼着烟斗皱皱眉,“也算是吧。但以后啊,怕是太平不了。好不容易过了这二十年的清闲日子,可惜啊。咳咳……”不小心被烟呛到,老头咳了两声。 西今见状忙伸手端上了茶,“师父,那我们不如就此离开慈坊?您在这儿教导我们这么些年,不若趁此机会出去溜达溜达,也好散散心。” 北库听了立时喜上眉梢,“好呀好呀!师姐先前不还留了那么多金子吗?不花白不花!” “就你鬼精!都跟你师姐学坏了。”东方异笑着弹了下小徒弟的脑门。 “师弟说得确实可取。”东冠也附和道,“木山此次离开,若不罢休定会再派人前来,徒增烦恼。我们暂且一避,也是上策。” 抬眼看了看住了二十余年的院子,东方异叹了口气,半晌点了点头,“找你们张叔整理一下,后天出发。我们离开慈坊。就先去……小西家那边逛逛。” “好咧!”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小北最高兴,“小师兄,你家那块好玩不?有啥好吃的不?” “去了你就知道了。”西今看了眼师父——医谷在川蜀,这下离南衣所在南林就更远了。这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到那个厚脸皮的了。 ~~~~~~~~ 几日后,赶回木山的人马带回了南小公子已死,与那“东方异”正在慈坊的消息。 “主上,事情经过便是如此。”领队前去的伍成有些战战兢兢。 “东方异的徒弟?”叶舟挽了个剑花收了手中长剑,这段时日,他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既是如此,那死便死了。不必再查。退下吧。” “是,主上。” 待伍成退出,男子唤了一旁长风,“将这消息也传于那边知道,且看看他们的反应。” “是。”长风领命而出。 …… 两个时辰后,正披着大氅,悠闲坐靠在水榭榻上,喂着鱼的晏奚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是东方异的徒弟?可惜了。早知道就不解蛊,带回木山了。咳咳……”胸口的伤还会时不时引发咳症,“那小子鬼精得很,八成是假死。” “宫主。”藏青衣裳的女护卫恭敬问道,“那我们可要继续查探?” “查探?他秋梧宫不查的事,我夏樟宫又何必浪费时间。”丢下手中最后一块饵食,晏奚神情渐冷,“继续盯着,快些确认晏隶尸身下落。” “是。” 第18章 清夏阁 又过了一个多月,清夏阁收到了东方异寄来的信件。 得知木山已上过门,师父他们新年之后就启程去了川蜀医谷,南衣心里很是难受——都是因为自己,才害得师父一把年纪离开慈坊,颠沛流离。 “既已入了我清夏阁。”夏翎从南衣手中抽走信件,“便将过去的事放下,专心武学。” “是,师父。”南衣睁了睁发酸的眼睛。 “去扎两个时辰马步静静心吧。” 南衣:……魔鬼…… “师姐,你从小跟着师父,不会觉得无聊吗?”南衣悠闲地扎着马步,嘴里叼了棵初春嫩草根,百无聊赖拉着一旁练剑的夏素寒聊天。 “不会。”夏素寒一个鹞子翻身,飘逸轻灵。 “师姐,你这么天天练剑,不无聊吗?” 一个侧劈回身,“不会。” 南衣动了动脖子,“那师姐,你……” “静心凝神。”夏素寒给她使了个眼色。 南衣立时吐掉口中草根,果断摆正姿势。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夏翎走了过来,指教了夏素寒一番,而后上手推了下南衣腰部,见她扎得挺稳,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接着练。” “是,师父!”二人异口同声。 在夏翎看不到的地方,南衣冲着夏素寒做了个鬼脸,夏素寒美目一瞪,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夏去秋来,秋去冬又……反正是过了一年。 南衣年满十六,剑术入了门,轻功也入了门。 期间,东方门来过数封信,他们去到了川蜀一带,在医谷住了半年,西今留在了医谷,因他大哥那边出了些问题,要轮到他来承家业了。 后来,他们又沿长江而下,最后定在了一处风景优美的江中岛。 大师兄到了二十年纪,已承了东方一姓,改名东方冠,字子正。 小师妹个子长高了不少,信里说功夫大有长进,已比她这个师姐好到天上去了。 尽吹牛…… 南衣撇撇嘴,自己现在会轻功,还会剑术了呢!北库那小屁孩怎么可能比自己好到天上去! 在清夏阁的这一年,南衣性子收了不少,算是静得下来了,也学着文雅了些,平日里穿着白衣挺像那么一回事。但骨子里那种皮劲儿还是秉性难移,连带着夏素寒都活泼了不少。 拉着师姐,半夜出门摸个鱼烤来吃的事情她可没少干,搅得夏翎冷着脸罚了她们好几回。 但不得不说,自从南衣来了,整个清夏阁都热闹了几分。 这一日,夏翎唤了她们二人到跟前。 “过些时日,为师要出趟远门。” 南衣问道,“那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暂且不知。可能两三月、也可能再长些。”见到二人惊讶神情,夏翎笑了笑,“只是到了时间,该去看看老友了。你们两个也大了,为师不在这段时日,切莫懈怠。” 视线扫过眼露喜色的南衣,夏翎心中摇头,特特嘱咐了夏素寒,“素寒。你要好好督促师妹,莫让她荒废了武功。” “是,师父。”夏素寒答得认真。 南衣乖觉地笑了笑,心中毫不在意。 ——让师姐监督自己?就师姐这性子,妥妥能搞定! 时间飞快,几日一过,夏翎在某日清晨骑马离开了清夏阁。 “师姐,今日天气大好,要不要出去逛逛?” 夏真人一走,南衣本性即刻暴露——在清夏阁都快闷死她了。 瞅着师父离开的机会,这两日先哄师姐陪自己出出小门;等师姐习惯了,还可以趁机忽悠她同意自己出趟远门,要是能去东方门看看,就再好不过了! “今日还未练功。”夏素寒下意识拒绝了。 “师姐~~” 南衣岂是那种一说就放弃的人,“难得一次吗!我早听说南林有个净慈寺,寺边上还有处壮观的瀑布,可我来了两年都没机会去瞧瞧。” 拉着夏素寒的袖子,南衣撒起娇来,“我在磁坊那么些年,从没见过瀑布,也不知是不是真如画上那般好看,你就带我去看看吧,好不?”继续眨着渴求的双眼…… 夏素寒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情。 …… 一刻之后,二人骑着马离开了清夏阁。 南衣:我就说师姐最好搞定了! 两人一路笑笑闹闹,一个时辰便到了寺庙上山路口。 寻店家寄了马,二人随人流拾级而上。 待得游玩一圈归来,已是末时一刻,若现在骑马进城,时间正正好。 可等她们去到店家提马,却得知寄存的马不见了。 “真是对不住。本店必然照价赔偿。”店家再三道歉,但表示真无马能用了。 眼看着其他寄马的人都提了马离开,南衣心里立时有了不好预感。 ——上次自己丢马就遇了大事! “怎么就我俩马没了?”南衣不信。 “不不不,还有几位客官的马也不见了,他们已经走回去了。”店主很无奈,今日赔了好些钱。 “那我们也走回去?”收到了店家赔款,夏素寒提议道。 走路虽是累了点,但距离尚可,酉时应该能到家了,天色尚不算太黑。 “不行!”南衣一把拉住师姐袖子,“晚、晚上赶路危险,不如直接回山上,借庙里住一宿,明早再赶路。” 见她神色不自然,夏素寒点了点头,“也行。” 顺着山路爬回庙门,听闻她们要留下住宿,看门小和尚惊得不行,“我、我们这不留女客的。” “可这天都要黑了,我们来不及进城,若是半道遇险,小师傅既是出家人,又于心何忍呢?”南衣果断接话。 “我,我去问问师父。”小和尚拿不定主意,匆匆跑去问人了。 “南衣,会不会太强人所难?”夏素寒有些犹豫,她还从未借住过寺庙。 “不会!”南衣斩钉截铁,“出家人慈悲为怀,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们是男是女与他们普度众生不矛盾。总不能因是男客就出手相助,见是女客便闭门赶人吧。” “阿弥陀佛,小施主倒是很晓佛理。”一个年纪稍长的和尚站在站在门内,正是被那看门小和尚领过来的。 南衣尴尬笑笑,“不敢不敢。” “二位施主,天色已晚,敝寺尚有一处偏院可暂供外客歇息,还请随小僧来。”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赶忙道谢,南衣拉着夏素寒就往里走。 一路随着那和尚走走绕绕,终于来到了一处“偏院”。 这还真是挺偏的,瞅着和旁的屋子都有距离,安排女客再好不过。 嘱咐小和尚给她们送水送食之后,那大和尚便离开了。 走进院中,里头只有一间屋子,打扫得挺干净。 “师姐,我今儿个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慌?”看着外头还亮着的天,以及这满是佛性的摆设,夏素寒不理解自家师妹为何心慌。 南衣抓了抓耳朵,“马丢了,还一下丢两匹。” “马丢了还能再买。净慈寺是佛门重地,不必心慌。”夏素寒安慰她道。 “嗯。”南衣抿了抿唇,暂且不想了。 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丢马必坏事,在南衣身上验证得淋漓尽致。 …… 将将睡到半夜,外头忽地吵闹起来,还有人大力击锣,高声呼喊。 南衣侧耳一听,那人喊的正是——“着火啦!救火啊!” 着火! “师姐,师姐!”南衣忙伸手推醒了夏素寒,二人一同推门走了出去。 今夜无月,漆黑夜色之中,不远处有一冲天火光醒目异常,浓烟攀着火焰直漫天际。 “走,去帮忙。”夏素寒回屋拿了剑就要往着火那楼走,却被南衣一把拉住了袖子。 “师姐,这么大的火,很快就会蔓开来。”南衣指了指那冲天火光,“现在风助火势,正是往我们这处来的。若是直直迎着火往里去,必然危险。” 夏素寒仔细辩了辨,确如南衣所说,那烟已因风摆了尾巴,冲她们这片了。 “从这儿走。”南衣拉着夏素寒绕到侧面小路,挑着背风的位置往里赶。 但人算不如天算,避了一险,来了另一险。 二人刚跑了没两步,竟然正面遇上了两个黑衣人。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其中一黑衣人正扛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一动不动,像是昏了过去。 ——掳人的! “站住!”名门高徒夏素寒直接拔剑迎上,“把人放下!” 偏院此处离楼群较远,众僧人都赶着去救火了,黑衣人没料到此处竟还有人来拦,还是两个与和尚庙格格不入的漂亮姑娘,露在面罩外的双眼俱是诧异。 见其中一位姑娘已然拔剑,两人互使了眼色。 下一刻,一人也从腰间抽剑迎了上来,而扛着人的那个二话不说就往侧边飞奔而去,使出轻功夺路而逃。 “站住!”轻功卓绝的夏素寒眼疾手快追了上去,踏步凌空,眨眼间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 …… 夏素寒这一走,徒留下南衣一人站在原地,满脸懵逼地看着眼前横剑而立、气势汹汹的黑衣人。 呃……师姐是不是忘了她功夫不好了? 第19章 净慈寺 黑衣人见南衣直板板站在那处,既不拔剑也不起势,一时有些拿不准,提着剑没有轻举妄动。 心里暗自琢磨:前头那个姑娘追出去的轻功不是凡品,而这位姑娘与她穿着一样衣裳,应该师出同门,怕也不简单。 实际上非常简单的南衣正万分心虚地保持姿势不敢动作,生怕自己稍稍移动就引起对面杀心。 她的内心无语凝咽——为什么自己练得最好是龟息功…… 二人正在僵持,远处忽然传来了惊呼声,“明有小师叔不见了!!” 黑衣人闻言,立时眼露凶光,顾不得再耽搁时间去探南衣虚实,直接翻手一转,持剑便劈。 南衣面色一变,就着些末轻功,侧身下腰,堪堪躲过一击。 ——靠……腰闪了! 想要站起,却是腰力不济,直接跌坐在地。 黑衣人见状,反手握剑又要刺下,南衣忙就地一滚,狼狈再避一劫。 两招下来,黑衣人已然确信南衣功夫不佳,且听着远处寻“明有”的声音越来越多,便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杀了人便跑。 黑衣人的剑速肉眼所见地快了起来,南衣慌忙执了腰间长剑,连剑鞘都来不及脱,凭那剑鞘“铛铛——”挡了两下,只将将又挺了两三招,便被黑一人一剑划了手背,剑也落在了地上。 还未及她反应,只见眼前银光一闪,那剑正避无可避地向她咽喉刺来。 果断下腰! 可南衣本就坐在地上,这下直接躺平了,退无可退。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根金属短镖打中剑身,剑尖一偏,离了南衣咽喉,却是眨眼间便刺入了她的肩头,入肉三分。 靠……痛! 南衣疼得一口凉气吸到一半,还没叫出声,眼前又划过一道银光…… “噗——” 这是肩头那剑被拔出的声响,霎时血如泉涌。 南衣:???……!!! 抬头一看,黑衣人提着带血的剑与一名劲衣女子缠斗了起来。 南衣没心情看他们打得怎样,眼冒金星、满头冷汗地倒在墙边,捂着肩头狂吸冷气。那血就和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清夏阁的白色衣裳眨眼成了红色一片。 ——疼死老子了!! “叮叮叮——唰唰唰——” 缠斗的二人从半空打到地上,又从屋顶打到墙垣,忽上忽下,迅如闪电。 眼看两人难解难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疼过最开头一阵的南衣,果断咬紧牙关、扒着墙就开始往边上爬,一步、两步……前头就是拐角,转过去就好了。 挪着挪着,还未及拐弯,面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双黑色暗云纹的靴子。 呃……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人? 视线往上,南衣见到了一袭暗紫色宽袖长袍,黑色锦缎腰带,还有黑绸裹边的绛红色衣襟。 再往上——喉结、下巴、薄唇、挺鼻……直到对上那双让人见之难忘,再见心慌的琥珀色眼睛…… 南衣表情瞬时僵滞——她这tm是什么神仙运气? “啊——!”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惊得南衣一抖,差些松了压住伤口的手。 这是黑衣人的叫声,打斗中女子占了上风,一剑齐肩断了他的手臂。 那女子正要上前制住那人,却见黑衣人另一只手持剑直直往脖子一划,毫不犹豫地自尽了。 …… “宫主。”女子从屋顶落下,手上提着黑衣人的尸体,血淋淋滴了一路,很是瘆人。 看了眼死得透透的黑衣人,又看了下还趴在自己脚边半死不活的南衣,晏奚抬了下眼,从袖中取了白色锦帕,虚掩口鼻,眉头微皱,“全都带回去。” “是!” 侧颈一痛,南衣软倒了身子,肩头窟窿失了手掌压力,继续汩汩地冒着血。 清醒的最后一刻,南衣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你tm倒是先帮哥忙止个血啊! …… …… 古训有言: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当能屈能伸。 醒来的南衣默默地接受了自己现下境况——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肩头被草草包扎过,衣服还是自己那套,上头的血都半干了,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自己此时一定看着很惨,尤其还被粗麻绳给牢牢绑在一张躺椅上,活像块等着上架被烤的肉。 这里应该是净慈寺的一处厢房,墙上还挂着一段龙飞凤舞的佛经。 屋中只她一人。 “喂……”话一出口,南衣都被自己这气若游丝的状态惊到了。 这一醒,她肚子还适时叫了起来,咕噜咕噜的,显然饿得不轻。 缓了一会儿,南衣攒了点力气,稍稍大了声些,“有人吗?” 门被从外往里推开,进来了个小和尚,正是之前她和师姐在庙门口遇到的那位。 “女施主,你醒了?” ——呵……我不醒,谁叫的你? 南衣有气无力地看了小和尚一眼,“麻烦……我饿了。”说话都累。 折腾了半夜,外头瞅着都天亮了,还流了那么多血,饿也很正常。 小和尚露出为难神色,“已过午时了。庙里规定过午不食。” …… 南衣无语。 这破庙都半夜起火了,她都重伤昏迷了,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 看着小和尚太过实诚的面相,南衣内心无力,却也没力气和他理论,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有水吗?” 喝口水总行吧?虽然她最想要的是吃饭…… “有的。”小和尚这次倒是答得快。 没一会儿,便端来了热水,可等到要递给南衣,却又站那儿不动了——女施主被绑着没法自己喝水,但自己是出家人喂她喝水,男女有别,不大妥当。 瞧见小和尚眼中犹豫神色,还有那端在半空就是不往前递的水杯,南衣彻底无语。 “小师父……再不喂我喝水,你就要杀生了。”辅以一个虚弱至极,即将歇菜的眼神。 一听这话,小和尚赶忙就把水端了过来,小心翼翼喂了南衣几口。 温水下肚,清了口,润了喉,南衣这才舒服了些,直接眼睛一闭,准备再睡会儿。 ——还饿着呢,越醒越饿,不如睡大觉。 见她突然闭眼,小和尚还特意往南衣鼻子底下探了探,确认有气,这才又到外头看门去了。 晏施主说过,要看好这个女施主,不能叫她跑了。 也不知道晏施主他们何时回来,有没有找到小师叔。 …… 等南衣眯完一觉,觉得力气又有了些。 侧耳听了听屋外动静,确认没什么大变化,便开始就着被绑的姿势,一点点将手往靴子探去,同时腿也努力的往上蜷。 ——靴子里可一直藏着根救命针来着。 够了半天……没够到,低头看了看指尖和靴子间足足一尺多的距离,南衣果断放弃。 被如此板正地绑在躺椅上,压根就不可能自救。 放弃抵抗,南衣死鱼一般地继续躺着——接着睡吧。 就这么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直到外头天色渐暗,屋外头才有了人声。 那小和尚唤了一句“晏施主”,下一刻屋门便被打开了。 蛊美人那张脸再次出现,身边还跟了四五个属下,一并进到了屋中。本来空荡荡的屋子立时显得有些拥挤。 蛊美人依旧执着那块白色丝帕,捂着口鼻,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屋子正位的靠榻,掀袍而坐,还轻咳了两声。 南衣有气无力地睁眼瞧了瞧,而后便低了头。 虽说自己较之前的小南公子已完全换了模样、性别,但看到熟人总还是会担心被认出来。 蛊美人坐定后,伸手指了一人,“六月,你去问问。” “是,主上。” “姓名?”问话的是之前那位勇斗黑衣人的女子,她五官并不出挑,却看着挺舒服。 “姓夏。”南衣特意模糊了自己名字,愈发摆出气力不济的模样。 好在六月没注意,还是继续问话,“夏姑娘可知与你一同上山的女子去了何处?” 南衣虚弱而缓慢地眨了下眼,“她……去追另一个黑衣人了。” “另一个黑衣人?” 南衣点了下头,有些吃力,“在路上遇到的,那黑衣人……扛了个小和尚,师姐去追他了。” “师姐?”六月继续问道。 “嗯。”南衣咽了口唾沫,喉咙也痛,“我们是清夏阁的,师父是夏翎夏真人。” 清夏阁虽人不多,但夏真人的名号在南林一带还算是小有名气。 听到清夏阁,六月没再问话,而是起身前去询问蛊美人的意思,“主上……” 他们说话压低了声音,本就精神不济的南衣啥都听不清,她此刻又饿又疼又累,还想去茅房,只盼着他们能快些讨论完。 过了一会儿,六月走了过来,语气较先前好了不少。 “抱歉,只能先暂时委屈姑娘待在此处,还需等你那位师姐回来再说。” 说着,解开了南衣身上的绳子,应该是信了她的话。 “劳驾。”得以活动的南衣第一时间拉住了她袖子,用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仰目望去,“我饿得眼花了……还很想如厕。” 屋中空气瞬间静了下来。 此间还有男子,一个姑娘家大庭广众话及出恭,实在是有辱斯文得很。 被拉住的六月面上闪过尴尬,而后看向晏奚,等他指示。 头一次被属下请示此种问题,晏奚眉头不悦地拢了起来,“你且帮她解决……再给拿套干净衣裳。”话毕,他从榻上起了身,继续以帕捂鼻,大步流星地离了屋子。 ——装什么装! 南衣看着蛊美人离开的背影,心中暗嗤。 当初在木山地宫,你臭成那个德行,老子都没嫌弃你。现在老子就弄了这么一身血,就闻不得了? 第20章 净慈寺 作为重伤患,南衣毫无负担地将全部重量压在了六月身上,“麻烦,我有些急。” 六月面色一僵,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揽着她没伤的肩头,几乎是架着南衣去了茅房。 ——这姑娘手劲不小…… 脚尖都被提溜着快离地了,南衣瞅了眼头顶已过黄昏的天色,安心地被送进了茅房——当初老子也是这么半扛半背服侍你家主子的。 放完水,南衣继续如烂泥一般靠在六月身上,厚着脸皮道,“这位妹妹,能多给些吃的吗?” 六月看了眼她稚气未脱的惨白脸庞,被妹妹两个字噎到了——夏真人怎么教出这样的徒弟? 回到屋里,给南衣换的衣裳已经在那了,是一套新僧袍。 南衣毫不犹豫地抬了手,一付吃力模样,“麻烦妹妹了。” 换衣服我也没力气,当初我也是这么帮你主子换的衣服啊…… 理直气壮顶着张重伤快死的脸,南衣过上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 凡是六月露出一丝不耐,她立时就换上一付万分感激、虚弱至极的表情深深凝视,“妹妹真是个好人。“ 六月:…… “夏姑娘不担心你师姐?”见南衣一副好吃好睡,换了衣服就浑身舒坦的模样,六月很是疑惑。算起来也过了一天了,人一直不见,就不担心吗? 担心? 南衣看了看外头已经黑了的天,又看了看六月,“我师姐功夫很好。” 虽然南衣自己功夫不咋地,但她还是看得出来谁好谁坏的。这个六月能杀那黑衣人,以自己师姐的本事杀三个都不成问题。 看南衣还是一副心安模样,六月忍不住道,“万一那黑衣人使坏呢?”暗箭难防,不怕明着打,但怕阴着来。 嗯?正拉着被子往身上盖的南衣停了动作,“你们……有派人去找吗?” “有,但尚未找到。”六月并未瞒她。 南衣垂了眼睫,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深吸一口气,盖好被子,寻了个舒服姿势躺好,闭眼便睡。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六月大为不解——这还睡得着? “你真就不担心?” 南衣眼都没睁,“我自己现下这个状况,什么都帮不到。找人也不如木山厉害,不如养养力气,早日好起来,亲自去找。” “姑娘如何知道我们是木山?”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门打开,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晏奚走了进来,视线直直落在南衣面上,语气淡淡,“从头到尾,并没人告知于你。” “主上。”六月立时站起身,颔首行礼。 躺在床上的南衣复又睁眼,眨了两下,诧异地看着他,“你们是木山的?” 明明心里已经开始啪啪自打耳光,南衣面上还是得装,“真是木山的?我只是说找人肯定没有木山厉害,没说你们是木山。” 这么解释应该能信的吧…… “呵。”晏奚轻笑,语气扬了一分,“平白无故,为何偏提木山?” 他们的人已经找了一天一夜,毫无所获,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只有面前这个号称是“清夏阁“人的夏姑娘。明有的身份至关重要,现下丢了人,木山无法交代。 这两个姑娘偏偏先他们一步来到净慈寺,还诓得寺庙收留了女子,而明有就是此夜被人掳走,她们二人还不见了一个,如今这个夏姑娘还提到了木山…… 种种巧合,不排除她们一开始就知道木山要来寻明有,先下手为强的可能。至于黑衣人,可能是有两方势力,这才相斗。 不管是不是真有另一个黑衣人,这个夏姑娘都很有嫌疑。就算她真是清夏阁,那清夏阁也有参与的可能。 看到蛊美人渐渐沉下来的神色,南衣忙摆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木山寻人最出名,提到很怪吗?”不奇怪啊!一点都不奇怪!真的! “咳咳。”看着她一副无辜模样,晏奚咳了两下,忽而笑了,“是不奇怪……六月,重新审过。” “是!主上。” 南衣惊了——什么重新审过?审什么?怎么审?她除了被平白无故捅了一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佛门重地,别太见血。”毫无起伏地留下这句话,晏奚转身离去。 屋里只剩了南衣和六月,先前还和颜悦色的姑娘转瞬阴了脸,隔着被子压住了她的左手背,“夏姑娘,最好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知道什么? 南衣急了,“我真什么都不……” “得罪了。” 咔——清脆声响。 南衣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张着嘴没能出声。 被褥下,她的两根手指骨直接被掰折了,疼痛让她面色白上加白。 “夏姑娘若是还不肯说,在下只能将你身上关节一个个废了。”六月面无表情道,手下又是一个寸劲,南衣的左手又折了一根手指。 再次疼得直喘气,话都说不出来的南衣睁大眼看着她——你倒是停一会儿,给我时间说啊! “还不说?” 眼看六月的手又要动作,南衣一下坐起了身,顾不得肩头疼痛,拉住她的袖子,喘了两喘,艰难道“我……说。” 六月终于松了手,南衣整只左手都在颤抖。整整三个手指,她已经被掰折了三个手指。 ——我tm和木山就过不去了是吧! “我、我说,其实……”疼得厉害,南衣说话不稳,声音也越来越轻。 “说什么?”六月蹙眉靠近,想要听仔细些。 南衣右手顺着她的袖子一点点攀上去,像是努力要说话的样子,“其实,我……” 就是此刻!右手指尖一翻,针芒闪现,直插六月侧颈。 看我小师弟的超级迷魂救命针! 这可是她上茅房时,特地从靴子里取出来的。 …… 六月无知无觉的倒了下来。 南衣只在床沿又歇了几息,便赶忙动了起来,时间耽搁不得。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边动作,一边鼓捣着各种声音,南衣忍着疼痛找到了被放在一边的荷包。包里有她的看家绝活。虽然平常人看起来,这只是一个姑娘随身带了些胭脂水粉。 取出铜镜,南衣只能按照六月面容先画了眉,又抖着手修了鼻线……几番快速画容之后,在这夜色灯光下,她与六月已有八分相像。 “求你,我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就着本就虚弱的声音吼上两句,南衣一边脱六月的衣服,一边适时地因为疼痛而低呼。 等换上了六月衣服,又照着六月梳了发髻,最后在鞋底垫了两块从被褥里拆下的棉花——六月比她高。 …… “啊——!”戛然而止的声音。 就着外头月黑,“六月”走出了门,她的手上还沾着血。 “主上,夏姑娘昏过去了。” 站在门外不远处的晏奚闻到了血腥味道,遥遥看了眼屋里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略有不满,“怎么弄出血了?” “夏姑娘刚才挣扎得太过,伤口裂了。”“六月”背着光,低着头回话,声音一如既往。 “问出什么了吗?” “暂时没有。 隐约瞧见她手上也有红色,晏奚有些不喜,皱眉道,“将刘先生找来,别让里头那个死了。” “是,主上。”行了个礼,“六月”大步走开了。 稳住稳住…… 步伐平稳,姿态如常的“六月”走出了小院。 到拐弯处,确定避开了院中人的视线,她立时塌了肩,左手抑不住地抖了起来。 鲜血覆盖下,是红肿的三根手指。哪怕她咬牙掰正了,但受伤的指节已全然肿了起来。 手上的血是南衣割了六月手指弄的,她不会傻到去弄坏自己肩头的伤口。 ——耽搁不得,得快些离开这个净慈寺才是。 一路顺着小道,遥遥看着那座被烧得只留下了几根主立柱的房屋,大致辩了方向,南衣一路忍痛走到了昨日里借宿的那间偏院附近。 运气很好,这个时辰一路走来并没遇到太多人,偶尔碰上一两个和尚,貌似都知道她是木山来的,只招呼了声“施主”便离开了。 直接绕过偏院,她记得这里靠近寺庙院墙,那么只要翻过墙便能离开了。 不一会儿,南衣来到了一处墙根,还算隐秘。 面前的墙有一人高,以她现下情况绝不可能轻功跃出。若是硬爬,肩膀和手都伤了也不现实。 犹豫了一会儿,南衣果断折返,回了偏屋,吃力地搬了把凳子出来,趁着没人,偷偷放到墙角,踩着爬了上去。 好不容易坐上墙头,看着有些距离的地面,南衣深吸一口气,侧身跳了下去,就着没受伤的半边肩膀重重落在了泥地上。 ……痛! 肯定要青一大片。 咬着牙,没发声地原地忍了好一会儿,南衣这才踉踉跄跄起了身,借着林木掩护往外走去。 ——得快些。那蛊美人说不定很快就能发现自己逃了。 南衣料得没错,就在她逃出净慈寺的同时,晏奚等在院中久久不见六月唤来刘先生,起了疑心。 待他进到屋内,看清床上躺着的人…… 掀起被子的指尖轻轻一松,被子半落回真正的六月面上,晏奚声音听不出起伏地对身后两人说道,“把人找出来。” “是,主上!”身后两人即刻行动。 “慢着。”晏奚又加了一句,视线看着屋外夜色,“要活的。”她那伤,跑不远。 “是!” 第21章 净慈寺 净慈寺所在,山势险峻,这才有了瀑布景致。 南衣在林中走得颇为艰难,加上强忍伤势疼痛,只走了没一会儿,便累得不得不寻了棵树,靠坐着休息起来。 ——休息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嘭——” 空中传来一声响,一道红色光点在夜色之中分外显眼,像是有人发了某种信号。 过了一会儿,原本安静的山林嘈杂了起来。 黑夜之中,数道人影从林子各个地方跃起,飞快向净慈寺掠去。 南衣警觉地压了下压身子,下意识就使了龟息功,就着夜色将自己彻底掩在了树丛里头。 有一人从她身边丈余距离路过,因夜色浓重,并未察觉南衣踪迹。 偷偷瞅了眼他身上与六月相似的服饰打扮,南衣判断此人应是木山的。 这些人此刻还在山林,可能是搜山寻人,寻的也许就是师姐,还有那个劫了小和尚的黑衣人。 现下突因这烟花红信,皆匆匆往净慈寺而去,以南衣看来,有两种可能: 其一,师姐已经被找到,搜山结束。 其二,蛊美人发现自己逃跑,正要给这些人再下命令,连自己一同搜索。 南衣庆幸此刻自己还能冷静思考。 如果是第二种,那么这些人去了净慈寺,应该很快就会再出来。以她现下状况,要逃远怕是很有困难,那蛊美人也必定会料到此点,让人就近搜查。夜里尚且可以偷生,要是到了青天白日,就更加无所遁形了。 南衣暗自凝神,努力平复心中焦躁情绪——不急,不急。且好好想想,该怎么逃。 此处能隐约听到水声,不远应是瀑布。 粗粗一想,南衣便打定了主意,寻了个树枝权做拐杖,往水声那边走去。 富贵险中求,她这性命也不外乎如此。 瀑布那处与净慈寺是分开两景。 最近天气大好,净慈寺起火不接外客尚且有理,但这瀑布定有游客前来,届时瞅准时机再换张脸,便能混出去了。 只要去到观景台,挨到天光大亮不被找到…… 耳边水声越来越近,南衣心有喜意,忍着痛,稍稍加快了步子。 然而,绕过面前几棵高树,出现在面前的并不是她期盼中的观景石台,而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悬崖顶端。离她打算去到的地方只差了这区区二十丈的垂直高度…… 扶着树枝,南衣不声不响地坐了下来,颓然地靠在立着的树枝上。 她已经走不动了,更不可能拖着重伤的身子绕远去到瀑布之下。 环顾四周,又看了看那夜色中隐隐发着白光的瀑布流水。南衣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了一年多前,地宫中那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好似只要遇到木山,她就会很惨,非常之惨,惨绝人寰。 若是再被抓回去,她的下场怕不只是被掰几根手指那么简单了。 木山虽说是名门正派,但也是出了名的眦睚必报,护短得紧。 什么叫没有木山找不到的人,那是因为木山找起人来不折手段。 可这样的木山为何还没找到师姐好还自己清白? 嘶…… 握着树枝的左手不小心用了力,所谓十指连心,疼得南衣都断了脑中哀怨。 ——与其被折磨致死,还真不如就此一跳,一了百了。 脑袋往前探了探,瀑布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听着那威武雄壮的水流声,南衣只消半刻便绝了跳下去的念头。 她不会游泳,听说溺水而死难受得很,她实在对自己下不了手。 缩回脑袋,南衣打了个寒颤,心中暗叫不好。 重伤之后,她这是起烧了。 昨夜不烧,白日不烧,偏偏这逃命关头起了烧。若是早烧上那么几个时辰,她也不会大意提了木山,木山也不会对一个烧得迷糊的人“重新审过”。若不是忍不住痛,她也不会用了易容,拼死一逃。 ——蛊美人啊蛊美人……老子真是白救你了。 四肢越来越重,越来越寒,南衣一开始还能勉力支着身子,可随着夜寒露重,还未及月上中天,她便倒在了崖边石壁上。 好疼……好累…… 终是昏了过去。 ~~~~~~~~~~~~~~ 消失了一夜一日、又一夜的夏素寒,拎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小和尚,终于在破晓之前回到了净慈寺。 那日她去追黑衣人,一路在山中兜绕,不觉迷了方向,待制服歹人救下小和尚,却已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了。 就这么兜兜绕绕,反而越走越远。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座高山顶,这才隐隐望到了净慈寺的飞檐屋顶。便一路又赶了回来。 夏素寒本想将歹人一并带回,可那人被制之后竟然直接选择自尽,也是个性烈的。 叩开寺院大门,里头的和尚惊喜地唤出声来,“明有师叔!找到明有师叔了!” 夏素寒还未及说什么,那些个和尚已从她手中扶过了小和尚,急急忙忙进了寺。 抿抿唇,夏素寒也走进了庙里——不知道师妹是不是还在那偏院。那天…… 不对! 夏素寒的步子钉在了地上。 她突然意识到那夜是两个黑衣人,自己去追了一个,岂不是还有一个留在原处对上了师妹! 糟糕!这黑衣人功夫甚好,师妹妥妥打不过。自己怎么才想起来这事!! 心中着急,夏素寒直接使了轻功从屋顶跃进,直往偏院而去。 “姑娘请留步。”横空窜出了一位侍卫打扮的男子,“我家主上有请姑娘到西厢一坐。” 夏素寒冷着脸,侧过身,便要离开,“我先找我师妹。” “正是有关姑娘师妹。”男子一展开手臂再次拦路,“还请姑娘赏脸。” 有关师妹? 夏素寒终于正眼看了过来,“带路。” “这边请。” 一路随此人去到西厢,夏素寒见到了他口中的“主子”,一个漂亮得出人意料的男子。 见到夏素寒,晏奚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有夏真人的影子。与那师妹倒是天差地别。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晏奚语气有礼,面上却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哀意。 “姓夏。”见他眉宇轻锁,夏素寒心中担忧愈盛。 “夏姑娘。”晏奚招了下手,一旁的六月见状,便上前递了东西。 执了锦帕捂着口鼻轻咳两声,晏奚眼露惋惜地看向六月手中,“还请节哀。” 节哀? 夏素寒脑中如有弦断,急急上前掀了六月手中事物。 ——一件血迹已晕染的纱衣。正是清夏阁衣物最外头的一件。纱衣左肩头还破有一处窟窿,断口整齐,分明是剑刺模样。 “我师妹在何处!”夏素寒拽紧衣裳,直直看向晏奚,清冷的面庞有了几分苍白。 稍稍退后半步,避开血衣腥味,晏奚捂着口鼻又咳了两声。 一旁的六月主动上前一步,拿出了块木字令牌。 “不瞒夏姑娘。我等乃是木山人士,近日正好借住净慈寺。前天夜里,寺中起火,我等前去相助,却遇到偏院那处,有人正在厮杀。” “是师妹!”夏素寒着急地看着她,“后来呢?” “那黑衣人与夏姑娘师妹一路缠斗,从偏院后墙翻离了净慈寺。我等见那姑娘处境危险,想上前相助,可惜距离较远,一路追着他们,直到瀑布附近才赶上了。”六月停了一下,“那黑衣人一剑刺伤了夏姑娘师妹,她身形不稳……掉下崖去了。” “不可能!”夏素寒下意识就喊出了这三个字,“我师妹她功夫不济,你、你们怎可能追她不上!”你们可是木山!什么叫赶到瀑布附近才赶上了! 六月面有愧意,“当夜火势太旺,浓烟滚滚皆往偏院而去,烟中极难辩路,我等实在是……有心无力。抱歉。” 夏素寒执着纱衣的手指死死收紧,神情紧绷,“我不信。” “主上派我等下崖搜寻,可那瀑布水流湍急,我们最后……”六月声音低了下去,“只找到了这件衣裳。” 夏素寒已红了眼眶,颤声道,“既然没找到,那我师妹就不一定……” “夏姑娘。”晏奚叹了口气,“那瀑布足有二十丈,且……潭中多怪石。”言下之意,落下去的人,定然凶多吉少。 夏素寒声音发哽,“那个黑衣人呢?” 晏奚答道,“那夜他被木山众人所围,自尽了。” 夏素寒肩膀塌了下来,微微发颤。 “夏姑娘,节哀。”最后道了这一句,晏奚率先离开了屋子,六月也随之而出,将这西厢屋子单独留给了夏素寒。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响,夏素寒执着血衣无力地倒坐在了地上,泪水破了眼眶,而后便如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滴落在地。 ——南衣…… 离开西厢,晏奚终于拿掉了锦帕。 “准备准备,午时一刻就启程回木山。” “是,主上。”六月应下。 扫了眼六月手指的伤口,晏奚嘴角抬了一下,心情颇好,“小心顾着,别让那夏姑娘伤口再裂了。” 六月缩了缩指尖,“是……” “派人去清夏阁查探一下这师妹的情况。”夏真人可教不出这样的徒弟。 “是。” …… 此次木山队伍离开净慈寺,用了三顶软轿。 一顶晏奚自用,一顶给明有,还有一顶…… 轿中女子面色惨白,昏迷不醒,身上衣裳又换了一遭,肩头剑伤也被重新包扎了一遍,就连那肿着的三根手指也一根根都被处理妥当、敷上了药。 六月也坐在轿中,正固着她的姿势,防止伤口再裂。 看了眼无知无觉的南衣,六月心中疑虑——主上故意与夏姑娘师姐说她死了,还特地把人带回木山……会不会不太妥当? 第22章 夏樟宫 南衣很惆怅,惆怅到茶不思、饭不想。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再次醒来就到木山了。自己身上的东西被尽数收走,从里到外啥都没落下,屋外还时时刻刻都有人守着不让她离开,简直就是软禁。 “夏姑娘。吃饭了。” 说话的是七月,一个胖胖的小姑娘,明明长了张圆脸,偏喜欢成天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不饿。”南衣坐躺在榻上,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蓝天白云,小池亭榭,皆是美景,怎么一沾上“木山”二字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七月没和她废话,把饭往桌上一放,就走了出去。 转头看着桌上饭菜,南衣满面愁云地叹了口气。 到木山已有七日,肩头伤口都开始结痂,却还没人找她问话。不仅如此,她还被还好吃好喝伺候上了,也没人提“重新审过”的事了。 ——难道师姐已经回来证明自己清白了?但那样的话为何自己会在木山?也一直没见到师姐。 唉…… 再次叹气。 易容的事板上钉钉要被蛊美人发现,只是不知道他还能再往下查多少。 此次只是简单的易容变声,江湖上会的人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 清夏阁那边的说辞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她来清夏阁的时间定的是两年前。所以,哪怕那蛊美人真怀疑到东方门的南衣上头,他也拿不出证据,证明不了。 但还是……她错了! 她就不应该因为怕疼而脑子一热地就想逃。起码再忍到十根手指被掰折了啊! ——不……我忍不到。 默默抚平身上被子,南衣很有自知之明——就这么等着吧。都把她弄回来了,木山不可能这么一直搁着她不管的。 …… 又这么混吃等死的过了三日,这一日,南衣终于等来了找她谈话的人。 “夏姑娘。主上有请。” 再次见到六月,南衣心情复杂——就是这个女人轻飘飘掰了自己三根手指。 “哦。”人在屋檐下,南衣老实跟着她去见“主上”了。 蛊美人啊,说实话,她真不是很想见。 走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处颇为气派的宫殿。 长长的石阶直通殿门,数十黑衣红襟侍卫整整齐齐地分立于石阶两旁,威严肃穆,倒是与木山这“江湖朝廷”的称号很是相符。 南衣拘谨地跟着六月,一路目不斜视地拾级而上,走到殿门口,瞧见牌匾上的三个大字,辩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是“夏樟宫”。 进到殿中,沿着两旁立柱,又是一水的帅气侍卫。 看来这木山真是看相貌收人。 “主上。”六月单膝跪地,向坐在正位的蛊美人行了礼。 南衣快速抬头,扫了眼正位上漂亮似妖的蛊美人。 他身后站了两个女侍卫,一个是七月,另一个南衣没见过。两人一左一右立着,容貌都比不上前头这位男子。 ——男人长这么好看顶个鸟用。 南衣默默腹诽,面上很有礼地弯腰作揖,有些拘谨。 “夏姑娘。这些时日休养得可还好?”晏奚一手支了额头,姿态慵懒地靠着椅把。 “挺好的。多谢……”话到一半断了,她不知如何称呼蛊美人。只能露出一个微带害怕的无措神情——毕竟她可是被“重新审过”的,不露怯意反而不妥。 “既然如此,夏姑娘不介意多聊一会儿吧?”晏奚稍稍正了身子。 “不介意。”哪敢介意! “前些日子晏末一时情急误会了夏姑娘,幸有夏姑娘师姐及时赶回,才未酿成憾事。这些时日,便想着好好补偿一番,这才特请了夏姑娘到木山养伤小住。” 晏奚一番话,看似解释了来龙去脉,却反倒让南衣愈发心惊。 误会?若真是误会,为何这几日她一直没见到师姐? 为何偏要来木山?她重伤之时,不是应当回更近的清夏阁救治才对吗? 南衣稍稍一想,面上摆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而后小心翼翼再次道谢,“多谢晏宫主。” “应该的。”晏奚咳了两声,面上露出了个有些怀念的笑容,“其实,将夏姑娘接来木山,也是在下私心。实在是夏姑娘……太像我一位故人了。” 故人?脑中弦瞬间绷紧。 南衣保持小心表情,“不敢不敢。” 见她没有后文,晏奚抬了一边眉毛,“那位故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却年纪轻轻死于非命,真是天妒英才。” 话说到此处,已经很明了,蛊美人说的正是东方门的南小公子。 南衣故作惊讶地张了下嘴,而后急急收了神情,“实在是……遗憾万分。” 语气恰到好处的有些吃惊,又满是遗憾,接着便似忍不住般,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不知我与那位姑娘……何处相似?” 南衣自然地说出“姑娘”二字,是因她本就是姑娘,论及与蛊美人故人相似,正常反应便是——那故人也是姑娘。 晏奚面上表情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而后缓抬嘴角,淡淡一笑,“你与他,都很聪明。” 南衣诧异地抬了下眼,满脸写着——这也算相似点? 晏奚笑着轻点下颌,道,“近日春光明媚,木山风景也正是好时光,夏姑娘伤势初愈,不如安心在木山多游玩几日,也好让晏某表表歉意。”他这话这便算是结束了“故人”话题。 这是又要继续留人?南衣忙道,“承蒙晏宫主厚待,在下多日未见师姐,且伤势大好,实在是思家心切,想归家看看,还请晏宫主见谅。”因听到晏宫主还要留自己这才提出要离开,正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回话。 晏奚面上笑意盛了几分,“不急在这几日。”这话便是拒绝了。 南衣赶忙再道,眼露急切,“我师姐她一定很担心,再不回去……” “六月,送夏姑娘去休息吧。”晏奚打断了南衣的话。 “是,主上。”六月听令,直接来拉南衣。 “不是……我真不想看什么风景!我要回家!”南衣努力拽着她的手不走,发觉六月拉自己的手劲太大抵抗不过,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们这是强买强卖!有你们这么道歉的吗!” 这番因为气极而口出狂言的表现,完美符合了她之前在净慈寺的胆大行为。 最后,南衣挣扎未果,还是被六月带了回去。 …… “主上。夏姑娘气得在屋里砸了茶壶、水杯,还撕了桌布。”六月很快便将情况回报给了晏奚。 “嗯。”晏奚翻着手中信笺,这是属下查探得到的消息。 ——夏南衣,原名李南衣,两年前被夏真人从李河村带回,收为弟子,留原名,改姓夏。 ——李河村,两年前瘟疫肆虐,除李南衣外,无人生还。 李河村瘟疫的事情已经被核实,当年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整个村子都烧了,故而并无留下具体名册,更无从查起是不是真有李南衣此人。 这一点,太过巧合了些。 蹙着眉头,晏奚阖上了信笺。 夏南衣两年前去到清夏阁?时间对不上。东方门的南衣是一年前死的。 相貌、性别、声音、姿态都对不上。 夏南衣虽会易容,但只是用胭脂水粉画了面貌,与南小公子全改死人骨相的本事天差地别。 两人唯一对的上的,便是这名字,也正是这名字让晏奚想起了一年多前那位胆大包天却又绝顶聪明的“南小公子”。每每想到他毫不犹豫拔箭的动作,胸口的旧伤似乎都会发痛。 净慈寺那夜,夏南衣以“六月”身份从屋内走出,借鲜血掩饰手伤。 不仅仅是易容与夜色让晏奚放了警惕,更是因为他没料到一个重伤且刚受刑的女子,能保持那般平稳步态,挺拔身姿,就连说话都与常人无异。若不是最后在崖边发现了高烧昏迷,奄奄一息的她,还真让人怀疑她的伤没那么重。 就是这样的夏南衣,鬼使神差与晏奚脑中另一幅场景叠了起来。 被蛊控时,明明已经疼到浑身颤抖,眼神涣散,少年却还死死拉着他的手,努力反抗。 ——要不是我……你已经死了…… …… “七月,要你是那南小公子,诈死出逃,可会再用原名?”晏奚点名了身后站着的七月。 “回主上,我会隐姓埋名,再躲得远远的。”七月老实答道。 晏奚轻笑了一下,“是啊,谁会留着原名,还胆大妄为地搬到南林?”手指轻点信笺,他往后靠上椅背,眼神晦明难辨。 但若是有人故意反其道而行呢? ~~~~~~~~~~~~~~~~~~~~~ 回到屋内的南衣,装模作样发泄了一番,而后气鼓鼓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了脑袋,暗自嘀咕。 从今往后,对于晏宫主的那位故人一定要认为是个姑娘。 今日蛊美人没反驳她的问话,毫不知情的“夏南衣”就要下意识认为那故人是个姑娘。 所以,除了女的,年纪轻轻死了,很聪明,她对晏宫主的“故人”一无所知。 ——以上,切记切记!可千万别露陷了。 第23章 夏樟宫 此次谈话后,南衣活动范围变大了,但每逢出门,身后必跟着一个尾巴——圆圆脸的严肃七月。 “夏姑娘,此处禁地,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夏姑娘,丑时已过,该回去了。” …… 南衣好几次都试图甩掉七月,都以失败告终。 ——这圆圆脸的胖丫头最擅长的竟然是轻功! 眼看自己逃不成,那么只有再去谈话了。 可提了几次想要见见晏宫主,都被七月直接得不能再直接地给回绝了。 “主上说不见”。 南衣:……不见?你倒是好歹装模做样地去请示一下,再告诉我说不见啊! 就在南衣一筹莫展之时,小尾巴换人了! 新人名叫小满,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你们是不是还有人叫立夏,芒种,大暑小暑之类的?” “是。” 小满面上满是稚气,却已开始学着一板一眼的语气了。 南衣乐了——不愧是夏樟宫,把这夏日里的月份、节气都用满了,真是简单方便。 前头有个六月、七月,那天站在蛊美人后头的生面孔说不定就是八月。 “叫这些名字的都是姑娘家?” “是。” 南衣笑笑,转身走在了前头,心中暗自嘀咕。 蛊美人也挺独特,近身的全是姑娘,难不成是个大色胚?但要说相貌,那六七八月,还有这小满都只算中人之姿,反倒是站在殿外的侍卫里头还有几个出挑的。 ——矛盾,很矛盾。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藏着秘密。 “夏姑娘,前面不能去了。”小满横侧抬了手,拦了南衣去路。 南衣抬头瞅了眼,故作疑惑地转头,“七月上次就让我往前走了呀。” “可是……” “前头又不是禁地,再说我之前都去过了!”南衣直接拉了小满的手,“走吧,没事的。” 前头确实不是七月提过的禁地,但却是她说的“不宜进入”的地儿。 南衣准备浑水摸鱼,诓这新来的一起瞧瞧。 “但是……” “走啦。”打断小满,让她压根来不及思考,“今天中午不是说有鸡汤吗?快些散完步,还得赶回去喝汤呢。上次那鸡汤好喝得不行,尤其是里头的香菇……” 絮絮叨叨两句话的功夫,南衣已拉着小满穿过了围墙上的门洞,走到了先前没见过的一片竹林。 “可这里已经出了夏樟宫了。”小满还在纠结,这地方真能带夏姑娘来吗? 出了夏樟宫? 南衣心中一喜,“你家宫主说的是让我好好逛逛木山,可不是好好逛逛夏樟宫。不信你去问七月。”扯起谎来向来都得真真假假掺着来。 在林中走了一小会儿,面前出现了另一个门洞。 南衣正准备一鼓作气再穿过去,却被小满死死拉住了。 “不能进!”这次小满一点儿不带犹豫,“秋梧宫没有令牌不能随便进!不然遇到了秋梧宫的侍卫,可以不问缘由直接杀人。” 戾气这么重? 南衣摆出一副无辜模样,“我上次怎么没注意到这个门洞?难怪七月没告诉我这些。” 见她没有勉强要过去的意思,小满舒了口气,“过了门洞就是秋梧宫了。我们还是往回吧。” “行。”无所谓地笑笑,南衣脚步依然定在原地,“木山一共几个宫啊?” “四个,春柳、夏樟、秋梧、冬柏。” “四个宫难道都是这么相连的?还真挺方便。”南衣顺着继续问。 自己所处这片竹林,更像是两宫的交界处。 小满毫无察觉南衣正在套自己话,“嗯,夏樟宫就临着秋梧宫和春柳宫。” 南衣默默记下。 两人站在门洞边聊了没几句,就见秋梧宫那边有一小队侍卫走了过来,冷着脸道,“令牌。” 小满忙摆手,“我们不过去。” 说完就想拉着南衣回去,结果一回头,南衣已经走到十步开外了。 ——领头侍卫竟然是“送药大哥”!这个秋梧宫的宫主八成就是“主子公子”了。 南衣脑海里全是惊雷。 木山宫主之间竟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当初救了蛊美人就是明明白白得罪了秋梧宫。得快些回夏樟宫压压惊。 …… 就这么刚和小满混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不苟言笑的七月又回来了。 “听刘先生说,夏姑娘伤已经都好了。” ……是有这么回事。 南衣点了下头。她在木山已有一个月,肩头的伤也成了一道淡粉色的疤。三个受伤的手指也都消了肿,无甚大碍了。 得到回复,七月开门见山,“主上要见夏姑娘。” 说话真是很不客气啊。 南衣内心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地捋了下头发,“你家主上有说什么时候吗?” “现下。” 丢开发尾,南衣皱眉思考了一下,“行吧。我现下倒还挺空。” 七月表情有些僵,板着脸走在了前头领路, “夏姑娘,这边请。” ~~~~~~~~~~~~ 这次与蛊美人见面换了个地方,是宫殿侧边一处雅致的会客间。 刚走近,南衣就听到屋里有人正在说话。 ——难道还有别的“客人”? 果不其然,进屋一看,除了蛊美人与六月,还另坐了两人。 巧的是,南衣都还认识……主子公子与长风。 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蛊美人还不死心,要再试自己一次? 稳住表情步伐,南衣小心谨慎地跟着七月进了屋。 “主上,夏姑娘来了。” 七月说完话便侧身站到了一旁,徒留南衣一人站在中间,屋内几道视线纷纷往她身上而去。 “晏宫主。”南衣简单招呼了一声,稍稍低了头——敌不动,我不动。 叶舟打量了南衣一番,开口道,“不离,夏姑娘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晏奚抿了口茶,笑着看向对面人,“千水兄若有疑虑,可亲自一试。”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衣听得是一头雾水。 她怎么就厉害了?易容变音是江湖惯用伎俩! 还有,这两人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挺好啊。 “六月,且将东西给夏姑娘。” “是。” 之前被没收的荷包重新回到了南衣手上。 叶舟看了屋内人一圈,道,“不离兄,不介意我用你的人吧。” “随意。”晏奚笑笑,很是友好。 叶舟将视线落在了七月身上,“不如请七月让夏姑娘试试妆。” 晏奚点头,“好。” 七月依命走到了南衣面前,将额发全撩起,露出了那张圆圆的脸庞。 南衣一脸懵逼,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夏姑娘,若你能将七月画得与六月有七分相像,这袋金子便是你的,且许你离开木山。”说话的是六月。 南衣捏着荷包,心中愤怒。 把人当猴耍呢?一上来就拿金子砸她,分明是侮辱人! 还有,什么叫许我离开木山,老子本就不是木山人! 但是…… “确认放我离开?”内心不爽,面上还是得摆出配合模样。 “在下向来说到做到。”晏奚开口。 南衣果断再问,“那我明日就能离开吗?” 晏奚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抬了下眉,好一会儿道,“可以。” “一言为定!木山可是名门正派!” 特特加了后一句,南衣这才将荷包里的东西一样样都拿了出来,而后执着其中一只灰色炭笔在七月面上轻轻画了几道,接着开始用手指沾着盒里古怪颜色的“胭脂”在她面上涂抹起来。 ——主要是脸圆的问题,还有就是眼睛比六月大了许多,还有…… 随着她手指每画一道,面前的七月就似变了一分相貌。 过了一会儿,七月已经长了一双“六月”的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南衣收了手,诚恳道,“脸型……实在是不大好弄。” …… 在看厅中,白日阳光下,七月已变了模样,虽还是圆脸,但较之前显得小了不少,乍一看就是个“胖”六月。 这水平,说七分像,已然足够。 南衣很有信心。 这般手艺,江湖上会的人并不少,自己没必要遮着掩着。不就是在脸上画个画吗! 但单论手艺,要说“厉害得很”就太过了。 是以,她很好奇这些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正在暗自嘀咕,耳边却传来了主子公子的赞叹声。 “夏姑娘果然厉害!” 嗯?南衣愣了一下。 叶舟看向晏奚,“区区一柱香,就将人换了容貌,确实令人惊叹。不离,你这是淘到宝了。” 南衣有些懵——什么? “运气好。”晏奚笑笑,还很好心地给南衣解释一下,“易容变声者众,但大都需要一个时辰光景才勉强能看,夏姑娘这般速度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自从上一次在净慈寺见识南衣区区一炷香不到就装作六月逃出生天,晏奚就盯上她了。这可不仅是因为她这“南衣”的名字。 莫名其妙被自己坑了的南衣彻底无语——东方异那老头弄得比自己快啊!她真不知道原来江湖上的其他人这么不顶用! “木山向来广招贤才,不知夏姑娘意下如何?” 一直坐着的晏奚站起了身,拿出了一枚木山令,不容抗拒地递到了南衣面前。 第24章 西郡途 第二天,南衣一早便离开了木山,就如晏奚昨日所承诺的那样——“明日就能离开” 但是…… ——操/你大爷的! 南衣愤愤地捏着手中缰绳,一想起昨天,就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前头马车里的那个妖人。 嚼碎骨头,和血吞! …… “谢晏宫主赏识,但我已是清夏阁的人,实在是……” “良禽择木而栖,还请夏姑娘复再思量。” 这要什么再思量!傻子才选木山! 南衣果断摇头,“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 晏奚有些惋惜叹了口气,“既然夏姑娘有为难之处,只好在下来做这个恶人了。”微微侧头,晏奚吩咐道,“六月,下手轻点。” “是。” …… 然后,南衣就被六月那怪力女强按着吞了一颗棕色小药丸。 “此为木魂蛊。服下三月之后,此蛊会第一次发作。之后每年需服食一次解药才可保安然无虞。不然,经脉逆转,疼上三日三夜,直至爆体而亡。”解释的时候,蛊美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随意地就像是平常聊个天。 由始至终,叶舟只是微笑地在一旁,似乎并不意外。 “不过夏姑娘不用担心,木山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人。所谓一入木山门,做鬼木山人。以后,多得是姑娘的好处。”话音落,一沓银票出现了南衣面前,“还请夏姑娘笑纳。” …… 所以,现在的南衣变成了个富婆,多了块木山令,还有一个不知道在身体哪处游荡着的木魂蛊。 思及此,南衣觉得自己运气不是一般两般的背。 唯一还算得上舒心的事情,便是昨日刚吞下药丸之后,趁机大骂了木山一番…… “枉我以为木山是名门正派,武林正宗,想不到一个个的都这么手段下作、卑鄙无耻!不分青红皂白就对重伤之人暗施私刑,还将人私自囚禁,现在更是强买强卖,竟然以蛊控人,你们与邪魔歪道有何分别!” 骂人这事,向来是越骂越起劲。 “人家邪教还明明白白地做坏事,你们就是道貌岸然,人面兽心!江湖上的人都瞎了吗!竟然遵木山为正统!” “晏宫主,见了你,我真是长见识了!蛇蝎美人不过如此!!” 前面一堆骂人的话,晏奚都没什么反应,但这最后一句的蛇蝎美人似乎戳到了他,眼睛立时眯起。 六月几乎是瞬间就点了南衣的哑穴。 晏奚的眼神冷得像是结了冰,淡淡刮过南衣面上,叫她不觉颤了指尖。 “啪——” 茶杯被狠狠掷到南衣脚边,碎成几片。 “只此一次,若是以后再让我听到这些,还请夏姑娘后果自负。” …… ——呵……就没一个好东西。 摸了摸胃,想起那颗被吞下的大药丸,南衣还是隐隐觉得不舒服。 自从昨天种了那蛊,虽是不痛不痒,毫无感觉,但总觉得心里瘆得慌。 掐指数了数,所谓的第一次发作是在三月后,算着就是九月初,差不多就是这趟任务回来了。 至于这趟任务,正是南衣入了木山之后的第一个任务,护送那净慈寺带出来的小和尚去西郡。 小和尚叫明有,不知是个什么身份,反正木山这块,夏樟宫和秋梧宫都出动了。 两宫兵分两路,一个从北绕道西郡,一个从南绕道西郡。 两支队里都有一个“明有小和尚”,这叫真假难辨,迷惑敌人用的,虽然南衣不知道敌人是啥。 听说叶舟那儿也有个易容高手,至于有多高……反正南衣没切磋过。 但南衣知道——自己这个队伍里的明有才是真的。毕竟净慈寺那天晚上,南衣见过真明有。 此时,夏樟宫一队正装作普通商队在官道前行。 南衣与六月、七月、八月一同打扮成了随行护卫,还有若干丫鬟、活计、护院之类的。 对了,那个生面孔真的就是叫八月,她猜得一点儿没错。 “停。”前头轿子里传来了晏奚的声音。 整个队伍随即都停了下来。 南衣不明所以——这不是才上路半个时辰吗?也不是饭点,为何要停? 六月下马,走到了马车边,恭敬地听里头人吩咐了几句,而后大步向南衣走来。 “夏姑娘,主上让你过去一趟,带上东西。” 所谓的带上东西,便是带好“易容”用具,南衣不情不愿地翻身下了马,一路走到了马车边,唤道,“林老板。”出门在外,不能叫宫主。但没想到蛊美人还选了上次的那个假姓。 “进来。” 南衣闭眼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滔天不爽,掀开帘子进去了。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晏奚,一个自然就是明有了。 明有带了顶假发,遮住了光秃秃的脑袋,还穿了俗家衣裳,乍一看就是个清秀小少年。 坐在马车角落,南衣特意避开了晏奚的视线。 这会儿要是对视上,她怕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人的眼神。 见她一副低眉顺眼,话不多的模样,晏奚很是满意——烈马还需狠招。她虽是个人才,也得好好磨砺磨砺才是。 思及此,晏奚越发后悔当初放了那南小公子。 若是在地宫里,自己多看一眼尸体,就绝不会放他离开。 “趁着空闲,且把明有小师父的面容也修饰一番。”晏奚看了眼南衣,给了指示。 “阿弥陀佛。”听到此话,明有忙碾着佛珠,身子往马车后头缩了缩,显然不大情愿。 带上这个假头套,换了衣裳已让他浑身不自在,现下还让个女施主给自己装扮……万万不可。 见识过净慈寺连水都不情愿喂自己喝的小和尚,南衣大致了解明有情况,便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副手套,戴在手上。 见到她此举,明有绷紧的后背这才松快了一些。 “速度快点。”晏奚吩咐道。 南衣点头,“是。” 发套戴在明有脑袋上有些不协调,南衣除了帮他稍稍变了五官长相,顺便将鬓角也一并画了假的,如此发型也自然了不少。 前前后后,依旧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见南衣停了手,小和尚大大松了口气。 晏奚看了成果,很是满意,“下去吧。让队伍接着走。” “是。”南衣收了东西,从马车上又走了下去,从头到尾,完全没有看过蛊美人。 就算再怎么能忍、能装,这心中的怒意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了的。 尤其昨日,六月将她押回住处之后,还特地给了她一个警告。 …… 刚被推进屋中,南衣后背某处突被狠狠敲了一下,叫她立时全身酸麻,痛得趴倒在了地上,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 原本站在身后的六月走到她身侧,半蹲了身,表情阴狠地盯着她,语气冷得仿若尖冰,“以后敢再对主上这么说话,小心你的脑袋。” 六月警告完就离开了,而南衣却因为疼痛足足在地面趴了一盏茶多的时间,才勉强爬了起来。 撑坐在地,后背依旧隐隐作痛,六月若是再下手重点,她都可能瘫了。 ——三根手指,并一次背脊。六月是吧……她南衣记住了。 …… …… “结束了?”六月就站在马车外边,见到南衣出来,冷着脸问了一句。 “嗯。”南衣拍了拍自己衣摆,低头没看她,“林老板让继续前行。” 六月听罢,扬声道,“继续走。” 队伍再次上路,南衣逆着人群走到了自己马边上,翻身上马,慢悠悠跟在队伍最后。 现在可没人再来看着她了,服了魂蛊,蛊美人对她放心得很——只要敢溜,就只有一个死字。她可不会随便拿命开玩笑。 “夏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 南衣侧头看去,见到了队伍里的小满,这丫头也一起来了,打扮成了丫鬟,走在队伍的最后一截。 勉强对着小满笑了笑,南衣没心情和人聊天,只自顾自骑马走着。 ~~~~~~~~~~~~~~~~~~~~~~~ 晚上的时候,整个“商队“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开始扎营歇息。天黑前,蛊美人和明有便进了搭好的营帐里头,八月专门给他们送进去了晚食。 南衣领了分给自己的食物,一个人去到人群边沿,寻了棵大树,坐下默默吃饭。 “夏姑娘。”小满也走了过来,看上去还挺喜欢她的样子,“我听说你可厉害了!主上直接给了你木山令!” “是吗?” 小满很是兴奋,“姑娘你可是我们夏樟宫第一个有木山令,又还是从外头来的人呢!” 这算好事?南衣喝了一口水——怎么没人说那蛊美人还给她下了“木魂蛊”呢? “你知道木魂蛊不?” “嗯。听过。”小满道。 听过?南衣执着水袋的手一顿,“你没服过?” “没啊。”小满奇怪地看着她,“那是用来控制外人的,我们是木山的人,为什么要服那个?” “你,六七八月,她们都没服过?” “六月姐姐可是对主上最忠心的人,怎么可能要服蛊。” 南衣手指收紧,“最忠心的人?” “是啊!她们三个是夏樟宫最厉害的,也是夏樟宫唯三有木山令的人,现在多了夏姑娘你,就四人有木山令了。”小满话语之间满是羡慕。木山令可有好多特权呢!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木山令。 “这样啊。”南衣拧了水袋,看着不远处围着火堆而坐的几人,默不作声。 那么六月对自己的敌意可能不仅仅是自己骂了他的主上,八成还有自己这么轻易就拿了木山令,得了晏奚重视惹她不爽了。 火堆边的七月看了过来,发现小满正在和南衣聊天,表情冷了下来。 对上七月眼神,小满吓了一跳,立时站起了身。“我、我得走了。”说罢,匆匆离开南衣,一路小跑着过去,规规矩矩站到了七月后头。 七月回头好像对她说了些什么,小满一副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样子。 最后,七月还往自己这儿扫了一眼。 南衣撇了下嘴,闭眼靠上身后大树——就这么个破地方,还勾心斗角。 但是,既然自己已经被坑进来了,还跟某些人那么不和,这左手的三根手指和背脊的疼痛历历在目,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不如…… “小暑,水烧好了吗?”是六月的声音。 南衣复又睁开眼,看到了正从蛊美人营帐走出来的六月。 此时已是日落十分,晚霞映得六月面庞微微发红,还有……耳朵上的红色仿若滴血。 察觉到南衣视线,六月拧眉看了过来,遥遥与她相望。 裂了嘴,南衣送了她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脑海中响起很久之前,东方异翻话本时感叹的一句话:这女人的绝对忠心啊,不是母爱就是相思。 师父虽然是个老不正经,但就这些年来说,说的话还都挺对。 所以,六月喜欢蛊美人。有意思! 第25章 西郡途 这一夜睡得很安稳,醒来后的南衣精神大好,还主动冲着边上人展了笑颜。 小满正好瞧见了,偷偷回了个笑,却很快就转了脑袋,不敢再和南衣对视。 ——七月昨天警告过她了,再和夏姑娘说话,要被罚的。 见状,南衣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既然蛊美人在出发前一天还能特地给自己下了木魂蛊,可见没了她,这趟压根就不能成。既然自己这么重要,就算那几个人故意孤立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伸个懒腰,南衣打了个哈欠。 只要夏樟宫还需要自己,这些杂鱼小虾就翻不出花来。 但话又说回来,只靠快速画容这一项本事,夏樟宫能需要自己多久?会不会这趟后就用不到了? 那有一日要用不到的话,蛊美人是会给自己解了蛊放她离开,还是会就这么一直搁着不管,又或者选择解决干净,一了百了? 南衣面色有些发暗——以木山的行事作风,以上都有可能。 视线转向尚未掀开帘子的营帐,里头的蛊美人是她见过最矛盾的人。 贴身护卫全是女性,可偏偏对这些女性都不亲近,真就是简简单单的主上与下属关系。 ——这晏不离看着年纪也不小了,真就一点不近女色? 对于摸不清底的人,她还是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 “商队”就这么每日赶路,隐隐被“孤立”的南衣一个人独来独往。 因为用的是最简单的“画容”,每隔两日她都需要给明有修改一次容貌,每次依旧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完成。但这也是南衣能固定见到晏奚与明有的时间。 闲来无事的时候,晏奚也会对于她的画容表现出几分兴趣,“南衣这些本事是和谁学的?” 自从她变成自己手下,晏奚已经不再客客气气地叫她“夏姑娘”了。 南衣一边脱手套,一边低头回话,“李河村的郭老先生。” 晏奚示意她继续说。 “郭老先生平日住在村西头,不大与人打交道。我小时候皮,一次不小心弄坏了他家菜园,他倒也不生气,看我机灵,便会和我说些话。一来二去的,他便教了我画画写字,还有……画容法。” 李河村那个小地方,姑娘家能识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南衣这套说辞也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直等着晏奚来问。 晏奚笑了笑,不知用意地问了两个字,“真话?” “不敢欺瞒主上。”南衣即刻接道,语气颇为郑重。 仔细看了看她半垂的眼睑,以及因为谨慎而微微抿直的唇,晏奚忽而笑了一声。 “夏姑娘倒是又让我想起那位故人了。” 当时的南小公子毫无破绽地与城门守卫答话,明明谎话连篇,却让人毫不起疑。 就如现下,哪怕夏南衣说得天衣无缝,可晏奚就是直觉不信——巧合太多了些。 感觉到晏奚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脸侧逡巡,南衣一直低着头不敢妄动,也没再回话。 好一会儿,都没从她面上看出什么,晏奚收了视线,“你且出去吧。” “是。” 下了马车,不期然又对上了六月投来的目光,淡淡带着冷意。 南衣侧过脑袋特意又给了她一个笑,一副灿烂模样,让六月心中膈应无比,眉头立时拧了起来。 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衣摆,南衣还冲她友好地摆了摆手,这才骑了马,又慢悠悠地走在队伍最后。 ……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过去了将近十日。 去西郡的路途已走了三分之一,一路太太平平,没见风浪。 南衣正好奇怎么也没个拦路打劫的,这天夜里就出了状况。 …… 黄昏时分,商队到了宁武城,算是一路上能经过的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了。 商队宿在了一家老字号客栈,包下了客栈院中一幢楼的所有房间。 明有和蛊美人都有单独屋子,由六七八月领着些护卫轮流守夜。 至于武功不济的南衣,则是被安排在了离明有最近的一间房间。 屋子不算她一人的,等六七八月中任何一位不当值的时候,就会进屋休息。 最先值夜的是七月八月二人,所以现下屋内,只有六月和南衣两人。 六月一句话都没说就去洗漱,而后和衣、脱鞋躺在了其中一张床上,径直闭眼睡了。 等南衣洗漱完,六月那儿已安安静静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脱了外衣,南衣舒舒服服躺进被子,美美闭上了眼睛。 …… 睡到一半,南衣忽觉得冷,嘀嘀咕咕翻了个声,睁开眼发现窗户开了一半,正呼呼地往里灌风。 又侧头看了一眼,六月的那张床上已没人了——出去轮值忘关窗了? 揉了揉眼睛,南衣披了外衣,不大情愿地起身去关窗。正往窗口走着,身后的门响了。 “开门。”是七月的声音。 “你回来了。”一边关窗一边主动招呼了声,南衣借着微弱月光去开了门。 进屋的七月只看了她一眼,便随手关了门,往床边走去。 看着七月关门的动作,南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不对! 一把拉住七月的胳膊。 “干什么?” “我想去趟茅厕,你能陪我下不?”南衣紧紧拉着她,“我不认路。” “屋里就有夜香桶。”七月不悦道。 “我想上大的……”南衣拽了下她的胳膊,顺便在她肘部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好七月就陪我下楼吧。”声音有了几分撒娇。 从没听过夏南衣这般说话,七月也觉出了不对劲,加上她特意点了自己一下。 犹豫了一会,七月点了头,“那你动作快点。” 南衣立刻拉着她,开门就往外头走,“七月最好了?” “少废话。” 南衣边说边把门从外头给栓死了,而后拉着七月一路小跑。 两人去到楼下,南衣还要拉着她再跑,七月却不解地站定在了原地,甩掉了她的手。 “莫名其妙的,你到底在做什么?” 南衣压低了声音,“刚才屋里有别人!屋门要么是从外头栓上,要么是从里头栓上。你回来的时候,门是从里头锁的。可六月已经离开,她锁门也只能从外头锁,而我,压根就没锁过门。” 听罢,七月立时瞪大了眼睛,转身就要往屋子跑。 “别!”南衣死死拽住她,“那人很小心,我们在外头锁了门,他不会从门走的,屋子南面有扇窗。他要走也是从窗走。我们找点人一起去窗那儿!” 她醒来时,那窗才开了一半,过不了人,他没走成。 “有道理!” 七月丢下三个字,就一人使了轻功往屋后绕了过去。 这一次,南衣没能拽住她。 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南衣很无奈,“不是应该找点人一起过去吗……” 六月、八月什么的都行啊。 屋里那个在有人守夜的情形下还成功潜进来了,可见能力不一般。 小七月,你就自己一个人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刚想到这里,屋后面就传来了七月的惊呼。 “有刺客!” 得……这是迎面碰上了。 院中忽然人影四起,都冲着七月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隐约辨出正有六月她们。 默默擦了下鼻子,紧了紧身上外衣,又看了看头顶明月,南衣决定自己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去了也是拖后腿。 ——功夫实在太差,她得琢磨琢磨个保命神技什么的。比如说,超级毒药啊,装死的时候也能逃啊…… 漫不经心的表情忽地僵在脸上,在这夜色之中,南衣缓缓绽出了一个无比灿烂,又无比诡异的笑容——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装死也能逃?龟息功! 如果自己能够在使出龟息功的情况下,能跑能跳能走路,那不就是俱移动的尸体? 只要轻功还行,降低移动声响,没了呼吸,自己就成了黑夜隐形人! 越想越激动,南衣恨不得立刻找地方去练——这才是真真的保命神技! 今天起!她就死磕轻功了! ~~~~~~~~~~~~ “彻底搜一遍!看还有没有其他人!” “是。” 屋后头的打斗声已经结束,六月正轻轻松松提着刺客的尸体——又是一个什么都不说就直接自尽的。但这次这个,轻功卓绝,竟然潜到屋内了还没被人发觉。 好在他进的屋子错了,不然…… 六月暗暗有些后怕。 “发生了什么?” “主上。” 被嘈杂声弄醒的晏奚也下了楼,身后正跟着明有。 一见到六月手中的尸体,明有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两步,双手合十,不断“阿弥陀佛”起来。 “还不快快处理掉。”晏奚伸手捂了鼻子,不满地看着六月。 “是。” 六月将尸体带走了,现场还剩下七月及一干人等。此时七月也负了伤,一只胳膊正往下滴着血。 “怎么回事?” 捂着伤口,七月道,“我们屋里进了刺客,此人想从窗户逃跑,被我们围住,发现逃脱不了,便自尽了。” 晏奚眉头蹙起,“进到屋里才发现?” “是……”七月低了头。 “详细说说。” 七月没有隐瞒,明明白白将夏南衣发现门的关法不对,假意要她陪着如厕,而后又从外锁了门,再提醒自己到窗户这边拦截都说了。 “是夏南衣?” “嗯。” 七月没有抢功,不知为何,想到夏南衣在屋内死死拉着自己,还一本正经撒娇要上厕所的模样,她打心眼里有些佩服——临危不乱,相当有急智。 晏奚没再问话,“你且去处理伤口。” 七月道“是”后,便捂着伤口离开了。 走到前院,正看到南衣站在院中,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 “喂,你有空不?” 嗯? 南衣疑惑抬头,见七月正一手捂着胳膊看着自己,想了下,答道,“还行?” 这大半夜的,能算有空不? “那你帮我包扎下……吧。麻烦了。” 感觉到她主动示好,南衣笑眯眯地“哦”了一声。 第26章 西郡途 经那一夜,南衣和七月的关系缓和了下来,小满也能跑自己面前溜达溜达,说说话了。 这一日,南衣和小满正挑了棵漂漂亮亮的大树,愉快地在树下坐着聊天。 那树冠仿若一把撑平的遮天大伞,投下好一片阴凉。 聊着聊着,倒叫南衣知道了不少事情。 比如说,春柳宫的宫主叫柳霜霜,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再比如说,冬柏宫的宫主前段时间死了,现在冬柏宫暂时群龙无首,很是势弱。再再比如……冬柏宫那位死掉的宫主叫“晏隶”。 听到这些,南衣差些惊得下巴掉下来——她从地宫扛出来的那具尸体就是晏隶! “晏隶?也姓晏?”南衣试探着问了句。 小满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大家都说他和咱主上是兄弟,但也都只是说说而已。具体是什么个情形,都没人知道。” ——想不到小满还是个小八卦。 南衣不动声色地将聊的东西一一记下,准备哪天有空都好好理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蛊美人果然有很多秘密。 “那冬柏宫的宫主怎么死的啊?”南衣也学着小满压低了声音。 “这就不知道了。”小满摇头,“突然某一天人就不见了,然后就说是没了。葬到地宫去的时候都没办仪式。” 葬到地宫?南衣敏感地抓到了这几个字眼。 地宫不是只有龟息功能进去吗? “地宫?” “嗯。还是我们家主上亲自送去地宫的。”小满神秘兮兮地又靠了过来,“事情可诡异了。就在冬柏宫宫主失踪后,原本负责下葬的那一队,一共四个人,全都死了。” “都死了?”能下地宫的都死了啊…… 南衣背后有些冒汗——自己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小满,马喂好了没?”六月的声音冷冷插了进来。 “哎呀!”小满低呼了一声,跳了起来,转身就是一阵小跑,“我这就去!” 这说八卦的人走了,南衣也没什么好继续待在树下的,站起身,拍拍衣服就准备离开,却被六月拦了去路。 “以后少打听些与你无关的事情。” 与我无关? 南衣挑了眉,笑得很淡定,伸手拿了腰间的木山令特特拉着吊线甩了两下,“大家都是木山人,怎么就与我无关了呢?” “你……”看到木山令,六月的表情明显差了几分,“少知道些,对你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六月妹妹这话就不对了。”南衣握住木山令,笑得像朵花,“大家都是为主上做事的,多了解了解,也好省得犯了忌讳不自知。六月妹妹平日和主上关系最近,想必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儿,不如也和我说说?” 对上她这副无赖模样,六月脸色发青,话都懒得再说,直接掉头走了。 ——切!和老子斗嘴,你再练八百年照样一个“输”字! 南衣将木山令又塞回腰带里头,得意洋洋地撩了下头发,还装模作样唱戏般来了句,“这可真是红颜祸水,美色惑人呐!” “倒是从没听你叫过我主上。咳咳。”一个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南衣站着的身子猛然一僵。 这熟悉的轻咳声,该不会是…… 抬头往上看去,层层树叶之间,一双似笑非笑的琥珀眼睛正低头看着自己。 呃…… 南衣脑子有一瞬间的发空,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脑中轰雷!!! ——他听到多少?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六月都没发现树上有人?难不成这家伙乘个凉还练了龟息功? “想要知道忌讳,或是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直接来问本座不是更好?”不知道啥时候来树上乘凉的晏大宫主,此时正面带微笑地俯视着她。 但这笑有点…… 南衣后脊一寒,忙一本正经地站直了身子,学着六月她们作揖,果断认怂,“主上。” 这是南衣自服下木魂蛊以来,第一次称他主上。 晏奚眯眼看了她头顶一会儿,冷笑一声,“胆子倒挺大。” 南衣赶忙低头,“不敢。” “可没什么你不敢的。”蛊美人懒洋洋地支起了额头,换了姿势侧身躺在树枝上。 南衣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这句话。 “忌讳只有一条。”晏奚随手摘了片树叶,在指尖随意搓了两下,“不许说本座是美人。你可听清了?” 这是什么忌讳? 南衣额角一跳,“听清了。” “最后一次……”指尖一松,那树叶从指缝落下,荡荡悠悠路过南衣面前,静静落于地面。 树上人的声音仿若寒风拂过冰面,“再有下次,一次断一指。可别怪本座没提醒过你。” 南衣不觉紧了下左手三指,“属下记下了。” 蛊美人指的的最后一次,便是她刚才嘀咕的那句“红颜祸水,美色惑人。” 又过了一会儿,树上人轻咳了一声,语气不虞,“还不走?” “是。”南衣一路低着头,加快步伐离开了。 此次之后,每缝休息,南衣必再三确认四周有没有人。 这树上有耳,还是蛊美人耳的经历可不是一点半点的惊悚。 当然,聊天重要,练功更重要,尤其是练轻功。 “夏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呀?”正值午休,瞧见南衣在河边挖沙土,小满好奇地凑了过来。 一铲子下去,南衣面带笑意地扬了扬眉,“你姐姐我要练功!” “练功?”小满不解,“挖沙练功?” “对!”南衣吭哧吭哧地挖着沙,挖完又用筛子筛了一遍,将大石啊,小虫啊什么的都去干净了,这才小心翼翼放到前两天从市集买回来的布袋里,打开袋口,放在太阳下头晒。 小满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夏姐姐是要做沙袋?” “对!”南衣笑眯眯地摸了下小满脑袋,“小聪明!” 轻功心法、招式,她在清夏阁都学了,现下差的就是练习,还有力量不足。正好趁着这些天赶路,做些随身沙袋,好好练练。 ——这马就不骑了!她要和小满他们一样走路,还要负重走路! 今儿个太阳很大,午休后,南衣又把挖好的沙子放在了商队板车上继续晒,到晚上便干透了。 扎了袋口,往腿上一绑,她又拿了个大沙袋往腰上一缠,差些闪了腰——靠!真重。 仔细看了看她身上那些沙袋,一旁的小满有些担忧,“夏姐姐,你装得会不会太多了些?”估摸着都有三十斤了。 “不会!”抬着沉重的腿大大迈了一步,南衣信心满满——既然自己起步晚,索性直接加难度。 等挺过几个月,西郡回来后,老子说不定就成神了! …… 第二日赶路,南衣把马让给了小满,兴致勃勃地绑着沙袋开始徒步,还背了些水和吃食在身上,以防被队伍拉下。 午休时分,众人没有看到南衣身影。 …… 黄昏时分,商队到了一条小河边扎营,等营帐扎完,水都烧好了,天都黑了,也没瞧见南衣回来。 七月正犹豫要不要派个人去找找,却见不远处的道上正有个人影蹒跚而来,刚走到河边一丛草地,便直接脸朝下趴在了地上。 ——累、累死老子了…… 南衣真是一点儿都抬不动腿了,腰也快折了,脖子都抬不起来了。 “夏姐姐。”小满担心地跑了过来,伸手扶起她,“要不我们还是换回来吧,你明天继续骑马,我走……” “不行!”大手一挥,南衣强忍酸痛,龇牙咧嘴,双手一撑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今日起,那马就是你的了!” “可是……” “就这么定了!” 抹了把汗湿的头发,南衣恶狠狠垂了下腿——老子还能再走一百年!! 一日、两日、三日…… 南衣中午出现的时间越来越早,能勉强吃饱饭再出发了。就连晚上也能赶在天色彻底黑下之前,气喘吁吁地爬回来了。 每天晚上回到“商队”,南衣整个人瞅着都像要散架一样,但一大早却又朝气蓬勃地缠着大沙袋出发了,乐此不疲。 就这么久而久之,商队人都注意到了南衣的“坚持不懈”,包括我们的晏大宫主。 …… 清晨,营帐中,南衣正在给明有小师父上妆。 看了眼她腿上、腰上缠着的沙袋,晏奚放下手中信笺,问道,“你最近……进展如何?” 南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蛊美人问的是自己练功的事,“禀主上,属下这两日走起来已没啥大碍,正琢磨着加点重量,把沙子换成金子。” 晏奚表情顿了一下,显是被她的想法所震撼,过了几息,又不禁笑出了声。 “倒真是个好点子。” “谢主上夸奖!” 叫了这段时间的主上,南衣已然习惯。反正就一个称呼,叫了又不会少块肉。 三下五除二画完了明有的装,她提着东西小心翼翼看向晏奚,“主上,我能先出发会儿不?” 见她眼中兴致勃勃,晏奚抬了下眉,复又执起了信笺,“去吧。” “谢主上!” 看着她急急离开的模样,晏奚手指轻点桌面,若有所思。 仅仅几日光景,明明缠着那么些沙袋,倒一点不显得步伐沉重。 她夏南衣难不成还是个练武奇才? 不过……下属努力,于他有何不好?反正有木魂蛊,这丫头再能耐,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第27章 月老祠 龟息讲究灭息如冰,断脉至无,所谓装死……是不需要动的。 但南衣所求不仅反其道而行,还矛盾至极,一边运转龟息功,一边强提双腿前行。 走上几步便不得不断了龟息,大口喘气,同时脉搏越加快了起来,耳内都能清晰听到脉博肆动的轰鸣声响。 “呵……十五步。” 穿着粗气,南衣再一次断了龟息功,这一次她试着冒进了些,直到眼冒金星才停了下来。怕是再多走一步,就能直接晕过去。 连试几日,虽然南衣已从一开始的寸步难行到了目前可行数十步,但她也发觉,如此硬来的方式很是不妥。久而久之,定会有损心脉。 正双手支着腿站在路边喘气,耳边忽而一阵风声啸过。 定定神,南衣努力眨了眨还发花的双眼,好一会儿才看清状况。 先前瞅着还好好的天色已然变了,乌云在头顶因风而聚,隐隐还能听到遥远的雷鸣声响。 要下雨! 南衣在原地又缓了会儿,忙加快步子继续走了起来——七月说过今天会路过一个月老祠,队伍就定了那处休整。她得快些过去,不然要被淋了。 一路沿着路小跑,头顶的天空越来越暗,明明是大白日,眼瞅着都快赶上黑夜了。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越刮越狠,听得都有些骇人。 “啪嗒——” 一滴雨落在了南衣的鼻尖,凉意传来,还未及滑下,便被风吹歪了去。 来不及了…… 哗——! 大雨倾盆而下,照着南衣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浇。 唉…… 默默放慢步子,南衣双手在额前支出一片小檐,以防被雨水迷了眼。 跑不跑都差别不大了。 就这么在雨中安安静静地走着,好一会儿,南衣终于瞧见了路牌——“月老祠”。 拐入小道,面前出现了一座破烂寺院。 进到里头,屋顶只破了两处洞,其它地方皆可遮风挡雨。 在庙里逛了一圈,南衣找了些前头商队用剩下来的干草的、树枝点了个小火堆。先脱了沙袋丢在一旁晒着,接着又脱了外衣烤起火来。 四下无人,只她一个。就着风声雨声雷鸣声,南衣在庙中啃完了一个泡软了的干粮饼,以及两块泡软了的肉脯,还磕了几颗泡软了的炒瓜子…… 可等她衣服都烘干了,也没见到商队的影子。 不对啊?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怎么还没到? 南衣有些疑惑:她只是早出发了一阵,没走多快啊。 而且行李里头都带着斗笠蓑衣,之前遇到下雨,大家也都继续赶路,并无半路躲雨的说法。 再说了,这附近能躲雨的还真就这月老祠了。 又等了一会儿,南衣起身跑到庙门往大路方向望去,可除了重重雨幕,啥都看不见。 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念头刚起,空中就是一个响雷,惊得南衣差些惊叫出声。 “噼啪——” 身后的火堆也跟着响了一声。 火焰较先前已小了一大圈,没干柴能添,这堆火燃不了多久了。 不安的情绪渐渐攀上心头,南衣不觉抠紧了门框。 ——没事儿,队里那么多人呢……而且他们可是木山! 正兀自安慰着自己,雨幕那头的大路上出现了一骑马。 仔细辩了会儿,马上似乎坐了两个人,正往月老祠匆匆而来。 南衣往后退了退,将身子隐到了门后头,暗中观察——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夏南衣!” 还没到跟前,马上的人就冲着月老祠大声吼着她的名字。 ——六月? “夏南衣!你出来!” ——还真是六月! 这喊人的语气虽然听着挺急,但到没什么杀气。 南衣犹豫了一回,从门后走了出来,冲着马的方向挥了挥手,“我在这儿。” 见到她的身影,六月一抽马鞭,更加快了速度,直冲庙门。 一个急停,六月拐到南衣面前,猛然翻身下马。 “怎么就你一个……” “少废话。”六月直接提了南衣后领,抬手就把她往马背上一丢,“快带着人跑。” 南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摁在马背上,“这什么……” 一把将缰绳、马鞭都塞给南衣,六月拉住她的手,眼神无比郑重,“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把人带去西郡。” 人?什么人? 南衣低头看了眼,另一个趴在马背上的人正是明有小师父,此时的他看着是昏了过去。 一头雾水,还未及南衣再问,六月扬起手狠狠在马屁股上打了一下,马儿立时撒腿狂奔。 南衣惊得睁大了双眼——不是!这都什么事啊!! “小丫头,你真以为没人发现你单独跑出来了吗?” 一个哑如锯木的声音传来。 南衣在马背上,隔着雨幕,艰难地回过头,正看到六月已持剑迎面对上了一个干瘦的灰衣老者。 老者身形诡异,使着长刃双刀,招招都往六月要害而去。 而对于骑马离开的南衣与明有,他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只桀桀笑着要取六月性命,步履轻盈地从地面跃起,双刀齐下朝六月面门狠狠砍去。 “当——” 以剑挡刀,六月弯腰卸去双刀力量,却被老者一脚踢在胸口,霎时飞出两丈开外。 南衣立时判断出来——六月不是他的对手! 此人轻功一看就好,如果他杀了六月,铁钉能追上自己和明有。 但自己全无招架之力,到时只有死路一条。 只一个瞬间犹豫,南衣便猛然拉停了马,调转马头就往回奔。 听到马蹄声愈近,那老者侧头看了一眼,而后笑得更加难听了,双刀继续加快速度,“你这同伴倒是个懂事的,知道逃不过就乖乖回来了,也省得老夫再耽搁时间去追。” 勉力招架的六月也看到了打马回来的南衣,立时瞪圆了眼睛,气极吼道,“夏南衣!你疯了不成!!” 自己好不容易才将明有拖离战圈,又在此拼尽全力阻挡“鬼笑双刀”,可夏南衣她都做了什么! 拉停马,南衣飞身而下,回头还给马栓了绳子,这才挑了个方位加速起跑,直往两人冲去,口中大叫着,“六月,我来助你!” 看着南衣飞奔而来的身影,六月几乎都想劈了她,“滚!”——几斤几两,你自己不知道吗! 除了沙袋,南衣跑得确实很快,可还未及近身,只见那老者双刀架着六月的剑,借力翻身,双脚一踹,轻轻松松就把南衣给踹了出去。 嘭——!哗啦啦—— 南衣就这么被踹飞到了一旁的许愿架子上,架上挂着的木牌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而南衣面朝下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老者侧过耳听了一下,面上皱褶笑得挤成了一团,“桀桀桀桀,你这同伴也太不禁打了些。” 废物!六月心中先是勃然大怒,而后便是一片苍凉,看着被南衣栓得好好的马,还有马上人事不知的明有,她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全都完了!! 都是因为夏南衣!! “唔——”双刀划上了她的后背,六月吃痛出声,忙反手挡住另一击,脚下轻点,退了三丈。 “呀。小丫头要不行了呢。” 老者双手转刀,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八字,不紧不慢地往六月那边走。 是……她是要不行了。 六月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 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同时请得动鬼笑双刀、红花娘子、不老书生和无血道人四位顶级前辈,并数十位招式诡异的杀手,而且还全都来截了他们这一路。 “唔——”没忍住,六月嘴角溢出血来。 “小丫头,你想怎么个死法呀?” 老者步子越来越近,六月执紧手中剑又退了几步,正想拼死再上时,忽然看到了对面不远处…… …… 趴地上的南衣悄悄抬着头,正冲自己招着手。 ——过来呀!快过来呀! 六月:…… 站直身子,剑尖朝下,六月不顾背上伤口,直接跃身而上。 “我的死法,还轮不到你这个老怪物来管!” “好大的口气!”老者立时点地而起,两人兵器空中相接,发出刺耳声响。 可六月本就受了伤,此次勉力再冲已是强弩之末,随着老者再次双刀齐下重重一劈,她横剑相抵,却挡不住攻势,被压得直直跌落地面,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桀桀桀桀。”老者笑得肆意,双刀架在六月剑上,一点一点往她面上压去,“我是老怪物?且叫你看看你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丑成一滩烂肉,桀桀——” 笑声戛然而止。 老者直挺挺地倒了下来,脖子正压在六月举着的剑上,噗嗤一声,颈项被割,鲜血撒了六月满头满脸,腥臭难闻。 而他的左脚脚后跟处正扎着一根明晃晃的“小师弟牌保命迷魂针”。 “夏——南——衣!”六月怒吼一声。 “哎呀!别急别急!我这不是一直在伺机而动吗!也没太晚,没太晚。”从一堆许愿牌中爬将起来,南衣捂着胸口眉头大皱,“这老头踹人可真疼。” 推开身上尸体,六月狠狠呸了两口,口中还有那老怪物的血腥味道。而后满是怒意地抬头瞪向南衣,“夏南衣!你为什么回来!”不是让你跑了吗! 一边揉着胸口,南衣一边走过去扶她,笑嘻嘻的,“我为什么不回来?六月妹妹这么可爱,我可不能看你死了。” 第28章 月老祠 “你!”听到南衣这无赖语气,六月气得又想吐血了。 “别急别急!”扶正她的身子,就着雨水,南衣伸手帮她抹净了面上血迹,“妹妹要是死了,我和明有小师父在老怪物的手下怕是两招都扛不过。” “不是让你们骑马逃了吗!” “可这老怪物轻功也瞅着好,追上我们不过眨眼的事,你说是吧?”南衣眨巴眨巴眼,“而且,现下不是挺好吗?” 大家都活着,皆大欢喜。 六月她自己也清楚,要不是南衣骑马回来让鬼笑双刀不急着追人,自己也拦不住他多久。到头来,都是一个死字。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被老怪物给杀了……”六月咬了唇。 “不会!”南衣笑笑,将她扶着站起,“我这不是特意看你们打得难解难分,这才挑了个方向跑过去的吗?要不然他一脚踹来,我怎么正好能摔木牌那儿?” 要是被踢墙上去,她这伤得可不是一点半点的重了。 再说了,她一倒地就特意使了龟息功,以防那老怪物和叶舟一样是个千里耳,这才装死直装到机会出现。当然,六月没发现,她可不会主动说。 就算六月真发现了,也能死赖着不承认——雨大风大的,肯定是听岔了! “不行!”六月突然回过神,一把揪住了南衣领子,“我得回去!主上那里还拖着三个’鬼笑双刀’一样的杀手。” 说罢,怪力女拽着南衣就往马那边拖,“你先带着小师父走!” 走得太急,六月一下岔了气,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何必勉强呢? 掰开六月揪着自己的手,南衣一脸真诚,“我觉得吧……你这个样子回去也只是赔死。” 六月一个眼神杀了过来,嘴角带血,“主上不会死!” ……这丫头已经被妖人迷晕了,没救了。 “好好好,不死不死!但你这么直接回去,说不定就死半道上了。” 下了半晌,这雨也没见小,冲得六月的脸庞有些煞白,分明是失血模样。 听她说得有理,六月再一次揪上南衣领口,一边吐血一边往庙里走——“快帮我包扎!” 南衣:??? 走到一半,六月又掉头,要把明有也拎进庙里。 南衣无奈叹息,主动表示配合,“你自己走,我来扶他。” 进到庙里,就着自己包里为数不多的东西,南衣快速帮她包扎起来。 六月背上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由右肩下至左肋,老长一道。 “既然明有小师父这么重要,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带他去西郡?” 六月握着剑,眉头锁紧,“你动作快点!” 南衣无语。 还真是“最忠心”的属下。 慢着!——万一蛊美人死了,自己的木魂蛊怎么解? “那我带着小师父去了西郡,到时候要怎么拿木魂蛊的解药?” “你按时回木山,便能拿到解药。”六月抓紧时间调息,“包好了没?” “快了快了!”南衣又问,“去到西郡之后,又该怎么办?” “直接去郡王府。” 感到伤口已包扎完毕,六月穿好衣服,提着剑就要往外走,“夏南衣。明有小师父就靠你了。” “我……尽力?” 临出门前,六月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后背板得笔直,“谢谢。” 话毕,便运起轻功,快速闯入了雨幕之中。 立在原地,南衣挠了挠头,心中有些发闷。 小满说过,六月是夏樟宫功夫最厉害的,一对一还打成这般模样。 蛊美人那处还有三个这样的高手,就这么跑回去送死……何必呢? “夏施主。” 一回头,明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坐在庙中静静看着她。 “醒了啊。”南衣叹了口气走过去,拿了随身包袱,“接着赶路吧。” “好。”明有点了下头,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上了马,南衣坐在后面,绕过明有牵住了马绳。 察觉到明有特特往前靠的身子,南衣心中好笑——老子个女的还没说吃亏呢! “小师父,将就一下啦!驾——!” 马匹疾驰,披风历雨,很快便消失在了大道尽头。。 ——若是蛊美人他们真死了……管她屁事!反正老子有解药就行!再说老子回去也帮不了忙! ……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天上乌云散开,又见明媚阳光。 这会儿马也跑不动了,两人便索性下了马,牵着往前走。 刚有见到路牌,前头不远就是城镇了。 走了一会儿,南衣停了步子,托着下巴看向明有,“得先换个模样。”保不齐他这个样子已被暗里的敌人知道了。瞅了眼自己和他不到一寸的身高差,南衣果断决定。 “你扮我姐姐!” 明有原本沉重的面容忽而有了一丝裂痕。 不容置疑地拉着明有进了路边林子。寻了处平整大石让他坐下,南衣便直接开始画容,还将那湿漉漉的假发取了下来,重新扎了姑娘发型给他带上。至于衣裳…… 从包里取出了自己一件备用的挡风外袍,“暂且先披着,进城再买新的。” “夏施主,这……” “快点,抓紧时间!” …… 等明有披上外袍,南衣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不对——虽然面容、发饰,外衣都是女子装扮,但还是缺了几分女气。 正犹豫着怎么改,坐在前头的明有忽然开了口,“夏施主。” 南衣看向他。 明有垂了脑袋,双手合十,“小僧被带出来的时候,双方战成一片,死了不少人。” 南衣嗯了一声。 肯定惨烈得很,要不然六月怎么会赶来找她这个功夫最差的?这不是没得选了吗。 “他们都是因小僧而死,小僧……罪孽深重。”明有双手微微发颤,声音也跟着压抑起来。 南衣悄悄挑了下眉,心中暗暗点头——还别说,倒真是因为你。 要不是你,老子也不会被扣在木山,被逼服了木魂蛊。 “可是……”依旧是双手合十的姿势,明有缓缓抬起了头,“小僧不能死。” 南衣一愣——出家人还能这么说话的? 明有行了个佛礼,定定看向她,一字一句郑重万分,“还请夏施主,万万护我。” 南衣眯了眼,将他面庞,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扫了一遍。 这小和尚的眼中既没有贪生怕死,也没有谄媚讨好。还真是在认认真真、郑重其事地托付自己? 直觉告诉她,要坏事…… 南衣深吸一口气,“不如说个理由?” 视线放平,明有看着雨后林木,声音平静,“若是小僧死了,世上因小僧而死的人只会更多。所以,小僧不能死。” 若是他死了,则死的人会更多?南衣默念了一遍。 ——去到西郡之后,又该怎么办?” ——直接去郡王府。 如此串起一想,某种可能从南衣脑中闪过……不至于吧? “你……难不成是西郡王那个儿子?” 诧异于她的敏锐,明有显出惊讶神色,好一会儿,方道,“阿弥陀佛。夏施主冰雪聪明。小僧曾有俗名——裴佚。” 我靠! 南衣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西郡王裴信是封疆大吏,更是雄霸一方的诸侯。 裴信本有两子一女,可人到中年,两个儿子却接连病死,眼看“王位”后继无人,西郡那处开始躁动不安。可近来民间一直有传那裴信其实还有一个儿子,想不到竟然就是明有。 如此看来,木山正是接了朝廷命令,暗中调查寻到明有,而后便一路低调护送,想要掩人耳目地前往西郡,安抚住西郡王裴信。 如若明有死在半道或者被劫了……西郡一定大乱。 南衣苦了脸——自己这是接了个烫手大山芋! 整个夏樟宫眼看着都赔进去了,就她这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能顶个鸟用? 见南衣久久不曾答话,明有知道她在犹豫,“若是夏施主有难处,小僧……” “好啦好啦!算老子倒霉啦!”打断他的话,南衣臭着脸拉住明有胳膊,将他合十的双手掰开。 “以后别唤我什么夏施主,叫南衣,或者南衣妹妹。不许再行佛礼,不许再念什么阿弥陀佛。”边说边将他手腕上的佛珠撸了下来。 “说话尽量用气音,听着女一点。走路的时候含个胸,步子小点,最好再扭个腰什么的。”手一甩,佛珠被南衣狠狠扔向了远处,“今儿起,你就叫夏明了,记住了不?” 视线从佛珠落处收回,明有面色僵硬地点了头,“我记住了。” 听他没再自称小僧,南衣满意的点了下头,心中哭成一片海——老子tm怎么这么心善!!! ~~~~~~~~~~~~~~~ 忙活完明有,南衣也给自己画了容,以防有人也记住了她的模样。 至于马…… 虽然她与马儿的缘分一直不咋滴,但这可是南衣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弃马——所有能让人怀疑到他们的东西都不能留,就连身上的包袱南衣都特地换了个形状给重新扎了。 两个“女子”就此出发,一路进城,去到了城门守卫推荐的“全市最佳”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拉了拉她的袖子,明有轻声道,“一间房是不是……?” 南衣看他一眼,“掌柜不是说了上房有里外屋的吗!” 姐妹俩还分房,太古怪了好不好?老子又不会对你怎样! 明有面上发僵,“可……我们有钱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南衣冲他一扬眉,底气十足,“有!” 老子现在别的不多,就钱管够! 木山给的银票她可是贴身用油纸包着放的!只可惜金子没来得及放沙袋里…… 留风城 坐在凳子上, 明有面上很是尴尬,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且再过几日。操之过急反倒容易坏事。” 南衣不紧不慢地帮他描完了眉,又插了根颇有品味的白玉簪子, 这可是她特意在街上买的。 一番捯饬,“明姐姐”越发像那么回事了。 “大功告成。”南衣拿着镜子往明有面上凑了凑。 瞥了眼镜面,明有被里头映出的姑娘容貌给惊到了, 半晌赞叹道, “果然……鬼斧神工。” 她画得能不好吗! 南衣收了镜子, 看了眼外面日头,“我到街上探探去。” …… 他们现下所在的这个小城名叫留风,算是寻常商队去往西郡的必经之路。 城子虽不大,但往来的人却不少,小小一个城镇,客栈有几十家之多。 南衣在外头探了几日, 碰见了到不少刚入城的商队, 却没探到她想要的消息。 距离大雨那日明明已过了三日, 可没有听说商队命案一类的事。 照理说夏樟宫商队走的那条道算是主道之一,这么些天,总该有人发现才对。再加上出事那地与这镇子离得也不算远, 消息很快就能过来。 “可探到什么?” 见南衣回来皱着眉头, 明有急急上前询问。 “没有。” “那我们还要在此留多久?”已在留风城耽搁三日了,但夏姑娘却并没有急着走的样子。 “不急。” 南衣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口试试温度, “我们在这儿越待得住,暗里敌人越猜不到。” “那要是他们也这么想呢?” 南衣看向明有的柳叶眉,一本正经,“那他们也想不到——堂堂西郡王世子现下是个美女。” 明有一时无话可说。 “还有……”南衣转了下手中杯子,微微垂了眼睑,“‘商队’的人如果还活着,可能会来这个留风,我们且多等上几日。” 思来想去,南衣还是觉得只他们二人上路,实在太过危险。现下在城中还行,但西郡本身地处偏远,一路过去,更是人迹罕至。 而且,那日事发突然,南衣一直忽略了某个重点——夏樟宫最厉害的……可不是六月。 木山四宫,最厉害的该是宫主才对。 蛊美人虽不会功夫,可没说不会别的。当初秋梧宫宫主叶舟被五人追杀,那般状况下都一人连杀五个。晏宫主想必不会比他差太多。 “放心吧。”南衣转过头,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好好歇两日,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了。” 见南衣伸了个懒腰走向里屋,像是要去休息,明有微红了脸背过身,默默咽下了其他问题。 …… 事实证明,南衣料得没错。 又过了一日,她真的在城门口等到了“商队”的人,但只见到一辆马车,和正在驾车的七月。 至于马车里具体有几人,隔着帘子,看不真切。 南衣没有贸然上前相认,而是一路装作闲逛模样,跟着他们去到了一家药铺。 等到七月进去抓药的时候,她也像模像样走了进来。 “掌柜的,麻烦煎几副驱寒健体的药送到’广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姓夏。” 听到熟悉的声音,七月转了过来,却看到了一张陌生脸庞。 收到她的视线,南衣友好地笑笑,“这七月的天可真热啊。”而后又转向掌柜的,手指在柜台上轻点了几下,“我姐姐前些天淋了雨,也不知是不是染了风寒,掌柜可有推荐的大夫?” 姓夏、七月、淋雨、轻点柜台的手指…… 七月收回目光,眼中隐动——是夏南衣! 等药童抓完药,七月付了钱径直走出药铺,匆匆上到了停在外头的马车里。 “主上。”七月说话有些急,“属下在药铺见到夏南衣了,她还没走。” 坐在马车里男子轻轻抬了眼,“然后呢?” “夏姑娘易了容,没和属下相认,但给了属下信号。还提了’广来客栈’。主上,我们要不要也去广来客栈?” “不必了。咳咳……”晏奚咳了好一会儿才收住,看了眼躺在马车里面色惨白的六月,“换家客栈。暂不与她碰头。” 暗处许还有眼睛正盯着他们一行,既然南衣已安全在此地待了这些时日,不如继续这般待着。 “是,主上。”七月点头应下,后退着走出了马车。 刚下车,正见到南衣从药铺走出,二人视线相对。七月若无其事地转了头,并未与她任何信息。 “咳咳。”反倒是车里传来熟悉的轻咳声,“七月,寻个客栈,我们且在此多住些时日。” “是。” 马蹄声响,马车从药铺门口缓缓驶离。 南衣挑了另一边路,不紧不慢地也离开了。 既是如此,她便也在此城多住几日。 广来客栈。 住在天字一号房的两位姐妹,因姐姐忽然伤寒加重,不得不继续留宿客栈。 掌柜的颇有微词——这病越治越重,万一过了病气给别人怎么办!他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姐姐身子不大好……” 一张百两银票直接摆在了柜面。 “这些天,劳烦掌柜的操心了。” 又是一张银票,慢悠悠摆上了柜面。 南衣一脸愁容,泫然欲泣,“还请掌柜的,继续多加关照。” 第三张银票正要放上…… 一手按实三张银票,掌柜豪气盖天,“在下义不容辞!” 自此,“天字一号房” 成了所有小二最愿意端茶送水的地方。 漂亮姑娘本就引人注目,何况还是两个富家姐妹花。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没几日,淳朴的留风小城里便传了开来——广来客栈住了两个外地的富家小姐,性子好,长相身段更是一顶一的佳。若是哪个小子能得了仙女垂青,怕是要一步登天,祖坟冒青烟咯! 渐渐的,客栈楼下多了些刻意捯饬过的书生,一坐就是一整日,在那处喝茶聊天,高谈阔论。若是见到南衣出门,便立时聊得兴起。 “小生觉得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 “仁兄此言差矣!在下还是觉得……” “二位仁兄且听小弟一言……” 刚开始南衣还满心感慨——想不到这偏远的小地方还有这么多莘莘学子日日忧国忧民。 可渐渐的,南衣平日走在街上也开始遇到状况,她这才觉出了几分不对。 “这位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一个漂亮的玉簪,害羞的书生憋红了脸想要递于她。 “不是我的。” …… “姑娘,小生家住城西,今年二十有一,尚未……” 南衣板着脸果断掉头。 …… 好不容去到药铺,想看看能不能等到七月,只看到那掌柜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 “夏姑娘又来买药啊?” “嗯。家姐的病反反复复,还是药不能停。” “最近这段时日,天气反复,确实容易生病。”掌柜跟着感慨了几句,回头对着一个青年吩咐道,“礼儿,你且帮夏姑娘把药送去客栈。” 说罢,又笑着转向南衣,“这是小儿穆礼,今年刚满十八,夏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差使他便是。” 十八一枝花的穆礼,红着脸提了提药包,“夏、夏姑娘。” 南衣:……?? 而一直装病避在客栈的明有也很是无奈,这几日,送到客栈的“关心”信笺都快把门缝塞满了。 “夏姑娘,我们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些?” 南衣默默一把辛酸泪——早知道就该画得丑一点! 不过…… 南衣郑重拍了拍明有肩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我是姐妹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不容置疑了。” 肩上还残留被拍过的感觉,明有稍稍侧过身子,耳廓微微发红,“那,那看来还是好事。” 南衣点了下头,“且耐心等着,晏宫主那边定有安排。” “好。” 就在南衣二人不堪其扰的时候,留风城来了一群“非凡人等”。 面戴银质面具的三位白衣男子,腰佩白色长剑,跨骑高头大马,踏着青石露面,缓缓踱入城中。男子身后紧跟一辆黑色镶金边雕花马车,并一群面容姣好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个个腰缠银色长鞭,玉面乌发,身姿修长,步伐轻盈。 一个看傻了的登徒子想要伸手去拉,被其中一个女子轻轻一鞭就抽到了街尾,半天没爬起来。收回银鞭,女子冷目扫过众人,围观百姓纷纷退避三舍。 队伍一路浩浩荡荡走到“悦宾客栈”门口,方才停了下来。 马车中探出一只纤纤玉手,车旁的青衣女子立时伸手相扶,“主上。” “嗯。” 一声娇媚的轻应,车帘掀开,走下来了一位难以形容的红衣佳人——倾城绝色,柔若无骨,看一眼都似能让人酥了骨头,化了心肺。 在这一群青衣美女中间,更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知人群中谁先“哇——”了一声,继而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吸气…… 红衣女子嘴角微扬了几分,不紧不慢地走进客栈。 “你们且在这候着。 吩咐了一句,红衣女子孤身一人,姿态翩翩地去了二楼上间。 “柳宫主。”房间门从内打开,七月伸手作请,“里面请。” “小七月,好久不见。”红衣女子笑着轻摸了下七月的圆圆脸庞,妖娆地进了屋中。 屋内,晏奚正坐在桌边,执壶倒了两杯茶水。 “几日不见,晏大宫主憔悴了不少。”红衣女子轻撩衣摆,姿态万千地坐在了桌边,触着面前与她的那杯茶,视线牢牢黏在晏奚面上,语气微酸,“就算这般憔悴,还是好看得让我恨不得与你换张脸呢!” 啪——! 晏奚将茶壶重重放在桌上,笑着看向她并不说话。 “生气了?”红衣女子正是春柳宫宫主柳霜霜,对上晏奚笑意不及眼底的双眼,立时收了姿态,规矩地喝了一口茶水。 “好了,说吧,千里迢迢把我叫过来,那小和尚在哪呢?” 十日前,夏樟宫的小满奄奄一息地冲到了正在长梁城的柳霜霜面前。 听闻夏樟宫遭逢大难,还有那明有小和尚不见踪影,柳霜霜特特连夜启程,直奔此处而来。 晏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夏樟宫当日对上的是鬼笑双刀、不老书生、红花娘子与无血道人,还有数十位顶尖杀手。” 每听到一个名字,柳霜霜的面色就凝重了几分。 这般阵势,若是她春柳宫对上,怕是不一定比现在的夏樟宫哪个更惨。 察觉晏奚话里有话,柳霜霜接着问了句,“你想说什么?” 晏奚拿出袖中锦帕,半捂着口鼻轻咳了两声,“敌人知道了真正的明有在夏樟宫。” 正是因为敌人兵力没有因秋梧宫的南行而分散,夏樟宫才会遭此重创。 柳霜霜不由捂了嘴,“你是说……有内奸?” 在小满来向自己求助之前,连柳霜霜都不知道真正的明有是跟着秋梧宫、还是跟着夏樟宫。 晏奚点了下头,“内奸可能还在叶千水那儿。” 柳霜霜不解,“为何不能在你这队?” “若是在我这队,那他一定已经死了。咳咳……” 晏奚执着锦帕,眉头微皱, “若是在叶舟那队,他们说不定已经到了西郡,正守株待兔。” 整个 “商队” 损失惨重,只剩了晏奚、重伤的六月、七月、被遣去求助的小满,还有服了木魂蛊的夏南衣。这其中,没有可能存在内奸。不然,明有和南衣的行踪早该暴露了。 柳霜霜单指抚了下巴,扬了一边眉毛看向晏奚, “小和尚现在何处?” 晏奚抬眼看她,伸手拿了身前茶杯,“我亦不知。” “不知?”柳霜霜动作一顿,“既叫了我来,你定是知道那小和尚还没死。把我拉进来,却不与我消息,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春柳宫可概不负责。” “只要柳宫主愿鼎力相助,无论进展如何,都由我夏樟宫一力承担。” “好啊。”柳霜霜无所谓的一甩袖子,“那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晏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劳驾春柳宫送我等……去西郡。” 他说的我等便是现下屋中的人——晏奚、六月、七月。 话到这里,柳霜霜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是想拉我春柳宫来当活靶子。好让那个小和尚暗度陈仓?” 他们这一路去西郡,必然能吸引所有暗中视线。 晏奚没有否认,放下杯子,语气和煦,“柳宫主且说帮是不帮吧?” 柳霜霜冷笑一声,“哪有我说不的份。” 明有的事情牵扯到朝廷那边,木山耽搁不起。她此时若敢说不帮,日后便是她来顶这个包。 晏奚面带笑意,“此外,还请柳宫主借我一个人。” 借人?柳霜霜挑了单边眉,笑着凑近,声音暧昧,“借女人还是借男人?” 晏奚稍稍避开,“借肖护卫。” 柳霜霜面上笑意一滞,指尖拂过桌沿,身子又坐了回去,“一上来就要借我们家澄澄。不怕我春柳宫也有内奸?” “柳宫主信得过的人,在下自然也信得过。” 肖澄澄在春柳宫的地位就相当于六月,也是柳霜霜最得力的手下。 真是个死狐狸。 柳霜霜玩着指尖,“所以,你要怎么个借法?” “一月之内,还麻烦柳宫主将人全全交于我,不加过问。” “你要借他去送小和尚?”柳霜霜立时察觉。 “柳宫主还是不知道的好。”晏奚依旧避而不答。 “晏宫主真是一如既往地……谨慎。”柳霜霜用指尖卷玩了下头发,思忖了一会儿,道,“好,人我借了!” 晏奚点头致谢,“那就多谢柳宫主了。” “真要谢我?”谈话完毕,柳霜霜话头一转,又做出了一副媚态姿势,冲着他的面庞遥遥伸出了手,“不如让我好好摸摸你这张脸。” “若是柳宫主不介意少去一只手,尽可一试。”晏奚侧过头来,微笑回道。 一缩手,柳霜霜摸着脸颊娇嗔,“晏宫主真是会吓人。” “柳宫主过奖了。”笑得一如既往。 ~~~~~~~~~~~~~ 过了几日,春柳宫的队伍里带上了晏奚、六月、七月,一同踏上了往西郡去的路。 被撂在“广来客栈”已经半个多月没人搭理的南衣,默默站在人群中,目送了春柳宫华丽的队伍,那队伍里还有她熟悉的七月,以及那辆载着蛊美人的马车。 南衣欲哭无泪——难不成就让她和“姐姐”两个人自生自灭了?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 又来! 本来就心情不佳的南衣立时怒气转移,气势汹汹一回头——有完没完!都不知道矜持点吗!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面生少年,笑起来有个酒窝,长得倒是挺可爱。 正要发作,南衣视线扫过了少年手上事物…… …… “太谢谢了! ” 众目睽睽之下,南衣立时拉住了少年的胳膊,表情瞬变,“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想不到竟是被恩公捡到了!” 少年:…… 周围本来还兴致勃勃看春柳宫美女出城的百姓,全都转移了注视目标。 少年想要收回手,却被南衣越发拉紧了,“恩公,此物于我甚是重要!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如让小女请您吃几顿饭以表谢意。” 人群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香饽饽”小姐这般主动,不仅是请吃饭,还是请吃几顿饭! 少年被人群视线灼得默默低下了头:万万没想到,夏樟宫还有如此与众不同之人。 少年手中是一个旧旧的白色荷包,也是曾经南衣在清夏阁用的那个。 因嫌装不了多少东西,南衣已经换了新的荷包,而这旧荷包就一直放在了那堆没来得及拿走的金子里头,随着商队没了踪迹。 毋庸置疑,能拿此物前来,此人必是木山派来的“救命恩人”! …… 很快,小城有了一个新版故事。 曾经有两位貌若天仙、富可敌国的姐妹来到留风城,二人本想暂时歇脚,可谁知姐姐却因一场大雨染了风寒,自此一病不起,日益憔悴。 姐妹二人只能在城中停留,妹妹每日重金求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姐姐。 一日,有一少年捡到了妹妹一直遍寻不见的贵重荷包,主动交还之时,妹妹对之一见倾心,更是当众诉了衷肠。 再后来,因有少年相助,姐姐的病也不治而愈,姐妹二人皆被少年真诚所感。自此少年拥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游天下美景…… 听到这些的南衣差些没把嘴里的面条从鼻子里喷出来。 “小澄澄,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真、诚、少、年。” 少年竖了眉,“是肖澄澄。” 南衣又侧头看向边上的明有,继续笑道,“娥皇女英?” 明有一本正经递了杯水与她,“笑多了,润润喉。” 三人早已从留风城离开,买了马车,一路装模作样游山玩水。 为了防止被人发觉要去往西郡,原本只要十日的路程,硬给绕远了一个月。 南衣不急——反正蛊美人先行去了西郡,自己赶在九月前与他们接头,木魂蛊解药就耽搁不了。 绕了一圈,八月十六这日,终于进到了西郡主城。 马车在城中青石大道上慢悠悠前行,肖澄澄道“沿着路一直往前,就到郡王府了。” 南衣探出头来,“不如我们先寻个客栈,好好打算一番再说?” 一路过来都还挺太平,有春柳宫的肖澄澄在,三人并没遇上大风大浪。 但对于藏在暗处遍寻 “裴佚” 而不见的敌人来说,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突然出现,还想靠近郡王府的生面孔。 三人合计一番,肖澄澄拉绳转弯,驶离了主路。 而此时的郡王府中,许久未曾出现的蛊美人看了眼紫砂罐中的小虫,对身旁七月吩咐道,“就是今晚,且去准备吧。” “是。主上。” 罐中,一只米粒大的小虫正隐隐发着红光,表明与之呼应的子蛊已在一里之内。 所以,他们已经成功进城了。 晏奚收了罐子,嘴角轻扬。 ——夏南衣,还真挺能耐的。 ~~~~~~~~~~~~ 是夜。 “咚咚咚——”敲门声。 “谁?” 南衣刚回屋没多久,这会儿才将将脱了外衫,听得有人敲门,便又穿了衣服。 这段时日都是明有和肖澄澄一个屋,她一个人一个屋。是以,此时屋中只有她一人。 “开门。” 嗯?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咳咳……开门。” 蛊美人! 南衣忙不迭地开了门,只见晏奚穿着一袭紫衣,缓步进了屋。 “主上。” 南衣赶忙作揖。 环视屋内一圈,晏奚看向了南衣,声音淡淡,“这一路,你做得倒是不错。” “谢主上夸张,这些都是属下应……”本想趁机表表忠心,却被晏奚打断了话头。 “把易容去了。” 她现在的这张脸,看着倒有些叫人不喜。 嗯?哦。 南衣听话地去卸了现在的易容,变回了在木山时候的模样。 晏奚看了她一眼,像是满意了,“事情已经结束了。且准备准备,我们今夜离开。” 今夜就走?这么急?南衣有些诧异。 …… 过了两刻,南衣与晏奚穿过层层兵士,走进了客栈边上的一条巷子。 此时的客栈已被西郡王重兵围守。 不远处,除了女装的裴佚,露出已长了寸许的头发,正被兵士簇拥着走向了一位中年男子,瞧着应该就是西郡王裴信了。 隔着层层人群,裴佚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也没注意到南衣已经离开。 “上车。” “哦。” 南衣暗暗有些可惜——看来是来不及道个别了,肖澄澄八成也回春柳宫了。 收回视线,南衣跟着晏奚走向了停在巷子中的马车,驾车的是许久未见的七月。 而六月正骑着马停在马车边上。 “夏姑娘。”七月对她笑了一下。 六月也冲她点了下头。 ——老熟人都没事啊! 南衣咧了嘴,“好久不见,六月妹妹、七月妹妹,看着还是这么的……” “还不上车。” 马车里传来了晏奚的声音。 南衣吞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惹人欢喜”四个字,老老实实掀了帘子上车。 “启程吧。” 等她甫一坐稳,晏奚就令了出发。 南衣颇为不解,“主上,我们为何这般急着离开?” 真要急到连夜出发的程度吗?这西郡主城她可还没好好逛过呢。 晏奚闭着眼靠在马车壁上,缓缓道了三个字,“木魂蛊。” “这和木魂蛊有什么关系?”南衣不解。 听到她的问话。晏奚抬了眼,淡淡看向她,“本座并未随身带解药。” !!!啥? 南衣脸色一下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已经要八月中旬了!! 一下上头,某人口不择言了,“你怎么想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不随身……” “嗯?” 晏宫主缓缓抬了头,静静看着她,那眼神看得南衣立时清醒。 “如此重要之物,怎能随身带着!还是放木山比较妥当。”瞬间改口,南衣面挂满满诚意,“主上,我们回去大概要多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 辛辛苦苦攒了这7000字,真就这么多了。 木魂蛊 晏奚牵了一边嘴角, 心情瞧着不错, “若是日夜兼程,算是勉强赶得上。” 勉强?多勉强? 差一天两天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南衣此刻就笑得很勉强, “主上,您说的勉强是指?” 晏奚轻咳了声,从车里拿了本书, 随意翻了两下, 慢悠悠道, “就算发作,木魂蛊也要疼上三日才会死。要赶在九月初三,日落之前回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南衣面色白了个彻底。 那什么……蛊美人那天怎么说木魂蛊来着? ——经脉逆转,疼上三日三夜,直至爆体而亡。 这经脉逆转之痛…… 若到了这体将爆未爆之时…… 一想到这些情形, 南衣就头皮发麻, 如坐针毡。 忍不住从马车探出了脑袋, “七月妹妹,咱能再快点不?” ——马车也走得太稳当了些! 视线一转,恰看到正在一旁骑马的六月, 南衣福如心至, “六月妹妹,要不你这马借我骑?” ——不坐马车了,快马加鞭回木山说不定能抢回那三日三夜。 南衣扒着门框就要往外爬,头都不回地就开始向马车里的晏奚请示, “主上,属下还是骑马先行一步,大家木山再聚,后会——!” 爬到一半的某人被六月轻松用剑鞘一掀,怼回了马车里头。 “聒噪。”六月冷冷甩了两个字。 她真的可怕疼了,靠天不如靠自己! 南衣稳住身子,正想再探出脑袋与六月好好聊上两句,却被两只手指从后拉住了领子。 “本座什么时候说过要回木山。” 南衣动作立时停了下来——不回木山?却提了木山蛊。 眼神立时发亮“解药在别的地方?” 晏奚轻笑一声,“倒还不笨。” “谢主上!” 南衣顿时放了心,眉头都舒展了,这才寻了马车角落,安静坐下。 木山那么远,不回木山就好。 这天色都这么晚了,好累啊…… ……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都没再听到南衣动静。 借着翻书,晏奚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南衣已靠在车壁上闭眼睡了,模样很是闲适。 ——呵。倒真是个心大的。 恰在此刻,某人忽然睁了眼,却正对上了晏奚还未及收回的目光。 “主上。”南衣开了口,满面认真。 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晏奚指尖不觉压了下书页,“何事?” “解药在的地方,比木山近很多不?” 万一只近一、两日路程,那她还是骑个马比较好。 ——心还挺细。 晏奚默默撇开视线,“倒是近不少。八月底应该能到。” 南衣这下彻底放心。 …… 边上又没了动静,晏奚稍稍抬头。 果不其然,某人再次闭眼睡了。 打量了南衣一番,蛊美人视线停留在了她的下巴上,稍有不满。 ——西郡这一趟惊心动魄,倒还叫这鬼精的家伙抽空把自己给养胖了? ~~~~~~~~ 晃晃悠悠的马车连夜驶离了西郡,南衣睡到一半便被唤了起来。几人匆匆在一处驿站歇了不到三个时辰,便由南衣负责驾车再往东去。 自此,天亮赶路,天黑再点灯走上几十里,晚上便宿在野外,天蒙蒙亮便又继续赶路。 如此日夜兼程,一行人几日后便来到了一处码头,接下来便是要走水路。 还没上船,六月的脸色就很不自然,走上甲板那会儿都有些同手同脚了。 南衣提着包袱跟上她,“六月妹妹,你晕船啊。” “没有。”六月直了直背,加快步子上了船。 南衣又转头去找七月说话,“既然船是包下来的,是不是可以随便选屋子?”她还从来没坐过船远行,更别说这瞅着贼气派的大船了。 七月倒是点了点头,“可以随便选。” 乖乖,木山就是大气! 南衣内心狂喜,走路带风地就上了船,还主动去和船家打了招呼。 得知船上共有六个单独屋子可供选择,南衣眼睛一亮——六个屋子?他们一共才四个人! 既然随便挑,南衣决定就挑个远点的,自个儿逍遥地继续练龟息功! 没跑两步,六月走了过来,自从上了甲板,她脸色看着更白了些。 “夏姑娘。”单手一伸,拦了南衣去路,“你住这间。” 顺着她的手一看,正是蛊美人刚走进去那间的屋子的……隔壁。 这间啊……不妥不妥! 南衣笑着摆手,“这么好的位置还是留给六月妹妹吧,我到后头瞅瞅就行。”说罢,南衣就要从边上绕过去,结果六月跟上一步,又拦了她。 “主上让你住这间。” 说这话的时候,南衣依稀都能感觉到六月眼里冲自己飞出的刀子。 不好!六月妹妹这是吃醋了! 一把拽下背上包袱,南衣面露悲愤,当着六月的面就开始“小声”嘀咕。 “这都服了木魂蛊了,近两个月表现也无差池,怎么主上还是不信我……” 偷偷觑了眼六月眼神,见她杀气骤减,南衣大松一口气,提着包袱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拖着步伐走进了那间屋子。 ——呵,要是没有木魂蛊,老子早八百年就叛变了! 客船驶离了码头,南衣正唉声叹气地躺在在屋里瞅着天花板,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呕——呕——”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听着都快把胃吐出来了。 闲极无聊的某人果断推门走了出去,正见到六月背对自己扒着栏杆。 一代女侠吐得是稀里哗啦,风姿全无。 南衣双手背在后头凑上前去,声音柔柔,“六月妹妹,你还好吧?” 听到她的声音,六月头都没抬地换了方向,继续扒着栏杆奄奄一息。 “要不,你叫我声好姐姐,我就让你好受点?” 南衣从小就是这个性子,谁越和她不对付,她越喜欢往谁面前凑,就得叫那人服了自己才成。 想那西今小师弟就是这么被自己祸害成了如今这副贼精贼精的模样。 六月依旧没理她,南衣换个角度又凑了过去,笑嘻嘻的,“真不考虑叫我一声?我这儿可有独门秘方!” 背在身后的手忽然一松,拿着的罐子被人抽走了。 南衣猛然回头——谁! “独门秘方?”蛊美人不知何时也来了船头,手中正拿着南衣藏在身后的小罐。 听到他的声音,六月单手撑了栏杆,站直了身子,“主上。” 晏奚瞅了瞅那罐子,侧过脸看向南衣,“你所谓的独门秘方便是蒙汗药?” 这…… 南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晕船症呢,是不治之症。既然不治,就只有熬了。这熬的话,自然还是睡觉比较好。” 晏奚冷笑了一声,那小罐在他手中转了一圈,“你这说得还挺有道理。” 南衣刚要说句“主上明鉴”,只见蛊美人手指一转,那小罐以一个圆润的弧度被抛进了江里。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无视南衣一脸肉痛表情,晏奚转向了六月,“可还受得住?” 一个水浪过来,船晃了两下,六月脸色极差地咬了下唇,“属下受得住。” “莫让我再见到你这副模样。” “是,主上。” 六月硬挺着作了揖,若是忽略脸色,姿态板正到位,一点看不出晕船,又成了个飒爽女侠。 南衣默默感叹: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啧啧啧。 察觉到南衣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眼神,晏奚暗了眸色,转将过来,“很闲?” 南衣当下一拍脑袋,“忘碾碳粉了!”边说,边一溜烟地跑回了屋。 等南衣没了踪影,晏奚站在船头语气随意地问了六月一句,“你觉得,夏南衣如何?” 六月忍下胃中酸意,“夏姑娘技艺高超,很是聪慧。” “嗯。还有呢?” “她……性子挺独特的。” “独特?” 晏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眸色加深,“确实独特。” 真是越看越像当初那个南小公子。 当初那小子一进地宫就连砸了他七块石头。表面上一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模样,实则主意大得很,胆子也大得很。 ——外头那两人说啥呢? 逃离甲板的南衣将耳朵紧紧贴在门后,可惜外头风大,听了半天也没叫她听出个所以然。 又努力了一会儿,确定趴门真听不出东西,南衣这才放弃,双手一背,晃着步子走到床边。 等蛊美人进了屋,自己再出去逛逛,看看江景,借个鱼竿钓个鱼什么的。 …… 转过身,晏奚看向了宽阔的江面,语气辨不出喜怒,“你说……若是将她缠上石头丢入江中,一刻之后再拉上来,是不是就能确认与那南小公子是否同一人了?” 若是活着便是会龟息功,若是死了,那便不是。 听到这番话,六月心中一惊,“主上?” 收回视线,晏奚轻咳了一声,“可若她不是,本座就亏大了。”手一扬,一粒黑色小药丸被他反手丢给了六月,“会好受些。” “谢主上!” 六月收了药丸,当即吞了下去。 看着六月毫不犹豫的动作,晏奚莫名想到——若是夏南衣,她定会表面上千恩万谢收了药丸,暗地里阳奉阴违地绝不服下。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晏奚隐隐有些不快。 作者有话要说:  南衣:你想把我丢江里! 晏奚:确实这么想过。 娘子:放心,不是他丢的。 南衣:…… 木魂蛊 上船第三日。 一早醒来, 船家便与大家说了, 今日可能要下雨,这浪也会大些, 到时船晃得也会厉害。 南衣颇为同情地看向六月,果不其然见到她面容发僵。六月晕船的症状这两天其实好了不少,但面色蜡黄蜡黄的, 且并着两个重重的眼下乌青, 一看就没睡好。 她就说晕船是绝症, 蒙汗药才是最佳选择。 下午的时候,天色果然阴了下来,随着风势渐大,浪头渐猛,这船也晃晃悠悠像是摇篮一般,叫得人头晕眼花。原本不晕船的七月也有些不适, 中饭后在外头站了会儿, 便扛不住回屋了。 而本就晕船的六月, 更是彻底待屋里出不来了。 这会儿雨还没下下来,到处都闷闷潮潮的。 南衣一个人扒着栏杆,看着暗压压的天色, 吹着江风, 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懒懒的,还莫名有些惆怅。 过了一会儿,从她身侧走来了一个人, 与她一同站在了船沿。 “你不晕?”是晏奚。 天气不好,兴致不高。但南衣见到晏大宫主,还是很自觉地行了礼,一本正经答道,“回主上。属下不晕。” 晏奚看着江面,道,“本座倒也不晕。” 南衣心中莫名——这个话题有必要交流吗? “你可听过龟息功?”蛊美人依旧看着江面,很是随意地提了这个话题。 南衣立时提了精神,脑中长弦瞬间绷直。 “当然听过。”低着头,她不慌不忙地作答,“江湖有名的保命神功。” 晏奚侧过脸,看向了南衣,“那你可知,会龟息功的人……从不晕船?” 指尖轻轻一颤,赶忙咬了下舌尖,南衣抬起头,一脸惊讶,道“还有这种好事?” 细细一想,很是有理——龟息功本就是门调节内息脉搏的功夫,而晕船偏偏就是内息不稳。是以,龟息功练到某一程度,的确该是不会晕船的。 视线停留在她双目,晏奚继续道,“那些会龟息功的人便会像南衣这般……”特特顿了话语,细细观她神色。可面前女子一脸淡然,见他不说话,还主动帮着补完了。 “主上是要说,会像我一样不晕船?”南衣指着自己,忽而眼中一亮,语气惊喜,“那六月不正好可以练龟息功!” 并未从她面上发现破绽,晏奚收回了视线,复又看向江面。 “你倒是很会关心他人。” 辨不出他话中语气,南衣稍稍收敛神情,换上了诚恳笑意,“都是自家人,应该的。” “自家人?”晏奚轻笑了一声,“你倒是适应得挺快。” 这话不好接。南衣只能跟着笑笑,不答话。 余光瞧她笑的模样,晏奚忽而说了一声,“平日见你与六月、七月都有说有笑,怎么一对上本座便这般拘谨了?” 您老和她们能一样吗…… 南衣想了想,斟酌着答道,“主上毕竟是主上。” “呵,你倒是拎得很清。”晏奚抬了下眉,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少笑些好了。” 一甩袖,蛊美人迈步离开了船沿。 冲着蛊美人离开的背影,南衣正奇怪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却突然发觉有些不对。 嗯?自己这嘴巴怎么有点僵?不对,不只嘴巴……她脸好像也有点僵? 使劲捏了捏脸,左拉右扯了一番,还是不听使唤,连牵个嘴角都做不到。 眨眼、皱眉倒是不耽搁,所以她这是眼睛以下的半边脸全瘫了? 想到刚才蛊美人丢的那句话,南衣气得手都抖了——怪不得他刚才那袖子甩得都要扇她脸上了。 三步并两步冲向晏奚屋门,正要敲上,里头传来了声音。 “静心,半个时辰可消。” 这不是消不消的问题! 南衣正伸手再要拍门,里头又来了一句话——“再不走,便是十日。” 十日都让你笑不成。 南衣:……果断收手,转身离开。 “哗啦啦——” 憋了半天的雨终于下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甲板上,像是倒了一筐黄豆,听着吵得慌。 屋里,南衣生无可恋地坐在床边,一个劲儿地揉着脸——半个时辰到底还要多久?现下话说不了,嘴张不开,连喝口水都会漏。 ——晏不离!你个贱人! 实实在在熬了半个时辰,等嘴巴能动的时候,南衣才发觉自己先前下手太狠了……脸疼。 此次之后,南衣也开始学着板脸了——老子不笑了! 有这么个看不得人笑的变态宫主,怪不得夏樟宫的人平日都喜欢板着脸说话。 “夏姑娘心情不好?”七月最先发现南衣的变化,一个平日里见到你就花儿一般笑的人忽然变了神色,还是很明显的。 “没有。”南衣绷着脸在哪儿扎马步,这轻功没成神,闲着就得练。 七月轻飘飘从船桅飘了下来,姿势好看得让人瞬间能忽略她的圆圆脸。 ——老子终有一日也能这么飞来飞去! 南衣又努力往下沉了沉腰。 “马上就要下船了。”七月走到她边上,“我刚在上头都能看到城里了。” “哦。”南衣抬头瞄了眼头顶天色,继续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正好下船吃晚饭。”这次之后她可算坐船坐够了,真是无聊死了。还不如骑马赶路。 尤其是住在蛊美人隔壁这一点,让她尤为不喜。这龟息功已经连着好些日子都没敢练了。只能在船上绑着沙袋跑跑步,又或者扎个马步练练腰,都没什么长进。 自从那日蛊美人和自己提了龟息功,南衣就格外小心,生怕露了破绽,叫他抓了把柄。 这段时间,南衣还旁敲侧击地向七月打听不少事情。 比如,晏大宫主果然是个“蛊美人”,最擅蛊毒之术。 再比如,春夏秋冬四宫,春宫的柳霜霜使了一手好鞭子,但听说她的绝技其实是媚术。 还有,那已经死掉的冬宫宫主是个医师,武功也是狗屁不通。反倒是秋梧宫的叶舟最有名门正派的样子,剑法使得是天花乱坠,人剑合一,帅倒一片。但这叶舟的人品也不咋地…… 木山这么一看,整就一个披着正教皮囊的大邪教! 昨天夜里,她还悄悄问了七月,那日商队遇袭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怎么就剩这么几个人了。 一开始还和她好好聊天的七月,听到这个话题立时缄口不言,还直接转身说要回去睡了。 所以啊,这个“邪教”的秘密还真有点多。 挺挺背,南衣马步扎得又稳了几分——师父说过,轻功得靠下盘稳,腰力足。 …… 申时一刻,船靠了岸,四人拿了行李下了船,这水路便算是走完了。 今日已是八月二十九,正是月底。先前就听六月提过,解药就在此城中,南衣倒是不慌。 几人径直去了城中大道上一处三层高的醒目酒楼“揽月阁”。 “四位客官,里面请!”门口小二很是热情地迎了过来。 “夏字间,六月。”六月同时显出了手心的木山令。 小二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上三楼左拐第二间,几位里边请。” 夏字间?六月? 看来此处应是木山分部。也不知自己的木山令是不是也能这么用。 南衣兀自想着,脚下不放松地跟着前面人上了三楼。 进到所谓的夏字间,里头放着一张圆桌,并几把凳子,还有一扇装饰屏风,倒真像是个吃饭的地儿。可这桌上既没杯碗,也没茶水。 “几位且看看要些什么?”小二从兜里取了个“菜单”出来,还递了只炭笔。 蛊美人用炭笔在那“菜单”上圈了几处,便由六月与木山令一同递回给了店小二。 小二接过东西,笑着道了句,“还请各位稍等。” 门关上,屋里只剩了他们四人。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南衣看了看其他三人,俱是一副气定神闲,坐着不动的模样,便也规规矩矩坐那处,不开口、不乱问,不乱看。 又过了一会儿,换了个生面孔的敲门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几位,您的菜都上齐了。麻烦,百两金。” 六月闻言递出了一个包袱。那小二拿在手中,提了两提,这才递过食盒,往后退了一步。 接过食盒,六月打开确认了一番,“主上,都齐了。” “走吧。”蛊美人起身往外走去,屋中几人纷纷跟上。 “几位客官慢走,欢迎再来!“小二尽职尽责送着客,就和平常酒楼一般。 买来的食盒里除了还回来的木山令,还有几个瓶罐。其中一个便是木魂蛊的解药,也就是此刻南衣手中的黑色小方罐,里头有一颗中等个头的褐色药丸。 “服药可有什么讲究吗?”南衣虚心向六月请教道。 “按时吞下就行。” “那吞的时候能嚼吗?” 六月皱了下眉,“能,会苦。” 南衣又问道,“是不是只要发作不超过三日,吞下解药就都没事儿?” 六月奇怪看她一眼,“没问题。但会痛。” 南衣小心翼翼将药收进怀里,“那我等会儿倒杯水再吞。”药可得省着点吃。 作者有话要说:  快快让我写到两年后吧…… 木魂蛊 这半个月来一直在匆忙赶路, 终于得了解药, 一行人节奏立时缓了下来。 依蛊美人指示,他们要在城中歇三日而后再出发。南衣求之不得! 八月三十这一日, 南衣一早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午时刚过,她提回来了一桶冰和一袋新鲜瓜果,“我弄了些冰, 吃冰镇果子吧。” 虽已秋日, 但暑气尚余, 此时能有冰吃,六月七月颇为惊喜。 毕竟冰又贵又不好找,算是稀罕物。 一连敲了四碗冰,南衣切了瓜果分与她们凉着吃,而后端了最多的一碗去向蛊美人献宝。 “主上。” “进。” 端着碗推门进去,“主上, 今日天热, 且试试这冰镇果子。” “倒是挺有心思。”晏奚正用小竹棍挑着一个小罐中的东西, 看了她一眼,指了下一旁的桌面,“且放着吧。”那罐子瞅着正是之前“食盒”里头装的其中之一。 想到此人擅蛊, 罐中指不定放了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绕远了些,伸长胳膊将冰盘放在了桌面,便告辞退了出去。 待离了蛊美人那处,南衣神色自然地进了自己屋子, 而后锁门,关窗,拉帘,一气呵成。这才神情严肃地拿出了解药,连着罐子整个放进了尚有不少剩冰的桶中。 盖上盖,裹好棉被,将冰桶放在了床下,接着,南衣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 是夜,就着油灯,南衣取出冻了半日的药罐。拿出药丸,用刀片小心翼翼切了起来。 既然六月说可以嚼着吃,就证明切了没问题。 一块一块,足足切了二十块。因是冻过,药丸一碰就裂,切起来很是容易,刀刃上也无残留。 切分完毕,南衣取了白日里买的薄煎饼,撕成一张张小方块,每片饼里里放上一块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解药,而后搓成一团,摆在身边,方便等会儿拿取。 再三确认了灯中油量足够,南衣和衣坐在了地上,靠着墙面闭了眼——睡木床声音太大。 先好好歇歇,不然等会儿可没气力。 …… 夜越来越深,三更到。 南衣睁开了眼睛,油灯依旧亮着。 她有些紧张地换了个坐姿,此时身上并无异样,所谓的经脉逆转尚未出现。 一刻…… 两刻…… 三刻…… “唔!” 突如其来的剧痛瞬间遍布全身,南衣直接疼得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就仿若被剥皮抽筋了一般。 ——真tm痛…… 仅仅几息之后,南衣便已满头大汗。 死死咬住下唇,她勉力支着身子往前挪了一些,颤着手抓了三个饼团,往嘴里一塞,囫囵吞了下去。而后便蜷成一团,咬着胳膊,继续忍痛。 一、二、三、四…… 南衣努力保持着清明,心中默默记数,直到数到八十,这才依稀感觉疼痛稍缓,但很快便又卷土重来,痛得她差些叫出声来。 量不够! 南衣当即又吞了三个饼团,再次强忍剧痛默默数数。 这次数到了一百,剧痛又重复,她便又赶忙吞了三个。 不知过了多久,反反复复之下,衣衫已然湿透,疼痛依旧持续,而她的面前只剩了六个纸团。 还不够…… 复又抓起其中两个,南衣艰难地吞了下去。 一、二、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保持清醒变得越来越难。 正要伸手再拿纸团,南衣忽觉浑身一松,所有症状霎那消失——药量够了! 彻底摊在地上,看着面前多出来的纸团,南衣虚弱地牵了嘴角。 还剩四块,五分之一。所以,解药可以只服五分之四。 不枉她几乎疼了一宿! 全身无力地趴了好一会儿,南衣这才缓缓起身,将剩下的四块解药并在一起包好,放入衣衫内袋——得找个机会寻到小师弟,且让他帮忙看看。 …… 次日,顶着分外明显的黑眼圈,南衣无精打采地出了门。 “没睡好?”七月问道。 “冰的吃多了,昨晚上胃不舒服……”揉揉肚子,南衣一副虚弱模样。 吃完早饭,七月要去街上买马买车,为回木山做准备。蛊美人出趟门,叫了六月一道,至于他们干什么,南衣可没兴趣知道。 “我这儿还是不大舒服,你们先忙吧,我去如个厕。” 装模做样地捂着肚子就往茅房跑,还特特在里头多待了会儿时间,等确认他们走了,南衣这才溜回屋去补觉。 一想到接下来要回木山,她就浑身不得劲。 那蛊美人明显已经盯上自己了,三番两次的,从什么很像一位故人,到听没听过龟息功,明摆着就是试探。自己好不容易省下来的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给小师弟。 还有清夏阁…… 南衣有气无力地抬了下眼皮,拉了被子遮脸挡光。 说不定师姐都以为自己死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没信儿,自己之前在木山可是待了足足一个月。肯定是蛊美人这边使了阴招,师姐又那么好骗…… 慢着! 南衣掀开被子,掐指一算——距离自己在木山醒来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自己不见了这么长时间,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东方门了。师父他们会不会来找自己?若是师父他们来,说不定还真能把自己给弄出去! 转念一想,南衣又叹息了一声。 就算师父他们把自己弄出去了,木魂蛊还在身上,小师弟要是弄不出解药…… 默默盖上被子,南衣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怕是逃不开木山这个天坑。 确如南衣所料,消息已到了东方门地头。 但是—— 信客敲了好一会儿门,屋里都没人应。 “这家人前两天出门了。”路过的一位大娘好心叫住了他,“说是要过上段时间才能回。信搁里长那就行。里长就住前头有枣树那家。”大娘还特意给指了路。 信客依言去了里长那处,交了信。 待信客一走,信便被里长随手放在了一旁篓里,里长扛着锄头乐呵呵下了地——东方老爷子那家说要出门三个月呢! …… “师父,我们要不要去南林看看师姐?”北库个子高了不少,长得越来越有姑娘样儿了。 “不急。”东方异砸吧着烟斗,“过个两三年再说,木山那儿指不定还有人惦记着呢。” “那要不写信让师姐来看看我们?”北库满是期盼地提议到。好久都没见师姐了,也不知她功夫有没有长进。 “这么远。就你师姐那性子,指不定路上还会闯祸。”老头撇撇嘴,“还是好好待着吧。” “师父不是挺想小南的吗?”驾车的东方冠出了声。这一年来,每次收信老头都要抢着看。 东方异皱着眉头满不在乎,“那到处闯祸的臭丫头有什么好想的!” 是以,东方门上上下下并无人知晓南衣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 回木山的一路都很太平,太平到南衣有些想不通:叶舟之前不是还想杀了蛊美人吗?怎么现在太平成这样了。难不成蛊美人已经没落到都没人想杀他了? 莫名有些可惜,抬了抬绑了金子的腿,南衣继续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后头。 这段时日,自己轻功有了明显进展,而龟息功……南衣得意地抿嘴一笑。 自从上次木魂蛊的经脉逆转,龟息功和行动之间的冲突似乎减弱了不少。 那天她偷偷试过,已能走上一炷香了。要是下次木魂蛊发作挺得时间长点,会不会进步更大? “主上说寻个地儿歇了。”六月回头冲她唤道。 “哦。”南衣快步走了过去。 他们现在走的这段路,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看来是又要露宿了。 好在天气不算凉,这片林子也瞅着挺太平,还有这次带着的干粮饼也好吃了不少。 看了眼停在一旁的马车,南衣默默不满——只是这唯一的大男人却偏偏占着马车。让她们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在这里天为被,地做床,还得轮流值夜。 实在是让人很不平啊。 围着火堆,南衣最先负责守夜。 六月、七月都已安稳地在火堆边睡了下来。 四周林子黑漆漆的,南衣闲得无聊,正琢磨着找点事打发打发,忽听得马车里传来了动静。 “咳咳……”咳嗽声。 南衣没在意,这蛊美人经常咳,她都习惯了。 而躺着的六月却是立时睁了眼,往马车那看了过去。 南衣正站在六月对面,颇有兴致地看她的动作。 ——蛊美人性子这么怪,也就脸能看,怎么能让六月这么死心塌地的? “咳咳咳……”车里人又咳了起来,这一次声音响了一些。 六月立时起了身,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马车那处,“主上?” “咳咳咳咳咳……”蛊美人还在一个劲儿地咳着,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也没搭理六月。 南衣也发觉了几分不对劲——这次咳得有点狠? 六月直接冲上马车掀开了帘子,继而便是一声惊呼,“主上!” 借着火光,南衣看到了马车里的蛊美人。 他靠坐着车壁,正用锦帕捂着嘴,而那原本的白色锦帕已染了深色,正有红色液体从指缝漏出。 作者有话要说:  南衣:他会死不? 娘子:……不会。 南衣:那真可惜啊…… 这章写的不顺。。。可能与娘子感冒有关。。。 乱石潭 六月急急进到马车想要去扶, 却见晏奚捂着口鼻, 看了她一眼,艰难道了两个字, “出去!” 本是夜间,四周很静,蛊美人这一声虽不大, 却很清晰。 六月肩膀瞬间僵滞。 见状, 南衣心中叹息——蛊美人还挺逞强。这小六月怕是要伤心了。 面上不觉带了几分感慨, 视线越过六月看进马车,恰对上了晏奚抬起的目光。夜色之中,隔着遥遥距离,他正神色莫辨地望着南衣,咳声不止。 呃……看老子干啥? 南衣默默移开视线,转向一旁, 正瞅见刚醒来的七月。一张小圆脸, 还有那没怎么睁开的眯眯眼, 甚是可爱,南衣忍不住冲她牵了下嘴角,“醒了?” 这一幕都落入了蛊美人的眼中。 “还不出去!咳咳……”晏奚声音泛了冷意。 “是, 主上。”六月放下车帘退了出去, 而后便站定在马车边上,视线一刻未离。 马车里的咳声还在继续,七月看清情况,忙走到了六月边上。 南衣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处, 看着这两个“忠心姑娘”,紧了紧身上衣裳——晚上还有些凉啊。 蛊美人命硬着呢,地宫里伤成那样不也挺过来了?常言道,祸害遗千年,就他这心狠手辣、机关算尽、又贯会骗小姑娘的样子,怕是得活上几万年才够。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的咳声终于停了下来。 “水。” 轻轻一声,一直候着的六月立时拿了水,送了进去。 车帘再度掀开,蛊美人已换了姿势,被血染透的锦帕丢在一旁。 见六月拿水进来,伸出执了块新锦帕的手,淡淡道了句,“倒上。” 六月依言将水倒了些在锦帕上,便见晏奚湿了锦帕,一点一点拭尽了面上与手上血迹。 南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感情这要水还不是用来喝的? 蛊美人还真是讨厌血啊,连自己的都嫌弃。 换了个站姿,南衣瞅瞅天色,发现自己守夜的时间结束了。 看了看六月与蛊美人那头好像没什么事,便走过去拉了拉七月袖子,“换班啦。” 七月一愣,似是没想到她此时还惦着这个。 “我去休息了啊。”南衣动动脖子,“有事叫我。” 说罢,她便走到了先前六月、七月休息的地方,先往火堆里填了几块柴,而后便挑了个平坦位置躺了下来——暖和和的还挺舒服。 …… 染了血的锦帕、外衣都被六月带出了马车。 帘子关上前,晏奚看到了躺在火堆旁的南衣,那丫头背对着火堆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然睡着了。 他眼中又冷了几分。 六月低着头,将染血的衣物、锦帕丢入火中,劈里啪啦一阵就烧没了踪影。 “你继续歇着吧,我来守夜。”她对七月说道。 “主上他……” 六月用树枝翻了下火堆,“主上若是需要,自会叫我们。” 七月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走到火堆另一边休息去了。 她能明显感到六月不高兴,而不高兴的源头似乎就是正躺着的夏姑娘。从刚才起,六月就一直盯着南衣的背影,眼神看着不大好。 …… 翌日,蛊美人瞧上去与平日并没什么差别,完全看不出昨夜咳血成那般模样。 六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边,生怕出了差池。 南衣跟在马车后面,戴上了“黄金沙袋”。 今日一早起来就觉得怪怪的,六月明显对自己多了几分敌意,而七月看见自己也刻意有些回避。 我也没做什么呀? 南衣挠了挠头。 随意咯。反正她也不可能与夏樟宫的人有多好,随他们怎么样了。 车轴滚动,再次前行,七月特地将车赶慢了些。 按照现下速度,午后应该就能到达南林,若是歇上一日,最多再过两日就能到夏樟宫了。 午休时候,南衣一个人寻了棵树靠着,慢悠悠地掰饼吃。 看着前头忙前忙后的六月,心中颇感古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蛊美人压根对六月没心思,与她说话也就是正正经经的吩咐下属。可六月却是陷得不浅,凡是与蛊美人有关的事情都恨不得包揽下来。这点倒是与之前挺不一样的。 至于怎么不一样…… 南衣掰了块饼慢慢嚼着。 之前在木山的时候,六月可没这么主动。而且这几日对自己的敌意越来越大了,明明在月老祠处得还挺好的。难不成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在里头? 仔细想想,刚拿到解药那会儿,六月还算正常,之后便是这二十多日的赶路。六月也正是这段时日,渐渐瞅着有几分不对的。 自己也没怎么她呀,更没有主动往她在意的晏大宫主跟前凑过。 难不成她是嫉妒自己轻功显著进步了? 这个念头一起,南衣都暗暗鄙视自己。 “夏姑娘。”七月走了过来,面色有些古怪,“主上让你下午赶路的时候……进马车里头。” 除了最早从西郡出来的时候南衣坐了马车,这后边的时间,马车都是蛊美人专属的。 南衣看了看天色,马上要到西林了,怕是蛊美人不希望自己被某些人见到,比如说师姐,这才让自己上的马车。既然蛊美人都这么想了,总得配合一下,装作很想被见到的样子。 抬抬腿,南衣笑道,“不用不用,我今儿个还没怎么走……” “还不上来。”拉开马车侧帘,蛊美人直接对南衣发了“命令”,语气淡淡。 南衣闭了嘴,一步掰做两步走,不情不愿地往马车那儿去。 路过六月的时候,都能感到身上刺着的冰锥般的视线。 ——关老子屁事儿!没看到是你家主上要我进去的吗! 南衣没理会,反倒加快了脚下步子,三步并两步就上了马车。 见她带着重重的“金沙袋“却轻盈上了马车,踏在车板上都无声响,晏奚眼中隐过一丝欣赏——不过短短两三月功夫便能有如此变化,倒真是个宝贝。 “主上。”进了马车,南衣规规矩矩地找了处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晏奚低头看着手中书页,“即已是木山人,就别再想些旁的心思。” 南衣端端正正回了句,“主上放心。”老子惜命得很,您老不用担心。 放心? 晏奚翻过一页,不紧不慢道,“就算你将消息传与了清夏阁,也离不开木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安心在车里坐着。” 南衣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倒是实话实说了?就说师姐一定被你们阴到了。 老子才不会傻乎乎跑清夏阁去,他们又没解药,去了有个毛用。如果有机会能去趟川蜀,她倒是要绞尽脑汁去寻小师弟一趟。 毕竟私藏了五分之一的解药,现在节外生枝的事情越少越好。 “属下受教了。” 听她语气稳稳,不急不气的样子,晏奚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一张板着的认真“下属”脸,瞅着与七月她们表情一致。只这眼中几乎写上了——主上你说得都对! 晏奚暗吸一口气,莫名有些烦躁。 这鬼精的丫头怕是早就猜到了,一点儿都不惊讶,还真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若不是木魂蛊制着,怕是下一刻就能翻了天去。 微皱了眉,晏奚道,“本座尚要看书,你且安静些。” “是!”南衣答得果断。 安安静静的车里,气氛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但南衣知道外头的气氛一定不咋地。 几次帘子因风而起,她都看到六月正盯向此处,眼神很是不善。 南衣索性闭眼靠在车壁上,懒得搅和。 哗啦——书页翻过的声响。 ……不知何时,声音停了下来。 晏奚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南衣,眉头渐渐缩紧。 为何近来自己见到她总会心中不快?尤其是她这番事不关己,万事不烦的模样。 风动帘动,侧帘微微掀开,六月透过缝隙看见了主上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马车某处。 而那处正是南衣所在。 握着缰绳的手指霎那收紧,六月心中如有火烧,忙垂了眼睫遮住目光。 半睡半醒的南衣忽而右眼一跳,伸手揉了揉眼,继续睡了。 ~~~~~~~~ 若不是清夏阁就在南林,今日一行人本应在城里住一宿,但蛊美人给的指示是趁着天亮直接穿城而出,宿到离南林不远的净慈寺去。 南衣一直坐在马车里,一路到了净慈寺。刚要下马车,就被丢了一顶帷帽在脑袋上。 “戴上再下去。” 还真是谨慎啊…… 南衣木着脸戴好帽子,脸被捂得严严实实,从外头啥都看不到。 几个月没来,净慈寺此时正在大修。之前那场大火,整个寺庙损失惨重,好些屋子都要重建。 夏樟宫一行人被带到了之前停留过的院子。 看着熟悉的屋子、躺过的床铺、还有那张绑过自己的躺椅,南衣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万分感叹——老子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你睡这屋。”说话的是六月,语气冷得很。 南衣点点头,无所谓地提着行李走了进去。老子又不是没睡过! 作者有话要说: 南衣:嫉妒的女人真可怕…… 娘子:是啊是啊,为你点蜡! 南衣:啥? 乱石乱潭 在庙里, 自然吃的就是斋饭。 净慈寺的饭菜味道不错, 加上先前又是风餐露宿的,南衣这顿热乎晚饭吃得很是开心。回到屋里, 摸摸肚子,已是大饱。瞧见外头尚是黄昏,便决定出门走走, 克化克化, 还顺便绑了黄金沙袋, 想着多练一刻是一刻。 刚出屋子走了没两步,就见到正站在院内的六月。八成是蛊美人又让六月来守着自己了。 南衣主动走了过去,“我在庙里溜达溜达,不碍事吧?” 六月看了看她的打扮,从腿上沙袋到特意束高的头发,倒是点了下头, “我与你一道。” 贴身看守? “行。”反正她也只是随便走走, 消消食。 出院子刚走一会, 南衣就没兴致了。 净慈寺现下大部分地方都还在修建,没啥好看的、灰还大,风一吹都迷人眼睛, 不仅弄得灰头土脸, 还鼻子呛得慌。 “算了,不走了。”南衣打算回去。 一直不说话的六月突然开了口,“庙外有条道,景致尚可。” “你说的是围墙外那条路?” “正是。”六月道, 面上没什么表情。 ——她竟主动提议让自己到外头走走? 南衣心中疑惑,瞅瞅天色,又看了看六月,心中衡量一番决定还是谨慎为上。 “算了,今儿有点累,明日还得早起赶路,再说吧。” 回到屋中,一夜无事,睡得尚可。 …… 第二日,南衣早早起来等着出发去木山,却得了六月消息,说是主上决定再留一日。 ——都快到家门口了,还特要留在净慈寺? 南衣没有多问。今日瞅着是阴天,也许是怕路中下雨不便,这才再留一日。 吃过早食,南衣一时贪吃,喝了两碗粥,又有些撑着了。 天色虽阴,但好歹是大白天,她犹豫了一会儿,便回屋拿了“金沙袋”,决定出门。 这次,六月并没有在院中出现,七月也不在对面屋子。至于蛊美人……她也知道主上去了哪儿。 左看右看,南衣有些不敢置信。真没人盯着自己了?就这么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到处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南衣摸了摸下巴,又踢了踢脚边小石头——反正不走远,切看看情况吧。 一路走到偏门,路上与几位和尚打了招呼,南衣还特特提了一嘴自己要在外头走走路。 “施、施主请便。”几个小和尚没怎么和女客说过话,一副无措模样,倒叫南衣想起了明有。 不对,现在该说是裴佚,裴世子大人了。 也不知他在西郡过得怎么样,会不会突入红尘,佛心大动?想到明有小和尚一脸“阿弥陀佛”地被世家女子团团围住,南衣就觉得好笑。 出了偏门,沿着墙边路,身边就是林子,景致着实不错。此时时辰尚早,山下游客还未到来,处处都很清净。 走着走着,面前林子瞧着越发眼熟,耳边还隐隐有了水声。 南衣恍然,这便是自己当时逃走路过的那片林子。 真是世事难料,物是人非啊。 原地感慨了一会儿,南衣迈开腿正要继续走,却见树上落下了一个人,站定在自己面前。 六月? 南衣下意识退了一步。 六月像是特意在此等着自己。 “夏姑娘,聊聊吧。”六月单手执剑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姿势板正。 南衣莫名感到了几分危险,便又退了一步,“好啊。不如我们先回屋里,边喝茶边聊?” “不必了。”六月看着她,神情是南衣从未见过的严肃,“我只有一个问题。夏姑娘可会龟息功?” 南衣心中乍惊,面上却露出不解,“不会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六月忽而上前一步,道,“口说无凭,且证明与我看。” 证明? “怎么个证明?” 不会龟息功要怎么证明?一直喘气有脉搏? “我亲自试!”话音落,六月霎时跃起,剑身一转,便往南衣而去。 什么情况! 南衣赶忙后仰,可腿上腰上还绑着金沙袋,动作自是不如六月灵活。只避了几下,便被她用剑鞘击了身上某处。 ——哑穴! 情况不对! 南衣正要伸手解穴,却被六月一个箭步闪到身后擒住双手。而后,原地跃起,这怪力女竟是拎着她直往林中掠去。 一路飞奔,眨眼间便到了一处南衣分外熟悉之地,恰是她上次伤重昏迷的瀑布边。 六月死死压制住她,一路提到大石边沿,“底下有一处深潭,你且下去待待,若一炷香后还能活着出来,那你便是会龟息功。若上不来,我便信你。” 南衣眼睛瞬间睁大,拼命挣扎却奈何这怪力女不得,张嘴也发不出声音。 ——六月分明就是要杀了自己。 这么高落下去,潭中若有乱石,就算她会龟息功,也可能会直接毙命。 脚弯猛地一痛,手上挟制被松了开来,被六月从后背狠狠一推,南衣直直落入瀑下深潭。 “噗通——”一声响,南衣没入潭中。 突如其来的冲击,与那些拼命涌来的潭水,让她脑中嗡嗡作响。 唔……! 右腿狠狠撞上一处石壁。好在有绑着金块与沙子混合的沙袋起了缓冲,虽是疼痛不已,但应没伤到骨头。 六月展臂跃起,一路以剑攀崖,顺着石壁也跳了下去,站在了潭边大石上。 此处,恰能看见刚落水的南衣正拼命挣扎着要往上游。 六月视线发冷,“倒是运气挺好。”这潭中乱石不少,她竟没被摔死。 见南衣将将要露出脑袋,六月一个飞身过去以脚踩顶,将南衣又压了回去——尚未到一炷香。 又是一次快要露头,南衣又被踩回,再次狠狠闷入水中。 身上本就有重重的金沙袋,这一次被踩下去,南衣没再探头,在水中模样痛苦地挣扎了一阵,便渐渐缓了动作,沉了下去。 六月一直站在谭边默默看着,冷冷等着时间过去。 透过层层水纹,南衣睁着眼注视着执剑而立的女子,一动不动缓缓沉到了水底——呵……六月是真想自己死啊。 良久,早已过了一炷香时间。 六月冲着碧绿的潭面冷笑一声,“原来还真的不会。可惜了。”话毕,便转身离开了。 …… 四周漆黑一片,潭水冰凉,已看不到六月身影。南衣运起龟息功,安静地在潭底停留了一段时间。 虽说她早就发觉六月有问题,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姑娘会对自己起杀心。 而且,六月特地等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下手,证明她是避着蛊美人的。 ——老子果然还是太善良了些。 伸手褪去身上的“金沙袋”,南衣摸索着身边石头,就着暗的地方一点点往前挪,平稳内息,断气近无。 若是自己活着回去,那么龟息功便会暴露,之前的南小公子假死便统统白费。 夏樟宫此处还好说,毕竟她救了蛊美人,可秋梧宫那处呢? 六月既能下手杀自己一次,在知道自己会龟息功后,想必也会透露给当初被坑的秋梧宫。如今夏樟宫又元气大伤,自己这条小命搞不好就要被拿捏。 要是自己不回去,若是寻找到小师弟制出木魂蛊的解药那便皆大欢喜,可若一年内制不出来…… 南衣缓缓攀住一块石头,脚下踩稳——她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冒险。 事到如今……自己和六月只能活一个。 只有六月死了,龟息功的秘密才能保住。可若六月死了,之后要如何收场也是个问题…… “咚——”一块小石被她不小心推得落下,隐隐露出几分光亮。 南衣顺着看了过去…… ~~~~~~ 见到六月从院外进来,七月跑上前去,“主上说还是今日回木山。你见到夏姑娘没?” “见到了。” “她在哪?”七月往六月身后探了探头,并没见到人。 主上不是让六月一直跟着南衣,防止她去清夏阁的吗。怎么没见她们一起? “我亲自与主上去说。”六月没接她的话,而是转身往蛊美人的院子走去。 …… 敲门声。 “主上。” “进。”晏奚唤了进,见到六月便问了句,“可理好了?且让夏南衣戴上帷帽再下山。” 手指在身握紧成拳,六月深吸一口气,而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严肃。 “主上,属下有事要禀。” 嗯?这个时候,有何要事? 晏奚微觉古怪,放下手中喝到一半的茶水,“说吧。” 六月低着头,语气平缓道,“属下现已确认,夏姑娘不会龟息功。” 晏奚神情滞了一下,似是没听明白,“不会龟息功?你是……如何确认的?” 六月顿了几息,一鼓作气,“属下按主上先前所说,已将她丢入寺后深潭,一炷香后夏姑娘并未出……” “啪——!” 还装着一半茶水的杯子被狠狠掷到了六月面前,碎在青石砖上,发烫的茶水贱上了六月衣摆。 “她人呢!”晏奚站在桌旁,神情瞬变,死死盯住六月,脑中忽而杂乱一片。 六月继续低着头,声音平静,仿若理所应当,“因不会龟息功,夏姑娘并未出水。” “混账!”晏奚说不清心里那份铺天盖地而来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可他现在连撑着桌面的手都在忍不住微微发颤,“本座何时让你试了!你好大的胆子!” “主上,既是怀疑,不如一试,也好定了分明。”断了念想。六月依旧跪在那处,背挺得笔直——她没有做错。 作者有话要说:  南衣:哼!小婊砸!! 娘子:对!干死她! 乱石石潭 “你!”晏奚怒意上涌, 脑中繁乱, 胸口传来剧痛,牵得他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咳咳……” 口里翻上铁锈味道,尚未及取出锦帕,便弯腰撑着桌子咳得撕心裂肺, 血一滴滴落上了木制桌面。 “主上!”六月见状, 起身就要上前。 “滚……咳咳……”执起手边茶盏, 晏奚直直掷了出去,从牙缝中再次挤出一字,“滚!” 茶盏正落在六月腿边,探出的脚又缩了回去,她再次行了个礼,“是, 主上。” “咳咳咳。”晏奚单手捂着胸口, 眼底透着满是怒意的红色, “滚!!” 六月压下眼中情绪,低着头退了出去——无论如何,木已成舟。 “六月, 夏姑娘她……”七月在屋外依稀听到了两人对话, 忙拦住了刚关上门出来的六月。 六月淡淡看了她一眼,“她回不来了。” “你当真杀了她?”七月眼中满是震惊。 “是又如何?”六月冷冷道,侧过身便直接大步离开。 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所震惊,七月一时愣在了原地, 待反应过来,六月已经走出了院门。 “六月!”七月一咬牙,使出轻功追了上去,“夏姑娘当初可救过你的命!你怎么可以……” “我没让她救!” 握紧手中剑,六月绷了脸色,“夏南衣在主上身边,迟早是个祸患。我只是未雨绸缪。为了主上,为了夏樟宫,何错之有!” 七月从未想过六月会说出这般话来,拉住她的胳膊,气得眼圈都红了。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杀夏姑娘,你以为你不说,就当真没人知道了吗!” “知道又如何!”六月甩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满脸厉色,“我自问对主上忠心无二,无论何时何地,我这条命都能为了主上舍去。” 六月声音渐沉,眼中满是凶意,“可她夏南衣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会点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的本事,便得了主上青眼!还累得主上因她心神不稳,连连咳血!她夏南衣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什么!七月一下睁大了眼,不敢置信道,“主上咳血是因为夏姑娘?” 六月重重深吸一口气,神情渐渐平静,没有答她的话。 “夏南衣既然已死,事情便了了。以后莫要再提。主上现下身体不适,应还要在寺中停留一日。暂且不用归置了。” 七月还想再问,却见六月脚下一点,竟是以轻功直接跃了离开。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七月咬了咬嘴唇,圆圆脸皱成了一团。 “哐——!” 院里屋门被从里重重推开,晏奚扶着门框站在那处,手执着锦帕,声音不高,“七月。” “主上!”听到他唤,七月忙转过身来,轻功一跃到他跟前。 “着人去瀑布下的深潭,将夏南衣寻出来!咳咳……”蛊美人嘴角再次挂了鲜血。 “主上……” “还不快去!” “是!” ~~~~~~~~~~ 七月自己并不熟悉水性,好在修建寺庙的工人里头有几个善潜的,她便用银钱寻了他们相助。 一路绕着山路,来到了瀑布下的潭水边上。 此时已是秋日,潭水很是寒凉,下水的几个壮汉俱冷得打了个哆嗦,好不容易潜下去了几回,却是无功而返。。 “姑娘,这潭水深,下头又黑得很,什么都看不见。” 其中一个汉子已经潜了两回,压根儿就没找到人。 “麻烦几位再仔细找找。在下必有重谢。”七月认真道。 深吸几口气,那些个汉子再次潜了下去,这一次潜的比之前都要深。 好一会儿,几人相继上来,这回手上倒了提了些东西。 “姑娘,没见到人,但下头好些这种袋子。” 几个湿漉漉、沉甸甸的沙袋被捞了上来。正是南衣平日里一直带着练功的那些。 七月赶忙道,“只有沙袋没寻到人?”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都点了头,他们确实只见了沙袋。 “我倒是见了个洞,那头还透着光。可能有别的出口。”一个长着大胡子的壮汉挠头道,“但我体格大,过不去。要是个子小点的,应该不成问题。” “能麻烦到那洞里再找一找吗?”七月急急道。 “我去瞅瞅!” 其中最瘦小的一个汉子扬声道,“胡老三,你给带个路。” “好嘞!” 二人再次钻入潭内,等了一会儿,那大胡子的壮汉先浮了上来,“刘老弟钻洞里去了。” 又过了许久,众人等得都有些慌了,开始担心那刘老弟是不是出了事,只听得“哗啦——”一声,人钻了出来。 “那洞里通着外头,我上去看了看才游回来。”抹了抹脸上的水,刘老弟继续道,“那地方瞅着是个山洞,岸边没见到你们说的姑娘。” 那南衣可能没死! 七月心中欣喜,正准备再问问,却听得身旁冷冷传来了一个声音,“夏南衣竟然没死。” 六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潭边,脸色发暗。 七月见她模样,便知道六月这是又起了杀心,忙拉住她,“夏姑娘许是水性好,这些工人也能一口气游到那洞外头,不能说明她会龟息功。” 六月眯起眼,看着潭面——这不是她会不会龟息功的问题。 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管,六月抛给了水中刚回来的刘老弟。 “这是烟信,能麻烦这位大哥再下去一次,到那洞穴,寻个能见到天的地方放了烟信,我们也好知道具体方位。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那洞里头直接就能看到天。”刘工接了烟信,满面喜色,“两位姑娘稍等。”而后便又灵活地钻了下去。 一刻之后,西边天空上方绽出了显眼的红色烟信。 六月立时就要往那边去,却被七月拉了胳膊,“先去禀告主上。” “放手!” “你这般急着过去,是要再杀夏姑娘一次不成!”七月没松手,死死拉着她。 “我让你松手!”六月狠狠一挣,一掌挡开了七月,提剑就要往那处去。 “不成!得先与主上说过!”飞身跃起,七月轻功本就比六月胜上一筹,直接赶到她前头,再次拦住,与六月在空中纠缠起来。 “若再拦我,莫怪我手下不留情!”剑出鞘,六月面上已有冷色。 七月直接也出了剑,与她对峙,道,“也是,六月姐姐既能杀一个有木山令的,是不是就不差我这第二个!” “你!”六月冷冷看着她。 “先禀过主上!”七月坚持道,分毫不退。 六月拧了眉,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恨恨收了剑,“好。就先禀过主上。” ~~~~~~~ 穿过潭底洞,浑身湿透地爬上岸来,南衣发觉自己到了一处陌生洞穴,头顶恰有一块石壁围出的圆形天空,便是这里透过去的光。 想不到这乱石潭底竟是别有洞天后,真是老天助我! 只一个瞬间,南衣立时打定主意——不回夏樟宫!趁机先去川蜀找小师弟! 既然有了这处洞穴当做自己活下来的借口,那龟息功的事情就不算暴露,六月的命暂且留她几个月,现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趁此机会,将木魂蛊的解药送去给小师弟! 自己刚服过解药,一年时间足够她从川蜀往来好几个来回了。 绕着洞里走了一圈,南衣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通道,除了头顶的这个洞口,估摸着有个七八丈高。值得庆幸的是,洞壁上挂着不少尚未干枯的藤蔓,她用力拽了两拽,确定可用。 站在潭边将外衣里衣统统拧了一遍,检查了油纸包里的银票与珍贵解药,还有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保命宝贝,南衣这才拉着藤蔓开始往上爬。 南衣的轻功早就上了好几层楼,可右腿因为在潭里撞到石头,青肿了好大一块,这会儿动起来有些不大方便。 “嘶——” 一个没踩稳,她拉着藤蔓荡了一下,右腿伤处又不小心撞上了石壁。南衣疼得额上直冒冷汗,一边爬,一边心中暗骂六月。 个贱人!枉费老子当初在月老祠救你一命! 等老子从川蜀回来,一定好好收拾你!你给我等着! 左脚踏住一处凸起,手上用力,南衣单腿跳着,一路上到了出口,而后扒着洞口,面色狰狞地爬了出来,瘫坐在洞边直喘气。 ——累死老子了…… 歇了好一会儿,南衣正准备起身移开,突然眼珠一转——自己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四处找了一番,寻了块平整大石,拿出身上炭笔,她认认真真留了一段字。 主上!六月想杀我! 六月将我丢下瀑布悬崖,还想将我溺死潭中! 请恕属下暂不敢归! 石头被她写得满满当当,写完之后,特特又用小石压住,做了个显著石堆,生怕别人看不见。 蛊美人,你可要明鉴啊! 不是老子想走,老子这是被你属下逼得不得不走啊。 得意地挑了下眉,南衣爬起身来,找了个树枝当拐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此地。 ——还真是因祸得福!正愁没借口离开。既然这木魂蛊的解药能保一年,自己怎么着也得耗个半年再说。 所以呢……抬头看了眼远处隐隐露出的净慈寺屋檐,南衣咬了咬后槽牙。 ——六月,老子就再让你多活个半年。 而后,三根手指,一次后脊,并一条性命,老子要你统统还个彻底。 支着树枝,南衣一步步往山下走去,不一会儿,身形便没入了满山黄叶之中。 ——得先换个装扮,自己这模样,一个人去川蜀妥妥会惹麻烦。 秋风过,又落了几片叶,盖住了她在泥上踏出的印。 作者有话要说: 南衣:贱人!给老子等着,下次你再出场就是个死字! 娘子:我还以为你会杀了她再走…… 南衣:老子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把老子写这么弱,现在怎么杀!杀了她我还怎么走! 娘子:你不是机灵着吗…… 南衣:正因为机灵,老子才要做最重要的事先!还有,下次出场,让老子变强!听到没! 娘子:…… 莫天医天谷 晏奚乘了软轿, 与六月、七月一同来到了那处洞口。 也见到了洞边南衣特特留在石头上的几行大字。 六月一言不发地站着, 七月看到那些字,更看到了主上立时黑下的面色, 站在边上不敢说话。 “你先将她丢下了悬崖?”晏奚视线从石面缓缓移到了六月身上。 六月身形微微一晃,单膝跪了下来,“是。” “你知道潭中多乱石。”他转过身子, 陈述的语气淡淡发冷。 六月顿了好一会儿, 方道, “是……” “呵。”晏奚轻笑了一声,缓步走到了六月身旁,单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好一个试她会不会龟息功。” 直接将人丢下悬崖,这分明与龟息功毫无关系。若是撞了乱石,南衣就得当场丧命。 “你这试法倒是独特。”在她肩上的手轻拍了两下, 指尖溢出了一缕黑线, 顺着六月肩头, 钻入了她的脖颈。 一旁的七月见状,惊得咬住了唇,慌忙低头。 几息之后, 跪着的六月开始发颤, 声音也不稳了起来,“属下只是……只是想要防患于未然。” “本座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拿主意了?嗯?”轻轻一声反问,晏奚收回了手。 “不……不敢。”六月整个人已经抖得像个筛子。 “夏樟宫现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三日时间, 你且好好长长记性。” “谢……主上。”六月话都说不清了,跪着的身子也整个儿都佝偻了起来。 “七月,走了。” “是。” 七月大气不敢出地随着晏奚离开了此处,独留下六月一人。 单腿跪着的姿势早已无法保持,六月直接趴倒地,伏在了层层黄叶之上,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此时此刻,她似被千虫万蚁啃骨噬肉,从里到外,五脏六腑无一不痛。 “啊——啊!” 脑髓深处也传来剧痛,再也无法忍耐,六月尖叫出声。 “啊——!” 噬髓蛊,三日的量,便是要如此疼上整整三日三夜才会停息。 已经走远的七月听到了她的声音,瞬觉毛骨悚然。悄悄看了软轿一眼,坐在里头的主上正一脸淡漠地闭眼歇息,仿若全然未闻。 从知道夏南衣还活着起,晏奚对于她逃走一事就没有太多怒意。揪着的心也瞬时松了开来,好似卸了千斤重坦,又好似觅着了一丝光。 ——这么鬼精的丫头,果然没这么容易死。 喉头一痒,晏奚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咳——” 看着锦帕上再次出现的淡淡血迹,他稍稍拧了眉,眼中露出了几分犹疑。 近来自己频繁咳血,之后却又脉象无差,可见并不是牵了旧伤,而更像是……蛊噬。 情动方有蛊噬。 念头一起,晏奚眼中闪过一抹震惊,默默捏紧了手中锦帕。 “整理下,明日一早便回木山。” “那六月……”对上晏奚冷下来的目光,七月忙换了话头,“主上,可要派人去寻夏姑娘?” 晏奚收了目光,“不必了。寻也寻不到,她那般本事,一走便是石牛入海。” 七月想了想,又道,“夏姑娘会不会回了清夏阁?” “就算她回了,也抓不住。”晏奚轻咳一声,“等着吧。既有木魂蛊,她迟早都会自己回来。” “是。” 虽然主上说的都对,但七月莫名觉得主上今日说话有些不对劲。 ……好像不太想现在找夏姑娘回来? 再看南衣这边,一路顺利地下了山,她便直接去到了上次与师姐一同丢马的那家小店。 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瞅准周围没人,快速割了一匹马的马绳,留了一张银票,拉着马就跑了。 老子可丢了两匹马,拿回一匹不算过分,这还特地给钱了呢!但话说回来,这家店真是容易丢马,怎么这么久了都没改进改进? 骑着马,一路回到南林镇上,南衣先买了几身衣服,进了家客栈,仔细换了装,而后连夜离开。 本来还想着,既然都已经出来,要不要顺便去趟东方门见见师父他们,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蛊美人一直怀疑自己是南小公子,说不定东方门那边还有人盯着。倒是去小师弟医谷那儿不大有问题,直接装个求医问药的病人就行了。 ~~~~~~~~~~~ 一月之后,川西。 “小兄弟,往莫天医谷怎么走?”问话的是一位蓄着络腮大胡的汉子,看着身材挺壮,个子一般,说话粗声粗气的。 “医谷啊,你沿着这条路往前,再走个半天就能看到路牌了。”被拉住问话的小少年有些畏缩地退了退——这人看着很是凶相。 “谢了兄弟!”大汉一拱手,提了提行李,单手拿着大刀,大摇大摆地继续往前走。 眼前这位身形粗壮、个子不高的大汉正是南衣。 因着这副相貌,南衣这一路走的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妥妥当当。 走在路上都没怎么有人敢多瞧几眼,生怕得罪了她。 南衣默默得意。 ——上次弄那么漂亮,结果在留风城里寸步难行。这行走江湖,果然还是丑的管用! 走了半天时间,便见到了那少年所说的指路牌。 顺着路牌继续走,又走了小半天的样子,遇见了另一块路牌以及上山的石阶道。 看着那蜿蜒直上的石阶,南衣脑中满满都是疑问。 ——医谷医谷,不应该是山谷吗?可这石道分明就是上山啊? 不管了!先爬了再说,反正路牌应该不会错。 这一爬就从天亮爬到了天黑…… 石阶直通山顶。 到了顶端,又再通山谷。 一上一下,翻山越岭,走得她是满头大汗。南衣很是无语——就不能好好开个山洞? 好歹算是到了地方,看着前面灯火通明的屋子,南衣理了理衣服,又正了正头发、胡子,这才走上前,冲着其中一位守卫打起了招呼。 “在下……” “天黑不接诊,请明日赶早。” “我……” 看守指了指南衣身后,“也可到那处等着。天亮后按顺序放进。” 顺着看过去,身后一排简易棚子,里头已经坐了几十号人。 南衣拧了眉,“敢问……” 守卫又道,“现在去排队,应该后日就能进谷了。” ——你tm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深吸一口气,“莫西今他……” 守卫继续面无表情,“少谷主不接诊。” “我是……” “无论是谁,都不能见。” “我……” “请排队。” ——你tm有完没完! 南衣一把扯了脸上胡子,在守卫目瞪口呆的眼神下,终于说完了一整句话。 “你去告诉莫西今那臭小子,东南西北,他就是个万年老三!” ——还敢对师姐不敬!还敢让师姐排队!还敢让师姐等到后天!还敢说不见老子! …… 一刻之后,南衣进了医谷,站在了已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万年老三”面前。 莫西今俯视着看了看面前汉子的头顶,“万年老三?” 南衣垫了脚,尽量与他平视,就着壮汉模样,用自己声音道,“我又没说错!” 壮汉配女声,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莫西今默默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空中明月,洗洗眼,“卸了这张脸,我们再聊。” 南衣回身拉了把椅子,大咧咧坐了下来,“我这还没吃饭呢,爬了一天石阶,饿得慌。不如上几个特色菜尝尝?我们边吃边聊?” 莫西今唤了一旁的人下去准备饭菜,而后走了过来,按住南衣脑门,面露嫌弃,“卸了才许吃饭。” 他可不想对着一个满脸凶相,还说着女声的人妖壮汉吃晚饭。 “好啊!卸啊!”南衣顺势就往椅子上一躺,“可我这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莫西今眯了眼,“那你吃饭就拿得动筷子?” 南衣面不改色,唉声叹气,“可怜我饿得只拿得动筷子,卸不动易容了啊…” 莫西今:…… 看她这般赖皮模样,西今冷着脸去拿了工具,直接用巾帕沾了药水就往她脸上一顿擦。 “哎哎哎!你轻点儿!我刚胡子扯太快,下巴还痛着呢!” “一年多没见,清夏阁怎么都没把你性子掰过来点?” “你师姐我性子可好了,掰什么掰。” “呵。” 用了药水抹在面皮衔接处,再揭了面皮,而后用药水化去面上画容残留,南衣本来面目渐渐露了出来。 “嗯?”莫西今手停在半空,疑惑地问了句,“你这眼睛……” “啊呀!都忘了还有一层了。” 南衣赶忙拿过镜子,“我这不是自从去了清夏阁,就特地多贴了层以防万一吗。” 边说,她边换了种药水,小心翼翼将那多了的眼皮揭了下来。 这层眼皮可是顶好的料子,一两个月不揭都不碍事。 “鼻子我也弄了一层,肉呼呼的看着讨喜。” 从南林到木山,南衣一直半掩了真实容貌。哪怕重伤昏迷,都留着这最后一层绝世好料,就连夏真人和夏素寒都没见过她真正模样。 看着她卸完一层又一层,莫西今在一旁无奈扶额。 ——他这个师姐,倒真是无比厚脸皮。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无话可说… u盘烧坏了,码好的2000字不见了… 我已经不能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