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起来鬼都害怕.》 第1章 潜龙在渊(1) 路潇拎着文件袋,哒哒走下艺术中心的楼梯,脑后马尾辫有节奏地跳动着。 “我熬夜赶出来的《山海奇潭》设定原画全被砍了,一张也没过。”路潇在电话里对室友抱怨,“他们说我设计的怪物不够自然,让我多看看样稿找灵感,可我一看样稿,那不就是特丑的狮子吗?反正我没看出一点妖性来。” 室友安抚她:“别气啦,大不了不干这份兼职嘛,对了,我借用下你桌面上的地铁卡。” “随便用,又去高新区看你男朋友呀?” “看他?呵,我去锤死那孙子!他居然花光首月薪水给我买了条裙子,尺码还特么错了!” 路潇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他买错尺码的原因,不是你自己把体重吹少了10公斤吗?” “你也给我滚!” 路潇笑着挂断电话,冷不防装上了一个男生,男生怀中的画稿散落满地,她立刻弯下腰帮忙拾起,只见画稿上用干净的线条画着几十种不同的角,纸面右下侧还统一签着“潜龙在渊”的字样。 路潇连声说着抱歉,随口问:“你是褚教授的学生吧?” 男生二十几岁,满眼不谙世事的单纯,此时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们见过吗?” 路潇把整理好的画稿递给他:“潜龙在渊,褚教授和他老师连续创作了八十年的大型浮雕作品,蓝城重点文化项目,到你这应该是第三代传人了吧?” “嗯。”男生没有接画稿,微微点头,错开路潇走上楼,“替我扔了吧,反正是被否的废稿。” 路潇奇怪地回望着他,顺手把这沓画稿夹进了文件夹。 艺术中心外就是地铁8号线,这条线路从艺术中心起,途经蓝城大学,终止于高新开发区,白天倒还好,但晚上过了下班高峰期,最后几站地经常整节车厢也看不见一个人。 路潇戴上耳机,哼着歌走进地铁站,付费时意外从衣兜里摸出了自己的地铁卡,她盯着卡片愣了一秒——自己的卡在这儿,那刚才室友借走的是什么? 但这段小插曲不足以让路潇分神,她切了首快节奏的歌,顺利坐上了通往学校的地铁。 一曲《百鬼夜行》放到尾巴,地铁恰好抵达蓝城大学站,这节车厢里就只剩下路潇自己了,她一只脚即将踏出车门之际,耳后突然飘来一股森寒怪异的冷气。 仲夏之夜,闷热的地铁里,这阵无中生有的冷风让路潇停下了脚步。 她摘下左边的耳机微微凝神,隐约听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哭泣声,然而放眼左右,两侧车厢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路潇若有所感,退回了车厢,闸门在她眼前重新关合,地铁加速驶入幽黑深邃的地下轨道。 再往前就是这趟线路的倒数第二站,市博物馆,接着就该是线路终点高新开发区了。 路潇团起耳机揣进口袋,漫步走向车尾,巡视到倒数第三节车厢时,车速开始减缓,广播中传来了报站的声音。 “市博物……滋滋……” 紊乱的电流声扰断了报站,车身猛地一震,突然被什么拽着向前奔驰,散落的塑料水瓶因惯性甩上半空,座椅也因异动而发出咯吱咯吱地扭曲声。 七八个乘客逃命般涌入路潇所在的车厢,其中一个女孩看见路潇,立刻对她大喊:“潇潇,快跑!” 路潇抬手对那女孩招了招,然后便看见乘客们的动作慢慢停滞,他们的身体好像流动的岩浆那样逐渐凝固了,路潇上前两步扶住女孩,顺手把人放入了旁边座位。 她叹了口气,抬手盘起马尾辫,用头绳扎紧,衣袖随着小臂上扬的动作滑落,露出了右手腕上的珠串。 珠串不知是何种木头车成,一串共十子,每子都有指甲大小,深褐的木珠上微微泛起金光,珠粒外侧溜圆,面向手腕的那侧却各刻着一枚古怪的符号。 她淡定地卷起袖口,迎着渐渐喧嚣的哭泣声继续前进。 拉开最后一节车厢门,凛冽的寒风立刻吹乱了她的刘海,这节车尾已经被可怖的外力撕开,变成了狰狞的缺口,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腥气以及怨毒的哭嚎声。 这里就是灾难的起始了。 许多乘客来不及发现异样就被定格当场,少女把玩着手机,情侣拥抱着聊天,男子低头在本子上涂鸦,眼下他们都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而车厢正中则伫立着一只难以名状的怪物。 无数残缺的石像被莫名的力量扭曲在一起,形成了类似人类上半身的轮廓,它没有头,粗壮的脖子直接顶到了天花板,石像中有些类似人头的部件正发出凄凄惨惨的哭泣声。 这尊不祥之灵双手握着贴满符箓的铁钎,铁扦向上掀开车顶,向下穿透车皮,正有节奏地凿击着飞速掠后的铁轨,火星迸溅一次,地铁就猛震一下,它像是要用这根铁钎把高速运行中的地铁钉在地上一样。 路潇此时已经把衣袖卷到了臂弯,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文件夹,掏出手机,对着怪物来了发十连拍,快门与闪光惊动了挥舞铁扦的怪物,它身上所有的头骨倏忽转向,几十双眼睛齐齐盯住了路潇,几十张口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杀了她……” “杀掉……” “要她死……” 然而路潇并不理会那怪物的碎语,只安然地看着手机屏幕,很快就收到了几条微信回复。 ——画风很秀,但还不够真实。 ——我们需要那种能吓尿观众的感觉你懂吗? ——你这个设计太假了。 ——很一般。 路潇咬牙收起手机,左手捏住右腕上的珠串,稍微用力,珠串便在皮肤上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压印,这十枚印痕像是某种古老的象形文字,却无法用任何语系来解析,文字才翻印成型,压痕里就闪过了一线蓝光。 她反握住身后的地铁扶杆,抬头瞄了眼车顶监控,确认摄像头已经毁坏后,手腕便使力一拧,皮肤上的符文随之光芒微现,直径四厘米的钢管被她硬生生卸了下来。 妖物感知到危险,全身头颅连声咆哮,几尊石像从它身上脱落,挪动着残缺的四肢蠕动而来。 路潇右手前甩,改握住钢管末端,左手顺势把珠串撸到了钢管上,然后再次使力一握,木珠竟也在钢管上箍出了同样的印痕。 最近的石像忽然跃起,张牙舞爪扑面而来,路潇不慌不忙地摆出了一个持刀的姿势,冲着石像当头狠敲,两厢碰触之时,钢管上的印痕突然腾起了蓝色的光圈,光圈如被甩开的锁链般无限延长,先虚缠起钢管,再向下绕住了石像,诡异的石像瞬间化为灰烬。 剩下的石像纷纷跳起,路潇避开攻击,踩着座椅向上一跃,半空踏着石像二次借力,以一个极妙的姿态飞出了被铁扦掀开的车顶。 她身体凌空倒悬,钢管笔直抵住了无头怪的断颈中心,接着化掌为拳,砸在钢管顶端,钢管向下沉了十公分,原本缠在钢管上的珠串也因惯性回到了她的手腕上。 借此拳劲,她再次弹高翻转,足尖点着钢管向下一捻,五尺长的钢管瞬间贯穿了怪物的脊椎。 落地起身,路潇淡定地展开了卷起的衣袖。 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怪物定格于高举铁扦的姿势,而后蓝色的符文锁链破体而出,捆住怪物周身,它全身石像齐齐发出悲鸣,随即砰然炸裂开,但飞溅的石块来不及落地就已经消失了。 怪物消失的瞬间,地铁伴随着急刹声迫停于高新区地铁站台前,贯穿车体的漏洞已经恢复成原状,只有车尾的大洞还在不断涌入冷风。 一根五尺长的钢管深深插入车厢中心,尚自嗡嗡鸣响。 路潇回握住钢管,徒手捻去了钢管上的印文。 尘埃落定,她懒散地解开了头发,拿起文件夹,准备回去扮演无辜乘客,然而身后却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等等。” 路潇右手不动声色地一甩,珠串落在了掌心,回头看时,发现说话的是车尾涂鸦的男人。那人手里拿着个本子,事发时仿佛正在写着什么,路潇原本以为他也定住了。 男人直视着她:“路潇?” “嗯。” 他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一字一字照着念:“路潇,23岁,蓝城大学艺术设计专业,申请联调局实习机会,意向岗位:负责处理16年赤城鬼火的那个部门——这是你递交的实习申请书,没错吧?” 路潇把珠串拨回手腕,点点头:“你是谁?” “联调局特设处,特殊凶器专案组,副组长宁兮。” 第2章 潜龙在渊(2) 车厢外,十几辆抢险车陆续到场,救援队开始清理事故车辆和地段,工程组打开变形的车门后,医护人员立刻冲进来救助晕厥的乘客,幸而这些人只是被怨气冲撞,并不会留下身体伤害。 救援队指挥官穿过纷乱的员工,径直来到宁兮面前,宁兮抽空对他比了个刷卡的姿势,那人便再次跑开了。 宁兮转回头,继续和路潇说话:“能问问你的师承吗?” 路潇扯下袖子盖住珠串:“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宁兮被她逗笑了,起身跳出车尾的大洞。 “周一来联调局报道吧。” 路潇跟随他一起离开,两人沿着轨道走向车头。 她看着触目惊心的事故地铁:“这是怎么回事?” “2010年,蓝城公共交通公司发行了第六代地铁卡,卡片正面印有编号和地铁线路,背面镭射印刷着高新区地铁站内景。其中编号no.这34张交通卡,被称为地狱卡,平视卡片镭射部分,能看见站台里有许多模糊的人影。据说用这张卡乘末班车进入高新地铁站,列车将带领所有乘客进入异界,至今已有37人因此失踪。2015年愚人节当夜,一位地铁维修工人因同事恶作剧,受困该站,恰好遭遇事故列车,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双目失明,精神错乱,只不断重复着‘石像’两字。” 路潇追问:“为什么不销毁这些地铁卡?” “也试过,公司试图通过刷卡器拦截该号段交通卡,但程序因不明原因失效,经测试,该卡余额永久固定为444元,无需充值,所以也无法通过充值窗口手动查卡。” 言谈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第三节车厢边,救援队指挥官疾步跑过来,递给了宁兮一张旧地铁卡, 宁兮顺手把卡片转交给路潇:“上周六,蓝城第三社区居委会清理拆迁楼,发现了一张无主公交卡,交付交通卡公司注销时,公司确认这是一张地狱卡——也就是你手上拿的这张。” 路潇一摸到卡片就皱起眉,这东西上邪气四溢。 她抬头瞪着宁兮:“你疯了吗?知道这张卡这么危险,还敢带着一车乘客开进高新区地铁站?” “准确地说,是你带进来的。”宁兮很安逸地耸了耸肩,“我把它邮寄给了你,如果你能察觉到这张卡的力场,来这里见我,我就算你通过了面试。” 路潇总算明白室友借走的地铁卡是哪来的了…… “不过有些事,我也没想到。” 宁兮说出这句话时,两个人已经站在了地铁最前方。 只见一道手腕粗的铁质警示杆横嵌入车头,子弹形的车头凹陷进去,风挡玻璃彻底粉碎,各种仪表、设备和电线被甩到外面,尚自啪啪闪着电火花。 他用眼神示意了下损毁的车头:“无论谁带着那张卡来,本都不会激活怨灵,因为这趟地铁开进博物馆站时,我已经让工作人员切断了地铁动力,闭合了轨道,封锁了高新区地铁站,但我没想到地下的怨灵竟然这么强悍,居然能强行运行车辆,要不是我反应够快,撕开车尾追了上来,差点真犯错误。” 路潇回想起车尾外力撕开的大洞,仔细打量了一番宁兮。 这个人身高将近一米九,全身筋骨匀称,步伐轻快,每条肌肉都若伺机而动的野兽般绷紧,他头顶只留着一层极短的发茬,眼角纤长,唇薄而色浅,连微笑时都带着一种距离感——大概是逛10分钟街要被查20次证件的那种可疑人士。 两人从安全出口离开站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0点。 路潇揉着肩膀打哈欠,向路边晃去:“我打散了怨气化成的妖物,但治标不治本,你还得把怨灵处理掉,我先回家睡觉了。” “哎,你就这么走了?” 路潇止住脚步:“要不然呢,不是周一入职吗?” 宁兮摸摸鼻子,欲言又止:“算了,一路顺风。” 她莫名其妙地坐上出租车 ,报出了学校的地址。车辆悠悠启动,很快把地铁站甩到了后面,但开出去不到两公里,车速就开始减慢,发动机也发出嗡嗡的故障声,随即被迫停了下来。 路潇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向周边一扫,果然发现方圆十米之内的地面正在石化,慢慢变成和地铁妖物一样的材质,但那东西畏惧她的力量,眼下还不敢现出原形,只是抱住车轮干扰行进。 她往仪表盘上放了十块钱,开门下车:“师傅,我忘了点东西,你先走吧。” 路潇走远几步,地面上的石化反应也跟着转移,发动机的声音很快恢复了正常,出租车安稳地开走了。 她回望明光点点的地铁站,憋着火走了回来。 宁兮果然还坐在地铁站外的长椅上,借着路灯在本子上画画,看见路潇回来也不惊讶,反而问她:“你师父没教过你攻击怨灵会被诅咒吗?” “什么诅咒?” “你不打死它,它就会一直跟着你。” “……” “我知道那东西肯定伤不到你。” “……” “不过你的同学们应该会觉得这个效果很酷炫。” “……” “了解《神奇四侠》里的石头人吗?” “……” “我真想看你在部门年会上出那个cosy。” 路潇握了握拳,突然很想知道特设处的内部举报电话。 宁兮察觉出她的不满,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是特凶组最靠谱的成员了。” 路潇就很好奇,宁兮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事作风,已经相当于在爱岗敬业的底线上反复横跳了,还有人能比他更不是东西,那得多刺激啊? 宁兮继续在本子上画画,顺口问路潇:“你用的法门我闻所未闻,你不是上陶六院的人吧?” 路潇坐向他身边:“上什么院?青山医院我倒路熟。” “连怨灵这么基础的东西你都不懂,你师父究竟是哪个半吊子?”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路潇随意数着珠串,自己都觉得奇妙,“那个骗子跟我说这玩意儿是杂技,耍了我十五年,直到我20岁开灵视,才知道老东西没安好心!可后来他不在了……16年我去赤城替他处理后事,偶见鬼火烧山,想帮忙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你们。我现在只是……只是很想了解他生活过的世界而已,而且他还留下了一些东西,必须转交给他的家人。” 宁兮:“你有他的名字和照片吗?上陶六院都卖我面子,我想找出个同行很容易的。” 路潇想了想:“真的吗?” 宁兮笃定地点点头:“嗯!” 于是路潇当真惊喜地拿出手机,扫了宁兮的微信二维码,接着翻开相册,传给他一张图片。 宁兮点开图片认真看了两秒,然后对路潇说:“你认真的吗?” 路潇微微一笑:“我超认真啊!” 图片里,拿着电锯的光头强正一脸猥琐地看着他们。 稍后宁兮开车载着路潇,前往他入住的酒店,行车中,他让路潇加入工作群,然后把自己刚画的涂鸦传回群里。 路潇按照指示打开笔记本,先呦了一声,原来宁兮一路以来写写画画,是在凭记忆复原妖物周身石像的面貌。 她刚才忙着打架,都没有仔细观察过石像,如今照着涂鸦一看,才发现这些残破的石像大都梳着辫子与发髻,穿马褂、长衫和袄裙,其中大多还配有精致的戒指和手镯,是一副旧时代富贵人家的打扮, 车辆抵达酒店,工作群也恰巧传来回音。 < 特殊凶器专案组(5) [路潇]:我是实习生路潇,请多指教,宁前辈画了几张图,让我发给你们,[图片][图片]……[图片] [有求必应神小仙]:第二张,那人穿的是鹤麒祥的衣服,一百年前算是奢侈品了,他怀表上刻着饕餮纹,我记得当时蓝城邹家的家纹也是饕餮。邹家祖上靠锻造兵器起家,后来不知怎么就败落了,很巧,高新区地铁站就建在邹家工厂的原址上。 [青城山下饲养员]:我大儿砸画画真好看 [有求必应神小仙]:我大儿砸画画真好看+1 [公事一律敲宁兮]:我大儿砸画画真好看+2 路潇被群里和谐友善的氛围打动,不知道怎么和宁兮转述他们的回复,犹豫了一下,就单把第二条念了出来,片刻后群里叮咚一响,又弹出一条信息。 [青城山下饲养员]:邹家没有后人了,他家祖宅正挂在中介网上出租,替你和中介约了七点见面,地址:蓝城铜炉街601号 第3章 潜龙在渊(3) 两人来到酒店,路潇单开了间一楼的房。 宁兮点燃一把红色干草,将灰烬沿墙角细细地洒出一线。 路潇顺手打开电视,本地电台果然正在播报这起地铁事故。 “今日晚10点,地铁8号线发生了一起有毒气体泄露事故,共计12名乘客被困车厢,并因毒气产生了集体癔症,经过救治,12名乘客现已全部恢复健康。地铁八号线目前处于停运状态,经有关部门清理评估后,将再次对公众开放,更多新闻请看本台跟踪报道……” 路潇挑了一眼宁兮:“集体癔症?” 宁兮布置完草灰,扑了扑双手:“要不然怎么办?说恭喜您见鬼了?” 路潇指着墙下的灰烬问:“那东西能阻止妖物进来吗?” “完全不会。”宁兮心安理得地说,“这是保证妖物不会离开房间的屏障,防止给酒店添乱。总之你晚上睡觉留点心,别让它冒出来把楼砸了,那样的话你实习成绩估计会不及格。” 宁兮得了一个凶恶的眼神,于是悠闲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路潇一个人。 她抻了个懒腰,自顾洗漱更衣,等她吹干头发走出浴室,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午夜了。 赤`裸的脚下,木制地板渐渐坚冷如岩石,还发出了细碎的硬物碰撞声,路潇打开小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并碾了碾足跟:“不许吵。” 然后她关掉台灯,拉开窗帘,坐在飘窗上喝起可乐。 耳畔水声叮泠,青河便贴着窗下淼淼淌过,此时水面上还泛起了淡薄的雾气,十里玉屏山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阑珊灯火点缀着石壁,隐隐映衬出一幅白龙浮雕。 巨龙身长超过千丈,每一片鳞甲都似而不同,须爪遒劲有力,身姿夭矫,正做上行之势,满江水雾的映衬下,真好像活的一般,有时盯得久了,甚至会产生神龙摆尾的错觉,只不过这条游龙的头部还未雕刻成型,差着最后点睛的一笔。 这就是蓝城最著名的景观,潜龙在渊。 据说百十年前,蓝城大学艺术学院的老院长泛舟青江,看见一位隐士在玉屏山上凿刻这幅《潜龙在渊》图,爱才心切,立刻下舟相见,两人畅谈甚欢,后来老院长干脆接下了隐士的班,继续创作这幅大型雕刻,40年后,老院长将此巨作传给爱徒,爱徒又苦凿40年,直到今天都还不忘初心。 《潜龙在渊》毫无意外地成了蓝城的文化坐标,大批游客迢迢赶来,只为看一眼这幅必将名垂艺术史的巨作。 路潇打开文件夹,取出在艺术中心得到的废稿,一张张举起来比着江对面的浮雕,不对…不对…这张也不对,这些龙角是很威风遒劲,只不过都与那条白龙有着微妙的违和感。 她收起画稿,用厚重的绸缎窗帘裹住身体,倚着窗框闭上了眼睛,睡意袭来,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如果这条巨龙当真有角,会是什么样子呢? 梦里有长龙穿云而过,不得见其首。 温暖的朝光洒上飘窗,路潇从梦中清醒。 一夜之间,深褐色的地板都变成了灰白的岩石,石缝间符箓飘荡,地面咯咯涌动,如同即将喷薄的火山口,此时若有人闯进来,只怕会吓得原地升天。 路潇却视若无睹地跳下飘窗,利索地收拾好自己,踢散草木灰,然后跑去楼上猛砸宁兮的房门,哐哐几声巨响后,门扉洞开,一张椅子飞了出来。 路潇接住椅子放在地上,顺势坐下,笑着问候:“早啊!” “催什么催!阎王要你三更死,你怕迟到是不是?”宁兮套上衬衫,依旧一脸困倦,“几点了?” “六点零三分。” “行吧,早弄完早收工。” 路潇放下他不管,自己去楼下吃自助早餐,片刻后宁兮来到她对面,却只倒了一杯净水慢慢地喝,看也不看满堂琳琅的菜色。 路潇往嘴里塞了个汤包,问他:“你不饿吗?” 宁兮淡定地说:“辟谷。” 路潇对此接受能力颇高,点点头:“老东西跟我提过,有一门喝西北风的功法,能延年益寿,就是这法门容易戗风,所以修炼者都要在肚脐眼上贴防风龙蝎膏——我就不懂,要是整一春天都刮南风的话,你们用风扇造西北风行不行啊?” 宁兮皱眉看着她:“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玩意儿?” “我说错了吗?” “辟谷不用喝西北风,也不用贴膏药,只需采纳天地灵气,自然神明而寿。” “老东西又骗我!” “你师父倒是个有趣的人。” “我呸他个有趣!”路潇吃饱了,带着怨气放下碗筷,“他这些年可害惨我了,他之前给我讲故事,说七星连珠这天,百尺深潭里能长出琉璃色莲花……” 宁兮微微一笑:“他说的没错啊,优昙妖莲。” “那玩意儿学名叫优昙妖莲?我要早知道它叫这个名字,肯定有多远躲多远对吧?结果呢,老骗子告诉我那玩意叫甜蜜藕香荷花,能吃,好吃,巧了!七星连珠那天,我去白虎山度假,正好碰见火山湖里长出了那玩意儿……” 宁兮失声发笑:“你不会去摘了吧?” “我特么摘了啊!”回忆到此,路潇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结果湖里冒出来三十多万斤一大鱼,差点拍死我!” 宁兮耐心地对她解释:“优昙妖莲的本体是优昙皇鲤,莲花不过是它的幻影,就好像你和你影子的关系一样。” “没错啊!我被那破鱼追了一个晚上,怕它扰民,还不敢下山,最后硬是熬到日出,它自己爬回湖里了,我第二天都不知道怎么和旅游局解释山头为什么平了!” 宁兮扫量一番路潇,似乎在重新评估她的实力:“你师父敢开这种玩笑,很信得过你嘛。” “开玩笑?我只想给他开瓢!”路潇静默片刻,然后长长地叹息,“老东西不在之后,我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他除了刀法是真的,别的话都三分真七分假,之前我看不见,权当他讲故事也就算了,偏偏他走之后,我机缘巧合开了灵视……” 如果看不见那些东西,她就不会好奇,不会多管闲事,可惜她看得见、忍不住,居然还打得过! 只是打得过不等于打得死,妖物们各有各的法门,顽固如牛皮癣,她总是被折腾个半死之后,才能找到解脱的方法,这日子过得一步一个坑,十步一个坎,眼看着就要过不下去了。 譬如一个农夫拿着世界上最锋利的镰刀,去割麦田里的野草,却不懂得斩草除根的方法,割去一茬又生一茬,最后要被活活累死。 “这才是你投奔我们的原因。”宁兮点破了她真正的难处,“你的理论基础太差了。” 路潇激动地捶桌子:“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宁兮放下空水杯,笑着摇头:“这么有趣的前辈,真想认识认识。时间不早了,我们去邹家老宅吧。” 蓝城铜炉街是古城保护区,一趟街上20间大院,都挂着文物保护单位的小牌子,其中601号最为气派,门前的拴马桩都比别人高上一大截,可见当年蓝城邹家确实阔绰。 两人把车停到邹家老宅前,看见房屋中介所的人骑着个小电驴,突突开了过来。他把破车锁在树上,拿出一嘟噜钥匙,哗啦啦找了半天,最后用一枚特夸张的铜钥匙拧开了601号的大门。 “二位要租这个房子?那我可提前说好,这房子是保护单位,您住是住,可里面的结构和家具都不能动,文物局给房子拍过照,一样样登过记了。” 朱漆门后竖着一面百鸟朝凤照壁,照壁后是三进大院,房屋四五十间,一百人同住都很富余,眼下部分院落已经分租出去了。 路潇虽然不通察砂望水的学问,也能感知到此间光照充足,阳气鼎盛,房子本身并没有风水上的问题。 宁兮问中介小哥:“我就问你几个问题,知道邹家当初怎么了吗?” 中介皱起眉:“你不会是哪个小报来踩点的吧?” 宁兮拿出钱包,数了三百块钱递给中介:“带看的费用。” 中介接过钱,眉开眼笑,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邹家的事情翻了个底朝天:“我说的这些都是坊间传闻,巷子里的老人都知道,您且一听,也别太当真……” 第4章 潜龙在渊(4) “邹家末代有三兄弟,老大是家长,继承了家族的锻造生意,做人做事都挺靠谱;老二没结婚,一辈子醉心琴棋书画,反正家大业大养得起他;最后是老三,这崽子最不是东西,人生一大爱好娶姨太太,凡被他盯上的女人,哪怕生的孩子都满街打酱油了,那也跑不了。这三兄弟全家,连着仆从一起,宅子里统共住着八十多口人……” “……有那么一天,老大全家突然失踪,音信全无,可这一家子产业不能没人管啊?他们就逼着老二上位,老二满脑子文艺细胞,哪里是经商的料,家里实在把他逼急了,他干脆脚底抹油——溜了!偌大的家业白送给了老三,这崽子得意没几个月,他和他的姨太太还有儿女们就都染了奇怪的病,陆陆续续死了,邹家也完了。” 路潇和宁兮对视一眼——邹家老二光棍一个,老三家断断续续死在家里,魂魄不会舍近求远跑去工厂作祟,所以地铁站内的怨灵们,很可能是莫名失踪的老大全家。 路潇再问中介:“邹家既然死光了,房子的地契又是怎么转手的?” 中介老实回答:“其实没有转手,老三家最后还剩个儿子,但是不敢自己养了,改了名字送去乡下,连家底一并带过去的,反正邹家这边就算绝后了。不过他这个儿子也有那种病,30几岁上死的,好在死前留了后,传到现在应该都是玄孙女了吧?” 他们实在没料到邹家还有后人。 宁兮亮了亮证件:“邹家这位玄孙女现在在哪?你尽管说,不用担心客户隐私。” “原来你们不是小报记者呀?”中介看到证件楞了一下,脸色跟着端正起来,“那什么,我们公司收到租金,都直接打给慈安医院了,他家那个玄孙女真的惨,也得了家族遗传病,这些年一直靠房租治病呢。” 路潇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慈安医院?” ———— 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慈安医院位于蓝城南郊,城市下风口,前身是麻风病隔离所,后来又成了结核病研究院,现在这家医院扩大了经营规模,凡是治不了的病人它们都收,专营临终关怀。 医院住院部的装修十分陈旧,白墙霉斑点点,墙围上绿漆皲裂,黑色大理石地砖也满是裂纹,走廊的窗子面北,因此一年四季照不到阳光,即便盛夏的正午,楼里依旧潮湿而阴冷,到处飘溢着消毒水与霉变的气味。 护士长引领宁兮和路潇走上三楼,来到了走廊最深处的病房。 “屠小姐就住在这里,她今天的情况也不太好。” 路潇透过巴掌大的窗子看向室内,只见床单下蜷卧着一个人的形状,那人似在微微颤抖。 “她是什么情况?” “屠小姐的祖父与父亲,都不幸逝世于我们医院,她12岁住进来,到今年已经18岁了,她的病情与家人类似,都是——”护士长为难地组织了下语言,“——都是器官增生。” 路潇没听过这种古怪的病症,追着问:“没有办法治疗吗?” 护士长摇了摇头:“我们医院已经竭尽全力,而且她病症特殊,许多国内外专家也索要过病例,免费替她诊治,可始终不见效果。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如果谁有把握治好她,整个医学界都会替她筹备资源,因为那将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路潇点了点头:“开门吧,我们看看她。” 护士长打开房门,走向床边,伏在那人耳边说:“屠小姐,有人来看你了。” 蜷卧的人用力抖了抖,护士长就回报他们:“她知道了,这位先生,您请回避。” 宁兮看了一眼路潇,转身走出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门锁哒地一声闭合,护士长轻轻掀起被子,显露出一具可怖的□□。 女孩背对着路潇蜷成一团,没有穿衣服,虽然官方记录她已经十八岁,但体型其实还不如初中生,皮包骨头,瘦得脱相,苍白的躯体上布满手术痕迹,新旧伤口相叠,仿佛是一只撕得粉碎后又重新缝起来的布娃娃。 她背后接近脊椎的位置,对称长出两条多余的手臂,赘生的上肢无比纤弱,摸一下就要折断,好像天使还没来得及丰满的羽翼,又像是……像是一个小小的恶魔要撕开她破体而出。 护士长怜悯地叹息:“她身体每一个部位都能增生,包括无法触及的内脏,病理不明,无法控制,必须常年靠止痛药和镇定剂缓解痛苦,我们每周会为她照一次x光,再行切除增生部位,明天下午,医院将安排手术切除赘生上肢。” 路潇攥了下右腕上的珠串,上前一步,将压印出符文的右手按在少女背上,做出撕拉的动作。护士长不明所以,但少女却随着她的动作呻`吟一声,因痛苦而攥紧的拳头慢慢舒展开。 她捏碎从少女身上撕下的怨气,但这只能暂时缓解痛苦罢了。 路潇问护士长:“增生肢体的dna和她不一样吧?” 护士长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测定过增生肢体的dna序列,的确与她不符,所以才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不过……她祖孙三代增生肢体的dna居然完全一致。” 路潇替少女盖上被子。 “增生部分的dna和她之间有亲缘关系吗?” “这是家族遗传疾病,本就起源于她祖父的突变基因,增生器官和她父系dna大幅度重合也很正常。” “那就是有,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请照顾好她。” 护士长讶然:“这段时间?” “她痊愈前这段时间。” 路潇说完离开病房,发现宁兮正坐在走廊长椅上玩着手机。 她也坐下来:“还是那个地铁怨灵,与她有血仇,想从她身体里长出来。” 宁兮一面玩手机,一面回复:“怨灵是邹家老大那一家,这个女孩是老三的血亲,所以当年的真相是老三害死了老大全家,老大家的怨灵诅咒了老三的后裔,再后来,高新区地铁站建在凶杀地上,触怒了怨灵,又造成了这些年的地铁事故。” “他们究竟死得多惨?竟然能生出这么强大的怨气。” 宁兮收起手机,笑了笑:“想知道吗?走,带你开开眼界。” 路潇:“我不想开眼界。” 自从她获得灵视后,每天都在开眼界。 举个例子,二十年前,蓝城大学外的黑桃六酒吧意外失火,烧死了一支大学生乐团。有天晚上,路潇去学校外买水果,正好看见它们在酒吧遗址上嗷嗷卖力地唱摇滚,但路人哪里听得见?她见这群鬼实在可怜,一时没忍住,搭了个腔,结果就被那五个怨灵缠住了。 从此隔三差五,这支灵界乐团就来找她品鉴音乐,还要收她做荣誉团员,给她写单人歌曲,因为人家态度实在诚恳,路潇也不好意思暴力超度,于是为它们注册了个6song账号,让它们自己玩去。 这支乐团打开了网络新大门后,把二十年间的作品一股脑传了上去,本来它们计划的好好的,把最后的歌献给这个世界就去轮回,可每个年代有每个年代的偏好,它们的摇滚风格早落伍了,歌曲不止没人点赞,还被网友一通群嘲,甚至做成鬼畜视频刷上了热门。 有路潇坐镇,它们不敢顺着网线爬过去给网友挨个放血,就开发出了骂人新技能,现在曲也不写了,歌也不唱了,五个鬼一天24小时蹲在6song上和网友对骂,人送绰号“住在6站的喷子”。 这下可好,轮回彻底遥遥无期了…… 死者心存不甘,就会成为怨灵,但大多数怨灵和灵界乐团一样,并不会危害人间,它们只是心愿未了,达成遗愿后,自然会遁入轮回。可有些怨灵死得太惨,遗愿太凶恶,便会酿成地铁卡那样的恐怖灾祸,这种时候,就要有人去打散它们的魂魄。 但那些凶残的怨灵也有求“生”欲,想把它们从虚空中揪出来,不比在大草原上逮一只特定的兔子更容易。 很巧,宁兮特别擅长逮兔子。 第5章 潜龙在渊(5) 宁兮一个电话,高新区入口就拉起警戒线,竖起管道检修牌,疏散了所有平民,半小时后,整个高新开发区已经了无人烟。 地方接洽官员早早在地铁站外等候。 宁兮有些无奈:“没必要这么高调,清空站台方圆500米就行。” “安全第一,我宁愿被骂也不想写伤亡报告。”负责人看了眼表,“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够用。”宁兮对他勾勾手指,“给我一支烟。” 接洽人摸出衣兜里的半盒烟,统统塞给他,然后钻进指挥车开出了封锁线。 宁兮目视他们开远,便拿着烟和路潇走下了地铁站台。 整个区域的电力和监控都已经切断,地铁下伸手不见五指,幸而两个人都有灵视,并不需要常规照明。 走在路潇身后的宁兮突然开口:“借个火。” 他说完这句话,伸手拍了下路潇的肩,路潇瞬间一个哆嗦,汗毛倒立,浑身三千六百个毛孔一起往外冒冷汗。 她猛然回头,看见宁兮手里的烟正冒起红光,立刻横眉立目道:“找茬打架吗?” 不怪她激动。 普通人的头顶与双肩,天生三把长明火,火光越盛,阳气越足,若火光黯淡甚至熄灭,则容易吸引怨灵,当三把长明火全部熄灭时,就是所谓油尽灯枯,离死不远了。 刚才宁兮就是趁路潇没防备,借走她一簇阳火点烟来着。 “你还在乎这点阳气吗?”宁兮白了她一眼,反而觉得她反应过激,他不过是没带打火机,顺手图个方便罢了。 路潇深吸一口气,的确,以她的体质,这点儿阳气分分钟就能补足回来,但那也很不舒服好不好! 她敲了敲墙上的警示牌:“看清楚!公共场所禁止吸烟!” “我不吸烟,用它布阵而已。对了,邹家老大叫什么来着?哦,邹承运——” 宁兮念出那人的名字,将点燃的香烟弹向半空,整只烟瞬间燃尽,灰白的气体凝聚成一团,又抽出无数蚕丝般纤细的线,烟线迅速延伸分化,如同活起来的血管,转眼张满了整个地铁站,烟络有节奏地脉动着,地铁站倏忽迸发出生气,那些经年斑驳的墙壁开始翻新,立柱上的裂纹也逐渐愈合……短短十数秒过后,时间就倒退了十年,地铁站台呈现出了簇新的模样。 但回溯还未结束,一缕烟线紧追着怨灵的气息,扎向时间更深处。 高新站台转瞬即逝,苍凉的大地上,一座旧式砖房拔地而起,道路、墙壁、门楼渐次复原,最后门楼上出现了五个大字——“邹氏铸造厂”。 宁兮眼神一厉:“找到了!” 幻影应声定住。 路潇早就被这通操作镇住了:“这也太酷了吧!” “照虚之界,合苑弟子的基本功。通晓这种术数后,只要知道怨灵的名字,就能追溯到它死亡时的影像。尽管这是幻境,但进入者却真的会被幻境所伤,还是要小心。” 路潇接着问:“既然只是幻影,怎么抓得住地下的怨灵?” “你猜怨灵再次目睹自己的死亡现场后,会不会气得跳出来打我们?我知道民间有些略通道法的人,会扎个纸人,写上怨灵的名字和八字,去凶杀地重现死亡过程,引诱怨灵现身,本质和照虚之界是一样的,不过他们搞不好会被反杀。” 路潇斜了他一眼:“你就不会被反杀么?” 宁兮不屑地轻笑:“这种事的发生概率么,约等于我渡劫时每道雷都劈在你头上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顺着烟络走进了工厂地下室。 这里约二百平宽,四米高,三面墙上固定着实木架子,堆放着各种铸件模具和图纸,灰尘扑扑,看来许多年都没有派上用场了,而今这处地下室中心,却以朱砂为墨,画着一个直径二十米的阵法。 诡异的不止阵法,还有躺在阵法中的12个人。 那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的手脚都被钉在阵法外沿的符文上,手指粗的铁扦穿透胸椎,令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无助地哀嚎,血液沿着凹槽流入阵法中央,汇聚成一泊沸腾的血水。 那根致命的铁扦上裹着黄色的符箓,恰如地铁怪物手持的一样。 路潇刚想走近一点看个真切,却被宁兮拉住了手臂。 她回过头,发现宁兮的脸色有些凝重,然后他更加用力地拉着路潇向后退,似乎被那个阵法惊吓到了。 路潇没有反抗,随着他的动作往外走。 宁兮:“我觉得我今天挺适合渡劫的……” 他攥住身边的一缕烟线,使力掐断,烟雾构成的网络立刻从最外沿开始破灭,他拎起路潇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或者说飞。 路潇最后回望了一眼。 阵法中央时空撕裂,像门一样打开了新的世界。 无色的热浪喷薄而出,瞬间焚化了阵法中的人,然后滚滚烈焰才灌入地下室,热浪接触到的一切都瞬间蒸发,连一丝灰烬也没有留下,那裂隙后浮现出了火光冲天的峡谷与山峦,几只朱红色的巨鸟展开双翼腾空而起,想要飞过这道时空裂隙。 排山倒海的热浪即将吞噬他们时,宁兮甩手把路潇扔出了烟雾,然后自己也跳了出来。 烟雾之外,周围的一切宁静如常。 路潇转身看向不断缩小的烟雾圈,里面已经是一片异界火海,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恰巧拍到那只怪鸟俯冲下来,可它一碰触烟雾边缘便消失了,仅有照片记录下了它赤红的残影。 残余的烟络很快消散,地铁站台内再次恢复正常,没有阵法,没有死人,没有火海,也没有怪鸟。 路潇敬仰地注目着宁兮:“这个真厉害!” 但宁兮的脸色却不好看:“邹家老三真够可以的,居然把亲哥献祭了。那个阵法可以打开逖檀世界的通道,因为要献祭灵魂,所以被上陶六院列为禁术,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而已。” 路潇一面发送照片,一面问:“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还不是把自己作死了。” “他通晓这种阵法,未必真就死了。那种鸟叫火犼,生长在逖檀世界最深的峡谷里,以火焰为食,食火日久,喉结处会生出一颗剔透如玉的绿色珠子,直径一毫米到三厘米不等,其中直径一厘米以上的,被称为石喉青眼。这里以前一定有条地下河,因为石喉青眼不能离开水,否则将融化一切接触之物。石喉青眼能打造出分离魂魄的刀,所以一粒千金,有市无价。” 路潇比划了个切菜的手势:“魂魄还能分割?” “当然能,假如你老的不行了,就可以用这把刀剥离魂魄,塞进别人的□□,又或者你的一魄因故损坏,也可以切下来,换个别人的魄上去,从此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身血债,长命百岁。” “别了吧,我喜欢原装的。” 路潇的手机叮咚一下,微信上传来甲方回复。 [怪谈游戏]:创意不错 [怪谈游戏]:但是图片缺乏细节 [怪谈游戏]:画风太假了 路潇直接给对方转了1万块钱。 [路潇]:定金退你,你单我不接了。 这次对方回复的更快。 [怪谈游戏]:别啊,再考虑考虑,其实我们还是蛮喜欢你的画的 [怪谈游戏]:只不过我们需要更真实的怪物,你画工还得再精致一点,价格我们还可以谈 路潇直接把对方拉黑,关掉手机,对宁兮说:“我实习单位黄了,你们得给我出实习证明。” “没问题。”宁兮稍稍侧目,察觉到不祥的气息弥漫过来,“它们过来了,你上吧。” “凭什么我上?” “因为你跑得没我快。” 路潇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宁兮已经拿出刚才逃命的速度,一个闪身上了楼梯。 “不是……咱们组织这么团结的吗?这好像和动画片里演的不一样啊!”路潇一面数着怨灵的数量,一面呼喊宁兮,“怨灵太多了,我真不行!” 宁兮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别害怕,我们组织很正规的,活着给你出实习报告,死了给你开死亡证明。” 第6章 潜龙在渊(6) 路潇走出地铁站台,在出口稍作停顿,让温暖的阳光带走了一身戾气。 宁兮倚着车门对她微笑:“都解决了?” “你别后悔。” “嗯?” 路潇板起面孔,一脸认真地说:“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宁兮缩了下肩:“怎么有点害怕……” “下面只有十一个怨灵,还有一个没出现,我对了下人头,幻境里那个戴长命锁的小孩不在这儿。” “孩子的生命力最顽强,活下去的欲念最深,又有父母长辈的执念加持,所以很容易变成怨灵,一旦变成了怨灵,又将是最顽固的怨灵,能挣脱凶杀地的束缚也在情理之中。” 路潇随他坐上车:“它缠着老三家的玄孙女去了吧。所以现在外面还跑着两个祸害,一个小鬼,还有一个杀人如麻的王八蛋,被我逮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宁兮摇头:“这个脾气,以后工作中见多了案子,还不得气成河豚?先说好,我们部门没有心理干预机制,你感觉受不了的话,自己找家精神病院办收容,别出去报复社会。” 此时两个人的微信同时进入信息,路潇打开了群聊。 <特殊凶器专案组(5) [公事一律艾特我]:@有求必应神小仙,你完了,爸爸回去就让你见识见识火葬场大门朝哪边开,你怎么不告诉我这里有条地下河? [有求必应神小仙]:那条河一夜消失,相当于没有了呀! [公事一律艾特我]:一夜消失这种异常你都不提一下?那是因为有人在这里召唤火犼鸟!整条河都被蒸发了! [有求必应神小仙]:原来为了石喉青眼呀,那东西要一直储存在水里吧?我给你查下蓝城气象变化。 [青城山下饲养员]:大儿砸你没事吧? [公事一律艾特我]:@青城山下饲养员,滚。 [有求必应神小仙]:大儿砸你没事吧+1 [公事一律敲宁兮]:大儿砸你没事吧+2 【公事一律敲宁兮修改群名为“宁兮的爸爸们”】 [有求必应神小仙]:青河中游绿水庄园,热量持续异常。 路潇瞥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宁兮,对他的怨气不禁消了几分。 宁兮也看见了群里的聊天记录,因为在开车,没工夫搭理他们,他先对路潇介绍了下未来同事的情况。 “咱们小组相当于外包机构,是上陶六院设在这个世界的联络点,顺便帮着维持一下秩序什么的,组内没有层级,大家都是师兄弟,说话就比较随意,这群孙子……” 路潇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上陶六院是什么?” “你真的一点常识都没有。你猜万年以来,那些修成得道的人都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去哪儿了?” “无论人还是瑞兽,修炼到更高的层次,本世界的灵气将无法供养他们,好像蝌蚪长成青蛙后,必须去岸上觅食,他们也要去灵气更充裕的世界里生活,上陶就是本世界的出入口。六院是六个门派,世间修行者尽归宿其间,前辈们都不常驻本世了,但这里毕竟是众多子弟的出生地,有些晚辈的俗世家人都还尚在,所以六院对本世界一直挺关照的。你如果想系统学习术数,我可以帮你向六院引荐——” 路潇一口回绝:“不行不行,我这人天生反权威,受不了别人管。” “那好吧。”宁兮打转向开上公路,直奔绿水庄园,“‘青城山下饲养员’叫米染,是个巫医,不知道怎么说她,唉,大脑皮层可能没长褶子,我一直想手动开颅给她划几道沟来着。” 路潇给米染改了实名备注,顺便加为好友,一秒通过。 “……神小仙叫林川,负责凶器归档,本州发生过的所有事他都知道,外地的也知道一点,以后办案遇到历史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公示一律敲宁兮是咱们组长,凌阳弋。”宁兮说完这个名字,瞥了路潇一眼,发现她当真面不改色,就摇了摇头,“他是凌阳家的人。” 路潇一脸不明所以:“姓凌阳怎么了,很值得骄傲吗?” “你可以的,我看好你!”宁兮的眼神里带着些促狭的意味,“总之他只是来体验生活的,以后工作上的事情直接找我,后勤的事情找特设处。” 路潇陆续加上了组员们的好友。 听宁兮这么一说,路潇就脑补凌阳弋是个纨绔二代,混不吝,小说里主角打脸专用的世家子弟,然而一打开这人的朋友圈,她却大吃一惊。 这位凌阳同志参加了几十个公益组织,朋友圈里只有公益信息,从关爱孤寡老人到陪伴特殊儿童,从捐资捐款到重症陪护,包罗万象,不惧苦累,仿佛这人每天一睁开眼,不是在做善事,就是在做善事的路上,光献血记录就晒满了四本,而且每天都热情满满,从不抱怨,要是功德能量化,只怕四大洋都装不下,这是个好人啊! 相比之下,林川的朋友圈就很普通了,不过都是新番动态、游戏链接、还有各种漫展实拍而已,分明一个死宅,看不出什么异常。 米染的朋友圈则被草木图片刷屏,几千条动态全是“今天在某地发现了某种草木、有什么功效”,而且每天要发上几十条,跟个微商似的,路潇果断屏蔽了她。 出乎意料的是,宁兮竟然给米染的每条朋友圈都点了赞,要知道宁兮自己的朋友圈都空空如也,也从不回应其他组员的动态——路潇看了一眼宁兮,他话里的态度不是有点讨厌米染的吗? 没等路潇搞懂小组内复杂的人物关系,车辆已经开到了绿水庄园。 临江别墅区必然属于富人,绿水庄园房价高达每平六位数,据说小区门口的保安都穿着高定制服,因此连公交车开上这条路,都会不自觉地减速慢行,生怕一声喇叭震没了当月工资。 高定保安拦住了宁兮的车。 “先生,您有邀请吗?非本小区车辆禁止入内。” “邀请么——”宁兮开着本地警局提供的便车,在车里搜索一番,果然翻出了一个警灯。他把警灯扣在车顶,还嘀嘀按响两声,“现在行了吗?” 保安不敢阻拦,放他们进入了小区。 两个人并不着急,只开着车来回遛圈,石喉青眼不是凡物,必须使用大量的水来供养,这种水量甚至能影响小区域的气象,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稍后,小区内的温泉会所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会所位于小区边缘,与其他住宅相去甚远,装修低调,没有任何宣传与介绍,门侧高挂着一方巴掌大的木牌,上书“绿水温泉”四个古体字,如果普通人路过此处,只会把这里当成私宅。 这栋建筑乍看起来并无异常,但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它简直和周边不属于同一个自然带! 温泉会所周边的草木远比其他地方更加茂盛,也更加丰富,而且多得是本地没有的草种,大团蕨类与苔藓漫上围墙,交织成不亚于雨林的壮观景象。 这里的温度和水汽必然常年远超平均值。 宁兮拨通本地接洽人的电话,分分钟查出了温泉老板的身份。 屋主姓王,是个出名的艺术品拍卖商,不只这间温泉会馆,整个绿水庄园都属于他名下的地产公司,财大气粗,声名显赫。宁兮叫对方找到王老板,带去警局稍后见面。 小区保安队姗姗来迟,保安队长堵住了宁兮和路潇。 “先生女士,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宁兮:“这家温泉会所一直这样吗?” “对呀,十几年了,一直就这样,听说是自然温泉呢,不过……”保安队长犹豫一下,说,“以前这里成天水汽弥漫,今天不知怎么突然停了。” 宁兮:“你有会所的钥匙吗?” “啊?啊!没有没有,您想进去的话,我可以替您联系老板,这家温泉会所实行会员制,不对外营业,或者您拿搜查——哎?” 保安队长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宁兮原地起跳,踩着藤蔓借力,顷刻间翻过了四米高的围墙,身姿比一只鸟还要翩然。 路潇尴尬地对保安队长咧嘴笑了下,随即也蹬着墙翻了进去,留下外面一群人徒劳地大呼小叫。 高墙后铺着白沙黑石,砂石上刷出了流水的纹路,枯山水间竖起一棵碳化过的木雕,陈列极尽简洁,整间院落看不到半点儿绿色,和墙外如同两个世界。 顺着砂石上曲折的小径走近建筑,推开楼门,迎面的大堂却很狭促,穿堂而过,可见后面挖着偌大一方汤池.池水又深又阔,左边以暗渠和闸门接入青江,右边设闸口排水回流,这里一点都不像是泡温泉的地方,倒像是核电站的散热水循环系统。 大堂两边分别用竹屏隔开了两间房,路潇顺手拉开一扇竹屏,立时倒吸冷气,招呼宁兮过来看世面。宁兮没有理会她,而是拉开了另一扇竹屏。 两面竹屏后各摆放着一台巨大的蒸汽机。 蒸汽机周围还配套了发电机,可以为整间温泉会所提供动力,驱动照明设备、电视电脑、净化器、制冷机,完全自给自足,非常实用。 石喉青眼之前一定就藏在这里,但是现在它不见了。 第7章 潜龙在渊(7) 这位王老板是个公众人物,一天要出席800多个公众活动,把有限的生命全用到了无限的名利场上,警方只要查一下公众新闻,就能够排出他未来三个月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那种,所以很快就在当地最大的酒店里找到了人。 王老板刚在酒坛里泡过,醉醺醺的,直到被警察架上车,嘴里还嚷着再来一瓶。 警察受不了他的样子,拧开一瓶矿泉水交给了他,王老板拿过矿泉水,还当端着酒杯,见谁要敬谁一杯,一路敬进了市警察局。 王老板被警察搀进二楼办公室,按在椅子上,他对面坐着同样刚到不久的路潇和宁兮。 因为本类案件等级较高,未经允许,外人不能旁听,因此警察们都带上门离开了。 王老板笑呵呵地举手:“这个酒带劲儿,干杯!干杯!” 宁兮夺过矿泉水,放到桌子远端,手上因故沾染了一点水渍。 他蹙眉看着手指上的水渍,对路潇说:“你去拿包纸巾来。” 路潇瘫在椅子上:“非工作问题自己解决——” “你去拿纸巾,我帮你申请一间两室一厅的单人宿舍。” “——但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 路潇起身离开办公室,走到外面去找值班警察,她刚刚接过纸巾,身后办公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路潇眼神一厉——办公室里的气场变了,一种磅礴而又妖异的气场奔腾散溢开来,激得她下意识握住了右腕上的珠串。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办公室,一脚踹开门,只见宁兮和王老板相对而坐,气氛安静和平,与她离开时并无不同,而那股震慑到她的气场也离奇消失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有王老板不太对。 他双目圆睁,耸肩耷背,抖得跟个筛子似的,上牙磕着下牙咯咯响,明显是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宁兮拄着椅子扶手支着头,还维持着懒倦的姿势,淡定地问:“酒醒了吗?” 王老板点点头,惶恐作答:“醒、醒了,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什么?”宁兮歪了下头,“哦,没什么。” 王老板害怕地往后挪了挪:“不是,我肯定看见了,你你你你……” 宁兮故作神秘,避而不答,只从路潇手里拿过纸巾,抽出一张擦去手上的水渍。 路潇追问王老板:“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啊?” 王老板凝神苦思,片刻后茫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很粗,很大……” 宁兮正用纸巾擦着手,听他这么一说,差点把自己的手指揪脱节,立刻喝止住他:“哎!你瞎说什么呢!” 路潇眄了一眼宁兮,厌恶地撇嘴:“咦——” 王老板真是被吓坏了,现在依旧一脸木讷,自言自语地说:“我没说错,我真的看到了,还很长……” “给我闭嘴!”宁兮咬牙切齿地指着王老板,恐吓道,“你说话前过过脑子!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门口的警察开始窃窃私语,猜测频出,场面十分尴尬。 “散了散了,围这干嘛啊?“路潇对门外的警察们嚷嚷起来,同时大张双臂,夸张地划了270度的弧线,做出了一个表示很大的手势,“你们也想看啊?不怕吓着啊!” 这可不是一个替宁兮解围的态度……这是怕宁兮不够尴尬…… 门外的警察听闻此言,立刻哄笑出声。 “路潇!”宁兮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 路潇咳了两声,端正脸色,再次对外面的警察说:“走开走开!人家这儿工作呢!” 警察们闻言纷纷散去,并且友善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跑去他们看不到地方继续讨论,欢声笑语隔着门传来—— “太nb了吧……” “真放得开啊……” “肃然起敬……” “还能把人吓傻了……” …… 路潇不敢看宁兮气成茄子色的脸,就对王老板说:“谈正经的,我们叫你来,是想打听一下绿水庄园里那家温泉会所的事。” 此时王老板已经从惊吓中恢复了正常,他挪得离宁兮更远了些。 “温泉会所啊,那是朋友托我代管的,我不过挂个名而已。” 宁兮:“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王老板昂首挺胸,骄傲地说:“褚玉飞!” “褚玉飞!”路潇果然大惊失色,“蓝城大学艺术学院的褚教授?” 王老板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你知道的吧?我和褚教授可是老朋友了。” 路潇稍稍向宁兮偏头,小声说:“褚玉飞就是《潜龙在渊》的第三代传人。” 宁兮面无表情:“哦,艺术界的名人,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我们是世交,当年他老师和我父亲的关系特好,本地艺术馆里有一幅《青江水月图》,那就是当年他老师送给我父亲的寿礼,我们交给艺术馆托管了。后来他老师过生日,我父亲把青江别墅送给了他,也真巧,他老师改建院子的时候,竟然挖出了一眼温泉,你说蓝城这地方哪来的温泉水系啊?” 路潇:“说说褚教授。” “哦哦,褚教授是他老师的关门弟子,经常跟老师来我们家做客,他老师没结婚,一直拿他当亲儿子,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他。后来他老师急病走了,我想把青江别墅过户给他——送出去的东西不能往回拿是不是?褚教授硬是不要,我非得给,撕吧来撕吧去,最后他说干脆房子算他的,产权算我的,他想来住就住住。后来那一片纳入市规划,他就把别墅改成了温泉会所,可他忙啊,会所盖了这么多年还没盖完,一直没开始营业。” 事到如今,路潇总算摸清了这家温泉会所的来龙去脉。 所以这个所谓的“温泉”,最早是褚教授的老师搞的鬼,后来又传给了褚教授,联系到石喉青眼的特性,只怕如今褚教授的身体里已经不是原本的灵魂了…… 那么在此之前呢?褚教授老师的老师,当年青江岸边与隐士一见如故的前院长呢?更久远前,那位来历成谜的隐士呢?他们的身体里又是谁的灵魂? 《潜龙在渊》雕刻80余年,风格如一,细节连贯,技艺代代精进,业界一直赞颂此门青出于蓝,不负盛名,但如今看来,若80年间雕刻这幅巨型浮雕的始终是同一个灵魂,《潜龙在渊》能有今天这种艺术高度,就不足为奇了。 路潇打开校园网,查了一下艺术学院的课程表,发现褚教授因身体原因取消了今日课程。 她有点着急了,褚教授取走了石喉青眼,肯定是要开始灵魂置换,又有无辜者要倒霉了。 宁兮一面吩咐人定位褚教授,一面又叫警察沿河搜索——石喉青眼不能离开水,必然只能通过青河运输。 稍后运管局和手机定位同时传来信息:一艘中型渔船正沿青河开向下游,目标的手机就在船上! 确认目标位置的同时,附近警局已经派人截停了船只,现场警员确认船只租赁者褚玉飞当场跳河逃生,下落不明,船上只剩下一个男大学生。 现场警员和宁兮连线:“受害人情况很不好,我们现在把他送去医院。” 宁兮叫停了他们:“别急,他怎么了?” “他身上没有伤口,但无法唤醒,心跳和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也许是中毒了。” “不是中毒,固定船只不要靠岸,什么都别碰,我们马上到。” 宁兮挂断电话,对路潇说:“赶快走,去晚了人就没了。” 他们由车转船,紧赶慢赶,十分钟后总算登上了这艘停泊在青河中央的渔船。 陈旧的渔船周围水雾缭绕,几乎看不见人影,走得近了,才会发现船后还拖着一个铁笼子,雾气则是从船外二十米的水下冒出的,现场的温度特别高,像是桑拿浴池一样。 现场警员指着甲板上湿漉漉的人说:“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敢碰,就他不知道怎么处理。” 路潇望向那人,皱起眉头,这人的魂魄飘忽浮动,仿佛随时要脱体而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灵魂没了□□的约束,开始自然散佚,眼看着就要落下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宁兮甩开外套,直接扎向河底,捡起了褚教授没来得及带走的石喉青眼。 这东西已经被打造成了一把双面带尖的细长菱形匕首,匕首中心嵌着一颗绿色的玉珠,妖光闪闪,绿色的光圈像涟漪一样在水里扩散,光圈扩展出二十米后自然消失,消失的位置江水沸腾,涌动出浓浓的白雾,像是秋日草地上的蘑菇圈。 宁兮半浮出水,对上面的路潇摆手:“把他扔下来。” 路潇拎起半死的男生扔进了水里。 没有灵视的普通人眼里,水下的景象就变成了这样——宁兮手里拿着一把古怪的匕首,一面挽着稀奇古怪的兰花指,一面持刀在男子身上戳来戳去,速度快得跟剁饺子馅儿一样,但是他落手却极轻,刀尖刺破表皮,连一丝血都没有渗出。 只有路潇看得真切,宁兮捏着离体的魂魄,像往枕头里面塞棉花一样,一点点把他的魂魄塞回了身体,但是看着看着,她的眼神就不对劲儿了,仿佛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宁兮修补完枕头,顺便还缝了个漂亮的花边,男子突然长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接着吓得嗷嗷扑腾起来,宁兮叫警察把人捞上去,然后将石喉青眼丢进;船后的笼子。 “船就停在这儿,派人守着,不要开动,更不要让那把匕首离开水。送受害人去医院,无需治疗,安心静养,一两个月后就能恢复如初了。” 宁兮交代完石喉青眼的处置方法,发现路潇正发呆,就伸出一根手指朝她的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脸色怎这么难看?” “你刚刚那套手法,很奇怪啊……” “人身有三百六十处关窍,每动摇一魂一魄,需要开启三十六处关窍,启合每处关窍又需要不同的手势结印,你理论基础这么差,没见过也很正常。” “但这个我还真学过……我学这个的时候,他告诉我这是古代行军用的手语,不过我早就知道战场上不会为了‘煎炒烹炸烧焖煨焗炖熬蒸煮……’各设计一个单独手势的!” “哈?他是怎么教你的?” 路潇想了想,语言不好表达,干脆现场给他表演了一套简易番茄鸡的烹饪方法。 宁兮:“这六个结印对长华三脉,能让濒死者延寿一刻钟,是种很实用的术法。” 路潇:“去青城报到前,我想先刨了那个老东西的坟。” 事到如今,褚教授已经失去了石喉青眼,无法更换身体,在警察的大力追捕下,何时被捕只是时间问题。 便在他们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路潇却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陆女士,之前你说这边有什么问题,都要及时通知你,刚才屠小姐的情况急剧恶化,现在已被送进手术室,她的心脏突然开始分裂,情况相当糟糕,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了。” 第8章 潜龙在渊(8) 屠小姐正在发生不妙的变化。 她的心脏二分为四,增生出一半功能不全的心房,这不是人间的疾病,院方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用设备暂时维持着她的心脏机能,至于能维持多久,长不过一小时,短不过下一秒…… 屠小姐和褚教授都已病入膏肓,怨灵对两人恨意深重,必定会潜伏到其中一人身边,等待其死亡,所以只要守住这两个人,就可能抓住怨灵,结束这断孽缘。 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兵分两路,宁兮前往医院,想办法延缓屠小姐的病症,路潇则要在警察的辅助下,尽快找到跳水逃生的褚教授。 其实警方确认了褚教授身份的同时,已经搜查过学校、住家、他常出没的商业场所、《潜龙在渊》雕刻现场,以及与他较为亲密的同事朋友家,结果都一无所获。 这家伙在蓝城潜伏80余年,早把本地的情况摸透了,虽然躲不过一世,但躲过一时还蛮轻松的,问题是屠小姐没有时间等他了。 青江岸边,路潇坐在车里,听着官方接洽人传来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心里就也跟长了两个心脏一样,怦怦地乱跳个没完。 接洽人问:“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不是……找人这件事不应该你们更熟吗?” 接洽人皱了下眉:“你们是这个案子的主办单位,当然如果你不想做,我们也可以全权接手,不过后果只能你们来承担。” 路潇望向车外,一辆巡逻警车恰巧开过,红蓝色的警灯照进车窗,她突然明白自己并非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和他说话。 此时此刻,后边车里有一组机动警察供她随时调遣,还有更多人在警局待岗,她一句话,能让蓝城所有警备力量20分钟之内集结,乃至于免流程封锁道路、暂停航班、控制商政要员…… 她是货真价实的特凶组外勤,甚至不是实习生,不是谁的下属,在这个没有层级关系的小组里,她自己就代表了特凶组的最高权限。 因为他们是人类面对未知力量唯一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他们倒了,其他人就只能认输,甚至坐以待毙。 她怎么能把责任推给完全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帮我准备一杯水。” 她的要求很快得到满足,一杯水放在了她的面前。 路潇走下车,把水杯放在引擎盖上。 这世界的基本规则是因果。 有因才有果。 想跨越因得到果,其实不算很难,只要支付相当于因的寿命就行,至于支付多少,全看冥冥中一杆不讲道理的秤,总是取多予少,上不封顶,俗称兑命。 这种法术是术数的根基,凡入此行,不需要学习就自然通晓,但基本不会有人尝试,就像3岁的孩子和80岁的老人都知道怎么自杀,但他们绝对不会毫无理由真的那么做。 有些旁门修巫术的人,会用这种方法诅咒仇家,可往往自己被反噬死了,仇家却并无大碍,偶尔有一兑一换了的,大概也是注定长寿的青年人换了快死的老年人,将来能扭转乾坤的贵人换了一世潦倒的无名小卒,岂止不值两个字能概括的? 可路潇现在没办法了,她决定试一下。 路潇屈指弹了一下水面,水滴迸溅,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她猛地一甩右手,杯中的水便拉出一道金色的水线,犹如长鞭直甩上天,而后长鞭倏忽如长蛇复生,急速扎进她的手心,清水漫溅,金光入掌,整条水线还有一米消失之时,她突然握拳,剩下的一米水线瞬间熄光并且落在了地上。 “不对!”路潇皱起眉头,“邹承启已经死了!” 邹承启就是邹家老三。 接洽人说:“既然他已经死了,我们就转移去医院吧。” “不,邹承启的灵魂已入轮回,我不敢追踪他的三魂七魄,但这个人最少死了几十年,邹承启不是褚教授。” 路潇低下头,陷入沉思。 目标一定是邹家人,既然不是邹承启……她灵机一动,想起那个不怎么惹人注意的邹家老二——邹承文醉心琴棋书画,褚教授沉迷雕刻,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想着,第二次将手伸进杯中。 始终在旁围观的接洽人开口问:“你没有问题吗?” 路潇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你脸怎么白了,不行给他打个电话吧。” “我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不行。” 水线再次扬起,金光通明,这次水线还剩两米就被她捏碎了。 “找到了,还真是他啊……”路潇撑着引擎盖喘了几口气,想到一个问题——屠小姐是老三姨太太生下的后裔,如果老二才是杀害老大的凶手,那这个屠小姐应该是老二的子孙才对啊,哎?这他们家的人物关系可就有点复杂了…… 路潇说:“他在《潜龙在渊》那儿。” “我们已经找遍了浮雕附近每一寸土地,没有发现人。” “那家伙跟黄鼠狼一样,超能钻的,我带路。” 路潇与司机交换位置,坐上了警车驾驶位。 此时整个《潜龙在渊》景区都已被封锁,搜索工作仍在继续,路潇叫停了现场的工作人员,管接洽人要了一根甩棍,然后徒手攀上了浮雕。 她身姿轻巧地沿着龙鳞向上攀爬,一直来到了峭壁百米高处、游龙前爪的位置。 若从远处观望,旁人只会觉得这只龙爪锋利虬劲,做抓握状,而攀援到龙爪上方某个特定角度,才能看见龙爪抓破石壁,抠出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孔洞。 路潇轻巧地荡进来,两足落地,弓着身体钻进了通道,借助灵视,她惊讶地发现《潜龙在渊》并非一座浮雕,龙身潜藏于山内的部分同样被雕刻出来了! 路潇想象不出这幅雕刻的全貌,那恐怕是透支她艺术鉴赏能力的绝世佳作,只是……世人可能没有机会见识到了。 她寻着叮叮咚咚的凿击声一路前进,转过一个拐角,通道尽头亮起一盏矿灯,褚教授——或者说邹承文,正全神贯注地雕刻着一片龙鳞,毫不理会这位意外闯入的客人。 路潇也没有理他,通道里集聚着浓重的怨气,怨灵一定就在附近,当务之急是找到怨灵,拯救医院中那个无辜的少女。 突然间,褚教授手里的凿子掉落在地,然后倾身歪到,他背后的骨骼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在空洞的石窟中格外清晰瘆人。 路潇闻声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褚教授的情况比屠小姐还要糟糕。 一颗原装眼珠掉出眼眶,悬挂于脸颊,原本眼眶的位置则窝着一颗更小的眼珠,这颗畸形的眼珠时而滴溜溜乱转,时而努力向上翻白眼,非常有主意,完全不听大脑使唤。 这还不算要命。 他背部隆起一个乌龟一样的壳,仔细分辨,能看出那是一层纤细的赘生肋骨,它们有些已经被挤碎,还有些反扎进体内,深深刺入心脏或者肺的位置,应该已经造成了脏器出血。 路潇拿出手机,准备打给警察,还没摁完号码,屏幕上先弹出一条信息。 信息来自宁兮——她快死了,抓紧时间。 通道里响起凄凄哀哀的哭声,时远时近,时大时小,摸不到源头。 路潇收起手机,甩手握住珠串,一拳砸在石壁上,蓝光迸溅,坚硬的岩石渗出黑色的浆液,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倏忽飞开,窜到了路潇的头顶。 她抽出甩棍,缠上珠串,一跃而起直插向那影子,原本平平无奇的甩棍突然具备了超越材质的坚韧,一击之下,深入岩石三寸! 影子瞬间窜开,却被甩棍上蓝色的符文链条紧紧咬住不放,符文越缠越紧,怨灵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而且它拖着这条发光的尾巴,根本逃不脱路潇的追捕,很快就被面对面抵在了墙壁上。 两相对峙间,低沉的哭泣忽然变成了凄厉的哀鸣。 影子像闸口一样,喷出了大量磅礴的黑色液体,瞬间淹没了面前的路潇,然而这黑色的液体并非实体,触物既散,液体碰到的一切都变得冰冷入骨,这就是怨灵枉死后凝聚的怨气,它的痛苦,它的悲哀,它的不甘心…… 两分钟之后,怨气发泄殆尽,蓝色的符文也将怨灵牢牢桎梏起来。 怨灵逐渐呈现出了人的轮廓,仿佛是路潇自己投在石壁上的影子。 路潇轻柔地说:“好啦好啦,我都听到啦,剩下的事情放心交给我,安心离开吧,你将从仇恨中解脱,融入新的生命,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 符文最后一次闪烁,洞窟内恢复了宁静。 警察接到危险解除的通知,立刻悬降入他们所在的洞口,运出了已经无法动弹的褚教授。 回到地面后,教授彻底有进气没出气了。 他背后赘生的肋骨不再生长,但已经长出的部分刺入内脏,每次挪动都会造成新的出血,此时的他就像一堆多米诺骨牌,风一吹都可能导致全盘崩溃。 警察们只能把他挪到青江河滩上,让他自己换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路潇坐向他身边。 她看了一眼褚教授,对方摇了摇头,于是路潇朝警戒线外的接洽人摆手,示意不要叫急救了。 此时天已入夜,对岸楼台如新,头顶明月如故,他们身前是延绵无尽的青江,身后是栩栩如生的《潜龙在渊》图,清光辉映下,水面上又升起了淡淡的薄雾…… 第9章 潜龙在渊(9) 邹承启的太太,本该是邹承文的未婚妻。 邹家二少爷与未婚妻青梅竹马,还有层指腹为婚的关系,又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新人,志趣相投,所以时常一同游船、喝茶、跳舞,一天天好不快乐,如无意外,他们的婚后生活也将十分美满,怪只怪他年轻时太贪玩,总想着成家立业后便难得自由,因此一直拖着不肯完婚。 后来他染了肺结核病,当时肺结核病还属于绝症,无药可医,沾上就是个死。 双方家庭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女方家断然不会把女儿嫁给行将就木的人,可这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女儿怀孕了。 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以当时的社会氛围,女方家要么把女儿嫁给邹承文,过门后直接守寡;要么给女儿一笔钱,让她离开家乡,去外地买房置地自己过自己的,权当没这个人了。 后一种选择显然更和人性,于是邹承文与未婚妻商议,将她送到海外留学,彻底远离这些闲言碎语,过几年轻松愉快的日子。 可两人并没有考虑到,他们背后还有着更复杂的家族利益。 女方家筹备了一家贸易公司,邹家也辛辛苦苦地跑完了贸易公司的手续,两家齐心合力,花了大钱才办妥这套流程,每年能多几十万的进项。 如果这时候女方悔婚,男方家的脸往哪儿放? 如果让她嫁进门守寡,女方家的脸又往哪儿放? 两边都没脸了,这每年几十万的生意还怎么继续合作? 他们都是既要面子又要钱的人。 于是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让女人嫁给邹承文的弟弟,邹承启。 邹承启虽然吊儿郎当,一身毛病,身无长物,还娶了一堆姨太太,但他到底是周家的三少爷,正妻位还空着,所以女人嫁过来不算降了她的名份,她就是周家名符其实的少奶奶,往后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她腹中的孩子也能以周家子嗣的名义继承家产。 除了未婚妻和邹承文,所有人对这个安排都很满意,邹承启这东西更不在乎家里给他塞一个女人,他背地里还和姨太太嬉笑,说他这辈子饺子也吃过了嫂子也玩过了,可以算作十分圆满。 商量妥帖,两家便各自准备起来。 邹家宅邸内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成车的聘礼和嫁妆出出入入,下人们各自得了红包,每日也都欢声笑语的。 只有邹承文快要气疯了,先是和大哥吵,后来又和大嫂吵,但是他一个快死的废人,说话又能有几斤分量?到后来说得别人烦了,干脆以晦气为名,不准他进前院,连下人都不愿理他了。 于是他想,要疯就疯到底,便趁着十五这日大哥全家去庙里上香,雇了一伙强盗半路劫车,把人绑去工厂献祭了,换来一颗石喉青眼。 有了工具,还要有试验品,毕竟打通人身三百六十处关窍的手势结印非常难学,他不可能直接拿自己试刀,几乎杀光三弟全家后,邹承文终于熟练运用起这项技巧,也给自己换了一副健康的身体。 他将自家杀了个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下老三的几位女眷和他的孩子,女眷们各自散了,孩子也被送去了乡下,一场悲剧发酵至今,成就了今天这场结局。 邹承文慢悠悠说完这些往事,宁兮也刚巧从医院来到了青江畔。 宁兮翻过警戒线,走到两人身边,对路潇点点头。 路潇看到他的眼神后安下心来——屠小姐得救了。 此时邹承文的状态一刻不如一刻,他用残存的左眼望向江面,目光飘忽,仿佛看到了什么。 路潇追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石喉青眼的?” “他们婚礼当日,我受不了家里热热闹闹的气氛,便求人把我抬去了青江岸边的工坊。那天我原想跳下去,可又觉得辜负了清风朗日,于是我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延伸出江面的竹楼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伙计们都回家了,对岸的酒肆茶房也关门了,月满中天之时,我突然看到了一条龙。” 路潇皱了皱眉:“什么龙?” “潜龙在渊。”说到这四个字,他暗淡无神的左眼里突然迸发出光芒,甚至抬起无力的右手,在江面上绘出了龙的轮廓,“白龙长逾千丈,浮水而来,鳞光闪闪,须爪如生,一任南行,隐于雾中!” “……我此生从未想过,天地间竟真有这样威严震撼的神物,可它为什么偏偏出现于我将死之时?如果再早一些,如果我还能提笔,必将这幅图景流传于世!思及于此,我不禁痛哭,我见到了如此俊逸的神迹,却没办法将它传颂下去,那见与不见又有什么不同,倒不如不来与我相见!” 路潇看他快完了,却还扯东扯西,生怕他咽气之前说不出怎么拿到石喉青眼的。 “这和石喉青眼有什么关系啊?” “那时候,有个赶夜路的少年人听见我痛哭,特意登楼来看我,我与他说了那条龙的事,少年觉得我很可怜,就教我知道了石喉青眼这种东西,还教会我打通人体三百六十处关窍的法门,再后来的事情,便如你们所知了。生与死于我并不重要,我此生心心念念,不肯往生,都只是为了完成这幅《潜龙在渊》图,可到底啊,到底没有办法了……” 宁兮:“那位少年长什么样?” 邹承文陷入回忆:“是位很客气的学生,长着一头白发,年纪比这位姑娘还小些,那人说话声音又轻,眼神又温柔,还懂得那些奇怪的法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我在蓝城等了一百多年,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三人一同望向江面,静静等着什么。 忽然间,一阵无源的风吹来,江面上的白雾凝聚成了龙的形状。 巨龙身姿夭矫,鳞爪与浮雕上别无二致,连浮雕上未曾刻画的龙头也活灵活现,龙首上生着如玉的角,双角分化成闪电般的纹路,角尖曳动着冷光,这既不是牛的角,也不是鹿的角,不是路潇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角,这是只属于龙的角。 雾龙顺着清河缓缓游动,千米之后,还原成了淡淡的雾气。 邹承文瞠目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次这让他疯狂一生的神迹! 宁兮轻声说:“一百年前,我南下青城,偶见月满中天,风清气爽,一时放肆现出原形,没想到竟然结下一段孽缘。” 邹承文却听不见他说什么了,他依旧维持着眺望江面的姿势,眼中光芒渐渐暗淡,随即终止了呼吸。 宁兮回头对接洽人勾了勾手指,叫他们把已经死去的邹承文抬走,事到如今,地铁怨灵已被打散,伤害它们的凶手也魂归西天,这起案件该画上句号了。 警方将邹承文送上车,当场开具死亡报告,准备即刻拉去火葬场消尸,而后接洽人开始和地铁公司以及景区沟通,安排后续恢复事宜。 宁兮表情冷淡地看着路潇:“你刚才使用了禁术。” 路潇笑着耍赖:“我理论基础差,根本不懂什么叫禁术啊!” “别装,我知道你听得懂,你不是六院的人,这次就算了,但不准再用那种禁术,这种法术不只会消耗寿命,更会损伤魂魄,可不是什么大不了一死的法术。” 路潇轻轻摇头:“可那种时候,我还能怎么办?” 宁兮用右手比成枪的手势,戳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如果一个警察对着自己的胸口来一枪,就能换一个犯人被捕,你会准许他用这种方式破案吗?” “我当然不会让别人这么做,可是我——” 宁兮直接打断了她:“你你你!你什么你!你靠自残破了这个案子,下次轮到别人遇上同样的事情,要么也给自己一枪,要么就要面对道德审判。你道德高尚,你不怕魂飞魄散,那就滚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奉献生命,别用我的组员衬托你的圣母光环。” “嗯,以后不用了。”路潇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很痛快地许诺了。 她沉默片刻,改换一种更困惑的语气:“可无论如何,我不是刚刚救了个人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跟我沟通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客气点呢?” “我为什么要对你客气?” 路潇点了点头:“哦,那我懂了,你们这个物种就是不会说人话。” 宁兮挑眉:“你活的不耐烦了?” 路潇揉了揉肩,这次竟然没有回呛他。 宁兮继续说:“我要通过水路押运石喉青眼,晚几天才能回青城,你自己去部门报到吧,哦,还有一件凶器正被运来蓝城,明天上午10点抵达,你今晚回宿舍收拾一下,明天把那件东西一起带回凶器组。” “没问题。”路潇答应一声,起身离开了江畔。 她坐上车不久,宁兮的手机叮咚一响,进来几条微信信息,点开一看,信息来自凶器组。 <特殊凶器专案组(5) [少年英雄小哪吒]:@公事一律艾特我 [有求必应神小仙]:上道 [公示一律敲宁兮]:上道+1 [青城山下饲养员]:上道+2 第10章 鸟焚其巢(1) 大四没什么课,许多同学已经开始实习或者毕业旅行了,所以路潇外宿一夜,并没有引起太大关注。 地铁遇袭的室友被医院释放,医疗记录上写着她吸入致幻气体,产生臆想,并无大碍,只需服药一周即可活蹦乱跳,其实那瓶看起来高大上的药片,不过是加了色素的淀粉而已,但室友吃完药,还真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此时室友正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路潇收拾行李。 路潇被她盯得发毛,忍不住回头笑着说:“你要表白就趁早,明天可见不到我了。” “潇潇,你昨天晚上真的没有坐过地铁吗?” “真的没有,从我进门起你都问过八百次了,再问我就给你的复读机断电。” 室友抱着被子原地打滚:“可我好像看到你了,还抱过你来着,像做梦一样,地铁里有好大一只怪兽,我差点以为自己穿进了铁甲小宝……” “我看你脑子还是不清醒。”路潇用一板巧克力砸中她的头,“地铁卡我会挂失的,你别管了,你那点有限的想象力留着用在自己的婚礼上吧,还有,以后不要再看铁甲小宝了。” “为什么不让我看?”室友剥开巧克力,一面吃一面问,“对了!你去的是不是正规公司啊,怎么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人家留?你和我定个暗号吧,如果你被黑`社会控制了,就给我打电话说暗号,我带着你姐夫去救你!” “你们两个捏在一起,战斗力最高相当于一只半橘猫,也敢跟我夸这种海口?” “你这是侮辱我的人格!” 路潇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晃了晃:“你女神签名版的礼盒装小说,我不想带走了,要不要?” “喵!” 路潇走过去,把小说放到了她的床上。 室友突然张开双臂抱住她,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潇潇,以后见不到你了可怎么办呀!” 路潇无可奈何地拍着她的背:“我又不是去英勇就义,会回来参加你的婚礼的。” “那我一个月结一次婚……” 路潇哑然无语,不懂以她的智商是怎么考上大学的,这可能就叫吉人自有天相吧。 稍后学妹们来与路潇道别,顺便瓜分了那两箱书籍杂物。路潇把打包好的衣服交给校红十字会的学妹,留下洗衣店的清洗费用,让她帮忙送洗之后,再捐赠出去。 如此一番分配完,她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手提箱,里面装着两套换洗衣服、证件、银行卡,以及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行李箱上方横着一把装在黑布袋中的长刀。 刀身全长五尺,刃宽一寸许,背向弯出睫毛般的弧度,微微压沉了塑料行李箱的盖子。 这就是她准备带去青城的全部物品了。 路潇关掉灯,躺回双人床的下铺,摩挲着入住第一天就压印于上方床板的符文,悄悄擦去了一个符号。 上铺的室友早已去外地工作,开始了新的人生,而她也将走入人生的下一阶段,只是她的人生却不能和任何朋友分享。 这一夜她没有休息多久,清晨四点,电话铃声吵醒了她的清梦。 路潇拿起枕边的手机,想看看谁这么没眼色,结果屏幕上却打出一个111开头的号码。 111是全国统一的报警号码,后边加上州代码或者市区位号,就是各个地区警察厅或警察局的官方号码。 她立刻端正态度,按下通话接听键。 “路小姐!飞机即将抵达机场,飞行员撑不住了,你能不能马上来接应?” 路潇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就撑不住了:“啊?” “总之车已经去接你了,两分钟后到,你马上下楼!” “哦哦,好的!” 路潇挂断电话,跳下床,飞速洗脸刷牙换衣服,然后拎起箱子与刀走向寝室门。 她在门口处停住脚步,回首看了一眼仍旧沉睡的室友。 那家伙半个身体悬出床外,眼看着就要掉到地上,她见状微笑,举手擦花了门框上方的符文,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路潇下到二楼平台的时候,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也跑了上来。 七八个人与她迎面相遇,开口便问:“你是路小姐?” 路潇刚一点头,对方立刻接过她手里的刀和箱子,抢劫似的掉头就走,路潇紧随而上,跟着他们来到楼下,只见两台挂着警牌的车直接开到了宿舍门口,不等她多问一个字,对方已经像捉贼一样把她摁进了车里。 路潇欲哭无泪,明天蓝城大学就会传出新闻,说她涉嫌吃喝嫖赌坑蒙拐骗被警察拘捕了…… 车辆启动,趁着日出时分街上空旷,直接将油门踩到底,飞也似的开往入城口。 车中,陌生男人塞给路潇一本文件夹。 “就是这个东西,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文件夹里装满照片,照片上是一面镜子。 那种最常见的塑料圆镜,手掌大小,背面贴着一层绿色塑料壳,壳子上画着几朵鲜艳的牡丹,看起来和超市中的廉价化妆镜别无二致。 然而镜子里面,却映出了一间诡异的房间。 这间老式闺房装修典雅,右侧安着一扇花菱木窗,光线昏黄暗淡,左侧房门微敞,门前遮着珠帘,房间当中摆放着雕工精致的檀木妆台和一只四脚高凳,妆台边缘的香炉上青烟正袅袅。 一个女人背对画面坐在高凳上,她身上穿着黑色旗袍,裙摆垂下遮住脚踝,凳子腿下只露出一双红色绣花鞋,长长的头发从肩头披到身前,女人手持木梳微微偏头,做出了一幅梳姿。 这整整一文件夹的照片,全都拍着这幅画面,只不过每张照片上女人的姿态都有细微的不同,好像某个视频的连续抓拍。 路潇指着照片说:“我要接收的是这个镜子吗?” 男人摇头:“不是镜子,是镜子里面的东西。上个月本地某富豪买下一座古宅,那个王八——抱歉——那个富豪看见宅院的井口被石头填住了,觉得很有意思,就找人挖开井口,从井下掏出了一面铜镜,当时镜子里就出现了这个画面。” 路潇有点明白了:“然后画面转移了?” “对,当时那个富豪也觉得邪行,立刻叫人烧掉铜镜,可铜镜融化的时候,画面突然转移到了他的眼镜上,他一着急,踩碎了眼镜,然后画面又转移到了旁边的车玻璃上。” 路潇:“我知道了,这个画面会不停地转移到光滑平面上,那飞行员撑不住是怎么回事?” “凡是这个画面出现过的地方,半径20米之内,所有人的血液都会渐渐变淡,而且这种改变不可逆转。离开镜子的作用范围,病变速度会减缓,但不会停止;始终呆在镜子的作用范围,病变过程将会加快。经过检测,受害人体内的血小板数量迅速减少,现在幸存者只能靠人工输板维持生命,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路潇微微皱眉:“那你还带着它上路,为什么不直接叫我们过去?” “因为这个东西会动!哪怕它原本的载体没有破损,画面也会主动转移到人多的地方!它第一次失踪后,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它的载体。后来我们发现,只要带着它一起运动,在速度足够快的情况下,它就无法逃走,所以我们立刻把它运上飞机,直接送到了这儿来,一则是飞机足够快,二则是飞机足够高,可以中断它对外界的影响。” 官方自然不敢选择民用机场交接这种凶器,所以临时征用了市郊的电梯试验场,这里场地开阔,离市区相当远,方圆两公里内又没有人家,所以不易造成意外事故。 车辆即将开下高速时,路潇叫停车队,拿走了文件夹、行李箱,以及那把刀,然后让其他人原地待命,她则孤身开着车,靠导航找到了目的地。 只见无边荒野中,孤零零伫立着一座高楼,一架小型直升机降落在楼前,气氛安静得毫无生气。 路潇抵着飞机踩下刹车,直接拎着刀跳上了飞机侧翼。 她顺着窗子看向驾驶舱,发现飞行员与后方座位上的两个人都已经昏迷,后排的女人抱着一只金属箱,即便这种状态下,她双臂依然紧得像抱着炸`弹一样。 路潇用刀鞘击碎座舱玻璃,伸手抽出了金属箱。 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是那把廉价塑料镜,镜子中,诡异的女人依旧背对着画面悠悠梳妆。 路潇右手拿着镜子,左手用力攥了下腕上的珠串,蓝色的符文链条瞬间缠住镜子,然而符文的力量也就到此为止了——符文无法穿透镜子触及怨灵本体,而怨灵被束缚在镜子中,也没有办法逃走。 那女人梳妆的动作停顿一下,接着又继续打扮起来。 路潇十分羡慕她优秀的发质,这要换成自己早该梳秃了。 她带着镜子拎着刀,回到车里,打电话给接洽人,让他们封锁由此开往青城的高速公路,并在公路两侧50米外派人巡查,严禁平民靠近。 “哦,还有,等我开上高速,你们也把飞机上的人送去医院吧。” 路潇挂断电话,打开音乐app,开始单曲循环《罗刹海市》,伴着妖异的音乐声,车辆义无反顾地开往青城。 第11章 鸟焚其巢(2) 车辆开下高速,无视“塌方禁行”的警告牌,驶入了一条封闭公路,沿途每隔三百米,便能看见一个伪装成超速探头的监控器,而这条路的终点,就是联调局驻青城特设处了。 特设处原址是某位军阀的行馆,上世纪初期,军阀合家一夜消失,次日,进入楼内调查的警备连也集体失踪,行馆便逐渐荒弃,直到八十年前,联调局突然在此成立了一个特设处。 路潇抵达这里时,工作人员已经全部撤离,她按照电话指示开进警戒线,把车扔在停车场,然后徒步穿过了办公楼。没想到这栋黑色的正方形建筑后,竟然保留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地,她沿着林荫路又行进半公里,终于看见了电话里提到的二层小楼。 “你把东西交给林先生,然后来行政楼办一下入职手续。” 嘟的一声,连线终断,路潇茫茫然看着这栋二层楼。 白墙红顶的西式洋楼,层高近四米,维护得不错,但怎么看都和特设处风格不搭。 而且路潇观察这栋楼时,一股诡异的感觉忽然漫上心头,既像是伏击已久的猎鹰见到兔子,又像是预兆到了枪口的鹿,让她非常不自在。 她尚且犹豫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小路潇?” 说话的女人比路潇大几岁,穿一件长及膝盖的白色长裙,略长的卷发扎着发圈,露出一张干净和善的面庞。路潇已经在朋友圈见过她的照片,知道她叫米染,群内昵称“青城山下饲养员”。 米染主动接过她的箱子:“辛苦辛苦,宁兮很不好对付吧?” 路潇跟随她进门:“嗯,我该找哪个部门投诉他?” “哈哈哈!”米染忍不住大笑,“大概是动物管理局吧!” 洋楼一层只布置了壁炉和沙发,楼梯上突兀地挂着一只鹦鹉笼,空旷又单调,完全不像办公场所,米染抢先一步蹦上楼梯,拧开了二层楼门,请路潇进去。 二楼比一楼面积小些,整层楼没有中墙支撑,东南两侧开着宽大的玻璃窗,采光充足通透,北墙打成了格子柜,西墙下则摆放着一排色彩鲜艳的沙发,上面还堆着不少私人杂物,南窗前横置一条五米长的原木桌,凌乱的文件中间挤着一只金鱼缸,桌边有四把外观迥异的椅子,各自体现着主人的喜好。 ——仿佛某家无组织无纪律的大学生创业公司,注册半年就破产那种。 沙发上玩手机的男人抬起头,友好地对路潇招手:“认识我吗?林川!” 路潇自然认得他,这个人群内昵称“有求必应神小仙”,每次都冲在嘲讽宁兮的第一线。 路潇把镜子递给他:“联络员叫我把凶器交给你。” 林川跳到桌前,找出一只收纳袋,刷刷填好了凶器来源、日期、编号,然后接过镜子随便一装,直接走到门口,打开门把镜子丢了出去。 路潇被他的操作惊呆了! 他把自己辛辛苦苦带回来的凶器给扔了? 镜子碎了怨灵会逃走的! “你干什——”路潇一步跨到林川身边,伸手打开了门,“——么鬼?” 门外竟然不是她刚刚进来的那条走廊,而变做了一间陌生房间。 房间呈圆形,最前方修着一片半月舞台,台侧还有打碟区,棚顶挂着光芒万丈的球状放射灯,音乐声震耳欲聋,好似30年前的老式迪厅。 路潇满面狐疑,慢慢关上房门,摇滚乐戛然而止。 她无法理解眼前的所见所闻,缓了缓,再次尝试开门。 这回外面换成了一间花房,阳光穿透高高的玻璃穹顶,照耀着满室缤纷的花卉,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路潇砰地摔上门,扭过头,林川正倚着墙笑嘻嘻地看着她。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盒巧克力豆,一边吃一边说:“现在我们开始入职第一课——学会开门。” “特设处就是为了这间房间成立的。80年前,有关部门收到这座公馆的异状报告,立刻着手调查,结果调查队有去无回,后来经过测试,终于确定问题出在‘这个位置’的门上——换扇新门效果也相同——每次开门,门后都将随机展现一个房间,房间形象从远古石窟到高科技机房应有尽有,房间总量更加不可计数,所以几乎不可能打开一间房两次。这些房间不属于现实世界,房间内的任何情况都不会影响到门外——他们为了证实这点,在房间里引爆过一枚战术导弹。” 路潇:“我好像听到过类似的传说……” “嗯,官方阅览了大量野史、正史、非公开记录,怀疑这扇门在500年前、2000年前、4700年前、乃至更久远的传说时代,也曾出现于不同的地点,但后来又都离奇消失了。” 林川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当然,我们对这扇门的了解要比官方更多。六院的四位前辈,曾断断续续控制过这扇门800年,还往里面塞过各种麻烦的东西,而且他们留下了控制这扇门的方法。五年前,六院为了安置组长,主动联系有关部门接管了这个房间。” 路潇一脸无可奈何:“能不能先放我出去办个手续?咱们回来再谈这扇门的用法。” 林川:“你记得门外是什么吗?如果你真的记得,就能出去。” “门外……”路潇回忆了一下,“带黄铜扶手的木质楼梯,大概宽两米、高四米。” 她这样想着,伸手打开门,走廊果然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可是她刚要迈出去,林川却啪地把门推上了。 林川摇头:“不对。” “不对?” “虽然很像,但不是,我们走廊的扶手没有花纹。这扇门会根据你的揣测制造房间,千万不要被它欺骗。” 路潇仔细思考着他的话,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咱们部门有人身保险吗?意外失踪能赔付多少?” “其实不难啦,你只要记得门后任意一件东西的样子,就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刚才米米进门前,把你的行李留在了门外。还有,房间不能生成活物,还记得楼下的鹦鹉吗?再试一次。” 我的刀……路潇拉开门,这次门口果然放着她的箱子与刀,透过楼梯缝隙,还能看见鹦鹉正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我们沿用了前辈们的习惯和编号,把接收到的凶器封进房间,阻止诅咒扩散,而留下的标签相当于钥匙,只要记得标签的样子,就能再次取出它们。” 路潇松了口气:“所以那把镜子还能找回来,对吧?” “短期内看是这样的。房间里的东西会逐渐‘异化’——物品会缓慢变形,甚至产生奇异的能力;生物则会记忆扭曲、精神错乱。我们这类人命格够强,倒很难被影响,但普通人恐怕就出不去了。” 路潇把行礼拎进门:“我把刀留在这儿,等下就能进来了吧?” “如果你进不来,去一楼做前台也不错呀!”林川脸上可没有一点同情的表现,“我和米米研究下这面镜子,你办完手续直接来找我们。” 路潇扫了一眼他幸灾乐祸的脸,出门回到了前楼。 此时机构已经恢复运转,通往行政楼的路上多了一道岗哨,大楼后门紧闭,路潇刷脸过关,被人引进三楼后勤处。 内勤阿姨利索地给她录入了信息。 “这张磁卡可以刷开三层以下所有的门,不要弄丢了。这把钥匙通配停车场a区所有车辆,每台车都安装了gps和监控,你可以用钥匙关闭设备。还有这张匿名银行卡,日常开支请随意,只要别太过分基本都没问题——像林川那样想刷台勒克莱尔主战坦克去参加漫展肯定是不行的;任务期还会临时取消金额上限——像林川那样想刷二十吨黄金做cos盔甲肯定也是不行的。这台手机一键直拨特设处,需要我们配合随时打电话……” 内勤说完了注意事项,把所有东西收进一个文件袋,郑重地交给她:“欢迎入职。” 路潇接过纸袋:“我还需要一份实习报告。” “没问题,你已经是联调局特勤了。” 路潇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一个美术生怎么能做特勤?没办法和学校解释啊!我爸妈知道不得疯了?职业最好和我专业相关,越普通越好,我只想拿到三个学分。” “这样啊,那我看看……”内勤敲了几下电脑,“两个月后青城要召开七国环境与发展会议,我替你虚构一个会展策划的职位吧。” “非常合适,麻烦你了。” 路潇客气地与内勤告别,拿着东西回到了二层洋楼。 不知为什么,再次站到这里时,那种狩猎与被狩猎的感觉越发清晰,这栋楼对她散发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路潇揉了揉发冷的后颈,觉得这可能就是高级凶宅的力场。 路潇回到洋楼二层,推门而入,里面却变得空无一人。她想起离开时林川那句话,便回忆着那面镜子的模样,再次拧动了门把手。 门后,林川对她微笑:“宋姨是不是又说我坏话啦?” “20吨黄金值多少钱?” “哎呀!我不是没刷出来嘛,宋姨怎么总提这事呢!” 路潇走进来带上门,先观察了下周边的环境。 她身处一间普通小学教室,房间最前方挂着黑板,中间有二十几组桌椅,后面刷着儿童节板报和宣传语,卫生角里还立着拖把和扫帚,此时这房间正值夜晚,全靠头顶的四只管灯照明。 米染与林川隔着一张课桌相对而坐,仔细观察着那把塑料镜。 路潇早把镜子研究了个遍,可惜她理论基础薄弱,什么都没看出来,这时候也没必要再班门弄斧了。 她安静地走到教室后面,将四把椅子并做一排,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开始摆弄文件袋里的小物件。 第12章 鸟焚其巢(3) 前朝末年,路家出过一位解元,而路潇家所在的老街,也因此被叫做解元巷,后来时局动荡,路家逐渐人丁稀薄,留下的这支承蒙祖上荫庇,学历都是博士打底,可惜这条延绵百年的文脉,好像要断到路潇身上了。 但路潇觉得这事儿不该怪她,要怪就怪她爸妈识人不清。 她年方两岁时,父母决定把祖屋东厢房租出去,换点奶粉钱,一位租客主动找上门来,此人见识广博,举止潇洒,用她父母的原话说叫“仙风道骨”,一看便知是个正派人物。彼时两人正值事业起步期,忙得没日没夜,便常常将女儿托给租客照料,路潇的人生观就这么被带跑偏了。 别的小孩看《猫和老鼠》,租客带她看“人类一辈子也见不到的灵异生物图解”…… 别的小孩学琴棋书画,租客教她画“你不用知道是啥看着酷炫就完了”的奇怪符箓…… 别的小孩看电视练习降龙十八掌,租客传授她“乞讨界超实用的传统杂技表演”…… 别的小孩缠着爸妈要玩具,租客送她“虽然这东西看着像个破钉子但它实际上是麒麟的牙哎哎你不要也别扔了呀”的破钉子…… 别的小孩披着床单装白娘子,租客领她去红山最高峰蹦极但并没有拴绳子…… 起初路潇年幼,常常被租客糊弄得团团转,后来她拿得起刀了,两人的关系就直接步入到鸡飞狗跳阶段,家里跟住进了一只拆迁队一样。 路潇上初中时,因母亲工作的缘故,举家搬去了橙城。那年租客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又从不和亲友往来,一直就这么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所以三年后,路潇主动回到蓝城读高中,然后还考入了蓝城大学。 有那么一个不靠谱的大人陪伴,路潇在家里总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反之来到学校后,她便感觉精神放松、昏昏欲睡,教室里冷硬的木头桌椅比自己的床还要舒服,这还怎么学习?怎么进步?怎么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 此时此刻,她躺在教室后方,听着林川和米染轻声絮语,眼皮便不自觉打起架,忍不住睡了过去。 明明已经睡着,但意识居然是清醒的。 她不知何时坐在了一张老式木床上,有个女人正背对着她梳妆,室内光线阴暗,飘散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分明就是那面镜子中的景象。 路潇意识到自己和镜子呆得太久,沾染了怨气,怨灵想要借助怨气“魇”住她。这种程度的梦魇怎么可能降住她?路潇轻松站起身,安逸地走走看看,都没有急着脱困。 这间闺房高不足两米,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棚顶也非传统的横梁结构,而是实打实的石材,右边珠帘后,门扉同样是一面厚重的石板,只不过精细雕刻出了微敞的图案,细看左侧窗格,也是石板上刷了一层木漆而已。菱花窗外,远远可见另一扇画有乘龙升仙图的厚重石门,门前四口大缸中盛着灯油,烛火长明,隐隐照亮此方。 原来闺房在墓下……路潇看向梳妆台前的女人,猜想她怨气这么重,大概是被迫生殉了。 当路潇准备一览怨灵真容时,房间角落忽然闪动起青金色的光。几根缠着铜链的青铜巨柱破土而出,锁链交织成网,不断抽拉,而后石墙、菱花窗、梳妆台、女鬼……一切可见之物都被具数绞碎,视野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铜柱与锁链! 铜柱起起落落,越来越快递变幻着图案,每次图案定型,铜柱上的裂纹就更深一分。 初见洋楼时的紧张感再次袭来,这感觉不对! 路潇高跃而起,踏向哗哗抽拉的铜链,大腿粗的铜链应声而断!她抓住铜链断口,如扬鞭般甩开,在地上凿出一道又深又长的沟壑,辗转腾挪间,一枚符文渐渐在她手下成型。 她最后一次扬起铜链时,快成闪电的铜链也缠住了她,挤碎骨骼的痛楚中,刚刚画好的符文迸发出赤红的光! 路潇乍然恢复神志,却没有收住力气,挥舞手臂砸碎了旁边的书桌。 林川做作地拍着胸口:“你干嘛啊?” 路潇警觉地四下环顾:“这房子不对劲儿!梦里有东西想弄死我!” 林川摩挲下巴做沉思状:“你有没有考虑过,可能是你太菜了?” 前方墙角,一点不易察觉的青金色正缓缓蔓延。 路潇攥住腕上的珠串,用眼神示意那不祥的变化:“我菜我让位,你强你先上。” 林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刻收起镜子跑到门口:“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伸手拉开门,眼神随即微变。 外面不是走廊,而是一个房间,并且这间新房间深处,也出现了青金色的光泽。林川反复拉开门,始终找不到正确的路,那些新房间里的青金色越铺越广,逐渐和教室里的青金色汇合,狰狞的铜柱与锁链重现,再次撕碎了墙壁与门扉,他们身处之地顿时化作一片青铜丛林! 他们离不开这栋凶宅,因为有一个房间正在疯狂地扑向他们! 林川随手一捉,掌心便多了把黑色的纸伞,他撑开伞,飘逸地升上天空,然而铜链却尾随着他无限延伸,根本无从逃脱,林川只能束伞坠下,落地处激起漫天尘埃,千米内铜柱次第倒伏,可更多的铜柱即刻生出,再次围剿起他。 米染的情况同样不妙,她是□□凡胎,甚至承受不了阵法中张狂的杀气,眼看着锁链就要缠住她时,身着七重黑袍的灵突然脱体而出,转身伸手向下一压,青铜便如锈死般减缓了速度。 灵体跟拎衣服似的拎起□□,发出米染的声音:“我镇不住它多久!快想办法!” 林川闻言说:“小路潇,拉住米米!” 路潇从善如流,捉住一道锁链翻上半空,拽住了米染的身体。林川蹲下身,手指碰触土地的瞬间,视野内的青铜全部爆裂,地面整体下陷百米有余,凡是与地表相连的物体,都像被液压机反复锤锻过一样,均匀地糊在了地上。 然而平静未能延续多久,地面就开始隆隆作响,有什么激烈地和林川对抗着。 林川的脸色越来越差:“好强……” 路潇原话奉回:“你有没有考虑过,可能是你太菜了?” 林川:“我竟天真以为你会拉高我们小组的平均素质。” “你剧终在这里的话,小组的平均素质的确会显著提升。” “米米!把她给我扔下来!” 虽然他们嘴上还有功夫打趣,但心里却明白,铜柱与锁链都是镇压凶灵的封契,被它随便拿来用用而已,等它演化完全套阵法,就会出来跟他们合影。 林川终于到了强弩之末,他被地下的力量弹飞,那些铜柱与锁链越动越快,三个人除了玩命窜逃,没有余力再想其他,十数秒后,遍地青铜定格于最后一重阵法,像是猛兽酝酿着踏出牢笼。 林川嚎了一嗓子:“完了完了!它要出来了!” 米染勉强维持着镇定:“想个办法拖它一会儿,然后重新布阵封印!” 林川:“我们连凶灵的怨气都镇不住,等本体出来,吃掉咱仨一口一个嘎嘣脆!拖个毛线!” 路潇回应:“如果有把好刀,我可以争取点时间!” “这地方哪有刀?我的伞借给你!” 他说完抡圆手臂,把手中的伞掷向路潇,黑色的伞若攻城弩`箭长啸而来,接连击碎两道铜柱,路潇握住伞柄的时候差点被惯性带飞出去。她运了口气站稳,饱含深意地看向林川——你绝对是故意的! 林川才不和她对视,奔向米染协助她布阵去了。 一声巨响过后,青铜具数化为齑粉,大地皲裂成纵横交错的沟谷,深不见底的谷里涌出黑雾,渐渐填平地表,这还未蜕化出形象的凶灵根本不管林川和米染,直接卷起滔天巨浪扑向路潇。 路潇甩了甩手里的伞,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少说也有百十斤,她右手持着伞柄,左手从伞尾一直捋向伞尖,掌心拂过处,伞面上出现了十二道暗色的符环。 她分开两足双握伞柄,迎浪一击,伞尖所指巨浪一分为二,落在地上摔裂成无数块,碎块再次液化,又流回了深谷里。 巨浪后出现了一只白色的灵。 它刚刚破除封印,还没有完全凝聚成形,只是一团略微像人的混沌白光,如同幼儿随手捏出来的橡皮小人。 路潇抢先砍出第一刀,灵体抬手格挡,两相撞击,冲击力荡开一圈雾海巨浪,伞面最下方的一枚符环随即消失。她心中诧异,这一刀不亚于泰山压顶,竟然没能击散它的形体! 路潇不敢放松,接连挥出七刀,第七道符环解体,伞面才堪堪击伤它的形体,黑雾溃堤般喷涌而出,而刀风的余力劈开雾海,倏忽掀起了两面千丈高墙! 她提身再进的时候,米染突然大喊:“不要弄坏那把伞!” 路潇半路收招,转身回望,只见林川捂着肩膀半跪在地上,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低头查看纸伞,伞骨因为无法承受超乎常理的对峙,已经出现了裂痕。 这东西应该是林川的化形,伞坏了的话他也会受伤的。 路潇不敢继续打了:“你们画完阵法没有?” 第13章 鸟焚其巢(4) 如果米染说没好,路潇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拖时间,大概会当场尬舞一段笑死凶灵吧,幸好米染回答——“带过来吧!” 路潇提着伞跑向米染,凶灵尾随而至,那锲而不舍的样子好像路潇上辈子在它坟头蹦过迪似的。 林川和米染相对而立,两人之间,一个巨大的十六边形腾起冲天红光。 路潇自觉地跳进阵法,灵体便有样学样地落入圈套。米染抓准时机,想把它拉到地上,但力量到底差了些,路潇见状返跳回来,重重踩了它一脚,然后借力跃出阵外。 它被踩落的一刻,林川俯身按住地面,以阵法为界限,直径百米的土地瞬间塌落,生造出一个深达百米的深渊,仿佛有座无形的山压住了那只灵。 两人变幻结印,阵法由红转金,现在只要有一件能压制凶灵命格的器物,就可以封印住它了。 米染摘下腰间的玉佩,丢进阵法,这块曾祭过天地的古玉瞬间化为齑粉,尚不足镇压这只灵的命格,她也顾不得什么了,一通翻箱倒柜,把零零碎碎的配件大把大把撒出去,希望有什么碰巧管用,但这种想法显然天真。 她喊到:“我没办法了!我破产了!” 对面的林川也几乎把家底败光:“我也破产了!骗人的吧!本世哪还有这么强的灵!” 短短数秒钟后,林川已成强弩之末,阵法内的裂隙越来越深,凶灵挣脱在即,而他们绝无可能压制住它第二次!林川被凶灵弹开的一瞬,路潇忽然从深渊上方蹁跹跃下,踩中了刚欲脱离的凶灵。 两厢碰触的刹那,阵内爆发出犹如直视骄阳般刺目的白光! 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蹭到路潇的手背,被她顺手抄住了。 片刻后白光消散,世界恢复正常,变回了那间普通的教室。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推开门冲回了办公室。 三个人正气喘吁吁时,一个带着义工小红帽、挂着义工小袖标的男人推门进来:“刚才我怎么进不了门?” 米染把人身丢到沙发上,飘着说:“有只超凶的灵破坏了房子的稳定。” 林川举起自己的伞:“我受伤了!” 男人摘下胸前的献血光荣贴纸,贴到伞面的裂隙上:“好多了吧?” 林川抡伞便打:“好你爸爸!” 米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指着被追逐的人说:“咱们组长,凌阳弋——你刚才为什么跳下去?” “你们需要一件命格够强的器物,刚巧我很合适,而且那时候也找不到别的东西了吧?”路潇就近坐在桌子上,不断地揉眼睛,“我可能要瞎了,现在看什么都是白色的,闭上眼睛也没用。” “让我看看。”米染飘过来,忽然揪住路潇的肩膀扔向门口。 路潇被毫无防备地抛起来,眼前的景象立刻恢复清晰,而她刚刚站立的位置,则出现了一团太阳般耀目的光球。路潇半空调整姿势,双足落地,那团光球便追随而来,再次包裹起她。 她整个人光芒万丈! 路潇嗷了一嗓子:“这是什么鬼!” “你刚才跳进阵法,用自己封印了那个灵,现在你就是它的整个世界,是它无垠虚空中唯一的存在,它除了你什么都感觉不到,所以只能围着你转。同样,我们都看不见它,也接触不到它。” 米染拍拍她的肩膀:“其实还蛮安全啦!你封印了它,它就是你的一部分,譬如人的手指不会想戳瞎自己的眼睛,它也不可能伤害你。只不过,如果你有一天变得虚弱,或者它变得强大,只要有那么一瞬间的契机,它就将与你关系对调,接管你的身体,把你变成被封印的灵——所以千万小心不要发烧感冒摔断腿哦!” 路潇闻声辩位,对着凌阳弋喊:“我不同意!组长!组长我这可是工伤!你们要负责!” 凌阳弋坐到桌前,拿出一堆印着红十字的卡片,开始写给贫困学生发红包时附带的寄语:“公事一律找宁兮,不过看你这么可怜,我中午帮你定个饭吧,我知道有家叉烧饭特别好吃!” 林川发现路潇手里攥着东西,便团了团纸打向她的拳头:“那是什么?” 路潇张开手:“封印时拿到的,可能是它原本房间里的东西。” 这是一张小小的金箔,上面以古体字写了一个编号——呈津十三年,柒陆柒。 林川长长地哦了一声:“居然是那个房间吗?哎呀呀呀!真是太巧了!啊哟!那个房间啊!可怎么说呢?啧啧啧——” 路潇听他故弄玄虚了半天,很冷静地通知:“等我眼睛好了就打死你。” 六千年前,去留山的一位前辈第一次发现了这扇门,把很多无法处置的危险品放了进去,并且登记入册。六千年间,这份名册经过另外三位前辈之手,最后传给了宁兮,凶器组迄今还沿用着前辈们的编号习惯。 第一位前辈的最后一段记录,写于呈津十三年,前辈说他找到了一种特殊的酒。 那是一朵奇异的兰花,每一千年,兰花便会落下一片花瓣,花瓣里自然生出芬芳的酒液,凡闻到酒气的人,都将不自觉地想要饮用,而真正喝过酒的人轻则身死,重则神形俱灭。 虽然前辈道行高深,却依然抵抗不了酒液的诱惑,他饮下那酒之前,把名册送回了山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名册上,这酒的编号便是柒陆柒。 路潇听完林川的讲述,心中猜测:“那么这个灵,说不定就是你们耍酒疯的前辈。” 林川:“有可能,也许他担心自己酒后做出危险的事,把自己封印了,但现在除你之外,谁都看不到他的本体,也没办法验证。” 路潇手足无措,坐立不安:“不管它是谁!你们快把它弄走啊!” 林川:“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你自己把它驱逐出去。” 路潇凝神试了试,然后摇头:“我做不到,它命格很强。” 林川:“或者么,你把身体的支配权交给它,让它暴露出来,然后我们找六院的高手打散它,不过到时候你的身体断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可就说不定了。” “那也不行啊!” 此时米染挂断电话,过来通知他们:“宁兮说这件事先别声张,如果六院知道她封印了去留山前辈的灵,被打散的九成九是小路潇自己——”她说完盯住林川,“宁兮特意让我问你,听明白了吧?” 林川愤怒道:“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难道我长得像二五仔吗?我师门陶墟,和去留山有什么关系!” 米染飘着说:“大概是因为你去年告诉他师父,他私自换了修炼心法,害他躲进皂山半个月没敢出来吧。” 林川痛击桌面,大义凛然地质问:“你扪心自问,那半个月的假期你开不开心?” 米染:“开心……” 路潇插进人群:“救救我啊,我还瞎着呢!” “你们两个就会看热闹,怎么都不帮帮她?”米染拉着路潇,让她坐到椅子上,随便拿来一张纸撕成小人,“你可以让它附在物体上,它借助外物获得自由后,就能接触到这个世界了,现在对着纸人叫它的名字试试。”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随便起一个,铁蛋狗剩龙傲天,顺口就行。” 路潇转而问林川:“那位前辈叫什么?” 林川:“冼云泽。” “冼云泽——” 三字出口,围绕着路潇的白光转瞬消失,她的视野恢复正常,而纸人则晃晃悠悠地立了起来。 它几千年没有控制过实体,早忘记了走路的方式,眼下只能半飘半跳地奔向路潇。纸人停在距她最近的桌边,高扬起头,急切地蹦蹦哒哒,和刚才那个强大的灵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路潇觉得有趣,弹了下纸人的头:“有点可爱啊!” 凌阳弋丢来一只钢笔,正好砸倒纸人:“这只灵被关了几千年,又被房间异化,已经完全丧失神志,恭喜你收服了一个智障。” 纸人努力推开钢笔,一条腿意外被笔帽勾断,它呆呆地看了眼自己的断腿,没当回事儿,还转来转去地寻找路潇。 路潇挪开它身上的钢笔,皱起眉:“好残忍……” “它现在和你共用一副身体,只要你安全,它就不会受伤。”凌阳弋打开手机电筒,照在墙上,“打个比方,你是放映机,它就是影像,而纸人是幕布,烧掉幕布,影像会不见吗?当然不会!只有砸掉放映机,影像才会消失。同理,现在也没人能伤害它,杀死它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杀掉你。” 凌阳弋抓住纸人随便撕碎,路潇再次被白光环绕。 “用这个试试。” 路潇接过凌阳弋递来的手工小熊,小熊胸前缝着十字标,大概是他参加公益活动的纪念品。 路潇对着小熊小声叫:“冼云泽。” 白光再次消失,而小熊站了起来。 小熊显然比纸人更好用,只见它跑得更快了。路潇在桌前左右横跳,小熊便东倒西歪地胡蹦;路潇围着长桌转圈,小熊便追着她满桌子哒哒跑。 路潇有点受不了:“那什么……它以后就一直这样了?” 米染飘到桌顶看着他们追逐:“它才刚刚复苏,会有点黏人,等恢复些智力或者记忆就好了,如果前辈能完全恢复神智,主动脱离你,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片刻后,小熊终于瞄准时机,跳进了路潇的怀里,然后蹬鼻子上脸,一直爬到了她的头顶,趴在那里不动了。 路潇把小熊扯下来,扔回桌子上:“要不然我们把它送去警犬基地培训几天吧?这也太烦人了!” “你不要赋予它实体就好啦!” “我有什么办法!它跟贴着我眼睛打光的氙气灯一样亮!” 第14章 鸟焚其巢(5) 米染指着路潇的行李说:“挑个喜欢的房间放行李吧。” 路潇不敢相信:“你们就住在这间凶宅里吗?” “对呀,上班很方便!” 路潇表示拒绝,毕竟上班第一天,这栋房子就给她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宁兮跟我说,部门会提供宿舍……” “唉,居然有人相信他……”凌阳弋把写好的卡片摞起来,叹息着摇头,“本地残联有个帮扶智力障碍人士的基金,要不要我帮你申请一个名额?” 路潇咬牙切齿,心想这个小组的人怎么都这么会说话?她还没做什么,那只满桌子哒哒乱跑的小熊忽然奔向凌阳弋,踢翻了他的马克杯,水渍湿透已经写好的卡片,害他白写了大半天。 凌阳弋拎起小熊扔到沙发上,抬头瞪了路潇一眼。 路潇摊手:“和我有什么关系?” “它现在还没有智商,不会主动发起攻击。而你和它之间情绪相通,只有你想伤害别人时,它才会表现出攻击倾向。它踢翻我的水杯,是因为你想这么做。” “没可能啦,我怎么会那么幼稚!”路潇失口否认,转头望向小熊。 那小家伙正努力从沙发上爬起来,小熊旁边则躺着米染的身体。 说起来,她起初还以为米染和林川都是普通人类,但现在看来,这两个家伙可不简单。林川的力量大到没有上限,而米染本身就是一个灵,只不过她和她的□□之间有血脉传承,所以才能完美的隐藏住非人气息。 路潇不禁有些好奇,米染的人身是普通的□□凡胎,还是精工巧匠打造出的奇妙傀儡?她心里这么一想,小熊就已经掀开了米染的上衣,试图摸一摸她的肚子。 众人都看到了这幅羞耻的场景,幸亏小熊刚刚把衣服掀开一线,路潇已经一个箭步翻过桌子,迅速抓住了它,然后尴尬地抻平了米染的衣摆。 林川抚胸倒吸冷气:“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小路潇……” “我不是,我没有,这都是误会……” 凌阳弋瞄了一眼路潇,然后默不作声地系上了衬衫领口的扣子,好像怕她对自己做什么似的。 路潇看了看手里的小熊,这家伙简直是个定时炸`弹!她抬手把小熊放到头顶,觉得它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安全。小熊得偿所愿,果然不再捣乱,安安静静地做起了头饰。 虽然他们今天遭遇了种种不测,但工作还要继续,毕竟他们活着,而被镜子诅咒的那些人却随时可能死去。 姜城是一座山城,下属乡县散布山中,大多相距疏远,镜子的发现地琥珀镇更处于山区中的山区,打从建制起就从没富裕过一天。十几年前,国家勘测队在当地发现了几座稀有金属矿藏,当地的经济才迅速腾飞,到现在已成为一座矿业重镇。 而冶炼业发展起来之前,琥珀镇的居民都以打猎为生,封印铜镜的院子原主人姓董,乃是当地最富裕的猎户,董家上世纪全体移民境外,子孙流散,现在已经联系不到人了。 路潇顶着熊坐到桌边,将梦中所见和大家一一分享:“那座墓的形制不像古墓,我猜很可能就是董家的祖墓。” 米染飘回沙发,像穿衣服一样穿起自己的身体,还伸了个懒腰:“当地盗挖盗采严重,这些年炸平了不少山头,地形已经和以前的村庄地图对不上了,而且董家后人从未回乡祭拜过,没人知道他们的祖墓在哪儿。” “所以还得去看一眼。”林川思考了一下,说道,“小路潇现在不方便,就留下陪着组长吧,我和米米去一趟。” 路潇却不同意:“我也要去!离这间凶宅越远越好!我对这个房间有心理阴影!” 林川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心理真脆弱呀……” 路潇摘下头顶的小熊砸向他:“你不脆弱你顶着它!” 小熊也愤怒地抱住了林川的手,竟然显出些凶巴巴的样子,逗得他忍不住想笑。小熊毫无威慑力地踢了他一脚,转身跑回路潇身边,先蹦到她的腿上,然后揪着衣服慢慢爬回头顶,最后舒服地趴下了。 路潇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她环视着其他三个人,看着他们从紧绷双唇到放声大笑,再到克制不住地滚下了椅子。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们,头顶的小熊也伸出一只爪,学着她的动作,逐一点过三个人:“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孽障!这是你们的祖宗啊!” 米染看到一人一熊完全同步的动作,笑得不慎脱离□□,飘到空中滚了两圈。她憋着笑钻回身体,起身时又看见路潇和熊板起脸的样子,于是再次飞了出来,□□顺势向后倒去,后脑勺磕在桌腿上,砰地一声,鼓起了好大一个包。 双倍的倒霉带来双倍的欢乐,凌阳弋和林川笑得更大声了。 路潇心想,这是什么水深火热的工作环境呀…… 人命关天,再加上路潇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他们即刻订了机票,连夜奔赴姜城。 四个小时的飞行不算很短,正好够被镜子和凶灵折腾一天的路潇睡上一觉,她放低舱椅,戴上眼罩,小熊趴在她的头顶,一切显得平静又和谐。 直到飞机快要降落时,路潇才被米染喊醒,她摘下眼罩,看见林川对着自己来了个三连拍。 路潇心里觉得怪异,立刻伸手去捉头顶的小熊,却发现发圈不知何时断掉了,小熊和长发纠缠成一团,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像口香糖黏进头发里,怎么摘也摘不掉! 林川简直太开心了:“以后我一定要经常和你一起出任务!” “我今天非把你从飞机上踹下去不可!” 路潇愤怒地想要踹他,结果被林川躲了过去,头顶的小熊也愤怒地张牙舞爪,结果扯得她头皮生疼。 林川笑着走出头等舱,片刻后返回来,左手拿了一把剪子:“要不然……” 路潇立刻捂住小熊和头发:“你想都不用想!” 然后林川又举起右手,手里是一顶毛线帽:“找前面乘客买的,你将就着带一下吧。” 米染出手,帮路潇把小熊摘出个七七八八,然后在帽子上剪了个洞,遮住实在摘不出来的部分头发。从表面上看,路潇好像散着头发戴着一顶有小熊装饰的帽子,个性又可爱。 就算不可爱也没办法,飞机已经落地,他们必须离开。 三人走出通道时,机场大厅里还有不少的旅客。 路潇头顶的小熊第一次看到这幅场面,难免好奇心爆棚,东张西望,好不开心!路潇的身材本来就高得显眼,再顶着这么一只个性十足的帽子,便吸引了不少孩子的目光。 一个小男孩坐在行李箱上,大呼小叫地对妈妈说:“那个姐姐的熊熊帽子会动!” 路潇循声看过去,头顶的小熊便也看向那孩子,孩子吓得哇了一声,跳下行李箱躲到了妈妈身后。 路潇尴尬地笑笑:“电动的……电动的……” 然后她低下头,快步离开了机场大厅,生怕他们问自己这顶帽子是从哪儿买的。 本地警局的车已在外面等候多时,接洽人一一观察过他们,最后特意对路潇说了一句:“帽子挺别致的。” 车辆离开机场,直接开往医院。 本地医院尚不明确这种病症的起因和控制方法,为防止意外情况,已将所有病患单独放置于一栋楼内,设独立出口和医疗小组,避免他们和外界接触。 三个人查过一遍重病房,回到走廊,主治医师介绍说:“本地受害者67人,其中12人已经死亡,17人情况危急,剩余38人还在可控制范围内。死者尸体已做焚化处理,其余人目前靠输板维持。” 米染身为巫医,诅咒巫术是她的专长,此时主动站出来和院方沟通:“这种病不会传染,无需隔离,把这里的设备都撤了吧,我会给你一些药控制他们的情况。” 主治医师有些惊讶:“你也是医生?我还当你是上面的督察员……” 米染笑了笑:“啊,我是那种你们最好一辈子都碰不到的医生。” 他们打发走主治医师后,又找到本地的接洽人,将真实情况告知了对方。 米染:“这些受害人的一部分魂魄被怨灵带走,拘束了起来,最可能的地点是董家祖墓,我们会尽力找到董家祖墓的位置,把他们救出来。但如果我们做不到,镜子现在在凶器组,也不会再影响更多人了,案件的伤害范围将控制在这67人之内,希望你们对此有心理准备。” 接洽人点了点头:“请你们务必尽力,如有任何需求,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趁着米染去药房配药,路潇和林川钻进一间空病房,像两只互帮互助的猴子似的,不停在路潇头上抓抓挠挠,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扯断一大把头发后,总算把小熊解放了出来。 路潇绑好头发,找医院前台要来一顶志愿帽,让小熊隔着帽子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她的秀发已经不算丰厚了,每一根可都珍贵得很! 稍后米染交代完药方,时间已经到了晚上9点,接洽人应米染要求,派车将他们送往了董家古宅。 路潇不禁怀疑,这个奇葩小组的成员们可能有住凶宅的特殊嗜好。 第15章 鸟焚其巢(6) 董家老宅是一间四四方方的传统二进院落,大门正对着前堂,左右是下人房,穿过前堂走进二进院,空间变得宽敞,正面三间南正房,东西修着配房,挖出铜镜的井口便在东配房前。 井口直径两米,高出地面半米,井沿砌着海涛纹的石砖,从磨损程度来看,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井底深约四十米,已经完全干涸,里面沉积着一些腐烂的树叶与砖块。 井口旁边,搁置着一面碎成两半的石板。林川跟翻书一样翻开石板,只见其上捆缚着麻绳与符箓,辨识符文,能看出是民间常用来镇压鬼魅的法门,撑到如今也算厉害。 三个人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没有察觉到怨气,确认此间安全,于是给接洽人打电话,让他把衣食住行等一应用品送进来。 路潇忍了又忍,才忍住了单独出去住酒店的想法。不过她忍得毫无价值,林川的化形是一把伞,出门在外随便挂哪都行;米染的本体是灵,愿意飘去哪儿就飘去哪儿,□□舒不舒服反正她不用知道…… 那两个家伙一个挂着,一个飘着,只有她像个人似的躺在刚铺好被子的老式木床上,每次翻身,这欠保养的实木床板都要咯吱咯吱地给她唱两句。 床边,小熊贴着床板不断跳跃,却因为木板太高、太光滑蹦不上来,不过它非常有毅力,足足蹦了半个小时还不肯停下,蹦跶声和床板的咯吱声交叠成了一曲二重奏。 路潇心想:这东西怎么也算个男的,大家又不是很熟,你趴在头上欺压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爬我的床? 她越想越气,干脆拎起小熊,嗖地丢出了窗外。 门外挂着锁,墙又那么高,这小家伙五指不分瓣,根本没可能爬进来。 路潇觉得很安心,抱着柔软的被子打了个滚,刚准备睡觉,那犹如太阳的光芒便围绕起她,强烈的明暗反差让她顿时清醒,睡意全无。 这东西居然能主动脱离附着物! 她眼前一片华白,不可视物,只得无可奈何地坐起身,摸索着穿上鞋,打开门,然后蹲在墙下一寸寸摸索,好半天才找到了那只被扔出很远的小熊。 路潇掐住小熊的脖子,怨愤地呼唤:“冼云泽!” 小熊动了动,她眼前的光芒一并消失。 “冼云泽,你已经不是一两百岁的孩子了,卖萌是没有用的,你要学会自己睡……” “冼云泽,你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上陶六院去留山的前辈,你这么做,让你那些徒子徒孙的面子往哪儿放……” “冼云泽,你是不是有分离焦虑症啊……” 小熊并不理会她的絮絮叨叨,用力挣脱出来,攀着路潇的手臂,踩着她的肩膀,再次爬回到头顶,然后就像坚守阵地的战士一样,匍匐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路潇痛苦地捂住脸,突然觉得自己十分需要心理治疗。 她返回房间,拿外套胡乱把小熊裹起来,丢在床头,然后再次躺回床上。这次小熊真的不闹了,貌似只要两人的距离足够近,这家伙就能安分下来。 路潇闭上眼睛,一遍遍劝慰自己:算了算了,只当养了个宠物…… 不过他们在这里留宿一夜,还真没白浪费时间。第二天凌晨五点,林川突然敲响了路潇的房门。 “小路潇,有情况!” 路潇的睡眠一向很轻,闻声既醒。她马上跳下床换好衣服,又把小熊从外套里解放出来,拎着它打开了门——她提醒自己就算忘记吃饭也不能忘记它,突然致盲真是太可怕了! 米染和林川都已经来到了院落中。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望向东南方山峰,可见火光冲天,而那火焰的颜色红中泛紫,隐隐带着鬼气。 本地接洽人给他们留了一辆车,三个人即刻登车出门,开向火光的方向。 由此前行三公里的琥珀山上,开辟着一座镍钴矿,伴生有铜矿,矿产资源储量丰厚,初步勘测的经济价值已超过400亿元,可以算得上日进斗金,这家矿场更是附近村民工作的最佳去处。 他们抵达这里时,这座现代化的矿场正涌动着浓浓烈焰,奇怪的是矿山已因采矿而砍得光秃秃的,一棵草也看不见,根本没有可供燃烧的东西,仔细观察才会发现,火焰是从石缝里冒出来的,仿佛山体中溢出了某种可燃性气体。 这场景明明非常骇人,但矿工们却井然有序,并未被这场景吓坏,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 路潇看向自己的同伴,三个人心里都觉得惊奇。 他们把车停在矿区外面,用证件敲开了矿场大门,矿场管理者连忙出来接待他们。 提及矿山上那离奇的大火,这位管理者一脸镇定,眼神中甚至带着种蔑视无知人类的自信。 “哦,那个呀,我们矿上每隔几个月就要闹一次山火,大家都习惯了。” “你习惯了,我们还没习惯,详细说说这里的情况。” …… 本地人管这种事叫“鬼巡山”。 在这座山发现矿产之前、还是个猎场的时候,山上就时常趁夜冒出火光。这种奇异的火不会伤害草木植被,却能够烧死人与牲畜,而且这些死了的人身上不见半点烧伤,只是浑身瘪的跟肉干一样,一丝水分都没有。寻常的火、寻常的兽,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吗?所以当地人盛传这座山上有鬼。 而“鬼巡山”发生之前,还会有几种征兆——漫山飞鸟与昆虫都会夺路狂奔、地表水脉干涸、空气燥热,凡遇上这样的情况,半日之后,必然会出现“鬼巡山”。 管理者说:“所以我们察觉要发生‘鬼巡山’,就会立刻升井,点数矿工,从没出过意外事故。” 路潇:“然后你们等‘鬼巡山’结束,再继续采矿?” “这火没两三天烧不完,太耽误工期了,我们得把‘鬼’赶走。” “你们还能赶走鬼?” “所谓一物降一物,本地有位土地神董老爷,专克这个鬼,现在矿上就正在请董老爷呢!” 这般有趣的事,三个人怎么能不亲眼看看? 其实所谓山神、水神、土地神,本质也是灵,有些是怨灵持天地灵气以自修,炼化了怨气,然后就留在一方土地上了;还有些是山川河流被灵气蕴养,自然生出的灵体,它们也喜欢盘踞故土。这二类灵体于人无害,聪慧有智,甚至还会帮忙消除天灾人祸,所以才被称之为“神”。 如果董老爷也是这种情况,说不定还能帮忙找找自家的祖坟。 三个人来到外面,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矿区南角搭着一间小棚子,里面供着三座泥塑镀金彩像,三个小人的脸捏得特别精细,有鼻子有眼,连眉毛都根根分明。他们身上穿着马褂长袍,脑后梳着辫子,居然就是前朝的人。 这三座人像前放着贡牌,牌面上写了三个名字:董太爷、董老爷、董大爷,贡牌前还有香烛供果一应物什。 矿工们正在庙前吹拉弹唱,那唱词儿也有意思,居然是一串名字。 “董万里董大山,董大海来董宏宇,董生董强董瀚夫,董军董辉董平山,董西亮还有董世光……” 路潇微微偏头,小声对林川说:“这是董家族谱吧……” 林川小声回答:“我也是第一回开这种眼界,从没听过这种咒文。” 稍后,矿工们又抬出了十几个等身大小的纸扎人。 这些纸人也统一穿着长袍马褂,脑后扎着辫子,为首的三个画着和泥塑一样的脸,站在远处一瞧,简直就跟真人一模一样!后续那十几个纸人,应该也是董家的人了。 别说对术数一窍不通的路潇,连林川和米染也看不出门道!他们不是第一回看到这种不伦不类的巫祝现场,可从没听说这玩意儿真灵验过! 但矿工们却已经一面吹拉弹唱,一面用竹竿挑着这十几个纸人,自信满满地朝山火去了。 三个人不敢大意,立刻紧随其后,预备着随时救场。 但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凡是锣鼓响处、纸人到处,那漫山妖异的鬼火还真就自然熄灭了,仿佛真怕了那董氏rap和董氏t台秀似的。 第16章 鸟焚其巢(7) 林川和米染一见到这种山火,便已然知晓它的来龙去脉。 世间灵气分散不均,有薄有厚,有些地点灵气略微丰润,用来吐纳修行稍显不足,用来安家又容易招来异物,实属福地中的鸡肋。而这样的地点,一旦埋入尸体,则将尸身不腐,渐渐炼化为僵尸,这些僵尸又根据天时地利、灵气多寡分为三六九等,其中有一等叫做魃。 魃这个东西很尴尬的,想自行修炼吧,可惜智力还不如猴,猴成精了它都成不了;想放弃治疗吧,它又会被动地吸纳灵气,碰上活着的东西能直接吸干了;想弄死它吧,这家伙烧不坏泡不烂,哪怕剁成108块,每块落在地上都是个灵气真空机,谁碰谁完蛋。 路潇脸上泛出难色:“怎么是这个东西?” “呀,你也认识?”林川有些惊讶。宁兮已经和他们聊过路潇,说她不止没有术数基础,很多常识甚至错得离谱,所以出任务时要多关注她。 路潇点头:“有人告诉我这种东西叫魃,我之前也解决过两个。” 林川一听,路潇这不挺懂行的吗? 然后他就听见路潇叹着气说:“琥珀镇离海边挺远啊……” 林川讶然发问:“你去海边干嘛?” “他说魃很难对付的,首先没办法用火烧掉,而埋入地下,方圆几公里的地面照样会燃起阴火,沉进河里也不行,这个河段以后就没有鱼了……”路潇这几句话还挺正常,然后她继续说,“最难对付的是它的脑袋,千万不能弄破,那里面灌满了沙粒大小的虫子,一旦飞出来就是一场灾祸……” “停停停!”林川比出暂停的手势,打断了她,“这都谁教你的?谁告诉你魃的脑子里有虫子了?” 路潇皱眉:“没有虫子吗?” “不止没有虫子,魃的眉心处还有一根灵筋,把灵筋挑断,魃就不会释放阴火、吸收灵气了。”林川恍然大悟道,“难道你以前都把它们扔进大海了?” 路潇咬住下唇,答案显而易见。 林川兴致盎然地追问:“你是怎么把魃运到海边的?那东西大小也算个尸体,没办法带上飞机和火车吧?” 路潇小声说:“就是自驾……” “哈哈哈哈!”始终旁听的米染发出愉悦的笑声,差点失控飞出来,幸好这次她及时稳住了身体,“是把尸体塞进后备箱的那种自驾吗?” “有那么好笑吗!”路潇有些生气,她当时每过一个收费站可都提心吊胆的!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路潇一生气,头顶的小熊便跟着生气,小熊攥起拳头,用力朝帽檐上捶了两下。路潇扶正歪歪斜斜的帽子,把小熊抓进怀里,继续看着矿山上奇妙的巫祝仪式。 小熊对这奇怪的仪式非常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乐队看,还妄图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模仿吹唢呐的姿势。 矿工们绕场一周,结束了巡回演出,吹拉弹唱着回到了董老爷庙。他们将纸人送回庙后的仓房,又掀开供桌上的红布,把各种乐器堆到桌子下面。 山火虽然已经熄灭,但余温尚在,矿下如同烤箱,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开工了。工人们陆续收工回家,厂区里只剩下几个管理者和保安。 厂区管理者陪在三个人旁边,看着董老爷庙前凌乱的炮仗碎屑。 林川询问管理者:“你们是怎么知道董老爷的?” “我们来这里开矿的时候,山上已经有了这间董老爷庙,原本想拆掉,但当地的老人死活不让。我们怕引起地方冲突,所以原样把董老爷庙迁到了别处,没想到矿区刚建起来,果然发生了山火,本地矿工赶忙把董老爷请了回来,我们到现场一看,这尊土地神可真是太神了!然后就一直供奉到现在。” 三个人看得清清楚楚,现场根本没有召唤来其他灵体,难道这位董老爷是个特别能打的家伙,很久之前把那只魃揍出了心理阴影,现在一听见董这个字就吓得抱头鼠窜? 林川遥遥指向他们住的地方:“这个董老爷和董家老宅有关系吗?” 管理者指着三尊像说:“董太爷就是当年琥珀镇的首富,左边这个是他的大儿子,右边是他的小儿子。” 自从亲眼看见董老爷驱走山火之后,这位管理者就沦为了董老爷的狂热信徒,他特意走访了周边村庄,搜集董老爷的事迹,如今村里的老人们俱已不在,而他却对董老爷的故事如数家珍。 很久以前,琥珀镇附近时常发生“鬼巡山”,一旦遇见,难逃一死,只有董家族长才能克制这只恶鬼。平日里,本地猎户上山之前,一定要询问董家族长今日是否易猎、该走哪条路。他说可则可,说不可便万万不能上山,否则轻则身死,重则将鬼火引入镇子,那可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了。 因为总与恶鬼斗争,董家族长也都短命,连活过五十岁的都少见,琥珀镇的猎户们顾及董家的付出,作为回报,约定俗成要将两成年入送给董家,所以董家才成了琥珀镇的首富。 提起这位董老爷,管理者滔滔不绝:“我当年第一次去下边村子,可真吓得要死,他们居然把被山鬼吸干的人挂在村口了!原本人高马大的壮汉,变成干儿后就那么一小根!那就是以前不听董老爷的话,私自上山打猎的猎户们。” 路潇有些恶心:“这也太恐怖了吧?” 管理者却不觉得小题大做:“你可不知道,山鬼厉害的很,不光能吸干人,还能顺着人的脚印和气味摸进村里来,不漏半点风声,一夜间一个村子就没了!出过这样的事,大家能不小心吗?” 林川撇嘴:“那东西能有这种脑子?如果它都知道偷偷摸摸地做事,哈士奇也能织毛衣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是这样,非得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怕。”管理者语重心长地给他们讲了另一个故事。 当年董家族长还是董太爷的时候,老爷子年迈病重,没办法克制山鬼了,这些靠山吃山的猎户们半年多没进山打猎,把本就不厚的底子吃个一干二净,渐渐地就要饿死人了。 后来有一家实在受不了,偷偷趁夜进山,还真带回一只野鹿来,村里人分食了这只野鹿,结果两日后,山鬼便循着人的气味摸进村庄,烧死了许多的人,活着的诸位连忙跑去董家请人,赶跑了这尊凶神恶煞。 董太爷因故一命呜呼,他的小儿子接任了董家族长的位置,也就是三尊像中的董老爷。如今董家人虽已离散,但余威尚在,游荡于山中的恶鬼仍然惧怕他们的名字与形象。 管理者啰啰嗦嗦了一堆,三个人听得并不上心——左右不过一个魃而已,谁都能顺手收拾了,而董家和魃僵持这么多年,竟然不分上下,还搞得代代短命,可见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何况民间克制妖物,往往是以毒攻毒,说不定镜中女鬼就是董家为克制魃而造的孽。 林川接着问他:“你知道董家祖墓在什么地方吗?” 管理者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董家离开好多年了,原先的老人也都死了,方圆几百公里只有我对董家最熟,我都不知道,估计别人也都不会知道。” 唉,实在不行的话,他们只能派人拿着金属探测器,排查一遍琥珀镇周边所有宜葬的地点。 此时管理者要去验收安全设备,三个人与他告别,正准备离去的时候,路潇突然发现头顶的小熊不见了! 她凭直觉掀开贡桌下的红布,果然看见小熊正好奇地观察那堆乐器,它看见路潇,立刻拎着个唢呐跑了出来,蹦蹦跳跳往她身上爬。 路潇夺下它手里的唢呐扔回原地,小熊看了眼唢呐,显出非常不舍的样子,居然又哒哒跑了过去,想要拿回那东西。 路潇指着小熊对林川说:“看看你祖宗这副蠢样儿!” 小熊再次拎着唢呐哒哒地跑了回来,抓着路潇的裤腿朝头顶前进。路潇第二次把唢呐扔回桌子底下,然后甩开了小熊。 路潇指着唢呐说:“你休想让我带着它一起走!” 小熊听不懂她的话,只是不想离路潇太远,又想去捡唢呐,它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朝唢呐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可见它的确很喜欢那个能发声的乐器。 路潇想也不想,掉头就走:“那你自己留这儿玩吧。” 她走出不到五米,一团别人看不见的白光就猛扑过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闪亮的光环。 路潇一个趔趄扶住旁边的林川,捂着眼睛嗷嗷叫:“啊啊啊我瞎了!快把熊捡回来!” 米染把小熊递给路潇,路潇掐住小熊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冼云泽!” 小熊动了动,扭头看向唢呐的方向,依旧对那个能发声的小玩意儿恋恋不舍。 路潇把小熊揣进怀里,抓紧离开矿场上了车。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米染说的心意相通是什么意思,不但小熊能够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她居然也能感觉到这只小熊的悲伤! 该死的!这感觉还非常真实! 对于一只不需要吃喝拉撒的小熊来说,它的世界单纯得只剩下路潇和唢呐,失去唢呐,就相当于失去了熊生梦想,这感觉之于路潇,约等于高考落榜吧。 路潇正被迫沉浸于高考落榜的悲伤中。 她在这忧郁的心情里,回忆起了过去二十年的种种不幸。 尤其是大三寒假,她那时刚刚拿到驾照,就被迫往后备箱里塞了一只魃,自驾两天两夜奔赴海边。半夜时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馆,老板还当她是绑架犯,威胁说要报警。她只能把车开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上,一面听着后备箱里的魃砰砰撞击车板,一面吃着又冷又硬的面包,不禁悲从中来…… 路潇打了个颤,心想天啊!我为什么要回忆这个? 她拍了拍林川的肩:“停车,我今天必须给它买个唢呐!” 第17章 鸟焚其巢(8) 这片老城区已被纳入征地范围,住户去年都迁走了,因此清晨的街道十分安静,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两只猫咪翘着尾巴在桥栏上奔跑。 林川憋着笑,透过后视镜看向路潇,此时她正冷着张脸,头上顶着一只玩偶熊,小熊手里拿着一只簇新的唢呐,还有模有样地做出了吹奏的姿势。 她旁边的米染早已笑得花枝乱颤,灵体和身体都抖出了重影。 林川拿出手机,用自拍角度录下了路潇和小熊的样子:“来,笑一个,我发回群里让领导们也开心开心!” “林川,你别落在我手里!” 路潇凶狠地恐吓了他一句,小熊也把唢呐戳在了他脑后,一声尖利的啸鸣突然贴着他头皮炸开,那一瞬间林川感觉脑浆都沸腾了,差点原地去世! 林川一个哆嗦打歪了方向盘,车载着三人一熊撞向桥下。他来不及多想,直接伸手拍在了车玻璃上,整辆车瞬间被巨力压停,差着五厘米没有撞坏桥栏,与此同时,四只轮胎齐声爆掉,车身高度瞬间缩水十公分。 三个人掰开车门,从冒着烟的废品里钻出来。 林川抓过小熊捏着它的脸:“这玩意儿能吐气吗?怎么还吹响了?” 路潇也被刚才那一声震得脑仁疼,这时候痛苦地揉着太阳穴:“差点忘了这小祖宗是个凶灵,干出什么都不稀奇……” 林川把小熊和唢呐一起扔给路潇,拿出手机接通本地接洽人,商量怎么处理这辆车。 他正打电话时,桥身突然颤了颤,一道裂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车底延伸开去,转瞬贯穿了五米宽的石板,三个人只来得及互视一眼,这道屹立百年的石桥便猛然坍塌,磨盘大的石块因力崩断,激起灰白的粉尘。 米染的七重黑袍腾空而起,一手捞起身体,一手盖向桥对侧,暂时延缓了另外半边桥崩坏的速度,两只猫咪趁机呜嗷着跑回了岸边。 林川原地撑开黑伞,飘浮于半空,刚想感慨一句下面这条河的水可真湍急啊,便感觉伞面徒然一沉,他惊讶地哎了一声,然后就被什么猛地砸进了水底! 路潇双手稳住头顶的小熊,踏着林川的伞高跃而起,翩翩落在断桥边缘。她转身望下河下,小熊便也举着唢呐指向刚刚从石板下爬出来的林川,吹出一声又高又尖的长音。 “嘟——!” 路潇捂住自己的耳朵,隔绝刺耳的唢呐声,同时笑容灿烂地对林川道歉:“哎呦!这可怎么搞的,一不小心踩着你了!非常对不起啊哈哈哈哈!” 林川挽起袖子:“来来来,我也不小心踩你一下!” 米染乌云罩顶般飘到了林川上方:“你会不会开车?怎么还把人家的桥弄断了?” “我根本没用力!真是奇怪,这种石桥怎么可能被几吨重量压断?”林川随手碾碎一块桥石,“这些桥石以火山玻璃岩为主,本身非常坚固,至少可以撑上五六百年,可惜这几块长年被阴火灼烧,本质已经腐朽,就算今天不遇上我们,早晚也要坑了别人。” “哪来的阴火?”米染绕着断桥飘了一圈,讶异地说:“这些桥石上有字!” 石桥历经风雨,桥栏和桥面已经光滑如镜,唯有桥外部分保留着原本的纹路,若非今天被林川弄塌,恐怕这些字迹将永远不为人知。这几块腐朽的桥石上,均铭刻着董氏某辈某某的生卒年月,也就是说,这几块石头原本是董氏家族逝者的墓碑。 米染和林川回到断桥上,略微等了等,本地接洽人便带着抢险施工队赶到了现场。 接洽人脸上露出不满——这三个家伙身上背着几十条人命,不仅不好好工作,还弄坏了一座年代久远的石桥,回头报损,自己肯定得被骂一顿。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林川跟拿手机一样轻松地拎着一块三十公分厚、两米见方的石板走来他面前。 接洽人表情僵硬,后退半步:“你要干嘛?” 林川放下石板:“修桥用的石材是从哪来的?” 接洽人也看到了石板上的碑文,愣了愣,随即对林川说了一句稍等。他打给本地路政,嗯嗯啊啊几句之后,按下了通话免提键。 “——喂?听得见吗?那座桥始建于贤和年啊,大地震的时候震坏了,我们就请本地施工队给修了修,石料是施工队自己找的,你们等着,我马上安排人去查票据,几十年前的老材料了,都没有电子化,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到相关记录。” 接洽人应声:“嗯,我们等你的消息。” 林川倚着桥栏,脱下了湿漉漉的衬衫,然后低头拨了拨发茬上的水,细微的水珠在晨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彩。 他挑眉梢瞪了一眼路潇,然后对米染说:“我去换身衣服,你跟这个——这两个小混蛋在这儿等消息。” 路潇笑容可掬地朝他挥挥手,小熊也愉悦地吹响了唢呐。 接洽人见状,脸上拧出了包子褶:“这熊真是……活的?” “活的!这个小祖宗太厉害了,它动动眼皮你们这些人全玩儿完!”路潇对他捻了捻手指,“给十块钱让你抱一下。” 接洽人挪开眼神,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 十几分钟后,路政局传回信息,他们果然在维修档案中找到了一张卡车运输费用报销单,而且因为车队属于一家老牌企业,记录齐全,甚至保存有数十年前的出车记录,所以直接确定那批石料是从琥珀镇东南方的鸳鸯谷运出来的。 鸳鸯谷以前只有一片荒草,后被本地商人买下,建成了琥珀镇最大的花卉种植基地。那里四面环山,信号不畅,接洽人只能联系附近警局前往花卉基地,以发现野生虎群为借口,命令全体员工即刻撤出。 路潇两人守在断桥边,一直把林川都等回来了,还是没接到当地警局清场完毕的通知,一个小时后,接洽人三番五次打不通出警人员的电话,终于察觉到情况可能不太妙。 米染发话:“别等了,肯定出事了。” 鸳鸯谷的路非常难走,当真是一重山盘一重山,一道峡叠一道峡,若没有路标指引,陌生人都能饿死在找路的途中,这条曲曲折折的山路恰似少女与情郎的心意一样,柔肠百转,不可捉摸。 小雨沥沥,云层低矮,笔架似的峰峦上插入云霭、下接入雾海,山谷间氤氲着浓重的雾气,一片深白浅白深绿浅绿间,灰色的盘山公路时隐时现。 饱含水汽与植物气息的山风吹进车窗,自有一种清新的凉意。 路潇三个人坐在打头的车里,听司机惊喜地说:“前面有人闪灯!一定是花卉基地撤出来的人!” 司机高兴地提快了车速,继续前行十几分钟,却仍然无法与数公里之遥的车辆汇合,浓雾像是钻不出的迷障,将他们困在了缺乏参照物的山路上。 米染叫停了司机:“靠边停车吧,这座山你们进不去。” 其实车队和鸳鸯谷之间,只隔着最后一公里的距离,太强大的怨灵扭曲了空间,才导致车队一直原地不前,也就是所谓的鬼打墙,如果无人点破,这两队车能以80迈的速度头对头开一年还碰不到面。 花卉基地大巴已经在这段路上跑了两个小时,眼看着油量表一格格消耗,却怎么也开不出迷雾,全车人慌得直哭,都抱在一起开始录遗言了。 便在这极安静的山谷里,一阵不成调的诡异唢呐声渐渐逼近,迷雾之后,走出三个吵吵闹闹的人影。 大家赶忙抓紧了录遗言的速度。 路潇走上前,哐哐凿响大巴车门,一车乘客看见这诡异的人和玩偶,立刻配合唢呐声拔了个震碎天灵盖的高音。小熊听见有人给自己和声,吹得更欢脱了。 路潇揪下小熊背到身后,打开工作证拍到车窗上:“开门开门!” 两名警察壮着胆子走到驾驶位,把车窗开启一条缝隙:“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啦!” “那那只熊怎么……” “这个啊?”路潇拿出小熊晃了一眼,又背到身后,“这是电动的。你听我说,山谷遭遇了一种特殊的气象现象,这个……因为地下岩层异常活动嘛,导致近地面气温迅速升高,而上方云层隔绝日照,温度低于地表,还有那个什么……空气中水汽含量比重过大,光的折射率会发生偏转,然后就是……嗯……什么射入角啊全反射啊漫反射啊,反正我也不太懂……总之这事儿就很科学,你们安心等一会啊!大概再有半个小时这个鬼打……不是……这个特殊气象现象就结束了。” 这事踏麻一点也不科学! 警察:“你刚才是不是想说鬼打墙来着?” 路潇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没有啊!你肯定听错了!” 就算路潇这几个人看起来非常奇怪,可目前他们除了原地等待,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离开。他们按照路潇所说给远处的车队打了两下双闪,对面果然给出了双闪回应。 路潇对大巴车上的人摆摆手:“你们等着吧,我们先走了。” 警察诧异地看着他们走向愈见浓重的雾里:“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考察一下这个特殊的气象现象。” 第18章 鸟焚其巢(9) 越向谷底,雾气越浓,空气由清凉变得森冷,连蝴蝶的翅膀也被露水沾湿,落在草叶上飞不起来了。 三个人转过最后一道山峡时,眼前突然呈现出一片灿烂的花海,红色的玫瑰与金色的郁金香交织成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只是太安静了。 整个山谷如同被按下静音键,一声虫鸣也听不到。 如果路潇头顶的小熊没拿着唢呐,阴森的气氛会更完美,毕竟再恐惧的场景都招架不住唢呐嬉皮的调调儿,嘟——嘟嘟—— 米染看向路潇:“地方太大,看不出墓穴的位置,你以前怎么办的?” 路潇目光坚定:“原地搭个帐篷,蹲死它!” “你歇着吧。”米染无奈地摇摇头,现出灵体,沉入了地下。 几分钟之后,花田内的玫瑰和郁金香突然疯长,原本含苞待放的花朵抻长枝茎,绽放开重重花瓣,颜色也变得鲜艳欲滴,花田外的草木同样摇曳着拔高。这些异变的花草蜿蜒连做一线,最终在山谷深处环绕成一片旋涡。 林川拎起米染的身体,叫上路潇,前往花草指引的方向。 草木繁盛的漩涡中心,隐藏着一道岩石裂隙,两个人纵身跃下,跳进一条墓道,米染果然在这儿等着。 米染从林川手里接过自己的身体,慢吞吞钻进去,还原地跳了跳,仿佛要把灵体墩瓷实些。 “周边有十几个墓,我已经全部走了一遍,不少墓下都有阴火的痕迹。这座墓穴最新,左侧室怨气散溢,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主墓室的门上,果然描绘着那副乘龙登仙图,墓室前也的确摆着四口长明烛缸,左侧室外堵着一面宽厚的石板,石板后抵着石柱,严严实实地封死了里面的空间。 他们来到左侧室前时,室内忽然传出一阵诡异的蠕爬和刮擦声。 林川随意踢开封门的石柱,把手搭在石板上:“我要开奖了!” 厚重的石板徐徐开启一条缝隙,只见一个扭曲的人形匍匐着挤在门后。它四肢像壁虎似得撑起石门与墙,面容苍白枯槁,此刻正紧贴着门缝向外看,刚好和林川脸对脸。林川松开手,没让里面那东西爬出来。 路潇掏出手机给它来了张近照:“这不像魃。” 米染为她解释:“比魃高级一点,怨生尸。死人埋在福地会变成魃,活人埋在福地就会变成这个小可爱。怨生尸介于魃和怨灵之间,是怨恨和死亡的傀儡,很凶的。” 路潇靠近观察怨生尸时,头顶得小熊感应到了她对那具尸体的兴趣,居然顺着狭窄的缝隙跳进墓室,和怨生尸来了个零距离接触。 路潇嫌弃地撇嘴:“哎呀呀呀!小祖宗你可真不嫌脏!等会儿别想再爬我的头!” 怨生尸看见小熊进入墓室,身体便猛地弹起,手足关节全部反扭,背到身后抓住了屋顶,它脸部朝下,长长的头发从两米高的棚顶垂到地上,像蜈蚣一样迅速追随着小熊移动。当它挪到小熊上方时,身体突然溶解成为油漆般黏腻的液体,丝丝缕缕如雨滴落,逐渐把小熊包裹起来,然后液体又再次凝聚成了怨生尸的模样。 片刻后,怨生尸蠕动喉结,吐出了一团不成形的棉花,而且一时半会儿还吐不干净,特别像金针菇卡住牙齿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别提多难受了,也许这只小熊不太合她的胃口吧…… 与此同时,路潇再次被白光包裹起来。 她镇定地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钞票叠成的纸鹤:“冼云泽,你不是凶灵吗?你去凶它啊!” 纸鹤扇动翅膀,降落在她头顶,如果它听得懂这句话,一定觉得自己萌萌哒,一点都不凶。 路潇隔着门缝对怨生尸吹了声口哨,尸体顿时上足马达疯狂窜动起来。 “它这么厉害怎么会出不来?” 米染解释:“怨生尸也算尸体,尸变的妖异之物,一般都受制于杀死它们的东西,所以你可以用绞死尸体的绳子捆绑住它,也可以用刺死尸体的匕首钉住它,而这具怨生尸被石室憋死,当然就没办法主动离开这里。” 林川摸了下石室外墙,怨生尸立刻被压制在地上,浑身骨骼咯咯作响。 他彻底推开石板,密室完全显露于人前。 室内一如路潇梦里所见,只不过眼前的石室破旧得多,梳妆台和木床都已腐朽,地面与墙壁斑驳脱色,还布满了恐怖的抓挠痕迹。仔细分辨,能看见墙面上投射着许多人影,它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还会追逐着路潇几个人移动,应该就是受害者们被困住的灵魂了。 梳妆台边临近地面的位置,书写着一行血字——韩春玲咒董大海全家不得好死!死!死!死! 这行字迹已经完全褐化,笔画残缺扭曲,末尾几字甚至不成形状,可见怨生尸写下这行字时已命不久矣,这是它生前最深切地恨意。 路潇看向被死死压制住的怨生尸:“韩春玲?” 怨生尸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仍旧撕扯着那股无形的压制力。 米染叹息着说:“它只比魃多了一重仇恨而已,没脑子的,让它解脱吧。” 林川点点头,走向怨生尸。 万物都有追求不灭的本能,怨生尸也一样抗拒毁灭,它察觉到危险,立刻转化为油漆似的液体,在强大的压制力下,如炸开的水球般四下迸溅。然而这些飞溅出去的液体尚未落地,林川手里的黑伞已经插入了液泊,于是那些散溢的液体像被按下回放键一样,转瞬飞回了液泊,又复原成为怨生尸的本相。 林川的伞笔直地插在它的眉心。 怨生尸机械地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利的哀鸣,它毕生所伤所怨都伴随着啸鸣声灌入了听者的脑海。 —— 那时候董太爷病重,无法克制山鬼,这座小镇便封了半年的山。 琥珀镇下的珀根村,有一户姓韩的人家,家里一共八口人,韩父早年打猎断了条腿,母亲又年迈,大女儿在董家做工,虽然能时常接济家里,但功用毕竟有限,合家重担就都落到了韩家大儿子的肩上。封山那半年,他真是想尽了办法喂饱家里这七张嘴,到后来父亲耐不住饥寒,还是去了,才一岁的小妹妹瘦成一把骨头,两只乌鸦都能揪着肩膀扯飞她。 大哥没办法,只能背着村里人偷偷进山打猎。 野兽们散漫了半年,几乎不再怕人,于是他轻易就猎杀到了一头野鹿。 原本畏惧“鬼巡山”的村民分到鹿肉,心思活络起来,心想既然他能打猎,别人有何不可?又或者“鬼巡山”这种老辈口口相传的诡秘传闻,是真的存在的吗? 韩家大哥开了头,周边的村落陆续有人进山,次次丰收而归,而且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传说中的巡山鬼火。 “鬼巡山”的质疑声渐渐扩散,不少村民开始怀疑山鬼是董家编造出来敛财的手段,于这些平民来讲,两成年入可不是个小数目,全镇猎户几十年不敢越雷池的谨慎供奉,才喂出了董家的高门大院和皮草庄铺,如果“鬼巡山”当真是个谎言,那董家必须付出代价!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但也容易脑子小。 镇民聚在一起分析董家骗人的伎俩,越说越气愤,便直接跳过求证阶段,摔了酒碗,拎起猎`枪,砸开董家大门去“干了这群王八蛋!” 暴怒的镇民打进门时,董大海背着病重的董太爷逃进了山里。他大哥为给父亲和弟弟争取时间,站到前堂和村民对峙,被众人当场打死。而后暴怒的镇民搬空了董家,其中又数韩家大哥最踊跃,搭梯子上房,连屋上的瓦都拿走一半砸了一半。 矿场经理说,后面山鬼摸进珀根村,烧死了许多人,大家就又把董家人请了回来,还为他们建庙塑像,从此世世代代供奉着董太爷和他的两个儿子,供奉着这个镇子的守护神。 但事实并非如此。 十七岁的韩春玲在董家做过一段佣人,她亲眼见过董家地窖里被山鬼吸干的人尸,便很相信“鬼巡山”的说法,再加上她与董大山关系亲密,又得董太奶的偏爱,所以知道鸳鸯谷中有一个董家藏粮食的山洞,董大海和父亲九成九藏进了那个山洞。 她趁夜带着吃喝溜进山里,钻进又黑又深的山洞,果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董太爷。 老头快完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听见脚步声就叫小儿子的名字。 “大海,我跟你说,这件事拖不得。你把那备好的药给我一碗,我喝了就完了,然后你赶快把我送进祖墓,多不过七天,我就能变成山鬼,往后不生不死,还只认识咱们家的人,你爷爷,你祖爷爷都如此,没什么下不去手的。五六十年后,我会渐渐疯癫,你便趁我还认识你,取出我眉心里的这根金线,和水服下,等你年迈之时,便能继续用这方法福泽董氏子孙。这秘密从来只传长子,我本想托付给你大哥,但现在你大哥没了,你得担起这个责任来……” 韩春玲吓坏了,刚想逃跑,外出找水的董大海却恰好返回洞里,当场堵住了她。董大海不知道父亲对她吐露了多少秘密,只能把人绑住。 后来她亲眼看见董大海哭着毒死了父亲,运走了尸体,数日之后,珀根村就遭到了山鬼屠戮。韩家除失踪的大女儿外,六口人全被山鬼害死。 镇民进山呼喊董大海帮忙驱走山鬼,董大海没有拒绝,他提出四个要求:一是把董家之物原样奉还,二是两成年入供奉如旧,三是给董太爷修庙。 镇民哪敢不答应?董大海拿到了他们的签字画押,便来到珀根村,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阴火便自然熄灭,仿佛天生与之相克似得。 第四,董大海还想要一个人。 他原想杀掉知晓秘密的韩春玲,但毕竟相处多年,最后也没下得去手,只能让村民把堵住嘴的韩春玲扔进了大哥的墓室,再用石板石柱封死出口,就这么生殉了…… —— 怨生尸的尖叫声渐渐衰弱,最后戛然止息,躺在原地不动了。 它消散后,墙面上的影子化为白光,丝丝缕缕浮动出来,穿过砖墙与泥土,飞往了医院的方向。 路潇屈指叩击脑门,头顶的纸鹤也咄咄啄着她的发顶:“头疼,所以琥珀镇根本就没有山鬼,是董家人把自己变成了魃,再和族人勾结,恐吓猎户们以收敛钱财。这诡计代代相传,直到董大海将韩春玲活葬,搞出了更强大的怨生灵,缠得董家家破人亡,他们才迫不得已逃命到海外。” 米染摇头:“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唉……” 三人结伴走出墓穴裂隙,突然看见远处飞鸟惊起,草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委顿下去——这座祖墓原本是魃的栖身之所,因为被怨生尸占据,魃才被迫徘徊于周边山上,此时怨生尸消散,魃立刻跑回来讨要巢穴,结果正撞到枪口上。 林川笑了下,弯腰按住地面,衰草尽头的土地如遭受陨石撞击,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枯槁的干尸从板结的地下钻出来,竟然还想逃跑。 路潇随手摘下一朵玫瑰花,握了握右腕上的珠串,轻身跃起,把干尸踹回了坑底。她踏住干尸的胸膛,柔韧的花枝如箭一般穿透干尸的头骨,轻轻一旋,带出了五公分长的金色细线。 路潇轻转玫瑰,让灵筋缠绕在花枝上,然后把玫瑰插进了泥土。 玫瑰被灵筋内的灵气侵染,即刻生根蘖枝、长叶开花,迅速分化成无数的花树,大团大团的花朵渐渐填平了陨石般的深坑。 路潇揉了揉肩膀,在一片殷红的花海里转身抬头。 深坑上方,林川刚好挂断电话,对她勾动手指:“收工回家,组长请客。” 第19章 舍尔灵龟(1) 医院打来电话,通知患者状态迅速好转时,林川他们已经准备登机了。 机场的大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一则极端天气预警。 “……受第12号超强台风‘欧珀’影响,宝航将取消后天在青城进出港的所有航班,后续复航事宜,将根据台风情况另行通知……” 米染捂着一边耳朵,堵住广播通知的噪音,继续对电话说:“嗯,病人没有问题,不需要治疗,非要注意什么的话,告诉他们别吃太多补品,很容易三高的——尸体?什么尸体?那个魃啊,你们想烧烤就烧烤,想水煮就水煮,我都没意见啦!” 路潇脑补了一下那幅场景,立刻摇了摇头,头顶的纸鹤随之飞起,又缓缓落回原位。 顺利登机后,路潇叠了一个小纸人,用笔画出五官,接着对纸人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小人跳上她的手臂,一路爬到头顶乖乖坐下。 路潇打开电视,戴上眼罩,疲倦地说:“你自己看电视吧,别吵我了。” —— 四个小时后,飞机降落,路潇满脸黑线,顶着一头小脏辫走下了飞机。 林川和米染笑得快要背过气去,只能相互搀扶着,勉强让自己不要激动得摔倒。 路潇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一头碎辫如连衣裙的裙摆般肆意飞扬,米染当时就灵魂出窍了,幸亏普通人看不到她灵体的形象,否则肯定会困惑鬼怎么也能得神经病? “笑什么笑!”路潇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头顶的纸人随之左右摇摆,“我不相信!它怎么可能编出这种发型?” “反正它听了两个小时的说唱后,我一回头就看见你整个人都潮了起来哈哈哈哈!我还录了视频,你要不要看?”林川举起手机,拍摄路潇的背影,“你做个手势呗?呦~呦~切克闹~那个手势!” 路潇没有回头,直接背过手比出中指。 —— 三人去停车场取了车,前往凌阳弋提前订好的饭店。 此时凌阳弋正在餐厅一楼帮忙修风扇,见到他们进门,便欢快地招手:“小蛇在包间里,你们先上去,我修完这个风扇马上来!” 路潇悄悄问林川:“这家饭店是组长开的吗?” “肯定不是啊!都不用猜,百分百是他发现风扇坏了就自告奋勇搬梯子修了。” 看来这家伙的志愿精神已经深深植入骨髓了。 路潇不禁感慨:“真是个好人啊!” 林川神秘兮兮地微笑:“这世上的好有两种,第一种是我希望你今生平安顺遂,健康长寿,因为咱们之间情同父女嘛;第二种是牧羊人希望家里的羊个顶个的肥,健康又可爱,因为好吃还能卖出高价——你猜猜组长是哪一种?” 路潇:“我猜你不知道‘作死’两个字怎么写!” 路潇和林川打打闹闹时,米染推开了指定的包间门。 光线温暖的房间中,宁兮正手握一杯清水,靠窗吹着晚风。他听闻门扉开合,便侧头望过来,立刻就看见了米染愉悦的笑颜。 米染:“大儿砸!” 宁兮:“滚。” 林川:“几天没见,有没有想念你的老父亲我呀?” 宁兮:“你也滚。” 路潇和林川脱下外套,米染也跟脱衣服似的把身体丢到沙发上,一路飘去宁兮身边坐下,结果宁兮揪住她的灵体,跟投篮一样投回了她沙发上的身体中。 宁兮皱着眉说:“你是不是有裸奔的特殊爱好?再让我看见你乱飘,就用符把你封起来。” 米染不情不愿地回归肉身,小声嘀咕:“什么时候你再被赶进皂山躲半个月该多好……” 宁兮:“你说什么?” 米染立刻改口:“我说师兄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我们只有认真贯彻师兄的深刻思想才能带领合苑走向辉煌!” 宁兮白了她一眼,从旁边位子上拿起一份快递,扔给路潇:“你让我带过来的东西。” 路潇徒手拆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个包装严密的关节人偶。 关节人偶的身体结构与人类相似,颈、腰、四肢、十指关节都可以扭转,这只男性人偶约30公分高,黑色短发,褐色眼睛,面部保留着高冷的原妆,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路潇三下五除二拼接好了这个哥特装的小人儿,然后对它呼唤:“冼云泽。” 人偶应声起立,握握拳,又踢踢腿,也许是人偶类人的体态唤醒了它的肢体记忆,它很快学会了控制这具身体的方法,高兴得又跑又跳,比附身小熊和纸鹤时兴奋多了。 宁兮用眼神示意着人偶:“这就是被你收服的冼前辈?” 路潇一样样接住被人偶踢下桌子的杯碗碟勺:“这个小祖宗我有点招架不住,你快想个办法把它弄走。” 宁兮无所谓地回答:“我看你们两个相处的不错呀,挺好的,就这样吧。” 路潇愤怒地瞪了一眼宁兮,人偶也突然调头,跑到宁兮面前踢翻他的水杯,然后又蹦哒回路潇面前,骄傲地张开双臂要抱抱。 路潇果断把它举高高:“好聪明!干得太棒了!小祖宗可真厉害!” 这可能就是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熊家长吧…… 路潇把人偶放到腿上,小家伙舒服地靠着她的肚子,开始玩自己的手指。 没过多久,凌阳弋也来到包间,依旧是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这个人仿佛永远都那么开心。 “菜我随便点了,小蛇绝食,正好替我省钱。” 宁兮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说:“蛟。” 凌阳弋耸了耸肩:“那我以后叫你小娇娇?只要你习惯反正我都没问题的。” 路潇偏过头,小声问林川:“副组长不是龙吗?” 林川也小声回答:“副组长是蛟啦!他今年1118岁,100多年前以白蛇身渡劫化蛟,再过982年才能变成龙。蛟这个物种真的很奇怪,一半时候被人叫做蛟蛇,一半时候被人叫做蛟龙,仿佛没办法单独存在、必须搭配个什么似得——我觉得蛟可能就类似于萨摩耶的猴脸尴尬期吧。” 路潇仔细思考了片刻,又小声地说:“修仙这些事儿我不太懂,副组长做了一千年的蛇后变成了蛟,再做一千年的蛟就能变成龙,我随便问问啊——他做了一千年什么才变成蛇的?” “蛇就是蛇呀,蛋里面生出来的那种。” “咦?真的没有千年的蛞蝓或者蚯蚓渡劫成功后会变成蛇这种说法吗?” “没了解过哎,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我们要不要问一下副组长以前做没做过蛞蝓?” 两人自以为小声地交谈着,然而这张桌子上每个人的听力都堪比猎犬,他们的音量和高音喇叭也就没有区别了。 眼看着宁兮脸色越来越阴沉,凌阳弋连忙好心地换了个话题:“小路潇不忌口吧?我特意点了这家饭店的招牌菜,他们家的蛇羹、椒盐蛇肉、香辣蛇段都特别有名!你们一定得尝尝!” 宁兮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一道吐息把所有人卷飞出了窗子。 两分钟后,四个人再次回到包间,终于肯停止这个不友善的话题了。 而且这家饭店的菜单上也根本没有蛇羹、椒盐蛇肉和香辣蛇段。 他们吃到晚7点时,包间门突然被人叩响三声。 一个有点好看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宁先生在这里吗?” 宁兮屈指敲了下桌面:“魏枫?” “对对对!”魏枫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走进来带上了门。 这人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皮肤上布满擦伤,左手被绷带吊在胸前,是一副车祸余生的惨状。而后男人掀开自己的衣服,胸前露出三道狰狞的抓痕,他带着哭腔说:“你们一定得救救我!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第20章 舍尔灵龟(2) 宁兮让男人随便找张椅子坐下, 然后和同伴解释。 “之前去赤城出任务,给那边的接洽人留过联系方式, 昨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有一个朋友遇上了奇怪的事情, 想托我们看一看。” 男人一一扫过屋子里的五个人,眼中露出些许迟疑, 这几个人实在太年轻了, 而且每个人都是一副不着四六的调调儿,居然还有抱着玩具娃娃玩的, 真和电视里那些能掐会算、让人安全感满满的道长毫无相似之处啊……可事到如今,他也实在找不到别的人托付了。 魏枫灰头土脸地说:“我是个演员, 虽然没什么名气,但配了几部热剧, 多少在电视上混了个脸熟。” 米染连连点头:“我想起来了, 真的在电视上看过你呢!” “这行吃青春饭,我这个年纪混不了几年了,如果不趁现在多拍几部剧,往后的日子就会很难,幸好今年我遇上几个不错的角色,隐隐有翻红的趋势。月初的时候, 我感觉暗处有什么盯着我, 和朋友说了这些事,他们都觉得是我工作压力太大,神经紧张, 只有我知道那双眼睛是真实存在的!” 魏枫说完,撑开衣领给他们看脖子上的红点:“月初我在片场拍戏,突然有一只蜻蜓疯了似得追着我咬,你们能想象吗?我被一只蜻蜓撵得抱头鼠窜,它咬中我的脖子后,我扯断了它的头它都没有松口。” 说完,魏枫拉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的咬痕:“隔了两天,我去道具间拿道具刀,又被一只老鼠盯住了。” 然后他拨开鬓角的头发:“这是七天前被一只乌鸦啄的……” 林川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所以你突然间有了种特别招动物讨厌的特质。” 魏枫拍着自己的大腿说:“我这辈子严守法律底线,没吃过保护动物,要说有什么过分的,可能就是几年前在国外吃了一条蟒蛇,可这在国外也不违法呀!而且蟒蛇肉真的不好吃,又糙又腥,白长那么大个,真不知道这个玩意儿生出来有什么意义——” 路潇立刻瞄向宁兮,同时打断了魏枫的话:“别瞎说,谁告诉你蛇肉不好吃的!” 林川也一个劲儿的点头:“对对对!蛇肉又细腻又香甜!” 米染:“一点都不白长那么大个儿!” 如果宁兮的眼睛能发射电流,他们四个就一起糊了——这些话根本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好吗! 好在魏枫及时回归正题:“真正的问题出在前天,我9点从片场回家,一开门就感觉屋子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呼唤智能家居没有回应,灯的开关也坏了。我当时以为我家跳闸了,刚准备去看看保险,不知什么玩意儿突然从客厅角落冲出来扑倒了我,那么大一张嘴咬在我的胳膊上,骨头嘎嘣一声就断了,它的爪子摁在我的腰上,你们瞧瞧留下这么长一道疤,那得多大一个爪子呀?我那时觉得自己不行了,就死命的喊,幸好我当时没锁门,邻居听见我的喊声跑过来查看情况,他一打开手电,那野兽就消失不见了,就我跟个傻子一样自己躺在地上。” 魏枫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这就是当时的情况,满墙都是爪子的抓痕,什么冰箱、电视、水晶吊灯全碎了,后来我去医院验伤,医生根据抓痕与齿痕判断,伤害我的很可能是一只老虎。但是警方并没有在我家里发现动物的生物痕迹,我的伤口里也没有动物的毛发或唾液残留,就好像这屋子这伤都是我自己拿刀划的一样!他们还建议我看看心理医生!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东西也绝不可能是老虎,老虎怎么打得开我家门?老虎怎么会一开灯就消失不见!这里面肯定有鬼啊!” 路潇摇了摇头说:“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没有鬼。”——毕竟他身上没有怨气残留。 “反正孙哥跟我说,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管我的事儿,肯定就是你们了,请务必帮我想想办法。” 魏枫说完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个红木盒子:“孙哥说你们都是不缺钱的人,我也不知道初次见面送点什么好,年初我在海外拍卖行买下这个五百多年的青花瓷瓶,专家说价值小几千万,关键是孤品难得,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说实话,五六百年的小玩意儿在他们眼里和快消品一个档次,米染身上随随便便一块玉佩都能上溯八千年。 不过既然人家求上门来,帮忙是一定要帮的,问题是谁来帮,五个人之间用眼神推卸着责任。 他们用眼神进行激烈的交锋时,始终像自闭儿童一样玩弄手指的人偶溜达到了魏枫身边,魏枫看着这个能自主移动的小家伙,立刻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 人偶看了一番这个和它差不多高的红木盒,突然伸手把盒子推下了餐桌。 木盒落地,发出了瓷器碎裂的哗啦声。 人偶蹲在桌边看着满地蓝白色的瓷片,高兴地拍了拍手,然后又哒哒跑回路潇的面前,把餐巾纸一张张从盒子里扯了出来……手欠的没治了…… 宁兮用筷子敲了一下杯沿,对魏枫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组的路潇,她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魏枫立刻对路潇鞠了一躬:“可真是太麻烦你了!” 路潇挪开餐巾纸盒,脸色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个任务,又知道魏枫随时可能遭到野兽攻击,所以他们就决定把魏枫带回本处,至少在他们眼皮底下,万事都能有个照应。 这家饭店到特设处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六个人分两辆车,一路慢悠悠地开回凶器组。 路潇抱着人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目光严肃,眼神认真。 “冼云泽,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你欠了我几千万你知道吗?” 人偶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觉得她领口的扣子非常有趣,于是伸手想要解开她的衬衫。 路潇见状连忙丢开人偶,重新扣好扣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们祖宗也太不是东西了!” 开车的林川刚想调笑她几句,却突然猛打方向盘,将车横在了道路中央。后排的凌阳弋撞在车门上,人偶也被甩到了座椅下。 路潇捡起人偶,刚刚坐稳,林川便再次加速,调转方向开下了这条路。 凌阳弋揉揉头:“怎么回事?” 林川也很懵:“不知道,前面副组长的车突然急刹,打闪让我跟上他。” 两辆车一路加速,开上一条较为荒僻的路。 此间是一个新开发的楼盘,因为在开发过程中发现建筑矿石辐射超标,楼盘被迫停工,周边也设为了隔离区,这个时段整片小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二十几座没有通水电的楼伫立在荒野间,如同鬼蜮。 宁兮的车甩停在小区中央,林川尾随其后,与之并排停下。 六个人开门下车,终于见了面。 凌阳弋揉着被磕疼的脑袋,质问宁兮:“你为什么突然来这儿,尿急吗?” “那条路不对劲儿。”宁兮挽起袖子,皱着眉头严肃地打量四周,“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凌阳弋:“会不会是你尿急产生的幻觉?” 宁兮抓住他的肩膀,让他转头:“你自己看看这个幻觉吧!” 他们来时的这条道路尽头,地面忽然剧烈起伏,柏油马路不可思议地活化起来。十几米宽的路面两边翘起,中间凹陷,迅速变化为猩红色血肉一样的质地,原本路面的纹路化为藏于血肉下的血管,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得到血管正在脉动。 与此同时,道路两侧的泥土也一样化为了鲜红色的血肉,并且向上卷起,在路面上搭成穹顶,泥土与道路一起构建成动物内腔一样的形状。不止来时的这条路,这个十字路口的四边公路都在发生同样的变化,而这诡异的变化正以旋风一样的速度朝路口中心的他们袭来。 “什么鬼?先跑再说!” 宁兮说完这句话,拎起魏枫就朝楼区跑去,其余五人紧跟其后。 谁料这种异变不止道路,小区内的烂尾楼也一样叽咕叽咕着涌出血水,腥味浓重的血水冲碎这20座50层住宅楼的每一扇玻璃,汩汩不绝,仿佛要灌满整个小区。 血水涌出之时,住宅楼也在变形,它们先后便化成筋膜与肉块,然后彼此相连,彼此分离,逐渐分化为内脏器官一样的东西。 小区周边有数千米高的沙尘席卷而来,像网一样圈住了小区,沙尘所经之处,天空便下起了血雨,沙尘本身也快速衍生成了肌肉与骨骼。 宁兮把魏枫扛到肩上:“去上面!别被包住!” 他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光冲天而上,然后林川撑开伞拎起凌阳弋,米染化为灵体抱着路潇,四个人也一并飞到了高天之上。 一行人冲出沙尘,悬浮于千米高空,在他们下方,沙尘与泥土变化成的穹顶渐渐闭合,并且成为了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皮肤。 毫无生命气息钢筋和水泥转瞬变化成一只九头九尾的巨兽,楼宇是它的内脏,沙尘是它的骨骼,泥土是它的皮肤,道路是它的首与尾,它完全成型以后从地上站了起来,发出一阵人耳无法承受的尖锐啸鸣! 大家不禁目瞪口呆。 路潇瞪大眼睛看着魏枫:“你真的只得罪动物了吗?这玩意儿怎么看都不只是个动物吧!” 宁兮拿出手机打给特设处:“切断南区全部电源和通信塔,封锁道路,疏散周边民众。我们发现了一只中期蠪侄。” 电话里和路潇一起发出声音:“蠪侄是什么?” 宁兮没有解释,直接挂断了电话。但米染耐心的对路潇说:“那是一种远古异兽,在这个世界已经灭绝了,这只必然是被人召唤来的。蠪侄很喜欢吃人。” “这个玩意儿吃人?能吃饱吗?”路潇不禁为蠪蛭的食量担心,“我都怕自己卡进它的牙洞里,掉下去也顶多迷了它的眼睛吧?” “以它刚刚那种异变速度,凡是在它变化范围之内的人,此刻都会成为它的食物,它远古时期就是这样吞噬整个村庄的,一次性吃下几百人之后,它会消化2~3天,然后再以同样的方法吞噬附近的下一个村庄。这只蠪侄还仅仅是中等体型,如果达到成年体型,它一口气能吞下半个青城。” 路潇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这么厉害吗?那以前的人类是怎么解决它的?” “蠪侄喜欢吃年轻人,所以以前的人会去其他部落绑架几百个年轻男女,往他们身上涂以蠪侄最怕的蛙毒。然后在蠪侄出没过的地方附近建造一个假的村庄,将这些男男女女放到假的村庄中,蠪侄来吞噬他们的时候,自然就毒死了。” 路潇:“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宁兮:“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你现在跳下去,我算你因公殉职。” 路潇紧紧的抱住米染:“不用了不用了!我热爱我的工作!” “不是说好了只有动物吗?你应该解释解释这只蠪侄是怎么回事,哎?怎么晕过去了?”宁兮晃了晃手里的魏枫,只见他已经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吓得不省人事了。 这只被召唤而来的蠪侄没有吃到人,非常不满,于是皮肤与骨肉开始重新退化为泥土,想要换个地方饱餐一顿。 它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换个地方也只会换到周边其他地方,甚至就是青城市区,凶器组当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宁兮:“林川。” 林川把凌阳弋丢给宁兮,束伞下落,踏上蠪侄的时候,巨兽身下的土地猛然下沉百米有余,但蠪侄的皮肤非常坚硬,竟然生生承受住了这种打击。 林川终止它潜逃的同时,也激怒了这只远古巨兽,它的九个头一起喷出毒雾,黑色的瘴气弥漫四野,甚至形成三道龙卷风,这黑色瘴气经过的地方,花草树木即刻枯萎,林川立刻逃了回来。 米染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葫芦,打开葫芦嘴,向下一倒,倒出了一条青翠的藤蔓,然后她摘下几瓣藤蔓叶子,一人分了一片:“含着,可以防止中毒。” 宁兮数了一遍蠪侄的脑袋:“一共九个头,你们每人负责两个,我负责一个。” 凌阳弋首先对这种分法表示抗议:“说好了我就在凶器组挂个名的!” 宁兮冷笑一声,直接把他扔了下去。 凌阳弋叫骂着落在蠪侄的背上,绿色的雾霭有生命般向他涌来,然而他落足的地点,褐色的枝茎突然穿透蠪侄坚不可摧的表皮生长出来,瞬间开出大片大片粉色的花。这奇特的植物散发出惊人的力场,将林川都不敢靠近的毒雾阻挡于凌阳弋百米之外。 蠪侄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摇摆身体想要甩掉背上的花枝,地面随之剧烈震颤,制造出犹如地震般的效果。 凌阳弋扶住花枝,向天戳着手指,蹦起来骂宁兮:“你这条破蛇精!大长虫!我早晚把你炖成汤!还要把你送进动物园表演钻火圈!” 小组内唯一敢和宁兮硬碰硬的凌阳弋都被扔了下去,其他人也就不再挣扎了。 米染正准备带着路潇一起下去,路潇连忙叫道:“等会儿等会儿!至少给我找把刀啊!我不能赤手空拳去抠它眼睛吧?” 米染四下看了看,整个小区都已经被蠪侄占据,别说找刀了,连一个小铁片儿都找不到:“不太好找啊……你就随便打打好了……” 路潇连忙扒住她不放:“你们这群法术输出的怎么懂我们物理输出的苦!没有刀的话棍子也可以,再不济也给我块板砖……” 然而真的可惜,被蠪侄吞噬的小区里什么都没有。 米染好心地把路潇放到了凌阳弋身边,掰下一枝树枝递给她。 “你看这个行不行?” 路潇握了一下右腕上的珠串,右手持着树枝,左手从尾到头抚过树枝,这节单薄的木头立刻就碎了。 想杀死这种程度的怪物,可不是随便拿个什么打打就行的,而路潇所修持的护身刀法之难:首先执刀者要很强,否则会被符文反噬而死;刀要很强,否则承受不了符文的力量。普通的刀可以砍出一招,好一点的刀最多两招,再出名的刀五刀足矣,毕竟林川的化形也只能承受到第七刀。 而这根普普通通的树枝,根本连符文都附不上去…… 眼看着其他人都已经开始行动,路潇觉得自己就像体育课没带球鞋而被老师刻意晾在一边的小可怜。 忽然之间,她福至心灵般想到了一个奇葩的主意,她又摘下了一根树枝,然后对着树枝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树枝没有任何变化。 但她再次向树枝上附着符文的时候,12道符文成功地成型了。 林川的化形可以承受七刀,把林川打得嗷嗷跑的冼云泽绝对能使出七招以上! 路潇思及于此,精神大振,手握树枝摆出了个持刀的姿势,用力朝着蠪侄其中一个头颅的方向挥砍出去。 刀锋所指,蠪侄背上便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纹,血海刹那喷涌而出。 路潇见状砍出第二刀,蠪侄猛然跃起,差点甩落其他几人,她砍出第三刀的时候,另外四个人已经逃回了天上,毕竟她刀风延展千米有余,在这有限的范围之内,简直就是无差别攻击! 第四刀一斩而下,蠪侄的一颗头被生生斩断。 巨大的力量在路潇体内激荡,她高跃而起,劈出第五刀,这来自远古的异兽被劈成两截,瞬间死亡。 路潇落在水库坍塌般的血海里,而她身前的地面上,则顺着最后一道刀的锋芒裂开了一道宽逾百米的深峡,深峡一直向前延伸,尽头远在千米之外…… 第21章 舍尔灵龟(3) 路潇长舒一口气, 抬起右手,看了看掌中的花枝, 花枝突然啪地一声折断了——即便附了再强大的灵,木头也终归是木头。 她摘下系在背包上的人偶, 轻声呼唤:“冼云泽。” 人偶立刻张开双臂抱住了路潇的脖子,仿佛久别重逢那样喜悦, 欢喜地爬到她的肩上坐下。 宁兮来到路潇身边, 先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沟壑,然后拿出电话打回特设处:“叫人过来处理现场吧……现场可能不太好处理……你们需要不少大型机械……” 他挂断电话, 严肃的指着路潇说:“你在人间给我控制点力度,这条破沟我回头怎么和民众解释?我难道要说青城发生了局部地震?” 路潇还真仔细想了想, 她对张双手,作势比划了一下蠪侄的尸体, 然后又把手挪到了沟上:“我们把它的尸体填进这个沟里, 再在上面埋点土,种上花,就可以不露声色地掩盖这次事件了,非常完美啊!” 坐在路潇肩上的人偶感知到了她的自豪,于是骄傲地拍了拍手。 宁兮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那三天之后呢?这堆肉在地下腐烂变质,欢迎全世界的苍蝇来参加宴会, 还散发出恶心的气味, 顺着风香飘十里,漂洋过海,让全世界怀疑青城市民突然有了玩屎的爱好?” 路潇撇了撇嘴, 显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早在宁兮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本地的应急部门就已经开始调度资源,迅速在封锁区外集合了,因此接到宁兮电话的5分钟后,就火速赶来了现场。 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用大型切割机将蠪侄分解成块,喷上可燃液体,就地焚烧,浓浓的烟尘夹杂着烤肉的香味飘散开来……让人忍不住想往它身上撒胡椒和孜然。 米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怎么突然有点饿了?我们去撸个串儿吧!” 然而宁兮不准他们去撸串,宁兮要把他们带回凶器组,弄清楚这个口吐白沫的魏枫到底招惹了什么鬼东西! 一行人驱车开回特设处。 半路上,宁兮打开车载广播,路潇便听见记者如是报道:“……就在20分钟前,有目击者看到一道火光划过天际,坠落于青城南郊,我台记者立刻奔赴现场采访,果然发现了这颗坠落的陨石。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现场浓烟滚滚,地上还有一道长达千米的陨石滑行痕迹,消防员正在扑灭现场的大火。官方专家称这颗陨石结构特殊,它是一颗超低温固态陨石,常温下会逐渐挥发殆尽,并散发出气味特殊的可燃气体。经过专业测评,这种复合可燃气体其实是由氨气、硫化氢、三甲胺等多种气体组成的,开始燃烧的时候会有烤肉的香味,接下来的几天,这种味道将转变为腐败变质的气味。因为陨石坠落地点在城市的下风口,所以不会对城市造成影响,有关专家也在积极的对这种气体进行化学处理,争取完全杜绝该陨石对环境造成的破坏……” 路潇看了一眼宁兮:“陨石?” 宁兮耸了耸肩:“我有时候都佩服后勤部门的想象力。” 车辆平安抵达行动处,宁兮立刻把魏枫扔进了办公室,不管这家伙再召唤来什么,都必须在洋楼内解决!否则后勤部非给青城下一场陨石雨不可! 可怜的魏枫躺在沙发上,两眼泛白,腮窝深陷,嘴里的白沫吐的跟螃蟹一样,显然已经吓破了胆。 米染镇定地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瓶冰镇可乐,随手把可乐罐贴在了魏枫的脑门上,数秒之后,魏枫立刻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米染拉开可乐,自己喝了起来,其他四个人站在她的身边,大家一起围观着面无血色的魏枫。 宁兮踢了踢魏枫垂到沙发下的小腿:“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 魏枫回忆起刚才的所见所闻,噌地站了起来,牙齿打着颤问:“那个怪物呢?” 宁兮简洁的回答:“杀了。” “那么大一个怪物,你们就给杀了?”魏枫缩了一下脖子,突然觉得说出这句话的宁兮比那个怪物还要可怕。 魏枫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量,又振作精神说:“我觉得这件事和周鹏有关!” 连平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的宁兮都知道这个名字:“最近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影帝周鹏?” “对,就是他!”魏枫深吸了一口气,坐回沙发上,“其实我在和他争一个角色,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作家唐思思写的《消失的阿西娅》……按理说我根本没资格和他竞争,可这个剧本的原著作者是我的粉丝,她在小说的连载期间,就透露了这个角色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所以原著书粉基本都认可我出演这个角色。影视化公告刚刚出现、还没有选角的时候,书粉就已经在用我过去的影视作品剪辑短片了。我自己的粉丝虽然不多,但有了这些原著书粉的支持,我竟然能够和周鹏在这个角色上一较高下,甚至微微占据优势。” 米染说:“我听说周鹏这个人不错的,这些年赚了不少的钱,但他把大部分收入都用来做公益事业了,而且还带起了不少青年演员,是娱乐圈内有口皆碑的人物,连最精明的狗仔都抓不到他的小尾巴。”。 魏枫苦笑一声:“我也知道,周鹏这个人太完美了,实不相瞒,我曾经也是周鹏的粉丝,而且是他粉丝团的资深元老,我最初就是在周鹏的鼓励下入行的,如果不是他推荐导演让我出演了他参演剧作的配角,我也不可能吃上这碗饭。” 魏枫安静片刻,叹息一声:“我最不想怀疑的人就是他。” 宁兮:“能说说你怀疑他的理由吗?” 魏枫瞪大了眼睛,目光飘渺,似乎回忆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因为之前和他竞争角色的三个演员都出意外了,而且和我一样,是根本不符合常识的意外!你们知道佟天吗?” 米染说:“我记得这个人,他也拿过影帝,但去年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自杀了。” 魏枫点点头:“他当时正在和周鹏竞争一个角色,眼看着胜券在握,结果突然就死了!自杀只是对外的说法,佟天是我入行时期提携过我的前辈,所以他去世时我就在旁边,我亲眼看着他吃掉了自己!” 路潇用牙齿咬了咬自己的指尖:“这种吃?” 魏枫惶恐地应声:“没错!他后来告诉我们,他有一天收工回家,突然饿得不行,但任何东西都填不饱他的胃,他意外地咬破舌头,舔到自己血的时候,那感觉比吸毒还要过瘾!他简直无法忍受那种成瘾的感觉,于是咬掉了自己的手指和脚趾,又啃下了自己手臂和腿上的肌肉,等助理联系不上他,察觉到异常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即便医院也察觉不出他得了什么病,他的胃无法消化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所以他要么饿死,要么吃掉自己。对当时的他来说,显然前者更加难受。我们国家没有安乐死,院方也无法帮他解脱。那天我们几个一起去看他,他的爱人实在受不了了,解开了捆住他手的约束带,我们就静静地看着,都没有叫医生,然后佟天咬破自己手腕上的动脉,喝着自己的血死去了。” 林川皱起眉头:“这不就是饿死鬼附身吗?” 宁兮拿出电话,问:“他死在哪个城市?” 魏枫回答:“绛城。” “他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3月。”。 宁兮对电话里说:“查一下绛城为什么没有上报去年3月的非自然疾病病例,当地预警体系怎么做事的?” 他面色不善地挂断电话,示意魏枫继续。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些年和周鹏作对的人里,还有被麻雀砸死的,在游泳池里烧死的,这些事儿实在太邪门了,所以公司对外都说是意外事故,只有像我这种圈内人才知道真相。” 宁兮:“我们会去确认你的说法,在此之前,你先……睡楼下的沙发吧,林川你盯他一夜。” 林川愤而握拳:“为什么是我!” “女孩子不合适,我今晚要和后勤组捋一下绛城的预警体系,所以你可以和组长商量商量,他同意替你的话我肯定不介意。” 用脚趾想都知道凌阳弋根本不可能同意! 林川悲伤地叹气:“好吧,作为你们的父亲,就让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然后宁兮又对米染说:“你确认一下周鹏身边的几起死亡案。” 最后他看向路潇:“你去查一下周鹏这个人。” —— 路潇今晚非常忙。 她拿着手机站在办公室门前,不停的把门开开合合进进出出,想要找一间有信号又合适的卧室,最后挑腻了,随便选中了一间高大的穹顶房,反正这地方房间不限量,她一晚换一间能换到地老天荒。 屋子有百平大小,整体呈圆形,地上铺着褐色的地板,外边环绕着十几米高的实木格子架,架子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架子上方是圆形的玻璃穹顶,温暖的阳光直射而下,正好照在房间中央的床上。 路潇感知了一下这间房间的气息,没有发现怨气,安下心来。 她肩上的人偶似乎也感知到了这里就是以后的家,于是跳到床上,转圈观察起四周的环境,然后又顺着床栏滑到地上,追随着路潇的脚步满屋乱跑。 格子架下面内设了一张书桌,路潇拽出书桌下的椅子,坐着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一应物品好好地安置在了格子架上,最后,她把那把套着黑布袋的刀挂在了床头。 她忙完这些,伸直双腿撑了个懒腰,人偶便顺着她的腿爬到了她肚子上,跪坐下来,双手撑着她的肚子,非常认真地盯着她的脸。 “你看着我干嘛?”路潇笑着勾了下它的下巴,仔细地观察,“这具人偶的妆容有点甜,看起来好像女孩子啊,眼睛也可以改造下,或许我可以帮你安一副能眨的眼睑,这么说嘴巴也可以设置成能开合的形式……” 人偶完全听不懂路潇在说什么,依旧认真地盯着她,看一会儿,就往前爬一点,最后与她鼻尖贴着鼻尖,满足地趴了下来。 那一瞬间,路潇觉得这个智障要是一直如此,其实也挺有趣的吧。 她把人偶放到地上,拿起洗漱用品和睡衣,随便开启了一间浴室,难得只试了两次,她就找到了一间有着暖黄光线和宽大浴缸的浴室。 洗漱台的艺术花瓶里插着馨香的百合,浴缸前铺着白色长毛毯,踩上去非常柔软。 路潇摘下发圈放到洗漱台上,以此作为标记,以后这里就是她的个人浴室了。 她打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然后往浴缸里放满了水,人偶一直紧紧跟在她的身后,非常好奇她想干嘛。 路潇用放衣服的藤筐罩住人偶,换下衣服走进浴缸内,人偶就只能顶着个藤筐满地乱窜,砰砰撞击着浴缸,却怎么也跳不出来,路潇从浴缸内伸出一只手,搭载藤筐上,人偶隔着藤筐触摸她的手,暂时安分下来。 半小时后,路潇洗好了澡,才把人偶从藤筐下解放出来。 她擦干头发,回到房间的书桌前,把人偶放到肩上,打开电脑:“房间里没有电源,明天一定要记得买蓄电池,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个周鹏是什么人……” 她登陆内部网,启用最高权限,调取了周鹏的全部个人资料。 周鹏家境平凡,毕业于二十流影视学院,祖宗八代十六房远亲都是普通人。 他年轻时靠着一张不甚出众的俊脸做着不甚出众的花瓶,根本没当过几次主角。四十四岁时,突然靠着一部粉丝剪辑作品进入大众视野,不知怎么就获得了几个导演的青睐,争着让他去当主演。也真是巧了,他那时接了一部医疗剧,结果恰好赶上国家医疗体系改革,那部剧被政府宣传部门列为重点影视作品;此后他又接了一部外星飞船造访地球的剧,再次赶上10万年一遇的彗星与地球擦肩而过,这部剧也稳稳占据了收视榜;然后媒体跟拿了他的钱似的,争着出他的通稿,从360个角度花样翻新地捧他。 总的来说,就是周鹏突然有了主角光环,大开金手指,他身边所有的人和资源都开始围着他转。 剩下的就和魏枫所说一样,周鹏的确是一个好人,热心公益,提携后辈,不争不抢,爱岗敬业,是父母的好儿子、伙伴的好朋友、粉丝的好榜样,完美得不成样子,就应该在他头顶打上二十顶探照灯,24小时给全人类直播做人的优秀范例。 看着看着,时间已经到了午夜,路潇把有关信息综合成文档,保存在优盘里,然后张开双臂打了个哈欠,肩上的人偶差点摔下去。 人偶和她情绪相通,她困得想原地卧倒,人偶也一样精神疲倦,早已搂着她的脖子睡了过去。 路潇暗中窃喜,用羽毛一样轻柔的动作把人偶放到了椅子上,然后踮着脚尖爬上床,盖上了被子。 可是不到半分钟,人偶就自然清醒过来,滑下椅子跑来床边,在床下砰砰乱蹦。路潇叹了口气,将人偶抓上床,人偶开心地趴在她另外半面枕头上,与她抵住额头。 路潇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行吧行吧,你是小祖宗,你爱干嘛干嘛。” —— 第二天一早,手机闹钟叫醒了路潇。 她睁开眼睛,立刻看见了趴在枕头上盯着他的人偶。 发现她清醒,人偶非常开心,直接蹦了起来。 路潇坐直身体,先用手机给自己来了个360度环拍,确认自己的头发柔顺笔直,这才放下心来。 她拿着装资料的u盘回到办公室,结果一开门,却发现办公室内满是浓烟,刹那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开错了门,直到听见米染的声音,她才确认这里就是凶器组。 路潇掩着鼻子:“出什么事儿了?” 米染回答:“没事没事,一点小情况而已。” 此时林川也上楼了,到底是和米染比较熟的人,一见这情况就知道她做了什么:“米米,你又瞎召唤什么了?” 米染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用力扇着风,想把屋子中的烟气扇出去:“昨晚我看最近热播的《大秦风云》,看到秦始皇传位胡亥,扶苏自杀那里就特别生气!简直要气死了!我非得把秦始皇召唤出来问问他到底传位给谁了不可!” 林川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也拿了个文件夹帮忙扇风:“你疯了吗?秦始皇得轮回800多遍了吧?怎么可能召唤得出来!” 米染对这件事异常执着,她目光坚定地说:“我三魂七魄一个个的招,拼积木也要把他拼出来!” 林川翻了个白眼,看向路潇:“她又疯了!” 路潇:“嗯,其实我也想知道秦始皇到底传位给谁了……” 第22章 舍尔灵龟(4) 满屋烟尘散尽, 宁兮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 米染察觉情况不对,嗖地钻回了自己沙发上的身体, 坐起来和宁兮打招呼:“早啊!” 宁兮对米染挑了下眉:“你出来。” 米染苦着脸对林川做口型——救我! 林川努了下嘴角,回复她——没救了, 等死吧。 路潇看着米染和宁兮消失在门后,便神秘兮兮地呼唤林川。 “哎哎!副组长和米米是同门吗?” 林川点点头:“他们是师兄妹, 同出于合苑。” “那不对呀!”路潇掐着手指头算了算, “我看米染的灵怎么也得三千岁往上,副组长才一千来岁, 凭什么他是师兄呀!” “论资排辈又不是比年纪,不然你们都得叫我祖师爷。宁兮入门早倒在其次, 主要是他点儿太好,赶上孟仙君回本世访友, 机缘相投, 拜在他的名下,辈分一下就上去了!现在本世六院子弟中,辈分高过他的屈指可数,你别看他才化蛟一百来年,但六院多少真龙也得叫他一声仙君。” 路潇顿时不明觉厉,长长地哦了一声:“仙君是什么?” “你知道六院的人基本等于不死之身了, 年龄都特别大, 没办法排辈分,否则见面一报号‘太太太太太太师叔祖今天天气不错啊!’,就很容易数差辈儿, 所以太师爷往上,一律称呼仙君。” 路潇静静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不加入六院是正确的选择,否则那个蛇精病可就成自己的长辈了! 林川继续说:“米米刚入门八年,还是宁兮托他师父找了一位远系高辈仙君收的她,否则米米怎么可能做他的师妹?米米十八岁横死,没来得及炼化人身,其实根基很薄的,少说也要再过两千年才能解脱本世。刚好二十几年前,她血亲的后代生下了一个无脑儿,这事不该说幸运,但她可以借这幅身体补上当年缺失的一课,那么最快几百年就能离开本世了,不过她总出窍,容易把肉身玩儿死的。” 路潇:“8年前凶器组还没有成立,副组长那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 林川笑着说:“你以为米米为什么管副组长叫儿子?我们不过是开玩笑,但她可来真的!当年副组长还没有拜入合苑时,第一次渡劫化蛟失败,差点死在青城山下,米米好心救下他,偷偷喂了他好几年呢!连宁兮的名字都是她取的!唉,谁能想到转眼之间,这辈分就颠倒了,世事无常啊……” 路潇点了点头:“哦,怪不得米米在群里叫‘青城山下饲养员’,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等一等,关键好像不是辈份吧?路潇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她问林川:“宁兮为什么不直接让自己的师父收下米米?” 林川拿起扫帚,开始扫地上的草木灰:“我怎么知道?名额满了?” 路潇看着一本正经和她科普宁兮与米染之间母子关系的林川,再回忆起米染看宁兮时那不断在母爱四溢和怂货跟班间无缝切换的眼神,心想如果真是她想的那种情况,宁兮身上久久不散的忧郁感觉就有解释了。 ……宁兮当年一化人形就急忙跑来找米染,现在还给她每条朋友圈点赞。 ……一听米染叫他儿子就面色阴沉,并且不是和林川开玩笑时的嫌弃,而是十分不高兴。 ……之所以不愿和米染同师,真的不是同门近缘师兄妹伦理上不好下手吗? 这也太有意思了吧! 路潇隐隐有些兴奋,跟在身后的人偶感知到了她的喜悦,也一样蛮有趣味地“啧”了一声。 路潇倏忽瞪大眼睛,猛地回头:“它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林川看向她:“谁说话了?” “咱们的小祖宗,我听见它‘啧’了一声!” “我忙着扫地没注意,它怎么可能会说话,它不是个智障吗?” 路潇把人偶拎到桌子上,与它相对而坐,满怀期待地说:“你再啧一声给我听听?” 人偶扑过来抱住她的脸,假装自己是一副安安静静的口罩,任凭路潇怎么引导,都不肯再发出任何声音。 路潇困惑地歪头,也许是她听错了? 过了一会儿,米染灰溜溜地回到办公室,宁兮也把魏枫带了上来。 宁兮环抱双臂倚在门口:“谈一谈这个案子的情况吧。” 路潇把有关周鹏的资料打印出来,一人发了一份,单看资料来说,周鹏真不像一个会害人的人,世人作恶往往是为了满足私利,而这个家伙却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没有作恶的动机。 另一边,米染也总结好了发生在周鹏身边的超自然死亡案。 她手里一共有7个案件,根据她的总结,这7起案件有怨灵作祟,也有饿死鬼附身,此外还包括巫蛊之术,案件涉及到多门术数,以周鹏的年龄和阅历,根本没有途径了解这么多种奇门秘法。 米染总结道:“这些案件的确非常奇怪,死的人也都和周鹏有利益冲突,但只凭他自己,恐怕做不成这些事,如果他有这个本事,根本没必要再当演员了。周鹏现在非常红,所以这些案子有没有可能是他的粉丝干的?” 路潇:“也就是说周鹏有一个巫蛊粉丝团,发现谁黑他们的偶像、挡他的道,就直接肉体抹杀,这也太硬核了吧?” 宁兮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几起案件涉及的法术虽多,但都很基础,并不需要太高的能力。总之,小路潇和米米先去接触一下周鹏,看看他是不是个普通人,魏枫还背负着诅咒,身边离不开人,林川你就留下陪他吧。” 非常碰巧,周鹏最近正在青城的倾城影视城拍摄一部电影。 办公室是异界空间,窗外永远阳光万里,走出房间后,米染和路潇才发现楼外狂风大作,看起来要下一场暴雨。 两个人刷卡走出特设处后院,到a区停车场领了车,按照导航开往倾城影视城,功能齐全的导航在播报路线的同时,也发出了一则天气预警。 “……超强台风‘欧珀’正以每小时4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绛城方向移动,专家预计这将是我国10年来遭遇的最强台风,绛城、青城、紫城等地的居民请加固好门窗,做好防灾应急工作……” 一张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传单糊在了风挡玻璃上,连雨刷器都刮不走。米染一面开车,一面腾出一只手按在车玻璃上,她的肉身被阻隔在窗外,但灵体的手掌却穿透玻璃,抓住了那张宣传单团成一团,弹到了一边。 米染感慨:“好大的风啊——你一直看着我干吗?” 路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怀里抱着她的人偶,已经看了米染一路了。 “听说你早就和副组长认识了。” “啊,林川跟你说了呀!” “他当年来青城就是为了找你吧?” “应该是吧……他走的时候明明是一条蛇,回来的时候就长出了两条腿,我最开始差点没认出他!我一直觉得我大儿子还是蛇的样子比较可爱!唉,我大儿子以前超温柔的,化蛟之后脾气就好差,可能因为物种转变后,习性也有所改变吧。” 路潇听她一口一个儿子地叫宁兮,便怜悯地摇了摇头,她怀里的人偶也跟着摇了摇头。 米染无限感慨地叹息:“真怀念当年躺在他原形上睡午觉的夏天啊!凉凉的特别舒服,可现在我都不太敢碰他,他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好凶……” 路潇:“要不然你试试不叫他儿子?” “为什么?我一直这么叫啊!难道他还真想我叫他师兄?呸!不可能的!他可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蛇!” “你养它之前,它就已经是一条很大的蛇了……” “他每年长一丈,我至少把他养长了七八丈呢!现在想想都非常有成就感!而且我大儿子化蛟之后更帅了,比真龙都帅气!”米染的眼里流露出满满的骄傲和自豪。 路潇毕竟与他们刚认识不久,不好意思谈过分隐私的事情,更何况她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宁兮对米染另有所图,因此决定放弃这个话题,让他们自己纠结去吧。 车辆停在倾城影视城前。 因为要赶工期,所以周鹏所在的剧组没有因天气原因而收功,而是改拍内景。她们来的时候,刚好赶上周鹏在吊威亚。 他长发束冠,白衣飘飘,在钢丝的牵引下飞落楼阁,当他悬于五米高空的时候,背后的威亚却突然松动,意外坠落下来。 旁边围观的粉丝与工作人员一起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周鹏身下就是绿色的水泥地面,一旦坠落,九死一生,米染见此情况,想都不想便脱体而出,扬手把周鹏推到了旁边的假树上。 路潇果断扶住了米染,米染救完人后也立刻回归身体,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周鹏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异常。 周鹏从树冠滑落,重重跌在地上,但这个高度已经伤害不到他的性命了。 米染与路潇混进人群围住周鹏,将他扶了起来。两相碰触之际,路潇探清他肉体凡胎之中仅仅是普通人类的灵魂,而且灵魂还有些浑浊,命格一般,更没有成为天之骄子的资本。 与此同时,特设处内,魏枫神情黯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手机页面上正是周鹏在倾城影视城的探班花絮。 他叹了口气,对林川说:“这件事后,我真的变了很多,我甚至会忍不住想,如果周鹏出现意外事故,比方威亚断了的话,那加诸于我身上的诅咒会不会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投喂给男主的脑白金~一条橘子味的龙 10瓶;卡伦卡亚 6瓶~ 冼云泽智商+5,当前智商=18 冼云泽解锁技能【语言】 ------ 我去写第二更,可能拖到12点以后,不要等我! 第23章 舍尔灵龟(5) 这种大制作的电影人多眼杂, 所以路潇和米染才能够伪装成工作人员,跟随周鹏一起来到了医院。 因为有米染的帮助, 周鹏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手腕软组织挫伤, 暂时不能提拿重物了,围观的众人听到这个诊断结果, 都舒了一口气。 路潇躲在人群后, 用手肘撞了撞米染,悄悄耳语:“之前你做调查的时候, 是不是说那些意外死亡的人都得罪过周鹏?” “对呀!天命之子,自动反杀。” “我有个主意。”路潇怀里的人偶对着空气来了个左勾拳, 提前暴露了她的想法,“我现在去揍他一顿, 得罪他一下, 然后这些事的始作俑者就会来搞我,没错吧?” 米染看向病床上可怜兮兮的周鹏,语气有些犹豫:“他都够惨了啊……” 路潇握了握拳:“没事,我下手很轻的。你先把病房内的信号屏蔽了,别让他们拍下我的近照,被熟人认出来我解释不清的。” “那……好吧。” 米染走出病房,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灵体飘起的瞬间,身体便如熟睡一般低下了头。她原地展开力场,身后病房内的电器立刻全部失灵, 正给片场打电话的导演困惑地说:“喂喂,怎么突然没信号了?” 路潇拉起领子挡住自己的脸,扣上外套帽子,闷头撞进人群来到周鹏床前,猝不及防地拎起他扛到肩上,调头撞开来不及反应的众人,风一样跑出了病房。 她跑出病房之后,目瞪口呆的大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忙同时往外追,结果却因为人多手杂堵住了门口,一个人也出不来。 “快拦住那个拿着洋娃娃的疯女人!” “卧槽她哪来那么大劲儿!” “救命啊,偷人啦!” …… 听闻呼喊的医院保安迅速到场,但这十几个人怎么拦得住路潇?只见她带人过栏,辗转腾挪穿过重重封锁,扛着滋哇乱叫的周鹏逃出医院,目标明确地跑到了医院前院的垃圾桶前。 此时对面楼内所有的窗后都人头攒动,全医院的病患与医护人员一起注目着路潇,被甩出几十米的保安也拎着安保器械、气喘吁吁地朝她奔来。 路潇把周鹏举到垃圾桶上方,周鹏的身体抖得像一条离开水的鲤鱼。 楼内的观众与赶来的保安看到这一幕,纷纷尖叫着让她住手。 路潇看了看垃圾桶里面,本市垃圾分类做得不错,垃圾桶内挺规矩的,于是她轻拿轻放地把周鹏送进了可回收垃圾桶里。 医院楼内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感叹声和嫌弃声。 眼看着保安已经近在咫尺,路潇掉头就跑,两边距离越来越大。 她跑出医院大门,刺溜钻进了一条胡同,蹬着墙翻上了三层民宅的房顶,偷偷探头向下张望。 稍后,保安们大喘着气追上来,站在胡同里四下搜索。 “那个疯女人怎么跑得这么快?她去哪儿了?” “没看见!一阵风似的就没影了!” “她跑这么快怎么不去参加奥运会!” 保安们原地吐了一会槽,反正追不上她,干脆退回了医院里。 路潇目视他们走远,对人偶说:“咱俩肯定能上今晚的青城新闻!” 她上新闻之前,先上了警局的通缉名单。 周鹏本来也伤得不重,手部经过简单处理就能离开了。等众人把他从垃圾桶里拯救出来,带到vip病房洗洗涮涮一番,然后这大队人马立刻开往警察局报案了。 在米染的加持下,病房内的围观者没能成功拍下路潇的照片,事发当时,他们根本连手机都打不开。而医院的监控录像清晰度又低,甚至分辨不出劫持者是男是女,所以警方只能根据周鹏的形容,画出了路潇的模拟画像。 还真别说,周鹏这个人很有绘画天赋,把路潇的衣着样貌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凭特征搜出了她手里那只人偶的牌子。 另一边,路潇跳下房顶,溜溜哒哒走向医院对面的停车场,准备和米染汇合。 她走到马路中央的时候,地下突然伸出一双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脚踝,滴水成冰的寒意刹那间穿透肌肤与骨骼,寸寸向上蔓延。 路潇低头看了一眼。 她脚下不知何时踩中了一滩浅浅的水,水色又黑又浓稠,如同沥青,两只惨白膨胀的手从水下伸出,铁铐般桎梏住了她。 路潇失声笑了下,她还是头一回在马路上遇见水鬼——这算什么?异地就业? 此时人行道对侧的绿灯变红,流水般的车开了过来,其中一辆小货车突然失控,摁着喇叭撞向路潇。 路潇把人偶丢到肩上,人偶立刻抱住了她的脖子。她腾出手握了下右腕上的珠串,然后跟拔萝卜一样把水鬼从地下拔了出来。 小货车眨眼间已经开到近前,路潇轻巧地跳开一米,刚好与小货车擦肩而过,一阵急刹声后,小货车横停于人行道上,周边车流随之堵塞。 路潇把水鬼藏到身后,对惊魂甫定的小货车司机摆摆手:“没事儿,你走吧,别影响交通。” 她浑若无事般来到停车场,把被蓝色符文链条捆住的水鬼伸到米染面前。 水鬼周身渗出黑色的液体,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并逐渐向周边扩散,既然这里不是它死去的水域,它就要把自己的水域带到这里来。 “不管是谁,他的动作真快。”路潇手上用力,蓝色的符文链条裂开水鬼,令它立刻消散了,“别怕,我送你去来生。” 米染:“也好,至少我们能确认这件事绝对和周鹏有关。” 路潇的模拟画像传入系统30分钟后,路潇和米染两个人便结伴走进了警察局。 她们亮明身份,然后淡定地坐在警局二楼办公室里,看着警察删除周鹏的报警记录和存入系统的模拟画像。 等待警察去叫周鹏的间歇,路潇拿出手机,往工作群里发了三条信息。 ——周鹏在片场出现意外,威亚断了,去医院了。 ——我去医院搞了他一下,结果路上被一个水鬼拖脚。 ——这件事肯定和周鹏有关。 路潇发完信息,又打开班级群看了一眼聊天记录,同学们争相吐槽着工作中遇到的种种奇葩事,甚至还聊到了她。 ——听说潇潇去青城实习了,哪个公司呀? ——好像是政府部门吧,辅导员说她在做七国环境与发展会议的会展策划。 ——挺安分的工作,不错啊! 路潇锁上手机屏,看了眼正在删除她案底的警察,呵呵,这就是她安分的工作…… 过了约十分钟,去叫周鹏的警察仍然没有回来,留下陪同他们的警察看了眼表,嘴里嘀咕:“怎么这么慢?” 此时办公室的门扉砰地一响,仿佛有什么撞在了门上,一声之后又是一声,然后那声音忽如疾风骤雨敲打芭蕉叶,越发地密集起来了。 米染起身走向房门,扒着小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一只巴掌大的蝗虫飞扑到玻璃上,自己炸成了一滩绿泥,而走廊里已经密密麻麻都是蝗虫了。 路潇瞧她见面色不对:“出什么事了?” “你吃过油炸蝗虫吗?” “没吃过……” 米染扭头看着她,认真说:“你要是想吃的话,我们就还差一桶豆油和一口锅。” 然后警察局的内部广播滋滋作响:“全体警员注意!全体警员注意!通风管道内涌出大量大型蝗虫,蝗虫有攻击倾向!所有人立刻进入室内,关好门窗,封死通风管道!重复一遍——” 路潇和米染互视一眼。 路潇果断打开办公室的窗子,翻身上墙,爬到楼顶,米染拎着身体跟在后面,也一并飞了上来。 两个人径直走到天台通风管道入口,果然看到盖子下构筑着一只巨大的虫巢。 这东西的体型和数量一看就不科学,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甚至和他们所知的种种妖怪精灵也不在一路上,简直是科幻片里才有的东西! 路潇对着虫巢拍下一张照片,发回了群里。 远方办公室内,林川和魏枫相对而坐,各自玩着自己的手机。 魏枫的手机里传来一阵虫鸣和尖叫,仿佛在看某部恐怖片。 林川点开路潇发来的微信,微微皱眉,抬起头问魏枫:“你刚才说想要周鹏出威亚事故来着?” “我就是随便想想而已,这件事已经把我折磨的不行了。”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我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不是那么个意思……”林川起身走向他,拿过他手里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部最近很火的外国科幻连续剧,画面里,主角一行人正被拳头大的蝗虫追得四处乱飚,其中一个炮灰跑得慢了些,落到队伍后面,于是蝗虫一拥而上,转瞬把他咬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泥。 电视剧里的蝗虫与路潇所拍摄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林川用自己的手机拍下电影画面,同样发回群里。 ——刚才魏枫说希望周鹏出威亚事故,现在他又在看这个。 信息发进群里五秒钟后,宁兮便推门而入。 他皱着眉看向魏枫:“你想干吗?” 魏枫一脸无辜:“怎么了?” 宁兮给他看了手机上的往来记录。 魏枫一见这情况,自己也吓得要死:“怎么办?难道真的是我?这些可怕的事情都是我自己想的?我要不要吃镇静剂?” 林川揪住魏枫的头晃了晃:“你冷静点!以你那轻飘飘的命格,能拆个威压、弄几只蝗虫出来就算幸运巅峰了,饿死鬼、水鬼甚至蠪侄和你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鲤君提供的32瓶脑白金,冼云泽智商+10,当前智商=28 第24章 舍尔灵龟(6) 宁兮和林川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面。 魏枫因为和周鹏竞争同一个角色, 被蠪侄追着打出八条街,其他与周鹏有竞争关系的同行们, 也都一样花样翻新地失去了生命。 魏枫随便幻想了下周鹏挂掉的场景,周鹏还真的屡遭意外, 先掉下威亚,又被科幻片里的虫子围着咬, 停都停不下来。 仿佛魏枫有个定点伤害周鹏的限定技能, 而周鹏则身负自动反杀特效,无差别攻击一切想害他的人。 宁兮静静思考片刻, 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你进来开始,我就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 味道很淡,所以我没当回事儿。”他走向魏枫, 仔细闻了闻他的气味, 然后微微一笑,“果然没错。” 魏枫害怕地后退半步:“我没喷香水!” 宁兮从文件柜里取出一支白色蜡烛,放在了桌面上,然后他打了个响指,办公室东南两侧的窗帘系带瞬间脱落,巨幅红绸扬扬坠下, 遮住了每一缕射入办公室的光线。 林川拿出打火机, 点燃了蜡烛,赤红的火苗腾起,却照不亮任何实际物品。 暗淡的光线仅仅照出了三个灵魂的投影。 一只银光熠熠的蛟凭空出现, 这长逾千丈的巨兽盘绕成高塔,环抱着小小的蜡烛,仿佛随便波动一片鳞甲,就能熄灭那微弱的光芒。 蛟的投影上叠加着另一种更加庞大的东西,它向四面八方延绵不绝,上不可窥其顶,左右不可窥其边界,根本无从判断它的全貌是什么样子。 在这两只庞然大物的衬托下,烛光边那个普通的人影就显得太过渺小了,正如沙粒之于高山,雨滴之于大海,但这纤弱的人影内,竟然还有个手指长的白色小龟来回游动,那副安然自在的样子,仿佛把这人影当成了自己的巢穴。 此时此刻,魏枫能摸到自己的脸和躯体,但却看不见自己的手脚,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个人影应该就是他的灵魂。屋子里一共有三个人,那么那只恐怖的蛟、以及比蛟还要庞大甚至看不清全貌的怪物,难道不就是身边这两个人吗? 魏枫恐惧地颤抖起来,灵魂的光芒也因此变得暗淡,他告诉自己不要怕!要振作!不管这两个家伙什么来历,总归是国家公职人员,而他可是一名光荣的纳税人呢! 魏枫肩头一沉,感觉有人拍了拍他,他便顺着这力道虚脱地坐到地上。 宁兮把他拎了起来:“别怕,这支蜡烛可以照出人的灵魂,那只是你灵魂的投影而已。” “我我我我没害怕……”魏枫这话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明明吓得说话直咬舌头。 “看到那只白色的小乌龟了吗?它现在就寄生于你的灵魂中,你和周鹏遭遇的一切,都是它搞的鬼。” “那你快把它拿出来呀!” “你看看我和林川的体型,我们两个动手的话,你就和乌龟一起没了。这个小东西暂时弄不死你,等米染回来再解决它完全来得及。” 魏枫知道自己的灵魂里养了一只小乌龟,立刻浑身不舒服起来,仿佛真有什么在自己的血管里游动似的。 黑暗中传来林川的声音:“这小东西哪儿来的?” 宁兮:“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汒汌世界了,我小的时候,这两个世界间有许多通道,我经常去那边吃伴运龟。后来六院毁掉了两世之间所有通道,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伴运龟了。昨天从他身上闻到了伴运龟的香味,但我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想起来这种香味是什么。” 汒汌世界只有一片汪洋,那里的生物都生活于海洋中。 汒汌世界长有一种伴运龟,这些小家伙只有一根手指长,以水草为食,毫无自保之力,它们之所以能够长久地生存繁衍,全倚仗着一种特殊的伴运能力。 伴运龟每窝都会产七枚蛋,其中有六枚白色的蛋,还有一枚蓝色的蛋,它们孵化出来之后,就会变成六只白色的龟和一只蓝色的龟。 白色的龟终身躲在安全的山洞中,而蓝色的龟则负责给它们觅食。 之所以有这种习性,是因为这七只伴运龟运道相连,简而言之,就是白龟可以用自己的愿力左右蓝龟的命运——白龟希望蓝龟平安,蓝龟便很容易逢凶化吉,躲开天敌的追杀;白龟希望蓝龟找到它们喜欢吃的水草,蓝龟就很容易找到这种水草。 但就算如此,小小的乌龟又能有多大愿力?所以它们依旧处于汒汌世界的食物链底层,宁兮当年吃掉的伴运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不过这些掠食者有一条不会触碰的规则,就是可以吃伴运龟,但绝对不能碰伴运龟的蛋! 谁吃下伴运龟的蛋,伴运龟就会在他体内生长,吃下白色的蛋倒还好,最多被蚕食掉一点灵魂,对不想修道的普通生物影响有限,但如果吃下蓝色的蛋,除了灵魂受损,白龟还将影响掠食者以及掠食者周围的环境。比如说你吃掉蓝龟的蛋后,下次碰巧补食了对应的白龟,白龟一面逃一面想,你要是挂掉就好了,然后你就挂掉了。 宁兮说:“你体内有一只白龟,那么周鹏体内很可能有一只蓝龟,所以你希望他出意外,他就会出意外。除你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也吃下了白龟的蛋,他们希望伤害周鹏的人死去,所以所有对周鹏不利的人——包括你,就会被饿死鬼、水鬼甚至蠪侄追杀。” 林川捻灭烛火,重新系上窗帘,办公室内又恢复成一片窗明几净。 林川对宁兮说:“能在不使用召唤阵法的前提下,靠愿力强行召唤异界的蠪侄,另外那五个人的命格肯定比我还强一大截,这怎么可能?” 宁兮:“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事实已经发生了。而且我觉得伴运龟的蛋,很可能是周鹏主动喂给魏枫的。他当年是周鹏的死忠粉,如果他和另外五个人都希望周鹏事业顺遂,那么周鹏当然就会事业顺遂。” 魏枫仔细回忆了一下:“我们这些粉丝后援团的组织者,的确经常去周鹏家吃饭。” 过了一会儿,路潇和米染处理完警局那堆麻烦的大虫子,立刻把周鹏拎回了特设处。 米染打开门,请一脸茫然的周鹏进门。 路潇跟在他们身后,肩上坐着人偶,人偶手里抱着一个竹篾笼,笼子里关着一只拳头大的翠绿色蝗虫。 这只蝗虫与人偶相比,也算一只小巨兽了,蝗虫的翅膀非常有力,扑腾得笼子不住向上跳,人偶被带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 路潇把人偶和笼子一并放在地板上,竹篾笼又滚又蹦,人偶便跟在笼子后面连跑带追,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位小祖宗和路潇相处两天后,已经有了点安全感,不必24小时趴在她的头顶了,此时路潇和大家商量公事,人偶也可以自己满屋乱跑,只不过时常回头看路潇几眼。 宁兮和路潇两人说了转运龟的事,因为猜测周鹏体内有一只蓝龟,所以林川再次放下窗帘,点燃了照魂灯。 而后房间中除了宁兮,林川,魏枫的魂魄投影外,又多了另外四个魂魄投影。 米染本来就经常以灵体的形态乱飘,所以很好认。 路潇命格强大,她的灵魂虽然是人类之姿,却异常耀眼。 还有一只白色的灵站在不远处。 这只灵身姿修长,穿着分辨不出朝代的宽大白袍,未佩戴任何多余的装饰,它长发披散于腰间,裸着雪白的手与足,眉清目秀,如诗如画,眼神淡漠而疏离,流露出万古寒潭般的空灵。 路潇感觉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裤腿,一点点往上爬。 她脑子里闪过这只灵高冷的形象,又闪过了小熊吹唢呐的形象,再闪过这支灵高冷的形象,然后又闪过了人偶抱着竹篾笼满地跑的形象,大脑cpu瞬间超载,简直没办法处理这种诡异的违和感! 人偶才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直接爬到她的肩膀坐下,冰凉的小手环住她的脖子,两条小腿不断前后摇摆,一下下踢着她的肩胛骨,自在的不得了。 他们旁边,还有另外一个普通人类的灵魂。 这必然就是周鹏的灵魂了。 这具光忙黯淡的灵魂中密密麻麻装满了蓝色的乌龟,甚至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只,数量太过庞大的蓝龟蚕食着周鹏的灵魂,使之千疮百孔,恐怖异常。 路潇看见这幅场景,立刻恶心得反胃,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就算她曾经亲手用麻袋套僵尸、探望背后长出双手的病人时,都没受到这么强烈的刺激! 林川捻灭烛火,复原了房间,众人悚然地望向周鹏,可他却依然满面淡定,一如刚刚进门时那样礼貌而周全。 “那是我的灵魂吗?”周鹏的脸上不见恐惧,仅仅是迷茫,“我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凶器组的人互相对了对眼神,纷纷摇头叹息。 周鹏已经没救了,他的灵魂损伤太大,除去全部乌龟后,自己也将随之死亡,而且他现在这种状态,其实也谈不上活着。 他体内蕴藏着成百上千的蓝龟,背后就必然有六倍于其总数的白龟。 这个巨大的群体支配着周鹏的人生。 他们认为周鹏应该拿到最优越的资源,所以他就拿到了最优越的资源;他应该爱岗敬业,所以周鹏爱岗敬业;他应该乐于助人,所以周鹏热心公益;他应该是高智商才子,所以他学历光鲜;他应该完美无缺,所以周鹏完美无缺…… 哪怕当年真是他喂给了魏枫白龟,现在也绝对记不得,因为一个完美的偶像不可以这样做。 他彻彻底底活在了别人的眼中,活成了大众艳羡的模样,他是闪光灯下最优秀的人,是一个众望所归的傀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暮琳小朋友为冼云泽加了3点智商,冼云泽当前智商=31 猜猜林川是什么,猜中有红包。 二更还要12点后,你们不要熬夜等! 第25章 舍尔灵龟(7) 周鹏徒留着一具躯壳, 用来承载别人的心愿,那些虚妄的荣誉、经历、性格、记忆粉饰着他已经死去多时的灵魂, 像是装点尸体的花。 米染看了一眼宁兮,随即对魏枫说:“你跟我来, 我帮你处理掉伴运龟。” 魏枫刚才目睹了周鹏灵魂内的异状,吓得面色苍白, 悄悄藏进了办公室的角落, 如今听闻米染叫他,立刻追随她走了出去, 他无法容忍那可怕的怪物在他体内多滞留一分钟! 魏枫离开办公室后,宁兮用眼神示意了下椅子, 对周鹏说:“坐吧。” 周鹏优雅地坐下,依旧面带微笑, 语气诚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困扰。” 周鹏就像一台机器似的,无需思考,便能够用最理智最优雅的姿态面对这件事,脸上没有半点惊慌或失落。 如果周鹏是一个普通人,宁兮必会敬佩他的意志力,但此刻宁兮的眼中只有怜悯。 “你还能想起自己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吗?” 周鹏仔细想了想:“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大概是上周我发现绛城小学配餐公司偷工减料, 让孩子们食用过期面粉吧。” 宁兮摇了摇头:“你还能记得上次为自己的事情生气, 是什么时候吗?” 这一次周鹏思考了很久:“想不起来了,我对自己的事情一向很看得开。” “这样很好,因为你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周鹏的表情终于严肃了些, 刚刚宁兮对路潇和米染解释伴运龟的事情,他也听到了个中原委。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给他们喂过这种奇怪的蛋,但如果你能确定只要我活着、只要有人接近我,他们就可能像魏枫和那些已经离奇死亡的人一样受到伤害的话,我可以接受死亡的后果。” 宁兮苦笑:“我能够保证解决掉你体内的蓝龟后,遗失在外的白龟会立刻失去效力,因你而起的所有灾祸也将一并消失。” “没问题,如果在此之前你能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处理一下我的个人事情就更好了。” “请便。” 宁兮并不担心他会逃走,这位周鹏是一个完美的人,他大公无私,随时可以为全人类奉献一切。 周鹏要回家处理一些问题,宁兮等人也跟着他搭乘专机赶往绛城。 绛城与青城相距不远,但是因为天气原因,两地航班已经取消,宁兮临时申请了一条特许航线。 路潇非常不想参与这件事,她无法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动手,何况那个人此时正拿着纸和笔,像写旅游规划一样写着遗书,他把自己的所有物赠送干净,还妄图将自己的死亡掩饰成自杀,也太贴心了。 米染察觉到了路潇的犹豫:“你其实不必把他当成人,他已经没有灵魂了,现在只是一台执行预设程序的机器。” 路潇勉强对她笑了笑,一直坐在她怀里的人偶突然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抱住她。她低头看着人偶,脑海中浮现出来那只高冷的灵——如果冼云泽恢复神智之后还记得现在这些事,说不定会杀掉他们灭口呢…… 半个小时后,飞机降落于绛城机场。 一道红河将绛城分作南北两部分,沿岸分布着城市最繁荣的商业区,周鹏的家闹中取静,是位于河畔的一间别墅。 周鹏心思周到,先打电话让住家保姆暂时离开,而后接洽人和负责善后的队伍留在别墅外,宁兮等人则陪同周鹏回到了家中。 这间欧式别墅装潢典雅大气,内部涂料以蓝灰色调为主,材料多用冷硬的大理石与金属,看起来如同过分严肃的办公场所。别墅一楼待客,二楼起居,三楼则是周鹏的主卧。 周鹏冷静得像是要出门旅行,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私事,其他几个人则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着。林川玩了会儿手机,但网络信号因台风天气时断时续,害他连输两局游戏,他闲极无聊,就比划了一下房间的结构。 “从外面的采光窗看,这里应该有个地下室来着,怎么找不到?” 此时周鹏刚好解决完问题走下楼,林川便问他:“别墅的地下室为什么封死了?” 周鹏满面讶然:“哪有地下室?” 林川回忆着采光窗的位置,指着一楼墙面上硕大的挂画说:“就是这个。” 然而周鹏脸上的茫然却更深:“我家里什么时候有了个地下室……” 这间地下室内一定有着不该存在的东西,代表了罪恶和肮脏,所以完美无瑕的周鹏才会选择遗忘它。 林川挽袖子上前,摘下挂画,徒手拆掉画后的单层砖墙,果然看见了一道延伸至地下的走廊。 他打头,其余几人跟在后面,连着周鹏一起,所有人都进入了这间不知隐藏了多少年的地下室。 地下室未曾装修,四面都是单调的水泥墙,最深处有一间四面无窗的小房间,可能是预留的酒窖位或者藏品位。 如今这间小小的水泥房里铺着地毯,布置着一张矮桌,桌面上放着几个本子。 路潇拿起最旧的一个本子,随便翻了翻,惊讶地发现这上面竟然记载着被周鹏喂食过白色龟蛋的人名!这个笔记本一共有40页,每一页上有6个名字,前面几页还有8个名字被红笔划掉了。 她拿出手机,一键拨回特设处,专门与她对接的工作人员立刻接通电话,替她查了这8个人。 他们都已经死去,只不过死亡方式并不灵异,所以最初未被纳入到统计范围内。 路潇对同伴说:“发现了其他的死亡案,死者都是曾与周鹏关系亲密的亲友,包括他的阿姨、叔叔、表哥,死亡原因是刹车故障导致的集体车祸。” 一张信纸从笔记本里掉落下来。 —— 周先生您好: 上月看了您演的《危险情缘》,很佩服您的演技,最近外界传闻您有过吸毒史,导致几部电影临场下线,还要赔付巨额违约金,实在是我们这些影迷的损失。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冒昧向您提出一个建议。 与信同至的七枚蛋有着神奇的效果,你自己吃下蓝色的蛋,再将剩下的六颗蛋送给自己的至亲挚友食用,从此他们便能护佑你万事如意,帮你解决眼下面临的问题。 建议一试。 您的影迷。 —— 因为没有信封,所以无从判断邮寄地址,不过能够确定的是,这封信就是一切的开始了。 周鹏不仅用掉了那七个蛋,他后来还找来了更多的伴运龟蛋,万千人的愿力何等强大,所以才能召唤出蠪侄那样不可思议的异界怪兽,而他也因此迷失了自己,甚至忘记正是自己亲手造成了这一切。 被他害死的那几个亲友,很可能就是吃过白龟蛋的人。 有时候,亲朋挚友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存在——他们在你人生低谷的时候鼓励你帮助你,但如果你飞得比他们高太多,他们又会忍不住心生妒意,诋毁你憎恶你。与之相比,还是关系要好的粉丝更加可靠,他们喜欢你的时候,希望你站在世界巅峰,对你没有感觉了,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去。于是周鹏运势好转之后,便逐步淘汰了最初吃掉白龟蛋的至亲挚友,将目标转移到了粉丝的身上。 窄室门口,周鹏表情变得怪异而僵硬,手足无措地拧动着身体,仿佛一台程序出错的机器,他找不到面对事实的方法,直接坏掉了。 这间地下室里面的发现毁掉了周鹏的形象,在愿力的作用下,地下室便开始消失。 房间深处,灰白的水泥墙上鼓起很大的泡泡,泡泡也有着实心水泥一样的质地,逐渐侵蚀着地下室的空间,泡泡所过之处,管道、门框、杂物一并被吞没。 宁兮垂下右手,一条白骨质地的长鞭顺着他的手掌坠到地面,长鞭似乎有生命一般,尚自轻微地蜿蜒游移着。长鞭划了个圈环绕起众人,阻挡了泡泡扩展的趋势,像是结界将他们保护起来。 远处,周鹏尝试往前走了一步,但脚却像长在地上根本迈不动,米染对他伸手,然而泡泡却把周鹏推向了远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秒之后,他突然被挤压过来的泡泡吸纳进去,完全消失在黑白色的水泥中。 眨眼之间,地面上已了无痕迹,如同从未存在过这个人一样。 地下室内,不断向他们挤压而来的水泥泡也随之停止了膨胀。 周鹏是一个完美的人,当他发现了自己极恶的一面后,愿力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抹杀这一切,甚至包括制造了恶行的他自己。 宁兮撤回骨鞭,水泥墙留下了一道蛇骨化石般的痕迹。 林川把周鹏的笔记本收进衣兜,准备回去按名单处理白龟:“现在怎么办?” 宁兮揉了揉后颈,舒出一口气:“找出送给他伴运龟的这个人。他肯定知道一个通往汒汌世界的通道,不封死这条通道,以后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路潇最后看了一眼地下室,然后追随宁兮几人走出了别墅。 超强台风将至,绛城的天空灰得发黑,强风席卷起灰尘与树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宁兮对裹着风衣缩在车前的接洽人点了点头,接洽人便招呼部下们进了别墅,前去处理那间不可为人类所知的地下室。 路潇他们坐进车里,刚准备离开,对面楼顶的巨幅广告牌突然被狂风吹翻,带着隆隆巨响掉进了河中。 “台风不是还有半天才登陆吗?”米染嘀咕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天气,天气软件顺便推送了几条有关台风“欧珀”的新闻和视频。 其中一条视频是台风爱好者利用近海礁石固定摄像机,远程遥控拍摄的,视频的拍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台风里隐约能看见一个参天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喂冼云泽智商的小朋友,29127590 40瓶;ハレハレヤ 20瓶;niiiiki 和 哈哈哈 各2瓶~ 冼云泽智商+21,当前智商=52 第26章 舍尔灵龟(8) 不管台风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一旦当着他们的面登陆,过后特设处绞尽脑汁给灾害编理由的时候, 绝对偷偷诅咒他们800遍。 几个人围在一起,盯着米染的手机屏幕看。 最后林川倒吸一口冷气:“我看这个东西, 怎么那么像游戏《星际之门》里的终极boss啊?” 除他之外,这里没谁爱玩手机游戏, 于是他不得不解释得再清楚些。 “这是一款最近很火的游戏, 游戏背景设在亚丙湾,每周三晚8点, 海上就会刷出这么一个龙卷风,把boss带到主城来, 可这东西出现在这儿根本不合理呀!” 宁兮简直要烦死了:“只要这里还有伴运龟,就没什么发生不了的事, 好头疼, 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添乱,千万别叫我逮住他。” 米染说:“如果龙卷风真是伴运龟的杰作,那背后的人数肯定少不了,怎么也要几千人。周鹏的粉丝弄个蠪侄出来吃人我都可以理解,起码目标明确,行动果断, 但把游戏里的龙卷风搬到现实中有什么意义?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报复谁的话, 台风至少已经在海上漂了四五天,这个复仇过程太有耐心了吧?” 林川:“既有耐心又疯狂,我们可能在找一个以毁灭世界为己任的中二恐怖组织。” 米染:“这座城市能容得下几千人的恐怖组织?” “我倒有一个想法。”路潇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上过学吗?”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都没接受过现代人类的通识教育。 “如果我们要找的是一大群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整天期待大新闻、还喜欢玩手机游戏,做梦都想亲眼看看游戏中怪物的人,直接去学校就行了啊!反正我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每天都在期待停水停电、暴雨暴雪,那样就可以不上课了。而且小孩的世界观尚未成型,没经过大风大浪,不明白真正的灾难意味着什么,根本无所畏惧。” 宁兮皱了皱眉:“这么会玩儿的吗?” “反正我建议先去学校看看,除了以上这点之外,学生们每天共同饮食,很方便投放龟蛋,再加上他们作息时间一致,爱好相同,只要群体中有一部分人幻想这个龙卷风出现在现实中,那么这种思想就很容易在群体中播散开。” 反正眼下无从着手,不如就按照路潇说的试试。 宁兮叫接洽人拿来城市地图,然后将地图划分为四个区域,四个人分别去每个区域的学校里搜索伴运龟的痕迹。 路潇负责城市东南区域,这里一共有三所中小学。 她把人偶装进单肩包,再把包斜挎到身前,然后让随从人员买了50副ar眼镜,冒充教育局视察人员进入了这三所学校。 前两所学校已经停课,路潇联络学校领导拿到学生名单,在学校周边小区找了一二十个该校学生进行检查,结果一无所获,最后他们又来到第三所学校。 这座位于海边的绛城第一中学是绛城规模最大的寄宿制初中,学生总数3000余人,素来以成绩优异、管理严格著称,是州内有名的升学标杆。 路潇找到校长,借口测试新型教具,随机挑选了50名不同班级的学生到礼堂集合。 这50人到齐之后,路潇让人把ar眼镜发给学生,随便挑了个内置游戏,让他们玩到一定分数才能停止。 确认学生的眼睛完全被ar眼镜罩住后,路潇悄悄放下了礼堂的窗帘,然后遥控ar眼镜,让内置画面突然呈现出迅速向内收缩的、黑白相间的环形条纹,学生们顿时吓了一跳,立刻出现了短暂的视觉障碍。 路潇趁机点燃照魂灯。 灯亮的一瞬,她看见这些学生被照出的灵魂内都游动着几只伴运龟,有蓝色的,也有白色的,颜色完全随机,好在数量不多,不至于毁掉灵魂。 只看了一眼,她就立刻捻灭了照魂灯。 与此同时,受到刺激的学生们纷纷摘下了ar眼镜,过了几秒,他们眼前不断转圈圈的黑白条纹才消失。 路潇咳了一声,随口编道:“看来这个全自动化教学系统还有一些硬件问题,我们会回去再研究讨论的,你们回班级吧。” 赶走学生之后,她给宁兮打电话:“找到了!绛城第一中学!” 她挂断电话看了眼天气预报,台风正迅速加强,最多三小时后就将于绛城沿海登陆,见鬼的是,登陆点还在无限向绛城中学方向靠拢。 学生们一面往礼堂外走,还一面兴奋地说着话。 “百年难见的超强台风哦!可以把汽车吹上天!” “听说台风眼的中央是完全静止的,好想看看啊。” “要是有《星际之门》里那种boss绝对超酷!” “哇!那以后都不用上课了!” 路潇无可奈何地望着这群丁点大的小孩,突然觉得自己小时候可真太老实了,她小学二年级时被老东西从学校偷出去堆雪人,老师发现后罚她打扫全校操场,一直扫到晚上八点才回家,她都没干出召唤妖魔鬼怪吓唬老师这种事。 就是当天晚上有四个人贩子,让一个8岁小孩揍到怀疑人生,逃进警察局自首了。 路潇身前的背包动了动,人偶从里面拉开拉链,好奇地探出头,路潇目视着门的方向,随意抓了抓它的头发。 “嘘,安静点,小怪物,可别吓到小朋友。”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感觉手指被虫子叮了一下,低头便看见人偶咬住了她的小手指,正仰头瞪着她,显然是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 路潇失笑:“你能听懂我说什么了?” 人偶推开她的手,生气地扭开头。 “好啦好啦,你也是小朋友,不是小怪物,我刚才说错话了。”路潇一面道歉,一面捏向它的脸,“你是怎么咬我的,你有牙吗?” 人偶再次推开她,还费力地把她的手扔出了背包,从里面拉上了背包拉链,以行动宣告它现在非常不开心! 路潇感知到了它小小的不满,觉得有趣极了! 她试图拉开背包时,人偶也从里面扯住拉链,努力和她较力,不过它那点可怜的力量怎么争得过路潇? 路潇强行把背包拉链打开5厘米,笑嘻嘻地对双手扒着拉链扣的人偶说:“别生气啦,小可爱?小祖宗?” 人偶又咬了她一口,拉上背包继续自闭。 路潇:这可怎么办?这小东西貌似不太好哄啊…… 此时,外面的风势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加强,一次次超出气象台的预计,校方领导接到最高气象预警,立刻将全体学生从教学楼转移到了宿舍。 学校的宿舍楼是钢筋水泥结构,还安装了钢质卷帘门和铁质窗栏,远比年代久远的砖混教学楼更加稳固。 老师以班为单位清点人数,突然发现初一(13)班少了4名同学。 班主任都要吓坏了:“这4个人什么时候走的?谁知道他们去哪了?” 一个知情的学生说:“教学楼地下室通风管道里有一窝流浪猫,刚才大家列队,我就听他们一直在提这件事,他们应该是去地下室找那窝猫了。” 路潇听闻争吵声,走过来查看情况:“那也不至于这么久,他们走了20分钟还没回来?” 班主任面色惊恐:“我们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关了水电闸,现在地下室电梯停运,消防门又上了锁,他们根本出不来!” 嗡嗡震响的玻璃后,已经是一片倾盆大雨和电闪雷鸣,大风折断了手腕粗的树干,卷起来漫天飞舞,几十斤重的铁质垃圾桶跟保龄球似的在操场上乱滚。 路潇拦住正准备往外跑的班主任和教务主任:“把教学楼门和地下室消防门的钥匙给我吧。” 班主任的表情有些犹豫:“外面很危险,那是我的学生……” 陪路潇来的人对学校领导说:“把钥匙给她,别的你们不用操心。” 路潇从满脸迟疑的教导主任手中接过钥匙,掀开宿舍楼的卷帘门,大风瞬间涌入,吹跑了一楼大厅里的展架和白板。 她从外面重新合上门,冒着风雨跑向教学楼,刚刚来到楼前,便看见一阵狂风卷起垃圾桶,哗啦一声砸碎了钢化玻璃门。 也好,倒是更方便了。 路潇进入楼内,两边的单层玻璃嗡嗡鼓动,随时都要炸裂,强大的气流涌进走廊,发出恐怖的响声,好像一只庞然大物正呼呼喘息。 她按照消防图纸找到了学校地下室。 不过台风引起了海水倒灌,导致地下室内满是积水,深度已达一米,水位依旧不断抬升,而那4个孩子已经逃走了,他们用杂物在通风管道下堆出了一个台子,不知顺着管道钻去了哪里。 路潇压抑着烦躁的情绪,凝神静听,果然在暴怒的风雨里发现了一阵细微的哭泣声。 她循着声音跑向楼顶,沿途不断有窗子破碎爆裂,狂风鼓入,走廊两侧的名人画像噼啪拍打着墙面,然后被吸出窗外卷入风中。 二楼尽头的教室里,一个吓坏了的男生正躲在讲台下哭泣。 路潇把他拉了出来:“没事了,还有三个同学在哪儿?” 男生胆怯地说:“我们跑散了,我听到楼上实验室里可能有人。” 路潇扯着他往楼上实验室跑。 实验室位于三楼最东侧,眼下三米余宽的大门已经被风吹开,离得很远,路潇就看见一个孩子堆缩在墙角下。 她加紧朝那人跑去,可距离实验室还有几米远时,实验室最深处、占据半面墙的玻璃窗突然爆裂。 玻璃碎屑与沙尘像带刺的舌头一样,舔花了墙面、黑板和投影幕布,实验室角落里单薄的人影随狂风飞起,眼看着就要和满屋桌椅一起被抛出高空。 路潇手里还扯着一个孩子,不可能丢下一个人去管另一个人,她纵有劈山之力,终究也分身乏术。 眼看着那个孩子就要被卷出碎窗,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路潇突然福至心灵般对着那间教室大喊:“冼云泽!” 爆裂的玻璃窗边,五米高的巨幅窗帘刷地自己拉合,刹那堵住了破碎的窗洞。窗帘随风张紧鼓出,但四边却仿佛胶布一样牢牢地粘在墙上,一动也不动。这层薄薄的布料竟然比水泥墙还要坚固,任凭外面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它上面却看不见一点裂痕。 那刚刚被吹起的孩子落回地上,几乎吓懵了。 此后,路潇所在的走廊、走廊两侧班级内,全部窗子与窗帘从尾到头一扇扇关闭、拉合,一时间走廊里满是噼啪的窗框击打声、嘶啦的轨道滑动声、砰砰的布料绷紧声。这声音由二楼蔓延上三楼、四楼,直到顶层。 转瞬之间,整座教学楼已经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楼内一片乌黑,只有走廊下方的逃生指示牌发出绿色的暗光。 路潇愣了片刻,随即舒出一口气,走上前拉起地上的孩子。 “你没事吧?” 孩子吓得尖叫:“有有有鬼啊!” 路潇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学校的紧急救灾系统,虽然你们平时没仔细观察,但其实窗帘轨道都是电动的,采用了最新高科技材料,全程数控,没什么可怕的,不要想太多。” 然后她把手边的孩子也推进了实验室:“你们知道另外两个人在哪儿吗?” 他们摇了摇头。 “那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找到他们,就把你们一起送回宿舍。” 而后路潇退出教室,顺便带上了实验室的门。 走廊中一片昏黑,昏黑之外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而昏黑之内,却平静得一丝风也没有。 路潇摸了摸旁边的墙,不禁感慨:“不可思议,原来还能这么用,也太棒了吧!” 她说完这句话,走廊下方的逃生指示牌突然全部熄灭了,然后前方一米外的一个指示牌闪了闪,重新亮了起来,当她走到亮起的指示牌旁时,前方另一个指示牌又亮了起来,这条绿色的光线笔直将她引进了教学楼三楼的杂物间。 路潇拉开杂物间的门,只见一个女孩子正恐惧地蜷缩在里面。 路潇微笑着对她伸手:“别怕,我带你去找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给冼云泽充智商的小朋友:雅诺菲斯 40瓶;小雨应寒食 25瓶ccsy 8瓶;糖心梨子 5瓶;我的小圆世界第一可爱 4瓶;哈哈哈 2瓶;岚、栗苏 1瓶; 作者需要补脑,偷走30瓶→_→,冼云泽智商+18,当前智商=70 感谢 伊酥茶茶 的地雷,给冼云泽买个竹篾笼装蚂蚱 (晓得还差8000字啦,正在补 t t) 第27章 舍尔灵龟(9) 在绿色应急灯的指引下, 路潇顺利地找到了另外两个孩子,并将他们带回了实验室。 路潇让四名学生乖乖呆在实验室里, 然后独自回到走廊,拨通了宁兮的电话, 可惜通讯信号已因台风中断,电话内只有嘟嘟的忙音, 她叹着气收起手机, 期望米染他们几个能尽快赶到。 明明耳边便是狂风暴雨之声,然而一层窗帘之隔的楼内, 却连一丝风都没有,平和得不可思议, 如同两个世界。 此时,楼梯处的光线突然发生细微的变幻, 路潇警觉地望过去, 便看见一团水裹挟着金鱼漂浮在空中。 这是怎样一幅奇妙的场景。 走廊两侧门扉紧闭,衬得通道宽阔而黑暗,刚刚被狂风席卷过的地面上一片狼藉,铺满了碎木、沙尘与破损的玻璃,踢脚线上方,一排应急灯时明时暗地闪着绿光, 是这漆黑走廊中唯一鲜亮的色彩。 然后一团清澈的水裹挟着十几条金鱼, 缓缓飘下楼梯,飘进了走廊。 这团水颜色澄明,反射着微光, 时而团成球形,时而拉伸成椭圆形,时而像一座桥,时而像一个甜甜圈,时而分做两团,时而又汇合到一起……十几条黑红色的鱼安然畅游于其中,尚不知自己处于怎样奇妙的场景中。 这团水目标明确地飘来路潇身边,变化成一条首尾相接的长链,绕着她叠为三环,活泼的金鱼们便如同进入了隧道,欢乐地追逐嬉闹起来。一尾金色的鱼凌空跃起,将要摔在地板上时,水链却突然扭动,灵巧地接住了下落的鱼儿,小鱼摆摆尾巴,重新游回到同伴身边。 路潇屏住呼吸,伸出食指触摸水链,此时一尾小鱼刚好游来,鱼尾轻轻擦过了她的指尖。 她撤回手,认真地说:“你得把鱼还回去。” 听到这句话,水链瞬间凝聚成团,高高地飞到了她伸长手臂也碰不到的位置,小鱼们因此受到惊吓,慌张地逃窜。 路潇抬头盯着那团不断变形的水:“这是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快好好地放回去。” 它才不听。 水团在路潇头顶抻成长长的条幅,金鱼怡然自得地游动于其中,仿佛一片倒置的湖泊。 路潇实在无可奈何,抬脚走上楼,那团水便紧追上来环绕起她,因为距离太近,甚至擦湿了她的袖口。 路潇推开五楼办公室的每一间门,终于在校长室里找到了一个a4纸大的空鱼缸。 她走进校长室,但那团水去滞留在门外不肯进来。 路潇指着鱼缸对那团水说:“快点放回来!” 水团摊成了一个扁扁的椭圆形,往后稍了稍,办公室的门开始悄无声息地缓缓闭合。 路潇抄起鱼缸,上前一步用身体卡住木门,而水团却在她靠近的一瞬噌地退开两米远,鱼儿们吓得左突右进,蹦飞了几点水花。 一人和一团水就此僵持住,谁都不愿妥协,局势非常紧张。 片刻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路潇端着鱼缸张望楼梯,发现来的人是宁兮。 宁兮看到这团裹挟着金鱼的水,同样很惊讶,不过他被这栋楼放进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明白了里面的情况,所以眼下也反应得很快。 宁兮皱起眉,招呼路潇:“我们处理伴运龟都快忙死了,你怎么还在这儿陪它玩?” 路潇举起鱼缸告状:“谁陪他玩儿了!它偷人家的金鱼!” 宁兮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就几条金鱼吗?它喜欢就给它呗!” “可这是别人的东西……” “我替它买了,反正鱼缸留在楼里一会也得碎。你快点下来吧,那边3000多个学生等着治疗呢!” 宁兮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身便走远了。 路潇瞪着那团水,哼声说:“哼!听到了吧?满意了吧?快把鱼放回来,我们要走了。” 水团悠悠地飘到鱼缸上方,像一只钻进窝里的猫一样服帖地落了回去。 路潇端着鱼缸走下楼时,宁兮已经接出了那四名学生,其中一个学生手里还拎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一窝毛茸茸的小猫。 而后宁兮也跟拎猫一样,一手拎起一个学生,走向被白板堵住的教学楼门。他来到门前时,那面严丝合缝的白板便自动挪开,把他放了出去。不久后,宁兮自外折返,又拎起另外两个学生,路潇这回忙抱起鱼缸跟了上去。 如今的风势比刚才还要凶猛,学校院子里的大屏幕和栏杆都已不见,操场上干净得就好像被人拎起来抖过似的。 一辆商务车贴着门口停在楼外,面对如此凶猛的台风,这台单薄的小车却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受到风力影响。 宁兮把两个孩子扔进商务车第三排座位,路潇则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也抱着鱼缸登上了车,果然发现开车的人正是林川。 林川看见他们这又是猫又是鱼的,忍不住发笑。 “人都到齐了吧?车票费用每人500,学生免票,小路潇,你的鱼按条数全价收费,我数数,1000,2000,3000……” 路潇斜了林川一眼,不搭理他,只对着背包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三字出口,他们旁边的教学楼随之砰地一响,所有不可思议维持着完整的玻璃与门扉齐齐爆裂,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抛出窗子,转眼就飞得不见踪影,大楼彻底成了一片废墟。 可想而知,如果没有冼云泽的助力,刚刚的局势会多么危险。 路潇突然觉得冼云泽很值这几条金鱼!特设处甚至应该为他承包一座鱼塘! 人偶从路潇放在腿上的背包里站起来,双手扒着鱼缸,开心地看着里面的金鱼,鱼儿跃起,溅了它满脸水花。 一脚油门的功夫,商务车已经回到了宿舍楼前。 此时米染正手忙脚乱地为学生们祛除伴运龟,忙得足不点地,乍见宁兮几个人回来了,立刻飞奔上去,各塞给林川和宁兮一包针。 “快点来帮忙啊,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林川指着路潇说:“她凭什么不帮忙?” 米染:“她连人体经脉都搞不明白,弄死人你负责?” 路潇耸了耸肩:“我觉得我学东西还挺快的,要不然我先拿林川试验一遍……” “呸!我都为工作奉献时间了,你居然还想要我奉献生命,也太贪婪了吧!”林川哼了一声,扭头工作去了。 他们每人平均要处理1000名学生,着实得费一番时间,路潇趁此空歇,找到校长,非要和他谈买鱼的事情。 这位校长的心情十分复杂,搞不懂他们几个究竟是什么人。 路潇最开始自称是教育局的视察员,叫走50个学生去测试莫名其妙的教具,接着另外三个人也来了,不由分说就要给全校学生针灸,他开始还想拦着,但陪同三人一道来的官员职位高得吓人,属于一句话分分钟撤职市长的级别,所以这事儿根本不是他能阻止的! 如今校长听路潇说要买自己的金鱼,更加一头雾水:“这缸金鱼我没来得及带出来,原来也该没了的,你想要的话直接拿走吧。” 路潇很不好意思:“那怎么行,你花多少钱买的,我双倍价还你。”加入这份工作之后,她就不再为钱的事情纠结了,有的人连20吨黄金都敢刷,她买20条金鱼算什么! 在路潇的坚持下,她最终用500块钱为这几条金鱼高价赎了身。 经过一番努力,米染他们终于在台风登陆前处理完了全部学生身体内的伴运龟。 半小时后,台风如约登陆,但台风等级迅速递减,破坏力大不如前,而且并没有带来什么怪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台风过境,风雨渐消,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危机解除后,宁兮立刻找到校长,要求检查学校的食堂。 绛城一中的食堂每天要准备3000人的食物,规模很大,占据了单独的一栋楼。大楼后方是自动化的餐厨设备,前方是饮食桌椅区,刚刚的台风也对这栋楼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如今食堂内一片混乱,满地狼藉。 好在宁兮非常熟悉伴运龟的味道,很快就从满地残骸里找出了一筐破碎的鹌鹑蛋,这筐鹌鹑蛋有青色的也有白色的,其中还有几枚蓝色的。 宁兮拿起一枚蓝色的蛋,闻了闻,然后问学校后勤负责人:“这些蛋是从哪买的?” 负责人回答:“我们学校特别重视食品安全,全市只有我们学校的食材由天河农场直接供应,那是绛城最大的有机蔬菜基地,贵是贵一点,但质量有保障。” “天河农场?我知道了。无论学校里还有多少这种蛋,一律销毁,这东西有毒。” 听说有食品安全问题,负责人吓白了脸:“不会吧!我们学校和他们合作多年,从来没出过事儿啊!” 宁兮认真得像一个新闻播音员:“是这样,吃过这种蛋的人,虽然开始没什么问题,但100岁以后容易得老年痴呆。” 其实宁兮的敷衍根本多余,不管负责人同不同意,随从而来的工作人员已经利索地把所有鹌鹑蛋搬去销毁了。 事情至此,他们终于发现了问题的起源。 宁兮留下几个工作人员协助学校恢复秩序,然后带着其他人离开食堂,准备前往天河农场。 路潇刚想追上宁兮,背包里的人偶突然一阵乱跳。她低头看了眼人偶,只见它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坚定地指向了放鱼缸的宿舍楼。 路潇用身体遮住人偶,小声说:“我不能抱着鱼缸去工作呀!我托人把鱼带去机场,任务结束跟我们一起回凶器组好不好?” 人偶才不管她方便不方便,当然更不会管路潇丢人不丢人,一听她说现在不想带走自己的金鱼,当场就指着宿舍楼开始原地蹦迪,欢脱地如同一只吃了辣椒的兔子。 几名学生和老师听到异常声响,纷纷侧头看过来,路潇忙把人偶摁进背包,硬着头皮去宿舍楼拿回了它的鱼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冼云泽充智商的小可爱们~金进喵 40瓶;es 20瓶;顺心 6瓶 冼云泽觉得自己的智商很高,决定拿今天的脑白金养金鱼(其实是智商超过剧情了) 欠11000字了……越滚越多好可怕啊! 第28章 舍尔灵龟(10) 台风过境, 带来了海洋的气息,室外森冷潮湿, 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腥味。 交通部门尚未来得及清理道路,通往农场的路上积水成洼, 处处散布着歪倒的树枝与障碍,车队刚刚驶出两公里, 便有一台车被倒塌的广告牌扎爆了轮胎。 耗费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后, 车队总算抵达了天河农场。 这家绛城规模最大的农场因台风原因暂停营业了,宁兮他们敲开农场大门的时候, 农场主正指挥员工清理台风带来的垃圾。 农场主看见几车政府官员大驾光临,不禁吓得够呛, 心想自己究竟摊上多大的事儿啊?居然能让这群常在新闻里混脸熟的家伙顶着台风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他慌忙把众人迎进农场,忐忑地询问缘由。 宁兮亮出从学校拿来的采购合同:“你们是绛城第一中学的食品供应商吧?” 农场主胆怯地点头:“我们的确和绛城中学签过供给协议, 食物出什么问题了吗?” “问题不小。你们农场的鹌鹑蛋都是自产的吗?” “对对对!我们这有好几种鹌鹑呢, 还包括国外进口的特优鹌鹑苗,国内头一份儿!” “那好,带我们去鹌鹑舍看看吧。” 为了抵御台风,鹌鹑舍之前做过全面加固,农场主叫员工掀开层层砖石与棉被,露出了气味不甚清新的鹌鹑舍大门。 宁兮进入鹌鹑舍后, 连忙掩住了鼻子, 这混沌刺激的气味中没有伴运龟的气息。 农场主介绍说:“我们农场除了种植有机蔬菜之外,鸡鸭鱼肉也样样俱全,这2000只鹌鹑食用天然饲料, 平时全部散养,所以我们农场的鹌鹑肉质特别的好,鹌鹑蛋的蛋黄也比普通鹌鹑蛋更加油润……” 跟一只无法吃东西的蛟谈论鹌鹑有多好吃,农场主的这个操作就比较气人了。 “我不是来问这些的。”宁兮打断了他,“你们平时怎么收集分拣鹌鹑蛋的?” “大部分鹌鹑蛋产在舍内,还有少部分产在池塘边的沙地上,沙地上的蛋就要靠员工手动收集了。” 宁兮追问:“池塘在哪?” 他们走出鹌鹑舍后门,经过一片沙地,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人工池塘。台风过后,池塘上布满了枯枝败叶,水体非常浑浊,但宁兮还是闻出了伴运龟的味道。 宁兮回头给接洽人使了个眼神,接洽人便将闲杂人等带进了远处的排房。 当池塘边只剩下路潇四人时,忽然凭空刮来一阵雾气浓重的旋风,巨大的白色身形吟啸而过,片刻后雾气消散,宁兮已不在原地,而远方的水面上,一个银光闪闪的尾巴尖儿簌地没入了水下。 米染对路潇比出大拇指,骄傲地说:“我大儿子原形超帅的!” 林川也对路潇比出大拇指,同样骄傲地说:“用我大儿子煲汤特别鲜!” 约半分钟后,池塘上再次泛起白雾,白雾散尽之时,宁兮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他身上一点水渍也没有,手里拿着一块碎成两半的钱刀形玉佩。 宁兮掂了掂手里的玉佩:“下面果然有个打开汒汌世界出口的阵法,我把压阵用的玉佩撤了,现在通道已经关上了。” 农场池塘由人工打造,要靠水泵定期注水,池塘下的阵法必然是农场建成后才出现的。 伴运龟昼伏夜出,每到夜晚,它们便从水下通道跨界来此,跑到岸上产卵,刚好错开农场的工作时间,第二天工人再将这些龟蛋当成鹌鹑蛋收走,送至各个学校、工厂、饭店,数年累计下来,受害者数量绝对非常可观。 如此推断,绛城预警体系长久以来漏报可疑事件,说不定也和伴运龟有关。 林川噙着食指,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远方排屋中的接洽人听到哨音,再次把农场主带来了池塘边。 宁兮:“那些蓝色的鹌鹑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农场主一脸天真:“鹌鹑蛋当然是养鹌鹑以后就有了呀!” “你就从没想过鹌鹑蛋怎么会是蓝色的?” “我们从甲国进口了一部分新品种鹌鹑苗,蛋色的确特殊,经过专业检测,蓝色鹌鹑蛋的营养价值特别高,富含多种蛋白质和氨基酸。蓝色鹌鹑蛋可是我们农场的特产,有不少名人专程来买呢!大明星周鹏你知道的吧?以前每个月都来我们农场亲自挑蛋!” “周鹏?”宁兮苦笑摇头,指着接洽人对农场主说,“你一会儿把所有特意来买过这种蛋的个人、机构列个表给他,再把这种鹌鹑蛋的全部订购记录也交给他。” 宁兮和农场主讨论着伴运龟的善后事宜,其他农场员工便围在五六米外看热闹。 路潇包里装着人偶,怀里抱着鱼缸,自觉当前形象不太符合这个严肃的场合,于是故意站得离宁兮他们远了些,站到了围观的人群里。稍后,她身边一个农场员工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犹豫一下又退了回来。 “哎!朋友!”路潇叫住那个人,“有事儿要说吗?” 员工打量一番路潇。 远处的宁兮三个人虽然也是一身便装,但身边却围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地方官员,加上举止言谈冷漠又强势,自然散发出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相比之下,路潇的站位深入群众,胸前斜挎着装有大娃娃的布包,怀里还抱着只鱼缸,这副又丢人又奇葩的模样就显得亲民多了,而且她说起话来脸上带笑,还很随意,很像个“自己人”。 员工低声对她说:“那种蛋真的有毒吗?是不是危害很大啊?” “嗯,真的很害人!” “其实那种蓝色的蛋,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你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吗?”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吧,有个20刚出头的小伙子两手空空找来农场,想要一份工作,当时恰好赶上秋收,还真挺忙的,所以老板就留下了他。我们这些员工白天收玉米、割麦子,晚上闲得没事一起喝酒打牌,聊得还挺投缘。有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在仓库里打球,碰翻了一架子鹌鹑蛋,那架子鹌鹑蛋已经登记了,少说也有100来斤,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却是本市最大的饭店预定好的,第二天就得给人送去,要是飞了这个单子,对农场影响非常大。我们都愁坏了,但年轻人却告诉我们不用担心,他让我们都去睡,他来想办法,结果第二天早上,他还真拿来了一堆蓝白色的蛋,大小形状和鹌鹑蛋都特别像,只有颜色不太一样,不过味道比鹌鹑蛋还好吃!当月农场刚进口一批外国鹌鹑种,所以其他人一直当这是特殊品种的鹌鹑蛋,后来还成了我们农场的特色产品。这件事除了我们老员工,没谁知道,我们至今都不懂他怎么办到的。” 路潇接着问:“你们农场还有谁和他一起工作过?” “当年的老员工都离职了,如今剩下的也就是我、老张和老王三个人。” “那行,你把他们俩叫到那边的小屋里等着我。” 路潇远远喊了一声宁兮,示意他来这边的房子里。 众人到齐,路潇关上了门。 宁兮询问:“你们对他还有印象吗?” 三个人逐一回答。 “……很普通的年轻人,脾气特别好,从来不生气,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高兴事儿,一天到晚乐呵呵的……” “……工资到手就花没大半,敢拿300块买路边流浪汉画的贝壳画,他攒够几千块后,突然辞职跑去外地玩儿了……” “……没什么奇怪的,挺礼貌的小伙子……” 路潇再问:“他长什么样?” 第一个人回忆说:“和你差不多高,一头白发,小眼睛,小耳朵,鼻子倒是很挺……”。 第二个人否定说:“白发没有错,但人家眼睛可大了吧?而且肤色白得像面粉,怎么干活都晒不黑……“ 第三个人又说不对:“你们都记错人了,他虽然长着白头发,可肤色一点儿也不白,黑得跟煤球似的…… 三个人说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体态,而且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记忆才是正确的,说着说着差点吵起来。 宁兮叫停他们的争吵,又提了几个问题,不过七八年的时间毕竟太久,加之那人两个月后就离职了,所以他们想不起什么有用的线索,而且农场人员流动性大、管理松散,更无从查找这个人的籍贯、来历和去向。 确认套不出更多信息后,宁兮便叫三个人先行离开。 路潇对宁兮说:“又是一个白头发。” 之前两人在蓝城处理石喉青眼时,邹承文便告诉他们,传授他打开逖檀世界方法的那个人也长着一头白发,年龄也是20多岁,不过那却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米染非常困惑:“就算过去了七八年,记忆误差也不至于这么大,他们怎么还能说出三张脸来?” “是万象鲨。”宁兮说出了一个名字。 “好吃吗?”林川问。 宁兮眄了林川一眼。 “万象鲨是汒汌世界的一种鱼,处于食物链顶层,能够用口器捕杀周围一百米之内的任何生物。然而每只万象鲨在每个生物的眼中,形象截然不同,所以没有生物能够形容出它的外观,正因为如此,也就没有生物能够靠先天遗传或者后天习得来规避它的捕杀。但如果把万象鲨的鱼鳔取出来,制成面具,戴在脸上,从此别人看你也将是千人千面,没有人能说出你的真实相貌。那个白头发既然能够打通汒汌世界,当然也拿得到万象鲨的鱼鳔。” 米染叹气:“这个人太危险了,知道的又多,做事又没有底线。” 宁兮:“记住他,回去查查凶器组档案里还有没有和他相关的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脑白金]的小天使:罗德 20瓶;未名 15瓶;我向来孤僻成性却念你 5瓶;伊酥茶茶 3瓶; 冼云泽意志加9,当前意志=79 冼云泽解锁技能【记仇】 感谢东东东北 的地雷,给冼云泽买个兜网捞鱼用 第29章 载鬼一车(1) 星期六, 清晨,青城特设处。 路潇真的特别后悔没有找房子出去住, 同事都住在一栋楼里,见面可真是太方便了, 她早上6:00才睁开眼睛,就被破门而入的米染从床上拎到了办公室里。 米染拨开桌面上的杂物, 展开一幅完全不同于俗世医书的人体经脉图:“你的基础太差, 必须补习,否则下次再遇到类似伴运龟这种事, 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今天我们就先学习一下谏彰二脉上这52个关窍的手势结印与具体功能。” 路潇把十指插进头发里,抓了抓头皮, 抬起头看向宁兮:“我又不是你们帮派的人——” 宁兮:“门派。” “都差不多啦——我又不是你们帮会的人,随便跟你师妹学这些东西, 真的好吗?你们就没有什么传内不传外的禁忌吗?应该有的呀!你怎么不管管她呢?” 宁兮漠然瞥了她一眼:“再小心眼儿的教育机构也不会把1+1=2当成独门秘籍的, 你别想拖时间,也别找借口——米米,要不然你干脆把她银行卡收了,什么时候她背完了什么时候再给她。” 路潇闻言立刻拿起纸笔:“没必要!我马上背马上背!我学习能力特别强!背东西可快了!” 路潇和经脉口诀做斗争时,她的人偶正趴在鱼缸上方观察着金鱼。 他们从绛城带回来的金鱼和办公室原本的金鱼顺利会师,一起摆在了桌子中央, 经过凶器组成员三天来的精心饲养, 如今还有14条金鱼侥幸存活。凌阳弋被这14条金鱼的求生欲打动,特意给它们编了号牌,分别叫“琴棋书画诗酒花, 柴米油盐酱醋茶”,准备看它们在这般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还能坚持多久。 作为恶劣生存环境的原因之一,人偶正双手握着一只兜网,在鱼缸里翻江倒海,扑腾得周边都是水花。 宁兮挪开面前才写了一半的案情报告,用纸巾擦去上面的水珠,不耐烦地对路潇说:“你把这个小智障拴起来不行吗?它现在又占地方又能捣乱,实在太烦人了。” 路潇抽空抬起头:“你不要侮辱它,它都听得懂。” 宁兮不以为然:“呵,它能听懂人话?它有那个智商吗?” 没人注意到人偶听到这句话后,拨弄鱼缸的动作竟然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折腾起金鱼来。 路潇跟中暑的猫一样趴在桌子上,嘀嘀咕咕背着关窍名称,没过一会儿,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特设处的内勤叫她下楼取快递。 路潇高高兴兴地和米染请了假,跑去一楼拿回自己新买的椅子,她把现在坐的这把椅子还给林川,换上了她自己的。 不过她才窝在这把新椅子里看了5分钟的经脉图,就又接到了第二个快递电话,于是她再次跑下楼,取回了为自己房间增添的蓄电池。 拿回蓄电池后的5分钟,第三个快递电话也紧随而至。 这下米染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 路潇这回不敢露出高兴的模样了,灰溜溜地从楼下取回两个盒子,没敢当面拆,直接扔在了沙发上。 然后是第四个电话…… 第五个电话…… 路潇觉得她可能保不住自己的银行卡了。 宁兮告诉米染:“我就说你该收走她的银行卡。” 路潇果断关掉手机,可怜兮兮地捂住了钱包。 就在这时候,人偶突然从鱼缸里捞出一条金鱼,颠颠儿跑到宁兮面前,利索地连金鱼带网兜一起放进了他喝水的杯子里。 然后它转身跑向路潇,一头扎进她怀里,双手拉住路潇的衣襟,扭头看向宁兮,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 宁兮根本不管它,直接训斥路潇:“工作时间让你背个经脉图,你三十分钟接五个电话,你还有理了?” 路潇心里委屈,无辜地说:“我没说自己有理啊,我都把手机关机了……” “你心里就是不服!” “我没有不服……” “它要是没感知到你的不满,为什么往我的杯子里扔金鱼?” “可能因为你说要没收我的银行卡,它就不高兴了嘛……” “那我第一次说没收你卡的时候,它怎么不来扔金鱼?”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刚才骂他是个智障,所以它才想报复你!” “哦,它不仅听得懂人话,还专挑你腹诽我的时候报复我,哼!”宁兮冷哼一声,表示不信。 “我根本就没腹诽你!哎,不对呀——”路潇举起人偶,又困惑又愤怒,“——你自己挨骂的时候装听不见,专挑我被骂的时候这么干,不就是故意陷害我吗?” 人偶随便她摇晃,还开心地舞动起手臂,仿佛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林川都看不下去了:“小路潇,你就别甩锅给它了,它也太可怜了!” “真不是我!”路潇百口莫辩,只能使劲晃着手里的人偶,“冼云泽!你也是好几千岁的人了!你一人做事一人当!诬陷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小路潇。”宁兮挑着眼梢,严肃地说,“给你24个小时背下全部人体关窍的名称和对应手势,如果做不到,我就给你的毕业实习成绩打59分。” “人体有360个关窍呢……” “那我就再给你写3000字的差评。” 路潇抿唇看着手里的人偶,现在非常想把它扔出去,但想到这东西是自己花钱买的,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她丢开人偶,认真地背起了人体经脉图。 人偶感知到她的确生气了,于是跑过来想要抱她,却被路潇果断推开,人偶不厌其烦又朝她跑来,一遍,两遍,三遍,踩得经脉图上都是小小的脚印。 路潇离开椅子,带着经脉图坐到沙发上,人偶便顺着桌腿滑下来,也跟着跑到沙发前,顺着她的裤腿往上爬。 路潇板起脸,对已经爬到自己膝盖的人偶说:“冼云泽,你离我远一点,我不喜欢你了!” 人偶听到这句话,突然停止了动作,抱住她的膝盖不动了,那茫然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路潇装作看经脉图的样子瞄了它一眼,还是不想理它。 过了几秒,人偶忽然松开手,自然滑落到地上,然后就那么静静地仰头看着她,也不再主动靠近了。 路潇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悲伤,里面还有点儿后悔。 她又偷瞄了一会儿人偶——这小东西能在一个地方安静地呆十秒钟可真是奇迹呀! “唉……”路潇一时心软,叹了口气,屈指敲了敲身边的沙发,“上来吧上来吧!” 她的话仿佛激活了某种指令,人偶瞬间重新焕发出生命力,欢快地爬上了沙发,不过却没有坐在路潇身边,而是直接踩在她的腿上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路潇捧着经脉图背了一个小时后,宁兮接了个电话,便叫米染跟着他出门——绛城的伴运龟受害者人数众多,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宁兮从本门叫来几千个晚辈,准备对绛城市民做一次全面筛查。 他这几千个晚辈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其中还有不少甚至连俗世身份都没有,他们在本门过惯了见到东西直接用、出门赶路直接飞的生活,这次被叫到绛城来,身边必须随时有人看着,否则指不定弄出什么乱子来。 路潇确认两人离开,立刻扔开经脉图,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宁兮和米染前脚才出门,后脚却又返了回来,路潇见状慌忙捡起经脉图,一时紧张还把图纸拿反了。 那两个人扒着门探进头,前面的米染指着路潇说:“别以为我去工作了你就可以松懈,晚上我会视频连线检查你的功课!” 路潇摆正经脉图,连声答应:“放心放心!绝对不松懈!你们尽管去吧!” 她目视着他们关上门,耐心等了5分钟,然后悄悄走到门边,拉开门往楼下看了一眼,确认一楼真的没人了,便像一只没有骨头的水母似地仰面瘫在沙发上。 “林川,我们出任务吧……” “今日天下太平,你就别做梦了。”林川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360个关窍哪有那么难,快点背!” 路潇拿着人体经脉图看到中午十二点,直看得头晕脑胀,好不容易才背下来全部关窍的大概位置。 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了。 她扔开经脉图,抱起那堆惹来横祸的快递,人偶则拎着她的午饭跟在身后,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卧室。 路潇放下快递,接过人偶手里的午饭,准备在书桌前享用自己的午餐。 人偶则费力地扯着快递上的胶带,但它这副身体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无论如何都拆不开快递,努力了半天也没有用,还从箱子上摔下来好几回。 路潇就看着它上蹦下跳,借此时机吃完了午饭。 人偶穷尽千般办法也没用后,干脆把箱子推到了路潇脚边。 它爬上快递,借着这个高度扯住了路潇的衣袖。 路潇想看看它到底要做什么,便顺着它的力道垂下了右手,结果人偶拉着她的手指按在胶带上,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路潇失笑摇头,把人偶挪到一边,撕开了箱子上的胶带。 快递箱里装满了各种高端品牌的白胚关节人偶、软陶、滴胶、布匹、丙烯颜料,以及种种手工工具。 路潇俯身看着人偶。 “你想穿裙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为冼云泽提供[脑白金]的小可爱,陌生人? 30瓶;伊酥茶茶 9瓶; 冼云泽智商+13,当前智商=83 第30章 载鬼一车(2) 路潇仰靠着椅背, 伸直双腿搭着桌面,把人偶抱进了自己怀里, 人偶翻身躺在她的身上,两个人一起用手机翻着各种裙子的照片。 “你喜欢这类短裙, 还是这类长裙,迷你裙也可以呦, 我还可以给你加上一圈漂亮的花边……” 人偶还真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小裙子, 但好像都不太满意,片刻后它突然推开手机, 转身抓住了路潇的衣服,眼含憧憬地仰头看着她。 路潇皱起眉:“你想穿我这样的衣服?” 人偶摇了摇头。 她隐约感知到了人偶的想法:“你想……穿我的衣服?” 人偶点了点头。 “你什么意思呀?冼云泽!”路潇目瞪口呆, 生气地弹了一下它的脑门儿,“你怎么能有这种特殊爱好?向女孩子要她穿过的衣服这种想法真的很猥琐!” 路潇严肃地训斥着人偶, 人偶见她不同意, 便惋惜地用小手摸着她的衣服边儿,一脸恋恋不舍的表情。 此时路潇的房门被人叩响三声,她放下人偶过去开门,外面果然站着林川。 “有任务,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我换个衣服就来。” 路潇带上门, 取出柜子里的行李箱, 选好两套外出服装后,顺手把人偶扔进箱子里锁住了。人偶砰砰敲击箱子的时候,她手脚麻利地换好了一套牛仔裤与白衬衫。 这件女式衬衫看似普通, 但领口和袖口处都装饰着纹样独特的白色蕾丝,衣领处还缠着一根同款纹样的蕾丝飘带,可以在第一颗纽扣下系成蝴蝶结。 路潇右手系着衬衫扣子,左手弹开行李箱搭扣,放人偶重见天日。 人偶顶着箱盖跪坐在箱子里,歪着头专注地看着她,像欣赏一朵花。 路潇被它专注的样子逗笑了,随意抽出领口的蕾丝飘带,俯身系在了人偶的脖子上,灵巧地扎成一枚精致的双层蝴蝶结。 人偶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蝴蝶结,又看了看路潇领口的纹样,发现布料上的花纹一致,立刻推开箱盖站起来,高兴地扭了两下。 路潇把另外一套衣服以及外出用品装进背包,然后把人偶也放进了包里。她将敞着开口的背包挂到左肩上,人偶便乖巧地站在背包里,两肘支着她的肩膀,安静地把玩起胸前的蝴蝶结。 特设处的员工都是普通人,平时不会来凶器组办公室交接任务,所以路潇收拾好行李后便没有回办公室,她推开卧室门,直接进入了二楼走廊,顺着楼梯望下去,林川与接洽人果然正在那里等她。 宁兮和米染去绛城处理伴运龟了,凌阳弋是个吃干饭的,所以这起案件只能由林川和路潇两个人负责。 接洽人拿出手机,先给他们播放了一段道路救援中心的通话录音。 “……救命!我们出不去了!他们都化了!……” “先生,你没办法离开车内吗?请说出您的具体位置?” “我们离不开车,这是垚山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外面的雨好大,快点来救我,他来了!他们要来了!” “先生,您说什么要来了?是野兽吗?请告诉我您的车牌号。” “我不知道车牌,鱼,是鱼!鱼来了!啊——” 通话到此为止。 打电话的男人精神极度紧张,以致前言不搭后语,所以能提供的信息有限,他好像被困在了车里,然后又遭到了“鱼”的攻击。 接洽人对两人解释:“指挥中心接到电话后,迅速派出救援队前往垚山,然而调取当日的道路监控后,却没有发现车辆失踪,而且那时的垚山也没有下雨。” 路潇:“既然找到我们,这件事肯定不只报假警那么简单吧?” “当然。救援中心白忙一场,非常不满,就查到了这个号码的主人,想根据行政管理条例起诉他浪费公共资源,结果有证据证明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当事人正在开会,救援中心只能认栽了。但两个小时后,当事人竟然真的因事坐上了前往晋城的大巴车,那辆车途经垚山,恰逢暴雨,结果再也没有出来,包括当事人在内的16名司机与乘客集体失踪——也就是说,交通救援中心提前接到了一通来自5个小时之后的救援电话。” “垚山?”林川皱起眉,低下头沉思了一分钟,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怪异,“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路潇问:“你怎么就该知道?” “反正这辆车绝对不在垚山里。”林川看了眼手机,“我们去垚山看看就知道了。” 垚山名为山,实际却是国境东北方向最长的山脉,众多高矮错落的山峰延绵万里,蔚为壮观,山脉内至今还存留着大片无人涉足过的原始森林,其12座高峰常年缭绕着云山雾海,连卫星图像也无法窥其全貌,是各路科考人员、探险家、极限攀岩爱好者最爱的地区之一。 由红城通往晋城的公路道路宽阔、设施齐备,中段擦过垚山的边儿,根本谈不上深入山区,即便之前已经有一辆长途汽车在此失踪,这条线路也依然没有停运,不过乘客倒是少了很多。 此时这台20座的大巴车里只有六个人。 除去司机外,车辆前排坐着两男一女,车尾坐着林川与路潇。 林川依然玩着手机游戏。 路潇则滑坐到椅子前半边,放低身体,借住前排椅背挡住自己的脸,把背包反背到了胸前,她的人偶半钻进背包,也一样仰躺在路潇的身上,正和她一起用手机看电影。 看着看着,路潇突然从衣兜里拿出一管透明唇釉,抹了抹微干的嘴唇,人偶扭过头,好奇地观察着她涂唇釉的动作。路潇微微一笑,也用这支唇刷给它涂了一层唇釉,人偶配合地仰起头,还学着她的样子抿了下唇。 路潇瞧见它那副得意的表情,笑着摇头:“冼云泽,等你恢复了记忆,一定会后悔的。” 此时林川的电话响了起来。 林川退出游戏,接通电话:“大儿子啊——哦,我和小路潇来垚山了——哪有那么严重,一点小情况——我们很好——嗯,今晚就回去——” 他挂断电话后告诉路潇:“特设处那边好像把情况通知副组长了,他问我情况严不严重。” 路潇闻言点点头,没怎么在意,稍后工作群里发进来两条信息。 <小路潇学习监督群(5) [宁兮]:@路潇,别想偷奸耍滑 [宁兮]:@路潇,什么借口都没用,明晚前背不出经脉图,你的实习成绩就是59分 路潇皱起眉——他怎么发现自己正在看电影没有背经脉图的?难道他在自己身上安监视器了? 突然间,大巴车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路潇随意瞄了眼窗外。 大巴车刚刚穿过一个不长的隧道,如今前方山脉连绵,后方隧道外有一座村庄,村内多为白墙红顶的新式小楼,村口竖着信号塔,路边还停着不少车,一看便知是个很热闹富裕的村子。 司机从储物箱中拿出一副手套,对乘客们说:“水箱亮灯了,我下去看看。” 路潇闲闲地看着司机下车打开了引擎盖,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回来扒着车门说:“水箱真缺水了,我去后面村子买桶防冻液,这车太大,开不进村中小道,你们都在车里等着我吧。” 林川闻言收起手机,小声交代路潇:“我跟他去看看,这趟路线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别再把司机也弄丢了。” 他借口帮司机拎防冻液一起去了村子,路潇继续陪人偶看电影,前面三位乘客则昏昏欲睡。 20分钟后,林川和司机还没有回来,路潇心中便有些奇怪。 她暂停电影,看向了车窗外,此时车头前方还是青山绿水,但车后的小村庄却意外消失了,如今隧道外变成了一片茂密的林木,不见丝毫人烟。 路潇立刻就清醒了。 她揣起手机,握了下右腕上的珠串,然后轻手轻脚地避开前方乘客走下车。 大巴周围没有怨气,可见这一切和怨灵无关。 因为车上还有三个平民,路潇就不敢离车太远,她走开两米,拨通了特设处的电话,不过这地方信号非常差,她重播了三遍都无人接听,便又改打林川的电话,却也是一样的效果,然后她再次改换宁兮的电话,重播了四遍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话筒内发出滋滋的声响,模糊了她的声音:“副组,车开进隧道后突然换了位置,林川不见了,现在这儿只有我和另外三名乘客,我不敢离他们太远,所以不知道附近什么情况——喂?喂喂?” 路潇还没说几句,通话便因信号问题中断,她再次拨打电话时,就只能听见空洞的嘟嘟声,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标志已经完全消失了。 路潇苦恼地撇了下嘴,收起手机,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刚刚林川接到的那个电话。 并不是特设处告诉宁兮他们出任务来了,而是她说的。 30分钟前,宁兮接到了她刚刚拨打的那个电话,结果没听清内容,当他回拨路潇的电话时,却发现怎么都打不通,于是果断打给林川,结果林川告知他这边一切正常,所以宁兮才往群里发了那两条莫名其妙的警告,还给她扣了个偷奸耍滑的帽子。 这通电话穿越了时间,和之前那台事故大巴上的男乘客的情况一模一样。 原来早在30分钟前,她和这三名乘客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磨蹭了这么久,另外三个乘客也发现情况不对,都叫嚷着跑下了车。 穿花衬衫的男人叫骂:“他妈的!我就知道这条路有问题!老子的哥哥肯定就是这么丢的!” 眼神胆怯的中年妇女四下环顾:“有点吓人啊,大师,你真的能找到我老公吗?” 最后一位乘客是个五十来岁的瘦高男人,穿着一身满是logo的奢侈品牌,脚踩时尚最前沿,却又扎着仿古发髻,还留着一下巴垂到胸口的飘飘长髯。 “二位尽管放心,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内,看来此地果然有妖邪作祟。” 路潇听他们说话那语气,好像早料到了眼下的情况似的,不禁有些好奇:“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大师捋着长髯:“这位小姑娘看着像个大学生呀,遇上这种事可真可怜!不过不必担心,这不过是妖邪作祟引我们误入歧途而已,我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回家的。” 路潇皱起眉头,倒吸冷气:“嘶——那可太谢谢了,请问您是?” “鄙姓宋,略通阴阳之术,此番受这二位委托来垚山,替他们寻找失散的亲人。” 路潇:“哦哦,宋大师……” 而后路潇与他们交换了姓名,得知女人叫陈圆,男人叫于方,他们的亲属都和之前那台大巴一起消失了,所以特意请这位“业界知名”的宋大师替他们寻回亲人。 宋大师从背包里拿出罗盘,只见指针转得跟大风车一样,都转出重影了,偏偏他就能看着罗盘指出一个方向。 “各位,我们从这里出去。” 路潇拦了他一下:“我虽然不懂阴阳术数,但你这个罗盘怎么看都像坏了吧?” 陈圆连忙拉开路潇:“小姑娘你不要瞎说,宋大师德高望重,是有真本事的人,你对他说话客气些!” 陈圆拉扯路潇的时候,宋大师和于方已经自作主张走进了隧道,路潇不能放着他们不管,连忙抬脚追了上去。 由车改为步行后,他们意外发现隧道里有一道年代久远的拱形石门,门后的路又黑又长,向外吹出冷风,不知通向何方。 宋大师丝毫不怵,抬脚就踏进了石门,路潇甩开纠缠她的陈圆,再次追到了大师身边。 “哎,大师大师!要不我们回车边等待救援吧!这里面说不定有危险!” 宋大师将路潇拨到旁边,大步流星地转过通道拐角:“尽管跟在我身后,不必害怕!” 路潇不厌其烦地再次追上来:“我怎么不怕?万一里面真有妖魔鬼怪怎么办?” 大师长臂一伸,从背包里抽出一把一尺长的木剑,木剑上缠着红线,刻着符文,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你这小姑娘话真多——此乃我师传斩妖除魔的利器,天下妖邪莫不——哎?” 路潇实在受不了了,伸出两指夹住木剑,嘎嘣一声剪为两段。 她扯住大师,伸手把他的假发假胡子扯了下来:“你可得了吧!你这破东西连蟑螂都扎不死!你们三个都给我站住!不准再往里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支持冼云泽的脑白金:髓鞘裂解 130瓶;稚予. 50瓶;大大答答 14瓶;bear7ho 10瓶;陌生人 8瓶;alwis 5瓶;31927923 2瓶;花落燕泥香 1瓶 计220瓶,冼云泽喝不完,存进银行,每天提取50,今日意志+6 意志=85;智商+7 智商=90 (如果算错了,就是作者偷喝了) 感谢小雨应寒食 的地雷,给冼云泽买个手机吧 第31章 载鬼一车(3) 路潇拿出工作证, 展示给三个人。 “我就是负责处理大巴失踪事件的政府人员,现在起你们三个跟着我, 不许私自行动,否则我将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大师将信将疑地接过证件, 和另外两个人头碰头,聚在一起用手电照着证件看了半天, 然后又用手电晃了下路潇的脸, 最后又议论起证件。 陈圆:“什么是安全局特设处?” 于方:“大概是查税的机构吧。” 大师:“级别居然还是主管吗?” 陈圆:“我感觉她大学都没毕业。” 几个人嘀嘀咕咕了一阵,最后推举于方把证件还给路潇。 于方拍了拍路潇的肩膀, 无不担忧地说:“小姑娘,你知道冒充国家工作人员是违法的吗?” 不等路潇说什么, 她反背到身前的背包忽然动了动,人偶从里面伸出一支纤弱的胳膊, 用力推开了于方的手。然后它钻出背包, 固执地抱住了路潇的肩膀,还扭头瞪着于方,似乎很不满别人碰触路潇的身体。 三个人齐齐发出了嗷地一声,都跟挂画一样贴在了墙上。 大师挂画横眉立目道:“何方妖孽!” 路潇都不知道人偶什么时候拉开的背包拉链,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了, 她干脆指着大师说:“你注意语气, 这是你祖宗!一个人偶就把你吓成这样,还斩妖除魔,我看你能斩个毛线!” 大师意识到自己的姿态的确不太高冷, 立马从墙上滑了下来:“我只是一时失态而已。” “那个什么特设处……”陈圆胆怯地问,“我们国家还真有管这种事儿的部门啊?” “有,而且他们现在肯定已经开始搜救了,我们只要老老实实回车上等待救援就行。” 陈圆上下打量着她,直觉路潇还挺正气的,于是试探着问:“你不能带我们出去吗?” 路潇指着大师说:“我去找路的话,让这个半吊子保证你们的安全吗?” 大师仰首挺胸:“你这个小姑娘说话真不客气,想当年我也曾远赴西江,和僵尸大战过两天两夜,难道你以为我的业界威名真是吹出来的吗?” 路潇挺出乎意料的“:“什么样的僵尸?” 大师说到自己的光辉战绩,立刻来了兴致。 “想当年我云游四海,路过西江,发现一个村子上方阴气缭绕,掐指一算必有灾祸!果然,该村不久前有人坠崖身亡,灵堂便搭在自家院子里,那日便是停灵的最后一天。当日午夜时分,我见一只野猫撞尸,尸体竟然爬了起来,还好我临危不惧,施展开家传绝学,和那僵尸大战两天两夜,最终把它镇压进了棺木——” 路潇看着差块惊堂木就能说书的大师,皱着眉问:“两天两夜?” 大师摇头晃脑,无限感慨:“如今回忆起来,可真是一场恶战啊……” 路潇:“不是我说你,猫的一口气能给尸体续航多久?你要不跟着瞎掺合,说不定它当晚就被村里的野狗解决了。” 人偶也对大师撅起嘴,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于方看见人偶又动了,再次吓了个哆嗦,陈圆也颤巍巍地指着人偶开口:“它它它好可怕!” 路潇立刻揉了揉人偶的头发,很怕它又生气了:“它其实也是人,也能听懂你的话,你说它可怕,它会伤心的。” 陈圆支吾着:“啊……啊,对不起……” 于方躲到陈圆身后嘀嘀咕咕:“你们真相信这个女人吗?她来历不明,还带着个怪物,我看就她最危险!说不定这些怪事都是她搞的鬼,我们最好别和她一路。” 陈圆犹豫着说:“我们还是别分开吧。” 大师也对路潇说:“其实我的理论基础比较扎实,只是缺乏实践,小姐既然是同道中人,咱们可以交流交流,互相增进。” 路潇骇然摇头:“可别了!我理论基础全在沟里,你实践经验基本为负,咱俩一互相增进,都得完蛋!” 路潇让三个人跟着自己,想把他们护送回大巴再想办法。 几人按原路返回,转过一个拐角后,前面就该是进入隧道的拱形门了,但此时原本门扉的位置却变成了另一条隧道,石门不翼而飞。 路潇皱起眉,心中知道不好,于是回头对三个人说:“别乱跑,这条隧道会动——哎?怎么少了一个人?” 队伍末尾的于方突然不见了。 陈圆小声说:“他不太相信你,可能自己跑了。” “真会添乱!”路潇为难地拍拍脑门——她现在是公职人员,就算于方不相信她,她也要对每个公民的生命安全负责,毕竟写伤亡报告是件很费脑子的事儿。 既然前方出不去,她就带人再次回到了刚才聊天的位置,追随地上的脚印寻找着于方。 刚才进来时走的匆忙,路潇没来得及观察两边的洞壁,此时着眼看去,发现隧道两侧布满了浅浅的孔洞,孔洞又形成各种抽象的图案,越往深处,孔洞就越密集、也越深,由孔洞组成的图案也越发奇特而狰狞。 隧道中岔路错杂,如同一座庞大而复杂的蚁巢,如果不是路潇记忆力颇佳,换个人恐怕都不会记得走过的路。 几个人追随脚印渐行渐深,四周开始弥漫起油腻凝重的油汽,让人略感呼吸不畅。 这油汽一定来自什么危险的东西,路潇不敢带着两个平民涉险,于是准备就此打住,退回到安全的地方去,正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于方的求救声。 路潇回头看向另外两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迫不得已,她只能拿出人偶放在了地上。 “冼云泽,你先别蹦哒,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你去前面看看那人出什么事了,如果可以,就把他引到这儿来。” 人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的腿,很不想去救那个说它是怪物的人。 路潇推开人偶:“小祖宗真乖,最可爱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人偶不高兴地跺跺脚,见路潇依旧不肯妥协,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跑进了黑暗深处。 路潇身后的两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恐怖的小人偶竟然能听懂人话,而且居然还会发脾气! 陈圆问:“这里这么多岔路,像迷宫一样,它能找回来吗?” “别担心,它有一键回城。” 趁此时间,路潇拿出一张纸币,叠成纸鹤,预备着人偶万一遭到破坏,还可以让冼云泽附在纸鹤上。 约过了三分钟,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危机感,而后便看见隧道深处涌来了一片荧绿色的微光,光芒如潮水暴涨,还有百米就要吞没他们所在的位置。 路潇立刻拉起两个人:“快跑!” 他们跑回出发点没多久,人偶也领着于方冲出了的那光的潮水。 离得足够近时,路潇看清那光潮竟源自无数指甲盖大的小虫子。 那是一种类似萤火虫的小东西,背上生着双翅,腹部隐隐发光,它们追逐着于方一路飞来,然后又分批退回了墙上的孔洞中。路潇他们所在位置的孔洞变得稀疏而浅显,怪虫便不肯靠近了,纷纷止步于孔洞较深的隧道位置。 等人偶和于方都跑回到路潇身便,那些怪虫也完全潜伏回了墙上的孔洞。 路潇忙赶过去扶起已经没有力气的于方,顺便瞄了眼墙上的孔洞,原来那些较深的孔洞深处都彼此相连,指向石壁内的什么位置,而比较显浅的空洞则无异常,只是普通的装饰。 路潇把已经脱力的于方放到地上,人偶也随之抱住了路潇的腿。 她抽空抓了抓人偶的头发:“真棒!真聪明!” 路潇一面敷衍着人偶,一面检查于方的身体,也不知道这小子刚才跑去了什么地方,此时身上粘乎乎的,好像滚了一层油,几只落单的怪虫从他的衣服里爬出来,又慌乱地飞回了隧道深处。 路潇随意踩死一只虫子,绿色的腹腔液体便四溅开,散发出持久的光芒,这种油样的液体落地后立刻摊成了薄薄的一片,像是滴在水面上的洗洁精,然后又慢慢氧化凝固起来。 此时于方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他身上明明没有任何外伤,却偏偏异常乏力,还剧烈地咳出了油样的液体,肺部也发出深沉的锣音,呈现出一副溺水的状态。 路潇半跪于地,让于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面朝下拍着他的后背,希望他把那些油样的液体全都吐出来,可惜液体早已深入了他的呼吸系统,还粘得像胶水一样,并且逐渐氧化凝固,紧紧堵死了他的气管和肺泡,不是当前条件下能清理出来的。 他的气管和双肺逐渐被蜡状物填充、定形,渐渐失去了翕张的能力。 于方翻过身,艰难地说:“里面……都是……虫子……我……喘不上……气……” “我知道。”路潇面色凝重,眼看着于方的双目渐渐失去了光彩却无能为力,毕竟这些怪虫不是妖魔鬼怪,而是自然的产物,她什么也做不了。 陈圆捂着眼睛嘤嘤啜泣起来,大师也别开头,喃喃念着不知什么经文。 路潇把于方放回地上,翻出他的手机和证件装进衣兜,然后起身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已经看见了,我不是在和你们开玩笑,这个地方真的会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小雨应寒食 的地雷,给冼云泽买个和他一样高的棒棒糖! 第32章 载鬼一车(4) 路潇从背包里拿出湿巾, 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然后又拉起人偶的小手, 耐心地替它清理掉了鞋子与手臂上的蜡质。 人偶温顺地配合她伸手伸脚,最后还自己展平了胸前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 路潇把人偶抱回背包,再没多看地上的于方一眼。 “走吧, 想办法送你们两个出去。” 另外两个人吓得挤在了一起, 像一枚蛋壳中的两只蛋黄。 陈圆声音颤抖着问:“就把他留在这里吗?” “不然呢,你背着?”路潇耸了耸肩, “要不然咱们每人背三分之一?” 陈圆不再说话。 此时看向路潇,她的气场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学生了。她站在宁兮几人身边时, 总吊儿郎当的像个局外人,可不能置身事外时, 她的眼神与他们何其相似。 大师说:“我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哪, 怎么出去呀?” 路潇并不担忧自己被困,她只愁怎么救下这两个人:“反正我怎么出去都行,把山劈开也没有问题,但那样估计你们就会被埋在下面。” 大师没听懂什么叫把山劈开,路潇也没留时间给他理解,抬脚便走向与虫巢相反的方向。 刚才虫群飞来之时, 也带来了一阵潮湿油腻的空气, 如今隧道两侧已经粘上了一层薄薄的蜡,似乎那虫子会挥发出遇氧凝固的油性气体,由此推测, 虫子越密集的地方,空气中的油气饱和度也会越高,可以想象隧道最深处的虫巢,肯定已经被蜡质栓塞住了。 于方一定是误入虫巢,吸入了太多的油性气体,又一时慌乱找不到出路,越陷越深,才酿成了这样的结局。 此刻,他们身边的空气中也富含着这种无色无味的油性气体,微量的油气顺着呼吸道潜入气管与肺,凝固为蜡,虽然眼下还无甚大碍,但如果长久呼吸这种空气,十天半个月后,也必然落得和于方同样的下场。 路潇一面往前走,一面敲击着两侧的洞壁,她不必按部就班地寻找出口,只要附近的岩层足够薄,她完全可以在不造成塌方的前提下开个洞出去。 然而试探了一路,隧道两侧还真都是厚实的山壁,只有脚下某个位置突然变薄。 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路潇便决定打破这处略薄的岩石,看看下面有什么。 她把背包扔给陈圆,让他们都站远点,陈圆一看见包里的人偶,立刻吓得头皮发麻,仿佛拎得不是背包而是炸`药包。 人偶并不理会陈圆,只扒着背包开口露出头,目光眷恋地望着路潇。 路潇在那处略薄的岩石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握了下腕上的珠串,俯身半跪,右手成拳,在地面上方一扎高的位置比划一下,突然用力砸了下去。 十公分厚的石板应声裂开,周边泛起微微的尘埃。 路潇抬头看了眼陈圆和宋大师,摆摆手让他们站得再远些,然后猛地蹬地弹起,抓着岩壁悬吊在了一侧隧道上。 她刚刚立足的位置轰然破开两米长的深坑,笔直贯通了隧道。从陈圆他们的角度看去,只能望见下面一片漆黑,然后路潇松开手,像一片落叶那样轻巧地落进了洞穴里。 人偶看见路潇不见了,想也不想就跳出背包,跑上前跟着一跃而下。 它跳下去的时候,洞穴里也发出了路潇的声音:“你们也过来,这里有出路。” 陈圆和大师靠近一看,路潇正站在下方的碎石中央,人偶则坐在她的肩上。 路潇举起双臂对他们拍拍手:“跳下来,我接着你们——我去!你们两个别一起跳啊!” 然而她话音出口时,两个人已经动作整齐化一地跳下来了,而且位置还隔得挺远。迫不得已,路潇只能先抱住了陈圆,然后伸长腿想接一下大师,脚尖却正好点在大师朝下的腹部上,大师顿时惨叫一声,被踢飞到了墙上。 路潇倒吸冷气,陈圆惊魂甫定,大师嗷嗷惨叫,只有路潇肩上的人偶兴奋地鼓起掌来。 路潇连忙放下陈圆,跑过去扶起大师:“你们俩练过双人跳水吗?动作还挺整齐的!” 大师捂着自己的肚子,呻`吟着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路潇拍了拍他的背:“我没用多大劲儿,你放心吧。” 三个人终于来到了隧道下层。 这里比上层宽阔许多,地上还有经年累月踩出来的行走痕迹,两边墙壁上的纹路也更加细腻柔顺,每隔5米,便能看见一对烛台,显然这里才是前人生活行走的地方。 道路越走越宽,穿梭千米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隧道的尽头。 这里是一处直径百米的球形空间,内壁打磨得非常光滑,整体高六七十米,像是一颗嵌入山体的巨大鸡蛋。空间顶端用半透明的云母石装饰着威武的雄鹰,云母石因为年久失修而开裂,许多怪虫爬出裂隙,在他们头顶飞舞盘旋,空间下方则积聚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明明只是一潭死水,水面上却荡起涟漪,成群结队的暗影正在水中游动。 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在球形半腰,遥遥望去,能看见正对面有一扇小石门。 路潇从衣袋里拿出铁盒薄荷糖,晃了晃,听出里面只剩下两颗了,于是她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扔进水里,最后把空盒子丢给了人偶玩。 薄荷糖浮在水面上,没有引起任何异动,路潇几乎就要以为这水人畜无害了,直到人偶突然学着她的动作把铁盒扔向了石壁。 铁盒叮叮当当滚过石壁,落进水里,满潭水突然炸开了锅!无数鳗鱼扭曲甩动起来,空气中顿时涌起浓重的酸味,浮在水面上的糖果与铁盒都开始逐渐消融。五分钟后,水中的鳗鱼重新镇静下来,空气中的酸味也随之消失,路潇再次翻出汽车票扔了进去,只见这张薄薄的纸轻浮于水面,没有引起任何异常。 似乎水下的鱼群一旦受惊,便能够改变水池的酸碱度,将这一池净水变成能够腐蚀骨肉的强酸。 路潇的心情十分糟糕。 这个该死的地方肯定是人为开凿的。 无论是隧道中的怪虫还是水下的鳗鱼,也肯定都是人工驯化的,虽然这些东西看起来非常可怕,却和妖异无关,它们只是人工选育出的怪胎。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躲在路潇后面的大师见到这种情况,难以再继续装作镇定,他抖着手拿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结果手腕一颤,燃烧着的打火机脱手落下。 地面的裂纹里积聚着凝固的蜡,打火机意外点燃了蜡液,火焰簌簌蔓延开去,大师追上去踩了几脚,可火苗依然固执地一路烧上了棚顶,然后又顺着岩石裂隙传递向更深的位置。 没过多久,他们上方传来几声噼啪炸响,紧接着,头顶云母雕刻成的雄鹰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强烈的光线刺激到了水中的鳗鱼,鱼群纷纷退回了水底孔洞中。 路潇略一思考,明白了这处隧道的构造。 这池酸水不是用来阻止他们出去的,而是阻止外面的东西进来的。 上方的那条通道类似检修渠,里面养殖着能够释放油气的虫子,如今头顶的位置指向虫巢,点燃蜡质的虫巢后,光线透过云母,形成奇特的图腾,可以威慑水中的鳗鱼,等鳗鱼潜伏回水底,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就能够乘坐舢板安全出入,但若有外人想硬闯进来,则很难跨过这一池强酸。 可无论如何,当初设计隧道的人绝对想不到大师这种点火方式,再加上机关年久失修,被火一烤,四面的岩石和头顶的云母便开始炸裂,大团大团的虫子落进水里,洞穴即刻就要崩塌。 路潇回头瞪了一眼大师:“你干的好事!” 大师用衣服蒙住头,不断驱赶着虫子:“你先别急着骂我,好歹我找到了通过这池水的办法!我们快点游过去吧!” ——你想出的办法根本就没有用! 路潇翻了个白眼,看向水面:“冼云泽。” 三字出口,水潭中心翻起巨浪,潭水如被利刃劈开般归于两侧,竖起两面高高的水墙,水墙中间夹着一条两米宽的通道,刚好可供他们平平坦坦地走向对面。 路潇不再理会两个人,直接走向了对面出口。 推开石门,后面便是巍巍山岭,路潇扯断几条手腕粗的藤蔓,开辟出一条道路,把两个人带回了地面上。 这里是一座相当幽深的峡谷,两边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头顶云山雾绕,看不见太阳与星星,而他们的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大师的罗盘依然转得像风车,他们辨别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不过出口周围能找到房屋、磨盘、水井的遗迹,很久以前,这里一定居住过奇怪的族群。 陈圆和大师历经波折后重见天日,都长舒了一口气,纷纷脱力地坐到了地上。 路潇靠着磨盘看着他们,顺便让冼云泽附上了纸鹤,叫它去高处找找出路。 可纸鹤却不想和她分开,只围着她转圈圈,还想往她头顶落,路潇耐着性子夸了它足有五分钟,好不容易才把这位小祖宗送上了天。 纸鹤飞走没一会儿,深沉思考许久的大师突然开口。 “我们应该拜一拜山神。” “山神?” “我们肯定是得罪山神了。”大师来了兴致,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几本旧书,舔着手指查阅起来,“我家传秘书中有记载,像这种规模庞大的山川河流,都是灵气汇聚之地,大多寄居着山神与水神,这些神灵对自己的地盘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们如今死活出不去这个山,肯定是山神在捉弄我们,他很不喜欢我们打扰他。” 路潇上前夺走他手里的书,翻到尾页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青城书局2020年第3次印刷”。 路潇:“这书才出版20年,你居然能做出古籍的样子来,可真难为你了,用酱油泡过吧?” 大师脸色一红:“你别管这书是哪儿来的,但上面的确写了祭祀山川河流的方法,说不定就能召唤来山神呢。” 路潇把书丢到他头上:“我劝你出去以后找份正经工作吧!坑蒙拐骗很丧阴德的!三百六十行你干哪行不好?非得当神棍!你今天要是能用这本破书召唤来山神,我就管你叫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对冼云泽提智事业的支持~atthisti 100瓶;cindy982、21 8瓶;我的小圆世界第一可爱 4瓶ccsy 1瓶; 合计121瓶,目前银行余额391瓶,今日提取50,智商+7,智商=97;意志+6,意志=91 感谢小雨应寒食的手榴弹,给冼云泽买个化妆包吧~ 本章的两种小npc原型分别是萤火虫和八目鳗。 萤火虫体内含有萤光素,可以在酶的作用下发光,这里让发光物质变成了氧化后可凝固的油,设定中,它还可以像气步甲虫一样喷出油气,用来御敌,也用来筑巢。 八目鳗食用尸体,会导致水质变酸,所以它进化出了调节自身的酸碱平衡度的方法,这里扩展了它的影响,让鳗鱼可以调节周边水域的酸度。 沈云泽觉得自己智商进步非常快,甚至想拿个博士学位,研究方向暂定《有关路潇为什么这么棒的全面剖析》以及《全世界都应该喜欢路潇的理论基础》 如果小可爱还没有收藏本文,拜托点一下收藏啦!(^_-)-☆ 第33章 载鬼一车(5) 宋大师很不服气。 “你不要瞧不起人, 我博览群书,也见过不少大场面, 还真刀真枪地收服过几只孤魂野鬼,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 路潇点了点头:“哦, 你不仅给本来活不过一夜的僵尸续了两天命,还收服过孤魂野鬼呢?” “听说过曙城翡翠酒店闹鬼事件吗?当年在网上可火了, 有人拍到那家酒店的紫罗兰别墅里出现了鬼影, 而且任何住进紫罗兰别墅的顾客,睡不过午夜, 全会被鬼运到酒店的其他房间中。最后还是靠我出手,才解决了这场鬼事。” 陈圆也跟着小鸡啄米式点头:“大师说的没错, 那家酒店后来再也没出现过怪事,大师因此声名远播, 所以我朋友才把他推荐给了我。” 路潇:“所以呢?你怎么收服那只鬼的?” 大师:“我在别墅前开坛做法, 足足做了三天三夜,超度了那只孤魂野鬼。” 路潇嫌弃地扫量他:“原来是你啊!你知道翡翠酒店的三间独栋别墅都是战后保存建筑吗?那只怨灵本来是别墅的主人,死于战祸,紫罗兰别墅下还有一颗没拆除引信的哑弹,所以它死后才留在原地,不厌其烦地把住客运走。赶得巧了, 你做法后不久, 曙城历史研究馆决定整理当年的战役资料,实地勘测时,排查并解决了那颗哑弹, 所以它就不再折腾了,根本和你没关系。我大二旅游时路过曙城,听它亲口和我说,有个蠢货像复读机一样唠叨了它整整三天三夜,还给它讲故事,都快把它烦活过来了。” 大师咬起唇,坚决不服输。 “反正书上的方法又不难,我们试试又何妨?” 路潇耸肩:“你随便咯!” 于是大师用树枝在地上画好阵法,默背了两遍咒语,然后拿出背包中的水瓶,倒了一杯净水,再点燃三颗烟权作香烛,就准备用这简陋的仪式召唤山神了,也不怕山神嫌寒碜不肯来。 路潇看着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万一他真踩了狗屎运做成了法,好死不死再把自己献祭了怎么办? 仪式开始前最后一刻,路潇拦住了他:“我看你还是别弄了。” “你别拦我,我感觉这事儿能成!我今天非把山神召唤出来不可!” 路潇瞧大师的意志实在坚定,只能说:“要不然我替你。” “你替我?” “我的命格比你强,如果你能行,我肯定更能行。” 路潇接过大师手中的书本,照着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祝辞——南山有台,北山有莱——这字我不认识,跳过——节彼南山,维石严严——这祝辞是狗踩键盘踩出来的吧?看不懂啊——舍我享乐,巴拉巴拉不认识,实函斯活——念完了!山神呢?” 大师不确信这座山到底有没有山神,如果真有的话,就算这套祝辞没用,一会儿山神肯定也得跳出来拍死她。 路潇把书扔给大师,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可稍后回头的时候,突然看见远方山坡上多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人离他们不过百米之遥,两边各自看得真切。 陈圆跟大师立刻合实双掌长拜下去:“显灵了!显灵了!山神显灵了!” 路潇照着大师弯下去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显你个大头鬼,你看清楚!” 远方的林川还是车上那副衣着,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袋薯片,此时也有点惊讶地看着路潇几人,愣了一秒之后,他马上揣起手机走过来。 大师之前在车上见过林川,很快认出了他的面孔,于是失落地直起身。 路潇哼了一声,对大师说:“如果今晚我们还出不去的话,就拿你那本破书生火烤兔子吧,也算物尽其用了。” 大师依然嘴硬:“不是我的书不好使,可能这座山根本就没有山神。” “怎么没有?”已经走到近前的林川淡定地说,“就是我。” 路潇皱眉:“你说你是什么?” “我就是垚山的山神,刚才你对我起了个誓,把我召唤过来了,挺厉害呀小路潇!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路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万分困惑:“我不太明白,你不是把伞吗?” 林川耐心地对她解释:“垚山是我的本体,我凝聚出灵体之后,寄居在这把伞上被人带出了垚山,我还可以操纵这把伞变成其他形象,例如你现在看到的我的样子。” 路潇记起工作群内林川的昵称是“有求必应神小仙”,原来他还真是个山神!怪不得之前宁兮告诉她,如果需要查阅本地历史,可以直接问林川,因为青城及周边城市大多在垚山的地界之内,他身为山神,对自己地盘上发生过的事儿肯定门儿清啊! 宋大师和陈圆两个人听到林川的自白,纷纷显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个风格的山神。 大师激动地拍着自己的小心肝儿:“我的天哪!我竟然真的召唤来山神了!我就知道自己出身不凡,天赋异禀!” “不是召唤,是她对我起了个誓——原来你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吗?”林川挑了路潇一眼,“虽然你的祝辞念得像文盲一样,但那的确是古代帝王春初祭祀大地时说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今年粮食绝产,你今年就放弃享乐,和民众同甘共苦。” 路潇立刻摇头:“我可没说过!” “看看,你们人类都这样,发完誓还不承认,所以我从几千年前起就不再做你们誓约的见证者了。” 林川跑到路潇身后,用手机对着她的后颈拍了一张照片。 她的后颈上出现了一个指甲大的山峰图案。 林川:“别想抵赖,这就是誓言的印记。” 路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倒没怎么怕:“原来发誓真的管用啊!” 林川:“现在的人太随便了,动不动就为了丁点大的事情发誓诅咒自己全家,所以像我一样的灵,大多数都不再见证人类的誓言了。不过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尾生抱柱、松枝挂剑的年代,我们还是很喜欢给人做见证的,所以志怪传奇中记载古人说话特别灵,对着河流发誓变心会被淹死,变心后就真的会被淹死;对着大山发誓出卖兄弟不得好死,出卖了兄弟后就会真的不得好死。古代的帝王尤其喜欢发誓,一定会勤政爱民啦不暴`政啦,结果你猜怎么样?这个职业的意外死亡率变得特别高。” 路潇抽抽嘴角:“我能撤销刚才发的誓吗?” “不行的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川比划了一圈周边的山脉,“你既然对我发了誓,我又已经做过见证,现在要么你死,要不你把我本体炸没了,否则誓言永远无法撤回。如果今年粮食绝产,你明年之前真的会吃什么都没有味道,看什么都没有颜色,听什么都觉得刺耳——我最喜欢这个环节了!” 路潇指着他说:“你特么不是山神,你就是个坑神!” “也别太激动嘛!誓言成立,你就会获得见证者的庇护,也就是获得和见证者相关的异能,发的誓越重,能力就越强。鉴于我国已经将近百年没有闹过灾荒了,你的誓言获得的能力肯定很弱,大概是衣服晾到外面特别容易吸灰吧……” 宋大师往前一步,插嘴对路潇说:“我说的没错吧?我真的能召唤来山神!” 路潇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挽袖子比划了一下林川:“没关系,死了的山神就不算山神了。” 大师还真怕他们打起来,连忙摆手:“那个……你也不用管我叫哥了,我这个年纪本来都能当你叔叔了,叫哥我反而亏!” 路潇摆好姿势之后,出手如闪电,刷地抢走了林川手里的薯片,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她毫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多个哥哥就多个哥哥,下次我再发誓的时候,就能说如果做不到该叫我哥天打雷劈了,比折腾我自己强。” 大师瞠目结舌——她这是抓替死鬼呀!“不用了不用了!咱俩根本没那么熟!” 林川出现之后,路潇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不复那种严肃冷漠的神情,又变得嘻嘻哈哈爱笑爱闹了。 她吃薯片的时候,视线突然被一片白光覆盖,路潇早有心理准备,直接对着胸前背包里的人偶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人偶抻抻胳膊抻抻腿,重新活络过来,爬出背包后看见路潇在吃薯片,立刻伸出小手对她抓了抓。路潇见状分了一枚薯片给它,它无法进食,便把薯片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路潇对林川说:“连它也出不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林川摇头:“我不知道。” 路潇啊了一声:“你不是山神么?” “这座山出了问题。你把我召唤到这个位置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山里有这个地方,我感应不到这里,也控制不了这里。”林川略微思考片刻,举了个例子,“类比你们人类的话,我身体的这部分瘫痪了。” 路潇马上问:“对你的灵体有影响吗?” 林川遗憾地叹气:“肯定是有的,我们之前和前辈战斗的时候,我附身的伞突然破裂了,我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没有深究,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一个信号吧!我的本体正逐渐变得虚弱,然而我竟然毫无察觉。” 他仰起头,环顾着自己,环顾着已然陌生的自己。 “有什么正在吞噬我。” 路潇的表情重新凝重起来。 林川他们的境界已经极高,就算身体受到再重的伤害都没有关系,哪怕米染的肉身或者宁兮的蛟形被杀了,剁成块儿,只要灵体还完好无缺,就不会阻断修行,大不了换一种法门或者推翻一切从零开始,可一旦灵体受伤,便有可能面对魂飞魄散的结局。 路潇追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化成人形不过几十年的时间,阅历不算广博。不过我刚才给大儿子打了个电话,他怀疑我身上有一棵贡榕。” 路潇:“贡榕是什么?” 林川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啊,他刚刚说出这个名字,你就把我叫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们对男主智商的支持:阿槿&a; 20瓶;29314997 5瓶; 合计25瓶,目前银行余额366瓶,今日智商+7,智商=104;意志+6,意志=97 感谢伊酥茶茶给冼云泽买的粉红色蓬蓬裙,我把裙子给他了,现在被他堵在凶器组一楼女厕所里不敢出去,拜托附近的人快来救救我! 第34章 载鬼一车(6) 林川虽然已经“半身瘫痪”, 但这座山毕竟曾属于他,所以想找一条出去的路还是很容易的。 三个人在林川的带领下, 一路顺畅地抵达了山谷尽头。 谷底的出口仿佛被薄刃劈开的豆腐,陡峭的山崖间只夹着不足半米宽的小路, 最狭窄的地方必须要侧着身体才能挤过去,而他们头顶百米之上的峰顶, 则自然地虚贴在一起, 阳光断断续续渗透下来,穿过层层叠叠的蔓藤, 落到底端时已如萤火之微。 他们钻进这道狭长的裂隙,艰难挪向百米之外的光明, 蹭得一身灰尘之后,终于成功离开了峡谷。 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山谷外, 郁郁葱葱的草地平整得像是修剪过的足球场, 上面没有任何稍高的树木,只随意点缀着些白色的小野花,。 路潇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舒出一口气,却意外发现林川满脸阴郁,露出一副极不高兴的表情。 她走过去撞了一下林川:“嗯?” 林川倒吸冷气:“我们走错路了。” “啊?”路潇十分惊讶, 但并不惶恐, “你这个山神怎么当的,在自己家里还能迷路?没关系,走错路的话, 我们再走回去就是了。” 林川缓缓摇头,回首指向他们刚刚穿过的那条山隙。 “我们从山谷出来,本该看见一座湖泊,而这块草地则应该出现在垚山西南更远更深的地方。” 路潇向左看了看山隙,又向右看了看草地:“你会不会记错了?” “垚山就是我自己,不可能搞错,如果你原先手臂的位置突然长出一条腿,你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精神错乱。肯定有什么不想让我们走出去,所以控制了山里的路,。” 为了验证猜测,林川又带着他们穿过前方的草坪,涉过一条溪流,穿过一个山洞,径直来到一座山峰对面,可几人想要原路返回时,山洞外却已变成了陌生的景色。 林川笃定地说:“我们一路往西,而这座山本来在东南方向,我们又被转移了。” 他们走走停停,眼看着天色渐晚,还是没能找到离开的路。 但林川已经总结出了其中的规律:“我们刚刚走过的山路和隧道都被什么控制了,它可以变换道路两边的位置,而我们就如同钻进塑料管的小白鼠,只能任由它把管道端口移动到其他位置,我想想——这种变化其实有规律可循。” 他折下一节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线条密集的漩涡,然后由外向内,在漩涡里点了几个点。 “我们刚刚出现的位置看似随机,东南西北哪里都有,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次穿越的地点都慢慢地朝这个中心靠拢,我想这里就是它最终想让我们去的地方。” 路潇:“那怎么办?” “别问我,我不知道。”林川四仰八叉地原地躺下,懒散地说:“我现在病入膏肓,已经是一个废山神了。” 路潇伫立一边俯视他时,胸前的背包忽然动了动,人偶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竟然扒着背包边缘爬了出来,借力一跃,重重落在了林川的脸上。 林川立刻捂住眼睛坐起身体,咬牙切齿地说:“小路潇!” 人偶精挑细选摘下一朵小白花,然后轻快地跑回路潇身边,对她张开双手蹦了蹦。路潇俯身拎起人偶,把它放回自己的肩,人偶便轻轻将花插在了她的头发上。 路潇歪头蹭了下人偶:“踩得好!” 四人里除去林川,其他三个都是肉体凡胎,他们走了一下午的山路,体力消耗极大,急需补充水分与食物。 林川虽然是个废山神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熟悉这山上的每一种植物和动物,知晓它们的药性和习性,凡人眼里神秘无情的大山,于他眼里却是温顺的羔羊,因此他轻而易举地为三人采集来了一堆野菜野果。 林川坐在溪边的石板上歇着,大师和陈圆则借溪水清洗着野菜野果。人偶可不懂他们的烦恼,它第一次来野外,见什么都新奇,此时正开心地到处乱跑,想要看遍草地上的每一种植物和昆虫,路潇慢悠悠地追随着它,人偶每摘下一株花草,就跑回来交给她保管,没过一会儿,路潇的手里便多了一大捧青翠的植物。 “哎哟!哎哟哟!”溪水边的陈圆和大师突然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林川立刻跳了起来,分秒之间,伞已在手。 然而大师和陈圆的尖叫声转瞬又变成了兴奋的笑声。 大师挽起裤腿跑进河中,捞出一只尚自蹬腿的溺水狍子:“这是什么好运气啊!我竟然捡到了一只狍子!” 林川撇撇嘴,重新坐了回去。动物掉进河里溺死是常有的事,偶尔捡到一两只傻狍子并不稀奇。 远处的人偶看见这只狍子,马上丢开了手里的小花,踮着脚用力张望。它对这些全然陌生的物种总是特别感兴趣,先是蝗虫,后是金鱼,如今再看见这个比它大上好几倍的动物,便再也绷不住好奇,雀跃地蹦了过来。 路潇用一根藤蔓绑起手里的草束,然后走到溪边,洗干净了沾满绿色草汁的手。 人偶感知到路潇走远,立刻回头确认她的位置,发现她只是去洗手了,这才安心地蹲到狍子旁边看热闹。 林川也懒懒地看着大师和陈圆收拾狍子,顺便嘴欠逗着人偶。 “哎,小智障!你知不知道小路潇头上戴朵花的样子超丑啊?” 人偶一动也不动,亮给他一个后脑勺,仿佛根本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于是林川更大胆了:“哎,小智障!她都不知道自己那个造型多辣眼睛,听说还是学艺术设计的,找不到工作就是因为审美太差了吧?你说对不对?” 人偶用手里的草杆戳了戳狍子,还是不理林川。 “小智障小智障!今晚我就偷偷把小路潇扔下,然后自己跑掉,那你们就再也出不去了哦!” 远处,路潇洗完手走回来,隐隐听林川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冷声问:“哼!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林川立刻笑容可掬地捂住心口,声音诚恳:“没有没有!哪能呢!咱们同事之间情深似海,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你平安健康!” 这时蹲在地上的人偶突然站了起来,转回身看向路潇,它明明没有开口,却自然地发出了一种悠扬的声音,音调轻柔而舒缓,像是传达神谕的歌吟。 人偶站在原地没有动,可是这声音却由远及近环绕着路潇,仿佛有只看不见的黄鹂围绕她鸣叫。 “他说你超级丑……” “造型辣眼睛……” “找不到工作是因为审美太差了……” “把你扔进山里偷偷跑掉,让你再也出不去……” 林川腾地跳了起来:“我靠!它怎么说话了?” 路潇的眼神在人偶和林川之间跳跃几次,不知道是该先惊喜人偶会说话了,还是该先去揍林川一顿。思考一秒钟之后,她果断决定先把仇报了,于是抄起草束追打着林川,打得他抱头鼠窜,满头绿叶,最后林川持伞飞起来,跟表演印度杂技一样在空中盘腿而坐,怎么都不肯下来了。 路潇扔开草束,跑回石板坐下,抱起人偶放到自己的腿上。 “小祖宗,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 人偶却不肯再发出一个音节,它固执地扭头看向地上的狍子,好像一心一意都在狍子身上。 “冼云泽,你看着我!”路潇强行把它的头扳正,“快!再说两句给我听听!” 人偶伸手指着地上的狍子,焦急地戳了两下,仿佛等不及要去观察那只动物。 林川幽幽飘到他们上方,摘下头上的树叶扔向人偶。 “呸!” “叛徒!” “小智障!” “居然出卖我!” “四千多岁的人了!” “做事一点都不成熟稳重!” 他们三个嬉闹得正欢,但饿得前腔贴后腔的大师和陈圆却没精力学他们开玩笑。 大师和陈圆用溪水清洗过狍子,准备剥皮去内脏烤来吃,陈圆干不了这种血腥的活计,于是主动选择钻木取火,不过以她的手法,估计生出火来已经是明天早上的事了。 大师也没好到哪去,他拿着一把简易折刀,绕着已经濒死的狍子来回转圈,反反复复下了七八十遍决心,还是没勇气给它个痛快。狍子在大师奇怪的祝祷下慢慢丧失了力气,最后实在等不及他下手了,干脆自己主动咽了气。大师耗死了狍子,还谨慎地用匕首碰了碰狍子的前蹄,确认它的确不会再动以后,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突然之间,已经瞳孔扩散的狍子原地抽搐起来,一脚蹬翻了大师。 大师吓得嗷一嗓子窜出20多米远,陈圆也没扛住,嗖地躲到了路潇身后。 只见地上的狍子蠕动几秒之后,忽然开始呕吐,与其说吐,倒不如说是几只体型巨大的蜈蚣从它的食道里爬了出来。 蜈蚣离开狍子的身体,立刻簌簌爬进了草丛,大师和陈圆看不出那些蜈蚣除了大之外还有哪里奇怪,然而林川和路潇却看得真切——蜈蚣的头顶尖甲与几十对足尖上都闪烁着金属光泽,那东西绝非自体生长出的,而是一套打造得极为精巧的人工护具。 眼前的蜈蚣与他们在山洞中所见的怪虫与怪鱼一样,都由人工培育而来。 这些蜈蚣被饲养得更加精心。它们足上的铁套尚不到一根牙签粗细,中心还要镂空,而且一只蜈蚣就需要打造上百个如此精致的足套,可见工作量有多大。 蜈蚣钻进草丛后不久,河流上方,狍子飘来的方向,突然跑过来七八个拿着捕猎工具的人。他们服装款式非常粗陋,捕猎工具也都是手工制作的弓箭与刀。 为首那人看到路潇他们,忙摆手叫同伴停在了20米之外,十分客气地打起招呼来,口中说的竟然还是现代语言。 “嗨,朋友!你们误入这座山走不出去了吧?不要怕,跟着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给冼云泽的脑白金,阿娆 19瓶;花落燕泥香、北有孤江 1瓶; 当前银行余额337,今日智商+20,智商=124 冼云泽兑换技能【交流】,消耗20点智力,当前智商=104 感谢阿娆的手榴弹,给冼云泽买张门票去逛动物园吧~ 第35章 载鬼一车(7) 路潇不动声色地把人偶抱进背包, 拉上拉链,隐去身份回答猎人。 “我们的汽车半路水箱干了, 司机去后边村子里买防冻液,结果再也没回来, 我们本想去找他来着,结果却发现村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座山里既没有手机信号, 又分不清东南西北,还怎么都走不出去。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猎人首领苦笑着摇头:“如果知道就好了, 其实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被困在山里出不去的人, 不过我们来的时间很久了,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为方便说话, 首领谨慎地靠近了些, 此时路潇注意到他腰间挂着几个四指粗细、手掌长的竹筒,走路时竹筒还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你们遇上这种事还挺镇定的,真不容易,一般新来的人见到我们,都不管不顾拔腿就跑,我们怕吓到他们又不敢追, 最后能救下来的人实在有限啊。” 路潇也走上前:“你们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我们之中最老的人已经去世了, 从没有人成功离开过这里。” 后方的陈圆和大师听到他这么说,不禁发出了惊讶的叫声:“我们也会老死在这儿吗?我要回家!我不相信!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的喊叫声掩饰住了路潇和林川的镇定,林川回头给了他们一个“你们再说一遍谁是鬼地方”的眼神, 成功让两人收了声。 首领见多了新来者的崩溃和绝望,此时只叹了口气,然后指着地上的狍子说:“能把狍子还给我们吗?那是我们很不容易找到的猎物,当然,见者有份,如果你们想留在这儿,我可以分半只给你们,如果你们选择跟我们走,我就给你们找个住的地方。” 路潇回答:“我们已经被这座山弄懵了,还能去哪儿呢?既然大家都是被困住的人,我们不如一起想办法吧。” “那很好。这座山有时候极其诡异危险,具体情况,回去之后我慢慢地和你们说,嗯,总之为了应对这些危险,我们必须掌握一些特殊的自保手段,但你尽管放心,它们被驯化得很好,不会主动攻击人。” 首领预警完,从腰间解下两只竹筒,后方队伍里的两人也共解下三只竹筒,然后他们拧开木质的旋纹盖,把竹筒放在地上,再用指甲轻轻叩击,叮叮几响之后,刚刚潜伏进草丛里的五指蜈蚣簌簌游动过来,自觉地钻回了竹筒中。 而后对走来一个人,动作熟练地用绳子套住了狍子的四蹄,甩到肩上扛走了。 领头比划了一个方向,示意几人同来,然后先领着自己的人走了。 等猎人们走开十几米后,林川对大师和陈圆勾勾手指,让躲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跟上,然后他走到路潇身边,小声说:“你能看到他们的命火吗?” 路潇反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是在说人头顶与双肩上的三把火。 “啊?我又不瞎。” “你没发现火的颜色不对吗?” 路潇没正经学习过术数,往常生活在一群凡人里,更没仔细观察过每个人命火的颜色,此时被林川点醒,才隐约察觉这些猎人的命火和普通人的命火之间,仿佛真差着那么微乎其微的几个色号。 林川不给她时间领悟了:“算了算了,等你背完人体经脉图,米米会再给你补其他的常识的。” 路潇听他提到人体经脉图,脸色马上难看起来:“咱们都遇上这种情况了,副组不会再惦记着我的学习了吧?这篇儿不能就这么翻过去吗?” “别做梦了,小路潇,你从这离开后要是还背不完人体经脉图,真会保不住银行卡的。” 林川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就直说了,他们的相貌顶多三十来岁,明明都是很年轻的人,但命火的颜色却异常黯淡,如同垂死的老人。普通人刚出生的时候,命火最旺,道行浅的妖邪甚至无法靠近,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命火颜色会渐渐衰微,身体好、命格强的人,颜色暗得慢;身体差、命格弱的人,颜色暗得快,可无论快慢,也都在一个小范围内。除非如你一样修行过,命火的旺度才会突破极限,但这需要非常难得的机缘。前面那几个人的命火如此衰微,如果他们是普通人,少说也有三百七八十岁了,凡人怎么活这么大年纪?如果他们也是修行人,修过长寿之法,那把命火练成这副德行,修得也肯定不是正道。” 路潇点头:“我知道了,等会儿我会提高警惕的。” 他们追随着猎人翻山越岭,路潇还随手拉开了背包拉链,伸出两根手指,隔着缝隙和背包里的人偶玩你拍一我拍一,引诱它跟自己说话,但人偶意志十分坚定,凭她怎么诱导都不肯吐出一个字。 众人穿过最后一道峡谷后,眼前呈现出一座建在半山腰的村落。 猎人们将猎物交给村民,站在村口等着路潇他们靠近,然后解释说。 “这座村子就是我们这些出不去的人建起来的,起先大家生活得很难,后来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新人,带来了更先进的工具制造方法,日子才慢慢变好,大家都是挣扎过、绝望过的难兄难弟,所以不必客气,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吧。” 村民相当热情地把他们送进两间相邻的空房,男女各占一间,又送来了丰盛的食物与被褥,然后就纷纷撤了,完全不怕他们半夜溜走,毕竟这座山进得来出不去,普通人离开村庄,恐怕就只有死在野外这唯一的下场。 林川还想和首领聊上两句,但对方借口天色太晚,劝他们先去休息。林川察觉对方神色焦急,仿佛急着去做什么,便没再继续坚持。 等村民们都离开后,路潇拿出了自己掰手指玩的人偶,还调出了手机里缓存的动画片,让人偶独自娱乐。 路潇坐到桌边,一面吃饭一面对林川说:“这个村子太奇怪了吧,后半夜天再黑一些,我留下陪他们,你出去看看?” 林川点头:“不着急,听听动静,等村里人都睡下再过去也不迟,最好别被人发现。” 吃完饭各自回房间后,路潇惊喜地发现女寝右耳房中有一个木制的浴桶,院子里竟然还有装满的水缸和烧水的炉灶。 她翻山越岭了一整天,身上到处不舒服,立刻决定洗个澡。 路潇让陈圆帮忙看着门,然后趁人偶聚精会神地看电影时,轻手轻脚走进耳房,换下衣服进了浴桶。 可惜她才舒服没一会儿,人偶便发现路潇和自己不在同一个房间,它立刻丢下手机,顺着感觉找到了路潇所在的耳房,砰砰叩击起房门来。 陈圆对门里说:“它好像想进去。” 路潇大喊:“冼云泽你别敲了!我不会给你开门的!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了!” 敲击声安静了两秒钟,然后就再也没响,不过路潇突然感到了一种来源不明的不愉快。 门外,陈圆犹豫着说:“呀!它靠着门坐下了,这模样看着好可怜啊!要不然你就让它进去吧!” “不可能的!以后都不可能了!冼云泽我不知道你的记忆恢复了多少,但你休想再装什么都不懂了!你明明都会说话了!” 人偶听懂了陈圆说的话,知道她是同情自己的,便跑去过拉了拉陈圆的裤脚,然后回手指向右耳房的门,示意她帮自己打开。 陈圆虽然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但近距离接触人偶心里还是怕怕的,她慌乱地摆动双手:“那个门是从里面锁起来的,外面根本打不开,你找我也没用啊!” 浴桶里的路潇侧耳听了两分钟,再没听到异常的动静,也没看见飞来白光,觉得人偶可能真的已经放弃了,于是继续安心泡澡。没料到这澡越泡越糟心,甚至渐渐有种上刑场前最后一夜的不适感。 十几分钟后,她心烦意乱地走出浴桶,换上了村民拿来的粗布衣服,正坐在床边擦头发的时候,突然看见窗帘外有个小影子跳动起来。 人偶一路披荆斩棘,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顺着窗台下的藤蔓爬到了这里,它像勇士攀登悬崖一样爬上了高高的窗台,拨开窗帘,探头看着路潇。 它作为附身凶灵,没有吃喝保暖求生等人类本能,这些人类本能全都一比一转化为了想要亲近路潇,堪称一秒不见,如隔三秋。刚刚这二十分钟,是它和路潇相识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所以它再次看见路潇的时候,脸上顿时露出了因塌方被埋在地下96个小时的遇险者突然看到救援人员对自己伸手时的表情——如果你没见过人偶有这种表情,绝对无法想象它怎么会那么高兴! 人偶甚至忘记了借助窗帘滑下地面,直接就跳下了窗台!它的身体由树脂制成,极其脆弱,房间的地面又是薄石板,这要碰上非粉身碎骨不可! 路潇眼疾手快地将刚换下的衬衫扔到了它落足的位置,人偶踩着柔软的布料卸去了下坠的力道,滚身爬起来,再次如冲锋陷阵般义无反顾地奔向路潇。 路潇把它拎到床上,按住它俯身说:“冼云泽,你疯了吗?你的身体价值四万多块!如果弄坏了,我就让你每天去特设处的停车场擦车把钱赚回来!” 人偶和她分别许久,都顾不得她凶自己了,只是很努力地掰开她的手,啪嗒一下如树懒抱树般糊在了她的脸上。 路潇把这只人形抱脸虫扯下来,向后靠着床头坐下,将人偶高高举起。 “你老实跟我说,你的记忆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男主:yasashi 100瓶;7212384、二十 20瓶;三娴 10瓶;花落燕泥香 1瓶; 当前银行余额388,今日智商+7,智商=111;意志+6,意志=103 感谢伊酥茶茶 的地雷,给冼云泽买个花环送给路潇~ 冼云泽:我就说我不能说话,你们看看,一旦会说话了就不能—— 第36章 载鬼一车(8) 路潇把人偶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人偶便顺着她的腰际滑到了床上,然后又一路小跑着爬上枕头, 踮起脚尖,用两只小手拢住她的耳朵, 贴近耳语说。 “我的记忆恢复了。” 路潇斜视着它,冷漠道:“那你叫什么?” 人偶认真地想了想, 再次拢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小祖宗。” 路潇再也绷不住, 当下笑出了声,她侧身躺倒, 人偶则换了个姿势坐在枕头上,它的两条小腿自然垂下, 有节奏地前后摆动着。 路潇用手指绕着它胸前的蝴蝶结飘带,咋舌说:“你倒是不吃亏啊, 挺会给自己涨辈分的, 行吧,小祖宗。” 人偶听见她叫自己小祖宗,居然还点了点头。 “真不要脸。”路潇嫌弃地说。 她大概明白了,这位小祖宗虽然学会了说话,但却缺乏语法基础和逻辑,所以只能模仿别人的语言, 它想要自助发言, 还需要学习一段时间。 路潇耐心地教他:“你叫冼云泽。” “小路潇。”——人偶平时总听宁兮几人这么叫她,就默默记住了。 “我叫路潇,你叫冼云泽。” 人偶俯身与她顶住额头, 欢快地说:“路潇!” 路潇没办法,只能无奈一笑:“嗯!” 此时女生的房门一响,厅堂里的陈圆说来人说路潇正在洗澡,那人便停住了。 路潇知道来的一定是林川,于是对门扉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一键秒将这间破旧的房屋改建成了高端智能家居。 “来人啊,传林川上堂!” 锁合的门闩自然收回,房门吱扭打开,像极了各类恐怖片中的经典操作。 林川拉着门把手探进头,路潇继续拿腔作调。 “堂下何人,为要见本官呐?” 林川白了她一眼:“外面有动静,村民聚在一起不知道想干嘛,我过去看看,这俩无知群众就留给你了。” 路潇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知道了,退堂吧!” 林川刚带上门,又推开了:“你趁晚上有时间,赶快背背人体经脉图。” 路潇嚣张地摊手:“没!带!” “还好还好,我早替你想到了,你打开手机蓝牙。”林川拿出手机按动几下,然后对路潇露出神秘的微笑,“出门前特意帮你拍了下来,不必谢我,同事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 路潇看着他用蓝牙发过来的高清人体经脉图,立刻火冒三丈:“我可太谢谢你了!冼云泽,把他给我扔出去!” 林川脚下的地砖应声变换,像传送带一样把他运向门外,他立刻往身上加了几十吨的重量防止摔倒,不过身体最终还是随着地砖越走越远。 “别推别推!我走!我自己走!哈哈哈哈哈!” 林川幸灾乐祸的笑声渐渐消失在了院外。 路潇拎着人偶走进厅堂,看见无知群众一号和无知群众二号正坐在桌边瑟瑟发抖,无论是自动开启的房门,还是传送带般的地砖,又或者林川精神病一样的大笑,都相当吓人好吗! 路潇挪了把椅子一同坐下,笑嘻嘻地喊:“宋哥啊!” 大师立刻把头摇得像陀螺:“你别瞎叫啊!”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从今天起你我二人就情同兄妹了!明天我就去青江边发宏愿,如果不能解决世界性的饥荒、战乱和教育问题,我哥就永世不得超生!” 大师缩得离她远了些:“没有的事儿!咱俩没那么熟啊!你往后赌咒发誓千万别带上我!” 路潇和他们闲扯的时候,屋内的烛火突然一起黯淡下去,三个人瞬间被蒙蒙灰色笼罩,大师和陈圆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路潇伸出食指晃了晃:“别怕,我们小祖宗干的。” 桌面烛台上,最后那点如豆的火光箭头一样指向仓房小窗,路潇走过去查看时,窗框上树皮纸便被风吹透,于是她发现一队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悄悄溜进后山。 那些人既没有打着灯,也没有发出一点响动,行为非常奇怪。 她顺着这群人的来路望去,只见他们是从这趟房末尾的院子里出发的。 路潇让冼云泽附身人偶,然后带着两名群众一起溜去了尾院。 两院中间只隔着几道篱笆,所以他们很快来到了这里,透过窗纸的破洞看去,此时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遍地垃圾和凌乱的床铺,证明那些人走得极其匆忙,而且不准备回来了。 路潇和大师两个人倒没什么,可陈圆看见窗底小桌上坏掉的眼镜后,立刻尖叫着扑了进去,那样子比见到闹鬼更加惊讶。 “这是我老公的!”陈圆捏着眼镜尖声叫道,“他在这儿!他去哪儿了?” 路潇皱眉:“你确定吗?” 陈圆让她看眼镜腿上的几个字母:“我老公的眼镜是名牌定制货,这是他的名字缩写,绝对错不了!” 路潇点头:“找找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能确认身份的东西。” 事关重大,三个人顾不得礼貌了,一同翻箱倒柜之后,果然在餐桌边发现了用过的面巾纸、在墙根下发现了烟盒、在床底发现了空矿泉水瓶,这些东西都是现代产物,而且水瓶的生产日期就在一个月前,刚好是前一辆大巴车失踪的时间! 路潇心中了然——那几个家伙一定是前一辆大巴车的幸存者,他们用和自己一样的方法来到了这个村子,滞留一个月后,可能被村中诡异的生活和捕猎方式吓坏了,于是决定趁夜溜走。 她估算了一下对方离开的时间,应该还没走多远,果断决定追上去! 她自己有灵视,夜晚事物亦如白昼,但跟在身后的两个拖油瓶可都是普通人,这一路跌跌撞撞摔摔打打,简直活要了人命! 无数次被树藤绊倒的大师爬了起来,恨不能也变身成路潇包里的那个玩具让她背着走! “慢点儿!我要摔死了哟!” 陈圆虽然也走得艰难,但她心心念念着自己的老公,所以分外有精神,此刻见大师拖了后腿,回首便抓住他的衣领,跟放风筝似的带着他跑,勒得大师翻着白眼儿嗷嗷叫。 那些正跑路的前辆大巴乘客本就心惊胆战,两方靠近以后,又听见了大师撕心裂肺的警铃声,顿时跑得更欢快了。 眼看着对方慢慢接近一道峡谷,路潇知道不能再犹豫了,这里山路的入口与出口随时可能变换,一旦他们穿过这条峡谷,可能就再也追不上了,而他们作为普通人,根本无法在这座山中存活。 她胡乱折下一把树枝,原地起跳,然后蹬着树干提高三丈,又抓着树杈荡出了茂密的树冠,暴露于明晃晃的月光之下,最后甩手把这一把树枝掷向了逃窜的人的前方。 柔软的树枝突如标枪一样刺入地面,顿时泥土四溅,甚至蹦碎了坚硬的石块,使人一时分不清这是树枝还是步枪子弹。 奔跑中的人看见前路被“火力”封锁,本能地放慢脚步,窜到树干后躲藏了起来。 此时陈圆已经拖着人体风筝追了过来,她抛开几乎要被勒断脖子的大师,向着那些树后的人放声大喊:“鳖孙你跑个锤子!” 一个男人满面惊诧地走了出来:“圆儿?” 陈圆往前赶了两步,眼泪先流了下来,男人忙上前抱住她,夫妻相认,不需多言,自然能体会得到彼此的心境。 陈圆没光顾着自己高兴,她擦了擦眼泪,解释道:“你们都出来吧,官方派人来救你们了!” 路潇从树上跳下来,走到陈圆身边,将证件交给了男人。男人将信将疑地打量她一番,大声念出了路潇的名字和特设处的全称。 跑路者里有青城本地人,知道特设处是一个非常神秘的机构,却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是干嘛的,如今结合路潇的身手一看,她怀疑特设处可能是培养人形自走重机枪的。 接下来跑路者们就人形自走重机枪这个话题讨论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决定出来见见路潇,毕竟对方真有杀心的话,从她手下活着逃跑的概率实在太小,更何况人活一世有几次机会亲眼看见人形自走重机枪呢? 路潇已在文件中看过这14个人的名字和照片,能够一一对上号,于是她精准地叫出了眼前5个人的名字,并说出了他们的职业,以此证明了自己的官方身份,他们终于信服。 路潇问:“还有9个人去哪儿了?” 对方互相看了看,最后推举陈圆的老公回答:“我们刚刚进山的时候,车突然坏了,大家集体下来推车,结果发现后面的路变了,而且我们怎么都离不开这座山,当时大家的情绪都非常激动,有些人走散了,后来我们还遇到了两只黑熊,再然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路潇苦笑说:“没关系,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但你们既然找到了那个村子,为什么又不想呆了?” 他紧紧握住陈圆的手:“我们赶快走吧!那个村子有鬼!” 路潇抱紧了背包,没好意思告诉他鬼有什么稀奇的,自己包里就有一个最厉害的。 路潇:“跑有什么用?之前你都跑不出这座山,现在就能跑出去了?跟我说说这个村子哪里有鬼了?” 他们是一个月前来到这个村子的。 起初受到的款待和路潇别无二致,他们虽然心存疑惑、又惊又怕,但慢慢还是放下了戒心。 直到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人半夜闲得没事,溜达到了村民的住所,结果那夜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猎人头目找到他们,说他们也该了解下这座村子的规矩了。 男人回想起这件事,声音颤抖,露出了比看见路潇空手掷标枪还要悚然的表情。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村民当着我们的面,让那种恶心的蜈蚣钻透了他的身体,就那样杀死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们投喂冼云泽~雪舞樱飘 10瓶;婲九九、花落燕泥香、7212384 1瓶; 银行余额 351 瓶,今日智商+7,智商=118;意志+6,意志=109 冼云泽终于学会叫路潇的名字啦~撒花~ 感谢 暮琳 的地雷,给冼云泽买只鹦鹉作伴吧! 第37章 载鬼一车(9) 连路潇都没把握说自己一定能从这座怪异的山中走出去, 就更不用提面前这7个普通人了,因此路潇建议还是先回村子。 对方接连摇头:“你别看他们表面上放心我们, 但其实背地里一直偷偷监视着我们住的地方,我们离开这么久, 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了,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路潇:“根据这座山的运行规律, 你们最终不是还会被送回村子吗?早晚会被抓住的。” “既然怎么都是死, 那我们就逃逃试试!” 路潇笑着摇头:“我分不出身来保护你们,所以你们最好跟我一起回去, 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几个人已经见识过她的手段,知道她不是普通人, 可就算她真的肩抗加特林,腰揣手榴弹, 那也模仿不出施瓦辛格才能演出的《第一滴血》的效果, 她总归双拳难敌四手,打不过一个村子的人。 大师和陈圆两个人经历了地洞中的怪虫与怪鱼,深知那玩意儿不是这些普通人能对付的,再者他们现在已经十分相信路潇了,愿意站出来为她作保。 陈圆大声疾呼:“你们听她的话准没错!她一路上已经救过我们很多次了,而且刚才你们不已经看到她的厉害了吗?何况官方派来找你们的不止她一个, 村里还有她的搭档,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就是这座山的山神。” 她先生闻言摸了摸她的额头:“圆儿啊,你吓傻了吧?” 陈圆信誓旦旦地说:“真的,我亲眼看到了山神的召唤过程, 真没想到垚山的山神还是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呢!他染了几绺黄色的头发,穿着印满卡通人物的衬衫和外套,手机壳上还挂着忍者神龟,电话铃声是‘献给我世界第一可爱的女仆殿下’什么什么的后面我也没听清……” 路潇忙打断了陈圆的话,可不敢听陈圆继续说了,就陈圆说出的这个人物形象,如果她不是真的了解林川,她都想把陈圆送进精神病院去! 路潇安抚他们说:“你们放心吧,村里还有我的同伴,就算真的发生了冲突,对付村里那些家伙也绰绰有余。” 几个人面面相觑:“你同伴就是她说的那个……死宅?” 路潇哑然无语,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过这几个人在村里住了一个月,见过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对山神这件事的接受能力还挺高。 几个人窃窃私语:“怪不得这座山竟出幺蛾子,原来山神是个废物死宅呀!这就解释得通了!” 路潇:微笑,微笑就够了…… 无论如何,她总算把这7个人成功带了回来,不过没有原路返回住宅,而是绕路来到了村外,打算看看村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然而此时村子里一片寂静,每间房屋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相反,村南方灯火通明,仿佛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到了那里。 于是路潇偷偷带人摸了过来。 村南是一个广场,场地平坦开阔,此时全村的人都来这里集合了。 广场东边把山盖着一间相当宽大的二层木屋,位置离广场不远不近,是个藏身偷窥的好地方。 路潇先溜到墙角下,透过窗子确定里面无人,才招手让7个人过来。 他们一行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这间木屋。 来到里面,能看见十米长的木屋内仅有三根立柱,地板下还架起了半米高的空间,很像带有防潮功能的谷仓,然而这些山民以打猎为生,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谷仓。 屋内四壁和立柱上,涂着一种来历不明的黏腻油膏,把屋子两米以下的部分妆点成了黑油油的颜色,地面中央开着一个直径两米的大洞,洞口通向一望无际的地底,不知最终延伸到了哪里。 屋子四周堆满了做工粗糙的草绳,这些草绳约有手腕粗细,被利器切成了一截截的,长度半米到两米不等,也不知有什么用途。 木屋门边挂着四幅完整而硕大的皮草,很像电视中猎人小屋铺在壁炉前的整幅虎皮,只不过这些皮草一律是银灰色的,油光锃亮,以路潇多年来的阅历,实在想不出有哪种动物既是银灰色的,体型又和老虎一样大。 也许是因为夜深的缘故,屋子里有些森森的凉气,几个体弱的人就忍不住摘下了墙上的皮草,权当毯子裹在身上,别说,这毯子柔软又暖和,摸上去舒服极了。 路潇吩咐他们小声点,不要惊动外面的人,然后就由着他们想干嘛干嘛,她则潜伏到屋子面向广场的窗前,把木窗推开一条小缝,偷偷观察起村民来。 两边虽然距离极远,但以她超人的视力,还是能看个真切。 百十来个村民举着火把以及做工粗糙的武器,将溜出来查看情况的林川团团围住。 林川则双手环胸,表情无可奈何。 路潇双臂搭在窗沿上,兴致勃勃地看热闹,人偶也从她胸前的背包里钻出来,跟着啪啪鼓掌。 首领上前说:“客人,我们如此款待你,你却半夜跟踪我们,这样做不合礼数吧?” 林川耸了耸肩:“这座山又不是你的,我随便逛逛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我早知道你和那个女人都不是普通人,普通人遭遇了这山中的怪事,见到我们的时候肯定不会那样镇定,你们两个的反应太异常了。可就算你们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离不开这座山,不如加入我们,我可以告诉你这座山是怎么回事,还能传授你长生的秘诀,只要你帮助我们一起维护这个村子就行。” 林川皱眉:“是你们把这座山弄成这样的?” 首领否认:“我200多年前才来这儿,但这个村子至少已经存在了400年。起先我只是一个进山修行的隐士,没想到竟被这座山困住了,然后我被这座山送来了村子,遇到了我的同伴们。虽然我们没找到离开这座山的方法,但却找到了永生的秘诀,所以就不必离开了。” 林川叹了口气:“修行长生之法要看机缘,如果没有机缘,还要强行长生,就会落得你们这样的下场,太可怜了。” 首领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机缘?” 林川摇着头:“你应该读过很多典籍吧,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培根说语言具有模糊性,所以语言表达出的机缘,必然都偏离本意,我怎么可能说得出来机缘究竟是什么?” “又是这套废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这位二百岁的老人气急败坏道,“我200年前也信过这话!可到底怎么样?我不真在这座山里找到了长生之法吗?难道我这200年不老不死的身体还证明不了不用辛苦禅修就能长生不老的法门真的存在吗!” 林川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可你这200年活得跟养鸡场里的鸡一样,每天睁开眼睛,就先担心今天会不会被抓去宰了,有意思吗?说实在的,我们部门前院养的那只猫十几年的寿命都比你这二百年的性价比高。” 此时有村民走到了首领身边,伏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不管你们是谁,你们终究都离不开这座村子,最终也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首领话毕吹了声口哨,哨音清透,一直传进了路潇所在的房子。 路潇感觉这声哨音千回百转,仿佛有着固定的旋律,直觉不好,连忙望向自己看护的几个人。 只见披着银灰色皮草的三人一起倒在了地上。那种银灰色的皮草紧紧包住了他们,从外面看去,这些人好像是被蟒蛇吞入腹中的食物。 路潇目光一厉,她已经看清了那些皮草并非死物。 皮草顶端红石似的纽扣其实是它的眼睛,不过覆盖了一层坚硬无比的膜,此时红膜翻起,便露出了其下锐利的真眼,皮草四角的穗状骨骼装饰物,则是那东西退化后的爪子。 这原来是一种体型巨大的蝙蝠! 不知其骨骼与内脏结构如何,但蝙蝠身体竟然只有三指厚,筋肉极其有力,裹得里面的人咯吱作响,仿佛要活生生把他们挤死一样。 “给我把刀!”路潇对着人群喊。 刚巧那些人跑路的时候,为了野外生存还真带了一把做工粗糙的石刀,此时忙将石刀扔向路潇。 路潇踩住一个被蝙蝠包起来的人,将匕首抵在蝙蝠脑后,用力一按,刀尖竟然弹飞了!这种蝙蝠的表皮不知进化成了什么材质,竟然比石头还要坚硬! 她把右腕上的珠串撸到刀柄上,握了一下,然后无刃的石刀便破开了蝙蝠的表皮,精准向下切入三指深,路潇转动手腕,从蝙蝠的头划到了尾。 刀刃刚好将蝙蝠分做两半,却连下面那人的衣服都没有割破,可见分寸把握得多精准。 路潇扔下这人不管,又跑向第二个人,紧赶慢赶在20秒之内解决掉了三只蝙蝠,最后一只蝙蝠见状想要贴着墙溜出去,结果被路潇甩出匕首钉到墙上,如大风下的床单一般狂乱翻卷起来。 远处广场上的人不知有什么手段,竟然能察觉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些人从队伍里退出来,想要跑到房间这边。 路潇知道自己暴露了,不再隐藏,直接推开了窗子,远远地和林川打招呼:“我找到之前失踪的5名乘客了!” “很好。” 林川轻捻足跟,广场周边的地面瞬间被重力压出一道三米宽五米深的沟谷,广场突然变为孤岛,四周尘埃漫扬,正跑向木屋的村民止步于断层,差点一起掉下去。 林川站在这孤岛的中央,慢悠悠地卷起了袖子,手腕轻抬,伞已在握。 “别理她,来来来,有什么话和我说。” 村民受惊于他强大的气场,纷纷散开,不敢撄其锋芒。 林川摇头轻笑,然后化为一缕青烟,原地消失了。 无论是广场上的村民还是木屋中的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多言,只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以他刚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开场,等他攒完了大招,说不定能使出什么骇然的手段惊爆众人眼球。 他们等了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 广场上的空气依然安静,山风轻盈地吹起一片落叶,林川却再也没有出现。 路潇突然皱起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完了!这个点儿是宁兮回来了,林川肯定是被他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小可爱投喂冼云泽~二十、哈库梅伊与蜜珂析 20瓶;伊酥茶茶 9瓶;阿叶要吃糖 5瓶;白夭 2瓶;花落燕泥香、婲九九、鱼鱼鱼 1瓶; 当前银行余额361,冼云泽智商+7,智商=125;意志+6,意志=115 [本场最佳]宁兮:惊喜不惊喜?开心不开心? 第38章 载鬼一车(10) 载鬼一车第10章 夜幕拉开, 垚山细雨迷离,青晋高速像一条纤弱的丝带盘绕于山脚, 昏暗的路灯照出绵绵雨丝,一切显得宁静而清冷。 三小时前, 当地部门接到紧急塌方预警,已将大巴消失处的村民集体转移, 如今整条高速路都已被封锁, 方圆五公里内再无他人。 几辆官方牌照的黑色轿车停于大巴消失的隧道后方,打开大灯, 共同照耀着高速路下的一片空地。 宁兮和米染从最后一辆车上走下来,跳过隔离带, 进入了空地。 米染接过工作人员送上的玉珏和稷米,以及一束染成黑色的蚕丝——这三样东西, 才是山民祭祀垚山的常规祭品。她将祭品一样样放到地上, 然后掬起浮土把它们埋了起来,并默默念出祝词。 祝祷结束,林川出现在祭祀地点前方。 他左手掐诀,右手持伞,还维持着将要战斗的姿态,突然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这里, 便露出一脸的迷茫无措。 米染一个兔跳蹦到他面前, 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还摆个出场pose,你觉得这能有人给你的神位磕两个吗?” “不是!哎呀……算了。”林川立刻就放下了村民那点事儿,欢欢喜喜地往车上跑, “快让我充个电,手机都要没电了!” 他随便钻进一辆车里,联上了车载充电器,看着已经闪红的电量图标转绿,心里顿时像三伏天钻进了空调房一样舒坦。 此时宁兮和米染两个人也坐进了同一辆车里。 宁兮问:“里面什么情况?” “本次失踪的长途汽车上,一名乘客死亡,两名乘客幸存,路潇还找到了前次失踪大巴上的五名幸存者,共计七人,现在都和路潇在一起呢。” 宁兮:“人都安全吗?” “应该安全吧,这次事故的核心地点有个非常奇怪的村子,里面住着不到一百名村民,那些人知晓一种奇怪的驯养方法,可以把普通的生物培育成具有攻击性的物种,你刚刚叫我来之前,我刚准备和他们动手,反正我看他们情绪都挺激动的。”林川思考一秒,耸了耸肩,“那么一搓搓人小路潇应该能应付。” 米染却有些担忧:“她毕竟经验不足,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我莫得办法!我感知不到那片区域,没办法主动过去,你们要是不召唤我出来,我甚至都离不开那里,现在只能等小路潇再叫我一次了。” 宁兮:“让她顶一会儿吧,现在你好好听我说。” 贡榕是一种以山川为食的奇异生物。 贡榕虽然以树为名,但却不是树,没有人能够画出它的模样,因为贡榕没有颜色,没有形状,没有实体,它只是虚无。 它最开始像树一样在山中萌发,被它侵没的地面与植被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它的根系穿过山峰时,便要开始进食,被它吞噬过的山体将变成隧道与峡谷形状的空洞,只是这些空洞更像是风力或者水力侵蚀而成的,或者干脆像是塌方与地震的遗迹,因此无从和自然现象区分开。 它用这种方法逐步侵蚀着山脉,当山镂空到一定程度时,山体将向下塌陷,连绵的山峰一点点矮下去,最终只能化为草原、戈壁甚至沙漠,而山峰死亡那日,也就是贡榕的枯槁之时。 一座山峰的生长要几千万年,自然灭亡也要花费同等之久,而贡榕杀死一座山峰却只需要一百万年,可对于大多数生命来讲,一百万年和一千年都同样遥不可及,贡榕根本不会干扰到他们的生活。 而对于另外一小部分生命来说,贡榕却是灾难般的存在。 贡榕吞噬山体的时候,不是如老鼠般沙沙咀嚼,而是成千上万方岩石瞬间消失,它无法消化岩石中夹杂的动物,就只能把它们吐出来。这些生物从此便既非生也非死,它们将变成奇怪的行尸走肉,永生朝贡榕主根的方向行进,以杀死它为存在的目的。它们是唯一能看见贡榕根系的东西,也是唯一能杀死它的东西,它们是贡榕的天敌与伴生物,叫做棘灵。 贡榕为了对付棘灵,也进化出了一种诡异的能力。 它爬过的山路,它吞噬过的隧道,它制造出的峡谷,本身都是它的一部分,它可以随意移动这些地点的位置,把误入山中的生物送往自己的主根,圈养起来,然后从主根涌出一种红色的汁液,这些汁液见光则化为砂,名曰长生砂。生物以长生砂为食,可以不老不死,并且越加贪生怕死,到最后必然对长生砂生出变态般的迷恋。 这些被贡榕俘虏的奴隶,自然不会允许棘灵破坏长生砂的产出地,他们将夜以继日的以生命守卫贡榕的主根。 贡榕,棘灵,长生砂的俘虏,三者一起维持着奇妙的生态平衡。 宁兮解释完,很感慨地说:“贡榕是一种很罕见的东西,三千世界都未必有几株,本世界更从没出现过,所以把山神本人送到自己主根这种事,可能前所未有吧。” 林川:“那贡榕怎么对付呀?” “典籍上没有太多记载,从我们已知的信息推断,作为普通灵体的你或者是人的路潇,都看不见、也摸不到贡榕,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贡榕的天敌棘灵抵达树根,那样它们自然会消灭贡榕。” 米染在旁边总结道:“贡榕就是山的寄生虫嘛。” 宁兮:“有点类似。” 然后米染看向林川,非常嫌弃地说:“你一定是平时不讲卫生,所以才长出这种脏东西的。” 林川不能忍受她的污蔑:“我是神!天生清洁无垢、超凡脱俗!连头发都不掉一根好吗?” 宁兮挑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收集漫画徽章,一定要把同款图案的10个颜色全部收集完整,还要收集两套,一套展览,一套存档,还好意思说自己超凡脱俗。” 米染跟在旁边鼓掌帮腔:“我大儿子说的对!” 宁兮闻言打开米染一侧的车门,把她推了出去,顺手带上门扣上锁:“你下去冷静冷静。” 被锁在外面的米染愤怒地锤着车顶,发现没人搭理,突然把身体挂在车上,以灵体的姿态穿透车身飘了回来,气鼓鼓地坐在位子上。 宁兮无可奈何地瞄了她一眼,自己出去把她的身体拎了回来,丢到米染身上。 “你要闹就闹,别飘来飘去。” 米染扭转身体面向车窗,委屈地小声嘀咕:“你以前脾气可好了,我趁你睡觉剪了你的须须当绳子晾药草,你都不说我的……” 前排座位上一直玩手机的林川不可思议地瞪了宁兮一眼,嚷嚷起来:“原来还有这回事!她剪了你的须须晾药草都可以!凭什么我管你要一片鳞做cos服你都不给!” 宁兮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 这都什么东西啊!一个个的都惦记着他的身体零部件!这个工作环境太恶劣了! “这个工作环境太恶劣了!”路潇怒骂道。 远处广场上,那些被困住的村民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刚刚那个恐怖的男人并没有回来,他临阵脱逃了! 这种猜测无疑振奋了人心。 “还当他多厉害,居然跑了!” “原来也是个软骨头,没什么好怕的!” “先把其他人抓住!” 林川虽然走了,但是却把村民的怒气值点满了,那些家伙大声嚷嚷起来,有几个人吹响口哨,于是民宅中飞来了七八只刚刚路潇杀死的那种蝙蝠,蝙蝠们首尾相衔,在深沟上搭出一条栈道,成功将里面的人渡到了外面,大队人马立刻气势汹汹地跑向木屋。 屋中的几名幸存者本来就心惊胆战,此时更加害怕,生怕路潇也一起跑了,忙都将视线对准了她,仿佛想用自己无辜的眼神给她施一道定身符。 “你们不用担心,我跑不了,他只是被我们领导叫回去了。” 有人问:“你们领导既然能把他叫过去,那能不能把我们也叫回去啊?” “这是山神的付费特权,咱们普通玩家还是走常规打怪升级路线吧。”路潇对大师招了招手,“把书给我,我把那个孙子叫回来!” 大师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了那本书:“有点儿事儿啊!刚才在森林里跑步的时候,我的鞋踩进水坑了,我就随便撕了几页书擦鞋——我没想到你还能用到这个呀!” 他这套线装书本来就做过旧,纸张又脆又薄,缺失几页之后,整本书就都散架了,重新在背包里团成了一堆废纸。 路潇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痛苦地仰天长叹:“找找找啊!快点把那页找出来!” 大师把这堆纸倒到了地上,7个人围在一起开始翻腾,路潇也跟着亲力亲为,一起蹲下来找写有山神“召唤方法”的纸。 路潇背包里的人偶见状爬了出来,也伸出小手拨弄起纸堆,路潇弹了一下它的手背。 “别捣乱。” 人偶撤回了手,准备趴在包边看热闹。 然而面前的几个人还没见过这个小家伙,乍见一只能动的娃娃爬了出来,纷纷受到了惊吓,幸而他们刚刚已经见过了大场面,这时候尚能够维持镇定,不过他们还是发出了惊讶的讨论声。 “这是什么妖怪?” “是她养的小鬼吧!” “小鬼最邪气了……” 路潇连忙打断他们:“你们别瞎说!它都听得懂!它自尊心很强的!” 众人立刻噤声,人偶抬头看了看他们,嘴巴一撇,钻回了背包,顺便伸手拉上了拉链。 路潇强行打开背包:“别听他们瞎说,你最可爱了!快出来帮忙啊!” 人偶自闭抱膝,假装自己不存在。 此时村民们已经追进了屋内,路潇对房屋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她只能让幸存者去二楼继续找书页,她则留下来对付暴怒中的村民。 作者有话要说:脑白金下章一起整理,先睡了,晚安么么哒! 第39章 载鬼一车(11) 路潇全然不理会已经迫近木屋的村民, 她盘膝坐在地板上,把人偶从背包里抱了出来, 人偶便侧身倚靠进她的怀里,掰着手指嘀嘀咕咕。 她附耳细听, 只听它正一个劲儿地碎碎念:“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冼云泽,你有点承受能力好不好?”路潇哭笑不得地抓了抓它的头顶, “你都是四千多岁的人了, 这个心理状态以后怎么回去留山见你的徒子徒孙,要不要你上古前辈的面子啊?” 她的劝服似乎起了效果, 人偶的声音果然顿了顿,可随即又开始继续。 “小鬼小鬼小鬼小鬼……” 杀气腾腾的村民走进木屋时, 见到得就是这幅诡异的场景。 暗室清冷,月光射进木窗, 描摹出了女子抱着人偶低声絮语的模样, 然后女子与人偶一起抬头望向他们,一个微笑,一个悲伤,迥异的表情共筑出了万分悚然的氛围。 打头阵的首领略微停顿一刻,但他们到底是几百年的修行者,谁入山前没撞见过几件人间妖异?因此反应过怎么回事后, 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 此时大部分村民留在外面壮势, 只有十来个形容气质怪异的人跟着首领进入木屋,围住了挡在二楼绳梯前的路潇。 首领问道:“你同伙都已经跑了,就剩你一个女人, 还想比划下吗?” 路潇把人偶放回包里,慢吞吞地背着背包站了起来:“什么叫就剩我一个女人啦?” “你那个同伴是有点本事的人,都不敢在此放肆,你一个弱女子,只会些妖妖鬼鬼的小伎俩,就不要使出来惹人笑了,我们都是有道行的修行人,别再伤了你养的小鬼。” 路潇交叉十指抻了抻手臂,又扭了扭腰:“听你这么说,就是还有不动手的余地了?” “我们若真想杀你们,把你们留在山里不管就是了,之所以带你们回来,的确是想救人,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村里的规矩,不能怪我们心狠手辣,只怪你们自己作死。”首领扫了眼楼上的众人,“你们可以继续在这里生活,我可以保证你们性命无忧。” 路潇点点头:“条件呢?” “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修炼时需要一种矿石,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替我们采矿,只要你们好好干活不多管闲事,这里其实毫不危险。” 路潇摆了摆右手食指:“等下,我算算啊,四百年来误入山中的人可不是个小数目,不说一万,也有八千,这些人去哪了?你这个黑煤窑怕不是什么好地方,矿工都是一次性用品吧?所以你们自己人才不去,对吧?” 对方微微眯起眼睛,没有回答她的质询,可见的确是被路潇道破了真相。 首领身后有个人阴恻恻地说:“别和她废话,弄死她,把其他人抓起来再喂两个月,到时候赶都赶不走。” 首领点头应允,向后退了一步,显出身后那个阴恻恻的男人。 男人的面容不过四十岁上下,但命火却非常黯淡,怎么也该三百来岁了。他佝偻着的身子比首领还要高上一头,若挺拔起来,至少有两米的身量,而且与那些衣着简陋的村民不同,他奢侈地穿着好几层粗布披风,衣摆层叠委坠于地,已经磨没了锁边,成绺的布条里卷着树枝和石块,拖在地板上哗哗啦啦地响。 此时这奇怪的人带着一脸苦相靠近路潇,身形平稳如同蛇游,简直看不出半点起伏。路潇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悚然,轻轻碾了下脚尖,站在原地没有退后分毫,正当她思考这人会使用什么招式时,男人的身体却倏忽塌了下去,只剩下上半身歪歪斜斜地扎进那堆布料里。 一群碧绿色的动物从他的斗篷底下钻了出来。 这些小东西状似蜥蜴,全身翠绿,体狭而长,背部竖起剑龙一样的鳞脊,其中一半草蜥的鳞脊是白色的,左右又各生长着一道黑色鳞甲,另一半草蜥背部的鳞脊是黑色的,左右又各生长着一道白色鳞甲,它们颇有秩序地分作两班,模样虽然唬人,却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路潇觉得对方可能想恶心死自己。 然后下一秒,草蜥们忽然变换队列,围绕着路潇画出一个圈。 两群草蜥身体相接处时,体表忽然腾起了红色的火光,它们擦过的地板也一样剧烈燃烧起来,貌似这两种蜥蜴身上的磷粉一经接触就会起火,而地板烧穿之后,便露出了下面的另一层薄石板,地下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火圈渐渐收拢,但区区几尺火焰还拦不住路潇,她弹身跳出火圈,可这群草蜥竟然能够预估她动作的轨迹,先一步带着烈火涌到了她将落足的位置。路潇惊讶一下,随即在空中强拧腰身,蜷身倒悬,伸长腿蹬了一下天花板,借力反弹向阴恻恻的男人。 路潇人来如箭,快得对方来不及躲闪,但她目标根本不在此人。她落脚把男人踩没了声音,加力弹向他身后的猎人首领,与此同时,她双手抻开不知何时捡起来的草绳,抖了个圈,刷地兜在了首领的脖子上。 人头到手,她撑着他的颅顶凌空翻身,单膝落地,顺势绞紧绳子来了个背摔。 然而以她能拗断四寸树干的发力,竟然没能一击折断对方的脖子! 首领被断绳甩出三米,撞到门槛停了下来。 他捂住自己淤血的脖子,抬头望向路潇,两人一样地面露惊讶不可思议。 首领起初见到她抱着人偶,就惯性地把她当成了擅长驱魂役鬼的柔弱女巫,之所以选择用火,也是为了克制鬼灵与巫毒,没想到她竟然直接选择肉搏,而且动作还快得像燕子,他眨了个眼的功夫,两个人就已经脸贴脸了。 此时失控的草蜥开始四散奔逃,却无法点燃或爬上房屋两米以下涂的那种黑色油脂,因此都留在一楼毫无章法地乱窜,楼内立时火光四起,黑烟滚滚。村民见状放出铁足蜈蚣,拦出了一条线,那些草蜥似乎很惧怕蜈蚣,故而不敢靠近他们。 路潇站起身,丢开绳头,连气息节奏都未曾变乱。 她抬起双手,围攻的村民立刻警惕地退向两边,然而她只是再次交叉十指,抻了抻胳膊而已。 “一点小伎俩,使出来惹大家嘲笑了,你们要是没笑够,我还有更好玩的呢。现在滚出这间房子的人,我可以放过你们,下面再动手的话,求饶都没有用了。” 十几人目光幽冷,重新围拢过来。 但路潇完全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向首领,她踏上首领摔落的位置时,脚下突然啪地一响,两米见方的石板意外掉了下去——原来刚才那一摔已经砸碎了石板,如今断口虚连着,一碰就折。 也不知道这垫底的石板是什么结构,这块碎裂之后,周边的石板竟然跟着坍塌,一时间地面犹如多米诺骨牌般纷纷下陷,而石板之下的半米空间里,爬满了一层大大小小的蜈蚣,这些蜈蚣与他们用来捕猎的那种极为相似,只不过足上没有铁套,行动也不够规矩,应该是还没有驯化好的“野物”。 路潇和首领不约而同跳向木墙,把自己钉在了高空,其余人里除了六个身手好的立刻上墙上梁,剩下的就只能跑向二楼绳梯,可二楼有幸存者,路潇肯定不能放他们上去,她拔起身边钉住蝙蝠的石刀,扔出去截断了通往上层的绳梯,掉下去的蝙蝠立刻被蜈蚣分食殆尽了。 人亦如此。 这些蜈蚣同样爬不上那种黑色油膏,自然也离不开这座房子,现在地下这半米深的石窖就像一台有机物粉碎机,什么掉下去就吃掉什么。 此间的情况同样出乎猎人们的预料,他们没顾及掉进粉碎机里的同伴,六个人砰砰砸碎木墙,趁机逃到了外面。 月光照进墙上的六个大洞,屋子里更亮堂了些。 路潇不管那些小鱼小虾,一门心思盯着猎人们的首领,那人也同样对她怒目相视,两眼浸满杀意。 “那么凶干嘛?”路潇笑了一下,“送你下去亲近亲近你的小可爱们?” “该下去的是你!”首领蹬着木板冲了过来。 路潇预估他想把自己撞下去,然后替掉自己的位置,便先做好了擒抱的准备。 果然对方的膝盖毫不收力地抵上了她的腰,打定主意要么把她的脊椎撞断,要么把她撞下蜈蚣池。路潇松开扣入木墙的十指,弹离墙面,右手却回抓住他的衣襟借力转身,将他也从墙上揪了下来。 两人纠缠着摔向蜈蚣池。 路潇死死把人压制于身下,首领大惊失色,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形下无处借力,竟然不能调整姿势,而路潇却已经做好了拿他当踏板跳回安全地带的准备。正当他们即将掉入蜈蚣池时,首领吹了一声口哨,他那件粗布衣服的领子里突然钻出一只蝙蝠来! 这只蝙蝠也和那些被路潇剖了的蝙蝠一般大小,但却通身黝黑,薄如蝉翼,它此前一直折拢双翼贴身藏在首领外衣下,表面看起来好像多穿了一层深色里衣而已。 黑色蝙蝠软得没有骨头,像是有意识的水一样涌向路潇,路潇察觉不好,想要提前撤退,可蝙蝠的爪子还是抓伤了她的右手背。蝙蝠赶走路潇后也不恋战,裹起主人振翅高飞,倒悬在了棚顶上。 路潇左手穿透木墙固定住身形,看了看自己右手上的伤口,幸而不深,但还是见了血。 这帮家伙有没有江湖道义? 单挑就单挑,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路潇眯着眼睛看向梁上的首领,轻轻吹了下伤口。 她身后的背包从里面拉开,人偶扯着她的发辫爬上肩膀,伸长胳膊够向她的伤口,路潇没有让它摸到自己,而是揉了揉它伸出来的小手,目视着首领说—— “冼云泽,把他给我弄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投喂冼云泽~资深声控 20瓶,cindy982 20瓶;竹帛 16瓶;27260289 10瓶;鱼鱼鱼 2瓶;boore 2瓶;妲奈 10瓶; 当前银行余额391瓶,冼云泽智商+7,智商=132;意志+6,意志=121 (智商超标了,让我想想智商兑换什么好) 第40章 载鬼一车(12) 载鬼一车(12) 蝙蝠重新折起翅膀, 像坎肩一样贴身抱住了首领,首领则单臂吊在房梁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被刚才的打斗折腾得精疲力竭,以至听到路潇那句威胁时, 都没反应过来她在和谁说话。 下一秒,首领定身的梁木突然碎裂, 他惊叫一声失重跌落, 幸亏蝙蝠二次护住了他。蝙蝠裹着他挂回房梁,然而这根看似坚实的梁木也同样裂开, 让蝙蝠再次抓了个空。受惊的蝙蝠连扑了七八次,可无论落足于木墙、房梁还是棚顶, 爪子接触到的木料都突然软得像豆腐一样,一碰即碎, 根本无法落脚。 这只黑翼蝙蝠身体太过单薄, 虽然爆发力强、但持久力差,几轮下来后体力不支,低低地坠向了蜈蚣池。首领也对眼下的局面毫无办法,只恨自己不能立刻长出一队翅膀。 路潇松开了抓住木墙的手,她掉落的瞬间,埋在蜈蚣群里的石板纷纷飞了出来, 竖起飘至高于对面一米的位置, 连接成一条线。路潇身轻如燕,不偏不倚地落在线上,然后慢慢地走向了远处挣扎的首领。 黑翼蝙蝠狂乱逃窜间, 已经把首领摇成了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估计就算他之前有点血栓、脑梗、动脉硬化,都能被这通猛摇给治到血脉畅通。两分钟后,神清气爽的首领和他街舞冠军的蝙蝠实在坚持不住了,力竭坠落下来。 路潇捡起一根绳子,跳过去接住将要掉进蜈蚣池的首领,连人带蝙蝠一起打包成了粽子。 “看好他。”路潇说完,作势想把人往前丢,但是前方的地面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加重了语气:“冼云泽。” 一块石板不情不愿地飘升,接住了她扔出去的“粽子”。 路潇向着二楼入口的方向走出两步后,猛然回头,呵斥住了将将倾斜的石板,“不准把他丢下去!再乱来我就不喜欢你了!” 听到她的话,石板立刻乖乖地复归原位不动了。 此时木屋外的村民等候不及,开始合力砸门,但却意外地无法突破这层木板。路潇处理完首领,来到二楼入口下方,一蹲一跃,抓住了绳梯断口,然后靠臂力把自己拉了上去。 她爬上二楼时,那几个幸存者全都趴在地上,透过蝙蝠抓破的小洞偷窥着一楼的情况。她悄无声息地接近,轻轻踢了踢离出口最近的大师,大师本就吓得要死,一被碰到,立刻跟弹簧似得飞了起来,凄厉的呱呱声让其他幸存者也都飞了起来,一时间二楼仿佛多了一群精力充沛的青蛙。 路潇哭笑不得:“跳什么跳,找到那页书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大师看清楚来人,连忙把口袋里的纸张交给了她。 一群幸存者手忙脚乱地帮忙准备好净水与香烛,路潇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又念了一遍祝辞。 她刚念完祝辞,林川就出现在了二楼角落里。 他一手拿着烤串,一手拿着手机,想必被召唤之前正津津有味地刷着手机撸着串。 路潇愤怒地指责他:“我在这边拼死拼活,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林川吃完最后一口,随手把签子一丢,向她走来:“夜宵啊,加班到这个点儿肯定要安排工作餐吧?我们部门福利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路潇满脸不可思议,眯起左眼,捏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在右眼前,“你对你拉完仇恨就跑了这件事,难道就没一点点的内疚和自责吗?” 林川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这茬我都忘了,我数数啊——一二三四五六七,挺好挺好,平民都活着呢!” 路潇不着力地踢了他一脚,被林川轻易闪开了。 “宁兮怎么说的?” “嗯,这事儿有点复杂。” 林川和路潇复述了一遍贡榕的事情。 最后林川说:“这些村民是贡榕畜养的树伥,他们和棘灵打了几百年的交道,肯定知道棘灵在哪儿,抓个人问问就知道怎么办了。” 路潇打了个响指:“真巧,我刚抓住一个。” 两人结伴回到一楼,便看见托着首领的那方石板像架子鼓里铜钹一样,正360度转着圈的摆动,上面的人形粽子也跟着沿边翻滚,但总差着那么一线之差没能掉下去。 “哎!”路潇走近喊他,“你知道棘灵在那吗?” 首领立刻热情地问候了她全家,亲切地就像背过她的族谱一样。 路潇转身对林川耸肩:“问不出来。” 林川抬起一条腿踏住首领身处的石板,用了摇了摇:“这些平民真出不去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在这边建立一个水电齐备的生存区,物资我送得进来,但你们这些手上沾了人命的祸害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当成威胁清理掉。可如果你帮我们离开,你就还有机会接受法律的审判,说真的,他们人类可比我们温和多了,前朝的刑事案件还能抹平不计呢,再考虑到你们奇特的遭遇,说不定有关部门会特赦你们,这多划算啊!” 首领果然不为所动,也给林川捋了一遍家谱。 这些人长久服用长生砂,灵魂和意志都已经扭曲,不老不死事就是他们唯一的追求,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可以放弃道德和人性、乃至金钱、权力、美色,任何说都不能动摇他们守护贡榕的决心。 路潇有些小忐忑:“什么叫真出不去?我去,你们不会真想把我留在这儿吧?” 林川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有什么不好?我看这里没什么人才,从此你就是垚山特区的特首兼军事首脑了,年纪轻轻手握军政大权,政治前途无限光明,我很看好你啊!” 路潇打掉了他的手:“那我绝对一天召唤你三万回,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时候,脚下的石砖突然一沉。 他们顺着石砖偏转的方向望向一楼中央的大洞,那里忽然传出了一阵怪异的蠕动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洞里爬出来。 被束缚住的首领听见这个声音,脸色一样变得不好,开始更加用力地挣扎。 声音越来越近。 十数秒后,一堆手腕粗的长蛇像岩浆一样喷薄而出,说是长蛇倒也不确切,因为这些东西空长着一个蛇头,却看不见蛇尾,每条蛇的身体都无限延伸入地洞深处,其构造简直比猎人们的蝙蝠更不符合生物学常识! 林川说了一句什么鬼,猛然加力压下自己站立的石砖,石砖一角触地,他亦间接接触到了那洞口,直接向里面倾泻了几百吨的重力,狂暴的蛇群被强行压了回去,无论下面藏着什么怪物,现在应该都成了饼。 蛇群被强压下去后,不少折断的蛇头留在了洞口边,这些蛇头死去的一瞬变成了手腕粗的草绳,和木屋周边那些一截截的绳头一模一样!此时路潇才意识到那些绳子不是村民编织的,那根本就是他们与怪蛇对抗后遗骸! 重力可以压死生物,却压不死草绳,于是地下很快又传来蠕动声,大批蛇群再次涌出,开始攻击池中的蜈蚣和活着的三个人。 这些蛇的牙齿很短,还不懂得攻击要害,似乎也没有毒,捆在石板上的首领躲无可躲,被咬了好几口,可蛇牙只在他身上开了几个血洞,伤害并不大。不过这些蛇吃起蜈蚣来倒是又快又灵活,一口一个,没一会儿就能把村民们的宝贝蜈蚣吞噬殆尽。 趁着大部分的草蛇被蜈蚣吸引了注意力,路潇随便拧断一截蛇头,被拧断的部分变成了草绳,但蛇躯断口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还重新长出一个头。 此时控制房屋的小祖宗生出了恶趣味,竟然打开了一楼的门窗。 村民们原本被一层无形的障碍隔绝于房外,正趴门趴窗观察着里面的动静,此时门扉突然洞开,那些草蛇一涌而出,开始追着他们咬。但村民很有对付这些蛇的经验,虽然起先慌乱了一会,但很快便开始组织反抗,两边一时僵持住,一个出不去,一个进不来。 路潇抖着手里的绳草,笑嘻嘻问林川:“你说宁兮要是在这儿,会不会有心理阴影啊?这画面对他来说就相当于生化危机了吧?” 林川拿出手机开始摄像:“好主意!那我给他录个大片!” 两个人摆着姿势,开始从各种角度用各种姿势和草蛇合影,正玩得兴高采烈时,突然听出外面战斗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稍后,远处山岭上传来一阵幽幽的狼吟。 路潇两个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楼门窗都被草蛇堵着,看不见屋外,他们便跳回到二楼,透过二楼窗子查看情况。 山巅月下,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狼正仰天长啸。 这只巨狼通体乌黑,一看就是群狼之王的角色,但它的腹部和脖颈却露出了森森白骨,满腹脏器与颈动脉都已消失不见,它便用这残存的身躯怒视着木屋的方向,目光坚定而凶恶,然后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 村民们看到这只生死不明的野兽,甚至无暇顾及遍地草蛇和首领了,纷纷一起奔向山巅。 林川指着远处的黑狼说:“我虽然没有见过棘灵,但我觉得那个应该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们投喂冼云泽~墨墨^o^鸢尾 20瓶;鱼鱼鱼 1瓶; 当前银行余额412瓶,冼云泽把他的存款取出来数了一遍,然后又存了回去。 感谢 的2个地雷,给冼云泽买个架子鼓吧,我看他挺喜欢的(咦? 第41章 载鬼一车(13) 载鬼一车(13) 薄云浮动, 月影剔透,光明如水般倾泻在暗绿色的山坡上, 绵绵流淌出一条皎白的路。 黑色的巨狼踏着月光俯冲直下,与此同时, 山边两翼各有一只黑狼伴随而来。三只非生非死的猛兽包抄向木屋,快得像是三道黑色的闪电。 村民们跑了一半, 才发现目标不止一只, 果断呼喊着分开,调动起全村蜈蚣和蝙蝠堵截群狼。 右翼的黑狼距离木屋最近, 然而它腿部有伤,先一步被草环绊倒于村民面前, 四只银灰色的蝙蝠立刻把它缠住,而后铁足蜈蚣一拥而上, 像吃掉袋子里的糖果一样分食起了这只狼。 另外两只狼并没有被这场景吓坏, 依旧目不斜视,义无反顾,坚定地朝木屋冲去。 左翼的狼与村民短兵相接,却没有冲出人群,它猛然扑倒了一名村民,将村民的喊声咬断在喉咙里。迟来的蝙蝠随即连人带狼一并包住, 其他村民也不管自己人死活, 直接命令蜈蚣将他们分食。 中间的黑狼虽然选了一条最远的路,但却有着最快的速度,它与村民相隔数米之时, 突然借着山坡高势一跃而起,跳过了围攻过来的蝙蝠与村民,继续朝木屋进发。村民与他们饲养的怪物立刻掉头,两边只隔着一线之差,然而这一线之差忽然如地震般迸裂,无限延伸成为狭促的深渊。 黑狼没有顾及身后发生什么,继续向前奔跑。 但那道深渊却没有止步于此,它的两边带着曲度扩展,最终在房屋背面会合,以木屋为中心画出一个偌大的圆。而后这道深渊贴近村民的一侧开始寸寸崩塌,刚刚搭建成的蝙蝠桥梁再次飞起,蝙蝠盘旋于深渊上方等待着时机,然而下方的坍塌却始终没有停止,村民们也被接连不断的坍塌驱赶上了山峰。 黑色巨狼放缓了奔跑的速度,停在林川的面前。 虽然林川只是站着什么都没有做,黑狼却本能地感觉到自己无法跨越这个人,察觉出对方没有恶意之后,它警惕地靠近,嗅了嗅林川的气味,而后突然仰天长啸。它在这座突然陌生起来的山里逃窜几个月后,第一次追寻到了熟悉的山的气息。 林川朝后一指:“去吧!” 黑狼退后两步,奔向十几米外的木屋,林川则撑开伞,替它挡住了紧随而至的两只蝙蝠。 此时后方木屋里的人都已经跑了出来,路潇也头顶着一只小小的纸鹤,一起站在深渊之后。 那种怪异的草蛇没有攻击他们,而是一层层包裹起了房屋,还有一些蛇衔起折断的草绳和室外的草叶缩回地洞,不知退向了何处。 冲到木屋前的黑狼疯狂地撕咬着草蛇,但它毕竟势单力孤,破坏的速度远远没有草蛇生长的速度快。 路潇和林川对视一眼,然后捡起村民掉落的刀,劈开了一条进入木屋的路。黑狼由此冲进木屋,义无返顾地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洞,然而从地下窜出的草蛇很快把它缠紧带了出来。 路潇提刀救下黑狼,扯着从洞内延伸出来的草蛇,也一起跳进了深坑。 这处洞穴是个口小肚子大的形状,经过最初的细颈之后,下面竟然是一番别样开阔的天地,身边草蛇四散开来,像是不着边际的浮萍,路潇干脆松开了手,由着重力把自己拉扯向地底。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耳畔的风声、微光、气息都没有任何变化,周边的一切都静止了,唯有失重感让她确认自己依旧在下坠。 不对,不会有这么深的坑,就算她是从卫星上跳下来的,这时候都应该沉进马里亚纳海沟底下了。 路潇想要停下来,这时身边的景色开始变化。 洞穴里发出无来由的光,周围石壁上还生长出了茂密的植物,树木与青草以违反重力的形式向内欣欣生长。路潇感觉自己掉进了一片被卷起来的草坪,此时她上下两方都变成蔚蓝清透的天蓝色,而身边则360度环绕着翠绿的青草与树木,她与黑狼在这离奇的景色里继续下落。 路潇扯着一条草蛇跳向在空中胡乱蹬腿儿的黑狼,揪住它的尾巴,一点点向边缘的草地移动,当她终于以为自己能够带着黑狼跳到树木上时,身体却扑了个空,那些看似无比真实的草木,接触的一瞬都化为了泡影。 她继续下落向不着边际的地方。 风声悠悠过耳,一人一狼从茫茫草地掉入了喧嚣的街区。 此时她上下两方照旧是朦胧天色,四周则变成了一排排房屋与胡同,仿佛有人把一个古镇竖着卷了起来,这感觉让她以为自己正在城市上空飞行。 她认识这座城市,这是她记忆里15岁之前还未经改造的家乡。路潇甚至能分辨出自己的家、小学、中学、公园,还有她时常去吃饭的早餐店,租客时常带她去砸场子的算命一条街……因为是太过熟悉的地方,所以她注意到这些景色正在不停循环重复,她一遍又一遍地经过小学回家路上的那片湖,老人传言这片湖不知有多深,早年有测量队派人来测,几千米的绳子扎到底,竟然都没能碰到湖底的边儿,于是这片湖也就成了孩子们眼中传奇又诡异的游戏场。 贡榕不可能知道路潇的过去,所以眼前的一切必然源自她的记忆。 ——“借我们点钱呗!” 回忆里,一个轻飘的男声挑衅着。 那时她刚刚10岁,读四年级,每天回家路过湖边,都会坐在水畔栏杆上玩一会儿,有时没顾着时间,玩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是常有的事,而且她的家人从不会找她骂她,但若说她没人管吧,她的衣服却永远又新又干净,兜里总揣着零食,还有人每天都换着花样给她编头发。开始其他家长还试着劝她早些回家、别遇见坏人,可后来就不让孩子亲近她了,怕她把自己的孩子也带野了。 那一阵小路潇得到了一片巴掌大的龟甲,有人和她说,对着湖水看这片龟甲,能占卜出水脉的来路,她试了好几个月,结果都没有成功。 “小孩,你有钱吗?”几个半大的男孩子靠过来问,“借我们点钱呗?” 坐在栏杆上的小路潇转过身:“你借钱干什么用?” 他们围到她身后:“买盒烟,等我们有钱就还你。” “那不借,抽烟不好。” 男生打了下她的手,薄薄的龟甲落进水里,咚地一声,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男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作势前推:“当我们和你闹呢?快把钱拿来,要不然把你推下去了啊!” 小路潇没理会搭在肩上的手,她把怀里的书包丢到栏杆后,然后前倾身体跳进了湖中,争执的人声透过水面传来—— “你他妈疯了!” “我日!不是我推的!” “她掉到哪儿了!快捞起来!” 小路潇屏息下沉,追逐着晃动的龟甲,她抓住那片龟甲举到眼前,闭上一只眼睛瞄准龟甲,仔细看了很久,还是看不到水脉的信息。又被骗了,她想,明天早上就带一桶水偷偷蹲到他屋顶,这回非泼他一身不可! 她打挺转身,回到了湖面,只见那三个男孩子还在湖面上层摸索,十分钟的时间缓缓流逝过去,他们面如死灰,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此时突然看见她浮上来,三人一起呆住。 小路潇游回岸边,拧了拧小辫上的水,拎起书包回家了。 *** 路潇抱着黑狼坠入了湖里。 这水果然也是虚幻的,并不会干扰她的呼吸,而且深入水中后,她坠落的方向忽然变成了湖底,没过一会,路潇便看见了那片正向下飘荡的龟甲。 龟甲在水中展开了一条吸管粗的蓝色光带,像是它本身的色泽被水浸了出来,这条光带只有龟甲的两倍长,不论龟甲怎么翻转,光带始终蜿蜒指向西南方,像是某种奇异的罗盘,这便是湖泊地下水脉的去向,只是那时候的她看不见而已。 路潇抓住龟甲,身形一晃,立刻定住了,周遭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她的指尖并没有龟甲的触感,而是石头一样的触感,这奇异的感觉让路潇十分微妙,她用力捏碎了龟甲,但见红色的细沙从她指缝流出,此时的路潇突然生出一种极致的食欲,她想要吃下这些红砂! 路潇驱逐杂念定住心神,瞬间明白了这就是长生砂! 龟甲碎裂之后,周遭的一切又变成了漆黑一片,一些犹如巨蟒般的蛇追逐而来,这些蛇显然比那些草蛇更具攻击力。巨蟒想要绞住路潇的脖子,结果被她挥刀砍断,巨蟒长不可及的身体缩回黑暗中,一人一狼继续下坠。 眼前的黑暗再次明亮起来,这次路潇看见了自己。 “她”侧骑在一只凭空飞翔的巨大金鱼上,金鱼烟雾般清逸的尾巴环绕起整个空间,金鱼驮着“她”追随着下坠的路潇一圈圈旋转,“她”和金鱼周身都发出了柔和的光,而后“她”对她张开了双臂。 路潇跳过去抱住了自己,感觉像抱住了一块石头,但内心却意外生出无比悠然的愉悦感。 怪不得那些村民要绑架矿工,原来长生砂的采集方法这么诡异,它会变化成洞穴内任何生物记忆里的某个关键点,并拓展出真真假假的幻象,如果抓不住关键点,就会继续下坠,而陷入回忆太深,只怕回归地面都是难事,何况沿途还有颇具攻击力的蛇出来阻碍。 至于这个“她”——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家伙的脑回路这么清奇了! 除了冼云泽还有谁的脑壳里会装着一脸傻白甜样儿的自己! 路潇松开了“自己”,再次拖着黑狼下行。 这回周遭变成了坎坷曲折的山路,路潇从山路上空飞过,前方出现了一个古衣少年,少年捧着镀银的木匣,正朝山顶狂奔。她飞过来碰了一下木匣,于是自己就成了奔跑中的少年,她困惑地停住脚步,看了看左手拎着的黑狼,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记忆。 路潇抬头望向路的尽头,只见两只高高的石柱架起一扇山门,一位仙风道骨的长髯老人正站在门前呼唤她。 “同安,灵芝请回来了吗?” 第42章 载鬼一车(14) 路潇跟随同安的视线抬起头, 感觉自己像是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旁观者。 少年同安三两步跳进山门,把银匣交给了隐士。 隐士微笑颔首, 慈爱地扶正了同安跑歪的发簪:“好孩子,有人来看你了。” 同安的声音里有点惊喜, 又有点害怕:“我娘来了吗?” 隐士点点头:“去前殿找你弟弟玩儿吧。” 同安退开半步,朝隐士深鞠一躬, 急不可耐地跑过石径和月亮门, 冲向位于山顶的朱红大殿。 山巅宫殿是一座飞檐斗拱的纯木质建筑,气派森严, 犹如仙宫,正殿外高悬着一面绘金匾额, 上书“神升天界”四个篆字,大殿前的庭院里不种一草一木, 单铺着五尺见方的白玉砖, 践踏之时声若击磬,琳琅悦耳,唯独正中那个直径三米的深坑分外碍眼,不知做何种用途。 一个与同安有三分相似的男孩蹲在坑边,正探头往下看。 男孩发现同安,立刻欢欢喜喜地跑过来, 但两人面对面的时候, 他伸向同安的手却缩了回去。 此时同安穿着一件暗绣竹纹的天青色长褂,脑后插着包金的玉簪,身体又高又结实, 眼神里都带着富足的精光,而男孩子却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袖口有洗不掉的经年油污,面黄肌瘦,天庭阴翳,显然是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 “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同安热情地抱住男孩,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塞给他。 男孩怯怯地接下:“大哥,你在山上吃得饱吗?” “嗯!大师们对我可好了!顿顿饭都有四个菜!” 男孩羡艳地赞叹:“大哥,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同安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大师们给我做了好多衣服,这件是平时乱穿的,节日里还有更漂亮的云锦面袍子,那才叫好看呢!” “那你做活的时候别把衣服弄坏了,当心他们打你。” “这山上和咱镇里那些老爷家不一样,大师们好像神仙一样,脾气又好又有钱,更从来不打人,山上也没有那么多活儿,我每天只擦擦殿里那些古董。哦,最近大师们在院子里挖了这个坑,许是要建个池子吧,我偶尔也来帮帮忙。” 两个人在坑边坐下。 男孩好奇地追问:“那他们既不种地、又不读书,每天都干嘛呢?” “大师们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青羽仙人,送给他们一颗神树的种子,把这树种下,结出果子,吃下去就能长生不老。那种子装在银匣子里,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非得用求死者的眼泪浇灌才能生根发芽,大师们就每日想法子种树。” 男孩叹气:“前日阿瑶的爷爷被阿瑶爹撵了出来,没处吃饭,便跳河死了,他的眼泪必然可用的。” “大师们说,人活越久,念想越多,纵有千般万般的失望,心底总还会存着一星半点的不甘心,这颗种子便有种神奇的功效——不管那些人遭到过怎么生不如死的事情,一见到这颗种子,立刻就会想起对世间的种种留恋,全都不想死了,十分奇怪。” 同安与弟弟聊天时,眼神总瞄着大殿,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偷偷跑过来扒门缝。 路潇借由同安的身体和记忆,看到了宽阔大殿内的景象。 香烛高照的明辉下,村妇与中年隐士正在攀谈。 村妇说:“我大儿当时病得那样重,你们既然有法子救他,为何不能再救救我小儿呢?” 隐士冷眼说:“你三年前瞒着儿子的病,把他卖来山上,不是已经筹了一笔钱救你小儿子吗?再者我山中的丹药总共就那么几丸,早已用光了,你缠着我也没用。” 隐士说完,闭上眼睛靠向椅背,不再回应她。 同安见状立刻跑回树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待村妇推门出来,还强作笑颜叫了一声娘。 村妇看见同安,先是一惊,不敢相信三年前贱卖给山门的皮包骨,竟然还能调理出这副富家少爷的模样。她只得尴尬地应声,敷衍地问候了几句家常。 村妇的眼神不停在两个儿子间流转,突然想出一个主意,她开口对同安说:“你若想家,就去和大师告个假,回家住一段时间吧!” 同安还没回答,村妇直接拽着他的手走回大殿,陪着笑对隐士说:“我儿说他想家了,想要回家住几个月。我虽迫不得已把这孩子赎给了你们,可他终究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还望你们通个人情,让我们母子好好说几天话。” 同安欲撤回手,却被对方死死地攥住。 不等同安辩驳,隐士已经点头:“我门派不是不近人情的地方,母慈子孝,此乃天伦,同安,你随母亲回家看看也好,近日山上空闲,你也不必急着回来了。” 路潇跟随同安的记忆,被村妇拉出山门,走着走着,村妇突然原地消失,而同安手里则多了一只银匣。 同安抬起头,前方山上依稀可见高高的山门与长者。 记忆陷入循环。 路潇凝神控制了同安的身体,捏碎掌中银匣,一时间红砂飞散,她再次坠入虚空。 周围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她被一片山居村野环绕,并一遍遍地掠过两间草屋,于是她调整姿势,撞进了屋中。 她从右边烧着火炉的宽敞大屋,穿进了左边的狭窄小屋,小屋墙沿下结着一层白霜,可见天气十分寒冷,同安瑟缩在屋角,手上脸上都长出了冻疮,身上却还穿着那件天青单衣,只不过缎面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 草屋门口,村妇和陌生男子步步逼近,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刀,村妇手里拿着一只酒盅。 路潇伸手摸了下刀刃,突然就进入了同安的视角。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自私?单你自己的病好了,就不管你弟弟了吗?我可真是白生你了!” 村妇叫嚷着扯过同安的右手,那条早先白皙的小臂如今布满割痕,分外狰狞可怖。陌生男人也帮忙按住同安,割开他脆薄的皮肤,赤红的血立刻滴落到酒盅里,积聚了一盅后,村妇便放下他的胳膊,想要端着血离开。 那男人却握着同安泛白的手,又新拿出一个酒盅来。 村妇看见便问:“你这是做什么?” “刘爷给了我十两银子,要再买一丸他血做的那药,还别说,你死鬼前夫的贱崽子还真当用,这才两个月,就给咱儿子赚足了娶媳妇儿的钱,我都算好了,再关他一个月,咱家就能盖间大瓦房!” 村妇略显犹豫:“可别弄出人命……” “心疼你的小野种啦?” 村妇怯懦地低下头:“咱不还指望他救咱儿子吗?” 男人的脸色缓和一些:“哼,我心里有数。” 他端着一盅血,哼着曲儿走出草屋,啪哒一声扣上了铜锁。 未过片刻,村妇与男人再次以相同的姿势走了进来…… 路潇捏碎即将割伤同安的刀刃,长生砂如血飘散,她亦重新沦陷于无边的黑暗。 这次终结黑暗的是雨的声音。 路潇发现自己又进入了山门小路的幻境,此时正值半夜三更,空中细雨靡靡,该是很冷的天气。 同安在山路上狂奔。 他穿着已经看不出天青色的褂子,整个人披头散发,完全瘦脱了人形,大队追兵手持火把追逐而来,两方的距离越拉越近,眼看着就要被逮住的时候,同安终于扑进了分割山路与山门的白玉柱内。 高耸入树冠的白玉柱顶端,两只像马一样高大威风的孔雀飘飘落下,一只蓝色,一只白色,它们的尖喙与厉爪上分别带着金银打造的护套,拖曳于地的尾屏里还夹着雀羽形状的细长刀刃,尾羽轻轻扫过周边树木时,手腕粗的树枝便被无声截断。 追兵们止步山前,不敢再往里闯,只能隔着孔雀跳着脚骂同安。 “哎呀个小没良心的!光顾着自己过好日子,这些叔叔婶婶你就不管了吗?” “果然没爹教就是不会做人!” “我们换条路去求求大师,大师不能放着我们见死不救!” …… 同安颤抖着爬起来,疯狂跑向大殿,想要逃开身后无休止的斥责。 “大师们救救我!” 殿门并没有关,同安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平素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如今却没有点燃一颗蜡烛,黑暗中还站着几十个隐士,他们浑然不惊,一起低头望向同安, 隐士们穿着重锦皂袍,插着玉簪,蓄着长须,个个神清气朗,但这些神仙风度的人微笑着站立一处时,却有种别样的恐怖感。离门口最近的隐士手里托着一只银匣,路潇坠落进大殿后,伸长手臂碰了碰银匣,自己就变成了匍匐在地的同安,此时她依稀回忆起来,似乎在猎村中见过其中几位隐士的面孔。 “算算时间,你今日的确该回来了。” 同安向前抱住隐士的腿:“大师,求您别让我爹娘采我的血了!” 隐士弯腰扶起他:“他们为什么要采你的血呢?” 同安急切地解释:“村子里的人全得了我当年那种怪病,如今我好了,他们就觉得我的血能治病。” “同安啊,你可真傻,哪里有什么怪病,那都是我们在水源里埋的毒。” 同安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隐士们往前进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退至庭院时还被门槛绊倒,可此刻的他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蹭着地挪动身体。 隐士托着银匣,面带微笑,步步紧逼。 “你的爹娘不要你了,你的乡亲不要你了,我们也不要你了,如今这世上无人爱你,无人收留你,你去无可去,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同安被这诡异的场面吓傻,不管不顾地只往后爬,忽然一手摁空,掉进了院子中央他亲手挖出的坑里。 隐士们在洞周围成一圈,纷纷低下头看着他。为首的隐士打开匣子,只见银匣里铺着一块红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然而他望向匣中的时候,眼里却透着贪婪的精光,隐士把空匣扔进深坑,刚好砸中了同安的小腿。 隐士们围着同安絮絮地念。 “你爹娘不要你了……” “我们也不要你了……” “这世上根本没人喜欢过你……” “你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 …… 洞底一共就这么大,同安刚才跌断了腿,如今爬不出来,也无处可躲,忍耐片刻之后,终于崩溃地哭了,他的泪水滴入洞底淤泥,遍地泥水突然裂开,一颗看不见的树迅速生根发芽。 此时路潇忽然轻飘飘地浮起,再次看到了奔跑中的同安…… 坠落无止无休。 路潇不断在自己、黑狼、同安、冼云泽的记忆里穿梭,若非她意志足够坚定,只怕会陷落于层层嵌套的人生中遗失自我,但即便镇定如她,也渐渐失去耐心,想要把周遭的一切彻底粉碎。 就在这时候,她掉进了一段属于自己的回忆。 扎着辫子的瘦高男人左手拎着蔬菜,右手拿着从干洗店取回的羽绒服,背上则趴着年幼的路潇,她像只不安分的猴子般手舞足蹈,揪着他的头发叽叽喳喳说些幼稚的话,而幼年路潇的背后,还挎着一把比她自己都高的窄刃长刀。 路潇诧异地将手伸向年幼的自己,却在临近时手腕一转,握住了那把刀。 刀柄果然有着石头一样的触感。 她拒绝进入幼年自己,强行篡改了回忆,而后情境中的人和物便都停滞不动了。 路潇缓缓拔刀出鞘。 黑色的刀刃无声滑出之时,世间万物都少了几分光芒,流转人间的灵气被刀刃强行吞噬,方圆百丈之内,有灵众生似在经历一场奇异的杀戮,缓慢,威仪,命运般不容抵抗。 贡榕察觉到这把刀超越了自己幻化的极限,妄图终结这段记忆,天空边缘汹涌崩塌,黑暗摧枯拉朽席卷而来。 路潇竖起刀刃,并拢两指夹住刀背,由下至上缓缓擦过。 十二道环纹成形,幻境发出一阵无源的哀鸣。 路潇压制冼云泽时用了七刀,就劈得林川化形受伤,如今还是七刀,幻境内的一切具已灰飞烟灭,第八道环纹碎裂之时,视野内竟斩无可斩,幻境承载不了这第八刀的威力,无边暗幕似银瓶触地,砰然碎裂。 幻境消失,路潇手中的刀也自行砂化,她忽闻身下风声有异,立刻滚身触地卸去了坠落的力道。 黑狼狼狈地摔落到她旁边,而后一只纸鹤也悠悠飘上她的头顶。 此处约有两米宽、三米高,六面布满孔洞,像是一只埋在地下的埙,其中大多数孔洞已被草蛇完全封死,还有一些正被草蛇填充。 “埙”的中央,一只骷髅盘膝垂首而坐,它遍体衣衫腐朽碎尽,空余一身薄皮裹着骨头,那些草蛇不断衔来同类的残肢和草叶,它枯槁的十指便自动翻飞,不断续编着草绳,草绳寸寸向外延伸,并在半米外化成了蛇的样子。 路潇试着喊了一声同安,骷髅没有回应她。 它身处贡榕的核心,无时无刻不被长生砂的灵气滋养,既不能离开贡榕的幻境,也没办法死去,早已五感皆失,神魂崩溃,如今更像是一个活着的怨灵,全凭本能制造着这些草蛇,想要阻止贪婪的人们采集长生砂。 黑狼挣扎着爬起来,目光凶恶地盯住洞穴一角,发出了威慑的喉音,而后它猛地扑向那块空地,用力向下刨挖,拼命捣毁着别人看不到的什么东西,路潇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几分钟后,黑狼踉跄歪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骷髅也停下动作,原地化为了灰烬,无尽的异蛇随之变回草绳。 贡榕死去,与它伴生的树伥与棘灵也就无法继续存活了。 路潇叹了口气,精神松懈下来后,突然感觉到头皮针扎似得不舒服,歪头看去,纸鹤正叼着她的几根头发自娱自乐地荡秋千。 “你别啄了行吗?我一共就这么几根头发。” 纸鹤听到埋怨,飞到她的耳朵上,扑打着翅膀弯下身,悄悄和她耳语:“想要小绿蛇。” 路潇皱眉:“你又想养蛇了?” “想养蛇。” “乖,咱们有蛇,回家玩宁兮去。” 她正思考怎么出去的时候,头顶的地面忽然裂开,冰凉的月光直洒下来。 路潇屈膝跳出深坑,回首眺望,身后居然是已经荒废数百年的大殿。 大殿被层层草绳包裹,看起来像一只从中劈开的硕大椰子,路潇站在高处举目四望,周边草木竟然全部枯死,片刻前还生机勃勃的巍巍山脉,转眼间已沦为死寂的戈壁,只余下无边荒凉的砂石,她突然有种历经了沧海桑田的奇妙错觉。 此时路潇的手机震响。 她茫然接通了林川的电话:“你在哪儿?我又在哪儿?现在是哪年?地球上还有人吗?” “距离米米检查你功课还有 12小时,你随便找条路,我带你出来。” 路潇挂断电话,跑下记忆中的山路,原本立于山门两侧的石柱早已倒下,树藤里还夹杂着一些支离破碎的白骨,数百年前追逐同安的村民究竟遭遇过什么,恐怕将永远无人知晓了。她跑到山路半腰时,便隐隐看见了那座猎村,而村外的另一条路上,几辆黑色的车正在赶来。 路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背后的山门与宫殿都已消失不见。 贡榕死去之时,外借的寿命亦被收回,林川和幸存者们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村民却一半灰飞烟灭,一半化为了尸体,只有两个人瞬间衰老成了八`九十岁的模样,尚自存活。 车队停在村口,工作人员将幸存者们扶上车,内勤还想进入村庄处理残骸与遗迹,却被林川叫停。 “那些就这么放着,房子里有些不好处理的东西,等会儿你们撤了,我直接把这个村子埋了。” 路潇扫了眼光秃秃的山头,问林川:“你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贡榕控制的范围不大,这些山区养两年就能恢复。” 两个人说着坐进头车,和宁兮、米染碰了面,稍后工作人员再次拉开车门,把路潇托给幸存者的包还给了她。 工作人员顺嘴对林川说:“来都来了,给找两个矿呗!金银铜铁煤炭钻石什么都行!” 林川啐了他一口:“呸!你做梦!20吨黄金都不给我!还想要我的矿?我把我的宝石全藏起来了!给麻雀絮窝也不给你们!” “斑秃山神!”工作人员飞快地留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哎!你说什么呢!”林川刚想要跳起来,却被米染拉回了原位。 米染拍着他的背:“别吵了,你刚才不也抢过他的烤串吗?翻旧账不一定谁能赢呢!你啊,以后多讲卫生,别再染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皮肤病,就没人说你了。” 林川果断和米染厮打了起来。 车队重新启程,开出了垚山,而他们刚刚停留的地方,半壁山峰忽如刀裁般落下,掩埋了一切人间恶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喂冼云泽~笙笙 59瓶;阿露露 50瓶;顾林凉生 30瓶;假装我是个壕 20瓶;罗德 20瓶;二十 18瓶;读者匿名 10瓶;清欢美人 10瓶;婲九九 7瓶;顺心 5瓶;鱼鱼鱼 3瓶;压力大啊、boore 1瓶; 冼云泽的银行余额646瓶,我宣布他现在是凶器组第一土豪! 感谢暮琳的地雷,给冼云泽买一套黏土 感谢假装我是个壕的地雷,给冼云泽买一套刻刀 感谢的地雷,给冼云泽买一套丙烯颜料 第43章 翰音于天(1) 不必出任务的时候, 凶器组的生活总是特别平和,以至于路潇常常忘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凶宅。 实际上, 对于没有灵视的普通人,这栋洋楼绝对是一处致命的陷阱。 在宁兮到来之前, 官方从未停止探索这个房间,可即便他们采取了最严密的防范措施, 凶宅仍旧造成了16起事故, 共计37人死亡,85人失踪, 134人受伤。 其中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发生得毫无预兆,当时研究人员打开了一间色彩冷淡的小书房, 连续观测72小时后,没有发生意外, 便暂将该房间定性为“无威胁”, 然后从中取样了一支笔、一个闹钟,以及一枚灯泡,准备进一步研究凶宅内物品的生成原理。 特设处前楼的独立研究室结构十分坚固,房间四壁架设着一米厚的水泥墙,内部还夹有一寸厚的钢板以及半寸厚的铅层,本不该发生任何意外, 即便有意外, 伤害也会终止于房间内部,但是那一次,从书房采集的灯泡在未通电状态下, 突然毫无预料地发出强光,以其所处实验室为中心,临近3间实验室内的全部工作人员瞬间死亡。 当救援人员割开破碎的门扉时,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黑灰色的废墟,而那只白色的led灯泡却完好无缺,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后经检测,事发实验室内的水泥墙呈现出玻璃态,而内置铅层与钢板甚至熔炼到了一起。 那是普通人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间凶宅内的每样事物,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一枚钉子,都可能异化出不可思议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根本无法从人类所处次元层面进行探知。 可惜有能力探知其原理的人,却都对科学研究不太感兴趣。 路潇倾身照向洗漱间的镜子,仔细地描着眉,今日她难得绑了头发,还换上了一身职业装——蓝衬衫、包臀裙、高跟鞋,看起来好像某家企业的新职员。 人偶则拿着一本时尚杂志,站在她身后的支架式镜子前。 这是一面高逾两米、宽于一米的椭圆形大衣镜,镀银玻璃嵌在镶金的白橡木镜框里,精致而敦实,一看便知价格不菲。这面镜子起先罩着一幅黑色天鹅绒,若非人偶手欠扯下布幅,路潇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洗漱间内藏着这么个东西。 此时此刻,银镜清晰地折射出了洗漱室内的玻璃窗、椅子、地板、浴缸、木柜,可怪异的是,镜中的物品样式却与现实截然不同,都被扭曲成了华丽黑暗的哥特风格。 镜子里面,路潇穿着有裙撑的拖地黑礼裙,头戴一只同款小礼帽,手上套着长袖手套,足蹬铆钉高靴,脸上也画着浓重的烟熏妆。人偶则穿着比她小几号的同款衣服,乍看起来,简直好像小号的路潇。 人偶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全貌,然后又扑到镜子前,摸了摸镜子里的路潇。 过了一会,人偶将注意力转移向脚下的杂志,而这本时尚杂志摊开的彩页上,刚好印着那套哥特礼服的照片。 它费力地把这页翻过去,下幅图片是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围巾。 图片变换之后,镜子中的房间亦变成了热情奔放的吉普赛风格,它和路潇也瞬间换上了一件粉底黄花,点缀着流苏与绳结的波西米亚长裙。 路潇听到“哎”的一声后回过头,恰好看见人偶对镜顾影自怜。 “冼云泽,转个圈儿。” 人偶乖巧地原地转了几圈,镜子里的它裙摆飞扬,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 “真可爱,别人说你可爱你要怎么办?” 它捏起裙角,交叠双脚,微微弯腰,对路潇做了一个舞台剧上女演员谢幕的姿势。 路潇满意地微笑:“等你以后明白我教了你什么,肯定会想杀了我的。” 时值6点,天色朦朦亮,只有凌阳弋赶着统计秋季义诊医生名单,所以早早就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工作了——虽然是与本职无关的工作。 他电脑边放着热巧克力和焦糖饼干,散发出甜腻腻的气息。 凌阳弋看见路潇,微微皱眉:“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面试吗?” 路潇从杂物堆里翻出一张工作证,带在脖子上:“市政厅。” 这张工作证上的照片是路潇本人无疑,但所属部门却是青城市政厅,职位则是会展策划专员,此外蓝色活扣上还挂着一个小指长的金属熊,好像某种个性装饰。 凌阳弋挑着眼睛看路潇:“当着你直属上司的面去其他部门面试,是不是不太顾及本组长的面子?” 路潇对小熊叫出冼云泽的名字,然后绕到凌阳弋桌前,抓了一大把焦糖饼干。 “尝试下挽留我啊!” 凌阳弋阔气地说:“开个条件。” “让米米别再逼我背那些巫咒、妖怪和法术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凌阳弋继续敲他的电脑:“那没办法了,祝你面试成功吧。” 路潇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内勤叫我去市政厅蹭几张照片,留着编实习报告用,大概中午回来。” “嗯,注意安全。” “我注意安全?你认真的?” “注意公共安全,别再弄出什么社会新闻,前天米染逛街时把身体扔到商场,自己飘出去看热闹,结果被人送进医院,医生都宣布她医学死亡了,电视现在还循环播放这件事呢。” 刚进门的米染恰好听见凌阳弋的话,立刻指着他骂:“闭嘴你这个吃空饷的米虫!” 路潇抱拳赞叹:“组长的面子!组长的面子!” 路潇告诉内勤要一份实习证明的时候,原想随便挂个岗就算了,左右学校不会特意跑到青城调查她,但特设处那群家伙可能都是戏精学院毕业的,非逼她演戏演全套,这段时间,不仅每天往她朋友圈发市政厅工作照,还冒充她找老师请教会展流程,她有时翻看自己的朋友圈,都怀疑自己搞不好真的在青城市政厅工作过。 今天市政厅要开“七国环境与发展会议筹备会”,她被内勤空投过来,混进会议室蹭了几张照片,然后就避开人群溜到会议室最后一排,玩着手机等活动结束。 前方主席台上激情动员,她则枕着胳膊趴在桌面上,用手机刷着美食点评软件,打算一抽身就去填饱肚子。 小熊拖着卡夹坐在手机前,跟着她一起围观菜单。 路潇刷到一家点评很高的烤鱼店,正准备点进去看看,小熊突然抱住她的拇指,转身摇了摇头。 那声音轻得像是有人躲在她的耳朵里说话:“不喜欢吃鱼。” 路潇没有回答,直接划过这家烤鱼店,又盯上了一家高分手撕兔,结果小熊再次抱住她的拇指。 ——“不喜欢吃小白兔。” 路潇依然妥协了,她划过这家手撕兔,点开了一家炸鸡店。 小熊挡在屏幕前阻止她下单:“不喜欢吃小鸟。” 路潇忍无可忍,提着绳子把它滴溜起来:“你又不吃东西,哪来这么多意见?哦,你养过什么不让我吃什么是吧?那鱼和兔子也就算了,鸡是怎么回事儿?你养过鸡吗?你养的那东西叫鹦鹉!” 小熊拖着绳子挣脱下来,跑到路潇面前,两只小手撑着她的前臂蹦跶着:“那我能养一只小鸡吗?” “冼云泽,你修什么仙啊,你应该去开动物园——不行!不能养!你再养下去我就要吃素了!” 小熊想了想,柔柔地说:“你还可以吃土呀,我又不喜欢林川。” 路潇哭笑不得:“不管你喜不喜欢林川,我都不能吃土!” 小熊遗憾地“唉”了一声,似乎很遗憾林川不能吃这回事。 熬到中午,会议结束,路潇跟着蹭了最后一波新闻照,终于得以离开这里。 她走进电梯后,通知内勤自己完成任务了,短信刚刚发出,突然感到后面有人贴了过来。路潇起先没当回事儿,挪开半步靠近电梯角落,但稍后那人又主动贴近,紧挨着她的胳膊。实际上,这间核载12人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大家完全没必要站这么近。 路潇抬起头,看见身侧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西装男,他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这人不慌不忙地瞄了一眼路潇的挂牌,确认她是个才入职不久的打杂新人后,甚至反瞪了回来。 路潇冷漠地站远:“别碰我。” 男人满脸厌恶:“谁碰你了?现在的女的真有意思,真当自己是盘菜,自己长得跟个鬼似得,还觉得是个男人就想占你便宜……” 路潇伸手盖住了电梯右上角的摄像头。 “我这个人脾气很好,不喜欢和人吵架,但我们小祖宗说它不太喜欢你。” “谁?” “冼云泽。” 男人杯里的咖啡忽然以违背重力的方式飘起来,给他敷了一层相当水润的面膜,液态的咖啡堵塞了他的七窍,既让他无法呼吸,也让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层咖啡不会被手指撕破,还不会被衣服吸收,纵使他有舌灿莲花的口才,眼下也只能眼冒金星跪地求饶。 电梯到站,叮地一响,咖啡瞬间掉到地上溅开一片水花。 路潇松开遮住监控的手,分开等候的众人,抬腿迈出了电梯。 男人喘了几口粗气,一时无法理解自己的遭遇,许是门外的围观者给了他勇气,他歇斯底里朝路潇大喊:“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我要去人事部告你人身伤害!你等着被开除吧!” 路潇摘下小熊,转身把工作证扔到他的脸上。 “试试,看看你走还是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喂冼云泽的小天使~诸葛乐双 20瓶;鱼鱼鱼、忘忧希 10瓶;cindy982、我的小圆世界第一可爱 5瓶;夏薄凉 2瓶; 冼云泽当前银行余额 698瓶,今日提取50瓶,冼云泽智商+10,当前智商142 冼云泽升级技能【交流2】,消耗30点智商,当前智商112点 感谢 阿娆 的火箭炮,给冼云泽修缮私人动物园。 感谢 阿弥陀佛 的地雷,给路潇买份炸鸡。 感谢 电视机哔哔哔 的地雷,给路潇买烤鱼。 第44章 翰音于天(2) 路潇推开凶器组办公室的时候, 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家退休老年俱乐部。 此时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全部放了下来, 昏暗的房间内架着一台投影仪,北侧墙上挂着一幅投影屏, 投影画面大概是个鬼片,当电影特写到女鬼染满鲜血的脸时, 音响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恐怖氛围恰到好处。 凌阳弋和林川两个人搬来两只懒人沙发,肩并肩坐在屏幕前, 捧着一桶爆米花吃得十分开心。 他们旁边的沙发上,米染松挽头发、穿着宽大的t恤, 安逸地坐着,宁兮身穿和她一样花纹的t恤, 枕在她的腿上, 面冲投影屏侧躺身体。宁兮的右手越过后肩,伸到了米染面前,米染正拿着指甲刀替他修整着白玉似的指甲。 路潇已经回房间换下了那身拘谨的工作装,如今披散头发穿着背心和短牛仔裤,手里还拎着4杯奶茶。 她身后跟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变形机器人,机器人身上贴满led灯泡, 走路的时候, 内置音响还会发出嗡嗡的齿轮运转声,如果仔细观察机器人的脚踝,就能看到商品编码上写着一行小字——适合8~15岁儿童。 机器人满地乱窜, 并且开始尝试播放内置的200多首儿歌,路潇镇定地从衣袋里掏出遥控器,关掉了机器人的音响。机器人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茫然愣住,突然有些不高兴。 林川回头看了眼路潇,继续往嘴里扔爆米花:“面试结果怎么样?” “他们不让我当市长,我就拒绝了。” 路潇分给每人一杯奶茶,轮到宁兮的时候,只扔给了他一只买奶茶赠送的企鹅公仔。 宁兮掐住公仔的脖子:“为什么只有我被差别待遇?” 路潇斜了他一眼:“你要什么?一杯奶茶,不加奶也不加茶?” 米染用指甲刀在宁兮头上敲了一下:“爪子别乱动!” 宁兮只能温顺地把手送了回去。 路潇拿着最后一杯奶茶,坐到自己的位置前,然后又从桌下抽出了一只大盒子,里面满是粘土、刻刀、丙烯颜料,还有几枚已经捏成的人体肢节,看比例,约有正常人1/5高下。 路潇交叠双腿平搭着旁边的椅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电影,同时取出一团粘土,粗捏成了人脸的模样,然后按照曾经照魂灯中的惊鸿一瞥,耐心在黏土上描绘着冼云泽本来的容貌。 事实上,这项工作她已经做了好几天,可无论再怎么尝试,手中的泥人总是差着几分神韵,于是这团泥巴她雕了揉,揉了雕,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成功。 路潇第无数次用雕刀在泥团上刻出眉骨的轮廓,铁器划过,留下一段流畅自然的线条,仿佛只看这道眉骨,观者眼里就能还原出一张清俊的脸。 突然间,办公室后方咚地一响,路潇循声看过去,发现机器人摘下了自己的头,正用手指勾起眼眶抡着玩,砸得地板咚咚响。 路潇忍不住握碎了手里的泥团,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下心情,又重新把黏土团圆,再次开始雕刻。 没过多久,机器人彻底四分五裂,而后一团白光环绕住路潇,她对着桌面上的背包叫了一声冼云泽,那只人偶就自己从里面拉开拉链,喜悦地跑回到路潇面前。 路潇捏着粘土没有理它,它就也从盒子里取出一团粘土,自顾自地搓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也许是身体不灵活的缘故,也可能是它审美本来就有问题,这只细胳膊细腿儿的火柴人哪儿哪儿都不符合人体结构,就好像是几根煮粘锅了的面条卷在了一起。 它拖着这团泥扑向路潇,下巴垫在她的手背上,贴近了说:“我捏的!” 路潇用指背刮了刮它的脸:“和你长的真像!如出一辙!” 人偶听不出她话里嘲讽的意思,还很高兴,继续和她说悄悄话。 “我要用这个身体!” 路潇对着那团面条说:“冼云泽。” 于是褐色的面条扭曲着站了起来,它双手双臂一共有四种长度,哪两条都没有办法维持平衡,最后只能三点着地,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移动。 投影屏里,女鬼如同蜘蛛在和风走廊里飞速爬行,吓得龙套们四散奔逃;长木桌上,泥人也用差不多的姿态跑来跑去,在凌阳弋的义诊策划书上留下一排泥巴印,大家都是鬼,做鬼的差距就有这么大…… 它祸害完了凌阳弋的劳动成果,就拎着喂鱼用的干面包虫簌簌滑下桌腿,跑向沙发上的宁兮。 宁兮看见它靠过来,马上露出一脸的不耐烦,显然已经预测到了它下一步的行动。 它跳不上沙发,就站在沙发下面往宁兮身上一根根丢面包虫。宁兮伸手弹开它,不出两秒,它便不厌其烦地跑回来,继续往宁兮身上扔面包虫。 宁兮再次把它弹开,同时对路潇喊:“它又开始了!” 路潇才懒得管它,人偶离开自己去缠着别人,她高兴还来不及。 “它从垚山回来,就一直想养一条蛇,我有什么办法?” 宁兮第三次弹开泥人,严肃地纠正:“我不是蛇。” 前排的凌阳弋看了眼手机,转身对宁兮说:“小蛇,你没开机呀,内勤说他们十分钟后过来送文件。” 宁兮凶恶地瞪向凌阳弋,化形出的人类双眼一时没控制住,退回原形,眼白中呈现出了宝蓝色的纺缒形瞳孔,像是冷血动物一样。 看到他蛇一样的眼睛之后,泥人更加高兴了,继续往他身上扔面包虫。 这一次,宁兮居然没有弹开它,而是十分认真地看向泥人。 “你发没发现,这间房间里只有你没穿衣服,作为人类这样真的很羞耻,路潇肯定会嫌弃你丢脸,然后就不喜欢你了。” 泥人环视一周,发现他们的确都穿了衣服,再回忆起这几天见到的每一个人,似乎也都穿了衣服,不禁生出一种奇怪的羞耻感。 宁兮不依不饶地拿过米染的手机,解开指纹锁,准备给泥人拍照存证。 “我要把你丢人的样子拍下来!你不是喜欢缠着我吗?来呀来呀!” 泥人噌地蹿到椅子后面,躲开手机摄像范围,想了想,干脆脱离这幅身体,回到了桌面上的人偶里。 人偶站起来抱住路潇的手臂,伏在她耳边说:“我不想养蛇了,明天吃蛇煲吧。” 路潇被它逗笑,一不留神,手里的泥塑又花了一刀。 人偶缠了路潇一会儿,然后又蹦到她的腿上,滑下了地板。它哒哒跑向宁兮,躲在离他最近的椅子腿后面,偷偷探头看向他。 宁兮嫌弃地瞥了它一眼。 但是这一次,人偶却没有拿面包虫丢他,而是异常平静地丢下了一句话。 “你们两个的亲子装真好看。” 宁兮刚才被丢面包虫的时候,都只是不耐烦而已,可此时听到这句风平浪静的话,犹如被打到七寸,立刻就炸毛了。 “你说什么!” 人偶异常警觉,赶在他坐起来之前就跑回到了路潇身边。 米染替宁兮顺着后背,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火上浇油般劝解:“干嘛生气呀?你买的这两件衬衫是挺好看呀!我很喜欢呢!” 听到米染这么说,宁兮也不管人偶了。 “你觉得这是亲——”宁兮咬了下牙,根本说不出这个词,最后他露出蛇瞳,朝米染伸手,“你把衣服还我!” 米染茫然地睁大双眼:“啊?” 她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反正宁兮自从化成人形以来,就一直喜怒无常,她想,这可能是冷血动物的先天不足吧…… 宁兮脸上挂霜站起身,当场脱下了自己的t恤扔进垃圾桶,然后赤裸着上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米染微微皱眉,但并没怎么当回事,反正宁兮不是第一次发神经了,一般情况下,最多两个小时他就会主动贴会来当作无事发生过。 路潇瞪了一眼始作俑者,人偶扭了扭身体,丝毫没有感到愧疚。 米染靠回沙发,继续给自己修指甲:“我大儿子最近越来越莫名其妙了,蛟的叛逆期到底要持续多久啊?” 前排的林川说:“按照人类的年龄换算,大概要30年吧。” 凌阳弋不同意他的观点:“我觉得应该把从蛇到龙看成一个连续的过程,这样算的话,至少也要100年。” 三个人认真地讨论着宁兮的叛逆期还要持续多久,以及青少年时期的蛟为了促进骨骼发育需不需要补钙等现实问题。 路潇听着他们漫无边际的聊天内容,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所以在座诸位里除了她和冼云泽,竟然再没有一个脑回路正常的人意识到宁兮生气的真正原因吗? 宁兮的诉求如此清晰,就差用笔把那句话写在脑门上了,结果攻略目标和所有能帮他打助攻的人,全都get不到他灵魂深处的呐喊……路潇越发理解宁兮忧郁气质的由来了,宁兮憋到现在没吐过血,已经是一个精神十分坚强的人了。 这个话题并未持续多久。 稍后,办公室里突然生出一种无来由的血腥气味,电闸随之叮地跳起,室内所有电器一起断电了。 只有投影仪仍在工作。 电影画面停留于尾声,那个肆虐了整整一部电影的女鬼站在废旧的医院里,由远及近,慢慢走来,制作人员名单卡碟了似的一遍遍滚过,音响中的音乐越来越诡异,最后谢幕名单扭曲变形,变成了鲜血涂抹出的诅咒话语,血液沿着投影屏真实地流淌到了办公室的地上,与此同时,女鬼的一只手也伸出了屏幕…… 投影屏后,米染镇定地修着指甲,路潇给人偶讲着道理,凌阳弋喝着奶茶,而林川往嘴里塞了一把爆米花,无不惊喜地说:“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喂冼云泽的小可爱~吉?大仙~ 14瓶;雪舞樱飘、浮云一别后、暮琳 10瓶;陌生人 9瓶;小胖的、鱼鱼鱼 5瓶;一叶障目不知秋 2瓶;婲九九、栗苏 1瓶; 冼云泽银行余额715,今日智商+7,智商=119 感谢 伊酥茶茶 的手榴弹,给凶器组全员买星巴克 第45章 翰音于天(3) 初来乍到, 女鬼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屋子里的人都会一哄而散, 自然拉开远近,她就从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开始, 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地杀掉,而眼前的这些人却如此淡定, 一些对她视而不见, 另一些甚至满目期待。 尤其是站在路潇腿上的人偶,竟然指着女鬼兴奋地说:“我可以养一只鬼吗?” 路潇架起它的双臂, 面向沙发:“咱们不是有米米了吗?” 米染听闻此言,目光一厉:“它要是用面包虫丢我, 小路潇,咱们明天就开始学八十万条入门符咒。” 路潇马上把人偶转了回来, 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发:“不养了不养了, 这个物种太凶了!” 另一边,选择障碍症的女鬼也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虽然林川像课堂上急于发言的小学生一样高举右手,急切地喊着“选我选我”,可女鬼仍然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他旁边用吸管咕噜咕噜嘬珍珠的凌阳弋。 林川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一下,于是他侧着身体挡在凌阳弋前面,几乎把手戳到了女鬼的脸上:“选我选我选我——” 女鬼没见过这种新奇玩意儿, 犹豫了一秒, 最后还是冷淡地绕过了这个神经病。 林川失望地冷哼一声,放下爆米花站起身,跑去找米染打闹了。 虽然屋内没人在意, 但女鬼依然苦苦维持着自己恐怖的形象,她四肢着地,像螳螂一样爬向凌阳弋,当距离他还有半米之时,身前的地面上突然生长出一圈尖锐的荆棘。 女鬼没有肉体,自然不畏惧疼痛,冒着荆棘继续往前爬,结果这些棘刺竟然能够接触到她的灵体,而且主动缠绕住她。她越是挣扎,棘刺就缠得越紧,尖刺刺入她的灵体,如饥渴的蚂蝗一样吸食着她的怨气。 凌阳弋倾身看着她,还在嘬珍珠。 “王蕾,你40年前因医疗事故死于医院,后化为怨灵,一年前,有个剧组前往该医院废址取景,意外把你带了出来,你寄身影片,开始随机杀人,这些你还记得吗?” 女鬼瞪着猩红的眼睛怒目相视,牙齿咯咯作响。 “啊,完全没有理智了吗?那抱歉了。”他说着将手伸向女鬼,拍了拍她的头顶,“当年的肇事医院和医生已经得到了惩罚,你的家人也早放下了,希望你这辈子没有别的遗憾了。” 荆棘缠绕下的女鬼渐渐化为虚无,最终消失在了房间里。 威胁消失之后,遍地荆棘也缩回了地下,凌阳弋浑若无事地撑了个懒腰,他举起双臂的时候,领口v字形敞开,于是路潇发现他脖子后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花瓣形纹身。 路潇微微皱眉,凌阳弋的纹身位置和她颈后的山峦非常接近,大小也十分相似,而且图案都没有纹身的匠气感,仿佛是自然长出来的一样。她得到这枚纹身,是因为被林川摆了一道,过了今年的誓约期限,纹身自然会消失,那么凌阳弋…… 路潇直接开口问:“组长!你是树妖吗?” “我是人类呀!”凌阳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微笑说,“这个啊,是誓约。咦?内勤不是说好10分钟后过来吗?小路潇,你去叫一下小蛇吧!” 路潇应声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林川跟她解释过,向自然之灵发下誓言,便能根据誓约轻重,获得与见证者对应的能力,她的誓约跟开玩笑一样,当然没获得肉眼可见的能力。 那么凌阳弋呢? 如果他役使植物的能力不是自有的,而是誓约的赐予,那他究竟发了什么重誓?竟能得到如此恐怖的庇护? 凌阳这个姓氏又代表了什么,才有资格发下这种重誓? 而且有些事她早就想不通了——宁兮论资排辈,身份在本世拔尖儿,他手底下一个上古祭司的鬼修,一个掌控万里河山的山神,他们三个人攒了这么个部门,原本也只是想让凌阳弋有个体验生活的地方。 换句话讲,他们东奔西走地斩妖除魔,只是为了陪凌阳弋玩玩而已。 可要说凌阳弋身份特殊,日常相处之中,其他三人却从未对凌阳弋另眼相看过,照旧每个人都想当他的爸爸,祸害起他来也毫不手软啊! 路潇摇了摇头,搞不懂其中的关系。 她回忆着宁兮的手机样式打开门,眼前呈现出了一条幽邃的洞穴。 隧道前后都望不见尽头,宽度可以并驾通过三台火车,四周那些灰色的石壁上,还点缀着零星的黄色荧光石,如同一盏盏小夜灯,这里看不到任何人工斧凿的痕迹,一切都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样。 要说有什么独特之处,大概就是四壁上那些惨烈的抓痕了,也许会让人误以为这里关了两万多条血统纯正的哈士奇。 路潇走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只长逾千丈的银蛟把自己拧成了螺丝,正来劲儿地转圈翻腾,给石壁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抓痕。 银蛟感知到人类的气息,突然停了下来,四脚着地趴在地上,尾巴一直延伸进了远处深不可窥的黑暗里。 它的身躯如此庞大,即便这般广阔的洞穴,也只是刚好够容纳它而已。银蛟的身躯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它由首到尾覆满白玉般温润剔透的鳞片,全身上下白得看不到一点杂色,只有睁开眼睛的时候,才会露出一双宝石蓝的眼睛,漂亮的虹膜随光线舒敛,宛如盛满水的蓝色琉璃碗里浸没了一朵蓝色的重瓣月季。 这是路潇第一次近距离直面宁兮的本体。 的确有点震撼。 如果她有这么一个大儿子……不对……这么一个宠物……好像也不对……总之就是这么一个东西的话,肯定也会很自豪吧! 银蛟眄了一眼路潇,再次耷拉下眼皮,还发出了宁兮的声音。 “别烦我。” 路潇壮着胆子摸了摸它的下巴,蛟的鳞片果然有着玉石般的质地,却比玉石更加坚韧,而且触感冰凉如山泉,怪不得米染说以前夏天的时候喜欢靠着它睡,它难道不就是一张天然凉席吗? 路潇对他说:“内勤一会过来交任务,你不去看看吗?” “让林川去。” 路潇又好奇地敲了敲银蛟的尖爪,听到了叩击玻璃般的声音:“唉,知道你委屈,但你躲在这里挠墙有什么用?米染也不会知道你想什么。” 银蛟瞬间睁开了眼睛,连蓝瞳都舒张成了圆形。 “我什么都没想!” “行行行,你什么都没想,那你和米染好好相处,等她以后结婚给你找个继父,你们一家三口就好好过吧。” 银蛟看着她的瞳孔再次变成了纺缒形。 “你们门派又不修无情无欲,她喜欢上谁很正常吧,你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看我干嘛?” 银蛟向上翻了个白眼:“滚出去。” “拜托,成熟点好不好!就算你还没准备好,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也要先把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扭转过来呀!你不喜欢她叫你……那个,那和她认真谈一次,让米米明白你是真的生气,不是开玩笑!你现在这样阴晴不定、莫名其妙,真挺像叛逆期专门和家长对着干的中二少年,说不定她会觉得你性格偏差是因为缺乏父爱,加快进程给你找个爹————” 银蛟鼓了下腮,吐出一小口气,隧道内便忽然卷起十级狂风,幸好路潇手疾眼快抓住了银蛟的长须,一直在她脚下打转的人偶也第一时间抱住了她的腿,两个小家伙才勉强没被吹走。 路潇落回地面,大步走向门口:“哼!就你们两只的情商,当一辈子单身狗吧!” 人偶跟着她跑向门口,临出门时突然回头,朝着银蛟叫:“汪汪汪!” 飓风瞬间袭来,路潇忙弯腰抄起人偶,跳出门外带上了门。 门外是凶器组二楼走廊,路潇顺着栏杆望下去,看见林川和米染两个人坐在一楼沙发上,正和内勤接洽人攀谈。 接洽人手里拿着一只文件夹,絮絮地说:“你知道的,这些案件我们基本不会深究,案情记录你们随便写写我们就存档,但你们也不能太过分吧?” 路潇把人偶放到肩上,走下楼靠在沙发旁边,听着接洽人念起了案情记录。 “……那长眉老者双手掐诀,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刹那间狂风大作,百兽齐喑,咒语既成,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动容,不料他竟然使出了一招失传已久的玲珑璇玑九天蚀骨大法……” 林川靠着沙发,挑起眼睛看天花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我暗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老者竟然已经达到了斗转涅槃血冥功的第六重境界!不过他怎知道我得到白魂灵珠之后,已经达到了血冥功的第七重境界,我冷笑一声,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了自己的天鹰赤火螺旋大宝剑……” 路潇笑得重心不稳,倒进米染怀里,两个人抱在一起笑得花枝乱颤,室内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米染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林川的手臂:“你的天鹰赤火螺旋大宝剑呢?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林川拨开她的手:“笑什么笑!谁让你们都不愿意写案件记录的!我编出几百字来就不错了好吗!” 接洽人唉声叹气:“其实知道你们不会对我们完全说实话,隐去一些真相也没问题,但你这个记录……我随便复制一段上网一搜,就搜到一本玄幻小说,你的案件记录根本是从人家的最新章节里摘取的好吗?哎,可你报告的递交时间比它更新时间还早,难道这个作者其实——” 林川飞身捂住了他的嘴:“行了行了,快闭上你的嘴吧!明天再给你补一份记录!你不是来交接任务的吗?赶快说正事儿!” 接下人从他的魔爪下挣脱出来:“对,有新任务,你们准备去一趟栗城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喂冼云泽的小可爱~斜风心语不须归 113瓶;萧浅生 11瓶;吃鱼的猫、小粽子毛 6瓶;鱼鱼鱼 2瓶; 冼云泽当前银行余额818,离千瓶富翁更近一步! 知道你们喜欢看日常,我也喜欢写日常,但是我们还是要进入主线了 →_→ 第46章 翰音于天(4) 栗城滨海, 是一座闻名遐迩的旅游城市,这里每年有半数的时间都是晴天, 所以又被称为日光城。 城区内水路极其发达,若游客愿意, 尽可以以船代车,游览遍所有景点, 而且不管随便从哪儿启程, 都能欣赏到那些色彩鲜亮、造型独特的个性房屋,令人流连忘返。 最难能可贵的是, 栗城之美并非空中楼阁,它怀抱里曾诞生过无数的艺术家与音乐家, 早在旅游业成为这座城市的支柱之前,它就曾以陶瓷闻名于世, 它所产出的瓷器统称栗瓷, 代表作今日仍在国家博物馆里担当镇馆重任。 而这个普通的早上,一群警察突然封锁了栗瓷烧窑遗址。 遗址位于栗河河滩上,规划为开放景点,谁都能随进随出,遗址内包括上百个大大小小的烧窑,经过经年累月的高温烧烤和粘土挖掘, 这里已经鲜有植被, 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一层碎瓷,那些形状各异的烧窑便建造在无数碎瓷上,有一些是简单的黄土窑, 有一些绘着漆画,还有一些贴着彩色瓷片,但是都极富艺术感。 现场指挥苦着脸蹲在一处形若玉瓶的黄土窑洞前,蹙眉看着洞口上方袅袅的烟。 窑内火势正旺,中心温度高达上千度,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烧热了,附近诸人无不汗流浃背,然而他们却能听到窑洞内传出凄厉的惨叫声,这声音已经叫了半个小时。 现场指挥拿着电话,不可思议地质问:“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电话另一面,由青城飞往栗城的专机上,林川回答说:“你信我,里面求救的那个东西不是人,人在里面烧了8个小时早成碳了,你心理上受不了的话,可以给自己买一副隔音耳塞,总之不准打开窑洞。” 他挂断电话,后仰靠着椅背,伸腿蹬了蹬路潇的座椅。 “怎么想起带刀出来了?” 他对面,路潇正用软布擦拭着刀鞘。 这把刀全长五尺,刃宽一寸,线条流畅若美人顾盼的眼睫,刀柄到刀鞘通体幽黑,不折射一丝光线,其材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更像是某种怪异的兽皮,重量也远远超过常见金属。 “留给我这把刀的那个人,曾经跟我提过栗城,我想如果有缘,说不定此行可以找到他的家人,把刀还回去。” 林川朝她扬了扬下巴:“为什么不问问我?说不定我知道啊!” “那你说这把刀叫什么?”路潇挑了他一眼:“谁能说出它的名字,我就把刀送给他,没有附加条件。” 过道另一侧的米染突然探过头,以手掩口,小声说:“天鹰赤火螺旋大宝剑?” 路潇笑出了声,连连点头:“对对对!” 林川卷起手里的卷宗砸向米染,却被米染旁边的宁兮伸手接住了。 路潇看着重新贴到米染旁边的宁兮,不禁暗暗摇头,距离他刚才发火根本还不到半个小时好吧?转眼就当成无事发生过?这家伙简直比冼云泽还好哄!对得起他那张写满了“你惹不起”的脸吗? 算了,慢慢来吧。 路潇倒持刀鞘,将刀柄递到了林川面前。 “叫不出名字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拔出这把刀,我就把刀送给你。” 林川掰了掰手指:“你这是挑衅我。” 他握住刀柄向外一拔,没能成功,于是加了两次力,可刀簧却仍旧纹丝不动。 林川收敛起笑意。 “我来真的了,弄坏可别怪我。” 路潇尽管把刀丢给他:“掰断了也送你。” 林川横持长刀,一手握住刀把,一手握住刀鞘,开始较力,这已不是普通人类能触及的层次,而是倒拔三山五岳的力量,强大的力场使得飞机摇摇欲坠,机舱内发出了警报声。 宁兮把手里的杂志砸向林川的头:“飞机要是坠毁,我就让你把零件一片片捡起来,拼回去,还得能飞!” 林川对飞机制造不感兴趣,于是把刀扔回给路潇。 “这把刀不是凡物,随随便便送人,当心引起灾祸。” “只有这点不用担心。”路潇将刀横放在膝盖上,“那个朋友告诉我,这是天下最威仪的刀,无不可杀,但只有不存杀心的人,才能把它拔出`来。” 林川:“比如不知道死亡为何物的婴儿?” 路潇摇了摇头:“万物自诞生伊始,必有生欲,生死相随,生欲亦是杀欲,即便婴儿也想要活下去呀!婴儿不知道什么是活,还本能地想要活,所以婴儿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死,却也仍可以有杀心。” 路潇对林川解释刀的禁制时。人偶就顺着她的肩膀爬到了椅背上方,前后摆动手臂蓄足了力,然后重重朝后一跳。 突然间,一捧花束凭空乍现,截住了人偶,躺在后排安睡的凌阳弋伸手抓住人偶,扔回给了路潇。 他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还没到吗?” 路潇回头说:“还有半个小时。” 凌阳弋平时不出任务,这次跟随他们去栗城,其实是为了给上一个案子收尾。 路潇亲历了同安的回忆,得知那些隐士是从一位青羽仙人处得到了贡榕的种子,才酿成了400年间的种种灾厄,归根结底,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这位青羽仙人。 当路潇把详情告知凶器组众人的时候,宁兮几人却毫不意外,而且跟她说既然始作俑者是青羽,那这个案子就不必调查了。 路潇一听便来气了,这个祸害害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能不调查了?这世道还有没有公平和正义了!结果宁兮跟她说,青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上古族裔。 他们人人自称青羽,独来独往,还都具有异乎常人的灵气,知晓种种奇门术数。不过青羽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他们天然有种自毁的欲望,从不修长寿,所以400年前送给隐士们贡榕种子的青羽仙人,现在肯定埋到地下烂得渣都不剩了。 你要是十分想给他正义的审判,我倒是能托人帮你打听一下他的坟墓在哪,不过你可能要用筛子把他的骨头渣从烂木头里筛出来了——宁兮当时拍着路潇的肩膀,和她说了如上一段话。 虽然故人已死,但400年间的无端灾祸总要有个说法。这件事宁兮做不了,六院也做不了,青羽一族生而欲死,属于那种“你要是杀了我我就真心实意谢谢你全家还给你比小心心”的人,根本不畏强权,更无法用常人的思维沟通。 好在这群神经病也有天敌。 凌阳弋此行就是去向青羽一族询问这件事的。 但这件工作并不急于一时,所以凶器组的五个人下飞机后,还是先来到了栗瓷烧窑遗址。 此时警戒线和遮挡板已将遗址团团围住,禁止任何人入内,而警察驱逐完遗址内的游客后,也都遵从命令撤了出去,现在遗址内只有本地接洽人以及几位级别高到可以接触凶器组的本地官员留守。 路潇等人到达现场的时候,这座玉瓶形烧窑内的惨叫声还未终止。 那声音无比凄厉:“救命!好疼!放我出去!求你救救我!” 接洽人和宁兮他们互报身份之后,便忍不住吐苦水。 “本月以来的第3次了!这些人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趁着半夜,从无法监控的小路步行穿过栅栏,把自己封进窑洞里,也不知怎么就点起了火,等被发现的时候全都烧成灰了,什么面部画像啊dna啊都不好使,警犬也没用,警方现在还确认不了他们的身份。而且——”接洽人瞄了一眼窑洞,胆怯地颤了颤,“这人在里面烧了8个小时了,你听听还叫呢!怎么可能啊?这件事的目击者成百上千,音频和视频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风波过去我怎么和公众解释?” 宁兮围着窑洞转了一圈,然后说:“所有人都撤到100米之外。” 路潇搭着接洽人的肩膀,一起走向警戒线外:“回头特设处内勤会帮你想办法的,他们想象力可丰富了,绝对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小路潇,你去哪?”宁兮在身后喊她。 路潇站住回头,理所当然地答:“啊?我去100米之外呀!” “回来。” “哦。” 路潇颠颠跑了回来。 自从加入凶器组,她就时常对自己的种族产生误解——她是人,但宁兮让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她却不能离开,那么她到底算不算人? 她正思考这个严肃的哲学问题时,宁兮指着窑洞说—— “黑决。” 黑决是一种上古物种,它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实体,必须寄生在人的生命里,以人的时间为食,而且这种生物对饮食十分挑剔。它最喜欢那些活力充沛的时间,例如你发展个人爱好的时间、聚会享乐的时间、追求爱情的时间,其次会选择你工作学习的时间、陪伴家人的时间、放松发呆的时间,最后别无他选,也会吞噬掉你睡觉的时间、维持生存必需的吃喝拉撒的时间。 随着每一步的进展,被寄生的人会放弃个人爱好,放弃外出娱乐,放弃工作学习,远离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渐渐割舍自己的一切人际关系,切断自己与社会的连接,当寄生者彻底被世界遗忘之时,黑决就会享用尽他最后的时间。 黑决需要在1000度以上的高温中繁殖,所以最后一步,寄生者会在封闭环境中自焚。新生的黑决诞生于烈火中后,将不停发出凄惨的求救声,引诱人类打开封闭环境,若有可怜虫受到蛊惑,打开了火窑,新生的黑决就会寄生于他,开始新一轮的繁衍。而黑决从诞生到寄生、在火窑中不停惨叫的这段期间,也是它一生中唯一拥有实体的片刻。 宁兮撇着嘴说:“最后一只黑决已经被诛杀几万年了,本世本不该有它的身影,那这只是从哪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为冼云泽的土豪梦想添砖加瓦~lyz? 10瓶;30789465 7瓶;鱼鱼鱼 5瓶; 冼云泽当前银行余额 840 瓶,他把存款提出来摆了一个“爽”字,然后又存了回去。 感谢 的手榴弹,给宁兮买套新的情(亲)侣(子)装 感谢 的地雷,给林川买一把天鹰赤火螺旋大宝剑 第47章 翰音于天(5) 林川抬起手, 黑伞出现在掌中,他用伞尖戳了下炉火正旺的瓷窑。 “我要开奖了!” 听到他这么说, 众人纷纷警觉起来。 米染浮出灵体,黑色的雾气笼罩住全身, 宁兮垂下右手,骨鞭盘绕手臂, 鞭梢如蛇头探出, 路潇看见他们的动作,觉得情况可能有点严重, 特别想躲到百米之后的安全线外,但又不好意思独自开溜, 她看了看同为人类的凌阳弋,想搭个伴一起跑, 结果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把褐色的木叶折扇。 此时, 林川突然用伞尖刺破了烧窑。 黑伞在窑壁上戳出了一个小指粗细的孔洞,密闭空间内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随后一团人头大小的黑色物体从孔隙中挤了出来,倏忽飞向距离它最近的林川。 林川瞬间张开伞,屏退了黑影,它一击不中, 转而又撞向林川旁边的凌阳弋。黑影碰触到凌阳弋脸颊的一刹, 他突然甩开木扇遮住面庞,黑影撞上扇面,迸开大团细碎的花瓣, 仿佛撞碎了一架蔷薇花。 屡屡受挫的黑影锲而不舍,借着花瓣的推力跳向宁兮,不出意外地被鞭梢啄飞,它随即折回,转攻米染,可惜无法突破灵强大的力场。黑影别无他选,最后飞向路潇,结果还是被刀鞘抽了回来。 那团东西走投无路,只能选择冲向警戒线外的人群。 但这个距离超过了它的寄生极限,黑影飞出十丈之后,突然脱力坠落,还跟篮球一样弹了弹。 这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黑影的五次攻击,快得像一束手电光在五面镜子间折射,刚才若有普通人在场,只怕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寄生了。 凶器组的几个人收起家伙,走向坠落的黑决。 黑决本体大如篮球,仿佛一团纠缠不清的黑发,超过寄生期后,黑决开始迅速死亡,那些纠缠不清的“发丝”争先恐后从本体中挣脱出来,如逃难的蚯蚓般蠕散,很快成为一地凌乱的“发丝”,静止不动了。 路潇用足尖捻动身前的“发丝”:“死透了吗?” 宁兮回答:“黑决幼体只有刹那的生命,你看清它形象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路潇身后的背包动了动,人偶抱着她的脖子爬出来,和她咬耳朵:“我可以养一只——” 路潇不等它说完,直接果断拒绝:“不,你不可以养。” 人偶用手指绕着路潇的发梢,恋恋不舍地看着地上的黑决。 结果路潇这次也照单全收了它的失落。 她忽然下定决心,不能这样下去了! 自从冼云泽会说话以来,见到什么都想养,小至蚂蚁,大至恐龙,之前路过幼儿园的时候,它甚至还想捕捉一只人类幼崽,而路潇这人太好说话,只要能办到的事她都不会拒绝,如今洋楼前院蓄养的动物丰富到可以开家动物园。 并且这段时间,宁兮给路潇规划了相当充实的术数课程,在米染的严格监督下,她当前的学习强度不亚于高考冲刺,已经十分想死,而每天死去活来之余,还要抽出大量时间照顾冼云泽带回来的动物,就算她脾气再好也快崩溃了。 路潇暗暗斟酌对策时,宁兮拿出电话打给接洽人,让他们来这边会合。 “黑决的成熟期至少需要一年,所以外面肯定还有两只以上的黑决,你把前两起事故的发现者和报警人、以及第一批处置现场的警务人员召集起来,那两只黑决很可能寄生到他们身上了。” 接洽人一面给下属发信息,一面询问:“我们怎么才能确定谁被寄生了?” “这个简单。”宁兮踢了踢地上的“碎发”,“黑决的胆子特别小,你把这个收一收,带回警局,被附身的人看见同类的尸体,肯定吓得抽风,然后只要给附身的人吃点这东西,他们体内的黑决自然就吓死了。” 接洽人放下手机:“那你们不来吗?” 宁兮面无表情地回答:“这种事又没有技术含量,我们去干嘛?站在旁边给你鼓掌?还有,我怀疑栗城不止有这几只黑决,你记得留几个人藏在这儿,如果看见鬼鬼祟祟的人乱钻窑洞,都抓起来吓一吓。” 林川问宁兮:“栗城是青羽的地盘,这件事说不定和他们有关,要不要先打个招呼?” “嗯。”宁兮回首看向凌阳弋:“联系上青羽了吗?” 凌阳弋撇嘴:“青羽越来越自闭,连栗城的联络点都撤了,我按以前的路径给他们留了口信,如果他们看到,会主动联系我。” 路潇疑惑地感慨:“既然青羽这么喜欢死,为什么还没有灭绝,这不科学啊!” 凌阳弋解释:“青羽只是一群信守承诺的人,这和想死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你试着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说不定也和他们一样……” 米染闻言立刻捂住路潇的耳朵,并伸腿踢向凌阳弋:“滚开脏东西!小路潇乖,不要听不要听,当心被他洗脑了,巴拉巴拉,邪灵退散,妖魔鬼怪快走开!” 凌阳弋耸了耸肩,没再继续说下去。 路潇察觉到上陶六院和凌阳弋不是一个体系的。 上陶六院门庭广大,有钱有势,由古至今流传的诸多神踪仙迹,凡有据可考者,全部与其有关,六院的术数和功法虽然广博深奥,但都有循序渐进的修行门路,可以说是世间众生解脱得道的唯一出路。而凌阳弋及青羽,则属于另一种更难以言喻的体系,他们的能力源自血脉,无需传授,其观念与追求隐秘且不可理喻,生来便与世间众生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米染几人不想让她知道凌阳弋的事情,与其说是隐瞒,倒不如说是保护,便如同家长不想让年幼的孩子太早得知社会的阴暗面,好像凌阳弋的世界比妖魔鬼怪更可怕一样。 路潇顺势抱住又香又软的米染,嬉笑着混过了这个话题。 另一边,宁兮走向瓷窑,微微吸了口气,然后径直踏进了一条小路,其余人也忙跟上。 队伍末尾的路潇小声问林川:“他要去干嘛?” “追踪死者的来路啊!” “怎么可能,不是说警犬都追不到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蛇的嗅觉特别敏锐,尤其是他那种已经灭绝的白蟒,蛇信甚至可以探测出兔子两天前从草地上跑过的路线,只可惜冷血动物没办法驯化,要不然哪儿还有狗什么事——” 林川正侃侃而谈,突然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视线盯住了自己的脑门儿,他即刻改口。 “当然,我就打个比方,咱们副组可是优雅高贵的蛟,比白蟒强至少一万倍,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林川在挨揍的边缘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一行人穿过树林时,道边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啾啾的鸣叫声,路潇停下脚步,弯腰拨开草丛,意外看见了一只被草环绊住脚的麻雀。 背包里的人偶敲了敲她的后背:“我能养它吗?” “能,当然能。”路潇掐断草根,捧起麻雀,满目怜爱地摸着它的头,“它这么可爱,毛茸茸的,叫声又好听,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人偶把手臂伸过她的肩膀,摸了下麻雀:“好呀!” 路潇紧跑两步追上队伍,继续欣喜地说:“这个小家伙越看越可爱,你看它的眼睛,简直比你还要亮,它的声音比你还要好听,它还有你没有的羽毛,怎么办?我真是太喜欢它了!我们给它起名叫小可爱吧,以后除了它,谁也不能叫小可爱!等我回到家,就把它养在最漂亮的金丝笼里,睡觉时它就躺在我的枕边,我每天早晨都要和它说早安,还要亲亲它,以后出门也都带着它……” 人偶簌簌爬上她的肩膀坐好,对麻雀张开双臂:“我也想抱抱它。” 路潇把麻雀捧给人偶,它立刻解开草环放飞了这只可怜的小家伙。 路潇还故作惊讶地向空气里抓了下:“呀!怎么跑了?” 人偶温柔地辩解:“我没有拿住。” 路潇叹了口气:“唉,那怎么办?要不然再给你买一只?” 人偶果断拒绝:“不买了,我不喜欢小鸟了。” 路潇抿住笑意,捏了下人偶荡来荡去的小鞋子。 他们追随宁兮走出这片荒僻的草地,来到了半山之隔的公路旁。 宁兮寻索一番,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被树枝遮起来的山地车,车型是名牌,自带唯一编号,接洽人给供应商打了个电话,立刻通过付款银行卡调出了这辆车的购买者信息。 车主叫刘苗,曾经营过一家小型贸易公司,两年前,刘苗突然性格大变,公司业绩屡屡下滑,一年后公司倒闭,她就渐渐不再和旧日好友联络了。起初朋友也为她想过很多办法,结果都毫无效果,截至接洽人打给刘苗的前员工询问她的住址时,已经有近半年无人知晓她的近况了。 刘苗的家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电视遥控器与电脑键盘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地面上还踩出了一条连通卫生间、大门与卧床的痕迹,可见刘苗死亡之前,便过着睡觉、上厕所、点外卖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很久没有走出这扇门了。 路潇环顾客厅中大大小小的木雕,问接洽人:“刘苗很有钱吗?” “她之前做过点小生意,后来公司倒闭了,从资产清算看,她那时应该不是很有钱。” “结果破产后的她反而在这个高档小区买下了5室3厅的房子。”路潇环视客厅,随意叩击着其中一座木雕,对宁兮他们说,“你们可能不太理解人类的收藏癖,这种档次的阴沉木,少说也价值百万,而且有市无价,这一屋子的阴沉木加在一起,够她吃喝玩乐三代人,她哪来的路子搞到这么多阴沉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喂冼云泽的小可爱~喵喵喵 17瓶;忘忧希 5瓶;婲九九 1瓶; 冼云泽当前银行余额 863 瓶,他把存款提出来摆了一行“讨厌麻雀”,然后又存了回去。 发现怪物的名字被吞了,它叫做“黑犭夬”。 犭夬,读绝,含义大概是野兽奔走。 为方便阅读,后面会写成谐音的“黑决”。黑犭夬很委屈:“请不要忘记人家的真名啦!” 第48章 翰音于天(6) “人类的爱好真是难以理解, 你们收集这些烂木头做什么?”宁兮略显厌恶地捂住口鼻,“而且你们没闻到屋子里充满了黑决的味道吗?” 其他人都没有他一样灵敏的嗅觉, 自然感觉不到这些。 宁兮捻了下手指,蛇骨一样的长鞭游动到他掌中, 他握着一尺余长的鞭梢,依次敲碎了其中四块乌木, 只见这些昂贵的木雕中心, 无一例外都有着奇怪的空洞,而木雕下方隐秘的位置, 也都有一条手钻钻出来、被刻意磨平的铅笔芯粗细的小洞。 路潇说:“根据乌木的形成年代推算,这些黑决肯定都是一两万年前幸存下来的。” 宁兮打开窗子, 站在窗边透着气:“刘苗搞到了这些寄生有黑决的木头后,不可能直接售卖会惨叫的木头, 所以摸索出了钻孔释放黑决的方法, 但她很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现在究竟有多少只黑决流落在外,恐怕也难以计数。” 接洽人看了一圈这些价值数亿的木头,询问道:“这些东西还有危险吗?” “黑决会模仿前任寄生者求救的声音。它寄生在人的身上,就会模仿人类的惨叫,寄生在鸟的身上, 就会模仿鸟类的啼鸣, 以此吸引被寄生者的同类或者天敌的注意。但如果它寄生在鱼类、贝类这些不会发声的物体身上,那什么时候被人释放出来,恐怕就要看运气了。不过眼前这些木头你倒不必担心, 我能闻出这里面已经没有黑决了。” 接洽人沉思后说:“那也有风险,我找条船把这些东西沉进深海。” 路潇暗暗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看见了他们把一集装箱的钞票扬进大海的画面。 宁兮点头:“你再查一下刘苗的邻居,看他们有没有被寄生。” 工作人员借口防疫检查,带着黑决尸体走访了这栋楼,幸运的是刘苗的邻居都没有被寄生,他们也从未听过这间屋子里发出过奇怪的声音,刘苗一定是在其他地方储存过这些乌木,并释放了黑决。 工作人员调取小区出入记录,逐一排查过后,发现刘苗的贸易公司倒闭前三个月,其公司牌照的货车曾密集往返于河运仓库和刘苗家,与邻居回忆中乌木运来的时间相吻合。 他们立刻就决定去这家码头仓库看一看。 栗城河网密布,水运发达,有着依赖水路运输的传统,但随着公路网日趋完善,货运码头便渐渐衰落,一年更比一年不景气,尤其是刘苗租赁的这个货运码头,更因为与运河游览路线重合,去年起被限制了运输船只吨位,到如今荒草凋敝,几乎没什么人了。 仓库管理员是位中年男子,宁兮几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着折叠凳,戴着太阳帽,端着大茶缸,撑着遮阳伞,在码头河边悠哉地钓鱼,看到他自得其乐的样子,就能确认这人肯定没被黑决寄生。 仓库管理员把鱼竿放到架子上,忙不迭地站起来应付众人。 “上个仓库管理员两周前突然失踪,亲戚才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两年之前的事情我还真不了解,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查查存底。” ——两周前,正对应着第一起瓷窑自焚事故的发生时间。 管理员领着宁兮等人去往铁皮屋翻阅存档,路潇觉得那屋子里装不了几个人,不少自己一个,便留在原地蹲下来观察鱼篓。 鱼篓是用竹篾编的,像个长长的雪糕桶,下端浸没在水里,上端用绳子拴在码头铁柱上,这人垂钓的技术可真不怎么样,鱼篓里只有五六条不到一指长的杂鱼,根本不值得开一次伙。 路潇扫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突然做出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指着鱼篓说:“这条小鱼真可爱!” 她这句话仿佛踩到了人偶的尾巴,它刷地拉开拉链爬了出来,跳到了码头的水泥地上。 “让我看看!” 路潇指着其中的一尾鱼发出感慨。 “看看这条红色的小鱼,真漂亮,我们把它带回去,给她起名字叫做小宝贝,然后把鱼缸放到我的床头柜上,以后我每次叫她小宝贝,她就翻水花给我看,她要是喜欢你的话,你可以每天挖蚯蚓给她吃,但她要是不喜欢你的话,你就只能去别的房间睡了。” 人偶愉快地把鱼筐踢倒进水里,几尾鱼立刻游散了。 路潇明知故问:“你干嘛啊?” 人偶乖巧地说:“小鱼回家啦!” 稍后,查阅完资料的宁兮等人走出铁皮屋,路潇便抱着人偶迎了上去,离开此地之前,她从钱包里掏出100元,交给了准备继续钓鱼的管理员。 “把你的鱼篓弄翻了,这几条鱼算我买了吧。” “哎呀,我钓着玩儿的,几条破鱼又不值钱,哪里用得着给钱!” 两相推脱了一番后,管理员见路潇态度实在坚决,最终只能收下钱,然后强行送给了路潇一串自己晒的小鱼干,这条马莲叶上串着二十几条手指长的小鱼,估计是他半年的工作量了。 路潇拎着咸鱼回到车上,人偶坐在她的腿上,很认真地提建议:“你看这些小鱼干多可爱,你可以把它们挂在床头,给它们起名字叫小宝贝,就不要养别的了。” 路潇看着它一本正经的样子,暗暗发笑:“我的宝贝小鱼干?” 人偶回味了一下她的语气,突然把小鱼干扔给了前排座位上的宁兮:“还是喂蛇吧!” 宁兮闪身躲开,小鱼干顺着挡风玻璃滑到了仪表盘上。 宁兮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路潇:“前任仓库管理员在这个岗位干了一辈子,两周前突然失踪,时间与第一起事故发生时间相符,很可能就是首位受害人。两年前,也就是乌木刚刚运来的时候,他曾记录那4间仓库里有奇怪的声音,不过他自己并没有仓库的钥匙,所以只能向上汇报了这件事,刘苗接到反馈的第二天派人来忙活过一阵,然后那声音就消失了,可以推测,刘苗肯定是那个时候释放了黑决。” 这台车属于本地官方,不能随意丢垃圾,于是路潇捡回了小鱼干,放进零食袋装回包里,准备找机会处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这批货是通过海船运输进码头的,刘苗很可能是在海上找到了这批东西,我已经让林川带着组长去查当事船只的航线了,眼下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先去刘苗的公司看看,如果帮她处置乌木的人果然是她的员工,那么这些人很可能也被寄生了。“ “她的公司不是已经破产了吗?” “刚才他们查到消息,刘苗的公司10个月前发生过火灾,当时公司虽然已经注销,但内部还有很多货物没来得及清理,有员工在此次事故中死亡,我想这次火灾很可能也与黑决有关。” 先批到场的警察将现场团团围住,但未得到命令之前,他们没有擅自进入。确认现场没有平民后,路潇便放心地让人偶坐在自己的肩上,一起下了车。 火灾虽然已经过去接近一年,但现场仍然被重重封锁。 刘苗的贸易公司与一家化工厂毗邻,大火发生的时候,化工厂受到波及,造成了大量难以清理的有毒原材料泄漏,这片土地位于郊区,地价很低,所以受害企业宁愿转移厂址,把这栋楼用铁丝网团团围住,插上有毒标识,等待有毒物质自然降解,也不愿投入大笔资金清理现场。且自从火灾以来,当地便有传闻,残骸中困住了火灾死伤者的灵魂,每当夜幕降临,深入废墟便能听到鬼魂乞求惨叫的声音,拜有毒物质和闹鬼传闻的双重影响,普通人对该区域避若蛇蝎,从不接近这里。 如今这片土地的所有者,也就是化工公司的负责人,接到通知后来到现场,要求现场负责人签署一份责任豁免书才允许他们进入,责任书声明进入者已了解厂区内的实际情况,如因有毒物质泄漏造成任何人身伤害,厂区概不负责。 宁兮接过责任豁免书,刷刷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人偶拢住路潇的耳朵:“什么叫签字呀?” “就是写下他的名字,然后他就要对这件事负责。” 人偶歪了下头,若有所思。 经过一年时间的搁置,现场的有毒物质几乎完全降解,化学测量显示厂区周围的有害气体浓度不足以损伤人体,或许核心区域还有更多毒物残留,但短时间接触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即便这样,米染和路潇两人还是穿上了防化服,宁兮并没有穿防化服,以他本体的大小,就算生吞一桶苯合成物,估计也不会造成太大损伤。 三个人进入楼内,各自负责一层,路潇被分配到了第三层。 当日火灾由一层开始,逐渐蔓延上三楼,三楼还没彻底燃烧起来,火势就已经被扑灭了,因此这里的损伤最轻,建筑结构还算完好。 其实路潇也知道,眼下最便捷的方法是让冼云泽附身这栋楼,那么分秒之间,他们就能找到这里所有的黑决,不过以冼云泽当前的智商,谁能保证他不会觉得黑决可爱、想养,就故意把黑决放跑呢? 所以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吧! 路潇逐间查看着三楼的每间房间。 这条两米余宽的走廊两边尽是焦黑的痕迹,处处可见破碎的木板与凌乱的办公用品。近一年时间无人造访,这里已经成了植物的乐园,墙角堆积起的灰尘上生出了绿色的小草,窗台上的花盆经过烈火灼烧,里面的花卉已经死去,但春风吹来了牵牛花的种子,一大片红白相间的喇叭花爬满了走廊的墙壁。 人偶坐在路潇的肩上荡着腿,絮絮叨叨说着话,随着思维复苏,它每天都有新的变化,一天比一天更加接近于“人”,有的时候,路潇都怀疑下一个瞬间它就会恢复记忆。 “喵!” 路潇路过牵牛花丛时,惊醒了一只贪睡的猫。 这只猫通体雪白,长着一身柔顺的长毛,它从白色的喇叭花间滚起来,伸长前肢抻了个懒腰,然后竖起尾巴,自来熟地蹭起了路潇的裤腿儿。 路潇忍不住弯腰摸了摸它,带着小鱼干味道的手指吸引了猫咪的注意,它直起身体抱住路潇的腿,九曲十八弯地喵喵叫出了一支歌。 路潇放下背包,拿出那串鱼干,蹲下来撕下一条晃了晃。白猫优雅地把前爪搭在她的膝盖上,避开她的手指咀嚼起小鱼干,吃完也不争抢,又开始舔她的手。 “太萌了吧!怎么能这么可爱!”路潇忍不住抓了抓白猫的头顶,白猫便享受地伸长了脖子,向她索取更多抚摸。 这时候,人偶突然从她肩上跳了下来。重重地落地声惊扰到了白猫,白猫缩着脖子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搞不清人偶是什么物种。 人偶对着白猫发出超大的叫声:“汪汪汪!” 白猫被它吓了一跳,再次缩了下脖子,突然叼起那串小鱼干跳上阳台,顺着伸进窗口的树枝跑远了,大概是想找个地方重新梳理一下世界观吧。 人偶目视白猫跑远,便踏着花丛转回身,把两只手放到了路潇被白猫踩过的膝盖上,仰头看向她,精致的小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路潇用摸过白猫的手也抓了抓它的头顶:“你怎么把它撵跑了?你不是很喜欢动物吗?” “我喜欢动物,但你要喜欢我。” “我喜欢猫咪的同时,也可以喜欢你呀!” “不行,要更喜欢我。” 路潇点头答应:“嗯!和猫咪相比,更喜欢你!” “那也不行!”人偶贫瘠的词汇量表达不出它的思想,“不可以和猫咪比!不能是那种喜欢,要是、要是——” 路潇学着它的样子拉长音调:“要是——” “要是宁兮那样——” “宁兮是哪样?” 它急得撑着路潇的膝盖直蹦,可到底还是组织不清语言,而路潇已经憋不住笑意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哈哈!” 人偶愤怒地望向她,感觉满腔热情喂了狗,突然弯腰咬了一下她搭在腿上的手,然后抓着路潇的衣襟簌簌爬上肩头,跳回背包刷地拉合拉链,不再说话了。 路潇强行抿住笑声,看了下手指上的牙印,痕迹浅浅的,很快就消失了。她当然明白冼云泽的意思,作为被收服的灵,它迷恋她是一种本能,但路潇不能也不敢把这种爱慕当真。 等到那一天,两人解除捆绑,冼云泽重新恢复身份,依然会是仙寿绵长的仙君,他可能觉得如今的心境愚钝有趣,可堪琢磨,但此间种种只与附身有关,与她无关,他附身的是路潇、是人、是狗、是混沌无知的一尾鲤鱼,都没有什么差别。 而她也将继续自己的余生,可能再遇不到这样有趣的经历了,可能会时常怀念这段时光,不过人生区区百年,如白驹过隙,也不会留太多的时间空耗回忆。 他们的相遇,就像一场雨遇见了江水,她自滂沱,他自汹涌,看似交相呼应,但他无法与她席卷天地,她也不能与他合流向海。 他们注定只有擦肩之缘。 人间一照面。 路潇把背包绕到身前,试着拉开拉链,没能成功,于是她摘下了一朵连着藤蔓的喇叭花,把藤蔓的尾巴插进了背包上方预留的耳机线口,然后便看见藤蔓被一节节地抽了进去,花朵卡在耳机线口晃了晃,最后也被拉了进去。 路潇小声嘀咕:“智商不高,脾气还挺大,哼!” 背包里传来回音:“哼!” 路潇直起身,继续检索着三楼的房间。 她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呼吸声,仿佛有人刻意藏在那里,路潇未感到惊讶。幼体黑决就是会模仿人类的声音吸引注意力。她一面朝那声音走去,一面拿出手机,拨通了米染的电话。 “我好像听到三楼走廊这边有黑决的声音,你们要不要上来一下?还是我自己处理?——抱歉,打扰了。” 路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上,她推开这扇门,猛然发现屋中站着十几个活生生的人,脑筋一时愣住,说了声抱歉后又顺手把门带上了。路潇背靠着门边的水泥墙,茫然眨了眨眼睛,悄悄回忆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电话对面还不知她遭遇了什么,米染追问:“喂,小路潇,怎么了?我现在上去。” 路潇抽空握了下右腕上的珠串,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瞄着紧闭的门扉:“楼上有人。” “啊?”米染笑着发问,“是活人吗?” “要是死的就好了,我宁愿和死人打交道。”路潇再次推开旁边这扇门,目视着屋内的人,如实向米染汇报,“可惜这13个人都是活的,还带着枪,眼神好凶哦,我猜他们之间桌子上放的那包白白的东西应该不是面粉吧!” 也难怪,这处废墟是方圆最显著的坐标,废墟周围密布着铁丝网,唯一两处出口上面都挂着有毒标识,寻常百姓不会轻易到这里来,而巡逻的警察也讨厌这里的有毒物质,即便巡逻的时候也不会入内,只是在外围转一转。 这么一处绝佳的地点,自然是进行各种非法交易的首选。 路潇继续对电话说:“怎么办?要不然我先撤,让警察上来干活?” 米染:“如果林川那边问道航线,咱们可能今晚就要出海,没时间陪他们玩,你稍微等等,我来把他们扔下去,真会挑时候捣乱。” 于是路潇对着屋内的众人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稍等啊,我们负责人马上就上来。” 本来屋内的众人已如惊弓之鸟,想来他们花费半年的时间,连押带借,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凑了几十万块钱,其中一半花在了酷炫的大风衣、大墨镜、名牌皮鞋上,四分之一用来从境外搞到十几把枪,装扮完毕,他们就准备按照刑法指南赚一笔大的,于是把剩下的钱换成了这些毒品。他们自以为计划无比周密,精确到了每个细节,连出门先迈哪只脚都有着严格的规划,想来根本万无一失啊!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刚刚跑到这里和买家会面,外面就被警察团团围住,那排场叫一个声势浩大,光特警就拉来了三大车! 一行人生无可恋,原地等着和警察开战,结果等了半天,推门进来的却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子。 两边人突然调转枪口指向对方,一起大喊:“如果警察上来,我就打死你们的内线!” 路潇歪了下头:“什么内线?” 其中一伙的领头人说:“我知道你们的伎俩,他们肯定是来钓鱼的警察!你是警方的谈判专家吧?我警告你,20分钟之内,给我找一辆加满油的直升机,不准安装监控,不准安装定位,否则我现在就开枪打死他们!” 买家破口大骂:“我去你妈的蛋!不要再装了,你们才是警察!这个谈判专家我告诉你,20分钟之内,给我找一辆加满油的游艇,拆掉gps,否则我现在就开枪打死他!” 路潇友好地建议:“谈判这事儿我不专业呀!要不然我出去等等,你们两边先打一会?” 毒贩抖着枪恐吓买家:“今天老子栽了,老子认了,你等着,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买家也抖着枪恐吓毒贩:“事到如今,你还有必要再装吗?我下地狱,你也别想上天堂!” “就算你上天堂,老子也把你弄下来!” “我就在地狱里等你!” 大难临头,两伙人一口一个天堂地狱,路潇感觉自己搅和进了什么杀马特家族聚会,这群人可能真是吸毒把脑子吸坏了。 就在这时候,屋子角落里,那扇被烧得乌黑的文件柜中,突然传出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呻`吟声。这声音与风吹过窗棂的呜呜声混合在一起,便不十分分明,耳力一般的普通人,很难听出其中的分别。 路潇意识到那才是一只遗留的黑决。 她敲了敲墙壁:“冼云泽,冼云泽?” 身前背包里发出了清晰的回音:“哼!” “别生气了,出来帮帮忙。” “不!” 毒贩交头接耳:“她在和什么说话?那包里是一只八哥吗?” 突然间,毒贩们脚下坚实的水泥地如水一般融化,13个人一起跌落下去,而第二层的楼板也在他们跌落之时化为虚无,使得他们毫无阻碍地坠落到一楼地面,一群人四仰八叉地陷入水泥中,而后水泥瞬间凝固,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把他们困住了。 米染来到房间中的时候,路潇依旧小声和冼云泽说着好话。 米染见状嘲笑她说:“感觉你把前辈养成了一只河豚,每天都在气鼓鼓,而且你道歉的姿势越来越熟练了。” 路潇白了她一眼:“是是是,您风光,您得罪人后从来不用哄,他就自己贴回来了。” “每次都是他先无理取闹的!” 路潇思考了一秒,接着说:“算了算了,算是他无理取闹,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不会再和你吵了。” 米染不懂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路潇云淡风轻地说:“宁兮已经是一只成年的蛟了,以后肯定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朋友,然后离开你去和别人组建家庭。” 米染听到她的话突然愣住了,这是她从没想过的事情。 “你对他这么好,他都会记住的,以后逢年过节,他一定会带着女朋友和一窝崽崽来看你,他的女朋友会管你叫婆婆,崽崽们会管你叫奶奶,说不定他们去天涯海角浪漫旅行时,还会托你照顾崽崽们——”路潇左手假装搂住了什么人,向左努嘴做出亲吻的样子,右手平伸假装拿着自拍杆,“——然后他们每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会给你发这样的亲密合照,和你分享他们甜蜜的爱情。真是太棒了!你也很期待对不对?” 米染期待得脸都黑了。 米染摇了摇头:“他……他不合适……他还小呢……” “1000多岁哪里小了,换成我们人类都轮回10次了。” “他脾气这么差,怎么会有人喜欢他……” “但是他长得好看呐,长得好看的人有资格发脾气。” “那……那……” 米染支吾了半天却想不出别的理由,她的脸绷不住了,终于表达出了真实的愤怒。 路潇走上前搂住了她的肩膀,还火上浇油:“做家长的呢,就是会很忧虑这些事,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可以往好的方面想呀!你以后就不必嫌宁兮烦了,他不会再给你买那些难看的衣服了,因为会有别的女孩子给他买情侣装,他不会再缠着你了,因为他会躺在别的女孩子的腿上让人家剪指甲,他也不会整天训你了,因为他会用大部分时间去谈恋爱,围着别的女孩子说甜言蜜语,给人家买花、买奶茶、嘘寒问暖,陪逛街、陪吃饭、陪看电影,他那时候说不定都懒得接你电话呢!然后你就真的自由了,想怎么飘就怎么飘,天宽海阔任你遨游,再也没有人管你了,我真替你开心呀!” 这下米染的脸不只是黑了,再进一步她也许都能退化成怨灵。 此时走廊外传来一阵渐近的脚步声,两人一起望向房门,宁兮走了进来。 米染看着他的时候,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无名火,没头没尾地找茬发泄道:“你怎么这么慢?” 宁兮心平气和地解释:“地下室有一只黑决,我刚刚处理完。” “那怎么没寄生上你!” 宁兮不懂她哪来的火气,微微皱眉:“你吃错药了?” 米染也搞不懂自己干嘛突然发神经,她心乱如麻,茫然无措,干脆以灵的姿态飞出窗子,钻进了车里。 路潇早有准备地抄住米染即将倒地的身体,笑嘻嘻地把她扔给宁兮。 宁兮利落地接住米染,十分不解地看向路潇。 “她怎么了?” 路潇对此避而不答,却走过来拍了拍宁兮的肩膀:“唉,情商真般配。”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个人解决了三楼的这只黑决,路潇探出窗子,对楼下的警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来清理现场。 黑决的尸体很好处理,但一楼陷进水泥的13个人却是个大麻烦,米染躲进车里发脾气,不肯出来帮忙,警察们就只能找出各种斧头凿子,把这些吓得魂不附体的人挖出来。 米染以灵的姿态双手环胸,面色不善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看也不看旁边一眼。 她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但却抓不住自己心情阴郁的缘由——她明明没有理由生气的,她想自己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才导致情绪多变,米染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宁兮突然拉开车门,把她的身体放回了座位上,米染看见宁兮,那股才压抑下去的火气腾地又窜了起来。 宁兮刚问完“我今天没招惹你吧?”,她就冷漠地冲着宁兮张开五指,一道强大的力场瞬间把他推飞,并且带上了门。 宁兮从未防备过她,根本预料不到米染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因此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撞上楼前烧焦的树干,直径一米的枯木砰然折断,巨大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躲在背包里生气的人偶也忍不住爬出来看热闹。 宁兮落回地上,抻了抻胳膊,再次走向那辆车,周边的人避之不及,立刻散开了好大一个圈子。 宁兮一只手搭上车顶,另一只手强行拉开车门,此时车辆周围闪烁着白光,光线隐约折射出一条巨大的蛟的轮廓,他无形的本体穿透地面与虚空,像捕食猎物的蟒蛇一样紧紧缠绕住了这辆车,将钢质的车结构勒得咯咯作响。米染故伎重施,想要再次推开他,却失败了,宁兮还是强行坐进了车里。 路潇逮住爬出来看热闹的人偶,把它抱了出来,举到眼前感慨:“神仙们谈恋爱也太刺激了吧!” 有个警察拿着文件跑来找路潇,为难地指了指宁兮的车:“那些毒贩已被全部抓获,这件事太意外了,我们需要补充一份行动报告,能不能拜托你去找你们负责人签下字?” 路潇望向远处那辆车,只见车身已经变形,突然砰地一响,四梅车胎因为巨大的压力集体爆了。 路潇缩了下脖子,连连拒绝:“你不敢去我也不敢去啊!” 幸好这个时候,去打探航线的林川和凌阳弋回来了,路潇连忙指向凌阳弋。 “你去找他签字,那是我们组长。” 警察跑向凌阳弋,林川则走向了宁兮所在的车。 他敲不开车门,干脆徒手撕开了车顶,只见宁兮和米兰两个人正如同两只气鼓鼓的青蛙一样对视着呱呱叫。既然暴露于天日,两个人干脆就散开了,分别上的另外两辆车,待他们离开之后,这台目睹了整场吵架事件的车突然散成了一地零件。 宁兮坐上了路潇所在的车,继续呱呱叫。 “真是莫名其妙!她非说我的名字是她起的,以后我的孩子都不许姓宁,她也不会给我带崽崽,还要拉黑我的微信!她还让我把当年吃的鱼吐给她!” 路潇连忙追问:“然后呢,你怎么说?” “我当然把她的手机抢过来了!”宁兮从衣兜里拿出了米染的手机,登录微信,“她凭什么拉黑我!我再加回来!” 路潇惨叫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人偶抬头看向路潇,十分欣慰地说:“我不着急了,我们可以慢慢相处,反正我肯定比他有希望对吧?” 另一边,坐上米染那辆车的凌阳弋突然被扔了下来,他只好也来和路潇同车。 凌阳弋询问宁兮:“你到底怎么得罪米米了?干嘛连我也受牵连?” 宁兮好奇地询问:“她怎么你了?” “我看她情绪不高嘛,就给她看我朋友圈里义工朋友家的小孙女,人类的婴儿明明特别可爱对不对?我跟米米说,这位朋友的儿子和儿媳去旅游了,孩子交给奶奶看着,然后她就把我扔下来了,不讲道理!” 凌阳弋眨了眨眼睛,补充说:“米米今年多大了?她情绪反复无常,不会是到了更年期吧?” 宁兮听到他的话却不高兴了,突然伸手揪住凌阳弋,打开车门再次丢下了车:“你才到了更年期呢!” 凌阳弋拍着车窗大叫:“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都跟神经病一样!明明是你先和她吵架的好吧?我说她两句你急什么!” 宁兮没再理他,踩着油门开了出去,凌阳弋在汽车尾气中徒劳地蹦了蹦,最后只能上了林川的车。 人偶踩着路潇的腿趴着车窗,看着凌阳弋坐进车中的身影,返回来摸了摸路潇的手,抬头对她说:“我应该很有希望。” 根据调查,这批带来诸多灾难的乌木是从海上运来的。 两年前,刘苗租了一艘海船,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航行之后,船只返航,带回了这批乌木,同行的船员都是她的员工,这批人已经死于那场火灾,因此现在一个当事人也找不到,他们只能根据当时的航海记录确定大概的航行范围。 船只远航前,需要进行复杂的准备工作,宁兮将这些事全权委托给了当地接洽人,他则带着自己的队员来到了当地的酒店。 宁兮依旧满头雾水,不明白米染抽什么风,而且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忍受米染和他维持两个小时以上的冷战状态,超过这个时限,米染不疯,他就先疯了。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尽快把两人的关系处理好,好在他还算克制,没有等入住后再去和米染谈判,而是把她堵到了停车场的车里——他们两个要是在房间里争执起来,估计这栋楼都要紧急疏散。 林川无不担忧地看向了那辆车:“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管管?” 路潇一手搭住凌阳弋的肩膀,一手搭住林川的肩膀,强行把两个人带进了酒店:“放心让他们吵,死不了人就行,他们之间的问题你掺和不进去。” 林川:“他们之间能有什么问题?” “恕我直言,你在山神这个行业里是不是也相当于未成年啊?唉,等你长大就懂了,走走走,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更新,作话下章一起_(:3ゝ∠)_ 第49章 翰音于天(7) 栗城的东方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 海水再向东,沉寂着一座规模庞大的死火山。这座火山也曾有过辉煌的过去, 那场声势浩大的喷发造就了栗城浅海区域下大片大片的火山黑曜石,这片海域因此得名黑曜海。每逢入夜, 温差加大,海风都会把微咸的水汽送入栗城, 十分舒适宜人。 路潇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打开了面海的窗子,海风波动百叶窗, 投在地上的影子就像清风以月光为弦,演奏着无声的音乐。 人偶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床尾, 翘着两挑小腿晃来晃去,专注地用手机观看一档关于文字历史的纪录片。路潇看着人偶一脸认真的样子, 笑了一下, 小心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像是避开一只压住床尾的睡猫。 美梦并未持续多久。 她似睡非睡间,忽然察觉有什么靠近了自己的脸,不过那感觉十分安心,她便没有睁开眼睛。路潇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直觉,陌生人根本进不了这个房间, 只有与她共生的冼云泽才有这个本事, 而它又特别喜欢趁她熟睡时跑来围观,常常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仿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花似的。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睡梦中的路潇眉心猛地一皱,本能般抬起手,攥住了人偶的手腕。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一点寒芒正对着自己的脸,那是酒店房间里自带的圆珠笔笔尖。 路潇睡意朦胧地发问:“你想干嘛?” 人偶用柔软的声音回答:“签名。” 路潇打起精神,翻身坐起来,把人偶抱到肚子上,夺下它手里的笔放到一边:“签什么名?” 人偶跪坐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肚皮上写着名字:“写上名字,你就是我的了。” “你对签名有什么误解?签名不是这么理解的好吧?” “我查过了,人类就是这样标记所有物的,写上名字就是我的。” “你这是什么小学水准的理解能力?人类已经永久告别奴隶制了,你在我身上写下名字,我也不会是你的!” “可我都是你的了……”人偶委屈地看着她,根本没有泪腺的眼睛里明光闪闪,仿佛要滴出水来。 路潇颤抖了一下,实在受不了它的眼神。其实她也知道,人偶今天晚上突然作妖,可能是因为白天她把它逗的太过头了。 作为附身灵,人偶的世界里单纯得只有她,而它今天突然意识到,它到了她的世界里,却要和她的亲朋好友、电影、美食、音乐,乃至世间万物竞争一份喜爱,说不定还可能会输。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简直要打破它刚刚建立不久的人生观! 它现在非常需要一点什么来找回安全感。 路潇被它无辜的小眼神盯得心软,并且感觉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它大概率会闹腾一晚上。 “好吧好吧,你赢了!”路潇对它伸出右手,“但你不能把名字写到我的脸上啊,那样明天我怎么出门?不过你可以把名字写在我的手心里,就像我时刻拉着你的手一样。”——当然,首要理由是更方便洗掉。 人偶听到她的话,高兴得不得了,重新拿起笔,郑重其事地在路潇掌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冼云泽。 一笔一划,认真得像是个承诺。 它颇有成就感地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名字,内心十分满足,准备老老实实去睡觉,但它刚想走开,却突然被路潇仰面按倒。 路潇重新拿起笔,阴恻恻地冷笑一声:“你坑完我就想走吗?门儿都没有!我也要往你身上写名字!” 路潇强行掀开人偶的上衣,唰唰在它的肚皮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还故意写得特别夸张,每个字都有人偶的脸一样大。人偶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路潇”两个字,回过神后,居然有点高兴,它还不明白这大概是它漫漫仙生中最屈辱的时刻了。 路潇得意地丢开油笔,准备接着睡觉,却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小路潇?”门外传来了米染的声音。 路潇躺在床上没动,只喜悦地说:“米米?进来呀! 米染听到路潇的话,以灵体形态穿透门扉飘了进来,自己打开门,然后将留在外面的身体拎了进来。 她把穿着睡衣的身体扔到路潇的床上,接着一头扎回了身体里。 米染抱住路潇,软糯地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随便啊!”路潇没有拒绝,但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她的床对鬼这么有吸引力吗?双鬼压床哎! 不等路潇发问,米染便主动交代:“那个蛇经病太烦人了,今天总缠着我说话,他肯定不敢来你房间烦你,我就在这里躲着。” 路潇揉了揉米染的头发:“啊?你们两个的问题还没解决好吗?” “问题?有什么问题?都是他的错!” “对对对,都是他的错!那他错在哪儿了?” “反正他先道歉了,肯定就是他的问题,至于有什么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路潇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那你们两个这一晚上都谈什么了?” “他就反反复复道歉来着,超级烦人的!” 路潇暗暗叹气,如果自己推波助澜到这种地步还不行的话——宁兮,你可能要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被单身狗咬过,传染了单身病毒。 路潇再次揉了揉米染的头发:“别想了,睡觉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两个女孩子洗漱的时候,宁兮便早早跑来敲路潇的房门。 他跟着打扫客房的服务人员进了屋,坐在套房外间的沙发上守株待兔,等着米染,作为一条前蛇精,他在缠人方面可有着丰富的经验。 路潇屋子里的陈设基本没动过,服务员简单整理后便退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咔地一响,被摆到床头的人偶突然间复苏,它爬起来跳下床,哒哒跑到了宁兮身前,抬头看着他。 宁兮扫了它一眼:“你盯着我干嘛?” “米米说,你昨天晚上跟她道了一夜的歉,真丢人,被人家打了还要和人家道歉。” 宁兮眯起眼睛,面色不善:“你别找茬,我警告你,如今的你可打不过我。” 人偶才不怕他威胁,它的灵魂和路潇相伴,所有对它附身物的攻击都相当于对着影子打拳,根本起不到效果。 人偶背着手来回踱步,继续有恃无恐地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他们管你这种人叫做舔狗,舔狗舔狗,一无所有。” 宁兮沉下脸:“至少比你强,你像个小尾巴一样整天缠着路潇,她超烦你的。” “才不是呢,她喜欢我!”人偶掀开上衣,摇了摇细腰,得意地说,“写了名字,就要对我负责。” 宁兮看见路潇的签名后,露出了满脸的嫌弃,他转了转眼珠,很快想出了新的对策。 宁兮万分笃定地说:“路潇不可能喜欢你,你都8000多岁了,是个老老老老大爷,而她才24岁,你想想,她连你年龄的零头都比不上。” 人偶才不吃这套:“米染也比你大4000多岁,那你应该叫她太太太太奶奶。” 宁兮没想到它的智商竟然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居然都能心算四位数以上的加减法了! “那可不一样,起码我和米染体型差不多,都有人类的身体,你看你——”宁兮伸出一根手指,把人偶弹了个跟头,“才这么一丢丢高,还不如人类的婴儿,她都要蹲着和你说话,怎么可能喜欢上你?” 它鼓着腮帮思考了半天,只能反驳说:“我原来也很高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就是个小矮子、小豆丁、黄豆芽,如果这里有一只跳蚤——”宁兮伸出一根手指,从地下划了个弧落到人偶的头顶,“它抬腿就可以蹦到你的头上哦,哈哈哈哈真的好矮哦!” 人偶恼羞成怒,踢了宁兮一脚,转身跑回了卧房。 宁兮的话完美戳中了它的痛点。 它没有人类的身体,只能寄居在这些滑稽的死物上,即便想要抱一抱路潇,也要路潇俯身来迁就它,它觉得这样很不好、很被动、很像一个玩具。它希望能获得一副人类的身体,然后像路潇抱着它似的,也那样抱着路潇,摸一摸她的头,说她好可爱…… 人偶哼了一声,趴在路潇的枕头上自顾自生气。 客厅里,宁兮旗开得胜,得意地翘着腿,为自己刚刚斗嘴胜过了一个智障而感到骄傲。 稍后路潇和米染两个人洗漱完毕,回到卧室换好衣服,便一起来到客厅。 路潇生气地质问宁兮:“你又怎么招惹小祖宗了?它现在又不让我碰了,你知道我昨天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它哄高兴吗?” 宁兮全然不在乎路潇的情绪,他径直走向米染,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米染便敏捷地绕开他溜出了房间,他立刻紧随而上。 “咪咪咪咪……”走廊里传来了宁兮呼唤走失的猫一样的声音。 路潇咒完他跌下楼梯,回到卧室,看见人偶正一脸落寞的坐在床边, 她蹲下来与它平视,人偶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鼻尖。 “如果我也有人类的身体就好了。” “你是很强大的灵。”路潇对它说,“你比宁兮还要厉害,等我们找到解开封印的方法,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拥有化形的身体,想把自己捏成什么样子,就可以把自己捏成什么样子,所以没必要为这件事担心啊。” “解开了封印之后,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当然啦,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像你和他们一样。” “嗯……” 人偶摇了摇头,固执地说:“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路潇握住它的手指:“解开封印之后,你将恢复全部的意识,然后你会发现,你曾于上千年的生命中经历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远远比你我之间经历过的一切还要离奇震撼。你会想起那些生死与共的故人,想起你尊敬的师长,想起尊敬你的徒子徒孙,他们才是你的家人,而我不过是你漫漫人生中一个不算多特殊的朋友而已。那个时候,你就会很容易接受这一切了,如果你那时没忘记我,就分我点你藏在洞府中的金银珠宝啦,我会非常感激你呢!” 人偶低垂下眼眸,思考着路潇告诉它的一切。 它现在是这样喜欢路潇,但路潇却没理由喜欢上没有记忆、也没有能力的它,但假如它恢复了记忆与能力后,就不再喜欢路潇了怎么办? 它不能接受任何一个结果。 它无法处理这样的矛盾,干脆向前扑到了路潇的身上。 “那我就不要过去了,我们以后就一直在一起,我会有新的记忆、新的身份,以后强大起来,还能拥有新的化形。”人偶抱着她的脖子,非常认真地说,“过去的一切都不算数,我可以为你重新开始,但你要给我点时间,我适应能力很强的。” “好好好,给你时间。”路潇苦笑一声,敷衍过了这个话题。 自助餐厅里,米染依旧和宁兮拉开距离,不肯与他坐同一张桌子。两人偶尔对视的时候,宁兮满眼无奈,米染满眼怒火。路潇带着人偶来到餐厅,正巧看到这一幕,她气愤宁兮刚刚把人偶逗生气,害她重新哄了一遍,便恶向胆边生,决定火上浇油,再给他惹点麻烦。 路潇拿着一张纸条踱步到米染身边,笑嘻嘻地对她说:“那边有位女顾客一直看着宁兮呢,还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转交给宁兮,你猜上面写的是什么?” 米染自己都感觉不出声音中的怨恨:“不知道!” 米染拿起纸条走向宁兮,啪地一声把纸条拍在他的眼前:“有人给你的,我大儿子真招人喜欢!你好好和她聊吧!我先去船上了。” 宁兮茫然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活该! 经过一夜紧张有序的动员,有关部门为他们准备好了一艘远洋船只。 几个人登上船只的时候,船长与船员们都已就位。 这是一艘并不起眼的中型游艇,上下分为三层,设施齐全,手续齐备,从外观来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这次航行不是出海游玩,而是去解决可能存在的洪水猛兽,所以船上还准备了充足的战斗力——该船配备了官方背景的船长与船员,人人经过特殊训练,都携带有武器,船底还藏了几枚炮筒与炮弹,并可以通过通讯设备及时联络附近的海军,通报坐标与险情。此外,船上还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淡水,足够他们在海上漂泊半个月。 船只离开港口一小时有余,便看不到地平线了,船只四面环绕着苍茫无际的蔚蓝海洋,只有船顶围绕着几只白色的水鸟。 而船只继续驶入深海区后,林川非常出人意料地晕船了。 这也难怪,虽然五行上说水克火、土克水,但两者体量相差悬殊的时候,相克关系就会颠倒,火能蒸发殆尽水,水也能淹没土。林川是个山神,在陆地上生活久了,来到对头的地盘,当然会有种种不适感。 林川躺在一楼会客厅的沙发上,满脸生无可恋:“啊,我要死了,我现在好虚弱,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山丘,小土包,小坟头,啊,这就是弱小的感觉吗?大儿子,你以前做蛞蝓的时候,也时常会有这样的危机感吗?” “我没做过蛞蝓。” “拜托,我已经时日无多,请务必告诉我这个秘密,你究竟做了多少年的蛞蝓才变成蛇的?如果不知道这个秘密,我会死不瞑目的。” 宁兮拉响自己的手指:“你猜猜山神会不会淹死在海里?我送你下去清醒清醒?” 林川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用力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再说话了。 两人对面,路潇正悠闲地看着航海图。 两年前,刘苗租船出海的时候,曾经在航海局报备过船只航线,如今他们正沿着这条线一路前行。虽然这份航线未必是刘苗的真实去向,但刘苗为了方便事故救援,目的地肯定不会偏离航线太远。 经过长达数个小时的航行,船只最终来到了一片礁石区。 这里的海底密布暗礁,洋流异常湍急,放眼望去,前方尽是有植被或者没有植被的岛屿,那个航海技术不十分发达的年代,有不少的渔民在这里葬身鱼腹,而这片区域也被当地渔民称为死亡暗礁,是历代捕鱼人严禁接近的地方,此时船长与船员们都打起了精神,担心出现什么事故。 偏在这个时候,茫茫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另外一艘中型运输船,根据他们出海前从海事局了解到的情况,最近两周,这片海域上根本就不该有第二艘船,而且对方发现他们之后,不仅没有按照海上航行要求进行通讯联络,甚至开始转向逃跑。 这片海域虽然是本国领海,但却没有军事设施,而且以对方那个垃圾船型,基本就告别间谍船的猜想了,如果说他们是非法跨境的渔船,那也不该来这片水急、鱼少、事故多的死亡暗礁啊? 来甲板上看热闹的路潇说:“可能是赌船吧。” 凌阳弋把瓜子皮扔进海里:“赌船就直接去公海了,跑到这里找刺激吗?” “那你说说是干嘛的?” “抓住问问不就知道了。” 无需他们多言,这艘船已经追了上去。 对方的速度远远没有他们快,而且对方一看就没什么航海经验,为了逃命慌不择路,竟然一头撞进了危险的洋流里,船身立刻原地打转,形成了一道漩涡,未等路潇他们的船开到近前,那艘运输船便因为船舷倾斜幅度过大,自己栽进了海里。 本船赶快靠近救援,但对方船只倒下的角度非常不妙,很多人都被翻进了海里。本船为了捞人,不得不靠得非常近,可不知出于什么原理,对方那艘已经半栽进海里的船突然像煮熟的饺子一样打了个滚儿,沉进海里的半边船头意外翘了起来,刚好抵住了本船的船底,像摔跤一样把这艘船也顶翻了,两艘船的船舷别在一起翻着劲儿,双双倒进了海里,仿佛是某种奇葩的柔术十字锁。 赶来组织救援的船员们纷纷落海,其中也包括凶器组的几个人。 宁兮瞬间化为蛟形,强行缠住了自己这边的游轮,把整个船只拖上礁石架住了。他心里默默地想,他就不该坐船出海,他直接一爪一个拎起凶器组的四个人,在海上逛一圈该多方便…… 米染把自己的身体送回船上后,也飘出来开始救人。 相比之下,林川就比较倒霉了。他根本不会游泳,掉进海里之后直接敦敦下沉,而且作为山神的本能,他还忍不住想给自己加重量,结果越沉越快,越快越重,越重越沉,很快沉到了海底,触底之后甚至把海底砸出了个大坑,然后就再也上不来了。 宁兮黑着脸沉下去捞他,可是林川就像每一个溺水者一样,本能地抱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不想撒手,而且为了抱得更牢,还给自己加上了更大的重量,以宁兮作为蛟的力量,竟然一时间都挣脱不开,仿佛被一座大山压住了似的,只能陪着林川在海底打滚,这感觉可太糟了! 有那么一瞬间宁兮忍不住想——完蛋了,这个人间祸害要是真的淹死了,自己是不是也得跟孙悟空一样被压在海底?人家孙悟空还有个盼头,500年也就出来了,可他要是被垚山这条纵贯国境北方的山脉压到海底,说不定得等到世界末日才能重见天日了! 这两个人在海下较力的时候,米染和路潇正紧张救援着其他落水船员,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获救了。 路潇最后一次下潜的时候,突然察觉船底传来敲击声,她循着声音游过去,也敲了敲那一处船板,立刻听到里面发出了更大的呼救声。 她抽出船上随手捡的刀,割开了这块船底钢板,海水立刻卷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经卷出,就被汹涌的洋流冲进了更深处的漩涡中,路潇蹬了一脚船板尾随而至,随即发现事情变得不妙——这里有条看不见的暗流直通海底,如果她有林川或者宁兮的力量,或许能够挣脱这道暗流,但眼下她只是百十斤□□凡胎的重量,怎么可能抗衡得过大自然?她抓紧时间游向前方,揪住了前面的两个人,正准备想些办法回到原地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白光,原来刚才的洋流卷跑了她的背包,冼云泽附身的人偶随水飘散,超出了两人的联系范围,它就只能飞了回来。 路潇睁着眼睛都想不出办法,此时变成了睁眼瞎,就更束手无策了。她只能屏住呼吸,牢牢抓住掌心的两个人,任由这道暗流把他们卷落海下,然后再从另一个位置推回海面。 她不知自己飘出了多远,确定可以呼吸之后,就把两个人交到一只手里,然后腾出一只手,从衣兜里摸出了钥匙串。 “冼云泽!” 钥匙串上的小熊动了动,活了起来。 路潇把钥匙串挂到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上,四顾一圈,看不见那两艘船的影子,视野里更没有任何参照物,她身上也没携带联络设备,因此无从判断飘到了什么地方。 好在距离此处不远,正伫立着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 岛屿规模着实不小,该是个在地图上都留有一笔的地方,岛屿整体呈锥形,顶点高出海面两三百米,遥遥望去,那制高点上似乎还有一处灯塔样的人工建筑。路潇很高兴,如果他们刚好飘到了有海军驻扎的海岛,可省了后续求援的力气。 路潇拖着被救者游上小岛,她把这两个人放到沙滩上,独自走向岛屿深处那不知真假的灯塔。 这座岛屿有着相当壮阔的景观。 参天的巨榕勾连成林,将阳光与泥土都隔绝于环抱之外,水滴滑下屋棚般宽大的蕉叶,随意滴落她湿透的衣衫,当她分开最后一道藤蔓时,金碧的阳光破云而下,只见一座奇怪的高塔伫立于岛屿最高峰,谁能想到在这苍茫无垠的大海间,层峦苍翠的岛屿深处,竟然修筑着如此宏伟的建筑。 岛屿中心是一座四面陡峭的黑色石质山峰,山峰高顶刀裁般削出了一片平台,平台上建着一座七层木塔,漆黑的塔身和墨色的山峰几成一体,整山亦与周围景色格格不入。山体不只坡度太过垂直,而且寸草不生,光滑异常,显然是经过打磨处理后又涂上了某种油料,只有山腰七米左右的位置,突兀地悬挂着一枚铁环。 路潇绕着山峰转了一圈,选中了一根竹子,然后一脚踩在竹根下,单手倒握住竹竿用力一拧,咔嚓一声,自底部扭断了整竿竹子,然后她一面向山峰走去,一面掰断竹竿顶部纤细的分支,又慢慢地折下竹竿四周的叶片,得到了一根光滑的竹竿。 她抬眼望了望百米高处的木塔,突然后退一步,撑着竹竿将自己悠上了峭壁,足尖无处可落,正欲下坠之时,她却已经收回竹竿举过头顶,精确地插进了峭壁上那枚突兀的铁环里。铁环是从崖壁上的一只铁轴里伸出来的,后方似乎连接着什么。她双手挂在竹竿上,转换姿势倒过身体,将脚抵住承接铁环的铁轴,然后努力张开腰身,随着她的动作,铁环格楞楞将一段手腕粗的锁链从峭壁里拉了出来。 锁链启动机关,一排排小臂长的铁管从峭壁上支兀出来,像梯子一样一直排到山顶的木塔处。 路潇深吸一口气,抽出竹竿跃上旁边的铁管。 然而她松开铁环的一瞬,探出崖壁的那排铁管就开始缓慢地收缩回去,如果她不能抢在铁管彻底回归岩石内部前到达木塔,无疑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零碎。 这些铁管呈之字形曲折而上,每一排间都有两米左右的差距。路潇在铁管间辗转腾挪,升到最后几米的时候,峭壁里的铁管就仅剩下拳头宽的一小节了。她贴着崖壁喘了口气,脚下铁管的长度几乎承接不了她的足跟。 她将竹竿架在最后两只铁管间,跳上竹竿中央把身子一沉,然后借着竹子的韧性弹起两米,堪堪抓住了木塔底端的横梁,而她脚下的竹子也随之弹起来,被她顺势握在了掌心。 此时,那些机关精密的铁管已经完全缩回了峭壁,再察觉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路潇孤身拎着一竿竹子走进高塔。 半径十米多的塔楼里并不见一节台阶,更像是一通直挺挺的大烟囱。塔内五米以下,鳞次栉比的嵌着倒刺,绝不可徒手攀爬;而五米以上,每隔三米高,就贴着塔身修建起一圈烟盒宽的木栏,上面用丝线系着无数巴掌大的黑木牌,塔顶还垂下来一根直抵潭心的麻绳,麻绳与木栏之间,织着一盘盘蛛网一样的绳圈。而她看向塔内底部时,眼前则呈现出了一潭平静深幽的水面。 她看到那水潭后,突然眼神一晃,差点摔倒在地,头疼得像是被什么巨物砸中了颅顶心。 眼前的所见,让她想起童年时曾听房客讲过的一个故事。 有一种水名唤“沉魂”,决不可正面而视,一旦人的眼睛出现在水潭上,立刻就会被吸去三魂七魄,成为一具无知无识的躯壳。 据说很久很久之前,曾有一位昏庸无道的皇帝做主天下,惹来很多民怨,这位贪心的皇帝还想永远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大肆向天下求取长生之法,后来有一位仙人找到了这位皇帝,送给他一盏据说喝了就可以长生不老的茶,这位皇帝不知其中猫腻,揭开杯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立刻丧失了神识,后来被篡位者找个借口“禅位”了,这盏水就是沉魂。 路潇侧开眼神看着旁边的地面。 这地方肯定不是什么灯塔,她面前摆着不可正视的沉魂之水,唯一的通道又在水潭正中,下面要面临的是什么机关也一无所知,她手里有的,仅仅是一根翠色的竹竿,要不要继续? 唉……来都来了…… 路潇弹了一下胸前的钥匙串:“出来。” 白色光芒瞬间笼罩住了她的视野。 她手持竹竿划过面前的池水,侧耳聆听着每一圈涟漪扩散的声音。 她听见波纹越过绘着浮雕的池底,一层推着一层流向对面岸边,而后被彼处的石沿阻碍,重新涌回来碰在竹竿上。 路潇向后退了半步,右手里竹竿一转,带着风声盘旋着飞向池塘正中的绳索。竹竿呈弧形飞出,刚刚好在绳索处一个回环紧紧缠住,再带着绳索从她左手一侧飞回,将绳索牵引至她面前。路潇听闻风声到了身前,便收回竹竿,抓住绳索绕在腕上,贴着水面滑向池塘中间。 绳索来回晃了两回,路潇已经趁机爬到了二层的绳网之上。 绳索不过三指粗细,又没有绷紧,万难走动,且放射性的布置越到末尾,绳索间的差距也就越大,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路潇吸了口气,手脚不停地往最高处攀爬,慢慢地,她发觉绳子上多了一股摇动的力量,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循着绳索游离上来。路潇身形稍缓,感觉这追上来的东西似乎不是活物,而她握着绳索的手也逐渐变得湿润。 原来这绳索闲置时便只和池水隔着一线的距离,如今绳索上攀了一个人,自然将绳子末端坠入了池水里,而这绳索的吸水性极好,因此一头扎进水里,便被一寸寸浸湿,一直蔓延到路潇所在的位置。 这绳子不知是什么材质,一旦沾了水,就滑得像抹了油一样,再难凭手指抓住。路潇飞快地上到第四层,然而她的速度还是没有水渍蔓延来得快,最终还是不得不在第四层的绳网上站住。 她两脚踩在绳网上,一手握着竹竿背到身后,一手握着垂直的主绳索,几乎能感觉到水从指缝间逆流而上,迅速浸润了整栋绳网。 她紧绷的精神愈加敏锐起来。 这处诡异的禁地究竟是何种用途?为什么茫茫大海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岛上,会有满满一潭沉魂之水?这座高塔里会不会还有更加难对付的东西存在,如果有的话,她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两眼又排不上用场,被突袭的话该怎么办? 似是一语成谶,一股浓重的杀气从她头顶寸寸压迫下来,就像一只沉睡许久的恶魔缓缓苏醒,睁开眼睛怨毒地盯紧了她。 这种敌明我暗的感觉仿佛一根刺戳在她心上,她很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此时一声长啸徒然传来,路潇手里的绳子开始像有了生命般剧烈抖动。幸亏她平衡感极强,绳索根本甩不掉她。可她尚未安稳之际,绳子忽然间变得滚烫,瞬间灼伤了她的手掌。路潇被迫松开手,脚下一滑摔了下去。她横挂在第三层的绳网上,绳索却隔着衣衫烫伤了她的背,使她不得不迅速站起身,将竹竿搭在绳索上,两手抓着竹竿吊到了绳网下面。 绳索的高温似乎只对活物有影响,所以竹竿并没有因为高温而变形,可是干吊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总不能把自己晾成腊肉。 路潇晃动身体,从绳网中心滑向塔壁,踩着窄窄的木栏站了起来。 绳索震颤的声音在她耳畔嗡嗡低鸣,嘈杂的环境干扰了路潇的听觉,她缓缓转动竹竿,脖颈近处忽然有了一丝灼热感。她机敏地侧头闪开,一股劲风便贴着她的耳朵刺向身后的塔壁,有什么啪地一声插进了木板里,几片碎木屑溅到了路潇的脸上。她立即举起竹竿劈向身前,竹竿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狠狠向前一扯,生生把她从木栏上拎了起来。路潇沉下身子向后一扽,这一坠至少有百十公斤的气力,可竟分毫没能阻碍对方的行动,那力量将她带到了半空,接着迅速飞升了十几米,最终将她狠狠地抛向塔壁。 路潇在空中强行扭转腰身,猛一用力将竹竿插进墙壁,随即双脚蹬住木墙稳住身体,她再也忍不住好奇,摸着挂在衣扣上的小熊叫了声冼云泽,恢复视野之后,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塔尖之下,靠近顶棚的位置,数道钢链刺穿骨骼,悬挂着一枚巨大的鸟首,它有着金灿灿的羽毛与猩红的双眼,管中一窥,就能猜测出它的全貌是多么的美丽而高贵,但此时此刻,鸟首下方却没有了身体,而是延伸出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绳索,绳索正泛着隐隐的火光,带着愈渐升高的温度织满了整座木塔,几条游离的绳索在空中肆意盘旋,虎视眈眈地窥觑着路潇的动向。 而那鸟首也非死物,它愤怒地发出鸣叫,努力扭转方向,试图看清路潇的位置,直扯得钢链乒乓作响。 路潇心底瞬间清醒,她小时候看到过这东西的画像——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凤凰啊! 她握住竹竿向上一带身体,翻身站在了插入木板的竹竿上。 此时她和那只鸟首仅有一臂的距离,几乎是触手可及。 这只落难的凤凰抖得厉害,仅有的几根羽毛全部炸了起来,仿佛路潇的每个动作都可能伤害到它。 路潇蹲下身,试图伸手摸摸它,却换来一声震得人脑仁疼的尖叫。 随着凤凰的大力挣扎,桎梏它的铁链开始闪动起金色的符文,那些符咒似乎依然能伤害到这只求死不能的凤凰,令它重新安静了下来——这应该是一种封印,有人把这只凤凰的灵魂与头颅禁锢在了这座高塔里,阻止它逃跑,也阻止它死亡。 路潇撤回手,忽然想起了冼云泽,如果没有自己,如果他被别的什么东西封印了,永远不得见天日,是不是最终也会像这只凤凰一样,沦为没有智慧、生不如死的工具? “安静。”路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些,“别怕。” 凤凰似乎感受到路潇友善的态度,渐渐放缓了鸣叫的频率,慢慢垂下了头,路潇这才轻轻伸手搭上了它尖利的喙。 然而这平静并没有延续太久,凤凰忽然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一圈湛蓝的火焰围绕起它,差点把路潇活烤了,好在路潇及时向上一窜,抓着塔顶的木檩翻到了梁上。 路潇惊魂甫定地呼了口气,想着这小东西又哪根神经没搭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就在此时,她对面的塔顶上方,几枚瓦片咯吱响动,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路潇藏身进木椽的阴影里,悄悄从钥匙串上卸下了一片钥匙,夹到了中指与食指之间,安静地等待着。 然而塔顶许久都再没有动静,直到路潇快放松警惕时,才哗啦一声涌进来一团漆黑的东西,她目光一厉,手腕动了动,但却在发招的一霎定住了身形——那东西进来的速度太慢,坠落方向也不是合适的落脚点,貌似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她犹豫的这一瞬,一道影子电光火石间从瓦片处闪了进来,那影子蹬着塔顶向前一跳,带着一道杀气撞向路潇所处的位置。 路潇侧头闪开第一次攻击,刀俎锋回,什么锋利的武器又贴着她头皮绕回来架在了她脖子上,而路潇手里的钥匙也抵住了那人的心口。 此时阳光透过塔顶漏洞照下来,洒在了两个人身上,四目相对,他们同时止住了杀式。 路潇揣起钥匙:“你怎么也在这?” 凌阳弋抖了下手,掌中的扇子化为花瓣凭空消失,他语气很委屈:“我掉进海里,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来救我,我就被洋流卷到了这座岛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们投喂冼云泽~伊酥茶茶 10瓶;29314997 6瓶;痕陌 5瓶;斜风心语不须归 4瓶;鱼鱼鱼 2瓶;夏薄凉 1瓶;二百五十一 6瓶;鱼鱼鱼、零零零· 5瓶;笙笙啊 3瓶; 冼云泽当前银行余额 910 瓶,作者拿出来数着去睡觉了,有错别字的话明天再说_(:3ゝ∠)_ 感谢ccsy 的地雷,给冼云泽买签字笔 感谢 二百五十一 的地雷,给林川买晕船药 第50章 翰音于天(8) 路潇瞪着眼睛看向凌阳弋。 “你逗我?我们在水里拼死拼活救人, 你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指望我们救你?” 凌阳弋小声指出:“你这个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指责……” “没错, 你就不能弄节木头自己飘着,然后往礁石上爬吗?” “我去哪里搞木头?你们把所有救生圈都扔下去给别人了!” 路潇更气了:“你问我?你好意思问我?林川沉底了我可以理解, 那是他前天中午偷我外卖遭报应了,呸!活该!但你怎么好意思让别人救?水能生木, 你整个人都泡进水里了, 怎么还找不到一块木头?” 凌阳弋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她:“你浇过花吗?” 路潇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照实回答:“浇过呀!” “那你也用盐水浇花吗?” 路潇恍然大悟:“哦,盐水的确不能浇花, 可海里都能长出珊瑚树……” 凌阳弋为她普及常识:“首先,珊瑚不是植物;其次, 我必须在有土壤或淡水的地方才能得到庇佑。” 凌阳弋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白痴, 他斜着眼睛想了想,继续说,“我怀疑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你们把我骗到海上,就是想趁我最虚弱的时候淹死我。” 路潇摆了摆手:“提到这个我就后悔,早知道盐水能泡死你, 见面第一天我就把你塞进泡菜坛。” “我就知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凌阳弋一面和她抬杠, 一面观察着塔内的情况。 路潇见状,伸手扳住他的下巴:“别低头,下面是沉魂。” 凌阳弋皱起眉:“有多少?” “一个标准游泳池——那东西看一眼真的会被吸走魂魄吗?” “确切地说, 它会洗净人魂魄上附着的一切,包括记忆和神识。” “变得像刚出生那样?” “不,变得像受精卵那样。” 路潇倒吸一口冷气:“老东西居然没骗我?上次他跟我说实话,还是告诉我农药不能喝呢,看来这玩意儿相当要命啊。” “其实不看的话,沉魂也没什么。” 凌阳弋说完,随手掐了一截桃花枝。 这节三尺长的花枝上没有一片绿叶,而是堆满了锦簇的花团,他随手一扬,粉白的花瓣立刻纷纷扬扬飘散下来,而那花蒂上随即又长出层层叠叠的花,花朵代代更替,快得像是新花顶落了旧花一样,转眼之间,漫天花落如雨,洁白与淡粉的花瓣覆盖住了塔底的一池沉魂,再也看不到一点水色。 花香缭缭,清淡如步入了初春的桃林。 路潇惊叹于眼前的场景,赞叹道:“你这个特效真娘!” 解决掉沉魂之后,两人终于得以细致地检查这个地方。 这座木塔的年代虽久,但却得到了完好的修缮,看起来并不陈旧,除却木塔中央暂时服帖下来的凤凰之外,最吸引他们目光的,便是木塔四周一圈圈旋转而上的黑色木牌。 两个人踏着凤凰的筋络游走到木塔外围。 只见这些黑色的牌子都有一扎长,四指宽,一指厚,黑漆的木质底色上丝丝缕缕长着一些闪金的纹路,看起来该是种很名贵的木材。木牌上系着黑色的丝绦,丝绦穿过木牌上方的小孔,打成一种复杂的绳结,然后用木楔钉在了塔壁延伸出来的环形梁上,这里不受风雨,冷清无风,细微的光从飞檐下方针眼一般的孔隙层层折射进来,经年累月之后,还是让牌子面向塔壁的位置留下了淡淡的斑痕。 路潇用手里的钥匙挑翻一面牌子,平整的木板上以刀雕刻着三枚符号,刀法大开大合,潇洒粗狂,看着像是某种已经失传的文字。 她问凌阳弋:“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凌阳弋摇了摇头:“念不出来,不过我曾在家里的古籍上看过类似符号,这应该是一种上古文字。” 路潇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手机,想要拍下牌子上的符号,却忽然意识到手机落进水里,怕是不能用了。 她放弃拍照的打算,轻巧地跳到了下层绳网上,拔出插入木墙的竹竿,然后顺着环形梁木一层层落向塔底。 抵达安稳处后,她将竹竿深入沉魂水下,用力搅动,水中很快形成了一个漩涡,根据漩涡的大小以及潭水的流速判断,这下面很可能存在一个通道。 “底下应该有路。”路潇一面试探着水的深浅,一面对上面的凌阳弋说,“海上莫名其妙有了这个岛,莫名其妙有了这些东西,我猜沉魂和凤凰可能守护着什么,那东西说不定就在水潭下面,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去看看。” 凌阳弋蹲在塔顶的木椽上,懒散地往下看:“要不要这么热爱工作啊?下面的东西等宁兮带来水下探测仪也不迟,再说我们上来不是求救的吗?” 路潇撤回竹竿,抬头看他:“哦,你先点火吧。” 凌阳弋从缺口翻出塔顶,弄出了一堆木头,原地升起了信号烟,烟火渺渺升高,等到天黑下来会更加显眼。留在塔内的路潇也按着原路往上跳,准备就此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她往上走了一层后,潭水中央的漩涡竟然没有呈现出减速的趋势,漩涡越旋越快、越旋越深,随着中央潭水凹陷,墙底的水圈却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开始上升,渐渐旋转成了一只空杯的形状,那丰富的花瓣被卷入水底,很快就无法完全遮盖住水面了。 路潇心中觉得不好,她立刻闭上眼睛,抬手将竹竿插入墙壁,双手握着竹竿另一端向下一坠,借着竹竿的弹力飞向了塔顶。她自觉动作已经极快,可还是差着分毫就要被下面的沉魂水吞没,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声鞭响带着炙热的空气袭来,路潇闻声辨位,本能地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几乎擦着她的鼻尖飞了出去! 路潇避开一击的同时,预判着塔顶木梁的位置伸出了手。 可当她的手指堪堪抓住木梁的时候,心思突然一动,竟然顾不得跌落下去的危险,猛然伸手抄向两尺之下的水面! 然而已经晚了。 凤凰的最后一次攻击没能击中她,但却打掉了她悬在第一颗扣子下面的钥匙链,钥匙链连同冼云泽附身的小熊一起飞开,虽然路潇的反应已经十分之快,但她距离水面毕竟太近,钥匙串先于她的动作被沉魂吞没,而她手指碰触潭水的一刹那,整个人忽如雷击般失去了力量,脑中一片空白。 幸而一段树藤及时卷住了路潇的手臂,赶在她落入水潭的最后一刻,将她从塔顶的漏洞扯了出去。 即将脱离木塔的刹那,路潇清晰听到塔底传来了一声女人的笑声。 呵。 路潇撤出木塔后,暴涨的潭水也在接近出口的位置停了下来,被漩涡卷入池底的花瓣重新飘起,遮住了剩下的一点水光。 沉魂的力量实在不容小觑,路潇在塔顶茫然躺了十几分钟后,才渐渐恢复神识,虽然这时的她依旧无法说话,但察觉到眼前是一片白光后,还是稍稍定了下心,看来沉魂的确无法跨过她伤害到冼云泽,然而片刻之后,这令她安心的白光竟然渐渐消散了,她重新看见了碧蓝如洗的天空与刺眼的骄阳。 不对,这白光竟然不是冼云泽! 她紧皱眉头,滚身坐起:“冼云泽?” 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 路潇慌忙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口香糖,撕下锡纸包装折成一只纸鹤,捧在手心里呼唤:“冼云泽?” 纸鹤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掌中。 始终站在旁边的凌阳弋忍不住问:“怎么了?” “冼云泽掉进沉魂里了,我召唤不出来它。”路潇有点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不应该呀……” 凌阳弋露出十分高兴的表情:“之前还想着怎么把它甩掉,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达成心愿了,那我们赶快走吧,别再被它追上!” “你可闭嘴吧,让它听见又要和我冷战好几天,不行,我得把它弄回来!” 路潇疲惫地站起身,突然感到异常虚弱,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在沙滩上参加马拉松的虾米,脚软得站都站不住,这是她过去二十几年从未有过的体验,一时间竟然让她感到了恐惧。 “完了,我可能中毒了,没想到沉魂居然这么厉害。冼云泽不会又被泡成白痴吧?那可真要了我的命了……” 凌阳弋略微思考一下,理解了她当前的状态:“这个你倒不必担心,你先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变成白痴吧!像我们之前告诉你的,冼云泽附在你的身上,你就是它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通道,是它的门与屏障,伤害它的唯一方法就是伤害你。所以它现在掉进沉魂里出不来,灵魂一定会受到损伤,但这个损伤将由你来承担。” 路潇气得吐血:“这么坑吗?” 何止是坑,简直是太坑了!路潇现在不止要承担冼云泽落入沉魂中所造成的虚弱,冼云泽陷入沉魂池底所产生的诸多情绪也一并如实转移,所以路潇现在不止觉得自己像个软脚虾,心里还委屈迷茫又不安。 她觉得自己像是小学放学后没等到家长来接、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夜路的7岁小孩一样弱小可怜又无助。 啊……原来那些年扑到她怀里嘤嘤缀泣的同学们就是这种感受吗…… 路潇很快想出了对策:“实在不行的话,我只能把这座塔拆掉,把沉魂放干,管他水里藏着什么乌龟王八蛋,我就不信上了岸我还打不过他!还有那只已经被沉魂折磨疯了的凤凰,我得把它放下来送入轮回,让它一直吊在这太遭罪了。” 路潇是个行动派,挽起袖子说干就干,但是凌阳弋拦住了她。 “你冷静一点!沉魂不会陷入泥土,也不会被其他的水源稀释,这么多的沉魂同时流入海里,以后黑耀海就只能封禁了。” 路潇听到他的话后,叹了口气,放下袖子打消了硬来的打算。 “对了,我刚才还听到塔里有人的声音。” “人的声音?” “嗯,一个女人,大概在沉魂的下面,我猜这一切就是她搞的鬼,岛上不只有我们两个,万事小心吧。” 眼下路潇的身体非常虚弱,更指望不上凌阳弋帮什么忙,好在她估算自己的体力还能撑上几天,就决定原地等待支援,看宁兮他们来了之后能不能想出妥帖的对策。 路潇没忘记那两个被自己扔在岸边的倒霉鬼,出于职业道德,她还是要对普通人的生命安危负起责任来。因此两个人在山顶歇了一阵后,便换了另一条路去找那两个无辜被卷入风波的普通人。 凌阳弋走在前面,一面探路,一面顺手从旁边的树上摘野果吃。路潇跟在他的后面,手里拿着那只纸鹤,隔三差五就呼唤一声,然而即便脱离了沉魂的作用范围,她也无法成功让冼云泽附在纸鹤上。 走着走着,陡峭的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石板铺成的小径,这个新奇的发现让两人十分惊讶,他们转换方向,沿着石板路前行,终于在路的尽头发现了一间石屋。 与那威严庄重的木塔相比,这间石屋十分富有生活气息。 屋子约有十平见方,外墙由一些薄厚不一的石板层层拼搭而成,屋顶则是一整面偌大的薄石板,后高前低,不易积水。房屋东墙上用拱形石条砌着一间小窗子,南墙上开着一扇木门,石屋前面以竹篱圈出了一片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院子四角移植着几株兰花,篱笆上爬着叫不出名的、瀑布般的藤蔓,此时藤蔓上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十分娇俏可爱。 这处住宅的主人还打磨出了一些手掌大的方形薄石板,石板一角向下,半插入泥土,然后一片片接连成笔直的分割线,给院子分成了四片方形菜畦,左边两块,右边两块,中间留出一条从院门直通石屋的小径。左边的菜畦里疯长着荠菜和野粟,右边的菜畦里种着苋菜和蕨菜,这些蔬菜植株粗硬矮小,一看就是从岛上移植过来的天然植株,经过代代培育之后留下种子,然后播种出来的。如今这些菜地长久无人打理,野菜和杂草掺杂一处,显出了衰废的气象。 穿过菜畦,可见石屋前方还留出了一米宽的长台阶,长阶东侧摆着几个手捏的陶罐,之前应该种着什么花,长阶南侧则并列着一排竹筒,这七只竹筒由低到高依次排列,内部空心,外部被火浅烧过,形成了经久耐用的碳化纹路。竹筒上方的屋顶石板上,可见人工磨出的七道凹槽,若到了下雨天,雨水积聚在屋顶上,便会顺着事先挖好的水渠倾向这一侧,顺着这七道凹槽流进下面的七枚竹筒里,这七只竹筒除了能够积聚雨水以供日用外,水滴落下时还会发出音阶不同的声音,天然淳朴,别有情趣,栗城的人家就常常设置这种东西,叫做水竹琴。 此时几只海鸟便站在那水竹琴上,低头啄着里面的雨水喝,海鸟察觉有人靠近,纷纷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进入石屋前,还可见木门两侧的条石上写着一副对联,字体端庄秀丽,和高塔上那诡异的木牌不是一个路数。 左边:扫净蓬莱山下路[1] 右边:遍览方丈台上花 门楹上还有一条横批:曜海仙宫 这人都活成野人了,还有心思说自己住的地方是海上仙山,管自己这十平破屋叫仙宫,而且还兴致勃勃地制作水竹琴这种费时费力其实没什么用的东西。此刻路潇虽然未曾见过屋子的主人,但她觉得这里应该住了个有趣的家伙。 凌阳弋推了下小门,常年被海风侵蚀、已经腐朽的门轴就自然裂开,整面木板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 步入石屋,里面的东西也和外面一样整齐而简陋。 房屋最里侧是一张竹床,竹床上堆着层又厚又柔软的干絮,还铺着手工制作的麻布床单以及填充了竹叶的麻布枕,而且这人编织床单的时候,还试图用染了色的麻绳编出什么图案来,可能因为实在不谙此道,编了几行就放弃了,剩下的彩线被归拢成穗子,从床单一角垂了下来。 床左边安置着一架带门的高竹柜,床右边窗下布置着一张书桌。 凌阳弋查看柜子的时候,路潇就走向了临近窗下的那条长案。 这人的手工非常巧,岛上缺少工具,他就手动磨了几条长木板,然后用木楔将木板拼凑在一起,组成了一幅还算平整的桌面。桌子下方是一把竹编的靠背椅,这人有了座椅还不满足,又将一截粗竹竿劈为两半,在火上烤弯,然后钉在了凳子脚下,做成了一把简易摇椅。 路潇随意坐在这把摇椅上,查看着案台上的物品。 右手侧有一个泥塑的花瓶,插花已经枯萎了,花瓶旁是一节竹筒做的笔筒,里面散着几根很短的铅笔头、橡皮、圆规、塑料三角板等物,一看就是从岸上带来的,此外还有一些长短不一、手指粗的竹条,竹条一端削尖后烧成了黑色,也可以充作笔用。 她扒拉完桌面上这点东西,又抽出了桌子下方的抽屉。 第一只抽屉里放着一只木盒,上面写着“生物学高倍显微镜-栗城精密仪器厂”,路潇打开了盒子摆弄了一阵,没有什么发现,就打开了第二只抽屉,这里面有《海洋微生物学基础》《海洋微生物学图解》《黑曜海微生物学考察报告》等十几本书,都是又大又厚又难读的学术专著,路潇略微翻了翻这些书,接着打开了第三只抽屉,这里面有三本很厚的笔记、一台数码相机、一只原本用来装食品的塑料盒,此刻塑料盒里装着温度计、折叠刀、一些相机储存卡。第四只抽屉里是一只手工打造的长方形扁竹盒,盒子有a4纸大小,里面用窄竹条分割成了一个个麻将大小的方块,方块里按照色系不同,规则地排列着许多颜料。以路潇学美术多年的经验,那是红色的珊瑚、蓝色的贝壳、银色的鱼鳞、黑色的矿石、紫色的果皮等种种不同物品精心研磨成的粉末,加入海鱼肝炼出的油,调水捏成块状,然后才能长久保存下来。 路潇丢开颜料,翻开笔记本。 这上面画得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海洋微生物,线条清晰,色彩还原逼真,图画旁边还有手写的注解,标明这些载有微生物的海水是某日某时从岛屿哪个方向采集来的,以及当时的天气、水温,采集过程中发生的趣事等等。 另一边,凌阳弋也检查完了柜子,那里面只挂着几件款式很久的机制衣物,以及一些这人登岛之后手制的棉布和麻布衣物,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防水背包,里面装着早几十年就没了电的笔记本电脑、证件、以及一些旅行必备用品。 从这人的证件以及笔记本上的注释推断,可知这人的名字叫做何咎,他本来是一名海洋微生物研究者,13年前乘船到黑耀海进行考察的时候,意外遭遇风暴,船只倾覆,他也被卷入了洋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就来到了这座岛上。 何咎尝试离开失败后,很淡定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开始一点点打理出了这间小屋,并孜孜不倦地继续研究工作,他来到这座岛上的两个月后,有关微生物的记载中突然多了一个“她”,何咎没有注明这个“她”从何而来,只是在笔记本上轻描淡写地留下了一句——她的态度很不友好。 再次与她发生冲突。 经过三个月的努力,她终于同意我去岛的南方看一看。 她给我带来了一种非常奇怪的鱼,如图。 她说岛的北面有一种珊瑚,可以代替红色颜料。 …… 一页页翻看笔记的过程里,能看出何咎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关系逐渐缓和,由敌对走向了友好,在他后来的考察过程中,女人还为他提供了不少帮助。可何咎却有意不肯说出女人的特征,她是这个岛上的原住民吗?她为什么对这座岛这样熟悉?她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故事? 何咎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第51章 翰音于天(9) 即便何咎相信自己永远都离不开这座岛了, 也未曾在纸上留下有关这个女人的任何线索,他像守护着一个承诺一样, 固执地守护着女人的秘密。 这间小屋废弃日久,何咎不知所踪, 他很可能已经死了,如果他活着离开了这里, 一定会带走自己研究了十几年的成果, 如今他毕生心血留在这里吃灰,那么他本人不是埋在了某处泥土之下, 就必然是被海水吞噬了生命。 想到这一点,路潇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虽然她仅仅是路过了何咎的居住地,偷窥了一眼他的笔记, 却也能感受到这是一个过分乐观且非常有趣的人, 他必然是那种摔落悬崖吊在一根枯树上,即便下方盘绕着毒蛇,上方有不断啃食树干的老鼠,却仍旧能欢欣雀跃舔着枝头那一滴蜜的人,如果能活着见上一面,聊一聊, 说不定可以交个朋友。 就在她心生遗憾的时候, 突然听到门外百米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两人即刻屏住呼吸,各自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躲进黑暗里掩藏住了身形。 这扑进门来的两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被路潇救上岸的那两个家伙,此刻他们浑身湿淋淋的,模样狼狈不堪,两人走进门时口中还嚷嚷着“怎么又回来了”“这个岛太邪门了”…… 他们只顾着吐槽,等抬眼看见了藏在黑暗里的路潇和凌阳弋,便同时嚎叫出声抱成一团,像两只被蛇掏开窝的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 路潇走上去堵着门扉:“鬼叫什么?” 这两个人落水之后就被卷晕了头,后来直接晕在了海里,根本没见过路潇,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的这座岛上的,此时面对她理所当然十分害怕。 路潇问:“你们来海上干嘛?” “旅游。” “你骗鬼呢?你们要真是旅游船,见到我们至于跑吗?” 此刻两人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路潇就是把他们逼沉的另一艘船上的人。 “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们两个扔进海里喂鱼!”路潇揪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你刚才说‘怎么又回来了’,你之前来过这个地方?” “没、没有……”那人还想抵赖,路潇手上一用力,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那人便立刻改口,“来过来过!我们来过!” “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上次到这里来,也是一个意外。” 这两个人里,个子高一些的叫做王运,矮一些的叫做王达,两人和刘苗同属于一家海钓俱乐部,他们与这座岛的缘分便起始于两年前的一次海钓。 浙江海钓俱乐部的规模不是很大,参与者都是栗城里还算有些积蓄的小老板,人人各自有船,每到组织活动的时候,他们就按照专业人士的规划,集体开往预定航线,鱼钓的总是不多,但大家在海上吃吃喝喝,有说有笑,玩玩麻将打打牌,既沟通了感情,又交换了资源。 这些人里,王运、王达、刘苗等八个人的关系最好,总是一同出海,那次八人又同乘刘苗的船出来钓鱼,结果引擎半路发生故障,王运检查过后觉得自己能修,就没有呼叫救援,而是让俱乐部里的其他船只先去预定地点,等自己修好船后再和他们会合。 但是王运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白白折腾了大半天,还是没有修好船,船只随水越漂越偏,竟然来到了死亡暗礁附近,他知道这地方水下环境复杂,不是自己能处理的,就准备叫救援过来,可尚未发出求救信号,变幻莫测的海浪就打翻了船只,八个人里只有四个被洋流活着送上了这座岛。 俱乐部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船漂到了死亡暗礁附近,更不知道他们被卷到了这座岛上,因此后续的搜救工作都未涉及到这座岛。 他们在岛上苦苦挣扎了几天,陷入万分绝望的时候,却发现岛上除了他们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 那天,照旧前往岛屿南侧考察微生物的何咎发现了四名幸存者,并邀请他们来自己以前的家中休息,也就是他们如今所在的这间石屋。何咎给他们提供了食物和水,教他们怎样避免生病、怎样采食、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几个人在何咎的关照下,在岛上住了一周有余,并利用岛上的资源制造了一只简易竹筏,准备挑一个晴好的天气离开这座岛屿。 但是有一天,何咎意外发现了他们的简易竹筏,问清楚他们真准备离开这座岛后,突然和他们翻脸了。何咎大发雷霆,毁坏了他们的竹筏,把他们制作竹筏的工具扔进了海里,还警告他们永远别想着离开这座岛,他们只能和自己一样,永生永世被困在这座岛上,直到死亡。 四个人发现何咎变得很不对劲,就趁晚上,偷偷跟着何咎潜入了他带出生活物资的地方。 那是岛屿南侧一个非常隐秘的狭小洞穴,洞穴后的路漫长而又阴森,穿过几百米长的路径之后,他们进入了岛屿内部怪异的地下建筑中,那里面横七竖八搭建着无数宽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木梁,木梁排列错杂而紧实,像是往玻璃杯中倒入一袋牙签后不断摇动震荡,让牙签交错成为了一片紧密的整体那样。因为地下建筑的体积过于庞大又无比阴暗,所以当时的幸存者无从判断建筑的全貌。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座岛根本就是一座人工岛,正是这些参天巨木从海底层层累积到上方,才架构出了这座岛的轮廓,然后不知谁又在岛屿上方铺垫了石头与泥土,接着海风与海鸟带来了种子,浮木带来了漂流的动物,慢慢地,这座岛就变得和其他海岛一样,从外表看不出丝毫异常了。但可以想像,这座海岛原本的样子应该比如今更加庞大、壮阔,这座岛已经经过千万年来无数次海底地震和海啸的攻击、经过海水的腐蚀、贝类和鱼类的啃食,原木层层下坠、重重坍塌,肯定不比当年初建的时候。 虽然这些原木都做过了防腐与防水处理,但最上方的原木依旧化为齑粉,暴露于空气中的部分一碰就碎,沉没于海水里的部分原木也不堪一击,唯有陷入河底淤泥后又被地震翻出来的那些原木,才呈现出了金属质地的光泽,那就是人们口中所说价值千金的乌木了。 这座海岛下方的泥里全是乌木,整整一个岛的乌木!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几乎要站不稳了,他们生活在一座金矿上!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背着何咎又建了一支新的竹排,藏在了岛屿北边茂密的植被下,并等待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集体离开了这座岛屿,虽然他们心中惦念着岛上无边的宝藏,可这支简易竹排的承重能力有限,搭载他们四个已经不易,乌木的重量又远远超过普通木头,他们不能冒着死亡的危险去贪图那一点钱财。 他们在海上漂流了整整三天三夜,其中一个同伴忍受不了海上的暴晒和饥渴,睡着后滚进海里死去了,剩下的三个人终于被一艘路过的渔船救起,成功脱险,几个人回到栗城后,却不约而同地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们把宝藏的秘密埋在心底,并期待有生之年能够重新回到那座海岛上,带回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运和王达只是做做梦而已,但刘苗却付诸了行动。 一个月后,她找来几个信得过的帮手,带着偷买来的武器,租了一艘运输船,申请许可之后扬帆出海了。半个月后,刘苗返航,便带回了那批乌木,王运和王达知道这件事后来找过她,然而刘苗却想独占这处宝藏,不愿和他们交代自己是如何回去那座岛的。 总之刘苗在那之后就发达了,她有了很多钱,并不再和其余人来往。 两个人私下冥思苦想了很多年,始终猜不出刘苗是怎么找到那座岛的,直到近日,他们才突然有了灵感,托关系利用非法手段调查了刘苗过去那台手机的手机公司,果然发现她当年从海上回来后不久,就去手机公司查了自己的手机坐标。 原来几个人当日流落到岛上的时候,手机纷纷进水损坏,但刘苗的手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也许是手机本身的质量好,又也许是她套了防水袋,竟然没受损,她悄悄让手机维持着最低运转电量,打开了gps功能,回到岸上之后,便利用卫星定位找到了那个海岛的详细坐标,而后王达和王运两个人也拿到了这个坐标,这次才结伴出海,准备也赚一票大的。 “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在海上转了很多天,但却找不到去往坐标的路。这个岛十分奇怪,周围都是礁石,大船穿不过礁石群,小船又无法对抗礁石中的暗流,我们在外面打了好几天转,都快要放弃了,结果就遇上了你们。” 路潇问:“那你们见到我们跑什么?” “这可是个大宝藏呀,足够我们锦衣玉食吃到地老天荒,这种事哪敢让别人知道?所以我们没有申请航线偷偷就出海了,我看见你们的船上刷了海事局的编号,肯定就是官方的考察船了,你们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这里就藏不住了,岛上的事情一经勘测就将大白于天下,所以我现在没什么必要骗你了。” 他们口中所说的入口接近山顶,位置极高,宽窄仅容一人通过,如果没有熟人带领,很容易迷失在那复杂的通道中,当他们终于脱离了这段近乎让人产生幽闭恐惧症的通道之后,终于抵达了传说中海岛的内部。 诚如两人所言,这里四处都是错综复杂的木梁,最纤细的木梁有合抱粗细,广者更宽逾十米,经年累月的重压让这些木头弯曲变形,甚至灰化,最上层的木头已经风化消失,成为灰烬沉积到下方,下方进入海面的部分原木被盐分侵蚀,再厚的桐油也无法保证它们的完整,这部分木头最后变成了絮状物,只有中间部分的木梁在低氧状态下开始岩化,生成了一层更为坚硬的外壳,上下积压,中间部分的木梁最终形成了一片高度在3米到10米之间不等的保留层。除此之外,经年累月的海底地震以及海啸将被压入淤泥中的木梁翻涌出来,支楞到水面上,这些木料呈现出黑金色的光泽,上面生满藤壶与贝类,便是他们此行渴求的价值千金的乌木,这些乌木也和上方的木料一样直径,高大不可测量,想必刘苗当年一定是动用了切割机才运回了这里存量的九牛一毛。 路潇伸手敲了敲随手可及的一块木梁,已经岩化的实木表面光滑,宽窄统一,一看便经过处理,而且这些木梁有的笔直,有的带有弧度,虽然岁月已经让它们偏离了原本的位置,但通过其中一些实木的相对位置,路潇还是能够猜测出其中一些木料原本是一体的,因为残骸中的某些实木还保留着船头、船尾或者船舷的模糊形状。 乌木的形成至少需要一两万年的时光,于路潇的学识判断,这时间远远早于历史书上最早的人类部落文明诞生的年代,所以她甚至不太确定自己亲眼见到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路潇回头看凌阳弋:“在你们的历史里,人类究竟诞生于什么时候?” “我们家族最早的记载始于3万年前,但时间毕竟久远,遗留下来的材料已经不多,我对那个年代也不是很了解。” “也就是说,你们家的祖先从做猴开始就留下记录了?” “100万年前,南方古猿学会直立行走,那个时候你的祖先就不被称之为猴了。晚期智人诞生于10万年前,你的解剖学结构和他们没有什么太大区别,10万年前你祖先的脑子就和你现在差不多。不过你们人类官方可考的最早的文明形成时间,比如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明和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也不过是公元前4000年左右的产物,至今才区区6000余年而已,6000年前的很多事情,不是你们如今的逻辑能够理解的,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了。” “6000年前发生了什么?” “算了吧,米米不让我和你说,这事儿让她知道了,我接下来一个月都消停不了。” 路潇比寻常人更容易接受这种说法,她已见识过这世界究竟有多辽阔,普通人生活的七大洲四大洋,不过是这世界最平静、最安稳、最有逻辑的一小部分,那之外的世界,只怕普通人看一眼都会发疯。 就比如数万年前,可称之为上古的时代,可称之为传说的时代,曾有一群神秘的人,用至今都难以想象的工具,砍伐了这些直径超过10米的树木,并利用巧夺天工的手艺,将这些木料抛光、打磨、弯曲,制作成巨大的船只,而后一只遮天蔽日的庞大船队漂洋过海,来到了这个无人知晓的小岛,他们将所有的船只凿沉,一层层叠摞起来,最后船只的残骸居然高出海面,像山峰一样伫立在海上,但历经风霜岁月后,最终再也无人知道这段历史,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路潇思考,这可能就是上古文明的行为艺术吧……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过一道道破碎的船只残骸,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无数人在那黑暗里低声缀泣。 他们向残骸深处走了一段距离,那两个普通人便不肯再尾随了,路潇也不好强迫他们,就告诉他们出去等待,她和凌阳弋再往里面走一走。 路潇打着极好的算盘:“这座岛下方都是空的,我们一路往前走,说不定能回到那座塔的下面,要是能找到其他入口就好了。” “这里的路太乱了,你还认得方向吗?” 路潇很有底气:“我不用辨别方向,我能感应到冼云泽。” 越向岛屿的中心,道路越复杂,他们时常才踏上一条原木,直径三米的圆木就自行碎裂开,并引起一系列隆隆地坍塌,两个人全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才屡屡渡过危机,没被砸入海底。 残骸最深处,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根漆黑的石柱。 石柱宽度与岛屿中央那个黑色的山峰相近,可见正是那座石台向下的延伸,石台露出地面的部分约有百米,潜藏在岛屿中央的部分也有百米,再往下,扎入海底的部分长度更是不可测量,它像是一根楔子,牢牢地钉住了这个岛,而四周这些被沉入海底的船只,则是拱卫着这根石针的填充物。 路潇再次跳进海下,沿着这根漆黑的石柱一路向下摸索。 她发现石柱触及海底的位置并不是淤泥,而是一种质地坚硬的土黄色岩石,这种黄色岩石严丝合缝地环绕着黑色石柱,并且向外延伸出好几里地,一直消失在了被船只残骸遮住看不见的远方。路潇伸手敲了敲这种黄色岩石,居然听到了清脆的声响,而被她敲击过的位置,岩石表面居然像水一样扩散开了一圈圈涟漪,这东西居然是软的! 路潇心里觉得惊讶,更加用力地砸了一拳黄色岩石,岩石表面随即扩散开更大的涟漪,不过岩石上却未产生一丝破损,也没有飞出一点碎屑。这种黄色的岩石材料仿佛是一种质地极其坚韧的液体,其韧性远远超过了金属,随着击打的力量越大,反弹回的力量也就越大。 这超乎寻常的想象与事实,让路潇难以理解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 路潇浮上水面,对着死寂的空间呼唤:“冼云泽?” 她没有听到回音,只是感知到右下方500米左右的位置传来了愈加浓烈的感应,冼云泽附身的钥匙链一定就在那里。 路潇叹了口气,对凌阳弋说:“先回去吧。” 凌阳弋点头同意。 可来时有感应指引,到还容易,想退回外面就难了。 路潇来的时候还能够追寻冼云泽的位置,但退出的时候却无法追踪任何东西,再加上他们来时太过放肆,又蹦又跳,这条路屡遭变形塌陷,已经彻底改变了形状。 两个人徒手在废墟中摸索着出路,并不怎么上心地互相指责着,路潇说凌阳弋进来时蹦跶得太厉害害得她出不去,凌阳弋说路潇这种幸运值就不该做高危工种,此时风吹穿过残骸的呜呜声越来越大,渐渐转化为一种不正常的咆哮,盖住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而他们唯一的出路也被海水淹没了,且水面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凌阳弋不会游泳,路潇就让他先在这里等着,她则跳下水试探了一下出路,结果下层的水流越加湍急,连她都无法对抗。 “是潮汐。”凌阳弋解释道,“我们遇到涨潮了,按照规律,水位至少几个小时后才会褪下去。” 两个人被潮水逼回了石柱下方。 路潇原本还想着,一旦水位平稳,自己就能拉着凌阳弋游出去,万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大潮,水面升得又高又迅猛,但见湍急的水流层层追逐而上,激起了白色的浪花,水面很快就接近了地宫天顶,并在数分钟之内吞噬了最后一处可供歇脚的位置。 凌阳弋不会游泳,他在水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要稍稍睁开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大口喘气,并且头重脚轻地朝水底扑腾,路潇只能扯住凌阳弋的手臂,努力把他往水上带。 就在这时候,他们身体下方,那围绕着黑色石柱的黄色岩石上,突然出现了一圈圈密集的涟漪,仿佛狂风骤雨击打在了河面上。伴随着这诡异变化的是犹如交响乐般震撼的声音,声音在水下传播的速度比在空气中还要快和清晰,路潇整个人都被这声音包围起来了,不知为什么,她拉扯凌阳弋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一瞬,她突然觉得这节奏异常的熟悉,仿佛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是曾经?是小时候?不!是比那还要遥远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时候? 她头痛欲裂之时,黄色岩石上的涟漪突然变成了漩涡,路潇和凌阳弋以及无数的海水一起被吸进了那漩涡里。 第52章 翰音于天(10) 路潇只茫然了一会儿, 再回过神的时候,身体已经陷入了那黄色的岩石中, 而凌阳弋早在下坠的过程中便不知所踪,此刻更无处可寻。 这液态的岩石包裹起她之后, 便收缩成了一个圆圆的空洞,一同被纳入进来的海水从肉眼看不见的孔隙中渗透出去, 并重新送入了带着咸味的空气。路潇喘了几口气, 没发觉什么异常,便专注地观察着这处洞穴。 她所在的空洞只有一人高, 踮起脚尖便要撞到头顶,路潇伸手摸了摸周围的岩石, 还是一样的坚韧,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生长在发酵面团的气泡里的酵母菌。 “凌阳弋?” 路潇随口喊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这黄色岩石上却因她的呼喊而出现了水一样的波纹,路潇屈指扣了扣岩石,也同样产生了波纹,看来这奇怪的东西很容易发生共振。 既然没什么办法,那么只能使出蛮力了。 路潇握了一下右腕上的珠串,强大的力量负压而来, 她突然感到些许不适, 她眼下实在太虚弱了,即便使出这些力量,竟然也让她感到了为难。 但不值一提, 这种程度的不适还不能干扰她行动。 路潇晃了晃自己的拳头,蓄力砸向面前的岩石,以她自己的估算,就算面前是一米厚的墙板,应该也能裂开一道纹路。 然而并没有。 这液态的“岩石”物理性质和普通的物体完全不同,她一拳砸下去,岩石上顿时泛开了一圈激荡的涟漪,如同石头砸进了杯子,涟漪随即扩散到整个空洞。这空洞就像是被砸到地上的篮球一样,不断捏扁捏圆,这种变形吸收尽了路潇的力量,岩石并未如她预料一样撕裂,墙壁经过几次反复震荡之后又重新归为宁静,而且空间变得比刚才更小了,如今的她微微低头才能维持直立。 路潇还觉得可能是刚刚那一拳力量不够大,于是重新蓄力,又往墙壁上砸了一拳,这一次效果更佳,小小的空洞震荡得像被孩子捏来捏去的橡皮泥一样,可依旧没有出现任何可乘之机,而且空间变得更小了,这一次路潇干脆要弯腰才能站住。 她感到有些不妙。 这该死的岩石还真是吃软不吃硬,越是砸它,它就缩得越小,只怕再砸几次,自己就要被这可怖的空洞挤成压缩肉酱了,而且这地方这么辽阔,占地面积这么大,藏得又这么深,只怕世界末日都不会有人把自己从这里挖出去。 想到这里,路潇厌恶地砸了砸舌,她小心翼翼的坐下来,控制着身体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她抬头看着那黄色的岩石,觉得自己像是蛋壳里准备破壳而出的小鸡雏。 还没等她多歇一会儿,路潇便发现了另外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这个承载她的空洞并不会一直供氧,蛋壳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窄小空间内的存氧最多只能供她再呼吸十分钟。 路潇叹着气捂住了自己的脑门,这算什么事儿? 她改正了自己懒散的坐姿,盘膝而坐,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准备进入龟息状态续命。 龟息术是一种常见的法门,任何术士只要经过简单的修炼,都能在打坐时进入冥想状态,暂闭呼吸和体能消耗,普通的术士可以维持数日不吃不喝不动,久经修炼者可以维持数月,而功底深厚的大师,就算沉寂百年也不是难事。 曾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位传道者向他的弟子们宣讲:古时曾有一位得道者窥得了世间的真谛,这位古时得道者的弟子为了传承师父的衣钵,便带着师父的几件物品入山打坐,等待时机到来,至今已有千年之久。讲述者的弟子问他:这位前辈的弟子等待的时机究竟是何时机?讲述者答曰:就是今日。弟子继续问:那如今前辈的弟子今在何处?讲述者便叫人打开了一处封闭的山洞。但见一个衣着奇怪的人从那山洞中走了出来,手里正拿着古时得道者的信物。 不过这龟息之术最讲究心平静气,路潇现在情绪激动,又不是她自己能强行控制的,这个座怎么打怎么不对劲,仿佛下一刻就要走火入魔了,她越是想平静自己的心情,心跳就越快,越是想沉静下来,脑子就越乱,呼吸也跟着更加急促,身体的耗氧量越来越大。 随着窄小空间内二氧化碳的浓度逐渐升高,路潇渐渐感觉到指尖与脚尖发麻发冷,这正是身体缺氧的表现。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伴随着焦虑的情绪,千万种毫无来由的记忆一起涌上心头:小时走过的一条路,昨天喝过的一杯水,初中时见过的一只猫,上周和冼云泽吵的架……无数记忆的残片填满了她的思维,让她不能凝神静气进入龟息状态,而后这些记忆变得越来越破碎,越来越短暂,越来越莫名其妙,记忆与想象纠葛在一起,带她进入了梦一样的世界。 进入冥想中的人必须打开自己的一切心防,因此人于虚幻中所见的一切都将变得无比真实,最危险的是,这种真实之感将延续到清醒之后,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随之改变人的本性,一招不慎,既会疯疯癫癫,正是寻常人所说的走火入魔。 但有经验的人可以及时阻止自己进入那种危险里,睁开眼睛,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可此刻的路潇竟然做不到睁开眼——极度的缺氧让她的身体变得虚弱,强制她停留在了这种状态中。 她被迫在自己的思维中无限下沉……下沉…… 渐渐连回忆的碎片都消失了,她的思维里只余下了无边的黑暗,那不是冥想状态下平和宁静的黑暗,而是阴冷恐惧堕落的黑暗,思维越来越凝滞,想象越来越离奇,终于,她在自己记忆的角落里听到了一声轻响。 叮……叮叮…… 那是和自己敲击黄色岩石时听到的同等音色的声音,不过这些声音却组成了一支振奋的曲调,像是某种节奏明快的打击乐。 那是什么时候? 我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声音? 路潇捕捉到了这段记忆,跟着它一起向下潜入。 她听到了那个曾陪伴她长大的男人温柔地说—— “学会这支舞了吗……” “离开这儿吧……” “继续跑……” “再跑快一点……” 此刻的路潇心中升起一股茫然,跑?为什么跑?跑去哪儿?她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男人的声音与叮叮叮的音响交混在一起,叮叮叮的声音渐渐压过了他的呼唤,这段记忆随之变得清晰起来,路潇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像是初春时节雏燕的绒毛落在了水面上。 她记得自己被关在一座偌大的宫殿中,宫殿没有门也没有窗,只有一片阴森的黑暗,构建宫殿的材质就和眼下这个洞穴一模一样,那时的她没有思维,没有喜乐,不知厌烦,她在那无名的宫殿中日复一日的转圈。 直到有一天,她学会了一支舞蹈。 此刻的路潇仍旧闭着眼睛,她脱掉鞋子,在这窄小的空洞中站了起来。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支舞,但此刻回忆起来,那舞姿与节奏忽如与生俱来一般清晰,如她出生就会呼吸似的,她出生就会这舞蹈。 她洁白的足踏在这黄色的岩石上,带着节奏踩了两下,足跟落处,黄色的岩石上泛起了两点涟漪,两圈涟漪彼此干扰,向外扩散,交接处裂开了更深的纹路,除了她脚下站位的岩石之外,整个洞穴猛烈的震颤起来,突然像被吹胀的气球一样膨大了一圈。 路潇还未睁开眼睛,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循着自己的记忆不停的跳着舞蹈。 她的身姿如灵一般轻盈而有力,像是夕阳下展翅的白鹤,像是掠过河面的鹭鸶,她的四肢与关节不断敲击着岩石,岩石上不断泛起涟漪,她的舞姿越来越激烈,这不是展现美的表演和自怜,而更贴近舞蹈的起源,是与天地诸神沟通的祝祷和仪式,这间窄小的洞穴随着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大。 当这处洞穴扩展回房间大小的时候,这种变化发展到了极致。 四面墙壁如同承受不了这力量一样撕裂开,成为了无数连接在一起的细线,仿佛被敲碎的藕,又好像是熟透的丝瓜,那些延展性极好的脉络合拢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密不透风的岩石,当它们被这节奏击散开,就成了不会扯断的丝络。 如果再仔细观察,就能在这些丝络上发现生物的痕迹。它们是一些首尾相衔的蚯蚓状生物,每一只都不过铅笔芯粗细,手指长短,但是其数量之庞大不可计数,便是这些东西铺满了岛屿周围。 路潇跳舞的节奏越来越快,这些奇怪生物的变化速度也随之加快。 它们变换位置、改变形态,以那黑色的石柱为中心,向外扩散成了一圈圈对称复杂的立体几何图案,强要比喻来说,便是一片片模样完全不同的雪花,路潇左脚踏住地面的时候,它们会组合成一片尖角锐利内部呈现网状的雪花,下一秒路潇右脚踏住地面,它们又会组合成一片六角椭圆内部呈现出格状的雪花,这种变化的速度之快之周密,仿佛每一个弱小的个体都没有独立思维一样。 路潇全凭本能继续着这支舞蹈,当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已经变换成了另一片天地。 那些杂然无序包裹起他们的奇怪生物重新变换形状,她如今所处的地方上下高达百米,诡异的岩石变成了一道道造型复杂的浮桥,一条条精美绝伦的回廊,一个个生动而诡异的装饰,无处不经过精雕细琢,没有丝毫的瑕疵,仿佛有一万个能工巧匠在这里耗费了自己的终生。 路潇被自己的作为惊讶到了。 她的呼吸重新变得顺畅,从缺氧的状态下解放出来,而有关这支舞蹈的回忆则重新回到了记忆深处,任凭她再怎么冥思苦想,也仅仅能回忆起这支舞蹈本身,而有关舞蹈的其她旁枝末节,则根本无从思考。 单这感觉就足够可怕了! 她周岁开始记事,虽然没有神奇的照片记忆,让她能够回忆起自己人生中所见过的一切事物,例如背出小学二年级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电话号码,但她自觉自己的记忆力也远超常人,至少可以说过目不忘,如果她真的学过这支舞蹈,听过那些话,去过那个地方,无论如何不可能没有丝毫记忆的。 何况那记忆中的她并不是一个孩子的感觉,甚至……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小路潇?”不远处,凌阳弋站在一座桥上叫她的名字,“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路潇说的是实话,她的确不知道个中原委,但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和盘托出。 凌阳弋刚才也和路潇一样,被困在一个空洞中不知所措,因此无从知道路潇跳舞的事情,也就没有追问。反正自从登岛以来,他们遭遇的种种事情都很诡异,不在乎多这一件。 所有岩石构成的桥梁与回廊一起指向了黑色石柱下方的入口,无需多言,两个人对了下眼神,便一起沿着盘旋而下的楼梯来到了这里。 黑色石柱的里面也有一段盘旋而下的楼梯,楼梯举架高约5米,头顶嵌满了密密麻麻的蚌,看着都有些渗人,这种蚌许是经过人工培育,蚌沿下方挂着犹如钟乳石般的东西,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东西其实是蚌的分泌液,它们被倒挂着,分泌液就沿着蚌壳上人工凿出的小洞一点点流出来,然后又凝固,便形成了钟乳石或者冰凌一样的东西。 这些“冰凌”都有着珍珠一样的光泽,十分美丽,只要一点点光芒,它们就能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线,如果折下一枝,装在匣中拿去拍卖行,必然要比最难得的珍珠更加值钱,与这些“冰凌”相比,外面那些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乌木只能算木渣了。 但这些东西却极其危险,路潇随手敲了敲旁边的墙面,走廊上便不断有“冰凌”掉下来,“冰凌”尖端极其尖锐,如刀子一样,如果砸在人的头顶,想必有穿透颅骨的功效。 路潇对凌阳弋说:“你能不能弄个竹竿把这些东西都扫下来?” 凌阳弋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几秒,然后摇摇头:“没办法,这里没有泥土也没有淡水。” 路潇只能采取最笨拙的方法,一面踹着墙壁,震落大部分松懈的“冰凌”,一面绷紧神经,盯着上方尚未垂落的“冰凌”,小心翼翼地避开危险。 他们向下走了不长一段时间,就发现了一扇门。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顶嵌着四颗明珠权做光源,足够把这屋子照得亮堂堂,里面有桌椅,有床,有镜子,有衣柜,而且许多物品都是双份,显示出两人共同生活的痕迹,一概物品上都没有灰尘,此外桌面上还放着一只精致的瓷碗,里面盛着粥米,尚且温热。 “这有人在住。”路潇对凌阳弋交待了一声。 “我看到了,还是何咎。”凌阳弋对她晃了晃手里的一沓草稿。 这些纸张都有三开大小,一看就是自己在岛上砍竹子、磨碎、晾晒制作的竹纸,竹纸上并没有画他最喜欢的海洋微生物,而是画着女人的画像,联想到这里有两个人居住,应该就是他笔记中提及的女人了,画的旁边还写着他作画的时间以及些许杂事。 路潇拿过一张纸看了看,记下了女人的模样。 她并不全然相信那两个人说的话,但如果他们所言不虚,何咎和女人的确不想让一切外来者离开这座岛屿,并且存了杀心,那么与这个女人相见的场面可能就十分危险了。 正在翻看画卷的凌阳弋忽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何咎是个青羽吗?” 路潇听到这两个字,抬头看着他。 凌阳弋给她展开了一幅画卷,这上面画的是一间大屋,房屋结构十分罕见,画卷上还标注了一些复杂的机关。 “这是青羽的祖宅。”凌阳弋给出了答案。 路潇皱眉:“这件事又和青羽有关,难道这个岛也是他们盖的?这群家伙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从3万年前就没再进化过了吗?就不能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不给人添麻烦中去吗?” 凌阳弋摇了摇头:“你还是对青羽有偏见。” 其实这张纸上写有注释,那是何咎的字体——我家。此外画卷背面还有一些错杂的路线,联想到画上的东西,何咎当时画这幅画的原因,可能是想向女人介绍一下自己的来历,他的确是意外流落到了这个岛上的。 至于何咎登岛之后,为什么能如此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也就可以解释了,他是一个青羽,随遇而安是她的本能。 路潇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米米他们都不肯告诉我青羽究竟怎么回事,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出他们的来历我就受不了了吗?” “米米不让我说……” “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跟他们说一个字,他们都不会知道的!” 凌阳弋随意坐在了椅子上:“你知道有关创世的传说吗?” “创世的传说?有很多种吧,每个孩子小时候都应该听过……”路潇扳着手指,给她一一历数了自己听过的创世传说。 “凌阳、青羽,以及更多古老的种族,其实是依赖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创世传说而存在的,对于我们来讲,这些并不是传说,而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当然,你可以仅仅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因为这传说和你短暂的生命并没有什么关系。” 世界也有寿命。 世界寿命的长短取决于它灵气充沛与否,这个世界曾濒临死亡,然后又浴火重生。 凌阳家的记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切起始于3万年前,那时的世界已经经历过波澜壮阔的生命更迭,灵气渐渐衰微,不能再支撑新生命生长了,即所谓末世。 末世时代,人类的寿命极其短暂,生物的数量锐减,当时世界上的灵气已经不能支持人修行,大家光活下来就消耗了全部的精力,唯有一人是这世上最后的幸运儿,他意外得到异世高人的点拨,跳入了修行的门槛,得以超脱这个世界而去,而他也将是这个世界最后的超脱者,其余人恐怕都将在二三年后伴随着一场注定的灾难彻底消失,这个世界将变成一片荒芜,如同浩瀚宇宙中绝大多数荒芜的星球一样,再也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声。 人们十分不甘心,他们想要再争取一下,至少再给他们一段时间,了去心中的遗憾。 他们询问最后的修行者,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延长他们的生命。 修真者拒绝了很多次,最后还是耐不住众人的恳求,说出了一种方法。 每个世界的灵气数量都不相同,有的世界多,有的世界少,而灵气的多少则决定了这个世界生物的形态和数量,本世界的人去往异世界,可能变为麒麟、饕餮或者是其她形态的妖物。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本身就拥有强大的灵气,只要他们肯分一些给这个世界,便能够延续世界一段时间,或许那时间不长,也足够剩下的人了却心愿了。 可他们生活在这灵气匮乏的世界,没有任何得到者会路过这里,就像喜欢鲜花的人不会刻意前往沙漠一样。 最后,这位修行者想到了点拨自己的高人。 说是人也不贴切,万物只要有灵,都能够修炼得道,指点他的是一只赑犱。 赑犱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庞大如行星,甚至不能以本体来相见,修行者与它的化形相约,说出了自己过分的祈求。 赑犱天然富有善良和智慧,它威严、温柔,而且优雅,这崇高的灵信任修行者的品行,同意了他的渴求。赑犱借给了这个世界自己2/3的生命,从此本世界的山川河流重新焕发出了光彩,人间众生重新拥有了灵气,充沛的灵气甚至催生出了更多的智慧与生命,世间万物都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而那最初的修行者也因此和赑犱达成契约,此间的世人了却心愿之后,便要将那2/3的生命归还于它,修行者作为契约的见证者,完成自己的承诺之前,永远不可超脱得道,永远不能离开这个世界。其次,修行者作为契约的执行者,从赑犱那里得到了践约的能力,他可以在任何时间,让任何生命履行归还生命的契约,换个通俗的说法,就是他可以随意杀死任何从赑犱那里获得过生命的人,不需要借由武器或者是咒语,仅仅是一个想法、一个音阶、一个眼神,就能够肆意剥夺人的生命。 凌阳弋淡定的说:“那最后的修行者就是我的先祖,他最终错过了得道的时机,遁入了此世轮回。从此我的家族世世代代坚守与赑犱的承诺,未曾有一人超脱得道,即便我天资如此优越,也从没想过修炼长生之法。可是万年过去,我们还是未曾听闻赑犱的召唤,想来是它的时间和此世不同,想给人类多留一些时间吧。” “所以你的能力和树木没有关系?” “那是我的契约罢了,六院并不相信这个神话,不过他们却相信我的确可以以语言杀人,我就对他们的神树发了誓,不会动用血脉的力量,所以才拥有了神树赋予的这种能力。”凌阳弋摸了摸自己后颈上的誓约印记,“一旦我破坏自己的誓言,心就会变成腐木死去。” 很多路潇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终于清晰了。 凌阳弋从不和他们一起出任务,是因为凌阳弋真实的能力被封印了,他现在所拥有的这看似强大的能力,不过是个可悲的安慰奖而已,让他再用这可悲的安慰奖去帮助人类,实在显得滑稽可笑。 凌阳弋却并未因此感到不满,声音还很温柔:“我们见证了大家从绝境一步步走到现在,并未愧对赑犱的赐福,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在有生之年实现梦想,不留遗憾。不知道赑犱何时会来收回大家的生命,也许是每天,也许是十万年后,但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仍会尽力让每个人都平安喜乐。我真的很喜欢人类,我叫六院不要怕我,但他们还是忍不住防着我,唉……” 路潇的神色动了动,这个传说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真的有人把神话当成了真实可靠的事实,而这些人还真的具有极其强大的能力。总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太过荒诞的神话,怪不得米米不准凌阳弋说出这一切,她现在的确觉得这个相信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毁灭世界”的特殊中二家族十分可怕。 “那青羽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人类中赑犱最喜欢的一族,因此得到了超过其他人类的灵气,所以青羽都聪明且长寿,也正因为他们记得和赑犱的承诺,所以活着的时候会尽力投身到喜欢的事业中去,不留一点遗憾。青羽也和我们一样,不会逃脱这个世界,他们相信死亡是他们对赑犱的承诺,在这件事上就很看得开。” 第53章 翰音于天(11) 凌阳弋靠在门边, 淡定地看着路潇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手掌长的匕首。 “我交底了,该你了。小蛇查过你说的那个房客, 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社会关系仅限于邻里, 生前从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而他传授你的咒文也未见诸任何记载, 与我相比, 现在六院应该更忌惮你。” 路潇掂了掂匕首,重量还行, 就是太短了。 她摇摇头:“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们多。” “小路潇,你还不明白, 六院不会因为你没做错过事就默认你是个好人的。你的力量来源不明,而且至今都没暴露过上限, 怎么说呢, 你就像一把没保险的枪,要是让六院知道了你的存在,他们肯定会像遏制我一样,想尽办法遏制你,所以——” 路潇两指夹过刀刃,将咒文附上匕首, 荧荧蓝光缠绕刀刃:“所以你准备给我出什么馊主意?” “你最好听小蛇的话, 拜入六院门下,他们总不会对自己人动手。” “他们给你招新提成了?” “这是正经事。” “提成有多少?” “你不要这么混……” “分我一半。” “路潇……” “分我三分之一。” “算了。” 路潇对他笑了笑:“上去吧。” 他们正要离开房间时,屋内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声音急促惊恐,连声叫着救命,听音色正是留在上方的两个普通人。 路潇如今所处的位置深入地下百米,与地面隔着厚重的泥土、船骸、海水、岩石,本不可能听到上方的声音,那这求救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返身回来,抬头寻找着发出声音的位置。 原来这屋子的棚顶与内墙交界处,密布着一排针尖般大小的孔洞,几不可见的孔洞与黑色的岩石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它们的存在,声音就是从这些空洞传进来的。 路潇敲了敲墙面,口中叫道:“喂?喂喂?”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呼救声变得断断续续,吓得不成语调了。 “别叫了,他们听不到。”凌阳弋解释道,“这是以前工匠的小戏法,烧瓦的时候在泥里埋入发丝,瓦片成型后里面就会留有细微的通道,这些通道排列成固定的结构,能够加强脚步或人声共振,单向传递声音。你听,外界的声音传至这间屋子时,已经滤去了海浪声、风声、鸟叫虫鸣,单单让人的声音凸显出来,必然就是这种情况。“ 路潇微微皱眉:“他们可能遇到了危险。” “那也没办法,我们找不到上去的路。” “闭嘴吧。”他们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惨叫的声音像鸭子一样” 路潇惊喜道:“宁兮!” ———— 十分钟前。 海上的天气难以预料,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天渐黄昏时,却凝结出了浓重的乌云,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海水随之焦躁起来,浪头再大一点,就要把整座岛扑到海面下。 两个普通人蹲到一块岩石下,惨兮兮地躲着雨。 他们原本想回到木屋去,但大雨蒸腾起浓重的水汽,使得四周一片阴森朦胧,地面又湿滑,他们怕迷失在错综的山路间,只能放弃了这个打算。 两人透过栖身的岩隙向上望去,乌云正压得很低,四角仿佛要坠到地上,未过多时,高天之上传来一阵万马奔腾的隆隆声,浓云中炸裂开一道道闪电。金色与白色的电闪像血管一样缠绕起乌云,浓云里的电闪太过密集,甚至有些装不下了,于是闪电追随着雨丝落到地上,浓云和大海岛屿之间便生长出了一片闪电的密林,雷声变得爆裂而密集,如同恶魔拿着锉刀蹲在人的脑子里锉着头骨。 两个人缩到岩石下面看着这恐怖的天象,只能拥抱着颤颤发抖。 突然之间。 被闪电照亮的云层中,体积如蓝鲸的紫色球体探出云层翻滚一圈,又迅速收了回去。 两个人正犹豫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时,一道强烈的闪电触地反弹,那闪电如箭射回天际,一瞬间穿过万丈云层,将无垠云海照耀得分毫毕现。 此时此刻,这幅浩瀚云幕上才画出了那生物的本相。 它的身体太过广大,以至于看不到边际,它的皮肤呈现出乳白色,有着半透明的质感,扁平的身体下方垂着成千上万的触角,刚刚管中一窥的紫色球体,只是其中一道触角的尖梢罢了。 这诡异的生物翕动身体,瞬间向地面沉降百丈,随着距离拉近,它的身体变为了重墨般的黑,而后无数触角末梢的球体渐次张开,成千上万蓝鲸般巨大的眼珠滚动窥探着,偶尔还有触角突刺向海洋和地面,近距离观察着近在咫尺的一切。 岩石下的两个人紧紧拥抱,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两秒钟后,那庞然大物再次翕动飞升,浓黑的身体化为透明色的同时,也重新潜回了云层里。 天空中空余雷鸣暴雨,似乎刚才出现的全是幻觉。 两个人僵硬地扭转脖子相对而视,都觉得自己疯了。 可是下一秒,一颗硕大的紫色球体凭空乍现,突兀地悬在了他们藏身的岩窟上方,触手可及间,可见这颗形似眼珠的球体中滚动着大量紫色的线,线条杂乱无章,像是洗衣机滚筒里的毛线团。 片刻之后,球体里的线条突然凝滞,接着向前跃进一米,几乎贴上了他们的脸。 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一道道裂开,每根线条都变成了一只梭形的眼睛,这些大大小小的眼睛拥挤重叠在一起,无数暗淡的眼白和黑色的瞳孔胡乱震颤,最终每只眼珠都聚焦于两个人的脸。 “啊——”他们酝酿了许久的惨叫终于破口而出,“救救救救——” 这时候,天空中的乌云沸腾起来,雷鸣电闪中又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一声彻天透地的蛟鸣盖过了雷鸣,而后威武的银蛟穿云而出,在岛屿正上方夭矫盘旋,鳞爪怒张,它垂首望了眼岛屿,身形一晃,玉色的蛟爪重重践踏下来,仿佛要把这岛屿踩进海底去,不过它即将触及岛屿时,身形却突然消失了。 两个人的惨叫声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闭嘴。”宁兮凭空出现在他们身后,伸手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结束了他的惨叫,“你们的声音好像鸭子一样。” 宁兮手指稍一用力,掐晕了这个人,旁边的米染也如法炮制,敲晕了另一个人。 宁兮扫了眼那诡异的眼珠,并没有理会。 他把手里的人扔给米染:“你照顾这两个累赘,我看看这里怎么回事。” 宁兮现出原形,跳进海里围着岛转了两圈,他虽已极力控制,但水流形成的漩涡还是粉碎了围绕岛屿的礁石,天然屏障被突破之后,日积月累沉淀于岛屿周围的泥土渐次坍塌,岛屿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只留下了构成岛屿骨架的巨大乌木群以及那尊黑色的石柱。 ———— 海底之下,黄色的岩层将一切风浪阻隔于外,唯有与外界连接的黑色石柱微微晃动起来。 凌阳弋抬头看了看屋顶:“怎么回事?小蛇搞什么呢?” “组长。”路潇突然皱着眉靠在了墙上,“我怎么……感觉不太好……” 凌阳弋闻言看向她。 路潇所言着实不假,她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白了,那是身体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的本能反应。 凌阳弋扶助路潇:“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嘶,疼……” 凌阳弋拍了拍路潇的后背:“先平心静气,守住神魂。” “我能平心静气,冼云泽不能。这感觉不对,应该不是中毒,也不是蛊术,我察觉不到伤害的来源。” “你还能撑多久?” “不会死。” “那就够了,什么都不要管,我带你上去。” 两个人将要离开屋子时,米染的声音再次传了下来。 “宁兮,停下。” ———— 狂风骤雨之中,米染的呼唤偏偏像耳语一般清晰,宁兮听到了米染的话,立刻化为人形回到了海上。 此时米染已经躲到岛屿中心的塔顶了。 “太可怕了,这座塔里有一池沉魂。”米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然已经中过招了,“如果你把石柱摇断,让沉魂流进海里,沿海所有城市都要遭殃。 宁兮望向海面:“不止这些,以这根黑色的石柱为中心,海底十公里内都是鸣砌。” “鸣砌?” “鸣砌原也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后来和黑决同时消失了。鸣砌长得很像蚯蚓,只要少量的水与盐分就能够生长,它们有两种形态,一种质地柔软,类似普通蚯蚓,另一种质地坚硬,水火不侵,也许核爆都不能破坏它们的完整。鸣砌对声音十分敏感,很久以前,有人会驯养鸣砌,通过音律让它们在这两种状态间切换,并组合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米染问:“这里的鸣砌是自然生长的还是有人驯养的?” “自然状态下的鸣砌聚集在一起时,会无意识地组成盐结晶一样的形状,但这里的鸣砌像壳一样罩住了海底,肯定就是有人驯养的。我们想要下去的话,最简便的方法是找到正确的音律,让鸣砌自己打开这层壳,否则就只能回合苑找工具了。” 米染皱眉:“你知道组长的情况,如果下面真有什么棘手的东西,他可能对付不了,等我们再回来说不定已经晚了——” “那不更好,你不是很讨厌凌阳家的人吗?” “但我对组长肯定不一样的好吧?” “组长知道你不讨厌他一定会很高兴。” “永远不可能让他知道!” ————— 对话清晰地传到了地面下。 路潇就着揽肩的姿势,拍了拍凌阳弋。 “有点尴尬是吧?” “有点。” 路潇长出一口气,松开凌阳弋自己站稳:“我感觉好多了。” “哦,从我的尴尬中汲取了力量是吗?” 两个人一面说,一面原路折回了鸣砌组成的迷宫。 自高处俯视,这处建筑似搭建在无名海沟上,那些鸣砌构成的亭台楼阁、高桥栈道纵横交错,如干丝瓜络般细密地填满至无底深渊,人行走于栈道,渺小得如同细菌。 不知过了多久,凌阳弋身后的路潇小声问:“我们迷路了吗?” “没迷路。” “那我10分钟之前在桥栏上放了一颗纽扣,现在为什么又看见它了?” “好吧,迷路了。” 两个人原地站住,四目相视,无言以对。 此时,一阵金属敲击声自头顶传来,那声响被无数桥梁栈道折射渲染后失去了来源,但声响经过处,构建起地宫的鸣砌们却开始蠢蠢欲动。 路潇感知到头顶正上方有东西掉下,本能地后退半步,一枚水滴落在她的脚尖前,原来是一滴轻薄的雨。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密集的雨丝忽如爆发般铺天盖地。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气息。 路潇摊开手掌接着雨水:“下雨了?” 凌阳弋摇头说:“最上面那层壳的密度变了,有海水渗透下来,但这不是重点吧,你再看看。” 层叠的桥梁与栈道上,众多鸣砌悄无声息地游移出来,迅速编织成无数身高三米上下的巨人,它们的手腕尽头又分化出锋利的刀刃或斧头,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般集结成阵,包围跳跃向路潇两人。 凌阳弋抬腿踢向跳到他眼前的巨人,一声砰然巨响,如同踹到了实心铜鼓一样,那巨人失足跌出悬空桥,身体在半空解体,丝丝缕缕散落到下方桥面上,雨水入海般不见了踪影。凌阳弋自己也被反作用力弹起,翻身卸去力道,稳住身形落于半步之后,他的身侧,另一只巨人正在成形。 凌阳弋侧头看向逼近的巨人:“小蛇不是说这些东西没有自主意识吗?” “太多了吧……那什么,组长,我觉得我不行,就不打扰你发挥了。”路潇蹬着栏杆跳回上一层,远离了越来越近的巨人。 凌阳弋紧随其后,也逃出了包围圈:“这么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你吧,新人就该多锻炼锻炼。” 路潇又跳高一层:“刚才谁口口声声说我什么都不用管,会带我出去来着?” “你那时候一副要升天的样子,我就随口说说。” “实不相瞒,我现在状态也不太好呢!” “没看出来。” 第54章 翰音于天(12) 敌来如潮, 汹涌而至,两个人的身形轻灵如舞, 闪过了一次次的攻击,不过人的耐力有限, 而巨人却如春草般源源不断地从地里长出来,这么逃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路潇踩着贴近的巨人跳上一座翘檐亭, 垂手捏了捏疲倦的脚踝, 抽空对凌阳弋大喊:“喂!你们的家族使命不是守护人类吗?我大小也算个人吧?帮帮忙啊!” “那你们部门的工作性质还是保护平民呢!我也有身份证,你怎么不来救救我?” “你是领导你先死!” “你级别低你先死!” “你学历低你先死!” “你家人少你先死!” “你长得老你先死!” “哎, 你过分了吧?你没来之前我可里最是轻的!我年纪连他们仨的零头都不到呢!话说回来,我们俩要是完蛋了, 组内可就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了。” “真可怕。”路潇对他笑了笑,抽出缠在打结衣摆里的匕首, 左手一撑栏杆, 从栈道上跳了下去。 刀尖直贯一个巨人的顶心,然而强压之下,那着力处却连一点划痕都没留下,路潇眼神微动,变化动作跪骑在巨人的双肩,双握匕首再次重刺同一位置, 匕首上的蓝色纹章随着她的动作连碎三环, 强大的力场使得气氛都凛冽起来,周围空气自发出了压抑的颤鸣声,可再看向巨人的头顶, 竟然只戳出了针尖大的一点浅痕。 路潇能够劈碎岩石的力量,无法撼动这怪物分毫。 这是个……什么东西? 顷刻间,千军万马汇聚而至,几十个巨人扑向路潇,便在此时,第四道符文无声破碎,刀刃也终于劈开了巨人的头。 刀刃像是削开橡皮泥一样,将它脖子以上的部分分做两瓣,然而这由无数鸣砌构成的异物并无骨肉的构造,断面处光滑如金属,割裂的头颅自然跌落,化为千百条虫子融入了地面,无头的巨人依然利索地扯住了路潇的脚,轻易地把她扔出去百米之远。 路潇凌空翻身,双足落在一座小亭尖顶。 她侧头看了看掌中匕首,但闻叮然一响,这单薄的铁器便自行碎成了七八片——这把匕首已足够令人惊叹,区区人间凡物,居然能承受她的四刀。当然,更恐怖的是这些正在追杀他们的巨人,路潇四刀下去才劈开一颗头,而他们头顶高处,可还叠加着比一颗头颅巨大得多的、近百米厚的鸣砌壁垒,怪不得宁兮说运原子|弹来炸都不好使。 路潇把徒剩在手里的匕首柄朝身后一抛,飞一样跳离了越来越近的巨人:“打扰了,告辞。” 凌阳弋在上嘲笑:“你这个战斗力约等于瘸了腿的野猫吧?” “来来来!不服你自己下来试试!” 凌阳弋挑了下眉,不予作答。 “不过,怎么没有杀气?”路潇皱着眉问,“按宁兮的说法,这些东西该是按照声音行动的吧?” 路潇微微侧头,耳畔是千军万马挞伐而至,举目处皆是刀光剑影,海水淋淋漓漓拍打在她的脸上,亭台上,栈道上,空间里满是落雨声、奔跑声,嘈杂如中元闹市。 沉默片刻后,她轻声问:“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韵律。” 路潇话毕拔地而起,身形如鹤凌空,几个腾挪,轻轻落在了一座并不起眼的矮亭正下方。她伸出右手,平摊手掌,冰凉的密雨眨眼就在掌心集聚成小小的一泊水,而后一滴银色的液体落入水泊,迅速埋入水下团成一团,随着她手掌倾斜滴溜溜滚动。 那是一滴水银。 上面那座矮亭里装满了水银,水银按照固定的频率,从亭子下方隐秘的孔洞漏下,击打在下方栈道上,发出一声细微的、与落雨极其相似的声响。而这地宫里的建筑何止千万,又有多少水银机关藏在其中?如无意外,正是这些数不胜数的水银滴漏在高度、流速、落点密度的交叉作用下,合奏出了控制鸣砌巨人的韵律。这些声响隐秘在嘈杂的雨滴与脚步声中,完全超出了人类的听力分辨能力,连路潇都是按照记忆中的节奏才猜测出了这细微的差异。 路潇把水银弹向凌阳弋:“这些东西动作变化这么快,不会是按照固定路线行动的,肯定有谁实时调节着水银滴速。” 路潇再次握了下珠串,一点蓝光随即浮现于指尖,她将手伸进矮亭窄小的窗口中,果然碰触到了一池冰冷柔软的水银,水银底部装配着一套复杂的流量装置,而牵动整套装置的,则是一根从矮亭顶部延伸出来的金属丝。 路潇捻住这根金属丝,蓝色的符文便如油索上燃起的火苗一般,一路纠缠着金属丝烧向丝线的源头。符文闪电般穿过复杂的建筑的内部,直通向千米之外的一道鱼形浮雕幕墙。 “找到了!” 她话音落时,蓝色符文也穿进了幕墙,漫墙巨鲸、蓝鲸、鱼群忽然游曳起来,周边遮蔽视线的建筑也化为鸣砌融汇进地下,等障碍物崩塌殆尽,幕墙之后出现了一片突兀的空白。 这片六层楼高下的空间里织满了杂乱无章的网,如同居住着千百只蜘蛛,只不过这些网具是金属材质罢了。 而漫天大雨偏在此处留了一片空域,那蛛网上一滴水也没有。 偌大的蛛巢深处,有人叹息了一声,那些水银便一起停止滴漏,鸣砌构成的千军万马也随之凝固了,一个窈窕的人影从蛛巢里走了出来。 她身上缠着一匹云雾般的、未经裁剪红纱,随意遮住了白皙的皮肤,行动的时候,就好像赤色的雾在空气中流淌。 女人款款走到巢穴边缘,扶着金属丝坐下,三丈长的轻纱缠着她的腰肢垂落至空中,交叠的小腿勾着垂纱微微摆动,身下的轻纱就若风中桃花般荡漾起来,袅袅似有花香。女人向上抬起白玉色的手臂,轻纱滑落至臂弯,而后她微微侧头,将长及膝盖的乌发从一侧肩膀归拢至身前,以五指慢慢梳理着。 女人低声说:“吵。” 凌阳弋微笑作答:“如果你没有恶意,我们也可以很礼貌的做客。” “这里不欢迎客人。” 凌阳弋毫无紧迫感,还客客气气地问:“那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人微微摇头:“我忘记了。” “忘记了?” “你们不能从我这里知道任何你们期待的事情,因为你们期待的事情,我都忘记了。我如今知道的事情,全都不是秘密。” 凌阳弋:“既然不是秘密,不如说来听听。” ———— 有秘密的人,就像喉咙扎了一根刺,每吐一句话出口,都可能被这根刺扎破心事。既然说话是危险的,那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于是过去二十年里,女人独自生活在这座孤僻的岛屿上,不曾与人多言一句,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说话的方式。 直到何咎阴差阳错飘落到这座岛上,两个人因缘际会,后事一如何咎的记录。 他们决定在一起后的最后一道关隘,是她满腹惊天的秘密,那秘密让她连睡觉都要咬紧牙关,怎么可能准许她的生活里多一个人?于是思前想后,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她饮下了微妙剂量的沉魂,忘记了过去,再由何咎将她的使命,控制这座岛屿的方式转述给新的她,那么从此之后,她就能无所顾忌地和他在一起了。 路潇迷惑地问:“你怎么不怕他是个骗婚的,万一他带着钱跑了怎么办?” 女人想了想:“我不记得了,但我一定有办法验证他值得……他和那些人很不一样。” ———— 何咎和那些人很不一样,他的欲望很浅,不喜欢伤害,从不恐惧,从不生气,从不……想走,他流落到这里后,就像一颗漂泊种子的上了岸,立刻便生根发芽了。不了解青羽的人不会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随性的人,人间繁华,搁下也就搁下了,俗世情爱,拿起也就拿起了,都不需要下什么决心,都不需要想什么后果。 但他依然原原本本地将她的使命转述给了她——她从不可说处来,守着这座岛,要杀死每个可能暴露这座岛秘密的人,然后他耐心地带她辨识地宫中的物资,教她怎样修缮木塔,怎样使用机关,怎样延续使命。 他们就这样坎坷地生活在了一起。 后来又一场不可预料的海难,把刘苗几个人送上了这座岛。何咎见到几人后,就安排他们住进了自己的住所,还告诉了他们这座岛上食物的分布处,以及避开重重机关保命的方法,便是如此,他们才能在这座极度危险的岛屿上活到了逃走的那一天。 路潇问:“何咎帮他们逃走了?” “他虽然对人情看得很淡,但还是有亲疏的,那些人是自己逃走的。其实我根本不关心那些人的存在,他们的竹筏都无法控制航向,根本漂不过浩瀚的海面回到陆地,只会随洋流逐入更深处的大洋,我想他们就应该那样死了。但是那天,何咎想把他们救回来,结果何咎死了,他们还真的离开了。” 凌阳弋十分惊讶:“他们杀死了一个青羽?” “不,那是一场连我都没见过的巨型海啸,40米高的巨浪一度将这座岛淹没,何况在海上的何咎呢?他终究也只是个人罢了。” 凌阳弋:“如果真有那么大的海啸,竹筏又怎么能逃走?” “很蹊跷是吧?后来那个女人还回来过一次,依旧是一场海啸帮她逃走了,今日你们出现在这里,证明那场海啸再次帮她回到了陆地。”女人用食指绕着头发,冷淡地说,“从几年前开始,我就感觉这里就多了个人,他一直在围着岛转,如无意外,这两件事都是他做的,这人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但是却从不敢上来见我。” 路潇:“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也是刚知道这个地方。” 凌阳弋稍稍向路潇倾身:“喂,如果真有这么个人,他能游刃有余地躲在这座岛上、杀死青羽、制造海啸,怎么可能不知道刘苗会把黑带回城市?听着好像不是什么守序善良之辈啊。” 女人把梳顺的黑发挽起成髻,又轻抬起右腿,撩起遮住小腿的红纱,只见她象牙似的小腿上另缠着三尺青纱,她将青纱解下,权作衣带系在腰上,那一袭红纱便徒然贴身起来,勾勒出她猎豹般活力充沛的身姿。 “我和这座岛从不在意普通人,他们带不走这座岛的秘密,他们只能从这里带走灾难和死亡,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很厉害。”她终于从丝网上站了起来,“不过也没有关系,为了防备这一天,我们做过很多准备。比如最开始的一些人,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在这座岛的下面雕刻了一尊异界生物部分肢体的雕像,不要怪他们有始无终,这一鳞半爪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全部心力和生命。这项工程中难的是赋形,毕竟它的身躯是那样庞大诡异,你不能用任何精准的比喻来描述它,它是具象的恶意,有形的暴戾,身负灵性却混沌而愚痴……” 伴随着她絮絮的语音,空气里突然多了一种冷酷的气息,鸣砌们簌簌战栗起来,地宫随之开始摇晃。 路潇四面环顾,却找不到威胁的来源:“怎么回事?她做了什么?” 凌阳弋皱眉:“我也不知道……” 女人不太高兴他们的闲聊,竖起食指抵于唇前:“嘘,安静,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即便资历最深的修行者,也要避讳它现身过的地方,那些偶然一瞥过它的世界、或者侥幸从它视线内逃脱的人,把它存在的地方命名为都卢难旦——” “住口!”凌阳弋猛然惊醒般叱咤一声,接着拔地而起冲向丝网中央的女人。 “啊,怎么…就动手了。”路潇被他弹起的速度晃了一下,她很确定那是凌阳弋的全力一击,因为她几乎看见了他蓬勃的杀意! 但对面的女人却早做好了逃脱的准备。 凌阳弋跃起的瞬间,女人落足的丝网齐齐崩断,整个人掉了下去,金属的巢穴随即像浸水的棉花糖一样消失了,显露出了巢穴中央那诡异的雕像。 那是一尊很粗糙的雕像,轮廓就是个坑坑洼洼的球体,其中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可道的是雕刻刀法粗中带细,三两刀就还原出了每个眼球各有差异的疯癫神态,那其中有极致的恐惧、极致的贪婪、极致的暴戾、极致的狂喜,只看一眼,就好像要被那激荡的情绪裹挟进去,也变得疯癫起来。 路潇为雕像所惊讶之时,凌阳弋已经一击不中落在了雕像上,而坠落中的女人则被金属丝牵引到了十丈之外。 女人轻笑一声:“——把它叫做影枭。” 路潇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丝毫没露出女人期待的惊讶、恐惧、绝望或者别的什么表情,大概因为她的授业途径出现了偏差,在她有限且充满bug的知识库里,实在检索不出都卢难旦和影枭的相关词条,可看凌阳弋和女人的表情,又好像这个影枭跟活恐龙一样,是一种绝对无法见到但人人皆知的生物,不知道简直就是没常识。 路潇:糟糕,他们好像发现了我没有文化! 第55章 翰音于天(13) 空气忽如凝滞般死寂, 路潇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自然急促起来,似乎在她尚未意识到什么的时候,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本能地开始紧张。 她循着直觉抬起头,不知何时, 一颗硕大的球体突兀地悬浮于头顶。 怪异的球体上包裹着一层透明的膜,里面盛满颜色深深浅浅的气体, 气体翻涌沸腾着, 纠结出木星大气般线条复杂的图案,如果她刚才见过了地面上那怪异的一幕, 就能猜测出接下来的事情——球体中的线条突然定格,而后每根线条都睁开了一只眼睛, 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愤怒、阴郁、恐惧等种种目光,不过这一次, 异状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景, 伴随而来的还有真实的、阴冷腥涩的气息。 路潇嘶了一声,心中暗想这个真了不起,这是人类眼科医学的希望啊!它怎么能长得这么适合做角膜移植手术? 只是当路潇开始观察球体时,球体中的眼珠也一只只转向了她。 路潇在那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愤怒看见了愤怒。 阴郁看见了阴郁。 悲伤看见了悲伤。 她感觉自己人生种种往事分门别类,被对应的视线窥探,而思维也撕裂成无数的线程, 被迫同时运转着那些记忆, 仿佛强行在2g内存里运行十万个大型游戏窗口,又像提前看见了人生走马灯,还是那种坏了的、剪辑错乱的走马灯。 可她越想抽离思绪, 窥探就越深入,普通记忆也渐渐被视线筛掉,最后只剪辑出一段段极致痛苦的时刻——被信任者出卖的瞬间、接到失去亲人消息的瞬间、被人误会的瞬间……这些破碎的片段在破碎的思维中无限循环,渐渐将她的理智吞噬。 纵使路潇竭力凝聚注意力,也渐渐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了,或者说纷至沓来的记忆太密集太零碎,大量信息潮水般反馈回脑海,淹没了她在真实世界的五感。按此异状,再过一小会儿,她最后的思维也将被回忆引爆,等到那个时候,她会把求生的本能都忘得一干二净,永恒沦陷进七情六欲的撕裂感中。 大多数人幻想自己无所不能时,总会将强大两字简化为力量,又总会把苦难简化为一个触手可及的敌人,不管遇到何种困境,最后只要自己长得更高、飞得更快、身体更壮、力气更大,就可以面对面粉碎敌人。可惜,人所能遇到最艰难的坎坷,从来没有实体,比如不可抗拒的生老病死,比如武力不能及的求不得爱别离,又比如这一刻,淹没理智的简简单单的喜怒哀乐。力量有时什么都做不到。 ——换个人的话,就没有机会了吧? 路潇不再挣扎,干脆放任那视线窥探自己的记忆深处。 ——来吧,你还能看到什么? 那视线贪婪地吞噬着路潇的回忆,快速溯至尽头,审视过胎儿短暂的蒙昧期,但该跳转至前世时,记忆却突然变得漫长空虚,空洞无物。 ——嗯,你看到了吧? 路潇的记忆尽头,只有一段比人类生命还要漫长百倍的空白。 ——你输了。 当诡异的视线困扰于那段空白时,路潇的神志里也出现了一线天光,她抓紧机会审视四周,终于在如万花筒般错乱的视野碎片里,发现有只杀意毕露的眼珠一闪而过。路潇立刻抬手捏住了那只眼睛,眼珠应声爆裂,一股热流顺着路潇的手指流上手臂,于是一切怪相瞬间停止。 路潇猜对了。每只眼珠只能借助人的记忆发挥力量,如果找不到对应特定情绪的记忆,那只眼睛就无法制造伤害,也就没办法把自己藏起来。 她甩了甩手上黏腻青黑的液体,舒出口气。 眼下情况已经完全失控了,此时地宫中密集地拥堵着千百只球体,仿佛装满糖球的糖果罐。不过这些球体间似有意识相连,当一颗眼睛被攻击后,四周所有的球体都同时闭上了眼睛,并痛苦地微微颤动着。 但即便知道了“影枭”的弱点,一口气处理掉这么多眼睛也是件挺恶心的事情。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珠串,一缕淡蓝的符文如雾从指尖飘逸,随即叫喊:“组长?” “我在这儿。” 路潇弯下腰来,避开满目球体,透过近地面的狭隙寻找凌阳弋的鞋子,凌阳弋果然就在不远处。她穿过眼珠来到凌阳弋身边,他正急促地喘着气,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艰难的体验。 “啊,差一点死掉。”凌阳弋扶着膝盖站起身,胸口尚且急促起伏,“你救了我吗?” 路潇点头:“它只能通过与特定情绪有关的记忆进行攻击,如果没有那种情绪,就能抓住它的破绽追着打。” 凌阳弋好奇:“你缺乏哪种情绪?” 路潇思考着说:“敬业精神,我觉得应该是敬业精神。” 凌阳弋一笑置之,不再追问。 此时那些簌簌颤抖的眼睛更加紧密地眯了起来,眼角渐渐湿润。 凌阳弋转向满室蠕动的球体,撩起右手,指尖上挑着从女人身上扯下的一片丝绸,张口却不知在对谁说话:“你们把我弄成这样,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就请负起责任来好吗?” 这里是百米深的海底,没有泥土和淡水,但是没有关系,植物如此顽强,即便灰烬中也能开出生机勃勃的花。残缕在凌阳弋掌心燃起火苗,迅速烧尽,只剩余灰带着轻薄的烟气聚拢于掌心,一点绿意便从那黑色里绽开,迅速抽根发芽,生长出一束花团茂盛的蒲公英。 花团无风自舞,枯荣相继,飘散出源源不绝的白色种子,将两人裹挟在云朵样的包围中,透过云朵尚未闭合的裂隙向外看去,那只影枭全身的眼睛倏忽开启,流淌出汹涌的泪,路潇管中一窥到这副奇妙的景象,精神忽然恍惚一下,她立刻扭开了头。 “沉魂!” 随后蒲公英的种子暖融融地罩住他们,连最后的裂隙也封堵住了。 凌阳弋摇着花枝说:“影枭看见了你,也就看见了你的十世轮回,它能够支离记忆,让你沦落于业障中不能自拔,而它受到伤害后,流出的泪叫做沉魂,你看见了沉魂,灵魂就将融散在无尽空虚里,直至毁灭。” “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但是可以拖延一会儿。”凌阳弋对着路潇一笑,莫名其妙地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路潇皱眉:“什么?” 她话音未灭,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一闪而过,蓦然回首,只瞥见一道野兽般精锐的眼神。不对!那不是野兽!那是——火花! 路潇反应过来的同时,指尖的蓝色符文垂直跳落,像是一枚水晶摔碎在地板上,蓝光溅落成圆,刚好圈住了两个人。 沉魂这种东西似水非水,不会影响区域内的湿度,因此可燃的蒲公英密集浮荡于这片受限的区域内,再加上一撮微小的火星,就成就了爆燃的效果。耀目的火光伴随着爆响猛扑而至,却在两人近处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火光攀爬着泛蓝的“墙”冲上天顶,但是找不到一丝空隙把热量送进来。 爆炸仓促停息,目之所及都沾满了黏腻厚重的血肉残骸,残骸上还浮动着星星点点的余火,爆燃抽走了大范围的氧气,但暖风立刻涌动着填平了真空,于是那星星点点重新旺盛了些。 路潇舒了口气,望向凌阳弋:“结束了吗?” “哪能这么简单,争取些时间而已。” “影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十分了解,只是接受家族秘传的时候,听过一些关于影枭的传闻。影枭的本体非常庞大,你现在所见的景象,不过是它的一鳞半爪,幸亏这里有坚不可摧的鸣砌围成屏障,空间不足以完全容纳它的身躯,否则若它全部闯进来,这片大陆都可能沉没。” “嗯……你这里是不是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上古时期,凌阳家有位先人外出游历,睡在一棵葪柏树下,拂晓时一滴露水掉落在他的眉心,他瞬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残影,彼处刚好俯卧着一只影枭,于是他燃符持咒,疾飞了整整一昼夜,却仍没能看遍那只影枭的全貌,但不等他飞得更远,就忽然从那残影里顿脱出来了。他起身查看天色,发现时间依然刚刚拂晓,再摸一摸眉心,那滴露水正好干涸。” 路潇默默计算持咒疾飞一昼夜大概能飞多少公里…… 凌阳弋继续说道:“世间神奇之物数不胜数,影枭的体型并不算其中顶级。人们忌惮它,还因为它的一种特殊习性——丹顶鹤走过雪地会留下足迹,鱼游过水面会留下波纹,而影枭行经过的地方则会留下它的残影,这些残影日后将反复浮现,频率随时间渐渐降低,历经万年方才磨灭。” “那又怎样?” “如果有人看见那残影,便叫出它的名字,说出它的形象,画出它的外貌,哪怕只是关于分寸皮毛的一字一词一笔一划,那只影枭都会被召唤至此,刚刚那女人只是说出它的名字,它就被召唤来了。想想看,心念不定的人知道影枭的存在后,百年光阴里,能绝对保证一次也不触犯忌讳么?所以影枭一事,向来仅秘传给心志坚毅的后辈,也只是出于安全考虑罢了。” 路潇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总结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眼前的情况有多严重了?” “我明白你主要还是想夸自己心志坚毅了。” 凌阳弋白了她一眼:“这场火不过伤了它的毫毛而已,它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我们抓紧时间离开这个岛。” “不行,我要先把冼云泽捞出来。” “就当把他寄放在幼儿园,享受几天独立的人生不好吗?” “我的天啊!你是没见过他多记仇吗?我要是把他扔在这儿,那未来一年我都得忍受一只昼夜不停呱呱叫的青蛙趴在我头上。”路潇悚然地颤抖一下,似乎这种想法吓到了她。 蒲公英的种子渐渐覆盖了地宫,寄生在血肉里生根发芽,开出一片绵白色的花毯。 路潇再问凌阳弋:“你看见那个女人去哪儿了吗?当时事发那么突然,她是怎么在影枭眼皮底下逃走的?” 凌阳弋也四下环顾:“也许这附近有暗门。” “她只是想守护这座岛,又不想毁灭世界,我猜她敢召唤影枭,其实是因为掌握了驯服影枭的方法,能在一切结束后驱离影枭。” “你这个想法不太现实……” “你跟我讲现实?你自己看看这片狗尾巴草够现实吗?” 路潇蹲下来望着满地蒲公英,飞散的花种汇聚成堆,像雾气一样贴着地面涌动,默默等待着影枭再次降临。而后她突然站了起来,蓝色的符文像网一般张开:“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 每个小孩子都曾怕黑夜,他们为黑暗中的鬼怪哭泣时,家长总会劝慰那些都是假象,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但路潇就不同了,当幼年的她怀疑黑暗中有什么怪物时,得到的回答却是:没错,那就是鬼魂,常见到不值一提,我给你讲些更恐怖的怪物吧! 他竖起一根手指晃过她眼前。 “如果你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一切欲念之中,人总是优先满足自己的眼睛,比如选择美丽的爱人、漂亮的衣服、典雅的房子,即便与眼睛无缘的食物和汽车,也要展现出靓丽的摆盘和酷炫的喷漆,眼睛决定了我们想做什么。 这个故事就与眼睛有关,它发生在一个遥远的世界。 那里的人生而目盲,从未见过光明,但才智却不比任何人差,他们在漫长的黑暗里仅凭意志摸索前行,就创造出了不逊于任何种族的语言与文化、历史与文明。那个世界一直有序运转着,直到生物进化抵达了一个爆炸性的节点——他们中的一个人进化出了眼睛,而后是另一个人,又一个人。新人类两代之后就更迭掉了旧人类,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新人类根本无法忍受那些在黑暗中诞生的丑陋建筑和工具,他们忍无可忍,几乎立刻动起手来,全身心地把世界改造得更加美丽——或者说更能愉悦他们的眼睛。他们给一切事物增加上色彩、明暗、线条,并由此派生出了崭新的艺术、科学、文化。 总之,星球变得异常美丽,赏心悦目,文明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登上了巅峰,当然,有了眼睛之后,他们对巅峰的定义已和过去截然不同。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但这个优雅高贵的文明之覆灭也和它走上巅峰一样迅猛——一种怪物突然出现,它们会攻击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物,被攻击的生物会突然自融,尸体上还生出肮脏的粘液。攻击快速蔓延全球,但针对攻击的研究却始终毫无进展,一切设备都化验不出攻击的来源,甚至观测不到攻击发生的瞬间。所以不久之后,大多数人便因攻击死掉了,少量人无法忍受痛苦选择先行了结生命,只有零星的幸存者苟延残喘到了故事终结,但那并不能改变什么,世界已经死亡,他们只是尸体的余温罢了。” 小路潇问:“这个寓言是想告诉我们不要沉迷声色浪费人生吗?” “我不想教你什么。”他笑着说,“这不是一则寓言,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要急,事情还没有结束。” “随着死亡蔓延,瘴气覆盖了大陆与海洋,植物似也遭到不幸,退潮般渐次枯萎。最后的幸存者们缩居地下,像他们的祖先那样在黑暗里摸索前行,他们是生于黑暗的种族,便有许多在黑暗中生存的习俗,比如他们的祖先以蛇蜕皮的周期为记,进行的一种愚昧无知的仪式。 仪式采用大块的石英、水晶、红宝石、尖晶石、锆石,经过数以年计的打磨,再配合纯度极高的稀有金属,每逢蛇蜕的周期,他们就把这些珍贵的祭品用精准到微米的仪器布置成古老的阵型,用以震慑传说中的妖魔。 许是等死的日子实在太无聊,幸存者们便前往祭祀遗址复原了这个仪式,而后就在那一天,新人类们目睹了仅记载于神话的盛况——正午的光线似乎被遗迹拘束住了,遗迹的中心变得很黑很黑,然后突然爆炸,两公里之内的石头都被热量融化了。 很久之后,有修行者机缘巧合打开了那个世界,通过种种残骸知晓了这些事情,于是记录流传下来。 其实,造成一切的是一种生活在光中的生物。它们没有肉|体,也难以利用有形的物质,简要来说,它们就像是活着的光。因此它们需要奴役其他生物替自己改造地面、植被、空气成分,及至星球生态,直到环境适宜它们繁衍生存。 这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可它们能控制光,就能控制颜色、线条、文字、画面。它们能让你喜欢上方正的建筑,建造城市群,改变地表折射率,调节气候,把森林变成它们宜居的荒漠,;又或者让你喜欢上艳丽的花,然后代代培育出它们需要的物种;再或者鼓动你挖掘各类矿藏,合成为其他化学成分,因为某些矿石会干扰它们移动。至于通过改变出土书简篡改历史,通过改变外貌制造种族矛盾,就算比较简单的玩法了。 但是等星球改造完成,它们就会清理掉优雅高贵的工具人,手段倒是方便——它们最初降临之时,就故意把人类分成两部分,并让他们彼此不能相见。这两方人虽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但你看我的家园是沙漠与岩浆,我看你的家园是汪洋与冰川,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我这边的游轮撞击冰山而沉没,于你那边而言,确是龙卷风折断了灯塔。等到时机成熟那日,它们就让这两边的人相见,但他们在彼此眼中都是丑陋诡异的入侵者,这时只要对战争场面稍作修改,他们就要自相残杀直至灭绝。工具人没有机会发现真相,因为凡是需要眼睛来验证的测验结果,必然毫无所获,人类总是太相信他们的亲眼所见了。 生存在光里的生物种类繁多,如此改变光波长短的怪物,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它们之中还有能追溯光子路经的、能逆转光子方向的……但无一例外,每种生物都有奴役工具人的特殊手段。也不只是光中才有这般奇异的生命,声音、空间和时间里都诞生出了千姿百态的物种,每种都危险又致命。 这个故事里的文明,尚有机会留下一段故事,可绝大多数类人文明的火种,在萌发之初便被这类虚无种族奴役,然后悄无生息地消失了。我们是非常幸运的文明,我们从一开始就发现了那些不可知的存在,很早便驯服了它们。” 小路潇:“我觉得你在骗我,人怎么可能打败一束光?” “我们虽然是有形的物种,却需要无形的生物电流驱使肉|体;它们虽然是无形的种族,但也需要微量的物质来构成生命,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交集。有交集,就可以接触,可以接触,也就可以杀死。它们体内贯穿着一条比烛烟还脆弱的实质的线,捏住这根线,就像穿透脊骨捏住了人的神经丛,它们便会变得比木偶更加听话。” 小路潇:“嗯,你捏一个给我看看。” “这可是一门精妙的艺术,你太幸运了,偏偏我就是世上最精通这门艺术的人。像这样,用八分之一尘埃的落速织一张网——力度一定要准确,否则是碰不到这根线的。快看看我优美的手诀,我可不是轻易显露本领的人!” 小路潇:“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骗子!” ———— 八分之一尘埃的落速。 蓝色的符文网轻飘飘荡漾着,直到一根纤弱的链条碰触到了什么,若有似无地悬挂在空中。路潇牵动这根符文,力量只不过稍大了一点,符文竟然脱落下来,看来这条实质的线是气态的,必须用固定的力度才能接触,太重或者太轻都会脱扣。 符文小心地环绕着这条实质的线,纠缠着延伸向远方,路潇的动作惊扰到了影枭,无数记忆画面瞬间冲击入脑海,这次她牵引了一下手中的线,那些画面便瞬间消失了,而地面上喷溅的血肉也都变成了另一种灰绿色的粘液形态。 路潇回头看向凌阳弋:“快看看我优美的手诀,我可不是轻易显露本领的人。” 凌阳弋用食指点了下眼皮:“怎么回事?你给我的眼睛调了个色?” “影枭是生存在光中的生物,它能看到一切发生过的事,借此影响人的精神,其实它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部分,只有这条气态的线。至于那些眼睛,应该是被它用一样手法诱导的傀儡,伪装成它的本体发动攻击,这些傀儡才是沉魂的源头。” 第56章 翰音于天(14) 海底百米, 空荡且辽阔的建筑内,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与焦燃味, 海风穿透盘根交错的亭台栈道,吹出了令人胆怯的颤音, 但四面望去,却只能看见雪原般纯净的蒲公英花海, 而在这齐膝深的草茎下面, 则掩藏着一副血流漂杵的惨状。 路潇伫立于花海中央,闭目牵动符文, 她的力量沿着影枭的实线游走,不久便撞上了另一股隐藏的力量, 犹如斗笼中的蟋蟀第一次碰须后本能地闪躲,两股力量也在接触的刹那立刻弹开。 不过这短兵相接的瞬息, 两人都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路潇望向远处虚无的一点,确定那就是女人的位置,但事到临头,她却突然犹豫了,因为对方的力量竟与她有三分神似,不, 不只这点, 从她唤醒莫名的祝祷之舞进入地宫,再到刚巧学过控制影枭的技法,她早就意识到这个地方和她之间有着隐秘的联系。 凌阳弋可没路潇想得多, 当路潇的眼神聚焦于远方一点时,他便如军见令,挟风而起,右手一翻,掌中蒲公英的花枝化作一柄木页折扇,劈向那处空境。凌厉的风刀撞上看不见的墙,发出金戈交鸣般的声响,凌阳弋也全然不管眼前究竟有什么,只凭感觉跳进了似乎存在的缺口,遍地花团随着他的动作激荡纷飞,蔓延成笼罩四野的白雾。 女人虽能利用影枭改变周边景象,藏匿身形,可影枭没有实体,人却是有血肉之躯的,那么把女人所在的方位反复炸上几遍,总该有点效果。 于是一道比蚕丝还细的光以凌阳弋为中点,贴地划出一圈半径百米的弧线,瞬息之间,弧线内的花团突然爆燃!滔天烈焰被弧线圈在其中,变为贯通地宫的庞大焰柱,这边爆燃的火光还没有暗去,弧线外50米又划过了另一条弧线,前道弧线倏忽崩散,负压将后道弧线内的花团吸进余焰里,马上形成了二次爆炸,第二次爆炸的声音尚在耳边嗡鸣,50米外却又划过了第三道弧线,第三次爆炸亦接踵而至,三次爆炸像是同一道惊雷三连触地,快得几乎分不出先后,膨胀的焰柱更是直逼回路潇身前,炽烈的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凌阳弋这通野蛮攻击过后,地宫内的景象果然跳了跳,明暗切换间,他眼前再次闪过了满堂巨大的眼珠、岩浆涌动的峡谷、霓虹绚丽的城市……一帧帧毫无关联的画面快速切换着,最终静止于真实的地宫景象,只见女人半跪在不远处,发髻崩散,眼神凶恶,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大敌当前,女人被迫放弃了影枭,她抿唇吹出一声悠扬的哨音,身边鸣砌应声凝结成长剑,不过那两场意料之外的爆炸着实伤她不浅,如今动起手来便有些拘谨,凌阳弋更是全仗半钱灰烬撑到如今,并没有多少后力,所以拼了也要在尘埃散尽前拿下战局。 唯有路潇不敢松开影枭,只能尴尬地喊话:“喂,大家坐下来聊天不好吗?”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她。 路潇叹了口气,只能先把影枭打发了。 ——我真的捉住它了,只是你看不见而已。还记得我们一起剪的那些窗花吗?它们的正面和背面有着不同的图案……才不是剪坏了……等你以后遇到今天一样的情况,会明白我在说什么……哎呀,你这个小孩怎么打人呢? 路潇仔细探索着影枭的实线,图案慢慢与记忆中的一张剪纸重合,她开始尝试把实线弯成剪纸背面的样式,便在图案形成的时候,实线突然消散不见了,地宫内也再捕捉不到影枭的气息。 路潇松了口气,挽起袖子走向激战正酣的二人,但她还没跨进战圈,就被一阵刺耳的啸响震得天灵盖打颤,一颅脑浆简直要沸腾起来。对面两个人也忍受不了这声音,各自收起兵器,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鸣砌的音感极为敏锐,所以能依据音律改换形状,它们可承受的音阈也极高,但面对这种铺天盖的音浪,鸣砌最终还是被激发回了柔弱的生物形态,不多时,整座地宫像是果冻一样震颤起来,各种建筑表面泛起一叠盖过一叠的干涉波纹,旋时溃不成形,退化成了蜂窝状的残骸。 路潇感觉捂住耳朵的掌心有些温热,抬手一看,原来是耳腔正在流血。 鸣砌构建的地面轰然塌陷,路潇像一滴雨般自由坠落,沿路撞破无数溃不成形的鸣砌,直到数秒之后,那不知来由的吟啸声徒然止息,她也摔入了幽邃的海水之中。 路潇放任身体下沉几十米后,才重新游了上来,还发泄地多扑腾了几下。 这处地下空间没有经过修缮,比上层地宫还要空旷,只有那根黑色的石柱贯穿整个空间,一直延伸进海底。四壁有些岩洞没被鸣砌覆盖,洞里填充着一种白色细沙。那些掉进水里的鸣砌陆续爬回洞顶,重新搭建出穹顶。但这里的鸣砌与上面不同,这里的鸣砌都带着点枯槁的灰色,有些甚至被腐蚀掉部分身体,变成了蛇蜕一样脆弱的皮囊。 路潇一眼便盯住了空间中心的石柱。 石柱与海面相接的位置,环绕着一座鸣砌搭建的岛屿,岛屿贴着水面的部位直径最宽,上下渐次变窄,如同一只纺锤串在石柱上。岛屿上堆砌着无数层形形色色新新旧旧的蜡烛,蜡烛里还夹杂着众多干枯的花。 烛火与花卉,把这处岛屿妆点成了堂皇的祭坛。 此时此刻,那岛屿上居然有一个人。 球鞋,牛仔裤,流行款式的卫衣。 还有一头长及耳根的白发。 看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大学生。 他左腕上戴着一条精致的金属链,手链链接着手心里的镂花球。这枚柚子大的球似乎是万向仪原理的金属香囊,稍一倾斜,就能透过镂花看见里面的重重机括。 男子并不顾及从天而降的路潇,依然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面向石柱跪坐着,捏合右手拇指与食指,一次次向前倾身,空手点燃那些颇有年头的蜡烛,背影专注而虔诚。 他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以己身长明火点燃的烛光已然密布整座岛屿,焰光诡异,火星幽浮,点点火花飘摇直上,引燃了石柱上端那些陈腐的蜡烛,还有一些火星沉入水中,引燃了粘在水下的蜡烛,更多火星引燃了浮在海面上的烛油,星火随着水波渐飘渐远。 海底深峡,人间绝境,烛火如落英。 路潇诧异地发问:“这他妈是什么旅游圣地吗?”虽说如今地球人口总数超过了75亿,但在这种鬼地方还能接二连三遇到人,怎么说人口密度也太大了吧?地球受得了吗? 男子似乎笑了一下,抬手戴上了掀到额头的面具,转身看向路潇。奇怪的是,路潇只见他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孔,并没有戴什么面具。 路潇大概猜到了面前的男子是谁,立刻打起十分的警惕:“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双手捧着镂花球,闲适地答:“普通人而已。” “别谦虚啊,我看你有点眼熟,百年前蓝城江畔的石喉青眼,八年前赤城农场的伴运龟,是你造的孽吗?” “八年前我路过赤城,暂住在一家农场时,确实开启过汒汌世界。” “承认就好。”路潇点头说,“城市里黑决泛滥也是你搞的鬼了?” “迫不得已为之。我花了很多年,走遍许多世界,才找到了鸣砌的天敌——一种能腐蚀它们的真菌,又耐心等了很多年,才腐蚀出一条潜入进来的地道。但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几个‘很多年’再去研究影枭了,于是我想,上陶六院有那么多人,又造访过那么多异世,或许会知道克制影枭的方法,所以我放人带着黑决回到城市,想来三年五载,你们发现古怪,肯定忍不住来这里看看究竟,今日终于如愿,谢谢你们,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果然是你。” “嗯,我刚才看见你们在上面乱转,有点儿着急,顺手帮你们开启了地宫。其实我一直没参透她驯化鸣砌的指令,那种音律似乎无关节奏和节拍,甚至无关音色与音高,我费心模仿这么多年,也只把仅此一句学了个六成像,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成功了。” 你成功个球!那是我自己干的! 路潇嚣张地对他勾动手指:“你涉险扰乱治安,故意杀人,无证出海,投放危险品,还蓄意妨碍公务,袭击执法人员,非法饲养野生动物,准备好下半辈子在监狱度过余生吧!报一下你的姓名年龄籍贯住址,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就不必了,你我止于一面之缘,没必要知道我是谁。至于此间一切,与上陶六院无关,你可以走了。” 路潇听着他且饶自己一命的语气,不禁失笑:“走不了,我这人碰见闲事就得管一下,有这个爱好。” “你这个爱好容易短命,我看还是戒了吧。” “你这条舌头可真会说话,我替你拆了吧。” 路潇本就没期望能靠语言沟通让对方束手就擒,她抬头瞄了眼天顶,依然没看见凌阳弋,料想他还在和女人纠缠,此刻并不在这里。 不在……就好! 路潇踏着一丛烛火自水中跃起,金色的火焰裹挟在水花里,霎时迸溅成一片绚烂的明珠碎玉,而她悬至半空,离岛屿尚有三米远的时候,突然吹出了一声与刚才那女人极其相似的哨音! 斜后方的鸣砌应声而动,眨眼凝聚出一把堪比她身长的大刀,刀尖前指,嗡鸣急射过路潇身侧,被她凌空抓住,横劈向岛屿上那人。 对方怔了一下,怀中金球突然膨胀开,露出无数精妙至极的齿轮和铰链,重重机关连环牵动,翻转变形,急速变化为背负于身后的四片羽翼,他扇动金属翅膀腾空而起,堪堪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刀。 不过快似闪电的刀锋还是追上了其中一片羽翼,剪破棉纱般将之裁作两截,半片机关残羽掉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而后余威不减的长刀劈中岛屿,铮然一声折断于同样质地的鸣砌。 空中的男子羽翼失衡,斜堕向海面,幸而羽翼又快速变形为一只长足尖脚的蜘蛛,牢牢抓住了蜂窝一样的洞顶。瘸了一足的蜘蛛开始疯狂游走,从大大小小的洞穴内钻进钻出,慌张的状态像极了斜坐于它腹部的男子。 路潇呵了一声,丢开手里的半截刀柄,鸣砌分化渗入地面,岛屿重新凝聚成形,万物复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男子脸上变色:“你怎么会这招?你不是上陶六院的人?你是她同门?” 路潇再次抬眼扫过天顶,依旧没有感知到凌阳弋的气息,于是放心地眯起左眼,瞄准般用右手食指比划着蜘蛛的轨迹。 “上陶六院算什么,那个半吊子又算什么,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话音方落,她口中突然发出一声呼哨,男子直觉后心生出寒气,瞬间操纵蜘蛛跳起,与此同时,他后方的穹顶上,一柄长刀化形弹出,超尘逐电,直射而来,男子慌忙伏身躲闪,刀锋便贴着他的背脊蹭过去,刚好在衣衫上留下一线切痕,他再想操纵蜘蛛变形却来不及了,长刀飞掠向前,利落地斩断了蜘蛛两足。 男子身体尚且滞空之际,那柄星移电掣的长刀已然来到路潇身前。她右手向外一翻,锋刃恰好擦过她前伸的右臂外侧,她食指指腹轻点刀尖,动作温柔如月光照水,沿路摩挲过刀刃起伏的曲线,直到触碰到刀柄时,方才猛力一握,截住了长刀的雷霆余势。 路潇随即屈膝高跃,刀身上十二道湛蓝环纹乍现,她五指轮转刀柄,刀锋变向之时,环纹也随着暴起的寒光自行碎裂到第三环,光辉一度笼罩住了两个人,男子躲无可躲,只得狠命向下一踏,将瘸腿蜘蛛踢向下坠中的两只断足,而后借力闪向一旁,但他自以为死里逃生时,却看见一抹冷光冲破了满目湛蓝的光华,分毫不差地抵住了自己的喉结。 退无可退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 生死之间,环绕刀身的蓝光徒然熄灭,刀尖亦偏转三分,故意避开死穴,只在他颈侧留下了一道浅长的割痕。 路潇与男子擦肩而过,鸟一样轻盈地落在了穹顶上。 男子扯了下手腕上牵着蜘蛛的细链,蜘蛛撞上两条断足,两方齿轮自动咬合重组,再次融汇一体,变成一尾腹鳍受伤的龙鱼投入水中,恰好接住了掉下来的男子。 他跪在鱼背上,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直到此时,温热的血液才后知后觉般从伤口渗出,沾湿了他的掌心。 路潇的招式和岛上的女人同出一辙,但实力却相判云泥,相较之下,好像路潇才是那个主场作战的人,女人只是个学了些皮毛的模仿者罢了。 路潇手中的长刀垂触地面,发出一声风铃般清脆的金石之音。 “你认输吧。”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能连更三天,我再说恢复更新吧 第57章 翰音于天(15) 龙鱼缓缓巡游, 尾鳍在海面上拖曳出规则的波纹,随着时间流逝, 龙鱼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的身体缩小了些许, 节缩的零件重构出缺失的腹鳍,看上去就像没受过伤似的。 男子愣愣地看着掌心的血丝, 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了悟出什么似得, 长长的叹了口气。 “换个时间地点的话,我一定请你吃饭。” “喂!别装的这么熟啊, 我可不认识你,” “但我认识你啊。”男子蹲下身拨了拨水, 洗去手上的血迹,“如果换个地方, 我对你还真的毫无胜算, 但是你偏偏来了这里,偏偏在这个地方,那我只能说句得罪了。” 路潇皱了下眉:“你怎么认识我?” “这个故事就太长了,今天先不聊了吧。”男子笑了笑,郑重地说,“我叫云见文, 拨云见月, 运应星文。” “等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男子脚下的鲤鱼突然变换成一张薄薄的八角台,里面写满由零件组成的符文, 看起来像是什么诡异的阵法。 路潇不曾见过这种东西,但如果换个组员在这里,也许能认出那是一扇通往汒汌世界的“门”。 一股森冷强劲的水汽冲出阵法,越过云见文后,化为一只庞大的白熊,以千钧之力撞向高处的路潇,被她轻易躲过后,白熊又再化为巨浪,落回水里不见了。路潇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欠砍的人?然后便动手把想法付诸实践。 哨声响起,四把刀脱墙而出,交叉刺向云见文,将他的移动范围限定在石柱前的窄小区间内,路潇亲自提着刀杀过来,分秒间就要把他串成刺猬。 云见文无心应战,反而逃向了与她反向的岛屿,金属球变形为长鞭,他甩出鞭梢缠住石柱,却把鞭把掷向了海面,正当此时,刚才袭击路潇的巨熊猛地蹦了出来,咬住鞭子朝海底拖去。通天入地的石柱虽然坚固,但仍无法抵抗巨兽狂暴的力量,隆隆颤动起来。 路潇突然感觉有人扯住了她脊椎两端,像拧甘蔗汁一样用力绞劲,无可名状的剧痛让她从高处跌撞到岛上,再软弱无力地滚进海里,甚至屏气都做不到,海水灌进肺腔,火烧一样疼,但无论摔伤还是窒息,都不如此刻彻骨入髓的剧痛来的惊心,她一度因这剧痛而昏厥,任凭身体坠向海底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当路潇快要失去意识时,突然有人跳进海里拉住了她的衣襟。 凌阳弋把路潇扔回岛上,拍了拍她的脸:“小路潇?” 路潇拨开凌阳弋的手,呛咳着搜寻云见文的身影,发现他已经和那个同样来历不明的女人打了起来。女人经过连番混战,体力早已不支,云见文一面应付她,一面还有余力指挥巨熊再次攻击石柱。 当石柱再次晃动,路潇也重新体验到了刻骨铭心的剧痛,她用尽全身力气瞪着白熊,凌阳弋察觉到她的脸色,意识到那只熊不对劲儿,马上甩出折扇切向白熊的眼睛,巨兽中伤后咆哮一声,直接化为浪潮原地消失了。 锁住石柱的长鞭脱落下来,路潇终于缓过了气。 现在回想起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剧痛时,正逢外面的宁兮搅动海水撼动了石柱,后两次更显而易见,也绝对和那根柱子有关——见了鬼了,这是什么高级诅咒吗?定向针对方圆十公里内长得最美丽的人? 眼下这里的四人分为三方势力,路潇他们虽然占据人数优势,但一个人技能被锁区,一个人高位截瘫,下去打架就约等于送分的npc,可真是太惨了。 两人束手无策时,振聋发聩的吟啸声再次回荡四野,并且比刚才更近了,地宫中的鸣砌又一次溶解溃败。女人失去武器,被云见文按进水里,然后白熊把她拖回了漆黑的海底。 凌阳弋听见这声音,却松了口气说:“宁兮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宁兮果然从暂时崩溃的鸣砌中飘了下来,刚好落到凌阳弋身边。宁兮两指捏着一片泛金的鳞片,在脸上敲了一下,金鳞便附着回了原形之中,他刚才就是用这片物种分类上确信为龙的生物的鳞片,发出了龙的声音。不过宁兮也是姑且一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真龙的吟啸声超越了鸣砌可承受的频率,覆盖掉了一切音律指令,打乱了所有的驯化阵型。 米染紧随其后,以灵体状态悬于当空,手里还拎着三个“人”。 她先看到了半死不活的路潇:“小路潇怎么了?” “那只白毛咒我!”路潇气愤地告状,“他一摇那根柱子我就动不了!” 云见文看见又有人下来,便撤回锁链,坐着机械蜘蛛在洞顶游移,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怕的样子,只是好奇地观察着宁兮手里那片鳞,一副我也想搞一个的表情。 宁兮看向云见文,淡定地说:“汒汌世界有种似熊的异兽,叫做飞雒,乃是无源之水化生,因此能够在水中隐去形状,其所到之处,还能涌出无穷无尽的水。飞雒全力奔跑的时候,会带来海啸,加上飞雒喜欢群居,当成千上万的飞雒一起受惊狂奔,造成的海啸像山峰群峦一样壮观。飞雒是水精,擅火的凤凰天生克制它,但要是找不到凤凰,就必须阻止它跑起来。” 宁兮说话间,周遭水域开始暗流涌动,一些大大小小的漩涡此起彼伏,激荡出叠叠浪花,那只藏匿在水中的飞雒突然逃窜出来,却被尾随出海面的银蛟用角挑飞,而后它抬起尾巴缠住飞雒,吱吱咯咯地绞碎了它的骨骼。 银蛟拖着尸体缓缓下沉,水面上徒留一片冰蓝色的血迹。 “原来是条小龙啊。”云见文从蛛背上站起,右臂吊在岩壁上,再一抖左腕上的金链,蜘蛛立刻变成一条三棱尖枪跳回他左手,“龙肝凤胆,不是没有吃过,一盘菜而已。” 云见文身随枪动,枪尖一抖,却刺向离他最近的米染。宁兮甩出骨鞭,被云见文用枪杆格开,但骨鞭飞开不远,居然又追着云见文的身影拐了弯,云见文再次虚晃过去,可不管他怎么折腾,鞭梢都紧咬住他的背影不放,几次转折后,无限延伸的骨鞭在空中织出了闪电般的纹路。 米染算计云见文的身形没有骨鞭快,他碰到自己之前,必定先被宁兮制服,于是只原地张开了一道结印,尝试镇住云见文,但凶煞的气场施加在云见文身上,就譬如施加于无物,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三棱尖枪破碎米染的结印时,骨鞭也果断刺穿了云见文的胸膛,五米鞭梢钻出心口,活生生把他串于当空。骨鞭上布满骨刺,透胸而出时本该带着一串淋漓的血肉和内脏,但此时那上面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众人迷惑之际,生死不明的云见文突然对米染眨了下眼睛,然后掷出了长\\枪。 但他抬手的瞬间,一柄折扇击中了他的手腕,飞击出去的长\\枪攻势受阻,力量已经弱了大半,而米染惊愕之余向上飘起,踩着枪尖后退了两米,幸运躲开了这不可思议的一枪。 云见文拽着锁链撤回长\\枪,机械半空复化为链球状,在洞顶的横梁上绕了几圈,他拉着锁链固定好位置,然后反手揪住骨鞭,咬着牙把鞭梢从自己的背心里拔了出去,疼得倒吸冷气,但也仅仅是倒吸冷气罢了,他的确连汗毛都没有掉落一根。 凌阳弋接住飞回来的折扇,定睛细看云见文。 “此人气运非凡,不是一般来历,你们的灵气刚近他的身时就已经散尽,所以才伤不得他。这不是能修炼出的本事,他应该和我一样,命中有天授神职,故受此界因果庇佑。而你们生于此世,呼吸吐纳此世灵气,必然受制于此世因果。小蛇,你在孟仙君的洞府修习百年,浸染过异界灵气,换上异界的兵器再去打他。” 云见文不高兴了:“凌阳氏,你既看出我身负神职,怎么还帮着外人?” 空中的金属球转换为几何八面体,云见文将一朵火苗弹进几何体里,火光透过繁复的镂花投影到岩壁上,清晰地照出了八枚阵法。这八枚阵法像是打开了八个入海口,波涛从中涌出,还隐隐可见飞雒咆哮的身影。 受过训练的飞雒不再是孤立的猛兽,它们协同合作,互为瞻护,顷刻间把这里搅了个翻江倒海,怒涛自然波及到了石柱。 路潇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孙悟空钻进肚子的铁扇公主,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挂掉。 宁兮见状直接化为原形,银蛟庞大的身躯盘亘在地宫中,像水坝一样削减了海浪的冲击,但无论如何,翻涌的巨浪还是持续撼动着石柱。米染对着石柱甩出一张金符,符箓着落之时自行燃尽,灰烬中冲出一道井口粗的钢索,直直扎进对面岩壁,接连六道金符变作六条钢索,帮忙稳固住了石柱。 但这样一来,唯二可用的攻击力就都被牵制住了,情况十分不利。 路潇扶着凌阳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云见文再次建议:“我和你们素无恩怨,立刻离开这里,我可以当没见过你们。” “去你妈的!” 一声哨响,四面金戈回应,路潇驱使着负痛的身躯接住飞刀,追着云见文一刀连着一刀殴打,她的动作因剧痛而迟缓不少,力量也大打折扣,但云见文举枪架住她的劈砍时,还是从掌心麻木到了肩胛,路潇一击不利,抽刀再战,三棱尖枪和鸣砌长刀登时双双断裂。 路潇毫不迟疑地再吹出唿哨,云见文忙反手格挡,断枪隔开了背刺过来的刀锋。路潇风行水上接住第二把刀,趁他回身不利,由下至上斩其左臂,然而他左手里另一截断枪瞬间展开,甲胄般裹住了肩膀,一声锵然巨响后,云见文大臂还是被切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顷刻溅出,但若没有甲胄卸去绝大部分冲击,他这只胳膊现在已经飞了。 路潇见刀卡进甲胄里,干脆召出了第三把刀,刀口飞旋平削他的人头,云见文应接不暇,只得插着刀跳进大海,路潇接住飞刀往下一抡,刀锋便追着云见文刺入水中,水面上随即浮出一缕血红。 如今的路潇行刀若水银泻地,极尽酣畅,斩杀时崩三山陷五岳,势不可挡,运刀时偏又如捻指摘花,细微纤妙,和她往日闭着眼睛抡三板斧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路潇气冲冲地撸胳膊挽袖子,准备痛打落水狗,银蛟却突然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宁兮走开之后,石柱再次摇晃起来,路潇跟角色掉线似的倒了下去,幸好被米染凌空接住。米染把路潇抛给凌阳弋,集中精力稳住剩下的六道钢索。 “那人和飞雒一起沉到下面去了,大概想从底下撞击石柱,宁兮去追他了。” 凌阳弋将手指按在路潇头顶,眉头渐紧:“她体内封印着生魂,魂魄本来就不稳,再这样下去会离壳的。” “实在没办法的话,只能让小路潇离壳了,我把她带回合苑,她天赋奇佳,说不定修炼百十来年就能再化人形了。” 几分钟后,水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暴涨的海潮转瞬吞没了整个地宫,米染三人被湍流冲散,各自随波沉浮。 只见十二匹飞雒拉着一乘宝车载浪而出,云见文拖着受伤的身体坐在宝车上,驱车的长鞭系于车辕,鞭梢却缠住了石柱,宝车环绕石柱向上猛进,鞭圈在石柱上割出了弹簧样的纹路,六道钢索逐一崩断,石柱剧烈摇摆,整个地宫都随之震荡起来。 紧随宝车的银蛟想要吞掉云见文,但车尾的飞雒却突然调头撞进了银蛟口中,银蛟把飞雒咬成两截,甩飞出去,继续追逐宝车,但一连三次进攻都被飞雒以死抵消了。 银蛟咬死四只飞雒后,屡遭破坏的石柱再也支撑不住了,通天彻地的黑色立柱轰然崩断,隆隆塌入深不见底的海沟之中。地宫失去了支撑,那些由鸣砌构建的建筑陆续崩溃瓦解,海水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一切都开始衰坏。 石柱崩断的一刻,水中的路潇也像触电般僵直身体,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凌阳弋和米染同时对路潇张开手,想要拦截她即将涣然的三魂七魄,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等到。 下一秒,路潇突然安静地睁开了眼睛。 她摆动双腿竖起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悬浮于海啸中心,鼻翼浅浅翕动,很自然地在水底呼吸着,而迅猛的海潮流经她身边时,也变得犹如三月春风般服帖。她对周遭激战视而不见,就这么懒散地漂在那里,出神地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米染疑惑地呼唤:“路潇?” 但路潇对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反应,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自己的头发是什么稀世珍宝,直玩得爱不释手。 此时宁兮隔空喊道:“冼云泽!” 作者有话要说:某片龙鳞的来历。 某日,宁兮安静地盘在师父洞府里睡觉,突然感觉尾巴一痛,惨叫一声飞了起来,然后发现孟仙君正在偷偷拔他的鳞。 “师父!!!” “哦,醒了,我刚才整理库房发现一袋子龙鳞,就想要不然给你换身皮算了,你再修炼一千年也挺麻烦的,咱们一步到位不是很好吗?” “不好!!!你给鱼插上毛也变不成鸟!!!那都是假货!!!假货!!!” “切!不要就算了,我留着煲汤。” “师父!!!你怎么能往我身上安食材!!!” “那你应该反省一下,你为什么连食材都不如。” “啊啊啊!!!你怎么能把我的正果当食材!!!” “一万多年前别人送的,又不是我杀的,你叫什么叫。” “……” 然后宁兮就气急败坏地抢走袋子,找个地方烧掉了。 除了宁兮尾巴上的那片龙鳞,本次事件所有赃物都已被销毁。 第58章 翰音于天(16) 路潇当初封印冼云泽时, 米染就告诫过她,他们的灵魂彼此共生, 也相互制约,如果有一天她变得虚弱, 或者冼云泽变得强大,那么只要有一瞬间的契机, 两人的关系就将对调, 冼云泽会接管这具身体,而她将变成被封印的灵。 就是指这个时候了。 冼云泽瞥了宁兮一眼, 但没有回应的意思。 宁兮指着云见文喊道:“去打他啊!” 冼云泽顺着宁兮的指引看过去,没怎么留意云见文, 却被那群飞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顿时两眼放光, 满脸都写着可爱、想养。 “冼云泽!冼仙君!你个智障!”宁兮叫猫一样耐心地呼唤着, “那个人打了路潇!” 路潇这两个字果然管用,冼云泽转向云见文,看着有点儿不太高兴了。 冼云泽立于原地,持炬般高举起右手,又一阵来路不明的崩塌声后,有种不同于龙吟的声音咆哮而至, 不多久, 一道金光穿过废墟飞进地宫,而它途经之处,连海水都剧烈地燃烧起来。金光抵近冼云泽时, 稍稍放缓了速度,显露出凤凰辉煌的体态,它用爪尖轻轻碰了下冼云泽高举的右手,随即又振翅高飞,带着光与火扑向了那群飞雒。 飞雒对凤凰的恐惧是刻进骨子里的,初听见凤凰的叫声时就已经乱了分寸,云见文竭力控制着驾具,但还是有一只飞雒挣脱缰绳跑走了。飞雒乱窜到冼云泽近前,被他一把揪住,说来也怪,原本狂躁的猛兽就这么安静下来,任凭他跳到了自己背上。 冼云泽骑上飞雒,先兜了一圈,从水里捞出那个生死不明的女人,然后直接追着云见文离开了地宫,只留下身后快速沉入海底的岛屿。 这座岛上储存着大量的黑决和沉魂,若放任岛屿瓦解,这些恐怖之物也将随着潮汐去往人间,在若干年甚至往后的千万年间,制造出源源不绝的悲剧。 宁兮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能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银蛟像吃巧克力豆一样,一口一个把米染等人全部吞入腹中,然后飞身穿过重重断壁残垣,来到了大雨滂沱的地面。 银蛟庞大的身躯盘踞在岛屿上,几乎圈起了整座岛屿,而后它两角之间突然浮出一颗皎白的光球,光球散发出奇异的冷光,给周遭一切渡上了寒霜,但在吐出光球的一刻,银蛟白玉般的鳞片却失去了光泽。 这是宁兮的内丹。 米染忽然腾空而起,护送光球扶摇直上,抵达千米高空时,球体突然爆发出了明月降临般的光华,凡光芒所及的海面,霎时冻结成冰,冰凌不住地疯狂生长,又因小于水的比重而浮起,很快就把岛屿抬出了海面,空中的雨也适时转化为暴风雪,埋住了最后一寸褐色的泥土,现在它看上去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了。 无论黑决还是沉魂,又或者他们发现未发现的妖异,都被冻结在了这座岛屿上。 待冰山长到十海里大小后,米染托着光球落回银蛟身前,将内丹送还给了宁兮。 她摸了摸银蛟伸到自己面前的角:“得想办法通知岸上,海啸要来了。” +++ 宽广无垠的海面上,七只飞雒踏浪狂奔,一叠高过一叠的浪头撵着它们的脚跟,一直把它们抬到了空中,制造出高逾百米的水墙。 而且海啸仍然随着它们疾驰的速度向上升高,只怕抵达岸边的时候,会让人类世界见识到一场前所未闻的灾难。 不过水墙升得越高,云见文的方位就越明显,越无法逃脱冼云泽的追杀,因此跑出去不远之后,他明智地选择了藏起飞雒,借着海啸造成的混乱彻底消失了。 冼云泽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他仍操作飞雒全速追击海啸,直到超过最先锋的浪头,才突然转向横驰,在海啸前方拉出了一波反向的海浪抵消海啸的力量,连续阻击两次之后,海啸的威势稍稍减缓,而此时他们也已经来到了城市边缘,仍可称作壮观的海啸眨眼吞没了沙滩与码头,又沿着公路冲入了市区。 然而经过这波猛烈的海啸,沙滩上却并没有人死亡或者受伤,除却遍地狼藉的遮阳伞沙滩椅外,这里甚至连稍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嘹望塔上的喇叭还兢兢业业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厌其烦地播报着海啸预警。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半小时后将有一波海啸登陆,请各位游客立即收拾好私人物品,听从工作人员指挥,有序登车,前往避难所——” 冼云泽拍了拍飞雒的头,叫它放慢速度,然后架起左肘,头顶盘旋的凤凰便并拢双翼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就这样骑着一只狰狞凶恶的白熊,架着金红绚丽的巨鸟,闲庭信步登上了沙滩。 沿着疏散指示牌一路向前,走过这片沙滩浴场,穿过沿海的小区,前方便是临时设置的沙袋隔离区了,大量穿着黄马甲的志愿者和警察正在警戒线后奔走忙碌。 一名眼尖的志愿者看见了冼云泽,惊诧地叫出声。 “前面好像有个人,不对,好像有个熊,哎呀,还有一只鸟!” 大家听到了他精神错乱似地呼喊,一窝蜂地围上来看热闹,然后便都惶恐起来。 “我的妈呀,那个是北极熊吧!” “胡说吧?我在公园里看过北极熊,根本就没有这么大!这是长了毛没鼻子的象啊!” “就没看过这么离谱的动物,肯定是个假的。” 冼云泽穿过风雨,来到他们身前,一众看守者还谨慎地不敢打开隔离带。 “你骑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呀?” 冼云泽摸了摸飞雒的耳朵,从他贫乏且有限的词汇库中选择了三个最贴切的字:“大白熊。” “大白熊不是狗吗?”别人又问,“那你手上那是什么鸟啊?” 冼云泽侧头和凤凰眼对眼,仔细审度过它尖利的喙和招摇的羽冠,笃定地下结论:“鸡。” “鸡?鸡怎么可能这么……这么大……”那人比划了一下凤凰的体量,然后颤抖着声音说,“何况它还这么红,跟着了火似的。” “是火鸡。” “火……火鸡?” 现场众人憋着一脸五味杂陈的奇怪表情,竟然集体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之后才有一人问出了那个关键性的问题。 “它们咬人吗?” “它们可听话啦!可以让你摸摸。” 冼云泽压了一下飞雒的后颈,偌大的生物便温驯地垂下了头。冼云泽顺着它的脖子滑向头顶,轻巧地跳到了地面上。他平伸手臂,把凤凰送到人前,真有胆子大的人凑过来摸了摸凤凰的羽翼。 “哇!”那人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声,“比重磅丝绸还柔软,闻起来香香的,可真好看啊!” 这只仅见于传说中的生物,遭遇了它有生之年极尽屈辱的一天,如果它日后有幸遇到修行的法门,练就神识,得成正果,恐怕夜夜梦回都会被今天这一幕尴尬到睡不着觉。 众人赞叹许久这两只奇怪的生物,终于有眼尖的人发现了放在白熊背上的女人,冼云泽指挥飞雒把女人放下来,后方早有准备的医护人员立刻用担架将她抬走了。 医生匆匆忙忙的拿着本子来找冼云泽登记:“这位女士是你的什么人?” “我从水里捞出来的,路潇说不能把她留在那儿。” “所以你不认识她是吗?” 冼云泽摇了摇头。 “那请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性别、年龄、工作单位、家庭地址、手机电话?” 这些问题怎么能难住冼云泽,只听他对答如流。 “我叫冼云泽,性别男,年龄好几万岁了,路潇说我是个神仙,住在世外仙境去留山。但是我没有电话,你想找我的话,应该焚香沐浴,封禅祭祀,不过我不记得自己的祭祀仪式了,哦,所以你可以召请垚山山神,他一般都会在我附近。” 医生目光复杂地在他脸上犹疑片刻,然后落笔刷刷写上两行字,同时通知身旁的护士说:“通知医院,准备接收两个病人,一个溺水晕厥,急需抢救;一个精神异常,可能患有分裂性精神障碍。” 冼云泽没有理会医生说什么,他看着女人被抬上了救护车,便自顾自地牵熊架鸟走向公路。 警察看见他要把这头亚洲象体型的白熊带进市区,赶忙在后面叫住他。 “女士!你养的这两个东西不是一般动物吧?你有没有特种生物饲养许可?我们需要联系林业部门确认这是不是保护动物。哎!你不要走啊!” 但是冼云泽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他骑上飞雒,一跃跳过了十几米宽的停车场,飞雒起跳的位置如喷泉一样涌出激浪,甚至冲倒了周围的人,当他们从积水里爬起来的时候,冼云泽和他的小伙伴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冼云泽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有很急迫的事情要做。 沿海这一带街区都已经被疏散,居民楼和商铺都门扉紧锁,了无生气,冼云泽边走边张望,最终驱使飞雒来到了一家电影院前。 电影院正门落了锁,但占据整面墙的橱窗依旧亮着,只见橱窗里张贴着各式最新电影的海报,还码放着一些宣传摆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电影《电车鬼谈》的宣传区,因为那里面真的摆放了一个1:1比例的白衣长发女鬼。 女鬼低着头,手里还拿着什么闪闪的东西,但是这片宣传区的灯好像坏了,一闪一闪的,特别昏暗,就非常吸引人靠近观察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冼云泽刚一靠近这片宣传区,橱窗里突然亮起了血红色的灯光,女鬼也猛然抬起头,只见她齐腰长的黑发被隐藏鼓风机吹得张牙舞爪,瞬间露出了一张惨白可怖的脸,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根本没有眼白!女鬼发出瘆人的嚎叫,张牙舞爪扑向橱窗外的冼云泽,却砰地撞击在橱窗上,化为了一滩粘稠的血液,她手中东西贴在橱窗上,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原来是一把缠着血淋淋肠子的匕首! 几秒钟后,遮蔽视线的血液突然消失了,女鬼和她手里的匕首也复归原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后头顶广播中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一列不存在的地铁,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一本被诅咒的日记,一群心怀鬼胎的求生者,敬请观看恐怖巅峰之作——《电车鬼谈》!今夏,给你最消暑的观影体验!” 原来刚刚那一切只是电影院的宣传策略罢了,女鬼背后有机器操控,橱窗上的血也只是投影而已,一旦宣传区上方的红外装置感应到有人靠近,就会自动激活电子设备,唬外面的人一跳。 这套令人印象深刻的宣传装置之前吓坏了多少人无从查起,但对冼云泽的确没什么效果,他不仅没有害怕,还觉得这个女鬼的造型十分别致,由衷地升起了一股可爱想养的感觉来。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让路潇想要掐死他的决定。 冼云泽对着女鬼说道:“路潇!” 作者有话要说:重新计时,第一天 第59章 翰音于天(17) 隔着一面橱窗, 冼云泽和“女鬼”相对而坐。 “女鬼”盘着双腿,身体前倾, 死死盯着对面的冼云泽。 她用手戳着自己的脸,一字一字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路潇怎么也想不到, 对面自己的那张脸,竟然能表达出如此无辜的表情来。 冼云泽乖巧地说:“你需要一副身体呀!” “我需要身体没错, 但你为什么给我选了这个鬼东西?” “因为很像你。” 路潇听他这么说, 登时就炸了毛,脸色比鬼还难看——这么形容十分贴切, 因为她现在本身就是个鬼,只要进一步难看些许, 就是货真价实的丑过鬼。 “哪里像我?你好好看看!这张脸哪里像我?难道我就长这副鬼样?” “你皮肤很白,她也很白。” 路潇没想到他还真能找到个理由, 被噎了一下。 冼云泽接着絮絮地说:“身高都一样, 体型也差不多,还有长长的黑头发,这件白色的裙子你也有。” “我那件是睡衣,睡衣怎么能穿出门……不对!重点是我现在这张鬼脸能出去见人吗?” 冼云泽皱着眉头,略感疑惑,不太明白这张脸怎么了, 他明明觉得对面这幅尊容个性十足, 品位不凡,理所应当是被万千民众追捧的美妆界新潮流。 不过先把化妆这件事放一放,美妆品位毕竟是十分主观的事情, 一时半会儿讨论不出个谁输谁赢,再者他现在也没有条件给路潇换脸,但是路潇提到的睡衣不能穿出门这件事,他却有个绝妙的主意可以解决! 冼云泽二话不说,当场就脱下了自己的t恤。 “你不喜欢这件白裙子的话,我们可以换衣服穿——” 路潇差点打破橱窗钻出来,她拍着玻璃呵斥道:“你把衣服给我穿上!” 冼云泽听话地把t恤套了回去。 路潇气鼓鼓地站起身,钻出橱窗后门,绕到影院前台,拿起座机拨出了特设处的电话,但电话中却传出了很久的忙音,她再尝试报警电话与火警电话,也一样都打不通,想必是电话线路因海啸出了问题。 路潇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冼云泽身后的飞雒和肩膀上的凤凰,她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两只宝贝藏起来。 她略微思考一下,就跑去《电车鬼谈》的宣传区,扛起了一块亚克力展板,又跑去大厅里的儿童乐园,扒下了大象滑梯的装饰披风,最后还拿走了柜台上的一沓电影传单、空调遥控器以及一台便携音箱。 路潇从意见簿上撕下一张纸,刷刷写出一行字:因工作需要,临时借用部分道具,请见谅。并在纸条上附了特设处的联络电话。 路潇把留言压在笔筒下,拿着展板、披风、遥控器、音箱离开电影院,关上了卷帘门,接着把披风往飞雒的身上一扔,叫冼云泽给它系上,再把亚克力展板朝凤凰的嘴里一塞,叫它叼着。 她扭头望向橱窗,从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这一伙不伦不类的装扮,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看就像是普通的电影宣传活动了吧?” 冼云泽真心实意佩服她的聪明才智,不禁发出了由衷的感慨声:“哇!” 刚刚在水底的时候,路潇原本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石柱倾倒之时,她却突然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不过却是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形态存在于一个无法形容的空间内,那里没有时间与空间,没有颜色和物质,没有边际与界限,只有一个白色的光点散发出极致的吸引力,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仿佛只有契合进那光点里,她才能获得绝对的安全感与舒适度。 然后路潇突然明白了,这就是冼云泽原本存在的地方。 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尾随光点,避免让外界的冼云泽目盲,然后竭力感知着外界的变化,当她集中精力做这件事的时候,竟然真的能感觉到冼云泽的情绪,甚至获得一些他视野的碎片。 因此她对刚刚发生过的一切,其实是有着模糊的印象的。 至于现在身体被冼云泽占据这件事,她暂且没时间理会,因为那个身手了得并且没什么道德观的云见文,此时此刻可能正带着七只飞雒,潜伏在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内。 这意味着什么呢? 只要云见文随便找条马路,喊一声“驾”,这一百万人可能就没了。 必须立刻抓住他! 这时候,负责排查片区的红衣巡逻队看见了路潇他们,于是打着手电走过来查看情况。这些人靠近之后,先看见了狰狞的飞雒。 “那边是谁啊?这条街已经清空了——啊啊啊有怪物!” 路潇连忙撩开头发和那人说话:“别害怕!” 但那人看见路潇这张惊天地泣鬼神的鬼脸,顿时叫得更大声了。 “啊啊啊——有鬼啊!” 路潇放下头发,尽量温柔地说:“你别叫,我不是鬼!我们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 “啊?你是人啊?” “这不废话吗?世界上哪有鬼啊!”路潇鬼话连篇,“我们两个是电影院雇的宣传员,倒霉催的,被海啸堵到外面了,现在没办法归还道具。你看,我这一身其实都是道具服,这个熊它里面有人驾驶,这个鸟其实是电动的。” 巡逻员望着这只过分逼真的白熊,还是不敢靠近:“这么先进的吗?熊里面有人啊?” “你可真搞笑,还真当它是活的吗?要是世界上有这么大的熊,不早上新闻啦?来,我让它给你表演一个巨熊咆哮。” 路潇瞥了一眼冼云泽,冼云泽会意地对飞雒抬了一下手掌,穿着披风的巨兽便用后腿直立起来,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吼声。 “别叫了别叫了,都要把我的心脏病吓出来了!”那人又看向凤凰,“这只是凤凰吗?做的也太像样了!” 路潇对着凤凰按下空调遥控器,凤凰碰巧扑腾了一下翅膀,火红的飞羽和尾羽拖曳出金灿灿的光流,绰约娇娆,如梦如幻。然后它叼着亚克力牌转向众人,只见那上面写着:观看《电车鬼谈》,赢取百万大奖!活动详情见院内海报。 虽然这只凤凰未修出神识,本不应该有什么高级情感,但路潇觉得,它现在那个眼神应该就叫做生无可恋。 巡逻员们感慨了一番科技进步后,甚至想当场购买两张《电车鬼谈》的电影票。 路潇诚恳地问:“能借用一下你们的手机吗我想给领导打个电话。” “不是我不借给你,现在整个城市的通讯系统都出了问题,网络和电话全中断了,你们还是先回家吧。” “哦,是这样啊,请问最近的警察局在哪?这只机械熊造价几十万,私自带回家恐怕有麻烦,还是放在警察局安全。” “那你再往前走三个街区,就在十字路口那里,很显眼的。” 路潇连声说着谢谢,她走了两步后,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低头一看,原来这具女鬼的身体根本没有脚!她刚才一直都是用飘的! 路潇吓了一跳,幸亏现在天黑,而且那几个巡逻员只留意飞雒和凤凰了,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能对抗地心引力,可就怎么都瞒不过去了!她眼珠一转,爬上了飞雒的背,抻长裙子掩盖住了自己没有脚的事实——还真别说,用飘的行动感觉特别自由,怪不得米染总喜欢飞来飞去。 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抵达了人声鼎沸的商业区,这里的地势稍高,没有被海啸波及,而且沙滩浴场这边的居民和游客大多都被安置在了这里,看上去居然蛮热闹的。 商业街中央有一个喷泉广场,喷泉装饰着一只脚踩铜钱的乌龟雕塑,此时正张大嘴巴吐出源源不断的水流。广场周边环绕着四座七层楼高的月牙形建筑,它们中间以玻璃栈道相连,形形色色的商铺开在其间,卖什么的都有。 路潇远远地打开了便携音箱,扬声器内传出电影院预录制好的广告词,什么鸿篇巨制、过亿投资、顶级大咖、知名导演。飞雒前方的冼云泽还受命拿着传单,有一搭没一搭地散发着。 这只过分出格的队伍很快就被人发现了,经过短暂的哗然之后,大家纷纷接受了电影宣传的设定,想必是因为这个会在橱窗里安置互动女鬼的电影院,早已经给本地市民留下了“他们真不怕玩儿大的”的印象。 穿着路潇身体的冼云泽,作为队伍中对不起眼的一员,瞬间被要求合影的群众挤到了旁边。他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因为这片商业区太热闹了,那些琳琅满目的摊位和装饰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站在奢侈女装店外,看着里面的裙子,竟然露出了无限向往的神情。 那是一件裙撑超大的欧式礼服,有着嫩绿色的缎面和五层厚重的裙摆,领结前系着宝石和水晶制成的玫瑰,腰间系着绛红色的缎带,袖口和裙摆用鸢尾花图案的蕾丝做装饰,针脚整齐细腻,一看便知是纯手工缝纫。 冼云泽跟在路潇身边这么久,已经初步知晓了人类社会的规则,比如买东西需要给钱,然而路潇的钱包扔在了船上,他现在并没有钱。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要不带脑子。 他转眼就看见了对面的特种玻璃商铺。 这家特种玻璃的海报上书四个大字——无坚可摧,还特别注明是国内各特种车辆、银行柜台、珠宝店铺的长期合作伙伴,产品号称能抗击卡车碰撞。他们还在商铺内部摆放了一立方米的特种玻璃展示柜,里面整整齐齐码放了100万现金,展示柜上又放着钢钎锤子等物,旁边易拉宝上承诺,谁要是能砸开展示柜,便可当场取走现金。 冼云泽脑中灵光一闪,心想这不就是免密自助提款机吗? 他摆着双手,潇潇洒洒地走进了特种玻璃店。 其实这个展示台已经摆了好几年了,刚做出来那会儿,确实有不少好奇心旺盛的市民前来尝试,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到后面大家也就明白了,人家既然敢夸下海口任你来砸,摆明了你肯定砸不破,这就是专业人士的自信! 店员看见冼云泽冲着展示柜走过来,私下互相笑了笑,都没当回事儿,不自量力的人他们可见得多了。 冼云泽先拿起展示柜上的锤子看了看,复又放下,再拿起钢钎看了看,最后把两样东西都丢回展示柜上,直接握着拳头比划了一下玻璃柜。 店员不是没见过自带工具参加挑战的,他见过带棱的带刺的带尖的带刃的,但这个带拳头的算是怎么回事? “女士,你可别伤到自己啊!” 冼云泽曲指成拳,停在玻璃前三寸的位置,一击下去,整个展柜瞬间碎成雪花纹,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店内的工作人员全都惊呆了。 特种玻璃内部还有夹胶层,纵使碎成这样也没有露出裂隙,冼云泽便像撕开礼物包装一样,空手撕开了韧性堪比钢丝网的夹胶层,伸手进去抓出了几摞钞票。 呆愣愣的柜员们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我的天啊!她怎么办到的?” “快点联系老板,真有人把展柜砸开了!” “我们是不是该登记一下她的信息?” 路潇听见警报声后,目睹了冼云泽撕开玻璃拿走现金的全过程,当时就想驱使飞雒过来阻止他,然而这只巨兽只听从冼云泽的命令,路潇竟一时间没有办法! 冼云泽把远超标价的现金送给女装店服务员,让对方将自己看中的裙子拿过来。不过他阻止了对方打包装的动作,直接动手抽出了礼裙腰间绛红色的缎带,然后欢快地跑到喷泉边,将缎带系在了乌龟的头上。 冼云泽看向绝望的路潇,拉长声音喊道:“忍——者——神——龟——” 路潇在心中暗暗发誓,我要是再让你看动画片,我以后就改名叫忍者神龟。 她把冼云泽叫了过来,催促他赶快让飞雒离开这里。 “都是电影宣传效果!都是假的!”路潇疯狂地散发着传单,“更多精彩尽在《电车鬼谈》,今夏巨制,不容错过!团购8折,欢迎惠顾!” 用尽全部解数之后,他们终于挣脱尾随的人流逃出商业区,来到了目标警察局。 在这里,路潇借用警察局的无线电联系到了本市接洽人,热泪盈眶地报出了自己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天 第60章 翰音于天(18) 雨已经下了好一阵了, 仍没有停止的趋势,长街两侧香樟的枝条被暴雨打落, 翠色的叶子散乱一地,树枝随水漫涌, 阻塞了排水口,地面上很快蓄起没及胸口的积水。 空寂的街道上, 四辆车排浪驶过。 浑浊的水淹过车窗三寸, 时不时将污物冲回来又带过去。窗外的世界看上去像是一口硕大的鱼缸。 车的密封性很好,没有渗入一滴水, 但坐在车内,依然能感受到弥漫整座城市的氤氲气息, 有点潮湿,有点阴冷, 还有点厚重陈腐的泥土味儿。 开车的接洽人透过后视镜, 看着后排座位上的路潇,即便十分明确她的身份,仍忍不住心有余悸,若不留神和她对上眼色,简直连发根都要竖起来。 许久之后,他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是海啸带过来的水汽吗?” “这是伴随飞雒的无源之水, 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城市里,他在这里呆的越久,雨就下得越大。” “那是要尽快找到他。为什么不准我们派警员巡逻, 虽然没办法确认他长什么样子,但总能靠体貌特征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吧?” “可警员排查到他之后要怎么办呢?原地去世?” “难道现代武器就没有一点效果吗?” “呃……” 冼云泽坐在路潇身边,欣赏着镜子里自己的容貌,或者说路潇的容貌,还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像是个病态的自恋狂。往日他想摸摸路潇都要冒着被拒绝的风险,如今身份对调,他终于可以畅所欲摸,甚至用这张脸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比如伸舌头舔自己的鼻尖儿。 路潇问正试图舔鼻尖儿的冼云泽:“你怎么知道凤凰可以克制飞雒?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冼云泽摇头:“火鸡能克制大白熊,小蛇能克制火鸡,土能克水,木能克土,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大家一看就都该知道啊。” 你好像对大家有什么误解,大家把眼睛看瞎了都不该知道这些! “你不要骗我,如果你没有恢复记忆,怎么能想起召唤凤凰的方法?也是一看就知道了?” “我没有召唤呀,这就是刚刚木塔里的那只凤凰,我只是把它叫过来了。” “那里不只剩下凤凰的筋吗?你怎么把它弄活了?” “我把自己分给了它一些。” 路潇诧异地问:“我不太明白,你把自己的什么分给它了?” “一些我呀!”冼云泽挠了挠头发,以他有限的词汇量,实在表达不出其中复杂的逻辑,然后他埋怨道,“路潇,人类的身体很不舒服,会累,还会渴和饿,长腿的感觉好沉呀,我也不喜欢自己走路,你还是把我装进包里吧!” “你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夺了我的舍还装的挺委屈!我可都没说什么呢!” 路潇故作生气的语气和动作刺激到了凤凰,误以为她在攻击冼云泽,突然扑过来啄伤了她的手腕,伤口处腾起火光,继而烧向周围。 冼云泽一手抓住路潇腕上的伤口,掐灭了火焰,一手捏着凤凰的翅膀把它放回原位。 虽然被凤凰的真火灼烧,但路潇丝毫没有觉得痛,不过却能分辨出热度、触感,甚至橡胶皮肤化为灰烬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傀儡不会受伤的意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尝试摘下自己的头,接洽人看到这惊悚的一幕,差点把车开进绿化带。路潇举起女鬼的头,确认自己仍能看到眼睛所看到的东西,甚至还可以说话。 好像……真挺有趣的…… 路潇揪着女鬼的头发,把人头送到前排接洽人的身边,用那张与身体分离的嘴说:“你发现了吗?其实我是鬼。” 车在路面上开出了一个飘逸的s型轨迹。 路潇把鬼头装回脖子上,对面无血色的接洽人说:“以正常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真遇见他,看见这种事,不要说手里有现代武器,就是有未来武器都没什么用,何况子弹也打不死他。” 前方道路中央,飞雒突然从水中跃起,震得后方车辆都原地跳了跳,只见它焦急地左右徘徊,远远地张望向一个方向,车队见状找了处高地停下。 飞雒是群居动物,彼此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因此被冼云泽俘获的这只飞雒,能够为他们指引其他飞雒的位置。 冼云泽放下车窗,怀中的凤凰窜入高空,消失在了北方。 路潇向接洽人要来卫星电话,拨给宁兮。 “找到白毛了。” “原地等着,我很快就到。” “万一他这段时间再伤人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拖他一会儿” “不行!我到之前你给我躲着他走!他刚才差点弄死你!” “差点不就是没成功嘛,再来一次谁输谁赢都不一定呢!” “不行!” “我觉得你缺乏一个乐观主义的精神。” “不行!” “那……” “不行!你要是擅自行动死了,我就跟你爸妈说你和别人打赌自己敢摸电门,结果被电成人渣,风一吹就散了,一点儿灰都没留下。” “你真恶毒。” 路潇结束通话,把电话扔给了前排的接洽人。过了一会儿,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幽幽飘过车窗外,死者脸上仍保留着死前一刻极度惊悚的表情,而后积水又陆续冲过来一些残肢,断口狰狞,好像被野兽嚼了嚼又吐出来一样。 路潇皱眉:“是他。” 此时凤凰突然飞了回来,开始在车顶盘旋,冼云泽打开车门骑上飞雒,追随凤凰奔向了北方。 路潇愣了一下,推开车门大喊:“冼云泽,不准乱跑!” 但快如闪电的飞雒早把她的声音甩到了身后,其实也不需要冼云泽回答,路潇能感应出来,他找到云见文的方位了,如今正是去寻仇的。 路潇打开前排车门,拎出接洽人放在地上,自己坐进驾驶位,然后对其他人说:“回头你们得给我作证,这可不是我让他去的!” === 暗夜,栗城北区。 学生打扮的男子涉水而来,他左臂扎着止血带,右手拄着一根金属竿,明明是一种十分狼狈的状态,但表情却很安逸,没有丝毫落寞的样子。 栗城北区越向北去,地势越高,眼前的这片住宅楼几乎都建在缓坡的中央和上部,暴雨汇聚成的洪流从上方冲下来,抵达缓坡下部的时候,已经是一条小河了。 此处家家户户住着自建的小楼,大部分是砖和木板建造的,有些条件好的才采用了水泥结构,各家门前都圈出一小块院子,将房屋和街道隔离开来,加之此时全城断电,因此路上的人看不到屋子里的人,屋里人也看不见路上的人。 男子路过一栋房子时,身侧墙内突然泼出一盆污水,他后退一步,污水刚好溅落到身前,他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院子里的人听到声音,将门打开条缝隙,因怕他斥责自己,便先恶狠狠地嚷起来:“你怎么不看路呢?你谁呀?大半夜跑我们家前面干嘛呀?快走快走!” 男子听到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身后,见对方没有会意,便撤回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然后扭头朝身后看去。 对方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看时,突然发现一只爪牙狰狞的白色巨熊正站在自己背后,巨熊张开血盆大口,象牙似的犬齿几乎就抵在他眼睛上!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态倒进水里,活生生吓死了。 云见文迈过他的尸体,继续朝前走去,刚刚路过的那间房子里接连传出惨叫,门扉下流出了红色的水,水色越来越淡,然后再次清明了。 居民区的尽头,北区的高点,经营着一家颇有规模的马场,再往北的下坡被规划成了溜马的草场,北之更北,则是连片未经开垦的荒野,穿越荒野就能够抵达下个城市了。 云见文翻过马场栅栏,来到马场主人居住的别墅,这是一座挺气派的欧式别墅,石墙,拱形窗,大理石门柱,楼顶尖角上还有一个铜铸的吹口琴的小人。他按下门铃之后,对着可视化门禁笑了笑,大门啪地一声打开了。 穿金黄睡袍的中年男子迎上来,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人:“你是阿文吗?你怎么回来了?哎呀!你的手怎么了?” 云见文迈进门内,叹着气说:“今天遇见一位朋友,她对我有些偏见,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可真是……唉……” “这么深的伤口,不包扎可不行,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必了。”云见文制止了他,自顾坐在客厅内奢华的真皮沙发上,开口问道,“您父亲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老爷子身体不错。” “那就好,我今天来找您,是因为刚刚和那位朋友周旋,不得已用尽了几样东西,所以向你求个方便,借我一些应急物。” “你想要什么?”。 “三年前我在这里驯马时,您的父亲得了一种奇怪的疾病,那时您广求名医,最后求到一张古方,上面诸般名贵药材虽然难得,但以您的财力还搜集得到,只是其中一味‘熊宝’,却是杀尽一万只熊才能取出一枚的奇珍异宝,根本无处可寻,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中年人点了点头:“我从黑市买来两只黑熊,想试试用熊胆代替,结果没什么疗效,然后你跟我说你有方法能让熊在一年内生出‘熊宝’,结果留下一颗珠子就走了。” “您父亲如今身体安康,是珠子起了效果吧?” 老板诚实地回答:“我按你说的,把那颗珠子磨成粉给一只熊吃了,按记载上说,结了宝的熊都会显瘦脱毛,食欲不振,但那只熊偏偏什么不适症状都没有,还是做x光的时候,才真照出了那颗宝贝。” “由此珠结成的‘熊宝’,丹心又能凝结出完整的珠子,这一点我虽没说,但您应该已经见识到了。我猜您在那之后,想必又培育了不少珠子,我现在就是想要几颗珠子应急。” 老板犹豫了一下,这些可都是他发财的心肝宝贝!要知道在拍卖会上,一颗天然猪辰砂价值近百万,一颗天然牛黄价值几百万,这类数不胜数的家养畜生尚且能卖到天价,那么一颗天然熊宝卖出几千万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他有了这些珠子,就能源源不绝的制造出天然熊宝,甚至不止如此…… “好吧,你跟我来。” 老板站起身,带路走向别墅地下室,穿过奢华的橡木酒窖,挪开品酒区的一幅大型油画,便显露出一条前往密室的通道。 这里虽然有鼓风机24小时不间断作业,但牲畜的臭味、排泄物的臭味、肉类腐烂的臭味交织在一起,还是共建出了不可描述的恶臭,气味分子在人的鼻孔里扎了根,叫人忍不住想屏住呼吸,直到肺部受不了时才小小地换气。 这处藏匿在马场下方的密室比别墅酒窖还要高大,少说也有500平,空间内部规划出了梳子形的通道,梳齿空隙的部分,用水泥浇铸出一排排笼子,里面关押着众多保护动物。至于梳背的部分,则被安排为作业区间,堆放着渗人的检测仪器和解剖用具。作业区这边的一整面墙上,依次钉着整张的熊皮、虎皮,还有做成标本的熊头、虎头、鹿头,角落架子里封存着猛兽骨骼浸泡的酒,以及其他一些看似奢侈名贵,但其实永远见不得光的动物制品。 老板示意了一下场地内的笼子:“所有珠子都在这里了,最新一批还没有收割,你自己下去挑吧。我去拿麻醉枪。” 老板说完走向柜子,打开柜门后却偷偷瞄了云见文一眼,伸手取出了里面的猎枪。 排笼里的狮虎狼豹游走低吼,但云见文经过它们身边时,猛兽们却统一安安静静地退回了笼子深处。他手中的金属杖扫过钢笼,叮,叮,叮,每发出一声轻响,笼子里的动物就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像是听到了催命的更鼓。 片刻之后,他停在一只蓝孔雀的笼子前,伸手拉开门闩,走进铁笼深处,然后慢慢跪坐下来,把孔雀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纤长的手指从孔雀头顶抚摸至尾羽,动作温柔极了,但怀中的鸟却颤抖得羽丝都散了。 人类做主食物链这么多年,恐惧感早已钝化,面对危机时的直觉甚至不如动物,比如站在云见文背后的老板,尚不如他怀中的孔雀。只听老板咚地一声关上了笼门,合上门闩之后,又用一把茶壶大的铜锁把云见文锁在了里面。 云见文没有出手阻止,只是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你这是做什么?” “你是不是傻啊?”老板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他晃着手里的钥匙说,“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吗?给了别人还想要回去,你也太天真了吧!这珠子给畜生吃下去,结出来的东西都值个千八百万,那要是给人吃了,是不是能结出价值连城的灵丹妙药?” “可惜,只有人的不值钱。”云见文点着自己的身体部位,耐心解释,“人结出的珠子,长在胃里叫胃结石,长在胆囊里叫胆结石,长在肾里叫肾结石,不仅不能拍卖,还必须按照医疗废弃物处理。” 老板听他说的这么有道理,有些发懵,但很快又重打精神举起猎枪。 “结不出仙丹也没什么,我把你杀了,就再没人知道怎么得到这种珠子,我晚上终于能睡安稳了。” 老板瞄准云见文的心口扣动扳机,枪口闪出红色的焰光,惊魂的枪声之后,他却听见云见文笑出了声,继而发现子弹穿过云见文的身体打在了水泥地上,那人的身体依然完好如初。 “人啊,你们想要的太多了。” 云见文怀中的孔雀像是筛子中落下的面粉一样,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为灰烬,云见文从灰烬里拣起三颗黑曜石般的珠子,轻轻吹去浮灰,起身走向笼门。 他手中的金属杖化为蝎子,游到了笼门上,像剪刀裁开纸张一样,那蝎钳毫不费力地剪断六根钢筋,一阵当啷坠地声,笼门里新开出一扇小门。 云见文淡定地迈出笼子,径直走向出口,看都不看老板一眼,不过牵在他手中的蝎子却左扑右跳,破坏了沿路笼子的门闩。云见文止步于出口,最后望了老板一眼,然后熄灯,关门,落锁,黑夜里,一双双或蓝或绿的眼睛包围向呜咽的男人,空寂中渐渐多了野兽低沉的喉音。 云见文抛接着手里的黑色圆珠,有种任务将完成的轻松,但他没开心多久,地下通道突然震颤起来,金属蝎子一跃而起,撑在云见文头顶,帮他挡住了纷纷坠落的碎石,又一阵密集的震动后,雨水和着泥沙自头顶的裂隙流了进来,下一秒,那条窄窄的裂隙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挖开,三两下就让躲在地底的云见文重见天日。 冼云泽坐在飞雒背上,俯视着被挖出来的云见文,如猫观察着自己刚刨出来的老鼠。他头顶上,凤凰正围着马场绕圈,将潜伏在外的另外七只飞雒驱赶过来。 一辆走位狂野的车适时开进马场,歪歪扭扭瞄准着冼云泽和云见文,差点把两人一波带走,幸好临了一刻成功减速停在了坑边。大众造型的女鬼打开车门蹦下来,手里还攥着一块板砖,她刚才就是用这块板砖压着油门一路开过来的:“你自己看看!这身体连脚都没有!叫我怎么踩油门?怎么踩刹车?你还跑那么快!” 路潇发泄完毕,注意到了冼云泽观察云见文的眼神,未卜先知般警告道:“那不是个好东西!不准养!” 冼云泽:“我可以把他做成标本吗?” “什么?” “林川说他会把不喜欢的生物用树脂包起来,埋进泥潭里,做成标本,那样生物看着好像活着,但却不会再讨人厌了。” 林川你给你祖宗灌输了什么变态思想? “这件事我们等会儿再说,你火急火燎跑来干嘛——你会打架吗?” 冼云泽摇了摇头。 “那你是来送分的吗?”路潇要被他气死了,那可是她精心保养了二十几年的身体,而且还打算再用上几十年呢!难道他想强制帮自己更新换代? “冼云泽,我能使用的心诀你也能使用,想想我是怎么动手的,去揍他,这小子就是占了本世因果的便宜,其实菜的不行。”路潇说到兴奋处,开始甩胳膊蹬腿儿比比划划,“看我的!你先用这招卸了他手上的家伙,然后再用这招把他的头拧下来,就完了。” 坑底的云见文目睹了她的现场教学,哭笑不得,当他是什么屠宰架上的羊吗? 虽然云见文不知道附在路潇身上的人是谁,但刚刚听那只蛟叫他仙君,想必辈分不低,极有可能在异界修行过,不受此界因果约束,被他伤到就不好了。 还是走掉算了。 蝎子在云见文脚下展开成阵法,黑色珠子和一块玉珏同时落入掌心,被他碾作齑粉,阵法随即流动起来,他亦沉落进去。 路潇叫停冼云泽:“走了也好,别追了。” 冼云泽却不甘心:“不高兴,想打回来。” 他拍了拍飞雒的头,飞雒咆哮一声,跟着冲进了阵法。巨兽感受到熟悉的水泽气息,立刻化为无源之水,融入这个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冼云泽也同云见文一样,落入了浩渺无际的汪洋中。 云见文向水底深处游去,一枚木牌从他衣领里滑了出来,棕红色,一指长,上面嵌着“有孚维心”四个金丝篆字,眼前的一切都浸没在水里,唯独这个坠子包裹着一圈空气。 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这是《易经》中“习坎卦”的象辞,意思是诚心守信,顺利,会得到好处。坎属水,而习坎卦上坎下坎,是六十四卦中水气最充沛的卦象。 不过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四个字,也不是这一卦,而是这块木头。冼云泽叫不出木头的名字,但他一看见这块木头,本能般知道了它能够避水。 冼云泽果然不会打架,路潇口中的心诀啊招式啊真是太复杂了,他一点儿也没学会,不过没关系,像人生下来就会生气一样,也都生下来就会抓头挠脸,于是他直接冲上去薅住云见文的头发,踩着他沉入了更深的水底。 云见文这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但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打架手段还真让他开了眼界,这人都不要脸的吗?冼云泽既然破罐子破摔,云见文干脆操纵金属机械变成环刃,勒住冼云泽的脖子,想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然而云见文发力之时,环刃突然自行弯曲,接着生出首与尾,在不受操纵的情况下,主动变成了有着刀刃般锋利背鳍的奇怪鳗鱼,脱离金属链簌簌游走了。不止如此,隶属金属球的其他部件也纷纷自行组合,化为数不胜数的小鱼、小虾、小螃蟹、小贝壳,最后连金属链本身都纠缠成小乌贼的模样,从他的手上游开了。不止如此,他藏在身上的诸般物品,匕首、手刺、钱包、丹药、符咒,一样一样,无分门类,都擅自变换成见所未见的水族,井喷般涌向四面八方。 这下云见文终于和冼云泽一样,只能赤手空拳上阵肉搏了。两个人在异界的海中像小孩子般打了起来。冼云泽扯断了云见文脖子上的木牌,云见文居然不会游泳,甚至不会闭气,顿时被一口海水呛得咳嗽起来,却因此吸入更多的水,肺部很快被填满。 这里是汒汌世界,这里的水可以淹死他。 周围越来越黑,水压越来越大,连冼云泽都感到不适,他不知为何竟放弃了与生俱来的避水本能,任凭溺水感带来痛楚。当他确定云见文因溺水而失去意识后,便松手放他沉入水下,给自己带上了木牌。 路潇,他召唤着。 ……他们之间相互依存,也相互制衡,只需要一点细微的差距,一个契机,两人的身份就将对调,比如他因溺水而虚弱的现在。 路潇感觉自己的世界开始动摇,那个令她心驰神往的光点变得令人不安,她听从冼云泽的召唤代替了那簇光点,下一秒,周遭一切徒然出现色彩,她已经回归了自己的身体,而彼处的光点变成了冼云泽的灵。 当她穿越阵门回到娑婆世界时,凤凰也刚好把最后一只飞雒赶进阵法。 这个阵法没有实体,时效有限,路潇逃出来不久,阵法的力场就完全消失了,门扉彻底关合,将生死不明的云见文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中。 路潇原地喘了几口气后,便焦急地四下张望,最后看准了别墅楼顶那只吹口琴的小人。 “冼云泽!” 小人听从召唤,应声活了过来,它撑了个懒腰,抱着旁边的避雷针观望起天空。 所有飞雒都回归汒汌世界后,瓢泼大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息了,云层像泼了水的棉花糖似的快速融化,凤凰盘旋着降落在铜像身旁,抖动着光彩琉璃的翅膀仰天长啸,喝退了天空中最后一丝阴翳。 明月照临,洒落满地清辉。 冼云泽仰头看着月亮,突然认真地说:“喜欢月亮。” 然后他低头看着楼底的路潇,更认真地说:“喜欢月亮,更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这章能完结本卷,结果还是差一点,。 好吧,第一天! 第61章 翰音于天(19) 宁兮把米染几人扔回船上, 独自驰行千里接应路潇,可抵达现场后, 却发现工作人员已经包围了马场,只等他来收拾残局了。 路潇看见他还挺高兴, 蹦蹦哒哒地报喜:“我们换回来啦!” 宁兮分享不了她的喜悦,宁兮很生气, 他指着路潇的鼻子斥责道:“我是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 “不是我!”路潇甩手指向空中坐着凤凰兜圈的冼云泽, 把责任甩得一干二净,“他先跑过来的!我尽力阻止他了, 就是没拦住!” “你发个誓。” “啊……不了吧……” “那你就不是真的尽力了。”宁兮扫了眼周边的工作人员,收住脾气, 居然对路潇笑了下,“回去我再跟你好好聊聊这件事。” 宁兮说完转向接洽人, 开始分配人员清理现场。 路潇抱紧双肩, 打了个寒颤:“他为什么要对我笑?我有点害怕。” 宁兮亲自撕开地下密室的门,跟抓猫一样提起豺狼虎豹的后颈和尾巴,一只只扔上了动物园开来的车,然后扑了扑手,走向接洽人。 “里面还剩一点人渣没吃完,铲起来送去火化吧。还有, 这些动物需要尽快手术取出体内的‘不尽玉’, 再晚一些就没救了。” 接洽人:“不尽玉是什么” “你当胃结石处理就行,结束之后,把所有不尽玉送来特设处。” 路潇在旁边嘀嘀咕咕:“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宁兮:“非常有用, 如果你小时候吃一颗,现在就可以给我省很多麻烦。” 路潇了然道:“哦,这东西能显著提高修行是吗?” 宁兮斜了她一眼。 这时候,工作人员将别墅保姆、马场老板的太太、儿子,以及坐在轮椅上的老爷子都叫了出来。 宁兮指了指老爷子说:“这人应该和植物人一样,没有任何知觉了吧?但他的情况更糟,他现在全靠不尽玉维持气息,取出不尽玉后,恐怕都活不过一个时辰。我好心提醒你们,不尽玉会损伤气运,你们强留他一日,他的气运就耗尽一分,此后生生世世,气衰运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宁兮陈述完利害,自行上车,准备离开这里,路潇自觉地和他上了同一辆车。 车门落锁,周边再无外人,宁兮才继续说。 “世间有无数种修行法门,烹金炼石就是其中一种,俗称丹术,六院中的长生化骨最擅长丹术。丹术和我修行的法门相去甚远,所以我并未深习此道,当初授业时,师父也只讲了几条性命攸关的禁忌,比如不尽玉。六院和世家有一些传承了千年的丹炉,本身就可称作宝贝,哪怕放一片树叶进去,炼出的丹丸都或可延年益寿,但如果炼丹的方法出错、时机凶煞,丹炉里的药石可能会炼出一种光润的黑色珠子,看着像仙丹,闻着像仙丹,但其实它的名字叫做不尽玉,此物乃是丹炉火气行入歧路所化,以后这顶丹炉里无论再放入什么,都只能炼出不尽玉。有灵众生吃了不尽玉后,必将断绝仙缘,此后日日饮食吐纳,都只是在给不尽玉提供原料。不尽玉把众生的身体当作丹炉,在肚子里炼成更多不尽玉,多不过三年五载,这生灵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就再没有别的想法了。所以炼出不尽玉的丹炉,必须当即砸碎报废,再把不尽玉深埋入土,防止人畜误服。不尽玉唯一的实用之处,是可以作为祭祀物开启汒汌世界。” 路潇想了想,发散思维问道:“那我要是在办公室的饮水机里放几粒会怎样?” “不尽玉虽然厉害,但并非无解之毒,长生化骨有炼化它的秘法,我可以向他们讨个人情。但你猜猜我会把你怎么样?” “哈哈哈我就说说而已,我怎么会是那种手欠的人!” 宁兮发动车辆开出马场,突听砰地一声,凤凰载着冼云泽落到了车顶,路潇按下车窗,想把他们放进来,但凤凰已经先一步融化掉钢板,直接在车顶造出一个门。 路潇紧贴车窗避开融化的铁水,却没有避开被凤凰烧得通红的小铜人,冼云泽根本不顾及自己1000来度的体温,轻车熟路就往路潇的怀里钻。路潇哪敢舍出血肉手指推开这尊红透了的小祖宗,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打开的车窗簌簌翻上了车顶。 冼云泽扑了个空,还挺奇怪她干嘛要跑。两个人一个扒着车窗探头看向车顶,一个趴在车顶探头看向车内,正好脸对脸。 路潇面色扭曲:“你别碰我!” 冼云泽脚下的皮质座椅开始燃烧,袅袅黑烟飘出车外,他居然还扭着腰软糯糯地问:“为—什—么—呀?” “你都烧起来了,还问我为什么?” 宁兮看不下去了,腾出一只手向后捏住冼云泽的头,炽热的金属发出淬火般的嘶嘶声,迅速褪去了热度,车辆内饰的火焰也齐齐熄灭,只留下一股令人不适的焦糊味。 路潇翻回车里,弹了一下冼云泽的头。 车辆回归酒店,宁兮和接洽人聊起怎么处理城市里的黑决,并仔细交代了今后要注意的事项,等一切处理妥当,时间已临近清晨,路潇补完觉起了床,米染他们正好乘船归航了。 几个离不开人间烟火的人来到行政酒廊吃早餐,林川也同坐在桌前,只是满脸菜色,如同大病初愈。 “我这辈子都不会出海了,等我以后修成正果,就把洞府设在一个没有大海的世界里,最好是戈壁滩,沙漠里,连雨都不要下,湿度计永远指向零。我啊,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孽,才投胎到娑婆世界来,偏偏还是这个71%表面积都是水的地球,这都是报应……” 米染往他嘴里塞了个小笼包:“快闭嘴吧,你要把我唠叨成怨灵了,实在不行你就变身精卫去填海。” 林川和她较真儿:“你有没有科学常识?往水里扔石头只能让海平面升高,并不能让海洋消失,海洋的总体积是不会因此减少的。你应该去上上人类的小学课——文!盲!” 米染刷地从身体里腾空而起,七重黑袍的灵体杀气四溢,阴云般笼罩住了林川:“我让你见识一下科学!” 林川一点也不怕,扯开脖子就喊:“大儿砸,米米又把身体到处扔!” 米染立刻像中了咒一样被吸回身体中。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时候,冼云泽附身的小铜人也在桌面上来回乱跑。他看见路潇喝粥,就跑过去抱住她的手腕,吧唧着嘴跟她要吃的。路潇已经撵走他很多次了,实在不想继续废话,干脆端起碗吃饭。冼云泽讨饭失败,也不气馁,转眼又盯住了米染,跑过去蹲在她碗边,跟荷塘里透气的锦鲤一样仰头张着嘴,米染淡定地吃着包子,用一根手指把他推向了凌阳弋。冼云泽随遇而安,再次拽住了凌阳弋的筷子,眼巴巴地看看他,又看看他餐盘里的点心,然后委屈地对凌阳弋扁起了嘴。换一般人在这里,可能就被它可怜兮兮的样子打动了,但凌阳弋可不是一般人,他冷漠地抽出一张纸巾盖住小铜人,换了双新筷子继续吃饭。 直到三个人用餐结束,冼云泽连一粒芝麻都没有吃到。 他落寞地坐在面包篮旁边。 ——早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宁兮走进来招呼几个人:“兽医院说送去的动物太多了,米米去帮下忙。” 米染唉声叹气:“我这么稀有尊贵的一个巫医,为什么总要给动物看病?这一切都要从我当年救了一条蛇说起……” 宁兮:“蛟。动作快点儿!” 五个人分两辆车,由接洽人带领赶往兽医院,一路畅通,十分顺利,直到车队开上堤坝,途经一片竹林时,道路却变得十分漫长,两边竹子越长越高,几乎到了超越常识的地步。 路潇、凌阳弋、林川三人同乘一辆车,乍见这样的情况,凌阳弋拍了拍林川的肩:“没事,一直往前开,青羽对我们开放隐居地了。” 三辆车越走越远,两边的景致越来越不可思议。 无数楼宇般高大的竹子鳞次节比,生长成遮天蔽日的竹林,竹竿绿得像翡翠一样,剔透见骨,没有半点斑痕,竹叶又如同软绸,层层相叠,于高空处交织成深深浅浅的青云。明明正值盛夏时节,但竹林里却飘起了白近于蓝的雪,这里的每一片雪花都是指甲大的六角几何形,却又片片各不相同。然而这些雪花未及落到地上,便先自行消散了,因此地上不只没有积雪,甚至没有一星半点的水渍。人穿行在静雪之间,体感极为舒适,不管穿多穿少都不会觉得冷。 河堤尽头衔接着一株倾倒的竹子,车队开上这杆竹子,穿过两片竹叶搭成的穹顶,直入竹林深处。再往前方,竹林已经密得看不见土地了,这里的竹子就生长在竹子上,地也是竹子,天也是竹子。一竿十丈宽的竹子被剖开两半,横亘当路,竹节中盛着一座湖泊,它的斜上方,一片十丈宽的竹叶斜切进另一竿巨竹里,竹叶切开的伤口处渗出汁液,汁液在叶片中央汇聚成珠,慢慢压弯了叶梢,当叶片承载不住汁液的重量时,叶尖忽然如仙鹤啄水般点进下方剖开的竹节里,竹液便沿着叶子的脉络流进了湖泊,湖泊中的水立刻满溢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起竹子的清香,而后那巨大的叶片复又弹回原位,继续承接竹液了。 几只麒麟半飞半跳到湖边饮水,空中不时有鸾鸟飞过。 车队开过湖泊,前行不久,抵达了一座藏于竹林中的村庄。 这村庄也建在竹子上,村里都是竹子搭成的房子,竹子的路,竹子的墙,竹子的池塘,一条千米青蛇盘踞于村子上方的竹竿之间,几乎和竹色融为一体,见有车队到来,青蛇睁开金色的眼睛瞄了一眼,又阖目沉下头去。 但是这样一个仙气飘飘的地方,村外却停满了限量款豪车,画风违和到让人无处着眼。宁兮他们把车停在村外,徒步走进了村庄。 一对姿容丰秀的男女早等在村口,恭敬地迎了上来,他们对宁兮几人微微点头,然后郑重地向凌阳弋揖礼。 “世兄。” 凌阳弋点头应声:“不要客气。” 他们扫了扫来到的众人,自然区分开了凌阳弋五人和其余随从,女子将凌阳弋他们领进一间房子,男子将其余随从领进了另一间房子。 路潇随众人落座,女人依次给五人倒了茶,路潇不怎么渴,就把茶杯放下了。凌阳弋刻意嘱咐她:“这杯茶要喝的。” “对不起对不起。”路潇连声道歉,心想这可能是什么古怪的礼节,然后饮尽了此杯。温暖的茶水流入肺腑,她却忽然觉得有点冷,举手一看,指尖都已经冻得微微发白了。她恍然明白,原来竹林间的落雪都是真的,只是这地方古怪,让人觉不出冷热,如果不喝下这杯茶,人冻死在这儿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凌阳弋和女人聊着贡榕的事情,路潇则偷眼观察周围——竹屋里面没有竹子,面积比外面看着大许多,装修现代,光线明亮,应该是施加了什么法术。她甚至在门口看到了几个快递盒,谁能告诉她这个地方怎么收快递? “路潇?”不知聊了多久后,凌阳弋开口叫她,“你是不是有事要问青羽?” 路潇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她摘下背后的窄刃长刀,双手递给女人。 “您见过这把刀吗?” 女人接过刀后试着拔了一下,未能拔出,她认真看过这把刀后,摇了摇头,将刀递还给路潇。 “没有印象。” 路潇接回刀,突然皱起眉,“你怎么哭了?” 女人抹了下自己的眼角,指尖果然有一滴泪水,她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我也不知道。” 此间事了,路潇几个人准备离开,将走出门的时候,凌阳弋突然再次开口。 “13年前,有一位叫何咎的青羽出海未归,他早已殒命海上,你们不要等他了。” “何咎么?云世兄送回了他的尸体,已经妥善安置了。” 凌阳弋转回身:“你认识那个送尸体回来的人?” “他送尸体来的时候,自述姓云,因神职在身,不得已杀了一位青羽,然后放下尸体就走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我们就没有细问。” 路潇在心底给他们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传说中的青羽,可真看得开呀! 临上车之前,宁兮让路潇把凤凰留在这里。 “青羽的居处灵气丰沛,这只凤凰根基不深,但如果留在这里修行,千百年后说不定真能修出神识,得升仙界。” 冼云泽对此很不情愿,路潇耐着性子讲事实摆道理,哄了他好半天,终于以给他涂上自己同款指甲油为代价让他放走了凤凰。 宁兮对冼云泽说:“如果你恢复神识之后,还能记得这只凤凰,到时指点它一二修行的法门,就算它仙缘不浅了。” 几人乘车驶出青羽的隐居地,于他们而言,这趟奇遇最多不过两个小时,但外面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中发生的最古怪的事情,是被宁兮冻结的那座岛屿离奇消失了,卫星和直升机围绕那片海域搜索了一夜,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就好像那里从来没存在过一座岛。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这卷写完啦!好想跑出去仰天鸡叫——咯咯哒!咯咯哒! 第62章 日中见斗(1) 青城, 安全局驻青城特设处。 一辆贴有特殊通行证的押运车驶入大门,泊于主楼前, 隔着观察孔核对口令之后,三名荷枪实弹的押运员走下车, 将一只银色手提箱送进了楼内。 接待处为手提箱办理完交接手续,将之转入了安全科, 经负责人检验并登记内容物后, 又由安全科转入了外勤办事科。 此时外勤办事科的科长正在打电话。 “栗城经典电影院?你说谁给你们留了这个号码?署名是路潇?我查一下备案……查到了!如果你们发现道具受损,就跟我报一下采购发`票单号, 赔偿款两个工作日内到账。”科长一面接电话,一面对送箱子的工作人员摆了摆手, 示意他稍等,“不要赔偿?那你们想干吗?——啊?预售票房超过预期4倍, 你们想请她再宣传一回?不行不行!她没时间!你们想租那个熊?不行不行!多少出场费都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什么?你们要送她30张电影票?真的不必了!祝你们生意兴隆!” 科长挂断电话, 盯着座机看了两秒,虽然他已经在这个岗位工作数年,接听过各种各样奇怪的电话,但依然时常对通话内容感到迷惑,甚至产生一种“我需要心理治疗”的错觉。 工作人员将箱子放在桌面上:“栗城送来的不尽玉。” “我知道,放这里吧。”科长了然地点了点头, 随即大声喊道, “孙萌,你进来一下!” 一个长相萌萌哒的姑娘走进了科长办公室。 “今天是你开通内院出入权限的第一天,把这只箱子送到后面去。一定要记住最关键的一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自己开门!” 孙萌严肃地拎起箱子, 紧张得如同拎着炸`药包。 特设处越向内院,岗位越多,戒备越森严,她依次刷过指纹、虹膜、电子身份卡,才终于走出了通往后院的门扉,经过院子里最后一道岗哨,抵达了这栋看似平平无奇的洋楼。 孙萌步入洋楼,有点好奇又有点恐惧的看向二楼那扇门,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1号快捷键:“副组,栗城办事处送不尽玉来了,请你下楼签收一下。” 对面的噪音大得震耳朵:“我和米米在看演唱会,林川游戏帮派线下聚会,组长好像也去参加关爱罕见病患者的活动了,你还是给路潇打电话吧,她应该在家!这里太吵了!我挂了!” 孙萌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深吸一口气——凭什么这帮家伙都不用坐班的?冷静!冷静!我们仍然是一个纪律严明、气氛严肃的正规神秘组织! 她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再次拨通电话,这次事情进展顺利,路潇叫她把东西送到门口,她会给她开门。 孙萌激动而不安地登上二楼,传说中的门扉随即开启,一个比她高上一头的女孩子走了出来,乍看上去,面前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还笑得挺友好的,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随便在头顶抓成圆髻,两只手上沾着白色的陶泥,应该正做着手工。 女孩子接过签收单:“哎呀!抱歉!手有些脏!” 孙萌说了句没关系,眼神不自觉地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屋内。 门后的圆形房间足有百平宽广,数十米高,玻璃穹顶洒下充沛的阳光,照得屋子里暖洋洋的,看起来像是一座剧院或者教堂。但是,环绕房间的木质墙壁上打满了大大小小的格子,里面装满各种尺寸的关节人偶,以及各种比例的人类假肢,格子下方还架着几只人体骨骼模型,地面上散乱着拆开的头骨、肱骨和肋骨,整个房间恐怖诡异,犹如邪神的祭坛。 孙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全靠一份对组织的信任支撑着她不要逃跑,可惜她越惊惧,就越不自觉地想看向屋内。 她留意到了屋子里相对摆放的两张椅子。背对她的椅子上坐着个男子,那人穿着素白的衣袍,留着黑色的长发,身姿高挑清瘦,单看背影,很有一种飘逸洒脱的仙气,让人忍不住脑补这样气质的人该长着一张怎样美丽的面庞,而后那人果然缓缓转过头来,但是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堆满人偶和骷髅的房间中,没有脸的男子对她抬起右手,幽幽勾动手指…… “谢谢签收你好再见如有疑问请打电话!”孙萌夺过签收单,慌不择路地跳下楼梯,一面朝行政楼逃窜,一面无声呐喊救命啊啊啊啊—— 路潇看了眼手里对方忘记拿走的笔,无奈地耸了耸肩。关上房门,再打开,便来到了熟悉的凶器组办公室,她拎着装有不尽玉的箱子走向宁兮的座位,途中不自觉地瞟了眼饮水机,然后握着拳小声地鼓舞自己道:“别这样,路潇,你是一个有自制力的人!” 她放好箱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冼云泽附身的人偶还朝门伸着手,她很自然地走过去,与之十指交握,并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试着一根根弯曲手指——不愧是我的作品,关节都很灵活。”路潇捏着人偶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嗯,就是皮肤太白了,需要再抹点粉色压一压。好了,先回小人偶里去吧,冼云泽。” 随着路潇的呼唤,对面的人偶肢体凝滞,变回了僵硬的泥塑,而她侧方格子里那只1/6人偶却活了过来。冼云泽怀里抱着堪比自己身高的pad,饶有兴致地刷起了网页。 他把pad转向路潇,指给她看屏幕上的美杜莎:“我也可以在头顶养蛇吗?” 路潇:“不行。” 他又划出一张二郎神的图片,契而不舍地建议:“那我可以长三只眼睛吗?” “不行” “那我可以用肚脐眼说话吗?” “你做个人吧!” 建议屡次被拒,冼云泽感觉很失望,他觉得路潇对人类外形的观念固执守旧,排斥创新,十分独`裁。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是路潇呀! 路潇摘下1:1人偶的头颅,把人偶身体抱去格子里收了起来,人偶脖颈接口处,脊椎骨关节清晰可见。她为了让这具身体更加真实,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比如一口气买下十几只人体骨骼模型,全部拆开研究几遍,然后用树脂浇筑出与冼云泽身高等比的骨头,再一块块拼接成型,最后按肌肉走向补贴好黏土,她甚至用自己的手指给人偶复刻了指纹,所以它看上去才如此活灵活现。 不过……她坐回原位,抱起人头,观摩着人偶空白的面庞,似乎想从中看出冼云泽原本的样子,可这一团白泥捏了又捏,团了又团,总是雕不出当日初见的神韵。 路潇抱着人头端详了半天,精神有些懒倦,她瞄了眼旁边的冼云泽,小家伙已经把pad当成床躺了下来,还拉了条丝巾当被子,正舒服地小憩着。路潇一站起身,冼云泽立刻睁开了眼睛,感受到她不会走远后,又安心休息了。 路潇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跑到办公室做了一杯咖啡,偷了凌阳弋几块饼干,拿了米染一只橘子,然后准备再接再厉继续捏人。 但她推开自己的房门之后,突然愣住了,那只已经被她挪到格子架上的人偶,不知怎么自己回到了椅子上,它左臂拄着椅子扶手支起脸颊,翘着腿,右手搭在翘起的膝盖上,看起来安静又放松,毫不关心突然闯入的路潇。 不止如此,眼前的人偶还凭空长出了五官,好看得让人心惊,眉如远山黛,眼含点星光,薄唇轻敛,气韵神检,散发出和当日惊鸿一瞥的白衣灵体如出一辙的仙气,他静静坐在那里,就让这空辽的房间有了种不一样的气度,便如步瑶庭,如登璇霄丹阙,如上五城十二楼。 路潇看了好一会儿。 她怕吵到人偶似得,踮着脚小心翼翼走到椅子前,伸手摸向他的头,但手指穿透人偶落在了空气里,原来这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路潇恍然想起曾听宁兮说过,这间凶宅还有一个奇异之处——房间内偶尔会时间错乱,可以看见房间内前后24小时的影像片段。 此刻她还没有完成人偶,所以这段影像不可能来自过去,只能属于未来,也就是说,未来24小时内,她一定会雕刻出人偶的脸,然后人偶将像这样坐在这张椅子上。 路潇挪步坐到影像对面,再次抱起了等待雕琢的头颅,拿起刻刀,开始按照影像的样子一笔笔描绘人偶的面庞,有了等比参照物后,她落刀流畅许多,很快就雕琢出了五官大致的轮廓。过了很久,影像还是一动不动地温柔望向她,而人偶的面孔也逐渐成型,渐渐和影像完美重叠。路潇偶尔会丈量一下影像的五官比例,当她再一次拈起刻刀横于影像眉宇间,测量眼睛大小时,那相片般的影像突然对她笑了。 浅浅的、自然的,因为忍不住满心欢喜而流露出的笑意。 路潇稍稍撤回手,怕刀刃伤及眼前的笑容,随即才想起对面只是一个影子,影子是不会被划伤的。不过她的确没想到影像中的人偶居然是附身状态,那可是冼云泽啊,这位祖宗居然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分钟?而且他到底在看什么,居然能专注到失神,他的表情怎么会这样陶然,眼神又怎么会这样温柔? 路潇想到这儿,忍不住摸向影像的脸,但她手指即将触及影像时,眼前的一切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的手指停留在空中,忽然有种没来由的怅然若失,仿佛错过了什么。 第63章 日中见斗(2) 冼云泽站在路潇的肩膀上, 监督她给雕琢好的人偶涂装,时不时还提出点不具可行性的建议, 比如给自己头顶染个大草原什么的,当然都被路潇否决了。 忙碌一整天之后, 路潇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刷,后退两步, 观详起自己的作品。 她由衷感叹道:“我的手工真完美啊!” 冼云泽跟着附和:“我长得真完美啊!” 路潇闻言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不要过于自信。” 冼云泽一本正经地与她争辩:“我是真的好看。” 路潇还想编几句刻薄的话语讽刺他一下, 但看着按照冼云泽本体雕刻的人偶,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他说得的确对! 人偶身上的颜料还需要一定时间定色, 暂时无法使用,路潇决定趁着这段空闲, 给冼云泽整理下衣服。自从开始制造这具人偶, 路潇已经为他买了不少服装,只是人偶完成前没办法试穿,于是都和自己的衣服扔到了一处。现在她打开衣柜,逐一把两人的衣服分开挂起来,翻腾到柜子底部的时候,忽然找出了一只造型奇特的埙。 这只埙呈卵形, 体积约有寻常埙两倍大, 除了吹孔之外,表面没有开其他的洞,质地非瓷非陶, 更像是琉璃或者水晶,别的人看见它,恐怕都不知如何吹奏,但是路潇对这种“乐器”却极其熟稔。 事情依旧发生于她不堪回首的童年。 租客曾跟她说,这东西是古代民族作战时的军乐器,简单易学,十分方便,然而等他勾起了路潇的兴趣,真正教起来,却足足用了五年时间才让路潇熟练掌握其用法。路潇学会这种乐器后,学校里恰好开设了音乐通识课,她惊讶地发现从没有任何一本书介绍过这种乐器,而租客教给自己的曲子,也根本不符合五音十二律,说这东西是乐器都高抬它,路潇一度怀疑那个骗子诓自己吹了五年的泡菜坛子。 她得知真相之后,立马回家开战,和租客打了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算是告慰了自己白白浪费的五年时光。 路潇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忍不住发笑。她拾起衣柜里的埙,从乐器开口处倒出六枚质地各异的珠子,然后选了一只金色的珠子放回去,六指捏起埙,悠悠吹了起来。埙中的金珠随气息在里面滚动,以路潇远超普通人的触觉,能清晰感知到金珠移动的轨迹,而埙发出的声音,居然和她当日在地宫中吹出的哨音一模一样。 实际上这根本不是什么乐器,而是操纵鸣砌的工具。 简单来说,演奏这只埙时,每吹出一声音节,里面的金珠就必然被气息吹到一个特定方位,音节和方位对应起来,便是一道指令。进入鸣砌地宫后,凭口技复现这声音节,对应的方位就会生成武器。至于武器出击的速度、运转的流畅性,则完全取决于工具的档次,越高级的工具,吹出的音节就越复杂,传递给鸣砌的指令就越精准,所以路潇手里的这只工具,肯定比地宫中的女人所使用的工具高级得多。 六枚珠子代表着六种武器,当年租客让她着重练习金珠,想必是因为她惯用刀的缘故。知道了训练鸣砌的方法,也就知道了鸣砌的弱点,那就是埙气孔的方位不可能射出武器,只要守住这一点,也就守住了这个杀局的生门。 但路潇也不算故意隐瞒,听见女人的那声哨音前,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只埙的实际作用,直到听见了那声熟悉的哨音,看见金珠的位置弹出长剑,才恍然大悟了埙的秘密。意识到这个秘密之前,她是误入陷阱的小白鼠,意识到这个秘密之后,地宫是她的后花园。 只是那根柱子到底怎么回事?路潇回忆起当日筋折骨断般的痛觉,仍然心有余悸,搞不懂那个叫云见文的究竟做了什么。 此时房门被人敲响,路潇对着门喊出冼云泽的名字,门扉无声打开,宁兮迈入门内。他还没有完全进入房间,身后的门板突然自动关合,用力把他拍进了屋内。 宁兮回头瞪了一眼大门,又对路潇说:“一个好好的智障交到你的手里,才过了几天,就变得又智障又恶毒,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 路潇让冼云泽回到自己肩头的人偶里:“凡事先从自己找原因,也可能是你长得特别,嗯,招人恨呢?” 宁兮挑了路潇一眼,路潇知趣地闭上了嘴。然后他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眼神冷漠地看了路潇一会儿,盯得路潇有些发毛。 “你干嘛这样看我?” “给你缓冲的时间够长了,说说吧,之前在海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亏路潇以为自己就这么混过去了,看来还是不行。 她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那是什么地方?” “据我所知,可能是一个神秘海岛。” “你给我端正态度,你连影枭这种仅见于记载的凶邪都能收服,可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路潇挠了挠头:“好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宁兮听完了她口中稀奇古怪的童话,点了点头:“这茬算你圆过去了,但那个叫云见文的人怎么好像认识你?” “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呀!副组,你了解我的脾气,我要知道他是谁,怎么会安安静静在家呆好几天?我早出去逮他了!还有那根柱子,如果我知道那是什么,怎么会被他打个半死?我比你们更想知道那座岛有什么鬼。” “你之前真的没去过那座岛?” “我从出生到现在,整整24年,连那座岛的边儿都没摸过!” 宁兮微微一笑:“24年之前呢?” “……” “你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没意思。”宁兮站起身向外走,立在门口处说,“你既然不想说,其他的事我也不问了,其实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能这么告诉你,我和此世的缘分并不深,等组长玩够回家,米米得脱此世,我就会离开娑婆世界,林川也会回到陶虚,从此千年万年,乃至娑婆湮灭,我们可能都不会再回来看一眼。无论你背负着什么秘密,等到那个时候爆出来,就只能你自己担着了——哦,你还能期待一下那个智障,对了!他上次因为乱吃东西在这间房间中自闭成弱智,好像是4000多年前的事情了,为人真是非常靠得住。” 宁兮说完没有等她回答,打开门便走了。 路潇愣了一会儿才消化完他的话,然后忍不住腹诽,因为是毒蛇化生的,所以说话才这么毒吗? 但她无法张嘴反驳,毕竟她的确有秘密。 路潇叹了口气,合上眼睛按按太阳穴。 此时已经临近下午六点,穹顶的玻璃窗依旧阳光充沛,晒得人懒洋洋的,她对着房间喊出冼云泽的名字,穹顶便自动扭转180度,光芒消失,太阳退下,头顶转眼生起一片璀璨繁星,格子架上的灯渐次点亮,重新为房间带来光明。 路潇瞄了眼房门,放弃了出去吃东西的打算,毕竟刚被宁兮阴阳怪气一通,万一出去打了照面可能会很尴尬。 冼云泽从她的肩头蹦到桌子上,把桌面上的饼干踩得咯吱咯吱响:“你担心女人是坏人,抚养你的人也是坏人,和他们有关的都是坏人,小蛇会把他们找出来全杀了。” 路潇瞠目结舌,脱口而出:“靠!” 她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小祖宗,冼云泽和她心意相通,她肚子里的那点私下盘算在他眼里就跟敞开的账本一样,一感应就感应到了。 “可你又想让小蛇帮忙找到他们,查出他们是谁,就能知道你自己是谁。”冼云泽仰头看着她,“我早都看到了,你记忆深处的那片荒芜。” 路潇一时语塞。 她看上去像一个正常人,有家,有父母,有亲朋好友,有出生证明,有完整的成长轨迹,有连贯的生活痕迹,除去意外闯入生活中的租客,实在平凡到不起眼。 其实不是的。 她脑海最深处,盛着数以千年计的混沌无知的记忆,是租客把她从那里放了出来,然后她靠本能走过生死界,赋予了自己生命,选择了适合的父母,制造了自己的出生。她生来便有神识,但没有喜怒哀乐,后面在与父母家人相处中,才渐渐生出了人类的情感,乃至七情六欲,贪嗔痴怒,一样不差,从这点讲,她已经和人类一模一样了。 路潇不止一次问过租客,自己到底是什么?得到的回答始终是人,她也笃定认为自己就是人类,只不过是从一条不同寻常的路走进人间,她与人知交相伴,像人一样生存,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终有一日,抵达生命尽头时,至亲挚友们遁入轮回,她的归宿又在哪呢? 冼云泽踩爆饼干袋,碎屑喷了一桌子,声音里有点不高兴。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过去呢?现在这样多好啊!” 路潇趴在桌子上看着他:“嗯?” “现在的我很喜欢你,但你说等我找回记忆后,就改变了,那时的我可能会不喜欢你。”路潇说的话,冼云泽都记得很清楚,他以此类推,“我很喜欢现在的你,如果你找回缺失的东西,你也会改变,我不喜欢那时的你怎么办?我不能不喜欢你呀!” 路潇笑出了声:“你想的太多了。” “假如有一天我恢复了记忆,突然就不喜欢你了,路潇,那个时候,此时此刻正和你说话的这个我,其实相当于死去了。他是他,我是我,这个灵魂不喜欢你的时候,就是他取代了我。这些事我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觉得应该说给你知道,我怕自己来不及说,就被变成别的人了。” 路潇笑不出来了。 真是见了鬼了! 他把智商都点到哲学上了吗? “哎?”路潇的脑子比刚才应付宁兮时还要炸裂,“你怎么把自己想得跟人格分裂一样?根本没那回事!我好像掉进了逻辑陷阱,你是不是套路我呢?你到底想干嘛?” “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们都不要再寻找过去了。”冼云泽突然有点抑郁,“之前短暂地交换身体时,我感觉到过去的记忆发现了我,它在召唤我。” 路潇愣了愣:“记忆怎么会有实体?记忆怎么会叫唤人?你的记忆在哪呢?” 冼云泽摇头:“感知不到方位,那部分记忆很悲伤,很不舒服,我不想被它找到。” 第64章 日中见斗(3) 宁兮离开十几分钟后, 房门再次被人扣响两声,然后米染径自开锁走了进来。 她手里拎着一只不锈钢餐盒, 笑盈盈地走向桌边,将里面分层的碟子一件件拿出来摆在路潇眼前, 屋子里飘散着温热的食物香气。 “7月末,8月初, 也就这十几天, 青城野外会结一种绿色的小果子,味道辛辣甘甜, 本地人经常采回家捣碎了做酱,蒸腊排骨吃, 别的地方都没有这种吃法。内勤的江姨知道你第一次来青城,特地带了些给你尝尝, 还配了菌菇汤和糯米饭, 看着挺不错的。你吃完了,等明后天出门,顺路把盒子送回行政楼就行了。” 路潇对米染说了谢谢,还打开微信回复了江姨。她正打字的时候,米染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只金边白瓷花鸟纹盖盏,随意丢到了地上。 质地薄脆的茶盏和盏盖不仅没有碎裂, 反而自动竖了起来, 轱辘辘地满地滚动,茶盏先追着盏盖跑了几圈,两下撞在一起之后, 盏盖又开始追着茶盏跑,像是在做游戏,凡是杯沿与盖沿滚过的位置都凭空多出了一条毛线,随着地面上的毛线越来越多,逐渐能看出一点编织花纹的影子了。 路潇被这只奇怪的杯子吸引了目光:“这是什么?” “之前从一个房间中找到的,它们就喜欢这样滚来滚去,最后会织出一张房间一样大的地毯。”米染拍了一下手,“等到地毯铺满之后,它们会啪地扣到一起,再也不动了,但把它们换一个房间,就又会重新织起来。而且每张地毯图案都不一样,到底能织出什么来全看运气。” “这么好玩吗?” “林川发现的,他闲得无聊时喜欢去各个房间乱逛。”米染挨着路潇倚靠在桌边,接着问,“我大儿子刚才来找你了吧?” 路潇应声:“嗯。” “他说话就那个样子,你不用搭理他,过两个小时他自己都忘了,你要是还不高兴就骂回去,他根本不会和人吵架,你一骂他他就气跑了。” 路潇摇了摇头:“不怪他,是我的问题。” “人只要活得足够久,知道的足够多,肯定会有一两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多正常的事。你不是那种学了点皮毛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不管你背负着什么,你决定说,我们全力以赴地帮你;你决定不说,我相信你也有自己的考量。”米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安慰,“你先吃饭吧,吃完了饭还不解气,我陪你去把它的洞烧了。” 米染对她飞了一个俏皮的眼神,随即离开了。 路潇得到了米染的宽慰,心里舒服了些,不愧是做家长的,做思想工作的水平就是要比晚辈强… 冼云泽趴在pad前看动物科普片,路潇得以安静的吃完了晚餐,然后去洗漱间洗净饭盒——不怪她排斥电器,之前随便在哪个房间找了台洗碗机用,那东西洗起碗来看着挺干净,该洒水洒水,该加热加热,该烘干烘干,结果最后拿出来的每只碗碟上都涂了一层青气化钾,要不是凑巧林川拿里面的杯子喝水,察觉出味道不对,路潇可能就飞升了。 她返回房间,整理好桌面后,从书柜下抽出一只热气腾腾的铜炉,打开来,里面烹煮着几片贝壳片,贝壳片固定在圆木棍上,弯出了特定的弧度,片薄如纸,质地软韧,呈现出近乎透明的乳白色。 这类贝壳片或者贝壳纸,可以制作螺钿漆器,但这并非路潇的本意,她手中的贝壳片另有他用。 经过一日夜的烹煮,这些贝壳片已经被永久固定成弯曲的形状。路潇扳过固定在架子上的台式放大镜,仔细观察了每张贝壳片,然后依据贝壳片的纹理和弧度,用裁纸刀裁出了一片片假指甲。 准备工作完成之后,路潇对格子架上1:1的人偶喊道:“冼云泽,过来。” 桌上的小人偶啪地一声砸到了pad上,与此同时,架子上的人偶眼神忽而灵动起来,他撑着格子架跳下地面,顺从地去椅子上坐好。 路潇抬起左手对他勾勾手指:“爪爪。” 冼云泽乖巧地把右手搭在了她的左手上,看着她为自己安指甲。 在此之前,她已经用刻刀在人偶指尖压出了指甲的预留位,画出了指甲根部的甲轮,如今只需要将贝片指甲以胶水固定好,再在指甲与指背的连接处做出表皮过度就行了,虽然工作量不大,但也极需要耐心和细心。 路潇心无旁骛地修整着冼云泽的指甲,从一根手指换到另一根手指,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将要修整完的时候,她突然心中一悸,为什么眼下的情形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好像曾经经历过一样。 她猛地抬起头,便看见冼云泽翘着腿,右手搭在膝盖上,左臂拄着扶手撑住脸颊,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姿势。此时此刻,冼云泽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眼神温柔而甜蜜,仿佛有星光将流溢出来,见她也看向自己,更忍不住翘起嘴角,露出欢愉的微笑。 路潇屏住呼吸,抬手伸向冼云泽的脸,记忆与现实衔接,她竟然穿越时差,触摸到了那个曾经消散于烟霭的笑容,此刻心中忽然悸动,是得偿所愿,还是云开雾释,又或者有一些别的东西,她好像已经说不清了。 “路潇。” “嗯?”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了。” “是倒影。” “我的眼睛里也有你吗?” “当然。” 冼云泽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亲吻她的指尖:“那我感到很快乐。” 静谧持续数秒之后,路潇的手机响了起来,并非电话,而是一个设置已久的日程提醒。 ——六月十二,山鬼。 路潇对着屏幕上的字微微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正当回忆的时候,手机屏幕再次一闪,有人打入了电话。她伸出一指抵住冼云泽的唇,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才按下接听键。 “妈!么么么!” “潇潇,晚上吃饭了吗?” “吃啦,同事阿姨给我带了腊排骨。” “哎呦,那要多谢谢人家,别忘了把我邮给你的烤鸭和香肠分给大家一起吃,他们要是觉得好吃,我再给你邮。”妈妈说起这些事就没完没了,“还有,你新入职要多和前辈学习,多看多做,不要怕苦怕累,要是单位有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 “妈!” “一说这个你就不愿意。”妈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其实是因为你露露姐家的事。” 露露姐是路潇妈妈同事的女儿,关系有点远了,路潇追问:“怎么了?” “她儿子才4岁,最近只要在家里躺着就开始抽搐,出了门就变好,医生说是花生过敏,但她家从来不买花生,家里连一片花生皮都没有,实在查不出过敏原,只能把家里所有床品连家具都换了一遍,连墙都重刷了,可孩子还是那个样。老人说可能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我记得租咱们家房子那个人好像挺懂这路的,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也会这个,给我个地址或者电话,我叫你露露姐去找人家看看。” 路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回去一趟。” 对面迟疑了一下:“周末吧,你坐高铁回来,周一就能回去上班了,也不耽误事。” “你看这不巧了嘛!我明天和一个男同事去外地办事,正好可以半路下车回一趟家,你帮我收拾一间房间,就让同事住在家里吧。” “潇潇啊……” “嗯?” 妈妈顿了顿,叹了口气:“没什么事,你早点睡觉吧。” 路潇挂断电话,对着屏幕笑了笑。 当年租客带她的时候,已尽量像个普通人了,但面对朝夕相处的父母,还是会露出些破绽。起先父母只当租客传授她的是强身健体的武术,毕竟公园里他那个岁数的大爷,大半都会点儿太极剑太极拳,孩子学着老人耍耍闹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疑惑的呢?也许是路潇十岁那年,租客修整院子里的花架,路潇在旁帮忙,徒手掐断了三毫米粗的钢丝吧。不过,当他们发现路潇正走进一个他们闻所未闻的领域时,平常家庭用以约束孩子的经济封锁或者家长权威,对路潇都已经毫无效果了。但他们也早早感知到,路潇并不是走错了路,她的这条路可能更久远更宽广,只是身为父母的他们无法陪伴罢了。 他们最终选择接受,并假装无事发生,不过心里还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些的,所以才会打出刚才那个电话。 忙碌了一整天,捏出一副1:1的人偶,让路潇十分疲倦,因此她决定早些休息。洗漱完毕,回到房间,路潇却看见冼云泽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举着刚涂过护手霜的手,尴尬地愣在当场,随即提出建议:“你还是回小人偶里去吧。” 冼云泽摇头拒绝:“我要在这里,这个身体好看!” “你审美跨度也太大了吧,你之前不还喜欢女鬼呢吗?” “喜欢女鬼是因为女鬼长的像你,喜欢这个人偶是因为它长得像我。” 路潇心头一紧,二十分钟前听到的那些甜言蜜语忽然就不美丽了——合着在你眼里我长得跟鬼似的,你自己就长得跟仙似的,那你的审美到底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不过路潇早已预判到了眼下的情况,心中并不惊慌,她哼了一声,躺回床上,只当身边放了一个大形娃娃。 她屈指弹了下冼云泽的脑门:“不赶你下去了,反正你没有小勾勾。” 冼云泽天真地问:“什么是小勾勾?” “就是尾巴。” “人没有尾巴,动物才有尾巴呢。” “对,所以你也没有小勾勾。”路潇笑出了声,伸手合上他的眼睛,“快睡觉。” 第65章 日中见斗(4) 路潇并不知道, 她亲手为自己埋下了一场悲剧的伏笔。 清晨五点,路潇正在酣睡, 冼云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迟迟不醒, 闲极无聊,便顺手拨弄着她枕边静音状态的手机。 冼云泽的指纹复刻自路潇。 于是他意外解开了指纹锁, 顺便点开了屏幕上弹出的微信消息, 路潇的班级群里都是毕业就业的事情,冼云泽不感兴趣, 于是顺着提醒小红点的指引,点开了朋友圈, 随意划了两下,结果下拉出了拍照界面。 这个好像挺好玩儿的…… 一个小时后, 路潇自睡梦中清醒, 尚且不知她的手机已经炸了。 冼云泽把她的睡态拍了下来,发到了朋友圈,虽没有配文字,但这幅场景已足够惊人,试想一个单身女子独居外地,凌晨时分, 突然用自己的手机发出了自己睡着的样子, 那么是谁在给她拍照呢? 简直是一个标准的恐怖片开头。 路潇滑动着屏幕上的20来个未接的话,气得满地乱蹦,她先删掉了朋友圈, 再统一回复一条同事捣乱,然后挨个打电话解释这件事,足足处理了半个小时才消停下来。也幸亏这个时间醒来的人不多,才没给她搞出什么大新闻。 更幸运的是,冼云泽发的不是他自己的自拍,否则她就只能社会性死亡了。 路潇郑重警告道:“冼云泽!不准再动我的手机!” 路潇横眉立目教训冼云泽的时候,他便赤足站在床边,黑发散披于白色的襟袍,露出白皙的手臂和肩颈,仿佛裹着衣服的小玉人儿,他垂着嘴角看向她,眼神无辜又委屈,仿佛他才是需要路潇事后负责的受害者一样。 路潇才疏学浅,哪见过这种阵势,当场就认输了。 “我没生气!求你了!千万别哭!” 路潇走过去掐了一下冼云泽的脸,暗暗惊叹:他到底是怎么用人偶做出这么生动传神的表情的? 新的一天,就在这样精彩的插曲中开始了。 路潇安抚好冼云泽,穿戴整齐,带着他去前面行政楼吃饭,沿路收获了无数哦哦哦的惊叹声。这让她感到十分自豪,此刻,她和一口一个大儿子的米染在某方面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用餐结束,她把饭盒还给江姨,又去给冼云泽领了一台手机,以及之前向内勤要求的全套身份证明,从此冼云泽就不一样了,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 回到办公室,凌阳弋和米染两个人也刚刚吃过饭,另外两个非人类,林川和宁兮,则借着办公室前的空地切磋招式。两个人的动作很慢,也没有蓄力,宁兮带着林川一步一步地过招,并非较量,而是在教他运转体内气息的方式。林川有动作不准的地方,宁兮就叫他停下来,看着自己示范。 宁兮打起拳来,身姿舒展,行云流水,有一种近乎舞蹈的美。 路潇见状,拍手叫了声好:“好一招蛞蝓亮翅!” 宁兮斜了她一眼,继续为林川示范第二招。 路潇再鼓掌:“蚯蚓摆尾!漂亮!” 宁兮收手,定睛看向她:“你又闲下来了是吗?符箓都背完了吗?咒术都学会了吗?要不然从今天开始跟我学调息?” 路潇果断打断话题:“谢谢副组不用客气!我就是来找你请几天假。” “因为我说了你,你就消极怠工?” 路潇诚恳地摇头:“不是不是,我妈昨晚来电话,她同事家的孩子好像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得回去看看,事情结束了,我会尽快赶回来。” 宁兮痛快地答应:“去吧。” 对于路潇来说,所谓不干净的东西,实在连一点小事都算不上,因此宁兮他们根本不担心路潇此去的安危。 路潇收拾出简单的衣物,和冼云泽一同坐上火车,前往橙城。 来到人群之中,路潇便有些后悔了,她确实不该把冼云泽雕琢得如此惊为天人,回头率太高,以至于一路被偷拍,偏偏冼云泽还自我感觉良好,哪里有镜头,就对哪里笑,像是个俊美的二傻子。这也就算了,路潇一路提心吊胆,最怕他突然把眼珠脑袋胳膊腿摘下来抡着玩儿,那来收拾烂摊子的内勤得把她的照片贴在鞋底踩满一万年。 好不容易混上火车,路潇直接把冼云泽摁进了软卧包厢,这个四座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把门一关,就再也不受外界的影响。她把注意事项和冼云泽强调了一万遍,叽叽喳喳说的她自己都烦了,也不知道冼云泽听没听得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 “冼云泽。” “学了什么专业?” “栗城大学文学系。” “你是什么身份?” “青城会展中心采购员。” “我是谁?” “喜欢的同事。” “是同事——我们去干什么?” “买打印机。” “遇到有人问没有排练过的问题怎么办?” “那他可真讨厌,我能把他做成标本吗?” “绝对不行。”路潇双手托住他的脸颊,“冼云泽,一定要记住,如果有人问你答不出来的问题,就假装出去接电话。” 冼云泽点了点头:“这是很容易的事情。” 此时乘务员敲门进入房间,对坐在靠门方位的冼云泽说:“先生,检票。” 第一次凭票坐火车的冼云泽:什么是检票? ——如果有人问你答不出来的问题,就假装出去接电话。 冼云泽乖巧地拿起黑屏状态、完全没有反应的手机,举到耳边,一本正经地“喂喂”走出了软卧包厢。 乘务员满脸黑线,从业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有人荒唐到这种地步,简直就差把“可疑人士”四个字写到脸上了。 路潇连忙掏出两个人的车票和证件递给乘务员,陪着笑说:“我这个同事非常有幽默感,哈哈哈!” 她咬着后槽牙应付走了乘务员,出来寻找冼云泽,却发现他在车厢走廊里和人聊得火热。 那是一位带孙子出门的老太太,如今不到周岁的孩子被冼云泽抱在怀里,正哇哇大哭着,喉咙都有些哭哑了,老人面色惶恐地比比划划,好像在担忧着什么。考虑到冼云泽对各物种幼崽的饲养爱好,不得不说眼前的情形十分令人担忧。 路潇见状,一个箭步窜到冼云泽身边,劈手就把孩子夺了下来,还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把人家孩子弄哭了?” “不是不是!”老太太赶忙替他解释,“我请这位小伙子帮忙抱一下孩子,我好腾出手来给孩子爸妈打电话。” “啊…哦…” 路潇尴尬地把孩子还给了冼云泽。冼云泽抿着唇,看起来挺不高兴的,他怀里的孩子咧着嘴,看起来极其不高兴,大不高兴抱着小不高兴,相映成趣,相得益彰,不高兴到一块儿去了。 路潇偷偷拍了拍冼云泽的背安抚他,然后和老太太搭话:“听孩子哭的不对劲啊,是不是生病了?” 老太太唉声叹气说:“都怪我偏偏不信人家大师的话!” 路潇皱了下眉:“大师?” “本来上车前,我们家孩子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在前面餐车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大师,他说我们家宝宝被脏东西缠住了,三天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大师说要免费给我们看一看,我怕他是坏人,就把人家撵走了,结果分开后不久,孩子就哭了起来,你看这孩子也不发烧也不咳嗽,就光是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师!大师!又是大师!我出门遛个弯儿都能遇到20多个大师80多个鬼!真当这世界灵气爆了吗?人间哪可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 路潇想了想,问道:“那个大师抱过孩子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抱过。” 路潇听闻此言,便从冼云泽的手里接回了孩子,解开襁褓系带,仔细检查一番,果然看见孩子右脚小指上扎着一个透明的鱼线圈。线圈已经将小孩的脚趾勒得红肿,但孩子本身肤色就红,鱼线又透明无色,再加上老人的眼神不好,便很难发现孩子脚趾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出了问题,也难怪她一时手足无措,差点就被所谓的大师骗了。 路潇细心地解开了鱼线圈,哇哇大哭了一早上的孩子竟然真的渐渐安静下来。 她把孩子还给老太太:“江湖骗子的小把戏而已,你替他揉一揉,等活过血来就好了。那个骗子长什么样?你跟我说一下,我去报告乘警。” 路潇暗暗记下大师的样子,如言报告给了乘警,两人与乘警一并前往餐车,很快发现了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大师。 乘警把路潇两人和大师一起带到了公务车厢,向站台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只等车辆到站,便要将大师交给地面的派出所。但大师是个老油条了,根本不在乎被抓,反而阴测测地鄙视着路潇两人,好像在琢磨着伺机报复的方法。 冼云泽看了一眼乘警,此时乘警正背对着他伏案填写记录簿,于是他双手捧起脸颊,当着大师的面,悄无声息地表演了一个头颈分离术。 大师是个懂礼数的人,礼尚往来,也给他表演了一个当场晕厥。 乘警听闻当啷一声,扭头便看见大师委顿在地晕了过去,连忙将他搀扶起来送到椅子上坐好,好在大师身强体健,经这么一摔又醒了,只是额头碰在桌角上撞出好大一个包。 乘警满面疑惑地问:“这人怎么了?” 路潇撇着嘴摇了摇头:“可能早上没吃饭,低血糖发作了吧。” 此时车辆缓缓减速,广播中传出报站声——车辆前方即将抵达橙城,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路潇笑容可掬地对大师摆了摆手:“我们到站了,拜拜,有缘一定再见啊!” 第66章 日中见斗(5) 路潇携冼云泽下了火车, 才出站台,就看见爸妈冲他们招手。站台里人流混杂, 不易久留,四个人热热闹闹地坐上车, 便准备先回家放行李。 妈妈从副驾驶的位置扭回头,看着后排的两个人。 说起来, 这还是路潇第一次带异性回家。 路潇从小性格冷漠, 不惯与人交往,甚至身边都没有长久的朋友。当年那位租客对路潇的生活照料有加, 她一年四季穿着打扮都是同龄人里最出挑的,再加上天生丽质以及一丢丢神秘感, 自上初中以后,其实不乏男孩子对她产生情愫, 但路潇对此只有一个态度, 避而远之,实在避之不及者,她就和他们展开友好亲切的武学交流——她放出话去,但凡有个人能在掰手腕上赢过她,她就包对方一学期的零花钱。理所当然的,根本没人能拿到这份高额悬赏, 不过凡路潇就读过的学校, 都会莫名萦绕着一股奇怪的尚武精神,练习搏击散打跆拳道的学生比别的学校都要多。妈妈一向知道这件事,开始只当小孩子之间开玩笑, 但路潇的不败战绩从初中到高中,又从高中维持到大学,妈妈这才渐渐有了危机感——她这个女儿不止谈不成恋爱,可能还要开宗立派了。 妈妈为路潇的终身大事操心了这么久,没想到人家入职才几天时间,就能把这种颜值的同事领回家,看来以前是自己多虑了。他们二人并肩坐在后排,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郎貌女貌。 “冼先生,潇潇在单位麻烦你们照顾了。” 冼云泽如实回答:“一向是她照顾我。” 瞧瞧!路潇还特意发了短信提醒他们这位男同事不太会说人话,可人家这不说的挺好的吗?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你们工作忙吗?” “都是路潇忙,我只是跟着她而已。” “是吗?潇潇很适应这份工作呀?” “当然,她非常专业,我很信赖她。” “那真是太好了。” “我就是因为她才留在这儿的,她很厉害的。” 大约是话题进入了冼云泽的专业领域——吹路潇,因此他竟然可以对答如流,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这二位一个亲妈眼里出天使,一个情人眼里出西施,18层滤镜叠叠相加,美颜出一个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路潇,他们越聊越投机,双双表示相见恨晚。路潇尴尬得要死,屡次尝试打断话题,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在旁边用力翻白眼。她琢磨就算自己现在要开追悼会,主持人的悼词都吹不到这个水准。 好不容易熬到家门口,路潇不等车彻底停稳,便打开车门跳了出来,顺手把冼云泽也拎了出来,强行打断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 “爸妈,你们两个先上楼,我和他去买点儿——嗯——水果。” 妈妈也打开车门,一面向住宅楼走,一面对他们招手:“不用不用,家里什么都有,你们快点上楼吧!你叫冼云泽是吧?我就叫你小冼了,快点上楼,我给你看看路潇以前的照片。” 冼云泽看了眼路潇,等她说话,路潇不好叫妈妈在楼下久等,于是对冼云泽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跟过去。 “你先上楼,我去拿下行李,跟我妈说你刚做完胃镜,12小时内不能吃东西。” 于是冼云泽走向路潇妈妈:“妈,我刚做完胃镜,12小时内不能吃东西。” 路潇正从后备箱里取行李,听见他的话,嘎嘣一声握断了行李箱拉杆。 她抬头吼道:“冼云泽,你要叫阿姨!” 对于她间歇性的狂暴状态,冼云泽习惯了,冼云泽不在乎,冼云泽跟着路潇妈妈上了楼。 还好岳父对潜在女婿的天然敌意让爸爸保持住了理智,他挤眉弄眼小声问路潇:“我知道你懂点儿那个,你给他下降头了吗?” 路潇:今天不是世界末日真的太遗憾了。 来到楼上,路潇根本不给冼云泽发挥的机会,放下行李就要求去看露露姐。妈妈还想避讳一下冼云泽,路潇直接跟她说:“他知道的,他也想看看,你们就不用去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路潇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人,她既然这样说了,家人也就同意了,路潇拿到露露姐家的地址,提前打了个电话,然后就上路了。 路潇在车上语重心长地和冼云泽科普:“你只能管我妈叫阿姨,管我爸叫叔叔,不能跟着我乱叫。” 冼云泽对此表示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称呼?这岂不是很麻烦?回到特设处的时候,明明都是你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大家也从没说过不可以。” 路潇感到绝望:“你是铁了心想和我抢妈呀……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路潇他们出门很早,跨越两个城市,抵达事发地点小区,时间也才刚到中午,正是阳光炙烈的时候。 刚一进入小区,她果然察觉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怨气,难道这里还真的有怨灵?然而越往小区内部走,怨气越浅淡,看来她所要寻找的东西并不在小区内部,及至到了亲友家中,周遭气场已经一如往昔安静平和了。 至少眼下她要处理的事情,应该与怨灵无关。 妈妈同事一家都在等她,见路潇两人来了,立刻把他们请进了屋内,该让座让座,该奉茶奉茶,稍后同事把孩子叫了出来,看起来是挺机灵的一个孩子,只是近来被奇怪的病症缠身,神情有些倦怠。 露露姐:“就是他了,昨天晚上刚抽过一阵,把我们都吓的要死,潇潇你有什么办法能找出这孩子身上有什么吗?” 冼云泽嘀咕:“什么都没有,一点也不好玩。” 众人立刻将视线转向他,光看冼云泽这超凡脱俗的气质就不是平常人:“您能看见那些东西?” 路潇乐得把自己藏起来,干脆拿他当挡箭牌:“他能,他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你们再仔细回忆一下,家里真的没有过敏原吗?” 露露姐环指四周:“床,家具,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孩子的所有衣服我都换新的了,就算之前家里有过敏原,现在也不可能有了,可孩子的身体就是好不起来。” 路潇点了点头:“我……他能去孩子的房间看看吗?” 一家人马上把他们领入了孩子的房间,经过此事之后,屋子里的陈设已经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小木床,一架小衣柜,一台小书桌,并没有可疑之处。 露露姐补充道:“孩子之前睡在南次卧,因为发了病,我们才把他挪到北次卧,可还是不见好,看来不是房间方位的问题。” “发病时间和吃饭时间有重叠吗?” “一天24小时说起来就起来,经常是他自己呆着呆着就开始抽搐。” 和房间没有关系,和饮食也没有关系……路潇环顾四周,注意到了上方的集成吊顶,门扉交接处有一个出气口。 “新风管道清理过了吗?” “我们家的新风系统早已经停用了,管道预埋进墙里,好些年了都没事,再说孩子不是花生过敏吗?和这个也有关系吗?” “这个管道连接着每个房间对吧?我觉得你们应该查查。” 在路潇的建议下,他们立刻找来了维修工人,拆掉新风外机,疏通管道后,竟然从里面捅出了一只小松鼠以及大量的花生壳。看来是这只小可爱游历到此,挑了这个风水宝地安营扎寨,还在管道内储存花生,而被磕碎的花生粉末随着屋内外压强变化,顺风流动,偶尔便会飘入房间,这就是孩子时常花生过敏而找不到过敏原的原因了。 一屋子的人发现真相后都挺无语的,他们决定先把孩子带去宾馆安置两天,然后找人彻底拆掉管道。 只有冼云泽十分高兴:“如果你们不养的话,可以把松鼠送给我吗?” 这只小可爱简直要把这家人给作死了,他们当然不想留着养,马上就送给了冼云泽。 路潇与这户人家告别,带着冼云泽和他的松鼠下了楼,却没有离开小区,而是循着刚刚发现怨气的方向追寻而去,抵达了小区边缘的一家画廊。 此刻画廊里没有顾客,路潇和冼云泽一走进店内,画廊的主人便过来迎接他们。 路潇径直来到一幅画作前:“这幅画是哪儿来的?” “朋友放在我这里寄卖的,您感兴趣?” 路潇点了点头。 画廊的主人显得有些犹豫:“看你们两个像是年轻夫妻,如果是选来装点婚房的话,那边有一些颜色更亮丽的作品比较合适,我可以给你们推荐一下。” 路潇指着眼前的油画说:“不,我就想要这个。” 那是一幅用色大胆的厚涂油画,画风抽象而怪异,如同风暴前的天空,又或者战火后的大地,让人看后忍不住升起一股极端暴戾之气。 “哦,能顺便介绍我认识下这幅作品的画家吗?” “抱歉小姐,我的这位朋友以前的画风不是这样的,最近三个月才突然开始尝试这种画风,可能他现在正在经历一些痛苦的心境,不太合适介绍你们认识。” 路潇微微一笑,递出钱包里的卡:“那就刷一个你认为合适的卖价吧。” 画廊主人略感惊诧,他这只是一间小小的画廊,出售一些装饰房屋的作品,收藏价值都不大,这幅看起来就不受欢迎的怪异之作怎么能吸引来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 路潇拿到了画家的联系方式之后,当场取下画作,当着画廊主人的面用钥匙划开了厚涂的颜料,然后轻车熟路地从颜料底下撕出了一张符箓。 路潇这段时间被米染逼着背诵符箓,恰好认得这张符箓上的字体。 黄纸,朱砂,鬼眼纹。 这是人间的咒术,会促使靠近者生出无端杀意,若被意志薄弱者拥有,恐将制造出血光之灾。 路潇捻动两指,符箓自行烧成灰烬。 “你这位朋友有点儿东西呀。” 第67章 日中见斗(6) 路潇没和宁兮说她要请几天假, 以宁兮的脾气,只要她不死在外面, 完全可以想浪多久就浪多久。 因此她决定离开此处之后,再去画家所在的烟城看一看。但无论如何, 今夜她还要带冼云泽回家,这才是眼下面临的最大挑战。 妈妈和冼云泽共同欣赏着路潇小时候的照片, 聊她的童年趣事, 冼云泽贯彻了路潇的指导方针,多听多笑, 闭上嘴少说话,于是和路潇妈妈相处得十分融洽, 颇得家长好感。 饶是这样,路潇也不敢让他在客厅久留, 早早把他赶进房间。他乖乖地躺到床上, 盖好被子关了灯。转回头,路潇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一只小人偶,让冼云泽附身到上面。 冼云泽坐在桌面首饰盒上,悠哉地荡着小腿,看路潇卸妆。 “妈妈说你小时候喜欢打架。” “我妈。”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的就是我的。” “我老公呢?” “是我。” “可真敢说, 才不是你!” “那把他做成标本。” 路潇按动首饰盒开关, 盖子啪地弹开,把坐在上面的冼云泽弹了出去,他撞到镜子上又掉下来的样子逗笑了路潇。 冼云泽站起来, 掸了掸衣服,居然背着手对路潇摇了摇头,接着发出成熟的声音:“幼稚。” 被一个智障这么形容,实在令人不悦啊。路潇哪忍得了这个?当下拾起一只眼线笔和他打了起来,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去,一时间难分胜负。 次日清晨,路潇借口叫冼云泽起床,让他附身回了人形之中。路潇妈妈一数十二个小时过去了,就要给冼云泽准备早餐,路潇马上拉着他匆匆忙忙逃离了家门。 由此前往烟城,又是半天的路程,但只要逃出家门,路潇身上的枷锁就卸下去一半。她怀着轻松自在的心情踏上烟城的土地,如此轻松愉悦,甚至答应了冼云泽的要求,带他穿进了火车站附近的嘉年华。 鬼屋素来是嘉年华的特色项目,不能不尝试。但路潇不打算尝试,她对鬼屋怀有心理阴影,当然不是被鬼吓到的那种阴影。记得10岁那年,租客带她去游乐场,彼时她还只是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听说过鬼屋这种东西,所以乍见七八个白惨惨红彤彤血淋淋的鬼哼哼唧唧地来吓自己,便做出了每个孩子都会做出的举动——她开始逃跑。她几个起跃,掀开了鬼屋重达百斤的彩钢房顶,踩着屋脊跳上树梢,谜一般消失在了高墙之外。 从那以后,蓝城游乐场就开始流传一个鬼屋猴妖的传说。 路潇对此表示无法忍受,为什么叫她猴妖?她到底哪里长得像猴? 她嘱咐冼云泽适可而止,被人发现就赶快跑,然后替他买了票,让他独自探索这个号称“心脏病缔造者:只要不尖叫,全额退门票”的25禁鬼屋,她则呆在外面等他出来。 此处正好是嘉年华的中心广场,路潇旁边用钢链围着一块黑色的石碑,上面缠满了红色的条幅,还有一块牌子被风吹得翻了过去。几个小孩子正好在她旁边叽叽喳喳,路潇耳朵很尖,清楚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原来这座石碑是千年前的一个皇帝亲手树立的,用于镇压本地连年泛滥的洪灾,传说石碑下压着无数水鬼,不管是谁,只要摸了这个石碑就会倒霉,万分灵验,从不失手。 路潇忍不住笑了一声,她最不怕这些东西,便伸手便搭在了石碑上。 “谁说摸了这个东西会被诅咒的?我倒是十分好奇它要怎么诅咒我。” 几个孩子纷纷仰头看向她,与此同时,又有一个戴红袖箍的男人叫嚷着跑了过来,他抬手戳着路潇,眼神十分愤怒。 “怎么又有手欠的人?你们就非得这么干不可吗?拿钢索拦上也挡不住你们,就你们长手了是吧?” 红袖箍一面疯狂吐槽,一面翻开了石碑上被风吹翻的牌子,只见上面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武帝河经碑,文物古迹,禁止触摸,违者罚款。 红袖箍对路潇伸手:“200!” 路潇忙不迭地点头道歉,服帖地掏出了200块钱双手递了出去,再看身边的几个小孩,他们正万分骇然地倒吸冷气,喃喃自语说:“传说果然是真的,只要摸了这块石碑就会倒霉,万分灵验,一次200。” 这个时候,旁边的鬼屋暴发出喧哗声,游客和工作人员纷纷逃了出来,路潇知道冼云泽也快出来了,便瞄着门口的方向,等冼云泽走出来,立刻拉着他朝人流相反的方向狂奔。 她边跑边问:“你在里面干嘛了?” “有一个人问我看到他的心了吗?” “然后呢?” “我说我没有拿他的心脏,就打开自己的胸腔,给他看了看我藏起来的小松鼠。” “哈哈哈哈哈!你知道这样做很吓人吧?” “知道,但我很快乐。” +++ 两个人狂奔出嘉年华,跳上出租车,按照画廊中得到的地址找到了画家的住所。 此处位于一栋普通公寓,楼高6层,画家居住在2楼,路潇在门前静静站了站,便已经感觉到了房间内没有活人。 她撕下贴在房门上的房租催缴单,拨通房东的电话。房东女士说这间房子正在出租,如果路潇有意愿,今日就能签合约,而且房东就住在同小区,很快也到了现场。 房东拿出钥匙打开门:“之前租给一个画画的,他两个月前租金到期,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过来打开门一看,屋子里空荡荡的,他已经搬走了。这人真是的,明明是个长租客,不租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害我的房子空了一个月。你看看这间房子,南北通透,采光绝佳,一个月收你4000绝对不多,水电还余几十块钱就不算了,你退租前账上别欠费就行!” 路潇走进门内,发现屋子中果然什么都没有,仅剩下浅黄色的木质地板,暗蓝纹路的墙纸,缺少铺盖的木板床,和一张桌脚下垫着砖的书桌,桌面上零散着一些黑白棋子,以及一些水粉颜料块。 “3个月起租是吗?” “对,我懒得月月过来收钱。” “行吧。”反正是公费报销。 路潇当机立断签了合同,付了定金、拿到钥匙之后,就随便把行李箱扔在地板上,打都没有打开。 这间房子里充斥着怨气,浓郁得如同雷阵雨时天顶的乌云,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里坐上十分钟,肯定会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如睡上一夜,灵魂都可能受到侵蚀。 路潇拿出手机叫了外卖,一份仔煲饭,一份烤核桃。 冼云泽掀起衣服,打开胸腔处的陶板,那只小小的松鼠簌簌爬到了他的头顶,又跳到了他的手臂上,它凭借动物的本能感知到了这间房间十分危险,急切地想要逃离出去。 “过来。”路潇对冼云泽伸出右手。 冼云泽走到近前,把左手搭上她的右手,路潇顺势将珠串撸到了冼云泽的手腕,然后握了一下,十字符文转印至陶泥上,整个人偶泛起微微的蓝光,松鼠重新回到了安全的环境,很快安静下来,蜷伏回了他的颈窝。 冼云泽再向前一步,抱住了路潇,他的身形比路潇要高大,两相拥抱的时候,刚好能吻到路潇的额头。 路潇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啊,我现在想要抱你,就可以抱到你了。” 路潇笑了笑:“这有什么值得感慨的?” “可我已经等了很久,我们三个拥抱在一起。” “三个?” “还有一只小松鼠。” 路潇不像宁兮等人,熟悉各种怨灵的来源去脉,她做事有她自己的方式,最有用的诀窍就是等。怨气是怨灵愤怒的实质化,不惯忍耐,这么一个大活人入住了怨灵的地盘,必将激发它的愤怒,路潇便要等它出来。 路潇盘腿坐在地板上,用水粉块随手画出围棋格子,一面吃仔煲饭,一面教冼云泽下围棋,松鼠捧着核桃在冼云泽身上跳来跳去,时常蹦下来踢翻几颗棋子。 两盘之后,两人就已经有输有赢了。 路潇不可思议地问:“你这叫不会下围棋?” “开始是不会的,现在有些想起来了。好像我以前会的东西,只要再看见就知道怎么用。” 围棋是比较耗时的游戏,几盘下来,天已经临近黄昏了,路潇不准备躺到那张充满霉味的床上去,她向侧边倒下,枕着手臂躺了下来,冼云泽也学着她的样子相对躺下。松鼠捧着核桃在他们中间上窜下跳,还把核桃推进了冼云泽的头发里,用两只前爪埋了又埋。 “喂,松鼠在你的头发里蓄窝呢!” “嗯,它都把我的头发扯掉了。” 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许久之后,同时笑了起来。 被阳光晒过的地板暖融融的,路潇安然闭上眼睛,做起了一个有松鼠的梦。 咚。 咚咚。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心跳声,路潇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从已经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外套斜挂于一侧肩上,仍显得睡眼惺忪,她踩着满地的黑白棋子走向空无一物的墙壁,将手按在墙上,便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有力的跳动声。 是了,它就在这里。 路潇徒手撕掉大片墙纸,一阵刺耳的嘶啦声之后,墙体原本灰白的水泥色调完全显露了出来,只见剥落面涂刷着非常厚的胶水,白蒙蒙的,让人莫名联想起动物皮开肉绽后露出的筋膜。 路潇后退一步,缓缓将外套拉回肩上,歪着头审度着自己刚刚的杰作。 普通人眼里,眼前或者只有一面布满胶污的灰白水泥墙,但在路潇眼中,这一整面墙上都沾着层层叠叠的黄纸朱砂符,符箓之下,还封印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第68章 日中见斗(7) 无数层看不见的符箓堆叠在一起, 将整面墙严丝合缝的笼罩起来,红色的朱砂鬼眼纹散发出诡异的血光, 使得屋子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符箓之上还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筋膜, 筋膜底下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血脉随着心脏跳动的节拍涌动, 如同活物一般。 筋膜的血管一直向内延伸, 深度远远超过了这面水泥墙本身,它们穿过符纸, 直达另一个空间深处那颗拳头一样大的心脏,它是如此鲜活澎湃, 旺盛的生命力透墙而出,连厚密的符纸也藏不住它的存在。 但它不是活着的, 它本不该活着。 路潇抬手摸向墙壁, 眼前的筋膜和符箓冰冷坚硬,有着水泥一般的触感。她本能地摸向自己的手腕,却摸空了,因为珠串此时戴在冼云泽的身上。 但这没有什么,符文的力量来自符文,并不在于它的载体。 路潇弯腰捡起脚边的水粉块, 以整幅墙为画布, 写下了三个任何已知语系都无法解读的符文,最后一笔落成,空间之间的界限被打破, 水粉块突然刺入筋膜与符箓,沾染上了一抹血丝,墙里的心脏感受到疼痛,越加猛烈地跳动起来,筋膜肉眼可见地疯狂生长,想要填补上那处小小的缺陷。 路潇挽起袖子,开始大张大合地撕扯筋膜下的符箓,符箓被扯下来之后,一沾上路潇的手就自然生出火光,甩飞之后未及着地,已经彻底燃烧成灰烬。地面上的灰烬越来越多,然后被她的足迹趟成浑浊的一片。 筋膜生长的速度远远不及路潇的动作,十几分钟之后,路潇毁掉了整面墙上的符箓,点点血色顺着墙壁流淌下来,沿踢脚线积聚成粘稠的一滩。 此时路潇终于能看清墙内的全貌了。以那颗跳动的心脏为中心,无数错综复杂的血管连接起其他位置的肾脏,肝脏,胆囊,以及被扭曲异化看不出原型的其他器官,它们全都深深嵌入墙内,但却像一个完整的生命体那样相互作用勾连,彰显出生机勃发的姿态。 就好像是这个房间本身活了过来。 冼云泽像懒倦的猫一样在地上打了个滚,缠在头发里的核桃咕噜噜滚向身后,松鼠忙从他的脖子上跳下来,捧回自己的宝贝,然后又片刻不敢停留地蹦回了他身上。 冼云泽看向路潇:“你不要再撕了,它很疼。” “这些不是它的器官。”路潇看了看自己沾染血污的双手,蓝色的火焰自然腾起,转眼将血污烧了个干净。然后她扭回头看向冼云泽,“它把别人的器官摘下来,装进这面墙里,用咒术连接到一起,为自己制作了一个近似于人类的身体,但这其实并不属于它。” “我也占据过你的身体。” “你不一样。” “别人会觉得一样。” “别人敢管我们的事,你就揍他,不用问我同不同意。” 路潇再转回身看向墙壁,但这次不再动手了。其实拆掉墙内这些可怖的身体零件并没有什么用。这些血肉之躯只是怨气作用的对象,并不是怨灵本身,即便拆掉这片墙,怨灵也完全可以换个地方再造一片墙,只有杀死怨灵本身才能彻底终结这一切。 所以她现在需要找出怨灵。 横死之人心怀不甘,最容易生发怨气,变成怨灵。 路潇拿出手机拨通特设处的电话,借此和本地警察局联络上,然后向他们索要该小区建成后的全部凶案报告。 意外的是,这片小区建成不到10年,并没有发生过几起凶案,仅有的几起凶案案情明确,从死者的身份和死因推断,也诞生不了这么强的怨气。 路潇怀疑这栋楼里还发生过别的未知惨案,她拒绝了警局现在到场的提议,只让他们明天天亮之后,到楼下打个电话,没必要上楼。 本地警局接到了这个来路不明、却被要求优先处理的电话,都感觉十分好奇,因此第二天天刚亮,全局的好事者就都过来一窥究竟了。 路潇把房门打开一条细缝,从刑侦技术科那里拿来采样设备,独自取了筋膜的dna样本,交给他们去化验死者身份。 她用指节敲了敲身后关闭的门:“相信我,你们绝对不想看到里面的东西,省了这份心理治疗的钱吧!去化验一下这份血样能不能匹配上凶案受害者数据库。还有这个画家,无论用什么办法,找到他在哪,但切记不要去接触他。哎哟!你们来的人还挺多,正好!帮我把这栋楼所有的房门敲一遍,问问他们这段时间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事情。” 被推到前排的警察替大家问:“有没有个方向?就是什么类型的奇怪的事?” “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哦,有一个简单的判断标准——发言越接近精神病越好。” 大家虽然满腹狐疑,但鉴于调令和对方的权限,还是决定执行她的指令,这栋楼每层三户,一共6层,每单元计18户,再加上旁边两个单元,一共54户,全部详细询问一遍后,太阳已经正当中天了。 不知道是这个小区入住率不高还是怎么回事,楼内有许多人家都不在,路潇和警察在楼下会见案情的时候,还看见房东太太飘飘然而来,直走向案发的单元。 路潇笑着与他打招呼:“阿姨!” “怎么这么多警察呀?房子出什么事了?” “抱歉,我不能说。”路潇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今天来干什么?” 房东太太听她这么一说,心情更焦虑了,她走过来与众人搭话:“这都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越搞越大发了?我还以为买几套房子坐在家里收租,生活一定很轻松,可你瞧瞧我现在,简直比当年下海做生意还要烦心,这些租房子的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先是你租的那个2楼,说跑就跑了,现在又是这个5楼,也说跑就跑了。” 路潇抓住他话题中的关键:“5楼住着谁?” “这单元的2楼和5楼是我家拆迁回迁房,2楼挂在网上租的。5楼呢,被我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租了。我看他没有正经工作,每月才收他1000块钱,可就1000块他都时常交不上,我纯粹是做慈善才把房子租给了他,可三个月前我突然联系不上他了,我想这房子我干脆收拾收拾也租出去算了。” “也突然不见了?”路潇对身边的警察说,“登记成失踪,进去看看吧。” 一行人重新走上5楼,房东太太掏出钥匙,边开门边说:“我之前来看过,家里什么都没动,还是原来那样,就是人不见了。” 5楼的用户自打这房子建成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他没有正当工作,总是兜里实在没钱了才四处打打零工。这屋内的家居布置也和他的人生一样,四面水泥墙未经涂饰,家具陈设错杂散乱,到处堆满了闲置无用品,一眼看过去几乎无处落脚,空气中充满了霉变混杂的臭味,如同一个小型垃圾场。 路潇接过警察递来的口罩,遮住口鼻,一路向卧室走去,只见床上散落着被褥,伸手可及处堆满啤酒罐与烟头,满屋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想要把这里每一样杂物都分析一遍,从中寻找户主的去处,那也太为难警察了。 房东太太和警察登记5楼住户的身份信息时,路潇便与其他人观察着屋内的布置。 一名眼尖的女警指着床头的收音机和一大箱卡带说:“这种卡带收音机真的好老了,他把它放在床头,一定经常听里面的磁带吧?” 检验科的技术员过来对现场布置拍照之后,便原样播放起了卡带式录音机的内容。 只听卡带里传出了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 “求求你别打我……放我回家吧……你要钱我都给你……别打我……别打我了……” 整盘卡带总长20分钟,内容没有中断,而是连贯地记录了凌虐一个女子的现场,哭声凄惨,哀声连连,令人不忍听闻。可想而知,箱子里密密麻麻的卡带里到底还装着什么。只是磁带中的声音离得很遥远,声音嘈杂,干扰强烈,仿佛是偷录的一样。 磁带放到一半,已经有警察打电话回去通报情况。 路潇耐着性子一直听到了磁带的末尾,直到播放键钮弹起,她皱眉思考片刻,然后对技术员说:“再放一遍。” 她在听哭声之外的东西。 那哀切的录音中夹杂着一个固定频率的滴答声,这声音远比哭声还要真切,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路潇听了两分钟之后,突然起身走出卧室,一路来到客厅,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就留意到了挂在客厅阳台高处上的钟表,以她的耳力,轻易就分辨出了磁带中的滴答声和钟表的滴答声一模一样。 磁带中的滴答声那么真切,所以5楼录制磁带的时候,收音方位一定相当贴近钟表。路潇想到这里,便把一把椅子踢到钟表下,然后跳到了椅子上,来到仔细一看,只见表旁边的墙顶上有一个手腕粗的洞口直通楼上,中间堵塞着棉花,应该是预留的水管位,因为这间房子连最基本的硬装都没有做好,所以这个出口也一直没被堵上。 那么磁带中的音源,很可能就是5楼户主通过这个洞口从楼上偷录的,磁带中的惨剧,也许就发生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顶层6楼。 这个猜想就有点可怕了…… 既然这个小区最近几年都没有发生过凶案,也没有人为类似事件报警,那如今磁带中的女孩子在哪里呢? 在场众人不再迟疑,立刻奔到楼上,这次没有房东太太帮忙开门了,警察敲门无果后,直接叫来锁匠打开了6楼房门。 锁匠开门的时候,警察便调出了6楼的身份信息。 “有点奇怪,顶楼住户是一个男的,职业是装修承包商,但他5年前就已经跳河自杀了,这座房子在他死后就按遗产继承给了他远方的妹妹。他妹妹在网上过户之后根本没来住过,也没有出租出售,所以房子就这么空着,一直空到了现在。” 路潇:“所以5年来这间房子都没有打开过吗?” “除非他妹妹派人来过,或者借给别人住过,但这些琐碎事咱们的记录中就查不到了。” 两下交谈间,锁匠已经打开了6楼的房门。众人推门进屋,立刻通过遍地狼藉的蛛网和灰尘,确认这间房子的确空置了5年,毕竟屋内的四面玻璃都已经破了,窗户夹缝里建筑着不知被遗弃几年的鸟窝,实在不是人能住的样子。 屋子的装修风格呈灰黑色调,主卧内仅放有一张单人床,衣柜内全是男性衣物,从房间的装修和物品来看,这间屋子里居住的显然是一位单身男性。 然而走近客厅角落,却能看见地上钉着一座相当结实的笼子,恰位于周边楼窗看不到的位置。笼子的大小刚好容纳一人,铁栏上缠着女人的丝袜和内衣,如今笼门洞开,但里面的人却不在了。 这是货真价实的犯罪。 如果笼子里的女人还活着,她现在在哪? 如果笼子里的女人去世了,她被掩埋于何处? 路潇觉得她可能找到那个怨灵了。 “我找到一条报警记录。”有个警察拿着手机走过来,给大家看他的屏幕,“6年前有一名高中女生举报6楼住户尾随她,你们看这个登记地址,这名女生就住在本单元的1楼!” 路潇有点困惑:“这个女孩子不在了吗?” 警察说:“不会吧……女孩子的教育信息终止于高中,好像没上大学,但她的家人没有报过警,可能是辍学打工去了吧,谁家女孩子好几年联系不上还不报警呢?” 另一个警察说:“你这么一说我可想起来了。5年前那个时候,这个女孩的同学来派出所报过案,说是这个女孩子很多天没有去上学了,可我们找到女孩的父母后,两人异口同声说女孩辍学打工去了,根本没有失踪这回事儿,我们就撤销立案了。” 警察a:“难道真的是她,不能够吧?就在自己家楼顶,那也太吓人了!” 警察b:“这户人家我知道,她家是个继父,作为继女好像一直挺不受重视的,亏我还以为她出去打工后能自己过自己的了。万一他家一直都知道呢?就是想甩掉这个累赘呢?” 几个人叽叽喳喳在楼上这么一聊,案情仿佛就清晰了。大家根本没出这个楼,直下一层,结果1楼的房门也打不开。 这在路潇的预料之中,如果怨灵真的是这个女孩,那么墙里的那些器官很可能来自制造他悲剧的几个人,其中自然包括撤销报警、阻止她获救的家人。 强行打开一楼的房门,屋内同样一个人也没有,从冰箱内食品的日期来看,这户人家失踪的时间也就在这三个月之内,因为是夫妻二人一起失踪,时间又不太长,所以还没有引起周边邻居的重视,故而无人报警。 此时,一楼的人家已经看不出还有一个女儿的痕迹了,警察翻箱倒柜很久,终于在阳台的供坛下翻出了一张烧祭单。 本地逢年过节,有为逝者烧纸的习惯,为求心安,还会在正式烧祭之前如写信般烧一个地址,写明此次祭奠对象的姓名、身份、墓地处,以求逝者能在彼岸收到自己的一份心意。 而警察们从供坛下翻出的这张烧祭单,却把祭祀对象的地址写进了姓名一栏,因而被废弃,随着金墨香烛等物随意堆进了箱子里,塞进了供坛下的柜子。 而这张烧祭单上,居然明晃晃写着顶层6楼的地址。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正常人怎么会把烧给死人的物品收货地址,写成活人居住的楼房,而且还在6楼之高? 事已至此,路潇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貌。 6楼住户因为觊觎1楼的继女,所以跟踪并绑架了她,并将她囚禁在家中,但是1楼住户知道这件事后,不仅没有报警,还去警察局撤销了继女同学的报警记录,帮他实现了一次完美的绑架。 至于距离6楼最近的5楼用户,一定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甚至通过录音机录下了犯罪证据,但他并没有站在正义的一边,不仅没有报警,或许还从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事发5年之后,意外死亡的少女不知为何化为怨灵,重新降临人间,开始惩罚一切与事件相关的人,摘除它们的内脏,嵌入楼内,为自己重塑人身。可那名陷入疯狂的画家又做了什么,如今还不得而知。 但路潇本质并非警察,不管当年的案件有多惨,受害者与加害者俱已身亡,她也就不必掺合了,眼下她留在这里的原因还是要收服怨灵。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探知了事情始末之后,情况却急转直下,给了一个他们出乎意料的答案。 此时他们已经忙忙碌碌一整天,如今又是黄昏时刻,路潇早上交给他们拿去化验的血样经过快速dna检测,居然刚刚速配上了一个结果! “没有死?”路潇听见这个结果都愣住了,“快速配型的结果准确吗?” “快速配型的结果的确不是很准,如果要作为法庭证据,肯定还要重做,但早上送去那个——”警察显然也对这个结果有些不可思议,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你自己看看这个照片吧!” 他打开手机上传过来的照片,图片上的女孩子居然和1楼住户的继女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龄大了很多。 “她在丹城,上周因为酒驾被捕,于是录入了dna信息。刚才局里也联系了她,确认她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她利用人口普查换了个身份,现在活得好好的。这个女孩当年高中毕业后忍受不了继父,真的自己出去打工了,从此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那6楼笼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墙中的生命体又怎么能匹配上一个活人的dna?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真的是今天最后一更了 第69章 日中见斗(8) 凶器组办公室。 林川趴在桌子上, 静静看着鱼缸中仅剩的四尾金鱼,它们已在这间凶宅内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 肢体逐渐异化,腹鳍和尾鳍延展成两倍有余, 并长出钻石般炫彩的鳞片,这些小家伙偶尔会浮出鱼缸, 在水面以上30厘米的空间内自由巡弋, 它们点水不沾的鱼鳍就像光影一般轻盈。 宁兮拿着一只文件夹走进来,用文件夹把空中的金鱼拍回了鱼缸, 又把鱼缸推向林川,晃荡的水花扑了林川一脸。 宁兮坐向林川对面, 一面看文件,一面对他说:“松岭镇的警察蹲山外转了两天了, 你怎么还没把那几个偷猎者放出来?” “让狼群再追一会儿, 我现在不高兴。” 隔壁桌的凌阳弋听到这话,立刻本着看热闹的心态追问:“怎么了?” “我前天跟着帮会去玩新出的仙侠游戏,他们都说我出身选山神特别土,听着好像《西游记》里孙悟空一跺脚就得出来挨骂的土地佬儿他二大爷,虽然叫个什么神,但一听就又老又丑, 还没有战斗力, 法宝都是地里刨出来的土克拉,打起来雾霾超标,脏兮兮的。他们还说山神这种角色, 放在游戏里就是只配掉中阶合成材料的量产boss,一点儿也不仙,都叫我重选出身,要不然就不带我玩儿了。” 凌阳弋忍不住笑他:“只是个游戏而已。” “但我真的很难过。” “那就不玩了。” 林川郁闷道:“我想和他们玩儿。” 宁兮终于抬头挑了他一眼:“你应该远离网络,接触一下现实生活,准备出任务。” 林川:“小路潇还没回来。” “我给她发消息了,她刚回复要从烟城直接去,可能比我们先到。”宁兮才说完,就再次接到了路潇的电话,应对几声后,他挂掉电话,疑惑起来,“她又改口说不去了。她是不是在消极怠工?” 凌阳弋打听:“你们要去哪儿?” 宁兮:“燈城。” “燈城灯花宴?” 燈城以前是个并不起眼的小镇,据说此处家家户户都擅长制糖,软糖硬糖果糖奶糖各有专精,但产量不高,所以空负盛名,却赚不到什么钱。十几年前,这里建成了全国最大的照明设备厂,经济终于好转起来,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燈城。 他们将灯与糖结合。采取新鲜花卉,将其叶片以糖浆腌制成半透明状,烘干固化,然后重新粘合一处,做成花样的糖,如此一朵朵、一丛丛、一树树地布置成花海,铺满长及一条街的灯台。灯光亮时,半透明的花瓣便将灯光衍射开,光彩照彻天地。以此方式做成的花糖,兼具花形、花香、花色,并且可供食用,此谓燈城灯花宴。 凌阳弋有点好奇地问:“燈城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当地气象局连续七天观测到金光紫霞,觉得挺奇怪的,就跟我汇报了一下。” “哦,那应该是有不少命格贵重的人去了燈城,他们突然扎堆儿干嘛?” “我不知道才打算过去看看,说不定会遇到有趣的事。” “纯旅游吗?那也带我一个,我一直很想见识下燈城灯花宴。” 除去路潇之外,凶器组的其余人当日便乘机前往燈城。 隔空尚远,他们已经看到了燈城上方紫霞流光,云镶金彩,此地气运之隆盛,实属人间罕见,差不多相当于青羽隐居地了。飞机上的几人不禁啧啧称奇。 几人下了飞机还没出机场,便看到了两个命火异色的奇人,这是什么概率?这是大乐`透头奖十连中的概率!宁兮打发其他几人先去车上,自己则尾随那两人离开机场,将他们拦在车前。 两个年轻人被宁兮拦下也毫不慌张,只告诉他“谢谢我们不包车”,倒是来接车的人不等宁兮开口,自己便从副驾驶位跳了下来,很吃惊地对着宁兮揖礼。 “族兄!” 宁兮愣了一下,他蒙昧之初本是条蛇,根本不记得自己六亲,哪儿来的族啊? 对方见他困惑的样子,忙自我介绍:“丹城孟府,三百六十代孙,孟维参。” 丹城孟府,宁兮尊师孟仙君的俗世家门。 孟仙君飞升太久了,此世已没有他挂心的人,每时隔千八百年,他才会心血来潮回此世看一眼旧日的景色,偶尔也顺路瞟一眼孟府,至于后代死没死绝,只能说全凭缘分。 但宁兮还太年轻,会在乎这些凡尘宿缘,所以他从孟仙君的洞府回到此世之后,专门去孟府拜谒过,想必是那时被眼前的晚辈记住了。 这人是他师父的亲缘后裔,正经八百是他的同族无误了——但孟仙君飞升两万余年,足可称作你老祖宗,师徒如父子,我相当于你老祖宗的亲儿子,你管我叫作族兄?这个辈分是不是还要再行商榷? 宁兮再次示意了一下眼前的两个人:“这二位是?” “松城衍天派,高弗。” “松城衍天派,雷誊。” 原来都是道学和术数世家门派的子弟,怪不得命火异色。 宁兮点了点头,却没说自己是谁:“先让司机送你的两位朋友走吧,你跟我来一下。” 衍天派的两人被孟维参推进车里时,直给他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跟着这个可疑的家伙走,孟维参拍了拍他们的肩,小声地说了句没事,然后偷偷以手指天,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丹城孟府孟仙君,百年前收了条蛇这件事,可是行内人尽皆知的典故。 两位朋友恍然大悟,立刻催促司机马不停蹄地开走了,毕竟还有什么能比小朋友出门玩耍却被家长抓包更讨厌的呢? 宁兮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车上,但只把米染等人介绍为同事,省了论资排辈的麻烦,然后就向他询问燈城近来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您多虑了,他们都是世家的一些小辈,来参加燈城灯花宴的。” “灯花宴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特殊之处不在于宴会,你们不急着走的话,可以来我的住处坐坐,我仔细说给你们听,这也算一段人间传奇了。” 由孟维参带路,一行人来到燈城中心一处普通的私人宅院前,但抬头看去,宅院正上方总凝着淡淡的白云,彰显着此地的与众不同。 推开一道厚重的门扉,走入其间,房子里面突然变得极热闹,厅堂里坐着几个聊天的,一侧耳房里坐着几个喝茶的,另一侧耳房里坐着几个看电影的,放眼后院,还围着一群呼和叫好的闲人,正在场地里比试切磋。 宁兮随孟维参上楼,恰看见那两个衍天派的弟子正跟人在二楼厅里摇骰子,一边摇还一边掐指演算,把骰子点数和方位都算得明明白白。 宁兮指着牌桌问:“衍天派不是禁算赌局吗?” 那两个人看见是他,一言不发地行了个礼,然后拿起骰盅,拉着伙伴飞速跑下了楼。 孟维参无可奈何地将他们领到二层尽头的房间,关门后数了数,却发现林川和凌阳弋不见了,宁兮循着熟悉的声音推开面向后院的窗,听见林川的声音在说—— “这拳打的!你半身瘫痪做复健练习呢吧?” “我给树通上电,它甩树杈都比你走路利索!” “你还是别使兵器了,太辱剑了。” “难道这就是失传已久的丢人棍法?失敬失敬!” “你们一起上吧,我再让你们一只手。” “说真的,我最多使出两成功力。” 人群前方的凌阳弋看不惯他嚣张的样子,指点众人说:“不要上他的当,你们再试试家传封妖降灵的符咒。” 林川立刻指着他质问:“孽子!你是哪伙的?” 凌阳弋:“为父是人,当然站在人类一边。” 宁兮合上了窗子。 孟维参为宁兮和米染倒上茶,叙叙交代。 “这里是我三爷爷家,其实今天大家天南海北赶到这里,究其缘由,还是因为百年之前我三爷爷的一段奇遇。” +++ 三爷爷叫孟无渡,他年轻的时候,性格娴静稳重,所以被长辈指派整理库房。 孟府库房全部以天干地支排序,共分为六十大库,每一大库又分为六十小库,他与同族足足编整了十年,才整理完成四个小库。 忽有一日,他们正清理的小库房避火珠无端失效,生起烈烈大火来,等他们扑灭明火,按记忆清点物品时,发现样样都对得上,唯独少了一件还未登记的卧箜篌匣子。 孟府家大业大,不在乎一把琴,其他人都没当回事,唯独孟无渡心有所感,开始探究这把箜篌的来龙去脉。他千方百计打听到燈城有人继承了制作箜篌的手艺,立刻辞别家人,寻来这里。 百年前交通不便,他奔波半年抵达燈城后,又费心打听了几个月,才最终找到了位于山中的小村子。只是这个村子已经很久不再售琴了,村长看他态度诚恳,答应为他制琴。孟无渡万分感谢,受邀留了下来。 两日后,村中春祭,孟无渡也跟来凑热闹,正当鼓乐之时,一道旱雷突然劈中了祭坛中央的神树,只见被蚀空的树根下,露出了一种碎玉般的黑色砂砾。 村长吓了一跳,当即叫停了仪式,众人围观过来研究这种黑色砂砾,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几个胆大的后辈从家中拿出工具,想要向下挖挖看,他们又挖了三米,铁锹突然碰触到了一层略为坚硬的岩壳,他们用筐运走砂砾,拿扫帚清扫干净岩壳,居然看见了一张双唇紧闭的嘴! 这张嘴三米多宽,长得有模有样,大家不禁猜测继续往下挖,可能真会挖出个顶天立地的雕像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百年前又没有探照灯,光靠这几支火把干活实在不方便,于是大家商量着散了,准备明天继续。 次日,天方亮,孟无渡就被一声惊叫吵醒。他循声来到古树前,只看见昨天挖出的那张嘴居然一夜间张开了! 大嘴露出两排黑森森的牙齿,模样像哭又像笑,别提多可怕了。 这张嘴所在的位置正是村中祭坛,乃是大家祭祀祖先天地的地方,村里人虽然害怕,却也没办法不管,聚一起一商量,觉得这张大嘴实在不祥,干脆把它连根挖出来,甭管三七二十一,往山崖下一扔就算了。 说干就干,村中的青壮年挥汗如雨忙碌了一整天,可算挖出了雕像的一只眼睛,这眼睛横眉立目,凶神恶煞,看得人不由心慌,可再向下挖,那泥土就坚硬得好比钢铁,连铁锹都给刨断了。 他们一看这法子也不行,干脆把雕像原样埋回去吧!填土比挖土要快得多,全村老少齐动手,赶在漫天星子亮起来之前,就往那张嘴上堆起了一个土包。 然而又过了一夜,土包忽然消失不见了。 下面那张可怖的大嘴却张开牙齿,露出了一个黑森森阴测测的裂隙,仿佛就是这个裂隙把泥土都吸走了。 村里人害怕极了,只能在大嘴上垫了门板,重新埋好。可又一天,怪嘴连门板一起吞了下去,往后无论朝上面垫什么,第二天都会被它吃掉,而这张嘴也一日日地长成了血盆大口。冷风灌入嘴底深处,夜以继日发出凄凄呜呜的声音,像是那张嘴哭起来一般。 第十日,村里的牛羊鸡鸭跟着了魔似的,自己就往那张嘴里跳,村里人迫不得已,只能用栅栏把嘴围了起来。 第十一日,重病者和醉汉们迷迷糊糊走出家门,拆开围栏,和守在外面的牲畜一起跳了进去。 第十二日,连去修补栅栏的人也忍不住诱惑,靠近巨口之后,带着工具一起跳下了深渊。 眼见情况越发无法控制,孟无渡坐不住了。 他带上一个自告奋勇的村民,两人把绳子拴到腰上,顺着巨嘴降进了那幽邃的洞口。 下沉十几分钟后,四周还是一样漆黑的岩石,仿佛看不到底似的,只是头顶那抹光亮越来越远,天顶的太阳越来越暗,突然之间,无端的黑暗遮挡了太阳,世间顿时一片暗淡。孟无渡掐指一算,今日居然有日食! 太阳被遮挡之后,这张突兀的大嘴突然动了起来,好像要把孟无渡生吞活剥一般!他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恐怕要命丧于此,然而这张嘴不仅没有吃掉他,还自行溶解为漆黑粘稠的液体渗入了地下,几分钟后,日食结束,最后一缕黑色泥浆也消失在了黄色的土石间。 孟无渡立刻顺着绳子爬回地面,再往下一看,大嘴已经无影无踪,而它留下的深坑不过才六米深,形状如塌方,根本看不出头或者身体的轮廓。 孟无渡想要返回村内,但是村庄连同里面的人都已经消失不见,四周没有屋舍,没有祭坛,只有一颗被劈作两半的焦黑古树倒在路旁,一只乌鸦落在上面,呱呱叫着。 他又滞留了两天,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徒步走回了镇子,前些日见过的店小二看到他后,却笑说他才离开一天而已。 孟无渡深陷于此,干脆在燈城安家,苦心钻研箜篌,然而世人皆知有种乐器叫箜篌,却没有一个知道箜篌的形制和奏法,而且世界上也再没有一件箜篌了。 转眼八十年过去,他始终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他等来了一个叫秦叙异的奇人。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等级差距的演示。 几个人一起坐飞机,飞机炸了,他们被迫无保护跳机。 上陶六院:完全不遵从物理规律,原地起飞。 神职世家:部分从遵从物理规律,掉了下去,但没有受伤。 术数世家:完全遵从物理规律,“啊啊啊——啪唧——啊!”,—end— 普通人:绝对遵从物理规律,“啊啊啊——啪唧!”,—end— 第70章 日中见斗(9) 故事讲到这里, 几人杯中的茶已经凉透。 孟维参依次拾起杯盏,扶着衣袖将剩茶倒到茶盘上, 复又逐杯添上新茶。 此时一阵缓慢沉重的脚步声抵至门前,孟维参听见这声音, 立刻搁下茶杯跑去相迎。 他拉开门,扶住眼前人:“三奶奶, 您怎么下来了?” 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被孟维参搀扶到桌边, 她不拘自己的年岁,竟然先对宁兮和米染点头问候。 “我刚才在楼上听曲儿, 无端闻到香气,知道一定有上界贵客到访, 所以过来问候。想必是近来家中太闹腾,打扰了上界贵客的清净, 得罪得罪。” 宁兮对她摆手:“不必客气, 刚刚听维参讲的故事实在有趣,如果方便,请让他继续讲下去。” “他并没有亲历过当年那些事,只是平日陪我这个老太太絮叨,零零碎碎记住一些罢了,你们想要知道后面的事情, 还请听我说吧。” +++ 孟府富可敌国, 足可保证弟子衣食无忧,不过孟无渡还是经营起了一家乐器行,便于打听箜篌的消息, 如此一来就是八十年岁月如梭。 此时的孟无渡已经110岁了,不过有家传的修行者,活上一百七八,其实是很正常的事,他的身体状态比大多数花甲老人都要好。 燈城的变化可比他大得多,他眼看着城市里的楼越来越高,路越来越宽,过去气派的茶楼酒楼一家接一家地关门,霓虹闪亮的商场写字楼一家接一家地盖起来,这座城市变得好像比他更年轻了。 经过多年夜以继日地搜罗,他找到许多赞美箜篌的诗词,诗家词家不吝用最优美的词汇、最夸张的比喻赞美箜篌的声音,仿佛今日听闻一曲,明日便可死去一般。但有关箜篌的形制,他却只重金从一位藏家手中买到一片巴掌大的壁画,壁画剥落得太严重,除了辨认出箜篌本是弦乐器,如古琴一般需要横弹,就再没有别的信息了。 那天是正月初五,喜庆的年节,城市里各家店铺都已关门歇业。但孟无渡夫妻家在店里,所以两人还是给一楼留了盏灯。 入夜时分,天上下了点小雨,温度降低不少。孟无渡夫妻为驱寒气,便在二楼点起小火炉烤年糕吃,吃到一半,楼下突然有人敲门,孟无渡一面嘀嘀咕咕地抱怨来客,一面走下了楼。 打开门来,外面站着一位中年男人,看样子五十上下,精神很好,眼神更是透亮得像年轻人一样。三九严冬,落雨的天气,他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衫,而他的外套则裹在怀中的三岁幼儿身上,小孩是一丝雨点也没沾到,已经舒服得闭着眼睛睡着了。 男人不愿吵醒怀中的孩子,他敲门的声音轻,说话的声音也轻:“您好,我是外地来的游客,下车后才发现本地酒店要么关门、要么客满,实在去无可去。整条街只有您家亮着灯,要是方便的话,请让我留宿一天,我可以付您房费。” 钱不钱倒无所谓,孟无渡不缺这个,他只是看不得孩子在雨里冻着,忙开门把两个人让进来。 孟无渡为他安排了房间,又殷勤地烧好热水、点上火盆,让爷俩儿好好暖和暖和。男子擦干头发换完衣服,孟夫人还为他们端来了热好的食物。周到的款待令男子受宠若惊,酒足饭饱之后,立刻来书房向两人告谢。 男子自称姓秦,名叙异,他观孟无渡气运不俗,必定是有修行的人,所以不扯什么慌了,其实他也是一名术士,这次游历到燈城,是因为听说这里有种雕琢玉器的方法,叫做“烙玉”,能用赤红的金属在玉器上研磨出花纹,待冷却之后,玉石表面就会留下等同于天然色泽的纹章,十分不可思议。 孟无渡经年研究箜篌,根本无心理会其他的事,所以从未听说过这门奇妙的玉雕技法。 两人交谈的时候,那个三岁的孩子突然推开了书房门,哒哒跑到秦叙异身边,张开手要他抱抱。秦叙异无奈地说了声抱歉,然后单手把孩子抱到腿上,小孩自在地在他怀里打滚,还高高兴兴翘起两只小脚,可是鞋底上连一粒灰都没有,想必平素娇生惯养,都不用自己走路。 秦叙异环顾书房,见墙上钉着许多乐器的图画,就问孟无渡在研究什么。孟无渡叹了口气,将自己八十年来钻研箜篌却毫无所获的苦闷一吐而出。 秦叙异闻言起身,举着小孩骑到自己的脖子上,依次阅览着墙上的资料。小孩每每伸手欲扯掉墙上的纸,他便适时后退一步,小孩把手放下,他又向前一步,时间总掐得恰到好处,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偏挑小孩指尖碰触到纸张那一瞬,叫人屡战屡败,越挫越勇。 秦叙异站在那幅壁画前观察良久,然后再次后退一步。小孩第无数次扑空以后,终于恼羞成怒,张开血盆小口啃咬他的头顶,可惜这种报复不仅毫无成效,还白白沾了自己满嘴头发。小孩察觉到伤敌八十自损一千的真相后,呸呸吐了半天,最后定格于一副委屈的表情不肯再动了。 秦叙异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笑说:“这张壁画很有内容,不过风蚀严重。真巧,我以前跟人学过复原古画颜色的方法,要是有合适的道具,我或许能帮你修复它。” 孟无渡心中一惊,忙请他坐下详谈,听秦叙异一五一十讲述完修复工艺以后,孟无渡认为的确可行,便千求万求地请他暂住几日,替自己修复这幅壁画。 接下来的几天,秦叙异都呆在二楼的书房里修复壁画,孟家夫妻想帮他带带孩子,但这位小祖宗脾气着实古怪,好像一只幼小的猴,须得24小时被人抱着背着才肯安静,仿佛两足亲自一沾地,就会跟人参果似的自行化了。 孟无渡夫妻只带了几天幼猴,便开始不住感慨,幸亏两个人没有孩子,万一真摊上这种冤家,少说也得折去一半寿数。可秦叙异不仅不烦,还乐在其中,纵使被缠得什么都做不了,也连一个稍显严厉的眼神都没瞪过。 “这可能就是血缘的力量吧。”孟无渡对妻子揣测道。 新年临近尾声,城中店铺陆续开门,秦叙异也完成了他的许诺。 他将壁画装在玻璃框里交给孟无渡,如今壁画已经艳丽如新,能看清上面箜篌的完整样式了。 “非常抱歉,修复之后,我才看清箜篌凤首的样式是近百年才有的,可壁画中的仕女却穿着千年前的衣装款式,且修复之后,箜篌与仕女的颜色也有很大差异。这张壁画很可能是在一张旧仕女图上新画出一只箜篌,再用药水做旧,所以石板是古物,仕女图也是古物,但上面的箜篌却是假的。” 孟无渡听到他的分析,一时有些迷茫,他没想到自己八十年来找到最接近箜篌的证据居然会是赝品,本来就云雾迷离的箜篌,此刻离他更远了。 秦叙异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再打扰,准备带着小孩就此告辞,继续寻找制作烙玉的工匠。 他离开的这天阴云密布,又是要下雨的样子,孟无渡亲自把他送到渡口,还笑他来也细雨霏霏,去也细雨靡靡,大概是五行多水。 燈城码头船只繁忙,且都是客货两用。秦叙异报出自己的去处,果然有船应声,一打听,船里还装着要送去下游水寨的玉石,巧了,那正是制作烙玉的地方。 秦叙异立时来了兴致,与船工侃侃而谈,船只平稳地开到石桥下时,本来不及船橹深的水里突兀地转出个漩涡,恰恰将这只船卷入到水下。 船上拉着石头,一歪进水里便再也起不来了。 秦叙异顺手抄起旁边装鱼的竹筐,把孩子放进筐里,连人带筐扔到五丈开外,彻底远离了漩涡的影响范围。 他并不急着自己逃走,反而憋着气扎进水里,想要去救其他落水者,但雨前的江水太过浑浊,他什么也看不见,胡乱摸索一圈之后,既没有摸到人,也没有摸到船,只摸到了河底粗糙的岩石。 憋了一天的雨偏偏在这时下起来,打前阵的闪电照亮江面,桥上看热闹的众人齐齐变了脸色,突然拍手跺脚呼喊水下的秦叙异。 “兄弟,快跑!” “赶快上来!” 秦叙异心中也惊奇,明明看着这船沉没下去,怎么就没影子了呢?他捞起竹篮,和孩子一起回到了岸上。 刚才桥上围观的众人立刻涌上来,七嘴八舌地吆喝他命大。 “你是没有看见,刚才那道闪电劈下来,把江底照得清清楚楚,好大一只黑鱼张着嘴在河底吞水呢!恐怕船就是被它吞进去了,你要是再不上来,也进鱼肚子里去了!” 秦叙异不仅不害怕,还被他们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我刚才摸过江底,总共才两丈深,怎么藏的下那么大的鱼?” “嗬!我们百十号人真真切切看着呢!还能一起看错不成?” 稍后警察闻讯赶来时,水面上的漩涡已经消失,他们对沉船江域展开了大范围的搜索,但始终一无所获。诚如秦叙异所说,这段江水拢共才六米深,一根竹竿就可以撑到底。而且雨停之后,江水重新澄澈起来,人们站在桥上俯视下方江底,还哪有什么沉船?什么浮尸?什么玉石?只见悠悠水草罢了。 唯有孟无渡突然心神不宁,他再次把秦叙异请回家里,关上房门,原原本本地告知他自己八十年前的经历。 “我刚才看得清楚,就是那张大嘴,它又回来了,这次不知道要吃多少人才肯罢休。秦弟,你也通术数,认识这到底是什么吗?” 秦叙异摇了摇头:“世间的古怪异常我只略知一二,今日的情况,我还真闻所未闻。” “唉,你还带着孩子,不要涉险了,赶快离开燈城吧。” 秦叙异再笑着摇头:“您无需担心我们的安危,完全没有必要。而且既然遇上这样的事,又闹出人命,我肯定要管到底。” “你想怎么管?” “您说上次巨嘴出现之后,世间唯一能做箜篌的村子便不见了,从此以后,人间再也找不到箜篌。多巧啊,今天这趟船是开往做烙玉的水寨的,我已经在燈城住了好几天,还都没见过烙玉的模样呢!所以我打算立刻去那个水寨看看。” 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当即打点行囊出发,同去拜访下游闻名遐迩的水寨。他们租赁一条轻舟,多付给船家一倍的价,要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做烙玉的水寨。 但这位打出生便住在船上、划了一辈子船的船夫,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时常路过的烙玉水寨了,直划到下个镇子,江水两岸也只有连绵的芦苇和白色的飞鸟,不存在任何毁坏痕迹,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一座水寨似的。 船家急得直挠头:“我前几天才送人来过,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可不是我诓你们,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秦叙异掐指一算,恐怕明日又要日食,他立刻叫船家掉头,把船开回燈城,不过船只下行顺水,上行逆水,回去的速度可就比不上来的时候了。 他们一路上提心吊胆,很怕回到城中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已消失不见。 但城市安然无恙,出问题的只有孟无渡的家。 两人来到城中,恰看见一群惊鹊从孟无渡宅邸的方向飞起,孟无渡甚感不祥,根本顾不上水中的大嘴,直接狂奔回了家。 那栋他亲手建造的三层木楼正吱吱扭扭地左右摇摆,仿佛随时要垮塌一般,而后房顶竟真的当着他们的面轰隆掉落。 两人离家尚有百步之遥,根本连边儿都摸不到,孟无渡惊叫一声,差点当场晕过去,可他身边的秦叙异不知掐了个什么符咒,地面突然自行缩动起来。而后秦叙异原地放下小孩,拉着他往前一迈,转眼就带他回到了楼中。 此时日食降临,天地渐渐阴沉。 只见一楼厅堂中央,赫然多出个五米多宽的大洞,洞底还有一张獠牙参差的黑色巨嘴,正将一切坠落的断木碎瓦吞入口中。 孟无渡一面跑向楼梯,一面朝楼上喊着夫人。 孟夫人当时正在午睡,不知怎么被房子摇醒了,她原还以为突发地震,刚想跑,便听见孟无渡惊恐地呼唤她,她匆匆忙忙跑到门口时,脚下的地板啪地裂开,连人带着一干桌椅板凳毛巾架直直掉落下去。 下面就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大嘴。 她心想这次真的完了。 可是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从旁边平跃而至,拦空抱住了她。 是秦叙异。 他手里握着刚从窗上扯下来的窗帘,手腕一抖,厚重的帘幕自行拧成粗绳,随着他甩手的力度扎进了墙体之中。 两人拽着绳子悬身巨口,他们身下的大嘴随日食结束迅速融化,如潮水一般消退于洞底,情形和当年孟无渡看到的一模一样。 事件结束,两个人从废墟中钻出来,回头再看倒塌的房屋,其实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好像只是他们一时倒霉,遭遇了地面塌陷而已,什么黑色岩石,什么巨口,通通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那日之后,连烙玉这样有趣的工艺,也同箜篌似的,彻底从人间凭空蒸发了。从此世界上再没有一件烙玉,没有一本详细传授这门技法的书籍,没有一个还会制作烙玉的人,人们对烙玉仅存的印象,是它精妙绝伦、美不胜收,但烙玉具体长什么样,又好像谁都没看到过。 +++ 三奶奶说到这里,气息有些微喘,她喝了一口茶,缓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讲述。 “他们都觉得巨口和日食有关,秦叙异便与他约定,下次日食之时,他定会回到燈城,继续查明此事的真相,谁知这么一等,又是人间20年。” 第71章 日中见斗(10) 路潇看着出现在二楼阳台的冼云泽, 笑着摇了摇手,然后继续给宁兮打电话。 “我这有一起命案没处理完, 可能晚几天到燈城。” “那你一分钟前为什么回复我马上出发?我问一下,你说的这个命案, 是指你为了不来燈城刚才特意杀了个人吗?” “嘿!你才特意杀——咳,副组, 如果你在燈城遇到什么危险, 千万不要告诉我,我怕自己太开心笑死过去。” “死在烟城吧, 火葬费用我请了。” “那你妈妈会伤心的。”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嘻嘻,活一天爽一天, 说一句爽一句。” “小路潇你等着,有你后悔的时候。” “别废话了, 我挂了, 我还忙着给米米发亲子装链接呢!” 路潇嚣张地挂断电话,对围绕在身边的警察说:“没事,我领导。” ——你这么对领导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好吧?这是什么硬核辞职法吗? “虽然还不知道被囚禁在顶楼的人是谁,但已知的失踪者的确都和一楼的女孩子有关。”路潇想了想,对大家说, “找不到画家的话, 先疏散这栋楼,然后确认一下每个住户的位置,至少要知道这栋楼里有几个实际失踪者。” 这就需要调动户籍系统和社保信息了, 路潇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回二楼等消息。 她推开门时,冼云泽正躺在地上,松鼠像推松塔一样推着他的腰,他也跟随松鼠的动作自己滚来滚去,仿佛真被那两只小小的爪子推动了一样。冼云泽慢慢翻滚到路潇身前,头挨近门口,仰面朝天对她张开了双手,松鼠就轻快地跳到冼云泽的手上,抱住他的指尖,歪头观察起路潇。 “抱。” “不。” 路潇跨过冼云泽迈进屋子里,关上门,握着他的手想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但是稍一用力,居然意外拆下了人偶的右手,路潇皱了下眉,换手拽住剩下的右臂,这次又完整地拆下了人偶的右臂。 冼云泽固执地说:“抱。” 路潇叹了口气,只能先把右臂吻合进人偶肩部,再把右手安装回右臂上,然后俯身抱住冼云泽,这次才将他完完整整地从地上拉了起来。冼云泽顺势抱住路潇,带着她像不倒翁一样轻轻左右摇摆。 “冼云泽,你是从什么物种成的仙?狐狸精吗?” “你喜欢狐狸吗?” “我喜欢猫。” “我以前应该是做猫咪的。” “其实我更喜欢蟑螂。” “那我给你抓好多蟑螂养在卧室里。” 路潇抱着他看了一会儿,戒备地问:“你是不是跟我装傻呢?” 冼云泽笑了笑,不作回答,还是拥着她摇来摇去。 晃了一会儿后,路潇把冼云泽按坐到椅子上,拿出手包里的梳子,整理起他披散的长发,细心地梳成一束,然后从自己的马尾鞭上拆下一圈头绳,给他扎了个同款发型。 “等下这栋楼疏散完,陪我出去买晚饭,记住不要吓人。” “嗯,不能吓谁呢?” “人!人!是人就不能吓!” 片刻后警察来敲门,告知楼里已经没有人了,路潇就和冼云泽结伴下楼,选了最近的一家快餐店,此时正值饭口,店里面人还挺挤的,路潇让冼云泽在外面等着,自己独自进去打包晚饭。 冼云泽倚着门口的广告牌等路潇,广告牌下还栓着一只穿背心的金毛,想必也是在等店内的主人。冼云泽和金毛惺惺相惜地对视一眼,然后他蹲下身,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松鼠——谁会不喜欢毛绒绒呢?就算毛绒绒也喜欢毛绒绒呀!只见金毛炯炯有神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它甩着尾巴靠过来嗅了嗅松鼠,然后开始兴奋地吐舌头。 结果冼云泽双手捧着松鼠,张大自己的嘴巴,突然把松鼠送进了嘴里,不仅如此,他还像模像样地做出了咀嚼和吞咽的动作,并且缓缓从口中抽出了一根松鼠的毛发,故意送到金毛眼前摇了摇。 金毛呜嗷一声蹦开老远,夹着尾巴狂吠,差点把广告牌都给扯倒,如果它会打手机,现在肯定已经报警了。 但冼云泽不慌不忙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又原封不动地把松鼠吐了出来,小松鼠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照样开心地在他十指间打转。金毛满脸警觉地蹭回冼云泽身前,万分警惕地嗅了嗅松鼠,确认气味和刚才嗅到的那只一致,这才放下了夹在腿间的尾巴,再次吐出了舌头。它困惑地盯着冼云泽手里的松鼠,小脑袋一会儿偏向左,一会儿偏向右,眼神迷茫极了。 过了一会儿,狗的主人走出饭店,牵走了和冼云泽做伴的金毛,但金毛一步一回头,貌似仍然沉迷于刚刚的超自然现象不能自拔。 此时路潇也从店里出来,她踢了踢蹲在地上目送金毛兄远去的冼云泽。 “谈一笔交易,我让你养条金毛,你把内院的鳄鱼送走。” “为什么不能留下鳄鱼,把宁兮送走呢?” “你对宁兮好像有很深的偏见?” “他之前叫我智障,我记得清清楚楚。”冼云泽认真地说,“每一次都记得。” “呃……”路潇一时语塞,想了想,换角度说服他,“但是你把他送走,米米会难过啊!” 冼云泽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多大牺牲似的:“唉,那我还是不养金毛了。” 路潇神情复杂,希望宁兮永远不要知道今天这段对话,他居然还是靠着米米的面子,才从鳄鱼、金毛和他自己的选秀活动中险胜出线的。 两个人拎着外卖盒回到事发的二楼,此时楼门口拉着警戒线,两个警察在外面看守。路潇回房间用餐,吃到一半,突然听见楼下响起警铃声,她从窗子探头看了一眼,下面的警察对她招了招手。 路潇盖上餐盒走下楼,警察告知她已经联系过这栋楼内的全部居民,除去已知失踪者外,只有四楼的电子设备维修师仍联系不上。 “他半个月没去上班了,车在车库,手机关机,也没有联系过亲友,但一周之前,芭蕾街的一台取款机上有过他的刷卡记录,我们调取监控,确认是他本人没错,但他当时表现得十分异常,操作机器时不停观察着周围情况,最后不仅没拿到钱,还把银行卡忘在取款机里了。” 路潇:“我想我们找到他,应该就能找到画家了,希望他还活着吧,走吧,去看看他家里的情况。” 警察拿出对讲机:“我叫人来开锁。” 路潇摆手:“不用了,现在进入这栋楼的人越少越好。” 警察:“那我们要怎么做?” 路潇笑了笑,转身走向楼门,拍着门扉说:“冼云泽。” 当他们走上四楼的时候,门扉嗒地一声自己打开了。 路潇扶着开启的门扉,转回身,特意叮嘱跟过来的人说:“你们可以继续使用记录仪,但必须关掉云端功能,事后案件归档时,也不能将接下来的视频资料存入卷宗,结案后,记录仪内的储存卡需要交给特设处。” 等警察依次调整完设备,路潇才敞开门让他们进来。 她对着空无一人且杂乱无章的屋子里说:“找找手机和证件,看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准备。” 话音落时,门口的置物筐里便飘起了一串钥匙,路潇身后的警察世界观受到冲击,忍不住哎呀呀呀地惊叫出声。 路潇对着警察眨眼睛:“不要害怕,他是我带来的,没有危险。” 怪不得要关掉记录仪,如果把这段录像放进卷宗里,恐怕铁证如山的案件,也会被法院打回来告诉他们不准在证据里加入特效。 警察们目视着漂浮在空中的钥匙串,尽量避开它,分散寻找起四楼住户去向的线索。一名警察从衣柜里翻出了四楼的身份证和手机,但两样东西才见天日,忽然就自己飞了起来,打着转落到了门口的路潇手上——不管这是宠物小精灵还是妖怪,抢别人的功劳都太可恶了吧? 被抢走证物的警察走过来说:“他没带钥匙,也没带身份证和手机,还没有取到钱,身上的现金想必早花光了,应该走不出这座城市。” 路潇:“那他靠什么生活呢?” 警察思考着说:“我们应该查查最近一周发生的轻微盗窃案和抢劫案,还要查查收容所和流浪聚居地,我觉得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这个你们专业,去做就行了,还有,如果发现画家,一定不能和他正面冲突。” “他……也会隔空取物吗?” “嗨,没那么恐怖啦,他只是会把人的下水掏出来做卤煮。” 完成开锁任务后,路潇就让冼云泽回到了人偶的身体里。冼云泽不被允许进入四楼,暂时只能和小松鼠一起待在门外。路潇和警察都忙着搜索房间,但她余光一瞄,意外看见冼云泽正笑眯眯地对着楼梯招手,心中便感到疑惑,这栋楼里除了她和这几位警察,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人了,那冼云泽究竟在和谁告别? “小祖宗,你和谁打招呼呢?” “那个住在墙里的人啊,它好像要走了。” 路潇闻言即刻跑出门外,翻过楼梯两下跳回了二楼,但她推开画家曾居住的房间后,墙中的脏器却已经无故消失了,只留下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和空气里带不走的血腥气。 “抓紧时间!画家可能已经找到四楼住户了!” 第72章 日中见斗(11) 一辆警车巡逻到十字路口时, 发现了一位戴着兜帽、口罩和墨镜的男子,他的神情很奇怪, 走路的时候总在不住张望,好像躲避着什么人, 但他们刚刚想驱车靠近,车载电台里忽然传出了调度中心的命令。 “5698, 马上前往天鹅街辅助交警设卡, 排查对象的资料已经发到了内部网。” “收到!” 巡警回复调度中心后,又抬头看了眼刚才那人的方向, 但可疑男子似乎拐进了某条胡同里,如今已经了无踪迹。 “可能是喝多了吧, 听调度台的,我们去天鹅街。”副驾驶位上的搭档拿出手机登录内部网, 调出了排查人员的信息, “王思,男,37岁,电子维修工程师,身份证号***,嘿!你看这个发型, 一看就是工程师没跑了。” 与此同时, 对街胡同里,刚刚消失的兜帽男子正目视着他们掉头离开,他颤抖着因多日奔波而越渐消瘦的手指, 摘下口罩,用手背蹭了蹭干裂的嘴唇,只见口罩下赫然是刚刚出现在公安内部网上的那张脸。 他就是住在事发公寓4楼的王刚,此时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他,但他并不知道刚刚自己距离获救仅差一步之遥。 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躲藏,他只是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人正在跟踪自己,但每次猛然回头,却只能看见路边的广告牌、街头的招贴画。他有几次清楚地看到画上的人影瞪着自己,然而揉揉眼睛再看过去,画面又恢复正常了。如此一天两天,那个无时无刻不注视着自己的怨毒眼神终于把他逼疯了。 他确定那个眼神是真的,但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谁会相信他呢?谁能从不存在的恐惧中拯救他呢?他只能逃跑,直到今天,他的精神已经到了随时随地可能崩溃的地步。 这条胡同十分狭窄,其实为一条商业街的后街,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正是各家店铺趁着人少补充货物的时候,一辆来自食品公司的货车恰好停在一家商铺的后门旁边,车门洞开,司机却不在当场。 王思趁着左右无人,从货车里抓了几袋面包藏进衣服里,抬脚就走,但这条路居然是一个死胡同。他暗暗骂了一声,重新返回来,却看见几个员工和司机正在那里放声大骂,几个人看见他后,马上就把人摁住了。 “我刚才在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是不是你偷了我车里的东西?” 都不用多做质问,王思怀里的食物已经自己掉了下来,当场人赃并获,案情清清楚楚。 司机原还想举起拳头给他两下,但一看王思那唯唯诺诺的眼神,并不像什么恶棍,也不像地铁流氓顺手使坏,好像真是走投无路饿极了。 司机放下了拳头:“算了,今天我倒霉。” 周遭围观的员工说:“那怎么办?报警啊?” “报警还得做笔录,多麻烦呀,别影响生意。” “但也不能把他留在这儿啊,他没吃的,明天不还是得来偷东西吗?” 几个人一商量,想出了个主意,干脆就当做好事,把这个人送到收容所去。 收容所的工作人员把他安排进了食堂,给他热了晚餐,他一面吃饭,一面应付着工作人员的询问,嗯嗯啊啊的,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原本食堂里只点着一台小灯,仅仅照亮王思所在的餐桌,但工作人员嫌太暗不方便做记录,于是就摁亮了食堂的大吊灯,于是墙上的一排捐赠者半身肖像画也被照亮了。 王思冷不丁看见肖像画,含在口中的食物瞬间卡进了嗓子眼儿,噎了个半死,他丢开馒头捏住喉咙嘶嘶喘气,直翻白眼。 工作人员顾不及登记了,将本子一丢,就把他扶上了收容所的面包车,直接开进了附近的医院,等人被抬上移动病床的时候,差不多都要断气了。 这家医院的移动病床很高级,可以电动遥控,护士操作遥控器将他一路送进急救室。 面包车开进医院后,一个男人也来到了医院前,但他没有走正门,也没有走后门,而是直直走向了医院墙上的那幅医患关系宣传画。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在了其中一个人像的头上,然后就像走进门扉一样,钻进了画中人的身体里,当他连最后的裤脚也收入墙中时,墙上的人像变成了一团漆黑,还裂开了几道深深的纹路。 此时一位值班医生正在更衣间里换衣服,他锁上了更衣间的门,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回自己的衣柜里,完全没注意到墙上院长的半身像里走下一个人来。那人轻手轻脚地从后面推了他一把,让他一个跟头栽进了衣柜,然后赶在他起身前合上衣柜门,又用一只铁丝衣架拧紧了门外的把手。 医生立刻慌了神,张嘴质问:“你是谁?你在干嘛?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也不回答他,径自从桌上抽出一支钢笔,凶恶地穿透门板,锋利的笔尖差点戳中医生的脸。 那人拿起一件白大褂罩住衣柜,不让医生看见更衣间里的情况,然后阴恻恻地警告道:“闭上你的嘴,你要是再敢发出一个声音,我就往衣柜浇上汽油点了你。” 医生知道自己遇上疯子了,不能和这人讲道理,于是不再说话,只盼着同事能早点发现自己不见了。他侧耳等待那人离开这个房间,然而等了五分钟,却始终没有听见开锁声,这让他越发焦虑那人究竟在做什么。 急救室内,急诊科医生已经按照流程为病人进行了急救,如今两名护士留下来对病人进行唤醒。 此时又有一名“医生”走了进来,向他们询问病人的情况,还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病人的数据。 护士觉得眼下的情况非常微妙:“你是哪个科室的医生?我们已经结束抢救了。” “你们两个出去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医生”走到手术器具旁,拿起一把手术刀,他怪异的动作和窃窃的笑声让护士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疑惑。 护士问道:“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的声音?”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脸,两个护士惊觉不对,一面呼喊医院保安,一面向急救室外跑,但刚刚跑出急救室的第一道封闭门,旁边墙上的海氏急救法图例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将他们的手臂都深深拉进了墙里,两个护士被卡在当场,一步也动不了了。 “医生”,或者说失踪数日的画家,再次走进了急救室。 他趁王思仍然昏迷,用医疗床上自带的束缚皮带牢牢捆住了他的手脚。完成固定之后,操作手术刀在他的胳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然后用一块纱布蘸取了血液。画家攥着纱布走到急救室内洁白的墙壁前,挥手画出一道符。 符箓形成之后,整面墙上都闪过红色的光芒,而后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其中隐隐可见跳动的心脏,鼓胀的肺,以及其他充满生命力的内脏。 他看见眼前阴森可怖的场景,眼中却没有任何恐惧,反而流露出看见爱侣般的无限柔情。他抬手贴着墙面做出抚摸的动作,然而手指却始终隔着墙面三毫米,并没有真实地碰触到那些裸露的器官。 画家太忘情了,以至于忽略了时间,刚刚被划过一刀的王思因痛苏醒,一睁眼睛就看到了这可怖的一幕,吓得一声也没敢出,反而激发出了潜藏已久的智商。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于是悄无声息地摸索到了被护士掖在床边的病床控制器。控制器分为上下左右四个键,他看不见每个键代表的方位,只能先随便按了一下,病床还真的自己移动起来,哐啷一声撞上了后面的心率监控器。 画家闻声猛然回头,王思此时已经确认了每个键代表的方位,赶快换了个按钮朝着洞开的急救室大门滑去。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 被捆在病床上的王思一面放声大喊,一面利用自己电子维修工程师的专业技能,迅速摸清了遥控器的使用方法,把病床开到最高速,飙车一般窜出了急救室。 虽然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医院里的人并不多,但还是有几个值班人员和看病的患者的,可是大家都是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被他惊呆了,谁都没想到上前帮忙,再者大家赤手空拳,也根本拦不住这台被他开到180迈的病床。 王思一路漂移过弯,直把病床开到了1楼尽头,咣的一声撞进了刚好打开的电梯门内,这次硬性碰撞震得他天灵盖都在打颤,幸好画家的皮带捆得严实,起到了相当于安全带的作用,否则他非得骨断筋折不可。 王思极力扭转着被皮带捆住的脑袋,用余光瞥着电梯外,只见走廊尽头,画家已经追了过来。 他凭借大学时期参加机器人比赛的操作经验,以及科目二考试三个月训练的能力加成,在并不大的电梯间内给病床来了个原地转圈,借用病床的尖角随便按了一个楼层,因为病床的高度是固定的,所以究竟哪层也由不得他选,碰到第5层就只能去第5层。 好在苍天有眼,电梯门赶在画家抵达之前,稳稳地合上了。 5楼是精神康复科的住院区。 王思把病床滑出电梯,可怜兮兮地呼喊:“医生!护士!救命!快把我放下来!” 但是非常不幸,此时正值饭口,连值班护士也出去吃饭了,咨询台前并没有人。 他一边朝病区内部滑,一边向两边的病人求助,不过大家只隔着窗玻璃看着他,却没有人出来帮忙。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哪个人敢把被捆在精神康复科病床上的人放下来?说不定这人有什么暴力杀人倾向呢?哦,其实也有敢帮他开门的,不过这类人可能连自己的病房门都打不开。 王思就这样一路滑到了5楼尽头,撞进了杂物间,杂物间的门扉上有弹簧,可以自动开合,于是他和一堆拖布抹布洗洁精被关在一起,居然暂时安全地藏了起来。 画家用对付护士的方法把保安也锁在了墙上,然后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找人。虽然每个病房的人都忐忑地锁起了门,但他总能利用室内墙上的画找到进入的方法,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用消防栓内的消防斧,但他的手拿惯了画笔,根本轮不动几下斧头,所以暴力不是他的首选项。 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他能感觉到附近的画,但感觉不到画的究竟是什么,也不会知道画的载体,所以偶尔会发生非常尴尬的事情。 走廊左侧中间的一间单人病房里,一个体重200斤开外,虎背熊腰的壮汉正抱着一只卡通美女等身抱枕睡觉,所以画家从这只枕头钻出来的时候,两人便形成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姿势,仿佛在相拥而眠。 这人居然还睡得挺沉,哪怕怀中的抱枕变成了人,竟然还是没醒,反而因为对方的挣扎而抱得更紧了,这下温柔的相拥而眠就变成了锁喉。 画家瘦弱的身体被箍得咯咯响,连脸都已经被勒红了,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对方蹬醒了。壮汉乍见怀中美女抱枕变成了一个男人,惨叫一声把人扔了出去,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画家听见风在耳边飞过,然后就撞在了墙上,再然后就滑了下来。 他扶着墙站起来,挪向门口,一面开门还一面回头骂道:“你怎么抱着这种东西睡觉?你是变态吗?” 壮汉满脸委屈,他只是因为睡眠障碍进医院调养几天,怎么就被诊断为变态了?抱着什么睡觉难道不是他的自由吗?而且这人到底是怎么打开他的房门钻进他怀里的?为什么世上竟有这样可怕的事情?想到这里,壮汉觉得自己今后再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了。 画家踉踉跄跄的从壮汉的病房走了出来,终于走到了5楼的尽头,杂物间外有一滴血迹,他想到自己刚刚划伤了王思,于是就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王思仍然保持着待宰羔羊一样被束缚的形态,一看见画家到底还是找来了,终于被吓哭了。 “大哥,我求你别这样……” 刚刚被强人锁男过的画家正是满腹怒火无处发泄,上来就给了他一拳。这次他也不再使用什么恐吓术了,直接在杂物间的墙上召唤出了等待拼装的内脏。 画家晃了晃头,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然后解开了王思身上的衣服,从口袋里抽出刚刚揣起来的手术刀,就着他白白的皮肉浅浅画出了内脏的轮廓。 毕竟是有美术功底的人,也曾苦练过人体骨骼肌肉走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内脏的位置。 画家做完准备工作后,终于找回了正常的情绪,他告知王思:“我只需要你的胆囊,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想想你曾经做过什么。” “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可不管我做过什么,那人不是我杀的呀!你把我送去警察局吧,让法院审判吧!” 画家将手术刀放在他胆囊的位置:“法院?别想了,我给你一个更好的去处,阴曹地府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个情节应该写成恐怖氛围,但是我咖啡喝多了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哈 第73章 日中见斗(12) 他说完眼神一厉, 举起手术刀便要给王思开膛破腹,便在此时, 杂物间的大门被人直接踹碎,两扇钢板飞开, 正正砸中画家的手臂,将他拍飞到墙上。 路潇确认王思还活着, 就先不管他, 走来举起了那块门板,只见门板下贴着一张牛奶广告画, 画面中戴着头巾的挤奶工图像破损,看来画家已经从这里离开了。 紧随其后的特警把惨兮兮的王思抬出杂物间, 终于将他从病床上解放了下来。其余人也拿来设备,将被困在墙边的护士和保安全部解救出来。 “他借助人像转移的技能有距离限制, 跑不了多远, 清空医院周边,把这栋楼围起来,找到楼里所有的画像,全身像、半身像、广告画、宣传画,全给我撕掉。” 路潇初到医院的时候,曾试过让冼云泽控制这家医院, 但画家当时正在墙里穿来穿去, 也相当于把灵魂附着进了建筑,而冼云泽不能附身于活物,所以就失败了。 驱逐工作正紧张有序地进展着。 特警们从顶楼开始, 一层一层向下处理掉画像,随着画家的穿梭空间被不断压缩,特警们发现他的频率越来越高。毕竟画家除了穿墙之外,并没有体能上的进步,他本体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到三人一组看见他二话不说直接开枪的特警,除了逃跑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刚刚被锁进墙里的保安经过简单的检查,身体并无大碍,但精神却受了强烈刺激。他跟院方告假,在特警的陪同下进入地下停车场,准备独自开车回家。 特警严格地检查了他的随身物品,并让他换掉了绘有人像的继续,甚至撕掉了车门上小小的卡通人物,确认再无一处画像之后,才允许他上车。 保安面如死灰地登上自己的车,开过重重关卡,终于离开了这所医院。 驶离500米后,车辆抵达了一处十字路口,恰逢红灯,他便将车停了下来,就在此时,他突然全身痉挛,满脸青筋暴起,甚至将舌头咬出了血,而后他背部的衣服隆起了一个人头形状的鼓包,接下来头旁边又抬起了一只手,小小的手术刀从里面划开衣物,将自己解放出来。 画家竟然像出生般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画家被钢板拍到墙上,逃跑途中又擦了两枪,其实伤得很重,右半身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他艰难地将保安从驾驶位推开,换自己坐了上去,接着抹掉脸上妨碍视线的血迹,侧头看了看旁边保安的尸体,那幅满背关公的纹身皮开肉绽,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画家脱力地靠着车门,眼前的画面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 几秒之后,高处朦胧的红光变成了绿光,他踩下油门,歪歪斜斜地开走了。 医院里,路潇愤怒地捶了一下墙。 “没用了,怨气散了,他已经跑了。” 所幸他们救下了关键证人王思。 王思经这么一遭恐吓,什么都不敢隐瞒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吐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5年前的一天下午,他去天台晒衣服,恰好发现了6楼住户囚禁少女的秘密。他知道6楼曾经跟踪过1楼的女孩,也知道1楼的女孩最近不见了。但他没有选择报警,而是给顶楼用户写了一封勒索信,信上说自己知道他绑架了1楼的继女,如果他不将20万元兑换成虚拟货币,打入自己指定的账户内,自己就去找警察举报他。 其实关于这件事,他就是本着打了更好没打拉倒的心态去做的,反正左右自己都不吃亏,就算顶楼用户一个急火攻心把那女人杀了,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可没想到第2天,顶楼用户就去跳河了。 那事情就比较微妙了,别管他是不是杀人犯,自己逼死了他,自己是不是也成了杀人犯? 所以王思把秘密深埋心底,再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直到本月,2楼的画家突然缠上了他,并要他为当年的毫无作为付出代价。 “我不是人!都是我做错了!我害死了1楼的小姑娘,你们把我抓起来好吧?但我顶多算个知情不报,法院不会因为知情不报就判我死刑吧?” 路潇按按自己的眉心:“你怎么知道他关着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住在1楼的小姑娘?” “那肯定是啊,不然6楼干嘛跳河呀?而且我觉得1楼其实也知道这件事,6楼跳河没几个月,1楼就去路口给继女烧纸,我听见他嘀嘀咕咕叫那女孩的名字,说什么早死早投胎,肯定没错!” 此时路潇身边的警察接到一个电话,脸色突然就变了,他走到路潇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路潇的脸色也变了。 这可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啊! +++ 烟城中心商业区,最繁华的商场楼顶,安装着一面偌大的广告板。 靓丽的男女手挽着手,共同俯瞰这车水马龙的街道,甜蜜的如同从未经过人间的痛苦。而后一个男子踉跄着撕开了广告板,从俊男的身体里钻了出来,蹭了广告模特一身血迹。 他从三米高的钢铁架上摔下来,一路滚落到天台边缘,幸而被防护网拦住,才没有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如此一来,不只他本就毫无知觉的右侧身体,连左侧身体也因为骨折开始疼痛难忍了。 画家跌跌撞撞地爬回了天台上方,瘫软倒下,很久一段时间,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白色。 等他被冷风稍稍吹醒,便沾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在地上画出了熟悉的符箓,地面一点点变得透明,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将耳朵贴在水泥地上,听着冰冷的地面中渐渐传出了自己熟悉的心跳。 再睁开眼的时候,整片天台都变成了白色的网膜,如果从高空俯瞰,便能看见他如婴儿般蜷卧于鲜活的血肉之中,好像是怪物体内孕育出的怪胎。 “我可能要死了。”他喃喃地说道。 “但是你还没有救活我。”那血肉发出了少女的声音。 “我已经尽力杀掉他们了,那些有罪的人,那些杀了你的人,那些对你的死视而不见的人。” 少女的声音问道:“也包括你吗?” “当然,也包括我,我即将死去。” “是这样啊。”少女如此感叹道,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怜悯的意思,甚至不包括几份感情,好像是在聊一会儿会下雨之类的话题。 画家并未对此感到怨恨,他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是的,也是在楼顶的天台。”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那个时候应该已经跳下去了。” 画家一向是个不自信的人,他从未谈过恋爱,从没和异性有过亲密关系,偶尔反思这一点,他觉得都怪自己丑陋的外表给自己带来了不幸,因此更加怯懦,渐渐地就不再与人交流了。 但即便关上门自己画画,他也无法画出自己的风格,不能卖上自己满意的价钱,只够勉强糊口罢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做不好,完全没有不可替代性,不能为世界带来价值的人,是大千世界中的一个填充物,是路人甲,是背景板,甚至是有待清理的杂质。 这样的痛苦会在深夜越发强烈。 终于有一天,他登上了公寓楼顶,翻过栅栏,站在了天台边缘,一点微微的酒气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他下一秒就要跳下去了。 “我应该跳下去。”他对自己说。 “为什么?”楼下居然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问他。 画家吓了一跳,差点失手,但他如此怯懦,甚至没有勇气问问对方是谁,仓皇翻过栅栏便跑回了家中。 第二天,他跟邻居打听楼顶的住户身份,对方告诉他那是一个独居男人。这是他平淡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怪事,于是他再次来到天台,这一次,居然听到了楼下少女的哭泣声。 观察几次之后,他渐渐理清了思路,联系到顶楼用户曾经跟踪过1楼的女孩,以及1楼女孩近期失踪的事情,他觉得6楼一定做了不可告人的罪恶勾当。 数天之后,他再次站在天台边缘,小声地唱歌,女孩就再次呼唤了他,并且告诉他6楼此时不在家里。 两个人聊了一整夜,聊得很愉快,以至于他觉得两个人理所应当成为朋友了。 “我去找警察救你出来,然后我们就交往吧!”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女孩怯怯地问:“如果我拒绝呢?你是不是就不会救我了?” 画家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天真?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先答应我呀!哪怕被救出后后悔,我到时候也拿你没有办法。” “还是不了吧。”女孩居然果断地拒绝了他,“我实在没有办法欺骗你,就算被你救了出来,我也绝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抱歉,我并不喜欢你。” 画家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与他相处竟然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吗?对方宁愿选择被绑架,都不愿口头上承诺他一份感情。 “那样的话,我可真的不救你了。” “哎,那恐怕你永远也看不到我了。”女孩并不为自己的死亡感叹,反而悲伤于对方看不见自己,但她随即想到了解决这件事的方法,“你之前不是想跳下来的吗?我就在客厅的笼子里,距离阳台很近很近,如今阳台亮着一盏灯,正好照着我,如果你从那上面跳下来,就能见我一面了。” 那一天,画家沉默良久,最终转身下了楼,这是他人生之中最恶毒也最悔恨的一次决定。 因为当年那个决定,导致如今的他蜷卧在商场顶楼,命悬一线。 其实他逃得并不远,警犬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踪迹,路潇推开天台门,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他。 画家对着她嚷:“他们都该死!你为什么不去制裁他们?” 路潇叹了口气,走到了他的身边:“制裁谁呢?” “他们都知道她就在那里!都知道她要死了!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连我也一样……” 路潇问:“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召唤出它的?”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画家甚至以此为傲,很愿意秀一秀自己的丰功伟绩。 “我知道6楼住户死后,就觉得她应该已经被杀了,但我偶尔会想,她可能还在6楼等着人去救她。我当时真的很想去救她,但是又很怕救出她后她就走了。我想了一天又一天,想了一个月之后,我觉得自己无论去不去,她应该都已经死了,从此以后我就时常梦到她干枯的尸体。打那个时候起,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没有一分钟能得到安宁。我想,我或许有别的方式把她留在这个世界上,于是我去了她的学校,找到了她的班级合影,再按照记忆中的形象把她画了出来。可这样自欺欺人的安慰效果有限,三个月之前,我终于受不了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完成当年那件事,就是从楼顶跳下去。” “哦,那你后来跳了吗?” 画家瞪了她一眼,像是看着一个神经病。 “当然没有,我正要跳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在天台上。我当时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什么也不怕了,就给他讲了我心中的痛苦,他告诉我没有必要,他有办法让女孩子活过来。那个人送给我一张符,他说只要把这张符贴到女孩的画像上,我心中所思念的人就会活过来。” “你信了?” “本来我也不信,但后来他是飞走的,然后我就信了。” “我冒昧的问一句,那个人是长着一头白毛吗?”从画家惊愕的眼神能看出,路潇问对了,她摇了摇头,继续问,“然后女孩真的复活了,并让你做出这些事?” 画家并不愿把这样肮脏的事情推给女孩,他大包大揽道:“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我只是想为自己的罪行赎罪罢了!” 路潇拍了拍脑门,神情十分为难,她蹲下身看着画家,也看着足下鲜活的血肉。 “其实顶楼从来没有什么女孩。” 画家愣住了。 路潇继续和他说:“是变声器,他只是……想做女孩子,还有一些比较私人的爱好而已。他跟踪一楼女孩,其实是羡慕嫉妒,而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欲望。他的父母不允许他做变性手术,他也很怕自己的社交圈不会接纳真实的自己,再加上从小受的教育相对严厉刻板,他的内心很受折磨,所以后来他就……”路潇安静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们查过楼顶的dna了,从来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父母听说儿子可能成为杀人犯后,也承认儿子一直想做女孩子了。” 画家非常茫然:“可她就在这里……” “它是从你们的杀意里诞生的。你们真心实意相信一楼女孩死了,所以虚构出了一个无中生有的怨灵。那个人给你的那张符,本就是催生杀意的符箓,符箓将你们脑中怨灵的形象具象化,衍生出了它。因为你们相信死者是一楼的女孩,所以它才具备了她的声音,长出了她的身体,模仿了她的痕迹,仅此而已。” 路潇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展示给他一段录像:“一楼女孩还活得好好的,喏,这是她朋友圈里ktv飙歌的视频,你应该能认出她来吧?” 画家开始激动得打颤,他一面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一面转眼看向地面,可刚才还遍布天台的血肉此刻都已经消失不见。 路潇收起手机,站起身:“它是因你们虚无的杀意而诞生的,当你们意识到这桩凶案不存在后,杀意就消失了,它当然也消失了。对不起,虽然那些被你杀死的人,都真心实意以为自己酿成了少女的死,但其实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画家竟然开始放声大笑,不知已濒临崩溃的身体怎么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路潇吹了声口哨,门后的特警过来带走了画家。 法律层面上没有犯罪的人死去了,法律层面上犯了罪的人更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当然,也包括写过勒索信的王思,敲诈勒索罪是公诉案件,不会因为被勒索者自杀就失效。 冼云泽走到路潇身后,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又开始带着她左右摇摆。 “我们还去哪儿玩?” “燈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74章 日中见斗(13) 燈城, 孟无渡宅邸。 畅谈半日之后,天光向晚, 风开始渐渐冷了。 孟维参起身关上窗户,又找来一条披肩替三奶奶披上, 然后向宁兮几人说:“终于轮到我的故事了。” +++ 烙玉一案又十八年,孟无渡已经故去, 家里只剩下三奶奶。 三奶奶原是燈城本地的农户女, 与孟无渡结缘之后,两人一个经营着赔多赚少的乐器行, 一个在歌舞团唱歌,尽此一生都恩爱有加, 从没闹过别扭。三奶奶一辈子没离开过燈城,也不习惯被外人伺候, 所以孟家管事就让两人带大的孟维参回了燈城, 替她打点里外事宜。 那天是六月初七,燈城歌舞团成立八十年纪念日,团里特意派人给三奶奶送来了鲜花、纪念章和纪念蛋糕。 她年轻时唱的燈城民歌早蝉调,曾经风靡一时,此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团里这次来三奶奶家, 也是想借机向她了解当年歌舞团的往事, 搜集旧照片和曲谱,以共编撰团史使用。 三奶奶和众人聊得兴起,黄昏时分, 慰问者们才意兴阑珊地散了。 孟维参代为送客人出门,目视车辆开出街道后,便折回宅子整理随意堆放的礼物。他在一众花花绿绿的鲜花蛋糕里,发现了一瓶包装精致的酒,有些眼生,好像不是歌舞团的人带来的。 酒瓶上以丝带系着一张留言卡—— 付孟无渡伉俪: 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这句诗摘自唐朝权德舆的《岭上逢久别者又别》,寓意为故友路上相见,匆匆一面之后,便又要各奔东西。这么说来,酒肯定不是歌舞团的人送的了。他再问一楼的小工,果然刚才有个陌生人来过,还说不必通报,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孟维参把卡片交给三奶奶,老人家看见孟无渡的名字后,怔了一怔,忽然开口问道:“还有几天日食?” 孟维参看了眼窗外的星位,掐指一算,答说:“按今夜星宫分野,两日后巳时二刻,有一个日偏食,持续三分半。” “那便不会错,的确是那个人回来了。” “什么人?怎么从没听您提起过?” “都是18年前的事了,若那人还在,应该也有七八十岁了吧。” 聊到这里,三奶奶就把秦叙异的故事讲给了孟维参。 他听得入迷,当夜去朋友的店里聚会,还记挂着箜篌和烙玉,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一个女人用指甲弹了下酒杯,叮的一声,暂时吸引来孟维参的注意。 “你今天怎么了?”她说着看向另一个男人,质疑道,“你给他喝了假酒了?” 男人斜着眉眼说:“你一来就觊觎着我的收藏,等喝到了,又开始暗示我给你们喝假酒,下次我肯定不让你进门了。” “这可真巧!”另一个人调笑着说,“她没来的那几次,你好像并不舍得把真的好酒拿出来。” 几个人暗笑起来,当事者似乎有些尴尬。 女人岔开话题:“说到好酒,我之前看燈城东山碑林的科普栏目,山崖上刻着一首赞美燈城名酒琥珀光的长诗,既然你的店就开在本地,我怎么从没喝过呢?” “那是近于传说的东西,诗中不是还写琥珀光是祭酒吗?我只是一个卖酒的普通人,只卖酒给人,祭酒这种事,你应该问维参。” 女人好奇地追问:“祭酒是什么?” 孟维参转着手里的酒杯,淡然说:“其实就是以酒祭祀神明祖先的意思,但我们的祭祀流程会更加繁琐,用的酒也比较特别。做这种酒所需的作物,大多生长在人所不能到达的福地,酿酒前还要考虑天干地支、宫位星宿,这种酒就叫做祭酒。世上只有几个家族会做祭酒,产量如此低,当然不能对外售卖,他们一般代代服务于几个世家,从不接触外人。你们的诗里能收录一种祭酒的名字,已经很不可思议,喝就不要想喝到了。” 酒店老板问:“所以你家里有琥珀光吗?” “这一百年来,我们家祭祀用酒是孟仙君送的五季春棠。” “你真相信你家祖先成了神仙,一百年前还回来给你们送过酒? “嗯,是这样的。” “虽然和你认识很多年了,但有时候跟你说话,我依旧忍不住把你当成神经病。”酒店老板笑了笑,“不过今天还真有个人来我店里询问琥珀光的事,特意向我打听做酒的琥珀镇在哪。” 孟维参忽地抬起头:“什么人?” “挺年轻的,十□□岁,听口音是外地来的,你没见到吗?那人来我店里买了一瓶酒,特意写卡片带给你三爷爷,我以为是你家的故交呢。” 孟维参心底忽然一震,琥珀光、烙玉、箜篌,难道不都是一些闻名已久,但今日再没有人见过的东西吗?还有五天又是日食了,难道这次凭空消失的就是琥珀光? 他焦急地问老板:“琥珀镇到底在哪儿?” “我哪儿知道?我一直当它是个传说。” 女人却接茬道:“那首诗里是这么说的,‘酒星急辞月,步下六重阶’,东山的确有座瀑布叫做六重天阶,不过那里只有五道断崖。” 孟维参闻言拎起外套就跑:“你们接着玩,我先走了。” 朋友们在店里乱喊:“你去哪儿啊?你真要找那什么酒啊?你别是喝假酒喝疯了吧?” 孟维参并非燈城本地人,但他定居此地多年,遍览过此地的山水,早看出东山的六重天阶有奇门阵法的痕迹,只是不想打扰隐居者,所以从未深究。刚才听他们提到这个地方,孟维参马上就知道琥珀镇在哪儿了。 东山是一座开放性的森林公园,可以随时自驾出入,孟维参抵达瀑布时已值午夜,整个园区一片安静,月色很亮,树木后能看见些蓝蓝绿绿的动物眼睛。 眼前的奇门阵并不复杂,只能拦住普通人,孟维参轻易找到方位,带车按既定路线兜绕瀑布三圈,瀑布上凭空多了一道断崖,而瀑布后也莫名显现出一条神秘的路,他知道自己找到琥珀镇的入口了。 继续向前五里,车灯忽然照到了一个踉跄前行的女人,女人乍见来者,十分惶恐,转身便向旁边的草丛跑去,结果却失足跌落下了缓坡。 孟维参连忙停车,下去查看女人的情况。 她年纪五十上下,精神很疲倦,一身衣衫褴褛脏污,隐隐可见四肢和背腹纹着细密的黑色图腾。 女人借着车灯打量他一番,忽然松了口气:“原来你不是镇里的人。” “非常抱歉,吓到你了,我不是坏人。” “你是来买酒的吗?” 孟维参摇了摇头:“我来找一个买酒的人,但先别管这个,你站起来看看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啊!”女人撑着草地想要站起来,却突然一甩手,然后惶恐地盯住了自己的掌心,“完了!” 草地上,一只造型奇特的蜘蛛匆匆爬过。 蜘蛛从头到尾有两寸长,色彩斑斓锦绣,奇怪的是,它的八足并没有直接长在躯干上,肢体末节和躯干间隔着两毫米的间隙,仿佛悬空一般,每只足关节间也同样断裂开了两毫米,像是被磁力吸引的两节细棍。虽然它长得像没有拼装起来的玩具,但行动依然迅速,或者说这样奇异的减震结构令它跑起来更加轻盈轻快,能够应对各种特殊地形。 孟维参也算见多识广,不至于为了小小一只虫子大惊小怪,他看见女人惊慌失措,忙问道:“这种蜘蛛有毒吗?” 女人用力挤压着被蜘蛛咬过的伤口:“剧毒,普通人被咬就会死,我们被咬情况更糟。” 孟维参听她这么说,果断回车上拿来刀和矿泉水,在蜘蛛留下的伤口上划了一个十字,挤出余血,然后用大量的水冲洗。 女人眉头紧皱:“谢谢你帮我,但恐怕我还是会很快晕过去。” “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能去医院。” 女人果断拒绝了孟维参,随着时间推移,她身上渐渐产生变化,殷红色的线条从纹身中延伸出来,布满了整个身体,当最后一寸皮肤也遭到侵蚀,她被蜘蛛咬伤的手部殷红线条突然裂开,其下的肌肉、血管和骨骼隐隐可见,而线条竟也密布其中,将她的肌肉血管再切割成无数部分,此时她的手就像刚刚那只蜘蛛一样,仿佛一堆被磁力吸引起来的碎片,更可怕的是,这种割裂正沿着受伤的手臂迅速向全身蔓延。 此时孟维参才真的受了惊吓。 “怎么回事?” “那种蜘蛛叫做醉蛛,中毒后就会如此。”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会是醉蛛?东山这边到处都是醉蛛,黑色的,比那只小得多,不过是种普通虫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说的只是半成熟期的醉蛛而已,繁殖期时,它们将回到镇子里的酒池结茧,破茧而出后,就变成了你刚刚看到的样子,然后它们便不再离开这里了。” “那怎么办,我能帮你做什么?” “帮我找一个干净点的地方,几个小时后,我就能恢复正常。” 孟维参听她这么说,果断脱下外套把人包起来,小心地抱回到车上。关上车门,闭合车窗,这间小小的密室便变成了山林间最安全的地方。 孟维参发现女人地意识虽然渐渐模糊,但呼吸和心跳并未因此衰弱,可见身体依然“健康”,稍稍放了心。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呵,这里就是个见鬼的地方。” 此地的确是琥珀镇,他们做了一千年的酒,一千年没有失手,其中奥秘便是刚刚叮咬女人的蜘蛛。 成熟体的醉蛛,肢节和身体自然分离,哪怕拿走它的几根足肢,它也不会受伤,而且若在48小时内将足肢放回原位,它还能自如操控这根足肢,非常不可思议。 繁衍期内,雄性醉蛛为争夺交`配权,经常进行决斗,最后胜者将夺取败者最强健美丽的一部分肢节,替换掉自己较弱或受伤的肢节,即插即用,完全不受排异反应影响。 对人类来说,成熟体醉蛛带有剧毒,微量即可致死,但如果摘取它的网炮制成粉,用以纹身,那么被叮咬后不仅不会死亡,肢体还能像醉蛛一样分解成无数组件,此时若交换两个被分解者的器官,也同样不受排异反应的影响,48小时后,他们的肢体完全融合到一起,就可以像使用自己的身体一样自如。 只有一点,如果更换的是脑内器官,那融合结束后,两方都将失去记忆,各自变成一个新的人。 知道了这件事后,镇子里的人就不再被当成完整的身体看待了,他们是一堆通用零件。 可以拆开使用。 最好的部分组装成酿酒师,赋予他们完美的嗅觉和手艺,自然能做出最好的酒。 次级的部分组装成种植者,赋予他们强健的体魄,有助于生产出优良的酿酒原料。 一般的部分组装成镇民,维持小镇生活运转。 残次的部分也组装起来,这部分人不需要劳作便可丰衣足食,因为他们的存在就是对小镇最大的献身。 其实在这种模式下,除了智力排行末端的部分人,所有人都得到了更优的身体,分到了更多的利益。而被瓜分了身体的那些人,即便不想用健康的体魄换取优渥的生活,也缺乏反抗的行动力,更缺乏组织反抗的智力,根本掀不起一点波澜。 虽然掀不起波澜,但可以搅动一些小水花。 女人和她的儿子今天本已被拆开,但事发之前,儿子偷偷把一张自白书和照片塞进了售卖的酒桶里。 两个衍天派的年轻人前来取酒,发现了他留下的东西,佯装离开之后,又暗中抄近路折返回来,趁着药力没过,按照片把才被分解的他原样拼好,装在酒桶里偷偷抬了出来。 可惜四个人才开始逃跑,便被镇中人发现,不仅全员出动追捕他们,还放出漫山遍野的醉蛛制造陷阱,镇民都统一涂过艾草汁,可以驱散醉蛛,但他们四个一旦被咬,必然非死即伤。 “刚才我们藏到山下的洞里,只要追兵再往前走两步,就能发现我们的踪迹,但关键时刻,有个不知来路的年轻人突然从对面山上吹了声口哨,把人都引走了。” 孟维参眼神一动:“那人去哪儿了?” “应该是往镇中的方向去了。” “和你一起出来的三个人呢?” “他们为掩护我,也分开把后面的追兵引走了。” 孟维参想了想,下决心说:“不管那些,我先把你送出去。” 女人疲倦地闭着眼睛,小声请求:“你能进来山里,肯定不是一般人,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先去救救他们几个。” “可是你怎么办?” “他们已经把人引回到镇中,我呆在车里很安全,你用树枝把车盖住,留下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第75章 日中见斗(14) 孟维参安顿好昏迷的女人, 孤身穿过夜色下的山林,独行向镇中。 他第一次进入此间, 并不熟悉道路,只好凭借感觉前行, 当他循着本能找到山坡的光亮处时,失望地发现这里仅仅是一座湖泊。 湖岸没有树木与植被, 而是析出了数米宽的白色盐晶, 月光照耀下,如同满地碎钻, 构成了一幅别致的风景。 孟维参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注意,稍稍驻足, 随即发现湖的对岸有个人正看着自己。 但四目相对之时,那人突然原地不见了!而后周遭林木异动, 鸟虫息声, 什么人正偷偷潜伏而来。 对方熟谙奇门阵法,虽然孟府家传典籍也对此有所记载,可绝达不到这般深奥的地步,而普天之下最精此道的人,必是衍天派了。 孟维参卷起袖子露出没有纹身的手臂,报号道:“在下丹城孟府孟维参。” 他说完这句话, 山林再次静了下来。 “松城衍天派, 高弗。” 斜前方两米处,有人客气地回报名号,但直到他开口的时候, 孟维参才发现原来他站在那里。 高弗手里拎着一只镐,鬓角发丝被汗水粘到脸颊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仿佛正做着苦力。 “兄弟,你可吓死我了!大半夜的来这儿干嘛?” 孟维参答说:“我刚才看见一个女人,她被醉蛛咬了,身体……嗯……散开了,于是我把她藏进了我的车里,她让我来帮你们的。” “那可太好了!”高弗兴高采烈地把镐递给他,指着已经被刨出痕迹的下游水坝说,“来来来,咱俩一起把这条河道掘开!” 孟维参跟随他走向水坝,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劳动力了。 “其实我来琥珀镇,是想找一个人,那人十□□岁,也刚刚才进来…………” 高弗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们刚刚才见过!” 就在半小时前,他们侥幸逃脱追捕之后,立刻带着女人跑向出口,然而镇子里的人对此早有对策,设下重重埋伏,又堵住关卡要道,逼得他们只能各自离散引开追兵。 高弗通晓奇门术数,虽然屡次被发现踪迹,可总能像泥鳅一样及时滑出包围圈。 但琥珀镇不是普通地方,他们和世家打了千年的交道,自然有克制世家的法门,镇中全部主干道三米深的位置,早预埋下金铁汞等打造的深桩,截断了奇门阵眼。高弗到底年轻,碰到几次钉子后,渐渐有些慌了。 最终三个人都被逮了起来。 镇民对如何处置两个衍天派的小辈产生了分歧。虽说只要不离开琥珀镇,他们便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就算当场把两个人办了,事后衍天派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两家一旦结下梁子,往后的买卖肯定黄了,而且衍天派很可能留人驻在燈城蹲他们千八百年,见一次打一次。 冤家易解不易结,何况还是这样长命的冤家。 他们还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夜幕下静悄悄的森林间,突然悠悠飘落一样白色的物体。那是两片白玉兰的花瓣,其中一片花瓣两端翘起,串在一截绿色的树枝上,像是一张白色的帆,树枝末端插在另一瓣玉兰上,像是一艘白色的船,小小的白色帆船恰恰落于前方路的中央。 这条路的两侧根本没有种植玉兰,就算有,也不可能自己长成帆船的样子。 押解三个人的镇民停下脚步,抬头观看,只见层层叠叠的树木尖梢上,皎白圆满的月亮映衬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人从三十米的高空轻跃而下,蹬着两边树干卸去力道,最终翩迁落在了三米高处一条横贯道路的藤蔓上。 那人蹲下来看着高弗:“怎么还是被抓住了?” 带头追捕的人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问:“你是谁?” 那人却不管他,只和高弗说话:“我听说过你用的那种障眼法,你认识一个叫秦叙异的人吗?” 高弗直觉这个人便是他的生机,果断答道:“认识,十年前,秦爷爷来我们山门查找历年日食的时辰和方位,还骗过我的零食吃。” “既然如此,我欠你们一个人情。”藤蔓上的人站起身,舒展了几下手臂,“今天正好还了。” 那人方才跳下30米树梢的时候,飘逸得像蝴蝶一样,如今再跳下三米高的藤蔓时,却忽如山石崩塌,溅起一片尘埃,手中藤蔓像长了眼睛似的,趁乱分开押解与被押解者,把镇民都挡在了路的后面。 “等着给我鼓掌吗?跑啊!” 高弗回过神来,立刻呼喊同伴离开,三个人跌跌撞撞跑出去两公里,抽空躲进山洞里喘气时,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探头一看,连忙招呼:“啾啾啾!这儿!” “哎,我可真好奇,他们干嘛追你们?你们偷了人家的鸡呀?” “实不相瞒,我们偷了两个人。”高弗回手拍了下女人的儿子,“就是偷的他。” 他叫武舟,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姓武,而他被警察送进孤儿院的那天,燈城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龙舟比赛。 他被装在小小的竹篮里,顺水而下,工作人员清理龙舟比赛赛道的时候,意外救起了他。当时他差不多才满月,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是肚脐上方纹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大家不禁可怜起他的身世,这么点儿的孩子,不仅被父母抛弃,还往身上纹了这么不伦不类的东西,可见他的父母大概率是两个嗑药嗑疯了的神经病。 随着武舟渐渐长大,院长发现他反应不如别的孩子那般敏捷,做事总是慢吞吞的,后经检验,他的智力水准确实低于同龄儿童,好在差距不大,并不影响正常生活。 所谓有得必有失,武舟的味觉非常敏锐,早早就显露出了厨师天赋,进入酒店打拼几年后,已经是燈城首屈一指的大厨了。 有一天,他去城中某富商的家中准备晚宴,富豪为自己准备的酒,是他自制的五毒药酒。这种酒其实就是用毒蛇、蜈蚣、蜘蛛、蝎子等种种毒虫浸泡出来的混合液,喝它跟吃野生河豚一样,死不死全看命,每年都会有几个人因为喝自制的五毒酒躺进救护车。 武舟是个大厨,喝过很多好酒,并不想用这种三无产品验证自己的运气,但他余光一瞥,好像看见酒缸里有什么在动,可酒缸上的封条却写着4年以前,无论那里面有什么毒虫,也早该死于高度酒精了。 所以他并未入心,只当自己看错了,此时已至饭点,他开启酒缸封泥,准备将酒液滤入分酒器。突然之间,一只色彩斑斓的蜘蛛跳出酒缸,叮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惨叫一声丢开酒瓶,顺势踩死了那只蜘蛛,其他人听说他被酒缸里的蜘蛛咬了,都不大相信,但看到地上的死蜘蛛后,便不由得不信了。 武舟发觉手背没有红肿,也没有麻木疼痛的迹象,便没怎么当回事,加上此时菜品都已备好,工作已经完成,他就告诉帮厨换一瓶酒,然后结算工钱离开了富豪的宅邸。 他路上越来越困,一进家门就扑在地板上,直接晕了过去。六个小时之后他清醒过来,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幸好他家里安装了智能家居系统,客厅上方有一个广角监控器,武舟打开监控回放,只见自己晕厥不久,身上就长满了和纹身极为相似的红色线条,接着条纹裂开,他的身体像分割鸡一样碎成了一块块的残片,两个小时之后,残片又自行收缩回正常的身体。 武舟爬起来就去了医院,然而体检结果一切正常。 他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自己到底怎么回事,联系到那种蔓延全身的红色纹路和自己的纹身极为相似,他觉得这一切可能和纹身有关,而想查出纹身的来历,首先就要找出自己的父母。 于是他逐个走访河流上游的村落,四处打听有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纹身。只要瞎猫走够里程数,总能在路边捡上一两只死耗子,还真有个路人说他可能是自己的老乡,并且向他展示了十分相似的纹身,只是面积更大,纹路也更加复杂。 路人说,这是他们族群的传统,族中的婴儿满月就要纹身,而后每年还要再补充一部分图案,直至18岁图案圆满,也就标志着他们成年了,应当为族群贡献自己的力量了。从武舟身上的图案看,他应该是不到两岁的时候被遗弃的。 武舟的智力比普通人要低一点,很快被对方的花言巧语唬住了,当天便跟随他回到了琥珀镇。 经过一番好酒好菜的招待,武舟将自己的身体情况吐露得一清二楚,然后酒也撤了,菜也撤了,镇子里的人将他捆了起来,还根据日期找出了他的生母。 他的母亲原本是一名酿酒师,生下他后,偶然发现孩子反应很慢,惊觉他可能有智力缺陷,而在这个镇子里,智力缺陷的人也将在18岁时失去健康的肢体。母亲于心不忍,于是把他安置在竹篮里,顺着河流放走了,对外则说孩子已经溺水身亡。 如果武舟没有找回来,这本该是一次很完美的逃脱,然而现在他们两个都要被拆开了,他们将被交换大脑,清洗成两个空白的人。所幸一切发生之前,武舟用手机录了一段自白,偷偷藏进了即将售卖的酒桶中。 讲述完这段故事,高弗说:“这个地方太变态了,这位——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我叫什么?” “不说就算了,既然你师父姓秦,我就叫你一声小秦爷。”高弗问道,“小秦爷,这件事我们想管,你管不管?” “那要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听人一面之词。” 武舟连忙自证:“我保证没说过一句假话!我可以带你去他们的养蛛房。” 第76章 日中见斗(15) 琥珀镇的布局非常规则, 呈现三道同心圆,最中心是他们赖以为生的酿酒作坊, 外一层被分配做原料区、晾晒区等核心作坊,继续向外建筑着民房, 居住区再外种植着大片农田。 农田右侧被一条又窄又小的峡谷截断,奇怪的是, 这条峡谷周边居然设置着拦路索, 显然在保护着什么,而农田的左侧便是那间蛛房了。 蛛房中饲养着大量剧毒之物, 异常凶险,所以必须游离于小镇单独存在, 没有人想到他们四个人不仅不逃跑,反而铤而走险, 径直来到了这个外人唯恐避之不急的地方。 自远方看去, 蛛房高约二十米,外观如一只竖立在地上的火柴盒,四四方方,通体漆黑。 再走近一些,就能看见建筑墙上满是不断摆动的蜘蛛的脚。 原来这栋房子的建筑手法并不简单,其结构类似于蜂巢。 镇民先用硬木搭建出了盒子的外骨架, 外骨架将建筑表面区分成一块块半米见方的格子, 格子内四边设有机关轨道,正适合安装固定大小的薄木板,每块木板都随时可拆可卸可替换。 镇民利用醉蛛肢体之间有空隙的特性, 将薄木板插入蜘蛛的八足和身体之间,再将薄木板的四边钉上木条,木条的高度刚好超出了醉蛛足肢与身体间的感应范围,如此一来,一旦醉蛛强行挣脱木板,身体和足肢就会分离,而根据房子的高度,它们根本没有办法自行寻回自己的肢体。出于生物的本能,醉蛛必然不敢尝试逃跑,于是便被困在木板上。 养蛛者只需定期把薄木板从房子上拆下来,将醉蛛身体侧浸泡入营养液中,就算完成了喂食,全然不必担心这些身负剧毒的小家伙会突然跳起来袭击自己。 又因为身体与足肢分离,这些原本十分好斗的独居生物没办法发动攻击,只能被迫和平相处,十分有利于密集养殖,这里的每一块薄木板上,都困着50只左右的醉蛛。 粗略估算下来,整栋楼的表面至少饲养着八十万只醉蛛。 整个流程像割蜜一样,安全且有效率。 武舟被村民抓住的时候,听他们提到过这个地方,当时就有点恶心,如今亲眼看见蛛房,精神上突然支撑不住,转头就吐了,这当然完全可以理解,哪个普通人见到眼前这奇怪的建筑,只怕都会生起投掷燃烧`弹的冲动。 高弗和雷誉也忍不住抱着手臂簌簌跺脚,感觉浑身皮肤都像被头发丝扫过一遍那么又麻又痒。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伪装,几个人藏在树丛后,盯着蛛房里不断进进出出的人,稍顷,一个倒霉的家伙提着裤子走向这边,看样子是来解三急的。 高弗和雷誉偷偷摸到倒霉鬼身后,趁人家刚提上裤子,便一个卡脖子,一个抓脚腕,强行把人抬了回来。 镇民想要喊叫救命,眼前的人突然屈指弹了一下他的喉节,他咽部肌肉瞬间痉挛,一声也发不出来了。 “嘘!”那个人竖起食指竖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问你什么你说什么,敢乱叫的话,我就抓只蜘蛛咬你,再把你扔进河里喂鱼。哎,那样的话,鱼吃起你来很方便吧?” 镇民如同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以示自己完全了解对方的意思。 片刻之后,因受激而痉挛的喉咙恢复了正常,镇民把武舟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除去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果然一切都无甚出入。 那个人问镇民:“右边的峡谷里有什么?怎么搞那么神秘?” “没、没什么……” “欠咬吗?高弗,去给我抓一只蜘蛛。” “不用不用,那里是一扇通往其他世界的门,其实醉蛛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每到繁殖期,它们必须通过门回自己的世界,去一种特殊的草叶上才能够产卵。” 那个人想了想,问高弗和雷誉:“你们身上有能点火的东西吗?” 两个人动作统一地翻开口袋,掉出了不少小包装零食,然而并没有火。 那个人又问镇民:“你身上有能点火的东西吗?” “当然没有,这座蛛房里面的蛛丝非常易燃,只要沾上一点火星,马上就能烧成一片,所以禁止带入任何引火物。” “真的吗?那我一会儿烧烧看。”那个人对高弗和雷誉说,“你俩去把他捆树上。” 解决完这里的麻烦,四个人偷偷靠近蛛房,沿路又悄无声息地放倒了几个人,终于成功混进了蛛房。 这栋楼全靠外部的硬木骨骼支撑,里面没有一根柱子,但地面当中竖立着三架巨大而复杂的机杼,使得房间内部看上去犹如迷宫。 楼体内部五面墙上,百万只醉蛛无时无刻不在簌簌游动,发出无数钢笔尖刺动玻璃一样的声音,而这声音经过密闭的建筑反复折叠回荡,越发奇异而刺耳。 薄木板载有醉蛛身体的一侧朝建筑内放置着,每只醉蛛尾端都拉出一条丝线,连接到房间中间的机杼上,百万条丝线像白色的云雾一样填充起房间上端。而机杼则在机械动力的驱动下,有节奏地收集着从醉蛛腹部拉出的丝线,丝线通过一种染色机械染色后,又被编织成布匹。 此时机杼下面的卷轴上已经缠绕起一幅五米宽,十几米长的蛛丝布,布匹表面编织着和镇民纹身同款的图案。 他们在蛛房里自由参观时,有镇民发现了被打倒的同伴,立刻奔走呼喊起来,镇中的青壮年相继聚拢至此,团团将蛛房围住。 高弗问:“小秦爷,点火吗?” 雷誉说:“我会钻木取火!” “别着急,我再和他们聊一聊。对了,你们知道那人说过的峡谷吧?我刚才在树上观察过小镇的地势,那条峡谷往上正好有三个湖泊,我猜他们便是截断河道,人为给醉蛛制造了一个产卵地。如果一会谈崩了,我拖住他们,你们想办法把那三个湖打开,让水灌进峡谷淹掉醉蛛的产卵地,否则我们今天烧了一个蛛房,他们改天就能盖起来十个,没有多大意思。” 高弗:“厉害厉害,你这招儿够得罪人的。” 雷誉:“我辈楷模,值得学习。” 几个人站在机杼上叽叽喳喳时,镇长果然带着手下进来谈判了。 两方一上一下,一众一寡,互相打量着彼此。 “两位衍天派的朋友,大家几千年的世交,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伤和气,再者这是我们镇子里自己的事情,与你们并无干系,希望你们就此离开,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高弗对着下面说:“这事儿我管定了,有本事你上来!” 镇长:“我看还是你们下来说话吧。” “你不敢上来就是怕了,崽种!” “小朋友,口出狂言当心惹祸上身。” 雷誉站出来挥动双手,假装和事佬:“你们两个别吵,高弗,你也是个文明人,怎么不能好好说话呢?大家有什么矛盾不能靠沟通解决呢?” 见到镇长对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雷誉继续说:“那个镇长啊,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事儿其实没那么复杂,你上来给我们道个歉,不用太隆重,随便叫几声爷爷磕几个头就行了,你觉得怎么样?这样处理问题是不是简单多了?” 镇长的脸色又黑了回去。 始终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个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镇长之前并没有见过这张脸,此时便问:“你是谁?” “我啊,我过路的。”那人来到机杼边缘,望着下面说,“不如我来替你们调停调停吧,你让他们四个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此间发生的一切事情,我可以既往不纠。这毕竟是你们自己的身体,你们爱怎么用怎么用,我身为外人不该干涉。但武舟没有受过你们的恩惠,他从满月起就在燈城长大,从小吃人间的米,喝人间的水,交的也都是人间的师友,他一直服从人间的法律,过着人间的生活,跟你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你们没有资格判决他。我看他妈妈年纪也已经很大了,留在这里对你们也没用,当给这两位衍天派的小朋友压压惊,做个搭头一起放了得了。” 镇长冷笑一声:“账不是这么算的,他虽然在外面长大,但他妈妈身为酿酒师,当年也用了别人健康的身体,后来又用别人健康的身体生下了他。而被拿走身体的人之所以同意这么做,难道不是因为他妈妈默认这具身体产下的孩子,将来也必然奉献给这座镇子吗?我告诉你,他骨子里刻着我们的痕迹,就必须服从我们的规则,否则大家今天这个想走,明天那个想走,最后岂不没了规矩?” “不行吗?” “不行。” “唉。”那人仰头向上看了看:“你看,这里还是娑婆。” 声音太小,镇长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这里还是娑婆世界,实际上,这里就是燈城啊,你们只不过用奇门遁甲把这片土地遮蔽起来,让外人进入不了罢了。” “那又怎样?” “娑婆世界有娑婆世界的规则——人间的法律不允许你们瓜分智力低下者的器官,不允许这里发生的一切继续发生,不认可你们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听你们同态复仇的逻辑。我从这儿出去之后,会拆了你们的奇门阵,让这个镇子好好晒晒太阳,届时欢迎各位去法院告我,请法官还你们公道,另外,预祝你们顺利办上身份证。” 那人拿起旁边金漆桶里的木棒,随便甩了甩:“看好了,现在我要把这个恶心的房子拆了,各位如有不满,欢迎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那人说完给高弗几个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准备趁乱逃跑。 镇长一招手,屋子里瞬间涌入十几个人,手里都端着弩`箭,一阵利索地操作后,十几只木箭指住了上方的人——他们还是不敢使用枪支弹药,生怕一点意外的火星引燃满屋子的丝网。 机杼上的人却没有惧怕的意思,还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木棒上的金漆,然后眯起左眼,在眼皮上抹了一道闪耀的眼影,顺势对他们挑衅地飞了一个眼神。 弩`箭激射,一通混乱之后,机杼上的几个人已经没了影子,箭矢没有射中人,却打破了几扇薄木板,月光照射进来,楼内敞亮了很多。此时机杼后传来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谁正藏于结构复杂的机杼之间,准备伺机而动。 月光之下,第二台机杼中央一点金光闪烁,一波弩`箭立刻瞄着金光齐射,巨大的机械随之倾倒,扯断千丝万缕,然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砸倒了另外两台机械,屋子里面顿时一片狼藉。 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建造这所房子的时候,他们为防止机杼倒塌,已在下方挖出了二十五米深的预埋坑,也就是说,机杼地上和地下的部分一般长短,根本没有翻倒的可能性,除非……众人望向三台机杼根部断裂处,果然看见了被硬生生折断的痕迹,那人已提前在机器上动了手脚。 那躲在机杼中央的人如同一只狡猾的蜘蛛,借助丝网藏起了自己的影子,众人只能偶然瞥见一缕金光闪过,但金光闪过的同时,便会有一个镇民倒地,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误入蛛网的小虫,被戏弄,追逐,毫无还手之力。 起先,还有一些镇民进来补充战力,但进来一波倒下一波,更惨的是,众多醉蛛被激烈的战斗扫落到地上。它们的足肢留在外面,掉下来的只是一节不能动的身体,但架不住掉下来的醉蛛实在太多了,不时有镇民被砸中咬伤,因此后面便不再有人敢进来了,已经受伤的人也纷纷逃了出去。 那个人打了个痛快,几个起跃,站上了倒塌的机杼至高处,又顺着破洞跳上楼顶,俯视着屋内仅存的几个人。 “喂,我跟你们说,今天这场子我砸就砸了,你们的人我打就打了,你们要是恨意难消,干脆气死算了,这个仇你们没有本事报。” 那个人狂妄地说了一通狠话后,从口袋里拿出两枚硬币,先把第一枚弹进了楼里,硬币如飞镖一样插进了缠满丝网的木梭中,然后那人两指捏起第二枚硬币,瞄准第一枚硬币甩出,两枚金属硬币叮然相撞,擦出一线火花,裹在木梭上的丝网立刻燃烧起来,火线顺风扩散,一路烧到下方织好的布匹上,腾起了熊熊的火焰。 余下的几个镇民见状马上跑出了楼。 高弗他们已经蹲在楼顶看了半天热闹,看见那人跳上来,纷纷拍手叫好。 “你们还真是来给我鼓掌的,只要我在这儿,他们肯定盯着我,你们抓紧时间去干活。” 高弗两人利用奇门之术,带着武舟逃出了人群,此时整个村子的人都围在蛛房旁边发泄怒火,镇子里面倒是很安全,三个人有条不紊地找来各式各样的工具,一起商量着怎么把那三个湖打开,如此研讨出一个确切可行的方案后,便各自奔赴预定地点,开始执行计划。 这就是高弗和孟维参相遇之前的一切前因后果。 高弗伸手指向远处的蛛房:“你看,你要找的人如今就在那里!” 孟维参极目远望,只见那栋极高的建筑顶端,果然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这时候,那高楼的方向忽而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这声音穿透寂静的夜空,跨过数公里的距离,依然清晰有力,犹如鹰鸣。 高弗振奋道:“快快快!放水!” 孟维参连忙帮他打碎拦截湖水的石板,起先只见一小股水流冲破缺口,但水的力量如此之大,很快这小小的缺口就被冲刷成一道水渠,接着整面堤坝在某个瞬间溃决,大量带白色结晶的湖水奔腾流下,涌入荒弃的沟渠。 另外两个方向,也有两座湖泊同时下泄,三道奔腾的流水汇聚一处,合流出更大的力量,带着万钧之势冲入那小小的峡谷,渐渐将其填平,虽然水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覆盖峡谷,但下面通往异世界的阵法已经被冲散,从此这个世界的醉蛛再也无法回到自己世界繁衍产卵,它们将渐渐从这个世界里灭绝,而琥珀镇的故事,也将在这一年画上句号。 当湖水倾泻进峡谷的时候,琥珀镇的人才发现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根本顾不得蛛房了,无数的人举着火把奔向峡谷这边,徒劳地想要挽救一切。 高弗扯上孟维参掉头就跑。 “快跑吧!他们追来了!” “可那个人怎么办?”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觉得咱们都能跑得掉,那个人没有跑不了的道理。”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跑回了孟维参藏车的地方,恰巧和赶来的武舟和雷誉会和,四个人马不停蹄地开出了琥珀镇,逃回了虽然平凡,但秩序井然的人类社会。 回到城市的时候,天光已经渐亮。 武舟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餐馆,好生招待一番。 孟维参叮嘱他,今天所经历的一切,万万不可以对其他人讲,而且燈城已经不适合他久居,赶快买好车票,能跑多远跑多远。 这趟出行,高弗两个人不仅没有取回酒,反而把今后买酒的路子都给断了,眼看着祭祀日期将近,他们两个不敢耽搁,必须马上想别的办法买到祭酒。孟维参通过自家的渠道打听到了几个地点,帮两人牵线搭桥,两天后顺利找到了另一家售卖祭酒的地方。 那天恰好是日食。 孟维参开车把两个人送去了车站,但当他驾车回家的时候,自己无比熟悉的家却原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狼藉,如同被炸弹破坏过一样。 好在家里人都没有事,三奶奶和几个小工站在门外,三奶奶还向路的另一方远眺着,仿佛目送着什么人离开。 “三奶奶!”孟维参都懵了,跳下车就跑了过来,“您没受伤吧?” “你别慌,我没有事。” 孟维参舒了口气,房子塌了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本就不是缺钱的人家,只要人没事别的都好说。 三奶奶摸着他的手,眼睛却还瞄着路口,仿佛有什么比眼前的废墟更值得关注。 “三奶奶,您看什么呢?” “送酒来的那个人呀!那人刚刚离开,真是巧啊,又救了我一命。” 第77章 日中见斗(16) 故事到这里, 终于临近尾声。 宁兮问孟维参:“那么,三年前那次日食失去的东西, 果然是琥珀光吗?” 孟维参回答说:“其实不是的,琥珀光是真的, 后来那个人真的打开了六重天阶的阵法,城市规划局突然发现旅游区里有了这么一个镇子, 很不可思议, 可再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旦真实发生, 我们除了接受又能做什么选择呢?而且他们失去了醉蛛,就变得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了, 衍天派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后,一直盯着他们, 所以这几年来他们乖的很, 根本不敢提报复的事情。” 宁兮:“可上次日食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呢?” 三奶奶微笑:“这世上的人都以为我80年前曾经红遍燈城,擅长唱一曲早蝉调,可是细究起来,歌舞团却没有发现过一张早蝉调的曲谱,也找不到任何听我唱过早蝉调的人,而我今天竟也一句早蝉调都不会唱了,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三奶奶打了个哈欠, 露出极为疲倦的神态,她的年纪太大了,陪众人聊了一下午, 已远远透支了体力,如今干在这里坐着,眼皮都会不自觉地打颤。 孟维参过来扶住她:“时候真的不早了,三奶奶,我送您回房间吧,我可以招待几位贵客。” 孟维参把三奶奶送回了她的房间之后,又折回来见宁兮。 “非常抱歉,三奶奶年纪太大了。” 宁兮摇了摇头:“客随主便,一个故事罢了,你我都不必认真。” “是啊,一个故事罢了。”孟维参叹了口气,眼神顺着窗外望向极远的地方,“我有的时候想起这些,感觉非常茫然,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到何而去,而我只是不断追随那个人的踪迹,就见证了一场人间传奇,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见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呢。” 孟维参笑了笑,忽然转向宁兮。 “这不是很神奇吗?我自己没有见过那个人,而你们更是从我的口中才得知这一切,这人不断从一个人的记忆转向另一个人的记忆,从一段传说演化出另一段传说,我时常会想,那人会不会和箜篌与烙玉一样,也是一段不可求证的记忆呢?” “你觉得那个人可能也会消失?” “我想,如果那个人还在,这次日食应该还会回燈城,如果那人能度过这次日食,必然就是真实的,我便来敬一杯酒,如果度不过,其实也无妨,我便来送一杯酒。” 孟维参抱拳对宁兮施了个礼。 “族兄,各位,请休息吧。” 此时距离日食还有两天时间,宁兮等人便留了下来,在这热热闹闹的宅子里玩了两天。 三奶奶很喜欢看这些年轻人们吵吵闹闹,一点儿也不嫌烦,还总嘱咐厨房给他们做好吃的。 林川和凌阳弋的年纪与众人相仿,米染的性格也十分活泼,三个人很快和大家混熟了,整日吃喝玩乐十分开心,唯有宁兮什么都不能吃,还被两个衍天派的小孩子四处透露长辈身份,众人恨不得躲着他走。偏巧他自己不自觉,真跟个家长似的到处找茬,如同混进了学生聚会的教导主任,十分令人不自在。 日食前夕,偏偏是一个雨夜。 众人不能去院子里玩耍,便都聚集在一楼大堂里,或是打牌,或是吃东西,或是打游戏,吵得像是老师不在的教室。 米染因为麻将三缺一,就把宁兮也拉到了楼下,强迫他跟着打牌。即便宁兮十分不想和这群年纪还不到他1/10的小孩子们一起玩儿,但还是耐住了性子,陪米染玩儿了很长时间。 如此直到午夜,外面雨还在下,看样子是要下过整夜了。 忽然,院外的大门被人推开,两道脚步声渐近,宁兮几个人最先听见这声音,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动作侧头看去,当来人抵达内宅门前的时候,门廊下的灯把两个同样高挑的影子投到了磨砂门玻璃上,此时屋里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原本喧嚣的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待他们进门。 门扉终于开启,冼云泽撑着伞,先把身后的路潇让进了房间,然后自己也走进来,他在路潇的指示下合拢伞骨竖靠于门旁,雨水流下伞面,再顺着伞尖流下地板,积聚成小小的一滩。 高弗第一个站起来,热情地呼喊:“小秦爷!” 雷誉也跳上桌子叫:“就是她,我亲眼看见的,可能打了!” 随着他们的喊声,其余人都欢呼起来,厅堂里再次吵闹成一片。 路潇微微一笑。 她脱下被雨丝润湿下摆的外套,搭在两只手臂上,环视一周,先将视线落在了宁兮的脸上,然后又看向孟维参。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吧?” “啊?”孟维参不懂她什么意思,还想把她介绍给宁兮,“族兄,这位就是我说的——” “路潇。”宁兮注目着路潇说。 孟维参皱了下眉,然后哦了一声:“原来你们认识呀?” 路潇对孟维参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介绍了。宁兮几个人从牌桌上撤下来,坐去角落里的沙发。路潇向孟维参要了一条毛巾,一面给冼云泽擦头发,一面对几个人说道。 “本来我是会先到这里的,但如果我先到这儿。你们什么都不会知道,我想了想,这些事本来也没必要瞒着你们,所以就在烟城留了几天。我之前没见过孟维参,没有教过他任何话,他告诉你们的都是真的。我这些年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的人,一半是为了寻找秦叙异的身份,一半是还他当年欠下的人情债,我一直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可惜我们一起生活了20年,除了这个名字,我依然对他一无所知。” “小秦爷,呵。”宁兮叹了口气,“行吧,和他们相比,至少我们知道你叫什么。” “如果你们还有想问的事,尽可以问我,但现在我要先去见一个朋友。” 路潇拍了拍冼云泽的肩膀,告诉他好好在这里等着,然后对一直朝这边张望的孟维参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楼上,示意他带自己去看三奶奶。 孟维参欣然领命,立刻把路潇带上了楼,他推开了三奶奶的房间门后,自己撤了出去,只留两个人在里面说话。 第二天就是日食了,下午三点一刻,日偏食。 这天大家起得都很早,也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今天的娱乐项目是捏糖人,大家分工合作,有熬糖的、有揉糖的,当然,更多的是捣乱的、砸锅的、偷吃的,从院子到大厅都闹腾得不得了,场面十分喜庆,每个人都很开心。 时间临近中午,十二点了,孟维参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喊道。 “今天不是传说中灯花宴吗?我们得出去看看啊!谁知道灯花宴到底在哪?” “你一个本地人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不如出去找找?” “走走走,出去碰碰,说不定能打听到呢!” 一群人吆喝着,突然便开始穿衣服准备出门了。 三奶奶见年轻人这么有活力,也十分开心,告诉他们大可以多玩一会儿,有事就刷孟维参的卡。 孟维参走到三奶奶身边,无可奈何地一笑:“三奶奶,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呀!” 三奶奶笑着把手里刚刚捏好的糖人递给孟维参,糖人居然是按照他的模样捏的,惟妙惟肖,十分形象。 宁兮微微皱眉,就他所知,燈城的日食明明是一个万分凶险的时刻,尤其这间宅院,仿佛被那个怪物盯住了,每次日食都要来大肆破坏,他们不趁这个时候打起警惕,反而要一起出门,算什么道理? 但路潇突然从后走上来,揽住了他的肩膀,也揽住了同样疑惑的米染,路潇对两个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什么都不要问。 “走吧。” 于是他们真的什么都不再问,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宅邸。 这只漫无目的的团伙走出宅院,涌入城市,四处乱转,他们路上问了不少的人,好像每个人都听说过这场奇妙的宴会,身边好像也有人参加过,但偏偏他们自己都因大大小小的问题无缘参加,所以根本不知道灯花宴在哪儿。 一行人走遍燈城的大街小巷,竟然找不到一个参加过这场闻名于全国的灯花宴的人。 路上不乏和他们一样四处寻找灯花宴的游客,大家彼此交流过后,都哭笑不得,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硕大的愚人节游戏。 游客们可能还要再纠结几天,但对他们而言,事情是显而易见的,灯花宴如同箜篌、烙玉、早蝉调一样,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 孟维参当既打给自己的朋友,让他清空酒吧,然后带着大家包场喝酒。 抵达酒吧后,孟维参找了张角落里的沙发坐下,顺手把手里的糖人插在了茶几的点心上。 明明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人,但今日大家却很少打扰他,他自己拿了酒坐在角落里喝着,喝了很多,喝得很快,偶尔会有人过去敬他一两杯,可没人阻拦他这种近乎病态的饮酒方式。 酒吧里四面无窗,昏天暗地,没有人询问时间,那预告中的日食许是快来了吧。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孟维参突然把手里的酒瓶摔在墙上,然后用外套蒙住头,仰面躺在了沙发上。 而他插在点心上的那只糖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只安静了极短的时间,然后又恢复了喧嚣。 路潇靠着冼云泽,自顾自地剥橘子吃,也不去管那边的情况。 她淡然地对众人解释。 “当年孟无渡为寻找箜篌,来到燈城,第一次见到了那张奇怪的嘴,故事里,他日食时分进入那张嘴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当时村里有个非常勇敢的人陪他一起进去了,那人就是三奶奶。” “他们出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已经消失不见,两个人都很茫然,孟无渡还好,但三奶奶无处可去,于是跟随他一起来到了燈城城区。三奶奶的性格勇敢坚强,孟无渡是个温柔的世家公子,两个人相处日久,便在一起了。” “其实八十年间,孟无渡不断追寻箜篌的下落,也并不是因为多执念一种早已失传的乐器,而是因为……他很担心某天三奶奶会和箜篌一样,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他想找出留住她的办法。” “办法是有的,当年那个大骗子带我来燈城玩,意外发现了孟无渡的经历,又顺便救下了三奶奶,然后就一直在研究这件事。他遍览燈城县志,又探寻了千年以来燈城的日食记录,后来发现,其实那张嘴根本就不是什么恐怖的鬼怪。” “那个东西只是在制造梦境,但不是一个人的梦境,而是一座城市、一个时代的梦境。梦里很美好,有人间无法想象的奇珍异宝和绝妙工艺,梦里的人都以为自己曾欣赏过那些珍宝,享受过那种快乐,这其实不是坏事。但凡梦终会醒来,梦醒之后,他们才会发现一切好似根本没有存在过,再也找不到一丝物质痕迹。” “三奶奶是一个造梦的人,她依附于这些瑰丽的梦境存在,原本应该随着箜篌的梦一起消失,但因为这个城市梦醒的时候,她恰好在那张奇怪的嘴里,所以被强行留下了。那个东西第二次来的时候,大骗子又凑巧从嘴里把她救了下来,所以她还是没有离开。那么留下造梦人的方法显而易见,日食发生时,造梦人必须正好躲在那张嘴里。” “大骗子找出真相之后,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三年前我来这里,并非寻找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我只是来问问她走不走,但当时她觉得孟维参接受不了真相,所以决定再留一段时间,我帮了她。她说,她从来不怕那个东西,那里只是家的入口。” “昨天她跟我说,她觉得时候到了。其实她并非我们这样的人类,她应该也是人吧,只是活在另一场轮回里,随着城市的一次次梦入和梦醒而轮回。她其实很想回自己的世界,不过孟无渡在的时候,舍不得离开他,孟无渡不在的时候,又舍不得孟维参。可人在外久了,总想要回家,而家也很想她,这就是为什么那张黑色的巨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的原因,它只是想接她回家而已。” “今年这么多人来燈城,一半是想见见我,一半是想送送三奶奶,她在这个世界旅居这么多年,遇见了真心爱她的人和她真心爱的人,又有这么多人记得她,我想应该是不后悔的。” “这个城市的梦很漂亮,梦里有有趣的故事和有趣的人,我觉得很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家乡以丹顶鹤闻名,但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却从没亲眼见过丹顶鹤,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和朋友们聊起丹顶鹤,这些同样安家于此的人竟然也一个都没去过丹顶鹤基地。 我又想到上学时读《李凭箜篌引》,听老师介绍,诗中所讲的卧箜篌已经失传,实物和图样均不可考,而目前流传下来的竖箜篌,其实是对一种西域乐器的改良。 这种本地人对本地事物不熟视但无睹的心态,以及人尽皆知之物莫名从世间消失的事情,似有种微妙的联系,让我觉得十分有趣,所以写出了宁兮这条线的故事。 第78章 琥珀拾芥(1) 这次从燈城回来, 收获最大的竟然是林川,他终于找到了一群不嫌弃他山神身份, 还愿意陪他打游戏的同龄人——这里当然是指化形的年龄,林川如此高兴, 以至于开始到处派送他那些三百年的灵芝、五百年的人参。 怪只怪当地矿业局不知道这位山神的特殊爱好,否则何必花那么大的心血去勘探, 雇佣几个说话好听、会打游戏的年轻人陪林川打游戏, 各种金银铜铁矿藏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这也有一个坏处,林川玩得如此开心, 以至于十几天没出房门,简直长在了电脑上, 最后只能宁兮出面把他从房间里拎了出来,强迫他感受了一下真实的世界。 宁兮是一位负责任的前辈,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下这位网瘾少年, 于是决定带领全组人去钓鱼。 自然不是去普通的地方钓鱼,而是他师兄的洞府。 所谓洞府,是修行达到一定层次的仙君的私人禁地,一般人想擅入都没有本事擅入,有本事擅入的,随便擅入了, 那便可当做极致的挑衅, 搞不好要你死我活的。 而宁兮来的这个地方,乃是他本家师兄的洞府,同一个师门, 同一个师父,往前几百年往后无穷尽年的交情,这就比亲兄弟还要亲了。 所以宁兮可以肆无忌惮的来,拖家带口的来,还在这里搞团建。 他师兄这五百年来周游四海,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家,家里珍藏又多,环境又好,灵气又充沛,正是一个郊游的好地方,几个人在世外玩了一天,从异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路潇突然兴起,决定去买栗子吃,于是和他们暂时分别,跑去了城市里。林川几个人则拎着两桶看起来不太像鱼、但真的是鱼的东西回到了特设处。 路潇和冼云泽手挽着手,在人流涌动的夜市里漫步。 游乐场工作人员正散发传单:“青城游乐场最新项目,东海岸最高摩天轮,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开业特惠,八折酬宾。” 冼云泽:“什么是摩天轮?” 路潇:“就是一个很大的轮子,可以坐着上天。” “那有什么好玩的?” “摩天轮很高啊!它升到最顶端的时候,你可以看见整座城市的样子。” “为什么不直接飞上去看呢?” “因为人不会飞。” 也不知今天怎么搞的,一条路走到尽头,他们才看到一家卖糖炒栗子的摊贩。两个人买了栗子,就顺着这条路走出去,走进了无灯的黑夜里,一直来到了一栋已经停业关门的高楼前,然后顺着墙外的消防梯一直爬到了楼顶。 路潇指给他看城郊唯一一处灯火璀璨的地方:“那里就是游乐场,那个大轮子就是摩天轮。” “还有什么吗?” “还有跳楼机,把人绑在一个机械上,模拟失重状态,嗖地放下来,好像跳楼的感觉一样。” “那为什么不直接跳楼呢?” “因为人跳楼就会死。” “还有什么吗?” “还有过山车,可以用特别快的速度在固定轨道上上下左右转圈圈,好像飙车一样。” “那为什么不直接飙车呢?” “因为会死。” 路潇给冼云泽科普了游乐场里都有什么娱乐项目,经过她一番简单直白的科普,让冼云泽明白了人是多么脆弱和容易死的动物。 吃完了一袋栗子,路潇拍了拍手,准备离开这栋楼,便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两辆鬼鬼祟祟的摩托车停到楼前,三名男子用剪线钳剪断楼门钢索,拎着几个袋子钻进了写字楼。 路潇回身看了看,只见楼顶的角落里有一只破败的皮球,于是她对着皮球叫道:“冼云泽。” 身边的人偶应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而那只皮球则自己一颠一颠地蹦了过来。路潇单手抓住这只皮球,朝楼下阳台开启的窗户里一扔,皮球便跳进了顶楼。 楼内,几个打算趁夜色偷点东西的贼,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什么。 他们在写字楼内肆意劫掠,一层一层地向上搜索过去,战利品渐渐装满了麻袋,他们都开始筹划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了,以及卖到了钱后,去哪里挥霍比较合适。 可美梦持续不久,他们突然感到了一种异样的错觉,仿佛有什么人正跟踪着自己。 “大哥,楼里不会有保安吧?” “我早踩好点了,这栋楼的保安刚被辞退,晚上根本没有人。” “可我怎么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人看着呢?” “嗨,你想太多了,不可能!” 这时候,阴森黑暗的办公室门口,突然滴溜溜滚进来一只皮球。 “啊,有人!”其中一个贼被皮球吓了一跳,立马跳上了桌子。 “瞎吵什么?”另一个贼训斥他,“你看清楚,那只是一只皮球而已!” “吓死我了,我还当是人呢!”第一个贼舒了口气,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颇为疑惑地问,“可皮球又是哪儿来的?” 第三个贼的胆子最大,虽然也有些毛骨悚然,但被金钱冲昏的头脑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走上前去一脚踢开了皮球:“别管这个,肯定是哪个架子上掉下来的,快点儿拿东西。” 三个人互相鼓气,加油一番,又开始向楼上走。 队伍最后的贼上楼上到一半,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扭回头一看,原来正是那只皮球,他心里有些毛毛的,但仍安慰自己可能是刚才同伴踢到这儿的,于是继续往上走。 哒。 又是一声脚步声。 蠢贼再次回头,只见那只皮球已经来到了台阶下。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目视着皮球,抬起颤巍巍的腿向上迈了一步。 而后那只皮球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自己跳上了一个台阶。 他再迈一步。 皮球再上一个台阶。 “啊——有鬼啊!” 这下皮球也不隐藏自己了,直接追着他们满楼打转,三个贼吓得魂飞魄散,还哪有心情偷东西,当下把麻袋一扔,用堪比世界冠军的速度飞也似的跑出了这栋楼。 然而他们刚刚迈出楼门,头顶便有一道影子纵身而下。 人跳楼,就会死。 但有的人不会。 三个人还没看清跳下来的是人是鬼,就已经被脸朝下按在地上。路潇用他们自己的衣服捆住他们的手脚,然后拿出其中一个人的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了报警电话,再把手机好好地摆到了他的面前。 窃贼听见报警中心接线员的声音,像听见了母亲的呼喊一样亲切。 “救命啊!有鬼啊!” “先生,请您冷静,你现在遭遇危险了吗?” “有鬼有鬼!不不不!我是偷东西的!我们刚才偷了j.j写字楼,你们来抓我吧!求你了!快点来!” 这个时候,皮球也弹了过来。 皮球先蹦上一个贼的头,哒哒敲了两下,然后又蹦上另一个贼的头,又敲了两下。它在三只脑袋间反复横跳,好像玩跳舞毯。 三个蠢贼受不了这种刺激,很快都吓晕了。 路潇跳下来的时候,自然没忘记冼云泽的身体,她对着人偶叫了一声冼云泽的名字,人偶复苏,皮球则从三个贼的头上滚开了。 路潇问:“好玩吗?” “好玩,我喜欢吓人。” 路潇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回家了。” 他们回到特设处的时候,看见米染几个人正坐在内勤的食堂里聊天,毕竟回洋楼里烹饪很不方便,搞不好还要被那个楼在锅里随便加料,所以他们便直接把鱼带来食堂处理了。 厨师今天开了眼界,宁兮给他们带回来的鱼不仅形状奇特,颜色怪异,甚至可以在空气里飞,偶尔还会隐形,怎么看都不像能吃的样子。但宁兮信誓旦旦对他们说,自己辟谷之前住在师父的洞府里,每天就是以这种东西为食的。 路潇并不想参与他们的物种之争,她只是觉得熟了的鱼很香,找来碗筷就开始吃。 冼云泽跟随她坐在桌边,用手指拽自己的头发,刚刚路潇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拽断了他束发的头绳,如今他的头发缠到一起,有些不舒服。于是他把头摘了下来,放在腿上,准备好好梳理一番。 路过食堂的江姨看见这幅场面,吓得倒吸冷气,连忙叫他把头带上,领回自己的办公室里替他打扮。 如今冼云泽已经和内勤很熟了,便和路潇说了一声,接着自然地跟随江姨来到了后勤处。 后勤处里一共有五个人,他们看见江姨把冼云泽带来了,都很高兴,仿佛看见同事带来了自己家的孩子,甚至忍不住用和孩子沟通的语调和他说话。 “冼云泽,你今天去哪儿了呀?” “去钓鱼了。” “那你钓上来几条鱼呀?” “我不喜欢钓鱼,鱼很可爱。” “那谁钓的鱼最多呀?” “小蛇,因为他会用小勾勾钓鱼。” 正在喝水的一个人听见他说这句话,当时把自己呛了个半死,脸都憋红了。 “你说什么?” 冼云泽耐心地重复:“宁兮会用小勾勾钓鱼。” 江姨的脸瞬息万变,不知道该停留在哪一种表情上好:“是……我没有的那个小勾勾吗?” “是的,你没有,但是宁兮有,” 呛个半死的那人终于喘匀了气:“你给我说说,他怎么能用——那个钓鱼?到底怎么钓的?” “这有什么难的!很简单啊!只要有小勾勾就可以钓鱼!先把小勾勾放进水里,等鱼咬上来的时候,再用小勾勾把鱼拍上岸。” 办公室里的五个人有的低头装没听见,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用力揉捏着自己的脸。说起来他们也都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什么样的烂摊子没有处理过,但如今听冼云泽这一番介绍,还是冲击到了世界观。他们就算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宁兮用那副从来冷峻的神态做出这种高难度的钓鱼技术。 ——怎么办? ——以后要怎么面对宁兮? ——好像再也没办法和他正常相处了! 就在这个时候,路潇和宁兮同时找了上来,毕竟冼云泽做人的日子不长,他们怕他一时智障,伤害到这些脆弱的人类。 但宁兮万万没想到,真正脆弱的人其实是他。 他听见冼云泽那番胡言乱语之后,感觉脑子都炸了,当即一脚踹开门扉,木板门轰然爆碎。 “你疯了吗?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与他同来的路潇也听见了冼云泽的话,于是压根没敢进门,趁着宁兮暴怒踹门的时机,踮着脚尖灰溜溜地逃跑了。 宁兮双眼都气出了竖瞳,他指着冼云泽问:“你这个智障!你知道小勾勾是什么吗?” 冼云泽睁着他无辜的大眼睛,天真地说:“是尾巴呀!” 宁兮伸出去的手渐渐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谁教你的?” “路潇。” 宁兮猛地回过头,可身后还哪里有路潇的影子,他只能向着走廊大喊:“小路潇,你给我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欣赏小蛇的钓鱼绝技。 第79章 琥珀拾芥(2) 路潇逃窜进洋楼二层, 都没敢回自己的卧室,而是随便找了间雕梁画栋的古式闺阁潜伏起来, 计划先躲宁兮一晚上。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蛟应该算两栖动物, 记忆力大概也许可能比鱼强不了多少……吧。 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推开, 路潇掀开床帏向外瞄了一眼, 原来是冼云泽回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分享开心事:“小蛇在外面生气,眼睛都变成蓝色了, 真有趣。” 路潇则语气不善:“冼云泽,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故意阴我。” 冼云泽乖乖爬上床, 盘膝而坐,近距离看着她, 眼神仍旧如寒阳照雪般纯净明亮, 清白得一望见底。 他坦然否认:“没有呀!” 路潇受不了冼云泽含情脉脉的眼神,扯过旁边的丝质枕巾盖住他的头,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每次做坏事都想装无辜蒙混过关,我不会再上当了!冼云泽!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招式!” 冼云泽便盖着红色的枕巾,自顾自摇头晃脑:“我是不是骗你,你感觉一下就知道了。” 路潇冷哼一声:“我就是感觉出来你心里有鬼了!” 冼云泽突然向前逼近她的脸, 轻轻吹动了遮目的红巾, 单薄的丝绸随气息飞起,柔柔软软地撩拨着路潇的鼻尖。 声音也甜糯得像是棉花糖。 “那你感觉到我有多喜欢你了吗?” 路潇心肝一颤,伸手扯开他头上的红巾, 怒斥道:“你给我立刻停止使用魅惑术!” “嗯,我感觉你感觉到了。” 冼云泽就着两人相近的角度,稍稍偏头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然后趁路潇推开他之前就向后仰身,心满意足地躺倒下去。 路潇用手背蹭了下嘴角,但其实人偶陶泥的身体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她气得怒目圆睁,厉声说:“冼云泽你简直色胆包天!” 冼云泽毫不害怕,他能用比语言更精确的方式了解她的心意:“你不讨厌我,我知道的。” 路潇闻言哀鸣一声,也向后躺倒,并用枕巾盖住了自己的脸:“救命!我需要个人隐私空间!从我脑子里滚出去你这个偷窥狂!” 这一晚,路潇睡得很不安稳,倒不是因为冼云泽,而是这个房间自带闹鬼特效,半夜总能听见花盆鞋在松动的青砖地面上来回走动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脚步声走到床前时还会驻足停下,发出一声悠长悲凉的叹息,唉—— 次日闹钟一响,路潇便起床洗漱更衣,然后偷偷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条缝,瞄了一眼,确认此时只有凌阳弋在捣鼓他那些捐款统计数据,这才安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熟练地打开晋江小说网上的《我认真起来鬼都害怕》,一面看,一面随手复制几段粘贴进烟城事件的报告书[1]。 冼云泽很快从行政楼给她打回了饭,一盒绿油油的沙拉,没有半点肉沫。这是路潇意料之中的事情,前天冼云泽突发奇想去后勤帮忙洗青菜,甚至要把菜虫装起来带回房间养,她一通苦口婆心好说歹说,才让他放生了虫虫。哪天冼云泽要是打开了细菌病毒的新大门,说不定会在她房间里摆满培养皿。 这情景光想一想就太可怕了。 路潇决定结束封印状态以前,禁止冼云泽阅读小学二年级以上的生物读物。 她嚼着草胡思乱想的时候,米染和林川一人拖着一只半人高的行李箱进入了办公室。他们便在办公桌侧方的空地上打开了行李箱,将里面大大小小的金属盒子铺开一地,现场突然如同某个混乱的快递收发点。 路潇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米染扑了扑手,答说:“这些是明州历年已经结案但无法销毁的灵异凶器,以前都堆在霜城城郊的地下掩体里,现在霜城要在那边建开发区,所以和特设处打了个招呼,一次性全拉过来了。” 路潇哦了一声,继续吃饭编报告,一向好奇心旺盛的冼云泽却跑过去看热闹。 旅行箱外带密码锁,里面每个小盒子还有单独的电子锁,需要主管以上的身份卡刷卡开启。冼云泽拿了路潇的卡,跟扭彩蛋一样一个个开着玩,十分自得其乐。 第一只盒子里装着一个黄金底座的玻璃沙漏,底座两端分别镶着纯金铸造的蛇形,一正一倒,环绕着沙漏,探头爬向玻璃细腰处,仰首吐信,做出攻击的姿态。这只沙漏和普通沙漏截然相反,下层的细沙一直反重力穿过玻璃细腰涌入上层,当下半部分的金沙完全飞入上半部分时,原本掩埋其中的黑色雕像也整个显现出来。那是一位瘦骨嶙峋的旅者,他拄着比自己还高的木杖,穿着一身褴褛的衣袍,宽大的帽子盖住了头,却无法遮蔽自己的身体,那衣衫下的四肢如秋后枯竹般纤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可无论冼云泽如何转动沙漏,都无法看清旅人的正脸。 他拿起盒子里附带的卡片。 【霜城麟棠4年三日三尸案禁忌:切勿通过镜子窥探瓶中人实貌】 冼云泽想了想,拿过米染桌面上的小镜子,照了下沙漏中旅人的正脸,只见镜子里映照出旅人形象的一刻,那奇怪的塑像忽然抬起了头,透过镜子与冼云泽直勾勾对视着。但冼云泽不怕,冼云泽觉得很有趣,甚至还把沙漏倒过来又玩了一次,当金沙再次注入上层时,那雕像却又随着金沙的流逝,转移到了原本下层的玻璃瓶中。 冼云泽玩够了,丢开沙漏,转眼又拆开了一个盒子,这次里面装着一只枕头。 铜钱纹镂花绘人物白瓷枕,但上面那群人穿着花花绿绿,举着各色彩幡,怎么看都像是一支正走向墓地的送葬方阵,令人不禁对这只枕头的用途产生怀疑。 冼云泽拿起标签看了看。 【丹城麟棠17年连环火灾案禁忌:不要使用此物】 冼云泽枕着枕头躺了下来,隐隐约约听到了唢呐与哭泣的声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林川见状,展开一副纸牌对他摇了摇。 “小祖宗,来抽一张。” 冼云泽听话地选了一张纸牌,黑桃8。 刚刚吃完饭的路潇突然哎呀了一声,举起右手向他们说:“这是什么东西?” 她右手虎口处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黑桃8。 林川幸灾乐祸地解释:“小祖宗抽了张诅咒卡片,但他作为附身灵,实际上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你才是这些诅咒的实际承担者。” 路潇合上笔记本,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把冼云泽拎到了一边。 “他抽了什么诅咒?” “这副牌的玩法比较复杂,让我给你好好解释解释。这是一副被诅咒的牌,你必须和人重复这个游戏,并让他抽到比你这张更大的牌,然后诅咒就会转移到他身上。从第一次抽牌后数54天,算一个循环结束,谁抽中了这副牌中最大的面值,那么必会在循环结束后三天死于非命。这期间无论你撕掉这副牌还是烧掉这副牌,都不会阻止诅咒应验,当一个循环结束,被毁掉的牌将重新出现在死者身上。” 路潇难以理解:“不是……那他们为什么不在一次循环结束后,把这副牌烧了?” “看记录,他们以前也烧过,但毁掉这副牌后,赌徒就可以通过仪式把它从异界召唤过来,忘了说了,每次循环中,手持牌面最大的那个人,将在任何赌局中无往不胜,无论是赌钱、赌投资、还是赌命,一定逢赌必赢。所以霜城决定保留这副牌,防止它被心怀鬼胎的人召唤。” 人心之贪婪不可测量,多得是比生命更加令人疯狂的东西,如果找不到彻底毁掉这副牌的方法,今后千年万年直到人类灭绝,恐怕都难以阻止它一次次重现人间。 路潇皱起眉:“这副牌还懂金融?” 林川:“这副牌上次应验,是一家老板公开和竞争对手赌市场份额,竞争对手的公司直接炸了。我想这副牌上所依附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凶灵,一定特别特别凶。” 米染伸长胳膊抓了一张牌,翻过来一看,红桃6。 “抱歉,想帮你转移一下,但我手气太差了。” 林川倒过牌面,也抽了一张,方块3。 “果然不行啊。” 路潇捡起纸牌,颠颠儿跑到凌阳弋的桌前,伸出手:“来,组长,抽一张。” 凌阳弋从善如流,选了一张牌,黑桃2。 路潇不满:“为什么你们抽得都那么小?这副牌是不是有问题?” 她说完自己从牌堆里抽了张牌,本意是想认真观察下纸牌的花纹和材质,然而牌面翻过来,却画着一个荧光闪闪的小丑。 joker,整副牌中最大的一张,游戏终结者,诅咒循环至此确定的证明。 林川:“你现在应该去买彩票。” 路潇的脸色十分难看,为什么自己的牌运竟然用在了这种地方? 但几个小小的诅咒,还不至于把路潇吓坏,她给冼云泽拆开的那几个凶器换了标签,随便扔进一个房间,然后就把这些事抛诸脑后,开始帮忙处理地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几个人一边换标签,一边玩闹,很快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奇怪的诅咒,甚至开始炫耀谁招惹的怨灵看起来更厉害。 然而有一些凶器,即便强如路潇,也要谨慎对待,比如眼下她手里拿着的这条珍珠项链,一缕来源不明的黑发串起108颗淡粉色珍珠,每颗珍珠都有桃核大小,浑圆无暇,光芒四溢,足可在任何拍卖会上担任压轴的珍品。 路潇把项链在手里叠了一圈,然后再次来到凌阳弋桌前,猝不及防地把项链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组长,我觉得这串珍珠的颜色特别衬你的皮肤,你看你带着它多好看。” 凌阳弋知道她不怀好意,立刻去摘脖子上的项链,但他的手指将要把项链摘下脖颈的时候,那项链突然穿过他的手指落回了脖子上,根本摘不掉。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怨气凝结的虚幻之物,只有斩杀掉怨灵,才能让幻象消散。 凌阳弋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懒得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继续低头统计捐款数据。 作者有话要说:[1]一个严谨的声明:本文是作者得到路潇授权后,代她编纂的个人传记,所以路潇对本文进行复制粘贴,亦已得到作者授权。此情节并不涉及侵权问题。 *第一更 第80章 琥珀拾芥(3) 路潇带着略显忐忑的心情度过了愉快的一上午, 直到中午时分,宁兮还是没有出现,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种第二只靴子迟迟不落地的焦躁。 “副组不在家吗?” 米染把最后一只箱子里的东西扔进了门后,转头理直气壮地回答:“在家呀, 躲在洞里挠墙呢吧,但他不出来不是更好吗?” 一提到这个话题, 林川便捂着肚子笑起来:“冼云泽太厉害了吧, 他怎么想到……那个的?昨天特设处档案室群聊那个聊到半夜两点多,还有人画了示意图。” 凌阳弋抬头瞥了他一眼:“这是有人自己说的话吗?” 有人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虽然更好但是……”路潇挠了挠头, “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米染倒吸冷气:“勇气可嘉。” 凌阳弋:“令人钦佩。” 林川:“音容宛在。” 路潇:“不至于……吧。” 然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冼云泽,并不把这当回事, 他正坐在米染的旁边,摆弄刚刚用来照射沙漏的那只小镜子。 镜子的外壳是一种不曾有人见过的黑色贝壳, 上面镶金嵌宝, 光彩流溢,将贝壳打开,内部呈现出天然的银色,稍经打磨,就是通透度极好的镜子,两片贝壳以特殊的结构连接在一起, 可以随意扭转固定成任何角度, 不从实际用途来看,也是一件精妙的艺术品。 米染特意提醒冼云泽:“不要弄坏了,这可是宁兮送给我的母亲节礼物。” 正朝门口走去的路潇差点摔倒在地。 “你说什么?” “这是宁兮今年5月送给我的, 大概是纪念母亲节吧!” “那个,我建议你简单的把它当成宁兮的无心之举,不要带入什么特殊含义。” “为什么?我一直把它当成母亲节礼物呀,你看我一直把它摆在办公室的桌面上,每天上班看到它,就想起了当年在青城山养蛇的欢乐时光,可真是太怀念了。” 一整个上午没有出现的宁兮,偏偏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办公室,他听到了米染的话,走向了米染的办公桌,拿走镜子,单手握得粉碎,粉末细细地从他指缝漏回桌面上,然后宁兮像一片漆黑的乌云般再次飘回了门后。 米染望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哼了一声:“莫名其妙!” 路潇止步门前,她肯定不会挑这个时候去触宁兮的霉头。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望向米染:“就算你替我转移了仇恨,我也不得不说,副组太可怜了。” 冼云泽轻轻吹散桌面上粉末状的镜子,重复道:“太可怜了。” 宁兮钻回他暗不见光的岩洞中,一整个下午都再也没有出来,想必那石窟里面的爪痕变得更深了。 可路潇并未因此舒服多久,她头顶的一重危险信号还未解决,第二重危机又紧随而至。 当天午夜时分,她正在床上睡得舒服,突然有人踹门而入,惊得她一个鲤鱼打滚就蹦了起来,顺手抄起了挂在床头的刀。 闯进门来的人是凌阳弋。 此时他踏着祥云纹绣花鞋,穿着大红缎面绣金丝的龙凤褂,头戴珍珠垂金花钿,一套嫁衣十分合体,整齐又尊重。他本来就长得温柔,天生一双眼角纳粉的桃花眼,如今面容素白,唇色却带着一抹咬出来的血红,看着竟然有点柔媚的意思。 这位柔媚男子手里拖着一只脚,脚后连着一条腿,腿后连着一个人,更准确的说是一个酷似僵尸的男鬼,可如今它已经被打得尸不尸鬼不鬼了,如果它早知做鬼也有今日,大概早就投胎了吧。 凌阳弋终于得以扯断脖子上的珠链,滴溜溜的珍珠顿时滚落一地,四下散落。 【霜城德熏9年四女被冥婚丧命案禁忌:切勿佩戴此串珠链,否则午夜时分,将披嫁衣送以冥婚】 路潇瞬间跳到了床的对面,与凌阳弋隔床相望:“组长,你听我解释……” 凌阳弋冷笑一声,眼光杀机毕露:“不必解释了,受死吧。” 说罢,抡起男鬼便追着路潇满屋打。 冼云泽右手拄着头,侧躺在床上看他们来回追逐,动都懒得动一下,甚至懒倦地打了个哈欠。 片刻之后,数十年前曾经叱咤整个县城、戕害四名女子的单身狗男鬼终于魂飞魄散,凌阳弋也结束诅咒状态,重新恢复了正常形象。 凌阳弋可不是宁兮那种生气就自己挠墙的类型,他挥一挥衣袖,留下满地荆棘,然后飘飘然走出了房间。 路潇从上方架子跳回床上,环视过周围等腰高的荆棘丛,她毫不怀疑那些尖利的黑色荆刺都带有剧毒。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躺在荆棘森林深处的睡美人。 总之,接连得罪了组里的两位领导后,路潇觉得自己短期内有点呆不下去了,她得出去躲一躲。 刚好今晨特设处接到通报,紫城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失踪案,需要他们派人过去,路潇果断自告奋勇,在一楼截胡来案情通报后就马不停蹄的逃走了。 她带着冼云泽买了最近一班机票,登机落座,然而就在飞机起飞之前,米染却拎着行李箱紧随而来,与她搭乘了同一班飞机。 “宁兮太缠人了,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下午,大半夜的却非要我解释为什么管他的镜子叫母亲节礼物,还把以前5月份送给我的礼物一样样都要回去了,简直不可理喻!我现在十分了解你的心情,我们两个可真是同病相怜。” 路潇缓缓摇头:“不,我们不一样。” 即便米染登上飞机,她的微信还不消停,宁兮每10秒钟就发一条语音进来,语气委屈又强硬,别有一种奇特的体验。 ——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 ——你必须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凭什么说我送你的是母亲节礼物? ——我是你师兄! ——把我前年送你的巧克力吐出来! ——以后5月再也不送你东西了! ——是5月中旬。 ——米米你怎么不说话?上飞机了吗? …… 米染:“我能向平台举报他用垃圾信息轰炸我吗?” 趁着飞机还没有起飞,米染打开了微信最新更新的一个小程序,可以在朋友圈里竞拍二手物品,竞标者仅限微信好友,也因为仅面向好友,所以门槛较低,但最高竞拍额被限制为了100元。 她打开相册,选了一张宁兮蛟型的照片,上传进入竞拍程序。 >>>> 【您的好友[米染]发起竞拍: 拍卖物品:宠物>爬虫>其他蛇类[照片] 限时拍卖:30分钟 拍卖底价:10元 详细说明: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差;通人性,但是特别啰嗦;不掉毛,但是定期蜕皮。】 您的好友[林川][路潇][凌阳弋][宁兮][冼云泽]已加入竞拍,本场竞拍将在10秒倒计时后开始。 [竞价]29:55宁兮_出价15元 [宁兮]米染你疯了? [米染]你真的太烦人了!总找我的茬! [宁兮]咱们两个究竟是谁先激起矛盾的? [米染]是你是你是你! [宁兮]不管怎样,你怎么能把我挂到网上卖? [米染]甚至都卖不出去,你看除你之外都没有人出价。 [宁兮]和他们没关系,这件事我记住了。 [宁兮]你不要后悔。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但拍卖将结束的时候,却又发生了新的插曲。 [竞价]00:01冼云泽_出价20元 [竞价]00:00竞拍结束 恭喜[冼云泽]竞拍成功竞拍价格为20元 [宁兮]@路潇你也不要后悔。 [路潇]关我什么事!!! 本次竞拍已顺利完结,本界面将在10秒钟后关闭,您可在个人中心中查看本次竞拍的缓存页面。 >>>> 路潇缓缓侧头看向旁边的冼云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只是想点点这个竞拍按钮,并不知道点下去是什么样的。”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会偏偏挑最后一秒钟按下去?” “这可能就是运气吧。” 竞拍结束后,米染拿着手机等了几秒,居然不见宁兮打电话来埋怨她,这才惊觉宁兮这次可能真的生气了。 米染认识宁兮以来,还从没见他认真生气过,不禁有些慌张,反打他的手机,对面居然主动关机了! 此时飞机中传来播报,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们关闭通讯设备。路潇和米染不得不关上手机,等下飞机再解决这件问题。 飞机平稳升空后,两个人取出了这次任务的档案。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一女子随未婚夫拍摄婚纱照时,在摄影馆中离奇消失,该摄影馆只有前台一个门,摄像头也十分齐备,然而却没有证据证明她离开过摄像馆,她就这样在密室中离奇蒸发了。 案情太过清晰简洁,都没有值得推敲的诡异细节,看来一切要等抵达现场后才能再下判断了。 米染合上卷宗,看着案情报告上城市的名字,玩味地念出来:“紫城,这个地方倒很有趣。” 路潇:“说说看。” “紫城是传说中阴曹地府的阳间通路,这座城市里有三大传说,转世判官、销金窟、三途河,你没有听说过吗?” 路潇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听说过这几个词,但对其详情却没什么印象,她对米染说:“因为我不信那些,所以没有详细了解过那些故事。” 米染笑了笑:“你都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它是假的?” 路潇:“什么阴曹地府,不也都是有私欲的鬼魂掌管着吗?如果万物轮回真的由人控制,有个什么阎王判官擅断因果,觉得谁该富贵就富贵,谁该夭折就夭折,恐怕不仅地狱是地狱,连人间也是地狱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81章 琥珀拾芥(4) 飞机落地, 紫城的接洽人将他们迎上车,直接前往事发的摄影馆。 这里是本地最大的婚纱摄影馆, 楼高6层,分设30个主题, 汇集古今中外各种特色场馆,服装道具都是一流的, 理所当然价格不菲, 每个摄影套餐都5位数起步,在圆梦的同时掏空你的钱包。 事发场馆位于顶层6楼, 名为海洋之梦,顾名思义, 是一处专业的水下摄影地,里面温泉、瀑布、河流、海岸一应俱全, 踏入其中, 便可见水波潋滟,灯光如梦似幻。 一个月前,某新娘在场馆最里侧的温泉内拍摄婚纱照,拍到一半,相机出了故障,于是摄影师和助理出去换相机, 前后不到10分钟的时间, 但他们回来的时候,新娘却已经不见了。 这位在摄影馆内莫名消失的女子姓司名奕,乃本地金融公司的职员, 名校毕业,容貌秀丽,收入中上,而且当月下旬便要与一位本地富商完成婚礼,她的人生虽不可说尽善尽美,但也算一帆风顺,直到在这里翻了船。 路潇问随同的警察:“现场进行过清理吗?” 随行警员回答:“6楼这个场馆从事发一直封锁到现在,还维持着她失踪时的状态,当天婚纱馆发现有人失踪后,便暂停营业报警了,但失踪者家属和场馆的工作人员在这里进进出出,破坏了不少痕迹。” 米染把手伸进温泉,拨了拨池底的卵石,将手拿出来时,指尖沾染了一些荧光闪闪的彩色亮片,这些是摄影馆为增添摄影效果特意铺在池底的装饰物。她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警察和工作人员,然后将这只手背到身后,绿色的火光腾起,烧尽了人造的塑料亮片,却留下了另一种粉状的荧光物。 米染对路潇伸出手:“看看这个。” 路潇拈了一点,便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而后米染对接洽人说:“先请无关人员出去。” 接洽人回头摆了摆手,负责控制现场的警察和工作人员立刻退了出去,只有深知特设处内情的几个人留了下来。 米染解释说:“这里发生的事件并非人力所为,这种粉末是骷髅蝶的磷粉,而骷髅蝶则是黄泉中的生物。” 路潇微微皱眉:“真的有黄泉?” “有是有,但可不是传说中又有十殿阎罗、又有牛头马面、又有黑白无常的热闹地方。你有没有想过,当一个地方遭受天灾人祸,突发大量死亡,极有可能短期内制造出大量恨意深重的怨灵,若它们肆虐人间,怨生杀,杀生怨,然后形成连锁效应,很可能一城一国就都没了。可历史上惨绝人寰的天灾人祸不少,但百鬼横行人世,灭了一城一国的事却从未发生,这是为什么呢?” 路潇:“难道还真的有人掌管轮回?” “当然没有。当一个地方突然生成大量怨灵——数量至少要上万,那么它们的怨气凝聚一处,就将演化成一片难以出入的谜境,其中气息阴邪,哀鸣不绝,连怨灵本身都无法逃脱,活人一旦踏入此间,非有极妙的机缘相救,则必然丧命。这就是黄泉。” “这些怨灵会永远困在里面?” “不,凡灵气聚集之地,必然有万物化生,阴气也属灵气,所以一旦某个地方形成黄泉,那里就会生出一种叫骷髅蝶的异兽。骷髅蝶会消化怨气和低级怨灵,而被骷髅蝶吞噬的怨灵将重新遁入轮回。怨灵的多少决定了黄泉的大小,当骷髅蝶慢慢将怨灵吸食殆尽,黄泉也将慢慢变小,最终骷髅蝶无物可食,亦将渐渐消亡,这就是黄泉湮灭之日。” 路潇:“所以这里有一个黄泉。” “是的,这里有一个黄泉。而且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从不离开黄泉的骷髅蝶居然上来吃人了。” 接洽人问:“如果骷髅蝶从没来过人间,你怎么确定这就一定是它?” 米染笑了笑:“因为我死过。” 现场突然有点阴气森森。 司奕并非当天第1个预约场馆的人,在她之前,已经有两位新娘完成了摄影,所以这次意外事故很可能并非场地原因,而源于失踪者自己。 所以他们需要深入了解司奕这个人。 米染和路潇先来到了司奕的公司,这家金融公司与多国有生意往来,大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步伐匆匆,充分验证了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 司奕在公司策划部工作,如今她才失踪一个月,工位就已经换了别的主人。 这家公司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需要每个齿轮都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才能够紧张有序的运转,任何一枚齿轮都不可或缺,但任何一枚齿轮都随时可以被代替。 同事忙里偷闲,从电脑后起身接待他们:“还是没有angel的消息吗?唉,真无法想象她出了这样的事,太可怜了。angel这个人工作认真负责,大家都很喜欢她。” 路潇:“虽然之前警察已经向你们了解了一些情况,但能不能把那些事再对我说一遍?” “哦哦,这当然没有问题。” 几个人来到办公室隔壁的会议间,坐着聊了一会儿,路潇一面问,一面翻看之前警察做的笔录,突然皱了下眉。 这份笔录上,同事错把司奕的名字写成了司弈,按照记录,两人已经共事了三年,结果连名字都不熟悉,这个公司的人际环境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密和睦。 无论如何,从谈话记录来看,司奕的工作十分普通,工资虽高,但也要频繁加班,赚得是年轻饭辛苦钱,不至于遭人嫉妒。而且这份工作不用直接面对甲方客户,很难有与人结怨的机会。 司奕的父母远在外地探亲,他们转而又找到了司奕的未婚夫。 两人既然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便早早买好了婚房,婚房离司奕的公司挺远,需要开一个小时的车,他们给未婚夫打了个电话,于是一个小时之后,两边前后脚抵达了这栋已经派不上用场的婚房。 婚房还没有装修完毕,看起来有点冷清,两边客气地坐下聊了聊,聊天得知,司奕与她的未婚夫是通过熟人相亲结识的,男方比女方大了10岁,相处半年之后,觉得时候到了,便通告两边家属准备结婚。 未婚夫:“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们这个月就要移居丹城了,唉。” 米染:“这个月移居丹城?可司奕的公司并没有接到她的离职申请呀?” “哦,她失踪前两天,我才告诉她我的工作动迁,她可能没准备好怎么和公司沟通辞职吧。” 正聊天的时候,司奕的妹妹给他打来电话,未婚夫说了声抱歉,接通电话,司奕的妹妹说一会儿要陪男朋友吃饭,所以得晚点来取姐姐的个人物品,不行他就随便处理吧。 总之这边的情况也和公司一样,无论怎么看,司奕也都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做着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人生,如果不出现这次事故,她或者也将生下一个普通的孩子,再普通的衰老死去。 路潇开口说道:“如果那些个人物品真的没用了,不如交给我们带走。” “随意吧,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没用东西。” 几个人离开司奕的婚房回到车上后,与路潇同排的冼云泽突然开口说。 “他不喜欢她。” 路潇看向冼云泽:“嗯?” “如果喜欢一个人,说出她名字的时候怎么会那么无动于衷。是不是,小路潇?” 路潇瞬间透过后视镜观察到了前排接洽人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果断伸手捏出了冼云泽的嘴:“够了,你这只狐狸精!” 有些事,无需冼云泽来说,路潇也从司奕的履历中看明白了。 司奕小时候父母都是生意人,家庭条件不错,她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但有些事不是钱多就可以弥补的。她在家中排行第二,上不如两个哥哥受重视,下不如一个妹妹受疼爱。再加上父母因经商需要到处搬家,她被迫9年换了6所学校,根本交不下什么朋友。 等她大学毕业,突然家道中落,于是被亲戚介绍给了一个大自己10岁的成功男性,两人已到了拍婚纱照的地步,对方都不会为她的失踪表露出焦虑,甚至把她当个小孩子那样,工作搬家这种大事商量也不商量,直接通知她辞去工作,好像她就是个活动的摆件。 司奕离奇失踪,父母迟迟不归,需要妹妹处理一些个人物品,妹妹却舍不得抽出陪男朋友的时间多跑一趟,家里父母兄妹的关系也可见一斑了。 无论手里的笔录,还是刚刚的两次面谈,都没有人提到过司奕的爱好和生活,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一个同事,一个姐姐,一个未婚妻,一个单薄如标签的称号,一个透明的人。 但其实她并不是那样单调乏味的人。 路潇打开从她未婚夫那儿拿到的盒子,里面装满了笔记本。 本子新旧程度不一,最早的一本写自她初中的时候。 但这些并非日记,更准确的说,这些应该叫做天气记录——虚拟天气记录。 【某月某日,星期一】 清晨时分,天上落下了一些玻璃,直通天际的透明幕墙将整座城市分割成迷宫,我不敢走进迷宫,但我猜迷宫的中心或许藏着什么宝藏。 【某月某日,星期二】 午后天上下了一些小兔子,像一只只白色的汤圆,它们落在花丛里、树梢上、草地中,咬一口枝条,枝条上便开出艳丽的花朵,于是黄昏之前,整座城市都变成了花园。 …… 最近几本天气记录里,还增加了修改天气的魔法阵法和咒语,设计得很精妙复杂,甚至详细注释了这套魔法的灵感来源和构思过程。 这些近似童话的记录肯定不是真实的,但她却用了全部业余时间做这件事——假装自己拥有篡改天气的能力,假装每天都有奇妙的气象。 这似乎变成她的精神寄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82章 琥珀拾芥(5) 司奕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项有趣的游戏上了, 可是失踪前三天,她突然不再写虚拟天气日记了, 根据手机复原的搜索记录看,这三天她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不停地搜索一起网络热门事件。 事件的主角叫做艾小铃,艾小铃是本市中学的一名高二学生, 说起来她登上热搜这件事, 也不是因为她伤害到了谁,大家只是本着猎奇的心理制造了一场狂欢。 事件的起因是艾小铃的同学向她借手机, 翻到了手机中她与别人的聊天记录,在那记录里, 她假装自己是位著名服装设计师,有着优渥的家境, 女神般的长相, 整日美酒香车,衣香鬓影,还获得了各种国际奖项,实打实的人生赢家。同学觉得有趣,就截图发到了自己的微信中,然后配上艾小铃的真实长相做成长图, 广而告之, 这起源于学校内部的谈资慢慢流入了公共网络,随即引起一场狂欢。 无数的人开始人肉艾小铃,无数双眼睛组成的聚光灯下, 她的真实身份暴露无遗。 她的父母都只是普通售货员,家境何止不富裕,甚至可称得上寒酸,而她本人长相偏胖,容貌一般,成绩还不好,在学校里都不敢和人说话。 这样强烈的对比顿时引发群嘲。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去,挖出了越来越多的消息。 靠流量吃饭的各种社交平台和网络哪能放过这样的好新闻,纷纷发表出长篇大论,有的说如何刹住少年炫富之风,有的说狗不嫌家贫何况人哉,有的说脚踏实地方能长足前行,当然,其中也有声音说我看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 但无论如何,事件已经发酵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艾小铃的图片被p成表情包各处流传。 同学偷录的语音被做成鬼畜视频,点击百万。 连艾小铃这个名字也成了梗,铃成本装逼无需解释,铃号片是指仅有预告不见正片的电影,铃声是指根本没说过的话,铃女友铃男友是指根本不存在的恋爱对象,其余如同铃爸铃妈,内涵就太脏了,以至于常人都无法说出口。 这并不是往常那种潮水般来去匆匆的一日热闻,它转化为无数的热词和用法,根植在网络中,只要你点开手机就能看见它们的影子。 艾小铃只是一个16岁的女孩子,没有办法处理这些铺天盖地的消息,何况当她上了热门之后,每天都有别的班的同学跑来她班级门口围观,偷偷拍她的照片,制作成新的梗图。放学回家的路上,也不乏有陌生的校外人员尾随她,这些底线更低的社会渣仔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嘲笑她,甚至会对她做出猥亵的举动。 终于,艾小铃受不了了,一个月之前她偷偷逃离学校,至今仍下落不明。 又是一起失踪案,同一城市前后发生的两起失踪案。 既然司奕这边暂时找不到线索,路潇他们就决定跟进一下艾小铃这条线,说不定能找到这两起失踪案之间的联系。 路潇他们在系统内查找艾小铃的信息时,惊动了州教育厅,专员特意打电话给警察局询问是否找到了艾小铃的下落,听说他们正在打听这件事,专员即刻动身赶来,想为此尽一份力。 艾小铃的父母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她失踪之后,已经多日食不下咽,整日以泪洗面,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却始终一无所获。 两人见到警察来了家中,立刻千求万求,请警察尽快帮他们找到女儿。 艾小铃的父亲连声抱怨:“我们两个整日忙着工作,赚钱供她吃喝,还给她买了手机,哪知道她整天在外面做那种丢人的事,可真是气死我了。这孩子居然还有脸离家出走!” “先不要说这些。”路潇打断了他,“我知道您这段时间,一定已经找过了孩子可能去的地方,但请您再仔细回忆回忆,她平时有没有提过什么你们不认识的朋友。” 母亲也跟着埋怨:“没有,真没有,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这个孩子怎么说呢,我们也一直知道她心里有点问题,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上初中那会儿,她整天哭丧着脸跟活不下去似得,我们训了她好几次,以为她都改好了,没想到现在又来这一出。” 父亲露出疑惑的表情:“她上了高中之后,情绪开朗了不少,每天放学都跟我们说她今天多快乐。她还说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的不错,交了不少朋友,老师也很爱她,学校里组织了各式各样的活动她都尝试参加了,你说大家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还做那种丢人的事呢?” 正聊着的时候,艾小铃家的门铃响了起来,原来是班级里组织的代表团过来慰问艾小铃的父母,大家手里提着果篮和鲜花,十分礼貌客道。两个人连忙把这些孩子让进了屋内,此间又忍不住说艾小铃和人家差的远了。 当着一屋子的警察和政府工作人员的面,艾小铃的班主任将红包交给了她的父母。 “这是班里同学的一点心意,大家都很想念她,班级里缺少她都不活泼了,希望艾小铃同学尽快回家吧!” “都是我们家孩子给大家添麻烦了,这怎么好意思!” “您快别客气了,您二位最近为了发传单四处东跑西跑,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做这些了。”老师说完,对身后一个同学使了个眼色,那位清秀的少年立刻走向前来,对两人深深鞠了一躬,立时眼角含泪,说话都带着哭腔,别提有多楚楚可怜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都怪我,我当时只是和小铃开个玩笑。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就不会介意的,没想到图片被有心之人传到了网上,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些人会那么坏!” 这对父母就算觉得自己的孩子再不好,但亲眼见到伤害她的人,脸色也不会多美丽,可终究架不住这么多人在场,那孩子又哭得梨花带雨,终于还是认下了他的道歉。 路潇受不了这样的场面,独自走进了艾小铃的房间。明明是少女的闺阁,却因为面北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阴冷,房间四面贴着一些女孩子手绘的画卷作为装饰,但那桌面与书架上却空荡荡的,没有摆放寻常孩子那些零零碎碎的装饰品。路潇随手拉开了桌下的抽屉,里面尽是书籍和试卷。 路潇正常上完义务教育并且考了大学,她记得就算自己这种万里挑一的异类,也有几个交好的同学,何况每个班里还都会有一两个小天使,每年她过生日,只要不逢假期,总能收到几张贺卡或者小摆件、小戒指、小头绳什么的。冷漠如她,上学时的桌面上也免不了摆上这些俗物。 艾小铃的卧室里怎么什么都没有?是她天生性格孤僻,不喜欢那些礼物,还是她从来就没有收到过? 路潇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了艾小铃的小组作业,明明是需要小组完成的工作,可作业本上却只有她一人的名字。 这份作业的内容是介绍紫城历史,艾小铃选择为大家介绍紫城的传说——转世判官,路潇曾在飞机上听米染提过这个传说,当时只是顺耳一听,如今正好看看详情。 转世判官其实是一个人,此人姓郑,名叫郑術,百年前紫城动乱,他率领一队人马独占此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当时江湖上有一些侠气之人见他不惯,想要刺杀他,于是买通将军府里的看守,偷偷潜入后宅,想要趁他守备最薄弱的沐浴更衣之时摘取他项上人头。 这群侠客都是当时一顶一的人物,个个以一敌十,皆可飞梁上柱。他们在屋前屋后埋伏下,眼瞅着郑術孤身一人走进了十方大小的浴室,可一生暗哨,四面杀入之后,这群人却再也没有走出来。 走出来的人是郑術。 他新沐过后,头发尚且湿着,神色一点也不慌张,仿佛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直到接到消息的卫队赶来,他才听说有一群刺客潜伏进来,要对自己实行刺杀。 民间不解其意,纷纷私下传言,这位杀人如麻的将军乃是阎王帐下的判官转世,此来人间,就是为了收人命的,只要阎王那边不给他销账,任凭再厉害的人想要刺杀他都没辙,而他看谁不爽朝本子上一勾,那人就稀里糊涂的死了,这不,一群大好的年轻后生就把自己栽了进去。 自这一传闻开始,郑術转世判官的名号便流传开来,再加上各种茶馆酒肆添油加醋,越发传得神乎其神。而那将军府邸,密宅深处,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已经无从可考。 路潇看完了艾小玲的小组作业,推门出来,外面的人群已经散了。此时米染正在查看艾小铃的手机——自那事件曝出来之后,艾小铃的父母就没收了她的手机。 当日惹祸的聊天软件已经被完全卸载,无法复原记录,只能看些别的东西。 她的手机相册里既没有自拍,也没有合影,只剩些食物和风景,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算是十分稀奇了。 根据半年来支付宝和微信的付款记录,艾小铃周末基本宅在家里,只走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好像都不需要出门和朋友见面聚会。 情况十分不对。 路潇觉得,艾小铃的校园生活,或许没有她像父母汇报的那样完美。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 第83章 琥珀拾芥(6) 路潇他们感觉带着大批警察涌入学校, 会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便让随行的警察先行回了警察局。 次日一早, 路潇、冼云泽、米染、本地接洽人、教育厅的官员五个人则以社会调查的名义低调进入了学校。 他们或许太低调了,连门卫大爷都不曾注意他们五个随着上午外出跑步的高三学生一起进入了学校。 全校学生都在外面跑操, 五个人在悠扬的进行曲中走进了空荡荡的教学楼,按照门牌找到了艾小铃所在的班级。 艾小铃本身的成绩并不好, 交了很高昂的择校费, 才进入了这所全市著名的高级中学,分班的时候便理所当然的被分到了末位班级。 路潇记住了她小组作业上贴的桌号, 按号索桌,很快发现了艾小铃的座位, 那是一张位于班级最后一排紧挨着垃圾桶的独立桌子。这张绿色漆面桌表面坑坑洼洼,和其他同学铝板包边的黄色木桌截然不同, 好像是从不知哪里捡来的、放在这里装装抹布的收纳处。 绿色的漆面上, 还被人用小刀划出了铃成本装逼的字样,以及一个触目惊心的贱。 五个人有点受不了了,从班级里退出来,回到走廊中,恰好外面出操的学生也陆续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回到了班级。 走廊里嘻嘻哈哈的同学们并不太注意这五个人,偶尔多瞧两眼, 大概也只是觉得他们好看。路潇耳尖, 本能地从那混杂的声音中分辨出了一个熟悉的声线,正是昨天前往艾小铃家道歉的肇事同学。 “她要是回来我也得弄死她,她都害得我妈骂我了。” “哈哈哈哈, 听说昨天你去她家道歉了,都给你吓哭了!” “滚你妈的,你才哭了,我那是被他家恶心的,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艾小铃的家呀!” “咿,我都要吐了。” “呕呕……” 一群年轻的半大孩子且说且笑着回到了自己的班级。 此时刚刚结束群体操,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路潇几个人便看见楼下蹬蹬又跑上来一群孩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昂首挺胸的女同学,身边跟着几个昂首挺胸的男同学,这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满面焦急的少女,那少女一路走还一路想往回跑,口中嘀咕着“我不要了,我重新交”,可最后还是被伙伴推到了艾小铃班级的门口,恰好毗邻着路潇几个人。 这几位同学并不进门,单在这里等着。 几分钟后,开例会回来的艾小铃班主任姗姗走来,那昂首挺胸的女同学立刻走过去叫了声杨老师。 “杨老师好,苏晓这学期初转到我们班了,可她转过来之前已经把班费交给您了,希望您能把她的班费退给她。” 杨老师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5班的班长吧?这种事轮不到你来说。” 女同学捅了捅旁边一个劲儿往回撤的少女:“那让苏晓自己和你说。” 苏晓似乎很怕这位杨老师:“杨、杨老师……” “你以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怎么转了班之后就变成这样了?班费交到哪个班就在哪个班,你听谁说还有往回要的?再说现在班级运转半个月了,买这买那的,还哪里算得清,你这不给我添麻烦吗?早干嘛去了!” 杨老师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儿,隔着一扇门内的同学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声,有人在呐喊“穷逼”“怪不得老师把你赶走”,立刻引起一片哄堂大笑。杨老师眼风一扫,抬手敲了敲门,屋内顿时如被按下了暂停键,但很快又发出窃窃的笑声,笑声达到顶点时不知谁喊了一句“活该你妈收破烂”。 苏晓的脸瞬间变红了。 女同学揽住苏晓的手臂,阻止她逃跑。 “杨老师,学校要求每班成立班委,对每笔班费实时记账,班级里到底买了什么一查就清楚了。苏晓才转到我们班级半个月,时间并不算长,现在来向您结算班费刚刚好。” 女同学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此时另一位老师从楼上追了上来,故作出横眉立目状,但语气却柔柔的:“好你们几个!都开始上课了,还跑到楼上来玩?” 女同学闻言猛回头:“老张……不是,张老师,我们是来替苏晓要班费的。” 张老师走到近前,对苏晓笑了笑:“这件事让老师解决,你快回去上课吧。” 几个孩子点了点头,一起往下走。 其中偏有一个男同学,临走之前把脑袋探进艾小铃的班级,对刚才嘲笑苏晓母亲职业的人说:“你放学别上错车,当心被垃圾车当垃圾收走了。” 这位男同学不等在场老师骂他,立刻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追着自己的伙伴下了楼。 两位老师并没有继续为此事争执,相视一笑,各自掉头回了班级。 路潇看了眼旁边的州教育厅专员,亲眼目睹了这出精彩的戏幕之后,只见他脸都黑了,路潇甚至能听见他的磨牙声。 专员做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你们还有什么想找这里的老师聊吗?” 路潇几个人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的火`药味,感觉有人要倒霉了,连忙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那好,我留下来找校长办点事,恕不奉陪了。” 路潇几个人抽身下楼,进入下层,正看见刚才那位张老师把苏晓叫到走廊里说话,一边说,还一边塞给她40块钱。 “我刚刚和杨老师商量了,这是她退给你的班费,你拿给班长吧,如果你和原来的班级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都可以来找我,不要害怕。” 路潇走上前:“你是楼上那个班级转下来的同学吗?” 张老师挡在她前面:“你好,你是哪位?” 路潇拿出证件递给她:“我来调查艾小铃失踪案,这位同学是最近才转过来的,以前应该认识艾小铃吧。我想找她了解一下艾小铃的情况。” 张老师征求了苏晓的意见之后,同意他们问一些问题,于是几个人找了一间空教室坐下。 “那个班里只有两种人,成绩好的和有钱的,像我这样家庭条件不好,学习成绩也一般的,感觉什么活动都没有我的份儿,杨老师也不喜欢我,以前艾小铃在班级里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偶尔会说说话,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跟我妈说转班了。但艾小铃她爸妈不同意她转班。” “那你知道艾小铃去哪儿了吗?” “她跟我说过,她好像有个主持人叔叔,其实……” 路潇追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担心小铃会有危险,才告诉你们这件事,请不要再用这种事伤害她,要不然就算你们找到她,她也不会回来的。” “好的。” “她和那个主持人叔叔聊天的时候,会用另外一张电话卡,当天她没来得及换手机卡就被人把手机抢走了,才会传出那个截屏,她平时都把这张手机卡藏在学校后面栅栏的裂缝里,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找一找,但我不确定她离开学校前有没有把这张卡处理掉。” 苏晓把几个人带到了学校后身,但裂隙中的手机卡已经不见了,不过苏晓却记得艾小铃与那人沟通的时间段,大多是在8:00晚自习之后,每次通话时长约10分钟,通过这样的条件,排查附近信号塔转接过的通话记录,也能够缩小范围,确认一些嫌疑人。 几个人向苏晓道谢,起身离开,还没出校门,忽然听见大喇叭里传出声音。 “请所有班级原地自习,所有老师立刻前往大礼堂集合,各班班长组织好班级秩序,禁止喧哗,重复一遍——” 这次真的有人要倒霉了。 路潇离开学校,他们前往通讯公司,看着工作人员整理通话记录,一直看到两眼飘数字,瞅什么都是12345,数着数着,站着都要睡过去了。看来这种排查方式效率较低,而且他们几个非专业人士,在这种事上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离得远远的,回去等消息少给人添乱。 路潇、米染、冼云泽几个人回到接洽人为他们安排的酒店。路潇走进电梯之后,还盯着电梯按钮多反应了一会儿,几乎快不认识上面那些数字了。 路潇这一天走得有些疲惫,她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后,便坐在梳妆台前打算吹干头发。冼云泽很自然的走到她身后,接过了她手里的吹风机,路潇也不推辞,放心把这项工作交给了他。 路潇一面任凭他给自己吹头发,一面打开手机,看工作群里的信息,今天米染在群里@了宁兮好几次,宁兮居然都没有回答,路潇心里哇哦了一声,心中暗暗揣测宁兮是怎么忍住不理睬米染的?他是不是吃了一瓶安眠药强行让自己睡过去了?蛇是能够冬眠的吧?他去冬眠了? 冼云泽一丝不苟地替路潇吹着头发,吹着吹着,便忍不住低头吻她的发顶。 路潇看也不看,腾出一只手向上推开了他的头:“不要闹。” 冼云泽温顺地撤回,继续给她吹头发,没一会儿又贴上来亲了她一下,路潇继续把他推开,如此等头发彻底吹干,她几乎被迫做了一套伸展运动。 作者有话要说:五更 第84章 琥珀拾芥(7) 学校中毫无存在感的艾小铃, 居然瞒着父母,结识了一个可疑的叔叔, 这位主持人的嫌疑程度简直爆表了。 感谢通讯公司职员加班加点的努力,路潇他们最终找出了8个可能的嫌疑人, 再经过警察们辛勤的调查,可以确认其中7人并非和艾小铃聊天, 而最后的那位, 身份也不是主持人,而是一家家具店的员工, 他的真实姓名叫做孔信。 孔信今年22岁,中专毕业, 祖传一手高超的家具手艺,不少客户来这家店就是为了点名叫他定制家具, 他平时总跟同事说, 自己过了年便要独立开店,一切看上去都挺不错的。 但这位前途光明的未来家具店店长,背地里却以主持人的身份,与一个冒充服装设计师的高中少女做起了网友,且他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然而孔信失踪了。 两个月前,他与老板因工资问题发生争执后, 一气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宿舍, 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老板猜测他嫌弃这里待遇低,所以提前离职了, 因此没有报警。何况他居住的单人宿舍里没留下任何打斗痕迹与血迹,任谁都不会往凶案上面揣测。 自他离开之后,这间单身宿舍一直没有启用,米染进去走了一圈,果然在浴室地漏上发现了骷髅蝶的磷粉。 孔信和司奕一样,都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骷髅蝶带走的,那么艾小铃呢?这位年仅16岁的少女如今正在哪里?是不是也已经被带入黄泉? 路潇很头痛。 自从她抵达紫城,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三个人,但三个人都失踪了。 路潇甚至开始进行哲学思考——究竟是自己发现了失踪的人,还是自己发现的人陆续失踪了? 可以确定的是,这三位失踪者分属于不同的性别、阶层、年龄,有着不同的社交圈和爱好,看起来根本毫无交集,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一个与现实生活截然相反的虚拟身份。 路潇猜测解决这起事件的关键,就在于他们的虚拟身份。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们获取了孔信的手机。 孔信和司奕、艾小铃不同,他独自居住,不需要瞒着谁,也不需要躲着谁,所以没有定期清空手机的习惯。 他手机里有一个聊天软件,通向一个带有密码的匿名聊天室,外人无法进入,该软件不储存聊天记录,随时退出,随时删除。路潇他们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孔信手机中未来得及覆盖掉的部分聊天数据。 >>>理想国(107) 占卜师:居然有新人进来,谁介绍的? 主持人:他说翻到了我们以前留在贴吧的链接。 音乐家:那就欢迎吧! 屠荃:大家好,我是新来的。 牧羊人:哇,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用真名? 设计师:不要用真名啦! 气象预报:需要把名字换成职业。。。填一份人物卡。。。 赛车手:改了改了! 记录到此为止,他们至少在满屏虚拟的信息中,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名字。 路潇对警察说:“你能不能查一下,本市有多少个屠荃?” 警察拿出手机登录内部网,点了几下,就调出了全市所有叫屠荃的人。屠这个姓氏本地并不常见,经统计一共有8人。既然屠荃将自己的理想身份定位为赛车手,现实生活应该比较平淡,所以警方大胆排除掉这8人中生活富足名利双收的两位,将重点放在剩下的6个人身上,并通知这6人所在的辖区警察局,用最短的时间确认他们当前的位置。 *** 与此同时,紫城金堆区警察局,一个老警察挂断电话,对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年轻警察招了招手。 “嘿,别玩儿了,来任务了。” “嗯。”年轻警察收起手机,打了个哈欠,走过来听指挥,“什么任务?” 老警察戴好帽子,看了眼记在掌心的文字:“有一个叫屠荃的男的,44岁,租住在咱们辖区黄金街101号,咱俩得去确认他的位置。” 年轻的警员皱了皱眉:“我非常不理解,当年他们是怎么想出黄金街这个名字的?某种角度来说倒也贴切,那条街上一不小心就容易踩一脚的‘黄金’。” 两人结伴走出警察局,小警察抬头看了眼天空,月亮藏在乌云之后,风里带着凉凉的水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小警察说:“师父,天气不太好啊,咱们还是快点走吧,黄金街那条路一下雨准得蓄水。” “那行,我开车,我路熟。“老警察上了车,一面把车带出停车位,一面继续给小警察讲解这座城市的往事,“你别看黄金街现在穷的跟什么似的,几乎都没人住了,但那片儿百十年前也富过。早先那个地方叫做销金窟,但这个名字寓意不太好,后来才改叫黄金街的。” 小警察瞥了瞥嘴:“销金窟?做那种生意的?” “也有,但他们起这个名字,不全因为那片儿百八十年前遍地开满酒楼赌场,或者说其实正因为那里叫做销金窟,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为了应个彩头儿,才陆陆续续搬过去开起来的。” “哦?居然先有的这个名字?” “你不是本地长大的,所以不知道,紫城有三门奇案——转世判官、销金窟、三途河,这片老旧小区的名字其实是打三门奇案里来的。当年那个转世判官坐镇紫城,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抢了不少的金银珠宝,听说光用马车拉就拉了三天三夜,你说说得有多少宝贝?但无论后面赶跑他的起义军,还是他那些子孙后代或者别的什么人,竟然都没有找到这批宝藏,有多奇怪?民间传说,转世判官把他的宝贝藏到了一个凡人进不去的地方,那里面是宝石铺成的河,黄金堆成的山,他藏宝贝的这个地方就叫做销金窟。后面大家东传西传,也不知怎么着,传出那个销金窟其实在黄金街这片儿,所以这里才得了这个名儿。” 小警察哼了一声:“哪能有这种好事?” “是啊,结果这销金窟现在成了全市最穷的地方。” 小警察望向窗外,发出感慨声:“哎,要是我能找到这批宝贝……” “怎么样?” “那必须上缴财政啊!”小警察这话接的都不带打奔儿的,他转头看向老警察,“你想怎么样?” “你看看,咱们两个不心有灵犀了吗?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互视一眼,嘿嘿一笑。 他们贫嘴的功夫,警车已经来到了目的地点。 这里是一趟私建平房区,房屋犬牙交错,构建出迷宫一般的布局,如果不是熟悉这片儿的人,有可能进来都走不出去。 反正警车肯定是没法继续往里开了,两个警察拿出手电筒,穿过七扭八扭的街道,走着走着,小警察突然听见帽子上滴答一响,伸手一摸,便摸到了水渍,随后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几乎连成了线,打在脸上甚至有些发疼。 眼前灰尘漫漫的黄土路转眼成了泥浆路,越加不好走了。 他们原地卷起裤腿,舍出一双鞋去,继续趟着泥浆走向101号。 当两位警察抵达101号时,便看见一个男人穿着短袖短裤,冒着大雨站到屋顶上,正在修补漏防雨的油毡纸。 老警察用手电照了照他:“喂,你是屠荃吗?” 男人应声:“是我。” “你先下来,警察找你。” “啊?我可奉公守法了,警察找我干嘛?我犯事了?” 老警察用手电给他照着梯子:“下来吧,你要真犯事了,可就不止我们俩老弱病残来找你了。” 旁边的小警察一听这话不对啊,于是拿眼睛斜老警察——你老是老没有错,那弱病残说谁呢? 老警察踢了一脚正在表演口眼歪斜的小警察:“说你残就真残起来了,愣着干嘛?去帮忙扶一扶梯子呀,这大雨天的把人摔着怎么办?” 小警察忍着气过去扶梯子,屠荃脚一落地,突然盯着他身后愣住了。 “你背后有人……” 小警察闻言回头,只见院落之中,五米之外,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一个生人,可他清晰记得几秒之前那里还没有人呢! 此时大雨笼罩四野,一切都雾蒙蒙的,三米之外就看不真切了,小警察用手电晃过去,当即吓得摁住了枪套。 那东西虽然长出了一个人形,但绝对不是人! 它身高两米有余,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银红色长袍,头、脖子、腰、大腿一般粗细,乍看上去像是一只戳进泥地里的红色高烛,重要的是,那件长袍逶迤落地左右飘摇,偶然被风雨掀起时,能看见袍子底下根本没有脚!它头顶上还飘着两簇幽幽的鬼火,将周围潋滟的水色都染上了一层暗淡的绿。 “什么人?” 小警察试图问话的时候,旁边的老警察已经本能地判断出这是他生平未遇的危险,于是利索地掏枪上膛射出了子弹。 两声枪响之后,那东西摇都不摇一下,反而对他们展开了身上的长袍,怀里随即露出一种比夜更深的黑,不可名状的黑中幽光漂浮,仿佛是通向另一扇世界的门。 “快跑!”小警察拉开屠荃,叫那东西扑了个空,然后三人便向着院落侧门夺路狂奔。 怪物一击未中,又敛起展开的长袍,重新化为了站立的人的模样,浮在泥水之上紧紧追逐而去,它头顶的两簇幽幽绿火前后漂浮,恰如引路的冥灯。 老警察一面跑,一面拿出手机报告了这里的情况,他给指挥中心说见了鬼的时候,语气还有点不太自信,自己都感觉自己喝多了,可事实摆在眼前,后面追着他的东西肯定不是人啊! 三个人借着地形优势,左绕右绕,好不容易把那奇怪的东西甩开了,可舒服了没一会儿,却又看见两簇幽幽绿火越靠越近,于是只能继续跑,就这么放风筝似的跑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实在体力不支跑不动了。 小警察大口喘着气,匪夷所思地问屠荃:“你到底得罪了什么玩意儿?你是什么人啊?” 屠荃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那东西不是你们带过来的吗?” “我发誓我家没这种亲戚。” 老警察检查了一下配枪,还有14发子弹,于是当幽幽绿火再次靠近的时候,他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对着那怪物射空了手里的弹夹,然而与上次的结果一样,还是伤不到它。 这次小警察边跑边质疑老警察:“你拿的假枪吧?子弹根本没用啊!” “那我还能怎么办?要不你去给它念念咒?” “我不会念咒,你会吗?” “我也不会啊!哎,听说那东西怕童子尿,你还是童子吗?” “我去年结的婚你忘了?你是童子吗?” “你傻啊,我外孙女都三岁了!” 三个人在黄金街溜了好几圈,把那怪物都给溜熟了,再想绕它,它都会抄近路堵人了。 老警察对小警察说:“上面叫咱俩找到这个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事儿,那东西肯定是冲他来的,你听我的,我和他把怪物引走,你马上开车去叫支援。” 小警察别有一种道理:“就你这土埋半截的体力,可别跟我争了,你看你都跑得伸舌头了,听我的,我跟他把那东西引走,你去开车,你车技好。” 老警察想了想,用力点了下头,还真和他们分开两路跑了,他边跑边对小警察说:“你想办法把它领到大路上来!” “知道了!” 三个人兵分两路,各干各的活儿,小警察带着屠荃又转了两圈,然后成功把那来自幽冥的怪物领到了大路上,但上了公路,可就没办法再施展他们娴熟的放风筝技巧了。 便在那怪物即将追上他们的时候,一阵发动机声嗡鸣而至,但见一辆蓝白的警车全速冲过来,从侧面狠狠地把那东西顶到了墙上。 老警察差点被安全带勒吐血,他勉强解开安全带跑下车,离那东西最近的时候,只隔着一个车前脸的距离,当时他甚至能感受到刻骨的寒意渗透每个汗毛孔,可怕得叫人想要跳起来。 被车头顶到墙上的怪物一点一点地穿过车身,而被它穿过的铁皮则离奇地腐朽变质,像是在水中浸泡了几十年的破铜烂铁那样不堪,这种单纯的物理攻击虽然无法伤害怪物,却也一定程度限制了它的行动,等它完全脱离车身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肾上腺素爆表跑出了一公里远。 可惜人是有极限的,但怪物没有。 屠荃没受过专业的体能训练,第一个不行了。 “我跑不动了,你们俩快跑吧!” 小警察骂道:“别扯了,赶快给我站起来跑!”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拖住屠荃的两条胳膊,强行带着他逃脱怪物的追逐。此时滂沱大雨早已经浇透了三个人的衣衫,地面又泥泞湿滑,他们这一路来跌跌撞撞,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三个人现在全靠一口气顶着,要是这口气泄了,那也就算完了。 好在他们这口气顶到嗓子眼,马上就要吐出来的时候,马路尽头亮起了远光灯刺眼的光芒。 两辆车径直开过来停到了他们的旁边,前排的车中走下来一个面容温婉的女孩子,撑起伞望着他们。 三人如见救兵,立刻跑向那辆车,边跑边喊:“快上车!快点走!” 然而女孩不疾不徐地对着他们身后的方向张开五指,一股强大的力场突然笼罩住大地,他们虽然无法看见发生了什么,可这种气息如此之暴戾强烈,甚至远远胜于身后那来自幽冥的怪物。拥有这样气场的人,偏偏长着这样纯净的脸,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紧追不舍的怪物感知到这股远超自己的强大力场,如同草原上追逐兔子的狐狸突然看见了狼,瞬间钻回了泥泞的地面以下。 夜雨潇潇,冷风瑟瑟,可雨中那股来自幽冥的阴测之气却消失不见了。 米染对已经跑到身前的三个人笑了笑,指着后一辆车说:“上车吧,我是来接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六更。今日最后一更。 第85章 琥珀拾芥(8) 米染目视着那三个人坐进后一辆车后, 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重新回到了车中。 后排座位上, 路潇和冼云泽像两只吃饱了的小仓鼠般互相依靠着,正叽叽咕咕地聊天。 米染转回头对路潇说:“屠荃虽然活着, 但身上却沾染了黄泉的气息,所以骷髅蝶才会缠上他。” “这我可以理解。”路潇倒转手机, 给她看自己刚刚拍下的视频:“我只有一个问题, 这东西哪里像蝴蝶了?” 米染伸出手指,戳着屏幕上那恐怖生物的图形:“它翅膀蜷缩起来的时候像一个人, 但是翅膀张开的时候,身姿却如同蝴蝶一样飘逸, 你看这两簇绿火,就是蝴蝶的两根须须, 长得和蝴蝶一模一样呢。” 路潇:“你们起名的时候征求蝴蝶同意了吗?何况它敞开翅膀的样子, 分明像是有暴露癖的变态,你们应该叫它黄泉暴露狂。” 路潇说完,顺手把视频传进了群里,没有多长时间,宁兮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询问紫城案件的进展。 她看了一眼前排的米染, 按下免提键, 回答宁兮说:“米米刚刚从骷髅蝶嘴里救了一个人,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骷髅蝶能进入人间的原因。” 宁兮哼了一声:“你们不是很厉害吗?这么简单的事情,稍微有点常识, 一猜就猜中了吧?” 米染目视空气,也不知道和谁说话:“我们猜不猜得中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宁兮:“哦,感觉这点小事你们应该能处理好,如果不需要请教我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米染:“小路潇,下雨天打电话多危险,你还是挂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电话吧。” 宁兮:“小路潇,比下雨天打电话更危险的,是和没常识的人一起出任务。” 米染:“小路潇,我觉得你应该少交一些冷血动物的朋友,他们反复无常,根本没有办法相处。” 宁兮:“小路潇,我觉得的确有些人反复无常,但具体是谁就不一定了。” 尴尬的路潇:“……” 尴尬的接洽人:“……” 冼云泽拍了拍前面接洽人的肩膀:“我们办公室里有一条宠物蛇,最近它的饲养员不太想养了,可以放在你们城市的公园吗?如果嫌弃品种差的话,拿去喂鹰也是很好的,虽然那条蛇年纪大了,肉质也许比较柴,但好在体型够大,总体来说还是十分经济实惠的。” 路潇伸手捏住冼云泽的嘴巴,阻止他继续拱火,然后一迭声地承认道:“都怪我,我冷血动物,反复无常,我没有常识,全是我的错,我虚心接受大家批评,副组你觉得紫城的骷髅蝶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兮缓了缓情绪,说道:“紫城这个地方有很多传说,你们应该听过一些。” 路潇如言回答:“转世判官,销金窟,三途河。” “我说的传说比那些都要早,900年前,有一个喜好山水园林的皇帝,想要建成当时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园林,于是下令从全国各地征召奇花异草、古木山石,史书上说,他为了运送一批珍贵的奇石,不惜倾国之力凿开山峰、挖掘运河、拆掉百姓的房屋,而这支运输队为把奇石装上红河渡船,甚至拆掉了皇帝自己的祖陵,这些你应该在人类的书上见过。” “嗯,历史课学过,但这位劳民伤财的昏君和骷髅蝶有什么关系?” “理论上说,运送这般体量的石料,最好的方法是官路和水运,而这支运输队非要走陆路穿山越岭,直线纵贯城市,豁出去挖皇家祖坟,其实背后另有一种原因,就是他们不得不走这条路线,而且运送的东西之贵重,值得皇帝牺牲掉宗族的尊严。” “啊,原来不是单纯的傻吗?那他们运送的到底是什么?” “万物赖以灵气为生,灵气分阴阳,而后阴阳相济,阴盛转阳,阳盛转阴,才构成生生不息的轮回。但灵气此消彼长的消耗过程中,会慢慢生出一种非阴非阳,非生非死,非正非邪的气息,就比如雪水融化之后的微尘,光芒之中的阴影,是一种无处不在但数量极少的杂质,极巧合的情况下,这些杂质汇聚一处,能构成一种石头样的东西,你们叫它三生石。” 路潇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小说:“传说三途河畔有一块三生石,投胎的鬼魂路过此处,可以在石头上看见自己三生三世的经历,你是说这种东西?” “我所读的典籍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听过那种传说,我的记忆里,三生石超越生死,纵贯阴阳,上为三生石,下为生死簿。你若在三生石上正着写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便可与他结下三世缘分。” 路潇脱口而出:“有这种好事?那你不早去写了?” 宁兮顿了顿:“你好太早了,谁说缘分就一定是善缘?也可能是三生三世不共戴天的孽缘。而在三生石上倒着写下人的八字和姓名,相当于勾魂摄魄,必使此人命不久矣。三生石或许还有其他精妙的用法,但我没有深入研究过。” “你觉得有人在三生石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让他们沾染上了死亡的气息,所以骷髅蝶才能穿越黄泉进入人间攻击他们,可为什么一定是三生石?” “紫城这个地方既然有黄泉和三途河的传说,再多一个三生石不是很相称吗?何况三生石天性奇特,只能按照本世界大气运的方位移动,不管你有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推动它向别的方位移动分毫。你知道的,大气运无时无刻不在变动,比如今日岁值上章困敦庚辰月乙未日,此时是戌时三刻,大气运方位上东方17度,所以三生石也只能向上东方17度移动,而且三生石逆反物理常识,不会自行受力分解,如果你朝上东方16度推动它,效果和朝西或北推动它完全一样,绝对毫无效果。这就是为什么皇帝必须要拆掉自己的祖陵的原因。900年前,那只运输队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不停的计算、等待,一寸一寸地前进,好不容易把三生石运到了红河旁边。但很不巧,从那以后一年间,大气运的方位都指向河面以下,角度很偏,根本没办法把石头运上船,最后他们决定在河道上游建筑水坝,拦蓄河水,终于把三生石运上了红河中心。当年有一位方圆涧的前辈,偶然发现他们运送的其实是三生石,觉得这种非凡之物一旦流入权贵之手,恐怕是黎民苍生的祸端,于是施法沉了这条船,顺势把三生石砸进河床,又叫河水暴涨,后来那位皇帝后来再没找到机捞出这尊三生石。很巧,这个沉船的地点就在紫城附近。” “你觉得有人把三生石捞出来了?” “500年前,有好事的晚辈过去寻找三生石,那东西就已经不在原地了。” “如果我们找到这块石头,应该怎么办?” “要么运回来,要么原地埋起来。” “不能毁掉吗?” “普通的武器无法毁坏它,但你的确可以,不过三生石本身就是灵气的杂质,你还能把它毁成什么?你能把垃圾变得更垃圾吗?三生石的每一部分都是三生石,你把它砸成碎块,那它的每一块都会飘浮在空中,你把它砸成粉末,那它的每一粒微尘都会变成看不清的刺。如果有不知真相的人走进漂浮着大量三生石粉末的地方,三生石的微尘就会像针一样穿透他的身体,或许当时见不到血光,但三五日后,这人的身体必定慢慢衰弱下去。” “像辐射一样?” “嗯,原理差不多,所以你们接近三生石时千万要小心,三生石既可以阻碍肉体,也可以阻碍灵体。” 路潇中断扩音,举起手机竖在耳边,自顾自嚷嚷:“什么?你说遇到三生石的话让米米单独去处理?这种危险的事情支使她去办就好了,让我注意安全? 宁兮愣了一愣:“你……” 路潇继续说:“那不太好吧?哦,你说她能不能安全回家没有关系呀?” 宁兮:“我……” 路潇:“副组!我路潇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就算你这样要求了,我也不会让米米一个人去冒险的!不行!绝对不行!米米在你心里不重要,但在我心里可是很重要的。” 宁兮:“……” “啊?你说她回不来正好合你的心意?你早看她不顺眼了?” 路潇自编自演到这里,话筒里变成了一串的嘟嘟声,而后米染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正亮着宁兮的名字。 宁兮维持着惯性冷淡的声音:“那些话不是我说的。你不要相信她。” 米染维持着惯性傲娇的声音:“哦。” 路潇看了一眼表,本次冷战时长37小时,还不到两天——小!怂!蛇! 车队回到警察局,两个警察去处理满身泥污,但屠荃却只换下了被雨沾湿的衣服,再也不敢碰水了。 第一个失踪者失踪于摄影馆的温泉区。 第二个失踪者失踪于浴室。 而屠荃则是在暴雨倾盆的夜里遭到了骷髅蝶的攻击。 由此可见,水正是骷髅蝶来往人间的媒介,一旦受袭者全身没入水中,就相当于给骷髅蝶发信号开始传菜了。 屠荃在警徽光芒加持下缓了好半天,才从惶恐之中恢复了意识,而后开始讲述起失踪者们之间的联系。 首先要从这个串联起一切的虚拟社区说起。 这个虚拟社区,最早诞生于某论坛的一个帖子。 当时一群人漫无边际地畅想假如明天就是末日,要如何才能够幸存下来,有人说应该去偏远的地方买一块农田自给自足,有人说要修建地下工事固守,有人说要研究高效能发电机,大家聊者聊着,便开始认真推算要准备多少钱、积累什么技能,甚至开始商量如何分工协作,如何构建灾后通讯网。 到后来,这场扮演的初衷已经被人忘记,但扮演者们却越发沉迷于自己设定的角色,此后不断地有人加入进来,共同建成了一个包含各种各样职业的虚拟社会。 这里有一年一度的给芒果塞核比赛。 有每年一次的庆祝人类直立行走节。 有长达5000字的《私人恐龙领养条例》。 有《禁止ufo光污染》听证会。 至今为止,该虚拟社区最恐怖且匪夷所思的谜案,是每周二晚上挨家挨户给恐龙涂指甲油的人究竟是谁? 但凡加入这个社区的人,都会很用心经营自己的虚拟身份,这里可以称作没有矛盾、歧视、戾气的乐土。 路潇:“你有没有在虚拟社区中暴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社区的第一条规则,就是绝对不能暴露真实身份,而且我们还有一个专门的匿名聊天软件,每次退出后软件都会自动清空聊天记录以保障隐私。” “软件是谁做的?” “我们的占卜师……提到他,我想起一件事,当时他为了制作软件筹过款,社区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捐了,他应该能看到转账者的真实姓名的。” “那你也能通过转账记录查到他是谁了?” “这个不行,他给我们的是一个虚拟境外账户。而且他设定的职业是占卜师,所以社区里要盖什么建筑或者做什么活动,偶尔会找他定日期,有人现实里遇到什么问题也会去问他。他还在社区里建了一个祈福神龛,输入姓名和生辰可以自动生成占卜结果,大家应该都用过。” “你刚才不是说不能在社区里输入真实姓名吗?” “那个软件生成的结果只有自己能看见,又不限次数,我没想到会有人记录这些。” 这个占卜师可以通过捐款,得知社区内人员的真实姓名,再交叉查询一下占卜软件的输入内容,便能够得知一些人的真实姓名和生辰。 路潇把屠荃的手机交给了技术科的警察,然后又问屠荃:“你还知道哪些占卜师的其他事情?” 屠荃回忆了半天,想起来一个细节。 “虚拟社区软件本来应该4月1日上线的,但发布日他却突然发了个公告,说他和人家吵架的时候被热油浇了,那几天没办法工作,所以软件只能推迟上线。公告还配了和他吵架的那个人的背景照片,背景就是旁边的电子城,我当时看着那个地点眼熟,所以多看了几眼,就记得很清楚。” “那我们现在带你过去?你能认出是哪个门店吗?” “应该可以吧。” 第86章 琥珀拾芥(9) 屠荃在警察局休息了一晚, 天明时分,警察便衣便车把他带到了电子城。 屠荃口中的电子城, 其实就在市警察局不远处,说是电子城, 但近些年来大家买电脑手机录音笔软硬件什么的,基本上都选择网购了, 所以这座电子城的租金一日低过一日, 生意越办越杂,如今里面做什么买卖的都有, 卖早餐的,卖五金的, 甚至还有开宠物店的,刚才屠荃交代的事情, 便发生这家电子城一楼把边儿的早餐摊儿前。 此时正值饭口, 分明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但早餐店老板却和隔壁宠物店老板、维修店老板三个人一起斗着地主,偶尔来顾客了,老板便让顾客自己去筐里取包子和油条,给钱找零都懒得看一眼,叫人替他发愁这个生意能不能回本。 屠荃隔着车窗指认了早餐点, 警察便悄悄叫来老板, 让他关了铺子和自己走一趟。 老板看了一眼手中的牌,还挺舍不得:“到底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吗?我这把都要赢了。” 早餐摊老板回忆说:“我4月初的时候的确和人发生过冲突,那是一个长得挺壮的平头男人, 当时他要往我早餐摊旁边的电线杆上贴贷款小广告,我平时最烦这些搞灰色生意的,气不过骂了他几句,他就过来打我,我们两个拉拉扯扯时,他打翻我的油锅把自己烫了,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那人应该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后来也没过来闹,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可惜当日的小广告早被老板撕掉了,否则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警察局的画像专家不愧是专家,技艺十分高超,经早餐摊老板一番口述后,在电脑上还原了那人的容貌。早餐摊的老板见之连连呼像。经当事人确认后,他们就准备打印画像分发出去,但机器却偏偏不争气地卡了纸。 旁边值守的警察见怪不怪地说:“我们分局的办公电器一个月要坏几次,你用无线网连楼下的机器打印吧,我把这台送去维修。” 警察说着打了一个电话,不久之后,维修人员就开着奔驰来到了楼下,几个警察在一边调笑着说,这人给警察局修了几年电脑,修理费都能买奔驰了,可见警察局里的各种电子设备的确都该更新换代了。 修理员把打印机抬上车,一脚油门开出警察局,回到了电子城,他把机器放在柜台上,熟练地拆开打印机后盖,看见了卡住的纸。 便在他修理这台打印机的时候,刚刚被叫去画像的早餐摊老板也由警察送回了自己的摊位。 送他回来警察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柜台上:“前天一不留神把屏幕摔碎了,帮我换个屏,大概要多久?” 修理员一面修打印机,一面扫了一眼那台手机:“这个容易,我提前给你做,你晚上来取吧。” 警察笑了笑:“这一片就你修东西最快,行了,打印机你就不用自己送了,我晚上来取手机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警察离开之后,早餐摊的老板立刻凑过来分享新鲜事。 “你还记着之前被我揍了的那小子吗?刚才警察让我给他画像,多奇怪!” 修理员抬头瞄了他一眼:“被油泼了那个?” “是啊,你也记着吧?我琢磨他应该是犯事儿了,估计还不是个小事儿。哎呦!这几点了?旁边写字楼定了团餐,我得赶快做好给他们送过去,这一早上耽误的!” 维修员目送他火急火燎地跑出门去,继续低头调试打印机,他很快找出了故障原因,接着抽出了那张已经变成折扇的卡住的纸。 这时维修店后门忽然传来咔嗒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维修员回头瞄了一眼后门的方向,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个人影,便向后说了一句“稍等”,接着伸手拉下了柜台上方的卷帘门。 维修店的后门有些昏暗,只亮着一盏瓦数不高的黄色灯泡,两只嗡嗡的苍蝇正围着灯泡打转。 那里站着一个长得挺壮的男人,他靠着堆满了维修零件的柜子,手里拿着一张单据。 男人对维修工说:“兄弟,又来找你帮忙了,帮我复制一下这几个手机号,还像以前那样,要能拦截他们的通话记录,不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他们还真不知道还钱。” 修理员一面走向他,一面展开了手里折扇一样的打印机废纸,这张运行到一半的纸上只来得及喷绘出半张人脸,但纸上人的发型、额头以及眼睛的轮廓,竟与如今站在维修店后面的男人一模一样。 修理员站在原地,免了抿唇,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眼前的人,手指忍不住抖动,仿佛是一种极害怕的样子。 他稳了稳心神,来到对方面前,挤出一个微笑:“这次要做几个号码?” “十个号码,一个号码1000块,老规矩先付一半,拿到卡再付另一半。” “说好了,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们可不能把我供出去。” “嗨!咱哥儿们是道上的人,讲义气,你放心吧!” 修理员接过他手里的纸,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因这里灯光极其昏暗,他要把头放得很低才看得清上面的字,他指着其中一行号码吞吞吐吐地念:“13853……大哥,这个数是什么?你写的不太清楚。” 强壮的男人同样低下头,靠近了去看他指的数字,便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修理员却悄无声息地拿起了旁边架子上沉重的铁质扳手,握着扳手的手指白得发颤。 与此同时,警察局内,那张画像匹配上了早已记录在案的一张人脸。 这人名字叫张强,有过故意伤人的前科,曾坐过6年的牢,出狱后也不怎么老实,屡次因寻衅滋事被捕,如今他供职于一家小额贷款公司,专职催债业务,恰和早餐摊老板的供述对应得上。 就在他们查看张强个人信息的时候,界面上又弹出了一条新录入的信息,张强一分钟前订了一张前往丹城的车票,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离开紫城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在场的警察困惑道,“怎么我们一查他他就要跑?他开了天眼了?” 路潇:“你查一下,除了我们之外,今天还有没有人查过他的信息?” 警察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了张强个人信息的全部查询申请,这个月除他们之外,就没有别人查过他了。 路潇:“我们刚刚从几个月前和他发生过争执的人那里知道了他的身份,他转头就要跑,要么他能登录警察局的内部网,知道我们在查他的个人信息——这点已经可以排除,要么他就一直盯着那个早餐店的老板,我们才一把人带走,他就知道了。” 警察看向路潇:“如果他真有那么聪明,就不会在帖子里暴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了。” “所以我觉得那个贴子和我们现在查到的这个人,都只是假饵而已,真正的占卜师可能有渠道知道我们在查他。” “那怎么办?追不追?” “如果占卜师能用张强的身份订票,说明张强有危险,无论如何得去看看。”路潇说完又看向米染:“三生石查的怎么样了?” 米染:“我找了几个本地的民俗学家和历史学家,看能不能从本地的传说和典故里发现蛛丝马迹,他们马上过来。” 路潇:“那你就留下等着他们吧,我去找张强。” 这时一个警察说:“张强的手机开机了!在西浦立交桥工地!” 紫城西面是一大片平坦开阔的空地,近年来城市规划正不断向这边延伸,投资了不少项目,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西浦立交桥,一旦大桥建成,连接起东西交通网,这片荒地便将成为城市经济新的增长点。 如今立交桥开工动土不久,仍处于地基铸造阶段,混乱的工地上一任排开两列5米宽的深坑,一直延伸到尽头看不见的方向,未来这些深坑中将浇注水泥与钢筋组成桥架。昨日阴雨,今天土质松软不便施工,此时工地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全部深坑上都覆着红蓝色的塑料膜,塑料膜上积着雨水。 警察看了一眼手中的平板,指着前方空旷的工地说:“信号显示张强的手机就在这附近,精度不够,没办法确认具体位置。” 路潇:“一个一个坑找吧,对了,如果张强不是占卜师本人,有可能也已经被诅咒了,千万不要让他泡进水里。” 这里有上百个深深浅浅的坑,找起来需要一番功夫,他们找到一半的时候,路潇突然接到了米染的电话。 “我们刚才查到,城市东郊有一座将军别院旧址,旅游局早先想开发成景点的,但勘测过程中几个工作人员先后生病住院,后来便传出那一片有古怪,他们查来查去没查出名堂,觉得可能是别院建筑石材辐射超标了,于是就把项目搁置了,我现在过去看看是不是三生石,你找到张强后自己过来吧。” 路潇抬眼环视四周:“一东一西,这人倒把我们的视线支开很远。我怎么觉得真正的幕后黑手正在看着我?” 远处,手持红外探测仪的警察呼喊路潇:“发现热量反应!” “找到了,挂了。” 路潇挂断手机,跑向发出声音的警察,红外探测仪上出现了一个蜷缩的人的形状,而且这人仍有热量反应,并不是一个死人。路潇看了一眼深坑上积满水的红蓝色塑料布,指挥大家轻轻将塑料布掀开一角,只见张强果然躺在坑底。他被捆住手脚塞住嘴,额头上还沾着血迹,听闻有人来救他,便用力抬头发出呜呜的声音。路潇叫住去拿绳梯的警察,亲自跳下去,从8米深的坑底把人带了上来。 幸亏坑底仍是松软的沙石,这人虽然从8米高处跌落,但仍然侥幸活着,只是被活埋的阴影吓了个半死。 路潇把张强扔进车里,问他这是谁干的。 张强牢牢骚骚地骂道:“是那个电子城里修手机的王八蛋!我刚才去找他办点事儿,也不知道他抽哪股风,拿起扳子照着我后脑勺就来了一下,我当场就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的手脚捆住塞进了车的后备箱,那小子一言不发把我领到这儿来,连催带搡地扔进了坑里,还给我留了台手机,这他妈是让我给阎王爷打电话吗?吓死你老子了……” “电子城修手机的?”路潇拍了一下前面开车的警察,“刚才是这个人把咱们的打印机拿走了吗?” 警察惊讶地说:“怎么可能是他呢?这人跟咱们合作好几年了,收费合理,干活儿也特利索,局里大大小小的电子设备不好使都是找他来修的。” “这人就在电子城里开店,肯定看到了张强和早餐摊老板发生争执的那一幕,所以有机会把照片拍下来发进帖子里。他平时替张强做事,能时常接触到他,所以可以用张强的假身份预警警察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三生石的存在。而且他还故意接警察局的生意,方便通过你们的电子设备确认官方是不是在办这个案子,相当于双重保险,这人这么精明,我觉得就是他了。” 开车的警察拿出手机:“我马上叫局里确认他的位置。” 路潇:“他肯定不在店里了,我们直接去别院找米染。” 两边正说话的时候,路潇突然感觉身边的气息有点不对劲,余光一瞥,只见张强身上突然多了一种异样的黑色光芒,正慢慢包裹起他。 她心中惊觉情况不对,电光火石之间,猛地伸手抓住张强往前一扔,只见他原来所在的位置自顾自立起了一道黑色的人形。 张强飞出去摔在车玻璃上,先骂了一句,接着后知后觉惨叫起来,他看见自己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腐蚀殆尽,连同薄薄的一部分皮肤都火烧般红透了,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流血。 此时这辆车内一共坐着5个人,前排开车的警察,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冼云泽,以及刚刚被扔到前面仪表盘上的张强,后排则坐着路潇和那个奇怪的黑色人形。 路潇握了一下手腕上的珠串,同时对着车喊道:“冼云泽!” 行驶中的警车猛然打转,正副驾驶位车门顿开,一个回旋把警察和张强都甩下了车,而后车门再次砰的一声关上,把路潇、人偶和那黑色的人影一并锁在了车里。 第87章 琥珀拾芥(10) 骷髅蝶必以水为媒介, 方可往来于阴阳之间。 此时张强明明没有沾到水,那它是怎么出来的? 路潇屏住呼吸, 观察起旁边的骷髅蝶,从骷髅蝶抱张强的姿态中看出了事件的端倪——张强刚刚太害怕了, 他虽然没有掉进水里,但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冷汗浸透全身, 也相当于一层水将他包裹起来,于是骷髅蝶便从这一层薄薄的汗水中找到了门路, 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如果路潇的反应稍慢一点,只怕张强此刻已经被骷髅蝶带入了黄泉, 这机灵的小东西简直无孔不入! 骷髅蝶垂头看着自己虚空的羽翼,反应了一会, 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掏空。它将萤火森森的触须转向路潇, 对她展开了漆黑如墨的怀抱。路潇毫不客气地扯住了骷髅蝶那两根冒着蓝火的须须,使出全力向下一拉,跟团纸团一样把它团了起来。骷髅蝶张开的翅膀内侧虽然极具腐蚀性,但满是磷粉的翅膀背面却像丝绸一样柔软,并且不会对人造成伤害,路潇全凭莽力把这只骷髅蝶揉成一团, 又扯断安全带捆了起来, 然后跟拎篮球一样拎下了车。 她看了看自己泛红的掌心,心想幸亏自己有符文护体,否则只怕要截肢了。 张强捂着自己那颗被扳手暴击过、被高空抛落过、被车窗亲密接触过的脑袋, 呆呆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只是不知道是吓傻的还是打傻的。 路潇指着张强对警察说:“给他找条毛巾。” 然后她又对张强说:“你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那个人了?” “八字?”张强想了想,似有所悟,意识习惯性地一拍自己的头,疼得嗷了一声,“哎呦好疼——那人给我介绍过一家可以打折的纹身店,纹身这么有仪式感的大事,肯定要选个合适的时辰是不是?我就跟纹身师说过自己的生辰,那人当时也在场。” “哪个纹身店?” “就在这附近。”张强遥遥望向远处的一个高地,抬手一指,“就在那儿!” 远处,张强手指的方向,有人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 这家纹身店开在山坡最顶端,店主今天生意不太繁忙,搬了把椅子坐在摘着菜,不速之客拿着望远镜趴在坡便栅栏上,观望着远处的高架桥工地。 纹身师对不速之客说:“王楠,你看什么呢?” 这位来自电子城的修理员,或者该叫王楠,脸色苍白地转回身,悚然地倒吸冷气:“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纹身师皱起眉头:“什么?你怎么回事?喝了假酒了?” 王楠把望远镜挂在栅栏上,回来蹲在纹身师旁边,端正面目严肃认真说:“我觉得我应该见到鬼了,她要是人的话,怎么能徒手抓住怪物?可吓死我了!” 纹身师放下了手里的芹菜,万分疑惑:“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让我也看看!” “你看不懂,这件事说起来很麻烦,很复杂。”王楠转移话题说:“王东,你还记得咱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怎么想起这个了?那年有公司在网上卖基因检测,我们都参加了,然后同时匹配上了同一个祖先的基因序列,大家觉得很巧就加了一个群,恰好咱们两个又在一个地方,于是约出来见面了。” “对,你知道咱们那个祖先有个绰号叫转世判官吧?” “的确是个道德不太高尚的人,但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没有劳民伤财,又没有滥杀无辜,又没有花到他一分钱。” 王楠缓缓摇了摇头:“其实我琢磨的比你多了一点,我知道自己的祖先之后,查了很多他的资料。当然,我最感兴趣的是销金窟。” “与其惦记这些有的没的,你还不如多修两个手机赚钱。” 王楠认真起来,严肃地说:“我没玩笑,销金窟是真的。” 纹身师有点不耐烦了:“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啊?喝的什么啊?耗子药掺脑白金吗?” “我真的没骗你。我小的时候听爷爷讲过一个故事,他说我们家祖上得到高人指点,学了一门法术,就是往身上撒一种粉末,便能够自由来去阴阳两界,他还通过这种法术当上了大关,只是后来法门失传了。那天我拿到基因检测结果的时候,忽然把这个故事和转世判官的传说联系到了一块,我想传说有没有可能是真的?于是我去将军府旧址参观时,趁着导游不注意,藏在了转世判官的卧室里,等晚上景点的人都走光了,我果然在床缝里找到一个小瓶子,里面就装着这种粉末。” 纹身师劝他:“你赶快回家醒醒酒吧。” 王楠:“没关系,我演示一下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瓷瓶,把里面银光闪闪的粉末洒在自己的身上。纹身师奇怪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神经病,只见王楠把自己变成了小彩人之后,又端起了地上洗菜的盆子,抬手将里面的水朝纹身师兜头泼下。 纹身师腾地就站了起来,一抹脸上的菜叶:“你找揍是吧?” “你不懂……你不懂……”王楠一面说,一面退进了纹身店内。 店里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侧头看着他们。 纹身师指着王楠说:“你吓到我爸了,你赶快给我滚!你今天脑子不清醒!” 王楠固执地不肯离开:“别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纹身师准备亲自动手送客的时候,店内突然无端吹进一股森冷的风,他忍不住打了个颤,本能地回过头,只见门口处满地水渍里悠悠长出了一只诡异的黑色人形来,那黑色的人形悄无声息地移动向他。纹身师一时紧张,仓皇地退进房间死角,正被骷髅蝶堵个正着。它缓缓张开双翼包住了纹身师,他惨叫失声,脆弱的肉\体如同落进硫酸池一样,慢慢褪去了血肉,化为白骨,而后白骨又化为焦黑的液体一滴不落地消失在了骷髅蝶纯黑的羽翼之下。 王楠又举起小瓶子,把磷粉洒在了轮椅上动弹不得的老人身上。 他喃喃自语道:“你不懂,销金窟就在黄泉里。” 王楠抱起轮椅上骨瘦如柴的老人,像迈进一扇门一样,迈进了骷髅蝶黑色的羽翼中,转眼之间,吞噬掉三个人的骷髅蝶消失在了地上的水渍中。 骷髅蝶是一种奇异的生物,它即是狩猎者,也是进出黄泉的门,迈进它的内翼,便迈进了黄泉,只是平常人的血肉之躯会在过门时消融殆尽,唯有一种方法能够令人平安无事地渡过黄泉,那便是在身上涂满骷髅蝶的磷粉。 王楠把沾满磷粉的老人放在地上,环视着这仅属于自己的秘密空间。 这处由怨气凝聚而成的地方阴森又诡异,四边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有些更黑的地方是怨气汇聚出的嶙峋山峰一样的东西,几只骷髅蝶藏在里面,只露出绿火荧荧的触须,为整处空间勾勒出冷绿的背景色,此时它们缓缓移动出来,包围住了纹身师的怨灵。这个黄泉中央,还竖立着一壁悬空的假山,假山脚下散乱堆砌着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不少珠宝滚落入黑暗边缘,然后便不见了。王楠最初找到这处黄泉的时候,当时黄泉的范围已经很小了,要不是他这些年不停地制造怨灵养着这个地方,恐怕今天这处黄泉已经完全消失。 蓄养黄泉需要十分精细的手段,因为骷髅蝶有储存食物的特性,如果喂给骷髅蝶太多的怨灵,黄泉的面积便会扩大,以至于生出更多的骷髅蝶,那样就很难再满足它们的胃口,但如果怨灵的数量不够,黄泉的面积又会逐渐缩小,这里的财宝也将随着空间一起消失,最关键的是,如果每次进出黄泉之前,不提前用怨灵喂饱骷髅蝶,他自己也将遭到饥饿的骷髅蝶的攻击。好在现在,他对于这项工作已经很熟练了,连续几年都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他觉得自己就是小说里的天选之子,被上天开了金手指,掌握了这门独一无二的法宝,接下来只要悄无声息地把销金窟中的财富变现,就能享受取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是这次……该死的,那些人究竟是谁?怎么发现自己的? 王楠看了一眼吃饱了的骷髅蝶,它们已经挑着两簇绿火回到了嶙峋山峰间。 王楠走向被无数金银财宝拱卫着的巨大的三生石,随手捡起一块金元宝,在石头上写下了艾小铃的名字和生辰。 远处的山石间,一只骷髅蝶凭空消失,下一秒又出现在了不远处,满身鳞粉的艾小铃从骷髅蝶的身体里掉了出来,她的手脚都被扎带捆住,人似乎也被下了药,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 王楠抱着老人走向那只骷髅蝶,从它的身体里离开,回到了刚刚艾小铃所在的位置。 这是将军别苑的中心地宫。 此处四面无窗,周遭全是厚重的整块石方,无数青铜打造的齿轮、绞链,以及其他一些说不上名堂的部件填充其中,九只巨大的时钟摆在地下暗河水流的带动下缓缓移动,有规律地滚过每一寸空间。这些形似钟表内部的复杂部件,其实是按照气运走向设置的自动仪器,九只摆锤经年累月按照气运的方位清理着空气中可能存在的三生石粉尘,将它们层层推到空间边缘,以防止内部操作机械的人受到三生石的伤害。 这就是转世判官的真相,以及紫城无数传说背后的秘密。 王楠走向空间中央那假山一样的石头,他相信没有人能通过穿过别院四周密布的三生石粉尘进入这里,他依旧是绝对安全的。 他将脸贴在石面上,轻轻地说:“保佑我。” 第88章 琥珀拾芥(11) 古来修房子盖院子, 肯定要找山清水秀的宝地,然而路潇她们眼前的这座将军别院却显得异常荒芜, 地面上黄土裸露,细草低矮, 方圆听不见鸟鸣虫叫,甚至连稍高一点的树也没有, 仿佛一片死地。别院外围扎着铁质的栅栏, 上面缠绕着黄色的隔离带以及辐射危险的警示标,大批车队停隔离线外, 没有办法继续向前了。 路潇对身后的警察说:“谁的枪法最好?” 警察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共同推选出了一位射击冠军。 路潇对射击冠军说:“看到远处那块石头了吗?能打中吗?” 射击冠军观察了一下射击距离:“今天没有风, 这个距离也不算太远,问题不大。” “好, 你来试试。” 射击冠军掏出自己的配枪, 检查过枪械后,熟练地拉开保险、上膛、瞄准,一声枪响之后,这颗子弹却偏离原有的轨道射歪了,他自己都皱起眉,觉得失手失得有点离谱。 路潇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道:“没关系, 再试一次。” 然而这一次,子弹同样射偏得离谱。 路潇对他点点头:“放心,不是你枪法的问题。” 站在一边的米染若有所思说:“前面空气里飘满了三生石的粉尘, 你和我都进不去,如果想要进去,只能按照气运的方位,一点点变化着往前推进,那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进入别院的核心地带。” “人进不去,灵体也进不去,那么不是人也不是灵体呢?”路潇回头对警察勾了勾手指,“给我一支烟。” 路潇生活习惯非常健康,平时根本不抽烟不酗酒,她空手点燃香烟,蓝色的火光一瞬间烧尽了整支烟,而后她对着那团灰色的烟雾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飘渺的烟气迅速凝聚出了冼云泽的形象,像是半透明的全息影像,他附身碰了碰路潇的额头。 路潇撩动着他缥缈的发丝说:“去看看那里面有什么。” 冼云泽是灵体在外的投射,是幻影,是虚无缥缈的光,自然不会被三生石伤害。他操纵烟霭深入别苑,烟尘和无数细微的三生石粉尘冲撞、飘散,等到这一缕烟气从石缝渗透入地宫的时候,已经损失大半,只够他凝聚出一个浅淡的形象了。 此时王楠正抱着三生石窃窃私语,余光突然瞥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杵在自己身后,猛然回首,正看见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飘向自己,立刻吓了一跳。 “你是人是鬼!” 冼云泽还和他搭话:“我是神仙。” “不对,你不可能进得来!你是假的!” 王楠双手扑打着烟尘,冼云泽的形象一夕消散,很快又自行凝聚回来。他绕着王楠来回转了几圈,然后又绕着地宫转了几圈,看清一切之后,变化为白光回到了路潇的身边,重新附着回人偶上。 “里面有两个人,除了王楠之外,还有一个男孩子。” 路潇惊讶地问:“不是艾小铃吗?他什么时候又绑了一个男孩?那个孩子多大?长什么样?” “70来岁,长着白头发和白胡子。” 路潇脸色扭曲:“这叫……男孩子?” “和我比较,700岁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呀!他看着好可怜。” “行吧。”路潇转述给米染,“王楠在里面,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质,我们暂时进不去。” 米染思考了半天:“不,我有办法进去,但需要再借一下你的小祖宗。” 路潇再次让冼云泽附身于一团水上,沿着刚才的路线飘进了地宫,沿路上水分流失大半,等他来到地宫中央的时候,只剩下了橘子大的一颗水丸,这次连王楠都没有注意到他又回来了。 冼云泽操作水丸落在三生石上,水痕慢慢铺成了米染的名字和生辰。 与此同时,一公里之外的别苑外,米染从自己的肉`体中脱离而出,站在了一滩水中,她极力收敛起自己的煞气,任凭从水痕中升起的骷髅蝶将自己带入进黄泉。 米染一进入黄泉就看见了浑身沾满磷粉的艾小铃,马上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带着她来到贯穿阳间与阴间的三生石前,写下了王楠的名字。 此时王楠正抱着三生石自言自语,不留神一团水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头顶,他心中一惊,来不及做什么打算,水痕中便钻出一只骷髅蝶将他包裹起来。他身上撒满骷髅蝶的磷粉,自不会被骷髅蝶伤害,可也没有办法阻止骷髅蝶将他拖入黄泉。 米染趁机把艾小铃带出黄泉,此刻她终于进入了别苑的中央。 面前的三生石大如假山,但仍不如典籍中记录的庞大,石头的背面还能看见清晰的断裂痕迹,所以这并不是三生石的本体,只是三生石的残片罢了。 所以真正的三生石在哪儿呢? 是谁传授了他使用三生石的方法? 又是谁帮他修建了这座专门禁锢三生石的地宫? 米染感觉艾小铃动了动,于是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少女,艾小铃被王楠当成往来黄泉的钥匙,短期内屡次往返阴阳两界,导致身体极其虚弱,现在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她第二次在三生石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骷髅蝶重新出现,将米染、艾小铃、老人一起带下了黄泉。 米染下来之后,看见王楠正用金元宝在三生石上比比划划,不知道又想诅咒谁,便凭空把他提了起来,接在石头上写下了路潇的名字和生辰。 别苑外面,路潇浇了自己一身的水,然后抑制住身上流溢的灵气,静静等地骷髅蝶从脚下升起的一刻,她瞅准时机揪住骷髅蝶的触须,米染则趁机带人逃出了黄泉。 米染把王楠扔给警察,老人和艾小铃被送进医院。 老人没怎么受伤,很快被闻讯赶来的小儿子接回了家中,年迈糊涂对此情此景下的他反倒成了一件好事。艾小铃比他情况差一点,隔了一天才清醒古来,之前犹如噩梦般的经历久久困扰着她,让她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不知道第几次从似梦似真的回忆中睁开眼睛后,她看见一男一女与门口保护她的警察打了招呼,走进了这间单人病房。 路潇背靠着窗子对艾小玲微笑,逆光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姿。 “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见过您吗?” “我负责你的绑架案。”路潇顿了顿,突然说,“都是真的。” “什么?” “黄泉是真的,骷髅蝶是真的,你被绑架这件事是真的,绑架你的人被抓住了也是真的。” 艾小铃有点茫然:“警察和医生跟我说那些是药物产生的幻觉……” “给你看个小可爱。”路潇从包里拿出那只被团成球的骷髅蝶,“这个绿色的须须是不是很眼熟?” 幻觉中的妖怪重现眼前,艾小铃当即吓得大叫,引得门外的警察朝里看了一眼。 路潇抛接着手里的骷髅蝶:“不用怕,你摸摸看。” 艾小铃十分拒绝:“我不行……” 路潇拎着骷髅的触须在床边摇来摇去:“摸一摸嘛,可好玩了。” 艾小铃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下被裹成球的骷髅蝶,果然像绸缎一样柔软。 路潇收回骷髅蝶:“小朋友,你去过死者驻留的黄泉,见过以鬼魂为食的怪物,甚至亲手触摸过它们,你的眼界已经超过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了。这世界如此奥妙非凡,还有无穷无尽刺激又神秘的事情等待你去经历,而你的人生只有区区百年,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把自己短暂的人生浪费在几个陌生人的主观的语言和态度上呢?我听你妈妈说,你不想回学校。” 艾小铃别过头去,仿佛这个话题比怪兽更加恐怖,更加难以启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教育局愿意无条件协调你转学,我建议你选一所寄宿制学校,接下来警察也会帮你改一个名字,网络监察部门会清理掉网上攻击你的痕迹,以前那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艾小铃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不是沉迷于幻想,我只是被自己的人生折磨得奄奄一息,想去别的人生里休息而已。” “你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那不是幻想,宝贝,那是梦想,所以提前体验一下怎么了?没有问题啊!”路潇摸了摸她的头,“你经历过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你活下来了,不会有比这再难完成的目标了。” 路潇起身离开,走出医院大厅的时候,顺路买了瓶水,出来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把水浇在了骷髅蝶上,它立刻融入水里消失不见了。 +++ 三生石留在人间,早晚会催生出新的恶行,还是把它运回特设处为妙,所以路潇和米染需要在紫城多留一天,为本地部门计算三生石的运输路经。 他们定制了几面五米乘八米的夹铅钢板,按照米染指示的方位,每天从特定方向从别苑外围向中央推进,预计两个月就能把别院周边大部分三生石浮沉清理进地宫,等这条路打通之后,他们会用当年皇帝运送三生石的方法把它运回特设处。 至于这座别苑原址,需用一种特殊方法彻底杜绝好奇者前来送死,于是市政府征求了上级意见后,将别苑规划成了辐射垃圾填埋场,主要处理本州核电站的高放射性废物,此消息一出,舆论哗然,紫城市民纷纷表示无法理解官方的决定,但紫城市长忍辱负重,亲自背上了这口黑锅。 这是路潇和米染滞留紫城的最后一夜,路潇白天去别苑计算方位,傍晚时才风尘仆仆地回到酒店,洗漱结束,她一面擦头发一面走向床上的冼云泽。 “你玩什么呢?” 冼云泽朝床边挪了挪,给她匀出位置,路潇蹦上床,伸头看了眼冼云泽的手机屏幕,脸色当时就青了。 >>>> 【您已经发起竞拍: 拍卖物品:食品>零食点心>肉脯[照片] 限时拍卖:30分钟 拍卖底价:10元 详细说明:米米不要的蛇,我也不想要了,便宜出。】 您的好友[林川][凌阳弋][宁兮][米染]已加入竞拍,本场竞拍将在10秒倒计时后开始。 [竞价]29:55米染_出价15元 [竞价]29:50宁兮_出价20元 [宁兮]你干嘛?不是嫌冷血动物脾气差吗? [竞价]28:30米染_出价25元 [米染]但是好看 [竞价]27:50宁兮_出价30元 [宁兮]不是还爱骂人吗? [竞价]26:30米染_出价35元 [米染]好在不咬人 [竞价]25:50宁兮_出价40元 [宁兮]不是还会脱皮吗? [竞价]24:30米染_出价45元 [米染]一千年才一次,比掉毛方便清理 [竞价]24:00林川_出价50元 [林川]这条白蛇会断桥送伞吗 [竞价]23:50宁兮_出价55元 [宁兮]可以给你断桥送葬@林川 你的好友[林川]退出了竞拍 [竞价]23:00凌阳弋_出价60元 [凌阳弋]这条蛇可以做几个蛇皮包? [竞价]22:50宁兮_出价65元 [宁兮]够给你缝一个裹尸袋@凌阳弋 你的好友[凌阳弋]退出了竞拍 [竞价]01:00米染_出价70元 [竞价]00:00竞拍结束 恭喜[米染]竞拍成功,竞拍价格为70元 本次竞拍已顺利结束,本界面将在10秒后关闭,您可在个人中心查看本次竞拍的缓存页面. >>>> 第89章 无妄之灾(1) 紫城到青城之间, 最近新开了一趟旅游观光路线。 这趟火车经过改造,车窗远比普通列车要大, 车身也比普通列车要宽,全列包厢, 独立卫浴,不设硬座。整条路线用两天时间慢速曲折地穿过紫城与青城之间的大片原始森林, 沿途山环水绕, 风光秀美,四季都有不同的风景。 自观光路线年初开通以来, 已经有不少公司和个人将其纳入了假期选项,然而这条路线循环时间长, 荷载量极低,至今只有少数人享受过这趟旅程。 路潇躺在酒店的床上查询返程路线, 打开了火车订票软件, 意外看到这趟旅程竟然有两张空余票,于是果断下单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打开手机订票的前一分钟,紫城市城建局某位工程师突然接到了上司的电话,要他暂停假期,回来参与规划紫城放射垃圾填埋场, 这位不幸加班的工程师只能万般无奈地退掉了这趟旅游观光票, 并在心中暗暗揣测,不知哪个踩中狗屎运的家伙能抢到自己退掉的票。 总之,路潇与米染在此分别, 带着冼云泽登上了前往青城的火车。 旅游观光列车上的乘务员十分友善,为他们将行李搬进了包厢后,又细心介绍了房间布置和旅程大致时间安排。 “今天晚7:00,餐车会有乐队演出,十分推荐二位参加,如果还有别的需求,请按呼叫铃。” 乘务员说完转身离开包间,并关上了包间门。 冼云泽还在端详手中邀请函一样带有烫金花纹的车票,事实上他已经盯着这张车票看了一路了。 “关系:情侣——我喜欢这个词。” 这是路潇下单的时候为了抢占先机,直接把所有选项填了默认项,于是两人在票面上的关系就成了情侣,哪知道这个小小的无心之举,竟然让冼云泽开心了一上午。 路潇过来脱掉他的外套,挂在衣钩上,不一会儿,衣服的口袋里居然飞出了一只麻雀。麻雀是一种极难驯化的鸟类,天性自由浪漫,无拘无束,如果强行圈养,甚至会因应急反应而死亡,但这只麻雀却乖乖落在了冼云泽的头顶,肆无忌惮地啾啾鸣叫着。 路潇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麻雀,她如今已经很习惯看见冼云泽身上掉出各种各样的动物了,心态之平静,恰如铲屎官看见自己的猫在卧室门前用小动物和昆虫堆金字塔。 路潇走向冼云泽,屈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指甲与陶土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冼云泽头顶的麻雀受到惊吓,扑棱棱飞了起来,在空中绕了几圈,而后又落回了他的肩膀。 路潇笑了笑,俯身亲吻冼云泽的额头,大红的口红印浅浅地点在他的眉心,路潇复又用一根手指涂了涂那唇印,将之变成了他眉心处的一枚红点。 还真是一张怎样梳妆都不会难看的脸,如果长在普通人的身上,说不定会招来祸端。 冼云泽顺势抱住路潇的腰,将头贴在她的肚子上,声音乖巧的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开口却说出了极为恶作剧的想法。 “我用米米的拍款买了植物园的亲子套票,把电子码发给了小蛇,可是他骂我,还把我微信拖黑了,真小气。” “冼云泽,你怎么能——” 路潇一时语塞,未恢复记忆的冼云泽,仅凭短期内的自我成长,已经长成了这样一肚子坏水的心态,如果他恢复全部记忆,指不定变成什么妖魔鬼怪,真是太可怕了! 路潇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对,买那个票不需要实名登记的吗?你怎么知道宁兮的身份证号?” “我跟凌阳弋说要给宁兮和米米买亲子套票,他就把他们的身份证号发给我了。” 嘿!就这么个和谐友爱的团队,冼云泽不长成歪瓜裂枣才怪呢! 一阵汽笛声后,火车离开了车站,慢慢加速,开出了城市,开进了郊野,开进了浩渺无边的丛林之中。 推起车窗,能感受到空气渐渐清新起来,鼻端开始有了青草芬芳的气息和不知名野花的香甜,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人的精神也随之变得轻松,路潇用手机播放了一曲音乐,尝试教冼云泽跳舞。 两个人玩儿得太开心了,都没注意到车外不知何时追随了一群千姿百态的鸟,它们时而在车边舞动双翅,时而落在车顶叽叽喳喳,像一团彩色的云环绕着列车,其他包间的游客被这奇景吸引,纷纷拿出相机拍照。 直到路潇按停手机,冼云泽竖起手指对外嘘了一声,鸟群才陆续散开。 此时已经临近晚上7:00,路潇和冼云泽前往餐车,准备吃晚饭。 果然像乘务员说的,餐车里驻扎着一支小小的乐队,乐手们穿着红色的礼服,正在演奏欢快的旋律。 冼云泽照例只能旁观路潇进餐,晚餐吃到一半,服务生突然送上了一只玫瑰花篮,娇艳欲滴的玫瑰中央放着一瓶红酒,旁边的心形卡片上还写着一句情诗,大约是这趟车的情侣特供。 几位旅客被服务生的举动吸引,纷纷侧头看向这边,路潇觉得有些尴尬,便在这时候,后排桌子上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人似乎认出了路潇,待服务生离开后,男人突然小声地叫她的名字。 “你是路潇吗?” 路潇闻声回头,但见身后的男子有些眼熟:“你好,你认识我?” “竟然真的是你,我们读过同一所初中同一个班级,我叫徐辉,你应该早忘了我的名字吧?” 路潇一向人情淡薄,此时大学尚未完全毕业,都已经不再和大学同学联系了,何况初中呢?不过凭她的记忆力,记住几个名字倒不成问题,于是她客气地说:“真巧,有次游泳课上你和我比肺活量,然后被送进了医务室,是你没错吧?” 徐辉笑了:“你那时候真干过几件让人忘不了的事啊!” 徐辉很自来熟,主动挪到了路潇这张桌子上,便与她攀谈起来,一来二去,路潇知道他后来读了体校,如今在一家散打俱乐部做教练,这次出门,是想寻找两个月前不告而别的女友。徐辉女友之前很想坐这趟观光路线,于是他也来碰碰运气,然而运气不曾眷顾他。 徐辉:“别说我了,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么……我的职业就比较神秘了。”路潇看了一眼坐在徐辉身边的冼云泽,用眼神挑了他一下,“反正我当前的主要任务是照顾这个小祖宗。” 冼云泽始终低头玩着手机,不曾参与他们的聊天,此时听路潇这么说,还点点头应下了:“嗯!” 从徐辉的角度,可以很自然地看清冼云泽的手机屏幕,他正在玩看图猜成语。画面上有一架天平,天平下端的盘子里写着8,天平上端的盘子里写着7,图画的下面有abcd4个选项,分别是朝三暮四,十拿九稳,一五一十,七上八下,然而这种幼儿园水准的猜成语游戏,他却连连猜错三回,最后一次才点中了正确选项。然后他迷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居然把七上八下粘贴进浏览器,开始搜索成语含义。 徐辉心中暗想,别看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名牌,长得十分英俊,但智商可真是太低了——又有钱又好看而且还弱智,这就是传说中地主家的傻儿子吗?或许可以把"儿"字去掉,这是地主家的傻子吧? 另一边,冼云泽终于明白了七上八下的含义,感觉自己的智商又增长了,其实这不能怪他,他早先被关进那奇怪房间的时候,人类还没有发明成语呢! 徐辉又和路潇闲聊了一阵,交换了联络方式,接着便各自回了包厢。 按生理学常识来说,越强大的物种,睡眠的质量就会越高,处于食物链底层的物种,时时刻刻要防备天敌伤害,所以警惕性会更高,更难以拥有稳定的休息状态。但不管怎么排列,路潇都处于食物链的绝对顶层,因此适应能力也特别强,无论换了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很快安定下来,偏偏今夜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冼云泽靠着床头坐好,认真地翻出一篇绘本童话,郑重其事地给路潇讲起了睡前故事。路潇捏着他垂在自己一侧的手指,心里忽然生出了巨大的疑惑:我这几个月到底遭遇了什么?我还没有领到学位证,我的床上怎么就躺了一个男人?为什么他和我都表现的这么自然? 她便在这一脑袋混沌的想法中渐渐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耳畔突然传来唢呐与锣鼓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清晰,刚才困扰她无法入眠的烦躁心态也越发强烈,如果冼云泽能听见这声音,一定能分辨出来这旋律与他那日从白瓷枕头中听到的乐曲一模一样。 但路潇不知道,她只是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但以她的段位,如果愿意,尽可以立刻从这状态中脱离出来,然而若她随着这感觉一直往前走,便可窥探到是什么纠缠着她,所以她没有抗拒,放任那声音将自己拖进梦魇深处。 梦境中出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 褐黄色的土路上坑坑洼洼,两边尽是干枯枯败的稻田,仿佛才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天灾,大风席地卷起滚滚尘沙,给周遭一切蒙上一层灰色的雾,而那支队伍便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与路潇迎面走来。 队伍是如此的庞大绵长,一眼望不到尽头,领头的两个男人穿着一身麻布衣,双手举着素白的三角旗帜,面无表情地走过路潇身边。 接着是一乘十六人抬的无棚大轿,轿子整个糊了白纸,上面却没有坐人,而是竖着一面通往冥界的引路白幡。 再往后,照旧是一些穿麻布衣的人举着各色的招子和旗帜,接着便是鼓乐手,那嘶哑的唢呐声中似乎也插了沙,刺耳得像是有人用剃刀刮着骨头。 在这之后,又出现了不少和尚与道士,萨满与喇嘛,然后众多马与骆驼拉过了一车车的陪葬品,那是无数真实的陶瓷玉石与绫罗绸缎,以及无数纸糊的人偶和车马。 路潇依旧伫立于原地,让他们慢慢穿过自己身边,直到队伍的末尾,她看见了14只纸糊的轿子。 白纸制成的轿子上面用朱砂画了符录,又贴着黄色的符纸,轿子四角缀着铜钱串,叮铃铃地随风做响,却比唢呐声还要瘆人。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纸糊的帘子,然而轿子里并没有纸人,而是挂着一套色彩极其艳丽的绸缎衣服,座位上还用檀木盘存着整套的首饰。 轿子后面,再一队手里拿着钩枪剑戟、带着鬼面的人拥上来,七手八脚推搡着路潇,将她朝前面的轿子里挤,路潇任他们把自己推进了倒数第六个轿子里,纸糊的门帘儿落下,她再伸手去推,却感觉推到了钢板一般,想必是外面那符箓将自己封在了里面。 路潇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便一路颠颠簸簸地被抬到了坟墓样的地方,她听见家属们哭嚎着、叫嚷着,听见主持祭祀的人念着阴邪的咒语,待漫长的仪式结束,那些人便抬起了她所在的轿子,将她和无数的供品一起送进了坟墓之中。 她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偷窥着外面的情况,只见将她送入此间的几十名男男女女聚集到一间墓室之内,他们身前石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食物,一声唢呐声后,这些人开始享用桌子上的食物,接着便一个个七窍流血地倒下。 此时,重逾十吨的陵墓封石忽然落下,从里面卡住了墓门。 墓室中顿时昏暗下来,而后又无中生有地亮起了莹莹的绿光。 路潇手指掐诀,感受到力量涌动,此刻身处这里的已经不止是她的意识了,她的肉身都被传送了过来。 她一用力扯掉了纸轿的帘子,刚走下轿子,方才那些服毒自尽的男男女女们便围拢过来,这些满脸阴森煞气的怨灵将她拉扯进了一个房间中,这房间里有一面硕大的铜镜,借由镜子的反射,路潇看清了自己此时的装扮。 她涂了一脸白森森阴测测的粉,面颊画着血色的腮红,而身上正穿着轿子中那些艳丽的服装和饰品。 什么鬼? 路潇抬眼打量着周围的房间。 这是一间虽然低矮却极其宽阔的墓室,整体约有三米高下,百平见方,地上铺着石砖,当中四对石柱支撑起空间,石柱上挂着鹤首长明灯,房间两面分列着几十名男女奴仆,个个垂头丧气,死星罩顶,一看就知已经不是活人了。房间最里侧,放着一张红牙朱漆的大床,上面正襟危坐着一个穿官服的男人,但如果仔细观看,便可知他身下坐的并非什么罗汉床,而是一口硕大的棺材。 将她送来这里的男仆张开嘴,先发出了一阵骨骼摩擦的咯咯声,接着用尖细的嗓音说:“恭喜老爷迎娶九夫人!” 两边的奴妇应和:“恭喜老爷迎娶九夫人!” 声音在墓室中反复回荡。 路潇左右一看,这里也没有别人了,九夫人就是她了呗? 前面穿官服的老爷向前伸出手,僵尸般漆黑干枯的手指指向路潇,于是两边奴仆便来按她的肩膀,想要她跪下拜那死人。 路潇反握住这两人的手,把他们甩开,然后大步流星走向前面那口棺材,直走到穿官服的男人近前,近距离观察着他的模样。 路潇还挺好奇:“你是什么东西?僵尸吗?” 这死而不僵的怪物应该没遇到过路潇这种硬茬,但他知道该怎么做。 那些为鬼作伥的奴仆们一拥而上,凭空甩出了缠绕着红色丝带的锁链,想要捆绑住路潇,路潇当空接住他们手中的锁链,往手腕上一绕,扎稳脚步,拔河一样把这十几人都扯了个跟头,再有人胆敢近身,便被她抡起锁链缠住脖子甩飞出去。 不知哪年哪月入土的老爷不干了,他枯槁的身躯以不符合自身形态的速度冲向路潇,10枚尖利的指甲就仿佛10把刀,掏向路潇的心窝。 路潇手里轮着锁链,腾不出手揍他,于是抬起一条腿把他踹回了棺材,集中精力三下五除二打发了几个小鬼。那老爷还想再战,这回路潇可不惯着他了,一脚跺中他的心口,把老爷枯骨般的身体踩在了棺材上,厚重的梨木棺椁随着重压轰然碎裂,老爷的心窝也塌了下去,但他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还张牙舞爪地妄图攻击路潇。 不说别的,被他这几百年没洗的指甲挠一下,轻则皮肤病,重则破伤风,路潇可不想担这种风险,于是用锁链左一圈右一圈把他的双手捆了起来,一边捆还一边琢磨,这东西是怨灵还是僵尸?该怎么弄死? 周围不敢近前的小鬼匍匐在地,呜呜哀哀地叫,声音像哭丧一样凄厉:“老爷……老爷……” 墓室之内,绿色的长明灯忽然像火一样爆发,发出振振声响,淡绿色的光芒转瞬化为深绿色,光芒有了粘稠液体般的质感,深深浅浅地浮动在空中,像是光芒的河。 老爷力气暴涨,突然挣脱了锁链,他的衣袍被无名的风鼓起,看起来强壮了许多。 “尔等贱女,安敢放肆!” 路潇拍着自己的小心肝儿:“哎呦!你会说话呀!可吓死我了!” 第90章 无妄之灾(2) 不知名的地下墓室中, 凄凄切切的哭丧声越来越大,奇怪的吟唱仿佛给老爷增加了攻击buff, 他身后人形的阴影寸寸升高,逐渐蔓延铺陈到整个墓室。凡被那影子吞噬的空间, 阳气迅速消耗殆尽,周遭空气徒然冷若冰窟。 此时连路潇也感觉有些烦躁, 倒不是阳气丧失的原因, 而是冼云泽正以光芒的形态悬浮于她头顶,还跟只兔子似的乱蹦乱跳, 示意她快点把自己放出来,频频闪烁的白光把墓室打造成了绚丽的舞台, 再配以丧乐吟唱,让路潇有种参加死亡主题演唱会的感觉。 路潇甩出锁链, 柔韧的链条冈啷收紧, 如长枪一般贯穿了老爷的心脏,深深钉入后方的墓墙里,而后她手中的锁链接二连三飞出,一一穿过他的琵琶骨、额头、颈椎。每道锁链撞上僵尸的身躯一次,他便随着冲击力向后挪动一步,直到背靠石柱退无可退之时, 路潇放轻跃上前, 用锁链把他一圈圈地捆在了石柱上。老爷困兽犹斗,伸出未被捆住的右手妄图抓她一下,却被路潇反握住手腕, 用他锐利如匕首的指甲戳在了他自己的眉心,一笔一划写下了一枚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指痕中突然流溢出湛蓝的光芒,而后符文忽如冰瓷纹寸寸蔓延而来,直到密布他的全身后,突然自行碎裂。 蓝色的光芒自眼前退去,墓室中再没有了动静,十六盏幽幽的长明火自然熄灭,方才围绕此间的鬼伥们也不见了踪影,徒留一具穿着官服的枯槁尸骸顺着柱子滑落下来,委落在地面上不动了。 死了又死, 死的不能再死了。 路潇嫌弃地拍了拍手,转回头到了停放轿子的房间。她渐次掀开自己之前的八顶轿子,只见每只轿子里都坐着一具女子的尸体,根据尸体腐蚀程度来看,这八具尸体并非同一时期生人,很可能是之前中了诅咒后,在梦境中被传入这座坟墓而后就再也没有出去的人,轿子外面的符箓可以困住人的肉身,当这些误入此地的女人仓皇逃离轿子的时候,她们灵魂与肉体便已经分离,即为死亡了。 路潇实在搞不懂,她只是坐个火车而已,怎么也能遇到这种事情?这些怨灵害人之前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段位吗? 路潇一面在心里骂,一边掏着耳朵往前走,刚才那些小鬼的哭声实在太洗脑了,到现在还余音绕梁,耳畔尤有回响。她路过码放祭品的房间时,看中了一个陪葬的小瓷人,于是对小瓷人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附身成功的冼云泽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再抬头看看路潇,发现她穿着一身阴间做派的衣服,画着难以形容的妆,模样十分特立独行。 “哇——哦!” “哇什么哇,我们走丢了你知道吗?”路潇伸手把冼云泽抄起来,放在了自己插满颤巍巍金钗步摇的头顶,然后顺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向甬道尽头。 那片刻之前才落下的封门石,此刻已经落满尘埃,仿佛历经年百年之久。路潇挽起袖子,抱住封门石,准备徒手搬开这尊超过10吨重的石头。她暗暗运力的时候心里还做着打算,幸亏这是无人知道的地下墓地,否则让人看见她平地拔起10吨重的封门石,那可就要全世界出名了。 然而便在她将动未动的时候,封门石后的陵墓大门突然缓缓向上升起,而她怀中的石柱也随之失去支撑,全靠她双臂的力量固定在原地。路潇有点懵,呆呆地松开了手,失去支撑的石柱轰隆倒下,发出了地震般的巨响。 乍然呈现在路潇眼前的,是无数闪亮的镜头和摄像机摇杆,以及攒动的人头。 她面前是一片考古挖掘现场,为了保证考古过程的安全,以及出于保护文物的需要,挖掘现场上方用钢结构骨架和彩钢板临时搭建出了一个棚子,如今整个现场被16台探照灯照的通明瓦亮,而路潇就是16台探照灯聚焦下最闪亮的那颗星。 此时不少记者正背对陵墓大门侃侃而谈。 “蓝城电视台!蓝城电视台!现在为大家直播的是蓝城谢氏古墓挖掘现场,众所周知,700年前权宦谢婴权倾朝野,一度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死后被党羽送回蓝城风光下葬,而其陵墓的所在地,却神秘地从历史上消失了。传说他下葬之时,将《万里河山图》《寒梅赋》等稀世书画作品一同带入了墓中陪葬。这次施工方在蓝河大坝施工现场发现了谢婴的陵墓,可以说是震惊世界,现在文物管理部门正对该陵墓进行保护性挖掘,那么我们究竟能不能在谢婴墓中发现那些失传已久的稀世珍宝呢?现在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怎么了?摄像师?大家跑什么呀?” 记者感觉奇怪,猛然回头,突然看见一个穿着古代服饰、画着古代妆容的女子出现在了墓门之后,于是也发出了惶恐的叫声。 “啊啊啊!现在墓门已经开启!我们看到了一个人!她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真人还是假人!现在考古工作人员都不敢靠近了!天哪我看见她的眼球转了!是活人,观众们她是活人!” 路潇瞬间觉得自己还是调头钻回墓室里算了。 但她有点儿不太敢动。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无论干什么,今晚的头条她都上定了! 而且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由于墓室内外氧气含量、水分、气压差异巨大,她身上原本崭新的绫罗绸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很快她就要和大家坦诚相见了,还是电视直播的坦诚相见。 路潇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路潇对着考古棚叫道:“冼云泽!关灯!” 她话音方落,整个挖掘现场忽然陷入漆黑,连同那些需要靠地面电源接通的摄影设备也一并停止了作业。 幸亏这里是古迹挖掘现场,后方的设备区里有为挖掘人员准备的全套衣物,路潇趁乱随手拿了一套衣服换上,然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冼云泽从气窗溜走了。 不过她刚才那出众的造型已经被几十家媒体录了下来,这要怎么办她就不知道了。 此时路潇穿着一身工装,身无分文,只能徒步走出施工工地。她千辛万苦找到一家中型超市,但老板看见她这张惨白的脸,都没敢开门,路潇诚恳地说自己是旁边古墓挖掘现场找去的演员,负责科普演出的,这才得到允许进入店内,她向老板借用电话打给了特设处。 除了刚才公开表演了一出活死人外,她还有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内勤帮忙,那就是她的行李还留在火车上,而且半天前还和乘务员说话的冼云泽,此时正以人偶的形象躺在床上,这要是被乘务员撞破真相,非把她吓坏了不可。她一五一十交待完这里发生的事情,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对面爆炸的清晰。 路潇从货架上拿了手机、衣物、洗漱用品,让内勤远程付了款后,就近找到一家小旅店把自己拾掇回了正常的人类形象。 她灰溜溜地重新买了飞机票,再不敢旅什么游了,乖乖连夜回到了青城。 落地后机场大厅里,硕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夜间新闻,画面里正是路潇横空出世乍然惊艳的亮相。 “今日下午,蓝城古墓挖掘现场突发意外,一名身穿古装的女子凭空出现后又凭空消失,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究竟是人是鬼?与谢婴有什么关系?而她消失之前,口中所说的那句奇怪的咒语,背后又有什么深刻的含义?这座没有任何盗洞的古墓之内,棺椁缘何凭空碎裂?墓主人的尸体究竟被谁拖了出来?而那八名出现在纸轿里的女人,为何尸体的腐败程度各不相同?下面就邀请著名考古学家孙先生为我们一一解读!” 路潇不忍再听下去,钻进一辆出租车回到了特设处,她路过行政楼的时候,感觉听到了内勤们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第二天一早,她留在火车上的行李就被邮寄回了办公室,但是看送行李给她的内勤的眼神,路潇觉得自己肯定被火车站拉黑了,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坐火车了,于是心中十分苦恼。 冼云泽不懂路潇苦恼什么,反正他能从1/6人偶回到1/1人偶里,就挺高兴的。 此时办公室里除了愁眉苦脸的路潇之外,还有拿着手机玩猜成语的冼云泽,吃饼干看剧的凌阳弋,用电脑打游戏的林川,和趴在桌子上打盹儿的宁兮。 米染今天起的晚了些,太阳全升起来,她才打着哈欠推门走进了办公室。她头上戴着洗脸时箍起头发用的粉红色兔耳发箍,拍着自己的面颊坐回了座位上,随手竖起镜子,从抽屉里拿出了面霜擦了擦,然后摘下头上的粉红色发箍,伸长胳膊带到了对面宁兮的头上。 宁兮迷迷糊糊感觉头上多了什么东西,懒倦地抬眼看了一下,发现是米染,于是不怎么当回事,又安逸地趴了回去。 米染见状拍了拍他的头,口中夸奖说:“真乖。” 冼云泽有样学样,也伸手想拍宁兮的头,但他的手指距离宁兮头顶还有一分米的时候,宁兮突然出手如电,刷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摘下了头上的兔耳发箍,挂回了对面米染的电脑屏幕上。 宁兮警惕地看着冼云泽:“碰我干嘛?” 冼云泽理直气壮地说:“为什么米米可以碰?我不可以碰?我也是你的长辈!” 由此可见,冼云泽深谙语言的艺术,比如说这个“我也是你的长辈”,“也”字就用得非常恰到好处,既暗示了我是你的长辈,又暗示了米染也是你的长辈——我有一万种方法碰出你的逆鳞,而你除了钻回洞里生气,对我没有任何办法。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宁兮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副危险的神态。 但他这次竟然意外地没有当场跳脚,而是冷静地松开了冼云泽的手,接着打开电脑,搜索出了一幅古希腊人体雕像,最著名的掷铁饼的大卫。 宁兮扭转屏幕,给冼云泽看大卫优秀的身材,而后一字一字清晰地问他:“真实的男性人类应该长成这样,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发现自己和他之间有什么不同?” 暗自抑郁的路潇听到了宁兮的话,猛然扑过来翻倒了他的电脑屏幕,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冼云泽已经看清了那幅人体雕塑,并凭借自己优秀的记忆力,把每一个细节都深深镌刻进了脑海。 在此之前,冼云泽一直和路潇形影不离,路潇看得到的东西他也看得到,路潇看不到的东西他当然也看不到。而路潇身为女性,自然会避免看到某些让自己尴尬的东西。至于冼云泽,他独自浏览网络之时,一向对有关人类的知识不感兴趣,基本都在浏览自然纪录片。 如今冼云泽歪了歪头,回忆了一下屏幕上的人形,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怎么雕像上的人……好像比自己多了什么?而且潜意识里感觉仿佛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冼云泽深感困惑,于是开口问路潇:“为什么他下——唔!” 路潇一手把宁兮的头摁在桌子上,一手捂住了冼云泽的嘴,脸上的颜色一时青一时红,一时紫一时绿,别提多精彩了。 冼云泽费力地从她的手下挣脱出来,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路潇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好嘛,不让说就不说——冼云泽拿出手机,直接把问题发给了负责关照他的内勤,怕对方不明白自己的问题,还贴心地画了一个自己没有的零件示意图。 路潇面露凶光,阴恻恻地盯着宁兮:“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如此害我?” 宁兮拨了拨自己短短的发茬:“帮你丰富一下枯燥乏味的人生,顺便警告你,看好他,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像这样有趣的事情,会在你的生活里反复重现。” 路潇对宁兮这条蛇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呸! 米染说得对! 冷血动物! 另一边,人数多达15人的内勤群里,半天没有好心人回答冼云泽的问题,很久之后,才有一个人发出了一个问号,接着又有一个人发出了一个省略号,又过了十秒,冼云泽画的那张示意图被系统识别出来自动屏蔽了。 冼云泽此时正是求知若渴的心理成长期,遇到问题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搜索问题的答案。路潇看着他认真学习的样子,就好像学生看着老师批改作业,而自己交上去的却是一本空白作业本,只待时机一到,就要大祸临头了。 === 其实今天是宁兮师父的人间诞辰,对于近乎永生的人来说,人间诞辰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节日,但宁兮仍决定去他师父的道场看一看,也算带着他的这些伙伴认认家门。 青城山至高峰,昊阳帝君宫,乃是孟仙君在人间最大的一处道场,所谓道场,其实也就是信奉他的人以其名义搭建的一个建筑而已,只因和孟仙君有点关系,所以他偶尔回归人间时,有一定概率来这边看看。 当宁兮还是一条刚刚破壳的小蛇的时候,神识蒙昧,尚未生出生死恐怖之意。 那时他的师兄偶然路过此世,借住在这间道观,傍晚时分,他过来上香,而宁兮恰巧游离到仙宫大殿中,不知怎么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正正好好掉进了盛放祭品的碗中,宁兮看见比自己身长还要大的鸡蛋,本能地张口便吞,可怎么也吞不下。 师兄看得有趣,又发现他身有仙缘,于是便把他压在了供桌下,且以符文将他锁在了孟仙君的神像旁,叫他做个观内护法,偿还偷窃的罪过。 自此以后,他便没有办法离开这座道观了。那时的宁兮虽不能像其他蛇族一样自由自在地游戏山林,却十分安全,不只性命无忧,日日饮食还有人供奉,又常受香火听经听颂,修行方面大受脾益,所以十分顺利地结下了仙缘。千年之后,他终于得以挣脱符箓逃了出来,结果第一次渡劫失败,重伤跌落山下,而后才遇到了米染。 几年后孟仙君回到此世后,察觉两人之间已有宿缘,所以便顺理成章收他为徒了。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最初起因,居然是他偷了一颗鸡蛋。 有的黄鼠狼偷鸡蛋被人打死了。 有的蛇偷鸡蛋却成了神仙。 世间因果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今日正值工作日,不是特殊节庆,所以帝君宫里的人不多,大都是一些外地来的游客,只顾着拍照留念,并不打算进来上香,宁兮他们6个进入大殿的时候,描金披红的大殿之中只有几个人。 宁兮进完了香,双手插着衣兜,抬头观看着10米余高的金身泥塑,发出了感慨。 “一千年了,我可真的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把我师父画的这么丑?你看他连眼睛都是方的。” 第91章 无妄之灾(3) 凌阳弋说:“你别太自信, 有没有可能你师父本身就长得这么丑?” 宁兮竖起食指,对他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接着侧着耳朵向门外做出倾听的姿势,只听大殿之外晴空响起一道炸雷。 然后宁兮对凌阳弋说:“你在他的道场说他的坏话, 不怕遭雷劈吗?” 凌阳弋突然生出敬畏心:“哇!难道他听得见?” “他是听不见,但有人听得见, 这里又不止我一个护法。” 此时, 一个着装不同于本观的云游导师走了进来,他路过宁兮身边的时候, 突然眉头一皱,侧过脸来不客气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而后又将视线挪向米染,脸色随即冷了下来。 那道士看了看殿外的游客, 压低声音呵斥说:“大胆妖孽!你们怎么敢进这种地方?还不快走!” 宁兮回敬他一声惊讶的笑:“我们怎么就不能来?” “难道还要我把话挑明吗?你是什么东西?”道士扬起宽大的袖子扑落他, “此乃神仙之所,安可藏污纳垢?快走快走,别让我赶你们出去!” 宁兮越过男子肩头看向他的身后,但见一位须发皆白的道长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向这边。 宁兮对道长点了下头,哭笑不得地告状:“住持, 有人要赶我走呢!” 云游道士闻言转过头, 果然看见了昊阳帝君宫的主持,立刻回身见礼,主持与他回礼过, 指着宁兮说:“这位施主不是恶人,道友您眼拙了。” 道士惊讶了一下:“可他……” 主持缓缓摇头:“您再看看。” 云游道士再次仔细看了眼宁兮,又看看米染,接着看到了他们身后的林川,掐指一算,方才露出更加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一个看似是妖,一个看似是鬼,但其实早已改换神格,位列仙班了,并且他刚才意图赶走的那个人,貌似就是昊阳帝君宫的护法,入室弟子的那种护法…… 宁兮并未计较他刚才的举动,反而说:“你眼神不错,留在这里修行吧。” 昊阳帝君宫来历非凡,传承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玄妙法门,所以从不对外收徒,非有夙缘者是没办法拜进这进山门的。 云游道士望向住持:“这怎么行……” 住持:“这位施主说行,自然便行。” 冼云泽听他们聊天听得无聊,开始到处乱逛,一会儿摸摸神像,一会儿拿殿前的香炉搭积木玩儿,把香灰搓得到处都是,惹得一众游客纷纷用奇怪的眼光看他。 宁兮瞥了冼云泽一眼:“虽然他看上去像个智障,但其实也是个值得一拜的小祖宗,你们不要管他,路潇——” 路潇正在旁边欣赏道观的壁画,听见宁兮喊她的名字,立刻跑过来拽走了冼云泽。 路潇对冼云泽循循善诱:“你看人家孟仙君的道观多宏伟多气派,只要你结束附身状态,也能有这么恢弘气派的道观。” “我不想要道观,我想要野生动物园。” “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是面子问题你懂不懂?你一个仙君总附在我身上像什么样子?” “哦,你就是讨厌我了,想赶我走。” “别乱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你没有骗我吧?” 路潇发自肺腑地说道:“哪儿能啊!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捏小勾勾”冼云泽抿起嘴唇,表情委屈极了,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在网上查到小勾勾是什么了!根本不是尾巴!你就是在骗我!” 怪不得刚才这一路上冼云泽一直乖乖地玩手机,都没有过来烦她,原来是通过手机查到了事情的奥妙之处,一直在那里自己生闷气呢! 冼云泽大吼一声发泄完了,干脆从人偶身体中脱离而出飘浮在空中,和路潇保持着10米远的距离,再不肯靠近她了。任凭路潇再怎么呼唤,冼云泽都不肯被召回人偶身上,打定了主意要多生一会儿气。 幸亏路潇手疾眼快,扶住了人偶仰倒的身体,否则陶土人偶肯定当场碎裂,后面那些看热闹的游客突然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唰地一下碎了,指不定吓出什么毛病来。 路潇把人偶的右臂搭在自己肩头,像扶起喝醉酒的人一样,把人偶扶回了宁兮身边:“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没事给他讲解什么人体结构?他现在不肯出来了!” 宁兮毫无愧疚感,还幸灾乐祸:“下山没有缆车,要走400多级台阶,恐怕你要自己把这具身体背下去了。” 几个同事纷纷过来和她告别,接着一个个逃得飞快。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也走了。” “拜拜,回头见。” 路潇扛着冼云泽,一脸欲哭无泪:“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太没义气了吧!” 路潇架着人偶徒步下山,隔三差五就呼唤一下冼云泽的名字,渴望他良心发现赶快附身回来,自己走下去。 但是她没有等到冼云泽,却等到了热心的群众。 不知是谁目睹了她扛着假人上山下山的画面,又见她一路上和假人有说有笑,于是果断报了警。热心群众称自己在青城山上发现了一个神经病,可能是想和二次元老公结婚想疯了,跟纸片人结婚的新闻不是没有,但像这样把二次元老公带到公共场所当众秀恩爱的,还自言自语求爷爷告奶奶想让假人活过来的,可能需要精神科医生多关照一下。 于是路潇被不明真相的辖区警察请到了警察局。 警察局一楼大厅,悬挂着一台液晶屏幕,此时屏幕中正在播放午间新闻,其中最热门的条目,便是前日蓝城考古挖掘现场突然出现了一个活人的事件。 经过蓝城警察的缜密侦办,这起灵异事件有了重大转机!一切诡墓谜团烟消云散,原来所谓闹鬼,不过是某个网红团队的自我炒作! 画面之中先出现了路潇当日人不人鬼不鬼的打扮,以及考古现场的新闻录屏,接着画面一转,变成了蓝城看守所的问询室,一个穿着打扮和路潇当日一模一样的女人坐在铁栅栏后,低着头,做出一副沉重忏悔的模样。 女人的脸上被打了马赛克,声音也做过电子处理,无法分辨出个人体征,只是下方字幕上打出了她的名字——路雀德。 女人自白道:“一切都是我们的炒作,我们知道那里有个古墓正在进行考古挖掘,就想怎么才能借这个话题炒作一下,大家集思广益,然后就想到了这个方法。我们趁着没人注意,从旁边挖了一个盗洞挖进去,然后我在里面穿着这个衣服走出来,新闻效果就很爆炸,其实我们也没有想到话题度会这么高,一下就火了……” “后来考古团队说他们没有发现盗洞啊?” “我们进去后洞口就塌了,要不然你当我是被传送进墓室的嘛?你觉得科学吗?” “那墓主人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破坏他的棺椁?” “我们都是反社会人格,无所畏惧,我们砸开棺椁就是为了把尸体拉出来合影。” “所以这一切都是人为的,没有什么鬼怪是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当然一切都是人为的啦!我们没有想到大家真会觉得这件事是鬼做的,我们本意是想把这件事做成一个搞笑新闻,不理解大家看到之后为什么都不笑!” “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那你能解释一下你当时喊的那三个字是什么吗?因为现场比较混乱,大家没有听清那三个字?” “加关注!” 镜头之后,负责采访的记者困惑地重复了自己的问题:“你说那三个字是什么?” “我是说加!关!注!我们当时希望大家看到直播画面之后,能够关注我们的团队公众号,本来我手里有一个二维码的,我还没来得及把二维码的牌子举起来就停电了。” “所以断电这件事不是你们做的吗?” “那是一个意外,郊区电压不稳很容易发生这种事,我们好不容易有一个上电视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 主持人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 女人垂头丧气:“我智商低,当时没想那么多。” “你现在涉嫌非法盗墓、破坏文物、侮辱尸体、扰乱公共秩序,数罪并罚可能要处以十年的有期徒刑,你后悔吗?” 画面里,所谓的嫌疑人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镜头,路潇感觉一股凉意窜上脊背,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嫌疑人的眼神仿佛正在看着她。 “当事人就是非常后悔,我根本没有办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做出突然从墓地里爬出来并且被全世界直播这种事,这么做的肯定不是人,是一个弱智,一个蠢货,脑回路直通下水道,海马体拿去抵押贷款了,大脑积水小脑萎缩,神经元发育不良,大脑皮层上根本就没有长褶子,应该去精神病院进行额叶切除手术,沉进马里亚纳海沟,或者人道毁灭,安乐死,要不然干脆活体火化算了,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这样的人去表演无防护一万米潜水和跳火山口来为全人类丰富娱乐生活,可能是我活着最大的价值了。” 主持人被她连珠炮似的忏悔打了个措手不及,嗯嗯啊啊地应着:“你对自己的罪行反省的很深刻……”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为大家做一个错误示范,告诉大家不要像我这样发疯,我接受全社会的唾弃,我简直没脸做人了。” “那……如果你认真接受改造,以后还是能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不要太自暴自弃……” “没有用了,我都能给全世界直播钻墓地,我难道不是一个智障吗?恳请法院把我人道毁灭。” 画面就此掐断,然后是一段主持人的自白。 “嫌疑人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只能暂时中断采访,但一切真相都已水落石出,所谓古墓闹鬼事件,不过是一个团队无聊的策划而已……” 路潇捂住自己的额头,看来这次内勤们确实很生气了。 路潇给警察展示过证件,确认了身份,刚想要离开警察局时,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火车上见到的徐辉。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叫警察调一下电脑里有没有徐辉的报警记录。 警察打开系统,噼里啪啦敲了几下键盘,果然找到了三个月前徐辉的报警记录。 当日他报警称女友失踪之后,地方警察们非常重视,即刻赶往他家,然而他的家里没有任何女性生活过的痕迹,虽然他再三强调,这都是女友临走之前进行了清理,但经过深入排查,警察发现徐辉口中的女友职业不明、户籍地不明、教育履历不明、甚至连年龄身高都不明,且两人相处两年之久,竟然没有第二个人见过他的女友,连小区周围密集的监控录像也从未记录下这个神秘女人的身影。一切有关女友的信息,都只是徐辉的一面之词,所以警方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最终撤销了立案。 别说警察,连路潇听到这儿,都觉得徐辉可能是犯神经了。 路潇带着冼云泽离开了警察局后,冼云泽也结束了生气读条时间,乖乖回到了身体里,可仍旧表情不悦,总用眼神示意自己不存在的某个部位,暗示路潇那个东西应该存在。他怪异且不雅的举动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令与他同行的路潇尴尬万分。 冼云泽每示意一次,路潇就多记恨宁兮一次,如果她每记恨宁兮一次就能拨他一片鳞的话,宁兮这个时候大概已经能下锅了。 为了避开冼云泽那哀怨的眼神,路潇选择默默玩手机,她刷新朋友圈的时候,看到之前才加上的徐辉新发了一条消息。 “终于找到你了!等着我,刀山火海我也要再见你一面!” 文字下面,配了一张前往素城的车票照片。 路潇愣了一下,找到了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吗? 徐辉这条朋友圈下的定位,刚好是青城本地的一家散打俱乐部,而这个俱乐部又恰位于路潇回特设处的路上。反正她今日闲来无事,又有点害怕特设处内勤们看她时面露杀机的表情,不如借这个机会半路下车,去散打俱乐部躲上一躲。 作者有话要说:当事人就是非常后悔,我为什么之前六天不更新? 第92章 无妄之灾(4) 青城学府路汇聚了本市最著名的小学与中学, 也开满了各式各样的教育机构,便在这条充满书香的街道上, 修筑着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楼前挂牌——心道散打俱乐部。 路潇确认了一下俱乐部的名字, 携冼云泽推门入内,前台接待客气地询问:“您好, 是来报名的吗?请问是您还是这位先生对我们的课程敢兴趣?” “我是来找人的。”路潇笑了笑, “徐辉在吗?。” “哦,徐教练在楼上呢!”前台接待指了下通往二楼的楼梯, 说完也不带领路潇上楼,直接扯着脖子发生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 “徐——教——练,有人找你!” 路潇登上楼梯, 只见二楼全厅都铺着地胶, 放置着各种体育器材,而徐汇正在中央擂台下指导着学员对练。 徐辉看见路潇很惊讶:“哎呦,这么巧,你怎么来了?” “不巧,专门来找你的。” 徐辉让学员继续训练,然后带着路潇向临近窗边的桌子, 各自坐下。 路潇开门见山地问:“你说你找到女朋友了?” “啊?你就来问这个?是的, 她突然联系我了,还邀请我去她的家乡再见一面。” “我能问一下她是怎么联系你的吗?”路潇想了想,坦诚地说, “我因为工作性质会接触一些警察,所以冒昧看了你之前的报警记录,你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徐辉愣了一下,他原不想让别人知道警察把他当神经病这件事,但路潇既然已经知道了…… “她给我发了邮件。”徐辉说着声音弱了下去,这邮件背后一定另有隐情,“可是这封邮件在我看过之后,就彻底从邮箱里消失了,我给邮件服务商打过电话,他们说根本没有这条记录,可是昨天下午5:00左右,我保证自己真的看见过这份邮件。” 路潇:“昨天下午5:00左右,你在干嘛?” “那个时候我没有上课,就喝了一点啤酒……” 路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下。” “我只喝了一瓶啤酒,一点都没醉,你相信我!” “那你们认识了两年,为什么从不带她见见你的同事或者学员呢?” “她那个人比较害羞,连我的家人都没有见过,我知道这么说很难令人信服,但她的确陪了我两年时间,如果她不存在,那我之前这两年每天陪她看电视剧,陪她打游戏,陪她种花种草吃饭做家务的人生算什么呢?” 两个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擂台上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你别激动,我遇到过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可以,把你们从相识到现在的事情告诉我吧,或许我能帮到你们。” 徐辉的女友叫做吴软软,性格碰巧也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娴静,她和徐辉是在一次旅游的途中结识的,因为极为投缘,所以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当时恰逢吴软软刚刚辞去工作,便搬来与他一起住,从此就再也没有分开过,吴软软决定通过司法考试,所以这两年都没有出去工作,不过徐辉薪酬丰厚,足可供两个人富足生活,两个人倒是从未因为钱的问题产生矛盾。 吴软的性格有些怯懦,十分恐惧社交,所以日常购物买菜等问题都落到了徐辉的肩上,也因为如此,吴软软的社交圈非常封闭,连邻居都对她没什么印象。 徐辉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这么着急找她,也是因为她前一阵心态越来越不好了,这两年,她除我之外没怎么接触过外人,一走了之后能去找谁呢?所以我很怕她想不开。不过现在得到了她的消息,我也有些放心了,明天我就会去她的家乡。如果能把她带回来,我就把她带回来,如果她不想在城市里生活了,我也可以留在那里陪她。” 两个人私下交流的时候,冼云泽便站在擂台边围观学员们练习。 他看了半天,不屑地摇头:“你们这样打是死不了人的。” 擂台上的学员停下了动作:“什么?” 冼云泽认真地建议道:“为什么不试试刀呢?” 学员们都不知道怎么接话,路潇是徐教练的好朋友,这个奇葩是路潇带来的人,还真不好直接喷他。 有人开玩笑似地说,“怎么样?感兴趣吗?要不要上来试试?” 台上的人也起哄让他上去。 冼云泽并不上当:“我不会打架,但是路潇会,路潇可厉害了。” 台上的人说:“哦,你女朋友?” 冼云泽自豪地答应:“嗯!我女朋友!” 台上的人一起发出嘘声:“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自己不敢上台就算了,居然让别人去打你女朋友,行不行啊你?” 冼云泽没有性别定势思维,听不懂他们言语中的讽刺,还一本正经地说:“我女朋友可厉害了,就你们这样的,她一口气可以打10个。” 台上顿时发出了哄笑的声音,也不练习了,都纷纷过来逗他,聊着聊着,他们便也听出冼云泽的脑回路非同寻常,总之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等路潇和徐辉聊完了吴软软的事情,回来找冼云泽时,那群人已经快把冼云泽逗生气了。路潇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冼云泽,没说他什么,她不准备教冼云泽与人相处的道理,他注定不会在人间滞留太久,学这些人情往来等于浪费脑细胞。 学员们见路潇走了过来,还和她调笑:“你男朋友真好玩。” 路潇从后揽住冼云泽的腰,眉眼一挑:“去去去!那也不是给你们玩的。” 一个学员笑着问路潇:“你男朋友说你超能打,一口气可以打10个,真的吗?” 路潇也笑着回答:“我说是真的,你信吗?” “在哪留下的战绩呀?养老院啊?” “是医院太平间,我一套军体拳下来他们全躺了,其中就有你一个,怎么?喝完孟婆汤都忘了吗?”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说路潇这张嘴真厉害。 路潇又对他们说:“我学过一点武术,虽然和你们比不了,但防身足够用了。” “哎哟,还真学过?” 路潇开起玩笑:“要不然比划比划?” “那可不行,和女的打也太丢人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丢不起人啊!” “你言重好了,权当指点指点我,让我长长见识行吧?对了,你下手轻点儿,可别伤到我。” 路潇都这么说了,台上的人就让她上来,还对旁边的人说拿套护具,路潇对那人伸出手,让他拉自己一把。 两人握住手,台上的人一用力,没有拉动,再一用力,路潇还是纹丝不动。 路潇叹息:“看来您是不想指点我呀。” 这回台上的人认真了,他用防护栏借力,全力拉住路潇的手,然而就算他手臂肌肉都开始发颤,仍没能让路潇动摇分毫,而路潇,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多挑一下。 这人有自知之明,对路潇比了下拇指,果断放弃了,旁边的人嘲笑他怎么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到,主动过来拉路潇的手,同样铩羽而归。 路潇就仿佛长在地上的钢筋一样,用违反重力常识的方式存在着。 她慢慢卸去力道,松开了手。 “各位不想指点我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而后路潇揽着冼云泽的手臂,对众人摆了摆手,走下楼梯。 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场馆内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刚刚拉过路潇的两个人望着楼梯,久久不能回神。目测路潇也就是百十来斤的样子,他们的体重超过路潇一倍,根本不可能拉不动这种体重的人。 这简直不符合物理常识!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什么高科技吗? 徐辉走过来推了推他们两个:“别看了,丢不起的人都丢到姥姥家了,该干嘛干嘛吧!” “不是……她怎么可能……” “她干过不可能的事儿多了去了。” 徐辉视线飘远,回忆起了初中时候的事情。当年学校操场整改,需要挪动几棵树,等同学们拿着铁锹、铁镐、铁桶来到操场上,准备大干一番时候,就见某个人跟拔萝卜似得,一手一颗地从地下拔出了碗口粗的柳树,还顺手夹在了胳膊下,吃着棒棒糖哼着歌就独自清理完了整条绿化带……真是太可怕了…… 路潇没有别出可去了,被迫带着冼云泽回到特设处,穿过行政楼时,果然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充满深深的哀怨,耳畔再次自动回想起了电视中所谓嫌疑人的自白。 “大脑皮层没有褶子……大脑积水小脑萎缩……活体火化……” 于是她赶紧小跑着回到了洋楼。 林川刚接下一个案子,正准备离开,所去的地方便是徐辉车票上的素城。 路潇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林川知道她打的什么小九九,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先得罪了副组长,又得罪了组长,这下连内勤们也得罪了,你有没有反省一下自己做人的方式?” “都是意外而已!”路潇讨好地说,“这不还有你罩着我的吗?得罪他们算什么,咱们都知道这间办公室谁说了算——肯定是您呀!” 这话说得林川心里熨帖,他拍着胸脯大放厥词:“这倒也是,那些闲杂人等算什么,以后跟着哥混,哥罩你!” 路潇抬手让向大门的方向:“可不是嘛!哥您先走,哥您慢点儿,哥您别摔死了!” 第93章 无妄之灾(5) 素城之所以起名素城, 是因为此处盛产质地极佳的白垩岩,当地经济自古以来依托于此,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矿区,高速上车来车往全是运矿翻斗, 大风天出门逛一圈,回到家脸都能白成纸一样。 本地便有不少人靠矿石买卖发家致富, 今日林川和路潇要去的, 便是当年首素城首富石灰巨贾刘白的大院。 当年刘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最有钱的时候, 甚至独资修建了一条跨越九城直通海运码头的铁路,然而便在石灰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 一生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灾祸的刘家老大当家的,不知搭错了哪根筋, 突然想不开上吊自杀了, 他就死在这座刘家老宅里。 此后刘家老二上位,没过几年,也步了大哥的后尘,悬梁自尽了。 再往后更不必说,只要入住这个宅子的人家,但凡时间住的长了, 指定没有好死, 而且统一都选择了吊脖而这种方式。 一连吊死了13个人之后,大家终于明白这是个碰不得的院子,而后房子便闲置下来, 几十年过去,直到今天,都没有人再敢打它的主义。 这间大院渐渐成为了都市传说中的鬼宅,民间妄传这地方盖大院之前,是开挂炉烤鸭店的,挂过的死鸭子太多了,被鸭子咒了。 但这房子位于寸土寸金的河岸黄金地带,就这么空着,实在令人眼馋,尤其最近地产兴盛,沿河这片地一天一个价,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怕这宅子里真就住着个鬼,也有人想从鬼嘴里掏出点钱来。 所以空置数十年之后,去年这栋楼终于交易了出去。 买楼是位做布匹生意的商人,虽然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劝他不能住这种房子,但他不知从哪里请来个风水大师,特意给他算了一卦,说他这辈子要险中求富贵,越是冒险越能赚到钱。于是他本着作死的精神住了进来,作了半年,诚然就死了,前天刚过的头七。 林川和米染到了地方,只见大院门口挂着一对白灯笼,门里门外各种办丧事的东西还没撤呢。两个人找到当前的屋主,冒充文物考察员,说要给这宅子评级,请允许他们在这里住一晚。 死者一生未婚,无儿无女,房屋继承人是死者的哥哥。 哥哥上下打量了一番和林川,这两个人外表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像是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只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小青年。 “不行,你们两个小孩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屋子眼瞅着死了一个人了,你们还要往里住,不是叫家人担心吗?” 路潇:“是这样的,如果房屋评级成功,以后每年的维护费用都会由政府承担,而且还会给您相应的补助,如果这房子能评上aaa级文物,每年的补助少说也有四五十来万吧……” 哥哥心思顿时活络了:“啊……可就算这样……” “你不用担心,我们和警察局合有合作,晚上警察会在这里陪着我们。” 路潇说的不错,他们的确和警方有合作,只是才一入夜,他们就把警察都请了出去,独留林川、路潇和冼云泽三个人留在这间凶宅里。 三个人吃着火锅打着牌,听林川给他们讲从古至今的各种奇闻异事。 等到后半夜,万籁俱寂,月色隐约云层之后,一门之隔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哀哀地叹息。路潇感觉事情不对,放下了手里的牌,回首一看,只见窗外影影绰绰照出了一个人影。 三个人推门出来,立刻察觉到宅子里萦绕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他们追随那飘忽的身影穿过月亮门,绕过小树丛,那影子时远时近,时大时小,一不留神就会从视线里消失一会儿。 路潇说:“跟紧前面那个男人!” 林川:“什么男人,不是一个女的吗?” 原来那人影会化为俊美的异性迷惑房客的心智引诱别人。 两个人一路追随人影,来到了宅子东边的一间瓦房前,从门前的祭祀物痕迹来看,前任屋主想必便是吊死在这间房间里了。 林川将手伸向笨重的挂锁,徒手捏碎了纯铜铸造的锁身。 三人推门走进里间,从路潇的角度看,只见那飘忽的人影此时正盘腿坐在巨型的原木屋梁上,软缎长袍的衣摆和丝绦腰带垂下半空,布幅曳动,轻盈如云烟,它俊美的脸庞上挂着诱惑却僵硬的笑容,幽幽地对路潇招了招手,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窗帘,示意她可以用那东西挽个绳套,把自己吊死。 路潇没有理会那奇怪的人影,她膝盖一弯,屈膝弹起,瞬间条上了房梁。 房梁上铺着一层浮灰,灰迹画出了七天前那场“自杀”时绳索的位置,就在那绳索方位后方,一只颜色异常艳丽的毛毛虫正摇头摆尾吞云吐雾,它口中白色的光雾水汽般升腾走高,自然变化为一团团极纤细的丝线,正是这些似有生命的丝缕缠绕出了男子的人影。 路潇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隔着纸巾捏住了那小小的毛毛虫,抬手一拉,才发现毛虫的尾巴钉进了房梁,其实它大部分身体还藏在木头里。路潇把这毛虫整个拔了出来,竟然足有三米长! 她把虫子展示给林川:“这是什么?” “缠丝蛊,吊死鬼死后心有不甘,那么他吊死的房梁上就将生出这种虫子。缠丝蛊是有性生殖的物种,需要交’配产卵,而它必须把卵产在人类尸体的脊椎里才能顺利孵化自己的后代。所以每到繁殖期,缠丝蛊就会引诱人到它栖身的房梁上自杀,然后它便顺着人吊死的绳子爬进人的身体里产卵。这些虫卵将随着死者入土安葬,等虫卵在棺材里孵化出来之后,会自行爬出棺椁,潜伏到墓葬附近的参天大树中休眠。缠丝蛊的成虫可以上百年不吃不喝,等有一日别人砍伐这棵树木建造房屋后,房梁被烟火之气熏烧几年,便会将它从枯木中唤醒,它也将诱惑这户人家的成员自杀,循环往复繁衍生息之事。” 路潇惊叹:“还挺有智慧的!” “缠丝蛊产卵量巨大,所以一般都是成群出现的,这东西像蟑螂一样,你只要在房间里看见一只,就证明这个房子里至少有上千只。这件事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你先下来吧。” 路潇问:“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着不管?” “缠丝蛊其实已经濒临灭绝了,第一是因为现在各地都兴建钢筋水泥的楼房,公寓楼里不会长这种东西,其次是因为缠丝蛊有天敌,就是人人皆知的燕子,以前无论什么人家,房前屋后都会驻扎几个燕子的巢穴,即便燕子日日穿堂而过,大家也不敢赶燕子走,便是为此,凡是有燕子的地方,必然没有缠丝蛊。” 路潇用阳火烧尽了手里的虫子:“这一路上,我还真没看见素城有什么鸟。” “素城开采白垩岩所使用的方法对环境破坏很大,进入素城后我故意看了几眼,这边绿化带里的树都半死不活的。” 缠丝蛊的数量虽然像蟑螂一样多,却没办法像蟑螂一样用化学手段杀灭,只能引进缠丝蛊的天敌进行生物防治,所以次日天明,他们便找到有关部门说了这里的情况和处置方法。 其实特设处所接受的案子,大部分都像这样懂的不难,难的不懂,只是宁兮他们驻留人间的时间有限,所以漫漫历史长河之中,大部分的时间人类是不懂这些事的。 但大部分的时间,人类其实也不必懂这些事,只要遵循自然规律,自然有自己的方法平衡世间万物。 路潇离开这栋凶宅之后,再次给徐辉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哪儿了,徐辉说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抵达素城,于是路潇和了他约了个地点,定在火车站附近的茶馆见面。 还是有点不放心,她本能地觉得徐辉遇见的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路潇等徐辉的时候,顺便向店里的茶客打听他们要去的小丰村的情况,比如该坐什么车?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 能在茶馆里悠哉看报纸的人,必然是本地的老土著了,这人一听路潇说的是小丰村,立刻放下了报纸。 “姑娘你去那种鬼地方干嘛呀?” “小丰村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们这些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就喜欢去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探险,可要我说呀,人得安安稳稳才能活的长远!就比如你要去到那个小丰村,可不是个吉利的地方,五年前那边出过事故啊!” 这人说话跟讲评书似的,吸引了路潇的注意力。 “五年前的一天夜里,小丰村方向突然血光冲天,一晚上都没消停,镇里的警察觉得奇怪,于是开车去那边看情况,可这条平时半个小时就能开到头的路,那天却一整夜都没能开进小丰村。第二天一早,警察们结伴往那边走,走着走着,你猜怎么着?他们看见山上流下来的河水都红了,跟血一样,还冒着腥味,河里浮着大片大片的死鱼,再靠近村子,河里又多了动物的尸体,什么死老鼠死猴子的几乎要把河道堵住了,最后他们终于进了那个村子,可村子里却跟废墟一样,而且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警察没办法,只能打道回来,后来我们都当小丰村里的人全死了,可是最近,不知怎么就有不少你这样的年轻人来找小丰村。我今天遇见你是缘分,苦口婆心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劝你千万别去那儿!” 第94章 无妄之灾(6) 然而类似的事情, 历史上不止出现过一次。 小丰村陷在山窝里,此处山穷水恶, 土壤贫瘠,多毒蛇蚊虫, 在现代的环山公路修建起来之前,只能靠翻越一道天堑绝路出入, 凶险异常, 并不宜居,所以翻阅三百年县志, 能看见这个村子经常从记载上消失,但不知为什么, 许是躲避战祸或者逃避兵役的原因,每隔六七年, 又会有外人迁居到此, 重新带来人气。 但每一次迁徙前后,与之对应的本地天文志上,却总能看见不可思议的奇妙文字,比如血河、红月、子夜绛霞。 路潇心里的不安越发清晰。 她挂掉了打给市档案馆的电话,推开茶馆二楼的窗子向街道上张望,恰好看见徐辉拎着一只行李箱从火车站的方向走来。 路潇吹了一声口哨, 徐辉闻声抬头, 对她招了招手。 他加紧脚步走上楼,和路潇冼云泽两个人打了招呼。冼云泽兴致乏乏地瞄了他一眼,继续玩着手里的蝈蝈笼, 懒倦的样子像是不务正业的落魄贵族。 徐辉习惯了他这样,没有介怀,而是与路潇寒暄起来。 “一点儿也不巧,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你的事情。”路潇与徐辉说道,“你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吗?那可不是世外桃源幻想乡。” “你今天说话怎么比我还神神叨叨的?不要吓我,我是一定要去见她的。” “我知道你打定主意了,所以我决定陪你一起去。” “你这个人,刚才不还说那个地方有妖魔鬼怪呢?怎么现在又不怕了?”徐辉笑了笑,“你要是想去见见山野风光,可以和我一起去,但你心里要是害怕的话,真没必要非陪我过去一趟。” 路潇叹了口气:“你就当我去看看山野风光。” 去往小丰村的这条,并没有合适的短途客运,两个人便在镇上唯一一家租车店租了辆越野车,自驾前往那里。 所幸半个小时的车程不长,两个人按照热心人所述的路线,很快就从岔路口开下了盘山公路,但开下公路之后,他们却迷失在了叠叠崇山与一模一样的山道之间,七拐八拐地把自己弄丢了。 徐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信号了。” 路潇凭常识判断:“我们沿着河开吧,村庄应该在河流的上游。” 此时大概正值这条河的枯水期,宽阔的河道里只有散成七八股的涓涓细流,如同女子披散于肩头的长发。 路潇为图方便,干脆在平坦的河道里行驶,然而这层坚硬的泥壳下面却藏着更深的湿润的淤泥,所以她不留神压碎泥壳之后,前轱辘就陷进了淤泥里,越争越深,车辆很快便趴在此地不动了。 徐辉眉头一皱:“这怎么办?这地方也找不到车拽我们呀!” “没必要。” 路潇跳下车,轻易单手把车从泥里抬了出来。 她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山:“开着车找太慢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前面探探路。” 徐辉本能地说:“那太危险了,我怎么能叫女——” 话说一半,他愕然收声,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可是刚刚把越野车徒手举起来过。 路潇对他笑了笑,又对后排座位上的冼云泽勾了勾手,冼云泽便打开车门走下来,随她前往前方探路。 徐辉目送他们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间,又拿出手机瞧了瞧,依旧没有信号。 过了不多久,他恍惚听见远处传来呼救声,打开车门一瞧,直接来时的方向上一行人正在边走边叫。 徐辉连忙下来帮忙,他看见那是四个骑着山地车的年轻人,说是骑着也不贴切,其中两个人各自推着两辆车,第三个人背着第四个人,被背着的家伙浑身是血,展现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救命啊!救命啊!” 这些人看见徐辉和他的车,立刻加紧脚步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受伤的人放到了他的前车盖上。 “我们顺着车辙沿着河道追过来,竟然真的看见你了,太幸运了!” 徐辉看着趴在车盖上那血淋淋的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幸亏他身为散打教练,有些处理伤病的底子,很快调整好情绪开始检查那人的伤情状态。 徐辉一边动手一边问:“他怎么回事啊?” “我们几个一起骑车来小丰村旅游,他冲下一个急坡掉下山了,得赶快把他送去医院!你这辆车还能开吗?” 徐辉看向路潇离开的方向:“能开,但是我有个朋友……” 他正犹豫着,趴在车前的那个人便适时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两眼一翻,啪叽一声倒下不动了。 徐辉一咬牙一跺脚:“上车吧!你们留两辆山地车,我还要给朋友留张纸条。” 两公里之外的路潇并不知道车已经被徐辉开跑了,她还和冼云泽沿河道搜索着村庄的痕迹。 “路潇路潇,这朵海棠花真好看啊!” “路潇路潇,我给你抓了一只小蚊子!” “路潇路潇,你看这里有一条小马陆!” “路潇路潇,我给你抓了一只小蜈蚣!” 路潇残忍地拒绝了他的殷勤:“你就算在蚊子、马陆和蜈蚣前面加上‘小’字,它们也不会变得可爱——你是怎么分清马陆和蜈蚣的?我看它俩长的差不多呀!” 冼云泽说:“讨厌的人类都是相似的,可爱的昆虫各有各的不同。如果你喜欢它们,就会知道它们是不一样的。” “那我可能没机会欣赏它们的独特之处了,真遗憾呀——不准把蚊子藏进口袋里,我都看到了!” 冼云泽委屈地张开手掌,一只一寸长的蚊子晃悠悠飞上了天空。 路潇低头看着干涸的河床,深深吸了一口气,困惑地说: “一路走来,我就感觉空气里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太奇怪了。” 她去树边折了一根结实的树枝,从河道中央向下挖去,掘地一尺余深,淤泥下面埋着一只废弃的矿泉水瓶,瓶口意外被水草堵住,里面残留着些许红色的斑痕,如同粘稠的血迹。 树枝戳破瓶身,熟悉的血腥气息瞬间浓烈,红色的液体攀援着树枝游离出瓶子,转头跳进地下,渗透进泥土里不见了。 这是血,也不是血。 路潇用树枝戳翻矿泉水瓶,抽出一张纸巾擦去上面的泥浆,只见这瓶水的生产日期正是五年以前。 联想到从茶馆里听到的传说,五年之前,这条河中曾血流漂杵,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一些血液灌进了这只塑料瓶中,随即被水草封堵在里面,才得以存留至今。 五年前,这里一定发生了不妙的事情。 两个人没找到村庄,只能沿路返回,却没有看见徐辉和他们的车,只看见了两辆山地车和一张贴在车座上的纸条。 ——遇见一人坠崖,伤势严重,送他回市里。你也回市里吧。 路潇鼓着腮帮想了想,也好,徐辉回城市里还安全些,但她仍要找到这座遗失的村庄。 她放下纸条,看了看面前的两台单车。 “冼云泽,你会骑这个吗?” 冼云泽当然不会,既不会骑,也不会好好的学,两个人折腾倒了黄昏时刻,他也不能顺利地驾驭这两只轮子。 路潇觉得挺可惜的,他本来有机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学会骑自行车的神仙。 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学不会就学不会吧! 天色暗淡下来,反而有了一种好处,原本藏匿在群山中的点点灯火忽然通透,映着薄薄的云霞,像路标一样指引着他们村庄的方位。 两个人放弃了普通人类的交通工具,凭借超人的体力和行动力在崇山峻岭之间辗转腾挪,直线奔向村庄。 他们距离村庄已经不远了,但不知什么时候,无风的寂夜突然安静下来,唯有身边那些混杂且高耸的树木径自发出沙沙的摇动声。 两个人警觉地停下脚步。 但见高愈三十米的树丛里,一棵树——不——一只鸟类修长雅致的脖胫从接天的树冠里挺拔\出来,仰天啸月,发出了高亢的吟鸣声。而后它从树冠里抽出两翼,翼展长达百丈,它的每一片羽毛,都有着仲夏之夜遍揽浮星的海水般的光辉。 奇怪的鸟振动双翅,像一片生机勃勃的海从森林中腾空而起,穿云而过,转眼融进了同样幽邃的夜空中。 世间再没有它的痕迹,唯有呼啸的气流风暴似的席卷过树冠,让落叶如洪水一般滚过山野,埋住了路潇的膝盖。新鲜折断的树叶散发出草木独有的清香,浓郁极了,证明路潇所见并非虚幻。 她忍不住发问:“那是……什么东西?” “虽然它的外形像天鹅,但体型却像是翼龙,大概是什么杂交品种吧,我在纪录片上看到过恐龙是鸟类的祖先,也许他们之间没有太强大的生殖隔离。” “这东西肯定不是地球上的常见物种,你没必要非要科学解释一下,根本解释不了。”路潇对他说,“再说你的解释根本不科学,翼龙早灭绝了!” 到底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放下了心底的疑惑,两个人一路争论着科学常识,一路继续朝山村走去。 他们行进的方向是村子的后身,越靠近村庄,山势越加平坦,似乎还有人为打扫的痕迹,这片平坦开阔的晒场上整齐排列着大片大片的蜂箱。 路潇心里长舒一口气,好在入夜后蜜蜂都在休息,否则——她回过头,便看见冼云泽将那双罪恶的手伸向了一只蜂箱。 整箱工蜂受到惊动,瞬间飞了出来,它们嗡嗡振翅的频率传递着敌袭的信号,其他蜂箱中的蜜蜂感知到同类的警告,也陆续钻了出来,攻击信号像是烽火台上的狼烟般渐次传播开去,最终整片空地上的蜜蜂都动了起来。 冼云泽不怕,冼云泽觉得很有趣,在他眼里被蜜蜂环绕和被蝴蝶环绕都一样浪漫极了。 路潇可不这么认为,路潇都顾不得他了! 她双手抱头,拔腿便跑向村中,冼云泽乃是一身陶瓷不坏身,蜜蜂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但她可是细皮嫩肉的美少女,被蜜蜂蛰了真会起包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95章 无妄之灾(7) 路潇边跑边喊:“救命啊!有蜜蜂!” 村中人听见她的呼叫, 纷纷从家中探出头来,看见蜜蜂如云似瀑般涌向村庄。 但蜜蜂既然是他们饲养的, 自然就有应对的方法,只见几个人从柴堆上抽出一捆捆干草, 就着院外的水缸掸了点儿水,回厨房的火塘里点燃了, 然后用稻草燃烧的浓烟驱散涌进村里的蜜蜂, 这招果见奇效,蜜蜂们悻悻地飞回了蜂箱中。 路潇镇定下来, 伸手指着施施然回到自己身边的冼云泽,气得说不出话。 “你…你你……” 便在这时候, 徐辉突然分开人群走到路潇身前。 “路潇?我不是让你回市里吗?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原来下午的时候,徐辉将重伤的人放到车上, 准备开回市里, 可越野车在山路上颠颠簸簸,那重伤的病患就如同被放进了洗衣机,颠得都快把肺吐出来了,他眼珠在眼眶里360度的转圈,仿佛已经开始跑人生走马灯。徐辉一看这不行啊!这种路况,等开回公路上, 他们也不必去医院了, 可以直接去殡仪馆了。 因此其中一个人提议,既然不能回市里,干脆就去他们的目的地小丰村吧, 说不定村里有医疗站什么的,能够暂时应急。 于是徐辉便在他们的引路下,改换方向来到了小丰村,如今伤员已经得到救治,情况稳定下来,然而这边至今仍未通信,所以不能打电话把消息传回市里,不过已经有村民骑摩托回城市中报信,看看能不能通过直升机运送伤员。 小丰村的村民非常热情,询问得知路潇是徐辉的朋友后,马上把她簇拥进了屋中。 刚好这时候徐辉一行人正在吃饭,于是便给路潇和冼云泽添了碗筷。 路潇直接收走了冼云泽的筷子:“他不行,他刚才……摘野果吃中毒了,一直上吐下泻的,现在不能吃东西。” 村民十分体谅:“这地方的虫子和果子很多都有毒,一会去找村医开点药,晚上好了再吃东西。” 今日桌上的主菜是铁锅炖大鹅,路潇看见这只被零剥碎剐的鹅,忽然又想起了村外那一幕,于是端起筷子愣了愣。 邻座的徐辉靠近她耳边说:“想什么呢?” “没什么,对了,找到你女朋友了吗?” “她就在这儿,但我还没见到,村里人说她在替人准备婚礼,今天正是关键的时候,没时间和我见面,但她知道我来了。” 路潇环视了一圈:“这里好像有很多外来人?” “可不是嘛!我路上就遇见四个,而这里至少有几十个!”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外人?” “他们早到这儿了!这里面有旅游的,有探亲的,有采山货的,就是碰巧了。哎,也说不定是这个村子时来运转,遇上了发财的机会,我要是留在这儿不走的话,就和软软一起做山货生意,开个网店,也不错。” 徐辉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凡事都只往好了想,路潇和他聊不到一块儿去,干脆不说话了。 入夜,在路潇的要求下,冼云泽和她共同借住于一户人家的房间中。 稍后,村医为路潇拿来了她假装需要的腹泻药,路潇把药瓶放在桌面上,顺便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只见这瓶药的生产日期居然是5年以前,早已过期了。不止如此,这间屋内的一切陈设,凡是有日期的,存在时间都不会小于5年。 她仔细锁上门,返回来对冼云泽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冼云泽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蜜蜂,蜜蜂在他的指尖翩翩起舞:“怕什么?” “这可是一村的鬼呀……” “米米也是鬼,我喜欢鬼。” “你…你境界真高……”路潇突然伸手,捉住蜜蜂的翅膀,打开一条门缝把蜜蜂丢了出去,“身上还有没有别的虫子?” 冼云泽猛摇头:“没了!” “冼云泽,我告诉你,如果晚上我被什么稀奇古怪的虫子咬了,你以后就和虫子过吧!” 冼云泽想了想,委委屈屈地从另一只口袋里又捏出了一只蜜蜂。 妈的!是蜂后! 路潇毕恭毕敬地把蜂后送出了房间,回来催促冼云泽赶快洗干净,心里琢磨他做神仙之前是干嘛的?动物园管理员? 当夜梦里,路潇化身熊猫保育员,砍了一晚上的竹子…… +++ 小丰村同大多数的山村一样,都是在鸡鸣声中复苏的。 路潇起得比大多数村民还要早,她不劳别人帮忙,自己打了井水,盛在一次性杯子里,又拿出酒店套装的牙刷,然后趁着四下无人跳上了村头最高的那棵槐树,一面刷牙,一面纵观村庄的模样。 艳红的朝阳勾勒出村庄的线条。 这是一座建在山腰的小村庄,总共百十来间砖瓦房,毫无章法地散乱建筑着,像一把随手撒出去的豆子。 房子多年没有修缮,屋顶的红瓦积满灰尘与树叶,白墙斑驳,樊篱倾倒,村路上泛着绿色,是才清割过的荒草的根。村前的树上筑满了乌鸦巢穴,村后的井边堆砌着最近从井里淘出来的、小山似的枯黄的爬山虎以及枯枝败叶。整个村子就好像才从仓库里搬出来的陈年旧物,匆匆掸去灰尘便被上架展览。 此时太阳一寸一寸地升起来了,炊烟一间一间的燃起来了,清晨的气压略低,袅袅灰烟缓缓降落,雾霭一般萦绕于房前屋后,空气中快速弥漫起人间烟火气,黄狗在村道上奔跑,耀武扬威的白鹅飞上栅栏,汪汪汪嘎嘎嘎地对峙着,一切转眼又恢复成了生机勃勃的模样。 此时睡眼惺忪的徐辉走向村口,看见树上的路潇,吓了一跳。 “怎么爬那么高?别摔到!” 路潇看了他一眼,膝盖微弯,想直接从十米高的树上蹦下来,可余光却瞥见几个村民走向这边,于是改换姿势乖乖爬了下来。 村民赞叹她灵活的身姿:“真会爬树,小时候也在农村住过吗?” 路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算是住过一段时间吧,我童年生活可狂野了。” 村子里正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每个人都在忙碌,连外来混熟了的宾客也被叫去帮忙。 今天一天时间,他们要清理出蜂场,准备几十桌的酒宴,给每户人家的门前披红挂绿,还要研磨几十斤朱砂,裁剪几千幅黄纸,以及准备祭拜山神的复杂祭品。 这群从外面来的城里人不了解本地婚丧习俗,还当自己在参加什么风土节目,干劲十足,热火朝天,但路潇多年来走南闯北,见过的东西太多了,她怎么看这套准备的章程怎么觉得诡异,就……不像是给活人准备的…… 而且他们热闹地忙碌了这么久,路潇却始终没看见新郎与新娘的影子。这对即将百年好合的夫妻只存在于人们的口中,更像是一个象征,一种敷衍。 最后一盆朱砂研磨好后,一个村民笑嘻嘻地装进口袋里,口中说着要拿去给新娘筹备仪式了,抬腿便离开了晒场。 路潇见状,找了个借口和冼云泽尾随而去,凭借绝佳的视力,远远地跟在那人身后,目视他走进了一栋落锁的宽大木屋。 那人在屋中稍稍驻足,片刻后空手走出来,再次挂上了锁。 路潇耐心等他回到了晒场,才和冼云泽两个人潜伏到这扇门前,她不想破坏铜锁打草惊蛇,于是让冼云泽附在锁上,顺利地开启了门扉。 屋子里面只摆放着简单的家具和锅碗瓢盆,一切都灰尘扑扑的,看上去多年没有人住了,只是这一眼能望到底的房间中,居然没有那人才拿过来的朱砂。 唯一的可能,是这间房中还有什么隐秘的场所等待路潇发现。 这件事非常简单,因为铺满灰尘的地面上踩出了一条清晰的脚印,直通往左厢房的供桌。 路潇认不出桌子上的神像,但这尊一尺高的神像头上挂着铜钱,手里托着元宝,想必应该是一路财神。尘埃散布的房间中,唯有它身上干干净净,金光闪闪,十分不同寻常。 路潇每天睁开眼睛走进办公室,能看见好几个神仙,基本已经失去对神仙的敬畏了。她拿起这尊神像,眼神突然一亮,这尊神像的重量非比寻常,居然不是镀金的!而是纯金的!实心纯金! 与此同时,失去重力压制的供桌伴随着格拉拉的砖石摩擦声,缓缓上升,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地下入口。 路潇偷偷瞄了一眼窗外,确认四下无人,轻巧地跳进了地道中。 果然,大家刚刚磨好的朱砂以及早先裁剪的黄纸便在这里,此外,路潇还看见了一些奇怪的石质雕像和匕首等物,上面都画着诡异凶恶的符文,这些物品上沾着陈旧的血迹,隐隐表露出不祥的迹象。 而在这阴森诡异的地下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祭台,上面鳞次栉比竖着几十尊黑色牌位,每个牌位上又用钢钉钉着一颗血淋淋的公鸡头,钉子钉在抻出来的鸡舌上,吊着鸡头,可是明明已经死透的鸡头,却给人一种仍在隐隐挣扎颤动的感觉。 祭台左右挂着一幅黑底红字的对联。 左书:召请开阴阳通路往来亲神亲鬼 右书:祭诵迎文武宗祖勾续授死授生 第一句大概的意思是焚香祭表打开阴阳路,请各位列祖列宗来到人间,第二句的意思大概是祭诵祷文给列祖列宗听,让他们勾魂续命,授予生和死。 这些话连在一起虽然让人摸不到头脑,但路潇觉得无论如何,这不是该出现在正经祠堂里的对联。 这字字词词之间,都透着阴森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96章 无妄之灾(8) 路潇不动声色地离开地下室, 原样落上锁,按照原路走向晒谷场, 路行一半,她突然发现了一条被树枝遮掩的岔路。 这个村子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很久, 近期刚刚启用,所以凡是人走过的地方, 都能留下清晰的痕迹, 而大道边的这条岔路足迹异常清晰,行走的频率肯定不低, 路潇正打算顺路去看看,偏巧迎面走来一个村民。 “小姑娘, 在这儿干嘛呢?” 路潇回以一笑,指着旁边的树说:“我看见这束花开的特别漂亮, 想过来拍几张照片。” 那人没往心里去:“好好, 你们玩儿,我先去忙了。” 路潇为避免引起怀疑,不可在此逗留,她最后越过了树枝往后看了一眼,只见这条隐藏捷径通往的方向便是水源地的上游,那里有一面石质的山峰, 她暗暗记下了这个地点。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 是离开村庄的出口,路潇继续往前探了探,迎面便又看见一伙游客来到了这里, 照旧兴致盎然,满怀探索之心。路潇凑上前和他们聊天,交谈得知,他们也是来这里找人的,这群人都是同学关系,他们中有一个因画油画的关系,认识了村子中的一位模特,这次是受邀来参加村中活动的。 路潇不禁赞叹:“你们胆子可真大!” “你们呢?听口音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们……也是陪同学来看热闹的。”路潇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既然她是你的模特,你有她的照片吗?说不定我能带你找到她!” “她不喜欢拍照,很可惜,没有。” “既然这样的话,你这些朋友见过她长什么样吗?” “他们都是我在学校的同学,两边没有接触过,所以都不认识她。” “那有点遗憾。” 路潇随他们走回村中,村民依旧用无比热情的态度迎接他们,她则悄悄退场,来到了徐辉所在的房间。 敲了两下门,得到应许之后推门进来,只见徐辉的对面坐着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人。这女人和其他村民一样,也穿着样式朴素的服装,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具有年代感的东西。 “你就是路潇吧?”女人站了起来,走向她,友好地伸出右手,“你好,我叫吴软软。” “幸会。”路潇客气地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吴软软掌心冰冷,如同毫无温度的死肉。 路潇眼神谨慎地上下打量着她,两边肌肤相处,太过接近的距离让吴软软察觉到了路潇周身的力场,吴软软猛地抽回手,如遭雷击般惊愕了一瞬。 “你是……” “我是蓝城大学艺术系的学生,来这边采风,你们这里的路虽然不好走,但风光秀丽,真让我开了眼界。” 路潇不动声色地撤回手,嘴上依旧说着客气的话。 刚刚一瞬间的碰触让吴软软感到迷茫,她无法分辨那种恐惧感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威慑感,她理解不了这种感觉,本能地选择逃避。 吴软软镇定下来,再次对冼云泽问好。 然后她转回头对徐辉说:“婚礼还有不少事情要准备,我作为伴娘这几天会特别忙,真是难为你了,让你跑这么远,我居然还没有时间陪你。” 徐辉这个楞头青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脸甜蜜地答应:“没关系,你去忙你的,我等你,我们不急这一时片刻。” “你真好!”吴软软对他甜甜一笑,“那么替我们照顾好你带来的这两位客人,不要慢待了人家。” “放心吧,去忙吧!” 路潇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心底发麻,好在她已经提前看过蛇鬼情未了的年度大戏,所以对眼前人鬼情未了的剧情有一定的抵抗力。 说实话,她对鬼这个物种并没有什么偏见,以她的阅历,有时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鬼还要大,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个村子里的都不是好鬼。 “徐辉……”路潇叫了声他的名字,可话在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于是叹了口气,“我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徐辉还沉浸在和女友再次见面的兴奋中,分辨不出路潇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路潇出来走向自己的房门,路行一半,转过一道转角,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眼前虽然还是墙壁斑驳,衰草倾颓,可却有什么和她上次路过此地的时候不同了,更关键的是,她扭头一看,发现冼云泽不见了! 她的这个磁力小尾巴,绝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她十米之外。天然地直觉让她选择避开村里的人,翻身上了房顶,片刻的功夫,一道皎白的光团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路潇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翻出在茶馆的缴费单据,叠了一个小纸人。 “冼云泽。” 小纸人儿抱住她的手指:“这是哪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的身体呢?” “我们刚才朝房间走着走着,你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我把身体放在房间里,然后过来找你了。” “真乖!但你过来找我……来哪里?” “不知道,但你不在那个地方了。” 路潇把小纸人装在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小纸人两手扒着口袋边缘,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 此时,那个曾前往神秘房间中送朱砂的男子走向路潇这边,但他并没有发现路潇,而是敲开了路潇藏身的这间房门。路潇趁机掀开一片瓦片,透过窄窄的缝隙偷窥里边的情况。 只见吴软软坐在床边,看着一本书,她旁边的窗户上贴了掉了色的喜字。 “软软!”男人叫着她的名字走进来,伸手拨了一下她的头,“我喊你吃饭喊了几遍?你又看书看傻了?” 吴软软驳斥说:“你才傻了!” “你看那些个东西有什么用?有时间不如帮我去熬银器。” “山神祭典还有不少时间呢!你们急什么?” “多忙多赚,有谁会嫌钱多?” 两个人且说且离开房间,走向了厨房。 路潇像灵活的猿猴一样飞檐走壁,轻轻巧巧地又跳到了厨房的上面,照样掀开一片瓦片,看他们在下面做什么。 这间厨房的布置和她在刚刚的世界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如今的桌子上放着丰盛的四菜一汤,旁边还支着一口坩埚,里面熬着一种银色的液体,锅边放着一只铁皮桶,里面零零碎碎堆着银质的手镯、项链、大小挂坠,看来他们便是要把这些东西融在那口坩埚里。 两个人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饭,男人把碗筷放在一边,抄起坩埚旁边的一把小锤头,蹲在了地面中央的一块土疙瘩的前。 男人看了眼土疙瘩,又看了一眼吴软软:“应该成了。” “那你砸开看看,里面的财神金身怎么样了” 男人应声,用小锤头先把土疙瘩周边敲了一遍,待土质松软之后,方才一块块剥落了上面的粘土。 只见那里面露出了一尊纯银质地的财神像,模样和路潇在地下室中所见的一模一样,但奇怪的是,他们管这尊神像叫做财神金身,而路潇在地下室中所见的也是一尊纯金铸造的神像,不知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男人拿起早就放在灶台旁边的一块金黄色软绸,擦净神像之后,便把它包裹起来,小心地抱了出去,放在推车上,推出了院子。 路潇蹬走飞檐,压低腰身,想要看看他把财神像送去哪里。 一路上,路潇发现这里家家户户都在磨朱砂,裁黄纸,宰鸡宰鹅,准备祭祀的工具,那些她曾见诸于地下室的石质祭祀用具被光天化日地展示到了阳光之下,有人正在打磨这些器材,清理血槽,神态就像秋收打谷一样自然。路潇在村里见过这人,他当时正在帮他们做饭,听说是村里的石匠。 男人路过这位石匠的时候,特意停下叮嘱他说:“可要小心着,不能出岔子,不然咱们村子全完了。” “我干了多少年这个了,用得着你担心,管好你自己吧,该干什么就抓紧去干,明天晚上可就是祭祀山神的时候了。” 两下说话的时候离得很近,男人突然皱起眉:“哪来的酒味儿?你是不是喝酒了?” 石匠举起手里的铁钎,酒气熏熏地说:“咋啦?你结了婚,天天躲在床上快活,老子喝点酒自娱自乐一下,也该着你管吗?再废话我在你脑袋上开个洞,灌上银子,把你也给点了?” 两人身体素质相差悬殊,男人不敢硬碰碰,只能推远推车,绕着他走开了。 路潇觉得自己知道了点儿信息,之前她在村子里的时候,村民都说这番准备仪式是为了什么婚礼,但新郎新娘却身份不明,煞是奇怪,如今他们改口称这套诡异的仪式是为了祭祀山神,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咕咕哒,咕咕哒!” 一阵奇怪的叫声越来越近,蹲在房檐上的路潇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威武雄壮的公鸡正振动双翅朝她扑来。 公鸡后面,则是手持扫帚追赶而来的吴软软。 “你又上房,哎呀呀,你又不是个鸟!天天往房上窜什么!” 路潇瞪圆了眼睛,以两人当前的角度,吴软软肯定看见她了,然而吴软软的眼神却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一分,满心满意都只有自己的公鸡,路潇发出嘘声,拎起公鸡的脚把它扔了下去。 吴软软丝毫不觉有人帮忙,还当是公鸡自己跳了下来,她熟练地抓住公鸡,口中喃喃自语:“我一天到晚跟着你,腿都跑断了,今天非炖了你不可!” 但恍惚之间,她的余光仿佛撇到屋顶上蹲着一个人,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然而那一瞬间,唯有路潇知道两人的视线正在对视。 吴软软能感觉到她,但是看不见她。 而她能看见吴软软的身体,却看不见她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97章 无妄之灾(9) 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人。 这些人都看不见路潇。 确认这点之后, 路潇便放心大胆许多,她跳下屋檐, 谨慎地靠近石匠,对方虽然看不见他, 可也像吴软软一样,本能地感知到了一种陌生气息, 于是猛然回头惊叫一声, 身后却又什么都没有。 “什么唬老子一跳?”石匠皱了下眉,然后继续工作了。 路潇离开此处, 尾随吴软软进入家门,屋内陈设居然和她借住的房间一模一样, 连一应物品上的生产日期都分毫不差,只是看起来崭新许多, 隔壁电视里也正播报五年前的午间新闻。 许是路潇翻箱倒柜的声音大了点儿, 惊动了隔壁看电视的吴软软,吴软软抄起一根炉钩,比比划划地闯进了房间里。 “谁在屋子里?你不要装神弄鬼的!” 路潇瞧见四下没人,干脆上前一步拽住了炉钩,直接把吴软软拉了一个趔趄。 铁器的手感坚实而冰冷,它是真实存在的, 并非幻想。 吴软软吓坏了, 向后退坐到地上,一寸寸地挪向墙根,眼神迷茫地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 眼看着便要哭出来。路潇蹲在她的身前,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眉心,她便看见了路潇。 “哇哇哇哇!” 吴软软放声大叫,一个人唱出了七八个声部,可见着实是吓坏了。 “你鬼叫什么?” “女鬼——哇哇!” “你才是鬼呢!” “哇哇哇哇!” 吴软软仿佛一台坏掉的汽车警报器,无论路潇问她什么,她都只会哇哇哇哇,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发觉哇哇哇并不能拯救她的吴软软才关闭了嘴动报警。 路潇趁机问她:“现在是什么年代?” 吴软软果然说出了5年前的时间。 如果把眼前的吴软软称为2号吴软软,那她和1号吴软软的本质区别就是——1号吴软软生活在正常的时间线里,而2号吴软软却生活在5年前,两个人的时间间隔为5年。 “你们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朱砂和黄纸?你们到底干嘛的?” 吴软软胆怯地回答:“我只是外地嫁过来的媳妇,与本村人不同姓,他们也不叫我知道太多。我只晓得大家准备朱砂是为了祭祀山神,但每次祭祀时我只能在洞外面带着,看不见具体的过程。” “哦,你们搞那么多银子只是为了祭祀山神?这里的山神那么贪的吗?” “不是的,这是山神给我们的回礼。” “回礼?” “我们向山神奉献银质的东西,他会回报给我们黄金。” “我认识的山神没有这么好心的……”路潇喃喃自语一句,又抬头质问吴软软,“说具体点!” “我们就……就每年都出去收购银子,纯度越高越好,然后把银子提纯到999,打成首饰或者银锭,在祭祀山神这天,山神就会把银子变成金子,我们就有钱了。但是完整的祭祀方法只有我丈夫同族的人知道。” 路潇环指一周:“看看你们家的装修和现代化程度,再看看你们村的经济水平,我能信你们是有钱人吗?” “我们变出来的黄金很难兑现,所以只能低价卖给收购黄金的人,自己赚不了多少的,但怎么都比其他村子富裕些……再说我们有很多金子不就是很有钱了吗?” 哦,原来这一村儿都是葛朗台似的守财奴,搞不好村子下面有个小金库。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路潇说,“你们为什么把大量的外人骗进村子里来?” 吴软软眨巴眨巴眼睛:“不可能呀,我们村子特别排外呢!” “我没说现在!如果以后你们这么干了,原因会是什么?” 吴软软揣摩着她的表情回答:“我们要……开发……农家乐旅游?” 路潇从她口中套不出更多信息了,五年前的吴软软就是一个傻白甜。 路潇举起双手作势比划了下她的脖子:“祭祀地点在哪?带我过去!别耍花招,否则我就把你吃掉,呜嗷!” 吴软软在前面引路,路潇隔着几米跟着她,两个人果然走向了路潇之前所见的那条岔路,只是这个时期,村子的形态比真实时间线更有生气,岔路也修理得很平整。两个人曲曲折折走了十几分钟,抵达了一处宽大的山隙,山隙下有涓涓细流蜿蜒而出,这便是河流的发源地了。 时间一长,吴软软已经看不见身后的路潇了,她喂喂呼唤了一声,见没有人回答,撒开腿便跑,但不曾跑远,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住脖领子。 路潇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就是这里吗?” 吴软软一个劲儿的点头。 路潇把吴软软领到一棵树前面:“看见这棵树了吗?对着它数1000个数,不准数太快,不准跳着数,什么时候数完了?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山。如果你偷偷溜走了,我就去你家吃掉你,呜嗷嗷嗷!” 五年前的吴软软是个不禁吓的小可怜儿,听路潇这么说,她便乖乖地对着树数数,还因为太过害怕,连着几次没数到50就数错了,只能从头再来再数一遍。 路潇则趁机走进了山隙。 汀滢的细流深入曲折起伏的通道,将她带来一处金碧辉煌的山中溶洞。 这里高愈百丈,宽广得可以做飞行试验的风洞,洞内四面生长着不同物质的结晶,全部晶体完整而纯粹,火炬的光辉照在光滑或半透明的结晶体上,随即向四面八方折射出赤橙黄绿等种种缤纷的颜色,无数种色彩交相辉映,充满了每一处空间,却又随着火焰的抖动而不停流动、变幻,让人感觉如同掉进了颜料的河流里,连呼吸都染上了颜色。 路潇摸了摸身边的晶体,这些结晶分属于金银铜铁锡钠镁铝硅磷等种种化合物,简直以一己之利涵盖了整个化学元素周期表,纵使稀有金属矿藏常有伴生矿物,但据她所知,伴生矿并不会丰富到这种地步。 洞穴贴近入口的一侧,铺着舞台大小的一面石板,如今这面石板上凝结着五光十色的矿物结晶,但大体看来仍然是平整的,此时石板上堆积着小山高的银制器皿,里面有杂乱的食具、首饰,还有码成立方的银锭和银砖,粗略估算下来,单论银子的价值都得上百万了。 台子旁边岩石的裂隙里,隐隐闪着一点金色的光芒。路潇俯身仔细查看,发现那是一些卡在缝隙里取不出来的金耳坠、金戒指、金项链。若在别的地方,只怕人们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金子取出来,但在这里,这些精致的纯金首饰就好像井盖下的零分硬币一样无人理睬。 除此之外,洞里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存在。 平台对面,卧伏着一只身体衰颓、气息虚弱,好像不久之后便要死去的巨型鸟类,它有着长逾百丈的双翅、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仲夏夜海水一般深蓝的羽毛,正是路潇曾在树丛之中惊鸿一瞥的那只异兽。 这里是五年前的时间线。 五年后,路潇将见到它在月色下翩然飞翔。 五年前,它却要死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中。 此时此刻,洞穴里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个是刚刚用小车推着神像的男人,还有两个年纪稍老的男人,路潇也见过他们,分别是小丰村的村长和会计。 两人正对男子推来的神像评头论足。 “手法还是太粗糙了,你的手艺还需要练习。” “最关键是翻铸蜡像这一步,你太着急了。” “注意细节,服饰纹路都没有表现出来,。” 村长和会计点评完毕,叫他将银制神像放到台子上。 男子点头哈腰地应着,毕恭毕敬地把神像请到了平台中央。 这边工作完成,男子本可以出去了,但他犹豫了一阵,却再次走向了村长。 “有个事儿我得跟您说一下。” 村长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口。 “我刚才看见石匠在准备祭祀山神的用品。” “这不就是他该做的吗?” “但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味,他那个人平时就毛手毛脚的,万一准备时出了差错可是要死人的!我跟他讲道理,他还不听我的,村长您得管管他。” 村长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抬起脚跟捻了捻:“烂泥扶不上墙!” 会计叹着气说:“要不是指望他爹联系买家出货,谁搭理他啊?但现在还不能得罪他家,得想个法子先把他爹手里的人脉弄到手,现在你们能忍就忍吧。” 村长看向会计:“我也不放心他,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吧,照片和名单够数了吗?” “足够了。” 路潇听得云里雾里,男人也听得云里雾里。 男人问:“什么照片和名单?” “你……”村长顿了顿,“算了,你是本家的人,这些事告诉你也没什么,以后真遇上了,你也是要参与的。山神祭祀很容易出岔子,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回两回了,但也不必太怕,就算发生了意外,也只是肉`体死亡,你的魂魄还在,到时候你只要拿到一个人的照片和名字,就能找到他的位置,和他说上话。等你和他聊熟了,就让他来村子找你,之后我们有办法把你的魂魄换到他的身体里去。” “哎哟……这不是我们小时候听到的故事吗?”男人反应了一会儿,“要真出了这事儿,我媳妇儿是不是也要去骗人回来?那她换个臭老太婆回来怎么办?” 村长:“你可别天真了,换魂这种事没有可丁可卯的,遇上什么身体就用什么身体,如果真出了那档子事儿,非要换魂不可,女人换进男人的身体里,男人换进女人的身体里,年轻人换进老人的身体里,老人换进年轻人的身体里,都是极有可能的。她都不一定还是个女的了,你还想媳妇儿呢?” 第98章 无妄之灾(10) 男人听见村长的说法, 神情有些悻悻,恭敬地点了下头, 推着他的小车离开了这里。 路潇抢在他之前离开山洞,拎起吴软软向村外跑去, 然而村子外面什么也没有,这里的“没有”不是指荒凉, 而是说那外面的空间根本不存在, 只能看见一片混沌的白光。路潇无法步入那白光,吴软软也不行。吴软软眼中的村外仍旧是一片苍翠的山色, 但她试图蹋入那片白光后,突然原地消失不见了。 路潇懵住了, 她想了想,直接回了吴软软的家, 看见吴软软已然到家了, 吴软软记得自己把路潇带去祭祀地,但却不记得自己去过村外。 而路潇,她稀里糊涂来到了5年前,却不知道如何回去,于是怨愤地缠上了把她牵扯进这起事件中的吴软软,决定就住在她家了! 路潇和吴软软接触的时间越长, 吴软软能看见她的时间就越长。 所以眼下是这么一个情况。 吴软软的卧室里, 路潇盘腿坐在电视旁的柜子上,藏在吊灯的死角里嗑瓜子,发出持续不断的咯吱咯吱声, 毫不避讳被刚刚回家的男人发现。男人根本看不见她,只有吴软软隔三差五往这边瞄一眼,生怕她突然就变成什么血腥恐怖的东西。 男人虽然看不见路潇,却能听见她嗑瓜子的声音,于是一个劲儿地往柜子上方瞄:“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柜子上有老鼠吗?” 吴软软忙给路潇打掩护:“是进老鼠了,我下午才在厨房看见一只,往外轰没轰出去,可能溜进房里来了。” 路潇对吴软软张开十指——呜嗷!你才是老鼠呢!然后开始更勤快地嗑瓜子。 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哎哟!这只老鼠还没完了!我今天非捉住它剥皮不可!” 男人边骂,边抄起门后的扫帚和戳子,又搬来一把椅子,笨拙地爬了上去,他看见成堆的瓜子皮后说:“老鼠在柜子上嗑瓜子呢!” 他才翻上去,路潇便轻轻巧巧地蹦了下来,当着吴软软的面儿掀了他的凳子腿儿。男人叽哩桄榔牵扯着一堆零碎摔落在地,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了。 路潇趁乱踩着他的后背跳回了柜子上,盘腿坐好,继续嗑瓜子,看他还能怎么办。 吴软软明知道怎么回事,却不敢说出来,只得埋怨男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不就打个老鼠吗?还把自己给摔倒了,你可别去管它了,明天它就跑了!” 男人毕竟年轻,身强力壮的,纵使摔得这么厉害,缓了一缓还是顺利爬起来了,他松动一圈筋骨,发现没有大碍,只有些瘀青,于是骂骂咧咧地坐回了沙发上。 “我今天倒死霉了,打老鼠被老鼠坑,管闲事被石匠给骂了一顿,这都什么事儿啊!” “你和石匠又怎么了?明知道他脾气大,怎么还去招惹他?” “我招惹他?祭山神这种大事,怎么能马马虎虎的?他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样子,我可真受不了,就好心提醒了他一句!他结果他不领情啊!我跟你说,一旦他搞砸了祭祀大事,咱们可都得死!” 吴软软打了个寒颤,瞄了一眼柜子顶上的路潇,然后小声嘀咕。 “什么叫咱们都得死啊?以前不都是挺顺利的嘛?” “那时候是老石匠办事,大家都放心,可现在换了他儿子,哎,可别说了……总之一旦这个事儿搞砸了,咱们都得出去抓替死鬼。” “啊?” “就是抓个人回来替你去死。” “太吓人了!这事儿我可干不了!” “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你知道祭祀失败是什么后果吗?比死还要难受!你会变成鬼魂一样的东西,慢慢地消耗掉,那感觉就像在你的血管里扎一根针,然后你的血一滴一滴地从针里流出去,流上好几年,直到你全身的血液流干才能死掉。有些人最后找不到替死鬼,甚至会和儿子或者母亲抢同一个替身,因为在那种痛苦之下,什么意志力都不好使了。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信不信由你。” 男人一面说,手一路顺着吴软软的脸蛋滑到了脖子上,接着便要解开她的衣扣。被迫围观的路潇当时就炸了,她把纸人吹向房间中央的吊灯,纸人的影子投射到床边墙上,影影绰绰,如是个张牙舞爪的鬼,男人的余光瞥见这鬼影,登时吓得六根清净无欲无为了。 “啊——有鬼!”然而等他扭过头去看那鬼影的时候,墙上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男人说话直咬舌头,“我靠!你看见了吗?刚才墙上有个什么东西?” 吴软软借机躲远了些:“你别跟我疑神疑鬼的,刚才被一只老鼠吓了个跟头,现在又指着空白的墙说这说那,你别是白天被石匠吓破了胆,晚上跟我这儿发疯呢吧?” “不是,我真的看见了,有一个鬼影……” 吴软软趁机把他踢下了沙发:“有你个大头鬼!少在这吓我,我今天身上不舒服,你去客房里睡吧。” 男人还想争辩几句,吴软软却已经把他的枕头和被褥抱去了客房。 等男人被赶走之后,路潇便从柜子上跳了下来,坐到了吴软软身边。吴软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给自己洗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却隐隐感觉一只手拍着自己的后背,顿时抖得像一只看见了黄鼠狼的鸭子。 “我现在不吃你,你不要害怕,我问你几句话。” “你说……” “你以前不知道他们会找替身吗?” “我只知道这个村子来钱特别容易,以为搬过来能过上好日子,什么神啊鬼啊的,我听都没有听过。” “唉。” 路潇大概了解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一个与现实脱节的意外空间,就像是现实世界长出来的痘痘。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由真实物质组成的,但这里的人没有真正的灵魂,没有真的情感和思维,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对原人物行为模式的惯性模拟。他们就像是计算机中的程序,一旦输入内容超过识别范围,比如走出村庄,那么就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跳转回安全的程序轨道上。 路潇摸了摸吴软软的头发,可她看起来明明那么真实。 她仍忍不住和她说话:“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随便吃人的鬼,你还没有真正伤害别人,我也不会伤害你。” “你骗人,你们鬼都说话不算数!” “你以前见的鬼都不合格,我就是说话算数的鬼,我可厉害了,你想不想听听我预测下未来的事?” “你会算命?” “我是鬼嘛,肯定有些特殊能力,能掐会算都是小意思,说说你想知道什么。” 五年前的吴软软当真是一个傻白甜,路潇跟她好言好语几句,她还真就乖了下来,路潇便顺着她的问题,给她讲了未来五年世界的变化,吴软软暗中一对号,感觉路潇讲的这些事有鼻子有眼的,还真不像胡诌,于是对她的态度逐渐由恐惧变得敬畏。 第二天下午,到了祭祀山神的时段,路潇照旧跟着吴软软来到了奇异的溶洞。 此时全村的人都到了山洞这边,本族本姓的男子按辈分依次进入山洞,外来的女婿和女子则不准进入,只能在外面等后,充分展示出了贫困落后地区封建大家长制的等级排位。但路潇不必遵从他们的礼节,她直接走进了祭祀中心现场。 小丰村的村长和会计正在主持祭祀仪式。 他们身穿染了鸡血的白色长袍,赤足站在布满尖锐洁净的地面上,村长手持石雕匕首,刺向洞中那已经死去的异兽的翅尖,未凝结的血液从刀口涌出,会计连忙端着开有血槽的石质托盘跪了下来,承接住红色的兽血,待盘子装满,他便将血浇到了银制的神像上。 血液顺着神像缓缓流下,而那神像也在这浇灌的过程中慢慢发出金黄的颜色,当真不可思议地改变了质地。 路潇非常想把她的物理老师叫过来一起研究一下这奇妙的情景。 而随着银质物品一件件变成黄金,地面上异兽的尸骨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那好像才死亡不久,连羽毛都未曾凌乱的异兽的尸骨,却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羽毛飘零,肌肉腐朽,肋下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转化的黄金越多,这种异变就更明显。 当村长和会计转化完三分之一的银制品后,地面上已经只剩下腐朽到开裂的鸟类白骨了。 取出最后一盘血液之后,村长停止了仪式,洞内的众人纷纷跪了下来,开始用最真诚的赞美之词感谢山神的馈赠。 路潇见状,明白了眼前一切都和这只美丽奇异的怪兽有关。 它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但她正思考的时候,眼前的景致忽然一晃,剧烈地改变了模样。 此时她依旧身处山洞之中,但平台下的白骨却退化回了刚死去不久的异兽尸体,平台上堆积如山的金器也变回了银器。 洞穴中央,徐辉和其他外人都被捆住手脚塞住了嘴,束缚于溶洞中央,几个村民正手持武器看守着他们。 而在这些人的外围,十几名穿着白色麻布衣、手捧祖宗牌位的村民则站成一圈,将他们团团围住,牌位上血淋淋的鸡头仿佛活了过来,垂死挣扎般疯狂跳动,将鸡舌抻成了拉面似的长条。一些若有似无的黑色影子从每一个牌位中流溢出来,在半空中重新组建出了人的形象,它们手里分别拿着与自己身体同样形态的锁链和刀。 此时此刻,一位外来人正被两只黑色影子摁跪在地上,另有一个黑影用手中的锁链穿过了年轻人的眼眶。这虚无的链条伤害不到年轻人的肉身,却能够贯穿他的灵魂,只见黑影如拔河般向后猛拉锁链,年轻人的身体便发出了人所能发出最悲惨的叫声,他挣扎着捂住自己的双眼,可血肉的双手如何能阻拦灵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体被锁链穿住眼眶,生生地从眼睛的位置拔了出来。 第99章 无妄之灾(11) 路潇出现的地方特别醒目, 就在集中照明的火把之下,众人的视线中央。 她横空出世, 乍然亮相,连那些从排位中生出来的、不知死了几百年的列祖列宗们也顾不得帮自己的子孙夺舍了, 转而对路潇排开了一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做出凶恶的嘶吼声。 路潇握了一下手腕上的珠串, 闪身击倒一个村民并夺下了他手里的刀, 随即手腕一翻,叫了声冼云泽, 然后两指夹住刀刃向前划去,十二道湛蓝的光环围绕刀身, 震撼的力场霎时盖住了阴魂的煞气。 她动作快得分辨不出身形,瞬间便冲破阴魂围堵, 闪进了举牌位的人圈, 村民民只能感觉到凛冽的刀锋从眼前晃过,而后捧在手心的牌位便纷纷碎成两截掉在了地上,寄附在牌位上的鬼魂失去依托,也立刻消失了。 路潇用刀尖挑断徐辉手脚的绳子,徐辉立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去给其他人解绑, 而后被困者们互相帮忙, 全部挣脱了束缚。 路潇抬起刀尖指了指站在异兽身前的村长:“滚。” 村长倒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他将石刀插进异兽的翅尖,举起双手, 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然后使了个眼色叫村民们和自己一起离开,。 等村民全部撤出之后,徐辉对路潇说:“你下午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发现事情不对先逃走了,这里的情况是这样的……” 路潇对他摆了摆手:“我都知道了,他们千方百计把你们弄到这里,就是为了要你们的身体,其实外面那些并不是人,而是村民的魂魄。” 众人:“是……鬼?” “对你们来说差不多吧。” 有一个头脑比较灵活的人问路潇:“万一他们从外面堵住洞口,把我们封在里面怎么办?” 路潇完全不在意几只孤魂野鬼:“让他们开着挖掘机来堵我,能堵住我我就把挖掘机吃了。” 但是这时候,路潇突然感到一道阴毒的视线正窥探着自己,她心头一凛,循着本能向后挥刀,刀刃砍在一种质地轻薄的物体上,轻易剖开了那东西,她身姿随刀逢转向,但见一片羽毛轻飘飘落了下来。 那只刚刚还死气沉沉的异兽,不知何时竟然死而复生,偷偷将头罩在翅膀里,露出一线眼睛观察着路潇。 路潇只把它当成大号的鸟,又觉得凡是有灵之物,应该都能感受到人的好意,于是将刀背在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头:“你别怕,我是好人。” 然而她的指尖刚刚碰触到那异兽的羽毛,便生出种悚然之感。路潇倏忽撤回手,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这根手指好像霎那间被吸走了生气,变得褶皱而干枯,好似八`九十岁的老人。 与此同时,伤害到路潇的这股气息正在洞穴中弥漫,她顺着异兽的眼睛巡视过去,只见插在它翅尖的那把石刀周围正涌出喷泉般的血流,血液顺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向四下漫延,已经快要浸没了他们的足下。 刀尖点地,蓝色的符文以闪电般的纹路刺向血河边缘,迅速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血河挡在外面。而符文之外的地面却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祭台上那些新鲜的三牲、水灵的瓜果、美味的点心,转眼之间腐朽不堪,变成了垃尘埃一样的东西。 同一时间,那无名的异兽抖落匕首站了起来,漫舞双翅展示出典雅的身姿,它是如此的美丽、健硕、生机勃勃,再也没有半点的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人能将眼前灵动的异兽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这诡异的生物居然能够逆转生死! 不!不止如此! 路潇管中一窥过五年前的世界,亲眼看见它化为了白骨,可无年之后,它不只重现人世,还当场演示了一遍死而复生!联系上祭台上刹那腐朽的祭品和路潇瞬间枯槁的手指—— 这家伙有控制时间流速的能力! 路潇对吓傻了的众人说:“出去啊!” 一群人早吓得忘了怎么走路,被路潇一语唤醒后,便开始手脚并用地朝外逃窜,速度到还挺快! 路潇心里犯嘀咕,这大鸟怎么死去活来的,便在她准备手动的时候,手中金属质地的刀忽然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冼云泽重新化为光团,飘回了她的头顶。 如果说食物和人还可以用“时光流转”解释,那么一把铁制的刀再怎么随时代延续,顶多也就是锈蚀而已,完全不可能自我挥发啊! 路潇迷茫了。 她很后悔没有好好学习物理。 更后悔每次宁兮要她辨识奇异生物都找机会溜了。 所幸她还可以逃,她的速度要比异兽要快得多,她如箭一般弹出溶洞,很快赶上了正在狂乱奔逃的那群人。 “快跑快跑,怪物要追上来了!” “哇,你那么厉害都打不过它!” “我搞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死去活来的?” 一行人跌跌撞撞闯向村口,意外在村口的大槐树上看见了冼云泽的身体。这帮村民四处搜寻不到路潇的踪迹,只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具陶塑的人偶,干脆拿人偶撒气,把它吊在了这棵树上。 路潇对人偶喊了一声冼云泽,白色的光团瞬间消失,而后那挂在树上的人偶活了过来。 冼云泽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绳套,感觉还蛮结实的,没办法解开,于是双手摘下了自己的头,让身子先落地,接着又把头装回了脖子上。 这套惊天地泣鬼神的操作吓得外人嗷嗷叫,路潇呵了一声“自己人!”,压制住了他们的鬼哭狼嚎。 他们抽空回头看了看,那怪物似的黑色天鹅低空飞行俯冲而来,和他们隔不到七百米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了。 路潇停了下来,对黑天鹅吹了声口哨,接着折下一根树枝朝它挥了挥,她乱蹦乱叫的样子果然吸引了天鹅的注意,那异兽果然不再追别人,而是追随她的身影拐了弯。 黑天鹅每扇动一次翅膀,路潇所在的方位便发生一次奇妙的变化,或是地面上花木枯萎,或者空气中忽然生出结晶,幸亏她换位的速度非常快,总能赶在黑天鹅发力之前变换位置,这才屡屡逃脱致命伤害。 路潇试着用随手捡到的石块树枝投掷它,然而所有物品都会在半空中灰飞烟灭,碰都碰不到它的本体。 把它引到了与众人逃跑方向相反的山林里后,路潇便找个机会溜了。这怪物身形大得可怕,但这也同样是它的弱点,一旦众人藏进了茂密的树丛里,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它便再也寻觅不到他们的踪迹,只能徒劳无功地将大片大片的森林化为枯木。 而路潇则靠着与冼云泽的感应,顺利地与大家汇合,一伙人悄悄藏进了村民放置蜂箱的临时房屋中。 路潇拿出手机,上蹿下跳寻找信号:“天灵灵地灵灵,领导领导快显灵!” 有人对路潇说:“我们昨天就试过了,整个村子哪儿都没有信号。”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另一个人说,“他们来抓我的时候,我看见有村民身上带着卫星电话,那个肯定能用。” 路潇眼前一亮:“那个村民是谁?”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我记得他住哪。”这人为了给路潇指引方向,拿出一块石头开始在蜂箱上写写画画,结果才画完房子的具体位置,便一不留神推倒了蜂箱,整箱蜜蜂爆炸似的喷了出来,对着破坏自己家园的恶棍使出了一招万箭齐发。 路潇祭出长明火驱散了蜂群,正准备骂那人几句,忽然看见散落的蜂箱里掉出一些红色粉末。她捡起一块蜂箱挡板,只见模板内侧涂了厚厚一层干涸的血浆,血浆气息与黑天鹅一模一样。 路潇先前看到过那些人点银成金的手法,他们便是用黑天鹅的血液把银变成了金,而血液使用量越大,转换的体积也就越大、转换速度也就越快,她猜测血液就是黑天鹅施展法术的中介物。 但刚才黑天鹅与她缠斗的时候,随意变毁坏了大片的林木,树上可没有沾染血迹,那又是如何发挥效力的呢?答案就是这些蜜蜂! 这里有上千只涂抹了异兽血液的蜂箱,蓄养着上百万只的蜜蜂,沾染了血粉的蜜蜂四处飞舞,血粉便随它们传播给了方圆几公里里的每一株青草、鲜花、树木,同时散播在大地上,弥漫于空气中,当然也存在于路潇他们近日的食物和水源里。这些蜜蜂越活跃,那异兽的能力范围也就越广,它用蜜蜂给自己开拓出了一片予取予求的绝对王国。 这只黑天鹅根本不是村民们的囚徒,它与小丰村本就是共生的关系! 它就是村民祭拜的山神。 路潇重整情绪,准备跟大家分享自己的最新思路。一群人闻言围拢过来,准备聆听她的高论,没想到路潇突然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临时房的屋顶隆隆震响,铁皮棚顶上出现了一对巨大的鸟足的压痕,锋利地鸟喙像撕开零食包装袋一样速开了铁皮一角,然后透过这小小的空隙盯着他们。 众人立刻像没头苍蝇般逃向房门,但还未等迈出门槛,幕布般的黑色羽翼便挡在了门外,黑天鹅用翅膀环抱住这间临时房,愉悦地像是小孩子捧着起了自己的零食罐。 冼云泽不满地撇起嘴。 路潇正在召唤他,他很响应召唤追随而去。 然而放任这些人类就此死去的话,路潇肯定会伤心的吧? 路潇这么好,怎么可以让路潇伤心呢? 冼云泽仰头看向那雍容而傲慢的生物,微微侧首对身后人说:“去找卫星电话,报警后转接青城警察局,让他们替你联系特设处的宁兮。” 然后他对着黑天鹅抬起了手。 早在制作这具身体的时候,路潇便在他的手腕上压印了符文,而他是路潇的一部分,是她灵魂的延展,也是她能力的共有者,路潇可以使用的技能他也能使用,只是他往往懒得这样做罢了。 蓝色的符文链条自他掌心脱出,缠绕住黑天鹅的脖颈,强行将它扯进了临时屋内。 但冼云泽是真的不会打架,就算他明知道这不是一只正经鹅,一旦被它攻击便会迅速地腐朽老化,可仍旧只会呆呆地原地站位输出,动也不动等那黑天鹅自己挣脱。他的力量比路潇小太多,即便有陶土身体不惧腐朽的优势加成,也撑不了太长时间,符文链条不可避免地被一根根被挣断,黑天鹅马上就将脱困。沈云泽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发现他们已经趁天鹅松开翅膀的间隙逃走了,于是放心下来,而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这具已经用习惯的陶土身体开始龟裂变形,表面生出干涸河床一样的细碎纹路,甚至剥落下些许陶片。 我变丑了。 冼云泽稍一分神,黑天然便挣断了他手中最后一道符文,鼓动双翅准备杀死他,可它看清冼云泽的面貌时,却意外终止了攻击。黑天鹅上下打量他几眼,灵动的眼神中生出轻蔑的意思来,最后振动双翅飞走了。 冼云泽歪着头望向黑天鹅飞远的身影。 他看出了它最后那个眼神里的意思。 它在嘲笑他只是一个被囚禁起来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