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黑山羊》
第1章 黑羊效应01
州立巴尔的摩精神病犯罪医院。
“不要越过黄线，不要接受她给你的任何物品，也不要递除了特柔纸张之外的任何物品给她，包括铅笔和原子笔。纸张上的订书钉与夹子要拆掉，护工会提前检查。”
院长奇尔顿说着停在了一道红色的铁门前，殷红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看见护工了吗，他会帮你们把门打开。”
铁门咔嚓一声开启，然后又咔嚓一声关闭。一时间走廊上只剩下了两名访客。
“紧张吗？”bau小组主管亚伦·霍奇纳问道。
他身后的实习生，克拉丽丝·史达琳摇了摇头。
“也不必像奇尔顿医生那样紧张，嘉莉不是会拿着原子笔戳瞎你的眼睛或者成日盘算着如何撕碎护工的怪物。”
“她几周前刚刚袭击了记者。”
“那是因为他试图激怒她以获得更多的消息，嘉莉本来就足够讨厌媒体了。”
史达琳敏锐地捕捉到霍奇纳称对方为“嘉莉”而不是“嘉莉·怀特。”
“你很了解她。”于是史达琳说道。
“干这行的谁不了解她呢，魔女嘉莉案可是早就写在教科书上。”
是的，谁不了解她呢。嘉莉·怀特，七年前震惊美利坚的“魔女嘉莉”案的罪魁祸首，一个常年忍受家庭暴力和校园欺凌的懦弱少女，在高中毕业晚会上爆发，杀了她的同学和母亲。
但案件并没有那么简单，倘若只是这样，她也不至于登上fbi的教学案例。
在嘉莉被捕之后，她的精神一度陷入崩溃，而为她治疗的心理医生，则更为有名——大名鼎鼎的食人魔汉尼拔·莱克特。
汉尼拔·莱克特，甚至比嘉莉还要臭名昭著，史达琳可不会忘记教学案例中是怎么分析他的。
有心理学家怀疑后期嘉莉作案是受他指使的，fbi则认为汉尼拔诬陷了嘉莉。可不论如何，七年前他们并没有抓到嘉莉·怀特本人，又没有充足的证据，最终调查不了了之。
不过七年之后，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抓到了嘉莉，并且把她关在了这所精神病院里。
霍奇纳迈开步子。
走廊大越有三十多米，两边都是病房。但女性精神病罪犯在数量上远少于男性，因此绝大多数病房都是空的，这让冗长的走廊显得死寂沉沉。史达琳跟在霍奇纳身后，没走几步便听到了尽头有隐隐约约的低喃传来。
“素绉缎，乔其纱，双宫绸……”
这声线年轻且清脆，充满了少女的纠结。史达琳尽力集中精神，不为这声音分神。她随着霍奇纳走了大半的路，忽然“哐当”一声巨响，面容狰狞的中年妇女趴到了窗边，压低声音：“嘘——放轻声，可别打扰到小嘉莉思考。”
史达琳全当没有听到。
他们最终停在走廊尽头的病房前，房间灯光昏暗又冰冷，铁栅栏后站着一名少女，听到脚步声后她转过身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不高，金发碧眼，目光在霍奇纳身上扫了一圈后转向了史达琳。
“是的，应该是塔夫绸。”
她说这话时，史达琳觉得自己如同被爬行动物般紧紧盯上了。
“日安，霍奇纳探员。”少女姿态温顺，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能告诉我你身边这位女士的名字吗？”
霍奇纳看向史达琳。
史达琳立刻做出了反应：“我是克拉丽丝·史达琳，行为分析部的——”
“——实习生，是的。你看上去应该比我年轻，克拉丽丝——请原谅我直呼你的名字，你的出现解决了困扰我多日的难题，果然还是塔夫绸适合礼服。霍奇纳探员上次到访时可是孤身一人，你来是为了什么？”
明明她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但史达琳知道魔女嘉莉案的罪魁祸首，面前的嘉莉·怀特已经有二十五岁了，她的确比自己年长。
“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嘉莉。”
嘉莉·怀特欣喜地点了点头，仿佛很满意于史达琳直呼她的名字：“请说。”
“我这里有一份问卷，关于心理剖析方面的，希望你——”
“——这是杰克·克劳福德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霍奇纳探员？”
嘉莉打断了史达琳的话，冷冷地看向亚伦·霍奇纳，仿佛刚刚的和煦与礼貌都不过是二人的错觉。
“带个还没毕业的黄毛丫头来，便能够讨我的欢心？我不是同性恋，霍奇纳，你把她带给汉尼拔·莱克特博士或许还会得到有用的信息。哦，我倒是忘了，”说着她勾了勾嘴角。“汉尼拔他跑了，你们想问也问不到。”
她的表情很得意，浅色的眼睛里带着十足少女姿态的恶劣。
然而霍奇纳完全不受嘉莉所激：“不是每个人找到你都是为了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嘉莉。”
嘉莉·怀特充耳不闻。她再一次看向史达琳：“你缺一件礼服，克拉丽丝。咖啡色的，衬你蓝色的眼睛。”
“我蓝色的眼睛，还是你蓝色的眼睛？”史达琳反问道。
嘉莉给了她一个你我心知肚明的笑容：“问卷拿来我看看，克拉丽丝。”
史达琳看了一眼霍奇纳，而后走向前。
跨过黄线时她的心跳快了两拍。
嘉莉站在原地，正用期待的表情看着她。她把手中的纸张递给了少女，什么都没发生。
“陈词滥调，形式主义，”嘉莉扫了一眼问卷的内容，便随手把它们丢到了一边，“拿出这么一套东西当做由头也挺费劲的，被逼到绝路上了吗，霍奇纳探员？你组里的传奇元老与小天才呢，从我这儿碰了钉子，在别的地方也不到线索吧。你们fbi不太会屈尊纡贵地附和罪犯的审美，是威尔劝你带个对我胃口的人来讨我欢心的，来，试试看吧，克拉丽丝，我的模仿犯杀了几个人？”
史达琳意识到嘉莉将自己当做了突破口。
来时亚伦·霍奇纳叮嘱过不要被嘉莉·怀特带走节奏，她很狡猾，也和fbi打过无数交道，因此很难从她这里拿到有用的信息。
按理来讲她不该回答的，霍奇纳的眼神也在警告自己不能。可触及到嘉莉的眼神时，史达琳的心中一动，模模糊糊间她仿佛抓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是亲手抓到魔女嘉莉的威尔·格雷厄姆让霍奇纳带自己过来的。
看着嘉莉与她如此相似的浅色双眼，史达琳恍然间意识到选中自己的缘由。
“警方目前找到了四个。”于是她提了口气，竭力维持平静的语气说道。
“都如同我的母亲一样身中六刀，被钉在了墙上？”
“都与当年你的受害人一模一样，是的。”
“上次霍奇纳探员来的时候还是三个受害者，看来第四起案件还是找不到线索。”
“凶手非常缜密。”
牢笼中的少女叹了口气。
“空有四个案发现场，好可怜呐，什么都找不到。”
“所以我们认为你或许能提供点帮助。”
嘉莉歪了歪头，面容上尽是疑惑之色。
“可是为什么啊？克拉丽丝，你和霍奇纳探员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帮助你们？一个恶魔被你们关了起来，一个恶魔逃到了外面，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是恶魔的家伙正在为非作歹，这都是你们的事。死几个人，活几个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感到好奇吗，嘉莉？”霍奇纳终于在此时开了口，“你如此聪颖，难道就不想知道，是怎样的人在以你的名义行事？威尔·格雷厄姆向我推荐了史达琳，因为她与你如此相似——年轻，漂亮，还有着无可指摘的头脑和直觉。她能给你礼服的灵感，也能为你寻找恶魔的踪迹，你觉得呢，嘉莉？”
“孩子的名字决定好了吗，霍奇纳探员？”
史达琳看到霍奇纳的身躯猛然一僵。
“胎儿总是很脆弱的。”嘉莉的语气极其温柔，“原罪的结晶需要仔细的呵护，恶魔的胚胎需要孵化，待它出生时，还请克拉丽丝代我好好看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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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找的不是嘉莉·怀特的模仿犯。”回到fbi的办公室，亚伦·霍奇纳冷峻地说，“她提醒了我，咱们走进了一个误区。魔女嘉莉案本身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嘉莉·怀特与另外一名连环杀手产生了关联。模仿魔女嘉莉，未必是认同她的做法。”
“她有个指引者，一个孵化者，在逃的汉尼拔·莱克特。”
第2章 黑羊效应02
目前，克拉丽丝·史达琳仍然是受训中的实习生，她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课程与射击训练中度过。直到周五下午，得空的史达琳来到了停尸房，她向警员出示了自己的实习证件，然后换好衣物，步入房间，出乎意料的，亚伦·霍奇纳和他的探员们也在。
“来的刚好，”霍奇纳对着史达琳一点头，而后介绍到，“摩根、瑞德，这是克拉丽丝·史达琳。”
“连吉迪恩都撬不开嘉莉·怀特的嘴，你办到了。”深肤色的探员朝着史达琳伸出了右手，“现在的新人真了不得，顺带一说，咖啡色更衬你的蓝眼睛。”
史达琳与他握了握手，露出笑容：“谢谢，嘉莉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摩根探员的表情僵了瞬间。
“嘉莉·怀特将矛头指向了她的孵化者。”在一旁的瑞德博士则更关心案件的问题，“她认为这件事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
“汉尼拔·莱克特于三个月前，在转换监狱的路上越狱成功。之后威尔·格雷厄姆在英国逮捕到逃逸七年的嘉莉·怀特，这之间一定有所关联。”摩根接道，“或许他们两个正在策划着什么。”
霍奇纳则看向了史达琳：“你看了两个案件的卷宗了吗？”
史达琳点了点头。
霍奇纳：“你有什么看法？”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房间中央的尸体。
这是第四名受害者，一名三十二岁的女性，没有工作，离婚两年。有个七岁的儿子，因为本人有酗酒历史所以判给了父亲。案发前一天她刚刚打扫完凌乱的公寓，买了新鲜的食材，准备迎接双休日到来的宝贝。
警方抵达作案现场时，厨房案板上还摆放着切了一半的蔬菜，只是孩子再也没机会看到母亲了。
受害者身中六刀，每一刀的位置都与嘉莉母亲的一模一样。使受害者丧命的是正中心口的那刀，她并不是马上死亡的，史达琳甚至能想象得到当时残忍的场面。
凶手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受害者用刀子钉到门板上，显然他不是一名强壮的人。
其余几位受害者与她有着共同的身份：失败的母亲。
“母亲在孩童的成长中具有至关重要的地位，”史达琳斟酌着语句，“母亲的性格有缺陷，或者母亲并不在身边，这往往会影响孩童的成长。”
瑞德对此表示出了赞同：“卡方检验中显示，在母亲有性格缺陷的条件下，孩童的心理健康整体水平很差。在焦虑、孤独、自责和冲动方面检出率较高。”
史达琳：“那么，凶手接受过心理咨询的几率也高。”
摩根：“如果心理医生恰好是汉尼拔·莱克特，刚好符合嘉莉·怀特的猜测——又是一个恶魔的麾下走狗。”
是的，这很符合逻辑。
但史达琳心中隐隐有着另外的看法，只是……她也说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比起线索，那更像是一种直觉。
霍奇纳看出了史达琳的犹豫：“你有别的想法。”
“假设……”史达琳顿了顿，“假设凶手不是汉尼拔·莱克特指使的呢？”
“莱克特医生的卷宗里显示他指使过不少凶手犯案，”一旦说出口，史达琳的思路便迅速地变得明朗清晰起来，“但为什么模仿犯挑中了嘉莉·怀特？嘉莉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她经历了蜕变。”瑞德立刻接道。
这换来了所有人的注视。
年轻的博士接着说了下去：“在接受莱克特医生的心理治疗前，嘉莉·怀特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不堪于家庭暴力和校园欺凌，最终爆发，成为了杀人凶手。”
而精神病院中的嘉莉·怀特，容貌靓丽，举止优雅，还有着强烈的控制欲|望，很难将她与“胆小怯懦”这种词汇联系起来。
摩根反应过来：“促使她变化的是汉尼拔。”
“孵化恶魔的，是汉尼拔。”
霍奇纳运用了一个更为“嘉莉”式的比喻。史达琳因此而不安的挪了挪身体，这换来了霍奇纳的注意。
他向她看过去，史达琳思忖片刻，开口：“逮捕嘉莉的是威尔·格雷厄姆，也是他向你推荐了我，因为我与她相像——”
“——为什么是母亲？”瑞德忽然打断了史达琳的话。
他好像没意识到话题已经发生了偏转：“嘉莉·怀特杀了很多人，她的母亲，同学，老师，还有她的追随者。为什么模仿犯偏偏选择了母亲而不是其他身份？”
这个问题换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霍奇纳才缓缓说道：“嘉莉杀了她的母亲后，汉尼拔·莱克特成为了她的心理医生。”
摩根则用了那个更为合适的比喻：“杀了母亲之后，恶魔才选中了她。”
“却没有选中凶手。”瑞德补充。
摩根抬了抬手：“我有另外一个问题。”
霍奇纳：“你说。”
摩根：“如果预设成立，那么，咱们炙手可热的小嘉莉，究竟是为了找出凶手而出言帮助，还是为了找出汉尼拔？我的意思是，假设我是她，逃亡了七年，不见一眼自己的导师，她所谓的‘孵化者’，是不会甘心的。”
——就是这个。
自从见到嘉莉·怀特后，她的心底总是感觉到一丝异样。有种抓到了什么，却又看不清楚的感觉，这让史达琳暗自焦躁了几天。而摩根探员的这句话，使得她豁然开朗。
“不论如何，模仿犯有了线索。”霍奇纳看了一眼史达琳，总结道，“瑞德，你去调查汉尼拔·莱克特曾经的病人。”
瑞德：“二十四五岁，家庭关系破裂，母亲不称职，极其崇拜莱克特医生。我想范围并不太大。”
霍奇纳：“摩根。”
摩根：“我去打电话给加西亚，顺带往其他案发现场再走一遭。”
然后霍奇纳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史达琳：“关于威尔·格雷厄姆推荐了你这回事，你想到了什么？”
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
想通关键的史达琳如释重负：“在巴尔的摩，嘉莉·怀特多次提到了恶魔这个词汇。她说自己是恶魔，汉尼拔是恶魔，而模仿犯则‘可能是恶魔’，这足以证明，在嘉莉的心中，恶魔是一个精准的定义。”
“而刚刚摩根探员提到，嘉莉帮助fbi的动机是什么？并且，嘉莉早就知道模仿犯的事情，甚至还有所关注，却一直拒绝合作，直到……”
史达琳纠结了一会，才继续说道：“直到她说，让我替她看看孵化出来的原罪。”
“我认为嘉莉·怀特是故意被逮捕的。”她总算是说出了压在心底的念头，“她应该在策划着什么。”
其实史达琳毫无证据，可她心中的问题足以支撑起这一切：为什么要让她来亲眼看看？威尔·格雷厄姆又怎么知道嘉莉·怀特想见的是个与她相像的人？前脚汉尼拔·莱克特成功越狱，后脚fbi便找到了她的踪迹，是不是太巧了点？她一直说着的恶魔，是否有着具体含义？
再有就是，嘉莉说，亚伦·霍奇纳有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史达琳知道自己只是个实习生，她的课程很多，今日抽出时间前来现场已经很是难得。这些问题理应fbi的正式员工思考，可是她很在意，从巴尔的摩回来后，史达琳一直在咀嚼那日与嘉莉·怀特的对话。
“你给了嘉莉一份心理问卷。”霍奇纳听完她的陈述后，平静地开口，“下周三给我问卷的报告。”
史达琳扬起喜悦的笑容。
问卷并没有从嘉莉·怀特那里取回来不是吗，她得再跑一趟。
第3章 黑羊效应03
巴尔的摩的精神病院将犯人分类关押，如同分区上架的货物。但女性罪犯就不同了，比起隔壁的盛况来说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了无生气。
再次踏上那冗长的走廊时，史达琳禁不住开始考虑会不会碰见与上次同样的情况，但是没有。
那名吓了史达琳一跳的病人，只是趴在窗边，安静地像个沉睡的孩子。看到史达琳路过时她的面容不住地抽动，试图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嘉莉·怀特在唱歌。
曲调简单重复，很是陌生，稚嫩甜美的声线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盘旋，史达琳打了个寒战。
“黑羊黑羊羊毛长，姑娘剪来换口粮——”
“嘉莉。”
歌声戛然而止。
病房中的少女倚靠在床边，看了一眼来者：“日安，克拉丽丝。”
“那是一首童谣？”史达琳问道，她没听过这首歌。
回应她的是嘉莉的笑容。
“如果你的日常活动范围只有这么大，”她比画了一下自己的病房，“书籍与杂志要由人检阅，有铁钉的话，还要拆成一页页之后再送进来，你也会无聊的编个曲子聊以自|慰。好在我不会在这儿待太久，不会和汉尼拔一样。”
史达琳没有开口，她知道少女说的没错。
她的案子马上就会开庭，fbi被媒体骚扰得烦不胜烦，可事实如此残酷：逮捕了魔女嘉莉，可没有任何证据能确认她是凶手，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依然如故。
“你好像不太高兴，克拉丽丝。”
“你知道原因。”
“因为我会获得自由吗？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抓了一个恶魔，外面还有十个同样的恶魔等待着你们。恶是无法阻止的，我看不到飞蛾扑火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
“你杀了你的母亲和老师，理应得到业报。”
嘉莉饶有兴趣地侧了侧头，手指绕在发间，史达琳发现她很喜欢抚摸自己的头发。
“意图远比行为更为重要——钵颠阇利这么说。心怀恶行恶则为恶，我深爱我的母亲与老师，这点直到她们死时也绝不会动摇，我的内心满怀爱意，你怎能说我理应得到业报呢？”
史达琳勾了勾嘴角：“如果你觉得自己不算行恶，又为什么称自己为恶魔？”
那一瞬间嘉莉眼睛里的光芒，让史达琳感觉有把剃刀刮过她的后背。
但那很快就消失了，光芒一闪过后她依然是那个靠在床边，姿态随意的漂亮小姑娘：“那男孩儿怎样？”
“什么？”
“你换了唇膏，总不会是为我准备的。”
“我今天下午没有约会。”
“那就是去fbi大楼了，今天是周六，平日你可没时间。是那个小天才吗？他很可爱，年纪和你差不多。不过就是有点呆，你要是想追他，行动得再直接点儿。”
她说的是瑞德博士。
史达琳想到她在上次见面时提及过霍奇纳有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回去的路上她询问过霍奇纳，嘉莉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当时霍奇纳的表情非常严峻，没有给史达琳答案。
“你很了解bau小组的情况。”于是史达琳问道，“他们有什么让你注意的吗？”
“我还在想礼服的事情，你身上有疤吗，克拉丽丝？没有的话，我觉得你考虑一下露出背部，因为你的肤色很漂亮。”
“是因为霍奇纳让你想起了杰克·克劳福德？我记得过去他与汉尼拔是朋友。”
“我就不能露背，身上的伤疤太多了，或许连礼服都没得穿。”
“还是说，他们让你想起了威尔·格雷厄姆？”
迎接这个问题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抓到你了，史达琳心想。
走廊里陷入了史达琳刚来时的寂静，唯独通风口处的呜呜风声足以证明时间还在流逝着。
“你知道，克拉丽丝。”嘉莉慢吞吞地开口，语气亲切且甜蜜，“如果你面对的是汉尼拔·莱克特，而你如此出言不逊，怕是要做上几天噩梦了。”
史达琳不为所动：“那你会怎么做呢，嘉莉？”
嘉莉舔了舔自己的贝齿，不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耐烦：“知道威尔派你来的原因吗？”
“格雷厄姆探员认为我与你很像。”
“像，哪里像？这让你困扰不已吧，和一名恶魔相像对于一位fbi实习生来说可不是什么夸赞之辞。估计你的小脑瓜里已经塞满了各种猜测，来，看看你会先问出哪个问题，来吧，克拉丽丝，尝试着给我个惊喜。”
哪个问题会让嘉莉感到惊喜？史达琳摸不准，她有很多问题，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好奇：魔女嘉莉案清清楚楚地写在课堂的案例中，史达琳也阅读过当初的卷宗，她知晓当年的过程，可是，她还有很多疑问，远超越案子本身。
“你……”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接受逮捕，是否因为汉尼拔——”
“——因为汉尼拔越狱了？说真的，这就是你能想到的好问题？模仿犯企图找回汉尼拔，就是我要找回汉尼拔？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嗯？用如此低劣的方式揣测恶魔的想法，就像是你试图换个唇膏吸引男孩儿的注意一样。你多久没有性|生活了，克拉丽丝？”
打断史达琳的嘉莉不过是晃了晃床边的腿，笑容灿烂又残忍。
“同期学员的谄媚你看不上，有些上司的目光让你觉得恶心。可是你也知道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知道自己手中漂亮的包搭配便宜的服装品牌有多可笑，所以你不敢去主动追求，对了，到底是bau里的谁？是不是那个小天才呀？还是深肤色的万人迷？或者说就是霍奇纳探员本人也说不定，有家庭的男人最有魅力不是吗？”
史达琳不知道酝酿在自己心中的情感到底是怒火还是失望。
她只分辨得出空虚，还有一种临近失败的懊恼。因为被打断的问题，并不是史达琳真正想问的。出于一个她不想承认的原因，史达琳在脱口之前把它收了回去。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挑衅没获得回答，嘉莉好像彻底恼了，她踹了踹床板，铁床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响声，史达琳看到走廊另外一段的护工站了起来，她对着工作人员摇了摇头，阻止了他前来巡视。
“你想问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别老想着fbi和那个恶心的模仿犯，你到底想问什么？”
道出这番话的嘉莉，脸颊气得通红，眼睛里写满了娇贵与任性，好像她仍然是个十七八岁，受尽宠爱的小姑娘。
受尽宠爱，过去的嘉莉从来没有受过他人的喜爱，谁会宠爱她呢？
汉尼拔·莱克特的名字立刻浮现在史达琳的脑海里。
她最想问的问题，的确与fbi无关，也与模仿犯无关。正因如此史达琳刚刚才改了主意，但嘉莉为何如此在意呢？
史达琳的心微微紧绷起来。
“这七年间，你干了什么，嘉莉？”
她没意识到，说出这话时自己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
嘉莉陡然平静了下来。
“在英国，当个裁缝，我想威尔的报告里写的一清二楚。”
“你知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
“想知道我杀没杀过人？没有，你相信吗？”
“我相信。”
“你说你对你的猎物心存爱意，我想在异国他乡，很难找到与母亲一样的存在。”史达琳平静地说，“我想知道，你等待了七年，在等什么？”
“我不在等待，我在寻找。”
说出这句话的嘉莉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多年的重担。
“那你又在寻找什么呢？”
“我的模仿犯，一遍又一遍的杀死别人的母亲，徒劳无功的重复这个过程，你觉得他又在寻找什么呢？”
“他在寻找一个蜕变的机会。可你说你已经是个恶魔了，不是吗？”
她给了史达琳一个笑容，很难说之中包含着的是欣慰还是悲伤。
“他不会蜕变。”嘉莉说道，“你们也不用着急，他会将自己送上门的。”
然后少女靠着床板闭上了眼，她瑟缩在角落的姿态仿佛一个受害者。不论史达琳怎么问，她都不再开口。
她的模样和反应让史达琳莫名地感觉压抑。
最终她不得不承认失败，史达琳收起了护工放在走廊上的椅子，站起身，等到她走到铁门前时，那首曲调简单的童谣再次响了起来。
“——黑羊黑羊羊毛长，姑娘剪来换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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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
霍奇纳的声音自电话里传来有点失真，但无妨史达琳听出他的疑惑。
她用脖子夹着电话，掏出车钥匙，重复道：“是的，黑山羊（ckgoat）。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去问瑞德，我把他的号码给你。”
第4章 黑羊效应04
“为什么是山羊（goat）？”
斯潘塞·瑞德在听完史达琳的阐述后，不答反问。
“羊（caprini）族下分四属，嘉莉的童谣里取山羊毛换钱，但实际上人们广泛饲养、用于出产羊毛的是绵羊（sheep）属中的绵羊，如果是山羊的话，理应为羊绒才对，其经济价值更……”
“瑞德博士。”史达琳无奈地打断了他，“我想嘉莉并没有生物学的知识。”
年轻的博士眨了眨眼，而后恍然大悟：“是的，嘉莉并没有读过大学。她未必知道不同种羊之间的区别。我们应该从宗教和文学意义上下手。”
这也是史达琳在考虑的问题：“如果是黑绵羊（p），那倒是容易的多——害群之马，符合她对自己恶魔的定义。”
“伊塔洛·卡尔维诺的《黑羊》中，则讲述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一名诚实之人步入了偷窃者的国度，却因诚实而饿死。这个故事延伸出了黑羊效应，一名羊群之中格格不入的黑羊，往往沦为排挤的对象，嘉莉·怀特遭受过严重的校园欺凌，她本身是黑羊效应的受害者。绵羊的象征明显更贴合她的遭遇，可嘉莉选择了山羊。”
“山羊是恶魔的象征，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同时山羊也是淫|邪的象征，嘉莉的母亲认为她是淫|荡与*化身的女巫，才对她实施虐待。”
可是……史达琳觉得自己好像有一个模糊的意识，却又不敢确定。
“你见过嘉莉吗，瑞德博士？”她叹了口气，问道。
瑞德在听到她的问题后，像是局促也像是无措般沉默了瞬间：“我见过。bau刚刚接管模仿案时，我与正在教授你们犯罪心理学的吉迪恩探员去过巴尔的摩。”
目前杰森·吉迪恩是fbi实习生的老师，史达琳对他的课程印象深刻。
怪不得嘉莉会问起霍奇纳“传奇元老与小天才去哪儿了。”
“她对你评价还算不错。”史达琳说道。
“是吗？”瑞德茫然地反问，“我与吉迪恩探员去见她时，她一句话也不说，只忙着用毡头笔绘制服装设计，仿佛我们根本不存在一样。你能使她开口，这很厉害。”
史达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新唇膏的色彩倒映在车前镜上：“谢谢。我只是想问，你对她有什么印象？”
瑞德博士没有立刻回答。
“她……不太像个凶手。”史达琳以为瑞德博士不会回答了，但他犹豫片刻，最终说道，“许多连环杀手都不过是普通人，有着平凡的工作，和睦的家庭，直到被逮捕时他们的亲朋好友才了解到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但嘉莉还不太一样，她以恶魔自居，也从不隐瞒自己的罪行。”
瑞德博士顿了顿，用了一个颇为微妙的形容。
“却呈现出受害者的姿态。”
史达琳想到了上次她离开时嘉莉的模样。
她靠在床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头贴在床板上阖着眼，像是沉思也像是沉睡。比起弑母的凶手她更像是个受害者，史达琳知道恶魔不能以面目分辨，他们最擅长的便是花言巧语和伪装，可嘉莉·怀特的确是个受害者，她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是校园欺凌的受害者，还经受了汉尼拔·莱克特的洗脑和操控。
史达琳并不同情她，杀人犯不值得同情，但她在意，她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在意于嘉莉·怀特的事情。
“嘉莉说，模仿犯不会蜕变，还会自己送上门来。”她停下车子，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同瑞的博士诉说，“我想知道她为何如此笃定。”
瑞德博士指了指车窗外的公寓：“这是我们到访的原因。”
有了明确的侧写形象，bau轻松地锁定了目标。玛丽·戴维斯，二十四岁，自由职业者。父亲早逝，母亲是一名性格强势的商人，常年忙碌自然也疏于关心女儿。直到青春期时发现玛丽有心理问题，汉尼拔·莱克特是其心理医生。
联系上她租住公寓的管理人时，得到了三个月前玛丽·戴维斯便没再回来过的消息。史达琳和瑞德博士此番前来，为的是看看她的房间里能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访客需要登记，先生。”
“名字是签在这里吗？”
“是的。”
“玛丽·戴维斯的母亲死于两年前，”瑞德博士一边在公寓的访客登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说道，“如果她真的是模仿犯，或许这能够说明她为什么会杀死别人的母亲。”
史达琳想到了嘉莉说的话。
——一遍又一遍，徒劳无功的重复这个过程，可她不会蜕变。
因为模仿犯无法杀死自己的母亲？嘉莉弑母之后，恶魔选择了她，而玛丽·戴维斯的母亲死了。
然后公寓管理人打开了玛丽·戴维斯的房间。
玛丽的单人公寓（studio）是复式的，很是狭窄，却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两样。布置简洁，家具均来自宜家，史达琳和瑞德花了不过两分钟便将上下层浏览完毕，而后史达琳若有所思地开口：“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瑞德：“这不是一名二十四岁女性的房间。”
印花扶手椅，墙壁上的乐队海报，还有书架上的青春读物，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公寓主人的身份，史达琳会以为自己误闯了一名高中少女的闺房。
并且是七年前的少女闺房，屋子的元素如今已经不流行了。
“玛丽·戴维斯在试图……维持少女时代的生活。”史达琳说道。
瑞德突然开口：“你对嘉莉·怀特有什么看法？”
史达琳：“什么？”
她转过头，发现瑞德博士正在看着自己，眼里带着好奇也带着思忖：“嘉莉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
怕是任何见过她的人都会这么想。
第一次见到嘉莉·怀特时，史达琳着实惊讶了一番，因为铁栅栏后的少女与课堂幻灯片上的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七年前的照片了，一个人不会在七年之间毫无变化。
仿佛时间在她的身上彻底凝固了似的。
“嘉莉·怀特再次被捕时，照片被刊登了出来。”史达琳立刻明白了瑞德的意思，“她没有变化的相貌或许刺激了模仿犯。”
谁也不知道她用了怎样的保养手段，但嘉莉的容貌的确没有改变。
“玛丽·戴维斯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她做不到与嘉莉一样毫无变化。”瑞德博士接下了史达琳的思路。
史达琳：“而且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也没办法弑母正道。”
瑞德：“她没有意识到，嘉莉的房间不会如此……正常。”
史达琳没有说话。
嘉莉·怀特的母亲是个宗教狂热者。她不允许嘉莉穿衣打扮，不允许她接触任何男性，甚至在高中之前，嘉莉连学校都没去过。
既然想模仿嘉莉，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呢。公寓里的爱情读物，英俊的乐队海报，对于每个高中生都再平凡不已的东西，在十七八岁的嘉莉眼里却是不能去碰触的禁忌。
“或许她注意到了，只是嘉莉的生长环境无法复刻。”史达琳说，“布置一个挂满十字架的房间显然没有意义，汉尼拔·莱克特可不是因为《圣经》知识选中她的。”
瑞德想了想：“没有嘉莉的环境，连母亲都死了。所以模仿犯只能去残害别人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她所谓的‘仪式’，可每一次到来的都是失望。案件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她开始急躁了，因为她没有蜕变也没有等到恶魔的到来，汉尼拔选中的不是她，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她会转而寻找新的突破口，一个现成的——”
——后面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瑞德博士摸出了自己的电话，来电显示的是亚伦·霍奇纳。
他看了一眼史达琳，而后按下了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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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在电话接通的瞬间，霍奇纳直入主题，“带史达琳过来，我们有了新的案发现场，并且……”
“这一次，模仿犯留下了信息。”
霍奇纳挂断电话，沉重地抬起头。
一名女性被钉在了墙上，表情惊恐，痛苦万分。她张着嘴，临死前仿佛试图哭喊，也仿佛试图呼吸，透露出的绝望，连见惯场面的霍奇纳都倍感压抑。
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公寓的地板上，墙壁上，用殷红的染料写满了同样的语句。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第5章 黑羊效应05
这是史达琳第一次亲临犯罪现场。
她见过照片，看过资料，甚至在不久之前目睹了受害者的尸体。但当真正踩在犯罪现场的地面上，一切变得又是那么不一样。
忙于取证拍照的fbi成员来来回回，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
史达琳走进公寓，被钉在墙上的受害者落入视野，死者的表情凝固在死前一刻。她双目几乎要瞪了出来，嘴巴也张着，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尖叫，这使得墙壁上地面上写满了的“为什么”更像是发自死者的呐喊。
那殷红的字刺得史达琳眼睛发疼。
她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不去想其中蕴藏着多少痛苦——来自死者的，甚至是来自凶手本人的。
“如此绝望。”站在墙壁边端详红字的摩根探员戴上手套，抚向墙壁上的字，“五起案件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这一次她又留下来了这样的讯息，显然凶手已经走进了死路。”
史达琳和瑞德对视片刻，他们在公寓中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可是此时二人谁都无法高兴起来。
“不用检验也知道这次我们能得到不少线索。”霍奇纳语气沉重，“你们在玛丽·戴维斯的公寓里找到了什么？”
瑞德立刻开口：“她将自己的公寓刻意布置成了少女的房间，我和史达琳猜想玛丽·戴维斯企图复制嘉莉的一切。”
摩根：“——说得通，她想获得汉尼拔·莱克特的垂青，自然要明白嘉莉·怀特的特殊所在。”
可是她并不能复制嘉莉的一切。
霍奇纳敏锐地捕捉到了史达琳有话想说。
他看向陷入沉默的史达琳：“你想说什么？”
史达琳一愣，随即开口：“摩根探员说的没错，而且我认为，凶手已经知道她与嘉莉的区别了，也正是如此，她才会像……现在那么绝望。”
摩根：“怎么说？”
“我和瑞德博士都认为嘉莉的成长环境独一无二。”史达琳回答，“狂热的母亲和不正常的教育，还缺乏与外界接触的机会，这使得七年前的嘉莉·怀特严重缺乏常识。”
“这也是当地警局强制她入学时，受到欺凌的原因之一。”摩根说。
“没错，这样的经历，模仿犯无法复制。”
“活得像张白纸可不是什么好事。”
“艺术家们却可以在这张白纸上肆意创造，”霍奇纳平静地说，“不能否认这是汉尼拔·莱克特会看中嘉莉的原因之一。”
如果这张白纸，当初是交到了好人手上呢？
比如说威尔·格雷厄姆，比如说亚伦·霍奇纳，史达琳突然很好奇那样会有怎样的结果。
她还会成为一名杀人犯吗，还是说，嘉莉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呢。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史达琳看向墙壁上的尸体，竭力不去想象当时的画面：“还有，嘉莉的母亲，死时表情不是这样的。”
吐出这句话是如此的艰难。
“模仿犯意识到了这点，她试图重构嘉莉蜕变时的场景，可效仿得再像，也是有区别的。”
“她无法像嘉莉一样将死者钉在墙上，模仿犯没这么大力气，时至今日也没人能解释当年的嘉莉是如何办到的。”
接下话的是瑞德。
“也无法使得六刀同时击中受害者，这或许让模仿犯感到挫败，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她逐渐意识到自己重构场景的思路是错的。”
摩根恍然大悟：“所以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急躁的情绪产生，从而放弃了缜密的作案手法，主动留下信息。可是这信息是给谁的？”
霍奇纳：“给我们，也给她自己。模仿犯已经知道她的行为毫无意义了。”
摩根：“那么接下来她可能会停止作案。”
霍奇纳：“或者更快速的作案，陷入一个无解的死循环。玛丽·戴维斯的具体消息查得怎么样了？”
摩根：“我打电话问问加西亚。”
霍奇纳点了点头，转而看向瑞德与史达琳：“除了公寓之外，你们还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模仿犯更有可能寻找一个新的突破口，”瑞德则继续了刚刚的话题，“她很聪明，犯罪策划完整，思路清晰，急躁只是暂时的。这起案件故意留下线索，也证明她不怕fbi的追踪，甚至有可能是认清了现实，转而换了新思路。”
“如果是这样，她的新思路也必定与嘉莉·怀特有关。”霍奇纳没有否认这个可能性，“毕竟她与嘉莉有很多的不同……史达琳？”
是的，很多的不同。
史达琳的思路还停留在嘉莉母亲的表情上。霍奇纳探员的声音让她回到现实，她拧了拧眉头。
“你还有话要说。”霍奇纳看穿了她的心思。
“是的。”
“这儿没外人，你可以道出你的想法。”
那一刻史达琳只觉得非常感激。
换做其他部门，实习生哪儿去找这样的顶头上司？当然史达琳明白该如何报答霍奇纳，她毫不犹豫地开口：“我看过魔女嘉莉的卷宗，尸体的摆放，受害者死亡的方式，我觉得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
嘉莉母亲的现场照片，在她的梦境中出现过很多次，她几乎要把那一幕刻在脑海中——
哪里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嘉莉的母亲并不痛苦，也不害怕，”说出这番话的史达琳，像是搬开了压在心底的石头，“照片里的母亲面带哀伤，还有浓郁的悔恨与不舍。她不恨杀死她的人，不恨她的女儿。”
“而模仿犯无法让受害者不恨她，我想这才是她步入绝望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屠刀之下的亡魂不恨凶手呢？
刻印在现场的问题，足够bau小组还原出当时的情况。
那名不见面目的凶手，费力地控制住受害人，然后花同样的功夫杀死她再将她钉到门板上。这会让凶手气喘吁吁，还可能沾上血污。如此大的阵仗，可获得的结果却无法让她满意——她只能模仿一个粗略的外形，仿造一个框架，身体条件使得凶手没办法完全重建嘉莉杀死母亲的现场，而她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没人知道当年的嘉莉是怎么做到的，记者们说她“拥有魔法”，时至今日也无人能参透这个秘密。
模仿犯也猜不到，这让她愤怒，且一步一步走向绝望。
为什么嘉莉的母亲不恨嘉莉呢？她一定会在现场思考这个问题，却得不到答案。
最终她拾起这户公寓里的颜料和刷子，将占据头脑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加西亚查到了有用的线索。”史达琳回神，摩根走了过来，“玛丽·戴维斯在一家教育机构做售后服务，这家公司有个项目，便是定期回访消费者的学习状况和家庭状况，然后做出统计，直到三个月前，玛丽·戴维斯无缘无故便不再上班，再也联系不上了。”
“我猜受害者们全部在回访的名单上。”瑞德沉重地说道。
“没错，我想我们有了逮捕的目标。”
“可是玛丽·戴维斯早就有所准备，她已经人间蒸发了，该如何寻找到她的线索？”
“她在寻找一个突破口。”霍奇纳说道。
“我们可以把突破口给她。模仿犯是在嘉莉被捕消息公开后开始犯案的，既然是嘉莉·怀特的新闻刺激到了她，我们便再给她打一针兴奋剂。摩根，打电话给jj，让她联络媒体和记者，发布一个嘉莉·怀特将要接受采访的消息出去。史达琳，需要你与我去一趟巴尔的摩。”
摩根马上明白了霍奇纳的意图：“为了得到答案，模仿犯会找上直接接触过嘉莉的记者。”
霍奇纳：“最关键的是，说服嘉莉出面帮忙。”
嘉莉不喜欢媒体，从来都是。不久之前她才袭击了记者，一名健康的成年男性，差点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用手铐活活勒死，而嘉莉的理由仅仅是他说话不太礼貌。
要是她不点头，计划再缜密也毫无办法。
史达琳跟随霍奇纳探员踏出现场，可湛蓝的天空并没有扫清心底的压抑，她走在探员身侧，低声开口：“我想，我知道模仿犯那句‘为什么’的答案。”
为什么，嘉莉的母亲不恨她呢？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太过浅显也太过困难，模仿犯不想去承认罢了。
“很高兴得知我们又在嘉莉的游戏中迈出了一步。”
说出这句话的霍奇纳看上去很疲累，光是想法子让嘉莉开口便花了他很大的功夫。可同时探员看上去也很欣慰，有神的目光里带着足以让史达琳安心的坚定。
他给了史达琳一个赞同的表情。
“走吧，你的这句我知道，将会是与嘉莉谈判的最大筹码。”
第6章 黑羊效应06
恶魔，黑羊，模仿犯，威尔·格雷厄姆，以及，史达琳舒了口气，以及据说和她相像的自己。
这是目前嘉莉·怀特透露出的线索，她在与史达琳，与整个fbi玩一个“猜猜我想干什么”的游戏。
黑羊的意义还无法确定，威尔·格雷厄姆探员正在欧洲寻找汉尼拔的踪迹，向霍奇纳推荐自己的也是他，所以这之中史达琳能确定答案的，只有恶魔与模仿犯。
“不觉得很屈辱吗？”
史达琳看向铁栅栏后的嘉莉·怀特，她坐在没有钉死的圆角椅子上，手里拿着最新的现场照片，碧蓝色的双眼里尽是好奇：“bau的主管，fbi的中流砥柱，站在一个恶魔面前，低声下气地求着她合作，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问死者的家属去，嘉莉。”霍奇纳冷着脸回道。
嘉莉很愉快地笑出声。
她把照片夹在指间，对着霍奇纳与史达琳晃了晃，全然不把可怖的车场景放在眼里：“真着急啊，我以为她会再耐着性子思考一阵子呢。为什么是我？一个好问题，霍奇纳探员，你怎么看？”
霍奇纳：“我认为这是个引她主动出现的好机会。”
嘉莉：“所以你想叫我做什么？”
霍奇纳：“我希望你接受一次记者的采访。”
回应霍奇纳的是少女扔出来的照片。
“上一个采访我的记者，”嘉莉的声线冰冷且甜美，“险些被我用手铐勒死在见面室里，你还记得吧，探员？”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如果不是那次，你理应有出门放风的机会而不是连报纸都要检查过后才能送进来。你不喜欢媒体，但是我希望你能合作，这对你的审前会议——”
“——对我的审前会议很有好处？”
她再次笑了起来，天真烂漫，史达琳记得上次她攻击自己时也是这幅表情。
“搞清楚一点，霍奇纳探员，那就是我不会被判刑。你们找不到我犯罪的证据，不过多久我就会重获自由。多有意思啊，忙活了七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走出这里。”
说着，她还伸出脚，像个挑衅的孩子般踢了踢地上的照片。
“那天到来时，你一定要在场，一定要亲眼看看你们fbi的辛勤工作换来了什么结果：为了我的模仿犯，你加了多久的班，霍奇纳探员？她连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呢，却害得你连打电话给妻子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她还在等待你为你们的孩子定名呢，不是吗？妻子需要你陪伴时你在这儿，听着一名恶魔肆意的羞辱却无法给她两巴掌，这就是你们fbi的工作成果，探员，你想要我帮忙？好啊。”
她抬了抬下巴，浅色的眼睛里折射着可怕的火焰。
“跪下求我，堂堂bau主管，聪明又正直的亚伦·霍奇纳，破了无数案件，打了无数罪犯的脸，只要双膝跪地，就像信徒对待耶稣那样，对我说一句‘我需要你的施舍求你了，嘉莉’，我就答应你，答应你们。”
史达琳：“嘉莉——”
“——这是我和霍奇纳探员的事，克拉丽丝。”嘉莉冷冷地打断了她，“你老老实实的拿好自己的档案袋就行。”
现在，史达琳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嘉莉口中的“屈辱。”
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涌上心头，史达琳很想撇过头不看这个场面，但她忍住了。她不敢去看霍奇纳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只得看向地面，视线聚焦在那张照片上。
所幸的是，史达琳不想看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霍奇纳没有感到难堪，他甚至笑了笑，他依然平静的声音让史达琳心里好受了一些。
“隔壁男监倒是有不少罪犯也希望我这么做，因为他们得以从中获得征服感。我倒是希望你也有同样的需求，满足征服欲是最简单也最野蛮的行凶动机，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吗，嘉莉？”
“有什么感觉是我的事情，可我现在就想看你跪下求我。”
道出这话的嘉莉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
霍奇纳摇头，仿佛看到了闹情绪的小孩子：“你知道我们并非毫无选择，你不合作，抓住模仿犯充其量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再也不会有fbi的人来找你，史达琳也不例外。可不论你心里揣着什么计划，都无法达成了。”
嘉莉：“然后我会重获自由，到时候你的妻子独自在家睡觉时，可就要做噩梦啦。”
有点奇怪。
拿着霍奇纳的妻子孩子当威胁，这太低级了，嘉莉·怀特自视甚高，动不动以恶魔自居，这种劣质的套路不像是她的风格。
况且谁都知道嘉莉不会对普通人下手。
“所以你对我的家人很感兴趣。”
“我是对你感兴趣，霍奇纳探员。”嘉莉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见过杰克·克劳福德，可你和他还不太一样。想来没被汉尼拔玩弄在掌心里的fbi探员总有些不同吧，比如说你和你的同事们。”
“如果你乐意帮忙，我想他们不介意和你谈谈。”
嘉莉兴味索然地靠在椅背上：“才不呢，我就想你现在下跪。”
场面陷入了一个僵局。
史达琳……有点不太理解她的思路，不过，史达琳也并不想跟上恶魔的思路。她端详牢笼中的少女片刻，最终出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嘉莉，”她开口，“我知道你为什么说模仿犯不会蜕变。”
嘉莉嗤笑几声：“母亲早亡，年纪不对，发现不了这个你们怎么会找上我？”
史达琳：“这是模仿犯总结出的结论，不是你的结论。”
嘉莉：“那你觉得我的结论是什么？”
史达琳：“你与fbi合作，我就告诉你。”
她感觉到霍奇纳的目光落在自己肩头，而嘉莉的眼神则更为直白，史达琳的话音落下后她收起了所有表情，钻研的神态让史达琳有点不适地挪了挪手。
“可以。”嘉莉终于松了口，显然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你说说看。”
“你……说模仿犯不会蜕变。”
那一刻，之前嘉莉说过的所有句子统统浮上心头。史达琳发现自己记得意外的清晰，连她抚摸头发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为什么呢，为什么嘉莉说模仿犯不会蜕变呢。
她的话题总绕不开“恶”这个词，行恶也好，恶魔也好，嘉莉一直把自己放在罪犯的位置上。可她也知道自己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她亲口说过的。
“——因为你爱你的母亲，她也同时深爱着你。”
所以她的母亲死的安详，而模仿犯的受害者如此的绝望。
只有爱才能抵消恨的存在，只有爱才能让死亡变得无足轻重。模仿犯很清楚这点，她不想去承认，不愿意看到。
当史达琳看到嘉莉的眼神柔软下来时，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嘉莉又成为了那个宛若无害的普通少女，斗牛般的气势消失殆尽，只是看向霍奇纳时目光中还带着孩子气般的别扭。
“可以啊，帮你们一下，倒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道，“但是媒体和记者，我要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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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员，你没事吧？”
走出巴尔的摩精神病院，出于礼貌，史达琳关心地问道。这换来了亚伦·霍奇纳诧异地表情，但随即他就明白了史达琳的意思。“不，没事，嘉莉的那点演技吓不到我。”
“演技？”
“你说过，她在尝试着了解bau小组里的所有人，但是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想法，因而拒绝与我之外的任何探员交谈。”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所以她能接触到的目标只有你一个。”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了，试图激怒我，看看我的底线，看看我到底会有什么反应。但聪明人总是会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代价，刚刚嘉莉向你我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霍奇纳勾了勾嘴角，语气里带上了史达琳熟悉的庄严口吻。
“我说她无法达成计划时，她的反应是自己会离开牢狱。这意味着嘉莉的计划，可能会使得我们找到她犯罪的证据。”
第7章 黑羊效应07
“——那些媒体们，记者们，就像是嗅到了腐烂味道的苍蝇，一拥而上，在尸体上诞下自己的蛆虫。”
这是在记者步入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之前，嘉莉对史达琳说的话。
自从嘉莉·怀特袭击记者之后，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便谢绝了所有媒体的“探望要求”。如今她再一次接受采访，其受关注程度，这个比喻倒是活灵活现……尽管恶心了点。
她答应了fbi的要求，却指明要自己指定媒体和采访人，而嘉莉的选择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外：弗莱迪·朗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报记者，七年前，就是她第一时间报道了魔女嘉莉案的细节。
“咖啡？”
fbi的实习生课程繁多，还要忙于案件，几天以来史达琳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她接过瑞德博士递过来的纸杯，咖啡的香味让她精神不少：“实在是太贴心了。”
瑞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实际上这是摩根的主意，他说咱们也还得加不少班呢。”
史达琳：“那也得谢谢摩根探员。”
说着她对着办公室另外一边的摩根举起准备，后者潇洒地摆了摆手。
“太及时了，”史达琳笑着说，“没了咖啡可不行，采访一时半会还不会结束呢，也谢谢你。”
瑞德：“呃我只是递过来而已，按理说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加班的，毕竟你现在是一名实习生，而……”
史达琳：“瑞德博士。”
瑞德：“嗯？”
史达琳：“只是谢谢你，没有别的意思。”
年轻的博士看了她片刻，回了史达琳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他坐到史达琳身边，身上fbi的蓝色外套对他来说稍微大了点，使得原本就瘦削的博士看起来更是文弱：“关于嘉莉的童谣，我认为仅仅从黑羊的寓意下手信息不够，只有这两句歌词吗？我想后面的故事内容应该能提供帮助。”
史达琳摇了摇头：“她只唱了这两句。”
并且重复了两遍。第一遍史达琳打断了她，第二遍她唱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近乎轻哼，听不清后续的情节发展。
“可能她还没将后续的曲子编出来。”史达琳捧着纸杯说道。
“以及她根本不打算编出后续。”瑞德补充，“姑娘与黑羊，总有一个是在比喻她自身。或许嘉莉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就足以填满曲子的后续，根本不需要通过歌唱表达。”
也有道理。
见到嘉莉后，史达琳便一直在思索关于她的事情。给的谜题也好，模仿犯的线索也罢。几天的连续作战让她有点疲累，可尽管如此，史达琳却有着很强的动力，她想找到答案，也必须找到答案。
一方面，对于实习生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另一方面……
“瑞德博士，”史达琳侧过头，“我能向你打听一件事吗？”
瑞德点了点头。
史达琳：“霍奇纳探员有没有提及过，威尔·格雷厄姆为什么会推荐我？”
一时间瑞德的表情让史达琳认为他不会回答。
“我在想，如果当初嘉莉碰到的不是汉尼拔·莱克特会如何呢？”史达琳接着开口，“她的案子没什么证据，再多的舆论也奈何不了她。假设当时她碰到了其他心理医生，会不会从阴霾中走出来，成为一名正常的女性？”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咖啡杯：“她很敏锐，也很细心，我甚至在想，要是有个美好的家庭，她很适合fbi。”
“很多罪犯和她一样拥有聪明的头脑和天赋，”瑞德博士没有否认，“只是因为环境与心理因素的不同而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那这意味着，如果我拥有和嘉莉近似的环境，我也会成为一名……她口中的恶魔。”
这会是威尔·格雷厄姆推荐她的原因吗？这会是，她觉得自己与嘉莉·怀特相像的原因吗？史达琳不敢去想威尔·格雷厄姆到底是认为嘉莉心底有善的一面，还是克拉丽丝·史达琳的心中有恶的一面。
她的话让瑞德挺直了脊梁，小博士的表情有些不安。
他同样拿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语气里带着些许无措和焦急：“你知道量子力学中存在量子的不确定性，物理学家们在观察量子时，量子的状态是不相同的，这引出了平行宇宙的概念……”
史达琳：“瑞德博士？”
她的困惑让瑞德舒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在不同的宇宙里，可能有不同的你。在其他的平行宇宙中，或许你是名男性，或许是名罪犯，甚至受到汉尼拔·莱克特博士关注的不是嘉莉而是你也说不定。但在这个宇宙中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你，史达琳，所以不必因为这一个案件而动摇。”
说话时的瑞德，眼睛亮的惊人。
史达琳看着他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而后笑了起来。
“你知道，”她由衷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可以叫我克拉丽丝。”
瑞德眨了眨眼：“克拉……克拉丽丝，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史达琳：“谢谢你，斯潘塞。”
他有点儿狼狈地躲开了史达琳的目光。
“为什么你会，”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的语气，“为什么你会考虑这件事？”
“嘉莉认为，她与模仿犯的区别，在于她爱她的受害者。”
那么，她与自己的区别呢？道德感和正义观吗？可这些东西本身的衡量标准就有待商榷。
“我一直在想，”她困惑地说，“一个心怀爱意的恶魔……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
“心怀爱意的恶魔？”瑞德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史达琳惊讶地反问：“是的，怎么了？”
“就是这个！”瑞德博士猛然站了起来，他手中的咖啡险些洒了，“就是这个，克拉丽丝，这是她会用山羊象征的原因。她能感受到爱，和任何人都一样，但是恶魔不行。她说她是恶魔，而山羊是恶魔的象征！”
史达琳顿时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她瞪大眼，只觉得手脚的血液迅速地向内脏流去：“没错，她就是那只黑山羊（ckgoat），同绵羊群中的黑羊（p）一样格格不入，却是在恶魔的群落之中。”
她的大脑迅速转动起来，史达琳随手把咖啡杯放到一边：“嘉莉说过七年以来她一直在寻找，却没告诉我寻找什么——不论她寻找什么，这一定会与恶魔有关，甚至可能与汉尼拔有关。或许正因为她因爱与其他恶魔的区别，才导致了她开始寻找这样东西。”
说着她看向瑞德，后者给了她一个喜悦的笑容：“你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史达琳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大家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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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模仿犯的案子仍然没有突破。
采访结束后，在短暂的等待期间，bau小组的成员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斯潘塞·瑞德揉了揉额角，即便习惯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可连续几天的熬夜仍然让瑞德有点疲累。但欣慰的是他们掌握了主动，fbi的其他成员已经在弗莱迪·朗兹的家中做好部署。
按照对模仿犯的推测，她会在看到新闻后受到刺激，从而寻找一个与嘉莉联络上的方式。
弗莱迪·朗兹就是这个提供给她的突破口。
霍奇纳探员让他回到fbi大楼待命。他想可以去找加西亚分析一下手中有用的线索，以及……街道橱窗里的电视，让他下意识地停住步伐，电视节目中的红发女性，正是弗莱迪·朗兹。
这是她在采访嘉莉之后，受邀出席的电视节目。
“弗莱迪·朗兹女士，七年之后重新接触魔女嘉莉案，你有什么想法吗？”
视频当中，接受采访的弗莱迪·朗兹勉强地笑了笑。
“我很高兴嘉莉·怀特再次落网。尽管她犯下的罪行多数并非自愿，可杀人者不能被姑息。”
“你是指汉尼拔·莱克特对嘉莉·怀特的控制吗？”
“校园欺凌和家庭暴力也是悲剧的成因，但是……是的，我认为汉尼拔·莱克特对她来说很特殊，同时她对汉尼拔·莱克特说也是如此。”
“你认为嘉莉·怀特对莱克特也至关重要？”
弗莱迪·朗兹抬起眼，绿色的眼眸看向摄影机。
“是的，”她平静地说道，“我认为嘉莉在汉尼拔·莱克特眼里是独一无二的。”
迎接这句话的，是高跟鞋踩到地面的声音。
在清冷的街道上，这动静有如钟鸣般清晰，让瑞德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的目光从电视机挪开，转过头——
“——斯潘塞·瑞德博士。”
子弹上膛的声音与女性冰冷的嗓音一同响起。
“fbi的人是吧，你们去过我的公寓，来访登记表上写着你的名字。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我想找嘉莉·怀特谈谈。”
第8章 黑羊效应08
史达琳接到通知时，她正在射击场上课。犯罪心理课程的导师，杰森·吉迪恩走了过来，与枪击指导约翰·布莱姆说了些什么，然后对着史达琳一挥手。
他脸上的表情让史达琳意识到，出事了。
fbi蹲守弗莱迪·朗兹已经有三天，昨晚换班时瑞德博士决定回fbi大楼一趟，之后便失去了联系。
今天早上七点，一通来自玛丽·戴维斯的电话打到了bau的办公室。
史达琳赶到时，整个bau小组都忙成了一锅粥。她刚刚跨过门槛，摩根便直接劈头一打文件塞进了她的怀里：“我要去给巴尔的摩精神病院打电话，你把这些给霍奇纳，告诉他加西亚已经锁定了玛丽·戴维斯的地址。”
事出紧急，史达琳也不推辞，接过文件便径直向霍奇纳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会是瑞德？”
“斯潘塞和我去调查玛丽·戴维斯公寓时，他在公寓的来访登记表上写下过名字。”走进办公室时听到霍奇纳的自问，史达琳毫不犹豫地说道，“玛丽·戴维斯或许回到了自己公寓一趟，她知道弗莱迪·朗兹那边有fbi在等待着自己，便换了另外一个突破口。”
说着她把文件放到了桌子上：“摩根探员说，技术人员已经确定了玛丽·戴维斯的地址。”
霍奇纳接过文件：“玛丽·戴维斯打来了电话，她要与嘉莉·怀特面对面谈，摩根正在联系巴尔的摩那边。”
史达琳：“我还以为她会直接挟持瑞德去巴尔的摩。”
霍奇纳：“精神病院可不好进，不如让嘉莉出门，她盘算得很清楚。”
此时摩根拿着电话走了过来：“头儿，嘉莉·怀特拒绝出面。”
霍奇纳拧起了眉头：“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摩根：“她说她很多天没洗头发，所以绝对不会踏出精神病院一步。奇尔顿医生建议我们联系玛丽·戴维斯，让她与嘉莉电话通讯。”
霍奇纳：“……”
紧急关头，嘉莉的这番行为颇有种黑色幽默的意味，但此时没人能笑得出来。
“史达琳，你与jj一起去巴尔的摩，”霍奇纳满脸无奈，“剩下的人跟我去找玛丽·戴维斯。”
.
嘉莉拒绝踏出精神病院，这让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要是玛丽·戴维斯非得要见她怎么办？况且史达琳还听说，因为太多人去劝说嘉莉，她还而发了脾气，连一向尊敬有加的护工都被赶了出去。
直到史达琳到场时，她还是气鼓鼓的，坐在见面室内，板着一张脸摆弄着电话线。史达琳挤开层层警卫和护工，走到嘉莉面前，她才勉强抬了抬眼：“fbi已经堕落到让罪犯收拾烂摊子的地步了？”
“玛丽·戴维斯挟持了斯潘塞。”
“连名字都叫上了，进展好快呀，克拉丽丝。”
“……嘉莉。”
史达琳由衷地佩服霍奇纳探员，能在她三番五次的挑衅下保持冷静。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坐到嘉莉的对面：“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你，但目前的情况是：玛丽·戴维斯愿意与你通话。她被逼到绝路上了，不得不挟持了fbi的探员，只为获得和你说话的机会。现在她随时可能来电，接不接在你，可你也不喜欢无功而返，对吧？你出手帮了我们两次，何不一帮到底呢？想想看，这对你没坏处。”
而嘉莉则像是没听到史达琳说话似的打量着她，在如此紧绷的条件下，少女探究又闲适的眼神让史达琳感到浑身不舒服。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想成为一名fbi呢，克拉丽丝？”
“我认为现在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小天才的死活，但我的模仿犯这不还没打电话来么。”
“我这儿有一大堆与玛丽·戴维斯通话时的注意事项要给你说。”史达琳坚持自己的话题。
嘉莉回给她一个孩子气的白眼。
“收起你那套官方派头，克拉丽丝，你知道不论如何她不会放过人质的。她不是一时起意的疯子，也不是性格激动的劫匪。找上fbi的人，就证明她没打算活着度过今天，我说过我很喜欢那个小天才的吧？”
说着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你放心，我会搞定玛丽·戴维斯的。行了，别消耗我的耐心，聊聊天吧，你想走这行的理由是什么？”
别向嘉莉·怀特透露私人信息。这是霍奇纳见到史达琳时说的第一句话。
但是她需要嘉莉开口，特别是这七年间的事。太多谜题了，她想知道答案，就像是嘉莉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一样。
“我的父亲是一名镇上的警察。”于是史达琳说道，“他死于一场意外。”
“小镇上的警察，”嘉莉长长地嗯了一声，打量了一番史达琳，“怪了，镇政府总得给你父亲点保险金吧，我想有了那笔保险金，你不至于连好点的衣服都买不起——我是说，配得上你挎包的那种。”
“我后来离开了镇子，去了亲戚家的牧场。”
“啊，牧场！”嘉莉陡然来了精神，“有很多羊羔吗，有牛群和马群吗？你知道，我也是在镇子上长大的，可没见识过什么牧场。”
“有马也有羊（sheep），不是你歌谣里的那种，并且它们都是白色的。”
嘉莉笑了起来，表情亲切且温柔。
“你见识过你的亲戚宰羊时的场面吗，克拉丽丝？”
“我听到过。”
“如果你见过恶魔屠宰人类时的场面，你会惊讶于两个场景的相似性。文明赋予杀戮道德层面的定义，然而对于恶魔来说，羊羔的性命，与人类的性命并无区别。听到羊羔的惨叫，你会不忍心吗？会心生去拯救它们的想法吗？”
史达琳没有说话，嘉莉等了会，便继续开口：“那就是有了。只是那时你人小式微，没办法做什么，对吗？我也会不忍心，克拉丽丝。我会为恶魔屠刀下的羊群难过，仿佛我还是那只黑羊（sheep）似的。”
“但你现在是只黑山羊了。”
“羊肉对你来说依然是值得入腹的珍馐，不是吗？”
“这就是你说你在寻找的原因？寻找一个善恶的定义，寻找自己究竟是恶魔还是受到汉尼拔欺骗的受害者？”
“霍奇纳可不会高兴听到这些话的，他一定会臭着一张脸说‘这话给死者家属说去’——不过你猜的很接近了，尽管和汉尼拔没什么关系。我很惊喜啊，克拉丽丝。”
人类会对羊羔产生怜悯，那么，恶魔为何不能为人类流下热泪呢。
即使如嘉莉所说，这无妨屠刀落下，食物入口罢了。史达琳静静地看着嘉莉的面庞，五官稚嫩，眼神天真。要不是身上的病服和手铐，和其他高中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这让她想起七年前的媒体声称她是个“会魔法的女巫”——会不会魔法不知道，但她的确如果女巫般没有变化，外表是，言谈举止也是。
“嘉莉，”史达琳放轻了声音，“你想念汉尼拔吗？”
她不认识汉尼拔·莱克特，对于克拉丽丝·史达琳来说，那个食人魔只不过是教科书上的一个可怕案例。可能在瑞德口中的其他平行宇宙里她认识，不过这个宇宙并不。
但面对着嘉莉，她下意识地用了那个连环杀手的名字。
那一刻嘉莉·怀特的表情极其难以分辨。
或许是少女的眷恋，或许是成人的欲|望，甚至说是憎恨也不为过。她的反应让史达琳心情非常复杂，这恐怕是第一次有人提及“汉尼拔·莱克特”时嘉莉给出了反应。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克拉丽丝？”
“你说了，聊天而已。”
“你还记得你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吗？”
史达琳拘束地挪了挪身体，随即嘉莉笑了起来：“不是性意义上的。我是说，对你来说，最有影响的男性是谁呢？是你那位死于意外的父亲吗？”
“应该是吧，一时间我无法给你答案。”
“但我能给你答案。”
坐在桌子对面的嘉莉，眼神温柔且甜美。
“汉尼拔是我的父亲，我的师长，我的爱人，以及你误解的那样，‘第一个男人’。换我问你了，克拉丽丝，你觉得我是否想念他？”
“可是你却主动离开了他，嘉莉。”
要是她不是个罪犯，而自己也不是个实习探员就好了。
史达琳想，那她就能毫无阻碍地问个清楚。
嘉莉阖了阖眼，很难说她的表情是忧伤还是怀念：“我——”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电话声盖过了她所有的声音。
嘉莉眼底的情绪如同幻觉般消失殆尽。
史达琳的心提了上来，她紧紧盯着电话面前的少女。嘉莉似乎不太情愿话题被打断，但是待铃声响到第三声后，她伸出手，拿起了话筒。
精神病院的线路有监听设备，史达琳知道此时此刻这里的管理人员，还有远在现场的fbi都能听到嘉莉与玛丽·戴维斯的对话，除了她。
“日安，玛丽。”
嘉莉用甜美清脆的声线率先开口，她的眼睛同样转到史达琳身上，勾起一个残酷的笑容。
“汉尼拔不会出现的，你死心吧。”她如此说道。
——该死。
该死！史达琳陡然反应了过来：她说会搞定玛丽·戴维斯，却从来没说过会保证瑞德的安全。
第9章 黑羊效应09
“汉尼拔不会出现的，你死心吧。”
嘉莉·怀特的话让围着监听设备的bau成员吃了一惊，摩根立刻站了起来：“我去让巴尔的摩挂断电——”
“——等等。”霍奇纳拦住了摩根，“现在还不用。”
说着他看向箱车外的建筑，坐落于高处的公寓几乎没什么视线死角，fbi与特警都已到位，红外线扫描出了玛丽·戴维斯与瑞德的位置，但狙击手无法一枪击倒罪犯，他们只能等待机会。
嘉莉的话落下后，电话那头有的只是平静的呼吸声。
“杀人的滋味怎么样，我亲爱的模仿者？”等不到回应，嘉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刀刃切入皮肉的时候，感受到什么了吗？”
“……我能感受到。”
清冷的女声响起的时候，连霍奇纳都禁不住绷紧心神。
可电话另一头的嘉莉，却只是笑起来，重复了自己的问题：“感到了什么？”
玛丽·戴维斯：“永恒，我能体会到上帝般的永恒。”
嘉莉：“蛮有天赋的，可惜你挑错了模仿的对象。”
玛丽·戴维斯：“因为你觉得你对汉尼拔是独一无二的，才会这么说。”
嘉莉那边一时没有回话，她轻哼几声，像是耍赖也像是在和别人交流，而后不情不愿地开口：“虽然我并不关心这个，但还是得问一句，那个小天才还好吧？”
“好能怎样，不好又能怎样？”
“对你来说自然不会怎样，可有人担心他的安危。”
“你还会考虑别人的看法了。”
“那是自然，玛丽。”说出这番话的嘉莉意外的认真，“我不是反社会人格，我也拥有共情的能力，能感受到别人的快乐悲伤和痛苦。你费尽心思想与我见面，不就是想知道汉尼拔看上我哪点了吗？我告诉你就是了，但你得先让小天才给我讲几句话。”
接下来的沉默让所有人都以为玛丽·戴维斯会拒绝嘉莉的请求。
幸运的是片刻之后，电话里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瑞德博士的声线传来：“……嘉莉？”
他听起来有点疲惫，嗓音干涩，但精神很好。另外一端的嘉莉不知是冷是热地“嗯”了一声：“受伤了吗，瑞德？”
“我没事，请我的组员放心，只——”
“——好了，你听到他的声音，该回到正题上了。”玛丽·戴维斯冷酷地夺过了电话。
嘉莉也不着急，谁都知道她本来也不在乎fbi的死活：“那好吧，你觉得自己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我不是刚毕业的年轻小姑娘，母亲也早早去世。”
“年轻小姑娘，”嘉莉讽刺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的那位恶魔，在你眼底就是个看中皮囊的家伙吗？玛丽，你这样还不如fbi送来讨我欢心的小姑娘有悟性呢。”
“我没心情和你卖关子。”
少女一声叹息。
“这世间的灾害，可憎的疯狂1！圣人约翰因此失去了头颅，钟楼怪人因此丢去了性命2，古来无数人赞颂的杀人动机，沾满了累累血迹的罪性恶根，我亲爱的玛丽，你如此深思熟虑，却从没考虑过它吗？那就是爱啊，模仿者，你能学去我的一切，可你得不到爱，又何谈蜕变呢？”
很长时间内电话里只有呼吸声。嘉莉没有说话，模仿犯也没有。她听上去正在竭力维持平静，不为嘉莉所激——是的，少女的话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答案，模仿犯无法接受的答案。
“你休想用这种答案戏弄我，我不会上你当的。”玛丽·戴维斯说道。
“得了吧，玛丽，你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敢接受它而已，你也不能接受它。”
“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玩物而已！”
“然而你连玩物都不是啊，玛丽？”嘉莉啼笑皆非地说道，“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嘉莉·怀特？在不杀人的夜晚，躲在被单下，你一定问过自己很多次吧，你不敢直视恶魔的爱，承认爱的存在，你所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爱无法复制，不是吗？”
“你——”
霍奇纳在监听设备前站了起来：“通知特警小队，准备突破。”
摩根震惊地抬起头：“就是现在？她在激怒玛丽·戴维斯，这会害了瑞德的！”
霍奇纳：“嘉莉在为我们制造一个机会。”
摩根：“凶手会因此而无暇顾及人质，但此时她处在精神紧张的状态，这很危险，霍奇，我认为还是让巴尔的摩挂断电话，咱们可以……”
bau的头儿摇了摇头：“玛丽·戴维斯不会再管瑞德了。”
摩根：“为什么？”
因为她得到了答案。
也因为爱自私又狭隘，容不得他人的存在。
“你的爱得不到回应，这让你痛苦很多年了吧。”电话里的嘉莉依然在说着，“你尊敬他，仰慕他，可对于他来说你不过是个普通的病人，直至他被威尔·格雷厄姆抓进监狱也是。他没有选择你，过去没有，现在——”
“——你住嘴！”
“现在也没有。”嘉莉的语气愉悦且残忍。
“你知道汉尼拔在我身上寄托了多少爱吗，我亲爱的玛丽？他亲自教导我，像父亲那样，像老师那样，像情人那样。于他来说我就是塞夫勒的皇家瓷器，只用来盛装他最珍惜、最昂贵的花朵，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呢，玛丽？”
十几名特警已然举起了枪，包围了公寓。带头的队长握紧手中的突枪，他回头看了一眼霍奇纳，他冷着脸，对着小队长一点头。
队长伸开左臂，横在身间。
“你知道吗，汉尼拔非常喜欢我的身体，特别是肩头。当我躺在他的床上，当我们融为一体的时候，他特别喜欢吻我的肩头——”
“——你胡说！你住嘴！”
“你不信我，大可以挂掉电话呀。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呢，玛丽？哦对了，在忍受母亲的怒吼和指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着。你恨了她一辈子，却都不能亲自杀死她。好可怜啊，玛丽。你的汉尼拔不爱你，连你的母亲都不爱你。没有爱，只有操纵与占有的人生，谈何蜕变？”
特警队长的手臂猛然向后划去。
下一刻，所有警察都动了起来。
房门破裂的巨大响声在所有人的心底震了一震。亚伦·霍奇纳扯下耳机，嘉莉·怀特肆意又张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举起枪，看到昏暗的房间中央，一名女性扔下了电话。
她回过头，霍奇纳看到一双含泪的眼睛。
“不要动！”他与特警一齐将枪口对准了她，“玛丽·戴维斯，你以——”
“——以什么罪名？杀人？还是挟持fbi？”
她的声音还是冰冷无比，仿佛眼中的泪水完全不存在似的。她很年轻，二十四五岁，有着漂亮的面孔和苗条的身材，在正常生活中，必然是个受欢迎的年轻人。
霍奇纳控制不住地想起了牢狱之中的嘉莉·怀特。
玛丽·戴维斯没有给霍奇纳思索的时间，她抬起了手。
她的脸上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忧伤。好像是劫后重生获得了感悟，也像是死前一刻辨析了一切。
七年间不曾有过变化的嘉莉，理应和她一样大吧。
她的手中握着枪械，却没有开枪。
没有开枪？一刹那间，霍奇纳明白了她的想法。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对着窗外狙击手的位置开口：“别——”
只是他后面的话，淹没在了子弹爆破的声音吓。
玛丽·戴维斯的身躯与特警的子弹壳一同落在了地上。
她没有开枪。
霍奇纳几乎是立刻走向前，他试图做点什么，可一切都晚了。狙击手的枪精准无比的击中了她的头颅，她的表情很平淡，不像是被嘉莉激怒过，甚至不像是面对死亡。
她已经放弃了，霍奇纳意识到，在嘉莉道出“爱”那个词的时候。因为这是玛丽·戴维斯唯一无法得到的东西。
只是嘉莉真的得到了吗？
“——是花朵。”
这时一个沙哑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霍奇纳寻找到角落之中的瑞德，他的额角带着些许干涸的血渍，像是不小心撞到的。除此之外一切安好，在霍奇纳解开他手腕上的绳结之后，重获自由的瑞德立刻转过身来：“花朵，是花朵。霍奇，立刻联络克拉丽丝，让嘉莉回来的是那些花朵！”
霍奇纳：“什么？”
瑞德的眼里写满了疲倦，但他的精神很好，那之中有担忧也有急切：“她说汉尼拔·莱克特是为了爱，却从来没说过爱的是她，谁会爱上盛装花朵的瓷器呢？瓷器里装着珍贵的花朵，或许莱克特医生只是将某种特定的东西寄托在了嘉莉的身上。”
霍奇纳：“你相信嘉莉·怀特说的那些话？”
瑞德：“毕竟可能最为了解莱克特医生的，只有她和格雷厄姆探员。她对克拉丽丝说，七年之间她一直在寻找，寻找什么？七年前嘉莉跑了，因为她袭击了莱克特医生，瓷器不需要拥有思想，可嘉莉有。”
道出这话的瑞德，好像是在同情嘉莉·怀特，也好像是因她的动机而费解：“或许对莱克特医生来说，嘉莉的确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却不是爱情意义上的。如今莱克特医生越狱，她却回来了。她在躲避他，但我想嘉莉不会放弃寻找，可因为某种理由，她无法呆在在外面。”
“所以威尔·格雷厄姆，将一个与她相像的克拉丽丝送到了她的面前。”
瑞德说道。
“这是一个无奈之举，一个避免恶魔获得自由的下下策。”
第10章 黑羊效应10
克拉丽丝·史达琳将偌大的服装袋交给护工检查的时候，换来了对方一个诧异的眼神。她权当没看到，提着袋子步入精神病院，史达琳已经获得足够多的关注了。
服装袋里装的就是服装，检查完毕后护工把袋子还了回去：“谢谢你的配合，史达琳探员。”
时至今日，听到护工尊称她一声“探员”，史达琳仍然遏制不住心虚的感觉。
但她还是笑了笑，跨过了铁门。
冗长的走廊安静了下来。
没有其他病人的惊吓，也不复往日的歌声，史达琳走到病房前。
嘉莉正拿着毡头笔绘制着什么。
“日安，克拉丽丝。”嘉莉头也不抬地说道，“等一下，我马上就完成了。”
史达琳以为她在画服装稿，就像是斯潘塞之前说的那样。但当她收笔起身时，史达琳瞥见纸张上画的似乎是……一座雕像？
嘉莉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出口解释：“《圣特雷萨的沉迷》。刚离开美国那会，我到了意大利，在圣母大教堂里见到了它。”
史达琳：“七年前见了一眼，时至今日你仍然能画出来。”
嘉莉笑了笑，没说话。
今天的她平和到几乎像是被鬼上了身。史达琳见识过的嘉莉·怀特可不是这幅模样，她乐于出言挑衅，揭人痛处，还试图触怒每个和她说话之人的底线。而此时，她不仅没主动掌控对话的节奏，甚至连表情就都变得柔软起来。
是因为这幅画吗？
史达琳再一次看向那幅画。画面中的圣特雷莎表情沉醉企且痛苦，仿佛沉浸在无尽的爱|欲与甜蜜中。
“我可以问问你画这幅画的理由吗？”于是史达琳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嘉莉的表情与画中的女性极其相似。
嘉莉阖了阖眼，声音低微且缥缈：“我梦见了七年前的自己。”
史达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步入病房区之前，奇尔顿医生对史达琳说，嘉莉·怀特的诊断已经有了结果，他认为她的心智停留在了七年之前，并表现出了精神分裂的症状，特别是在思维和情感方面——很难说这份报告具有多少准确性，汉尼拔·莱克特教导过嘉莉，她知道如何欺骗医生。
可是看着铁栅栏之后的嘉莉，看着她如同定格在十八岁的面容，看着她与昨日咄咄逼人截然不同的温和，史达琳又禁不住在想，假设这份诊断没错呢？
“案子已经结束了。”嘉莉问道，“你还来做什么，克拉丽丝？”
“我是为你而来。”
史达琳拉开手中的服装袋。
她第二次越过黄线，走到了铁栅栏前，伸出手。
在她将衣物递到嘉莉面前时，少女的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那是一件礼服，塔夫绸、咖啡色，后背自腰际开到肩膀。裁剪的当，款式经典，不是名家手笔却很是大方。对于一名实习生来说，定制这样的礼裙负担有点重，但是当嘉莉的脸上扬起灿烂笑容时，史达琳觉得这样的价格还算值得。
嘉莉小心翼翼地接过礼服，她捧起它，将裙摆贴到自己脸上，当绸布自皮肤滚过时她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谢谢你，克拉丽丝，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惊喜。”
“你帮助了fbi，理应得到回报。”
“小天才如何了？他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斯潘塞很好。”
“我觉得他和你挺合适的，小天才很善良，或许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也不会在意身外之物。爱的机会转瞬即逝，可得及时抓紧啊，克拉丽丝。”
史达琳半开玩笑地开口：“我能帮你定制礼服，可不能帮你谈恋爱，嘉莉。”
嘉莉抱着礼服，夸张地皱了皱鼻子：“不，他可不是我的款。我还是喜欢年纪大点的男人。”
爱。
史达琳想到被模仿犯打断的话。
“嘉莉。”于是她舒了口气，放缓声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爱汉尼拔吗？”
嘉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像上次那样。
她歪了歪头，平静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史达琳陡然为这个杀人犯感到可惜。
是的，不是同情，而是可惜。恶魔不需要同情，可嘉莉·怀特成为恶魔的原因却半分不来自她本身。史达琳一直觉得她能够成为一名很好的人，很伟大的女性，她原本有这个机会的。
“我在想，”她说道，“你回到这里，是不是因为你怕自己会杀了汉尼拔？”
她爱她的母亲，毋庸置疑，然后母亲死在了她手中。
“是的。”嘉莉没有否认，她缓缓地开口，“下次见面，我想我无法控制自己。”
一个肯定的答案，当然。七年之后的嘉莉·怀特仍然年轻稚嫩，她又哪里像是摆脱了过去呢。
下次见面，史达琳敏锐地抓住了这点，难道她已经见过汉尼拔·莱克特了？这不是没可能，莱克特医生越狱与嘉莉被捕之间有一个时间差，当时嘉莉在欧洲，据说莱克特医生也在欧洲。
史达琳便开口：“那你——”
嘉莉摇了摇头。
我有责任问清楚的，史达琳心想。但她知道嘉莉什么都不会说。
“那你想好离开这里后去哪儿了吗。”于是史达琳转换了话题，试探性地问道。
回应她的是苦涩的笑容：“你认为我能去哪儿呢，史达琳？”
瑞德说嘉莉·怀特在寻找的是“瓷器中的花朵”，那是汉尼拔·莱克特寄托在她身上的东西。直觉告诉史达琳，这也是她选择回到这间幽深牢房的理由。
威尔·格雷厄姆是无奈之下，才将你推荐给了霍奇纳——年轻的小博士这么说。
“我……”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嘉莉手中咖啡色礼裙上，“我可以帮你寻找。”
无奈之举，因何而无奈？而要一个与嘉莉相像的她，需要做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
“我还有半个学期便可以结束实习，霍奇纳探员对我说，有了这次帮助破案的经历，进入bau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我会追踪很多罪犯，甚至还有汉尼拔·莱克特。这是我乐意去做的，也是你乐意看到的。不论是恶魔，还是瓷器里的花朵，我可以帮你搜寻线索。”
说完这话她有点忐忑。
“而你，可以继续做那只黑羊，不用担心媒体的纷扰，也不用担心无法控制自己。这是你想要的吗，嘉莉？如果这是，我可以拿我的一切来保证。”
“——我能够，成为另外一个你。”
一个你本应成为的人，一个你永远无法成为的人。
霍奇纳认为嘉莉的计划会使得她露出马脚，从而不得离开身处的牢笼。他很敏锐，猜测却有些偏差——威尔·格雷厄姆很清楚魔女嘉莉案没有证据，这扇铁门拦不住她，于是他给了嘉莉一个，可以不踏出铁门的理由。
站在铁门之后的少女，双眼锐利，表情却如此的满意。
“我的身上有疤痕，想必你知道的，fbi的卷宗里有我受伤的资料。”嘉莉遗憾地说道，“所以这件衣服我没法穿，可惜了漂亮的露背款式。”
她抬起手，将礼服送了出来。
“拿去改一改，替我穿上它吧，克拉丽丝。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眼看到你华服着身模样，你可以叫fbi的正义员工来，当年的那些人，的确是我杀的。”
嘉莉·怀特笑出声来，表情天真又烂漫。
“我认罪。”
.
克拉丽丝·史达琳回到联邦调查局的宿舍，进门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待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意识到有课时她陡然一惊，翻身起床后看到室友阿黛莉亚·马普留下的纸条。
上面写着她已为自己请好了假，叫她尽管休息。
协助fbi破案，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是对于一名实习生而言。
可当牢笼之中的嘉莉·怀特道出“我认罪”这句话时，克拉丽丝只觉得有几分凉意自脊背直窜头顶——这不是恐惧，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领悟，一种当自身命运发生偏转时体会和预感。
仿佛事情不应该如此发展，仿佛她与嘉莉不应该相识，瑞德说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有无数个她，那一刻史达琳恍惚间体会到了未来的分支。
七年的悬案，终于画下句号。
作为其中最大的功臣，史达琳决定好好利用这一下午。
她爬下床，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正盘算着晚上与阿黛莉亚一同出门下馆子时，门铃响了。史达琳以为是阿黛莉亚回来了，便穿着睡衣去开门。
可站在门外的却不是她的室友。
是个陌生的男人，三十五岁上下，身着鼠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撞见史达琳的睡衣时，他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抱歉，”他扶了扶镜框，史达琳在窘迫的同时也注意到男人的苍白与疲惫，“您是克拉丽丝·史达琳对吗，另嘉莉·怀特认罪的史达琳？”
那一刻史达琳满身的窘迫立刻变成了警惕。
“你是？”她戒备地问道。
“你可以叫我詹姆斯，”他察觉到了史达琳态度的变化，苦涩的笑了笑，“我是嘉莉的恋人，或者说，曾经的恋人。”
第11章 绿河阴影01
再次走进巴尔的摩精神病院，史达琳心底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错觉。
依旧是那道红色的铁门，依旧是那名丑陋却礼貌的护工，仿佛时间毫无变化，事件毫无进展，她还是那名忐忑不安的实习生，而不是告破七年悬案的最大功臣。
“你好，史达琳小姐。”
“你好，强尼。”
她与护工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护工在开门的同时，亲切地与史达琳聊起了天：“你还能探望嘉莉，这真是太难得了。”
史达琳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护工指了指办公室内的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放着一则她已看过的新闻：“还是没结束的案子更有吸引力，嘉莉早被人们抛在脑后啦。”
电视屏幕里，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警方从树林里抬了出来。
这并不是新案子了，西雅图的99号公路附近，凶手已经徘徊了近两年，警方迟迟寻觅不到线索。
目前唯一知晓的是，以往凶手都是将尸体扔进河里，这是他第一次将弃尸地点从河流转到地面上。
新的尸体出现使得他再次步入了大众的视野，媒体报道的沸沸扬扬。
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上罪犯太多，凡人的新鲜感又太少。嘉莉·怀特已认罪，对于大众来说，她的案件已经没有了关注的价值。
这病房之中的清冷，和电视里同样冰冷的场面形成对比鲜明的嘲讽。
史达琳对着护工笑了笑，没开口，在他打开门后，熟门熟路地走到尽头的牢房前。
而护工口中“已被抛到脑后”的嘉莉，显然乐得安静。
奇尔顿医生的诊断书，使得认罪后的嘉莉·怀特免遭电椅，她怎么前往法庭的，便怎么被送回了精神病院。并且因为状态良好，她还获得了比之前更为宽厚的待遇。
史达琳停下步伐的时候，她正趴在床上读书，还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自己的腿，悠闲得很。感觉到了访客到来，她头也没回：“日安，克拉丽丝，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又来拜访我。”
是的，史达琳也没想到。
她以为自己能休息一阵呢。可现实残酷的很，你在牢房之内读书看报，可有人敲响了我的家门。史达琳承认她这想法很阴暗，但因为模仿犯的案子，她很久没好好休息这也是事实。
况且，出现在她家门的男士，让史达琳很是在意。
“詹姆斯·莫瑞塔特（rtart）。”
这个名字落地后，嘉莉闲晃的双腿停下了。
史达琳继续说道：“他说他是你的恋人。”
嘉莉撑起身体，从床上坐直。
“所以，詹姆斯去找你了。”她如此说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她把胶装书本放到床边，史达琳注意到在床脚的位置上散落着几张报纸，西雅图杀手的新闻同样印在上面。
在这牢笼之外，正有人因她的欺骗备受折磨，而她正在关注这件事？
一时间史达琳有点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欺骗是恶魔的本性不是吗？比起杀人来说，骗个真心不算什么，可是隐约之中史达琳觉得嘉莉不会这么做，也不可能这么做。
“他真的是你的恋人么，嘉莉？”史达琳反问。
这换来了嘉莉饶有趣味的表情：“那么，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有个深爱着的恶魔，那就是汉尼拔·莱克特。
史达琳端详嘉莉半晌，收敛了思绪开口：“听他的口音是英国人，他说他是一名数学教授，在伦敦与经营着制衣店的你结识，然后成为恋人。这是你逃亡七年的经历之一吗，嘉莉？”
嘉莉浅色的眼里带上了些许审视，她没立刻回应，而是看了史达琳片刻。
待到她收回目光时，左手习惯性地摸向自己的头发。史达琳早就注意到了她的这个习惯，每当嘉莉结束思考时她都会这么做。
“这似乎很重要。”牢笼中的少女说道。
“是的，”史达琳毫不否认，“我很想知道你七年间的过去，他的出现填补了一部分空白。”
也打破了一部分史达琳自以为对嘉莉的了解。
她爱汉尼拔·莱克特。即便嘉莉没承认，可没人会质疑这一点。而现在詹姆斯·莫瑞塔特的出现，让史达琳有点生气的同时，又禁不住疑惑。
恋人？史达琳知道七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很多，昔日怯懦胆小的嘉莉·怀特已然成为了自信又冷漠的恶魔。或许她交到了新朋友，学到了新知识，拥有了新的经历，可她从没想过嘉莉会有一个恋人。
尤其是在她并没有从汉尼拔的影响中走出的情况下。
“你对詹姆斯很感兴趣。”嘉莉心情不错，也不和史达琳绕弯子。
“我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伦敦地铁站。他赶时间，我带着工作器具，然后剪刀勾破了他的西装，好在我是个裁缝。”
“还挺浪漫的。”
“可不是吗，”嘉莉漫不经心地开口，仿佛只是在与自己的好友诉说一段艳遇，“我替他补好衣服，他到我店里来拿，就这么认识的。”
“那你逮捕时，他知道吗？”
“威尔抵达伦敦时，他去了巴黎。”
嘉莉不在乎。
她完全不关心那名教授人在哪儿又是怎样的状态。威尔·格雷厄姆的报告中说，他找到嘉莉时，她的确是孤身一人。而在那之前呢？
“詹姆斯说有一天你突然失踪了，找了很久，直到在新闻上得到了你的消息，连夜赶了过来，”史达琳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开口，“但他在提及你时很激动，我甚至担心他会晕过去。”
可即便如此，嘉莉的反应依然非常漠然，就像是听到陌生人的故事似的：“直接找上你，总有个目的。”
这还是那个坦然说出深爱自己的母亲，对着模仿犯炫耀爱情的嘉莉·怀特吗？
“是的，他有个请求。”在他道出请求的之前，史达琳就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他想见见你。
但在他道出请求之后，史达琳同样知道嘉莉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牢笼之中的少女，如史达琳所料，浅浅地勾起一抹笑容。
她侧着头，金发散在肩边。这让她看起来很温柔，与之前那咄咄逼人的形象截然不同，模仿犯死后她就不再接二连三地挑衅旁人了，史达琳想，她的那副姿态，必定与汉尼拔有关。
可同时这也很冷漠，那名教授的表情有多哀痛，此时的嘉莉就显得有多无情。
“嘉莉，”史达琳叹了口气，“不论如何，他找上了我，我需要给他一个回答。”
“你觉得他很可怜？”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问一个恶魔可不可怜她欺骗的人？”
还能指望一个精神异常的凶手做些什么呢？史达琳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的，可想起詹姆斯·莫瑞塔特的眼神……甚至是，想起嘉莉提及汉尼拔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无法克制住那股无名的怒火。
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有什么隐情，或者什么细节她没发现。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史达琳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她放缓了语气，按捺住情绪开口。
嘉莉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一刻史达琳觉得自己上当了。消失很久的挫败感袭上心头，显然嘉莉知道自己对那位教授心怀同情，她在利用这点，就等着自己落入圈套。
“你想要我的回答，可以。”
嘉莉·怀特重新拿起自己手边的书本，史达琳这才注意到那是一本诗集，封面上印着勒内·夏尔的名字。
她低下头，一边翻阅着诗集，一边放轻声音开口：
“你死时，手指立于嘴前。
姿态庄严，只为情感横流的截断——1”
——伴随着书页撕扯的声音，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嘉莉·怀特把撕下来的那一页甩了出来，失去了倚仗的纸张无力地飘落在地，停留在铁栅栏外的黄线上。
“拿去给他吧。”
与此同时，她自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铁栅栏前，浅色的瞳孔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之中还带着些许冰冷的试探。史达琳的心紧绷起来，这是嘉莉·怀特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目光。
“还有，顺便帮我转达一件事给霍奇纳探员，”嘉莉的语气亲切又冰冷，她指向扔在床脚的几张报纸。“我可以帮他们分析绿河杀手的犯罪心理，不过你得随案调查才行。”
史达琳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床脚的报纸上。照片中惨白的布料遮住了死者的面容，走在前方的警察表情麻木且空洞，他的双眼对准抓拍的镜头，仿佛正在与史达琳对视。
第12章 绿河阴影02
当天晚上，史达琳将嘉莉的信息转达到fbi后，便直奔詹姆斯·莫瑞塔特下榻的酒店。
可能是没料到史达琳会如此迅速，她的到来让嘉莉的恋人吃了一惊。但是当史达琳将那页诗递给他时，男人便立刻顾不得这些了。
“你死时，手指立于嘴前。
姿态庄严，只为情感横流的截断——”
詹姆斯·莫瑞塔特接过残破的书页，他轻声朗诵出这句诗歌，史达琳注意到他的手正在颤抖。
“是勒内·夏尔的《红色饥饿》。”
说着他重新阅读了一遍书页，而后颤抖蔓延至全身，显然此时教授非常激动。他扶了扶镜框，连呼吸都变得不均匀起来。
史达琳禁不住有点担心：“你还好吗？”
教授极其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他摩挲着纸张，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珍宝：“你知道这首诗的蕴意吗，史达琳小姐？”
史达琳摇了摇头：“我对诗歌一向没什么研究。”
教授的声线很轻，如同低喃：“这首诗用了很多死亡的象征，嘉莉在之前便读过它，她觉得诗人想表达的是凋零的爱情。”
说着，他抬起头，脸上带着苦涩至极的微笑：“嘉莉在向我诉说她死去的爱。”
爱情。嘉莉的爱本身便与死亡息息相关，会选中这么一首诡异的诗，史达琳一点儿也不奇怪。
同时她也敏锐地抓住了教授的措辞。
他说的是“她的爱”，而不是他们的爱。
“教授，我想问你——”
“叫我詹姆斯就好，你有什么问题？”
男人言辞恳切，史达琳也不再纠结：“詹姆斯，你知道……汉尼拔·莱克特是谁吗？”
问出这句话时史达琳有点忐忑，可教授的表情很平静：“我知道。魔女嘉莉案的报道中有他，嘉莉遭受过他的教唆和洗脑。”
“当年的一些报道中，”史达琳斟酌着措辞，“提及过汉尼拔·莱克特可能是嘉莉的恋人。”
教授闭上了眼，那一刹那史达琳觉得他会受不了刺激晕过去，或者做出激动的反应来。但是什么都没有。
他沉默片刻后，睁开眼睛。
“我也知道，她有深爱的人。”教授的语气带着沮丧，但已经平静了下来。
这句话让史达琳稍稍讶异。教授看出了她的情绪，再一次露出笑容，这次比刚刚自然许多。
“你有深爱的人吗，史达琳小姐？”他问道。
“没有。”
“那喜欢的人呢？”
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浮现在史达琳的眼前。
教授镜片后的视线非常温柔：“那就是有了。”
史达琳笑了笑。
“你们相处的很好，”教授由衷地说道，“可你并不觉得这是爱情。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吗，史达琳小姐？”
“因为，”她知道理由，“我觉得爱情很自私，容不得缺陷，也装不下旁人。可是他要是找到合适的人，我想我会祝福他的。”
她的话音落下后，教授握着书页的手紧了紧。史达琳注意到他的眼底有悲恸一闪而过，可最终定格在感慨与理解之中。
“嘉莉也是这么想的。”教授缓缓地说道。
这句话让史达琳的心陡然紧绷起来。
“她也觉得爱是一种自私又狭隘的情感。该怎么说好呢，”他叹息一声，“你与她一样，史达琳小姐。年轻貌美，还聪明敏锐，只要愿意，便会有无数男性奉献出真心。或许这让你们对爱的理解有些偏激，但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包容广博的爱。”
“所以你能接受她爱着别人吗？”
“嘉莉是个很坚韧的人，同时她也很执着。”教授的目光有些恍惚，好像陷入了回忆，“我能察觉到她经历了很多苦难，也正因如此我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她向我坦白说她有一段无法抛下的痛苦，但是我愿意与她渡过难关。”
“直到现在你也是这么想的。”史达琳看着他，小声开口。
“是的，我希望她能走出汉尼拔·莱克特的阴影。”教授回答，“那不是嘉莉理应遭遇的灾难。”
史达琳忍不住想，如果当年嘉莉绝望的时候，碰见的是面前的教授，而不是那个恶魔，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在瑞德口中的“平行宇宙”中存在这个假设，可身处当下现实的史达琳，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她并没有对你说过自己的过去。”
“没有，我不知道她是个杀人凶手。”
“那你……”史达琳顿了顿，“詹姆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爱的嘉莉·怀特，可能是她在隐瞒与欺骗之下塑造出来的幻影呢？”
她小心翼翼地等待教授给出反应，不怪史达琳。这位文质彬彬的教授从见面时就给她一种脆弱的印象，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史达琳生怕刺激到他，让他伤心。
不过好在他没有像拿到书页时那么的激动。
教授端正的面容上写满了认真，他坐在史达琳对面，反而摆出了一副质询的姿态：“你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史达琳小姐？”
史达琳：“因为我接触的嘉莉，与你描述的嘉莉完全不同，我想其中总有一个是假的。”
教授：“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是真实的她？”
史达琳怔了怔。
“你得明白，史达琳小姐。嘉莉与我相处时，我们是朋友，然后是恋人，我们之间是友好的。”见到她的表情，教授意外的放松下来，“而不论她多么配合你的工作，你们之间的关系是罪犯与fbi，她不可能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你我——这个道理很简单，想来你也不会和颜悦色地与你的犯人聊家常吧？”
他们之间的对话，一直是他做主导，史达琳想道。
提出问题，等待答案，然后再纠正问题，这是再典型不过的教师思路，不论如何他的确是个老师。或许这是嘉莉乐意与他在一起的原因，她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唯一与她有关系的男性，那位恶魔，和嘉莉·怀特保持着的也是这种相处模式。
不过，他说的很对。
“……没错，”史达琳点了点头，“是我想得偏颇。”
谁说恶魔不能温顺有礼呢？就像是在她对着自己道出“我认罪”时那样，姿态坦然又亲切，那不是假的，甚至比咄咄逼人尖锐刻薄的她更要“真实”。
她突然不再生嘉莉的气了。
还能怎样呢？欺骗也好，不欺骗也好，换做是史达琳自己，也未必会比嘉莉算得清楚。教授的这番话很简单，也很浅显，却意外地补足了史达琳心中嘉莉的另外一面，作为人类的一面。
只是不知道，自称恶魔的嘉莉，本人是否意识到她从未抛弃这一面。
“那么，她给了你如此的答复，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史达琳接着问道。
教授第三次看向手中的书页。
“我能否得知，接下来嘉莉有什么打算吗，史达琳小姐？”说这话时他的视线胶着在诗歌上，并没有抬头，“如果这涉及到敏感的问题，不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敏感的，她不过是个实习生，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有权得知。
可史达琳在开口之前，奇异地犹豫了片刻。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直觉告诉她不该说。
“嘉莉说她能够帮助fbi揣度西雅图杀手的心理。”但最终她还是如实地告诉了教授。
“西雅图杀手？”他看起来有点迷茫，“我好像在新闻上听说过，他很著名，对吗？”
教授的英国口音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史达琳他是名外国人，加上他一直在寻找嘉莉，没有关注也很正常。
于是史达琳解释道：“是的，他已经在西雅图附近犯案近两年了，却搜寻不到他的线索。就在嘉莉的审判下来前几天，警方又找到了新的尸体。”
教授：“嘉莉为什么想要主动参与这件事？”
史达琳：“我帮她寻找恶魔，她则认下罪名，这是我们两个达成的条件。”
坐在对面的男人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总算是抬起了头。这番架势，看起来便不像刚刚那么脆弱激动了，教授将史达琳重新打量了一番，而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嘉莉和你相处的很好。”
“在模仿犯的案子里，fbi需要她的协助。”
“而新闻里你正是让她开口的人。”
“我想应该是我给予了嘉莉足够的尊重。”
教授的表情变成了感激。
他侧了侧头，悲伤与哀痛消失不见，变得平静了许多，也凸显出几分冷锐。史达琳想，这理应是一名知识分子正常的模样。
“所以你愿意帮助她满足好奇。”教授说。
“不然她不肯给你回应。”史达琳耸了耸肩膀。
男人听到这句话后沉默片刻，而后沉重地叹息一声：“嘉莉啊……总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顿了顿，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诚恳地继续说道：“不论如何，谢谢你，史达琳小姐。谢谢你帮助我，也谢谢你帮助嘉莉参与新的案子。”
仅仅是帮助嘉莉？史达琳自知未必。
嘉莉问起过她为何想要成为一名fbi，在那样紧迫的情景下，她们谈论了史达琳的过去，她说起了儿时的那个牧场，说起了被屠宰的羔羊。
她问自己，听到羊羔被屠宰会不忍心吗？她当时没有回答。
“总得有人去安抚那些悲鸣的羊羔。”史达琳对教授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总得做点什么，去平息自己脑海中羔羊的悲鸣。
她看到教授笑了起来。这个笑不苦涩，也不勉强，他似乎很欣慰，也好像一瞬间释怀了。
他站了起来，表情非常温柔：“我很高兴嘉莉能认识你，史达琳小姐，如果你们的立场不对立的话，会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朋友吗。史达琳没有反驳。
“我还有一个请求，史达琳小姐。”然而下一刻，他看起来又是那么的悲伤，“她不肯见我，可我依然想帮助她，就像你一样。请你在见过嘉莉后，将她的反应转述给我，就像你转述恶魔的信息给她一样。你了解如今的她，而我掌握着她的过去，或许你我可以拼出一个完整嘉莉·怀特来。”
“——或许，你我能够寻找到她在寻找的东西。”
踏出詹姆斯的酒店房间时，这句话仍然在史达琳的脑海中徘徊。
她的手机在震动，上面显示的是霍奇纳探员的消息，他说下周三没课的时候，随同他一同去见见嘉莉，问个清楚。
这个简讯让她莫名地激动起来。
看来必须要找到那位新恶魔了，史达琳心想。为了詹姆斯，为了嘉莉，同样为了自己。
第13章 绿河阴影03
“绿河杀手。”亚伦·霍奇纳站在嘉莉的病房前，眉头紧皱，神情戒备，“你这么称呼那个连环杀手。”
“别那么紧张嘛，霍奇纳探员。”
嘉莉坐在椅子上，托着腮说道。她的另一只手正拿着毛毡笔在纸上绘制着什么，史达琳注意到那不是素描也不是设计稿，更像是涂鸦，目前只有简单的色块和线条。
“我可是自愿来帮忙的，没什么目的也没什么需求，对待好心人不应该客气点吗？这样吧，不苟言笑先生，你笑一个，真情实感的，然后我就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你。”
回应她的是霍奇纳岿然不动的扑克脸。
史达琳发现嘉莉好像很乐衷于调戏bau小组的成员，比如说上次的“不洗头不出门”，还有这次的“来呀笑一个”，都颇具有黑色幽默的意味。
当然，这个关头谁也笑不出来。
“嘉莉。”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诡异的沉默，“你的推测呢？”
病房里的少女撇了撇嘴。不过她好像也没太在意霍奇纳探员是否会笑，依然涂着鸦回答史达琳的问题：“我的推测就是，你们马上就能从弃尸地点找到他返回的痕迹了。”
什么？
霍奇纳立刻反应了过来：“你认为他会重返弃尸地点。”
嘉莉正在涂黑纸张的下方位置：“他作案的手段越来越娴熟啦，尸体丢进河里总会被发现，所以转扔到树林里。但是既然在陆地上，那么这意味着尸体的地点是固定的，并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对他很有利。”
史达琳：“他要回去把尸体带走，或者改变藏匿的位置？”
“不不不，”嘉莉埋头笑出声，“他不会这么做的。你一定看过卷宗了，咱们的新朋友作案手法可不地道对吧？”
新朋友，史达琳可不会把他看作朋友：“受害者通常是妓|女，或者搭车、离家出走的年轻女性。他把她们骗上车，带到隐秘的地点实施强|暴，然后再掐死或者勒死她们。”
“那你对他的评价如何呢，克拉丽丝？”
“我觉得你口中的绿河杀手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变态。”
“这评分真低呐，不过你的理由呢？”
“他选择藏匿尸体，而不是像你的模仿犯一样摆出特定的现场，证明‘杀戮’本身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杀人不会给他带来成就感，让他满足的是对受害者的奸污。”
“涉及到性啊……动物的本能，人类的原罪，不过这样动机倒是简单很多。新闻里说他会与受害者发生关系，然后再掐死或者勒死她们。对此你怎么看？”
“我认为死者对他而言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过是平衡自己、满足自己的物件而已。”
嘉莉抬头给了史达琳一个满意的笑容，而后便继续忙活她手中的涂鸦去了。
原本简单的线条逐渐有了画面，史达琳觉得那一块块黑色块似乎拼成了躺在地上的女人形象。
“这不就得了。你看，克拉丽丝，人类屠宰羔羊，总得为了点儿什么吧，恶魔也是一样的。有的恶魔是为了羊毛，有的恶魔是为了羊肉。”
她说着，吹了吹纸上的墨水，然后慢条斯理地继续抽象画大业。
“而他呢，他想操羊。”
史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知道是出于嘉莉轻蔑的话，还是她暗示的凶手行径，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少女这番用词让她很是不舒服：“你认为，他会折返回去奸|尸。”
“未必是刻意的，不过，他的活动范围就是金县周围呀。”
吐出这些可能性的嘉莉，表情随意，史达琳却没来由地浑身发冷。
“说不定只是开车经过，出差也好，工作也好，甚至是自个儿出门散散心。然后便想到有具尸体扔在了附近，那就去看看吧。看看有没有人发现尸体，顺便满足下个人需求——这样，你们马上就能得到新鲜的dna样本啦。而霍奇纳探员肯定有一份完整的罪犯侧写，到时候去99号公路盯梢几天，总能找到几个差不多的嫌犯，这不难吧，霍奇纳探员？”
一直沉默着的探员并没有立刻回应，他审视嘉莉片刻：“你为什么对他感兴趣，嘉莉？这个案子有专案调查组，本不应该fbi负责。”
“觉得我给你们找了麻烦？又得好久无法陪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呢，工作就是如此，没法子的。”
“你知道我到底什么意思。”
“给孩子选一个你妻子喜欢的名字吧。这世道罪犯太多，无论如何你都避不开重名的恶魔。”
这样的嘉莉·怀特，实在是很难与詹姆斯教授口中温顺坚韧的形象联系起来。
史达琳注意到霍奇纳放在一侧的手紧了紧。没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儿三番五次地被凶手提及，然而霍奇纳依然没有发火，他不会遂嘉莉的意。
“我们确定的目标是四十岁左右的成年男性，他仇视女性，或许有着不完美的婚姻，在童年时受过家庭暴力的可能性很大。居住在金县，就在99号公路附近。他外貌平凡，理应看上去老实沉默，是个无害的人。这样妓|女才会毫无戒备地上他的车。职业大概是出租车司机或者经常经过99号公路的运输司机，但不论如何，他一定是那条街上的常客。”
霍奇纳说道。
“这是我们的侧写，那么，你感兴趣的理由——”
后面的话，被震动的手机打断。探员摸出电话，看了一眼后表情微妙地变了变。嘉莉当然不会放过他的神情：“新的线索？”
霍奇纳没搭理嘉莉，转而看向史达琳：“今天到此为止，你跟我来。”
“套完消息就走，真无情呀。霍奇纳探员，你知道你越是这幅‘完美主角’的模样，我就越想打破你完美无瑕的脸，对吧？”嘉莉终于放下了笔，她把画丢在一边，抬起头说道。
然后霍奇纳竟然笑了起来。
不是无奈，也不是嘲讽，更不是刻意做给嘉莉·怀特看。史达琳很惊讶地看着探员，他笑起来很和蔼，一扫肃穆与庄严，比起上司，更像是位值得信赖的兄长。
他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你给我答案了不是吗。”
嘉莉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她扬起笑容，俏皮地侧了侧头：“那么，祝你们马到成功。”
给出答案了？
史达琳看向桌子上的纸，已完成的抽象画由黑白二色构成，她仅从中分辨出了一棵树，一名侧卧的女人以及……
一只通身漆黑的山羊。
.
“那幅画。”
踏出精神病院，不等史达琳提问，霍奇纳便打开手机网页，将它递给史达琳的同时开口解释。
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与嘉莉作品极其相似的抽象画，不过是彩色的。画面明亮且充满生机，地上的人也不是女性。
“毕加索的《春天》，只是嘉莉特地将山羊画成了黑的。”霍奇纳说道，“一只黑羊，一个躺倒的女人，你能想到什么？”
“她用了黑色的墨水，没有复制其中的颜色。这能体现出她当下的心态——压抑且满是死气。”
嘉莉的画，与毕加索的原作呈现出了完全相反的感受。
霍奇纳点了点头：“那画这幅画的意义呢？”
意义吗，黑羊，女人，死的象征……
史达琳顿时觉得嘉莉的画变得极其危险：“她画的是绿河杀手。”
霍奇纳收起了手机：“她描述凶手时，企图描述另外一个人，却更像是转述‘如果她是那个绿河杀手，则会怎么做’。”
“所以她会把自己画在受害者身边。”史达琳恍然大悟，“嘉莉很敏锐，也善于推测别人的思想，这是她的天赋。”
“嘉莉认为自己能体会到其他罪犯的想法。”霍奇纳说，“她也在试图揣度其他罪犯，她眼中‘恶魔’的心理。我想，这就是她对这个案子感兴趣的原因。”
这并不能解答史达琳的困惑。
“但是绿河杀手和她不是一类恶魔。”她开口，“揣度他的心理，对嘉莉有什么意义吗？”
“等到我们找到凶手时，自然会清楚答案。”霍奇纳说道，“现在咱们得前往金县，摩根刚刚发来短信，有个出租车司机主动联系上了警察，他说他知道点儿东西。”
第14章 绿河阴影04
并不是所有主动提供线索的人，都如同嘉莉·怀特一般对恶魔了如指掌。
bau小组赶到金县时，警方已经问了那人很多问题。梅尔·福罗斯特，一名出租车司机，基本符合犯罪特写。他面容和善，声音令人感觉温暖，了解99号公路，了解周边的每一条街每一处位置，他甚至认识其中几名受害人，公路上的站街女。
与此同时，警方又在绿河沿岸的树林里发现了受害者，尸体已经送往法医处检查。站在审讯室外的史达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知道是哀悼还是放松般吐出口气，她揉了揉脸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袭上心头。
“克拉丽丝？”瑞德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你还好吗？”
“没什么。”史达琳摇了摇头，“稍微有些累。”
瑞德担忧地注视着她：“霍奇问完话后，你需不需要出去走走？这附近有个教堂。”
史达琳想了想，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好。”
.
警局之内人多又太乱，加上长时间的飞行，史达琳总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走到室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反而清醒了不少。
“我不觉得梅尔·福罗斯特是凶手，”回想起霍奇审问时的细节，史达琳一边散步一边对身边的瑞德说道，“的确有凶手主动上门的案例，但绿河杀手不是这样的人。他犯罪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暴力。凶手不会关心警察的进度，避之不及倒是很有可能。”
瑞德赞同地点了点头：“而梅尔·福罗斯特他处处表现出对案件毫无进展的不满，还嘲讽了他家周围部署的暗线与卧底。”
史达琳揉了揉额角：“从默默无闻的出租车司机，到警方和媒体追在屁股后头，他很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光是这点就不符合绿河杀手的作案动机。”
而瑞德却在史达琳抬手抚向太阳穴时便转移了注意力。
“克拉丽丝，你状态不是很好。”
“什……可能有点。事情太多了。”
“实习生的课程本来就很重，你还要负责与嘉莉沟通。”
以及嘉莉的情人。詹姆斯教授上门拜访这件事，fbi知道却没有重视。上头不拨人，霍奇纳探员也没办法，只得暂时交给史达琳去接触。
“至少老师们都不错，”史达琳还是愿意往好处想的，“犯罪心理学的吉迪恩探员和枪击指导布莱姆都很照顾我。”
瑞德：“布莱姆很照顾你？”
史达琳：“有什么问题吗？”
瑞德：“……当年我可是差点就因为射击课程的分数而被卡掉简历。”
史达琳眨了眨眼，一脸怀疑：“真的？”
瑞德回给她一个相当艰难的表情。
好吧，看来无所不知的瑞德博士也有被难倒的时候。瞧着他困扰又窘迫的模样，原本郁结在心头的阴影顿时好了大半。
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幸运的是，我的射击课程成绩是优秀。”
瑞德苦笑几声：“马上持枪证的考试到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
“那你可得抓紧练习了，斯潘塞。”话说到这儿，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堂前，“好歹是个fbi，不能持枪那真是个大问题。万一出现了直面凶手的场面……”
直面凶手。史达琳好不容易轻松一点的心绪，在想到案件时，又禁不住蒙上一层阴影。
“斯潘塞。”她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绿河杀手其实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
“你是指？”
“他的侧写，简单来说就是个普通人——好脾气的中年人，美利坚到处都是。”
这换来了瑞德审视的目光。
他把双手揣进fbi夹克的口袋里，收敛刚才玩笑般的神情：“让你心神不宁的，就是凶手的侧写，对吗？”
“是的。”史达琳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我一直在思考关于恶魔的问题。”
“见到梅尔·福罗斯特，我意识到在金县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人，绿河杀手就隐藏在一个又一个近似的面孔中。他生活在金县，在这里的街区内，可能有着正常的家庭，还是朋友间称赞的好丈夫、好邻居。甚至是，他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
说着，史达琳看向教堂的大门。
“在风和日丽的晌午，停到教堂的门前，与牧师友好地打声招呼，然后走进去，聆听牧师的布道，向他问及圣经的内容。我们要抓的根本不是恶魔，不是嘉莉定义的那种，他只是个凡人，和你我和街上的所有人一样。”
“所以，”瑞德若有所思地接口，“你很在意普通人做出恶魔之事的原因。”
“差不多吧。”
“那你可曾思考过，这恶也存在于你和我的内心里？”
一向善良内向的瑞德，罕见地摆出了严肃的姿态：“我们的法律，用来规定人们的权利与义务，它有强制性和社会性，根本上约束的是全体社会成员——”
“——斯潘塞？”史达琳无奈地打断了他，这些可是fbi的基础知识。
“呃，我想说的是。”被提醒后瑞德局促地抿了抿嘴角，继续说了下去，“全体社会成员，就是你口中的凡人。人性之恶永不能避免，所以我们才有法律。这对嘉莉来说毫无意义，她不需要法庭的审判，因为法律上的有罪并不能使她获得安宁。但是绿河杀手不是嘉莉，他是个普通人，藏尸是因为他害怕被发现，他害怕法律。”
瑞德的语气里尽是诚恳与坚持。
“我们的法律，是用来审判凡人的，不是用来审判恶魔的。”
他展现出来的希望让史达琳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迅速扩散到全身。
与詹姆斯教授谈话时，他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不是瑞德第一次鼓励史达琳了，她总觉得瑞德是个罕见的天才可还不太成熟，可他总是在她钻牛角尖的时候，一句话解开她心底所有的困惑。
经瑞德这么一说，史达琳又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事都不再是问题。
步入冬季，街道上如此清冷，但史达琳冻得手脚冰冷，大脑却活跃了起来。她舒了口浊气：“你说得对，而且也提醒了我。”
“我在考虑这件事，恐怕嘉莉也是这么想的。法律的定义无法说服她，凡人的规则无法让她安宁，那么……我想她在寻找恶魔，如此揣度绿河杀手的想法，可能正是想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理解的定义。”
史达琳的话音落下，瑞德也理解了她的想法，他点了点头：“汉尼拔重塑了她，她最终离开了自己的培育者。这足以证明嘉莉在试图寻找真正的自我。”
“剩下的谜题，只有汉尼拔寄托在嘉莉身上的东西。”
“花瓶里的那些花，是吗。”
史达琳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谢谢你，斯潘塞。没有你的提醒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其实也没……”她的热情倒是让瑞德大吃一惊，小博士无措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也没做些什么，这都是你自己思索的结果，我就是……呃，那个，就是……”
说到最后，他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夸张，羞涩地笑了起来。
“我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厉害，”瑞德清了清嗓子，诚恳地说，“起码射击课程我拿不到优秀。”
好吧，不论如何，嘉莉有句话说的千真万确——那就是瑞德他真的、真的很可爱。
“只要掌握了窍门，其实射击很简单的，”史达琳歪了歪头，“等案子结束后，我们一起练习。”
这可就超出了瑞德的预料了。
一瞬间他的表情有点茫然，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小博士再三看了史达琳几眼，才小心地出言试探：“你的意思是，呃，你和我一起？”
“这儿好像也没别人。”史达琳忍着笑意说道，“不想去也没关系的。”
“不，不！我当然想！”说完后瑞德的脸上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他窘迫地抹了一把额头，“我是说，千载难逢的练习机会不是吗？我会——”
“——你们在谈论什么？”
瑞德后面的话，在听到摩根的声音后全部收了回去。深肤色的探员好像是专门过来找他们的，只是史达琳与瑞德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我和克拉丽丝在讨论……射击技巧。”
“射击技巧。”摩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显然不太相信。
他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瑞德心虚极了，他扯开了话题：“是有新的线索了吗，摩根？”
“没错。”好在摩根并没有深究，“我和搬运尸体的警员聊了聊，得知了报案人的名字，你们一定不想错过这个细节。”
说着，他看向史达琳。
“詹姆斯·莫瑞塔特，发现受害者的是嘉莉的那位情人。”
第15章 绿河阴影05
詹姆斯教授坐在审讯室内，十指相握、神情戒备，端正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在史达琳走进去的时候，教授镜片之后的双眼放松了一些，他勉强地扯起一个笑容：“史达琳小姐。”
他怎么会在西雅图？
想知道答案的人，不止她一个。走在前面的霍奇纳探员拉开椅子，坐在了教授的对面：“詹姆斯·莫瑞塔特，我是bau的探员亚伦·霍奇纳。”
教授拘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你负责嘉莉的案子。”
霍奇纳：“不用担心，先生，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们想问的，”教授有点紧张，他不自觉地挪了挪身体，“应该是我为什么在这儿。”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史达琳尽力用平静的声线开口：“例行公事而已，詹姆斯。该问的警方都问了，如果不是嘉莉，fbi不会就此事找上你。”
“我就是为嘉莉而来的。”他说道，“你对我说她在关注此事。”
“她在关注，所以你便从巴尔的摩赶到西雅图？”
“我想……搞清楚嘉莉到底在想什么。”
教授这话说得如此艰难，他的喉结动了动，仿佛吐出了什么无法大声表露的心事。
“很感谢你那天特地来拜访我，史达琳小姐。你走之后我想了很多，关于我，关于嘉莉，关于我们的过去。我很惊讶于你口中的嘉莉与我记忆中的她相差甚远，如我当时告诉你的，你看到了嘉莉的一面，我得到的则是她的另一面。事实上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他顿了顿，面容上浮现出史达琳熟悉的痛楚。
“我是嘉莉的恋人，而我却对一部分的她一无所知。”
不知是尚未习惯，还是出于下意识，史达琳注意到教授用的不再是过去式。
“因此你决定亲自来看看？”
“是的，既然出于某种原因，嘉莉对绿河杀手很感兴趣。或许我可以在这儿，在金县找到她想看到的东西。所以我飞了过来，打听到上一名受害者从哪儿发现的。我只是在树林里随便转转，在安静的地带考虑一下嘉莉的事情，却没料到——这就是她想看到的吗？”
他阖了阖眼，仿佛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明白，她不是个期待死亡与终结的人，至今我也不认为她表现出来的同情与爱是虚假的幻影。可是现实就摆在我的面前，一个死去的年轻姑娘，尸体腐烂，臭气熏天。而嘉莉对你们说，她能理解凶手的心理，她怎么……怎么能……”
史达琳在男人的眼底看到克制不住的泪光，教授深吸一口气，后面的话，实在无法继续说下去。
“詹姆斯，”史达琳觉得，她应该把刚刚与瑞德讨论的结果告诉面前的人，“嘉莉能理解凶手的心理，并不是因为她与凶手有着同样的想法。”
“我们认为这是嘉莉有着极强的共情能力，”霍奇纳接道，“正常人看到现场，觉得抵触与反感。而她则能从犯罪手法中寻觅到凶手本人的思想动机。”
“可是她寻觅绿河杀手动机的理由是什么？”教授似乎并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他看向了史达琳，霍奇纳同样看向了史达琳。
在这一刻，史达琳突然犹豫了。
詹姆斯·莫瑞塔特迫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他姿态紧张，神情紧绷，呼吸之间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所有的肢体动作和细微表情都在告诉史达琳，面前的男人不过是碰巧发现尸体的倒霉路人。
只是史达琳从不相信巧合，这一行的人不能相信巧合——为何偏偏是他？偏偏是嘉莉的恋人发现了受害者，纵然找不到线索，找不到破绽，可史达琳仍然克制不住的警惕了起来。
“我认为……嘉莉在通过寻找恶魔，来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的大脑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顷刻之间史达琳有了一个新的念头。
她最终道出了真实的想法。
“如你所说，詹姆斯，嘉莉的同情与爱并不是幻影。我确信她深爱自己的母亲，还有其他死于她手下的受害者。她的杀人动机之一便是爱，可她自知驱使自己的是恶。这很矛盾，而她无法想明白这点，也不知道如何定义自身。”
史达琳在桌底下蜷起手指。
“揣度其他恶魔的心理，理解他们的想法，有助于嘉莉将自己与之区分开来。”她紧紧锁定住教授的双眼，慢慢地说道，“这就像是一种对比实验，其中一组实验体便是她自己……七年之前，她袭击了汉尼拔，离开了那个控制着她的凶手。对于嘉莉来说，那可能不足以换回她对自己的定位。”
这个解释使得教授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下来，他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特地查阅了心理学科的书籍，”教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上面说，从母亲到那位汉尼拔·莱克特，嘉莉并没有独立的人格，她需要一个‘上帝派来的使者’指引她前进，指引她获得救赎与良心上的安宁。你说她袭击了汉尼拔，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再依靠别人，转而开始主动寻找自我？”
“是的。”史达琳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我对嘉莉动机的推断。”
教授欣慰地笑了笑，悲伤再次萦绕于他的眼底：“我以为我能够帮助她的。”
霍奇纳看了一眼史达琳，而后开口：“莫瑞塔特先生，你涉及到这个案子，对嘉莉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你们认为我是嘉莉指使来的？”
“不，但是媒体很有可能会这么认为。”霍奇纳解释道，“嘉莉不喜欢记者的关注，过多的目光对她也没好处。”
“我倒是宁可听到她的指使，”教授苦涩地说，“至少那样我还能见到她，知道如今的她想些什么。”
说着他用双手捂住了面庞，一声叹息却甩不开满身的疲倦与萧瑟。
“我只是想帮她。”教授压抑着声线，“帮助我爱的人，为什么就这么难？”
“既然这样，”霍奇纳探员安抚道，“如果还有任何的细节与线索，你一旦想起来，请立刻与我们联系。”
“我会的，”他回应道，“愿正义女神保佑我们。”
.
“他在说谎。”
走出审讯室，史达琳脸上的礼貌和安抚在瞬间消失不见。她握紧拳头，隐隐寒意浮上心头
“詹姆斯·莫瑞塔特在说谎。”
“怎么？”这次连霍奇纳都没跟上史达琳的思路，“你发现了什么？”
“我解释完嘉莉动机之后，”她迅速地说道，“他却冷静了下来，好像很满意这个理由。他根本不关心嘉莉，也并不爱她。我认为他从头到尾就是在试图从我们这儿套取嘉莉的信息。”
“这有点绝对，”摩根却持有不同的意见，“一个人在陷入思索状态时，是很容易忽略掉其他情绪的。如果他在反复思索嘉莉的动机，得到答案会出现这种反应，也不是没可能。”
“是吗？”史达琳扯了扯嘴角，“摩根探员，你有姐妹吗？”
“算是有吧，怎么了？”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妹妹的丈夫情感操控了你妹妹，并且对她实施了长期的家庭暴力，而她还不肯控告他，你会怎么想？”
“我——”摩根无言以对。
“当我告诉你一道数学题的答案，你会去思考其中的来龙去脉。而如果我告诉你，你深爱的人正在饱受灵魂上的折磨，原本焦急的你却平静了下来。你觉得这符合常理吗？”
摩根想了想，不好反驳却也不赞同：“可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怀疑他的线索。”
是的，他们没有。因为詹姆斯·莫瑞塔特身世清白，毫无犯罪记录，而fbi对这位来自英国的教授也一无所知。
但嘉莉肯定知道什么，史达琳心想，甚至他们所谓的“恋情”也不如二人描述的那么简单。
第16章 绿河阴影06
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
“老实说，我很惊讶你依然能记着嘉莉·怀特。”
史达琳已经是这里的老熟人了，这一次到访她再次撞见了精神病院的院长奇尔顿医生。他在看见史达琳里略微有些惊讶，然后换上了聊天的口吻。
“她的案子早就结了，”奇尔顿医生说道，“何必浪费时间。难不成fbi还真指望着凭借嘉莉·怀特找到汉尼拔的线索？她把汉尼拔·莱克特当做神明，莱克特是否还记得她都是个问题。”
别反驳，克拉丽丝。史达琳在心底警告自己，没必要与这种人反驳。
于是她只是尽可能地摆出平静的姿态：“嘉莉认罪是有条件的。”
奇尔顿医生不以为意地嗤笑几声：“她都认罪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史达琳强行舒了口气，没开口。
“罢了，你有你的原则，我无法干涉。”奇尔顿医生见史达琳不说话，便自己找了台阶，摆出过来人的姿态，“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但愿如此。”
史达琳礼貌地说道，而后在他让开路后，头也不回地步入红色的铁门。
她记得奇尔顿医生对嘉莉的评语：七年前是宗教狂热者，七年后是控制欲|望强烈的精神分裂。他将嘉莉视作彻头彻尾的疯子，自以为是的心理变态，这让史达琳发自真心地感到恶心。
而奇尔顿医生眼中的疯子和变态，反倒是在这牢狱之中活得自在。
此次史达琳的到来，似乎让嘉莉很是意外。
她正坐在椅子上读书——亨利·米绍诗选，又是一位法国诗人。当史达琳站定时她惊讶地挑了挑眉：“克拉丽丝，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史达琳摊开手：“我在外面碰见了奇尔顿医生。”
嘉莉闻言，流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天可别怪他，亲爱的。我们雨的国王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几名学术界的大拿很是质疑他对我下的诊断书呢。”
有这回事？史达琳倒是暂时还没听到消息，不过……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她说道，“如果奇尔顿医生对你的诊断失去了效用，那么死刑在所难免。”
“然后你们便可将女巫送上火刑架，一鉴真伪了。”
“这不好笑，嘉莉。”
“放心，不管我的大脑是不是出了问题，奇尔顿医生都不会让步的。汉尼拔越狱是他的职业污点，诊断再被人否决，他还想不想在这行混饭吃了？他好歹是个院长。不说这个，你特地跑来是为了什么？报纸上刚刚报道出来新的受害者，案件进行得如此顺利，我想fbi用不着一名恶魔来指手画脚。”
“的确很顺利，预计今天我们就会得到尸检结果。不过你知道发现新受害者的目击证人，是詹姆斯吗？”
回应史达琳的是长久到令她不安的沉默。
嘉莉的反应让史达琳觉得事情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她甚至收敛了所有的礼貌与玩笑，可她的笑容没有消失，这仅剩的笑让史达琳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接着嘉莉猛然合上手中的书，书页碰撞时发出一声闷响，使得近乎凝滞的空气再次流动了起来。
“你把我的事情告诉了他。”牢笼中的少女笃定地开口。
“不然我该如何呢，”史达琳全然不畏惧于她的职责，“你什么都没告诉我，嘉莉。我只能通过我的了解去确认詹姆斯·莫瑞塔特是个怎样的人。”
“而现在你却觉得自己的初步判断出了差错。”
“我觉得他并不如所说的那么爱你，他只是在打着这个旗号利用我获得信息。”
“获得什么信息？”
詹姆斯教授总是挂着哀恸与失落的双眼自心头浮现。
只是这一次，史达琳却觉得全身发冷。
“他声称前往金县，只是因为想了解你的想法。步入格林河沿岸的树林，也不过是为了理清思路，探寻你对绿河杀手感兴趣的原因。在西雅图见面时，他也问及了我这个问题，我回答了。”
“你回答了他，证明你认为你知道原因。”
一种朦胧的感受涌上心头，史达琳觉得她仿佛摸到了黑暗之中的大门，甚至扒开了门缝，而完整的嘉莉·怀特，就在那大门之后。
“需要我道出你的动机吗，嘉莉？”她问道。
嘉莉勾起了嘴角。
她伸出食指，立于嘴前：“嘘……你和我的小秘密，还是别让旁人知道。”
史达琳知道她是指这里有监听设备：“总之，他在西雅图的表现，让我感觉詹姆斯也在寻找你的动机，他找不到答案，才想了如此的法子——扮演一名深陷爱河的年轻教授，借此获得有用的信息。我说出了你的想法，他仿佛对此很满意，甚至忘记继续用痛苦和悲伤装扮自己。”
“你并没有证据。”
“我只是有一种直觉。”
“史达琳，你可是要进fbi的人，光是直觉可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我站在了你的面前，等待你的解释。”
她歪了歪头，金发瀑布般倾斜至身体的一侧。少女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罕见地流露出头疼的表情。
“你们fbi对他知道多少？”
“伦敦来的数学教授，所有证件、资料全部合格清白，我去谷歌搜了搜，他的几篇论文影响颇大，这不可能是个假身份。”
“可你却在怀疑他。”
“汉尼拔·莱克特也从未用过假身份，可落入餐盘的受害者，时至今日也无法统计出一个确切的数目。”
嘉莉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开口：“你不该把我的……你口中的‘动机’告诉他。”
“正是因为告诉他了动机，我才确认他在骗我。”
牢笼中的少女一声叹息。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低估了他，克拉丽丝。我一早就猜到詹姆斯到美国来的目的是什么，却没想到他会直接将你作为突破口——新闻上只是说你参与了模仿犯的案件，我可没想到他能推测到，你才是我认罪的关键。”
“他不止是个数学教授，对吗？”
“可怕的是，”嘉莉嘲讽地说道，“他真的只是个数学教授。”
“你认为我会相信？”
“不信又怎样呢，你有任何证据吗？”
要是有证据，史达琳也不会赶回来，向嘉莉·怀特确认真伪。
她静静地端详嘉莉片刻，开口问道：“你和他的相识，是否也与你的动机有关？”
嘉莉挑了挑眉毛，眼睛里有锐利与警惕一闪而过。
“不，他不是。”她回答，“是他找上的我。”
“为什么？”
牢笼里的少女侧了侧头：“聪明人的好奇非常致命，也无法自制。詹姆斯甚至是聪明人中的佼佼者。这七年间我并非一直闲着，当然你放心，我也没什么心情去收割凡人的性命。接着他注意到了我，察觉到我的身份后，产生了好奇。我们的关系便是如此了。”
“为了满足这份好奇，他不惜千里迢迢来到美国，冒着风险在fbi面前演戏。”
“你说他骗你，其实也未必。詹姆斯特别喜欢解谜，我不说动机，他便着迷不已——仅仅是对谜题着迷，我本身他倒是没什么兴趣。接着汉尼拔越狱，威尔找到了我。没拿到答案，他当然会跑到美国来。”
嘉莉说着，随手把诗集放在桌子上，靠着椅子，满脸的无奈。
“我以为詹姆斯找上你，不过是来提醒我他的到来。”
“那你的那首诗呢？”
“诗是什么意思，我就想表达什么意思。”
诗的意思不难，可你向他表达的理由却不好琢磨。史达琳很清楚这点：倘若詹姆斯教授真的是个深爱嘉莉的普通人，那还好说；可他对嘉莉的爱情并不感兴趣，那将那首诗给他，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向你道歉，克拉丽丝。是我的自以为是导致了如今这番结果。”嘉莉无奈地说道，“没料到一向喜欢戏剧化的詹姆斯，竟然用了这么直接的方式。”
史达琳警觉地侧了侧头：“你认为他接下来还会有动作。”
铁栅栏后的少女笑了起来。
“那又如何？我可想不到詹姆斯在琢磨什么。去吧，史达琳，还是回西雅图吧。”囚犯说道，“尸检结果不会等太久。詹姆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你无法阻拦他，却能够阻拦我们的恶魔。”
说完嘉莉已经拿起诗集，不再看她。
第17章 绿河阴影07
“盖瑞·里基？”
“尸检报告的结果。”瑞德点了点头，“几个月前警方便注意到了他，四十三岁，一名货运公司的油漆工。经常徘徊在99号公路上徘徊，但是当时警方没有证据，而且他通过了测谎。”
瑞德的解释让史达琳一顿，她随即想到了bau对凶手的判断：一名无法与旁人共情的反社会人格患者，那么会通过测谎还不被人怀疑，一点儿也不奇怪。
“现在情况如何？”她走在瑞德身侧，问道。
“你觉得呢？”瑞德苦笑几声。
“我觉得有时候媒体们……的确很恼人。”
说着史达琳跟着瑞德越过人群，走进看守所。
记者，新闻人，几乎围成了一个圈。而在外等候的，可不止媒体。史达琳无法不注意到人们愤怒的表情和他们举着的牌子。
牌子上面用醒目颜料写着“恶魔”、“他该去死”之类的话，史达琳还在其中认出了几名上过电视的受害者家属。
“受害者身上的dna的确是里基的，而在你抵达的时候，警方又在格林河附近搜寻到了新的受害者，尸体上同样有他的dna。但目前他不肯认罪。”
而dna不能当做直接证据，只能证明他与受害人接触过。法律讲究疑罪从无，如果他咬死人不是他杀的，那么谁也拿他没办法。
“我想，警方已经在他这儿踢了不少铁板了。”史达琳开口。
“没错，而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审讯里基，找出定罪的线索，或者是未被发现的受害者的弃尸地点。”站在门口的霍奇纳听见了她的话，“史达琳，你跟我一起审讯他。”
“媒体已经交给jj了。”摩根接话，末了还忍不住抱怨，“这不公平，霍奇。史达琳很有潜力没错，可也不能什么活都让她干吧。”
“当然，”霍奇纳面无表情，“如果你能让嘉莉吐出任何关于汉尼拔的线索，我很乐意把所有事都安排给你。”
帅气的bau探员立刻高举双手作投降状：“一切听你安排。”
“嘉莉很有可能就是——”
“——下地狱去吧！”
自背后响起的怒吼吓了史达琳一跳，她回过头，看到警察拦住了一名神情激动的男性，那名男性在看到警察制服后，似乎是更加恼火：“为什么还不处死他？你们就知道对着我们作威作福，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去找我的女儿？！”
他的女儿。
“是家属，”瑞德低声开口，“一部分受害者至今未被找到，她们的亲人会为此愤怒，出现偏激反应……是正常现象。”
“干这行这么久，”摩根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与受害者家属见面仍然是我最讨厌的环节。”
“事实上，”瑞德补充道，“公众和媒体也持同样的态度，这个案子关注度太高了，如果无法定罪，拖延下去势必会引起不满。”
谁愿意去面对这一张张绝望又愤恨的面容呢？史达琳收回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将精神集中在案件上：“嘉莉很有可能就是因为bau负责这个案子才有所关注的。她对你们一向很有兴趣。”
摩根扯了扯嘴角：“听见没有？精神病院里的漂亮姑娘对我们很感兴趣呢。”
可是没人笑得出来。
“找到定罪的办法，正是我们来到这儿的原因。”霍奇纳探员平静地说道，他转过头，坚定且锐利的目光停留在史达琳身上，“史达琳，记住你不是为了嘉莉而来。”
——没错，她是为了受害者而来。
然而不知怎么，霍奇纳的话让史达琳有些内疚。她攥了攥衣角，而后扫清杂念：“是的，我会记住这点。”
霍奇纳点了点头：“我们走。”
史达琳跟在霍奇纳的身后。
这里的走廊明亮且宽敞，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了路。相比较嘉莉的居住环境，看守所倒是正常很多。
他们最终停在一个房间前。
霍奇纳探员扭开门把手，臭名昭著的绿河杀手，盖瑞·里基就坐在那里。
嫌犯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背负着几十名女性的性命，可模样与街上的行人没什么区别：平凡的五官摆成“好脾气”几个字，看上去不爱说话，却并不是阴沉冷漠的那种。霍奇纳与史达琳走进房间时，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盖瑞·里基。”霍奇纳探员坐到了他的对面，“我是bau小组的组长，就绿河案而来，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这时嫌犯才抬起了头。
“压力不小吧，里基先生。”见他不说话，霍奇纳探员便继续说道，“政府和媒体都极其重视这个案子，警方也为了你耗了近两年。想来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试图与你聊聊死于你手下的那些受害者了。”
他避开了与霍奇纳的眼神接触：“我没有杀人。”
声线正常，语气平静。好像坐在他面前的不是fbi的人，而是超市里的服务生。
他并不紧张，史达琳意识到。
霍奇纳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是吗？受害者身上的dna又从哪儿来的呢？”
里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霍奇纳前倾身体：“别装傻，你明明知道。”
嫌犯向后仰了几分：“我不知道。”
霍奇纳的双手撑在椅子上：“如果你没有杀人，那受害者身上怎么会有你的dna？”
此时的罪犯，在霍奇纳接连靠近下，几乎要把身体仰翻过去：“我不明白，不知道你的意思。”
“里基，”史达琳清了清嗓子，从文件中拿出几张照片，”你认识这几名女士吗？”
那是几张受害者的照片，和尸体被发现时的现场照。
里基看了一眼便说：“我不认识。”
史达琳：“警方就是从她们的尸体上提取到了你的dna，你却说你不认识？”
里基：“不记得了，警方说她们是妓|女不是吗？或许我招|妓时找上过她们。”
嫌犯的眼神并没有落在史达琳身上，她盯着他松垮无神的脸，却收不到任何反馈。
“安娜·博林，发现在格林河下游；玛丽·查里斯，发现自坎特附近。”史达琳故意放慢语速，加重了发现地点的语气，“你对着两个地点熟悉吗？”
她能感觉到霍奇纳灼灼的眼神，探员的目光几乎要刺穿她的肩膀了。
但是里基的目光依然游离在史达琳的视野之外：“我从没去过那附近。”
“既然你不肯配合，那来说说现实状况吧，”霍奇纳迅速接下了话，“检方预估死于你手中的女性数十人，数目不少。”
他终于看了霍奇纳一眼，然后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回答：“我没有杀人。”
“不敢承认吗？”霍奇纳冷笑几声，“许多连环杀手都得甘拜下风，这可是个不小的成就呢。”
嫌犯干脆没有回答。
场面很是僵持。
“说真的，里基。”霍奇纳继续说道，“你不觉得这样拖下去很没意思吗？媒体和政府都很关注这件事，所有人都等着看你的下场，无论如何你都难逃审判，干吗不像个男人点，痛痛快快地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徒劳的拉锯战除了浪费我们的时间和你的精力外，没有任何意义。”
而坐在原地的恶魔，自始至终的反应，只能用空洞来形容。他第三次重复了自己的回答，语气缓慢且冷静：“我没有杀人。”
史达琳只觉得无名的怒火自心底蓦然燃烧起来。
她还想质问点什么，然而就在开口前，霍奇纳猛然踢开了椅子，他从那站起来，眉头紧皱，却不再看史达琳一眼：“时间到了，我们走。”
就这样？
什么结果也没有，什么消息也没有。便如此离开了？
史达琳下意识地看向椅子上的嫌犯。
第一次，她的目光与恶魔的目光相撞。透过镜片，她只在他的双眼里寻觅到了虚无。
.
“我们实际上还有时间。”史达琳追着霍奇纳走出房间，急切地说道，“为什么要提前离开，探员？说不定——”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霍奇纳打断了她。
“你那招很机灵，故意把两名受害者发现的地点对调，但这招对他不管用。”他接着说道，“对杀人心存成就感的凶手，或许会以此上钩，从而暴露出线索。”
“但是盖瑞·里基并不是把杀戮当成炫耀的类型，他根本不在乎受害者的尸体去了哪儿。”瑞德和摩根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小博士不假思索地分析，“我们从监视器里看到霍奇向他施压，拉近距离，他非常戒备却没有压力。你给他出示现场的照片，他也毫无反应——没有神态，没有情绪，就像是个假人。”
“相比之下，嘉莉·怀特时常露出的恶意与冰冷都能称得上是感情丰富了。”
摩根干笑几声：“说真的，我宁可去接受嘉莉的挑衅。”
“之所以否认罪行，”史达琳说道，“是因为他不想死，试图拖延死刑的到来。”
杀人时可曾想过终会有一天迎接自己的死亡呢？
受害者家属的表情依然烙在史达琳的心头。他们如此绝望，而对凶手来说，那些女孩儿却不过是供他所需的羔羊。
羔羊，史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
嘉莉的话仍然徘徊在她的心头，随着bau探员走出看守所，她看向霍奇纳：“如今该怎么办？我们得做些什么，才能从他从他口中听到‘有罪’——”
“——下地狱去吧！”
霍奇纳的脸色瞬变。
这声怒吼像个讯号，紧接着一直围在法院前的人群骚动起来，为首的男人扔掉手中的牌子，试图冲破警察的封锁：“让那个怪物下地狱！把我女儿的命还回来！”
摩根大步跨向前：“请你冷静一下，我们……”
“你凭什么让我冷静？！”
“先生，”瑞德紧跟其后，“我们是fbi的——”
“fbi的人？？”
那一刻，史达琳看到霍奇纳试图阻止瑞德开口的，但是为时已晚。
不知道这句话哪儿激怒了男人，他甩开阻拦的警察，径直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史达琳。
“fbi！你们能干什么？你们早去哪儿了？！半年多了，我的女儿连尸首都没找到，现在倒是求着我冷静，把我的女儿还回来啊！”
史达琳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她开口之前摩根便插|在她的面前。可男人并没有放弃，他朝着史达琳啐了一口唾沫：“一群废物！”
说着，他狠狠地推了一把史达琳。
第18章 绿河阴影08
史达琳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所幸地是她反应快，双手先着了地。手掌传来痛楚的同时她也很庆幸自己穿的并不是高跟鞋。瑞德在见她倒地后急忙挤过人群，与此同时，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那是一双不同于男人的手，很柔软也很温柔。在冰冷的空气中那么与众不同。
史达琳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名陌生的女性。她充耳不闻周围的骚乱，递了张纸巾给她：“你没事吧，孩子？”
那一瞬间，史达琳只觉得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上眼眶。
这是她的错吗？
她正在为这件事绞尽脑汁，与bau的成员一同想办法让凶手认罪。绿河案开始调查时，史达琳还在接受培训呢。她也很生气，并由衷地想看到凶手得到惩罚。可到头来，好像杀了人的是她似的？
刚刚骚乱时周围这么多人，偏偏是自己倒了霉，史达琳知道为什么。
实施暴力者，通常会选择最为脆弱的对象作为目标，妇女与儿童首当其冲。在场的fbi里，只有史达琳一名女性。
她接过女士的纸巾，擦去脸上的口水，同时也遮住了含泪的双眼。史达琳竭力用平静的语气对着瑞德摇了摇头：“我没事，请你先去维持秩序。”
接着对着陌生的女士展开一个勉强的笑容：“谢谢您。”
只是女士没有离开。
她看着史达琳，眼里带着担心和关怀，她不年轻了，说话语气里带着年长者的慈爱：“孩子，你是警察吗？”
史达琳摇了摇头：“我是fbi的人。”
“fbi的人，”她像那名激动的女人一样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可声线是那么的温柔：“我是凯西·伍德，奥帕尔·伍德的母亲。”
那个名字让史达琳的精神在瞬间绷紧。
奥帕尔·伍德是最初找到的受害人之一，面前的这位女士，也是受害者的家属。
几秒钟前刚刚被家属吐了口水，史达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尴尬地伸出右手，上面还沾着尘土，希望这看起来不是很狼狈：“你好，伍德女士。”
伍德女士：“我能问一下fbi在这儿做什么吗？”
史达琳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措辞：“盖瑞·里基不肯认罪，我们希望能找到让他认罪的线索。”
然后她注意到伍德女士不自在地整了整挎包的带子。
“不是已经从……受害者的身上，”吐出“受害者”这个词，对于家属来说是如此的艰难，“找到了那个怪物的dna，为什么还要他亲口认罪才好？”
“dna不能算作直接证据，女士。它只能证明盖瑞·里基与受害者有过接触。”
“可是他现在不肯认罪。”
“他在想办法拖延死刑的到来。”
“也就是说，如果他永远也不认罪，那么惩罚便不会到来，我的女儿，还有其他的女孩儿们，都不能伸张冤屈。”
史达琳痛恨这样的情景。
痛恨冰冷的天气，痛恨面无表情的恶魔，以及受害者家属激动不已却早已绝望的表情。
恶魔那张恶魔的脸让她只恨自己没有与正义女神同样的权力。
站在她面前的伍德女士，发丝里带着白色，或许是因为悲伤，面目上尽是疲惫。这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女性，她同样愤怒，可依然接受了事实。
“你没受伤吧，孩子？”她再次确认道。
“我没事，谢谢你，女士。”
“那就好，希望你能理解他们的激动，警察把我的女儿从河里打捞上来，可是还有许多女孩儿连尸首都没找到。”
史达琳阖了阖眼：“承担家属的怒火，也是我的责任。”
伍德女士没有感慨也没有激动，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过了身。
她不信任自己，史达琳意识到。不信任fbi能找到答案，不信任年轻的她能做点什么。
是啊，她的女儿早在一开始便丢了性命，近两年了，没有结果，没有公正。她还能期盼什么？
伍德女士很礼貌，也很温柔。可她与那名激动的家属有着一样的想法——fbi根本做不了什么，和那些警察一样。甚至是她的平淡比被吐了口水更让史达琳感到心底刺痛。
“伍德女士！”于是史达琳叫住了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甘与委屈涌上心头，她再次红了眼眶，复杂的情绪凝结在她的心底，纠结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死结。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伍德女士看起来有点惊讶，史达琳同样抓住了惊讶之中难以分辨的希冀，她迫切地走向前：“如果可以，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女士看了史达琳半晌：“你问。”
她努力维持平静的语气：“我注意到您一直很平静，没有叫骂也没有难过。”
伍德女士叹了口气：“我的确没有出声叫骂。”
史达琳：“您最有资格说出那些话。”
伍德女士：“那些诸如他是个魔鬼，他应该去死的话？”
史达琳一时语塞。
伍德女士笑了笑：“我的女儿已经死了近两年了，孩子。起初我每天晚上都会哭泣，可到现在也接受了事实。我知道很多受害者的家属希望他死，可是说实话，他死了又怎样呢？他强|奸了我的女儿，然后勒死了她，把她丢进河里。事到如今，那个恶魔是死是活，对我来说不再重要了。”
不再重要？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便存在的规则。即便许多州取消了死刑，可在这儿，在他们所站的地界还有，那盖瑞·里基便理应坐上电椅。
史达琳从未料到她会在受害者的家属口中听到“不重要”这句话。
“我只希望法律给我，给我的女儿一个公正。”
伍德女士的声音平淡得可怕。史达琳不敢想是什么让她如此镇定。
“死也好，无期也好，他得到再严重的惩罚，那又能如何呢？纵然千刀万剐，我亲爱的女儿也不可能走回家，喊我一声‘妈妈’。两年了，孩子，时间足以冲淡一切。我想要的不过是正义女神的审判，那简单的一句话，一句不应该由恶魔自己说出口的话。”
——那便是“我有罪”。
嘉莉·怀特站在牢笼之内，姿态优雅，面容清丽。她浅色的双眼里糅杂着温柔与冰冷，开口之前她抬了抬下巴，仿佛一切事物都掌握在手。她喊出了那句话，而后七年前惨死之人才得以安息。
这是恶魔。
盖瑞·里基步入看守所，对叫骂与关注充耳不闻。他面无表情，无神疲惫的眼睛里装满了虚无，仿佛这审判，这目光，统统与他毫无关联。他拒绝喊出那句话，手中十几条性命无法超脱。
这就是恶魔。
沦落到需要恶魔来判定自身的罪，这公平吗？
嘉莉曾经问过她，可否为面对屠刀的羊羔们感到难过。答案是肯定的，时至今日，她仍然能在梦中听到那些无力的羊羔悲鸣惨叫。
恶魔的那句“我有罪”，能够使得梦中的羊羔平静下来吗？
史达琳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确定。
她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来，像是剧烈活动过，像是被人狠狠撞击过：“只要他认罪，是否是死刑，对您来说都没关系吗？”
伍德女士不答反问：“他不认罪，死刑又从何而来呢？”
当然，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是没人会满意这个答案——绿河杀手背负着十几条无辜女性的性命，这都不能以死相抵，谁又会甘心？史达琳绝对不甘心。
可是伍德女士不这么想，她的话与那日教堂瑞德的话联系在一起，在含着的泪水尚未干涸、双手仍然火辣辣发疼的情况下，史达琳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
绿河杀手拒绝认罪，是因为他怕死。
史达琳很看不起他，他不在乎法律的公正，不在乎社会的秩序，接连的沉默与否定仅仅是出于自身的怯弱。在他眼里，旁人的性命不值一提，可他却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
同为恶魔，绿河杀手连嘉莉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只是认罪，那我们的确有办法。”说出这话的史达琳浑身冰冷，她依然不甘心，依然觉得绿河死一万次也无法赎清自己的罪孽，“不涉及死刑，情况要简单的多。”
可是伍德女士并没有给出反应。
她不会给出反应的，礼貌的女士对他们的绝望更甚于怒吼的男人。
“我向你承诺，”史达琳知道这话她说的并不坚定，“我们会给你的女儿一个公正。”
或者说，向自己承诺。
寒冷的天气几乎冻僵了史达琳的全身。牢笼中的恶魔会喜欢这样的场景的，她想到，铁栅栏之后的嘉莉·怀特，期待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第19章 绿河阴影09
一周之后。
史达琳停下车，熄灭了火，不意外地发现有名熟人正在看守所外站着等她。
她是翘了课来的，临近毕业，实习生的课程说多不多，却也不能轻易缺课。好在下午的课程是射击训练，就如史达琳对瑞德说的那样，至少她的射击课程总是优秀，射击教练布莱姆允许她提前离开，赶往金县。
她推开车门，那名“熟人”便径直走了过来。
弗莱迪·朗兹。严格来讲史达琳不认识她，但是嘉莉认识。在模仿犯的案子中，负责报道新闻引凶手上钩的便是这名小报记者。
一周之前确认嫌犯时她没出现，五天前的记者招待会她同样也没出现。如今不约自来，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等她开口，史达琳便猜到了她的来意。
“史达琳女士。”弗莱迪·朗兹操着记者特有的亲切语气说道，“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史达琳直奔主题：“我只是个实习生，记者小姐。如果你想获得有用的信息，你应该联系珍妮弗·让热探员。”
弗莱迪不为所动：“但是让嘉莉开口的是你。”
史达琳：“显然这回我没成功。”
弗莱迪：“所以fbi无法让嫌疑犯认罪，那么尚未找到的受害者呢？警方推断至少还有五名受害者，如果盖瑞·里基不认罪，这些受害者是否连尸首都找不到？”
哐当一声，史达琳关上车门，她送给弗莱迪·朗兹一个足以称得上“虚伪”的微笑。
“一个忠告，朗兹女士。”她用自己最温柔的声线回答，“记者需要保持中立，而你，你总是试图以身犯险，撩拨他人的底线，这就是为什么至今你仍然在汉尼拔·莱克特的杀戮名单上。”
然后她抓紧自己的挎包，看也不看记者僵硬的表情，走向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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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在史达琳进门后，第一时间走向前。
“我看到弗莱迪·朗兹在外面拦住了你。”
“我想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讨厌记者了。”
说着史达琳从包中拿出了文件，递给jj。金发碧眼的女探员给了她一个真实的笑脸——在之前记者的假笑对比下，史达琳只觉得这一抹笑容温暖极了。
jj接过文件，迅速浏览了一番：“男孩儿们都去忙着搜寻其他受害者了，所以这活只有咱们两个干，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史达琳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
然后jj推开了房门，空旷的审讯室中，坐着那名恶魔和他的律师。
“里基，”jj款款入座，带着fbi应有的威严，“如今法院和警方不想同你拖延下去，媒体的关注度也在逐步下降。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如此对你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依然不肯认罪？”
“探员，”绿河杀手没开口，他的律师接下了jj的话，“希望你不要威胁我的委托人，他有权力保持沉默。”
jj竭力克制住自己不翻白眼的冲动，她笑了笑，用官方口吻说道：“当然，这是每个美利坚公民都享有的权利。所以我们希望与你的委托人达成一个协议。”
里基的律师看了一眼他的委托人，然后端详jj和史达琳片刻：“协议？”
史达琳将手中的文件摊开，递到了桌子的对面。
“认罪求情协议。”史达琳说道。
“相信你的律师对此可是熟悉不已。”jj补充，“检方不情愿让步，但是我们还有五个家庭正等待警方找到受害人的尸体。这样如何，里基？只要你认罪，并且指认出所有未发现的藏尸地点，我们可以帮助你说服检方，从而避免死刑。你可以在监狱度过下半生，而那些死去的女性也能够安息。”
直到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嫌疑犯，才做出了反应。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律师：“她说的是真的？”
“我需要与我的委托人解释这件事，”律师似乎没料到fbi会做出让步，他有点惊讶，但还是拿出了自己的职业尊严，“请你们暂时离开一下。”
“可以。”jj很是大方地站了起来，“克拉丽丝，咱们走。”
她们走出审讯室，关上门的刹那jj吐出口气。她一甩头发，刚刚还有礼又疏离的表情立刻沾染上了不爽的情绪：“这么选择，实在是太便宜这混蛋了。”
史达琳勾了勾嘴角：“这是你提出来的不是吗？”
jj似乎并不想领这个功，她靠在墙壁上，看向史达琳的手掌：“准确地说，这是霍奇想出来的法子。你的伤还好吗？”
“只是擦伤，”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没什么大碍。”
对着伍德女士时史达琳就说过，只是认罪，那容易的很。
“之所以不认罪，是因为他不想死。”史达琳接着说道，“可这还是觉得太便宜他了。”
霍奇在听闻了史达琳的转述后，他想了很久。bau的主管那天回到匡提科后近乎半天没有说话，接着，他将这么一份协议交给了jj。
jj：“霍奇的选择很明智，毕竟还有五名受害者没找到。”
那日在看守所之外遭到迁怒，史达琳很委屈，却不气愤。
绿河杀手的性命，于法律来说有什么价值？没有，那一文不值。有价值的是审判，那一声“我有罪”。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平息民愤。”史达琳说。
“有时候民众是盲目的，”jj道出这些话时，很无奈却也很温柔，“也很自私。他们相信眼前的东西，认为我们无所作为、毫无用处。尽管出于绝望，可从未想过我们和他们面对的是同样的事实，同样毫无选择。”
“即使他答应了协议，媒体也不会站在fbi这一方。”
“毕竟我们没有能够将他送上电椅的证据。”
但并不是死就足以了结一切的。伍德女士体贴又冷淡的表情自心底涌现，她那句“我只想要一个公正”彻底点醒了史达琳。
还有很多家庭正等待自己女儿的尸体，还有无数母亲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得到真正的安息。
盖瑞·里基不想死，他畏惧死亡，所以藏尸，所以拒不认罪——而如此下去，这个案子不会终结，受害人也得不到法律上的公正。
他不想死，所以fbi可以用更有价值的东西提出交换，那就是受害者的遗体。
就在她们的对话走向结束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恶魔的律师站在面前：“我们讨论结束了。”
“你的选择呢，里基？”再一次走进房间，jj率先开口。
这是自恶魔被逮捕以来，史达琳第一次见到他主动注视别人的双眼。他抬起了头，那镜片之后的双眼里仍然满是虚无，史达琳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双活人的眼睛会如此空洞？
“我认罪，”他说道，“人是我杀的。”
jj看了史达琳一眼，而后以极其果断的姿态开口：“你承认自己是绿河案的凶手。”
“是的，我杀了那些女人。”
“你从背后掐死她们，而后抛弃尸体。”
“是的。”
“总共十六名女性死于你的手下。”
“十八名。”
那一刻，史达琳只觉得所有的鲜血都倒流回了心脏之中。
她的手脚变得冰凉，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在逮捕模仿犯时她并没有如此激动，坐在电话机前史达琳足以保持镇静。但是现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维持住了平静的表情：“目前搜寻到的尸体是十一位受害人，警方估计有五位受害人的遗体没有被找到。”
“他们推测错了，”恶魔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虚无，“有七具尸体还没找到。”
“你会指认藏尸地点。”
“是的。”
jj漂亮的面容冰冷到了极致，她站了起来：“感谢你的配合，里基。我们下次法庭见。”
离开看守所时史达琳仍然没有找回自己的温度。
弗莱迪·朗兹已经离开，这倒是给了史达琳一个小小的安慰。她不觉得自己还有心情应付记者，那句我认罪传入耳畔时她肩上的重量甚至比之前更重。
“媒体不会满足这个结果的。”她在分别前对jj再次重复道，诉说这个她们心知肚明的事情，“民众也不会。”
“你会满足这个结果吗，史达琳？”jj反而问道。
史达琳没开口。
冥冥之中，她莫名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结。哪怕是剩下的不过是开庭的那一天，她却有种说不清的感受，仿佛那才是整个事件最关键的点。
——你会满足于这个结果吗，史达琳？
她不知道，也无法确认如此是否能够安抚悲鸣的羔羊。
第20章 绿河阴影10
“霍奇说你并不打算进去。”
法庭之外空气清冷，史达琳抬起头，看向台阶下众多媒体和警察，对瑞德摇了摇头。
“我在外等待就好。”
“介意告诉我原因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出了实话，“只是我想在外面整理一下思路，总觉得有什么被我们遗落掉了。”
嘉莉轻松地吐出绿河杀手的杀人心理，詹姆斯教授突然出现在弃尸现场，盖瑞·里基空洞虚无的表情。
直至开庭的今天，史达琳还在反复思索着这几天的事情。
那日嘉莉说，“你无法阻止詹姆斯，却还能阻止绿河杀手”。阻止詹姆斯教做什么？她没开口，嘉莉不想说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多说半个词。
“嘉莉认为詹姆斯·莫瑞塔特还有计划。”她说道，“可是上头根本不在乎。”
史达琳一早就写了报告。尽管没证据，可霍奇也认同她，bau的主管将这件事报告给了fbi高层，可这与绿河案无关，没有引起重视。
瑞德：“即使调查，也很难开头，我们没有任何线索。”
史达琳：“可我觉得还是应该警惕一些……嘉莉认罪后，所有人都不再把她当回事了。”
媒体是，群众是，甚至连fbi的高层官员都是。
“我也认为不该把她遗忘，”瑞德很赞同史达琳的话，“知道汉尼拔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她都必定掌握着旁人不知道的线索。这七年来她的行踪和生活，或许都与案件相关。认罪……不应该是个结束。”
而理应是个开始。
可是上头不这么认为，对于他们来说，拖了七年的魔女嘉莉案，早早完结最好，免得再出什么麻烦。史达琳想他们甚至巴不得嘉莉·怀特抓紧去死呢。
“我担心……会出意外。”她叹了口气。
瑞德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史达琳也不知道。她靠在墙壁上，有些无奈地开口：“可能只是因为我不甘心。”
谁会甘心呢？瑞德当然明白她的想法，年轻的博士思索片刻后，拽住了路过他们身边的一名fbi成员，与他说了些什么后，再次转过头来：“我，嗯，我陪你在外面等。”
史达琳惊讶地瞪大眼：“但是——”
瑞德轻松地笑了笑：“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凶手，而现在凶手找到了不是吗？”
说着，瑞德同样靠在法院之外的墙角，就在史达琳的肩侧，同她一起望向高举相机与遮光板的媒体们：“很多人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对凶手的妥协。”
绿河杀手同意了协议，他协助警方指认出其余八处藏尸地点，从而避免坐上电椅的判决。不少人觉得这是官方无能的表现，甚至有媒体直接将“恶魔制裁了正义”这种话印在了报纸头条上。
史达琳来到法庭之前在书报摊上看到了这行大字，她以为自己会生气的。
“我不觉得这是一种妥协。”她说道。
“没有什么比法律上的审判更有力，”瑞德认同她的观点，“况且他在监狱里也不会好受，像他这样为性杀人的凶手，在监狱的社会中被视为懦夫与无能的人……家属们出来了。”
台阶之下的人群出现了骚动，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般行动起来。警察们拦住了他们，而后一批人从法庭大门走了出来。史达琳在其中认出了那天推搡自己的男士。
她也注意到，伍德女士并未出席。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此起彼伏，家属们走了下来。史达琳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是隐隐压抑的哭声与低声安慰传入耳膜，她控制不住地想查看家属们的情况。
然后，那名在看守所外引起骚乱的父亲，同时也注意到了法庭门边的史达琳。
他停下了步伐。
瑞德几乎是在他看向史达琳的同时站到了她的面前。这细微的动作使得那名男士流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但是最终他迈开了步子。
那名家属对瑞德说：“我是来向这位女士……道歉的。”
这让瑞德很是为难，他回头看了史达琳一眼。
“没关系。”史达琳轻声说道，“我相信这位先生已经冷静了下来。”
男士露出了窘迫的神情。
一名身材魁梧、健康有力的男人，站在史达琳面前，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他凭空张了张嘴，又闭上，来回两三次，迟迟发不出声音。
史达琳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好笑，可她笑不出来。
看着家属痛苦的神情，她总觉得所有的错都在自己。
“我没受伤。”于是她主动打破僵局，“您不用内疚，先生。”
“……对不起，孩子。”男士这才勉强地开口。
“那天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的女儿已经失踪了半年，直到那个恶魔被逮捕时仍然寻找不到下落。我实在是……太着急了。”如此健硕的中年男人，光是影子就能把整个史达琳装进去，此时却连话都说不连贯。
“我回去后也很……后悔。我的女儿……死了，”他的声线禁不住哽咽起来，“可这不是伤害别人女儿的理由。”
他哭了出来。
“我的女儿她才刚刚十九岁，失踪的那个上午，她还给我打电话，说马上就能够搭车回家。可我等到半夜，她也没有回来。直到三天前我才再次看见了她，恶魔亲自指出了她在哪儿，警察把她带了回来，可是……可是……”
他抹了把脸，更多的泪水掉了下来。
“你知道半年后的尸体是什么样的吗，孩子？警察指着一具看不出模样的骸骨对我说，这是我的女儿，我的宝贝……恶魔杀了她，我却什么都不能做，还对无辜的你懂了粗。”
史达琳张了张嘴，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啊，克拉丽丝！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一名父亲在她面前痛苦失声，史达琳却仿佛丢掉了所有知识与应变能力。
你瞧，羊羔这不是在哭泣吗。在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
而克拉丽丝，你准备做些什么呢？
“我只希望我能保护到别人的女儿，”史达琳听见了自己的声线，遥远又缥缈，“以及别人的父亲，母亲，爱人。”
可实际上，她没办到。她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父亲。
“对不起，”她还是将这句话道了出来，“我没办到。”
“这不是你的错。”那名父亲摇了摇头，他依然在试图擦干泪水，“至少fbi让他认了罪，我找到了我的女儿。”
这样就能满意了吗？家属说不是你的错，那便能够让良心平安了吗？
“你会满足这个结果吗，史达琳？”——那天jj在看守所这么问她？
“愿上帝保佑你，先生。”史达琳说道。
她目送家属带着哀伤离开，那壮硕的背影有那么一刹那与伍德女士的背影融合在了一起。她应该安心才是，可史达琳意识到这的确并不足以为事情画上句号。
哪里出了问题？所有人获得了满足，受害人的冤屈得到伸张，家属们获得了法律的公正，警察们结了案子，连恶魔都逃离了他所恐惧的死亡——
史达琳的神经瞬间绷紧，她觉得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而此时记者们又一次行动了，清脆的快门声打乱了她的思路。史达琳烦不胜烦地抬起头，看到穿着橘黄色囚服的盖瑞·里基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他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连与此事完全无关的嘉莉都获得了餍足，还有谁的目的没有——詹姆斯·莫瑞塔特端正哀伤的脸陡然自心底浮现。
阳光很好，法院对面窗户一道冰冷又刺目的反光几乎射穿了她的眼睛。
史达琳想也不想便迈开了步子。
“克拉丽丝？！”
身后的瑞德想抓住她，却空了半步。史达琳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强的爆发力，她紧跟在里基的身后，而恶魔已经在警员的押送下走远了。
那一刹那，史达琳不得不张开了嘴。
“——狙击手！！！”
时间停止了。
她看到走在前面的恶魔顿住了脚步，他的左腿还悬在半空中，人却转过身来。他很惊讶，这是史达琳第一次在恶魔的脸上看到了属于人类的表情。
紧接着他的太阳穴出现了可怖的红色窟窿。
枪声响起的时候，史达琳已经被身边的fbi扑倒在地。
有时间的，警察是有时间拉开里基的，就在自己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可是没有人这么做，他身边的几名警员，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
史达琳挣脱开保护，不顾旁人的阻止站起来。
尖叫声，怒吼声，还有依然不依不饶的相机快门声，如此刺耳。在这一刻史达琳意识到嘉莉为何宁可躲在昏暗死寂的牢房中，也不肯脱身投入这个世界。
她的意识从未这么清明过，她的思路也从未这么快过。史达琳迅速地看清了每一张人脸，最终在远离法院的角落，在对面街道上，她看到了想要见到的那张脸。
詹姆斯·莫瑞塔特，一个数学教授，哀伤又痛苦的深情恋人，身着西装革履，脊背挺直，正同样在看着她。四目相对时，他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几分笑意。
史达琳甚至注意到他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那嘴型看上去有点眼熟，待到男人转身离开时，她回忆起在西雅图，在他出现在fbi面前时，他说过同样的话。
“——愿正义女神保佑我们。”
第21章 绿河阴影11
为什么押送恶魔的警员没有反应？
明明有时间的，在史达琳警告出声后，盖瑞·里基身边的任何警员都有时间拉开他。这能避免他的死亡，避免骚乱发生。
可是没有人动，没有人做出反应，没有人去救他。
史达琳知道为什么。
甚至在绿河杀手倒下的时候，她自己的内心，也宛若放下一块沉重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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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深秋的雨水透心凉，回到巴尔的摩，史达琳还没有带伞。她的头发被淋得粘在脸颊上，浑身湿透，冷风吹得她几乎由内而外地发冷，但此时她顾不得这么多。
此时距离盖瑞·里基中枪身亡，才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
她在雨中行走着，拢紧衣领，手中握着不断震动的电话。上面显示的是瑞德的名字，长久的等待之后来电自动转到了留言台中，小博士急切的声音传来：
“克拉丽丝！你不要单独行动，冷静下来，我们可以慢慢调查！”
几乎所有人都劝她不要贸然行动。
听到枪响，急忙赶出来的jj干脆一把拉住了史达琳。敏锐的女探员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几乎所有人，除了霍奇纳探员。
亚伦·霍奇纳，bau的主管，旁人眼中一板一眼的模范探员。他在混乱的时候遣开jj，对史达琳说，这件事得等到上头批准后，他们才能行动。但上面不会批准。
高层不重视嘉莉的“情人”，作为回报，他送了fbi一份大礼。官员不会承认这是他们的错误。
不能眼睁睁看着线索溜走。
bau的成员不能行动，因为他们有职务在身，但是史达琳没有。
她直奔酒店前台，史达琳无视了工作人员诧异的眼神。她不敢去想他们的表情是因为自己狼狈的模样，还是其他的什么。
“詹姆斯·莫瑞塔特。”史达琳对着前台的服务生开口，“他还在吗？”
“请问你——”
“——fbi。”史达琳亮出了临时证件，“再重复一遍我的问题，詹姆斯·莫瑞塔特在不在？”
服务生立刻闭上嘴。
“莫瑞塔特先生前天预定了飞往金县的机票，但他今天中午前打电话续订了房间。”服务生飞快地从电脑里调出史达琳需要的消息。
续订了房间？
史达琳不假思索地开口：“我需要进入他的房间。”
她拿到了房卡，在服务生战战兢兢的目光下婉拒了她一同上来的提议。詹姆斯教授的房间在电梯的附近。电梯抵达时，史达琳握紧了腰后的枪托。
但迈出电梯间的时候，史达琳意识到她根本用不到房卡。他的房间虚掩着门，里面有灯光，以及隐约的电视声音。
幸运也是不幸的是，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空无一人的客厅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失望。
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放着的是今日法庭之外的事情。史达琳在确认房间安全后，禁不住看向正在播放的新闻。
法庭之外站满了媒体，拍摄画面距离之近，让亲临现场的史达琳看着都禁不住后怕。新闻中响起枪声的时候，她在摄像头里看到角落里爬起来的自己。
他是故意的，史达琳意识到。故意挑选在镜头之前行凶，故意开着电视机，等待着她到来。
只是客房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活痕迹，仿佛他根本不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样。
仅仅是个数学教授，能做到如此地步吗。他什么线索都没留给史达琳，除了电视机对面桌子上的信封。
他给她留了一封信。
史达琳戴好一次性手套，她拿起信封，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她犹豫了瞬间，而后打开了它，取出考究的信纸，工整漂亮的字体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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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史达琳小姐：
很抱歉，我只能以此等方式与你道别，这很不礼貌。你为我，为嘉莉所做的事情，理应获得当面的感谢。但我并不想与美利坚的执法人员多做纠缠，还请你谅解。
尽管我们只匆忙地见过三面——假设把法庭之外的那一眼也算上的话。可这短暂的相处，足以让我对你有一个初步的了解。由衷为嘉莉感到高兴，咱们的魔女尽管敏锐又聪明，还穿着任性尖刻的外皮。但实际上她是个很不坚定的姑娘，在迷茫的时候遇见你，可比遇见汉尼拔·莱克特要幸运的多。
是的，你使得她认罪，这既帮助了fbi，同样也帮助了嘉莉。或许你也会疑惑于她那分毫未变的外表，不论她用了什么方式挽留住了青春，有一点我深信不疑：嘉莉的时间仍然停留在七年前，停留在她离开汉尼拔的那一刻。
认下罪名，这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给你一个交代，也是给曾经痛苦不堪、尚且是人类的嘉莉·怀特一个交代。
我知道，你一定在质疑我的动机，史达琳小姐。但我向你保证，我从未对你说谎。我深爱嘉莉，爱着她将自己困住的谜团，爱着她追寻答案的过程——如我所言，爱是广博且深邃的，不能因为我对她的肉|体无动于衷，便否定这爱的存在，不是吗？
况且我也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帮助她。嘉莉·怀特富有强大的天赋，汉尼拔·莱克特发现了她，挖掘了她，创造了她。可同时也困住了她。她需要彻底从汉尼拔身边独立出来，不仅仅是肉|体上，还有心灵上，人格上。她在努力，并且拒绝了我的帮助。有了前车之鉴，嘉莉对任何类似汉尼拔的存在都心存警惕。很不幸我被归在了“与食人魔相像”的一列。
她对我只字不提，我便亲自来探寻答案。你的解答让我茅塞顿开，也提醒了我，想要伸以援手，大可以换另外的方式。她信任你，信任亚伦·霍奇纳和他的组员，但恕我直言，fbi的身份使得你们可以接近她，也终究会使得你们远离她。体|制内的行当总有缺陷，这时候，就需要体|制外的我出手了。
至于盖瑞·里基这件事，算是我送于你和嘉莉的谢礼，当然，我认为你或许不会高兴看到那样的场面。
可你扪心自问，史达琳小姐。当他倒在法庭之外，当他就地断气的时候，你是否也会松一口气、安下心来？你对我说，总得有人去抚平羊羔的悲鸣。你没办到，我也办不到，因为你我都无法让死去的羊羔活过来。可是，我能够杀死屠宰羊羔之人的性命，嘉莉口中“恶魔”的性命。
这能使得你的羊羔平息下来吗？但愿可以。
对了，这并不是唯一的礼物，我还有一个消息要给你——一个能使嘉莉从徒劳的探寻中解脱出来，一个能够使得你获得答案的转折点。
去麦尔斯庄园看看吧，史达琳小姐，我将地址附在了信纸背后，从那儿回来后，嘉莉会带回另外一位，那名掌握着l''rt（死亡的艺术）的恶魔的消息。
詹姆斯·莫里亚蒂
向你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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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是，他只是一名数学教授。”
史达琳这才意识到嘉莉的这句话究竟是在嘲讽什么。
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罪犯，没有证据证明他造成了这番局面，甚至在这里，他曾经存在过的踪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瑞塔特（mortart），死亡的艺术，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只觉得整件事如同卖蠢的喜剧般滑稽可笑。
史达琳舒了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亚伦·霍奇纳的电话。
“史达琳？”
“探员，我在莫瑞……那名教授的酒店里，找到了一封信。”她开门见山地说道，“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是从那儿回来后，嘉莉会提供汉尼拔·莱克特的信息。”
那头的霍奇纳沉默了片刻，而后沉重地开口：“盖瑞·里基这件事还没完，我们不见得有时间再去寻找其他线索。不过，你先把情况说一下，是什么地址？”
“麦尔斯庄园。”说着史达琳翻过信纸，“他把地址写在了信的背……等等，地址后面还跟着一句话。”
“什么？”
——我想你赶到酒店是理应快二十点整了，我特地打开了电视，可别错过弗莱迪·朗兹女士的节目。
史达琳心头一跳，弗莱迪·朗兹？
时钟刚好跳到八点整，电视机中的广告中断，镜头切进正式节目中。弗莱迪·朗兹一头红发在摄像机前是如此的显眼。
“第二次登上电视，为的也是嘉莉·怀特之事，你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吧，朗兹女士？”
这可是公共台！弗莱迪·朗兹一直是不入流的小报记者，除非fbi刻意安排，否则她哪儿来的机会接受公共台的新闻采访？
电视机里的记者小姐，在听到问题后，露出了史达琳厌恶至极的虚伪笑容：“我不得不承认是有点，在嘉莉认罪的时候，我认为她的案件已经彻底结束了，却没料到事情没那么的简单。”
“你在犯罪信息网放出消息，说嘉莉·怀特曾经为fbi提供绿河杀手的相关信息，这是真的吗？”
“我想这就要问fbi是否有此事了。”
“那你认为嘉莉·怀特认识绿河杀手吗？”
“很难说，她与汉尼拔·莱克特一样是善于操纵人心的凶手。七年前我亲眼见过她的狂热粉丝，那令我印象深刻。如果嘉莉真的认识已死的盖瑞·里基，我不会感到意外。”
胡扯，早在第一次新闻发布会的时候，fbi就已经向媒体确认了嘉莉·怀特与绿河杀手无关——他犯案的时候，嘉莉还在英国当那个无忧无虑的裁缝，她哪儿来的机会去认识盖瑞·里基？
“据说这个案子有克拉丽丝·史达琳的参与，是她让嘉莉认罪的。”
弗莱迪·朗兹脸上的笑容，让史达琳陡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史达林女士啊。”她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好像很了解她。”
“了解倒算不上，只是见过几面，所以我无权评价史达琳女士是怎样的人。但就我所知，经由威尔·格雷厄姆探员的推荐才参与了模仿案的案子。”
“你听起来并不赞同这件事。”
“威尔·格雷厄姆本就不是fbi的正式探员，他与汉尼拔·莱克特，与嘉莉·怀特都有很深的联系……起码将案子教给他推荐的实习生，作为普通人，我不太放心。”
“不太放心？”
“毕竟嘉莉是个善于操纵人心的凶手。”
隔着屏幕，连采访时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提问的记者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总结出了弗莱迪·朗兹的话：“所以你认为克拉丽丝·史达琳受到了嘉莉·怀特的操纵？那么绿河杀手的死亡，是否和监狱中的魔女嘉莉有关系呢？”
电视机中的弗莱迪·朗兹，没有立刻回答。
她绿色的眼睛看向镜头，宛若盯上了史达琳的眼睛。
“我做不了判断。但是在绿河杀手认罪之前，我见过史达琳女士一面，当时她威胁我说，别忘记我依然在汉尼拔·莱克特的杀戮名单上。”
那一刻史达琳的心几乎沉进了胃里。
莫里亚蒂的信还在她的手上，“体|制|内”这几个词组如同刀子般刺进她的视线。原本礼貌恭维的句子，在此时此刻变得如此嘲讽。史达琳几乎能想象得到，那名文质彬彬的“数学教授”，在写下这句话时，脸上挂着的是怎样的笑容。
“史达琳，出什么情况了吗？”
电话那头的霍奇纳正在呼喊着她的名字，这让她回过神来。
她清了清嗓子，废了很大功夫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会带着信立刻返回，到时候再讨论这件事。”史达琳艰难地说道，“以及，我觉得接下来要忙的可不止是绿河杀手的事情。”
第22章 幕间休息01
“得事先坦白，我酒品不太好。”
坐在男人对面的詹姆斯·莫里亚蒂坐姿随意，姿态随意，双目却紧紧地锁定住他。
男人低声笑起来。
“我以为莫里亚蒂教授可不乏品酒的机会。”他回道。
男人握着酒杯，在仅靠壁炉照亮的房间内，火光为温润的液体镀上一层漂亮的颜色。
只是面对而坐的两个男人，谁的注意力都没在这酒上。
“我喜欢保持清醒，”莫里亚蒂教授耸了耸肩，一如他所说，教授一直在看着男人，仿佛真的不在意他们的酒如何，“所以不如拿品酒的时间去做点别的。”
“而你却带着红酒敲响了我的房门。”
“登门造访，总得带点礼物，何况这的确是个好时节。”
这倒没错。男人侧了侧头，将酒杯举至嘴边，未尝先嗅：“蒙大菲酒园，美国为世界带来的又一场革命，可惜此时尚且不是用餐时间。”
果香，橡木香，缺的正是火候适当、原汁原味的羊羔肉。
想到这儿男人禁不住可惜起来。
教授扬了扬眉：“至少是美利坚的味道呢，我想你应该会很怀念。”
男人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看样子，连英国人在品尝过美利坚的味道后，都无法忘怀了。”
“不，没兴趣。”莫里亚蒂笑出声来，“我可从未染指过你的杰作。轻易靠近嘉莉·怀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可是培养出来一位好姑娘呢，她很忠诚，所以你不必试探我，莱克特医生。”
“本质上嘉莉是自由的，”男人纠正道，“她并非忠诚于我，而是忠诚于自己的内心。”
“不然七年前，她也不会离开你。”
“是我放她离开的。”
莫里亚蒂似乎有些错愕于男人的话，但那丁点情绪很快便消失了：“原来如此……只是fbi的卷宗上可不是这么写的。所有人都在说是嘉莉·怀特主动离开了你——但是为什么呢？当年若非嘉莉，你可不会沦为受到fbi通缉的罪犯。”
他没说话。
男人将酒杯从嘴边拿开，他一动不动，杯中液体宛若凝固般定格在器皿内。
很难说清此时的他拥有怎样的想法，七年来，他很少走进记忆宫殿里的那个房间，存放着嘉莉·怀特记忆的屋子，靠近那座雕像。
但这不意味着提及她时，男人毫无情绪。
“藏在深闺里的少女，永远也无法成长。”
七年前，最后一刻的嘉莉·怀特，身着宝蓝色连衣裙，金发烫得笔直，身材窈窕、站姿优雅，她站在他的面前，用撒娇的语气道出他的名字。
“嘉莉的母亲正是如此保护她、压抑着她的天性，我不会这么做。破茧的成虫需要更为广阔的天空，而不是尺寸大小的牢笼。”
那时男人知道，是时候放她离开了。
莫里亚蒂看了他半晌：“你为她自豪。”
男人不答反问：“她又因何吸引到你的注意？我从未想过詹姆斯·莫里亚蒂会对嘉莉感兴趣，甚至……”
他重新抬起手，红酒缓缓入喉，男人的语气中带上了兴致盎然的色彩：“甚至乐意出手相帮。”
我的想法与你一样，莱克特医生。嘉莉天赋异禀，不该受到旁人的束缚。我愿意当个好人——”
好人。男人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嘲讽之色，莫里亚蒂当然看在眼里，然而他只是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让她从过往的事情上解脱。”
从过往的事情上解脱吗。
男人思忖片刻，他无法确定莫里亚蒂具体指的是什么。嘉莉·怀特离开后不久，威尔·格雷厄姆便发现了他疏漏的证据。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嘉莉在最后一刻经历了怎样的变化，这是个遗憾，还没来得及看清亲手孵化的虫究竟蜕变至什么模样，便不得不放她离开。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教授。”于是他开口问道。
莫里亚蒂：“关于嘉莉的？可以，不过得问题换问题。”
很公平的提议，男人并没有抗拒，他点点头：“在你认识她的这期间，她杀过人吗？”
“没有。”莫里亚蒂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抬起头，“我想你应该知道，嘉莉现在想杀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
一股复杂的、带着感慨的情绪涌上心头，很难说那不是喜悦或者满足。他的嘉莉总是那么执着，捧着一颗过时的真心，执拗地寻找一个真实的答案。
“那么到你了，教授。你的问题是什么？”男人说道。
“我很想知道，嘉莉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你在帮嘉莉询问答案。”
“只是好奇而已。嘉莉的动机我已然了解，可是她所做的一切，总得有个结果。”
“这是你找到我的理由。”
教授歪了歪头：“当然。”
而后顿了顿，继续说道：“嘉莉亲口对她的模仿犯说，你不过她看作昂贵的古董花瓶。这听起来太无情了，莱克特医生。嘉莉用情至深，连我都感动不已。倘若只是收获这样的结果，按下当事人不提，我等看客可是很不满意。”
“花瓶。”男人重复了一遍莫里亚蒂的形容。
分别那夜的嘉莉美丽且冰冷，她亲手将手术刀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试图激怒自己，挑衅自己，温言软语之间直击那记忆宫殿中最隐秘的部分。他知道她想要什么，男人没有动手。
他看向己手中的酒杯。
“你当真如此看待嘉莉吗，医生？”莫里亚蒂问道。
男人从自己的记忆中回归现实，他抬起眼，暗金色的眼睛带上几分感慨。
“即使是花瓶，便能说明嘉莉无足轻重吗？你说我为她自豪，是的，莫里亚蒂教授。嘉莉给了我无数惊喜，时至今日也是如此——她说我创造了她，假设是这样，当雕塑家看着自己的雕塑睁开双眼，当绘画家看着自己的作品变成现实，其中滋味，万千语言也无法形容半分。注入心血与灵魂描绘出杰作，自然是意义非凡。你又岂能用无情来形容她的创造者？”
莫里亚蒂审视的眼神几乎让他感觉到了冒犯。
良久之后教授开口：“而身为创造着的你，是单单地倍感骄傲，还是那塞浦路斯的皮格马利翁1？”
事实上，他也未曾得到答案。
养分累积到极点时，爆发出的绚烂连他都无法预料。嘉莉的蜕变几乎是在一天一夜之间完成的，而她走得匆忙，之后他便入了狱，根本没时间去探寻其中的细节和嘉莉的想法。
“几个月前，我刚刚抵达欧洲，接到过嘉莉的电话。”男人答非所问，“帮助我处理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她不曾出现，之后威尔在伦敦逮捕了她。”
“你认为她的行动大有深意。”
“只要她想，便可以从这尘世中彻底消失，这点我自愧弗如。”他说道，“她是故意被捕的——嘉莉不想见我。七年的时光不算短暂，教授，特别是对于一名刚成年的少女。既然她想要玩崭新的游戏而不是直面过去，我并不打算强求。”
也无需强求。
他们终会再见，就如同来自英国的教授所说，嘉莉的名单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她深爱的人。
“这倒是没错。”教授认同地说道，“可这不是看客想要的答案。”
“那么，你想要怎样的答案？”他冷静地问道，“或者说，你想制作出怎样的答案。”
“别太担心，莱克特医生。我并没有进行什么了不得的干涉，”莫里亚蒂靠着椅背，笑着说道，“只不过轻轻推了一把而已。”
“我想，在法庭之外枪|击杀人犯，对于fbi来说可不是小事。”
莫里亚蒂闻言随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是送给嘉莉和她新朋友的小礼物。”
男人看上去似乎很是好奇：“克拉丽丝·史达琳，是吗？”
“一名优秀的预备fbi，不得不说格雷厄姆探员的看人水准很高。嘉莉很喜欢她。”
“她一向对天使的形象情有独钟。”
“那么你认为，她是否会为了自己喜爱的人物形象而做出妥协？”
男人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
“想想看，莱克特医生。”莫里亚蒂全然忽视了其中威胁的意味，“想要嘉莉直面问题，这很容易。她的游戏需要克拉丽丝参与，而如果克拉丽丝陷入危险呢？美利坚的牢笼属于嘉莉的过去，在那里她一无所有，如果想换取主动权，换取新朋友的安全，她所能拿出的筹码，只有你。”
“你在期待嘉莉出卖我。”
“她永远也不会出卖你，可有人还等着与你算账呢，”莫里亚蒂狡黠地眨了眨眼，“梅森·维杰。我记得上次在欧洲，嘉莉就是因此而打通了你的电话，对吧？她并不知道如何联系到你，但是，她永远知道如何从哪儿找到你。”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仔细折叠起来的纸。
“而且，我认为嘉莉并不是不想见你。”
教授将那张纸递了过来。
男人注意到那是一张撕下来的书页，他接过纸张时，在那上面嗅到了蜂蜜香皂的味道——
记忆如同潮水般，自宫殿里翻涌而出。
他打开那张纸，短短的诗句印在其中。他暗金色的双眼折射着壁炉幽幽火光，却不见半分属于人性的温度。
男人没开口，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情绪。除了浅显的呼吸，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住了步伐。
直到詹姆斯·莫里亚蒂站了起来。
“我只是提供给你一个出场的机会，医生。”他说道，“看客的意图不过如此。”
说着他转身离开，徒留汉尼拔·莱克特在那记忆宫殿的深处踱步。
第23章 杀机黎明01
十一天后，伊利诺伊州哈登菲尔德镇。
亚伦·霍奇纳走到麦尔斯庄园门前。
他首先看见的便是地面上白色的人形。尸体已被运走，但干涸的血泊却没有洗去，氧化后的黑红色触目惊心。
jj走在他身后：“受害人哈维·海登，七十二岁。麦尔斯庄园的代管人，昨日四点三十分左右，一名自称是fbi探员的女士来到海登家，声称麦尔斯庄园里可能会有其他凶手的线索……这应该是克拉丽丝。”
瑞德补充：“但是警方寻找了24小时，没有发现克拉丽丝的线索。”
jj：“上头禁止我们调查此事，克拉丽丝是私自来的？”
“不，”霍奇纳满脸的严峻，“是我让她来的。”
法庭之外的事情，在弗莱迪·朗兹的添油加醋下，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当天晚上fbi高层便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司法部门的保罗·克伦德勒，甚至没给霍奇纳解释细节的机会，避重就轻地挑了几份文件的疏漏，便迅速对bau下了禁令：不要继续调查这件事，也不准再派遣任何人与牢房中的嘉莉见面。
可线索摆在眼前，谁会甘心？
“什——”jj大吃一惊，“霍奇，你同意了史达琳的行动？”
正式fbi不能行动，临时fbi不见得不能动。
总得有人向绿河杀手之死负责，也总得抓住那个詹姆斯·莫里亚蒂。
霍奇纳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汉尼拔的线索流失，他想了很久，考虑了很多，然后与同行杰克·克劳福德聊了聊，最终做出了抉择。
他把莫里亚蒂的信件还给了史达琳。却没想到领悟暗示的实习探员，竟然会在调查的过程中失去踪影。
“我得对这件事负责。”霍奇纳说道，“先看看现场情况吧。”
气氛一时间变得极其沉重。
瑞德博士看了jj与霍奇纳两眼，而后打破了沉默：“水果刀插穿了死者的喉咙，一击毙命。凶手力气很大，对此事很有经验。”
霍奇纳：“水果刀捅穿颈椎，这的确是个力气活。”
jj：“摩根人呢？”
瑞德：“他正在向警方询问细节，摩根怀疑是莫里亚蒂绑架了克拉丽丝。”
霍奇纳：“莫里亚蒂可以在法庭之外杀人，只是为了史达琳，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
“应该去见见嘉莉，”瑞德不知道是在对哪件事发表看法，“她肯定会提供有用的信息。”
jj无可奈何地说道：“只是我们有禁令在身，现在谁都不能与嘉莉交谈。”
霍奇纳揉了揉额角：“先去看看宅邸里有什么线索。”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心情沉重地推开麦尔斯庄园的房门，浓烈的霉味和与尘土味扑面而来。废弃十五年的房子地上有一层厚厚的土，可以从中辨认出史达琳的鞋印。
站在走廊上，能感觉到过堂风从门后向左前方卷去，霍奇纳思索了片刻，带领瑞德和jj朝着风的方向迈开步子。
他们找到了厨房。
厨房的窗子是开着的，过堂风正是从这儿吹来，吹散了地上的土。
但史达琳走过的痕迹仍然依稀可见。她的鞋印消失在了一个敞开的地下门板前，霍奇纳走过去，下面是个三平米大小的地窖，里面是空的。
“凶手翻窗而入。”瑞德观察着四周，笃定地说道，“地上有鞋印，窗子不可能一直开着。”
“警察从这儿找到了史达琳的配枪。”jj走到地下室入口的左侧，“但周围没什么挣扎痕迹，凶手很可能在她掏枪的时候，甚至掏枪之前便阻止了她。”
“凶手是翻窗进来的。”这时瑞德走向窗边，“这里有个鞋印。”
那是个成年男人的鞋印，冷风吹散了灰尘，因此只剩下薄薄一层，警方没有注意到。
瑞德迅速估计出了数据：“鞋号大越四十四码或者四十五码。”
jj：“那凶手至少得有185公分，大块头，可是这么高的人，怎么办到翻窗进来还不被察觉？”
霍奇纳：“这个窗户正对着地下室的门把手。”
jj：“那又……上帝啊。”
史达琳想要打开地下室的门，就必须蹲下来、背对着窗户——这意味着当时凶手很有可能就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在场的所有人就觉得头皮发麻。
“如果不是莫里亚蒂的陷阱，”瑞德的思路比别人都快了一步，“那凶手是谁？他杀了庄园代管人后又绑架克拉丽丝，为了什么？”
霍奇纳迅速抓住了重点：“这个宅子，有什么线索吗？”
jj点了点头：“我去询问一下警——”
“——我已经问清楚了。”
“摩根，你吓到我了！”
深肤色的探员突然出现，他站在厨房的窗外，手肘搁在窗台上。听到jj的抱怨，摩根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扩散开来。
“迈克尔·麦尔斯、劳瑞·斯特罗德，两个麦尔斯家还活着的人。前者在他六岁时，用水果刀杀死了亲生姐姐，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后者在父母去世后由一家房产经纪人收养，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水果刀。”霍奇纳重复了一遍，“凶手也是用水果刀杀死的哈维·海登。”
“而我让加西亚查了一下迈克尔·麦尔斯的情况，”摩根接着说道，“他所在的精神病院早就关闭了，几经转院后这人没了下落。”
“一名精神病患者。”霍奇纳蹙眉，“但如果是他，绑架史达琳的理由是什么？”
“克拉丽丝的挎包不见了，”此时瑞德突然接口，“很有可能是凶手一并带走。他能将她带去哪儿？”
没有下一步的线索了。即便能够推断出史达琳遇袭的情景，也不代表着能够找到她。
jj思索片刻：“我们从麦尔斯家的地产着手。带着活人，他需要一个藏匿的地点。”
摩根：“很难，镇子太小，基本都是纸质资料。加西亚说连这处庄园都不在信息登记中存在。”
jj：“那就去找纸质材料。既然这处庄园都不在，那就意味着其他地产同样隐蔽。迈克尔·麦尔斯六岁就离开了家，他无处可去，除非是他自己名下的地方。”
摩根：“也只能这样了，我再去警局走一趟。”
说着站在室外的摩根便转身行动，一时间废弃的宅邸陷入了沉默。jj回过头，看到霍奇纳正在盯着地下室敞开的门，脸色非常不好看。
“霍奇，”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头儿在想什么，“克拉丽丝是个很执着的人，就算你明言禁止她继续调查，她还是会自己来的。绿河杀手死后，她不就是这么直奔那位教授的酒店房间的吗？这不是你的错。”
“我理应猜到其中有危险。”霍奇纳沉重地说。
“但当是谁能知道莫里亚蒂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他们知道了。出发来寻找史达琳之前，fbi才刚刚从大洋彼岸的同行那里拿到消息。莫里亚蒂，正是mi6追查的著名罪犯，英国官方甚至只能确定“莫里亚蒂”的确存在着，不知道任何具体信息。
而fbi刚刚与这位罪犯擦肩而过。在庭外一枪之后，所有关于那位教授的消息都凭空消失了。
“我还是认为，”瑞德毫无察觉地低声开口，“这件事嘉莉理应知情。”
“你不能将破案寄托在一名罪犯身上。”霍奇纳不赞同。
“不，不是案子的问题。”
年轻的博士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
“她把克拉丽丝当朋友，而克拉丽丝正是因为参与她想参与的案件才陷入危险。嘉莉肯定在电视机中看到法庭外的事情，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而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去找过她——不管她有没有莫里亚蒂的线索，知不知道史达琳在哪儿，她都有权知情。”
不能否认瑞德说的在理。
但是现在的情况……jj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可是我们谁也不能去见嘉莉。”
瑞德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这所庄园里有莫里亚蒂所说的线索吗？”
jj：“什么？”
“他说等克拉丽丝从麦尔斯庄园回来后，嘉莉会提供汉尼拔的线索。如果克拉丽丝……回不来呢？莫里亚蒂很有可能知道迈克尔·麦尔斯的下落，并且是故意引克拉丽丝过来的。”
说着瑞德又自发地陷入了困惑，他歪了歪头，换上了不理解的语气。
“麦尔斯一家和汉尼拔有什么联系，和嘉莉又有什么联系？”
霍奇纳：“那就要等嘉莉亲口告诉我们了。”
瑞德：“嗯？”
亚伦·霍奇纳庄严的面容上还带着些许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触及到线索的若有所悟：“你说得对，瑞德。这件事因嘉莉而起，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
——不会善罢甘休的嘉莉·怀特，于牢笼之中睁开了眼。
她环视四周，清冷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昏暗的灯管微微晃动着，引来了这女子病房另外一名住户的不安。
不远处的房间骚动起来，床板挪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动静。嘉莉拧起眉头，不耐烦地开口：“别出声。”
于是走廊之间重回死一般的寂静。
“强尼，”良久之后嘉莉主动打破了沉默，“今天的新闻中依然没有bau小组的消息吗？”
走廊尽头的护工办公室传来了声音：“没有，嘉莉。”
少女叹了口气：“克拉丽丝也没有要到访的消息，是吗？”
“还没有，我也有点担心史达琳探员。昨天我打过电话了，无人接听。”
“这可糟糕了，我觉得史达琳探员可能陷入了麻烦之中。”
“绿河杀手死在法庭之外，是挺麻烦的。”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没报道出来的事情，我不如你聪明，也猜不出来。”
“嗯哼，我就喜欢你的自知之明，强尼。”
“也很感谢你能配合我的工作，嘉莉。”
“眼下我得和霍奇纳探员谈谈，强尼。你能帮我打个电话吗？”
那头儿的护工沉默了很久。
“这……恐怕不行。”他好像很是犹豫，语气里也不掩饰担忧，“上头禁止你与外界联系，嘉莉。特别是和fbi的成员。”
“别这样，奇尔顿医生要在乎什么‘上头’，早在汉尼拔越狱的时候他就该丢掉工作了。”
“奇尔顿医生有门路，我可没有。嘉莉，我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唉，总不能为难你。”
说完，嘉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斜眼看向摄像头，碧蓝双眼里含着无法形容的锐利光芒。
“那便联系一下奇尔顿医生吧，”嘉莉淡淡地说道，“总得做点什么不是？告诉他我有法子引出汉尼拔，条件是打通霍奇纳探员的电话。”
第24章 杀机黎明02
一天之前。
“史达琳小姐。”
“海登先生？”
坐在海登家的沙发上，史达琳试图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但年迈的老先生拿着她的证件，脸上疑惑的神色让史达琳心虚。她大概能猜到海登老先生想问什么。
“你的证件马上就要到期。”
果然。
“我是一名实习生。”史达琳解释道，“fbi接道线报，说麦尔斯庄园里或许有其他案件的线索，便委派我过来了。”
“实习生？那么牵扯到的案件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史达琳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别着急，克拉丽丝。她在心底警告自己，到了眼下的地步，千万不能着急。
所以她扯开了话题：“当地警方说麦尔斯庄园已经废弃了十五年，这一家人出了什么情况吗？”
海登先生：“你不知道吗，小姐？”
史达琳：“我们并没有详细的报告。”——即使有，她也无权
她只在警方那里了解到昔日麦尔斯家的小儿子是个精神病患者，这让史达琳怀疑他是否也曾经是汉尼拔的病人。但目前没有资料，也无从查起。
面目慈祥的老先生叹了口气：“咱们边走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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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尔斯一家非常不幸，”老先生在前方带路，他颤颤巍巍的脚步让史达琳很是担心，“你多大了，史达琳小姐？”
——别着急。史达琳在心底第二次嘱咐自己，哪怕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干脆背他走算了。
“我二十四岁了，先生。”她按捺住性子回答。
“比我的孙子还要小，他半年前失业后便再也没出去干活，你却已经在fbi的授权下做事。”
海登老先生一句随意的话，却让史达琳的心颤了颤。
这并不是一次官方授权的行动。
弗莱迪·朗兹在节目中暗指绿河杀手之死与嘉莉·怀特有关，又掀起了千层的舆论巨浪。想来嘉莉的清闲日子到了头，只是这次fbi高层迅速地下了命令，不再允许bau插手魔女嘉莉案的相关事务，更不允许史达琳与她见面。
詹姆斯·莫里亚蒂打着嘉莉的旗号杀了人，史达琳却不能去问个清楚。甚至她连续三次提出调查麦尔斯庄园的申请，都遭到了拒绝。
直到上周三，霍奇纳探员发来了一封邮件。
他突然通知她在周末之前将fbi的临时证件上交，并且把莫里亚蒂教授的信件还给了史达琳。
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证物还给了她，还特地提醒了自己一个期限。
史达琳不知道霍奇纳探员的本意到底是什么，但既然有这个期限，那她便没再客气。当天晚上史达琳便预定了飞机票，这又花了不少钱，实习生可没这么多金钱和时间用来挥霍，但她不在意。
绿河案有她参与，莫里亚蒂也是她第一个见到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史达琳有责任调查清楚，也有权力去调查清楚。
所以她蜷了蜷口袋里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回应海登先生的夸赞：“谢谢您，先生。我需要知道麦尔斯一家的情况，他们遭遇了怎样的情况？”
“十五年前，麦尔斯家六岁的儿子杀了他的亲生姐姐，被送去了精神病院。不久之后麦克斯夫妻二人又死于车祸，小女儿被一家做房地产商的夫妇收养了，再没了消息。”
说着，老先生指了指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的庄园。
“全家的不幸让这庄园也卖不出去，便荒芜到了现在。”
十五年没住人，这庄园情况比史达琳想象得还要破旧。满地树叶，墙壁灰败，院落的围栏尽是锈迹，还爬满了野生的藤蔓。
“自从麦尔斯家的小女儿被收养后，我也没怎么来过这里——该死，”海登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与庭院的铁锁搏斗，“这锁不太好使了。你稍等，史达琳小姐，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女儿也被收养了差不多十四五年，这期间没开过这扇门……史达琳揪心地瞅了一眼与门锁奋斗的海登先生，又转看向逐渐落下的太阳。
她没多少时间，光是赶路与到访警局就用了一天半，而史达琳需要在周末之前返回巴尔的摩。
得在天黑之前搞定这件事。
“海登先生，”于是史达琳开口，“不用了，我翻过去就行。”
“您确定？”老先生停下了动作，“虽说这围栏也不高，但是……”
“没关系的。”
说着史达琳把挎包递给了海登先生：“我大概会在里面待半个小时到四十五分钟，请你在外等候。”
老先生犹豫了片刻，最终接过了史达琳的挎包：“那您小心，史达琳小姐。我估计这里面会有很多老鼠，房间光线估计也不好，你带着手电筒呢，对吧？”
“谢谢你，”史达琳点了点头，“我好歹是fbi的预备成员，请你放心。”
“但叫个实习生来做这事，我觉得还是不太妥帖呀。”
在史达琳翻过围栏时，海登先生善意的担忧却如同利剑般刺穿了她。
别想这事。
她从口袋中拿出两个皮筋，扎住裤腿，然后用手绢捂住口鼻，以防藏匿的老鼠和房间里的霉味。
同时史达琳还在警告自己：别想这事。可思维是无法控制的，史达琳还是忍不住想到了绿河杀手死时的那天。
她从莫里亚蒂下榻的酒店赶到fbi，因为高层的决定，整个bau小组的氛围都十分奇怪。作为一名实习生史达琳多少有点尴尬，更多的却是心焦。
应该去见见嘉莉再来的。可是她没有机会。
史达琳这么想着，打开宅邸的门锁。扑面而来的尘土差点飞进史达琳的眼睛，房间里很暗，她不得不打开手电。
不该是自己来的，看着宅邸昏暗死寂的走廊，史达琳想道，如果不是弗莱迪·朗兹找来的麻烦——别想这事。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中来。
很难想象这里会藏着与嘉莉或者汉尼拔有关的线索，麦尔斯一家出事时，嘉莉也才十岁呢。
踏进走廊时腐朽的木地板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让她打了个寒战。
简直鬼片一样。连配置都像。
这儿的一切都凝固在了十五年前：客厅里的烟灰缸，上面还挂着抽了半截的烟头；卧室里的床单还掀开一角，只是厚厚的尘土使得布料彻底失了色。
史达琳推开厨房门，甚至看见灶台便放着开了一半的罐头，里面的食物早被老鼠和蚂蚁搬得干干净净。她走近灶台，不小心撞了一下旁边的冰箱，大量灰尘抖落，她不得不接连退后好几步，无视老鼠飞奔而过的声音，打开了窗户。
这使得她的手上沾满了尘土，但史达琳顾不得这么多了。她面朝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太阳越发低沉，屋外的树木挡住了最后的光芒，站在这个角度看不到海登老先生，整个庄园里附近仿佛就只有史达琳一个人。
天色越来越黑，她得快点。等到彻底黑夜之后便很难继续调查，况且史达琳也不想在这儿多呆。
于是她再一次捂住口鼻，将目光转回死气沉沉的室内。
风灌进厨房，这让空气好了不少。史达琳竭力将听力集中在风声而不是老鼠们抓挠地板的动静，呜呜的风声能够使人心情平静，也……
她意识到冷风过堂的声线是从脚下传来的。
她向前走了半步，不顾满地的灰尘和老鼠屎，跪在地上。
脚下？史达琳敲了敲木地板，果然是空的。
这里有个地下室。
即便有手电筒，史达琳也找了一圈才摸到地下室的把手。她捂着口鼻的手帕紧了紧，刨开尘土握住把手，门板上刻着一个花体的“m”，不太清晰，这让史达琳顿了顿，她还是拉开了门。
然而手帕也阻止不了大量灰尘的入侵，史达琳到底是被呛了一下。她狼狈地晃了晃脑袋，从地下室入口处退开。
房间里的光线越发稀少，站在厨房，史达琳甚至看不清地下室里面到底有什么。她拿手电照了照，地下室不大，里面也没放什么东西，梯子就在旁边。
空气不太好。
她犹豫了片刻，沉寂的房间里只有呜呜的风声，这比刚刚的动静大了一些，却不是太过顺畅，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刚刚打开的窗口挡住了风。
——有什么东西？
那一刻，史达琳只觉得一阵可怕的战栗自尾椎直窜脑门。
她握紧手电，另外一只手放了下来，寻觅到了腰后的枪托。可是这并没有让她安下心，战栗变成了麻木感扩散至整个后背。
她缓慢的回过头，看向窗户。
那是一张惨白的人脸。
第25章 杀机黎明03
——不是人脸。
朦胧之中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史达琳陡然清醒过来。
后脑传来隐隐的钝痛，还有点恶心，但她的大脑已经开始紧随这个想法转动：出现在窗台边的不可能是人脸，人脸无法如此惨白，还看不清五官。
那应该是一张面具。
戴着面具的人穿着深色的衣服，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从而也使得面具格外的突出。当它出现在视野之中，史达琳吓得手一晃，没有第一时间摸出枪。
接着那人便扑过来，轻松地把她按到地上。
回想到这儿，史达琳睁开了眼。
依然是黄昏，却不再是麦尔斯庄园。她后脑疼得要命，但史达琳神智清明。那个男人打晕了她，把她带到了这儿……
躺在地上，清凉的泥土和空气让史达琳打了个寒战，她侧过头，连绵无尽的杂草和以及高耸的树木映入眼帘。
树木？史达琳从地上爬起来，她在一个树林里？
一时间没搞清状况，史达琳下意识地摸向后腰，枪不见了，她没有携带其他防身用具，情况很糟糕。尚且还不明白戴面具的男人把她带来的动机为何，但当时——有人。
史达琳敏锐地捕捉到附近的灌木丛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
“谁？！”
她扭过头，厉声喝道，灌木丛不动了，但她分明看到那之后隐约有人影。史达琳扒开地上的杂草，抓了一块较大的石头，警惕地迈开步子。
随着靠近，能清晰地听到呼吸声，不是一个人，是两个。隔着灌木丛，史达琳沉思片刻后，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却没放下手中的石头。
“出来吧，”她维持着平静的声线，“我不会伤害你们。”
她耐心等了一会，然后灌木丛又动了动，两名尚且稚嫩的面孔走了出来。
一男一女，才十几岁，一看便是学生打扮。那名姑娘看上去极其恐惧，男孩看上去倒还冷静，但颤抖着的手暴露了内心。
史达琳端详二人片刻：“你们是被一个戴白色面具的男人带过来的，是吗？”
两名学生对视几眼，最终男孩儿点了点头：“没错……是的，是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天啊，那当然是张面具，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史达琳也很想知道答案。
“你们是哪里的人？从哪里遭到袭击的？”她问道。
“芝加哥，我和劳瑞，呃，就是她。”男孩儿指了指身边的姑娘，“我们在学校社团负责海报制作，结束时天有点晚了。拐到人少的街角时……”
说着他咽了咽唾沫，语气里带上慌张的味道。
“那个戴面具的人就出现了，我们两个都没发现他是从哪儿来的。劳瑞说着说着话突然一回头，那张白色的脸就站在路灯下面静静地看着我们。上帝，太可怕了，你也是被那个人带过来的吗？”
“是的。”史达琳点了点头，“我叫克拉丽丝·史达琳，是一名实习……探员。正在一座小镇上调查一起案件，在废宅中遭到了袭击。”
“我叫杰克就行，她是劳瑞。我们都是高中生。”叫杰克的男孩儿不安地说道，“那男人是谁？他为什么——”
“——嘿，我说你们——”
杰克的话被一阵植物晃动的窸窣声打断，人还没出现，一个陌生的声线便传了过来。几乎是在瞬间史达琳调转身体，大声警告：“站那别动！”
拨开灌木丛的男人吓了一跳，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别紧张、别紧张！我听见你们的话了，我也是被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带过来的……你不是那个找我爷爷的探员吗？”
男人的表情陡然一松：“我是比尔·海登，那所废宅代管人的孙子。你敲门时我正刚刚上楼，瞥见了你一眼。”
对了，海登老先生现在在哪儿？
凶手翻进来的窗户背对街道，或许他没发现老先生的存在。最好如此，史达琳不敢细想更坏的可能。
她端详面前的男人片刻，问道：“你说你也是被戴面具的男人带来的。”
小海登挠了挠头：“我爷爷带你走后，我就去酒吧了，直到很晚才决定回家，接着和你们一样，碰到了那张白脸。他是谁啊？我本来以为他是幽灵或者连环凶手什么的呢。”
史达琳同样有这个问题。
抓四个活人来到这个树林，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她思来想去，大概能确定的便只有自己与小海登都与麦尔斯庄园有关。那么杰克和劳瑞呢？他们不过是高中生而已，能……等等。
她将目光落在一直没敢开口的劳瑞身上。
光是史达琳的眼神，就又把劳瑞吓了一跳。她瑟缩了几分，而后小声开口：“探员你，你有什么问题吗？”
“你多大了，劳瑞？”史达琳放缓了声线，问道。
“十七岁。”
“一直住在芝加哥吗？”
“不，我是被收养的，小时候在孤儿院待过。”
“你的亲生父母呢？”
“我的养父说，他们在我两岁时出车祸死掉了。
“……你的养父养母，是不是从事房地产工作？”
劳瑞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感谢海登老先生，她的经历与麦尔斯一家的情况一模一样。
史达琳疲倦地揉了揉后脑，那块位置依然疼的要命——她的大脑也疼的要命：“劳瑞，戴着面具的男人，很有可能是你在精神病院待了十五年的亲生哥哥。”
“什——”此时只能用震惊来形容劳瑞脸上的表情，“我、我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小海登不合时宜地嗤笑几声：“换做是我，也不会向自己的养女提及她有个疯子哥哥。”
他的笑声让受惊的劳瑞向后瑟缩半步，站在杰克身后，不敢再开口了。小海登理也不理少女，他看向史达琳：“所以戴面具的男人是迈克尔·麦尔斯？天啊，这可能是我碰见最疯狂的事情了。但是他这么干，究竟有什么目的？”
史达琳环视四周，灌木丛的光线逐渐暗了下去，太阳的光线愈发稀少。天要黑了，就像是她调查麦尔斯庄园一样。
剩下的三个人也是在夜晚遭到攻击的。
“我认为咱们首先得搞明白这是哪儿，如何向外界求援。”史达琳说道。
“我想走出这个树林，咱们能找到小镇。”杰克开口。
“你果然是城市小子，”小海登摊开手，抓了一把灌木叶子，“谁知道树林有多大？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种林场失踪呢。”
而六岁便杀死亲生姐姐的精神病患者，带四名活人来到树林里干什么呢？他本应有机会杀死在场所有人的。
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自史达琳心头浮现。
她打了个寒战，这换来了劳瑞的注视，惴惴不安的少女开口：“你想到什么了吗，探员？”
史达琳当然不会说出来，她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没有武器，也不了解环境。”
小海登：“咱们可以主动摸清情况，不如分头行动？”
史达琳：“不行！分开行动，在树林里很容易走散。假设迈克尔·麦尔斯还在附近，那就只能向上帝祈祷了。”
小海登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有多蠢，他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四个人还有打赢他的机会，恐怖片里的炮灰可都是死于单独行动的！”
他不提恐怖片还好，一提这个，劳瑞吓得呜咽出声。
史达琳顿时觉得有点头疼。
这个比尔·海登，他的爷爷提起过他。说他在丢掉一份工作后在家啃老，史达琳估计他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
男人穿着随意且嬉皮，双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不说，身上还带着隐隐的大|麻味。是个再典型不过的无业青年，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是有点跃跃欲试，简直浑身上下写满了“作死”两个字。
“听着，”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只希望这能对小海登有所警示，“迈克尔·麦克斯正值壮年，且身材高大，行动矫健。单独行动的确会有危险，所以我们必须四个人在一起。而且现在天要黑了，我们都是在天黑之后被袭击的。”
抓住四个活人，放在一起，任他们自由活动。史达琳有点摸不清思路，尚且还不知道麦尔斯的目的是什么。但起码可以确定，他不可能是邀请他们来参加派对的。
什么东西喜爱夜晚出动？食肉动物，杀人犯，恶魔。
“想必你们还记得自己被袭击时的情况，他的出现悄无声息。也就意味着，迈克尔·麦尔斯此时很有可能就在某个地方，和当时一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们。”
——就像是她在麦尔斯庄园遭遇的那样。
劳瑞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了。史达琳走向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我们得警惕起来，度过这个夜晚。我有个办法，需要你们配合。”
第26章 杀机黎明04
莫里亚蒂教授信件中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骗自己，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狙击杀人犯的本事，想害个fbi的实习生可不用这么麻烦。
但事到如今，史达琳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起那句“待到归来时，嘉莉会提供汉尼拔的消息”，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
她没在麦尔斯庄园里找到任何线索，难道迈克尔·麦尔斯是汉尼拔指使的？
可是这样，又与嘉莉有什么关系呢。
她人在监狱里，连与fbi交谈，都有监听器录音，根本没有与汉尼拔联络的途径。再说要是拿捏着线索，嘉莉想说早就说了，为何一定是在从麦尔斯庄园回来说？
事情的转机必定在迈克尔·麦尔斯本人身上。
这让史达琳觉得莫里亚蒂教授一定知道麦尔斯的存在，甚至他很可能知道麦尔斯会袭击自己、带她到这片不知名的树林来。
或许活过麦尔斯的狩猎游戏，她才能得到答案。
“史达琳探员。”
她抬起头，有月光映衬，史达琳在昏暗的室内看到高中生杰克担忧的表情：“你说过你有办法对付他。”
他们在树林之中寻觅到了一间屋子，应该是看林人的歇脚处。许久没人到访过，屋子几乎与麦尔斯庄园一样荒芜。
史达琳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房间里还有沙发和电视，都不能用了。正对着的是厕所与通往二楼的楼梯，但显然没有电。
他们反锁了房门，尽管这没什么用，可心里却踏实了几分。
“是的，”史达琳点了点头，“我们现在有四个人，麦尔斯如果想出手，势必会等待我们落单的时机。我认为可以利用麦尔斯等待时机这点，反过来击倒他。”
这换来了两名高中生的面面相觑。
“引诱他出现？可以。”小海登从楼梯走了下来，“楼上有个发电机，小劳瑞，你的手电呢，我去看看能不能把它修好，或许灯泡还能亮。”
“你会修发电机？”史达琳很是意外。
“麦尔斯都好心地留给我们一把手电了，这有什么稀奇的。”小海登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大学是机械专业的。”
手电是故意留下来的。
麦尔斯拿走了史达琳的配枪，也拿走了杰克随身携带的小刀，却独独留下了小劳瑞的手电。史达琳无法不往可怕的方面想：他给了他们自保的机会，深夜在树林里可不安全。
劳瑞把手电递给小海登，后者打开往天花板一照：“这边有个洞，我能听得清你们说什么，有情况我会喊你们的。”
说着他便转身重新返回二楼。
“史达琳探员，你说的诱饵是指？”杰克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觉得我行，你千万别让劳瑞去，她胆子很小的。”
倒是挺勇敢的，史达琳也不是看不出杰克和劳瑞的关系。
她勾了勾嘴角，希望那听起来没有特别忧心忡忡：“劳瑞不行，你也不行。我是最合适的。”
二楼的小海登：“为什么？”
史达琳看向了劳瑞。
一直战战兢兢的劳瑞，在史达琳的目光下小声开口：“你受过训练，自保的能力最强，是吗？”
挺聪明的小姑娘。
“而且你很关键，劳瑞。”史达琳说道，“你不能出意外。”
“我很关键？”劳瑞困惑地问，“为什么？”
史达琳想到了海登老先生解释的情况。
希望那位老人没事，史达琳又担心起来，她问了小海登后来的事情，显然他也不算清楚，含含糊糊地蒙混过去，也不太像是关心自己爷爷的模样。
“我们四个之中只有你与迈克尔·麦尔斯有血缘关系。”小海登再次插嘴。
劳瑞的表情一时间很是复杂。
她蜷缩在开了线的沙发角落，漂亮的头发之下，面容中带着恐慌与畏惧。史达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嘉莉，她也摆出过这种受害者的姿态，甚至只看外貌，她们两个的年纪也差不多。
“那位，那个人，”劳瑞结巴地说，“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我不觉得这是个诉说故事的好时机。”史达琳也不想吓坏她。
但劳瑞意外地坚持自己的看法，她勉强笑了笑，仿佛猜中了史达琳的意图：“我认为我理应知道自己亲人的事情。”
史达琳沉默片刻，然后做出了解释的决定：“其实你名下有个房产，劳瑞，是我前去调查的麦尔斯庄园，我在那儿被迈克尔·麦尔斯袭击。而负责代管庄园的是海登一家。”
说着她顿了顿，转向杰克。
“杰克是你的同学，迈克尔·麦尔斯并不是随机挑选了我们。”
“所以，他是……选择了与麦尔斯一家有关的人。”劳瑞喃喃自语，“那为什么我是特殊的？”
“他在六岁时杀了你的姐姐。”史达琳说道。
劳瑞闻言浑身抖了抖。
“他想杀了我？”少女的声线也在颤动，“为什么？”
“杀人通常是凶手达成目的的手段。绝大多数杀人犯，都会为了自身目的重复同一个过程，”史达琳顿了顿，“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动机。”
“而麦尔斯小时候杀了自己的姐姐，现在劳瑞是他的亲生妹妹。”小海登接话，“所以她才是麦尔斯想杀的那个？那我们呢？”
史达琳也不清楚。
假设那真的是麦尔斯，一张白色的面具，也隔绝了所有属于人类的特征。这是杀人犯的惯用手段之一，首先为了恐吓受害者，其次为了彰显自己比受害者更为高级。
这类杀人犯都有着精准的动机，并不算太难对付。但在这样的条件下，也在阻碍史达琳分析他的想法。
“他潜伏起来，明显是在等待时机。我无法确定他想做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劳瑞，有前车之鉴，我们四个之中你最危险。”
而身为一名胆小的高中生，劳瑞此时的反应却显得过于果断：“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等待天亮，寻找合适的环境，引他出现。”说着史达琳想了想，“你们可以回想一下，在碰见麦尔斯时是否注意到了什么细节。”
他身材高大，且极有力量。震惊之中，史达琳便于对峙间失去了先机，麦尔斯很专业，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出手。
“我就光顾着害怕，”杰克挠了挠头，“我们两个好好走着呢，就看见路灯下面一张白脸。吓得我当时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记了，直到从这个林子醒来的时候我还腿软呢。不过……”
史达琳要的就是这个“不过。”
杰克想了想：“我隐约记得一开始，他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劳瑞也地回想起来：“没错，银色的，像是路灯的反光。”
反光？
“你们认为，会是斧子或者军刺之类的吗？”史达琳追问。
“不，我记得更短一些。”
在灯下反光的，只可能是冷兵器。更短一些，那就是刀子或者匕首。考虑到□□都涂有特殊材料、避免反光的情况，史达琳大概能猜到麦尔斯拿着的是什么。
动机一致的前提下，他很可能会复制昔日杀死长姐的模式。六岁的男孩儿，能拿得到什么杀人的东西？
餐刀菜刀水果刀，差不多就是这几样。
不过史达琳没记得他拿着什么刀子。
在麦尔斯庄园，他是空着手的，史达琳能够确定。那么为何带着刀去找劳瑞，却没带刀来找自己？明明一名fbi探员比两个高中生更难对付。
也许他带着，只是用掉了呢——海登老先生，可是一直在麦尔斯庄园之外等待着她。
这个想法让史达琳遍体生寒。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迫使自己不去深想。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于是史达琳抬起头，对着天花板开口：“发电机怎么样了，海登先生？”
可小海登没有回答。
灌进窗户的冷风呜呜作响，她的话语落下后，迎接的只有无声的寂静。
这短暂的沉默让在场史达琳顿觉不好。
“海登先生？”她再次喊道。
依然没有回应，史达琳站了起来，不忘记叮嘱两个高中生：“你们别动，我上去看看。”
她走上楼梯，常年不用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抵达二楼，楼上很宽敞，也比一楼更为破败。月色明亮，史达琳能清晰地看到破败的发电机和地上的手电筒。
窗户开着，可人不见了。
不见了，就在他们说话的几分钟之间，就像是袭击自己一样，戴着白面具的人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带走了比尔·海登。
那一刻，纵然是史达琳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袭击他们的，真的是人类吗？
第27章 杀机黎明05
“这是全部的纸质资料。”
看着满桌的文件，bau小组的成员都禁不住一阵头大。摩根把所有的材料往桌子上一放：“在目前并不能确定凶手就是迈克尔·麦尔斯的情况下，我觉得如此寻找有些风险。”
“但这是目前我们唯一能继续追查下去的线索，”jj开口，“我与海登家的人谈了谈，麦尔斯一家还有个小女儿，十几年前被人收养了，目前在芝加哥上学。”
“这事包在我身上。”摩根拿出了手机。
“咱们得尽快。”jj无奈地说道，“不论凶手是谁，他不会给我们留下多少时间。”
坐在一旁的瑞德突然开口：“通常情况下，受害者遭到绑架的安全时间是二十四小时。”
他蜷了蜷搁在桌上的手指，清秀的面容中尽是担忧之色——谁都知道早在fbi赶到时便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
“但通常情况下，绑架犯也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联系警方或者受害人家属。”作为唯二直呼史达琳名字的人，jj可要冷静的多，“但我们仍然没有克拉丽丝的任何消息，证明这并非普通的绑架案。”
“杀死海登老先生，却没有——”
瑞德刚一开口，霍奇纳探员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这使得瑞德短暂地顿了顿：“却没有杀死克拉丽丝，这足以证明在凶手眼里二人是不同的。”
霍奇纳：“——是的，我们一直在等你，嘉莉。”
那一刻bau小组的所有成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电话那头的笑声肆意且动听，这是嘉莉·怀特对霍奇纳的回应。她很满意这句“我们一直在等你”。
“既然你们不肯搭理我，那便只有我寻法子来找你们啦。”嘉莉慢吞吞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埋怨的意味，“克拉丽丝可是威尔送给我的新朋友，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得找你算账不可。”
“我认为这帐你得找你的那位‘情人’去算。”
“嗯，这可不太容易，尤其是在我无法联系到你们的情况下。不过好在奇尔顿医生足够通情达理，现在情况如何，探员？”
来电显示的正是奇尔顿医生的号码。
嘉莉·怀特不能与fbi接触，可没说精神病院的主管不能。只是，霍奇纳可不会将“通情达理”这样的词汇运用在奇尔顿医生身上。
“史达琳失踪了。”霍奇纳说道，“莫里亚蒂留了一封信给她，要求她来调查麦尔斯庄园，之后便失去了联系。我们现在正在调查这件事。”
“麦尔斯庄园？那是哪里？”
“你不知道这个地方。”
“你又为什么认为我知道呢，霍奇？”
他阖了阖眼，用依然镇定的语气回答：“因为莫里亚蒂说，等史达琳从这所庄园归来后，你会提供汉尼拔的线索。”
紧接着而来的是长久至恐怖的沉默。
电话那头少女的呼吸声均匀又平静，霍奇纳没有催促她，他知道嘉莉的软肋在哪儿。
“所以，”片刻后，嘉莉开口，“你认为我知道汉尼拔的线索。”
“那么你真的知道吗，嘉莉？”
她没回答。
“霍奇纳探员，”再开口时，她已经抛下了这个话题，“我从未料到莫里亚蒂会雇凶杀人。”
“他说这是送你和史达琳的礼物。”
嘉莉语气嘲讽：“真是贴心。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正是这份礼物切断了我与克拉丽丝的联系？”
亚伦·霍奇纳握紧了手中的电话。
她将话题指向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性，霍奇纳早就考虑到了这层细节：绿河杀手一死，嘉莉便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而在没人了解莫里亚蒂的情况下，史达琳不得不独自行动。
如果嘉莉事先阅读过莫里亚蒂的信，情况绝对不会是如今这样。
是他默许了史达琳的行动。
“克拉丽丝一定会去寻找线索。”远在巴尔的摩的嘉莉，仿佛读心般猜中了霍奇纳的心事，“她说我有破案的天赋，可我却不觉得她适合干fbi这行呢。第一个接触莫里亚蒂的是她，没能阻拦狙击手的也是她，所以不论fbi的官僚怎么想，不论她学业有多繁忙，她都会追查下去。”
“这正落莫里亚蒂下怀。”
“说说这个麦尔斯庄园吧，霍奇纳探员，或许我能帮到你们。”
于是霍奇纳把情况简明扼要地转述给了嘉莉。
牢笼中的少女在聆听完话语后，发出了意味不明地哼声。她开口问道：“老海登的家人有什么反应？”
“他的儿女正在赶来的路上，与他同住的孙子经常不在家，目前打不通电话。”
“那迈克尔·麦尔斯那位妹妹呢？你说他还有个被别人领养的妹妹。”
霍奇纳抬眼看向走进来的摩根，深肤色的探员表情凝重，显然有了答案。
他将手机切换成免提模式：“摩根？”
摩根：“芝加哥警署那边刚刚立案，就在史达琳失踪的第二天晚上，麦尔斯的妹妹劳瑞·斯特罗德与她的同学杰克·帕克在离校后便失去了踪迹。”
电话里的嘉莉：“麦尔斯六岁的时候杀了他姐姐，是吗？”
这把摩根吓了一跳：“这是……嘉莉·怀特？”
嘉莉：“日安，摩根探员。我想你喊我嘉莉就行。”
要不是气氛凝重，此时摩根探员的表情足以逗笑在场的所有人。
“我想我们可以确定下嫌疑犯。”霍奇纳说道，“麦尔斯的妹妹也失踪了，这不会是巧合。”
“但是，为什么？”瑞德抛出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年轻的博士自从史达琳失踪后，精神就一直紧绷着。也因此他的思绪一直停留在案件的核心上，即便嘉莉来电也是如此。
他思索片刻，继续说道：“杀死海登老先生，却绑架了另外三人。不论他是不是普通的绑架犯，他总需要一个动机。显然海登先生并不能满足他的动机，而克拉丽丝，还有芝加哥的两名年轻人能。那么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究竟是哪儿让你疑惑不已呢，小天才？”嘉莉饶有兴趣地问道。
瑞德的神色变得非常复杂。
这是嘉莉第一次和他正式对话。之前他便见过嘉莉一面了，铁栅栏之后的少女把他当空气看，而模仿犯绑架他时，电话里的嘉莉也不冷不热的，根本不在意瑞德的死活。
如今她却主动搭话，瑞德并不知道是哪里让嘉莉改变了态度。
或许史达琳能够揣测的到她的想法。
所以瑞德并没有多做纠结：“绝大多数多次犯案的凶手，他们的杀人动机不会产生变化，从而选择的目标是固定的。而假设这个条件在麦尔斯身上成立，他真正的目标理应是劳瑞·斯特罗德，他的亲生妹妹。而海登先生，克拉丽丝和劳瑞的同学……理应不在他的目标名单里。”
“那你知道麦尔斯杀死他姐姐的动机是什么吗？”
“我……”瑞德一愣，“我不知道。”
“那我给你个可能性，小天才。”嘉莉开口，“他只是想杀戮。”
她的语气变得冰冷干脆，刚刚的客套与好奇如同幻觉般消失不见。
“凡人圈养羊羔，而在你们驯养羊儿们之前呢？举起刀枪剑戟，进行追逐与捕杀，这是人类文明的起始点，也是自食物链脱颖而出的证明。杀戮是动物的天性，人类尚且如此，更遑论恶魔。亲眼看着羊羔逃跑挣扎，看着它那清澈的眼睛里的绝望和欲|望，那所带来的快|感无与伦比。人类是如此生存的，恶魔是如此接近上帝的。他杀死哈维·海登，因为他是只老羊，跑不动了。但是克拉丽丝可以，他的妹妹可以。”
霍奇纳几乎能想象得到，嘉莉以怎样的姿态道出这番话。
“现在，恶魔牵走了羊羔们，你认为他会去做什么？”
“他想玩一场狩猎的游戏。”霍奇纳接话，他的表情相当肃穆，“你就如此确定吗，嘉莉？”
“不确定，我只是给你们提出个假设。谁知道麦尔斯怎么想的？他可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杀人犯，抓走三个在他眼里‘有用’的人，而你们连他的动机都无从得知。或者他只是想拿两个无辜人试试刀呢，先找找感觉。那你们可要抓紧了，谁知道克拉丽丝会是第几个挨宰的？”
随意地就像是在聊家常而不是杀人犯似的。霍奇纳一直很反感她的语气。
“不论如何，他绑架了三个人，总得有个安置他们的地点。”jj总结道，“我们又回到了最初。”
是的，他需要将克拉丽丝他们藏起来，所以一定会有个藏身点。
“我们得找出迈克尔·麦尔斯，”霍奇纳说道，“查询这些纸质资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知道麦尔斯在哪几所精神病院待过，以及他最终在哪失踪的。”
“这的确很关键，或许正是精神病院里的人帮助他离开的。”jj认同。
“交给我了。”摩根主动请缨，“我可不想在这里翻资料，还是跑腿为好。”
“还请你把麦尔斯的档案发给奇尔顿医生，探员。”嘉莉在电话里说，“我想他会很感兴趣的。”
他感兴趣，还是你感兴趣？霍奇纳没有把这嘲讽道出口。
“嘉莉。”
“怎么？”
“你说实话，”他揉了揉额角，不容置疑的语气放缓了些许，“你真的不知道汉尼拔·莱克特的下落？”
少女笑出声来。
“你还真问对人了，霍奇。”她慢吞吞地说道，“我的确能帮你们做点什么，但是我想，等克拉丽丝回来之后再讨论也不迟。”
第28章 杀机黎明06
第二天清晨。
史达琳与杰克将破旧的木椅拆开，四条椅子腿可以暂时充当防身的武器。
她检查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屋子后面有个枯井。继续往深处走，有一条小溪，周遭有几块坍塌的墙壁，史达琳在附近观察片刻，发现本身这些墙就没有建完。或许上游还有建筑物。
冰凉的溪水不足以彻底清除一夜的担心与劳累，但总比没有好，近一天滴水未进可不是什么好事。
“史达琳探员。”
“杰克？”
高中生杰克与劳瑞跟在史达琳身后，男孩儿的脸上写满了犹疑：“你真的认为……那个人不会杀死海登先生吗？”
就剩下史达琳与两个高中生了。
谁也不知道麦尔斯何时带走了小海登，几分钟前他还插嘴说话，几分钟后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史达琳走上二楼时只看见了敞开的窗户与地上的手电筒。
这与她碰见麦尔斯的场景很类似，小海登修着发电机，突然一回头，发现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窗边，惨白的人脸正对着他。
想到这儿史达琳打了个寒战。
“如果他想杀死小海登，大可以在二楼直接动手。留个尸体给我们，其威慑性更大。而不必带他走。”她维持平静的表情，解释道，“但他没有，屋子附近也没有尸体。并且……还记得我一开始的打算吗？”
杰克倒吸了口凉气：“他准备拿海登先生当诱饵？”
劳瑞：“咱们昨晚的话，他都听见了。”
八成是这样。
这谁能料到呢，史达琳觉得昨晚他们已经足够小心了，进入屋子之前她还特地绕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藏匿点后才反锁了一楼的门窗。他却是从二楼翻窗而入的。
“至少我们现在能够确定，麦尔斯的确在这附近观察着我们。”史达琳低声开口。
“但万一……万一他带走海登先生是要找个特定地点呢？很多杀人犯不都是喜欢搞个仪式之类的吗，献祭恶魔献祭撒旦之类的。”杰克小声嘀咕道。
“有可能，”这让史达琳稍微放下心，“但通常情况下，邪教徒拥有特定的行为模式和特征。”
“呃，比如说？”
“比如撒旦的纹身，带有宗教意义的衣物，谈吐行动片刻不离敌基督之类的。”
“听起来很像隔壁班那个喜欢死亡重金属的杀马特嘛，对不对劳瑞？”
劳瑞噗嗤一声笑起来，紧绷一夜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一些。
他很勇敢。尽管也在害怕，可是男孩也知道若是不强做镇定，劳瑞一定会失去分寸，到时候情况会更糟糕。
这让史达琳多少松了口气：“但是麦尔斯并没有表现出拥有信仰的特征。”
“那接下来咱们应该去哪儿找？”劳瑞小心翼翼地开口。
“顺着小溪走，这里有些烂尾的墙，附近理应还有建筑。麦尔斯不会把他藏得太远，否则咱们找不到，他也没法动手。”说着，她迈开步子。“天黑之前一定得返回这里。”
比起信仰恶魔，史达琳倒觉得他更像是恶魔本身。
根据自己和两个孩子的补充，她大体拼凑出来一个完整的麦尔斯形象：无机质的惨白面具，深蓝色或者黑色的精神病院病服，拿着一把菜刀或者水果刀，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死角。
如果说绿河杀手是凡人中恶魔，那么史达琳想，这位迈克尔·麦尔斯，便是嘉莉·怀特试图论述的“真正的恶魔”。
而嘉莉是否认识麦尔斯，汉尼拔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莫里亚蒂说他从头到尾没有欺骗自己的意思……史达琳倒觉得这是一句实话，即使她身处危险之中。克拉丽丝·史达琳的性命不值得如此大费周折，若想要她死，再来个狙击手不更干脆。
应该去和她好好说一下这件事的，嘉莉·怀特是唯一了解莫里亚蒂的人。
这得怪到哪儿都甩不开的官僚制度，史达琳第一次觉得fbi高层是这么的惹人厌烦。
“史达琳探员？”跟在她身后的杰克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你说你在麦尔斯庄园碰见了那个人，你去那里干什么？”
“有线索声称麦尔斯庄园里有另外一名凶手的线索。”
“另外一名，谁？”
“等他被逮捕的时候，你会在电视上知道的。”
“拜托，探员！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呢！”
“先找到小海登，等咱们出去后再说这事，好吗。”
“——是嘉莉·怀特？”
史达琳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劳瑞在她的注视下瑟缩半分：“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在绿河杀手的案子里。”
是了，在法庭之外，无数摄像机拍下了她试图警告绿河杀手的画面。之后弗莱迪·朗兹还登上电视节目说她受到了嘉莉·怀特的指使，十几天以来史达琳尽力不去想这件事，而此时此刻劳瑞提及，她觉得这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的遭遇。
“这么看来我也是名人了啊。”史达琳苦笑几声，重新迈开步子。
还得感谢莫里亚蒂的这份大礼，正是这份大礼使得她与嘉莉彻底断了联系，不然的话……
等等。
电光火石间史达琳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绿河杀手的死，麦尔斯庄园的地址，汉尼拔的线索，经由劳瑞无意间的话语，迅速地串在了一起。
詹姆斯·莫里亚蒂说的没错，嘉莉的确会因麦尔斯庄园而为fbi带回汉尼拔的线索。
一旦步入精神病院，住在那间牢房之后，嘉莉·怀特便与七年前的自己联系了起来。她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在那牢笼之内，她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途径便是fbi。
可如今高层下了禁令，嘉莉会想办法打破僵局的，她有筹码——与汉尼拔·莱克特的过去。她曾经对史达琳说，下一次见面会想杀死汉尼拔。
这意味着她很可能有法子见到另外一个杀人犯。
以此为条件，嘉莉可以从奇尔顿医生那里换取重新联系外界的机会。
假设没有麦尔斯庄园的事，风头一过，新的连环杀手出现，媒体的注意力被转移，或许fbi高层便会忘记嘉莉·怀特。到时候想和她见面，就不会那么困难。
只是同样的，也不会有汉尼拔的线索。
所以莫里亚蒂伸出了援手，他说他想帮嘉莉摆脱过去，直面自己。
然后他把克拉丽丝·史达琳推出来，充当催化剂。
从头到尾她就是教授棋盘中的一枚弃子。
“原来是魔女嘉莉，那史达琳探员，你觉得她和麦尔斯谁更可怕一些？”杰克握着从椅子上拆解开的木棍，好奇地问道。
两名高中生并不知道在顷刻之间，史达琳已经想通了最为关键的事情。
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溪边没再出现建筑的痕迹，白日的树林没那么可怕，可荒无人烟的氛围仍然很难让人安下心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涌上心头。
史达琳低下头看向小溪潺潺向下流去的清水，稳住了自己的表情：“嘉莉·怀特身陷囹圄，她不会危及到我们的性命。”
“那你从麦尔斯庄园里，查到线索了吗？”劳瑞小声问道。
“很难说。”当初没有，现在却有了。
“回去后，你还会再继续追查吧，探员。”
说这话时，劳瑞走到了她的身侧，看上去有点急切。
“那你呢，劳瑞？”见她这幅模样，史达琳放缓了语气，“你回去后想干什么？”
“我想去你说的麦尔斯庄园看看，”年轻的姑娘回答，“你说过，那是我的资产——那是栋房子吗？”
终于，新的建筑物终于映入眼帘。
一间破损的屋子，地处上。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与青苔，幸而小劳瑞性格仔细。
他们走向前，越过坍塌的墙壁，走进半露天的屋子里。
不像他们过夜的那间房，这房子塌陷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外壳了。光看外形和下游的房间，甚至是麦尔斯庄园都差不多。史达琳环视一圈，这里面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别想那些了，史达琳对自己说，先着眼当下，先活着出去再说。
于是她清空了思想，环视四周，最终走向前，加重力道来回踱步。
杰克：“你在干什么？”
史达琳：“嘘……找到了。”
她蹲下来，扒开地面上的草与尘土，一个近乎腐朽的木门出现，把手背对着窗户。史达琳握住把手，在内侧摸到了与麦尔斯庄园地窖门把手同样的纹路。
“地窖？”杰克惊奇地说，“你怎么猜到的，探员？！”
史达琳扯了扯嘴角，但是没笑：“如果你在找地窖时被麦尔斯盯着，也会多长个教训。”
她拉开门把手，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东西。
一阵冷风自地下吹来，下面有个风口。
“我想我们找到地方了。”史达琳说道。
第29章 杀机黎明07
门下一片漆黑。
史达琳站在头顶光源的下面，比起地窖更像是个地下室，她挪了一步，还有回声传来，估计面积不小。
“海登先生？”她试探性地开口。
角落里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声，而后是一个沙哑的声线：“史达琳探员？”
谢天谢地。
“杰克，下来帮我一把。”
说着她循声走过去，找到了比尔·海登。他看起来情况还不错，除了手脚被缚之外，并没有受伤。
这让史达琳松了口气：“你没事，太好了。”
海登：“我可是被一个戴着白皮面具的家伙打晕抗走了，心惊胆战了一夜，你管这叫没事？！”
精神状态也挺好的，史达琳讽刺地想。
“那个家伙人呢？”杰克跳了下来，直奔主题。
“我刚醒来那会他出去了。”海登说。
他八成就在附近。
地下室里散发着一股霉味，不太浓重。除了小海登外，房间内只放着几个木箱子，史达琳看了一眼，空空如也。
尽头隐隐有风传来，但是室内太黑，史达琳只能看到延伸出去的是个走廊。
“麦尔斯是从那儿离开的？”史达琳指了指走廊。
“对，那边有个门。”说着小海登压低声音，“我不知道锁没锁，你们不该来的，他肯定在等你们。”
史达琳没说话。她低头看了一眼小海登的双脚。
麦尔斯竟然用的是塑料约束带，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该怎么办，探员？”杰克问。
手上有的器具只有椅子腿，麦尔斯人高马大，这一棍子下去效果如何还不清楚呢。史达琳想了想，站了起来。
她压着步子，走到了走廊前。站在这里的风更加强烈，这走廊不宽，迈克尔·麦尔斯用身躯就能挡住。史达琳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一道门拦住了去路。
是木门，上头还有个正方形的窗户，没有光透进来，不知道是被糊住了还是外面同样一片黑。
她停在门下，侧过脸，耳朵贴在了门缝之间。
呜呜风声灌了耳朵里，还有模糊不清的水声。在这之间，史达琳分辨出了第三个声音。
嘈杂压抑，忽高忽低，节奏却极其规律。隔着门听不清楚，像是“呋——呋——”的动静。这是什么声音？史达琳站在门边听了片刻，而后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回了心脏。
呼吸声。
是口鼻前有阻碍物时才会发出的呼吸，她清楚的知道麦尔斯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
他就站在门外，很近，距离史达琳只有一门之隔。很可能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只是麦尔斯没有动，甚至可能同样在聆听史达琳的呼吸声。
即便是见过尸体，见过案发现场，在这样极端安静的环境下与一名杀人犯隔门而立，史达琳仍然感到毛骨悚然。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节奏变得错乱，放低重心，一步一步地退了回去。
“怎么了？”
见这架势，杰克不安地问道。
“麦尔斯就在外面。”
“天——我的天啊。”
杰克的声音都变了调，男孩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们快走。”小海登还算冷静，“什么工具都没有，这玩意打不开的。别浪费时间，万一都栽在这里可就麻烦了。”
“不，”史达琳的大脑迅速转动了起来，“杰克，你还记得下来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吗？”
“我我我……记记得！”
“真的吗，我觉得你都都都快快快忘记自己叫叫什么了呢。”小海登学着杰克的语气嘲讽道。
“好，那我们等他进来。”史达琳说。
小海登：“啥？你疯了吗？”
史达琳：“你倒是挺镇定的，海登先生。出去后不考虑去当个警员什么的？”
他立刻住了嘴。
“他在等我们。”史达琳继续说道，“等我们试图离开或者突破那道门。”
开在天花板的门没有梯子也没有绳子，想爬出去可要费点功夫；而正面的门，麦尔斯只要站在走廊上就能堵住去路。不论选择哪条路，想要一气全部逃出是不可能的，麦尔斯总能抓到额外的一两个。
但是等就不一样了。
此时史达琳稍微扬高了一点声音，预估是能够听到又不太明显的分贝：“把刀子递给我。”
“啊？啊……”男孩反应飞快，“好，我——”
——木门被直接踹开。
第二次看见麦尔斯，史达琳比自己预计的要冷静很多。
他比史达琳记忆里的形象还要高大，黑色病号服上头是那张白色人脸面具，在昏暗的条件下眼眶位置徒徒两个黑窟窿，他手中拿着一把水果刀，在对上史达琳的视线后，麦尔斯抬起了手。
“杰克！”史达琳推了一把身边的高中生，厉声喝道。
她握紧手中的木棍，在麦尔斯举着刀大步跨过来时不进反退，一个反身绕到了他的身后。
麦尔斯的首要目标是身边的史达琳。他转身速度快得惊人，一把便捉住了她。他的力气很大，史达琳觉得自己的手臂像是被钢铁夹住了似的。她试图挣扎，但全然没有效果。
明晃晃的刀子径直袭来——
“嘿，麦尔斯！”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回荡，撕破了压抑的气氛。麦尔斯在这声呼喊之后，做了一个任何人类在听到别人叫出自己姓名时，都会有的本能反应。
他回过了头。
迎接他的是对准双眼的手电筒。
恶魔发出了愤怒的嘶吼。杰克还特地把手电开成了闪烁模式，麦尔斯捂住了眼睛，史达琳趁着这个机会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刀子，飞奔至小海登身边，割开了他手脚的束缚带。
“杰克，快走！”史达琳喊道。
男孩听话的很，掉头跑到了天花板的门下，在上面等待许久的劳瑞立刻伸出手，慌忙地拉了杰克一把。
史达琳把小海登从地上扶起来，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一夜，显然他的手脚都麻木了。男人晃了晃，史达琳不得不用自己的重量支撑住他。
“我告诉过你别——”
“——闭嘴！”史达琳一声命令，她看了一眼天花板的门，然后死死拽住小海登，掉头朝着正门方向跑去，头也没有回。
房间之外是个类似仓库的地方，依然是在地下，无数箱子与杂物落入眼帘。史达琳迅速地看清状况，而后拖着腿脚不便的小海登藏在了角落：“别出声！”
她听到麦尔斯的脚步声从房间踏出，越来越近，面具之下的呼吸粗重且愤怒。
接着，他经过杂物堆，史达琳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幸运的是麦尔斯并没有回头。他走了过去，接着是“哐当”一声门开的声音。
“他……走了？”小海登的声线也在颤抖，他在史达琳耳边问道。
“咱们走，”史达琳扶着他站起来，“从天花板上的门出去。”
.
重回室外的感觉，如同转生一般。
树林里的空气清新且冰凉，一扫残留在肺部的霉味。史达琳把小海登带出地下室后仍然不敢停歇，两个人径直走进了树林，藏匿了起来。
她没沿着小溪回到歇脚处，下去之前史达琳吩咐两个高中生原路返回，锁好门窗等她，她怕把麦尔斯再引回去。
“你真是胆子太大了，”小海登坐在地上不住后怕，“史达琳探员，怪不得fbi会看重你。”
被fbi看重的人可不会落得这个境地，史达琳在心底自嘲。
“你还好吧？”她问道。
“没问题了，麦尔斯可能想先杀你们再动我，所以他只是把我绑了起来，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顺着小溪过来，劳瑞眼尖看到了这里有个建筑物。”
小海登没开口，他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史达琳感觉他有话要说。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有没有觉得劳瑞她有点问题？”
青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吐出了心中的担忧：“她才不过是个高中生，看起来胆子挺小的，可是思路却清晰的很。你看你们三个人，偏偏是她指出了这里有建筑物？”
说着他顿了顿，瞧了一眼史达琳的脸色，才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她一句话也不说，完全靠杰克来猜她的心思，你知道的，她是麦尔斯的妹妹，你我因麦尔斯庄园出事，而我们现在还在麦尔斯家的林场里，这不会是个巧合。”
“你觉得劳瑞是麦尔斯的帮手。”
“我觉得很有可能。”
回应小海登的，是一跃而起的史达琳。
她死死得按住男人的肩膀，一个反手将男人背朝外抵在树干上，从麦尔斯那里夺来的匕首已经顶在了他的后颈处。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儿是麦尔斯家的林场？”史达琳冷冷地问道。
第30章 杀机黎明08
同一时间，哈登菲尔德镇。
“我有个问题，霍奇纳探员。”
嘉莉·怀特的声音自电话传来，亚伦·霍奇纳一阵头疼。
“我也同样有个问题，嘉莉。”
“嗯？”那头的嘉莉很是意外，“你先请。”
整个警局的人都在忙于翻阅过往的文件，而霍奇纳却不得不腾出一部分精力来和嘉莉·怀特交谈——往日里应付她就足够费力气了，况且现在还有案件在身。
“fbi部门繁多，是什么让你看上了我和我的组员？当年负责你的可是杰克·克劳福德。”
“克劳福德啊……估计他不想和我交谈。”
“仅仅是这个原因？”
嘉莉意味不明的笑出声。
“恕我直言，霍奇纳探员。你们fbi部门多，可干实事的却没几个。甚至是你们不也因上头拖后腿，而错过了追踪莫里亚蒂的时机，还闹了如此的笑话吗？”
电话里嘉莉的声音懒散又随意，丝毫不掩饰自身的嘲弄语气。
“不过这也不能怪政府，毕竟这世道上聪明人只占少数，能够聚集到同个领域同个部门的更是少之又少。杰克·克劳福德是个聪明人没错，然而汉尼拔的游戏让他损失众多，死了不少人，威尔又不在身边。”
“所以你的游戏，不得不换几个人选。”
“别这么说，我只是需要几个朋友而已，又不会像汉尼拔那样威胁到你们的性命。”
“朋友。”霍奇纳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她的用词。
他几乎能想象到此时的嘉莉是怎样的姿态。此时的她，说不定正倚靠在桌边，拨弄自己的头发或者缠着电话线，听到他的话语后像个顽劣的孩子般偷偷笑起来。
霍奇纳不喜欢依赖罪犯的帮助，这种滋味糟糕到仅次于面对失望的受害人家属。
“你不喜欢我，霍奇。”嘉莉半是抱怨地开口，“但你尊重我。咱们刚认识那会，无数媒体和警方都想找我来谈谈，而你是第一个走进精神病院、走到我的病房前，胆敢直视我的双眼且对我用‘请’字的人。”
“然后你三番五次地出口威胁我家人的安危，这就是你对尊重的回应吗，嘉莉？”
“哎呀，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真去做些什么。”
“你也没对史达琳做些什么，可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
巴尔的摩那边一阵长久的沉默。
很久之后，嘉莉幽幽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尽是无奈：“这件事责任在我。詹姆斯不会善罢甘休，他应该还会在美国逗留。”
“我想不到莫里亚蒂这么做的理由。”
“为了让我解脱。”
莫里亚蒂写给史达琳的信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嘉莉·怀特讨人喜欢且天赋秉然，可汉尼拔·莱克特的存在如同烙印般刻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他希望嘉莉能找回自己，也乐意去帮助她。
至于一名恐怖分子想怎么帮一名杀人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认为，”霍奇纳问道，“他将史达琳逼到这样的境地，能帮助到你什么？”
嘉莉没回答。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霍奇纳一直觉得嘉莉·怀特有所保留。
“你们那边查的怎么样？”最终她转移了话题。
霍奇纳没有追问，嘉莉不想说的事情，除非把汉尼拔送到她面前，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撬开她的嘴巴。一提及最新的失踪人员，bau的主管便收敛了刚刚的思路：“有一名新确认的失踪人员，比尔·海登，庄园代管人的孙子。”
“新确认的？”嘉莉的语气有点讶异，“当时为何没发现？”
“他经常不在家，是个喜欢随处乱逛的闲散人员，邻里亲戚对他几天失去联络都习以为常了。”
“……四个猎物啊。”
“你有什么想……你等一等，嘉莉。”霍奇纳看到摩根一脸凝重地走了回来。
他将电话切到免提模式，转向摩根：“新线索？”
摩根拿拇指蹭了下鼻梁：“我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说着他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了霍奇纳，纸张还是热的，显然刚刚打印出来。
“麦尔斯夫妇死后没几年，迈克尔·麦尔斯所在的精神病院便关闭了，他被转到了奥特莱斯地区的私立医院，没多久后再次被转到了芝加哥奈尔斯地区。”摩根在霍奇纳翻阅文件时说道，“在一年前，这个精神病院与芝加哥其他的病院合并。这是麦尔斯最后一次出现在记录中，实际上芝加哥精神病院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霍奇纳拧起了眉头：“即使是逃出精神病院，也不可能做到毫无记录。”
摩根：“最后一页，霍奇。”
说着他把最下面的一张纸抽出来。
那是比尔·海登的人事档案。而霍奇纳口中的“闲散人员”，档案中却分明挂着一个正当职业：奈尔斯地区精神病院的护工，半年前带病休假至今。
“怎么了？”
即便是隔着电话，远在巴尔的摩的嘉莉仿佛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是四个猎物，嘉莉。”霍奇纳凝重地回答，“是三个猎物，以及一只猎犬。”
“猎犬？”
“很有可能是比尔·海登帮助麦尔斯离开了精神病院。”
又是短暂的沉默，霍奇纳能清晰地听到嘉莉重重地吐了口气。
“去他的莫里亚蒂，”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嘉莉说脏话，“如果克拉丽丝出了什么意外……”
或许是想到和她通话的人是名fbi，嘉莉最终没把狠话说出来。但是她语气里的闲适与懒散一扫而空，谁也不会错过其中严峻的意味。
“假设是四个受害人，我想以史达琳的能力，她可以帮助其他人脱身，甚至人多势众，反过来抓住麦尔斯也不是没可能。”嘉莉说道，“但是有一个是屠夫的走狗，游戏会变得很难。”
“如果我是麦尔斯，我一定会让比尔·海登假装成受害人之一。”摩根的语气相当沉重，“离间也好，拖后腿也好，他的任何动作都可以轻易破坏史达琳的计划。况且剩下的两名不过是高中生，太好对付了。”
霍奇纳看了一眼墙壁上的表：“四名受害人都在夜晚遇袭。”
嘉莉：“你知道最糟糕的结果是什么，霍奇。”
马上就要入夜，他们没多少时间了。
“我找到了。”
就在此时，一直埋头于过往资料中的瑞德猛然站了起来。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霍奇纳在与摩根交谈什么，年轻的博士走向前，滔滔不绝地开口：“麦尔斯……准确地说，是劳瑞·斯特罗德名下还有一处地产，离得不远也不近。”
“又是庄园？”
“不，”瑞德摇了摇头，“是处林场，很适合藏匿受害者。”
“也很适合玩那所谓的‘狩猎游戏’。”摩根补充道。
这并不是霍奇纳期望听到的答案。
瑞德担忧地开口：“光是展开搜索，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瑞德：“况且天马上要黑了。”
摩根：“该怎么办，霍奇？”
亚伦·霍奇纳在犹豫。
如果史达琳他们并不在那里呢？从林场找人，浪费的绝对不止是一夜的时间。如嘉莉所说，现在屠夫有一名猎犬，情况比预计的更为严重。
“——告诉我地址，瑞德。”
嘉莉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里传来，这把刚过来的瑞德吓了一跳。他茫然地看向霍奇纳，仿佛在征求与之说话的准许。
“你要地址做什么？”霍奇纳陡然警惕起来。
“不能做什么，我可是在大牢里，林场在哪儿？”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少见的命令口吻——嘉莉说话从来不这样，即便是咄咄逼人时，她也总爱用一副少女的姿态开口。
“这可不是‘不能做什么’的姿态，嘉莉。”
“……霍奇。”
嘉莉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要是告诉你，我可以救出克拉丽丝，你会相信吗？就算奇尔顿现在把我放出来，我坐专机也不可能赶过去。以及你别忘了，我还有禁令呢，也无法联络别人帮忙。这一通打给你的电话已经让我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我不想自己的付出收获一个糟糕的结果——你们想知道汉尼拔的线索，我可以给，但克拉丽丝不能有事。”
她的语气冷静的惊人。
“我再问一遍，甚至是出言恳求你，霍奇，林场在哪儿？”
这番话让霍奇纳确定，嘉莉的确是想做些什么。
但没时间给他考虑了，有了新的线索，在这紧迫的关头，他必须迅速地了解手头所有的纠缠。于是bau的主管做出了最有效率的决定，他扭过头：“瑞德，地址？”
“在北边。”瑞德迅速地报出了地址，“地方很大，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
“你听见了吗，嘉莉？”霍奇纳重复了一遍地址，“我警告你，不要去妄图做些什么。上头对你的态度可不好，不要给自己自找麻烦。”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静默。
“嘉莉？”
“……”
“嘉莉？！”
“——霍奇纳探员。”
再开口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奇尔顿医生，监狱女子区停电了，我把电话转了过来，应该是电路问题，你不用担心。”
停电了？
在这个关头、在他报完地址下一秒？
那一刻，亚伦·霍奇纳只觉得一阵寒意爬上了自己的后背。
他想到了七年前对魔女嘉莉案的报道，所有的媒体都说她是会魔法的女巫，也正因如此她的现场才会找不到任何证据。
霍奇纳并不相信这套说辞，时至今日也是。
可是这个巧合……纵然接受过高等教育，纵然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霍奇纳也禁不住产生了动摇。
但没这么时间了，这件事等到之后再想。
他挂掉电话，收敛所有情绪：“展开调查，一定要在今夜把史达琳找回来。”
第31章 杀机黎明09
“史达琳探员，你冷静一下，我可以解——”
“——我听着呢。”
慢慢地，树林里暗了下来，崭新的夜晚即将到来。情况越来越糟糕了，史达琳清楚。
尤其是在比尔·海登身份不明的情况下。
“快说！我没耐心等你想理由。”
小海登脸贴在树干上，扯起嘴角。
她攥着男人肩膀的手紧了紧，而后小海登开口：“你真是反应迅速，麦尔斯碰到你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史达琳的心沉了下去。
“你是他的帮手。”她说道。
“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把三个人抬到林场里来的？你的枪还是我摸走的。”他轻松地说道，语气活像在炫耀，“四个人一同行动，的确让麦尔斯感到棘手，没我他还真不行呢。”
怪不得他会在修电机时凭空消失。
直到救下海登时，史达琳还在考虑麦尔斯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登上房屋二楼——根本不是麦尔斯带走的他，是小海登自己跑的。
只是，他的动机是什么？
在史达琳的眼里，迈克尔·麦尔斯的形象就是张惨白的面具和冰冷的水果刀。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出人性的存在，清晰的装扮表现出了他简单的想法，麦尔斯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满足自己的目标。
事实上这类型的精神病罪犯反而更好对付……起码比嘉莉·怀特或者汉尼拔·莱克特容易。
“帮他可不会有好处赚，”史达琳开口，“他的目标就是杀人，麦尔斯是不会对你心生感激的。”
“帮助鳄鱼的牙签鸟也没指望鳄鱼给出回报啊。他想杀人，我喜欢看人去死，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你很得意是吧，小海登。”
“当然了，史达琳探员。你又不能拿我怎么样。”
狗娘养的。
她的确不能拿他怎么样。
即使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史达琳也不可能真的切下去。她是一名实习fbi，职责是阻止犯罪而不是杀死罪犯，哪怕面前的男人随时可能谋害她与两个孩子，史达琳也不能事先解决了他。
苦涩的挫败感在口中蔓延。克拉丽丝·史达琳从来没如此痛恨过自己正义的身份，她不能杀人，哪怕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是嘉莉碰到这样的情况呢？史达琳忍不住心想。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她羞愧不已，史达琳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嘉莉·怀特在场。
“不会让你得逞的。”史达琳一把抓住男人的肩头，匕首抵住他的颈动脉，她推搡着他前进，“走！”
“干什么这么激动啊，探员。”
小海登尽管配合，可一点儿也没把史达琳放在眼里。
“你已经是fbi的弃子了不是吗？我看过新闻，那个弗莱迪·朗兹可是把你贬低得一无是处呢。她说你是受到杀人犯操纵的木偶，那听起来和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嘛。fbi甩起锅来可比谁都快，你真应该看看女记者的网站评论里是怎么说你的——”
“——闭嘴！”
男人克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他们说你和嘉莉·怀特是同性恋，你是吗，史达琳探员？当然，还有人说你其实和bau的那位主管有一腿，他老婆怀孕了，所以你才趁机上位。瞧瞧这些评价，你抓了两个杀人犯，哦，连带着嘉莉·怀特是三个。可在别人眼里，你只是个笑话而已。立了多大的功劳，在他们看来也远不如一个杀人犯有能耐。”
他顿了顿，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而fbi呢，总得对媒体和政府有个交代，搞不好你就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想想看吧，英雄实习生，最终落得开除的结果，多有意思啊？”
回荡在树林之中的笑声让史达琳没来由地感到寒冷。
她想到在看守所外，在绿河杀手认罪之后，jj反问自己，这样的结果会满意吗。
接着jj的脸变成了嘉莉的脸。
牢笼之内的嘉莉·怀特面带笑容——“抓住一个恶魔，还有十个同类在外面等着他们，我看不到这么做的意义。”她用甜美的声线如此说道。
“我说……”
史达琳一脚踢在小海登的膝窝处，他吃痛一声，跪在地上。
“海登先生，”史达琳的声线冰冷，“你最好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她知道嘉莉在场会怎么做，倘若恶魔，她会二话不说扭断男人的脖子。就像是法庭之外，狙击手的一声枪响。
直到现在她依然清晰记得那声枪响的情况。
绿河杀手死去的那一晚，史达琳疲惫不堪，浑身的湿气，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梦中有穿着礼服的嘉莉，有莫里亚蒂的冷笑，还有一个看不见面容的男人端坐在餐桌之前。他衣冠楚楚，脊背挺直，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自己说：“干杯”。
那声枪响在梦境中反复回响，醒来时史达琳只觉得耗光了这辈子的力气。
可那一夜中没有羊羔的惨叫。
“那么，你的底线是什么呢？”男人笑容满面，表情却极其的阴冷。
男人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刀刃落在她的手掌心里。
“你可以试试看。”
“哈，那就来啊，探员。快点，杀了我。”
在这冰冷的树林里，在整整一天只喝了点溪水的情况下，血液的温度几乎灼手。
“杀了我啊，探员！”小海登完全不为所动，“你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保护那两个高中生的唯一选择——而且你根本不用负责任，等fbi找到你们时，你说是自卫杀人也不会有人怀疑的。动手呀，史达琳！”
有那么一刻，史达琳真的握紧了刀子。
但她犹豫了，殷红的色彩在苍凉昏暗的树林里刺得她眼睛发疼，史达琳没有把水果刀刺进去。
而比尔·海登显然就在等这一刻的犹豫。
他暴起发力，左手向后伸来，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史达琳的头发。
不论如何，他是一名健康的成年男性。
找到机会的小海登将史达琳拖倒在地，一脚踩在她握着水果刀的左手手腕。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管针筒。
小海登咬开封口，尖锐的针头折射着天空仅剩无机的光芒。
“别担心，探员。”男人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不会杀了你——”
针头刺入皮肤时，史达琳怒吼出声，她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来自男性的力量。
“——lsd而已，只是来给游戏助个兴。”
这样的结果，会令谁满意呢？
史达琳不知道，她只知道，还有两个年轻的孩子在等待自己，在那破败的屋子里，饥肠辘辘，瑟瑟发抖。要是没有她，他们很有可能活不过今晚。
还有两头羊羔在等待着自己去拯救。
所以史达琳还是动了起来。
她的另一只手触电般弹起，死死拽住了男人的衣领。这使得欲图离开的小海登一个踉跄，被强行拉了回来。那一刻史达琳的脑子极其清醒，她全然不顾手腕的疼痛，抬起双腿，环住了对方的腰肢。
女性唯一能与男性抗衡的，便是大腿的力量。
搏击训练里可没教她这招，这是枪支教练布莱姆教给她的。
史达琳双腿挟持着男人，一个拧身便使得两个人的位置调转过来。她试图用右手捡起掉落在地的水果刀，但小海登比她更快。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枪。
在比尔·海登将那熟悉的黑影拿稳之前，史达琳便意识到了什么，她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一仰——
爆裂的巨响落了空，惊起林间无数的飞鸟。史达琳抓住了水果刀。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殷红的鲜血溅在脸上，史达琳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那很温暖。
很热，也很刺眼。她抓紧手中的水果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冷眼看着小海登试图捂住脖颈处喷涌血液的伤口，但无济于事。男人的喉咙间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而后他转过头，笑了起来。
“这才是……”
便再也没了下文。
一地腥臭让胃部空空的史达琳禁不住反胃，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疼痛，特别是左腕，除了痛楚外没有了任何知觉。
但顾不得这么多了，注射的lsd起效很快,没有多少时间留她细想。
致幻剂会使得她失去对现实的判断能力，不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在药效抵达大脑之前回到歇脚的屋子。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靠在树干上，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冥冥之间，史达琳觉得自己好像跨过了一条地狱的鸿沟。
十几天来，克拉丽丝·史达琳第一次获得了彻底的平静。
她抬起头，恍惚之间嘉莉·怀特的牢笼仿佛就在眼前，史达琳甚至能想象得到铁栅栏之后的少女会是怎样的表情。她一定会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而后秀丽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到底为什么选择当一名fbi？仅仅是因为你的父亲是个警察吗，你知道你在撒谎。”那想象中的嘉莉说道。
是的，她对嘉莉说了谎。
父亲不是警察，警察死后会有抚恤金，那笔钱足以让她的母亲不那么辛苦，她也不用离开家庭，从而选择一个更好的出路。
“为什么呢，克拉丽丝？”
因为她能够拯救下来那些羊羔。
那些屠刀落下时，她无能为力，于是那些羔羊们夜夜于她的意识深处哀鸣。她不知道这是否能让别人满意，不知道这是否能换来赞许的目光，但那都不重要，远不及她的羊羔们重要。
克拉丽丝·史达琳找回了那条小溪，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奔去。
第32章 杀机黎明10
树木在动，河流也变了色。
低吟的虫鸣被无限放大，沙沙风声变成了狂风般的呼啸。月光明亮，照得整个世界是如此绚烂。
史达琳走近废弃的房屋时已近力竭，她一天没吃东西，只喝了点水。这全然不够飞奔这么久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长时间，在致幻剂的作用下，时间与距离的尺度完全失了平衡，恍然间史达琳觉得已经过了一个月，恍然间又觉得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秒之内。
“杰克？劳瑞？”她握紧了手中的配枪，站在门口低声喊道。
她不敢想要是自己的叫声毫无应答会是怎样的情况。
幸运的是，门后喜悦的欢呼回应了她，史达琳先于麦尔斯一步回来了。
破旧的房门哗啦一声打开，两名高中生担忧的面孔出现。少年杰克见她孤身一人，想也不想便问道：“海登先生呢？”
他的声音里尽是紧张，他不断跃动的面容更是。史达琳知道这是幻觉。
“他是麦尔斯的帮手。”史达琳言简意赅地开口，还晃了晃自己的枪，“他对我说，这儿是麦尔斯家的林场。这是我的配枪，从他手上夺过来的。”
劳瑞把惊恐地声音捂在了嘴巴里。
杰克：“你……杀了他？”
史达琳疲累得张不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不说……不说这个，杰克。”少女劳瑞迅速地发现了史达琳的状况，她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史达琳，将她安置在破旧的沙发上，“你还好吗，探员？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看。”
脸色不太好看的是你才对，史达琳心想。正常人的脸上可不会有如此多的色彩。
在感官无限放大的情况下，整个世界变得如此不同。史达琳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能看到剥落的墙皮在自发扭动，还能听到劳瑞的呼吸声组成了动听的旋律。一分钟前还疼痛不已的手腕突然不太痛了，浑身的劳累也不再难捱。史达琳松了口气，她从口袋中拿出还未擦干净血液的水果刀。
“这个你们拿好。”她说道，“我被小海登注射了lsd，可能会对现实有错误的判断。”
“上帝啊……”
“别求上帝了，孩子。不如求求恶魔赋予你杀死麦尔斯的力量。”
平时的史达琳可不会这么说。
她仰靠在肮脏的沙发上，思路前所未有的果断。
“我们在这个树林里永远也不会安全，除非麦尔斯死了。”既然已经杀死了小海登……史达琳喘匀了气，再次开口，“天亮之前，他一定会找到我们。这次我们主动出——”
脚步声。
她听到了。
在碎了一角的窗户之外，就在自己的对面。她在树木的阴影之中看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那皮鞋踩在干枯树叶上的清脆响声如同炸雷一般。史达琳稳住心神，捕捉到了那张白色的人脸。
空洞的面具在对着自己笑。
“——怎么了，史达琳探员？”
“杰克。”
月光很亮，屋子里很暗，他应该是没注意到她的眼神。所以史达琳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说话的声音压至最低：“你稍稍向左转一下身子。”
高中生困惑不已，但是他还是动了。杰克挪了挪步伐，从正面对着史达琳改为半侧身。
“现在转转目光，帮我确定下麦尔斯是否在外面。”
男孩儿的身躯陡然紧绷起来。
“别紧张，”史达琳安慰道，“我有枪。”
显然这句话没多大作用，在史达琳眼里杰克抖得像个筛子——需要这么夸张吗？他不久前才用手电筒晃过麦尔斯的眼睛呢。就在这个念头形成的时候史达琳迅速地意识到或许他并不在颤抖，这是自己的幻觉。
杰克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转过了头。
“是的，是他。”
他轻声说道。
“麦尔斯就在外面，探员。”
“我的一点钟方向是吗？”
“差、呃差不多。”
“我需要一个准确地预估，杰克。”
片刻沉默之后，杰克的声音中没有了紧张，他好像意识到了史达琳要做什么。男孩又瞅了一眼窗外：“分针的七分钟方向。”
很好，史达琳笑了起来，这个预估的确很准确。
然后史达琳将子弹上膛——
或许是听到了枪械的声音。就在子弹穿过玻璃之前，麦尔斯动了。
那张正在对着自己笑的面具，一晃便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似的。劳瑞恐惧地呜咽出声，盖过了急匆匆的步伐。史达琳无奈之下只得扬起声音：“你们两个上二楼！”
他不可能徒手登上二楼，史达琳如此坚信。
还有17发子弹，总有一发能打死那个狗娘养的恶魔。在两名高中生跑上二楼后，史达琳便翻身坐在了楼梯上，她的枪口正对着房屋大门。
“来啊，麦尔斯。”
她低声念道，莫名地自信与血性涌上脑门。
看看凡人的武器能不能击毙你，看看你们这些屠戮性命的杀人犯，到底能不能得到死神的宽恕。
嘉莉·怀特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徘徊不去，史达琳知道她一定很得意，她爱死这样的场景了。
“来啊，恶魔。”
可是房间重归虚无，清晰地脚步声不见了。
她依然感觉不到左腕的疼痛，当然也无法使用它，史达琳不知道是药效在退散，还是其他的什么。
坐在楼梯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自己的手也是，久违的饥饿与疲累袭上心头。史达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意识到时间的流速正在逐渐变慢。
变慢了？
——而后，一道尖叫划破了整个世界的寂静。
史达琳一个哆嗦，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不知道刚刚是睡着了还是失去了意识。那是劳瑞的声音，发生了什么？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登上二楼，首先落入眼帘的还是那张惨白的人脸。
电机对面的窗户打开着，玻璃碎了一地，可史达琳没听到窗户破碎的声音。
举起枪时，麦尔斯同样举起了刀。
偏离的子弹不足以阻拦落下的刀刃，但这使得恶魔退缩了。在他的水果刀刺入杰克肋下时，史达琳意识到他的刀也没落在正确的位置上。
于是第二枪如约而至，精准无误地击中了他。
幻觉使得史达琳无法确定她是否击中了要害，不过他没有立刻倒地。
麦尔斯接连退后几步，他翻窗户逃离了房间。
——他怎么进来的？
不可能凭空从二楼翻上来的，这儿没有支撑点给他。有那么片刻，史达琳简直以为自己在对幻觉开枪，直到劳瑞的哭喊声将她拽至现实。
杰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肋骨，那涓涓而出的鲜血不会是假的。劳瑞帮他捂住了伤口，史达琳匆忙上前，发现女孩儿的手法非常地道。
“别哭。”她冷静地说道，“你按好他的伤口。”
然后她站了起来，同样翻下窗户。这里是后院，枯井就在眼前。
恶魔在逃跑。
怎么爬到二楼的，这不重要了。史达琳紧紧锁定住月光之下那个狼狈的身影，后院没有树林，没有供他躲避的掩体。
她举起了枪。
震耳欲聋的巨响惊起无数沉睡的鸟，麦尔斯高大魁梧的身躯栽进了深井里。史达琳迈开步子，走到深井旁边。
她希望看到一具死尸躺在井底。
可是就在她停在井边，扶住井壁的那刹那，一只手拽住了她。
失重的感觉如此不妙，她本能地丢掉枪、单手攀住了井壁。随即是重物坠地的声音，岌岌可危的史达琳低头看过去，迈克尔·麦尔斯落在了地上，这井很深，他横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张面具慢慢地染成了红色。
史达琳笑了起来。
哪怕她还挂在井壁，马上就要与麦尔斯落得一样的结果，史达琳却觉得身心从未如此放松过。
杰克和劳瑞安全了，那个姑娘很仔细，还学过医疗知识，她能够给自己的小恋人止住血，然后走出这片树林。
她的羊羔们安全了，史达琳心想。
至于自己么……
克拉丽丝·史达琳抬起头，皎洁的月光将天空照得格外干净。没有星星，徒徒一片深蓝的天空。
她的心情很平静，或许是这段时间来，最平静的一刻。回想这一连环事件，如此复杂可是发生的也极其迅速。
或许小海登说得对，她对fbi来说的确不值一提。
那对嘉莉呢？对亚伦·霍奇纳呢？对……对斯潘塞·瑞德呢？
只是没时间去想了，史达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下坠，一点点地松开紧握井壁的手。
她闭上了眼。
“别放弃，克拉丽丝。”嘉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
可是不放弃，她还能做什么？难道在这个情况下，还能有什么转机吗？
“别放弃，克拉丽丝！”
一只温暖纤细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史达琳震惊的瞪大眼。
那触感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她无法将之当成幻觉。史达琳重新抬起头，月亮和干净的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与自己近乎同色的蓝色双眸。
那双眼睛的主人，将自己一点一点地从井里拉了上来。史达琳不会错认这双眼，可是……可是，这不可能！
“你不会有事的。”眼睛的主人低声说道。
她扶着史达琳，扶着她慢慢地坐在地上。明亮的月光之下，她暗金色的长发迸发出冰冷的光芒，史达琳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片蓝色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这只是个开始，克拉丽丝。”
那片蓝色是史达琳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直至意识消失之前，她仍然无法确定抓住自己的嘉莉·怀特，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第33章 杀机黎明11
史达琳越过精神病院的铁门。
一向昏暗安静的走廊漆黑无比，唯独嘉莉·怀特的房间闪着微弱的灯光。
她停下步伐，驻足于铁栅栏之外。
嘉莉背对着史达琳，坐在地上。她没穿病服，取而代之的是宝蓝色的丝绸长裙，光洁的后背裸|露在外。听到脚步声，她稍稍侧过了头，与长裙同色的眼珠闪过几分优雅的狡黠。
“我的羊羔们很安全。”史达琳主动说道。
然后牢笼中的女性笑了起来，她看起来不在那么稚嫩了，金发之下的面庞妩媚又成熟，史达琳甚至注意到她的黑色眼线和朱红的嘴唇。她化了妆？奇尔顿医生可不允许她使用这些化学用品。
“那么你呢，克拉丽丝？”嘉莉问道。
“我很好。”
“是吗，”她拖长尾音，“可是你并没有把你的羊羔们当做同类看呀。”
说着，她转过了身，淋漓鲜血刺入史达琳的视野。
“保护了羊羔的你，到底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呢——”
到处都是鲜血，长裙上，发梢上，手臂上，甚至是她的面容之上。她的手中托着一个沉重的物体，姿态虔诚，又充满了爱意。
“还是恶魔之中的背叛者呢？”
史达琳这才注意到那是一颗人头。
——汉尼拔·莱克特的头。
然后克拉丽丝·史达琳震惊地睁开了双眼，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涌入鼻腔。这让她一怔，随意彻底清醒了过来。
雪白的墙壁和雪白的被单，她在医院里。
“克拉丽丝？”
年轻的声线将她唤回现实，史达琳转过头，瑞德博士就坐在床边：“你醒了，太好了！”
她杀了人。
这是意识到自己安全时，史达琳的第一个想法。
她杀了比尔·海登，不是因为他举起了枪，而是因为她想。
严格来说，这不算是自我防卫。
“你现在感觉头晕吗？”
头倒是不晕，只是左腕依然疼痛不已，史达琳低头看过去，上面打着厚厚的石膏。她的动作换来了瑞德勉强一笑：“轻微骨折，不算太严重。今天是我和jj负责照顾你，她去找护士换药了。有哪里难受，一定要说出来。”
史达琳摇了摇头：“我感觉还好。”
瑞德舒了口气：“那就好，我去叫医生过来，大家都很担心lsd对你造成什么损伤……”
她用右手一把拽住了瑞德的衣角：“等等再去叫医生，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lsd严重影响了她对现实的判断，回想起麦尔斯林场的一夜，史达琳觉得相当模糊，难辨真假，就像是刚刚那个嘉莉手捧汉尼拔人头的梦境。
那夜她杀死了麦尔斯，然后掉进了井里。在最后一刻，是嘉莉·怀特将史达琳拉了上来。
这怎么可能？
“你杀了迈克尔·麦尔斯，他掉进了井里。”瑞德在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但史达琳看出了他的担忧与紧张，“然后受害者之一，劳瑞·斯特罗德在井边发现了昏迷的你。”
井边？
没有嘉莉，也没有掉进井里的内容。所以那不过是她在筋疲力竭、昏迷之前的有一个幻觉而已？
不可能，史达琳不觉得那是个幻觉。她拽着自己手臂的触感如此真实，甚至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右臂，被嘉莉握住的那部分肌肤在隐隐作痛。
这是她第一次与嘉莉有肢体接触，绝对不可能是幻觉。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从巴尔的摩抵达林场呢。即使奇尔顿放她出门，嘉莉·怀特也绝对不可能一夜之间抵达目的地，并且精准无误的找到她。
“你们是怎么找到，”史达琳满心的疑惑，但她没说出口，“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们在哈德菲尔镇的资料里找到麦尔斯家的林场，然后迅速展开了救援行动。”瑞德解释道，“等找到你们时，天已经亮了。”
“我记得小杰克受伤了。”
“他没事，劳瑞·斯特罗德将伤口处理的很好。”
那就好，她到底是保住了自己的羊羔。
然后梦中嘉莉的问题浮上心头，如同撞钟般在她的心底轰鸣——保护自己的羊羔，那她自己又是什么？
并没有将羊羔当做同类看待，是的，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对着意图伤害羊羔的人举起屠刀。
史达琳还记得水果刀没入小海登身体时的感受，实际上她没什么感觉。或许是lsd的缘故，如今回想起来，她就像是在旁观别人干这事一样。既没有畏惧与负罪感，也没有嘉莉模仿犯所谓的“永恒”。
这算是自我防卫吗？
她知道，跨过这条底线，克拉丽丝·史达琳再也不会是过去的自己。
“你……还好吧？”瑞德注意到了史达琳的心事，他放缓了语气。
不太好。
史达琳对上小博士清亮的双眼，那之中的担忧与关怀反倒是让她觉得内疚不堪。她躲开了瑞德的目光：“我想知道嘉莉的情况，你们联系到她了吗？”
可回应史达琳的却是瑞德手足无措的沉默。
这样的反应足以让她意识到，嘉莉出事了。
“她……为了联系到霍奇，和奇尔顿医生做了个交易。”道出这些话的瑞德，露出了像是闯祸后孩童般的表情，“嘉莉说她可以引出汉尼拔。接着奇尔顿医生为嘉莉递交了转院申请——你知道弗莱迪·朗兹在外是怎么评论嘉莉的，上头觉得她是个烫手山芋，便同意了。没想到……”
“没想到？”
瑞德叹了口气。
“没想到有人袭击了押送嘉莉的车，把她劫走了。”他说，“事情反而变得更为糟糕，媒体说嘉莉是故意越狱的。高层已经决定派遣人员介入，他们准备把嘉莉的事情转教给司法部门。”
越狱，她要是想离开监狱，当初何必认罪呢？
可谁又会打她的主意，这个世界上，嘉莉·怀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瑞德的这则消息，给史达琳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林场一夜，到底是不是幻觉？
她又在计划着什么呢，引出汉尼拔，那嘉莉知道莫里亚蒂的计划吗？
一团乱麻，心底还压着两条人命。史达琳感觉非常糟糕，却也松了口气。
起码见到瑞德本人，比听到fbi开除了她要好。她还有用，还能参与这件事，这比什么都好。
线头不见了，可以重新找，只要她还有机会。
“斯潘塞，我想去奇尔顿医生那走一趟。”
“什——不行。”温柔的小博士难得露出了强硬的态度，他板起脸的模样绝对是偷师自霍奇纳探员，“就算我同意，医生也不会同意。你刚刚醒过来，还需要时间恢复。”
然而此时的史达琳觉得自己清醒的很：“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亏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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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到史达琳获得出院许可时，已经是一周之后。
她的左腕骨折，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这样的形象换来了精神病院里无数目光，好在史达琳早就习惯了工作人员的注视。
奇尔顿医生的办公室里另有客人。
“——谁给你的允许，放她离开的，谁给你的允许？！”
人还没进门，史达琳便听到了愤怒的质问。她停在门口，看到亚伦·霍奇纳正在试图将奇尔顿医生面前的男人拉开。
看样子奇尔顿差点挨揍呢。
有那么一瞬间，史达琳更期望看到陌生人将拳头砸下去，她早看这个愚蠢的家伙不顺眼很久了。
“是嘉莉·怀特自己提出的要求！”奇尔顿躲在霍奇纳身后，高声喊道，“我怎么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只是想抓回汉尼拔·莱克特而已！”
陌生的男人笑出了声。
“抓住汉尼拔，”他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与嘲讽，“好啊，弗莱德里克，我倒是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抓住他。”
史达琳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是谁了。
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衣物凌乱，风尘仆仆，像是刚远行归来。在愤怒的同时男人也很疲倦，他抹了一把脸，仿佛好久没睡过觉似的。直到史达琳刻意拿脚碰了碰门框，听到声响的他才意识到外人的出现，转了过头。
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紧紧地锁定住史达琳。
“你好，”史达琳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她走向前，伸出了右手，“威尔·格雷厄姆探员。”
将她推荐给霍奇纳探员的人，认定她与嘉莉相像的人，最了解汉尼拔的人。
fbi的传奇，也是杰克·克劳福德的伤痛。史达琳不过是喊出了他的名字，而威尔·格雷厄姆的反应就像是她捅了他一刀。
男人狼狈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尴尬地将手自裤子上擦了擦，而后伸出右手：“你是克拉丽丝·史达琳。”
终于见到你了。
史达琳心想。
看来上帝并非一心将fbi逼到绝路，或许他也并非期待嘉莉·怀特步入深渊。说是没有线索，可现在威尔·格雷厄姆回来了，不是吗？
“你知道嘉莉在哪儿。”史达琳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温柔。
这换来了威尔·格雷厄姆诧异的目光，接着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温暖的笑容。
“是的，”他如此回道，“我知道嘉莉在哪儿。”
第34章 恶魔归来01
“leie''？”（她真的是个杀手？）
科德尔推着梅森·维杰走进来，无法不注意到房间内诡异的场景：梅森手下的三名意大利绑匪，正全身戒备地推搡着一名由特制链条绑住的少女。
梅森遣人花重金打造这链条时，科德尔也在场。
链条的合金制成，号称任何器具也弄不断。铐住了她的四肢，也拴着她的脖子，仿佛栓一条狗——对付一名少女，需要如此大的阵仗吗？
纵然她的名字上过每一份报纸的头条，可科德尔的想法与意大利佬一样：她真的是个杀人犯？
铐着的少女，个子不高，金发碧眼。她长得很漂亮，尽管是富有进攻性的那种，可到底是个小姑娘。而为了这个小姑娘，梅森特地造了崭新的链条，好像对待猛兽似的。
“puoiprovare.”（你可以试试。）手脚被缚少女笑眯眯地回答意大利人，她听得懂。
“嘉莉·怀特。”轮椅上的梅森·维杰开口，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艰难的喘息，“总算是见到了你。”
年轻的姑娘回过头，她直直盯着梅森只剩下薄薄一层组织的脸，眼底尽是好奇：“你平时怎么吃东西呀，梅森？”
回应她的是意大利人干脆利落地耳光。
他没留手，这一巴掌直接将嘉莉打了个趔趄，跌倒在地。
“卡洛，对我们的客人温柔点。”梅森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可不想看你虐待小姑娘。”
地上的嘉莉·怀特笑出声来。
职业绑匪的一耳光，足以将成年人打到耳膜破裂。可她甩开头发，抬起头，那张漂亮的脸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虐待，”她看着意大利人，慢悠悠地开口，“首先得对人造成伤害，那才叫虐待，梅森。你要是想拿这个吓唬我……”
她坐在瓷砖上，姿态放松得很。
“最好上点大家伙。”
好像她真的是被梅森请来似的。科德尔心想，在卡洛把抢来的精神病院运输车开进庄园的时候，坐在床上的梅森·维杰如同嗅到活人气味的腐尸般挣扎起来。科德尔把他抱到轮椅上、推到嘉莉·怀特的面前，却觉得梅森好像上了她的当。
“佛罗伦萨那次，”因为面部没有了肌肉，梅森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三次，“卡洛差点抓住了莱克特医生，是你帮助了他。”
“你连鼻子都没了，呼吸很困难吧。”
“卡洛行动很缜密，你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汉尼拔让你把自己的脸喂狗，他甚至不愿意吃了你——老天在上，我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嫌弃到手的食物呢。”
死一般的寂静在室内扩散开来。
很长时间房间里只有梅森艰难地喘气声。
“科德尔，”他最终说道，“把我们给嘉莉准备的礼物拿过来。”
科德尔不得不离开梅森的轮椅，他走到房间的角落，捡起接着电线的项圈和手铐脚铐，然后扔在了嘉莉的脚边。
梅森失去眼睑的瞳仁落在那堆器具上：“我不介意用点手段，但是一名女士在几个男人面前失|禁，形象实在是不太好看，你觉得呢，嘉莉？”
“决心很大呀，梅森。”嘉莉摸了摸头发，链条相撞，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别太戒备我，你不就是想借我将汉尼拔引出来吗。我也想见见他，咱们两个目的一样，完全可以合作。”
“几个月前你可不是这么干的。”
嘉莉的双眼闪过几分锐利的色彩：“话不能这么说。这七年来我一点儿汉尼拔的消息都没听到过，也未曾试图联系他。然后他突然越狱了，当年我可是主动走的——这点我想你或许比新来的fbi更加清楚。再见他，我总得做点准备不是？你当时派了这几位意大利人绑架汉尼拔，你要是成功了，我可就见不到他啦。”
说着她随意地向后一靠，倚在了墙壁上。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我愿意见他，你也想和他算笔旧账，何乐而不为呢？”
“维杰先生不会相信你的漫天扯谎。”科德尔忍不住插嘴。
“我干吗扯谎？不相信我，我还能从这里走出去不成。”嘉莉啼笑皆非地说道。
“她说的很对，科德尔。”梅森显然愿意相信她，“刚好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嘉莉。”
“嗯哼，你尽管问，只要我想答。”
的确有很多问题。别说是梅森，连身为护士的科德尔都禁不住好奇。
陪伴一位食人魔到底是什么滋味？这些年来，有关于汉尼拔·莱克特的消息，梅森从不避讳他，科德尔自诩对那位恶魔了解颇深。可有一片空白，缺失的时间，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那就是汉尼拔·莱克特认识嘉莉·怀特的时候。
“当年的报道，都说你是汉尼拔·莱克特的情人。”
“我不会用‘情人’这个词，但差不多吧，用凡人的形容来说，我们的确是这样的关系。”
“你与他上过床吗，嘉莉？”
“当然。”
梅森笑了几声。
“他在床上表现怎么样？”
那一刻科德尔真替嘉莉·怀特难堪。
两个杀人犯妖精打架的事情，让他感到恶心又怀着一种猎奇心态。当然科德尔也没忘记嘉莉是个年轻女性，他以为她会发怒或者拒而不答。但魔女的想法岂能是人类足以揣度的？
靠在墙边的少女歪了歪头，她暗金色的长发垂在肩侧，活像个等比例大小的音乐盒小人。
“他床上功夫如何？汉尼拔教会了我不少呢。但这些浮于表面的事情，你大可以去问别人。想知道他阴||茎多长，去问精神病院的护工更保险不是？来问点更有价值的问题呀，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轮椅上的男人没有说话。
科德尔站在梅森身后，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知道此时的老板一定在用那漆黑的眼瞪着嘉莉·怀特。
“不想直接开口？那我来猜猜看，”嘉莉轻快地说道，“你想知道的，恐怕是汉尼拔那人皮之下的真实面目吧。他总是戴着一张漂亮的人脸，不是吗？询问床笫之间的事，也是在好奇在那样私密的环境下，他是不是还披着人皮？答案是不，梅森。在我面前，汉尼拔从来都是真实的，随时都是。”
“所以你信记者的那套，你在汉尼拔·莱克特面前是独一无二的。”
“看你对‘独一无二’是什么定义了，梅森。”
真可怜。科德尔心想，她还不知道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卡洛，瞧瞧你抓到的小猪崽。”梅森的心情变得很好，他甚至与意大利绑匪开起了玩笑，“她在佛罗伦萨放走了汉尼拔·莱克特，却被你亲手捉了过来。等到莱克特医生出现的时候，我们还能为你报弟弟的仇。”
盯着少女的意大利佬咕哝了几声，科德尔觉得他倒是很想先毒打嘉莉一顿解气。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汉尼拔？”嘉莉饶有兴趣地开口。
“哦，这是个好问题，”梅森回道，“有时间我会带你去看看我的猪圈，为了莱克特医生，我可是准备了几头胃口很好的猪崽。”
“喂猪啊。”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能填满你心中仇恨的鸿沟吗，梅森？他把你当猎物，就像是人类看待猪崽一样，所以你便要将恶魔喂猪，以示他不过是畜生的食物。嗯……对于维杰家的继承人来说，你倒是有这个资本。”
“不如想想我会拿你怎么样，嘉莉。”
“我可能还没这个待遇，”嘉莉耸了耸肩，“随你吧。”
她倒是信心十足，好像汉尼拔·莱克特一定会为她挺身而出。
梅森也这么想的，科德尔心存疑虑，但没有道出口。
“接下来，只要把我的消息放出去就是。”嘉莉接着说道，“既得保证汉尼拔得知，还不能招惹fbi上门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梅森说道，“科德尔，把嘉莉的那位老朋友请过来。”
科德尔点了点头，他离开梅森身侧，走向房间的另外一处门。
他扭开门把手，对着里面坐着的人招了招手。
“当年你以受害者的身份做了一次专访，点击很高。我想我可以复制它，”梅森转过轮椅，不急不缓地说，“你知道，我也是受害者，对吧，朗兹女士？”
弗莱迪·朗兹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很戒备，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提包。
在看到手脚被缚的嘉莉时，记者小姐大有转身离开的*。科德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这让弗莱迪·朗兹抖了一抖。
“朗兹女士，给嘉莉打个招呼？”
于是记者小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晚上好，嘉莉。”
第35章 恶魔归来02
《魔女是否归来——连环杀手嘉莉·怀特越狱》
作者：弗莱迪·朗兹。
“魔女嘉莉”案真凶，嘉莉·怀特于本月8日上午十分，在转移医院时，押送车遭到袭击，目前下落不明。这是继汉尼拔·莱克特之后，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出现的第二起罪犯越狱事件。根据警方调查，事发突然，且快速利落，袭击者在杀死两名押送员以及司机后驾车离开，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袭击。
鉴于嘉莉·怀特与汉尼拔·莱克特的关系，我们有立场怀疑，此事理应与食人魔莱克特有关……甚至，很可能莱克特与嘉莉早就策划好了这次意外。对此，我有幸采访到了汉尼拔·莱克特手下唯一的幸存者，梅森·维杰先生。他对于精神病院的疏忽与fbi的不作为深表遗憾，并由衷希望罪犯能早日归案。下面是对梅森·维杰的采访……
“你对此这么看，霍奇纳探员？”
会议桌对面的议员打破了沉默。
“全是胡扯。”
亚伦·霍奇纳放下手中的报道，冷着脸开口。
“我的人在现场没有找到任何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的证据。嘉莉·怀特没有动机越狱——”
“——没人在意嘉莉·怀特的动机是什么，绿河杀手的死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记者们在质疑fbi还不如一名罪犯有行动力。霍奇纳探员，我认为你应该转变一下想法，这件事bau要负责。”
如果不是会议进行中，霍奇纳一定会对着保罗·克伦德勒看似客观中立的脸上来一拳。
“恕我直言，克伦德勒助理。”他压着火气，维持着镇定的姿态，“倘若在绿河案后，我们能问清嘉莉·怀特的动机，事情不会到现在的地步。”
克伦德勒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fbi对bau下禁令这件事，司法部门的副督察助理，保罗·克伦德勒可有不少功劳。
在嘉莉失踪后，他更是以这非凶杀案为由，试图将案子转给其他部门。
但霍奇纳不会让步。
“你认为这件事是我们的错误。”
“事到如今，我不想纠结错误在谁，我只希望寻回嘉莉·怀特。”
会议桌对面的男人不悦的攥了攥手指。
如今魔女嘉莉案再次闯入民众视线，电视中报纸上挂满了嘉莉的照片。霍奇纳知道克伦德勒为什么阻止bau，他想从中捞取功名好处。
该死的高官政客。
“我认为你过于信任罪犯，”克伦德勒说反驳道，“这使得媒体对我们失去了信心。”
“媒体何时对我们有过——”
“——还有那个实习探员。”他打断了霍奇纳的话，“害得绿河案的凶手死在法庭之外，又因为私自调查陷入危险，让我们花人力物力去救她。我很怀疑她有继续实习的资格。”
“史达琳探员是唯一让嘉莉·怀特开口的人。”
“那当然，那个女巫控制了她。”
狗娘养的东西。
此时霍奇纳倒真希望嘉莉是个女巫呢。
他沉默了片刻，在平息怒火的同时也想好了措辞：“我不否认你的说法，克伦德勒。嘉莉·怀特的确欲图控制史达琳，但实际上，史达琳探员也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反作用于嘉莉·怀特。”
“区区一个实习——”
“威尔·格雷厄姆在报告中写嘉莉·怀特被捕时她‘正在动摇’。刚开始她拒绝与我的组员，拒绝与吉迪恩探员交谈，正是因为她不想被旁人的思想左右。而史达琳探员获得了她的信任，让她开口，甚至认了罪。这不是嘉莉·怀特的初衷，这是格雷厄姆探员提供给她的选择。你无法否认她受到了史达琳的影响。”
甚至，在推测到史达琳有危险后，她宁可与奇尔顿医生做交易，也要把她救回来。
谁也猜不到嘉莉的真实想法，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她不会为了羊羔付出这么多。
在嘉莉眼里，克拉丽丝·史达琳并不是羊羔。
“你将那个女巫认罪的功劳归功在实习生的身上。”克伦德勒身边的议员说道。
“我不会贪图这点名声。”霍奇纳缓了口气，“史达琳探员成绩优秀，直接参与了三个连环案，并且拥有卓越的贡献。她理应获得奖赏，而不是被人质疑资格。”
“但事态越发糟糕，这也是事实。”克伦德勒说道，“至少有一点我和你一样，霍奇纳探员。我们都期望这件事能得到解决，关键是如何解决？”
说着他顿了顿。
“除了克拉丽丝·史达琳之外，女巫还愿意与你交谈。精神病院提供的那些录音里，她对你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霍奇纳探员。我不认为bau小组还能在这个案子上做到公允。”
他知道嘉莉对他有好感。但同时霍奇纳也知道，这并非性方面的，也并非感情方面的。
不苟言笑，观察敏锐，衣着严谨且颇有威严，他的组员私下这么评价他。而好巧不巧的是，这些词汇也可以运用在身份败露前的汉尼拔·莱克特身上。嘉莉与他交谈时总是忍不住代入年轻人的身份、少女的身份。可实际上，她已经有二十五岁了。
这不过是她对汉尼拔感情的另外一种投射。
霍奇纳不打算与克伦德勒辩论这点，他只是板着脸开口：“如果你在质疑我与罪犯暧昧，容许我提一句：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
气氛一时间陷入胶着。
不是每个人都能与司法部门的副督察助理意见相左，霍奇纳不怕得罪人——他有张底牌。
与此同时霍奇纳也不得不庆幸，他们找上的是自己而不是史达琳。连bau的主管也不敢想象这群豺狼虎豹到底会如何为难一名实习生。
他打破沉默，先发制人：“既然你认同弗莱迪·朗兹的报道，那么理应拿到格雷厄姆探员的报告再说话，他抓过莱克特医生，并且很有可能抓到他第二次。”
其余议员认同地点了点头：“克劳福德呢？他在这事上有发言权。”
克伦德勒：“杰克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我不觉得理应拿着这件事麻烦他。”
“当然。”霍奇纳平静地说道，“所以我把报告带了过来。”
威尔从欧洲回来了。
他走下飞机的第一站便是巴尔的摩的精神病院，要不是霍奇纳拦着，奇尔顿医生免不了挨打。
“两个月前，梅森·维杰于私下发布了一条重金悬赏，三百万，要汉尼拔·莱克特的活口。”他把自己面前的报告推到会议桌的尽头，“一名意大利警员为了这份钱丢了性命。烦请诸位想想看，这个时候梅森·维杰跳出来对魔女嘉莉案大发感慨，你们认为会是个巧合吗？”
“但是这——”
“——巧合的是，克伦德勒助理并没有将这份文件打出来，交给大家。”
霍奇纳看到对面的男人不安起来。
他依然保持着那张扑克脸，继续补充：“不过，克伦德勒助理的提议很有价值。既然案子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杰克·克劳福德探员又期望抓紧退休。我和他商量了一下，杰克认为，不管嘉莉·怀特在哪儿，她最终都会去寻找汉尼拔·莱克特。那么……”
这不是个好差事，汉尼拔·莱克特对于fbi的任何部门来说都是块烫手山芋。但杰克·克劳福德已经为此付出太多了，他想退休，很多人觉得这是“格鲁”向恶魔低头认输，可霍奇纳并不这么想。
“不如将两个案子合并，统一由bau负责。”
他从手底下拿出了一直压着的一份文件。
“这是杰克写的申请，尽管情势对fbi不太好，可我仍然认为应该听听元老的意见。特别是威尔·格雷厄姆回来了，我们还有机会。”
这要比直面杀人犯更累。嘉莉·怀特顶多就是言语刺激一番，总是拿着他的妻儿开着危险的玩笑，却并不会真的做些什么。霍奇纳了解这类罪犯，他们聪明绝顶，自视甚高，为非作歹却有着比常人更严格的底线。
特别是与这个会议桌上的其他人相比。
至少嘉莉杀人时，心里怀着的感情可要比克伦德勒丰富的多。
“还得感谢克伦德勒助理提供给我的新思路，维杰的出现过于蹊跷，不如就从这儿查起吧。”
霍奇纳知道克伦德勒肯定收了维杰的钱，这番吃相实在是过于难看。
出钱收买fbi官员，看来这次汉尼拔·莱克特就是铁定了心思要藏下去，梅森·维杰也一定会把他找出来。
“你们觉得如何？”
他露出笑容，在看到保罗·克伦德勒灰败的脸色，亚伦·霍奇纳就知道自己获得了胜利。
第36章 恶魔归来03
科德尔推开门，将今天的午餐端到牢房前。
给囚徒送饭可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但梅森·维杰坚持这件事由他的贴身护士来做。足以可见这笼子里的嘉莉·怀特是多么的重要。
连她的午餐都很丰盛：上好的牛排——维杰家最不缺的就是肉类，玉米沙拉和新鲜的橙子，梅森甚至吩咐厨房为她煮了杯手磨咖啡。想来精神病院可不会提供这么好的伙食。
嘉莉·怀特躺在床上，科德尔本以为她睡着了。但当他将食物通过特殊通道送进去时，那双阖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锐利的目光锁定住了他。
“我听梅森叫你科德尔，是吧？”
这把科德尔吓了一跳。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与她交谈，梅森说嘉莉·怀特很危险，报道上也将她描绘成能力通天的魔女。但梅森也说过，他不想亏待嘉莉·怀特。
“你有什么需要，怀特小姐？”于是科德尔问道。
“叫我嘉莉就行，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是梅森的护士？”
“是的，我不会像你透露老板的私人信息。”
她耸了耸肩。
嘉莉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梅森的事情：“别那么紧张，我没事可做，找人聊聊天而已。”
“只要老板同意，下次我可以为你带本书来。”
“那再好不过了，要是能换个看守人更好。”说着她瞥了一眼坐在门口的卡洛，夸张地皱了皱鼻子，“我不喜欢这几个意大利人，他们身上有一股猪臭味。”
科德尔只是无动于衷地勾了勾嘴角。
然而正是这几个意大利人抓住了你，过阵子还得去抓汉尼拔·莱克特呢。
“算啦。”嘉莉也知道这不太可能，“起码让他们坐在背风的地方，好吗？”
“这没问题。”
“谢谢你，科德尔。书的话，烦请帮我带一本勒内·夏尔的诗集，我在巴尔的摩还没读完呢。梅森的计划如何了？fbi总会查到我的线索——这可不在你需要保密的范畴内，对吧？我和你们是一伙的。”
这点梅森特地嘱咐过，不需要瞒着她。
于是科德尔点了点头：“老板他有人脉。”
嘉莉：“不然也不可能精准无误地拦截到我。不过他不会如此顺利。”
科德尔：“现在你的案子与汉尼拔·莱克特的案子合并了，转交给bau处理，这不好办。”
笼子里的嘉莉闻言，露出了思忖的表情。
她真的不太像个杀人犯，科德尔心想。侧卧在床上的少女歪着头，金发垂在枕套之上，活像是在沙滩度假，而不是从一个监狱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监狱。她的确长得很漂亮，这样懒散的动作都显得赏心悦目，怪不得连食人魔都会为之心动。
“霍奇可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老板在想法子施压，让fbi将他暂时从岗位调离。”
“不太现实。”她摆弄着自己的发丝，慢条斯理地说道，“也不能给汉尼拔准备的时间，否则你们就等着落入他的圈套吧。别小看了他，在佛罗伦萨那会，即便我不出手帮忙，他一个人也能轻易摆平意大利警察和这些绑匪。况且，调离霍奇没什么用处，他的组员各个厉害，还有个威尔·格雷厄姆呢。要我说，就别管fbi如何，立刻行动，在他们动手之前引出汉尼拔是最好的选择。”
这倒是勾起了科德尔的好奇心：“他上钩后，你想做什么？”
嘉莉抬起了眼，浅色瞳仁里带着肆意与任性。
“我倒是更想知道，梅森认为我会做什么？他肯定在揣度我的动机。”
“老板认为……”科德尔顿了顿，自觉这不算不能说的事情，“认为你也想杀死他，因为七年前你就袭击了他。”
“很合理的推测。”嘉莉没承认，但也没否认，“梅森倒是真的对汉尼拔的事情格外上心，连我都几乎忘记七年前的事情了。”
七年前。
科德尔看着嘉莉那张稚嫩的脸，一个疑问冒了出来。
笼子里的少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你有话要说？”
“七年前你就是这张脸，”太好奇了，科德尔没忍住，“七年后毫无变化，这怎么可能？”
她笑出声。
不可能错过嘉莉脸上的得意，少女拽着自己的发梢，拉长了语调：“我可是个女巫呀。”
这倒是有点杀人犯的特征了，装神弄鬼。
科德尔是个无神论者，他连上帝都不信，更别提这种也就小报会津津乐道的恶魔女巫之流。
人总会变老，但也有些人的外貌变化不太明显。或许嘉莉·怀特正是这类人。
“你就当我保养得好吧。”嘉莉一眼便看出了科德尔的不屑一顾，她只是勾了勾嘴角，没有坚持。
“和中世纪的女巫一样生喝人血，吃处|女的肉吗？”
这是个玩笑，和杀人犯开玩笑不是什么好事，但嘉莉·怀特看起来是个蛮随和的人。
她也的确像是被逗乐了，少女俏皮地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有汉尼拔那样的偏好，人肉同样由蛋白质和脂肪构成，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是你和他同居过。”
“你想问我是否吃过人。”
科德尔没说话。
他的确想知道答案，出于好奇，同样出于职务。任何与汉尼拔·莱克特相关的信息都会获得梅森的奖励，他不会和钱过不去。
只是科德尔也很聪明，在梅森·维杰身边做事总需要强大的察言观色能力。所以他既没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迫切的意图，任由嘉莉说完这句话后，独自陷入深深的冥思。
沉默下来的嘉莉·怀特端庄又锐利，她有着漫不经心地傲慢气质。这让科德尔想起了高中时的校花，家庭富有、成绩顶尖，还是啦啦队队长，那个姑娘和她给科德尔的感觉极其类似，可哪里又有点不太一样。
“有一点必须承认，”嘉莉的眼神飘忽不定，显然在回想过去的事情，“汉尼拔的厨艺的确相当厉害。”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食材的来源？”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我知道了。”嘉莉平静地说道，“但那也没什么。”
没什么？或许只有你们这群杀人犯才觉得没什么。
“这让你感到恶心吗，科德尔？”她接着开口，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更像是自己感叹，“可这的确不是大事。梅森·维杰贿赂fbi的人，干预正常查案，不也会害死很多人吗。你帮助梅森·维杰干活，那便是杀人犯的帮凶之一了。凡人尚且罪孽满身，更遑论恶魔。就像我说的，同样是蛋白质与脂肪，在我眼里，人类与猪崽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科德尔抓住了重点：“你认为你不是人类。”
嘉莉：“你敢说我是个和你一样的正常人？”
梅森会满意这个答案的。
“不说这个，没什么意思。”嘉莉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她的眼神又活了过来，“你人不错，科德尔。我喜欢尊重我的人，所以我有个请求。”
“你先说，嘉莉，只要我有能力。”
“fbi从麦尔斯林场找到了克拉丽丝·史达琳，这件事上了新闻吧。”
“你想知道史达琳探员的具体情况。”
fbi那边的人说，克拉丽丝·史达琳与嘉莉·怀特的关系的确不错。这让科德尔禁不住想起电视里那些八卦，有些媒体评论员甚至说她们两个有暧昧关系——女探员和女杀人犯，这听起来着实很劲爆。
不过嘉莉本人这左一个汉尼拔右一个汉尼拔的，恐怕眼里装不下别人。
“是的。”少女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闲适之外的情绪，她叹了口气，“我有点儿担心她。她在林场里遭遇了什么？”
“史达琳探员杀死了两个凶手，被强行注射了lsd。她被送到医院时左手手腕骨折，右脚韧带拉伤。”这份信息可是科德尔亲自交给梅森的，“但她现在已经出院了，就在昨天，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她向fbi递交了延期毕业的申请。”
“延期毕业，”嘉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组，“我记得她的课业还有两个月就会结束。”
“没错，史达琳探员成绩不错，还有破案的经历，直接进入fbi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嘉莉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沉吟片刻，而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随着姿态的改变，少女身上若无其事地感觉消失了，这让她显得比刚刚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我想写封信给克拉丽丝。”她说道，“我不会为难你，你可以问问梅森是否同意。这封信可以等到事情结束后再差人交给她。”
.
“让她写。”
轮椅上的梅森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嘉莉的请求。
他喘息片刻，接着慢慢开口。
“把信拿给我，我要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第37章 恶魔归来04
“你要申请延期毕业。”
史达琳从文件中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亚伦·霍奇纳。
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人，甚至是她的室友。但史达琳毫不意外霍奇纳会知情，bau的主管将手中的申请放到了办公桌上：“你们的枪击指导布莱姆今天把这份文件给了我。”
那是她的延期毕业申请。
竟然是布莱姆，史达琳以为会是吉迪恩探员呢。
“布莱姆让我转交给你，劝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她没开口。
霍奇纳叹了口气：“你直接参与了三个连环案件，更是在让嘉莉认罪这件事上有功。两个月后毕业进入fbi基本没什么阻碍，你要是想来bau，我更是欢迎。”
史达琳：“不是没阻碍，谢谢你，探员。”
她听威尔说了会议的事情。要不是霍奇纳极力担保，恐怕她现在就要收拾收拾东西滚出匡提科了。
高层的那些人可不会关心嘉莉的想法。
“嘉莉的事情，”他摇了摇头，一向严肃的霍奇纳探员难得流露出了疲惫的表情，“还有你这次碰到意外，都是我对情况的估计出现了偏差。这不是你的责任，史达琳，是我的责任。我和布莱姆一样，不愿看到你因这件事耽误了前程。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进入bau，你照样可以继续调查的嘉莉的案子。”
但那不一样。
如果没有fbi高层，如果没有那些人的不重视，现在那所巴尔的摩的监狱不应该如此空荡荡。
怎么能不是她的责任？
嘉莉认罪的目的便是为了躲避汉尼拔，而所有人——fbi高层、莫里亚蒂、弗莱迪·朗兹、亚伦·霍奇纳和他的组员，甚至是她，克拉丽丝·史达琳，都在逼迫她去面对现实，面对她最后想杀死的男人。
史达琳转头，看向坐在办公桌边的威尔·格雷厄姆。
自打进入霍奇纳的办公室后，他几乎没说话。威尔只是拿冷冽的目光看着她与霍奇纳，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人坐在这儿，史达琳却觉得他所有人都很遥远。
申请延期毕业的提议，其实是威尔给的。
绿河杀手与麦尔斯两个案子，让史达琳见识到了高层如何帮倒忙。而威尔给了她另外一个选择：他是特别探员，负责汉尼拔的案子。申请延期毕业，继续与实习探员的身份帮助他，这样可以避免fbi的官僚制度。
至于前程什么的，晚一年也不太要紧。
况且……
林场一夜的记忆控制不住地浮上心头。
她收回目光，也不敢去看霍奇纳。这几天来史达琳一直在思索那一夜的幻觉，还有那个如此真实的梦境。
梦中的嘉莉说她也并未把自己的羊羔当做同类看待。
可怕的是，史达琳竟然找不到理由去反驳。
这能说明什么，她也是个恶魔吗？这会不会是坐在一侧的威尔·格雷厄姆推荐她的理由？史达琳想不清楚，她也没找到时间去亲口询问。
“嘉莉救了我一命，”于是史达琳只能如此说道，“我来完成与她的承诺，这很公平。”
这并不是霍奇纳想要的答案。
他的眉心又拧成了一团，但他并不意外。探员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着，他把那份申请收了回去，坐到了办公桌对面：“回归正题，杰克将你的报告转交给了我，格雷厄姆探员。你在欧洲的确找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带走嘉莉的是梅森·维杰。”威尔这才开口。
史达琳：“我看过卷宗，他是汉尼拔·莱克特手中唯一的幸存者。”
威尔：“可惜梅森不太愿意称呼那为‘幸运’。”
也着实算不上是幸运。史达琳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没几个人能从汉尼拔的屠刀之下存活，梅森是个例外，必然有原因。
“在他眼里，”她犹疑着开口，“梅森·维杰连食物都算不上。”
“汉尼拔认为梅森很……粗鲁。”威尔点了点头，“粗鲁无礼，且狂妄自大。这在汉尼拔眼里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不可原谅——恶魔将凡人视为猪羊，而梅森·维杰连猪羊都不如。
他顿了顿，而后接着开口：“梅森私底下花重金悬赏活的汉尼拔。当时在意大利，他几乎要得逞了。是嘉莉的一通电话提醒了汉尼拔，让他及时脱身。”
史达琳的心陡然绷紧。
果然，果然是这样。
她早就觉得嘉莉或许见过汉尼拔，即使不是见过，也是有过交谈。
“所以他得寻找其他引出仇人的机会，而这时嘉莉提出了转院。”她想了想说道，“那么，在汉尼拔出现之前，嘉莉是安全的。”
“奇尔顿医生说这是嘉莉提出的计划。”霍奇纳补充。
引出汉尼拔·莱克特的步骤之一。
“用自己为诱饵。”史达琳心底有些疑惑，“可是汉尼拔真的会上钩吗？嘉莉可是说过他把她当个古董花瓶。”
当花瓶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威尔·格雷厄姆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史达琳把接下来的话都收了回去。
嘉莉在汉尼拔心中到底是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唯一可能接近猜测的只有威尔，而他的反应……让史达琳很是在意。
霍奇纳：“汉尼拔·莱克特是个相当高傲的人，还有洁癖。你有非常厌恶的人吗？”
史达琳：“比尔·海登算不算？”
霍奇纳忍俊不禁地点点头：“算，想象一下他拿污泥弄脏你最喜欢的挎包。”
可以，这很形象。史达琳抽了抽嘴角，光是想想她就已经难以忍受了。
“不管莱克特医生到底怎么看待嘉莉，至少他的确很欣赏她。”她迅速地想通了这点，“喜爱的存在落在厌恶之人手上，对于莱克特医生这种人来说，的确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并且，这是个嘉莉愿意见他的信号。”
威尔·格雷厄姆平静地说，他揉了揉额角，似乎仍旧没从远行的疲惫中恢复。
“不应该的。”他叹了口气，“不该把嘉莉逼到这一步上。”
史达琳的心情沉了下来。
她成功说服嘉莉，让牢笼中的少女改变了主意；而现在，又是因为她，嘉莉迈出了那个牢笼。出卖了汉尼拔的线索。
“不是你的问题。”霍奇纳对史达琳重申道，“司法部门的克伦德勒一直从中作梗，阻碍正常调查。要不是绿河案之后与嘉莉断了联系，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甚至我现在怀疑，他早就从梅森·维杰那里拿到了好处。”
史达琳：“那这样他很可能掌握着我们的动向。”
霍奇纳：“不然克伦德勒也不会特意拿着弗莱迪·朗兹的报道给我看。”
“弗莱迪·朗兹。”
威尔念出了这个名字，很难说他此时的表情是笑还是嘲讽。
“恐怕报道也是梅森·维杰授意的，就是为了让汉尼拔看见。”
史达琳：“他想杀了汉尼拔报仇，那打算拿嘉莉如何？”
威尔：“不用担心嘉莉，梅森不可能威胁到她的安危。”
“梅森·维杰可是有着一帮了不得的打手。”
“那么，谁又找到魔女嘉莉案的证据了？”
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这引来了威尔的注意。他难得抬起头与史达琳对视，表情里带着淡淡的审视与好奇。但在她循着眼神看过去时，男人又把目光挪开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魔女嘉莉案的确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要不是嘉莉亲口认罪，连fbi也奈何不了她。
时至今日也没人知道七年前的嘉莉是怎么杀人的。
威尔提起这句话，意味着他知道吗？或者说，他猜到了。
汉尼拔·莱克特曾经陷害过威尔·格雷厄姆，诬陷他杀了六名无辜的少女。这使得威尔也曾在那间精神病院中住过，而那时的嘉莉·怀特刚刚制造了一场血案。
他在狱中见过她，甚至可以说是了解她。
“得找个调查梅森·维杰的由头。”霍奇纳的思路可要比史达琳清晰的多，“维杰家族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或许可以从他花重金买汉尼拔的性命着手。”
威尔：“我可以提供给你他在意大利的细节。”
霍奇纳：“那很好。我让加西亚去查查其中线索。杰克那边汉尼拔·莱克特的文件，也会逐步转移过来。如果你有需要，威尔，尽管来找我。”
他点了点头，史达琳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太自在，仿佛fbi大楼的椅子带刺似的。
“我去把任务交给组员们。”霍奇纳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两人，“我相信你们两个……应该有话要说。”
说着他离开了办公室，徒留威尔和史达琳两人。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史达琳看向威尔，后者等了一会儿，仿佛才意识到气氛有多尴尬，他总算是转过头，送给史达琳一个还算真诚的笑容。
“那么，总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威尔·格雷厄姆说道，“我想你有很多问题要问。”
第38章 恶魔归来05
的确有很多问题。
关于嘉莉的，关于汉尼拔的，关于他的欧洲之行，还有最为关键的，在这之前他们素未相识，他如何断定自己与嘉莉·怀特相像？
他们一见面便投入了案子里，直到此刻史达琳才找到机会。
只是问题太多了，一时间史达琳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口。
威尔就坐在身边，目光却瞥向了一侧。史达琳注意到威尔并不喜欢与旁人有视线接触，特别是她。
“我……”她打破了沉默，这个单词仿佛把威尔吓了一跳。
他回过神来，总算是转过头，摘下眼镜：“你说。”
史达琳舒了口气：“如果不是我，嘉莉也不用被迫面对汉尼拔。她认罪就是为了躲避他。”
“这不是你的错。”威尔却格外的平静，他嘲讽地笑了笑，“fbi内部的事，一贯如此。你应该很庆幸自己碰到的是霍奇纳。”
“是的，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嘉莉就没这么好运，她在际遇上，总与希望擦肩而过。”
史达琳静静地看着威尔。
“你了解她。”她开口，“七年前的嘉莉，那个时候你受到汉尼拔的陷害，身陷囹圄，正是和嘉莉·怀特做了邻居。”
威尔没有回答。
良久之后，他才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以为……你会问我将你推荐给霍奇纳的原因。”
“这也是我的问题。”
“因为你给杰克·克劳福德写过很多信，杰克给我看了，他认为你是个动机强烈的人，不容易被旁人影响。”
是吗。史达琳自嘲地想。
“我不这么觉得。”
“你认为嘉莉影响了你。”
“我在医院醒来之前还梦见了她，梦见她托着汉尼拔·莱克特的人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是感叹，也不是畏惧，史达琳盯着威尔，他像是对自己的话产生了共鸣。
“索要恶魔人头的嘉莉·怀特，在你的潜意识里，她是因爱生恨的莎乐美吗，克拉丽丝？”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确想杀了汉尼拔，并且在竭力克制自己的念头。”
“你认为她在控制自己。”
“并且一旦动了手，嘉莉·怀特再也不会有获得救赎的机会。”
“你想救赎一名自称恶魔的人。”
是的，是这样。
威尔的话在她的耳畔炸开，直击她一直不敢承认的想法。
她想救赎嘉莉，一名无法洗白的杀人犯，一名手染鲜血的恶魔。
在潜意识里，嘉莉·怀特也是羔羊吗？她是黑山羊，和她的羊羔们根本不一样。
“我想我没看错人，克拉丽丝。”威尔的声线很轻，他微微前倾身体。
“杰克把你的照片给我时……我那个时候笑了起来。”他现在也勾起了嘴角，一扫刚刚的冰冷疏离，像个亲切的邻家兄长，“金发碧眼（注），长得漂亮，个子也差不多。我那个时候就在想，要是嘉莉有个正常的环境，她应该和你一样，成为我的后备，一名fbi学员。”
史达琳也禁不住勾起嘴角：“我也这么想过。”
威尔：“可仔细想来也未必。你的动机让你选择成为fbi，可嘉莉的动机不会让她富有如此坚定的正义感与责任感。”
只是如今，史达琳也不确定自己的动机带来的，是否是所谓的“正义感。”
“嘉莉的动机是爱。”史达琳说。
“而这个单词带来的灾祸不亚于幸福。”
“我很难理解……嘉莉在这方面拥有如此强烈的欲|念。”威尔继续说道，“她先是将自己寄托给了母亲，而后以爱为名杀了她；后来是汉尼拔，可是——”
“——你认为汉尼拔不爱她？”
威尔无言以对。
很久之后，他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克拉丽丝。”
史达琳想到了莫里亚蒂的那封信。
他也说自己“爱”嘉莉，以热爱谜题的方式，以热爱戏剧的方式。在与自己交谈的时候，莫里亚蒂还对她就“爱情”一题侃侃而谈。
“我想，”史达琳好像摸清了点什么，“或许她的恶魔也爱她，不然也不会放任她离开。”
威尔：“只是那对嘉莉来说远远不够。”
是指放她离开不够，还是爱的不够？
史达琳没问，这个答案连嘉莉自己都不知道。
“她离开了汉尼拔，直到碰见你才让步。”威尔说，“你认为你深受其影响，可我却觉得，你给嘉莉带来的影响或许更大。她答应了你的条件，克拉丽丝。在她眼里，你是能够帮助她认清自己的人，是一个漂亮的标尺，衡量着她与监狱之外的现实。”
可谁来当她的标尺呢？
威尔的话并没有说服史达琳，梦中嘉莉的问题仍然徘徊在她的心头。
她总觉得在绿河案之后，自己正在偏离原有的道路。或者说，又找到了另外一条道路。
“你明明可以不用细究这些。”他继续说道，“嘉莉已经认罪了，她的过去与你无关。”
奇尔顿医生也说过同样的话。是这个理，罪犯已经归案，倘若在那之后再也不踏入巴尔的摩，也不会有后续的事情。
可是不能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我答应过嘉莉。”史达琳执拗地说。
“你想拯救一名恶魔，理由呢，克拉丽丝？”威尔再次问道。
史达琳不答反问：“那你的理由又是什么，威尔？七年前她离开汉尼拔，是为了寻找自我，你认同她，才将我推荐给霍奇。你也可以不再管嘉莉，她已经被关进了监狱。”
回应她的是威尔冰蓝色的眼睛。
他终于肯直视她了，史达琳心想，这几乎是头一回。
“我……其实只见过嘉莉几次而已。”他说道，“你说我了解他，是的，我很了解她。”
“我第一次见到嘉莉的时候，她还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攥着衣角，偷偷看着你却不敢与你有视线接触。”威尔的声线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颤抖，“那时汉尼拔已经发现了她，她称呼他是上帝的使者。”
上帝的使者。史达琳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接话。
而威尔也没有等她回复。
“但很快她便不是这幅模样了。出狱时她漂亮的惊人，那时她对外宣称，我是使者的朋友，一个天使。”
史达琳像心脏是被人扯起来一般哽住了。
“天使，”威尔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可是天使没能救得了她。我眼睁睁地看着汉尼拔一点一点拆开她，粉碎了她，挖出了她的皮肉与骨头，将她重塑成想要的模样。汉尼拔得意不已，他太喜欢自己的成果了，甚至向我分享炫耀——他的造物，他的杰作，而在牢笼里的我什么都不能做。”
威尔阖了阖眼。
“汉尼拔就在我的身边杀人，我曾经亲口吞下自己寻找的受害者。他毁灭了无数生命，而我无能为力；面对着他创造的生命，我同样只能袖手旁观。你有一双与嘉莉相像的眼睛，克拉丽丝。我不敢看你，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想到了七年前的嘉莉，那时她的双目之中仍然饱含希望，但现在……现在的嘉莉是什么模样，你也看到了。”
他干笑几声。
“这样的心情，你能理解吗，克拉丽丝？”
她能。
她克制不住地想起了自己的羊羔们
天使拯救恶魔，和凡人拯救羊羔，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
面前的威尔·格雷厄姆，看上去内向又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清明镇定，带着能刺穿人心的锐利。
史达琳几乎能想象得到嘉莉对着威尔道出“天使”一词的神态。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你需要拯救一个恶魔？嘉莉在利用你，可你心甘情愿，因为你知道她还有救，还在企图转变——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不是人类意义上的，而仅仅是针对她自己而言。我在杰克的档案中看到了你，照片中的你并非如此疲惫沉重，史达琳。是什么让你心事重重？是嘉莉吗？”
她没开口。
可威尔却第一次紧紧锁定住了史达琳的双眼，正在等一个答案。
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气氛几乎陷入了凝固。坐在他身侧的史达琳，才像是刚刚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般，闭上了眼。
那一刻史达琳很想问威尔，嘉莉·怀特到底是不是当年媒体口中的魔女。
这很可笑，是的。理智早就告诉了史达琳答案：那夜的嘉莉不过是她的幻觉。可她拒绝相信，史达琳莫名觉得威尔会认同她。
但这无法说出口，该怎么说，嘉莉·怀特拥有特殊能力，顷刻之内移动百里，救下了将要摔死的她吗？
恐怕威尔会建议她去精神病院看看。
幸而压在她心底的问题，远不止这一个。
史达琳垂眼，叹了口气。
“我杀了人，威尔。”她说道，“fbi将我的行为定义为正当防卫，但我知道不是。”
为什么要和他说呢？
或许因为他也曾经深陷泥沼，因为他能理解嘉莉的想法吧。
“我杀了比尔·海登和麦尔斯，仅仅是因为我想杀了他们。他们威胁到了两个孩子的性命，所以我动了手。”史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这与嘉莉口中的‘恶魔’有什么区别。”
第39章 恶魔归来06
维杰庄园，地牢。
“谈谈史达琳探员吧。”
科德尔开口时，嘉莉·怀特正拿着铅笔对着白纸发呆。据看门的意大利人说，她整整一个上午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往日到来时，笼子里的少女都会主动打招呼。而今天直到科德尔开口，她才抬起头来，仿佛刚刚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
嘉莉给了他一个礼貌的笑容。
“梅森对我的信有些问题？”
“是的。”科德尔也不与嘉莉绕圈子，“老板看了你写给史达琳探员的信，突然对她有点好奇。”
“我以为他全身心都扑在了汉尼拔身上呢。”嘉莉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她现在也在负责汉尼拔的案子了，你觉得克拉丽丝是个怎样的人，科德尔？”
“老板认为——”
“——梅森怎么认为，让他亲自来和我聊。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你，我想听的是你的想法。”
科德尔陷入了沉默。
他与克拉丽丝·史达琳素味平生，却将她的生平履历，社交圈子，甚至是史达琳探员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信息亲手转交给了梅森·维杰。以往他总是秉承着替老板做事的态度工作，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想法。
史达琳探员是个怎样的人？
“很漂亮。”这是科德尔的第一个反应，“成绩优秀，而且也很努力。因为绿河杀手和麦尔斯的事件，现在媒体都叫她‘死亡天使''。”
“克拉丽丝的确有着很难匹及的天赐。”显然嘉莉想要的答案不会那么肤浅，她终于开始动笔了，在白色的素描纸上画着什么，“可这些东西并不具有独特性，想来梅森一定分析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吧。”
“是的，老板不太理解威尔·格雷厄姆探员推荐她给bau小组的理由。”
“你的想法呢？”
他想到了史达琳探员的家庭经历。
“我觉得……她不止是很努力。”科德尔斟酌着语句开口，“从那种家庭状况中步入弗吉尼亚大学，然后修了双学位，成为fbi实习生。她在拼死走出家庭带来的影响，改变自己。”
“她曾经对我说，她小时候在牧场生活过。”
“在她当巡夜人的父亲死后。”
“巡夜人。”
嘉莉·怀特突兀地笑出声。
当然不是因为高兴才笑，可这笑也不带嘲讽。清脆的少女声线在冰冷地牢中回荡，让科德尔本能地打了个寒战。他困惑地端详着嘉莉的表情，可她的神态看起来很是正常，笔下的纸张，已然勾勒出一个大致的人的形状。
“克拉丽丝说，她在牧场的时候，听到过羊羔被屠宰的悲鸣。那时的克拉丽丝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很不忍心，想去拯救那些羔羊，却没有能力。”嘉莉一边细化着人像，一边低头说道，“但是后来的话，被我的模仿犯打断了，我想知道之后克拉丽丝碰见了什么？”
科德尔记得这部分资料。
“她逃跑了。”他说道，“离家出走，被发现后送到了波斯曼的教友之家。”
“送到了孤儿院。”嘉莉沉思起来，连画都忘记了，“原来……这便是克拉丽丝申请延期毕业的动机。”
哪个是史达琳探员的动机？科德尔没跟上嘉莉的思路：“你说离家出走？”
“当然不是。”少女一挑眉。
她回过神来，继续着手于肖像。科德尔注意到她已经画出了一个女性的轮廓，侧脸、长发，表情狰狞且惊恐。
“你说她亲手杀死了迈克尔·麦尔斯和比尔·海登。”嘉莉说道，“这是克拉丽丝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是正当防卫，而且这可是每个出外勤的fbi都会经历的过程。”
“克拉丽丝不一样，科德尔。”她停下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么说吧，假设她面对的是模仿犯，击毙了也就击毙了。可在麦尔斯林场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先是绿河杀手死在法庭之外，而后又是一纸禁令和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那时的克拉丽丝被逼到了绝路上，科德尔。她孤立无援，但也不肯放弃。亚伦·霍奇纳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一头便扎了进去。没想到等待着自己的却是另外一个杀手和两个无辜的羊羔。这次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我不行，fbi也不行。”
科德尔好像明白嘉莉的意思了：“你认为……这让史达琳探员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嘉莉侧了侧头：“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选择。”
她笔下的肖像越来越清晰了，一个恐惧的女性形象缓缓出现，接着她的铅笔一挥，迅速地在右上角画出蝴蝶的翅膀。
“选择什么？”
“选择迈出那一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嘉莉。”
“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科德尔？比如说弟弟妹妹，或者女友，或者孩子什么的。”
“我有个弟弟。”
嘉莉勾了勾嘴角：“看起来你们感情不错，那你在照顾你弟弟的时候，会把他当成羊羔看待吗？”
科德尔：“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可是克拉丽丝却将她想保护的人看成羊羔呢。”
铁栅栏外男护士的心陡然一惊。
牢笼中的少女放下了铅笔。科德尔注意到她画在右上角的并不是蝴蝶，而是飞蛾。
嘉莉·怀特托着腮，姿态随意，可表情却无比的冰冷。
“凡人的双目看向羔羊，看到的是一头鲜活的畜生，这与恶魔看待凡人并没什么两样。克拉丽丝想要拯救两个高中生，他们是她的同类吗？不，羔羊如何和人类相提并论呢？我知道那些心理分析如何描述我，认为我将自己定义为比人类更高级的‘恶魔’，我从不否认这点，科德尔。”
说着，她顿了顿，看向面前的画。
“这也是威尔将克拉丽丝送到我面前的理由。她一直在纠结自己和我哪里相像呢，相像之处就在这儿——她也将自己与受害者区分开来。当你对我说，克拉丽丝递交了延期毕业的申请时，我有点惊讶，却也理解。她终于动手了，为了自己的羔羊们。即使fbi将其定义为正当防卫，法律判她无罪，但是克拉丽丝清楚自己的动机。”
少女笑了起来。
“当法律的定义已然无法换回内心的平衡时，当意识到没人能够对自己伸以援手时，那便只有亲自去寻找一个答案。”
.
匡提科，fbi总部。
“汉尼拔·莱克特杀了一个意大利警察，这件事闹得很大。不过梅森·维杰做的很隐蔽。”fbi的技术人员，佩内洛普·加西亚把打印出来的文件一份一份放在桌子上，滔滔不绝地开口，“但也没那么隐蔽，你们懂得，没什么能逃得过天才的眼睛。”
说着她指向一张照片。
“卡洛·德奥格拉西亚斯，意大利绑匪。你们猜这张照片是我从哪儿找到的？维杰庄园的监控器里。”加西亚得意极了。
“相当厉害，佩内洛普。”摩根禁不住表扬。
“这能换个感激之吻吗？”
“当然，”摩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假设我们的意大利朋友愿意的话。”
加西亚：“……”
“还有个意外收获，”她补充，“在调查梅森·维杰那三百万酬金的时候，顺便找到了这个。”
说着又拿出了另外一份文件。
“一份匿名转账，你们猜转到谁那儿的？食品安全监督部门的。一个庞大的肉类加工厂，给食品监督部门打钱做什么？”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霍奇纳。
后者点了点头：“追查下去，说不定我们能拿到对梅森·维杰的调查令。”
摩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佩内洛普，这下我是真的想给你个感激之吻了！”
加西亚的白眼恨不得翻到脚后跟去：“别，受不起。这么感激我，下次进我办公室时麻烦离我的办公器材远一点，谢谢。”
霍奇禁不住笑了笑，然后看向一言不发的史达琳：“我希望你与威尔先行一步——”
“——格雷厄姆探员在吗？”
熟悉的女声打断了霍奇纳的声音，他惊讶地一挑眉，而后看见了一名意想不到的人。
弗莱迪·朗兹，那名给fbi带来不少麻烦的女记者，正站在bau办公室的门口。
她表情紧张，真有意思。
原来这个女人也有紧张的时候啊，史达琳嘲讽地想。
“弗莱迪·朗兹。”威尔念出了她的名字，“你来做什么？”
记者小姐给了他一个虚伪的笑容。
“很久不见，威尔。”她说道，“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将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这让威尔很是戒备，但更多的是困惑，他接过来，连招呼也没打，展开了那张纸。
然后他愣住了。
威尔·格雷厄姆轻轻笑出了声，把那张纸推到了史达琳的面前。
她接过画，低头看过去，在那瞬间史达琳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史达琳认得这幅画。
《叛逆天使的堕落》，老勃鲁盖尔的作品，嘉莉选中了画卷的其中一角，不是挥斩怪物的天使，也不是畸形扭曲的恶魔。
画卷中与飞蛾共舞的女性人类无比的狰狞。
第40章 恶魔归来07
克拉丽丝·史达琳拿着那幅画，感觉活像是嘉莉亲手往她头上浇灌了一桶冰水。
这是嘉莉画的，除了她，史达琳想象不到还有谁能做到作品中毫无本人的影子。
嘉莉·怀特在英国伦敦当了七年的裁缝，她拥有绘画基础和设计基础，却没有任何个人风格——这是在看到她在精神病院留下的设计稿和绘画时，史达琳产生的第一个感受。
就像是史达琳手中的这幅画，《叛逆天使的堕落》局部，画纸上的女性面容狰狞、表情惊恐，她把老勃鲁盖尔的风格重现至栩栩如生的地步——雕塑的肖像也好，毕加索的临摹也好，嘉莉都能精准地完全复制出来；服装设计稿也是如此，能从上面看到很多大设计师的影子。
可这么多作品里包含着这么多的作者，却唯独没有她本人。
一如嘉莉·怀特表现出的咄咄逼人和肆意任性。她对旁人施展出的恶意总是不符合自身的犯案动机，那是真正的嘉莉所需要的吗？
“弗莱迪·朗兹说，这幅画是给你的。”
瑞德开口，他清澈的声线让史达琳多少平静下来。
“我更想知道，她主动找上fbi时，究竟在想什么。”史达琳冷冷地说。
昨天下午弗莱迪·朗兹亲自来到了匡提科，说是梅森·维杰点名要送史达琳一样东西，那就是她手中的这幅画。
鉴于记者女士刚刚把fbi损了一通，她在匡提科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物。史达琳没忘记昨日她无奈又局促的神态，弗莱迪·朗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她还是在记者的眼里寻找到了刻意藏匿的害怕。
她竟然在害怕。想到这儿史达琳有点想笑，弗莱迪·朗兹不止一次私闯犯罪现场，直面连环杀手、受到生命威胁和法庭警告，对她来说都是小儿科的事情。经历了这么多，她依然活跃在圈子边缘，说真的，史达琳甚至都有点佩服她呢。
而现在，这么一位“人物”，却退缩了。
“绿河杀手案时，她和你有过冲突。”瑞德的话语中沾染了几分担忧的意味。
那可不是什么好记忆，她的话被记者拿去大做文章。
史达琳：“我不觉得自己说了错话。”
瑞德点了点头：“记者也知道，一旦莱克特医生归来，她的生命势必受到威胁。”
所以才不得不向fbi示弱，寻求正当的庇护。
弗莱迪·朗兹此时的处境有多窘迫，就越发显得她曾经颠倒黑白有多么的可笑。
史达琳很想问问她，当时指责自己，指责亚伦·霍奇纳受到嘉莉控制的时候，可曾想过她需要他们的保护才能存活下去？
“这幅画，是弗莱迪·朗兹的示好。”瑞德继续说道，“可为什么是《叛逆天使的堕落》？”
史达琳看向手中的画纸。
“威尔说……嘉莉曾经将他看作一位天使。”
“只是嘉莉没有画天使。”
年轻的博士侧了侧头，清秀的脸上露出疑惑。
“彼得·勃鲁盖尔的这幅作品，描述的是米迦勒斩杀堕落天使的故事。画上有天使也有怪物，的确是嘉莉的风格。但她没画天使，也没有画恶魔，她挑选了画中看起来最正常、理应是凡人的一部分。”瑞德的思路很清晰，“夹在天使与恶魔之间的凡人，这并不是嘉莉·怀特平日所关注的事物。”
史达琳：“是我们平时所关注的事物。”
欲言又止的瑞德流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她是在暗指你我是为凡人斩杀恶魔的天使，还是与这无能为力的人类毫无区别？”
“你认为呢，斯潘塞？”
“我认为嘉莉并不会把，嗯，至少是我，看作特殊的存在。”
史达琳笑了笑，仰头靠在车座上。
车窗之外暴雨连绵，雨幕遮住了天空，她的宿舍公寓就在街对面，但史达琳没带伞，不得不坐在这里等待雨停。
“我们逼迫她直面汉尼拔，逼她离开了巴尔的摩的监狱，”史达琳望着窗外的大雨，轻声开口，“她不得不开始分神去关注其他的事情，比如说梅森·维杰，比如说你我在她世界的存在价值。”
雨滴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
“我想……或许两者皆有吧。你我的确是在保护着凡人，也的确是凡人中的一员。嘉莉一向看的很清楚，她平时不也这样吗？既认为bau的成员各个能耐，却又看不起你我。”
背对着瑞德，她没看到小博士眼底的担忧。
“克拉丽丝。”瑞德握了握手中的方向盘，“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嗯？”她转过头来。
“绿河案之后接着是麦尔斯庄园的事情，出院后你的手腕还没好呢。”说着他看向史达琳还吊着的左臂，“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需要放松。干这一行，沉浸久了，都不是好事，而且你还——”
“——还杀了人。”史达琳平静地接下了瑞德的话。
一时间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史达琳知道瑞德想说什么。
从麦尔斯的林场归来后，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身在偏离原来的轨道。
她不知道如何回到正轨，也不想回去。
瑞德清亮的眼睛仍然让她感到温暖，只是史达琳却觉得她与他的距离正在慢慢拉远。
“我不想说什么……很难过，感觉背负着人命之类的话，”但史达琳还是愿意与瑞德说真心话，她不想对这双眼睛的主人有所隐瞒，“我不觉得我的选择有错，让我心惊的正是如此，斯潘塞——我觉得他们该死，所以动手了，我甚至在那时想过要是能早点如此杀了绿河杀手情况会很好很多。”
说着，她干笑几声。
“我还在怀疑当时选择成为fbi的理由。”
“克拉丽丝，你仍然会梦见那些羔羊？”
青年依然温柔的话语让史达琳抬起了头。
她以为他会哑口无言来着。内向又不善交际的瑞德博士可不是善于开导旁人的性格，但这次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焦急无措。
瑞德在看着她：“我看过莫里亚蒂的信，他在信中提及你希望能安抚羔羊的悲鸣。他杀了绿河杀手，你杀了比尔·海登和麦尔斯，然后羔羊平静了下来，是吗？可是克拉丽丝，你可曾想过，你在帮助嘉莉，嘉莉在你眼中是需要保护羔羊吗？”
“我……”
“我无法给你答案。”瑞德看起来有点不甘心，但还是长舒了口气，说道，“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与嘉莉一样。不过，她有天使帮助，你有我们。我相信嘉莉最终会还自身一个安宁，也愿意看到……看到你找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在这之前，我，咳，我们都愿意为你提供一个合理的标尺。”
那一刻史达琳很想说，其实你就是我合理的标尺。
但是她忍住了。
史达琳隐隐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不想在此时打破他们的关系。
“至少我们也不是毫无进展。”说完那些话，瑞德又成为了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年轻人，他尴尬地笑了笑，“起码加西亚查到了梅森·维杰贿赂食品卫生部门，是为了什么。”
说回案子，史达琳的脑子迅速地冷静下来。
“这个关头引进新品种的猪崽，还是卫生不太合格的品种。”她开口，“肯定有问题。”
瑞德：“等调查命令一颁布，咱们就能展开调查。”
史达琳扬了扬手中的画纸：“没那么容易，这幅画是弗莱迪·朗兹从梅森那里拿来的，就差直言嘉莉在他手上了。这么张狂，他根本不怕fbi。”
再者，霍奇纳在fbi高层那里遭遇了什么，整个bau小组都很清楚。
怕的就是调查命令到达的时候，汉尼拔·莱克特已经成为梅森手下的另一头猪崽。
“梅森·维杰有筹码，我们也有。”瑞德却保持着乐观心态，“我们有威尔·格雷厄姆。”
但愿如此吧。
现在连威尔也得等fbi调查到进一步线索后才能行动，干着急也没用。
于是史达琳点了点头：“还有一个问题，梅森·维杰手下有这么多不动产，房子、村子还有屠宰场，他总得透露点线索给汉尼拔。”
瑞德：“你认为梅森会与莱克特医生约个地点？”
史达琳：“我想汉尼拔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瑞德：“可是通过什么途径呢？不可能是媒体，fbi的工作人员也会看新闻的。”
他还能有什么途径呢？
片刻的寂静后，史达琳和瑞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昨天……格雷厄姆探员有事先行离开了。”瑞德开口，“他并未说明行程。”
是去见嘉莉的了吗？还是说那名藏匿着的恶魔，主动向他昔日的友人，那名天使，寻求帮助了呢？
外面的雨逐渐变小了。
“我要走了，”史达琳说，“谢谢你送我一程，斯潘塞。”
“你是伤员，这是应该的。”瑞德摇了摇头，“明天仍然是你舍友送你吗？”
“阿黛莉亚明天有事，我会自己打车过去。”
瑞德：“摩根说呃……”
他突然变得极其窘迫。
“我是说，”小博士轻咳一声，“大家都很忙，摩根在忙着追查贿赂的线索，jj要负责媒体，就我比较清闲，不如我明天来接你如何？”
说这话时他并不在看着她。
史达琳笑了起来，她突然觉得心底的阴霾散了一些。
“那太好了，”她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斯潘塞。”
第41章 恶魔归来08
科德尔停住步伐，转过头，对他身后的青年开口：“请稍等，格雷厄姆探员，老板开口后，咱们才能进去。”
他趁机打量了一番来者。这就是威尔·格雷厄姆，那个一度抓住汉尼拔·莱克特与嘉莉·怀特的人。
在魔女嘉莉案的卷宗里，那个自诩恶魔的女巫说他是个天使。科德尔可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是天使——黑卷发马马虎虎打理一番，衣着也不太讲究搭配。他像个疲惫又警惕的小动物，而不是接连抓住恶魔的审判者。
嘉莉口中的天使点了点头，像是才意识到一直带路的是一名活人：“谢谢你，护士……先生。”
男护士礼貌地回答：“叫我科德尔就行。”
“你平时只负责照顾梅森的起居，科德尔？”
“以及传递文件，接待客人之类的。”
“这么说，你既是护士也是秘书。”
“算是吧。”
“玛戈·维杰经常会来探望梅森吗？”
科德尔有点困惑于威尔突然换了话题，但他还是如实地给出答案：“玛戈小姐每天晚饭后都会来，她会与老板单独相处一个小时左右。”
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威尔·格雷厄姆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但科德尔来不及分辨新出现的情绪具体是什么，门铃响了，梅森·维杰在召唤他。他收敛了情绪：“可以进去了，格雷厄姆探员。”
说着，他打开房门，还没踏进房间便听到一个娇声娇气的少女在大声抱怨：“你太过分了，梅森。我这么邋遢，怎么能见威尔！”
接着是一个喘息着的怪异声线：“科德尔可是带你用了浴室，嘉莉。”
“那也不行，我穿成这样，还没梳妆打扮——啊，威尔。”
科德尔带领威尔·格雷厄姆探员走进来的时候，被锁在墙壁上的嘉莉·怀特，正在和梅森·维杰理论着什么。嘉莉激动得满脸通红，看到威尔时，她的双目一亮，接着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双眼含着盈盈水珠：“真丢脸，让你看到这样子的我。”
格雷厄姆探员并不震惊于嘉莉·怀特的存在。
那一刻，他蓝眼中的锐利，倒是让科德尔多少有些理解“天使”的称号从何而来。他没着急说话，先是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况，而后扯起一个笑容，那出奇的温柔：“我见过你更落魄的时候，嘉莉。”
“威尔。”
梅森·维杰转过轮椅，塌陷的瞳仁盯着来客。
“很久不见，梅森。”威尔说道。
其实科德尔很好奇梅森把威尔·格雷厄姆请来的理由。
一大早他的老板便说，得在fbi之前把这事搞定，然后让科德尔请来了一名fbi——威尔·格雷厄姆可是阻止克伦德勒干涉案件的人员之一，这很危险。但科德尔很有职业道德，梅森吩咐的事，他从不多问。
而威尔在见到嘉莉后，也的确没有举枪逮捕他们。
“我不认为把她绑在会客室是个好主意。”fbi的探员平静地开口，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嘉莉身上。
嘉莉正在摆弄着自己的手腕，她不太喜欢这幅镣铐，特别是那几个意大利佬把她拽过来拽过去的时候。但这位漂亮的囚犯很少表示不满。
就像是现在，嘉莉侧卧在地毯上，金发散落一地，听到威尔的话，她抬起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你放心，威尔。”梅森喘了口气，慢慢回答，“平时我可没那么大胆，现在不过是把嘉莉请出来见见面。”
“你知道fbi正在寻找她的下落。”
“当然，我委托弗莱迪·朗兹送的那幅画，你没收到吗？”
威尔沉默片刻。
然后他一直隐隐紧绷着的躯体放松下来。在短短地一瞬间，格雷厄姆探员看起来不那么窘迫了。
科德尔意识到这或许才是他认真起来的模样。
“你希望我做点什么，梅森？”
“我想你将汉尼拔带过来。”
“你已经有嘉莉了，何须要我来帮你？”
“本身是这么打算的，但亚伦·霍奇纳抓到了我的把柄，这事得尽快结束。”
“汉尼拔不会在这个关头找上我。”威尔说道。
梅森不为所动：“他会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来到了我这儿，这很简单，几乎不能称得上是手段。”
一时间气氛凝固了起来。
威尔·格雷厄姆微微拧起眉头，片刻之后便放松下来：“你希望我越过法律，帮你杀死汉尼拔？恕我直言，梅森，你还记得在意大利，那三百万美元换来了什么吧？一个死的意大利警官，被吊在半空中，肠子洒了一地。”
“意大利警官是为了钱，但我不会给你钱，威尔。”
梅森丝毫不为所动。
“你与我，还有嘉莉·怀特，都与汉尼拔有一段需要算清的恩怨。为何不选择合作？”他说完这句话，平复了一会，接道，“绿河杀手的案子，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捉住汉尼拔，不过也是把他再次扔进监狱。可他死就不一样了，我希望他死，社会也希望他死。少一个恶魔，一个凶手，何乐而不为呢？”
威尔重新看向了一旁的嘉莉。梅森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嘉莉愿意与我合作，她说我们的目的一致。”
“目的一致。”
格雷厄姆探员笑出声音。
“如果是我，”他盯着嘉莉，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可不会相信她的说辞。梅森，你别忘了昔日的嘉莉·怀特为了汉尼拔做过什么。”
梅森：“这就是我花钱买了一副特制镣铐原因。”
威尔：“我不认为一副镣铐能够拦得住她。”
镣铐不能，还有什么能？
科德尔觉得威尔·格雷厄姆这句话实属危言耸听，可在看到笑吟吟的嘉莉时，他又禁不住怀疑：说得那么笃定，难道她还真的是恶魔的爪牙不成？
“你这就冤枉我啦，威尔，我可是真心想帮忙。”嘉莉好像完全不在意格雷厄姆探员如何看待她，“早在伦敦时，你不也劝我早日面对汉尼拔吗？这是个好机会。”
“那时你拥有自由，我才会劝你面对他。”
“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威尔的声线微微地颤了颤，“你再次没了退路。”
她没看他，少女摆弄着镣铐，好像那是什么玩具似的。
“你花了七年去……平静自己，嘉莉。”探员说道，“而现在，所有人重新将你与汉尼拔·莱克特联系起来，你除了见他之外别无选择。七年前的你就是这样结识他的，我不认为你能在面对他时做出冷静的回应。”
“不冷静又如何？”她淡淡地问，“最差不过杀了他，威尔。和对你，对梅森，对其他凡人，都不是坏事。”
“那对你呢？”
嘉莉转过了头，浅色双眼波光流转，看起来极其危险。
“这一次不一样，威尔。”她说着，勾了勾嘴角，“你能向前走一走吗？很久不见了，我想仔细瞧瞧你。”
她有话要说。
科德尔几乎是立刻警惕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拦住了威尔。
他看向梅森，而老板只是晃了晃脑袋，只剩下两个孔的鼻子出了口气：“让他过去，科德尔。”
格雷厄姆探员迈开步子。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仿佛都耗尽了全部的决心。停在嘉莉·怀特面前，他蹲下身。
嘉莉撑起身体，坐直，拉近了与威尔·格雷厄姆的距离。
她伸出手，环住男人的脖颈。
可这不是诱惑意味的，不是男女之间的。科德尔莫名觉得嘉莉这反应如此理所当然，就像是溺水者抱住了营救者，就像是羔羊躲在猎犬身后。
威尔僵在原地，他愣了片刻。然后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嘉莉的后背。
“这么温暖，”少女叹息道，“早在七年前我就想这么做了，威尔。拥抱一下真正的天使。”
“天使……没能拯救你。”
“但是你拯救了自己，你见到克拉丽丝了，对吗？”
“是的。”
少女笑出声：“当时你是如何注意到她的？”
威尔：“她向杰克·克劳福德写过不少信，那个姑娘急于证明自己，和当初的你一样。”
嘉莉：“仅仅如此？”
威尔：“……你知道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还能有什么？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嘉莉却懂了。
她歪了歪头，凑到了男人耳边，轻启双唇，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
“七年前命运将你赐给我，我没把握住机会。这次你将克拉丽丝送到我面前，我不会再放手，亦不会再迷失。我需要一个答案，我必须找到那个答案。”
在监控室中，科德尔将监听器的倍率调到最大，总算是听清楚了白日嘉莉在威尔·格雷厄姆耳边诉说的话。
“——听梅森的，威尔。把他带过来，把我的恶魔带过来。”
第42章 恶魔归来09
第二天早上，史达琳起床时阿黛莉亚已经离开了。
她给史达琳留了个纸条，说早餐已经准备好，记得热一热再吃。
这让史达琳心底暖洋洋的，自己带着一身伤从麦尔斯林场归来后，她的室友阿黛莉亚并没有多问什么，却无声地帮助了她很多。
外面依然在下雨。
斯潘塞·瑞德如约而至，只是与他一起到来的还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昨天下午，威尔·格雷厄姆接到了梅森·维杰的邀请。”他说道，“等我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从维杰那里离开，截止到目前，没人能联系的上他。”
史达琳沉默片刻，她一点儿都不意外。
“你先进来。”她看着浑身湿气、肩膀与发梢被雨水打湿的瑞德，让开了门口，“擦一擦水。”
这个提议让瑞德大吃一惊，年轻的博士露出局促的表情：“那个，呃……”
史达琳勾起嘴角：“至少让我去找把伞，你可以慢慢讲述情况。”
“嗯……那好。”
“梅森·维杰邀请了威尔，”瑞德不再犹豫，“我认为威尔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见到了嘉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史达琳从浴室的橱柜里找出崭新的毛巾，递给瑞德。
“谢谢。”
注意到还没拆掉的标签，瑞德仿佛松了口气：“下午三点左右，是加西亚发现的，在维杰肉类加工厂的监控器里。之后这件事便不知道为何传遍了网络。”
史达琳：“梅森在通知汉尼拔。”
瑞德：“霍奇亲自去了一趟威尔家，没有人。”
这刚好映证了昨日他们二人的猜测——梅森·维杰要抢在bau小组行动之前了结此事。他需要为汉尼拔·莱克特寻找一个带路者，还有谁比恶魔的挚友更为合适呢。
只是史达琳没想到梅森会行动的那么快。
“那么，现在威尔应该不止见到了嘉莉。”她说。
“你认为他会同意梅森的要求？”瑞德不自觉地拧起眉头，“这说不通，格雷厄姆探员并不希望嘉莉与莱克特见面。”
但事到如今，威尔的个人意愿还能有多少影响力？
他在霍奇办公室里说的话，史达琳记忆犹新。那句“天使没能拯救她”时时在她的耳畔徘徊。
威尔很愧疚于没能帮助嘉莉。他不曾提起，但是史达琳感觉得到，不是出于感情的愧疚，不是出于正义的责任，而是仅仅基于，她尊重他、认可他，给了他最高的评价和希望，而他在看到嘉莉步入深渊时却无能为力。
“威尔不会拒绝嘉莉的要求。”史达琳说。
在这样的心态下，只要嘉莉说一句“我想见汉尼拔”，他会无条件的让步。
小博士想反驳什么，可他自知无话可说，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很多人并不喜欢格雷厄姆探员。”
他口中的“很多人”指的是fbi内部。不少人都说威尔·格雷厄姆执着于抓住汉尼拔·莱克特，是出于个人动机而不是法律正义。昔日的史达琳也曾纠结过这个问题。
幸运的是她见到威尔时，已经从麦尔斯庄园归来。
谁能说她如今坚持追查嘉莉的事情，是完全处于维护法律的公正呢？
“霍奇准备怎么办？”史达琳问，“至今上头也没批准bau的搜查令。”
“等到今天下午三点，格雷厄姆探员便失去联系二十四个小时。”
而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梅森·维杰那里，到时候倒用不着搜查令了。
“我担心会晚到一步。”史达琳一边打开杂物间翻找雨伞一边说。
“我更担心……最终的结果。”
她的手一顿。
“你说格雷厄姆探员不会拒绝嘉莉，那是在她能控制好局面的前提下。”瑞德猛然终于想通了什么，“可是她真的能吗？我是说，转院也好，绑架也好，都是嘉莉主动遇袭的，可她只是一个人，哪怕加上汉尼拔也不过两条性命而已。”
——谁又找到嘉莉·怀特杀人的证据了？
当史达琳对着威尔提出同样的问题时，他如此反问。
瑞德一语惊醒了史达琳：她的确预设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梅森·维杰不可能伤害到嘉莉。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她这么想也就罢了，威尔竟然也这么认为？
他的确知道什么。
一时间史达琳竟然有点后悔，那日没把心底的问题问出口。
她找到了雨伞，转过身来。瑞德在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合理的解释和推测。
史达琳苦笑几声，她该从哪儿开始解释？
“斯潘塞，”她把雨伞放到了桌边，坐到瑞德对面，叹息一声，“你在医院对我说，我击毙了麦尔斯，他跌进井里摔死了，而我晕倒在了井边。”
瑞德的双眼浮现出几分困惑：“你认为这个描述有问题。”
史达琳：“这和我的记忆不太一样。”
诡异的寂静扩散开来。
她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可是瑞德依然没挪开双眼。史达琳知道瑞德是个很善良的人，她不说的话，他不会强迫。
可是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她还是克制不住地抱以侥幸心理——万一他能够理解呢？万一聪明的瑞德博士能从复杂的科学定理中，寻觅到合适的答案呢？
“我——”
然而就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清脆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史达琳顿时有点尴尬，她摸出手机，是个未知号码。
她眉梢一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你等一下。”
说着她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送至耳畔。在接通的那一刻，她听到了熙攘的人声。
“你好？”对面没开口，史达琳主动说道。
回应她的是一声温柔的轻笑，然后是车鸣与叮叮当当的铃响，接着，是一个地道的英式口音自电话那头传来：“你好，克拉丽丝。很高兴听到你平安无事。”
史达琳的心沉了下来。
“毋须客气，”她冷冷地开口，“毕竟你也不是真的关心我的死活，莫里亚蒂教授。”
瑞德震惊地瞪大眼，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话。
史达琳对着他点了点头。
“别这样，克拉丽丝。”尽管对面的环境嘈杂，可他的声线却非常清晰，“如果你心有怨气的话，我向你道歉，要是我不隐瞒风险的一部分，事态也不会有所突破，对不对？”
史达琳几乎能想象得到他说这话时的姿态。
那个看似好脾气的教授，此时说不定正站在繁华的街道旁，停在人群之中、拿着电话，因她这番带着敌意的话勾起嘴角。
其实史达琳并不怨恨莫里亚蒂，还得谢谢他呢。
“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教授。”她平静地回应，“你知道了嘉莉的想法，再打电话过来，还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而是给予什么。”
她的心中一动。
一瞬间许多想法涌入脑海，史达琳禁不住握紧了电话：“你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
教授：“当然，要是嘉莉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得不到结局，那我得到的答案岂不是毫无意义。”
史达琳突然有种很荒谬的感觉，詹姆斯·莫里亚蒂就像是拥有着上帝视角的观众，在期待角色自行发展的同时又禁不住评判一番。
既然跟踪的如此密切，是否意味着，教授已经见过了汉尼拔·莱克特本人？
“你又要把线索送给我。”她说。
“以及这次不会再有任何风险……”说完教授沉吟片刻，“也不能说没有，但我可以保证这次我不会隐瞒。”
“我想，你的线索是嘉莉的所在之处。”
“真是聪明，克拉丽丝。”
教授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用赞叹的语气开口。
“等fbi行动估计是来不及了，莱克特医生可是很想见见嘉莉。”
果然，他的确见到了汉尼拔。
“你又期待怎样的结局呢，教授？”
“我不喜欢预设答案。要是到了已经可以看见结局的地步，这个故事便索然无味了。”教授并没有回答，“所幸还没有，克拉丽丝。我把嘉莉的地址给你，但我无法保证你能够安全归来，梅森·维杰的杀手，莱克特医生的屠刀，甚至是可能会失控的嘉莉，都会为你带来危险。至于行动与否，完全看你取舍。”
他说出了一个地址，然后再次笑了笑。
“希望你能给我个惊喜，克拉丽丝。”
电话挂断了。
忙音嘟——嘟——传来，史达琳才放下手机。她看了一眼瑞德，后者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克拉丽丝，”瑞德拧起了眉头，“你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不管他说了什么、情况如何，这次不比上次，你的伤还没痊愈，而我们还有机会。”
史达琳收起了手机，她无法忽略瑞德眼中的担忧。是的，上一次的贸然行动已经为她带来的是可怕的经历和一身的伤痕。但这是坏事吗？对嘉莉来说不是，其实对她来说……也不是。
“我必须得去。”史达琳摇了摇头，“只有我能去。”
但是不能让瑞德替她担忧。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话没说完。”
她下定了决心，不知道为什么，电话响起前的担忧统统消失不见了。
“我想与你谈谈林场那一晚。”
第43章 恶魔归来10
下午五点，临近黑夜，雨依然没停，不过雨势小了很多。
科德尔踏到麝鼠农庄的地上，小心地避开水渍，关上车门。接着便看到卡洛从后面的卡车将嘉莉·怀特扯出来。
“你温柔一点。”科德尔出声提醒道，“梅森可不想看到她受伤。”
要搁平时，嘉莉·怀特早就出言嘲讽或者开起玩笑了，但是今天没有。被拽下车的少女踉跄几步，脸色意外的苍白。
雨滴滴答答落下，这让嘉莉抖了抖，科德尔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再次开口：“快带她进去。”
意大利绑匪咕哝了几句话，科德尔没听清。但是他到底是拽着嘉莉走进了仓库。
梅森和威尔·格雷厄姆早来了一步。
科德尔进门时，卡洛的人正在烧着烙铁，嘶嘶响声回荡在仓库间，猪臭味和热气一同扑面而来，他暗自皱了皱眉。
“科德尔！”
梅森·维杰正在高台上招呼他。
科德尔走了上去，卡洛跟在后头。他将嘉莉锁在了高台的围栏边，她的状态不太对，总是敏锐随意的魔女只是静静地蜷缩在角落，一声不吭。
“这烧铁是做什么用的。”威尔看向高台之下，问道。
“得给猪饲料做点标记。”
“usareleto.”卡洛喊道。
“卡洛说我们应该拿嘉莉做个试验，”梅森笑了起来，他的喘息里带着无法抗拒的兴奋，“你觉得呢，威尔？”
格雷厄姆探员拧起了眉头。
“你离你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了，”他说，“不要节外生枝。”
这话倒是说到了梅森的心坎里，此时此刻，没什么比汉尼拔·莱克特更让他在意的：“你说得对，威尔。嘉莉·怀特爱怎么样怎么样——他果真找上了你，这才是我关心的。”
“如你所愿，梅森。”
“你对他说明了所有的情况。”
威尔反问：“即使我不告诉他这里有陷阱与屠夫，难道汉尼拔猜不到吗？”
梅森：“我很想知道他找上你时是什么状态。”
威尔：“你没给他多少选择。”
能把恶魔逼到绝路上，科德尔竟然也觉得兴奋不已。
他帮梅森·维杰整理了这么多年线索，做到这一步，他有不小的功劳。
“我以为你会直接逮捕他，毕竟这是个好机会。”
“别说得好像你会坐以待毙似的，”威尔冷笑几声，“我不会白费力气。”
科德尔也很惊讶于格雷厄姆探员的配合。
不过，他在fbi那边的名声不太好——克拉丽丝·史达琳也是，梅森曾经说过，他与那名实习探员异常相似，与凶手走得太近，陷得太深，终究会毁掉自己。
或许正是因为陷得太深，才拥有这么强烈的动机。
“所以，连你也不得不承认，”梅森艰难地喘息几声，“我的提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是指通过你养的猪崽？”威尔的目光看向高台之后。
栏杆之后有个猪笼，庞然大物在内攒动着。他们站着的高台其实是个吊车，这是特地给汉尼拔·莱克特准备的。
“说实话，”探员的神情异常冰冷，“我不认为你能让汉尼拔就范。”
“这是我们需要嘉莉·怀特的理由之一。”梅森用怪异的声线回道，“我想到时候，可以试试先把她吊上去。既然她号称魔女，我想自然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想看到恶魔救美的场景。”
“那你又想看到什么场景，格雷厄姆探员？”
科德尔忍不住插嘴，这换来了威尔的审视。他锐利的眼神让科德尔感觉不太舒服。
“汉尼拔找上了我。”
他没有回答。
“我本以为会在更为凶险的环境中与他重逢。”威尔的语气异常平静，“这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梅森：“他说了什么？”
威尔：“不算太多，只是阐述了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既然嘉莉愿意见他，他也愿意见见嘉莉。”
梅森：“除此之外呢。”
探员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梅森一番，而后反问：“你在期待他询问什么，梅森？”
一时间高台上的气氛变得极其压迫。
科德尔陡然意识到恶魔根本没把梅森放在眼里——他说他想见见嘉莉，而佛罗伦萨的事，亲手杀死的绑匪小弟，还有梅森·维杰本人，对于汉尼拔·莱克特来说不值一提。
显然梅森也发觉了这点。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沉重，夹杂着愤怒与兴奋。
“这很好，很好。”他接连说了很多个“好”字，“我也乐意给他和他的姘|头提供这个机会。那该死的婊|子怎么不说话了？她平时不是话很多的吗，一提到汉尼拔·莱克特，便停不下来。嘉莉·怀特，听到他在找你，你高兴吗，嗯？”
梅森扭过他的头。
窗外一道凌厉的闪电照亮了整片夜幕，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科德尔看到那道光在嘉莉·怀特的面庞上闪过，映照着她的面庞近乎狰狞。
他打了个寒战。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他们纷纷看向角落里的少女。
一直沉默着的嘉莉·怀特，如同刚睡醒般给出了反应。
她缓缓地抬起头，肤色惨白，活像个死人。科德尔注意到她的手和大腿在颤抖，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威尔·格雷厄姆拧起了眉头。
他走到嘉莉面前，蹲下|身：“嘉莉？”
少女勾了勾嘴角，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回应他。
走进来时没有雨伞，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雨水。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水渍濡出一道阴影。她挪了挪身体，伴随着布料的摩擦，嘉莉的身下拖出一条黑红的线。
是血。
“威尔……”她捂着腹部，颤抖着开口。
“怎么回事？”在看到黑红痕迹时，威尔沉默两秒后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他扶住摇摇欲坠的嘉莉，“谁伤了——”
“——格雷厄姆探员。”
科德尔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出声阻止了威尔。
“我想她理应是……到了生理期。”
探员扶住嘉莉的手猛然一僵。
尴尬止不住地蔓延开来，他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科德尔没放过威尔·格雷厄姆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没关系。”
嘉莉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声线，安抚道。
在几名男性面前碰到这种事，这相当难堪。换做其他姑娘，估计早就羞愤地哭出来了。但科德尔想她的苍白可不是因为难过。
“老板。”他看向梅森。
“你看着处理就好。”梅森似乎有点扫兴，他侧了侧头，不再关注嘉莉。
于是科德尔命令卡洛将高台之下铁炉搬了上来，放到了嘉莉的身边。熊熊燃烧的铁炉使得高台上变得温暖许多，冰冷的潮意退散许多。这并不能烘干她湿透的衣物和头发，但至少能带来温度。
在橙红高温的衬托下，她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像死人了。
只是这远远不够，嘉莉眉头紧皱，并没有缓和的意思。
“你需要止痛药吗？”科德尔试探性地问道。
科德尔是个护士，他学习过如何处理这种事，可这环境恶劣，而他终究是名男性。
在如此关头碰见这种意外，非常滑稽又格外的诡异。这让他想起魔女嘉莉案的卷宗，fbi的记录里写着嘉莉·怀特第一次遭受校园欺凌，便是因为她的初|潮降临而自己毫无概念。
“我不……不要。”少女拒绝了科德尔的提议，“不要止痛药。”
“你放心，是布洛芬，不会影响到你的意识。”
“不。”
她抗拒地蜷起双腿，新的血迹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可怕的横线。
这个血量。
他越发觉得事态不好。
“你不需要硬撑，嘉莉。”科德尔放缓声线劝说道，“这不会带来——”
“——不！！”
凄厉的尖叫划破仓库的寂静，伴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高台之上的灯泡炸裂开来。
整个仓库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着实把科德尔吓了一跳，他一个哆嗦，便听到威尔·格雷厄姆的声音：“嘉莉！”
“cos''e''sso？”（发生了什么？）
高台下面的卡洛禁不住问道，他的尾音淹没在疯狂的雷鸣声中。
一道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仓库，科德尔紧紧盯着黑暗之中嘉莉忽明忽暗的脸。她的双眼里折射着闪电光芒，那之中含着泪水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来了。”
嘉莉·怀特清脆的声线在两声雷鸣之间响起。
科德尔的目光转向仓库大门，停留在门口的人影让他心底打了个突。
那道人影身材高大，清癯利落，站在背光的地方，五官隐匿在黑暗之中。
谁都没发现他是何时出现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的恶魔来了。”
然后人影迈开了步子，踏进仓库。
第44章 恶魔归来11
又在下雨。
上一次，史达琳寻着莫里亚蒂的线索赶回巴尔的摩，那一个晚上也在下雨，而这次的雨势更甚。密密麻麻的水帘几乎看不清路，本身左手就不方便的史达琳，谨慎地听着导航，生怕开错了方向。
等到抵达教授所说的麝鼠农庄时，雨已经停了。
她在农庄外停下车，夜幕深沉，没人发现她的到来。史达琳检视了一遍停在门口的两辆车，一辆轿车与一辆卡车，估计梅森带了不少东西。她环视四周，艰难地寻找着莫里亚蒂教授所说的仓库，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将夜空撕扯开来——
该死！
她差点将手中的手电筒扔了出去，这下倒是不用找了。
史达琳循声找到仓库，她拉开大门，那惨叫变成了呻|吟。在月光的映照下，史达琳分明看到仓库的高台上有人，他转过头：“克拉丽丝？”
谢天谢地！是威尔。
她登上高台，然后满地狼藉刺入史达琳的视野。
整个平台就如同遭遇了暴风似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甩了一地，两侧的护栏只剩下了一半，一滩滩血液凝固在地面上，看不分明。
威尔·格雷厄姆正死死按着一名男性的大腿，月色之下她看到涓涓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帮帮我。”威尔低声说道。
史达琳走向前，二话不说拆开手腕上的绷带，她示意威尔抬起男人的腿，用绷带狠狠勒住他的大腿根部。这勉强奏效，起码当威尔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时，血液没有喷涌而出。
“威尔，梅森呢？”
“你知道答案。”
她抿紧嘴唇，第一次感受到雨后的寒冷。史达琳用余光注意到高台的边缘有一把轮椅翻倒在地，下面活猪啃食的声音此起彼伏。
很难不去想黑暗之下的猪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她打了个寒战，却发现自己意外地并不惊讶。
然而又有什么值得惊讶？事实上在得知梅森·维杰的打算时，她就预测到了答案。
“这是谁？”她问道。
“梅森的护士。”
“是嘉莉干的？”
“不是。”
不是嘉莉干的。隐隐之中史达琳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
史达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她只觉得心底放下了一块悬着的巨石。仿佛嘉莉没出手，一切就还能够挽回。
“fbi在到来的路上，我比他们快一步。”于是她急切地问道，“嘉莉在哪儿？”
“他……带走了嘉莉。”
威尔道出这话时，声线带着细微颤抖的意味。
“但还不晚，汉尼拔·莱克特袭击了梅森与他的护士，是为了拖住我的脚步。你来的刚好，他带着嘉莉从后门离开，你还追的上。”
说着他抬起头，双眼在月光下冰冷又清明。威尔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推了史达琳一把。
“快去，克拉丽丝！”
那一刻，史达琳突然觉得七年前的嘉莉是如此敏锐。她既察觉出了汉尼拔·莱克特具有超乎人性的特质，更是在人群中精准无误地判断出了真正的神明。
嘉莉的天使将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史达琳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后门正对着一个树林。这让离开仓库史达琳有些灰心：天那么黑，看不到踪迹，这可怎么找？
但没有时间给她犹豫。她头也不回地步入树林。没走几步，一声枪响震耳欲聋，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让史达琳一哆嗦。
她握紧配枪，快步走向前，不久之后便找到了目标。
一道背影站在树林之中。
树木的枝叶遮住了光芒，她仅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几个人。
那个背影准备离开了，史达琳举起配枪：“别动！”
人影停下步伐。
“转过来。”她维持着冷静的声线，命令道。
他站在原地不动，几秒之后，人影转过身来。
史达琳这才注意到男人怀抱着一名少女，她的长发遮住了面庞，可史达琳知道这是嘉莉。
“汉尼拔·莱克特，”她冷冷开口，“你要把嘉莉带到哪儿去？”
背光之处的男人看不清五官，史达琳只能依稀分辨出深邃的轮廓以及分明的面部线条。
他比她想象得要高，也比照片里看起来瘦一些。这很正常，牢狱之灾和逃亡之旅并不会给他良好的生活条件，但这无妨男人的力量。他怀中的嘉莉一动不动，应该是失去了意识。人影横抱着昏迷的嘉莉依然能稳稳地直立于原地。
史达琳想到他仅用牙齿便扯下护士舌头的事情，在黑暗的环境下，攥紧了配枪。
“带到哪里去。”
莱克特医生开口了，他重复了一遍史达琳的话，声线低沉且冷静：“自然是安全的地方，史达琳探员。”
她嘲讽地笑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汉尼拔·莱克特。
在这之前，史达琳曾经设想过很多场景。全副武装、戒备森严的包围圈中；或者是昏暗深沉、不见天日的监狱中，但无论是怎样的假设，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环境恶劣，地上还躺着几个人，他将他的嘉莉·怀特抱在怀中，如此遥遥对峙。
“我需要知道嘉莉的情况。”她开口。
汉尼拔·莱克特仿佛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男人沉吟片刻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应道：“暂时陷入了昏迷。梅森的运气不太好，碰上了她的生理期，嘉莉偶尔会有痛经的状况，此时失去意识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嘉莉的生理期，与梅森的运气有什么关系？
史达琳的心底对莱克特医生的话打了个问号，但没出声。
“把她放下来。”她挪了挪枪口，命令道。
气氛变了。
史达琳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到他微微的情绪变化。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史达琳探员。”阴影中的人无动于衷。
“那什么是好主意，任由你带她离开吗？”她扯了扯嘴角，反问，“带走她，再花点时间给她洗脑，夺走她的人格，让她安心于你身畔做一个漂亮的花瓶？”
阴影没有立刻接话。
他一声叹息：“我认为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有些误解。”
“当年因为嘉莉并没有独立的人格，我才洗去了一部分不利于她成长的记忆，”他竟然对她开口解释，“那是为她着想，也是无奈之举。”
“是吗，”史达琳反问，“她可曾反抗过，莱克特医生？嘉莉可曾拒绝过你所谓的为她着想？”
“难道你在幼时，未曾受过家人的强迫，去改正那些不得体的坏习惯吗，史达琳探员？当时的嘉莉想要遵循自己母亲的遗愿，结束自身的性命。我没有选择，只能擅自替她做出决定。”
史达琳总算明白，嘉莉那咄咄逼人又颇有说服力的姿态究竟是师承何方了。
“我倒是觉得，嘉莉宁可死在那时。”
“然而死亡无法解决一切，史达琳探员。它无法为嘉莉带来心灵上的安宁，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依然如此。你不用如此戒备我，探员。有一点我与你立场相同。”
男人说着，他微微低了低头，史达琳无法确定他是在看向嘉莉，还是仅仅对着自己颔首。
“那便是希望嘉莉能够真正意义上的完整，这也是我此时出现的原因之一。”
她突然想笑。
不是讥讽，不是无奈，而是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戏剧性的荒谬。史达琳紧握枪柄的手松了松。
“所以你又成为了那个从天而降的拯救者。”她摇了摇头，“将魔女拉出泥潭的人，给予她保护和安全。”
阴影嗤笑几声。
他的声线很平稳，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着与镇定。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急不缓又彬彬有礼，无怪乎当年的嘉莉会误认他为上帝的使者。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他的语气中带上了几乎察觉不到的人性，“但她不再需要我的保护。”
恶魔向前迈开步子。
距离一寸一寸的拉近，他的面目一点一点的清晰，一直到足以看清却依然遥远的地步。汉尼拔·莱克特停了下来。
史达琳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
“你比照片与影像中更为年轻，”他说道，“也比我想象得更接近嘉莉，是威尔推荐了你，对吧？克拉丽丝·史达琳，优秀的fbi学员，我可以叫你克拉丽丝吗？”
“随你所愿，莱克特医生。”
“那好，克拉丽丝。你可以向我开枪，据说你的射击成绩不错，我想不会出现误伤嘉莉的情况。但在这之前，我想你很清楚：嘉莉·怀特正处在一个危险的界限之间。”
她当然清楚。
“威尔试图营造一个安全的牢笼，保护她、隔离她。那么，这与嘉莉母亲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她不需要保护，任何企图束缚嘉莉的想法都获得了极其糟糕的结果，甚至连我也一度陷入了那般怪圈——误认为嘉莉·怀特可以控制，可以利用。这是错的，克拉丽丝。她选择见我，这事件好事，因为嘉莉终于意识到只有直面问题，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
他很自豪，史达琳能听得出恶魔沉稳语气中的欣慰与感叹。
“我很高兴看到她成长至此，七年前的嘉莉可不会主动寻求答案。而你，克拉丽丝，你没有开枪，我是否可以大胆假设，实际上你认同我说的话？”
史达琳咬紧了下唇。
恶魔点了点头：“你认同我，认同嘉莉的选择。”
史达琳：“你知道嘉莉想杀了你。”
“是的，她想，却不会动手。”
“她终究会的，总有一天嘉莉会按捺不住自身的动机。”
汉尼拔·莱克特垂下双眼。
这次，史达琳能确认他是在看着嘉莉。恶魔的表情肃穆却温柔，倘若不是眉眼之间的阴影，她或许真的会将那抹淡淡的笑容当成爱意。
“给你个信心吧。”他说着，目光挪至身侧躺在地上的人，“这些是嘉莉动的手。”
她听到背后有车鸣响起，接着是人声与警犬的吠声。fbi到了，而站在远处的恶魔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
“你的选择是什么？”
恶魔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寻找真正的答案，还是获得抓住两名恶魔的褒奖？”
史达琳知道他开口时便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恍然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脚步声。
她放下了高举的配枪。
.
蓝色制服出现时，整个树林只剩下了史达琳一个人。
她把枪收了回去，举起双手。赶来的fbi用明晃晃的手电照向史达琳的眼睛，她不得不阖上眼，听到耳畔有毫不掩饰的惊呼传来：“天啊——这里也有尸体！”
“不是尸体。”
于是她说道，这换来所有人的注视。
“他们还活着。”她笃定地开口，“是嘉莉动的手。”
第45章 幕间休息02
“先生，六号鞋码可以吗？”
“六号半。”
“刷卡请走这里。”
男人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跟在导购的身后。导购小姐禁不住回头，显然高大的身材与昂贵的西装为他博得了不少好感：“是送给家人的礼物吗，先生？”
他摇了摇头：“不。”
导购：“那便是……爱人？”
他没说话，只是侧了侧头。
导购注意到了他的神情：“看起来你们的感情很好。”
男人像是抱怨也像是炫耀：“她太任性，总会惹出让我意想不到的麻烦。”
“年轻的姑娘就是这样。”导购认同地开口，她将男人带到柜台边，“恕我直言，先生，你和她莫不是吵架了吧？”
“我不会与她争辩是非。”他否认道，“不过她最近的确心情不佳。”
“所以便买些讨她欢心的东西吗？”
说着导购的目光落在男人手中的袋子，那都是针对年轻女性的服装品牌。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身外之物的事情，”他将信用卡递了过去，“但添置些新衣物，至少能让她换个心情。”
“我都忍不住要羡慕啦，先生。”
“你也会遇到珍视你的人。”
“承您吉言，”导购咯咯笑出声，“祝你和你的爱人幸福，任性的姑娘总是有着可爱之处。”
他勾了勾嘴角：“谁说不是呢？”
.
一直到临近黄昏的时候，男人才动身离开市中心。他开了很久的车，越过市郊与卫星城，直至乡下，开进了林场之内。
他不喜欢委屈自己，即便是在这种特殊时节。这处住所很合适，安全隐蔽，且格外幽静。他把车停在车库内，出来后一片静谧的湖泊便落入视野，不大不小的宅邸就坐落在湖边。
男人不否认，这番景色触动了他记忆宫殿中的某一处，也是决定落脚于此的原因之一。
宅子后方的草地上搭了个秋千，是前一名住户制作的。这附近只有他一个生活，平日根本没人会来，但今天不一样。
秋千上坐着一名年轻姑娘。她背对着他，金发散落在肩头，身上仅仅挂着男人宽大的衬衣，正在有一搭没一搭来回晃着小腿。
他注视着她的背景许久，像是在确认什么，也像是在记录什么。
而后男人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开了口：“嘉莉。”
嘉莉·怀特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的表情先是有些茫然，而后那些许情绪迅速地转化为惊喜。
嘉莉站起身，她脖颈处四肢处的镣铐与秋千板相撞，发出碍事的碰撞声。但这无妨少女的动作，她几乎是一头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蜂蜜肥皂，还有橙花香波的味道，她洗了澡。嘉莉紧紧抱住了他，她的脸颊就贴在他的胸膛上。
“你不该就这么跑出来，”他说道，“小心着凉。”
“我是在做梦吗？”
她喃喃自语，而后抬起头，蓝色的双眼亮的惊人。
“这真的不是我的梦境吗？”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抚向男人的面庞，“真的是你，汉尼拔。”
汉尼拔·莱克特垂眼看向嘉莉，仅仅是以颔首表达了他的心情：“现在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嘉莉。”
说着，他抖了抖手中的袋子。
嘉莉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而后主动替汉尼拔分担了一部分重量：“我来帮你！这是……内衣？”
汉尼拔看了一眼只套着他的衣服也依然自在的嘉莉：“你醒了多久？”
“没多久，一醒来看见日历，我还吓了一跳呢，”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跟随着他的手臂，“竟然睡了整整五天。你还买了什么？”
她好奇得很，歪头看向汉尼拔手中的袋子。
“你的衣服，还有些食材。”他打开房门，“小心台阶。”
“我又不是走路还会摔跤的小孩子。”
“是的，走路还会摔跤的小孩子也知道，她应该穿上鞋再出门。”
他把杂物放下，转过身，看到嘉莉露出不满的神情。
“不是我不想穿呀。”她拽了拽仅剩半截的镣铐，“这东西实在是太碍事啦。”
汉尼拔走向前，他抬起手，落在嘉莉脖颈的镣铐处。
那勒得有点紧，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淡淡的印记。想到这镣铐的来源，他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了淡淡的阴霾。
“你可以自己把它拿下来。”
他用的陈述句。
嘉莉没有否认。她光|裸的脚趾在地毯上动了动，铁链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是啊，但……”少女顺着他停留在自己脖颈处的手，自然而然地依靠在汉尼拔的臂弯之中，“我不想自己弄开，怎么办？”
甚至都懒得掩饰。
可汉尼拔也不会否认，那名导购小姐说得在理。他的姑娘如此任性，可这份任性也着实美丽，谁会责难一名脚踝沾着泥土却依然干净伶俐的少女无法无天？
“我会想个法子把这些东西剪开。”于是他勾了勾嘴角，说道，“但现在，你至少得穿上内衣，嘉莉，这的确不太得体。”
她飞起一抹笑容：“当然。”
少女离开了他的臂膀，行动的风再次卷着橙花的味道涌入肺部。嘉莉就像是早就预知到似的回过头，对着汉尼拔眨了眨眼，而后愉快地拎起装着衣服的袋子，三步两步跨上楼梯，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汉尼拔·莱克特收起了笑容。
他的嘉莉在演戏。
看来七年的时光并非白白流逝。哪怕相貌没变，习惯没变，嘉莉·怀特外在的一切都仿佛凝固在了她离开他的那一刻，但总有些东西发生了转化。
嘉莉在克制。惊喜也好，撒娇也好，戏谑的暧昧也好，都小心翼翼地维持在不会越界又能够表达感情的程度中。汉尼拔清晰记得昔日的少女是多么的贪婪，嘉莉总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哀求着他，腻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简单的碰触也能换来满足的叹息。
她的渴|求无穷无尽，他给的越多越欲壑难填。
正是因此，七年之后的嘉莉·怀特，才会停在接近之前的那一步。
汉尼拔知道她为什么克制。
他将新鲜的食材收进冰箱里，在屋外嘉莉触摸过的皮肤正轻轻跃动，仿佛她的手指仍然停留在上面。
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让他有些不悦，汉尼拔厌恶事情超出掌控的滋味。可与此同时，她的成长又叫他自豪不已——他的造物出落的如此美丽，她学会了隐瞒，学会了自控。不仅萌生了检视自我的念头，更是朝着他本人立起了挑衅的旗号。
复杂的情感交织于一处，他叹息一声。
嘉莉·怀特，的确是他这一生来，最为完美、最为得意的作品。
他站起身，洗了洗手，登上台阶。
这也是那名教授将那张撕扯下来的书页交给他时，他决定出现的原因——他得保证他的杰作不为旁人损害。
哪怕是本质上嘉莉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停在卧房前，汉尼拔听到少女随意地哼唱着什么曲子，之前还紧紧锁在她四肢与脖颈处的镣铐被扔在地上，连接处像是湿透的纸张似的裂开。
“五分钟前你说你不想自己动手。”他扫了一眼镣铐。
“本来是这样的。”
嘉莉站在落地镜之前：“但我喜欢这条裙子。”
她转过身，藏蓝长裙伴随着少女的动作画了个浅浅的弧度，然后她抓住衣角，漫不经心地开口：“好看吗，汉尼拔？”
他走到她的身后，随意地将手搭在嘉莉的肩膀处。汉尼拔的目光越过少女的头顶，看向落地镜中的人。
嘉莉察觉到了他的眼神。
“汉尼拔？”她用甜美的声线轻轻喊道。
汉尼拔伸出手，环过嘉莉的腰肢。他将她拉入怀中，隔着薄薄的布料，嘉莉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他将脸颊埋入她的发间，轻轻地嗅了嗅，熟悉的味道，与记忆的气味重叠在了一起。
嘉莉因他的动作一顿，而后自然地将身体的重量全然交付给汉尼拔。她双眼微阖，侧了侧头，用几不可闻声音开口问道：“怎么了？”
就好像他们已经同居很久一样，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一样。
“梅森的仓库里，”他在她的耳畔说道，“放着勒内·夏尔的诗集。”
嘉莉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我知道。”
“你知道？”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汉尼拔挪开放在嘉莉腰侧的手，慢慢地摊开纸张。在看到纸张边沿不规整的锯齿时，嘉莉的瞳孔骤缩。
“《红色饥饿》。”
汉尼拔用低沉的声线念出纸上诗歌的名字。
“你的爱，已经死亡腐烂了吗，嘉莉？”
平静的幻象应声而碎。
她转过身，汉尼拔从未放开她，他的手始终停留在嘉莉的后背。她面对汉尼拔，微微抬起头，浅色的眼睛便对上他暗金色的瞳孔。
“我的爱是否还在……”
嘉莉垂下目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你亲自来感受，不就行了吗，汉尼拔？”
第46章 化身海德01
史达琳瞥了一眼手表，已经二十分钟了，而坐在会议桌对面的人依然在喋喋不休地提问。
她突然感觉到了厌烦，关于梅森维杰的事情，他们已经反复问了半个钟头，重复的回答她说了一遍又一遍。史达琳知道他们不想听到自己的答案，她也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答案。
“史达琳探员，你说你没有见到汉尼拔·莱克特。”
她抬起头，看着那几张冰冷的脸，开口的保罗·克伦德勒攥着自己的手指，正在竭力克制着心中的不耐与疲倦。
你们又为何而疲倦？史达琳有点想笑，连夜寻找线索，追查汉尼拔的可是他们。
“没有，我没有见到他。”
“那你擅自行动是为了什么，观察残局吗？”
克伦德勒的语气中带着指责，但史达琳并不在乎。
“很遗憾我晚了一步。”她说道，“我抵达的时候，梅森·维杰已经摔进了他的猪圈，汉尼拔·莱克特重伤了他的护士。我追出去，他已经带着嘉莉怀特离开。”
“你从哪儿得知的消息？”克伦德勒追问。
“威尔格雷厄姆事先泄露给我的。”
“你应该汇报给bau。”
“bau早就知道这件事，是你们不批准搜查令。”
“你在埋怨我们办事不力吗，史达琳探员？”
她笑起来，用近乎同情的目光看着企图保持威严的克伦德勒。史达琳好像明白连环凶手们为何如此喜欢戏弄这些官员了。
“不，我只是在阐述这个事实。毕竟我们是执法人员，要是没有法度与规则，该成何体统？”
史达琳话说的客气，克伦德勒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威尔·格雷厄姆当时也在现场。”他说道。
“据说是梅森维杰邀请他去的。”
“那只是据说。”
她耸了耸肩：“我并不了解这件事，格雷厄姆探员不是fbi的正式职员，或许他只是和我一样，不能眼看着旁人送死。”
“然而你们并没有拯救受害者。”克伦德勒指责道。
“没拯救受害者？”史达琳勾了勾嘴角，“现场有一名幸存者，克伦德勒助理。如果不是格雷厄姆探员处理得当，那名男护士也会大出血而死。很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难道他不是一条鲜活的性命吗？”
克伦德勒被史达琳堵的无言以对。
他阴沉地盯着她，那样的眼神叫史达琳想到了看紧食物的豺狗。如果放在以前她会为此不安的：保罗·克伦德勒地位不低，任何一名fbi都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但现在不是了，史达琳不再将这个职业看做人生唯一的出路。
“但谁也没有证据，我们现在怀疑威尔·格雷厄姆是与汉尼拔·莱克特串通好的。”克伦德勒开口，“所以，史达琳探员，我再重申一遍我的问题，你真的没见到那个食人魔？”
见过又怎样？我还亲手放走了他。
史达琳冷冷地盯着克伦德勒：“我很抱歉，克伦德勒助理。但假设你对格雷厄姆探员有什么怀疑，我不觉得自己能提供任何线索，那天晚上我的确没见到汉尼拔·莱克特。”
“当时地上躺着三个受伤的意大利人，你却说你没见到他？那些人是谁伤的，你吗？”
“很有道理，”史达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但我想现场侦查的报告会还我一个清白。”
“你——”
“——我是听到枪声找到的伤者，等到达地点时汉尼拔·莱克特已经不见了。”
克伦德勒：“而你却对fbi确认伤人的是嘉莉·怀特。”
史达琳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汉尼拔横抱着嘉莉，深刻的五官不带着任何表情，那双在黑夜中看不清色彩的瞳孔锁定住了她。他说话时声线沉稳，语速不急不缓，极其自信且具有控制欲，字句直击史达琳的软肋。与嘉莉交谈时，只要提及凶手，也会换上这幅姿态。
直到汉尼拔·莱克特开口，史达琳才意识到，嘉莉是在模仿她的恶魔。
咄咄逼人的姿态，冰冷疏离的表情，统统师承她的创造者。
怪不得，史达琳总是觉得她的那副模样与本人的动机并不相符，她终于找到了原因——真正的嘉莉，藏在这人皮之下的少女，大概便是那提及爱时一闪而过的温柔与甜蜜吧。
而在那天晚上，她的恶魔将两个选择摆在了史达琳面前。
“这是我的推测，我之所以认为袭击那几名意大利人的是嘉莉·怀特。”
她做出了选择，答应了恶魔的条件。
史达琳也不知道这样的抉择是否正确，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因为他们都还活着。”
.
她走出会议室，只觉得徒徒浪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威尔正在等她。
汉尼拔带着嘉莉离开这件事，对他好像没什么影响。依然是那副看似孱弱的姿态，依然是那双清明锐利的双眼，看见史达琳走出来时他点了点头，却还不愿意直视她的眼睛。
“什么结果？”威尔言简意赅地开口。
“克伦德勒想暂停我在bau的实习，”史达琳回答。
“霍奇纳不会同意的。”
“我倒是觉得暂停实习也没什么。”她平静地分析，“事到如今，bau能够掌握的线索未必有你我多。”
那一刻威尔的表情微妙的变了变。
“我与斯潘塞谈了谈，”史达琳继续说道，“我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他支持我。”
“你可知道这有多难？”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威尔？”史达琳歪了歪头，反问，“我可以帮你。”
他笑出声，淡淡的欣赏之色荡漾在威尔的双眼之中。
“原本我以为我要孤军奋战至最后一刻。”他抄着口袋，很是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但是现在看来，有个帮手也不错。”
“他把嘉莉带走了，你想从哪儿重新开始？”
威尔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史达琳一眼便注意到纸张上涂抹开来的淡淡血迹。
“这是科德尔——梅森的那个护士收着的，他说嘉莉当时在梅森那儿写了封信给你。”说着威尔将那张字条递给史达琳，“不过上面只有几句话，我想你不会介意我事先看了其中的内容。”
史达琳当然不介意。既然嘉莉没将字条密封起来，就证明她根本不在乎别人会看到。
至于嘉莉会留封“信件”给她……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自从绿河杀手死在法庭外，史达琳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嘉莉，她总得留点东西给自己。
字条展开来不过巴掌大小，嘉莉的字体清秀且认真，字母间填满了学生气，寥寥写了几句话。
“希望你能喜欢那幅画，克拉丽丝，毕竟于凡人来说，没什么比挣扎自省更为伟大，不是吗？
——嘉莉。”
史达琳觉得自己应该激动一下，或者震惊一下。
但是等到第三遍读完字条上的句子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很平静。此时史达琳的脑子很清晰，尽管刚刚与那些令人生厌的豺狗对峙完毕，可她的思路无比开阔，仿佛任何死角都触手可及。
“威尔，”她轻声开口，“嘉莉她还好吗？”
他没立刻回答。
fbi的昔日传奇，站在史达琳的面前，竟然找不到了自己的语言。威尔张了张嘴，旋即流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
“我不会把那样称为……好，”他说道，“但她对于整个事，的确有自己的想法。”
嘉莉在鼓励她追踪下去。不是为了她，更多的是为了史达琳自己。
可是现在还能做什么呢？恶魔带走了嘉莉，她回到了爱人的身边。汉尼拔·莱克特并不担心她会杀死自己，可史达琳担心。
她的动机是爱，而嘉莉号称她会杀死所爱之人。杀死母亲，她找到了汉尼拔，然而杀死汉尼拔之后，下一个又会是谁？
杀死他，她会痛苦；不杀他，亦要忍受深深的折磨。
最初的模仿犯，正是陷入了类似的无解轮回。
史达琳叹了口气：“你在伦敦找到了嘉莉。”
“你想知道当时的情况。”
“不止是伦敦，还有七年前的事。所有你知晓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史达琳开口。
既然在监狱里她展现出来的形象，更多的是是对汉尼拔·莱克特的模仿，就像是她的那些画作一样。那么，史达琳想从头开始。
“莫里亚蒂教授对我说，想用他所知的信息，和我所知的信息，拼凑出一个完整嘉莉——他早早离开了棋局，但这件事我依然可以完成，因为你比莫里亚蒂知道的更多。”
威尔深深地看了她半晌。
而后他挪开目光，像是自嘲也像是让步：“我可不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
史达琳无所谓的笑了笑：“我想要的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第47章 化身海德02
威尔·格雷厄姆的家距离市区很远——准确地来说，距离有人类活动的区域很远。已经习惯于居住在城市的史达琳，实在是很难想象他归家之后的生活。
他打开门，五六只狗欢快地飞奔至威尔和史达琳面前。
“我的朋友们，”威尔笑了笑，“温斯顿，注意点。”
被点名的狗狗不得不按捺下把史达琳从头闻到尾的意图，乖乖原地坐下，可疯狂甩动的尾巴暴露了它的内心想法。
史达琳心情大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换来狗狗欢快的吠叫。
威尔显然也被温斯顿的反应逗乐了：“温斯顿对生人很警惕，从没见到它这么热情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你很久没带朋友回家了吧。”史达琳说，“它在为你高兴也说不定。”
他的身形一顿。
“来杯咖啡？”再开口时，威尔的笑意已然消失殆尽，“要阐述完整个事件，需要不少时间。”
毕竟他们谁都不想错过任何有用的细节。
史达琳坐了下来，威尔的几只狗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还有两只围着她打转。她一边逗着狗一边打量着房间，他的公寓很萧瑟，几乎没有活人的痕迹。
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人生活的。
“在这儿住方便吗？”
威尔端着咖啡走出来，史达琳忍不住问道。
他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习惯了就好，安静的地方有助于我思考。”
史达琳：“看来我也得考虑一下搬到郊区去。”
他勾了勾嘴角，只是笑意未曾蔓延至眼底。
“还是说说嘉莉吧，”威尔直奔主题，“你想从哪儿开始？”
史达琳不假思索地开口：“伦敦。你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可嘉莉对此只字不提。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办到的。”
威尔摇了摇头：“不是我找到了她，是嘉莉找到了我。我在伦敦时，碰到了一起连环凶杀案。”
这事件的走向，听起来如此耳熟呢。
“当地警察怀疑到了嘉莉头上？”
“不，”威尔握住了手中的咖啡杯，“嘉莉是案子的关键证人。”
.
两个月前。
威尔·格雷厄姆出示了证件，在警察的示意下越过封锁线。这样的动作他在过去做过很多次，可警员截然不同的口音与英国牌照的警车，都昭示了此次行为的意义非凡。
“约翰·路德？”他开口，而后站在警员中间的深肤色探长回过头来。
他身材挺拔，目光炯炯有神。在看到威尔的瞬间愣了愣，接着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你是那个fbi？威尔·格雷厄姆。”
看来苏格兰场接到了通知。
路德探长并不像个好说话的人，于是威尔便开口：“我是为了——”
“——这个案件可能与你们美国来的食人魔有关，老实说，格雷厄姆探员，我唯一在乎的就是抓住这个该挨千刀的混账，我不想和你客气，跟我来看看现场。”
他喜欢这个探长
干脆利落的作风让他想到了远在太平洋对岸、正准备递交退休申请的杰克·克劳福德。
“截至目前，已知的受害者有四名。”路德将威尔带到尸体面前。
“理应有六名。”威尔摘下眼镜，抹了一把脸，“除了第三起案子外，每一起案件都相隔二十九天。而今天是八月十五日，七月份的案件没有发生。有两具尸体你们的人还没找到。”
“我知道，”探长叹了口气，“我的人正在搜索。”
威尔看到了受害者。
案发现场远在郊外，一到夜晚便人烟稀少。他走到尸体前，死者是位年轻的女性，大约二十三到二十六岁之间，惨遭割喉。
同时她的腹部也被残忍的剖开，内脏甩了一地。
“至于凶手是否取走了她的器官，得等到法医鉴定后才能出结果。”
“不，不是他干的。”只消一眼威尔便得出了结论，他摇了摇头，“现场过于……丑陋粗鲁，他不会这么做。”
“丑陋？”
“我找的那位凶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自诩是位艺术家。”
他的话让路德很不舒服地挪了挪肩膀。
“我知道这类人，”探长说道，“聪明且自恋，妄图用非常人的手段证明自己凌驾于凡人之上。不过……对于这个案子的罪犯侧写，倒是符合你要找的人。”
威尔认同路德的看法：“这未必与他无关。什么时候发现的死者？”
“和前几起案子一样，三个小时内。”路德回答。
“她也是一名妓|女？”
“是的，同样与前几位受害者一样没有共同的外貌和年龄特征。”
他没再开口，扫视一圈尸体：“死因是割喉，凶手是在她死后才剖腹的。”
路德很是不爽：“媒体记者称凶手是开膛手杰克。”
威尔哧笑出声：“我看到了新闻，看来哪里的记者都喜欢给警察填乱子。”
在走下飞机的第二天，威尔便在手机上看到了“开膛手杰克再世”的新闻。媒体把这个案子炒的人心惶惶。
不得不说，这比起汉尼拔·莱克特，凶手的作案手段的确更像是几百年前的开膛手——受害人都是性工作者，死于割喉，惨遭剖腹，有两名尸体还被取走了器官。
“没有受到性|侵|害，凶手不是性变态。”威尔沉吟片刻，开口，“只是在单纯地进行杀戮。”
“那剖腹是怎么回事？”
“炫技。”
有汉尼拔“珠玉”在前，威尔相当熟悉这类凶手。
“发现的四位受害者，死在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却都在三个小时内被发现。凶手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行径，甚至可能是算计好的。”
“他想被发现。”
“而媒体们又在大张旗鼓地宣传这件事，这大大满足了他的动机——炫耀技巧，展示才能。”
说着，他站了起来。
“现在还有两具尸体没被找到，辛辛苦苦制作的杰作却没人理睬，他一定会为此恼怒不已。”
威尔以为路德探长会因此而愤怒，毕竟他看上去脾气不太好。不过意外的是，探长非但没生气，反而陷入了思索：“这会刺激到他，如果他如你所说般的自大，或许会故意留下线索。”
“但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另外两名受害者。”威尔说道。
“没错。但我们需要时间。”路德回答。
“除了这些，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路德回过神来，他把夹在手肘中的文件一抽，递给威尔：“四名受害者中，有两名曾经在同一位心理医生那里做过咨询。”
文件是一份名单和一份公益计划。
威尔迅速浏览了一遍，归纳出了信息：亨利·杰基尔，早年是一名外科医生，后转去心理学，却依然拿到了博士学位，并且在该领域颇有建树。
三年前，他做过一个针对流浪汉与性工作者的免费心理咨询活动，并提供他们免费体检的机会。
——去掉名字，说这是汉尼拔·莱克特本人的履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怪不得杰克·克劳福德在会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他与苏格兰场的人联络。
“杰基尔博士符合侧写形象，”路德说道，“拥有外科知识，对性工作者有所接触，并且依照他的知识与地位，也有理由骄傲和自负。”
“但这无法证明他就是凶手。”
威尔合上文档，心情非常的复杂。凶手是汉尼拔·莱克特的可能性很小，可这与他极其相似的侧写形象……让威尔有种摸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只能先以此展开调查，”路德接话，“我们——”
“——头儿？”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路德的话，他很是不满，却没说什么。
一名警察走了进来：“怀特小姐想知道，她是否可以看看自己的朋友。”
“怀特小姐？”
那一刻，威尔的神经紧绷了起来。
路德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的反应，开口解释：“五个小时前，我们正是接到了嘉莉·怀特小姐的电话。她说她有一位朋友联系不上，刚刚打电话更是关了机，接着有路人发现了这名受害人，正是怀特小姐的那位朋友。”
“嘉莉·怀特。”威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有什么问题？”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表情维持在平静的尺度中。
威尔·格雷厄姆前来伦敦，来寻找汉尼拔·莱克特的线索，却没料到恶魔依然不见踪影，他却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我可以……”他动了动嘴，竭力克制住颤抖。
路德拧起眉头，“你还好吗，格雷厄姆探员？”
威尔深深吸了口气：“没事，我可以见见这位怀特小姐吗？”
探员锐利的眼神让威尔感到了隐隐的威胁，但他到底没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自己的警员：“让怀特小姐过来。”
随着警员离开，威尔转身，目光越过警戒黄线，清晰地看到七年前如同鬼魂般消失了的人。
金发碧眼，面容靓丽。与威尔记忆中的形象不差分毫，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弯腰越过封锁线。
她抬起眼，在触及到威尔目光时仿佛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他身边的路德。
“探长，”嘉莉·怀特用格格不入的美式口音开口，“请你找出杀害我朋友的凶手。”
第48章 化身海德03
随着嘉莉怀特步入制衣店时，有那么一瞬间威尔以为自己又犯了病，走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脑炎作用下的幻觉。否则的话，如何解释她的平静，如何解释她与记忆不差分毫的面孔？
嘉莉把钥匙随手扔在桌子边，转过身，一头金发打着卷垂在黑色连衣裙的肩侧。
她穿了一身黑，仿佛去参加葬礼一般。注意到威尔的目光，嘉莉只是叹了口气：“在打不通安妮的电话时，我就知道出事了。”
安妮·道朗，那名受害者，嘉莉·怀特的朋友。
“坐，威尔。”嘉莉随意地指向店铺内的沙发，“这儿只有茶，你将就一下。”
一时间威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只是紧紧盯着忙碌的嘉莉，看着她走进内间，然后又端着茶壶与茶杯走出来。俨然东道主的架势，让威尔产生了极其严重的违和感。
“不说话？”她坐到威尔的对面，端起了茶杯，“我想你有很多问题。”
当然。
直到此时，威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七年前，最后的时候，你拒绝了我的帮助。”
嘉莉的手一顿，茶杯停在了她的嘴边。
她浅色双眼中的平静让威尔莫名地感到窒息。
“我以为，”片刻之后，嘉莉垂下眼，“你会先问我是否见过汉尼拔，你就是为了他才找上苏格兰场，参与这个案子不是吗。”
“本应是的，但我已经七年不曾见过你。”
她轻轻抿了口茶，依然看上去像个高中生的姑娘，
“那时没有必要了，威尔。”她放下茶杯，轻轻歪了歪头，“你向我伸出援手，又打算如何拯救我？不过是反过来逮捕汉尼拔，将他的真实面孔揭露给凡人罢了。可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汉尼拔被捕也好，不被捕也好，甚至是死是活，都不会影响我的生存。”
“因为你所求的安宁，汉尼拔已经不具有左右它的能力，是这样吗？”
“是的。他塑造了我，然而就在塑造完成的那一刻，我便是独立的，完整的，再也不会依赖于他而存在了。”
威尔笑出声。
他知道自己感到窒息的原因了，这双眼睛是如此平静，七年前的嘉莉从来不会流露出这种漠不关心的情绪。
“你便是用这些话，骗了自己七年？”他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汉尼拔在佛罗伦萨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帮助他逃离了梅森·维杰的绑匪，那是你吧，嘉莉？如果他真的无法左右你的意志，为何不去见他？”
嘉莉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攥成了拳头。
她没自己所说的那么洒脱。
“几年前我去fbi的网站上看了看，我的名字排在很多通缉犯的后头，”她放缓声线，慢慢地开口，“而这个名字又是那么的普通。”
“以至于你在英国用真名生活，都未曾引起过任何怀疑。”
“有点嘲讽，是吗？大家已经忘记了嘉莉·怀特是谁。”
说这话时她很放松，神态里带着十七八岁小姑娘特有的天真与肆意——然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高中毕业生了，这幅模样的嘉莉让威尔感觉无比的别扭。
“我在当地开了一家制衣店，这是我唯一会的手艺。融入了街区的生活，交了新朋友。”
“只要你想，讨所有人欢心不是什么难事。”
“谢谢，”嘉莉笑弯了眼，“的确不是什么难事。我告诉这里的太太们，我被大很多岁的男朋友甩了，所以选择来到英国开启新的生活。她们很同情我，也很支持我。时间一久，连我自己几乎都认同了这个谎言。”
威尔：“直到你的那位‘男朋友’越狱？”
嘉莉：“直到我的一位朋友横尸街头。”
他怔了怔。
“我不是编了个由头找上你，威尔。”她继续说道，“而是希望你能为我找到这个凶手。”
“找到凶手后，你要做什么？”威尔立刻反问。
嘉莉：“这得取决于凶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威尔：“苏格兰场给出的侧写与汉尼拔极其相像。”
“你想说什么，威尔？汉尼拔不在英国，这不是他干的。”
“我只想知道，假设凶手真的是一名与汉尼拔类似的人，你会做些什么。”
她的脸上浮现出危险的神色，那一闪而过。
年轻的姑娘重新拿起自己的茶杯，嘴角噙着似是而非的笑容。
“那么，”她的眼睛里带着威尔不太喜欢的锐利，“便轮到苏格兰场的人为这位恶魔祈祷了。”
威尔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你是在为自己寻找恶魔，还是在为你的那位朋友？”
“不要质疑我的动机，”嘉莉反驳道，“我很生气，安妮·道朗不应该在凶手的猎杀名单上。”
“你的理由呢，嘉莉？”
“理由便是，除了我之外，没几个人知道安妮那见不得光的职业。”
他收敛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苏格兰场目前锁定了一名与侧写符合的人，亨利·杰基尔，一名心理学博士。”嘉莉没给威尔发问的机会，“四名受害者中，有两名参加过他的那个公益计划，其实是三名，安妮曾经也算，只是她没有进行到底。”
“我不认为作为一名证人，警察会告诉你案件的细节。”
“我有我的渠道。”
说着她抬了抬头。
“安妮已经不是个……妓|女了。这两年来，她一直在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今天还打算申请大学。我是在便利店认识她的——就是你我走过来时街角的那家。她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家庭环境太差，因此误入了歧途。”
“那么，三年前参加杰基尔博士的公益计划，也是为了洗心革面。”
“然后她竟然因此丧了命。”
“你认为杰基尔博士是凶手。”
如果嘉莉的信息准确无误，那么亨利·杰基尔博士的确有很大的嫌疑。
四名受害者均在死后被剖腹，凶手的技术娴熟，具有外科知识。他与性工作者有过接触，甚至刚好接触过金盆洗手的安妮·道朗，这些线索足以将他列为主要嫌疑人了。
但是……
“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嘉莉。”威尔接着说道，“这些只能证明他认识受害者而已。”
“我知道。”
嘉莉向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
“所以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威尔。我也不想误伤旁人，毕竟……杰基尔博士要不是个恶魔，要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圣人。”
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和体检，可需要不少资金。博士要是无所图谋，圣人这个称号当之无愧。
不过现在谁也说不准真实情况。
威尔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瞥向制衣店的其他方向。
这间店面装潢简单且温馨，要不是四周的衣架和模特，说是嘉莉自家的客厅也不为过。她刚刚走进去的里间有个楼梯，住处应该就在二楼。
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缝纫机边立着的单独衣架上。
“那件礼服。”威尔突然开口，“是你做的？”
一件纯黑的短款礼裙，款式相当经典，这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嘉莉回头看了一眼：“不，是个年轻姑娘叫我修补的。”
威尔：“这尺码可不像是个年轻姑娘的。”
引起他注意的正是礼裙的尺码，那大的惊人，肩宽长度都更像为了男性量身定做。
“啊，”嘉莉笑了笑，“我也问过那位女士。这是她朋友的衣服，没人说过……穿裙子的一定是女孩儿，对吧？”
她说完还眨了眨眼。
这倒是也没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威尔也不认为值得大惊小怪，只是——
他的思路沿着嘉莉的那句话，立刻转到了案子上面。
还有两名受害人没有被发现。这位“开膛手”作案手法特征明显且极其嚣张，被忽略掉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有什么关键性的特征糊弄过了其他警官，没有想到是同一个人所为、没有转交给负责该案件的约翰·路德探长呢？
威尔的目光再一次转到那件裙子上。
——都什么年代了，也没人说过，性者一定是女性，对吧？
他的思绪陡然放松，威尔轻轻勾了勾嘴角，这换来了嘉莉的注意。
但是他并不急着与旧日的熟人分享这个成果，威尔重新看向嘉莉，犹豫了几秒，压低声音开口。
“嘉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要是真的不再将过去的事放在心里，那么为何又格外在意这位凶手是否与汉尼拔相像？
道出问题后，嘉莉的笑容，让威尔意识到她在这片刻间已经想好了对付自己的措辞。
魔女接下来清淡描写的话如同利刃般插|进他的心脏。
“我想，这天底下没有谁能轻易地忽略自己的过去，”她用甜美的声线开口，“我不能，你也一样啊，威尔。阿比盖尔·霍布斯，现在在哪儿呢？”
.
“——阿比盖尔·霍布斯。”
在吐出这个名字后，威尔·格雷厄姆停下了讲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攥紧了沙发的扶手。
史达琳不会错过在他眼底徘徊不去的痛苦。
“我记得……正是这个案子，你认识了汉尼拔。”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比盖尔，是那个帮他父亲杀人的女孩儿。fbi的卷宗里写着，为了陷害你，汉尼拔·莱克特把她藏了起来。”
威尔沉默了很久。
他的爱犬蹲坐在他的身边，安静的像是一座座雕塑。史达琳希望自己能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能够打破萦绕在他身边的寂寥与孤独。但是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捂住了自己的面容，声线颤抖。
“今天就到这儿吧，克拉丽丝，我需要冷静一下。”
谁能拯救泥沼中的嘉莉·怀特呢，谁能为克拉丽丝·史达琳提供一个合理的答案呢？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威尔也是一样。
于是史达琳只是站了起来，没有告别，没有客气，她无声地离开了威尔的家。
门外冷风打在脸上，让她打了个寒战的同时也清醒了不少。
她走到自己的车边，脑子里塞满了威尔未讲完的案件和认罪前的嘉莉·怀特，以至于掏出车钥匙时一个不注意，钥匙掉在了地上。
史达琳弯下腰，拾起钥匙，再抬起头，便从不远处的桦树林里，看到了本不该存在的人。
那正是一周前带走嘉莉的汉尼拔·莱克特。
这是白天，史达琳终于有机会看清了他的面庞。五官深刻且端庄的男人只是对着史达琳微微颔首，而后直奔主题。
“克拉丽丝，”他开口，“我想和你谈谈嘉莉的事。”
第49章 化身海德04
史达琳的第一个反应，是摸向后腰的配枪。
汉尼拔·莱克特疏离的目光，几乎在她的右手挪动时就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让史达琳本能地紧绷起来，可恶魔的神态依然平淡又礼貌。
他只是看着她，丝毫不为史达琳的动作所影响：“既然你已经放任我带走嘉莉，我想此时动手，可能为时已晚。”
最终史达琳也没把配枪掏出来。
她冷冷开口：“上车。”
汉尼拔露出几不可见的笑容：“当然，我也不想在此时打扰威尔。”
一路上谁都没开口。
她握着方向盘，心里想着的是汉尼拔·莱克特在她的车里，这简直难以想象——她载着的是fbi正在搜寻的连环杀手，而史达琳并不打算逮捕他。
直到开出威尔家附近，眼瞧着要进入郊区的范围，史达琳踩下刹车。
她抬起眼，看向后视镜，恶魔端坐在车后座上。他身着元青色大衣，内里三件套紧紧地扣到脖颈处，衣着极其严谨的同时，也断绝了任何留下线索的可能。他连自己的手套都没摘下，史达琳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除了面容，没有任何皮肤裸|露在外。
他同样在看着她，暗金色的头发散在额前，那双眼里带着风暴前一般的寂静。
“福特斑马，”汉尼拔率先打破沉默，“有些年头了，但你保养的不错。”
“没想到莱克特医生对汽车还有些研究，”史达琳说，“的确是个老姑娘，不过我想还能够再陪我几年。”
“古代的骑士常常将自己的战马视作忠心不二的朋友，”他颇为认同地回应，“你是一名预备fbi，一名未来的执法者，严格来说，这辆车也是你的坐骑。”
史达琳自嘲地笑起来：“如果我足够称职，就应该踩下油门，直接带你回到匡提科。”
汉尼拔：“我相信如果不是有嘉莉，你会这么做。”
她迅速地收起了笑容。
后视镜中恶魔仍然是游刃有余的姿态。史达琳在卷宗中见到的汉尼拔·莱克特就是这幅模样，七年的时间为他增添的几缕不明显的白发，可眼神之间，气势之中，还是在传达着他足以掌控一切的信息。
“你说想谈谈嘉莉的事。”史达琳松开方向盘。“她现在怎么样？”
“她现在很安全，”汉尼拔回道，“状态也很好。我的住处非常僻静，环境也不错，至少要比监狱的条件好得多。”
史达琳：“你想谈论什么，莱克特医生？现在嘉莉就在你的身边，我认为这没什么必要。”
汉尼拔：“你任凭我带走嘉莉，想必fbi那边不好交代。”
果然是这样。
在这些日子里，距离嘉莉·怀特最近的便是她。与其询问嘉莉，不如亲自一探究竟。
“那又如何？”于是她冷淡地接下汉尼拔的话，“我做出了选择，责任自然要我来承担。”
言语之间大有拒绝深入交谈的意味。
这只是换来了汉尼拔轻轻翘起的嘴角。
“第一次见面时我便对你说过，克拉丽丝。”他开口，“我与你的立场部分一致，至少是在帮助嘉莉的方面。你不必如此戒备，如果不相信我，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对你有利的信息——造访威尔，理应也是为了过去的事情。七年前的事你大可以直接问我，卷宗中没有的，旁人不知道的，我保证如实描述。”
该死。
史达琳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提议，他抛出的筹码如此诱人：她想独自一人拼凑出完整的嘉莉，而汉尼拔将现成的信息送到了面前。
怪不得在那些传说故事里，人类总是无法拒绝恶魔提出的交易。
她有很多问题，一些连威尔都无法回答。嘉莉不曾诉说，能做出回应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我……”张开嘴的一瞬间，史达琳莫名觉得自己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我很想知道……”
“我在听，克拉丽丝。”
“七年前，”
她叹了口气。
“嘉莉究竟为了什么而离开你？”
后座上的男人，下意识地蜷起手掌。他低了低头，没什么表情，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目光。
“养虫人打开了牢笼，”汉尼拔用低沉的声线回答，“破茧的成虫才得以获得自由。”
“你说是你放走了她。”
“是的。”
“我想不出其中的动机。”
史达琳回过头。
她端详着男人，史达琳的车上从来没出现过如此隆重的乘客。他昂贵的大衣与这陈旧的车厢格格不入。
“动机便是我无法再掌控她。”他刀刻般的面容中浮现出感慨的意味，“嘉莉成长的如此迅速，在每个阶段她都给予我不小的惊喜，最后一刻也是如此。当时的我有份礼物留给尚在狱中的威尔，被嘉莉发现了。”
不久之前威尔·格雷厄姆痛苦到难以自持的神情，如同洪水般涌了上来。
她知道那份礼物是什么。
“阿比盖尔·霍布斯。”她低声开口。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亡，但我没有杀死阿比盖尔。”
“你想留在最后一刻。”
“嘉莉将礼物的事情告诉了威尔。”
史达琳握紧了驾驶座的边沿。
汉尼拔·莱克特的卷宗中没有写明阿比盖尔的去向，史达琳也来不及追查。他的话语不仅弥补了嘉莉的过去，还有威尔的。
“阿比盖尔……”她艰难地问道，“去哪儿了？”
恶魔抬起了头，脸上残留着克制很好的嘲讽意味。
“威尔找到了阿比盖尔，”他说道，“然后亲自将她送进了监狱。”
史达琳几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她想到那日在霍奇的办公室，提及嘉莉时威尔的表情。他从未言明，可她能察觉到威尔对嘉莉的深深愧疚。
如此看来，那并非是对嘉莉一人的愧疚。
“轮到我了，克拉丽丝。”
汉尼拔并没有好心地为史达琳留出感叹的时间，他抛出了答案，到访的目标紧随而至。
他琥珀色的瞳仁锁定着她，但史达琳觉得他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嘉莉为我讲述了你与她相识的过程。威尔提出让你帮助她，她答应了，便认了罪。但你坚持下来的原因是什么，克拉丽丝？特别是在绿河杀手死后，你险些丢了前途，甚至是要主动抛弃前途，我同样想不出其中的动机。”
“了解我的动机，你是在想——”
“——是的，这将帮助我理解嘉莉的想法。我需要足够的信息来弥补时间的差距，那么你的回答呢？”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只是想去尽我所能的避免一些悲剧。”
“追捕杀人犯，拯救受害者，的确能够杜绝悲剧的发生。然而在你眼中，嘉莉算杀人犯还是受害者呢，克拉丽丝？”
“她既是杀人犯，又是受害者。”
“而你却想拯救她。”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太明显的自豪。
“她与众不同，背负着性命却又是一名受害者。在你的那些悲剧中格格不入吧，哦，嘉莉甚至不属于你要拯救的凡人，她杀了人，自称是恶魔。即便是恶魔，你也想要伸手捞一把，是这样吗，克拉丽丝？即便你明知道救不了她，也仍然奋不顾身的去做，是这样吗？”
刚认识嘉莉时那种难以忍受的挫败感再一次出现。
史达琳昂着头，盯着汉尼拔的双眼。
“是这样的。”她承认道。
恶魔满意地笑出声。
“嘉莉认识了一位真正的朋友，”他虚情假意地说，“我为她感到高兴。”
“是吗，我倒是觉得，如果嘉莉仍然受你控制，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汉尼拔坦然认同：“当然，我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嘉莉的朋友与老师就是这么死的。
史达琳忍不住攻击：“可她依然摆脱了你的控制。”
汉尼拔：“我说过，嘉莉总是在给我惊喜。”
恍然之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车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又格外沉静，这冲淡了威尔的痛苦带来的压抑。
她沉思片刻，而后开口：“你承认自己无法控制嘉莉，却依然应她的邀请带走了她。”
史达琳并不认为汉尼拔莱克特需要的是乖巧听话的情人。一个盲目的崇拜者，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即便是现在，他挥挥手仍然能招来许多。
如果嘉莉没有离开他，史达琳很怀疑恶魔的新鲜感能保持多久。
“莱克特医生，”她缓缓说道，“你问我帮助她的动机，可你应该早就意识到，无法掌控的嘉莉引起了你的好奇，你的造物吸引了你。”
他没说话，但史达琳知道沉默就是答案。
.
然而谁又不是因此留了下来？她是，威尔也是。
汉尼拔莱克特离开后，史达琳看了眼时间，她竟然和他谈了近一个小时。
好在有嘉莉在先，面对恶魔时她不至于节节败退，但这也很累，大脑的累，精神却无法克制地兴奋起来。
史达琳在车内又坐了一会，然后突然发动引擎，调转车头。
她得将这件事告诉威尔。
第50章 化身海德05
“你将汉尼拔·莱克特请上了车。”
听完史达琳的阐述，威尔重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甚至将过去的痛楚搁置到了一边。他换上了不可思议的语气：“我或许还是小瞧了你，克拉丽丝。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胆。”
史达琳摊开手：“总不能辜负你的认同。”
威尔笑出声。
萦绕于他身边的阴霾散去了，他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那么，你掉头回来找我，是发现了什么？”
“我在考虑他主动上门的动机。”
“汉尼拔说的很清楚，你参与了嘉莉的这段经历，直接找上你，更容易了解事实。”
“可是为什么要了解这段事实？”
她反问，却没有等待威尔回答。史达琳若有所思地继续开口：“汉尼拔·莱克特说，他希望通过我的想法来了解嘉莉的想法。”
威尔：“这证明现在的汉尼拔并不了解嘉莉的想法。”
史达琳：“他说着嘉莉是自由的，却在思考如何控制她。”
“这很难克制，”威尔说，“汉尼拔他并没有将自身放在与旁人平等的位置上。”
“他也有这个资本。”
“是的，聪明人容易看穿一切，也容易漠视一切。他习惯于将局势牢牢把握在手，控制不了嘉莉，汉尼拔势必会感觉到不悦。”
矛盾的是，他正是深受这种“不可控”吸引，汉尼拔接受了嘉莉的挑战。
他们都说他创造了嘉莉，可此时史达琳却觉得，嘉莉对汉尼拔本身并非无足轻重。她也在影响他——在他意识到他的姑娘不为所控时，做出了进一步的行动。
“威尔，”她侧了侧头，“嘉莉与七年前，有什么变化吗？我不是指外表，而是内在。”
一个人如何能丝毫未变？史达琳不认识七年前的嘉莉，可现在的她，不论相貌还是行为习惯，都与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当然，她拿着文学艺术大谈特谈“恶魔”时，又是另外一副派头。
“你认为这与汉尼拔找上你有关。”
“是的，我想……不可控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嘉莉有所改变。或许正是这样的改变让汉尼拔·莱克特产生了疑惑。”
她抬起头，认真地抛出了心中的问题。
“你了解他，威尔，在你眼中，嘉莉的哪些改变能让她的创造者困惑？”
威尔陷入了沉思。
这便是有思路了，史达琳并不着急，她坐在沙发上，耐心等待。
很久之后，威尔从思绪中回归现实：“在伦敦时，为了寻找那名开膛手，我与嘉莉合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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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威尔！”
他踏入制衣店的大门，便听到清脆的声线从楼梯上传来。
嘉莉·怀特“噔噔蹬”跑下楼，身上裹着浴巾，头发倒是吹干了，但她跑到威尔面前来，还是带着挥散不去的湿气。
少女扯着他的衣袖，将威尔拉进门后，二话不说便反锁了大门。
“歌剧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身着正装的威尔，嘉莉明亮又专注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幸而最终她点了点头，扬起笑颜：“我就知道这适合你，天，也幸亏你不爱社交，否则得骗走多少姑娘的芳心。”
威尔：“不要取笑我，嘉莉。”
嘉莉：“这不是取笑你，糟糕了，我连妆都没化。”
说着她从衣架中抽出一件海蓝色礼裙。
“可要麻烦你等我一会儿。”
他倒是不怕等，威尔更在意的是今夜的活动。他不怎么自在地整了整领口的领结：“我不认为从歌剧院接近亨利·杰基尔博士是个好主意。”
她开始翻找高跟鞋：“别那么紧张呀，威尔，就当是陪陪旧友，好吗？”
“你要是想消磨时间，我倒是愿意陪你钓鱼。”威尔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忍不住咕哝。
嘉莉笑出声。
“说什么都晚啦！”她轻快地说道，“票我都已经买好了。”
“你认为——”
威尔转过头来，一时间无言以对。
极其香|艳的画面映入眼帘，嘉莉·怀特旁若无人地拉开浴袍，赤|裸的背影暴露在空气中。
一切坦然地好像他这位男士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以为，”威尔开口，“时间还没紧迫到这个程度，嘉莉。”
“什么？”
嘉莉转过身来。
金发垂在肩侧，遮住了她的胸脯。迎上威尔的目光后，她好像才意识到他指的什么。
“男女之间有所顾忌，是因为会唤起掩饰在道德之下的性|欲。”嘉莉捡起搭在椅子上的礼裙，说道，“我不认为你会对我产生性|欲，威尔。”
“我也是男人，嘉莉。”
“我现在赤体站在你的面前，你想上我吗？”
他冷淡地勾了勾嘴角。
这个答案足够明确了，嘉莉耸了耸肩，散在胸口的金发挪了挪位置，心口正中央一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外。
她刚刚背对着威尔时，这道疤痕相对的后背位置上也有一道伤，猛一看就像是嘉莉怀特曾经被一刀从前穿透到后背似的。
“你在看我的伤？”
嘉莉迅速地穿好礼服，抓住了威尔的注意。
他收回眼神。
“过去的你妄图赎清自己的罪过，”威尔说道，“两次都失败了。”
换上礼服的嘉莉摇了摇头：“不，是三次。”
她重新转过身来，礼服巧妙地遮住了所有伤疤。
“还有一刀，”嘉莉的语气如此平淡，仿佛不是在诉说自己的过去，“不在我的身上。”
这一刻威尔·格雷厄姆清晰地意识到，纵然外貌一成不变，纵然言谈依然稚嫩，时间仍然在嘉莉·怀特的灵魂中烙下了刻印。
她不再是那个奋不顾身的小姑娘了，连魔女都无法摆脱客观的逼迫，她变得成熟，变得冷静，昔日近乎荒蛮的原始热情，终究消失殆尽。
他几乎能听得到汉尼拔·莱克特在耳边摇头惋惜。
而嘉莉毫无察觉地拎起高跟鞋：“聊点更有价值的事情吧，苏格兰场找到了另外两名受害者。”
这件事，威尔也不过刚刚知情。她的确有自己的渠道。
“两名男性。”威尔补充道，他之前的猜测没错。
“有趣，”嘉莉坐在梳妆台前，饶有兴趣地开口，“咱们要找的恶魔，倒是挺讲究性别平等呢。”
这的确是个有价值的线索。
威尔倒不觉得凶手是在考虑性别平等：“他并不是在有意识的挑选猎物。”
“正常，不是所有恶魔在行动时，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不一样，嘉莉。”
“在动机不变的情况下，凶手在选定目标时，会有一个固定的模板。”他说，“妓|女是连环杀手偏爱的目标，她们流动性大，工作隐秘，也极其容易上手。但现在受害者中出现了男性。”
“这不意外，”嘉莉想了想，“他的动机不是性，性别不在他的筛选条件之内。”
“那你认为，他在依照什么筛选自己的猎物呢？”
嘉莉忙活着上妆的手一顿。
“他有个名单。”她若有所思地下定结论。
威尔也是这么想的。
受害者们的发色肤色、身高体重均不相同，性格经历也有些差异，现在连性别都不一样了，唯独的共同点只有性|工作者一点。
“路德探长在着手调查皮条客们。”威尔说道，“他们是最有可能掌握受害者消息的人。”
“而亨利·杰基尔博士，也有着这么一份名单。”
她说的没错。
一半的受害者参加过杰基尔博士的心理咨询，这绝不是巧合。
“这之中仍存在疑点。”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显然嘉莉也不急着为凶手下定义：“假设是他，选择三年之后动手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为了炫技而杀人，为了博得大众的眼球来满足自身，早年不这么做，又是什么使得他突破这道坎，从人类转变为恶魔？”
威尔突然明白嘉莉选择从歌剧院接近博士的理由了。
“你期待吗，嘉莉？”他问道。
“期待什么？”
“一个与汉尼拔·莱克特相似的凶手。”
她对着镜子头也不回，威尔不懂这些，他只能看到镜中少女的眼神极其尖锐。
“在我心里，”她开口，“没人能与汉尼拔相提并论。”
“然而你正在好奇。”
嘉莉放下手中的唇膏。
她转过头来，妆容精致，却掩饰不了其中的阴霾。
“当然，”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修饰过的脸突然那么的陌生，“事实上，我现在对任何恶魔都有着十足的好奇心。”
并没有承认这针对于汉尼拔·莱克特，也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下一步的动机。
仿佛一切真的都仅仅为她的朋友伸张正义，可威尔知道，这不可能与她的过往毫无关联。
特别是在当他们见到亨利·杰基尔博士的时候。
威尔·格雷厄姆带着漂亮的姑娘步入歌剧厅，他几乎是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了那名博士。
博士甚至比照片上更为英俊。身姿挺拔、五官深刻，黑发微卷，使得博士看起来略有些忧郁，但他和煦的笑容弥补了这点。
不会有任何形象比这更符合嘉莉口中所谓的“圣人”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嘉莉的目光，转过头。
那一刻，连威尔都禁不住想到了另外一名恶魔。
嘉莉扬起灿烂的笑颜。
她款款走到博士面前，姿态礼貌且温顺。
“杰基尔博士。”她说，“你还记得安妮·道朗吗？”
伴随着她的话语，亨利·杰基尔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第51章 化身海德06
他记得安妮·道朗。
歌剧厅内亨利·杰基尔博士的表情，深深地刻印在威尔的脑海中。
那不是震惊，也不是心虚，而是一种夹杂着悲伤与无措之间的情绪。他的确记得嘉莉的这位朋友，不是以“最新受害者”的方式。
“——需要我倒杯茶吗？”
“不用，艾玛。”
昨日的亨利·杰基尔博士对着他的助理摇了摇头：“你是我的助理，不是我的佣人。这里我来处理就好，麻烦你帮我打印一份下周的预约，好吗？”
年轻的女助理看了一眼威尔和嘉莉：“好的，博士。”
她关上了房门，杰基尔博士笑了笑。
“坐吧，”他看向二人，“是的，我记得安妮·道朗。”
歌剧厅之时，嘉莉简洁地说明了来意——老实说威尔有点惊讶，他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但这样的直接并没有冒犯到杰基尔博士，他愿意与嘉莉详谈，甚至特地约了个时间，请他们到他的诊所坐坐。
“三天前我去警局做了个口供，因而了解了大体情况，”博士坐到了对面，“但我没料到，美国的fbi也在关注此事。”
威尔：“这件案子可能与我负责的另一名凶手有关。”
杰基尔博士：“那这位女士呢？嘉莉·怀特……我倒是想到一位同名的人。”
坐在椅子上的嘉莉歪了歪头。
她的神情坦然，威尔猜到了到她下一步会说什么。
嘉莉动了动手指，她的指甲敲打在扶手椅上发出轻轻的响声。这为装潢温馨且舒适的诊所徒增几分紧迫之感。
“我就是魔女嘉莉，”她平静地开口。
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是亨利·杰基尔博士没有意外，或者说，他没表现出来。
博士俊朗的脸上带着戒备，他的嘴角紧绷着。
片刻之后，他往沙发后背一靠，露出了思索神情：“怪不得我会觉得你眼熟。”
“严格来说，我也的确算是你的老熟人。”嘉莉换上了玩笑般的语气，“你肯定在犯罪心理学的书籍上见过我的照片。”
可是博士没有笑。
“那么，格雷厄姆探员口中的另一名凶手，应该是汉尼拔·莱克特吧。”
他已经意识到他们上门的理由了。
嘉莉随意地垂下眼：“所以博士，你真的是媒体口中的开膛杰克再世吗？”
博士：“不如你先告诉我，魔女嘉莉真的是那一桩桩惨案的凶手吗？”
嘉莉：“当然，我从不否认自己的罪行。”
她的干脆利落又换来了长久的沉默。
假设面对其他的恶魔，其他的凶手，嘉莉会这么坦诚吗？不会，威尔很清楚她这么做的理由。
“我想我现在报警，应该也没什么用处。”博士最终若有所思地开口。
“至少能让你在警方那里的印象好一点。”嘉莉笑出声来。
“我问心无愧，怀特小姐。”杰基尔博士抬起眼，“所以不需要关心警方对我的印象如何。而你，你是为了追查线索而来，身边还跟着美国联邦特工。能让一名执法人员和一名连环杀人犯同时上门，我想你们要找的那位莱克特医生，恐怕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谁说不是呢。
“六名受害者里，有三个人参与过你的心理咨询。”威尔直奔主题，“不会是个意外，博士。”
“当然，我也认为这有问题，”博士非常镇定，“但格雷厄姆探员，如果我真的是凶手，绝对不会暴露这么多的线索。”
“那可不一定。”嘉莉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垂着眼，姿态随意：“这位开膛手，下手果断、手法娴熟，自信又聪明。要是旁人不关注到他，岂不是白白浪费功夫。三年前你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吗，杰基尔博士？投入这么多金钱与心血来帮助穷人，可给你换来不少新闻。”
杰基尔博士勾了勾嘴角：“远不如一名凶手追踪另外一名凶手更有新闻价值，怀特小姐。”
他没把嘉莉的话放在心上，博士的目光转向了威尔。
“为了案件甚至不惜联合凶手，我相信你的决心，格雷厄姆探员。”他说道，“我也会尽力帮助你们。”
即便嘉莉如此出言不逊，他还是一副坦诚的口气。不论如何博士的确是个有涵养的人。
“你说你认识安妮·道朗。”威尔说。
“是的。你要是见过她本人，绝对不会以为她是名……性|工作者。”
说着博士顿了顿，眼神晦涩。
“她很内向，话太多，善于察言观色。她报名参加公益活动，同我聊了聊，却没坚持到底。”
“是什么让她退出了活动？”
“我想……应该是不再需要心理咨询了。”
杰基尔博士苦笑几声，那之中也带着欣慰的情绪：“安妮非常聪明，与其说是心理咨询，不如说她在借助我的问题摸清自己想要什么。第三次见面后，她便提出不再见面。”
嘉莉：“她说明理由了吗？”
博士：“安妮决定不再做这行，那便不符合公益活动的目标群体。因此我对她印象极其深刻。”
寥寥数语，足以威尔勾勒出一个大体的形象——身负羞耻的过去，却独立且清醒。她决意从泥潭中挣扎出来，甚至马上就要成功了，而突如其来的恶魔扼杀了她的希望。
所有的挣扎在一夜之间化为烟尘。
怪不得嘉莉如此在意她。她能清晰地体会到死者的痛苦，因为七年前，嘉莉也曾亲身经历过。
如果凶手真的是与汉尼拔类似的亨利·杰基尔，嘉莉会做出什么反应？威尔几乎不敢去想。
“没几个人知道安妮·道朗接受过你的咨询。”威尔开口。
“因此我很好奇你们知情的理由，格雷厄姆探员。我对每一位参加公益计划的人都提供了一份保密条例，安妮没有完成活动，她甚至不在我的统计报告里。”
“我是她的朋友。”嘉莉解释道。
这并没有使得杰基尔博士信服：“想获得道朗女士的信任很难。”
嘉莉：“她工作时的假名是露西。”
轻飘飘的一句话，嘉莉说得随便，分贝也不大，很容易错过。可当那个简短的人名落在地上时，颇有戒备的博士却像是被嘉莉当场打了一巴掌。
他僵硬在沙发上，像座雕塑。那张开朗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无比。
威尔想，或许博士比他描述的更为了解这名受害人。
“露西向我提起过你，”嘉莉淡淡地说，“你是唯一知道这个名字却又不是‘顾客’的人，这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在你之前，露西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愿意拯救她，支持她。也正是因此她才决定远离你，杰基尔博士，她想补上学业，申请大学，找个得体的工作，改头换面后给你个惊喜，可是露西再也没有机会了。”
端坐在扶手椅上的嘉莉，声线甜美，表情诚恳，即便漫不经心却也克制在礼貌的范畴内。
她的举手投足间，处处带有汉尼拔·莱克特的烙印。
“你对我与威尔心怀警惕，这很正常。毕竟我是个不请自来还咄咄逼人的杀人犯，但我的愿望与你一样，博士。我要找到这个凶手，不管他是不是你，我要亲自逮捕这个恶魔，查明他的动机。这能换来你的合作吗，杰基尔博士？”
博士搁在沙发扶手的指尖猛然蜷缩起来。
嘉莉并不着急，她在等着杰基尔博士给出回应。
“我……留着当年的所有资料，”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放松下来后脸色依然苍白，“三年来谁也没再碰过，我可以拿给你们。”
“那再好不过了。”
杰基尔博士连客气的心情都没有，他站了起来，近乎狼狈的逃离了这里。
威尔转头看向嘉莉，后者的双眼里闪过几分笑意。
“想说什么，威尔？”
“你向我隐瞒了这些。”
“不能说是隐瞒，我在告知博士的同时也告知了你。”
“告知了我？”威尔禁不住带上嘲讽的语气，“你期望他是个凶手，嘉莉，你甚至在期望他的杀人动机便是‘露西’，其他受害人则只是掩盖真正目的的障眼法。我不认为你的想法中有告知于我这么一条。”
她叹了口气。
“因为提前告诉你，你一定会阻止我。”嘉莉并不为隐瞒而感到愧疚，“况且，亲口说出这条线索，等于向你坦露我的想法。我办不到，威尔。”
“我以为你明白我的立场。”
“正是因为我——”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杰基尔博士。
他的女助理到底是煮了茶。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带着大方的微笑却掩饰不住紧张：“博士说，他需要点时间，请你们稍等。”
说着她把茶壶与茶杯放在桌子上。
“谢谢你。”
“不用客气，怀特小姐。”助理说道，“我的礼裙还在你那里呢。”
威尔立刻反应了过来：“是那件黑色礼裙？”
女助理惊讶地瞪大眼，她愣了愣才开口：“是的，也是巧合，我前几天才将礼裙送去怀特小姐店里修补，没想到她竟然是fbi的帮手。”
“我以为那衣服……是男人的。”
“倒是没错，”助理说，“是我朋友的，我不小心弄坏了，自然是我负责修补。”
嘉莉：“你有空去拿就好，我已经修好了。”
“那太好了！周三怎么样？博士给我放了个假。”她兴高采烈地说道，“你有时间吧？”
“带着钱去，那就有时间。”嘉莉眨了眨眼。
助理小姐笑出声。
“我要帮博士去找资料了，”她接着说，“希望你们宽恕我的怠慢。”
“没关系，刚好我和威尔有事要谈。”
助理大松口气，仿佛还担心嘉莉会挽留她似的。
等到房门再次再次阖上时嘉莉突然开口：“她喜欢博士。”
威尔：“嗯？”
嘉莉：“我说，博士的助理喜欢他。提及他的时候，她的眼神完全不一样，这太明显了。”
“这也让你心生怀念吗，嘉莉？”
扶手椅上的少女只是端起茶杯，看着那氤氲雾气许久后，才慢慢开口。
“当然，毕竟我深爱着他。”
.
——嘉莉·怀特深爱的人，停下了车。
冒险去见克拉丽丝·史达琳是对的，她的话语给了他不少启发。
嘉莉对她青眼有加的原因之一便是史达琳探员的执着——她对天使形象的情有独钟。史达琳探员执着于拯救她，即便知道她本质上是个凶手而非受害者也是一样。
这也侧面应证了汉尼拔之前的猜想。
他的嘉莉并非放弃了寻找救赎，只是在意识到机会错失后，换了个方式，换了个思路。
只是这个新方式、新思路能够让她按捺住本身的欲|望吗？会是她学会克制，学会圆滑，学会将足以烧干自己的烈火掩埋于内心的理由吗？
汉尼拔·莱克特勾了勾嘴角，他许久未曾感受到如此直接的愉快情绪了。
第52章 化身海德07
汉尼拔回到住处，他步入屋内，脱下外套与西装，寂静又明亮的房间除了他外再没旁人。
他想了想，推开门，不意外地发现嘉莉果然坐在屋外的秋千上。
她倚靠着秋千的挂绳，仿佛陷入了思索。可当汉尼拔走到嘉莉面前时才发现，她其实是睡着了。
“嘉莉。”他蹲下身，低声开口。
嘉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声线里残留着浓浓地睡意：“汉尼拔……？”
“睡着了？”
“你回来了呀。”
近乎本能地，嘉莉前倾身体，在汉尼拔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她还是不太清醒。汉尼拔抬手触及到嘉莉的皮肤，天气并不温暖，她的身体近乎冰冷。
“一直在外面？”汉尼拔问道。
“嗯……嗯。”
慢慢地醒了过来，嘉莉的眼睛清明了一些。她握住格外膝盖上的书：“等你等的好无聊呀。”
汉尼拔扫了一眼顺丰，是一本关于拿破仑的书籍，这的确不是嘉莉偏爱的内容。
“拿破仑征服了大半欧洲，在你的眼里也不值一提吗，嘉莉？”他颇有兴趣地开口。
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
“那又如何？不过打仗打的厉害而已。现世的东西，来来回回无非总是逃脱不了权力与金钱，可是谁统治着谁，谁成功谁失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更偏爱哲学和诗歌。”
“你会因此觉得我很狭隘又天真吗，汉尼拔？”
他笑了起来，汉尼拔的手落在嘉莉的膝盖上。
“歌德作为一名诗人所拥有的世界，不见得比不上拿破仑靠军队所拥有的东西。（注）”他说道，“而你——”
“——我也拥有一个漂亮的世界。”
“只是再漂亮的世界，也必须构建于客观存在的基础上，”汉尼拔说，“你得回屋子里，嘉莉，这样会感染风寒。”
嘉莉夸张地皱了皱鼻子。
她伸出手，环过汉尼拔的脖颈，冰冷的温度带着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嘉莉满足的叹息于他的耳畔响起。
“好想你呀，汉尼拔。”嘉莉含含糊糊地说道，“等了整整一天。”
他的姑娘在耍赖，汉尼拔并不想宠坏她，可那又怎么办呢？
于是他一把将嘉莉抱起来，她惊呼一声，接着是止不住的欢笑。自始至终嘉莉的手臂都未曾离开过汉尼拔的臂膀。
“临走前我准备了早餐。”
“我看到啦。”
“旧衣服在洗衣房里。”
“嗯。”
她枕在汉尼拔的肩侧，嘉莉笑得震颤不停：“我独自生活了这么久呢，汉尼拔，不要把我当成不食烟火的小姑娘。”
“我听说你在伦敦开了一家制衣店。”
“这是我唯一会的技能。”
汉尼拔推开门，将她放下来，嘉莉替他整了整衣领：“总想为你做一件衬衣，可惜上次并没来得及完成。”
她口中的“上次”，已经是七年之前。
他端详着她，嘉莉微微低着头，五官秀丽，面容中仍带着初识时的稚嫩。她聚精会神地为汉尼拔整理衣服，好像这是什么神圣的仪式似的。
“不过好像现在重新开始，也来得及。”嘉莉说道。
重新开始。
只是旧日的标尺不再，灵魂业已改头换面，纵然能够重新剪裁，可得到的成品，不过是对昔日的拙劣描摹，毫无意义。
因而汉尼拔并没有把嘉莉的这句话放在心上。
“在此之前，我想我们应该着手准备今夜的晚餐。”他说道。
嘉莉展露笑颜：“我帮你！”
她跟在汉尼拔身后，乖巧又兴致勃勃。在他从新买的食材中拿出鱼和虾时，嘉莉的眼睛闪了闪。
“汉尼拔。”
她靠在一边，歪着头开口。
“你多久没去捕猎了？”
汉尼拔将鲜活的鱼从袋子中取出来，他抽出刀，按住不住挣扎的食材，平静地回答：“从欧洲回来之后便没有，碍于你清楚的原因，嘉莉，现在并不方便。”
刀刃落下，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他熟练地刮去鳞片，剖开肚皮，深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掌流到水池之内。
他打开水龙头，嘉莉一直在盯着汉尼拔手中的鲜血。
“你是否感到过……饥饿呢？”
清澈的水混着血液流进下水道，他取出鱼的内脏，连头也不抬：“询问这个问题，是否因为你感同身受，嘉莉？”
“算是吧。”他的姑娘还是如此坦诚，“威尔提议让我呆在巴尔的摩，也不是没有道理。起码在那里，你和我都是安全的。”
“可现在你与我并肩而立，却并没有动手。”
他转过头，看向腻在身侧的嘉莉。少女同样也在看着汉尼拔，她湛蓝的双眼因他的话闪了闪。
“我怎么舍得啊。”
她叹息一声，那之中饱含着年轻姑娘的烦恼。
“假设你死了，然后呢？我从刚认识你那会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至今依然没有答案。”
汉尼拔的嘴角轻轻动了动：“你现在比往日更为冷静。”
嘉莉：“愿意和我聊聊过去了吗，汉尼拔？”
“我以为，”他收回目光，洗干净手掌上的血，“一直对那时那日避之不谈的是你。”
几天以来，嘉莉走过最远的路便是推门坐在秋千上。一切好像又恢复了七年前的日子，他将她藏起来，藏在一个漂亮又安全的地方。而嘉莉并不抵触这样的生活，独处让她心安，很久之前他的姑娘便不喜欢同现世打交道。她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伸出手寻觅他，睡前也要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好像她并没有离开他，好像七年前的那一夜，从未发生过。
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汉尼拔无法确定她是否在自己不在时离开过，无法确定她按捺住欲|望保持冷静的缘由。面前的嘉莉·怀特于他来说陌生无比，可她看起来又不曾变过。
魔女停留住了时间，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我会担心你生气呀。”
嘉莉小声开口，她的手停留在汉尼拔的腰侧，少女柔嫩的指尖在他的衬衣上滑过，不安地蜷曲起来。
“我抛弃了你给我的所有，我抛弃了……米莎。”
最后那个单词在空气中颤了颤，她的目光也在摇摆着。
“你不会原谅我的，是吗？你把你最珍贵的东西放在了我这里，”她的另一只手放在心口处，“让我感受她，爱她，和你一样。我愿意承载着她，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汉尼拔，依托于他人才能存在，这对米莎来说并不公平。为何一定要在现世中塑造她呢？在你的世界里，在我的世界里，她依然美丽善良，依然是那名纯洁无暇的天使。只有在这儿她才是完整的，你明明知道。”
七年前的那一夜她说了同样的话。
然后她找到了自己手中的刀刃，展现了身为魔女那无与伦比的天赐。
那一夜汉尼拔不是没有收获，她的能力让他意识到自己过往对上帝的揣度是如此正确——如果神明存在，必然无情且心怀恶意，否则万千虔诚大众并没有得到垂青，偏偏是这将恶的黑水擦满全身的少女入了他的法眼。
“你并不是花瓶，嘉莉。”
他说道，然后满意地看到她的手臂僵硬了瞬间。
“你与克拉丽丝相识时，你如此坦白。”
“是她和她的朋友们猜出来的。”
“但这的确是你所想。”
嘉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汉尼拔知道她此时绝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那么，我的这个比喻，有错吗？”她垂眼问道。
汉尼拔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拿起刀，将上面的水渍重新干净，然后放进刀架之中。
“得知这一点时，我以为我会难过的，因为我想做你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本身就是，嘉莉。”
她露出一抹带着悲伤的欣慰笑容。
“但这远远不够，”她说，“正是意识到这点我才离开了你，因为我注定会杀了你；也正是基于同样的理由，我选择了回来。”
“你始终认为你能够找到一个答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或许根本没有答案，这是个无法解开的死循环。”
他擦干净双手，转过身。
触及到嘉莉的皮肤时，她阖上了眼，脸颊禁不住朝着他的掌心靠了靠。
依然是如此信任的姿态，依然是如出一辙的习惯动作。
但七年前的嘉莉，不会接下他如此直白的谎言，也不会忽略掉他的避而不答。
她的爱是真的，眼神是真的，依赖也是真的，那么有什么不是真的？
或许并没有。只是她将答案与爱拆了开来。
汉尼拔想到了她的那位新朋友。
“嘉莉，”他的语气里依然不带任何情绪，“你我都回不到过去了，所以我不会与你再提及当日的抉择。是非对错都已然毫无意义，具有意义的是此时此刻。”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
“那么我问你。”
他放缓了语气。
“你可曾想过你的答案，势必会带来一场于你的灾难？我不会让克拉丽丝给你机会，她也不会让我彻底的将你带离。”
汉尼拔收回了他的手掌。
“到时候你该如何选择？”
第53章 化身海德08
“怀特小姐不好意思我来晚——”
威尔抬起头，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尴尬地站在原地，是杰基尔博士的助理。
他放下正在翻阅的资料：“嘉莉马上就回来，我也在等她。”
今天是周三，正是之前助理与嘉莉约好上门取回衣服的日子。
“好、好的。”助理舒了口气，“谢谢你，格雷厄姆探员……我是艾玛·克鲁。”
威尔点了点头：“你是杰基尔博士的助理。”
艾玛：“其实我是博士的研究生，他不愿意再雇佣助理，便支付了我一份薪水。”
还在fbi负责教书的时候，威尔和不少心理学的研究生打过交道，艾玛·克鲁的模样让他想起那时还能称得上正常的生活。
回忆起来，过往的事情几乎像是个梦境。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格雷厄姆探员？”
“没什么，你是怎么认识嘉莉的？”
“啊，”艾玛的眉梢一扬，“我把朋友的礼裙弄坏了，其他人向我推荐了怀特小姐的店铺。她们都说她年纪小，手艺却好得可怕。”
说着她感叹一声。
“但是我没想到她竟然那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吧？第一次见面把我吓了一跳。”
威尔：“她比你年长。”
艾玛：“哎？”
助理小姐吃惊的模样让威尔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我可要好好向她讨教讨教如何保养皮肤的了，”艾玛倒是反应也快，收敛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你和她关系应该很好吧，格雷厄姆探员？博士说，他是在歌剧厅里碰到的你们。”
“我和嘉莉没有感情联系，”威尔说，“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
“我知道。”
她极其坦然：“能看得出来，心理上的接近与爱情没有必然关联，与性别也是。我一向不喜欢这些会造成刻板隐形的定义，博士也是这样的。”
威尔详着助理小姐，双眼明亮，神采飞扬，言谈举止间仍然带着挥散不去的天真与学生气。
左一个博士右一个博士，嘉莉说的没错，助理小姐的确爱慕她的导师。
“关于——”
“威尔？”
就在这时嘉莉回来了，她挂在店铺门口的铃铛，随着房门推开发出叮铃响声。
她拎着便利袋，在看到艾玛·克鲁时并不意外，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帮我拿一下，威尔。”
他起身向前，接过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日用品。嘉莉的另外一只手上拿着几封信，她注意到威尔的目光：“银行账单而已，不会有人给我写信……”
在翻阅信件时，她的话微妙的顿了顿。
“我去为克鲁小姐取衣服。”放下手中的信封时，嘉莉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她把信件放到了桌子上。
“谢谢你，怀特小姐。”
“你付了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把礼裙从衣架上取下来，递给艾玛：“检查一下吧。”
艾玛接过衣服，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我刮坏的地方在哪里？”
嘉莉笑出声来。
“这儿。”她指了指衣角的位置，“这里很容易修补的，不费什么功夫。”
“好厉害啊，怀特小姐。”艾玛丝毫不吝啬夸赞，“我越发觉得你了不起了，既然我付了钱，你介意分享我一下保养的秘密吗？”
威尔解释：“克鲁助理一直以为你才刚成年。”
嘉莉：“既然是秘密，那便千金不换。”
艾玛：“那关于……杰基尔博士的问题呢？”
果然她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当年的嘉莉，也是如此抓紧机会，试图从他这里获得汉尼拔的信息。如今类似的事情重现，纵然艾玛·克鲁并没有直率地表现出她的动机，可威尔又怎么会猜不到？
“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对博士很不利，”助理小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担忧，“网上已经有人翻出了当年公益计划的广告，记者们早晚会注意到他。”
“路德探长不喜欢媒体干涉。”
“但他无权阻止呀，格雷厄姆探员。”
威尔没说话。
但艾玛·克鲁显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她咬了咬嘴唇，急切地开口：“杰基尔博士自诩问心无愧，不肯过问这件事。可是一旦媒体发现了他，不管真相如何都会招惹非议。我很担心，可是我与博士非亲非故，警察不会告诉任何细节。我只能来问你了，探员。”
“你先请坐，克鲁小姐。”嘉莉柔声接道，“不要自己先失了分寸。”
她平静的声线给了艾玛些许安慰，她担忧地看着威尔，而后坐了下来。
嘉莉：“我想威尔也有很多问题想询问你。”
艾玛：“是这样吗，探员？我会尽我所能，只要能帮助杰基尔博士。”
他的确有些问题，特别是在公益计划的资料拿到手后。原版资料的给了苏格兰场，嘉莉自己复印了一份。她的桌上缝纫机上放满了资料，昨天威尔和她看了不少，还没什么成果。
“你当了多久的助理了？”他开口。
“从刚刚成为研究生开始。”
“所以你干了两年。”
艾玛摇了摇头：“三年，去年我生了场病，休学了。”
威尔心中一跳：“那么你参与了他的公益计划。”
“是也不是，”助理小姐给出了肯定的回应，“但因为群体的特殊性，保密工作非常严格，我与当时的学长并没有参与多少，几乎一切事物都是博士亲力亲为的。”
“那你参与了什么？”
“我是博士与体检医生的联系人，这会与案件有关吗？”
“体检的医生是否掌握着志愿者的名单？”
助理愣了愣。
威尔以为她会吐出有用的信息，但艾玛只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凶手很有可能有这么一份名单。”
看来杰基尔博士赏识她也不是毫无理由。
威尔没有否认：“这仅仅是目前的推测。”
“不是体检医生，”艾玛摇了摇头，“博士早就想到了这点。医生并不知道他给谁做了检查。”
嘉莉：“所有人的体检报告是自己填的。”
艾玛瞪大眼：“你知道？”
“我是这个案件的证人。”嘉莉说道，“不然也不会跟随威尔去见杰基尔博士。”
“证人？”
“安妮·道朗的朋友。”
那一刻艾玛的脸上有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记得这个名字。”嘉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是、是的。”
她好像不太愿意承认这点：“道朗小姐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士。博士非常……关心她。”
这是属于一名年轻姑娘的醋意。
威尔禁不住看向嘉莉，后者挑了挑眉，完全不理他：“是我理解的那种关心吗，克鲁小姐？”
艾玛沉默了片刻。
她没说话，嘉莉也不着急，给足了她平静的时间。
“我认为道朗女士的确吸引了博士的注意力。”她不甘心地开口，“至少她在博士心里的确和其他志愿者不一样，也的确不一样。”
年轻的助理双眼闪了闪，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还记得道朗女士第一次出现时穿着靛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盘起来。那很时尚，可是她有着一种古老的气质，她不像是……从事这一行业的人。那天道朗女士与博士聊了聊，之后一整天博士都在沉思。”
“他透露过自己的想法吗？”
“我很想知道，但是博士很少会提及自身的感受。”
嘉莉蜷起了手指。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女般的面孔中带着些许锐利，但终究被青春中和掉了。
威尔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安妮·道朗，会是案子的关键吗？”艾玛接着问道，她很敏锐。
“我并不知道警方的想法。”威尔回答，“但嘉莉的线索提供给我另外一条思路：安妮·道朗才是开膛手真正的目标，其他人不过是掩饰其特殊性的障眼法。”
“假设这是真的，嫌疑人是博士的可能性变得更大，是吗？”
没人接下艾玛的这句话。
她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助理低下头：“不可能的，博士他绝对不可能是凶手，不可能的！”
“你要说服的并不是我们，克鲁小姐。”威尔开口。
“我……我知道。”艾玛攥紧衣角，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谢谢你们，探员。”再开口时她已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在真相大白之前，我还是愿意去相信他。”
自始至终嘉莉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艾玛带着礼裙离开，房门再次阖上，倚靠在沙发上的少女才打破沉默：“这对你来说，理应很熟悉吧，威尔。”
威尔：“什么？”
嘉莉：“刚刚的场景。”
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拒绝看到真相，拒绝接受现实。捧着一颗狂热却一文不值的真心，妄图换回同等的爱。”
说出这话的嘉莉冷淡又随意，威尔知道她嘲讽的不是艾玛。
是七年前的她自己。
“并没有证据证明凶手就是杰基尔博士。”
“可也没证据证明他不是。”
“那就等待结果吧，嘉莉。”
威尔也不与嘉莉争辩，她没注意到自己的想法其实与艾玛·克鲁一样——一个不愿意相信他是凶手，一个不愿意相信他不是，这有什么区别？从她意识到杰基尔博士与汉尼拔的相似之处后，注定了她不会客观的看待此事。
所以让威尔在意的，并不是艾玛的阐述。
“你刚刚进来时，拿着的那些信。”他问道，“里面有什么？”
那绝对不是嘉莉所说的“账单而已”。
而嘉莉肯定了他的猜测。
她站了起来，拿起了压在最下面的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递给了威尔。
“我在门口的邮箱里，同账单一起找到的。”嘉莉说道。
的确不是账单。威尔抽出一张餐巾纸，接过了她的信件。
打印出的字句落入视野。
.
你在难过吗，嘉莉·怀特？
露西死在街头，开膛剖腹，血溅满地。这样的场景，你很熟悉吧？我从谷歌上搜索到了你的新闻，输入“威尔·格雷厄姆”的名字，你的照片就在七年前的新闻里。我不知道那些警察是如何想的，你在他们面前认领尸体，却完全认不出你——你真的会难过吗，食人魔的女巫？
放心，露西死得很快，她并不痛苦，不会比她藏起来的那些疱|疹更为让她难过。
爱德华·海德。
第54章 化身海德09
嘉莉很生气。
她靠在桌边，面容平静可双眼之中怒火滔天。
“露西得了性|病？”威尔问道。
“是的。”
“这件事理应同她的身份一样，没几个人知情。”
假设亨利·杰基尔在场，威尔毫不怀疑她会当场用恶魔赐予的天赋扼住嫌犯的喉咙。
她冷冷地开口：“她只向我坦白过。”
“嘉莉，”恍然间威尔意识到了什么，“露西知道你的过往吗？”
魔女阖了阖眼。
“露西知道。”嘉莉说道。
那么，威尔大概理解她为何如此愤怒了。
同样的背负着无法回头的过去，同样妄图重新开始的两个年轻姑娘。她们都知道彼此犯下了何等的原罪，相互坦白后便有了一层隐隐的联结，足以支撑起对方。
然后其中一名就这么被恶魔夺走了性命。
威尔放下了信件，他静静地看着少女湛蓝的眼睛：“可以确定，这次凶手不是冲着你来的。”
“他说在调查了你之后，才发现了‘嘉莉·怀特’的身份。”嘉莉说。
“但他将信件投进了你的信箱里。”
“恶魔总会吸引恶魔，威尔。”
“比起联邦特工，自然是潜伏多年的连环杀人犯更值得注意。”威尔自嘲地笑了笑，“想想看，不过是出于谨慎与好奇，在谷歌页面输入了执法人员的名字，却发现了一名比自己要出名许多的凶手，这是多么出乎预料的惊喜。开膛手渴望获得关注，而你，嘉莉，早在七年前就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
只是嘉莉可不会因此高兴。
她重新坐下来，看上去不再那么怒气冲冲，可威尔却不觉得她放松了。
“到这份上了，你仍然认为无法证明亨利·杰基尔就是凶手吗？”
“他署名爱德华·海德……”真正让威尔在意的是这个名字，“这不可能是真名。”
“我不管他叫什么——”
“嘉莉。”
很难说服她，威尔知道嘉莉无法客观的看待此事：她将自身的经历投射在了安妮·道朗身上，亨利·杰基尔不过是汉尼拔的一道幻影。想来凶手会如此出言挑衅，也是看到了这一点。
“七年前你就想杀死汉尼拔，”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嘉莉的脸上，那张面庞与他的记忆不差分毫，“你可曾意识到，杀死他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个解脱。”
她没说话。
嘉莉给出的反应，仅仅是蜷起桌边的手指——就像是心脏抽痛时做出的反射那样，哪怕的表情依然平静。
“不然的话，”她轻轻开口，“我又为何离开他，直至如今也没有动手？”
金色的头发在她的指尖绕了个圈，嘉莉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发梢，语气缥缈。
“我爱汉尼拔，威尔，用我所能付出的任何代价。”她慢慢地说道，“我想得到他的一切，他的灵魂，他的肉|体，他的思想和意志，甚至是他的屠刀。然而即便如此也不够，远远不够，活的他只是汉尼拔·莱克特的一部分，能够成就生命圆满的还有死亡。”
她抬起眼，瞳孔剔透且冰冷。
“但生与死不能并存，我想要活的汉尼拔，也想亲手杀死他。这注定不能兼得，在他身边时我能够得到满足，亦要忍受自己的欲|望带来的深深折磨——我想杀了他，每时每刻，只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就是这么杀死了我的母亲。”
“然后你发现死亡无法终结这一切。”
幽幽叹息回荡在房间之中。
“是呀，”她无奈地说道，“我以为母亲死后，我便不会感受到痛苦。可你也看到了，那时的我几乎丧失了一切动力，一切希望，直到汉尼拔的到来。我不能杀死汉尼拔，不能任由自己步入无解的轮回，所以我才决定……离开他。”
恍然间威尔似乎明白了嘉莉仍然是十七八岁外表的原因。
他知道她的一切都不能用科学来解释，七年后再见到嘉莉时，威尔有点惊讶却不意外——她又有什么理由值得变化？
魔女生存下去便是为了爱，可是她距离所爱之人是那么的远，远到万物常理都丧失了存在意义。
“嘉莉，”他开口，“假设亲手杀了亨利·杰基尔，你会从中得到片刻缓解吗？”
“至少我可以为露西报仇。”
威尔缓缓吐出一口气。
“很高兴你没有寻找新的拯救者，嘉莉。”他说，“赎罪这件事，无法依靠旁人。”
“如今我不觉得我能够赎清罪过。”
“所以你会和露西结为朋友，她理解你，愿意陪你一起。”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另外一个可能的未来。安妮·道朗没死，随着她考上大学，“露西”的身份烟消云散。她的成功会给嘉莉带来希望，给她足够的时间，或许嘉莉也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从痛苦中挣脱开来。
但嘉莉的运气一向不太好，每一次都与希望差了一步。
“我想这理应也是上帝的意思，”嘉莉侧了侧头，淡淡地说，“不要再纠结于我的问题了，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丁点肤浅的东西。我更想知道这位爱德华·海德出言挑衅的目的。”
“这份信件不能交给苏格兰场。”威尔看着嘉莉说。
她明白威尔的意思，但嘉莉只是耸了耸肩：“我根本不担心警察会找上门，威尔，但如果你选择向警方隐瞒，我很感谢，因为我想亲自找到凶手。”
威尔当然不会，嘉莉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英国。
“然而没有警方，我们不能调用摄像头，看看到底是谁把这封信投进了你的信箱里。”
“即便调用也很难，”嘉莉摇了摇头，“街头有个便利店，这里人流量不算小。”
那么，还有什么线索呢。
“他特地点出来露西身患性|病。”他所有所思地开口。
“开膛手试图激怒我。”
是的，激怒嘉莉。
查到嘉莉的身份，自然也得知当年她的所作所为。署名爱德华·海德的凶手自大又聪明，他知道如何戳中嘉莉的痛处，还是在——
威尔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直直捉住了嘉莉的眼睛，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你想到了什么？”
威尔：“除了你之外，只有亨利·杰基尔最有可能知道露西的*。”
嘉莉：“这显而易见。”
威尔：“没错，显而易见。你不觉得这也过于明显了吗，嘉莉？”
少女拧起了眉头。
片刻之间谁也没开口，威尔知道她肯定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所以他出言说出了嘉莉的想法：“侧写形象和公益计划，尚且可以说是暴露范围，这符合开膛手的动机，他想被世人关注。但这封信与他的动机全然无关，你的出现只会夺得他的风头。”
“关于他的动机，你不久前才分析出了另外一个可能。”
“那这封信更说不通，假设为了露西举起屠刀，开膛手怎么可能关注你？”
“嘉莉，”威尔接着说道，“这个恶魔很可能在为自己设计一个形象——冷漠又不凡的绝顶杀手，和开膛手杰克一样，和汉尼拔·莱克特一样。他妄图让爱德华·海德这个名字与其他恶魔并列。杰基尔博士只是个倒霉的参照物，他拿到了博士的名单，并且借着博士的模样塑造了自身。”
“你想说你被他的现场混淆了视线，而我被露西的存在蒙蔽了双眼。”
“那么，你能提供一份为你我擦亮眼睛的突破口吗？”威尔问道。
她没说话。
威尔没急着打扰她，嘉莉陷入了思索。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头发，指尖埋进了金色的瀑布中。
“透过这封信，”很久之后她打破沉默，“我能感受到恶魔的……好奇。”
威尔心中一凛。
“开膛手试图激怒我，为的是试探我。想看看我下一步会怎么做，会给出如何的反应。他应该没见过多少同类，起码是他自认为能够与他并肩的人，我是第一个，便忍不住主动出现，建立我和他之间的联系。你说得对……这的确与露西无关。”
嘉莉在尝试着与凶手共情。
“你说突破口在我这里。”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威尔，杰基尔博士提供的资料里，是否有志愿者们的体检报告？”
“有。”
“可以把露西的报告给我吗？”
但威尔还没看到那里。他抬手指了指缝纫机边的那一摞资料，嘉莉站了起来。
“你认为露西的报告有问题。”威尔说道。
“我想确认一下。”
说着嘉莉抽出了一份文件，她翻开来，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僵硬了瞬间。
“怎么？”
“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
她将文件递给威尔。
他接过来，那的确是安妮·道朗的体检报告，已逝之人的笔迹清晰完好。
那之中没有写明任何疾病。
“露西给了杰基尔博士一份假的报告，他不知道她的病。”嘉莉说道。
第55章 化身海德10
订|阅50%以下可能会看到防你懂得的盗章，6小时后恢复正常。一周之前确认嫌犯时她没出现，五天前的记者招待会她同样也没出现。如今不约自来，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等她开口，史达琳便猜到了她的来意。
“史达琳女士。”弗莱迪·朗兹操着记者特有的亲切语气说道，“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史达琳直奔主题：“我只是个实习生，记者小姐。如果你想获得有用的信息，你应该联系珍妮弗·让热探员。”
弗莱迪不为所动：“但是让嘉莉开口的是你。”
史达琳：“显然这回我没成功。”
弗莱迪：“所以fbi无法让嫌疑犯认罪，那么尚未找到的受害者呢？警方推断至少还有五名受害者，如果盖瑞·里基不认罪，这些受害者是否连尸首都找不到？”
哐当一声，史达琳关上车门，她送给弗莱迪·朗兹一个足以称得上“虚伪”的微笑。
“一个忠告，朗兹女士。”她用自己最温柔的声线回答，“记者需要保持中立，而你，你总是试图以身犯险，撩拨他人的底线，这就是为什么至今你仍然在汉尼拔·莱克特的杀戮名单上。”
然后她抓紧自己的挎包，看也不看记者僵硬的表情，走向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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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在史达琳进门后，第一时间走向前。
“我看到弗莱迪·朗兹在外面拦住了你。”
“我想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讨厌记者了。”
说着史达琳从包中拿出了文件，递给jj。金发碧眼的女探员给了她一个真实的笑脸——在之前记者的假笑对比下，史达琳只觉得这一抹笑容温暖极了。
jj接过文件，迅速浏览了一番：“男孩儿们都去忙着搜寻其他受害者了，所以这活只有咱们两个干，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史达琳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
然后jj推开了房门，空旷的审讯室中，坐着那名恶魔和他的律师。
“里基，”jj款款入座，带着fbi应有的威严，“如今法院和警方不想同你拖延下去，媒体的关注度也在逐步下降。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如此对你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依然不肯认罪？”
“探员，”绿河杀手没开口，他的律师接下了jj的话，“希望你不要威胁我的委托人，他有权力保持沉默。”
jj竭力克制住自己不翻白眼的冲动，她笑了笑，用官方口吻说道：“当然，这是每个美利坚公民都享有的权利。所以我们希望与你的委托人达成一个协议。”
里基的律师看了一眼他的委托人，然后端详jj和史达琳片刻：“协议？”
史达琳将手中的文件摊开，递到了桌子的对面。
“认罪求情协议。”史达琳说道。
“相信你的律师对此可是熟悉不已。”jj补充，“检方不情愿让步，但是我们还有五个家庭正等待警方找到受害人的尸体。这样如何，里基？只要你认罪，并且指认出所有未发现的藏尸地点，我们可以帮助你说服检方，从而避免死刑。你可以在监狱度过下半生，而那些死去的女性也能够安息。”
直到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嫌疑犯，才做出了反应。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律师：“她说的是真的？”
“我需要与我的委托人解释这件事，”律师似乎没料到fbi会做出让步，他有点惊讶，但还是拿出了自己的职业尊严，“请你们暂时离开一下。”
“可以。”jj很是大方地站了起来，“克拉丽丝，咱们走。”
她们走出审讯室，关上门的刹那jj吐出口气。她一甩头发，刚刚还有礼又疏离的表情立刻沾染上了不爽的情绪：“这么选择，实在是太便宜这混蛋了。”
史达琳勾了勾嘴角：“这是你提出来的不是吗？”
jj似乎并不想领这个功，她靠在墙壁上，看向史达琳的手掌：“准确地说，这是霍奇想出来的法子。你的伤还好吗？”
“只是擦伤，”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没什么大碍。”
对着伍德女士时史达琳就说过，只是认罪，那容易的很。
“之所以不认罪，是因为他不想死。”史达琳接着说道，“可这还是觉得太便宜他了。”
霍奇在听闻了史达琳的转述后，他想了很久。bau的主管那天回到匡提科后近乎半天没有说话，接着，他将这么一份协议交给了jj。
jj：“霍奇的选择很明智，毕竟还有五名受害者没找到。”
那日在看守所之外遭到迁怒，史达琳很委屈，却不气愤。
绿河杀手的性命，于法律来说有什么价值？没有，那一文不值。有价值的是审判，那一声“我有罪”。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平息民愤。”史达琳说。
“有时候民众是盲目的，”jj道出这些话时，很无奈却也很温柔，“也很自私。他们相信眼前的东西，认为我们无所作为、毫无用处。尽管出于绝望，可从未想过我们和他们面对的是同样的事实，同样毫无选择。”
“即使他答应了协议，媒体也不会站在fbi这一方。”
“毕竟我们没有能够将他送上电椅的证据。”
但并不是死就足以了结一切的。伍德女士体贴又冷淡的表情自心底涌现，她那句“我只想要一个公正”彻底点醒了史达琳。
还有很多家庭正等待自己女儿的尸体，还有无数母亲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得到真正的安息。
盖瑞·里基不想死，他畏惧死亡，所以藏尸，所以拒不认罪——而如此下去，这个案子不会终结，受害人也得不到法律上的公正。
他不想死，所以fbi可以用更有价值的东西提出交换，那就是受害者的遗体。
就在她们的对话走向结束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恶魔的律师站在面前：“我们讨论结束了。”
“你的选择呢，里基？”再一次走进房间，jj率先开口。
这是自恶魔被逮捕以来，史达琳第一次见到他主动注视别人的双眼。他抬起了头，那镜片之后的双眼里仍然满是虚无，史达琳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双活人的眼睛会如此空洞？
“我认罪，”他说道，“人是我杀的。”
jj看了史达琳一眼，而后以极其果断的姿态开口：“你承认自己是绿河案的凶手。”
“是的，我杀了那些女人。”
“你从背后掐死她们，而后抛弃尸体。”
“是的。”
“总共十六名女性死于你的手下。”
“十八名。”
那一刻，史达琳只觉得所有的鲜血都倒流回了心脏之中。
她的手脚变得冰凉，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在逮捕模仿犯时她并没有如此激动，坐在电话机前史达琳足以保持镇静。但是现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维持住了平静的表情：“目前搜寻到的尸体是十一位受害人，警方估计有五位受害人的遗体没有被找到。”
“他们推测错了，”恶魔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虚无，“有七具尸体还没找到。”
“你会指认藏尸地点。”
“是的。”
jj漂亮的面容冰冷到了极致，她站了起来：“感谢你的配合，里基。我们下次法庭见。”
离开看守所时史达琳仍然没有找回自己的温度。
弗莱迪·朗兹已经离开，这倒是给了史达琳一个小小的安慰。她不觉得自己还有心情应付记者，那句我认罪传入耳畔时她肩上的重量甚至比之前更重。
“媒体不会满足这个结果的。”她在分别前对jj再次重复道，诉说这个她们心知肚明的事情，“民众也不会。”
“你会满足这个结果吗，史达琳？”jj反而问道。
史达琳没开口。
冥冥之中，她莫名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结。哪怕是剩下的不过是开庭的那一天，她却有种说不清的感受，仿佛那才是整个事件最关键的点。
——你会满足于这个结果吗，史达琳？
她不知道，也无法确认如此是否能够安抚悲鸣的羔羊。
明明有时间的，在史达琳警告出声后，盖瑞·里基身边的任何警员都有时间拉开他。这能避免他的死亡，避免骚乱发生。
可是没有人动，没有人做出反应，没有人去救他。
史达琳知道为什么。
甚至在绿河杀手倒下的时候，她自己的内心，也宛若放下一块沉重的巨石。
.
下雨了。
深秋的雨水透心凉，回到巴尔的摩，史达琳还没有带伞。她的头发被淋得粘在脸颊上，浑身湿透，冷风吹得她几乎由内而外地发冷，但此时她顾不得这么多。
此时距离盖瑞·里基中枪身亡，才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
她在雨中行走着，拢紧衣领，手中握着不断震动的电话。上面显示的是瑞德的名字，长久的等待之后来电自动转到了留言台中，小博士急切的声音传来：
“克拉丽丝！你不要单独行动，冷静下来，我们可以慢慢调查！”
几乎所有人都劝她不要贸然行动。
听到枪响，急忙赶出来的jj干脆一把拉住了史达琳。敏锐的女探员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几乎所有人，除了霍奇纳探员。
亚伦·霍奇纳，bau的主管，旁人眼中一板一眼的模范探员。他在混乱的时候遣开jj，对史达琳说，这件事得等到上头批准后，他们才能行动。但上面不会批准。
高层不重视嘉莉的“情人”，作为回报，他送了fbi一份大礼。官员不会承认这是他们的错误。
不能眼睁睁看着线索溜走。
bau的成员不能行动，因为他们有职务在身，但是史达琳没有。
她直奔酒店前台，史达琳无视了工作人员诧异的眼神。她不敢去想他们的表情是因为自己狼狈的模样，还是其他的什么。
第56章 化身海德11
入夜了。
威尔·格雷厄姆与无数警员擦肩而过，他跨入公寓走廊，登上楼梯。
女助理的房间反锁着，全副武装的警察持枪对准房门，正在等一个讯号。
“嘉莉。”他敲了敲门，“让我进去，别使得事态变得不可收拾。”
他知道她听得见。
片刻之后门锁“咔嚓”转开，在极端安静的走廊里这声音异常清晰。无数视线落在威尔背后，他缓缓伸出手，推开门。
威尔转头看了眼路德探长。
在提议先与嘉莉交谈时，探长的表情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但他到底是同意了威尔的想法，尽管附上了条件。
房门之后没有人。
嘉莉·怀特就坐在客厅中，与艾玛·克鲁面对着面。闯入房间的威尔，感觉自己就像是打扰两名年轻女性夜谈的不速之客。
艾玛露出惊喜的笑容：“格雷厄姆探员，请坐，我们刚刚才提到你呢。”
仿佛她并不知道窗外闪烁着的红蓝光芒发自警车一样。
他没坐下，只是冷眼看向女助理：“在杰基尔博士之前，你创造了多少个爱德华·海德？”
她熟悉侦查流程，熟悉执法人员的思路，甚至熟悉一定的法律程序。假设不是嘉莉的出现，“爱德华·海德”不会暴露自己，不论罪名是否成立，博士都无法再洗脱这份泼上身的脏水。
艾玛·克鲁不是初犯。
“我想这应该是警察的工作，”她拽了拽自己的领口，同样的位置上威尔的衣领内侧别着一个监听器，“美国的联邦特工，应该管管怀特小姐才对。”
自始至终嘉莉都没开口。
她的表情很镇定，仿佛从人来人往的警局凭空消失，不过是所有人的幻觉。艾玛·克鲁点名之后嘉莉只是微微抬了抬头。
“为什么是露西？”她问道。
“你认为安妮·道朗是所有人特殊的那个，”助理侧了侧头，“嗯……有点道理，但是理由呢？不会仅仅是因为博士喜欢她吧？”
嘉莉毫无搭茬的意思，她的浅色眼睛冰冷至极：“为什么是露西？”
艾玛没回答。
助理在她第二次抛出问题后，不过是换上了探究的神情。
“果然。早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意识到了这点，怀特小姐。”艾玛·克鲁缓缓地开口，“露西的死使得你心生愤怒。但是我想不通理由，七年前你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比安妮·道朗更为完整更为健康的家庭，他们的死活你不放在眼里，他们的悲伤绝望你也感受不到。偏偏在七年后为了一名妓|女不惜破坏自己平静的生活，为什么呢，魔女嘉莉？要是良知发现，这未必也太晚了点。”
明明是非常明显的事情，类似的经历使得嘉莉·怀特对露西产生了共情，从而将自身的情绪代入其中。
艾玛·克鲁的思维如此缜密，可她无法意识到这点。
“你无法与嘉莉共情，克鲁女士。”威尔淡淡地提醒道。
“啊……”
她好像明白了。
嘉莉对面的女士看上去有点失望：“所以你不过是因为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如此说来，魔女嘉莉也只是个脑袋里装满了情情爱爱的傻姑娘而已。这太无聊了，为了那丁点满足便付出一切，不觉得这过于俗套了吗，怀特小姐。”
威尔：“爱德华·海德的故事才是你心目中有趣的故事。”
艾玛：“当然，如果不是你们的出现，这本应该是个精彩至极的故事才对。白日里衣冠楚楚又善良温柔的博士，到了夜晚化身成为截然不同的杀手。恶魔杀死了圣人心爱的姑娘，他亲手想拯救的人。而圣人却对此一无所知，这多么戏剧化呀，我本以为嘉莉·怀特的故事会更加引人入胜，现在看来……”
她撇了撇嘴。
“为此放弃我自己的故事，还暴露了身份，真是太不值——”
“——我再问最后一次，艾玛·克鲁。”
嘉莉对于她的挑衅充耳不闻。
“为什么是露西？”
直到此时威尔才认识到，他低估了情况的严重性。
他伸手握住了嘉莉的肩膀，像是安抚也像是警告：“不论她做了什么，都不会是你的目标，嘉莉。”
只是嘉莉完全没有反应，她没有甩开威尔的手，甚至没有看他。
“我不管你杀了多少人，”她继续说道，“也不管你到底编造了多少杀人故事，我只有这么一个问题，恶魔。三年前你便认识了露西，却直到三年后才想起她来，你的理由是什么？”
回应她的是艾玛·克鲁蓦然发出的大笑。
女助理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既然你称呼我为恶魔，难道不清楚恶魔的行事准则吗？创造者需要灵感呀，怀特小姐，三年前的我没想到这个故事，三年后好点子从我的脑海中跳出来，连挡都挡不住。很抱歉我杀了你的朋友，还让你联想到了过去的自己，但人死不能复生啊，你也是背负着性命的人，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噢，实际上我想得很好，”嘉莉越是沉静，越让威尔感觉到了不好，“我当然清楚恶魔的行事准则。”
她挥了挥手。
威尔：“嘉莉，你听我说——”
嘉莉：“之所以不畏惧警察与法官，无非是他们奈何不了你而已。没有死刑，或者可以用精神病患者的名头轻易地逃过死刑。这给了你们极大的便利，纵然不能杀人，你还可以通过写书来完整你的故事，现在的人特别偏爱危险又猎奇的小说。”
威尔：“别做让你后悔的事情，嘉莉！”
“上帝心肠歹毒又极其愚昧，他放过了一个个恶魔，但是我不会。克鲁小姐，很抱歉我的爱情故事让你失望了，然而我还有点本事，不会让你大失所望。”
“你要代上帝履行职责，怀特小姐？”艾玛丝毫不怕，“处决恶魔，就像是神明那样吗？”
这便是威尔坚持要出面的理由。
整整七年，自那夜嘉莉·怀特的坦白后，威尔·格雷厄姆第一次觉得自己做出了无比正确的决定。
威尔握住了嘉莉抬起的手腕，他压低声音，在她回应之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就当我为了感谢你告诉我阿比盖尔的消息，嘉莉。”
吐出这个名字时，威尔仍然觉得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让我帮你，就这一次。”
在那瞬间威尔很担心嘉莉仍然会不管不顾地出手，哪怕他有底气和信心。
嘉莉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没有动，片刻之后威尔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她没开口，仅仅是闭上了眼睛。
“你想通过一面镜子来照清楚自己的模样，这面镜子碎了，你很难过，我能理解。”威尔有点艰难地开口，“杀人很容易，嘉莉，但一旦你因其他动机而杀了人，只会距离自身所追寻的答案越来越远，别让自己别的如凡人般那么复杂，别让你的存在意义受到侵蚀。”
“当年的汉尼拔便是以此将我护在了羽翼之下，威尔。”
“是的，但你也因此还有机会。嘉莉，跟我走，让法律去制裁伤害露西的人，给杰基尔博士一个清白。我可以为你提供崭新的镜子，还有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纷扰也没有侵害。”
“你想让我回到巴尔的摩的精神病院。”
“难道你不应该归属那里吗？”
她没反驳。
站在威尔的角度，只能看到嘉莉的一个侧脸。她的视线落在地面上，垂着的眼眸微微颤动着。
他知道嘉莉陷入自身的世界后，便不会再顾及外界的事物。
“我记得阿比盖尔马上就要出狱了。”最终嘉莉说道，她漠不关心的语气像是一把刀子似的插|进威尔的胸口。“你会去接她吗，威尔？”
魔女放下了悬空的手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叫警察进来吧，我接受你的帮助。待你接阿比盖尔出狱的时候，一定要为我转达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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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比盖尔·霍布斯即将出狱。
不知道为何，在听完威尔的讲述后，史达琳的注意力竟然落在了那名帮助父亲杀人的少女身上。
大概也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并不值得意外，史达琳心想。真凶是艾玛·克鲁也好，她的反社会人格也好，对于一名正在接受训练的fbi学员来说都是见怪不怪的东西，这种案例吉迪恩探员在课堂上讲过不少呢。
至于威尔说服嘉莉的那些话……
“所以，fbi的人把嘉莉带回巴尔的摩，你将我推荐给了霍奇。”她开口，“万一我并不能成为嘉莉的镜子呢？”
威尔笑了笑，他看上去倒是非常的平静，之前痛苦一扫而空。
“至少你现在是。”他说。
“我可不这么觉得。”
他口中的露西与嘉莉有着类似的经历也碰到了类似的人。但克拉丽丝·史达琳和嘉莉·怀特拥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此时此刻除了对自己的人生价值产生疑问外，她并不觉得自己与嘉莉哪里能称得上是“镜子中的对方”。
“正因为你与她不像。”威尔看出了史达琳的疑惑，“嘉莉有着很强大的学习能力，克拉丽丝。你的存在远要比露西为她带来的收获多，她可以从你这里学习到自身没有的特质。”
“我也从嘉莉那里获得很多。”
“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
她也很高兴威尔能从这么多的学员立挑中自己。
史达琳陡然放松下来，刚刚碰见汉尼拔·莱克特时的紧迫和凝重彻底消失不见。她靠在沙发背上，端详着由爱犬围绕着的威尔。
“威尔，”她问，“阿比盖尔出狱时，你真的会去接她吗？”
这不是一个好问题，史达琳清楚。
她很好奇于威尔心中阿比盖尔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母庸置疑这个名字带给他的是深深的痛苦。
原本史达琳没期待回答的，可是威尔似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起码现在还不知道。”
或许他也需要时间来寻找一个正确的答案。
史达琳没再开口，她只是点了点头。就在她考虑是否要告别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霍奇的电话。
她看了威尔一眼，后者摆了摆手，并不介意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史达琳便按下接听键，亚伦·霍奇纳沉着的声线自电话另一头响起。
“史达琳？”
“是我，霍奇。”
“有汉尼拔·莱克特的线索了，”他说道，全然不知她与恶魔已然见了一面，“三天前，有人在歌剧院里认出了他与嘉莉。”
第57章 剧院魅影01
“我调出了周二晚上歌剧院的监控录像，瑞德博士，可以麻烦你把杯子从我的显示器边拿走吗，我的仪器很贵的。”
“呃，抱歉。”
整个bau小组几乎都挤进了加西亚的办公室，技术宅小姐显然对此很是不爽。直到瑞德小心翼翼地端走马克杯，她才点开录像：“看这儿。”
拜身高所赐，史达琳占了靠前的位置，就在加西亚的身后，能清晰地看到屏幕中的情况。
画面位于歌剧院的门口，左下角的时间显示着开场前二十分钟。三三两两的观众步入大厅，偶尔会有几名衣冠楚楚的人士驻足相互问候，这对于歌剧厅来很是平常，直到几十秒后。
当熟悉的背影出现在摄像头下的时候，办公室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是嘉莉与汉尼拔·莱克特。
嘉莉一身剔红长裙，宽袖垂直肘部，她果然没选择露背，一字领挡住了所有裸|露伤疤的可能，唯独金发高高盘起，凸显出少女|优雅的颈部弧度。
她挽着汉尼拔的手臂，男人依然是挑不出任何问题的三件套，身材挺拔、脊背宽阔，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他侧着头，正与嘉莉说着什么，那显然逗乐了嘉莉，她捂住了嘴巴，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
史达琳也没放过男人脸上那几不可查的笑意。
“我以为这种场景只会出现在大仲马的小说里。”摩根禁不住嘀咕。
“成熟的男性和漂亮的少女，要不是知道他们是谁，我都想赞叹一句这画面真美。”jj说道。
“不是吧，这就是段监控录像而已！”
“你不懂浪漫，摩根。”
不懂浪漫的摩根抽了抽嘴角。
“我更想知道这是哪儿的歌剧院？”深肤色的探员开口，“竟然没人认出他们。”
“他们在西海岸。”加西亚解释道。
怪不得。远离他们昔日生活过的环境，没人会注意到一对漂亮的爱人是否上过fbi的通缉页面。
“这是否能圈定汉尼拔·莱克特的藏身处范围？”一直沉思的霍奇纳问道。
“应该不能。”史达琳脱口而出。
这换来了bau成员诧异的目光。
“莱克特医生非常自信，且对生活有着极高的要求，”她分析道，“他不畏惧fbi的追查，又在弗吉尼亚州生活了这么久。如果选择一个栖身之所，我认为仍然是东海岸的环境与文化更能令他满意。”
况且她昨天刚刚于威尔家的附近见到了汉尼拔本人。他不可能千里迢迢跑过来只为了和她聊聊天，也绝不会这么做——嘉莉在他眼里已然属于不可控的存在，汉尼拔·莱克特不可能留给她这么多的独处时间。
霍奇：“那么，他特地前往西海岸的目的呢？”
瑞德：“能查到那天是什么剧目吗？”
加西亚双眼一亮：“当然！”
她打开网页，迅速地翻出剧目的宣传页面。
“《狄朵与埃涅阿斯》，”加西亚读出了歌剧的名字，“别告诉我他连看个歌剧都别有深意。”
“亨利·普赛尔的作品，”瑞德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加西亚的话，“少见的英语歌剧，毕竟在巴洛克时期，文化主流的贵族们并不以说英语为荣。它的表现方法上——”
“——瑞德。”摩根捏了捏眉心，“说重点。”
年轻的博士眨了眨眼，而后恍然大悟：“哦，没什么深意，歌剧本身讲述了一个爱情故事。我认为莱克特医生不过是认同剧目在历史上的地位。”
即便通缉在案，也不想放过喜爱的歌剧，这倒的确是汉尼拔·莱克特的风格。
“说实话，”摩根说，“我几乎都要羡慕了。”
“羡慕他有个漂亮的小姑娘陪伴吗？”jj问。
“不，”摩根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羡慕他有时间看歌剧，而我要在这里加班加点找线索，瞧瞧嘉莉笑得多么开心。”
她的确很开心。
纵然看不到嘉莉的面容，隔着不甚清晰的屏幕，史达琳仍然能感受到她发自真心的放松。
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史达琳心想。没有咄咄逼人的语言，没有漫不经心的表情，影像里展现出的不过是个身姿窈窕、依赖着爱人的年轻姑娘。
嘉莉本应是这样的，或者说，她与汉尼拔的关系本应是这幅姿态。史达琳很想知道，试图追寻答案的嘉莉，是否拥有放弃这样生活的觉悟。
而对于摩根活跃气氛的话，谁都没放在心上，除了霍奇。bau的主管扬了扬眉毛：“你要是想看个歌剧，我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
但摩根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霍奇会给他放假：“要我去西海岸走一遭？可以，但我不觉得莱克特医生会留下线索。”
史达琳：“我也去。”
霍奇点了点头：“带上瑞德，尽管没什么希望，可我仍然希望咱们能亲自确认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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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威尔转述的案件里，他也陪同嘉莉欣赏过歌剧，这无疑是汉尼拔带给她的影响之一。
白日步入剧院，气氛大不相同，可史达琳仍然克制不住地想起了那件最开始要送给嘉莉的礼裙。
咖啡色，无肩露背，裙摆盖过双脚，大方且简洁。她送给嘉莉，嘉莉却还给她，并说“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到你穿上它的模样。”
现在嘉莉怀特离开了牢笼，她很自由，但史达琳并不觉得自己有晚礼服着身的机会，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现在的票务都是实名制，”歌剧厅负责人对他们说道，“很难想象会碰见这样的情况。”
史达琳看了一眼摩根和瑞德。
显然他们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摩根开口：“只是实名购买，至于拿着票的是不是本人，那就不一定了。”
负责人屏住了呼吸。
想来与两名恶魔擦肩而过的滋味着实不好过，换史达琳她也会后怕的：“需要看看票务记录。”
瑞德补充：“还得见见门童，他肯定有印象。”
“可以。”负责人点了点头，“请稍等。”
“汉尼拔·莱克特在欧洲便干过顶替受害者身份的事情。”瑞德说，“他的确很可能用类似的手段隐瞒自己的身份。”
“那这意味着会有新的受害者。”史达琳的心沉了下去。
“也不一定。”瑞德却抱有不同的看法，“在这个关头继续，嗯，‘狩猎’是很不明智的事情。”
摩根闻言摇了摇头，他靠在会客室舒适的沙发上，摊开双手：“在这个关头带着嘉莉大摇大摆地前来欣赏歌剧，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史达琳更认同摩根的想法。
她见过汉尼拔·莱克特本人，在场的两位探员对此完全不知情。嘉莉的恶魔给史达琳留下了相当可怕的印象——他总是能够轻易地将情势掌控在手，面对梅森时是，面对她的枪口也是，甚至胆敢在白日走到威尔家附近，礼貌又自信地对她说，想与她谈谈嘉莉。
这样的恶魔，史达琳不认为他会暂停自身的杀戮。
“还是看看票务记录吧。”她说道，“只要他出现过，总会留下线索。”
不消多时负责人便带着打印好的票务记录和门童进来了。
拜信息社会所赐，剧院的记录完整且有条理，一场《狄朵与埃涅阿斯》的悉数观众全部登记在案。
“这是周二当班的门童。”负责人开口。
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见这阵势倒是镇定，可眼底的紧张出卖了他。
史达琳放缓了声音：“我们只是问问话，周二晚上，你记得这两个人吗？”
她说着，将监控录像的截图递给青年。
原本还一脸莫名的门童，在看到照片时恍然大悟：“我记得，德摩勒夫妇。”
果然。
史达琳看了摩根一眼，后者会意地提问：“德摩勒夫妇？这听起来不像是当地人。”
“是的，”门童解释道，“我会点法语，所以对他们印象深刻……而且也很难不印象深刻。”
“这倒是。”摩根认同地撇了撇嘴，“他们二人全程说的法语？”
“德摩勒先生会说英语，他很礼貌，说夫妇二人是来这儿散心的，因为他的妻子心情不太好。”门童认真地回忆，“我便回他真是一位爱护妻子的好先生，他很高兴，给了我不菲的小费。”
“那……德摩勒太太呢？”史达琳问道。
“德摩勒太太的话不太多，”门童不假思索地说，“不过我觉得她并不是法国人，她的法语带着口音。”
也很难把史达琳当成外国人，她就是一副美国年轻女性的相貌。
摩根沉思片刻：“德摩勒先生开的什么车？”
门童：“租用车，这点准没错。”
摩根的目光落在瑞德身上，正在翻阅票务记录的博士立刻接口：“托马斯·德摩勒和克洛伊·德摩勒，在一家酒店预订的票。”
“又该麻烦加西亚了。”摩根站了起来，“我去打个电话，史达琳，你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吗。
史达琳并不是特别关心汉尼拔从哪儿订的票，实话说，她也不好奇他是否杀了人——屠戮与否，汉尼拔·莱克特的本性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她更想知道的，是嘉莉的情况。
“那位德摩勒太太，”史达琳舒了口气，“她的具体情况怎么样？”
年轻人想了想，犹豫着开口：“她……太年轻了。德摩勒太太很漂亮，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可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我觉得德摩勒先生几乎能当她的父亲。”
“德摩勒先生说她心情不太好，”
“她几乎没说过话，但我认为她的兴致还算不错。”
史达琳：“她的精神状态如何？”
门童好像不太理解史达琳的问题：“德摩勒太太很依赖她的先生，我为她打开车门，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非得要德摩勒先生亲自伸出手，才肯从车上走下来——上帝啊，你们要找的不是个绑架犯吧？”
要是绑架犯那倒是简单了呢，史达琳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不是绑架犯，我们寻找的这位，嗯，德摩勒太太的精神不太稳定。”
“她看起来神智很清醒，”门童狐疑地说道，“老实说，探员，干我这行，早就习惯于漂亮姑娘不理不睬的模样了，相比较之下德摩勒太太礼貌又客气，我以为她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与德摩勒先生撒娇。”
史达琳几乎能想象当时嘉莉的姿态了。
嘉莉倒是很适应回到汉尼拔身边的生活，不知为何，史达琳反而放下心来。
说不定她的确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能让汉尼拔·莱克特捉摸不透，能牢牢把握住恶魔的目光。
“谢谢你，先生。”史达琳发自真心地说道，“我没什么问题了，斯潘塞？”
瑞德放下了手中的票务记录：“我更想看看歌剧厅。”
负责人：“你们可以直接上去。”
德摩勒夫妇，走出会客室时史达琳笑出声来。
要不是兜里还揣着那张过了期的fbi临时证件，她几乎以为自己在看电影呢。
“你好像并不担心嘉莉的情况。”他们步入电梯，瑞德说道。
“嘉莉享受的很，我为什么要担心她？”
说完史达琳按下楼层的按钮。
“我与威尔谈了谈她在伦敦的事情，”她说，“或许让她直面莱克特医生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
瑞德没接话，他似乎想问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史达琳：“斯潘塞？”
年轻的博士盯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不过现在还不是时——”
他的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还没来得及上升的电梯陡然停了下来。
熄灭的灯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探员？”电梯外匆忙地传来负责人的声音，“停电了，你们稍等，我马上去查看情况。”
有人知道他们在电梯里就好，史达琳放松下来，她下意识地寻觅到瑞德的双眼，那双清亮的眼睛在紧急灯的映照下，也在看着她。
“好了，”她靠在电梯的一边，无奈地说道，“这下倒是有了时间。”
第58章 剧院魅影02
订|阅50%以下可能会看到防你懂得的盗章，6小时后恢复正常。
嘉莉坐在椅子上，托着腮说道。她的另一只手正拿着毛毡笔在纸上绘制着什么，史达琳注意到那不是素描也不是设计稿，更像是涂鸦，目前只有简单的色块和线条。
“我可是自愿来帮忙的，没什么目的也没什么需求，对待好心人不应该客气点吗？这样吧，不苟言笑先生，你笑一个，真情实感的，然后我就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你。”
回应她的是霍奇纳岿然不动的扑克脸。
史达琳发现嘉莉好像很乐衷于调戏bau小组的成员，比如说上次的“不洗头不出门”，还有这次的“来呀笑一个”，都颇具有黑色幽默的意味。
当然，这个关头谁也笑不出来。
“嘉莉。”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诡异的沉默，“你的推测呢？”
病房里的少女撇了撇嘴。不过她好像也没太在意霍奇纳探员是否会笑，依然涂着鸦回答史达琳的问题：“我的推测就是，你们马上就能从弃尸地点找到他返回的痕迹了。”
什么？
霍奇纳立刻反应了过来：“你认为他会重返弃尸地点。”
嘉莉正在涂黑纸张的下方位置：“他作案的手段越来越娴熟啦，尸体丢进河里总会被发现，所以转扔到树林里。但是既然在陆地上，那么这意味着尸体的地点是固定的，并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对他很有利。”
史达琳：“他要回去把尸体带走，或者改变藏匿的位置？”
“不不不，”嘉莉埋头笑出声，“他不会这么做的。你一定看过卷宗了，咱们的新朋友作案手法可不地道对吧？”
新朋友，史达琳可不会把他看作朋友：“受害者通常是妓|女，或者搭车、离家出走的年轻女性。他把她们骗上车，带到隐秘的地点实施强|暴，然后再掐死或者勒死她们。”
“那你对他的评价如何呢，克拉丽丝？”
“我觉得你口中的绿河杀手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变态。”
“这评分真低呐，不过你的理由呢？”
“他选择藏匿尸体，而不是像你的模仿犯一样摆出特定的现场，证明‘杀戮’本身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杀人不会给他带来成就感，让他满足的是对受害者的奸污。”
“涉及到性啊……动物的本能，人类的原罪，不过这样动机倒是简单很多。新闻里说他会与受害者发生关系，然后再掐死或者勒死她们。对此你怎么看？”
“我认为死者对他而言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过是平衡自己、满足自己的物件而已。”
嘉莉抬头给了史达琳一个满意的笑容，而后便继续忙活她手中的涂鸦去了。
原本简单的线条逐渐有了画面，史达琳觉得那一块块黑色块似乎拼成了躺在地上的女人形象。
“这不就得了。你看，克拉丽丝，人类屠宰羔羊，总得为了点儿什么吧，恶魔也是一样的。有的恶魔是为了羊毛，有的恶魔是为了羊肉。”
她说着，吹了吹纸上的墨水，然后慢条斯理地继续抽象画大业。
“而他呢，他想操羊。”
史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知道是出于嘉莉轻蔑的话，还是她暗示的凶手行径，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少女这番用词让她很是不舒服：“你认为，他会折返回去奸|尸。”
“未必是刻意的，不过，他的活动范围就是金县周围呀。”
吐出这些可能性的嘉莉，表情随意，史达琳却没来由地浑身发冷。
“说不定只是开车经过，出差也好，工作也好，甚至是自个儿出门散散心。然后便想到有具尸体扔在了附近，那就去看看吧。看看有没有人发现尸体，顺便满足下个人需求——这样，你们马上就能得到新鲜的dna样本啦。而霍奇纳探员肯定有一份完整的罪犯侧写，到时候去99号公路盯梢几天，总能找到几个差不多的嫌犯，这不难吧，霍奇纳探员？”
一直沉默着的探员并没有立刻回应，他审视嘉莉片刻：“你为什么对他感兴趣，嘉莉？这个案子有专案调查组，本不应该fbi负责。”
“觉得我给你们找了麻烦？又得好久无法陪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呢，工作就是如此，没法子的。”
“你知道我到底什么意思。”
“给孩子选一个你妻子喜欢的名字吧。这世道罪犯太多，无论如何你都避不开重名的恶魔。”
这样的嘉莉·怀特，实在是很难与詹姆斯教授口中温顺坚韧的形象联系起来。
史达琳注意到霍奇纳放在一侧的手紧了紧。没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儿三番五次地被凶手提及，然而霍奇纳依然没有发火，他不会遂嘉莉的意。
“我们确定的目标是四十岁左右的成年男性，他仇视女性，或许有着不完美的婚姻，在童年时受过家庭暴力的可能性很大。居住在金县，就在99号公路附近。他外貌平凡，理应看上去老实沉默，是个无害的人。这样妓|女才会毫无戒备地上他的车。职业大概是出租车司机或者经常经过99号公路的运输司机，但不论如何，他一定是那条街上的常客。”
霍奇纳说道。
“这是我们的侧写，那么，你感兴趣的理由——”
后面的话，被震动的手机打断。探员摸出电话，看了一眼后表情微妙地变了变。嘉莉当然不会放过他的神情：“新的线索？”
霍奇纳没搭理嘉莉，转而看向史达琳：“今天到此为止，你跟我来。”
“套完消息就走，真无情呀。霍奇纳探员，你知道你越是这幅‘完美主角’的模样，我就越想打破你完美无瑕的脸，对吧？”嘉莉终于放下了笔，她把画丢在一边，抬起头说道。
然后霍奇纳竟然笑了起来。
不是无奈，也不是嘲讽，更不是刻意做给嘉莉·怀特看。史达琳很惊讶地看着探员，他笑起来很和蔼，一扫肃穆与庄严，比起上司，更像是位值得信赖的兄长。
他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你给我答案了不是吗。”
嘉莉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她扬起笑容，俏皮地侧了侧头：“那么，祝你们马到成功。”
给出答案了？
史达琳看向桌子上的纸，已完成的抽象画由黑白二色构成，她仅从中分辨出了一棵树，一名侧卧的女人以及……
一只通身漆黑的山羊。
.
“那幅画。”
踏出精神病院，不等史达琳提问，霍奇纳便打开手机网页，将它递给史达琳的同时开口解释。
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与嘉莉作品极其相似的抽象画，不过是彩色的。画面明亮且充满生机，地上的人也不是女性。
“毕加索的《春天》，只是嘉莉特地将山羊画成了黑的。”霍奇纳说道，“一只黑羊，一个躺倒的女人，你能想到什么？”
“她用了黑色的墨水，没有复制其中的颜色。这能体现出她当下的心态——压抑且满是死气。”
嘉莉的画，与毕加索的原作呈现出了完全相反的感受。
霍奇纳点了点头：“那画这幅画的意义呢？”
意义吗，黑羊，女人，死的象征……
史达琳顿时觉得嘉莉的画变得极其危险：“她画的是绿河杀手。”
霍奇纳收起了手机：“她描述凶手时，企图描述另外一个人，却更像是转述‘如果她是那个绿河杀手，则会怎么做’。”
“所以她会把自己画在受害者身边。”史达琳恍然大悟，“嘉莉很敏锐，也善于推测别人的思想，这是她的天赋。”
“嘉莉认为自己能体会到其他罪犯的想法。”霍奇纳说，“她也在试图揣度其他罪犯，她眼中‘恶魔’的心理。我想，这就是她对这个案子感兴趣的原因。”
这并不能解答史达琳的困惑。
“但是绿河杀手和她不是一类恶魔。”她开口，“揣度他的心理，对嘉莉有什么意义吗？”
“等到我们找到凶手时，自然会清楚答案。”霍奇纳说道，“现在咱们得前往金县，摩根刚刚发来短信，有个出租车司机主动联系上了警察，他说他知道点儿东西。”
“连吉迪恩都撬不开嘉莉·怀特的嘴，你办到了。”深肤色的探员朝着史达琳伸出了右手，“现在的新人真了不得，顺带一说，咖啡色更衬你的蓝眼睛。”
史达琳与他握了握手，露出笑容：“谢谢，嘉莉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摩根探员的表情僵了瞬间。
“嘉莉·怀特将矛头指向了她的孵化者。”在一旁的瑞德博士则更关心案件的问题，“她认为这件事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
“汉尼拔·莱克特于三个月前，在转换监狱的路上越狱成功。之后威尔·格雷厄姆在英国逮捕到逃逸七年的嘉莉·怀特，这之间一定有所关联。”摩根接道，“或许他们两个正在策划着什么。”
霍奇纳则看向了史达琳：“你看了两个案件的卷宗了吗？”
史达琳点了点头。
霍奇纳：“你有什么看法？”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房间中央的尸体。
这是第四名受害者，一名三十二岁的女性，没有工作，离婚两年。有个七岁的儿子，因为本人有酗酒历史所以判给了父亲。案发前一天她刚刚打扫完凌乱的公寓，买了新鲜的食材，准备迎接双休日到来的宝贝。
警方抵达作案现场时，厨房案板上还摆放着切了一半的蔬菜，只是孩子再也没机会看到母亲了。
受害者身中六刀，每一刀的位置都与嘉莉母亲的一模一样。使受害者丧命的是正中心口的那刀，她并不是马上死亡的，史达琳甚至能想象得到当时残忍的场面。
凶手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受害者用刀子钉到门板上，显然他不是一名强壮的人。
第59章 剧院魅影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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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嘉莉·怀特袭击记者之后，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院便谢绝了所有媒体的“探望要求”。如今她再一次接受采访，其受关注程度，这个比喻倒是活灵活现……尽管恶心了点。
她答应了fbi的要求，却指明要自己指定媒体和采访人，而嘉莉的选择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外：弗莱迪·朗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报记者，七年前，就是她第一时间报道了魔女嘉莉案的细节。
“咖啡？”
fbi的实习生课程繁多，还要忙于案件，几天以来史达琳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她接过瑞德博士递过来的纸杯，咖啡的香味让她精神不少：“实在是太贴心了。”
瑞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实际上这是摩根的主意，他说咱们也还得加不少班呢。”
史达琳：“那也得谢谢摩根探员。”
说着她对着办公室另外一边的摩根举起准备，后者潇洒地摆了摆手。
“太及时了，”史达琳笑着说，“没了咖啡可不行，采访一时半会还不会结束呢，也谢谢你。”
瑞德：“呃我只是递过来而已，按理说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加班的，毕竟你现在是一名实习生，而……”
史达琳：“瑞德博士。”
瑞德：“嗯？”
史达琳：“只是谢谢你，没有别的意思。”
年轻的博士看了她片刻，回了史达琳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他坐到史达琳身边，身上fbi的蓝色外套对他来说稍微大了点，使得原本就瘦削的博士看起来更是文弱：“关于嘉莉的童谣，我认为仅仅从黑羊的寓意下手信息不够，只有这两句歌词吗？我想后面的故事内容应该能提供帮助。”
史达琳摇了摇头：“她只唱了这两句。”
并且重复了两遍。第一遍史达琳打断了她，第二遍她唱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近乎轻哼，听不清后续的情节发展。
“可能她还没将后续的曲子编出来。”史达琳捧着纸杯说道。
“以及她根本不打算编出后续。”瑞德补充，“姑娘与黑羊，总有一个是在比喻她自身。或许嘉莉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就足以填满曲子的后续，根本不需要通过歌唱表达。”
也有道理。
见到嘉莉后，史达琳便一直在思索关于她的事情。给的谜题也好，模仿犯的线索也罢。几天的连续作战让她有点疲累，可尽管如此，史达琳却有着很强的动力，她想找到答案，也必须找到答案。
一方面，对于实习生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另一方面……
“瑞德博士，”史达琳侧过头，“我能向你打听一件事吗？”
瑞德点了点头。
史达琳：“霍奇纳探员有没有提及过，威尔·格雷厄姆为什么会推荐我？”
一时间瑞德的表情让史达琳认为他不会回答。
“我在想，如果当初嘉莉碰到的不是汉尼拔·莱克特会如何呢？”史达琳接着开口，“她的案子没什么证据，再多的舆论也奈何不了她。假设当时她碰到了其他心理医生，会不会从阴霾中走出来，成为一名正常的女性？”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咖啡杯：“她很敏锐，也很细心，我甚至在想，要是有个美好的家庭，她很适合fbi。”
“很多罪犯和她一样拥有聪明的头脑和天赋，”瑞德博士没有否认，“只是因为环境与心理因素的不同而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那这意味着，如果我拥有和嘉莉近似的环境，我也会成为一名……她口中的恶魔。”
这会是威尔·格雷厄姆推荐她的原因吗？这会是，她觉得自己与嘉莉·怀特相像的原因吗？史达琳不敢去想威尔·格雷厄姆到底是认为嘉莉心底有善的一面，还是克拉丽丝·史达琳的心中有恶的一面。
她的话让瑞德挺直了脊梁，小博士的表情有些不安。
他同样拿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语气里带着些许无措和焦急：“你知道量子力学中存在量子的不确定性，物理学家们在观察量子时，量子的状态是不相同的，这引出了平行宇宙的概念……”
史达琳：“瑞德博士？”
她的困惑让瑞德舒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在不同的宇宙里，可能有不同的你。在其他的平行宇宙中，或许你是名男性，或许是名罪犯，甚至受到汉尼拔·莱克特博士关注的不是嘉莉而是你也说不定。但在这个宇宙中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你，史达琳，所以不必因为这一个案件而动摇。”
说话时的瑞德，眼睛亮的惊人。
史达琳看着他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而后笑了起来。
“你知道，”她由衷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可以叫我克拉丽丝。”
瑞德眨了眨眼：“克拉……克拉丽丝，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史达琳：“谢谢你，斯潘塞。”
他有点儿狼狈地躲开了史达琳的目光。
“为什么你会，”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的语气，“为什么你会考虑这件事？”
“嘉莉认为，她与模仿犯的区别，在于她爱她的受害者。”
那么，她与自己的区别呢？道德感和正义观吗？可这些东西本身的衡量标准就有待商榷。
“我一直在想，”她困惑地说，“一个心怀爱意的恶魔……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
“心怀爱意的恶魔？”瑞德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史达琳惊讶地反问：“是的，怎么了？”
“就是这个！”瑞德博士猛然站了起来，他手中的咖啡险些洒了，“就是这个，克拉丽丝，这是她会用山羊象征的原因。她能感受到爱，和任何人都一样，但是恶魔不行。她说她是恶魔，而山羊是恶魔的象征！”
史达琳顿时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她瞪大眼，只觉得手脚的血液迅速地向内脏流去：“没错，她就是那只黑山羊（ckgoat），同绵羊群中的黑羊（p）一样格格不入，却是在恶魔的群落之中。”
她的大脑迅速转动起来，史达琳随手把咖啡杯放到一边：“嘉莉说过七年以来她一直在寻找，却没告诉我寻找什么——不论她寻找什么，这一定会与恶魔有关，甚至可能与汉尼拔有关。或许正因为她因爱与其他恶魔的区别，才导致了她开始寻找这样东西。”
说着她看向瑞德，后者给了她一个喜悦的笑容：“你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史达琳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大家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
可即便如此，模仿犯的案子仍然没有突破。
采访结束后，在短暂的等待期间，bau小组的成员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斯潘塞·瑞德揉了揉额角，即便习惯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可连续几天的熬夜仍然让瑞德有点疲累。但欣慰的是他们掌握了主动，fbi的其他成员已经在弗莱迪·朗兹的家中做好部署。
按照对模仿犯的推测，她会在看到新闻后受到刺激，从而寻找一个与嘉莉联络上的方式。
弗莱迪·朗兹就是这个提供给她的突破口。
霍奇纳探员让他回到fbi大楼待命。他想可以去找加西亚分析一下手中有用的线索，以及……街道橱窗里的电视，让他下意识地停住步伐，电视节目中的红发女性，正是弗莱迪·朗兹。
这是她在采访嘉莉之后，受邀出席的电视节目。
“弗莱迪·朗兹女士，七年之后重新接触魔女嘉莉案，你有什么想法吗？”
视频当中，接受采访的弗莱迪·朗兹勉强地笑了笑。
“我很高兴嘉莉·怀特再次落网。尽管她犯下的罪行多数并非自愿，可杀人者不能被姑息。”
“你是指汉尼拔·莱克特对嘉莉·怀特的控制吗？”
“校园欺凌和家庭暴力也是悲剧的成因，但是……是的，我认为汉尼拔·莱克特对她来说很特殊，同时她对汉尼拔·莱克特说也是如此。”
“你认为嘉莉·怀特对莱克特也至关重要？”
弗莱迪·朗兹抬起眼，绿色的眼眸看向摄影机。
“是的，”她平静地说道，“我认为嘉莉在汉尼拔·莱克特眼里是独一无二的。”
迎接这句话的，是高跟鞋踩到地面的声音。
在清冷的街道上，这动静有如钟鸣般清晰，让瑞德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的目光从电视机挪开，转过头——
“——斯潘塞·瑞德博士。”
子弹上膛的声音与女性冰冷的嗓音一同响起。
“fbi的人是吧，你们去过我的公寓，来访登记表上写着你的名字。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我想找嘉莉·怀特谈谈。”
“我可是自愿来帮忙的，没什么目的也没什么需求，对待好心人不应该客气点吗？这样吧，不苟言笑先生，你笑一个，真情实感的，然后我就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你。”
回应她的是霍奇纳岿然不动的扑克脸。
史达琳发现嘉莉好像很乐衷于调戏bau小组的成员，比如说上次的“不洗头不出门”，还有这次的“来呀笑一个”，都颇具有黑色幽默的意味。
当然，这个关头谁也笑不出来。
“嘉莉。”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诡异的沉默，“你的推测呢？”
病房里的少女撇了撇嘴。不过她好像也没太在意霍奇纳探员是否会笑，依然涂着鸦回答史达琳的问题：“我的推测就是，你们马上就能从弃尸地点找到他返回的痕迹了。”
什么？
霍奇纳立刻反应了过来：“你认为他会重返弃尸地点。”
嘉莉正在涂黑纸张的下方位置：“他作案的手段越来越娴熟啦，尸体丢进河里总会被发现，所以转扔到树林里。但是既然在陆地上，那么这意味着尸体的地点是固定的，并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对他很有利。”
第60章 剧院魅影04
“德摩勒先生带着他的妻子十二日中午入住, 十四日上午便离开了。”
“他是否提过从哪里来的？”
“没有具体地点……呃, 等等, 我记得他和德摩勒太太聊起过旧金山的机场。十四日离开时他还说接下来要前往纽约，并且——我认识你, 你是fbi的那个死亡天使！”
酒店前台的服务生震惊地瞪大眼看向史达琳。
“死亡天使”一词砸向她, 史达琳却格外的平静：“并且？”
她沉着的模样让服务生自觉失态, 青年十分尴尬：“我刚刚想说，托马斯·德摩勒还预定了前往机场的出租车。”
摩根：“他的护照没什么问题？”
服务生：“没有。”
摩根：“在居住期间, 托马斯·德摩勒是否带回过生人, 或者其他的物件？”
服务生想了想：“在我当班时, 也没有。这些天来陪同他的只有他的妻子。”
当然, 嘉莉还能去哪儿？
得到这个答案，倒是在史达琳的意料之中：“德摩勒太太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吗？”
“是的。”服务生立刻回答，显然他对此印象深刻，“一切事务都是德摩勒先生包办，德摩勒太太她……不太喜欢和别人沟通, 十二日下午有雨，夫妇二人准备出门。德摩勒太太事先在大厅等待她的丈夫, 我向她询问是否需要雨伞, 我以为她不懂英文，又用法语问了一遍。”
说着服务生流露出窘迫的神情。
“德摩勒太太并没有理我。这个时候她的丈夫走了过来，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她兴高采烈地说最好来两把伞，她想去商场单独逛逛。”
摩根干笑几声：“瑞德, 这场景你肯定很熟悉。”
瑞德博士无奈地摇了摇头：“的确是她的风格。”
他便是如此在嘉莉那里吃冷板凳的。
“这两个人……与你们负责的案件有关吗？”服务生一听这话，犹疑地问道。
“不然你认为我们为什么前来调查，”摩根反问，“他们现在居住的房间是否空着？”
“我可以把房卡给你们。”
“十分感谢，”摩根接过房卡，英挺的眉毛一扬，“但恕我直言，伙计，你所谓的‘死亡天使’，几个月来已经抓到了三名连环凶手，如果可以还是请你放尊重一点。”
德摩勒夫妇居住的房间位于酒店七楼。
是个套间，理所当然，汉尼拔·莱克特从不在生活上将陋就简。早就清理干净的房间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居住的痕迹。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史达琳舒了口气。
“别把那些话放在心里。”摩根劝道。
史达琳没把这称号放在心上：“我是在想嘉莉的事情。”
服务生的描述里，嘉莉·怀特对他的问候视若无睹。史达琳早就见识过嘉莉这幅派头，她打定主意忽略旁人的时候，谁在她面前都是一团空气。
嘉莉从不关心自己身处监狱还是在公共场合，只是……
“剧院的门童也说过嘉莉忽略了他的存在，”史达琳的心情很是复杂。
“身处莱克特医生的身边，她的生存动机得到满足，”瑞德说，“便没有了与无关人员沟通的理由。”
史达琳也是如此考虑的。
“但要真是这样，那就糟糕了。”
她揉了揉额角，没来由地觉得棘手。
“如果只是懒得与生人沟通，那倒是没什么。”史达琳忧心忡忡地开口，“嘉莉从不关心自身不感兴趣的话题。”
除非这事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那么再无聊的琐事，于嘉莉来说也宛若汇集了全天底下的乐趣。
但另外的可能呢？
“我担心往日的事情重现。”
话音一落，摩根与瑞德同时变了脸色。
他们几乎能把魔女嘉莉的卷宗倒背如流，当年的汉尼拔洗去了嘉莉的部分记忆，控制了她。时至今日也没人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而嘉莉又是如何自主摆脱了这份禁锢。
史达琳不知道嘉莉和汉尼拔相处时究竟是什么模样，而嘉莉是她亲自放手交给恶魔的。
瑞德最先反应了过来：“不……我想不会。”
摩根：“花瓶理应听话又乖巧，这说得通。”
瑞德：“嘉莉主动设计面对莱克特医生，如果回归便是当年的场景重现，她当时何必离开？”
或许是这样。
瑞德笃定的语气多少为史达琳增添了几分底气。
说到底，仍然是见不到嘉莉本人的缘故。从门童、从服务生，甚至是汉尼拔·莱克特亲口描述了许多关于嘉莉·怀特的事情，但这怎么能够？不亲眼见到她，不亲眼确认她的情况，史达琳仍然无法放心。
她环视四周，酒店套间采光很好，正值晌午，和煦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撒在地面。
房间的装潢复古且优雅，这的确是汉尼拔·莱克特的品味。史达琳注意到卧室的床铺极其舒适，在监狱之时嘉莉就喜欢侧卧在床上，史达琳几乎能想象得到那名少女的金发折射着阳光的模样。
逐渐脱轨的并不仅仅是她自己。
“刚好是他们去过的剧院出了命案。”史达琳开口，“很难是个巧合。”
“不可能是莱克特医生。”瑞德说，“至少不会是他亲自干的，也没有任何线索证明与其有关。”
摩根与史达琳持有相同的意见：“否则，吊灯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瑞德：“与天花板连接的一端有个锯口，但具体情况得等警方鉴定部门的报告。”
摩根：“要是人为，必须是个在剧院里来去自如且拎着工具也不会起疑的人，是剧务或者修理工？”
瑞德：“也有可能是物业公司的电工、钳工等等，范围太大了，毕竟是公共场合。况且想要算好掉下来的时间，还刚好砸中人，这并不容易。”
闭上眼，当时的情景在史达琳的脑海中清晰地重现。
坠落的吊灯砸碎了地板。血液顺着破碎的砖块延伸开来。所有人都惊呆在了原地，直到她与瑞德飞奔向前，呼喊着他们过来帮忙挪开吊灯、拨打电话报警。
吊灯之下血肉模糊，有名工作人员只被压到了腿，瑞德和另外一名剧务将他拖出来，史达琳教他如何按住碎玻璃划开的血口，然后回过头——
粘连着血液、破碎的皮肉，以及灰质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尖锐的光芒，不成形状的肉伴随着吊灯的移动而抽搐着，那样的场景与史达琳想象中在床上转身的嘉莉混在一起，惊得她吸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假设真的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他的动机会是什么？”
她说道，可没人回应史达琳。
会是什么呢，在场的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出答案。
“未必不是他干的，莱克特医生善于……说服他人，嘉莉并不是他唆使的第一名病人。”没人开口，史达琳便径自分析下去，“目前真正的德摩勒夫妇下落不明，如果仅仅是想狩猎，想要观赏歌剧，到这个程度便已足够。”
“克拉丽丝，”瑞德出言提醒，“你不能预设凶手。”
是的，她不能。
一旦她事先确定了嫌疑人，那么不论线索是否真实，总能找到与之相关的思路。先入为主是非常致命的事情。
“那便不预设凶手。”
于是史达琳强行将这份想法甩开，她清空思路，重新开始：“如你与摩根所说，想要计算好吊灯坠落的时间，这很困难，凶手刻意为之，证明他需要通过这种途径达成自己的目的。”
“砸死人能达成什么目的？”摩根接话。
“首先应该排除的是伪装成意外的仇杀，”瑞德说，“但我觉得几率不大。”
毕竟歌剧厅内人来人往，即便不是演出时间，也会进行彻底的清洁和维修，要不保证走在吊灯之下的刚好是自己的仇人，希望渺茫。
那么除此之外呢？
歌剧厅之中坠毁的吊灯，单单这句话描述出来的时候，史达琳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个著名的桥段。
她顺着这个思路走了下去：“他在试图宣告某件事或某种情绪。于公共场合造成死亡，凶手希望这件事能公诸于众，且这与歌剧厅本身有关……希望只是我想得太多。”
摩根干脆哼起了史达琳脑海中的曲子：“《歌剧魅影》，所以我们还碰见了一名音乐剧爱好者？别告诉我这位‘幽灵’是在为自己培养的女歌手谋求工作，嘉莉的爱情故事还没个结果呢。”
史达琳：“这场歌剧的演员表现怎么样？”
瑞德恍然大悟：“对埃涅阿斯演员的评价非常糟糕，有人说一想到接下来还有好几场演出，这简直是个灾难。难道他的动机是表达对演员的不满？可这得建立在排除仇杀的基础上。”
“排除仇杀，这很容易。”摩根说，“先让加西亚去查查受害者的背景。”
“但这件案子不应该由fbi接管。”史达琳指出问题关键。
意外也好，仇杀也好，甚至哪怕凶手真的是个宣扬不满的歌剧爱好者，也不属于fbi接管的范畴。
可冥冥之中，史达琳仍然认为这件事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
她知道自己抱有如此想法的缘由。
早在汉尼拔带着嘉莉从那片树林里消失时，史达琳就意识到了终会有这么一天——她放走的恶魔杀了人。那么，她便是恶魔的帮凶了。
到那时，亲手杀过人的克拉丽丝·史达琳，与嘉莉口中的那些恶魔又有什么区别？
“先解决德摩勒夫妇的问题，”摩根想了想，提议道，“服务生说他们是从旧金山来的，接下来要前往纽约。”
“我认为应该从旧金山查起。”瑞德说，“莱克特医生的藏身之处应该在马里兰州，旧金山或许有真正的德摩勒夫妇的下落……史达琳？”
史达琳回过神来。
迎上瑞德的目光，史达琳才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什么。
但在这点上，她也没什么头绪。史达琳想了想，抛出了一个稳妥的办法：“先问问霍奇的意见，他一定有看法。”
.
“——原地等待。”
亚伦·霍奇纳耐心地听完报告，直截了当地命令道。
“克拉丽丝怀疑歌剧院的凶手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想要找到线索也不难。”霍奇沉着地开口，“缺少一个吊灯，歌剧依然会照常演出，这不足以达成他的目的，凶手接下来必定还会有所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行了……明天暂停更新一天，我整理一下思路歇一下姑娘们……要精尽人忘了……_(:3」∠)_
下次更新在2月2号，爱你们哦quq
第61章 剧院魅影05
史达琳系上礼服的带子, 转过身来, 萦绕在脖颈之处的奶油色缎带极其显眼。在她选中这身裙子的时候, 摩根大声赞叹这缎带给礼服增添了不少魅力。
但她却觉得镜中的自己像是被恶魔勒住咽喉的吊死鬼。
踩上高跟鞋，她拿起桌子上的翡翠耳坠, 这与礼裙一样是租来的。在淡金发间那耳坠闪烁着漂亮的光芒。
她不太习惯这样的装束, 史达琳还是偏爱她的开衫与牛仔裤, 这身礼裙让她想到了藏在自己衣柜中的那一件——咖啡色，塔夫绸, 后背自肩膀开至腰际, 剪裁要比此时身着的裙子更为简洁。
原本是要送给嘉莉的, 可是史达琳陡然发现, 她竟然想象不到嘉莉穿上它的模样。
史达琳也想象不到自己穿上的模样。
“克拉丽丝？”
“这就好了。”
她迅速地梳理完头发，史达琳的头发一向很好弄（注）。然后她推开旅店浴室的房门，不意外地看到同样衣着整齐的瑞德。
在她踏出沐浴间时史达琳注意到瑞德的呼吸短暂的停了几秒。
比起花样百出的女士正装，男士的礼服要经典的多。瑞德博士个子高挑，体型修长, 棕色的头发小心谨慎地打理一番，漂亮的双眼熠熠生辉。
“很, 嗯, 很漂亮。”他眨了眨眼，半晌才意识到该说什么，“呃，我想摩根，摩根知道后, 一定会后悔孤身前往旧金山的！”
摩根知道后，一定会哭笑不得地说你真是个大呆瓜。
但是史达琳喜欢他笨拙的姿态。
于是她只是笑了笑：“德摩勒夫妇的下落同样重要。”
瑞德：“摩根喜欢主动出击而不是等待线索。”
史达琳：“走吧，我整理好了。”
年轻的博士同样展露笑颜。
他对着史达琳伸出手：“我已经，嗯，叫好了出租车，希望我们可以准时抵达剧院。”
他们当时的判断没错，吊灯吊灯的确是人为锯开的。
三名受害者分别是清洁工和场务，相互并不熟悉，基本可以排除仇杀的可能。而剧院方听到两名fbi愿意留下来等待新线索，自然是配合不已，送了两张《狄朵与埃涅阿斯》的票给史达琳与瑞德。
史达琳对歌剧并不是特别热衷，她也没有时间。
但瑞德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她牵着博士的手，走下出租车，能明显感觉到这名大男孩儿的兴致极其高昂。
与白日不同，夜晚的剧院大厅内站满了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走在瑞德的身侧，史达琳禁不住想当时的嘉莉会是什么心情？她亦是如此陪伴着汉尼拔·莱克特，接受着旁人钦慕又欣赏的目光时，会感觉到得意与骄傲吗，就像是每个年轻女士被赞扬时那样？
或许不会，嘉莉的性格与生存动机相当个人化，她不会在意外界的反馈。当然，假设这赞美是发自莱克特医生，那便要另说了。
歌剧厅里的吊灯消失不见了，却没有人注意到。
“工作人员说，不少爱好者都有连买好几场次票的习惯。”她低声开口。
“说不定有人就在此见过嘉莉与莱克特医生。”
“以及那个吊灯。”
瑞德迅速扫了一眼天花板，而后低了低头：“吊灯并不影响演出。”
是的，与恶魔擦肩而过，也不影响观众的正常生活。
他们走到了预订的座排边，史达琳惊讶地发现位置居然还算不错。她稍稍抬起裙子，走在身后的瑞德轻轻地扶住了她的后背。
他的手放在礼裙的后背边沿，极其小心又礼貌，隔着单薄的一层布料，史达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和分明的关节。
直到找到座位，她坐了下来，瑞德松开手，史达琳仍然觉得触及到的位置正在隐隐跳动。
“正因如此，霍奇才断定凶手会第二次行动。”然而瑞德并没有察觉到史达琳的心思，他坐在她的身边，“因为吊灯的坠毁不影响任何事情，不足以宣泄他的情绪、表达他的动机。”
“说不定就是今晚呢。”史达琳说。
接着她感到瑞德的身体顿了顿。
“最好不要，”他嘀咕道，“我还想好好地欣赏完这场演出。”
只是他们说了不算。意识到这点的史达琳同时察觉出内心的厌倦，每次都是晚一步，每次都是等待凶手率先行动。
谁都不喜欢带着缺憾的结局。
“那天晚上，嘉莉与莱克特医生就坐在左边的位置上。”史达琳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
“是的，那边的位置也更好。”
做事周到圆满，这的确是莱克特医生的风格。
在威尔家之外，在她的车后座上，透过后视镜看到的那双皮手套始终停留在史达琳的脑海中。
“摩根不会从旧金山找到德摩勒夫妇的下落。”
她的话换来了片刻的沉默，而后瑞德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像是不太甘心：“莱克特医生的现场，完美得如同他欣赏的那些古画。在格雷厄姆探员那欧洲之行的报告里，他顶替了一名博士出任博物馆馆长。如果不是梅森·维杰的高额赏金，连威尔·格雷厄姆都没有关于他的线索。”
“如果是顶替了夫妇二人，很难找到尸体，”史达琳补充，“他不会浪费。”
瑞德没有开口。
他轻轻咬了咬下唇的边沿，清亮的眼睛里闪过思考的痕迹。
史达琳没来由地感觉到心虚。
就在她以为这个话题已然中断的时候，瑞德突然开口反驳：“德摩勒夫妇的护照没有任何问题。而伪造假护照，可要比寻觅一对儿与他们二人相像的夫妻容易的多。”
“但愿如此。”
“你在担心嘉莉的情况吗，克拉丽丝？”
瑞德侧了侧头，看向她。
“我想莱克特医生是否杀人，这对嘉莉来说没什么影响。只要她不自己动手，如今的汉尼拔·莱克特很难再控制她。”
她在担心自己的情况。
恶魔是她亲手放走的，那夜的史达琳完全可以扣下扳机。那样的话事情早就结束了，两名连环杀人犯统统伏法，她可以拿着这份漂亮的功勋在fbi获得极好的工作，到时候恐怕连保罗·克伦德勒都拿她无可奈何。
但这无法给出她准确的答案。
“伪造护照有多难？”史达琳答非所问。
“莱克特医生必然有渠道，他越狱之后可是逃得飞快。”
“他为嘉莉也提供了一份假护照。”
瑞德拧起了眉头。
他理解了史达琳的意思：“你认为莱克特医生提前为嘉莉准备好了一切，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带走嘉莉？”
不……
史达琳只来得及摇了摇头，演出开始了，歌剧厅内安静了下来。
提琴悠扬，史达琳在这音乐之中缓缓阖了阖眼。
莱克特医生并没有计划好，他对如今的嘉莉·怀特几乎一无所知。但他仍然为嘉莉事先保存了一张假护照，一份有她相伴的身份。
德摩勒太太。她轻轻地勾起嘴角。
或许连医生本人都未曾想过这份护照有使用到的一天吧，恶魔的确在他的身侧留下了特殊的席位。
你注意到这点了吗，嘉莉？你会因此而高兴吗？
她抬起头，演员款款登场，宽阔的舞台落入眼里，史达琳却在考虑曾经坐在同一个歌剧厅里的嘉莉会是怎样的心情。
早在于监控录像看见她的背影时，她就知道自己那一夜的选择并没有错。在牢笼之中嘉莉·怀特不可能寻觅到答案，揣度其他凶手，能够让她与那些连环杀人犯区别开来，却无法从之中找到真正的自我。
真正的嘉莉，只有在恶魔身边才会活着。
——她将寻觅答案的希望寄托在史达琳身上，史达琳何尝不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嘉莉身上？
莱克特医生会杀人，亲手放走的恶魔会继续屠戮更多的羊羔，不论动机，不论方式。
克拉丽丝·史达琳在放下枪的那一刹那就清楚。
端庄的女演员展开歌喉，高贵典雅的声线徘徊在整个大厅之内。注视着舞台的史达琳稍稍抬了抬头，她的目光停留在舞台后方的高架之上。
那上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有什么东西？
史达琳立刻警觉起来，她握住瑞德的手腕：“斯潘塞？”
这一声呼喊换来了周围观众的注视，然而在高架上的物体动起来时，她便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那是个人。
“斯潘塞，架子上！”
她撩开了奶油色的裙摆，亮丽的颜色在黑暗之中挽起花朵般的波浪。史达琳抽出了她的配枪，就在她起身的前一刻，就在出声警示之前，一阵猖狂的嘘声打断了演奏。
一开始连史达琳都以为那来自于观众席，直到那名黑影再次晃动了几下。
他坠落了下来。
就像是之前的吊灯，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高架倒下发出的哐当巨响盖过了一切声音，可史达琳仍然误以为自己听到了那脖颈上拴着绳子的人，颈椎断裂的声音。
在一片尖叫之中，史达琳只觉得脖颈之处的缎带勒住了她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史达琳的头发一向很好弄（注）：来自原著。
对不起哦姑娘们，晚了一天，这章卡的我几乎升天，感觉自己写的好烂【放声大哭
第62章 剧院魅影06
汉尼拔·莱克特合上报纸。
报纸头条上, 偌大字体写着《剧院幽灵的恶意, 演出之时场务当众被吊死》的恐怖标题。
在演出进行的过程中动手, 真是粗鲁至极。
拿起报纸的汉尼拔扫过标题，露出微微不悦的神情。
“世道不太平啊, 先生。”书报摊的老板开口。
“是的, 愿死者安息。”他说道, 然后从口袋中翻出零钱，递给老板。
或许是难以安息的。
汉尼拔尊重凶手表达心情的权力, 但他对这番行为着实难以苟同。这世上的恶魔虽多, 可着实没几位能获得他的垂青……街角的那名, 就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嘉莉·怀特坐在露天的咖啡卡座上, 身着黑色大衣，肩头绑有殷红缎带，那抹红色在清冷的街道上刺目般显眼。
她端着咖啡杯，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街头的景色。
在嘉莉的对面坐着一名青年。
二十岁出头，休闲装与旅游鞋, 与嘉莉共处一桌，如同泼在雪白墙壁上的墨点般突兀。是个搭讪的陌生人, 汉尼拔走向前的时候, 听到他正用蹩脚的法语试图与嘉莉沟通。
法语。他的姑娘倒是相当乐衷于德摩勒太太这个身份。
“啊。”显然嘉莉完全没有将青年放在眼里，她在看到汉尼拔走进时眼前一亮。
嘉莉放下了咖啡杯，任性地大声抱怨，她用的是英语：“太慢啦，我的咖啡都要喝完了。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走到桌前，看向那位青年，“这位是？”
她这才正眼瞧向桌子对面的男人，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他。
“不认识他。”嘉莉丝毫不留情面地说，全然不把陌生人放在眼里。
“我我只……只是问问路。”青年无比的尴尬，他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撞到了桌角，“这就走，抱歉打搅到了你们。”
说着他连看也不看汉尼拔，转身离开。
而嘉莉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她浅色的瞳仁自始至终都徘徊在汉尼拔的身上。仿佛他是这人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事情。
倘若是七年前，汉尼拔或许会相信她的眼神与神情完全发自真心。
他坐了下来：“这很无礼，嘉莉。”
嘉莉：“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便胆敢坐在我的面前展示属于男性的优越感，我可不认为无礼的是我。”
汉尼拔：“美丽的少女总会极其男性的征望，这是本能。”
美丽的少女，露出一抹无情的笑容。
“那么你呢，我亲爱的汉尼拔？善于捕猎，品味高雅，面对美丽的少女时，可否会心生猎手的本能、无法克制？”
说出这话的嘉莉，语气乖巧又温柔。但她的表情非常冰冷，带着漂亮姑娘身上总会有的那种傲慢与满不在乎。
殷红缎带衬的她的脸色红润且充满生机，空气中充盈着她活着的气息。
“若是只靠本能而活，那你我与那四脚着地的走兽便没有了区别。”他缓缓地开口，“比起占有与征服，美是天赐的礼物，即便不能拥有，也理应为能够欣赏而感激——这才是更为妥帖的情感。”
“本能。”她重复着这个单词，“不用在美丽的事物上，那不美的事物呢？”
汉尼拔将手中的报纸摊开，送到嘉莉的面前。
“对于不美的事物，自然有人会用极端且本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他说道。
嘉莉挑了挑眉。
她拉过报纸，按照头条的指示翻到了专版。汉尼拔静等她阅读，很快便发现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案件本身，嘉莉的视线停留在了报道的后半部分上，她轻轻张了张嘴，无声地读出了什么。
他认出了那个单词，“克拉丽丝”。
“你的朋友，”于是他开口，“与同事刚好在场。”
“在《狄朵与埃涅阿斯》的观众席上，”她说，“爱情故事啊，希望牵着克拉丽丝入场的男士是瑞德博士。”
“那名bau的组员。”
“我喜欢他，”嘉莉语句直白，“你也会喜欢他的，聪明又漂亮，霍奇的这几位组员人才济济，即便如此瑞德也是最耀眼的那个。”
“因此，你认为他与克拉丽丝非常相配。”
“难道不是吗？克拉丽丝对瑞德持有好感，我看得出来。”
出于单纯的郎才女貌，还是基于更深层次的原因？若仅仅是前者，她不会表现得如此热忱。
但汉尼拔没作追问，这没意义。
于是他将话题纠正回来：“可惜这场约会的经历并不美好。”
嘉莉叹息一声：“如你所说，这场演出本身就不太美好。”
她的手抚过新闻标题，仍然是那副几乎不在乎的模样。
“当众处死……他好像不太喜欢这场演出呀。”她说。
“你在试图揣度凶手的情绪，就像是理解你的模仿犯，和绿河杀手一样。”
“嗯哼，我发现我还蛮在行的。”
汉尼拔勾起嘴角。
“你一直有这方面的天赋，感知别人的情绪以及想法。过去的你仅仅用它制作一身伪装，我认为那是大材小用。”
“我也需要一张人皮啊，汉尼拔。你亲手撕破了它。”
否则，他又该从何对这美丽发出感激与惊叹呢。
“说说这恶魔吧，”汉尼拔说，“隔着报纸，看着照片中的舞台，你能感受到什么，嘉莉？”
她没有立刻回答。
嘉莉的指尖挪到那舞台上，她的眼睑晃了晃，欲合半张，恍惚的眼神意味着少女已然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汉尼拔并不着急，他唤来了服务生，为自己点了一杯咖啡。
待到服务生将托盘端过来时，嘉莉才重新睁开眼。
“愤怒。”嘉莉说，“忍无可忍，却也无能为力。”
汉尼拔只是微微地抬了抬头：“甜点。”
嘉莉绽开笑颜：“啊，我喜欢这个。”
她从盘子中拿起饼干，却没有送至嘴边，靠在椅子上嘉莉继续开口：“有什么比糟糕的演出更为可怕？中断的演出，而他不得不去做这个打断演出的罪人。只有这个办法能够阻止灾难的延续，他没有其他的路途可以走。”
“你认为凶手做出了痛苦的抉择。”
“恶魔，做出了痛苦的选择。”
那个单词经由甜美声线说出，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妄图中断演出，并非要以杀人才能达成目的。或许他根本不想杀人呢，吊灯砸死了两个人，不过是个意外——除了上帝，谁会想到坠毁的一刹那间下面刚好站着活人？恐怕连你都无法算至那一步吧，汉尼拔。而且……”
嘉莉顿了顿，笑出声。
“他没有袭击歌剧的演员，换做是我，会直接向不满意的演员举起屠刀，这更方便不是吗？再也不用忍受他对艺术的玷污了。”
“当然，这符合常理。”汉尼拔明白她其中暗示，“我们的确没理由容忍交响乐中不和谐的长笛手（注）。”
“尽管不满意演员的表现，可他还是尊重演员的。”嘉莉说，“不论他是否想杀人，吊灯的事情过去了，且没有阻止演出继续。没人意识到他的目的，于是只得进一步行动，用如此不尊敬的方式。太蠢了，他会成为他心目中不可饶恕的罪人，比唱功糟糕的演员更甚，还是直接举起屠刀更为合适。”
说完她小心地咬下饼干的一角，邀功似的看向汉尼拔：“怎么样？”
“不错。”他评价道，“fbi理应为你发一份工资。”
少女嗤笑几声。
“fbi也理应为你发一份工资，”她开口，不知道在嘲讽谁，“这些年来，要是没有你，他们岂不是白拿纳税人的钱。”
“你认为这件案子与我有关。”
“要是克拉丽丝知道与你有关，她会非常难过。因为她明明可以逮捕你和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你带着我离开了。”
“下定抉择时，她足以意识到这点。”
“但意识得到，不代表真正来临时毫不痛苦呀，汉尼拔。”
道出这话的嘉莉，推开报纸，抚摸着自己的发梢。
“离开你时我深知未来的道路如何，可当我思念你时，当我意识到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时，其中滋味，几乎将我活活撕碎……还好我挺过来了，坚持到了现在。”她的表情极其温柔，却没有看着汉尼拔，仿佛诉说的这一切与他完全无关。
的确无关。
有时汉尼拔会忍不住想，假设七年前推开审讯室的房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自己，她是否会以这种方式投入进去呢？
会的，他知道她会。
“放过的恶魔杀死了她的羊羔，那她便是恶魔的帮凶了，”嘉莉喃喃自语，“等到她意识到这点时，必然会痛苦无比。”
“你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不，我在期待我的答案到来。”
从盘子中拿起第二块饼干，她的双眼闪了闪，单纯的满足又重回嘉莉的脸上：“这里的咖啡和甜点很好，下次咱们还来这儿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史达琳的是白缎带，嘉莉的是红缎带【捧脸
【交响乐中和谐的长笛手】：红龙里的那个案子。今天重温了一下电影，诺顿的威尔于巴尔的摩和医生见面时的那个情节真是迷之戳中了我的笑点。感觉威尔就：不想听你逼逼，有案子你要不要看？不要算了我走了。医生：你还没威胁拿走我的书呢喂等等回来我看就是了！
第63章 剧院魅影07
这是史达琳第一次走上舞台。
严格来说, 是正式的舞台。高中演出时那种当然不算, 站在这儿, 转过身便是空荡宽敞的观众席。
光是这数量众多的座位便让史达琳心生感慨，当坐满人时, 沐浴着无数目光演出, 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也是如此。
瑞德：“死者名叫约瑟夫·格林。是剧院的场工, 为人和善，演员和同事们都很喜欢他。”
史达琳抬起头：“凶手很熟悉舞台。”
高架依然立在舞台上, 这是道具。事发当夜, 她亲眼看到高架的角落上有人影行动, 然而灯光照不到具体的情况。
“绝非随意挑选的位置。”瑞德赞同地说, “修理工不可能出现在舞台后台。”
“恶魔藏在剧院里。”
史达琳摇了摇头。如今的剧院不可能有地下通道，也不可能暗藏着谁也不知道魅影。但凶手用此等手段达成目的，也并不是偶然。
“我们的猜测没错。”她说。
瑞德：“他总算是获得了成功，中断演出，引来了观众的恐慌与媒体的舆论关注。”
史达琳：“而在此之前, 与汉尼拔·莱克特擦肩而过，或许还是一些票友的谈资呢。”
博士的脸上有阴霾一闪而过。
他像是想辩解什么, 却最终也不得不认同史达琳的话：“有时候……不亲眼看到生命的夭折, 人们无法意识到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就像是魔女拥有追随者一样。”
“就像是站在法庭之外高喊着要绿河杀手去死的游|行者一样。”
瑞德一愣，转头看向史达琳。
“甚至就像是我击毙麦尔斯和他的走狗。”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说道，“直到恶魔的身躯变得僵硬，我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道德拥有善恶, 法律拥有是非，但是生命本身不具有这些概念。
受害者的家属也好，心怀正义的旁观者也好，假设真的让他们亲自举枪击杀凶手，能办得到吗？
“这正是需要执法人员的原因之一。”瑞德自嘲道，他在试图缓和气氛。
“或许吧。”史达琳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但这不能成为崇拜杀人犯的理由。”
魔女的追随者，真是嘲讽。史达琳看过那些寄给嘉莉·怀特的信件，她可是有着一大批粉丝团呢，就像是昔日的曼森家族。
许多男男女女试图通过信件对嘉莉表达赞赏与爱意，仅仅是因为他们认为杀人这件事很酷。
瑞德：“不过嘉莉非常厌烦这种关注。”
史达琳嗤笑几声：“除了莱克特医生，谁的关注她也不在乎。和我们要追踪的恶魔不一样，上去看看吧。”
他们绕到后台，爬上高架。这距离地面足足有六米高，从这坠落，即使不被吊死也会摔成重伤。
“约瑟夫·格林的任务是在恰当的时机拉动绳子，”瑞德说，“将道具拉过去。”
“手动？”史达琳有点意外。
“半自动化。”瑞德解释道，“不过我觉得理应翻新道具了。”
经历了这件事，必然要将道具全部更换一遍。
“警方只在上面发现了约瑟夫·格林一个人的脚印。”说着瑞德指了指做出标记的地方，“凶手很小心。”
“这很难做到。”
“而且死者信任他，当时……没有出现任何打斗的声响。”
除了幽灵，谁还能如此悄无声息、毫无痕迹的于公共场合杀人？六米之下便是演员，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饶是与众多连环凶手打过交道，想到当时的场景，史达琳仍然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我有个问题。”她沉思片刻，开口，“《狄朵与埃涅阿斯》已经演出很多天了，第一晚时便有男主角表现不佳的评论出现。凶手为什么要忍受到现在？”
“或许他的不满是逐步积累的。”
“或许，”史达琳顿了顿，“有个契机让他无法再忍耐。”
瑞德动了动手指，他迅速地想通了这点：“很有可能，但因素太多了。偶尔听到的观众抱怨，或者单纯是演员的一个走音，都有可能造成他的爆发。”
史达琳：“吊灯坠毁于汉尼拔·莱克特到访的第二天。”
瑞德：“你认为是莱克特医生教唆了他？”
史达琳没说话。
她知道这样的猜测毫无根据，但这太巧了不是吗？史达琳从不相信任何巧合，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之间毫无关联——连环杀人犯前脚离开，后脚死掉了三个人。要不是莱克特医生仅仅是**凡躯，她大概会直接怀疑这是恶魔隔空操作的。
“我想应该查查剧院里是否有莱克特医生的病人。”她道出了想法，“这很容易，他的卷宗里有详细的记录。”
但瑞德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他的表情中带着隐隐的担忧，清澈的眼睛停留在她的脸上。
“你认为根本的罪魁祸首是汉尼拔·莱克特，”瑞德说，“且试图例证这个观点，克拉丽丝，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如果真的是莱克特医生干的，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
如果真的是莱克特医生干的，那么，真正的罪魁祸首便是克拉丽丝·史达琳。
她亲手放走了恶魔，他还带走了她理应保护与逮捕的罪犯。
放下对准汉尼拔·莱克特的枪时，史达琳便放弃了清白的身份。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不知真相的瑞德便是那手中的长杆与腰间的绳索，然而这样的保险措施真的有用吗？
更多的是心理作用罢了。
即便如此史达琳也无法对着瑞德道出真相，说出“我放走了汉尼拔”这样的话。她已经踩到了钢丝上，无法回头了。
“我更想知道，”史达琳答非所问，“假设幽灵背后真有恶魔的支持，他选择剧院，选择于此时此刻露面，在盘算着什么计划。”
“很难去揣度莱克特医生的想法。”
“如果是你呢，瑞德？”
瑞德仍然在等待她的回答，史达琳能感受到他的想法。但年轻的博士总是那么善良，他没有追问下去。
“是我的话，”他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首先要做的便是掌控回局面。特别对嘉莉，她……不再像七年前一眼便看到底。”
“谁也不知道嘉莉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他得确认她的底线在哪儿。”
“克拉丽丝，”他侧了侧头，一字一顿地道，“到目前为止，离嘉莉最近的，是你。”
道出这话时瑞德眼睛几乎要刺穿史达琳。
“如果是我，我会从你下手。这对莱克特医生来说太容易了，七年前他就干过同样的事情。”
甚至不必要举起屠刀，不必要痛下杀手。**的磨灭是对付羊羔的方法、猎物的方法。而对付与魔女相近的灵魂，他所做的不过是轻轻解开史达琳脚下的钢丝。
六米高的位置，不死也会重伤。
从这儿坠落会是什么感受？
史达琳望向舞台的地面，或许没什么感受，一切发生的太快，绳索会在勒禁的瞬间折断约瑟夫·格林的脖颈。
就像是她亲手杀人时那样平淡又迅速。
“你……一直有心事，对吗？”瑞德的声音缥缈又轻灵，好像隔着无数的时间与空间，“我不是责备你，克拉丽丝，但是——”
“——约瑟夫·格林对歌剧有什么看法？”
她平静地转过头，好像完全不在意瑞德的问题。
后者一惊，然后在史达琳的脸上看到了他熟悉的锐利与坚定。
这让瑞德隐隐松了口气。
“约瑟夫·格林不是个文化水平很高的人，但对音乐颇有天赋。他的同事说他耳朵很灵，要不是家庭贫困，理应去学音乐。”
“演出不会再进行了，因为死亡的到来再也不会，凶手的动机得到了满足。”
史达琳的话落地，接踵而来的是令人畏惧的沉默。
瑞德因她的话语震惊地瞪大眼，而后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蔓延。
他的表情让史达琳本能地想要拥抱他。
“没有脚印，没有痕迹。两次案件都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出现在监控录像里，除了幽灵之外，其实还有个更为浅显的答案，不是吗？”
“……你认为剧院的幽灵就是约瑟夫·格林。”
要拥有怎样的勇气，才能把绳索套到自己的脖颈上。
史达琳突然萌生一种试试看的冲动，但这想法刚刚出现时便被清淡描写地扫过，就如同她想要拥抱瑞德一样。
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里，不能是她脚踩钢丝、脖子上拴着绳，身后还有恶魔欲图加害于她的时候。
她知道恶魔会怎样解开钢索。
“我去查查这里是否有莱克特医生昔日的病人。”史达琳坚持道，“这样能很轻易地证明我的想法。”
第64章 剧院魅影08
史达琳一早就打开fbi的资料库, 找出汉尼拔·莱克特的卷宗。
整理文件的探员将嘉莉·怀特的记录放在了第一位。照片上的少女, 双肩内扣, 脊背微驼，看向镜头的眼中写满了不安与畏惧。
她盯着这张照片有一个上午了, 史达琳没多大勇气往下翻阅。
嘉莉连发型都不曾做出改变, 可史达琳相信, 与之擦肩而过的路人，不会将现在的嘉莉·怀特与照片中的人相提并论。
无怪乎莱克特医生会对她的变化而得意不已。
铁栅栏后的嘉莉, 身着单色病服, 金发垂肩、不着铅华, 却相当漂亮。她总是操着漫不经心又全不在乎的语气说着嘲讽的话, 回想起来，同嘉莉交流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史达琳几乎想不起初次见面时持有怎样的心情。
唯独麦尔斯林场的一夜与那个梦境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中。
高举爱人头颅的嘉莉，究竟有何意义？
是她清晰地意识到了嘉莉的杀意，还是如威尔·格雷厄姆所说, 梦境中的情景便是宿命，深入灵魂的爱会使得少女终究举起了屠刀, 割下了爱人的头颅, 就如同王尔德的剧本一样。
你想做什么呢，嘉莉？
看着屏幕中的照片，史达琳在心底默默念道。
阖上眼，那一夜的场景如此清晰。
一身病服的嘉莉如同幽灵般出现，她抓住了自己, 双手如此温暖，显然刚离开室内环境不久。
嘉莉扶着她，坐在井壁边。动作轻柔又小心，湛蓝色瞳仁里蕴藏着难以辨明的情绪。
她说这不过是个开始。
史达琳禁不住想，现在的嘉莉身处何方？
目击者描绘出一个任性又美丽的年轻姑娘，身心都依赖于汉尼拔·莱克特，甚至到了除了他谁也不理的地步。她很幸福，毋庸置疑。
然而这并非她所求。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嘉莉？
史达琳揉了揉额角，长舒口气。这时房间门开了，她转过头，是瑞德。
年轻的博士拿着两个纸杯，他将其中一个放在史达琳的手边：“香草茶，据说有安神的作用。”
“我以为化学博士不会相信这些产品的广告呢，斯潘塞。”
“的确不相信，”他笑了笑，“但花香味让人心神愉快。”
她看着瑞德清秀的面庞，禁不住也勾起嘴角。
“谢谢你，”她端起纸杯，不知道是花香的功劳，还是瑞德笑容作祟，史达琳略微紧绷的心弦着实一松，“坐，你应该不只是来送饮料的。”
“我倒是认为你应该休息一下。”他说道，“疲劳工作是一件相当不划算的事情。”
“我的体力很好。”
“不是体力，克拉丽丝，是心灵上的。”
史达琳没说话。
好在自麦尔斯庄园之后，瑞德似乎已然习惯了她以沉默作为回应。
他坐了下来，认真开口：“我刚刚在想第一次见嘉莉的时候。”
史达琳：“你说她那时对你的到来视若无睹。”
瑞德：“就像是对待剧院的门童。”
说着瑞德自嘲地叹了口气。
“为了模仿犯的案子，我与吉迪恩探员共同前往巴尔的摩，去见嘉莉。”
“我以为吉迪恩探员被暂时安排教课而不是办案。”
“但霍奇相信他能够在嘉莉那里挖掘出更多的线索。”
而实际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了。瑞德端起纸杯，咖啡的醇香飘来，剧院附近的这家咖啡厅相当不错。
“或许这正是她拒绝开口的原因之一，”瑞德说，“吉迪恩探员能够寻觅到的细节，绝对比你我、比霍奇更多。嘉莉不想让自己如此迅速的暴露，她需要掌控局面，于是便选择缄口不言。”
“原因之二呢？”
“她不了解我们。”
他的眼睛里有几缕思考的痕迹闪过：“你说过，她对bau小组的事情很感兴趣，我与吉迪恩探员的到访便是开始。”
史达琳明白了：“而霍奇……恐怕让她想起了几位熟人。”
尚且是个学员的克拉丽丝·史达琳见过杰克·克劳福德一面，铁面无私又极其锐利的“格鲁”在预备军的心中是个活生生的传奇。而亚伦·霍奇纳同样著名，他接了克劳福德的班，别说履历，光是名头就足以使得旁人将二者联系于一处。
可严格来说，霍奇和克劳福德不太像。况且嘉莉和克劳福德并不相熟，但史达琳能清晰地感觉到bau主管在嘉莉心里的特殊地位。
“嘉莉喜欢他。”史达琳说。
“可能用‘感兴趣’更为合适。”瑞德提议。
史达琳摇了摇头。
“她喜欢霍奇，尽管不是男|女|意义上的那种。”她低声说道，“嘉莉一向对天使的形象情有独钟。”
直到威尔·格雷厄姆出现在她的眼前，史达琳才多少明白了缘由。
亚伦·霍奇纳，更像是克劳福德和威尔的混合体。他有着威尔没有的坚定与气魄，亦拥有克劳福德缺失的直觉与灵性。
“总是挑衅霍奇，试图侮辱他，威胁他，嘉莉曾经坦言想看霍奇对着她下跪，匍匐在地，恳求她施舍般伸以援手——曾经的汉尼拔·莱克特对着威尔·格雷厄姆做过类似的事情，而威尔在嘉莉的心中是个天使，这足以说明她在以同样的角度看待霍奇。”
“这能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
思路转到关键处，史达琳陡然觉得心脏一阵抽痛。
像是惋惜，像是怜悯，更多的像是感同身受。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接触到魔女的灵魂，推开了横亘在她和嘉莉·怀特之间的铁门，她跨了进去，看清楚那层层伪装之下，魔女真正的欲求。
“她依然想要救赎。”史达琳颤抖着说。
可是这不可能。
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即便是再盲再蠢的人也不会对她判下无罪的裁决。更令人绝望的是，汉尼拔·莱克特还亲手将试图挣扎的她拖下了泥沼。
对校园欺凌的反抗，对母亲举起屠刀，尚且能说是一次积累多年的爆发，可在她步入汉尼拔的怀抱后，在神智清明的状态下扼死鲜活的生命后，谁还能拯救她？上帝吗？
意识到这点，史达琳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握紧装有香草茶的纸杯，淡淡花香与草香侵入肺部，温暖潮湿的气息并没有缓解难耐的痛楚。
这是嘉莉的痛，嘉莉的挣扎。要忍受整整七年的折磨，她为了什么？
“你对那幅画的理解没错，斯潘塞。她依然想要赎罪，”史达琳的语气苦涩不已，“我不明白，嘉莉能够揣度杀人犯的心思，却想不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或许她正是明白不可能。”
瑞德清朗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路。
史达琳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瑞德的眉心微拧，带着审度的表情，但他终究没将担忧说出口。
“克拉丽丝，你不赞同赎罪的观点。”他说。
“我不认为‘赎罪’这个词汇真切存在，”史达琳回应，“损失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
绿河杀手认罪，死于他手的无辜少女们会苏醒吗？失去亲人的家属们会获得安慰吗？不会，所以史达琳不得不承认莫里亚蒂教授说的很对。在凶手在法庭之外倒下的一刹那，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凡人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且重于高山，恶魔轻易地夺走了它们，不会有弥补的办法。
同样的，尽管史达琳控制不住自身试图拯救嘉莉的意志，可她也清楚，魔女的索求不会有结果。
“她追寻的答案，根本不曾存在过。”
没人比史达琳更能清晰地认知这点——要是存在，她的父亲也不会死，她的羊羔也不会死，她也不会带着那匹将死的马儿离开牧场，在孤儿院成人，最终步入匡提科的预备学校。
瑞德静静地看着史达琳。
他像是在捕捉她的情绪变化，这叫史达琳的内心一惊。她下意识的想要收起满腔思绪，然后瑞德便礼貌地收回了目光。
“我倒是觉得，对于嘉莉来说，更重要的是追寻而不是答案。”
年轻的博士放下纸杯，语气轻缓又沉着。
“就算是嘉莉真的有超乎凡人的……能力，”瑞德并不相信这些传言，于是他说着笑了笑，“显然，她也没有让死人睁开双眼的本事，不然她早就这么干了。”
“毕竟现实不是童话。”
“所以现实中的赎罪，是个无比痛苦、没有光明的过程。”
说出这话时，瑞德宛若有所触动，他垂下眼，不知作何感想。
“赎罪之人必定要忍受常人想象不能的煎熬，更何况嘉莉惦记着的可不止这些。”
“我知道。”
嘉莉还有她的欲|望和爱。七年间，她需要时时刻刻忍受着如此绝望的煎熬，这两个词汇已经足够强烈了。再加上对自身的责备，对罪责的痛恨，这些情绪纠葛在一起，史达琳几乎难以想象她每时每刻处在怎样的状态之中。
“你同情她，是吗，斯潘塞？”她问道。
瑞德的表情非常复杂：“我知道我不该。”
史达琳也知道。
“寻找本身便是种责罚。”他继续说了下去，“如同每日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日又一日的重复着毫无希望的努力，忍受着看见希望却又亲手湮灭它的痛楚。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命运完全属于西西弗斯自己（注）——嘉莉何尝不是？她随时随地可以终结这一切，但是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她甚至将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锲而不舍地尝试着换来答案。”
她能找到吗，这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史达琳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瑞德话提醒了她。
桌上笔记本的文档，停留在嘉莉·怀特的这一页足足有一天。史达琳不敢去点下查找按钮，她怕看到结果。
怕看到什么结果？她转过身，调出文档的查找功能，输入了约瑟夫·格林的名字。
按下回车的一瞬间，一张疲倦又苍白，却相当温柔和蔼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汉尼拔·莱克特的昔日病例。
“汉尼拔想阻止我，阻止嘉莉。”她说，“就像是七年前做的那样，根除她所有的希望。”
但是原本还为此担心的史达琳，突然不再压抑。她的确害怕，既害怕看到恶魔指使了凡人的真相，又害怕成为了恶魔帮凶的事实。
史达琳感到最开始的动力逐渐回归，强烈的动机充盈于她的血脉之中——汉尼拔·莱克特不会得逞的。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故技重施。
如果可能……
她阖了阖眼，低声叹息。
“我真想再见见嘉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的命运完全属于西西弗斯自己”：来自于《西西弗斯的神话》，作者阿尔贝·加缪。
啊，赞美法国的思想家与文学家！我很喜欢他关于荒诞与自杀的论述。
第65章 剧院魅影09
“——我真想再见见克拉丽丝。”
汉尼拔·莱克特步入嘉莉的卧室时, 她说道。
昏黄的日光洒在地面, 还有少女赤|裸的脚踝上。嘉莉一身深紫连衣裙, 裙摆在膝盖处来回摇晃，她没穿鞋, 双脚踩过厚重的地毯, 走到缝纫机边。
这是上次出门时为她购置的机器, 连带着还有嘉莉点名需要的布料。
她拿起搭在机器边的料子，轻轻凑到脸前, 像是深嗅也像是碰触。白色的布垂在嘉莉的胸前, 映衬着她衣裙的紫色更加显眼。
紫色是米莎喜欢的颜色。
那一刻, 嘉莉宛若察觉到汉尼拔的情绪般抬起眼, 碧蓝瞳孔里的坦荡与平静几乎使得他心生愠怒。
“这儿没有镣铐也没有牢笼，”汉尼拔说，“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是啊，我是自由的。”
是的，你是自由的。
离开巴尔的摩后, 连仅剩无几的物理拘束都不复存在。
尽管重聚之后的他们，好像延续了七年前的生活。嘉莉还是恨不得无时不刻都停留在他的身侧, 甚至到了拒绝与旁人交谈的地步。
有你就好了呀, 我为什么要回应陌生人的话语——她对他解释。仿佛完全沉溺于自身的世界里、梦境中，毋须睁眼，毋须清醒，好像现世的是非生死与她再无关联。
七年前的汉尼拔·莱克特便是如此构思的。那副美好的情景，至今仍悬挂在记忆宫殿的书房高处, 在正对着座椅的壁画上。
壁画之中的少女如同胎儿般蜷缩着，金发散开，不缕。她微微阖着眼，表情幸福又纯真。她怀抱着同样金发的婴孩，不辨性别也看不清面目，圆润的脸蛋紧贴她稚嫩的乳|房之上。
他能够给她想要的一切，她亦承载着他最为珍贵的情感与思绪。
就像是现在一样，汉尼拔编织一张漂亮的网给她，让她在其中沉思，庸庸大众的目光与流言再也不会侵蚀她。作为回报，她全身心的依赖他，爱慕他，以情人的方式，以学生的方式，以……亲人的方式。
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为了摆脱他的构想，嘉莉早在七年前便转身离开。她为自己找到了一根与现实联结的绳索。
克拉丽丝·史达琳。
嘉莉越是顺从，汉尼拔越是摸不清她的想法。
维持着昔日的轨迹，是想在表象崩裂之前制造些值得回味的记忆，还是试图为她的朋友争取更多时间？
“只要我愿意，”嘉莉捧着布料，缓缓开口，“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随时随地，不论何方。”
“但我的归处是你的身畔，汉尼拔。”
汉尼拔微微低了低头，他没立刻回应，而是坐到了房间另外一侧的扶手椅上。
扶手椅挨着窗子，光线很好。不坐在秋千上时嘉莉喜欢坐在这儿读书，他的脚边放着一盆欧石楠和一本维克多·雨果的诗集——显然在嘉莉眼里，大文豪的精神世界可要比拿破仑的丰功伟绩更具有吸引力。
“你明明知道，嘉莉，”他一声叹息，声线低沉，“你的归处早已不在我的身畔了。”
她的双手一顿。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她没看他，金色的长发垂在肩头，遮住了嘉莉的视线。
“因为我拥有完整的思想，”良久之后她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便失去了拥有你的资格吗？”
“因为你拥有完整的思想，便不能屈居于别人的世界中，做一个无关紧要的陪衬——”
“——我能，汉尼拔，我能。”
嘉莉急切地转过头，她抛下了手中的布料。
“我的思想与你的世界，这并不冲突呀，汉尼拔。”
白色的布随着她激动的动作飘落在地，嘉莉的双眼里浮现出汉尼拔熟悉不已的激动神情。她迈开步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在你身边，我从来不觉得无关紧要，陪伴着你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我的呼吸与心跳才重新找回意义。”
她轻轻俯身，伸出手，抚向汉尼拔的脸侧。
“当年的你说过，唯独完整的我才能让你满意。我做到了，然而你却因此而喟叹不已。为什么呀，汉尼拔？”
“我为你的蜕变而感到自豪。”
“可你却想推开我！”
“嘉莉。”
“……不要逼我离开你，好不好？”
他冰冷的表情让她下意识扬高的声线重新软了下来，那双浅色的眼睛里饱含泪水。汉尼拔揽过她的腰肢，少女立刻抱住了他。
她跨坐在汉尼拔的腿上，身躯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嘉莉在颤抖，隔着布料，汉尼拔清晰地感觉到少女的肢体因激动而紧紧绷起，抖个不停。
“我不会这么做。”
汉尼拔的手指埋进嘉莉的发间，安抚性地轻拍她的后背。
“但这次，你必须亲自面对现实，我亲爱的嘉莉。”他沉着地说，“完整的你无法放弃赎罪的念头，你找到了帮手，找到了希望。七年前初见时你连一句有条理的话语都道不出来，而现在却能把控恶魔与天使的思想，我很欣慰，却也感受到了现实——你的追寻会将你带到一个我触及不到的地方，不是我在逼迫你，嘉莉，是你在主动离开我。”
少女的胸口因情绪而剧烈起伏，呼与吸的节奏如此迅速。汉尼拔摇了摇头：“你得平静下来。”
“我以为，我以为……”她拽紧他的衣襟，“等我结束这一切，结束这无尽的轮回，便可以获得长足且永恒的平静。”
“那么，到时候，你还会需要我吗？”
“但我可以用平等的身份站在你的面前。”
她抬起头，小脸上尽是泪痕，以及无穷无尽的期望。
“我……时常会想象未来，却不敢问你有何打算。”嘉莉捧着他的面庞，轻声低喃，“这儿不是你我的久居之地，fbi终究会找来的。”
“我停留于此，是因为你对有所打算。”
话音落下后，汉尼拔分明看到嘉莉的眼睛亮了亮。
“为了我吗，汉尼拔。”她的嘴角止不住翘起来，“我也是为了你，因为我依然想杀死你。不，我不会带着这样的情绪与你相伴，我不允许自己这么做。我得想个法子结束这一切，威尔把克拉丽丝介绍给我，这是个好机会。她会帮助我，我也可以帮助她，等到我们都得到心满意足的答案后，你我立刻就走，离开美国，去欧洲或者亚洲。我知道你仍然为我抛弃了米莎而惋惜不已，我会补偿我的姊妹，咱们可以共同为她开辟一个小天地，在你的宫殿里，在我的宫殿里，她想上哪儿都行。”
说着嘉莉擦去眼角的泪水，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我的永恒中一定要有你的存在。”嘉莉说，“所以汉尼拔，别伤害克拉丽丝，好吗？现在的我今非昔比，同样的追求也不见得拥有同样的动机。她不会阻碍我们。”
“我从未说过她会阻碍我，史达琳探员与我的目的相同。”
只是类似的情景再现，汉尼拔仍然想推那么一把。
他的嘉莉满腔深情，表情真挚。他知道她并不是撒谎。
“就让她伸以援手。”
嘉莉拉近了与汉尼拔的距离，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几乎要揉进他的肺里。
“接下来，我得去见见我的朋友。”
“你仍然需要她为你做点什么。”
“是的。”
夕阳渐渐落下，房间暗了下来，嘉莉轻轻挪动躯体，她的眼睛里升腾着欲|望如此明晰。
“你也在期待结果，不是吗，汉尼拔？”她吻了上来，少女的热情是如此甜美，却把持在恰到好处的程度上，“你很好奇，也非常在意。”
恰到好处。
昔日的嘉莉·怀特不知餍足且欲|求无尽，没有压抑与自控的能力，哪儿懂得将这份索|要掌控在矜持又甜美的范畴之内？
她解开自己的衣襟，然后牵起他的手。
柔软的布料蹭过他的手背，触及到嘉莉的肌肤时她呢喃出声。
的确并不是撒谎，但嘉莉懂得隐瞒。
汉尼拔并不在意她的计划如何，也不太在意她用怎样的手段追求答案。他意识到此时的嘉莉正处在变与不变的微妙临界点上，于他来说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懂得了克制与隐忍，嘉莉的一切统统来自于她的欲|望，她学会了掌握它。
他很困惑是什么驱使了她。
“你毫不在意的拿破仑，正是败于王袍加身之后，嘉莉。”汉尼拔看着嘉莉，“我从来不是你需要谄媚讨好的那位国王，这番表露忠诚的话语，对你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他抬手为嘉莉拂去额前的碎发，她的双眼闪着情|欲，却因汉尼拔的动作而瑟缩几分。
“去见她吧，我的确在期待结果。”
接着汉尼拔回应了她的吻与邀请，太阳的光芒在房间里彻底消失殆尽。
第66章 剧院魅影10
史达琳扫了一眼时间, 已经很晚了。
但她还没有休息的打算, 史达琳关上了灯, 只剩下电脑屏幕开着。
窗口中显示的是加西亚刚刚从匡提科发来的监控录像。
录像中的背影属于汉尼拔·莱克特，屏幕中没有嘉莉。他背对着摄像头, 留给史达琳的是个宽阔的背影。
与莱克特医生交谈的并不是和他一样衣冠楚楚的观众, 是约瑟夫·格林。
这份录像无疑确认了史达琳的推测。
汉尼拔·莱克特接触到昔日的病人, 录像没有声音，自然也无从得知他对自杀身亡的凶手诉说了什么。但恶魔如此善于掌控人心, 逼疯一个在悬崖徘徊的人, 对他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约瑟夫·格林死了, 于是史达琳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史达琳几乎能想象得出恶魔的模样, 当吊灯坠毁时，当“幽灵”自杀时，血腥的新闻标题与内容不过是换来莱克特医生满意的神情。他会将当日的报纸分享给嘉莉看，彼此交换些俏皮话，然后针对其中阴谋与部署展开一番讨论——嘉莉喜欢剖析人性, 在巴尔的摩时总爱抓着一两个细节滔滔不绝。在莱克特医生面前她也是如此吗？还是说，更为温顺无害, 更愿意去当个倾听者, 聆听爱人的阐述与思想呢。
汉尼拔在阻止她，阻止她们。
她收回搁置在电脑屏幕上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着桌边的纸杯伸出手。
纸杯中还残留着香草茶的味道，却早就空空如也，这让史达琳意识到她已经在原地坐了很久。
放下纸杯, 她舒了口气，接着便看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有人打电话给她。
一开始史达琳还以为是她的室友阿黛莉亚，或者是还在匡提科加班的加西亚，但陌生的电话号码让她的预想落了空。
是个座机，当地号码。
看到那串数字时史达琳本能地警惕起来。
她按下接听键，拿起手机，短暂的几秒沉默后，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
“日安，克拉丽丝。很久不曾见面，希望你没有忘记我的声音。”
在意识到这是谁时，史达琳陡然意识到她的心情非常平静。好像这通电话来得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剧本。
“日安，嘉莉。”于是她开口，“我当然不会忘记你。”
“我想和见见面。”嘉莉直接了当地说。
“你我早就应该单独聊聊。”
电话里的嘉莉·怀特笑出声来。
“我的荣幸，克拉丽丝。但你说得对，假设当时咱们能坐下来将各自掌握的事情告诉对方，事情会变得简单很多。不过现在为时不晚，你不介意把房间号报给我吧？”
“我以为在公共场合见面，会更为谨慎。”
“哦我可不在乎行踪是否暴露，要是想，尽管来抓我，如果你们能。”
史达琳勾了勾嘴角。
“306，嘉莉。”她如实地报出了房间号，“给我点收拾屋子的时间。”
挂断电话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把空了的纸杯扔进垃圾桶，关掉笔记本电脑，将椅子推回原位。史达琳还趁着这功夫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幸而她这几天休息的不错，气色还算说得过去。
轮到嘉莉来拜访她了。
史达琳突然很想笑。她禁不住想起高中时的事情，那时的她和一位朋友关系不错，那个姑娘脾气开朗又有点儿蛮不讲理。与父母发起争吵后，竟然在深夜摔门跑到教会之家找她过夜。
只是敲响房门的魔女仍然是高中生的外表，而她早就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总算是看到嘉莉·怀特换下病服的模样。
她站在门外，身着明紫的羊毛连衣裙，脚踩黑色的高跟鞋。天气很冷，一层裙子并不足以抵挡低温，她的脸颊被冷风吹得泛红，金色的长发高高扎起，显得年轻又无畏。
看到自己时她的双眼亮了亮。
“好冷啊！”她跺了跺脚，“我都快忘记外面是冬季啦。”
“不要告诉我连出门要穿的衣服，他都会为你选好，嘉莉。”
嘉莉眨了眨眼：“你还真说对了，克拉丽丝。”
尽管谁也没提“他”的名字，可并不妨碍女孩子之间的沟通交流。她侧了侧头：“不请我进去吗？”
直到此时，史达琳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打开灯，请嘉莉进门。
这是史达琳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直面嘉莉·怀特。
没有监听器，没有警示的黄线，也没有隔绝一切的铁栅栏。史达琳是自由的，嘉莉也是。
穿着连衣裙的少女如同史达琳想象般靓丽，倘若是白日，一路走来她肯定会收获不少爱慕与惊艳的目光——眼前的嘉莉真实又近在咫尺，史达琳早就期待今日的到来，然而真的实现了，她却又觉得没什么值得激动的。
嘉莉径直坐到了床边：“还在为剧院的幽灵而忙碌？”
她的语气慵懒，眼角飞着淡淡春|意，史达琳很难不去思考在出门之前，她的恶魔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怎样的印记。
“已经有了结果，”史达琳也坐到了床边，“明日我与斯潘塞便会回到匡提科。”
“啊，斯潘塞·瑞德。”嘉莉的声线跳跃着，“他就住在隔壁吧。”
“事实上，是对面的房间。”
“那我敲响你的房门，他很有可能听得见。”
“这时他应该已经休息。”
嘉莉笑出声。
她前倾身体，凑近史达琳，一副我有悄悄话对你说的架势：“只有你和他负责这个案子，这不是个好机会吗？你喜欢他，克拉丽丝，从一开始我就察觉到了。”
“你与你的情人足够我头疼一阵子。”
“我和汉尼拔如何，可不会妨碍到你的私人生活。”
“我不会把任何人牵扯到这盘死棋里，嘉莉。”
身旁的少女不再开口。
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开来，但并不尴尬。史达琳静静地看着嘉莉，与巴尔的摩时的状态不一样，她化了妆，面容白皙却不再是苍白，合适的唇彩映衬着她看起来极其富有生机。
这与史达琳梦中手持人头的形象也不一样。
面前的嘉莉·怀特，不再是象征，不再是幻影，她真真切切地活着。
“死棋。”嘉莉重复了一遍史达琳的用词，“是你的死棋，还是我死棋？”
“或许这是一盘你我共同的残局。”
她垂着的眼眸颤了颤。
“不牵扯任何人，特别是瑞德博士，对吗？”嘉莉说道，“他在你眼里正直又温柔，是个天使。而你却亲手放走了汉尼拔·莱克特，眼睁睁地放任恶魔带走了理应缉拿归案的连环杀人犯。甚至是现在，恶魔杀了人，你成为了他的帮手，被拖进了这摊浑水里。你不能让他接触到这样的你，这样的事态……可是克拉丽丝，小天才不会介意的，他在等你敞开心扉，等你给他一个帮助你的机会。”
“我知道。”史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正因如此，我才——”
“——才选择隐瞒，选择将他排斥在外。女孩子都是自私的呀，克拉丽丝。”嘉莉感叹一声。
“想把美丽的一面展露给喜欢的人，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他，占有他，爱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筹谋过什么，奉献了什么。你的所作所为其实与他本身并无关联，因为爱是独立且私人的事情，往往是燃烧自身的灵魂而与旁人无关。比如说，在悄然之间你已然做出了最无情也最无私的决定，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性别的差异导致了理解上的鸿沟，他觉得你琢磨不透，又觉得足以支撑你的灵魂，可实际上，他做不了任何事。”
史达琳摇了摇头：“我不曾拥有过像你对汉尼拔的那般感情。”
嘉莉：“都是一样的，克拉丽丝。”
恍然间史达琳明白了什么。
“这盘死棋里，汉尼拔依然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她慢慢地开口，“你想如何处理他？”
“真巧，汉尼拔刚刚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那么你的答案呢？”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七年前的你可不是为了现在的生活而转身离开。”
嘉莉夸张地皱了皱鼻子：“否则，你觉得我会如何处理他？杀死汉尼拔，就像是杀死我的母亲那样？然后一切又会回归原点，我爱的人不复存在，我的存在没有了意义，再去寻找新的目标，可谁还能容纳我的一切，我的**与灵魂？到时候我可是会来烦恼你的。”
说着她自己笑出声，仰倒在床上。
“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是汉尼拔害了我。但除了他，不会有人对我张开怀抱。凡人无法约束我，我的母亲便是例子。”
“可他并没有给你想要的平静。”
“我还不够平静吗，克拉丽丝？”她反问，“我依然想杀了他，是的。可我从他那里学会了思索，学会了独立，学会了……活着。如今你所看到的嘉莉·怀特完全出自他的手笔，你为其惋惜哀叹的缺憾是他力不能及的地方，只是，还有谁能比他做得更好？”
不，你根本不够平静，也不曾平静过。
史达琳很想说，她仅仅不想嘉莉继续接受这无尽的折磨。
但这毫无意义。史达琳不觉得她有资格置喙嘉莉——不论动机，汉尼拔·莱克特的的确确为她付出过心血，而那时的她也不过高中毕业、正在为未来头疼呢。
“你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史达琳将话题扯回远点。
嘉莉露出诡计被识破的表情。
“先不提他，还是聊聊你我之间的小秘密吧。”她一个翻身，侧卧在床上，活像个要和闺蜜彻夜长谈的女高中生，“对你剧院幽灵这件事，我很抱歉，克拉丽丝。你帮我是一回事，局面搞得如此难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早在他带你离开时我便考虑过这个结果。”
“你不难过就好，其实他是汉尼拔送给你我的恶魔。”
你我？史达琳不明白嘉莉的意思。
“我一直在揣度恶魔的动机，这点从未变过。模仿犯也好，绿河杀手也好，都是你和我共同努力下的结果。其实还得算上迈克尔·麦尔斯，尽管那时咱们已经失去了联系。而汉尼拔重新为你我之间建立了联系，一个你负责调查，我负责旁观的案件，这多好呀。”
“但剧院幽灵不是恶魔。”
“他也是一头黑羊，山羊。”
史达琳抬起眼。
嘉莉同样也在看着她，碧蓝瞳孔里闪着史达琳熟稔不已的锐利。
“举起屠刀，却深知罪过。他是我的同类啊，克拉丽丝，也是你又一次错失的羊羔。汉尼拔并不知道咱们的秘密，不知道黑羊的存在，却能轻易推测到我的想法。”
“推测到你的想法，你对他选择隐瞒。”
“有问题？”
“过去的你绝对不会这么做。”
魔女宁可选择与她敞开心怀，也不肯将内心所想告之枕边的爱人。史达琳觉得这既嘲讽又意义非凡。
躺在床铺上的嘉莉·怀特，姿态随意，漫不经心。早在巴尔的摩时她就这副模样，换了身衣服，涂上精致的妆容，可她还是那个她。
而恶魔却不惜冒着风险找上门来，坐在史达琳陈旧的车厢内，声称无法掌握嘉莉的想法。
怎么会呢？连莱克特医生，她的创造者都不再了解她，还有谁能？
史达琳想过缘由，构架过可能，然而完全不曾料到，真正的答案如此简单又流于表面，以至于思维缜密又复杂的人忽略了这点。
“嘘……”
就像是察觉到了史达琳心中所想，嘉莉伸出食指，横在嘴前。
“别说出口，凡人的话语带有魔力，恶魔会听见的。”
当年教会之家的修女也说过类似的话，人类的话语带有魔法。史达琳不太信教却觉得这很有道理，嘉莉的世界混沌又充斥着本能。一旦她的伎俩经过了理智，或许就不会那么自然了。
“你别弄乱我的床铺，我就不说。”史达琳笑着说。
“反正你明天就要走了。”
“但我今晚还要睡。”
“真小气。”
嘉莉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她拽了拽自己的裙摆，漂亮的羊毛布料落入眼帘。
史达琳略略收起笑容：“你有很多裙子。”
嘉莉：“当然。”
史达琳：“是他喜欢，还是你喜欢？”
这问住了嘉莉。她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而后思索地痕迹爬上面容：“我的母亲禁止我接触任何富有性别色彩的物品，包括衣物。她觉得漂亮的衣衫和短裙会招来恶魔的觊觎，当然，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妈妈有多明智。”
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汉尼拔的确喜欢优雅得体的淑女，他的审美一向很古典。但要我自己选，或许我也会选择漂亮的长裙，而不是你偏爱的职业装。”
“职业装很好。”
“我可没说不好，但是对你的身板和脸蛋来说，太暴殄天物了。”
好像她们真的只是凑在一起聊家常的好朋友一样。史达琳早就设想过这样的情景，谁也不会咄咄逼人，也没有永无至今的进攻与试探。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却让史达琳觉得她距离嘉莉的灵魂如此之近，这才之前从未有过。
“所以，”她向后一仰，双手撑着床铺，“对裙子的偏好，究竟来自于谁？”
“我……不知道，克拉丽丝。”
嘉莉的脸上浮现出极其少见的迷茫。
在巴尔的摩可看不到这样的她，铁栅栏保护了嘉莉也隔绝了她的内心。没了那层外壳，属于少女的、本质的那一面才暴露出来。
“汉尼拔给了我很多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抛弃了那些记忆，可有一部分已经粘连在了我灵魂里。”
少女低下头，她的手心在裙角处反复摩挲着。
“我不知道哪些是我的，哪些不是我的。”
“他给了你什么？”
“他的过去。”
史达琳明白了她此番到访的理由。
嘉莉抛给她无数谜题，史达琳一个一个地解开，就差花瓶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花朵了。
“我不认为去探究汉尼拔·莱克特的历史是件好事。”
“你怕他恼怒？”
“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天使亲自去就不会，”嘉莉好像早有预料，“我不提出这件事，威尔早晚也会想到这层。”
所以她希望自己能代为走一遭，去亲自调查。史达琳突然觉得这很荒谬，他们都在寻觅未来，而嘉莉却猛得掉头直奔过去。
过去吗，面前的嘉莉不曾改变过，又极其陌生。
“嘉莉。”她清了清嗓子，“你还记得麦尔斯林场的那一夜吗？”
“你是说，bau小组出动的那一夜。”
“我被注射了lsd，击杀迈克尔·麦尔斯之前我看见了你。”她艰难地开口，“那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的你？”
魔女回以灿烂的笑容。
她摸了摸自己的金发，眼梢带着得意又神秘的色彩。
“事实如何，很重要吗，克拉丽丝？”
她反问道。
“你问出口，就证明你在意答案。而当你在意时，你的心底就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第67章 羊羔不语01
“剧院幽灵的案子, 的确是汉尼拔的手段。”
威尔弯下腰, 摸了摸温斯顿的脊背。乖巧的大狗吠了几声, 而后跑开，融入了同伴的队伍中。
史达琳：“当年他用了类似的方式诬陷你。”
“至少现在你是清白的, 克拉丽丝。”
“我不是。”
白桦树林积雪很厚, 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威尔的住所非常宁静, 随他在附近散步，史达琳的心情极其放松。
“是我放走了汉尼拔·莱克特, 他指使其他凶手杀人, 这有我的责任。”
“你这么想, 正中汉尼拔下怀。”
“但这是事实, 威尔。”她平静地说，“如果不是和嘉莉有约定，我甚至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拿着fbi的实习证件。”
“仅仅因为你间接导致了惨案。”
“这还不够吗？”
走在身侧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他扬声喊住了跑远的狗，而后开口：“那么，你如何看待保罗·克伦德勒依然坐在fbi高层的位置上？”
史达琳无言以对。
“你的罪孽与克伦德勒相比, ”威尔淡淡地说，“不过是滴进湖泊里的墨水, 不值一提。而克伦德勒这一生参与的案件, 或许还不及你认识嘉莉之后参与的多。不是每位fbi的职员都是杰克·克伦德勒和亚伦·霍奇纳，克拉丽丝。甚至是杰克和霍奇也背负着你看不见的责任与性命，我们所有人都有罪。”
说着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湛蓝的地平线上。
“如果我是汉尼拔，我也会这么做。你无法容忍自身变得与克伦德勒一样, 绝不回头，宁愿一头撞死，我很敬佩你，克拉丽丝。但千万不要让恶魔击垮你，起码不是现在，他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罪孽。”史达琳重复了一遍威尔的用词，“那被你亲手送进监狱的阿比盖尔呢？她犯下的罪责不比我严重，帮凶而已。你明明能够保护她。”
“——我就是在保护她。”
威尔近乎急切地回答。话音落下之后他仿佛意识到了这谎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他的眼底有一抹痛苦闪过。
“我把她送进监狱。”他抹了一把脸，艰难地说，“是因为她还能获得拯救，在法律的尺度下赎清罪过，阿比盖尔的人生还能够重新开始、值得重新开始。汉尼拔的阴影不会伴随她一辈子。”
“于她来说，你不过是杀了他的父亲的fbi。”史达琳轻声开口，“可你却自发地想要成为她的保护者。”
“于嘉莉来说，你也不过是个调查模仿犯的实习生，可你却为了一个无所谓的约定走到了这一步。”
史达琳笑着摇了摇头。
谈话之间，温斯顿又掉头跑了回来。史达琳注意到在威尔的一众爱犬中，它对主人的感情最为深刻。起初拜访威尔时，对她最为热情的也是温斯顿。漂亮的大狗亲昵地蹭了蹭史达琳的裤腿，她蹲下|身，拍了拍它的脑袋。
“嘉莉也想赎罪。”史达琳的语气缥缈，“阿比盖尔能够重新开始，可是她没这个机会。”
“赎罪。”
道出这词的威尔，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我依然……记得杰克将那些卷宗交给的情景。”
“哪些卷宗？”
“嘉莉杀的人。”
“我记得那时你在监狱里。”
“是的，”他阖了阖眼，“当时嘉莉身边的目击者一个一个的死去，fbi找不到证据，杰克便找上了我。”
目击者。史达琳早就将魔女嘉莉的案子倒背如流了，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嘉莉的一名同学和老师。她们两个也是在学校里，为数不多想要保护嘉莉、为她的境遇站出来的人。只是后来她们都死了，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嘉莉亲手所为，还是汉尼拔·莱克特指使的。”
“嘉莉的老师死在她的手上。”
那另外一名同学则死于恶魔的屠刀。史达琳没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威尔的眼睛。
“那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如此稚嫩，如此拙劣。漏洞百出的现场肆意又残忍，嘉莉动手时痛苦且饱含深情，但她不害怕，因为有汉尼拔替她料理之后的事情。”
“你在……难过吗，威尔？”
天空苍蓝，地面雪白。站在天地之间的威尔双目清明锐利，可他看上去极其哀恸。特别是史达琳点出事实时，他甚至挪开了眼睛，像最初相遇时那般不敢看她。
他不敢看她，是因为史达琳的眼睛能够让他联想到嘉莉·怀特。
史达琳突然理解了嘉莉的心情。
这么一位男性，脆弱却无比强大，聪颖却容易受伤，他能轻易地感受到任何人的思想与心情，也因这可怕的天赋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当尚且忐忑，尚且迷茫的嘉莉·怀特步入精神病院，看到笼子里筋疲力竭的威尔·格雷厄姆——他不是天使，还有谁是？
“我难过是因为当年嘉莉的遭遇，让我想起了阿比盖尔。”但天使否定了她的猜测，“我有我的私心，克拉丽丝。”
“阿比盖尔的刑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史达琳重新站了起来，“你会去看她吗？”
“我不知道。”
是啊，他哪儿来的资格呢。
是威尔亲手杀了她的父亲，然后又将她亲手送进监狱。就像是刚刚所说，在威尔眼里，阿比盖尔是悬系他与现世准则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比宝贵又意义非凡。而在阿比盖尔眼里，他只是个差点被骗的fbi罢了。
“威尔，”史达琳放轻声线，“如果你能帮助嘉莉，你会去看她吗？”
他拧起了眉头。
威尔像是没理解她的意思，他用清澈的蓝眼审视史达琳片刻，而后那困惑与哀痛就如同见到阳光的晨雾般散开。
昔日因为阿比盖尔，他才对嘉莉产生愧疚；那么向嘉莉伸以援手，或许能赐予他去面对阿比盖尔的勇气也说不定。
“谢谢你，克拉丽丝。”很久之后，威尔打破了审视的沉默，“这值得我去思考。”
“我也有私心，”史达琳坦言，“你是最为了解汉尼拔·莱克特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有线索。”
“是的，嘉莉找上了我。”
威尔挑了挑眉。
“很高兴听到她没有彻底沉浸在汉尼拔的怀抱里，”他不怎么真情实意地说。
“你知道她有计划。”
“我知道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嘉莉·怀特了。”
放任汉尼拔带走嘉莉，他也有一份责任。而他这番话一出口，使得史达琳更为坚信威尔在很早之时就摸清了嘉莉的心思。
比她更快、比汉尼拔·莱克特更快。
“她对你说了什么？”威尔问。
“聊了聊私人的事情，”史达琳并不打算将自己的事对威尔说，“然后她对我说，汉尼拔给了她很多不属于她本身的东西。嘉莉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不是。”
威尔沉吟片刻：“她说的恐怕是记忆。”
史达琳一惊：“你知道？”
威尔：“嘉莉曾经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她在离开监狱、杀死她的老师，以自由之身与我见面时，却说不认识我。我推断是汉尼拔令她忘记了我的存在，事实也是如此。但你说给了她的东西——”
史达琳：“是汉尼拔·莱克特的过去。”
威尔的身形一顿。
他没开口，却足以史达琳了解这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
“莱克特医生不是美国人，他生于欧洲，但是具体的资料很难查清，只知道年轻时就读于法国的医学院。”史达琳开口，“你刚从欧洲回来，威尔，我想你的收获不仅仅是找到了嘉莉以及卷宗上的线索。”
“我更好奇嘉莉的目的。”威尔说，“找到这些，对她有什么用处？
用处吗？
她在最开始时抛出了无数谜题，史达琳寻找到一个又一个答案，直至不久前，嘉莉亲口将最后的谜底告诉了她：花瓶里藏着的至宝是汉尼拔·莱克特的记忆，这既讽刺又可悲。
是啊，恶魔如此自负，还有什么能比他自身的思想与记忆更为珍贵？
反过来想，也不是谁都能有资格盛放他的意志。嘉莉·怀特于汉尼拔来说，的确是独一无二且极为珍贵的。
史达琳甚至忍不住为嘉莉松了口气——就像是在嘉莉道出‘花瓶’二字时她也感到不平一样。
在莱克特医生心里她不仅仅是个器物这么简单，她的爱也不是完全毫无回应，这总比她预料的情况要好上很多。
“我认为嘉莉在尝试着逐步确立自我。”她说，这是最开始时便确定的事实，“七年前离开汉尼拔，只是一个开始。漂泊于欧洲、定居于英国，最终回到汉尼拔·莱克特的身边，这些经历对她来说都是一个过程。”
“我因此劝她回到巴尔的摩。”
“了解其他连环杀人犯的动机，这帮助了她。嘉莉意识到她与那些恶魔本质上不太一样，我想这份经历也让她更坦然更冷静的与莱克特医生重聚。而这份汉尼拔的记忆……”
威尔接下了她没说完的话：“找到汉尼拔对过去的感情，能让她彻底从中剥离开来。”
史达琳：“可能她会因此意识到这罪孽与她无关呢。”
威尔笑出声。
这笑声着实有些不合时宜，他的笑让史达琳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你在替她开脱吗，克拉丽丝？”威尔问道，“汉尼拔控制了她，指使她杀人。本质上她无疑是个受害者，可倘若嘉莉能够将一切罪责推诿给别人，她根本不会落入恶魔的手里。”
“我只是——”
“——嘉莉数次尝试自杀，因为她觉得自己生来便背负着原罪。”
她张了张嘴，然而所有的言辞都变得异常苍白。
威尔说的没错。
史达琳只是在想，蒙骗自己，多少也是种保护手段。要是嘉莉看得不那么清楚，感官不那么敏锐，也不至于落得这番结局。
不过，威尔的话也提醒了她。
“你说她背负着原罪。”她陷入沉思，“这与汉尼拔·莱克特本身并无关联。”
“当然。”
“而她那天晚上也对我说……”
“她说了什么？”
话到了嘴边，史达琳却突然羞于脱口。
她说女性的爱，本质上与深爱的那名男人也毫无关联。他既察觉不到她的付出，亦无法真情实感的察觉到她的心意。嘉莉这话说的无情，可也符合她的生存动机。
假设七年前，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汉尼拔·莱克特，她会用尽一切燃烧自身吗？会的，嘉莉也知道她会。
“没什么，”史达琳说，“只是想到了我的那个梦境。”
“嘉莉化身莎乐美的那个梦？”
“这个比喻真是合适极了。”她勾起嘴角。
威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史达琳并不觉得他理解了自己的想法，但他没继续追问：“我前往欧洲，第一站便是法国。从巴黎找到了汉尼拔的成长轨迹。”
“想必很难。”
“你是说忍受法国人的办事效率？”威尔半开玩笑地说，“真的很难。好几次我都以为断了线索，好在当年他足够出名。”
“因为相貌英俊又成绩优秀？”
“因为他当时便有命案缠身。”
史达琳怔了怔。
“莱克特医生教养良好、富有魅力。”威尔继续说道，“他的英语带着欧洲口音，可他还会法语、意语以及其他欧洲语言，很难确认恶魔究竟属于哪个国家。”
“这是奇尔顿医生的说辞。”史达琳禁不住带上了嘲讽的语气。
“我找到了他的家乡。”
果然。
这句话由威尔说出口，史达琳一点儿也不意外。
“在立陶宛。我去看了看，收获却不太大。如果你想再去一趟，我可以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案子啦，所以可能会长一点。我争取一下在三月份之前完结~
哦对啦，因为剧集把时间线挪到了现代，所以这里我可能会和第三季一样虚化《汉尼拔崛起》的内容，因为不然的话真的对不上历史啊_(:3」∠)_老实说我就觉得汉尼拔系列根本不适合挪到现代，不止是崛起，其实每一部小说都带着浓烈的时代气息。
第68章 羊羔不语02
摩根风尘仆仆地归来, 步入bau的办公室, 直接将资料拍在桌子上：“入境记录上显示, 四个月前，莱克特医生与嘉莉顶替的托马斯·德摩勒与赛琳娜·德摩勒抵达旧金山。”
瑞德：“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汉尼拔·莱克特刚刚越狱。”
说着她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他们不会是……”
摩根：“不是莱克特医生干的, 否则就该是你们连夜赶往旧金山, 而不是我赶回来。霍奇呢？”
“上头找他。”**摊开手, “你知道的，克伦德勒没少找他麻烦。”
“他依然不愿善罢甘休。”摩根感叹道。
保罗·克伦德勒官职还没高到那个地步, 位置却极其关键。导致各部门的主管很少会选择与他正面对峙, 也就只有霍奇与杰克·克劳福德了。
而现在克劳福德基本已退休, 天知道接下汉尼拔·莱克特的案子之后, 霍奇承担了多少压力。
“我与克拉丽丝都觉得德摩勒夫妇并不存在，”瑞德若有所思，“毕竟想更改护照上的照片可不容易。”
“原本的德摩勒夫妇欠了巨额债款，是来避难的。”摩根说，“但没料到债主派人追到了美国, 这事别的部门负责。”
至于护照如何作伪，又到了莱克特医生手上, 自然也是其他部门负责。
“史达琳呢？”
“格雷厄姆探员带着她去了欧洲。”
摩根一怔：“欧洲？我以为格雷厄姆探员已经找到了足够的线索。”
瑞德没接话。
他倚靠在办公椅上, 手里还拿着原子笔，显然已经陷入了思索。
“在剧院之后，莱克特医生再没用过托马斯·德摩勒的身份。”**说，“你说四个月前……他刚刚出狱时就拿到了假护照。”
“以及嘉莉·怀特的。”
“他早就计划好带走嘉莉了。”
“或者说，”摩根拉开椅子, “莱克特医生的未来展望中，有嘉莉·怀特的一部分。”
“那么，他的确有所图谋，”**拧起眉头，“他明明可以不出现，即便格雷厄姆探员在，向全世界撒网寻觅踪迹也是很困难的事情。他因嘉莉的人身安全出现，带走她却不彻底消失。汉尼拔·莱克特在等待某个机会，他在等什么？”
“结局。”瑞德博士突然开口。
简短的单词落地时，引来了片刻的沉默。
瑞德从重重思绪中走出来，抬起眼：“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莱克特医生将某种特殊的物品，或者特定的情感寄托在了嘉莉身上。而嘉莉离开了他，她没有接受他的……恩赐。然后莱克特医生被捕，七年前的事情，并不能说彻底结束了。”
“你如何确定嘉莉拒绝了莱克特医生？”
“克拉丽丝认为，嘉莉依然想要赎罪。”
摩根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这又是莱克特医生正在等待的另外一个结局，嘉莉的结局。”瑞德继续说了下去，“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暂时没有动作，但终究会有的。”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摩根说。
年轻的博士苦笑几声：“接下来的线索该如何追查下去？”
霍奇：“什么线索？”
bau的主管归来，亚伦·霍奇纳推门而入，刚好听到组员们的讨论。
他的眉心纠结成一团，不难想到与保罗·克伦德勒的对话并不愉快。好在摩根回来了，看到他时霍奇的神态一松。
“结果如何，摩根？”他问道。
摩根简洁明晰地将线索复述了一遍，霍奇拿起文件，在听他讲述的同时翻看着上面的信息。
“假护照的来源，我去找关联部门申请。”霍奇果断地说，“这很重要。”
“毕竟我们现在只有这一条线索。”**接道，“还不知道他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霍奇：“不会太久，特别是在得知史达琳与威尔前往欧洲后。”
这种追在恶魔身后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摩根叹了口气：“我觉得格雷厄姆探员有什么在瞒着我们，甚至是杰克·克劳福德。抓住莱克特医生并没有使得他的心理状态好转。”
**：“你不能责怪他，摩恩。格雷厄姆探员理应获得足够的时间和安全的环境，而不是在汉尼拔·莱克特越狱后继续回来收拾烂摊子。”
摩根：“我不觉得给他时间和环境，他能够恢复。”
**：“时间长了总能。”
深肤色的探员流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他前倾身体，手肘潇洒地搭在膝盖上：“有些人，一旦他追逐不到结果，只有死才能终结一切。”
瑞德：“克拉丽丝也是。”
他的话引来了所有人的注视。
但是瑞德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在的意味，好像羞于将下面的话开口。
“即便是在威尔最不稳定的时刻，他依然没有跨越那条线。”霍奇看了瑞德一眼，越过了他的话语。
“去欧洲也不过追查当初断掉的线索而已。”**赞同这点，“或许咱们依然漏掉了什么呢。”
霍奇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瑞德，**，你们两个去巴尔的摩走一遭，看看当年莱克特的护工那里还有什么线索。摩根你跟我来。”
“搞定假护照的事情？”摩根二话不说站起来，“走吧。”
等到二人离开办公室后，**才转头看向瑞德。
“你说克拉丽丝也是。”**开口，“是指哪个方面，斯潘塞？”
目前bau小组中只有她一名女性，所以史达琳作为临时探员的到来深受**的欢迎。她们的关系还算不错，霍奇见瑞德尴尬，跳过了刚刚的话题，可是私下里**并不打算放过瑞德。
“我觉得嘉莉的事情，给了她相当大的动力。”瑞德抿了抿嘴，低声说道。
“她的确是一名有干劲的女性。”
“不完全是好的方面，**。”
“嗯？”
瑞德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她在燃烧。”
道出这话的瑞德，清澈的双眼绽放出光芒。
“一开始的时候，克拉丽丝的确很坚定。她对各类线索和暗示都非常敏锐，嘉莉·怀特在揣度恶魔的心理，她在揣度嘉莉的心理，而且完全不怕失败。我很佩服她能愈挫愈勇，特别是绿河案的时候。”
“那几乎是我处理过最令人愤懑的案子。”**开口，“对凶手无能为力，还有詹姆斯·莫里亚蒂的骗局。”
“她淋着雨前去寻找莫里亚蒂教授，让我意识到克拉丽丝的心底有个很强烈的动机。不管那是什么，那在支撑着她。”瑞德平静地说，“接着麦尔斯庄园归来，那动机……改变了。”
“你说她放弃了动机？”
瑞德摇了摇头。
“改变了形式，却不能动摇，我想是嘉莉帮助她认识到了这点。碰见嘉莉之前，克拉丽丝在无意识地行动着，而现在，她的确放弃了一部分觉得无用的东西——克拉丽丝同样有事情瞒着我，嗯，我们。”
“这就是所谓的‘燃烧’。”
“麦尔斯庄园的经历的便是那落入油田的零丁火苗。”
**没开口，她只是深深地看着瑞德。格外认真的目光使得他有点不自在，看到他窘迫的模样，女探员一勾嘴角：“这样的克拉丽丝很美，对吗。”
“呃……那个，嗯——
“——斯潘塞。”
看见**夸张的揶揄笑容，原本还慌张不已的瑞德，不得不尴尬地笑了笑。
“不是每个人都能毫不犹豫地拿灵魂当做燃料。”他只是这么说。
“这不是很好吗？”
“可格雷厄姆探员也是如此。”
终于说出了心底的担忧，瑞德看起来大松口气。
“摩根说他的心理问题并没有获得解决，几乎整个fbi都知道原因——格雷厄姆探员，亲手将阿比盖尔·霍布斯送进监狱。那是他亲手救下的姑娘，他要保护的人。”
“格雷厄姆探员认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克拉丽丝也很难达成自己的目标。”瑞德说，“她将自己的动机寄托在了嘉莉身上，她想拯救嘉莉。”
“你不认为嘉莉能得到答案。”**说。
瑞德没说下去。
“到了这个地步，”**笑了笑，“我都快对嘉莉产生感情了。没什么比听到一名连环杀人犯依然想要救赎更为令人宽慰，斯潘塞，不论动机如何，咱们也在做类似的事情。追查汉尼拔·莱克特的线索，不也是在间接地帮助嘉莉吗？”
“是这样没错，但……”
“比起担忧，”**拍了拍瑞德的肩膀，“不如做点什么，不要让你料想中的最坏结局发生。”
.
“你可曾料想过最坏的结局？”
在立陶宛的国境落地后，这是威尔第一次与史达琳提及他们来访的目的。
史达琳抬起眼，葱郁森林之后有个古堡若隐若现。
他们已经走过了一道湖泊，风景很美。在此之前史达琳仅在电影里见过这样的欧洲风貌——大学奖学金可不够出国旅游的。
“什么结局？”
“你与嘉莉的，”威尔说道，“可能性并不小。”
当然，有时候史达琳都会问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只深海里丑陋的游鱼，见到光就疯狂地扑上去，全然不顾那是机会还是猛兽的血盆大口。
“我更想搞清楚眼前的事情。”她说，“比如说嘉莉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里，克拉丽丝。”
威尔停下了步伐，转过身。史达琳有点不明所以，直到走到威尔的身边。
一座沉寂且庄严的古堡落入她的视野。
“莱克特堡。”威尔解释道，“汉尼拔儿时的家园。”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otl，本来想写两章的结果没写完_(:3」∠)_大型卡文中
就先发一章好了，白天我再继续……
第69章 羊羔不语03
史达琳站在莱克特堡高处的走廊, 透过敞开的窗子, 刚好能看到葱郁的树林和宁静的湖泊。
“几乎像是画。”她端详着四周的景色, “就差几只于湖面嬉戏的天鹅。”
“嗯？”
“和童话里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
威尔背靠着窗户，听她的感叹, 禁不住笑出声。
“可惜莱克特一家的结局不如童话里那么美好。”他说。
“发生了什么？”
半晌过后, 威尔只是摇了摇头。
在能追查到的资料里, 只写明了汉尼拔·莱克特由法国的医学院毕业。
他在巴黎的监护人是其婶母，据说是位美丽的日本女性。然而那已然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当事人早就离世, 线索断在了这里。史达琳本以为威尔能查到更多的细节, 可看来, 除却这座城堡外，也没什么太多的进展。
走廊空荡寂静，阳光洒进来，映照着在空气中上下沉浮的灰尘。
“汉尼拔在法国的时候，这里曾经被苏联拿来当做孤儿院使用, 但没多久苏联便解体了。”威尔平静地开口。
“威尔，”史达琳抚摸着古老又破败的墙壁, “家园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站在身侧的男人沉默不语, 他微微低了低头，湛蓝的眼眸里浮现出几分不确定的神色。
“我的家庭并不能称得上圆满。”
“当然。”史达琳像是理解也像是自嘲般扯起嘴角，“我也差不多，但再糟糕的童年，也会有那么片刻温馨的回忆——连嘉莉都会对母亲偶尔流露出的关怀感慨不已, 假设给你个机会，重新回到幼年记忆最美的家园时，你会愿意吗？”
“你呢，克拉丽丝？”威尔不答反问。
史达琳也不知道。
时至今日，她仍然会梦见自己的父亲。她步入幼时的家园，父亲敞开怀抱，紧紧地抱住史达琳，大声称赞她接连逮捕了好几名罪犯，并在餐桌上骄傲地支持她对抗克伦德勒的压力，继续走下去。
多么诱人的场景啊。
然而梦中的父亲十几年不曾变化，他依然身材高大、神采奕奕，身上还带着巡夜人的考勤钟。是的，考勤钟，一想到那件物品的模样，史达琳的心底便忍不住抽痛起来。
“我……”史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
威尔并没有意外，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见到儿时的家园并不会给你带来多少安慰，但会帮你看清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经碎了、怎么碎的，为什么会碎。（注）”
他的声线回荡在空旷的室内。
“你认为嘉莉寻找的便是这里的记忆？”
其实她无法确定。
但史达琳知道，假设给嘉莉一个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重返儿时的家园，重返那母亲尚且还未步入疯狂的时光。她会款款上前，在母亲的脸颊上留下亲吻，然后大声道一句“我爱你”。
接着魔女便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刃，将锋利的一面对准自己的心脏。
但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纵然是嘉莉·怀特也无法扭转流逝的时光，而她的家园，那个陈旧的公寓也被毁得残骸都没剩。
古堡的高处冷风刺骨，史达琳打了个寒战，分不清自己是在为嘉莉难过还是困惑。
“这儿一定会嘉莉意义非凡。”她低声说，“我们都能查到他在法国的踪迹，却几乎没人知道莱克特堡的存在。”
“嘉莉会将这段记忆独自占有，假设她的确知道的话。”
“那么，这里的记忆，对莱克特医生来说是否重要？”
威尔没回答。
或许连汉尼拔·莱克特本人都不会亲口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史达琳看着走廊的尽头：“我想看看这里。”
苏联解体后，无人看管的莱克特堡便归属附近的镇政府。家具早就已经搬空了，偌大的城堡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破败的墙壁，堆满尘土的地板。一时间史达琳忍不住想起了同样几乎全家死光的麦尔斯庄园，好巧不巧的是活下来的那位也是位彻头彻尾的恶魔，哦，莱克特医生是否有兄弟姐妹，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麦尔斯的庄园的家具装潢尚在，莱克特堡中却寻觅不到半点有人住过的踪迹。
史达琳走到一间卧室，她对欧洲城堡没什么了解，看布局与房间大小，她认为这儿应该是主卧或者女主人的我卧房。可如今落入视野的不过是光秃秃的墙壁，史达琳注意到有窗的一侧还挂着一个斯大林的肖像画。
她摇了摇头。
“很难想象有人生活在这里的情景。”史达琳说。
“毕竟现代人已经不会居住在城堡之中。”
“而我也不敢去设想莱克特医生的家庭状况，”她阖了阖眼，“但嘉莉会喜欢这儿的。”
威尔转过头来：“你说嘉莉会喜欢这儿。”
史达琳怔了怔，开口：“难道不是吗？她喜欢与世无争的环境，人越少越好，这样琐事便不会侵扰到她的灵魂和内心。”
“不应该如此。”威尔拧起了眉头。
“什么？”
“嘉莉·怀特，本不应该是这幅模样。”他说，“她生长在美国的街区中，也上过学、接触过同龄人。”
“但她的母亲将她与正常社会隔绝开来。”
“正因如此，你觉得一个宗教狂热的母亲会培养出生活在古堡深处的女儿吗，克拉丽丝？”
史达琳懂了。
这是汉尼拔·莱克特塑造的嘉莉。
他创造了一个纯粹又干净的少女，洗去痛苦与挣扎，剔除希望与未来。莱克特医生审美优越且偏向于古典式的艺术形象——沉溺于自身世界的嘉莉·怀特，多适合藏在城堡的闺房内啊。
当一切结束后，莱克特医生会带她回到这儿吗？
或许不会，他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但他已经将这儿可能残留的痕迹，带到了身边。
她没有证据，却依然隐隐觉得，嘉莉所说的“记忆”，大概就在这里。
“镇子的警局里，”于是史达琳开口，“也没有任何线索吗？”
威尔没有直接回答：“如果你想，咱们可以再走一趟。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
“——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到时候我一定会及时联系你们，探员。”
瑞德并不喜欢巴尔的摩的这座精神病院。
这儿已经经营仅三十几年了，设施老旧、光线昏暗。重犯关押区用三道沉重的铁门锁起来，最后一道门前还亮着刺目的红灯。这可不适合患者的治疗，早在第一次来到这儿时，瑞德就在想，就算正常人住久了也会生出心理问题来。
而显然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比瑞德预料的要坚强的多。
坐在对面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护工，他皮肤黝黑，眼睛极其明亮。说出这话时语气诚恳，瑞德几乎就要相信他了。
“伯尼，我就叫你伯尼，好吗？”**开口。
“当然，探员。”
“那恕我直言，伯尼。”**说，“如果你真的如所说的这么做了，梅森·维杰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说着她将手中的照片和文件一同甩在桌子上。
“你把汉尼拔·莱克特的一些私人物品卖给了他，也提供了大量信息，其中相当一部分你不曾告诉过fbi。你知道我要是拿着这份证据去告你，结果会怎样吗？”
伯尼流露出了几分艰难的神情。
瑞德注意到他竭力不去看桌上的照片，那是汉尼拔·莱克特制造的现场。显然伯尼并不敢直视梅森·维杰死亡的事实，这或许是愧疚的表现，也或许是畏惧残忍的行刑画面。不论如何，这足以证明莱克特医生的护工拥有正常人的情绪。
“我需要生活，探员。”他的声线诚恳，带着无奈的味道，“这份工作的薪水可不算太好看。”
“变卖物品，你不怕他不高兴吗？”
“不过是些零碎的物件，画或者爱慕者的信件，我想莱克特医生不会介意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
瑞德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插|进话题：“你与莱克特医生关系不错。”
一个陈述句，护工的表亲却依然镇定，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的工作是照顾莱克特医生的起居。”伯尼解释道，“这并没有与莱克特医生的生活冲突的地方。”
“完全没有？”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可瑞德知道她在想什么：汉尼拔·莱克特可不是这么对待奇尔顿医生的。
“你照顾他的起居，势必躲不开日常的沟通。”
“我和莱克特医生的确聊过不少话题，如果这是你们想知道的。”
他很聪明。
即便护工不需要太高的学历，但伯尼很擅长审时度势。
当然莱克特医生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相处的人——前提是他肯与你相处。瑞德注意到伯尼也愿意称他为“莱克特医生”，尊重往往是友好的开端。
“伯尼，”**收敛了模板式的和颜悦色，长相精致的她严肃起来也格外具有威严，“我们无法像梅森·维杰一样给你大把的钞票来换莱克特医生的一举一动。但我更不想把桌上的文件递给警察，最好别闹到那一步，好吗？”
“如果我知道维杰的下场是这样，再多的钱也不会令我吐出半个字。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探员。”
“谢谢。”**客气地说，“我们正在排查莱克特医生的藏身地点，他在这里的时候，可曾提到过任何暂居的地点，或者另外的房产？”
伯尼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有曾说过。”
瑞德：“你与莱克特医生都聊过什么？”
这换来了**惊讶的目光，瑞德的问题不在他们此行的计划里。
“很多，过去的案子，或者学科知识，”伯尼认真地回答，“只要他感兴趣的话题，便会与我交流一番。”
“都是什么时候？”
“关灯之后。我休息的很晚，莱克特医生喜爱在黑夜中思考。”
“奇尔顿医生知道吗？”
“不清楚，他或许知道，但从来没提过。”
瑞德攥了攥左手。
“他提过嘉莉·怀特吗？”他问道，这是克拉丽丝的问题，瑞德深知她若是在场，一定会问。
护工沉思片刻：“我不记得有过……等等，有一次。”
倘若早几个月听见这句话，瑞德一定会误以为汉尼拔·莱克特完全不把嘉莉当回事。但现在不会，他无法揣度莱克特医生的想法，但至少能够确定嘉莉·怀特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可以随意替代的物件。
况且他擅长收敛自身的思想，这么多年来，奇尔顿医生用尽办法也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你印象深刻。”瑞德说。
“的确，我也很好奇他不提及嘉莉·怀特的原因。毕竟所有人都说那是他的情人。”
“所以，是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与你提到了嘉莉·怀特？”**也忍不住脱口问。
伯尼：“没什么特殊情况。我当时准备买一套房子，刚好走廊的电视机上在播放房地产的广告，我记下了一些信息，莱克特医生注意到了我的行为。有一天晚上他问我是否准备搬新家。我说是的，我存了钱，想换套更好的公寓。”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想当时的对话。
“莱克特医生给了我不少意见，特别是在公寓的地址与装潢方面。然后我们便聊了起来，我问他是否有偏爱的居住环境，他说他喜欢临近自然的公寓，如果附近有自然水源那更好。”
“这与嘉莉有关？”
“我对他说，你一定有类似的房产。莱克特医生叹了口气，说是的，他甚至曾经想过带着嘉莉·怀特共同居住在那里。他的诊所位于市区，那不太适合她。”
**与瑞德对视一眼。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确有个符合形容的房产，他被逮捕的时候便被查封了。
“那时我有点惊讶，毕竟莱克特医生第一次提到怀特小姐。我很想知道他们二者之间的渊源，却不敢问。莱克特医生察觉到了，主动开口说，嘉莉·怀特是位难得的聪明人，她很有潜力。”
“你没有问下去。”
“我还是问了。”伯尼笑了笑，“我问他，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还会帮助怀特小姐吗。”
“他如何回答？”
“莱克特医生说，即便魔女嘉莉真的拥有超能力，也没有逆转时间的本领，更遑论他。”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当然会重来一遍。
瑞德毫不怀疑这点，恶魔哪儿会放过他的杰作，他唯一要做出的改变是将她塑造的更为完美、更为……无懈可击。
意识到这点他突然抬起头。
动机，偏好，从卷宗到刚刚伯尼说过的话，所有的线索在瑞德脑海中飞速旋转起来，原本还朦胧不已的思绪，在瞬间变得极其清晰。
“我们可以从水源找起。”他对**说，“远离市区、临近湖泊或者河流的房子。”
**立刻跟上了思路：“他理应就隐藏在匡提科附近的几个州内。”
瑞德：“那也适合嘉莉。”
**：“她喜欢安静的地方。”
以及，莱克特医生需要把她约束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给恶魔一个机会，他会动手修改杰作吗？
他当然会。
“我们得快点。”瑞德担心地开口，“必须……抢在莱克特医生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自于《汉尼拔崛起》原著。
第70章 羊羔不语04
史达琳走在莱克特堡外的小路上。
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石板路几乎要被泥土掩盖。就如同背后庄严却颓唐的古堡一样, 小路朝着湖泊的方向延伸, 平静又美丽的水面倒映着四周葱郁的树木。
美得像幅画。
她顺着石板路一路向前，最终停留在岸边。
不远处的栈桥站着一个人。
光看背影史达琳也知道是嘉莉·怀特。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 金发披在身后, 赤着双脚。冷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头发, 摇曳不定，像个幽灵。
“是不是觉得这里缺点什么？”她没回头, 问道。
“缺了活着的气息。”
回应史达琳的是一声忧郁的叹息。
“当然了, ”嘉莉摇了摇头, “当承载着记忆的物体、环境和氛围统统消失不见, 那么留下的建筑也不过是个空壳子而已，它怎么会活着呢。”
“我以为这里会有你想寻找的东西。”
“或许吧。”
“你来过这儿吗，嘉莉？”
嘉莉转过头。
至少这次没有鲜血淋漓的画面也没有高举着的人头。史达琳知道这是梦境，她只是勾了勾嘴角，看着同样面带笑意的少女。
“我是否到访过这里, 不是你决定出行的原因，不是吗？”
然后她睁开眼, 古堡与嘉莉统统不见了。冰冷的天花板落入视野, 她揉了揉额角，对着正在敲门的人扬声开口：“我这就来，威尔。”
当然是威尔。
她打开门，同伴的面庞落入眼帘。他扫了一眼还穿着睡衣、表情困倦的史达琳：“我已经去了警局一趟。”
史达琳立刻清醒过来：“几点了？”
昨日从莱克特堡回来时已经天黑，不得不第二天再去警局。而现在……史达琳瞥了一眼威尔手腕上的手表。
九点五十六。
“你很累, 我就没叫醒你。”威尔倒是不在意。
“情况如何？”她舒了口气，只得问道。
“警员说有个老人可能知道点什么。”他回答，“你梳洗一下，我们这就过去。”
.
“巴利卡斯先生？”
公寓房门打开，一位年迈的老人站在史达琳与威尔的面前。她客气地点了点头：“我们是美国的fbi，负责调查——”
“——汉尼拔·莱克特的案子。”老先生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没老到连新闻都看不懂的地步。”
史达琳：“……”
他的英语出人意料的流畅，要知道听懂刚刚那位警员提供的线索，可花了他们不少功夫呢。
年轻的警员还说巴利卡斯先生快九十岁了，看他这精神矍铄的模样，身体倒是不错。
“进来吧。”他没再难为史达琳，让开了房门。
老先生鳏居多年，也没请护工和保姆。走进公寓时史达琳误以为自己步入了二十世纪初的电影里。装潢陈旧，家具也颇有年头。巴利卡斯先生是当地人，恐怕这间屋子从他幼时便没动过。
“警察说你曾经为苏联的那所孤儿院采购物品。”威尔说道。
“我们在考虑或许有一部分当初的物品随着孤儿院的家具一同卖掉了。”史达琳补充。
巴利卡斯先生冷哼一声。
“就算是有老莱克特的东西。”他抱怨道，“该死的苏联人也不会留到卖掉的时候。”
“您认识莱克特堡的主人。”威尔敏锐的抓住了这点。
他沉默片刻。
“坐。”最终老先生开口，“我去倒茶。”
看来他的确知道什么。
史达琳与威尔对视片刻，后者最终收回了目光，率先坐了下来。
“政府定期派人去检查维护莱克特堡，”巴利卡斯先生端着茶走回客厅。他的步子很慢，但很有力气，“但你们已经去过了那里，那里没有任何值得保留的东西。”
屹立于林中的空壳，岂会引起旁人的关心与怜悯？
“几个月前你就来过。”老先生看向威尔，“当时为什么不来打听线索？”
“因为汉尼拔·莱克特不会再回来。”威尔平静地回答。
空荡荡的莱克特堡里寻觅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它就像是被抽空灵魂的躯体，呼吸着，存在着，却再也没有了意义。
所以他并没有在此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前往意大利，寻找汉尼拔本人。
“在过往的事情上多做纠缠，会损失太多机会。那个情况下，还是找到他更为重要。”
“但你们没找到他。”
威尔阖了阖眼，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有人在帮助他。”史达琳回答道，“如果不是那样，格雷厄姆探员会有可能已经抓住了莱克特医生。”
巴利卡斯先生的目光在二人的脸上游移片刻，他皱纹下的眼睛锐利的惊人。
“你们两个见过小莱克特。”他用的陈述句。
“威尔·格雷厄姆探员曾经和他是朋友。”史达琳解释，“如果有人能抓住他，那么一定是威尔。”
“那你呢？”
史达琳顿了顿。
不能把实话说出来。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而第二个念头成形时，史达琳的话已先于内心脱口而出：“你对我们的到访并不意外，早在威尔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就在等待他上门。因为你有线索，是吗？”
她的话很唐突，如同利剑般割裂了压抑在礼貌之下的试探气氛。史达琳没放过巴利卡斯老先生受到冒犯的眼神，她却并不畏惧。
“我也见过莱克特医生，在卷宗里。”
事实上也亲眼见过，甚至放跑了他呢。
当然史达琳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但威尔选择带我过来，是因为我更为了解莱克特医生的情人，也是一名凶手。”她继续说道，“目前可以确定他们两个在一起。”
“你并不是为了汉尼拔·莱克特而来。”
“不是。”史达琳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而你其实也不在乎。先生，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你与老莱克特多么相熟。一座城堡的主人拥有一名送货员朋友的几率微乎其微。”
威尔的目光几乎要刺穿她的后背。
但他没开口，显然是认同她的这番作为。史达琳只是单纯的不想再继续绕弯子，光是应付汉尼拔的事情就足以让她心力交瘁。
抢白的话语落地之后没有回应。
巴利卡斯先生的眼神灼灼，冒犯的姿态却消失不见。他很认真地端详着史达琳，最终开口：“我的确只是个送货员。”
很好，这便是要进入正题的开端。史达琳舒了口气。
“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汉尼拔·莱克特在法国巴黎受到婶母的照顾，长大成人。”
“所以你们对古堡的事情一无所知。”
“可以说是这样。”
老先生点了点头。
“她到来的理由是寻找另外一名凶手的线索。”他看向威尔，“那你呢？”
威尔这才回答：“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很重要。”
巴利卡斯叹了口气。
“这位小姑娘说得对。”他已经快九十岁了，喊一句史达琳小姑娘，也理所当然，“我和老莱克特并不熟。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就是莱克特堡的送货员，后来苏联人把那儿改成了孤儿院，我的职责没变。”
“但你不喜欢苏联人。”
“如果他们有老莱克特那么慷慨，我也会喜欢他们。”
说着他站了起来。
“我也见过汉尼拔·莱克特，那时他才八岁。”
很难想象莱克特医生幼时的模样。在史达琳的意识里，他的形象如同雕塑般定格在了她透过后视镜，看向车后座的那一刻。
面目端庄、衣冠楚楚，他没有露出任何一寸皮肤，她对那副漂亮且谨慎的手套印象深刻。
“是个小绅士，不过这并不意外。老莱克特和莱克特夫人是地道的贵族，对下人和我这个送货员都很礼貌。”
这样的形容让史达琳禁不住想到了麦尔斯一家。
同样的老者，同样曾经和睦的家庭，同样出现了一位连环杀手。
麦尔斯和汉尼拔·莱克特都更为接近于嘉莉口中的恶魔——模仿犯为爱举刀，绿河杀手尚且懂得畏惧死亡。但麦尔斯的身上寻觅不到半分人性，他的面具隔绝了所有与尘世连接的可能。而汉尼拔则是另外一面，他拥有一切，却又在俯视它们。
两种恶的表达方式，不知道哪一种更为纯粹。
“但莱克特一家并不经常与外界来往，以至于他们遇害后很久才被人得知。苏联将莱克特堡改造成幼儿园，那时汉尼拔也在，他与孤儿们生活过一段时间。据说变得乖戾且可怕，他一句话也不说，极具攻击性。后来被叔父接去了法国。”
接下来的事情，威尔都查到了。
巴利卡斯老先生走到了客厅的一角，他拉开抽屉。
“苏联人把莱克特堡的东西都运走了，后来孤儿院关闭，值钱的东西被就地卖掉。警察那里当然不会有什么你们需要的东西，想要当时的斯大林画像倒是不少。”
他拿出了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一开始史达琳以为是一张纸，但随着巴利卡斯老先生的走近，她意识到其实是张照片。
她的手脚迅速变得冰冷无比，一种即将接近真想的预感袭上心头。史达琳目睹着老先生将照片递给他们。在威尔接过照片时，她几乎不敢正眼去看。
“他们叫我帮忙运送家具，这是我在一个书桌里找到的。”
那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的一家四口亲切又美丽，史达琳的目光略过了莱克特夫妇、年幼的汉尼拔，落在了第四个人身上。
是个女孩儿，比汉尼拔还小。笑容烂漫天真，亲昵地靠在兄长的身边。
那一头金发很难让史达琳不去联想什么。
第71章 羊羔不语05
“再等一会, 汉尼拔, 我马上就好！”
坐在椅子上的汉尼拔·莱克特抬眼, 他的姑娘从衣柜里拿出衣物，慌慌张张地跑到书桌前, 闹出不小的动静。
他放下手中的书籍：“时间很充裕, 嘉莉。”
“我知道呀。”
嘉莉脱下睡袍, 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沐浴着黄昏的光线, 纵然是汉尼拔也无从挑剔——除了那些刺目的疤痕。她背对着他、面对着他, 总是避不开昔日的伤口。汉尼拔惋惜过, 然而转念一想, 这份残缺也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不是每个漂亮又乖巧的少女都会二度经历生死却依然活了下来。
即便少女身为恶魔也是一样。
“我只是不想让你等太久。”
她套上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汉尼拔看见她拿起粉扑，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在纸张上勾勒美景，与在面庞上勾勒线条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欣赏你的创作, 我不觉得这是等待。”
“你是在嘲讽我，还是在夸赞我？”
“自然是夸赞。”
嘉莉咯咯笑出声。
“就是麻烦了点儿, 所以我才不太想出门。”
“今晚的餐厅与音乐会可是你订下的。”
“因为我想和你约会呀, 汉尼拔。”
他笑了笑，没开口。
西海岸归来后，她出了一趟门。嘉莉起身离开时汉尼拔还醒着，但他并没有出言询问。
也毋须出言询问，嘉莉还能去哪儿呢？
思及此处汉尼拔微微低了低头, 他端详着嘉莉忙碌的背影：“威尔与克拉丽丝去了欧洲。”
嘉莉一顿：“这么快？”
汉尼拔：“你知道他们的目的。”
“当然，”嘉莉理所当然地说，“寻找不到你我的行踪，那不如去寻找你我停留的目的。威尔早就察觉到了，不是吗？他去了立陶宛。”
那是几个月前的时候。
提及童年的时光，汉尼拔并不会感觉到冒犯。现实中的莱克特堡已然不复昔日的模样，真正的家园在他的记忆宫殿中完好无损。第一次前去，威尔并没有找到什么。但他既然选择第二次前往，就必然发现了什么。
“你介意威尔这么做吗？”嘉莉问道。
“这与我是否介意无关，嘉莉。”他说，“倒是你，让克拉丽丝参与其中，她能帮你找到什么？”
回应他的是少女无所谓的神情。
汉尼拔的确不介意，如果这世上能有人接近他的灵魂，那便是威尔·格雷厄姆——至于嘉莉……
她亲口说她的永恒中一定要有汉尼拔·莱克特的存在。然而她的永恒是什么呢，仅仅是远走高飞，离开美国，离开发生了一切的地方。恶魔带着恶魔，找到合适的栖居之地，重铸昔日构建的生活？
假设嘉莉只是个深陷爱河的小姑娘，汉尼拔会相信这番话，但她不是。
嘉莉的欲|求深不可测，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不如说是帮威尔找到什么，”她边上妆边说，“也算是请她，代替我弥补当年的无能为力。”
“是否可惜那时向你伸出手的不是他呢，嘉莉？”
粉饼盒盖上的清脆响声在室内徘徊，嘉莉将精致的盒子放到梳妆台上。
“噢，谁能代替你呢，汉尼拔。天使如此脆弱，”她咬文嚼字地开口，“怕是承担不了我的重量，灵魂上以及……肉|体上。”
一番带有性|暗示的话让汉尼拔勾起嘴角。
如今的嘉莉，十分乐于这种恰到好处的**。既不粗鄙又能缓和气氛，顶着那张稚嫩的面庞还带着娇憨的意味。
汉尼拔仍然想不通是什么能让她将欲|望牢牢把控在理智之下。
不过嘉莉不想再提此事了，她放好粉饼盒：“我马上就好。”
底妆已经完成，嘉莉拿起眉笔。汉尼拔想到之前嘉莉的妆容，沉思片刻，而后打破了沉默：“嘉莉。”
“嗯？”
“如今的少女十分偏爱你画眉的方法，对吗？”
镜子中的嘉莉眨了眨眼。
“是的。”她的眉笔举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下落的意思，“现在很流行。”
说着嘉莉看向坐在一侧的汉尼拔：“你不喜欢。”
“过于浓重了。”他说，“不过我对女性的妆容算不上了解。”
“你看过的名画可要比不少姑娘画过的妆都要多呢。”
说着她的手顿了顿，嘉莉再一次转过身来。
“汉尼拔……”眼波流转，少女脸上的笑容肆意又烂漫，“你来帮我画吧。”
汉尼拔：“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嘉莉却非常满意这个主意：“你说过这与在纸张上勾勒线条没多少区别，就当是你我共同完成的画作，试试看嘛。”
她满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几乎要跳过来哀求他了。瞧见她期待的模样，汉尼拔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他把腿上的书籍放到一边，对着嘉莉伸出手：“过来。”
好在为了等待嘉莉，汉尼拔尚且没有穿上外套。应她的要求，他轻轻挽起衬衣的袖子。
认真对待的架势更是让嘉莉兴致高昂，她像是头狩猎归来的幼兽般得意洋洋。少女坐在了他的腿上，把眉笔放到汉尼拔的掌心里。
“先说好，嘉莉。”他替嘉莉撩开额前的碎发，“我尝试过许多材质的纸张，但在女士的面容上落笔，这还是第一次。”
嘉莉夸张地皱了皱鼻子，她拽住汉尼拔的衣角：“这可是你我之间，难得重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的事情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里居然带着淡淡的感伤。
汉尼拔伸出手，托住嘉莉的面庞。他端详着她的五官，在脑海中描摹出合适的形状：“时间无法逆转。但也并不是所有留下遗憾的事情都无法补救。”
这番话使得嘉莉的眼睛亮了亮。
“比如说梅森·维杰的事情，对吗。”
当他的笔落在她的眉骨上时，嘉莉微微阖上了眼。平静的表情使得她的话语极其冰冷。
“猪狗不如的东西理应获得那番下场，连最正直的人都不会对他的结局有任何同情。”
“梅森并不是唯一。”
“唯一？”
“没能处理的遗憾。”
她拽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汉尼拔怀疑嘉莉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
在面孔上落笔，与任何纸张都大不相同。好在嘉莉的眉形修得极其漂亮，汉尼拔握着她的下颚：“低头，嘉莉。”
“那么，其他的遗憾呢？”她乖巧地照做，开口。
汉尼拔为嘉莉勾勒出左眉的形状。
“我想，拥有遗憾的人不止我一个。”他答非所问，“你曾经亲口说过想要杀死弗莱迪·朗兹，如果现在有机会，你是否会做？”
他相信她依然想，只是嘉莉不会动手。
她甚至放过了梅森·维杰的走狗，处理掉他们，还有弗莱迪·朗兹，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嘉莉眼中他们连“凡人”都算不上。但嘉莉在某些方面格外的执拗——比如说救赎这件事，仿佛在离开他后把持住这个底线还有什么意义似的。
嘉莉果然没开口。
她沉默着，任由汉尼拔为她画好眉毛。在他收笔的一刻，少女微微颤动的睫毛才小心翼翼地分离。
汉尼拔没放开嘉莉，他的拇指落在她颚骨后侧，有力的脉搏在汉尼拔的手中震颤。
多么精致的一张脸。汉尼拔见过无数次她不着铅华的模样，光是挺直脊背的嘉莉就足以让人挪不开目光，更遑论修饰过的面容。亲手画上的眉形比以往更温和也更古典，这几乎让汉尼拔重新拾回她第一次睁开眼的成就感。
“好了？”
嘉莉期待地看向他，在得到首肯的目光后便自发地挣脱开他的束缚。她对着背后的梳妆镜看了看，而后惊呼一声。
汉尼拔：“不满意？”
嘉莉：“不……只是这效果超出了我的想象。”
说着她扭过头，浅色的瞳孔迸发出绚烂神采。
“下次，下次你还帮我画，好不好？”嘉莉环过汉尼拔的脖颈，颤声地说道，“还，还有以后的每一天，每一次。你来帮我画，便再也不会出现你不满意的情况。好不好，汉尼拔？”
说到最后，她几乎在恳求。
汉尼拔在她的眼底寻觅到了能盖过一切的爱意与希望，他熟悉的嘉莉，七年前的那个姑娘回来了。她暂时放开了理智的闸门，任由满腔情感倾泻出来。
但这是刻意为之，她想要他看到。
到底是什么让她控制住了自己？
汉尼拔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经他着手的妆容自然比之前更令自身满意。
爱意与希望啊……
他低低地笑出声。
答案如此简单又流于表面，以至于他思索了无数可能，却独独忘记了这种。
那就是爱啊。
少女的爱是荒蛮的，她没有经验，懵懵懂懂又束手无策。只能凭借原始的本能驱使着身躯的行动。她的爱热烈又狂放，只懂得爆发从来不明白如何收回。但实际上，嘉莉不再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了，纵然外貌没变，形体没变，时间仍然冷漠地行走了七年。
她俨然是名女人，而女人的爱是深沉的，她技巧高超，睿智聪慧又善于手段。深谙一位的投入并不会换来同等的结果。她的爱灵活又圆滑，永远知道怎样的姿态才能让你无法掌控。
——无法掌控，才会受到吸引。
他的嘉莉啊。
汉尼拔无奈地叹息一声，觉得荒谬的同时又无法忽略心底的那更为深刻情绪。
依然让人动容，可同样的，依然那么天真。
知道了缘由，那么一切便明朗了起来。
“我想，”他的手蹭过她的脸侧，这是爱抚的动作，也是威胁的动作，“趁着你仍在等待答案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做点什么，弥补之前的遗憾。”
第72章 羊羔不语06
亚伦·霍奇纳是被楼下一阵窸窣声惊醒的。
像是什么动物撞到了门, 或者栽进了垃圾箱里。这没什么, 近几日来浣熊的骚扰让周围的住户烦不胜烦, 连警察都拿它们没办法。
但这一次霍奇却本能地觉得并非那么简单。
他坐起身，惊醒了身边的海莉。怀孕的妻子转过身：“……怎么了？”
“没什么, ”霍奇披上外套, 避开妻子的视线悄声拿起配枪, “可能是浣熊卡在了灌木丛里，我去看看。”
走出卧室前他扫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临近三点。
霍奇走下楼梯, 房间静的可怕。洒进室内的月光足以照亮眼前的道路。
客厅有人。
一个影子, 坐在沙发上。
临睡前他可是亲手反锁了门窗。霍奇当机立断将子弹上膛。
清脆的响声引来了那个人影侧过头, 长发扫过影子的肩膀，然后是清脆的笑声。
“晚上好，霍奇纳探员。”
是嘉莉·怀特。
不知道为何，亚伦·霍奇纳在惊讶之余，竟然一点儿也不意外她会凭空出现在自己家的客厅里。
“你想干什么？”
他握紧手中的枪械。
身处阴影中的嘉莉没说话, 霍奇的背后响起海莉的声音：“——亚伦，是谁？”
“一个熟人, 你别下来, ”霍奇冷静地开口，“回到卧室去。”
“需要——”
“——回到卧室去！”
海莉没再开口。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听到谨慎的脚步声慢慢地回到了卧室，然后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很好，关系到人身安全, 海莉的决定非常果断。这让霍奇紧绷的心松了些许。
“别那么紧张，探员。”而嘉莉却还是那肆意又漫不经心的语气，“她不是我想伤害的人。”
“那么，”霍奇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句式有问题，“谁是你想伤害的人，嘉莉？”
她靠在沙发上，不答反问：“我要是想谋害你与你妻子的性命，你可不会有机会用枪口对准我的脑袋。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这可是你我第一次没隔着铁栅栏见面，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霍奇。”
一名fbi与一名连环杀人犯之间有什么可谈的？霍奇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应该听听嘉莉会说些什么。
嘉莉的声线温柔，依然带着少女的甜美。几经何时她就是用这声线接二连三地挑衅他的底线，换做其他凶手，任何人，胆敢拿着他家人的安危开玩笑，亚伦·霍奇纳一定会叫他好看。
他从不接受威胁，这也是霍奇不曾对嘉莉动怒的原因，因为她的威胁根本不是发自真心。
于是霍奇最终还是收起了枪。
他坐了下来，面对着嘉莉。
她的目光紧跟着霍奇的动作，伴随着角度的变化，阴影中的面庞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暗金的发色在月光之下呈现出很奇特的质感，终于不再是灰色的连体病服。她衣着简单，但光是看设计风格便知道那价值不菲。这才是嘉莉·怀特应有的模样，端庄且年轻，面庞秀丽，沾染着漂亮姑娘特有的傲慢与慵懒。
嘉莉主动打破了沉默：“预产期快到了吧。”
霍奇：“还有两个月。”
她笑了笑，像是好奇也像是感叹：“真快啊，你和你的妻子还没决定好宝宝的名字吗？”
“海莉的提议总是让我联想到同名的杀人犯。”
“职业病可不行，霍奇。这世上的恶魔数不胜数，你不可能避开所有人。”
“但它是我的孩子，嘉莉。”
平静的话却仿佛触动了嘉莉。在月光之下，她的眼睛闪了闪。
“还未出生，却拥有如此多的期望。”嘉莉放轻了声音，“它会健健康康的长大的成人，成为和你一样伟大的人。然后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
霍奇忍不住想到了克拉丽丝最开始的假设：如果嘉莉生长在正常的家庭中会如何？她会享受到真正的爱，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那样她便能将满身的能量与热情寄托于具有回报的事情上。
她会怀着希望，获得成功。而不是像现在。
“对不起。”霍奇只能这么说。
但嘉莉并不在乎，她反而流露出探究的神情。
“为何向我道歉？仅仅因为你有一个家庭吗？”嘉莉问道，“可是你的家庭也并不完美。你是个fbi，一个探员。与罪犯周旋的时间远超过陪伴怀孕的妻子，她的人身安全也会因你受到威胁。”
依然是挑衅一般的话语，但这次的嘉莉并没有摆出那副咄咄逼人的态度。她说的是实话。
“我和海莉在婚前便料到了这点，她愿意包容我。”
“包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霍奇。”嘉莉说，“就像是现在，如果今天坐在客厅里的不是我，而是汉尼拔呢？或者是其他任何你追踪过的连环凶手。你认为自己能够单枪匹马地解决掉他？甚至是等到你不在的时候，恶魔转头盯住了你身后的家人，朝着他们举起屠刀。到时候你会怎么做呢，霍奇？我知道你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倘若意外发生，你能做的事情微乎其微。”
道出这话时她的嘴角噙着笑容，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嘲讽，就差将那一句“凡人”的叹息脱口而出。
“那又如何？”霍奇开口，“你深夜到访，就是为了提醒我身为凡人的无能为力吗，嘉莉？”
“不，”她回答，“我来是为了提前向你道贺。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即将为人父母的朋友。”
朋友。
霍奇没反驳。他不觉得自己与嘉莉是朋友，但她的这句话，让霍奇莫名觉得，嘉莉是在道别。
“嘉莉。”霍奇拧起眉头，“发生了什么？”
回应他的是扩散开来的沉默。
深夜的客厅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极其凝重。他没有开灯，月光之下嘉莉的身形一动不动，几乎像个假人。
很久之后，她才开口：“他知道了。”
霍奇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嘉莉口中的他只可能是汉尼拔·莱克特。
知道了什么？
这是自麦尔斯林场之后，亚伦·霍奇纳第一次见到嘉莉——之前监控录像里的背影自然不算。除了这段日子她一直陪伴在汉尼拔·莱克特身边外，他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说实话，嘉莉·怀特能够神智清明地站在他的面前，这就已经比霍奇预计的情况要好上许多了。
“看来陪伴恶魔，对于你来说也不是轻松的事情。”
“这不好笑，霍奇。”
他也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
于是霍奇向后一仰，总算是放下了戒备的姿态：这才是她到来的真正目的，得知了目的，便不需要再全身心的警惕。
“你对他有所隐瞒，”霍奇说，“也不是全然需要汉尼拔·莱克特的支持或者帮助。那么，我想不出你回到莱克特医生身边的意义了，嘉莉。”
嘉莉扬了扬眉头，仿佛霍奇说了一件极其傻气的话：“你的妻子能帮助你多少呢，霍奇？恐怕也帮不了你多少吧，你忙的几乎人也看不见，那回到她的身畔又有什么意义？”
“在海莉身边我能够获得平静。有她在，再多的凶杀案也不会击垮我。你坐的这所公寓是我栖息的港湾。但我不认为身处汉尼拔·莱克特的身边，你能够平息下来。嘉莉，你一直想杀了他。”
“我的确想，但是我不会去做。”
“这值得吗？”
“我不是来和你诉说少女情怀的，”嘉莉叹息一声，“值不值得，这对我来说本来就无关紧要。我知道汉尼拔迟早会发现我的那丁点伎俩，算是好事，却也会带来坏结果。”
自始至终她都没说汉尼拔·莱克特到底发现了什么。
霍奇想，发现了的并不是嘉莉到此的目的。
“七年前汉尼拔对我说，亲手培育的成虫理应获得自由。于是他放了手，强迫我从他的身边离开。但对于汉尼拔来说，只有将身边的人和事物彻底掌控在手，他才会心满意足。”嘉莉继续说道，“所以如今再见，他依然想控制我，这并非刻意为之，我不怪他。
“而你对莱克特医生隐瞒了一部分事情，使得他无法掌控你。”霍奇立刻抓住了重点，“你也想掌控他。”
后半句话换来了嘉莉并不苟同的神情，但她没否认：“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霍奇。你与海莉生活在一起，她也会不喜欢你的某些生活习惯，不喜欢你与陌生的女性**——当然，我相信这点你不会去做。如果你和她之间完全没有摩擦与距离，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霍奇只是摇了摇头。
假设把物理距离也算上的话，仅仅是匡提科和家之间的距离，就足够他们保持“新鲜感”了。至于嘉莉所说的这套掌控欲，亚伦·霍奇纳的大脑里暂时还挤不出多余位置。
“如今汉尼拔意识到了这点。”
“他究竟意识到了什么？”
嘉莉阖了阖眼。
在黑暗中她的瞳仁几近纯黑，像是假的。
“这些话，我本应告诉克拉丽丝。”她说。
霍奇：“要不是史达琳探员身处欧洲，你不会找上我。”
嘉莉挑衅似的勾起嘴角：“难过吗，霍奇？你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延期毕业的实习探员。”
霍奇：“我的组员各个优秀，要是嫉妒怕是嫉妒不来。何况我也没那个时间。”
她很满意这个答案，嘉莉摊开手：“怕是只有像保罗·克伦德勒那样脑袋空空的闲人，才会琢磨着怎么能更好的拖后腿。”
霍奇：“别扯话题，嘉莉。我同样也没时间与你闲聊。”
嘉莉：“恶魔想拾起屠刀。”
她的话语摔在客厅内，让霍奇本能地再次紧绷起来。
“早晚的事。野兽不会心甘情愿地永久蛰伏。”嘉莉平静地说，“但偏偏是这个时候。”
“你知道他的目标。”
短暂的沉默再次蔓延开来，她不会回答。
只是，又为何特地跑来告知于他？干扰汉尼拔·莱克特的计划，对她可不会有多少好处。
“嘉莉。”于是他开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少女笑了起来。
她轻轻的笑声在房间里徘徊旋转，带着朦胧的回音。尽管靠在沙发上，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坐姿随意却也很端正。
卷宗里的嘉莉·怀特不是这样的，坐在牢笼中的嘉莉·怀特也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嘉莉·怀特既不是迷茫少女也不是连环杀人犯，她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她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都说是汉尼拔·莱克特塑造了她，但霍奇觉得，如果史达琳的假设成真，嘉莉·怀特拥有一个正常的生长环境，她依然会是这幅模样。
恶魔能扼杀她的善，误导她的选择，可深藏于灵魂中的本能，却是谁也无法将之动摇。
“叫杰克，你觉得如何？”
嘉莉反问。
“只是一个提议，尽管有个举世闻名的凶手叫这个名字，可重名的不止是恶魔。我觉得你陷入了一个怪圈里，霍奇。区分天使与恶魔的并非他们的姓名，在莱克特之前已经有一位汉尼拔名垂青史。流于表面的事情，往往毫无意义。杰克·克劳福德的身体越来越差，他的妻子在天堂等着他。我认为你可以考虑考虑，霍奇。”
杰克·克劳福德。
一刹那间无数线索自霍奇的脑海闪过，七年前的事，七年后的事。他仿佛抓到了什么。
“嘉莉。”他压低声音，“你可曾构思过，自己期待的救赎？”
她好像没料到霍奇会提及此事，那张精致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空白。他想她构思过，或许七年前没有，但在克拉丽丝·史达琳出现后，嘉莉·怀特一定深深地考虑过究竟怎样的救赎，才能将她彻底从泥沼中拉出来。
“我想……这就要问克拉丽丝了。”她最终如此说道。
“但——”
后面的话，被突然想起的电话铃声打断。沉闷的音乐让霍奇的思绪戛然而止。
不是在客厅里，而是楼上的卧室。他并没有把电话带在身上。
霍奇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
“去吧。”嘉莉放弃了继续沟通的打算，她摆了摆手，“这么晚，肯定是急事。”
他深深地看了嘉莉一眼，最终还是站起身。登上楼梯时海莉已经打开了卧室门，她拿着电话，看起来很镇定，可眼神中的慌乱出卖了她。
“她走了吗？”海莉低声问道，她猜出了来的是谁。
霍奇舒了口气，他只是拿起了手机。
接通的下一刻，摩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听起来很是疲倦：“头儿，汉尼拔·莱克特袭击了弗莱迪·朗兹。”
果然是这样。
“情况如何？”霍奇冷静地问道。
“她倒是准备充分。可能早就觉得干这行树敌太多，随身带着报警器。”摩根说，“正在抢救，但是情况……不太乐观。”
“我这就过去。”
他挂掉电话，先是吩咐海莉回到房间。然后霍奇再一次走下楼梯，嘉莉·怀特却不见了。
没开灯的客厅空空如也，仿佛一切都只是亚伦·霍奇纳与妻子的一个梦境。
第73章 羊羔不语07
“情况如何？”
亚伦·霍奇纳匆匆地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前, 摩根和瑞德立刻站了起来。
“还在icu里。”瑞德说。
“至少那里很安全。”摩根干笑几声, “就看弗莱迪·朗兹有没有那个运气走出来。”
在摩根打通电话的时候, 霍奇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早在汉尼拔·莱克特归来时，总是喜欢和fbi对着干的记者小姐一改往日作风, 变得低调起来。谁都知道她在怕什么。
而她惧怕的东西, 总算成为了现实。
如摩根所说, 至少重症监护室的出入把控非常严格，不用担心莱克特医生会再次前来补刀。
霍奇：“如何确定是汉尼拔·莱克特？”
瑞德：“弗莱迪·朗兹所住的街区摄像头录下了莱克特医生的背影。”
这可不是汉尼拔·莱克特的风格。恶魔手中的亡魂数不胜数, 留下的证据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霍奇想了想：“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切萨皮克开膛手, 还有那个食人魔都是他, ”摩根很赞同霍奇的推测, “既然如此，便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莱克特医生甚至可能是在挑衅，因为我们仍然没查询到他的具体下落。”
“也不是没线索。”瑞德补充，“再给加西亚一点时间，她能够查到莱克特医生的住处, 只是……”
“只是什么？”
年轻的博士沉吟片刻，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是现在？弗莱迪·朗兹一早就在莱克特医生的名单上, 刚刚越狱时他没有行动, 带走嘉莉时也没有行动。”
摩根：“或许是威尔和史达琳前去欧洲的事情惹恼了他。”
霍奇：“或许是嘉莉的事情提醒了他。”
这句话换来了两名组员莫名的注视。
深夜醒来，先是提起精神对付嘉莉·怀特，然后又连夜赶到医院。就算是敬业无比的亚伦·霍奇纳也禁不住感到疲劳。他揉了揉额角，嘉莉甜美的声线依然在耳边徘徊。
“你们通知我之前，”他舒了口气, 平静地开口，“嘉莉·怀特就坐在我家的客厅内。”
“什么？！”
“她对我说，莱克特医生发现了某件她隐瞒起来的事情，因此决定重拾屠刀。”霍奇说，“无从得知嘉莉隐瞒的是什么，但这件事的确让莱克特医生改变了蛰伏的计划。”
“那嘉莉是否也处在危险之中？”瑞德拧起眉头。
他不知道。
简单得体的衣着，坦率随意的姿态，还有那依然漫不经心的语调。这番嘉莉并不像是等待危险的模样，可她对霍奇说的话却让他莫名觉得，魔女在向他告别。
她和汉尼拔·莱克特之间发生了什么？
亚伦·霍奇纳是第一个嘉莉·怀特愿意与之交谈的人。她说那是因为他尊重她，但霍奇知道，她所谓的尊重除了言谈之间的平静外，更多的是出于他根本不在乎嘉莉的那些过往。
——所有人，从奇尔顿医生到外面的记者，还有喋喋不休的心理学家和犯罪学家。他们总想从嘉莉身上挖出点秘密，挖出一个恶魔和另外一个恶魔私下相处甚至是床笫之间的细节。所有人都把她看成是恶魔的伴侣，汉尼拔·莱克特的情人与所属物，所有人在看向她时，看到的都不是她。
而霍奇站在巴尔的摩的铁栏杆前，想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认罪。
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坐在他家的客厅沙发上，道出“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即将为人父母的朋友”。被身陷囹圄的嘉莉·怀特三番五次拿着妻儿威胁的霍奇，从不觉得他会有和恶魔成为朋友的一天。可假设他能为嘉莉做点什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会去。
或许bau小组的所有人都会去。
“我已经派人去保护杰克·克劳福德和阿拉娜·布鲁姆的安全。”霍奇最终还是没回答瑞德的问题，“还有威尔，他和史达琳刚刚回来没两个小时——既然莱克特医生选择向弗莱迪·朗兹下手，那么当年没死的其他人，都很有可能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他肯定有所目的。”
“我并不担心他会伤害嘉莉，”霍奇阖了阖眼，“我担心他在逼迫嘉莉。”
他的用词让瑞德不安地动了动肩膀，那张俊秀的面庞上浮现出困惑色彩：“七年前的嘉莉，不论是面对母亲还是面对师长，举起屠刀时，不是走投无路就是受到了莱克特医生的指使。但现在不同了，她神智清明，且脱离了汉尼拔·莱克特医生的控制。然而即便是面对梅森·维杰的人，嘉莉都没有痛下杀手。克拉丽丝认为，这是嘉莉捍卫的最后一道底线。”
“她自诩与别的恶魔不同，试图与其他恶魔区别开来，”瑞德的话语越来越凝重，“一旦杀人，她便与那些连环杀人犯，再没有区别了。”
摩根不解：“可是这与莱克特医生动手有什么关系？”
瑞德：“暂且不说弗莱迪·朗兹。至少嘉莉不会想看到威尔和阿拉娜·布鲁姆医生死亡。”
摩根：“那又如何？”
“如今的嘉莉只想杀一个人。”霍奇接下了瑞德的话，回答道，“那就是汉尼拔·莱克特。”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瑞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汉尼拔想通过这种手段，迫使嘉莉出手。
“即便如此，”摩根似乎不赞同瑞德的看法，“杰克也好，布鲁姆医生也好，甚至是威尔。在嘉莉眼里也不会比汉尼拔更重要。我不认为她会因为昔日的熟人转而与汉尼拔·莱克特针锋相对。”
“当年莱克特医生本来计划杀死他们，即使嘉莉无动于衷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那么你的假设就不成立了，瑞德。按照你的推测，总有一个人是能够触怒到嘉莉令她失控的人，那——我的天。”
摩根深深地吸了口气，猛然转头看向霍奇：“霍奇，是克拉丽丝！弗莱迪·朗兹不过是一个提醒和障眼法，如果莱克特医生真的想逼迫嘉莉，他的目标是克拉丽丝！”
.
来电响起的时候，史达琳还误以为自己在梦中。
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走下飞机回到家中，她累极了。铃声将史达琳从睡梦中扯回现实，史达琳摸索到手机，先是看了一眼时间：五点三十七分。
是斯潘塞·瑞德的电话。
史达琳稍稍清醒了些许，她按下接听键，那边响起瑞德博士清朗却带着焦急的声线：“克拉丽丝？”
“是我，怎么了？”
“你在家是吗，就你一个人？”
出事了。
她几乎是立刻坐了起来：“阿黛莉亚有约会，家里的确只有我一个人。”
时值冬季，天亮得很晚。
整个世界还在睡着，室外与室内同样一片漆黑。外面的天空连星星月亮都没有，唯独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幽幽光芒。
史达琳爬出被单，双脚落在地上，微凉的室温让她颤了颤，疲倦与睡意因此一扫而空。
“斯潘塞，”她问道，“什么情况？”
那边的青年非常紧张，隔着电话，史达琳能听到他微微颤动的呼吸：“锁好门窗，克拉丽丝。我和摩根在路上，谁开门也不会应。”
她的呼吸顿了顿：“谁会来？”
瑞德：“汉尼拔·莱克特。”
果然是出事了。
史达琳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按下免提键，然后迅速地换下睡衣，从枕头下面拿出自己的配枪：“我这就去，你不要挂电话。”
她拿着手机，先是洗了把脸：“你们认为他会袭击我。”
“莱克特医生袭击了弗莱迪·朗兹，现在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尚未脱离危险。”
“这个时候？”
“是的，这个时候。”
“为什么？”
一道一道将门窗锁上，史达琳一边询问一边向楼下的阳台走去：“以及，什么目的？”
“他可能……想逼嘉莉动手。”
“逼嘉——”
后面的话，在史达琳锁好最后一道门、抬起头时，戛然而止。
“克拉丽丝？”电话那头的瑞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你还好吗？”
“……我很好。”
仅仅隔着一道玻璃门，史达琳冷冷地盯着阳台之外的黑影，平静地开口。
“放心，斯潘塞。”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仿佛连路灯都因恶魔的到来而失去了光芒。黑影站在阳台的一侧，直到史达琳锁好门后才不急不缓地出现。背对着夜空，史达琳看不到他的面孔。但是她认得这道影子：脊背挺拔，身材高大，一丝不苟的大衣和头发。
“我已经锁好门了。”
这句话是对瑞德说，也是对他说。
然后她听到了属于恶魔的低低笑声——那几不可闻，却着实存在着。
他走近半步，史达琳终于能够勉强看清男人的五官，他对着她微微颔首，而后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一个信封？还是什么？
汉尼拔·莱克特缓缓弯下腰，将那东西放在了地上。
史达琳紧紧地盯着他的面孔，但那之中什么都没有。恶魔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退回到黑暗之中，转身离开。
“克拉丽丝？”
“没事，没事。”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不见，克拉丽丝才想起该如何呼吸。她握紧电话：“我会在原地等你和摩根过来。”
说完她打开了房门，将地上的东西拿了起来。
的确是个信封，在手机光芒的映照下，史达琳取出信封内的纸张。
[亲爱的克拉丽丝：
明晚八点，我与嘉莉等待着你的到来。]
字体漂亮潇洒，史达琳认识这个字体，卷宗中汉尼拔·莱克特的字迹便是如此。他还在这段话之后附上了一个地址。
一封晚宴的邀请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型卡文_(:3」∠)_……
第74章 羊羔不语08
淅淅沥沥的水珠打在玻璃上, 地面上, 破碎的声音绽放开来。
肺部充满着湿润的空气, 嘉莉·怀特猛然睁开眼，她转头望向泛白却阴沉的天空。
下雨了？
床铺空空荡荡, 只有她一个人。嘉莉蜷缩进被单之内, 却依然感觉到冷——冷, 不是来自于空气，不是来自于雨幕, 而是更深一层, 更深……
嘉莉一个寒颤, 陡然清醒过来。
安静的室内只有啪嗒啪嗒的雨声。
她神智清明, 七年来，从来没这么清明过。
仿佛过去的日子里她一直在沉睡着，浑浑噩噩的徘徊着。嘉莉起身，仅披着睡袍，走到窗边。
点缀着水珠的玻璃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天要亮了, 昨夜的事情逐渐浮现至眼前：恶魔拿着他的屠刀离开了家门，临走前他在她的落下一吻, 告诉他天亮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起来, 对谁来说呢？
背后的门“咔嚓”一声响，而后脚步停下了。嘉莉嗅到了血的味道。
她转过头，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挺拔高大的身形，她看不到他的面庞，雕刻般的轮廓冷硬又无情。
他迈开步子。
的确是血的味道。
一开始嘉莉还以为是错觉, 但随着他的靠近，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淡淡的铁锈味夹在皂粉和古龙水之间如此明显，并且很新鲜。
“你受伤了，汉尼拔？”
汉尼拔·莱克特停在她的面前，她握住他的手，抓着他的拇指，紧张地问道。
回应她的是汉尼拔几不可闻的笑声。
昏暗之中的面庞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但那很快便消失了：“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意外。”
怎么会无足轻重呢。
嘉莉向前跨了半步，消灭掉二人之间最后的距离、落入他的怀抱之中。这足以她看清他的情况：进门时脱下了大衣与西装，仅仅穿着衬衣的汉尼拔，还解开了第一颗扣子。也正因如此，脖颈底部一道浅浅的红痕裸|露出来，零星血迹沾在了衣领处。
“需要包扎吗？”
“不用，”汉尼拔回答，“没什么大碍。”
“是弗莱迪·朗兹？”
“显然记者小姐有了防备。”
当然，早在梅森·维杰找上门的时候，早在她紧握着漂亮的挎包，站在被梅森的走狗铐起来的我的面前时，她就预料到了此时此刻。
“聪明的猎物懂得吸取存活的经验，”嘉莉垂眸，她的手顺着汉尼拔的手臂一路上挪，最终停留在伤口的一侧，“弗莱迪·朗兹正是如此活下来的。”
她轻轻拉开汉尼拔的衣领，在男人漂亮的颈部曲线上，红痕格外的刺目。
“现在的她，是死是活呢，汉尼拔？”她问道。
“你期待怎样的结果，嘉莉？”
“我期待的……”嘉莉慢吞吞地回答，“自然是你所期待的结果。”
说着嘉莉抬起眼。
背着光芒，汉尼拔的面孔大半都隐匿在阴影之下，他在看她，暗金色的瞳孔几近乌黑，毫无波动，像个黑洞般吞噬了所有的情绪。
熟悉又亲切的目光呀。七年前分别之时，他也是如此看她的。
没有爱意，没有温柔，也没有那三番五次退让的宠溺。他深刻的眉骨之下那双孔洞是死的，是死亡，是恶与虚无。
嘉莉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血的味道在空气蔓延，也在她的体内蔓延。她嗅得到血液沸腾的气味，听得到翻滚的声音——时至今日，褪去人皮，解开伪装的汉尼拔，仍然能够让她激动不已，爱慕不已。
这是她的恶魔啊。
“那么。”
他用低沉平稳的声线开口。
“今夜你又去了哪儿？”
嘉莉入迷地看着他。依然是那张端庄的面庞，依然是伟岸的臂膀，都说她不曾变化，她的汉尼拔几乎也是。嘉莉的手缓缓抬起，停留在了他的额角。
只是仔细看来，他的鬓角中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白发。嘉莉心疼地触及着汉尼拔的肌肤，叹息一声。
可惜的是，容纳再多的恶，她的爱人也终究是**凡躯。
抵不过现实的磨砺，抵不过时间的流逝。然而谁又能与之相抗呢？连沉醉于自身世界的魔女都不能，自然客观的存在无可动摇又极其绝情，轻而易举地碾压着世间万物。
“我……”她轻轻地为汉尼拔将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和霍奇叙了叙旧。”
“你在巴尔的摩的时候，他帮了你不少。”
“你在吃醋吗，汉尼拔？”
会吃醋吗？未必，却是在实打实的懊恼。
懊恼于仍然无法控制，懊恼于仍然无法动摇。在梅森·维杰的养猪场，在同样的雨幕之下他出现，在他站在疼痛难忍的自己面前、伸出双手时，嘉莉便隐隐地看到了分离七年的命运之线重新纠葛在了一起。
他可以不出现的，可以继续逍遥法外，做个凡人的噩梦。但是他没有，她的恶魔受邀而来，不顾肮脏，不顾狼狈，用坚定有力的手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就像是他们初见一样，就像是现在一样。
汉尼拔的手埋进嘉莉的发间，他把她拢进怀里，嘴角蹭过她的额头。
“我在帮助你，嘉莉。”他说，“而你却阻止我。”
嘉莉笑出声。
“通过屠戮你昔日放过的羊羔，来帮助我？帮助我如何，重新摔个粉身碎骨、堕入地狱吗？”
“而你不想堕入地狱，又想去哪儿呢？”
他看着她，端详着她，仿佛要把她的面容与神情统统刻进记忆宫殿的墙壁上。
“嘉莉，时至今日，你仍在在幻想着赎清罪过，期待着救赎。”汉尼拔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背负着这般枷锁，继续无意义的追逐了。”
“不好吗，汉尼拔？”她反问道，“如果我不是这样，你又为何回到我的身边？”
“因为你在活着，嘉莉。”汉尼拔回答，“完整的，独立的活着。”
活着。
活着？过去的她不是吗？拥有呼吸，心脏跳动，可过去的她在汉尼拔眼里不算活着。
七年前的嘉莉·怀特，在汉尼拔眼里充其量就是个稚嫩的、混沌的胎儿而已。
“你学会了控制**，控制爱。你学会了利用这份完整和独立，向我抛出真诚的邀请。我很欣慰，嘉莉。七年前与你见面时，我从未想过会拥有一个如此……美丽的你。”
汉尼拔的人皮苏醒了过来。
嘉莉亲眼看着光泽一点点爬回他的双眼，雨还在下，但是天逐渐变亮，琥珀色的瞳仁里镀着一层完美的诚恳。
“你说过，待到一切结束后，待你寻找到答案后，便同我离开这里，寻觅远离尘世的地方。你真的如此愿望吗，嘉莉？你明知你的追寻不会有结果，清白无法赎买，罪责无法抹去，再干净的橡皮也擦不掉留在纸张上的印记——你所谓的‘远走高飞’，何时能实现呢？”
“可以的。”
嘉莉坚定地说。她眨了眨眼，露出期待的笑容。
“我愿意相信——”
“——相信克拉丽丝·史达琳能够帮助你，能向你伸以援手。”
他摇了摇头。
“她杀了人。手染鲜血，与你一样，亲自放走了恶魔，背负着良心上的不安。你把她拉入你的世界，与你无限趋近，沉沦在善恶的泥沼里，史达琳探员自身难保，如何拯救你？”
汉尼拔看着她说，嘉莉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吹拂至脸侧。
声线低沉，不容置疑，当年的恶魔便是如此引|诱她的。嘉莉还记得那时的情况，她还记得那时的温度。
隔着布料，他触及到的肌肤滚烫的像是在燃烧。
可是嘉莉还是觉得冷，冰冷彻骨，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冷让她难以忍受。
自从碰见汉尼拔后，她明明再没有感受到这种折磨。
“破茧的成虫如此炫目，若是就此凋零，太过可惜了。”男人继续说道，“我希望帮助你，像过去一样，这便是我回到你身边的缘由。我不会让旁人将我的造物引往歧途。”
你的造物啊。
他说了出来，坦率的，直白的用言语表达。过去的汉尼拔从不会如此，他不会像漂亮的花瓶诉说内心真正的想法。
嘉莉高兴极了，她的双眼闪了闪，然后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她把脸颊埋进汉尼拔的颈窝，熟悉的气息让嘉莉满足地舒了口气。这是她迷恋的味道，她爱慕的灵魂。
“那么，你想如何呢，汉尼拔？”她问道。
恶魔沉默了片刻。
而后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缓缓奏响。
“该从梦境中醒来了，嘉莉。”
汉尼拔说。
“我邀请了史达琳探员，来参加今夜你我的晚宴。”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嘉莉视角了……
第75章 羊羔不语09
“我邀请了史达琳探员, 来参加今夜你我的晚宴。”
嘉莉环着汉尼拔脖颈的手紧了紧。
他的心跳声在她的胸口处震颤, 平稳、有力, 仿佛只是诉说了什么再平常不过的话。
是这样的，或者说, 在嘉莉的梦境中理应如此寻常。
梦境中她与汉尼拔·莱克特真的是彼此依赖的恋人, 就如同旁人眼中的德摩勒夫妇一样令人羡慕。他们可以在周末的时候出门去观赏歌剧, 亦可邀请朋友到访——克拉丽丝，威尔, 甚至是亚伦·霍奇纳或者斯潘塞·瑞德。
汉尼拔会准备最丰盛的晚餐招待他们, 采取鲜活的食材, 运用高超的技巧。而她呢, 她可以为他打下手，洗洗蔬菜，递递盘子，欣赏他创作时的神圣，以及获得满堂彩的满意与欣慰。
——可是汉尼拔说, 她的梦境该醒来了。
现实中的克拉丽丝不会为盘中死者对汉尼拔·莱克特致以诚挚的谢意，那么她会以何种方式来赴宴呢？她会穿好礼服吗, 穿她曾经为自己订做的那件？克拉丽丝和自己的身材都如此相似, 几乎不需要修改便可以着身。
嘉莉忍不住想象克拉丽丝穿上那身礼服的模样。
沉稳的咖啡色很适合她，雪白的皮肤和纤细的腰肢也不应该被开架的夹克毛衣掩盖。她或许会佩戴耳环，圆润的宝石在她金色的发间闪烁着光芒，和她蓝色的瞳仁相得益彰。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永远清明坚定, 尽管也动摇过，可克拉丽丝从来没放弃，她没放弃她们之间的约定，她没……放弃嘉莉·怀特。
实际上嘉莉不知道克拉丽丝会不会穿上她们的礼服。
但是她敢肯定，在那礼裙之下，在那漂亮的布料下，一定会绑着她曾经对准汉尼拔的配枪。
于是嘉莉笑出声。
她松开双手，拽着汉尼拔的衣襟，歪了歪头：“如此急于结束一切，你在担心吗，汉尼拔？”
她的恶魔没给回答。
他只是在看着她，深刻的面容上几乎不带任何感情。汉尼拔垂下眼眸，这是个俯视的角度，像个无情又公正的法官——但嘉莉再也不会将他错认成上帝派来的使者了。
嘉莉很清醒，她感觉七年来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担心竹篮打水，最终落得一场空。你的心血，你的造物，辛辛苦苦培育的杰作，在区区一名没毕业的fbi实习生，在一个比我还年轻的丫头的影响下毁于一旦，是吗，汉尼拔？”
她端详着他。昔日汉尼拔的这幅无情让她畏惧又憧憬，如今她不再害怕了，不再动摇，嘉莉虔诚地伸出手，轻轻地碰触到他的面庞。
“不用担心呀，”她噙着笑意，认真说道，“我所做的一切，我的成长，我的蜕变，都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嘉莉。”他开口。
汉尼拔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掌心覆盖在嘉莉的手背上，像是安抚，像是保护，可同时也桎梏住了她的行动。
“你是为了你的爱。”他说。
嘉莉不解：“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动了动嘴角，那很勉强能称得上是笑容。
“当然。”
但是汉尼拔没有为嘉莉解释的意图，他只是叹息一声：“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现实与梦境，就如同生与死一样无法兼得。你不可能在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时获得现世的答案，嘉莉。我能保护你不受打扰，但倘若你执意要醒来，那么我便再无法为你做什么。”
“可我还是愿意去试试。”
“如果我阻止你呢？”
她猛然僵硬在原地。
汉尼拔当然能感觉到，可他只不过是阖了阖眼：“为了你，嘉莉，也如你所言，保护我的造物。我断然不能看着你再堕入最初的痛苦。”
嘉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很想为什么，更想为汉尼拔解释，甚至是出言哀求，哀求他给她，给克拉丽丝一次机会，但嘉莉知道这毫无意义。
她的恶魔，她的捕猎者经验丰富又攻于心计，一旦决定出手便绝不会空手而归。
“克拉丽丝才是你的目标，”嘉莉的声线微微颤抖，“我同样会阻止你，汉尼拔。”
“那就阻止我。”
他抓着她的手，从脸侧挪开，一路下滑，停留在他的胸膛上，心脏上。
隔着布料与皮肉，他的心跳声比刚刚更为清晰，噗通，噗通，仿佛就在她的手掌心里，仿佛她稍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了结fbi苦苦追踪的连环杀人犯。
她的确能。
恶魔也不过**凡躯，也不过由皮肉血液组成。模仿犯如此，绿河杀手如此，迈克尔·麦尔斯如此，甚至连汉尼拔·莱克特，她的恶魔也是如此。
而嘉莉不一样，她与他们都不一样，只要她愿意，毁灭与裁决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你知道如何阻止我。”
“不，不……”
她想后退，想抽出她的手。但汉尼拔总是比她想的更快、总是能够预料她的反应。在嘉莉抬起脚的同时他扣住了她的腰肢，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将她固定在了原地。
他的双目紧紧锁定着她的眼睛。
“嘉莉，你听我说。”
“不，我不要！”
她清楚他想说什么，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恶魔所要道出的话语，嘉莉统统知晓。她摇了摇头，拒绝交谈，拒绝聆听。
可是他一寸寸地把她拉近，根本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你一直想杀了我，嘉莉，那就动手。”
汉尼拔平静地说道，好像提及的事情与他全然无关。
“不。”嘉莉倔强地开口，她不止是声线在颤抖，“我不会这么做，我不能。”
“因为你不知道满足心愿后等待着你的是什么。”
“死亡能够轻易地满足我的**，可是之后呢？我，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为了我的**亲手杀了她。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汉尼拔。”
“这是唯一能够阻止我的办法。”
嘉莉呜咽出声。
“既然无所出路，不如遂了你的心愿。无法保护你，或许我还能为你做这最后的事情。”他在她的耳畔说道，低沉沉着的声线让嘉莉一步一步地步向绝望。“杀了我。你便可以终结这整整七年的折磨，便可以拯救你那怀抱着羊羔的玛利亚，杀了我，嘉莉。”
汉尼拔腾出另外一只手，擦去嘉莉脸上的泪水。那动作温柔又无情，他的肌肤摩挲着她的脸颊，烫得发疼。
“难道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吗？难道这不是你所追求的吗？嘉莉，想想看当年你对我说的话，想想看过去充斥在你脑袋中的想法，那些欲念仍然深深地藏在你的记忆中……纵然你毁了我给你的宫殿，毁了我送你的礼物，本能的东西，仍然深深地刻在你的灵魂里，永远也不会抹去。”
是的，是的。她如何会抹去？
嘉莉··怀特仍然想杀死汉尼拔·莱克特，日日想，夜夜想，在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之时更想。
她想拆开他的肋骨，剥开他的胸膜，捧出那颗炙热又有力的心脏；她想截断他的四肢，浸泡在他的血液里，啖下他的皮肉——就像他对猎物做的那样。
而嘉莉最想、最想的，便是握着锋利的刀，亲手割下他的头颅，放在银色的盘子上，然后缓缓俯身，亲吻他的嘴唇。
她想，她看着汉尼拔，看着他冰冷却深情的双眼，泪水止不住落下。
只要……稍稍用力。
嘉莉听得到灵魂在尖叫，听得到血液咕噜噜冒泡，听得到属于本能的，原始的**咬着她的心脏，告诉她，动手，动手，动手！
“杀了我，嘉莉。”她的恶魔再一次说道，“你只能二择其一，梦境或者现实，满足你的**或者追寻你所求的答案。”
不，不！
久违的干渴感浮上心头，嘉莉绝望地闭上眼。她无法克制自己，平日就已经很勉强了，此时此刻汉尼拔主动提了出来，她怎么能忍受？
不，不行……不行。嘉莉深深地吸了口气。强烈的**如决堤的洪水袭来，她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嘉莉艰难地倚靠在汉尼拔的胸膛中，由他支撑着才得以不难堪地瘫倒。
她不能动手。
倘若再任由本能淹没意志，那么她当初离开汉尼拔是为了什么？忍受了七年的折磨，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苟延残喘，又是为了什么？
他依然想控制她，用恶魔一贯的方式，用他所熟知的途径。这是汉尼拔·莱克特最后的一步棋，釜底抽薪的绝招。
可是一旦这么做了，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汉尼拔亲口说她在“活着”，她是按照他的意愿离开并且行动的，嘉莉不会遂他的意，为了她，也为了她的爱。
于是在最后一刻，嘉莉抬起了头。
她伸出颤抖不已的双手，如同抓住浮萍的溺水者般，攀上了汉尼拔的肩膀。
嘉莉踮起脚尖，她痛苦地寻觅到他的嘴唇，她吻住了他。
假设无法沐浴血液，那便沐浴雨幕吧。
饮鸩止渴、剜肉医疮，然而总比没有好，总比死在此刻，睁开双眼的好。
窗外的雨愈发瓢泼。
第76章 羊羔不语10
她脱下身上的浴袍, 随手扔在椅子上。换上礼裙, 戴上耳坠, 坐在梳妆镜前。
金发之下的面庞毫无表情，静静盯着镜子中的倒影, 湛蓝的双眼异常的冰冷。她打开化妆包, 底妆, 画眉，唇彩, 一步一步修饰掩盖, 越是接近完成, 倒影的模样越是让她觉得陌生。
直到她放下最后的工具, 搁置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按下接听键。
“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史达琳抿起嘴角，镜中的影子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情况怎么样，斯潘塞？”
“加西亚锁定了三处弗吉尼亚州的房产，正在排查。”电话那头的瑞德博士听起来有点疲累, 但他的心情显然不错，“进展不小, 马上就会有结果了。”
“威尔呢？”
“霍奇派了专门的警员保护他。”
保护, 以及监视。
倒不是针对威尔，是针对可能会出现的汉尼拔。史达琳并不认为汉尼拔·莱克特会真的杀死天使，但他或许会找到威尔。
就像找到自己一样。
史达琳应该将邀请函的事情告诉威尔，她还想问他是否同样收到了恶魔的邀约。但眼下看来，即便汉尼拔同样把漂亮的信封放在威尔面前, 他也没机会离开。
“我认为你身边也应该有人保护。”瑞德无不担心地说道，“如果……”
“没关系。”史达琳接口，“他不会再来找我了。”
那夜瑞德与摩根事先通知了她，但汉尼拔的到来早于他们。
史达琳想了想，还是把恶魔的到访以及离开告诉了bau的成员，却隐瞒了邀请函的事情。他的转身离去让霍奇认定克拉丽丝·史达琳并不在汉尼拔·莱克特的狩猎范畴内。
“我和阿黛莉娅会锁好门窗。”
“那就好，等到加西亚确定了莱克特医生的藏身处就好。”
“我期待着。”
“嗯，克拉丽丝……我在想……”
“什么？”
那头的瑞德诡异地沉默片刻，而后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笑出了声。
年轻的博士带着笑意开口：“没什么，等一切结束后再说吧，请小心。”
“你也是，斯潘塞。”
史达琳挂掉电话，把手机重新放在桌子上。她重新抬起眼，镜中的年轻女性妆容精致、红唇蓝眼，表情平静又冷漠。玛瑙的耳坠在淡金的发间若隐若现，她微微侧头，发尾扫过肩头礼裙的衣带。
咖啡色，塔夫绸，后背自腰际开到肩膀。史达琳注视着影子，那种强烈的陌生感再次袭上心头：这的确是她，却又不是她。
克拉丽丝·史达琳很少会如此打扮。她喜欢舒适的牛仔裤和简单的卫衣夹克，方便活动的同时也显得格外健康。而此时此刻着身的礼服原本是要送给嘉莉的，她未曾做过修改，却格外的合身，远比在观看歌剧时租赁的那件更像是属于她的物品。
——或者说，属于她们的物品。
爱穿长裙的是嘉莉，会精心修饰面容的也是嘉莉。史达琳在拿回这件礼裙后从来完全没料到她会有穿上的那一天，更别提是要收到恶魔的邀请，前去赴宴。
她对瑞德说了谎，阿黛莉娅并不在；她也知道瑞德在一切结束后想说什么，但是……史达琳并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回来。
绑在大腿处的枪套仿佛在发热。
无须加西亚排查，她知道汉尼拔·莱克特住在哪儿。
史达琳出门上车，发动引擎。理智告诉她这么做是错的——她应该把邀请函交给fbi，然后与特警和联邦特工一同前往，端掉恶魔的巢穴。但如今再做多想，已经毫无意义，早在她放任汉尼拔·莱克特带走嘉莉时，史达琳便做出了抉择。
这一路她没有任何犹豫，直至抵达邀请函上的地址。
史达琳把车停在了湖边。
夜晚的湖泊一片寂静，周围没有路灯，坐落于湖边的宅邸是唯一的光源。史达琳发现这里的环境非常好，前面是湖泊，后面是树林，隐蔽又安静。她又禁不住想到了立陶宛的莱克特堡。选中类似环境之下的住宅，可否意味着汉尼拔·莱克特是在寻找往日的记忆呢？
假设如此，那么他藏在其中的嘉莉·怀特，是不是也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有着独特的价值？史达琳不知道，但是她不可控地想到了那张照片。
在立陶宛，她与威尔了解到的事情足以推测出当年的莱克特一家遭遇了什么。照片中金发的小女孩儿笑容灿烂，威尔说，她的离世或许正是一切的开端。
史达琳敲响了门。
——照片中女孩儿的离世，或许使得恶魔于深夜之中睁开了双眼。
门开了，屋内灯火通明。
温暖的空气打在脸上，史达琳抬起头，对上那双背着光芒的恶魔的眼睛。
身材高大，脊背挺拔。他穿着漂亮的正装，一丝不苟的头发之下，暗金色的瞳仁锁定住史达琳。
“晚上好，克拉丽丝。”
恶魔开口。
她含蓄地点了点头：“晚上好，莱克特医生。”
他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友善。
“请进。”汉尼拔·莱克特让开门，“我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走在汉尼拔身后，随着他走进餐厅，款款落座。没看到嘉莉，于是她开口：“嘉莉呢？”
“她还在卧房准备，”汉尼拔回答，“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我们的家中做客，嘉莉期待了整整一天，自然要精心打扮。”
家。
简单的词汇在史达琳的心底打了个转，她无法确认这句话是否发自汉尼拔的真心。
“那是自然。”史达琳挂着非笑似笑的笑容说，“我也是好好准备后才赶来的，否则怎么能对得起你的晚宴呢，莱克特医生。”
汉尼拔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但他显然没将这再敷衍不过的阿谀奉承放在心上，汉尼拔只是微微低了低头：“恕我招待不周，克拉丽丝。我得去厨房看一眼。”
“请便，我很期待你的作品。”
语气随意，热情友好，仿佛今夜不过是邀请情人的朋友做客那么简单。
史达琳在汉尼拔离开餐厅后禁不住端详起四周的环境。宅邸的装潢和他的衣着一样精致又高雅，餐厅的承重墙上挂着一副画。
她盯着那副现代主义风格强烈的画看了半晌，最终意识到，这是嘉莉画的。
整幅画由黑白二色构成，抽象的线条和肆意的色块勾勒出一个大略的女性轮廓，她的怀里抱着某种物体……或者动物——原谅史达琳对抽象画了解甚少，她猜不出女性怀抱着的是什么。
依然没有个人风格，也很难分辨出其中的自我表达，可这笔触与当日嘉莉·怀特在巴尔的摩临摹的《春天》如出一辙。
模仿毕加索的画作，与房间古典的气氛格格不入。这可不是汉尼拔·莱克特的风格，就算这画真的出自嘉莉之手，总要把事情办得极其妥帖的莱克特医生也不会容许这种搭配上的低级错误。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克拉丽丝？”
就在史达琳沉思的时候，餐厅的门开了。清脆甜美的声线自背后响起，她转过头，不意外地看见了想要看见的人。
嘉莉·怀特走了进来。她一身宝蓝色长裙，头发高高盘起，纤细优雅的颈部与肩部线条统统□□在外。史达琳第一眼感觉嘉莉这幅装扮出奇的熟悉，随即她意识到从哪儿见过：在麦尔斯林场回来后，在嘉莉·怀特高举人头的梦境里。
几近重合的形象让史达琳心中一惊，她站了起来。
随着她起身，走向前的嘉莉猛然停下。少女的双眼亮了起来，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史达琳的打扮，而后展露笑颜。
“我就知道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嘉莉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临了。”
——“希望有看到你穿上它的一天”。身陷囹圄的嘉莉·怀特对她这么说，那时的史达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这句话一语成谶。
“所以，你早就算好了。”
“不算是吧，我知道我不会在巴尔的摩呆一辈子，却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
嘉莉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即使身着正装，她也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漂亮的妆容让她显得成熟了不少，也使得随意的姿态变成了放肆与无情。
“我更没想到，会有与你共同坐在汉尼拔的餐桌上的一天。”
道出这句话的嘉莉，在瞬间将所有的表情收了回去。那双湛蓝的瞳孔里闪着森森冰冷。
“你不该来，克拉丽丝。”
只是要是心生畏惧，史达琳早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便会转身逃离，哪儿会有今天？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嘉莉。”她回答。
嘉莉阖了阖眼。
她没开口，左手搁置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桌子。那很有节奏性，叩、叩叩，反复重复，光是听上去就让人焦虑不已。
在焦虑？
从嘉莉的脸上可看不出来，准确地说，史达琳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情绪。
“我……很担心把事情搞砸了。”
“搞砸什么？”
“不说这个，”嘉莉摇了摇头，“你的欧洲之行如何？”
史达琳下意识地看向厨房。
这换来了嘉莉的笑声：“别怕他，克拉丽丝。汉尼拔早就知道这件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怕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了隐瞒的意义。
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和嘉莉并不相像——一开始史达琳以为汉尼拔·莱克特将嘉莉看作自己妹妹的替身，但当活生生的嘉莉坐在面前时，这个猜测自然而然的一扫而空。
这绝对不是汉尼拔心中亲人的形象。嘉莉本身的存在如此强烈，强烈到她坐在这儿，任何人都很难将目光挪开。
所以史达琳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我去了莱克特堡。”
嘉莉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认真的眼神空灵又认真，她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探究。这样的眼神让史达琳有些不自在，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在莱克特堡，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漂亮的湖泊，葱郁的树林，孤独的城堡，还有大片大片的荒芜与空旷。莱克特堡已经被搬空了，只剩下一个岌岌可危的外壳，不论嘉莉想要确定什么，她想要的东西肯定不在那里。
那会在哪儿呢？嘉莉在看着史达琳，史达琳同样也在看着她。
“你曾经说，于汉尼拔·莱克特而言，你只是个漂亮的花瓶。”
“现在我知道我的猜测有些谬误。”
“联结，嘉莉，我看到的是联结。”
寄托在嘉莉身上的，便是记忆。
这将她与汉尼拔·莱克特联系到了一起，也将她与莱克特医生的精神世界联系到了一起。
可当年的嘉莉将这份联结亲自推开了。
“联结。”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两个独立的人，如何才能做到……‘联结’？”
史达琳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嘉莉·怀特坐在这儿，坐在装潢高雅的餐厅里，一身焦虑，使得她如同那幅画一样格格不入。
那幅画。史达琳重新抬起头：“那是你画的，是吗？”
嘉莉瞥了墙壁一眼：“是的。”
史达琳：“这位女性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一直轻轻敲着桌子的手指停了下来。嘉莉深深地看着史达琳，开口回答。
“是羊羔，克拉丽丝。”
第77章 羊羔不语11
餐厅的长桌足以开一场容纳多人的晚宴, 如今食客只有三名, 于是上面用漂亮的鲜花堆砌成壁垒, 点缀了高雅的环境也使得桌面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空旷。
在汉尼拔·莱克特准备的时候，嘉莉款款起身, 从壁炉架上拿起烛台, 将蜡烛凑进炉子里燃烧的火焰, 点燃它，然后再用它一个一个点燃餐桌上的蜡烛。这使得室内陡然亮了起来, 她完成了动作, 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荧荧烛火为嘉莉的面容渡上一层柔光。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 我就认为应该邀请你来做客，克拉丽丝。”汉尼拔用赭色的手巾垫着酒瓶，为嘉莉与史达琳斟酒，“嘉莉的朋友实在是少之又少，能够真正走进她心灵的, 你更是唯一一个。我得感谢你对她的帮助。”
“啊，为什么说得我像是个不懂事的麻烦鬼一样。”嘉莉不满地开口, “你又不是我的父亲, 汉尼拔！”
在汉尼拔走进餐厅时她便停止了敲击桌面，她的焦虑也隐藏了起来。
“是嘉莉在帮助我们。”史达琳平静地说，“模仿犯的案子，绿河杀手，还有迈克尔麦尔斯, 她的思路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借鉴。”
“嘉莉的确是个敏锐的姑娘，她善于揣度他人的思想。”汉尼拔说着，侧头看了一眼，在嘉莉露出得意表情时，几不可察地笑了笑，“不过，因为她的事情，你也碰到了不少麻烦。”
“倒是没直接找到我头上。”
“保罗·克伦德勒，是吗？我仍为杰克提供帮助的时候，与他见过几次。七年前他还没这么大的影响力，但我还得感谢他，要不是有人在拖你们的后腿，我与嘉莉也没有团聚的机会。”
“是得感谢他，否则我也没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汉尼拔挑了挑眉，仿佛没料到史达琳会如此回答。
这并非自我安慰，史达琳是真的这么想。
保罗·克伦德勒的确是个棘手的麻烦，如果不是有霍奇，怕是再破三个连环杀人案，她也照样会丢掉前程。但这件事反倒是让史达琳清楚的认知到了真正的威胁——她总要直面克伦德勒这种豺狼，在没有亚伦·霍奇纳的时候，在没有嘉莉·怀特的时候，到那时会如何？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桌子一侧的嘉莉，后者只是端坐在椅子上，回了她非笑似笑的神情。
嘉莉歪了歪头：“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强大。*”
就知道她会理解自己的想法。
“保罗·克伦德勒颇有权势，”史达琳勾了勾嘴角，“以至于他忘记了自身是多么的脆弱。”
“那么，假设他再找你的麻烦，你打算对他本人下手？”嘉莉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可不是一名fbi应该做的事情。”
“你想到哪儿去了，”史达琳侧了侧头，“就算你的假设成真，我也不会伤害他，吓吓他足矣。”
“只是威吓，就能让豺狼收起獠牙？”
“我可是恶魔的朋友，嘉莉。”
餐桌边的少女陡然笑出声来。
她的笑声回荡在餐厅之内，清脆婉转，却也带着几分森然的意味。
嘉莉端起酒杯，高高举起。她扫了一眼汉尼拔：“这真是个举杯的好由头。”
汉尼拔一直在聆听两名女性|交谈，嘉莉看向他，男人才欣然举杯：“当然，敬克拉丽丝的这位恶魔朋友。”
他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嘉莉身上，端庄的面孔带着几分宠溺的笑容——如果不是知道嘉莉暗藏焦虑、如果不是知道今夜的晚宴不怀好意，说不定史达琳真的会相信恶魔深爱着他的造物。
……说不定，的确是深爱着的。但恶魔的爱未必是件好事，史达琳忍不住想起刚刚嘉莉说的话。“两名独立的人如何联结”，难道走入汉尼拔·莱克特的心灵世界，不是她所求的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到了如何的地步，能让嘉莉·怀特说出这番话来。
史达琳隐隐意识到，嘉莉的焦虑，很有可能来自于她已然做出了抉择。
“如果不是他，”汉尼拔放下酒杯，礼貌地说，“嘉莉也毋须忍受梅森的那般侮辱。显然克伦德勒白长了脑子，我曾经想过，或许用在餐桌上，比装在他的脑袋里更有价值。”
史达琳放回酒杯的手猛然一顿。
汉尼拔仿佛没察觉到史达琳的动作，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彬彬有礼的神态：“只是今夜的邀请过于匆忙，致使我没有时间请保罗·克伦德勒到访。你放心，克拉丽丝，我们的主菜是从肉食店购买的货真价实的小牛肉。”
“那很好。”史达琳轻轻动了动绑着枪套的那只腿。
“不过，我有点好奇，克拉丽丝。”显然汉尼拔并不想略过这个话题，“如果我请来了克伦德勒，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想把他的脑子用在餐桌上，”史达琳不假思索地开口，“我会逮捕你。”
“即便是在我的家中，孤身一人？这可不是个好选择。”
史达琳扬起笑容：“的确不是个好选择。我不想以身犯险，也很庆幸于你没有这么做，莱克特医生。”
虽然史达琳打心底想看保罗·克伦德勒倒霉，威尔甚至说他的恶比自己亲手放过恶魔的自己更甚，但她仍然觉得那种小人还不到沦为盘中餐的地步。
坐在汉尼拔·莱克特的餐厅里，面前摆着摆盘精致的头盘，史达琳稍稍抬头便能够看到嘉莉那格格不入的画。这样的情景下，她好像在一瞬间想通了什么，想通了从麦尔斯的林场归来后就一直困惑不已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出席莱克特医生的晚宴？
因为绿河杀手死在了罪犯的手上，因为迈克尔·麦尔斯差点扼杀了两名无辜的高中生，因为保罗·克伦德勒罔顾规则作威作福。
更是因为，再健全的法律和制度，也无法换取嘉莉·怀特心底的半分平衡。
史达琳想拯救在她的睡梦与清醒之间惨叫的羊羔们，如今她做到了，然而真正惩戒屠夫的却并不是她选择倚靠的正义。
可她还是想做点什么。
嘉莉说，挂在餐厅正中央的抽象画里，那名女性怀抱着的是羊羔。史达琳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乌黑的东西是只羊，在她眼里那更像是一片混沌。
——混沌。
这是汉尼拔·莱克特想要嘉莉停留的状态，并且他很成功。七年来嘉莉·怀特的外貌分毫未变，精神状态在焕然一新的同时却也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停留在过去。所以她会痛苦，会难过，会执着于在爱与死亡之间寻觅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这样的嘉莉对汉尼拔来说是安全的，是依然有可能去掌控的。所以他会避免她脱离这种状态，去阻止她，方法便是……
“你很聪明，克拉丽丝。”汉尼拔兴致勃勃地说，“脑袋灵活，善于判断形势。嘉莉向你提出合作，的确是找对了人。”
“这就是你今夜邀请我到来的原因，不是吗。”
史达琳微微抬了抬下巴。
“我刚刚还在想，何时你才会进入正题，莱克特医生。”
“不，不不。”
衣冠楚楚的恶魔摇了摇头，他收敛了笑意，但还带着粉饰太平的威严与认真。
“在餐桌上说这些扫兴的话，太对不起这番精心准备了，”嘉莉漫不经心地替恶魔道出后面的话，然后她夸张地皱了皱鼻子，“待到饭后再说也不迟，你说呢？”
“当然。”史达琳也不着急，“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莱克特先生的手艺。”
在汉尼拔·莱克特的卷宗里，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他的厨艺和为人处世之道。今日的史达琳才终于亲身见识到了记录在案的文字。
晚餐比她高档餐厅里更为美味，而莱克特医生本人，只要他愿意，也能够轻易地把控气氛，完美地做到宾主尽欢。这顿饭非常愉快，好像可以隐瞒与忽略的危机从不存在一样。
唯独挂在墙壁上的画提醒着史达琳真实情况。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接，在用餐结束后，汉尼拔起身，收起盘子与酒杯。他以十分随意地姿态看了一眼抽象画：“你似乎对这幅画很感兴趣。”
“是的，我认为它并不适合餐厅的装潢。”史达琳说，“即使是嘉莉的作品也是如此。”
“就风格上，确实不太合适。但这幅画于今夜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汉尼拔回应。
“什么意义？”
“嘉莉画了一名抱着黑羊羔的女性，你认为嘉莉画的是谁呢，克拉丽丝？”
“我不知道，或许是自画像吧。”
“她画的是你。”
史达琳的心如同被人拽住一般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抬起头，转而看向嘉莉。可少女只是端坐在餐桌的一侧，托着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目光。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史达琳无法从她的脸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得承认。”汉尼拔一声叹息，“没时间邀请克伦德勒，我曾考虑过用你来代替。”
“在敲响房门之前，”史达琳毫不意外，她下意识地摸向腿侧的枪套，“我并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恶魔低低笑出声。
他端正的五官摆出亲切的神色：“也不必如此悲观，克拉丽丝。我之所以如此打算，是因为你的存在对于嘉莉来说重要的有些过头，最终放弃这个计划，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我不觉得嘉莉是在看重我，她——”
“——她看重的是自身的目标，我很清楚。”
然而他们讨论的人一直未曾开口。坐在汉尼拔身边的嘉莉，沉默乖巧，像个精致又漂亮的娃娃。
“对于嘉莉来说，没什么比自身的动机更为重要。”说着汉尼拔站起身，他走到了嘉莉身边，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我亲爱的姑娘在自己的心底藏着一片广袤的平原，那里一度荒芜，如今却遍布属于她的建筑与生灵。”
“这些与你并无关联。”
“与我并无关联。”汉尼拔重复道，他阖了阖眼，“是的，尽管我很不想承认。”
“那么，莱克特医生。”于是史达琳放轻声音，斟酌语句，缓缓开口，“恕我无礼……你在意嘉莉，对她好奇，受她吸引，那么，你爱她吗？”
“这很重要？”
“这对嘉莉来说很重要。”
汉尼拔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让史达琳联想起听到错误答案的大学教授。
“不，”恶魔否认道，他的手挪到嘉莉的脸侧，少女本能般朝着他的掌心靠了过去，“是嘉莉以为这很重要。”
恍然间史达琳明白了。
梦境中的嘉莉手捧人头，那与莎乐美的形象是那么的相似。她内心的平原与汉尼拔毫无关联，那么她的爱呢？嘉莉的确想要汉尼拔的回应，回应她的爱，她的索求，她的**。但是多少才能够？
多少都不够。
嘉莉的爱与任何人都无关，甚至与汉尼拔·莱克特也毫无关联。她的爱是属于她自身的，是她内心世界的映射。汉尼拔不过是个具体的载体，和她的母亲一样，和死在汉尼拔手下的无辜亡魂一样。
“唯独纯粹的灵魂才会拥有纯粹且无止境的需求。”他说。
“这是你亲手创造的结果。”
“是的，也理应由我亲自结束。”恶魔无情地宣布。
他的手埋进嘉莉的发间，如此亲昵的姿势，却让史达琳感受到了处决般的残酷。她屏住呼吸，宛若那把屠刀悬挂在自己头顶般，紧迫到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
“倘若嘉莉始终沉溺在自我之中，那么对于她，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因为在其中她才是安全的，才是稳定的。但嘉莉不满足于此，她仍然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结束。于是她找到了你，联结她的梦境与现实的纽带，一名救赎者。”
救赎者。史达琳莫名地想笑。
“所以你想杀了我，”她说，“就像是七年前一样，摘除掉她身边所有的希望。”
“没错，但是我很快便意识到这是错的。”
汉尼拔放开了嘉莉。他迈着镇定的步子，重新回到座位上，与史达琳正面相对。恶魔的双手相握，搁在桌上，脊背挺直，呈现出自信又强大的姿态。
“因为她不再是未成形的胚胎，不再是试图寻找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嘉莉·怀特是独立的，她拥有灵魂。如今的我与你站在同样的位置上，克拉丽丝。我可以向她提供帮助，伸以援手，但接受与否，改变与否，这理应由嘉莉本身决定。”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嘉莉。
“理应让嘉莉自己来选择。”
他的话落在地上，摔成碎片。伴随着清脆的破碎声，嘉莉抬起眼，仿佛刚刚睡醒，仿佛刚刚复活。
“我说过，嘉莉。”恶魔的声线像是提琴般稳重悠扬，“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由你来动手，杀了我，或者杀了克拉丽丝。沉入梦境或者步入现实，彻底从混沌的状态脱离开来，你将结束这一切，寻觅到自己的答案。”
“那么，你会如何抉择，我的嘉莉？”
少女勾起嘴角。
在幽幽烛火的映照下，她的面庞镀上了淡淡的光芒。那使得原本就漂亮的嘉莉·怀特更褪去了属于人类的气息，她好像还没彻底清醒，浅蓝色的双眼深情地凝视着她的恶魔。
可是她道出的话，却是如此清醒又冰冷。
“你摆出宴席，”嘉莉甜美的声线在餐厅回荡，“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杀了你，是吗，汉尼拔？”
恶魔没有说话。
嘉莉收起目光，她垂下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史达琳。
“可是我也不会伤害克拉丽丝，怀抱羊羔的玛利亚决不能堕入地狱。”
她越说，语气越为坚定，那张在烛光下缥缈的脸好像也越发清晰。嘉莉把抱着双臂的手放在了桌面上，她敲了敲蒙着桌布的木头，又是沉闷的“咚咚”两声。
“但你是对的，我不能如此继续下去，理应有个结果，就在今天。”
史达琳的心随着她敲击桌面的声响提了起来。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克拉丽丝。我的过错与罪孽理应我来了结，你难道忘记了吗，汉尼拔，你曾亲口夸赞我敏锐又善于学习。当日的我掉进你的陷阱，成就了如今的我，而现在，纵然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更好的答案，但我至少知道……”
魔女猛然抬起手。
烛火，炉火，还有更多不知名的火焰在立刻跃起，升腾的火焰顷刻之间填充了整个房间。
“但我至少知道，”嘉莉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能接受你的任何提议。”
说着那些火焰朝着她本身席卷而去。
——这就是她的抉择。
这就是她的选择。怪不得在之前嘉莉会焦虑，会在汉尼拔布置的猎场里格格不入。因为她已经将自己从中剥离开来，她早在恶魔列出选项之前便给出了答案。
她的抉择就是自我毁灭。
“不，不不不。”
史达琳这才想起了如何呼吸。
“不，嘉莉！”
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不顾火焰的灼热，不顾焚烧起来的材料，迈开步子，直扑嘉莉的面前。
“——这不是你的错，嘉莉！”
作者有话要说： 带*的那句话很著名了吧，来自尼采，赞美尼采菊苣！
第78章 羊羔不语12
“——这不是你的错, 嘉莉！”
史达琳扑了上去, 跨过重重火焰, 滚烫的火苗吞噬着她的裙摆，舔舐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但是史达琳顾不得这么多了。她没有犹豫, 没有停顿, 情急之下，扬声喊道。
让史达琳自己都没想到的是, 她的话语出奇的有效。
嘉莉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看向史达琳, 在察觉她的衣物依然着火时, 魔女握紧了拳头。
接着史达琳发觉自己身边的灼热感迅速消失，熊熊燃烧的火焰形成了一道火墙，环住了她与嘉莉，在尺寸之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隔绝了恶魔。
“你说什么？”
魔女问道,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克拉丽丝，你刚刚说什么？”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 嘉莉的确拥有非同寻常的能力。
史达琳几乎要被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想法逗乐了, 她跪在嘉莉面前，与嘉莉平视，头脑格外的清晰。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史达琳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不要如此自暴自弃, 我们的约定还没达成，还不至于走到毁灭这一步。”
嘉莉笑出声来。
起初史达琳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苍凉凄厉的声音越发清晰，逐步到了刺耳的地步。嘉莉清秀的五官之中塞满了震惊，她瞪着眼，紧紧地盯着史达琳，却又像是在嘲笑她。
“不是我的错。”她喃喃自语，“你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克拉丽丝。我的手上沾染着鲜血，我杀了人，不止是我的母亲。难道在你的眼里，连环杀人犯可以凭借自己的遭遇而免除罪过吗？”
“不能。”
史达琳缓缓地吐了口气，她尝试着平静下来。
“我指的不是你背负的人命。”
“什么？”
她格外的清醒，史达琳感觉自从认识嘉莉以来……不，还要久远，久远到在亲戚的牧场上，听到羊羔的哀鸣开始，史达琳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突然明白了，想通了一切。
“——拥有这样的力量。”
嘉莉的母亲说她是女巫，说她背负着原罪，这并非空穴来风。而至于嘉莉，她从不觉得杀人有错，从不因死在手上的生命感到愧疚，可她也说自己有罪，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恶魔，那么，恶在哪儿？
“控制自然，控制火焰，控制物理定律，怀着如此能力，这不是你的错。”
那么是谁的过错？或许是上帝的，或许是恶魔的，或许不过是客观世界的一个偶然的意外。甚至这本应是个恩赐，足以使得凡人顶礼膜拜，只是嘉莉投错了胎，她不应该诞生在美国的小镇里，在狂热的基督徒家里。
“真正的罪孽在汉尼拔·莱克特手上，嘉莉。”史达琳说，“不要再落入他的圈套。”
而嘉莉只是在看着她，碧蓝色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着史达琳的身影和她身后滔天的火光。
“汉尼拔……并不是毫无感情。”嘉莉低声说，“我能感觉到。”
史达琳苦涩地笑出声：“你在期待恶魔的爱吗，嘉莉？”
嘉莉沉默片刻，阖了阖眼：“不，这没什么意义。”
或许恶魔的确爱她，不仅仅是对一个物件，不仅仅是对一个杰作。他冒险出现，试图创造他们之间的联结，还想再一次的掌控她、使她完整。史达琳再不愿意承认也不能忽略汉尼拔·莱克特的所作所为。但恶魔的爱不值一提，他的喜爱也不再拥有意义。
她端详着史达琳，好像头一次见面时那样：“同样再拖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克拉丽丝。至少他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我必须做出抉择。”
“所以你的抉择便是毁灭自己？”史达琳问道，“在追寻了七年之后，在多了这么多事之后半途而废？”
她也在看着嘉莉。
火光将少女的面庞彻底照亮，没有刻意摆出的咄咄逼人，也没有狡猾伶俐的隐瞒手段。嘉莉很激动，却也很平静——这并不是一次冲动之下的决定。
“你还有时间，嘉莉。”
史达琳叹息一声。
“你的毁灭不会影响汉尼拔·莱克特半分，就算为了不让恶魔得逞，自行堕入地狱，你会瞑目吗，你会获得你所要的救赎吗？”
嘉莉摇了摇头。
她并不认同史达琳的话，少女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天真的笑话，带着嘲讽的意味反问：“你的确想救赎我，克拉丽丝。知道我杀了人，触犯了凡人的法律，你仍然想救赎我，你认为你有那个能力吗？”
史达琳的确想。
斯潘塞·瑞德同样提出过这个问题，连史达琳自己都陷入过迷茫：明明知道罪责无法赎清，明明知道死者无法复活，依然去做，那她和嘉莉一样，成为了推着巨石，一日又一日做无用功的西西弗斯一样，找不到答案，还把自己套了进去。
但她依然想去做。
“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
她如实说道。
“上帝能做的事情，我做不到，我无法代替他宽恕你的罪行。”
“所以你认为我有罪。”
“是的，拥有力量不是你的错，但运用它杀人，在我看来是你的罪责。”
“凡人都这么想。”
史达琳勾起嘴角。
她轻轻地握住了嘉莉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与嘉莉有肢体上的接触。嘉莉的手掌冰冷的像快像块石头，连灼热的火苗也不能温暖分毫。
“我的确是个凡人，嘉莉。”她说，“与你的母亲一样，与你的朋友和老师一样。”
“我杀了她们。”嘉莉开口。
“我知道，这样的罪责无法赎清。”
“即便如此，你也想救我？”
就像是西西弗斯也无法将巨石停留在山顶一样。但是此时此刻的史达琳却不再认为自己的努力，嘉莉的努力是没有结果的无用功了。
“是的。”史达琳认真地回答，“即便如此，我也想救你。”
就算没有途径，就算无能为力。史达琳仍然想要尝试，仍然想要去做。
在火光之下，她清晰地看到嘉莉的双眼陡然亮了起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爆发出极其强烈的情感，几近刺目。
史达琳握着嘉莉的手紧了紧，她放缓声线：“不要放弃，嘉莉。你还——”
“不。”
嘉莉打断了她的话。史达琳一个激灵，却发现她的双眼里的情绪并未消失。
她反握住了史达琳的手掌。
“你说得对，罪责……无法赎清。”嘉莉喃喃自语，“永远也不能，因为死去的人不能活过来，毁灭的记忆不能彻底抹去。我可以将自己的时间凝固在七年前的一刻，却无法阻止它的前进，也无法阻止内心的变化。”
“嘉莉——”
“——但仍有人能看清我的罪孽。”
离她那么近，史达琳清晰地看到晶莹的泪水自嘉莉的脸颊滑落，升腾的热气很快便把那水珠吞噬殆尽。这并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只是一切发生的那么快，史达琳甚至不知道嘉莉的内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不是你的错，嘉莉’，七年前有个人，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姑娘说出了同样的话，克拉丽丝。可是她死了。”
史达琳的心沉了下去：“是你的那位朋友，是吗？”
嘉莉：“汉尼拔杀了她。每一个试图拯救我的人都换来了毁灭般的结局，我的母亲，我的朋友，我的老师，连威尔都是。我不允许同样的厄运降临在你的身上。”
“嘉莉！”史达琳急忙开口，“我没那么脆弱，威尔也没有那么脆弱。你想要救赎，怎能在毫无结果的前提下死去？”
“啊，克拉丽丝。”
她再一次笑了起来。
暗金色的长发在热气的作用下飘扬，她的泪水模糊了眼妆，黑色的痕迹晕染开来，可她还是很漂亮，史达琳从来没在嘉莉的眼底寻觅到如此有力的希望。
嘉莉抬起双臂，环住了史达琳。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拥抱。高中的时候，大学的时候，史达琳在与自己的朋友都进行过同样礼节般的接触。可当嘉莉抱住她时她愣住了，在魔女的手臂圈住史达琳时，她好像看到了嘉莉藏在心底的世界，听到了她真正的心声。
她在向自己告别。
“你已经给了我答案，就在刚刚。”
什么？
“这些年来我好痛苦，克拉丽丝。我想杀了汉尼拔，可我不能动手；想平息内心的欲|望，可追逐不到答案。你说得对，罪过是赎不清的。那就不赎了，早在七年前，在杀死母亲的时候我就该了结自己的性命，那时我犹豫了，多傻啊。”
嘉莉放开了史达琳，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就此死去，至少还有一人，有你能永远的记住我的罪孽。我的所作所为，我的经历与磨难，都将如同亲身经历般刻进你的灵魂里。原谅我的自私，克拉丽丝，但你会记住我，对吗？”
“如果你选择死亡，我发誓我会忘掉你！”
魔女娇笑出声，火光之下她精致的面容几乎在发光。
“你才不会呢。”
说着她挥了挥手，史达琳只觉得一股强大力量将她自火焰当中推离开来。
“嘉莉！”
“逮捕恶魔吧，尽管你我都很清楚他一日不死，便是个深埋于你等心中最大的隐患。可起码逮捕他，能换来绝大多数人暂时的心安。史达琳，去逮捕他吧。”
史达琳依然想迈开步子，重新走进去。但有道透明的墙阻止了她，她只能隔着熊熊火幕，隔着横亘在面前的界限，看着嘉莉拎着裙摆，她站了起来。
仪态高雅，脊背笔直，立在火焰中心的嘉莉同样也在看着她。
片刻之后，嘉莉朝着史达琳轻轻鞠了一躬。
“再见，克拉丽丝。”
接着她被径直甩出了餐厅、甩出了屋子。
跌落在地的时候整栋公寓爆发出惊人的大火，她撑着站起来，与屋内灼热火气截然不同的冰冷刺激着史达琳，让她打了个寒战。
火势惊人，竟然没有殃及周围的树木。那很快变烧完了，大火变为小火，最终熄灭，湖边小屋化成了漆黑的灰烬。
史达琳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发生直至结束，她突然感觉很累，好像几个月来积攒的疲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开来，好像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点。洪水突破了堤防，便再也抵挡不住。
她想就地倒下，也想大哭一场，但事实上史达琳很镇定，她什么都没有做。待到火焰彻底消失不见时，史达琳转过身，她走到了自己的车边，驾驶座上的手机一直亮着，上面显示着她有几十个来电不曾接听。
那统统来自于瑞德。
“斯潘塞。”她拨了回去，平静地开口，嗓音因为烟熏带着生涩的沙哑。
“克拉丽丝，你在哪儿？！刚刚——”
“——让霍奇带着特警与直升机来，莱克特医生跑了，但他逃不远。”史达琳报了地址，“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挂掉电话，再次扭头看向公寓的灰烬。
“再见。”史达琳低声说道，“再见，嘉莉。”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下最后一章。
第79章 羊羔不语13
弗吉尼亚, 匡提科。乐 文小说 。
保罗·克伦德勒一大早抵达fbi大楼, 他一手捧着咖啡, 一手打卡上班。在走向办公室的路上，他感到背后有无数人在对着自己窃窃私语。
这种感觉相当不好受, 特别是在克伦德勒转身, 而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如同受惊的苍蝇般纷纷消失的时候, 莫名的怒火压在心头，他却找不到宣泄点。
不仅心里不好受, 他的职业生涯也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危机。
嘉莉·怀特自尽、汉尼拔·莱克特被捕, 当这两个新闻同时刊登在报纸头条上时, 看到照片中那一抹金发窈窕的年轻背影, 保罗·克伦德勒就知道，麻烦来了。
他得想法子渡过难关。克伦德勒握紧手中的咖啡，在心底想到。之前为了此事给梅森·维杰开了不少绿灯，眼下他人死了，但借此认识的背景还在。克伦德勒记得卫生部中的那名官员, 昨日刚请了他吃饭，还塞了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巨款。希望这能保证他有惊无险地捱过这回。
至于bau小组……一想到昔日亚伦·霍奇纳趾高气昂的模样, 克伦德勒就禁不住来气。
这事没完。
他阴沉地想到, 然后推开办公室的门，却没料到那之中早有人在。
“这么早，克伦德勒。”
是德瑞克·摩根，刚刚还惦记着bau小组的克伦德勒，在看到来者是心中一跳。
“摩根探员。”他挤出一个虚情假意的笑容, “你有急事吗？我九点钟有个会议，如果事情不太紧急，咱们可以放在会议之后再说。”
“开会啊。”靠在办公桌上的摩根走了过来，“会议不急，克伦德勒。”
“干什么？”克伦德勒警惕了起来。
“昨日我们接到卫生部官员的举报，说你在汉尼拔一案中向梅森·维杰泄露案件机密，且收取贿赂。”
摩根俊朗的面孔中浮现出挑衅般的笑容：“要知道，从别的部门那边抢先找你的麻烦可不太容易，得跟我走一趟吧，克伦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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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霍奇！”
亚伦·霍奇纳前脚踏进病房，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到病房里的人大声抱怨：“你认真的，带花？”
他勾了勾嘴角，看向正躺在床上打点滴的男人，把手中的花束放在他的床头柜上：“还是那么中气十足，说实话，你不是在偷懒装病吧，杰克？”
杰克·克劳福德同样笑出声，然而笑着笑着便禁不住咳嗽起来。这把霍奇吓了一跳，他急忙上前，杰克却摆了摆手。
待到咳顺了，昔日fbi的传奇只是抚着胸口，叹了口气：“到底是不行了，白天还好，晚上咳起来我都觉得自己要去见贝拉了。“
“别这么说。”霍奇一挑眉，“我们都还在等着你回去。”
“我可不信这套，没人吼那群小崽子，他们估计还在偷着乐呢。”
“实际上，小崽子们挺想你的。”
杰克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别安慰我，霍奇。老了就是老了，我也的确到了退休的年纪。”说出这话时杰克·克劳福德满脸的不甘心，但他到底是承认了这点，“到了换新血的时候咯，莱克特的这个案子，你办的很好。”
“还得感谢你和威尔推荐的人。”
“克拉丽丝·史达琳是吗？我看了报道，总算是把那个狗娘养的家伙抓了回来。”
“弗莱迪·朗兹也度过了危险期，你要是需要，我可以把卷宗报告拿给你。”
“别。”杰克仿佛一点儿也不怀念昔日的办公生涯，“别再拿这些东西气我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他没回答。
深肤色的男人脸上浮现出几分感慨的神色，杰克陷入了回忆，霍奇倒是也不急着催他。等了很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史达琳长得很像嘉莉·怀特吗？”
即便是总是不动如山的霍奇，在看到杰克·克劳福德好奇的神色时，也没忍住，大笑出声。
“我还是把卷宗拿给你吧。”他说道，“否则今晚你就算不咳，也注定睡不着觉了。”
杰克：“这是你自己坚持的！”
霍奇：“是是是，我这就回去拿。”
说着他转身，拿起车钥匙准备离开。眼瞧着要走出病房，背后的杰克喊住了他：“慢着！”
“还需要我拿什么？”霍奇停住问，“只要医生愿意，我可以买给你。”
杰克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把你的花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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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u办公室。
斯潘塞·瑞德拿着文件，离开加西亚的小天地。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不意外地看到组员们正围着一名穿着白衬衣的中年男人。
“瑞德，”**眼尖地先看到了他，“吉迪恩来了！”
他知道，今天bau小组迎来了两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因意外休假的杰森·吉迪恩归来。
一切都步入正轨了不是吗。瑞德把文件交给摩根，然后看向吉迪恩：“欢迎回来，吉迪恩探员。”
“谢谢你，瑞德。”组内元老点了点头，“我记得今日正式上班的不止我一个。”
“还有克拉丽丝。”瑞德回答，这是bau小组的第二件大事，“她不算是今日进组，你知道的。”
“人在巴尔的摩呢，”摩根补充，“甚至免去了欢迎仪式，她倒是给我们省力气。”
“克拉丽丝觉得这没有必要。”
“哦……她怎么觉得，你怎么清楚啊，小天才？”
“我不——”
瑞德被摩根堵得哑口无言，他涨红了脸，想解释什么，却又意识到这太过欲盖弥彰，最终也只是羞赧地摇了摇头：“我和克拉丽丝还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不是。”摩根敏锐地抓住了瑞德运用的时态，“意思就是说，未来可能是，对吧？看不出来啊瑞德，不过我早就觉得克拉丽丝对你有意思，现在刚好结了个大案，发展发展挺好的。”
“那个，我……不是，摩根！”
他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换来了摩根和吉迪恩忍俊不禁的表情。后者伸出手，拍了拍瑞德的肩膀：“史达琳算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她的确很优秀。”
“我知道。”瑞德抓了抓了头发，“但是，嗯……没那么容易。”
“你的持枪证要考试了吧，瑞德。”吉迪恩想了想，说道，“史达琳的射击成绩可是当年第一，现在去请教还来得及。”
他的话语让瑞德一怔，随即他想到了更早时自己与克拉丽丝的一个约定。小博士的双眼陡然亮了起来，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这下，轮到我谢谢你了，吉迪恩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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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格雷厄姆坐在车上，他将双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随即察觉掌心里全是汗水。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他没察觉出自己患有脑炎时。
他几乎是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停住步入记忆宫殿的步伐。这不是时候，或许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合适的机会，去打开宫殿中某几道死死封闭的房门。威尔迫使自己抬起头，将目光落在车外湛蓝的天空上。
别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他在心底打气，然后推开车门，踩到地上。
马路对面便是监狱大门。威尔走向前，停在了大门附近。站在门口的警员死死地盯着他，他想挪开目光，却忍住了，对着狱警点了点头。
狱警沉默片刻，而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你是威尔·格雷厄姆。”
威尔尴尬地点了点头：“是，我是。”
狱警：“你是来——”
“——没错。”威尔急急忙忙地开口，“我是来接她的。”
站在门口的狱警理解地点了点头：“她马上就会出来。”
这一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威尔又禁不住开始紧张。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抹了把脸。就在企图控制住情绪的时候，紧闭的监狱大门开了。
他抬起头，放下手，在看清走出的人影时，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是个姑娘，黑发蓝眼，面容俊秀。她比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清减了很多，却也成熟了很多。在目光相撞时她震惊地瞪大眼，这让威尔倍感心酸，意识到来之前所有准备好的措辞都异常不合适。
于是他只是苦涩地勾起嘴角。
“很久不见，阿比盖尔。”威尔说。
然后出人意料地，他看到那个与记忆宫殿中的少女不太一样的年轻女性，扬起了笑容。
她迈开步子，区区几步便消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阿比盖尔·霍布斯伸出手，一头撞进了威尔的怀里。她环住了他的脖颈，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很久不见，威尔。”她带着哭腔说道，“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来迎接我。”
这一刻，威尔·格雷厄姆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抬起手臂，揽住了阿比盖尔：“是的，阿比盖尔，还有人来迎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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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越过黄线，不要接受他给你的任何物品，也不要递除了特柔纸张之外的任何物品给他，包括铅笔和原子笔。纸张上的订书钉与夹子要拆掉，护工会提前检查——”
“——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必要向我叮嘱这些吗，奇尔顿医生？”
西装革履的奇尔顿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例行公事而已，史达琳探员。老实说我没想到在嘉莉·怀特死后，你仍然有到访这里的一天。”
“我想汉尼拔·莱克特也是这么想的。”史达琳同样敷衍道，“可以把门打开了，医生。”
而此时奇尔顿脸上的表情，让史达琳觉得他倒是很想当场甩脸子派护工把她扔出去。但是他不行，奇尔顿只是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你自便吧，史达琳探员。反正这对你来说已经轻车熟路了。”
说着他转身离去，徒留史达琳一人面对黑暗又诡异的冗长走廊。
只是这一次，克拉丽丝·史达琳的内心平静地像是走进菜市场。她的确轻车熟路了，手中拿着野牛比尔的案子，走进那片黑暗。
走廊长约三十码，男子监狱和比昔日她光顾过的另外一侧热闹很多，她高跟鞋的声音打破了这里应有的平衡：病人们骚动起来，她走了一大半路，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疯狂的声音自病房里传来：“我能闻得见你下|体的味道！”
史达琳冷笑几声，权当没听到。
她停在了走廊的尽头，左侧的房间前已经放好了一把椅子。史达琳没有坐下，她只是将手中精致的挎包放在了上面，而后一撩金发，抬起头。
那一刻她想到了嘉莉，想到了已经消失在灰烬中的少女，她的……“朋友”。但牢笼之中的人并不是嘉莉·怀特，那是个男人，身材高大、脊背挺拔。他的背影与周遭类似又截然不同的环境一样提醒着史达琳，嘉莉·怀特已死。
不，或许还没有死，她只是不再以凡人的姿态存活于世。
牢房里的男人刚好转过身来，他一丝不苟的头发之下，暗金色的瞳仁死死地盯住了她。
但史达琳依然相当沉着，她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日安，莱克特医生。”
汉尼拔·莱克特勾起一抹礼貌的笑容：“日安，克拉丽丝。”
作者有话要说： 带*的自然段来自于原著。
完结了……是的，完结了。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
五年前我写《哥谭》，一度以为那是最令我自己满意的作品，如今不再是了，因为我把嘉莉的故事写完了。写了很长很长的感想，就不发在文下了，我发在了随笔集《只恨依然不够宅》里，传送门在此，app的姑娘感兴趣可以去我专栏里找一下《只恨依然不够宅》最新一章就是。
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吧，初步打算五月中下旬开一篇现言，传送门在此~~
app的用户戳不了传送门，感兴趣去我专栏看一下，第一个《英气撩人》就是，么么哒~！是一篇狂放大姐姐和温柔圣父的故事，第一次尝试写都市原创，我对那篇文的构思非常满意，大家愿意去看的，也谢谢你们的支持。
当然最重要的是，谢谢姑娘们坚持到最后，谢谢，姜花给你们鞠躬了。咱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