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我男人总想篡位》 第1章 第一章 京城有条街,街名叫灯市口胡同,临近正街,很多商贩在这里开设摊贩,贩卖的东西千奇百怪,各地的特产美食都有,包罗万象,就连同一种小吃,都有可能在这里找到不同的吃法。 灯市口胡同日头从东边升起的时候就开始有来来往往的人了。 就在这份喧嚷中,有一人格格不入。 这人身穿一身银色的衣衫,但不知去哪里打滚惹得满是灰尘,如若细看,还能发现在衣角处有早就干涸到发黑的血迹,只不过现在全都被人当成一道灰渍凝固在衣服上。不过这人虽然穿着落魄,面庞却并不丑陋肮脏,反而有着令人惊讶的俊俏。 他的脸部棱角分明得有若刀削斧刻,斜斜上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略略下陷的眼眶。也就是这不同旁人的眼眶,显得他的眼睛比寻常人深邃许多,如琥珀般明亮的双眸中,明明带着一种天真的透彻,然而注视的时间长久,又有种脊背发凉的错觉。 就是这样矛盾的特质,使得他哪怕只是落魄地坐在路边,也能惹着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频频往这人身上瞟,心里暗自揣测这人可能会有的心痛过往。 而被这些人明里暗里打量的当事人,叶闲野将自己新找来的,写有“算命测字”的帆布,仔细地整理干净,然后将杆插立在自己的身后,然后就盘腿坐下,闭目养神了起来。 这副淡然的表现,反而让那些来往的人不敢因为他的穿着轻易揣测了。 叶闲野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里不是大唐,也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当朝称为明,这里没有藏剑山庄,更没有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这里的一切对于叶闲野这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 他细细回忆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契机,然而不管他怎么想,都只是寻常的下山采买锻造武器所需要的材料,一眨眼,就到了这里,而且…… 叶闲野想到这里蹙了蹙眉,暗自里运用内力,彻骨的疼痛瞬间袭来,额头眨眼间就布满了细细的汗。 ——而且,他还不知何等原因,身受重伤。光是提起内力就痛得想要打滚,他的经验告诉他,他身上的伤,是因为内力竭尽而经脉寸裂引起的。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叶闲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嫌弃,摸了摸衣兜,别说银票了,光是铜板都没几个。 “少爷竟然因为没钱只能街头算命,说出去谁信啊。” “谁说不是,简直丢死人了。” 曾经用金子当暗器的藏剑山庄小少爷,现在已经穷到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就连身受不明来历的重伤,都没有“穷”这一字给叶闲野带来的杀伤力大。 叶闲野重又闭上双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愁滋味的小少爷来到陌生地方的第一个关卡,就是没钱。 好在他跟那个没个正行的臭道士谢……学了几招算命,不然现在别说算命赚的银钱了,他就等着饿死街头吧。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叶闲野一愣,仔细品味了一下,再次皱起了眉头,他那个名义上的好友,纯阳宫的臭道士,叫谢……什么来着? 因为这个发现,叶闲野再也坐不住了,他转身将算命的招牌帆布从杆子上扯下来,然后团吧团吧折起来放在怀里,扒拉了一下自己身上零星的几个银子,琢磨着去哪个医馆瞧瞧自己的脑袋,就想离开角落里这一亩三分地。 然而他一动,守在叶闲野附近的几人对视一眼,紧跟着围了上去。 虽然叶闲野现在身负不知来历的重伤,但身为藏剑山庄武力值排的上号的高手,该有的武者直觉还是有的,他一动,就感觉到身后多了几个小尾巴。 “少爷就是受欢迎。” “又来了又来了。” 叶闲野忍住想要扶额的手,对这样的情况实在不知如何招架。 “叶公子打扰了,我家主人看中了你背后的剑,还请过府一叙。”跟随叶闲野的领头人,见叶闲野越走越偏僻,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不藏着掖着,立刻现身,拦住了想快步甩掉他们的叶闲野。 瞧瞧,身上有点好东西就是被人觊觎。 叶闲野无奈,他全身上下身无分文,唯一能有点价值的,就是身后背着的重剑和腰间别着的轻剑,这帮人口中的主子在几天前来过灯市口胡同一次,然后就看上了他的剑,之前派人来游说一遍未果,他就道这些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心。 叶闲野淡淡道:“过府就不必了,请转告你家主人,此剑为在下立身之根本,休要做有违君子之事。”这么说着,叶闲野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事实告诉他,他的准备并没有多余——领头的人见叶闲野拒绝后,面上并没有多么惊讶,而是朝下属们使了个眼色,然后几人就成包围之势将叶闲野围住了。 叶闲野漆黑的双睫下垂敛住抑制不住从眼中流出的不耐烦,这些下人说是以礼待之,行动上却跟强取豪夺的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 “既然叶公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做下人的强人所难了。” 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动作却分外凌厉。 领头人手一挥,几人立刻朝叶闲野攻去—— 叶闲野从身后抽出自己的轻剑,腕部放松,轻巧地一个提剑,力道从手臂上移直到剑尖,一股磅礴的,旁人看不到的剑势从其中散发,如臂使指,好似涓流般,然后这份别人看不到的威势就断在了叶闲野自己手中。 他虽然还拿着剑,额头上的汗珠却仿佛雨下,脸上的隐忍之色明显。哪怕这些人只是个半吊子,都能看出叶闲野的色厉内荏,原本他们见叶闲野拔剑,还唬了一跳,原来是假把式。 这么想着,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的领头,却觉得被这么一个假把式吓到的自己有些丢人,于是恼羞成怒地加强了攻势。 在内伤的拖后腿下,叶闲野很快就捉襟见肘了。脸上挂了彩,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裳更加灰扑扑了。在躲避的动作间怀中的“算命测字”掉落了下来,被领头的几人踩了好几脚,凄凄惨惨的躺在地上,上面裹满了尘土,看着更像是一块破布了。上头“测字”二字已经看得不大清楚,怎是一个凄惨能形容得了。 就在叶闲野苦苦支撑,在心中盘算着是硬撑下去,还是干脆跑路的时候,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殴打他人成何体统!” 这一声真是石破天惊,让众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循声望去,就见一青年快步走来,这人有一双碧绿的眸子,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在这双眸子的衬托下,就连他剑眉星目的出色外貌都沦为陪衬。 现在这双特别的碧绿色眸子,已然染上了怒火。 这个青年的到来,对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叶闲野来说,完全是脚踩祥云的英雄,他陡然爆发自身速度,一个飞步躲到青年的身后,诚恳地扒拉着恩人的衣摆道:“侠士救命!” 第2章 第二章 青年一副书生打扮,却难掩上等人的贵气,这位贵公子一般的人物,让带头挑事儿的人下意识怂了,色厉内荏地凶道:“阁下是哪位,我们几人的纠葛还是不要轻易插手的好。” 青年下意识地掩了掩身后虚弱的叶闲野,他自是能够看出,那句脱口而出的“侠士救命”,不光是情急之下的托词,而是的确到了极限,敏锐的五官感觉到来自的微弱呼吸。正义感强烈的青年注视说话之人,一看就知道是领头,眼神更加犀利了。在后者因为心虚节节败退之际,开口道:“你们仗着人多,就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行凶,是生怕别人不知,想要往衙门走一遭吗?”这么说着,青年示意领头人看身后,“不才在下区区进士,虽未入朝为官,路见这等不平之事,还是有心管一管的。” 领头人脸色一僵,顺着青年的示意往不远处看,就见一个书童和赶车人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里,对上他的视线后,还狠狠地瞪上了一眼。 领头人一时间陷入了犹疑之中,虽然质疑这人口中的话,却不得不承认,自家主子只是想要叶闲野的剑,本就不愈声张,如果闹大了,的确是自家的不是,这么一想,领头人心中下了决定。 “那么叶公子,我们后会有期。”说完这句威胁满满的话,领头人带着打手们很快就消失了。 叶闲野直到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在青年的身后,来不及和自己新上任的恩人说句话,就直接盘膝坐下,进入调息之中,缓解持续延绵的痛苦,随着时间流逝,额头的冷汗被风吹过,直至不见,细微的颤抖才渐渐停止。 青年见此皱眉,同他一样,在叶闲野的对面盘膝坐下,然后朝着他垂放的手腕摸去。 就在即将碰到的一瞬,叶闲野猛地张开双眼——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原本明亮又惑人的琥珀色双眸,却在这一瞬间仿佛变成了接近深黑的暗色,在其中蕴含着无尽的杀戮与血色,那一刹那,他仿佛注视着深渊。 青年不经意地对上这样的视线,后背的脊梁窜起无尽的冷意。 然而这样的眼神只在倏时便褪去了,琥珀色的眸子重新返回明亮,又因为被惊醒的原因带了一丝游离,仿佛之前看到的都是错觉。 只有青年背后的冷汗昭示着那一眼不是他的幻想。 叶闲野从入定中被惊醒,按耐住条件反射想要拔剑的手,却控制不住那只垂放的手僵直,看到是自己救命恩人才缓缓松开了紧绷的肌肉,面上还带着些微的苍白,却笑道:“恩人救了在下的性命,以身相许是应该的,只不过也要给我一些时间做准备,哪能上来就摸手呢。” 青年却不理会他的调笑,而是正经道:“在下略通一些歧黄之术,还请不要逞强。”说着手再次搭上了叶闲野白皙的腕子。 叶闲野一顿,这次没有再反抗。 在青年凝眉细思的时候,叶闲野才缓缓地收回自己不正经的神色,而是略带感激地说了一句:“这次多谢了侠士的救命之恩,在下叶闲野,如你所见,只是个落魄人。” 青年闻言一笑,从他的脉象中抬起头,嘴边的弧度温柔又暖人:“在下李寻欢,不才在下只是一个书生。” 叶闲野浑身是伤,看他嘴边的笑意,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经受着什么样的疼痛:“一个内息深厚,善用飞刀的书生吗?” 李寻欢放下了摸脉的手,与叶闲野相视而笑。 见这边的冲突平息已久,一直在观望的小书童才一颠一颠的跑过来,小小声道:“少、少爷,还请快些回去了,不然该怎么准备后日的殿试?”书童说完,才看到站在自家少爷不远处的叶闲野,被对方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和混杂其中的血迹吓了一跳,赶紧噤声,却被吓得打了个嗝。 李寻欢转头安抚小书童:“你和铁叔先回住处,我马上就回。” 小书童得了命令,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自家少爷,随后又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在一旁当花瓶的另一个人,止言又欲地和高大的铁叔离开了。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李寻欢才道出了自己刚才摸出的脉象:“这分明是极重的内伤,半点内力用不得,你到底是如何落得如此地步?” 叶闲野阖眼苦笑,按照他的心防,本不该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坦白,然而对着那双碧绿色的、温柔似水的眸子,有些困惑就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实不相瞒,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轻声道:“在遇到刚才那伙人之前,我本想找个医馆看看来着。” 李寻欢拧眉,坦然相告:“你这种情况,寻常医馆未必能诊断出原因。” 叶闲野:“那该如何,你也看到了我的处境,吃饭都是问题,还哪里来的闲钱寻一些大医馆?” 李寻欢沉默不语。他心中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却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反而是叶闲野,动了动手指,伸了个懒腰,从怀里可怜吧啦地掏出一套小巧的暗器出来,一套暗器只有五只,然而各个闪着寒光,只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好玩意儿,叶闲野挨个摸了摸,这才一脸不舍地递给了李寻欢:“我现在也没什么条件给你打造新武器,这套暗器是我曾经用过的,赠与你练手飞刀正好。” 虽然叶闲野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道,这是为了感谢李寻欢的救命之恩。 李寻欢想要拒绝,但这套暗器真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而且他能看出这套暗器的不凡,见猎心喜之下使得他连推拒都那么不从心。 最后还是收下了。 李寻欢爱不释手的将暗器收入怀中,没有错过叶闲野之前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惊讶地问道:“难道闲野还会锻造武器吗?” 叶闲野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傲气十足。 李寻欢这才真正地惊讶了,他上下打量着叶闲野,眼中的视线认真了许多。 第3章 第三章 李寻欢正值风华之际,此次进京就是为了参加接下来要举行的殿试,作为备受关注的李家小儿子,当家李家老爷说了,什么名次都可以,就是不要探花! 李家这个大氏族,说起来也让人唏嘘,李家祖上就是书香门第,历代缨鼎,可以说是显赫至极,三代中就中过七次进士,只可惜没中过状元,到了李家老爷这一代,两个儿子天资绝顶,才气纵横,他老人家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两位公子身上,只望他们能中个状元,可惜天意弄人,李寻欢的大哥几年前高中,被陛下钦点探花,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喜事,但放在李家,就有种逃不开的宿命之感。 因此这次作为李家的苗苗李寻欢,可算是背负着全家的希望上京了。 李寻欢本身的功利心并不是太重,但好歹是全家的希望,就紧赶慢赶的进京了。谁知刚入城没多久,就见到了恃强凌弱的戏码,却没想到竟还救回一个疑似会锻造兵器的高手。 李寻欢因为家族世代为官的原因,知道些寻常人不知道的内幕。 其实朝廷早就想暗中拉拢一些能工巧匠,最好是能够锻造武器的……叶闲野这样的甚佳! 现在的江湖风光无限,衬得朝廷本身就暗淡无光了,当今皇帝是个心大的,也不怎么在意被压了一头,可皇帝不计较不代表群臣不计较,最怕的就是江湖人以武犯禁,出门时李家老太爷,就曾经暗地里叮嘱他,会武功可以,但别太打眼,招来朝廷的注意就不好了。 只是叮嘱了这么几句,却让绝顶聪明的李寻欢想完了七七八八。 脑子中过了一瞬,再一看叶闲野这副苦恼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笑:“我怕不是捡到宝了?” 叶闲野还在犹豫到底要怎么回答李寻欢之前的问题,如果说世面上的兵器他都会造会不会有点太狂妄?但如果不说,欺骗救命恩人的滋味却不好受。 然而李寻欢问过之后,却并没有想要答案,而是拍了拍叶闲野道:“你赠与我一件趁手的兵器,在下却不好白拿,”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之前就在思考的决定:“你寻不到医术高超的匠人,而我却是身旁跟着家中随行医者,不若你跟我去回家一趟如何?如若你无甚他处可去,还可与我作伴。” 李寻欢笑得光风霁月,却无法忽视他在邀请一个才刚认识的人去家中小住。 李寻欢说得委婉,就叶闲野这个情况,哪里是什么“无甚地方可去”,如果想不到别的办法,他连吃饭都成问题。 叶闲野听到邀请,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眼神奇异地看着他:“你对每个人都这么热心肠吗?” 李寻欢:“一见如故应如是。” 叶闲野沉默片刻,点头应了。 脏兮兮的叶闲野带着他没多少的包裹,十分光混地跟着李寻欢来到了他京城的住所。 到了他这个新结交的好友,口中所谓住处的时候,叶闲野才明白是哪里来的底气那么热心肠—— 这是一处门庭宽敞明亮的宅院,拾阶而上,就会看到朱红色的大门,明明地处京城,却布置的有江南水乡的味道,四角石造型的灯古朴素雅,十分整齐地沿着廊涯边悬挂,红墙上攀附着翠绿茂盛的常青藤,沿着青石小路往里走,就会看到后院。 惊蛰三月,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叶闲野沐浴更衣后站在春日下伸了个懒腰,瞧着院子中郁郁葱葱的风景,对李寻欢道:“我这可算是占了你大便宜了。” 李寻欢笑笑不说话。 叶闲野来到李寻欢旁边,在石凳上坐下:“为了不让我因为占你便宜寝食难安,还是来为你算上一卦。” 李寻欢蹙眉,略带一丝无奈:“你明知我不信那些的。”叶闲野在他这里已经住了七日有余,除了最开始熟悉环境外,其余时间全都早出晚归,自己因为要温习功课应对即将开始的殿试,没有太过关注,还是近几日见他回来的越发迟了,这才上门堵人。 叶闲野用食指点了点石桌,表情严肃了些:“虽然我同纯阳宫那群臭道士还有些差别,但算算你接下来的殿试还是足够的。”说着他眨了眨眼睛,示意李寻欢伸出手掌来。 从古到今即将奔赴战场的考生们在上战场前,都有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哪怕是李寻欢也不例外,因此听了叶闲野这话,心中知道不可信,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掌。 叶闲野的表情越来越严肃,随着时间的推移让李寻欢坐立不安,生出了无限的猜想,实在受不住这种静默的氛围,李寻欢忍不住绷住了脸色,试图打破寂静:“你……”只是一个音,抬眼看去,发现叶闲野无甚表情,不知怎么,这会儿又让李寻欢默默地闭上了嘴。 也不见叶闲野怎么作为,只是长时间的注视着他的手掌纹路,须臾之间他抬眼笑了笑,安抚道:“李家探花郎可足够?” 李寻欢不明所以,听了这话以为叶闲野在取笑于他,苦笑道:“闲野莫要寻我开心,李家世代探花,这次老太爷说什么都要我考个其他的头衔回去,探花还是罢了。” 叶闲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竟有如此内情,他沉吟片刻道:“我记得殿试就在三日后,你……如若不想要探花的话,就往策论方向用些功夫吧。” 这么一说,让李寻欢惊觉:“难道我此次殿试是探花不成?” 叶闲野不答,而是松开了他的手,整个人萎顿于石凳的靠背上,懒洋洋地道:“事在人为。” 李寻欢将信将疑地走了,叶闲野在他的身后懒洋洋地加了一句:“最好看看民生方面的文章罢。” 回了书房,李寻欢端正的坐在桌椅旁,想要静下心来复习,想要伸向五经的手,鬼使神差的拐了个弯,拿起了策论全解,看着手里的书,李寻欢顿了顿,“反正都要温习,一起看看罢了。”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李寻欢沉下心来温习书中内容。 叶闲野在院子中晒够了太阳,抻了抻懒腰,摊开手掌来看,一脸的若有所思。其实他给李寻欢看手相,是兴致来时,也是一次试探,试探他那些雾里看花的记忆到底是真是假。他现在关于测算这个本事的记忆,就是那谢姓道士随意说了几句,当时的自己也就漫不经心地听,朋友的面庞隔着一层雾,越想看清楚,就越模糊。然而这次的试探却让他清楚,这些本事是真的——当他看到李寻欢的手掌纹路时,仿佛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不用他怎么相看,就能知道他想要的答案,要说他用了什么技巧,其实是没有的,好似潜意识就知道结果一般。 记忆可以出错,但学到的本事不会骗自己。 第4章 第四章 也就是说他真的有一个纯阳宫的谢姓道士做朋友,还跟人学了测算的本事,虽然是个半吊子,却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他这个朋友到底什么模样,叫什么,什么时候学的,怎么认识的这个朋友,全都一无所知……脑子里一片空白。 意识到这点,叶闲野蹙了蹙眉,现在百分百确定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就跟他身上莫名其妙的伤一样。 叶闲野享受了一会儿三月宜人的阳光,那些愁思就在阳光下褪去了,他从石凳上站起身,瞄了一眼温习功课的李寻欢,放轻了步伐朝自己的铁匠铺走去。 没错,他自己的铁匠铺。 叶闲野这几日早出晚归,就是为了弄一个自己的铁匠铺,突然间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温饱都成问题,虽然有好友李寻欢的接济,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但那是基于李寻欢善心的前提下,作为藏剑山庄的小少爷,怎么能把全副身家都寄托在别人的善心上呢? 所以他暗地里一琢磨,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到底会干什么养活自己,结果发现自己除了锻造兵器外竟是什么都不会! ……行吧,还有点半吊子的算命本事。 但让他靠算命去发家致富?!想了想这件事被师父发现后的结果,叶闲野打了个寒颤,如果他这么做的话,不用师父动手,他的那些师叔们,就能抡起重剑把他拍死在天泽楼前。想想师叔们的重剑,叶闲野晃了晃脑袋抹掉了靠“算命发家致富”这一选项。 于是也就剩下最后也是唯一的一个选择了,那就是靠着他大藏剑山庄的锻造技艺发家致富,别的不说,就算在大唐,他们藏剑的锻造技艺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个朝代没有藏剑山庄,这……这岂不是给他发扬藏剑山庄的机会吗! 发扬藏剑山庄的第一步!就是拥有一个铁匠铺! “……唉,好惨啊。” “少爷太惨了。” ……他倒是想直接买个山庄来的,但谁让少爷没钱。 就算这个铁匠铺,还是他这几日坑门拐骗(不是)——算命得来的银钱,虽然不多,但盘下一个小小的铁匠铺,还是勉强足够的。 叶闲野站在自己的铁匠铺门前,沉吟了一下,就这一亩三分地,实在不好意思冠以“藏剑山庄”的名号,丢人倒是其次,主要是他怕师父师叔们扛着重剑来砍他。最后还是决定简单粗暴地上书“锻造兵器”罢了…… 叶闲野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将背着的重剑与轻剑挂在了简陋的铁匠铺墙上——不管怎么说,这把剑是师父在收他为徒的那年亲手打造的,叶英亲手锻造的剑,在大唐那可是一块活招牌,足够江湖人趋之若鹜了,虽然这个朝代并不知叶英姓甚名谁,但轻重剑锻造的技艺摆在那里,总会有人识货的——看在这两把剑的份上,也该给自己带来生意罢。 三日转瞬即逝。 这日是殿试开启的日子,叶闲野早早就起床了,因为殿试期间不允许上茅厕,所以李寻欢也不好吃太多,直至送到门口,李寻欢才笑道:“闲野快快回去吧。” 叶闲野摸了摸鼻子,简直比李寻欢还紧张,但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干巴巴地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李寻欢颔首,从容地踏上了马车,叶闲野看着马车轧过的痕迹,想了想,朝铁匠铺走去。李寻欢的本事他自然不怀疑,那就好好想想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礼物好了,礼物……之前没有条件,现在有了铁匠铺,以他的本事,还是能造出不错的飞刀的。 李寻欢跟着众人的步伐进入紫禁城,考试的地点在保和殿,在李寻欢之前的几届殿试中,考五经和策论双题,之前他大哥就跟他透露过,但当他展开题目时却是一惊,这次的殿试只有策问!李寻欢看着卷子上问民生何解的题干,手心很快湿润了,这…… 李寻欢抬眼,看了一眼面容肃穆的考官,在对方察觉之前低下头默默研磨,不提他心中如何惊涛骇浪,时间最是不等人,他沉下心,就算不看题干,关于如何对答的内容跃于心间,这三日看过的一字一句,不用细细琢磨,就跃然于纸上。 考官走到他这里,为李寻欢的从容淡定微微侧目,待看到他笔尖下的内容后,更是额首。 日暮交卷。 看着考官将自己的试卷工整地叠放在一起后,李寻欢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待要往宫门外走,却见他之前识得的好友怔怔然愣在原地,目光怅然地看着宫墙,李寻欢心中一晒,前去打招呼,“顾兄可好?” 顾惜朝闻声望去,见是同他一见如故的李寻欢,下意识地扯出一个笑容:“还好。李兄如何?”还好……还好吗?破釜沉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不敢想象如果被揭穿后他会有什么结局,但好歹是……拼搏过了罢。这么想着,顾惜朝心下仿佛松了一块,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李寻欢身上。 李寻欢笑道:“不管如何,此时也要听天由命了。”他邀请道:“不知顾兄现下去哪?可是要去我那里坐坐?” 顾惜朝一顿,想想自己住处死命催着交钱的房东,他垂下眼睑,敛下了其中各种酸涩,重抬头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笑着一同搭上了马车。 铁匠铺开张也有几日了,在周遭百姓中的信誉还是不错的,毕竟要价不高,但质量是真的好——不过叶闲野的心中还是有一点偏差的,他觉得自己就算是刚开张,但好歹应该有江湖人来找他打造兵器吧,瞧瞧,订单上都是些什么,又是菜刀又是铁锹的,这这这……完全是大材小用啊! 小少爷不服,小少爷委屈,小少爷不想干了。 “老板,听说您这里物美价廉,我这边干农活把锄头甩飞了,您看还能不能重新融一个?” “……能。”小少爷忍辱负重。 一脸憨厚的青年闻言就笑了,他道:“果然介绍我来的没说错,老板就是人好,别的铁匠铺都不接这样的活计呢,觉得丢份。” ???啊??还可以不接的吗?!叶闲野惊讶地看向青年。 青年挠了挠头,以为老板在惊讶他夸奖他,于是越发真诚地道:“您还别不信,这附近的铁匠铺都接一些武器的打造,根本不屑接这些农具的打造,觉得浪费时间。”青年发自内心地夸奖叶闲野:“还是老板好。” 叶闲野:“……”此刻无声胜有声,他忍着想要掀桌子的冲动将那个锄头重新做好了递给青年。 然后他自闭了。 第5章 第五章 青年看到锄头眼睛一亮,随后道:“老板的技艺真是不错,我这里还有一把需要修复的剑,被我折断了,您看还有修复的可能吗?”说着从身后的背包中掏出一把断剑来。 这把剑已经折断了,剑身上也布满乱七八糟的划痕,但却能够看出这把剑曾经的风光,这是一把好剑,是一把经过千锤百炼的剑,可惜它现在断的彻底。如果是寻常工匠,在看到这把剑的瞬间,就会摇头拒绝了,但他找上门的是叶闲野,所以后者只是一打眼,就漫不经心地道:“能修。” 非常惜字如金了! 按理说这样一把剑,一把好剑,还是除了那些农具外第一个送到他手中的兵器,叶闲野本不该是这样冷淡的态度,不过谁让小少爷刚被打击了个彻底,根本提不起激动的心思呢。 “少爷真笨。” “谁知道竟然是可以拒绝修理农具的!”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少爷想家了。” 青年还捧着断剑,听到叶闲野的回答后眼中闪过奇异的光,也不在意他之后的嘀嘀咕咕,而是郑重地道:“那就拜托老板了,价钱好说,只要您能修好。” 叶闲野默默整理好心情,这才接过断剑,仔仔细细地看过之后,抚过剑脊上错乱的划痕,才凝眉道:“这把剑被毁得太彻底了,修倒是能修,只不过修过的剑就没法到达原本的威力,我建议你还是重新锻造。” 青年听了前半段眉心就渐渐皱起来,再听完后半段,才忧愁地道:“我何尝不知呢?只不过找不到能够将它重新铸造的人罢了。”说着他迟疑了一瞬,抬头道:“老板可是能做到?” 叶闲野冷笑:“我当是什么困恼,就这自然是可以的。” 青年一愣之后就是喜出望外:“可是当真?” 叶闲野看他情态:“这不是你的剑吧?要送人的?” 青年实在不知该为这份敏锐说什么,只能搔了搔脑袋点头承认:“没错,这是我一位朋友的,我不小心折断,惹了她生了好大的气,只好寻人修好了。” 叶闲野扫了一眼剑上干脆利落,凌厉地一斩而断的断痕,再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锄头,冷哼道:“拿着一把锄头试探,有意思吗?” 青年见叶闲野察觉,也没不好意思,只是笑道:“实在冒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叶闲野撇了撇嘴,恶狠狠地道:“锻造可以,加钱,必须加钱!” “是是,银钱不是问题。”青年紧跟着叶闲野的身后,见他将断剑扔在冶炼炉中,熊熊大火眨眼间就吞没了剑身,青年看得清清楚楚——那火本没有那么高,却在老板内力的加持下陡然升高,就连温度都有一瞬间的扭曲,他默默地吞了吞口水,再开口时带了一丝后怕:“在下胡铁花,刚才实在是冒犯了。” 不怪胡铁花怂,光是加温这一手,就让他看到了叶闲野雄厚的内力,现在还是求人家帮忙锻剑,惹不起惹不起。 叶闲野在忙碌之中睨了他一眼,也不多说,而是将冶炼炉的地方让出来,在后者疑惑的视线中不客气地道:“既然你这般闲,就贡献贡献你的内力吧,”在火光的映照下,叶闲野的额头冒着丝丝冷汗,“我有内伤,不便太过动用内力。” “都说是为了给那位女侠赔罪了,自己出一份锻造断剑的力岂不是更好?” 胡铁花脱口而出:“你怎知是女侠?!”然后在叶闲野的注视下默默站在冶炼炉旁边,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一时间心中只有五个大字“扮猪吃老虎”。但还是在叶闲野的指导下控制着火势。 待到明火将断剑融成液体的状态,胡铁花就没什么用了,于是自觉的让出地方,看着叶闲野大刀阔斧地将液体状态的断剑注入模具,然后在烧红的状态下一次又一次地锤炼,在极致的温度下,叶闲野的鬓角流出汗水,沁湿了他的发梢,炉子里喷射出的猩红火焰,映照着叶闲野明亮的琥珀色眸子,竟有种惊人的专注和沉稳,炉膛中堆积的熟炭越靠近中心越明亮,叶闲野的左右手全都拿着臂长的铁锤,左右开弓毫不间歇地捶打在通红的铁器上,这会儿已经看不出刚才断剑的模样了,而是单纯的一块铁,一块即将被锻造的好铁。 炽热的火焰燃烧了叶闲野明亮的眼,沉闷的锻打声毫不停歇地落在烧红的铁块上,落锤时身体因为反弹力而从臂膀开始震颤,那反作用力看得胡铁花都觉得难受,但叶闲野却半点不为所动,而是小腿发力,从身体姿势的起伏和调整来不断的转换这种力,最后全都倾泻到了手中的那块铁中,脚跟微微抬起,在击打的同时使力将铁块锻造成他脑海中的模样。 沉浸在锻造中的叶闲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胡铁花竟是一动不动地看了两个时辰! 等到捶打的清脆声响渐渐停歇,叶闲野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转过身去的时候,还被一动不动站在不远处的人唬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胡铁花动了动站得酸涩的双腿,与之相反的却是一双猫眼明亮异常:“这可真是一场力量与美感的盛宴。” “……”叶闲野动了动脖子,锤了锤腿,不想搭理莫名发神经的他,但还是不得不交代道:“剑不是一天就能炼好的,你半个月之后再来取吧。”他将锻出模型的剑胚放在冷水中冷却,然后就打算关门了。 胡铁花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的充满火焰和力量的锻造过程中,忍不住道:“老板,你下次开门我还来!” 叶闲野可有可无地道:“随你。”他已经打好了想要送给李寻欢的飞刀,正好现在回去给他,这么想着,转过身将飞刀揣入怀中,又接下了墙上挂着的轻剑重剑,打算关门。 胡铁花美滋滋地观赏过了老板打铁的模样,对叶闲野的水平没有半点怀疑,扔下了一锭黄金,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就不见了踪影。 叶闲野摇了摇头,锁上房门要往回走。 谁知一转身,敏锐的感觉到有人经过,还不待回手反击,身后的重量为之一空,叶闲野一惊,定睛看去,就见一个身材细瘦的男人手中拽着自己的轻剑身形灵活地窜了出去。叶闲野摸了摸自己背上的重剑,眼神一凝,半点功夫都耽误不得地追了上去。 第6章 第六章 司空摘星暗暗叫苦。 他盯着这个不知名的铁匠铺老板很久了,因为他与朱停是好友,自然有一些眼力,能够看出铁匠铺老板挂在墙上的剑是顶顶的好剑,其实刚开始注意到这把剑的时候,司空摘星还没什么想法,只是感叹一声这是把好剑罢了,但前些日子,他与陆小鸡打了一赌,赌的内容不提,自然是他输了,而那个天杀的陆小鸡要求的赌注,就是要他去刨蚯蚓,要知道蚯蚓是他司空摘星最最最讨厌的东西了—— 往常都是他用这招恶心陆小鸡的,这下被反其道而行之,司空摘星心里难受得不行,但赌已经打了,别的不说,赌约他是十分遵守的,所以他就想要与陆小鸡换了个赌注,要求换为偷到一个顶好的物品——虽然这个赌注被换的事实还没有被另一个当事人知道,然后司空摘星就把注意打到了叶闲野的那把剑上——别的不说,那把剑的确能够称得上顶好的了。 确定好目标后,司空摘星就连着蹲点了好几天,心里算清了叶闲野的行动轨迹,就在他纠结什么时候动手的时候,让他看见了来找叶闲野的胡铁花。小老板不认识胡铁花,他还能不认识吗?那可是被江湖人称“彩蝶双飞翼”的胡铁花,虽然还不清楚他来找小老板的目的,但肯定也是看中了小老板的剑来的!这让司空摘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没准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于是就在胡铁花离开后不久,司空摘星当机立断地劫了人家的剑跑路了。 ——他倒是想把小老板的轻剑重剑一起摸走,可惜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力气,重剑一上手的重量让他一个踉跄,哪还敢拽着重剑跑路,说不准拿着重剑他就再也不用跑了,最后只好拿着轻剑跑路,轻剑的分量其实也不轻,但一来叶闲野的轻功不算好,二来司空摘星的轻功太好,虽然有轻剑拖后腿,但还是成功跑路了。 就这么一路跑一路追,两人很快跑出了常去的那个地界,周遭的风景变得陌生,叶闲野咬牙:“你有本事跑,有本事停下啊!” 司空摘星被轻剑的重量也坠得不轻,闻言脚下不停,逆着风喊:“我有本事跑,你有本事追上啊!”放着狠话,司空摘星却不敢有丝毫得懈怠,几天的观察告诉他,叶闲野只是有内伤在身罢了,不然光是武力值,吊打八个他都够了。 叶闲野:“你到底是谁,放下我的剑我们好好说!” 司空摘星:“你当我是傻子吗!傻子才放下!” 叶闲野眼里冒火:“如果你需要剑,完全可以让我给你打一把!没必要偷我的剑!君子不夺人所爱知道吗!” 司空摘星:“不需要我没钱不是君子!!” 叶闲野:“啊啊啊气死我了!” 司空摘星:“啊啊啊你别追了!我保证……之后把剑给你还回去!”这可真是司空摘星偷东西这么长时间以来天上地上头一遭了,他被追得怀疑人生,已经在默默怀疑是不是最开始还是去刨蚯蚓比较划算。因为……他也快没气力了。 叶闲野紧盯着前方灰突突的身形,满心的不甘,在树梢一个借力,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后穷追不舍,身边的风划过脸颊,明黄色的剑气托着叶闲野的身形越发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司空摘星回头一看,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喊话了,目标明确地朝着陆小鸡所在的住处飞去。 “都说你别追了啊啊啊。” “你做梦!!把我的剑还来!” 运用到极致的轻功,在空中划过重剑形状的剑气,举托着叶闲野向前,司空摘星不管怎么跑,小老板总会远远地坠在身后,甩不掉逃不开,让他简直想干脆扔下轻剑还给他了。 但一口气撑着,觉得没有给陆小鸡看过,赌注不算的话现在受的罪岂不是白受了,怎么着也要挣扎到陆小凤的住处。 就这么着,两人一前一后,终于到了陆小凤所在的院子。 彼时陆小凤正缠着一年出门一趟的西门吹雪,想要他出手帮忙,谁知正说着话,天上就一前一后砸下来两个人,前头的那个他认识,就是跟他赌注赌输了,理应去挖蚯蚓的司空摘星,而后面的那个他却十分眼生了,这人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面貌立体而深刻,就算见惯了美人的他,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句,然而此时的他并不整洁,身上还带着铁锈硝烟的味道,发髻都被一路来的强风吹散,更别提当场砸在地上,泛起的尘土简直要把这两人淹没。 陆小凤目瞪口呆之际,就见那人从地上拍拍屁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疾眼快地按倒了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的司空摘星,看样子是想要教训一顿好友的,却实在力竭,于是歪歪扭扭地解下一直盘在腰间的重剑,就听一声闷哼,瞧着就十分有重量的重剑,就这么压在了司空摘星的身上。 陆小凤忍不住遮眼:“这……” “啊!!!!” 一声惨叫打破了陆小凤的迟疑,做完这等丧心病狂之举的叶闲野,紧跟着坐在了地上,呼哧带喘的同时,将散落在地上的轻剑抱在怀里。细致地摸了摸线条流畅的剑身,见没什么损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转而朝被重剑压得一声惨叫的司空摘星看去:“怎么样,还跑不跑了?” “不跑了不跑了,小老板你快把剑拿走拿走,我要被压死了!!” 陆小凤见此手中的茶杯都要被吓掉,好歹是自己的朋友,也不好看就这么被欺负,刚要说话,就见那青年转头在司空摘星身上的重剑拍了拍,伴随着后者压抑的痛呼中冷哼:“你不是想要我的剑吗?这就给你抱着,好好珍惜。” “啊——我不要了——陆小鸡你快说话啊!”司空摘星一直提起的气力散去,再被重剑的重量这么一拍,简直想呕一口血出去,眼睛一斜,见陆小凤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敢看热闹,立马就不干了。 叶闲野其实比司空摘星还要难受,他的内伤还没好,强行追了这么一路,再加上之前还打了几个时辰的铁,早就精疲力竭了,现在停下来内府都一抽一抽地痛,说是用重剑欺负人,其实也是他实在背不动了…… 第7章 第七章 被司空摘星这么一喊,他才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 叶闲野强打着精神站起身,顺手将轻剑背在身后,站直了之后将司空摘星身上的重剑也提在手中,剑刃插在土中,“在下叶闲野,一路追着这偷儿来到这里,不知两位是?”一边说着原委,一边暗自戒备着,这两人一人笑容宜人,一人面容冰冷,尤其是后者,同为剑客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是个劲敌。 一被去除身上的重量,司空摘星赶紧爬起来,一边龇牙咧嘴地揉身上的痛楚,一边动作敏锐地躲在陆小凤身后,离得小老板远远的。 陆小凤哭笑不得,叶闲野一开口,他就明白过来事情的始末,面对他有礼的态度更加内疚了:“在下陆小凤,这位西门吹雪。”他自我介绍之后才接着道:“实在对不住,这是一个误会,牵连到你。” 接着将他与司空摘星的赌注说出:“我万万没想到司空竟然去追你的剑,还这么追到这里来。” 听完事情经过,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的叶闲野脸黑了。他朝着躲在陆小凤身后挤眉弄眼的司空摘星比了比手中的重剑,惹得后者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叶闲野十分生气:“如果说这样,为何不直跟我说要看我的剑?好好商量我又不是不会同意。这剑挂在铁匠铺墙上不就是为了吸引顾客?就算你要我给你打造一把武器,也不是不可以,何必如此行事?” 司空摘星:“跟你商量岂不是没法显示我的本事?”妙手空空,如果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剑顺来,又怎么能对得上他的名号?!……好吧,从叶闲野追着他跑的那一瞬间,他的名号就被败光了。 陆小凤拍了司空摘星一下:“这猴精做事没个章程,还请叶公子多包涵。” 叶闲野伸出手掌,掌心朝上,对着司空摘星道:“既然如此,就给我损失费吧。” “什么?!” 司空摘星震惊地跳脚,也不躲陆小凤身后了,振振有词道:“我偷王之王只有别人花钱请我偷的,还没有我给别人钱的道理。” “嗯嗯,现在你不得不给了。”叶闲野敷衍地点头,晃了晃另一只手中的重剑:“快点。” 在这明晃晃的威胁下,司空摘星屈辱地将手摸进了怀里,脚下却一动,然而还没等他跑路,叶闲野就快他一步,拦在了他的身前,然后在司空摘星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伸腿将人绊倒,另一只手的重剑“砰”的一声又压了上去。 然后就是让人熟悉的惨叫声。 这下,就连陆小凤都忍不住扶额。嗯……怎么说呢,猴精儿的惨都是他自己作的吧。 这下司空摘星可没法想着逃跑了,他颤抖着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叶闲野:“好狠的小老板,我不跑了还不行吗?快把你的剑拿走。” 叶闲野好整以暇地蹲下,伸出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意思非常明显:你不给钱,就别想起来。 历来都是坑别人的司空摘星一噎,怎么给陆小凤使眼色都不理,最后只好放弃挣扎,在重剑的强压下,他只好用没被压着的手扣扣搜搜地探进怀里,一脸肉痛地将身上的银票递给他,递过去之后就别开眼,吵嚷嚷地道:“给你了给你了,快把我放开。” 叶闲野心满意足地将手中银票揣进怀里,没想到追个偷儿,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将压在司空摘星身上的重剑用力提起,这才将后者放了出来。 叶闲野想要告辞了,本来嘛,剑也追回来了,还得了意外之财,虽说这人偷了自己的剑,但也没有伤害自己,也就罢了。 想要告辞,叶闲野两手四指并拢在一起,右手包在左手之上,同时一个躬身,行了个周全的礼:“那我就不打扰,告辞了。” “等等。” 说话的人不是陆小凤也不是司空摘星,而是那个从他来这里之后就没开过口的西门吹雪,他的眼神很亮,口中的话是克制的:“你是剑客。”原本疑问的语气,却被西门吹雪说出了肯定的语句。 叶闲野一脸莫名:“这是自然。” “可否一战?” “哈?” 这可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只有陆小凤明白,他这个朋友,只是纯粹地追求剑道,这下见到一个本事不错的剑客,手痒罢了。 “不了,虽然你功力深厚,剑术应该也不错,但你受了伤,我愿意等你伤好后一战。” 叶闲野:“……”名叫西门吹雪,看他的气势也知道是个江湖人,不是,你们这儿的江湖人都这么莫名其妙的吗?自顾自的邀请人对战,然后再自顾自的否认? 陆小凤头更痛了,他看不下去了,开口替他的朋友解释:“西门是个剑痴,最爱同人比剑,所以……”未尽之语叶闲野懂的,这就跟那个纯阳宫臭道士一样,是个武痴,这么解释,叶闲野脸色缓和了起来。 “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等我内伤好了,就来应你一战。” 西门吹雪闻言,眼睛更亮了。 陆小凤生怕他再说些什么惊人之语,赶紧打断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叶兄何不一起坐坐?我听之前猴精儿说过你是个锻造师?”说着让出身旁的石凳,竟是让他就这么围着坐下。 叶闲野为这不拘小节的举动一挑眉,看了看天色,还真就坐下了:“锻造师谈不上,只是一个匠人罢了。”没有他师父那个水平,哪敢自称锻造师? 司空摘星紧跟着坐在旁边,听了这话道:“你可别听他自谦,我亲眼见到胡铁花去找他锻剑,哪能有假?” 叶闲野听到顾客的名字:“你们认识胡铁花?” “自然,他同楚留香和姬冰雁在江湖上被称为‘雁蝶双飞翼,花香满人间’,可是人人称谓的大人物。”陆小凤说起楚留香三人来,那是满心的向往。 叶闲野若有所思:“这名字倒是有诗意。” “可不是,能被胡铁花看重,小老板的技艺肯定是非常不错的。”司空摘星将话题又绕了回来。“再说了,小老板的剑那也是我看过的数一数二的剑,这不是更说明了技艺高超?” 叶闲野闻言苦笑:“我的剑可不是我自己打造的,而是我师父的手艺……我至今没有学会的手艺。” 三人闻言惊奇他的师父是何人,但也看出了叶闲野并不想聊这些,于是体贴地没有多问。 叶闲野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份体贴,心下微暖。 这时西门吹雪开口了:“叶兄会锻造,还想请你看看我的剑。” 第8章 第八章 “此剑剑锋三尺七寸,用料乃是天外玄铁所造,但最近不知为何,它的剑锋没有那么犀利了,怎么养护都不可。”说着西门吹雪拿起了他的剑,这的确是一把绝世寒兵,形状奇古,剑鞘为乌鞘所制,哪怕只是静静地放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剑气与迎面而来的锋利。 叶闲野的目光一寸寸地丈量这把剑,他不光是一个锻造师,还是一个剑客,对于这样的绝世宝剑自然没有丝毫的抵抗力,须臾抬起头,直视着西门吹雪道:“好剑!” “这把剑可是从你幼时就陪伴你身侧?” 西门吹雪讶然:“自然。” 叶闲野了然:“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只不过是用的时间太长,剑锋钝了而已,重新开锋就好。” 西门吹雪闻言沉默半晌,打量的视线从叶闲野的眸子落到他的手上,半晌才道:“可能开锋?” 不提叶闲野的反应,听了这话的陆小凤可是狠狠地吃了一惊,他作为剑神唯一也是仅有的朋友,自然明白这把剑对于西门吹雪的意义,他曾经跟他说过,这把剑是父亲作为成年礼送给他的,虽然西门吹雪嘴上不说,但要说重视,那可真是他陆小凤本人都不敢同乌鞘剑相比,而现在,西门吹雪却在拜托一个刚见面的,不知底细的人维护他的剑,虽然只是开锋,但也足够让他惊讶了。 叶闲野同样吃了一惊,同作为剑客,对于剑的意义不用多说都明白,由此对于西门吹雪的这份信任更加动容,西门吹雪的要求虽然突兀,但好在叶闲野对于锻造上的造诣的确自信,因此也只是稍微一惊之后,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承蒙西门信任,我必然不负所托。” “不过我现在手上还有胡铁花的那把剑还没有锻造好,可能要等几日才行。” “无妨,我会去找你。” 西门吹雪微微额首,不再多说。 西门吹雪这次出门,是为了追杀一个在江湖上恶贯满盈之辈,手段残忍至极,不过对上西门吹雪这样的顶级剑客,却是不足为惧的,只不过他太会逃跑,杀他比找到这个四处逃窜的人更容易。 这让西门吹雪有些厌烦,虽然他的厌烦也不易叫人察觉,但他的确是厌烦了,所以他才在陆小凤邀请他来小筑小坐的时候同意了,现在想来也庆幸他同意了——能在这场枯燥的追杀中认识一个身手不错的剑客,而这个剑客竟能意外的解决他的问题。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天色不早,折腾了这么久,早就天色不早了。 陆小凤邀请叶闲野在这里住下,虽然他这里不大,但几间客房还是有的,再有就是他实在不忍心叶闲野独自一人回去,因为他的状态太差了——哪怕是他这种不通医术的人,都已经能够看出的差。 叶闲野的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这是他怎么努力微笑都掩盖不住的,嘴唇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就连额头都渗出了丝丝冷汗,身体轻微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似的,这些异常非常细微,叶闲野尽力掩饰这些虚弱,但以陆小凤的眼力怎能看不出异常? 他们只是初识,但陆小凤喜欢这个朋友——谁说叶闲野不是他的朋友呢?只要是陆小凤喜欢的人,那他就会成为自己的朋友。 只不过现在叶闲野明显不想让他们担忧,所以哪怕身体极度不适,也没有表现出来,投桃报李的,陆小凤提议他住下来。 以叶闲野这个状态,是肯定不可能自己回去的,再有就是住下之后,可以暂时屏蔽他们,当他在自己的屋子时,叶闲野可以不掩饰自己的疲态,虽然担心,但这是陆小凤的体贴。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如果叶闲野住下,那么之后他有什么问题,陆小凤可以及时给予帮助,别的不说,西门吹雪可是有一手和他的外貌极不相符的医术,这也是陆小凤极力邀请他住下的重要原因。不管怎么说,让叶闲野落到如此境地的起因,还是因为猴精儿心血来潮地招惹人家,理亏在先,自然负责到底。 叶闲野可不知道陆小凤心中的九曲十八弯,面对邀请,他只是惊讶了一瞬,就欣然答应了。 作为一个和李寻欢初见就能住到家里去的人,现在只是住在了另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家,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对吧? 如陆小凤所想,关闭了房门,在远离了不相干的人,或者说只剩下叶闲野自己的时候,他终于卸下了重重伪装,真实地显露了自己的脆弱。不同于刚追到这里时的力竭,而是真切的内伤所带来的彻骨疼痛。 内力在体内翻腾,每翻腾一下,就让叶闲野的脸色白那么一分,在没有受到压制的情况下,冷汗很快就打湿了叶闲野的鬓角,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轻轻抽了一口气,在没人看到他狼狈的当下,实在不想忍受下去。 喃喃的自语从他的口中吐出:“少爷好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少爷的伤好疼啊。”语气中不可辨认地充斥着茫然以及猝不及防下的无措,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老实说只是使用轻功而已,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少爷也这么觉得。” 对于叶闲野的一切,都泛在迷雾中,他不明白他是怎么出现在这个朝代,就像他不明白他的内伤是怎么来的,而且很明显,他的记忆也有问题,叶闲野不恐慌吗?怎么可能,他只是在日常伪装着,努力孤身一人,在这个他陌生得不得了的朝代活下去罢了。在生存面前,他身上那些毛茸茸的小问题,都可以被他忽略过去。 而现在,在内伤席卷而来的当下,筑起围墙的心防出现了一丝缝隙,可能是疼痛的折磨让他迷糊了,也可能是独处给了他一丝放松的余地,所以他茫然无措,忍不住问: “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下一秒,从他的嘴中吐出了截然不同的语气: “蠢货。” 明明声线是同样的,然而却让人感觉冰寒的仿佛身处严冬,然而又有一股子肆意妄为的调调从尾音泄露出稍许。 叶闲野明显地愣住了。 第9章 第九章 他这个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知从何时形成,但他接受良好——废话,大唐那么多行事奇葩的人,只是自言自语算得了什么?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明显的感觉到来自另一人的回应。 这么说可能有些让人困惑,但的确是他的声音,也是明确地从他的嘴中说出了“蠢货”这两个字眼,一般人也就以为是同往常一样,是自言自语所来的,但叶闲野这个当事人不同,他直觉地认为,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虽然不那么容易让人接受,但叶闲野就是如此确认。 也因此,他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 叶闲野继续努力,试图跟另一个人沟通:“你在哪?” 同样没人回答。 要说这场景可真够诡异的了,好在现在只有他一人,所以这些反应,只有叶闲野自己知道罢了。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回应,这让叶闲野开始动摇了,他同样沉默着。然而很快,锥心的疼痛再次从内府席卷而来,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额间沁出的冷汗覆盖了之前冷汗留下的痕迹,叶闲野难耐地弯下腰,仿佛不这么做,就没法抵御这种刺骨疼痛一般,深深呼吸,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 绵绵不绝的疼痛打断了叶闲野的思维,他盘腿坐在床上,敛下心神,专心致志地为自己疗伤,只有时不时颤抖的眼睫,暴露了他并不那么轻松的事实。 陆小凤与司空摘星正在说悄悄话。 “我觉得小老板的状态不太对。”司空摘星先发制人。 陆小凤蹙眉,没有接话。 司空摘星再接再厉:“我知道小老板受了内伤,但我说——我蹲守他这么长时间 ,”他无视了陆小凤在他说“蹲守”这两个字的时候瞪来的视线,顽强地道:“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如果说轻功的话,我们是一前一后来找你的,现在我休息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反倒是小老板,怎么还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呢?” “我是说,小老板之前的那么长时间,在我的注视下,都没出过什么影响行动的大毛病,怎么反而只是用个轻功,就仿佛受到重创呢?” “我明白。”陆小凤这么回答。 司空摘星一跺脚,对于陆小凤的无动于衷气愤不已:“所以这明显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他身负自己都不清楚的问题,而另一种,就是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陆小凤斜了他一眼,满眼惊奇,像是在惊讶猴精也有动脑子的一天。 司空摘星被这个毫不掩饰的眼神刺激到了,他蹭蹭蹭远离了陆小凤,背对着他抱胸站在一边,用实际行动告诉陆小凤他司空摘星不愿搭理他的决心。 陆小凤可没时间在意司空摘星的小情绪,种种猜想在他的脑中划过,就在后者忍不住寂静,想要期期艾艾地说点什么的时候,陆小凤淡淡地道:“不管他有什么想法,我们现在去看看就明白了。” 然而他们口中的叶闲野状态并不好,自我疗伤对他来说就像杯水车薪,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巨大的痛楚伴随着一口涌上喉间的鲜血,让他颤抖着睁开了双眼。 一口於血喷出,叶闲野好受了许多,内府奔腾不息的疼痛好像也随着这口血消散了很多,叶闲野动了动身子,没有因为疼痛减少就放松警惕,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了,朦胧的感官告诉他,如果继续待在这里,会发生一些他并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叶闲野趁着自己的理智还在,推开房门,慢慢地走了出去,运起轻功,几个起落间消失了身影。 而同样走到叶闲野住处的陆小凤与司空摘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叶闲野消失在夜色里。 “他……?” 陆小凤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率先走进了叶闲野的房子,视线中明晃晃地摊着刺目的鲜红,后他一步的司空摘星一惊,两人对视一眼,紧接着他注视了一眼叶闲野消失的方向,脸色沉了下去,陆小凤沉稳地道:“去找西门。” 陆小凤是个风流浪子,可以不着调到天边去,然而当真的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最可靠的也是他,作为陆小凤的朋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了。因此听了这话,司空摘星毫无疑义地点头,两人一同朝着西门吹雪的房间快步走去。 叶闲野现在感觉非常不好,他为了不牵连新认识的朋友,打开房门就用轻功飞了出来,漫无目的地狂奔在夜色中,气力总会有用光的时候的,更别提雪上加霜的是他还有内伤在,所以当他因为气力不够从天上砸下来的时候,被极大的冲力懵了一瞬。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叶闲野失去了意识,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他好像无意间撞破了什么。 气力值消散之际,为了让自己不被摔死,叶闲野紧急停在了房顶上,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出是哪,可以这么说,就算在白天,能够明确看出建筑物,叶闲野也认不出来,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而下落的巨大冲力,使得叶闲野连滚带爬地从房顶漏了下去。 也就是说他从一个破坏人家屋顶的坏蛋,变成了一个将人家房屋砸个窟窿的坏蛋。 可是现在没人在意这点。 叶闲野从灰尘中站起身,抬眼环视一周,不知看到了什么,轻笑道:“我这是打扰到了什么?”语调轻慢,带了点鼻音,仿佛是从嗓子中擦出来的音调,而他的神情也变了——如果说之前的“叶闲野”是阳光开朗的大男孩,那么现在这个,就像是隐藏在暗夜中的人,一抹笑,一个眼神,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危险,而他的眼中,有深渊似的墨色在流动。 这样的神态不是“叶闲野”的,然而屋子中的人没有一个认识他,所以对于这样的态度无可指摘,站在那里,抖着手拿着鞭子的侍女,在看见从屋顶上掉下来一个人后,就尖叫着推开门跑远了。 皮制而成,其上点缀着点点银光的漂亮九节鞭在混乱中被丢弃在地上。 就在叶闲野的不远处,单膝跪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哪怕是自家房顶被人顶-穿,也低垂着头,侍女在混乱中跑了出去也不理不睬,听到这声轻笑,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注视着不请自来的叶闲野,青年的脸颊带着潮红,眼神迷离而不自知,眼尾泛红,仿佛一只将要展翅的凤尾,突然中断的某件事让他渴求,于是他摸索着向前,将落在地上的鞭子拾起,膝行着想要上前,口中喃喃道:“求你,求你打我吧。”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叶闲野就低声道:“停在那。” 第10章 第十章 身处自我世界中的青年并没有多少理智,所以对这句话也充耳不闻,满心的渴求驱使青年想要靠近这个房间唯二存在的人,叶闲野笑了笑,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在他的唇间转了一圈:“我让你停下。” 再次重申的语句终于让罢工的耳朵听进了脑子里,青年一怔,缓慢抬头,注视着这人的眼睛,随后就仿佛被什么控制了一般,眼神越发迷离,眼尾的红仿佛要飞出来,然而却听话地不再向前。 就在这样的境地下,叶闲野慢慢走出他自己制造的废墟,苍白的唇上一点若有若无的血色,让他看起来是那么遥远,微微低着头,眼睛从下往上看人,目光薄凉,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伴随着青年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叶闲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染上灰尘的腕子,又正了正前襟,居高临下的眸子里满是傲慢,偶尔眼尾扫过安静趴伏在身侧的青年,眼中划过极浅的玩味。 然而就算这一丝玩味,都好像漫不经心似的,他的眸子黑沉,使得明亮的琥珀色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层阴影显得叶闲野愈发冷酷和不近人情,这使他的一举一动,都展现上了惊人的魅力,落在青年的眼中,让他越发难以自持。 看到这样的叶闲野,谁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这是昔日开朗的少年。现今的情态落在他以往的那些朋友中,不论是李寻欢还是刚认识的新朋友陆小凤,都会被激起十二分的警惕——因为这根本不是“叶闲野”本身该有的模样。只有曾经惊鸿一瞥的李寻欢能够朦朦胧胧地说,这双眸子似曾相识,眸子中的某些特质似曾相识,冷酷亦或是邪性。 ——对视着,仿佛凝望深渊。 然而他的那些朋友全都不在,没人能说出什么好坏。所以现在这个叶闲野将掌心摊开在眼前,握了握拳头,仿佛不适应这具身体一般,缓慢而迅速地适应着,说是缓慢,只是因为叶闲野还对掌控身体有些心理上的陌生,说是快速,因为不管怎么陌生,它都是自己的身体,所以只是动了动脚,握了握拳头,就一切如常了。 与青年急色的模样不同,叶闲野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又暧昧的仿佛被含在唇齿间,直勾得人想主动往前凑上去,又被他疏离的态度惹得停滞不前,游移不定。 青年骨头一酥,望着鞭子的视线愈发炽热。 他微微勾起嘴唇,冷酷的表情松动了,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些玩世不恭,这样不着调的表情却让那张英俊的面孔透露出惊人的,近乎色-情的魅力,而他的主人,却漫不经心地展示着他,这一切细微的变化落在这间房中唯二的青年眼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更加热切了。 这使得他双手捧着那节九节鞭,姿态堪称卑微地高举着,头颅深切地低垂着,绷紧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叶闲野用余光扫过,他有理由相信,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只是因为对方的……渴望罢。 叶闲野微眯着眼,说实话并不排斥与这个陌生的男人发生点什么,他与那个充斥着天真、活泼的叶闲野不同,他乐于接受这些——这个人的确勾起了他的兴趣。 这点好心情促使他并不计较青年的自作主张,而是伸出手指点了点那节鞭子的深红色手柄,他注意到青年骨节分明的手在自己点上去后呈现出泛白的力道,手指节细微地痉挛着,叶闲野微微一笑,顺从青年的想法,将鞭子拿在手间。 “——请狠狠地鞭打我!”手上一空,青年用全身的力气压抑着自己想要打滚尖叫的冲动,而是猛地抬头,一双眼睛明亮热切地仿佛在燃烧自我。 叶闲野微微蹙眉,反手将鞭子凌空一抽,在青年跪着的地上抽出一道凌厉地痕迹,声音淡淡道:“我来教你第一课,那就是在我提要求之前,你最好闭上嘴巴。” 青年的身体抖成了筛子,潮红更加明显了,然而他却毫无异议地点头,只是趴伏的姿态更加谦卑了。 叶闲野非常满意,他眼前的这具□□生长得如此饱满丰腴,几乎一打眼,就能让人联想到放荡,浪荡,多汁,欲=望或者与之类似的形容词,而他的眉眼却与之相反的精致与清冷,哪怕在如此境地下,青年都能给他一种站起身就去处理事务的抽离感,不得不说这让他充满了惊奇与欲罢不能。 因此叶闲野用手柄挑起了青年低垂的过分的头颅,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九。”颤抖的声线,仿佛海妖的吐息,他直视着叶闲野的双眼,而后者在这样的态度下感受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不错。”这个人哪怕紧抿着他的嘴唇,也只会让人想要更加破坏这份严肃,由此而来舔舐它,啃咬它,听着这双嘴唇溢出的痛呼。 这种想象让叶闲野的笑容越发明显。 他将名为宫九的青年从地上拾起,巨大的力量使得浑身发软的宫九只能被动着接受,很快,叶闲野就将宫九抻到了仅有的一张床上,在对方想要起身的一瞬间,用一只手阻止了他,“嘘——”叶闲野的嘴边还挂着笑,一边却在这种近距离下观察着他,目光渐渐移到宫九的唇上,然后再次上移,落到他的眼睛上。 这视线中饱含着恶意,却又仿佛是错觉,哪怕是沉浸在渴求中的宫九,对上这样的视线,都忍不住心跳加快,那是一种生死之间的预感,而在下一秒,宫九就被缠绕在脖颈处的鞭尾惊得回了神,他声音沙哑:“你……” 叶闲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暗红色的鞭子缠绕,无力地躺在床上的人有种惊人的性-感,他语气甜蜜,蜜糖一般有着异样的柔软,吐出的话却好像锋利的匕首:“来教你第二课,什么叫濒死的快-感。” 宫九一惊,还来不及反抗,那只缠绕在他脖颈的鞭子,就好像有了自我意识般缓慢而磨人的收紧了,灵活的抓都抓不住,很快,在叶闲野的操控下,宫九慢慢感觉到空气的稀薄,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冒着金花,濒死的惊慌让宫九止不住地挣扎,然而那个可恶的,让人渴望的,有着强大操控力的男人,还在他的耳边吐息:“放松下来,放松,一点点感受这种死亡的快-感,这比鲜血淋漓的皮肉之痛美好得多。” 让人难以置信,却真实地发生了,在这样轻柔的声线中,宫九竟然真的尝试着放松,在一点点稀薄的空气中张大了嘴,用全身心去感受“比鲜血淋漓的皮肉之痛美好得多”的体验,然后他发现的确如此。这是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快乐,临近死亡的感受让他的脊骨泛起了阵阵凉意与战栗。 然而快=感同样无法抵挡,如此贪婪,死亡迫在眉睫,他却在贪图死亡阴影下的极致快乐。 第11章 第十一章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脖颈上的鞭子被松开了,陡然间充沛的空气让宫九抑制不住地本能地大口呼吸,劫后余生再加上极致的感受,让宫九浑身发软地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就在这短暂的失神中,他的视线里恍惚映照着那个男人唇边捉摸不定的笑,也是这一瞬间,让宫九深刻的意识到这种极致的感受是唇边带笑的人带来的。 现在这个男人微笑着,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让宫九荒唐地品味出一丝温情,就在宫九大脑放空的时候,叶闲野捏住他的下巴,不容拒绝地靠近,这个距离实在太过暧昧,对于他们彼此都是,可是宫九实在没有力气躲开,他只能看着这个霸道的,他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男人越靠越近,然后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唇舌带着体温贴了上来,宫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 这个吻结束的就像它开始时那么快。 退开距离后,叶闲野满意极了,他伸出手,温热的指腹划过宫九的眼尾,那里正因为生理泛起了泪花,他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擦拭干净,在宫九看过来的视线中,拂过他的眼睑,轻声道:“晚安。” 说完,将那只暗红色的鞭子放在宫九的枕边,轻巧地转身离开。 宫九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忍不住问道:“你是谁?”嗓音还带着沙哑,冲动的问出口后宫九就后悔了,然而又有一丝细微的期待,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待可能会有的回答。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等他侧过头看去,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敞开的房门,这个突然出现,又撞破了自己秘密的男人,像一场梦一样,又消失在了他的房间。 宫九躺在无人的房间中静静地等待着,没让他等多久,就有训练有素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们一个个低垂着眼,对这个混乱不堪的房间没有只字片语,只是沉默着整理着一切,等到她们离开的时候,除了房顶还漏着一个大洞,月光从其中洒下来,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宫九在这个月光中静默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侍女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意料之中地没有看到之前跑出去的那个侍女。 等到他从床上坐起来,流失的力气已经重回了他的体内。 宫九的视线落在了枕边的暗红色鞭子上,而这把鞭子则是他无力反抗那个失态的自家的铁证,这让他的面色发青,拿起鞭子毫不犹豫地摔在了地上,然而下一刻,又鬼使神差地将手指按在了柔软的唇瓣上,思及刚才的种种,宫九的脸上变幻莫测,最终定格在咬牙切齿上,一个翻身下了床,忍住在脚踩地面那一瞬间的酸软,他大步走出房门,神情莫测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而就叫来自己的下属,吩咐道:“去查刚刚掉下来的那个人,他不会武功,但有一轻一重两把剑非常不错。”他想了想,渐渐神情古怪了起来: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这人没有武功,但好像受了不轻的内伤? 正思考着,下意识地动了动脖子,下一刻,钻心的痛从脖颈处传来,宫九蹙了蹙眉,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锁骨处,不用铜镜,他就已经想象得到自己脖颈上的刺目勒痕,这让他的神色愈发冰冷了。 接到他命令的下属神情冷漠地走了:他们早就习惯了主人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只是调查一个人罢了,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哪怕这个人曾经和主人共处在一个房间里不短时间,哪怕主人的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 下属清空了脑子中不小心飞散的思绪,快步离开了这里。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叶闲野漫无目的地走着,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好在他也不着急,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丈量着这片土地,他眺望着天边,蒙蒙亮的天色意味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哪怕是他也有些累了,不过回味一下宫九意料之外的反应,也得到了许多趣味。 怎么走都走不到他熟悉的位置,叶闲野忍不住暗恨另一个自己没事找事跑得这么远,他有武功但自己可没有,这些用轻功跑过的路,到头来全都需要他自己用脚来走过,就算从容如叶闲野的另一个人格,也会忍不住想要打人的。 没错,他清楚自己和另一个叶闲野是两个不同的人格,就像两个不同的人穿着同一件衣服一样让人觉得荒谬和别扭,不过他心里明白,不管他们两个有着怎样的差异,一些细微的东西,能够证明他们之间的相同性。 叶闲野就这么脑子里转悠些有的没的的想法,慢慢悠悠地朝来的方向走去。 然而之前来的时候都是没有目的的随便跑出来的,怎么能有什么固定的方向呢?最后只能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叶闲野他,迷路了。 太阳高高挂起的时候,京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喧闹,而找了叶闲野一夜的陆小凤三人,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忧心忡忡地凑在一起,司空摘星忧心忡忡地问:“昨晚有小老板吗?”他没有说出口,但经过昨天那晚的情况,说实话他不怎么相信小老板的处心积虑的靠近了。 如果说靠近他们需要拼着自己的内伤,宁愿自己在重伤之下避开他们,也不愿意给他们带来困扰或者伤害的话,那这样的“处心积虑”他们甘愿接受。 陆小凤拧着眉没说话,他们昨天在看到叶闲野跑出去后,就找了西门吹雪紧赶慢赶地追了上去,然而叶闲野跑的飞快,且没个目的,所以他们很快就跟丢了,没办法,只能落在就近位置寻找,就这么各自负责了一个方位,约定好天亮之后回来报告消息。 而现在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找到叶闲野。 不怪他们忧心忡忡,叶闲野昨天那个状态,他们都看在眼里,还有他房间中的一摊血做佐证,他们实在担心重伤未愈,又胡乱动用真气的叶闲野会有什么糟糕的后果,所以他们在短暂的交流后决定去叶闲野的铁匠铺看看,如果他还清醒的话,十有八九会回到铁匠铺。 西门吹雪沉默不语,任由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做决定,三人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去铁匠铺碰碰运气。 第12章 第十二章 李寻欢有些担心,昨夜叶闲野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不是说叶闲野每晚都会回来,但他每次不回来或者有什么事耽搁后,都会差人来通知一声,而不会像这样,默默地失踪,这让李寻欢有些坐不住了。 昨夜留宿在李寻欢家中的顾惜朝敏锐地感受到了李寻欢的心不在焉,虽然不知为何,但还是体贴地询问道:“寻欢可是有什么难处?” 本就是两个互相欣赏的人,一次科举拉进了两人的距离,而这次的抵足而眠更是让李寻欢把顾惜朝当做了他非常亲近的好友,所以听了这样的问话,他毫不避讳地道:“我有一好友,暂住在我这里,昨夜未归,我有些担心他。” 顾惜朝沉吟半晌道:“他可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可以去那里找找。” 李寻欢想了想道:“我有一个去处,离这里不远,惜朝可是要跟我同去?” 顾惜朝同意了。 早晨巳时,这个时候小老板一般都已经到了铁匠铺,如果再快点,都要开始新一轮的锻造了。可是今天胡铁花到达这里的时候,铁匠铺一个人都没有,铺子是关着的,这让胡铁花费解的同时决定等等小老板,昨天说好的来这里,叶闲野也同意了的。 这么想着,胡铁花在铁匠铺门口稍微靠左的位置,倚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不多时,司空摘星率先到了铁匠铺门口,发现紧闭房门,有种预料之中的感觉,却还是有些失落,司空摘星刚要通知紧跟在他身后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蹲守的胡铁花,他的眼睛一亮,一股烟一样凑到胡铁花身边,在后者想要动手的时候叫停:“别别别,你也是来找小老板的对吧!” 一声小老板让胡铁花迟疑地放下手,反问道:“你也是来找他的?” “没错没错。”司空摘星迭声道,紧接着将昨天他们看到的那一幕告诉了胡铁花,当然隐去了开头他是为了偷剑的那一段,好在耿直的胡铁花并没有在意那些细枝末节,而是紧张地问道:“所以说小老板现在失踪了?!” 陆小凤点点头:“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小老板会不会回到这里,可是……” 正说着话,李寻欢和顾惜朝到了。 小小的铁匠铺门口凑齐了四个人,本就让人瞩目,而当李寻欢看到铁匠铺是关闭的状态后,心中的那根弦立刻绷紧了,他快步下车,身后跟着默不作声的顾惜朝,走近那四人之后,就听见了他们的话题是自己的好友叶闲野,于是也顾不得失礼,立刻打断道:“你们可有看到这家铁匠铺的老板叶闲野?”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陆小凤不得不把昨天发生的事再次重复。 机缘巧合之下,因为叶闲野的一次失踪,六个本毫不相关的人,凑在了一起。 彼此的话语中带着试探和怀疑,而首当其冲承受这些怀疑的,就是陆小凤三人,谁让他们是最后见到叶闲野的人呢?好在他们这么沟通了没几句,就意识到效率太低了,不管是对彼此的了解还是信息的交流,他们所有人都是为了寻找叶闲野。 基于共同的目的,陆小凤率先释放出善意:“我是陆小凤,你们可能听说过,四条眉毛说的就是我,现在我们全都是为了寻找小老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这里说话不利于我们彼此的沟通,可是要换个地方?” 李寻欢第二个做出表率:“李寻欢,叶闲野目前暂住我家,而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跟我来吧。”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去李寻欢的住所。 而让他们所有人都在寻找的叶闲野,则是一脸莫名地站在京城的街边,他只记得昨天处于一种直觉,他没有继续留在陆小凤的住处,而是拼着最后的力气跑了出来,以期望不会给他们造成伤害,他只记得他很累,很痛苦,内伤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的身体,然后有一瞬间的力竭,之后就没有了记忆,反而是等到他恢复意识之后,就已经站在京城的这条繁华街道了。 他清楚,以他昨天那种拼尽全力的轻功来说,肯定已经跑出了京城的地界,然而他现在确实真切地站在京城,这让他陷入了一种疑惑中,而且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有一股子的草药味,这让他确认,就在昨晚,他又失去了一段记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回到铁匠铺为好,他可没忘记昨天可是答应了胡铁花今天去铁匠铺的,而且……还要去找陆小凤几人报个平安,不管怎么说,看见他昨天那么跑出去,肯定会被吓坏了。 这么想着,叶闲野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尝试着提了提气,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种气力的畅通感,当下并不迟疑,一个大轻功,就朝着铁匠铺的方向飞去。 一个时辰前,天刚刚亮的时候。 距离京城不远处的一个小木屋中,妙龄女子打了个哈欠翻下床,洗漱完毕后出了木屋,转身去药房煎了药,稍微晾凉一点后,两手端着药碗进了另一个木屋,刚一开门,就看见了空荡荡的床铺,女子一愣,一跺脚端着药碗就转头朝另一个房间冲去,还未进屋,就是一声长长的声调:“鬼爷爷!那个怪人不见了!” 房门打开,她口中的鬼爷爷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不是这里的人,当然会走。” 女子娇俏的脸上浮现出健康的红晕,口中却不依不饶地道:“我们可是救了他的命!” 鬼爷爷一头白发,乱七八糟地披散在头上,偶尔的一丝黑发却那么明显,皱纹堆积在他的脸上,整个人又瘦弱又干瘪,就连声音都是嘶哑难听的,这会儿他听了女子的话,笑了笑:“那是个有趣的人,不管是他的病还是别的什么。” 女子一怔,没有听懂鬼爷爷的话,再要细问,却不被搭理了。 “什么嘛,不说就不说!”女子冷哼一声,带着她这个花一样年纪的娇美,转头走出了屋子。 第13章 第十三章 堪称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在东边的阳光照射下,才能依稀看出这是京城郊边,一处非常偏僻的地方,其中一个宽敞的,主人家住的房间屋顶,昨夜遭受了无妄之灾,被一个外来客砸穿了,所以这会儿下属找到了工匠,悄无声息地配合他修房顶。 本来就是粗活计,却被他们干的没什么声响,就连想要递过去一块琉璃瓦,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什么。 明显被带来的工匠提前被叮嘱了,大气不敢喘一下,在这样的低气压下,发挥了自己从业二十余年的手艺,用超乎寻常的效率完成了。 就在工匠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脚底抹油的时候,主屋旁边的一个侧屋突然被人推开了,好在下属非常能干,早就将昨晚一片狼藉的地方收拾妥当。 所以等宫九打着哈欠从侧屋走出来的时候,一打眼就看到了被修整整齐的屋顶,就连灰尘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宫九一挑眉,视线扫过一遍假装自己不存在的下属,没有说什么。 等到他一边摸着脖子一边往书房走的时候,就见沉默寡言的,刚才还在装死的下属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自家上司的死亡注视下,下属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然而这件事还非说不可,因此下属只是迟疑了一下,下一秒快速说道:“主人,在收拾的时候我们拾到了一方剑穗……”剩下的不必说出口,斗胆觑见宫九一瞬间变得感兴趣的眼神,下属垂下眼睑,将手中的物件呈到了宫九的面前。 看着那明显就是昨晚那个男人剑上的东西,宫九瞬间就眯眼笑了,他伸手接过,转而轻轻拍了怕下属的肩膀,声音低沉又轻柔:“做得不错。”言罢转身。 宫九将那个剑穗抬高,手指挂在上面,随着走路一步一摇,剑穗为红黄二色,使用这样艳丽的颜色却丝毫不显得艳俗,反而设计的非常巧妙,在剑穗的中间位置,也是这个剑穗的主体,有一个小小的,指头大小的小剑在晃悠,宫九瞧着小剑晃来晃去,陡然间攥紧在手心加大了力度磋磨起来,于是本来还算顺畅的剑穗被狠狠□□一番后,不说边缘装饰,小剑都歪歪扭扭在一旁了。 宫九神情莫测地看着手中这个小玩意儿,不知怎么,突然笑了起来,于是接下来一天,他的心情都非常不错。 中午吃过中饭,几个窝在李寻欢家里的青年们终于商量出了对策,首先去问大智大通,接着他们当中唯一不会武功的那个贴寻人启事,再派轻功最好的司空摘星去周边溜一圈,最好是选择那些人烟稀少的郊外,因为按照他们的推断,昨夜叶闲野肯定没跑出京城,就算跑出了,肯定也离京城不远,郊外是有很大可能的。 于是就这么按照计划行动了,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屋子,就依稀听见了叶闲野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铁叔带着惊喜的声音:“闲野你回来了!” 在屋中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惊喜地推开房门,可不就见他们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的叶闲野安安稳稳地站在小院门口吗?!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将叶闲野包围,这让后者一脸懵逼的同时,也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中明白了他离开后的情况。 叶闲野想起了昨晚的紧急情况,笑容中就多了几丝愧疚:“我当时感觉不太好,为了不牵连你们,就跑了出去,真是没想到让你们这么担心。” 司空摘星满脸不赞同:“昨天为何邀请你在陆小鸡那里住下,还不就是为了有个照应,你这么说我可不愿意听了。” 陆小凤也点头道:“的确,而且西门的医术高超,我们本就想让他给你看看的。” 此话一出,在场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不远处抱剑而立的西门吹雪身上。 西门吹雪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但对于陆小凤的话也不否认,而是略微点点头。 叶闲野的眼睛亮了。 李寻欢也道:“说来我与闲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是为了给他治病呢,不过我学艺不精,治不好他,这下给西门看看,没准能瞧出什么门道来。” 一抬头看见几人好奇的眼神,李寻欢笑了笑,将他们的初识缓缓道来。 那时候的叶闲野还靠算命勉强维系生活,也就是李寻欢的一句“如若你无甚他处可去,还可与我作伴。”就让他决定跟着这个上京赶考的李家郎了。 ——当然了,其中很大的原因是他实在没钱,没钱吃饭,没钱睡觉,更别提看病了。 陆小凤听着唏嘘不已:“想来二位初见之时闲野的身体就存在隐患了罢。” 李寻欢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双冷酷残忍的双眸,慢半拍地应和了一句。 虽然不知昨晚叶闲野到底遇到了什么,但在座的几位都是体贴的人,也没有多问,在看到小老板平安回来后,胡铁花第一个提出了告辞:“既然小老板回来了就好,那把剑不着急锻造,小老板好好休息。” 紧接着是顾惜朝,他同李寻欢道别:“已经打扰了好些时候,等得了空,还请寻欢去我那里坐坐。” 李寻欢有些愧疚:“实在对不住,没有招待好你。” 顾惜朝摆摆手,轻轻一笑:“能认识这么多人,实乃我之幸事。” 等到室内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叶闲野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了。 旁边是一脸担忧的李寻欢。 李寻欢的歧黄之术并不高明,顶多可以看一些小毛病,但这样的水平摊在叶闲野的身上,就有些不够用了,之前也不是没有努力过,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够,所以李寻欢找了好些个坐镇医馆的医师,诊断结果不必多说……能闹出昨夜那出事情来,就可见一斑了。 看着西门吹雪冷着脸将要上前把脉的样子,李寻欢让出了床边最好的位置,和陆小凤两人退到门口,在午后的余晖中悄悄摸摸地交换信息。 李寻欢委婉地表达了对西门吹雪医术水平的疑问。 陆小凤伸长了脖子往屋内看了一眼,看见西门吹雪笔直的坐姿,这才凑到李寻欢耳边悄声说:“西门的医术高绝,可以这么说,除了剑法,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医术。” 李寻欢想了想江湖上关于西门吹雪剑法的各种传言,稍稍放下了心,不管怎么样,总要比他往常寻的那些医师水平高罢。 而屋内,西门吹雪望闻问切之后,脸色更加凝重了几分,开口问道:“昨夜可有发生什么?” “……”一阵沉默,叶闲野抬眸,苦笑了一声,终于将压在自己心底的疑问道出:“实不相瞒,我没有昨夜的记忆。” 第14章 第十四章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 虽然他没有说话,叶闲野却从他的视线中感受到了什么,他的表情怔忪,声音都轻了几分:“西门……我到底是怎么了?” 西门吹雪没有答话,而是将手指浸泡在离他不远的铜盆中,温水漫过他的指节,他就这么细致的将手指清洗了一番,再用帕子吸干了水,清冷的声线才响起:“将你之前觉得不对的事情再描述一遍。”这么说着,他将干净的手执起,更加耐心的按在了叶闲野的脉搏上。 ——原来净手只是为了能够更准确地感受到脉搏的响动。 叶闲野凝眉,微微阖上眼睑,回忆起了到这里来的每一分钟,然后他缓慢地开口了,刚开始叙述时还有些晦涩,但记忆从没有此刻这么清晰过,于是不知不觉的,叶闲野就将不论是他过往迷雾般的记忆,还是昨夜缺失的那段空白,全都一字不漏都描述了出来。 叶闲野在说话的时候,西门吹雪随着他的话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渐渐又松开了紧皱的眉心,显然心中已经有了腹案,等他话音落下,虽然没有皱起眉头,脸色却更加严肃了。 就在叶闲野单方面的叙述中,站在门口的李寻欢和陆小凤早就将房门轻掩,体贴地走开了。 作为朋友,可以担心也可以帮忙,但这种涉及到个人隐私的事情,两位非常默契地避开了。如果不久的将来叶闲野得出结论后决定告知他们,那么选择聆听,但现在他们做不到偷听好友诊断的事情。 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顺着窗沿,从窗边的缝隙撒了进来,落下一地金黄,等到叶闲野停下口中的话时,他惊觉只能闻到自己的呼吸声,室内太安静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微不可闻。 抬眼望去,西门吹雪点了点头,随后可能是察觉到叶闲野的紧张情绪,他安抚地道:“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叶闲野眼睛一亮,紧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的记忆怎么了?” 西门吹雪罕见地迟疑了,就听他说:“你身上的症状非常少见,至于该如何断定到底怎样,因人而异。” “根据你的描述,你患的应该是离魂之症。” “离魂、离魂之症?”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为他详细介绍了一下这个病症:“《辩证录》中就有记载:人有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谁知心肾不交乎。” “也就是说……”叶闲野好似明悟了什么,又维持着不敢置信的状态,喃喃自语。 “也就是说,现在有另一个人在你的身体中,这个人其实还是你自己,只不过是不同的性格或者习惯罢了。” 西门吹雪按了按眉心,继续给傻了的叶闲野解释:“如你所说的没了记忆的时间段,可能就是另一个‘叶闲野’在外行走的时候了。” 叶闲野一脸不可思议,他低头抬了抬手,怎么也想象不到还有另一个‘他’在同一个身体中的情形。 “老实说,我虽然在书中看到过这样的症状,但真实的病症,你还是头一个。”涉及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就连寡言少语的西门吹雪,也破天荒的多说了几句。 叶闲野想了想问了一个自己在意的问题:“为什么说是因人而异?” 西门吹雪道:“一体双人格,说到底都是‘本我’,只不过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离魂而已,所以有的人并不在意,有的人非常在意,而在意的人又有一些想法比较极端,最后结果自然不怎么好。” 他顿了顿继续回忆书上的那个例子,何止是不好,和另一个人格完全是水火不容的地步,最后一把火付之一炬,等到其他人赶到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扯回四散的思绪,西门吹雪重新严肃了起来,继续道:“而有的人对另一人格态度没有那么极端,竟能实现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然后相处着相处着,就融合了。” “融合了?!”叶闲野惊讶。 “是的,这种病症,治愈的根本就在于人格的融合。” 叶闲野若有所思。 “如你所说,岂不是只要和另一个人格和平相处,不抱有恶意就可以了?” “哪有那么容易,从少有的案例中有一个共同点,即人格与人格间存在深切的恶意,不是你单方面决定就管用的。” 叶闲野呆住了。想来也是,这种身体里还存在另一种思想的状态,无法沟通不说,更别提什么好好相处了,就是他,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办法搞死另一个,完全占据身体的主动权——只不过后来居上的理智和正义让他掐断灭了这种想法。 这就是西门吹雪说的“存在的恶意”了吧。 “这就难办了……” 叶闲野卧倒在床上,背靠着软绵绵的枕头,将手指摊开来举到头顶,然后又握了握拳头,平日里稀松平常的举动,在知道自己身体内存在另一种和他截然不同的思维,开始变得稀奇起来。 “那现在对我身上的这种病,没有别的手段法子了吗?”叶闲野已经接受良好地能够将自己称为病人了,不说西门吹雪,就是他自己,对于这种情况也是非常好奇多于恐慌的。 想想看,自己的另一面,这个另一面可是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叶闲野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另一个人会是什么性格,或者说他的隐藏性格是什么样子? 啊啊,猜测着这些,对于自己身上的病,他就没有那么抵触了呢。 因为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不为人知的自己”啊。 西门吹雪蹙了蹙眉,坦然地说道:“没有法子。” 叶闲野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听到这样的回答也并不沮丧,而是笑了笑,翻身下床,转头同西门吹雪道:“说起来我还是不太了解,能否给我再详细讲讲这个离魂之症?” 西门吹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番道:“大概就是这些了,不过万梅山庄有典藏的医书,上面有更详细的记载,可要一观?” 叶闲野左手握拳击在右手上:“好啊!”他兴致勃勃地道:“等你回庄的时候叫上我。” “现在嘛,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第15章 第十五章 别的不说,现在因为有铁匠铺的收入支撑,也不算饭都吃不起的穷,叶闲野思索着手里的富余,扒拉扒拉手指,算了一下至今的存款,如果算上胡铁花那把剑和即将到来的西门吹雪的委托,加上这两位支付的银两,他还是可以买下一个宅子的。 这个宅子不用太大(大了他也买不起),位置随意,只要离铁匠铺近一些就可以,叶闲野之前就有意识地在考虑搬出去的事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然而今日西门吹雪的话让叶闲野心中的那根弦绷紧了。 虽然西门吹雪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但想也知道,这种“一个身体中有两个不同思维”的存在是多么的怪异,更何况两个人格不能沟通,对于他来说,另一个存在完全是不可控的。 为了不打搅李寻欢,或者说带着一丝隐忧,叶闲野想要买个宅子的想法更加急切了。 然而心中九曲十八弯,面对李寻欢时却是分毫不漏,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反而笑着安慰他们说:“没什么大毛病,过段时间去万梅山庄做客,西门会安排好的。”他就连要去借书的事情都跟陆小凤和李寻欢说了。 陆小凤笑了笑:“西门虽然冷了点,但说起靠谱,还是西门更让人放心。”然而等到叶闲野转开视线,同李寻欢认真说话的时候,陆小凤却皱了皱眉,他的视线并没有压迫感,所以他快速而细致地将叶闲野的神情姿态观察了一遍。 然后陆小凤这个对人心有自己见解的侦探,得出了一个结论:叶闲野并不想多说自己的情况,而借书一事也是“补偿式解释”1,当这个人有更大的秘密不想说出口的时候,出于一种内疚和补偿的心思,会下意识地说出一些其他的内容来转移听众的注意力。 至于那是什么秘密……除了他的病情不会有第二个选择了。这么想来,叶闲野的病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陆小凤看人是不会出错的,叶闲野这人就是一个开朗温软的人,他会选择对他的朋友们隐瞒而不是如实相告,就意味着实情远比他本人想象的复杂。 虽然在心中想了八九不离十,陆小凤的嘴角还挂着轻松的笑意,作为叶闲野的朋友,自然是尊重他的选择的。 李寻欢有点着急,他问道:“西门庄主查出你为什么会得那么严重的内伤了吗?” “……”听了这个问话,叶闲野有一瞬间的脑子空白:对啊!他在离魂之症的冲击下反而忘了问这个最现实也是最重要的问题!“这个……” 不等听完叶闲野的支支吾吾,西门吹雪走出房门,正巧听到这个问题,解救了不知如何作答的叶闲野:“内伤的缘由已不可查,不过只要静养一段时日就好。”话音落下,西门吹雪瞥了一眼乖乖站在一旁的叶闲野,然后很快收回了视线。 听了西门吹雪的回答,李寻欢这才放下心来,严肃地道:“这几日你就不要动用内力了,安心养伤就是,铁匠铺也不要去了,等你养好伤再去也不迟。” “别啊!”叶闲野赶紧阻止了老妈子上身的李寻欢,在后者想要限制他自由的时候及时抗议:“我之前可是接了胡铁花的委托,这个不能不作数的。” 李寻欢一顿,最后看他态度坚决,这才打消了让叶闲野在家里,最好在床上养好伤再出门的念头。 虽然西门吹雪没有说出口,但叶闲野在眨眼间就明悟了:身上的内伤多半就是另一个自己做出的好事,只不过他没有记忆罢了……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日暮西沉,吃过一顿不算丰富但足够分量的晚餐后,李寻欢安排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住下,司空摘星早就在看到叶闲野平安回来之后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繁星挂满夜空,在这个星光闪烁的夜晚,叶闲野并没有睡意,他起身走出房间,并没有点燃烛火,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他听到了微风瑟瑟拂过枝头柳叶的声响,听到了爬山虎摩擦墙壁的细碎声响,还有更远处青蛙和蟋蟀此起彼伏的鸣叫声。 夏季即将到来的夜晚并不平静,相反,如果仔细倾听,就会发现一个和白天截然不同的世界,是热闹的,无光的,在黑暗中的喧唱。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同于白日的热闹,反而让叶闲野内心一直隐隐的烦躁心情得到了慰藉,从得到消息之后的一下午中,他强撑着没有暴露自己的恐慌和不确定,然而在这个不那么寂静的夜晚,抬头看着满天的星辰闪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就这么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再一次的,不知多少次的抬起了左手,摊开掌心,然后又缓缓地握紧了。 暖暖的春风中传来了喃喃细语:“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叶闲野视线落在空中一点,继续道:“是了,你应该能听见我说话吧,毕竟上次你还骂我是蠢货呢。”话音的尾音飘飘忽忽地落在夜色里,他突然就笑了。 温柔的夜风和着细碎的声响飞过他的耳边,温柔的仿佛那么一双手轻柔地拂过,叶闲野抬手蹭了蹭侧耳下方的一小块皮肤,再开口时声音也低柔了下来:“按理说你就我,我就是你,应该不用太过解释我的想法了吧。” “反正你都会感受到的吧?” 叶闲野低头一笑,夜风撩起了他额前的发丝,露出漂亮的额角,这份意外的暴露柔和了他的眉眼,然而等发丝垂下,叶闲野整个人的气场变了。 他的眼底似笑非笑,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不该属于“叶闲野”本身的邪气。 然而也就这么一瞬间,等到叶闲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隐约恍惚了一秒。 就这一刻,叶闲野福至心灵地道:“是你,是你对不对?!” “肯定是,不然少爷不会无缘无故就恍惚的!” “怎么说呢……这感觉还真有点奇妙。” 叶闲野自言自语着,心满意足地走回来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什么都想说,什么都想问,然而他与“他”之间,仿佛多了些什么约定俗成的默契,哪怕他们谁也没有说。 最后,叶闲野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欣然喜悦的笑,悄声说了句:“晚安。” 夜更加深了,窗外的虫鸣还是那么嘹亮,却半点没法影响到叶闲野,他沉入了黑甜的睡梦中,紧接着,又一声“晚安”响起,叶闲野翻了个身,卷起了被子。 翌日清晨。 叶闲野很早就起床了,爬起来练了一会儿剑,然后中途遇上了同样来练剑的西门吹雪,两个剑客对视一眼,就非常默契地一人占了一个地方,开始他们的晨练。 刺剑三千次,劈剑三千次,抽剑三千次,两个人一左一右,就连挥剑的频率和角度都差不了多少,简直和谐的不行。除了这些基础剑招之外,叶闲野还要加上藏剑山庄的内门剑招练习,而西门吹雪则是开始了他自成一派的剑招练习。 由此可见,一个剑客,不管他什么地位,也不管他什么水平,想要把剑练好,那么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拥有仿佛自虐般的自制力以及勤奋。 待到天边的太阳从东边升起,两个人已经畅快淋漓地练剑完毕,经过这一场练习,两个男人有了一丝亲近感,至少西门吹雪没有之前那么生人勿进的态度,也会极偶尔的时候开口指点叶闲野两句剑招,这对后者来说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于是等到陆小凤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拿着热腾腾的肉包坐在桌子前的时候,就看见叶闲野和西门吹雪一前一后,提着剑热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陆小凤意外极了:“看样子你们相处的不错。” 叶闲野微扬起头,露齿一笑:“那当然。” 经过思前想后,叶闲野终于决定将自己身上的问题说出来了,一则他们是自己信任的朋友,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一见如故不外如是。二则另一个人格到底是个不定因素,现在瞒着,如果真的有一天另一个人格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用想也知道是一场灾难——如此还不如直接将事实告知与他们,之后如果真的出现问题,也好心里有数。 叶闲野深思熟虑,最终在他们吃过早饭,看起来轻松很多的时候将其中原委缓缓道来。 西门吹雪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就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而是在叶闲野叙述不清楚的时候,在旁冷声补充完整。 叶闲野:“所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不知道另一个我是什么样子,想来是个好人吧哈哈哈。” 李寻欢:“……” 陆小凤:“……” 陆小凤见昨日叶闲野的表现就知道内情并不轻松,谁知竟然如此曲折,而且还是这么离奇的病症,这让见多识广的他也有点懵。 李寻欢目瞪口呆,他到现在还在消化什么叫“离魂之症 ”,不过他知道,这是个目前还没有办法痊愈的病,只这一句话,就足够李寻欢严阵以待了。 叶闲野看着他们的神色,张了张嘴,到底没把“我觉得他挺好相处”这句话说出口。 第16章 第十六章 等到李寻欢与陆小凤从叶闲野的口中粗略了解何为“离魂之症”之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按照李寻欢的意思,叶闲野最好寻觅一处僻静的地方,然后再与西门吹雪商量一番如何医治身上的毛病,不说他的“离魂之症”,他的内伤就是一大问题,虽然之前因为阴差阳错平息了一些痛苦,但这不代表内伤已经好了,只是因为事情太多,而接收到的消息冲击力太大,所以让叶闲野短暂的抛在脑后而已。 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叶闲野安静养伤,反正他的殿试已经考完了,无所谓打扰不打扰,李寻欢完全有那个耐心和心力来关心和照看叶闲野。 可惜这个建议刚开口,就被叶闲野激烈地反对了。 “哪有那么严重,你要让我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可真是要了我命了。”叶闲野连连摆手,就差原地起跳来拒绝了,好像李寻欢的提议是什么鸩酒毒-药一般。 李寻欢沉吟片刻,到底是妥协了。 相处这么久,李寻欢摸清了他这个朋友的性子,一躬身一抬手间都是骄矜,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的,踏歌而行的少年天才,虽然初见时布衣褴褛,但同样书香世家出身的李寻欢,能够一打眼就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然而叶闲野与自己的书生气不同,那是一种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神采飞扬,率性而为,就如同叶闲野为了庆祝自己殿试结束,不拘什么结果,转身就亲历亲为打造一套泛着银光,顶好的飞刀相赠一般。 只是他想,所以他做了。 又如同叶闲野哪怕拼着内伤复发,都要追回他的轻剑,哪怕人家妥协地承诺稍后就还也不行。 随心而行,不愧本心。这样一个色彩浓厚的人,想要将他拘在屋子里,虽然名义上为他好,李寻欢却知道,这不是他这个率性而为的朋友能够接受的。 所以他退步了,“你拿你的伤如何?” 叶闲野笑了笑:“总归是没什么大碍,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虽然不知前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内伤减轻了几分伤痛。”他这么说着,脸上一派轻松,竟是看不出半点失去记忆的担忧与惊疑。 这下就连李寻欢也不知如何开口是好了。 于是叶闲野就靠着自己的嘴(逞)皮(强)为自己挣来了不必每日躺在床上养伤的时日。 不过好说歹说,李寻欢都没有同意他立刻回到铁匠铺,叶闲野瞧了瞧天色,只能做一个在日光下晒太阳的伤残人士,也不知李寻欢同厨房的厨娘说了些什么,于是晚间吃饭的时候,临近他座位这边,摆着的都是药膳,黄芪配当归揉进面点里,莲子配欠实做点心,茯苓配薏米煮粥,山药配灵芝熬汤1。 其实也不是不好吃,甚至有种药材特有的清香,然而这些再对比对面三人面前摆放的香气萦绕鼻尖的蒟蒻小排骨2,汁水淋漓嫩得油汪汪的东坡肉相比,也就索然无味了。 叶闲野瞅瞅自己碗里的粥,再瞅瞅对面那三个人碗里的肉,实在意难平,张张嘴,还没等说出什么抗议来,就被陆小凤不慌不忙地堵了回来:“现在的闲野可是身负内伤的人,食不得荤腥。” 李寻欢斜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里满是赞同的神色。 叶闲野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促狭鬼是陆小凤,带着最后的希望朝西门吹雪看去,然后就看到西门吹雪眼都没抬的朝一块慢火焖制的,色泽红亮的、戳一下都颤巍巍的东坡肉伸出了竹箸,用行动彰示了他的立场。 可见心中只有剑道,性情寒凉得仿佛冬日冰雪的西门吹雪,也会在好友相争时隐晦的表达自己的态度,更让人惊讶的是,雪一般的人,他不光喝白水吃煮蛋,他还吃肉,且吃得飞快。 西门吹雪的一个动作,比陆小凤的几句挤兑还管用,叶闲野见此被噎了一下,只能悻悻地端起碗,不知滋味儿地喝他的粥。 “好了好了,我配合治病好了吧。” 无声的对峙结束在晚膳后叶闲野的服软下,李寻欢这才心满意足地叫人来收拾了残羹,露出一个“早该如此”的眼神。 于是隔天,胡铁花就知晓了叶闲野被迫养病的消息,对于之前委托的那把剑没法立刻锻造他倒是接受良好,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看叶闲野目露愧疚,悄声说道:“其实我不太好意思说,那剑晚些时候锻造也好——我也就能晚一天去见那个男人婆。” 叶闲野:“……”虽然他没有说话,但胡铁花还是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明晃晃的“负心汉”三个字,胡铁花装傻地笑了两声,就窜到一边去了。 心中唯一的挂念消除,叶闲野这下是真的安下心来养伤了。 他前头其实也没说错,虽然叶闲野没有那天晚上的记忆,但作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是非常精准的,哪怕不知事情经过,但根据后来他恢复意识时身上残留的草药味,还有轻松了几分的身体就可以断定,肯定是有别的人给他看过伤,而且还给他上了上好的伤药。 他把这个细节说给好友们听,消息灵通的陆小凤就接话道:“如果这么说来倒也不无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京城除了紫禁城内的御医外,一些江湖上颇负盛名的神医们也大多生活在京城的周边,”陆小凤沉吟片刻,将自己脑中所知的那些透露给他们:“比如唐慎微前几日就到了汴京,不过这人向来神秘,也不知是来做甚,这人医术了得,据说背景不一般。” “还有宋神医,他是我信认识的朋友,这次上京是为了同圣上举荐自己。” 说到这儿,陆小凤的眉心不经意间皱起,叶闲野正听得入神,不由得问一句:“可是有什么不对?” “那到没有,”陆小凤揉了揉眉心,“还有一人,他的医术出神入化,然而此人性格古怪偏激,虽然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身体却是青年人的模样,简直怪异的不行。” 陆小凤揭晓了答案:“我说的这人就是人称‘鬼爷爷’的鬼神医,他向来行踪成谜,不过猴精之前说在郊外一处小木屋中见过,想来也是距离京城不远。” 李寻欢摸了摸下巴:“那么想必为你疗伤的人就在他们三人中吧。” 叶闲野赖在懒洋洋的阳光中,翻身换了个姿势,神似给自己翻面晒的咸鱼干,他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反正现在也查不出是谁,以后总归会碰上的,等遇见之后自然会有反应。” 几人借着叶闲野养伤的由头,聚在一起几天后,西门吹雪的第一个走的,他此次出万梅山庄的目标人物已经有了线索,在情报传来的当天,西门吹雪就起身告辞了,对于西门吹雪这个顶级剑客来说,同好友小憩几日浮生已经算是难得的体验,叶闲野几人明白,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 也多亏有了西门吹雪的医术,再加上叶闲野的乖乖配合,这几日的闲躺已经让叶闲野的内伤好得七七八八,每日清晨练剑的时候,都能感觉气力一天比一天足。 西门吹雪走之前,根据叶闲野的伤势留下了药方和煎药手法,坦言下次见面,后者就会有一拳打死老牛的力气。 叶闲野笑笑:不用打死老牛,只要能让我抡起铁锤而不气力不足就够了。 同样也约定了叶闲野闲事了了,同西门吹雪回万梅山庄:毕竟他的心头还惦记着了解“另一个自己”。 之后陆小凤也离开了,他留在这儿本就是本性中的善良驱使着他,每一个朋友都值得他劳心劳肺,好在现下已经没什么大碍,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足够彼此了解,当朋友已经不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就会先一步告别。 如果说最开始还是因为司空摘星的原因,那么相处之后,两个秉性相近的人相处,要么是一见如故,要么是互相厌恶,陆小凤与叶闲野明显是前者。 陆小凤的脸色淡淡的,眸子里却闪着温润的光,他的手随意地搭在叶闲野肩头:“近日来西门的心情不错,这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在于你。” “你的剑。” “他难得的期待着你,而我也期待着你痊愈后的模样。” 叶闲野闻言一笑,他和陆小凤之间的相处,只有光风霁月的舒适感,是因为他们都是翩翩如风的君子,是温和疏朗的人,虽然陆小凤常用风流浪子形容自己,骨子里的侠气是遮盖不住的,而西门吹雪,那是两个剑客的惺惺相惜,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期盼叶闲野能够成长为与他一战的对手。 所以西门吹雪才会这么耐心地医治叶闲野的伤。 他心知肚明,却也感激涕零。 个中滋味无法言说,叶闲野只留下短短的一句:“不负所托。” 三人相携着走到门口,就隐约听见了街道尽头的喧嚣,几人的武功都算不错,这点距离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视线,也遮不住他们的耳朵。 所以叶闲野三人很明显地看到小厮模样的人兴高采烈地高举着红榜,叫嚷着:“李家老爷高中啦!李家老爷高中了!” 小厮捱捱挤挤来到李家门前,打眼一看李寻欢,眼睛就一亮,嗓音立刻就变得喜庆了起来:“可是李寻欢李老爷?” “恭喜李老爷龙标夺归,恭喜李老爷状元及第!” 第17章 第十七章 来报喜的小厮是他们这条街上常揽这个活计的人,甭管什么名次,到他嘴里都能说出个花儿来,遑论是金科状元? 于是就在三人难得的呆愣中,个头不大的小厮张口就来,吉祥话一套一套的。 不过也多亏了这短暂时辰的缓冲,终于让李寻欢回了神来,他先是怔忪,再是惊讶,后是狂喜,一时间情绪变换太过剧烈,当场就有头晕目眩之感。 还是听闻喜讯的书童快步走来,隐晦地提醒了呆愣的李寻欢:“少爷,报喜是要给赏钱的。” 李寻欢一句一个指令,从怀中掏出细碎的银钱递给满脸笑意的小厮,怔怔地看着对方转身离开,脸上这才挂上了真切的笑意。 等到小厮心满意足地走了,叶闲野和陆小凤才算回过神来,连声恭喜:“我这个江湖莽夫,看样子是要有一个状元老爷做朋友了。”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啊!” 李寻欢“扑哧”一笑,连连摆手,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你们两个休要打趣我。” 李寻欢荣登榜首,状元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一大喜事当头而来,陆小凤也不着急着走了,而是前后张罗着要去看榜。 毕竟读书人很多,状元难得一见,更难得的是这个状元还是他的朋友,就更让人欢喜了。 叶闲野也是同样的心情。 要知道他们之中,都是些刀上饮血的侠客,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如果让他们去杀一人,解一凶杀案,与人比武论剑,全都不在话下,但若是要求他们拿起笔杆子写文章?那还是杀了他们来的痛快。 就算名满天下的藏剑山庄,都没有想过要将自家庄里的弟子送去考科举,就可见一斑。 所以这个消息传来,李寻欢本人还没怎么样,叶闲野和陆小凤就已经非常——非常的开心了。 几人怀着难掩兴奋的心情上了街,走出他们的院子,才发现京城早就陷入一片读书人的海洋了。 走在街上,熙攘之声沸沸传来,夹杂着各地方言口音,口中谈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放榜排名,而其中状元之位的李寻欢,早就在他们的口中滚了好几个来回,将这位状元家住何方,家有几口都恨不得当街来讨论清楚。 就连街坊邻里家中有读书人的都能就着放榜闲扯几句,而更多的,则是各个客栈里读书人的高谈论阔,针对这次的试题,更是恨不得掰碎了揉皱了来讨论。 他们此次出门,其实就是为了看一下红榜,成绩总要亲眼所见心里才踏实。 这几日先有叶闲野的莫名失踪,后有他闻所未闻的病症在后,让李寻欢的心力全都牵扯其上,也就对放榜的时日并不那么清楚,再加上他本身豁达洒脱,本着考完就算,也没有刻意去了解时辰。 这厢各种忽略的结果,就是放榜日来临,李寻欢等人还要等人来通知,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时日已近。 殿试放榜,不止要在贡院张贴榜单,而且还要有衙役差人等行至京城内外各处送达消息,而且还会提前一时半刻的来通知各位榜上有名的老爷们准备进宫面圣的相关事宜。 其后还要形成快报,通告天下。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扬天下了。 贡院门前,天子的皇家亲兵早就把守在这里,在贡院门前站成长长的一列,为的就是防止那些老爷们在看榜的过程中榜前失仪,发生什么推搡的意外。 李寻欢等人到了的时候,贴着皇榜排名的那面墙,早就里里外外的站满了人,仰着头逐字逐句的寻找自己的名字,有满脸狂喜的,有黯然摇头的,有高喊“我考上了!”的,读书人的众生百态,一张榜单足以窥见。 李寻欢没有上前,除了读书人,他还是一名武者,身为武者的眼力,足够他看清榜单上的首个名字——大大的李氏寻欢张扬而夺目,那一瞬间,李寻欢竟有种杳然泪下的冲动,好在眼一热,他就将那种冲动忍耐了下去。 之后才有心思挨个往下看去,他找的是他的好友顾惜朝的名字,好在这没什么困难,在掠过第二个名字后的第三个,顾氏惜朝赫然在列。 李寻欢喜上眉梢。 他眉眼俱是笑意,一片少年人才有的神采飞扬,终于爬上了李寻欢的眉梢:“顾兄身中探花,也不知他知晓与否,我们可要去给他送去好消息?” 陆小凤也跟着笑:“良辰美景不外如是,除了状元是我的好友,就连今朝探花也是我的好友,妙哉妙哉。” 叶闲野的视线在那些看榜的人当中一一掠过,这才笑着说:“此前没有顾兄的身影,怕是还不知悉。” 三人挑眉一笑:那还等什么,赶紧带着好消息找去就是了。 顾惜朝住在西郊的一处泥泞巷子里,汴京是王朝的都城,自然巍峨雄伟,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同样,也会有砖瓦泥墙,也会有阳光也照不到的角落。 而西郊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临近灯红酒绿的怡红院,地痞流氓十步一个,可以说这里比灯市口胡同还要乱,还要脏,还要无序。 但一路走来,陆小凤面无殊色,叶闲野习以为常,就连李寻欢,脸上都带着迫不及待的笑意,视周遭环境于无物。 他们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顾惜朝的家,说是家比较寒酸,然而呈现在他们三人眼前的,就是一个十分简陋的小破屋,门口长着大片的青苔,就连门都是松松垮垮的虚掩着,叶闲野甚至怀疑,如果他伸手去推门,这个破碎的门会不会碰瓷一样直接掉在地上。 李寻欢看到这样的住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只不过还是整了整衣襟,前去叫门。 就在他的手指将要敲上去的那一个刹那,他们眼前的门开了——说来也是,这么一个狭小的地界,突然来了三个面生的人,脚步声落在顾惜朝的耳朵里,不能更加明显了。 顾惜朝看到三个找上门来的人明显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们这是……” 陆小凤眼睛一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今日是放榜日,我们没看到你在榜前,所以就决定来亲自通知你了。” 这时李寻欢愧疚地开口了:“实在冒昧,之前同我你说过自己的地址,所以我们就直接找来了。” “……”顾惜朝看着面前的三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请他们进来了:“家里地方狭小,招待不周……见谅。” 刚入眼的,就是屋顶漏的好大一块的缝隙,今日天晴,所以阳光从那个缝隙肆无忌惮地漏了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光辉。几人看见那阳光,第一个反应就是下雨天,一定会洒下来很多的水—— 矮脚桌摆在角落,说是角落倒是抬举了,因为实在的太角太落了,如果不是陆小凤被绊了一下,都没有看到还放着一个矮脚桌,矮脚桌还不是完整的,它的一边用砖头垫在下面,想来也是不是什么完好的模样。 整个房屋狭小而潮湿,就连那张床,都是挤挤巴巴的横在一边,叶闲野不用躺上去,目测就能衡量得出,顾惜朝躺在上面,肯定有半截小腿无处安放的垂在地上。时不时从脚边窜过去一只不知名生物,潮湿的墙上布满裂痕,缝隙中的青苔隐约可见。 而就是这样,摆在房间正中的一个大书柜完好无损,每本书都保存完好,只有经年被人翻看的痕迹,而没有被虫蛇鼠啃咬过的痕迹。 不得不说,这在三人的意料之外,又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在他们的脚边蹿过第三只耗子的时候,顾惜朝忍不住尴尬地道:“委屈各位了。” 陆小凤淡然一笑,找不到地方坐,在氛围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之前,他撩起袍角,直接席地而坐,也不在乎和耗子平起平坐,而另外两位哂然一笑,一一照做。 在顾惜朝复杂难言的视线中,叶闲野笑着开口:“虽然惊讶了点,但想起在被寻欢收留之前,我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陆小凤接话:“还要让你原谅我们的不请自来。” 顾惜朝缓缓露出一个笑,随后同他们一样盘膝坐在了地上,这下不大的一个房间,坐满了他们四个人后,可真就连转身的余圜都没有了。 李寻欢看着顾惜朝的眼睛,说起他们来到此地的目的:“我们来之前,看了一下红榜,恭喜惜朝高中探花!” “探、探花……?” “是啊,这下金科状元和探花都是我的好友哈哈哈。” 顾惜朝没有回应,他喃喃自语:“探花,竟然是探花……”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后,顾惜朝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论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顾惜朝面上毫无喜意,正相反,他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脸色是一片惨淡的白,他的眸子里,叶闲野隐约看到的是某些挣扎的东西,仿佛要将顾惜朝拖入深渊,然而他本人,半点没有挣扎求救的意味,反而带着一种夙愿了了的解脱。 叶闲野心头一跳。 然而再去看,那些挣扎,扭曲的情绪又如同日头下融化的雪,眨眼间消弭。 于是在叶闲野的视线中,顾惜朝整理好游离在崩溃边缘的情绪,重新端起笑脸。 第18章 第十八章 顾惜朝竟还有心思朝他眨眨眼,然而叶闲野心中越发怪异。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将要发生什么不可预料之事的直觉,可惜还不等叶闲野抓住它,就如一股烟散尽了。 李寻欢:“原本报喜的官差就应该到了,不过我们等不及,就直接来找你了。” 顾惜朝无奈地笑笑:“那可多亏你们来给我报喜了,不然我哪里能知道这个消息呢。” 不等他们把疑问说出口,顾惜朝就自嘲地笑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么一个破败的地方,就算官差有心,也不一定能够找到这里来。”说完他仿佛说了什么笑话,自己还“吃吃”地笑了两声才停。 “没有热水暖茶招待,实在是怠慢。” 陆小凤佯装气恼:“都说了我们不在意,如果你再提我可是要生气了!” 李寻欢和叶闲野没有说话,俱一脸认真地点头,摆明了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顾惜朝一时无话,定定地看着三人的面孔,好一会儿才笑答:“是我之错,下不为例。”这么说着,顾惜朝的眼中倒是现出几分笑意,瞧着比刚开始时放松了许多。 陆小凤一颗七窍玲珑心,见状几人插科打诨,让气氛比来时更加热闹了几分。 正说话间,就听门外由远及近传来厚重的脚步声,在场几位都是高手,所以很轻易就听出这是一个女人的脚步声,他们能听见,自然顾惜朝也能听见,但此刻顾惜朝没有说话,所以做朋友的三人同样选择了沉默。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中,脚步声近了。 于是他们几人立刻听见有人在门口叫骂,没错是叫骂:“顾惜朝你个穷光蛋赶紧给我出来,这个月的房租再不交就给我滚蛋!” 余下那些难听的话不用再说,屋内众人已经明白了门外人的身份,就是租给顾惜朝房子的人。 顾惜朝面露苦涩,还是起身去开门——说是开门,其实只要一点力道,那读作门写作破烂的一块木板,就吱呀一声露出了掐腰站在门外的梅大娘。 门外的梅大娘一身横膘,双手掐腰都掐不过来,只能勉强攀着腰间的一块肉,说话间随着呼吸,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要不是看在气氛实在不对,叶闲野简直要笑出声。 突然打开的门唬了梅大娘一跳,之后好似得了什么依仗,更加理直气壮地叫骂了起来,她看见身后几人身着不凡,眼睛一转,更加不依不饶了:“好啊,拖欠许久的房租,我梅大算是瞎了眼了,纵容你这么长时间,你竟敢带人回来,给钱!今天必须给钱!” 顾惜朝眼含苦涩,艰难地道:“梅大娘,可否宽宥几日,我考上了探花,很快就会有银钱了。” “呸!你也就做做梦了!”梅大娘不屑一顾地唾弃了一声,声音尖细而高昂:“还高中探花,没钱!这辈子都是贱命一条!”说着梅大娘凭借着她的吨位,在后面三人都愣神之际,强行突破了他们的防线,进去屋中,很快,就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顾惜朝大惊失色,然而还来不及阻拦,就看梅大娘再次挤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些书本手稿,还有一些破旧的衣裳笔墨,只往前一掷,那些东西就哗啦啦滚得满地都是。 顾惜朝如遭雷劈,看他的脸色,不用说都知道,这些在常人眼里的破烂东西,是顾惜朝的全部身家。 叶闲野上前一步,就连气力都用上了,就为了能用更快的速度将那些东西捡起。 有他带动,陆小凤和李寻欢也从冲击中醒神,立刻下场帮忙。 梅大娘就冷眼旁观几个男人当街捡东西,冷哼一声道:“没钱就不要住在我这里,出了这条巷子,往左拐就是一个破庙,我看啊,非常适合你!” “你!” 李寻欢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当下就要上前理论,被顾惜朝摇头拦下,梅大娘将属于顾惜朝的房门“咣当”一声关上,然后用一个生锈了的锁头锁住,蔑视地瞄了一眼顾惜朝,扭着腰摆着胯走远了。 顾惜朝:“……” 叶闲野和陆小凤默默地捧着顾惜朝被扔出来的笔墨纸砚,没有说话。 李寻欢在书香门第长大,后又沉迷书中所学,一心向学,长大后不说不通世事,但也单纯很多,学成之后就远离家乡来京城考学,根本没有跟底层人物交流的经历。 对于顾惜朝来说听得已经麻木许多的字眼,落在李寻欢耳朵里,不堪入耳至极,哪怕梅大娘已经走远,李寻欢还是一副想要跟她拼命的架势。 顾惜朝看着李寻欢耳朵都要气红的模样,不知怎么,往日里的污言祟语竟是没有那么刺耳了,他安慰道:“也不怪梅大娘态度这么凶,实在是我拖欠了很久的房租了。” 李寻欢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说!是不把我们当朋友吗!” “……”顾惜朝默然,“就是把你们当做至交好友,才更不想说出口啊……” 李寻欢一愣。 陆小凤见此,单只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拍了拍顾惜朝的肩膀,声音淡淡:“现在这个情况,你就是不想说也瞒不住了。” “想来还要多亏了寻欢带我们找来。” 叶闲野也跟着笑道:“这下李宅又要多一个人了。” 顾惜朝眨眨眼睛,难得有一丝哑然:“等等,我不……”后头的拒绝还没说出口,就被三人推搡着往外走:“这下可由不得你了。” “是啊,我算是看明白了,如果由着顾惜朝自己,等他开口示弱,怕不是做梦。” “谁说不是?惜朝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逞强了。” “对对,跟叶闲野一个德行。” “不是……等等?怎么火就烧到我这里来了?” “可能是……我们就看你不顺眼吧!哈哈哈哈。” 手里还捧着顾惜朝的全部家当,这三人却不管不顾地自行聊了起来,然而他们心照不宣地都用余光观察着顾惜朝的反应—— 先是看到他呆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试图反抗,在没人搭理的情况下张张嘴,然后又他们大声的谈话声中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陷入另一阵沉默中。 之后又将视线投到了他们手中的各个家当中,说实在的,说是全部,但那些被摔碎的,太过于破烂的,几人有志一同地没有捡,再加上顾惜朝本来就不富裕,拥有的东西实打实比较值钱的,也就是那些书了。 所以当顾惜朝的视线落在那些破衣裳和书本上的时候,三人的心跳陡然加速,就怕顾惜朝受什么额外的刺激。 好在他们担心的并没有发生,顾惜朝缄默地接受了付诸他身上的一切苦难。 ——而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三人心中更不是滋味儿了。 就在他们三个你瞪我一眼我瞅你一眼,想要推一个人打破突如其来的寂静的时候,顾惜朝的视线又从那些东西移到了他们三人身上。 这下可别说什么眼神交流了,叶闲野三人放缓了呼吸,调整了步调,生怕呼吸重一点都要引起他的伤心事。 可能是他们这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太过明显,其中珍惜的意味太过厚重,顾惜朝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放空,有点想笑,嘴角刚刚勾起,又有满腔的酸涩苦味蔓延。 顾惜朝的眼睛并不是纯粹的黑,可能与他那个流连烟花之地的娘有关,总之,在他的瞳孔深处,泛着一缕深蓝,仿佛深夜的星空,并不打眼,但却吸引人的视线。 而此时,他们三个清楚明了地发现,这一缕深蓝泛起水色,又是多么的惊心动魄。然而就是这样,他的眉梢眼角,却又渐渐弯起,溢出一丝非常淡的,让人看了却又心情愉悦的笑。 就在他们三个还沉浸在这难得一见的,满怀真诚的笑容中时,顾惜朝已经快步挤到了他们三个中间,动作中还有些生涩,却已经是大胆的放开自己了。 而这一切,也都被几人悉数的接纳了。 从出生开始,顾惜朝这个人所代表的诸多苦难,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以不可抵挡的架势涌上他的心头,然而与往常回忆那些所激起的愤恨,不屑,狠毒之类的负面情绪不同的是,这次有三个好友,用他们一腔热心和小心翼翼的关怀,让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好些年的顾惜朝,难得的感受到了火光的热度。 这微弱的,仿佛要被寒风吹散熄灭的热度是多么的夺目啊。 简直要让顾惜朝潸然泪下了。 从来都生活在恶意和嘲弄中的人,不知善意为何物,从来都生活在严冬的人,同样不晓得温暖何为。 所以当有人朝贫瘠的他伸出手时,他怀着朝圣一般的心态,还在迟疑的时候,就已经被合力相握在一起了,于是那一瞬间,苦涩的小孩感受到了善意,寒冷的小孩感受到了温暖。 兜兜转转,李寻欢等人又一次回到了家。 这次是书童在外面迎接他们,先是汇报了他们离开后不久,就有差役来报喜,他妥当的打发走。三言两语说清楚后,书童看到几人手里捧着的东西,脸都没有变一下,他接过了叶闲野手上的东西,比了个手势,之后又有下人接替了陆小凤。 李寻欢笑笑,朝旁边的顾惜朝比了个俏皮的手势:“请吧,探花郎。” 第19章 第十九章 顾惜朝来过李寻欢这里好多次了,之前只是匆匆而过,彼此交流一些读书的心得,之后就是殿试考完的那一天,李寻欢邀请他来家中过夜。 所以顾惜朝对于府中的下人婢女来说并不陌生,他们以为这次也是来与老爷同住,很快就安排好了住处。 然而这一切对于顾惜朝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和新奇,不是地方的陌生和新奇,而是以一种全新的角度和态度来对待,所产生的一种异样情绪。 顾惜朝对这种情绪有些不知所措,导致他们都已经各自坐下了,还在愣愣的不知回神。 好在李寻欢他们也并不在意,他们各有各的打算。 李寻欢说:“既然放榜了,我得给我父亲写封信回去报喜,家里离京城不近,如果只靠差役报信的话要等好久。” 叶闲野满屋子乱逛,他说:“我的内伤很明显好很多了,我可以回去铁匠铺了吧?之前路过,我看到好几个之前的常客都奔去别家了。” 想当然的,叶闲野这句牢骚被无视了。 陆小凤也有话说:“昨日花满楼给我来信了,他在京城买了一栋小楼,楼中种满了花,正好现在是大多数花期开放的日子,邀请我去看,我能不能邀请你们同去?” “花满楼?又是一个你的好友吗?” “那是自然,陆小凤好友遍天下。” “寻欢,你要写信的话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下?” 李寻欢斜了说话的叶闲野一眼,满眼充斥着“就算不回避想必你也看不懂”的意味。而被鄙视的对象竟然从那双眼睛中看懂了。 “什么!我怎么可能看不懂!”这么说着,叶闲野凑到李寻欢的跟前去,看他提笔而书,也不提什么回避的事儿了。 “……这个……寻欢你为什么要一遍遍强调得了状元,说一遍不就好了。” 李寻欢高深莫测地回了一句:“家族渊源。” 大家吵吵嚷嚷的,没一刻消停,然而就是这种互不干涉,却又谁都能聊上几句的模样,很好的缓解了顾惜朝一路上汹涌澎湃的心,于是等他平复了寻常心,再一抬头,发现这三人有意无意地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哪里不明白这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体贴自己呢。 于是李寻欢淡然一笑,有种看破尘世红尘之感:“多谢各位体衅了。”说罢装模作样一拱手,几人相视而笑。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金榜题名,鲤跃龙门,这份对于读书人来说都略显沉重的压力放在顾惜朝身上,就更显得几分破釜沉舟的悲壮。 因为他只有读书,只能读书。 满腔的抱负和才学,碍于身世,只能如狗苟于世,哪怕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拼搏,世道给予我心酸,我唯有破开这世道,身居高位,才能打破往日加诸在己身的囹圄。 这是最真实的,顾惜朝的想法。 然而听在陆小凤等人的耳朵里,他们就只听出了一件事:“所以……什么身世能让你说出狗苟于世的话来?”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半晌之后,顾惜朝才苦笑着说:“这就是我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的原因,概因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一些寻常人察觉不到的重点。” “少废话。” 顾惜朝看着他的好友们暗含关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决定坦白,现在这副惺惺作态又是干嘛呢?他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缓慢而郑重地道:“因为我是娼女的儿子。” 扔下这么一颗炸-弹后,他垂下眼睑,不去看对面的反应,而是一鼓作气地说完:“出身贱籍,是不允许考科举的,更别提高中探花了。” “如果此事被爆出,那么为了皇家的颜面,也留不得我罢。”这么说着,他还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容盛满了苦涩,转而又拉平嘴角,露出个面无表情来。 “什么?!” 相较于有些茫然的叶闲野,同为读书人的李寻欢反而对这方面更加敏-感一点,一句轻飘飘的“出身贱籍”,就将这些年他的所有挣扎和苦痛都概括在内,只留给听众风轻云淡的三个字。 然而还能有李寻欢更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呢? 出身贱籍,就意味着低人一等,不得参与科举,贱籍世袭,不得更改,而更加令人齿寒的是普通人对贱籍的态度——就算与寻常人做一样的事,住在邻里,然而一旦知晓了其中有人是贱籍,那么所有的恶意就朝人倾泻而来,不同于人云亦云,而是认知就是如此。 时人有云:“丑秽不堪,辱贱已极。”说只要是贱籍,那么人皆贱之。 可以想见,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顾惜朝能够同他们坦白,是多么大的勇气。 好在江湖人并不是很注重这个,每个有名有姓的江湖人,还没点自己的秘密呢?所以叶闲野和陆小凤感触并不是很深。 只有李寻欢真情实感地担忧了。 “如果被人揭发,这是轻者剥除功名,重则杀头的重罪啊。” 顾惜朝缄默。 好似说出那些话,就已经用光他所有力气一般,深深地垂着头,半阖着眼,有一种听之任之的颓废态度。 叶闲野也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见他如此,抬手在顾惜朝的后辈就拍了一巴掌:“既然如此,我们就想出办法来!” “你能偷天换日来考科举,那么再做第二次欺上瞒下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吧!” 叶闲野惊世骇俗的话语落下,简直掷地有声地让人错觉回荡着回音。 然而他们只是吃了一惊后,就开始细细地往这个方向思索了。 这下可轮到顾惜朝:“……”了。 怎么说呢,这几个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并且……相信他。 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寻常人别说接受欺上瞒下了,光是听一耳朵顾惜朝的秘密,就能把胆子都吓破,而这几个人呢?他们现在已经顺利的接受,并且开始考虑如何行动了。 这事急不得,因为一个不慎就是砍头的大罪,这事又必须要急,因为在未定的因素下,他们谁也不知道会在哪天这件事就会被捅出来。 = 宫九走在红墙绿瓦中,他匆匆走过,视线不偏不倚,半秒的时间都不想为这里的景色停留,他移开了落在身旁喋喋不休的人身上的目光,像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满腔的厌恶压抑不住一般。 然而他身边的这个他名义上的父亲,太平王,还在不厌其烦地嘱咐一些老生常谈的调调,什么不许对皇兄无理,要压抑住自己的脾气,零零总总一堆,像只嗡嗡叫的苍蝇。 宫九走路带风,他现在满心浓烈的杀意,还有在心头翻涌不息的种种恶意,然而唯一的清明的意识,却在提醒宫九忍耐,他忍耐着。 在他忍耐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二人终于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当今皇帝的寝宫。 在这里,太平王也学会了做一只只会喘气的鹌鹑,只不过对于宫九,他就没那么温柔了,在侍卫上前之前,太平王就频频使手势,示意他听从他的话。 宫九眼神阴沉,在踏入宫门的那一瞬间,回眼望去,只见在三月的阳光中,一切都是那么的郁郁葱葱,而只有在宫九的眼中,能够看到一片片死气沉沉,这是一种到了他这种境界的人才能看穿的气。 也就是这种气,使得那些草木,都披上了一层扭曲的黑,茫茫然的巨大宫墙,将所有黑暗的,扭曲的东西埋葬,像是一场浩大的坟场,埋葬了一切情绪与人性。 怜悯又或者混杂了什么其他的心情,这使得宫九那一眼惊人的黑暗,又仿佛有血液在升腾,翻涌。就在引起他人注意之前,就悄无声息地消弭于眼底了。 皇帝垂帘在纱一样的幕布后,整个宫殿空旷的惊人,只能听闻自己的脚步声,就连自己和唯二的皇帝的呼吸,都微不可闻。 宫九自从踏入宫殿后,心神就是一凛,不动声色地戒备着:他可不觉得能让太平王那个老东西兴高采烈的事情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正缄默着,一阵咳嗽从他的头顶响起,然而宫九安静地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半晌,头顶才传来虚弱的声音:“起来吧,你这孩子,来了也不说一声。” “臣有错,只不过不想打搅皇叔的清净。”宫九努力把声音调到最舒缓也最陈恳的语调,缓慢地说道。然而就算这么说,他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头上恍惚是传来一声轻笑,宫九看似趴伏,然而浑身的肌肉紧绷,随时做好了攻击或者逃窜的准备。 好在皇帝微阖着眼,并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而是淡淡地道:“听闻贤侄有一份好功夫,皇叔这里有点忙需要你帮,可否愿意?” 在皇帝的话音刚落,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而来,宫九咬牙坚持了半晌,撑住身体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眼中的仇恨将要点亮他,却最终还是艰难地点头:“臣愿意。” “很好。” 走出皇宫,经过微风拂过,宫九才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布满了冷汗。他回头,在宫门关闭的一刹那,看到了端坐其上的皇帝,他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极致的黑暗与浓烈的血色,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后退了三步。 第20章 第二十章 说出那些埋藏在心底太久的话,顾惜朝陡然一松,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放松了几分。 这些秘密太深也太苦,经年累积在他的心间,于是渐渐的,血红的心尖血被污成了墨色,带动着就连呼吸都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往日与各位好友相处,也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外面的人走不进来,里面的人出不去,这不是说顾惜朝与他们的相处就不带真心,不是这样的,只不过长久以往的痛苦,造就了他现在这个敏-感多疑的性子,与人相处间就会留有余地,而这种余地,使得大家总是远了那么几分。 然而当顾惜朝决定将这一切都说出口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决心剔除这块烙在心上的陈年旧疤。 当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不论是李寻欢,还是陆小凤,他们这些人,全都从心底松了口气:这代表着顾惜朝的求助,代表着他在请求帮助。 一个满身骄傲,宁死也不低头的人,他在向他们求救。 顾惜朝疼吗?他是疼的。疤痕长在心间太久太久了,光是揭开,就仿佛能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顾惜朝看向他们的双眼,盛满了浓厚的,让人不忍直视的苦痛。他的声音嘶哑,好几次含着喉间的哽咽,不成调地停下,腔中的悲愤与志难酬的郁郁之意已经超过了他的承载极限,好几次都要奔腾而出。 然而顾惜朝忍住了,他的视线破碎而痛苦,在一场坦诚中仿佛要剥-光自己的尊严与颜面,然而那双写满涩然和痛苦的眸子,却是那么亮,暗藏着一点点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和期待的希望,仿佛暗夜中的星子引人瞩目。 于是注视着顾惜朝的三人,就这么理所当然的为那点星光吸引,想要为之努力。 ——毕竟他们看的分明,那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在哭泣着向他们袒露啊。 就在李寻欢带头,叶闲野和陆小凤响应,三人闷头一个个排除可能会针对顾惜朝的对象的时候,胡铁花正在楚留香的调笑和姬冰雁的毒舌中夹缝生存。 “我说老胡,你那剑要修都修半个月了,怎么连个影儿都没见呢?” “还能怎么着,知道高亚男要来,自己先怂了。” 前者声音舒朗温和,未见人而先闻笑,让人如沐春风,后者声音不缓不急,却仿佛一把尖刀扎在心上,质地悦耳的音色,偏生吐出又冷又硬的话来。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胡铁花的至交好友,江湖人称“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的楚留香和姬冰雁了。 姬冰雁比起和好友闯荡江湖,更喜欢的,则是一些黄白之物,凭借卓越的手段,迅速在兰州商人中崛起,几年下来,竟是大多数商人老板、地头蛇也要避其锋芒。他性子冷,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更别提让他奔赴京城这么远的地界,所以不光是胡铁花惊奇,就连楚留香也多看了姬冰雁两眼。 姬冰雁斜了他们一眼,径自走到桌边研磨,红木书桌正巧安放在窗前最明亮的位置,在白日的阳光下竟显得十分惬意,姬冰雁不紧不慢地铺好了宣纸,这才降尊纡贵地给了他们答案:“一个月后几个州的商人巨贾在京城联合举办了一场拍卖会,其中有很多珍奇等待拍卖。” 姬冰雁将手中的狼毫拿起,凝思片刻,这才沉稳地落笔。楚留香和胡铁花十分体贴地没有上前打搅他,而是就此事在一旁细细思索:实在是这件事突兀的紧,因为姬冰雁的原因,他们对于各方巨贾也都听个耳熟,要说这拍卖行,往年会举办,但举办的时间大多是八九月份秋高气爽的时节,从没有过在阳春四月就开始要举办的。 胡铁花还好,楚留香将姬冰雁透露出的消息过了一遍脑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同,这次拍卖行……反而有些着急的意味。 就在楚留香凝眉的同时,姬冰雁行云流水般的写好了绢纸,待到晾干了字迹,只是一抖,那绢纸就神奇地舒缓了,也不见姬冰雁什么动作,就把绢纸折成了小小的一折,走到窗边一个飞哨,就有一只浑身雪白,喙缘红红的鸽子停到了窗沿上。 姬冰雁转过身来,就看到两位好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楚留香耸耸肩:“这次可有什么事故发生?” “嗯……”姬冰雁迟疑了一下,在说和不说中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败在了楚留香越发逼视的视线中,最后只好投降:“好好,我说。” “此次牵连甚广,据闻有皇宫中的人插手,所以拍卖行日期提前,不过具体是谁会来参加拍卖行并没有消息。” 姬冰雁将他知道的悉数告知,实在是这次拍卖的东西有些特殊,为了不让好友们被牵连进去,如实相告也是为了保护。 楚留香若有所思。 商人逐利,然而这个世道却是士农工商,商在最末,他们最有钱,然而也最为人不齿。 所以往年借由拍卖行兴起的盛会,并没有特别多的人,除了一些逐利之人,也就只有他们这些州郡的牵头之人,姬冰雁作为兰州代表,自然算在其中。 所以姬冰雁才对往年的“盛会”心知肚明有多少水分。 然而这次不同以往,有了宫里来人,哪怕是什么狗屁聚会,都会有人蜂拥而至,更何况如今这个在商贾中已经积攒了一些名声的拍卖行呢。 姬冰雁蹙眉,他有预感,这次恐怕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可能存在了。 楚留香原本就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往日就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到常人找不到的线索,现在姬冰雁都明示到这种程度,他在几个呼吸间就迅速地将所得信息整理完毕,并且能够仅靠着一定的,并不是那么全面的信息,就能够窥见接下来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就听他的声音极为冷静,在眨眼间问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这次你们拍卖的顶级物品是什么?” 姬冰雁由衷地叹息一声,声音中既有庆幸也有那么一丝感叹:“据传是一把天外玄铁所造的剑,一把真正的神兵利器。” “……”楚留香重复一遍,“一把剑?” 听到这里,胡铁花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老姬你在开什么玩笑,一把剑有什么稀奇的,要说起天外玄兵,万梅山庄西门庄主的剑,白云岛岛主叶孤城的剑,傅红雪的刀,哪个不是神兵利器?”他停了停,仿佛想到了什么,快速补充道:“再不济,我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个铁匠铺小老板,他的剑也是数一数二的神兵利器!” 楚留香没有说话,但看神情是非常赞同胡铁花的。 不过他还有话要说:“铁匠铺小老板?一个铁匠铺老板的剑都是天外玄铁吗?” “那可不!” 楚留香笑了,“可真是个不简单的小老板了。” 两双眼睛再次集中在姬冰雁身上,后者简直又想叹息了。 这件事诡异就诡异在这里,就像胡铁花所说,一把天外玄铁铸造的剑,可能会稀少,但绝对不到罕见的地步,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惊动皇宫中的人,要知道,江湖和朝堂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往日拍卖会上也会拍卖一些江湖上的珍奇,说实在话,比什么一把天外玄铁珍贵得多的东西不是没有,但事实就是这么令人匪夷所思。 不管怎么说,已经预定了半月后拍卖会的动荡。 姬冰雁摇摇头,最后用一句话结束这个话题:“一个月后的拍卖会举行在即,想来不管是江湖人还是朝堂中人,都会往京城赶来,还要小心些才是。” = 叶闲野正在他的铁匠铺锻造那把胡铁花委托的剑。 可能是这段时间的静养,这让他时隔多日抡起铁锤的时候,非但没有感觉生疏,反而有种畅快淋漓之感。 内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骨子里就闲不住的叶闲野在李寻欢去宫内报道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偷溜出来,虎虎生风地砸了一个时辰的铁,这才感觉爽快了许多。 胡铁花送来的剑早就造好了剑型,缺少的就是千锤百炼的功夫,也就是说叶闲野现在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抡起手中的大锤就够了。 这把剑跟着他多灾多难,延迟了许久才造好,虽然耽搁的时日不多,但叶闲野总觉得对不住似的,于是在即将剑成的时候,加入了些特殊材料,使得这把剑的质地更加柔软。 之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刻上了“闲”之名。 剑成之时,铁匠铺中其他兵器随之响动,又在咄嗟之间恢复了平静。叶闲野目露满意之色,用沾了水的布巾擦出水亮的剑身后,就挂在了一边。 他随手将布巾甩在自己汗津津的肩膀上,打理好自己后,他背后背着重剑,腰间挂着轻剑,手中拿着新打好的剑,走了出去,在日光的照射下,手中剑昭昭耀耀,一闪而逝的光芒注定不凡。 而脚步轻快的叶闲野不知道,他那倒了血霉的剑,又被人盯上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拍卖会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增进各个地方的商人们的联系,最后几个大佬牵头,拍卖会就办起来了。 他们做商人的,上头不看重,下头被鄙视,也就只有小钱钱能稍微温暖一下满身铜臭的心了(不是),在江湖和朝堂两头并进的大前提下,商人想要立足,除了要有赚钱的头脑,还需要有自保的本事,不然今天赚了钱明天命就没了,谁会干这种要命的买卖? 所以突然说要办拍卖会,能借机认识更多的天南地北的同行,或者结识参加拍卖会的江湖人士,商人们其实是乐见其成的,虽然有一些反对的声音,最后都像浪花融入大海一样悄无声息了。 最后几个州能联合拍卖会每年如期举行,慢慢做出名声来,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而这次被明里暗里惦记的拍卖会,有消息传来说是有皇亲国戚插手一下,其实吧,这件事要商会的人自己说,他们也觉得很冤枉:本来嘛,他们创立拍卖会的本质就是为了认识更多的人!然后呢,这个拍卖会!平时!并不会拍卖!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 虽然在商言商,但好歹得有命才能言。所以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去肖想一些特别珍奇的物件,就怕不小心就引来杀身之祸。 然而他们都这么老实了,悄摸声地经营着自己的拍卖会,还是被人找上门来了。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宫九那个(哗)给盯上啊啊啊啊啊。 负责人在心里怨念不已,这次消息传的风风雨雨,保不齐就有宫九本人的手笔在内。 但能怎么办,虽然不受宠,但宫九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正经的太平王世子。他们纳头就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对他说的话呢? 就算这次拍卖会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天外玄铁,绝世宝剑,他们拼了这条命也要将绝世宝剑拿到手啊啊啊啊。 负责人头秃的不行,绝不认输地握紧了拳。 所以绝世兵器到底从何而来呢? 负责人脑筋一转,就想到了那个每天背着轻重剑招摇过市的叶闲野。 没办法,谁让这人的铁匠铺就开在负责人家里没多远,再加上那剑就明晃晃地摆在铁匠铺里,每个进去的人都能看见,虽然他不识货,但他手底下还是有识货的能人异士在的。 后来负责人和商会大佬们凑头一商量,觉得别的宝剑想要取得都需要冒一定的风险,但那个铁匠铺小老板就不一定了,他这人之前还在街头算命,饭都吃不上,更遑论什么深厚背景了。 再有一个原因就是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剑好,但说实在的,并没有人看到叶闲野使什么惊世骇俗武功,倒是有眼睛尖利的,判断出叶闲野有伤在身。 这下大佬们算是放心了,拍板就决定了叶闲野剑的去留。 至于他武功到底好不好?为何能持这么好的剑?谁在意呢,大佬们只是想找一个软茄子来捏罢了。 = 于是等到叶闲野把那把刚出炉的剑送去给胡铁花之后,光天化日之下,他的剑就被抢走了。 注意,是明抢。 叶闲野走的这条路比较僻静,来往行人不是很多,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两人蒙着面,倒是没穿什么黑衣,但一看就来者不善。 一前一后夹击而上,叶闲野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目的在剑,不管怎么样,打就对了。 叶闲野落在了其中一人持刀的手上,眼中一凝,只因持刀的手并没有寻常人的五指,而只剩下四指,匆匆的一瞥并没有带给他什么灵感,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惹了四指持刀的人,然而急速而来的攻势打断了他的思绪。 迅猛的刀法路数奇诡,拆解变化很快,直直朝叶闲野而来,而他们中的另一个使剑,配合着气势汹汹的刀,这一剑也同样居高临下地劈下,前后的退路俱是被封,叶闲野眼见着身形一错,矮身躲过了劈来的一刀一剑,就听刀剑相撞,空中立刻迸发出星星火花。 去试不减,一刀一剑在空中顺势挽了个剑花,再次不依不饶地紧逼至跟前,他们二人合力,好似练了什么功法,不知怎么着,叶闲野就感觉到了自己想要往前递的剑被一股看不见的气劲困住,他竟是不急不缓,手腕一转,再向上一挑,将浑厚的内力注入轻剑之中,就听一声嗡鸣,向前一个用劲,就听“噗”的一声,是利剑刺入血肉的声响。 拿剑的那人眼见着额头渗出了冷汗,而拿刀那人却叶闲野微微迟疑的一瞬之间,击偏他的轻剑后,毫不留情地提刀就砍,悍然冷硬的力度让叶闲野微惊,猝然之下叶闲野只能偏头躲过。 这一次,持剑之人好似早有准备,在他偏头的瞬间,闪电般地出手,朝着叶闲野的面部洒下一片白色粉末。 叶闲野几乎立刻就屏住呼吸,然而猝不及防之下,还是吸入了点滴粉尘。 之后叶闲野就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他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持刀之人干脆利落地解下自己的重剑,看样子还想把自己的轻剑一同拿走,但环视四周,最终几个起落和持剑之人消失了踪影。 叶闲野终于不用强撑着自己的意识,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等到叶闲野醒来的时候,一时间还不知今夕是何年,好在坐起来之后就惊动了这间屋子的主人,那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她看到叶闲野醒来,惊喜地道:“你终于醒了!” 叶闲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旁的剑,在只摸到轻剑之时顿了一下,瞬间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为自己多灾多难的剑。 那姑娘见他动作,笑着道:“上次见你还是轻重两把剑在身,这次怎么就少了一把?” 叶闲野闻言一顿,随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姑娘认识我?” 那姑娘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你上次昏迷在路边,就是鬼爷爷捡你回来的,后来不告而别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叶闲野心头一跳,几乎是眨眼间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想必上次感觉到的草药味和上次李寻欢他们讨论的事情并非是无稽之谈,还真的在另一个人格主导的情况下被救了。 叶闲野的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道:“不知姑娘所说的鬼爷爷到底为何人?在下还没谢过两位的救命之恩。” “……”不知怎么,听了他这话,那姑娘的神情越发怪异了,她像是第一次见叶闲野一样,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他。 将后者看的发毛,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那姑娘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鬼爷爷就是鬼爷爷,”她笑容中有着无法掩饰的好奇:“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每次都昏倒在我家门口,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哦。”说着她比出了两根手指头,晃了晃。 叶闲野被她问的一时语塞,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干咳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干瘦的老头走了进来,他的头发黑中掺杂着白,面容枯槁,他看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姑娘一眼,声音嘶哑地开口:“婷婷,别胡闹。” 名叫婷婷的姑娘“嘻嘻”一笑,不再搭话,转身走了出去。 叶闲野打量着这个老头,心里明白,这就是那个被陆小凤挂在嘴边说不好招惹的神医鬼爷爷了。 “想必阁下就是鬼神医了,多谢神医搭救。” “不必。” 鬼神医寡言少语,但听了他这番话,露出了神似那个姑娘在他问好之后的神情。 鬼神医沉默半晌,突然道:“你可知道你的离魂之症?” 叶闲野一愣,随后明白他的话,作为神医,看出自己身上存在的毛病倒不是什么很值得惊讶的事,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惊讶隐藏在眼底,干脆应声道:“知道。” 鬼神医又是半晌的沉默。 “你身上的病症我老头子只在医书上见过,可否在这里多住些时日,让老人家研究研究?” 叶闲野脑中一闪而过他刚刚不知所踪的重剑,苦笑着道:“剑是剑客的命,而就在不久之前,我的命被人强取豪夺了去,就算强行留在这里,也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鬼神医闻言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不过好在他最终还是松了口:“既如此,不便强求。”说罢鬼神医转头就要走。 叶闲野想到他前后态度的不同,再加上刚刚那个丫头的神情,内心一动,几乎脱口而出:“不知您可曾见过我……的另一个人格?” 鬼神医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阴测测地看着他,虽然隔着面具,但叶闲野就是能感觉到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危险意味,好在转瞬即逝,而鬼神医开口了:“人格吗?倒是不错的说法。” 说着转头离去,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飘飘然传到叶闲野的耳朵里:“小心引火自焚。” “那个‘人格’可不是你这样人畜无害的模样。”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叶闲野对于鬼神医留下的只字片言百思不得其解,非但没有拨开迷雾,反而有种更加茫然之感。 只好按下不提,他的剑还在等着他拯救,走出小屋,这才发现木屋所在的位置有些眼熟,他倒是有心想要问问鬼神医和那个姑娘,按理说那天晚上是被他们两个捡起来,应该会知道‘他’那晚到底从何处而来才是,这样顺藤摸瓜,也就能知道他失去记忆那晚到底遇到了谁。 不过叶闲野回想起鬼爷爷阴测测的眼神,到底打消了要返回的念头。 在返回去的路上,叶闲野倒是有足够的空闲来回想那两个来历不明,非要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他的剑的人了。 那两人一人用刀一人用剑,且配合默契,交过手之后才了解,他们本身的武功并不算多高,只不过两人的默契弥补了这一点,而且武功路数变化诡异,再加上叶闲野在伤了人之后一时恍惚,就被他们钻了空子。 说来有点惭愧,长到这么大,叶闲野一个人都没杀过,就连和师兄师姐们的切磋也只是点到为止,然而不知为何,在剑刺入血肉的那一声微弱的声音,在当时的他听来却是无比的熟悉,且……有一种想要朝着大动脉划去的血腥感。 ——这可把叶闲野吓了一跳,也因此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可以说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迟疑,叶闲野必然将他们击败在剑下……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明了,这两个人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他的剑而来,在他被迷晕后,他们完全有动手杀人灭口的机会,然而却放过了他。 醒来后叶闲野就翻过全身,发现什么都没少,在昏迷之际看到的那人解下自己的重剑,就是他丢的全部了。 无伤人之心,却只奔着一把剑而来,再加上使刀之人手有四指…… 叶闲野珍惜地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轻剑:真是太不容易了,难道一个锻造师还没有已成型的剑更难得吗? “真是太不识货了,要抢也应该抢少爷啊!” “就是……不不不是!” “少爷的剑都这么多灾多难,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上次还能一路追过去,这次可没有人给你追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叶闲野也不知该感伤自己的无甚价值,还是该感叹自己两把剑的抢手。 “快飞,回去问问陆小凤应该知道。” “啊……虽然有点大不敬,但还是想说,门派的轻功真是……” 叶闲野寄希望于陆小凤能给他一个答案,毕竟比起对江湖各大势力的了解,陆小凤还是毕竟精通此道的,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司空摘星。 果不然,等到叶闲野将袭击他的那两个人描述完后,就见陆小凤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就凝眉给了他一个答案:“你说的好像是一对夫妇搭档,他们成名许久,凭借着超凡的默契和多变的武功路数让人防不胜防,”陆小凤这么说着,又有些迟疑:“不过他们已经销声匿迹很长时间了,江湖上听说过他们的人也都差不多上了年岁,我能知晓他们,还是因为机缘巧合。” 叶闲野拧着没说话:“有一个特别显眼的特征,就是持刀的人左手中指不复存在,只有四指。” 陆小凤道:“就是他们没错了。” “不过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会对你动手呢?” 叶闲野沉默片刻,随即道:“那不知他们现在效忠什么势力?他们抢了我的剑,总该有些目的吧。” 陆小凤想了想,“如果要知道这件事,想来我们还得去找大智大通问问清楚。” “大智大通?” “那是一个号称全知全能的存在,我们谁也没见过他的真容,也没知道他姓甚名谁,但只要向他提出的问题,他都可以给出正确的答案。” 叶闲野一针见血地问道:“想要大智大通回答问题,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陆小凤眨眨眼睛,难得有些俏皮的样子,他笑了:“你随我来就是。” 他们先去找了龟孙老爷,据陆小凤介绍,这个人是他之前一次事件之后认识的人,同大智大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龟孙老爷带领,他们能尽快找到大智大通。 于是二人跟着龟孙老爷七拐八拐,走在林间小路上,初时视线非常狭小,只能看到左右两侧郁郁葱葱的林木,走了不知多久,豁然开朗处是一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山洞,非常隐秘。 周围没有人声,龟孙老爷将他们带到这里后,就告辞了。陆小凤示意叶闲野来问问题,后者迟疑了一下,在确实感觉到山洞中有轻微的呼吸声后,才开口问道:“一人持刀一人使剑,其中持刀之人左手只有四指,这二人是何人?” 半晌,洞中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声音回答:“此二人在三十年前在江湖上颇具名气,为刀剑双煞。” 叶闲野眼神一凝,继续问:“现在他们为何人效力?” 山洞中传来几声“吃吃”的笑声,回答道:“他们现在隶属于势力最大商会的手下。” 陆小凤与叶闲野对视一眼,前者摇了摇头。 大智大通继续道:“接下来这个消息就算赠送给你们的。” “这个商会在一个月后即将在京城举办一场拍卖会。” 叶闲野眼睛一亮。 陆小凤与叶闲野开始往商会拍卖会上调查的时候,商会负责人已经看到了那把属于叶闲野的重剑,都说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这把剑上却一反常态的露出谁与争锋的利芒,繁复的花纹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更加衬托了这把剑的危险。这是一把墨金色的剑,漆黑的剑刃在某个角度折射出惊人的美。 商会负责人双眼落在上面,一时为这把剑展露出的肃杀所震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 夫妇档中持剑那名女子有些欲言又止,刚要阻止,却被她的丈夫阻拦了一下,也就呼吸间,商会负责人的手指就放在了上面。 大家屏住了呼吸,仿佛不敢惊扰什么一般,几双眼睛一眨不敢眨地落在上面。 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商会负责人的手指就被凛冽的剑气划伤,鲜血很快就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凌冽的剑明明只是被人捧在手里,却没有人敢小看它分毫。 下人一声惊呼,就想上前,却被满脸笑容的商会负责人拦下,他笑容满面地道:“好剑,不愧是好剑。”说着不管他人的反应,也不去擦拭手中的鲜血,接过剑,被它的重量带的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转身朝着最内侧的房间走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论心中作何想法,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商会负责人放轻了脚步声缓缓接近最后一间房,他心里明白,不管他怎么放轻动作,里面的人都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但还是恭敬地叩了叩门,三息过后里头传来圣旨一般的声响:“进。” 商会负责人将染血的手指在衣摆处擦了擦,这才低垂着头,双手捧着重剑走了进去。 宫九正在窗边坐着。 宫九所在的房间是整个商会最好的房间,而里面的视野自然也是最好的,从窗边往外看去,能够将半个京城收入眼底。窗外众生熙熙攘攘,然而他的神情看起来那么疏离,仿佛站在众生之上,又仿佛只是旁人的错觉。 宫九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商会负责人,对于这种蝇营狗苟的人,他向来看不上眼,在他看来,这个点头哈腰的人,还没有窗外熙攘的人群来得有趣,所以他只是给了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随后又转向了窗外。 商会负责人并不在意宫九的轻视,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他只是毕恭毕敬地将拍卖会得到了一柄神兵利器,拍卖会具体举行的时间如实禀告。 前半段消息引起了宫九的注意力,他终于将视线完完整整地收回,这下,他就看到了商会负责人手中捧着的剑。 ——这把剑,他是多么的眼熟啊。 宫九眼中闪着奇异的明亮的光。 他迫不及待地询问:“你这把剑从何人手中取得?”说着就将剑接过,轻轻松松地横在胸前。 锋利的划伤商会负责人手指,导致对方直到现在还在流血的剑气,对于宫九来说根本视之无物,他一只手挽了个虎虎生风的剑花,随后就将剑尖抵在自己脚边,开始细细打量这把剑。 他的指尖触碰到剑刃的下一刻,同剑刃敲击了一下,随后发出一声金铁相撞般的清脆声。宫九敲了敲这把跟它的主人一样桀骜不驯的剑,牵起嘴角笑了。 对于宫九来说,他的一生都是顺风顺水的,这个顺风顺水指的是,他有聪明的无人可敌的头脑,不管学什么,都是手到擒来;与之类同的,就是他的武功,不管什么兵器,什么路数手法,只要让宫九尝试那么一二,就可以融会贯通,在这份碾压众人的天赋下,就算他有一些不为启齿的小毛病,也都有人前仆后继的代劳。 也因为此,他愈发的喜怒无常。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然而从没有那么一个人,让宫九感觉到被支配,被掌控的战栗,那是一种身心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生死都在别人的一呼一吸间。 这种感觉是宫九这种天之骄子从没有体验过也没有感受过的。 也就是因为这点,才让他对于那晚那个神秘的男人念念不忘至今,按理说这人就在京城,要查到他到底姓甚名谁,对于宫九的情报网来说根本不是个问题。 但令人费解的反而在这里,查了那么多的不会武功的人,就是没有找到这人姓甚名谁,情报头子都换了几个,宫九日渐暴躁。 也就是这档口,一个人捧着那个男人的剑,来到他的眼前,这怎能不让宫九觉得兴奋呢? 商会负责人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这是对这把剑的主人感兴趣了,哪还敢隐瞒,赶紧倒豆子一样将这把剑的主人信息卖了个干净:“这把剑的主人名叫叶闲野,据说开了一家铁匠铺……” “叶闲野……原来你叫叶闲野。”宫九将手中的剑摩擎两下,像是即将抓到猎物的猛兽,眼中闪过兴味的光,而下一秒,又好像耳朵出错一般,硬生生愣了两秒,“你说……他开了间铁匠铺?” 商会负责人点头。 宫九表情怪异了起来,回忆起那晚男人残忍又动人的气场,还有那干脆利落,教唆自己追求濒死的快感而半点没有犹疑的态度,早就好了的脖颈都在隐隐发烫。 这样一个男人,他是怎么也不敢将铁匠铺这种词汇跟他联系到一起去的。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荒谬,在宫九的情报网漫天遍野的找人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目标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优哉游哉地开着铁匠铺,过着每天打铁的生活。 没准就在探子路过的街道旁边,就是他们目标所在地。 光是这么想想,宫九的脸色就扭曲起来,厚重而满是杀意的威压扭曲在房间内,负责人早就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宫九手中的重剑,因感受到这股杀气,发出嗡鸣声。从而带回了沉浸想象中的宫九的意识,他一打眼,就看到了满头冷汗的负责人,不耐烦地啧一声,收起了如泰山压顶的杀意,转而冷笑一声:“拍卖会举办之时请务必将叶闲野给我请来。” “务必”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恨,宫九眼神漆黑,一瞬不瞬地盯着负责人看。 负责人被他的眼神惊得背后一片冷汗,哪里敢有异议,点头哈腰地保证务必将人带到。 宫九发出一声冷笑,眉眼挑都不带挑一下,漠然道:“剑就放在我这里,滚吧。” 话音落下,负责人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宫九依靠在窗边,手中一下下抚摸着重剑,哪怕不小心将指尖划破,鲜血沾染剑身,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神情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叶闲野,叶闲野……”唇齿相抵,一个名字叫他念得百转千回。 “还有一个月才能见面呢……不行,要忍耐,要忍耐。”这么说着,宫九抬起渐渐布满血丝的双眼,将染血的指头放在唇边轻舔,血染红的唇瓣,愈发娇艳,而宫九嘴边的笑容愈发危险。 “啊……啊……” 宫九将墨金色的重剑抱在怀里,将脸贴在剑脊的一面,触及脸颊,就被冰冷的重剑冰得打了个寒颤,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是与身体反应截然相反的——享受地眯起了眼睛,随后将重剑稍稍拿开了点距离,意味不明地盯了剑半晌,喃喃道:“果然还是无法比拟你带给我的快乐啊。”这么说着,宫九眸光中闪过失望,反手就将重剑撇在了一边。 叶闲野可不知道自己的重剑在他没看见的角落里,都遭遇了什么糟糕的事,他与陆小凤两人凭借着陆小凤的关系网,很快就摸清了这个商会所代表的意义,也明白了今年不同于往的细微差别。 今年的拍卖会盛传有皇亲国戚参加,戒备等级是一等一的森严,想要浑水摸鱼进去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有两条路,一,想办法搞到一张拍卖会的入场券,光明正大的进去。二,就是在拍卖会的前夕偷偷溜进去,要做到这点,凭借着闲野的武功应该没什么的。” 一脸严肃地说完,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叶闲野叹息一声。 “那肯定是选二了,入场券哪里会有啊。” 陆小凤左手成拳,击打在右手的掌心上,爽朗一笑:“我也选第二个选项!” 藏剑是不可能丢了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丢剑的,找又找不回来,只能靠着自己的轻剑,催眠自己没有丢剑来勉强续一下子命这样子,回到铁匠铺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这里的刀刀剑剑都是断的,锻造起来才舒服,超喜欢在这里的。 丧了几天后,叶闲野也没得法子,只能安慰自己之前丢了轻剑,最后被自己找回来了,而这次丢了重剑,也肯定会被找回来的。 于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当时是追着轻剑跑路的,而现在重剑在何方都不晓得的不安感。 就在这种不安中,夜晚的叶闲野醒来了。 他静悄悄地睁开了双眼,这次并没有上次那么生疏,叶闲野只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受了一下周围后,就悄无声息地推门走了出去。 月凉如水,幽然清冷的银辉安安静静地洒落在树梢间,地面上,微风里,如轮般的皎月挥洒着清辉。 而这样唯美的月色下,同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陆小凤打着哈欠缓步走来,在走过长廊的时候,眼尖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叶闲野,他一愣,为这样从没有见过的,叶闲野的情态而愣。 陆小凤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在叶闲野身边坐下,一拍他肩膀,语气中还带着困意未消的迟钝:“闲野你怎么还没睡?” 被陆小凤拍过的肩膀僵硬了一瞬,随后缓缓放松。 而这一点迟疑,被陆小凤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再次开口:“你怎么了?” 叶闲野转向了他。 在他们对视的那一瞬间,陆小凤仿佛在他面前这个男人的眼底,看到了在血海中挣扎着的人们。 陆小凤瞪大了双眼,困意急速消退,他一瞬间就清醒了。 一股极其强烈的危险感,彻底在陆小凤的耳边炸开,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等到陆小凤惊喘着回神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个给了他极致危险感的男人,又别过头去,安静地坐在长廊的边缘。 而且陆小凤注意到,这人堪称体贴地远离了自己几分,两者之间的距离既保留了给自己反应的余地,又微妙地使得自己无法触碰对方。 哪怕陆小凤的第六感还在叫嚣着让他远离这个人,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有着“叶闲野”长相,气质却截然不同的男人,在月光下,是那么的迷人。 英俊硬挺的面容被月色镀了一层柔光,他没有笑意,那双眼睛如同冰封,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比那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美上许多。 ——这么说可能有些荒谬,但陆小凤从没有这么清晰地感知到,当每天爱笑的叶闲野冷下脸时是什么样子,就是他眼前这个样子,没了生动活泼的表情做主,容貌的出众就由衷地表现出来,气质冷漠而带着丝丝血腥,那是杀过太多人的人特有的质感。 而这人不是不染尘埃的明月,非要说的话,偏是血海中淌过,人山中杀出条路的模样。 在陆小凤的注视下,叶闲野在月光下闭目假寐,然而眉心却悄悄皱起,于是一道明显的痕迹便压在他的眉间,须臾间又尽可散去了。 陆小凤原本有很多话想问,但在这样的月光下,这样的氛围下,竟产生了一丝“他很温柔”的错觉,于是也就问不出口了。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坐在长廊上,微风拂过,吹起叶闲野的发梢,他隐隐紧绷的表情放松了少许,再睁开眼睛时,他将一切思维都收敛了,眼底沉寂,古井无波。 “趁我心情不错,想问什么就问吧。” 声音很轻,但陆小凤就是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叶闲野的“另一个人格”说话,也顾不得探究他们说话的声音有着细微的不同,一瞬的头脑风暴,陆小凤同样轻声问:“您有白天的记忆吗?” 不知怎么,面对这个危险的男人,陆小凤下意识地选择了更加谨慎的态度。 叶闲野轻笑一声,眼底倒映着院子内的古井,泠泠的水面在他眼中泛起波纹,他转头赞叹了一声:“你很聪明。” 随后他回答了陆小凤的问题,漫不经心地:“有时有,有时无。” 陆小凤心中一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有过去的记忆吗?”他顿了顿,声音在喉咙里滚了一圈,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他没有的那些。” 叶闲野闻言一顿,意味不明地睨了他一眼,半晌沉默,之后才轻声道:“记忆啊,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您……” 叶闲野晃了晃指头,声音散漫:“不要太贪心,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陆小凤抿了抿唇,从这句寻常的话中嗅出了隐藏着的危险意味,所以他屏息等待着叶闲野的问题—— “回答我,我的重剑去哪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清晨,叶闲野早早就起床了,在晨光中练过剑后,站在院内,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他能够嗅到泥土的芬芳,还有爬山虎被风拂过发出的“簌簌”声响。 露水滴答地从青草的嫩芽间滑落,三月中旬的清晨鸟鸣声清脆,微风也恰到好处的温暖,叶闲野拿剑的手都在颤抖,唇边却保持着舒缓的弧度,身上是练过剑后的热气腾腾,他伸了个懒腰,转身回去沐浴。 将自己打点好了之后,二三好友也都陆陆续续地出现在正厅,然后叶闲野就发现陆小凤的视线时不时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然后要遮不遮的,一脸欲言又止。 虽然陆小凤的动作不是很大,但朝夕相处这么久,叶闲野知道陆小凤不是吞吞吐吐的性子,自然是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发生。 于是叶闲野特意挑了个芹菜馅的包子,故意在陆小凤心不在焉的时候塞进他的嘴里—— “这什么……”陆小凤含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一口咬下,然后一个激灵,“唔。”吃出是自己最不喜欢的芹菜馅包子,陆小凤对叶闲野怒目而视,口中那口包子馅要吐不吐,迟疑了半晌,到底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下去。 叶闲野对陆小凤的白眼不痛不痒,随手挑了一个包子,紧接着咬了一口,嚼碎了咽下肚,这才挑着眉说:“一大早是怎么着,看着我欲言又止的。”他坏笑着,“可是终于沉浸在本少爷的英俊外貌下了?” 陆小凤啐了他一口,心中闪过昨晚同另一个叶闲野之间的谈话,再瞧瞧现在这个一脸坏笑的人,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性格这样南辕北辙的人是同一个人。 但这件事不是陆小凤一人说了算的,所以他迟疑了一个清晨,到底还是说:“我昨夜无意间碰到了你的另一个人格。” 话音落下,叶闲野捏着包子的手一顿,紧接着恢复了笑脸:“你们谈了什么?” 李寻欢的视线定格在陆小凤身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说他偶尔的时候会有记忆,与你的记忆。” 叶闲野一愣。 “这个现象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所以现在有点慌。” 也不怪陆小凤同另一个叶闲野谈过话之后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实在是叶闲野这个病症罕见至极,谁也说不清另一个人格是怎么来的,到底要怎么同他相处,对于他们来说,另一个叶闲野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只要是未知,那么一切就充满变数。 “而且……”我觉得他比你危险得多。 陆小凤注视着叶闲野的眸子,咽下了将要开口的话,在后者用眼神表示疑问的时候,摇了摇头。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当两个人格同时存在的时候,存在时间长的这个人格没有过往的记忆,没有另一个人格出现时的记忆,而与之相反的另一个出现时间短的人格却拥有着这些。 陆小凤实在没法说出口,当这两个人格起了争夺身体的心思的时候,那么现在他们所熟悉的叶闲野,到底能不能占据主导地位? 他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将这个隐忧述之于口。 一顿饭就在三人心不在焉的时候吃完了。叶闲野放下筷子,定定地看着李寻欢:“寻欢,这件事我之前就在打算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说出来。” 李寻欢一怔,好似预感到他要说些什么一样抗拒地抿了抿唇。 “我打算搬出去了。” “这段时间感谢你的收留,好吧好吧,”他在李寻欢不满的视线中换了个词:“是借住。” “不过陆小鸡也说了,我的另一个人格出现的时机不定,我不能因为这个不定因素给你们造成麻烦。”他缓缓地将自己的担忧道出,在李寻欢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先一步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我买的房子就离李宅不远!” 叶闲野挠了挠头:“还好有之前老胡那把剑,不然我还不一定能买得起呢。”他笑了笑,一脸澄澈地看着李寻欢:“总不能我搬出去,你就不同我做朋友了吧?” 李寻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都做出决定,还会给我反对的余地吗?” “什么时候搬?” “就这几日吧。” 既然决定要走了,三个大老爷们自然不会拖拖拉拉,在看过叶闲野的新家后,几人就在他本人的坚持下,帮忙收拾了东西,说实话叶闲野的行李并不是很多,要说起来同之前顾惜朝的全部家当也差不离了。 所以很快就收拾好了。 李寻欢看着叶闲野额头上因为搬家渗出的汗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搬就搬了,反正离得近,有事不许瞒着。” “是是。”叶闲野眼神明亮,答应得飞快。 送走化身老妈子的李寻欢,再同陆小凤细细询问了昨夜的对话,之后确定了西门吹雪的位置,就将二人送走了。 “对了,昨天他还问了我一句话。”陆小凤转身欲走,想起昨夜最后的对话,停下了脚步。 “什么?” “他问:我的重剑去哪了。”陆小凤回答,像是回到了刚听到这个问题时的状态,背后的冷汗止不住地又要冒出来。 叶闲野问他:“那你怎么回的?” 陆小凤干咳了一声,一言难尽地回答:“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就晕过去了……” “扑哧。”叶闲野忍不住笑,摆摆手道:“晕得恰到好处,不然要怎么回答呢?” 陆小凤道:“幸好晕过去了……他那时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好。”何止是不友好,陆小凤长舒一口气,才从那种直面危险的窒息感中回过神来,他担忧地重复道:“真的不怎么友好。” “好啦,我知道啦。” 陆小凤回想起另一个叶闲野问自己剑在哪里时的情形,身上的冷汗再次狂流:那是狂犬一般危险的眼神,却都隐匿在笑意之下,当那人笑起来时,远比他冷着脸时要危险得多。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铁锈的味道,那不是铁锈,而是货真价实的血腥气,面对那样的叶闲野,之前的温柔就是错觉!陆小凤的脑子嗡嗡作响,感知危险的第六感在他的神经疯狂跳跃着:离开他!立刻离开他! 叶闲野在出神的陆小凤眼前挥了挥,后者几乎是瞬间后退了半步。 叶闲野一愣,随即扬起毫无二致的笑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吧。” 陆小凤顿了顿,眼神复杂地从叶闲野的脸上掠过,同样扬起笑容:“我近些日子就在京城,住的地方你知道的,有了新发现记得告知我。” “好。”终于送走了同样心神不定的陆小凤。叶闲野保持着笑容走进房间,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他的嘴角就落了下来,整个人凝重了很多。 另一个人格带来的影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叶闲野抬起手掌,眼神盯着上面繁杂的纹路半晌,将自己摔进了软绵绵的床铺中,将手臂遮挡着眼睛,静默了一会儿。 叶闲野这次这么仓促着急的想要出来住,就是为了不想让另一个人格成为好友们的困扰。 因为他知道,不论是陆小凤还是李寻欢,本质都是温柔的人,他们不会说出自己的苦恼和担忧,但这就是自己可以肆意打扰他们的缘由了吗? 叶闲野摇头,不是的,所以他选择了自己居住。但显然,看陆小凤临走时的模样,另一个人格的性格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他不是傻子,虽然不怎么敏锐,但陆小凤那神思不定的模样不能更明显,这样的表现从清晨就开始了,刚开始叶闲野还会有些疑惑,但自从陆小凤说昨夜见过另一个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往日里还有一些其他的蛛丝马迹,诸如鬼神医和那个女孩看到他的反应,还有之前伤人时那一瞬间的停顿,只要细心追溯,往日的一幕幕都从叶闲野的眼前略过,叶闲野再也没法装作他的另一个人格性子和蔼可亲了。 叶闲野感觉到了一丝伤感,仿佛曾经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然而等到他想要再去探究,留给他的只有阵阵余痛。 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头,做下了一个决定。 翌日,叶闲野坐在窗边,将窗户推开少许,让阳光照射进来,薄薄的窗纱挡不住初升的太阳,窗外一棵杨柳树的树梢弯曲着,正好垂到窗外,在书桌边投下斑驳的树影。 就着这样明媚的阳光,叶闲野郑重地提笔写下了给西门吹雪的信筏。 前些日子西门吹雪去杀人,之后就顺路直接回去了万梅山庄,本说好了过段时日再去打扰,瞧上一瞧万梅山庄中的医书。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趁着拍卖会开始的这一个月时间,叶闲野决定先去万梅山庄走一遭。 怎么也要先搞清楚自己的病症,如若不然,这么一知半解的糊涂着,哪天害了人都不清楚。 叶闲野的心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信筏上,握笔的力道微微加大。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万梅山庄位于北上之塞,是一个非常偏远而寒冷的地方, 在三月里的汴京已经春暖花开,暖暖的春江水哗啦啦的流淌,在河岸边停靠着船家,这时候的汴京人早就换上了薄薄的短打,不管是捕鱼也好打捞也好,已经早早的下水了。被打湿的衣裳,不用换下,只要在太阳底下稍微晒一晒,就会干了。 而塞北,三月的塞北还在飘雪。 天色阴沉沉的,只是看着,心情就压抑了起来,天地间白茫茫灰突突的一片,沿途都是些松柏等长青树种,被大雪压的厚实,却没有丝毫想要弯曲的意思。狂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硬生生地打在人脸上,严寒而又刺痛。 这样恶劣的天气让一个生活在西湖边上,气候也温柔多情的藏剑来说,是无法理解的酷寒。 好在他来之前做好了准备,也庆幸他提前做了准备。在跑死两匹悍马,再加上自身的轻功赶路,在骤雪初霁的傍晚,叶闲野终于踏进了万梅山庄。 据说完美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独爱梅花,所以在庄园内外都种满了梅树,可是现在并没有到梅花盛开的时节,所以庄外光秃秃的一片,配上古朴又充满了剑意的万梅山庄四字,显得肃穆极了。 然而与庄内不同的是,在离着万梅山庄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山坡,这里竟蔫蔫地生长着几簇杜鹃花,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艰难的存活,有些半死不活的可怜。叶闲野却看见在这些花朵的根部,系着一根短短的木棍,用来帮助花朵支撑。 路过这里时,叶闲野脚步一顿,忆起西门吹雪冷冷的性子,笑了笑。 他随着老管家的指引进入内庄,一打眼就看见了正在一心一意擦拭剑身的西门吹雪。 听到脚步声,西门吹雪放下手中的布绢,淡淡道:“你来了。” “我来了。”叶闲野在西门吹雪的身旁坐下,顺手将他的轻剑解下。 西门吹雪一凝眉:“你的重剑?” 叶闲野苦笑,他摸了摸轻剑的剑柄,轻声道:“这个问题,我比你还想知道。” 西门吹雪静静地听叶闲野这段时间的遭遇,沉默了半晌,同样轻声开口:“你不该来。” 叶闲野:“但我来了。” 西门吹雪:“既如此,医书在书房。” 满头华发的老管家在旁适时地提醒:“叶公子,主人准备了晚膳,还请移步。” 虽然西门吹雪不赞同叶闲野在找不见重剑的时候来万梅山庄,但他到底还是担心叶闲野的自身情况,所以在吃过晚膳之后,两人缄默着扎进了书房。 叶闲野在给西门吹雪的飞鸽传书中并没有说明他遇到的这些,所以具体情况也是他来到这里之后叶闲野当场告知他的。 听说自他走后,叶闲野的第二个人格在夜晚醒来后,西门吹雪的脸色凝重了许多,就听他说:“情况有些糟。” 叶闲野正从那个偌大的书架上查看医术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西门吹雪的书房很大,除了书桌占用了靠窗的,不小的位置外,一面墙都是书架,叶闲野粗略看去,上面五花八门。什么书都有,最多的是剑谱,还有些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书,更让人惊奇的是,竟然还有些志怪杂谈,而最侧面一排,就是医书了。 从比较常见的,到比较罕见的孤本,整整齐齐地罗列在这边。 叶闲野思考了一下,目标明确地将最破的那本医书拿了起来,小心地摊在书桌上,捻起一页纸张,战战兢兢地翻了页,听了西门吹雪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西门吹雪缓步而来,同叶闲野面对面坐下,给他指其中的话:“离魂二字历来有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已独见之。”他点了点“他人未见”四个字,余下的话西门吹雪哪怕不说,叶闲野也明白他的意思。 “他人未见”,而现在已经发展成“他人已见”,情况怎能说是不糟糕呢? 一时静默。 西门吹雪离开了,关上房门的声音清晰可见,叶闲野却没有抬头,他只是盯着上面模糊的字眼,思考着西门吹雪的话。 “此症状自古罕见,恕我无能为力,只有些医书供你参考。” 是啊,他想,自古罕见,别说医治了,就连医书上都没有详细的记载,有也只是泛泛三言两语,叶闲野趴伏在书桌上,手指点着那几个字,想起了鬼神医同样的言辞,西门吹雪的本事毋庸置疑,那是一个只要做就必须做到最好的男人,而鬼神医也是经过江湖人考验,有真才实学的一位医者。 然而就这样两位医者,他们直接或间接给出的结论,为此病难医。 叶闲野坐在书桌前,将手掌盖在眉眼间,看不到他的神情,然而另一只手,却慢慢地,慢慢地握成拳,直到青筋迸出,声音极尽压抑,却又包含着无边的无力与痛苦,仿佛阴云缓缓堆叠,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于是全都积累在喉咙口,脱口而出的瞬间爆裂开。 然后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叶闲野仰起头,神情难言,双眼干涩到无以复加,却还是努力牵起微笑,他一手按住胸口,试图尝试第二次,最后却颓唐的再次用手掌挡住了面部表情,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突如其来的情绪击倒了他,叶闲野神情堪称冷漠地看着摊在桌面上的医书,这样的神情是多么可怕啊,如若是陆小凤来看,他就会惊讶地发现,现在叶闲野的脸色,同另一个叶闲野是多么的相似。 然而这个房间只有他一人,本来还有另一个的,只不过西门吹雪体贴地给他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叶闲野动了动嘴唇,看唇形是想要念“师父”,可是当他吐出第一个字之后,就栽倒在了书桌上。 失去了意识。 叶闲野知道自己在做梦,或者说是清醒的做着梦。他站在一处举目黑暗与灰白交织的地方,这种充斥着诡异的地方,却没有让叶闲野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让他诧异了一下竟然没人。 这个念头刚过,他就发现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是一眨眼,总之等到叶闲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环境险恶的地方,怪石嶙峋的悬崖,沾满血色的稻田,灰蒙蒙的泛着血色的天空,就连河流都倒映着天上惨淡星光,河水是血一样的颜色。 叶闲野直觉的知道这条河的名字:它叫咒血河。 这里的一切都泛着诡异,然而叶闲野却并不以为意。在他的潜意识里,这里是正常的。无论是粗哑着嗓子,嘎嘎直叫的乌鸦还是奔流不息的血河。对于叶闲野来说都是“日常”存在的东西。 梦中的叶闲野就这么淡定又自然的接受了。 他虽然没有看到那个彰显路标的,巨大血腥的石头,但却明白这里就是恶人谷。 是那个地形险要,令所有大侠都为之色变的地方,是江湖正派人士的噩梦。 恶人谷恶人谷,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叶闲野一个正派的藏剑弟子,却在恶人谷如入无人之境。他行走在粘湿的土地上。时不时有恶人谷的弟子同他“问好”,这个问好却是刀剑相加的问好。 而叶闲野却非常淡定地回击了回去。等到他把前来找茬的恶人谷弟子打倒在地之后,才终于有人对他说:“米丽古丽长老正在找你,叶闲野赶紧去就是了。” 听了这话叶闲野呆愣一瞬,然后反手将故意隐瞒消息的恶人一剑刺死,这才难掩慌乱的跑走。 这时候的叶闲野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了。 他在听到了米丽古丽这个名字之后有一瞬间的怔忪,于是恍惚间也就忆起了米丽古丽这个人对他意味着什么。 米丽古丽是他的养母,虽然说是养母,但是曾经圣教的圣女却并不承认这一点,于是在外人眼里,叶闲野只是一个运气非常好,能够让十大恶人之一的米丽古丽收养的孩子。 而且重点是米丽古丽并不在意这个孩子,捡他回来也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捡回来之后看到哇哇大哭的叶闲野,她立刻就后悔了。于是转身就将他扔在恶人谷中,这个孩子过得怎么样死没死,也就不在米丽古丽的思考范围内了。 于是当幼小的叶闲野踏入恶人谷的那一天,他就被那些恶劣的恶人谷弟子打了个半死。 不过谷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能亲手打死一个孩子。也就是靠着这一点,幼小的叶闲野捡回了一条命。 从那以后没有人关爱的叶闲野,就在这种无处不在的恶意中,开始了他艰难的求生生活。 他被人投过毒,被人打过遍体鳞伤,有时候还吃不上饭,但好在米丽古丽并没有想让这个孩子去死,所以时不时的也会丢给他一些伤药,凭借着自己的顽强和不想死的决心,叶闲野长到了十几岁。 也就是这一天,叶闲野在例行的挑翻前来找茬的恶人谷弟子,并且也被揍得浑身是伤之后,有人传讯说米丽古丽在找他。这时候的叶闲野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米丽古丽了,所以他一边诧异着一边走向米丽古丽所在的酒池峡。 叶闲野一边走着一边恍惚着回忆了什么,那些天真的,烂漫的色彩一点点从他的眼神中褪去—— 在前往酒池峡的道路上,叶闲野的神色慢慢变化着。 等到他站在米丽古丽的房屋门前,他的眼中充斥着残忍,血腥和杀戮,还有一丝丝麻木。 而这样的色彩在恶人谷举目可见。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夜色渐晚。 万梅山庄的老管家是一个非常慰贴的人,对于他家庄主终于结识了除陆小凤之外的朋友,是非常珍惜的。更何况叶闲野是主动来山庄做客的,不管是招待朋友还是为了万梅山庄的颜面老管家都不会怠慢了他。 因此在叶闲野扎进书房几个时辰之后,老管家就有些坐不住了:实在是因为叶闲野本身到达山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吃过晚饭后再加上在书房这些时辰,早就到了该休息的时候,然而作为客人的叶闲野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这就让操心的老管家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他找上了万事不理的西门吹雪,担忧地问道:“天色不早了,叶公子还没有出来吗?” 闻言,西门吹雪看了一下窗外的夜色,心里也有一些淡淡的担忧,于是决定自己前去书房查看一下。他吩咐管家道:“莫急,收拾房间。” 管家步履匆匆地走了,想来去收拾给叶闲野居住的客房。 西门吹雪敲了敲书房的门,在第三次没有人回应之后,眉头一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强硬地推开门,就看到了躺在桌案上不省人事的叶闲野。 西门吹雪一惊,快步向前将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在感受到强烈的跳动之后,这才松了口气,有多余的心思查看叶闲野的状态。 仔细看过之后,就算是冷心冷情的西门吹雪也有也有种哭笑不得的心情,叶闲野竟是睡过去了。 看了看等待在门外的老管家,西门吹雪知道不能让他继续睡下去,于是伸出手轻拍了拍叶闲野的脸颊。 轻微的刺痛惊醒了沉浸在深层次梦境中的叶闲野,梦境中此刻的叶闲野正站在米丽古丽的面前,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只能看见米丽古丽的嘴巴一开一合,但具体的话语却听不见了。 叶闲野有些着急,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像小的时候那样拽住米丽古丽的衣摆,却看到眼前的米丽古丽像破碎的镜面一样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叶闲野猛地一惊,睁开了双眼。 他在睁开双眼的刹那看到了西门吹雪略显担忧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叶闲野不知今夕是何年。什么是梦,什么又是现实?好在恍惚只是霎时,叶闲野清楚地意识到他刚才的梦并不寻常。 然而等他细细去回忆梦中的情节时,之前那些清晰的画面又仿佛被谁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一丝丝痕迹,叶闲野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西门吹雪将叶闲野扶了起来,淡漠的语气暗藏着担忧:“怎么了?” 叶闲野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回答道:“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现在想来这个梦只剩下灰蒙蒙的天,泛着血色的黏腻的土地,还有他人手中的血与刀。叶闲野皱着眉,努力回想,最后也只是隐约忆起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他的梦中那片险恶的地方又是哪里?叶闲野并不清楚,但是他的情绪却被大大的安抚了——能够忆起这些就说明,他的记忆还是有回来的可能的。 所以虽然做了一个堪称糟糕的梦,但叶闲野安心了。 第二天清晨,叶闲野与西门吹雪例行练过剑之后,他们一左一右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接过候在一旁的老管家手中的温水,润过喉之后,叶贤也同西门吹雪讲起了昨天他的梦。 因为叶闲野本身也不记得什么,所以并不能具体描述出什么,与之相对的,西门吹雪也无法提供言之有物的猜测,不过能够与人倾诉,这使得叶闲野畅快了许多。 西门吹雪每年只出庄四次,而每次出庄都是为了杀人,杀该杀的人。今年的份额已经用过一次,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山庄练剑。 练剑是寂寞的,追求剑道同样是寂寞的。 但如果有一个跟他志味相投的剑客一起重复这些枯燥的事情,就不算什么了。 虽然叶闲野只是来查找医书的,但西门吹雪总能从与另一个剑客中的交流中体会什么,于是也就变得趣味了许多。 要叶闲野自己说,他是没法认同西门吹雪的剑道的,西门吹雪走的无情道,无情道也就意味着他的生活是乏味的,每天只有和剑打交道,虽然叶闲野自己也是同剑打交道,但他心中不会只有剑。 不认同西门吹雪的道,但他敬佩这样坚定走在自己道路上的西门吹雪。 所以他们二人时常交流一些剑道上的感悟,思想的碰撞不乏出现一些灵感的闪光。于是西门吹雪更加痴沉迷于剑道了。只要有灵光一现,那么不用叶闲野说什么,他就会自己跑去琢磨剑招了。 再一次被西门吹雪抛下后。叶贤也看着因为剑气而飞舞的雪花,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书房查看关于他的病症。医书上虽然记载的少,但不乏一些猜测,可以开阔自己。冷冰冰的西门吹雪都可以那么有干劲,他也不差。 坐在桌案边,叶闲野将第一次翻出的书重新翻开,这次他谨慎了许多,在一本叫《杂病源流犀烛》的书中有着这样的记载:有神气不宁,每卧则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通夕不寐。 离魂症与梦游症有着类似的表现形式,然而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叶闲野沉思着,随后站起身,想要将这本书放回到书架,然而心神不定的结果,就是一不小心将那一排的书碰倒在地。 叶闲野懊恼地回神,蹲下身来将碰倒的书一一放回原地,然后就在他拿起最后一本的时候,从扉页间落下一张残破的纸,上面一写着:离魂症,人格。 叶闲野的眼神一凝,将那个破碎的纸张捡起细细的观摩上面的字后发现,这张残破的纸可能是医书孤本中掉落的。 主要内容区分了主人格与副人格,其上所述:主人格通常占据主导地位,但也有例外,那就是主人格,因为一些情绪上的一场并不想主导身体,这时候无知无觉的副人格就维系了身体的日常。 主人格为初始人格,而副人格则是在主人公在初始人格的基础上衍生的另一种人格,同时存在两种思维不受影响。 叶闲野艰难地将书本上的字句查看清楚,每看清一个字,理解其中的含义,他的心就凉上一分,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叶闲野颤抖的手仿佛没法承受薄薄一张纸的重量,任由那张纸轻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所谓主副人格,叶闲野缓缓地顺着书架滑落到地上,盘膝而坐时他忍不住自问:谁是主人格,谁是副人格? 他为自己的想法而微微颤抖着。 “很显然少爷才是主人格对吗?” “少爷也是这么想的,但猜测一下,如果少爷是副人格,那要怎么办呢?” “不,不许有这样的猜测。少爷这么优秀的藏剑弟子怎么可能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呢?” 自语的欺骗着,但叶闲野怎么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不安,所谓主副人格,如果自己真的是副人格,那该如何呢? 叶闲野没有答案。 光是这么想着,他的内心就慌乱的不行。也有过直接将所谓的主人格直接除掉,而后占据身体主导地位的危险念头。 叶闲野揉了揉额角。最后还是那本医书将他的思想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那本医书孤本上说,虽然比较困难,但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 那就是所谓人格的融合。因为从本意上来说,两个人格都是从自我分裂而出。 但书上并没有说要如何才能融合,对于叶闲野来说,他也只是明白了病症的本质。具体要如何治愈,他是不懂的。但想想前几日那个灰色的梦,也算是有一些进展吧。 叶闲野明白,只靠几本医书是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的,所以他来万梅山庄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至少对自己的病有了一些了解,还有重剑等待着自己去拯救,所以叶闲野将书中的文字全都记在脑子里后,他就想告辞了。 西门吹雪心中知晓他的忧虑,于是承诺:会尽力查找其他相关资料,尽快翻阅医书,如若有什么消息会通知他。 叶闲野谢过,于是在十几日后的一个难得晴朗的清晨,启程回去了汴京。 此时日照当空,碧蓝的天空映照着朵朵白云,是难得的好天气,微风拂面,阳光正宜人。 没了无时不刻不在肆虐的狂风,也没有仿佛要覆盖一切的白雪,只有在阳光下显得越发晶莹剔透的冰晶。随着叶闲野一路走来反射着斑斓的色彩。 走时比来时更轻松,因为有万梅山庄的万能老管家,庄主比较冷淡,但老管家却是一个操心的性子,所以很快就把叶闲野需要的行囊收拾妥当,再加上老管家在塞北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该注意什么,所以一边收拾一边嘱咐叶闲野。 也因为此,叶闲野回到汴京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很多。 刚刚踏上他东拼西凑临时的家,就被提前得到消息的陆小凤堵在了门口。 陆小凤来不及询问这次塞北之行有何收获,就匆匆开口道:“之前那个商会拍卖会给你送来了请柬。”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殿试已经结束将近一个月了,大多数考生已经熟悉自己的岗位,不过近几日在他们中间有一些比较微妙的传言,那就是当朝探花顾惜朝的功名是买来的。 十分微妙的传言,却传的有鼻子有眼。谁也不知道这个传言是怎么来的,毕竟这件事骇人听闻的多,所以大家也只是隐约听了那么一耳朵。 “你听说了吗?顾……” “别瞎说,这事儿到底怎么样,还不清楚呢。” “我听说好像是,那谁的功名是假的?” “噤声,你想死可别拉上我。” 都在说顾惜朝的功名有假,但这事儿往严重了说就是藐视皇威,毕竟名次是皇帝自己定的,而且一起经过了殿试,水平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你说有假岂不是在质疑皇上吗? 因为此很多当时与顾惜朝同一个考场的人,缄默其口。 这件事原本是在小范围内传出后,不知怎的竟然连考官都听说了那么一耳朵。在之后的慢慢发酵中,终于就连顾惜朝他本人都听说了,顾惜朝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有一种另一只脚终于落地,果然来了的感觉。 李寻欢十分愤怒:“这明显就是一场针对你的指控,买官之说纯粹无稽之谈。” 顾惜朝冷笑道:“自身本就不白,就算泼脏水又能如何呢?” 李寻欢道:“这件事细究下来泼脏水那人根本没什么好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可有什么可疑的人选吗?” 顾惜朝摇了摇头,他声音淡淡的:“我平日里除了与你相近,别人不会走的太近,因此也不知是谁看我不顺眼。” 李寻欢有些着急:“买官事小,如若调查的话就会发现那是一次污蔑,但如若被人牵扯到你的身世,那才叫死无葬身之地。” 皇宫之中,宫殿之上。 皇帝心血来潮的坐在桌案处,手持一个折子,漫不经心地给予批复。 皇帝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认真的批复奏折了,他这段时间身体染了风寒,毕竟年纪不小了,所以一个发作,险些要他躺在龙床上起不来。也因此刚起来身,那旺盛的控制欲就驱使着他拖着病体,也要掌握近日朝中动向。 批复户部尚书乞上的折子后,皇帝突然间忆起他亲自册封的状元郎,于是叫来大伴伴,询问了一句:“李寻欢近日适应的如何?” 跟随皇帝多年的大伴伴在脑中将李寻欢的近况过了一圈,这才缓声道出。 皇帝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大伴伴言罢,低眉顺眼地垂下眼睑,皇帝兴致一来,又问:“那么榜眼探花如何?” 皇帝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知道,却看着大伴伴略一迟疑,这一迟疑,被皇帝见了个正着。 大伴伴额头露出冷汗,显然他也听说过关于顾惜朝的那些流言,当即跪下来请罪,丝毫不敢隐瞒,将那些流言一字一句地重复给皇帝听。 皇帝挑着眉听了,倒是没有特别愤怒的感觉,而是觉得有些荒谬,他自己见过的探花郎还能有假?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过疑心病使得他并没有松口气,而是将腰牌解下来随意搁在御案上,淡淡地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皇帝一顿,皱着眉在脑中搜索了许久,本想叫太平王之子来处理这件事,但他转念就想起了宫九被他派去做其他事情了。 最后他思来想去,还是道:“为表朕对这件事的重视,就让傅丞相来解决这件事吧。” 大伴伴偷觑着皇帝的神色,只瞧见一眼不辨喜怒,于是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拾起腰牌,灰溜溜地出宫了。 = “因为你人不在汴京,所以他们只好找到了李寻欢的家。”说着陆小凤将手中的请柬递给他。 叶闲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难掩惊奇的问:“这个拍卖会负责人脸皮倒是不薄,抢了我的剑用作拍卖会,反倒还来给我送请柬。” “什么意思?这是生怕我看不见自己的剑被拍卖吗?” 陆小凤也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将手中暗金色的请柬递给他。 叶闲野接过来翻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送呈叶氏公子参加由京城商会协定拍卖会,谨定下月月初,请务必拨兀前来。 叶闲野挑眉,来回翻看请柬,整张请柬制作精美,上手一摸就知道是好材质,除了那几句废话之外,再无其他,叶闲野的视线落在“务必”二字上,眼中俱是凝重之意。 然而等他抬起头来,面对一脸担忧的陆小凤时,唇角的笑意绽开:“这样也好,省着我们费力气思考怎么进去。” 拍卖会在汴京一处非常偏僻的位置举行,如若不是请柬上清楚地写着地址,就算是陆小凤这种江湖通,也想不到只有一个破败院子的地方会是一场拍卖会的举办场所。 陆小凤不愧是江湖通,在短短的几日中,凭借着手中不属于他的邀请函,明里暗里的打探关于拍卖会的消息,竟是被他打探个差不离。 此次前往拍卖会的路上,陆小凤就将得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对叶闲野说出口:“拍卖会在下午酉时进场,刚开始只是寻常的宴会,这时候是那些商人和江湖人士寻求合作的最佳时期,之后差不多戍时三刻开始正式拍卖,”他停了停,瞄了一眼叶闲野的神情,接着说:“因为据说到时会有皇室的人参与,具体目的未明,不过闲野的剑肯定会作为压轴出现。” 叶闲野摩擦了一下腰间的轻剑,脑中想了什么谁也不清楚,他只是点了点头,陆小凤倒是有心劝慰他到时别冲动,但一想被抢的可是剑客们视作半身的剑,如若放在他的另一个剑客朋友西门吹雪的身上,保不齐屠抢剑人满门的心都有了,叶闲野这样不咸不淡的样子,让陆小凤心里越发没底,生怕到时候叶闲野爆发,搞出大事件。只好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进入场内之后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就是了。 叶闲野因为有邀请函,很轻易就被放行了,他与陆小凤随着人流慢慢向前,然后顺着螺旋楼梯一层层向下,越往下走,灯火越加通明,所以很快,这场位于地下的拍卖会的全貌,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身着统一服侍的侍者轻松恣意地穿梭在来往的人群中,托盘上是一些精致的糕点和饮品。 叶闲野尽量观察着往来人的姿态和神情,判断着这里的常客都有哪几位,最后锁定一伙聚在一起的商人,尽量向他们靠拢,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长桌旁站定,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其中一个商人一边举杯,一边悄声说:“今年的拍卖会不同以往,看这个规模,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那是,今年有那位出手,自然不同往年。”另一个商人摇头晃脑,同前一人碰了碰杯。 “那位太平王世子宫九还真是……” “嘘——” 第三位想要说出什么,但被前两位立刻拦住了,他们紧张地环视四周,紧接着互看一眼,感觉没有引起他人注意,这才低声呵斥:“不要命了,休得说出那位的名字。” 第三位商人一时噤声,他们静默了一会儿,转而心照不宣地说起了商业上的事。 叶闲野见此慢慢走开,脑中却盘旋着一个名字:“宫九……吗?”听到这个名字,他有种莫名的熟悉,又仿佛是错觉,轻微地甩甩头,转身去寻陆小凤的身影。 陆小凤看到了姬冰雁的身影,作为江湖上同样活跃的一份子,他们自然互相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不过只是没有机会相见罢了。 再加上陆小凤的偶像就是盗帅楚留香,自然对楚留香的好友多了几分关注,在这里遇见,转念一想就明白是姬冰雁大老板的身份起了作用,瞬间扬起灿烂的,那些红颜们赞不绝口的笑容,前去搭话了。 陆小凤、叶闲野和姬冰雁三人交谈甚欢的时候,宫九就在二楼的隔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确切的说,盯着站在一旁的叶闲野。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过放肆,被他紧盯着不放的对象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就在他们对视的一刹那,宫九的脸瞬间红了,眼尾都荡漾了起来。 然而不等宫九有其他反应,叶闲野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宫九:“……” 站在宫九身后的大内侍卫们脊背一崩,冷汗顺着额头缓缓滴落,指尖颤抖着拿不动刀,好在那种让人胆颤的气场,在几个呼吸间就散去了。 就在几个侍卫暗叹逃过一劫的时候,宫九漆黑着脸,转身快步推开隔间房门,转瞬间出现在大厅。 大厅的众人在看到宫九出现的瞬间静了片刻,之后再说话时都自觉小了不止一个度。 宫九目不斜视地,径直朝着叶闲野走去。 于是在宫九的两旁,顷刻呈现出一种摩西分海的架势,人群声渐渐消去。 这种反常的景象自然也引起了陆小凤三人的注意,当然叶闲野并没有意识到宫九是为他而来,直到后者绷着脸站在他面前。 “怎么,一别之后的久违相见不打算打个招呼吗?”宫九努力使得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一些,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样子,却是显而易见的杀气腾腾。 而被他质问的叶闲野哪怕满头雾水,还是下意识地扬起开朗阳光的笑容,冲着对方露齿一笑:“请问您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