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佩:承恩不在貌》 第一节 路遇宫女 天宁十八年,陈国。 在这偌大的王宫之中,我想我是个奇葩的存在,只听宫人们如何称呼我便知:承恩小姐。换作在寻常百姓家,尊一声“小姐”或许是一种恭维,可这里是陈国王宫,里面住着各种辈分的公主、郡主,有时还会有随父进宫前来小住的各位县主,却独独没有小姐这个称位。 我是承恩。虽然宫里的人讳莫如深,但我知道我的身世是每位新进宫的小宫女的必修课。这些小人精,当然先得搞清楚谁是正主才行,拍错了马屁是小事,得罪了大人物可怎么了得。 这天,我去师傅那儿归还《针灸甲乙经》回来,从太医院的后门穿过夹道,经过一片宫女住所,看到一个大一点儿的宫女正眉飞色舞地向四、五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传道授业”: “你们都看到关雎宫旁边那处独立的小院子了吧,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宫,是不是很奇怪?那里头呀住着承恩小姐。她是宸妃娘娘的女儿,却又并不是王上亲生,是不是更奇怪?”突然她一弯腰,凑近她们,故作神秘地将声音压低:“听说啊,宸妃娘娘以前是牡丹阁的头牌!” “牡丹阁是什么地方?”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唉,我扶了扶额,今年新进宫的这批小丫头可不怎么伶俐啊。 “呃,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老嬷嬷那意思,应该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才对。”好吧,我错了,原来当了几年差的也不怎么样。 “牡丹阁是邺城里最大的青楼啊,就在东南角上。”我边含笑着说着边走向她们。几个小宫女齐齐地回过头,那个“授课”的宫女也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原来如此”,又很快回过神来冲着我问:“喂,你哪个宫里的?你如何知道?” 我从她们中间穿过,头也没回,说道:“记得下次讲别人闲话的时候可不要这么大声,被她本人听到可就不好了。”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此刻她们的表情一定很错愕。 我不是第一次撞见别人在背后拿我说事儿。第一次撞上时,年纪尚小,还住在娘的关雎宫里,整天不知天高地厚,竟养出了几分小主子的气势。记得当时我义愤填膺地冲上去,想要撕烂那帮长舌妇的嘴。不知怎么的,这事儿竟惊动了王上,现在想想可能是嘉祺那家伙跑去搬的救星,可是那次他却帮了倒忙,把事情闹得更严重了。虽然王上当时很给面子地下旨责打了那几名多嘴的宫女,可我娘却以我娇纵无矩为由,硬生生地把才十二岁的我赶出了关雎宫,住进了这状入冷宫的无名轩,任由我自生自灭。 这事儿一度让年幼的我彻夜无眠。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我替娘打抱不平,连王上都没有怪罪于我,她却要如此狠心与决绝?后来,我渐渐明白过来,为自己当年的无知与冲动感到可笑。是啊,我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教训她们,弄得大半个宫里鸡飞狗跳,人尽皆知。而我娘,这个最不愿承认我存在的人,她的过往也因我再次成为阖宫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把我赶出来,我就不能时时刻刻在她眼前晃悠,免得她“触景伤情”,又和我撇得干干净净,人前人后都好像她只有嘉懿一个女儿似的,而且还能让我收敛不少,认清自己的身分,真真是一举多得啊! 是啊,认清自己是谁,这是当年她把我扔在无名轩转身走出去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这些年当我看清了自己是谁时,便彻底收起了姑娘家的种种小性子,学会了认命。 第二节 我是谁 我是谁呢?在这宫里,不管是宫女、太监还是老嬷嬷都叫我一声承恩小姐。这声小姐,尽道出我离奇身世。不是公主,亦非奴非婢,只是当年花魁带进宫的拖油瓶、王恩浩荡下苟延残喘的产物。 我的娘亲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盛宠不衰的宸妃。坊间盛传她身段柔若无骨,艳绝天下,最得意的是年华不老,让后宫三千粉黛齐齐失了颜色。我觉得这大概是无聊的说书人想出的说辞。大概民间实在没法想像一介小小花魁如何一步一步爬上权力的巅峰,长期霸占圣宠。 当然这些话都有些言过其实,我最在意的是虽然她荣宠无双,可她连我的生父到底是谁都说不清楚;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嘉懿公主是王上的掌上名珠,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却在这王宫的夹缝里无人问津;我很久都没有见过我娘了,原谅我还是固执地称呼她为“娘”,因为宸妃离我太过遥远,只有没进宫前那段模糊的记忆让我觉得娘亲是个具体的存在。她或许嫌弃我拖累她一年接不了客,却每天顾我吃顾我穿,不像后来,我想见她还得透过宫女的层层禀报。 我揉了揉太阳穴,使劲想了想,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呢?哦,是那次在凤栖宫旁的小道上,她坐在高高的四人轿辇上,面容显得那样模糊。我随一旁的宫人一道低头行礼,她认没认出我也未可知。最可笑的是,就连我的名字也是我娘带我进宫之后为了表示她无上的感激之情投王上所好而起的。承恩承恩,承宠天恩嘛。 当我把路遇宫女的这桩趣事绘声绘色又不无戏谑地讲给太子嘉祺听时,他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喂,干嘛这么严肃?”我没大没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王宫之中,大概也只有他能真心听我说几句话。 “承恩,你像说别人的事儿一样说你自己的身世,其实你不必这样强颜欢笑。”太子盯着我说,我从他深褐色的眼仁中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样的距离让我有点不自在。我退了退说:“我没有假装啊,是真的觉得好玩。” “好吧,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一直这般快乐。遇到难处的时候记得还有我。” “你今天有点奇怪,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我半开玩笑地说。太子站起身来,边向外走边说道:“你以后会懂的。哦,对了,卓昊然这两天要来宫里述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卓昊然,听到这三个字,我瞬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脸上也抹去了笑容。 卓昊然,他要来了。嘉祺的话无异于在我本静如潭水的心中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细细的涟漪。 太子走后,我呆呆地把他的名字反复念叨了不下一百遍,想来那样子一定呆傻至极。好在这无名轩里只有一名粗使宫女采莲,她仅仅负责每日送送饭扫扫地,并不贴身,现下也不知跑哪儿躲懒去了,我也乐得安静,要不然她非得以为我魔怔了不可。 卓昊然,你还记得我吗? 第三节 初识 七年前。我十一岁,嘉懿九岁,卓昊然十四岁,正是豆蔻般的年华。那时我还住在关雎宫里,每天没心没肺地跟嘉懿一起玩闹。 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天宁十一年四月初七,暖风微醺,我正跟嘉懿在花园子里荡秋千。嘉懿嘻嘻哈哈地坐在秋千上,我在一旁推,不小心用力过猛,把秋千荡得太高,嘉懿尖叫着吵着要下来。我也慌了,告诉她再等等,秋千自己会停下来。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嘉懿可能太害怕了,竟然闭着眼睛从荡得半高的秋千上纵身一跳,顿时重重地摔在地上,嘶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看着她伏在地上,膝盖上汩汩流出血水的样子,我整个人都吓呆了。 哭声引来了众人。最早到场的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他身材颀长,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腰上挂着一块剔透的墨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王上和一个大臣模样的人也匆匆赶来。王上赶快让宫人们抱起嘉懿,送回关雎宫让太医诊治。 送走了嘉懿,王上脸色很不好看,他面向那个少年问道:“你告诉寡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心想,完了完了,弄伤公主,这得是多大的罪过!要是这少年再给我添油加醋说上几句,我大概半条命就丢了。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都快急出眼泪了,哪怕他说句“没看清楚”也好啊。 “禀王上,”少年的声音出奇的清朗,让我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心旌一荡,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不急不徐地继续说:“都是小臣的错。小臣看到花园中有人在荡秋千,一时玩心大起,就上前推了一把,实不知是公主殿下,罪该万死,请王上责罚。”说着便跪了下来。 他竟然帮我顶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畜生!”跟在王上身边那个大臣模样的中年男人赶忙一同跪下,“公主殿下的秋千也是你能推的!王上,您就念在犬子尚且年幼的份上,暂且饶过他吧!” 王上看着这一对请罪的父子,又转过来盯着我看了几眼,弄得我芒刺在背,吓得我赶紧低下了头。忽然,只听得王上大笑着说:“爱卿请起。小孩子家嘛,第一次进宫,难免爱玩闹,这手上哪有个准头?寡人正准备跟你提起一桩亲事呢,这下倒是‘不推不相识’了。” 只见那大臣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又拉着儿子一起谢恩,随后他们三人就说笑着走远,好像刚才的事压根没有发生,独留下我一人瘫坐在原地思量良久。 这应该就是几天来盛传的进宫述职的玮城城主父子了。宫里谣传少城主貌若潘安,掷果盈车。潘安长什么样子我不晓得,在这后宫中,我接触过的真正的男人并不多,除了王上,便是已故王后留下的太子嘉祺。他就已经让小宫女们每每看到都要脸红了,而这位少城主却比嘉祺更多了几分英气与果敢。他并不认识我,大概把我当成了嘉懿的贴身宫女,不忍看我受罚,竟自己揽下了这莫须有的罪责。看他刚刚下跪请罪的模样,一点不让人觉得卑躬屈膝,骨子里透露出那么一点傲气,又不至于让人生厌,不多不少,正让人舒服。 第四节 我是单相思的那一个 我怯怯地回到关雎宫中。宸妃说了我几句,嘉懿倒念着我是她半个姐姐,没有戳穿我们的谎言。我也曾正式向昊然道谢,他却只淡淡地说了句“不必”,我便再没提起。 渐渐地我们熟识起来,准确说是卓昊然来向宸妃娘娘请安,便与我和嘉懿有了一些来往。他教养极好,话不多,却又不会让你觉得冷傲,总是用含笑的眼神看着我们姐妹俩玩闹,有一种兄长般的成熟与温暖。那时候嘉懿和我都喜欢看他舞剑,我又总不好意思开口,就撺掇起嘉懿,她便娇娇软软地说:“昊然哥哥,我们想看你舞剑呢!”昊然也不回答,只是从鞘中取出剑潇潇洒洒地舞了起来。我不是个会武功的人,评不出姿势的优劣,只是那一树春花下亭亭少年迎风舞剑的英姿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忘怀。 后来,昊然又随父进宫了几次,可是那时我已经被逐出了关雎宫,他自然不会跑到无名轩里巴巴地来看我,所以都错过了。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从宫人口中得知了他就在关雎宫的消息。彼时一别已有四年,其间他也曾来过宫中,却没有人向我透露出任何消息。这次我不要再错过!我立马换上了最漂亮的宫裙,向来素颜的我甚至还笨拙地涂了一点胭脂,然后一口气跑到关雎宫,几乎用光了所有的份例银两才换得宫女们进去禀报娘娘,让我入内。 宫女说他在流芳亭。我不用人带路,凭着记忆七转八绕之后总算看到了那亭子。清风拂面,柳枝轻摆,我透过花枝瞧见的一对璧人正临湖作画,女子执笔柔笑,在纸上描着,微风温柔的吹起她耳边的头发,男子含笑侧望着她,眼神一如这和煦的春风。那女子当然是嘉懿。她不时抬头与昊然说着什么,昊然只是望着她,温柔的笑着点头。看到此情此景,我顿住脚步,再也迈不上前半步。原来我心心念念的那含笑的眼神从来没有半分是给我的。 我不忍破坏了这美好的画卷,转身缓声问一个小宫女道:“少城主是何时来宫里的?” “少城主来了得有五日了吧。每日除了睡觉,都与我们公主一道,吟诗作画,舞剑抚琴,神仙眷侣一般。”小宫女羡慕地说道。 吟诗作画,舞剑抚琴,神仙眷侣,这三个词掷地有声,而我心下却无比酸涩,定了定神之后对那小宫女说:“公主和少城主好雅兴,我就不去打扰了,也不必告诉他们我来过了。” 说罢也不管她,转身急步向外走去,心中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赶快回到我那冰冷又没有人气的无名轩内。 回到屋里,我一下子扑到在了床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脑海中一个小人不停地在对自己狠狠地骂道:承恩啊承恩,枉你还屁颠颠地花这么大力气跑过去,这下死心了吧!你以为他四年前救了你,就是对你同旁人不一般吗?那只是看你可怜罢了!嘉祺问过你是不是对卓昊然有不一样的情愫,你当时不是否认得响当当的吗,现在这眼泪又是流给谁看的呢?宸妃早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难道你还在痴心妄想他会抛下与他早有婚约又生得娇艳如花的公主,转头喜欢上你这个连生父都不知道是谁、不漂亮不温柔的小姐? 其实我早知道他待我与常人并无二般,可真看到他与旁人在一起琴瑟和谐的样子,那一刻还是让我心如刀绞,哪怕这个旁人是我的亲妹妹。原来他不只会舞剑,还诗词歌赋俱佳;原来他不是冷淡之人,他笑起来暖如春风;原来他也会想和一个女子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只是,我不是那个他想要一起吟诗作画、共度一生的女子!这个认知让我的心凉透了。 回想了这么一大段,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我边吃饭边沮丧地想卓浩然今年二十有一,嘉懿也十六了吧,出落得更加温婉动人。王上很可能趁他这次进宫给他俩正式指婚,把这事定下来,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神话。而我,在这个故事里大概就是个弄伤佳人腿的路人甲,不值一提。 可是谁也想不到,事情却发生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逆转。 第五节 王上有请 就在我饭后不久,无名轩中迎来了一位稀客--王上跟前儿的魏公公。我可不敢怠慢,这位可是王上面前的红人。我满腹狐疑地把他迎了进来。魏公公大概没到过这冷宫一般的地方,一双混浊的老眼把我这无名轩里里外外打量个遍,这才扯着公鸭嗓子说:“承恩小姐,王上西暖阁有请。” 王上要找我?这可不是常事儿。忙问道:“敢问公公,是就我一个人吗?”边说着边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也不知道这老狐狸看不看得上。 只见他瞟了一眼手心,顿了顿,说道:“王上只让老奴来此处寻小姐去,旁的老奴一概不知。” 那就是只让我一人前去的意思了,这下我可更没主意了。 这么多年来,王上当然一直知道我这么个便宜女儿的存在,但我可不敢说自己的继父是王上。进宫以来,他从没单独召见过我,只记得小时候随我娘觐见过几次。后来我住进无名轩,连我娘都懒得搭理我,王上就更加视我如无物。今天不知是哪阵风把魏公公吹来了。 我不敢拖延,跟着公公快步走向西暖阁。这西暖阁是陈国王上平时处理政务之处,一般后宫女眷不得擅入,我也从来没有来过此处。 还没进屋里,一股龙涎香的香气已扑鼻而来。王宫内真是奢侈至极,师傅告诉我小小的一块龙涎香已够寻常百姓家吃喝几年之用。 “进去吧。别让王上等着。”公公说道。 我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只见一个身影坐在桌前看着什么,我赶紧跪下,低着头,口中机械地念道:“奴婢叩见王上。王上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一个声音响起。 我徐徐抬起头,面前的王上还是印象中的样子,中年发福,面色保养得极好,严肃得让我有些害怕。 “承恩,你大可不用自称奴婢。怎么说寡人也娶了你娘亲,你也算寡人半个女儿了。”这话听似温情,却平白让我六月天里打起了哆嗦。 “今年多大了?”王上问道。 “回王上,十八了。”我回答说。 “唔,是不小了。都怪寡人平日里忙于国事,都快把你给耽误了。现下可有意中人没有?” “回王上,没有。”难道是要为我指婚?难道是跟着嘉懿一道凑个双喜临门?我的心里稍稍放松了一点。我一直知道宫里女人的婚姻不会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注定不能嫁给那个人,那嫁给谁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亲情的缺失让我一直渴望家庭的温暖,总好过孤独地一个人老死在无名轩里强。 “那寡人把你指给玮城少城主卓昊然可好?” 什,什么?这是哪一出?我惊讶万分,一时竟忘了规矩,提高了八度说道:“可,可他不是--” “寡人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他是和懿儿有婚约在先,可寡人最近得知你也衷情于他。寡人总觉着这些年来怠慢于你,总想着要补偿。况且好几年前懿儿摔伤那次,他还替你顶罪来着,是不是?想来对你也并非完全无意。思来想去,寡人还是觉得你俩最合适。” 不,不会。先不管王上是怎么知道我这点小心思的,他完全没理由要夺他爱女心上人,就为了成全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小姐?不对,不对。 “王上明鉴,少城主对奴婢有怜悯之心,奴婢对少城主确没有非分之想,心内更是祝福公主与少城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我赶紧边磕头边撇清关系。 “好吧,你只是个聪明人。寡人也就不同你绕弯子了。”王上突然收起刚才的语调,“寡人有不得已的原因要将懿儿嫁与李大将军之子弘文。可寡人如果出面拆散他们,对懿儿、对昊然、对离世的老城主都不大好交代。你说谁来当这个恶人比较合适呢?” 天哪,他竟然要让我来充当这场斗争的工具与牺牲品,还要拖上懿儿和昊然一道。想到嘉懿和昊然痛苦的分手,想到我一辈子无爱的婚姻和他们与日俱增的怨恨,让我不寒而粟。不,绝不。我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迎视着王上的目光说道:“奴婢愚笨,不懂王上的意思,更不想嫁给少城主。” “你--”王上显然被我气着了,但又很快平复了下去,他盯着自己的手,轻笑一声说:“乖女儿,你应该清楚,你的小命可全在寡人这双手里攥着呢!” 这一刻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受够了这许多年来令人窒息的后宫氛围,恨透了屡屡受到这样的威胁。想着死对我这种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盯着王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奴婢的命本就托王上宏福多活了十几年,现在王上要拿走,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 难道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么? 第六节 成为棋子 “好,你有种!你不想活,可想活着的人却还多是,比如太医院里的孙允常孙太医,如果寡人没记错的话他的一家老小可还全指望着他供养呢!你要是一死了之,我可不敢保证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啊哈哈哈--”王上阴险地笑道。 可恶,我攥紧了拳头,竟然拿师傅一家性命来威胁我! 师傅对我恩重如山,记得刚搬来无名轩的时候,有一次我不知误食了什么,几乎小命不保。若不是嘉祺找来了唯一肯过来看看的孙太医,我肯定已然正如某些人所愿,化作白骨一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从那次起,我便知在这深宫之中危机伺伏,掌握一点医术有时可救己于危难之中。于是便偷偷拜了孙太医为师,习得一点医家之理。师傅为人淳良,从没嫌弃过我的出身,他从《灵枢》《素问》教起,不可谓不尽心,给小小的我铺开了一片新的天地,不再每天沉浸在被母遗弃的伤痛中。师傅于我就像慈父般温暖,给了我莫大的关怀。 我还是太天真,以为这几年在无名轩里自生自灭,有些小动作根本不会引人注意,却没想到一举一动还是瞒不过王上的重重耳目。他从不提起知道我这么多事儿,但一提起便要了我的命。 我不能让师傅因我而丧命。可也绝对不想对不起懿儿和昊然。怎么办,怎么办?我咬得嘴唇都破了,鲜血的滋味让我尝到了绝望的感觉。 “乖女儿,你倒是给我个答复啊!”王上阴毒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我不由得浑身一凛。懿儿,昊然,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王上要做的事情谁也没法违抗。我从没想过自己心底这点点绮念有一天被戳穿竟会害了我们三个人。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边磕头边说道:“奴婢谢王上隆恩,一切听凭王上安排。”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娘亲,你为什么不在生我的时候便把我溺死在马桶里,要我长大后承受这样不堪的命运! 我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自己怎么从西暖阁回到无名轩的也根本不知道,只记得中途好像摔了一跤,也感觉不到疼,爬起来又继续失魂地向前走。 回到无名轩,嘉祺已经在里面等我。看到我回来了,他赶紧走了过来,大手扶住我双肩,关切地问:“我一听说父王叫你去西暖阁就赶了过去,可是魏公公说父王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跑来这里等你。父王对你说什么了?没事儿吧?” 我抬起头,失神地望着他,红了眼眶,半饷吐出一句:“王上要我嫁给卓浩然。” “你不愿意?”嘉祺试探地问道。 “他跟嘉懿那么--怎么,原来你早知道王上的意思?”我终于回过神来。 太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瞒你说,嘉懿嫁不了卓昊然这件事我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前朝的事你大概不清楚。李承宪大将军军功卓绝,在军中威望极高,连父王都难撼其地位,只能对他一味倚重与迁就。几个月前父王派他出兵西南,攻打屡犯我边界的羌人。他临行前竟私下向父王提出要让嘉懿下嫁其长子弘文作为他得胜归来的赏赐。朝中再无能担此重任的武将,父王也只能应允。” “可是王上又为什么要我嫁给卓昊然啊?”我还是不能理解。 “昊然失婚,心内必然万分失落,再加上老城主已逝,无人再为他作主。我在想既然懿儿已与他有缘无份,就向王上提议为什么不让一个从小就倾慕于他的人补上这个缺儿呢?也好安慰安慰他。” “难道,难道是你向王上提议让我嫁给卓昊然的?”我眼睛瞪得大大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我以为你会高兴啊!”嘉祺显然也有点慌了。 “你,你糊涂啊!”我急得都带哭腔了:“你可知道,你父王要我来当这个拆散鸳鸯的恶人!” “什么意思?”嘉祺还是不懂。 “你还不明白吗?你父王为了他的朝堂安定,不想引起小城主对李大将军、对自己的不满,要把我当箭使啊!”我急得快哭了。 这下连嘉祺也呆住了。他不停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父王就是下一道旨,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了。要不,要不我去求父王,求他收回成命!”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 我一把拉住了他,眼泪婆娑道:“王上谕旨又岂是你能改变的。你难道还想让我再多一条教唆太子忤逆王上的罪过么?” 太子回过身来,说:“可是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以我了解的卓昊然,他不会给你好脸子看的。” “呵呵”我苦笑道,原来只当是一场青葱年少的暗恋,我将它珍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我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只想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知道他活得好就很开心,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去拥有他。我从来只想好好找个普通人过平常的日子,相夫教子,却没想到这点心愿竟也成了奢望。 第七节 再见昊然 嘉祺说昊然不会给我好脸子看,我知道这只是委婉的说法,他一旦知道真相,只怕要恨死我了。虽然他修养良好,可并不代表他会原谅一个拆散他美满姻缘的人。 嘉祺还在跟我说着对不起,不知怎么的,过了最初的惊讶之后,我一点也不怪他。我没有失去理智,我分得清在这冰冷的王宫之中,他是除了师傅以外,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要不是他,我或许早已死过几次了。从小到大,我一直感受着他兄长般的照拂。在他面前,我可以无拘无束,展现最真的自我。我知道他是真心希望我嫁给昊然。然而我们却都逃不开命运的纠缠,纷纷成为王上手中这盘大棋的棋子,我是,嘉祺是,懿儿是,昊然也是。 一切都是命,挣不开,逃不脱,剪不断,理还乱。 我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我琢磨着或许能有一个两全的法子把对各方的伤害都降到最低。在好几个方案都被我否决之后,才明白过来,哪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啊!所有方法的目的都是要分开昊然和懿儿,想到他们这些年的感情,这伤害就可想而知! 昊然,懿儿,对不起。我是故意的。我不求你们的原谅,只要你们明白,但凡我有其他选择,也绝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改这几年清冷的性子,格外热乎地三天两头往关雎宫里跑。 宸妃娘娘驻颜有术,几乎和我记忆中她十多年前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只是雍容华贵了许多。她看我破天荒地前来请安,表面上略有诧异,但也没有多问,只当是这么多年我受够了宫里的冷眼,终于想通了向她低头。 她看着跪在殿中的我,边抹泪边说道:“当年的事确实是本宫狠心,可若不是那样,你又如何能收敛张狂的性子。这些年来,除了年节,你从不踏进本宫宫中半步,和懿儿虽有来往,也远不如寻常姐妹般亲密。你心中可还有怨怼?” “小女不敢。”我磕头道:“几年来未曾尽孝于前,实在有违于孝道,还请娘娘见谅。”“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宸妃说:“快,快抬起头让本宫好好瞧瞧。” 我乖巧地抬起头。她走过来,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脸颊,说道:“比小时候清瘦了些。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虽然你出身不高,长相也并不出众,但毕竟也还是本宫的女儿。如今懿儿已许了昊然,本宫也会给你作主嫁个好人家,像四品典正家的儿子本宫看着就不错,人老实……”我已无心去听她后面说了什么,这么说来她并不知道王上的计划,还在这儿自顾自的盘算着。娘啊,我的亲娘啊,我若是早两年过来请罪,你若是早两年为我做这些安排,王上又怎么置我于此尴尬的境地! 从正殿中了来,走进嘉懿的小别院,不出所料昊然也在。七年了,我没想过会在这种心境下再次重逢。大半年没见嘉懿,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裙,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飘然若仙。见我过来了,她笑着迎上来说:“姐姐好久不见。”又转过头去对昊然说:“昊然,这是我姐姐承恩。”她的善良纯真让我更加觉得欠疚。 “我记得的,小时候一起玩来着。”昊然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又很快转向嘉懿,宠溺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说道:“你身边的人我哪能不记得?” “讨厌,说过不要捏人家的鼻子嘛!”嘉懿作势要去打他。 “你身边的人”,呵呵,虽然我早知道他多看我一眼也只是因为嘉懿,可为什么,为什么亲耳听到他说出来,还是听到心碎一地的声音。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小动作,我感觉自己就是多余的一个人。不,我从来就是多余那一个。 在懿儿的央求下,宸妃同意让我在关雎宫里多住几日。晚上,我和嘉懿同榻而眠。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模样。我们还是一对亲密的姐妹。她甚至跟我说起了姐妹间的悄悄话。 “姐姐,昊然什么都好,我是真的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但是他一直想让我跟他去玮城生活。我听说那儿条件艰苦,而我也不愿意离开父王和母妃,这可如何是好?”嘉懿支着小脑袋问道。 “他说不定可以为你留在邺城啊!”我说道,心里想着如果昊然这么爱我,哪怕前面是大漠戈壁还是惊涛骇浪,又何所惧?唉,懿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我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制造他们中间的隔阂。 第八节 谣言 翌日,趁着懿儿走开一会儿的空档,我对昊然说:“昨天我跟公主聊到很晚,看样子,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昊然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条好看的弧度,说:“是吗?她是怎么说我的?” “懿儿说想和你共度一生,只是,只是--”我故意欲言又止,内心其实是有几分心虚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样子。 “只是什么?”昊然追问。 “只是,只是她好像很排斥去玮城生活,嫌弃那儿条件差呢。”我见昊然的眉头越皱越紧,又忙说:“她贵为公主没吃过苦,又是小孩子心性,不作数的。” 昊然没有立即接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缓缓说道:“我和懿儿之间的问题该由我们俩个面对面来解决,不需要也不想由别人来转达。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瞬间,空气仿佛凝结。他语调并不严厉,他的修养也让他把话说得还算婉转,可我却听出话里的意思,冷到了心底。原来他对这份感情已经这般笃定,自信到不去理会第三者的挑拨。我还是小看了他们的感情。这一步走错了,不但没能制造隔阂,还让他对我产生不良印象,他现在一定认为我是个爱嚼舌头根儿、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丑。 我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一时间挤不出一句话来。正好这时候懿儿回来了,她察觉出气氛有些异样,说:“你们聊什么啦?” “我们在说懿儿现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我赶紧转移话题。 昊然别有深意地瞧了我一眼,附和道:“是啊。你小时候可是个有名的小肉团子呢。” 嘉懿假装生气地挥动粉拳要去追打昊然,说道:“谁是小肉团子啦,讨厌。” 看着眼前这对“坚不可摧”的爱侣,我意识到光是我一个人的离间短时间内不可能将他们拆散。郎有情,妾有意,两个人正是如胶似漆地活在二人世界里,根本容不下旁人的闲言碎语。而王上那边似乎已经失去耐心。昨天又派魏公公前来打探消息,对我的进度不太满意,有意无意地暗示 “该下猛药了”。 猛药,呵,我在玩弄别人这方面并不是高手,剂量把握不准是会要人命的!难道真要无可挽回地走到这一步了吗? 李大将军家的长子弘文这几天要举行弱冠之礼,便以其妹淑华的名义请懿儿过去小住几日,实为观礼。我知道这里头也有王上的意思,他派人来暗示我说这是我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嘉懿一走,宫里便开始流传弘文倾慕公主良久,而公主也并非对他无情的传闻。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我早就知道流言的威力,也深知众口铄金的道理。它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整得生不如死。虽然我一贯不屑于此道,可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怎样最快地把它们散播出去,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用,竟是对准我最心爱的人。 谣言传播的速度甚至超出了我的想像。不出两日,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全都开始围绕着弘文、嘉懿和昊然这段“三角恋”了。我不得不佩服起宫人们惊人的想象力。他们口中的版本不断地升华,最后竟成了弘文与懿儿一见倾情,但碍于公主早有婚约,便找出各种借口私下相会什么的。 我简直无法想象昊然听到这些会是怎样的心情。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在默念,但我深知这丝毫不能抵消我的罪孽。 王上安排的探子告诉我昊然这两日心情不佳,不胜酒力的他甚至开始借酒浇愁。 听到这消息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庆幸我的计划终于有了效果?三人成虎,昊然也怀疑起他的爱情,向流言屈服了?可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却更加难过!全世界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落寞的背影。他是我心中有如神祗的男人,如今竟沦落为宫人口中可怜与讥讽的对象。不,不,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想到他酒喝多了大约会难受,身边那小侍从又是不甚伶俐的模样,肯定照顾不了周全,便赶忙熬煮了一壶醒酒茶,也好有个由头去看看他。 没想到,在梧桐居附近我遇上了魏公公,他一把将我拽进一间隐蔽的小屋,低声说:“老奴正要去无名轩寻小姐呢,这倒正好碰上了。”又看了看我的手说道:“哟,小姐这手里怎么还捧着壶茶啊?” 直觉告诉我绝没有好事,我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敢问公公有何吩咐?” “王上听说少城主近日饮酒颇多,便让老奴把这一小包东西交予小姐。”说着他递给我一方油纸包。 我放下茶壶,打开一看,是些白色粉末,我狐疑地凑近细细一闻,是合欢散!我不敢相信王上竟已经急迫到如此地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道:“敢问公公这是何物?” “男女欢好,有时并不需动情。有酒再加上此物,效果更加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我……我还没想好到底……” 他直接打断我的话:“小姐还没想好,王上可已经替小姐思虑周全了。唯有此法才能有十全的把握分开公主与小城主。另外王上对小姐您的进度可不太满意啊!再这样拖下去,小城主就要先向王上提亲了,到时候可就被动了。小姐你仔细掂量掂量吧!”说着他转身离开小屋。 我手里拿着药,站在原处半天缓不过神来。 第九节 还是走到这一步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我还能如何? 手里捏着合欢散,鞋里像灌了铅一样,我一步一步地走向梧桐居。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可我一直在避免这一天的到来。我不想就这样没有自尊地把自己交给别人,可是我忘了我在王上眼中就是一枚棋子,哪有什么自尊可言?! 第一次走进他的居所,没想过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大约心情真的不好,面前已经喝光了半坛子酒,却还在一杯一杯地往下灌,仿佛喝的是水一样。他的脸色很难看,咆哮着让侍从滚开。 我走进屋。那侍从见我过来,如遇救星:“承恩小姐,你看我们少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先下去吧。我来照顾他。”我说。 “这……这……”侍从有些犹豫。 “怎么,你信不过我?”我拿出小姐的气势,睥了他一眼。 “奴才不敢。”说着他躬着身退出屋内。 世界变成了我们两个人。他这会儿已经喝趴在桌上。我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得都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听得到他深深浅浅的呼吸,闻得到他身上冲天的酒气。我趁他不注意把药倒在他面前的酒杯中,他真是醉得厉害,连身边多了个人也感觉不到,顺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嘴里还是呢喃着懿儿的名字。真是个痴情种,我不禁有些感叹。 看他趴在桌上不动了,我扶起他的腰,艰难地把他送进被子里,再拧来帕子替他擦去额间的薄汗。他外衫上有呕吐过的秽物,我不敢给他脱衣服,只能又拿了布帕子一点一点地擦。不知是帕子太烫,还是药效上来了。他满脸通红,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眼血红而迷蒙,似乎还泛着一些水光。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突然激动地说道:“懿儿,你从李府上回来了吗?你终于回来了是不是?” 胳膊被抓得紧紧的,甚至有些生疼,可我没有抽回。他醉得糊涂,一直对着我喊着懿儿的名字,每一声都仿佛刺进了我心底,汩汩地流出鲜血。 他用力拽着,我跌进床里,他顺势收紧了手臂,将我收紧在怀抱。 我从来没有与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更何况这是我日思夜想的人。我眼睛盯着他因为激动而上下跳动的喉结,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和弥漫的男性气息,甚至是他双臂的张力。呼吸着他身上散发的阵阵酒气,我竟也有几分醉了,脸烧得通红,我没有动,也没有挣脱,只是紧紧的屏住呼吸。 他温柔地捧住我的脸,那么怜爱,仿佛我是绝世又易碎的珍宝。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认真的对待,在这如潮的柔情中渐渐迷失了自我,我不得不卑鄙地承认我不想离开了,这一刻的温暖让我生了贪念。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冒用了他人的身份。 不知是因为酒还是药,昊然已有些糊涂,他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我,摇着我的胳膊说道:“懿儿,告诉我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说完,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带着浓重的酒精气味,随后,他又吻了吻眼睛,鼻尖,最后是嘴唇…… 这是我的初吻,这双唇轻触的唯美感觉让我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带来全身不可遏制的颤栗,我感觉自己的脸烧得通红。只不过,是在这样难堪的情形:他满心满眼全是另外一个女人。我只是一个替代品,而那个女人是我的亲妹妹。 他浑身像火一样滚烫,仿佛灼烧着我的灵魂,他颤抖着双手开始解着我的纱裙的系带,我紧张得整个身子僵得一动不动。 他又轻声说道:“我知道弘文一直喜欢你。你呢,你真的,真的也喜欢他吗?” 我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陌生的他,还是一动不动,不敢出声。 “不要离开我,懿儿,懿儿……”他语无伦次,开始吻我所有裸露的肌肤,有点难耐地说道:“我好热,好热……” 我连呼吸都很小声,我怕惊扰了他,怕他醒了发现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是真的不忍心看他失望的样子,不忍心他这么卑微。 “懿儿,你怎么不说话,是你吗?是你吗?” 他像极了迷路的孩子,眼里充满了空茫,用那样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硬生生的将我的眼泪逼了出来。我不忍心,不忍心看心爱的人这样痛苦,哪怕是假的也好,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我只想让他高兴。 我咬了咬唇,突然下了极大的决心,我起抬手,生涩的搂住了昊然的背,一字一顿的说:“是我,是我。昊然,我就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是我,我是谁,你又可是知道? 我的眼里全是泪,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将要刻入我生命的男人。 昊然终于笑了,那样的欣喜若狂,他脱掉我身上最贴身的肚兜,头慢慢靠进我温热的颈窝,轻轻*。我不禁轻轻颤抖起来,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奇妙,我感觉自己已不能思考,意识渐渐模糊,只想着要再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一点,汲取他身上翻滚的热度。 第十节 猛药的后果 夜还很长。 绮梦旖旎,我飘荡无依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依靠,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永远都不要醒。 明明他是那样生涩,我全身像被重物碾过一样,生疼生疼。可我却还是觉得满足。我流着泪,不知是幸福还是疼痛。心想这一夜,或许将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夜晚。过了今晚,这之后的人生,大概都将活在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之中。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从我答应王上的那一刻起,便已堕入地狱,再难翻身。 半夜里我醒了过来。身旁昊然的睡颜是那样的俊美而无害,我根本不敢去想象明天一早将会面对怎样一个鸡飞狗跳的情形。猛药,猛药。我不知道这剂量是不是下得太大,天可怜见,现在的情景已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本来只是想利用谣言使得昊然与懿儿心生嫌隙,然后我好乘虚而入,与昊然故作亲密,制造他俩之间更大的误会,在我的设想中这会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想到,王上已经等不及了! 可是,平心而论,我并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也可以告诉王上,他喝得烂醉如泥,合欢散根本没起到作用。但我还是跟他发生了这样的关系,至少有一多半是心甘情愿的。我明明知道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了别人,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可以拒绝他,阻止一切的发生,却偏偏从了王上的意思,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坠入这并不真实的爱河中。但我并不后悔,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选择,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只是因为他是我深爱的男人,我没有办法对他说“不”。 我这个人有点鸵鸟的性子,明天的事就让明天的我去面对吧。现在的我只想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享受这虚假的温存,哪怕多一秒也好。这样想着,我又安然地合上了双眼。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我从睡梦中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抹明黄带着一干宫人就站在我床前,哦,不对,应该是昊然的床前,虽然还没看清楚,心下便已了然,该来的总会来的。今天是嘉懿回宫的日子,我早知道自会有人告诉她一回宫就该来这里,好抓个现行。只是没想到她会回来这么早,来得这么快。 这时昊然也醒了,他扶了扶额头,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状况。 懿儿小脸儿气得通红,她颤抖地指着我们,已话不成句:“你……你们……你们……”转身哭着飞奔出梧桐居。后面的宫人嘴里叫着“公主”也纷纷跟了出去。世界又变回我们俩人,瞬间安静得可怕。 他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嘴巴半张着,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他开始猛敲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要尽力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又像是陷入无尽的悔恨之中。 他这个样子让我很心痛。我沉默地穿着衣服,动作很快,声音也很小,从床的另一侧下了床,背对着他言简意赅地说:“昨晚你喝醉了,我给你来送醒酒茶,你把我当成了嘉懿。”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一般。 我不敢回过头看他的表情,我怕他痛苦的表情会让我控制不住自己告诉他真相。 我走到门口,忽然身后传来昊然略带沙哑的声音“对不起。”我轻轻一颤,回过头来,看到他眼中写着的全是后悔、愧疚与难堪。 虽然我早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可当下还是心酸至极。“对不起”这三个字仿佛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血淋淋地剖开了我的心脏。我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给了别人,可对方却为此负担沉重,痛苦不堪!明明伤到了极点,可我却硬生生挤出笑容,对着他说道:“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我……我是喜欢你的。” 没想到还是把“喜欢”二字说出了口,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太阳一点一点地上升,阳光也变得越来越刺眼。我不敢多留,不想再去看昊然的反应,不顾身上拉扯般的疼痛,跑出了梧桐居。一路上,我觉得路过的宫人们都在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不知道在她们的口中我又成了怎样的恶人。管不了这么多了,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滚落,只想快些回到自己那冰冷的小窝里。 第十一节 嘉祺的质问 我前脚刚回无名轩,嘉祺后脚就赶了过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径直朝我走了过来,眼睛盯着我说:“听说昨天晚上你和昊然,你们--” “如果你想问是不是我和他同房了,那么,我的回答是‘是的’,你没听错。”我不忍看他脸上失望又受伤的表情,背过身去,却又十分坦然地打断他说道。 “是他,是他喝醉了酒强迫于你的吧?”嘉祺激动得脸胀得通红,声音甚至都有点颤抖,看来他并不知道合欢散的事情。 “没有,一切者是我自愿的,或者说是我主动的。若非如此,怎么能让昊然和懿儿的关系彻底破裂呢?”我转过身来,甚至还冷冷地笑了两声。 “你--”昊然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不,不会的,不会的。”嘉祺呆呆地呢喃,向后退了两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把女孩子家最宝贵的东西当成工具来使!前几天我问你有什么打算,你不肯告诉我。现在宫里已经流言四起,我知道跟你脱不了干系,也以为这就是你离间他们的方式。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伤害更多的人!你就不能过些时日,等他们承受不住压力自然分开吗?” 听了这话,我的委屈也遏制不住地涌上心头,我迎着他的视线,口不择言又歇斯底里地说:“是啊,我就是等不及了!你也知道我喜欢他,可他眼里从来没有我!反正早晚我也会和他成亲,先生米煮成煮饭,又什么不好?一来可以分开他们,二来又可以确定我和昊然的关系,我为什么不能做?我知道你就是心疼你嘉懿妹妹了,才来质问我的吧!”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心里应该清楚我真正心疼的人是谁!”嘉祺盯着我的眼睛,语气热烈。 我见他这样,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低下了头。 他见我不作声,叹了口气说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女儿家的清誉!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你吗?” 他这话又把我激了起来:“清誉?呵呵,作为前牡丹阁头牌的女儿,我从来就不知道清誉为何物!至于别人怎么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冷笑道。 “你--你--”嘉祺被我的话噎得半晌什么都说不出,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让我觉得很陌生。你怎能如此不自重?莫要后悔!”甩下这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无名轩。 很陌生,不自重,为什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大家会这样说我,但从嘉祺嘴里说出来,我还是万箭穿心般难受。可能我还不是个合格的坏人吧!做不到完全的冷血与无情。说到后悔,又怎会?我露出一丝苦笑,从来我命不由我,哪有半点后悔的资格! 我反身背靠着门框,慢慢地瘫坐到地上,忍了好久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终于我还是伤害了最在乎我的人。嘉祺对我朦朦胧胧的心思,说完全没有感觉是假的。也许是因为都从小失去母亲的缘故,我和他,这两个同病相怜的小孩有了很多共同语言,走的很近,甚至超过了他和嘉懿。这么多年来,从小时候的相互扶持,到长到后的如父兄般的关怀,我安然享受着他对我的照料,却又固执地不愿去想他对我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情愫,有别于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我不说,他不提,可能我们都心知肚明不管什么原因,彼此都没有可能在一起,于是这一层窗户纸,便始终没有捅破。我们之间的感情很纯粹,没有杂念,不带*,大概就是那种比恋人更持久的关系。 这一刻,我突然很厌弃自己,现在所有人大概都觉得我是个不守妇道、勾引妹夫的无耻混蛋。连我自己也觉得不配拥有嘉祺的关爱,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嘉祺为人单纯,他并不需要知道事实真相,更不必为我这个不值得的人与王上心生芥蒂。恶人都让我来做,走吧,都远离我才好。 第十二节 又见宸妃 很快我就听说嘉懿公主在关雎宫里大吵大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摔碎了里面所有的瓷器,房间里一片狼籍,还不让任何人靠近,一直哭喊着要和小城主解除婚约。我知道骄傲如她,不管昨晚的事是谁的错,都不可能忍受心爱之人与亲姐姐有染这个事实。 紧接着就有小宫女过来说宸妃想见我。 我深吸一口气,踏进关雎宫,宸妃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让我心虚不已,赶紧跪下低头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想象中的暴风雨并没有到来。只听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昨晚少城主喝多了,然后就成这样儿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对我心中有怨。可你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和懿儿啊!毕竟她是无辜的,她一直待你如亲姐姐一般啊!”宸妃痛心疾首地说。 是的,在这件事上,如果说我最对不起谁,那就是懿儿了。她贵为公主,心地善良,从来没有看不起我这个不知生父的姐姐,而我却对她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拉上她的心爱之人一起往她胸口上插了一把刀! 我低头不语。只听见宸妃又说:“你断断不能再留在宫中,我得想法子尽快把你送出宫去。” 我心中猛然一惊,下意识地猛地抬起了头。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宸妃竟会为我着想。对啊,还有出宫这个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凭我一己之力肯定不行,但宸妃不同,进宫多年,她大抵也培养出一批可靠的心腹,把我偷偷送出宫去应该不成问题,就算王上事后问起,她也一定有办法替我替她自己圆过去。而我,则再也不用去面对这宫里的种种离乱与争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见我呆住不作声,宸妃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清楚?你自尊心极强,断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孩子。”此话一出,我不知怎么的,委屈得眼泪直流。原来我的娘亲她是相信我的! “你必是受了别人的胁迫,而我也隐隐知道是谁、是为了什么。”她继续说道,我吃惊地发现她眼里竟也有泪光闪烁,“可叹为娘在外人眼里风光无限,其实却也只能仰人鼻息,连自己女儿们的婚事都作不了半点主。”这样的宸妃,亦或是娘亲,让我有了久违的亲切感,我可以如此真实地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与无奈。 “女儿不孝。”我只能用磕头来表达内心的愧疚。 “不是你不孝,是为娘无能啊!”那平常高高在上地宸妃,竟然在我面前掩面而泣。她从脖子上取出一个吊坠递给我,是一个小巧的金锁样的东西,摸一摸,上面还带着娘的体温。 “只能把这个给你,当个念想吧!”见我不解地望着她,她又解释道:“这个小玩意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带在脖子上,从没拿开过。你也许不知道,为娘并不清楚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大概从小就被人牙子卖到了牡丹阁。唯一伴我左右的就是这把小小的金锁。虽然不值钱,但它也许是我身份的证明。现在我把它给你戴上,你看到它就当为娘还在你身边。”宸妃说着,又偷偷抹了把泪。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我急忙推辞。 “给你你就收下!难道你是要完全忘了娘亲,让娘亲心下不安吗?”宸妃说道。听她这么一说,我这才戴上这吊坠。 宸妃又说道:“懿儿那边你不必太担心,她只时小孩子心性儿高,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我会好好劝劝她的。” 这句话说得我更加无地自容了。 从关雎宫回来的路上,我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渐渐明白过来,也许宸妃娘娘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她的身份和我的身份阻碍了我们母女感情的交流。王上不待见我,她为自保,也不得不对我无情。但真到了危急时刻,她母性的本能还是会让她做出保护我的举动,说到底我们都是可怜之人。 第十三节 王上的旨意 宸妃的效率很高,她派人告诉我今晚在花园假山边等着,自会有人将我带出宫去。 真的就要这样离开吗?我在心中反复问着自己。理智告诉我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用再去管那些狗屁不通的政治斗争,可以出去看看宫外的世界,体验别样人生。虽然也许会比在宫里艰苦,可是心中坦然,无所顾忌。让这一切成为往事,不用再管这些是是非非。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心痛,如此不舍得?大概因为这深深的后宫埋藏着我的爱情、友情和亲情,虽然凉薄,但我很珍惜。 宸妃很快派贴身嬷嬷过来悄悄塞给我不少银票,帮我收拾细软,还事无具细地嘱咐我出宫后要注意的各种事项。我木木地跟在她身后,仿佛打包着自己十八年的青春一般。 然而谁也没想到,外面天还未黑透,王上的旨意就先到了。 “兹有关雎宫承恩小姐,嘉懿公主之义姐,贞静娴淑,品行贵重,特赐婚予玮城少城主卓昊然为侧夫人,择日完婚。钦此。” 贞静娴淑,品行贵重,呵呵,真是笑话,这不是打我脸吗?侧夫人,果然像我这样的身份也只配是个妾。我瘫坐在地上迟迟没有接旨,直到前来宣旨的公公小声提醒道:“承恩小姐,还不赶快领旨谢恩?”这才磕头道:“奴婢领旨谢罪。王上万福金安。”伸手要接过这沉甸甸的圣旨。那太监突然把手收回,弯腰凑近,小声在我耳边说道:“王上命奴才知会小姐一声,没和少城主成婚这事儿就不算完,孙太医可还在太医院呢。” 此话一出,惊出我一身冷汗。果然在这后宫之中,什么都瞒不过王上的耳目。我又低估了王上的手段,想和他耍小聪明,宸妃和我加起来都不是这只老狐狸的对手。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也许这就是命,注定我无法逃离这里的是是非非,注定一生的命运要与昊然、懿儿缠绕在一起。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接到圣旨的同时,懿儿也正式被指给弘文为正妻。自此这场暗藏玄机的夺妻之争尘埃落定,卷入其中的四名男女或许没有一个是真正开心的。 我双腿蜷在胸前,呆呆地坐在床上,哪儿也不敢去,哪儿也不想去。刚刚舒妃和萧妃来过,这么多年,她们从没来看过我一眼,却在王上指婚后接踵而来。舒妃扭着她的小细腰,一进我无名轩的门,便夸张地尖声说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啊!能嫁给少城主是多少怀春少女的梦想啊,只不过她们都没有你手段高明啊!啧啧啧,真不愧是宸妃的女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哈哈哈……” 要搁从前,我怎么也会说几句让她恶心的话反驳回去,而现在我除了对着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外,只想快些把她请出去,我已经够难受的了,她再说下去我怕我真的会崩溃。 王上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嫁出去,怕夜长梦多,大概只有把我先打发走,才能安安心心、风风光光地给嘉懿好好办场婚礼。这才刚指了婚,就命我三日后便和昊然起程回玮城,名曰算好的吉日不宜错过。好在宸妃派来的嬷嬷也没白帮我收拾,只是目的从出逃变成了出嫁。其实我也没什么行李,衣服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更是少得可怜。宸妃实在看不过去了,便命针工坊和玉器坊赶制了嫁衣、几条丝裙、两件棉服和一对手镯、几支步摇,将将凑足了两个檀木箱子,便打包了我十八年来的全部人生。 第十四节 告别 在出嫁之前,我还有两个人要见。现在不见,只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我这次一反常态,第一次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了太医院。反正王上也早知道孙太医的事情,我也不必再去避嫌。 师傅正忙着抓药,看见我来了,便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说:“来啦!”师傅端详了我一会儿,捻着已有些泛白的胡须道:“这两日怕是没睡好吧,是不是失眠的毛病又犯了?不会是因为要当新娘子了有些激动吧?”师傅笑着打趣道。 “哪里啊师傅,徒儿是因为要离开您所以才难过呢!”我只有在师傅面前才会变成娇憨的小女孩情状。“师傅,我把上次您教我的那套针灸麻醉针法使一遍给您瞧瞧呗?” “都要成亲了还这么用功?好啊,好啊,不愧是我好学的好徒儿,来来,在为师胳膊上扎扎看。”师傅说着撸起了袖口。 “这哪儿行?万一--”我有些为难。 “怎么,这点信心都没有?将来怎么给其他人治病?”师傅说道。 见师傅又使出了他的独门激将法,我无法只能照办,小心翼翼地在他胳膊上施针。一套针扎下来,师傅面色如常,我却因为紧张而出一脑门子汗。 “不错,不错。”师傅点点头,又习惯性地捻了捻胡须,“除了不够熟练外,精确度非常高!可以出师了!”师傅毫不吝惜他的夸奖,顿了顿又说道:“承恩,你即将远嫁,时间仓促,为师也没来得及为你准备什么。这一包银针就送给你吧。望你他日到了玮城之后,也能用它治病救人。” 我打开一看,心中一惊,连忙说:“这怎么可以,师傅,这是您最珍爱的一套银针啊!您平时可都舍不得用的啊!” 师傅笑眯眯地说:“有何不可?我想开了,东西再好也只是个物件,不用也是浪费。把它给你,也算物尽其用了。以后看到它,就像看到为师一样。” 捧着这饱含师傅心意的银针,我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下,便是一拜。 师傅有些吃惊。他急忙要拉起我,说着:“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我推开他的手,哽咽道:“师傅,您就先听徒儿把话说完吧。”他这才松开。 “这一拜,是感恩师傅不弃我身分,救我于危难。”说完,再一拜,“这一拜,是感谢师傅不计报酬,授我于医理。徒儿不孝,即将远嫁,师傅大恩无以为报,只能最后一拜,永念师恩!”头再一次碰到冰凉的地砖,想到再难见师傅,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双温暖的大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师傅说道:“为师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又聪明伶俐的孩子。师傅不知道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但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你的悲伤。医者都知道,悲而伤肝,继而伤身。为师只能奉劝你一句:忘记那些让你不愉快的事情,抛却让你觉得沉重的负担,抓住眼前的幸福才是真啊!你过得幸福,师傅才能放心啊!听到了吗,承恩?” “嗯。徒儿明白。”我擦了擦眼泪,不住地点头。 师傅是个多么睿智的人啊,他一眼便洞穿了我的内心。我问自己:我真的可以忘掉王上逼我所做的事情,忘掉自己对昊然和懿儿所做的一切,去玮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吗?也许我可以试试。 还有一个人我该去跟他道别,没错,是嘉祺。上次他从我这儿负气离开,闹得很不愉快,这几天也一直没说上话,可我知道他不是真的不理我。 走进他的乾坤宫,见嘉祺正在练字。我走上前,“嘉祺,我要走了。”我小声道。 “恭喜了。”他眼皮也没抬,淡淡地说。 见我站着原地没动,也不说话。他这才搁下手中的毛笔,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我说:“上次的事儿,是我口不择言,对不住。我知道你不是他们嘴里的那种人。”听到这话,顿时我只觉得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忍不住眼眶泛红。这时候能这样说的,除了宸妃,也真的只有嘉祺了。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不论我做了什么,都在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这种感觉真好。 “你和昊然的事大概不只是他酒后乱性那么简单吧。”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苦笑着说:“你不想告诉我,我也不逼你。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自有你的苦衷,”嘉祺停了停,继续说道:“只是,我能希望你能记住,既然已成事实,就千万不要让昊然知道真相,有时候男人的愧疚可以让女人过得好一些。” “知道了。我会努力让自己活得好。你也要保重。”我边擦眼泪边说。 “我会的。”他说。 我和嘉祺之间并不需要多么冗长的告别,短短几句话彼此已完全知晓对方的心意。 其实宸妃和嘉懿也在我临行告别的清单上,可是我始终没有勇气再次走进关雎宫,去面对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嘉懿也许这辈子都没法原谅我。而宸妃大概也碍于嘉懿的感受没有再召见我。我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远远地跪在关雎宫前,朝着它的宫门深深地三叩首,也算报答娘亲的生养之恩。 第十五节 离宫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天宁十八年六月十六,黄历上说宜嫁娶。 这天大清早,一顶小轿,一队八个人的送亲队伍再加上一个监礼官,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喜庆的鞭炮,更没有夹道观礼的人群,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把我抬向王宫的小西门。那里,我未来的夫君正在等我。 突然身后传来的达达的马蹄声,一声一声,是那么急促。 “等一下!等一下!”是嘉祺的声音。我连忙让轿夫停了下来,掀起帘子,嘉祺就在我身旁。 他看着我,发了愣,痴痴地对我说:“天哪!承恩,你知道吗?你穿吉服的样子真好看。” “谢谢。谢谢你能来送我。”离别前还能再见到他,这真的让我心头一暖。 “这个给你,算是成亲的礼物吧!”他递过来一个紫檀盒子。 我打开一看,是一块剔透的墨玉!我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不用这样看我。我知道昊然有一块这样的玉,是观音造像,背面刻着‘福泽绵长’;你这块是弥勒造像,背面刻着‘既寿永昌’,正是一对儿。”嘉祺说道。 我翻过这块玉,发现背面的刻字不像是宫里工匠的手艺,倒像是嘉祺略显笨拙的作品。“是你自己刻的?”我问。 “被你看出来啦!我熬了两晚自己刻的。没有匠人刻的好,可不要嫌弃!”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会嫌弃,怎么会!谢谢,谢谢!”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对面如此细心的嘉祺,我的眼泪都快感动得流下来了。 “别哭,别哭!新娘子妆花了可不好。”他打趣道,然后又正色说:“多保重,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我还要上早朝,再见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策马往回赶。 我急忙从轿中探出头来,对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我意识到嘉祺或许也跟我一样无法面对这种离别,只能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大声喊道:“珍重!”因为再见已不知何年。 一出小西门,我偷偷撩起帘子的一角,怯怯地向外张望,只见昊然骑在他的踏月背上,旁边立着两个侍从还有一个陌生的十五、六岁的女孩。那应该就是云儿。宸妃昨晚派人来告诉我,她心疼我身边缺个丫头,便从宫外直接买来这女孩,卖身契也一并交于我。 踏月感觉到有人过来了,对着我的小轿嘶叫了两声。它背上的人没穿吉服,脸也始终没有转向我,那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孤独与寂寥。我的心像被猛锤了一下,生疼生疼。印象中的他永远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而现在却如此无奈与颓丧,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心中默念。 我不忍再看,放下帘子。一个陌生的女声弱弱地响起:“夫……夫人,我是云儿。”我一听,连忙跟她说:“你也算是我的娘家人,就别叫我夫人了,叫我小姐吧。”我算是哪门子夫人哪,充其量就是个不被认可的妾室,她要是一路上这样叫下去,我可不想让自己脸上更加难堪。 我听到昊然跟监礼官说让我们一行人脱掉吉服,理由是为了赶时间这一路上并不都走官道,穿成这样太过扎眼。我默默地在轿子里换上平日里的衣服,心里不停地对安慰自己:我用不着这样敏感,他是为我们好啊。他不是不想看我穿吉服。可眼泪却不听劝地再一次流了下来。 换好衣服,队伍又开始行进,王宫在我身后渐进渐远。闭上眼,这十八年的大喜大悲不停地在眼前闪现。幼时入宫,受人冷眼,冷宫独活,情窦初开,被人利用,一夜风流,最后终于酿成现在这不可挽回的结局。 再见了,娘亲,嘉祺和嘉懿;再见了,师傅;再见了,我十八年的后宫生活。 第十六节 旅途中 从邺城到玮城大概要走个把月的路程,而拖着这么一大队人就更慢了。进宫后,我就再也没离开过王宫。对外面的世界一点印象都没有,只从书里听说过集市、庙会和戏班子什么的。我常常趁监礼官不注意的时候,掀起帘子的一角用新奇的眼神打量外面的世界。而云儿也从没走过这些地方,见过这些风土人情。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她也是个自来熟,过了最初几天的不适应和不熟悉,现在她每天叽叽喳喳,一惊一乍,一会说:“小姐,小姐,快看,这些泥人好逼真啊!”一会儿又道:“这里的女人怎么脖子都这么长啊!”她的单纯让她成了队伍里的开心果,我的心情被她感染而不像刚出宫时那般抑郁了。很多时候,我还是会痴痴地看着踏月背上那个挺得笔直的身影。然而好多天下来,他从来没有感受到我的目光,从来没有回过头来哪怕看我一眼。 吃饭的时候,总是他和他的两个侍从分别叫侍书和侍剑的一桌,我和送亲的人挤一桌,顿顿如此,从无交流。云儿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总是看看我,又看看昊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为了打消她的疑问,我只能想了个法子,告诉她订了亲还未正式成亲的男女不能同桌用餐,这是玮城的习俗,小丫头这才相信了。 虽然我不和昊然一桌吃饭,可我还是会偷偷地用余光注视着他,我注意到他胃口好像一直不大好,每餐吃得不多。他喜欢吃鱼,爱吃鱼腮边的那块肉,一下筷子就是那里,然后是鱼头。还偶尔吃几口鸡肉鸭肉,但没见过他吃猪牛羊肉。他比较爱吃清水焯过的菠菜丝瓜之类的蔬菜。还有,他喜欢喝清得能看得见底儿的汤。他喜欢吃好米饭,糙米饭他只吃半碗。他不爱吃面条之类的面食,馒头是一口不吃的。 不过他的口味跟我还真不一样。宫里的厨子为了迎合当今王上的口味把我们都养成了爱吃浓油赤酱的习惯,不管吃什么菜总要带点作料颜色才行,见到本色的菜就觉得没味儿,就连喝口汤都得用芡汁勾得浓浓的才过瘾。 昊然风度极好,每次吃饭前都对小二说让我来点菜。我推辞了几次不成后也就作罢。在大概摸清了他爱吃什么样的菜之后,我会顾及到他的喜好,点几样他爱吃的菜,而且在小二上菜的时候会指挥着哪道菜该放哪桌上。可试过几次后,我就发觉这样太明显了,索性就干脆以后只点昊然爱吃的东西。很多时候等菜色一上齐,我看着就觉得没了味口,但为了掩饰一下,也还得扒几口。但我心里总还是高兴的,好像自己终于也能为昊然做点儿什么了。 云儿这丫头大概口味跟我很像,经常看到这些菜就只是没劲地拨几筷子。一天中午她大概实在忍不下去了,埋怨道:“小姐,怎么这两天顿顿都吃得这么清淡啊?我觉得您自己吃的也少了。” 我急忙拿眼瞪了她,她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低下头不再作声,我装模作样地说道:“路途劳顿,不宜吃的太油腻,懂吗?”我在想,刚才她声音虽不高,但邻桌的昊然肯定是听到了。我心虚地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若有所思地停了筷子,看着面前的菜不知在想些什么。千万不要多想才好,我心里说道。 虽然每天都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和他却都选择视而不见,连眼神的交流都欠奉。我不是不想和他说话,可见他每时每刻总是冰着一张脸,我就还没有信心能够溶化,再说又怎么开口呢?想起昨天晚上在客栈里,我吃过饭上楼,他刚好从楼上下来,两人擦肩而过。这是出宫以来,我离他最近的时刻,甚至闻那了那熟悉的体味。他微微一侧身,把距离拉开,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另一侧,让我先走,一句话也没有。我不禁暗暗自苦,难道这就将是我以后无言的婚姻生活吗? 不单是昊然视我如空气,就连带侍书和侍剑也不爱搭理我。由其是那个侍书,见了我,连个最起码的点头礼都欠奉,总是绕着道走。我记得昊然喝醉酒当晚就是我让他先出去的,他或许因此对我更有意见。我只当他跟随昊然多年,早已认定了未来的主母是嘉懿,现下被我鸠占鹊巢,多少心里有点过不去,却又不能拿我怎么样。 云儿这丫头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一次见侍书和我对面对走过,他又想装作没看见,云儿看不过去了,高声说了句:“喂,你这小子,见了我们小姐怎的也不行礼?” 此言一出倒把那侍书给问得懵住了,僵在那儿没作声也没动。我想着他只是小孩子心性,又是昊然身边的人,我不能拿他怎样,别再让昊然认为我算不上主子,却是那种爱端着主子架子的人,忙说道:“你这丫头懂什么。现在又不是在宫中或府里,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没的别被别人盯上,惹祸上身。” 听了这话,小丫头不服气地扁了扁嘴。对面的侍书对着她吐了吐舌头,都只是小孩子情状,我笑了笑。不过后来,他每次见我倒是都行礼了,是因为上次的事不好意思吗?我这么想。 第十七节 路遇羌人(上) 十几天来,一路上还算平静,我们每天的行程就是单调的赶路、吃饭、投宿再第二天接着赶路。谁也没想到就在越来越接近玮城的时候却了出了事。 第十九天,队伍行进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传说这里不时会有占山为王的山野强盗出没。大家谁都不说话,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同时加快步伐前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身后响起一片嘈杂的马蹄声,昊然等人纷纷调转马头,我也急忙掀开帘子,发现外面尘土飞扬,围过来一队大概有二十多人的骑兵,看装束不像是陈国人。他们个个虎视眈眈,手持弯刀,迅速呈半圆状包围了我们。 只听得侍剑喊了句:“不好,是羌人!”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沉了下来。素来听闻羌人骁勇善骑,屡犯我边境,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淫掠,边境百姓无不为之所苦。却想不到今天我们会在这里碰上。看对面这帮人全副武装,而我们却是手无寸铁。我已不敢再往下想,头皮一阵发紧,下意识地捏紧了胸前的金锁。 为首的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身形健硕,肤色偏深,面露凶相,一双眼睛向盯着猎物一样死死地盯着我们。他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我们说:“轿子里的可是公主,我们可恭候您大驾多时了啊!” “这里并没有什么公主,你们认错人了。”是昊然的声音,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有镇定的作用,让我安稳了不少。听起来,对面的羌人消息并不灵通,还以为昊然娶回的是嘉懿。 “是吗?那轿子里坐着的又是谁呢,少-城-主?”他故意把后三个字拉长音,表明他已经认出了昊然,大势不妙! “来者何人?为何要见公主?”昊然问道。 “问得好!听好了,爷爷我就是定南王姜宇轩!”定南王!姜宇轩!天哪,眼前这个人就是素有羌国“战神”之称的姜宇轩,羌国国君之胞弟。传说他为人喜怒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今日落到他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快叫公主出来,否则我可要不客气了!”他又在恶狠狠地催促。 “你休想,除非从我--”昊然也凶狠地回敬他,我心里很感动,可感动归感动,我不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冒险。 “谁要见我?”我打断了昊然的话,在他惊讶的目光中从轿子里缓缓走出,保持住一个“公主”应有的姿态,努力直视着定南王。天知道此刻我是多么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才让我自己腿肚子不打颤。 “你就是陈国公主?”姜宇轩语调似是不信,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让我很不舒服,“看来传闻实不可信。长相乏善可陈,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惊为天人嘛!”说完他和左右两边的侍卫互相交换了眼神,并邪恶地哈哈大笑起来。 “美丑自在人心。心地善良,则万物皆美;内心丑陋,视美玉亦如顽石。您说是不是呢,定南王?”我微笑着回敬他。 对面的笑声戛然而止,那姜宇轩若有所思地看说我,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陈国公主倒是有点儿意思。本来以为是个木头美人,没想到--”姜宇轩顿了顿说:“本王现在改变主意了。” 这话听得我莫名其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们陈国的李冲搞得我五万兵将净损,元气大伤,害得我阿妹在兵乱中走失,今天老子不给你们点儿颜色瞧瞧,实难消这心头之恨!”姜宇轩恶狠狠地说。我们这才明白过来,李大将军上次率部重创羌军,今天这些人是寻仇来了。 “你……你想怎样?”我也有点底气不足。 “怎么,现在才害怕会不会太迟了!”姜宇轩道,又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接着说:“公主殿下,现在我给您两个选择。要么今天我们两队人马就在这荒野里比试比试,看看到底谁赢;要么--”他停了停,眼睛别有深意地盯着我,“公主殿下您自愿跟我走,咱们都好商量,兵不血刃,我保证您的随从安然离开。如何?” 可恶!无耻!这帮人竟然打的是这样龌龊的主意。只听得一个坚毅的声音响起:“要想带走她,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说完,就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是昊然!他转头定神看着我,第一次我感受到他目光真真实实地停驻在我身上,似是在给我信心,让我不要害怕。 原来他也会为了我的安危奋不顾身,挺身而出,原来他也会担心我,虽然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国家大义,但我心里依然很高兴很欣慰。可是高兴归高兴,我却并没有失去理智。眼瞧着这对面二十几个人,个个身强体健,武器精良,显然是训练有素。再看我们,除了昊然和侍书侍剑会点武功外,其他的人是手无缚鸡之力,更别提还有我和云儿两个弱女子。不用开打也知道,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们没有一丁点儿胜算,又何必拿他们这些无辜的生命来为我陪葬? 我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昊然却抢在我前面高声说道:“姜宇轩,你威胁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就跟我过两招。”话音甫落,就见他驾着踏月举剑向姜宇轩猛冲过去。那姜宇轩也是条汉子,他示意部下不用插手,拔剑从容应战。 目光瞬间都汇聚到他们二人身上。看到他们每一剑都冲着对方要害,此时已陷入胶着状态,我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刀剑无眼,我生怕他伤了昊然。姜宇轩“战神”的名号也并非浪得虚名,渐渐我发觉昊然有点力不从心,而姜宇轩却好像还尚有余力。突然,那姜宇轩瞅准一个空档,趁昊然不备,劈剑在昊然的右胸连带右臂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昊然顺势从马下跌落下来。 “少爷!” “少城主!” “昊然!” 我心急如焚地跑了过去,跪在地上,完全顾不上那些礼数,小心地托起昊然的头靠在我怀里,一边查看他的伤势。只见他胸前那层薄薄的襦衫已被鲜血染红,探手过去轻轻一触,手上也是一片黏腻。 血,是昊然的血。 我一下子心疼得眼泪直流。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脆弱的时候,我擦了一把泪,转过头对着姜宇轩高声说道:“我跟你走。只求你别再伤害他们。”霎时四周安静得可怕,我仿佛听到了我自己的心跳声。 ------题外话------ 增加了一些情节,会让主人公的感情线更加饱满哦。亲们,请多多关照哦。 第十八节 路遇羌人(下) “小姐,哦不,公主,您不能跟他们走啊!”云儿带着哭腔说。 我转过头来安慰她道:“这位定南王如此费尽心机地要带我走,想必他不会亏待于我。” “可……可是……”云儿欲言又止。 我看向怀里的昊然,再次与他四目相对,发现他也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像发誓一样地吃力地说道:“你--你不必如此,我们--我们会拼死护您周全!” 我让侍书把他按住,微笑中带着决绝:“我知道。可是就算你们死了,他还是一样会把我带走。” “我……我们……”昊然还想说些什么。 “不必再说了,也不用做这些无用的垂死挣扎。我不想再造下更多的罪孽,让更多的人殒命。而你,也可以去找寻你真正的幸福。”最后这句话一出,我已泪流满面。我不是不知道去了羌国会遭到怎样的羞辱,我有着公主和城主夫人的头衔,我不能让昊然,更不能让整个陈国蒙羞。随身带着的那把防身用的小匕首看来可以派上用场了,待昊然他们平安离去,我准备就用它了结自己的性命。昊然,最后再说一声对不起,你今天的挺身而出已让我太过感动。让你顺利离开大概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祝你幸福! 我回过头来对着姜宇轩大声说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你一定要信守诺言,放我的人安然离开!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我们羌人可没你们汉人那么多弯弯绕,向来一言九鼎!”姜宇轩道。 好吧,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昊然已经受伤,他能顺利脱身,我死又何惜!唯一遗憾的是现世报来的太快,幸福还来不及抓住,果然偷来的总是要还,我苦笑着。 “承恩!”昊然叫出了我的名字,那眼神流露出的情绪是不舍吗?是担忧吗?随即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让我震惊的话:“姜宇轩,你--你不就是要带走个把人才解气吗?你--你放过她,我跟你们走。反正我现在这样也--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你!”我气不打一出来,“说什么傻话!他要的是我,不是你!” “他要的是公主,你是公主吗?”昊然反驳道。 “我--”我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提这茬儿。“你疯了!你走了,玮城的老百姓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我急得快哭出来了。我自己怎样都不要紧,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出事,而且是为我出事。 “我相信--相信朝庭会有妥善的安排。”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都受伤了,还逞什么英雄!”我气极,又朝着姜宇轩走近几步,说:“你不是要带我走吗?那快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姜宇轩此时倒沉默了,他歪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看着争吵不休的我们,又对着旁边的侍卫说:“看来我们羌国还真是风水宝地!瞧见没,陈国人都争着来呢!”他转过头来对着我们说:“只可惜本王我生来就喜欢强人所难,看你们都这么愿意跟我走,我倒不愿意带上你们了。” 这……这意思,难道他要放我们全部人离开?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弟们,咱们走!”说着,他调转马头,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着昊然诡异一笑,说:“我不管这女人是不是公主,哪天你要有负于她,我可就要接手了。” “放心,不会有那天的。”昊然左手捂着胸,回答得很坚定。 那定南王又朝我看了一眼,仿佛要洞悉我的灵魂似的,然后嘴角微微上扬,转身绝尘而去,留下我们一队人马呆立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还是云儿打破了宁静,她拍拍胸脯,夸张地大喘气道:“小姐,小姐,刚刚真真吓死奴婢了。” 谁说不是呢?刚刚那样的危急时刻我还能装出从容的模样,可敌人一走,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我回过神来,赶紧让侍书侍剑小心地把昊然扶进我的轿中,细细查看起昊然的伤势。我小心地掀开他的衣服,一条细长的血痕从右胸直到肋下,再到右前臂,还好只是皮外伤,没有动到筋骨。我稍稍舒了口气。 昊然虽受了伤,脑子却不迟顿。他艰难地问道:“你--你怎么懂医术?” “我跟着宫里的孙太医学过一点皮毛。”我并不隐瞒。 他听了这话,便歪过头去不再作声。这荒野里什么也没有,我只能从自己裙子上大力地撕下几段布条,为他简易包扎止血。整个过程,他嘴唇惨白,咬紧牙关。我看不过去,说道:“疼你就哼,别忍着。”可他还是紧闭双眼,一声不吭。 我们生怕羌人会反悔,在简单处理完昊然的伤口后,我们不敢在原地久留,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终于在天黑时分到达了一个集镇,入住客栈。 第十九节 虎口脱险 关心则乱,我怕我自己医术浅薄耽误了昊然。一到客栈,就命侍书去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过来给昊然医治。 那位老先生过来后,一看到躺着的昊然便问这伤口是谁包扎的。我以为有什么不妥,连忙站出来承认。哪知他捛了捛白花花的胡须笑着对昊然说道:“这位公子,你要好好感谢这位姑娘啊!若不是她,你要多留不少血啊!”昊然闻言转头看向我,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大夫帮昊然把伤口仔细清理包扎了一下,又写了副方子让去抓些退烧的药来吃,说依昊然的体质,这伤并无大碍,只是今夜需得多留意。我自是知道这头一夜的关键,烧退了这病就好了泰半。我对侍书侍剑说:“你们俩一人前半夜,一人后半夜,轮流和我一起守着你们少爷,可好?” “您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就行了。”侍剑说道。 “不行,你们不懂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就这么定了。”我“武断”地说道。他们俩这才不作声。 夜里我丝毫不敢懈怠,一会儿喂他喝药,一会儿又去换冷帕子敷额头。昊然烧得迷迷糊糊,嘴里有时轻声呢喃:“嘉懿……嘉懿……”一声一声仿佛敲打着我的心房。果然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心底最爱的人。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你失去最爱的人,现在又害你受了伤,我该拿什么来弥补这一切。 第二天清晨,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头枕着床沿趴着睡着了,身上披了一件男人的衣服,再定睛一看昊然竟已不再床上。我惊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他正用左手艰难地倒水喝。我忙站起来去帮他的忙,说道:“你干嘛自己起来了?要喝水就叫醒我啊?怎么侍剑也不在?” “我让他回房歇着了。看你睡得香甜,也不忍叫醒你。”昊然笑着说。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他的烧已退了一多半,我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昊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我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是不是有些逾矩了,便赶快岔开话题,敦促他赶紧回床上躺着。 到了这天晚上,昊然精神头已完全恢复,硬要与我们一起吃饭。也许是因为昨天的虎口脱险,也许是庆祝昊然烧退,晚上大家破天荒地一大桌子吃饭,原本无话的餐桌显得格外热闹。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大家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再加上昊然和我本身都没什么架子,话就多了起来。他们纷纷赞叹我俩勇气可佳。尤其是云儿,更是语出惊人。她说:“小姐,你说愿意去羌国的时候,我都快急死了。少城主挺身而出去救您,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啊!”说完还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侍书说:“你说对吧?”侍书也只能不住地点头。 听到这话,我第一反应是看向对面的昊然,果然他的眉毛不自然地动了一下,用左手拿筷子的手也停了下来。这小丫头片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说起来还一套儿一套儿的。还什么伉俪情深,知不知道伉俪说的是夫妻啊,我充其量就是他没过门儿的妾,更谈不上情深了。我赶紧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才不说话,乖乖扒饭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昊然为了我挺身而出与姜宇轩比武的情景。身边的云儿倒是没心没肺地睡得香甜。我干脆披了件衣服,想上屋顶的露台去吹吹风。 走到那儿才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他背对着我,夜风阵阵卷起他薄薄的外衫,他一动不动,那背影显得那么孤独与寂寥。这人也真是的,有伤在身,怎么也不多休息!此刻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飞奔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头抵在他宽阔的背上,喃喃地告诉他请把你的忧伤分我一半,好吗?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哪儿也不去,会一直一直守着你。 当然我不能那么做,只能在暗处痴痴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我担心他的身体吹多了夜风会吃不消,便假装刚来似的,边走边说道:“少城主有伤在身,理应多休息啊!” 昊然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道:“是,我该听大夫的话才是。”接着他又说:“昨天,谢谢你了。” “啊?”我不解地抬头望着他:“谢我什么?” “感谢你愿意站出来,感谢你拯救了大家,也谢谢你救了我。”他给了我很高的肯定。 “我可不敢居功,再说以后我们就是--”我自觉要说错话了,赶紧纠正道:“以后你……你就是我的天,我会一切以玮城为重,以大局为重。”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了。我先回房了。”说完,他从我身边走过,一阵风正好把他的衣角吹到我脸上。他走后好一阵,我却还在月色中愣神。 这是自上次“事件”之后,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虽然不免还是有些尴尬,虽然也只是短短几句,但毕竟是个好的开始。我开始在想,祸福相倚这个词也许是对的。若不是姜宇轩白天搞了这么一出乌龙,我和昊然也不可能对彼此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我本来已经冰冷的心,又因为他的话而重新获得了些许温暖,对以后的生活也不再感到那么绝望与无助。 第二十节 入府(上) 队伍又行进了五天。在艰难地翻越了一座名叫玉阙的山峰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心心念念的目的地--玮城。我此时才知道,此地面朝一片开阔水域,三面环山,离羌人的势力范围仅隔着一条冷水河,正犹如一颗镶嵌在盆地中的明珠,确实是军事要地。我终于能理解为什么陈国历朝历代的王上都对此地格外重视。 当高大的石头城墙就赫然伫立在我眼前时,我深吸一口气,暗暗对自己说:承恩,准备好开始新的生活吧! 在从外城到城主府邸的路上,我悄悄挑起轿帘的一角,看到玮城的繁华程度虽然不能和邺城相提并论,但因着临近羌国的缘故,颇有几分异域风情。沿街不时可以看到外族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姑娘当炉卖酒的情景。整条街上有不少商铺,人们衣着得体,秩序井然,少见乞儿,看来在昊然的治理下,玮城的人们生活得应该不错。想到这儿,我不禁嘴角微微上扬,一种自豪感从心底悄悄滋长:这座城池的主人,这方水土的守护者,他是我的男人。 我们一行人沿着中央大道安泰街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城主府。顺着十几级台阶望上去,两扇红漆的大门紧闭,门外站立的两只高大的石狮子更增添了几分威严感。 过了一会儿,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开门走了出来,和昊然寒暄了几句之后,他轻咳了一声,对我们宣布:“老夫人有令,让少城主一人先行入府,其余人等随承恩小姐在门外跪候。” “林伯,这……”显然,昊然也对这种安排有些意外。 “少爷,老夫人这么吩咐,老奴也没有办法。您还是快些进去吧。”那位被称为林伯的人无奈地说,催促着昊然赶紧进门。然后“嘭”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这下弄得大家伙都有些措手不及,本以为能够顺顺利利地抬着轿子进府,却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我刚刚还有些雀跃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果然,我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不爱我的夫君,更有一个不待见我的婆婆。这是*裸的下马威啊!我不禁在想,如果嫁过来的是嘉懿,她还会如此吗? 我苦笑着从轿子里出来,整理好衣服,对着大门,依言跪伏在地,还好现在是七月里,石砖地上并不算冷。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了,那扇紧闭的大门还是没有打开。我只能用额头紧紧贴着地而,才使得紧张的脖颈得到些许舒缓。可我也明白这样贴地而跪的姿势,在他人眼里我更加卑微了。 天突然阴沉下来,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愈渐昏暗,空气中多了分潮湿的意味,好像要下雨了。 “小姐……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云儿在我身后劝着,带着哭腔说,“今儿明明是您入府的大喜日子,凭什么要咱们跪这么久啊!” “云儿”,我艰难抬起头来,长时间的低头让我觉得有点充血,晕晕沉沉的。我阻止了云儿的话语,“不要总是说些不成体统的话。老夫人让跪,自然有她的良苦用心,莫要多言。这里是城主府,往后你可要收敛些。” 云儿这才停止了报怨。起风了,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耳边的风越刮越大,卷起地上的小碎石子时不时地打到我脸上,生疼生疼的,我只能闭上双眼。 云儿又小声嘟囔着:“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还让不让人进去啊!”是啊,要是这未曾谋面的老夫人硬是不让我进门,不知昊然会是个什么态度,要是他正好顺水推舟,那我可就真真成了陈国的大笑话了。 正想着,突然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噼里啪啦打得我生疼。只一会儿工夫,我全身就湿透了。可我还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大雨已至,请速速开门迎小姐入府--!”前方传来云儿的高声呼喝,我心头一诧,抬起头来,静静抿住了唇,没有再阻止跑上前方叫门的云儿。是时候有个人为我出声了。 云儿在门前抬起手“哐哐”的拍打着红漆沉重的木门,铿锵作响,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我的胸口上一般,让我兀自胸口有些发闷。顺着鬓角流下来的雨水流进我嘴里,让我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第二十一节 入府(下) 王上赐婚,玮城城主府自然不敢抗旨。但入府之日闭门不开,让新娘子冒雨在大门前跪候一个多时辰,这也是一种明显的无声抗拒,不是么? 但王权,始终大于一切。卓家,纵然封疆一方,依然为臣,再不愿,也只能从王。 吱喀-- 紧锁的大门终于传来声响,便有了簌簌匆匆的脚步声混杂在大雨声中由远及近,我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哎呀--!这好端端的,承恩小姐为何跪在此地啊?” 一女声响起,语气讥诮,毫无敬意。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嬷嬷模样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站在我面前,却丝毫没有为我挡雨的意思。我尽量平淡地回答道:“小女只是奉老夫人之命在此跪候。” “城主府迟迟不开门相迎,难道是准备抗旨不成?”想不到云儿逼急了也有几分厉害颜色,对着那妇人亦无退缩之意。 “唉呀,想必是那林叔老糊涂了。我就在老夫人身边跟着,未曾见老夫人有过此令。迎亲的人早已在偏门备好,整整候了您大驾快一个时辰了!我们老夫人最是宅心仁厚,这不,见您迟迟不来,特遣我出来看看。她老人家可一直在大厅里等着见您呢!来人!快快扶小姐起身迎进府中去!” 闻言,我慢慢昂起头,缓缓站起身,这才发现,由于跪得太久,膝盖早已酸麻,毫无知觉。我用尽全力,站的笔直,立的挺拔,不想让府里人再看我笑话。我伸出手,朝着云儿吩咐道:“既是如此,云儿,扶我去偏门吧。” 云儿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走了过来,扶住我,言语中仍是不平,小声道:“小姐,我刚刚打探了一番,偏门根本没人相迎,只一名普通的内侍管家在侧,这分明是,分明是在欺负您么!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我不作声,抬起沉重的脚,尽力让自己不要踉跄,一步一步朝偏门方向走了过去。 “云儿,莫要让老夫人久候了。”我说着,只觉的眼前有几分恍惚,却还是勉强稳住脚步深一脚浅一脚飞朝前走着。 “小姐,这就是偏门”,云儿的声音在旁响起,扶着我拾阶而上。还好,这府里的建筑物有连廊串成一体,终于头顶上方有了一丝遮盖,不用淋雨了。 身旁的云儿又开始念叨起来:“小姐,您方才为何不直接从正门进去兴师问罪,偏偏如果那老夫人的意,要从这小门入府,受这样的耻辱啊?” 我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轻缓地笑出了声来,说道:“我只是妾室,本就不该从正门入府。云儿,你还小,跟着我时间尚短,要是你见识过宫中的各位主子是怎么对我的,你就该明白现在这待遇对我们来说已算客气的了。” “我可不比小姐!您心生的跟菩萨似的,跪了这不久,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生气不怨人的。换了是我,早都火冒三丈了。”小丫头还在为我忿忿不平。 我忽然意识到云儿这样火爆的脾气、这样心直口快的性格若是不改,以后在这府里定要吃大亏。现在,她就是我眼前唯一的娘家人了,虽然相识二十多天,但是这丫头爽朗的性格让我宽慰不少,直觉告诉她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要保护好她,更准确地说是我们彼此要保护对方,才能才这远离邺城的深宅大院里生存下去。 吃力地走上台阶,两个丫环模样的女子迎了过来,看这穿着与气度可能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 她们俩向我微微屈膝行礼,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其中一女子说道:“我是老夫人身边的宝鹃,老夫人等了小姐您许久,见您迟迟不来,现已睡下。她老人家让我转告您‘旁的一切都不打紧,只一句认清身分,谨言慎行。’相信小姐您冰雪聪明,一定能领会老夫人的意思。您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在西南面的流云居。”说完,又草草地一行礼,然后迫不及待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怜我们主仆二人在昏暗中摸索了好久才找到流云居。这是一处安静别致的小院落,收拾得倒也质朴干净。不过,不用我说,就连云儿都发现了,她弱弱地说:“小姐,我们住的地方好像很偏呢,离正厅、离少城主的住处都好远啊!” 可不是,这流云居在整个城主府的西南角上,而昊然的养心院在东北面,正好儿是一个对角。更别提流云居旁有一个不算小的池塘,若想出去要么绕远路从桥上走,要么划船从水路走,反正到哪里都不甚方便。我们更像是被隔离在了一座孤岛上。 第二十二节 请安 老夫人的“良苦用心”我现下终于明白,她不仅是不欢迎我入府,而且是压根儿就不希望我跟昊然有什么过多接触。一句“认清身分,谨言慎行”就像当面掴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一样让我难堪不已。原来我即使远离了王宫,还是无法逃开这身世的纠葛,再加上我让昊然“酒后乱性”的丑事,难怪老夫人对我是眼不见为净。也罢,也罢,我在心底安慰自己,本就没对在这府里的生活抱有太美好的期望,这里这样安静,没人打扰不也挺好。过去的六年中自己不也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吗?现在好歹有个伴儿呢! 想到这个伴儿,我又有点头疼起来。一路上我已经领教了云儿的天真烂漫,口无遮拦。我可以接受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可她毕竟还只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她这样的性子能受得了吗? 我把她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条件不是很好。老夫人看来是不大待见我,以后的日子还不知会怎样。你还小,没必要跟着我受苦,要不我把卖身契还你,再想个法子让少城主送你回邺城去吧!” 云儿听后,眼泪汪汪,“扑通”一声跪在我脚边,不住地摇头,她说:“小姐,您是不要我了吗?云儿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啊!求您别让我走啊!” “不是我不要你。我也是为你好啊!”我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却犟着不让。 “我不要回邺城,不要回邺城。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去年奶奶去逝,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这么多天跟着您,您早就是我的主子了,您在哪儿,云儿就在哪儿,云儿不要和您分开。” “可是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啊!”我叹了一口气。 “正因为日子不好过,我才更不能留您一人在此受苦。云儿从小又不是娇生惯养,不怕吃苦的。”云儿倔强地昂起小脸向我保证。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改掉你这心直口快的臭毛病,想说什么先想一想能不能说,有些话只能等到我们两人时再说。还有主子们说你什么或者说我什么,你可千万别回嘴,不然连我都保不了你。”宫里那帮女人的勾心斗角我可是见识过,我可不是在吓唬她。 小姑娘抹了一把眼泪,连连点头道:“云儿保证,以后一定听小姐的话,再也不乱说话了。” 我伸手把她扶起来,强撑起微笑,苦涩地说:“以后在这府中,可就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了。” 第二天一早,我梳洗完之后,匆匆赶往老太太所住的翠竹轩,想赶在她老人家用早饭之前请个安。我的流云居实在太偏,我低估了这段路的距离,路上越走越急,就在快到翠竹轩门口的时候,脚下一滑,没稳住,摔了个狗吃屎,很是难看。就在我想赶紧爬起来回去换身衣服再来的时候,宝鹃从轩里出来,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用帕子遮住半边脸,笑得咯咯咯的,肩膀抖个不停,又一回身,朝着里头大喊道:“你们还不麻利儿地进去禀报一声,小姐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然后才悠悠地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说:“小姐,您这又是何必呢?为何行如此大礼啊?快些起来吧!”作势要来拉我。 我此时心下有再多的怒气现在也只能隐忍不发,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难的小姐不如婢,何况还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笑着对宝鹃说道:“多谢姐姐。” 走进老夫人屋里,没想到昊然也在,正陪着老夫人一起用早饭。我连忙跪下行礼,说道:“承恩给老夫人请安,给少城主请安。”停了一会儿,一个略带威严的女声说道:“起来吧。”我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只听得昊然的声音响起:“来人哪,给小姐加双碗筷。” “慢着!”老夫人却不同意,“我还有话要说。你抬起头来。” 我怯怯地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了老夫人的样貌。她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保养得当,虽然比不上辰妃那般倾国倾城,却也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艳。她穿着云锦曲裾,浑身上下不饰朱钗,却依然有一种贵气在身,一双单凤眼高挑着,面无表情,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果然如想像中一样不算和善。 好一会儿她才从我身上移开眼神,嗤笑了一声,对着昊然说:“这长相,很普通嘛!” 昊然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老夫人又看向我说道:“你就是承恩吧?” 我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你的身世我了解。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嫁到我们城主府来的,我也不想去追究。我不管你从前是谁,既然来了,就得守我们城主府里的规矩。想必你也是个识实务的人,明白这里不是王宫,没有人替你撑腰。你最好安分一点,没什么事儿的就不要缠着昊然了。我这眼里最见不得狐媚样儿的。侧夫人终究只能是侧夫人,他以后还会有自己的结发妻子。” “娘!”昊然也觉得有点过分,打断了他娘的话。 “怎么,心疼了?昨天刚让她跪了一会儿你就替她求请。”老夫人瞪了他一眼。 “承恩不是您想的那样的人!”昊然为我辩解,让我心中一暖,原来昨天他还替我求请来着。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看来,我倒是小瞧你了。这样吧,以后这晨昏定省你也就免了吧,我受不起。一日三餐我自会让厨房给你送去。我不留饭了,你回屋吧。”说着又转过头去,再不看我。 我低头行礼道:“承恩告退。”转身走出翠竹轩,可这心里却像倒了五味瓶一样万般不是滋味。老夫人对我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厌恶之情已不加掩饰,甚至都懒得折腾我,直接将我“发配”,见也不想见,连尽尽孝心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往后的日子还很漫长,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