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有妖》 第一话 荒野有鬼 夜色浓稠,黑,张牙舞爪。 魑魅魍魉桀桀而笑,它们拉长调子,声似潮水,此起彼伏,“张生~张生~张生啊~……” 书生形容枯槁,青白死容,跌跌撞撞。有鬼,有鬼,有鬼。有鬼啊~! ‘啪’‘啪’。几点冥火。几颗老树。几座坟茔。 有艳女挑盏清莹灯,执紫骨红油纸伞。靠坟而立。 她赤足,轻薄藕色衣衫不整,半露着一隅香肩,吃吃而笑。 张生跌跪在她面前,拉着裙裾瑟瑟的抖,“姑娘,姑娘,有鬼,有鬼!后方有鬼~!” 艳女笑得更欢,雪白玉足勾起书生下巴,微微弯腰,大片酥胸春光于前。“莫怕,莫怕。” 书生结结巴巴,呼吸如焚,“姑……姑娘……有鬼……”艳女俯于他耳畔,滑腻腻的声音娇酥入骨,“吾乃鬼。汝,亦鬼。” 他是鬼?他怎么会死了?他何时死了?“啊~!”恐惧撕裂了张生喉咙,冲天而出。极度惊惧下一魂脱出,化了一点幽幽萤火,眼见就要被艳女收入清莹灯。 一道金光咒符凌空打来,艳女察觉得快,虽险险抵挡,却失了那书生所化的萤火。 金光淡去,一灰袍僧人落于艳女之前,那点萤火收入手中。 艳女美目涌起阴风鬼气。“好个卑鄙秃驴!” 清莹灯明灭幽光下,那脸颊凹陷的黑瘦和尚堪比鬼魅。身上无半点宝相庄严的佛气。反倒隐隐生煞。黑瘦和尚冷笑一声,“尔等下作鬼魅,贫僧岂可让你们再去为祸世人!” 艳女算是有些能耐的凶煞之鬼。只这和尚亦非普通。艳女手中清莹灯落地时,那和尚连续三道金符打来,艳女用紫骨红油纸伞挡了两道,第三道下来,红油纸伞脱手而飞。 和尚十足意外,这普通纸伞竟能挡了他三道金符。望向地上孱弱得几乎透白的艳女,眼里闪过贪婪。起了缚鬼符咒。 陡然天光大亮,似地狱业火焚于这方牯岭上空,燃了渊深苍穹。 赤红亮光殷色如血,偏生充满净清之气。 那黑瘦僧人在这净清罡气下反生出极致不适来,一时冷汗潺潺,几乎无法站立。勉强撑起精神望向缓缓而来的人。 一个身着普通青色道袍的年轻女子。 洁净,清致,谪仙般,温浅飘逸并凉薄。 她伸手唤道,“赤练,归位。”那一汪火焚亮色动了动,铺天盖地往她手腕而去,刹那间化作一血玉红石篆镯圈在她细致的手腕上。竟是她的法器! 这一收,僧人才能喘过气来。不免怒目而瞪。 那青袍女子颔首淡笑,“小道此间,未请教大师佛号?” 态度谦虚,僧人脸色才和缓些。“贫僧法号净空。不知小友何故拦下贫僧除害?” 地上艳鬼听净空称此间为‘小友’,十分不耻。这秃驴真正无牙,脸皮忒厚。就他那点本事也好意思唤此间真人小友。 “小道与这艳鬼有些因缘。还望大师相让。”面对净空狐疑的眼神,此间淡淡然道,“小道身无长物,只师门擅炼丹,这瓶霖蕴丹虽不甚稀罕,每日三粒,一月后当于苦修百年。今日得缘遇大师,权当见面礼赠与,望大师莫要嫌弃。” 净空凡体肉胎,又是佛修,比不得道修飘逸长寿,修炼之道何其辛苦艰难。 权衡一番地上艳鬼的价值,接过瓷瓶道,“小友有心,贫僧就不客气了。” 迫不及待吞了三粒,瞬间气爽神清,一股灵气直冲周天。知道此间所言不假,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起来。见此间淡淡然,超然物外。亦有些羞恼。自己也是寻求大道之人。如此形容有些不好看。整了整形,“我佛慈悲。这艳鬼,贫僧让与小友处理。” 净空走罢。 此间提起那盏清莹灯递与艳鬼。 艳鬼美艳的脸此刻惨白着痴呆。望着她,“真人莫不是要弃了吾?” 此间伸手拉了她起来。“天地之大,可容万物,唯魔例外。紫骨,你和那净空和尚一样,皆中了心魔,现在修的,是魔道。” 此间只陈诉事实,平静淡然。她性子本就不热络,一千多年的修仙生活,心性越发清冷凉薄。 弯腰把紫骨这缕孤魂赖以存倚的红油纸伞拾了起来,起身就对上紫骨正把头端了下来,拿在手上琢磨。 紫骨没头的身体抱着头凑到此间眼皮底下,很是认真,“真人,吾看不出哪里入魔。倒是吾这张脸,看了千儿八百次,越发颠倒众生的迷人。” “……”此间默默摸了摸紫骨捧着的头。那头甚是享受的闭上眼。此间手腕上的赤色云镯看不惯,出声讥讽道,“好个没脸皮的艳鬼。枯骨红颜,何来迷人一说?” 紫骨嘟着红唇,“汝一破烂顽石,不省欣赏,吾不怪罪。” 赤色镯子在此间手腕上扭着滚来滚去,十分生气。它乃上家法器,竟说是顽石,这胸无点墨,整天装模作样‘吾’啊‘汝’的艳鬼好生不讨喜! 正要反唇相讥此间温热的手覆在它身上,安抚的摸了摸。赤练身上渐起的强大罡气才压淡了下去。 拂晓前的苍穹,黑黑浓浓,风,凄凄凉凉。 诡谲的幼婴哭声拖着长长的尾巴勾魂一样在枯林间回荡。紫骨身为鬼都打了一身寒颤。此间微微皱眉,对紫骨道,“回伞里去。” “真人,汝要小心些。”紫骨抱着头缩进红油纸伞。此间收起伞挂在腰上。上空滚滚黑云涌动,煞气惊涛潮水,骇浪般铺卷而来。 此间祭出法器赤练。赤练虽有个修仙的主人,骨子里却嗜杀成性,睥睨苍生。此刻被祭出,迫不及待飞入黑云中和那妖兽缠斗起来。 那妖兽已失去灵智,抛了赤练这个‘死物’,嗅着人气怒吼一声从云中俯冲向此间。 “你这孽畜胃口不小。”此间面色淡淡,飘渺如无根浮萍一样的清淡声音,似带着轻蔑的嗤笑。屈指一弹,指尖血珠落浸在变大的赤练上,似焚起半天业火,猛地直刺而上,寻着妖兽内丹迅疾扎下! 一声惨叫,整个林子的枯树皆齐腰而断,阴风阵阵呼啸。那妖兽坚如盔甲的身体从中破裂,自空中落下,噼里啪啦下了一场腥风血雨。 几个修仙小弟子御剑而来,傻愣愣的看着眼前一切。 拂晓后的黎明,金乌破天而出,那青衣女子垂手拿着滴血的赤红法器,似斜阳残辉,血色脉脉,红得桀骜不驯。她容颜白雪阳春,往那里一站却是我行我素,风轻云淡的唯我独尊。 那几人回过神正要上前问询,听到异口同声有人斥道,“别动!” 此间快那青冥剑一步,阻了从妖兽尸身窜出的两团魔煞黑影。那魔物知晓不敌,飞速逃窜,消失在微茫天际。 此间微凝眉,望着魔煞消失的方向沉思。听得有人试探性的唤,“师伯?” 这迟来一步的少年剑眉星目,黑发青衣,十足卓然。已收回了青冥剑。见此间看向自己,恭敬行礼道,“师伯,小侄乃秣陵真人门下大弟子,木橼。”他抬头,冲此间笑了笑。这一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梨花般可爱。此间记起他了。秣陵真人是她十七师弟,是收过这么一个孩子,木橼幼时此间还见过。根骨极佳。 此间问道,“嗯。你师父近来可好?” “师父他老人家整天还是那般快活。倒是时常念叨师伯你老人家。” 此间脑子里浮起秣陵抱着枕头期期艾艾望着自己数落的哀怨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那几个不认得此间的小弟子也上前来恭敬的行了礼。他们才知道刚刚身体差点被魔物夺舍,是这位师伯救了自己一命。亲眼见到此间除掉妖兽,对这个师伯着实崇拜,此间问个什么都是抢着回答。 最近这一带百鬼夜行,怨气冲天。这些鬼多是凶煞死。木橼等人和此间一样,都是寻着线索找到这里的。 这近百年,魔族频频而动,九州十岛,四海八荒,各仙山,各洞府的修仙之人,不少出世阻止魔族祸乱人间。木橼虽资质过人,但到底年轻,经历浅。掌门师叔把他这般嫩生生的弟子放入滚滚红尘,有些奇怪。 到底没多说。木橼等人还要去查看山下那些受伤受惊的村民。此间勉励了一番,便也罢了。 此间想了想,也往山下走去。 血腥淡去,煞气消弭。 晨曦初露,凉风习习,枯枝摇曳。这阴森之地白日里看,倒也荒凉得颇有些易趣。 取下腰间的红油纸伞,打开。紫骨出现在伞下眨巴着妩媚的大眼睛。她本是鬼,自见不得阳光。此间替她寻了这伞,白日里也可活动几个时辰。 “嗳哟。真人!” 此间好心放紫骨出来活动,紫骨却惊诧勾人的一叫。此间微微挑眉。“怎么了。” “嗳哟~!嗳哟~!真人,汝看那红袍公子,好生扎眼呐!” 秋风丝丝清冷。 此间第一眼注意的,是他那银色的长发,落于脚踝,在这满目萧条,满目死气的枯木中间,实在清冽华丽,妖冶矜贵。 她正琢磨着,却见那人也怔怔的看着自己。他的眼睛,是妖异的青色。此间想起了雪消之后的天空。 那人就这么脉脉的看着她,四周枯萧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那人像生在画卷中,朦胧而迷幻。 他说,“我找了你一千六百年。” 第二章 此间之道 “我找了你一千六百年。” 那人热烈的扑过来,脑袋直在此间脖间蹭。紫骨桃花眼瞪圆变桃子。嗳……嗳哟~!张开五指挡住自己眼睛,一边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边自指缝间兴致勃勃的偷窥。 此间自小体质特殊,生来带仙家罡气。是传得惊为天人的修仙奇才。万物两极。这身体利于修仙,且若有妖魔鬼怪怀着恶意接近,皆会被罡气所阻所伤,即便是人,若歹念接近,也会浑身不适,压迫无比。反之,若不惧怕这罡气,不惧怕此间这个人,心怀大道,赤然靠近,这灵气便可为己所用,修炼起来也是事半功倍。因此,这些年,此间特殊体质吸引了不少修炼的妖。 此间自然能感知到抱住自己的非凡物。只是。不被她罡气所伤,手腕上的法宝‘赤练’亦乖觉的躺着,只抬头懒洋洋的看了这人一眼,自打盹去了。这便有些不寻常了。 赤练非一般法宝,此间机缘得到赤练时,赤练作为一件器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神识。赤练一向眼高于顶,芸芸众生在它眼里不过蝼蚁。对于那些借助此间灵气修炼的妖,赤练虽不看低,但初次见面也决计不会准许它们接近主人到如此亲近的程度。 纠缠在此间腰上的手臂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此间微微呼了口气。对匍匐在自己胸前脖间乐此不彼乱蹭的人眨眨眼道,“你先放开我罢。” “你,认出我了?”青眸褶褶水华,欢喜得双手下意识又紧了紧。 他满含期待,那眼神只差摇尾巴了。此间养多了各种妖,各种兽,抬手揉了揉他头顶微乱的发。他低了些头,乖巧的任她揉,这种久违熟悉的感觉,一千六百年了。心舒服得满满的。伸出舌尖在此间颈窝处轻轻舔了一下。 濡湿温热。此间微楞。不变的温和平静,抬手自然不过的又揉了揉他的发,微微笑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走罢。” 见此间走了,紫骨赶紧跟上。回头见那人还站在哪里,茫然无措,像青青碧空垂下的一滴血泪。 紫骨生前乃一风月楼歌姬。形形色色,算见多识广。此番很是不解。“真人,那人像是真认识汝的。” 此间笑了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是人。” “嗳哟~!他不是人!”紫骨恍然大悟。“吾就说,是人不能长成那样!” 此间腕上的赤练不屑的‘嗤’了一声。滚到此间袖子深处,补眠去也。 此间的修行遇到了瓶颈,已三百年无进展。师父和掌门尊上反复琢磨,认为她太过于心如止水。不被外物所扰本是好事,但修仙悟道,修与悟同等重要。此间无所扰,亦无所悟。几百年停滞不前。这才被师父一脚踹入滚滚红尘,历练一番。 此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只种种形色在她眼中不外乎尔,激不起半点爱恨嗔痴,好恶贪厌。 修道之路漫长清苦。大凡岁月活得久些,有些道行的人都养成了那么点特殊的小癖好。譬如此间师父,一贯喜欢捡人回去。此间本人就是她师父捡回去养大的。 此间由于身体原因,从小被各种飞禽走兽围绕,久而久之,落下个无事养养妖兽的毛病。曾经的岁月里,无意间随手指点两只小妖也不是没有的事。先前那人比过去见的妖都复杂些,他身上的仙气比妖气浓,还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煞气。那煞气不像心魔所致,却是本尊自带。 魔道之人在修仙者眼中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尽管绝大多数魔道中人从未真正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伤天害理的事。此间修仙,对魔道却没修仙之人该有的那般厌恶鄙夷。虽嘴上说着天地之大,可容万物,唯魔例外的场面话。骨子里并不多认同。不然,她亦不会把紫骨带在身边。 修仙之人追求上善若水的境界。此间虽日渐薄凉,却也觉得,善良温和如自己,若那妖(魔?)来头小些,她倒是可以允它留在身边。 才这么想,哒哒的马蹄声自后方极速而来,赤红膘键的身躯堪比汗血,银色鬃毛赛过月辉。一骑绝尘。 奔跑的马儿在此间身边来了个急刹。践得尘烟四起。 那马特自来熟的用脑袋蹭此间。咬着此间袖子往马背处拉。 看傻的紫骨不解其中奥秘,讶异道,“不愧是真人,这野马都受汝吸引呢。山路崎岖,真人不防骑上去,也省事许多。” 此间见那马赞同的猛点头,不知怎地,有些啼笑皆非。起了逗弄的心思。“紫骨,你骑上去试试。” 紫骨没骑过马。想得跃跃欲试。 那马见紫骨打着伞要往马背上飘,嘶鸣怒吼一声,很生气。哒哒跑远,站在路口坚决的表示威武不屈。 那马森森看过来的眼神,紫骨莫名颤了颤,觉得风都可怕起来。 身为一只凶煞艳鬼,被一匹马吓到,紫骨表示又羞恼又委屈。 第三话 莫要弃我 集水镇依水傍山,一直安平祥和,近来因凶兽作乱,人心惶惶一时。今早有数位仙长御剑而来,告知凶兽已被他们师伯除去,并留下丹药以供那些被凶兽煞气所伤的人用服。压抑多日的恐惧阴霾散去,镇人们莫不欢呼雀跃,杀鸡宰羊,鼓盆而歌。 那些仙长不是别人,正是木橼及其同门。当身穿同样青色道袍的此间和撑着伞的紫骨走进镇子,立刻被四面八方热烈的目光淹没。 一口一个感谢。更有甚者,燃起香,拖家带口的远远朝她们跪拜。 此间这个除掉凶兽的人受得,紫骨却是受不起的。想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回到伞里。正巧前方酒楼掌柜看见她们,强烈要求招待一番。 掌柜一直念叨仙长们恩德形同再造,却挥挥衣袖不带半片云彩的走了。 小二前来牵马,骏马看了他一眼,小二莫名发怯。“仙长,你这马,” 此间伸手,那马亲昵的蹭过来。先前,这马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快要到镇上时,此间默默看了它一会儿,终是给它套了绳索,牵着走。免得吓到路人。 “有劳。” “仙长放心,小的一定照顾好。”那马不情不愿依依不舍的被小二牵走了。 酒楼大堂搭了台子,有人在上面说书。幸得这说书人,口沫横飞天花乱坠,堂里吃饭的人都被说书人吸引,一时没注意此间紫骨进来。 掌柜亲自招呼,此间只选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 说书人是个十四五岁的美少年,一身绛紫衣袍,娃娃脸,粉嫩嫩,十足白里透红。摇着扇子,打着快板,“说完了此间真人一人覆杀十魔的英伟事迹,现下小生来说说看官们最想知道的道门双修之术。” “要说此间真人,道法高深自不用说。其仙容仙姿,天上地下,无人能出其左右。惹得各路仙妖尽折腰,最是那一回眸,说不尽的勾魂摄魄,道不完的千古风流!想和她双修的人如过江之鲫,她……” “她,如何?” 众人呆愣愣看着眨眼间到台上的清致女子。她浅浅笑着,轻描淡写的拉了拉说书少年的领口,然后,毫不犹豫,扯下。 衣袍落地瞬间,说书人不见踪影,衣袍上,一紫红亮堂的肥美螃蟹八脚朝天划拉着,努力想翻转过来。 “……妖……妖怪啊~!”众人明白过来,一哄而出。 寂静下来的大厅。螃蟹好不容易要倒腾过来了,此间用手指戳了戳蟹壳,又把它弄了个八脚朝天。 过来的紫骨一脸惊奇,“嗳哟,是只螃蟹啊。” 螃蟹嗅了嗅,一股鬼气。“你这小鬼,好生无礼!小生不是普通的螃蟹,是只修仙的螃蟹!是只博学多才的螃蟹!”螃蟹挥着钳子抗议。 “嗯,是只螃蟹。”紫骨点着头下定论。 螃蟹翻了两翻,化作人身。拉起此间袖子往眼睛上抹,嘤嘤嘤假哭。“真人一走好几年,小生饿得就剩这一身壳了。可怜得我自己看着,好生不忍心。嘤嘤嘤~”无辜的抹了此间一袖子咸水。 良善温和如她,良善温和如她,掐了个诀把它变回螃蟹,提溜着又很是戳了几戳。 这是给她惹麻烦的代价。 泗邪(螃蟹)说,它在九华山上呆得实在太闲,决定出来随便逛逛。途中随便从一小妖嘴巴下救了一稚童。稚童太能吃,它没有银钱,决定随便来说说书,随便赚点银钱给稚童买食物。 到了这个镇上,正巧木橼等清玄派弟子除了凶兽,借着这些凡人对清玄派修道之人的感恩崇拜,正好给了它说书内容的灵感。 泗邪一口一个随便,它有几斤几两此间还不清楚,淡淡道,“那小妖真应把你随便吃了。” 螃蟹在此间袖笼里翻滚。一派得意。“有樗霁在,区区小妖,何足挂齿。”樗霁这个人,一向冷傲,狼的天性,桀骜不驯,独来独往。这次虽螃蟹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樗霁蜷在葛藤花下眯着眼晒太阳,眼角都没丢给它半只。 螃蟹也不清楚,最后樗霁为何跟了来。总之跟来了就是。还从小妖眼皮低下救了它和那稚童一命。 此间出去,对那些又惶恐又期待等着的人只说了四个字,‘此妖已收’。 此间去到马棚,老远就见着那非同寻常的马儿两只前腿搭在马棚栏杆上,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见她出现,热切欢喜得在马棚里转来转去。 此间尽量忽视身后店小二震撼的呆傻表情,默不作声的过去把马牵了出来。一凑近,马儿就低头蹭着此间撒欢。直到此间走了出去,店小二还没回神,只喃喃道,仙长的世界,果然不是他这等凡人可以明白的。 日头正烈。紫骨早已回了伞里,挂在此间腰上。螃蟹两只钳子抱着此间另一侧腰带,也昏昏欲睡的吊挂在她身上。 马儿咬住此间衣角,让此间骑自己。此间笑笑,摸了摸它的头。马儿忧伤的垂下头。此间假装没看见。想在伸手摸摸它,终究作罢。 此间根据螃蟹说的,终于在一荒郊野岭处看到了稚童和樗霁。 那稚童四五岁,长相虽清秀,却是一脸憨傻之气。身上衣裳料子不错,只裹了一身泥。此刻坐在草地上,抓着草吃。吃得撸出满下巴的涎水。 就在稚童身边不远处,一头漂亮斐然的雪狼慵懒卧着,察觉有人,那雪狼只抬起眼皮淡淡扫过,目光在此间牵着的马身上微微停了停,自顾自又闭目养神了。 螃蟹从此间腰上滚下来,挥动着钳子,大怒,“樗霁,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吃草吃泥巴?” 雪狼纹丝不动。螃蟹一滚化成人形。过去把那男童嘴巴里的青草抠了些出来。那男童看见螃蟹化成人形也不怕,拍着小脏手流着口水拉住螃蟹的手就往嘴巴里塞。 “真人,救我!” “你自己沾惹的因果,自己了结。”此间走向雪狼,蹲下来顺毛。雪狼微微动了下,没睁开眼睛,由着她留恋贪婪的一次又一次抚摸自己的身体。 不远处的马儿突然一声嘶鸣,狂奔而去,片刻就消失在灼灼热气中。 第四话 红尘之心 与集水镇相邻,六十里处有个栄褚县,以盛产染色织锦而著名。 一入栄褚县,螃蟹和那痴儿就引来路人的点点指指。 原来,栄褚县首富孙老板家独生儿子阿宝前几日走丢了。孙老板名下的产业几乎养活了栄褚县一半人口的生计,无人不识。 小少爷阿宝是个痴儿,不得宠,常常乱跑出府。街坊邻居也就都认得了。 这走丢了,正遇上孙老板名下最大染坊闹鬼得凶。才一月不到,莫名死了十几个青壮男子佣工。死相诡谲,皆血肉被吸干,空留一张人皮。 孙老板聘的佣工几乎跑光,连家养的奴才都冒着被抓住打死的危险跑了不少。孙老板正赶一批货,送与京都官家老爷的,定金都收了,哪敢耽误时间,急得焦头烂额,更没空闲派人去寻那走丢的痴儿子。 孙老板请了不少法师道长,最后不是被吓得落荒而逃就是空留一张人皮。 螃蟹背着阿宝自好一番被人揣测观摩。望着走在前面的此间,螃蟹好生怨念。 虽然此间真人和樗霁向来低调,可这光天化日下此间真人带着一只雪狼淡然的招摇过市,那些三姑六婆却半点不敢指点,就揪着它这可怜的螃蟹说事。 螃蟹背上的阿宝对周围指点全然不知,搂着螃蟹的脖子啃得欢实。螃蟹好生无奈。这小崽子,也不怕磕了他的小嫩牙。 一行人找了家客栈,要了间上房住下。掌柜见多识广,看此间是修道之人,身边带了一只雪狼也就能接受了。 此间拜托店里伙计把阿宝送回孙府。伙计想能领到赏钱,乐意得很。 螃蟹修炼惰懒,看书却喜,看得多了,这天下各种事虽没亲生经历过,那揣测俗事,纸上谈兵论道却厉害得很。根据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螃蟹一琢磨,寻思这孙家染坊莫不是有罗刹姬? 罗刹姬是女子枉死后,强烈怨气幻化的恶灵。往往伴天时地利生出,得风水宝地庇护。法力强大,绕身死之处四围活动,吸人血肉,地府小鬼差都不敢轻易招惹。 这样一想,螃蟹有些担心起被送回去的阿宝来。见此间打坐凝神,樗霁亦在一旁趴卧着,皆是不闻不问。 螃蟹现出真身,在此间樗霁面前滚来滚去,滚去滚来,不理它,再滚,不理,继续滚。 滚到金乌西沉,暮色冉冉。螃蟹终于如愿引来注意。只见樗霁伸出毛茸茸的狼爪,轻描淡写的一拍,螃蟹就被从窗户拍飞了出去。 螃蟹没见过比樗霁还厉害的妖。樗霁修为高深得可随时历劫,脱胎换骨,飞升得道。偏生人家不急。整天人形都懒得化。只爱卧着晒太阳。 此间都不是樗霁的对手,螃蟹在地上一滚化成人形,跺跺脚走了。 九华山下此间院子里住那一窝子妖,樗霁是最不爱说话的,就算面对此间,樗霁也是淡冷性子。但,樗霁却是最了解此间的一个。就像此刻,樗霁拍飞泗邪(螃蟹)。 此间睁开眼,看了看被螃蟹真身砸出个窟窿的窗户纸。隐约可见外面夜色愈发浓郁。 摸起樗霁的爪子,捏了捏。雪白毛绒绒,肉垫粉嫩嫩。手感着实甚好。甚好。 “泗邪了结这段因果前,是得让它吃点苦头,长长教训。”免得整天给她惹事。那罗刹姬的出现自是源于人世恩怨轮回,善恶皆有报。天道承负,莫不如此。她和螃蟹身为修道之人,本不该插手管。不过既然螃蟹和那阿宝结下机缘,这因果也是要了却的。 此间晓得螃蟹必定去探查那染坊闹鬼之事。她表现得无动于衷,一是她这人却是不大爱管闲事,二则让螃蟹知道,自己选择的路,自己得负责。 螃蟹身为妖,一颗红尘浸透的心,仙缘实在渺茫。 此间一本正经的淡然说着,正经一本的淡定揉捏浸淫着樗霁的爪子。有点,想咬一口的冲动。 雪狼喉咙咕哝一声,算是应和。 三更梆响时。此间和雪狼不约而同的睁开眼睛。眼神掠过窗外。顿了顿,雪狼站起来,抖了抖皮毛,淡定的用爪子扒开门,走了出去。 雪狼出去没关门。不一会儿,有小毛团扒拉着门框,自以为遮住全身了探头探头的往屋里瞅。 圆滚滚,胖乎乎,黑毛,白肚皮,碧绿眼睛。乃黑白相间小奶猫一只。 这小奶猫正是白日里莫名出走的马儿所化。当时看见此间抚摸雪狼,马儿心里奇怪的不舒服,到底哪里不舒服它不懂。回过神来已经跑远了。 它想自己许是一时中了心魔。 寻着此间的味道找来,又怕此间因它擅自跑开不高兴。不敢在化马,便化身为猫,偷偷靠近。 此间瞅着那猫儿扒着门板,露出个猫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像荡着两汪碧水,深深映着她的身影。咕噜噜的看着她,眨也不眨。 “猫儿?” 小奶猫点了点脑袋,赶紧又缩了回去,听屋里没动静,又悄悄的探了出来。一幅小心翼翼做错事的样子。 此间收拾好东西,走到门槛边,对目光灼灼仰望着自己的小奶猫笑了笑。“猫儿,我去抓鬼,你去是不去?” “喵喵~”小奶猫迫不及待的欢喜点头。两前爪顺势亲昵扒拉在此间小腿上。 此间又笑了笑,弯腰把它抱了起来。猫儿一到此间怀里,就像找到了自己的故乡。那种温暖舒适让他心又涩起来,涩得发苦。 终是由着本心,伸出小舌头,在此间颈窝处软软舔了一下。 第五话 夫君到来 夜半……荒郊……小路……月亮透过乌云边缘,向地面撒出惨白的光线,一队白影在地上缓慢的移动着。 为首之人衣料浑黑,是个黄瘦老者。他左手持一双红绳铜铃,右手挥一三角杏黄令旗,铃声一起——呤……呤,旗帜随之一挥,他身后默默跟随着的,那队行动异常一致怪异的人随即一跳。 他挥,那些人跳。 跳,跳,跳。 跳过一片苞谷地,刚转过弯,不防路中间有人,那黄瘦老者自己差点吓跳起来。 待看清路中间是两个妙龄女子时,老者迅速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们。那青衣道袍女子抱着一只肥嘟嘟的小黑猫,一下下的抚摸着。月下,那猫眼,碧幽幽,老者看了一眼,脊骨直发凉。而撑伞那女子着装十分妖艳,此刻笑嘻嘻的望着他。那笑,老者也不敢看第二眼。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他悄然抹了把汗。佝偻了些腰,决定先找青衣女子打招呼,毕竟,她穿的是道袍。“这位道友,深夜赶路,是否有急事,老朽可帮忙的?” 此间抚摸着小奶猫,淡淡一笑。“道友称不上。帮忙倒是有。想借先生身上香囊一观。” 她怎么知道他身上有香囊! 此间依旧淡淡的,“看先生样子是个‘走脚的’(俗称赶尸)。”视线划过那一队奇怪的‘人’。 只见其全部皆是苍白的面色中发出灰黑和铁青的混合色,还带有些许暗红的斑点,双目深深的陷在眼眶之中,深得找不到眼珠,只剩下两个黑黑的空洞。双颊也深陷进去,上面帖着黄纸,画着符。各个身着白袍,双手平举向前伸出,从白袍中,还不时渗出一滴滴混浊的东西,向周围的空气中发出阵阵恶臭。她觉得这做得着实不怎么美。“自然,若香囊事关什么忌讳,先生不借也可。” 此间眼神平和,老者却觉深不见底,莫名畏惧得可怕。他多年行走江湖,能活到至今全凭对危险的敏锐,机警。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只香囊。此间并未去接。紫骨拿过来此间微微闻了一下,让还了回去。 这香囊的香和尸腐的味道夹杂在一起,自然不会好闻。小奶猫也被熏得头昏眼花,猫脸上无比嫌弃。直往此间胸前领口衣服里钻。这才好过许多。 “先生这是要请他们往哪里去。” “北边。”老者下意识开口。出口才惊觉,在这女子面前,他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就会回答她的问题。生生,又出了一身冷汗。 出乎意料的,“哦,打扰,先生走好。” 此间那淡淡的笑,在老者眼里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惊悚,故作镇定的告辞,故作镇定的摇起阴铃,带着那队人离开。 紫骨难得邹着眉头思考问题,奈何脑子不够聪明。怎么也想不明白奇怪之处在哪里。嘀咕道,“那么老了,还出来‘走脚’,也能吃得消。” “他可不老。” “啊?”紫骨瞪大眼。 此间一指点上紫骨额头,微微一推。“亏你曾经为人。世上有种东西叫人皮面具,不知?” 被这么一点,一推。紫骨眼前走马灯似的,那老者变成了中年男子模样,那一队恐怖的尸体竟个个为风华正茂美少年。 难怪,难怪。难怪她觉得古怪!那一队人身上虽有尸腐气,却没有死气。他们都是活人!被什么控制了的活人! “明白了?” 紫骨点头。此间道,“明白了就去报官罢。你多积点功德,转世轮回,也能投个好些的人家。” 紫骨这辈子青楼出生,娼妓投身下辈子都讨不了好。此间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却为她想这么多,紫骨觉得泛酸。 此间看出她的心思,却是好笑。“紫骨,你想多了。”紫骨还真是想多了。此间感兴趣只有那香囊。今天住进客栈,隐约察觉一丝异常淡的妖气。那妖气带着淡淡的花香,有些熟悉。此间只是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无意发现这其中另外的猫腻,顺便便宜紫骨而已。 紫骨没说话。见惯了世态炎凉,鄙夷轻贱,过惯了皮肉卖笑的日子。便是凉薄淡漠如此间,便是此间真的只是作为修道之人随手为之,于她紫骨来说,却是铭刻于心的。 说是捉鬼,此间并未去染坊。回客栈美美睡了一觉。她其实已修过辟谷之术,以她修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段日子也是无碍。此间自己认为,好歹她没有飞升,自然戒不掉这人的习性。吃饭睡觉,一样不少。 只睡觉前出了点小小意外。 她准备褪衣裳时,小奶猫也没出去的意思,一直睁着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她。夜明珠似的。璀璨却毫无杂质的剔透。晶莹。 此间歪头看它,“我要睡了。” 小奶猫亦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它的意识里没有男女之别。或者说,他纯净得不解男女之别。 “我要脱衣裳了。”修仙之人,并非食古不化。反倒于男女之事看得极坦然。此间并非其他,纯粹个人喜好,不爱把*暴露在别人眼皮底下而已。 小猫依旧看她。 此间无奈,笑了笑,抱起小奶猫把它轻轻抛了出去。转而关上门。 小猫敏捷落地,见门被关了,愣了愣。转而有些生气的挠起门来。小爪子啪嗒啪嗒拍在门上,像雨点滴滴答答。 此间知它不会闯进来,在小猫坚持不懈的挠门声中安然睡了。 一觉酣甜。 醒来,外面也是啪嗒啪嗒的拍门声,不过要大上很多。那是官差。昨夜紫骨报了案,引着官差抓了那赶尸人。这一通连夜审讯,是个大案。 知县一早就官差来请紫骨这个线人。紫骨从伞里钻出来,脸色有些差,形体亦淡薄飘渺得很。此间微诧异。 紫骨昨夜报官,谁知那知县身上竟带有开过光的玉佛,像是有些道行的法师开的。她勉强撑到说完,迫不及待走了。回来此间已经睡下,她自不会惊动此间,回伞里养,养到现在才好些。 紫骨这样是无法再去了。 官差一夜没睡,脾气不大好。知县破了大案,那个又小气,又急功近利的大人,好处怎么也落不到他们头上。辛苦的却是他们! 若不是看替紫骨去的此间穿着道袍,还真不好说了。他们对修道之人还是存有敬畏和忌惮之心的。 脾气总是要发的,这路上的行人就是最好的出气筒,受气包。贱民而已。 非常不耐烦的推嚷,“滚开,滚开~没看见大爷办案呢么!” 清早做生意卖早点的许多,挑着担子一时让不开也有。 豆浆,茶叶蛋,撒滚了一地。 此间平静的看着地上那抛头露面出来讨生活的妇人。那妇人不敢去顾担子,只不住磕头讨饶。 有官差抬脚就踹,“他妈的,一大早哭你娘的丧呢,找老子晦气!” 那妇人一个趔趄,饱经风霜的粗糙双手硬生又擦破了皮,新出了血。 那官差骂咧着又要上前,前方几骑快马。马上的人也是官家打扮,一路清道过来,所有行人被推到两边,腾出街道来才恭敬站在两旁,神色紧张,似乎要通过的是什么皇亲贵胄一般。 连带此间身边这几个嚣张官差也被推了。他们显然又气又怒,只拿不准对方的来头,一时忍气吞声。 不多时,街道尽头果然慢慢驶来一行人,为首的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辆四匹马拉的车撵。 本朝只有皇室之人才能用四匹马。 此间身边的几个官差不敢不满了。此间对这些不上心。亦没在意。只那马车眼见就要从他们身边过去时,听得里面有人唤了一声,“停。” 车辇前幕帘被一只手掀起,那手的颜色看起来格外苍白,手背上隐约透出淡淡青色,幕帘掀了一半,露出车辇里那人的一张脸来,那是张一看就知,一副病秧子模样的男人,靠着车辇里的软垫,疲惫的耷着眼皮。 他穿得素雅,却让人觉得淡雅间隐约透着一股清贵之气。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和带着一丝浅淡笑意的唇,却又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层媚态。 他头发被软垫蹭得有些散乱,病重要死的样子。此间周围的官差却看呆了。丢了魂。这男人真正漂亮得不像凡人能生养出来的。 那男人的视线落在官差中间的此间身上,停了许久。眼眸且幽且深,静如千尺寒潭,无一丝波澜。 纵使他嘴角在笑,可给人的感觉却像实在生气,而且是滔天怒火。 官差们不解时,听得此间平静唤了一声,“夫君。” 那男人无精打采的眼皮才微微抬起,嘴角笑容真切了那么一两分。语气却依旧充满嘲讽,“为夫还以为熬不到再见你一面了。夫人这潇洒一走可还玩得开心?” 第六话 旧事陈年 此间对官差打招呼,说了什么县衙官差完全没入耳。只大抵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其一,终于能从车辇中那男人身上勉强收回目光呼吸,其二,先前对此间的态度还算有礼无错着。 他们还有些发懵,此间已上了车辇。 上去后此间才发现,车辇中不仅有自家夫君,还有个约莫一岁上下的玉娃娃。奇怪又和谐的拿着一本书在看,坐得端端正正。见此间上车,抬起一双和其父极为相似的,不笑亦泛桃花的眼浅浅瞥了她一下,继续看书。 “束渊,这是你跟谁的儿子?”此间微好奇的问。 束渊怒极反笑,“你猜。” “我离开十三年,如何猜得到。” 束渊坐起身子,直接将安静看书的娃娃往此间怀里一推,“是谁的种你自己看,我没本事自己生儿子。” 凡人不乏心思古怪,无常反复,捉摸不透的。但能达到束渊这样境界,绝无仅有。 此间寻思着束渊的性子,回过神仔细琢磨。见那娃娃没完全长开的小脸有那么几丝熟悉。犹豫的唤了一声,“卿卿?” 玉娃娃明显不待见这个名字,小脸尽是嫌弃之色,良久才冷冰冰哼了一声。作为应答。 这就是了。小孩大一天都不同。此间离开前卿卿才一个月大。如今十三年过去,怎还是这般小的模样?莫非,终究是受了那魔煞的影响? 皱眉,“是魔煞所致么……” 束渊依旧没好气,微微眯着眼眸,靠在软垫上说道,“为夫不过一凡夫俗子,如何知晓这些。” 她虽是修道之人,却并未飞升,依旧*凡胎。束渊更是在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他们的孩子,着实不该这速度生长。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当初身重魔煞之气时和束渊双修得了卿卿,亦害了卿卿。 心底微微一声叹息,去揉捏儿子的脸。“没想到那魔煞之气竟影响到你,娘亲对你不住。” 束渊神色古怪了些,咳嗽两声。道,“只是长得慢些,旁的什么也不比别的孩子差。”他把眼神放到此间身上,悠悠道,“可惜我有生之年不能看到儿子娶妻生子。” 此间顿了顿。虽她没有什么难过。但到底觉得自己亏欠他们父子。束渊这般一说,这种愧疚之感越发浓烈。况修道之人讲究了却因果。松开被揉捏得不耐烦的儿子,此间慢吞吞凑到束渊面前,认真道,“我修为许久无精进,想来,一时半刻也长进不了的。师父说我有待磨练。这次遇到你,我就不走了,你以后的日子……我都陪着你。” 这话。听得病美人脸色像天边幻变的云彩,缤纷得紧。听她说能陪他自然高兴些,可她只是为了磨练,又阴郁下来。对靠过来的此间嫌弃道,“别靠那么近,等我高兴些了,再过来碰我。” 此间默然后退。 然。懒洋洋侧身坐在垫子上的束渊,等了好一会儿,却见那女人缩在角落里发呆。 “夫人?”他冷冰冰的唤道。 “你放心,我不靠过来。更不会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与我双修。”此间虽淡薄,一向认真。本不爱耍心眼。面对束渊,更是坦诚以待。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欺骗,绝不拐弯抹角。 束渊又一次怒极反笑,唇角弯起,“万罗,带束卿出去。” 马车外有人应了一声。还没等到那人跪候,才一岁大样子的小男娃自己跳了出去。此间怔了怔,心停了几拍。见束渊没半点担心的样子,才镇静下来。 马车里只剩下束渊和此间,听得束渊慢悠悠的道,“你强要了我那年,我十九岁。你一夜风流快活,不料有了卿卿。生下儿子才一月,你听闻魔道作乱,扔下我们爷俩儿就走了。一走十三年,音讯全无。”他眼神狠了狠,“我道你平魔时死了,倒也省心!” 十三年于修道之人真正刹那之间,此间自己完全无所觉。但想到束渊一病重凡人。十三年不知音讯的心情,不能理解却能明白。心中内疚又深了些。对于束渊说的那一夜她强他,她风流快活,虽觉得出入很大,出于愧疚心理,也就不在反驳。 何况,束渊给她的感觉是绝不吃亏,眦睚必报,他生得有多好看,心性肚量就有多小。寻思他提这些旧事陈年,一定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多少有目的。只不知他这是唱哪一出。 自觉亏欠的结果是,下意识又离束渊远了些。免得惹他不快。 束渊的确不快,见她越离越远,侧过脸看都不想看她。冷淡道,“那年我十九岁,现下三十二。运气好,兴许还能活个十几年。你别提前把我气死了才好。” 果然,她在车厢里他都气,此间没有犹豫,打算跳出去。才靠近车门边缘,猛不然被那个看起病歪歪无一丝力气的夫君拉回了车厢。跌撞进他怀里。 此间挣扎了下,见他病白的脸,又不敢大力。只抵着他胸膛,温和道,“我不是要走。既然说了要陪你走剩下的路,断不会食言。我只是看你很不高兴看我,我出去待着,你心里也能敞快些。” 束渊眯起眼眸,上挑的眼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极为妖娆。这是天生的,却是气极的反应。“你当初欺骗为夫纯真的感情的时候,也是这么答应我的,当时怎么说来着?”他模仿着她的音调,“我既然已取了你的元阳,自然会对你负责。” 他低头,耳朵边拢着的头发滑下肩头落在此间鼻尖上,“结果呢?” “我……”此间一时结巴。被他呼吸拂过的地方,羽毛撩乱样,痒痒的。 束渊压上她的唇,此间僵了僵,正要反抗。束渊勾起唇角,加重她的愧疚之心,“结果,魔道中人一出来作乱,夫人觉得平了魔乱,实乃大功德,修为会突飞猛进,飞升之日亦不甚远。我这个夫君,卿卿那个儿子,和你修仙大道相比,着实不重要。” 他说的都是实话,此间无力反驳,心底的愧疚更是无法言说,当下主动亲了下他的唇角,“束渊,对不起。” “离开十三年,抛却为夫和儿子,像鳏夫孤儿一样生活,岂是对不起三个字能了结的?” 此间叹气,“你要怎样?” 束渊把她压倒在软榻,低头吻上她的唇,诱惑她张开嘴,此间只觉得舌头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束渊哺过去丹药,在她唇舌间流连了一阵,才悠悠然退却。 此间咽了下去,哀怨道,“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束渊从她身上爬起来,靠着软榻厚厚垫子垂着眼眸打哈欠。“闭清丹,不用问我从哪里来的,作用是暂时封印你全身灵力,不过只有十日的时间,我们权当一对普通夫妻,去散散心好了。” “随你。”此间对于他这幅德行看得通透,何况她终究欠了他。便由着他的心意。 束渊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得到此间的消息,马不停蹄日夜不歇的赶了来。眼下,自眯眼开始睡觉。偶尔醒来,眼神迷离的看着此间,看着看着总会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他身份尊贵,人间帝王家。从娘胎出来,几时不是数百人围着伺候。打个喷嚏都能连累一堆人掉脑袋的。 此间在想,束渊这样的身份自不会恳求她做什么。便自己蹭过去,给他揉揉肩膀,顺顺墨莲丝缎一样的长发。想必束渊果然欢喜这样,迷蒙着眼看她的目光温柔了许多。 栄褚县令得到消息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赶来,老远就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请安。迎着一路走过的街道想必早已事先安排好。那是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一切显得那么繁华有序。 到了县衙,又是一通大肆迎接。此间下了车县令不免多看了她好多眼。不太确定的行了礼。又对车辇中的束渊道,“小县已安排了住处和酒席,这案子之事,着实不急,还是先大人接风洗尘。” 县令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很多。最大的目的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破了桩大案。不料车辇中的束渊道,“自然先接风洗尘。这衙门有什么乐趣。我也不带住多好的地儿,你家府邸就行。吃食的话,人参鲍鱼燕窝熊掌吃着实在腻,要些清淡的。正巧途中看见出了茄子,着实水灵。也不要做得太麻烦。取那才摘下来的,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在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再来个小白菜,这做法也不要麻烦了,只需……” 县令听得嘴角抽搐,这些个精致的吃法还叫不用麻烦? “我不想张扬,你也不用作陪顾忌我。该做什么,要传唤什么人,尽管去做。” 县令连连称是,只说绝对不敢耽误夫人休息。 此间看了看四周,并未见到束卿。探头进车辇问束渊。“卿卿呢?怎不见?” “定是让万罗带他玩去了,夫人不用担心。”束渊不以为然。 “我看他不大欢喜我。”此间觉得这也正常。毕竟从未长在他身边。 束渊挑眉似笑非笑。更不以为然。“夫人大可不必在意,我就没见他欢喜过谁。” 束渊这尊大神终于浩荡往县令府邸而去后,县衙前的县令大人深深呼吸了好几下。自不敢多问此间什么,巴不得立刻把此间打包送与束渊去。倒是此间对这案子表现出了难得关心。知县只好滴字不漏的一一说来。 那伪装赶尸人的黑瘦老人是业内有名的绿林人贩。乃南夷人。会些巫蛊之术。带的那些‘尸体’乃是各地买来的少年。要带进京都,卖给需求的人,进献给‘姥姥庙’的姥姥。 据说姥姥庙香火鼎盛。有求必应。只要献祭姥姥喜欢的美少年。但人心都是偏的。不是到绝路,谁舍得送自家孩子去。这不,用各种下作手段掳了这些少年,想蒙混进京。大赚一笔。选择‘赶尸’,实乃伪装。毕竟,赶尸者,连城门门禁都不会盘查。 听说少年常常无故失踪,连朝廷都惊动了。县令破了这案,想着自己能否升迁。 人的*,自私,种种。此间看得多了没什么感觉。心里还是惦记那香囊。只县令对这事无所知。此间也没多问。随口提了一句孙家染坊的案子,县令脸色陡变,挥汗如雨。在他治下莫名死了那么多人,查不出个所以然。鬼神之说又过于飘渺。他就怕束渊知晓了,都提前打过招呼。没料到此间问,一时冷汗潺潺。 此间看了看他,终究没多说什么。拒绝了县令的安排,独自走了出去。 看了看天,太阳已升得很高。天空澄净,映蓝如镜。 孙家出事的染坊只剩几个人在做事。浸染好的各色彩锦挂在高高的晾杆上随风飘荡,红红绿绿,却显凄惶。 那些做事的人也是一副硬着头皮,青黄后怕的样子。 “真人?”螃蟹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来,有些不敢确定。凑上前来鼻子在此间身上好一顿嗅来嗅去。 “你是螃蟹,到像犬类了。”此间弹了弹他脑壳。 “我水族岂是那犬类能比拟的。”自我满足后,满面不解道,“奇了怪了,真人你竟像个凡人似的,半点灵气也没了?” “嗯。暂时没了。”又转移话题阻止螃蟹那滔滔不绝的好奇心。“染坊的事如何?” ------题外话------ 摘了一段红楼梦茄子做法,请无视偶吧~。此文主要是自己喜欢,第一次写,各种不足,各种参照,求支持,求不较真。最后,祝福走过路过看过的亲~ 第七话 色心不小 螃蟹说,一早来了官府的人,强制孙家染坊正常运作。发下话,再死人立刻查封。这自然是怕束渊这个突降的京都大员知晓,做门面给他看。 前天夜里才死了人,昨夜染坊无异样,螃蟹趴在院墙上,吹了一夜的风。 螃蟹爱好秘辛,各种八卦传说。短短时间已把孙家的事探听得清楚。 孙老板世代为商,祖辈福荫下来,这几代子孙手段更加厉害,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做。到孙老板这里,正妻无所出,娶了十八房如花貌美姨太,一样,别说蛋,屁都没蹦个。 去烧香拜佛。只说多行善事。没说结果。孙老板像模像样的捐了些钱修桥铺路。施粥接济。也做了几样好事。 后来,一个叫白小小的姑娘怀孕。她在孙家染坊做过事。孙老板听说后,欢天喜地把她接回了家。原来,在染坊期间,这白小小早已成了孙老板的人。 数月后,白小小诞下麟儿,取名阿宝。从穷苦人家的姑娘一飞冲天,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饶一直这样,也罢。只阿宝越来越大,渐渐觉出不对。 找了各家大夫,得出的结论五雷轰顶。阿宝系天生痴傻。一腔欢喜被浇个透心凉。白小小与阿宝的待遇一落千丈。白小小有个病重的哥哥,常常需要银钱治病。孙老板渐渐不耐烦,把他们赶了出去。 阿宝虽痴呆,好歹是自己骨血,留了下来。痴儿不晓事。又不得孙老板欢心。侍候的下人也就不尽心。阿宝走丢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螃蟹总是对各种故事情有独钟。说得口沫横飞兴致勃勃。此间默默的想,吸引螃蟹窥探求知欲的,原来是传说故事。众所周知,罗刹姬的生成必有一段悱恻曲折故事。这螃蟹守了一夜不是为阿宝,不是为染坊,是为故事。 此间笑了笑。螃蟹到底是妖。是她小瞧它了。 染坊之事是要管的。两人欲进去被门房家丁拦住。吆喝着滚开些。螃蟹护住灵气尽失的此间。怒道,“这些作死的东西!把救生菩萨往外推!” 此间斜睨着它笑,“这又是哪部戏文书中的念词?” 唇红齿白的少年抓了抓头发,笑道,“嘿嘿,不愧是真人。这词我前几日学了,一直想用用。” 演戏过瘾的螃蟹正感受,衣角被人扯了扯。回头见一脏兮兮的华服小男娃拉着自己衣角傻笑。嘴里含糊不清的,“咯咯~咯咯~” 正是阿宝。 螃蟹蹲下来,刮刮阿宝脏兮兮的小脸。“小东西,还识得哥哥,真聪明。” 阿宝傻兮兮的一直笑着。流了满下巴的涎水。此间想起卿卿。都是没有母亲在身边。温和把阿宝下巴上涎水檫干净了。 “敢问二位可是救回小少爷的恩人?” 出来那人留八字胡须,低眉顺眼,态度恭敬。“小人是孙府管家,敝姓王。” 此间略点头,算是打招呼。螃蟹抱起阿宝,笑嘻嘻道,“阿宝讨喜,我才会顺手救他。” 见他豪无嫌弃之色,管家更是恭敬。由衷感激道。“这两日府中多事,谢恩人这般大的事都耽搁了。实在不该。二位还请移驾,让小人替家主略尽感激之意。” 螃蟹道,“王管家事务多,招待就不必了。倒是有个小小请求。我们对这染坊作业很感兴趣,想进去看看,不知可行否?” “这……”王管家显得为难。任何行业都有其商业机密。特别是这种经营多年的老字号。若独家技术让旁人学了去。损失不可估量。 此间看了王管家一眼,温和笑道,“顺便,看看染坊害人那凶鬼。” 此间穿着青色素道袍。不难揣测其身份。王管家似挣扎一番。“好吧,二位恩人请。” 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怨煞之气。由于围墙镇压着,在外面还不觉察。途中偶遇两个佣工,看此间的眼神充满怜悯。只道她又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大好年华的一个姑娘,为了银钱,命都不要,何苦呢。 王管家一直恭敬跟在此间和螃蟹身后。偶尔为此间二人解说一些织染可说的基本操作,及其那些器具基本作用。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染坊很大。走了许久一半都没走到。倒是有人风风火火的赶了来。 孙老板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看都没看此间和螃蟹。气势汹汹的怒斥管家。“混账东西!染坊重地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带进来的么!” 王管家垂着头,不敢反驳。 孙老板五十多岁,日子过于滋润,油头肥面。纵欲过度,双眼肿浮,耷拉。鄙夷的看了此间螃蟹一眼,假意继续骂管家,“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有多大的本事,整天招摇撞骗!这里不欢迎骗子,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 螃蟹正要跳脚用戏文台词骂人。此间拦住他。对孙老板淡淡道,“指桑骂槐大可不必演了。这凶鬼的的寄居地我已知道。现在你带我过去。” 她平淡说出。孙老板却像被摄魂一样毫不反抗的执行。震惊一干人。管家担心的上前。到底不敢多说什么。 此间是懒得和孙老板打口水战。没那个兴致。浪费她时间。孙老板直接往后房重地,哪里是祖上传下来的几口大染缸。 一进去,此间和螃蟹对望一眼。好重的怨气!螃蟹想到此间现在凡人无异,便自己上去查探染缸。 欲移动染缸,王管家疯一样扑在染缸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染缸。哭求道,“两位恩人,这染缸就是家主的命啊。这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若随意动了,惹来天谴,可如何是好啊!” 罢了。也差不多了。此间并未理那嚎啕大哭的管家。看天色不早,想起束渊的脾气,自回去找他。 螃蟹走到无人的地方现了原形。被此间灵气吸引的妖,有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意思。和此间一样,除了对自己喜好的东西耐心些,于其它,颇懒淡。 现了原形就好蹭着此间,不用自己走路。趴在此间肩上。螃蟹又满足又享受。 此间直接去县令府邸。县令早打过招呼。众家丁仆人一早候着,期待神仙菩萨一样期待此间早些来。解救他们。住在东阁里那位大人物,实在难伺候呐。轻描淡写的要求,给他们出尽了难题。又他实在生得不像样子,但凡看见他的人,皆失魂落魄,频频出错,县令已惩罚了好些没出息的东西了。 看见此间,他们是激动热切的。只差烧香拜否涕泪横流。于是自动忽略此间肩上趴了一只螃蟹的诡异样子。那螃蟹挥动着钳子,多像懒洋洋的捂嘴打了个哈欠! 他们真是被折磨得脑子都坏了。竟生出这种错觉。 束渊懒得在众人目光灼灼中吃饭。此间回来自和他一起在东阁吃。县令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东阁可称小皇宫。亭台楼阁,依山傍水,绿荫郁郁,草长莺飞,花开似海。 有引山中活水,自成一泉。水温蒸腾,带稍许硫磺味。温泉四周青竹隐隐,苍翠水竹一色。 束渊和此间各占一边。束渊嫌弃此间身上各种味。譬如海水腥咸味。在饭桌上束渊轻描淡写说时,螃蟹气得蟹壳直颤。它哪有味! 此间没有灵气。这泡着温暖凡人的五感就很清晰。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温泉那头的束渊大半个身子都淹没在水下,背靠泉壁,两手慵懒张搭着岸,长发浮在水中,十足旖旎。他亦眯着眼。和此间没半点交集。 此间泡得差不多了。打算起身穿衣。下意识看了束渊一眼。 月色妩媚,风流倾尽。 束渊安静阖着眼。 此间看着,看着。身体有些发热。她自然明白这意味什么。心底暗暗叹了一声。她想摸摸他。 她没移开眼,那边束渊不期然睁开眼睛。眼眸如西海深沉,看她半晌。笑道,“夫人这色心不小。” 第八话 春梦无痕 屋内红烛爆出双蕊,开成两生花,抵死纠缠。 躺在床上的此间翻了翻身。 烛光闪了闪。 有年轻男人披着一身月华而来。绝色清逸。此间半坐起身,望向他。男人笑了笑。自一派风流雅雍。“六百年前,碧霄得遇青姑娘出手相救。不日碧霄将领天劫。在渡劫前,特来了却当日欠下的恩情。” 渡劫前了却因果,所有欠下的债须得还了。因果轮回,莫不如此。 此间看着他。这人不是凡物。身上一股子即将得道的清净灵仙之气。六百年前……此间管的闲事不多,一想,忆起。 六百年前,她和师父因事路过大禹州,途遇株频临枯死的碧色牡丹。她看那牡丹颇有灵气,像受了重创才至此。本着相见即是机缘,给它溉了些九华山上带下来的灵泉水。 “正如姑娘所想,我是那铢得你甘露的碧色牡丹。”碧霄走上前,坐在床畔。见此间睁着双清亮眼睛眨也不眨看自己。那种纯粹无邪反倒让碧霄面上微红,漫开妍色。牡丹本国色,这一桃绯,端的是不可方物。慵雅又明艳。 他褪下外袍,散下发髻。修长如玉的指穿插过此间柔软的发,冲她眉眼温柔的笑了笑。 此间再不明白就是傻子。脸上一热,亦微微红了。不知作何应答。 妖者,多纯粹不羁。于双修之道亦少有克制自己。往往由着本心。牡丹一族却不同。草木一类多洁净,几乎清心寡欲。况牡丹这般花中之王。心气儿颇高。若不是十足愿意,是没人能强得了的。 此时的碧霄已要飞升成仙,修为早已超了此间许多。和他双修,对此间来说,不仅是成全人家还了恩情。在修为上,更可提升许多。 此间到没想这许多。因为碧霄轻柔托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似带着清露花香。 并没下一步的动作,两人脉脉互看着。 烛影摇晃中。 气氛旖旎热火起来。 修道之人最讲究不能执着,执着过了就是痴,由痴便很容易入魔。被碧霄抱着,他身上仿若捂热的香气沁出,魂牵梦萦。此间活这一千多年,虽只和束渊行过那颠鸾倒凤之事,她的想法里,也并不认为和束渊之外的人就不可。 何况,碧霄给她的感觉,她并不讨厌。只是……她想起束渊恹恹的,似笑非笑的倦怠样子。这番思量下来,此间逐渐冷静。碧霄却不依,带着淡香的美好肢体纠缠上来。 此间推他,不动。反倒被碧霄把她仅着的单衣剥了。此间负气,顺手把他的单衣也扯掉了。两人无一丝隔阂的贴倒在青花大床上。 没了遮羞布,摩挲的体温,*,终是轰的一声,燃了。 似碧霄在此间身上怒放,又似此间在碧霄身下盛开。风情无比风流处,此间哼吟一声,猝然觉冷。更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扶上自己额头,身上那国色风华的迷人男子不见了,只听一道声音,低低沉沉在耳边私语,“夫人果是色心不小。” 此间瞬间醒来。却见周围布景依旧,那床榻却在离自己十来步远的地方,榻上被枕整整齐齐,并无任何翻动的痕迹。 她还是坐在睡着时的案桌旁,身上的袍子松落出大半个肩膀,窗户被风吹开着,徐徐吹进冷风。束渊背靠着窗户,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夫人发了一场好梦。” 此间无话可说。她竟做了个活色生香的春梦。见到束渊,她向来寡欲清心的身体一再反常。十四年前是。先前泡温泉是。现在更是连春梦也做了。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他们并不住在一起。先前泡温泉察觉自己的反常,此间匆匆先走了。看了一眼沙漏,已三更过。 束渊朝她勾了勾手指。此间走过去不解的看向他。眼神清明。束渊道,“夫人给为夫说说,都梦到什么好事,舒服成那般模样。” 想必束渊已进来了一会儿,看到她做梦的样子了罢。此间没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梦见一只快要得道的牡丹花妖。”见束渊危险的眯起眸子,此间淡然道,“还有你。”你打断了我的春梦,此间到底没说。 自然拉扯着束渊袖子关切的问,“卿卿呢,你一个人出来,卿卿醒来不见你会哭闹罢?” 束渊着实没好气,又不知自己在为什么置气。“你还记得有个儿子,甚好。” 此间奇怪的看着他,“自然记得。”伸手把窗户推得更开了些。望了望天上有些猩红的月亮。微凝眉道,“你身体不好,回房去歇着罢。我有事出去会儿。” 此间觉着自己并没说错什么,偏生束渊看了她一晌,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此间顿了顿,十分不解,还是追了出去。小跑着在廊回处赶上,没多想,从身后抱住束渊的腰。 束渊一僵,冷声道,“你抱我作甚么。” 此间老实道,“不知道。”把脸贴在他凉暖的背上,“没经你的允许,我这算强迫你了?” “……”束渊拉下她的手,“你不是要去降鬼么。还不去。” “你怎么晓得?”此间乖乖放开束渊。 束渊望向那弯变得愈发猩红的钩月,“我如何就不能晓得?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被束渊打击,此间习惯了。平静的道,“嗯。我走了。” 没走多远,螃蟹抱着紫骨宿身的红油紫伞,不知又从哪个角落跳出来。一脸鬼马的婆妈碎嘴样。 去染坊路上,螃蟹道,“真人,你一修为高深的修仙者,他一病魇缠身,浑身红尘浊气的凡人,你说要是写成传奇故事,能否卖座叫好?” 见此间不理,螃蟹又道,“我以为真人你今晚要失约了。”这话颇有几分暧昧打量。此间看他一眼。不以为然,“白日里说好晚上收那罗刹姬,焉有失约之礼?” 螃蟹摸摸鼻子,“那不定,那束渊虽是凡人,长得却简直丧心病狂。我看他进了你屋里。只想着这一夜必定红鸾鸳鸯帐为伴了。” 此间笑了笑。“收了你这猎传奇的心罢。我与他,没你想的那么风流旖旎。我欠他,理应实现他最后的心愿,陪他余下日子。” 这个,螃蟹当然也明白。他就是瞎起哄。巴不得到处听些风流秘闻。唯此好不能丢也! 染坊如此间和螃蟹白日所料。那罗刹姬休整了一晚,今夜又是出来作恶的日子。这次还在院墙外,两人就感觉阴气森森,怨气爆出。 螃蟹撑开伞,已恢复身影的紫骨出现。立刻察觉到那非同寻常的怨煞气,紫骨艳丽的容颜显得分外兴奋。她自己就是怨鬼。修的亦是鬼道。她靠的就是吞下别的怨鬼身上的怨气增加修为。 站在染缸前,“真人。”她跃跃欲试。 此间微点了点头。紫骨在魂鬼中,算少有敌手的。紫骨取下红油紫伞的伞柄,那是一节紫色骨制的笛子。搁在红唇下,骨笛声凄凄呜咽,厉鬼悲嗟,听得螃蟹都觉着冷寒生怖。在骨笛声下,染缸周围的怨煞气被一团团抽离,渐渐的,出现个模糊的鬼影子来。 那影子初始极淡,渐渐清晰。一脸踵怔懵懂,竟是个清秀书生模样! 螃蟹哑然,罗刹姬不应是女人所变么? 第九章 你待如何 清秀书生的魂魄才被紫骨笛声抽出来,两个鬼差飘然而至。乃一白一黑两个童子。身形隐约,一挥招魂幡,清秀书生无知觉的跟着他们飘走了,眨眼间不见影踪。 此间之前因紫骨的事和鬼界的人打过交道。此间的十七师兄秣陵常常顶着一张纯稚无害的娃娃脸笑眯眯的说,幽冥阎君代代都是最狡猾的。比油都滑。此间想,这两个小鬼差来得可真是又巧又及时。 螃蟹和紫骨的讶异都只是刹那。那清秀书生着实是个意外。真正害人的还没出来呢。螃蟹寻思,道,“真人,这罗刹姬许是感知到危险,躲起来了罢。” 此间道,“要她出来还不简单么。”她被封了灵力,祭不出法宝‘赤练’。要逼个厉鬼现身倒也不难。扬手,一道灵符飞帖在了其中一只大染缸上。 似火焰瞬间腾空,整个染缸曝起浓烈黑烟。阴风煞煞的黑雾中,缓缓升起一个鬼影来。长发张牙舞爪,獠牙情面,赤目凶煞。 那鬼无意识,只往生魂气息处扑过来。这里就此间是人。 此间不为所动。那鬼扑过来被此间身上的洁净罡气所阻,弹了开去。紫骨轻笑,“这罗刹姬,莫不是个傻的。作死呢。”话音刚落,罗刹姬又扑向此间。螃蟹圈着此间一闪,紫骨极速而上,红唇大张,似血盆咬住那罗刹姬。 眼见罗刹姬只有两只脚在紫骨嘴外晃动,此间胃里一阵膈应。唤了一声,“紫骨。” 清清淡淡的声音,紫骨神智回笼,把那罗刹姬吐了出来。罗刹姬又待扑向此间,有清淡温和的声音钻进她耳朵,“你化为罗刹姬,也舍不下的愿望,不想对我说说么。” 罗刹姬瞬间定住,机械性望进此间清澈的眼睛里。那一望无垠的安然温和,她身上的凶煞之气渐渐沉寂,赤眸转黑,长指甲利爪化为芊芊柔荑。退去凶鬼恶相,一身鹅黄裙袄,云鬓芙蓉面,竟是美丽闺秀少女。 她怔怔望着恬淡温和的此间。她的愿望……她的愿望……“我想见林哥哥……” 罗刹姬本名李婉儿,临县人。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不愁吃穿,颇有剩余。又只得她和一个弟弟。父母很是宠爱。父亲更是不顾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给她请了先生教读书习字。 李婉儿长相秀美,家境算颇丰。又知书达理。及笄后,多少条件不错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儿上门求亲。偏她是个心性儿高的,非自己看上眼的不嫁。 李父虽说她书读多了,脑子读坏了,但想着她也不算大,又着实疼她,倒也由着一时不急。 只,谁也没料到。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作了一件败坏风德,苟且无耻到极致的事。 私奔。 还是和教自己读书的先生私奔。 作出此等恶劣肮脏的事,那是从云端掉入泥潭。李家没脸报案,偷偷派人寻找。只想找回来把她腿打断,侵猪笼,把那作死的无耻先生交予官府。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没能堵住的嘴。人没找到,已传得满天飞。李家整天被人戳脊梁骨,抬不起头。最后不堪流言悄然搬离。 这个先不论,说那带走李婉儿的先生。他原是中了乡试的秀才。林秀才家道中落,受族人排挤。中了乡试后的参考又多次失利。孤家寡人的林秀才遭尽族人白眼。读书人,真假都好,总有几分清高。林秀才不愿依附族人,离开乡里,出来后正巧看到李府招教书先生。 林秀才双十年华,风度儒雅,翩翩风流。 李小姐二八春心,娇美如花,温柔聪明。 他教了她半年,发现自己内心的憋屈这个聪慧的小姐都懂。而她,亦被他才华折服。两人颇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都是容易*的年纪,一切那么自然而然发生了。 这个时候,求婚的人如火如荼。李小姐生了私奔的念头。林秀才初始是犹豫的,又怕自己和李小姐的事被知晓,同意了。 现实和理想总是差了太远。出门的日子并不好过。一个百无一用书生,一个长年养在闺阁的小姐,又不敢光明正大。整天不但要想生计,还要担惊受怕。被抓回去,后果多严重,都明白。 这时候,林秀才想到自己一个朋友。那就是栄褚县的孙老板。孙老板是林秀才以前出来参加考试时认识的。孙老板自己读书不多,对读书人就有几分莫名的高瞧。时不时招待那些赶考路过的考生。给予盘缠。当然,另一个算盘是,这些人日后若能高中,于自己,无疑有天大好处。 林秀才把李婉儿寄在孙老板家里。说是避一避风声,他出去打探打探,等外面淡下来了就来接她。这一走,再也没回来。 孙老板性淫,痴痴等候林秀才的李婉儿更添几分别致的凄美。趁着酒醉,偷爬上林婉儿的床,强着糟蹋了她。林婉儿是个极坚强的,虽恨却没寻死觅活,更没傻乎乎的跑出去。她忍着,等着她的林哥哥回来。她相信林秀才一定会回来接自己。直到她莫名其妙死去。 紫骨听完冷笑,多少不屑,“才子佳人,私奔白首,这种说书人编来骗银钱的事,你也傻得去做。” 林婉儿眼神坚定道,“我爱林哥哥,我不后悔。” 紫骨冷笑变鄙夷,“爱?” “是。”林婉儿对着此间盈盈一拜。“仙长,小女子做下这许多孽,自知罪孽深重,也愿承担。只求仙长告知林哥哥去处,让小女子见上一面。” 她果然是个极聪慧的,身为鬼魂,本也又要比凡身时通透许多。从此间先前的话中就明白眼前这个身着青烟道袍的清致女子定知晓林哥哥的去处。 “好。”此间转身,对上不知何时趴在院墙上已许久的雪狼和黑猫。那雪狼安然卧着,闭着眼像在打瞌睡。倒是那黑猫一双碧水水的眼黏在她身上,一点没分神。一副想扑上来又忍住的样子。此间温和笑道,“樗霁,既然来了,想必已入过那孙老板的梦罢,给她看看。” 雪狼慢悠悠睁开眼,吐了个气泡,而后又闭眼睡了。 那气泡似水透明,越长越大,飘到此间等人头上不远处停下。李婉儿望去,就见气泡中幻出一个清秀男子来,李婉儿身形一颤,“林哥哥~!” 气泡中的林秀才走得急,不时四下张望。不多时来到一个林婉儿极熟悉的地方,正是这重地染缸处!他在染缸处走来走去,有些焦灼。 天上的月亮隐入云层,林秀才等来了一个人,孙老板! 两人凑近似乎在说话,说着说着,孙老板眼神一狠,趁林秀才不注意,一下把他推落染缸中。林秀才文弱书生哪是孙老板的对手,才冒头又被强摁下去,一下一下,终于手脚不动了。 气泡幻化显示的只有形,没有声。林婉儿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明白一点,原来,不是林哥哥不来找她,而是,她的林哥哥,早就,死了……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却让人觉得,林婉儿早已泪流满面。 “林哥哥他投胎了么?” “没有。” “仙长,我能见到他么?” “你那林哥哥去了地府直接就会被安排投胎,而你,作恶这般,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不是一条道,何谈见面?”这次是紫骨回答的。 李婉儿跪下,哀切。 此间淡淡道,“见面又能如何呢?” “仙长,我没想如何。我只是,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只是想看看他……” “啧啧,那女鬼,若她能为你求我,我倒是愿意揽了这个麻烦帮帮你。”突然插话的男人一身鬼魅紫袍,飞落在围墙上,衣衫似有生命一样流动。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捧着个黑皮封面本子,正在低头翻。翻到其中一页停下,抬头看向此间,勾起唇角,有几分狭路相逢的戏谑意味,“此间,你待如何?” 第十话 不问值得 她待如何?此间淡然一笑,“我自然是求你。” 黄泉差点倒栽下去。实在无法将上次盛气凌人毫不退让欺负小鬼差那个此间真人和眼前这个一服不痛不痒模样说求他的人联系起来。这人是故意不给他乐趣!太万恶了!“难为你也有可怜别人的时候。” 此间笑道,“为何可怜,她自己选择的路,旁人有什么好可怜的,她亦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黄泉合上黑皮本子,挑眉。“你果然不像人间的。” 此间轻抬眼皮,“你倒不愧为冥界的。”一如她师兄所说,冥界的人从上到下都是油里捞起来的,可不是,看他们来的这个时间,多合适。正好捡便宜。 黄泉稍愣,转而大笑起来。 挺拔修长的身形,深邃的五官,冷硬的线条,迷人得近乎薄情的唇。又穿得风骚。这笑起来,实在不羁风流得很。笑声震得周遭的鬼气压抑都快意起来。 同在围墙上的雪狼眯眼不为所动,黑猫睁着纯净的眼看看此间又看看黄泉,不解。螃蟹也看看此间又望望黄泉,心里寻思着,真人何时还认识如此一号冥界人物。 此间和黄泉不算老相识。这次,也才第二次见面。上次因紫骨的事,此间和几个鬼差有些误会。后来来传达阎君旨意的就是黄泉。旨意就一个意思,同意紫骨跟在此间身边修炼。也因这不合规矩非同寻常的旨意,黄泉对此间留了些心。见此间那副淡如水凉似冰的样子,损了她几句,结下梁子。 此间平静的道,“笑够了?笑够了就做事罢。” 地上的李婉儿凄凄以盼,又对墙头上的黄泉拜了拜。黄泉笑着捏了决放出去,不一会儿,那一黑一白两个鬼差童子就押解着一个人(鬼)来。 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紫骨拉出来的清秀书生。可怜李婉儿,日日思恋的林哥哥就被镇在另一只染缸下不得出来,她却不知道。 林书生依旧懵懂,黄泉手一挥,他意识回笼,听得一声呼唤,“林哥哥!” 林季看见李婉儿,有些吃惊。李婉儿已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尽管,没有眼泪。林季温柔的抚摸她的头。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婉儿,不哭,没事了,啊。” 螃蟹去拉此间的袖子假意擦眼泪。此间用力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啵’,一声,甚是有趣。总觉是否螃蟹真身壳太硬,化个人形脑门子都比别的人弹起来更响亮。 林季和李婉儿诉完衷肠,手拉手来到此间面前。叩拜谢她。此间道,“不必谢我。紫骨泗邪(螃蟹)管了这事,我只是助他们积些功德罢了。”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李婉儿都是感谢的。又去谢黄泉。黄泉对上林季,眼里脸上笑意荡然无存,公式化的冷面严肃。“你二人因私情,带累害了数十条人命。他们死后怨气不散,聚在冥界吵闹,怨气不出,无法投胎。你们既已了了心愿,现下,随本差回去受刑赎罪。” 紫骨勾起一缕秀发在指尖绕,一副妩媚妖娆模样。“嗳哟,鬼差大人,是要受什么刑罚啊。” 黄泉微扯嘴角,鬼魅一笑。“你想看?”话落拂袖间,一大面气壁幻化出来。有声有色,惨叫连连,白骨累累,哀嚎不绝。正是地狱待有罪之人施刑。 黄泉瞄了一眼林季突白的脸,冷笑,“你们二人罪孽深重,得有一人去领这火焚油炸拆骨剥皮之罚。谁去,自己定罢。” 那幻壁上正显示一鬼被丢下油锅,噗嗤噗嗤噗嗤,挣扎得像绝望的干鱼。那惨叫的声音钻入林季耳朵,他一张脸难看得不比那受刑之人好多少。恢复意识了,作为鬼,也就知道了地狱受刑时为了惩罚,都会暂时恢复受刑之人的五感。也才可怕。 他紧紧握捏着李婉儿的手,微微颤抖。李婉儿深深看了他一眼,掰开他的手,从容站在黄泉面前,她微仰头,柔弱的女子,却那般无畏,“大人,人是我害的,和林哥哥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受刑。”又对林季笑了笑,“林哥哥,你别怕。” 林季嘴唇动了动,重新拉起她的手,“婉儿,婉儿……你如此待我。我,不会忘了你的!”他抱着她,脸上有动容感动,亦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李婉儿含笑目送小鬼差带走林季。再次对众人俯身行礼。跟随另一个小鬼差而去。她走之前,紫骨吼道,“为这样贪生怕死的男人,值得么!” 李婉儿回头,璀璨一笑。平静道,“多谢姑娘。”她既爱他,自然晓得自己的林哥哥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人。当初成全好事,私奔这些都是自己主动强势些。“我爱他,为他做什么都是情愿心甘,没有所谓的值得不值得。” 染坊恢复寂静,紫骨低骂了一声‘蠢女人’后回到伞里,没在出来。 此间拿起伞,无奈的摇了摇头。紫骨这性子,何时才能得大道,修成鬼仙。紫骨看出来林季并不像李婉儿自己所想所说的那样爱李婉儿。所以故意插话。而黄泉有个毛病,那就是厌恶所有负心人。紫骨这一插话,黄泉自然让林季看到了受刑的惨怖。 紫骨想让李婉儿看清林季的真面目。黄泉纯粹个人喜好,想折磨林季罢了。没料到,李婉儿那么决绝甚至一脸幸福的承担去受刑。 来时热闹,去时空空,身归尘土,魂归炼狱。李婉儿爱一场,终落个如此田地。 黄泉早已离开。围墙上的黑猫玩心起,也学雪狼先前,用术法吐了个透明泡泡出来。它这个泡泡,没有刻意隐去声音。昨夜它扒拉此间的房门,被雪狼一口叼开。它便跟着雪狼,恰巧也入了那孙老板的梦。这个泡泡幻化出场景,和雪狼泡泡幻化的一模一样。 泡泡中,孙老板满脸不愉,“你已要了上千两,又要?”他冷笑,“哼,真当我这是善堂呢。就是春香楼的头牌,玩一晚上也就百两银子!李婉儿是有几分姿色,却半点不解风情,又凶又无趣。我还没向你讨她吃住的银子呢!” 林季道,“孙老板,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的人不小心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觉得呢?” 孙老板神色变了变,拍着林季的肩膀笑道,“兄弟。哎。别说你我兄弟。不瞒你说,最近生意不好做。为兄我手头有些紧。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这里有些,兄弟你先拿去化花到起……” 黑猫觉得无趣,小爪子一拍,抓上气泡,‘啵’,破了…… 其实,林季从私奔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李婉儿天真,少女情怀,无所顾忌。他不一样。他是想求得功名争口气的人。他好歹是个秀才,这一私奔,以后就是绝路。他越发害怕后悔。把李婉儿寄居在孙府里就没打算再回去。后来无意听说孙老板糟蹋了李婉儿,经过这段时间,已穷困潦倒。索性偷偷回来,以此事要挟,索取银钱。刚开始孙老板都给了。只林季胃口越来越大,孙老板心一横,想要拔出祸根了……这才有了染坊淹染缸的那一幕…… 螃蟹唏嘘道,“不是本少爷种族歧视,人类实在丑陋不堪。”看到此间又笑嘻嘻的补充,“真人不一样,真人你虽是人,但不像人。” 此间又狠狠敲了他脑门子两下。螃蟹又换了一副惆怅样子,“李婉儿最后都不晓得自己林哥哥嘴脸也好。怀着爱他的心受刑,虽痛未必不快乐。”似想到什么,冲雪狼揶揄道,“樗霁,真没料到,你也有温情的时候。”气泡没有声音,李婉儿最后也不知真相。 雪狼没理它。慢吞吞的站起来,矫健身形往外一跃,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黑猫却是往内一跃,此间伸手,稳稳接住它。黑猫喵了两声,舔了舔她的掌心,痒得此间呵呵的笑。“猫猫,去哪儿啦。” 黑猫小圆脑袋在她掌心撞着蹭。绒毛软软的好生舒服。它又喵了两声,在她怀里仰躺,把白肚皮露在她手下让她揉。此间又笑了起来。 螃蟹嫉妒道,“真人,你就敲我,从不曾如此给我揉过。” “你有毛茸茸么?” “……” “泗邪,你的价值就在敲起来声音着实好听。” “……”螃蟹怨念,“就算不摸我,不揉我,真人好歹也要给我刷刷壳什么的。” 此间对跟着自己的妖灵们一向较耐心喜欢。她就好这一口。答应道,“嗯。” 此间一答应,螃蟹就现出真身巴着此间衣袍角角往上爬,好不容易要爬到此间怀里,小黑猫伸出毛绒小肉爪,尖利的指尖就是给螃蟹一抓。螃蟹亦挥动钳子去夹猫尾巴。两只就在此间怀里的三寸之地打闹起来。你挠我一爪,我夹你一钳。 百忙之中,螃蟹不忘抽空问,“那李婉儿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天际已泛鱼肚白。一个不眠夜将过去,又是崭新的一天了。此间道,“孙府的事还没完呢。” 第十一话 喜欢对错 晨间,街道两旁开始有卖早点的摊子摆开。此间要了一碗米粥,两个水煮蛋。早点摊老板很热情朴实,见此间搁在桌上的螃蟹,热心建议道,“仙长这螃蟹颜色别致鲜艳,还真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口感定非同寻常。洗净了,千万别搁其它什么,就这样焖火蒸小半个时辰,原汁原味,那才叫个香。” 此间瞧了一眼螃蟹,笑道,“极是。老板对吃螃蟹甚在行。” 老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哪能呢。若不是娶了个海边的媳妇,在她娘家吃过。就我们这里,螃蟹这样的贵重吃食,非大富大贵,许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别说吃了。” 此间轻轻敲着螃蟹壳,“老板会吃,不如这只螃蟹送与老板蒸了如何?” 螃蟹壳下的众蟹腿俱抖了抖。 老板憨厚一笑,“仙长说笑了。”这个时候还早,客人只此间,老板陪此间说了会话就去准备食物了。 此间喝了半碗粥。粥熬得少有的软暖又不腻。到有两分像她小时候师父给她熬的了,又把剩下的半碗喝了。螃蟹有点小怨念,钳子抱着此间手指夹,当然,力度不会让此间痛。 此间也不管它。开始剥鸡蛋,打算喂猫儿吃点。殊不知一向粘她的乖巧猫儿扭头拒绝了。它邹着眉头,看鸡蛋的眼神很是怜悯。 “猫猫,不喜?” 猫儿卧在她腿上,面无表情。此间脑中闪过什么,也没深究。因为她看见两个人。就在孙府后门处。 留下银钱,抱起猫儿,抓上螃蟹,离开早点摊。 清早的薄凉中,白小小鼻尖微红,像哭的也像冻的。她拉着王管家袖子低低哀求,“我实在没法子了,哥哥的病在不抓药……只怕……”说着又哭起来。 王管家低头道,“这个月你已支了三次银钱。老爷说了话,查得紧,账房那边也是没办法了。” “我知。一直受您关照。是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除了您,找不到一个人帮我。王管家,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罢……” 王管家一声叹息,四下看了看,见没人飞速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到白小小手里。那是他做管家上个月领的薪酬。温言道,“不多,你先拿去用。待我在想想办法。” 白小小说不出感激。抹着眼泪,又躬身鞠了几个躬,才拿着钱袋匆匆给哥哥抓药去了。 王管家望着白小小的背影消失,正要转身见此间从墙角走了出来。愣了下转而谦卑恭敬的施礼,“仙长甚早,可进府?” 此间淡笑,“不了。请王管家转告令老爷一声,染坊作恶的鬼,我已除了。” 王管家眼中讶异一闪即过,谢道,“如此,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告知老爷。” 此间没多说什么。离开孙府范围后,螃蟹从此间身上蹦下化为人形。脸色惆怅。也怪他好奇心浓,刚刚它趴在此间手中,兴起放出神识去看那白小小所想,结果……“真人,我们去看看阿宝罢。” 此间似早料到他会有此要求,一点不意外。两人远远跟在白小小后面,看她抓了药,看她往那个远离喧嚣的僻静破烂房屋而去。 房屋的确很破,遮风避雨都很勉强。房屋前,阿宝坐在地上玩泥巴。突然摇摇晃晃站起来,口齿不明的傻乎乎笑着唤,“咯咯~咯咯~” 白小小吓了一跳,她太专注赶路,没注意到后面跟了人。认出此间螃蟹是救阿宝的那两个人,稍稍态度好点,脸上的警戒之色却半点不变。 见此间螃蟹欲往屋子里走,疯了一样挡在他们面前拦住。冷声道,“你们救了阿宝,我很感激。若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过来奚落,我绝对不客气!” 此间按住怀里欲不安分的猫儿。淡淡道,“种甚么因,得甚么果。到今天这境地,你怨不得别人。” 白小小咬着唇恨声道,“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给我走!给我走!” 阿宝抱住螃蟹裤腿,抬着头天真无邪傻乐的直叫‘咯咯’‘咯咯’。白小小敏捷抱起他,极速又挡在此间二人前面,“你们给我走!” 破旧木门开启的声音传来,咯吱咯吱,像久经磨难的岁月。男人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小小,出什么事了?” 白小小像被针扎了一下,一刹的恐慌后跑去扶住那男人,眉眼温柔,像换了个人似的。柔声道,“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在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男人咳了咳,凉风拂过,他身上的腐臭味道蔓延开来。他有些费力的揉了揉白小小的发,温和笑道,“我听见你在生气。” “哥哥,我恨那些人,他们胆敢说哥哥的不是,我就和他们拼命!”她身形颤抖。似无助,似绝望。 “小小,小小,别怕,别怕……”他紧紧抱着自己的亲妹妹,面向此间螃蟹道,“我不知小小如何得罪你们,求你们放过她罢!” 他扑通一跪。白小小赶紧去拉他。他却不起来。螃蟹脸上笑意不见,还是少年稚嫩的脸上说不出什么情绪。“她没得罪我们。你无须慌。只,兄妹*,这苦果,你们可曾料到过?” 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人俱是一僵。白小小怒道,“你说什么!” 百岚咳嗽起来,白小小又赶紧给他顺气。百岚一声叹息,“算了。小小。我已命不久矣,这世上还有别的人知道我爱你,我却是高兴的。一直以来,委屈你了。我……” “哥哥,别说了,别说了。委屈的不是我,是你,是你啊~!”白小小哭得惨烈,“为什么兄妹就不能相爱!为什么这些苦痛都要落到哥哥你身上,什么报应,什么因果,若真有老天爷,他的眼一定是瞎的!” 她幼小失母,父亲是个只知喝酒赌钱打人的浑蛋。虽一家三口,只哥哥相依为命。每当父亲喝醉发酒疯打他们,哥哥总是把她护在身下,事后她每每哭肿着双眼给他抹药,看着哥哥那一身血肉模糊的伤痕,她恨不得杀了父亲。 日子虽然艰苦难熬,有哥哥护着,也长到了十五岁。她那浑蛋父亲又赌输了债,人家追上门要剁了他的手脚。那混蛋就想将她卖入烟花地,得了银钱去还债。哥哥哭求,挨了不少打,终于父亲同意哥哥的说法,让哥哥出去做工。挣钱还债。 哥哥走了,两月后托人带了银两回来。父亲终于松口,不在提卖她入烟花的事。 哥哥三两月便托人带银钱回来。只她问起哥哥的消息,对方都不清楚。只知道大概在哪里。转眼一年,她对哥哥的思恋再也控制不住,收拾包袱去寻哥哥。 只是,只是…… 她日思夜想的哥哥竟是小馆楼红牌……她没让哥哥看见,悄悄离开那伤心地。她这时才知,哥哥出来做工,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好找活干。最后想着家乡的妹妹,生怕被父亲卖入火坑,万般无奈下自己却入了火坑。 她回了家乡,所有苦水难过自己咽了,比起哥哥,她这点痛算什么。给哥哥的信中只字不提自己去找过他,怕他难堪。 两月后哥哥突然回来,看见她欲躲却被她一把抱住。哥哥逃了出来,尽管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但是哥哥回来了,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欢喜。 然,苍天负他们! 不过欢喜几日,哥哥身上开始长疹子,奇痒无比。去看大夫,大夫检查后用布娟直愤恨的一次又一次擦手,直骂他们晦气,自己作死还要带累他。 哥哥得了脏病。 为了给哥哥治病,她到处找活做。孙家染坊招佣工。她去了。每天干得很努力。拿到佣金的那一刻,她真的好开心。 孙老板不是东西,府中丫鬟婢女被染指的不少。那日孙老板夸她干活勤快,说要奖励她。那是她的噩梦。出了染坊,她擦干泪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回去一如既往欢快的,‘哥哥,我回来了。’ 哥哥自从得知自己生了脏病,常常离她许远。也没发现她的异常。她不在去孙家染坊做事,哥哥也没奇怪。直到一月后她在噩梦中惊醒。哭得惊动了哥哥。 在哥哥的一再追问下,她道出了实情,她被孙老板糟践了。她喜欢哥哥,哥哥也喜欢她,她感觉得到,但哥哥一直固守着兄妹的界限,那一刻,她知哥哥定痛侧心扉。哥哥终不再顾忌,她亦不怕哥哥的病。在疏离一月后,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痛哭失声。最后也说不清谁主动,她终于做了哥哥的女人。 又过了一月,她发现有了身孕。她和哥哥都害怕,怕别人知道他们的事。谁知孙老板听说她有孕的消息,欢天喜地把她接了过去,还拿钱请人来给父亲和哥哥治病。 他们索性顺水推舟。 孙老板以为是他的孩子,殷勤待她。父亲多年烂醉,身体已垮,在阿宝出生前终是去世。只剩下一个哥哥。为了哥哥,她在孙府也要住下去! 阿宝出生,她和哥哥都好高兴。这是她和哥哥的孩子…… 晚秋的日头总有种凉丝丝的冷意。 白小小道,“我喜欢哥哥,哥哥喜欢我,我们哪里错了?” 螃蟹平静道,“那阿宝呢?” 此间没回知县府邸。找了个客栈住下。让小二送了桶冷水来。拿了木盆,倒了冷水,把螃蟹搁在水盆里,拿起软毛刷洗刷起来。刷完脊背壳,螃蟹翻了个个儿,露出白一些的肚皮壳。此间仔细给它刷干净了,连带它那几条腿都细细的洗了。然后随手一扔落在床被之中。又让小二送了热水,给眼馋半天的猫儿也洗了个澡。梳毛,弄干。挠它痒痒。也不知挠到猫儿哪里,它哼哼的眯起眼睛,舒服得一时都没控制住,现了人形。 以最原始,一丝不挂的姿态呈露在她眼前。他妖异的青色眼眸水漾漾,舒服又纯透的望着她。 就近舔了舔此间的手指。 温热,湿润,柔软。 此间眨眨眼,站了起来。有点戏弄的故意,“咦?猫猫呢?” 不出所料,那人慢半拍发现自己现了人身,白光一闪,从床上消失了。此间心情无端欢悦几分,这傻猫儿,真是傻得,十分别致。 猫儿显了人形,又消失,先前还一副学戏文里悲春伤秋作忧郁状的螃蟹,此刻站立着,瞪大了绿豆眼。 谁看到一只螃蟹像人那样站起,一副小眼睛快掉出来的样子,都会觉得忍俊不禁罢,此间也笑了。 又想起跑了的猫儿,以后怕再也见不到了。也不知他再出现会用何种形态。 螃蟹精神了,此间打算先回县令府邸一趟。螃蟹不愿跟,他现在对那猫儿很有几分兴趣,心想能否挖出什么传奇故事。兴奋的在县里到处转悠找去了。 此间找到束渊时,束渊躺在榻上小憩。炉里燃着香,床上坐着卿卿,卿卿依然小大人一样在看书。看到她进来,也只轻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此间放轻动作,以免吵到束渊休息。去到床边一下抱起儿子举起来。 无视儿子那视她突然发疯的眼神,在他漂亮柔软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卿卿挣扎无果,勉强受了。 此间拿掉儿子的书,抱起他打算出去。想了想又退回来,重新把儿子放回床上。拿了软毯轻轻盖在束渊身上。给他掖好毯角,确定不会凉着才又重新抱起儿子出去了。 她走后,本该睡着的束渊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