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那条沟》 第一章 分牛 1 那个时代的于家沟,没有一条正式的路,也没有一家像样的民居。然而这沟却住着村里最多的人家,单单于姓就近十户。 这些人家的房屋通常是泥土夯成,上有稻草覆顶;房前屋后,往往被杂草、矮树、角藤、乱竹环绕;房屋是面沟靠山而建,三三两两却分布有致。这里的山是连绵的,交错的。两面连山,中间夹杂着良田,便形成的如今的“沟”。“沟”中阡陌交通;两岸也时常果树相映,偶尔鸡犬相闻。虽说这“沟”绵绵十几里,但“于家沟”却与众不同。 第一章分牛 “社员同志们,今天喇叭响后,在晒场开会哈!”(那是做事全靠走,开会全靠吼的年代)社长于家傲每召集一次,得走上半天,得吼上半天。 “安静了,说过开会婆娘伙不要来,当家的死了!”于家傲好像生气,却又似满堆笑脸,“把你们的瓜子,毛线些先放一下;还有带奶子的婆娘伙把娃儿的嘴揍到起哈!” “二婶,你怎么又把猪赶来了?” “你骂谁呢?”(众人大笑) “这不,上次你们家也没亏什么嘛!”于家傲扭曲着脸。 “家傲,人家都说你矮东瓜——鬼精,鬼精的。”二婶想问你,“都寡了好几年了,呵!生崽儿了!你是党员,也不挡挡?”(众人目呆) “开会了。女匠伙,事多!” “于家傲,披着壳就是王八了,别合着伙欺负人!我男人还不知死没死。”张寡妇起身便要走。 “没死,带把的都是你男人!” “他二婶,你……” “姓于的,你们……今天把话说清楚。我招谁,惹谁了?” “少说两话嘛!我们开会了。” “姓于的,你二婶不是人!” “张寡妇!你说谁呢?我家儿子,这两天拴也拴不住,东西也不吃!我们家工分用完了才换来的!就被你寡妇给……” “儿子?是猪!不!是猪!二婶!” “于矮子,当初我说先欠一条,牵两条走。你,老好人,把母的给她!她家毛钱不花。嘿!下了一窝崽。我把它当儿子啊!于矮子!跟你没完!” “他二婶,我家没圈;你家的,什么时候下的种,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偷人偷到猪身上了,你不知道?”(众人偷笑) “老东西!就知道,你又在这儿闹事。丢人现眼,还不回去!”于国安行伍出身,却又知书达理。眨眼一看,虽腰圆背粗,头顶略微斑白;但精神矍铄,吞词仍铿锵有力;他是村上的民兵连长,以前剿过匪,抗美援朝立过功;当年武斗站错对,又不听话,但幸好肚里有点“墨水”,只是被流放,回老家来了。 “二叔,你不是村上去了吗?” “家傲,牛的事办好了吗?”于国安和蔼地说,“今后开会,娘们儿少来,还是爷们好些!” 于国安一来,全场气氛骤变,瞌瓜子的、打毛线的、喂奶子的……一个个精神起来。人们都期待着这个沟里唯一见过世面的人能给他们带来些什么。想当年,是他拿着枪硬是把上山砍树炼钢的人赶到别队去;也是他私授武艺,暗自团练,私藏公粮,沟里人才挺过饥荒;还是他带领于家沟在乡上组织的插秧大赛、犁田大赛中荣获第一…… “乡亲们,我于家傲向毛主席发誓,我们良田山地包产当户,我们分公房、分猪圈、分农具都是凭良心,不偏私的。至于那几条猪,我知道是宝贝,但得讲道理嘛!现在社上的家家具具,都差不多了。只有我们唯一的宝贝疙瘩——牛了。该怎么办?请你们拿拿意见。”于家傲有点委屈。 气氛异常沉闷。已是初冬的下午,蚊子却早早地活跃起来,有的低吟,有的轰鸣;有的结伴四处寻觅,有的孤胆深入人群;它们像阵阵列兵,时时来袭;又像空中战机,自杀攻击。人群中除了驱赶声、拍打声、哎呦声、啼哭声,断然悄无声息。 “大伙还是说说嘛!”于家傲有些沉不住气,“老实说,这头牛给我们沟立下不少功劳;搁哪儿,我们都有意见。不搁?又该咱办?” “干脆,卖了。我们大伙来分!” “卖了?你来拉犁!” “这主意好!家军个头大,力气好。” “家军,现在不是拿工分了,可以挣‘现大洋’。化算!” “你们是长辈哈!”于家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家刚包的鱼塘还得下鱼苗吧?我还得取个暧被窝的吧?反正我是想现钱!”(众人哄笑) 于家军是于国民的独子,于国安的亲侄子。自从于国安回老家以后就跟着,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可惜,淹死的往往是会水的。当年的他年青气胜,为了保护全沟上下的林子,逞强,居然敢与时代精神相违背,硬是和于国安以一当十,把上山砍伐的人赶跑了;听说,按律,二人该收监的;但不知为什么村支书只是要了他一条腿。如今的他虽身壮如牛,但一瘸一拐确实有损当年的气宇轩昂;就连他自己也知道当前的主要任务应该是于家的“香火”了。至于堂叔于国安所说的什么修身、什么齐家、什么治国、什么平天下之类的东西全然忘却了;但谁又能想到这位只想“传宗接代”的一农民居然成了后来兴风作浪、轰动省城的“拐子于”。 “还是老规矩,一家一月,轮流放吧!”于家聪怕大伙说偏了,忙插话,“虽说它有点老了,但使起来还算顺手、实在。” 于家聪在于氏一族中算是最本分,最老实的一脉。膝下有四个孩子,老大于月明(女),老二于水寒(男),老三夭折了(据说是饿的,名字不详),老四于蓝青(男,后来人们都管他叫于三;他是后来于家,也是整个村子最有学问、最有出息,也是唯一的一个所谓的“秀才”)。于家聪这脉是从于国泰延续下来的。于国泰是民国时期的保长,按理说这一脉应该是有点私货的;但据说保长时期的于国泰因中年丧妻,没迈过那坎儿,于是浪迹江湖,只顾花天酒地了;当然也就没预见到时代也会变迁的。这脉家庭成分不属于“贫下中农”,理所当然,分田分地分东西也就最冷清的,甚至差点连房子都没得住。幸好村支书“心善”才勉强分给他们这脉七口四间公猪房。而现在这一脉唯一倚重的就是这头牛了。虽说一月才轮到他们一回,但却是他们最大的生产力;也是小于三最亲密的“伙伴”。 “宰了,谁有闲工夫侍候它!” “就是,快过年了。咱这辈子还不知道牛肉是啥味道呢!” “盘算,盘算!嘿,每家每户还可吃两口哈!” “那,怎么宰?见过杀猪,还没见过杀牛哈!稀奇!” “没出息,就晓得吃!” …… “你们都是坏人!呜……呜……”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于三偷偷依偎在门角抽泣。 小于三的童年是没有“百草园”的,更谈不上“之乎者也”的“三味书屋”了;所以打小就与心爱的牛朝夕相处的于蓝青怎么不痛苦,怎么不伤心啊!想想也是,童话般牛背上的小于三啊!也许牛就是你的整个世界;然而大人们的想法,又怎么会被你——这样一个小孩的闹腾所左右呢?只不过徒增笑料罢了。 “二叔,您怎么看?”于家傲知道分牛不比分猪;猪有一群,牛却只有一头;分猪尚可偏颇,分牛却不能过分染指;便道,“牛是我们沟最大的财产,只得请您老出马了!” 初冬的于家沟竟没有什么寒意;单是晒场的周围就布满了暖阳的余辉。缕缕斜辉透过“牛肋”窗尽情地洒向会场上的每一位村民。此时的蚊蝇似乎也知趣,消停了许多。然而,会场气氛却令人窒息。于国安知道,侄子于家傲之所以把“球”踢过来,是因为这头牛啊,关乎整个于家沟的老老少少,是卖又卖不得,宰又宰不得,留也留不得的“烫手山芋”。该怎么做呢?于国安心里打鼓,但又不能薄了社长侄子的脸面。他望了望“牛肋”窗外仍金灿灿的斜阳,踌躇着……却下意识地摸出了“大前门”。 “于社长,给大伙发根。”于国安递过香烟。 “二叔,这是好东西!”于家傲心领神会,接过香烟,在空中不停地抛洒着。凝滞的空气顿时活跃起来。 “他二叔,发达了!” “傲哥,好东西!也给兄弟来一根。”于家军有点羞涩。 “家军,你不是还要取暧脚的吗?那个粘上,女人不要哟!”(众人哄笑) “去!去!去!你们还长辈?我都独立门户了,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我也 得跟上时代嘛!”于家军伸了伸脖子。 于家军虽是于国民的独子,但由于当初被村支书列为危险分子,所以于国民也只得与他划清界线。这也就难怪后来的于家军六亲不认了! “家军,接住!”于家傲知道这是个难缠的主。 “比飞雁好抽”有人评论起来。 “他二叔,就是不一样!”三三两两的恭维声此起彼伏。 “于家沟的爷们儿就得像二叔!”于家军应和。(众人嘻笑) 但嘻笑的人群中唯独没有一个人——于家聪,他呆呆地坐着,整个会场上他只说了一句话;当然,也许这句话早就被人忘却了。但于家聪多想让“牛”留下啊!他知道没有了“牛”,他们一家七口将意味着什么;地广人稀的于家沟,没有了“牛”将面临着什么。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谁叫他有个曾经是“保长”的爹呢。他无助地望着权威——于国安。此时的于国安根本不会在意人群中还有个“保长”的大儿子。在他的世界里落了毛的凤凰是不如鸡的;更何况,当务之急是急家傲侄子之急,就连那疯疯癫癫地老婆也得靠边站!可这些,于家聪又怎么会知道呢? 清醒的于国安知道,“烟”,只是缓兵之计,断然于事无补;问题始终是还得面对的;于是假咳了两声,会场便瞬间安静了下来。可说是好那是巧,山头的喇叭又响起了《好一朵茉莉花》,这是散会的征兆;因为一是时间已晚,二是村支书有政策要宣布。 “今天就先这样,社员同志们下次再说哈!”社长于家傲大松一口气,望了望身边的于国安,二叔侄相视而会意地笑了笑。 “村民同志们,今天我要表扬几个社,对党的政策落实地好。他们是反帝,反修,灭资,革命四个社。尤其是革命的于家傲社长,年青有为,体恤孤寡……”村支书贾清关比往常嗓门大了些:“包产当户,是我们农民的好政策。我们现在当家作主了,要感谢党和国家,要搞好生产,要记住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就是我们自己的……” 人群随着喇叭中的音乐声,村支书反反复复地政策宣讲声慢慢地散去。会场上只剩下于国安和于家傲叔侄俩。 “二叔,得感谢您在支书面前夸我哈!” “怎么谢呀?” “老规矩嘛!” “这还像话。” 于家傲掩上会场的门,跟在于国安的后面。欲问又止道:“二叔……” “臭小子,又想干啥?” “您老别卖关子了!您老有主意,对不?”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鬼精,鬼精的。”于国安深思片刻:“这‘牛’得死!” 于家傲惊愕地望着:“什么?” “你小子,为官之路才开始呢!” “二叔,牛死了,还真不好办呀!” “必须得死,关键是怎么死?死在哪儿?最好死在最需要它的那家!这对你有好处。”于国安打量着面前个子矮矮的于家傲;他坚信丧子之痛在他面前的矮个子身上是能得到心灵弥补的;他也坚信自己的抱负是能在他身上实现的。 “二叔!还是没懂!” 第一章 分牛 2 于国安没有搭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白了他一眼。于家傲心领神会,没有再追问;但他知道牛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于是心神愉快了许多。 “回家准备一下,多穿点衣物;把上次的老白干带上。”于国安神清气爽:“今晚,我们爷俩好好弄点山货,再来两口!嘿嘿!”于国安少有的轻狂在想到自己平生最好的活动时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彰显。 “好嘞!” 两叔侄没有相互道别,径直向自家走去。也许是多年的心照不宣,或许是心心相印吧!一个俨然是父亲,一个全然是儿子。 于国安掀开龙门。此时,已经熟悉他脚步声的猎狗早早地嗯嗯着摇着尾巴等着了。他没有吱声,只是轻抚着它的脑袋,习惯性地向内瞅了瞅,蹑步,正准备回房拿取今夜的装备;却仍看见今天出丑的老伴依然低头傻坐在干沿坎上。 “唉!我苦命的家俊,你在哪儿?” “我的儿啊!你好命苦啊!” 这是听了多年的最熟悉的控诉,每次都让他无比揪心;可是,这种揪心每天此时又都无休止地重复。试想,一个男人若有大的成就、大的愉悦却在家人面前都只等于两声熟悉地哀嚎;那这个男人该是多么地不幸,该是多么地伤痛啊!每当此时,于国安最想做的事就是拿着砂枪把于国泰一家给突突了;尤其是想着他们一家七口享受天伦,而自己却只有形影相吊,只有与白天还算正常,但又频频丢脸;傍晚更是似傻非傻的“祥林嫂”终日无语相处,他就心如刀绞,拳如铁石,而所有的,所有这些又不能与人言语,这该是何等的苦痛啊!正是如诗所云:夕阳西下近黄昏,思母东向缺儿亲;更是无语伤心处,海底深仇无人听。; 第一章 分牛 3 于国安无法阻止老伴的思念,就如无法阻止自己的愤怒一样。他非常清楚,在这件往事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既不能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有损自己在全沟上下及至整个村上的权威;又不能磨灭心中报复的宿愿。他如往常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墙壁和别家一样是用泥土夯成;露头的稻草同样四处可见。唯有不同的是墙壁的四周陈列着于国安一生的业绩:对着门口的墙壁上端正地挂着敬爱的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两边是他军旅生涯的照片;照片是用木制相框镶着;要是数数,这样的相框大大小小的有五六个;最值得他骄傲的是那一致挂在床头的绿色军服,尤其是军服上别着的他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军功章”;床的另头是他目前守山的装备…… 于国安凝视片刻,然后点上一根香烟;接着,习惯性地弹弹军服上的灰尘,擦擦锃亮的奖章,全然是有所思的样子;但似乎是尼古丁起了作用,让于国安又恢复了平静,让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今晚的活动上。他看看天色,迅速备齐装备,合上房门,牵上猎狗,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初冬的于家沟依然春意浓浓。青山掩映下的沟田里时时有阵阵白鹭嬉戏寻觅;与白鹭相伴的不知名的鸟儿时而歌唱,时而凌空而飞,好不热闹;此时,黝黑大耳伸长舌头的“虎仔”也兴奋起来,竟多次想挣脱主人的手去追逐那份热闹。可于国安知道这份热闹是短暂的释放;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夜晚的主宰者是他——民兵连长于国安。他使劲拉了拉狗绳;“虎仔”立刻会意地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于国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二叔……” “来啦!等久了。” “没有。二叔,小翠专门给你准备了下酒菜。”于家傲边说边摆弄起来。 “还是我儿媳妇有心!” “那是!” “看来,你两口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怕今晚饿着你吧!”于国安的心绪还没有完全平静。 “二叔,见外了!您老的枪法,七里八沟的谁能比?那些民兵蛋子也只配给您擦枪!”于家傲显出神气的样子。 于国安明知道这是侄子夸大其词、溜须拍马;但看着他若有其事、神气活现的样子,自己的那股潜在的虚荣心反而得到了膨胀式地满足。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格外喜欢他的原因吧。此时的于国安心情舒缓了许多。 “对了,翠翠快要生了吧?” “托二叔的福,大概是年初吧!……”于家傲笑嘻嘻地说个不停。 于国安走着,听着,反而陷入了沉思。 “那这段时间要管好自己哈!”于国安突然插话。 于家傲惊愕:“二叔……?有二叔在,我,于家傲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呀!” “知道就好!有些话,当二叔可提醒你,你年青,路还长,可别犯糊涂……”于国安没把话说完。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寄托他所有希望或者抱负的矮个子虽然聪明圆滑,是可教之才,但是沟里上下对他的风言风语也着实让人担心。 两叔侄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于家沟最茂密的山林。虽然已是黄昏,冬日暖阳的余光却还能透射进山林。山林高低起伏,连绵不断。虽然海拔不高,但人迹罕至。按已往规矩,于国安在山脚下是要拿野兔,斑鸠之类来热身的。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就连“虎仔”都纳闷儿地“嗷嗷”叫了两声。 第一章 分牛 4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山林。远远望去,一道亮光正慢慢消失在林海之中。于家傲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此时的他明显有点体力不支了。可是,让疲惫、犹豫甚至想要放弃的于家傲始料未及的是从未见过的景致透过手电的白光让他眼睛突然一亮。一席接着一席的美丽的植物呈现在他的眼前:那是叶绿似海,花红似火、花粉似霞、花白似玉的五彩缤纷的汪洋;那是一株接着一株像婷婷玉立的少女;那是蒴果高高挂起像裸露筋骨的少年。他呆立在花海之中;因为是初冬,即使在春夏也实难一见的风景让他不知所措。 “家傲,把手电筒挂在树上,高一点!” 于家傲居然没有反应。 “我说,你小子听我说话没有?”于国安提高声调。 “什么?二叔!” “把手电筒挂在那边树枝上!我们得干活了。” “噢!” 于家傲仍是疑云密布,他不知二叔何意?他更不知时至初冬居然有这么多见所未见的奇花、硕果?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于家沟? “小子,奇怪吧!”于国安有点调侃,“这地方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不要大惊小怪。只不过前些年闹鬼,人们就怕了。” “什么?鬼?”于家傲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他也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在这时这地说这么一出,总不免让人惊心。 “怕了!” “有二叔在,我怕,怕什么!”于家傲提整提整了一下精神,“不过,这地方是咱们沟吗?” “把我包里的口袋和镰刀拿过来,我们边做边说。” “噢!” “这地方偏僻,但地理位置绝佳。前面是悬崖峭壁,左边就是你们小时候最怕的毛狗(俗称野狗)洞,右边被邻村人称为诈尸岗(也叫还魂坡)。所以这地方向来阴森晦气,常人是不会前来的。”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家军!那年这片林子差点被毁;要不是家军弄残了两个,估计这林子早就成“光头和尚了”。但自己也怕了,东躲西藏发现了这个地方。” “说来也怪,山下四季分明;偏偏这儿,好像是天外天。阳光充足、土质湿润、肥沃。是罂粟的绝佳产地。” “什么罂粟?” “当年你爷爷跟人在川陕跑马帮就死在这玩意儿上。”于国安停了下来,直起腰,点了一根烟。 “二叔!那我们把这些割来干啥?”于家傲仍疑惑不解。 于国安没有回答,只是顺手扔了一根烟给他。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只能做,不能说;因为他也知道,这件事只能他做,眼前的这个矮子却不能做;因为他更知道这事儿既是公事,又是私事。想到这儿,他好像看到了心中想要的结果,于是精神为之一爽:“小子,把酒菜拿来,我们来两口。” 于家傲这时才回个神来,一路颠簸与疲惫,再加上二叔的“云山雾罩”,还真让他把头等大事——“吃”给忘了。说也真奇怪,肚子此时也立马响了起来。 “还真觉得有点饿了哈。”于家傲吸掉最后一口烟。 聪明的“虎仔”似乎嗅到了主人的意图,屁颠屁颠摇着尾巴跟将上去。于家傲拿出小翠准备好的酒菜,顺手向不远处扔出去一个饭团。“虎仔”便迅速扑拿进入口中,并发出“呜呜”的咀嚼声。可,可就是此时的一刹那,黑黢黢的山林中突然有一块黑影腾空而起。说是迟那是快,老道的于国安,三步并着两飞奔而起,取下手电,操起猎枪,快速上好铁砂,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手电光,火药光,铁砂子一并射出。; 第一章 分牛 5 奇迹出现了:那黑影倒头掉将下来。机灵的“虎仔”纵身狼跃向黑影奔去。 于家傲见过于国安百米之外射杀野兔,十米高空秒杀斑鸠;但这,这又是哪一出?真是:夜路疑云尚未净,半空黑影从天来。于家傲愣住了。 不一会儿,得力的“虎仔”吃力地叼拉着黑影奔到主人的面前。于国安用手电一照:居然是一只体大强健的老鹰(凤头鹰):上体灰褐,下体棕色;颈白,胸白,腹部及大腿白里却有黑色粗横斑,近黑色纵纹至喉,还生两道黑色髭纹;奇怪的是居然还是活物且没见明显伤口。 “家傲,搭柴生火。今晚我们爷俩够喝一壶了!哈哈……。”于国安毫不掩饰内心地狂喜,“乖乖,虎仔!少不你的……。” “二叔!真是神了!”于家傲回过神来,放好自带的食物,上前应和。 “没骗你吧!跟着二叔,有肉吃。”于国安自豪起来,“我来拾掇,你搭柴生火。” “要得……” “虎仔”半坐在地上,长伸舌头,贼溜溜地望着两主人忙东忙西。不会儿,火烤雄鹰的香气扑面而来。一向听话地“虎仔”也坐立不足,骄躁起来,又发出呜呜的声音。 “过来!虎仔。” “虎仔是功臣,先来一块。” “说什么呢?没有你二叔,你还吃你媳妇的饭团。” “二叔,小翠不是还准备了咸菜吗?”于家傲调侃。 “你小子,这辈子就配吃咸菜。” “嘿嘿!二叔,来!腿子肉再加老白干。您老先!” “你小子,没大没小的。”于国安没有丝毫怒色,反而更喜欢这种天伦的感觉。 “二叔,酒好喝吗?” “有屁就放。” “二叔,你知道的;这一路上,你说一半掖一半的,侄儿糊涂了。” “你以为叔喝醉了。想套话呀!你还嫩着呢。” “说说嘛,二叔。那花果干什么用呀?” “今天你还算孝顺,就透露一点:罂粟嘛,人们叫它‘恶之花’;它全身都是宝,它的果汁可做大烟,就是**啦。”于国安又喝了一口。 “啊!**!” “大惊小怪,干什么!” “那……。” “听我说完嘛:它的花色彩艳丽,它的叶碧绿如玉;牛羊都喜欢吃这玩意儿;可越美的东西越有毒。懂吗?” “二叔的意思是……。” “你小子,就是鬼精鬼精的。但这事得好好谋划;你知道就是了,我会安排的。” 于家傲心情反而沉重起来。他不知道二叔为什么偏要牛死;他更不知道二叔为什么偏要牛死在家聪家。他单知道分房分猪分农具都亏欠家聪家,却没想这一出还更亏欠。他是党员,此时他耳朵里不停地回响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他的那句:我们要热爱劳动,更要保护好劳动工具,残害耕牛就是破坏劳动工具,影响明年春耕,就是我们的阶级敌人……。 气氛沉闷了片刻。 于国安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亲侄子是不懂他内心的痛苦的。这深藏十多年的苦痛,是他和于国泰的恩怨。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位有着军功的军人的奇耻大辱。只有看着于国泰在困苦中挣扎,只有看着于国泰一家饥寒交迫、无法苟活,他的难以弥合的伤口才能聊以抚慰。 “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家。”于国安喝完最后一滴酒,“别忘了把火灭了。” 于国安叔侄俩拾掇了一大口袋花叶,已是深夜。可上山十里路,下山如脱兔。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分手,各自奔向家中。 可于国安没有回家,径直奔向于家军家而去。于家军独门独户,家无资产,当然也就夜不闭户了。于国安掀开虚掩的龙门,大步走进家军的房间,放下装有花叶的口袋,用手电光直射鼾睡的于家军,旋即干咳了两声。 “谁?干什么?”于家军睡眼朦胧。 “小兔崽仔,是二叔!” “哟!二叔!干什么?我没怎么?”于家军立马弹将起来。 “把衣物穿上,二叔有事与你说。” 于国安递了一根烟给于家军,两叔侄你一言我一语的合计起来。 “二叔,您知道,我最听您话,可那年听您的,我折了一条腿。现在沦落成这样。这事我……。”于家军有些委屈,哽咽片刻。 “二叔知道,当年是二叔无能,没有保护好你。可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二叔可以给你保证:事成之后,你加入民兵连;过几年,这连长是你的。” “二叔,我的亲二叔;也只有您老为我好。我这辈子都听您的了。” 这个简短的承诺虽然让于国安如愿以偿,可是为他,为于家军,为于家沟,甚至整个社会所带来的令人扼腕的后果,现在的于国安又如何预见得到呢。 第一章 分牛 6 凌晨六点的于家沟,虽然还笼罩着一层薄雾,但习惯早起的人家已经冒出了炊烟。和别家一样,于国泰一家也早早地为一天的生活、劳动开始忙碌起来。锅碗瓢盆交织的声音、拾掇家具接地的声音与不远处别家鸡鸣狗吠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完好的交响乐。 “于老二、于月明起床了!”于家聪催促着,“小于三都起来了,你们还赖什么!”于家聪边拾掇家具边吆喝着。 在于家聪的世界里,只要勤勤恳恳地一五一十地种好田地,来年上苍就会以丰收来回馈庄稼人;而且目前一家七口的衣食也只有靠他才能得以维系;所以他的话在这家里就是“圣职”。 睡眼迷离地于月明、于水寒相继穿好衣物,起坐在门槛上;很明显,睡眠不足的倦意还十足地呈现在清瘦的脸上。 “两个懒虫还愣在那儿干什么?”于家聪把脸一沉,“洗脸吃饭,今天的事还多着呢!” “小于三,去看看牛,给它添点谷草!” “哦!”于蓝青自晒场回来就一致闷闷不乐,但父亲的一块水果糖就让他忘掉了大人们的议论;所以一大早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拾掇着。 “爸爸!爸爸……快过来,牛儿怎么啦?”小于三虽然不到六岁,但时代早早地让他知道了一些常识。小于三轻轻地抚摸着牛的脑袋,充满童真地盯着大大的牛眼睛:那眼珠发白,周围布满血丝,却还正浸着泪水……他知道心爱的“伙伴”正饱受着痛苦与折磨。 于家聪听此一呼,箭步冲进牛圈,眼前一幕令他脚一软瘫坐在地上:那牛四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嘴吐白沫,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于家聪十分清楚牛的不幸将给一家七口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他也十分清楚这头牛在整个于家沟的重要地位。当初在会上的他不是说对这头牛按老规矩来嘛,可老规矩偏偏就在自家出了问题。眼前牛的现状让他不知所措。 一家人都围了上来。还系着围裙的小于三母亲,操起一块竹片朝小于三身上打去,嘴里不停地骂道:“该死的东西,你让它吃什么了?”啪啪又是两下。此时没有人去拉她,也没有人来劝她。一家人都沉浸在莫名的苦痛之中。 “死东西,还趴在上面……”啪啪又是两下。 可怜的小于三不停地抽泣着。小小年纪的他大概知道是自己错了,大概认为是自己昨天让牛偷吃别家的油菜的过。他越想难过,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可越哭竹片的抽打越密集。也许是那个时代人的命比牛贱多了吧!小于三泣不成声。可这哭声并没有迎来丝毫的同情。气急的于家聪站起来就是一脚,小于三被这突如其来的扫腿给铲翻在地。 “小弟……”于月明上前抱起小于三,也哭了起来,“别打!别打了……”竹片无情地落在于月明的身上。 “够了!”于国泰再也看不下去了,“看看是怎么回事嘛。”于国泰使了一个眼神让于月明把小于三抱走。 于国泰上前仔细地观察着,时而摸摸牛的肚皮,时而掰掰牛的眼睛,时而拉拉牛的舌头……突然他愣住了。 “爸!怎么样?”于家聪虽怒气未平,但在父亲面前还是有所收敛。 空气凝滞了片刻。 “叫他们去做自己的事吧!”于国泰语音沙哑。 “到底怎么回事嘛?”于家聪急不可待。 “没听见我说吗!”于国泰火冒三丈,“平时没管你们,现在我说的算不了数了?” 于国泰不问家事已经很久了,现在异乎寻常地动怒,让全家人都呆立在旁。 “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于国泰有些痛心,“家聪,你留下。” 不远处鸡鸣的声音此起彼伏,家门外的薄雾虽然有些散去;可冬日的小雨却零星地飘洒下来。估计昨日的暖阳今日是无法再见了。而此时于家聪一家的气氛也异常沉闷。 “爸!怎么办啊?” “你来看看这个……”于国泰弯下身子,把牛圈角落残留的东西递给了自己的儿子,“我们家的灾难又将开始了。”于国泰长叹! 于家聪接过残物,目光呆滞:“这怎么可能?” “是呀!这东西又重现了。家聪啊!我们家这次可能彻底完了。” 忧伤、恐惧的于国泰突然意识到:这事不是死牛那么简单;这事背后肯定有更多的鲜为人知的故事,这故事背后也许就是恩怨。这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国安,这个令他胆寒的名字;这个令他欲辩却无言的名字。这时的于国泰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十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不可能!他不该是那种人……”于国泰自言自语。 “爸!怎么办?” “找于国安。”于国泰犹豫了一会儿,“不!找于家傲。对,就找于家傲。” “快去!” 于家聪此刻毫无主意,只是把残物递给自己的父亲便夺门而出。 眼前用竹篾围成的牛圈空荡荡的,似乎空气中只残存有于国泰的呼吸的声响。于国泰再次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牛头;然后呆呆地看着曾经为于家沟立下赫赫战功而现在却落得泪眼汪汪的,就连丝毫抽搐都没在了的老牛;此刻他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他知道牛是无辜的,也许这该是自己的下场,只是老牛替他先走一步罢了。想到此,不禁老泪纵横。正是: 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牛羊,牛羊活不了。 可怜小于三,责任大于天。谁知花之错,全家无法过。 第一章 分牛 7 “疼吗?” “不疼!小于三听话,不哭。”小于三反倒安慰说。 “弟弟乖!姐姐问你,你要说实话哈。”于月明有点哀求,“你喂牛吃什么了?” “姐姐,于三不听话,让牛儿吃了别家的油菜!”小于三又抽泣起来,“就一小口,我怕人家看见,我们跑得很快的……呜呜……”小于三比划着却又呜咽起来。 “姐姐,牛很疼吗?” “姐姐,牛会死吗?”小于三哭出了声音。 看着揪心的弟弟,于月明怎么也不相信是小于三把牛害成这样。虽然只比小于三大六七岁,但她却知道一两口油菜是不可能把一头还算健壮的老牛折磨成这样的。 “我们家于三乖,是牛老了,肚子疼。不怪你的。”于月明含泪。 “姐姐,它会死吗?”小于三呜咽。 “姐姐,小于三惹妈生气;小于三该打。”小于三居然自己抽打起自己耳光来。 “没有!没有!于三乖,是姐姐不好,是姐姐不好。”于月明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痛,“姐姐给你拿红苕吃!” “于三不吃,于三不乖,于三今天一天都不准吃的。”小于三不停地呜咽着。 无语的于月明只有紧紧地抱住自己心爱的弟弟,她哽咽着,无法抑制内心的愧疚。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本该做完所有的活,甚至包揽放牛;可是自己偏偏让年幼的弟弟一致承担如此大的风险。她是有责任的,她自己觉得自己的责任比眼前懵懂的弟弟大多了。于月明越想越难过,竟失声痛哭起来。 牛圈内的于国泰被姐弟俩的哭声再次感染。他眼睛看着,心里惦着;因为他知道这与小于三又有何干啊;因为他始终知道苦命的小于三是他一生的痛:当年晒场上惊心的一幕是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而造成的(当年,小于三被他带到晒场去玩,由于自己的一时大意,小于三竟被人唆使去抓拿被其他小孩踩得疯转的打谷机齿轮;结果可怜的小于三右手五指被连肉带骨卷了进去;后来经几度求医,虽大难不死,却落得终身残疾。);再加上牛的现状,未来这一家子的未卜前途更让他锥心而痛。 此时,山顶上又响起那熟悉的音乐《好一朵茉莉花》;而此刻,这音乐对于这一家子来说,怎么就那么刺耳。也许此时此刻,这一家子都知道全沟的人都已为一天的劳作做好了准备,而这熟悉的音乐就是劳作的动员曲吧;可这家人又怎敢去完成今天的劳动呢;尤其是于国泰,他清醒地意识到今天也许是他们一家生死存亡的一天,今天也许就是由牛的结局来裁定一家七口命运的一天。 眼前的一家人沉浸在莫名的恐惧中,但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这种莫名的等待又是那么的漫长。 已入冬日的于家沟,却异乎寻常地下起了大雨;那雨水搅拌着枯叶的道路让人实难下脚。可常年光着脚丫的于家聪,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箭步冲进于家傲灶房,拉着正在喝粥的他,二话没说,直接冲出门外。 “家聪哥!慌乱什么?怎么啦?一大早的,慢慢说嘛!”于家傲感觉一向稳重的于家聪好像中了邪。 “兄弟,边走边说。” “怎么啦?” “出大事了。” “别慌,慢点!” “我们家出大事了。” “你拽疼我了!” “哦!……” …… 行色匆匆的于家聪与一头雾水的于家傲来到了于家聪的家中。只见:破败的稻草房下,没有一点生息;大的小的都埋着头,似乎是刚遭受了万劫不复的灾难。 “你们这是怎么了?”于家傲越发感到不对头。 “兄弟,牛……” “什么?牛,牛怎么了?”于家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偷一头耕牛,按律可得判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如果故意残杀耕牛,影响春耕夏种,那按律不仅要判当事人的刑,还得惩罚全家人。于家傲是社长,又是党员,这一点比谁都清楚。神色骤变的他立马冲进了牛圈。 “不可能?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于家傲自言自语,“怎么就……” 于家傲没有把话说完。他寻思……,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昨夜二叔于国安的一席话,想起了二叔的叮嘱。 “是的,是‘恶之花’;越是漂亮越有毒的‘恶之花’。”他斜望了一下于国泰,这个曾经是他少年时期偶像的小爷,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敢说。可说也奇怪,于家傲居然也不敢正视这个早已被人们厌弃的小爷。 “兄弟,你看怎么办?你是社长!”于家聪声音沙哑。 “开会,得马上开会;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于家傲走出牛圈斩钉截 铁地说。 “你们一家人都有嫌疑,都到晒场等着。”于家傲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很明显,于家傲一下子明白了:也许这事是二叔于国安早先的安排;也许 这一切都在他老人家的掌控之中;也许这就是他二叔想要的分牛的结果;甚至是他想要的这一家人的结局。然而,边走边想的身为一社之长的于家傲却并不痛快;相反他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负罪感。此时的于家傲正被两种选择不停地敲打着:要么为了自己的前程,要么为了自己的良心。挣扎,彷徨…… 突然,于家傲加快了脚步。 第一章 分牛 8 今天的雨似乎没有停的征兆;那雨时而如丝如缕,时而如倾如覆;于家沟的人民是不喜欢这雨的。试想,光着脚丫的人们踩在雨水浸泡的枯叶路上,再加上一路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味道,那感觉无异于一次丛林探险。可于家傲没法顾及那么多,他只知道今天是应该在牛的问题上有个了断了。约莫三个时辰,上沟下沟的父老乡亲就靠他一个人走、一个人吼全被通知到位;甚至就连村支书贾清关也被请到了会场。 会场还是原来的那个会场,只是没有了先前的暖阳和飞舞的蚊蝇,没有了先前的喧闹和无端的俏皮;徒增的是令人烦躁的雨声和令人窒息的腐烂气味;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会场前面居然还站着面目沮丧的于家聪一家。当然这种场面对于村支书贾清关来说,那是司空见惯的。想当年他处理于家军的时候,那阵势可比这大多了。至于村支书贾清关的辉煌战绩,于家沟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甚至连小孩儿都知道这个村支书的口头禅:老子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所以今天贾清关一来,会场上的人们就连屁都必须掖着,气就更不敢大声出了。 “来,书记,抽根烟!”也许昨夜睡了一宿好觉,今天精神最好的于国安上前笑嘻嘻地递上。 “同志们,这事我知道了。”贾清关点上烟,“这是大事;牛是党和国家的财产,就这么轻易的说死就死了;必需跟我们人民一个交待。”贾清关面显怒色。 “我不是经常教育你们吗?牛是我们劳动人民的命根子,残杀耕牛那是犯罪啊!”贾清关一本正经地说。 …… 村支书贾清关就这样上从国家、集体利益,下对单家独户的危害;上从国家政策,下至村规民约足足讲了一个时辰。 “必须严惩!”贾清关最后习惯性地大手一挥,大声吼道。 这一吼,着实吓坏了没见过世面的肇事者小于三。他紧紧地抓住爷爷的手,竟失声痛哭起来。 “谁?干什么?”贾清关愤怒地转过身,感觉到居然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谁叫你们把小东西带来的。”他瞪着社长于家傲。 “就是他害死牛的。”于家傲耳语。 “什么?哦……”贾清关若有所思。 “闭嘴!看我不打死你?……”于家聪宁肯让自己来诅咒自己的孩子,也不愿意别人去欺凌。 于国泰弯下身子抱起自己委屈的孙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场合,在这个时间,说什么都是苍白的;甚至说出真相也是无人相信的。他只是瞪眼盯着于家傲;这是他,甚至他们一家人唯一的希望。 说也巧,于家傲不经意的眼神居然跟于国泰的碰了个正着。那是愤怒,却又无助的眼神;那是无赖,却又心有不甘的眼神;但这眼神却隐隐有一股力量,这力量使得于家傲毛骨悚然。 “社员同志们,我们支书在这儿,你们有什么就说嘛!”于家傲停止了自己的思绪说道。 会场却死一般地沉寂,也许是支书已经定了调的原故。人们只是呆呆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送公社派出所。”于家军底气十足,率先发言。 会场依然沉寂。 “大家认为呢?”于家傲有点虚。 会场还是沉寂。 “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我弟弟那么小,怎么可能害死牛?你们不给我们家分猪,不给我们家分锄头,分烂房子给我们;你们太欺负人了。等我长大了,我要收拾你们。”一致没有多少言语的于水寒破天荒地大嚷道。(于水寒,于家聪的大儿子,人们叫他于老二。他经常打架,也许每次打架大都是为了他的弟弟或姐姐,或者为了这个家。他也经常去偷人家的东西,大概是自家没有的原故。所以人们似乎反倒怕了这个十来岁小孩儿。) “你娃娃找死!”于家军立马站了起来。 “来呀!来呀!老子不怕你!”已经被罚站多时,急躁不安,虽然只有十来岁的于水寒,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全然不顾身份、地位,试图冲将过去。机警的于月明见势一拉却没拉住。于水寒当时脚一麻,摔倒在地。 “活该!”于家军得意地笑着。 于水寒大概是站久了的原故吧,居然一时没有立起来,痪坐在地上。父亲于家聪见状忙上前扶起胆大妄为的儿子,说道:“没大没小的,孽障!一个都不省心!唉!”于家聪无赖地摇摇头。 “反了,反了!”贾清关挥动着肥胖的手,“我看你们社尽是出刁民。不把我这支书放在眼里了!”贾清关用指责地眼神看看了于家傲。在这里他感觉到他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来,支书,再点根烟!”于国安比先前更加恭敬。这一幕反被于国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于国泰知道此时单凭人微言轻,臭名卓著的自己的说辞,别人、尤其是权威支书又怎能相信呢;于是只有沉默,依然沉默。 令会场上的人奇怪的是,只是发烟的于国安,在这个问题上却只字不提,而且仅给支书发烟。更奇怪的是他明知道全沟全社的人都听他的,都等着他来拿主意,而此刻的他却只顾左右而言它。当然,在全场的人中,估计只有于国泰猜得出他的心思。因为他们这一代的恩怨也只有他知道其中的真相。可这么多年了,他于国泰也为此付出了应有代价;他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于国安竟会下如此毒手。 “都别说了,我决定了。”贾清关又点起烟;虽然他知道现在时代变了,以前的那一套也许在新的时代里有点行不通了;但他还是不愿意把过去的权威放下,也不愿意让闭塞的于家沟知道太多的时代的气息;于是他依然坚持地说,“必须严肃处理!” 刚被父亲扶起来的于水寒瞪大眼球,直愣愣地盯着道貌岸然的贾清关;那小小的拳头几乎要拎出水来。深知儿子性格的母亲见状赶快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并使劲地拽住。这一幕恰好又被贾清关转身看到了。 “同志们,牛是国家的,现在是你们于家沟集体的;集体的就得赔偿。”贾清关深知,刚才的政策也好,利害关系也好都是教化山野老百姓的,真正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此时的于国安却顿感诧异,于是忙着又递上烟。 “不抽了,抽多了!”贾清关摇摇手,“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合计合计,赔钱了事吧!至于牛嘛,卖了,大家分吧!”贾清关原本以为可以一展以前威风的好事,谁曾想是这么个烂摊子事,要事搁以前……。唉!他深知时代变了,年青一代要青出于蓝了。再一细想,这于水寒可不比当年的于家军,何必自找没趣呢。于是贾清关推辞有会,便扬长而去。 “书记!书记!”这可是于国安始料未及,便跟上叫道,“这……” “国安啊!你也是老革命了,时代变了。你我都老了。”贾清关知道于国安的用意。 “可……” “别说了。村上有事。” “那……” “跟我去乡上吧!” 两个人慢慢地消失在山路中。 可会场的气氛并没有随着两位重量级人物的消失而有所改变,反而变得更加沉闷起来。也许他们都在盘算自家该得到些什么吧。 “书记说了,就按书记的办吧!”于家傲终于如释重负。 此刻,会场开始沸腾起来,他们各自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起如何处置,如何赔偿,如何分配的问题;而且好像谁都没有看见于家聪一家子还站在会场前面似的。 “现在啊,我看,一块钱一斤,一头牛也得管千把块哈。” “就是,他们家!拿什么来赔?毛都没有一根。” “我看哈,还是送派出所,歪风不能长啊。” “呸!还乡里乡亲呢?我看你们就是陈世美。” “说什么呢?说谁呢?” “就说你,怎么着?” “信不信……” …… “够了!”于家傲虽然见惯了这种会场,但此时却忍无可忍,“书记说了,该赔的赔,该卖的卖。后面的就由我来做主了。”于家傲非常清楚有了村支书给的“尚方宝剑”,此事就已经变得容易多了。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吧!大家各回各家,就等着领自家的那份吧!”于家傲底气十足地大声说道。 放眼望去,会场上有说笑的,有嘟囔的,也有愤愤不平的,但最终还是迫于社长的压力,不得以陆续离开了会场。 空荡荡的会场上只剩下于家傲和于家聪的一家子。聪明的于家傲知道,这件事上既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搭上,也不能把自己的良心搭上。唯有折衷:既不得罪二叔,又能卖小爷一个人情。 “小爷,你看,按一千块钱赔怎样?”于家傲明知故问。 “家傲,你觉得呢?”此时的于国泰好像看出了什么。; 第一章 分牛 9 被于国泰的这一反问,于家傲反而内心有点发怵。正所谓心中没有鬼,不怕夜敲门;他心中是有鬼的。而这鬼既成就了他一生,却又毁了他一生。 “小爷,您也算老江湖了,此事总得给父老乡亲一个交待吧!”于家傲的话有点软。 “事是在我们家出的,我们是有责任的,我们得赔!”老实巴交的于家聪说道,“可我们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啊!这是你知道的。” “聪哥说得也是。”于家傲看了看于国泰说道。 而此时的于国泰被儿子的一席话将在了旁边。他知道这个家由眼前敦厚老实的大儿子来当已是多年了。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再说呢。况且这件事又有谁愿意去调查取证呢,又有谁相信他的判断呢?也许就连逆来顺受的儿子也不会相信他吧! “你们两弟兄好好商量吧。都快中午了,三个孩子还没吃东西呢。”于国泰说着,便欲离开。 “要得。小爷,您老带他们一起回去吧。我和聪哥合计合计就行了。”于家傲顿感轻松起来。 于国泰头也没回地领着一家子离开了会场。但他知道这个家将要面临点什么是再所难免的了。走着走着,他又反过来一想:只想一家子平平安安,其它的也就无所谓了。经这么一想,于国泰的心绪似乎好了许多。 “小于三,我的小乖孙儿!爷爷教你唱首歌哈!”于国泰来了兴致,“听好嘞!”于国泰举起小于三,顺手放在自己的双肩上,当起了“孺子牛”。 “爷爷,爷爷!我要听放牛郎的歌!”小于三抓住爷爷的头发,高兴起来。 “听好啦!”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好啊!好啊!我还要听,我还要听!”小于三高兴地拍打着爷爷的头。 “下来!下来!爷爷老了,自己走!”于三母亲唠叨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小于三乖着嘞!等两年,我这个老家伙死了,想扛都没法啰!” “爸,你说什么呢!”小于三母亲感觉不吉利,“您老身子骨还好嘞!” …… 这一家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说着笑着回家去了。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苦难经历多了,习以为常的原因吧;或许是再苦再难也得苦中作乐的原故吧!总之,这一家子又按照他们自己应有的方式开始生活下去了。这该就是人的本能吧! “我们到家啰!”于国泰蹲下了身子。 “爷爷,我还要骑,我还要……”小于三撒起娇来! “弟弟,下来!”于水寒睁大眼睛说。 小于三是最爱水寒哥哥的,却又是最怕水寒哥哥的。爱是因为哥哥不止一次地救过他;(农业合作化的时候,家里没有大人,调皮的小于三两次掉到井里,是他,水寒哥哥救的;还是他,在别人把他当马骑、当猴耍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小于三的面前。……)怕是因为自己看见过水寒哥哥与别人打架的样子。正因为如此,又爱又怕的小于三极不情愿的从爷爷的身上跳了下来。 此时的于国泰最关心的是牛圈中的牛的状况。他直起身子,箭步走进牛圈:奇怪的是牛没了,牛圈居然干净得出奇。眼前的境况又燃起了他心中的怀疑。 “这难道是在消灭证据吗?”他心里盘问着,“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呢?一头牛,好几百斤啊!” 但他又想:“既然有人搞这么一出,那么这事也许就是这样了断了吧!”他索性把牛圈一锁,坦然的走将出来。 不一会儿,面带喜色的于家聪回来了。 “爸、娃儿他娘!解决了,问题解决了!”一个成功男人的喜悦全然露在了于家聪的脸上。 “怎么说的?”小于三娘从灶房出来,问道。 “我说家里没钱!”于家聪喘了一口气,“就把一些田地和房前的粉房当给他们,了事了……。” “哦!”小于三娘说道,“了了就好了,了了就好了!” …… 唯独在一旁的于国泰神情沮丧。他不明白儿子的做法;他在思考儿子是真糊涂还装糊涂;甚至他在想现在的于国安在想什么;……。 也许他想的正是别人所做的,也许他想的也正是别人所要的。但无论怎样,牛算是分了,至于别人怎么个分法也就不管这一家人的事了。看看面带喜色的儿子,还有那嘟囔着还要骑自己的小孙子;于国泰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好了,好了!闹腾了一天,也该吃点东西了。”于家聪说道,“干脆,把那只鸡杀了,我们也热闹热闹!”于家聪朝着于国泰笑。 …… 但让后来的人们不得不感慨:当年的于家沟分山分水都风平浪静,唯独在分牛上波澜起伏;甚至由于分牛分配不公,乡里乡亲还大打出手;这着实让人想不通。甚至后来有人干脆说:当时与其说是煞费苦心地分牛,还不说是大家一起来瓜分家徒四壁的于国泰。这,有后来长大的于蓝青回家祭祖时在于国安坟前的诗作为证: 咏怀往事 于蓝青 于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必借牛身。 青山绿水今犹在,独留孤坟向黄昏。 (第一章完); 第二章 抢水 1 第二章抢水 时光荏苒,转瞬已过二年。时至改革的春风吹遍中华的大江南北,仅凭山顶喇叭获得信息的于家沟也迎来了阳光灿烂的春天。放眼望去,沟的上下全是绿树的世界,繁花的海洋。树与树之间,争相比高;花与花之间争奇斗艳。那树高可参天,十人难以合围;那树密可挡风,谢公岂能涉足。那花更是沟中一绝,沟的两岸桃树、杏树、李树都开满了花儿,红得似火,粉得似霞,白得如雪;更令人流连忘返的是那一沟的金色海洋,那是一田接着一田,密密麻麻的金黄汪洋。在金碧辉煌的油菜花的装扮下,土气的于家沟顿感焕然一新;它犹如张氏主导的菊花台,更似周姓身披的黄金甲。那水更是于家人的骄傲,如今的于家沟再也不相信,“水之清则无鱼”这句话了;于家沟的水是沿沟的两岸直通大海的;于家沟的水是清澈见底却鱼虾成群的。是的,于家沟的家家户户是关不住春色的。你看,那朵朵红杏不正出墙来了吗?也许是上苍对于家人的眷顾吧,物质贫乏的于家沟却被赋予了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怪不得于蓝青后来写到: 思家乡 于蓝青 家乡好,最好是春夏;山巅林中看繁花,沟里岸边捉鱼虾。能不快回家? 也许是于家沟艳丽的春色涤净了分牛的旧迹;或许是时间的流逝让这件饭后的谈资成了尘封的往事。总之,人们再也想不起那头曾为功臣却又死不瞑目的老牛了。就连已近八岁的小于三也不例外;也许是爷爷美丽的谎言,让他真的相信老牛被送去医院,正如自己求医治手一样,得治很久很久吧。 但对于于国安来说,春色的美丽是阻挡不住他前进的步伐的。至于分牛,虽让他不满意,但也让他十分痛快;最重要的是让他收获了于家傲和于家军的一片忠诚。当然,事态的发展也正如于国安所说,分牛是对于家傲有好处的:于家傲顺利当上了副村长兼六社社长;(注:随着党的路线方针地拨乱反正,原来的反帝、反修等社分别另名为一社、二社等;所以革命社按序排在第六。)同时,诚信的于国安也兑现了承诺。于家军如愿以偿地加入了民兵连,且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就上位做了民兵连长。但这一切都不如志得意满的于国安,因为现在整个雨露村,辖制六个社,人口上千人,方圆十几里都是他的天下,他做了村长。当然,这得感谢那喜欢吃野味的村支书贾清关了,饱享口福的他也就一步一步地落入了于国安的局中。(这是后话。) “家傲,你也是村长哈!这训练民兵的事也不过问一下?”于国安有点生气。 “二叔!” “什么二叔?” “这是村委会。是政府机关,不懂事儿!” “我的村长大人!”于家傲嬉皮笑脸,“这儿又没外人,您老……” “打住!”于国安站了起来,“于家军,这小子!不好好训练民兵。你这既当哥,又当村长的,不知是干什么吃的。” “我可再三提醒你哈,你孩子都要两岁了,别成天没事去关心寡妇!” “二叔!”于家傲板着脸,“你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这,你甭管。”于国安又坐在椅子上,“总之,抓好训练。这十里八沟的要是没水灌溉,你我都是罪人啊!” ; 第二章 抢水 2 “二叔!”于家傲站了起来说,“您老可要保重身体哈!翠翠给你煲的鸡汤,您得记着喝哟。” “唉!可苦了我那儿媳了!”于国安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啊!生在福中要知福。没事要多着家!” “那是!”于家傲顺利撇开了话题,“还不是跟您老学的,想以村为家,村务大于家务嘛!” 自从于国安就任村长以来,的的确确很少回家。也许是公务缠身吧;或许是想摆脱内心的隐痛吧。总之,于家沟的人是很少看见他了。但此时,于家傲的不经意的一句话又刺痛了他的心。 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二叔!” “没什么!”于国安回过神来。 “对了,于家沟的情况怎样?你去看过你二婶吗?”于国安声音有点低。 “还不是老样子。”于家傲边盛边说,“你别说,二叔!你不在家,二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此时的于国安正准备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却又迟疑地缩了回去。 “又怎么了?二叔!” “没什么!” “糟糕!我把正事忘了!”于国安起身冲出办公室,朝广播室(也是他的寝室。)走去。 “二叔!鸡汤!”于家傲差点把碗摔倒。 “你先回去,放在桌上。”于国安在隔壁大声地说,“记住,把于家军盯紧点!” “二叔!我先走了!”于家傲又把鸡汤倒回罐里,“记住喝哈!” 于家傲顺便舔了一下碗,冒了一句:“嘿!还真他妈的香!” “你小子,又在咕咕什么?还不走!”于国安大声地说。 不一会儿。到处传来了《打靶归来》的歌声:“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于家傲连忙合上门,旋即背着手,哼哼着《打靶归来》朝于家沟方向走去。没多久,突然音乐停了。于家傲却听见喇叭里在叫他的名字。 于家傲心想:这二叔今天是怎么回事?放着家长期不回,就算了;放着鲜汤不喝,已是稀奇;居然还在喇叭里喊起自己的名字来,更让人费解。又想:二叔的这一嚷嚷,二叔闹这么一出让全村的人听了怎么想。满脑子糊涂的于家傲再也没有心情哼哼那听了又听的“……红霞飞……”了。 于是,于家傲三步并着两步走,不一会儿回到了村委会办公室。 “二叔,您老这是怎么了?”于家傲有点不高兴。 “家傲,坐!” “嗯!媳妇的手艺不赖哈!”于国安咕噜咕噜地吃喝起来,“你小子口福不浅哟!” “二叔……”于家傲有点不耐烦。 此时的于家傲心想:“我可不是回来听你表扬翠翠的;我知道自家的那位手艺好,可自己也没喝成呀。这可是出门,翠翠再三叮嘱了的。” “怎么?嫌二叔烦了!”于国安右手拿着筷子,左手端着汤碗,翻起眼瞪着于家傲说。 “没有,没有。二叔!我的亲二叔!”于家傲吞了吞口水。 “想吃啊?”于国安好像在逗自己没长大的孩子。 “你也来一碗嘛!”于国安顺手递给他刚准备好的碗筷,“我们边吃边说。” 说也奇怪,于家傲顿时觉得肚皮不听使唤,居然咕咕地叫了起来。 “您说,二叔!”于家傲毫不客气地接过碗筷,盛了一碗,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说,“嗯!香!香!” “我是琢磨着,我还是不放心‘水’的事。”于国安放下碗筷,“我们全村二三十口水塘,得要多少水哟!要是还按往年来,只有十来口有充足的水,那还搞个屁的生产!” “二叔,放心吧!”于家傲又舔了一下碗,“今年守水,那是没问题的。只要家军一出马,谁敢来抢?” “提防提防总是好的!” “守水的人安排好了吗?” “早就安排好了。”于家傲胸有成竹地说,“我看那些民兵蛋子啊,个个身强力壮的,谁敢惹!” “嗯!” “于家沟呢?”于国安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们的那一段,你安排得怎样?” “这,您老就甭操心了。”于家傲自豪地说,“当然是我和家军亲自上阵啰!” 于家傲没有想到,于国安又把他叫回来就问这些,于是得瑟起来。整个办公室就听他一个人嘟囔嘟囔地说个没完。 过了一会儿,于国安摸出了他的“大前门”,顺手递了一根给于家傲。 “二叔!感情这老半天的,我还以为您没烟得!”于家傲调侃起来。 “于家沟那段得看好,那是我们的根,我们不能忘本哈!”于国安吸了一口。 “嗯!”于家傲也开始吞云吐雾。 “于家聪!对,于家聪守哪儿?”于国安终于道出了实情。 “什么?他呀!没资格。”于家傲摇着头,“他又不是民兵连的,别人一脚就把他挂了。” “你能干!得两脚,三脚!”于国安不高兴起来。 这时,聪明的于家傲感觉不对劲,连忙灭了烟头说:“二叔,您的意思是?” “叫上他,这对你有好处。” “多么熟悉地话。记得两年前,这句话成就了现在的自己;那现在,未来?”于家傲没敢多想。 “二叔,您说,怎么做?”于家傲回答得比两年前爽快多了,“那于家举也叫上吗?” 于家举是于家聪的弟弟。他比于家聪要小近十岁,个子比于家傲还要矮。也许是早年营养不良的原因吧,于家举从出生到现在一致少言寡语的。于家沟的人们都认为他傻乎乎的。 “他?”于国安摇摇头,“他就算了。不过,下次来村上记着叫上他。” “二叔?”于家傲问道,“叫他来有什么用。” “这,你就甭管了。叔自有安排。”于国安沉思。 “二叔,于家聪太老实了。怕还是不行吧?”于家傲想故意试探。 “怎么不行?” “人家有胳臂有腿的,咋就不行呢?” “我是说使唤起来不灵光。” 让于家傲一致想不通的是二叔怎么老挤兑这一家子;所以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别问那么多了,就这样安排就是。这对你有好处。”于国安有点不耐烦,“对了,你那小爷近来如何?” 于国安的这一问,着实让于家傲吃了一惊。要知道两年前的那些事儿,让他的良心到现在还有点不安。好不容易搁平的事,好不容易让于家沟的人忘记的事如今怎么眼前的已是村长的二叔又再提起。 “不大清楚,据说上次小于三没上成学,他就成天教他数一二三了。”于家傲有点敷衍。 “于三,多大了?” “快八岁了吧!” “是该上学了。”于国安好像有点内疚,“他怎么没上呢?” “嘿!二叔,你忘了。”于家傲反问道,“不是支书说,那孩子阴得很,又笨头笨脑的,还数不到一百;所以等两年再说吗? “哦!想起来了。” “二叔啊!没事得话,您老还是多回来几趟嘛!”于家傲饱含深情地说,“父老乡亲有时念叨您,还想抽您的‘大前门’呢!况且,沟里的事离了你还真的不行呢!” 此时的于国安心绪凝重起来,他何尝不想回啊!可是在他心目中,回去又能怎么样呢?终日面对那冷锅冷灶的家,终日面对那没有半点言语的疯子,还有那份难以启齿的痛,他还能回吗?躲进村上成一统,还可以找到自己的尊严,自己的抱负,还有那份执着,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怎么哪?二叔!” “没什么!” “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去安排安排,记住今天跟你说的话。”于国安叮嘱道,“别忘了看紧点家军,我不放心他。” “还有,记住叫家聪一起守水!”于国安特意提高了声调。 “好!二叔,一切都按您老的意思办!”于家傲回答地很利索,但心里总是犯嘀咕。 …… 离开村委会的于家傲一边走一边犯愁:于国泰、于家聪,你们一家子到底与二叔怎么哪?这么多年了,没完没了的折腾着。眼看这一家子都快人不像人了,二叔到底还要怎样呢?看着他们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样子,也着实让人心寒。但反过来又想二叔终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也着实可怜;况且对我,对家军,乃至对整个于家沟的乡亲们那是打心眼的好啊。就凭这一点又怎能怀疑深沉老道的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二叔呢?…… “算了,不想了!”于家傲自言自语道。 约莫一个时辰,于家傲来到了于家军的民兵训练场。只见:一个腰圆背粗、斜着身子、双手合实高举在半空的人立在半蹲着的人群中。 ; 第二章 抢水 3 于家傲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要知道他是在二叔的面前拍了胸脯的。可眼前的于家军确实不是在带兵,而是在带一群土匪啊!在那个年代,这种民兵连长肯定是要被撤职的;或许还可能有更大的处分。 “于家军,你这个浑蛋……”于家傲手指着那一群人吼道。 可这群人牙根就没有看见他来;更不用说听见他在吼什么了。因为他们现在正全神贯注地关心着于家军手中骰子的大小。 “于……家……军!”于家傲上前使劲推了一把。 “谁?他妈的?想干什么?”于家军转过身来,“傲……傲哥!哦!不……村长!” 于家军被突然来袭的村长哥哥吓得惊惶失措,那半空中的骰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人群中间的碗中。 “哈哈哈!是小!我通吃!”背对着于家傲的一个民兵大声狂叫起来,“给钱,给钱!” 这个民兵蛋子居然没有看见连长的惊恐,还一个劲儿地把那零乱的纸币往自己身边拽。于家军回过神来,便是使劲一脚,把那民兵踹得人仰马翻。而他正好倒在于家傲跟前。于家傲便顺手把他扶了起来。 “你这算什么?”于家傲愤怒地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看你就是一个熊包!” “集合!集合!”于家军退后几步,大声吼道:“立正!稍息!” 这群民兵反应也快,迅速拿起在旁边支着的步枪,碎步跑动起来。 “一、二、三、四……”民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报起数来。 “报告村长,应到三十八人,实到三十八人。请村长指示!”于家军煞有介事地操起正步,一拐一拐地小跑到于家傲跟前。 “指示个屁!你们接着玩儿。你们就这样鬼混!” “傲哥!上次你来,我们不是好好地操练着吗?今儿兄弟们来了性子,所以就玩了一把。哥!你大人有大量。就这一次!就别计较了嘛!”于家军嬉皮笑脸地跟于家傲耳语,接着大声吼道,“兄弟们,叫村长大人好!” 这群民兵知道这两兄弟感情好,也知道眼前的村长是不会怎样着他们的。所以齐刷刷地大声喊道;“村长大人好!”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嘿!你们是在占山为王啊!这是新中国,什么大人!”于家傲话虽这么说,但心理却热乎乎的。 “你这个于拐子,你有种去给支书说,去给二叔说!我计较什么?”于家傲根本没想给眼前这个连长的脸面,转过话茬,指着不正经的于家军说,“我看你是腿瘸了还不够,手也想断了!你这辈子活该当老光棍儿!” 于家傲的这一席话,不仅不会激励到不务正业的于连长,反而可能严重伤害他的自尊心。试想,当着这群被他称兄道弟的民兵的面,这个既当村长,又当哥哥的于家傲掀他底,揭他的短,这换着任何一个人都会气不打一处来。嘿!说也奇怪。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于家军,不但不气,反而吼着他的连副把烟给村长递上来。 “村长!别生气了,来,抽根烟!”连副于家伍毕恭毕敬地递上。于家伍是于国福的二儿子,也是于姓同宗;当年于国安在于家沟团练的时候,跟于家军一起练就了一身好拳脚;他比于家军要早到民兵连,但论身手倒不如于家军,再加上于家军有着辉煌的往事,所以打心眼里佩服他,并甘愿听从这个上任不久的连长。当然后来他成为于家军一切罪恶的重要帮凶也就顺理成章了,这是后话。 “你小子,跟那浑小子就是一窝!好的不学……”于家傲接过烟,仔细一瞧,“你娃儿,出息了啊!还‘红塔山’?”于家傲知道这一根烟得管几斤肉钱呢。 也许是烟的品质好,入肺顺畅;或许是尼古丁降低了他愤怒的情绪。总之,此时的于家傲倒没那么大的火气了。 “家军,今天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我撤你的职。”于家傲深深地吸了两口,“你们成天在这荒坡上训练,练成了什么名堂?给我露两手!我就过往不咎了!” 于家军一听,高兴起来。其它不说,要是玩点拳脚来摆弄眼前这个矮个子村长哥哥,那可是不再话下。于是挪了挪那瘸腿,扭了扭腰笑道:“兄弟们,哪两个先上?” “滚一边去!你,我不知道。”于家傲似怒非怒地说。 “嘿!嘿!”于家军搓着手,笑道,“于家伍!二人一组对打!” “要得!”于家伍揣好烟,小跑到队伍前,“立正!稍息!就地放下装备,二人一组,练好了!村长就在眼前。” “是!”众人齐声合道。 不一会儿,只见你一拳我一腿,你一抱我一摔。场面好不热闹。 “家军,我知道这群小子,有两下子。可眼下不是扛枪打仗,有些时候拳脚再厉害,脑子不好使也要不得呀!”于家傲灭了烟头,盯着于家军说,“现在社会太平,治安也倒没什么问题。关键是二叔交待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水的问题,如何保证我们村的用水灌溉问题才是大事啊!” “傲哥,那,小问题。有我们民兵连在,谁敢抢咱们的水,我就灭了他!”于家军神气活现地说。 “吹嘛,你!”于家傲戏谑地说,“你知道,牛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 于家傲这无心的一问,着实把于家军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分牛的那一档事,早就被人们给忘掉了。而此时,眼前的这个村长哥哥怎么又提起这一桩事来。不是二叔安排我做的吗?难道他不知道吗?难道他是想打探什么?不会是想给牛翻案吧?或许被他发现什么了?…… 俗话说,做了亏心事,最怕鬼敲门。被不经意的这么一敲打的于家军顿时愣在那儿。 “怎么哪?回答不起了吧!是被你吹死的。”于家傲得瑟起来,“没文化,真可怕。” “不说这些了。从今晚开始,安排好人手,守好我们的水。”于家傲严肃地说,“二叔说了,首先得保证那水塘的蓄水。” “不是还没有开始放水吗?” “你等嘛!等别的村儿把水截完了,你我就喝西北风去!” “哪个村敢?” “你横!”于家傲白了他一眼,“前两年,我们村二三十口塘,只有十来口有水,你怎么屁都不敢放一下呢?” “那不算,那时我又不是连长。” “忧着点儿好!甘泉村的王金宝,王书记一家也是不好惹的。” 王金宝多年担任甘泉村村支书,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王大贵,身长八尺有余,力大无比,现担任该村的民兵连长。女儿王莲花,读过几年书,恢复高考以来屡试不中,回家包了一大片梨园;也许是因为知书达理的原故吧,都快成老姑娘了,却不愁嫁。甘泉村与雨露村接壤,所以最近几年经常有水土之争的事发生。要知道,在那个时代,水作为农民最基本的生活资源,有时比他们的命都还要珍贵。尤其是在偏僻的山区,一旦没有了水,再美的山沟都将成为坟墓。为此,这两个村还发生过械斗。当然,每次都是甘泉村胜出;每次都是雨露村村支书到乡上做检查;这一点是为什么,就连现任村长的于家傲都没搞懂。 “妈的,不提还好;提着这个老东西,我就是气。”于家军咬了咬牙,“这几年的窝囊气是该出出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得用脑子。不知道二叔看上你哪点?”于家傲也担心起这个有力无脑的莽夫来,“好好用点心,把今年的事做好,这才是正道。” “哦!”于家军也算听话,“傲哥,你说咋办,我于家军全听你的。” “别牛牛,少跟我惹点事儿就阿弥陀佛了!” “嘿!嘿!”于家军抓了抓脑袋。 “快叫他们停了,也打了半天了。” “家伍,好了!”于家军大声吼道。话音刚落,地上就倒了一大片。 “不赖吧?”于家军得瑟起来。 于家傲没有说话,只是白了他一眼。不一会儿,于家伍跑了过来。 “家傲哥!” “叫村长,没大没小的。”于家军煞有介事地说。 “是,连长!”于家伍一本正经的站好了军姿,转向于家傲,“报告村长,训练完毕。请指示!” “兄弟们不错,原地休息嘛!”于家傲还算满意,“对了,家伍,今天你和家军把守水的事琢磨琢磨。” 说完,于家军看了看天色,感觉好像要下雨,便说,“我得走了,你们哥几个好自为之!” “村长,再点根烟。”于家伍递上“红塔山”,“村长放心,连长心里有数的。” 于家傲接过烟,却没有搭话,因为他比谁都了解这个又瘸又横的连长弟弟。 “用点心!你们两个!”于家傲点上烟,说道,“我得下山了,还要去聪哥家呢?” “什么?聪哥家?干嘛?” “不管你的事!” 话一说完,于家傲转过头,吸着“红塔山”快步走下山去了。 也是怪了,山上阴暗暗,山下却光灿灿。没一会儿,于家傲就到了于家沟的地界。那金碧的世界,依然是那么可爱!只要回到于家沟,于家傲便想到了他那不满二岁的儿子。他是多么迫切的想抱着他,逗逗他啊;只要这样一抱一逗,一天再大的劳累似乎都将化为愉悦。想到这些,于家傲便加快了脚步。可不远处的叫喊声,又让他眉头紧锁。 ; 第二章 抢水 4 那喊声稚嫩且又坚定。那是一个光着脚丫,衣着单薄,右手拿着竹杆(竹杆上系着塑料丝),左手不停挥舞着的小孩儿的喊声。瞧他那一纵一跃,欢快的样子,再加上印在脸上的春日的余辉,还有旁边微风中轻轻摇摆的油菜花,这就是一副十足的儿童天真烂漫图。于家傲非常熟悉这声音,这是时刻鞭策着他良心的声音。每当听到这声音他都得思考太多太多的东西;而这每次的思考又是那么的难缠与挣扎;但他每次都必须去面对、去安抚。 此时的于家傲离那声音越来越近,听得也越来越清晰。 “叔!叔!我会数数了,我会数数了!” 近了,近了。于家傲看清了那是面部清瘦,煞白;个子与年龄严重不符,但总有一种坚毅眼神的小孩儿。 “小于三,你这次又叫叔干嘛?” “叔,我能数到一百了!”小于三跳跃着。那时隐时显干瘪的肚皮映入了于家傲的眼帘。 “哦!是爷爷教得吧!” “叔!真聪明!”小于三惊讶地望着于家傲说,“我爷爷说了,你是咱们于家沟的大官。你是大好人。” “爷爷还说了,想读书呀,只有靠我们的家傲叔叔。”小于三用天真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于家傲。 “于三真乖!等你把这群鸭子放大了,也就可以上学了!” “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小于三的眼神更天真。 “哦……”于家傲没有再说下去,他总觉得在这小孩子的面前,那心总比往常跳得快,时而还隐隐作痛。 “叔!我还想问你。”小于三立刻愁眉苦脸起来,“爷爷老是说,牛生病了,得治好久好久。怎么还不回来呀?是不是住院,打针呀?肯定是像我动手术了吧!” 眼前的于家傲内心如同针扎。他非常清楚牛的事是怎么一回事;他也非常清楚这件事全沟的人都会忘记,唯独这个幼小的于三不会忘记;他也非常清楚为什么每次小于三都要问同样的问题;他更清楚为什么自己每次都答不上来。他的内心又开始挣扎起来:唉!现在的我也是为人父母呀,为什么让这颗小小的幼苗承受如此不公的待遇呢?为什么偏偏又是我在助纣为虐?为什么我就不能站出来把那蒙着纸的纱窗捅破呢?我不是村长吗?我不是小爷、小于三心目中的大官吗?我还是党员吗?……于家傲难受极了。他甚至恨不得把这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地告诉这弱小的于三,可他又怎么说得清道得明呢? 突然,他比任何一次都要坚定地说:“于三,当叔的一定让你读书,让你成为于家沟最有出息的人。” “叔!什么是最有出息呀?”小于三疑惑地望着眼前他认为的大官。 “小于三,你长大就知道了。”于家傲伸出硬实的双手准备抱抱眼前这个本该有阳光般童年的孩子,却又把手缩了回来。 此时,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不知道现在这样做是好还不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到底是什么;或许,准确地说是因为于国安,他的二叔那种咄咄逼人,欲治其家人于死地而后快的态势。但有点可以肯定,他的这一生应该全靠二叔于国安的栽培。 “小于三,你爸在家吗?” “今天一早就出去了,爷爷说,他去山上请道士去了。” “什么道士?”于家傲疑惑;但他知道三十里开外的山顶上有个青云观,观里住着几个道士。那里借天地之灵气,享雨露之恩泽,有千年古杏、百年松柏,住在那儿还真有羽化而登仙的感觉;但最妙的是雨露配甘泉孕育而成的青云茶,幽幽青香着实令人销魂。最近两年二叔于国安才常带他去跪拜观中的老道士。所以于家傲不明白这于家聪在闹那一出。 “小于三,今天到你家去吃晚饭,欢迎不?” “欢迎,欢迎!爷爷说,你是好人!”小于三旋即伸出左手去牵拉于家傲。 “赶好鸭子,我们回去啰!” 那一群小鸭子也是听话。小于三用竹杆一挥,吆喝一声“回家啰!”。只见一群乱哄哄的鸭子立刻成一字纵排,一个接着一个屁颠屁颠地朝自己的窝前进。 不一会儿,两叔侄你一言我一语来到了家门口。但他们没有进屋。大概是被邻居家喧闹的声音吸引住吧。两叔侄不约而同地朝于爱忠家走去。(于爱忠家属于爱字辈,比国字辈高一辈,比家字辈高二辈;当然,高小于三三辈;小于三得管他叫老祖了。) 刚一进门,他们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只见一个衣着道袍的中年人,时而又跳又舞,那手中红黄相间的纸片也随之飘浮;时而静坐参天,唯有那白色的拂尘随风微微扬起。突然,这一道人好像受了天意,只见那眼珠立马一轮,弹射起来,把那纸片往竹篓一贴;口中叽咕着:无上太乙度厄天尊、福生无量天尊……取碗来! 得令的白发苍苍的于爱忠旋即取出一个搪瓷碗来,毕恭毕敬地奉上。 “灵丹妙药比不过少不更事的童子尿!”那道士拂尘一扬,说道。 于爱忠老眼一望,仅见一堆人老珠黄的娘们和有儿有女的糟料爷们。突然,那老眼一转,笑嘻嘻地念叨:“有了!有了!小于三过来!” 被这一唤!小于三打了一个寒噤。居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此时,旁边的于家聪夺过搪瓷碗,转过身,径直往小于三跑去。 “掏出来!快点!”于家聪好像比于爱忠都还着急,居然跟村长于家傲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直奔主题。 小于三被父亲的一呵吓住了,准备夺门而跑,却被于家聪一把抓了回来。 “快点,要命的!” “爸爸!疼!你抓疼我啦!”小于三眼睛湿润了。 “聪哥!别着急,慢慢来!”于家傲搭话。 第二章 抢水 5 “来啦!”于家聪礼节性的招呼了一下,旋即蹲下身子对小于三说,“听爸的话,就一小点。你看见那‘神仙’了吗?他说,你的尿可以治病。” “爸,尿不出来!”小于三皱着眉头说,“你放开我嘛!” 可是,小于三的老爸不但没放,反而使劲一揪。奇怪,小于三立马喷射出来。 “有啦!有啦!”于家聪兴奋不已小跑到道士跟前。 只见,那道士接过碗,在旁边胡乱地画了几圈,便扬起拂尘,念叨几句,立刻递给坐在竹蒌里的穿得浑身黑色的老人。那老人耷拉着脸,有气无力地接过,居然咕噜咕噜地一口而尽。更令人奇怪的是,不一会儿,那老人居然掀掉竹蒌力气十足地站了起来。顿时,于爱忠家,来观的人群哗啦一声跪倒在地上,高呼:“感谢神仙显灵!感谢神仙显灵!……” “无量天尊!”那道士得意地把拂尘一扬,众人便弹将起来。最是高兴的于爱忠半跪着递上供奉,口里还不停地念叨“谢谢‘神仙’!谢谢‘神仙’……”。那道士也不客气,收好供奉便飘飘而去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唯有满脸疑惑的小于三和不停叹息的于家傲站立在旁。于蓝青还小,他疑惑,他奇怪也属理所当然;可闹这一出却把于家傲气得不行。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越是偏僻,越是落后的地方,便越是封建。作为村长的他,作为社长的他,作为党员的他也只能呆看着他们的膜拜,叹息他们的喜悦了。 “家傲!神了,你说神不神?”于家聪得意地跑到于家傲跟前,“你知道的,花了好多钱,吃药打针,什么花样都试了。嘿!我说青云观有神仙嘛!他们还不信?” “聪哥,回你家说,找你有事。”于家傲根本不想听这些,看着眼前的这个一家之主,他又是气愤,又是可怜。 “哦,啥事?” “回去再说,这不方便。” 于家聪辞过长辈,并着一家子回到家中。 “家傲!我跟你说哈!你不是外人。这道士可神了,他说,我家屋后有四棵歪脖子树,那是我的四个孩子。可惜有一棵被人砍了,所以只剩下三个孩子了。”于家聪来了精神,“这三棵中有一棵树,那脖子歪得正对着我们于家的祖坟!也就是说我们家要出贵人呵!” “嘿嘿!我瞧了瞧。嘿嘿!还真是那么回事!” “聪哥,我们说正事!” “听我说完嘛!”于家聪今天好像得到神仙的点化,神清气爽,异常兴奋,“我琢磨着,老大是指望不上了,那老三还小,又多病。肯定是老二,个头高,人又聪明,像我。对不?” “别听那臭道士瞎说!他那么神,算出我找你干嘛吗?”于家傲有点不耐烦了,“他跟你说,我们于家沟今年的水不会再被别人抢吗?” “嗯……这个到没有说。”于家聪迟疑,“不过,他说我们于家沟这次不愁水的事!我觉得他挺神的。” “放屁!化成灰,我都认识他!……”于家傲突然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把话茬一转,“我是说,化肥,你家买化肥没有?” “什么?” “没什么?” “今晚,我就在你家吃饭了。” 于家傲这么一说,可难住了于家聪。只见他脸上的兴奋迅速消去。要知道,这一家七口,每年到这个时候就开始要断粮了。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新“年关”吧。交了公粮以后,每当临近夏种就只有备些红薯就菜稀饭度日了。甚至为了节约,有些时候干脆叫孩子们早点睡,睡着了就不饿了。更发愁的是小于三娘,她听着这么一出,心里不停地嘀咕:原本和猪食煮在一起的红薯就全当今晚他们的晚餐了,可村长一来,还真不好意思拿出手。可老道的于国泰看在眼里,计在心里,冲进灶房,往猪食里伸手一捞,几根软软的什物被他拽了出来。于是,转过身来,往自家媳妇手中一放,并递了一个眼神。聪明的小于三看出了爷爷的心思,忙抢过,跳着放在了桌上。 “家傲叔叔,吃吧!”小于三高兴地说。 于家傲看着躺在桌上的几根横七竖八的小红薯,心里顿时酸酸的,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家子,真得过得挺艰难的。那道士的话怎么可能在这种家庭中应验呢? “家傲兄弟!只有将就了。”于家聪脸有点红。 于家傲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 “于三娘,村长来了,还不快点做点好吃的!”于家聪特意提高了嗓门。 “不了,不了。我家媳妇还在家等着呢!”于家傲再三推辞。 “聪哥,村委会决定从今晚开始守水。你也参加吧!”于家傲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们一起守于家沟这段,……” “哦!好!”于家聪说,“我也该给咱们沟做点贡献了。” “那我得先走了。”于家傲起身,“另外,别信那道士!”于家傲特别叮嘱。 第二章 抢水 6 于家聪一家胡乱地吃过白开水就小红薯,便早早地睡了。唯有难以入眠的于国泰独自坐在龙门坎思绪万千:为什么要家聪去呢?往年这事不是都由民兵做的吗?守水责任重大,一旦开始放水,暗偷明抢可是常事呀!家聪怎么敌得过呢?况且于家沟是水端,一旦无水可放,无水可守,那不成了全沟、全村的罪人吗?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爸!你怎么还没睡啊?”于家聪本想趁早小睡一下,可还是睡不着;便披上衣物,带上手电,荷上锄头正准备出门。 “你真的要去啊!” “嗯!” “要不……,我替你吧!”于国泰突然想到了办法。 “什么?那怎么行!”于家聪语气肯定。 “爸,夜里凉,快去睡吧!” “唉!……” “你老就别担心。道士说了,我们家有神护着;再等几年孩子们出息了,你就等着享福啰!”于家聪安慰道。 说着便借着手电光走出了家门。不一会儿也就到了于家傲家。于家聪轻轻地掀开龙门。只见:灯火辉煌的堂屋中间,一群荷枪实弹的民兵正围着一张桌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堂屋的上方站着一个个子最矮,但精神奕奕的男子;他时而比划着这儿那儿;时而把桌子一拍,大家立马鸦雀无声。……于家聪小心翼翼地放好锄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展了展身上的衣物,这才放心地走进了堂屋。 “来了!”于家傲仰起头说,“就这么办了,大家分头准备吧!家军留下。” 于家聪根本没听到怎么分头,又怎么准备。只是答了声“嗯”,便呆呆地立在了一旁。 “家军!你再看看我画的地图!这乡上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村儿嘛!”于家傲愤愤不平,“这么多年了,东风渠的水年年都得先经过甘泉村。等把他们灌醉了,我们才能闻点酒气。”说着,于家傲又是狠狠地一捶,那桌子嘎啦一声,几乎要散架。 “妈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子们干脆把水截了。看他们怎么横!”于家军递了一根烟给于家傲,“傲哥,你就别着急了。还是二叔的办法好。” “屁话!要是闹这么一出,又打起来怎么办?”于家傲接过烟,“动动脑子嘛!二叔也是,给你说这些。” “给聪哥把烟发起!没大没小的”于家傲白了于家军一眼。 “哦!聪哥,来!” “不,不,我不抽!” 于家军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缩了回去。 突然,于家军把嘴贴到于家傲的耳边嘟哝起来。 “这怎么行?”于家傲疑惑,“这是二叔的意思吗?” 于家军笑嘻嘻地却没有答话。旁边的于家聪依然只是呆呆地立在一旁,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既然这样,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于家傲显得有点犹豫却又无赖。 “聪哥!咱们就出发吧!到了地方,我们再合计合计!”于家傲灭了烟头说。 他们三人刚关了灯,打开手电,准备出发。突然龙门口冲进来了一个黑影。那黑影气喘吁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于家军用手电一晃,骂道:“龟儿子,撞到鬼啦!” 原来是于家伍,他怕赶不上,连跑带冲地来到村长家。 “村长!连长!我还是迟了!”于家伍还在喘。 “不是二叔叫你到村上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于家傲问道。 “这不是二叔不放心,叫我回来帮衬嘛!”于家伍平息了一下,“结果,还是迟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于家傲又整理了一下装备,说道。 一路上,四个手电射出强劲的光芒,弯弯曲曲地盘旋在山路上。白天的于家沟还算阳光灿烂,那景致也胜似世外桃源;到了夜晚,可就两样了:弯弯曲曲,一高一低的山路,一不小心就会让你来了跟斗;还有那春暧还寒的山风,时时迫不及待地向你的露出的肌肤袭来;而那沿路横生的杂草、角藤更是好客的关键;它们是不会闲着的,它们时而露手露脚地牵挂你,时而出其不意地缠绕你。可别恼,此时正是夜鹰的天堂,也是田鼠的地盘;手电晃处,你还能清晰地看见忙碌的田鼠穿梭在田间地头嘞…… “傲哥!到了。”于家军开启了手电的弱光。其余的三人陆续关掉了手电。 借着那微弱的光亮,于家傲目视着那汹涌的渠流:那是时代血汗的结晶,也是人类的奇迹;那是口号与奉献相结合的年代缔造的农业救命线;那渠流汩汩滔滔,依山绵延;那渠流翻越奔腾,似脱缰野马;那渠流黝黑发亮,好似深不可测。…… “好了,开始吧!”于家傲下令。 “什么?”于家聪插话。 “聪哥,你在这儿开个缺口。我们往下理一条沟渠,直接导入我们村儿。”于家傲小声地说。 “家傲,这怎么行?” “你做嘛,这两天没人知道!怕个球!”于家军补充,“敢不敢嘛?要不,让我这个于拐子来。”于家军夺过锄头。 于家聪此时陷入了犹豫与恐惧之中。不做,对不起全村的老百姓;做呢,又于情于理于法皆不容。到底做还是不做?他沉思,他彷徨,甚至他的身子骨还为此有点发抖。此时,他的耳边回响起了那个道士的声音,“于家沟这次不愁水的事!”。难道这是神的安排?难道这是老天叫我偷偷地为咱们村,为咱们于家沟立功?难道这是我们家改头换面的好事?想到这些于家聪终于鼓起勇气又把锄头夺了回来。 第二章 抢水 7 夜幕下,只剩下奋力开缺的于家聪。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不停地挖掘着。那金属与石块撞击的声音是那么地清晰,又是那么地刺耳。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时间就这样紧迫而又令人窒息的流逝着;可还是没有接近水面。 “好没有?”山坡下奋力开凿引流渠的于家傲十分着急。 “快啦!”于家聪又是奋力一锄。那泥土随着锄头不停地翻滚着;和着泥士的沙石猛烈地撞击着金属,并继续发出尖锐的鸣叫声。终于拦路截断的一条宽约一米,长约三米的缺口形成了。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于家聪奋力再来几锄。把临近水面的混凝土一除,那汩汩的洪流便将直泻山底。此时的于家聪没有再犹豫,稍作休息的他,接连猛烈地锤击着、掏挖着。突然,一股猛兽般的渠流顺沟直奔山底。那水流声完全掩盖了主流的吼叫;那是一种约束长久以后重获自由的狂鸣;那是一种挣脱羁绊以后面朝大海的呐喊;那或许更是一种急于得到认可的失声怒吼。……于家聪终于可以放下锄头了;他长吸了一口气,又伸了伸疲惫的腰。可以想象,此时,他的脸上肯定洋溢着成功者的喜悦和胜利者的骄傲。 “来啦!来啦!”于家傲兴奋不已,“家军,家伍,你们俩留着照应家聪,我顺着沟渠先直接导入我们于家沟的几口塘。”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动武!”于家傲收拢好装备,说道,“天亮之前,必须回来!我在沟里的黄泥塘口等你们。记住了!” “放心吧,家傲哥!我和家伍守着分水口。谁敢乱来,我们崩了他!”于家军得瑟起来。 “于家军,你这个混蛋!要是出了事,我第一个先崩了你!” “是!”于家军答应得铿锵有力。 随着于家傲的离去,于家军和于家伍也放松了警惕。两人刚开始还四处晃悠,时而用手电晃晃,时而“聪哥、聪哥”的喊喊。可没过多久,他们就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刚才那种见到水流的兴奋劲儿早已烟消云散了;似乎天底下留给他们二个的仅是哈欠。 “家伍,老子眯一会儿。你先看到!”于家军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于家伍得令,刚没走几步。于家军就躲在旁边的树丛中鼾声四起了。于家伍拖着困倦的身子四处打探几下,索性找个角落也放心地合合眼去了。 可说是怪,那是巧。偏偏不该来的却来了。不远处四五把手电的光芒向水流的方向射了过来。机警的于家聪放眼一望,不好!他的心怦怦乱跳。他低沉地喊着家傲家聪,可没有人理会。也许是水流的声音掩盖了他恐慌的救援;或许是惊慌失措让他无计可施。怎么办?怎么办?他居然在渠岸上转悠了好几圈。突然,他扬起锄头,试图把泥沙回填到缺口处。可那涛涛的水流好像今晚故意与他作对。回填一锄,冲走一锄;回填越多,冲得越快。焦急的于家聪顿时乱了分寸;他不知道来者何人?他更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他当前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阻止水流,正如之前如何开启缺口一样。慌乱的于家聪又放眼望了望山下,奇怪!居然没有了光亮。他独自站立在岸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并“唉!”的叹息了一声。不一会儿,理智告诉他,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要是真地被人发现,尤其是甘泉村的人发现那可就完了。于是,他就近察看了一下,立刻计上心头。他旋即后退几步,扬起锄头,砍掉几棵矮树;正准备弯身收拾捆绑。突然,可怜的于家聪只觉得背心剧痛,脑袋发懵,眼冒金星,两脚软痛,……;他刚想转身却瘫倒在地,晕过去了。 “龟儿子,哪个这么大的胆子。半夜三更的还敢来偷水。”甘泉村的民兵连长王大贵收起枪把,打开手电晃了晃,又用脚踢了踢,“妈的,还装死!” 这一晃,不打紧,看着那三尺多宽的缺口,居然把他吓了一大跳。 “王猴子(王大贵的堂弟),你往山下看看,水流到哪儿去了?肯定是雨露村的人在搞鬼。” “连长,刚才在山下听这水声就有问题。看来这雨露村的人要下黑手了。”王猴子说。 “走,我们一起下去,看看龟儿子些整的啥子。”王大贵气愤地说。 甘泉村的一杆人等随着王大贵的一声令下,迅速来到了山底。明显的实事摆在了他们的眼前:这是两个村的分水口,每年放水之时,都是两村的支书或村长带队,要么先放入甘泉;要么先放入雨露;或者一股甘泉;一股雨露。而现在甘泉村的水口完全堵塞,雨露村的汩汩长流。气恼的王大贵居然把手电一甩,破口大骂。(其实,刚开始他还骂他的堂弟疑神疑鬼的,这大半夜的犯不着,可眼前的这一出着实丢了他作为连长的分儿。所以气不打一处来。) “连长,别着急;这是好事!”王猴子上前耳语道,“你看,这么办……” “嗯!好!怪不得,爹说你是小诸葛呢!”王大贵转怒为喜。 只见这几个人七利八索地干起活来,旋即迅速离开。没走多远,王猴子突然惊呼:“糟糕!那个人还在那儿!” “谁?一惊一乍的。” “连长,那偷水的人呀!” “嗯!死不了!这么远了,不管了。况且黑灯瞎火的,谁认识谁呀!” 甘泉村的几个人就这样你说我答地消失在黑夜中。可酣睡的于家军于家伍又怎么知道事态发展成这样呢;还有那焦急等待的于家傲又怎么知晓那个封建却又可怜的于家聪是死是活呢。 ; 第二章 抢水 8 可山上的春风是带有寒意的,一阵阵东风吹来,于家军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他两眼一睁,天已微亮。于家军顿觉不好,旋即翻身而起,整理装备大声吼道:“死东西,家伍!家伍!……” 不远处的于家伍依然酣睡在树丛的角落;脸上仍依稀可见美梦的痕迹。 “妈的,你还真他妈的享受哈!看看太阳都快要晒到你的屁股啰。”于家军使劲地一踢。 被这么一踢的于家伍立马弹将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揉搓道:“连长,我们赢啦!” “赢你个头!都大天亮了,还做你的春秋大梦!不知傲哥怎么收拾你?”于家军又是一脚。 清醒过来的于家伍这才意识到现在的他们正在做贼。他下意识地望望渠水分流口。那一幕让他大惊失色,说道:“连长,你看……” 于家军转身一看,坏了。再掉头,望上渠岸,似乎空无一个。难道于家聪被甘泉村的人抓了?水已改道,这肯定是他们干的。或者是这个于家聪偷跑回家了?不行,得赶快回去。忐忑不安的于家军于家伍匆匆忙忙地往沟里赶。 不一会他俩来到了于家沟的黄泥塘口,这是回沟的必经之路。此时的于家傲正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多次试图去找他们,可又不能擅自离开。因为约定在前,况且人找人是天下最难的事;所以只好在塘口徘徊了一宿。当他看见只是他二人回来之时,心里的鼓敲得当当直响。 “傲哥,聪哥呢?” 坏了,出事了!于家傲第一反映竟然如此强烈。满以为是于家聪特意把水断了。看来是出大事了。 “你们俩赶快回村上报告二叔和村支书!”于家傲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还不快去!” 于家傲连头也不回的朝出事的地方跑去。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想,也许他什么也都不敢想。他只知道要是于家聪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他们这个家,以及身为村长、社长、党员还是堂弟的他将如何去面对呢?更重要的是他这次真的没法回答自己的良心在哪里了。近了,近了;天也发亮了。于家傲冲到了山脚下,看着分水口那直奔甘泉村的渠水,他的脑袋轰轰作响。真的出事了,真的出大事了;他完全无法说服自己不朝这方面想。可他还是抬头望着山腰:那飞流直下的渠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两边的树草,时而哭诉,时而咆哮;那声音不再有先前的畅快,那完全是无辜者的申诉,受害者的悲鸣。 “不,我不信!”于家傲内心挣扎着,自言自语地说,“我得上去!” 于家傲小跑着冲上渠岸。人呢?他心里发怵。望望四周,只见不远处黝黑的闸门安祥地立在东风渠岸,那是两个村的生命线,也是两村的恩怨门。那是曾经目睹过多少次大动干戈,也为此痛苦挣扎过的门,今天却悄无声息。他回头看着斜躺在缺口旁的锄头,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突然他发现不远处的矮树零乱地倒在一旁。直觉告诉他,这里有情况。 “聪哥!聪哥!”于家傲兴奋地喊着,他用力地撩开杂树乱草,发现:草木的角落蜷缩着,光着脚丫,还不停抽搐着的一个人。 于家傲愧疚地试图用力扶起于家聪;但仔细一看,他两眼已被泪水浸红,两手也冰冷似铁,两脚呈蜷缩状。于家傲心里酸酸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聪哥!聪哥!” “嗷!痛……!”于家聪凄凉地睁着眼睛看着于家傲,“兄弟,我对不住你们。我真笨,真的!……”说着说着居然失声恸哭。 “聪哥不怨你,不怨你的。”于家傲试图安抚,可自己竟湿润了眼眶。 于家聪受此一击,再加上过度紧张,也许又受风寒,竟然没被扶起来。他用力推开于家傲的手,指着缺口说道:“兄弟,只有靠你了……” 于家傲明白了意思。于是,放下于家聪,整理装备,开始堵住缺口。于家傲也是一个好把式,多年的劳作经验告诉他,要想让人不要过多的怀疑,就要尽力地把现场恢复如初。他拼命的补救着,回填、遮盖;遮盖、回填……。等他把山上山下的现场清理如意已是大天亮了。此刻的于家傲终于可以站在渠岸上伸伸腰了;可他没有。他伤痛地望着那无情的渠水不禁骂道:“妈的,老天太不公平了!这该死的水为什么只穿过甘泉村,对我们村就绕道了啊?该死的上天,太不公平了!……”(注:由于地理形势,东风渠的开凿依山顺势而成;本着惠及全民,泽被后世的原则;并不是故意避开雨露村。而此处恰好是两村交界,也是离雨露村、离于家沟最近的地方。当然,也是他们选择在此下手的唯一理由。)不知为什么,一贯干部作风的于家傲竟然完全失态了。 “兄弟……,我怎么向咱们村的父老乡亲交待啊!……我真笨,真的,……,我单知道他们关了手电,不曾想……。唉……!家傲,我是该死啊!……”于家聪咳嗽着。 “聪哥,是我对住你。不怨你的。伤着哪儿了?”于家傲两眼浸满了泪水。 “不碍事!麻烦你把锄头给我!”于家聪抽泣着。 “干什么?不能……”于家傲说。 “放心吧!我站不起来了,我要回村上,我要检讨。这事是我不好。” “聪哥……” 此时的于家傲内心翻滚着火焰,脑袋轰轰地作响:多么幼稚却又单纯的老农民啊!你是可怜还是可悲,这事怎能全怪你呢?也许结果也得由你来扛,但看你现在的样子,又有谁还愿意怪你呢?可,突然,他的脑海里闪出了一个人:二叔,于国安。为什么二叔一定要我叫上家聪,为什么事前又派家伍来帮衬?二叔啊!到底是为什么啊?难道又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吗?不!二叔不是那种人。于家傲拼命地挣扎着;但他不愿意再想下去。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赶快扶家聪回家,赶快回到村上。 于家傲整理好装备,搀扶着依靠锄把才能勉强行走的于家聪往于家沟走去。等二人下山来到两村分流口的时候,于家聪眼泪又来了。 “兄弟,我知道是甘泉村干的。但我也是真笨,真的,我……”于家聪那悔恨的泪簌簌地落到了那还残留着渠水的分流口。 那泪水是惶恐的,也是无赖的;是悔恨的,更是催人断肠的;那泪水和着人们的希望将浇灌着大地,也将滋润着万物。正如长大后重游东风渠的于蓝青的词中写道: 渔家傲·再游渠水 料峭春风本有义,东风渠水无留意。沟南沟北云乍起,晨风里,薄雾惊魂双眸闭。 清流一渠泽千里,缺处未填思无计。神色惶惶瘫倒地,今尤悔,耕夫断肠水中泪。 ; 第二章 抢水 9 等二人半搀半扶地来到于家沟的时候,已近中午。此时的于家沟像往常一样阳光灿烂,只是少了山头喇叭的吼叫和人们田间地头劳作的身影。 “坏了!肯定出事了!”于家傲异常紧张,“聪哥,能走吗?这家军肯定要坏事。”于家傲前所未有的后怕让于家聪倍感难过。 “兄弟,能走!” “你先回去。我必须回村上去!要出大事了!”于家傲不停地摇着头。 “我得去,我的错!……” “聪哥!你不能去。你一去,你、你们一家子都完了!聪哥,当兄弟的对不住你。……”于家傲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突然,于家傲紧紧地拽住于家聪,咬着牙说道:“这次,我于家傲要作真正的男人。哥!你就听我的。” “兄弟……?”于家聪忍着伤痛直起腰喊道。 “聪哥啊!……,当弟的知道该怎么做了!就这样,必须听我的。我是村长!”于家傲哽咽着,紧紧地抱着于家聪。而后,头也不回的朝村委会跑去。 跑啊,跑啊;于家傲终于看到了村委会。可他的心绪反倒更加紧张起来;因为那黑压压的人群确实给他的是不祥的预兆。近了,越来越近了,他不敢再多想什么。突然,他停了下来,喘着粗气;也许是太匆忙了吧?或许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吧?可是,只见他毅然地拾起脚边的一块大石头,奋力地向自己的头上砸去。顿时,一股血流沿着黝黑的脸庞流淌下来;他却没有擦去,而是伸手抓住一把泥土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头部脸部用力地涂抹。瞬间,又跑了起来;但是,一会儿又停了下来。又见他脱掉自己的黄布胶鞋,用力地往草丛中扔去;旋即又抓了几把泥土迅速地往自己衣服裤子上抹去。这时,他沉痛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而后才放心地又跑了起来。 “让开!快给我让开!”于家傲怒吼道。 外围的村民看到是村长,都纷纷闪开。有的看到他的样子却低下了头;有的看到他来便让开了路,却小声地说着什么;有的拽开前面仍围观的村民……。于家傲缓缓地走进人群;那人群慢慢地淹没了这个村中最矮的中年人。 “家傲,你怎么啦?”最先喊出他名字的于国安心痛地说。 于家傲没有答话。他愤怒地看着多年来单打独斗决输赢的把戏。(之前,是于国安跟王金宝打;而后是于家军跟王大贵打;这次是于家伍跟王猴子打。)只见于家伍与王猴子你一拳我一掌,你扫腿我飞脚……,打得如火如荼;再加上各自民兵的呐喊声,欢呼声;好像没人知道于家傲血肉模糊地站在他们身旁。此时的于家傲夺过身边民兵的步枪,推拉上堂,只听见“呯”的一声巨响。人们的焦点立马转向了于家傲。 “傲哥!你怎么了?”反应最快的于家军迅速跑到于家傲的身边,扶着他。 “雨露村、甘泉村的父老乡亲们,我是于家傲,我是村长于家傲。”于家傲甩开于家军的手提高嗓门说道,“你们别打了。这事儿……这事儿是我,是我于家傲干的。是我于家傲一个人干的。”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 “妈的,昨晚没打死你!来人,绑啰!”站在人群中最高的王大贵用手指着于家傲骂道。 立刻,甘泉村的民兵冲将过来。 “我看!谁他妈的敢!”于家军用身体挡住于家傲。 此时雨露村的民兵立马围了上来,并举起手中的步枪,似有火并之势。 “哟喝!你们哥几个能耐了哈!怎么做贼的还耍起横来!兄弟们,给老子上。”王大贵嬉皮笑脸地说。 “姓王的,老子不怕你,有种冲我来。”于家伍也跑过来挡在甘泉村民兵的前面。 “**的,算老几呀,滚一边去!”王大贵呸地一声后,说道。 于家伍弹脚一蹬,试图与王大贵拼个你死我活。 “家伍!给我住手!”于国安大声呵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两个村历来拳打脚踢,从来没有动过真刀真枪;当真两个支书不在,你们要反了?” “于村长,这儿,就你是长辈。你说说,规矩就是规矩,有人坏了多年的规矩,您看着办吧!”王大贵摇着那高大的身子,戏谑地说。 “家傲!到底怎么回事?”于国安低声对于家傲说。 于家傲没有直接答话,他冲开人群,走到最高处,痛心地说道:“两个村儿的父老乡亲们,我于家傲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啦!雨露村的村长当与不当?我的处置怎样?我无所谓了。但是,我得把多年的话说清楚。”于家傲有些哽咽。 “你说个屁!”甘泉村的王猴子骂道,“有什么说的,绑了,直接交乡派出所!” “王连副,给人家机会瞎掰掰吧!要不别人说我们欺负人。看他能把死狗说活啰?”王大贵嘲笑道。 “乡亲们,我们两个村多年来你争我抢,图个什么?还不是要个好收成,还不是图着一碗饱饭?可多年来,不管我们打输还是打赢,三十多口塘,也只能十来口有水;而你们口口满灌,还能浇花浇树。乡亲们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做事得讲良心,大家都是白龙乡的人民,难道是老天不公吗?不!我是党员,我不信天,我只相信里面有名堂!” “**的,找死!”王猴子急了,吼道。 “急什么?”王大贵低声地说。 于家傲提高嗓门:“所以,我做了。我知道这是坏了规矩,可是我们村上上下下一两千人要吃饭啊!眼看着他们吃着白开水就小红薯,我心痛啊!我不配做这个村长。如果我还当这个村长,我还要抢,而且我还要明目张胆地抢!” 说完,于家傲用衣袖擦掉脸上的血渍,拍了拍身上的泥士,展了展衣物,走下土包,又撂了一句:“甘泉村的父老乡亲们!我是村长,我是党员。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 第二章 抢水 10 “妈的!还有理了?交代?交代什么?最好的交代就是把你送到乡派出所。”王大贵终于忍不住吼道,并欲上前。 “哥!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呀!”人群中站出来一个双肩搭着两髻麻花辫,身着白底花格衣,脚秀黑帮棉底鞋,话语未起笑先来,如花笑靥两面开的青春女子。 只见她上前拉住王大贵。 那款款仙步缓缓来,似诉今生情意专,玉手一伸千娇媚,似把乾坤挽回来。这一幕被未沾女人的于家军看在眼里,念在心里。于家军早就听说王家有女已长成,貌若天仙出凡尘。今天在这种场合相见,果然是清水出芙蓉,无法再雕饰;此时的于家军居然情不自禁地倒咽几口口水。 “哥!本乡本里的;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你死我活的。”王莲花严肃地说。 “小妹,你来干什么?瞎掺和!”王大贵低声地应答。 只见两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当着众人的面争执起来。 “我不管,这事我管定了。”王莲花生气地甩出狠话。这正印证了那句俗话:世上本来无难事,最怕要算惹女人气。生气的女人是不讲道理的,况且这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女人,那更是惹不起。 其实这个村支书的女儿王莲花是甘泉村中知识水平最高的,算得上一个女秀才。村里人都管她叫霸王花。她平常也知书达理,颇为善解人意,并乐于助人;可一遇上事儿就锋芒毕露,巧舌如簧,个性鲜明了。但在整个村子里她的口碑远远比这个民兵连长的哥哥好;人们有事也就常请她帮忙,所以妑在整个村子里也算得上一个人物,人们也愿意听她的。只是,也许是书读多了的原故吧,居然敢违背现任村支书的父亲的旨意;当然,自己也就被暂时赶出了家门,单独住在承包的果园里了。这事要说,还得从王莲花的父亲王金宝与乡党委书记兰永平说起。这两个上下级关系的书记多年交好;而且都在传两人曾私下约定了一门亲事;(这就是于家傲说多年来水的问题有名堂的原因,只是他在这里没有明说罢了。)那就是兰永平的儿子兰德理与王莲花的一档子事;这两个冤家又恰好是高中同学。结果呢,兰德理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同班女生,王莲花却牙根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况且,兰德里成绩差,人又不咋的,居然被乡上推荐去读大学了;王莲花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反而没资格;她就不服气,参加高考,居然又屡试不中。自此,心比天高的王莲花从骨子里瞧不起兰家人;再加上父亲想利用她来巴结兰家,这个貌美如花却铁石心肠的铿锵玫瑰竟然誓死不嫁,而且发誓终身不婚。这就难怪这朵带刺的玫瑰要多管闲事了,也许也是要证明自家清白,或许是真心调解吧!总之,这朵鲜花一出面,还真就改变了局面,甚至改变了两个村的命运;而且说也奇怪这朵鲜花后来还真就插在了于家沟的“牛粪”上了,这是后话。 “管麻!你管?自己的事还没管好嘞!”王大贵是个粗人,竟在这个场合戳自家妹子的脊梁骨。这一说不打紧,可乐坏了雨露村的人。只听见村民们的哄堂大笑,好像全然忘记了“抢水”的事;也把于家几叔侄将在旁边。但于家军除外,估计他正盘算着如何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事吧! “王大贵,你听好了。别拿我的事来说事。我和姓兰的一家子没关系,我的事用不着你们管。”王莲花怒气中烧地大声吼道,“这事儿,你打了人,还让别人流着血,是犯法,是草菅人命,你懂吗?应该把你们一块送派出所!” “妹子,那是你哥!”王猴子低声对王莲花说。 “我没有这样的哥!看不清形势,文盲!还只晓得打打杀杀的,流氓!” 王大贵在家里最怕这个小妹,也最疼这个小妹。可搞了这么一出,还真把他气得直跺脚。这还真是大兵遇到小秀才——有劲使不来。 “唉!你……,你……!我不跟你说,……”王大贵手足无措。 “甘泉村的乡亲们,我们也得想想:我们平坝,他们山区,那些年我们没柴烧的时候,去于家沟山上砍柴,别人是怎样对我们的?我们没吃的时候,去他们那儿挖野菜,别人又是怎样对我们的?人要有良心啊!这么几年来,人家都在饿肚子了;我们却要断他们的生路。于情于理,过不去啊!”王莲花满含深情地说,“况且,这水是国家的;多年的明偷暗抢不是个法啊!我们得想远一点,远乡不如近邻嘛。雨露村这几年有难,我们不帮衬就算了,还玩那老把戏,要不得啊!” 两个村的村民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霸王花,我们听你的;你有文化,见过世面!你说了算。”甘泉村的村民大声说道。 “就是,想想也是,人不能忘本哈!” “霸王花!那你说咋办嘛!” …… 甘泉村的村民们开始沸腾起来,有支持的,有怀疑的,有抱怨的,……。但冒出来的声音都是站在王莲花这边的。 一致没有说话的于国安被搞糊涂了。他不懂这两兄妹是在唱那一出,一个文一个武,看似针锋相对,争得面红耳赤;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名堂呢?这王莲花唱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为了两个村的未来,还是真的感恩戴德呢?难道真的是为了和其父其兄划清界线吗?或者真的是揭露多年来“水”中的名堂呢?甚至会不会是摆明她与兰家没有关系啊?……于国安没法想下去;因为他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位突然杀出来的“陈咬金”。他会意地走到于家军的旁边,耳语了一会儿。 此时的于家军得到了二叔的点化,便立刻下令雨露村的民兵收起枪支,全部退后。自己也好像没那么拐地走到于家伍的跟前,说道:“家伍,还不退回去!” 于家伍极不情愿地走到于家傲的跟前。 “甘泉村的乡亲们,我是民兵连长于家军,王家妹子说得好。我代表雨露村的全体民兵给你们道谢了!”说着于家军敬了一个军礼,接着又说道,“我们雨露村的父老乡亲,给王家妹子来点掌声啊!” 此时,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一下可把甘泉村的民兵将在了一边。这些民兵都是忙时为农,闲时为兵的主;况且围观的还有他们妻儿老小。他们也就只好你望望我,我瞅瞅你,不知咋办了。最难受的要数王大贵和王猴子;妹子王莲花的一席说词着实让他们骑虎难下。尤其是作为民兵连长的王大贵,是坚持硬下去呢,还是打退堂鼓呢?他怎能拿得定主意,只好恶狠狠地瞪着王猴子;估计他此时恨死这个出馊主意的连副了。 “谢谢各位乡亲了!我王莲花也没有什么能耐;但是我认定:我们都是一个乡的人,我们就应该是一家人,就应该相互友善,和睦相处;我们不能再说不说地就用拳头来解决问题。时代变了,现在正是大家大干一场的时候了,我们不能再窝里斗了。我们要联合起来,用好水,修好路,搞好生产,把我们的特产卖出去。现在改革开放了,搞活搞好经济才是硬道理!”王莲花气也没喘一下,也不管人们听得懂不懂,只顾把自己的道道全盘倒了出来,“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在‘水’上找问题,而应该在路上做文章。我们两个村得修路。我们两个村得上天保佑,所以自然资源丰富。要是有一条像样的路直通乡上,那我们还愁吃不上饭、换不来钱吗?有了钱,我们就可以盖新房,生活也就能美滋滋的了。” 此时全场的人被这个既漂亮又泼辣的女子煽动得热情洋溢;那掌声此起彼伏。 …… 不知什么时候,乡党委书记兰永平已经站在人群之后。他的后面还紧跟着两个村支书,贾清关和王金宝。 “老王啊!你可能耐了哈!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千金,她比你适合作村官哟!”兰永平对着王金宝笑着小声说道。 这一说,恰好被贾清关听到,他暗自高兴:王金宝啊!王金宝!有姓兰的给你撑腰,刚才你在乡上不还得瑟吗?而现在,看你王大书记如何收场,儿子像个土匪棒,女儿像个母夜叉,你这当老子的像什么,不会是孬种吧?总得收拾残局吧!一路上,低三下四佝偻着背的贾清关突然直起了腰身。 “乡亲们,乡书记来了,大家欢迎啊!”贾清关故意提高嗓门吼道。 兰永平白了他一眼,又恶狠狠地瞪了王金宝一眼,旋即满脸堆笑地走进人群中。 “两个村的乡亲们,你们的问题,我知道了。刚才呀!甘泉村的王莲花同志讲得好啊!我们乡党委有责任啊!这么多年了,我们没有深入基层,没有调查研究,还不知道问题有这么严重。”兰永平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你们要相信党,相信政府,问题始终是要解决的。” “兰书记,你既然也来了,今天就把问题解决了吧!你看两个村的人都在这儿。”王莲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个书记的话。 “对呀!兰书记,你做个主吧!”有村民附和道。 “是啊,兰书记!” “兰书记,霸王花说得对;这么多年了,拳打脚踢的也不是个法呀!” 接到“烫手山芋”的兰永平,此时居然语塞;忙着放眼搜索那两个混蛋书记。可这个时候,这两个家伙竟然不知去向。 “书记,你表个态吧!”王莲花故意大声说道。 “莲花,这事得从长计议。还得乡党委研究研究嘛!”兰永平小声地对王莲花说道。 “恐怕不需要议了吧!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没议够!”王莲花严肃地说。 “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从兰永平背后站出来的王金宝呵斥道。 同样站在背后的贾清关竟然挺起了他的奶油肚,面带微笑地品味着;好像是一位看客。 “爸,现在你是书记,我是村民;是公事,不是在家里;公事得公办!” “你,臭丫头片子。我……”王金宝想举手打去,却被兰永平拦了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王莲花同志说得有道理嘛!”兰永平一本正经地说,“那,王莲花同志,你觉得该怎么办呢?”久经官场,深谙为官之道的兰永平把这“山芋”又抛给了眼前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 “那我就说了:首先得请你免除雨露村于家傲村长的罪责;其次,得由你做主,两个村放水之时,得公平对待,也就是平分渠水;最后,还是得由你立个字据,好让两个村的人民放心。” “这……”兰永平望了望王金宝。 “胡闹!你以为你是谁呀!当初就不该让你读书!”王金宝气得不行。 此时,一致没有插话的于家傲站了过来:“兰书记,我有责任,给我什么处分都可以;但水的问题,还是王莲花同志讲得有道理!我们全村的人民都应该会支持的。” 而作为一乡书记的兰永平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心思根本没在解决“水”的问题上,居然连看都没看于家傲一见。 “莲花啊,这第一条呀,是政府的事;至于第二条嘛,只要两个村的人民同意,就那么办;我看第三条嘛,就免了吧!” “不行,今天不管怎么处理,都得留下你的字据!” “这……”兰永平又望了望王金宝。可王金宝也只是不停地摇着头,估计是对这个丫头片子没折。 …… 就这样磨叽磨叽地说了好一宿。估计是被人称霸王花的丫头缠累了吧,或许是考虑到自己的那不争气的儿子只惦记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吧。他竟然答应了。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只要有书记的一句话,什么事儿都不算个事儿,更何况还有“尚方宝剑”在手,谁又敢去挑战呢?也许这下,两个村再也不会有“水”的事了吧!但闹这么一档事却苦了于家傲,他为此也丢了乌纱帽。要说这事的赢家,那赢得最多的要算雨露村的村支书贾清关了,因为在这个场合中,他的精神是最胜利的。大概是兰书记临走之时,只叫他一个人跟着回乡上的缘故吧。他一致是面带微笑的,态度和蔼。 这事正如那道士所言:“水”的问题将不是问题。果然不出所料,“水”的问题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解决了。但这道士又何尝料到是这半路杀出来的霸王花力挽狂澜的呢?这一点也令事故老道的于国安始料未及的。正如后来于蓝青在监狱里探望这朵铿锵玫瑰时写道: 叹花 于蓝青 霸王岂有女儿家?甘泉有花赛奇葩。巧舌如簧解水难,不嫁富贵嫁残渣! (第二章完) ; 第三章 析吻 1 第三章析吻 不知为什么,自打抢水闹事回来以后,体格强健的于家军反而病倒了。虽说有于家傲床前床后的侍候着,可他却老不见好;于国安也为此十分着急,带着心疼的侄儿四处求医,可就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甚至与他划清界线的于国民也主动关心起了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生怕断了他家的香火。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于家伍窃喜。这个既是兄弟,又是连副的于家伍就像于家军的肚子里的蛔虫;到这个时候,他才冒出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快说。”于国安有点不耐烦。 “二叔,你们先回去吧!三天,给我三天,保管他又像牛一样嗷嗷叫!” “吹嘛,你!”于家傲戏谑地说。 “傲哥!你们先走嘛!这事,我十拿九稳了!”于家伍连说带推地。 等人们走完了。于家伍递上了一根烟,嬉皮笑脸地说:“连长,我可先说哈!说了你别怪我哈!” 于家军没有理他,只是侧着身子一边咳嗽着,一边还抽着香烟。 “那丫头是不赖,可也犯不着作践自己嘛!” 于家军还是没理他,只是白了他一眼;居然还猛烈地吸了一口烟。这一口着实够呛,直把他的眼泪鼻涕全都搞了出来。于家伍忙拿布去擦。 “滚一边去!老子死不了!”于家军扔掉烟头,夺过布;自己边咳、边擦起来。 于家伍佯装转身要走。 “混球!你还真走啊?”于家军懊恼。 “嘿嘿!被我猜中了吧!这种病啊,神仙也救不了!得治这儿!”于家伍用手指着自己的心窝说,“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丫头还真好看哈!” “呸!就你聪明!”于家军来了精神,好像病情好了三分,放下布,坐了起来,“这个……,嘿!家伍啊!好兄弟……!你看吧!那跟仙女儿似的。我跟你说哈,老远看着吧,就像朵花似的;你别说,我还特意处近瞅过;那说起话来哈,那酒窝子太是好看了。真的,家伍!还有生起气来吧,那模样,我的妈唉!馋死老子了!……” “哈……!”于家伍笑得前伏后仰,“没法治了!没法治了!这病!哈哈哈!笑死我了!” “连长,不。军哥:我跟你讲个故事哈!” “有屁就放!还兄弟呢?” “那说了啊!有一种动物!它呀!成天都琢磨着,要是有一天能尝尝那天上正飞来飞去的……” 没等于家伍把话说完,于家军操起枕头就扔了过去。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啊?自己只是个使蛮力的粗人,而且还是个拐子;别人放着公子哥不要,要自己这个“现世宝”。 “兄弟?哼!兄弟,他妈就是拿来卖的。”说完又开始倒床生病了。 “军哥!军哥!别生气了嘛!我是过来人。这事还真不好办呀!”于家伍收敛了笑容,“要不,重新考虑人选嘛?嘿!对了,我那家人不是还有个堂妹吗?人虽长得不咋地;这不关了灯,还不一样的吗?” “于家伍!妈的,信不信?老子抽死你。”于家军突然翻起身来抓拿东西,“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子死了都不要你管。” 于家伍被轰了出去;但他还是不放心这个害了相思病的连长哥。他依然在门外使劲地敲着门,可得到的还是“滚”字。无奈,别无办法的他也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去了。一路上,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拐子哥中了那门子邪了,也不自己掂量掂量,那天鹅肉谁想吃就吃得到呀?我还想吃呢。可那是甘泉村书记的千金,那是霸王花哈;人家乡书记的公子还成天惦记着呢!这可怎么好呢?这人得了这种病,要死人的。但他又想: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地这样吧?况且我当着二叔他们的面保过证的呀!怎么办呢?于家伍边走边琢磨着,却始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突然,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他。 “于伍!于伍!……” “我是二婶!等等我。” 于家伍侧过头去,一瞧,迎面来的还正是于国安的老婆,他们的二婶。不过让他吃惊的是,这个二婶好像行色匆匆,真有什么急事似的。 “哦!二婶,你叫我!” “对!对!就是你,你瞧瞧,这四周!除了你还有谁呀?” “看你慌慌张张的,怎么啦,二婶?” “先不跟你说,走!我们得找家傲去。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呀?”于家伍被弄了一头雾水。 可这个二婶真还什么都没说,拉着于家伍,小跑着朝于家傲家奔去。于家伍心想:这个二婶虽然与二叔于国安分居已久,但婶就是婶,还是得尊重的;况且,在整个于家沟,谁不知道这个村长的老婆时而正常,时而疯癫;权且陪她吧,看看究竟。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于家傲家门口。那是在翠竹掩映下,四周载满各色鲜花的四合院草屋;草屋面南朝南方的“龙门”还贴着门神和春联;最让人吃惊的是草屋后面的几棵大树;其中脖子歪歪的,正朝着南方的那棵和于家聪家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棵年长,那棵尚小罢了。 “家傲!家傲!快开门;我是二婶。” 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腰上系着围裙,衣袖挽得老高的青春少妇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说道:“他二婶,你怎么来了?” “哦!家伍,你也来了。快屋里坐。” “翠儿!家傲在不?” “在!这不,正在打竹席嘞!” “今儿中午就在我家吃吧!家傲割了点肉!” 于家伍听说有肉吃,那清口水就直往上涌;要知道,平时青菜萝卜之类的早就把这些乡下人的油水给粘干了;一旦听说“肉”字,那感情甭提有多高兴。 “要得,嫂子!”于家伍吞了吞口水。 正坐着劳动的于家傲看有人来,忙停下,站了起来。这个因为抢水背了黑锅的于家傲,现在可是整个于家沟的大红人。人们信任他、爱戴他几乎超越了于国安。虽然他现在不是村长了,但整个沟甚至整个村的人更听他的了。久而久之,他的话就成了人们是非曲直的唯一标准。 ; 第三章 析吻 2 二婶一看见于家傲在,就把她亲眼目睹的那些所谓的大事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什么露胳膊露腿的呀,什么穿得花里胡哨的呀,什么拉拉扯扯、你拥我抱的呀,……总之,那是不堪入目的了。 于家傲打断了二婶的振振有词;因为在他的心目中,眼前的这个二婶是不正常的;况且他生平最厌恶那种嚼舌根的人;正如人们议论他和张寡妇一样。因此,于家傲没顾及她是长辈,居然生气地提醒她不要搬弄是非;否则,虽不是村长,但还是社长的他是要对事不对人且要公事公办的。 本来是想汇报奇闻大事的二婶被这么一威胁,反而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顿时,她神情恍惚起来,竟然你呀我的不知所云了。 “家傲!快叫二婶、家伍进屋吃饭了。”依然满脸堆笑的家傲媳妇翠翠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说道。 这一喊,可高兴死了嘴馋的于家伍,他又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走啰!二婶,吃肉啰!” 还没回过神来的二婶哪有什么情致吃那所谓的肉,她也许正害怕这个全沟最正义的人拿她公办呢。因为她是被公事公办过的,而且现在的境况也正是这种公事公办所带来的。她突然感觉到这个眼前的于家傲不是于家傲,而是于国安,那个似乎从她的世界消失,现在又突然出现的大义灭亲的正义者。 突然,这个刚才还算正常,并言辞凿凿的二婶好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转过身子拔腿就跑了出去。 “二婶!二婶!”于家伍被这阵势给怔住了,但毕竟他还是个行伍之人,立刻就反应过来,并追了出去,大声喊道“二婶……,嫂子叫咱们吃饭得嘛!” 可没有回声,那身影瞬间就消失在还绽放着金黄的油菜田间。 失望的于家伍无奈地望着那一片金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进入龙门。一股久违的肉香飘来,于家伍再也无法抗拒了;只见他快步冲进灶房,叫了声嫂子,便偷吃了一片;那肥肉的油渍沿着他的下唇,肆意地流淌在下巴左右;还有那贪婪的舌头还余性未了的左右舐舔着;那感情正如《西游记》中的呆子吃人生果一样。 …… 酒足饭饱的于家伍终于想起了正事。于是,在于家傲并没有主动问及的情况下,他便把于家军的病况一一地说道了出来。这一说不打紧,直把那端庄斯雅的翠翠笑得合不上嘴。因为在她的心目中于家军匪气十足,根本就是一个二杆子;况且还是个拐子。这不明摆着的严重不般配吗?不过,这个翠翠还算明白事理。笑后,她竟然劝着自己的丈夫帮衬着出出主意;而且还不停地念叨:宁毁千座庙,不拆一段姻;这一点竟让于家傲深为感动,甚至让他感觉到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经不住自己老婆的软磨硬泡的于家傲终于同意和于家伍再到于家军家探个究竟。 边说边侃的两兄弟没走多远,只见一群妇女正围着井边洗着衣谈笑着。那谈笑声是那么的轻浮,甚至让人感觉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忧。作为社长的于家傲不由自主地上前寒暄了几句。可一打听,还真让他吃了一惊。怎么可能呢?于家这两兄弟现在听到的和刚才二婶所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简直是风华伤尽的事啊!于家沟的上上下下,居然还有这种事发生。这确实是大事;于家傲心里有点着急。但他仍将信将疑并严肃地说道:“你们可别瞎嘟嘟,要是坏了别人家闺女的名声,那可要不得的哟!” “哎哟!你这个大队长。真是的,别人敢都敢做,还怕人家说所?”一个中年妇女站起来伸了伸腰,嬉笑着说道,“要是你在场哈,保管让你开眼啰。哎哟!我的妈唉!当真是城里来的人哈,瞧瞧那穿着?瞧瞧那头像?还大白天的抱来抱去的呢!我们是看到了。这几十年白活啰!”这妇女边说边比划着。这一比划引来了妇女们的哄堂大笑。 于家傲听着她有板有眼地念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不知是不相信她所说的,还是真地担忧了起来;他竟围着她们转悠了起来。要知道,在那个时代,虽说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神州大地,但于家沟毕竟还是做事全靠走,开会全靠吼的于家沟。要是谁家的闺女这么出格,那肯定是最大的新闻;那肯定是人们饭后的谈资和深议的对象了。可作为社长的于家傲确实没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些妇道人家嚼的舌根;他试图努力地劝说她们不要搅扰是非。可几个妇女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描绘着那一幅青春少女游春图了,那可真是活灵活现的。于家两兄弟不得不害臊的离开了。 “家伍,你信吗?”于家傲边走边说。 “嗯!不好说。” “当真,城里人的作为就那么夸张呀?” “傲哥,看来你信了。” “也不是,这年青人,不至于吧?” “哪天你上门问问不就得了吗?” “废话!这事你去问嘛!我是社长,你把我当成刚才那些嚼舌根的婆娘伙所。”于家傲对着于家伍就是一脚。 “傲哥,你干嘛呢?人家搂也好,抱也好,你着什么急呀?还踢我!” “我是社长,你懂吗?幼稚!”于家傲陷入了沉思:要是这事真有其事,我是社长,我是不是该管一管呢?要是二叔知道,他会怎么做呢?光天化日之下,搂着抱着,而且还说他们穿得那么少,这分明就是资本主义腐朽的堕落的生活写照嘛。要是前几年,可是要批斗的,甚至……于家傲没法儿想下去。他又是一脚踢向于家伍。这一脚着实让于家伍疼得厉害。只听见他不停地叫道:你是哥,你是社长,你管得宽。 两兄弟你踢我囔地快要到于家军家。可不远处的一幕竟让二人都不寒而栗: ; 第三章 析吻 3 第三章析吻(3) 一个头如鸡窝,却又烈马分鬃的潮男正追逐着一个长发飘逸却又衣衫短露的少女;那潮男时而抚牵着少女的手,来回穿越着小水沟;时而自由潇洒地轻扬起少女的腰肢,尤如穿花的双蝶在金黄的世界中款款飞舞;也许是那少女清脆地笑声鼓舞了潮男的热情;或许是金黄的油菜花挡不住少女的春意;正当飞扬停歇的一刹那,二人居然惊险地上演了双蝶合璧:那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相拥相吻,那是化蝶之后梁祝的悱恻缠绵,那更是华清池中李杨的你追我赶。…… 坏了!于家傲不得不惊叹,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于家沟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大事,这是关系到列祖列宗脸面、关系到于家沟风化的大事;身为队长的自己不能不管,更不能轻饶。主意已定,于家傲二话没说,准备冲将上去棒打鸳鸯。可刚要跨步却被于家伍一把拉住。转过身来的于家傲两眼透露着怒火,那牙齿咬得噌噌作响;还有那紧绷的脸皮分明就在告诉于家伍:你不放手,我要吃人。可这个武夫出身的于家伍不但没放,反而使劲地拉着这个矮小的多管闲事的队长哥拔腿就跑。试想:一个相对于这个武夫来说,只有缚鸡之力的于家傲被这么拽着也只能屁颠屁颠地跟着跑了。 于家傲一边跑着,一边咒骂:什么打你死呀,什么撤你的职呀,什么就不认你这个兄弟呀……总之,他是被气得够呛。然而,于家伍却轻松愉快地拽着他,还迈着轻捷地步子。二人就这样,不一会儿又到了于家军家。 “傲哥!感觉怎样?” “你小子!去死!”于家傲弯着腰,喘着粗气。 “连长!救命!有人要弄死我。” “臭小子,你要坏大事的。”于家傲十分生气地说道,“你可知道,那女的是谁吗?贺魁的小女儿,贺水仙。那贺家是我们整个沟,甚至整个村中唯一的万元户呀。” “啊?就是那个小时候玩洋火烧了咱沟几家子的水仙?”于家伍惊诧地说,“不会吧?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哈!水灵灵的哈!” “没时间跟你瞎哈哈!”说完,于家傲扭身便走。 空留下站在门口的于家伍愣在了旁边。他就不明白这个傲哥为什么在这事上较劲。别人卿卿我我怎么哪?年青人嘛,渴望些什么,刺激些什么,犯得上去左右吗?况且你我作长辈的,又怎么好意思提这个呢?不过,他又反过来一想,要是连长也这么豪迈,也这么狂热,那不就有点戏了吗?想着,想着,他竟自言自语地笑道:有了,就这么弄! 于家伍进了屋,轻轻地推开房间门,只见:一个闭着双眼,双腿盘坐在床上的男人,嘴里正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于家伍上前就是一推,说道:“连长!入魔了。” 于家军睁开双眼,却依然没理他,只是白了他一下;然后继续陷入自己梦的世界。于家伍并不着急,只是把放在旁边还没有吃的鸡蛋又重新用开水烫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拨弄起来。 “有一个好姑娘,那皮肤白得跟云似的;那脸蛋就像十五的月亮;她跑呀跑呀!嘿!后面跟着一只‘狼狗’:那可不简单,花格子衬衣里面,露出了胸肉,估计还长着毛呢;那喇叭裤可以把咱上沟下沟的灰尘扫得干干净净。突然啊!只见这东西抱起姑娘就在啃,啃过去,啃过来;就像野狗啃骨头。看着都馋死人啰!”于家伍把鸡蛋递给他说,“连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点东西,没力气啃哟!” “放屁!你小子还没死啊!”于家军感觉确实饿了,接过鸡蛋,睁开双眼说道,“你在说谁嘞?瞎说八道的,我要揍你哈! “军哥,傲哥和我一起来着。可他看不惯这一出,跑了,估计现在正热闹呢!” “哦!说说怎么回事。”于家军来了兴致。 于家伍把遇到二婶的情况,井边的故事,尤其是在菜花田间看到的那令人惊心的一幕全都倒给了生着病的于家军。于家军听着听着,居然猛地一口咽下了那温温的鸡蛋,直噎得他喘不过气来。于家伍连忙递来开水,并轻轻地捶着他的背,说道:“不急,不急。我看你的,有戏啰!” 于家伍把嘴靠近于家军的耳朵低声的咕咕着。于家军越听越有了兴致,越听越有了精气;居然从床上蹦了下来,把手中的开水泼了一地。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反而那久治不愈的病突然就好了似的,他竟站在地上扭动起变了形的腰肢来,说道:“这还差不多,这才是兄弟嘛!” “嘿嘿!不揍我了?” “废话,这事搞不成,我就跟你家过了。” “别,别介!我家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对了,说干就干,今晚怎样?” “那怎么行?你还病着呢?” “你小子,又犯揍,是不是?” “嘿嘿!想女人了吧!那可治百病的嘞!不过,你我都是粗人,可得多动动脑子。得向年青人学学啰!军哥,你没看见今天的阵势哈。嚯!那个是真的哟,抱到就在啃;那水仙也是,小小年级,哪来的花样,居然也没有推拖,感情比那只疯狗啃得更猛。不害臊!还抱着男的脑壳,嘿!还跷起脚呢。哎呦,我的妈嘞!要是我的女儿,干脆闭死算球!” “你咋的,嗯!你还想啃所?我看你是真的想死了。”于家军佯装要打。 “你打,你打!我就真走了。看你还想不想吃天鹅肉。” 于家军放下了手。估计是被擢到了软肋,居然陪起笑来。 “那后来呢?傲哥呢?傲哥怎么说?” “别提了,他呀,估计和二叔一个样,老古董。他居然想冲上去。你想呀:这一上去,怎么着?难不成瞅近了看他们啃所?那傲哥是想去坏事;我们都是长辈,还真不好意思。这不,拉着他到你这儿;他却按着死理不放,又跑啦!” 说到于家傲,他一个人正马不停蹄地往村上赶去。在他心目中,这件大事必须得向村长二叔汇报。虽然,自从抢水之事发生以来,他和二叔心中都憋着气;但是,自己毕竟是晚辈,还是得找个机会赔赔不是吧!而且这件事,可是首先犯了他老人家的大忌的。一路狂奔的他没一会儿,就到了村委会。可他没敲门,径直进去;可又退了出来,因为他真不忍心看着他这样: ; 第三章 析吻 4 满脸通红,头发蓬松,而且两腿搭在桌上,两眼似睁似闭的他正孤独地躺坐在烟气酒味冲天的屋子里。那可是村委会办公室,可现在竟是这般境况:无数根烟头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桌子上还零星地散落着未剥的花生;还有那喝得只剩下小半瓶的老白干;…… “怎么?看不惯呀?”于国安半睁着双眼说,“来都来了,还要走?” “二叔?你怎么能这样呢?身子骨要紧呀!这把年龄了,不该这样的!”于家傲转过身来面带难色。 空气停止了一会。 “我怎么样啦?啊?你们个个有能耐了呵!来教训我来了。想当年老子年青的时候,在战场上怕过谁?老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现在怂了,你们个个有本事了哈!都敢冲老子横了。老子死也好、活也好,不管你们的事。”于国安站了起来指着于家傲骂道:“你!你!妈的,给我滚。”说完,于国安摔掉桌子上酒瓶,只听见“呯”的一声,那酒液和着玻璃渣四处飞溅。 于家傲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就此而走;相反,他上前俯下身子一片一片地拾掇着碎玻璃。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二叔是醉了,而且是从来未有地醉了;他更知道现在的二叔正生自己处水不当的气,正生自己不听话的气,正生自己这么长时间来不问不理的气。或许他现在才醒悟到酒醉的二叔是多么地在乎自己。突然他的耳朵边又响起了二叔的那名“是对你有好处”的话。 “谁叫你进来的?捡什么捡?你装好人,你威风了哈!全村的人都认你这个大英雄。滚!滚远一点!回你的于家沟,当你的小队长。”于国安上前给了他一脚。 这一脚来得可真是及时,于家傲一不留神,“哧”地一声,按在了地面的碎玻璃上。只见一股鲜血顺手而来,那血水顿时染红了玻璃。于国安先是一愣,接着感觉那酒好像醒了一大半,忙上前扶起半蹲着的侄子说道:“怂货,就挨这样一下,还能成大事呀!” “二叔!人家都见血了,你还气啊!”于家傲趁机似小孩子样,说道:“二叔,你老人家最让人担心。这不,本事是有重要的事给你汇报的,可现在,我看还是算球了。” “别给老子现在装孙子,你不是那么有能耐的吗?又装着来哄我哈!”于国安甩给他一块布,稍显平和地说:“家傲啊!你一个,家军一个,你们可知道:现在二叔求个什么?你们两个就像我的亲儿子。我要你们有出息,我要你们完成我没完成的宿愿。可你们,病的病,横的横;我这把老骨头算没指望啰!” “二叔,说什么呢?你就是我的亲爹,我今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来给你养老送终。” “呸!谁让你养了?”于国安又来了气,说道;“老子是想让你们当村长、当村支书,今后还要轰走王金宝那个混蛋!懂吗,你?” “二叔?” 此时的于家傲,被眼前这个不知是在说酒话还是在说真话的二叔给吓愣在了旁边。他知道二叔向来是最有城府、最有谋略的;但是自己从来不敢奢望做什么支书的。因为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怕了吧!”于国安又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说道:“要想成大事,就得行霸道,就得踩着别人的身子骨往前走;你管别人的死活,别人只能说你怂。现在你还是个小小的社长,别说村长啰,你就在行王道,你就大义凛然了。家傲啊!路还远着呀!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可!二叔?”于家傲还是不明白于国安所说何意。 于国安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气得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狠狠地又是一脚,怒骂道:“你这个混球,就知道成天惦记张寡妇,不长进。现在是什么时代?强者出头,有权有势腰板硬,腰里有钱是大爷。你看你,什么东西?……” 二叔的这一骂,强烈地刺激了于家傲的神经。他的内心似乎燃烧起了对钱的渴望,似乎燃烧起了对权势的欲望。同时,又敲打了他那情感的神经;因为他打心眼里知道翠翠好,可内心又放不下张寡妇这个发小。要是搁现在,他也许也愿意像先前的潮男一样狂热一把。可他不敢说。 阅人无数、深沉老道的于国安怎么不知道眼前这个侄儿的这点心思?他灵机一动,说道:“你也是读过两天书的,从古到今,升官发财,只有升了官才能发财;发了财还愁什么?……” 此时的于家傲完全被酒后吞真言的二叔给折服了。如果说之前更多地是对二叔的不仁的不满,那么现在更多的是对这个老人的感激。试想,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终日衣食无依,却仍惦记着自己的前途,仍不遗余力地帮扶着自己,那换着任何人都不愿意再伤害他,都不愿意再辜负他。想到此,下定决心的于家傲再也不想怀疑他的二叔,再也不想违背他的引路人了。从此,这个平实而纯朴的乡下人便踏上了角逐官场的不归路。这是后话。 “二叔!我懂了!”于家傲举起那还在淌血的手,兴奋地说,“从今以后,我于家傲就是二叔的亲儿子。我对天发誓:我于家傲再辜负二叔,就不得好死!” “嗯!……”于国安发了一根烟给于家傲,但没把话说完。 “二叔!你看,给你闹腾。我把正事都给忘记了。”于家傲接过烟,笑嘻嘻地说。 于家傲把今天所见的骇人听闻的大事一五一十地向于国安说了个遍。这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犯了于国安的大忌。 “你说什么?真的是小水仙?光天化日的,真的又抱又亲?这些娃娃,这是怎么哪?这个当爹妈的,真地该死!”于国安气得不行。按理说,依辈分这个贺水仙得管于国安叫爷爷了;可这爷爷比她的亲生父母都要疼爱她;所以听到这些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只见此时的于国安,时而咒骂着自己的堂侄女于家花不守妇道;时而说要抽打那入赘于家,却管女无方的混球贺魁;…… “二叔!这可怎么办呢?这个水仙打小就是个不省油的灯。我看这次伤风败俗的,一定不能轻饶呀。你说呢?” “必须这样!”于国安喝了一口水;此时,他刚才喝的酒被这一气好像全没了;所以他没有发作,而是深深地陷入了思考之中。不一会儿,他断然决定,对这件荒唐的事他要亲自去理论理论;于是,两叔侄又合好如初地合计着如何收拾贺家了。 ; 第三章 析吻 5 时光如梭,一刹那的工夫,就过了半下午。两叔侄拿定主意后,便并肩走出了村委会办公室。可没走多远,于国安就突然改变了想法:想着自己酒意未消,现在登门问罪,有失脸面;于是,授意于家傲还是在喇叭里通知为好;一则,可以做大此事,教化村民;二则,可以顾及自己的体面,避免下不了台面。说定。二人又折返,回到了村委会广播室。 “雨露村的村民们,请注意,现在发布一个通知:请六社的贺魁一家迅速到村委会办公室,有要事相商;另请民兵连的全体成员迅速到村上集合。再通知一遍,……”于国安用沙哑老成的声音吼道。 这一通知,不愧是广而播之。整个于家沟沸腾起来,像炸了锅似的。三三两两地集结着议论起来:有些不明白真相的人议论说,这贺家就是不一样,万元户嘛,还得请民兵护驾哈;有些人则惊讶,贺家肯定是摊上事儿了,还和民兵一块,肯定是大事;知道点底细的则分析,听声音,是老村长在发话,估计要收拾这一家子了;那井边还在洗涮衣物的妇女们可就更兴奋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村长出面了,看这对狗男女还敢啃不?多半是被抓了审判哟……大部分的村民都羡慕他们家是于家沟的首富,但却总希望他们家真的出点事,而且最好是大事。但是于家军和于家伍例外,他们俩正琢磨着晚上如何行动呢;可这一通知着实把二人慌乱得不知所措:两人相互盘问着,是不是傲哥把那事告诉二叔了?是不是傲哥把那两人抓到村上了?叫我们到村上干什么呢?难不成,照旧把那两人捆了扔毛狗洞,或是还魂坡?应该不会吧?什么年代了,还干那事?两人踌躇了。 “军哥,怎么办?”于家伍问道,“二叔他们应该知道你生病了。哦!傲哥,对,傲哥肯定把你的相思病告诉二叔了。军哥!这下,你可安逸啰!二叔要出马,我们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啰!” “家伍,还有心说这些?我们还是赶快收拾装备,出发吧!要不然,贺家真的出事,就麻烦了!”于家军虽是粗人,可这关键时刻,他却知晓孰轻孰重;那病也就好了许多。 …… 可贺魁与于家花就不一样了,他正忙着打理自家的果园,以待夏长秋收嘞。说到这一家子,那当然得从他们如何发家说起:贺魁是贺家湾有名的刀儿匠,也就是杀猪匠贺云飞的小儿子。贺云飞一生有四个儿子,都是屠夫,所以家底厚实;但贺魁偏就喜欢上了于家花,所以倒插门也愿意。两口子就凭着贺家的支持再加上本身的勤劳,就在于家沟首先富裕起来了。但是,于姓家字辈中年龄最长的于家花不知怎么的,那肚子就是不争气,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大女儿贺水莲,已嫁到贺家湾;二女儿贺想男,也嫁到了甘泉村;三女儿贺等男真还长就一副男人相,勤勤恳恳地在家帮着打理家务,都二十出头了,还嫁不出去;唯独事件中的主角贺水仙,是他俩的掌中宝,正印证了农村中的俗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个贺水仙虽说不是儿子,但估计这俩口也生累了,索性把爱全都给了她,原本是想让她好好念书的,可这家伙,天生艳丽,媲美可爱;身边就难免有不少“苍蝇”来招惹她,所以这个水仙也就按捺不住春心的涌动,本该读书的年龄却只有辍学近城学理发了。这不,那奇装异服的潮男就是她不知排号第几的男朋友。当然,这是这老俩口不知晓的;估计还是以为女大不留人,是该谈婚论嫁了。 但让俩口诧异的是这多年不理他们的二叔于国安怎么在广播中通知他们到村上呢?难不成水仙回来了是想见见?肯定是。这水仙原本就是于国安最疼爱的小孙女,只不过多年在外,陌生了吧!这俩口也没多想,便准备去村上一趟。他们从果园里忙碌回来之时,正巧遇见小水仙与潮男穿花般地飞舞着回来了。那小水仙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听着广播里通知他家一起到村上去,可高兴死她了;因为她要去见那多年没见的国安爷爷了。便闹着嚷着叫父母动作麻利点。 …… 于国安与于家傲俩叔侄可没有那么清闲。他们正商量着,对这家子该如何处置。当然,现在对于国安来说,任何处置都必须有一个宗旨,那就是必需要有益,即对于家傲或于家军发展有利;否则他宁可落得个事不关己,也不愿意劳心费力了。那于国安究竟如何利用这个伤风败俗的“亲吻”事件呢?从他们俩的笑容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如意算盘应该是打好的了。尤为让人不解地是这次于家傲居然没有半点犹豫,从他的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中可以窥见他是非常满意这一处置的。 …… 时间就这样悄悄的流逝着。那金黄灿烂的于家沟也渐渐褪去了颜色;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人们对这一家子的猜测。但嬉笑嘲弄之后,人们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也明白了这不是“亲吻”那么简单,甚至想到了从前。当然感觉最为强烈地莫过于于国安的老婆、于家傲的二婶了,因为她知道这事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 首先集结到位的是民兵连,他们依然荷枪实弹,立正稍息之后,成两纵一字排开,分列在村委会办室旁。这一幕让人清晰地感觉到这似乎是旧时衙门过堂的阵势,只不过少了“肃静”和“威武”的字样罢了。一切整顿完毕,连长连副便一本正经的操着军步走进办公室。 “报告!”二人齐声吼道。 “雨露村民兵连长,于家军前来报到!” “雨露村民兵连副连长,于家伍前来报到!” “家军!没病了?”于家傲首先调侃起来。 于家军没有搭话,只是朝他做了个鬼脸。这个时候,贺魁一家加上潮男一行五人来到了门口。于家花看见村委会门口的这个阵势,吓得那脚顿时就软了许多,甚至有立刻要瘫倒的可能。贺魁见状立马扶起她;但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也强烈地袭击着他。唯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贺水仙还牵拉着潮男的手,乐滋滋地朝村委会办公室走去。 第三章 析吻 6 在城里见过世面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只见她上前就是一个拥抱,让触不及防的于国安羞愧难当;只得连忙推开。这一推,竟险些把这个活泼赖皮的家伙放到在地。 “二爷,怎么哪?我是水仙呀!你的小乖孙得嘛!” “放肆!”于家傲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死到临头还泼皮赖脸。” “傲叔,怎么啦?我是小水仙呀!你的小侄女贺水仙呀!” 贺水仙打小还没有受到过如此礼遇,竟簌簌地落下泪来。这可心疼死了旁边的潮男;他竟当着众人的面上前搂着小水仙就像安慰丢了玩具的小孩,用手拍着,哄着;竟还唔唔的念叨起来。 “够了!”于国安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你爹妈呢?” 闻讯而来的贺魁夫妇连忙跨进办公室,不停地赔着不是。可于国安根本就不领情,反而严重地训斥着这对只要生产,不重文明的乡下人。要知道,当初这家子可是全村最早评上最佳文明户的,可闹这么一出,只把全村的干部的脸给丢尽了。当然,尤其是挂不下脸面的于国安,他深知道这事是有先例的,也只能按惯例来处理了。于是他吩咐于家军于家伍先把那两个伤风败俗的家伙扣押在广播室,等候处理。只见那水仙和潮男不明所以地被民兵押解而去。广播室的门“呯”地一声关上了。这声音是那么地惊人心魄,直把旁边站立不安的于家花吓得手脚发麻。 “家花,不是二叔说你,你看看你的这个宝贝女儿,她干的好事。好端端的民风纯朴的于家沟竟被你们一家子给败坏了。今年要是评不是乡上的最佳文明村,我们拿什么给父老乡亲们交待呀!你们是不知道呀!要是评不上,我和贾书记都得到乡做检讨;这还是小事,到时候我们村的贫困村补足都得取消了。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掂量着办吧!”说着说着于国安来了气,把桌子一拍;只听见“嘎吱”一声,那受气的桌子似乎要散架了。 落日的余辉折射进简陋的村委会办公室;那依然强烈的光芒直射得人睁不眼。不知为什么外面的民兵笔直地站着,精神且异常地饱满;而办公室内的这两口子却不停地抖动着身子,那颤抖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恐惧竟让整个空气都显得异常地紧张,甚至要令人窒息。此时,于国安两叔侄不停地抽着烟,明显地看出他们对这事是束手无策了。该怎么处理?其实这两口子,还不知自己的宝贝疙瘩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可以肯定的是,村长二叔于国安都兴师问罪了,那肯定是不可估量的大罪。所以二人又怎敢提问究竟呢? 此时,整个村委会上上下下都好像销声匿迹似的,没有人敢嘟囔一句,更没有人敢道出究竟。总之,于国安不开口说话,全场的人就只能僵持着、等待着。 …… “要知道,一个女娃娃,露胳膊露腿就算了,还一回来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抱又亲的,成何提统。要不是乡亲们发现及时,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苟且之事来。家花,你是知道的,我们于家容不下这等羞事;你也知道,我于国安是对事不对人的。今天我把话摞在这儿,即使是先人老子来也救不了他们。你们拿主意吧!该怎么着,你们看着办吧?”于国安说着气冲冲地转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点了一根烟。 于家花和丈夫贺魁这才明白其中究竟。原来这个不孝的畜生是干了有伤风化的丑事。于家花心里琢磨着,这个水仙不是说和那小子看看沟上沟下的油菜花吗?不是说到于月明家找她玩吗?这个天杀的,就怎么背地里干出这等事啊!都怪那大女儿贺水莲硬说外面的世界变化大,什么洋房汽车到处都是,偏要这个妹子跟着出去闯闯。现在可好?出事了;这可怎么办呀?这个于家花是亲眼看过于国安如何处理伤风风俗之事的,那可真是六亲不认的。想着想着,她不禁落下泪来。而早已没有了主心骨的贺魁,现在也只是用凄凉的眼神盯着手握生杀大权的二叔村长。因为他毕竟是于家的外人,说话就更没有底气了。 最为着急的是广播室外的于家军。因为他们今天不正计划着如何赢得甘泉村霸王花的芳心吗?可这也得首先冲破于家的礼数啊!所以他寻思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如何冲破长期以来那种束缚全家族的封建保守婚姻价值观的问题。当然于家军是没想得这么高远的。但有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估计他正琢磨着,要是贺水仙的问题是平常的无伤大雅的事,那么我于拐子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放手追逐那飞翔在头顶的天鹅了。因为于家军非常清楚,要想得到王莲花这朵霸王花不用点手段又怎能得逞;如果仅凭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可真就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想到这儿,他不禁哀叹起来。这一幕被于家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估计他也感同身受。要知道,这个连长哥在他心目中可是比亲兄弟都还亲的啊!他要是垮了,自己这个连副还真没劲了。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雨露村的大恩人,这个有着如簧巧舌的就连乡书记都逊其三分的狠角,那就是甘泉村的霸王花。目前,只有她可以解此死结,也只有她出面,才能说服在场的“老古董”。那该怎样请她呢?找谁去呢?又以什么借口呢?她要是不来呢?一个一个的问题竟把他头都快搞炸了。突然,于家伍想到了一个人,于家傲,这个最大的人情背负者;他最合适。而且于家军一求,那保一个准。于是,于家伍竟开始小声地乐哈哈起来;那哈哈与此时的氛围当然是严重不协调的。竟把于家军吓了一大跳。 “有病啊,你?”于家军狠狠地凶了他一眼,并低声说道。 “军哥!”于家伍小声地像耳语。 “叫连长!没规矩!” “是!我的连长大人。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又不是你。况且你想什么管我屁事!”于家军有点不耐烦,话音略微加重地说道。 “那可不哟!我可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行,那你说说看,我想什么来着。”于家军戏谑地说。 “嘿嘿!天上那个云朵飘,飘啊那个飘,有只嫰天鹅呀,飞呀那飞呀……”于家伍有声有色地小声哼叽着。 于家军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说话,只是翻着白眼。两人现在也许是心照不宣了吧。 ; 第三章 析吻 7 村委会办公室内死一般的沉寂;但一切都在于国安的计划之中。现在唯一等待的是村支书贾清关的到来。于国安向于家傲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该有所行动了;会意的于家傲立即抽身而去。当他走出村委会办公室时,只见落日的余辉已然失去了刚才的灿烂,唯一留下的是还泛着金色的一片油菜花。于家傲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瞧了瞧傻乎乎地站在不远处的贺等男:这是一个有着男人般装束的女人,她的身板和发束与胸前隆起的“双峰”严重不协调,这分明就是时代的烙印烙得太深的失去了女人味的劳动妇女形象。说内心话,于家傲还真的不大忍心利用这个纯朴得有点过分的女人;但为了使命他还是上前声情并茂地说道:“等男啊!你们家出事儿了,这回是大事啊!你也看到了这阵势!你得赶快!你得赶快去找你大姐来。记住,什么都不用说,就说国安爷爷请她过来。” “什么呀?傲叔!” “大事!别问那么多了。你得赶快!”于家傲沮丧地说,“最好把你姐夫一起叫上。” “傲叔?” “这不是还有我嘛!别担心,我还能说上一两句!等你阿公贾书记回来,就麻烦了。”(贺等男的爷爷贺云飞有七兄妹,贺云飞排行老二,老大贺云香嫁给了现在的雨露村支书贾清关;所以按辈分这个贺等男得管贾清关叫阿公。) 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姑,被于家傲这一唬,拔腿就往姐姐家跑去。撇下于家傲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思考良久。 “怎么啦?”于家伍不知什么时候上前拍打了于家傲的臂膀一下,说道。 “干什么啊?吓死人了!”于家傲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正道是:“心中有鬼最怕夜惊魂!”于家傲此时和二叔于国安心中的“鬼”是多么的“鬼”,估计只有他们俩才心知肚明罢。 “傲哥,给你商量个事。”于家伍递上了一根烟,说道,“我们三弟兄吧!就算你有文化,又会说,还是我们的领导。你看……” “你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样?有什么就直说,别像娘们儿似地弯弯绕。” “傲哥,今天上午在你家说的那事啊。你可还不知道;连长那病啊,久治不愈,现在突然好了似的。这是为什么呢?本来今天在连长家是要给你道个明白的,可现在闹这么一出,就没来得及。” “对了,这家伙,现在不活蹦乱跳了吗?怎么了?看来二叔请的郎中还真不赖啊!” “不是这个。那药没用。他是这儿病了。”于家伍用手摸着胸部说道。 “呵!心病呀!有意思,这家伙还生起富贵病了。”于家傲打趣地说,“那心怎么就病了?” “女人!傲哥,中午不是说了吗?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这军哥想女人了。上次打抢水事件后,这个连长啊,就害上这病了。现在,别看他像模像样的;一到晚上,估计一大老爷们儿,独守空房就犯病了。” “对呀!我急着小水仙的事,竟把这事给忘记了。但不会吧!这小子还有这门心思。是好事啊!你我当兄弟的可得琢磨琢磨哈!” “就是嘛!有傲哥这句话,估计就成了。这事还得你出面;只要你一上心,那事就成功了一半啰!” “你说,谁叫他是我的兄弟呢?女人嘛,我去当媒婆。” “当真!要是反悔,你我他三个从此就不再是兄弟啰。” “有那么严重吗?还赌咒发誓的。” “那姑娘可是烫手货。一般人估计撩逗不动的,况且……” “说嘛,吞吞吐吐的;哪家的妹子?我于家傲在村上还是能说上一二三的。” “傲哥,你又忘了,上午不是说过吗?”于家伍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哈。甘泉村赫赫有名的霸王花!” “什么?哦!想起来了;这,这……”于家傲寻思着:要是把这个甘泉村的名嘴拉扯进来,这事是否可能两全齐美呢?既能顺利完成自己和二叔的筹划,又能成人之美;那可是胜造七级浮屠的美事啊!那该怎么做呢?难不成是要我亲自去请?又以什么借口呢?况且上次还欠着一大堆人情呢?要是吃了闭门羹,那感情是把脸丢大发了。可,这个家伍是明显给我下套吗!这不去吧,他两兄弟不知怎么睢我;可这去吧,又不知所为?怎么着呢? “傲哥,给个话嘛!要是你不帮衬,这事就真还没戏了。”于家伍指着不远处望着他们的于家军,说道,“你瞅瞅,那连长还满脸堆笑地等着我的回话呢!” 于家傲心想:这两个家伙是合着伙来整我所;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难不成是借事生事?也想凭着小水仙的事来成其之美;这可是风马牛不相及啊。难不成?于家傲不愿意深想下去。只是爽快地说道:“兄弟的事,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但我不能保证能行哈。” “好嘞!傲哥,这事得这么办:……。”于家伍上前耳语道。 “那可怎么行。我这时怎么走得开。”于家傲犯愁地说。 “傲哥,只能这时去。这个时候才能请得动那尊佛,要是特意去,那还真的没戏。况且,那霸王花出了名的上心人,又有文化,看着我们村还守着老风俗,她肯定上心的。到时候,连长一搭讪,两人不就这个那个了吗?”于家伍边说边用两个大拇指碰撞着。 于家傲心里一盘算,也是:等那贺等男回来之时,估计自己也就回来了;到时村支书一行人再加上甘泉村的霸王花等,那和二叔筹划的事就十拿九稳了。 “好。我去!你去给家军嘟囔两句,这事我上心了。成了,今后,你俩就得听我的;不成,你俩还是得听我的。” “傲哥,你这就见外。这成与不成,我们什么时候没听你的了。不过,你这话可有点不讲道理哈!”于家伍戏谑地说。 “听不听嘛?” “好!好!好!你是哥,你就是我们的老大。” 说着,于家傲转身给不远处的于家军做了一个手势,表示着什么,便抽身朝甘泉村走去了。 ; 第三章 析吻 8 村委会办公室内除了弥漫着于国安的烟气外,竟没有剩下一点活力;贺家两口子依然相拥着,像等待法官的裁决似地半蹲在办公室的地上;而不远处广播室内的境况就更让人生怜了;那贺水仙不明究竟地哭泣不已,整个人就像被霜打的茄子;更为惊异的是那潮男,本来是想在这穷乡僻壤彰显一下城里人的时尚和前卫;哪曾想竟招来如此横祸;这当然是他未曾遇到过的阵势了。此时的潮男也就只好抱头傻蹲在地上,无心去管那信誓旦旦的小水仙啦。 时间就这样僵持着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那金黄的菜地也笼罩着了一层灰色。眼看着夜幕已然降临,而且不远处的人家也冒出了炊烟。于家伍眼瞅着踱来踱去的于家军心里也十分着急,竟一支接着一支地吧嗒着那香烟。 “这傲哥怎么回事啊,还不回来?”于家军已经心急火燎了,并自言自语地说道,“家伍,你聋子哦!没听见我说话吗?” “什么?” “你怎么跟傲哥说的,怎么还不回来啊?” “哦!” 于家军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他竟漫无目的地朝着不远处走去。突然他看见两个身影朝他的方向走来。那身影越来越近了;而且可以明显地看出那分明是一男一女。 “来了!家伍!”于家军加快脚步折返回来。 闻讯的于家伍连忙把烟头一灭,快速地集合着队伍。那已然疲惫的民兵们突然像迎接外来使节似地又笔直地挺立起来,神色威严。于家伍也刻意地整顿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小跑到连长于家军跟前,说道:“报告连长,队伍整顿完毕,请指示!” “好!准备迎接我们雨露村的大恩人!”于家军面露喜色,但声音却有点发颤。 等这群人准备停当的时候,那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但是来的居然是村支书贾清关和村上的妇女主任黄小敏(注:她可是当年省城下来的知青,也是唯一留下来的知青;这个曾经把青青的嫩麦苗当作韭菜来吃的小知青,如今可是村上及至乡镇上的大红人了;她年纪虽已三十岁,且有一女;可眉宇间依然透露出二八的风韵;尤其是那善于扭曲的腰肢着实让那些久旱的男子直淌口水;当然也让这个叱咤风云的村支书拜倒在她的细皮软脂之中。这或许就是她得以升迁的原故吧。当然虽说村里上上下下包括她老公都知道他们关系暧昧,但是谁也不愿捅破,谁也不敢捅破。可偏偏这个军人出身的于国安就不信这个邪,这段时间在村委会上耳闻目睹他俩的不清不白,着实让他这个一致忌恨男女授受不清的君子想不明白。这不,他与于家傲筹划的此事正是拿小水仙之吻来敲山震虎的。)。这两人的突然出现,着实让他们大为吃惊;两人竟傻帽般地呆住了。 “你们这是在演哪一出啊,都这么晚了还站在这儿?”贾清关一脸疑惑地问。 “报告书记:‘于家沟发生了丑事,村长正在彻查呢!’”突然反应过来的于家伍机敏地应答道。 “什么事啊,这样兴师动众地?”贾清关有点生气地说。 估计此时的贾清关本想着陪那可爱的黄主任在村上再叙叙旧的;可哪曾想这群不知趣的家伙竟敢鸠占鹊巢,而且还摆出这等架势;这让自己在可人面前如何是好呢? “叫他们都撤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麻;莫名其妙!”贾清关挥舞着肥大的手掌,大声呵斥道。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于国安听见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吼声,连忙从办公室内走将出来。这次他居然神情严肃而且还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眼神走出来地。 “书记,你来得正好。我们到办公室说话。”于国安顺便瞟了一下打扮时尚,并透着十足媚气的黄小敏说,“黄主任也来了,一起进来吧。” “老于呀!不是老哥说你,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都这么晚了,家家户户都准备着吃晚饭了,你看你?唉!什么丑事?干得着摆这么大的阵势吗?” “书记,莫动火!进屋再说。”于国安慢腾腾地说。 一进屋,贾清关顿觉情况不妙:这侄儿贺魁两口子怎么像泪人似地半蹲在地;而且分明是受了前所未有地打击。 “这是什么情况?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贺魁见着大姑爷贾清关回来了,心里就像猫抓似的;而且他现在还正问着自己呢,这更让他不知所措了。气昏了头的于家花更是全失礼节,竟连站也没有站起来,依然埋头蹲着小泣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贾清关指着他俩,面朝于国安问道。 于国安没有答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了香烟给他递上。 “不,不抽!别卖关子了,说说吧!老于。他们两个怎么回事?”贾清关的语气比之前有些低沉。 “别着急,广播室里还有两个呢!” 贾清关被于国安折腾得不知所以,只好怏怏不乐地又跟着他到了广播室。只见:似明非明地屋子里,一男一女正各蹲一方,埋头,头发凌乱…… “呀!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贾清关不敢想下去,因为他估计这所谓的丑事应该就是男女那档事儿吧;而且他更知道自己也正好这一口嘞。但他十分清楚有些事是可以做,却绝对不能说的;这事估计就是吧! “这是谁家闺女呀,穿成这副得性?”贾清关一本正经地说,“还有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是哪家的龟儿子,没家教的!” 于国安还是没搭话。 “傲叔!傲叔!我姐来啦!”不远处传来了贺等男的呐喊声,那声音粗壮而有力。 人们被这厚重的声音立即吸引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敦厚的矮个子和个子高挑的女人身上。没一会儿,这两姊妹越走越近了。放眼掂量:这两个确实是不同时代的女人,一个似鲜花般的老姐;一个似黄泥和过的嫩叶;那对比映衬下的等男还真得有了男人的味道。 “傲叔!傲叔哪去了?”贺等男四处张望着问道。 ; 第三章 析吻 9 不知道于家傲运用了什么魅力,居然撼动了那朵不可一世的霸王花。就着贺等男的喊声,于家傲与王莲花也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尤其是甘泉村王莲花的出现,让在场的人大为吃惊;竟全然忘却了贺等男的呼声。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但那朦胧的灯火却照射不到多远。各怀心思的人们随着于家傲和王莲花的到来,都不约而同地进了村委会办公室。当然,那两个罪魁祸首是被押着进出的;而且人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的精神是颓废的。 全场的人都沉默着,焦急着;当然其中最为着急的是村支书贾清关,他真地不知道这个于国安要搞什么名堂,甚至他怀疑这个老顽固是想针对自己;因为这被“请”来的一家子分明就是用来为难他的;而且到现在,这个于国安还把自己蒙在鼓里。 “该来的,都来了。我于国安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甚至也杀了不少人,当然那是战争年代。可,今天我想说的事,既是家事,也是公事;这事关系到我们于家的声誉,也关系到我们雨露村的脸面。我常常教育于家子弟不要丢了老祖宗的脸,不能干见不得人的事。干脆点说吧!就是不能做偷鸡摸狗,男女苟且的事;这是伤风败俗,毒害子孙的大事啊!”于国安语气沉重,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怒气。 “老于呀!你在说什么哟?什么伤风败俗,什么偷鸡摸狗的哟?”贾清关内心有点发怵。 于国安没有搭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大家。不一会儿,他把眼光递到了于家傲的身上。聪明的于家傲马上接过话茬说道:“作为六社的社长,作为党员,我是有责任的。当着村上的几位领导,我应该当众检讨。小水仙的事,我没能及时阻止,导致于家沟上上下下,议论纷纷;甚至有些妇女同志把这事儿说得更是乌七八糟的,难以入耳。我要求村上给我处分。” 于家傲的这一席话是于国安之前和他预谋好的。现在就等着这个雨露村最高领导贾清关表态了。而糊里糊涂的贾清关十分担心的是他和村上妇女主任之间的不清不白的关系被公之于众;甚至刚才还真的为此而担心,并冒了一身的冷汗。但现在这两叔侄的一杆子话让他打消了顾虑。立刻,这个多年来主宰这个村儿的并常常豪言管天管地还要管空气的村支书恢复了昔日的底气,并义正词严地说:“你这个小畜生,说!干了什么丢先人的事?” 贾清关用他那肥胖的手指着尚处惊恐之中的贺水仙。那指责声是十分刺耳的;甚至严重刺激了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这就是爱其如掌上明珠的于家花。只见:这个几乎失去理智的女人全然不够什么领导长辈在场,如猛虎下山般直扑小水仙而去;说是迟那是快,那雨点般的拳头猛烈地捶打在贺水仙的头部肩部。猝不及防的遭遇让这个身子本就娇小的的贺水仙“哐当”一声蜷缩在地。此时,在场的人被这一幕惊呆在旁。最快反应过来的是甘泉村的霸王花,她立马上前扶起小水仙;可惜,那情绪完全失控的于家花却恣意地让拳头落在了她的背上。见状的于家军心里一阵酸,好似这一拳一拳地捶打在自己的心上;不由分说,于家军上前就是一把,轻轻地就把于家花提了开去。 “胡闹!”贾清关大声吼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没有王法了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来人!按书记的指示,把那小水仙和那个男的绑了。”于国安真的是审时度势,接过贾清关的话喊道,“按老规矩丢进‘毛狗洞’!” 接过命令的民兵立马冲了进来,准备执行命令。 “慢着!”贾清关感觉今天的于国安有些古怪。心想:这是什么年代了,还玩之前的把戏;不可能真把这两个小青年送那荒无人烟的阴森之地吧?这个老于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我的外孙女吧?俗话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嘛!这老东西是在闹哪一出呢?......可眼前的场面容不得他多想。 “老于,你这是什么话。我说了要这么做了吗?”贾清关有点不高兴,转过身来对着于国安说道。 “你是支书,你应该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如果对我们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谁来负责?”于国安义正词严地说。 “什么损失?你别吓唬人哈!我看是你的老毛病犯了吧!” “你说什么?什么老毛病?你作为村支书,把话给我讲清楚。”于国安怒气冲冲地吼道。 此时的贾清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搞到火山上烤似的,心里真不是知味;但他自己更清楚,现在的雨露村已然不是当年的雨露村了;这个一手提拔起来的于国安,现在可是羽翼丰满了,说起话来更是不给自己留有任何情面。而且,放眼看看,那曾经唯自己命所从的民兵连也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常言道,谁握有枪杆子,谁的道理就硬。现在自己可以说,真的是“光杆司令”了;估计在村上唯有妇女主任还听自己的吧。所以当于国安真的发起火来,他自己反而怕了起来。但他怎能让这个于国安肆意妄为呢?但又怎么办呢?现在这境况是针尖对麦芒,骑虎难下啊!......但是,这个毕竟在基层公干多年的人怎么会就此示弱呢?突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不好意思,失态了!失态了!罪过!罪过!”贾清关连忙说道,“老于,我们到外面合计一下,先别冲动嘛!” 于国安知道,此时正好是拿捏贾清关的良好时机,也是达到他们预期目的最佳时机。但是他更清楚,今天要是这个老狐狸不答应并在短期内实现,自己真地就要公事公办了,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 ; 第三章 析吻 10 贾清关先走出了办公室。于国安先绕到于家傲跟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后也跟着出去了。办公室内剩下的人先是沉默着。不过,这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只见,于家傲走到人群中间说道:“同志们,我们乡里乡亲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出现这等局面。我这个队长确实不知道怎么办?这不?我只有麻烦我们雨露村的恩人来谋划谋划、帮衬帮衬了。”说着,于家傲朝着王莲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个喜欢管事的霸王花也不推脱,应着这邀请迅速地站到了人群的中间,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事我也刚知道。这次你们队长于家傲怕你们闹出人命,硬要我来劝导劝导。说实话,我不是什么大恩人;但我知道,万事都得讲个‘理’字。按道理说,小水仙你们俩也太出格了;这是乡下,是偏僻的山区;人们习惯了因循守旧的生活。虽然改革开放也有几年了,但他们的思想行为现在还没有改过来,眼睛里容不得你们也是理所当然了。况且你们也太开放了一点,甚至还有点过分。你们想想,你们俩闹这么一出,隔两天就离开了于家沟;那沟上沟下的人们小青年们都照着来,那成什么样呀!但反过来想呢,也不能全怪你们,城里人嘛!接受新鲜事物快,时尚一点也想得通。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你们俩能平安的回去。” “那怎么办呀?”一致没敢说话的贺魁插了一句,“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唉!都怪我平时没教育好!”说着,贺魁又蹲在了地上。 “不是没有办法!现在看来,关键是村长的态度。”王莲花说道。 “唉……二叔肯定是要处理他们俩的。我知道他的脾气!”于家花沮丧地说。 “于队长,现在问题得靠你来解决。”王莲花接过话来,面朝着于家傲说道,“如果你能担待,那问题就解决了。” 此时的于家傲十分清楚这个聪明的王莲花想干什么;但他也知道如果这次再让二叔于国安伤心,那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况且这事是自己亲自举报的,自己也参与了谋划的。这个时候如果与王莲花合拍,那么整个计划就没法进行下去了。而且这个王莲花也是自己亲自请来的呀;那该如何回应呢?于家傲挣扎着;可他又想到二叔不是和自己合计着让等男和她姐来化解此事吗?这事有王莲花出面,可比贺水莲强多了。如果小水仙的事是在王莲花的帮衬下得以解决,而且又不误大事,又能给于于家军创造机会,那可是三全齐美的事呵! “于队长借一步说话。”王莲花走到于家傲跟前,说道。 被她一叫,于家傲先是一愣,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您说,我听着嘞。” 两人在办公室的另一个角落,开始耳语起来。 …… “那怎么行?二叔不打死我的。” “只能这样,如果你相信我就按我的去做。要不,我就没法了;况且,我来之前,你说了听我的。” 于家傲沉思了一会儿。 “那好嘛,但得请你答应我,在二叔那边说明此事,最好让他老人家心服口服。” “那是自然!” “好!就按你的办!”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开始缓和了一些,人们也在王莲花的布置下,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她的计划。但那罪魁祸首小水仙始终没有想通:以前自己在亲人面前是那么的受宠,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可现在不仅受外人责罚,还受自己亲生母亲的毒打;而且现在还必须在别人的掩护下偷偷地离开于家沟;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难道……贺水仙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估计在场的只有于家傲最清楚吧。 春天的夜晚是出奇的黑,也出奇地静。办公室剩下的人们正焦急地等待着那两个重要人们的到来。可让人想不通的是这两个执掌着雨露村未来的人物居然躲进广播室合计事情。两人借助昏暗的灯光商量了半宿,但还是没有达成协议。 “老于啊,你不是平时最疼爱她的吗?怎么今天就这么较真呢?” “规矩就是规矩。刚才说了多么遍了。如果你同意我的方案,这事就由你做主。” “可这事得由乡政府做决定啊!捏着我没用的,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今天,我们得话闹清楚,以免夜长梦多。”于国安严肃地说,“事儿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应该知道我知道了什么;你也应该知道小水仙的事可大可小,关键得看你的态度。” “什么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说了算不了事儿。”贾清关话音有点发颤。 “明确的说吧!乡政府空缺的团委书记一职,我知道想的人很多,可你得搞回来;这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于家傲。这事对你我,对整个雨露村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贾清关这才知道这个于国安真是个老狐狸,平时自己在财务的那点手脚,肯定是被他洞察出来,而且自己和小黄的那档子事也肯定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要不然,他在我面前竟敢如此猖狂。突然,他明白了,这小水仙伤风败俗的事只是一个口实,真正的目的是要上于家傲上位。想到这儿,他心里直发怵。 “这事得从长计议,怕是急不得吧!况且天色已晚不可能说得到就做得到的。”贾清关语气更加的低沉。 “说急也不急。关键是你的一个态度。最好立个字据。” “什么?字据!”贾清关想到了抢水一事,王莲花是如何逼着兰书记立字据的场面;现在这档子事又落在了自己的头上。那该怎么办呢?立吧!自己从此以后就成了他的瓮中之鳖;不立吧!现在可是骑虎难下。…… “拿个主意吧!” …… 广播室内空气异常的混浊,那烟气呛得人几乎出不了气。可这两人仍然不停歇地抽着各自的香烟。 ; 第三章 析吻 11 此刻的沉默正印证了那句要么死亡,要么爆发的真言。 而贾清关的抉择不仅决定着他个人的命运,也左右着整个雨露村的将来;当然和他有着各种关系的人的命运也在他的决定中产生变化。所以他不得不沉默,不得不三思。毕竟他也是摸爬滚打的“老辣”呀! “好!我立!”沉思良久的贾清关斩钉截铁地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从今以后,你得搬回你的于家沟住。” 于国安万万没想到这个贾书记竟提出这么个条件;看来,这个书记确实把自己当着“眼中钉”、“鱼中刺”了。但在于国安心目中个人的得失早已无所谓了;况且现在纵虎归山也是为将来打虎做准备呀!就让这个既色胆包天又贪赃枉法的老东西多行不义吧。 于是,于国安爽快地答应道:“照你的意思办!” “那好,你也得立个字据。”贾清关边说边拿纸笔。 于国安瞪了他一言;心里想到:这个老狐狸竟以牙还牙;看来这事是结下梁子了。 两人各自盘算着立下了字据,并各自交换后,走出了广播室。外面清新的空气让两人精神为之一振。此刻,感觉最轻松的莫过于于国安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伸了伸胳膊,竟完全不够眼前的书记的感受,独自大步地走向办公室。凭着昏黄的灯光是可以看出他面带喜色的。 “同志们,辛苦了!”于国安迈进办公室,轻快地说,“哦!想必大家都饿了吧!家傲到我房里拿点干货过来先填补一点!” “对了,家军,这个月给兄弟多点加班费!” 人们被眼前这个村长的话给搞愣在一旁。甚至连于家傲也不明白这个二叔葫芦里埋的什么药;竟也立在一旁没有动静。 “家傲!你还愣着干麻,快去呵!你看这大半的,可别把王莲花同志饿着了。” 于家军听着二叔关心起他心上人,竟来了精神;他用脚轻踢了一下于家傲,说道:“二叔,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们都听你的。” 此时,贾清关慢悠悠地也进了办公室,但他没有说话,直接走到了村妇女主任黄小敏的旁边。他突然发觉在场的人少了几个。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点上了一根烟。 于国安居然看都没看贾清关一眼,只按着自己的想法接着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待会儿各自随便吃点东西回家去吧!” 站在一旁的王莲花竟被于国安的话给搞懵了。试想,这个甘泉村的名嘴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用武之处,况且还是被三请五请来解决“要人命的事”才来的;可,居然就这样打道回府。换着任何一个人都是想不明白的。可偏偏这个于国安就没打算给这个霸王花机会想明白。但心直口快的霸王花却又按捺不住。 “贾书记、于村长、在场的各位雨露村的领导,既然我今天来到你们村,有些事情我还是得说一说。”王莲花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两个村虽然过去有误会,但现在应该是和睦相处了。作为你们的邻居,我还是得用政府的那句‘发展才是硬道理’的话来说理。” 王莲花停了一下,看着大家没有反对,便接着说道:“我们不能守着旧东西不放,要解放思想了。我是最反对干涉男婚女嫁的事儿的,这是你们知道的。况且现在上到中央,下到地方想的做的都是抓好经济建设。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小青年的那些事想开一点,时代不同了嘛!也许省城的人们就是这种生活呢?我们可别害了他们呀。我们现在应该思考的是上次我说的两村合力打通一条通向乡上财富之路。(估计这是她为什么要到雨露村说理的根本原因吧!)” 于国安听了这些好似政府工作报告的话,让他气得不行。这可是明摆着指桑骂槐呀。可是他更清楚这个王莲花连乡委书记都让其三分的角色是惹不起的。要是现在和她较起真儿来,那所有的计划可就落空了。但是,这个姑娘的话都递到嘴边了,不能不答呀。 此时,正好于家傲拿着于国安的存货——饼干,走了进来。 “大伙都饿了吧!将就吃点。吃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啰!”于家傲笑嘻嘻地说,“这甘泉村的贵人就得由雨露村的民兵连亲自护送回去哟!” 这话一说,顺利地替于国安解了围。 “那当然,这是我们民兵连,义不容辞的责任。对吧,连长?”于家伍关键时候插入话题,并意味深长地递了个眼神给于家军。 昏黄的灯光下,于家军根本就接收不到于家伍的来电信息;但他却十分清楚这个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想让他说什么。 “得令!我于家军带着连队亲自护送,并拿脑袋担保大恩人的安全”于家军铿锵有力地说道。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外国使节。别人听了笑话!”王莲花赶快搭话。 “这是必须的!”于家军终于和自己的梦中“天鹅”对上了眼。 ; 第三章 析吻 12 于家军透过昏黄的灯光,认真地垂涎着那中秋般月圆的脸庞,还有那时隐时显的酒窝;这是一种令所有存知觉的异性都沉醉的酒窝。更惊奇的是于家军此时顿感自己时而浑身发软,时而又浑身发热,真正地让他倍感冰火两重天! 旁边的于家伍眼瞅着这个意淫的家伙,便使劲地用脚踢了他一下,说道:“我们连长,功夫好,有安全感!而且心眼又好!他送,最可靠,你们说是不是?”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却把这个行伍之人羞得面红耳赤。 于国安不明究竟,但着实怕这帮浑小子把玩笑开过了,便立马扭转话题:“同志们,我们边吃东西,边说正事吧!” 于家傲依次派发了干货。人们便开始咀嚼起来。 “今天于家沟发生的丑事,我于国安作为村长是有责任的;当然也真地让王莲花同志见笑了!我是希望……” “于村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莲花同志,我们都知道你书读得多;可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得给父老乡亲一个交待!” “老村长,时代不同了,老观念、老东西得丢掉了。其实真得是你们这辈人想多了;没那么严重!”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太顽固了,不开化,该丢了?”于国安显出怒色。他分明听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敢骂他是“老东西”。 “不是,老村长。您理解错了。我是很尊重您的。当年的你,曾经是我们谈论的骄傲。我想说的是我们得搞好经济了。现在国家的形势这么好,我们不能还是想着老一套的不放。也就是说,得懂开放。” “开放?什么是开放?难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啃我,我啃你就是开放;难道偷人的偷人,爬灰的爬灰,就是开放?我想你们个个都想开放了罢。”于国安被彻底激怒了,此时竟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破口吼道。 “你……” 虽然王莲花知道这个眼前最具权威的人曲解了她的意思,但她却再也没有勇气和他辩驳;因为她还是个姑娘,她心底深处的羞耻感让她此时真地是无地自容。她只有报以狠狠地两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了。 于家军反应着实敏捷,竟连想都没想一下,便随之而去。 此时的办公室,除于国安外,只剩下六个人:于家傲、于家伍;贾清关、黄小敏;贺魁夫妇;但他们只能沉默着。 …… “你们几个咋得,都哑了!我还不信,那小水仙当众做羞还有理了。”于国安环顾四周嚷道:“那两个死东西呢?” “二叔?二叔……”于家傲赶快上前拉着于国安说道:“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对了!贾书记还有话说。” 于家傲提出贾清关来,好让情绪有点失控的二叔能想到他们之前的计划。 被于家傲拉回来的于国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其实他本来是想把这通话拿来好好地折腾一下贾清关的。可怎想把甘泉村的霸王花给得罪了。但此时,又怎能下台呢?虽然目前小水仙事件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但不能就这样一了百了吧?总得让贾清关这个老狐狸,还有旁边的那个真狐狸长长记性,懂懂羞耻吧? 终于,于国安又拿定了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