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交往后男友马甲掉了》 第1章 第一章 ——世无永夜 话虽如此,笼罩着这座城市的阴影却至今未曾消退。 在白日震如雷鸣的爆破声中,诸多黑色组织的基地轰然倒塌。 慌乱的叫喊、逃离的人群,绝望刺耳的嘶吼被密集的机/枪扫射音和建筑塌陷碎裂的声音盖住,很快不见了踪迹,灰黑色的烟雾翻滚铺开,像从这座城市的阴暗地底骤然脱逃的鬼影。 建于高级地段的大楼被炸毁,原本平坦的路面被枪弹破坏,死相可怖的尸体堆积成山,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就能换上新的一批。 如果将其命名为人间地狱,一定是再高明的画师都难以生动再现的域景。 这是龙头抗争开始后的第七十二天。 围绕着某位已死的异能力者留下的五千亿黑钱而展开行动的不法组织们,在另一名异能力者插足其中后遭到了无差别攻击,抗争的规模由此扩大,持续未止。 而这一位异能力者,就是渡边橙此次要接触的目标。 不过显然,她来迟了一步。滚滚烟雾中,既没有涩泽龙彦,也没有训练有素打算围追堵截对方的港黑成员。 渡边橙捡起一枚留有余温的弹壳,广场上喷泉流泄的水珠溅出底座,打湿了她散在身后的红发。 不远处响起了消防车的鸣音。警车刺耳的鸣笛,划破了杂乱的尖叫。 摇晃着下坠的广告牌在半空中突然减缓了落速,缓慢落地,渡边橙搜寻四周,果不其然望见了人群中一簇快速闪过的赭色和对方身后的黑衣人。 这座城市的夜晚开始了拂晓前的自救。 渡边橙拉下兜帽,离开广场走进了街道,在自顾不暇一味逃窜的人流中,目标明确到了令人惊异的地步。 只不过,无论是忙着维持现场秩序的市警、消防员还是混乱的市民,都没有分神注意这位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路人。 涩泽龙彦的出现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政府下属的各个异能机构达成一致的结果。 即便对他的异能力有所猜测,也还是决定冒险将他引入本国,釜底抽薪,把在龙头抗争中活跃过度、不受上级控制的异能者一并处理。 但脱了手的风筝会飞到什么地方,显然已经不是剪断风筝线的人能够轻易把控的了。 不过虽然表面上是这样无奈又让人意外的事件发展,上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却很难说。 任由罐子里的各色毒虫为了一点点饵食争斗啮咬,在盖上盖子前又把新的虫子扔进去一并挣扎,最终活下来的不论是将来的虫王还是地头蛇,在彼此吞噬生存的过程中,都损失惨重。 谁也说不准这是不是一次计划内的大清洗,就像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五千亿。 “好久不见~长官。” 仿佛彻底忽略了她在二十分钟前见过种田山头火的事实,渡边橙接通了震动的手机,以枪林弹雨为背景的轻快语调,简直就像在马勒第五交响曲第二乐章中混进了婚礼进行曲一样怪异。 “稍微有了点新发现。” 第2章 第二章 种田山头火起初并不打算让渡边橙掺和到这场抗争之中,毕竟让她跟涩泽龙彦碰面,四舍五入就是两枚核/弹顺利会师。 但是坂口安吾不在,渡边橙的异能力又很好用,而涩泽龙彦也因为这一次的『失控』被划分到了无法使用的范围内,与之相比,即便需要稍微冒一点险,出动渡边橙也还是要安全得多。 异能力『堕落论』可以读取物品的记忆,同时,对驻扎在横滨这座城市多年的情报屋来说,要找到一个人的踪迹也没那么难。 # 第八十八天—— “新鲜的花儿,新鲜的花儿,朝时的露珠,晨间之花。” 拂晓后的海港边传来了这样仿若吟唱童谣的叫卖声。 仰靠在藤椅上的人面上盖着一顶被压得扁平的草帽,嘴里含着一根细长草茎,粗布质的宽袖皱巴巴地垂下来,略深的红褐色能很明显地看出有几处发白。 路过的白发青年在此处停住。 摆放在路摊上的花盆大小形状色彩各异,整株栽种的花在曦光中自由地舒展开茎叶,悄悄绽开的花瓣上还蒙着一层细密水雾。 这场景对他来说着实有些熟悉。 在半个多月前,追缉他的港黑干部候补就曾在喷泉广场上以花摊布下陷阱,守株待兔。 只不过太宰治不仅没有抓住他,反而被他抓了回去。 现在来看,绕了这么一大圈,结果却是谁都没有得偿所愿。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没有抓到他,而他看到那些美丽的宝石之后也没能排遣无聊。 本以为能稍微心动一点点的,但它们本身看起来还没有被投入火焰中时有趣。 白发青年在路摊边蹲下,捧起了一盆含苞待放的娇嫩白花。 也许这只是普通的路边摊……卖花的大叔没什么了不得的背景,也不是又一个为他设下的陷阱。但如果不是的话……这个惊喜也许能在离开横滨前稍微不让他感到太过无聊。 “是摘下这些花包装起来比较好,还是就这样更好一点?” “摘下以后育植不当会枯萎得更快。”摊贩坐起身,吐出了嘴里叼着的草茎,草帽摇摇晃晃地搭在他头上,挡住了一部分脸孔,但能看得出的确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发根提早退休,头皮光亮得似乎连假发戴上去都会自己滑下来,只能勉强拿帽子遮羞。 他面向白发青年,半蹲下|身,在路摊下方的杂物里摸索了起来。 这一幕对白发青年来说,宛如昨日重现。 他的红眸中带着对整个世界都感到无趣的死寂,然而在映入海面涌动的散碎光点时,又仿佛是踩烂脚边失去兴趣的玩具后热切期待商店摆出下一个新品的孩子。 “你在笑什么……?有什么问题吗?”摊贩把摸出来的小包肥料和虫药拍在了摊子上。 “就是这些。对照袋子上的说明使用,不管是自己养还是送人都可以,至少盆养的花不会枯得太快。” “……没什么。”白发青年微笑着说,“只不过忽然想起,十多天以前我就在买花时遭遇了袭击。本来是觉得那种美丽的白花非常适合送人的……因为那些人死后被丢在地面上却没有人送花,实在太可怜了。” “喔,那你有点惨啊。小伙子有没有受伤?”摊贩把赠送的东西装进袋子递到白发青年手里,关切地问,“是不是一不小心走到什么组织的交战区了?横滨多数时候挺危险的,最近更是这样,要是觉得这里不宜居住,趁着年轻搬到其他地方试试吧。” 他说着背过手,捶了捶自己的脊背,“唉,像我,这么大年纪了,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快一辈子,要搬走还有点舍不得。” “是吗?那您在这里可得小心了。”白发青年接过袋子,留下一枚湛蓝的宝石,站起身,轻轻拨弄了一下雪白的花瓣。 “我暂时还不打算搬走……就这个国家而言。听说了非常有趣的事情,贪玩的孩童总会忍不住对下一个玩具感兴趣起来。” “……啊?等等,这些花不需要那么多钱,您的宝石……” “本来就是漏掉的垃圾,无聊至极。留下它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很喜欢这一次的白花。”白发青年轻轻瞥过红眸,兀自留下了告别语。 “之后故地重游的话,应该还会再来这里。” “呃——”摊贩迷茫地抓了抓戴在脑袋上的草帽,“是说下次还会再来买花的意思吗?” 白发青年没有回答他,只是捧着那盆晨间欲放的白花,朝着一个方向逐渐远走。 站在原地的摊贩缓缓垂落目光,摩挲着宝石,拉下草帽躺回了藤椅上。 # 夕阳西下,骑着拖车的摊贩在一处巷子里停下了车,他摘下几乎挡住大半张脸的草帽,被兜帽包裹住一部分的面孔逆着光,浮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车板上还摆放着没有卖完的花草。 这些一整天都沐浴在阳光下的植物们早已舒展开枝叶,在这个人烟稀少的死巷中投下了稀稀落落的影子。 这里太过贫瘠,陈旧的墙瓦轻轻一握便会碎裂成块,又因为过度的封闭,没有下水道也没有老鼠。 堆积在这里的只有骸骨。 近日来连衣物都被“回收”干净的、无人认领的骸骨。 轻快而不合景致的铃声正在此时响起。 “是我。不出意外的话,您派出的那些人应该没有拦到涩泽龙彦吧?” 兜帽下的声音,渐渐由与电话那头相似的浑厚男音转为沉静的青年音,那道背影在夕阳余晖中倚靠在墙上,被压碎的朱色墙粉扑簌簌地抖落在其肩头。 【你怎么知道?】 “因为白雪公主要想从王后手里逃脱,少不了猎人啊。” 在被港黑干部候补严密警戒的同时在各个组织严防死守的基地安装炸/药,那是神明才能仅凭一人做到的事情。 而且…… 渡边橙摸出那枚冰冷的弹壳,揉搓了两下,屈指弹飞。 从涩泽龙彦当时所说的话来看,显然他实际上并不是什么一人旅团君。 【我不是在说那个……】 饶是种田山头火本身随性洒脱,不会过分约束周围也并不死板,对渡边橙也极为熟悉,有时候对上她这种稀奇古怪的回答方式,还是会感到头疼。 他叹了口气,【你是说涩泽龙彦还有帮手?】 “算是帮手吧?就目前来说。” 渡边橙回忆了一下那片闪过的黑色衣角和对方带有蛊惑性的话语。 信息太少了。 即便使用『堕落论』从弹壳和涩泽龙彦留下的那颗宝石上读取记忆,能看到的画面也不足以获知足够的情报,更多的还要依靠证据不足的推断。 “好心的猎人把白雪公主带进了森林里,那里是白雪公主的期待之所,却不是预期的好地方,于是一切又变得毫无意义了。长官你猜,猎人知不知道森林里有小矮人呢?” 种田山头火尝试代入涩泽龙彦,但他对渡边橙说的那番话还是感到一头雾水,语气都变得无奈起来,【所以?】 “也许……白雪公主一直在等待能够拯救他的王子?” 渡边橙拿起那颗湛蓝的宝石,隔着光滑切割的侧面仰望已经完全暗下的天空。 展开的夜色边缘泛着一层浅蓝,随着她行动的步伐微微晃动,像是浸泡在海水里的夜晚般虚幻美丽。 “就是不知道,在白雪公主等待着他的王子的同时——” 翻过附近的几处瓦墙,渡边橙在另一条暗巷中站定,同样由尸体堆放混杂的气味浓烈到几乎将血气盖住。 她散漫的语调拖得和行动的间隔一样长,吊足了人的胃口。 “——猎人是不是也在等待那一天。” 霜白的月光洒落在那张再度变换的面孔上。 鸢色发的少女披着浓绀色的风衣,长发在夜晚隐隐泛红。 虽然联合搜查本部下达的命令是抓住涩泽龙彦,但只要是异能力者就很难抓住他。 近乎针对异能力者的异能力——『龙彦之间』 它的威力,即便是异能特务科也不想放弃。 角落里堆放的暗色物体突然发出了细小的动静。 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被压在了最下面。 渡边橙向后退开几步。 在不断的推动中,摇摇欲坠地堆积在上方的人体被最后的推力冲击到了一边,朝着她先前站立的地方倒了下去。 一半的人影在月光中投照在了墙壁上。 第3章 第三章 那人影确实只有一半。 缺少的部分缓慢拉长补全,完整的人形最终映现在瞳孔深处,诡异得像一场正在上映的恐怖默片。 但渡边橙既没有惊恐地发出尖叫,也没有投以好奇的目光,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犹如深夜里岿然不动的雕像。 这并不是发生在夜晚的灵异事件。 坐在地上的少女神情茫然,被脏污模糊了五官的面孔狼狈又可怜。 这显然只是概率极小的意外……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 挣扎于生死一线,最后勉强醒转,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但问题是…… 渡边橙转了转松散的袖绊。 ……问题是,从对方衣裙的破损程度及部位、还有身上的血迹来看,毫发无伤怎么说都太过了一点。 被当成死者堆放在最下面沾染上其他人的血,当然也有可能……前提是,刚刚摔到一边的不是已经在火焰中碳化的人体。 能对这一切做出合理解释的原因无疑只有一个。 “……我为什么会在这?” 那声音很轻。并非询问,而是全然无措、无法理解自己如今为何会存在于此的低喃自语。 浸在黑夜中的视线平静如死水,渡边橙在阴影里沉默着,走上前倾身对上了对方琥珀色的眼瞳。 空洞干枯,填充着焚尽野草后的荒原。 既不能说是绝望,但从中也寻不到一丝希望,比起懊悔茫然,大概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憎恨吞噬了孤魂,仅余那种强烈的情感在内心灼烧不得其所。 如果现在递去一件武器,也许血管内流动着的滚烫血液立刻就能促使对方化身不死的复仇鬼,从地狱爬回,为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复仇。 ……即使什么都还没意识到。 被夜色浸染的云团不知何时挡住了月亮。 垂覆的睫羽上凝着半干的血污,即便努力睁大,大冈春鸣也只能勉强看清眼前包裹着血色的人影,嗅觉范围内尽是浓郁的腥锈,甚至隐隐有种腐臭的味道。 这里并不美好,而这里是人间。 ……她又回来了。 忽然认识到这一点,酸涩颓丧的情绪几乎在那一瞬将大冈春鸣压垮。 “不先站起来吗?没力气了?” 那道人影凑近了一些,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就像要将她溃败得想要逃离的生魂拉回人世。 大冈春鸣擦了擦眼,迟缓抬头,血色的人影在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 “你是——?” “在问及别人的身份前,自报家门可是基本礼节。” 鸢色发的少女笑着松手,然而那双黑眸中所投来的莫测目光、上勾弧度极浅的嘴角,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在笑,街市上价格低廉又工艺拙劣的笑脸面具看上去恐怕都比这个表情要和善许多。 也同样滑稽许多。 可现在无论是怎样滑稽可笑的表情,让大冈春鸣看上一千遍一万遍,她也不可能笑出来,只有满心的悲恸苦涩如同不甘逝去的死者般噬咬着新生的血肉,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我叫……大冈春鸣。” 颤动的喉部艰涩地发出音节,仿佛她重新拥有了名字,再一次成为了人。 “生于佳时,沐春而鸣——是个好名字。” 但尽管用着算是温和的语气说出了这种夸赞的话,注视着她的黑眸却暗沉沉的。 即便是这座城市的夜晚大概也不会比这颜色更加深浓,与其说是毫无波澜的湖面,不如说那里面根本连水分都没有,只是纯粹的、被精心切割后珍贵美丽的宝石。 大冈春鸣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明白这并不是因为畏惧,但究其原因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渡边橙脱下风衣披在大冈春鸣身上,挡住了血迹。 ……她计划中需要的储备出现了。 第4章 第四章 两人停在了一栋三层的建筑前,临近港湾的小楼有着古旧的砖红色墙体,窗沿的颜色在路灯映照下勉强能看出大概是米白。 夜晚的街道很静。 大冈春鸣能清晰地听到海风吹拂的声音,以及附近一些若有似无的、也许仅仅出于幻听的足音。 “不用怕,不会把春鸣带到奇怪的地方卖掉。” 渡边橙推开虚掩的镂空金属外门,鸢色发梢落在从拱形灰石门沿缠绕过来的蔷薇上,用着古怪的、仿佛快要笑出来的眼神回望她,好像在说“来都来了,现在才迟疑是不是晚了一点”。 ……的确,现在才踌躇却步实在太蠢了一点。 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想跑也跑不掉。 大冈春鸣在渡边橙身后垂下眼。 ……何况她已经无处可去。 “开玩笑的,难道真的在害怕吗?”渡边橙凑近看了看大冈春鸣的脸,退后半步,指着一个方向,“看到那里了吗?拐过那条路走上坡道就能看见武装侦探社。虽然现在还不太出名,不过以后应该会发展成很厉害的异能力者集团。” 要是在侦探社附近从事那种女性业务…… 先不说撞面的时候八成一下子就会被乱步看穿,晶子知道了绝对会想把她带到手术室回炉重造吧? “异能力……者?”大冈春鸣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凝在了这几个短短的音节上。 “对,异能力者。听起来简直像都市传说一样对吧?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春鸣实在好奇的话,有时间可以去武装侦探社看一看。” 渡边橙打开门锁,轻轻向前一推,侧过身好让大冈春鸣进去。 “武装侦探社……渡边小姐和那边很熟吗?”大冈春鸣试探着问。 “因为四舍五入算是邻居。而且,普通人对异能力者什么的都会有点好奇的啊。就像我第一次去池袋最想见的就是传说中的无头骑士。” “那您见到了吗?无头骑士……真的没有头?” “也不必用敬称这么小心,我很可怕么?”渡边橙看向大冈春鸣,拖着慢悠悠的调子说,“无头骑士啊,祂实际上……” “实际上——?” “你猜?” 大冈春鸣:“……” 吊人胃口太过分了! “那么——欢迎来到『阳』(はる)。” 渡边橙抬手按在了黑乎乎的墙壁上。 “春鸣(はるめい)。” 壁灯骤然亮起——原来这是一间酒吧。 “渡边小姐?”意外的叠音让大冈春鸣有种自己本该身处于此的奇异感。 难以言述,也没有办法以任何情感将其刻画,明明很清楚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间酒吧,但是那一瞬间,仅仅是听到那两个平假名先后出现的瞬间,就恍惚是……路边突然被风吹走了怀中鲜花的孩子,忽然回到了花园。 “您……不,渡边小姐你……”大冈春鸣的用词有些错乱,“这里是……” “如你所见,是开在这层楼的酒吧。”渡边橙在吧台边坐下,“抱歉,让春鸣失望了,我并没有包/养女子高中生的独特癖好。” “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 “虽然问了你要不要和我走,但春鸣还需要自己努力工作。” 渡边橙竖起食指,“目标是接替我的位置。” “……诶?”大冈春鸣一愣,“我不是想……” “别紧张别紧张,放轻松。”走上二楼的人侧身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跟过去。 “总是我一个人负责调酒也很累的,没人换班太让人头秃了,前几天就说服老板最近要快点招人了,刚巧遇到了春鸣……对了,就是这个房间。” 渡边橙在转角停住,扭开了门把。 “酒吧不会为员工提供宿舍,不过春鸣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我之前就和老板说好了,毕竟,也可能出现住宿不便的员工。” 她倚着白墙侧过身,大冈春鸣很容易地就看清了里面的布置,房间内甚至还包括了单人洗浴间。 ……太好了。 为什么会对陌生人这么好呢? “因为是春鸣?”那道语气随意得好像问题的答案对说话人来说,连一秒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大冈春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想的事问出了口。 传进耳内的答案微妙的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骤然被人看透的惊悸。 “不,应该说……因为我需要春鸣。” 被肯定了生存的意义,人才能找到支撑自己的什么事物努力活下去——至少对大冈春鸣来说确实如此。 出身商人家庭,家境富裕,作为独生女也备受宠爱,正如她的名字那样,大冈春鸣是沐浴在无限的春风之中幸福成长着的、不识人间苦难的雏鸟,只会娇声啼鸣。 而这一切如今被摧毁得丝毫不剩。 突如其来的炸/药将她的亲人连同自己炸成了碎片,倒塌的大楼碾出的红酱是大冈春鸣醒来前最后的记忆。 为什么只有自己还在、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那里……她在这样的迷茫中获得新生,却又无法理解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下来。 很痛苦,并且伴随着孤独。 如果说有什么强烈的情感促使她即使变成了碎片也想要重返这样的人间,那一定…… 一定是憎恨。 大冈春鸣擅自为这份无从解读的情感做出了定论。 “虽然这是多管闲事,不过我也只说一遍。”渡边橙打开窗户,裹挟了清淡花香的海风吹进房间,灰蓝色的窗帘在风中翻动布角。 “春鸣……想太多的话,人生不会快乐哦?” “渡边小姐又知道什么?!”话刚出口,大冈春鸣就意识到了自己语调中溢出的仇恨和尖锐,她愣了一下,神色有种再度慌乱起来的趋势,但又被胸腔内翻涌的苦痛渐渐压了下去。 “是——” 那双看过来的黑眸仿佛洞悉了一切,但从对方嘴里吐露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附和着她的话语。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渡边橙露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微笑。 “睡前记得关好一楼的大门,明天下午我会来教春鸣一些基础的调酒技巧。” 她伸着懒腰走出房间。 “终于能有人跟我换班了……真期待啊。” 一直走到酒吧外,渡边橙才堪堪停步,回望向二楼的灯光。 细碎的浮光在深夜落进她眼底,又被夜色吞没。 # 凌晨后的街道充溢着静谧,云团不知何时散去了,银白色的月光又重新如水漾开。 渡边橙揪着从后院摘来的玫瑰茎上的刺,指尖戳弄着花瓣,将它蹂/躏成了一团。 时不时有风拂过,草叶的气味随之而来,忽略其中若有似无的腥气,只看夜空中高悬的皎月,倒真像是会随时有辉夜姬从天而降的夜晚。 当然了,那是不可能的,日本只是有这种传说而已。 就算有也一定……诶?! 看到月光中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少年,渡边橙拿在手里的花一瞬掉在了地上。 第5章 第五章 “……被看到了啊。” 少年躬身落地,浓绀色的西装外套完全融进了夜色之中。 他拍了拍塞进怀里的帽子,抖开戴上,雪白的毛毡帽下,黑发柔顺地垂落,映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苍白得几近透明。 街灯的微光在地面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春末月光倾照。 一地散碎玉色。 少年站起身,长睫微微垂覆下来,如同一触即碎的薄翼。 但那下面没有丝毫遮掩的眼神却是死的。 不是渴求死亡的人不抱任何生存期冀的死,而是轻易无法动摇的、神明一样撇除了情感的究极平静。 流了血大概也只会被擦掉,划破眼球也看不透里面藏了什么。 渡边橙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玫瑰,若有所思地拨了拨边缘的花瓣。 “那个……”她保持着和对方的距离,抬头用着闪亮的目光看向他,“你是辉夜姬吗?” 她小声嘟囔着,“虽然性别上有点不对……” 这个问题显然完全出乎了对方预料的范围,以至于他竟然愣了一下。 “你是外国人吗?所以没有听说过我们国家的一些奇闻传说?” 渡边橙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少年,然而联系着视觉神经的大脑却在短暂的时间内不断剖析自己所见的情报。 衣服是那栋大楼的制服,但从刚才对方脱逃的情形来看,显然只是隐藏身份的伪装。 眼下有点青黑,近期有睡眠不足,肤色极白有些消瘦,从手腕、肩膀等处凸出的骨骼以及身形来看,不是亚洲人种。 那种帽子的材质和款式,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北部一些国家很常见……是俄罗斯? 但也不能在资料不足的情况下就这样贸然做出定论。 说起来,刚刚那栋大楼里有什么值得对方一去的地方吗? 渡边橙一面思索着,一面继续着自己的表演。 “据说是住在月亮上的仙女,传说会在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从天而降。” 她说完,双手捧着脸看向对方,“和你好像哦。” “……是个特别的故事,之前并没有听过。” 少年轻声作出评价,长长的睫毛翕动了几下,抬眼看来。 “多谢小姐谬赞。” 那双逆着光的眼瞳微微的泛着红,像是落了血的紫水晶。 半面腥红,半面瑰暗。 渡边橙不自觉地心神一凛,思路断接一瞬,陡然清晰起来。 那栋负责商贸的大楼,要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也就只有其对外的贸易链了。 用于对外交易的货轮控制着从横滨到英国的一整条航线通路。 ……所以是英国人? 但很多细节根本合不上这个推测。 少年忽地缓步走近。 “等、等一下!”渡边橙故作慌乱地开口打断,沉吟几秒,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们国家……是不是有什么在月下被看到了脸就要嫁给对方的奇怪传统?” 少年:……?? “……绝对没有。” 虽然不知道渡边橙在玩什么梗,但少年,不,更准确地来说,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果断地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难道你不是因为被看到了脸但是不想嫁给我,所以才要对我痛下杀手吗?” 渡边橙一边说,一边唱作俱佳地捂住了心口。 “为什么?第一次遇到辉夜姬,第一次实现了童年的梦想,双份的喜悦堆叠在一起,又带来了更多的快乐,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费奥多尔的紫眸毫无波澜地望着她。 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他平静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等待一位突然发病的智障病发结束。 不过渡边橙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悦。她眨动了一下眼,习惯性地想眯起眼打量对方,但又在发现对方再次抬步走来的同时恢复如常。 认真动用起异能力的话,除非对方是某些特殊的异能者,否则这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危机,如果对方只是普通人,事情就更简单了。 不过相对的,处理后续也会变得相当麻烦。 渡边橙一边后退一边思考解决方案。 逼问对方以那种方式出现的因由对她来说毫无必要,而且即便那么做了,大概率上也只会让事态恶化,她可没看出来眼前的是会在威胁拷问下透露出真实情报的家伙。 就算把骨头碾碎了,也只会抛出谎言,诱使对方堕入地狱吧? 不需要直接接触,只要能找到空隙进入刚才那层楼…… 渡边橙接连后退几步,突然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呜哇大哭着几步窜上了旁边的房顶,抱紧了边沿的电线杆。 “哇——爸爸和尼桑骗我!我不要辉夜姬了!我要八歧大蛇!!” 费奥多尔:“……” “……这位小姐。”他紫色的眼睛里带着渡边橙似曾相识的死寂,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和她印象中的,绝不是同一种。 费奥多尔捏着刚才接住的玫瑰,它茎上的刺已经被全部拔去,花瓣蔫蔫的,柔红的花汁甚至将他前襟的细白绒毛染上了一小撮粉色。 他走到电线杆下仰起头,颈部的青色血管在月光中异常清晰,从上方也同样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下颔的弧线,和颜色浅薄一开一合的唇。 然而,不管他要说的是什么,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都将这一切打断了。 渡边橙闻声看去,有一群人从对方先前逃脱的二楼跑出来了。 ……啧。 这么一来,她刚刚的计划就不能用了。 电光火石间,渡边橙松开电线杆,原路跃下房檐,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腕闪进了旁边的商业街。 对方没有挣扎,看上去对于她的做法也并不惊讶,过度的乖巧显得整件事愈发扑朔迷离。 ……是什么局吗? 两人绕进巷子里又七拐八拐,最后迎接他们的,是拂晓腥咸的海风。 少年站在港口边轻喘了几下,抬起了肤色苍白的手,渡边橙神色一变侧头闪避,冷不防对方突然更改了行迹。 冰凉的指尖戳到了她的脸。 “……辉夜姬?”少年倏地露出了一个令人极不舒服的笑容。 渡边橙转手一把拽掉他的帽子,后跃几步退出了老远。 “总之,我帮了你的忙,四舍五入算是共犯,你也不要计较我看到你的脸这点小事!帽子就当让我长个记性的纪念好了。今天的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相信什么传说了!” 一口气说完,她没等对方开口,一溜烟跑远了。 “……帽子没有了……” 站在原地的少年抬手摸了摸发顶,似乎有些微的愣神和不适应,但他的神色实在过于平静,好像连这件突然之间发生的事对他来说也算不上意外。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紫眸带着几分难以看懂的神色。 # 那种感觉很不好。 被碰触到脸的时候,以那一点为中心,自肌肤传达的陌生冷度,几乎让渡边橙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自保反击。 她差点条件反射地当着对方的面发动异能力。 而且那个时候,对方伸过手来,她明明闪躲了,却没能及时避开。 只是这一个动作,仅仅是这样微小的事,都让渡边橙有种一切都在对方预料之中的微妙感。 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她会抢走他的帽子! 诶嘿~ 渡边橙收起帽子,立刻拐到了附近的网吧里要了个包间,然后—— 连环操作,黑了那栋大楼及其附近的监视器,删掉了记录。 毕竟那些视频上说不定留下了她的脸。 这就不可以了。 被视频记录下来还怎么做横滨友好市民? 渡边橙很快关掉电脑离开了包间。 而就在门掩上的瞬间,电脑屏幕上突兀出现了顺着大楼的网路而来的老鼠古怪的笑脸。 漆黑的眼眸就在门缝后冷静地注视着它拉扯的嘴角。 第6章 不是老鼠是玉桂陀 这种老鼠,不管怎么看……都侵权了吧? 这根本就是米老鼠啊,那个人怎么回事?! 站在门外的渡边橙表情微妙了一瞬。 这感觉就好像玩游戏的时候好不容易和魔王死磕到了最后一关,准备一决胜负了,结果魔王掏出来的炸/弹不是单纯的炸/弹。 ……它长得像玉桂狗。 等等,说到玉桂狗…… 如果对方的毛毡帽被风吹起来一点,那样子还真的有点么像。 渡边橙回到家检查一番,确认帽子没有问题,才开始发动自己的异能。 异能力——『此世无名』 她的身形立刻发生了变化。 站在穿衣镜前的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异能力——『堕落论』 附着在帽子的记忆和信息立刻如江到海,汇入了渡边橙脑中。 只是与此同时,她发动异能带来的副作用也在不断对她进行冲击。 一般来说,『此世无名』是可以让异能力者本人不拘性别年龄变换成各种模样的辅助异能力,但如果改换的样貌原有者是异能力者,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知晓对方详细异能力信息的前提下,渡边橙可以使用对方的异能力。 但并不是所有。 也会出现无法变换模样、因此在知道具体异能力信息后也不能使用对方异能力的例外。 并且这种异能力同时具有无法避免的副作用。 在变换成所有者模样使用这份异能力的时段内,所有者的人格便会对她自身的人格进行自发冲击,仿佛要将外来物排斥到底。 打个比方。 假设渡边橙得知了港黑现任首领森鸥外异能力的具体信息,并且能够使用,那么在长时间使用对方的异能力之后,横滨可能将会迎来下一位萝莉控 ——特别喜欢给幼女挑衣服的那种。 相比于其他异能力者,坂口安吾的异能力对她还算友好了。 而且在认识对方、经过对方许可之后,渡边橙也不是第一次使用它了。 她攥着雪白的毛毡帽,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 ……也正是这份异能,将她过去零散的空白中解救了出来。 读取到的记忆逐一闪现。 身份是伪装,选择联通英国的水上航线的外贸公司也不是因为对方是英国人,只是为了误导。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俄罗斯人,天人五衰的成员,龙头抗争中立于涩泽龙彦身边的协助者,又或者……是对方背后的操纵者? 但对方接触涩泽龙彦的目的究竟是…… 记忆戛然而止。 渡边橙猛然回神,微微眯起眼 如她所想,拿到费奥多尔的随身物品后确实获知了一些查起来会比较麻烦、甚至可能查不到的情报,但不论这些情报有多么重要,与对方刻意接触涩泽龙彦的目的相比都无足轻重。 现在去回想,渡边橙才品出老鼠扭曲笑脸中蕴含的嘲讽意味。 故意顺着网路来是想捕捉她在网络上的形迹? 但可惜,和福冈那个毫不掩饰自己黑客风格的家伙不同…… 抵抗着异能力带来的副作用,她跌跌撞撞地起身,打开抽屉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因为常年被人摩挲在手里扉页已经有些褪色的便签。 异能力『此世无名』—— 异能力『堕落论』—— 再次发动。 被不断冲刷着人格记忆,又在破碎的记忆阴影中不断找回自己——正因如此,她才能直到如今也作为“自己”站在这里 ……没有人会比这样的家伙更擅长隐藏起自己了。 尽管过程复杂、大概也没有什么超出对方的预料,但…… 是平局。 # 甲板上的俄罗斯少年晃了晃盛着橙色果汁的高脚杯,隔着逸散的冷气遥望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海岸。 “横滨『夕也』……原擂钵街『红发情报屋』吗?” 腥咸的海风拂过,吹起了雪白的帽耳。 看上去有些陈旧。 第7章 感天动地塑料情 之后到了渡边橙和大冈春鸣约好的下午。 酒吧的大门敞开着,交叠的光影斜打在地面上,橙红夕光越过窗沿,穿透吧台上那杯浮动着碎冰的悬浮威士忌,隐约柔和了浓烈刺鼻的酒精味,带着宵暗之时阳光温暖的余韵。 “……渡边小姐?”已经失败过几次的大冈春鸣忐忑地看向对面。 “算是有一点进步了?就是矿泉水倒太多了。” 站在吧台外侧的渡边橙两指捏住杯沿,近距离地观察着酒杯中浮动的冰块,低头探出舌尖尝了一下。 “以及,最后倒威士忌的时候不要急。复杂的酒类春鸣你分明学得很好,却总在简单的品种上失败呢……” 略长的音调在她舌端辗转,就好像在回味思考着什么一般。 “学得慢一点没法立即接替我的工作也没问题哦,『阳』不会把春鸣赶出去。而且这里只是主营酒,不擅长调酒也可以学学别的。” “但就这样住在这里……”大冈春鸣琥珀色的眼眸不安地看了渡边橙一眼,“拜托老板收留陌生人已经很麻烦渡边小姐了。” “这个啊——”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威士忌,渡边橙放下玻璃杯,一手搭在吧台上,微微侧头。 只看大冈春鸣现在的表现,已经很难找出前一晚被仇恨腐蚀后的少女悲哀的影子了。 但是,那份扭曲的、支撑着对方活下来的情感并不会这么简单消止。 “没关系哦~”渡边橙向后一退,虽然没有回头,却还是准确无误地踩着下方的椅脚,坐到了吧台边的高椅上。 她轻轻地晃悠着腿,“算不上麻烦。” 因为,『阳』根本就没有什么多出来的老板。 这里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 只有横滨情报屋『夕也』 自己拜托自己,有什么麻烦呢? 倒不是在利用这间酒吧搜集情报。这个小小的地方还张不开那么庞大的情报网,仅凭一间店铺就能知道那么多事,那是故事里才会发生的故事。 这只是渡边橙给自己作为『渡边橙』的表层伪装。 一层又一层,将最内核的部分缠绕包裹起来,捂得严严实实。 揭开了调酒师的身份还有酒吧老板,揭开了酒吧老板的身份还有横滨『夕也』,揭开了『夕也』的身份还有各种不同的职业伪装…… 就算有渠道跳过这些直抵擂钵街那时的身份,也不可能被查出什么。 情报屋而已。 渡边橙在横滨生活了这么多年,想不付出任何代价就从她这里挖出什么珍贵情报的人数不胜数,威逼利诱不择手段都很常见。 就算费奥多尔真的查到了这一层,出于试探或者其他原因泄露了出去,也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她至今还没猜出费奥多尔利用涩泽龙彦的目的……渡边橙摇晃着空荡荡的杯子,低下头,下唇贴着杯沿,无意识地挤压得泛白变形。 『龙彦之间』是极其针对异能者的异能。 在雾气中将异能者与普通人隔开,身处雾气范围中的异能者不知不觉间就与其异能分离,变成了普通人,而那些被分离出来的异能力往往只抱有一种想法—— 杀死它的主人。 将整件事套在单纯的杀人狂或者反异能者身上都好理解,可费奥多尔本人应该也是一位异能者? 那么讨厌看到异能者或者异能力,自杀就好了。不是一劳永逸? ……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么一看,渡边橙甚至觉得自己那位中二病的基友突然变得单纯可爱起来了。 俄国毛子心太脏——几天后,查到点什么的渡边橙疲惫地叹了口气,开车去了池袋。 她需要快乐,需要找基友吃火锅。 # 基友名叫折原临也,性别男,今年十九岁,还是个在校大学生,长得人模狗样特像牛郎,除了搞事和热爱人类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之所以说他长得像牛郎,是因为一年前,渡边橙独自在新宿闲逛被搭讪时,真的这么以为了。 并且一脸痛惜地动用了自己所剩不多的好心,劝对方走回正途好好学习。 虽然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渡边橙就知道自己搞错了什么,但现今回想起来,她仍然觉得折原临也当时的表情十分美妙,值得一品再品。 而和渡边橙这种长相可爱讨人喜欢(自认为)、在横滨这种平均十多分钟就能遭遇黑帮火拼的城市摸爬滚打多年的社会人不同,本职还是个学生的折原临也,在池袋经常提前遭到社会的毒打。 ——特指来自平和岛静雄的“友好交流”。 例如此刻—— “临~也~老~弟~!” 渡边橙在路边停下车,远远的就看到金发少年对着折原临也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脚边的垃圾桶同时高高飞起,准确无误地朝着折原临也的脑袋而去。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用她单身多年兼职黑客的手速飞快拍下了这值得纪念的一幕。 并设置成了屏保。 每天用手机的时候看个十几遍,渡边橙相信,这一定能大大地提高她的工作效率,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为她的生活带来欢声笑语。 “小夕!” 谁也不知道折原临也的眼睛究竟是怎么长的,虽然先前完全没有看这边,却还是精准注意到了跑车边的鸢色发少女,并且在躲避平和岛静雄攻击的中途迅速改变方向,朝着她跑了过来。 “?!!” 渡边橙神色微变,嘎嘣一口咬碎了刚含住的棒棒糖。 她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立即调转方向,绝尘而去。 开什么玩笑?!她新买的阿斯顿·马丁virage 6.0 coupe很贵的!绝对比平和岛静雄扛起来的电杆贵! 她和折原临也的塑料友谊有车值钱吗? 没有的! 第8章 基友的□□□ 橙红色的骚包跑车,慢悠悠地开到了来良大学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前。 临近晚餐时间,店内三三两两的坐了不少人,渡边橙环顾一圈,先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折原临也很快出现在她对面,拉开椅子自己坐了下来。 “太过分了,小夕。”少年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就这么丢下我跑掉了。” “不然呢?你还指望我跟你混合双打静静吗?”渡边橙头也不抬地转了转手里的原子笔,在菜单上勾画下自己选好的锅底和配菜,推到折原临也那一边。 “算了吧,做人要对自己有点逼数。虽然和你拼桌吃火锅很开心,但这丝毫不妨碍我知道你是个让人想吐的垃圾。” “这是偏见吧?” 即便被当面这样说了,折原临也面上的笑容也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就像真的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并且好奇问题的答案般问道:“太奇怪了,为什么呢?明明是我先认识小夕的,但是你对小静却更加偏爱。”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红眸直直地看了过去。 “就像在爱护宠物一样。” “哈——?”鸢色发少女愣了一下,紧接着,表情开始变得痛心疾首起来。 “怎么回事?临临你发生了什么?是谁?!是谁教会了你白学?!!” 折原临也:“……什么?” “是我,是我先,明明都是我先来的。”渡边橙一面往自己这侧冒出热气的红锅里丢生菜,一面为折原临也展开了声情并茂的内心解说。 “一起搞事也好,和你吃火锅也好,还是在孤单寂寞的晚上聊到深夜也好。换作其他人我都不会这么不甘心,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你是想说这个么临也?”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嘛,这也算是小夕的特色。” 虽然不太懂渡边橙在玩什么梗,但这并不妨碍折原临也提取出关键信息,他若无其事地从白锅里夹出肉片,擅自将已经被渡边橙歪曲的话题扭回原位,“其实,我很期待哦。” “啊?期待什么??” “虽然实际上并不熟悉,但是,小夕意外地对小静有着极大的包容心。”折原临也的语气像是感慨一般,“很有趣不是吗?” “而人类的其中一点有趣之处,就在于心理的复杂,和面对各种情况时想法所会产生的细微变化。” “原本珍惜呵护的东西一瞬间变得一文不值,曾经厌恶的事物忽然间趋之若鹜……也许某一天小夕会和小静打起来也说不定哦?” “……”渡边橙沉默了一下,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神色流露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你……莫非临临你……” 折原临也:“嗯?” “对不起,是我错看你了。”渡边橙一脸诚恳地向他道歉。 “我一直以为,临临你就是个大龄中二神经病兼多动症患者,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少女心!” 折原临也:??? “你是希望有一天我和静静打起来,然后你能有个机会跳到中间,大喊着「别打了!你们不要为了我打架!」吗?” 折原临也:“……” 第9章 是谁在跳舞 这并不是折原临也第一次直面渡边橙异于常人的、相当另辟蹊径的解读方式。 倒不是说渡边橙总会曲解他的话意,而是她在表达上常常会用出人意料的、像是插科打诨一样的方式来应对这种状况。 「别打了!你们不要为了我打架!」 ——这句话其实是在告诉他,如果有一天,她和平和岛静雄之间不得不动手解决矛盾,不论是不是间接操作,这口锅她都会准确无误地扣回他脑袋上。 “这就是小夕误会我了。”折原临也笑着半眯起红眸,听上去仿佛一语双关。 但紧接着,他又继续开口,将那一层浮于表面的申辩轻松摒弃。 “小夕能理解的吧?将旧的原则打破,碾碎腐朽的底线,然后在那之上构筑出的,全新的、可能闪闪发亮也可能污浊恶臭的,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规则。” “不,我不能。”渡边橙面无表情地混调着碟子里的酱料,“请不要对我抱有超出常理的期待,正常人都不可能理解大龄中二病在想什么的。” “现实是无法逃避的。”折原临也并没有正面反驳渡边橙的话,只是嗤笑一声,瞥向她。 那种仿佛知悉了一切的笃定眼神格外的让人恼火。 “因为——” 他拿着筷子,拨弄了一下锅里被气泡推搡得快要漫出来的青菜。 “现实总是如影随形。” …… 飘散着香气的汤汁咕噜噜地冒着泡,走进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也显得愈发热闹。 然而,分坐在这张桌子两侧的两人,却仿佛忽然之间硬生生地将自己隔开了人群。 分明间隔也不算长,但在这一处狭小的区域内,空气中却开始蔓延起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讨人厌的地方果然不止一处呢,临临。” 鸢色发的少女抬高视线,眼底有种可怕的平静,“就连怎么激怒别人也十分擅长。” “是该夸奖你体察入微好呢?还是该称赞你太过‘擅解人意’?你和静静明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还能闹到现在彼此对立厌憎的局面的原因,我总算是知道了。” 渡边橙的声音轻柔得让人有些悚然,“因为……你就是这么招人厌,对吧?” 更古怪的是,几乎在渡边橙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那种备具压迫感的眼神消失了。 她笑嘻嘻地咬了一口烫熟的西兰花,语调轻快得好似先前那一幕从未出现过。 “哎,这是什么天赋技巧吗?” “不一样。”折原临也收敛起嘴角的笑,表情有一丝不太想提及某人的抗拒和勉强,“因为……小静是怪物啊。” “哦。”渡边橙语调平平地接了一个单音,“临也,我有一个疑问。你讨厌静静,到底是因为在你看来他不算人类,还是因为静静讨厌你呢?又或者两者皆有?” “并不是因为后一种哦~因为,我最爱人类了嘛,无论什么样子都是。” 折原临也勾起唇角,浮于唇边的笑容糅合在那张清秀的面孔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违和。 “因此,人类也应该全部爱我才对。但如果讨厌我的话,也不是不能包容一时。” “……确认了。原来你不仅是个大龄中二病,还想当大龄汤姆苏吗?临临,你应该转行去写小说。” 折原临也:“嗯?” “不管是废柴升级流那种从一无所有、毫无价值变得闪闪发光备受爱慕的人生,还是天选猎奇流那类不论做什么都很顺利有如神助,结尾却栽在一颗拦路的小石子面前的剧情,都很符合你的期待不是吗?” 用着棒读语气的少女面无表情,很难说她说出这番话到底是讽刺的意味居多,还是只是单纯地这么认为。 “破而后立和立尽皆碎,这种多米诺骨牌一样的人生,无论哪一种对你来说都是最棒的吧?” “是啊。”折原临也有些新奇又带着几分炽热地看着她,“就是这样我才最喜欢小夕了!” “呃……谢谢?”渡边橙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端起满满一盘豆腐皮,一点一点地拨进冒着热气的红锅里,仿佛是不经意间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说起来……临临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小夕』?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名字我是知道,不过你在聊天室的id不是『夕烧』吗?叫这个也没什么吧?小夕你不是每次都很快反应过来是在叫你了吗?” 折原临也回得理所当然,呈现在面上的却是好似要吓大人一大跳的、小孩子般恶作剧的笑容。 “怎么?还是说——这个称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喊了不止一次。” 模糊映在红锅里的黑眸中暗色浮沉,有那么一瞬间,渡边橙投去的目光仿佛突然冷厉了起来,但真正落在折原临也面上时,却已经不知何时恢复如常。 “再不知道是在叫我的话,难道我是傻子吗?” “欸~那就没问题了。对了——”折原临也突然开启了新话题。 “横滨的龙头抗争前些天结束了对吧?” “唔……是这样没错,你的消息真是一如既往的灵通。”渡边橙口头夸奖了他一句,没有接话。 这应该可以说是情报贩子的职业习惯。 毕竟,随随便便地就从嘴里漏出边边角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影响进账。 “小夕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折原临也轻轻地吹了吹在面前升腾起的热气,用着轻松的语气兀自说道:“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近距离地旁观到人类的丑恶,还是会让你恶心透顶对吧?” “毕竟和我不一样。” 明明身处于喧闹的火锅店内,折原临也的声音却像是来自荒芜死寂的异世,直直地切向了少女内心深处。 “小夕刚好,是彻头彻尾的厌世者。” 第10章 他穿着红鞋子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再度沉入了死寂。 渡边橙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折原临也,忽地一脸忧郁地叹了口气,面色情不自禁地表露出了几分复杂。 “我又明白了。”她说,“临临你是在向我要今年的生日礼物对吧?好的,我懂了。” 渡边橙说着,单手撑起下巴,颇为沧桑地叹息一声。 “唉,我这双眼睛真是看透太多了。” 折原临也:??? “还有,我啊,才没有厌世。临临你说话好歹要更符合实际一点?我明明相当热爱生活热爱人类啊,就连你这种垃圾也爱得不得了。” “……是吗?”折原临也沉默了一下,“……那小夕你为什么一边这样说,一边往我这侧的白锅里倒那么多辣椒油?” “那个啊……”渡边橙卡壳了一下,然后满不在乎地一摆手,不太走心地应付道:“当然就是因为那个啊!” 她一瞥折原临也,看着他的脸,倏地灵机一动。 “因为真男人总要会吃辣!临临你本来就因为脸很容易被误会了,至少要在饮食习惯上稍微改变一点点啊!” 渡边橙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白锅都是小孩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吃的,临临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要学会自己吃辣了,不能总是依赖别人。这样不好。” 接着,她拿起公筷,夹起一个红彤彤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蔬菜卷喂到了黑发少年嘴边,学着邻桌的女生温柔笑道:“来,临临,张嘴。啊——” “……”折原临也向后撇开脸,面上第一次出现了被恶心到了的抗拒表情。 “唉,这就是你不对了临临。”渡边橙也不在意他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折原临也这副样子她反而愉悦得不得了。 她收回筷子,把浸满红油的蔬菜卷放进了自己的盘子里,放下筷子,摇了摇头,语气有一丝明显的责备。 “我已经决定满足你的生日愿望了,你怎么还能挑食呢?” “唔——”渡边橙屈指抵住下唇,做出了思索的表情。 片刻后,她恍然大悟地一合掌,“难道……这就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吗?!” 折原临也:…… 折原临也表示他有话要说。 但显而易见,他并不想继续渡边橙这个明显是拿来恶心他的话题。 “……生日礼物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实在get不到渡边橙脑回路的折原临也,真实的疑惑了。 并且提起了兴致。 虽然他自己大致也能推断出,这背后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意。 “哎,猜不到吗?”渡边橙愉快地勾起了唇角。 “答案是红鞋子哦~” 折原临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放心吧,下个月临临你生日,我一定会送给你一双最漂亮、质量最好的红舞鞋。” 鸢色发的少女一脸郑重地握住了他的手,大声承诺道。 邻桌不知何时注意到他们俩的一对情侣听到这话,表情一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瞧过来的目光都带着奇怪的打量。 “好让你继续……” 少女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漆黑的眼睛弯起,却没有填充任何笑意。 “不知疲倦地在作死的边缘翩翩起舞。” 第11章 你啊就是皮 “小夕很生气吗?”折原临也面不改色地抽回手,红眸直视着她,唇畔的笑容没有减弱半分。 他看上去既不欢快也不畏惧,那句话对他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会被铭记于心的讽刺威胁。 “哦……”渡边橙从锅里夹起了一片还滴答着红油的生菜,面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临临你要吃吗?” 折原临也:…… 虽然折原临也可以确定,只要不实实在在地踩到渡边橙的底线,凭对方的自制力,绝不会像平和岛静雄一样一点就炸把他往死里揍,但显而易见,继续作死下去,那一定是另一种危机。 毕竟渡边橙这已经不是暗示了,是堂而皇之的威胁。 但是,该怎么说呢? 秘密总是引人探究。 就算把代价清楚明白地写在纸上,摆在折原临也面前,他也只会挂着虚假的微笑,愉快地把它团成一团扔到平和岛静雄脸上,抱持着对人类这一物种的博爱,将恶意与好奇进行到底。 “并没有生气哦~”渡边橙翻了翻盘子里的肉片,唇角勾出一弯弧度,“因为,临也你的误导失败了嘛。” “我怎么会是厌世者呢?”她的语气一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在为孩子叙述睡前童话,用自己的一言一语构筑起一个虚幻易碎的梦,只是那个对着折原临也展露的表情里,却夹杂了一丝饱含深意的嘲讽。 “你明明很清楚,我也爱着人类……以和你截然相反的方式。” 她嘲笑的并不是折原临也的自诩,而是与她的“相反”,就像站在人群中嘲笑他只能站在圈外一样。 但是……这只是误导。 是被它的主人随意抛出来的、期待着结果却又并不是真的那么在意结果的反击。 折原临也搅了搅红锅里那滩完全不在正常人类接受范围内的刺激物,戳破油面上冒出的气泡,在弥散的热气后丢开筷子,拍拍手站了起来。 当然了,如果换成别的事情,也许渡边橙会认真起来也说不定。 ……除了『夕也』之外的事。 即便现在获取的只有琐碎的情报,但就像玩拼图一样,表面上再怎么毫不相干的碎片,总有能够连接起来的地方,只要耐心地玩到最后,将其拼凑完整,就是一副完整的藏宝图。 而被费尽心机、套上一层又一层神秘面纱的秘密,就是那个有趣的宝物。 “……临也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走在后面的渡边橙莫名的有些不自在,随即又摆了摆手,“算了,不搞事的临临还是临临吗?” 折原临也:……?? 试图做戏的表情突然僵硬. jpg 渡边橙在店门前停步,迎着他的视线摇头,神情充满了做作的宠溺。 “你啊……就是皮。真拿你没办法。” “反正,临也你皮完之后有的是人排队等着揭你的皮。”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耸了耸肩,“太过常见导致我都找不出什么槽……” 渡边橙说着突然一顿,摸出了口袋里震个不停的手机。 是邮件。 她后退半步,滑开了邮件内容。 陌生的来件地址,内容只有简短的几行字,但对方用的却是她在网路上熟悉的口吻。 “看来……有点事要做了。”只停顿了不到一分钟,渡边橙就收起了手机,似乎已经快速做出了决定,抬头看向一旁微笑道:“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 折原临也仍然保持着笑容,但他的神色却给人以微妙的疏离感,瞥向她的红眸像是隔在一层玻璃外的球体,自然而然地带着距离。 渡边橙无所谓地点头,等他走出一截,才背过身去开车。 拼桌的关系就是这样,吃完就散伙。而且她只是象征性地问问,折原临也的反应完全在预料之中,没什么好意外的。 对方的说法虽然是爱着人类,但那完全不是普通意义的范畴,倾注在人类身上的,也不是能够为大多数人理解的情感。 无论善恶美丑,也不计较污浊馥郁,只要是属于人类的一切,折原临也大概都能从中找出无上的乐趣。 但他绝不会让自己涉足其中。 普通的人际交往也好,正常地维持关系也好,那都是折原临也知道却不会去做、甚至隐隐有些排斥的事情。 他说着爱人类同时人类也应该爱他,却拒绝与他所爱的人类建立起能够将彼此双方的情感糅合在一起的关系。 ……其实也不难理解? 毕竟如果自己和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产生了联系,就很难再成为一名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置身事外的观察者了。 那份特殊性会被现实淡化削弱,最终侵蚀殆尽。 也许在他人看来,折原临也就像个既要摘玫瑰又不想被刺伤的任性孩子,但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个人的看法和选择。 把他看得脆弱一点,就显得这个人原来也不是无坚不摧,显得他不那么像是一座…… 无人可以登临的孤岛。 接下来……渡边橙停住车,看向了副驾驶座上和她的手机连接后已经快速解析完毕的便携电脑。 屏幕上解析出的地址是—— 福冈,博多。 第12章 性别歧视要不得 其实渡边橙挺意外的,毕竟不管是东京还是横滨,都位于本州岛,坐新干线或者开车都用不了多久,哪怕是来自广岛的求救委托,好歹还在本州岛的范围内,但是福冈就…… 这是直接跨过四国岛跳到九州岛上了啊! 虽然她在那边也不是没有情报网罗,但比起本州岛,还是有些鞭长莫及。 不过渡边橙也不是因为对福冈不熟悉担心自己抓瞎,而是就一般的情况来说,当事人基本上都会选择向能保证自己尽快获救的对象求救。 从横滨到博多,算上中间的一些小路程、潜入地点等步骤,即便是坐飞机最快也要两个小时,而生死的事,往往只在一瞬间。 当然渡边橙也能推测出,对方绑架榎田并不是为了杀他,毕竟这种事对情报屋来说可谓屡见不鲜。 从“人类社会”这个概念诞生起,情报的价值便开始了。 因为身处于这个集体中无法永远独立存在,因而避免不了信息交互。 但大多数人都不是在做慈善买卖,所以想得到什么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而这之中,不免有人想投机取巧,抱着“从一个情报屋嘴里撬出情报就能白白大赚”的想法。 针对这种梦仔,渡边橙的手段从来只有一种—— 鸢色发的少女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第二把柯尔特蟒蛇型左轮。 这款表面镀光亮镍的战斗型手/枪,即使在停产数十年后的如今也光泽如昔,在投进单人舱内的光线下折出了冰冷的光。 ——赠予他们永恒的睡眠。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个人也太惨了叭! 在九州那么大的岛上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吗?! # 此处是博多的某间仓库。 堆放杂物的外间积蓄了一层薄灰,地上散落着外卖盒,十多个人从仓库外一直分散到仓库内的外间,看守着内间那扇紧锁的门。 而在锁起的、被暂时拿来充当拷问室的内间中,被斜进来的阳光刺得双眸酸胀的少年耷拉下了脑袋。 垂下的白金色发丝只能勉强为他挡住一部分光线,药物作用的后遗症逐渐显现,即便竭力抵抗下去,也头脑也渐趋昏沉。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榎田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现实是,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等待。 认真说来,他和『夕也』其实没什么交情,就连在网路上的交流也是以恶作剧为主,从他还没离家起就时不时地入侵对方的主页。 要说原因……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那样会很有趣吧?吓了对方一跳之类的。 虽然被发现之后就会立刻遭受反击,但对榎田来说,原本只是他随手尝试的事,正是从那之后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当然他也知道,现在沦落到这步田地,也有自己偶尔会恶作剧的缘故。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指望他改是不可能的。 归根结底,这个组织只是想通过拷问从他脑子里掏出情报。 做这一行,敌人总要比朋友来得多,而他在博多才呆了一年,还没交到什么可靠的朋友,反倒是和这个组织一样想撬开他的嘴的大有人在。 来博多前管家倒是说过有朋友在这里,有事可以帮忙,但榎田既没问过对方是谁,也没生出过找对方帮忙的念头。 他不想再和那个家有什么牵扯。 所以,这就导致他现在几乎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能想到的、有极大成功率的人,只有除开情报外还会接其他委托的『夕也』 只不过同时也伴有不确定性。抛出了昂贵的代价也仍然委托失败,这在对方那里也是有的…… “呀~” 房门忽地被推开,鸢色发的少女掩上门缓步走近,手中旋开的蝴蝶/刀笼着一层薄薄的夕光。 ……原来已经是傍晚了吗? 锋利的刀刃向下一划,在他身后捆缚住双手的绳子立时散开。 “……居然真的来了?”榎田扭动了几下长时间没有活动过的手腕。 “亏你想得出下委托向我求救。”渡边橙倚着墙瞥他一眼,“先说好,我亲自出手很贵的。” “知道啦知道啦。”榎田摆摆手,“稍微有点意外,没想到『夕也』竟然是个女孩子。” “呵。”渡边橙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手指搭在领带上,作势下扯,“你真的确定吗?” “咦?难不成是人妖吗?!” “……”渡边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是,闭嘴!” “太凶了。你是单身吧?” “你的嘴能像你的脸一样让人感到岁月静好吗?啧,是什么让你舍近求远?” “哎,毕竟我认识的人不太多啊。” 渡边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啦好啦。”榎田举手做投降状,“好歹是同行。你也能理解的吧?做我们这一行很招人恨的。” 说着他有些好奇的目光落在了渡边橙身上。 “该不会这就是你一直不露面的原因?因为是女孩子?从长相看的确不太像情报屋。” “你的话太多了吧?还有,女孩子怎么了?你对这行有性别歧视?小瞧横滨的女人是会吃大亏的~” “横滨的女人……听起来哪里怪怪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不觉得自己太招眼了一点吗?” 少女敞穿着一身浓绀近黑的风衣,内里搭配的是普通的白衬衫,但领带却是极其骚包的紫色,还有银纹。 “……说话之前请你先照一下镜子。你那个耀眼的发色!还有这身花哨的衣服!” “有什么不对?”榎田不以为意,“你知道毒蘑菇为什么颜色鲜艳吗?” “因为它要做蘑菇群里最不一样的烟火?” “对,就是这样!你很懂嘛!” 渡边橙:“……??” 这个人怎么回事?这里是槽点啊!难道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等等……所以这就是你给自己剪了个蘑菇头的原因?” “不是……”榎田卡壳了一下,又很快释然了,“算了,这样想好像也挺帅气的?对了,其他人呢?” “在外面。要干掉吗?” “哇哦~不愧是横滨来的。” 渡边橙:“……呸,你在地图炮什么?博多这种到处都是杀手的地方也没好到哪吧?你……” 她说着,声音陡然一低,按住腰间的枪抬眼看向来人。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这里会突然多出一人,一愣之后立时做出了迎击的姿态,手里的袋子随之一晃,两个一模一样的餐盒重重碰撞在一起,漏出了一点汤汁。 而让渡边橙感到惊奇又有趣的是,似乎是因为这一点,对方的视线落在了榎田身上,但又很快移开,流露出几分躲闪的意味。 “呀~是负责拷问的先生。”她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但您好像……并不想用那些东西折磨未成年?” “但还是给我喂了强力自白剂哦!”榎田站在一边,用着似乎超小声但实际上在场的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向她告状,“为了不泄露情报影响我的进账和信誉,我可是硬生生地抵抗了很久!到现在头还疼呢!” “……毕竟我受雇于这个组织,这是我的工作。” “哎,那干掉这个组织就没问题了吧?”渡边橙笑吟吟地说,“组织都没了,雇佣关系自然也不复存在了。” “你的解读方式很另辟蹊径啊。”榎田惊叹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意外的很帅气。惹到了我就直接毁掉整个组织……” “你现在头不昏了?” 榎田:“……你怎么知道?” “秘密~接下来——”渡边橙把玩着枪,看向了拷问师身后的门,“请让一下?” 对方没有动。 渡边橙也不太意外。她收敛起浮于表面的笑意,凝视着对方的眸光冰冷尖锐,就像刺破了那层瞳面,不带有任何情感地直接挑出了最深层的、矛盾复杂的东西。 “先生,你也知道,你并不那么胜任这份工作的,对吧?” 第13章 来讲讲关于孤独的故事 “你做不到摒弃自我观念的冷酷。成年人也好、未成年也好……在这一行你总有那么几次会碰到自己不太想下手的对象。从那些人嘴里吐露的言语对你而言并不意味着嘉奖,而是附加了愧疚的枷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你拽进自我构筑的地狱里去。” “有没有人这样告诉过你呢?你不适合伤害,你适合保护。对自己对他人而言都是。” 鸢色发的少女停顿了一下,“可以委托你保护他吗?” 她的语调和缓犹如平述,也不是诚恳拜托的语气,硬要说的话,就像在拿着饭团问“今晚要不要吃饭团”一样,随意又不给人做出其他选择的机会。 这种笃定和强势,通常会让人感到恼火,但马丁内斯却以成年人的直觉,从中感觉出了一种微妙的平静和悲哀—— 即便准确地戳到了他的痛处,眼前的这个孩子也不会因此骄矜自喜、更加愉快。 “……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大概他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马丁内斯这样想着,侧身让开。 比起为难这些从其他什么地方受过委屈的孩子,他好像更容易对他们心软。这对专业的拷问师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哎?你就这么放心?”榎田冲渡边橙指指自己,“我要是出事了你拿不到钱哦?” “啧,男人。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嘛,很自觉地站过去了。” “毕竟我是头脑派,跟去也帮不上忙……反正你会回来吧?” 渡边橙微微一怔。 ……陌生的问题。 就连被问及的同时衍生出的感觉也陌生得难以表述。 “……应该吧。” 以普通人构成的黑帮组织,即使不用异能力,顶多只会增添伤势,但要让渡边橙说出“当然”这种既像在立g又像在演绎少年漫某一幕分别的回答,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 她并非没有意识到。 也许是在几年前下意识走进深海被中原中也叫住的时候,也许是听到刚才那句话的后一秒,渡边橙就隐约察觉到了,她那份摇摇欲坠的、对于自我存在的坚定正在崩解。 啪嚓。 # 旋身后翻,左手扣下扳机,渡边橙看也没看右后方,从6英寸枪管内发射出的子弹带着357英寸马格南弹破空的气音,直击试图偷袭她的敌方喉管。 诚然这款老式的柯尔特在连射后会存在一些问题,重量也不轻,但其在精准度和射击间隔上的优势却不容小觑。退一万来步说,用得好了,就算是竹签也能成为利器。 渡边橙走出仓库,迎着落日蹭掉了颊边的血。 橙红色的夕光像是一块从天边垂下的华布,将她整个人笼裹了起来。 不会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美丽,也不会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加温柔。 “你在干什么?!” 但这幅本可以永远留存在夕阳下的景象被破坏了。 ……再一次的。 “欸~你们出来了啊。” 压下扳机的手指顿住,渡边橙睁开眼,若无其事地扔掉了手里陌生的枪。 “那个啊,当然是在猜里面还剩多少发子弹。” “那也不用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吧?!” 无法理解。 就算被父亲骂过自己是个古怪的孩子,榎田也理解不了那种突如其来的自毁。 “因为里面没有子弹了嘛~” 渡边橙眼底浮出一抹微妙的笑意。 “——大概。” 榎田:“哈——?!” [那如果有的话不就死了吗?!] 但是,想归这么想,榎田却没有说出口。 这么明显的事难道『夕也』会不知道吗? 正是因为知道了也仍然那样去做,才让人困惑难解。 ……可那个孩子并不是真的想死。马丁内斯甚至觉得,从她捡起那把枪开始,就一直在等待着有人让她丢掉它。 “别那么大反应啦,走了。”渡边橙双手搭在榎田肩头,推了他一下,“快点。等一会要是有其他人赶来就麻烦了。” “不是说要干掉这个组织?” “你好烦哦。” 榎田:??? “我还有急事要做,解决剩下的人最早也是明天的事。” “啊?你要做什么?” 渡边橙的表情陡然认真起来。 “等邮件。” 差点就忘了今天不适合自杀了。 万一给大可爱留下了心理阴影怎么办? # 另一边—— “诶~真稀奇呢。”太宰治双手撑着脸,盯着中原中也手上的包裹拖长了声音,“竟然会有人给黑漆漆的小矮子送礼物。” “嘭!” 桌椅歪倒一边,他轻巧地在另一侧站定,长长的衣摆垂贴着小腿,就像提前预料到了对方的反应和攻击路径般,“不过……这种颜色的和纸我好像在哪见过?” 中原中也:……啧。 所以说,渡边橙为什么要说什么固守人设用这么显眼的颜色啊?这不是一下就被发现了吗?! 倒不是要隐藏自己和朋友的关系,而是除开先前森首领私下和他提过的事,再突然被太宰治这个垃圾盯上,对渡边橙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中原中也甚至搞不明白,太宰治忽然提起这一点是想做什么。 “喂,太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哦~”太宰治笑着摇头,视线转到中原中也面上,语气轻快却缓慢,就像是刻意空出了间隙要观察对方的反应一般。 “只不过我忽然想到,今年给中也你送生日礼物的,应该和去年是同一个人。” 他上挑着嘴角兀自说了下去。 “但奇怪的是,和中也认识以来,我却从没有见过那位小姐。” “明明是会在生日和节日互赠礼物的关系,两年都没有接触过,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中原中也微微绷起了嘴角。 “是啊……是什么呢?”太宰治唇边流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意。 他的眼神是空洞茫然的,似乎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攥住这个小秘密去刺伤中原中也,但他同时又保持着微笑,仿佛仅仅如此就能让他在虚幻中体会到一丝人世的愉悦。 “啊,对了。”太宰治紧接着一拍手,看着中原中也轻轻一笑。 “要说为什么可以确定中也和对方这两年都没接触过,那当然是因为,中也实在没什么女人缘呢。是身高的关系吗?仔细想想,成长期几年都没变化过,的确很让人忧心。” “哈——?”中原中也瞬间暴躁,“一开始慢点有什么问题?!我的成长期还有好几年!” “是是是——”太宰治一蹦一跳地踩着地面上错落的砖纹,“中也你还有好几年去做好你的高度将会一成不变的准备哦?” “不过,我很好奇呢……中也这么久都没有和对方见面的原因。” 很突然的,但在多少有些了解港黑这位干部候补的人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让人意外的,太宰治陡然话锋一转。 “按中也加入港黑和收到礼物的时间推算,应该是『羊』那时就认识的吧?” 他开口的同时停住脚,看向了因为他的话微微僵住身体的赭发少年。 “那样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太宰治鸢色的眼睛里仍然留有笑意,他切向中原中也的目光直白而纯粹,带着孩子般的懵懂残忍。 实践课上,孩子们正在学习如何解剖金枪鱼,但在其他人专心剖切鱼身时,其中一个孩子却拎起了邻座的兔子,刀锋面对兔子折出了银白的冷光。 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惊怒的邻座挡住了兔子,其他人看向孩子的目光又惊又惧,仿佛在看一个和他们生活在同一空间里的怪物。 【兔子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什么要伤害它?!】 【都是要研究内部构造,金枪鱼可以,兔子为什么不可以?】 孩子也很不解。 当然不可以!一般来说谁会这样想啊?!要解剖的是金枪鱼,会有人盯上别人的兔子吗?!——其他人这样冲他大声喊道。 但是,兔子和金枪鱼又有什么不同? 或者说,它们的存在真的有其独一无二的价值可言吗? 任何生物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因此,死亡应该是平等的。 孩子无法理解。 那种足以追溯到本源的意义对他来说,近在咫尺却又太过奢侈。 而实际上,兔子不是他的,金枪鱼也不是。 只是有人把它们放到了他面前。 所以,孩子看到了。 仅仅是看到。 他的世界里仍然空无一物,只有人在门外试探着走走停停。 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找寻什么、一直难以被人理解的那个孩子,此刻就站在这里。 现在也仍然在对这个世界微笑着。 内心久久地停留在嚎啕大哭的前一秒。 第14章 喝了这瓶宰,忘了那个奶 【那么,这件事就拜托中也君了】 【是,首领。下次见面,我一定会告知她】 但在那天之后,不,更确切地说,在中原中也加入港黑之前,渡边橙就没再出现过了。 简直就像在那之前就预料到了那一天以及他的做法一样。 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偶尔也会发邮件,但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能感觉到,维持在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而现在,太宰治就像那个突然站在猫箱前的人,一手按在了箱门上,带着薛定谔的破坏力。 “也不用那么紧张嘛,中也。”太宰治屈起食指点了点下巴,“虽然龙头抗争才过去不久,港黑正值用人时期,但既然首领没再提过,说明现在的情况也还过得去。而且啊,港黑不是已经有安吾了么?即使是首领,脚踏几条船也是有可能会翻的啊。” 中原中也起初还在思考糊弄太宰治的对策,听到后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哦~”太宰治一脸郑重地强调,表情显得他说的话似乎多了那么几分可信度,接着压低了音量,像是要说悄悄话一样小声问道:“呐、呐,中也,那位『红发情报屋』是位美人吧?那样的话,爱丽丝酱说不定会因为生首领的气就不穿他买的新裙子了!” “不过我就不一样了。”他用着听上去相当轻松的、玩笑似的口吻说道:“如果有美丽的小姐陪我一起殉情,即使最后看到的依旧是这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世界,大概也能变得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哈——?转了一圈你这个自杀狂还是把事情绕到自杀上了!”中原中也吐槽道:“死心吧!不可能的!你不是那家伙喜欢的类……” [啊,不对] 他突然想到 [如果只看脸的话,太宰治说不定真的会是渡边橙喜欢的类型。毕竟不管内里如何垃圾,太宰这个家伙,脸是真的长得不错。] “什么?!”太宰治夸张地大叫起来,“难道红发的小姐喜欢的是中也这种吗?!” 中原中也:“怎么可能啦?!” “那就好。”太宰治舒了口气,一脸放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因为,我真的不太想为了这种理由去锯腿呢。我可是很怕痛的。” “……呵。”中原中也冷笑一声,脚尖一转,看向他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脚下陡现深坑。 “是挺好的。不如我现在就帮你锯吧?全锯了。” # 同一时间的博多某家酒店内。 “你挡住屏幕了。”渡边橙头也不抬地把人往旁边推了推,用着毫无波澜的语气发出了威胁,“我这局要是输了你就完了。” “真的吗?”榎田完全没有被吓到,反而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情来,“你要怎么做?” 他瞥了一眼渡边橙腰间被外套挡住的枪套,表情垮下,感到有些索然无味地问,“啊,难道是一枪崩了我这样吗?” 渡边橙:“……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觉得就我的表现来看应该还算好人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残暴……” 结束乐响起,屏幕上突然跳出了game over 的字样。 渡边橙沉默了一下,盯着还在跳动的那八个字母,缓慢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你还记得你刚才说过什么吗?”榎田提醒道。 “啊?我有说话吗?”渡边橙屈起食指揉了揉耳侧,“你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哦,我好像是说过,我这局要是输了你就完了。” ——完全就就是一副不认账的样子。 “喂,我说,你要窝在这里打游戏到什么时候?” 榎田没有纠缠,耸耸肩换了新话题。 说得渡边橙好像很凶残的人是他,但觉得渡边橙不会对他下狠手的人也是他。 “你不用去医院么?”他继续问道,视线在渡边橙脸上和挽起袖子露出的绷带上停留了一会,“先不说疼不疼的问题,脸上搞不好会留疤哦?” “你是街头美容店推销的大妈么?”渡边橙飞快地点着游戏机的按键,没有看他,“你老实告诉我,做成一笔生意你的提成是不是有30%?” “哇——!你怎么知道?!” “……太假了,即使不看你的表情用听的也能判断绝对很假。表演的时候请走心一点。” 榎田笑了一声,贴着椅子的两条小腿晃了晃,盯着一面墙壁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问,“哎,『夕也』,你的名字就是这个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是吧?”渡边橙停顿了一下,“反正就这两个字,随便你怎么叫了,叫出麻烦也不用我告诉你会有什么后果吧?” “嗨、嗨,我知道。那就……小夕?我的话叫我榎田就可以了。” ……现在的情报屋都怎么回事?!渡边橙的神色不由微妙起来。 你为什么会和折原临也这么有默契啊?!! “啊,又输了。”榎田笑嘻嘻地戳了一下她再次出现那八个字母的游戏屏幕。 渡边橙:看来你还和折原临也一样,是个爱作死的人. jpg 她啧了一声正要说点什么,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来件人是中原中也。 看来礼物已经安全送到了。 哎,不知道中也会不会喜欢呢?总是送柏图斯实在很没劲,上次送了魔法师尖帽还被中也说了很久……可是她是真的觉得那种尖尖的帽子极度显高。 渡边橙一边想着一边滑开了邮件内容。 ——【你对青花鱼怎么看?】 第15章 牛郎应与牛共眠 哈??? 看到短讯的渡边橙懵了一下。 怎么回事?难道说中也最近喜欢吃青花鱼了吗?? 还是说这是什么新暗号? 但她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俩和青花鱼有关的回忆,最近也没听说有谁用这个代号。 ……那大概就是换口味了吧?渡边橙这么想着,输入了回复。 【虽然我不挑水产的品种……但是中也,我其实是个虾派】 收到回讯的中原中也:“……” 虽然邮件发出后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渡边橙不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但是这个就…… [什么啊?!我也不是青花鱼派啊!!] “噗——哈哈哈哈哈!”偷瞄一眼看清了邮件内容的太宰治笑得捧腹,“有趣,太有趣了!哎,说起来我是蟹派的,都是甲壳节肢水产,说不定很合得来。” “喂……”中原中也似乎是想警告太宰治点什么,但同时又吐槽欲爆棚,使得他的神情看上去更像在朝太宰治翻白眼。 “你这家伙明明都不认识她,这么说不觉得太轻浮了吗?” “咦——?”太宰治一脸惊奇地把中原中也从头看到脚,直看得赭发少年烦躁地投来瞪视,才弯起眼,鸢色的眼珠点缀着天空落下的第一抹暗色。 “原来一直以来中也都对我抱持着与此相反的看法吗?太意外了!” “……”中原中也噎了一下,收起手机大力撇过头,“嘁,你的自我认知还真是精准。” 是他的问题,他就不该说太宰治轻浮,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对方。 莫名其妙地刺戳别人的秘密又随口把自己的恶意撇得干干净净,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却搞得好像对方会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什么重要角色……说到底,不过是太宰治恶劣的性格作祟。 反正中原中也是完全没有要给这两人牵线搭桥认识一下的意思。 捞一个就算了,两个是怎么回事?那不就是麻烦乘以二么?! “唔……”正在联机打游戏的鸢色发少女突然停住了动作。 “你怎么了?” “总觉得有人在骂我。” “哦,这样啊,放心吧。”榎田点点头,“骂你的人肯定不少,指不定现在那个组织剩下的人还在想着怎么报复你。” 渡边橙:“……我这是因为谁?” “嘛,其实也没其他人知道是你下的手。”榎田假装没有看到她的眼神,“没什么情况的话,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委托过『夕也』。而且就算知道,你也不是所有委托都会接不是吗?” 渡边橙沉吟了一会,“挺难说的……我前段时间被一只神奇动物盯上了。” “神奇动物?” “对啊,因为我到现在都没想好是叫他米奇还是玉桂狗。” 榎田:“……” 虽然知道你是在意指某个人,但这是什么奇妙比喻啊?!根本不可能猜中的! “说真的。”渡边橙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放下游戏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我觉得他开的肯定不是米奇妙妙屋。” “那是什么?” “米奇决死屋,输了大概率会死人的那种。” 榎田:“……” “所以,我一直认为他需要米奇不妙屋。”渡边橙自顾自地说着,“老鼠还是被关起来不能乱跑才更可爱。” “……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什么?难道你喜欢老鼠在自己的地盘到处乱窜吗?”渡边橙反问一句,五指并拢做出了驱赶什么的动作,用着棒读的语气叫道:“天啦!这个爱好真是太恶心了!” “难道不是想玩弄老鼠的你更恶心吗?!你刚才还说了关起来会比较可爱对吧?!”榎田犀利地反驳。 渡边橙:“……啧。” 见她说不出话来驳斥,榎田面上立时流露出了斗嘴胜利的得意,翘着嘴角翻开电脑,屏幕朝向她。 “那边的据点就在这,监控也全部黑进去了。真棒啊,他们竟然还在里面藏了一个走私库。” 他毫不掩饰内心所映呈在那张笑脸上的愉快和亟待报复的跃跃欲试,语调轻快得像是跃动在琴键上的音符。 “火/药和枪/支?” 不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那双黑眸在看向屏幕时绝不可能错开旁侧的脸。 但她的神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第一次没有被人骂作“怪胎”,不知为何在轻松之外让榎田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的笑容变得更大,“还有石油。” 渡边橙俯身细看他调出来的仓库地图,“是分散的。” “对啊。”在她移开视线之后,榎田笑着合上了电脑。 “所以接下来就劳烦你了。” # 据点沿海,临近博多港却并未占据港口,反倒被外来的华九会和其他黑/帮分割得一干二净——不过临近博多港只是就地图而言,若按照比例实际放大,比喻成牛郎望织女也毫不为过。 而现在,正值凌晨一点,牛郎也是时候和他的牛一同安眠了。 经过前一日的事,仓库的戒备不可谓不严,但神经的高度紧张和身体长时间劳累所带来的疲倦却是难以抵抗的自然反应,再加上这里临海却人口稀少,夜晚只能听见海风轻微吹拂的声音,一个不小心阖上眼皮,以为是在睡梦中也不会让人觉得稀奇。 当然了,再怎么次的组织也不见得会有全体送人头的好事存在,但长久下来,守备懈怠的却不在少数。 硝酸胺、雷管、木球……渡边橙赶在换班的空档溜进仓库,快速回忆了一遍来之前从电脑上看到的分布位置。 然后还有……等等,那几袋是什么? 渡边橙跃下屋梁,被手套严实包裹着的手撑住地面,弓身落地。 虽然已经有了大概的结论,但她还是决定验证一下。 重量不轻,划开小口查看,里面是装得满满的泥土,渡边橙搓了两下,闻了闻,预料之中的金属味道混杂其中。 果然是『不退之焰和日落白光』 而说到不退之焰与日落白光,就不得不提及然德基尔·阿拉木塔。 因为他正是这一噩梦的缔造者。 这位炸/弹商人极擅制作掺杂铝粉的炸/药,作为助燃剂的铝粉能在快速燃烧的同时释放白光,飞溅的高温铝雨很容易就能造成重度灼伤,并且由于铝和水的化学反应,既不能立时用水浇灭身体上的火星,也不能用于救火,时间上的延迟和救助的困难都意味着爆炸的后果严重且难以逆转。 不过,现在放置在仓库内的都只是半成品。 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东西藏在自己的仓库里就算了,要是将危险性进一步升级,命脉还掌控在小小的遥控器上,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意外碰到按键,真是让人睡都睡不安稳。 所以渡边橙觉得自己应该助人为乐。 凌晨两点。 仓库外的脚步声突然密集起来。 “boss?您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不是你打电话告诉我仓库里的东西被盗了?!可恶!那个情报屋到底了叫了什么帮手过来!!” [ 叫了恶魔 ] 渡边橙无声地做着口型,摘下了用于监听的耳机。 她远远地望向沿海的据点,按下了遥控。 在夜里释放的白光立时将那一处渲染得亮如白昼。 只余银发少年颤抖着发出的嘶吼。 第16章 环环相扣 博多的主页,在几小时后几乎塞满了与那个组织覆灭相关的消息,当然,更多提到的是奇迹般没有波及到周边的爆炸,以及抓拍的照片上唯一生还的少年。 脸被挡住了大半,露出的只有填满怨恨的眼。 “你还留了一个?”榎田滑动着鼠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有吗?”渡边橙合上新一期的漫画周刊,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哦……还真的剩了一个。” 她摊了摊手。 “没办法。要控制爆炸效果使其不伤到其他无辜的人,肯定存在漏掉谁的可能性。真幸运啊,他那天应该去试试抽奖。” 榎田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了?”渡边橙微笑着问,顿了一下,恍然道:“啊,是要斩草除根吗?” 她放下书站起身。 “这样就行了。”榎田移开视线叫住了她。 夕也绝对在打什么算盘——他这样怀疑着。 虽然说出来可能像有疑心病,毕竟,并非出于毁灭性恶意展开的爆/炸事件本身就具有不确定性,但同时,这其中也存在着更大的问题——她为什么不选其他方式,偏偏要选择这种可能留有活口的办法? 没有人知道夕也接过多少委托,无从提及成功率,但知道她的人无疑评价都很高,这也正是她能在业内立足的原因。而看她先前的手法,也不是会对毫无关系的人心软的类型。 何况……这根本就不是心软。 在少年面前将他熟悉的一切付之一炬,近在咫尺却无力挽回,这分明就是毫不顾惜地在催化那份可能燃成大火的憎意。 榎田聪明的脑袋很快转动到了某个酝酿中的阴谋上。 但他并没有深想,也没戳破。 横滨的水有多深,他虽然没有涉足其中,但在过去也有所耳闻,能在那种地方做情报这行做出名头还到现在都没出事,足以侧证夕也是个多么麻烦的人物。 他没有要因为陌生人得罪对方的打算。 而且,明明和博多没什么关联,那种时候却还能想到控制伤亡,她也算是个古里古怪的好人嘛。 榎田转动椅子,重新看向屏幕上那张抓拍的照片,点掉了页面。 「也许……会被算进阴谋里,是银发小哥你不好哦?」 # 此时的东京某间公寓内—— “您是说——尝试插手横滨的事务?” 浅金色发的青年一手按压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上,若有所思道:“的确,在涩泽龙彦事件之后,不管那些异能机构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表面上都是决策失误。因为不论怎么说,涩泽龙彦都造成了大量伤亡。” 【但并不是说就这样直接委派公安前去探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zero】 “是。” 【表面上不存在的机构也好,类似于都市传说的异能力者也好,那个世界是时候被开出一条缝了】 【不过我也不是说要让你去试探招惹异能力者】 【那座城市自十多年前开始就循蹈着混乱原始的规则,被地底的暗影一步步蚕食,市警的存在逐渐被边缘化,就连政厅被毁这种事也算不得异常】 【小心一点,毕竟你的主要任务是……】 说到最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小到听不见了,但青年面上表露出的却是了然的神情。 任何事情都免不了区分主次,上面这次的委派也是一样。 恐怕也没指望他能破坏横滨的情报网或是在那建立起「zero」的通道吧? 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想在那开条缝而已。 龙头抗争过去不久,横滨还没有那么快修整完毕,不论是监察这座城市白昼的异能特务科,还是值守夜晚的港黑,都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将这座城市把控得密不透风,如果想渗透点什么进去,好使公安不会消息延迟或是被蒙混过关,现在就是唯一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总的来说……并不是让人特别意外的安排。 浅金色发的青年走到了阳台上,云丝缭绕,薄薄的曦光穿过飞絮般的卷云,落于浅色的睫毛间。 他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融进暖光的蓝色瞳面映着云后的天。 「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 几日后的池袋发生了一件大事。 但真要说的话,既不是政策变动,也不是要员莅临这一类的事,而是会让所有知晓此人的池袋人大吃一惊,觉得“难道今天地球变成方的了吗”这样的事情——折原临也收到了女性送的生日礼物。 单就折原临也来说没什么奇怪的,他的长相具有很强的欺骗性,忽略他本性迷上这张脸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女孩子不计其数。 只从女性送了生日礼物来说也不稀奇。被迷恋者搞到生日日期,在那天送出礼物没什么罕见的。 但当这两者叠加在一起,礼物拆开后又是一双装在水晶盒里的红鞋子时,整件事就变得搞笑又让人吃惊了。 只可惜,此刻没有人能陪伴在侧,让折原临也一观人类那张表情变换的有趣面庞。 “哦呀,虽然也不是很意外。” 毕竟渡边橙开玩笑归开玩笑,在某些时候,却会意外的“守信”。 宽松毫不意外的是讽刺又充满恶意的女式,鞋跟细长,是标准的舞会常用款。折原临也掂了掂重量,不是很轻,但要说真的是鞋子,又能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他盯着手上的红鞋子看了一会儿,绕过最容易下口的鞋头和鞋跟,咬了一下内侧的鞋面。 丰沛的红色汁水溅出,顺着他的侧脸和嘴角滑落,蜿蜒过下巴和颈部的弧线,在锁骨的凹陷处打了个旋,被突然覆盖上的纸巾止住。 折原临也看着雪白的纸巾上大片洇开的红色,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放下这份“独特”的生日礼物,点开了一封邮件。 ——是十分钟前来自一位幸存者的委托。 第17章 意外的祝福 委托的内容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倒也不那么复杂,但却刚好是折原临也感兴趣的地方。 因为,对方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 拜托他找出『夕也』的所在。 类似的委托折原临也不是第一次见。 越是在情报这一行有所建树的人,越是擅长把自己藏得密不透风,就像他长期混迹在新宿,大人们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孩子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秘密,而生活在横滨那种被多数人默认为一级危险城市的渡边橙更是如此。 很难相信自己始终找不出踪迹的人是个未成年吧? 很难接受在横滨扎根至深的『夕也』是个女孩子吧? 然而意想不到的猜测才是事实。 折原临也好奇极了那些人在得知真相时的表情,说不定会大吃一惊,但同时他又觉得就这么把渡边橙的身份暴露出去很无聊,因为那怎么看都只局限于普通的委托交易,毫无趣味可言。 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翻看着放在电脑旁的那一沓资料,越看越觉得这桩委托有完成的价值。 在收到邮件之后,折原临也就查过了地址,对方也并没有更换ip的痕迹,定位以后再结合博多那边传来的情报,他很容易地就查出了对方的身份。 过往经历简单,要说和渡边橙能有可能有什么交集,也有只有资料上提及的,横滨的贫民窟。 但时间已经很久远了。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渡边橙记仇到时隔多年还耿耿于怀? 不过,对情报屋来说,身份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只要有门路,哪怕将一个人一生的经历从头至尾改写,也并非做不到。 博多前段时间发生了爆/炸,时间上虽然差了几天,但巧合的是,渡边橙在那之前刚好离开了横滨。 当然这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他虽然声名在外,驻地却是新宿,博多离本州岛那么远,对方有什么理由一定要避开当地的情报屋来找他? 除非对方能肯定,博多的情报屋上在这件事上,决不会站在自己那边。 是发生了什么?还是说那一位情报屋和渡边橙之间有着连他都不知道的联系? 折原临也不由好奇起来,指节敲击在键盘上,发出奇妙而富有节奏的韵律。 对方很急切——从他没过多久就收到的回复中,折原临也毫不费力地看出了这一点。 他一行行地看着对方给出的说明,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这么看就能理解了。 折原临也点掉网页,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小夕你什么时候回横滨?】 他清秀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古怪却又愉悦的笑意。 「既然这是小夕你的期望,那我就稍微帮帮忙好了」 「因为……」 「我也很期待啊」 # 福冈机场。 “喏,伴手礼。”榎田把提着的袋子递了过来,有些重,是六种口味入的十几包博多拉面。 「……又是拉面,这一个月博多运河城的拉面你还没吃够吗?!」 不过虽然心里是这样的想法,渡边橙还是接过道了谢,想着先放一段时间,等什么时候熬夜加班了当夜宵。 “我看你之前也不是很急,怎么突然就要走?”榎田晃了一下手机,“马丁内斯大哥找到了新工作,才说要请我们吃烤肉。” “我也没办法,再不走就有老头子要上门催了。”渡边橙说得似是而非。 榎田迟疑地看她一眼,“……催婚?” 渡边橙:“……怎么可能啦!而且你居然会送机这种事真是让我意外……怪怪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吧?” “我也没想来。”榎田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别扭,“熬夜后睡眠不足可是会影响成长期的。都是马丁内斯大哥在电话里委托我帮忙向你道谢,说不放心未成年的小姑娘,我才会一大早起床。” “哦——那开始吧。”渡边橙转回头看向他的脸,微微地抬了抬下巴。 榎田:“什么???” “道谢啊。不是你刚才说的么?接了马丁内斯的委托。” “哈?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听不懂话吗?!” 怎么可能真的道谢啊?!这种话一听就是借口。虽然马内丁斯的确那么说了,但到底来不来不还是看他自己吗? “怎么可能?”渡边橙斜睨着他,一派自信满满的样子,“我超棒的!” “……你这个样子真是看了让人莫名的火大。” “哇哦,恭喜你。” “???”榎田被她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且渡边橙面上浮出的笑容总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恭喜你达成镜像成就。”渡边橙朝他比了一个游戏里常出现的胜利手势,笑得很欠。 “……”榎田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气哼哼地走上前,但不知是意识到不能打女孩子,或者是想起了他只是一个单纯不耐打的情报人员,又只是站在原地瞪着她,催促道:“走了走了,快一点。” 渡边橙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耸耸肩走向检票站,浅色的衣摆错开长长的腰带扬起一角。 但她走出几步后又忽然快步走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吗?”榎田疑惑地看着她。 “差点忘了,有件事还没说。”渡边橙走近了一些,微卷的鸢色长发被穿堂风吹得飘了起来,在错落的光线下泛着一层微亮的暗红褐色。 “不要再隔三岔五地试图黑我的电脑了,每次都要检查防火墙重写代码很让人头秃的。我的工作量本来就已经很可怕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榎田摆着手说。 “啧,虽然这么说了但你还是不会改是吧?”渡边橙揉着头发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她早就收到了消息,针对那些事,异能特务科最近肯定会有任务安排下来,除此之外还有维持情报屋这个里层身份的委托,以及用于表层普通人伪装的其他工作。 在这些事之外,额外给她增加工作量真的会让人暴躁的啊。 白金色发的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面露贼笑,“你猜?” “……嘁。”渡边橙撇了撇嘴,没有理他。 改变嘛……当然还是会有一点的。榎田望着检票结束后缓缓合上的检票口,这样想到。 频率改为一年两次,把原来制作的第一个病毒升级一下,然后,在每年的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再入侵渡边橙的电脑。 哎,显示的文字内容就设置成「今年你又是单身」好了。 # 下飞机后,渡边橙经过了一家蛋糕店。 装修很新,对这个店铺她也没什么印象,应该新开不久。 但是生意很不错。 渡边橙推开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门前悬挂的风铃轻轻地碰了一下。 听出声音来自柜台后的一位服务生,渡边橙下意识地转头。 然后,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蓝色的眼睛里。 「……好蓝」 是没有办法简单用色彩名称描述的、像是飘着云雾的天空般的颜色。 发色是罕见的浅金,肤色略深,应该是混血儿。渡边橙很快得出了结论,但并不感到稀奇。 自横滨开港以来,往来的异国人众多,在横滨扎根的也不是没有,真要数,混血根本多到数不过来。 不过这张脸……她确实没有一点点印象。 虽然不至于过目不忘到能记住横滨的几百万张面孔,因为自身的异能力渡边橙也没那么在意外貌,但人对于出色好看的事物,总会下意识地投注更多目光,如果真的在异能特务科的人口系统和她自己的情报网中见过,她应该不会感到陌生才对。 「……是最近才来的横滨?」 渡边橙移开视线,从架子上挑了一份羊羹放进盘子里。 她离开横滨五十多天,近两个月的时间,刚好续接在龙头抗争后,要说在此期间,其他地方趁此浑水摸鱼,日本政府中没有其他机构试图渗透进来,简直是在说笑。 军警还好说,有猎犬坐镇,在异能力者的特权方面和异能特务科利益一致,而且在涩泽龙彦事件中,那边的上层也不是没有插手,真追究起来,就算对特务科落井下石也要自我掂量几分。 麻烦的是公安。 既不爽异能力者的法外特权,声称要一视同仁,又看不过眼优秀的异能力者都被异能特务科网罗或是有所联系,担心长久下去两相竞争磨损会落于下风。 但即便公安内部出现了异能力者,也不意味着能打破这种局面。 「会是哪一方的人呢?」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在最近搬到了横滨?」 “优斗快看!好大一袋!”男孩子抱起一大袋糖果,活力十足地抖了抖,被漂亮的糖纸包裹的糖果们在绯色的纱袋中哗哗地响,“超多的!我们回去一起分吧!” “先吃了蛋糕再说,阳太。”他旁边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提着一个棕色的蛋糕盒,“你选的这款生日蛋糕太大了,吃不掉会浪费。”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们一起吃。” ……生日蛋糕啊……渡边橙瞥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目光重新落回那两张能够重合在一起的脸上,微微的有些出神。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去选自己可能会喜欢的生日蛋糕,只挑了一些普通的糕点。 “您好,一共3450円。”计算价格完毕,看不出是少年还是青年的人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阳光十足的笑容。 某一瞬间,大概就是那一刻,渡边橙忽然觉得,对方很适合横滨。 金色的沙滩,涨落的蓝色海潮,还有港口边洒落的温暖阳光,细嘴的海鸥扑腾起雪白翅膀,在碧海蓝天中飞翔。 ……她想得太多了。渡边橙拿出纸币递过去,微微垂下眼。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出乎预料的是,和找零的硬币一同递给她的,是对方摊开的左手里的几颗糖果。 “虽然没有蛋糕,但是,这些糖果送给你。”对方微笑着说,“生日快乐,刚刚在发呆的小姐。” “……欸?”渡边橙错愕抬眸,“你怎么……” “你刚才并不是在看那些糖果,而是在看那两个孩子提着的生日蛋糕,对吧?” “我注意到了这点。”对方竖起食指,指尖抵着唇边,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带着几分小骄傲的笑容。 “是这样没错,但是……”渡边橙愣住几秒,垂眸小声嘀咕着,停滞片刻,抬头看着他,笑容中有些微妙复杂的意味。 “你未免也太厉害了吧?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不论是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渴望,还是作为陌生人对她说出了『生日快乐』,都是。 “谢谢,不过……下次就别这样做了哦?”渡边橙接过糖果,放进风衣口袋,薄薄的内袋贴着枪套,凸出金属物的质感让她的大脑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看了一眼对方胸前别着的铭牌。 安室透。 あむろ とおる 「……真巧」 但渡边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别开了目光,“在这座城市里,太过好心可是会很危险的,也许在街上扶老婆婆过马路都会碰见什么意外也说不定。” 安室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我记住了。” 渡边橙的视线在半空中漂浮了一会儿,也可能只有短暂的几秒,她转身走出了蛋糕店。 「我大概……不会再来了」 渡边橙提着袋子面无表情地走在街道上,喧闹的人声时远时近,商店中不知何时放起了音乐,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随手摸出一颗糖果,剥开糖纸塞进了嘴里。 ……是草莓味。 很甜。 她含着糖走进『阳』的大门,在吧台前停步。 “您怎么来了?” 「果然来了」,她心想。 第18章 不坦诚的坦诚 白天的酒吧里空荡荡的,只有这么一位客人,渡边橙刚才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回音却因此十分清晰,大冈春鸣闻声从卡座里探出头,“渡边小姐你回来啦,我有说过现在酒吧还没开,但那位先生说,他是你的父亲。” 之后就是现在渡边橙看到的这样,大冈春鸣粗略地求证后信了那番说辞,暂时接待了种田山头火。 “嘛……”渡边橙耸耸肩,放下了提着的袋子,“这么说也没错。” 听到种田山头火的身份被渡边橙亲口承认,大冈春鸣放心地去了楼上,给两人留下私人空间。 “有那么意外吗?”坐在吧台边的人披着深棕色的羽织,手边是一把折起的和扇,他端着瓷白的酒碟转过身,接着渡边橙先前的问话回答,“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咦?是吗?”渡边橙带着虚浮的笑容看向他,“是隔壁的超市特价大放送,还是市警先生们为民除害把港黑首领抓到局子里去了?!又或者,是您喝酒的时候突然发现瓶底出现了买一送一的字样?那种画面请务必让我欣赏一下!” 种田山头火:“……都不是。” “嘁——无聊。”渡边橙一脸嫌弃地撇撇嘴,抖开袋子拿出了一盒水无月打开。 从冰柜中取出不久的夏季点心在冰袋中还残存着丝丝凉意,最上层的蜜红豆颗颗饱满圆润,泛着水光,仔细看还能从铺得满满当当的红豆间找到被掰碎的莲子。 “尝尝看吗?”她把盒子推到了种田山头火面前,“虽然是甜品,但是糖分应该还好,不过您也没有糖尿病,真要说的话含不含糖其实无所谓,反倒是——” 渡边橙停顿得很微妙,刻意瞥向种田山头火光亮头皮的眼神也很微妙。 “唉,所以说,工作太过辛劳的后果就是被发根女神抛弃。” 渡边橙双手按在座椅边缘上,坐在椅子上晃悠着腿。 “您真的不考虑去找个名医治一下?我听说港黑首领退休前是个医生,您看他一把年纪了头发还乌黑浓密,搞不好就是有什么私人秘方。” “……我不需要。” “其实按理说,这种人设绝对有哪里不太对,毕竟黑发和白发才是绝配,对比也很明显,现在一方什么都没有,见面互怼的时候很容易被人在心底嘲笑。” “不会发生这种事。”种田山头火展开扇子扇了扇风,“除非那位愿意让我拎回他的人头当作会面特产。” “是在心里笑哦?”渡边橙的语调夸张得像在进行舞台表演,“即使笑得超大声您也不可能听见的哦?!” “……”种田山头火的表情变得无奈起来,他抽过一张纸巾,包起一块水无月塞进了渡边橙嘴里,把她那些乱七八糟搞事不休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世界立刻安静了下来。 三角形的蒸糕冰凉绵软,一入口几乎就化了大半,渡边橙回味了一下那股和草莓糅合的清甜,慢慢吞吞地吃起了剩下的部分,长睫垂覆下来,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下去,显得十分无害乖巧。 一个蓝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突然被种田山头火提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渡边橙咽下最后一口水无月,吐了吐嘴里的凉气问道。 “你不是说要换一种火漆,都是红色毫无新意?刚好在英国出差看到了,应该是你会喜欢的颜色。” 渡边橙:…… 回忆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段时间渡边橙在一个个地密封文件,上面下达给异能特务科的,还有她自己收集的,红色的火漆用了一颗又一颗,看得极度视觉疲劳,回家以后难免一边干活一边抱怨两句,但都没有实际意义,毕竟换个颜色也不代表能减轻工作量。 而那已经是年初的事了……在龙头抗争之前。 “……您好笨啊!”渡边橙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生日礼物都像您这样说出来就毫无惊喜可言了!当然是让人猜来猜去才更有趣!” “是嘛……”仿佛直到这一刻才跨越鸿沟理解了年轻人的想法似的,种田山头火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是啊。”渡边橙重重点头,“而且其他颜色的火漆街上的店里就有卖的,我只是懒得去找。” “……”种田山头火叹了口气,“我总是搞不懂你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喜欢什么。” “喜欢恋爱?”渡边橙想着校园漫画里的女孩子们随口接道。 种田山头火:“?!!” 他有些愕然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竟然会有这种时候? “什么啊?这个反应。”渡边橙微妙的有些不爽,“我当然也……不是,我没有……啧。” 种田山头火展开的扇子不轻不重地拍抚了一下她的脑袋。 “不过——”渡边橙在这把扇子下抬起了头,音调起伏不大,听不出什么异常。 “您特地来这里,应该不止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种田山头火停了半晌才开口,他并不意外渡边橙早就猜到了什么,或者说,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处理并不是我的本意。” 一面给渡边橙送生日礼物,一面对她下达命令安排任务,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误会。 ”但是赶上了。”渡边橙拨开扇面,仿佛早有预料般扯起了嘴角,平静地看向他。 “没关系。” 种田山头火定定地看了她很长时间,更确切地说,是在试图从她空荡的眼神里辨认出什么。 但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他失败了。 “……你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他最终看着她的眼睛这样说道:“过几天来一下。” “好呀。” 渡边橙笑着给他空了的酒碟满上酒。 “一定会去。” …… 身穿黑衣的两人坐在一辆车上。 德产保时捷356a的车身窄小,通体漆黑,从半开的车窗边,能够看到缭绕的烟雾。 伏特加知道琴酒有这个习惯,不论是坐在驾驶座上还是其他位置上,开车时嘴里总少不了叼根烟。 不过真要说起来,他坐在驾驶座上负责开车的时候肯定比琴酒要多。 毕竟是大哥嘛,自己只要跟在大哥身后做事就好了。 他老老实实地想着。 “资料库拉索已经传过来了。”琴酒看着手机说道,没有抬头。 “横滨、新宿、博多,那位先生看中的是这三个的地方的情报屋,不过相比较而言,他更偏向横滨。” “也是。“ 他低低地哼笑一声,拿下烟蒂,掐灭火星扔出了窗外。 “毕竟是那个横滨。” “说到日本,波本也在,而且他最近好像也没什么任务。”伏特加提出了疑问,“大哥你为什么没有安排他招揽新人,反而亲自来做?” “还没发现吗?”琴酒在礼帽下抬眼,“组织内部有代号的家伙们,除非是搭档过,或者有过其他接触、打听到了什么外在特征,否则即使见面了,也是谁也不认识谁。” “给老鼠机会成群结队,可不是什么好想法。哼,虽然也很有挑战的乐趣就是了。” “大哥你的意思是——” “并不是完全不信任组织里的其他人,但既然是那位先生吩咐下来的事,自然要做到滴水不漏。” 伏特加点点头,他很了解琴酒对组织boss的忠心,这么说他很容易就能理解了。 “不过大哥,组织的存在是秘密吧?要是boss看中的新人不想加入……” “很简单。”琴酒嘴角勾出一抹残酷的笑意,“那就要看他是想活还是想死了。” …… 渡边橙在异能特务科就任的是文职。 就是那种负责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异能相关情报,编号汇总写报告的职务。 论及无趣程度,仅次于谨记每天八杯水并践行得一丝不苟。 就异能力而言,像她那样的异能者被安排和文书、网络为伴未免有些大材小用,然而如果真的将她的异能力作用放大,那她恐怕并没有资格自由行走,而已沦为禁锁暗牢的人形武器。 刀刃不需要思考,更不应有奇怪而难以把控的脑回路,掩映在那种光怪陆离的表象之下模糊的观念认知,更是将危险性提升到了无法预测的地步。 但她同时很有用,非常有用,所以囚困起来适时利用才是优化合理的价值归宿。 ……本应是这样的。 造成实际误差的,是预料之外属于人的情感。 种田山头火把渡边橙带回家时,她已经十来岁了,刚刚有了名字。 和任何一个同龄的调皮孩子一样,会时不时做些奇怪又无伤大雅的事引起大人的注意,笑嘻嘻地试探底线。 但是非常乖巧。 有些举止还意外的高雅有礼,一看就知道一定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熏陶。 只是那个孩子不记得了。 姓名、样子、家人、过往的记忆,除了基本的常识,什么都没有留存在她大脑里,好像她整个人生的存在就只剩下了活下去,而不是作为“自己”。 种田山头火并非没有见过更加悲痛的人间惨事,与更大的利益和和平相比,人命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子。 但他并不是被渡边橙的经历所触动,那个孩子的内心空白到连憎恨这个世界都不存在,只有饱含哽咽的、声嘶力竭的呐喊。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也仍然…… “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长官,是我。” “……进来吧。” 种田山头火抬起头。 厚重的木门被办公室前的守卫拉开,一身黑色风衣的少女走了进来,高跟的牛皮靴踩踏在地板上铺就的长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遵您指令。” 她拿下帽子,一头酒红宝石色的长发倾泄而下,深蓝色的双眸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微微倾身低头。 “异能特务科情报室调查官种田夕(おいだゆうく),前来报到。” 第19章 酒厂卧底二三事(一) 种田山头火抬了一下手,示意渡边橙先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小夕应该听说过吧?有一个涉及各项犯罪走私的跨国黑色组织,以生物制药研究为主,主要成员以酒名为代号,其相关人员甚至渗透到了政府高层。” “是的,我听说过。”渡边橙点了点头,“但我想,您叫我来应该不是想详细介绍这些?” “根据目前的情报……他们的生物制药研究,是围绕着长生不死和返老还童展开的,具体还没确定究竟是其中哪一个。也可能两者都有。” “而近期——”种田山头火说到这里一顿,“因为实验频繁失败,研究毫无进益,有些人把主意打到了异能者身上。” “声称异能力千奇百怪,如果根据异能者体质研究,说不定可以开发出具有这两种可能性异能力的异能者。” “是那个组织的人。”渡边橙立时提取出了关键信息。 “没错。虽然事情已经暂时被压了下去……毕竟异能者尽管稀少,异能力却是千奇百怪,有些招惹到了,即便是毁灭一个城市也是足够的。目前……至少在明面上,政府不可能动用这种手段。但是,那个组织的人就不一定了。” “可以想象。不过,我还真是好奇,对方扔到那些人面前的饵食究竟是什么。” “长生不死太过奇幻飘渺,而且我怀疑这很接近那个组织高层一直以来的目的,所以他们应该不会直接抛出这个。那么……大概是返老还童……类似于能够让普通人甚至年长者身体康健维持在壮年时期吧?” “又或者——”渡边橙微微抬眼,显露出眼底的暗色。 “是某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了——对于人工制造出异能者。” 人工异能并不是什么新词,早在异能者正式被政府机构注意到,各国军方就展开了对人工异能的研究。 但是,这种研究是不能够被摆到明面上的。 即便异能者只是大众群体中的少数,对于“人”体的独特和解剖,也会引起群众恐慌,进一步影响到政府公信力。 十年前,日本军方针对人工异能的研究,因其研究所的突然爆炸,进入了长期停滞阶段,而这之后,涩泽龙彦出现了。 虽然那时还没有人正面接触过他,得到相关的异能力信息,但私下里已有小部分人根据涩泽龙彦袭击过的异能者的死状,推断出了大致内容。 将异能者的异能与其分离,并且有可能驱使其杀死其主…… 这于暗处研究人工异能的各国军方而言,是有如干涸时神明恰巧降下雨水般的神迹。 因而,即便知晓涩泽龙彦的危险程度,全世界政府所属的异能机构,都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抱有着极大的容忍。 那既是在对方所能带来的利益上的让步,也是对于那份异能的利用之心背后附加的优待。 “无论哪一种都很难说。”种田山头火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心思已经活泛起来了。” “真可怜呀。”渡边橙以一种与她的措辞截然相反的、毫无波动的语气感叹道:“他们害怕很久了吧?” “一年一年,亲眼看着这个国家被异能者影响,时不时受到异能力掣肘,而自己却年老体衰,为了苟活在那个位置上,不得不与自己排斥的人打交道,怀抱着所谓同样的维护这个国家的和平与幸福的说辞。” 那双深蓝色的眼瞳深处,氤氲着裹挟了直白讽刺的冷漠。 “即使一样热爱着脚下这片土地,说上千万遍也不会被相信,毕竟无论对谁而言,力量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加牢靠。” “小夕也是吗?”种田山头火突然问道。 “我?我又没什么好怕的。” “不,我是说——小夕也一样吗?热爱着脚下这片土地?” 渡边橙点在桌面上的食指转了转圈,停住。 “……是的吧?”她歪着头说,嘴角勾勒出一抹极淡的、有些诡谲的笑容,“说不定是这样呢~” “……”种田山头火选择转移话题,“总之,综合以上原因,需要小夕你去那个组织里呆一段时间。” 他注视着渡边橙的眼神就像在看家里聪明却总是不听话的孩子——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到什么时候为止?”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接。 种田山头火怀疑渡边橙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事情真的那么简单,那么,只需要她使用异能力将那个组织暴力毁灭就行了。 正因为目的不止如此,作为异能特务科的最高长官要考虑到这个国家所有异能者的未来,要揪出上层已经腐坏的根系,只是将某个负面的源头毁去远远不够。 坏掉的东西是没有必要去修补的,因为,它还有可能坏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所以,必须要连根拔除。 “……到一切结束为止。”种田山头火这样回答她。 …… 六月底,小雨初歇。 渡边橙一直走到海边才停步。 “横滨最不缺的就是能看到海的地方,这里临海还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景色真是熟悉到让人落泪。” 她挂起虚伪拙劣的笑容,以一种浮夸到做作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着,转过身看向身后。 “你说呢?白、濑、君。” 银发少年握紧拳头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是你!我就知道果然是你!你故意那么做!” 白濑仇恨地看着渡边橙,似乎每说出一个字都在用力地啖咬她的血肉。 “哇——!被你发现了!”渡边橙颇为惊奇地给他鼓掌,“真不错呢,看来你这几年有了很大的长进。” “我都已经离开了横滨,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趁现在还有空闲你快点好好猜猜呀~” “你闭嘴!”白濑受不了地大喊一声。 “我根本就没有得罪过你!只不过是当初捅了中也一刀……就算是那样,你答应了放过我们,我也远离横滨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追到博多来?!你根本就不是想帮博多那个情报屋,只是为了报复我对吧?!我才被队长看中,说不定、说不定以后……” 他说到这里怒瞪向红发少女,“但那些全都被你毁了!” “所以,你要不计一切代价地报复我。” 米白色的风衣被海风吹得鼓胀起来,长长的腰带在渡边橙身后飞舞,她捋了一下飘飞的红发,漫不经心地抬眼。 “对吗?” 这一次,白濑并没有被她激怒,他突然冷静下来,语速也格外平缓,开始陈述起来。 “横滨这座城市,我也生活过十多年。” 渡边橙懒洋洋地眯着蓝眸,听着海鸥的声音。 被不懂跟踪技巧为何物的人跟踪了几天还要装作没发现的样子,实在很辛苦。 “这里比其他城市更加混乱,唯独有一点,比任何地方都要简单。” 白濑后退几步,抬手一挥,他身后的树林里立时走出了一批人,拿着枪走上前。 “那就是——” “只要有足够的钱,不论是谁都可以让你下地狱。” 话音刚落,数十发子弹齐齐出膛。 …… “嘶,还真挺疼的。”渡边橙抽着气,身上因为刚刚跑到海里躲了一下湿淋淋的,掺杂盐分的海水流遍伤口,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白濑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真的骤然孤立无援,不安地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枪对准她,拿枪的手不住颤抖。 “欸~很失望吗?”渡边橙一脸愧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抱歉,你的钱白花了。” “这不可能!”白濑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大叫,“你为什么没有死!” “因为你是个傻子,喀嚓。我的体术可是中也教的。”渡边橙疼得呲着嘴,慢吞吞地收起手机,抬头一笑,“啊,对不起,我忘记关外音了。” 白濑:“……” “哎,如果我现在手边有电脑,你刚才那张照片我就能给你p一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无能狂怒。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棒棒?”渡边橙说着催促道:“你快夸我呀!” 白濑:“……”脏话脏话脏话! “噗。”树后有人笑出声。 “谁?!”白濑警觉地回头。 陌生的两名黑衣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人有着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帽子下的绿眸冷冰冰的,带着令人不适的、毫不掩饰的审视——针对渡边橙一人。 “你就是『夕也』?”见琴酒没有开口,只瞥了他一眼,伏特加凭借着长久以来的默契,朝着渡边橙远远问道。 不同于刚才对着白濑的戏弄态度,渡边橙握紧了手里的柯尔特蟒蛇左轮,没有应答,反问道:“你们是谁?” “你的枪膛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这是琴酒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而他的第二句话则是—— “你可以试试你还有没有机会装弹。” “真有意思。”渡边橙眯了眯蓝眸,“你们找我找到这里看来不止是为了情报?” “你要那么说的话也算是。”琴酒抬起手。 银发少年突然倒了下去,带着不敢置信的、死亡的面孔。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加入我们,或者是不。” “我连你们是做什么的都还不知道。”渡边橙叹了口气,“这是强买强卖吧?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打死白濑吗?难道就为了给我提前示范一下说不的下场?” 琴酒看也没看地面,跨过白濑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组织的存在是秘密。” “……懂了。” 渡边橙半跪在地上,红发和血液粘连,贴覆着颊颈,米白风衣湿嗒嗒的晕开大片泼红,显得状况格外惨烈。 但她并没有立即答复,只是一动不动地和琴酒对视,半晌之后,才朝他伸出手。 指尖滴答着血珠。 没人知道琴酒领会到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的确在片刻的停顿之后,拉住了她。 然后伏特加就看到他们琴酒行动小队的新人立刻倒了下来。 被他大哥及时接住了。 噫——搞了半天你刚才都是硬撑的?! ……不,等一下,为什么这个画面看着哪里不对?! 第20章 酒厂卧底二三事(二) 醒来的时候,渡边橙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肉里的子弹被取了出来,伤口也被包扎完毕,从肩膀到手腕多处缠着绷带,脸上也凉丝丝的似乎被消毒过,贴着医用棉布。 她的手背上还插着细针,手指发麻,输液袋里的注射液只剩了一小半。 没过多久,两人推门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巴罗洛。” 伏特加把一个袋子递了过来,渡边橙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蔬菜粥。 “噫,全是青菜。”她撇了一下嘴角,拿出附赠的塑料勺子,“不过谢啦,顺便,巴罗洛……是说我吗?” “是那位先生给你的代号,组织内的中高层全部以代号相称。” “那您的代号是——?” “琴酒。” “那……琴先生?” 琴酒闻言瞥她一眼,没有驳回这个称呼。 伏特加发现渡边橙突然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总让他感到毛毛的,尤其当渡边橙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我是伏特加。”他自我介绍完之后,突然想起了之前和琴酒谈及的事,“巴罗洛,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口很多,在那种情况下孤身对战,这样的结果并不稀奇。 但奇怪的是,负责进行手术的医生告诉他们,那些枪伤全部避开了致命点,只有一部分创口严重,需要住院一段时间。 “你……”渡边橙的表情一瞬间严肃起来。 “什么?”伏特加神经绷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拆穿了刚刚费尽心机混进来的卧底。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是你给我换的衣服?!”红发少女瞪圆了蓝眸,仿佛只要他说了是,就会立即抄起床头被卸下来的柯尔特蟒蛇左轮对准他的脑袋。 “怎么可能?!” 老实说,伏特加很失望,巴罗洛的操作完全在他预想之外。 “哦,那就没什么了。”渡边橙重新靠回床头,挖了一勺蔬菜粥,咽下去一口,眨了眨蓝眸道:“我又不傻,被那么多子弹击中要害不是瞬间gg?避开了才能苟到最后嘛。” 伏特加:“……” 虽然有听不懂的词,但是大概能明白意思。 不过,虽然巴罗洛说得理所当然,要精准地避开那么多发子弹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至少就伏特加自己而言,他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做到。 “嘛,你的想法我大概能理解。”红发少女含着塑料勺子,朝他投去一眼。 “但是要我解释……我也说不上来。这个职业这么招人恨我也没办法。怀疑的话,干脆不要让我加入就好了呀。” “哼,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琴酒冷不丁地开口了。 “不加入,是你的下场比较惨。” 渡边橙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事实上,是您搞错了什么。” 冰冷的枪口直接抵上了她的头部。 “大哥!”伏特加喊了一声,但没有上前阻止。 “死亡对我来说,从来都算不上威胁。” 渡边橙看起来毫不在意抵着致命处的武器,蓝眸反倒直直地看着琴酒,笑了一下。 “如果您实在好奇,可以从擂钵街查起。我的一切都是从擂钵街开始的。” 她偏过头,瞥了一眼黑洞洞的枪口,迎着琴酒不带什么情感的目光,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归根结底,选择权在您,琴先生。” “?!!”伏特加的表情已经难以用震惊形容了,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名敢于冒犯女神的勇士。 而所谓的“女神”只是面瘫着脸,不为所动。 “如果哪天让我发现你是叛徒——”琴酒的声音低冷,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和警告,“你不会想知道,等待你的后果是什么。” “欸~会杀了我对吧?” “你知道就好。” 本来是听上去让人脊背发寒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红发少女看起来反而很开心,伏特加观察了半晌,突然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一直都跟随着琴酒。 难、难道…… 大、大哥!等一下啊大哥!她这根本不是盯上了组织是盯上了你啊! 但琴酒本人却好像对此事毫无所觉,或者说,即便察觉到了,此刻也没有回应的心思,他冷淡地看了渡边橙一眼,推开门走出了病房。 “你……”伏特加一回头就看到渡边橙还在默默地看着琴酒的背影,他迟疑了一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巴罗洛,你真的对大哥……” “……”渡边橙沉默了一秒,双手捂住脸一点头,“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伏特加:“!!!” 这是什么勇士?!! 当然伏特加不是觉得他大哥不好,只是琴酒那种顶级杀手的冷酷劲,怎么看都和恋爱这种玫瑰色的事不沾边。 有女人缘和bed partner是一回事,会不会爱上女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巴罗洛才十几岁的小姑娘,是不是栽他大哥身上栽得太快了? 伏特加真怕以后他们琴酒行动小队没有因为卧底闹出矛盾,反而因为情感问题出现裂痕。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作为组织里发现这件事的第一人,有责任力挽狂澜。 “巴罗洛,其实大哥他不适合你,他……” “住口!”渡边橙不顾伤势从病床上跳起来,大声呵斥道:“我不允许你说琴先生的坏话!” 伏特加:“???” 你再说一遍?谁tm要说我大哥坏话?!我还不是为了…… 等等你凭什么维护我大哥?!明明是我先!!! 第21章 酒厂卧底二三事(三) “……我不是那个意思。”伏特加堪称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心底隐隐的有种被冤枉了的不忿,“不如说,我怎么可能说我大哥坏话?!” “不是就不是啦。”渡边橙的表情是足以将人气到爆炸的迷茫无辜,“伏特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坐回去,重新捧起吃到了一半的蔬菜粥,神态自然得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伏特加莫名的感到有些憋气。 但要让他因为这点事发火,或者像他大哥那样一言不合就拿枪对着人,他也做不出来。 ……后面那句绝对没有认为他大哥不好的意思。 伏特加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和琴酒并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而是类似于对方的助手那样的存在,在外人看来或许矮了一截,但他的资质和本事仅限于此,就算给他琴酒那种级别的单人任务,他也完成不了。 人应该去做自己擅长的事,而非不擅长的,这样才能达到最高的成功率。 “对了对了~”渡边橙搅拌着碗里的粥,被她仅用两指捏住的勺子边缘挂着一小片切碎的青菜,在开着冷气的房间内颤巍巍地挂在边沿上,“伏特加你为什么会叫琴先生大哥呢?是组织里的文化传统吗?类似于电视剧里加入了黑帮就大哥小弟互相称呼那样的?” “组织中没有这种传统。”想到她最后一个问题,伏特加停顿了一下,斟酌起两边的区别,“电视剧里……可能有点像吧?我加入组织以来就是大哥带我的。” “诶?那我难道也要……?” “你刚才不是叫了别的?既然大哥没说,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渡边橙的尾音上扬,带着很明显的雀跃,“因为啊,我不是很想用和别人一样的称呼呢。”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巴罗洛。”伏特加看向她的表情有几分挣扎,“你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对大哥……我是说,你之前应该没见过大哥吧?” “没有哦~”渡边橙放下空碗,笑容中有几分不明显的意味深长,“如果我之前见过琴先生,绝对不会忘记。” 她可是,难得的说了实话呀。 见过琴酒的人,一定很难忘记他,毕竟那是个从外貌到气势都很扎眼的男人。 所以,早在半年前处理一桩委托回溯记忆见到琴酒时,她就出于职业本能展开了调查。 虽然最后只能勉强拼凑出形貌,但也并非丝毫推断不出那个跨国犯罪组织的终极目的。 这张网,在很久以前就已拉开了丝线。 “哦……哦。”伏特加有些笨拙得不知道怎么接话,感情上的事他实在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尤其其中一方还是琴酒。 “而且,我说啊,伏特加你这种想法可是刻板印象。”渡边橙仰头看着输液袋里的最后几滴注射液顺着软管滴答蜿蜒,重新转过头来,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第一次见面的人,也是有可能会产生好感的哦?” “所以,你对我大哥是……”伏特加面上呈现出了难以理解的困惑,他搜肠刮肚了好一会,才找出了一个适合的词。 “——一见钟情?” 「……那是什么恐怖说法……超可怕的!」 「就算我性格上真的有点问题,也不至于真的有病到对琴酒一见钟情好吗?!他哪里能瞬间吸引我?脸吗?对不起我自己就可以」 红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脸,任谁也看不到渡边橙此时抽搐的嘴角和一闪而逝的白眼。 但在这种情境下,为了完善自己的人设,她可能还要坚强地表示肯定。 ……md,想骂人,可她并不想自己骂自己。 “病人的输液应该结束了?”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护士小姐探头看了一眼,看到刚好空了的输液袋,立刻快步走上前,一边小心地给渡边橙拔掉针头,一边谴责还没反应过来的伏特加,“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袋子快空了就要及时叫我,不能拖延!如果回血时间长了,可能会形成血栓!” 「哇哦,得救了」 渡边橙松了口气。 “那是因为……”伏特加下意识地要辩解,但话刚说到一半,又被扭过头来的护士小姐瞪了回去。 「……横滨这座城市怎么回事?连身为普通人的护士都可以这么凶吗?」 伏特加的内心好迷茫,他突然觉得,比起琴酒,他是不是对这座城市认识得太少了? “好了,之后请按住这里,等血止住了再拿掉棉球。” “嗯嗯。”渡边橙乖巧点头,视线像是小陀螺一样在人身上转来转去,但因为有些发散,不太容易被察觉。 “辛苦小姐姐啦。”她真诚地说着,目光在某处停顿了一下,“对了,奥寺小姐是等会儿就要下班了吗?” 渡边橙叫出了护士小姐胸牌上标出的姓氏。 “对,差不多要到时间了。”奥寺真理直起身看向窗外,“天快黑了,再不回去我妹妹一个人要害怕了。” “您的妹妹怕黑?” “说来奇怪,小央以前不怕,大了以后反而怕了。”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大了以后反而喜欢撒娇了。” “也许吧。” 不知为何,伏特加总觉得,巴罗洛的笑容霎时间变得奇怪了起来,但仔细一看,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可能只是想让奥寺小姐你多陪陪她?” “……我只能尽量。毕竟工作实在很忙。”奥寺真理愣了一下,笑着说,“明天见了,小妹妹。你好好休息。” “好呀。”渡边橙坐在病床上朝她挥了挥手。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 “刚刚……”伏特加不认为渡边橙只是单纯地在和奥寺真理聊天,而他也不太擅长拐弯抹角,“巴罗洛你刚才那个笑是……?” “诶?你注意到了?”虽然用的问句,但渡边橙的表情看上去却并不显得很意外。 “你……”伏特加回想了一下那种怪异的感觉,“——和那个护士有仇?” 渡边橙:“……” 你这人是不是眼有什么毛病?! “……我就知道戴墨镜会严重影响视力。”她笑容灿烂地说,“眼睛不需要请捐献给有需要的人,谢谢。横滨人民会永远记得你为他们的美丽世界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伏特加张了张嘴,他听出了巴罗洛在讽刺他,但想怼回去又找不到对方身上可以讽刺的点,只好辩解道:“……我的视力没有问题。” 渡边橙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她下床抖开满是血迹的旧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 “那个,是提醒啊提醒。”她搓开糖纸,含住了仅有小拇指甲大小的粉色圆球,浓郁的草莓味一瞬席卷了口腔。 而她就在这股清甜的气息中开口,笑容似乎都罕见的变得无害起来。 “如果奥寺小姐再不采取行动,过不了多久,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也说不定。” …… 琴酒从擂钵街查起了渡边橙的过去。 除了那位先生,其他人的信任、嘱托、激将法甚至是好感,既不是驱策他的动力,也并非能够影响他行动的齿轮。 在他看来,巴罗洛那么说只是方便了他查清楚她的背景,提前排除放进了小老鼠的隐患。 或许那其中隐含了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撩拨,但现在那都不重要。 “您说情报屋?” 组织在擂钵街也有分散的小势力,领头的底层人员觉得横滨『夕也』那么有名,琴酒应该不是专程跑到这里问他这种小人物这样的问题,联系起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他回想了一下,“啊……擂钵街之前倒是有一位『红发情报屋』,不过已经销声匿迹两三年了。” “红发情报屋?”琴酒沉声重复了一遍。 “是的,据说是因为那一位没有名字,大家索性都那么称呼她。” 底层人员抬头看了不知在思索什么的琴酒一眼,恭敬地低下头继续道:“样貌应该是红发蓝眼,和那时的『羊之王』中原中也很亲近,不过与其他『羊』的成员关系一般,有些甚至可以说是极差。” 中原中也?琴酒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现在应该是港黑的干部候补。 不过说到关系很差的成员…… 琴酒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羊』之中,有人叫白濑吗?” “应该没……啊!不对!有一个!经常和一个叫柚杏的女孩子一起行动。”底层人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您问得真巧,这个白濑刚好和那位『红发情报屋』关系不太好。我有一天晚上经过他们,还听白濑对柚杏说,那位情报屋竟然敢拿枪指着他们俩,早晚有一天他要教训教训她。” 说完他就笑了。 “嗨,在擂钵街,谁不知道除了gss,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羊之王』中原中也和『红发情报屋』?前者有怪物一样的武力,后者有恶魔的手段,他们那群人能在擂钵街活得那么滋润,还不是仰仗『羊之王』?” 原来如此。琴酒弄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巴罗洛和白濑早就积怨已久,但顾及和当时护着『羊』的中原中也的情面,一直没有下手。 然而现在,中原中也不再是『羊之王』,白濑也不是对方所庇护的组织的一员,她只要想,就可以用让她自己感到愉快的方式报复他。 而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博多的奇迹爆炸事件就是巴罗洛的手笔。 否则白濑不会找她寻仇,从而让组织顺藤摸瓜地找到『夕也』的所在。 “伏特加。” 琴酒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眼前碧蓝的海潮翻涌,白浪沉沙。 “让巴罗洛来接。” 第22章 现实总会打破幻想 横滨综合医院。 此时正值深夜。 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地面,珠帘敲窗,透过窗缝卷进来的细风吹得渡边橙浅蓝色的病号服掀起一角,露出了腰部缠得密实的绷带。 窗帘大开,透明度极高的玻璃倒映着窗外无边暗色,和雨夜中时隐时现的疏落灯光,单间的高级病房内只能听到敲击键盘的啪啪声。 探病时间早就过了,傍晚时分和琴酒的通话结束后,伏特加就离开了医院。 通话内容没什么新意,毫不让人意外,只是拿来试水的任务,难度不太高,但也不至于低到逼出渡边橙的毒舌属性,在心底把琴酒和组织一通嘲讽。 呵,男人。 渡边橙心知肚明,琴酒突然给她任务并不是出于单纯的信任,她甚至怀疑,对方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对某个人存在信任这种东西。 「如果真的有,恐怕也就只是对他自己吧?」 傲慢又冷酷的,top killer,渡边橙既没有兴趣,也不打算浪费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如何在短时间内打动他,与其让她多费口舌,正面解释清楚为什么她明明不怕死还那么快就答应了加入黑衣组织,还不如扔出线索,让琴酒按照他自己的理解组合排列、逻辑自洽。 那比她说什么都更不容易被怀疑。 “嘟嘟嘟。” 渡边橙输完最后几行字,载入图片,把文件传给琴酒之后,点开了闪了半天的聊天窗口。 甘乐:【小夕玩得开心吗?】 ……啧,该来的还是要来。 不谈其他秘密情报机构,要论及能和『夕也』匹敌的情报屋,整个日本也就两个,榎田可是被白濑所在的黑帮得罪透了,遵从职业道德和白濑做生意是一方面,会不会突然变身二五仔反水就是另一方面了。 何况,渡边橙不觉得白濑有那个胆子去打草惊蛇赌榎田会不会帮忙查她。 那么,剩下的能有本事来查『夕也』的,就只有新宿的情报屋——也就是折原临也。 不过,既然折原临也会在这个时间段这么问,也就说明,他早就知道她是『夕也』了。 之前知道她的名字还故意叫她小夕,果然是试探。 但折原临也的思路也不能以常理考量,就这么简单应下,不给他滔滔不绝地发挥的机会,说不定反而会让他不满,从而岔开话题。 那样不就意味着她落于下风了吗? 渡边橙抿了抿唇,敲下了发送键。 夕烧:【你指什么?】 折原临也回复得很快。 甘乐:【要按小夕这种问法来回答的话,那就是指代了很多哦。比如说——那位少年可真是个可怜人,对吧?付出了一切却还报复不了『夕也』,只能独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甘乐:【虽然想说我其实早就发现了小夕是『夕也』,好吓你一大跳,但你应该也不会被吓到吧?真不公平啊,明明小夕早就知道了我的课外兼职】 哼。渡边橙在心底冷笑一声。 夕烧:【彼此彼此】 她想了想,又发了一个自制的沙雕表情包。 夕烧:【高手过招,你招我招. jpg】 而且说什么独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渡边橙低着头,唇部轻轻地碰了碰手腕缠缚的绷带,蓝眸冷冰冰的,含着浓烈的、不加矫饰的嘲讽。 夕烧:【呵,垃圾就是垃圾,没有人让他狐假虎威,白濑也就是那样了。他能有钱请得动你查『夕也』,却不见得有余量请得起那种水平的二十三人,临临你在里面帮了多少忙,恐怕你比我更清楚】 夕烧:【他怎么会是独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呢?有的是人给他陪葬。你、说、呢——?临临?】 甘乐:【……这就是小夕你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做。毕竟我只是个单纯的情报贩子啊】 渡边橙:…… 天啦噜——!折原临也居然不要脸说自己是个单纯的情报贩子! 这种话连伏特加都不会相信! 夕烧:【乖,摸狗头. jpg,临临你肯定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夕烧:【你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情报贩子呢?你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最不做作的搞事精】 …… 新宿,某处高级公寓。 “会被小夕察觉到我在其中出了点力,这一点倒不是很令我意外,不如说她一点都没发现才比较……啊,也不是,那就说明我之前的情报错误,小夕不是『夕也』。” 折原临也单脚踩在脚下的转椅上,背对着开了聊天窗口的屏幕喃喃自语。 “但那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我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还算有点自信。所以只要小夕接触那些人,就能发现不对之处。” “不过啊……” 他从桌边的文件夹中抽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个戴着帽子的黑衣人,其中一人有着很显眼的浅金色长发,帽檐下被捕捉到的绿眸冷得像块嵌进眼眶的冰。 “小夕你折腾了这么一出,就为了接近这两人?还是说——是他们背后的势力?” “可是你从来都对这些黑道势力不感兴趣,不然也不会身在横滨却没有加入港黑了。” “难道……这两人背后的势力比港黑更能引起你的注意吗” “欸——还真是一个谜团接一个谜团呢。” 折原临也起身走到水池边,拨开打火机,凑近了那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眼看着火舌窜起,将它吞没,松手任它掉进了池子里。 渐熄的火光映照着他上扬的唇角。 “真不愧是小夕啊,超让人期待的。” …… 休养月余,渡边橙身上的伤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让与谢野晶子帮忙治疗肯定要好得更快,但她并不打算把自己和武装侦探社的联系暴露在黑衣组织面前,那是种田夕和渡边橙关系网的一部分,却不是『夕也』的。 不过基本的喜讯还是要报的。 嗯……勉强应该算是喜讯吧? 大概。 “晶子——!我的伤好了哦~过几天要不要出来玩?” 发出了邀请后,渡边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日常像个不解风情的直男,于是立刻用空出的那只手快速在网上搜索起了横滨近期的节日。 “啊,对了,下周是七夕。” 【……七夕居然沦落到要和我两个女生一起过?你原来有这么可悲的吗?】另一边,与谢野晶子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好友发出了嘲讽暴击。 渡边橙噎了一下,像每一个不愿脱单的死宅一样大声反驳,“那是因为我对那些人没兴趣!是动漫不够多还是漫画不好看?是游戏打不了还是工作不够让人头秃?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没必要的人身上?我有你和乱步、中也就够了!” 【你太贪心了!竟然想全都要!】 “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诶?可是渡边你还没成年吧?】 “乱步?”渡边橙叫出了那头突然插进话来的人的名字,随即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嘴硬道:“也就还有几年,就当提前成年好了。” 【差几年也还是未成年,提前不了】与谢野晶子哼笑了一声,【所以啊,你还是乖乖地给我做出选择,是港黑的重力使,还是我和乱步先生?】 渡边橙:…… 这是什么送命题?! “……我可以选择自杀吗?” 【可以啊~】与谢野晶子一反常态的很好说话,并且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语气道:【不过,你觉得,我会让你成功吗?】 渡边橙:“……” 「快!快回想起来!我是怎么踏入这道送命题的?!」 「这是什么?『我女友与我青梅竹马之间的修罗场』的现实版之『我朋友与我朋友之间的修罗场吗?」 「我不是个未成年吗?为什么我要过早地承受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 黑色的眼珠转了转,渡边橙放软了语气,撒娇一般,“哎,别嘛~晶子最好了。而且对我来说,晶子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存在哦~” 【喂!别肆无忌惮地撒起娇来了!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而且……我哪里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那个啊——”渡边橙双眸中的深色缓缓沉淀下来,声音也有了几分变化,眼底渐渐流动出从未被人窥见的温柔笑意。 “因为……是晶子你让我看见了生命呀。”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抱歉,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我的确很羡慕晶子那份想要挽救眼前人的温柔。” 因为做不到。 不计善恶恩怨,仅仅是出于不想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愿望,因此而诞生的那份异能,和凌驾于这之上的温柔,都是渡边橙做不到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可以理解吧? 【啊?哦……】与谢野晶子卡壳了,她转头看了看已经不再偷听电话、事不关己地坐在一边拿着零食吃起来的江户川乱步,硬着头皮接话,【其实你说的……】 “嗯?” 镜子上映出了一张带着了然笑容的脸。 【啧,我是说……那天也行吧。看在你那么惨没人一块出去玩的份上】 “好呀,那就这么说定了。”渡边橙笑了一下,挂断了电话,推门下楼。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七下。 『阳』通常是八点开始营业,经营范围包括酒水饮料以及一些含酒的特色餐点,但如果营业前有熟客来,偶尔也会接待,像上次种田山头火那种一次都没来过还被请进来的情况,完全就是例外。 “渡边小姐。”听到木质楼梯上传来的声音,大冈春鸣略微松了口气,渡边橙听出了点不对劲的地方,视线一偏看见了吧台边的熟客。 在普通环境下长大的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要么是开朗活泼的,一个有趣的小话题就能开心很久,青春洋溢的脸上笑容闪闪发亮到几乎能将人灼伤,要么文静而内敛,浑身上下是如同水一般柔和知性的气质,但如果被戳到底线,水波立刻就会溅起,用着一针见血的字句将人戳到缴械投降。 而眼前的少女,与以上任何一种都不沾边。 她习惯于垂着眼,不与任何人视线相接,每次来也只是点一杯饮料,坐到天色将暗才离开。 但是,在三个多月前,奥寺明香并不是这样的。 至少,并不怕黑。 渡边橙走到了吧台后。 “明香小姐。” 她小幅度地朝察觉了异常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大冈春鸣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会处理。 “要喝点什么吗?”渡边橙接着问道。 奥寺明香机械地转动了一下碧色的眼珠,然后,焦距缓慢地出现了在那双眼睛里。 “不……不用了,我今天不想喝东西。” 她的嗓子有些嘶哑,和喉咙许久没有接触水分的症状不太一样,穿在外面的海常高校制服扣上了全部的扣子,垂在身前的红色制服领带遍布着像被什么用力拧过的皱痕,勉强打出了一个还算规整的结。 渡边橙微微眯起了黑眸。 “我只想在这坐一会儿……”奥寺明香抬头看向她,目光中闪动着破碎的乞求。 “……好。”渡边橙的视线绕过奥寺明香反常拉高的衣领,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盘洗净的草莓,倒进了榨汁机里。 机器咕噜噜地运转,她垂眸看着被碾烂的果肉,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如果有什么事,明香小姐也可以和我说说看……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大脑突然转得飞快,从她当时在病房里含下的那颗草莓糖,到她因为一时的善意出言提醒,再到奥寺真理略带无奈地说自己只能尽量时的表情,最后,定格在伏特加问起的时候,她所给出的回答—— 【如果奥寺小姐再不采取行动,过不了多久,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也说不定】 现在,事情发生了。 而且,可能是最糟糕的结果,因为渡边橙听到奥寺明香这样回答她—— “没用的……谁也帮不了我。” 渡边橙一言不发地将榨好的草莓汁端到了吧台上。 奥寺明香原本僵化的神情呈现出了一丝明显的怔愣,“……我说了不要?” “请你的。”渡边橙倾身和棕发少女平视,“至少——请尝尝看?” 奥寺明香沉默了一会,拽着袖子端起玻璃杯,试探着喝了一小口,腕间不经意地露出了几道掐痕。 “甜吗?”渡边橙平声问道。 “……有一点。” “这样啊……” 渡边橙没再开口,她在吧台后的座椅上坐了下来,壁灯浅黄色的光照得那双纯黑色的眼眸有些浅,贴合着耳边的鸢色发丝,有些像是两色交融在一起、不停旋转着的漩涡。 那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和她装出来的样子不同的、真正的乖巧。双手捧着材质透薄的杯子,像在珍惜人生最后捕捉到的善意一般,小口小口地将那杯草莓汁喝到见底,一滴不剩。 “橙小姐。”奥寺明香放下了玻璃杯,低着头,用着平静的、却又仿佛在无人可见的某处有什么哽咽着的声音问道:“如果……如果你遇到了很讨厌的事,会怎么办?” 渡边橙默不作声地看了奥寺明香一眼。 朝她投来的,并非是征求意见的目光,而是明明已经遵从内心痛苦的呐喊做好了决定,却又害怕迟疑着,崩溃到急需肯定。 「真讽刺啊……刚刚才想也许某一天我可以理解」 「但是晶子,我果然还是……」 她抽出了一张纸巾,递过去,仿佛早就看见了那张避开所有人的哭脸。 “会报复回去,一个不落。” 第23章 今天的我是个侦探 夜晚,海常高校的校舍内。 “哎,你们说,那家伙大着胆子喊我们来干什么?” “你慌什么?!我们几个人呢,她一个女孩子又能对我们怎么样?” “你们俩吵什么?”另一人倚着墙,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屏幕荧蓝色的光打在他脸上,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可怖。 “喂,别玩了,你这样黑漆漆地玩手机很吓人啊!” “闭嘴,别吵!我快到最后一关了!” “好冷啊,早知道刚刚出门就不穿裙子了。” 咔嚓。 空荡荡的屋子里多出了细微的响动。 “那个……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一个男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说你们,别疑神疑鬼的,这么多人在,能有什么问题?!” “还是去看一眼吧?”女声微微的有些发颤。 “行行行,你们谁想去自己去!我先过了这关再说!” 几人在黑暗中模糊地对视了片刻,一齐走向了门口。 门开了。 风呼呼地吹着,飘进了一片夏叶。 翠色的,像是某人注视着什么的眼睛。 “什么啊?这么看根本什么都没有。”站在门前的人嘟囔着走了回去,将地面上的叶子踩在了脚下。 呼啦一声,门被风带上了。 “等、等一下!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我们再看看?”这人说着,鼓起勇气转了转门把,“外面看一下可能比较……这、这怎么回事?!门打不开了!!” “哈?你们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旧楼的门年久上锈,可能打不开不是常识吗?” 少年不屑地嗤笑一声,存好进度,收起手机走过去,一脚踹向了大门。 没有反应。 别说被踹开了,大门连被重击时应当发出的声音都不存在。 几人立时意识到某个可怕的事实。 “怎、怎么回事?放我出去,放我们出去啊!” 那些重叠在一起的求救声夹杂着哭喊,然而,陈旧的校舍只是静静地立于黑夜里,空无人声。 …… 翌日傍晚,神奈川警署,不大的接待室内挤满了急得焦头烂额的男女。 在各自的孩子们全部数个小时不见踪影、众人齐聚一堂之后,这些父母们才迟钝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孩子们调皮捣蛋、贪玩晚归这样简单的事件。 但要让他们主动承认自己的疏忽,也不是一件易事,毕竟……往常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也没有发生什么问题。这怎么可能是他们的错? 一时间,相互推卸责任的声音此起彼伏,被吵得头疼欲裂的真田弦右卫门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接待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早些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报案?!你们知道超过安全时间会对孩子们的生存率有多大影响吗?!”他皱着眉,鬓边的发丝有些泛白,神态与其说是质问这些不负责任的监护人,倒不如说只是想让他们闭上那张暂时说不出来有用信息的嘴。 “……那也没多久……谁知道那浑小子是不是跑到了哪个网吧里包夜玩通宵了?” “是啊。” “而且我们在外地工作,哪有时间天天看孩子是不是在家?他只要好好去上学不就行了吗?” “我家孩子说要去朋友家里住几天,我总不能不准她去吧?以前也没发生什么啊。” 父母们一句接着一句,真田弦右卫门的表情也越来越冷。 这样的情况从他当警察以来,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见得多并不意味着适应良好。 「这些人,真的知道应该怎么做父母吗?」 「不,恐怕他们不知道,否则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理论孩子失踪究竟是谁的错了」 「为什么总会有人有着这样错误的想法?所谓孩子,是在将他带到这个世上起,就应当好好担负起的生命啊」 「并不是给了他一口饭,买了新衣服,供其上学,在他们头脑迷茫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的时候,行使父母的权力严加训斥管教就够了。在密布着看不见的危险的夜晚要好好待在家里,不该做的事不要做,这种话——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告诉他们呢?!」 “那个……”接待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年轻的棕发女性喘着粗气,抬起头来,额前渗着细汗,五官大概能看出一点亚欧混血的痕迹。 “抱歉,我来迟了。请问——找到我妹妹了吗?” …… “从监控上能够看到孩子们全程没有与其他人产生接触,说明他们至少到视频此时显示的时间为止是自主行动,而非绑架或是其他突发事故造成的失踪。” “而这些孩子们路线的终点,最后全部汇在了同一处,也就是——海常高校的老图书馆。” 真田弦右卫门总结到这里,按下了监控视频的暂停键,拿出记号笔,在白板上贴出来的海常高校建筑一览图上将位置圈了出来。 “可、可他们那么晚了全都去老图书馆做什么?监控呢?那附近有监控吗?” “有。虽然是老建筑了,除了平常借书以外基本没什么人走动,比不上新建筑的配备,但在内外都安有一个广角摄像头。” 画面切换到了墙砖斑驳的旧楼外,真田弦右卫门取消了暂停,调换成了多窗口模式,在场的父母们都能从各个缩小的格子内看到自己的孩子彼此碰面、闲聊,然后—— 走进了同一间空教室内。 “我儿子就在那里!”木村大叫道:“你们还不快点?!” 真田弦右卫门摇了摇头,“在你们到齐之前,我们已经看过这段视频了,发现地点是旧校舍就通知了校方,也派出了一部分人手前去搜查,但是……” “但是——?”木村紧跟着重复。 “教室是空的。” “……小香呢?”奥寺真理忽地问道:“我没有看到她进教室。” 真田弦右卫门点了点头,“单就视频而言,迟来的明香小姐简直就像是突然消失在了教室前。” 奥寺真理皱眉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衣角。 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有查到什么吗?”真田弦右卫门立刻接起了电话,“那些孩子……什么?!你说刚才有一位学生跳楼自杀了?!名字是……” 听清了那头的回答,他的声音也随之停顿了下来。 “名字是——” 真田弦右卫门放下电话,朝着奥寺真理歉意躬身。 “——奥寺明香。” …… 从五点到七点,酒吧里一直都空荡荡的没有人来,虽然按理说没到营业时间,这样才是常态,但想到前天奥寺明香怎么看都不太对劲的样子,大冈春鸣总觉得很不安。 “渡边小姐。”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天奥寺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是哦。”渡边橙拿下盖在脸上的漫画,在吧台后的折叠椅上睁开眼,“春鸣现在怎么突然想问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 因为愈是忍不住回想,回忆愈是惊心动魄,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重现在眼前,以至于大冈春鸣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并且后悔着自己在那天什么有用的事都没有做。 同时也存在着那么一点侥幸的心理。 「如果是渡边小姐的话,一定……早就看出来了吧?根本轮不到我来开口」 大冈春鸣甚至说不出她这是哪来的对渡边橙的盲目信任,也有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雏鸟情节。 “因为,我想知道渡边小姐的看法。”她这样说道。 “我?”渡边橙愣了一下,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似乎对什么感到有些奇妙的神色,“我的看法……春鸣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单手合上漫画,按着桌面直起身,“说到底,春鸣你现在不过是在后悔,然后把能够抹除你那份懊悔的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对吗?” “‘不会的,那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大概是错觉吧?’‘虽然我当时没能做什么,但是、但是渡边小姐应该可以做到,所以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真奇怪,为什么要对我抱有这种期待?”渡边橙困惑地发问。 “我并不是神,不可能去拯救每个人的人生。嗯……虽然这样说,但我的确做了点什么,不过,按照春鸣你的期待来思考的话,恐怕就不能算进去了。” 相当不妙的预感在大冈春鸣心底萌芽,她打破了自我封禁的长久沉默,颤声问道:“渡边小姐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帮助了明香。” 渡边橙站起来,拍拍发皱的衣摆,走出了酒吧。 “只不过,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方式并不一样就是了。” 她也是明白的。 帮助求助的人,挽留在生死边缘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这些是非常一目了然的、作为一个好人的行为方式,如果事情仅止于此,她也不是不会这样做,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劝解的话说得再多,也只是在延长奥寺明香痛苦的一部分。 想要活下来的人有活着的权力,想要去死的人有死的权力,那是人从诞生伊始便该拥有的自由,将其限制禁锢绝不是出于爱或善良,而是自私。 阻止其死亡的人有问过她活着快乐吗? 有问过她是否在无法经受的日常中感受到了痛苦?有问过她有没有品尝到生存的煎熬? 人的本能是生存,所以出生时“大哭”着呼吸,反过来想,既然已经到了不得不违背本能的地步,为什么不让她在解脱中体味到最后的快乐? 当然了,身为知晓了这件事的人,现在,也是时候去将腐烂在泥淖中的真相挖出来了。 渡边橙轻笑着,迟缓地踏出脚步,停在了貌似刚好和浅金色发的青年结束了交谈的奥寺真理面前。 “您是——?”奥寺真理有些狐疑地看向来人。 “我是明香的朋友,渡边橙(わたなべ とう)。” 鸢色发的少女歪着头笑了一下,“职业……算是个侦探吧。” 第24章 今天的我想皮一下 “诶?但是……”似乎是停下来回忆了一番,奥寺真理的表情有些狐疑,“我没听小香说起过。” “明香本来也很少提起学校的事吧?”渡边橙不慌不忙地说,“何况我和明香是因为偶然在校外认识的,和奥寺姐姐你解释起来的话还要说明很多。我们谈到家人的时候她就说过,姐姐平常在医院工作很忙。” 听到渡边橙提及了自己的工作还有医院,奥寺真理不由相信了几分,再想想平常都是自己主动询问奥寺明香关于学校的事,对方也的确如渡边橙所说很少提起,不由肯定下来了渡边橙作为奥寺明香朋友的身份。 “你是听说了这次的事来的吗?”奥寺真理看了一眼身边的浅金色发青年,转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歉意的笑容,“非常感谢你的心意,渡边小姐。不过,我已经委托了这位安室先生帮忙调查了。” “多个人多份力,奥寺姐姐应该也很想立刻查明事情的真相吧?”渡边橙唇角的笑容不变,只抬手撩了撩鸢色的微卷发丝,“学校的事明香不太提起,我也不好追问,现在她不在了,作为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想,至少现在要帮上她一点忙才好。” “虽然这样有些冒昧,不过,可以问一下渡边小姐是如何与明香小姐认识的吗?”一直没有出声的浅金色发青年插/进了话题,面上是温和得足以让任何人放松警惕的浅笑,“倒不是出于好奇。算是职业习惯了吧……既然要查清楚明香小姐自杀的原因,校内校外都了解一下才有可能不会遗漏。” “可以啊。”渡边橙回以笑容,“只是,希望奥寺姐姐听说以后不要责备明香。” 奥寺真理:“诶?不,不会的。” “那就好,那我就说了。我和明香,是在酒吧认识的。” “不可能。”奥寺真理皱眉道:“明香一向不会在外逗留到天黑,而酒吧营业时间都很晚了。” “『阳』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八点,但是明香一般是下午放学后来,按照学校的安排表来排的话,那个时候大概是社团活动时间。” “而且——”渡边橙叹了口气,以一种仿佛穿透了飞梭的时光直抵尽头的目光看着她,“在半年以前,明香是不怕黑的。不会在外逗留到天黑,是之后的事了。” 奥寺真理闻言怔了怔,脸微微的有些发烫。 “那时我在『阳』兼任调酒师的工作,因为酒吧里只有我一人,勉强也能算是个代理店长吧。明香年纪和我差不多,而且一个人来酒吧点杯果汁一坐几个小时,想也知道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所以后来明香突然问我她能不能在下午来,我就答应了。” 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安室透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鸢色发少女。 不论是从逻辑还是情感上来思考,她来这一趟都顺理成章。和自己有频繁交集能够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死了,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才是违背常理。 不过说到奥寺明香下午放学后会去酒吧…… “前天,渡边小姐见过明香小姐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虽然浅金色发的青年第一句问的是有没有见过,但从他第二句来看,显然是在问出口之前,心里就有了肯定的答案。 “有。”渡边橙点点头,“明香的校服外套有些脏。灰色本来就很耐脏,不太容易看出来,能到那种程度,怎么看都不太寻常。” 她继续回忆道:“领带很皱,皱痕……有点像是拧成绳索用过,里面衬衫的领子也有些乱。” “总之,怎么看都不太对,实在很像是遇到了校园暴力。”渡边橙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但是我问明香要不要帮忙,她告诉我说她不需要,也不说自己遭遇了什么。那我想,她和奥寺姐姐相依为命,这种事一定会回家里说,就算是校园暴力,到时候去找校方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至少也能有所缓和。” 她说完之后,纯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了奥寺真理。 “奥寺姐姐,明香回去难道什么都没说?” “她……”回想起奥寺明香突然晚归的那天晚上,奥寺真理忽然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她好像……是要和我说什么,但是……” “但是——?” “我平常工作都很忙、压力也比较大,那天下班回家发现她迟迟没有回去,那么晚才到家,衣服还有点乱,就……就很生气地训斥了她。” 渡边橙移开了视线,没有看奥寺真理,她的目光碰巧与看过来的安室透相撞,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辛劳了一天的职业女性回到家发现唯一的妹妹不在,还那么晚回家,衣衫不整,会说出什么不可能挽回的话,完全能够想象出来。 而大概遭遇了校园暴力甚至更糟糕的事情,本想在亲人那里寻求慰藉和帮助的、内向怯懦的妹妹,自然一瞬间失去了和姐姐开诚布公的勇气,被无数的负面情绪吞没。 这恐怕也是奥寺真理一定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的原因之一——为了知晓最后那一天,妹妹没能向自己倾诉的话语。 听起来很惨,但是,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总会在事情已经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试图去找回遗落的东西。如果不是推测出了这一次奥寺明香自杀事件与异能力有关,属于自己的工作范围,渡边橙现在简直想掉头就走。 奥寺真理她不想理会,也不想面对安室透,那种感觉特别微妙到让她感到害怕。 “咳,所以,现在我们首要做的是弄清楚在明香小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知道奥寺真理有错,也可能是压垮奥寺明香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作为男人,安室透总不可能像渡边橙一样对此冷漠以对,放任对方自怨自艾最后愧疚地选择和奥寺明香一样结束生命,只好自己开口将话题引回正题。 何况,身为公安,那也是他应当保护的民众的一份子。 “那就要问问学校里的人了。”渡边橙双手环在身前,唇边勾出了一个有些莫测的笑容。 “他们的地盘,他们应该最清楚了。” 同样这么想的奥寺真理抹了抹眼角,振作起来,三人一齐坐上了白色的马自达。 “说起来,安室先生的车牌上写的是新宿。” 在开往海常高校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上的渡边橙摆弄着手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搬到横滨呢?” “比起东京,横滨可要来得不安全得多。” “因为新工作在这里。”安室透专注地开着车,没有看她,但面上却分明地浮现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虽然也是个侦探,但毕竟委托量不固定,在生活上就会有些影响。渡边小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做调酒师的吗?” “不哦。”渡边橙转头看向他,“正确来说,是因为两边都很感兴趣,所以都做了尝试,感觉反响还不错就继续做下来了。” “不过,请不要因此误会我花心哦,那样我会生气的。”她看着安室透的侧脸笑了一下,竖起食指贴在唇畔。 “我姑且还算是个专一的人。” “嗯?”安室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快速看了渡边橙一眼。 虽然成年以后也不是没有因为外表遇到过女性表达好感的事,但他和渡边橙怎么说都……没太多交集吧?对方看着也不像是会轻易对人卸下心防的类型,刚刚那么说的时候既没有脸红也不像是在调笑,反而很认真的样子。 「……搞不好是我想多了吧?」 他不由这样想到,同时也对自己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我潜意识里有这么自恋的吗?」 …… 车在海常高校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下午这个时间正好课程已经结束,除了个别学生,大都参加了学校的社团活动,而且想要弄清楚学校发生过什么的不止奥寺真理,还有急于找回失踪的孩子的父母,在去校长室的走廊上都能碰到看起来刚刚从校长室出来的夫妻。 “您好。”奥寺真理站在校长室外敲了敲门。 “请进。” 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您是——?”老校长看了奥寺真理几秒,“啊……是那位女学生的姐姐。你昨天来过。” 他拿下老花镜,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浮尘,并未再看几人。 “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记得那位学生的东西已经由您领回去了。” “我来是想弄清楚,学校在前段时间……不,更确切地说,在我妹妹小香自杀前发生过什么。”奥寺真理肃然道:“我需要知道真相。” “那并没有什么意义,人死都死……” “校长先生。”渡边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黑眸有一瞬间闪过冷意,但还是面带微笑地问道:“请问,您还记得三年前的五月十三日做过什么吗?” “什……”老校长起初有些不满自己说话竟然被个随便冒出来的人打断,但随即他便回想起了对方提及的那一天,表情立时一变,抬头看了过来,“你是……” “算是个侦探。”渡边橙笑着回道。 校长室内突然安静了片刻。 “学生就那些,你们想问就问。”老校长扭过脸摆了摆手,“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不要打扰到真田警官他们查案,要是我听说了什么也帮不了你们。” “谢谢。” 尽管知道对方松口并不是真心的,奥寺真理还是维持了表面的礼节,朝对方鞠了鞠躬。 三人走到了门口。 “喂,你。”老校长忽地叫住了渡边橙,眯细了老花镜后眼白浑浊的眼睛,“我告诉你……” “不如我先告诉你吧~”渡边橙毫不客气地再次打断了他,看着他气得瞪视她的表情,笑嘻嘻地隔着风衣摸上了腰部的位置,一字一顿道:“我啊,是横滨人。” 敞穿的风衣在被她按住布料后,勾勒出了一个还算明显的形状。 老校长睁大眼“你你你”了半天,什么也没憋出来。 “噗。”渡边橙在校长室外放声笑了一阵,好一会儿才按着腹部,止住笑。 “在这里会被听到的。”大概是刻意放慢脚步在后面等她的安室透表情有些无奈,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她腰间滑过,然后道:“我听说横滨有黑市,也有一些以走私为生的人,只要给出足够的钱就能买到枪支。” “啊,我也听说过。”渡边橙点了点头,掀开风衣,毫不顾忌地抽出了枪套里的枪。 安室透的视线随着她把玩着那把□□的手指来回转动。 然后,陡然停住。 因为枪口忽然对准了他。 安室透灰蓝色的瞳孔一缩,身体条件反射地绷直,但这种反应只短暂地存在了一瞬,他很快调整回了被同行查案的女孩子突然拿枪指着的侦探应有的模样。 “渡边小姐?”他抬起右手,手指微微蜷起,似乎是想抬手握住枪口阻拦她,又有些害怕,只好口头劝道:“这样做很危险,你还是把它稍微移开一点点?” 渡边橙眯着黑眸轻笑,“别害怕呀安室先生,明明你刚才也很好奇的样子,让你亲自见识见识岂不是更好?” 她笑得天真极了,一如想拉着小伙伴一起冒险的孩子,伸出的手臂微微收回,看上去好像是打算到此为止的样子。 安室透盯住了渡边橙的手也盯住了她的眼瞳,他可以很确定地说,那其中绝对没有杀意。 然而在他的呼吸渐趋如常的那一刻,渡边橙扣下了扳机。 仿佛就在等待这一瞬间。 第25章 今天的我不知道迟早真香 “砰——” 黑洞洞的枪口里突然嘣出了一枝火红的玫瑰。 安室透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木然。 “哎呀,安室先生好像被吓到了?”渡边橙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枝玫瑰抽了出来,吹了吹微微颤动的花瓣,“你这样我就很伤心了。难道我在安室先生心里是那种会随便拿无辜人士试枪的人吗?” “……我并没有那样说。” “那就好啦。” 渡边橙把枪插回腰间的枪套里,回头看了一眼校长室,走上前,像是小孩子一样拉了拉安室透的衣角,微微仰着头朝他笑,“那我们快一点走,悄悄地,别被他发现。” “……”视线对上那双笑得弯起的黑眸,安室透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看向下方,刚才拉动了他衣角的手已经不在了,鸢色发的少女也踮着脚走到了前面。 “你快一点呀。”似乎是发现了他落在了后面,她回过头,双手背在身后,超小声地朝他喊道。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有点可爱……」 「我大概是疯了吧?」 安室透觉得,这八成就是松田阵平说过的单身太久的症状。 两人拐过走廊,快步跟上了奥寺真理。 似乎是一心想赶快找到学生们问个清楚明白,奥寺真理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插曲,她去找了办公室的值班老师,拿了一张奥寺明香所在班级的社团活动表。 被誉为篮球名门之一的海常高校,参与社团活动的学生多在篮球部,只有少部分在烹饪部、文学部等其他社团,以及表格最后明显是后期加上去的,孤零零的一行字—— 『老图书馆管理:奥寺明香』 “说到老图书馆……”安室透问道:“奥寺小姐你之前说的,那天真田警官给你们看的监控视频就是那里的对吧?”。 渡边橙:“监控视频是指——?” 她随即联系起了老校长说的【不要打扰到真田警官他们查案】,而且安室透既然对奥寺真理说的是【给你们看的监控视频】,那就说明…… “海常高校也有其他学生和明香先前一样失踪了?监控拍到的地点都是老图书馆?” “是这样没错。”安室透微微挑了一下眉,“渡边小姐反应真快。” “安室先生过奖了,毕竟这一行竞争激烈,脑速太慢很快就会被淘汰的啦。” 渡边橙双手插在薄薄的风衣口袋里在,一脚踩下一层台阶,如果忽略她面上轻松又显得漫不经心的神色,大概真的很像个为生活所困的未成年。 “话又说回来,既然明香也出现在了视频上,两边为什么不一起调查呢?一般是会这样的吧?” 她踩住最后一层台阶,在楼梯的转角处站定,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同为受害者来说。” 走在最前面的奥寺真理突兀地停住了脚步。 “一开始本来是这样的,但在小香自杀后,那些人把矛头都对准了小香。说孩子们都进的同一间教室,既然她活着出现了那应该也知道其他孩子在哪,为什么不把事情说出来再去死,还连累他们的孩子。” “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奥寺真理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小香是个沉默内敛、但很善良细心的孩子,如果她真的知道他们的下落,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安室透的表情流露出一分若有所思,“也还有另一种可能。” “你是说——?” “也有可能明香知道他们在哪里,但那些人,并不无辜,或者说,他们就是她想要复仇的对象。”渡边橙微微抬眼,“安室先生是这个意思吧?” 安室透略微颔首,“渡边小姐之前也说过,明香小姐那天下午到酒吧的样子不太对,很像遇到了校园暴力。” 奥寺真理的面色沉了下来,“小香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而且因为高处摔伤致死,身体状态……很多地方恐怕都检查不出来。” “这一点请不用担心,酒吧内设有监控,摄像清晰,应该有拍到明香当时的情况。”渡边橙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如果真的要证明和那些孩子有关,恐怕还要拿到学校内事发地点的监控视频才会有用。” “奥寺小姐想查清楚明香小姐的死因,也就是导致明香小姐自杀的原因,从这一点来看,同学的证词和校内监控都必不可少。” “老校长的反应不太对劲。虽然从『自己管理的校内发生了学生自杀事件,会影响学校的声誉,当然不想旧事重提』这一点来思考,也无可非议。” 奥寺真理走到三楼的阳台上,向下看着不远处已经被警戒带封锁起来的老图书馆,在那附近还有仍然坚持不懈反复搜索教室的警察。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她说。 “教室为什么会是空的?” 渡边橙:“……是说明香和那些孩子进入了同一间教室,搜查的时候却发现是空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安室透眼底多出了一些复杂的东西,“只能说,所有人路线的重合点都在那间教室前。但是明香小姐……她的身形在那之后就消失了。” “唔……”渡边橙微微仰着头,盯着老图书馆的天台短暂思索了片刻,“我有个问题。” 安室透和奥寺真理转身看向她。 “在监控视频上,明香是第一个到的还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奥寺真理回答得有些犹疑,“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大。 最后一个到达现场却是唯一一个离开了教室的人,而且也只有这一人没有推开教室的门就消失了,无论从灵异角度还是其他特异方向来分析,都有极大嫌疑。 如果奥寺明香不是在神奈川警署接到报案调查那天自杀了,恐怕无论她是否是受害者之一,迫于其他家长们的压力催促和案件的进展,都要接受反复的问询。 从这一点来看,奥寺明香在这件事上处理得果断又决绝,线索直接断在了她身上,即使真有人能猜到这次学生集体失踪事件与异能力者有关,也没法将失踪的孩子们救出来。 除非,有人可以将奥寺明香的异能力无效化,或是使用她的异能力把人放出来。 如果那些人还活着的话。 但据渡边橙所知,那种异能力天生反异能力者的异能力者,目前有且只有一个,而对方作为港黑的干部候补,不可能有空闲插手这种校园案件。 “是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安室透从容接道。 他在这时接话接得很巧妙。 既向在场的另外两人表明了自己同样看出了疑点,避免了突如其来的提问,又堵住了渡边橙可能突然冒出来的、似是而非又有种微妙感的发言,并且,也算是无意中地,解决了渡边橙思考要如何回答奥寺真理的小难题。 这让渡边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而安室透只是对此回以了平淡的微笑。 “总之,现在还是先去问清楚明香小姐在校的情况,才好做出下一步判断。” 三人先去了人数最多的篮球部。 室内篮球场内正在进行练习,篮球架附近有几人正在抢球,边上坐着两名女经理,一位拿着本子记录数据,一位小臂上搭着几块干净的毛巾。 外围则是一些围观练习帮忙加油的学生,而且多是女生。 “有一个女孩子……”奥寺真理拿出表格确认了一下,“对,有一个就是篮球部的经理。” “但现在不方便过去。”渡边橙看了看围在外面的女生们,语气有几分抗拒。 “什么?”最外围的女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打量了她几眼,神情有着明显的排斥,“噫,又是外校的。黄濑君的粉丝也太多了吧?” 渡边橙:“???” 她分出一部分视线扫了一眼篮球场,确定了大概是谁的锅,轻哼一声勾住了浅金色发青年的手,黑眸重新看回去,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 “对不起,这位同学。麻烦你再对我男友说一遍我是谁的粉丝?” 突然被牵连进女性争霸场的安室透:……喵? “……不是就不是好了。”女生看了一眼安室透,也觉得没有带着池面男友来看另一个池面的道理,语气不由有些生硬,立刻扭回头继续去看比赛。 也几乎是在离开她视野的下一秒,渡边橙飞快地松开了手。 安室透:“……??”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被嫌弃了?? “抱歉,刚才临时借用一下。”渡边橙目不斜视看着场上的练习赛,用着极低的、确保不会被第三人听见的声音解释道。 “……没什么。”身为一名男性,还是和渡边橙不太熟的男性,安室透也不可能直接问你刚才那么快松手是怎么回事,只好自己憋屈着。 比赛很快进行到了下半场,虽然只是队内的分组比赛,但也能看出有多激烈,两边明显都熟悉对方的攻防技巧,不论怎么反击,只要有一丁点的疏忽,都有可能被反超回去。 三人等了好一会儿才结束,围在外面的女生们逐渐散开。 奥寺真理听了听场上聊天的声音,确认对象后,才走向其中一位女经理,“你好,我是小香的姐姐。” “奥寺姐姐好。”带着细金属边框眼镜的女孩子神态上有一种趋近于公式化的镇定从容,但她的语气却洋溢着与她的表现并不相符的亲近热情,“我是明香的朋友八坂美惠,姐姐也和明香一样叫我美惠就好啦。” “朋友?”奥寺真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渡边橙,一天之内遇到两个奥寺明香的朋友,这感觉对她来说真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是啊。奥寺姐姐你可能不知道,明香的东西就是我昨天帮忙收拾的。”八坂美惠说着眸光暗淡了下来,“明香她……” “这么说来,八坂同学是明香在班上的好朋友喽?那你知道前天下午放学后明香去了哪吗?”渡边橙笑吟吟地探头过来,“对了,你们平常放学会一起回家吗?” “你是——?” “算是个小侦探吧,不值一提。” 赶在奥寺真理和安室透介绍前,渡边橙这样说道。 她并不想让八坂美惠得知自己也是奥寺明香朋友的事,那会影响后续的提问。 “哦……”八坂美惠的反应有些冷淡,目光随即落在了安室透身上,“那这位是——?” 安室透微笑着伸出一只手牵住了渡边橙,“我陪她来的。” 渡边橙:??? 你走啊!!! 第26章 真相只有一个 但渡边橙也很快反应过来,安室透这个举动并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在这样对八坂美惠介绍过他自己之后,他就立刻放开了手,并且隐晦地朝她递来了一个期望理解的歉意眼神。 恐怕是出于和她刚才一样的原因。 而紧接着,安室透的行为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我总觉得……在这里谈这些事有些不太好?”浅金色发的青年试探着出声建议,对上几人同时看来的目光,腼腆地抓了抓头发,错开视线没有看她们,“这里的人太多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我们在聊什么,事后说不定会对八坂小姐有不好的影响,传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不好的影响当然会有一点,但那位真田警官应该已经问过一次了,而且全班都是这样,真要说有多大影响其实也算不上。 不过……避开篮球场这种公共场合,归根结底还是对他们提问更方便一点。 但如果有心虚想尽早结束的人,也肯定会答应下来。 渡边橙不确定安室透是不是出于这种想法。 “安室先生说的有道理。”奥寺真理站起身,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还是去外面谈吧。可以吗八坂小姐?” 三人的目光一致地落在了八坂美惠身上。 坦然直接的,温和又仿佛善解人意的,以及,似笑非笑、暗含嘲讽的。 每一种都是搁置在八坂美惠身上的压力,她根本避无可避,只好点头同意。 “哎呀~”走在后面的渡边橙感慨,“没想到安室先生那么体贴年轻女孩子呢~” 安室透:“……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事,为什么渡边小姐你说得那么奇怪?” 什么叫年轻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给年龄划出差距?难道他很老么?! “唔——”渡边橙停下来看着他,一脸深沉,“因为男友体贴了可爱的女子高中生所以我酸了?” 安室透:“???” 预料之外的答案,没有一点点防备,以至于他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噗,开玩笑的。”渡边橙正了正神色,在翠绿的树荫下眯着眼笑,“安室先生你发现了什么,对吧?” “只是一点小发现。”安室透回得很谦逊,蓝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也一样站在树荫下,覆上了一层阴影,“具体情况还要等会再看。” …… “就到这里吧。”奥寺真理走到小树林的一片空地上停住。 树林就在篮球场后,有一棵棵树挡着,也不容易被人看到。 八坂美惠略显不自在地推了一下镜框,接上了渡边橙先前的问话,“……我和明香住得不顺路,部活的时间也不一致,所以……通常不会一起回家。” 高中的社团活动一般是一周有三到四次,每天具体的结束时间视社团安排而定。 室内篮球场的墙上就贴着篮球部的活动安排表,每次的结束时间都是五点半,活动时段大概是放学后的两个小时。 如果某日奥寺明香等八坂美惠结束篮球部的活动之后一起回去,哪怕是一起走到校门口就分道扬镳,回家的时间也会迟,除非是在两人都没有社团安排的时候。 奥寺真理回忆了一下奥寺明香通常的回家时间,确定八坂美惠说的没有问题,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前天……”八坂美惠放慢了语速回忆,手紧紧抓住了裙摆,“因为我走得急,忙着赶来篮球部,书包忘在了教室里,所以结束的时候我回了教室去拿。然后就……看到木村、美奈子他们几个去了老图书馆。” “和其他八坂小姐不认识的人一起?” 会以“他们”“几个”作为修饰语,说明人数绝不止被提到名字的这两个人,如果都是同班同学,那么多人八坂美惠也不至于只认识木村和美奈子,而安室透恰好记得,这一次失踪的学生们并不全是同班同学。 他接着提问,“那些人都是这次失踪的学生?” 八坂美惠点了点头。 两件事终于被紧密串联在了一起。 “那……八坂小姐没有见到明香吗?”渡边橙的目光从八坂美惠抓紧了裙摆的手指上收回,眼底折射出古怪得难以分辨、如同有什么在涌动着的暗色,以一种轻柔的、令人脊背生寒的声音换了种方式问道:“明香她……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吗?” “当然没有。”在三人的共同注视下,八坂美惠又强调了一遍,“只有他们!” “这样啊,那还真让人遗憾。”渡边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如果当时明香在就好了。” “那样,八坂小姐看到那些奇怪的人把明香带走,一定会阻止的吧?” “毕竟——”她拖着长音,说到最后却一字一顿的,咬字清晰,“你们是好朋友呀。” “……是、是啊。”八坂美惠神情发僵,讷讷地点头,“我当然……会的。” 除了渡边橙之外,在场的另外两位都是有过完整校园生活的成年人,看到这里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想再问一遍。”奥寺真理抿得唇色发白,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位可能无视了妹妹的求救、却直到妹妹死后,还自称自己是妹妹的朋友的少女。 “八坂小姐,你那个时候看到的,真的、真的只有那些人,没有明香吗?” “我……” 不知何时出现八坂美惠身后的渡边橙轻轻往她颈侧吹了口凉气,伸手搭在她肩上,幽幽道:“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啊!” 八坂美惠条件反射地叫了出来。 安室透:“……” 这个人果然是吓人吓上瘾了吧?! “……你不用太过惊慌,八坂小姐。”他安抚道:“我们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我当时……”八坂美惠捂着脸哭得抽抽噎噎的,“我看到明香了,但是美奈子他们……”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到本人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奥寺真理的胸口还是剧烈起伏了起来,她蜷起的五指并拢,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微阖着眼问,“那明香……有看到你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否则,不会刚巧一起失踪的是那些人,不会唯独漏掉了八坂美惠。 奥寺真理沉默地站在空地中央,光线笼罩在她身上,可她还是感到浑身发冷。 事情这样联系起来,曾经很多找不到缘由的细节都能被合理地穿插其中,她已经明白了奥寺明香可能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但却无法因为这样的结果去责怪已经死去的妹妹。 她没有资格。 【也许吧】 【可能只是想让奥寺小姐你多陪陪她?】 为什么没能及时意识到呢? 那时红发少女最后朝她看来的,深蓝色的,如同夜幕般的眸中,是一种犹如看着枝头朝花凋谢般,平静的悲悯。 “……我再回去继续问问。”没有再看八坂美惠一眼,奥寺真理径直转身,离开了小树林。 她的态度对八坂美惠来说,无疑是一种无声却明晃晃的谴责。 “为什么……为什么明香要自杀呢?如果她没有……” “如果她没有自杀,没有死,你就不至于每想到那一天就感到懊悔愧疚、备受折磨对吗?”渡边橙鼓鼓掌接了下去,“真有意思,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有勇气把事情怪到死人头上。你的人生就是在无数次的推卸责任中心安理得地继续下去的吧?” “……别说了。”八坂美惠虚弱地开口,试图打断她。 “不过我也很理解啦,很多人类都是这样生存的,你也只是他们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总有一天要在同类相互倾轧间化作被汲取的养分。” “求你别说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别人化作被你汲取的养分。”渡边橙清晰地看到了八坂美惠眼底的那一丝祈求,但她只是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对一切置若罔闻。 “——就像这次一样。” 话音落下,她面上的笑容随之敛去。 她的眸光很冷,却连看也没看八坂美惠就往外走,好像对方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得和街边其他的垃圾没有任何不同。 这种态度放在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上,实在有些反常,安室透不由在她身后问道:“渡边小姐……很讨厌人类吗?” 他问得奇怪,但渡边橙刚刚说话的口气本来就很奇怪,怎么问都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这个啊……”渡边橙停住脚,转身上前一步,凑近了一些,安室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身体微微的有些紧绷。 “不如安室先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在即将越过斑驳树影的林间,鸢色发的少女微微仰着头,橙红色的晚霞在她眼底落下了星星点点的浮影,“刚才,安室先生没什么想说的吗?毕竟安室先生一看就很阳光正直,还兼具了敏锐体贴,和一个我认识的人有一点像。” 这话听起来很像夸奖,但后一句却像个诱人踏入的陷阱,安室透暂时摸不透渡边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在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渡边小姐夸奖得太过,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思索着渡边橙那句问话的含义。 撇开后一段若有似无的陷阱感,前一句的问题,怎么看都像是很在意他的看法,尤其是在她刚才对待八坂美惠的做法上。 但是……为什么? 安室透自认他的身份还不至于伪装垃圾到因为这么一两次接触就被拆穿,所以从这个思路来考虑,渡边橙根本就没有试探那一层的前提条件。 在这种情境下,合情合理的因由显然只有一个。 而安室透的心情,也因为推断出这一点变得微妙复杂起来。 他知道自己最好适当地和渡边橙保持距离,毕竟这份好感不可能开花结果,但是…… 女孩子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背到身后的手在揪着玫瑰刺,那朵玫瑰在她手心里颤抖着,被揉得不成样子,可她却没有看它一眼。 那双被夕烧色浸染的黑眸中几乎飘起了火星,然而它的主人却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冷眼旁观飞蛾扑火,却蹒跚学步想要看看世界。 于是他认真地、似乎是想尝试着去改变某种东西般开口了。 “刚刚的事,我没什么想说的。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诚然渡边橙刚才说得辛辣尖刻,不留情面,但八坂美惠在奥寺明香的事情上,也并非无辜,她无视过这一次,谁也不知道她曾经无视过多少次,只是对于这种情况,尚不能从法律的角度进行惩戒而已。 “哇哦。” ……是她想听的话啊。真意外,还以为会被讨厌。 这种既失望又欢快的情绪实在很陌生,渡边橙微微怔住,笑出声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安室先生。” 安室透:“……??” “那么,按照刚才说好的,接下来就到我了~”渡边橙背对着他,走回篮球场的方向,小心地跨过了林地上一丛丛的野草。 “虽然说是那样说,但其实我也没有讨厌人类啦,那个范围也太大了。” 以前似乎有过那种时候,但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已经有了很多喜欢的人。 曾经中原中也也是其中一员,直到……渡边橙从坂口安吾提交的报告里得知,中原中也不是人类。 然后中原中也就被踢出了人类组,自成一派。 但这些多少都是和渡边橙交往比较密切的异能力者,她想了想,只好另举一个例子,“会担心民众的安危、明知有危险还留下来的笨蛋警察也挺好的。” 安室透:“……?!” 你在说什么? 等一下,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跳到警察?! 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隐藏应该不会有什么漏洞,硬要说的话公安和普通警察也有一点区别,但是话题突然跳到这里还是有一点…… ……这应该不是暗示吧? 尽管心绪复杂,但在表面上,安室透依然很镇定,甚至还保持着始终不变的微笑,堪称专业素养良好,“那是指——?” “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住在东京……”渡边橙一边缓慢叙述着,一边注意脚下的路。 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擂钵街,接受了异能机构的训练在异能特务科任职。 异能特务科的人数实在少,又同在情报室,而且据种田山头火说坂口安吾实在不太能打,两人偶尔一起出任务的时候,渡边橙理所当然的成了负责打人的那一个。 慢慢的,双方熟悉起来,渡边橙知道了坂口安吾的异能力,而对方也知道了她记忆缺失的情况。 于是某一天,她试着对那本她失忆前留下的便笺使用了『堕落论』。 用了一次又一次,也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她跑掉了。 反正在横滨什么也找不到——她当时是这样想的。 尔后,她在东京暂住下来,再然后,突然有警察敲门,通知她有人在楼里放了炸/弹,要居民赶快离开。 “事情实在很蹊跷不是吗?对方竟然留了充足的时间给警察疏散群众。那他这么折腾一下还有什么意义?”渡边橙说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除非,不论发生什么,公寓里最后都会留下对方的目标。” 也就是负责留守公寓拆弹的警察。 “后来有报道说,那个罪犯的本意就是为了杀掉警察。”回想起那次的爆/炸事件,安室透的表情冷了下来,毕竟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失去自己的朋友了。 “应该是吧。”渡边橙耸了耸肩,“不过他最后虽然没能得偿所愿,也算是出名了一回,就这种垃圾而言,人生价值可以到此为止了。” 其实那件事本来和她没什么关系,就算当作什么都没发现直接走了也不会有人怪她,但当她落在最后一个,不紧不慢地经过时,蹲在炸/弹旁边的警察先生催促的表情实在太紧张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对别人的生命那么在意?既然炸/弹看上去已经停止计时了,至少表面上看留在公寓里应该没问题吧? 渡边橙感到有些费解,不过也就是在那时,她忽然觉得,看着笨蛋警察活下来、欣赏傻子计划失败气急败坏的面孔也蛮不错的。 那个场景稍微有那么点让人期待。 所以,她打给了江户川乱步找对方帮忙。 拆弹她虽然会,可这种停止计时由别人阴谋操控的明显有问题,过程中只要对方突然启动□□,立刻就会陷入无法挽救的境地。 那就不是玩傻子,而是被傻子玩了。 安室透侧头看着踩过了树林边缘的鸢色发少女。 因为牵涉到萩原研二,那件事他无意中得知后了解了一下,也听说了当时有女孩子打电话找了外援帮忙直接揪出罪犯,而中介说的符合那个样貌的名字是…… 没错,是わたなべ とう(渡边橙) 最后一个字和他现在的名字读音极其相似。 真奇妙啊,忽然就遇到了之前在找的人。 “对了,安室先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已经走进篮球场的渡边橙转身补充道:“我刚才说和你有点像的人,就是这位警察先生。” 安室透:“……”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第27章 真的假的真的 但是从渡边橙的神情来看,看不出什么异样,安室透只能暂时把这种情况归结为他和好友认识多年,气质实在太相近了。 ……话说渡边橙要是见到了苏格兰,是不是会觉得他们给人的感觉更像?毕竟是认识更久的幼驯染。 安室透的脑洞突然有些发散。 之后的男生基本都是篮球部二军到三军的替补。 虽然已经知道是谁害了奥寺明香,但奥寺真理仍然想弄清楚,在奥寺明香、在她因为工作忙碌忽略了的妹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哦,明香啊。谁知道她竟然能做出那种事呢?” ——三军的其中一位男生打量了一番奥寺真理,过于直接的目光让人感到有些不适。 “明明平常胆子挺小的,大概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吧?” 奥寺真理皱了一下眉,她总觉得对方不仅看她的眼神古里古怪,说的话也怪怪的。 “你是奥寺的姐姐,我可不是,没义务把众所周知的事浪费时间复述一遍。” ——某位二军的男生冷淡地转着篮球,看也不看三人的方向。 “反正和我没关系。” 一圈问下来,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 要么用着阴阳怪气的强调回答得暧昧不清,要么就不太配合调查,把界限划得分明。 最后一位是独自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喝饮料的女生。 “你好,我是奥寺明香的姐姐。” 重复着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自我介绍,奥寺真理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有些疲惫了。 “我知道,能看得出来。”女生抬头看向她,“你们都是混血对吧?” “……”奥寺真理不确定对方这句话背后有没有其他意思,她刚刚已经听过太多怪腔怪调的话了。 “我们想问一下明香小姐在学校的情况。” 放任这种沉默保持下去并不合适,见渡边橙并没有要接过这一次问询的意思,安室透只好自己开口。 “那还用问吗?”女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仿佛他问了个蠢问题,“你们一个个问到现在,多少应该有点清楚了吧?” 安室透:“……” 太犀利了,而且说得很有道理还导致没法反驳。 但是那个怎么想都是很模式化的开场白,为什么要这么较真? 他一面想着自己可能真的和现在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有代沟,渡边橙是这个女孩子也是,一面思考起了更加直接一点的问话。 “那你知道,明香小姐和美奈子小姐的关系有多好吗?” “美奈子?”女孩子一脸吃惊,好像这是一个超出常人预料的、奇怪至极的问题。 “美奈子和奥寺的关系怎么可能会好?她们……” 她说到一半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尔后似乎是想起了美奈子已经失踪了,绷紧的神经又放松下来,拿开手继续,“奥寺……很好说话,懦懦的那种,但是又偏偏长得很漂亮。混血嘛,就有不少男生看上她。美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这点不爽,因为她其实也很受欢迎啊。总之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看奥寺不顺眼了。” “这在学校里很常见的啦,也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女孩子用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对此习以为常的语气说,“每个班都会有那么一个[底层人员],充当大家日常取笑的对象、出气筒之类的。幸运的话,也有可能有两到三个。电视剧里应该也有看到过吧?” “不过,怎么成为[底层人员]的,这一点其实根本不重要。有的人会说是因为长相难看,可是长得好看的也一样会被排挤。也有人说是因为成绩,但是成绩优异的学生被孤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只能说,成绩好会有老师做后盾吧。” “但悲惨的是,老师面对这种情况,处理不好反而会触底反弹,结果最后都会反馈到[底层人员]身上。” 画着精致的淡妆,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的女孩子耸耸肩,雪色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纠结理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谁知道其他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混血啦、他的头发太爆炸了、她的鼻头有点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都能成为理由的。说到底还是奥寺运气不好吧?招惹上那些垃圾了。” 她漫不经心地总结,神色有种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薄凉,“哎,反正那些人估计也回不来了,也算是报应吧。” “这种事……”唇部不住地发颤,奥寺真理甚至说不明白自己这个样子究竟是在生气还是怨怪,或者两者皆有。 “这种事学校为什么没有发现,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就算老师处理不好,难道校长也……” 【那并没有什么意义,人死都死……】 她脱口而出的话忽然止在半路。 “校长?”女孩子嘲讽地扯起一边嘴角,“大人们在处理孩子的事时是不是都这么天真?木村他爸爸每年不知道要捐给学校多少钱,校长难道还能为了奥寺对木村怎么样?” 奥寺真理怔怔的没有发声。 安室透和渡边橙互相看看对方,各自叹了口气。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在来之前,他们多少都调查过学校内和奥寺明香有关的一些人,当然也知道,女孩子说的就是事实。 残酷又现实无比的事实。 …… 三人走回了教学楼的方向,围在老图书馆外的警戒线仍然没有拆除。 奥寺真理迎着光仰起头,视线抬得很高,拉得很长,仿佛远远地越过空气中细小而无法被肉眼窥见的浮尘,抵达了某间空无一人的教室。 “要去看看吗?”注意到奥寺真理看向了老图书馆,渡边橙顺势问道。 “虽然那间教室里应该还是没人,但是去了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奥寺真理点点头,走近和真田弦右卫门说了几句,在对方同意后,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图书馆从一楼到三楼,走廊和室内都装有监控,但从四楼的教室开始,大概是因为无人使用就没有了。 三人走进那间据说是出现在监控中的教室,它一如真田弦右卫门所说,是空的,连讲台课桌椅子都没有,只有一地的灰尘,和四面发黑的墙壁。 见安室透和奥寺真理并没有关注自己,渡边橙在墙角蹲下,抽出纸巾拢了一小撮灰,以防万一在袖子上蹭了蹭,装作在观察颜色。 安室透转过身刚要和两人说说自己的发现,却见奥寺真理已经不在教室里了,他从窗户往下看,奥寺真理正站在楼下和真田弦右卫门说话。 于是他喊了剩下的另一个人,“渡边小姐,你过来摸摸看。” “嗯?” 渡边橙走过去,安室透拿开手让她触摸自己刚才发现的位置,墙壁说是发黑但也不是真的黑乎乎的,只是有点发污,一块黑黄一块白,留在墙上痕迹也很浅,不容易被注意到,她摸了一个来回才摸出来,那应该是一道抓痕。 很新,很明显才留下不久。 有了第一处,两人很快就找到了第二处第三处,但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这对于弄清楚这间教室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并没有太大用处。 “出去吧。“渡边橙若有所思地转过身,眸色在短促的一秒间变化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如同她从未发动过异能力。 也是在那短暂的一瞬,仿若错觉般,教室微微一震。 “怎么了?”安室透总觉得刚才脚下的地面好像动了。 “没什么啊。”渡边橙若无其事地摇头。 “是吗?”安室透没有多想,不过想到渡边橙既然是横滨人,那对于那方面应该…… “渡边小姐知道异能力者吗?” 渡边橙:“……?!!” 她的笑容都有点僵了,但还是微笑着点头,同时不断回想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异能力者很少,基本上是都市传说级别,不过横滨也有普通人可以委托帮忙的异能力者集团。” 捋完了回忆确定自己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渡边橙的思路转得飞快,“安室先生是怀疑明香是异能力者吗?” 安室透点头,“毕竟那么多人都进了教室,监控里显示他们没有出来过,却全部在教室里不见了,用常理想怎么都想不通。” 当时奥寺明香也没死,否则就不会有自杀的事发生,所以即便从灵异角度来判断也不成立。 那么,在现阶段,更加合理唯物一点的猜想,就只有奥寺明香是异能力者了。 “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但明香已经死了,在缺乏证据的现在,我们再怎么想也都是推测。”渡边橙走出教室,双手搭在走廊的围栏上,低头往下看,黑眸转了转,立刻扯开了这个和异能力者相关的话题。 “哎,安室先生,你看到那边没?就是之前那群打篮球的学生。那个黄色头发的7号,我记得好像是个模特。看着的确很有气质欸,而且我越看越觉得……” 她停顿了一下,转身看向身后浅金色发的青年,表情很是认真,“——他一定画了眼线!” 安室透:“……” 渡边小姐请你正经一点?! 但是不接话气氛又很尴尬,他只好用着有些无奈的、拿面前的女孩子没办法的语气接道:“所以?” 渡边橙看着他,似乎是感到很惊奇的样子,但随即又笑了出来,声音听上去很是愉快。 “所以我觉得他哭起来一定很漂亮!搞不好会晕妆欸~” 安室透:“……” 你是变态吗? “难道安室先生不这么觉得吗?就是那个啊,小说里不是常常会写,女孩子哭起来的时候眼里飘着水雾,湿漉漉的吗?你看,那个男生的眼睛是挺漂亮的黄色,湿润的时候一定很像融化的蜜糖。唉,如果他没画眼线就好了,晕了就不太动人了。” “……渡边小姐。” 请你住口吧这个发言已经越来越变态了! 安室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时隔几个月第二次和渡边橙见面以来,就频繁出现想吐槽的冲动,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另一种意义上地针对了,又好像没有。 “不过啊……”渡边橙走下楼梯,一蹦一跳地踩着老化的石板。 “我不太想看你哭呢。” 安室透:“嗯???” …… 和老校长扯皮了几个来回,拿到校内的监控后已经很晚了,好在几人现在都住在神奈川。 安室透送完奥寺真理和渡边橙,开车回到家洗了个澡,在电话里和自己现在一同卧底黑衣组织的幼驯染说完这次的事,语气微微一顿,似乎是有点犹疑。 “波本?” “苏格兰。”安室透尽量放缓语速,以显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自恋的人,“我总觉得,我被一个女孩子撩了一次又一次。” 另一边的苏格兰愣了一下,噗地笑出来,轻咳了两声,好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更正经一点,“嗯,挺好的。不过她成年了吗?” “……”安室透沉默了,他听出了苏格兰话里有陷阱,但他想想自己没有和渡边橙在一起,也没其他想法,理直气也壮,于是道:“没有。” “未成年啊……”苏格兰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是语重心长,“你快看看你胸前的樱花徽章还好吗?” 安室透:“……我穿的睡衣。” 与此同时,刚刚打开电脑准备写报告的渡边橙收到了几封邮件—— fro亲需要去植发: 【东京近期发生了一连串女子高中生失踪事件,疑与异能力者相关,你近日抽空去看看,小心一点】 fro我有头发我很自信: 【巴罗洛,查一下津田企业的理事长,不听话的废物没必要留下】 fro世界第一可爱: 【你那边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听说有人去擂钵街查你了。啧,虽然不一定能查到什么,你的手段我也放心,但你还是收敛点吧 ps: 酒还不错,别乱吃奇怪的青花鱼】 fro反复横跳作死临: 【小夕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没有下周就过来让我嘲笑一下吧~】 fro007号闷搭档: 【听说你最近吃了洋葱炒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