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 第一回 枝头梅花尚未开败,梧桐树上就挂起了粉紫色的小花。微风拂过,悠悠飘落些许梅花瓣,也摇曳出满院清香。 着翠绿长裙的丫头为了抄近路,直接快步从梅花树下穿过,裹走了一身淡香,因为急着回去头上沾了花瓣也没去清理。 一路奔进小姐的院子不及进门就开口说道:“小姐,有人……”因一路快跑有些气喘,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稍作停顿方一气说完,“有人来提亲事了……”前半句话是在门外说的,说后半句话时人已进到门里。 美人榻上倚着的女子一手拿书卷一手支着下颚打瞌睡,时值春日,天气渐暖,容易犯春困,她本是在看书,坐了一会就打起瞌睡来,如今被这丫头一嚷,头猛地一点惊醒过来,迷糊中抬头,芙蓉粉面,眼含秋水,下颚还有一块不明显的红印,显是刚才支着头睡觉压出来的印记。 紫竹见状连忙告罪:“奴婢该死,惊扰了小姐……” 屋内还有一个丫鬟,本来见小姐睡着,进里间去寻毯子来打算给小姐盖上,此时掀了门帘出来,站至小姐身边替她收拾了顺手放下的书。 风涟叹道:“都是我惯得你,越发莽撞……”风涟说到此处停了停,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处罚,紫竹苦着一张脸讨饶,“小姐,饶奴婢这次吧,以后绝不再犯。” 风涟身后的若烟是和她都是从小一起伺候小姐的,虽然知道小姐脾气温和,但是此时提到的是小姐的终生大事,也就怕小姐当真罚她,当下求情道:“小姐,你就饶她这次吧。” 风涟绷着一张脸说:“这次暂且记着,再有下次就一并重罚。” 紫竹连忙道:“谢谢小姐。奴婢就知小姐最是心善。若不是事关小姐,奴婢也不会急着来给小姐报信。” 若烟啐了她一口道,“小姐已经饶了你,你还来打嘴上官司,看以后我还给不给你求情!” “说吧,此次又是哪家来的人?” 紫竹脸上满是笑容,道,“是辅国大将军府上派的人!” 这下连一向沉稳的若烟也兴高采烈,但仍疑惑地确认了句,“当真?” “奴婢可不敢乱说,刚从前面过来,恰巧遇到从前厅伺候的人出来,因着与她相熟就随口问了句,来的确实是辅国大将军府上的,而且不是找二夫人提的,是直接找老爷的,具体怎么说的却不清楚,下人都被遣了出来。”紫竹话中所说的二夫人是老爷后娶的继室,小姐生母已逝,她是打小伺候小姐的,心里向着小姐,因而称那如今的夫人为“二夫人”。 “辅国大将军?”风涟神色淡淡看不出心情如何,只是吩咐道,“你们两个都管好自己的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不要随便开口招人笑话。” “是,奴婢知道。” 两人答完,风涟看着紫竹头发上沾着的细碎花瓣道:“下去把自己整理整理。” 紫竹行了一礼方退了下去。风涟又拿了收在案上的书翻看,若烟在一旁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才试探着开口:“小姐,奴婢瞧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风涟握着书转头看了若烟一眼道:“你也被那大将军三字给弄糊涂了吧,怎么就没想过,辅国大将军府上来的人未必就是替将军提亲。以将军的地位权势非公主郡主不能以配。” 若烟虽然知道小姐说得也不错,但还是有些不甘心般,遂道:“小姐,这也不是绝对的啊!” 风涟本不愿多说,可这是自己贴身相处的人,还是要说清楚,免得到时候误解了她的意思说出或者做出什么错事,便又多解释了两句,“坊间他的风流韵事不少,想必你也听到过,虽然被人口口相传成了英雄美人的佳话,可说到底也并非良配。”对于若烟所说的例外她没有正面作答,那种可能也是有的,为了顾全大局,可那又牵扯太多,不是她能随便作评的。 若烟听完一脸愧色,“是奴婢想得简单了。” 风涟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翻书,不管来人是为谁来提的亲,父亲总会告知于她的,书还没有翻过几页,就有仆人来唤,说是老爷有请。 紫竹此时还没有回来,风涟便起身对着若烟道:“你留着,我一个人去,莫让院子里的传闲话。” “奴婢明白。” 风涟对着铜镜照了照,伸手理了头发,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个笑来,笑了几次才觉得不那么僵硬,孤身一人施施然得去了书房。 书房门开着,风涟提着裙摆进去,风韵城正看着桌上的一副字。 风涟面带笑意地唤道:“爹。” 风韵城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婷婷玉立地站在门前,心里百感交集,即欣慰又感慨,一眨眼他的长女已经这么大了,他也老了。 “将门带上,为父有事要与你商量。” 风涟应了一声转身将门合上,再回头风韵城已经把那副字卷起,他抬手示意她在一旁就坐,随后问道:“叫你来是想问一问,你对你的亲事可有什么想法?” 来之前她就想过将军府上的人父亲是不会得罪的,现在怕是已经答应下来,但她仍作不知,乖巧应道:“女儿全凭父亲作主。” 风韵城在官途没有多大野心,也不想着巴结上官,儿女亲事不会考虑多少利益往来,原本这事只要交给当家主母挑选人选,他最后过个目点个头就行,事情再简单不过。只是风涟原本订过亲,十三岁那年亲母去世,她执意守孝三年,对方等不及就退了亲,退亲之后本该立时就寻合适的人家,可又逢新娶的夫人有了身子,亲事无人张罗便被搁置了。 “今天将军府的派人来透露了这方面的意思,为父想问问你的意思。” 风韵城话里透露的意思让风涟暗暗吃惊,竟然还没有答应下来吗?如此想着也没有掩饰一脸吃惊的模样,问道:“将军?女儿怎么配得上?” “对方来提便是配的。”风韵城顿了顿方继续道,“看你的意思不反对这门亲事罢。” 风涟刚有那一问只是想让父亲觉得她心思简单,心里却没有真的想过来人是为将军本人提亲的,也正等着风韵城点明对方的身份,要知辅国大将军是一品高官,她父亲才八品,还是从的,哪知弄巧成拙被风韵城误会了意思,一时也不知道该一脸娇羞的默认还是该开口拒绝,抬头满面疑惑地看着风韵城道:“女儿怎么有些不太明白。” “来的是将军府的大管事,他说是大将军曾见过你一面,对你……” 风涟听到此处抢道:“爹,我并没有私下见过大将军,只是在去年大军凯旋,他进城那日远远瞧过一眼,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有瞧见。女儿平日也很少出门,出门必定也有丫鬟跟着的……”嘴上解释着心里却是愤愤,这样的话传出去,稍稍变个样,她的名声就没了。 第二回 风韵城摆摆手道:“你不用解释,他的话为父也没有当真,如今朝中局势混乱……”说到此,风韵城也就没有继续下去,转而道,“这些就不说了,这事还得容为父再考虑考虑。” 风涟心中暗道,原来不直接答应也并非全因为自己,不过好在自己这个父亲相较很多人的还算是好的,换在一心求富贵的人家肯定不会考虑直接就答应了。想着又添补了一句,“女儿也觉得此事需得三思,若是女儿当真嫁过去,将军遭人忌讳,别人一时动不得将军,这倒霉的事可就落在别人头上。”她这是旁敲侧击地想让风韵城推了婚事,又怕说得太过,当下便只一片赤诚地看着风韵城道:“当然,不论父亲做什么决定,女儿都是愿意的。” 风韵城被女儿这几句话说得有些感动,他这个女儿还是事事以他为先,以这个家为先的,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吧,这几日莫不要出门了。” “女儿明白。”风涟起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门外父亲贴身伺候的下人守在门外几步远,见着她都行了个礼,她点点头道:“备壶热茶进去,老爷桌上的茶凉了。” 说完便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身后那个下人正躬身应是,然后一溜烟往灶房跑去。 转眼便过去了小半个月,和那将军的亲事不曾再被人提起,应是下人都得了风韵城的嘱咐,不敢乱嚼舌根,倒是家中才十三岁出头的庶妹不知从哪得了这个消息,时不时跑来她这里探听后续。 她母亲生她之后身体便不好,未再有孕就抬了原本的陪嫁丫鬟做了姨娘,可这姨娘也就得了一女,因而她母亲过世不过三月,她父亲就娶了继室,她心里怨她父亲薄情又觉此事也无可厚非,心里理解,可对父亲总不如之前亲密。 这日风涟坐在案前看书,窗外春光正好,繁花各自盛开,屋里也有一股清香,坐久了难免有些烦闷,便起身对着一旁伺候的紫竹和若烟道:“去花园转转吧。” 天已入春,就算有风,吹着也不冷,若烟还是取了件披风搭在臂弯上这才和紫竹一起跟着风涟出了院子。 紫竹劝道:“小姐要是在家待得无趣,不如还像往年那般,约了林家小姐她们一起出城踏青。” 风涟想到那次书房谈话父亲曾说那大将军之前见过她一面的事情,心里有了顾虑,便不想再出门,因而道:“她们已经出嫁,怕是不容易出门,还是算了吧。” 刚走近花园,还未进拱门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离得远也听不真切,风涟怕撞见府外的人便停了步子对紫竹道:“你先进去看看。” 紫竹快步进了园子打探,留了若烟跟在一旁,不一刻紫竹就出来了,走出拱门便对风涟行了一礼道,“小姐,快进去看看吧,二小姐和小公子两人正吵架呢。” 那小公子是风韵城继室孟氏的儿子,如今虚岁不过才三岁,因是风韵城老来得子,平日里很是宠着,风韵城为他起名为风天赐。此时风涟听了紫竹的回禀,奇道:“风惜怎么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也能吵起来?”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看样子是为了争一只纸鸢。” 风涟本是不打算趟这个浑水,可如今遇上了,若是避回去,回头铁定得被人说三道四,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踏进拱门。 老远就见风惜将一只纸鸢护在身后,嚷道:“这纸鸢本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那小男儿也不开口,只是坐在地上耍赖哭着,他身边跟着的乳娘和丫鬟小厮都低着头劝着。 “我不管,我就要那纸鸢。”风天赐见有人来劝,哭得更是来劲,边哭还边蹬着双腿。 风惜身边的丫头见那边哭个不停,轻声劝道:“小姐,要不就让给小公子吧?我们回头再买个好的。” 风涟走过来,看到这幅景象皱起了眉,“都是怎么了?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办事的?还不快拉小公子起来!” 几个下人均给风涟行了礼,风天赐身边的乳娘是孟氏娘家那边的人,心里心疼自个的小主子,行完礼便解释道:“小公子看着二小姐放纸鸢,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也想要这纸鸢,与二小姐推搡了几下,小公子摔在地上便不愿起来了。”配合着她的话,地上那小公子哭得更加厉害。 风涟听了也未答话,只是看向风惜,那丫头被她瞧了一眼万分委屈地喊了一声,“姐。”喊完就红了眼眶,一跺脚就将那纸鸢丢在地上,风天赐看她丢了纸鸢也不再干嚎,忙爬起身要过来拿,风惜却抬脚狠狠踩了几下道:“你想要,我就是偏偏不给你,哼!”说完就转身跑了出去。刚止住嚎哭的风天赐看着那破碎的纸鸢终是“哇……”地一声真哭了起来。 他边哭边跌跌撞撞地往风韵城的书房跑去,“我要去告诉爹爹,你们都欺负我。” 在他身边服侍的给风涟行了个礼就跟在他身后追过去,那乳娘嘴里还念叨着:“小公子,你慢些,仔细磕到。” 风涟只觉头疼,谁都知道这小公子是风韵城的心头肉,如今这般一身泥的跑去告状,连她也惹得一身腥,风惜身边的丫头彩荷刚才并没有追着风惜离开,此时才对风涟道:“大小姐,这纸鸢是二小姐攒了好久的月钱买的,小公子过来要,说了几句不太中听的,两人这才拉扯起来,二小姐也是不小心才推倒了小公子。” 风涟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些话留着跟我爹解释吧,我这里可不能为谁申冤。” 彩荷被她一噎,神色慌张地连忙告罪:“是奴婢多嘴了,望小姐原谅则个。” “行了,你回去看看二小姐,就说回头我再替她买个纸鸢。” 院子里知晓此事的能说出公道话来的也只有风涟,彩荷听到她如此说,明白她在这件事上是不会向着小公子说话,欣喜道:“谢谢大小姐,奴婢告退。” 待到彩荷也离开,风涟也没有逛花园的兴致,紫竹在一旁道:“二小姐的脾性倒真是如书中所说的那什么碎什么全似的。” 若烟在一旁用手肘撞了她一把,低声道:“莫要议论主子是非。”紫竹冲她吐了吐舌头,风涟已经在前面淡淡道:“那句不是这么用的。” “是奴婢错了,以后不再多嘴便是。” “你这张嘴啊,不知收敛,早晚要吃亏。” 两人跟在她身后,察觉到并不是回院子的路,便又问道:“小姐可是要去跟老爷解释?” 风涟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有另外的盘算,她也想去探听下关于那个大将军提亲的事情是不是已经拒绝。 紫竹见她点头在她背后闷笑了一声,道:“小姐还是心善,这事有那么几个丫环婆子看着,想来也歪曲不了什么,何况彩荷那张嘴可也不是吃素的。” “如此,可是我多事了?” 紫竹一惊,又开始重复前不久那句保证:“小姐恕罪,奴婢再不多嘴了。” 风涟和若烟听了同是一笑,从小到大,紫竹这句话可没有哪一天不用说的,值得风涟欣慰的是好在她在外人面前也是同若烟一般似个闷葫芦。 第三回 从花园到书房的路上风涟并没有遇到她那个小霸王个性的弟弟,风韵城书房的门也紧闭,问了下人才知他正在前厅会客。 刚才的事情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既然没有遇到风天赐在告状,那她也不便特意去寻了风韵城提起这事,平白显得她和一个孩子计较,只不过风天赐此时没有遇到父亲必然是去向他母亲孟氏告状了。孟氏此人虽是小门户里出来的,却是八面玲珑,这事如今到她那里就断不会再闹到父亲面前,只是她如今掌管后院,她在心里记上一笔,往后再讨回去也不是不能。 因着没有见到父亲,风涟一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门房的赵婆子正在院子里,有丫头招呼了她一口茶水,见着风涟归来,忙放下茶碗过来向风涟行礼问安:“大小姐,刚林家小姐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老婆子就立刻给你送来了,瞧你不在,已经给你院里的丫头收着了。” 一连串说了许多,风涟微笑着听着,也明白其中的意思,怕是心里正盼着她回来好讨些赏钱呢,好在她外祖家里世代从商,也不缺打赏的银两,笑着递了个眼神给紫竹。 紫竹性子活泼,府里的几十个下人俱认得,知晓这赵婆子好酒,从身上取了碎银塞了过去说:“劳烦您老跑一趟了,这些拿去买些酒喝。” 赵婆子连忙作势推拒,银子虽没到手,脸上先有了几分喜色,风涟看着好笑,这才开口道:“收着吧,赏你的。” “谢过大小姐。”赵婆子这才满脸喜色接过赏银,随后便要告退离去。 风涟本已要迈步进屋,此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唤那赵婆子,“等等。” “大小姐有何吩咐?” “你可知我爹在前厅招待得是哪个?” “是常来的李老爷。” 风涟暗笑自己想得太多,她竟是在心中猜测对方会不会又是将军府的人,她在心中骂着自己自作多情,脸上却笑着对赵婆子道:“没事了,你先回吧。” 林家小姐闺名清清,她派人送来了帖子邀她三日后同去郊外游湖。踏青游湖本也是再平常不过,只是林清清初嫁,当家主母就能点头同意她出门,想来她嫁去的府里规矩不重,日子过得不错。 “小姐,方提到要邀林家小姐一道出去走走,这才多久,她帖子就发了来,当真是巧呢。”紫竹在一旁啧啧赞道,两人当真是闺中密友,刹是懂对方心意,“就如人困了,有人就将枕头送上一般。实在是心意相通啊。” 风涟打趣道:“这话可说不得,若是让她夫君听到可不得吃醋?” 这下连若烟都笑了起来:“小姐,哪有那般小气的人?” 几人又是笑言了几句,风涟盘算着她不能为了件没影的事情闭门不出,想着便唤人备了笔墨,给林清清回了贴,答应那日赴约。 当日用过晚膳,风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了下时辰对紫竹吩咐道:“你出去转转,替我看看父亲在不在书房。” 若烟打水进门正好听到风涟的话,便道:“小姐可是要找老爷?奴婢刚从厨房那边过来,老爷还在陪客人用饭,酒菜还未全上齐呢!” 风涟本意是因着要出门去跟父亲探听一下口风,如今父亲正忙,便想着去孟氏说一声也是一样。 孟氏也是刚用过晚膳,正陪着儿子逗乐,有丫鬟进来通报,她怔愣了下方起身迎了出来,自她进门,这个大女儿就极少来她这里。 这孟氏大了风涟不过四岁,因而风涟每次见着她都要在心里默默一番才能开口唤道:“二娘。”还不等孟氏开口应答屋子里兀自捣鼓小玩意的风天赐就恨恨得哼了一声,显然是白日花园里他没抢到纸鸢的事连风涟也一起恨上了,孟氏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冲一旁的婆子吩咐道:“带少爷回房玩去。” 风天赐又要开口,见孟氏瞪着他才板着张脸放下东西让婆子抱着出去了。 “涟儿这时候来可曾吃过了?”孟氏重新开口时,已经一脸笑意招待着风涟落座。 “已经吃过了。” 孟氏对一旁侯着的丫鬟玲珑吩咐道:“去沏壶花果茶来吧。”吩咐完又笑着对风涟道:“天赐尚小,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便多多包涵吧。” 风涟忙道:“二娘说得是哪里话?我怎会跟自己弟弟计较?” “嗯,你不往心里去便好,我跟你爹商量过,下半年便请个夫子回来启蒙,或许懂些道理便好了。”孟氏笑着说完才问:“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林家小姐约了我三日后游湖,特意来知会二娘一声。” 孟氏思索了片刻方道:“可有跟你爹说过?” 风涟听她问话,心里又有些七上八下,平日出门跟孟氏打个招呼便可,如今她问这么一句,莫不是爹还没回绝了那莫名其妙的什么将军吧?遂解释道:“今日刚收到的帖子,爹他正有客。” 孟氏沉吟了下道:“那你便去吧,紫竹和若烟都带着。” 风涟暗自呼了口气,花果茶此时才呈上,她接过端在手里抿了一口夸赞了一番,两个人又闲聊几句,风涟才告辞离去,孟氏也起身相送了几步,至门前便止了步子,风涟不曾走远就听她吩咐玲珑:“去准备醒酒汤,老爷今日怕是喝多了。” 风涟在院子里停步,回头道:“二娘也要劝劝爹,饮酒伤身。” “平日里他不怎么喝,许是今日高兴。”孟氏看着她道:“你爹他近日或许要升职呢。” 这话当着一干下人的面说出,多半就是真的了,风涟心里数个念头闪回,摸不准孟氏此话是想表达什么。她爹不懂巴结讨好,能一直从八品混到老便是喜事了,如今竟然能升,她突然就想到那件还挂在心上的亲事,顿时心中生出几分哀凉,只能安慰自己一切或许是巧合,父亲该不会拿她的亲事去做交易,就算这个猜测是真的,那大将军也是她高攀了不是?一时也不想再去猜测孟氏的心思,示好也罢,撇清自己也罢,一切都于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 第四回 一路沉默着走回自己的院子,风涟才算真的从自己的猜测里醒过神来,吩咐道:“明日出去买两只纸鸢,一只送去给二小姐,还一只送去给小公子。”紫竹和若烟看出她心情不好却不明缘由,也没有多言,只低声应是。 风涟没有什么睡意,就倚在榻几上看书,手上的书是一本游记,平日被困在这一方天地,对外界好奇之下,便从父亲那里拿了几本游记,可如今自己感兴趣的书在手却一页也没有翻过去,一开始她回想着她的母亲,再之后又想到了她的那桩被退了的婚事以及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到后来是什么也没想,只是盯着书上的某个点发呆,烛火“哔噗”一声爆出了灯花,室内的光线也暗了一暗,若烟拿剪刀过去剪了烛火上的灯花,轻声劝道:“小姐,熬夜看书伤眼,还是等到白日里再看吧。” 风涟早被烛火的那一声响惊得回了神,如今听得若烟开口转身透过窗户看了眼挂在空中的月亮,估摸了下时辰,随后起身放下了书,吩咐道:“去备水来吧。” 今日是轮到紫竹值夜,若烟打水来伺候她洗簌之后就退了下去,而紫竹也在给她铺好床之后就去了外间,风涟躺在床上一时也没有睡着,凭借这稀疏的月光看着床幔的轮廓,看着看着也就慢慢睡着了。 春风吹拂十里柳堤,芳草茵茵。 转眼就到了她与林清清相约的日子,乘马车至湖岸旁的凉亭,刚下马车就有一只纸鸢从天空摔下,直直掉落在她脚边。风涟低头瞧了一眼开玩笑道:“这几日我倒是和这玩意有些缘分。”那纸鸢不是铺子里买来的,糊在上面的纸张画了只鹰飞长空,一行远山隐在雾霭之中。风涟看出那画工不俗,也不知是谁为了讨佳人欢心,画在这纸鸢上供人玩乐,随后又不由好笑,若是真要讨佳人欢心也不该画这样的一副……形容起来该说不是那么的是诗情画意。想着唇角弯弯,竟亲自弯腰将这纸鸢捡了起来,尚未站定就听不远处有个清脆的女声欢呼道:“三哥,找到啦,在这里呢。” 风涟立起身,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穿的是样式有些特别的淡蓝色衣衫,不是女子惯穿的长裙亦不是男装,她的头发也没有盘,只是最简单的用发呆束起,还不等风涟细看,那少女已经跑到她面前站定,少女露出个娇俏的笑:“这纸鸢是我的,谢谢小姐了。” 少女伸手想要来拿纸鸢,露出纤细手腕上的绞丝银镯,风涟笑着将手中的纸鸢递出去道:“不必客气,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被少女称为三哥的男子看到这边的是女子,就没有走过来,远远站着避嫌,少女接过纸鸢就快步跑了回去,风涟看着她的背影生出几分羡慕,她这个年纪时不曾有过这种快活时光,那时母亲刚去世不久,二娘随后进门,因看到父亲这种随人而逝的感情,她心里难过,觉得总要有人记得母亲,便不顾父亲劝阻执意守孝三年,而后不久就被退了亲。 那少女和男子不知说了什么,又回头看向风涟这边,风涟定在她背上的视线一时没来得及收回,两人对视一眼,风涟颇觉尴尬,对方却并不介意,只是冲她一笑,将纸鸢交给男子拿着又走了过来,走到近前止步,“敢问小姐可是姓风?” 风涟心下奇怪她竟知晓自己的姓氏,当下侧头扫了眼站在远处的男子一眼,那人她之前确实不曾见过,眼前的少女正执着得盯着她,似是她不答便不罢休一般,抿了抿唇开口问道:“姑娘认识我?” “那姐姐便是姓风了吧。”少女满脸笑意,“姐姐年纪稍长,我就自作主张,唤你一声风姐姐了。”说完才回答风涟:“我只是听人提起过风姐姐,风姐姐今天来可是要去看摆在上游的春斗擂台?” 对方一口一个“风姐姐”唤得亲热,让想要拒绝这个称呼的风涟无法开口,只能硬着头皮任她叫着,听她发问便回答道:“我是与人约好游湖,并不知春斗擂台在此。” “那风姐姐愿不愿意去看看春斗?今日那边也有人在。” 春斗是武人之间的比试,才流行了几年,极少有闺阁女子前去观看,毕竟一群男人真动手比起来可顾及不了什么形象美感,哪有人愿意去看粗鲁本态的男人。 “我与人有约,怕是不能去了。” 对方似是听不懂她的委婉拒绝一般,仍一脸懵懂的模样,“这有何难?也叫上那谁一道去就行了啊。” 风涟还要再言拒绝,身后的若烟很是贴心得提醒道:“小姐,林小姐的马车来了。” 风涟冲那少女得体一笑:“我朋友来了,姑娘还是自己去看吧。”说完便提步走向林清清的马车停处。 少女见她不再理会自己,便往男子那边行去,离着还有段距离便撇了撇嘴哭丧着脸对男子道:“三哥,虽然那确实是风家姑娘,可我请不去啊。大哥反正就在上游,等下跟他说一声,他要是想见人,自己下来就成了。” “也好。”两人说定就往上游而去。 风涟这边正等着林清清下车,林清清的马车要比她的大不少,车夫早就替她搬好了矮凳放在车旁供车内人踩踏,随后便有丫鬟掀开车帘,风涟本在车旁打算在林清清下来时扶上一把,哪知车里先下了个丫鬟抢了她的机会,她也就退后一步,等在侧旁,林清清从车里探出个头来,还未下车先是冲着风涟咧着嘴道:“我天天待在家里可想你了。” “那怎么也没见你给我多写两封书信?”等到林清清下车,车里还跟着下来了两个丫鬟。 林清清过来挽了她的手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嫁了人总不比当初自在啊。” 风涟注意到刚才的两人已经离开,便也不再去想,如今看着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也低声打趣道:“确实不比当初,自嫁了人,使唤丫鬟可都翻倍了呢!” 林清清拿眼角斜她,嗔怪道:“你就莫要开我玩笑啦!”说着便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两人边聊边上了泊在亭边的船上,丫鬟们各自去准备茶水点心,风涟等到只剩两人才笑着问:“怎么今日就得了这个自在能约我来游湖?” 林清清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风涟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裙都是宽松的,可肚子那里还是平坦得很,便笑道:“几个月啦?” “刚满三个月呢。” “怎么也不给我送个信?”风涟伸手想要去摸她的肚子,又不敢放下,正犹豫着林清清已经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小腹上,“胎刚坐稳不就给你发帖子了吗?还不曾会动呢,大夫说得到四五月份才能感觉到呢。” 风涟摸了下没有感觉到什么也就收回了手,嘱咐道:“你有了身子以后就不要乱跑了吧,可得好好在家歇着。” “家里已经有人念叨着呢,你就莫要凑这个热闹了吧!”林清清从碟子里拿了颗酸梅塞进嘴里接着问道:“你的婚事如何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还说好先做对小姐妹,等长大就要做对妯娌的呢!” 两人同上女学时便是好友,如今对方已成婚,孩子也有了,不感慨是不可能的,只是风涟不愿再多提婚事,只跟着她开玩笑道:“这可是你的不厚道,我可听说了你相公有姐姐有妹妹就是没有兄弟!” 林清清被她的话噎住,往帕子里吐了酸梅的核方为难道:“你那时候还订着亲,哪知道……”说到这里担心自己提了好友的伤心事,便也说不下去了。 风涟就此事早已看淡,见好友吞吞吐吐就接口道:“好了,我家里也有人念叨着呢,你莫凑热闹。你胃口可还好,我听人说孕吐能要人半条命呢。” “这倒没有什么变化。”林清清又说了几句怀孕之后的状况,心里也清楚风涟刚才那般说多数是安慰自己,她家里哪还有谁真真为她着急,这般想着只觉自己说什么都是在戳她伤心处,只能皱着眉头劝道:“你莫要因为如今还未定亲就随随便便订了人家,向来是好事多磨,你必能遇到个极好的人。” 第五回 “我自会顾好自己,你可不要再皱眉,不然我外甥生下来就要成个小老头了。” 林清清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你,我才懒得替你操心。”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找人带个信回娘家托娘帮忙留意着合适的人家。 她们两人聊得兴起,在上游却也有人正聊起她们,之前那蓝衣少女名唤素霓,被她称为三哥的男子名为薛明。此时素霓手中仍拿着那只纸鸢,只不过神色收敛许多。 今年春斗的擂台建在水上,寻了水性上佳的百人在水底打十六根石桩,桩上扣了玄铁所铸的铁链,然后用铁链系住擂台,擂台全是百年不腐的木料所制。因是第一年用此种擂台,今天也只是在军中选了数十人来试着切磋。 素霓很轻易就从漂浮于水面的擂台上东倒西歪的人群里瞧见要寻的大哥正稳稳立在其中。素霓心中暗想也不知大哥这是要做什么,上游水流急而快,很多人站一会都要头晕,更何况还要刀剑往来。伸手将纸鸢递给了薛明:“我去对大哥说。”随后走至岸边,双脚借力而起落到擂台之上,先是晃了晃才稳住身形。 还不等她开口,那男子看了她一眼跟着一挑眉毛抢白道:“不是闹着要去玩的?怎么这么快就回了?薛明都拨给你任你差遣了,也不知道抓紧机会,真是笨啊!”说到后面拖长了音摇了摇头,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素霓红了一张脸,肃了神情,冲他行了个大礼道:“小女子知晓这世俗之中凡事皆要礼尚往来,刚才恰遇将军夫人游湖,特来回禀一声。” “将军夫人?军中哪位的家眷?” 素霓直起身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翘着嘴角道:“自是大将军你的家眷喽。” 曲流觞侧首看了眼下游的方向,素霓在一旁说道:“将军要是不好意思直接去会佳人,我可以推你一把,随着水流漂下去刚好可以让未来嫂夫人救你一救。” “她半年也不见得出一次门,素霓你出这主意就是想要坑害我的吧?何况落汤鸡一般,实在有伤体面。” 素霓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她正和林家小姐在一处。” 曲流觞略一沉吟,便道:“你让薛明去军中寻一些水性好的来这擂台试试。” 素霓本以为他还要说些关于那女子的事,哪知他却避开不提,难免有些失望:“你不去见见她?” “要是大半人都站不住,明日正式开始的春斗还须换个地方。”说完冷着脸训道:“自然正事要紧,拘泥于儿女私情成何体统!去唤你四哥来,你与他在这擂台试试。” 素霓差不多是自小就跟着他长大,见他板着脸知道此时他是发号司令的将军不能再开玩笑,低头行礼应了声是就转身跃回岸边。 薛明见她上岸就要把纸鸢递给她,她摆手道:“三哥替我处理了吧,大哥让我去寻四哥,四哥这会大概在军营,刚好大哥也让你去军营寻水性好的人来,一起走吧。” 薛明点了点头,与她并肩走着,边走边低头细细揭着糊在骨架上的那副画。那画大半是薛明画的,素霓也添了几笔,她看着他低头认真的模样,脸忽的有些红了,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脸问:“你说大哥到底是怎么挑中的风家姑娘?” 薛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那叠秀像我都看过,虽然风姑娘的模样和秀像不太一样,我一眼也没能认出她来,但也只能勉强算得上中上啊,大哥当真是个难以琢磨的人呐。” 薛明神色淡淡地提醒道:“他抽中风姑娘的秀像时,那些秀像全都是覆着的。” “就你傻,还真相信他是随便抽的呢!他提前让二哥看过风姑娘的画像,当天又唤二哥陪在身边,二哥向来过目不忘,那日肯定……” 薛明变了脸色,打断她的话道:“素霓,莫要忘了当日都是谁人做得见证。” 素霓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薛明不善言辞,要是不与他说话,他能整日沉默,如今素霓不开口,两人之间便一直沉默着,素霓被这沉默弄得很是不自在。刚要开口就见薛明扔了纸鸢的骨架,那副撕下来的画已经有些破损,他皱着眉问:“这画你还要不要了?” 素霓这才想起画画时曾言要收着这画,忙伸手去接,一迭声道:“要的要的。” 时值傍晚,湖面水汽氤氲,湖底白云为底,映着天边红霞和湖边绿树,别有一番景致。 风涟与林清清下船之后又在亭子里小坐了片刻,跟在林清清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言辞闪烁得示意时间不早该回了。两人这才收了谈性,风涟先将林清清送上马车,哪知她一进马车就从窗口招呼她靠近,随后低低道:“今日我那小姑子们本是要跟着一起出来的,我推说你一见生人就拘束,话都说不了两句,回头若是碰上了可别说漏嘴啊!”说着又扬了嗓音道:“回头我再给你递帖,你有空便也去我那里陪我说说话。” 风涟点头道:“好。” “那今日便散了吧。” 风涟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一直这么赖着当真是要我学那些子文人跟你折柳送别了?” 林清清一手挑着帘子,一手拿帕子掩着嘴笑道:“就你牙尖嘴利,回头定想法给你寻个开口便是锦绣文章的克着你。”说完便挥了挥手,掩了帘子。 风涟带着若烟紫竹退后几步好让车夫驾车离去。 车轮滚过青草地,压出两道深痕,不一会就延伸出了视线外,风涟突然就觉得这春风吹得有几分冷了,想来刚才一心聊着天也没有在意到。 若烟在身后注意到她缩肩膀的小动作问:“小姐可觉得冷了?奴婢备了件披风在车里,可要去拿来给小姐披上?”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吧。” 几人登车坐定,紫竹便拿了车里备得食盒,取了碟点心递了过来:“奴婢可好久没见着小姐像今日这般开怀了,平日里小姐就该多出来走走。” 风涟摆了摆手,“在船上就吃了许多,现在可吃不下了,你和若烟分了吧。” 正说着马车猛得一停,紫竹手里的碟子也摔了出去,点心也撒洒了,尚未停稳的马车又是一颠簸,脚下便都是点心了。不等风涟开口相问,车夫就已经开始告罪:“小的该死,可有伤到小姐。” 紫竹因洒了点心,心火正旺一把掀开车帘道:“真是越长越回去了,连车也驾不好了……” 若烟跟着从车里探出来,一眼就看到前路停了辆马车,见紫竹还待开口伸手拉了拉她,紫竹顺她视线一看也知车突然停下必是有缘由的,便住了嘴。 车夫这才道:“实在是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 风涟听他们提起马车,以为是林清清的那辆便掀了窗口的帘子往外瞧去,她先是看了那马车确信不是林清清的便要放下帘子,哪知眼神一转便落到了那正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身上。男子身着淡棕色的宽袖广袍,袖口和衣摆末端都绣有银丝暗纹。立在那里,风满衣衫端是风流俊逸。 他背着手悠悠闲闲得吩咐车夫道:“修不好就自己化成这车轮滚回去吧。”说完还颇为自在得笑了两声,随后便往这边看了过来。风涟被他回头的举动一吓,忙缩回了马车内。缩回去又暗自纳闷,我为何要怕这人? 第六回 若烟见紫竹退回车厢便开口对那车夫道:“刚才的事你莫要和她计较,她就是这样的急性子,你上前去问问能不能让他们的马车往旁边让让也好让我们先过去。” “小的不敢跟姑娘计较,这就去问一声。” 风涟看着正收拾糕点的紫竹道:“等下去给人道个歉,莫要次次都让若烟给你打圆场,若是哪天若烟嫁了出去,看你怎么办!” 若烟正在外面等车夫问话回来,听到小姐的话,掀开帘子探进来道:“小姐莫要编排奴婢了,奴婢可早就想好了,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的。” 紫竹在一旁忙道:“奴婢也是要一直跟着小姐的。” “你们就莫要拿话糊弄我了,我自有思量,总不会亏待了你们。”这两个丫鬟从小跟着自己,又比自己大了两岁,如今都已是近双十的年华,再不配人就要过了上好年纪了,只是自己婚事一直未曾定下,总不能先许了身边两个丫鬟出去,当下嘱咐道:“自己平时也留意着,府里差不多年纪的也不是没有,瞧中了就来告诉我一声。” 两个小丫头红了脸,若烟抿了抿唇道:“小姐,奴婢是真心要跟在你身边的。” “是啊,奴婢也是这样的。” 风涟没有多言,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若烟也就放下了帘子,不一刻风涟就听得那车夫对若烟低语了几句,随后若烟便钻进来对着风涟道:“小姐,前面那马车上的公子想要我们捎带他进城,驾车的小子已经回绝过,可他执意要自己来问小姐一声。”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道:“这位姑娘,在下急着进城,可否麻烦贵府的马车捎带一程?”顿了顿又道:“必当重谢。” “小女今日出来仓促,为免父母挂念,正急着赶回,不便带着公子,想来公子的马车不一刻定能修好,公子便多等一刻吧。”自古以来男女有别,对方又是生人,风涟自是不会同意他这突来的请求。 站在马车旁的男子从袖中掏出折扇展开摇了摇,听得车中的声音温温软软,一如记忆中多年前最初相遇的时光,猛然生出恍若隔世之感,随后又释然,那当真已是隔世了,虽被佳人拒绝,他也一点不介意:“在下与车夫同坐,不会碍到小姐的,小姐就应了在下这个不情之请了吧。” 风涟皱了眉,透过帘子被风微微吹起的缝隙可以隐约瞧见男子,那宽广袖袍总让她觉得此人放荡不羁,他的皮肤也不算白,因是常在外奔波的缘故。再观那人的模样,生了一双桃花眼,嘴唇却是薄唇,同在一张脸上倒也不显得违和,许是因为鼻梁生得好吧。桃花眼是多情之相,薄唇却是寡情之相,当真是矛盾。 风涟暗暗责怪自己,我想这么多做甚?多情寡情与自己何关?她其实知道自己心中为何会多想,因为已到了尴尬之龄,亲事尚未能定下,家里没有人操心,她也不能自己出来相看,所以见了差不多年纪的男子,总要多想一些,可她潜意识不太愿意承认这个缘由。闭了闭眼赶走了不该有的思绪。她也不愿再搭理对方,看了紫竹一眼,紫竹会意便对着外面道:“劳烦公子往一旁让让,我们还急着赶路。” 那人听出是她身边丫鬟回的话,也不再拿出那些文雅书生的客套做派:“瞧这马车四角缀着的应该是在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小姐信佛,何不就当积一次善缘呢?” 风涟愣了愣,这马车在府里只她一人使用,那平安符还是母亲在世时为她所求,保她出入平安,想到母亲风涟也软了心肠道:“你上来吧,进城就下去。” “如此便多谢小姐。” 片刻就有车夫就挥了鞭子赶马的声音传来,马车晃了晃终是往前走了。 “这回城里还要些路程,我也算去过不少地方不如就给小姐讲些见闻打发时间?” 身后没有人应答,曲流觞知她是为了避嫌,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那水青色锦缎制成的帘子一眼,自顾自道:“丰城小姐知道吗?这丰城可谓是山水秀丽,罗江满山影,这罗江旁还有座出了名的山名唤樵夫砍山,丰城有个传说,说是有一年从初春就开始大雨小雨不断,直到夏季雷阵雨更是势头凶猛,山上碎石被水冲下,冲垮了这樵夫的家,将他妻儿都活生生得埋在了这乱石之下,外出的樵夫归家,伤心欲绝只恨为何没有在家守着妻儿,为寻妻儿尸骨便持了一把斧头日日砍那山石,久而久之就化身为石。” 车内的若烟和紫竹不曾出过远门又不曾读过书,尚是第一次听到这类传说怪谈,虽然讲得简单但还是听得很是入神,听完紫竹还低声问了句:“小姐,你说他讲得是不是真的?”若烟也看向风涟期待她的答案。 风涟无奈低声开口道:“我所看过的杂谈里并不是这样写的,却说这是有山精抢了樵夫的妻子,樵夫持斧去救,被那山精点中化作了山石。” 紫竹听完反倒没有在意这两个故事的本身而是有些迷茫地问:“那这两个哪个是真的呢?” 这马车内外距离只不过几步,风涟虽然压低了声音,曲流觞在外却还是听了个清楚,如今听得紫竹发问,便笑答一句:“当个故事听便好,何必要去追究真假,若你认定了其中一种是真,如果有一天听到了第三种说法又该如何?说不准这些口口相传就没有真正的事实。” 风涟直觉他话里有话,因不明对方身份,皱了皱眉客套了一句道:“公子机智。” 曲流觞听出她语气敷衍,连丝笑意也不带,不由有些兴致缺缺,想着这次来特意换了衣服做派,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好些的印象,想来是表现得太过了,既已成事实,那多聊几句也罢,沉默了片刻便又开口道:“小姐在闺中看过不少书?” “都是些女儿家闺中常看的书籍。”为了堵住对方接下去的话语,风涟反问道:“公子一个男子也对这些感兴趣?” 说完话又暗自恼悔,自己并不是这种沉不住气的人,之前还能假意客套,为何多说了一句话就能遮掩也没有的直接就反呛了回去?果然车外那人不曾再说话,隔了好久方听到那人在外面似是轻叹了口气,回她道:“许是爱屋及乌罢。” 那语气似是喟叹似是感慨含着几分无奈,风涟倒觉自己被那语气打动,一时更觉自己不该说那话,只是想想两人不过是路人,不必太过迁就对方,也就抿抿唇连道歉的话也未说。 马车行进城门男子才重新开口道:“我到这里就好。” 马车停下风涟便听那人对自己道:“此次多谢小姐,在下姓曲,字敛之,今日有幸得小姐恩惠,若日后小姐有事派个人来寻在下,在下定当尽全力相助。” 风涟听他自称换来换去觉得好笑,又觉这姓名耳熟,淡淡一点头,对外道:“只是顺路而已,不值公子如此。就此别过。”说完也不再等他回答,吩咐车夫道:“走吧。” 车外鞭花轻响,马车稳稳向前行去,在府门前下马车的瞬间,风涟突然就明白了那个名字为何耳熟。 辅国大将军,姓曲,名流觞,字敛之。 本来要落在矮凳上的右脚没有踩准,整个人跟着晃了晃,幸而有先下马车的若烟扶着才没有摔倒,却扭伤了脚。脚腕传来剧痛,身边的若烟惊道:“小姐,要不要紧?”她却还想着这下是坐实了那管家的说辞了,他也算见过自己了。 第七回 却说这曲流殇目送风府马车行远,便有一柔弱书生模样的男子牵着两匹马走至他身旁,劝道:“大哥,你此举实在是不妥当,这城内外识你之人甚多,明日坊间必有流言传出,你让一个闺阁内的小姐如何自处?” 曲流觞伸出一只手掩了耳朵,另一只手从他手中抢过一匹马的缰绳道:“你忘了这风家小姐还是你帮着我挑中的夫人?我与她亲近一些自是无可厚非。” “就算是未来的夫人,也该避嫌,若日后有心人传些不好听的不但有损风姑娘的名节,更是损了将军府的脸面。” 曲流觞干脆地翻身上马,对着仍站着的男子道:“莫要念叨,下不为例。”他控着马从他身前绕到身后,侧头看着他的背影道:“古轻霜,观你这幅刻板如石的模样,也不是会在背后多言的人,为何会对素霓不一样呢?” 古轻霜转身抬头看向曲流觞,脸色先红后白,但仍是镇静地回道:“若是君子所为自然不怕外人评道。” “哦?想来你是明白我所指何事,你这为博美人一笑,赌出去的可是身家性命,比之我今日所为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说完还不忘往他心里戳上一刀:“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古轻霜有些苍白,但他自不愿如此轻易便在这场争论里认了输,扯着嘴角想要笑一笑,奈何他道行不如曲流觞,只能勉强化为了一声苦笑:“大哥莫不是忘了,在你抽中风姑娘时,小弟赌出去的便是身家性命。” 曲流觞微眯了眼睛打量着古轻霜,知晓这人虽是聪颖却古板倔强的很,便道:“我也未曾与你计较此事,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这幅身板可不够素霓折腾的,还是弃了这个心思为妙。” “大哥能劝别人为何不劝劝自己?这高门低户的,若日后大哥喜了新人忘了旧人,让这小户之女在偌大一个将军府如何自处?” 话音落,便有鞭子“啪”地一声甩在古轻霜脚前,在青石板砖铺就的道路上印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古轻霜被他这突来的动作骇住,往后退了两步才缓过劲来,身旁的马儿也被惊到,抬着前蹄嘶鸣不已,好在古轻霜手稳,不然必要被这马挣脱了缰绳。 曲流觞勾着嘴角邪气地笑了笑:“我的事我心中有数,我既认定她,必会是百年不变。你如此不听劝,日后自还有漫漫半生的伤心日子要过。”说完挥鞭赶马往城外奔去,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解着衣袍,出得城门,古轻霜也已驾马跟上,他便把那身脱下的宽袖广袍往他那边一丢,风正好迎面而来,那衣袍正好罩了古轻霜一脸,古轻霜知晓他这是报复自己刚刚戳了他的痛处,想来两人的嘴上交锋也只是半斤对八两,可见还是古轻霜要更沉得住气一些,他沉着脸扯下那衣袍想要丢掉,犹豫了一瞬,想着衣服是自己的,终是忍了忍,弯腰伏在马上将它塞进马上的皮囊之内。 若烟与紫竹一左一右搀扶风涟回了院子,待得风涟在榻上坐下,紫竹方问:“可要请个大夫瞧瞧?” 若烟搬了张绣凳给风涟搁着伤脚,脚稍一移动就听风涟咬着牙“咝咝”吸气,虽是如此但她仍道:“不用那么麻烦,拿瓶药酒来揉一揉即可。” “小姐,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若是骨头错位了可不好。” “只是普通扭伤,这点我还是感觉得出的。” 风涟不允,两个丫头也就作罢。风涟自是不好意思宣扬自己下个马车也扭伤脚的,实在是丢脸。 药酒取来,若烟便跪在一旁替她褪了鞋袜,脚腕已经高高肿起,若烟倒了些药酒在手中揉热,随后看了风涟一眼:“小姐,想来有些疼,你忍一忍吧。” 风涟点点头,若烟的手一按上脚腕,她便疼得紧蹙了眉,咬牙切齿得想,这大将军八成是上辈子与自己有仇不愿自己安安稳稳得过点平静日子,所以才在自己的姻缘里狠狠得插上一脚,让她一想到是他,都如惊弓之鸟。 这一揉就揉了半柱香时间,风涟边痛边在心中骂着那曲流觞,只觉今日实不该带他一程,她认不出这大将军不代表别人认不出,万一起了什么流言……随后又想那人该不是为了报复自己推脱了婚事,如此一来刚好毁了自己的名声,若来提起亲事,她必然千恩万谢地答应,若是不来,自己流言缠身,想要嫁出去就更难。当真是打得好算盘呐!风涟此刻只觉恨男人恨得抓心挠肝一般。 待得晚膳时分,风韵城身边伺候的小厮陈焰来请,说是请风涟去前厅一起用膳,风涟只当白日之事已让父亲知晓,不由皱了眉,若烟在一旁道:“不知道老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小姐白日里扭伤了脚腕,如今还不方便过多行走。” 陈焰仍是垂着头,似是想了想方回道:“老爷今日升了官,想是高兴,因而唤了小姐同去用膳,若是小姐不便,小的这就去回老爷一声。” 风涟听得不由暗想,这孟氏说的话当真是应验得快,怕是早就有了这风声了吧。想着便问:“可还有其他人?” “都是府里的主子。” 陈焰这话回得精妙,点明了没有外人,还不曾言她妹妹和姨娘可有被邀去,又恭维了风涟是这府里的主子,之前在府里她用银钱开道,也算得下人的心,可这父亲贴身伺候的,倒没多少往来,她那时是觉没有此种必要,现在想来这恭维也不是白得的,怕是在父亲跟前听得了些闲言碎语,若是平日有了这银钱铺就的交情倒是可以探听一二,如今就算有心想问也只能抿抿唇道:“你先回吧,我换件衣服便去。” “是,小的告退。”陈焰行礼告退。 紫竹边伺候风涟换衣边低声问:“小姐,你说老爷升了多大的官啊?” 因脚伤站着仍是不便,风涟便偷了懒,半倚着若烟站着,听得紫竹的话,笑道:“要不你先去前厅打听了来告知我?” 紫竹吐了吐舌头道:“奴婢不敢。” 风涟低头沉吟,这父亲升官一事,她本不愿是因着将军府的缘故,可今日被曲流觞惊吓了一番,她倒又换了想法,不论结果如何,左右自己都被那人算计了一遭,就权当是补偿好了。当下便换了衣衫,将若烟留在院子里照看,由紫竹扶着去了前厅。 第八回 回廊九曲,弯弯绕绕行过,走近前院风涟就松开了紫竹的手,瞧见紫竹不赞同地看着自己,她便冲她安抚地笑笑,先是试探着行了一步,随后悠着步子向前,直到跨过前厅的门槛,行走已是如常。她本没有这个必要逞强,只不过想到崴脚的因由总让她难以启齿甚至还有几分心虚,连带着也不想让人追问为何崴到。随在她身后的紫竹一直垂着头看着她的脚腕,但在心中默念着不可多言因而也就没有作声。待得风涟进了前厅,她便去偏厅候着。 风韵城在厅中主位坐着,孟氏陪坐在一旁,风天赐刚才不知道说了什么童言稚语,惹得两人的笑意还挂在脸上,风涟进来给两人行了礼,风天赐因前几日收了风涟一只纸鸢,今日见着她笑眯眯地道:“姐姐!回头你把院子搬到这边来吧,等你来我肚子都等扁了。” 一句话引得几人发笑,风涟暗道,这孩子虽然性子娇纵,但也算纯真,一只纸鸢就让他待自己亲热了许多,总还是有姐弟亲情的,若是能相处好些她也是很愿意的,嘴上便顺着他说:“都是姐姐的错,让你久等,姐姐最近新学了个糕点做法,明儿个就做了让人送去给你赔罪。” 孟氏嗔怪道:“涟儿可不能听他胡说!他吃着零嘴儿可就没停过呢。” “娘亲。”风天赐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向孟氏,爬过去凑到她耳边道:“你小声点,我得了姐姐的糕点分你些还不行么?” 虽然声音小,但几人还是听了个清楚,风涟假装生气道:“感情你当真是讹我呢?” 风天赐人还小,有些字并没有完全听懂,当下拍了拍肚子道:“饿的饿的。” 风韵城在一旁笑眯了眼,开口阻止了这两人不知走向的交谈:“既然饿了那便入桌吧!” 风涟坐下之后也暗自松了口气,她的脚站着还是生疼,刚才她一直单脚站着,行礼时也只是做了个样子,好在裙子长遮到了脚腕,也没有人在意到。抬眼看了桌面上的菜色一眼,发现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几道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这菜单自然都是孟氏拟的,至于这上菜的人也必然得了她的嘱咐,想着便抬头看了孟氏一眼,对方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见她看过去微不可察地冲她点了头,这其中的讨好之意甚明。风涟只作不知,不动声色地端了身前的茶碗对风韵城道:“今日听闻父亲新得了个官职,女儿以茶代酒祝父亲日后稳步高升。” 风韵城身后伺候的早已很有眼力地替他添满了酒,如今他端了酒杯踟躇,似是在想什么,几息之后满足笑道:“有如今这样也就够了。”说完满饮了一杯,他其实是有些才华,可这才华拿到人前一比还是差得太远,早就认清这点的他所求更多还是安闲度日。何况他是深知这官位越高也就越是凶险,所以也不愿求什么高升,就算说他是胸无大志他也是愿意认得。 风天赐也跟着凑趣说是要敬爹爹一杯,风韵城笑着应了,又是满饮一杯,孟氏见两人都敬了一杯,也端了茶要以茶代酒,又怕风韵城喝得太多,便道:“老爷,妾身也喝不了酒,老爷便随意吧。” 她话虽如此说,但风韵城哪肯如她所愿,自是又满满饮了一杯。桌上的菜尚未动过,他就喝下去三杯,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风涟见了,连忙招呼父亲动筷吃菜,本来家里也是有“食莫言”的规矩,可是风韵城今日兴致很高又喝了些酒,饭桌上倒是欢声笑语未断,风涟几个闪神之间在想,若是自己的母亲在自己更小的时候离去,让自己不要记得她,怕是她现在也是真心开怀的罢!如此一想,又暗骂自己太过无情自私,怎可因为自己的心悦就咒自己的母亲?自己当真是这个世上最不孝的人! 饭毕风天赐已经昏昏欲睡,孟氏抱了他出去,下人也开始进进出出收拾,风韵城摇摇晃晃起身招呼风涟道:“再坐一刻吧。” 风涟见他模样,知他是喝多了,一时忘了自己的脚伤连忙相扶,结果牵了痛处,咬着后槽牙才忍住没有痛呼出声,可还是沁出了一身冷汗。当下便唤了陈焰来扶着风韵城,又唤人去让厨房准备醒酒汤,得到了孟氏已经派人去准备着的消息便让人先去沏壶茶。 厅里人进进去去,没有多久桌上就收拾干净,茶水也上了。风韵城倚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呼吸均匀,脸上泛着醉酒后的红。 风涟以为他睡着,又顾及他刚才让自己再坐一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只坐在那里用右脚上下磨蹭着左脚的脚腕来缓解脚上的疼痛。 厅中人已经退了干净,寂静的厅里烛火通明,风韵城突然开口道:“我没醉。” 风涟被他突然的开口惊到,看他一眼,见他仍是闭着眼,笑着回道:“女儿可没说爹爹醉了!” “你的婚事,怕是多数要落在大将军身上了。”风韵城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自那管家来寻为父私下聊过之后,那边一直未曾再有消息来,为父也不方便找人上门去推拒,一来显得风家不识抬举,二来此事是私下聊的,传说出平白显得风家自作多情,坏了你的名声。” 风韵城睁眼看了看风涟,见她面色平静,也摸不准她是如何想法,继续道:“为父也以为此事过去了,不曾想又突然升了官。” “那是爹爹满腹才学,得人赏识呢!可莫要多想了!” “从八品升到六品,这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为父还不会自负到这个地步!” 风涟一脸不可置信,她只知父亲升官,却不知一次连跳了四个官级,这文官能这个升法的立朝以来怕是都没有几个。 “为父今日对你说这个,便是让你有个心里准备,想来不日这将军府就会来商量婚事。他在坊间的传闻,为父多少也听过一些。”风韵城叹了口气道:“如今升了官,心里总是不踏实,觉得对你不起。” 说完不等风涟开口又道:“明日城外的春斗,他必然在场,若是你想见他一面,为父可以为你安排。” 有了风韵城这番话,就算那曲流觞当真是风流成性,让她嫁过去,她也没有怨言,何况她今日已经见过那曲流觞一面,听他话中话的意思,想来是想向她说明他并不是如坊间传言那般,当下安慰风韵城道:“父亲怎可轻信这坊间传言,想来一个能安国定邦的将军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女儿对这婚事甚为满意。这安排也不用了,八字还没一撇,若是被人瞧见可不好。”风涟说着便绯红了一张脸,低头绞着帕子。 风韵城疑惑道:“那日在书房观你的意思可不是如此啊?” 风涟想着做戏还得做全,别过头展开帕子挡在脸前道:“这心思哪能挂在嘴边。” 风韵城此时是信了她的话“哈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躲在帕子后的风涟心中却仍有几分纠结,她曾想过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挑个小户人家低嫁了过去,好歹可以过得轻松些,如今做那将军夫人可是高攀,与其说她不愿嫁给曲流觞,倒不如说她不愿嫁进高门大户,嫁进去以后少不得看人脸色,如今定她怕也是权宜之计,日后再有人进府,怕是背景身份都得高过她许多。 风韵城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便让风涟回去,风涟出门就遇到有人端了醒酒汤来,便又回头嘱咐了父亲一声:“父亲喝了醒酒汤也早些休息吧。” 风韵城点了点头,风涟便去偏厅唤了紫竹。回去的路上仍是紫竹搀扶着,回到院子便褪了鞋袜瞧那脚腕,已经肿起了老高,“啊呦,我说怎么这么疼,都快成个馒头了,快去拿药酒来给我揉揉!” 紫竹终是忍不住道:“小姐,奴婢瞧你这是活该,脚都这样了你还想着逞强!”嘴上虽这么说,但仍是出去唤若烟拿了药酒来给她轻揉了半刻,才备水让她洗漱睡下。 第九回 肿胀的脚腕让风涟不敢再多行走,整一日便窝在塌上翻书。 紫竹打了帘子进来禀道:“小姐,姨娘侯在门外想要见你。” 这姨娘是个老实人,抬了姨娘便已经算是半个主子,却仍是小心翼翼,紧守本分。想来当年娘亲也是看中她这点,才选了她来做姨娘。 “可有说是什么事?” 紫竹凑过来低声道:“姨娘不曾说,不过奴婢倒是知道这二小姐让二夫人关了柴房,想来姨娘来见小姐便是为了此事。” “寻得什么由头?”风涟倒也不怎么吃惊,她是早知那孟氏不是省油的灯,对着自己示好,又发作了她那庶妹。姨娘是她母亲贴身伺候的丫鬟抬上来的,她为了姨娘当年尽心服侍母亲的情分也要护着几分的。 “奴婢不知。” “让她进来吧。”风涟稍正坐了身子。 姨娘低垂着头进来,头虽低着但风涟还是瞧出她眼眶发红,想来之前已经哭过,她向着塌上的风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风涟因脚受伤不方便起身,只让了让算是受了半礼:“姨娘可莫怪我失礼,实在是脚伤疼得厉害,不敢再动弹。”说着吩咐紫竹道:“扶姨娘坐下。” 这姨娘名金玲,风涟外祖家从商,为图好兆头,下人名字非金既银,俗气得很。 金姨娘坐定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风涟便对紫竹道:“去沏壶茶,再将小厨房今日做得糕点也端两碟来。” 紫竹领命出去,屋里就剩了她与金姨娘两人,风涟见她不愿先开口,便问:“姨娘可知惜儿是做了甚错事?怎得让二娘关去了柴房?” “大小姐,妾身自知没有教好二小姐,本也没脸来求小姐您,可妾身也实在不知该要如何了。”说着竟呜咽起来。 风涟对自己的妹妹也算是知道的,性子直爽些,按理也犯不了大错。 “姨娘莫哭,先给我说说是何事?” “前几日二小姐在园子里和小公子抢纸鸢,小公子当时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二小姐觉得委屈,就找妾身哭诉,妾身便训了她一顿,她当时便愤愤地从我那走了,哪知……” 那日彩荷也提过是风天赐说了不好听的,此时又被金姨娘提了次,风涟终是留了心,待她停顿便问:“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能说什么了不得的话?” 金姨娘面露难色,咬了咬牙方道:“大意是说妾身与先前的大夫人都不会生养。”话说出口面上神色也更显苍白,只得拿帕子捂了眼睛,才掩住那悲恨交加的眼神。风涟猜测后面或有更难听的还未告诉自己吧,当下叹了口气,未再追问,细细回想那日在孟氏那里遇见风天赐,他还对她嗤之以鼻,昨日又对她亲密热络,她还以为是一只纸鸢收买下来的,如今想来怕还是孟氏教导有方。不然那些闲言碎语怎能让个孩子听去。 “那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金姨娘缓过劲来继续道:“二小姐不知从何弄来了半年红的叶子,拿了一片说是能吹出曲子来,小公子觉得稀奇,要与她争抢,两人又起了争执,拉扯之中她推了小公子一把,小公子撞破了头,她被吓住就将叶子尽数给了小公子,可之后小公子身边的婆子认出那叶子是半年红的,知晓有毒,就去二夫人那里告了一状。” 这后面不用她说,风涟也能猜个大概,只不知她这个妹妹是有心还是无意,单从金姨娘所述还真是看不出来。 “如今妾身来寻大小姐就是想求您为二小姐说个情。”说完就起身跪了下去。 “这事怕还得看父亲的意思。”风涟为难得皱眉,这事可大可小,孟氏要是想此事化小,必然早已做了处置,要往大了说,谋害嫡嗣……孟氏若不是怕被人嚼了舌根,此刻估计也自己做了决断,如今关着却是为了等父亲来开这个口。因而此事还得看风韵城如何想,只不过今日之事再牵扯上前几天争纸鸢的戏码父亲怎么想可就难说了。 金姨娘听了并不开口只执着得跪着,她遇事不去求当家主母,也不去求父亲,而是跑来求自己也不过是想告诉她,她这是一直认自己的母亲做主子,当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起吧。我应了你,一定会替惜儿求这个情。” “谢过大小姐。”金姨娘起身擦了擦眼泪。风涟见她这副模样没来由得心烦,便让她先回了。 当晚风韵城与人在酒楼庆祝升官一事,归来已是大醉,直接歇在了自己的书房里,第二日醒来又赶着去衙门,孟氏也没寻到合适的机会提起这事,倒把此事搁置了。 风涟问过父亲的去向,又问:“二小姐那里可有人去送过饭食?” “不知,想来姨娘会吩咐人去送的。”昨日的事知道的人本来不多,可过了一夜府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了。若烟绞了帕子给风涟洗脸道:“二小姐长在深闺,怕是不曾见过半年红的,此番遭罪可有几分冤枉。” 风涟淡问道:“可是府里都传遍了?” “奴婢觉着连若烟都知道了,怕是也差不离了。”紫竹在一旁应了声,招来若烟一瞪。 “可是说二小姐冤枉的人多?” 两个丫头俱是一愣,紫竹道:“先前没有在意,如今听小姐一提,似乎还真是如此。” 风涟淡淡地应了声,如此看来金姨娘在下人间人缘是不错的,也不知她有没有存了借下人的口将此事化为小事的心,那她昨日在她面前那般似被逼到绝路的作态又有何意? 风涟的脚腕仍是肿着,若烟每隔三个时辰就给她上次药酒,倒不如先前那般疼痛,只是少不得还须休养几日。 风涟有心要去瞧瞧风惜,紫竹怕她走路把脚伤得更厉害就自告奋勇代她去了一次,回来禀她说是风惜好得很,也不曾被亏待。 当日风韵城回府,风涟便得了消息,猜测孟氏怕是要提及风惜的事,便从塌上起来换了身湖绿色百褶裙,理了妆容要去前院为风惜求情。 “小姐,你这脚当真该多歇歇才是,按奴婢说药酒要擦,也要请个大夫来开个方子才好得快。” “总不能让你家小姐做个言而无信之人,我既答应了金姨娘,就要走这一趟,何况若是晚了,让别人先开了口可就难以扭转了。” 风涟行至半路就遇上了陈焰从前面匆匆而来,遇得风涟先是吁了口气,随后退至一旁低头行礼道:“大小姐,小的正要去寻你。” “何事?”这才一会功夫,父亲就已经从孟氏那里听到事由了? “大小姐,你先往前行着,这路上再听小的细说。” “说吧。”风涟慢悠悠着往前走着,既然已经赶不及那便不赶了吧,她的脚腕还酸疼着。 陈焰被她的速度急出一头汗,只能简明说道:“是前厅里的大人唤大小姐前去接旨。” “什么?”风涟震惊地转头看向陈焰,对方一触她的眼神便忙低下了头:“说是为大小姐赐婚的圣旨。” 这本是大喜的事情,许是风涟经历过丧母这种大悲之事,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心中还算平静,显露不出几分喜意,又或是那喜意被坊间流言冲淡许多,只是跟在风涟身后的几人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紫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若烟扯了下袖子,当下便抿紧了唇,可那笑容是怎么也掩不下去。 陈焰见风涟停在原地不由催促道:“大小姐,快些走吧,可莫要让大人等急了。” 等风涟赶到前厅,摆案焚香又是一番忙乱。众人跪听宣旨。 那来宣旨的是天子近侍,沙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风家有女风涟温良贤淑,貌美倾城。今有辅国大将军曲流觞,正值风华,英雄当以美人配,今将风涟许配曲流觞为妻,择吉时完婚。” 第十回 话音落,风涟便三拜以接圣旨,能得圣旨赐婚,那是无上的荣誉,风涟自是不敢怠慢的,何况她与大将军相比家世背景太低,有道圣旨傍身,以后总能堵住些人的嘴。 风韵城起身送那人出去,自是少不了送些银钱。 在场的下人皆来道喜,孟氏挥了挥手便让人散了开去,此时她也是一脸喜色,笑着过来挽她的手道:“涟儿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得了个上好的亲事不说,还得了圣旨赐婚,这可是天家给的脸面啊!” 风涟只淡笑着不答话,她心中却是喜忧参半,这圣旨必然是曲流觞求来的,她一向知晓恩惠都不是白得的,他如此也不知是想要自己日后回报什么,总不能是要自己宽容大度一些,允他多往府里带几个女人吧。 风天赐站在孟氏旁边抬头好奇地看向风涟手里握着的圣旨道:“姐姐,能给我看看么?” 风涟似笑非笑道:“若是姐姐不给你看呢!” 风天赐伸手想要来夺,一旁的孟氏微变了脸色,连忙拉住了风天赐,这轻重她还是懂的,圣旨若是损坏可是大罪。 “二娘,你觉得小弟这个脾性可是有些不妥?”风涟也只是点到即止,笑盈盈看着孟氏,此时风韵城也送了人回转,便问:“在聊些什么?” “女儿正说着怎没见惜儿那爱热闹的丫头。” 风韵城顺着问了句:“是啊,那丫头竟没来偷瞧热闹么?” 这风韵城也就得了两女一子,二丫头活泼调皮,又时常说些俏皮话来讨风韵城开心,因而风惜虽是庶女,但也能得风韵城几分关心。 孟氏也是个懂场合的,便道:“这惜儿前几天不知从哪撅了把半年红的叶子回来,和天赐混在一处说是能吹曲子,那半年红的叶子哪能入口?幸亏发现得早,才没有出事,妾身便让她在园子里安稳待几日,今日家中有喜事便也去唤她出来吧。” 她这番话说的却是实情,就算拿去询问知情人也无甚错漏,风涟并不想和她揭破脸皮作对,她又已经松口让风惜出来,就也不再开口计较,只在心中暗暗佩服她这二娘那张嘴真是可颠倒乾坤,瞧她脸色做派也不露出半分不甘,大有宽容大度的当家主母的架势。 跟在孟氏身边伺候的听得她的意思便退了下去,想来是去柴房传话了。风涟笑道:“想来惜儿得了教训,以后定会仔细小心。” “但愿如此。”孟氏也作无意一般回道,说完又对着风韵城温声细语地问:“老爷,今日可要再摆次家宴庆祝?” 风涟阻止道:“女儿觉得还是莫要摆宴了,传出去变个样子,可就难听了。” 风韵城点头赞同:“那便不摆了。” 这风韵城刚升了官,风涟又得了圣旨赐婚,可谓是双喜临门,可未到得晚膳时分,这喜事却又多了一桩。 原是金姨娘见女儿被关在柴房一个日夜,生怕其受了委屈,便想着去厨房亲手做些饭菜,哪知闻到那鱼腥气就止不住吐了起来,厨房的婆子看她那副模样,直说是怀了身子。跟在金姨娘身边的丫鬟立刻就拥着她回了园子,紧接就有大夫上门给把了脉,当真是有了两个半月的身孕。 风涟在自己园子里得到这个消息时真是哭笑不得。女人于自己的小日子总是有数,这金姨娘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怪到她来寻自己求情还顺带提了一提这生养之事,怕是想着跟自己表一表衷心的同时再试探试探自己的意思,可自己早晚是泼出去的水,还能于她不利么?倒是劳她费神了。只是这样一来,风惜在这档口惹的祸事可就是复杂难明了,这其中稍微想一想可就有多个意思了。总之,父亲后院虽然就这两个女人以后也会热闹得很了。 这该尽的礼数还须做到,风涟并不想再去参合到这两个女人之间,平白得给人当枪使,只让若烟推说自己脚腕伤未全好不便走动,才让她送了些物件过去探望。 第二日风惜用过早膳就来了风涟这边,风涟正躺在榻上恹恹然,见着风惜也不觉奇怪,只是道:“怎么不多陪着姨娘,她如今正有了身子。” “姨娘有爹陪着呢,姐姐这里怎么说我也得来一趟的,先是多谢姐姐替我求的情,若不然我此刻说不准还在柴房呆着呢。”本来风惜已在椅子上坐着,说到此处还起身给她行了个礼,行完又坐回椅子上继续道:“再有就是听说姐姐扭伤了脚,来看望一下。”风惜正说着,紫竹就给她上了茶水糕点,她也不客气,直接就拿了糕点往嘴里送。 “你这副样子可该学着收敛了,若不然怎么嫁得出去。” 风惜喝了口茶道:“只怪姐姐这儿的糕点好吃啊。对了,还有要向姐姐道贺一事呢。现在这天下可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着姐姐呢!”说着从怀里讨了本书出来递给风涟道:“我知晓姐姐爱看这些,就送姐姐当贺礼吧。” “这礼未免也太薄了?”风涟接过,随后翻了翻,竟是本大夫书写的草药杂谈。之前半年红的事她本就起着疑,这风惜竟又将这本书送给了自己,便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神色平常,也不见心虚。便将书搁在了手边,并没有让紫竹收起。 两人闲聊数句,待得屋里没有人时,风涟终是试探了句:“你是故意的?” 哪知风惜弯了弯嘴角直白道:“我听不惯她在背后说姨娘那些难听的,天赐还小,有些话只是学来的,哪能真的懂了,我就是给她提个醒,莫要总这样得意着,顺便要让她知晓我是个不惜命的,不怕与她换个命根子。” 风涟听完便白了一张脸,她对孟氏无多少情感,可对风天赐还是不忍,不说是他是她弟弟,他也还是个孩子,当下便责怪道:“怎可如此胡来,你也知天赐只是个孩子!”说到此风涟总算缓了缓,好在风惜也不真是个狠毒的,要是豁出去了,这次也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当下平心静气道:“此种话以后不可再说,也不可再做,这次我只当没有听过也不知道此事。” 风惜耸了耸肩道:“又不曾出甚事情,我只跟爹哭诉不知此事便好,她还要当个大度的当家主母,可奈何不了我。如今姨娘有了身子,我也不敢再这样胡来,我还要顾好她和弟弟呢。”说完转了话题问:“大姐,那大将军到底是个如何的人?” 风涟偏头想了想,犹豫道:“我也不知。”她至今见过他的唯一那次,他的表现给她的印象很是混乱,最后或许只有两字记得比较深刻,那就是“倒霉”,她的脚腕如今还未恢复如初。 风惜放下手里拿着的糕点,压低声音问道:“姐,你可要我去帮你打听一下?” 风涟伸出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打听出个什么?” 风惜扁了扁嘴没有反驳,确实,虽说家中对她管教不严,出门相对容易些,但是无所凭借,要想打听将军府的私密无易于痴人说梦。 第十一回 不过几日光阴,梧桐花就过了花期,落了一地残花,风家因为将军府的关系连带着门庭若市,有些寻不着门路巴结将军府的便来风家碰个运气,风韵城不愿招惹这些说不清的人情官司,他官位不高也不怕得罪人,就着孟氏去买了几个机灵的小子回来守着门房。只要有人来,一律客客气气打发回去。门房应付得烦了,便索性关了门,这倒也阻了部分人上前探问。 风涟的脚伤已愈,她是个在自个院子里呆惯的人,也不想出门,整日里就坐在自个的小书房里听紫竹聊些府里听来的闲言碎语,金姨娘仗着有了身孕已经和孟氏交手了几个来回,各有输赢。此刻紫竹又说起了这府门前的景况,风涟内心生起了几分惶惶然,这几日她一直过得糊涂,直到此刻,感觉似乎才刚刚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真要嫁给那辅国将军了,还是许多人艳羡而不得的婚事,除却对那大将军风流的忧心,剩下的竟是害怕。 因心中有事,连带着人也懒洋洋得没有精神,紫竹瞧见自己小姐如此以为她是犯起了春困,便劝道:“小姐要是困了,便去塌上歇个午觉吧。” 风涟未有言语,只是摆了摆手拒绝了她的提议,转而敛了眉头,看院外那些个随风飞舞飘落的花瓣,视线随着那些花瓣落了地,就有几人踩着落花往这边来了,为首的是府里的管家,一路侧身引着一人进了院门,那人宽袖广袍,手持折扇,与那一日曲流觞的装扮毫无差别,咋一眼瞧去,风涟的心也跟着窒了一瞬,待得瞧清那人的模样才暗自松了口气。那人身后有四个身穿短打粗布衣衫的下人抬着两口朱色箱子。 风涟掩下心中诧异,对若烟吩咐道:“出去看看陈管家带人来可是有什么事。” 若烟领命而出,屋内三人刚才都从窗口瞧见了几人进院门,紫竹难掩心中好奇,便跟在了若烟的身后行了几步,停在里间门帘子后面向外侧着头探听。风涟早就习惯了紫竹如此,也未怪罪。 若烟跟陈管家见了一礼之后方问:“小姐差奴婢来问一声,管事的来可是有甚事?” 陈管家侧过身对若烟道:“这位是送将军府聘礼来的古公子,将军吩咐了这两箱东西是特意送给大小姐的,我便引了人过来。” 若烟那日是见过曲流觞的,此刻见到那人装扮也微不可察得打量了一番,猜想对方应是押礼人,便行了个福礼道:“还请稍候,奴婢去禀小姐一声。” “姑娘稍等。” 若烟刚转身便听那人唤她,便略带疑惑地回头看着他,只见他从袖口拿出一封信来道:“这是礼单,劳烦姑娘呈给小姐。” “这……”若烟犹豫地看陈管家,这聘礼单子是不该直接给自己小姐的。 陈管家心下也是疑惑,在前厅时将军府里的人已经给出了礼单,他只当这是备份,以为将军府的人是不放心风家主事的人,心下惊疑面上却不显,只对若烟道:“既是将军府的意思,你便呈给大小姐吧。” 那人观两人神色,猜得两人误会了,便解释道:“这是眼下这两口箱子的单子,还请风小姐现时拆看,在下还需回去禀了将军。” 外面话说得一半,紫竹就退了回来对风涟道:“小姐,是将军府送聘礼来了。” 风涟喃喃自语一般低声道:“竟是这么快。”短短几日六礼就已过四。 “小姐有甚吩咐?奴婢没有听清。”紫竹以为她是有话吩咐,便也低声问了一句。 风涟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奇怪,这聘礼也不该直接抬到我这里来。” 两人正聊着,若烟便进得门来,对风涟道:“小姐,将军派人随着聘礼捎了两箱东西来给小姐,陈管家便带了人过来。”说着便上前将信封递给小姐道:“外面那古公子说这礼单要小姐现看。” 风涟接过略一沉吟就拆了封口,里面并不是所谓的礼单,风涟心中懊恼,那人实在是有些离经叛道,竟用这种方法来递信。抬头看了一眼,若烟仍等着她的吩咐,紫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理着要做刺绣的丝线。见没人在意便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信中大意是婚姻是两个人的人生大事,这种大事理应与她商议再定,如今他已请高人算过日子,四月廿八,五月初六皆是良辰吉日,若是错过这两日,需等到下半年才有上好的日子,两人之间已经错过数年,如今只想早日与你结为连理,想来你亦是如此想法,那便在这两个日子里选一个告知与我吧。落款处是敛之二字。 风涟看到末尾已经暗咬了一口银牙,说是与她商议,日子都已经定下,相隔还是如此之近。加之他落款的二字又让她想起之前犹如被他戏弄了一遭,一股邪火涌上心头,冷哼了一声对若烟道:“让人把那两箱东西怎么抬来的怎么抬走。” 两个丫头都不知小姐哪里来的火气,两双眼睛都直直地看着她,待得她顺了会气,若烟才开口劝道:“小姐,怕是从这边抬走也还是会充入聘礼,一样还是要入府入库的。说句实在的,这也是将军的一片心意,小姐何必驳了将军的面子?” 风涟心头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向来何事都能忍在心里,也不知为何遇上了曲流觞就易失了理智,说话做事不从心中过一般。听了若烟的话也知刚才的话不妥,便道:“东西你安排个地方放着吧,来的几人皆给些赏银。”说着皱眉看着已被她捏皱的信纸,心中安慰自己,二择一好歹还能经自己选择一遭,那便选那第一个,盼自己日后的日子能够一帆风顺。 “唤那古公子到外间侯着,我有几句话吩咐。” 陈管家尚有前院需要看顾准备回礼事宜,便早早得回了。若烟唤了院子里的丫头引着人将东西抬去东侧厢房放置,自己则领着人去回小姐。 一般女子的院落没有正经待客的地方,风涟因为爱看些书便将一间房隔了里外,里间做了书房,外间便招待些来客。只是有男子进得这个门还是头一遭。 那男子也甚是守礼,若烟进里间来回话,他便站在帘子前作了个揖道:“就不劳烦风小姐相见了,在下前来只为代将军问一句,风小姐是觉得四月天时好还是五月天时好。” 风涟隔着帘子也将人打量了一番,听他自称也知他不该是将军府的下人,观他通身气派,想来是将军府为表对婚事的重视,派了个身份不低的人过来送聘礼,如此一来心中也舒爽了许多,便也不再为难应他道:“想来应该是四月天时更好吧。” 古轻霜点了点头道:“如此,在下明白了。” 风涟本以为这话中深意眼前人是不知的,才敢直白回答,如今听他一句“在下明白”顿时红晕满脸。一个女子当着陌生男子的面提起婚事实在难为情。顺手拾了桌边团扇轻摇以掩面色。 “那箱中是曲将军多年所得,还望小姐珍视。”说罢便又作揖道:“在下还需去前厅,就此别过。” 风涟指了若烟出门去送,随后吩咐紫竹道:“去瞧瞧箱中装有何物。” 打发了紫竹出去,才将那信纸重新折好收入信封,起身拿了书架末端的一本书册将其夹了进去,又把书放回了原位。 风涟刚将书册放置妥当,紫竹就快步跑了进来。 “小姐,快去瞧瞧吧,那箱子里有好多罐花茶,还一箱子全是书咧。”紫竹的语气满是惊喜,这礼可是照着小姐的喜好送来的,显然未来姑爷是对小姐上心的,这于小姐来说可是喜事一件。 第十二回 婚期定在了四月廿八,至今不过个把月的光阴,风涟是高嫁,孟氏图着日后的好处,也不敢在嫁妆事宜上怠慢了她,因而风涟也不用去操心此事。再有,那将军府的聘礼除去绫罗绸缎就是真金白银,如此加上风涟母亲留下来的陪嫁,倒也能凑出上得台面的嫁妆来。 盯久了手中的针线,眼睛便疲乏得紧,风涟放下手中的绣花针,端了一旁的茶碗微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满口的茉莉花香,将茶碗盖上放在一旁,鼻尖的花香似是犹在。 这茉莉花茶便是曲流觞送来的那两口箱子里的,一口箱子里摆满了各色花茶,用上好的陶瓷罐装着,亦有一小箱子样式各异的饰物,有些料子一般,做工却是一等的,所刻之物皆栩栩如生。紫竹认识的字不多又不曾细看,因而不知另外一箱装的尽是曲流觞亲笔的手札,应是他多年来行军时每行过一处便记了在那处的所见所闻。 他所为种种倒是让风涟忆起那一日她在马车上与他呛声,他回她那句“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其中伤感那般清晰,怕是他心中早已有人,这些俱是备给那女子的,只不知是何缘由没有送出,如今倒让自己捡了便宜。 这痴情而不得的戏码最是能让女子软了心肠,风涟对这曲流觞的印象好转了许多不说,连带着对坊间传他风流的闲言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听信。试问能对一人花这般多的心思,哪能还剩下许多精神去风流呢?风涟也被他这般作为逼到了底线,也不敢过多奢求,只望日后相处不惹风波就行。 风涟这般想倒也显出了她的迟钝,连紫竹也能看出那是照着她的喜好所送,她却不曾多想,只当她刚好是占了别人的便宜。 若烟和紫竹一直在一旁陪着绣些不紧要的物件,风涟坐得久了已觉腰酸,便起身走动了几步也对她二人道:“起来动动吧,可别僵了肩。” 两人均放了手中针线起身,紫竹眼尖一眼就瞧见风涟刚刚放下的是个荷包,便笑着对风涟道:“小姐怎么不先挑紧要的做了?”这嫁妆里有些大件是要新娘子亲手做了的,因而紫竹有这么一说。 若烟在一旁道:“小姐想必是想要投桃报李吧?” 紫竹恍然大悟般地点头道:“哦,奴婢懂了,这样看来这荷包可也是最最紧要的一桩物件了。” “我看你们俩是在房里闷久了,没甚乐子可寻,便来寻我的乐子了。”风涟伸手拿了荷包掩进一旁放置剪刀针线的箩筐里。 “是谁在寻姐姐的乐子?也说来让我乐乐吧。”风惜正从屋外进来,刚巧听得了风涟的后半句,便也开口凑了个热闹。 若烟和紫竹倒也不贸然接口,只向她行礼。 “见过二小姐。” “见过二小姐。” 风涟挥挥手对二人道:“快去给二小姐备茶水点心吧。” 风惜笑眯了眼道:“还是姐姐懂我。”说完又有些低落道:“以后怕是想吃上姐姐这里的点心可不容易了。” 风涟嗔了她一眼道:“厨子姐姐又不带走,你去找二娘说一声,让她把人拨去你院子里便是。” 风惜鼓了一口气在嘴里,撑着两颊鼓鼓的,待得嘴里的气吐尽方道:“我才不屑去求她,大不了回头寻个开酒楼的嫁过去,日后不愁点心吃。” 风涟瞪着她道:“看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样,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的嫁不嫁也不嫌臊得慌。” 风惜本随意得寻了张空凳子坐下,听得她的话,忙微低了头正襟危坐做出娇羞的模样道:“姐姐教训得是,妹妹知错了。” 她这作态惹得风涟笑出了声,风惜见逗笑了姐姐,抬头冲她挤了挤眼睛道:“姐姐以前可曾想过自己会嫁给大将军?” “没羞没臊。”这种话题风涟实在是聊不出口,只笑着评价了她一句。她心中自然是没有想过可以嫁给曲流觞的,她的婚事母亲早就给她相看好了,因而第一桩婚事之前她心中所想皆是嫁给已经订好的那人,婚事没了之后有过许多猜测,却独独没有想过高攀如今这门亲事。 风惜的性格哪能如此轻易就在这个问题上放过她,还要再追问,若烟和紫竹两人端着茶水和糕点进了门,走在后面的紫竹道:“小姐,奴婢刚瞧见金姨娘往这边来了。” 风涟正不愿被风惜纠缠,如今顺着紫竹的话道:“我去迎一迎姨娘,你可要一起去?”按理姨娘来见她,她是无需出去相迎的,只不过如今金姨娘有了身孕,又是胎还未坐稳的前三个月,连孟氏都要礼让她几分,风涟也不愿在要出嫁之前落人口舌,才想着出去迎她一迎。 风惜听得她来了,倒是不再与风涟玩笑,反倒走在了风涟前面,她道:“我来时也未听姨娘说她要来。” 金姨娘由两个丫鬟陪着过来了,风涟刚到了院子里她便到了,风惜早已迎过去扶住了她。她见着风涟还是守礼得,微弯了冲她行了一礼道:“大小姐怎么迎了出来,折煞妾身了。” “姨娘可不用这般客套,快快进来吧。” 金姨娘也未再多言由着风涟引她进门,给她安排着坐下,风涟不懂孕妇的饮食忌讳便问她道:“姨娘要饮什么茶水?” 金姨娘从身后丫鬟手里拿过一只小锦盒对她道:“不劳烦大小姐了,妾身坐一刻便走。”说着便把手中锦盒递了过来道:“大小姐不日便要出嫁,这是妾身的一片心意。” 向来出嫁总有长辈添妆,可姨娘出东西添妆的却甚少。只此事也不适合推辞,风涟想着以后可在风惜婚前还回,便接了过来道:“如此便多谢姨娘了。” 风惜好奇盒子里装得什么,便对风涟使了个眼色道:“姐姐打开瞧一眼看看可喜欢。” 风涟询问得看向金姨娘,对方冲她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风惜一眼,风惜立马缩回了伸得老长的头,做出副乖巧模样。 盒子里铺着红色锦缎,里面放着一只翡翠手镯和两只雕工精致的金钗。这金钗倒还普通,只是那翡翠通体翠绿,剔透晶莹,一眼就瞧出价值连城,普通人家要是有上一只怕是都要当做传家宝的,这金姨娘竟是送来给自己添妆,怎么想也该是留给风惜才对。 “姨娘,这……” “大小姐可是不喜欢?”金姨娘轻声问完便又解释道:“这原本是大夫人的东西,大小姐便放心收下吧。”这手镯实时当初她答应伺候老爷时夫人赏下的,她事后未能替夫人生下一子,便觉得有愧主子,如今便借着机会给了大小姐。 既是娘亲遗物,风涟也没了不收的道理,便将锦盒递给若烟道:“仔细收好。” 见风涟收了东西,金姨娘也未再久留,起身告辞,风惜因为不放心她,也就跟着走了。 路上金姨娘怕风惜对那翡翠手镯有意便问:“惜儿可怪姨娘?” “姨娘你多想了,是我的我不会让别人得去,不该我的我也不会奢想。” 第十三回 婚礼所需的绣品全部绣完已经四月中旬,风涟接着要做的事便是安心待嫁,只这婚期越近她心中就越是担忧,这一日她刚歇了午觉起来,正洗漱梳妆,便听院子里吵吵嚷嚷的。 紫竹正给她梳着发髻,听得声音便道:“这院子里都沾了小姐的喜气,最近整日都是喜气洋洋的呢。” “少贫嘴。”风涟从铜镜里瞪了她一眼,吩咐端着水盆出门倒水的若烟道:“瞧瞧可是有什么事。” 若烟应道:“奴婢这就去看。” 眼看她出了屋子,风涟就听紫竹道:“小姐,奴婢想跟你讨个情。” “怎么?可是看上哪个了?那可是好事。” “小姐。”紫竹愤愤地唤了一声,手中却仍是很轻柔地盘着风涟的发丝,“小姐莫要打趣奴婢了,这在院子里待着哪有见过什么外人。奴婢只是想求小姐,去了将军府之后还是带着奴婢和若烟在身边贴身伺候着吧。” 风涟奇道:“怎么有这么一说?你们两个自然是要跟着我的。” “奴婢听说那将军府的丫鬟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漂亮,还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到时候小姐见着了好的,说不准就不想用奴婢了。” “你都是哪里听来的闲话?就是皇宫中的宫女也未必能有你说的这么好。” “可外面都是这么传的啊。” “外面的传言多了去了,自是不能相信的。” 紫竹点了点头,只是心中疑惑着,小姐这算是答应了吧? “小姐,是舅老爷来了,老爷吩咐下人正收拾隔壁院子呢,应是要让舅姥爷住下的。”若烟出去探听了一番,知晓是小姐的舅舅来了便赶着回来禀了一声。 风涟听到也是一喜,忙起了身,她的头发还未打理好,这一动作牵动了仍握在紫竹手里的头发,痛得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气。紫竹连忙按着她坐下,道:“小姐,可是难得见你如此。你先坐好,马上就要盘好了。” 风涟外祖家并不住在京城,自她母亲去世后已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她这个舅舅自小就是格外疼她,家中经商常年各地游走,若是遇上了稀奇玩意也会派人捎一份给她,因为她听到舅舅来了,心中也是难得有的高兴。 “家中二老也惦记着风丫头呢,只是他们已经年老,不适合长途奔波,不然也是要亲自来的。” 风涟匆匆忙忙赶至前厅,便听得舅舅黎渊这句话,当下眼眶就有些湿,连忙走进门道:“舅舅能来就很好了,可不敢再劳烦外祖父和外祖母。” 黎渊如今将近四十,正是发福的年岁,风涟此次见他就觉得他又比上次相见时胖了一圈不止,只是那面色也还是不错,不显老态,大约是长途奔波,神色有些疲累,见着风涟进来,笑着见牙不见眼道:“啊呦,风丫头真是变得快让舅舅认不出了,可美啊。” 风涟原本拿手帕掩着眼睛,只怕自己哭出来,哪知黎渊一开口她就笑了出来,那些酸涩情绪早就消失无踪,收敛了情绪便给风韵城和黎渊依次见了礼,风韵城今日恰巧是休沐,刚打算出门寻好友喝茶就遇上了这黎渊上门,如今见风涟也来了便对她道:“我已和你舅舅说好,让他在府上多住几日,你便抽空多陪陪他吧。” 风涟点头答应,随后对他道:“父亲,既然舅舅要住在家中,女儿带他四处走走吧,也好熟悉熟悉道路。” 风韵城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得了应允风涟便带了黎渊出了客厅,她想着要和舅舅叙旧,便打发了紫竹和若烟,黎渊本带了个小厮,若烟见小姐有话说,便将人也一块儿领走了。 “舅舅家中一切可都还好?” “都挺好的,本是要带你舅母来的,可她临到出门又不愿意了,说是怕来了伤情。” 风涟倒是明白舅母的意思,她是女眷,来了也该是孟氏招待相陪,这孟氏是以继室来招待原配的亲戚也实在是尴尬的。 黎渊知晓提起此事难免会让风涟想起母亲,便转移话题问:“你怎会要嫁给那将军?我到京城也有一日,打听过此人,男人风流些总是难免,只不过如今边境尚未安稳,这一国之将可是随时要出征的,一别几载都有可能,到时候还得留你一人在京城撑着个将军府,实在不是个好归宿啊。” “我也不知怎会得了这门亲事。”风涟侧了头对黎渊道:“这将军总要有人嫁,我也总要嫁人,或是月老看我二人如此境况实在相配,便给牵了根红线?” “你倒是会拿自己的婚事开玩笑了,当真是长大了。”黎渊瞧她说得开心,不似受了委屈,也放了心,当下将右手伸进了袖袋往外掏出了个绣了富贵牡丹的荷包来,递给她道:“给你的。” 荷包捏在手里有些份量,风涟正自纳闷其中之物,黎渊便解释道:“这里面是些金叶子,给你过门之后打赏下人用。对了,我还另外带了两个人来,就当作你的陪嫁跟你去将军府吧。” 风涟对他送人一事摇头拒绝:“想来二娘也会安排人跟过去,我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黎渊毫不在乎地替她做了决定道:“那便一起带着,多个把两个人将军府还是养得起的吧,养不起也没事,还有你舅舅呢!何况那也是当年伺候过你母亲的老人,你新嫁过去身边总要一两个得力的。”他未在给风涟辩驳的机会,风涟想想自己身边的若烟和紫竹相比还是年轻了些,便也应了下来。 “那我回去便让人去你院子里。” 当晚黎渊送来的人便到风涟院子里听候吩咐,是一对夫妇,妇人名唤金宁,正式当初和金姨娘一起伺候风涟母亲的,那男人名号银财,风涟听了两人自报姓名,只觉满眼金金银银的在闪光,因两人的名字已经用了大半辈子,风涟也没有让两人改名。 转眼便到了四月廿七,孟氏当晚送了添妆的物事过来,外带一本压箱底的书册,她迟疑道:“想来将军已经二十有二,这些他都该懂的,涟儿你洞房前抽空看个两眼知晓个大概就好。”说着自己倒先闹了个大红脸,她不是风涟的亲生母亲又不比她大多少,由她来说这洞房之事也实在是有些为难。她本可以不操心此事,只是她想想风涟的身世,难得的生出了几分怜悯,便拿了自己陪嫁压箱底的书册来。 风涟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多少听说过一些相关的事情,如今见孟氏红了脸,也知晓了这书的内容,也跟着有些别扭,低声道:“谢谢二娘。”这声谢说得倒是真诚。 她一开口孟氏猜她明白了内容,更像火烧屁股一般,急急道:“我先回了,你早些安置。” 风涟点头,让若烟代她将人送出了园子,她自己将那本书册收进了箱底,金宁正在院子里查看一应物件准备的可有错漏,看着那孟氏的从面前过心中翻着白眼,若是她家小姐还在人世,哪轮得到这女人来做好人。 第十四回 孟氏走后不久,她身边的婆子便领了风家的长辈来给风涟梳头,她这般作为也是自觉身份尴尬,便在亲戚里物色了个,其实若是孟氏来梳头,风涟倒还是愿意给她这个面子,只不过她主动选了人来,风涟也不会再冒然提起。孟氏选人也算用了心,看过此人八字,也打听了她是一生顺遂。 风涟听紫竹提起过这妇人,说是已经四十多岁,生过三个儿子,个个还都算得上争气,想来因为过得顺遂,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眉眼细长笑起来便眯着一双眼睛。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梳完头这妇人笑道:“观小姐面相便知小姐是个有福的,今后必定富贵无底。” 风涟笑着谢过,又让若烟给了些碎银,这才将人送了出去。之后她便洗簌休息了,只不过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正迷糊之间便听得窗扇轻响,她睁开眼看向窗口,只见窗户大开,有个黑影正立在那里,黑影感觉到床上人的动静,忙背过身开口道:“莫怕,是我。” 那声音风涟听过一次,正是那曲流觞的,她原本的惊呼也硬是卡在了喉间,风涟抬头看了眼窗外的下弦月所在的位置,估摸着现在这个时辰或许已经到了廿八了,几个时辰之后两人就要拜堂成亲了,他此刻趁着夜色潜入房间也不知所为何事,她如今正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曲流觞,也不好意思开口质问,只是拉了薄被将脖子以下全都牢牢得捂进了被子里。 “你刚刚没看到我吧?” 风涟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正在她面前说着话,怎么可能没有见到呢?她下半辈子也算要倚靠着他生活,便也不想得罪了他,违心点头应道:“是,小女子没看着将军你。” “那就好,我也没看见你。”他说完顿了一顿,方解释道:“我听人说婚前相见不太吉利。我睡不着心中总难安宁,便想着来看一看你,你莫要介意。” 风涟的心猛然窒了一窒,别开头看着他的影子在地上被月光拉长,黑乎乎的一团,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想起他背着身子看不到,才开口道:“将军这般进来着实有些吓人,若是被人看见有人进了此间,之后将军怕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一辈子。” 曲流觞来时倒也没想这么多,本只是打算在窗外看一眼便走,不过在外面感觉到她的气息知道她也没有睡着,这才翻了窗户进来,如今被她一说倒也无话可以反驳,隔了一会方开口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有个问题一直梗在我心里,其实上次见面时我便想问你了,你这辈子可还愿意嫁给我?” 他这话问得蹊跷,似是两人已经有过上辈子一般,风涟猜测他怕是喝了酒,想来两人离得远她才没有闻见酒味,若是没喝酒哪能做出这种新婚前夜翻进新娘房里的事情来?还尽说些颠三倒四的话!醉酒的人是不能和他计较的,风涟亦真亦假道:“将军文武全才,国之栋梁,能得将军这样的夫婿定是小女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曲流觞虽背对着她,却似能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开口道:“我想听听你的真话。” 木已成舟再问又有何意义?醉酒的人一般记不得醉酒时的所作所为,风涟胆子倒也大了些,她道:“小女子本也是会嫁人的,若不是将军也会是其他人,想来将军在各方面都能胜过这世上许多男子,因此小女子并没有不愿意。”虽然觉得曲流觞未必会记住她的话,只这“愿意”二字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你与我说话莫要如此生分。”对方似是有了几分不满,偏了偏头终是没有回头看风涟,只是有些气闷地说:“以后你与我相处时大可随意一些。”说完想了想又道:“我也是个随性惯了的人,你在我面前不用如此拘束。” “好。”风涟简短地应道。 “那我便回去了,你早点睡。” 他叮嘱完走至了窗前,停顿在那似是还有话说,但最终也还是未再开口,脚尖点地跃出了窗口,风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刚要松一口气,那人又突然折回,伸手替她合上了窗。窗扇在寂静的夜里轻响,他隔着已经关闭的窗扇道:“深夜有些凉,你便莫要起身了。” 他如此举动风涟本该感动,只不过被他突然折回又吓了一次,心中除了恐慌哪还能有其他想法,侧头听了听窗外的动静,确认他已经走了便又起身栓上了窗,这才安心得躺回了锦被之中,本来没有丝毫睡意,被曲流觞折腾了这么一遭反而觉得心中轻松,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风涟这一觉睡得很香,若烟进来唤她梳妆唤了两遍她才迷瞪地睁开眼睛。因婚礼是在黄昏举行,她起得虽然稍晚但也还来得及。 到了傍晚迎亲队伍在吉时到达,曲流觞被堵在门前对诗,一身大红喜服穿在他身,显得身姿挺拔,他笑道:“刚好在下还有几个兄弟未有家室,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自然是要让贤。”因而他朝后退了一步,让出薛明和古轻霜等人。他本也有几分文采,奈何今日大喜,多年期盼达成,心情迫切又觉不可思议,所以面对战场尚能从容不迫的将军紧张了,连带着脑中空白,若能在今日出彩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可此时让他作诗,他可说不出一字,传出去可不得说他曲流觞胸无点墨?因而说了番漂亮话,拿身后的一众兄弟出去顶着。 风涟梳妆已毕,穿着吉服,在自个闺房绞着帕子等着,自有丫头前门后院得跑着给她递消息,紫竹在门外听了再回报进来给她,她也未能听进去多少,心中也是紧张,只听紫竹在一旁念叨着:“想不到姑爷身边也不全是武将,可这也太省姑爷的心了!” 风涟跟着点了点头,想着坊间也传他文武双全,看来也是误传。 “小姐,这催妆诗可一定得有啊,多少也让大家知晓知晓姑爷的文采。” 一旁的若烟却不赞同道:“尽劝唆着小姐胡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说着对风涟道:“小姐可莫要理她。” 里屋此刻也就她们三人,其他人都在外边忙乱,因而说话也不曾有多少顾忌,风涟拿着团扇在手中转着,她道:“这门前是有人现出的题,这催妆却扇的诗却是可以提前准备着的,等无人出题了他便能作诗了。” 门外的搀亲嬷嬷此刻开口道:“小姐,吉时到了,准备出门吧。” 风涟家中无兄长,由搀亲嬷嬷背着出门的,一把喜鹊登梅的扇子掩了面登了轿。 第十五回 天气并不热,偶尔还有微风,街道上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数着风家出府的嫁妆有多少抬,也有人感叹着风涟的好运,也有人故意说着些酸话。 轿子缓缓起行,风涟或多或少能听着一些外面的闲言碎语,嘴角牵牵也未曾放进心里,只不过攥着团扇的那只手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一路上皆有下人撒着甜果和铜板,偶尔讨论声音低些,风涟也能听到铜板落地发出的声音。风府到将军府若是坐马车也不过一柱香时间,只不过今日迎亲,绕了大半个京城,风涟一个人在轿子里颠着,心情也从最开始的紧张慢慢变得轻松,想来或是紧张了过头也便不觉紧张了。 轿子停在将军府外,风涟听得曲流觞低声道:“我要踢轿门了。”随后便是一声轻响,风涟按照习俗也回踢了一脚,这寓意日后男不惧内,女不示弱。风涟这一脚踢得轻,发出的声音并不怎么响,曲流觞在外面低笑了一声,抬了抬手,轿子又起,这一次直抬至正厅门外方停,他对着轿内的风涟道:“下轿吧。” 媒婆忙在一旁提醒:“哎,等等,新郎官可还没有踢轿门。”这踢轿门是要让新娘子日后对新郎千依百顺。 曲流觞未答一言,只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媒婆一眼,媒婆被他气势所摄,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心中想着光将军这么站着也没人敢违了他的意,这轿门不踢也罢,当下也不再多言。 周围的人见他如此也不敢多话,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低声闲话,曲流觞也不去在意,对着轿内的佳人又道一声:“出来吧。” 随后便有丫鬟上前掀了轿帘,风涟忙用扇子遮着脸下轿。一旁立着的女子端着桔子上来给她摸了,寓意着日后富贵吉祥。随后曲流觞伸出手来牵住了她,这是她第一次触碰男子的手掌,只觉要比女子的大很多,可能因为常年练武,皮肤粗糙还生了茧子。她本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只不过是曲流觞的手指在她手上来回摩挲了几回,她也就不得不注意到了。 有人在她头顶上举着筛子随她迈着步子,缓缓行了几步。曲流觞低声提醒了句,“小心。”音落她的脚就踩上了瓦片,瓦片碎裂,一旁紧随的媒婆又是一串吉祥话,紧跟着又跨过了火盆。这些寓意着驱邪避灾,日后红红火火,百子千孙。 正厅里已经有人等着,他二人进去便有人唱道:“吉时到,新人准备拜堂。” 风涟被牵至厅中,立马有人在她身前放下了跪垫,如此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这一次仍是曲流觞过来亲自牵扶着风涟,他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却扇诗可不能太过为难我啊。你也知我是个武将!” 身后围观的人里有人笑闹着道:“瞧这两人这会儿都等不及了,已经开始说上悄悄话了呢。” 风涟藏在团扇后的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心中恨恨地想,等下偏就要为难你一回。 进了婚房风涟虽掩面低头,也能从眼角瞧见处处皆是喜庆的大红,扶着她坐下便有人开始起哄着曲流觞作诗。 风涟定睛看着扇子上的梅花,只听曲流觞一连串说了几首,皆是“美人”“团扇”“长久”,甚至夸了她一句美貌羞愧团扇,为了不让这团扇继续羞愧,佳人还是放下团扇吧。周围起哄声阵阵,风涟脸皮虽说不上顶薄,但也有些受不住,想着再一首就放下扇子吧。 曲流觞心中猜测这风涟又是闹上了脾气,当下也就笑道:“娘子啊,已经八首了,你再不移了团扇,为夫可要丢脸了。恰巧这八字吉利,今日就到此吧,日后再论这诗文。” “新郎官这是跟新娘子讨饶了呢,哈哈……”这女子的嗓音尖细,笑出来的声音一长串得飘在了空中。 一旁有人高声闹道:“大哥,这九字也吉利,长长久久啊。” 跟着便也有人笑道:“其实十字也吉利,十全十美。” “十一说来也吉利,可不就是说二人合在一处,成了一体,双双对对了嘛!” 风涟猜测这几人该是曲流觞的部下,他们说完室内诸人都跟着发笑,风涟有些熬不住,动了动扇子想要移开,却听曲流觞道:“等等,我再想个,凑个长长久久吧。”说完又对一旁几人瞪了一眼威胁道:“你们可还未成亲呢,都给我等着。” 曲流觞说完沉吟了片刻,念了一首,他念时风涟便移着扇子,先是露了双眼睛,含羞带怯地扫了室内一眼,等他念完她才将团扇完全放下。 “这新娘可真是闭月羞花的容貌啊。” 众人的夸赞只让风涟的头也不敢抬,倒是曲流觞笑得开怀,随后又是行同牢合卺(jin,三声)之礼。 接着众人又是笑闹了一番方退了出去,若不是有曲流觞的威胁在前,众人担心日后当真被他报复回去,此时也还是要再闹的。他那一众兄弟中有人临出门前还回头道:“大哥,早些出来啊,这长夜漫漫可不能吝啬这一会儿陪我们喝酒的时间!” 听他声音正是之前开口说道那长长久久的,风涟也抬头看了眼那人,只不过那群人皆转过了身,也分不出是哪个,便又低了头。 婚房里留下三五个伺候的丫鬟,紫竹和若烟也在其中,初到生处连紫竹也甚为拘束,曲流觞也未正眼看过她们,直接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几个丫鬟应了声,不一会就散了个干净。两个人独处多少还是有些别扭,风涟不知要如何开口便一直低着头看自个的手,心中却想着日后自己指望着他,现在是不是该笑脸相迎说上几句讨巧的话。这般想着便抬了头,哪知曲流觞一直盯着自己看,她一抬头两人目光便相接一处,她的脸忽地有些胀红。 曲流觞也未显出不自在,在她低头时问道:“可觉着饿了?我让人备些吃食过来。” 这一番折腾虽然用过了些牢食但还是有些饿了,风涟点点头道:“谢过将军!” “嗯?” 风涟只觉被他视线盯得头皮发麻,醒悟过来他是对刚才的称呼表示不满,忙改口道:“谢过夫君。”这声夫君唤出,头是更加不敢抬起了。 “嗯。”曲流觞应了声,又唤道:“娘子。” 风涟应了,曲流觞又唤,风涟仍是答应,哪知对方也不开口说其他,又是唤了一声,风涟终是忍不住抬头看着他试探着问:“若是有事夫君不妨直言?” “无事。”他只是想看看她做他新娘时的模样,如今见她抬头便多看了两眼,满心皆是喜悦,笑道:“我去唤人过来伺候,这席面刚开,估计我会晚回,你便先洗簌了吧。” “嗯。”风涟应着,起身送了他两步,他转头对她道:“忙乱了一天,娘子歇着去吧。” 曲流觞走后不久,丫鬟就端了吃食过来,若烟和紫竹也跟着进来伺候。两样小菜,一碗熬得喷香的肉沫咸粥。这丫鬟将东西放下屈膝行了一礼道:“夫人慢用。”随后也就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了若烟与紫竹。 第十六回 紫竹拿了筷替她夹菜,低声道:“这些都是姑爷刚才吩咐丫鬟去小厨房现做的呢。”她伸手往外比划了下,“就是刚才端过来的丫鬟做的,听人说是贴身伺候姑爷的呢。” 今日喜宴,大厨房那边自是要先顾着席面上的菜色,风涟听了也未觉不妥,愣了愣反倒问了句:“可有人给你们安排了用饭事宜?住处可都有了?” 若烟在一旁对紫竹挤了挤眼睛,开口道:“小姐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紫竹本是要再开口强调强调那“贴身”二字,但看若烟的示意,醒悟到今日是小姐大喜之日,这些实在不该多说了让小姐心烦,便顺势揭过这个话题道:“是呢,小姐就不用替奴婢们操心了。” 风涟点了点头,安心喝了大半碗粥,便搁了碗让两人收拾,“你们下去用饭吧,再寻人送些洗澡水过来。”也不知在前面的酒得喝到什么时候,要不要给他备碗醒酒汤呢?风涟微蹙了下眉,抬头看到若烟已经走了出去,紫竹正随在她身后,便开口问道:“刚才那个丫鬟是叫什么名儿的?” 紫竹因她这突然一问怔住,回道:“应是唤作墨兰吧,奴婢听人这么喊她了。” “嗯,让她去备碗醒酒汤吧。”风涟说完想了想又道:“赏她些喜钱。” 紫竹一听就苦着张脸道:“小姐你当真是看上将军府的丫鬟了?醒酒汤让我和若烟去准备不也一样?” 她和若烟也是初到将军府,对府里自没有这些个丫鬟熟悉,风涟是担心那些下人尚未将自己当作真正的主子,给她这两个丫鬟脸色瞧。听了紫竹的抱怨有些无奈道:“莫要浑说,先去用了晚膳再过来陪着吧。” 紫竹抿了抿唇也就离开寻那墨兰去了,她虽未曾开口反驳,但风涟瞧她那神色似还有些不情愿,暗想着紫竹这个性子还是要磨一磨的,这将军府已经不如原来在风府自由。 洗澡水厨房早就备好,紫竹出门跟守在门口的墨兰提了一声,她就使唤了两个小厮去提水过来了,紫竹笑着把早就备好的荷包塞到她手里道:“谢过墨兰姐啦,这是夫人赏的喜钱。”墨兰在手中暗自掂量了一番,也就收进了袖中,神色也未见丝毫变化,只客气地问:“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紫竹心头嘀咕,这人心瞧着怕是个心大的,笑脸也不曾露一个。心中虽是不满,脸上却笑着:“还得劳烦墨兰姐备碗醒酒汤。” “这个自然是早就备好的。” 紫竹笑着应了,又夸赞了她一番,只觉跟这个有些木里木气的墨兰没甚可聊,当下就未再多言,转身去寻若烟一块用晚膳去了。 风涟洗澡没有让人服侍的习惯,因而也未等两个丫鬟返回,交待了墨兰在门前守着,便进了里屋屏风后的木桶。她担心曲流觞中途回来,只凑合着洗了遍就出来换了干净的里衣,她拿着干净的大块棉布擦干湿润的发尾,想了想还是去房间里陪嫁的箱子里寻了件外衫穿上。做完这些剩下的便是等待,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焦躁紧张。 紫竹和若烟用过晚膳就过来陪着她,风涟不想失了面子,故作沉静地与两人闲话了几句,紫竹凑过来低声道:“小姐,按将军府的规矩,奴婢和若烟刚才是不能去用晚膳的。奴婢和若烟商量过,以后我们两个便也遵着将军府的规矩。” 紫竹这番话倒是让风涟舒心,只不过她心下也知应是有人在背后说了闲话,点了点头道:“这也是应当,日后莫要行差踏错。” “奴婢知晓。”两人一个声儿地应着。若烟此时才低声道:“小姐,奴婢怎觉得之前好似见过姑爷?” 紫竹那日在马车内倒是没有见着曲流觞,如今听若烟发问不确信地道:“没有见过吧,奴婢就没有印象啊。” 风涟知道瞒不了两人,咳嗽了声道:“那日你可还发了个火来着。” 紫竹稍一思索,也恍然大悟。还未说什么,便听见门外长廊上一群嘈杂喧闹的声音往这边靠近,风涟心中顿时有些慌乱,手也用力拽住了衣袖的边缘,语气平静地吩咐两人道:“以后莫要提起了。去唤墨兰将醒酒汤端来吧。” 紫竹本不愿意与话少的墨兰打交道,让若烟去了,但想着婚房里自己也不该多留,当下也跟在若烟的身后出去了,两人与曲流觞面对面走过,均在他身前停下行了个礼避在一旁让他先过,曲流觞也似是被人灌得狠了,只听见他在长廊上高声道:“怎么还有两人站着,再来一坛子,我还不信喝不趴你们。” 风涟已经散了头发也就没有出去,只站在门边等着,曲流觞嚷完就听扶着他回来的小厮对他道:“爷,你回来时可不看见他们都趴下了嘛!可不能再喝了。”边说他还边示意若烟和紫竹快点离开,两个丫头很有眼色得快步跑了。 那小厮和曲流觞两人走得东倒西歪,曲流觞常年习武,身子骨壮实,人长得高大,力气也比一般人大,走几步就要回头嚷嚷着要酒喝,这小厮扶着他只觉头疼。待得走至门前,曲流觞见着风涟随意罩着件水青色长裙歪头对她笑了笑,侧着身子就跨进了门里,随手将那因扶着他被他力道带着要跨进门来的小厮推了出去道:“去备水来。” 风涟上前扶着他道:“怎么喝得如此多?”她的手由曲流觞身上那大红色的喜服映着更显白皙,曲流觞低头看了眼,只觉眼前的白色晃得厉害,笑问:“娘子抖什么?” 风涟本也不觉自己紧张到抖的地步,可听他一说,再细看自己的手确实在不自觉地微微抖动,她道:“应是夫君喝多了。” 曲流觞也未与她争执,由她扶着坐在了椅子上,他拿手揉了揉太阳穴,风涟猜他应是头晕,很体贴得上去换了他的手替他轻轻揉着,“你当真把其他人都灌醉了?”问完方想起这人正醉着,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有条理的话来。 “没有,哪个肯醉?都想着要来闹洞房呢。”曲流觞似是很享受,仰着头闭了双目补充道:“可我更不能醉不是?所以在他们的酒里加了些东西,然后我就装着醉回来了。娘子可觉得你相公聪明?” 风涟一时语塞,实不知该如何评价他如此作为,正想着墨兰端了醒酒汤进来,风涟停了手上前端了过来,刚好是温热的,不由多看了墨兰一眼,这个丫鬟也实在是贴心。 “奴婢在门外侯着,夫人若是有事吩咐便唤一声。”想了想又道:“婢子刚劝了若烟与紫竹也在外边侯着,望夫人莫怪。” “无事,你下去吧。” 风涟转身将醒酒汤递给曲流觞道:“可要现在喝了?温度刚好。” 曲流觞睁了一只眼看她:“你不喂我?”看她反应有些怔愣,曲流觞也没有再开玩笑,直接端了过来三两口便喝下,随后将空碗放下道:“我去洗簌沐浴。”说完就出了门去。 风涟看着外面的沉沉的夜色,心里也是沉沉,怎么突然就出去了?他这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没有喂他喝那醒酒汤? 曲流觞去了不过一盏茶功夫,风涟等得心焦,却觉得已过了大半夜的光景,待他带着笑出现在门口,心中才呼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并没有生气。曲流觞沐浴后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头发还未全干,他背着手将门关上,问:“等急了?” 这话本是寻常,不知怎么风涟听在耳里只觉不对,刹时红了一张脸,也不作声。曲流觞一步一步走过来,她却觉那一步一步似是鼓点敲在了自个的心里,他伸手过来牵了她的手引着她走向大红的床幔。她一路低着头不敢抬起,直到他按着她的双肩让她坐下才微抬了头看他,这接下来要发生的,她也是略知一二,她那个已有身子的好友知晓她订了亲还特意来信讲解了二三,事到临头她心中又新添了几分彷徨,日后她便要跟此人过一辈子了么? 曲流觞弯下腰看着她道:“你若是今日不方便,我可以给你些时间。” 风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红着脸转开头,哪知目光便落在了床上那块白色锦绢上,就算他愿意给时间,这也是瞒不了人的,她如此一想,脸也烧得滚烫,目光更不知道该往哪里落。 曲流觞一直看着她也注意到了那块白绢,玩笑道:“那你不用担心,自昨日从你那回来我便有些气血上涌,你若是此时再点个头,或许就能吐出口血来染了这白绢。” “你……”风涟又是羞怯又是急躁:“今天莫要说那些,不吉利。” 曲流觞却不在意这些,伸手托了她的下巴,“你不是没有点头嘛,那我便当你答应了。”这前半句话里尚有几分轻佻,后半句却又认真得很,盯着她的眼睛说完,看出她没有抗拒,便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了头微张了唇,如此慢慢靠近,倒在了一片大红色的鸳鸯戏水里。大红色的床幔也跟着落下,燃着的龙凤红烛映着帐内人影成双。 第十七回 帐内喘息稍停,不过片刻竟是已经云收雨住,风涟并不懂这其中差别,曲流觞皱着眉头,心中郁结,他看得出风涟不明白,可不代表她日后不明白,正想着可要再做些什么来改变她的记忆,风涟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红着脸扯了被子过来盖住自己,她此时只觉不舒服得很,便低声问:“夫君可想沐浴?” 她一有动作,曲流觞不知怎么也难得的红了脸,翻身钻进被窝,凑近她的耳边道:“等一等。”然后露出牙齿研磨起她的耳朵,她缩着脖子躲开却不敢开口说什么。 如此再三,帐内人影又有起伏,这一回直到了半夜,曲流觞才披了衣衫出来唤下人备水沐浴,新娘子却已经躺在那里不想动弹,直至曲流觞开口说要来抱,风涟终是女子,两人相处短暂,虽然已是最亲密,但还是不好意思与他如此,便自己披了衣衫去了屏风后沐浴。风涟已是累得手指也不想抬,怕自己在浴桶里睡着,便寻了话与曲流觞说,她问:“夫君刚才是去哪里沐浴了?” 曲流觞正看着屏风上映着的影子,他笑道:“房间狭小,担心娘子尴尬便寻了间厢房,想来娘子有此一问,是对流觞如此作为甚为不满,日后流觞便不出去了。”想了想还玩笑道:“就是与娘子一起沐浴,流觞也愿意的,只要娘子开口。” 风涟背对着屏风,听他如此嘴滑,回头瞪了眼他的影子道:“你说话怎能如此?” 屋内红烛摇曳,曲流觞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道:“我只与你一人说。” 我只与你一人说。 此话听到耳里,鼻尖就是一酸。风涟在水汽里模糊了双眼,轻声咳了咳,呢喃一般反道:“当真?”这种闺房情趣般的话语若是只对一个女子说,那其中之意自是明了。风涟心中知晓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但还是不自觉地反问了回去。她一向坚强,今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这个已经不算陌生的人突然就脆弱了。 “什么?娘子是要唤我给你擦背么?” “不是。”风涟肩头一缩,接着就快速地撩水洗澡,听得水声,屏风那边传来一阵轻笑,匆匆忙忙洗完,风涟又一丝不苟地穿好了里衣方走了出来,曲流觞起身拿了棉布递给她擦头发,也未对她如此行为作出评价,只是看她的眼神似乎那衣服存在与否都不重要。果然他开口道:“娘子可知道我们军中有一人能过目不忘,饶是再复杂的图文也能一眼记下。我虽不能与他相比,但也并不差多少,因而娘子不用如此。” 风涟拿棉布遮着脸闷闷地“嗯”了一声,只当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曲流觞见她没有给出什么反应,有些无趣得撇了撇嘴,走去屏风后脱衣沐浴。风涟忙转身道:“还没换水……”回答她的是那人入水故意发出的动静。 “你先去休息吧。我片刻就来。” 风涟自知等他洗完出来,她又要不好意思,也没有再等他,当下就去躺下了,这一躺再睁眼已是天明,首先入目的是那大红色的床幔,随后是感知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而身后的温度很烫人,她眨了眨眼才醒悟了自己已是别人的夫人,昨夜是她的新婚之夜,而身后躺着的是她的夫君。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到的是一双早已睁开的双眼,正灼灼地看着她,她没想到曲流觞早已经醒了,贸然看到他睁着眼,心里也被惊了一遭,脸上却挂着浅笑问:“夫君醒得好早,怎么也未喊我?” 曲流觞别开脸看着帐外仍燃着的龙凤烛道:“我看那烛都没点通透,觉着还早就未叫你。”他常年在军营,早就习惯了在天未亮时就起身,今日也是一到时辰就睁开了眼,在看到身边沉睡的美娇娘不自觉弯起了嘴角,男人清晨本就容易心猿意马,伸出手抱住她,她仍是睡得香甜,甚至还翻了个身,想着她也累了,实在不忍心吵醒她,然后便是他静静地抱着,看着她的那一头如墨的青丝不知脑海里的记忆跑到了何时何地,只记得那时她也是如此背对着自己,只不过那头发已经没有这么柔顺乌黑,她那时冷漠得开口:“下辈子风涟定不去将军的生命里叨扰,还望那时将军也能高抬贵手。”因她这句话,让他犹豫了很久,不过最后还是狠下心对她下手了,他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人,怎么能轻易服从了一个小女子?自然这一句也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被刻画入骨的人,怎么可能放手呢?这么想着便抓了一把她的发放在鼻尖轻嗅,也就这个动作之后风涟睁开眼转过头看向了他,只不过他反应灵敏,早就松开了手,风涟也未发现。 “那夫君要起吗?”风涟看了看床幔外,也看不出时辰。 曲流觞坐起身撩开了床幔,她也忙跟着坐起身,他转头看她一眼道:“还早,你再躺会吧。”说着他便起身放下了床幔,自去穿衣,风涟坐在那想着该不该起身伺候他穿衣,稍一犹豫,就见烛火映在床幔上的影子已经在弯腰穿靴子。好快的速度。风涟感叹一声,看来自己现在下床也帮不上忙了。 曲流觞见她还坐着,又开口道:“让你睡便睡吧。到时候我唤你。” 风涟并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想了想还是撩了床幔起了。曲流觞已经穿戴妥当,见她如此也只是道:“父亲身体不太妥当,这个时辰他们都还未起,就算是起了也要咳一遭,所以母亲那边请安不用过去太早,日后也是如此。” 风涟点点头应了,先前她也听人说过将军府的境况,曲父的身体是伤在边疆的,多年未见好转,因而这个家里事事一直都是曲母做主,曲流觞下面还有弟妹各一,想来也是见不得母亲辛苦,所以曲流觞在战场上才如此拼命,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二品的将军。他的妹妹已经出嫁,风涟倒不用担心与小姑的相处,而他的弟弟如今虽然住在府中,男女有别,本就需要回避,想来也不会有过多交集。如此一想,风涟在这将军府需要应付的也就曲母一个,曲流觞的脾性从相处来看,应是容易相处的,至于日后府里再添的女人,她身为握着圣旨的原配也是不用惧怕的。 第十八回 衣服是昨夜就备好在床头的,曲流觞在她兀自思索时,已替她取了衣裙,等他送至眼前,风涟才发觉,曲流觞抬了下巴示意她起身:“我替你穿吧。” 风涟脑子里“轰”地一声,脸也通红,忙道:“不用,我自己来。”说完就去他手里拿衣裙,她虽然年纪已经不小,可与男子相处实在是太少,曲流觞的举动很轻易就会让她红了脸。 曲流觞无可无不可得点头,让她接了过去,然后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着她。他今日衣物应是他惯常所穿,不是第一次所见的宽袖广袍,而是贴合身形的深色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这么一穿虽是干净利落更显他身姿挺拔,只不过他本就不白,被那色一衬就更黑了几分。 风涟见他盯着自己,起身绕过他走到屏风后去换衣。直至感觉不到他的目光才开口道:“你身上衣物常穿什么色?” 他挑了挑眉道:“衣料颜色并不是我选,我见着时已是成衣。”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物道:“从今往后,我衣物的颜色样式均交给娘子挑选了。” 风涟正低头理着衣衫,听了他的话抬头停顿了片刻答应道:“好。” 待她穿好衣物出来,曲流觞仍站在原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那衣裙上的衣带繁复,便开口道:“你日后还是照常唤丫鬟进来伺候吧。” 风涟捏了捏衣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物,问:“有什么不妥当吗?” “没有,娘子这般穿着很漂亮,我只是担心娘子受累。”看风涟面露羞怯便扯着唇角轻笑,笑完才解释道:“我常年在军营习惯了事事亲为,所以不唤人伺候,你不必如此迁就我。”说着走近她伸手欲触碰她的脸,就算隔着时间空间,她仍是那个好强的女人。 风涟本能得退后半步躲开了他的手,哪知他仍是不屈不挠地凑过来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道:“娘子的皮肤甚好,如此想来日后也该娇养着。” 风涟低着头心中暗道,这人实在是无赖。不等她开口曲流觞已去拉开了门,外面天色虽仍有些灰蒙蒙,但也已有下人侯在门外,他对着人吩咐:“备水进来吧。” 风涟看了眼并没有在丫鬟中见着若烟和紫竹,撇了眼曲流觞也未做声,安静地洗簌完,众人退出去,只留了个丫鬟过来冲她行礼,示意她坐去妆台前给她梳妆。 “这丫头唤作墨竹,和你昨天见过的墨兰两人都是屋里伺候的。”曲流觞这一会功夫已经有下人替他梳好了发髻,站在一旁向她解释。 一般称作屋里伺候也有通房的意思,风涟听了只当他新婚第一天就为两个丫鬟在她面前争脸,心里多少有些堵,嘴上便道:“既是伺候过夫君的,那以后便还是伺候夫君吧,我唤若烟紫竹伺候着便可。”她说这话时低眉淡笑,不似用了心。 曲流觞自知自己没有说清,也不跟她解释,只看着她憋着气装作无事的模样,自己心里也跟着不怎舒服。 倒是墨竹机灵,手里尚拿着梳子就直直跪了下去请罪道:“夫人这般可是奴婢伺候不周到了?奴婢平日也就是替爷收拾屋里的,手上拙笨,还望夫人给奴婢这个机会,奴婢定会跟若烟紫竹两位姐姐好好学的。”这府里均知将军二十出头还未让女人近过身,如今这夫人可是独一份,自然是要巴结的。她顾及两人面子不敢明说,只点明自己是整理屋子的。 风涟听明白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拿眼角去瞧曲流觞,对方直接背过身往外间走去,风涟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好喊他,只对墨竹道:“你起吧。” “是。”墨竹起身,替她理顺了发,盘好发髻,又在妆盒里寻了几只配她衣裙的发钗,低声问过她的意思才给她戴上,等妆容也整理妥当了,风涟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发觉刚才这丫头也是谦虚了,这梳妆的手艺却是一等一的,便从妆盒里挑了支钗子赏了,也不知这将军府的下人是受赏惯了还是如何,一点也未推辞,谢了恩也就收了。风涟道:“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有事便唤奴婢一声。”说完也就退了下去。 风涟偏头看了看外间,只是有东西遮挡并未能瞧见曲流觞,想了想起身在昨天理好的箱笼里寻出了出嫁前给他绣的那只荷包,藏在袖中走了出去。 曲流觞已经唤人备了早膳进来,正坐在桌旁等她,脸上也未见恼色,见她出来还抬头冲她笑了笑道:“流觞觉着娘子便是不梳妆也美,不用对着那铜镜瞧过来瞧过去,莲步迟迟不移,可叫我好等。”他如此说是因墨竹已经出来了有一会,她才出来。 风涟本就不好意思直接将东西送出去,被他如此取笑,红着脸更不好意思了,曲流觞觉得逗她也有几分无趣,实在不如她当初后来那般有来有往伶牙俐齿来得好玩,也就不再多说,示意她坐下,“坐下用膳吧,不知合不合你胃口,先凑合吃着,日后有喜欢的自己吩咐膳房准备。” 风涟立在那迟疑了下,道:“这有些于理不合,按理我该先去给娘亲请安。” 曲流觞冲着外面抬了抬头:“你瞧瞧外边的天色。”外面此时才有些稀薄的微光,天光尚未大亮。就算请安也未有这么早就去的,风涟略一沉吟也就坐了下来,桌上也就白粥和两份简单的腌制小菜,她秉承“食莫言”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粥,曲流觞喝粥很快,不一会就用完了,风涟不好意思让他多等,也加快了速度,匆匆喝了几口,搁下了碗。曲流觞唤了墨竹端水进来簌了口,下人将碗筷收拾下去,屋内又只剩下了两人,曲流觞也不动,就坐在那撑着头似笑非笑得拿眼瞧她。风涟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低声咳嗽了声,起身走过去,从袖子里取出荷包弯腰替他挂在腰上,曲流觞低头看了看,趁她起身时握住了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托了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轻佻:“怎么?知晓之前误会了我,便来赔礼了?” 风涟略一挣扎没有挣脱,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她也就随他去了,回答他道:“相公误会了,早就绣好了,只是没有寻找机会给你。” “嗯。”曲流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她搂进怀里,凑近了她的唇,唇齿交缠片刻才松开她板着张脸道:“从这一早起你就事事背着我的意,这才成亲第一日,我便不和你计较了。日后莫要倔强,我让你向东你便向东,让你向西你便向西。” 风涟推开他站至几步开外,低声道:“霸道。”心中想,这人也不知是在战场上指挥惯人了,在家也要人事事顺着她。 “有什么不满?夫为妻纲懂不懂?”曲流觞看着她道:“看这天色,你那两个丫鬟都未起,想来你平日里也未起身,让你多睡为何不听?” 风涟想要辩驳,曲流觞却又道:“莫要顶嘴。” 风涟气闷地别开头不去理他,她也只是觉得曲流觞已经起身,自己仍躺着不合适,初嫁过来就如此,被人传了闲话不好听,如今被他一说又似做错了一番,心中很是不服。 第十九回 朝霞初升,屋内的光线也跟着由暗转明,跳跃的烛火也不再能照亮昏暗的房间。两人一坐一站,曲流觞想了想还是起身,从她身后环了她的腰,凑在她耳边低声问:“生气了?” 风涟摇头否认,脸上还适时挂起笑容,好似刚才气闷的当真不是她,微侧了头对他道:“夫君不曾开口,妾身哪敢自作主张地生气?” 曲流觞将头搁在她的肩上道:“如此甚好。” 风涟只觉尚不曾完全吐出的气又堵回了心口,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僵硬,曲流觞见她如此在她耳边“噗嗤噗嗤”地笑,气息喷在她的耳后,灼热微痒。风涟僵直着身子,听他在耳边道:“不指望你能事事听我的,若是为难时需得第一个想起还有我就行。” 风涟被他这句话说得又红了脸,半天也没有应声。曲流觞松开她道:“你在屋里待着吧。我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他习惯了早起练武,难得想偷个闲也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不曾做一般。反正两人如今也觉生疏,待在一处感觉总是不对,似乎他心心念念的已经换了一个人,不会给他激烈反应,不会……所以还是分开些相处才好啊。 曲流觞一离开,风涟的两个丫鬟就进了门跟她行礼告罪。风涟摆了摆手也没有怪罪,只吩咐道:“日后都跟墨兰她们一起过来伺候。” 过得大半个时辰,天光大亮,朝阳显露,曲流觞才满头大汗得回来,又备水在屋里沐浴换衣之后才领着风涟去给父母敬茶请安。 曲父与曲母二人同坐在上首,风涟进门后便低着头,全了礼数又与曲流觞同跪着奉茶。先是奉给了曲父,她低声唤道:“爹,请用茶。”曲父倒未有言语,接了茶,随后就让身后伺候的给递了荷包过来放在她身后若烟端着的茶盘上。接着是给曲母敬茶,这新妇进门本是婆婆立威的时候,她心中也有几分忐忑,端着茶碗跪呈道:“娘,请用茶。” 曲母今日之前也未曾见过她,倒是将她打量了一番,方伸手接过茶碗,抿了口道:“起来吧。”接着示意身后的嬷嬷将早就备好的见面礼递上,仍旧是在放在那茶盘上。 风涟起身,微抬头偷瞧了两人一眼,曲父身体确实不好,这已经是春日,身上也穿着厚厚的棉袄,脸色也是苍白,但人看着也是个好相处的,脸上一直有些淡笑。曲母一身紫色显得贵气逼人,只不过怕是年轻时太过劳苦,看上去已不显年轻,板着张脸更显严肃。 尚侯在一旁的少年上前来跟风涟见礼道:“沐安见过嫂子,还望嫂子早日为曲家添丁啊。” 这话本该有长辈来说,她也只要红着脸羞涩低头就好,此时由这个小叔子说来,风涟倒不知道该如何作态了,正犹豫着一旁的曲流觞笑着拍上他的肩膀道:“那是自然。” 风涟在心中暗骂一声无赖,红着脸抬头,紧跟在身后的若烟递上了早就备好的荷包,风涟从她手中拿过给了曲沐安,曲沐安冲她行了个礼道:“还是嫂子疼我,沐安可有多年未曾有礼收了,谢过嫂子。” 曲母在上座咳嗽了声,曲沐安一脸委屈地转头看她道:“儿子一时昏头了,最疼我的可还得是娘您。” 曲母本一直沉着张脸,如今才露出一丝笑意来,开口骂道:“你这滑头出门可不能开口,开口便是丢人。”曲父想要开口说话,这是还未吐出字来就先咳嗽了起来,曲母忙起身过去给他顺着背,脸上的笑意因他的咳嗽又消散不见了踪影,想来他刚才不说话也是担心开口就要咳嗽。 曲沐安忙凑过去端了那热茶递给他问:“父亲怎又犯起了咳病?” 曲父喝了口热茶才有所缓解,曲母低声问:“可要先回去歇着?”曲父点点头算是答应,起身道:“你再与他们几人说说话,我便先回了。”脸上挂着笑看了眼风涟,便由着伺候的下人扶了回去。等到人走远,曲母才解释道:“应是早上吹了些风才会如此。” 曲流觞陪着风涟站在原地,一直紧皱着眉,听了她的话道:“我也正在派人搜寻民间奇方,可惜一直未有消息。”曲母勉强得笑笑道:“今日便不提此事了吧。”说完对风涟道:“等下我让管家将家中进来开销往来的账册都送去你房里,你都瞧一遍,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这便是日后都要让她来当家的意思了,风涟心中着实吃惊,这将军府可实在是不与其他人家相同,哪有媳妇刚进门就有婆婆要放手家事的?只是她当着曲流觞和曲沐安两人说出,也不像是试探的模样,正愣神间身旁的曲流觞握着她的手腕暗自用了些力,她便点头应了。 曲母没有多少心情与几人说话,挨个叮嘱了遍便让人回去了。在门前分别时,曲沐安趁曲流觞不注意笑着凑过来跟风涟低声玩笑道:“嫂嫂,这日后可要看好大哥啊,大哥在外可还有几间别苑呢。”说完不怀好意地看了眼明显已经听到他的话的曲流觞,那意思是你慢慢解释吧,随后就脸上挂笑得离开了。 曲流觞见风涟瞧过来,装作无意地清了清嗓子道:“这小子唯恐天下不乱呢。莫要信他胡诌。” 风涟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唇边挂着浅笑道:“妾身自是相信夫君的。”嘴上虽说着相信,心里却在打鼓,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二,外面早在很久前就已经各种流言满天,说不准他哪个风流韵事里的女子就是当真存在的。 “这话听着虽是舒服,瞧你这模样可是一点也未信。”风涟抬头,瞧见他的表情又是那般似笑非笑,好似每次他如此笑时都能瞧见她心里的想法一般,她心头似是被绣花针刺了下,微微瑟缩,重整了笑,一脸真诚地看着他道:“妾身是真的相信夫君,妾身若是不相信夫君又还能相信谁呢?” “你这一点倒是没变。”曲流觞扯了右嘴角道:“我也一直挺佩服你,换身衣服就能去唱大戏。” 风涟还要再接再厉地表示自己的相信,曲流觞已经转了身往前走了,他道:“你道行还浅了,我瞧你一眼就知你在想什么。”当初他便是如此被她骗过了多次,他开始识破时是恨之入骨,再后来却是悔不当初。他本想跟她解释,只是她并不真的相信,解释在她眼里未必不是掩饰,说不准她还能眨眨眼告诉你说,我早就说相信夫君不是那样的人了啊,你怎么还解释呢?如此这番估计他也会当真摸不准她的心思了。他还记得当初他问她,你这般做戏不累么?她曾说,这戏做着做着就成了真,分不清戏里戏外,怎么谈那累与不累?可这辈子她的一切都和上辈子并不完全相同,她却还是这般在人前演着。 第二十回 风涟跟着快步追上,她本想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好判断那别苑有几个女人住着,如今见他如此,也不想给自己添堵,她早就是有了这个心理准备,男人三妻四妾难免,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等他开口为了哪个要名分的时候再说吧。 曲母行事当真是利落,两人刚回到居处,墨竹就进来回禀管家和帐房求见,风涟不知曲母的意思,因而试探着对曲流觞道:“妾身在自家不曾管过家,如今刚开始就管着偌大一个府邸只怕有心无力。” “尚未开始管就打退堂鼓了?”曲流觞倒也爽快,直接替她解了惑道:“父亲身体你也见到了,母亲如今只是想要专心照顾父亲罢了。日后有甚不懂的可以去寻她商议,一些小事你就自己处理了吧。今日先见见管家和帐房,等回门之后吩咐这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都过来,你也见上一见。” 当真就这么简单?风涟心中仍有疑问,但也不好直接开口问出心中疑惑。曲流觞在屋里寻了张椅子坐下,又抬手指了指示意风涟也坐,等她顺着他的手指坐下才发觉自己坐得是主座,不由得心情有几分复杂,转而去看曲流觞,他已经对着墨竹吩咐道:“去唤人进来吧。” 墨竹出去唤人,曲流觞在此时跟她说:“这曲管家是一直就在曲家的……”这话说了一半,管家和帐房就进来了,曲流觞也未在说下去,她转头奇怪地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等到他的下文。两人先是行了礼,不等风涟开口询问,帐房就向她禀道:“这账册繁多,因不知夫人是想看从何时开始的,小的也未立时就搬过来,还望夫人赎罪。” 曲流觞在一旁悠闲地品茶,此时伸出食指敲了敲杯沿道:“府中每月进出相差不大,便从今年开春之后的开始看吧。” 那帐房转身从曲流觞一礼问道:“那别苑的账册可要一起呈来给夫人?还望将军示下。” “咳咳咳咳……”曲流觞一口茶没有咽下,呛在了喉咙口,今日这是怎么了?个个赶着来拆自个的台?风涟忙起身过来替他拍着背,低着头问:“可要好些了?” “无事。”曲流觞又喝了口茶,顺了顺喉间的酸涩,转头来问风涟:“夫人可想瞧别苑的账册?其实也无甚可瞧的,住着几个闲人罢了,平白浪费功夫。” 帐房低着头暗想,将军这是……惧内?一旁的管家一直眼观鼻口观心,只当什么也没有听到。 有他这一问,风涟倒也不好说想看,顺着他的意道:“那就听夫君的,别苑的账册就算了吧。”心中倒是更加好奇那别苑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看个账册也不能看出个什么,如此在意作甚? 帐房忙点头道:“那小的回去将账册整理好就送过来。” 一旁的管家见他事情禀完,从腰间取了一串钥匙从中取出一把递给风涟道:“夫人,这是府里库房的钥匙。” “还是由管家你保管吧。”风涟柔声说道。她也是个懂人情的,他们这种老人要的就是个面子,保管着库房的钥匙也是主子给了体面,她刚到还未立稳脚跟,自然不会得罪了管家,何况这库房钥匙就算在他手里,东西还是得由府里主子作主,无多大影响。 两人的事情了结,也就行礼退了出去,因为曲流觞不习惯屋内留人伺候,此时便又只剩下了两人,曲流觞抱着了解了解风涟的态度,主动开口道:“娘子,眼下有几日空闲,我可以陪出去逛一逛,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一直以来她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可如今最想去瞧一瞧的,怕是也只有一处,笑了笑便问道:“若是我想去夫君那别苑瞧上一瞧呢?” 曲流觞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道:“也可。”他还是有空着的别苑可以去住上一住的。 风涟见他如此爽快,奇道:“夫君刚才可是连账册都不愿让我看,怎突然又如此爽快了?” “这可是娘子自己胡猜,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那些账册实在是无关紧要,都要一一看来,可不得累着娘子么?” 比口头上的无赖,风涟自然不是对手,虽然他如此大方,她心中的疑虑仍是未去,点头道:“那便过几日去瞧上一瞧吧。” 两人正随意聊着,紫竹又进来跟风涟道:“夫人,金宁夫妇安顿好了,过来请示夫人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金宁夫妇昨天并没有跟着送嫁的队伍,是今日一早才到的。风涟此时也无事要安排他们去做,便摆了摆手让紫竹退了下去,紫竹转了身往门外走,脸上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小姐这一嫁人,她与若烟两人都不能近身伺候了。出了门见到同样侯在门外的墨竹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人还与自己重了名,当真是讨厌。 风涟倒不知自个的丫鬟心中不悦,正和曲流觞提议着摆了个棋盘来打发打发时间,他们二人能聊得到一处的话题实在是少,府里的事聊了几句就聊不下去,总不能两人一直尴尬地坐着。曲流觞不屑道:“我四岁那会就开始学下棋了,怕是一下棋你就更无聊。”说着还补充解释:“一直赢我也觉着无趣呢。” 她的本性实际倒是柔和的,被曲流觞这番刺激也只是无奈地说了句:“那便由夫君来说做什么吧。” 他思索了一番,猛然开口道:“我教你打拳吧,能打发时间还能强身健体。”她伸了伸自己的胳膊,她本是要拉了袖管的,只不过想到那般实在不雅,因而只伸出了胳膊示意他看她这个算得上瘦弱的手臂,开口道:“夫君不还曾说我需娇养着么?经你刚才那么一提议,我也觉着该是如此。”曲流觞无话可以反驳也就作罢,两人最后还是决定一起下棋,风涟的棋艺并不差,她自小跟舅舅亲近,连带着跟表哥也亲近,那时候娘亲尚在,每年表哥也会来住上几日,她的棋艺全是跟表哥学来的,她那表哥虽不比她大多少,但自小在黎家也有神童之称的。曲流觞开始想着赢得太快没有意思,稍稍让了她几步,哪知下到最后看着棋盘他竟发觉自己似是要输了,“我以前竟不知你竟然会下棋。” “嗯?”风涟正专心想着棋路,听他如此一说想起来那日管家去她家提亲的说辞便问:“夫君之前当真见过我?我是说在那日你上风府马车之前。” “嗯。”曲流觞抬头看她一眼,勾着嘴角玩笑道:“投胎前在奈何桥上碰到的,我从那时起便对你一见倾心,这二十多年迟迟未娶可就是一直寻着你、等着你呢。你可让我好等啊!”他这话也算是半真半假,他们可不就是投胎前碰到的么?想着心中默默叹息,如今一切都可以重来,只是那印在脑海里的记忆,深刻在心上的痛都还是那样真实,抹不去忘不了。 “夫君就不能正经一点吗?”风涟双指捻着颗棋子将它轻轻放在棋盘上,道:“怎觉你说话跟那街上的流氓一般轻佻?” “我待得那地可不就是个尽出流氓的地方,我已算是很正经了。”曲流觞也落了一子道:“不过也有更正经的,就是你见过的古轻霜和薛明,一个刻板一个寡言。” 风涟知道古轻霜是谁,只不过薛明却是不知,想了想猜测硬是那日下马车时遇到的男子。那是她不了解的世界,她也不去多嘴,低着头认真下棋。 两人一下就下了半日,第一盘还是曲流觞险胜,后面几盘曲流觞收了轻视的心,自然仍是他赢了。午膳过后两人也未再下棋,曲流觞提议歇个午觉,他如今正食髓知味,于是风涟被折腾得睡到了傍晚,稍稍收拾了一番又可以用晚膳了。风涟第一次睡到这么晚,不好意思得很,只觉明日怕是要被下人在背后传她如何如何贪睡了。罪魁祸首倒是醒得早,风涟想着便是一眼瞪过去,他忙举筷替她夹菜道:“多休息会也好,晚上就不困了。” 他话中的意思让风涟握筷的手一抖,菜就落到了桌面上,屋内几人都尚未嫁娶,并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暗示。可风涟还是觉得恼火,恶狠狠地嚼着菜只当是咬着对方。 可能是当真气得狠了,当夜她当真在曲流觞肩上咬了口。曲流觞不但不气还笑着开玩笑道:“娘子这是要与我约定下辈子又怕寻不着我么?咬得这般用力,定然能如你所愿留下疤痕的。”他如今显赫都是战场上滚过来的,身上的疤痕不可能少,听他这么一说,风涟看着他身上各式的伤痕,不知怎么心又软了下来,任他施为。 第二十一回 阳光从打开的窗户穿过,落在床幔上映出一团暖色的光。紫竹探头瞧了几次,也未听见自家小姐起身的动静,若烟与她商量道:“要不要进去唤一声?小姐还得过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呢。再不起可就要晚了。” “姑爷出门前交待过不让进去吵醒小姐啊!”紫竹也一样皱着眉为难,这姑爷也算是她们的主子,他的话也得听啊。 今儿个是墨兰在这边伺候,紫竹眼睛转了转,凑过去讨好地问:“墨兰姐,你觉得可要进去唤一声?” 几人正寻了些针线活在做,墨兰正绣着块帕子,头也未抬道:“我只做爷交待的事。” 她的话招来了紫竹的不满,这话可没有把她们小姐当主子的意思。若烟听她如此说,想着她们是小姐的丫鬟,自然还是得顾着小姐为先,这才第二日请安就去晚了,可不得让老夫人不喜?想着便放了手里的东西,对紫竹道:“我去唤一声小姐。” 若烟走近唤了两声,见风涟没有反应便去撩那床幔。昨夜折腾了几次,风涟已经昏昏沉沉,又累又困,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只能随着曲流觞给她沐浴,到得后来在浴桶里就迷迷糊糊睡了,衣物也是曲流觞替她穿的,他一个男子并不十分清楚女子的衣物,只给她套了件里衣,那衣带松散,风涟睡到早晨已露了大半个肩头,若烟一直伺候着风涟,见她如此倒也未觉不妥,伸手推了推她迭声唤道:“夫人……夫人……” 风涟这才不情不愿地睁眼,感受到外面的光亮,立马坐起了身,不悦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晓得早些叫醒我。”她刚坐起就觉腰肢酸软,心情也跟着烦躁,说话的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若烟忙跪下请罪,紫竹正端着供她洗簌的水盆进来,也忙跪在了门口,解释道:“是姑爷出门前交待过奴婢们不得进来扰了夫人,实在是看着时辰有些晚,奴婢和若烟商量过才壮了胆子进来的。” 听过紫竹解释,风涟脸色稍霁,只不过她低头看见自己衣衫凌乱时,脸色又黑了。想着现在时辰不早,经不起耽搁,她也未再言语,由着两人替她穿衣梳洗。等一切妥当,墨兰已经备好了早膳,她看了看照在地面已显得有些温热的光,道:“早膳回来再用。”墨兰是个紧守本分的,她说什么就应什么,也不开口劝阻,她自己的两个丫鬟知道她正生着气也不敢劝,就由着她快步出门,往曲母的居处而去。 将军府要比风府大一倍不止,虽然曲母那边离得并不远,她一路快步过去也有几分气喘,在外面匀过气息,才入了院子,让曲母身边伺候的丫鬟进去通报。等她进去才知管家也在屋里,等她给曲母见过礼,他也规矩地向她行礼问安。 曲母手中正拿着一份单子,正是回门礼的礼单,顺手放回了桌上,端了茶碗抿了一口放下,对她道:“日后不用这般着急过来。”说着招了手示意她走到近前,风涟不知她话中含义心中打鼓,只是从曲母那脸色上也看不出生气没有,只好应着她的意思,走到了她身前,曲母拿了帕子递给她道:“头上还有汗,擦一擦吧。” 风涟尴尬地接过帕子,挂着笑容道:“谢过娘亲。”擦过汗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帕子,见帕子上绣了颗兰草,笑着道:“帕子等涟儿洗干净了再还给娘吧。”如此说着假装无意地展开看了一眼,惊奇道:“娘亲这帕子的兰草是哪个绣的?真是漂亮精致,呀,还是双面绣呢。” 她之所以如此试探着问,是知道曲母名字中有个兰草的兰字,自然也能猜到这帕子就算不是曲母自己绣的也必然是她身边近身的人绣的,这样交谈几句也是想试探一番她有否生气。 曲母露了丝笑,风涟见她如此,知晓她是真的没有生气介意也松了口气,曲母此时从她手里拿回了帕子,道:“不打紧,洗个帕子的人手还是有的。”说着也未解释这帕子的由来,而是转头问管家:“帐房那边可有送账册过去了?” “将军早上派人吩咐过,让下午再送过去给少夫人过目。” 曲流觞也是担心风涟受累,特特派人去嘱咐了一声,风涟实在不想领她这份情,头也不敢抬。 “嗯。”曲母又侧头对风涟道:“我这儿还有些事,你就先回吧。” 回去用过早膳,紫竹在一旁观察她的神色,觉得她也不再生气,便开口道:“夫人,你莫要生奴婢们的气了,日后奴婢和若烟只听夫人的。” “也不用如此。”风涟抿了抿唇,这种话却不能多交代的。 两人中还是若烟聪敏,当下应道:“奴婢明白了。” 紫竹懵懂地回头看她疑问道:“奴婢还是不明白啊!” “夫人。”墨兰在门外先是出声喊了一声,才进了门来,紫竹见她低头进门,似是突然也有些明白了。 “何事?” “爷派人传信回来,让夫人午膳不用等他。” “嗯。” 转眼到了下午,帐房那边派人送了账册过来,风涟的腰还酸着指挥紫竹给她拿了个枕头垫在腰后翻看账册,她之前不曾管过家,如今看来曲母也是真心待她,她也想着回以真心,用心管好这个将军府,所以也对这些账册也很认真。这账册能送到她手里,自然也不会能有错,她想知道的也只是府里有哪些需要开支的地方。 晚膳时分曲流觞也未派人回来传信,她本就有几分生他的气,又加上腰酸背疼,等桌上的菜热过两遍也就没了继续等他的心思,匆匆吃过,想着不该做得太过,洗簌后就打发了下人,自己一人在屋里等着。这一等便迷迷糊糊得睡了,到了半夜被凉意冻醒,睁开眼屋内只有自己一人,孤灯独影。她突然心就凉了,这才新婚,他竟然不回来,连个信也未让人传回来,之前她还在心中想,自己嫁他当真是万幸,家中诸人都好相处,他也对自己不错。 起身走至桌边倒了些茶,这茶早已冰凉,一口一口抿下,通身透凉,许是听见屋内有了动静,在侧边值夜的墨兰和若烟都从隔壁耳房过来,若烟低声问:“夫人,可有事吩咐?”说着还抬头不满地看向墨兰道:“夜里凉,姑爷还未回,前门也都下了门栓,夫人就莫等了吧。” 墨兰只在一旁低头听着,也不开口。 风涟摆摆手对两人道:“都下去歇着吧,我这儿无事。” 第二十二回 两人退下后,风涟在桌边坐下,看着烛火跳跃舞动,不自觉眼里就含了泪,她得了这门亲事有多少人羡慕着,就会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想着明日是回门,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回去也不能让人笑话后再看场热闹,因而她还是抹了眼角吹熄蜡烛休息去了。 天色将明未明,有个黑影翻过了墙头准确避开了巡夜家丁飞速掠进了后院。若烟和墨兰两个丫鬟也正闭目打着瞌睡,墨兰有些武功底子,相对警醒,屋顶一有动静她就被惊醒了,为方便听隔壁唤人,这边的门并没有关,她起身走出去正看到落在院子的人,她瞧那身形熟悉,试探着唤了声:“爷?” 他点了点头,走过来问:“夫人可睡下了?” “夫人未让奴婢们伺候她歇下,不过奴婢也未听她屋里有动静想来已经是睡下了。”想了想这刚新婚,自家爷就回来这么晚也是对夫人不公,难得多嘴了句:“夫人等爷等到了丑时初。” 现在也才寅时末,就是她睡下也不过才一个时辰多一点,墨兰也不知曲流觞是如何想法,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去推门,那门一推未开,因是从里面栓上了,他想从窗口进去,又顾着在下人面前的颜面,装模作样地对墨兰道:“你先回去,我回书房。” 墨兰低头应是,转身回了值夜的房间,她是向来如此,从不多嘴主子的吩咐,让向哪便向哪,不偏离分毫。 等她走了,曲流觞才从窗口翻了进去,屋内昏暗,物什只勉强能瞧出个轮廓,他怕自己贸然动作吓着风涟,先是开口喊了声“娘子”,床上的锦被隆起,听气息也是均匀,应是已经睡熟。 他解了外衣小心翼翼地掀了被子躺在她身旁,一连串动作也未将她吵醒。只是她睡了这么久,被窝里仍是冷的,他凑过去将她抱进怀里,低声说:“对不起啊,让娘子久等。”说着开始絮絮叨叨从早起练武说起,“新婚当夜他们未能灌醉我,今日总想着要我醉一回,实在是喝得太多,也没能让人给娘子递个信,他们知晓我别苑位置,就将我就近送了过去,我睡到半夜醒来,惦记娘子就翻墙回来了。”解释完还不满地埋怨:“娘子就不知要派人出去寻一寻么?” 他怀里的人听到他如此说才动了动,低声道:“睡吧,不早了。” 他早知她没有真的睡着,若是熟睡,他掀了被子,之后又将她抱进怀里,多少会有些动作的。 风涟一直也只是闭着眼睛而已,他早在外面与墨兰说话时,她就已经听到了动静,她也知他的话也不一定全是真话,他衣衫上并没有酒味,可能他早在别苑沐浴过,若是如此,那边能备着他穿的衣衫,应该也是常去。只是他如今已经回来,她也不想再去追究,追根问底了也是给自己添堵,何苦呢? 他听她如此说却还是不依不饶,追问道:“你为什么不派个人去问一声?你派个人去,他们知道有人等着我回,说不准还能少喝点呢。” 风涟被他折腾地没话,开口道:“妾身也是担心损了相公的面子。”他与自个兄弟们喝酒,她派人去寻,可不得让他被人取笑? “下次可要早早差人去寻。” 风涟仍是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应下了。被他这么一闹腾,早上还有几分生他气的事情也不再想提起,只当她受了他一片好意吧。 风涟直到他回来才真正睡着,曲流觞早上也未早起练武,他的胳膊被风涟给当作了枕头,贸然动作又要吵醒她,因而只躺在那里看她的睡颜。等到了时辰就抽了胳膊,风涟也当真睁开了眼,眨巴了两下才开口道:“夫君早。” 刚睡醒的人,声音比平时还要温柔三分,曲流觞瞧她这幅模样只觉可爱,勾着嘴角笑笑,又发挥了轻佻本性回她道:“娘子貌美,每日睁眼流觞都觉是仍在梦中,不然怎能有仙女在侧啊?” “夫君如此夸赞,当真是受之有愧。” 他说得轻佻,她回得一本正经。 曲流觞未再说话,起身唤了丫鬟进来伺候风涟穿衣,丫鬟是每日里一换班,早上来伺候的是墨竹和紫竹,若烟早上也从墨兰那里打听到了姑爷已经回来,心下松了口气,对人只说是晚上回来的,连紫竹她们也是不知跟底,只以为姑爷是在她们小姐晚膳后就回来的,因而脸色也未有异。 曲流觞的衣物是他自己收拾穿戴,他穿完还在一旁指挥着墨竹该给她梳哪个发髻配哪只钗子。紫竹被她抢了伺候的活计,心中闷闷,端着水盆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风涟见她如此,担心紫竹的脾气闹出事来,在她出去后道:“日后我还是由若烟紫竹伺候吧。” 墨竹直挺挺地跪下道:“夫人赎罪,奴婢做得不对,还望夫人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会改的。” 见她如此激动,风涟初来不懂将军府的规矩,只当从屋里出去的丫鬟会有重罚,暂时也就松了口对她道:“起来吧,并不是你有错,只是她们自小就跟在我身边,我也用顺手了。” 墨竹跪在那建议道:“那日后奴婢与紫竹换换,这近身的事由她来,夫人你看如何?” 如此一来也算是两面齐全,风涟点头应了。侧头去看曲流觞,他感觉到她的目光,理解她的意图,开口道:“这府里之事你也是主子,说什么都算。” 两人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去给曲母请安过后就准备回门,相关事宜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礼单管家昨日就送过来给她过目,问她可要添些东西,她看那单子也是极给她面子,各方面都不缺,也不知是不是曲母出身并不高贵才不曾对她这个出身低门低户的儿媳妇有所刁难。 风涟身边跟了若烟和紫竹两个丫鬟坐上了马车,本来若烟昨天值夜,可她本人还想回去瞧瞧,墨竹紧记着风涟之前的话,也就把这差事给了若烟。曲流觞一个武将,他自己不愿窝在马车里就骑着马在车前开道。 紫竹不满将军府里的丫鬟,此时或多或少地抱怨了几句,埋怨完还拉着若烟要她说两句,若烟犹豫了瞬,还是开口道:“那墨兰奴婢瞧着倒也挺好,紧守本分,也不多话。那墨竹奴婢相处不多,但看她手上倒是个勤快的。” 紫竹听她话里没有贬义哼了一声道:“你是收人好处了?处处为人说话!” 两人相处很久,情同姐妹,紫竹的脾气她自是知道,也不和她顶着,只道:“你瞧她们千般不好万般不好的又何必?再如何,也是我和你才是跟着夫人最久的。”言下之意却是指那感情别人比不得。 风涟瞧了若烟一眼,她的丫鬟还是有个门儿清的,她眯了眯眼道:“日后莫要乱嚼舌根,观墨兰和墨竹就知府里忌讳如此。” 若烟低头应是,紫竹胀红了一张脸,夫人的意思可不就在说她一人么?虽还想辩驳几句,但又不想招了风涟的不喜,只好吞下那些话点了点头。 马车行至闹市突然停了一停,风涟正疑惑,曲流觞就登了马车,看到车里两个丫鬟动作顿了顿,随后问:“你们两个可会骑马?我那匹马空着。”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们二人就算不会骑马也不敢继续待着,先后下了马车。风涟奇道:“相公不是说觉着马车里憋闷的吗?怎么又上来了?” “那是之前不知没有娘子在身旁才更加憋闷。”曲流觞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还待再说,就听外面有人说:“曲大哥,为何见到我就躲了?可是之前欠了我一杯喜酒觉得不好意思?”声音虽然爽朗,但风涟仍是听得清楚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第二十三回 如今天下诸国中本国民风并不算开放,能有女子当街拦人的实在是稀有,风涟心中佩服这女子的行事利落干脆,脸上神色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曲流觞,他神色讪讪,伸手掀了那红色的车帘子,他身形高大,直接遮挡了风涟的视线,帘子很快落下,她也未能瞧见外面那女子的模样。 “我怎会是躲你呢?你这般说可实在是冤枉我,刚才是内人闻到街上的甜糕香气,唤我去给她买几块尝尝。” 风涟听他说话的声音是在马车前的左侧,便用手撩了那边窗口的帘幔,果然瞧见了与曲流觞说话的女子,那女子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坐在匹纯白色的马上,一身湖水绿的长裙,容貌秀美,又有几分男子的英气。风涟顺着曲流觞的话对她道:“确实如我相公所说,刚才是我唤他进了马车,姑娘可莫要误会了去。” 街市上人来人往,有人认出将军府的马车,便停了步子不远不近得看着热闹。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侧头对曲流觞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虽未完全绽开也足以晃花很多男子的眼,风涟心中顿时警觉,她那神情怎么看着竟似对曲流觞有意。只听她对曲流觞道:“嫂夫人贤惠。”显然她对两人的话也未相信,说完提了马缰催马转身,离去之前又回头道:“我姓谢。” 这话却是对风涟说的,京城最有名的谢家,是护国公府,几代之间连出数名用兵奇才,战乱年代,武将深受天子宠爱,毫不夸张地说国内之军半数皆是谢家军,先帝在世时也曾赐予谢家尚方宝剑,这等荣耀无人能及。谢家年龄与那少女相仿的也只有护国公最小的女儿谢飞燕。 谢飞燕离去之后,曲流觞当真去那路边小摊买了甜糕,风涟看着他的背影咋喜咋悲,她就算是手握圣旨的正室,听别人报个姓氏也觉无力挣扎,她那身世背景可是压过自己好几头了,这般一想又暗骂自己无用,有些事又怎能拿身世背景来比? 曲流觞买了甜糕回来还板了张脸对看热闹的人道:“可都看完了?散开吧。”众人散去,还有人在闲话着辅国大将军如何如何爱妻,想来明日里坊间定会又多一段将军的佳话,能倾了不少少女心。 曲流觞回了马车,把甜糕给了风涟,又自己拿了一块来吃,还评价道:“真是甜到了腻。下次见着她,离她远些,能避则避。” “为何?” “谢家……”曲流觞想了想拿手指了皇宫的方向,却未再将话说下去。 风涟猜他的意思或是谢家遭了天子忌讳又或是党派之争,而曲流觞应是不想牵涉其中。 “谢姑娘似是对你……”她这般想着也这般问出了口,等到醒悟过来,也只剩下“有意”两字未说出口。 “什么?” 他只当听不明白她的话,转而道:“这甜糕你倒是吃啊,好歹也花了我几文钱,莫要浪费。” 风涟的话他自然明白,上辈子他与谢家飞燕也是有过些缘分,他后来选了谢家的对立面而站,谢家的尚方宝剑还是他夺下的,后来遭谢飞燕恨了大半辈子,坊间传他二人相爱相杀的版本就有无数个。相杀二字倒也不冤枉,他助人夺了谢府的爵位,而后来曲府最后的衰落,她也狠狠得出了把力气,这辈子他便早早地知道有些女人既招惹不得又得罪不起。 风涟拿起一块甜糕细细嚼咽,果真如他所说有几分甜腻,也不知那么多吃食摊子,他怎么选了这一样来说,就算说了也不必当真去买啊! 风府门前众人早就等在那里相迎,曲流觞先下了马车,又转身去扶风涟下来,风府众人见他如此,心思各有不同,但举动倒都是一致,俱迎了上来给两人见礼。曲流觞忙扶住了风韵城道:“岳父如此,可当真是要折煞小婿了。” 风韵城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刚好就坡下驴,满意地收回了手,等众人全了各自的礼数,风韵城便引着曲流觞进府门。 风涟下了马车便注意到自己的舅舅未在其中,便唤了风府的下人询问,曲流觞往里走了几步,见身边未有人跟上,就停了脚步回头来看她。她正侧身子也未知晓他的动作,还是孟氏过来迎了她道:“将军正等着呢,涟儿有甚要吩咐的跟我说便是。” 风涟皱着眉避开她伸过来欲挽她的手,回头快步走至曲流觞身边,刚才孟氏背对这边,风韵城也未看到她甩开了孟氏的手,倒是曲流觞有所察觉,朝她伸出手道:“牵着,可别一会便不见了人。”她知晓他这是为全她的脸面,让人知晓她在将军府的地位,当下也就低头顺从地将手递了过去。 风韵城很高兴小两口感情亲密,也未有言语。还怕两人尴尬,背过身走在了前面,曲流觞凑在她耳边低低地问:“刚怎么了?” 她言简意赅地回道:“舅舅本住在府中,现在却搬出去了。”她父亲对府中诸事当真是放手得很,什么都能瞒过他去。 曲流觞联系刚才她对孟氏的态度也能将其中缘由猜到几分,反倒是问了句:“你府中的下人对你这个出嫁了的小姐也还真是衷心。” 这话明是褒义倒让风涟听出了一股讽刺,她细细思索了番,觉他话中之意也有道理。当下勉强按捺,等几人在正厅聊过几句,风涟才开口道:“爹,女儿几日未见惜儿了,实在是有几分想念,女儿想去寻她说会子话。”说着又瞧了眼一直挂着笑容未开口的孟氏。 风韵城自然没有不应的理,风涟又对曲流觞温声说了两句,这才走了出去,出得门,身后两个丫鬟要跟,风涟对她们道:“我只是去寻惜儿说会话,没什么紧要的事,在自己家也不怕有人慢待了我,如今墨兰墨竹也未跟来,你们便留着伺候爷吧。” 两人也未有异,低头应了声又退回去侯着,她慢悠悠地往后院走去,果真不一会就有一人的脚步声从背后传了过来,风涟停了步子,等身后人走至她身旁才又移了步子。 “涟儿寻我何事?” “我只是想问一问,我舅舅为何搬去了客栈?”语气是她对孟氏有史以来最不客气的一次。 孟氏显然没想到她会问此事,奇道:“怎么有此一问?你舅舅是自己搬出去的啊,他说在府中待不惯,另外也要去瞧瞧京城的生意,说是有客往来住在府上也不方便,听他有正事要做,我与老爷也就未再强求。” “那倒是我错怪二娘了。还望二娘莫要怪罪,只是初听舅舅搬出去了一时情急也未深想。”风涟挂着笑脸与她说道。她当时想着舅舅就算搬出去也要等自己回门以后,若是回门这几天都等不及,可见住着也实在不顺心了。之前那下人说得可就更是难听,竟说府里有人传了他与金姨娘的闲话,如今看孟氏的话虽说得真诚,可心中也未全信,她能直接问她一问,也不是想着听她多少真话,一来她反正已经出嫁,不怕她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二来是想给她提个醒,若是牵扯了自己的亲人她还是要追究的。如今看来最好还是回去以后寻了舅舅或是他身边的人问一问才能知晓事实如何。 第二十四回 与孟氏别过,风涟又去了风惜的那里,风惜并没有单独的院子,而是和金姨娘住在一处,金姨娘的身份不高,今日也没有这个资格出去待客,她的身子虽已经四月有余,不过她年纪不小,大夫还是特特嘱咐要多加小心,她待在自己的房里也是不愿意出去的。 风涟一路过来也未让下人通禀,直接往风惜的房间去了,还未进门就听见风惜高声埋怨:“不做了不做了,脖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惜儿在做什么呢?”风涟边问边进了门,也不用风惜回答她也已经知道了答案,屋里桌面上当着好几种颜色的布料,绣线摆得到处都是,她竟是和彩荷两人在做小孩的衣服。风涟拿帕子掩唇笑道:“我那小弟弟可是好福气啊!才四个月就有姐姐给张罗衣物了。” 彩荷丢了手中缝了一般的衣衫过来给她行礼,风涟让她起了,风惜便打发了她去沏茶端点心,笑道:“姐姐可莫要取笑我了,他说不准还不乐意穿呢,我做得可实在是难看呢。” “是吗?让姐姐瞧瞧。”风涟去她刚才坐的地方拿了她缝的东西来看,针脚倒是细密大概是之前未做过衣裳,整体看上去失了形状。 “姐姐可不能笑话我,等我学会了,将来再给姐姐的孩子做上两套。”说着撇了嘴道:“不过想来将军府里该是不缺绣娘,到时候姐姐定是嫌弃妹妹的手艺了。” “这妹妹的心意可是别人都比不得的!姐姐怎会嫌弃?”风涟笑着与她聊了几句,假装无意地问道:“金姨娘近日身子如何了?我想着有身子的人应该嗜睡,也没敢过去扰她。” “一切都挺好的,确实嗜睡着呢,我刚看着她睡下才回的。” 风涟观她神色也不似听到过什么风言风语,她这个妹妹是个藏不住话的,若是有,此刻就算不说出来,神色也不会如此平静。 彩荷此刻也端了茶水糕点进来,风惜忙上前来拉她:“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也没招待你坐一坐的,当真是慢待姐姐了,回头要是让姐姐记在心里怕是再也不想来我这里玩了。” “你这张嘴真不知像了谁!”风涟嗔她。彩荷端了东西就避了出去,也是想让她们聊些贴己话,她心中倒是为自个主子着想,自家小姐是个庶女和已经是将军夫人的大小姐打好关系总是没有错的。 风涟坐下喝了口茶问:“那做糕点的厨子可要到了你院里?” 风惜立马不悦道:“莫提了,我还没想好主意,厨子已经去了弟弟那里。”说着脸上又显露了几分笑意道:“不过这做糕点的厨子是新请来替娘做膳食的,手艺并不差,姐姐尝尝。” 有了路上吃过的几块甜糕在前,这几块糕点自然是上上品的,风涟尝了块道:“手艺似是比之前我院子里的厨子还好上几分,你也就未在记在心里了,只当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吧。” 风惜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又问起将军府里的诸事,风涟也未有隐瞒一一回复。聊到最后她问:“惜儿的亲事二娘可有提起?” 风惜摇了摇头道:“不知。倒是听说有几家来探听的,应是沾了姐姐的光,可我实在不愿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地嫁出去,何况让她给我挑,我下半辈子哪还有好日子过!” 这事风涟插不了手,只当个听众听着,又安抚了她一般,观外面天色也快近正午,便起了身告别,道:“我过来时间有些久,这就回前厅去了,这次回来还给妹妹带了些东西,等下让紫竹给你送来。姨娘那边我便不去打扰了,你替我捎声好。” “如此便谢过姐姐啦。”风惜也知时辰不早,便起身送了她出去。风惜见她孤身回去便问:“姐姐,我让彩荷送你回前厅吧。” 风涟推辞道:“还怕我在自家迷路吗?不用了,你回吧。” 如今正是近午,太阳炎热,风涟走了几步身上就出了汗,便往树下走了走,刚行了几步就听不远处有人道:“……金姨娘这胎应该是个女儿……” “你怎知?这连来看诊的大夫都不能确定呢!” “肯定的,金姨娘最近可是喜食辣的,酸儿辣女啊,再说了,就算生了个儿子下来,也要被人压着一头,又不是原来的当家主母,有得受苦呢,还不如女儿来得好,说不准还能给人当个正室也就是出了头了。” 她们本就在风涟前面,走路要比风涟快上许多,后面再说些什么风涟也未能听清,她愣在原地,也不知进门前那下人可当真是金姨娘安排的,她的缘由可就是不想被人压了一头,因而又想着拿她当枪使呢,只她还是不能如金姨娘所愿了,若是她诚心针对孟氏,孟氏过门这几年她只要挑些个合适机会踩上两脚也总能让父亲厌弃了她,只不过她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继母是个什么姓氏与她早已无碍,说句难听的,她为了哪个去争?哪个又值得了? 她正在那里发着呆,前厅那边早已准备了午膳,便让若烟来寻。若烟见着她在树下以为她是瞧着什么,忙过来道:“小姐,不是,夫人,前面正等着你过去用午膳,你若是爱看这叶子,回头奴婢摘两枝给你放在屋里头。” 风涟笑笑,也未解释,当下便往前厅去了,心中想着能在刚才那个地方走动的应是金姨娘院子里的,若是有心去寻也该能寻的,只不过那两人也只能算是普通闲话而已算不得什么大错。倒是那个在门口的小厮,她想了想,似乎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这还是等回头问过舅舅再说,这事虽说是小,可也是污了舅舅的名声。 风涟这般想着又对若烟道:“下午让紫竹将带来的东西都送去各院,每个下人都赏赐一些,你对她说让她该听的都听着些。” 若烟不明她的意图,但也不去多嘴相问,低头应道:“奴婢知晓。” 第二十五回 这午膳之后,风涟不愿与孟氏待在一处,便借口要回去歇个午觉,她提了这么个理由,曲流觞也就跟着一道回了她的闺房。曲流觞之前也来过她的闺房,上辈子不曾往心里去,这辈子的唯一一次还是前几日的夜里来去匆匆也未顾得细看,今儿有这个功夫,倒是里外看了个遍。见他一直打量房里,风涟问:“相公,你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对?” 曲流觞摇了摇头道:“还未见过女子的闺房是甚模样,才多瞧了两眼。”这屋里摆设不多,品相也只是一般,想想她家中如今的境况,也不算亏待她。便转移话题问:“去和你妹妹聊什么了?过了许久才回。”不是他一个大男人想要关心这琐碎的事情,只不过是她去之前听她说了她舅舅的事宜,猜测其中有些牵连,想要知道风涟可有什么为难或是想不明白的。 “无事。”风涟心中也有些不确定,这事若是金姨娘为了污蔑孟氏,她所犯的错不过是影响了舅舅的名声,她如今怀着孩子,自己有所动作,损伤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实在有些伤阴德,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查出是金姨娘所为,那便等她生下孩子再说,若是孟氏,以牙还牙再简单不过。 曲流觞对她家中上辈子的事倒是略知一二,这辈子为了不招人注意,也只是隐约知晓一些。上辈子风韵城的继室并不是孟氏,而是上峰的女儿,因风涟在那女人手中吃了不少亏,他这辈子暗中周旋好久,才促成了孟氏做她的继母,想着自己给岳父牵了次红线也实在是有些汗颜,不过就算继母换了人,风涟这脾性还是和上辈子相差无几,只不过两人之间的开始还是比当初好上许多。 “妾身有一事想和夫君商量?” “说吧,何事?” “妾身的舅舅已经搬出了府里,妾身想过几日得空能出将军府见他一面。”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曲流觞没有为难点头应了,道:“出府之事虽说我同意了,但还是去跟母亲说一声为好。” “这……”风涟一时又犹豫起来,新嫁过去还没几天就要出门,在婆婆那开不了这个口,她瞧曲流觞这几日对自己是超出自己预料的好,才先试探着和他商议。 “这管家的事早已都落在你头上了,府外也有那么几个铺子,你大可说是想出去瞧上一瞧,至于怎么说得圆满,你就自己掂量着。”刚想着她脾性未变,可这道行与上辈子比还是差了些。 “谢过夫君。”风涟郑重地道了个谢,这才问:“夫君刚才在前天也说是困了?可要歇个午觉?” 曲流觞以为她这是开了窍,知晓要拐着弯谢自己,哪知她又道:“妾身还有些事要交待丫鬟,夫君若是想歇……” 曲流觞也不愿再听她的下文,失望地打断道:“你自去吧,不用管我。” 风涟想着他在这里对一切都是陌生,怕他不自在,也有几分歉意,柔声道:“那夫君便等一会儿吧,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不是她急在这一时,只是直到回去她大概也再抽不出身来管这事。 再说紫竹得了若烟给传的话,心里也是高兴,说明小姐这还是重视着自个,才让自己去打听消息的,因而办事也很利落,趁着下人吃饭聚在一起的时候凑过去给众人递了赏赐,搭个话,再硬挤了个位置和众人一起用了一顿饭,这府里的八卦也就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些八卦稍稍一想也知小姐看中的是哪些,便又跟着众人扯了几句,不算知道个十成十也算是差不离了。吃过饭也就立马回了风涟这里等着被传唤。 风涟出得门来唤了紫竹去隔壁厢房,又让若烟守在了门口,这才进门问紫竹:“可曾听到什么?” 风涟怕紫竹特特去打听某件事而引人起了心思,因而自传话时就没有说让她打听何事,紫竹听得她问便回道:“舅老爷是夫人出嫁的第二日搬出去的,府里都在传……”说到这紫竹有了犹豫,这毕竟是小姐的舅舅,话若是直白地说出来似是有些不妥,可一想小姐能让自己出去打听,应该也是听了些风言风语,正要再继续说,风涟也已是等不及,开口催促道:“传什么?你照直说就好。” “说金姨娘与舅老爷有旧,这话传到了舅老爷耳里,他就搬了出去。” “可知道是哪里传出去的?” “舅老爷住在隔壁院子时,家中的二夫人给拨了几个下人伺候,是那几个下人传出去的,据说是见着了金姨娘和舅老爷在园中凉亭里站了好一会,随后就出了这传言。” 这金姨娘本就是外祖家的下人,遇见了舅舅说上几句话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不知这传闻里的好一会是多久,值得人编排出“有旧”这种事体来。风涟正皱着眉要让紫竹去寻了那伺候舅舅的下人来问一问,就听若烟在外面敲门,唤道:“夫人。” “何事?” “金嬷嬷说是有急事要禀告夫人,可要让她这会儿进去?” 这边紫竹打探到的消息也算是问完了,想着这金嬷嬷也是舅舅身边的人,让人进来先问一问此事再作打算也好。金嬷嬷进门先是行了跪礼,风涟让她起身,她在起身垂着头立在一旁,风涟猜不到是什么急事,问道:“何事?” 金嬷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紫竹,风涟吩咐她道:“你先下去吧。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水果点心给姑爷端些过去。” 紫竹低低应了声:“是。” 这紫竹刚退了出去,金嬷嬷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还望夫人能先赎了奴婢的罪。” 风涟倒被她这利落一跪给惊到了,她跟着自己也未有几日,还能犯什么大错不成?她往椅子上一靠开口道:“先说吧,是何事?” “这……”金嬷嬷略一犹豫也就开了口:“夫人娘家府上的金姨娘原先是与奴婢一起伺候夫人母亲的老人,因而关于金姨娘的事奴婢也算是知晓一二,她原本是跟着舅老爷的,夫人的母亲身体自幼就不算康健,舅老爷是个疼妹妹的,就拨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金姨娘来照顾夫人的母亲。金姨娘其实对舅老爷是有些……”说到此她抬头看了眼风涟,见对方正好整以暇得等着她的后文,没有打算接口的样子,便只当她听明白了自己的话,略了些词直接道:“金姨娘做了夫人母亲的陪嫁丫头进风府的之前和之后都是有机会另配他人的,只是舅老爷托付了她照顾夫人的母亲,因而她就一直守着这个托付,不久之后因为些缘由就成了姨娘……这几日舅老爷住在府上,她也不知是揣了什么心思,就在园子里的凉亭了与舅老爷说了几句话,本以为不打紧,哪知被下人传得不像样子。” 她这一段话断断续续,也省略了其中不少过程,风涟连蒙带猜也是知道了事情大概。 金嬷嬷见风涟迟迟不表态,当下请罪道:“这事奴婢去将军府前就有所知晓,未曾主动跟夫人提起,扰得夫人忧心,还望夫人赎罪。”今儿个在门前她也是跟着风涟的,隐约听到有个小子跟风涟说的话,当心心中也打鼓,不知该不该跟自己的新主子露这个底,又见她派了紫竹去打听,想着还是说出来,自家捂着就好,真闹将出去可就难以收场了。 “府门前那人是金姨娘派去的?”风涟隔了良久,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事情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金嬷嬷点了点头道:“金姨娘想要夫人帮忙拦一拦这流言。” “你去见过她了吧?”风涟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仍跪在那里的金嬷嬷道:“这流言是拦能拦住的?你去替我告诉她一声,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干净。若是下次再想着让我来做这种收尾的事,我也不介意让她一直忙着。” 金嬷嬷听到新主子最后几句说得阴恻恻得渗人,也不敢开口为金姨娘求情,忙道:“奴婢这就去传话,之后便不再见她了,还望夫人赎了奴婢的罪。”她倒是没忘了自己隐瞒不报的事。 风涟满意她的认错态度,但想着自己又让人这般糊弄了一回,心中总还是有几分火气,便笑着道:“哪里的话,那不是之前我还不是你主子么?” 金嬷嬷忙磕着头道:“奴婢该死,望夫人赎罪。” 第二十六回 这金宁是舅舅给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风涟自然是不会重罚的,只扣了半个月的月俸银子,随后就打发了人出去,她又在厢房里独自坐了一会,刚才面色无甚变化,心中却还是起了波澜的,这事实的真相倒让她有几分难以面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舅舅能和如今父亲的姨娘有了牵扯,而从金宁所说的来看,似是自己的母亲也在这牵扯中得了惠,得了个衷心不移的丫鬟,还为她放弃了好好的婚事做了姨娘。风涟默默地叹了口气,日后这府里的闲事她是再也不想管了,自然想管她也管不得,管家的权利还在孟氏手里握着呢。因担心曲流觞久等,才勉强收拾了自个的心情起身出去。 若烟仍是尽责地守在门口,她吩咐道:“这边不用伺候了,你昨夜未睡好,先回去歇一会,这边有紫竹在便可。” 若烟感激她如此体贴,很是诚挚地道:“谢过夫人。” 风涟吩咐完也不再管她,兀自回了自己的闺房,紫竹早已端来了茶水糕点,正垂头恭立在一侧,曲流觞正翻看她出嫁前未及整理的书册,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她一眼,对紫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遵命。”若是风涟吩咐,她指不定还会推脱一两句,尽力留下陪着自家小姐,但是曲流觞这人在下人面前极有威严,她除了应是,脑海里也生不出其他任何一丝一毫的想法。 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曲流觞搁下了手中书册,对她招了招手问:“怎么了?” 风涟这才惊觉自己进门前,脸上还是之前那副有些低落的模样,并没有习惯性地挂起微笑,当下补救地笑道:“无事。” 曲流觞当然没有相信这句话,只是见她不愿意说也就未再多问,他道:“刚想起来之前答应你过几日带你去别苑小住,你要是不急着去见舅舅,就等后天去别苑的时候去。” 以她的性子,等到出门见舅舅恐怕怎么也得过了半个月,不然实在是对婆婆开不了这个口。心里再怎么别扭,见舅舅总还是高兴的事,她忙满脸堆笑道:“谢过夫君。” 她这一声谢,又招来了某人的流氓话,他说:“瞧相公如此疼你,娘子总也得疼回来吧。”还不等她开口就被他拉进了怀里,好好的午觉又被如此搅和没了。 午后天气阴了,家中也就未再多留他们,曲流觞回去的路上没有骑马,和风涟一起坐了马车,两个丫鬟照旧被打发了下去。 车压着路面“咕噜噜咕噜噜”地响,风涟午觉未睡好,听着这声音一时倒犯起了困,曲流觞精神倒是很好,还对她道:“春雨无甚可怕,我们晚些回去,你以前也不怎么出门,趁这机会带你去逛逛。” “去何处?”她强撑了精神开口,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曲流觞往她身边坐了坐,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肩上道:“瞧你这精神,我倒忘记累着你了,靠在我身上睡会吧。” 自小她就向往外边的天高海阔,长大了收敛了这些心思,但心里还是希望能多出去走走,如今错过一次这样的机会,心中也跟着有几分不甘愿,顺从地靠在他肩上,低低地应了声。 曲流觞似是看破她的心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道:“来日方长,下次再去逛也一样。”说完便用手一下一下地梳理她的青丝。 “嗯。”这几日两人已经亲密多次,此时她听他柔声软语,突然生了几分小女儿的心思,撒娇般地在他脖劲里蹭了蹭,他拥着她的手臂僵硬许久才渐渐柔和,风涟以为自己突然而来的作态惹了他不满,也不敢再有动作,又是累得慌,便闭上了眼。 等她睡着,曲流觞偏头瞧她的眉眼,心中的暖意攀爬而上,细细腻腻得蒸腾,氤氲出个温馨梦境,上辈子他们哪曾有过如此光景? 曲流觞伸手描摩着她的脸型轮廓,她似是比上辈子胖了些,上辈子他也曾在她睡时描过她的容颜,那时只要她睁着眼,两人就是无言或是她冷言相对,她难得的温顺也就只有睡着的时候。 一开始他们并不是那般相处的,那时候他好强,事事都要争上一争,家中早就替他订了门亲事,因是口头说说,未有凭证,哪知那新娘离及笈之日还差三月就一台轿子进了五皇子府邸,他那时早已官列三品,被人捧得忘了姓谁名谁,心里怎么想怎么憋闷更是咽不下这口气,因而跟五皇子生了嫌隙,自那以后他瞧哪个女子都不是个东西,如此过得两年,母亲着急,替自己选了四品大员之女为妻,那妻子也就是风涟。 想到此曲流觞叹了口气,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了雨,不大的雨点落在马车顶棚上“淅淅簌簌”地响着,近日天气暖和,出门也是着得薄春衫,如今小雨一落倒有几分凉意,他担心风涟冻到,解了外衣,风涟压在他的左肩,为了不吵醒她,只脱了右手的袖子,反着一掀将她裹进自己的外衫里。 两府相距不远,到了的时候车虽停得缓慢,但还是有了颠簸,风涟被这颠簸惊醒,她这一觉未睡多久却又似睡了很久,她坐直身对曲流觞道:“有劳相公了。” “这话说得可实在是太过轻飘,不如替我将这外衫穿上便一笔勾销吧。” 她一醒就已经看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衫,听他这么言语,脸上的颜色似是敷了最艳的胭脂,衬得美人如花娇艳。她伸手替他理顺衣衫,示意他伸手穿进衣袖。他按住她的手道:“算了,我自己来。”这娘子娶回来是宠着惯着的,自然不愿让她这样伺候自己。 风涟就不曾猜透过他的脾气,也不开口,顺从得收回手。她刚睡醒,担心发髻散乱,正好趁机理了一理。 马车外车夫等了片刻不见人下来,便对里面道:“爷,夫人,已经到了。” 曲流觞刚好穿好衣衫,拂了拂风涟的发,随后躬身掀了门帘出去了,他下车后又等在车旁,等扶了风涟下来,才两人一起进了府门。 第二十七回 可能是前几日的天时太好,这雨一下就接连下了几天,曲父的咳症因天气寒湿也加重了不少,风涟听墨竹说已经出了咳血的症状,曲流觞也因此事整日皱着眉。她经历过丧母一事,自然明白他的心情,只不知要如何开口去安慰。 这日,风涟亲自去厨房做了碗药膳,放在食盒里由若烟提着去探望曲父,雨下得四处都是湿哒哒的,从厨房行至曲流觞父母住的院子,绣鞋和裙角都沾了好些泥点。 进门前从若烟手里拿过了食盒,让她在外面等着,屋内焚了檀香,味道淡淡的,曲母正指挥着下人收拾东西,曲流觞也在,神情古怪。 风涟挨个行了礼,在桌上放下了食盒道:“我给爹熬了碗药膳,是有止咳功用的呢。” 曲母精神不是很好,也没有多少心思理会,只道:“放着吧。” 风涟应了,站在原地也不知在说什么,看着屋里下人忙忙碌碌,心中奇怪也没有问出口,曲流觞低头扫了眼,见她裙角都是泥点,心中感怀她的心意,提步走近她,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对她解释道:“娘和爹要回永城老家。” 曲母似是才想起此事还未对她交待便道:“这府中诸事就交给你了。若是有甚不懂的,就跟管家商量着来,本想亲自带着你一段时间,只是你爹的病实在拖不得了。”此时她倒突然有些看不上风涟的出身,这府内诸事没有学过不说,亲家母又早已过世,连能帮衬一把的人也没有。这般一想也皱了眉头道:“我把钱嬷嬷留下替你看着些吧。” “娘放心,我定会看好这个家的。”想着此事应是已经决断好的,她也不再多言,只柔声应了。 倒是一旁曲流觞道:“这家中也无多少事,倒是爹娘远行,身边少不得人,这钱嬷嬷是娘亲用惯的老人了,还是娘亲还是带在身边吧。” 不等曲母开口,曲流觞忙说:“不然娘亲你让做儿子的如何放心得下?” “我跟着爹娘回去就是。”曲沐安从外面过来,并不知两人说的什么,只听到自己大哥正说着不放心的话。他是去外买药的,一进门就带了药草的香气,见到风涟还问了声好,这才将药包搁在桌上。 “你还是留在京城吧,我和你爹回去就好。”她这小儿子还未曾娶亲,永城那小地方的女子怎么比得上京中闺秀,何况他在京中待着,有了时运也能谋个一官半职,也是个前程,这都是心里话,等到说出口却变成了,“这边境还未安定,你哥少不得还得去战场,你还是留在京中,我也更放心些。” 曲沐安无奈道:“娘,我留着也不能帮着哥他上战场,怎么你就突然放心了!” 曲父本在里屋,听几人聊到此处,开口道:“你们都留着,我和你娘回去就够了。”曲父已经多年不管事情,但他给儿女的印象都是威严的,一开口便没有人反驳。 “好,就听爹的。”曲流觞回复得爽快,曲沐安在一旁蹙眉,瞧那模样似是还要反驳。 曲流觞松开了风涟,过去拉了他道:“娘,我们先出去了,你有事就派人去唤我们,我已经找人给妹妹递了信,她午后就该回了。” “嗯。”曲母也不留他们,兀自想着还欠缺些什么东西未曾整理,她倒是忘了继续坚让钱嬷嬷留下的事。 三人从房里出来,曲沐安挣开了曲流觞的手,等走远几步,他才道:“哥,你倒是省心!怎么就能放心爹娘两人归乡,爹还病着,这一路都需人照料,何况万一……”说到这似是有些说不下去,只简单道:“总得有人在他们身边啊。” “你没听爹也开口了吗?他本就病着,言语上就莫要忤逆他了,我早已经想过,我那里是抽不开身,你想去倒也正好,可以跟在他们身后,我再派些人给你。” 曲沐安听他如此说方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肩上擂了一拳道:“还是哥哥想得周到,好个阳奉阴违啊!” “没大没小!”曲流觞教训完,又对他道:“快去整理包裹吧。” 曲沐安笑着应了,又对风涟作揖道:“日后不但家中要劳烦嫂子,我那院里还得烦嫂子照看一二。” “这都是我份内之事,应该的。”因有男女之防,她不便相扶,只侧了身子,微笑着回了他。 “他那院中可不是你的份内之事。”曲流觞不满地看了幼弟一眼,他虽未有正妻,院子里的女人还是有的,这事本身也没什么错,可就是错在要他妻子照看一二,当下脸色也不太好,道:“瞧你这上心的样子,不如一起带在身边吧。” “这舟车劳顿的还是算了吧。”曲沐安事事总想反驳回去,于是他又想着旧事重提一回,“这其实也不定得时时带在自己身边,我猜大哥也是如此想法……” “她们在院子里好好待着自也出不了事。”曲流觞怕他提及别苑里那群女人,只好打断了他。 得他许诺,曲沐安也不再想着在自己嫂子面前拆他的台,爽快地告别回去了。 风涟早已从他话中猜得一二,但还是试探着问:“夫君,你们聊的话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曲流觞回头瞧了眼远远跟着的若烟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过是说些有关男男女女的事。”说完又恢复了之前的声调对她道:“弟弟院子里有三个女人,他在还好,不在时便鸡飞狗跳的。以前有娘在她们也不敢折腾出什么,今后你管家,还是对那边多注意一二。” “三个?”风涟一皱眉,本来对这个小叔子还有几分好感,这会儿又没了。 曲流觞瞧她表现,想着自己那别苑上可还不止三个呢,心里也跟着打鼓,虽说这辈子是没沾过手,可他上辈子并不是如此,因而多少有些心虚。 “正房还未进门,按理这三人也不能折腾出什么吧?” 曲流觞好笑道:“这事我哪能懂?我光顾着手底下几万的人马就够忙的了。”他这话其实是心虚得狠了,想要暗示自己之前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女人。 风涟却没能理解他话中深意,对他道:“是妾身问错了。” “嗯,瞧你刚才做了药膳应是会些厨艺,这午膳你就亲自下厨做些饭菜给爹娘那边送去。” “嗯。” 她应得乖巧换来曲流觞一声低叹,她问:“夫君可是担心爹的身体?” “这些都是天注定,我担心也没用。”他自以为在战场上早就看惯生死,可如今早早知晓结果,却无能为力得很,上辈子曲父是在回永城的途中离世的,这辈子他醒来就四处搜寻了神医奇方,效果却不好,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支撑他回到永城,日子越近他心中越是惶然,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不能陪在父亲身边,到得今时才算明白世事无奈,他也想跟着父亲去永城,可永城是宁王封地,他若这般去了,让上位者有了猜疑,下场可想而知。就是如今他派人跟着曲沐安,也不过是让上位者安心罢了。 第二十八回 风涟做了几个清淡小菜,装了两份,一份给曲父曲母端去,还有一份留给了自己和曲流觞,这几日曲流觞食欲并不好,她又另做了份酸酸辣辣的开胃菜。 曲流觞见到菜色就知是风涟做得,也很给面子,多吃了小半碗饭。饭后两人一起去院中散步消食。 曲流觞突然道:“我婚假只不过十日,等送完爹娘出门也就没剩下了。答应了几次带你出门都要落空了。” 风涟摇头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夫君能记在心上,妾身就已经知足了。”说完又问:“爹娘何时启程?” “明日。” “怎么这么赶?” 曲流觞笑道:“是挺赶的,我今日去他们院子里的时候,他们还未决定,我坐着陪他们说了会话,父亲聊起了老家,话一开头就收不了尾,母亲见他提起老家精神就上来了,提议回去看看,父亲一听立马就让母亲收拾东西。若不是我劝着,说不准今日都能启程了。” 两人散步回去,曲流觞就出了门,他虽未说,风涟也能猜到是为双亲归家的事宜。她本要帮忙张罗,但曲流觞说有母亲张罗着,她就不要插手了,免得生出分歧,让母亲不高兴。所以在整个府里都忙着的时候她倒闲了下来。 下午出嫁的小姑子回来,她想着不要去扰了娘俩说话,就未往曲母他们院子里凑,傍晚时分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她打着竹骨伞往厨房去张罗晚膳,恰巧遇上回院的曲流觞,他没有带伞,衣衫都被细雨润湿,见着她孤身一人便问:“这是要去哪?怎没让你身边那丫鬟跟着?” “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怎样。”说着又对他道:“妹妹今日回来了,不知她可有什么爱吃的菜?” 曲流觞从她手里拿过伞替她撑着,道:“做菜有下人,你看着就好,那丫头爱吃的菜,娘肯定早就吩咐了下去,我送你过去吧,过去瞧瞧就回来。” 两人并肩走着,雨声轻细,风吹着雨斜斜地落,曲流觞侧了竹骨伞对她道:“这雨最易湿了衣衫,你要是不放心让个丫鬟去瞧瞧即可,何必亲自过去?” “妾身瞧这府里似是人人都有事做着,也不能就妾身一人闲着。” 曲流觞明白了她的意思,低低地笑:“你不要光看着眼前,要想着今后府里诸事可有得你忙了。”心里高兴她难得如此直白,便又道:“我娘也不是个如此小气的人,会看不惯你闲着。” 风涟被他取笑,后面一路都未再理他。厨房那边的下人见两人一起来了,忙下跪行了礼,心中惶恐,只当出了什么岔子。曲流觞落了伞对众人道:“起吧,该做甚做甚,给夫人留两个人使唤就行。” 风涟看了眼厨房已经备好的食材,转身问掌勺的厨子:“晚膳都有哪些菜色?” 那厨子忙躬身回了一长串的菜名,风涟听完思索了片刻,在其中选了两个自己擅长的,便去舀水洗了手要去拿那食材,曲流觞一直陪在她身后,见状对一旁等着被使唤的两人道:“还愣着作甚?” 那两人被他板着脸一训,都是心中惶恐,忙上前抢了风涟手边的食材用具,道:“小的来小的来,夫人只管在一旁指点一二就好。” 厨房其他人虽低着头做事,但哪个不注意着这边,风涟心中暗恼,哪有这般站着指点的道理,因而回头看着曲流觞一眼,她本是要瞪他的,但是想着在下人面前还是莫要让人见着了,回头又去闲话。 哪知曲流觞浑不在意,那两人拿了食材又回头问风涟:“夫人,这下一步该如何做?”她也有些无奈,对那人道:“平日里是哪个师傅做这个菜的便还是哪个做吧。” 没了做菜的心思,就转身回去了,曲流觞连忙撑了伞跟上,他对她道:“难得做一次就好,莫要顿顿做了,都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不是么?” “嗯。”风涟知晓他说得是歪理,但将就得点了点头。 厨房众人见两人离开,都松了口气,凑在一起道:“刚才这是夫人要做菜,爷担心她累着?” “啧啧……爷可真是疼夫人呐!” 又有一人道:“小姐今儿个回来,小姐厨艺一直是顶好的,尝菜的本事也厉害,回头在老夫人那里挑出什么错处,言语上说个两句,这夫人可不就是吃力也不讨好了。” 厨房里还在聊着,风涟倒是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一层缘由,只是对曲流觞埋怨了句:“午时夫君不还让妾身做了几个菜送去吗?怎得这会倒又觉得物以稀为贵了?何况爹和娘明日就要出门,以后也未必有这个机会能够孝敬他们。” 曲流觞笑笑,也未解释,只顺着她道:“实在想做,回头蒸些糕点给爹娘路上带着吃吧。等下要去前厅吃饭,你一身油烟气的可是不雅得很。” 风涟这小姑子今年十九,因是清晨所生,起名为曲晨曦。未到晚膳时分,前面就有人来请,风涟与曲流觞夫妻俩就一起往前面去了,本来若烟与墨竹两人要跟,被曲流觞一个眼神打回了。雨这个时候已经停了,走过府里的园子,曲流觞低头看看两人的鞋道:“我回去另外拿两双鞋吧,到了那边可以换双干净的。” “夫君,娘那边也没地方换鞋。”风涟低头看着脚下,也不理会他这提议。 “你等会。”因没有带下人,只能他亲自回去,风涟没想到这人说起一出是一出,想要唤时,他已经步履飞快得走出了好远。风涟站在回廊下看着园子里的脚印不由有些好笑。她也未等多久,曲流觞就回了,对她道:“等下先去侧厢房换了鞋再进去。” 鞋他都已经拿来,自然也没了推辞的意义,两人到了前厅先去换了鞋袜,交代下人将脏的送会院子,才去前厅,厅里人已经齐全,风涟进门跟曲母见了礼,曲晨曦也起身与她问好,上下扫了她一眼道:“哥哥当真是好福气,嫂子这般站着就让人觉着是天仙样的人儿。” 风涟知晓她话里夸张,正要回她,就听曲流觞对她道:“莫要欺负你嫂子嘴笨。” 曲沐安笑着打趣道:“大哥你待会还是跟嫂子一桌是正经,免得姐姐在你看不着的地方又欺负了嫂子。”曲晨曦是带了夫君一起回府的,因有男女之防,便摆了两扇屏风从厅中隔开,两边各开了一桌。 第二十九回 风涟也不管两人的胡言乱语,笑着从袖中取出早就备好的荷包递给曲晨曦算是见面礼,曲晨曦笑道:“谢过嫂子。可是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份啊。” 风涟一愣,看着她的肚子问道:“可是我有外甥了?”曲晨曦也已出嫁三年,至今还未有孕,因而她才有如此猜测。见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风涟也知道应是她猜对了,她手上一直戴着金姨娘那日送她的翡翠镯子,除此以外也没甚可送,当下伸手握住她的手道:“这可是大喜事啊,刚好我这有只翡翠镯子就送给我外甥当见面礼了吧。”边说边退下自己手上的镯子给她带上。 曲晨曦一眼就从镯子的成色看出镯子的贵重,反倒不好意思了,她挣脱风涟的手要把镯子撸下来,嘴上跟她解释道:“嫂子,妹妹我就是开个玩笑,凑个趣,可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两人推脱了几次,曲流觞道:“你就收下吧。也是你嫂子的心意。”他看了眼那镯子,那是女人的饰物,他平时也未在意过,只不过知晓她一直戴着,想来也应该是贵重的,心中领了她这个情,暗想回头给她补一只。 曲晨曦收了,几人就分别开了桌,风涟侍立在曲母身后,曲母回头拉了她的手道:“不用你伺候了,坐下一起吧。”她嫁进曲府时,曲府还不曾显贵,她未做过这种伺候婆婆的事,风涟这么往身后一站,她倒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以后她远在永城,顾不上自己的儿子,就想着在她这里落个好,也能让她更尽心。 “对啊,嫂子坐下一起用膳吧,这边也就我们三人,你这般站着可让我也用得不心安了。”曲晨曦刚一句玩笑话就收了份贵重礼,自然是要向着她说话。 见婆婆与小姑都坚持,风涟也没有再推辞,与曲母隔了一个位置坐下,接下来她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曲母低低叮嘱着曲晨曦怀孕时各种注意事项,说了一半,醒悟过来冷落了风涟又侧头对她道:“这些事你也要听听,日后若是有了身孕不会慌了手脚。” “嗯,正听娘说着呢。”风涟柔声应了。 隔着屏风那几个人顾着曲父身体也未喝酒,风涟只听见间隔一会就有笑声传来,这边早已用完,那边还在继续,曲母担心曲父身体,对她而言女婿也没那般避讳,对她二人道:“我过去看看。” 曲晨曦等她过去之后对风涟道:“嫂子,日后要是家里有事只管给我捎信。” “如此便先谢过妹妹了。” “不碍的,都是一家人。”曲晨曦虽说是嫁出去了,但心里总还是会觉得这是自己的家,不能让嫂子尴尬了,就起了个话头聊起了自己的哥哥。 “我哥拖到这么大的岁数才成家,可是急坏我们了,如今见到嫂子,嫂子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我倒觉得也不枉哥哥等了几年。” 风涟被她说得反倒糊涂了,夸她的那句自然是场面上的话,可这之外的怎么听上去倒似这曲流觞一直未娶是在等自己一般? 当下不动声色道:“妹妹你这般夸我可真是羞煞我了!哪来得等或不等,之前我可未见过你哥哥呀!” 曲晨曦凑到她身边坐下,拿手掌挡着脸颊轻声问道:“我哥没有跟你提过吗?” 风涟见她一副神秘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但还是认真回她:“你哥没跟我提过呢。” “以前父亲给哥哥订过一门口头亲事,那女子比哥哥小了四岁,哥哥就一直等对方及笄再谈婚事,哪知那女子在及笄那年去给别人做了妾。父亲给哥哥订了桩这样闹心的婚事也觉愧疚,哥哥便说之后的亲事就由他自己做主,父亲也就答应了。”曲晨曦说到这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所以照我说啊,哥哥必然是一直在等嫂子呢!”她如此笃定是因为听到赐婚圣旨时派人打听过风涟,知晓了她也退过一门亲事,自然而然也知道了她要为母守孝三年的事情,她十三岁丧母,今年虚岁十七,而这之前哥哥担心被家里逼婚,一直驻守边疆,这时间上如此巧合,她也就有了自己的猜测,她此时没有直白地提出来也是怕提到风涟丧母的伤心事。 曲流觞订过亲一事她倒没有听过,只不过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却去做别人的妾室……想到此处风涟一个激灵,曲晨曦说得含糊,这妾怕也不是普通人的妾吧!她想到此处,心里猜夺着之前自己收到的花茶和手记可都是要给那女子的? 两人相处时日不久,虽然谈不上爱或不爱,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坦,仿佛自己鸠占鹊巢。 “妹妹说笑了。将军为国征战,想来也应是太过忙乱,婚事才拖得这般久的。” 曲晨曦撇撇嘴,未继续聊这婚事,两人开始聊些闺阁里的事情。 曲父身体不好,两人也未聊多久就各自回去了,曲晨曦怀着身孕,时辰不早,外面还飘着小雨,她夫婿体谅她,就派了下人回去传话,与她一起留了下来。 回院子的路上,曲流觞撑着伞,风涟提着灯笼,待到没人的地方,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道:“你可觉得冷?” “不冷。”风涟摇了摇头。她今日听曲晨曦所说,才发现自己对曲流觞还是知之甚少,她连他为何请了圣旨都还是云里雾里。她低着头看烛火摇曳,问:“夫君,妾身有一事想要问你。” “何事?” 她被他拥在怀里,清清淡淡的暖意透过春衫温暖着肌肤。 “夫君,你……”想要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张不了这个口,她暗恼。 “娘子想问便问吧,流觞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妾身想问,夫君是如何看妾身的?” “自然是……”他松了拥着她的手,挑了她一缕青丝绕在指间:“与我白头的人。” 自然是……与我白头的人。 她眼眶忽得酸了,心中震动,转头看他,天幕沉沉,有风夹着雨扑了过来,烛火“噗嗤”一声灭了。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到那个轮廓,但她心里似是知晓他会有何表情,她伸了手想要触碰他,又突然缩了回来。 “怎么了?”没有烛火照明,他拥着她继续往前。 “唔……”风涟顿了顿道:“自从第一次见到夫君,妾身总觉得似是在哪见过夫君。” 曲流觞笑道:“我早说过,我们是在奈何桥上遇到过。” 第三十回 “那奈何桥是甚模样?”经过几次,风涟拿他乱开玩笑没有办法,便想着拿这问题堵他一堵。 “我光顾着看娘子了?哪还能记得桥的模样?” 风涟在心中暗呸了一声流氓。也不再搭理他,低头看着脚下,一路上两人都未提起将灯笼点亮,就这般相依着走了回去。 第二日早起,虽然时间仓促,各类东西还是准备得很齐全,连府里的大夫也打发了两人跟去。几人坐着马车将曲父曲母送至城门口,曲父身体不好,因为起了早又断断续续地咳嗽,也就坐在车里没有下来,曲母下了车将几人挨个叮嘱了遍,待得跟风涟说话时,只叹了口气道:“家中诸事我也没来得及好好教你,你只需记得你是家中主母,凡事对便是对,就是错了也得是对,这才能有威望。” “多谢娘亲教导,我都记下了。” 曲母点点头,对众人道:“到了永城我会派人传信回来,你们莫要担心。” 几人各自答应了,她才登上马车,马车驶出不远,又见她从窗口探了头往后看,但也未再开口。风涟想她应该也是放不下儿女的。 曲晨曦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刚才哭了一场,这会儿倒又像是要哭,她夫君忙扶着她低声劝慰。 曲流觞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晨曦,你先回车上歇着吧。”说着又让她夫君将她扶上了马车,曲晨曦哭过之后又勾起了孕吐,正在车里折腾着,她夫君也就未再下车。 曲流觞这才问曲沐安:“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嗯。”曲沐安对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缰绳递给了他,他自己只带了个自小伺候的下人。此时问他哥哥道:“我送爹娘到地方待他们安顿下来就回来。” “不急,你多留几天也可。”曲流觞笑笑,对身后看了看道:“我点了几个人跟在你身边,路上若有异常就给我传信。” 他话音刚落,就有十来骑赶来。为首的风涟见过,是那日与林清清相约时遇到的男子,几人待得近前,为首的男子一抬手,十几人同时下马,单膝跪地行礼道:“参见将军。” “起吧。”他应是还有话交待,便唤了为首的薛明去一旁说话。风涟站在原地等着,曲沐安趁机跟她道:“嫂子,我院子里的事就麻烦你了。” 尚未出门就惦记着女人,这小叔子怕是个风流人物。风涟心中这般想着,抬头觑了他一眼道:“你放心跟着母亲他们,你院子里出不了乱子的。”这没名没份的女人风涟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曲流觞也交待完了,领着薛明走过来对风涟道:“这是薛明。” 风涟没想到他会将人介绍给她,一愣之后恢复了惯常的笑模样,还未开口,薛明已经冲她行了礼道:“见过夫人。” 曲流觞与他道:“私下就不用如此见外了。”薛明从善如流地对风涟道:“见过嫂子。” 本来他以曲流觞下属身份见礼,风涟还能应答一二,如今他以曲流觞兄弟身份与她交谈,她反倒不好意思了,只低低应了一声,曲流觞瞧出她有些别扭,侧头对站在一边的曲沐安道:“你未曾出过远门,路上有做不了决定的就听听他的意见。” 因担心曲父曲母走得远跟不上,几人也未再多谈,曲沐安上马之前又去和曲晨曦道别,她坐在马车里也未露面,只叮嘱他要照顾好父母。 临走曲流觞又对端坐马上的弟弟道:“父亲母亲身边也需有人陪着,若是中途有必要就现身吧。”人都跟上去了,以曲沐安死缠烂打的道行自然不可能还会被赶回来。曲沐安在马上对他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 目送这队人离开,曲流觞又领着风涟过去与妹妹妹夫告别,送完父母,两边是要分开各自回家的。 回去的路上曲流觞特意吩咐了车夫去风涟舅舅暂住的客栈,风涟心中感激,待他在身边落座,主动对他道:“谢谢夫君。” 可能是刚送走双亲,心情正沉闷,他也未说什么调笑的话,不在意道:“客气什么?本来就是顺路。”风涟见他如此,有心让他开怀,就说了几件在书上瞧来的趣闻,他也听得认真。 他们今天出门也未带人伺候,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车夫在外面禀了一声,曲流觞思及风涟与这个舅舅自幼就亲近,也不想怠慢了对方,便让风涟在车上待着,自己先行下车去问一声人在不在。 风涟在马车里等着,心里难免着急便伸手将窗帘子撩起了一个角往外瞧着。正等得心焦便听马车右侧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这确实是将军府的马车,看来刚才那人真是将军。” 又有另一女子道:“姐姐说是就应当是了,我不如姐姐福气好,只在宴席上远远瞧过一眼。” 风涟不知两人底细,就缩了手,任那帘子垂下,外面那女子还在说话。 “姐姐可要上前去与将军一见?” “那是自然。”那女子语气自然还带了几分睥睨,对问话的女子道:“你若没有这个心思,便去那对面铺子等着吧。” 坐在马车中的风涟本来只当是哪个爱慕曲流觞的闺阁女子,她也不方便出面,如今越听越觉纳闷,什么时候风气竟然已经如此开放?女子能这般直接得去堵人夫君?她正要掀开帘子瞧一瞧是哪家女子,就听外面有人“呸”了一声,嘴里骂道:“就那狐媚样,谁看得上啊?还拿起了架子!看你怎么丢脸。”说着还“哼”了一声。 风涟从这话里也听出对方身份不高,没有哪家小姐能当街说出这种缺乏教养的话,得到此种结论,也没了再去看人来处的心思,倒是本来要见舅舅的好心情也是没有了。 这边曲流觞刚从掌柜这里得知黎姓的老爷昨日傍晚已经退房,正好回去跟风涟说一声,就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一摇一摆得走了过来,她本是舞姬出身,这举止做出来也别有风味,过往不少男人恨不能将眼盯在她身上,待得曲流觞近前与他行了个福礼道:“奴家老远瞧着那马车就似将军府里的,就过来看了一眼,没想到果然是将军在此处办事!”话里难掩欣喜。 曲流觞对突然挡住他去路的向来没有好感,一皱眉将她上下扫了眼,认出是被人归入他名下的女人,眼神狠厉道:“滚回别苑安分待着。”说着拂袖走开。 这女子本来笑脸相迎,却落了个冷脸,心里也是不爽,低头恨恨得看着鞋尖。 这赶马的车夫一直侯在车边等着,这闹剧倒是瞧了个全,曲流觞黑着脸过来,他忙低头往一旁闪了闪,曲流觞这时倒似想起什么来,开口问道:“可有人冲撞了夫人?” 这赶车的马夫也是个机灵的,拿眼瞧了下仍站在客栈门前一脸痴等模样的女人,又呶嘴示意他看对面的铺子,嘴上却道:“夫人一直在车中安坐,也未有人过来惊扰。” 风涟等他回来等得着急,也未在意他在外面与车夫的这两句对话,见他掀了帘子进来便急急问道:“舅舅不在客栈?” “嗯,掌柜说他昨日已经搬走。他在京城可是有好友?” 风涟一腔欢喜尽被浇灭,沮丧地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舅舅提起过。他要回去理应也会给我留个信才是。”说着想到曲流觞心情本就不算很好,就不愿让他瞧着自己也苦着张脸,便道:“许是有生意上的急事也说不准,舅舅也到京城好久,回去也是应当。”她这话倒像是宽慰自己。 曲流觞也只是笑笑,未曾应答,风涟这倒想起了客栈门口两个女人的对话,不过瞧曲流觞快去快回的模样,也不像与人有过纠缠,便也没有开口探听。 第三十一回 一路回到将军府风涟也未开口问那两个女子的事,倒也白费了曲流觞一路考虑对策,他一直拿不准该与风涟直说还是用编个故事搪塞,她这般不闻不问他倒是松口气,可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她这作为也只是不在意自己。 曲流觞还有事要办就让风涟一人回府,他自己骑了马出门。风涟站在府门前看他行远才转了身。 见她回来,紫竹忙上前关切得问道:“怎么夫人身边也不带个人就出去了。” 风涟扯了扯嘴角道:“不过是予长辈送行,哪用得上带着人。” 紫竹迎了她进门,又问:“夫人可要用些什么?” 早起匆忙,风涟当真如曲流觞所说去厨房蒸了糕点,自己却还未来得及用早膳,曲流觞一大早起了就去前院看顾双亲也未顾得上她。 “就拿一碟我蒸的糕点过来吧。我尝尝味儿。” 紫竹出去不久,墨兰就端了早膳过来,低头行礼道:“夫人,这是爷吩咐准备着的早膳。” “他早起时可有用膳?” “爷是与老爷、老夫人一处用的。”说着将碗勺依次摆放好,解释道:“这是爷早就吩咐下来的,厨房那里足有一个月的单子。夫人慢用,奴婢门外侯着。” 自她应了近身伺候由紫竹来,就一直注意避着在风涟跟前。 桌上这碗不知用了什么食料,远远闻着就有香甜的气味,风涟被这香气一勾倒更饿了。坐过去喝了一口,确实有些微甜。 等到紫竹沏好茶,端了糕点过来,风涟已经喝了小半碗粥。她刚进来就看到了墨兰,如今再看风涟正用着的粥,也能猜到是墨兰端来的。当下将端来的糕点摆在风涟面前,也不开口说话。 风涟斜了她一眼道:“你这是与谁置气呢?一言不发的。” “奴婢没有置气。”紫竹忙否认了。 风涟知晓她直来直去的脾气,听她如此说,也就安了心,喝完粥还用了两块点心。 随后唤了管家过来,对府中诸事一一过问了,又翻了曲母让人送过来的礼单册子。心中惦记着舅舅,就让紫竹磨墨写了封信派人送了回去。 十日一过,曲流觞每日都得按时上朝,随后又得去军营,也没了时间在府中。风涟初初接手府中诸事,也很忙碌,好在曲母管家手段很高,挑得几个管事都是厉害角色,又对府上衷心,一时也不会出了乱子。 诸事理顺,这日午后风涟倒想起曲沐安走时托付给她的事,当日正好墨竹当值,想她是府中老人应该多少知晓些曲沐安院子里的事,便问她道:“三爷院子里最近可有什么事?” 墨竹一板一眼地回她道:“奴婢不知,倒是可以唤三爷院子里管事嬷嬷过来问一问。” 每个院里都有管事嬷嬷,身份要比这些丫鬟高些,风涟这里的管事嬷嬷倒还空着,曲流觞本意是让她指派个人,本来这该让金宁来当,可她因金姨娘一事对她生了不满,也就一直晾着她。如今听墨竹提起其他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倒想起自己院里还空缺着。 “你过去问一声,若是没什么事也就不用让她过来了。” “是。” 待得墨竹出去,她对若烟道:“金宁夫妇想来也歇够了,让他们明日过来领差事吧。” 若烟不是个多嘴的人,此时只应了一声,又做回了原来的事。 “你整日在家可实在是沉闷!”曲流觞进门时,两人恰巧刚说完话,屋里静悄悄的。 风涟这几日都是晚上才能见到他,今日才过午时他便回了,咋一见他,心中惊喜,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事情都办完了?”看他头上尚有汗水,又吩咐若烟道:“去打盆水来。” 说着拿了帕子去替他擦汗,他别开了脸道:“等下洗洗就好了。”说着进了里屋,边走边对她道:“我就猜你一人在家闷得慌,你怕不怕晒?待会带你去郊外骑马怎样?” 风涟跟在他身后,一脸为难地回道:“妾身不怕晒,可妾身不会骑马!” 曲流觞回头挑了她的下巴左右看着她的脸,挂着痞笑道:“瞧小娘子如此貌美,我就勉为其难让你与我同骑吧。” 风涟与他相处也近一月,脸倒不像初时动不动就红上一红,胆子也大了许多,拍开他的手道:“夫君就不能正经些么? 若烟在门前轻声道:“爷、夫人,水端来了。” 曲流觞也不会当着下人面与她调笑,转身去翻东西,风涟对若烟点头道:“进来放下吧。” 若烟放下水,就很自觉地退了出去,风涟站在那看着曲流觞弯腰翻箱的背影问:“可要妾身伺候夫君洗脸?” “找到了。”曲流觞翻出两套骑装搁在一旁的椅子上,对她道:“去把衣服换了。洗脸我自己来即可。” 因曲流觞在屋里,她也未让若烟进来伺候,一个人绕去了屏风后面换了衣物。曲流觞洗完脸又给她递过去了一双骑马穿的靴子,那时风涟的衣服正脱了一半,看他靠近,心中还很是担心了会。 曲流觞隔着屏风跟她道:“放心,我不会过去。待会还要去骑马。” 风涟专心理着衣服,也不理他。曲流觞过去掩了门,就与她隔着屏风换了自己的骑装,他身上的衣物本来骑马也是无碍,只不过这是与风涟身上的是一个样式的,才想着换上。 风涟换完衣服低着头转了出来,这衣服贴紧了身体,更显曲线玲珑,她未穿过这样紧的衣裤,所以心里很别扭。 曲流觞倒是很满意她的穿着,一身绯色衬得她面若朝霞,他自己身上是一身深蓝,他肤色本来就黑,穿了这个颜色更是黑上几分,风涟看着他这衣服想起新婚之后答应替他选衣物样式颜色,后来倒叫她给忘记了,心里生出了内疚,本来要抗议不穿身上的这套,见他一脸笑容,很满意的样子,让这内疚一搅和倒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了。 两人换好衣衫准备出门,风涟往院门口瞧了瞧也未见墨竹回来,就对若烟道:“墨竹待会若要寻我回话,便跟她说我与将军出门去了。” “是,奴婢知道了。” 曲流觞与她二人往外走,风涟刻意落后了半步,又让曲流觞拉到了身侧,与她道:“没有外人在,这么拘于俗礼作甚。”拉扯了几次,风涟才与他齐肩同行,风涟本来刻意放慢了步子,曲流觞也迁就了她。 “刚让墨竹去办何事了?” “三弟走前一再要我看顾他院子里的事,今日想起来便让墨竹过去他院子里问问管事嬷嬷近日可有什么事。” 曲流觞道:“这府中诸事辛苦娘子了。” “这都是妾身应尽的本份。” 上辈子这府里诸事也是风涟管着,后来府里不止她一个女人,也有了人眼馋她的管家的权势,她那时对他也无多少挂念,相看两相厌,被人使了几次拌子,就干脆撒手不管,落了个清闲,府里财物也是那时起开始账目不明,待他被去了官职,府里已经是个空壳。将军府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也还是她陪着自己受苦,后来边疆战乱,他被重新启用,她的身子已经不行,没多久就归去了。 他想着出神,竟轻声叹了口气,风涟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想到些往事,一时感慨。”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手指下的皮肤细腻,松手的时候又忍不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第三十二回 风涟拂开他的手,低着头小声道:“夫君,光天化日的,还是慎行为好。” 曲流觞将手收回背到身后,正经道:“都听娘子的。” 曲流觞的马由下人牵着等在门外,风涟不懂如何辨别马匹的好坏,只觉得那马看上去很精神,有些气宇轩昂的味道。 风涟侧头问:“这是去郊外骑马吗?可妾身要怎么去?”除了那匹马也未见有马车。总不能大白天两人就这样共乘一骑出去招摇吧?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曲流觞翻身上马,动作快速利落,坐在马上朝她伸了手,周围还有下人在,她也不想驳了曲流觞的面子,又觉这般做有些不合适,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曲流觞从马上下来,问她:“担心上不去吗?”他牵着马对她道:“你踩着马蹬。”风涟照做,她也不是真的不知怎么上马,又有曲流觞在她身后托着她的腰,如此她就很轻易地上了马。曲流觞也随后上了马坐在她身后,将她圈在了怀里。 如今已是五月天时,天气本就热,两人靠得近,没多久就出了一层薄汗。本来风涟还担心他们这般被人瞧见会被说成有伤风化,这马跑起来速度很快,曲流觞又都挑人少的道走,他们驾马到了郊外也没多少人看清马上坐得是谁。 风涟一颗心稍稍放下,紧贴在身后的触觉就更为明显。这一路上也不知两人谁更心猿意马。 曲流觞这次也不是自己单独带她出来,是有人下贴邀他,他想着风涟一人在家就想着带她一起出来。 邀请他的是他手下的副将沈帆,曲流觞与古轻霜、薛明、沈帆自小混在一处长大,经过上辈子更知这情意深厚,平时也与他们兄弟相称。 他们是聚在郊外的桩子,来的人也不全是男人,也有武将世家的女子,不巧的就是谢飞燕也在企列。 曲流觞到时他们都一人一马得等在庄子入口,风涟在曲流觞面前刚练出的厚脸皮明显不够用,被这么多人一瞧立马就红了脸。 曲流觞翻身下马,又扶了她下来,她缩在曲流觞背后,一副不愿意见人的模样。 有人笑道:“就说大哥怎么会这般慢,原来接嫂子去了。晚上开宴记得自罚三杯。” 曲流觞拉了躲在身后的小娘子,嘴上道:“那是自然。” 这个声音风涟在结婚当日听过,曲流觞吟却扇诗那会第一个起哄的可就是这人。 “这是沈帆。”曲流觞笑着指了人让她认,又对沈帆道:“可有留在庄子上的人?” 谢飞燕本来是不怎么来与这群人厮混的,今日能来也不过是因为曲流觞,如今他刚出场就秀了番恩爱,绕是她心性开阔也有些受不住,当下冷哼一声翻身上马道:“怕是这里寻不出第二个如尊夫人一般柔弱的了。”她今天一身大红骑装,容貌艳丽,在场女子本就不多,能把她比下去的更是没有。 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风涟低着头不敢抬起,心中担心自己丢了曲流觞的脸。曲流觞眯着眼看了谢飞燕一眼,这女子放到哪都是夺人眼球的,他笑道:“在下代夫人谢过谢姑娘夸奖了,我也觉她就是个独一无二的,没想到谢姑娘也有此想法。” 谢飞燕听他如此维护风涟,恨恨地瞪他一眼,眼睛突然酸了一酸,他们两人不过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意的戏,今日她就不该出门,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当下觉得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奚落和同情,尤其是这身边几个女子更甚,她从小到大事事都要比人强,当下怒火上涌,一鞭子就朝曲流觞甩了过去。曲流觞看着鞭子卷来也未变色,只等着那鞭子近得眼前再出手,在场众人都是被她这动作怔住,不及反应,已见那鞭子收回抽在她身下那匹枣红色的马上,那马吃痛,当下就冲了出去。 沈帆站在那里“啧啧”两声,翻身上马对曲流觞道:“看你今天也不像来赛马的,庄子里面随意。”然后打马追了上去,嘴上对还在原地的人道:“今日就绕西城三圈吧。”说完又对前面只看得见个背影的谢飞燕高声喊道:“谢姑娘,还没开始就跑可是犯规的啊。” 因为有曲流觞在此,剩下的这些人都很拘束,曲流觞摆摆手道:“你们跑马去吧。”得他示意,剩下的人也上了马,瞬息散了干净。 风涟见人走完,低声道:“是不是不会骑马很丢人?” “没有,就是男子也不是个个会骑马。”曲流觞这句倒也是实话。 “妾身怎么觉得好像挺丢人的?”谢飞燕的意思她要是还看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她心中自然不愿意在曲流觞面前被人比下去。 曲流觞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是对谢飞燕的话上了心,点了她的额头责怪道:“你与她比个什么?你有夫君我在身前挡着,柔弱些也无妨,我乐得你如此,不然一来火就朝我挥鞭子,我可吃不消。” “妾身倒觉得谢姑娘挺好的。”她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酸。 他正要开口就听身后有马匹打了个响鼻,他们两人回头就看见素霓一脸尴尬地站在他们背后。她那匹马被她系在几丈远的地方。她忙道:“大哥,我什么也没听到。” “你是怎么无声无息得靠过来的?”曲流觞黑了张脸,他竟然没有听到,实在是太松懈了。他当然也知道这素霓明显就是特意收敛气息偷偷靠过来听他们说话的。 素霓“嘿嘿”笑了两声,转移话题对风涟道:“嫂子,好巧。”看着曲流觞越来越黑的脸色解释道:“我常骑的那匹马今天刚巧拉肚子,临时换了马,耽搁了会就来晚了,老远看见你们在,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嘛!”她是老远看见了那场闹剧,等人散了看到他们两个凑在一处,心里那个好奇一直冒着泡往外钻,这曲流觞可是一直就没有什么话柄给人拿住的,她实在是一个没忍住就摸过来听了墙角,这才刚摸过来就让新队友出卖了。 说完也不等曲流觞开口她就一转身跑了,她轻功很好,一个起落就到了马边,担心曲流觞来追还对他道:“大哥你好好陪嫂子,在这里嫂子她人生地不熟的,单独留下她来可不好。” 曲流觞黑着脸看她打马离开,回头看风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满面通红。风涟此时倒是突然想到一事开口问道:“今年春斗夫君一直都在吗?” “嗯。怎么了?” “妾身见过她还有薛明。”风涟想了想道:“在春斗之前,也就是遇见夫君那天。还有夫君那天穿的衣服,妾身似乎之后也未见夫君穿过类似样式的,倒是在古公子身上见过。” 曲流觞尴尬得咳嗽了几声,一手牵了马缰,一手拉了她往庄子里走去,也没有瞒她直接道:“那是古轻霜的衣服,我在上游擂台上待了半日,衣衫都不怎么干净,就让他给我取了一套。”他借古轻霜的衣服来穿,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心中觉得在女子眼里武将不那么讨喜,一身风流的书生似乎更得女子青睐。说着他还笑了一笑,侧头对风涟道:“那赐婚圣旨便是因今年春斗得了圣心,圣上要赏我,我才开口求来的,不然还不一定有这个机会秋来呢。”春斗擂台设在激流之上,倒是让许多想起当今兵马还缺水军,圣上也想到了,又瞧出春斗上能露脸的都是有真才实学,连现成的水军将领都有了,他自然是高兴的。 风涟只是想到随口提了一提,没想到他会解释得如此详细,她其实也不知道圣旨是他怎么秋来的,现在听到他说,感慨道:“早知如此,妾身也该去瞧一瞧那春斗的。” “也没甚好瞧的。” 庄子里的下人见到曲流觞都殷勤备至,早有人上前从他手里接过马缰要替他牵去马棚喂草料。 曲流觞常来,对这里也很熟悉,一点没有客气,开口就问:“马棚那里有没有性格温和点的小马驹?” 这个庄子是沈帆家中的产业,庄子很大,沈帆经常邀人过来跑马,也养了些马匹,那下人恭敬地回道:“有的,小的这就去给将军牵一匹来。” “不用,我们自己过去选一匹。” 风涟一路跟着曲流觞走过几个马棚,曲流觞才侧头问她:“可有喜欢的?” 这些马在风涟眼中可当真是一般无二,她柔声笑道:“还是夫君选吧,夫君选的妾身都喜欢。”她今天得他回护,又听他为自己求了圣旨的事,心中感激也就没有顾忌出门在外,言语里都是跟他示好的意思。 曲流觞看破她的心思也没有点破,直接替她选了匹黑色的小马驹,然后让她上马,自己牵着缰绳带她去开阔的地方。她在马上紧张得手脚僵硬,曲流觞笑着安抚她:“不用紧张。” 第三十三回 曲流觞替她牵着缰绳一直绕着庄子里宽阔的后园走了好几圈,她才渐渐放松了手脚,曲流觞跟她道:“我小时候好强,刚学骑马就选了那未驯服过的马来当坐骑,结果就为了爬上那匹马都被甩了好几个跟头。” 风涟抿了抿唇问:“夫君小时候也在这里学得骑马?和刚才那些人吗?” “嗯,因为我爬过不少烈马,所以小时候骑术就是最好的。”说着又对她道:“你不用学我。” 两人这般边走边聊,走过两圈,曲流觞觉得风涟也适应得差不多了,就将缰绳递给风涟道:“自己试试。” 风涟结果缰绳又开始手脚僵硬,还好马匹温和,她才能勉强拉住。曲流觞就走在一旁指点她怎么摆正姿势,她肩膀和大腿一直僵硬着有些发酸,马突然小跑起来,她在马上一声尖叫,差点摔了下来,曲流觞一直注意着她,再加上轻功不错,忙跃上马揽住她扯了缰绳替她控马,他道:“看着你的背影,我都替你累。” 因马匹还小,曲流觞担心它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就又下了马替风涟牵着缰绳,风涟坐在马上尴尬,有些赌气道:“夫君刚才不还说乐得妾身柔弱一些吗?这才一会就开始嫌弃妾身了吗?” 被她一句话噎回来,曲流觞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之前她还说过觉得谢飞燕不错的话,便站在原地看着她道:“夫人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他干脆拉了她下马,在草地上寻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与她坐了下来,随后松了缰绳,任马匹跑开去寻觅食物。 “夫人若是不爱骑马就不学了。”他对她道:“其实今日带你出来,一是因为你多日未曾出门,二是我或许过几日又要出门。” 风涟沉默了片刻,问:“是边疆又有战乱了吗?” “还未确定,说不准就不打了。”曲流觞想了想上辈子的事,邻国内部此时应该早已乱了,不久之后上演了一场九龙夺嫡,然后换了个人当皇帝,就派了使者来求和。他此刻担心的倒不是边疆,而是没多久,当今圣上给诸位皇子下了个套,朝中势力也来了个翻天覆地。 “嗯。”风涟想到他要出门,两人就要分离,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不舍,她本来是并不喜欢曲流觞,只是这段时日相处,他对自己那般好,是之前从未有人如此待过她的。就因为没有过,才更怕失去,所以才会在今日见到谢飞燕那般的骑术,自己又学不会的时候说了句酸话,当然她心中倒还真觉得谢飞燕不错的。 这里开阔,一眼可以看到四周,曲流觞低声道:“就算不打仗,这朝中也乱得很,二皇子与五皇子也谋划多时,永成那边还有个王爷紧盯着,当今圣上其实很避讳势力联合,我手里握有兵权,沐安本是一身才学,也不敢再出仕。你以后也莫要将谢飞燕放在心上,先不论谢家手中的兵权,就是多年经营下来的那支谢家军也就够让人避讳了。” 所以要是圣上不避讳,你就会娶谢飞燕了吗?风涟抱着膝盖坐着,低头用手扯着地上的草皮,这般想着的时候又在暗自责怪自己如此斤斤计较。 曲流觞肯定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解释让她又钻了牛角尖,还继续道:“日后朝中若是有事,我或许会被牵连,到时你莫要慌乱,只要在家好好等着即可。” “记住了吗?” 风涟对他的话也不甚明了,点了点头道:“妾身知道了。” “那时候你要记住,只要你好好的,我也会好的。”曲流觞也不是擅长多言的,说到此处也就起身,对她道:“去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接着可能要去打猎,我让素霓留下陪你。” 那出去跑马的几人果真也都已经回来了,曲流觞牵了马又与他们一道去西边的树林里打猎,除了素霓留了下来,其他女子也都跟着去了,风涟看了一眼,谢飞燕已经不在里面。 素霓因为出发晚,明显是得了最后一名,如今正在磨牙,说着下次一定要赢回来,然后带着下人在空地上挖坑起灶,风涟要帮忙,她硬是拦着不让,风涟无奈只能在一旁看着,素霓对她说:“嫂子,大哥烤肉的手艺可好了,晚上你可要好好尝尝啊。” 她之前就见过风涟一次,此时的表现更是跟她熟悉得不得了,她又问:“嫂子,上次和你约了一起游湖的女子她丈夫可是个秦校尉?” 风涟知道她说的是林清清,点了点头道:“嗯,是的。” 素霓听了“呵呵”笑道:“我前几日见到那秦校尉啦,听说他在家可是很惧内的呢。看来嫂子那闺阁好友很是厉害。”说着她话锋一转凑过来低声问:“嫂子,你有没有去讨教几招?” “我与她好久未见了。”风涟如实道。她被素霓这么一提,倒是想到应该抽空去见一见林清清,也不知她肚子有多大了,还会不会吐了,之前听她说她婆婆往她房里塞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哦。”素霓拖长音应了一声,又换了话题跟她道:“嫂子,大哥他爹娘有信传回来了吗?” “才出发几日,还未有家书送回来呢。”风涟倒是知道曲沐安与他有在用信鸽传信,家书倒还是没有。 “哦。”素霓这一次回答得倒有些兴致缺缺了。 那一日她与薛明一起出现,风涟还见过那副不知谁给她画的纸鸢,如今稍微一联想,已经明白了其中缘由,她这是与自己打听薛明呢,她笑道:“三弟倒是有跟你大哥飞鸽传信,你可以问问你大哥。” 素霓咬了咬唇道:“不去,免得被他奚落。” “是谁要奚落你?” 古轻霜一身白色宽袖广袍,右手握了把折扇,左手背在身后,扇子下面缀了一颗白色玉石。他朝风涟拱手道:“嫂子好。” “怎么才来?帮忙。” “今日与人论琴,并不知你们在这里。”他认真解释道,也不知素霓有没有仔细听,只是对着他一通指挥,风涟立在一旁更加不好意思的,也要帮忙,却被两人一致推开。 一个说:“嫂子,你难得来一次,怎么能让你动手,你一边等着就好。” 一个说:“嫂子,大哥刚才可是要我照顾好你的,你要是动手了,回头他还不得找我麻烦啊。” 然后她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古轻霜收起扇子,挽好衣袖,然后跑去远处抱堆在那里的柴火,白袍上沾得满是泥点碎木屑也毫不在意,来回走了几次,估摸着柴火差不多够了,他就站在素霓身边,他们是一处长大,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男女之防,风涟看着古轻霜这般举动突然恍然大悟,只觉自己站在这边更加尴尬了。 风涟在心中念过数遍之后,总算是有些人陆续回来了,这些人里虽然大多是男人,她心里也稍稍舒服了些,武人一般在男女之防上都看得比较淡,风涟也不会矫情到要回避。 第三十四回 天色暗下来,众人也都回来了,各自都有收获,曲流觞将猎物丢给其他人去打理,自己过来寻风涟,风涟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侧头看素霓生火,她这椅子还是素霓指挥着古轻霜搬来的,她本不好意思坐下,奈何古轻霜嘴上一套一套的话说出来,让她觉着不坐就犯了天大的错,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坐下。 曲流觞走过来问她:“等得可无聊?” 素霓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道:“有我在,嫂子怎么能觉着无聊。” 风涟确实不觉得无聊,只不过功劳却不是她的,古轻霜腹中诗书万卷,一开始她看着他与素霓在一处粘着还会觉得自己碍了事,左等右等不见曲流觞回来心里还是着急的,可等古轻霜开了口聊起某某书册中某某奇闻,她倒也跟素霓一样听得入迷了。 所以她此时顺着素霓的话道:“妾身不无聊。”曲流觞对她道:“本来想着捉些玩物给你,可实在是控制不了力道。” 沈帆这个时候凑过来道:“所以说,嫂子你等下可以多啃两个兔腿什么的,那种小模样不错多数都是大哥打的。” 曲流觞回头对他吐出一个字:“滚。” 等那些猎物被拨皮洗净,曲流觞也过去帮着烤肉,第一只烤熟的就递过来给了风涟,风涟仔细看了看,只认出是只鸟类,曲流觞见她发愣,又取了匕首替她破开,对她道:“就这般吃着吧。” 她从未直接用手抓过东西进食,今晚倒也只好入乡随俗,破了这个例。 这个晚上风涟无疑是开怀的,她一直被困在闺中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与许多人一起不顾俗礼,一起烤肉分食,因为心情好,她也凑在曲流觞的酒碗里喝了两口酒,大家闹闹嚷嚷地玩到很晚,曲流觞明日还有事,需赶在宵禁前回城,因要提前离席,又被捉着灌了些酒。风涟不知他酒量如何,看他整碗整碗地喝,心中也有些着急。好在他酒量不错,还能正常行走,回去时两人仍是同乘一骑。 曲流觞显然有些醉,将头搁在风涟的肩头开口道:“今天开心吗?” 风涟点了点头,经了这个下午,两个人之间似乎突然就已经熟悉了好多年,她讲给他自己看出来素霓与古轻霜、薛明的事情。 他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也没甚稀奇。”可能是酒的作用,他又多说了两句:“古轻霜其实看着是个书生,身手却不差,他父亲和两个兄长都战死沙场,他家里就都不准他上战场了。因而他常做书生打扮却是个武人。”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素霓性格跳脱,薛明性格沉稳,反倒他们两个更适合一些。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随他们俩各自追求去吧。” “嗯。”风涟侧了下头,脸在曲流觞的唇上划过,她忙别过了头。 哪知肩头那人倒是闷笑了起来,酒味扑鼻,他道:“娘子生得这般貌美,又如此贤惠,以前可也是有许多人求娶的?” 风涟不知道他是不是说得醉话,隔了片刻方道:“妾身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好,以后就记着我一个。”他有些耍无赖,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这里是郊外,并没有行人,虽不怕被人看到,风涟还是觉得这种举止不太妥当,便往一侧让了让,哪知她一让,曲流觞反倒不乐意了,一只手臂紧紧箍住了她,他的唇仍在她耳边,气息温热,他道:“娘子,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才娶你的。” 风涟被这句话震到,勉强按捺心中激荡,开口问道:“夫君,我们之前当真认识吗?”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无。 曲流觞也没有催马,两人坐在马上信马由缰,他感叹一声:“我认识你已经很久很久了。”说完他又提要求:“日后唤我流觞。” 风涟的心跳突然就快了很多,咚咚地快如擂鼓,她真的是不敢相信曲流觞竟然已经喜欢自己很久。 “叫一声听听。” “流……觞。”一开口觉得声音竟然都有些颤抖。 “嗯。我给你写过很多本杂记,你都看了吗?” 风涟还未平复的心又起新的波澜,她一直猜测那是他给其他女人准备的,自己恰巧捡了个便宜,没想到竟然是给她的。他送她的那两个箱子成亲当日自然是不可能随嫁妆一起抬进门的,如今还都在自己家中,现在听他是为自己费心,倒想着抽空回去搬到将军府里。她清了清嗓子说:“还未看完呢。”顿了顿又道:“谢谢夫君。” 曲流觞也不说话,只侧了脸那下巴上的胡渣在她脖子上扎来扎去,风涟怕痒挣扎着躲过,他道:“小心掉下去。” 接着两个人都老实了,曲流觞也开始催马快奔,他刚才酒喝得有些多,如今让风吹了吹,已经清醒过来。 回了府两人洗簌睡下,今日曲流觞对她说了不少话,风涟心中感动,两人互动时也较平时更加热情,屋里断断续续有女子细细喏喏地低吟,一声一声地唤着:“流觞……嗯……流……觞……”到了后面已经声不成调,带了哭腔。 只听男子低声沙哑地道:“娘子好美,说声爱我来听听。” 这话是第一回说,心中似乎也从未有过这样一句话,室内静了很久,男子叹了口气,才听女子艰难道:“夫君,妾身……喜欢你……”满帐火热,烧透了脸颊,似是已经费了很大的勇气才能将这话说出。 两人痴缠半夜,沐浴之后便都倒床就睡。 第二日风涟醒来,床上只剩了她一人,动了下,腰肢酸软无力,她仰面躺下,拉了锦被遮住了脸,想起昨夜被人逼得惨了,心中又是羞怯又是愤恨。 屋外侯着的紫竹听见了动静,探了头进来瞧了一眼,见她仍未起身又缩了回去,如今曲母不在府中,她不用早起请安,多睡会也是无碍的。这一躺又躺了小半个时辰,才开口唤了紫竹进来伺候。 “昨日墨竹可有什么事情禀报?” 紫竹是和若烟住在一处,也不知墨竹的事,便道:“奴婢不知,可要奴婢去唤了她来问一问?” 紫竹正给她盘着发髻,也松不开手,风涟便开口唤了一声:“墨兰。” 那丫头也在外面侯着,听她唤了一声,忙进来行礼问安。风涟又拿话问了她一次,她低着头道:“三爷院子里也还是如以往一般。”意思也就是几个女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闹腾,还未闹出什么事。 风涟稍稍安心,点点头道:“三爷回来之前,你们每日都过去瞧上一眼,若是有什么事就来禀于我。” “是,奴婢遵命。” 墨兰退下去之后,风涟又惦记起家中曲流觞送的那两箱东西,想着用个什么理由回去一趟将东西搬来将军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