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何处,》 第一章 小荷露角 明嘉靖四十一年山西省平阳府稷山县。 这个地处山西省西南部,东靠新绛,西临河津,南以稷王山和闻喜、万荣接壤,北为吕梁山与乡宁相连,曾经养育过唐玄宗时宰相裴耀卿的地方,是裴氏的重要聚居地之一。如今这里虽再无名相耀世,却也商业发达,百姓富足。 稷山裴氏是河东裴氏的重要分支,裴氏是中国封建社会史上盛名长盛的一大世家。始于赢秦始祖非子之后,非子之支孙封pei(原字为上非下邑)乡,以此为氏。周僖王时,六世孙陵封为解邑君,乃去“邑”从“衣”,以“裴”为姓。后裴氏分为三支,分居河东、燕京、西凉等地,但考其谱系源流,皆出于闻喜之裴氏,故有“天下无二裴”之说。裴氏族人立传于正史并载列者,600余人;名垂后世者,不下千余人,据《裴氏世谱》统计,裴氏家族在历史上曾先后出过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中书侍郎14人,尚书55人,侍郎44人,常侍11人,御史10人,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25人,刺史211人,太守77人;封爵者公89人,侯33人,伯11人,子18人,男13人;与皇室联姻者皇后3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驸马21人,公主20人等,可谓“将相接武、公侯一门”,山西晋南闻喜县裴柏村的“宰相村”由此得名。 裴氏家族自秦汉魏晋兴起,历六朝荣盛,在隋唐红盛至极,五代以后,余芳犹存,一直延续到宋代,后虽归于平淡,但其两千多年积淀下的深厚思想和文化底蕴,穿过层层历史风云依旧深远的影响着裴氏后人。 《裴氏家训》一十二条,谆谆告诫规范族人“重教务学 崇文尚武 德业并举 廉洁自律”。重视教育更古老传统,家家以“耕读传家”为荣。裴氏男子六七岁识字读书。 今天是正月十六,过完年已经满五岁的裴玉今天要去考试入塾。 一身男童装扮,蓝缎小棉长袍、白色小皮袄、黑色棉靴包裹严实的裴玉坐在自家燃着炭盆的马车里,不嫌冷的一个劲的掀着棉帘往车窗外看,鼻头被冻得通红也不管。 新年刚过,古色古香的街道上,临街的一栋栋二层木质楼房外迎风招展的各色旗号慵懒的飘摇着,空气里还有炮竹燃烧后留下的火药味,随处可见的红色对联、纸屑,喜庆犹存。极少出门的裴玉看什么都新鲜,就连形色匆匆的路人也要多看两眼,小脸上难掩兴奋。她早就磨着爹娘想出来上私塾,只是如今大多人家都是六岁才送出来开蒙,自己的情况又特殊,爹还想着多养两年再放出来,是她软磨硬泡一年多才有了今天,虽然还不知道先生会不会收她,但爹松了口,总算是有机会了,够她高兴了。没人知道她五年如一日的呆在自家院子里装病,只能哄哄爹、逗逗娘、看看书的日子过的有多无聊。 “玉人,把帘子放下,冷风都进来了。”裴父终于看不下去出声了。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玉人”是裴玉的乳名,秀才爹给起得,取意于“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既可借以形容美丽洁白的女子,又可比喻风流俊美的才郎。身为女子却注定要以男子身份处于世的裴玉以此为名确最能应其意境,即可有女子的美丽,又可学儿郎的一身才华,不是玉人岂不可惜。 听话的收手坐正,好心情不减的裴玉看向自己俊朗的爹,不其然的又想起美丽的娘,嘴角更向上弯了几分。有这么好看的爹娘,再看自己现在的小模样,只要不半道长歪了,应该能如爹所愿长成个玉人。 看她笑的好看,眼睛都成可一双小月牙,裴父忍不住宠爱的伸手揉揉她的头。他成亲十年人近三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喜欢的紧,且这孩子聪慧非常,两岁识字、三岁提笔,小大人一样的懂事乖巧,让他们夫妇恨不能疼在心尖上,只是情势所迫才委屈了这孩子不能像其它女子一样娇养闺中。 他家是“女户”,和明朝治下的军户、民户、匠户、灶户等一样,户籍身份世袭来的。军户家出生的孩子世代只能从军打仗、民户只能为民种地、匠户只能以祖传的手艺为生……,女户在整个大明朝都是很少的存在,他们不用交税、服徭役,只需在一定的时间向皇室上缴适龄女子即可。在徭役赋税繁重的明朝这应该是一种恩惠吧,据说他家祖上出过一位给皇帝殉葬的奇女子,才换来了皇室如此的恩德抚恤。当然,如果家里没有女子出生是以可以去买别家女子上缴的。 恩惠吗?裴父在心里冷然一笑,却也不敢多加腹诽。 他们这样小商小户人家的女儿进了皇宫,不过是最低下的宫女,一生锁在深宫,做个玩物罢了。失了自由,衣食菲薄,住所简陋,终身苦役,不能与父母相见。生病无医救治,自生自灭。朝廷规定:“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宫嫔尚且如此,宫女自不用说。死后,如果不是有名的,都不会赐墓地,只火葬。尸灰填入枯井。到了近些年才有位贵嫔捐钱买了几亩民地,埋那不愿火化的宫女。 谁家愿意把自家好好的孩子送到那吃人连骨头都吐不回来的地方。所幸他家数代下来不曾有女子出生,都是花大价钱买那穷的过不下去的人家的女孩来上缴,如此也算作件好事,总好她们衣食无着、流落烟花强些。只是到了他这里,多年不出就算了,好不容易盼来了,偏偏又是个女孩。 犹记得为了她的出生,他们夫妇费尽心思。去千里之外的郭家村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的请来稳婆,就怕会是个女孩,让人知道了,他们连个退路都没有。结果却是怕什么来什么,嗨,女孩就女孩吧,自己的孩子谁不心疼,纠结苦想许久,最后裴玉成了“男孩”。他膝下无子,真的不能失去这唯一的孩子,为此他甘愿以身犯险。 看着眼前这孩子,裴父觉得心是有着落的,自己的骨血就延绵在这个孩子身上,是百年之后留在这世上的属于自己的骨血,即便将来真的为她抄家灭族也认了。何况事情也没那么糟,他已经想办法安排了退路,砸进去无数的银子,给她准备下一个不错的前程。有了这孩子才知道,天下父母心是个怎样的心,是给的再多也无怨无悔啊。 “爹。”裴玉轻唤,察觉到父亲飘远的思绪,知道爹又在为她担心了。四肢并用的挪到父亲腿上坐下,抱住他的腰,小脸埋进温暖宽大的怀抱里,想引回他的注意。她知道父母对她好,他们为她做的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一日,她会回馈他们的。她想,这一辈子她是幸福的,不管将来会面对什么,有这样的双亲,知足了。 在父母看来她是个早慧的孩子,有着和幼小的年龄不符的聪慧、心性,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里配用“早慧”这个的词汇,她很普通,普通的没有一丝的闪光,唯一不同的,她是带着“外挂”出生的,记忆里有铁的汽车、林立的高楼、有飞机,有镜子里看过来的陌生的平淡无奇的青年女子。她知道那曾经的自己。前世的二十几年,练就了她坚强且坚硬的灵魂。她想,那个她并不幸福,因为记忆里总有淡淡的挥不去的灰色。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也许是她死了,转世了,但记忆里没有死亡,只是平静的在二十几岁的年纪,就不再后续。也许奈何桥上她不小心弄撒半碗孟婆汤,才不能干干净净的重走轮回。不过这样也不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忘不了己出生的那一刻,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唯一听到几句话,声音也是陌生的,费尽全身的力气想去触摸,却被悬空了身体,什么也碰不到。全然的未知,让她慌了,害怕了,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直到屁股上传来的痛火辣辣的盖过恐惧,她才嚎啕出声,这哭更应该说是惊叫、尖叫、嚎叫之类,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多么混乱、难堪、可笑的时刻。如果灵魂是空白的,这样的降生再平常不过的,恐惧之类的情感,是需要后天学习的,好比痛过才知道痛是什么,一样的道理。 全新的开始也许是好的,有天真的童年、快乐的少年,顺其自然的长大老去,也是一种幸福,但她还是庆幸自己有着“外挂”,即便是其中负面的东西,也能让她少走弯路,避开人生中不必要的伤害。是谁说过,每个经历都是财富,哪怕它是失败的。说的真对,这些无疑都是她灵魂的财富,让她早早的知道,要更的认真对待生命里的所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何其珍贵。 “爹,儿子要是能进学堂一定好好学学问,将来有了出息,给您争脸。”裴玉真心的说。为父母,更为自己,她想要一个会闪出光亮人生,一点点也好,用来驱走记忆里的灰。 “玉人这么聪明一定能进学堂的。”裴父轻拍手下幼小的脊背。不求她有多大出息,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但孩子出息,当父母的怎么能不高兴。 随着马车缓慢的前行,在一大一小说着悄悄话里,裴玉的人生即将迎来新的章节。 ------题外话------ 女主露脸,呵呵 第二章 拜师 德绣斋,位于稷山县城西北,是石昆山老先生开的私塾,三进的院子,头一排是学堂,另辟一小间静室做先生休息之用,后面两进是先生家宅。 五十有余的石老先生,也曾是名动稷山的秀才老爷,满腹才学,只可惜屡屡应试不第。岁数大些也就看开了,命里无时求不得,索性弃了举途开馆做了先生。不枉老先生一身学问,从他手下教出来的秀才不知有多少,举人也有二三十位之多。论学问,石老先生稳是稷山先生里的佼首,在整个山西也是数得上的。 所以,即便德秀斋的束修高出其它私塾许多,老先生却从不缺学生。只是老先生挑学生挑的仔细,少有孩子能入他的眼,家里没真成器的孩子,高官也好、富贾也罢,都不会自讨没趣的去敲石老先生的师门。如今老先生岁数大了,教了半辈子书也累了,已然生了闭馆的念头,这两年都没再收学生,只守着早前收下的几个孩子悉心的教着,累不着也闲不住。想着送走了这几个,岁数也到了,就闭馆歇了,免得误人子弟。 新年第一天开课,能坐下十多人的宽敞学堂里,只围着先生书案坐着五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他们中间点着旺旺的炭火盆,把孩子的脸都熏得微红,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屋外的严寒,屋里暖和的很。 检查过学生们年课业的完成情况,又稍作开年训导,先生让他们各自温故去了,自己就坐回案前翻书看。只是今天老先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抬头细听外面的动静,像是怕漏听了什么。 昨天下午,有个后生递了名帖来求见,来人姓裴,名俊辰,嘉靖二十六年的秀才,虽然不熟但也算认识,稷山县城里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而已。出于礼节,请了进来喝茶。 待说明来意,却是家里有个五岁的孩子想来拜师求学。外间都知道,他这里是高阶的私塾,不收未开蒙的孩子,好笑之余也以此为由婉拒了,只是没想到裴父继续说孩子已经开蒙,且四书五经都已经背下,笔也会用了。 这就由不得他不意外了,“四书”“五经”九本书就算不求深解其意,单只背诵来说,没个四五年的功夫是难做到的,何况这孩子才刚满五岁,教书几十年了,都没遇到过这般早慧的,神童也不过如此,有这样的孩子早该名动稷山了不是。 裴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释然了。说这孩子胎里带出来的病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出门玩耍,唯一喜欢的就是书本,两岁多做父亲的亲自启蒙读的就是《大学》,因为喜欢时时不肯离手,就这么背下来了,到没见费什么力气。背是背下来了,却并不真懂,自己学识有限所以才想拜入他老人家门下。 话是这么说,可真没几分天资,也定是做不到的吧。虽然为这孩子的身体可惜,而能因病得此“福”,也算孩子的造化。同时,也不免高看了这裴秀才两眼,能不图虚名把这般才情的孩子藏的这么严实,稷山县城里没传出半点风声,可见此人也是深有城府,学识也不差才是,不然也教不出这么好的孩子。 昨天定下今日辰正时把孩子带过来让他考验的,时间还没到,他自己先坐不住了,一心想着能快点见着孩子。一点也不担心孩子会没裴父说的好,反而从裴父谦逊不张扬的言谈里隐隐觉得孩子只会比说的好,真想快点见到人啊。 做先生的,谁不想教出个才华横溢、惊天动地、名流史册的人物,弟子的荣耀就是老师的荣耀。他老头子想门下生光,也得有块好木头给他雕不是。当然,不是说以前的学生不好,只是说这个会更好。老先生这么想着的时候,全忘了自己两年前就说不再收学生了。 终于,朗朗读书声中有铜门环扣下的脆响清晰传来。 老先生赶紧示意侍童快去开院门,自己则整肃衣冠,下意识的想给自己未来的爱徒一个端庄的好印象。 下面的学生见先生如此郑重,不免好奇的也都斜着眼睛往房门瞟,却不敢停下嘴里的朗读,怕先生责罚。 院门开了又关,不一会,侍童掀了棉门帘推,让进一大一小两人。 大的掠过,石老先生直接看向小不点的那个,却只看到黑亮发髻的小头顶。 下车前爹说,不让随便乱看,会失礼的。所以从进院门开始她就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到了屋里鞋被袍子挡住了,就只好盯着下襟看。当了五年小孩子,她已经非常习惯于听从父母的话。在明朝这个大“课堂”里,她就是一“新生”,万事都得从头学起,说话口音、遣词用字、穿衣戴帽、行为举止、审美观念等等,什么都要从头学起,父母就是她的第一任老师,所以对于父母的教导她向来都会无条件的服从。这都是为了让自己尽快的融入这个社会,而不会因为“外挂”的存在成为异类。任何地方都有属于自己规矩,只有按规矩来,才会被大众接受,而不被接受的“异类”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晚生见过先生。”裴父说,躬身拱手行礼。 裴玉也赶紧弯身行礼,嘴里说着“晚辈见过先生”。 “免了。”石老先生隔空虚扶一把说,收回目光,看向裴父。 一大一小各自站正。裴父就介绍说“石先生,这就是犬子裴玉。”顺手指了裴玉给人看。 刚想开口叫裴玉上前见礼,回头却看见裴玉低头做小的样子,被逗得嘴角微弯,说“玉儿,快抬起头来,过来给先生行礼。” 抬头看爹一眼,裴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眼底透着的笑意是为什么。没空细究,赶紧上前一步再次行礼,“见过先生,晚辈裴玉有礼了”。 说话的空当,裴玉也回过味来了。那样低着头,确实有点太“不乱看了”,过犹不及,看着可能会有点呆蠢好笑。没办法,当了久了小孩,大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很久没怎么“深思”过大人的话。 “免了,免了。”老先生说。比之前只是客气的口气多了几分真诚。 “谢先生。”裴玉说完就抬头大大方方的看向老者。入眼的一把齐腰花白胡子让她不自觉的眉头一皱,只一瞬,就被抚平下,不及泄露心思。 裴玉非常不喜欢明朝男人们的大胡子,老先生的胡子像扎在她心里,毛躁躁的让她难受。此时男子以有一部长而浓密的胡子为美,像关羽一样的留把大长胡子,会被称为“美髯公”。这样的“美”她实在接受不了,感觉像是下巴也长了头发,都看不出脸长什么样子了。而且吃饭汤汤水水的沾在上面……恶,不能想。她爹原来也有胡子,被她用尽小孩子能用的所有手段,扯、拉、拽等之后成功的消灭了。导致她爹现在虽然看别人有把好看的胡子会艳羡不已,但绝对不敢留,至少在她没长大之前不敢。 裴玉想着,不免有些分神的看向父亲俊挺的脸,这看着多舒服。 老先生看了裴玉的长相,在心里暗自点头,赞一声,好相貌,没介意她的走神。面试一关算是过了。在古代,当官是要有好相貌的,不然学识再好也难出头,皇帝选状元都要挑个好相貌的。 回身让学生们都停了朗读,学堂里安静下来。老先生才说:“听你父亲说,四书五经都会背了?”考试这就开始了。 “勉强能背下来。”裴玉说。九本书加起来,也就十一二万字,写本小说都不够。自从知道自己要上学,她就决定好好学习,不光能给自己、家里争光,将来也有好的前程和钱程,考了秀才还能吃公家的粮食,免一家人的徭役,要是能考个官就更好不过了,人活一世,谁不想往好里混。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点都不假,所以,她背了四年书。五岁能背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般小孩子五六年都能背下来,她不过是起步比别人早而已。 接下来老先生点个开头让她接着往下背。先生不说停,她就一直往下背,直到背得她都口渴想喝水了,先生别有深意的扫视过堂下五个神情各异的学生,才开口让停下。 之所以不去书房考试,就是想让手下这些自视甚高的学生看看什么叫天外天、人外人,适当的杀杀他们的气焰。当然,他承认这些孩子完全有自持的资本,个个都天资甚好。 “其它的都背得这般好吗?”先生问。 “回先生,这个刚好才温习过,所以才会好些,其他的可能不如这个熟。”裴玉说。她也注意到其他学生的表情了,可不想还没入塾就被羡慕嫉妒恨上,谦虚很重要。 “好,很好。”老先生捋着胡子说。越看越满意这孩子,招手道:“过来写几个字看看”。 说要写字,裴玉没信心的看看身旁的爹,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才有点忐忑的上前。写毛笔字和背书不一样,那是真真正正需要下工夫练得,没个七八年的功夫根本不行,她才写了两年,勉强做到横平竖直而已。但爹说看的过去,“看的过去”也就相对她小小的年纪说的吧。 写了两个字,还好过了先生的眼。然后她就这么被先生收下了——明天一早来上课。 爹把早就准备好的束脩交到侍童手上,道过谢就高兴的领着她往外走,想快点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裴玉娘。 同样高兴的被爹牵着手往外走着,突然,裴玉觉着有人看自己,回头望去,对上了一不友善的目光——是五个学生里最小的那个学生。只稍稍一愣,她就扯开嘴角星光灿烂、天真的无邪的回了个大笑脸给对方,她可不想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无缘无故树敌。美好的求学生活要有一个好的开始。 回过头来,不耐的撇撇嘴——小屁孩,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女啊。 ------题外话------ 每个故事都又一个相遇,没有相遇就没有故事。 第三章 兄弟欢(一) 三章上学是件有意思的事 天儿还是那么冷,德秀斋的学堂里,先生的教诲依旧、朗朗书声依旧、炭盆火热依旧,只围着先生书案的书桌由昨天的五张变成了六张,最右边桌子上坐着个小人,此时正规规矩矩、有模有样的用好听的童声读着书。 小人正是裴玉,她的求学生涯就坐在书桌上开始了。她屁股底下坐的确实是桌子,而不是凳子。学堂之上、尊师之前,高坐书桌,不是她不懂规矩,只因为德秀斋从没收过这么小的孩子,桌椅都相对高大,她坐上条凳,桌面以上只看到小半个脑袋,勉强露出半截鼻梁,实在没法看。想着垫高了条凳,但是看看凳板狭窄,又怕摔了她,不得已先生只能安置她先在桌上凑合一上午,下午请个木匠来打套合用的桌椅。 第一天就坐在桌子上听课,裴玉偷偷的弯起嘴角,觉得在古代上学确实有意思。嘴里朗读不停,裴玉的心思却一直没在书本上,趁先生一不注意,她的眼珠子就偷偷的满学堂里的打量。真实的古代“私塾”啊,怎么能不让人好奇。 一早晨的明着、暗着的偷看下来,裴玉对私塾教育算是有了个初步的认识。 首先一点,私塾教育,真正做到了因人而异,因材施教。他们这里六个学生,都按照各自不同的程度在读不同的书,大师兄和二师兄在读《左传》,三师兄在读《诗经》,四师兄读《孟子》,自己目前先跟着五师兄一起读《论语》。而且就算同样读《左传》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先生也是根据他们不同的接受能力,来教不同数量的内容。 单一点,就比现代教育强太多了。资质差点的可以慢点,好的就快点,谁也不影响谁,不会形成不必要的压力,更人性、也更适合个体的成长。 再者一点,先生教书,都是以“句数”计算的。因为这时的书,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教学时,先生会用红毛笔在书上加以圈点,领读。比如“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先生在“子曰”边点一小点,领读“子曰”,学生跟“子曰”,然后点读“学而时习之”,然后圈读“不亦悦乎”,学生跟着照读。这就是先生教学生怎么读书,也就是所谓句、逗之学。而教多少句,就看学生的接受能力了。 虽然看没标点的书已经四五年了,裴玉还是没看惯这些满篇光字一气呵成的书,自己的书她都会标上标点。不过也知道“标点符号”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所以一直小心的不让外人看到,父母看了也因为自家孩子从小就和别家孩子不一样,习以为常便不以为怪了,更从不去外面说。 如今看先生的红笔在自己的书上圈圈点点,她就想,做先生的就没有一位能想起来把这些圈点也一起印到书上,省的以后一本又一本的没完没了的圈?可惜,几千年的文化传承模式,早已经成了定式,根本没人去想着改变,人类固化的思维模式有时候还真可怕,一固几千年啊! 抬头看一眼认真领读的先生,裴玉又底下头,认真的跟读。固化就固化吧,不关她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她裴玉只是一个微到不能再小的存在,无力改变什么,也不想改变什么。历史自有它的进程,她只想随波逐流,平顺一生,免得兴了风浪,一不小心被拍死在沙滩上。安全第一。 最后一点,也是很赏心悦目的一点,裴玉发现五个同门师兄都长得很好看,各有千秋难分伯仲。想来石老先生选学生,相貌也是重要的一关吧。按照上课前先生的介绍: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是大师兄于修谨,十四、五岁年纪,少年初成的高挑身材,有着文人特有的白皙皮肤,因为白,本就好看的五官看起来就更加鲜明,舒眉俊目,直鼻菱口,双唇透着淡淡的粉白,尤其一双眼睛,温润如水。整个人温文尔雅,干净的让人看着舒服。 坐第二位,是二师兄尹天佑,身量与大师兄相仿,生了一张明媚的脸,五官分明,剑眉下一对细长的桃花眼,鼻梁高挺,厚薄适中的唇天生有着微微向上的弧度,像是总含着笑。逮到裴玉偷偷看自己,回了一个狡黠的笑。是个活泼的。 三、四位,分别是三师兄苏珂、四师兄董奕鸣,看着都十岁左右的样子,还没长开,身量模样都介于童子与少年之间,却也眉目俊秀,各有特色,前者俊朗中透着一丝冷漠,后者秀丽的亲切。假以时日,也一定都会很有看头。 坐第五个,也是和裴玉比邻的是五师兄赵鹏程,年纪比裴玉大不了许多的样子。因为正在长个子的时候,看着有些瘦,却并不显得弱。光洁白皙的脸上,剑眉飞扬、星瞳凤眼、鼻梁挺直、红唇略薄,处处好看又处处透着精致,有着男孩子特有的俊美,微微上挑的眼角自然的显露出有别与平常孩子的气势。发现裴玉看自己,就不满的瞪过去。这让裴玉想起了昨天临走时那不友善的目光,也是出自这双好看的凤眼。这不善来的莫名其妙,想来今后相处可能会有些困难吧,裴玉想。 光顾着偷看,不知不觉的,早课竟已经过半,下课前,先生先交代下大师兄照顾裴玉就起身进书房休息。不待书房的门关好,二师兄就迫不及待的颠颠的最先往裴玉这边跑,大师兄放好书后也起身过来尽照看的义务,再三师兄,四师兄随后跟着过来结识,倒是最近的五师兄,见大伙都过来了,才不怎么情愿的跟着转过脸来面向裴玉这边。 见大家都冲着自己过来了,裴玉就自觉的在桌子上转个身,面向大家端正坐好。 “裴师弟,你真能把四书五经都背下来?”二师兄尹天佑人还没到跟前,就忍不住有些着急的问出了师兄弟们都揣在心里一晚上又一早上的问题。他们师兄弟在同辈中资质一向是好的,大师兄和自己也是快十岁才背下来,这裴玉小小弱弱的娃娃模样看着确实挺招人喜欢,但实在不像有这样的能耐。 冲二师兄一笑,裴玉才不好意思样的说:“我自小身体不好,不能出去玩,只能看看书,看的长了就背下来了,却并不懂得书里的意思,所以才出来上学。”一句话,即回答了问题,又说明了让人同情的原因,还摆出什么都不懂得低姿态,应该能把因为那点“优秀”而让师兄们心里可能产生的一点羡慕嫉妒恨都消灭吧。小孩子的世界和大人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感情的表达会更直接,因为直接,负面情绪产生的伤害有时候会比大人更厉害,所以安抚好这些今后要相处很久的师兄们是很重要的。 听了回答的几人神情都变了下,二师兄停下跑过来的脚步,回头看身后的大师兄,大师兄回看他一眼,就略带思量的看向裴玉;三、四师兄互相对看一眼,再看向裴玉时,神情间多了点类似同情的意思;五师兄则明显的一愣,回过神来,再看裴玉时敌意少了很多,但对裴玉的别扭还是明显的挂在脸上。 ------题外话------ 放眼望去皆帅哥,幸福吧~ 第四章 兄弟欢(二) “怎么会身体不好,哪里不好呢?”二师兄走到裴玉面前站下,伸手安慰似的摸摸她的头顶关心的问。 其他师兄也相继围了过来,神情关切的看着她。 “娘说是胎里带的病弱,经不起大悲大喜、大跑大动的,平常在吃食、作息上多注意些倒是没什么大碍。”裴玉照着早就和爹娘串好的词回答。出于对女儿的爱护,一对爹娘还是想把她当大家闺秀好好娇养在闺中的,更为了要保住她女儿身的秘密,所以自她出生就对外称病,这样就可以不出门、少见客,四邻八舍也少些非议,外面只知道裴家有个病弱的小公子,少有几个见过的,也只说孩子长的甚是周正好看,只可惜了那身子骨。既然已经“病”了这么多年,那还是一直“病”着的好,这样就算她将来长不成高大威猛的“汉子”,也能说的过去了。“病”着挺好,百利无害,眼下光这师兄们的同情心就没少赚。 “以后都是师兄弟了,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尽管说。”大师兄和蔼的接口说,温和的神情间有着大师兄的担当,接着又对其他师弟说:“都是当师兄的,以后都多照应着点的。”这个小师弟从昨天见面就一直在让他意外,先是第一眼时对她长相的惊艳,后是听她背书时的讶异,再就是现在她的身体状况。大概真的是天妒英才吧,才会给她这样一副身骨。 “知道了,大师兄。”其他几人附和的点头应道,显出对大师兄的敬重。在德秀斋大师兄是仅次于先生的存在,不但学识好,而且为人处事端正守礼,对师弟们也是关爱有加,深得众人爱戴。 “那以后就有劳大师兄,”裴玉坐桌上忙拱手先向大师兄行礼,又前后左右的向其他师兄行礼,嘴里说着:“以后真的要给几位师兄添麻烦了。” “师兄弟的,不用这么客气。”二师兄笑说着,忍不住又伸手摸摸裴玉的头顶。小师弟童声未脱,却一本正经的说着应该是大人教给的客气话,有种小大人的有趣。 这厢兄慈弟恭的画面,看在五师兄赵鹏程的眼睛里,却不怎么顺眼。裴玉没来之前,他是这里最小的一个,师兄们什么事都先顾着他,最宝贝的就是他,结果现在师兄们都围着她了,他当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出于良好的教养他又不能因为这种不愿示人的小心思,而在师兄们面前发作什么,那只会显得自己不懂事。心里不痛快又不能发泄,他干脆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们。 裴玉做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五师兄的表现,自然看在她眼里。心里不由的轻叹,当小孩也这么多是非,真麻烦。 先撇开二师兄搁在自己头顶的手吧,省得五师兄继续看不顺眼,也免得以后二师兄养成这随便种动手动脚的坏习惯。抬头看着二师兄说,“二师兄,娘说,小孩子的头是不能摸的,不然将来会长不高的。”尽量在认真与童真之间拿捏分寸,让这话听来既不能显得大严肃也不能显得大幼稚。 “是吗?你想长很高的个子吗?”二师兄被她认真的小模样逗的一乐,随口问道。 “嗯。”裴玉非常坚定的点头,这算是问到她心里去了。长大长高是所有小孩的梦想,她更是。长高长大了她就能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而不像现在这样,一年又一年的被圈在小小的院子里,哪里也去不了。 “那师兄不摸你的头,你将来想长多高呢?”二师兄说,有心引着她说话玩。 闻言,裴玉想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的在师兄们身上都打量过一遍,才指着五师兄说:“将来五师兄长多高我就长多高。” 这样的回答让所有人感到意外,也让闹变扭中的赵鹏程,扭过头来看向他。 “为什么是鹏程师弟呢?”二师兄问出所有人的疑问。要选也应该选最高的不是吗? “因为五师兄将来一定会长的很高,很高的。”裴玉貌似很肯定的说。 众人心中疑惑又深了一层。“你怎么知道他将来会很高呢?”二师兄再次代替大家问道。 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她咬咬牙、狠狠心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说:“因为五师兄长得好看啊。”好吧,她承认这是再拍五师兄这个小屁孩的马匹。不是自己愿意当马屁精,实在是自己有成年人的细密心思,五师兄的情绪摆在面前,她没法视而不见,所以,当然要想办法哄哄了。 大家先是集体一愣,然后都看向赵鹏程。 赵鹏程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红,被大伙看的不自在的把头撇向一边低下。没少被人夸过好看,但是那都是大人,同龄人里边,哪里有这么随便夸别人的,尤其是现在还要被师兄们这么盯着看。 “那我和其他师兄长得不好看吗?”二师兄,玩心大起的逗她,眼睛却带调笑,盯着赵鹏程不放。 “都好看啊,只是五师兄最合我的眼缘,娘说,眼缘这个东西也是很重要的。”裴玉貌似天真的说,心里却鄙视了自己一把,还有“眼缘”呢,小屁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眼缘不眼缘的,但是为了,顾及其他师兄们的感受,也只能继续违心下去。 “五师弟你可合了六师弟眼缘了,人家夸你长得好看呢。”四师兄董奕鸣扯着嘴角坏坏的笑,逗赵鹏程玩,语气里不乏起哄的意思。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又不是女孩,再说了,谁稀罕合她的眼缘。”赵鹏程逞强的与四师兄辩说,也知道师兄没有恶意,但是他会不好意思好不好。说完努力表现出不满的瞥了裴玉一眼。 收到这一瞥,裴玉突的玩心被痒痒的勾了出来,索性用更认真的语气说:“五师兄我长大了一定要和你一样好看。”赵鹏程这孩子本来就长得好看,如今,在这有些恼、有些不好意思又极力想表现出淡定的表情之下,越发显得有趣,让人忍不住想逗他。 “鹏程,你将来一定要长得漂漂亮亮的,不然会让裴师弟失望的!”四师兄董奕鸣起哄说。其他人也玩闹的笑着附和,学堂里一时笑闹成一片,。 被闹的红了脸,赵鹏程有些羞恼的瞪了一眼闹得最欢的四师兄,转头向裴玉凶巴巴的说:“你愿意长什么样关我什么事儿?烦不烦啊。”说完,不顾其他师兄弟们的调笑,起身跑出了学堂。身后师兄弟们笑成一片。 笑声里,裴玉看着跑远的小背影,觉得有意思的很,看着挺傲气的一个小孩子,没想到脸皮竟然这么薄。换自己大概高兴都来不及吧,是自己脸皮太厚了吗?见大家都还冲着门外起哄,没人注意自己,裴玉用自己的小小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小的脸,玩笑的想确定一下脸皮的厚度。心里却想着,经这么一闹,以后和这个五师兄相处起来会容易些吧。 上学第一天,裴玉就觉得确实比闷在家里有趣多了。 ------题外话------ 希望有很多很多人喜欢阿门 第五章 俩看俩别扭 裴玉——讨厌的小孩! 赵鹏程觉得这个小孩很让他不痛快。第一次见面就看着不顺眼,还害他被师兄们笑话,这几天更是让他心里没痛快过。 她以为她是谁,不就是会背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是当着师兄们的面说他长得好看,合她的眼缘吗?那就表示喜欢他,最起码也是在向他示好吧,接下来不就是应该主动过来找他玩儿、跟他套近乎,好讨他喜欢吗?但是她却一直狗皮膏药似得粘着大师兄和二师兄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什么好看不好看,眼缘不眼缘,骗子!大骗子! 她从来不过来找他玩儿,每天一下课,就隔着老远的往二师兄那边跑,扎在师兄们中间,乖得不得了,对邻桌的自己却总是假惺惺的客气着,一点也不热络。 不来就不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来,他也不稀罕,有的是人跟他玩。 在家里,他从来都万人宠千人爱,出来上私塾,又因为明白长幼有叙的道理,一向尊师重道守礼有佳,是个合格的小师弟,深得兄们喜爱。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从来不缺人喜欢。 下课了,赵鹏程冷眼的看着裴玉笨笨的从凳子上挪下来,又迈着小短腿奔二师兄那边去了。再看二师兄,开心的一把抱起她放到桌子上,大师兄随后也凑了过去,三个人笑的开心,他却看着碍眼。 心里讨厌了裴玉一把,他放下书,去找三师兄和四师兄玩了。其实她没来之前他都是和大师兄二师兄一起玩儿的,只是现在这种状况,他实在不愿意过去,才不要凑过去给她说话,那多没面子。要说话,那也是她过来找自己说,他绝对不过去。 裴玉这边儿,大师兄和二师兄见赵鹏程又往三、四师弟那边去了,不免有些担忧的互相看了一眼——这孩子还别扭着呢。 默契的以眼神交换过意见,二师兄就出声招呼赵鹏程过来玩。 裴玉不知道其中曲折,只笑看向赵鹏程,单纯的想多个人一起玩热闹些也好。 “不了,我在这边玩的挺好的,就不过去了。”赵鹏程拒绝。不过去,就不和那讨厌的小孩一起玩。 听了这话,三师兄和四师兄有点无奈的互看了一眼。哪里好了?这孩子以前从没这么粘乎过他们,不正常,看着就不正常。这几天他俩小心的哄着这个不怎么“正常”的小师弟,觉得累心呐。小孩子真不好带,尤其还是个闹着别扭的。 见人不愿意过来,二师兄索性就直接过去把人硬拽了过来。 力气差太多、挣扎未果,赵鹏程最终还是被拽到了大师兄和裴玉跟前儿,却别扭的不情愿的低头站着,谁也不看,主要是不想看裴玉。 “鹏程,你是当师兄的要和师弟好好相处,知道吗?”大师兄在一旁,耐心的说。要让两个小的好好相处才行啊。 赵鹏程依旧倔强的低着头没应声。 裴玉开始犯迷糊了,看看五师兄的头顶,又看看大师兄、二师兄。怎么扯上她了?她和五师兄不是一直相处还行啊,为什么还要特别叮嘱呢? 不过……看五师兄现在的样子,好像确实有什么不对。想不出所以然,最后只好在脸上画个问号,看向大师兄求解。 大师兄安抚的冲裴玉一笑,让他不要着急。 二师兄此时接话说:“鹏程,那天我们没有笑话你的意思,跟你闹着玩儿的,看你不高兴了这么多天,师兄们错了,别生气了行不?”。 原来他们都以为是那天玩笑开过了,把他逗恼了,所以这两天才使性子,不愿意和他们三个一起玩。 猛的抬头看向二师兄,再急忙去看大师兄,见两人都一脸诚恳的歉意。 什么跟什么啊,他哪里有生他们的气,师兄们误会了。不由得心里更恼,抬眼恼怒的瞪向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裴玉,都是她,不单说一套做一套,还害的他被师兄们误会成这样。 本来就迷糊着的裴玉被他一瞪,一头雾水更浓。微皱眉不解的回看他。 自己惹到他了吗?难道真的是那天玩笑开过了?不应该啊,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相处的还可以的,互相都客客气气的,没发现什么不对啊。不过,人家现在的表现明显是对自己不满啊。真的因为这个生气吗?那这小孩子也太小心眼了吧。 没兴趣和他大小眼的傻瞪,她求助的看向大师兄。 就这么被罪魁祸首晾在一边,赵鹏程心里有火开始往外冒,咬牙、攥拳、小小的嘴唇紧抿成一线,有想揍人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小火苗,他才转向二师兄语气有些生硬的说:“我没生师兄们的气,你们想多了。”他是好孩子,不能当着师兄的面失了分寸,再说以大欺小胜之不武的道理他也懂。眼不见为净,他现在连从眼角里都不想看到裴玉这小孩,自己都气死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这个小孩太讨厌了,再也不理她了。 “真的没生气?那这两天怎么不见你过来找我们玩儿呢。以前你可不这样。”大师兄把他拉到身前不放心的问。 “没有真的没生你们的气。”低着头回答,他气的是现在坐在桌子上的那个笨蛋。 眨了两下眼睛,裴玉终于从大师兄的话里抓住了点问题的重点。他该不是觉得自己霸占了原本属于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所以才不高兴了吧。 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小屁孩不好惹、不好相处,所以才有心躲避着些,没想到,这么躲着还是惹到了。这个小五师兄还真是和她犯冲啊。 “那个……”她想说对不住来着,但是想了一下,那不是明摆承认自个抢了人家师兄么,人家不恼死她才怪呢。挠挠头,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这个小屁孩子要怎么哄才好呢? 大家看着她,等着听下面的话,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也没人催。 在心里倍感哀怨的叹了一口气,再埋怨一生小屁难搞。脸上就挂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说:“五师兄,以后我们一起玩行不行?” “谁要和你一起玩。”气头上的赵鹏程想也不想的顶了回去。 “鹏程?”大师兄意外的出口,语气里透着劝解。这孩子平常是很懂事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出奇的使性子。 “那你说怎么样?”她是大人,没心思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折腾,他说怎么样她照做就是了,省得又踩他的尾巴上。 “你愿怎样就怎样,与我有什么干系。”他继续不过脑子的回嘴。 被他的不领情惹得有恼了,她赌着气说:“那我以后不和大师兄、二师兄玩了,让你一个人和他们玩总行了吧。” 听了这话,大师兄和二师兄意外的对视一眼,又同时一脸探究的看向赵鹏程。五师弟这两天是在为这个闹脾气? “你……你胡说什么呀。”看大师兄和二师兄又误会了的样子,赵鹏程赶紧抬头出声:“这关师兄们什么事。”说完,他更狠狠的瞥她一眼。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揭穿了人家的小心思,不被更被讨厌才怪。感觉不妙的撇撇嘴,裴玉抿紧了嘴,低下头数手指。 多说多错,还是不说话的好。和小孩子计较,自己也跟着没脑子幼稚起来了,裴玉自我检讨着。 “鹏程,做师兄不可以这么小心眼儿的。”二师兄出声说,显然是认同了裴玉的某种想法。 “我真的没有”,赵鹏程又生气又急的解释。他可是个小男子汉,怎么可能那么无聊。这个裴玉,让师兄们这么误会他。 “没有那是最好的了,以后和小师弟好好相处行不行?”大师兄耐心的哄劝道。 想来以前鹏程是最小的师弟,被大家宠习惯了,突然来个更小的,他一时自然会不太习惯,时间长了就应该就没事了。 “师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赵鹏程又生气又着急的说。 “好,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大师兄继续哄着:“重要的是,以后要好好相处行吗?” “对啊,你们以后要在一起好多年的,不好好相处怎么行。”二师兄接话道:“来,两个人拉个手,以后和睦的相处。来伸手。”说着就去拉两人的手。 赵鹏程不情愿的努力躲着手,可最后还是被二师兄拉了过去。 裴玉则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天啊,过家家吗?还拉手和解。极其不自在的被二师兄把手也拉过去,她不住的自我安慰着,自己才五岁,被这样当小孩子对待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一只小手和另一只更小的手,就这么松垮垮、不情不愿的、意思了意思的拉了一下。手拉了,两人却打心眼儿里别扭着。 裴玉很头疼,以后要怎么跟这个小鬼相处。她大人的思维,实在很难明白小孩子的想法。就像现在,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家就气成这个样了。以后时间长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让他哪里不痛快了。怎么躺的抢都不知道,他不冤枉死也郁闷死。 就说有代沟嘛,三年一个沟,他和这个小屁孩,不知道隔着多少个沟呢。 赵鹏程这边小嘴抿的死紧。都是她说一套做一套,惹人生气,还害他被师兄们误会,讨人厌的小孩,早晚让她好看。不就是会背四书五经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要是想背,也背的下来,还有,他的字写的比她好多了,假以时日,看将来先生和师兄们更喜欢谁。 就在两人都嫌弃的各自收回手的那一刻,赵鹏程下了一个影响深远的、重要的决心——要在学业上超过裴玉。让她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看以后还不巴巴的上赶找着自己玩。 嗯……学业好和找他玩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小孩子的想法难懂啊 ------题外话------ 小孩子的想法难懂啊 第六章 众人向学(一) 冬去春来,春接夏,如今已至盛夏时节,为了避暑,私塾里已经调整了上课的时间,早晨早开课一个时辰,早散学一个时辰,下午则是晚上晚下,如此就避开了最热的时候,也不耽误课时。 即便已是临近黄昏暑气还是蒸人的厉害,学堂里门窗大开,却不见一丝风进来。裴玉用手指从脑门到脸颊一路揩下一手的汗,下巴上还不断有汗珠往下滴,外衫套着里衣,长袖大襟,再怎么轻薄的衣料都闷的难受,却又那件都脱不得,汗水早已把里衣黏在后背上,外衫上也透出点点水痕。只能把袖子挽高,露出尽可能多的手臂散热。仪容上却不敢造次,规矩的端坐着,做听课状,心里却怀念着。 怀念啊,空调、冷饮、热裤、吊带衫……还以为早就忘了呢,既熟悉又遥远啊。 上私塾已经半年多了,一切都还好吧,师兄、先生都很照应自己,学业也不成问题,不想上课的时候就告病,反正她身体不好众所周知,没人会多想什么。算算这多半年里她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称病,私塾于她大概更多的算是个散心的地方,不然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能去哪里消磨时间。当然,她有好好学习的,学业就是小孩子的事业,关乎未来、系乎命运,马虎不得。今天会顶着暑热来上课,全因为这段时间逃课太多了点,爹觉得不妥,建议她到学堂露个脸,所以她就到这里流汗来了,反正在家也一样热。 看看学堂里的其它师兄情况都差不多,一样跟水洗过似得。 先生管教的严格,平常就教导学生们修身养性,戒奢戒躁,凡是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所有上课的时候自然是不允许书童进学堂为自家小主子打扇子的。 就算让扇,也没人给裴玉扇,因为她根本没书童。现代的时候自力更生过来的,不习惯让人伺候,更因为身份特殊,越少人近身越好,所以家里也就没勉强她带书童,这两年更是在她的坚持下,贴身服侍的也免了,屋子里的扫洒、洗涮都是娘身边的李婶在做。其实除了穿衣、铺床她也没什么可做的。 不过,难为老先生也能以身作则,陪着受热。此时一身绸衫都塌湿在身上了,还能一丝不苟、淡定从容的谈经论道着——为人师表应该就是这样吧,名师高徒自有其道理。 说到这个先生,学问自然是好的,讲课时旁征博引、通今博古,释疑时浅显易懂、开人茅塞,每每让人受益匪浅。为人、为师也不同于其它先生的古板教条,豁达通透的深得学生敬重和喜欢。 先生悉心教导每一个学生,像裴玉这样的更是上心的非常,每次裴玉告病不能来上课,先生都会不嫌麻烦的遣了侍童专门跑到裴家把一天的课业交代清楚,嘱咐裴父好好教着,就怕她课业落下,坏了一棵好苗子。对裴玉的喜爱是谁都看的出来的。这让裴玉称病逃课的时候心里都有点小小负罪感,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么好的先生,不过转回又想,只要学业好,就不算辜负先生的一片苦心,所以想逃时照样逃,只在课业上又加了分心思。 课业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裴玉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从靠着“外挂”对“之乎者也”的浅显认识,到如今较为深入的理解,有自己的努力更少不了先生的教导。 想起刚才,四师兄家人来给先生送谢礼,感谢先生教导有方,使四师兄学业进步的“感人”情景,裴玉想着是不是也该让自己的爹娘送个谢礼过来意思一下。 师兄们家应该都送过了吧?因为逃课的日子太多,好多事情自己可能会不知道吧。 心里想着,裴玉稍稍偏头去看几个师兄,对照着人头回想谁家送过了。又不敢动作太大,被先生发现就不好了。 大师兄……送了,那时候她在;二师兄……送了,事后闲聊二师兄自己说的;三、四师兄……送了……吗?没印象;五师兄…… 裴玉正从眼角偷看着邻桌的赵鹏程,在脑子里寻找关于他家送没送礼的相关信息,没成想,人家好像发现了什么,视线偏转,与她对上,却只一下,就又调转回去。由始至终神、情皆不变,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裴玉迅速的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不受影响的好好听先生讲课,开解自己,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送礼的事情是全没了理会的心思。 好吧,她承认,和这个五师兄还是弄不到一块去。 俩人之间也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平日虽然里能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是谁都能看出来他俩不对付,那种发自内心的别扭总是能轻易的让人感觉到。就像刚才,那眼神、那表情就是全然的漠视——当她不存在啊。明明是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会气人。 裴玉气着人家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其实自己一直以来、有意无意的就是这么对待人家的。虽然她的出发点只想尽量少与他发生牵扯,免得两人都不高兴。只是小孩子正是模仿能力强的时候,把她的态度有样学样的学了个差不多。虽然还不懂什么叫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但挨了打就要打回去还是明白的。所以,他就学着她的样,对付她 。 就说世上的事都是相互的,谁都不知道自己的作为哪天会报应回自己身上,所以说与人为善真的很重要。 裴玉不知道,就在她转头听课后不久,赵鹏程的视线又落在了她的侧脸上。带着些探究、迷惑的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又不落痕迹的收了回去。 赵鹏程记得,身边这张桌子今天之前空了五天,也就是说裴玉又病了五天,没能来上学。好像心里面有个地方就和这桌子一样也空了五天,年纪还小的他说不出那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感觉。今天一早见她进学堂的门,和以前她告病回来的每一次一样,自己还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看师兄和先生们都围过去对她嘘寒问暖的,他也还是觉得碍眼的很,觉得她病的再也来不了才好呢。 ------题外话------ 聪明小孩的竞争 第七章 众人向学(二) 他还是讨厌裴玉这个小孩,因为她从不过来找她玩,更因为……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不能在学业真正的超过她。 他真的很努力了,上课听的用心、功课做得仔细、为了快些把四书五经背诵下了,这半年多几乎都没好好玩过。 以前是爹娘督促着他背书用功,如今他在学业上上心了,觉得小孩的玩闹没意思了,爹娘又回过头来齐齐的想办法哄着他出去玩。 他真的没心思玩,恨不能不吃不睡的背书上进,可还是不能超过裴玉这个病秧子。 对于学业,赵鹏程一向是自负的,四岁识字那天起,同年的甚至年长些的孩子都是不如他的,他一直是长辈们夸赞的聪明的孩子。 裴玉入塾开始就是跟着自己的进度学习,他不紧不慢学的时候,她就跟着他学,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加快学习速度的之后,却发现,不论自己再怎么的努力,她还是和自己保持着同样的进度,不落下,也绝对不会超过。而且她还经常生病不能来上课,而且她还比自己小三岁,这让他……很不开心、很不高兴。 就像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往前跑了,满以为已经把后面的人甩出去很远了,可回过头来,那个人还是不远不近的跟在你后面,那会让你产生一种挫败感,近而会让你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有时候他真想问问裴玉,是不是因为看他这么用功学习,所以也用功学习,不愿意被他给超过去。 应该是吧,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不是吗?谁又愿意被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超过。可他又拿不准,不过他是不会去问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哪天她超过自己了也不怕,他这么聪明,稍微努力一下就会追回来的。 不过,他真有点想知道,裴玉这个小孩子是不是真的比自己聪明。他当然不希望她比自己聪明了,但是……如果她不够聪明的话,他又会觉得很失望。矛盾不是吗?赵鹏程的小脑袋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了。 小鹏程其实没必要这么纠结的,因为裴玉这个带“外挂”的小孩其实真的没他聪明。 裴玉初来私塾的时候还想着,不要显山露水,慢点没关系,跟着正常小孩子学习的速度走就是了,反正时间上她还算充裕。所以就听从先生的安排,和赵鹏程一起学习。 起初是觉得太慢了点,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小五师兄突飞猛进了起来,学习的速度一下子提高了好多,这让她虽然意外却也没多想,觉得既然真的有小孩子有这么强的学习能力,那么自己展现一点“外挂”的能力出来也就不会引人侧目了。也就放心的跟着赵鹏程的速度跑了起来,只没想到后来的速度竟然快到她追赶起来也感到有些吃力了。 赵鹏程这个小孩子也太强了点吧,这让裴玉感慨,想说老天太偏向这孩子,家世好、相貌好,还聪明成这样,太偏心了,不过又想到自己的“外挂”就平衡了那么一点。 裴玉,赵鹏程两个小的就这么互相别扭着,你追我赶的学习着,全然没注意到他们给整个学堂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两个小的疯了样的学习速度,看在先生眼里那当然是满意的不得了,看在师兄们眼里可就不全是赞许那么简单了,因为速度已经快到让他们感觉受到了威胁。 照他俩如今的速度,不出一年就能追平三、四师兄,几年功夫追上大师兄、二师兄也是可能的。那可不行,怎么能被这么小的师弟追上,他们也是从小被夸奖大的良才,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然后,私塾里的学习氛围猛然间空前的浓厚起来,众师兄弟们众志成城一心向学。 再然后,就是石老先生这个老头,没事的时候就着捋着胡子笑眯眯的打量着六个学生。 人老成精,学堂里的变化他看在眼里,来龙去脉了然于心,他很满意于现在的状况,深感小裴玉这个学生收的好,收的妙,更史无前例的觉得这六个肯定会是自己这辈子教出来的最好的学生了,光耀师门都要看这几个的了。 好巧不巧的,刚才两个小的之间微妙的一来二往落在了先生的眼里。 ……两个小的一直这么别扭着好像也不是个事,要不要他老头子出手缓和一下呢? ……再看看吧。当下的情况这么好,学生向学,让家长们一个接一个的给他送谢礼过来。东西是小,做先生的能的到学生家长的赞赏却是真的让他老人家脸上有光的。再说,万一处理不好,岂不是破坏了大好形势……再看段日子。 学堂里人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的往复了好几回,总算到了下课的时辰。 先生简单的交代下功课,吩咐侍童留下收拾善后,就干脆的往后院去了。那里有扇子、有冰凉的井水,还能光膀子。 先生后脚刚出门,低着头收拾东西的裴玉桌上就多出一个鲜红的帖子,顺着递帖子过来的手一路向上,就对上了二师兄尹天佑坎比阳光灿烂的笑脸。 “二师兄,明天我一定准时到。”裴玉回以一笑,收了帖子,连同书本一起收进了娘给缝的两片布,一根带子的“书包”里。 其他人的帖子上午就已经发过了,她这些日子没来上课,二师兄本来是打算让人送到她家去的,就没带在身上。既然来上课了,下午就带了过来给她。明天是沐休日,二师兄的庆生宴就摆在明天。 裴玉原本没打算去,这么热的天,在家里摇个小扇、泡泡井水挺好的。推说身体不适,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但是上午师兄们聊天时说要二师兄明天多拿些冰出来消暑,冰啊,夏天里大户人家才有的奢侈品。所以,她去,冲着冰块去的。 “那好。要不要我让人去接你。”二师兄笑的更灿烂。这六师弟身子不好,从来没接受过任何邀请,今天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这让他脸上都觉着有光,也不枉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疼爱有佳了。 “不用麻烦的,你我府上我知道在哪,家里人会送我过去的。”裴玉婉拒。 二师兄为人热情,对谁都好,对她更是好的周全。多招人喜欢的大男孩,比那个谁强多了。裴玉在心里想着,还是忘不了刚才“那个谁”的眼神。 第八章 赴宴尹俯 虽然已是未时正,过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可天还是热的厉害。 裴玉正坐着自家马车里,往尹俯而去。 宴席定在晚上,只是师兄弟们说好要早到些时候,一起玩耍的,她也想早去会,好早点见到冰。在没有冰箱的古代,夏天的冰绝对是奢侈品。也只有大户人家才会挖下很深的冰窖,冬天去河上砸冰块拉回来,整齐地码放在窖里,再用麦草封窖口,压上层层厚土,严实的保存密封起来,到夏天才拿出用。街面上也有冰卖的,但是价格非常贵,枣子大小的一块都要几文钱,寻常百姓家吃都舍不得,谁会舍得摆在房间里降温,让它白白化掉。尹师兄家里能摆出冰来待客,那家境如何已经可见一斑了。其父是山西都指挥同知,从二品的官员,是有实实在在的军权在手的,家里又怎会缺这点冰块钱。说到家境,六个师兄弟里尹师兄的家境在算是好的,但却算不得顶好的,排第一的非赵鹏程莫属,祖父高居山东巡抚,位高权重,父亲位居户部左侍郎,也是实权在握角色。大师兄于修谨书香传家,于家虽不显赫于朝堂、却贵在家族兴旺,在山西更是根基深厚,历任地方官员哪个都要给他们于家几分薄面的。四师兄董奕鸣,商贾之家。董家的商号遍布全国,是真正的巨商大贾。只有裴玉和三师兄苏珂是寻常人家的出来的孩子。裴家在乡下有几十亩田地、一两处庄子,城里有几间铺子,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土地主。三师兄家境和她相去不远。裴玉家没冰窖,用冰都要在外面买,吃点还行,白白的化掉图个凉气,她觉得非常不值。所以今天才会出来蹭冰。车厢左右的窗帘都撩开了,却没见什么风进来。热得蔫蔫的没力气的靠在车厢壁上,裴玉手里摇着从娘那里讨来的女用团扇,她现在人小、手小、力气小,纸扇或蒲扇都用着费力,再说也不会有人跟个小孩计较这个吧,现在这时候,凉快才是第一位要考虑的。 另一个方向,赵俯的马车也在往尹俯而去。马车里因为面放了冰块,所以四帘紧闭,暑不进,凉爽宜人。此刻,赵鹏程正倚在车厢上假寐,手中一把精巧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车厢底,显示着主人的漫不经心,和若有所思。 老实说,他有些期待这次的宴席,为此他挑了好久才选出身上这件湖蓝色葛根纱绣兰花的外衫,腰带、坠玉、甚至发箍都有精心配色。因为这次裴玉会来啊,他得比过她才行。 这是裴玉第一次和他们师兄弟出来玩,私塾之外能见到这个病秧子也是第一次,他很好奇,她会穿什么衣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会不会和自己第一次参加宴席时一样偷偷的怯场呢?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的勾出一抹窃笑,让一张平日里总是小大人一样正经的漂亮笑脸添了一抹孩子气的几分明媚。 “少爷,尹俯到了。”马车轻停,长随隔着箱帘的轻唤打断了车里人的思绪。 终于到了。赵鹏程霍然起身,不待下人动手,自己打了车帘子出来,又摆手示意不用摆下车凳了,就利索的跳下车来。然后,整肃过衣冠,才抬头将尹俯门前来回看了一遍,想寻找裴玉的身影,没见到人,心里有点失望,小脸上也不自觉的挂出些来。 “赵少爷您到了,天佑少爷已经在东凉房等着呢。吩咐下您来了就请您过去。”尹俯的二管家,殷勤的上前招呼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的赵鹏程。 管家清楚这个小少爷可怠慢不得。他们家老爷虽然也是在朝廷里为官的,尹家在运城地界里也是数得上的名门望族,但是跟人家是没法比的。若不是天佑少爷和人家同拜在一个私塾里,他们家大概根本就高攀不上。 在他个下人看来,这赵家小少爷出身在那里摆着,贵气天成,多少有些少爷脾气也正常,却好在全然没有权贵人家的坏习气,又长的俊俏,很是让人喜爱。他能来府上,自己个下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呢。 “嗯。”赵鹏程随意的应下,低头跟着管家往俯门走,自有人过去领了跟来的随从去偏门停放车马,歇息。 赵鹏程前脚刚迈进尹俯的门槛,就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想起。停了脚步,他回头看向声响来处。入眼的是一辆简朴的蓝布箱幔马车,他认得,正是裴玉家的。 退回迈进俯门的脚,他面向马车正身站好,暗自挺胸抬头,更是打开手里的折扇轻摇着。如此这般,七岁的俊俏娃娃竟显出几分翩翩公子的气度。 他要看看,今天的裴玉可有胜过自己。 书童和管家见小少爷不走了,也停下来,一齐不明所以的看向已经停稳在俯门前的马车。然后书童也认出了那辆马车,隔了断距离和算是认识的车夫点头互相招呼。 车夫摆好下车凳,才伸手去打车帘请自家少爷下车。 此时已是下午申时初,太阳西晒的厉害,车帘一掀起来,就有刺目的阳光照在裴玉脸上,她低头避开光线,将团扇挡在额前,慢慢适应了这亮度,才小心的出了车厢。 看见车里出来个小人,一身淡紫束腰长衫,仕女团扇遮面,小心的迈步下着车。小小的一个人儿,举止间透着的是不经意的女儿娇态。 赵鹏程不耐烦的摇着手里的扇子,不耐的看着下来的人。怎么会是个女孩儿呢?裴玉呢?探究的看回车门帘,却不见再有动静。裴玉人呢?那就是裴家的马车啊。 然后,“女孩”挡在额际的团扇向上掀开了,露出一张他明明很熟悉,此刻却觉得陌生非常的脸。 明亮到晃眼的阳光照耀下,那张带点婴儿肥的脸像是会发光一样……他觉得这张脸很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所有女孩儿的脸都好看。让他移不开视线,让他忘记要摇着扇子扮翩翩公子。 直到,“女孩”被看的不高兴了,眼神凶恶的瞪了回来,他才猛然如梦初醒般的把这张脸和那个他讨厌的名字联系起来。“女孩”就是裴玉,这个认知没来由的让他心里狠狠的一沉,像块大石头压了下去。眉头皱起,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好的感觉,但知道都是裴玉这个讨厌鬼惹出来的。 凉凉的瞥她一眼,赵鹏程转回身示意管家前面带路。他不要跟她一起走,不要跟她说话,他讨厌她。 第九章 望惺惺相惜 另一边,等赵鹏程进了俯门,再也看不见了,裴玉才让车夫李叔上前递了请帖,又乘着等人下人来引路的功夫,和李叔定下来接自己的时辰,就打发人回去了。 随着尹俯下人走在去东凉房的路上,裴玉一直低着头,心里隐隐的担忧让她心里不踏实。下车那一刻赵鹏程应该是觉得她像个女孩吧,近而深感意外,否则也不会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这让她心生警觉,难道自己女孩的这么明显吗?言行举止上都已经很注意了啊,看来以后要更小心些才行,离这个五师兄也要远点的好。 一路想着事情,下人招呼说“到了”的时候,裴玉才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面前的凉房。这是一间位于花园里占地面积不大的砖瓦结构小屋,灰墙灰瓦,木质门窗雕花漆红,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浑然天成的融于花园之中,又优雅的独成一景,显示出花园建造者的细腻心思。进到凉房里的时候,几个师兄都已经到齐了。见裴玉进来,二师兄特意拉了张圆凳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强行免了她的客套礼数。 把手里的贺礼给了二师兄,裴玉才四处打量起来。凉房确实不大,布置的很像古代版的娱乐室,简单舒适,一张贵妃椅安置在西墙边,居中的八仙桌上摆着冰镇的时令瓜果,五个师兄正围桌而坐。此时门窗紧闭,放在房间四角的冰盆泛着丝丝冷气,让整个房间都是清凉的。 去了外面带进来的燥热,裴玉心情一下子舒展了很多,嘴角不觉露出舒心的笑。 遣退了所有下人。大家围桌而坐,虽然五个师兄弟年纪有大有小,又教化于诗书之下,但好在并不古板教条,都是知理识趣的明白人,兄亲弟恭相处的格外融洽,又在一起玩惯了,如今这里没有外人,凑在一堆东南西北的说的自然是男孩子之间的话题,无外乎,有什么好玩的,哪天约了一起去玩;得了什么好玩意,显摆一下;也有玩闹胡扯的时候,不过因为今天多了个小裴玉,所有大家都有意无意的收敛了些。 听一群男孩子扯皮笑闹,是裴玉从来没经历过的,如今听来也算有意思。就吃着二师兄塞在手里的冰瓜果,老实的听着,听到乐处,跟着笑笑,兴致来了也凑上两句,又不时拈起果盘里的小碎冰块含化在嘴里,玩笑的想着,能多蹭点就多蹭点。如此这般倒是真不觉得闷。 叙够了,聊的也差不多了,着迷马吊的四师兄提议打马吊,得到大家热烈响应,就收拾出桌子准备开打。马吊是四个人玩的,六个师兄弟多着两个。裴玉自动退出。她对马吊不感兴趣,只大概知道,马吊差不多就像是麻将的祖宗,不过是纸制的牌。在明朝很流行,记得现代好像有人曾经说过,明朝亡国就是因为官员们太沉迷于打马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由此可见,这个时候的人们是多么的喜欢玩马吊。 赵鹏程也退出,原因和裴玉差不多。家里的长辈都不怎么玩这个,说玩一下可以,但是不可沉迷导致玩物丧志,所以他对这个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两个闲下来的小的就各据一方,各玩各的。两人本就不对付,当然不可能凑一起互相找堵心。裴玉占了贵妃椅,脱了鞋,趴在上面翻书。 赵鹏程寻了张宽大的椅子,怎么舒服怎么来的窝在里面看书。 看两人这样,大师兄、二师兄都觉着担心,只是该说的早就说过了,如今真已经没什么能劝的了,也只好随他们去,大概日子久了,都大点了就没事了。在他们看来,裴玉、赵鹏程这两个小师弟都是极好的,聪慧过人,学业好的没得挑,家里又教养的好,知礼守仪、进退有度。虽然他们几个做师兄的自小也是在人们的赞许里长大的,但却自认比不过这两个小的。想来也许正是因为两个人都太过优秀了,所以才会互相看不顺眼吧。有大智慧的人都难免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何况是两个幼子。不过,不还有个词叫“惺惺相惜”嘛,他们是真心的盼望着两个小的能有这么一天。 马吊热热闹闹的打着;裴玉专心的看着手里的书;赵鹏程随意的翻看着手里的书,炎夏时光在凉房宜人的凉爽里过的飞快。许是冷的吃多了,又在凉屋子里不活动的呆的久了,裴玉突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倒是没引来什么注意。 揉揉鼻子,感觉有点不通的样子。就想着要出去转转才行,如果因为贪嘴而感冒,可不好看,就收了面前的书,下了贵妃椅,穿了鞋,来到二师兄身边,说想出去转转。 下人都遣远了,再去找来也麻烦,二师兄就想放了手里的牌,自个领着她出去转,只是大家玩正的高兴,都在兴头上,自然不肯放人。略做商量,就不顾裴玉反对,交代赵鹏程跟着去,嘱咐过要好好照应,就把两个不情不愿的小人一起推出了房门。 裴玉暗自气恼,师兄们肯定是故意的,又出这幼稚的招数想要缓和她和赵鹏程的关系。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实质的矛盾,不过就是看不对眼而已,非弄在一起岂不是两看两生厌,情况只会更糟糕。她可不想哄孩子,而且还是个别扭的不行的孩子。带着不满、赌着气,裴玉随便找个方向就走了出去。 赵鹏程也不情愿,但推都被推出来了,师兄们都交代下了,也就只好不远不近的跟着裴玉,却不愿去看她。想扔了她不管,但是尹俯这么大,她又这么小,真的走迷了他也不好跟师兄说。 凉房建在尹俯花园里面,裴玉小胳膊小腿的,再怎么转,一时半会也出不去这么大的园子。此时已近黄昏,西天红霞满布,园子里又花木茂盛,景色着实不错,只是各处乱转的始终一前一后互相不搭理的俩孩子都没心情赏就是了。 也不知转了多久,暑热加上心里的躁意,慢慢的消去了裴玉身上的寒气,身上又起了汗腻,高温开始让她不舒服。大力气的扇着手里的团扇散热,裴玉是想回凉房的,但是,她不记得回去的路了,又不愿意在赵鹏程面这小孩前承认自己不认识路了,免得被他笑话,裴玉索性就随便走,花园就这么大,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走回去了。然而非常意外的,就这么胡乱转着,却被她转到了一处好地方。 花木环绕里的隐秘之处,一方小池,数丈见方,引活水而来,青石围岸,池底透白鹅卵石清澈可见,却不见养了水草鱼虫在里面,干净非常。大概是俯里的主人有好游水的,才专门建了这个地方。 爱不释手的围着小池转了一圈,裴玉想下水游泳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很久没游过了,不知道泳技退步了没。但是,看看不远处站着的都不肯看自己的赵鹏程,她有些踌躇,总觉着当着他的面脱了衣服游泳不合适,具体哪里不合适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想着就觉得不舒服。 犹豫再三,她还是开口说:“五师兄,你回吧,我在这里玩儿会,过会让二师兄过来接我就行。”想把人支走。 ------题外话------ 既生瑜何生亮 第十章 自作孽该被咬 赵鹏程抬眼去看裴玉,意外于裴玉竟然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却又很快的把眼光调向别处,说:“师兄让我看着你。” “你回吧,我自己没事。”裴玉继续说。 理都没理她,赵鹏程自顾自看着别处玩,心里却腹诽着——没事才怪,现在就一副恨不能扎水里玩的样子,他走了,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呢。 “让我自己玩会儿行不行!”他的态度让她恼的慌,说出的话不受控制的带上了情绪。 这次赵鹏程抬头给了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那意思是说——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啊。然后继续玩自己的。 裴玉就这么被堵的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邪火上来,扔了手里的团扇就动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走就不走,谁怕谁啊,这个泳她还就当着你的面游了! “喂,你想干什么!”他知道她恼了,扒衣服就是要下水了,急忙出声阻止。 “用你管!” “没大人在,你不能下水。”赵鹏程急步跑过去,挡在她身前,制止道。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玉已经利索的脱的只剩一条里裤。“不用你管。让开!”说着伸手就想推开身前的赵鹏程,只可惜力气小,推他不动。 赵鹏程觉得这时候的裴玉胡闹的厉害,不可理喻,瞪着她不肯让开。 费了老大的力气也没推开赵鹏程,裴玉突然停了推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道:“五师兄会游水吗?”。 赵鹏程一愣,才回道:“问这个做什么。” “会,还是不会。”裴玉挑衅的看着他。 盯着她的脸研究许久,赵鹏程大概猜出她想干什么了。“你想推我下水?”他眯起眼睛,危险的说。敢! “说对了。”裴玉说,话音起抬脚踹人,话音未落赵鹏程已经掉进了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 裴玉想,赵鹏程这个岁数的小孩都是会游泳的吧,尤其是男孩子,就算不会什么蝶泳、蛙泳的,狗刨总能挠两下吧。然而很快,看着水里只挣扎了几下,就开始往下沉的人,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来不及多想,懊恼的暗骂一声,裴玉就一头扎进水里,捞人。 真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裴玉终于把已经晕了的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赵鹏程弄上了岸。顾不得已经累的脱力,赶紧去探他的鼻息。 谢天谢地,还有气。心里一松,裴玉直接瘫倒在了地上。看着呼吸还算均匀,知道他大概是被呛晕的,好在救得及时,没怎么灌进水去。裴玉没有力气的伸脚踹两下还晕着的、吓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就不管不顾的大字型的仰面躺倒在了地上。真是一点力气都没了,看着已然红霞遍染的天空,她不停的大口呼吸,恢复体力,安慰自己受惊的幼小心灵。这泳游的,吓死她了…… 待稍微恢复些体力,她才起身去推躺在地上的赵鹏程,想把他弄醒。试了几次都没有反应,就转而拍他的脸,边拍边唤:“五师兄,醒醒,醒醒。” 眼睫毛微颤,凤眼轻启,短暂的迷茫之后,他猛然坐起,一把将蹲身在跟前的裴玉推出老远跌坐地上,然后蜷身抱膝缩做一团,脸埋深埋在膝间,小小的身体不住的发着抖。 这孩子被吓坏了吧。裴玉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人家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人家还是个孩子呢,也没做什么得罪自己的事,不让她下水也是怕她出危险。 不敢抱怨的拍拍屁股起来,她小心的凑回他身边蹲下,小声的问:“五师兄……你没事吧……五师兄?” 许久都得不到回应,裴玉试探性的用手碰了碰他的肩头,感觉手下身体的轻颤着,却并不抗拒她靠近,就安抚的把手掌搭在了上面。 “五师兄,你还好吧?……没事了,别吓我……是我不不对,你别气啊……五师兄,你没事吧?……”裴玉觉得自己安慰的挺笨拙,但这种时候也不是口吐莲花的时候,只希望五师兄能给个反应,没吓坏了才好。“五师兄?……”说了这么多都没个回应,裴玉心里真有点慌了,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真的不会安慰人啊!怎么办才好?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回,终于想起爹娘每次都是抱她在怀里哄的,她决定有样学样,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看看身高的差距,她只好跪直了身子,然后伸出短手把赵鹏程圈进了怀里。轻拍着怀里的人,嘴里不忘用大人的语气念叨着:“没事了,乖,没事了不怕啊,不怕。” 怀里的人突然抬了头,紧接着就有剧痛从肩头传来。 是赵鹏程一口狠狠的咬在了那里。裴玉疼的冷汗都下来了,却自知理亏,如今没立场发作,只好忍了痛继续软声细语的安抚着。太狠了吧,不掉块肉也得留疤。 不知道是咬她一口解气了,还是安抚管用了,慢慢的怀里人的轻颤随着她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安抚,一点点的减轻,直至完全消失,咬在肩头的嘴也终于松了口。赵鹏程的变化让裴玉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些,也更用心的安抚着。想着咬就咬了,只要小孩子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好,不然她真的就罪过了。 “你个坏蛋。”突然的,怀里传出这么一句带着气恼的话。这样孩子气的话让裴玉想笑,却又不敢,只好忍着笑意附和道;“是,我是坏蛋。不气了啊。” 没想到小大人一样的他也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是啊,他才七岁大呢,可不就是个孩子,再怎么聪明,会惹人生气也不过是个孩子,真不知道自己这个“伪小孩真大人”是怎么了,竟然和个孩子别扭了那么长时间,越活越回去了。裴玉难得的检讨了一下。 “走开,谁要你抱。”小孩继续发脾气,嘴上说着却仍旧埋着头,并不动作什么。 “好,不抱,等你身上的衣服干了就不抱了,不然会感冒的。”裴玉手下安抚不停的继续轻拍着,胡乱找理由继续抱着。这么热的天,两人身上的衣服本就轻薄,这会都快干透了,想感冒也难,倒是小孩子受了惊吓才不好弄呢。 “你要赔偿我。”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小孩继续闷声说。 “好,赔偿你。”裴玉随口附和,并不往心里去。 “以后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好,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沉默许久,赵鹏程又冒出一句:“疼吗?” “不疼了。”裴玉说,早就疼过劲没感觉了。 刚说完,就觉得肩头又有刺痛传来,下意识的想躲,却又更快的发现是他在添那个伤口。瞬间僵硬了身子,无语问苍天了——他家大人没教过这种土办法只能自己用,不能用在别人身上吗?咬一口她也认了,还舔,嫌你赃好不好。 ------题外话------ 会狗刨吗? 第十一章 探病 二师兄生辰宴第二天。 裴玉告病——逃课。因为肩膀伤的厉害,有不敢让爹娘发现,怕他们担心是次要的,被问起原因她也不好解释。只好偷偷的敷了药,窝在房里不出门。逃课偷懒的事她做惯了,爹娘自不会怀疑什么。 她觉着有点郁闷,踹人家下水是她的不对,被咬她也不冤枉,可是一想起被舔,她还是忍不住汗毛直立,虽然已经洗过、用酒消过毒了,可还是觉得脏兮兮的。这要是她再大点,再被知道是个女的,那清白算是彻底没了。 心情欠佳,不宜上学。 赵鹏程告病——发烧了。起因不详,大人怎么问也什么不肯说。好在精神看着还不错,就没再深究。他可是一大家子人的宝贝疙瘩,不能有半点闪失。 众师兄们,上课集体走神。什么情况?俩人一块告病。 不免想起昨天两个小的从外面回来时候的模样:赵鹏程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有明显的土痕,头发还透着湿。裴玉衣服还算整齐,但头发也是湿的。而且两人之间的气氛……嗯……很微妙,怎么个微妙法四个师兄谁也说不上来,但是就觉着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又让人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打架了?不像,怎么看裴玉也打不过赵鹏程。那发生了什么呢?众师兄盯着俩人研究了一晚上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今天又这样,怎么能叫他们不好奇。 湿发、皱衣服、土痕,从这些里面能发现什么呢?又有什么联系呢?值得推敲啊。 另一头,看着集体神游的四个学生,石先生很无语。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都出状况,昨天不就是尹天佑生辰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搞出今天这个样子……管他发生了什么塌天的事,只希望这种情况尽快过去、快过去,让他光耀师门的好学生们快点恢复正常。 昨天注定是个特别的日子,某些东西发生了微小的改变,而改变一旦发生,那怕它再微小,随着时间推移,总有一天会显现于人前…… 第二天,赵鹏程病好,来上课了。 师兄们围着他追问了半天,他也没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只说不小心跌了一脚。不好往外说的,说被个比自己小的孩子给踹水里了,不会游泳都给呛晕了,还被比自己小的孩子救上来,那不丢死人。 好不容易挨到上课,摆脱了精明师兄们的追问,赵鹏程心里偷偷松了口气才端正姿势坐好,准备像往常一样专心听课时,意外的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瞥向空着的邻桌,他模糊的知道原因在那里。 她又病了,这一病又不知道多少天不能来私塾了。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是他真有点担心。 是她害他落的水的没错,但救他出来的也是她,她身体本来就那么不好,这么一闹不知道又要病到什么时候。而且他还咬了她一口,咬出个那么深的血牙印子。真不知道当时是吓傻了,还是气疯了,怎么就下得了那么狠的口,事后想想自己都觉得牙酸,替她疼的慌……他有点后悔咬了她。 “要不要去探望她呢?”赵鹏程眼睛看着先生,作听课状,心里却拿不定主意的想着。他们一向不对付,话都少说,交情更谈不上,真要去了,一定会让人觉非常奇怪吧。 其实,经过那件事情以后,他觉得裴玉这个小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想起那天她抱着自己软声细语安慰的样子,虽然觉得别扭,但当时却是真的让他没那么害怕了。转而,又想起她答应自己的话,他漂亮的凤眼里有愉悦的神采闪过。 突然很想能早点见到她,好让她实现答应下的话。……还是再等等看吧,说不定明天她就来上课了呢。至于那个血牙印,大不了以后对她好点就是了。 然而,又过了三日,裴玉依旧没来私塾。 坐在学堂里,赵鹏程开始忍不住时不时的、纠结的去看空着的邻桌。 怎么还不来,这都多少日子了,怎么病了这么久,是不是和肩上的伤有关系呢?这三天,赵鹏程每个早晨都想着能看见裴玉走进学堂的门,可每次都看不到,他觉得心情很不好。按照大人的说法,那是因为失望,可他又为什么会因为裴玉不来私塾而失望呢,他却想不怎么明白。去给她送个伤药吧,在这里七想八想白白的让自己不高兴。而且,是送药,不是探望,只是家里正好有从京城带回来的上好的金疮药,人又是他咬的,送个药也说的过去。 他向来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孩子,主意一旦拿定,不待散学,就吩咐书童回府取伤药,一并知会了家里中午会回家晚点。 散学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马车里,一路往裴玉家去。手里攥着伤药的小瓷,他心里还是有些小复杂,虽然送药这个理由怎么看都说的过去,可是,毕竟他们之间以前真的非常不对付啊。 她会高兴他去探望她吗?不会像以前一样给他冷脸子看吧?他是去送药的,她该感谢才对,再说她都答应什么都听他的了,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待他了吧。……可万一她还是那个死样子怎么办?要是那样,就把药砸她脸上,骂她句不识好歹,然后扭头走人! 用了很长时间在心里预演过此次去裴家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和应对方法,赵鹏程终于稍稍定下心来。攥着手里的药瓶,心情有些沉郁的咬了下唇,真不明白自己这是何苦来哉,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裴玉,你要是敢让我难堪,以后我绝对、绝对不再搭理你了”赵鹏程倔强的想。 他是一个骄傲的孩子,放下自己的骄傲,去就另一个孩子,希望能够获得友好的回应。他还太小,小的连自己的心思都还想不明白,但他足够勇敢,勇敢的顺从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马车一路前行,载着有些忐忑的赵鹏程。 当有下人隔着房门说,赵鹏程来了的时候,裴玉正全身上下只穿条裘裤的盘腿在床上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头发胡乱的盘在脑后,身旁还散着几本闲书。 这些日子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天气热,肩上的伤口不能捂着,又不能被家里人发现,她索性就插了房门,脱光了在房里呆着看看书、吃吃瓜,慢慢的等伤口愈合,日子过的甚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