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逆袭之痞女成凰》 001 前尘往事 柳青青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能感到扩张的肺叶碰到那冰冷的剑尖。温热的血化作一条细线,顺着剑身从她肋间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融入覆盖着积雪的地面,顷刻晕开这片苍白间的点点艳色。 她的唇角微微向上,舌尖却死死地抵住了齿关,暗自吞咽着喉间不断上涌的腥甜。从始至终冰冷的眸光,静静地落在和她对峙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右手上,是一柄锋利的长剑。剑的前端正嵌在她体内,不知是没有了力气,还是插偏了方位,卡在了她的两根肋骨之间,难以再刺入分毫。 而她手中的无尘剑则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男人的心房,半截剑身在男人的后背上泛着泠泠寒光。这也是她爱用这柄剑的原因,薄如蝉翼,从不染血。 男人眼中的杀气渐渐散了,褐色的瞳仁涣散,空洞洞的。 那是她所熟悉的,对死亡的恐惧。 这个男人……就要死了! 果真,拔剑的那一刻,男人的身体彷如失去了支柱般轰然倒地。血从男人胸口破碎的伤处汩汩而出,浓厚的血腥味,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她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这次杀的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一百零八个!从拂晓到日落!她一人,就把这满是落雪的洁净密林,变成了血腥的炼狱。 她低头小心地拔出了肋间的长剑,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娴熟地洒在了伤口上。 清晰的刺痛叫嚣着,她不可抑制地抽了一口冷气。几乎在同一刻,身后拂过一丝异样的气息。 多年所受的训练,本能地让她在转身的同时,挥剑刺向那人的要害。 可是……还是晚了…… 玄衣男子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心窝,如同她的无尘剑,锋利急速,又不同于她的无尘剑,剑身染血。 玄衣男子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胸前的伤口,发出一丝冷笑,“哼……好本事,本王精心培育的一百零八个死士,竟都成了你的剑下亡魂!” 柳青青握着无尘剑的手紧了紧,放弃了再次用力刺入的念头,偏了半寸,未达要害,不足以致命。 “听说当日白玉熙从千人之中,只选出四名暗人,个个手段非常。为首的那个,更是从未失过手,是他手中最利的一把刀!本王倒是想看看,这把刀到底是怎么一个利害的模样!” 话音一落,玄衣男子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银质面具,墨黑的瞳仁却因为她眉心殷红的朱砂痣而放大,“是你?!你是艳杀?” 柳青青微蹙了蹙眉,这么多年了,对这个名字还是如此陌生。 “怎会是你?竟然是你!好!真好!难怪那夜之后,本王费尽心力都寻你不着,你……你居然是太子府的艳杀!”玄衣男子狠狠地扔掉了手中的银质面具,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却抑制不住话中透出的讥讽:“艳杀,没想到本王会提前得到消息,找个替身走这一条亡命之路吧!” 柳青青的唇角化出向上的弧度,本就绝艳的面容,因为这一笑,更是顾盼生姿,晃得对面的人心神一荡。 “为时未晚!”平和清晰的,那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 “嗯?”玄子男子疑惑的神情,却凝固在了他脸上,眉心不知何时添了一抹狭长的红痕。 剑过眉心,太子府一等暗人艳杀的必杀技,她耗尽真力的一击。 “你……”玄衣男子的口张了张,终究还是来不及说出完整的话,握着匕首的手一松,如同先前的那个男人一样,倒在了雪地上。 她平静的眼波划过脚边了无生息的尸体,往后挪了几步,就近靠在了一棵粗壮的冷杉上。早就不堪重负的树枝微微颤了颤,飞絮般的碎雪飘下来,落在她漆黑的发上,轻薄微凉。 她抬头,望向了天空,暮色沉沉,一日的美艳浮华即将耗尽,不是个吉祥的兆头。心口的钝痛阵阵而来,穿心而过的匕首清楚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不!她不能拔!这一剑,穿心而过!她此刻拔剑,只怕会立时魂归黄泉!不!她不能死!至少……此刻不能!要再见他一面!一定要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她本已握住匕首的手,顿了顿,转而摸入怀中,掏出那颗傍身的续命药丸,捏破蜡封,急急推入口中。 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过后,她暂时放松了下来,把豪饮了百余人鲜血的无尘剑收回剑鞘,顺带拽下挂在腰带上的银哨。 一声声断续无力的哨声回荡在林间,雪光里终于响起了马蹄声。 咈咈……咈咈……咈咈…… 飞驰而来的骏马停在了她身旁,略微扩张的鼻孔发出一连串短促的鼻音,雪白透亮的鬃毛随着脖颈的动作瑟瑟而动。 她抓过了缰绳,“闪电……带我去找他!”最后一丝力气似乎在上马的那刻用尽,她无力地趴在马背上。 雪不知从何时又开始下了,起势无声,阵仗却凶猛。鹅绒似的,迫不及待地往下飞落。皑皑雪幕间,看不清那一人一马,唯有马蹄急促地踏雪声,响彻林间…… 雪层层在她的身上积聚,绵密柔软,她竟然不觉得冷,反而生出了一丝温暖。浅浅的梨涡漾在唇边,她舒适地闭上了双眼。 有多久没有如此安宁过了?有……十六年了吧!从八岁被选为暗人,接受近乎残酷的训练,从末等一级级晋升,掩藏原本爱调皮玩闹的性子,做这个如木雕泥塑般喜怒不行于色的艳杀,为当今圣上,云国的君主,做那些暗杀刺探,见不得光的勾当,整整十六年!时时刀光剑影,刻刻小心谨慎,到今日,这颗悬着的心,终究是可以放下了!生死,生死,生时才怕死,她一个将死之人,此刻,自是无惧无畏了! 马儿疾驰的脚步,在太子府朱红色的大门前骤缓,徐徐绕过府邸的院墙,拐入右侧的小巷,在一座极普通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柳青青睁开眼,那扇紧闭的黑色院门,让她萎顿的精神猛地一震。勉力翻身下马,倚在门边略调了调气息,就急急推门而入。扶着墙根,从院里通往太子府后院的隐秘暗道而出,遥遥望见远处一顶颇精致的亭子里,相拥而立的一对年轻男女。 今日的目力出奇的好,远观两人的形容,却如同立在近处,看得清晰明了。 女子肤如凝脂,黛眉秋眸,楚腰纤纤,是个一等的美人,名唤梅妆。而把美人梅妆仿若珍宝般小心拥入怀中的华服男子,正是她临死前,铁了心也要见上一见的人,当今云国的太子——白玉熙。 看来老天爷薄待了她一辈子,终究不忍,在最后,赏了她一个恩典,让她如愿以偿。 她抬手理顺鬓边的乱发,拢了拢雪色的披风,遮掩住一身的血气,如常地缓步向亭子走去。 走至亭前,美人才看到柳青青,瓷白的手轻轻推了推,挣脱了白玉熙的怀抱,提了裙摆,害羞地急急踏下亭前石阶,匆匆离去。 越过柳青青身旁时,她看得分明,美人娇若芙蓉的面庞略带浅笑,却掩不住眉梢眼角现出的敌意。 是了!敌意!这个叫做梅妆的女人,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对白玉熙的心思。可见她的心思是如此明了。既如此明了,她跟在白玉熙身旁已逾十载,他是真不知晓?还是装作不知晓?到了此时,她倒想清楚地问上一问。 “殿下此时根基未稳,冒险除去颐安王及其余党,是想为梅妆报那灭族之仇,早日解她心中之恨?还是为了向陛下奏请立梅妆为太子妃之前,扫清朝中的障碍?” 她抬头看着白玉熙,明明是如烈日般明亮耀眼的脸庞,眉宇间飘散的却是拒人千里的冷漠。这份冷漠,那么自然,仿佛他天生就是如此。这样的他,从来都让人难以亲近,自然也不会回答她探寻他心思的问题。 “十年前,我被殿下选中,从陛下训养暗人的地宫,来到这府里。潜入安国,暗中制造事端,挑起了两国战事,殿下的兵权由此而握。殿下说我有功,赏了我宝剑无尘,价值百金。” 她沿着石阶缓缓而上,把手中的无尘剑轻放在了亭间的石桌上,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八年前,西北大乱,殿下临危受命,亲帅三军应战。我夜入敌营,取了将领首级。敌军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殿下兵不血刃,不战而胜。殿下说我有功,赏了我良驹闪电,价值千金。三年前……” 顿了顿,她抬起头,直视白玉熙依然云淡风轻的双眸:“三年前,殿下和临康王同为储君人选。我舍了这一身清白,终引得临康王犯下大错,殿下乘机夺位。殿下说我有功,赏了我金缕玉衣,价值万金。此番,我屠尽颐安王及其死士,共一百零九人。此后,云国之内,再无势力能与殿下抗衡。我可算有功?殿下可有无价之宝赏赐于我?” “你且说来,力所能及,定让你如愿。” 终于等得白玉熙开口,惯常淡漠的嗓音,在此时听来,却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她心口。所幸今日这颗心早已被利刃刺透,痛到极致,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了。 “都说人心无价,情意更无价,我想要殿下的心,殿下的情。殿下,可肯给?”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所有的顾忌,在这一刻,全然抛却,她没有明日了,好坏,也不过这一时半刻。 “如若你要的是这个,那今日,你便回地宫吧!这次的赏赐,我以无价的夜明珠相抵,明日会叫人送到地宫。”白玉熙的声音冷漠得叫人心寒。 “殿下定要如此吗?我随侍殿下身旁十余载,尽心尽力,难道就不能换得殿下半分怜爱?”她近乎卑微的乞求,不过是拼不过心中的不甘,为这二十四年晦暗的人生,寻得些许光华。 “如若你要别的,即便世间罕有,我费些心思,为你寻来便是。但这心,这情,我早已给了梅妆,一分一毫都不曾剩下。没有的东西,我如何能给?这份心思,你若一直藏着,我装作不知便是。今日你既说出口,你我君臣之情,便已尽了。这些年,你确实尽心尽力,我会禀明父皇,给你一个妥善的安置,定让你一生衣食无忧,安享荣华。”白玉熙决绝转身,挺拔的背影,比他的神情更冷漠:“带上你的无尘剑,回地宫去吧!” 从来不曾听白玉熙说过这么长的话,用他略微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好听得如同静寂的月夜里,悠悠响起的琴音。如此婉转动人,诉说的却是他对别人的浓情深爱。深情如他!绝情如他!妄想了这些年,执着了这些年,期盼了这些年,此刻,听到他这番话,这些年的情爱终究是枉付了! 心口的钝痛再次传来,续命药丸的药力发挥到了极致,这具身躯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她忽然笑了。 “白玉熙!” 这个在心间环绕过无数遍的名字,第一次从口中喊出来,显得那么陌生,却牵扯着她此生最后的希冀:“但愿来世,不再与你相遇!不再为暗人!不再执剑杀戮!不再痴心错付!” 模糊的视线里,白玉熙正徐徐转回身,她无力再看了,也不想再看了,缓缓闭上了疲惫的双眼,任由身体倒向那无垠的黑暗里…… 002 梦醒重生 一梦悠长,静寂且安宁。除了略略感觉有些清寒外,诚然是个再舒适不过的睡梦。 回顾一生,究其短命的缘由,无非‘好色’二字。论起起源,颇为久远。依稀记得她儿时,那一脸书生相,却颇具江湖气的爹,整日里如蜜蜂见到糖一样黏着她好看的娘亲。在好色这一点上,她大致是随了她爹,占了个先天。 初时,她愿意追随白玉熙,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几位皇子里,相貌最英俊的一个。原以为等她把一个人生生看厌了以后,热情便会随之而消。却不料,白玉熙这副俊美的皮相,愣是在云国众多男儿中,拔了个头筹,百看而不能生厌,这正是所谓的后天。先后都占了个全,就难怪她花信之年,早早魂归黄泉。 正唏嘘间,腹部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闷闷地一击,顷刻就把消失的痛感悉数拽了回来。疼痛在体内迅速蔓延,很快就到了她不能忽视的地步。 终于,逼得她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明亮的光亮*辣地刺过来,眼前不适地一黑,神思混沌,双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周遭吵杂的声响。 厮杀!是以命相搏的厮杀!至死方休! 她的身体习惯性地紧绷,十八年间频繁发生在生命中的场景,即使不看不听,也能光凭嗅觉闻到那激烈碰撞的刀剑上,冷冽尖锐的血腥气。 黄泉路上也如此不太平吗?! 她支起上身,靠坐在一棵桃树上,揉着腹部胀痛的穴位,抬眼看向了不远处那正在厮杀的一群人。 炎炎烈日下,一抹紫色的身影飘移于数十个执刀的黑衣人之间,甚是惹眼。他的剑招极为凌厉,出手极快,一招之内已转换了数个手法。刀锋的冷光频频向他刺来,皆被他快速变化的身形一一避过。衣角翻飞,发丝轻扬,看不清他的样貌,唯见得那握剑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隐隐透着羊脂玉般的微光。 是他!公仪璟?!夕国的二皇子!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有些恍惚,一时不能搞清楚眼前的状况,眸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群正在厮杀的人。好一会儿,终于从略微久远的记忆中,翻找出了这些黑衣人的样貌。 似乎……似乎是九年前和她一起暗杀公仪璟的同伴!他们不是和公仪璟同归于尽了吗?怎么都还活着?难道是她的幻觉? 她抬眼环视四周。烈烈的日光,艳艳的桃林,纷飞的落花,乃至空气中浮散着那混合着血气的桃花香,都和记忆中毫无二致。 茫然间,林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她抬眸望过去,方才厮杀得正欢快的一群人,此刻全都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满地落花之间,已然都没了气息。 她的心猛地一沉,分明记得,那日公仪璟死在她的剑下。无尘剑刺入他心口,那破皮穿骨的声音,她至今都能清晰忆起。他那一对墨黑深邃的眼睛,就那么幽幽地看着她,平静坦然得让人心生畏惧,是生平唯一一个让她感到惋惜的对手。 这个如传说般存在的男人,十三岁便成为夕国剑术第一人,十五岁领兵出征,自此缔造了夕*队不败的神话。如若他只是一个不识情趣的粗莽武夫也就罢了,偏偏他还顶着夕国第一美男的头衔,闲时抚琴吹箫,填词作赋。不知收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真真是一朵盛开在纨绔皇族中的奇葩。 她一直都不明白,只带了几名随从的公仪璟,为何在那时偷偷潜入云国边境。这无疑让白玉熙平白捡了个漏,提前把未来可以预见的大麻烦,消解于无形。 现在想来,她们当时的手段,算不上高明。布局让公仪璟中了暂失功力的药粉,等不及药力全然发散,便在中途截杀。着实没讨得多少便宜,前前后后百十号人,都把命赔在了桃林里。也委实是她运气好,虽被公仪璟随手扔出的石子砸中死穴,却因为药力少了几分力道。昏了半日,悠悠醒来,恰巧是药力全然发散的好时机,又恰巧公仪璟因为屠尽众人,神思松懈,才让她一剑击中,把这个传说终结在了他二十岁那年。 可见冥冥之中自由主宰,万事逃不过因缘,如公仪璟注定会死在她剑下,如她注定会爱上白玉熙。 又是一阵唏嘘,回过神的时候,手背上一片湿软,低头一看,一只净白的小狗崽,团在她手边。看来是饿了,正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着她手背上不知何时溅上的血点,舔一下,她的心就跟着颤一颤。 如果说,先前的情景,她勉强能说服自己是幻觉,那此刻这只从未出现过的小狗崽,还是幻觉吗?她这双尚算细嫩的十五岁少女的手,还是幻觉吗?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抬手摸向了小狗崽的头,真实绵密的手感,让她从指尖麻到了头顶。 小狗崽显然没察觉她的异样,不断地把毛茸茸的脑袋往她手心拱。拱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她拱回了神。她猛地抱起小狗崽,把脸埋入它背部蓬松的毛皮里。 是……是重生了吗?!她的心底掠起一丝哀凉,为何要重生呢?这不堪的人生有何值得重生?十五岁!正是她入太子府的第二年。 小狗崽被她抱得颇为不适,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她放下了小狗崽,愣愣地看着明媚的天空。半晌,西北方窜起一股带着青烟的光亮,那是暗人之间用来传递信号的类似烟花的流火。它的闪亮预示着下一批暗人,即将到来。 如果她没记错,上一世,她和下一批赶来的暗人一起粗粗点了下人数,就匆匆挖坑把公仪璟和这些死去的暗人一起埋了。 如若……如若找个替身,骗过这些人,让他们以为她也死在了这场厮杀中。那么,她就可以摆脱暗人的命运,做回柳青青,重活这一世? 念头一起,她的目光快速地在一堆尸体中游移。 真真是天赐的良机,公仪璟这次出行带的几名随从里,有一个身量和她差不多的姑娘。所幸那时,她剑术未精,怕出了意外暴露身份,所以每次执行任务,都不厌其烦地用人皮制成的面具易容成他人。此时要把这位侍从姑娘易容成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一番忙碌完毕,她环视四周,那仰躺在落花间的紫色身影依然如此惹眼。 世人把白玉熙和公仪璟二人合称为日月二公子。日的耀眼明亮,她见识过了。可这如月的容貌,该是如何?她很是好奇。前世那日匆忙,未及细看,今日这机会,岂容错过?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思虑间,她已走到公仪璟身旁,俯身用手细细地沿着公仪璟脸颊的轮廓来回游移,想揭开那易容的人皮,却意外探得他颈侧跳动的脉息,手形猛地一变,习惯性地扼住了他的脖颈。 为何要杀?!真真是给白玉熙卖命卖成习惯了! 她自嘲地一笑,松开了手,须臾犹豫之间,早已失去探看的良机。暗人所骑马匹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听蹄声,转眼可至眼前。欣赏美色是闲事,保命才是正事! 她果断起身,抱起小狗崽,快速撤出了桃林…… 凶险之地(上) 等了一日,折回桃林,循着记忆,找到当日掩埋之处,见上方那纷乱的马蹄印,一颗略含隐忧的心,终于平稳落下。这是暗人们惯用的手法,让马匹把深埋处踏成平地,等第二年青草长出,一切都无迹可寻。 匆忙中抱走的小狗崽,也合该和她有缘。本想放它回归山林,奈何她在桃林遍寻,却仍不见母狗的踪影。这么小的狗崽,离了母亲,注定是活不成的。这是这一世里,第一个如此毫无戒心地靠近她的生命,它的信任,她岂能辜负?! 于是便抱着狗崽上路,反正没有目的地,一路闲闲走走,替它寻找果腹的羊奶,倒成了唯一的消遣。 走了几日,难免在心中计较。此番重生,既打定主意要离了太子府,离了夕国,自然要寻得一个安稳的去处。当今天下分崩离析,长年战乱,早已掏空各国财力。前世在白玉熙身旁,就曾听闻几个小国的百姓卖儿卖女,就为了换得一口活命的粮食。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地方,何谈安稳,自然是去不得的。 屈指算来,这乱世里,能让百姓丰衣足食的,唯云、安、夕三国。可惜这安国被她阴谋阳谋地一搅合,刚让云、夕两国结盟的大军给灭了国。这样一来,夕国就成了她唯一的去处。 拖拖沓沓地走了十几日,终到了云、夕两国交接的边境。 一路行来,盗匪横行。饶是这边境天高皇帝远,穗城的官府管制力有不逮,但在光天化日下,把招匪的启事贴在了衙门口,这群匪盗也委实胆肥了些。 柳青青抱着小狗崽站在衙门口专贴榜文公告的南墙边,身旁一左一右,立着一位叼着酥饼的后生,和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 后生含着酥饼,咬字不清地念着:“刮风寨招贤,每月上工五日,工钱十两,食宿全包,凡身强力健者,均可前来……上工五日就给十两银子,竟有这等好事?” “好事?”白须老者越过柳青青走到后生身旁,啧啧道:“后生,一听你这话,就知你不是这穗城的人。这刮风寨的银两岂是轻易能得的?” “哦?得不了?”后生拿下嘴边的酥饼,疑惑道:“你是说这上面写的,都是哄骗人的?” 老者摇了摇头,一脸的讳莫如深:“那也不是!” 后生挑眉,“你要说便说,别说一半留一半,让老子着急!” 老者撸了撸胡须,慢悠悠道:“后生莫急,听老朽和你细说!” “要说你就给个痛快,别咬文嚼字的让老子费神!老子是个急性子,往细里说,老子还真就不听了!” 后生抬脚便要走,老者手脚麻利,一把拽住。许是怕一肚子的八卦没处倾诉,会憋出内伤,忙道:“后生莫走,老朽不卖关子,快些和你说便是!” 后生闻言站定,抬手对着酥饼大咬了几口,把半张饼囫囵咽了下去,“这就对了!人生在世,图的就是个痛快,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 “这方圆十里,一共二十二座寨子,其中最大的莫过这刮风寨!”老者惯常地抛出了启开话头的一个疑问,“知道那寨子为何叫刮风寨么?” 后生用眼风扫了他一眼,似有抬脚要走的迹象。 老者轻咳了一声,见好就收地自己接了话茬,“就是凡打那寨子过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如狂风刮过,被卷得干干净净。” 后生嗤了一声:“不就是土匪寨子,一句话就说明白的事,你给老子扯上这么一大篇,白耽误老子的功夫!这一月十两的便宜银子,老子要定了!”说话间,一把撕下了那写着招贤启事的纸张,团了团,塞入怀中。 老者拽着后生,不肯松手,“后生,那地方凶险,莫去莫去啊!” “龙潭虎穴老子都来去自如,何惧一个小小的刮风寨!”后生梗着脖子,不耐烦地甩开老者的手,抬脚便走。 柳青青看着后生绝尘而去的背影,略想了想了,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没有奈何,刮风寨是去往夕国的必经之路,就算再险,她也必得踏上一踏。 因小狗崽在半道饿了一回,她寻羊奶费了些事,到刮风寨,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远远一看,寨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严重阻塞了道路。 看这个阵势,要过去且得这群人散去。正头疼,肩上被重重一拍,随后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 “嘿……小白脸,好巧,你也来了!” 柳青青定神细看,原来是方才叼着酥饼的后生,长着一张比姑娘更清秀的脸,也不知道谁更担得起小白脸这个称呼。 酥饼兄拖着腮,上下打量着身着男装的她,“依老子看……你还是算了吧,就你这没三两肉的小身板,连初试都过不了,就算排到了,也是白耽误功夫。寨子里的人可说了,只有过了初试才能留下吃饭。” 她瞥了瞥酥饼兄如细柳般的腰身,很是好奇:“酥饼兄,听你这口气,是过了初试了?” “那当然!”酥饼兄得意地扬了扬脖子,愣了愣,才回过味来,“你……你叫老子什么?酥饼?!老子可不叫酥饼,老子叫……”半天也没叫出名字,倒把一张小白脸憋了个通红。 半晌,酥饼兄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随便叫吧!” 柳青青微微点了点头,行走江湖,凡是不愿意旁人知晓底细的,莫不都弄个假名字来糊弄人。而这酥饼兄连用假名字都不屑,足见其真性情,对此人的好感,立时添了几分。 “过初试的,想喝酒吃肉的,就去那边。参加复试的来这边站好,等经过了实战的历练,就可以正式入寨了!”说话的人,大手一挥,一群人齐齐地分作两队。 站在复试那队的一位仁兄,两眼放光,悄悄挨到了此人身旁,低低问道:“实战要做些什么?要不要脱啊?有没有潜规则?有的话,我此刻就可以实战!” 那人嫌恶地一把推开这位仁兄,“你这是侮辱老子!老子像是这方面不甚明确的人?这人……谁让过的初试?赶紧来人把他弄走!省得老子看着眼疼!” 同一个称呼,在酥饼兄的口中喊得忒没气势,被这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一喊,顿时气震四方…… 004 凶险之地(中) 众人震慑之间,那位急于实战的仁兄已被人拖了出去,络腮胡扯着嗓门豪气万丈地继续道:“大伙既到了这,应该也知道咱寨子里干的是什么买卖。原先入伙,都讲究个投名状,现下也没这个讲究了。大伙抡起家伙干一票,表了入寨子的决心就成。干不了的,想走,我们绝不拦着!上那边喝碗酒吃口肉,也算没白来我们刮风寨一趟。留下的,今晚起就住在山下那几间茅屋里,等着买卖上门!” 话音一顿,便有几个人做摩拳擦掌状。 大汉豪爽一笑,“大伙也别急,买卖这东西,得看机缘,有时候一个月也来不了,有时候连着来好几天。” 也不知今天走的哪门子的机缘,话音刚落,就看到一辆马车往这边飞驰而来。 大汉顿时如打了鸡血般亢奋,“都瞧见了啊,天赐的良机,今儿这事,你们要是给办了,晚上就给你们摆入伙酒!” 众人被大汉豪气干云的话一激,齐喝一声,各自抡起早备在一旁的刀枪剑斧,一窝蜂朝马车驶来的方向冲了过去,跑出不足百米,又纷纷作鸟兽散了。 大汉啐了一口,“又是一帮怂货!”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账房先生,一边记账一边凉嗖嗖反驳道:“二当家的,这帮人敢上我们强盗窝里骗吃喝,也算不得怂货。只是临战心理素质差了些,毕竟咱这活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这位账房先生说的对,能干这买卖的,一定是非一般的人。比如那位临危不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酥饼兄。 只见酥饼兄,气定神闲地提着钢刀,看准时机,飞身一跃上了马车,扯了一把车夫的衣襟,顺势夺过缰绳,一甩鞭子,飞驰的马车即刻变了行进的方向。 二当家赞许地看着跳下马车酥饼,“干的好,你叫什么?” 酥饼皱了皱眉,幽幽地,看了站在一旁的柳青青一眼,咬了咬牙,决然道:“酥饼!” 人的适应能力果真强悍,不过一会儿工夫,刚才还真性情的酥饼兄,就学会了随波逐流。 “酥饼!”大汉用力拍了拍酥饼的肩膀,“往后你我就是兄弟了!” 酥饼重重地点了点头,还未来及说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就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老大,今儿走运了!是怡红楼的马车,除了银子,还有不少姑娘呢!”自觉进入车内善后的手下,献宝似的拽着一个姑娘下了马车,“特别是这个,俏得和天仙似的。” ‘天仙’二字,引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柳青青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是一位身量修长的姑娘,穿着素衣,未施脂粉,不见珠翠,极普通的一身装扮,却丝毫未掩住周身的艳光。那如同用细笔精心描绘出的五官,有着摄人心魄的明媚。 柳青青恍然想起儿时娘亲常常哼唱的小曲,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曲子里美人的容貌是否倾国倾城,她自是无从知晓。如若是真,想来也比不过眼前的这位美人。如此容色,世间绝无,定然可比天上的仙子,真真担得起‘天仙’二字。 众人惊艳间,美人开口一喝:“放开我!” 一把浑厚有力的好嗓子,再次惊了众人。 那个献宝的手下瞪大了眼睛:“你……你是男子!”说着便要扯开美人的衣衫验看真伪。 美人死死拽住衣襟。虽是个男子,但终归文弱,抵不过粗莽汉子的力气。挣扎之间,被撕破了领口,隐隐露出那纹在肩头殷红的图纹。 “还真是男的!”献宝的手下失望地松开了手。 美人双手交叉挡住外泄的春光,绯色沿着耳根快速铺开,越发生动美艳的一张脸,更让人移不开眼目。 柳青青对美色的抵抗力,一向微弱,何况还是个比白玉熙更好看的男子,一时不觉就看住了,根本没注意到,从车内走出的那个妇人。 满身珠光的妇人由车夫扶下了马车,刚站稳,抬手就甩了车夫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终于让柳青青回了神,耳内立即冲入妇人不逊于二当家的豪放嗓音。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换上女装准保没事!这是没事吗?是没事吗?!” 车夫也是个暴脾气,脸红脖子粗地朝着妇人吼:“他这种祸水,搁哪里能藏得住啊?先前他穿男装时的光景,你又不是没瞧见!一帮大姑娘小媳妇把车堵了个结实!要不是我的主意,连这里都到不了!” “你的主意,你倒有脸说!”妇人拉过美人被撕破的衣襟,“你看看,你看看,衣服都给撕了!” 车夫气急,“我哪知道这帮人这么禽兽,连男人都不放过!” 这一吼,一帮匪贼齐刷刷看向了车夫,个个怒目圆睁,但都没有出声。许是怕一出声,就真成为那个连男人都不放过的禽兽。 好一会儿,撕破美人衣衫的那个罪魁祸首,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娘的,要是传出去老子撕了男人衣服,干了禽兽事,老子这一世的英明岂不全没了!” 不得不说,这位仁兄联想及重新组合语言的能力极其突出,可惜是入了寨子,成了盗匪,这要是改行写满是风情月债的话本子,得虚构出多少赚人热泪的好故事,平白让世人少了许多茶余饭后的消遣,真真是可惜! 柳青青正替这位仁兄惋惜间,却听得这位仁兄一声轻叹。 接着,这位仁兄又猛摇了摇头,咬了咬牙,似做了个艰难的决定:“老子要杀了这祸害,免得他留在世上坏老子名声!”说话间,手中的钢刀就向美人直直劈了过去。 寒光一闪,柳青青只觉得脑子一热,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夺下了钢刀,护在了美人身前。 周遭不知是谁抽了一口冷气,真是抽出了她的心声。 实在是太鲁莽了!激怒了这一群贼匪,到时候一拥而上,岂是她一人能应付的?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念头刚刚在心中一过,这帮人就提刀冲了过来。 手中的狗崽不能放下,身旁的美人要牢牢护住,手上的钢刀又委实不趁手。剑法化成刀法,注定减了威力,再加上她此时才满十五,功力不足,几个回合下来,便露出了明显的破绽。满脸络腮胡的二当家寻着破绽,一刀挑落她手中钢刀。 随即,几十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她和美人的脖颈上…… 005 凶险之地(三) 柳青青抬眼望了望天,隔行如隔山,救人果真是个技术活! “小子,想英雄救美?”方才撕美人衣服的禽兽,反手把刀背往肩膀上一靠,眯着眼打量着她,半晌,轻轻拍了拍脑门,“呦……瞧我这记性,是英雄救英雄!啊……也不对,就冲你俩这两张标致的小白脸,应该是美人救美人才对!” 一番话连损带贬,听着着实让人堵心,柳青青咬紧牙根,冷冷地看了过去。 “你敢瞪我,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结果了你!” 禽兽大刀一挥,刀尖险险擦过美人耳侧,抵到了柳青青脖颈上,随即耳边响起一声惊恐的尖叫。 “哎呦诶!”中年妇人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拨开众人,急急凑到了禽兽身旁,连连讨饶:“这位好汉!这位英雄!您要打要杀的,能不能先把我的人放了?刀剑无眼,万一把他脸划花了,那我可就活不成了!” “你骂谁英雄呢!”禽兽威吓的气势,被这妇人一冲,立即没了七分,气闷地瞪了过去,“你活不活得成,干老子屁事!放什么人!刮风寨三不过的规矩,你没听过!” 妇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飞鸟过,走兽不过!人过,财不过!男的过,女的不过!”禽兽收了刀,把刀背搁在手心,掂了掂,朝马车的方向努了努嘴,“你说你的人符合里面哪条?” 妇人愣了愣,目光在一车姑娘和美人之间打了几个来回,跺了跺脚,道:“这么着,车里的那些姑娘,和车上的银子,就算我孝敬各位好汉的,您就把他放了吧!” “一车姑娘换他?”禽兽身旁一位也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歪过头看着妇人,“哎……我说花妈妈,据我所知,你怡红楼里的小倌生意可不大好。一年挣的银子,只怕还不够包这一车姑娘过夜的。人家都是弃车保帅,你倒好,倒了个儿,你……你不会是看着这小子细皮嫩肉,模样俊俏,想留着给自个儿当相公吧?” “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能有那心思!再说……他……嗨……我和你说这些作甚!”花妈妈打量了下说话的大汉,觉得眼熟,细细回想了下,猛地拍了下腿,“哎呦!这……不是赵大爷吗?头回见您的时候,就觉得您器宇轩昂,来历不凡,原来是这寨子里的!往后……只要您来,我保准让最红的姑娘陪您,这次就抬抬手,放我们过去吧?” 这一通话,说到大汉心坎里,暗暗朝花妈妈使了个眼色,往二当家的方向指了指,低低道:“放不放得我们二当家的说了算!” 花妈妈是风月场上见惯了的人,立即会了意,甩了甩捏在手中的帕子,扭了扭腰身,移步往二当家身上一贴,“哎呦!您是二当家吧!一瞧您就……” 二当家一把推开,不耐烦道:“行了!闭上嘴!老子顶烦你们风尘中打滚的娘们,嘴里没句真话!放人可以,就放你一个人,其他人,你回去拿银子来赎。道上的价,每个人一百两!”顿了顿,抬手指了指美人,“这小子……五百两!” 花妈妈不死心,柔着嗓子,对二当家卖弄风情:“哟……二当家的……这些姑娘,我买的时候拢共花不到一百两银子,您让我一百两一个赎回去,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二当家哼一声,显然不吃这一套:“你要是觉得贵,那就别赎了。这些姑娘正好留在寨子里,给我这几个兄弟做媳妇。虽说还是要被人睡,但被一个人睡,总好过做你院子里的姑娘,被千百个人睡。我还算做了件积德的好事!” 碰到硬钉子,花妈妈便收了风月场里惯用的那套,看着美人思虑了一会儿,如壮士断腕般咬牙道:“五百两就五百两!我立马回去,夜里就拿银子来赎人!他……你们可得给我好吃好喝供着,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了!” 姓赵的大汗凑了过来,轻声道:“花妈妈,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心人!相识一场,人我亲自给你看着,往后到你那儿,你……” 花妈妈也把头凑了过去,低低允诺:“只要你把人给我照顾好了,保准次次能让你抱上花魁!”语毕,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美人,带上车夫就急急走了。 安置完马车和马车里的姑娘,二当家才想起这儿还用刀架着两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撤了钢刀。 众人领命撤了刀阵,找了几根绳子,把柳青青捆了个结实。因为小狗崽不便于捆绑,便从她怀里夺了去,丢在了地上。 狗崽在地上滚了两滚,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出一米开外,掉转头看着柳青青,饱含泪水的双眼满是委屈。 柳青青心中一软,刚要开口喊它回来,它便撒开四条小短腿,跑到了二当家的脚边。 二当家拎起狗崽,眯着眼看了许久,轻轻放下,招来手下低声吩咐。手下小跑着打了个来回,把一个蓝色的锦囊恭敬地交到二当家手里。 二当家从锦囊里掏出一张小纸条,皱眉看了许久,转头问账房先生,“书呆子,这犬字,指的就是狗吧!” 账房先生的手猛地一颤,记账的笔从手上滑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桌上,“二当家,你是说……” 二当家叹了口气,“老寨主死前留下这个锦囊,让我们一定要照这里头写的办!这里头写的,不会就是这个小子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齐齐地看向了柳青青。 柳青青被看得心里发憷,目光扫过众人,看向了在场唯一算是熟人的酥饼。 酥饼似是会意,悄悄挪到了二当家身边,凑过头,看清了纸上那个工整的‘伏’字,啧啧道:“一人一犬,还真是这小子,你家寨主真是半仙儿啊,这都能算准!” 话音刚落,二当家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寨主啊,老梅我定然不负你所托!” 寨子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跪下,个个眼含泪光,场面甚是壮观。 柳青青看着震惊,还没明白过来状况,二当家又腾地立了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偏过头对着身旁的人吼:“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新寨主松绑!” 柳青青又抬眼望了望天,古人诚不欺我!果真善有善报!小狗崽啊!你这恩报的太及时了! 松了绑,柳青青抱起了小狗崽,奖励似地用力摸了摸小狗崽的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偏过头对二当家吩咐:“辟出一间干净的厢房,我要和他单独说会儿话,你们谁都别来打扰。” ------题外话------ 妞儿们~新文需要支持~动动小手指收藏下~o(n_n)o~ 006 毒妇人心 厢房内,一桌两椅,一张床榻,一方书案,皆用花梨木制成,没有繁复的雕花,样式极简,倒也干净雅致。 柳青青把盛过羊奶的空碗放在桌上,拍了拍狗崽滚圆的肚子,把狗崽放在了地上。狗崽抖了抖毛,亲昵地往对座的美人脚边蹭。 大抵圆毛能让人产生天生的好感,美人俯身,把狗崽抱到了膝盖上,白皙修长的手轻轻顺着狗崽蓬松的毛,带动那被撕破的衣襟跟着轻晃。 柳青青定定地看着美人那肩头露出的小半截纹身,开了口,“你……” 美人微微抬头,眼中有着未散的柔色。 柳青青轻轻一笑,“你把衣裳脱了!” 美人顺着狗崽毛皮的手顿在半空,一排贝齿咬在下唇上,面上像匀了层胭脂,煞是惹人怜爱。 柳青青一怔,如若是前世,十五岁的她,看到这样的情景,会如何?想来会凑上前好好地调戏一番。可惜,做了一世的艳杀,那爱玩爱闹的脾性,终究是回不去了。 “我想看看你身上的纹身!”她几乎能肯定,那是一只浴火的凤凰。经过火的淬炼,百鸟之王正欲展翅高飞。栩栩如生的图案,如血一样殷红的颜色,如此特别,自然会让人一眼难忘。 美人放下了狗崽,轻轻拂去衣衫上狗崽落下的几根白毛,对着柳青青微微颔首:“寨主方才解围,在下甚为感激,但族里定下规矩,这纹身,只有在洞房之夜,在下的娘子才能得见。寨主的要求,恕在下不能从命。” 天下哪有如此奇怪的规矩,大抵是推托之词。柳青青也不想勉强,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即是公子族里的规矩,那我也不好勉强。敢问公子,公子说的族里,可是安国凤氏一族?” 美人讶异,“寨主如何知晓?” “我……”这倒问住她了,难道她能说,她曾经杀过一个凤族的姑娘,验明正身时,曾细细瞧过那姑娘身上的纹身?! 她低低一笑,含糊道:“我的一位故人,她身上的纹身,和你的很像。” “故人?是啊!都故去了!”美人的眉头紧锁了起来,“我还不如那时跟着他们去了,也不会像……” 话音顿在这,她推敲他的言外之意,便道:“怡红院不是好去处,公子如若有别的去处,我可帮公子脱身!” 美人抬眸看着她,眼中有着明显的不信任:“你……为何要帮我?” 为何要帮?她也想问自己。方才看到他的纹身,就脑子一热冲上去救人,大抵是因为愧疚吧!如若不是她,惯出绝色佳丽的凤族,岂能有灭族之祸。他可能是凤氏留世的唯一一位后人,救了他,延续凤族香火,也可让这份愧疚稍稍减轻。 她勾唇再度浅笑,想把自己的诚意传递给他,“我曾欠下那位故人一份情,你和她是族亲,她既去了,这份情,只能还在你身上了!” 美人眼中的疑虑散了,神色却更为凄然,许久,轻叹了口气,“在下没有别的去处,一会儿花妈妈拿银两来赎人,寨主让我随她去了便是。” 人各有志,她也不好勉强,含笑起身送客:“那……我就让人给公子换套干净的衣衫!” 美人亦起身告辞:“多谢!” 来到门边,开了厢房门,倒带进一个踉跄的身影。 酥饼稳了稳脚下的步子,尴尬一笑:“二……二当家,让老子跟着寨主做贴身随从,老子……绝对没偷听啊!” 她指了指美人:“去找套干净的衣裳,让这位凤公子换上!” 说‘凤公子’的时候,美人脸色一变,可能想起被灭族的伤心事,她便没再多说,让酥饼带着人下去了。 因有些疲累,她抱着狗崽上榻歇了会儿。再睁眼,已是日落西山。大堂里,众人正在喝酒吃肉,吵杂得很。她绕道后厨,拿了个鸡腿,顺了壶酒,缓缓地往寨子后头空旷的山头走。 前世做不了几件风流事,除了如怀春少女般,把一腔痴情揣了个把年头外,唯有喜好饮酒这一项了。 一壶小酒,一弯冷月,不知陪她渡过多少寂寥无眠的夜晚,也不知舒缓了她多少难散的郁气。 暗人生涯嗜血残酷,今日对饮的同伴,明日也许就变成了夺命的对手。因此她一直饮酒有度,以便时时保持着警醒,但这寨子里的酒似乎烈了些,小半壶灌下去,耳力便有些不济,远远地看着一个人走来,却一直听不到脚步声。 放下酒壶,想凝神看清那人样貌,身后传来轻微的异响。她敏感地回头望,几百米开外,酥饼正急急朝她跑来。 “小白脸,原来你在这,害我好找!”酥饼抹了把脸上的汗,挨着她坐下,顺手抄起地上的半壶酒。 她抢夺不及,酥饼把酒几口灌下了肚。 她皱了皱眉,对着那空空的酒壶,愁肠百结之际,酥饼的声音却透着莫名的兴奋。 “呀……老子还纳闷你一个人坐在这干嘛?原来是偷看人家亲热!” 亲热?她愣了下,往方才那人行进方向看去。 呵……可不是一对正在亲热的男女。 皎皎月色下是大片大片的黄色花海。男的一袭紫衫,女的一身粉衣。女子伸手从背后抱住男子,男子没有动,任由女子紧紧地贴着。 因隔得还是有些远,看不清两人容貌,但看身形,一个体态婀娜,一个玉树临风,真真是一对佳偶,绝配的一对璧人。 酥饼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了,看多了会长针眼的!”边说边使劲往男女的方向看。 她使了番力气才拉下酥饼的手,果真是粗莽武夫,按得她视线一片模糊。 忽然,模糊的视线里,那个颀长的身影猛地晃了两晃,便倒了下去。耳畔跟着响起酥饼的啧啧声。 “最毒妇人心啊!刚刚还热乎的情郎,就狠心往他身上捅刀子……女人啊女人……” 她连忙揉了揉眼睛,终于赶上了这出戏的结尾。那女子俯身轻轻摸了摸男子的脸颊依依惜别后,便仓皇而逃。 见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柳青青忽然站了起来,往男子倒下的地方跑去…… 007 温柔乡即是英雄冢 “小白脸!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酥饼拉拽不及,便跟在她身后。 半人高的油菜花地,看着诗情画意,跑起来却着实不顺畅。费了好些功夫,终于跑到了被紫衫男人压倒的半圆内。 男人此时侧身而卧,腹上插着一把匕首,身下已经被鲜血染透。半拢月色落在他身上,浮出朦胧的气息。 她蹲下验看伤势,果真如她方才估计的那样,刀口不深,虽是要害,但尚可一救。 目光顺着伤口往上滑,这么近,她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如剑的眉,挺拔的鼻,饱满而苍白的唇。眼睛紧紧地闭着,但从那根根分明略向上卷起的睫毛,就能想象这双眸子睁开时,是如何的灿若繁星。 有凤公子那样的绝色在前,白玉熙那样的伟岸在后,眼前的这位紫衣男子的容貌,诚然当不得‘难得’两字,但确是极好看的一张脸。 夜风拂动,男子身上佩戴的香囊散出香气,幽幽地往四周扩散。极重的白檀,掩不住香囊里另一股轻灵悠远的味道。 她皱了皱眉,觉得这股味道甚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闻过。 出神间,酥饼已经麻利地掏出伤药替男子止了血,“兄弟,温柔乡即是英雄冢,今天得亏是遇到老子,要不然你今晚就交代在这儿喽!” “把他带回山寨!”她没有多想,就做了决定。 “你要救他?他伤得可不轻,救他费事不说,还得搭不少药钱!”酥饼讶异,“关键是,为什么要救他?” 她沉吟了一会儿,寻出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他长得好看!” “老子就知道……”酥饼握了握拳,有些义愤填膺:“虽说你是寨主,但老子还是要劝你一劝。姓凤的小子虽然娘们兮兮的,让老子瞅着不顺眼,但今日你既和他……” 酥饼的脸意外地红了红,顿了顿,又继续义愤填膺道:“这小子虽然长得也不错,但你不能吃着碗里的,又想着锅里的,万事得有个先来后到,做人不能这么薄情,没有廉耻!” 酥饼这么一说,足见他是个磊落的汉子,果真没有偷听她和美人关起门来说的话。 “行了,把他带回山寨,小心别弄到他的伤口!”她越过酥饼,踏着这溶溶的月色,往寨子里走。 请了山下的医师过来看,说是没有大碍,留下几包替换的药粉,就收了诊金离去了。因酥饼整日里念叨着凤公子的先来后到,寨子里的众人对这位可能造成她‘出轨’的公子,也有些不待见,没人愿意给他换药。于是给他换药的活,就落在了她身上。一日两次往他身上抹药,终于让她把他的身份抹了个通透。 极出色的容貌,似曾相识的香气,身上多处未愈合的刀伤,还有他迷蒙中喃喃喊的烟霏,种种迹象,都堪堪嵌合一个人的名字——公仪璟。 烟霏正是和公仪璟曾传过一段风流韵事的,夕国沐尚书家的千金,现任夕国太子妃的闺名。 可见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坊间传闻未必都失真。这位传说中的月公子,终于在第三日悠悠转醒。 她把那碗乌漆麻黑的药放在床榻边的案几上,和公仪璟幽深的目光对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日临走时在他身上一番折腾,显出的又是真颜。现下虽用特制的药膏盖住了眉心的朱砂痣,但她确实没把握,他到底能不能认出她。 她看着他的目光渐渐露出些忐忑,在如此忐忑里,他的双眸一直平静如水,如同前世记忆里的那样,深邃,让人难以琢磨。 “多谢公子相救!” 到底还是他先开了腔,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次你伤的颇重,用了不少上好的药材,你看……”她的神色有些为难,语气委婉。 这几日把他身上摸了个遍,一张银票也没有见着。她这次出来,身上带的银票本就不多,又带着一只狗崽上路。一路光高价找羊奶就用掉了不少,因他不招人待见,这几日的药金、诊金都不能走寨子里的公帐,都是由她私人垫付。她现下这个状况,养个把猫儿狗儿的是没多大问题,养他这个还需要吃药花钱的大活人,就很成问题。 公仪璟果真是传说中知情识趣的风月公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和田玉的扳指,放在塌边的案几上。 “此次出门匆忙,未带足银两,这只扳指劳烦公子差人拿去当了,抵了这几日的药费诊金。” 她看着案几上质地细腻的扳指暗喜,正想拿起,他的话又悠悠传了过来。 “剩下的就当是租金,在下还需在此休养些时日。” 不带这么大喘气的!她仿佛看到那一锭锭的银子长着翅膀从她手中往外飞,面上还需维持着笑,“那这些日子,我定当吩咐手下好好照顾公子!” “不需劳烦寨主特意派人前来!”公仪璟脸上是客气疏离的笑,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管一指宽的物件,递到她面前:“把这个用火点燃了,放上天去,我的人自会寻来。” 她接了过来,寒暄了几句就拿着扳指离开了。走到空旷处,把东西用火点了,一股亮光窜上了天,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寨门口就跌跌撞撞地撞进来一位如玉的姑娘。 姑娘名唤鸾镜,眉心也长着一颗朱砂痣,不但博得了她的好感,也撼动了酥饼那颗捍卫先来后到的心,忙前忙后的安排厢房,甚是殷勤。 鸾镜也是个随和勤快的姑娘,日日对大伙笑脸相迎不算,样样亲力亲为,对公仪璟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半分都未叨扰到寨子里的人。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大半个月,山寨里平静得如同一般的住家。许是过惯了厮杀的日子,这样的平静让她心中总是惴惴。隐隐觉得有个极大的麻烦,如孕妇肚中的孩子,正在茁壮成长,会在足月的某一日,毫无预警地向她砸来…… 008 娶媳妇为了啥? 平日里的饭菜,都是酥饼送到房里。酥饼几次委婉表示如此这般,容易树立她不随和、孤傲的寨主形象。长此以往下去,十分不利于寨中的安定团结。 于是,这日她便接纳了酥饼的谏言,在晚饭时去了大厅和大伙一起用餐。二当家见她前来,慌忙让出主位。她谢过之后入座。贴身侍从酥饼也跟着坐在她身边,那个上菜添酒的好座位。 许是见她头一次来大厅吃饭,大伙略有些兴奋。兴致一高,酒就喝得多了些。酒劲一散,身热心燥,便有人蹿腾着要去怡红楼。 “二当家,都半个多月了,兄弟们都憋坏了,今晚就放兄弟们下山乐呵乐呵吧?” 柳青青抬眼一瞧,正是那日撕开美人衣裳的‘禽兽’,听酥饼闲时说起过,此人是二当家的远房亲戚,名唤梅有财。因姓不好,怕天天喊着坏了财运,就让大伙去掉姓,直呼他有财。 二当家碍于她在场,怕逾越坏了规矩,便佯装生气地斥责道:“刚从花妈妈那刮了几两银子,就着急还到她手里?没看到寨主坐在这儿么?要下山,得问问寨主准不准!” 谁还没个需要?!她挥了挥手准了,“去吧!” “谢谢寨主!”有财心急地站起,对她躬了躬身,手一挥,招起了一众正热血沸腾的男儿。二当家象征性地略等了等,也按耐不住起身跟了过去。 原来热闹的大厅,瞬时有些冷清。 柳青青拿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余光往旁略略一扫,酥饼定定而坐,面色如常地夹菜喝酒。 酥饼果真脱俗,这帮粗莽武夫当真不同!心下对酥饼的欣赏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她提壶满杯,正要和酥饼碰个杯,有财又从门口跑了回来,不甘心地蹿腾酥饼。 “酥饼,一起去吧!都在寨子里憋了这些日子,你不闷?上回怡红楼那车姑娘里,你不是还夸过那个头戴红花的水灵么?花妈妈把人赎回去大半个月了,想来也调教得差不多了。今晚你花几两银子,做那姑娘头夜的梳拢客,岂不快活?” 酥饼不为所动,“不去!” 有财不死心,继续劝:“为啥不去?上回你不是也分着银子了?白放着也不能生出银子!” 酥饼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去!银子老子要存起来,留着娶媳妇!” “娶媳妇?你傻了吧!娶媳妇得花多少聘礼钱?娶回来的媳妇还不一定水灵!”有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酥饼面前晃,“看到没有?就这么一锭银子,我今晚就能搂着怡红院最水灵的姑娘睡觉!”说完把银子揣进怀里,用手勾了勾酥饼的肩膀。“走吧!和兄弟们一起抱花魁去!今晚你就能做新郎,入洞房!” “不去!”酥饼放下杯子,拨开有财的手,“花银子去怡红楼,不过睡个一夜两夜的!不如憋个几年,娶个媳妇回来天天睡,来得划算!” 柳青青被口中的酒呛了一下,撩起眼角,用眼风鄙视了酥饼一回。众人却觉得酥饼所言甚是有理,纷纷从门口折回。 见众人又纷纷落座吃酒,有财作为这次夜间行动的发起人,很是不甘心,大声反驳:“有啥道理?媳妇和怡红楼的姑娘能一样么?去怡红楼找姑娘是为了睡觉,娶媳妇可不是为了睡觉!” 酥饼眉一扬,不禁对有财侧目:“啥?你花钱娶回来的媳妇,你不和她睡?” 有财梗着脖子:“睡当然是要睡!但也不只是睡觉,媳妇还能陪你吃吃饭,聊聊天。最主要的是两个人在一处能做个伴!” 酥饼嗤了一声:“老子天天和你一道吃饭,和你一道说话,和你一道作伴,听你这意思,有了老子,你就不用娶媳妇了?” 有财似乎被绕晕了,冲口而出:“那不行,你不能和我睡觉!” 酥饼一脸理所当然:“就是嘛!把媳妇娶回来,就是为了睡觉!” “好吧!娶媳妇是为了睡觉!”有财败下阵来,恹恹回座。 二当家的心火被有财撩起,难以压下,一拍案:“除了值夜的,都去怡红院!今儿晚上的花销,走寨子里的公帐!” 酥饼一听,拉起柳青青就飞速往门口跑,众人急急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怡红院门口。 要说还得是花妈妈见怪了世面,前事丝毫不计,笑盈盈地把他们迎进了门,唤来院里的姑娘们招呼众人。一阵喧闹后,众人都抱着各自顺眼的姑娘入厢房度*去了,只剩下眼光略高的酥饼,和男扮女装没有特殊需求的她,在怡红楼的大厅里闲闲地喝着酒。 怡红院里的胭脂醉酿得甚好,酥饼几壶下肚,便有了些醉意:“小白脸!你怎么也坐在这?大半个月没见姓凤的小子,你也不说去见见人家!怎地如此薄情?” 都说人不禁念叨,酥饼这厢刚说完,姓凤的小子就出现在了柳青青的视线里。不!应该说是被人拖进她的视线里! 依旧是那张绝色的脸,明眸皓齿,眉目入画,换了男装少了几分妩媚,却多了几分英气,诚然是个倾城倾国、当世难得的美人公子。 美人公子如玉的脖颈上,勾着一条粗壮的手臂。手臂的主人是一个身穿绫罗、小腹微凸的中年男子。男子把美人公子强按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青瓷酒杯,正把杯中浑浊的酒液强灌到美人公子口中。 美人公子用力推开男子,被呛入喉中的酒带出一阵咳嗽,忙捂住嘴,压制着咳嗽的声音,一双美眸尴尬地环视四周。目光扫至柳青青这儿,狠狠一顿,一张脸瞬时跟着通红。 柳青青也是一阵尴尬,正想着要不要别开脸,假装没看到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美人公子的右颊上立时多了五条清晰的指痕。 009 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中年男子摔了酒杯,啐了一口:“摆什么豪门公子的谱!让你唱曲你不会!让你弹琴你不肯!一晚上哭丧着脸!让你陪老子喝杯酒,你还敢推老子!告诉你,老子花了银子,你就得笑着陪老子喝酒!” 说着又来拽美人公子,美人公子躲闪不过,被男子再次强圈入怀。男子抄起桌上酒壶,就往美人公子口里灌。美人公子倔强地死咬着唇,酒未入喉,淋淋撒了一身,样子甚是狼狈。 此刻正是怡红楼大堂高朋满座之时,其它客人见此光景,纷纷扭头观看。有好事的甚至拿起筷子敲击杯碗,起哄助威。 柳青青皱眉看着,忍住了要上前的冲动。此地虽临近夕国,但毕竟未出云国国境。这些日子,她安心做这个便宜寨主,也不过是看刮风寨地处偏僻,寨子里的众人平日又鲜少于外人接触,较别处,反倒是更稳当安全。白玉熙历年来派出大量暗探潜伏邻国,自家地盘的耳目暗线更是数不胜数。青楼酒馆历来是是非聚集之地,说不定此刻就有暗探在此。好不容易才让‘媚诛’从这世间消失,她可不能再自惹麻烦。 心中主意一定,她收回目光,提壶续杯,状若无事地饮着酒,却引起酥饼的不满。 “小白脸,你真是心狠!看着自己的男人被人这么欺负,也不帮上一帮!”酥饼把空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你不帮!我帮!” 说着便要起身,她赶紧把他按回了座位,抬手朝美人公子那处指了指:“用不上你,解围的来了!” 酥饼朦胧的醉眼往她指的方向一瞧,只见花妈妈拨开人群,身子一歪,往两人中间一挤,把美人公子往旁一推,轻松松地就结束了这场闹剧。 花妈妈捏着帕子的手往中年男子胸口轻轻揉着,“哎呦!钱大爷!您别动气啊!我就说他还没调教好,您非让他陪着喝酒,看看,惹您生气了吧!” 中年男子被花妈妈这么一揉,气显然顺了不少,斜着眼看着美人公子没再发难。 花妈妈伸手一招,两个正在看热闹的姑娘,悄悄挨了过来,“他……我带回去,再调教调教。过个十天半个月,您再来,保准让他伺候得您舒舒服服的。今儿就让牡丹桂花陪您!她们可都念叨您好几天了,都说您钱大爷是这客人里最知情识趣的!” 两个姑娘倒是伶俐,立时一左一右地贴到了钱大爷身边,软着嗓子端着酒杯就往钱大爷嘴边送。钱大爷根本不买账,不耐烦地推开两个姑娘,拦住了正要带着美人公子离去的花妈妈。 “少糊弄我!过半个月,这小子的身子早不知被人占了几回了!老子花钱尝的就是个鲜!就今晚吧!你开个价!” 花妈妈的眼珠在他身上溜溜转了一圈,“您也知道,最近官府时不时上我这来闹上一通,吓走了不少客人。院里上个月一算账,不但没挣着银子,还落下了亏空。本想着再过个十天半个月,把他调教好了,办个竞价会,头夜卖出个好价钱,贴补贴补。谁让钱大爷您是熟客呢,今儿既然您开了口……”略顿了顿,状若为难地叹了口气:“那这么这,这个价……”语毕,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在钱大爷面前晃了晃。 钱大爷满脸心疼:“一百两?” “钱大爷您说笑吧?”花妈妈用眼角撩了他一眼,“一千两!” 钱大爷倒吸了口冷气,“我说花妈妈,你想钱想疯了吧?不过是个小倌!头夜银子一千两?他的身子还能是金子打的?你怡红楼里最红的头牌翠烟,当年的头夜银子也不过是二百两,这小子还能高过翠烟?” 花妈妈用帕子轻轻抹了抹鼻尖,面上冷了下来:“高不高的,价在那摆着!值不值您心里清楚!翠烟虽长得也不错,但和他比,一个天,一个地!您要是觉得不值,后面还一堆人等着要……院里清倌人不陪客的规矩,您是知道的。今儿要不是看您是熟客,根本就不会让他陪您喝酒。既然今儿都让他见了客,择日不如撞日,他头夜的竞价会,就办在今晚吧?我看今儿来的客人也不少,说不定还能拍出比一千两更高的价呢!” 花妈妈是熟知这些客人猎奇好鲜的心理的,今儿她是吃定这位钱大爷了,说着便拉着美人公子往搭在大厅正中的高台子上走。 钱大爷见状,忙拦住了两人去路:“一千两就一千两!好货不怕贵!老子有的就是银子!今晚就要看看他,值不值这么些个银子!” “保证物有所值!”花妈妈两眼一亮,收了脸上的冷漠,笑着招呼院里的伙计:“招财进宝,给钱大爷带路,楼上,东边那间最好的厢房!” 这边价码谈定,美人公子的脸霎时一白,脚刚往后一移,就被眼尖的钱大爷搂入怀中,“往哪儿跑!过了今晚,你就是我的人了!” 说着就撅起嘴要往美人公子脸上亲,眼看着就要贴上美人公子嫩白的脸颊,嘟起的嘴却猛地张开,发出一连串的叫声:“哎……哎……哎……疼!疼!放开!放开!” 柳青青眨了眨眼,原来醉猫样趴在桌子上的酥饼,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美人身边。那钱大爷搂着美人公子的手,被酥饼翻转到了身后。像是极用力,钱大爷的一张脸憋得通红,连连讨饶。 酥饼不屑地啐了一口,放了手,醉言醉语咬字不清:“他娘的!什么你的人!”抬手指着柳青青,“看到那站的人没?这姓凤的小子,是他的人!赶紧给老子滚,不然把你胳膊卸了!” 一听这话,钱大爷倒是忘了手臂的疼痛,双眼一瞪,质问花妈妈:“哎!我说花妈妈!合着他早让人破了身?你还敢诓我用一千两的银子买他的头夜?” “别听他瞎说!”花妈妈脸色一变,一把扯开美人公子的衣襟,指着里头隐隐显露的纹身,急急澄清道:“您看到没?这个……可是用喂了朱砂的,足三斤的守宫,磨成细粉给画上的。擦不掉!洗不掉!和姑娘臂上的守宫砂,可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会儿您进了房自可验证……” 花妈妈话未说完,美人公子早已不堪羞辱,奋力推开花妈妈,闭上眼往大厅那个朱红色的粗柱子上撞。 010 到底是有多用力?! 哎……这个死心眼的孩子哟!到底是有多用力?! 柳青青抽了口冷气,强忍住胸口的疼痛,暗暗悔恨一时没按捺住,当了这根人肉柱子。 美人公子从她胸前抬起头,不知是否余惊未消,木愣愣地看着她,一张脸红得莫名。 如此之近,柳青青的眸光难免顺势往下游移。他那半敞的衣衫里,肌肤瓷白,肩上的那只凤凰如泣血般的红,猛烈地刺激着她的视觉。 难怪那日他不肯脱衣让她相看,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可惜这只凤凰竟然要便宜了如此腌臜的人!真真是可惜! 正惋惜间,花妈妈状若摆柳地缓步而来,走到两人身旁。美人公子猛地别开了脸,移步退到一米开外,如避开脏东西般。 花妈妈见状冷冷一笑,话语越发刻薄:“想寻死?成啊!可就是别死在我的怡红楼里,坏了我的生意。”丰腴的手往后厨的方向一指,“去!上厨房拿把菜刀!出了这我这怡红楼的大门,随便找个地方抹了脖子,没人会拦你!但你可想好了……你死后,到底能不能真的清静!” 不知道是哪句话点中了美人公子的死穴,一张俏脸霎时一白,幽幽地看了看柳青青,眼中已有了几分认命。 花妈妈冷哼了一声:“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要是下回你还敢惹客人生气,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不怕再费力招呼你一回!” 美人公子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惧,手下意识地往腿上移。柳青青这才注意到,他下身的衣衫上隐隐透着几丝血痕。 柳青青的眉心不由得紧拧,以前听闻过烟花巷子里调教姑娘的手段。其中最毒辣的一种,便是在姑娘贴身穿的裤子内,放入一只花猫,用柳条用力抽赶。猫吃痛便夺命乱窜寻找出路,但裤管腰身,早已被收紧,岂能逃得出去?痛得撕心裂肺,却不伤筋动骨,一顿收拾下来,几乎没有不服软的。观美人公子此时的形容,想来应该已经领教过其中滋味了。 “行了行了,先送到房里,我今晚自会替你好好调教!”钱大爷也凑了过来了,拉了美人就往楼上走。 柳青青平静地看着美人公子从她身边离去,做了一世的‘媚诛’,早就见惯了世间各种丑恶之事。毕竟各有各命,她可以救他性命,却改变不了他的命运。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便随他去吧! 柳青青舒开了眉头,别开目光,这才发现方才豪气干云要卸了人胳膊的酥饼大侠一直没有声响。寻寻一看,酥饼正醉倒在地,呼呼大睡。无奈地一笑,正要走过去,上方又传来了钱大爷不耐烦地催促:“快走啊!还看什么呢!” 柳青青纳闷,便往上看,却见美人公子立在楼梯中央,一双手紧紧扒着阶梯两旁雕花的木栏杆,完全不理会身旁钱大爷的拉拽,一双眸子定定落在她身上。 当真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绝色美人!这一顾,全然倾覆了她那颗准备置身事外的心! 她暗暗叹了一声,向正要跟着上楼的花妈妈,大声宣告:“我加一百两,他的头夜归我!” “您加一百两?”花妈妈立即停了脚步,眉轻轻一挑,心里早有了主意,对着钱大爷笑道:“钱大爷,我们这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清倌儿的头夜,向来都是价高者得!”刻意加重了‘价’这个字,摆明了要看两人竞价相争。 钱大爷瞪着柳青青,咬牙:“我再加十两!” 花妈妈面露不悦,这个数目和她心中的相去甚远,“呦!钱大爷,十两,您这也太……” 话未说完,就被柳青青中途截断。 “两千两!”柳青青的声音落地,满座哗然。 她没心情和这个男人周旋,必须速战速决!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呦……这位爷真是豪爽!”花妈妈对着柳青青竖了竖大拇指。 钱大爷怒目而视,拉着美人公子的手不肯松,张嘴就和花妈妈理论先来后到。 花妈妈哪里会容他争辩,招来二楼的伙计,就把他拖下了楼,继而又笑盈盈地吩咐:“招财进宝,财源广进,给这位爷带路!” 两千两银子!换得四人领路,在上好厢房睡上一晚!不知明日二当家付银子时,会是怎么个形容?不会一气之下,砍了她这个败家寨主吧? 柳青青摸了摸脖子,进了厢房。 房内又分内里两间屋子,用雕花的隔断隔了。因连通处挂着一幅翠玉的珠帘,看不清里屋的情形,外屋一应物什倒是质地考究,做工细致。单不说那紫檀木的桌椅,雕花的香案,光案上放置的紫玉香炉,就价值不菲。原来这就是当红头牌的气派,毫不逊于将相王府! 美人公子从桌上的茶盘里倒了杯茶递给她,“公子稍坐,我去换身衣裳!” 她接了茶杯,在椅子上坐下,抿了口茶,再抬眸,珠帘微摇,玉珠轻响,美人公子已没了踪影。 她放下了茶杯,觉得有些闷,瞅着桌上果盘内的桔子,黄灿灿的长得讨喜,便拿起一个,剥了一瓣桔子丢入口中。 不甜微酸,果真不是吃桔子的好时节! 她皱着眉粗粗嚼了嚼,正要囫囵吞下,一只素手轻挑起珠帘,走出着绛红色衣衫的美人公子,明眸皓齿,姿容胜雪,艳光难掩。 “唔……”她捂住了嘴,把要冲口而出的半片桔子强咽了下去,却勾出了惊天动地的一串咳嗽。 引得美人公子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只手绵软细滑,像是爽滑的果子冻。不似她的,因为常年练剑,掌中都是细细的薄茧。 “喝口水!”美人公子把桌上那杯茶又递到了她嘴边,她仰脖灌了下去,喉间的不适果真立减。 她顺了顺气,道了声谢。 美人公子轻拍着她后背的手,滑了下来,未语脸先红:“床铺好了……” 011老子是喜欢姑娘的!! 低柔的语调,羞红的面容,只差一个红盖头,就像极了洞房夜的新娘。可惜不熟,不然她倒是极有兴趣调侃一番。 柳青青用手捂嘴,假意打了个哈切,“那就睡吧,正好我也乏了!” 折腾了一晚,看了一连串的好戏,委实疲累!这一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却毫不担心。观美人公子的这副形容,只要她不动邪念,他也定然不会逾越,说不定,连床榻他都不会上。 果真,被柳青青料中。 她和衣在床上躺下,美人公子就坐在了床边的美人榻上。榻边香案上的香炉轻烟袅袅,一屋子都是安息香的味道,高床暖枕分外催生睡意。 柳青青拽过被子,很快就闭上眼沉入了梦乡。许是今夜折腾得有些猛,搅得梦里也不安生,出来好几个举剑拿刀的黑衣人,向她讨教切磋。她左闪右避,身上阵阵寒凉,心中明白是踢了被子,却懒得醒来。冷了一阵,身上却渐渐暖了。 她翻了个身,安宁地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厢房外想起酥饼撕心裂肺地挠门声,才极不情愿地醒来。 酥饼吸溜着鼻子,从外屋的桌上倒了杯热茶,喝了几口,就忙不迭捧着茶杯撩开了珠帘,斜斜地往雕花隔断上一靠,对着正在穿鞋的她絮絮叨叨:“小白脸,你真不够义气!就光图自己快活,看老子醉倒也不说扶老子进屋躺一躺!你看这一夜把老子冻的……”边说边打了几个喷嚏。 她从榻上站起身,抹了抹衣衫上的褶皱,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的帕子递给酥饼,“你都说我光图快活了!自然不能扶你进屋坏我的好事!” “小白脸,你要不要这么坦白?”酥饼顺手接了过来,擤了擤鼻涕后,团了团,往怀里一揣。 她取下铜盆架子上搭着的帕子,用水湿了,照着着妆台上的铜镜,避开额上抹了遮颜药膏的部分,细细擦拭。 酥饼很是看不惯,“洗个脸还穷讲究,一个爷们比娘们还精细!” 她用眼角扫了酥饼一眼,把手中的湿帕子扔在他脸上,撩开珠帘子,走到外屋,满桌的食物勾得她直咽口水。 美人公子正低头摆着碗筷,见她出来,便抬眸对着她盈盈一笑:“楼里的姑娘起得晚,后厨便没备餐食,这些是我上街上买的,公子将就着用些。” 酥饼跟了出来,对着满桌食物咂舌:“这还将就?包子馒头,蒸糕米粉、白粥豆浆,呦呦……还有油条炒面!我看你这把整条街的早点都买回了吧!” 美人被他如此一说,面色微微有些发红,低了头,把一只精致的白瓷空碗,递到了她手中。 她接了过来,边盛豆浆,边解围道:“你费什么话?吃了没?没吃就一起吃点!” 酥饼岂会客气,豪放地往她身旁一坐,“老子醒了就满院子找你,哪有空闲吃早点?老子这个贴身侍从做得容易么?回头你得和二当家说,给老子加月例银子!原先说好的上工五日给十两,可我这一天天地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一刻也不曾歇着,怎么也得给我再加十两!” 她招手示意美人公子在身旁的空座坐下,拿了个包子啃了两口,道:“我回头就和二当家说,给你换个活儿!”想到昨夜的两千两她就头疼,近段时间内,是没脸和二当家再提银钱的事了。 酥饼简直要拍案而起,“小白脸,你什么意思?嫌弃老子?告诉你!老子还就喜欢当这个贴身侍从,换别的活儿老子不干!” “喜欢?”她偏过头,看了酥饼一眼,打趣:“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咣当——’美人公子手中的汤匙掉在了碗里,注意到酥饼和她正瞧着自己,忙惊慌地垂下头。 酥饼像是明白过来什么,立即拍着胸口澄清:“凤相公,你放心,老子对小白脸,没有半分念想!老子是喜欢姑娘的!” 这一解释,美人公子的脸更加红了,两只捧着白瓷碗的手,越收越紧。那份局促不安,让人看着心疼。 柳青青白了酥饼一眼,“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吃完没?没吃完拿上几个包子走人,寨子里还有事呢!”话音刚落,便起身离座,想早些带着这祸害离开。 没想到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美人略显急躁的声音。 “凤十七!” 十七?好熟悉的名字!初时地宫中训养的暗人,皆是按进入地宫的先后顺序随意起的名字。只有少数通过严苛训练的,才配得上一个正式的名字。她是第十七个进入地宫的,便被喊做十七。十七!凤十七!她果真和这美人公子有缘! 她停住脚步,回了头:“你的名字?!” 美人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和她对视,里面复杂的神色,她不能全然读懂,但那份真诚是显而易见的。 她轻轻一笑:“柳青青!” 没想到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起步欲走,又见美人公子的双唇微微开合,似要说些什么,便等了等,果真等来美人公子的一问。 “柳公子,您还会再来吗?” 这一问,让柳青青纳闷,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大抵是像她这样花钱却不办实事的冤大头不好找。她这一走,不过三两日,花妈妈便会再让他接客。既然做了好人,那就做到底吧! 她含笑宽慰:“你是怕我走了,花妈妈会让你接客吧?我一会儿留下包月银子,近期内花妈妈便不会逼你接客了!” 美人闻言,神色黯了黯,颔首道谢:“多谢柳公子!” 她亦颔首回礼,领着叼着包子的酥饼出了房门…… 012 勾栏之地 那夜入厢房前的隐忧终没能成为现实。二当家付钱时的面色虽不好看,但不可不谓之豪爽。当了一世的暗人,最不怕别人陷害针对,别人如若对她一分恶,她便十分地还回去。但二当家如此,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苦思了半日,便自觉地在房中思过以作报答。 在屋子里熬了两日,实在有些憋闷,开窗一瞧,云头里洒下的月光甚是撩人。她心思一松,便被撩出了房门。 不远处竹子芦苇搭建的草棚,四面透风,中间放着竹制的一桌四椅。打眼望去翠绿翠绿的,颇有古朴之风,配上这月色倒也勉强和诗情画意沾上些边。可惜此时没有酒,见桌上备着粗陶的茶盘,她便应景地倒了杯茶,搬了把竹椅坐在亭子一角,想着心事。 说是想心事,其实脑中一片空白,难得的清明。但坐在这样和诗情画意沾边的地方,不想点什么心事,简直辜负了如此的美景良辰。于是就眯起眼睛,仰视着夜空。世间的事情大多如此,什么事装着装着,到后来大都能装成几分样子。 半晌,她脑中就真浮现起一个人影。是一个白衣少年,牵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身后有各色的鲜花绽开。粉的,紫的,黄的,红的,叠重成一片花海,绚烂耀眼,却盖不住少年的风华。少年缓缓走进,衣襟上用银色丝线绣制的云纹,精致而舒展,眉眼却有些模糊。 她闭眼凝神,想看清少年的样貌,身旁忽地传来衣衫撩动的轻响,接着便有人也搬了把竹椅,坐在了她身旁。 这个时候,除了那贴得如膏药般的贴身侍从酥饼,还能有谁?! 她睁开了眼,懒得偏头相看,“难得这样的月色,我再坐会儿,你先回去吧!” 身旁的人没有动,她便也随他了。以前独来独往惯了,闲下来的时候,她都闷得发慌。这酥饼平日里如同猴子,坐不住,嘴里更是闲不住,这些日子贴在她身旁倒也热闹。但今夜他似乎反常地乖顺,静静地坐在身旁,许久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人果真犯贱,往常嫌他吵,这会子他静了,她反倒不适应了。 “酥饼,你有喜欢的人么?”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打开话头。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月夜里似乎特别容易勾起忧思。 “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每每有这样好的月色,他都会去林子里练剑……”她把手中喝空了的茶杯往旁一递,“嗯……他在春夜里练剑是最好的,等到桃花盛开的时节,他的剑气会迸裂桃花的花瓣,花瓣随着剑招舞动,特别……” 话语骤然一顿,她眉目间飞扬的神采,也跟着消散。‘剑指苍穹’,特别是这一招,会激起地上的大量落花,那时候花瓣如同厚厚的帘子,重重把他隔在其中,景可入画,让人见之难忘。她的必杀技,剑过眉心,就是从这招中悟出。 “特别什么?”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把重新蓄满的茶杯递了过来。 她正要接下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掀翻了杯子。 “怎么是你?”她站了起来,“没人告诉你,偷听别人讲话是很失礼的吗?” 公仪璟把手中的茶杯轻放在地上,缓缓站起,往亭子的柱子上斜斜一靠,叉着手看着她,语调慵懒:“未经人允许,躲在暗处,听人言语才是偷听。我来时,你便已知晓。我坐下你未提出异议。我自然就认为,你是允许我听你说话的!” “我以为你是酥饼!”她压了压心火,“那后来我问酥饼的那句,你怎地也不回答?” 公仪璟勾唇一笑:“寨主你也说,是问酥饼的。我既不是酥饼,也轮不上我回答?” 听说公仪璟三岁时,就被他父皇抱着上朝堂。朝堂上的大臣,哪个不是在口头上寻得便宜的好手,这十几年熏陶下来,她岂能是对手! 她咬牙忍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寨主!”身后传来公仪璟沉稳的嗓音。 她回头。 “往事已矣,过于执着,不过是徒添烦恼而已!” 真是奇怪的人!方才还像个无赖般狡辩!这会儿倒像是老先生,好言好语地劝导起人来了?! 她没做停留,转身往厢房的方向走去。碰巧在门口和托着食盘的酥饼相遇。她伸手要接过,酥饼没给,径自托着进了屋。食盘往桌上一放,人也跟着坐了下来。抓起盘子里的两个包子就往嘴里塞,三口两口下了肚,咂了咂嘴,又端起一碗米粥呼哧呼哧地喝起了。 寨子里的饭食是三顿正餐,加一顿宵夜。因寨子里掌勺的周师傅,原先是穗城里有名的酒楼大厨,所以伙食一向丰盛。但最近两日不知怎地,送来的餐食一顿比一顿素净,小狗崽的羊奶更是断了顿,只能委委屈屈地舔米汤。她想着自身所犯的错误,便默默受了。此刻观酥饼这副活像饿了几日的模样,她便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还没开口,就听放下碗的酥饼唏嘘而叹:刮风寨白担了这方圆二十二个寨子之首的虚名,底子竟如此之薄,公费带着大伙儿去了趟怡红楼就掏空了家底。二当家开源节流,节掉了两餐饭食,只留午饭和宵夜。现下除了她这个寨主还能吃饱,寨子里其它人早已食不果腹。 她闻言立即抱着狗崽来到大厅,往几桌饭桌上一瞧,果真惨烈!一桌一盆稀粥,一人手里半拉馒头。 后厨的周师傅看她前来,有气无力地也往她手里塞了半个馒头。她捏了捏觉得有些硬,便在落座后,悄悄地丢到了桌下给小狗崽。饿了半日的小狗崽猛咬一口,嗷呜一声含着泪老老实实地趴回椅子下舔着爪子。 她见状,正要开口和身旁的二当家说说伙食的事,旁边几桌人细细碎碎的言语便传了过来。压得极低的声音,却让她清楚地听出了‘败家’两个字。面上便有些受不住,托词困乏,便离了座。 出了门,一路快行下了山寨,一门心思想寻得一间当铺,把公仪璟前些日子给的玉扳指给当了,贴补下寨子里伙食。却忘了此时将近子夜,街边店铺、酒楼、饭馆早已打烊,开门迎客的唯有勾栏之地,那门口挂着五色灯笼的怡红楼便是其中一家。 013 名门千金 满楼灯火,姑娘们倚窗而望,衣香鬓影间带出了沉沉夜色中跃跃的生气,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柳青青抬头,二楼东侧的厢房正有一双素手卷起珠帘,右腕上绯色的梅花胎记若隐若现。 心下一沉,目光便被引了过去。那是她记忆中太过深刻的东西!白玉熙曾夸赞梅妆是梅花仙子下凡,才会在右手腕上有如此独一无二的胎记!呵……没想到在这边境之城,随便一遇又让她遇到了一个独一无二! 略带讥讽的笑容未绽开,就凝结在了脸上,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不!不会是梅妆!不可能是梅妆!记忆中,梅妆应在半年后,在逃亡路上碰巧被出城射猎的白玉熙,错当成猎物意外射伤!白玉熙抱着满身是血的梅妆回府时,她可是瞧得真真的!按时间推算,梅妆的父亲张侍郎此时还未被陷害获罪。梅妆此刻理应待在京城的张侍郎府,做她的名门千金。但……那张脸,虽浓妆艳抹,五官却未变,分明是梅妆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头雾水间,身旁有人啧啧而叹。偏头一看,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高一矮,一人手里一根破竹竿、一个缺了角的粗陶碗,皆做呆头鹅状望着二楼东侧。 个子略高的那个抬手抹去了嘴角的口水:“方才那个卷帘子的,可真美!要是能抱着她睡上一晚,死都值了!” 矮个子用小手指,抠了抠耳朵:“别做梦了!她可是怡红楼的头牌翠烟!她一晚上的包夜银子,你三辈子都讨不来!” “她就是翠烟?头夜被穗城富户张大官人用二百两买下的那个?” “可不就是她!这娘们骚的很,和她睡过的客人都恨不得死在她床上……”矮个儿用眼扫了扫四周,终于发现身边还有个大活人在,便把嘴凑到了高个儿耳边,咬起了耳朵:“我和你说……” 她本不好意思打扰,但观二人形容,一个说得眉飞色舞,一个听得两眼放光,没个把个时辰,怕是不能尽兴。奈何夜色已深,她实在是等不及,便咳了一声,凑了过去:“两位大哥,能问下,这个翠烟是何时进的怡红楼?” “怎地?你也对那娘们有兴趣?”忽然被人打断,矮个儿不悦地用眼角撩了撩她,抖了抖手中的破陶碗:“瞧你也是个有钱的……” 她当即会意地从随身的钱袋里,摸出十几个铜板往粗陶碗内一扔。 铜板在碗内叮呤当啷的一响,矮个儿立即陪了笑脸,“不瞒您说,我天天在这怡红楼前晃悠,她们家姑娘几时来的,包夜银子多少,有几个相好,几个情郎,我都门儿清,我还知道……” “行了!”柳青青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只想知道这翠烟是几时来这怡红楼的?” “是!是!是!”矮个儿哈了哈腰:“这翠烟自打进怡红楼那天,我这双眼就盯得牢牢地,她呀……是二年前花妈妈从京都买来的!” 二年前?!那就更不对了!可京都……罢了!罢了!她光在这想,想一晚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寻得本人探个究竟。 主意一定,便急急踏入怡红楼,绕过大厅,蒙头往二楼走,踏上楼梯没几步就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瞧,还是个熟人! “哎呦喂!这是赶着投胎啊!走路也不看着点!”花妈妈用手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叉起腰,正要摆开阵势骂个天昏地暗,一见是柳青青,面上立即放晴,往她面前一堵:“哎呦喂……我说今儿早上怎么老听到喜鹊叫,原来是寨主您要来了!” 柳青青急着上楼,“花妈妈,我想找楼上的……” 话未说完,花妈妈捏着帕子的手,就拍在了柳青青的肩头,“哎呦……什么楼上楼下的!”用手一一点过大厅里正在陪各桌客人喝酒作乐的姑娘:“您看看,这厅里一个个的,不都是水灵的姑娘么!” “不是!”柳青青没心情和她周旋,再次挑明来意:“我不是来找姑娘的,我是想找楼上的……” “哎呦……”花妈妈再次截断了话头,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我怎么把寨主您的喜好给忘了!后院……后院里有我新进的,个个唇红齿白,细皮嫩肉,都还没接过客呢!您要几个都成!走!走!走!我带您去后院!”说着就想抓住柳青青的手,往楼下带。 柳青青把手往身后一背,避开了,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花妈妈!我都说我要找楼上的,你不是把我往楼下推,就是把我往后院带,不会是这楼上有什么我不能见的吧!” 花妈妈像是一时被问住,笑里透着勉强,“哪……哪能呢……” 柳青青的眼睛眯了一眯,迅速把这些日子见过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还真找到一个和花妈妈有关联,又和她有关系的人。 “凤十七!”柳青青盯着神色异样的花妈妈,试探性地问。 花妈妈面上一僵,不愧是见惯世面的,见风使舵的本事堪称一绝。只见她捏着帕子的手一挥,面色立时就换上哀伤中带着几分嗔怪的模样:“哎呦!寨主您个没良心的,好歹给想起来了!可怜我们家小凤,想你想的,都快生出相思病来了!” 呵……这种人嘴里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假,剩下的半句还得打上折扣!方才还拦着她,不让她上楼找人,这会子又像是替凤十七抱不平。这其中定有蹊跷!看来这怡红楼的二楼,今夜她非得踏上一踏! 014 生出相思病 “让开!” 柳青青骤然冷凝的面色,让花妈妈没由来的一憷,身子往旁靠了靠,让出了半人宽的位置。 她侧身而过,直奔二楼凤十七的厢房。轻叩房门,出来个面生的姑娘。一问之后才知凤十七因她的照应,卖出两千两的头夜,名噪穗城,现下正是怡红楼招揽生意的一块活招牌,已于两日前移居东侧厢房。 东侧的厢房共有两间,屋子敞亮,朝向绝佳,布置摆设处处透着风雅,向来是怡红楼最当红的头牌才有资格居住。 怡红楼的头牌还能有谁?除了她意外捧红的凤十七,不就是那个和梅妆一个模样的翠烟!看来今夜她和这二楼的东侧是脱不了干系了! 匆匆步过了翠烟居住的左侧厢房,在凤十七的房门前立定。虽见门虚掩着,她还是按照礼数,轻轻叩了叩房门以示尊重。 许久没人应声,她才推门进了房内。粗粗一扫,同样是里外两间房的格局,比凤十七原先住的着实宽敞不少,物件摆设也更奢华了些。看来这花妈妈在门面功夫上倒是很舍得下银子。 正要细看,一席珠帘隔住的内间,却传来轻轻的呓语声,像是渴极,断断续续地反复念着一个‘水’字。 她诧异,想了想,便顺手从外屋桌上的茶盘里倒了杯冷茶,拿着茶杯挑开帘子进了内屋。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喃喃梦呓的凤十七。 “水……水……水……”凤十七的双眸紧紧地闭着,双唇如抹了胭脂般绯红,玉白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病了?难道真像花妈妈说的,生出相思病了?! 她连忙挨到床边坐下,扶起他的头喂水,一时不免愁肠百结。本来再世重生,能惹出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对她生出相思,无论如何都是件让人心花半开的事,但此时她身着男装,作为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相思,这怎么能让她这半朵心花开得起来?她作为女人真的有如此失败吗?! 心思混乱间,没顾上手上的动作,一时喂猛了,害得凤十七呛了一口,带出猛咳不算,还把原先喝得也吐了出来,湿了衣衫锦被,床上顷刻狼藉一片。 她额际的青筋猛地跳了跳,反应迅速地收拾残局。先把茶杯往床边的案几上一放,再掀了锦被,解开凤十七的衣衫,从怀里摸出帕子,擦着他身上被茶水沾湿的地方。 一番动作正做得细致入神,忽听得一声喝:“放开我家公子!” 她停了动作,抬头往声源看去。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童子,捧着木托盘怒冲冲向她走来。 小童子把木托盘往床边案几上一放,快点到她鼻尖上的一只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你是哪来的登徒子?还不快拿开你的脏手!” 她低头一瞧,自己的一只‘狼爪’正按在他的胸口,可不就个轻薄‘佳人’的登徒子! “这个我可以解释!”她立即收回手,站了起来。 小童子压根没理她,用力往她身前一挤,硬是把她挤出半米开外。 她盯着小童子在床铺间忙碌的背影,识趣地站在原地,没敢出声打扰。 好一会儿,小童子才回过身。她往床上一瞥,凌乱已去,床铺和凤十七整洁如前,心下不由得赞叹小童子麻利。赞许的目光投了过去,便和小童子探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小童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在她身上打了好几个来回,犹犹豫豫不确定道:“你是柳青青?” 她一怔,“你知道我?” 小童子被她这么一问,忽然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又是一怔,正想扶起小童子,小童子却对她磕起了头,‘砰砰砰’一声声闷响,听得人心头发沉。 “柳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救救我家公子!”小童子粉嫩的一张脸落满泪水,看着让人着实不忍。 她俯身想扶起小童子,却不料这小子看着不大,却着实沉得很。她暗使了好几把力气,也扶他不动,便收回了手:“你快起来!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小童子抹了把眼泪,站起:“公子昨儿夜里发了烧,我去求花妈妈找个郎中给公子瞧瞧。她却说这样的小病,躺躺便好,用不着请郎中来看。我在她房外跪求,她却只嫌吵闹,让人架开了我!我跑了一夜,穗城里郎中的心肠个个比铁石还硬,见我身无分文,任凭我怎样跪地恳求,也不肯来看诊!” 顿了顿,小童子握成拳状的手松了松,面上的忿恨瞬间转成忧色:“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身子娇贵,现下已有一日水米未进,再这样下去,我怕他熬不住!”抬眼望着她的双眸中,又泛起水雾,膝盖微微弯曲,似又要跪下:“柳公子,我知道你是我家公子的……我求求你,请个郎中给他看看!” 她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小童子手里,“你拿着,马上找穗城最好的郎中来!” “谢谢柳公子!谢谢柳公子!”小童子感恩戴德地接下银子,弯腰朝她拜了两拜,就疾跑出了房门。 郎中来去匆匆,说是无大碍,只开了副退热的药,留下罐药膏。她看着小童子为凤十七擦药,终于找到了他发热的原因。 015 压不住火 当然不是思她思出的相思病,而是凤十七双腿上新添的抓痕!难怪刚才花妈妈拦着她上楼,她是付了包月银子包下凤十七的客人,凤十七现下这般模样,如同正要交付买主的货物残破缺损,花妈妈作为卖主自然是交代不过去的!可是……凤十七此刻不是正当红?花妈妈何故要如此? 柳青青百思不解,便问小童子:“你知道花妈妈为何要处罚你家公子吗?” 小童子正替抹完药膏的凤十七整理衣衫,没抬头:“我是前儿夜里才打听到公子的去处,寻到了这儿。刚来就听说公子受了罚,我问了公子缘由,公子不肯说。我是后来悄悄问了花妈妈身旁伺候茶水的小翠姐姐才知道的,是有一个客人点名要公子陪酒,公子说柳公子既已付了包月银子,这个月,他就是柳公子的人。任凭花妈妈好言相劝威逼恐吓,公子就是不从,这才惹怒了花妈妈,受了罚!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公子伤成这样!” 这么短时间内,连受两次这样的酷刑,也当真够他受的!罢了!罢了!既管了,那就管到底吧!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小童子道:“你去把花妈妈叫来!” 小童子给凤十七盖上锦被,虽不知她叫花妈妈来为何,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叫人去了。 柳青青径自倒了杯茶,坐在外屋椅子上等,不一会儿就见花妈妈进了门,脸上便攒出笑,先唤了一声:“花妈妈!” 花妈妈见柳青青面上和顺,笑着应了声:“寨主!” 柳青青往里屋指了指,语气略有些不悦:“这人你给我弄成这样,这一晚上,我可不能受用了!” “哎呦!”花妈妈赔着笑,靠了过来:“怪我!怪我!那天我受了客人的一些闲气,小凤顶撞了我几句,我这一时没压住火,就……”顿了顿,在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现在就去后院挑两个知情识趣的给您送过来?” “不用了!”柳青青抿了口茶水,虚瞥了花妈妈一眼,“我这人吧,就是有个怪脾气,但凡哪口吃顺嘴了,就不想换,一年半载的天天吃都不嫌腻!” 语毕,她从腰上拽下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摸出颇重的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谁还没压不住火的时候,这锭银子呢,花妈妈你就拿去买几副下火的药喝喝!” 花妈妈眸光一亮,伸手过来捞银子,却被柳青青一手按住,半是玩笑,半是提醒:“花妈妈,药你喝了,那这段日子,定会心平气和的吧?” 花妈妈一双眼贪婪地盯着银子,满口应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柳青青这才松了手,“我这人呢,什么东西都好个独享,特别是这吃顺嘴的,别人想要尝尝,我可不让啊!” 花妈妈用帕子擦了擦银子,小心地揣入怀里,一脸满足:“寨主您放心,只要是在我这儿,您的东西,我一定给你护得牢牢的,别人就是想看一眼都没门儿!” 柳青青抿着笑颔首道谢:“那就有劳花妈妈啦!” 花妈妈得了银子,自是不愿多留,略微客气了几句,就借故离开了。 小童子关上了房门,面上有些忿忿:“柳公子,您干吗同她这般客气!还给她银钱!” 柳青青放下手中端了许久,如道具般的茶杯,面上的笑里恢复几分真诚:“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是个客人,今儿看她不顺眼,下次不来便是。可你家公子还要在这楼里继续过日子,她要是在我这儿受了气,到头来,还不得寻你家公子出气!” 曾几何时,她也如这个小童子般率真。但长年在白玉熙身旁耳濡目染下来,就会知道,如花妈妈这般能用钱打发的,都是极容易应付的,虽看着碍眼,倒不让人生厌。 小童子闻言恍然,躬身道谢:“多谢柳公子,如此为我家公子着想!” 生平怨怪憎恨她的人多,似这般感恩躬拜的,她却头一遭遇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索性再端起茶杯,低头假装饮茶。 小童子见状,识趣地回了内屋,不久又出声唤她:“柳公子,您可否帮我扶着公子,我好喂药!” 她闻言,起身挑帘进屋,见小童子一脸愁容地坐在床沿,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凤十七的头,只恨没多长出一手来喂药。 她快步走了过去,接下了小童子手中的药碗,“我来喂吧,你扶着他!” 小童子似是松了口气,“有劳公子了!” 她微微笑了笑,亦在床边坐下,低头用汤匙搅了搅碗中的汤药,还没舀起,一股异样的药味就直窜鼻端。 “这是郎中开的药?”她舀起了一勺,细看汤色。 小童子轻轻地拨弄着凤十七鬓边凌乱的发丝,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不是!这是隔壁翠烟姑娘差人送过来的,说是让伤口好得快的药,要连着喝上十天才能见效,公子昨儿已经喝了一副,这是今儿的。” “翠烟送的?”她拿起来放在鼻下闻了闻,眉头不禁一拧。 如何用药物治病救人,她是不懂!可是如何用毒物害人性命,甚至杀人于无形,她可以算是个中高手。这碗里哪里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分明引发伤口溃烂的药物,那么重的剂量,难怪凤十七喝了一副,就发了烧。这要是连着喝十天,只怕就直接去见了阎王。翠烟拿这个给凤十七喝,难道是想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为什么呢?凤十七初来乍到,哪里得罪了翠烟,让她下如此狠手? “柳公子!柳公子!”小童子伸出手,在柳青青的眼前来回晃。 她回了神,目光往凤十七那略带痛苦的病容上转了转,当即就决定去会一会翠烟。 ------题外话------ 新文,求收藏~o(n_n)o 016 偶尔犯病的凤十七 “柳公子!”小童子又轻唤了一声,显然对今晚老是出神的柳青青充满了疑惑。 她立即抿了笑,若无其事道:“这药,是治内热风寒的,许是翠烟姑娘弄错了,我这就去问一问翠烟姑娘!” 端着药,缓缓步出凤十七的房门,一路斟酌该如何开口。前世里,她对这个白玉熙疼爱入骨的梅花仙子,所知不深。太子府众人对梅妆的印象莫不是大气婉约,举手投足间尽显名门千金的风范。但她总觉得,梅妆并不是如此简单的人,就凭梅妆难过时,眼眶微红,泪珠子在眼眶里悠悠打转而不下落的本事,就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但这个翠烟到底是不是梅妆?如果是,该如何?不是又该如何? 一番思量惹得头疼,不觉已在左侧厢房门前站立许久,端着药碗的手早已酸麻。她换了个手接下药碗,决定今夜先不探究此人是否是日后的梅妆,先只把人认作翠烟,解决了汤药的事,保了凤十七周全是要紧。 屈起手指轻叩了叩门板,见好半天没应声,便学了酥饼的粗犷摊开掌心重拍了几下,房里立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门应声而开:“妈妈,就是拉磨的驴也要喘口气吧!都说了我今儿不舒服,不接客!” 柳青青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翠烟那张浓艳的脸,有恍如隔世之感。 翠烟见来人不是花妈妈,极快地收了面上厌倦,绽开惯常的笑,手中捏着的香帕子,轻轻往柳青青的面上一拂:“哎呦,这位公子,我今儿身子不适,您改日再来!” 说着便要关门,柳青青一把扒住了门板,用力一推,沉着脸进了屋。和凤十七那间几乎一模一样的格局摆设,她熟门熟路地摸到桌边坐下。 许是常有这样硬闯入房的客人,翠烟倒是没被柳青青的气势吓住,挨着柳青青在桌边坐下,如常软着声应对:“哎呦,没见过您这么心急的,都不听人家说完,就往屋里闯……你摸摸人家这颗心,都被你吓得砰砰跳呢”说着就捏住柳青青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 柳青青一把甩开了,把药碗往桌上一放,开门见山:“这碗是你给凤十七的药?” 翠烟脸上的笑容立时一凝,一双历经世故的眼细细打量了下柳青青,不答反问:“你就是柳青青?” 她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好像怡红楼里人人都认识她一样?柳青青正讶异间,翠烟看着她的眼神已带了些许嫉恨。 “我还以为刮风寨的寨主,会是一个粗鄙武夫,没想到会是这副样子!” 长成她这样子,就不能当寨主了?! 柳青青皱了皱眉,不想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纠缠:“我来不是跟讨论我的相貌的,我知道这碗到底是什么药,也知道凤十七为何会病。” 翠烟承认得倒是爽快:“寨主今夜前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问罪谈不上!”柳青青用手指轻叩碗边:“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要害凤十七!” “为何?”翠烟面色一沉,声音也跟着冷下了:“还不都是因为寨主你!” “我?”柳青青意外,“我不记得,我得罪过姑娘!” “你当然得罪了我!”翠烟的眸光愈发阴沉:“要不是你花了两千两买下凤十七的头夜,他能变成怡红楼的头牌!” 柳青青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这个?” 翠烟一声冷哼:“一山难容二虎,花开并蒂,自然没有一枝独秀来得稀罕!” 这一刻,柳青青忽然希望眼前的人就是梅妆,这样的嫉妒心,他日定会让白玉熙的后宫精彩纷呈,腥风血雨。光这么想想,就让人一阵暗爽,面上和语气不由得也松快了下来。 “这次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凤十七现下是我的人,我自然要护着他。你可能不知道,我自幼便和一个医术奇诡的世外高人走得近,他给了我不少调配药粉的方子,我闲着的时候,就喜欢按着这方子上配些药出来,其中几种杀人无形,无色无味的药粉我配得最好,有时候心情一不好呢,就喜欢往那些让我看不顺眼的人的茶里,饭里啊,洒上一点,试试药效!” “你威胁我?”翠烟的声音陡然尖锐。 听出来了,就好! 柳青青唇角一勾,笑得邪魅:“你觉得是就是吧!如若我知道凤十七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我的心情肯定会很不好!” 不等翠烟有所反应,便起身告辞。威胁警告这个活,要把握个度,逼得太急,话说得太明,反而不好! 出了房门,抬头一望,回廊的窗口上挂着一轮分外皎洁的月轮,心情也跟着分外明亮,踩着轻快的步子回了凤十七的房间,挑开帘子迎来小童子稚气未脱的干净笑容。 “那药是翠烟姑娘弄错了,以后她不会再送过来了!”她含糊搪塞,实在不愿意这么小的孩子,就沾染世俗这些腌臜事。 小童子未起疑,替凤十七掖了掖被角,指了指床边的美人榻:“夜深了,我已在榻上铺好了被褥,柳公子若困了,便歇下吧” 小鬼头!是怕她兽性大发,对生病的凤十七下手吧?! 柳青青‘嗯’了一声,绕过美人榻,挨到床边,见床边案几上放着一个空碗,再观凤十七的面色已比方才安宁许多,想来是已经用过郎中开的药了,便放了心,转身正要回塌,睡梦中的凤十七忽然睁开了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小童子一喜,激动地唤他,她便也凑了过去,却只听他模模糊糊的喊了声别走,便又睡了过去。 身旁的小童子忧愁地嘟囔:“公子这爱抓着东西睡觉的毛病,不是早改了么,今儿怎么又犯了?” 她低头一瞧,衣角可不正被偶尔犯病的凤十七死死抓在手中,使劲拽了拽,没拽出,怕硬来弄伤了他,便索性把外衣脱了下来,摸回美人榻急急地会周公去了。 017被压得甚是憋屈 入眠无梦,但她和凤十七一样,犯起了老毛病,夜里不知蹬了几回被子。虽是暮春的夜里,还是冷飕飕地如站在风口,咬牙硬挺,也没挺过那刁钻的喷嚏,十几个打下来,逼得她不得不睁开了眼。 吸了吸鼻子,抬头一望,美人榻边的木窗大敞。窗外的天际明暗混杂,正是拂晓时分,前世里暗人们执行完任务回归的时刻。 神思一晃,便得哪里不对劲,抬眼再瞟了瞟敞开的木窗,忽的转头看向了凤十七那处,不由得对自己心生钦佩。 最近她真如个半仙!凡是无缘无故打脑中飘过的念头,几乎都应验成了事实!此刻凤十七的床头立着一个穿着黑衣的‘暗人’,正把手从凤十七的脸侧收回来,步履微移,看来正是做完了要做的事,准备离开了。 最近真是大意!贴着窗睡觉,居然连窗开了,进了人也不知道?! 她屏住了气息,半眯着眼装睡,等待那人靠近美人榻跳窗离开的那一刻,把人一把擒住。 但,她似乎低估了那人的身手…… 过程如何?快得让她没法看清楚,等能看清楚的时候,她已被黑衣人制住。两人顺势一滚,就滚到了美人榻上,一双手牢牢地被他握住,一双黝黑淡然的眸子和她对视。他上她下的姿势,让她被压得甚是憋屈。 她正要开口叫嚷,身上腾地一轻,一道黑影闪过窗口,眨眼间就没了踪迹,唯有窗口余留的幽香,提醒着她这屋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糟了!凤十七! 她几个箭步冲至床边,急急伸手去探凤十七鼻息。 温热平稳的气息,让她陡然提起的心略略一放,捞出他的手探着脉象。不浮不沉,从容和缓中透着一股异样的刚猛之劲,很像她那时偷吃医术奇诡的孙老头的大补丸之后的反应。看来这小小的穗城也是藏龙卧虎之地,随便一个郎中开出的药,就有如此奇效。 把凤十七的手轻放入锦被内,替他掖好被角,一番动作,终于弄醒靠在床边打盹的小童子。 小童子揉了揉眼睛,“柳公子?你在这儿作甚?” 凤十七既安然无恙,就不必说出方才的事,让小童子徒添惊吓!她笑着扯谎敷衍:“你家公子方才梦里喊了一声,我就过来看看!” “窗子怎地开了?”小童子打着哈欠,懒懒起身走向窗口。 她便也跟着走动,掀开帘子,去了外屋,从桌上的茶盘里倒了杯冷茶,灌下醒了神,才发觉脚底发凉,一低头,鞋子未穿,便又回了里屋。 小童子正关紧了窗,见她回屋,笑着问道:“天亮了,这里的厨房早上不开火,我去后院的小厨房随意弄些吃食,柳公子将就着用些?” 她把两只靴子套进了脚,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上街随便吃些便是!” 小童子摇头,一脸坚持:“不成!公子醒了,要是知道了,会怨我怠慢柳公子的!” 她笑:“你不说,我不提,你家公子怎会知道?” “不成!就算您不提,公子也会问,我岂能扯谎哄骗我家公子!公子提过,柳公子早上爱喝豆浆吃包子,现下磨豆浆怕是来不及了,但是揉面包包子是我拿手的,柳公子稍后,片刻就好!”边说着,小童子就急急挑开帘子出了厢房。 凤十七真是细心!不过在这吃过一次早点,她的喜好就没逃过他的眼。如果凤族没灭,有家族扶持,再加上这份细腻的心思,他日定能在仕途上如鱼得水,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是迟早的事。可惜被她一搅合,这位将相之才,此刻身陷青楼,即将成为别人手中的玩物…… 她往榻上一歪,正想得出神,忽听得床上传来轻唤,便站起了身,还没走到床头,就又听到凤十七有气无力地吩咐侍书倒茶。 她料想‘侍书’是那小童子的名字,便转身去了外屋倒了杯茶水,捧到床边递给正伸出手的凤十七。 意料之中,凤十七正要接茶杯的手顿在虚空。 “不喝?”她盯着凤十七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忍住了笑。 凤十七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接下了茶杯,几口猛灌了下去,略带沙哑的嗓音吐出了亦是她意料之中的一问:“你怎会在这儿?” 这样的凤十七实在是太有趣了! 她按耐不住爱玩闹的性子,打趣道:“你昨晚死拽着我的衣服,让我别走!你忘了?”顿了顿,指着他手里的‘铁证’,再追加一刀:“看,我的衣服还被你拽在手里呢!” 凤十七盯着她的双眼圆了一圆,绯色迅速淹过耳根,漫上了双颊。 “不逗你了!”他的脸红失措,让她提前收了玩闹,轻描淡写地概括道:“昨夜出来忘了时间,晚了没地方睡,就上你这里借了美人榻,睡了一晚上。” 凤十七拧了拧眉,正要开口询问,忽听得外屋的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 “柳公子!柳公子!” 侍书惊慌地冲进屋,猛地拨开珠帘,靠着隔断顾不上顺气,就对着柳青青急急喊道:“柳公子快跑……院子里……院子里来了好多……好多官兵……说是……说是来抓您的……您……您快跑……快跑……” 018 凤十七,我记住你了! 断断续续地话语没说完,官兵就进了房,配着刀、沉着脸、拿腔作势地站了满满一屋子。 为首的拨开了珠帘,扫视着三人,“谁是刮风寨的寨主?” 这一问,倒是让柳青青放了心。 刚才就纳闷她怎么会和官府扯上关系,虽然她这些年一直为官府最顶头的上司办着事,但她的身份是暗人呀!就算她假死的事被白玉熙察觉,他也应该走暗路子,派出个把暗人把她暗中解决了。怎么会兴师动众地动用官兵拿人?!只要不是白玉熙和那最顶头的上司派来的人,就都好应付! 为首的那个恶狠狠道:“到底谁是刮风寨的寨主?要再不说,就把你们三个都抓回去!” 侍书闻言白了脸,一双腿止不住地发颤,双手扒着隔断才勉强站稳。即便害怕,却颇有义气地紧抿着唇不说话,但到底是小孩子,不自觉瞟向柳青青的目光,轻易就让人知道了答案。 为首的一双精明的眼跟着瞟向了柳青青,“你就是刮风寨,姓柳的新寨主?” “我姓杨,不姓柳,不是官爷口中的什么风……什么寨的寨主!”柳青青玩笑着应答。不是她自大,这些个平日里酒肉堆里养出来的酒囊饭袋,就再来几十个,也根本动不了她一根手指头。 为首的冷哼一声:“少来这套!举报的人可说了,刮风寨的寨主是个小白脸,身量不高不矮!这屋里不高不矮的就只有你了吧!” 翠烟!是她!看来昨夜的威胁真是起了效!居然让她忌惮到连夜找了相好,痛下杀手! 柳青青的双眼掠过眼前男人腰间的翠色荷包,昨夜她可在翠烟的腰间看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官爷,我……”柳青青张口想要再辩解,话却被凤十七截了过去。 “官爷……”凤十七掀开锦被下了床,穿了鞋缓缓几步走到她身边,“这位是我的恩客,姓杨,不是您要找的,刮风寨的柳寨主。” “是不是,可不是由你说了算!得带回去问问才知道!”为首的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手指略抬了抬,身后站着的两人就不由分说地冲上来拿人。 凤十七这次动作倒是快,脚步一移挡在柳青青的身前,不算高大的身躯,倒也把她护了个严实。 第一次…… 柳青青产生了被人保护的错觉,就是这种错觉让她神思一滞,回神时,双手已被人制住。提气欲挣脱,却半分真气也提不上来!这才明白,昨夜对战黑衣人,为何顷刻落败。原来早就中了让人失去功力的药! “绑上!”为首的从腰间扯下绳子往身旁一丢。 一个瘦高个衙差熟练地接了绳子,过来绑她双手。 她挣了挣,奈何失了功力,此刻便和一般姑娘家无异。一般姑娘家的力气连一个男人都抵不过,何况是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她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你们不能随便抓人!”凤十七想扑过来救她,立即被人架开了。 “放开我!你们不能随便抓人!”凤十七挣扎大喊,一双担忧的眼眸一直沉沉落在她的身上。 视线不时被两人之间晃动的人影切断,凤十七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的脸,时隐时现。 她对着他笑。 凤十七,我记住你了! “撤!”为首的一声令下,一屋子的官兵迅速分作两队,撤出了屋子。 她双手被绑,功力全失,倒一点儿也不担忧。反正被官兵带走,又不可能立即就处决她这刮风寨的匪首,总是要关到牢房,慢慢审问之后,才定下罪名。等药效失了,她恢复功力,皇宫里的天牢尚且困不住她,逃离这小衙门的牢房,岂不跟玩一样! 只可惜,心里的算盘拨得再精细,也有出错的时候! 半个时辰之后,她被松了绑,扔进了牢房,却遇上了要立即处决她的‘侩子手’。 “你们是何人?” 她平静的目光扫过这三个假借送饭之名,迷晕看守,拿了钥匙,混入牢房来的‘官兵’。 三人中个子略高的男人冷笑一声,答得应景:“送你上黄泉的人!” “死也要死得明白!我想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虽然此刻有很多事情她还没想明白,但直觉觉得不可能是翠烟! 高个子再次阴冷一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从不问买家的身份!” “有人花钱买我的命?”她故意发问拖延,背在伸手的手,捏紧了方才从地上的枯草间拣出来的一根两指宽的树枝。 旁边一个略胖的男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从腰间摸出一根绳子,两手各拽住一边的绳头,抖了抖:“行了!该上路了!是谁买你的命,到了下面,问了阎王不就知道了!” “见不见得了阎王还要看你们的本事!”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枯枝便直刺了过去。 此时功力全无,剑招虽利却少了内劲。就算伤了人,也要不了他们性命。她当然也没想要他们的性命,今日能从他们手中逃出命去,就算她运气! 可惜,她今儿的运气着实背!这三人虽不是顶尖高手,但身手着实不差,不到几招,她就被人制住,胖男人手中的绳子依旧勒上了她的脖子。 她用手死命地抓着脖颈上的绳子,却不能拖慢延续生命的气息消失的速度,视线开始模糊,意识跟着涣散…… 019 岂能心甘? 身体轻飘欲飞,死过一次,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是太子府的一等暗人,懂得六十四种毒药,可以让人有六十四中死法。她可以用长剑杀人,也可以用短剑杀人,她的手,她的脚,甚至她的头发,随时都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虽然她不愿再做暗人,不愿再染血腥,但重活了这一次,如若死在这三人手中,她又岂能心甘? 思及此,她松了的右手,极速拔下发髻上的木簪子,毫不犹豫地插入胖男人的颈侧。 勒住脖颈的绳子立时一松,延续生命的气息涌入喉间,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来不及吐出,就再次拔出男人颈间的木簪子,划向了两外两人。 不需要思考!更不能有犹豫!地宫里多年的训练,早就让杀人成为一种本能,她此刻要做的,就是放任这种本能,在今日把自己这条命救上一救。 ‘啊——啊——’ 昏暗的牢房里,响起了高个儿男人凄厉的叫声。他一手捂着流血的双眼,一手摸索着另外两个同伴。 手往左边一扫,没有人! 往右边一扫,还是没有人! 恐惧让双眼的疼痛更为剧烈,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蹲了下来,在地上略摸了摸,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死了!都死了!他甚至都没看清楚对方手中的武器!那人不是说她中了毒,武功全失了吗?怎么还这么厉害?!明知牢房里晦气的很,就不该接下这单要命的生意! 高个儿正懊悔间,柳青青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到底是什么人,花钱买我的命?” “饶命!女侠饶命!”高个儿循着声音的方向,拼命磕头。 “你知道我是女的?”这倒让她有些意外。 高个儿抬头,摸了一把了脸上的血水,据实而答:“买主十日前给了一张你的画像,说了你是女扮男装,身手了得!” “十日前?”果真不是翠烟!看来的她的直觉没有错! “是!”高个儿连连点头,不等她细问,便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买主给了定钱,就让我们在穗城里候着,我们三个今早才得到他的信儿,让我们假扮成狱卒混进牢房,还不许我们用刀剑,非得让我们用绳子把你勒死,好做成你畏罪自杀的样子!”话音一顿,又开始磕头求饶:“女侠饶命啊!女侠饶命!我和女侠无冤无仇,也是一时贪心收了人家的钱才……” “滚!”她沉声一喝打断了高个儿的话,得亏今儿出了手,真死在这几个脓包手里,还不得憋屈死! “谢女侠!谢女侠!”高个儿连滚带爬地摸到牢门,正要跨出,只觉脑侧一疼,怒而转身想指责她出尔反尔,可惜直着脖子只喊出了个‘你’字,就往后一倒,断了气。 她的视线从牢房上头那狭窄的铁窗上收回,觉得方才从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有些眼熟,便走到高个儿的尸体旁,捡起那颗要了高个儿命的小石子,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事情的原委想了个通透。 扔了石子起身,正想走出牢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牢门口传了过来。 “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老子的人你也敢抓?” 什么时候她变成酥饼的人了?! 柳青青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往牢门口探了探,远远地看着酥饼揪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师爷模样的人边走边数落。 “这都是误会!误会!”师爷陪着笑脸,“捕头是新来的,不懂咱们这儿的规矩!不过柳寨主也是,出来走动,特别是去怡红楼那样的是非之地,也该换个名姓,隐个身份……” 没等说完,酥饼揪住师爷衣领的手紧了紧:“你的意思,这次小白脸被抓,还是他的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师爷连忙解释:“前阵子,上头来了公文,说是边境匪类猖獗,要官府剿匪。当然,咱们也不过是走走过场,不过这段日子,能不能就请寨子里各位,少走动些,少做几笔生意?” 酥饼呸了一声:“不做生意,银子从哪里来?分银子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少分呐?脚长在老子身上,老子想怎么走动就怎么走动!老子还告诉你,这生意一单都不能少做!” 师爷一脸为难:“酥饼兄,你这是顶风作案!我们很难做的!” “什么难做?你别以为老子不懂,那些明面上*狗狗的事情,你们自个儿抹平了,生意好,又不是没你们的好处!” 师爷眼珠子一转,笑着点了点头,转了话锋:“快到了,就在前面,一会儿见了柳寨主,还得劳烦酥饼兄替我美言几句!” “美你个头!一会儿小白脸要是少了个根头发丝儿,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酥饼伸了伸脖子,往前看了看,加快了步子往柳青青这间牢房赶,到了门口却傻了眼,拽着师爷衣领的手一松。 “小白脸!这都是你干的?”酥饼不可置信地蹲下来,又是探这三人鼻息,又是验看着三人的伤口,忙活半天起身,对着柳青青抱拳拱手:“老子一直不太服你,觉得你瘦不拉几的没几两肉。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手功夫!真是让老子佩服!佩服!” 她嘿嘿一笑,冲着酥饼招了招手:“酥饼大爷,你先别佩服了!我中了毒,刚打斗了一场,体力透支得厉害,脚软,你先把我扶出牢房先!” 酥饼闻言脸色一变,一只大手撑在了她的腋下,把她往怀里一带,另一只还不忘去揪师爷的衣领子,一张清秀的小白脸,愣是挤出狰狞的气势:“你大爷的!你们派人暗害不算,还敢下毒!” 师爷满脸惊恐,连连摆手:“不!不是!不是我们干的!” 柳青青用手肘碰了碰酥饼的腰:“不关他们的事,是别人!” 酥饼闻言这才松了手,师爷抹了把虚汗,感激地冲柳青青一笑。 “小白脸,你看没了老子这个贴身随从,又中毒又被暗算,小命差点就不保了!看你以后还敢甩了老子,学人家闹什么离家出走!你呀就是心眼小,不就是寨子里的人说了你几句不中听的么?二当家都快剥了他们一层皮,还不能消你的气?依老子说……” 酥饼扶着柳青青,一路念念叨叨地没个完,出了牢房终于停止呱燥,给了个正经的选择题:“小白脸,你还挺不挺得住?挺不住的话,咱们就去找郎中,先抓副药给你解解毒。要是挺得住的话,就先回寨子。二当家找不到你,脸都急绿了!你回去,让他见见,也好让他宽宽心!” 她身上的毒,可不是郎中能解的! 柳青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出第三个答案:“去怡红楼!” 020 赴约 因扶着人慢慢走路,不是急性子的酥饼大爷的强项,所以走了不到百米,酥饼大爷就停了脚步,提议另寻它法。又因他一个大男人抱着另外一个大男人在街上行走,委实引人侧目和非议。扛着她走,她又委实不舒服,最后两人同时拍板,定下个折中的办法。 酥饼大爷膝盖一弯,把她背到背上。 没想到腰细如柳的酥饼,肩膀倒是宽厚,她趴得甚是舒服,不但迷糊迷糊地睡了过去,竟还做了个许久都没做过的美梦。 梦里她是个八岁的孩童,趴在她那书生样却满身江湖气的爹的背上。前方是个深幽的山谷,爹正背着她行走在一条布满各色鲜花的小道上。而她那容貌出尘,温柔可人的娘亲跟在他们身旁,拿出帕子温柔地替爹擦着额上的汗。 爹侧过头,咧开嘴冲着娘亲一笑,露出皓白的牙。 她拉了拉娘亲的衣袖,把嘴凑到了娘亲的耳边:“娘,什么是耙耳朵?刚才那个卖烧饼的大叔说,爹是耙耳朵?” 娘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笑而不语。 爹却红了脸,偏过头来恶狠狠地瞪她。 她梗了梗小脖子,伸出手用力去揪爹的耳朵,山谷里回响着他们父女俩一怒一笑的声音。 “柳青青,皮痒了是不是?!” “我知道,耙耳朵就是怕老婆!爹你是耙耳朵!耙耳朵!” “柳青青,你给老子下来!看老子不揭了你的皮!” “不下来!就不下来!爹是耙耳朵!爹就是耙耳朵!” “柳!青!青!” “喔……柳乘风是耙耳朵!柳乘风是耙耳朵!” “……” 三人的身影隐入山谷深处,梦境也随之终止。 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她爹叫柳乘风!那娘呢?娘叫什么? 柳青青忙抬手捂住双眼,试图把梦境延续下去,头却在这样的努力中越来越疼。 片刻之后,先前好不容易梦到的影像,就如遭受铁锤重击,裂成无数碎片,砸入记忆的黑暗角落,再也难以找寻。 她举起另外一只手,覆在原先的那只手上,生怕这双眼一见了光,泪也跟着磅礴而下。 不!不能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她的悲伤,是要用仇人的鲜血来偿还的!而不是无用的眼泪!记起来就好,柳乘风!柳乘风!有了爹的名字,找到杀害父母的凶手,就不再是虚渺的妄想! 她深深地吐纳,平复着心绪,额上渗出的汗珠却被人轻轻地拭去。 她一怔,垂下双手,凤十七的脸在视线中渐渐清晰。 “我……”她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脖颈上被勒过的地方随着喉间的发声,而更加疼痛。 她不由得止了声,抬手去摸,却碰到了凤十七冰凉的手。 指尖一颤,她对上了他深幽的眼眸。 她不知道那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 只依稀记得她那耙耳朵的爹,也用过那样的眼神看着娘亲,在娘亲切菜切到手,或是偶尔风寒发烧的时候。 真是让人怀念的眼神! 她的目光渐渐柔和。覆在他手背上的手,缓缓地往上滑,抚过他的脸颊,落在他的双眼上。 他没有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羽扇般的睫毛酥麻着她的指尖,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酥麻下来。 许久…… 她放下了手,调试了下呼吸,终于问出了完整的话:“我怎么会在这儿?” “是你自己嚷嚷着要去怡红楼,老子就把你带到这儿了!”酥饼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凤十七脸跟着一红,忙收回了手。 “没想到你看着瘦啦吧唧的,还挺沉!一路背你过来,可把老子累够呛!” 一只油滋滋的手撩开了珠帘,酥饼边啃着鸡腿,边抱怨:“背着,你也能睡着?小白脸,你是属猪的吗?从牢里出来,你就一直睡到现在,天都黑了!” 天黑了?! 她神色一惊,转头看向窗外,半轮新月被淡云遮住,几颗不甚明亮的星子慵懒地挂在夜空。果真黑得彻底! 她忙问:“什么时辰了?” 酥饼抹了抹嘴角的油光,“亥时,打更的刚打过更!” 亥时!还好!没耽误事! 她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蜡封的小瓷瓶,“酥饼,你把这药,偷偷抹在翠烟厢房西侧的木窗上!” 酥饼凑到了床边,接过瓶子,拇指熟练地挑开蜡封,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什么药?” 她据实以告:“无色无味的毒药!” “你大爷的!是毒药你不早说!”酥饼脸色一绿,忙扔了手上的鸡腿,往地上吐着口水:“呸!呸!呸!” “别吐了,这药毒不了你!”她忍住了笑意。 酥饼面色一缓,挑眉,仍有些不信:“你刚才说是毒药!怎地又毒不了老子?”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往外赶人:“我明日再跟你解释,你先去抹药吧!” 酥饼的口张了张,还想问些什么,被凤十七劝下了:“酥公子莫再问了,此刻就先按柳公子吩咐的办吧!” “切……小两口一唱一和的……行!行!行!老子不问了!”酥饼不屑的目光在她和凤十七之间打了个来回,妖娆而走。 子时要见个故人!她得神清气爽的赴约,才不辜负故人这番苦心的安排! 她跟着从床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冲凤十七一笑:“有吃的么?我饿了!” 021 料到会有今日! “柳公子饿了?”侍书挑开帘子,露出一张笑脸,抢下了话茬:“饭菜一直在小厨房的灶上热着呢,我马上就去端来!” 侍书急急来回,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子,直勾人的食欲,柳青青便毫不客气地坐下。 折腾一天没进食,深夜的这顿饭吃得甚是酣畅。放下碗,发觉侍书的一双眼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我脸上有东西?” 侍书甜甜一笑,一双眼弯成了月牙:“柳公子,你长得真好看!比宫里的娘娘还要好看!” “呵……”如此直白的夸奖,让她红了半张脸,不好意地摸了摸鼻子,岔开了话题:“你见过宫里的娘娘?” “啊……”侍书眼珠一转,吐了下舌头,“没见过……不过老爷书房里收着好几副美人图,管家总是说宫里的娘娘长得就像这画上的美人,可我觉得,柳公子你比那画上的美人还要好看!” 她嘿嘿一笑,厚颜地默认了,抬手摸了摸脸颊。 她这副皮相随了她娘亲,从小就听她爹念叨,她和娘亲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大了不知要把多少男儿的心捏在手里玩耍。可惜爹只说对了开头,没说对结局。她白承袭了娘亲如花的颜,一双手却抓了空,一颗心被别人握在手心里玩耍,玩完了,捏碎了,便弃如敝履! 心中一叹,神思又飘了回来,目光往桌上一扫,凤十七的一张脸没入烛光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侍书却似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我家老爷在世的时候,就常说我家公子这般人品模样,将来定要寻个倾城绝色的姑娘来配。要是柳公子是姑娘就好了,这样嫁给我家公子,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侍书!”一晚上忙着给她布菜,没说话一句话的凤十七,忽然打断了侍书,冷着脸吩咐:“柳公子都用完饭了,还不去沏茶过来!” “是是是……柳公子,公子,你们稍后,我去去就来!”侍书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快步走到门边,刚开出条门缝,就滚进来一个人球。 “你大爷的!老子最烦听墙根的了!”酥饼颤巍巍地跟着进了门,似不解恨,又往人球身上踹了两脚。 人球闷哼了一声,舒展开了,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一张脸青红相间,肿得面目全非。 柳青青抿着唇不说话,心里不由得暗暗对酥饼竖起大拇指,能把未来的大内第一高手,打成这个熊样,这酥饼也算是一号人物! 酥饼打了个酒嗝,身子左右直晃,侍书眼明手快地扶住。 “老子办完事,就去下边喝了几壶酒,没想到老子有心给你们小两口腾地儿,这小子倒来煞风景!”酥饼靠着侍书的肩膀,手上明晃晃的大刀一抖:“小白脸,你说吧!是卸这小子的胳膊还是腿?” 柳青青扶了扶额,“卸什么,这是我等的客人!”转过头,对着凤十七客气道:“能借你的地方会会客吗?半个时辰便好!” 凤十七眉心一蹙,微微颔首后,就和侍书一左一右扶着酥饼出了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柳青青从茶盘里摸出个干净的茶杯,倒了杯酒放在桌上,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人球瞪了她一眼,从地上爬起,坐在她对面,伸手撩过杯子一饮而尽。顿了顿,咬了咬牙,还是没憋住怒气,先开了口:“媚诛,你暗算我?!” 她微微一笑,执壶给他斟酒,答得不紧不慢:“大师兄,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也算是同门,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别人给我个桃儿,我便要还他个李子。要是节气不好,树上没了李子,我也定摘上几粒枣子还给人家。这几日,大师兄你连番给我送了这些厚礼,我要是不还些给你,我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呢!” 一番话堵得大师兄没了言语,呼呼地重重喘了几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蜡封的药丸,推到她手边:“解药!” 柳青青拿起来,捏破蜡封,闻着对了味儿,放心地咽下后,就执壶斟了杯酒,一口一口地细品着。 大师兄见她这般悠闲,着了急:“我的解药呢?” 她放下了酒杯,淡淡一笑:“大师兄方才不是已经喝了吗?” 大师兄闻言,把面前的斟满酒的茶杯,放在鼻端细细闻了闻,紧皱了许久的眉头,终于舒展:“小十七!你还是老样子!” 这一声小十七,叫得她心中五味杂陈!眼前这个人,是她从八岁就熟识的。她和他一起经历过地宫中残酷训练,嗜血选拔,多少次成为生死与共的伙伴,相互扶持!又多少次成为以命相搏的对手,互相厮杀!是敌是友,只怕他和她谁都说不清,但对彼此的熟悉,确是真真切切的! 她执壶又倒了杯酒,辛辣的酒液入喉,冲去了方才所有虚伪试探,直白而问:“是白玉熙让你来杀我的?” 大师兄神色肃然,“当日你既决定假死逃匿,就该料到会有今日!” 她放下酒杯,轻轻一笑:“大师兄,你没说实话!” 大师兄双眼眯了一眯,眉头微拧,复又松开,仰脖灌了一杯,道出真言:“三年一次的大内侍卫遴选之期,就快到了!” “那我就更不懂了,我离了太子……”她差点忘了,此时的白玉熙,还只是逍遥王,顿了顿,纠正道:“我离了逍遥王府,不与你争那候选之位,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么?” 022 鸠占鹊巢 “你知道的,王爷接管了地宫,候选之人必得是王爷中意的人!” 大师兄抢过酒壶,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叹了口气接着道:“他们带回了你的无尘剑,说你已死,尸首埋在了桃花林。可不知为何,王爷偏生咬定你未死,不但派出大量暗人寻你下落,还吩咐那些人要把你毫发无伤地带回王府!我从来没见过王爷如此在意哪个暗人,而且还是叛逃之人,真让那些人把你带回府,那我岂不是……” 话语到此戛然而止,大师兄沉着张脸,似是不愿再往下叙说,她便接了下去:“所以你就先他们一步找到我,让我以刮风寨柳寨主的身份死去?” 大师兄点了点头,“大内侍卫不似暗人,需要干净的底子,和绝对的忠心。媚诛死了,王爷即便不深究,随便查出些蛛丝马迹,对我来说终究是个隐患。但如若死的是畏罪自杀的江洋大盗,不肖我费神,穗城府衙自会把事情抹得一干二净。即便来日王爷查到,也断不会想到媚诛就是那刮风寨的柳寨主!” 她笑,“大师兄真是思虑周全,想得长远啊!” “再周全也算不过你的心思!自小你的鬼心眼就多,一猜就猜到事败,我定会杀翠烟灭口,便设下套子,等我上门!”大师兄说着又饮了一杯,叹了一声:“我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啊!” “哪里,我不过是记得大师兄喜欢在子夜办事的习惯,那时候在地宫的训练室里,大师兄摸黑进入,总是喜欢爬西侧的窗子。”这话她说得可是真心,如若不是自小熟识,得知对方的喜好习惯,凭他这一手下毒无形的本事,她哪能这么轻易就让他中毒! 两人相视一笑,他放下空壶空杯,起身告辞:“酒也喝了,话也说了!小十七,我该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回了头:“五日前,我收到消息,王爷正赶往边境,你若真有心不回王府,需早做计较!” 这恐怕是迄今为止,他说过得最符合大师兄身份的一句话,有着从未有过的关切,令她心头莫名一暖。 “大师兄!”她出声唤他。 他的脚步止在门边,再次回了头,疑惑地看着她,却第一次看清了她如花的笑靥。 “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何每次比试,你都在最后输给了我……那是因为,入地宫前,我见过一个高人练剑,依稀记得他的三招剑法,每次……都是用那三招赢了你。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我不喜欢欠着人!你既放了我,那我就用三招剑招,抵了人情!你跟我上来!” 语毕,她随手从外屋摆放的花瓶里,抽出一根花枝,推门而出,两人一前一后跃上了屋顶。 以花枝代剑,她把曾经用来保命的三招剑招倾囊相授。 是爹的剑法吗?梦里,总在桃树下练剑的高人,是爹吗?!为何脑中八岁前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零零碎碎,为何? 她甩了甩头,敛了心神,专心教授剑法。 三招完毕,大师兄拱手告别,身影一闪,迅速融入在茫茫夜色中。 她则往后一仰,躺在屋顶的重叠的青瓦上,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夜空。 半晌,往脸上一摸,冰凉湿了手。用袖子抹了抹脸,坐起身,往下一瞧,后院一株桃树下立着一个人影。 幽暗的月光斜斜洒下,看得到夜风轻拂着他单薄的衣衫。他漆黑的发丝染了夜露,软软地垂在肩头。 他这样站了多久?!鸠占鹊巢!把主人家逼到后院餐风饮露,她也真真算是个霸道至极的客人! 抱歉的笑了挂上脸庞,她朝他挥了挥手,提气运功,越房跨院,稳稳地飞落在了他身旁。 “你看什么呢?” 她踮起脚,循着他的视角看过去,除了她方才坐过的屋顶,就只有那挂在屋头的半弯月。兴味索然地收回目光,凤十七的声音拂过耳畔。 “你的客人,离开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嗯,走了,我们回房吧!” 他似有些意外,“我们?” “啊……”她更意外,“难道今晚你想让我和酥饼一起睡?” 他忽然笑了,唇角微微向上翘起,一双眸子流动着异样的流光,“不!我们回房!” 她背着手跟在他身后,附和着他悠闲缓慢的步调,却意外发现了新的乐趣。 月光拖出长长的影子,他的身影往后落下来,刚好罩住了她的。原来再纤弱的公子,到底是个男子,和她这个假的一比,顿显高大。 她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走,伸出食指戳了戳影子的腰、手臂、肩膀,戳到脸侧,再伸出拇指,圈成一个圆,状似用力揉捏的样子。 她捂着嘴偷笑,正玩的兴头。 忽然,他停了步子转过头。 她来不及收回的调皮,凝结在脸上。 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跟着一凝,顿了顿,轻轻咳了一声,脸也跟着红了一半,“那日,你曾说过怡红楼不是好去处,如若我有更好的去处,你愿意帮我离开?!” 她会了意,立时调整出许诺时的郑重神色:“你现在想离开,我还是会帮你!不过……” 话音一顿,方才大师兄临走时的告诫,又爬上心头。五日前白玉熙已赶赴边境,此时闪电还是白玉熙的坐骑。按闪电的脚程,到这穗城也不过是十几日的事,她剩余的时日已然不多了! 他见她面上略略显出为难,便追问:“不过什么?” 她轻呼出了口气,据实相告:“我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了,如若你要我帮忙,那就得尽快做出决定!” “离开?!你要去哪里?”他面色如常,问得沉稳,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却紧紧握成拳状,似在压制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