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遍全仙界后我从良了》 第1章 第一章 宫殿素白,香雾萦绕床幔清扬。 床榻之上四五人东倒西歪,顾九命青衣白纱散乱,半遮半掩。 然气氛凝滞,处处暗藏杀机。 她一手挑起三清派大师兄光洁的下巴,挑衅地望向攻占了她寝殿的九派掌门:“今儿人这么齐?” 今日九派齐聚,自然是来讨伐她这名祸害遗千年的大魔头。 “妖女!放开我师兄!” 一名蓝袍灵纱,气质轻灵的女子率先沉不住气,飞身上去准备夺回妖女手中的师兄。 谁知那妖女顾九命轻描淡写地一挥手,跪伏在地瑟瑟作抖的另一名三清派男宠便不受控制地飞进床榻之上。 男宠正正迎接了那一剑,血洒当场,染红素白的帐幔,在女子剑上死绝。 女子当下吓得面色惨白,飞身急退,哐地一下丢了染上同门血的佩剑。 “妖女!你怎敢!?” 女子又愧又怒,望着顾九命与她几分相似的脸,便更觉羞恼,仿佛那淫遍三海八荒的魔修是她自己。 顾九命轻笑:“我怎敢?人不是你杀的吗?你师兄亦自愿当我裙下臣,我何错有之?” “师兄!”女子急唤一声。 顾九命指尖用力,斜眼一挑:“说,我可曾逼你?强迫你?” 三清派大师兄封嘉赐,一代剑修天才,当初三清派收他为徒,可谓开门设宴,邀遍九派同庆。 可见三清派何等重视这名弟子。 此后,封嘉赐并不曾辜负门派厚望,秘境试炼、擂台比赛、青云榜上皆崭露头角,锋芒毕露。 然而最后折在了这名妖女手里。 封嘉赐模样极好,清风霁月,眼若浩瀚星辰,他垂眸,抬手替顾九命将滑落的衣裳盖回,方道: “不曾。” 众人一片静默,三清派掌门更是顿足捶胸,扼腕痛惜。 女子怒然:“司南庚!你搞出来的烂摊子,怎的鬼鬼祟祟躲在后方?” 一袭黑红道袍男子从众人中走出,司南庚模样俊俏清隽,气质矜贵。 分明是十绝门的少魔君,却颇有几分谪仙气度。 他先是看女子一眼,方对顾九命道:“你何至于此,为了气本君掳走各大门派的天才弟子,与九派为敌?” “你该知道,本君爱的只有小怨一人。” 小怨正是方才的女子,全名楚水怨。 此话刚落,顾九命翻身而起,一手撑着床榻,杀气瞬间横扫此方空间。 有修为不足的小弟子被震吐了血。 一句蕴藏杀机的话炸起:“就你?也配!?” 画面到此为止,许是记忆的所有者被顾九命一震,给震晕过去,后面的事情皆不清楚。 随后画面一转,来到了风雪狂舞的雪山之顶。 千峰万仞的雪山山脉延绵,天地茫茫,浩渺无垠。 还是同一群人,九派掌门率领数千弟子,围攻妖女于雪山之巅。 此次,妖女红衣,黑发随风雪飞舞,嘴角一抹血色,俨然身受重伤。 “妖女,你辱我门弟子,残杀忠良,搅得三海八荒无一日安宁,只因你一个不高兴,便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你自当灰飞烟灭,以偿还死去英灵!” “杀妖女!祭英灵!” “妖女该死!还我儿命来!” “诛杀妖女,伤她一剑,十万灵石!” 呐喊喧嚣冲天,正气浩然,各派弟子顿拔剑,剑指妖女。 顾九命望着众人冷冷而笑,拔刀而立,长直黑刀泛孤寒冷光,一如其主眼神。 刀尖没入雪地三分。 她勾勾手指,道:“来,看本妖女能给你们赚多少灵石。” “杀!!” 杀气震天,众弟子一哄而上,这一场围堵截杀从始至今已然三个月,三个月时间,血流成河。 这一次,定将妖女当场斩杀! 寒风凛冽肆掠,吹得人心头热血直发寒。 妖女天生孤煞,又修为极高,那把刀饮了不知多少血,阴寒逼人。 这一场多人对单人的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天时间,从战意凛然到望之畏惧。 三天时间,妖女体无完肤,却屹立不倒,刀一横,唬退了多少弟子。 最后,少魔君司南庚手握魔鞭踏雪而来,他悲悯望着她,道:“本君从不知你痴情至此,可惜可叹,奈何你是插足本君与小怨的第三者……” 顾九命目光森然,巍然不动。 一片雪花飘落,触及她的眼睫,融化成水蜿蜒而下。 他幽幽叹气,抬手想替她拭去脸上的水:“你何必哭,本君知你想问什么……本君爱过。” 说罢,他扬起白骨铸成的魔鞭,啪地一声破空而出—— 顾九命醒了,她睁眼静静思考。 成为妖女顾九命,最后惨烈而亡……是她的将来。 她环顾眼前的环境,简朴的屋内焚烧着檀香,没什么装饰,只有数个蒲团,一个几案,简陋得全然看不出是将军府内的屋子。 几案旁,躺着一具尸体,尸体已然凉透,目眦欲裂,面容扭曲。 正是那位给她看到记忆的重生者。 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跟着老道士久居将军府的小小随侍。 什么空神域的祸害、淫遍三海八荒的妖女、与魔修司南庚相爱相杀的第三者等等,都与她无关。 甚至连所谓修道者,也不过是神话故事或话本里才有的人物。 距离她这般的凡人,实在太过遥远。 况且…… 顾九命困惑于心,她自认非圣人贤者,但跟随老道士多年修身养性,读四书五经,明大义懂礼法,知天地伦常。 且不说因个人喜怒,屠戮人命此事。 单说当一个魔修的第三者,甚至为了气这魔修,掳走各大门派弟子当男宠一事,实在有些荒诞不经。 她当真长歪了? 不容她细想,咚咚咚三声,屋门被敲得震天响。 顾九命从容解下尸体的香囊,或者说储物袋,把储物袋藏在灯台之下,又拿帐幔盖了尸体,才往门外走去。 储物袋里,有此人为了重生后不忘旧事,把前世所有事情记录下来的玉简。 若被人发现,她恐怕活不到当妖女的时候。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名白眼翻上天的婢女,婢女道:“将军让全部下人去大殿集合。” 顾九命便关上门,随她一块前去。 她五年前跟随老道士而来,因将军夫人信占卜算卦,于是老道士留在府中久居。 她自不是府中婢女,又因为老道士之故,在府中白吃白住,早已不受人待见。 大殿之上,乌泱泱跪伏一地,人数近百,却静悄无人咳嗽,气氛凝重异常。 顾九命被婢女一拽,跟着跪在地上,倒下前,倒是瞥见座上多了几个人。 “本将问你们,可见到府中有可疑人物?回答者,赏。” 将军声音雄浑有力,一开口便震得下人们的身子伏得更低。 “将军莫急,容本君细问。” 一道男子清润之声响起,顾九命顿觉耳熟。 “那红袍贼人偷窃了本君道侣一件物品,颇为重要,大约是藏进了将军府,若有人知道,本君自当有赏。” 场面越发安静。 顾九命眼中暗光浮沉:那重生者也是红袍。 “罢,你们不说,本君自有办法查。” 说罢,顾九命便察觉有人在人群中走动,片刻后一声惨叫在人群中响起,哀怨至极,渗入人心。 众人抬头看去,顿觉可怖。 那小厮被一个黑红道袍的男子钳住脑袋,一道黑光后,小厮面容扭曲,瞳孔扩散如神魂出窍,半柱香的时间,小厮已瘪如干尸。 死得不能再透。 气氛为之一肃,众人神色俱震。 道袍男子朝上位者摇摇头。 这时候,众人才望向上位者。 同样的黑红道袍,男子坐在将军侧座,面容不清,却仪态端方,气质雍容,望着他们这群下人,仿若望着蝼蚁。 不,准确说,他望着将军府的慕将军,也如望着蝼蚁,或许是一只头领蝼蚁。 他一手散漫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一挥手:“继续。” 惊恐、慌乱扰了将军府的安宁,众下人挤在一处,你推我挤,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几个人仓皇欲逃,被门口的守卫把枪一横,拦了回来。 今日的将军府,宛如地狱,魔鬼降临,一个个接着,偶尔有人能幸运在黑袍人手下活下来,却也落得一个痴呆下场。 没多久,一双黑底绣金鞋落在顾九命眼前,黑红交错的道袍轻拂。 “你。” 顾九命盯着鞋,静默不动。 黑袍人的手按在她的头顶,冰冷渗骨,顾九命眼睛微睁,无相之眼已然开启。 无相之眼可为她争取一息时间,一息若逃不掉,她难逃一死。 感觉森寒之气钻入头骨,她正要催动无相之眼时—— “慢着,让她抬起头来。” 森寒之气迅速退去,她的脸被黑袍人抬起。 上位者飞身而来,一如神祇临世,他在顾九命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半响,他俯身抬着她的下巴,喃喃道:“小怨……” 顾九命静望着他,不悲不喜,一双眼睛极为通透,似是能直达心灵,又如深渊无底。 她执拗道:“我叫顾九命。” 他拇指轻抚她的下巴,竟是魔怔了一般:“小怨,你可算回来了。” “少魔君,她只是一名凡人,并非楚仙子。” 司南庚回神,又细细打量顾九命,道:“确有不同,小怨的眼睛,灵动清丽,你的眼睛如一潭死水,实让人不喜。” 此话说得,仿佛顾九命长了双眼睛是一种罪过。 “顾九命?”他摇摇头,“从今日起,你便叫顾怨,跟我离开,我助你修炼,迈入筑基享两百之寿,自不在话下。” 此言,当真是众人不可求的赏赐,特别是眼看着同僚一个个死在这群人手里的下人们,纷纷眼露嫉妒。 便是慕将军,也隐有羡慕之色。 顾九命仍神色不动,静得反常。 所以,那一世,他便是这般把她带走了? 第2章 第二章 大殿肃静,因为司南庚的话,无人敢多喘一口气。 无数隐晦的目光落到顾九命的身上,怎么偏就她这般好运气?无非就是长了张好脸。 所有人都在等着顾九命的回答,包括司南庚。 忽然,先前带顾九命来的婢女如壮士断腕般、毅然匍匐到司南庚跟前,声嘶力竭地喊: “仙君!奴婢可以!奴婢愿意跟您离开,奴婢不求长生,只让奴婢活一命,奴婢什么都做!” 司南庚斜眼瞥过去,只见那婢女模样姣好,身材婀娜,倒是个上相的。 他轻笑:“给她测一测灵根,若是有,便带走罢。” 婢女喜极而泣,连抹了泪水,磕了三个响头:“婢婢女秋菊,谢仙君大恩!秋菊定做牛做马以报答仙君之恩!” 黑袍人便拿了一块通体黝黑的石头,让秋菊把手放上去,片刻后,石头发出混杂的弱光。 司南庚看也不看一眼,秋菊便被黑袍人带起来站到一旁去。 秋菊隐晦地望着顾九命,眼中隐有笑意。 一瞬间,大殿骚动起来,先前有多远躲多远的下人们顿时心思涌动,你争我抢地爬到司南庚的跟前要求跟他走。 司南庚烦不胜烦,一眼横去,阴厉逼人:“都给本君死一边去。” 大殿再次一肃,下人们被黑袍人丢开,又一个个匍伏在地,不敢再说话,唯一的机会已经被胆子大的秋菊抢走,众人顿觉恼恨。 此时,司南庚的耐心已被消磨殆尽,他重新望向跟前的顾九命:“你想好没有?” 他触及她孤寒的目光,心中忽然升起怪异,似是被人不屑一顾之感。 不论旁人怎么争着跟他走,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依然无动于衷。 顾九命笃定而执拗:“我叫顾九命,这辈子也只叫顾九命。” 司南庚本想冷笑,忽而笑意被她沉郁的表情吞没,他压眉质问:“你想杀本君?” 他感到了杀气,从顾九命眼中迸发而出,如千钧厚重。 小小年纪,何来如此厚重的肃杀之气,能让修道者感到的杀气,必定历经战场,刀下亡魂无数。 顾九命垂眼:“不敢。” “本君看你很是敢!”少魔君大笑,笑里自有几分对顾九命不自量力的嘲讽。 “蠢物,你可知仙凡之别?像你这般的凡人,六十甲子已是长寿,吾等修士,练气百岁终,筑基两百岁终,这,便是区别。” “更遑论修士飞天遁地之能,排山倒海之威,怎是你这样的凡夫俗子能杀?你未免做梦做得太香!” 顾九命仍旧是那句:“不敢。” 司南庚望着她的双眼,杀气不过稍现复隐,消失之快仿佛不过幻觉,刹那又重回到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忽觉她双眼诡谲寂寥,似有一道意念直闯入他的灵魂,顿感神志昏然。 瞬息之后,司南庚意识尽失,片刻回神,已察觉颈间一片入骨冰凉。 再看时,他腰间的储物袋已然落入顾九命之手,她手持匕首,险伶伶地擦着他的颈间脉搏。 顾九命起身,又逼迫司南庚起身,她不如司南庚高大,只能强迫他弯腰迁就,让司南庚十分憋屈。 她道:“修士确实强大,可这,是无灵之地。” 那重生者记忆之中十分清楚明白,此地毫无灵气,修士运转道术只能靠手握灵石催动,若无灵石,便与普通凡人毫无区别。 夺灵石,便是夺了这群修士的命脉!而灵石正是在储物袋之中。 司南庚脸色苍白,又惊又狐疑:“你……” 黑袍人瞬间紧张得屈起背,虎视眈眈。 顾九命不多废话,她一脚把身边瑟瑟发抖的小厮踹出,道:“想活命,把那些黑衣人的储物袋夺了给我。” 下人们吓得发颤,然都是懂眼色的,眼看那些黑袍人似乎十分忌惮司南庚落入他人之手,便一滚喉咙,试探着探手去取。 黑袍人想反抗,顾九命匕首顿时在司南庚的颈间擦出一道血痕。 众黑衣人顿如蛇之七寸被擒,又群龙无首,便只能老实被夺储物袋。 “你刚刚用的什么道术?你也是修道者?”司南庚惊疑不定。 方才他走神将近一息时间,虽短暂,但作战之时任何一息时间皆能致命,他很肯定自己并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便只能是这丫头所为。 顾九命却没有要跟他啰嗦的意思,手腕一抖,就要抹他喉咙。 司南庚登时大喊:“慕将军!难不成你就这般看着本君死?别忘了本君给你的瞒天丹,还有本君所说的藏宝地,本君若死,你休想从中得利!” 本对司南庚等人处处退让的慕将军此时颇为蠢蠢欲动,司南庚一死,那么他们身上诸多宝物,自然归他所有。 可司南庚口中的藏宝地更具诱惑。 权衡利弊后,慕将军面上凝重:“那个……” 他并不知顾九命何名,得旁人提醒后,方道:“顾九命,把人放下好好沟通,仙君若死在你手里,你自也走不出去,何况老道士还在府中。” 顾九命眉一提:“将军是拿先生威胁我?” 此话讲得,颇为孤勇沉冷。 将军竟觉得此女站在与他平等的关系上讲话,毫不畏惧,不卑不亢。 单看她一口一句“我我我”,他府中奴婢怎会如此无礼。 连他帐下小将也得在他面前自称一句“下将”。 “不是威胁,是交易,本将允你,若放了仙君,前去藏宝地的人中,有你一席之地。” 这可是莫大的恩赐,府中军中这几日为了一个名额,已然闹了三天之久,谁都想沾一份仙缘,说不得便得了道,从此摆脱肉/体凡胎得长寿。 而府中名额,也仅有世子身边的近身侍婢小厮,才有一个名额。 府中人数百,名额却仅有十来名,可谓抢破了头。 顾九命把玩着手里一众储物袋,听过便作罢,毫不动容。 “他若死,只怕全府全军的名额都要化作飞灰吧?”她笑道。 众人倒吸凉气,如斯大胆,竟敢跟将军讨价还价! 慕将军眯起眼,沉郁地望着顾九命,他当真小瞧了她,此女不是府中眼界仅有四面高墙、柴米油盐还得你争我夺的奴婢。 他又道:“藏宝地所得,皆不用上交将军府,你若护得住,全归你所有。” 顾九命感受着司南庚欲将她生吞的视线,浑不在意道: “我若去了藏宝地,自不打算再回将军府,将军若是再这般没有诚意,似乎也不用谈了。” 慕将军静默片刻,倒是直接问:“你想要什么?” 顾九命一身粗衣麻布,直身挺立,满目傲然:“我要一队听令于我的军兵。” “荒谬!本将麾下之军岂能为他人所用?” “一支丁字队便可。” 慕将军沉思,分析其中利害关系。 司南庚不耐烦:“慕将军!本君给你带来的利益,难不成还比不上一队军兵?” “罢了,许你。”慕将军一挥手,丢出一枚丁字队的铁令。 军中数万,分甲乙丙丁四等,丁等最次,一支丁字队也不过数十,要求并不过分。 谁都看得懂,顾九命是要这支军兵护她平安,毕竟她若杀了司南庚,落在这群无法动用灵力的黑袍人手里,也休想活下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丁字队数十军兵到场,他们来之前便得知此次发生的事情。 他们扫顾九命一眼,均无激烈反应。 原因有二,跟着顾九命,他们数十人皆可去藏宝地。 其次,他们并非不识顾九命,相反,他们很熟。 顾九命跟着老道士在将军府久居,因老道士得将军夫人器重之故,五年里跟着军中丁字队的将士训练。 列队、格斗、弓箭、马术等皆通。 若不是老道士让她隐藏锋芒,怕是她的成绩定能在将军面前排上号。 跟丁字队的士兵也颇为熟悉,算是一起泥土里打滚训练出来的交情。 顾九命放开司南庚,年少老成地背手而立,深潭一般的眼睛望着丁字队的士兵们,孤傲道: “从今往后,听我号令,藏宝之地若有所得,你们自己拿着,我只有一个要求,护我一命。” 士兵们面面相觑,又望向慕将军。 将军望着这队他最不重视的士兵,挥手道:“此后,你们便是顾九命的士兵,若是不愿可退出,我另外安排士兵替上。” 闻言,士兵们朝顾九命齐整跪了一地,刀拄于地,脊背绷直,声如洪钟地齐声道:“属下自愿追随顾姑娘!” 竟无一人退出。 慕将军气得几欲昏厥,冷然而笑,他对身边人道:“从此此支丁字队废除军籍!” 士兵们巍然不动。 顾九命悄然舒了口气,她道:“各位请起。” 她倒没想到,藏宝地名额对于将士们竟有如此诱惑,连废除军籍也在所不惜。 恐怕司南庚等人的到来,让原本只存在于话本和神话里的人物变得清晰可见,又似乎触手可及,让人眼热至此。 又或许,两国交战多年,大多士兵是被强抓壮丁而来,本身便心不甘情不愿。 顾九命想起八年前那场饥荒,若无战乱,恐怕不至于死尸连绵,皑皑白骨铺路。 她又触上司南庚的目光,肆无忌惮得让她想到在荒山密林游弋的毒蛇。 司南庚无法相信自己竟被一个凡人女子挟持许久,还险些命丧当场。 他阴冷地对她道:“你可知得罪本君的下场?” 顾九命将垂落脸侧的一缕碎发勾在耳后,面容冷酷: “跟少魔君离开,也不见得有何好下场。” 少魔君? 司南庚骤然一惊,她知道了什么? 第3章 第三章 最初,是万里农庄,满地青郁。 顾九命意识初生,便在一户古朴的农家。 听闻,她被捡来时,脖子里便挂着一个牌子,刻着“顾”字。 农家两夫妇无子,捡她后兴高采烈了好几天,宴请乡里乡亲热闹了好一阵。 她生来乖巧又早慧,四岁便跟着农夫下田,农夫播种,她跟着埋土。 起初还是其乐融融,但一个月之后,农夫便发现他们家的田一棵幼苗都长不出来。 不仅如此,连家养的鸡鸭也莫名其妙死的死,病的病。 这可愁坏了一家子。 夫妇二人找了村里的老大夫,愣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办法,一家三口只好勒紧肚皮凑合着过,等重新下种的农作物长出来。 可还没等来那一天,妇人先病倒了。 而且村里也开始传来风言风语,说顾九命带衰,跟哪个小孩玩耍过,哪个小孩就病了。 原本也只是谣言,夫妇二人虽然介意,可也没把顾九命怎么着,该疼还是疼。 只是妇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坐实这个谣言的,正是农夫自己。 那天万里无云,日晒遍地,隔壁家的油菜花长势极好,看着喜人。 自家的田才刚冒出苗苗,还死了大半,实在比不了。 农夫坐在草垛上,搓着手指叹气,随后眼睛一定,便看见自家的丫头跟隔壁家的二丫在菜花田里打滚。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郁郁葱葱的油菜花,以自家丫头为中心,极快地扩散枯萎,一朵朵一层层地萎下去。 他看见自家丫头的眼睛,赤红。 如烈焰,如鲜血。 农夫吓得从草垛上滚下来,跌跌撞撞跑过去一看,顾九命已经昏在枯萎的菜田里。 他哆嗦着手,抖出满身冷汗,愣是半响才敢把顾九命抱回家,请大夫来看。 大夫也没办法。 顾九命昏睡一天一夜,农夫纠结一天一夜。 待她醒来后,便已经被农家夫妇卖给了城里的大户当粗使奴婢。 她不哭不闹,跟着人牙子走。 不知她是否真的命里带衰,没几年那户人家便家破人亡,又遇上战乱征兵,男丁都被带走。 尔后再遇上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她跟着破败的这户人家逃荒。 赤地千里,骸骨延绵。 她饿得瘦骨嶙峋,一张脸像是只剩了眼睛挂着,眼中漆黑一片,无生的欲望,无死的恐慌。 距离最近的凉城,要走上百里,一群虚弱无力的病残迈着颤巍巍的腿,一步一蹒跚。 路上,她见到了恶狗抢食人尸,久了,她似乎看见伏在尸体上的不是狗,而是人。 没多久,就是连树根都没得吃的时候,买她的那户人家的小姐,用她换了一个跟她一般瘦弱的男孩。 只是那个换她的人还没来得及在她身上动刀子,就在睡眠中饿死了。 她获得了自由,但又不自由,只能跟着人群,茫然地前进。 遇上老道士,便是这一年,她七岁。 他把饿得奄奄一息的她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给她喂了水和食物。 她恢复之后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先生,旱灾是因我而起吗?” 她知晓自己生来异于常人,一双眼睛能见阴魂恶鬼,能见生死轮回。 老道士沉吟不语,只双手结印,虚打在她的额头。 此后,她便感觉体内不再阴寒难耐,但双眼依旧得见诸邪,这双眼睛被老道士称为无相之眼。 随着她长大,在某一日无相之眼忽然多了一项能力,能干扰人的意志,虽然只是一息的时间。 顾九命一铲子土,埋下灰白面色,死不瞑目的重生者。 她用铲子拍拍土,又望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还有手中的灵石。 灵石微红,晶莹剔透,像是世间少有的至宝,上面沾染了发黑凝滞的血,平白污了至宝,这是重生者死前握在手里的。 她首次杀人,却很奇怪的没有恐惧和害怕。 或许是她看过太多死人,各种形状和死法,早已适应下来。 而且,这个重生者是专门过来杀她,想把她这个妖女斩杀在成长之前。 他们之间有仇。 重生者名萧千易,是五蕴派弟子,上辈子被大魔头的她废去一身修为。 想方设法也仅停在筑基不得寸进,最后两百岁终时用一种以人为祭的秘术重生。 顾九命抬眼望向高墙之上的圆月,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高强之外响起兵戈沉响、马匹嘶鸣的声音。 有人敲响小院木门:“顾姑娘,准备出发了。” “知道。” 她转身进了屋内,还是一样的蒲团和几案,只是此次蒲团之上、几案之前盘坐着一个老道士。 老道长须白发,浆洗得发白的道袍盖不住道骨仙风。 “莫担心,老夫将逝,只有一点需你谨记,莫去界外,你命中一劫应在界外。” 老道的声音沧桑悠远。 顾九命望着老道士若隐若现的身躯,当即跪下,三拜九叩:“先生。” 她早知老道士并非常人,所以才会在慕将军拿老道士威胁她时毫无畏惧。 “看来你主意已决,那便去吧。” 顾九命毅然起身离开,她脊背笔挺,迈步而出,月光洒落满院,天地满是苍凉。 这小小院子,注定不会是她的一生。 她心中悲怆越盛,却不敢回头。 先生将逝,她体内煞气无法压制,她只有修炼才能自己遏制体内煞气,否则此生只会是悲剧。 那处修士满地走的空神域才是她的世界。 只是这一次,她不可能再当什么大魔头,要当也是当门派之光。 将军府大门外,兵马就绪,黑压压的一群穿盔戴甲的士兵跟在骑马的司南庚之后,火把亮了半个将军府。 气氛厚重。 司南庚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旁边仅有数十小兵的小队,他冷然而笑一夹马背,黑马便一踢马蹄向前。 大队追随司南庚前行,同行的还有将军府的世子慕子镇。 顾九命带着她的几十小兵,不远不近地跟在旁,头顶夜色默默前进。 圆月微移,一行人已经从夜晚走到凌晨,行军二十余里,大部队都乏了,司南庚和世子商议,全军原地扎营。 火光窜起,他们在一片密林之前驻扎,明日一早,便要入这密林。 司南庚下了马,带着人便往顾九命这边来。 顾九命的士兵立马戒备,拔刀相对。 她却烤着鸡,一动不动。 司南庚昂首挺立,仪态矜贵:“无需紧张,本君只是来要回本君的东西。” “什么东西?”顾九命烤着鸡问。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一派漠然。 她今晚换上一身劲装,腰身紧束,长发束冠,她本就身材单薄,这么一穿倒有几分少年郎的利索。 更显得雌雄莫辨。 “本君还有本君手下的储物袋。”司南庚眼神陡然锐利。 顾九命巍然不动:“我凭本事抢来的东西,难道不是我的?若不服气,你大可来抢。” “难道你就不怕我身后军兵?” 人数起码是她这小队的四倍。 顾九命撑着下巴,恣意而笑:“少魔君,你当真以为慕将军的士兵会被你当枪使吗?他的目标是藏宝地。” 更何况,慕将军怕是挺忌惮她制服司南庚一事,不可能轻易跟她起冲突。 由始至终,慕将军眼里只有藏宝地。 司南庚拂袖而立,他望向世子慕子镇,果然没有理会这边冲突的意思。 他一时之间发觉自己无计可施,只能满脸阴鸷地说: “本君会让你看看与本君作对的下场!” 什么谪仙气度,顿时碎落一地。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嚣张的凡人,便是修士,哪个见到他不给三分薄面? 多少女修对他青睐有加,苦求而不得,却在她这里接二连三地吃瘪,实在让人气闷异常。 但储物袋必须拿回来,他一挥手,身边的黑袍人杀意隐现。 她虽人数众多,但只要打起来,世子那边定不可能任由他死去。 顾九命从容地摇摇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灵石: “少魔君,其余八大门派掌门可知你在凡城小界里肆意屠戮正道修士?杀人夺宝之事,做得可真不少。” 司南庚心下震惊:“你果真是修士。” 储物袋凡人不可能打开,需有神识的修士才可以。 司南庚顿觉顾九命的面容莫测起来,他竟看不出她有修为,难道她已经是练气巅峰,只是隐藏了实力? 黑衣人凝滞住,在无灵之力跟手握灵石的练气巅峰打,简直找死! “你是何门派的弟子,怎么这般藏头露尾遮遮掩掩?” 顾九命丢下烤鸡起身,负手而立,一眼望去,森然冷傲: “有些事情不可多言,此次任务你知我知,只是少魔君这般行事,还真不怕离开凡城小界后被八大门派追杀。” 或许是顾九命一言一语,过于笃定,甚至称得上气焰嚣张。 司南庚心里顿时把顾九命从凡人划分到修士区域,他面色顿改,多了几分警惕: “道友,此事无凭无据还是休要胡言,本君与道友一般,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顾九命冷眼观他:“如此,少魔君不要打扰我吃饭休息,请。” 司南庚再三打量顾九命,可越打量越是觉得她高深莫测,想起令他走神一息的神秘力量,他心中不安。 她三句不离九大门派,又似乎对空神域局势甚为清楚。 恐怕是其余八派的核心弟子。 只是……其余八派何时有个他不认识的练气巅峰核心弟子,他竟丝毫不知! 八派掌门还真是深藏不露! 他想着,带着人愤然转身离开。 司南庚离开后,把顾九命护在中间的士兵面面相觑,骤然呼啦啦跪倒一地,冲着顾九命虔诚抱拳: “顾仙子,吾等真有眼不识泰山,从今往后,顾仙子指哪打哪,绝无二话!” 顾九命撕下烤鸡腿,十分深沉道:“诸位请起。” 第4章 第四章 翌日,众人整装弃马,进了前方的密林。 举目皆是蔽日的树木,分明是大白天,却昏黑得如同夜晚,温度骤降,森冷难耐。 众人直入密林深处,灌木丛生,阴冷潮湿,一脚踩下去,枯枝和败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是无人之境,传闻山林内部诡谲异常,进了没命出来,连山夫打猎都会特意避开这个密林。 “有传闻曾有人误入密林,听见阴鬼哀嚎,树影狂舞,能把一个八尺高的大汉吓破胆,这样的破地方,会有藏宝地?” 世子跟在拿剑开路的士兵身后,十分嫌弃此处环境。 因为太过潮湿,他们带来的火把全点不着,一行人只能摸黑行走,时不时被树根拌得一身狼狈。 众人行了半日,又冷又饿,早已疲乏。 司南庚负手往前,五名黑袍人把他围得十分严实,他倒是走得极具风度,他朝世子道: “都如世子这么想,所以此处藏宝地才数千年无人发觉。” 世子恨恨剜司南庚一眼,闭上了嘴。 顾九命环顾四周,树影重重,穿林风一吹,像是厉鬼哭嚎的声音,伴着树影婆娑,更显得气氛诡秘。 说这里有鬼,还真有人信。 “顾仙子,依你看,这地方……邪门不?” 护着顾九命的其中一个士兵陆仁一刀劈开支楞八叉的树枝,问。 顾九命好奇:“将士杀敌,刀下亡魂无数,怎么害怕鬼?” “顾仙子有所不知,军中早有传闻,早年战乱,两国在此地界交战,战场上死去的尸体无数,便都运进来挖了个万人坑埋了。” “原本此处密林并不茂密,听闻是因为万人坑滋养,树植物才生长得格外茂盛。” 陆仁这话一落,全部人都听见一声女鬼啼哭的声音幽幽传来,随着山林风,吹得飘渺无依,散落满林。 众人顿时立住,浑身寒毛竖立。 哭声哀怨空灵,听着就不像是人能哭出来的。 世子慕子镇噌地拔了刀,怒喝一声:“谁装神弄鬼,给小爷滚出来!” 林中雾气袅袅,哭声依旧。 顾九命凝眼往前望,忽然眼中沉如深渊,玄奥难窥,道:“前面有坟地。” 众人顿时想起陆仁说的万人坑,浑身鸡皮疙瘩立起,又想着脚下或许尸骸无数,顿时连站着都觉腿上有蚂蚁在爬。 司南庚闻言脸上一肃,一挥手带着黑袍人上前。 司南庚一动,众人便只能跟着上前。 大约行数百步,众人便看见一名白衣瘦弱女子跪伏在坟前,哭得肝肠寸断。 雾气厚重,女子的身影模糊在雾中,让人看得不真不切。 她凄怨地哭喊:“爹爹……” “休在那装神弄鬼,滚出来!”慕子镇怒喝一声。 顾九命视线落在六座坟上,黑气冲天,想必死得十分冤屈难伸。 她复又望向白衣女子,正巧白衣女子闻声回头,好一张柔情似水的脸。 女子双眼湿漉漉,似被他们一行人吓到,面色惨白,她凄惶地止了泪: “军爷饶命,小女只是在祭拜亡父,无意挡了军爷的道。” 慕子镇一看这女子面容,顿时羞煞了脸,他方才如此无礼…… 顾九命旁观着,便听见司南庚开口问:“你是何人?怎么把坟建在山林里?其余五座又是谁的坟?” 女子诺诺道:“我们一家世代都是此林的守林人,其余五座坟都是我家祖祖辈辈,爹爹昨日带着哥哥采药,结果坠崖而亡,哥哥至今下落不明……” 司南庚听见守林人三个字,眼中暗光浮动,冲着女子便是一句: “守林人?” “是小爷身边的人吓到姑娘了,姑娘快起。” 慕子镇本想让人扶起这个女子,但又觉都是男子,怕吓到她,于是瞥向人群中的顾九命。 顾九命兀自移步往前,人还没靠近,女子便娉娉婷婷地自己站了起来,身材瘦弱得经不起风吹。 “姑娘,你们要去何处?再过半个时辰,里边便会瘴气漫林,如无准备怕是会中瘴毒。” 顾九命不答反问:“你不担心自己兄长?” 女子顿时面露哀切:“自是担心的,实不相瞒,小女留下诸位爷,一则是瘴气,二则是想让诸位爷帮小女寻一寻自家兄长。” “兄长最为熟悉这密林,诸位爷若是想去什么地方,他也可为诸位带路。” 慕子镇一听大喜,忙问:“姑娘可有地方让我们一众人落脚?” 女子向慕子镇柔柔施一礼:“军爷们若是不嫌,自是有的。” 说着,山中雾气隐隐有了刺鼻之气,显然女子口中的瘴气已经开始蔓延。 风一吹,众人更觉又冷又饿,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落脚做点热食暖胃。 司南庚也不例外,他神识在女子身上一扫,并未发觉不妥,于是一行人便跟着女子离开。 顾九命却忽然摸出三枚铜钱,手腕一翻,铜钱落地,她俯身而望,片刻后道: “括囊,无咎,慎不害也。” 司南庚轻眯眼:“什么意思?” “扎紧口袋,小心谨慎,免遭咎害。” 女子楚楚可怜:“姑娘这是不信我。” 慕子镇啧地一笑:“胡说八道,看来你这神神叨叨的老道随侍成了所谓的顾仙子,也改不了小家子气,她一个小女子,能害我一众三百多人?” 顾九命从容地收起铜钱:“自然是能的。” 慕子镇最看不惯她:“你若不走,留在这被瘴气毒死吧。” 司南庚凝视顾九命片刻,最后还是扭头便走,他需要这守林人的帮助,他并不知道藏宝地的具体位置。 当然,此事慕子镇那个蠢货尚不知情。 顾九命轻捏铜钱,罢,她不知道藏宝地所在之处,只能跟着司南庚。 然后收获慕子镇一个白眼。 女子在顾九命身旁带路,在这地势复杂的林间,倒是行走自如,她随口一问:“小女名青衣,敢问姑娘姓名?” “顾九命。” 青衣一双潋滟的眼眸看了顾九命片刻:“顾九命,真是好独特的名字。” 顾九命随意一笑,跟着青衣往前,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从密林中穿了出去,一处凹进去的巨大谷地显在众人面前。 谷地贫瘠,像是一个大坑,除了正中间一座木屋,便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连植物似乎都无法在这里生长。 众人一看便信了青衣八成,慕子镇先是睨顾九命一眼,才叹道: “此地果真是躲瘴气的好去处,连林都没有,天地开阔,瘴气自然消散。” 青衣温婉一笑,慕子镇便带着人连忙往下走,他们太累了,累得手脚都仿佛抬不起来,怎么这般累? 似乎行军打仗都没有这般累。 只有顾九命带着她的士兵原地不动。 陆仁看向她:“顾仙子?” 顾九命抬头望望天际,黑气在天边盘桓,浓郁得太阳都照不进来,似野鬼挣扎不出。 在这“谷地”里,白骨如山高,死尸垒成丘。 可谓万人坑也…… 可惜,只有她自己看得见。 第5章 第五章 顾九命迈步而下,衣袂翻飞。 她不能跟丢司南庚,否则去空神域便是做梦。 从上方一直到木屋,有一条小路,路上颜色与四周不同,这路倒还有些距离。 一行人便到了木屋处,这木屋远看着似乎很遥远,然而来到面前才发觉是个庞然大物。 青衣轻轻推开门,众人站在门前,望着屋里黑洞洞的环境,谁也没第一个进去。 最后是慕子镇带着人先进,呼啦啦坐倒一地,东歪西倒,仿佛累得很不得当场睡去。 陆仁一行人也是如此,四肢如灌了石,重得抬不起来。 顾九命也跟着盘坐。 青衣看着一众人,笑道:“小女替军爷们倒茶,你们暂且先歇着。” 说着,推门离开。 顾九命说:“中毒了。” 慕子镇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一直没说是不想打草惊蛇。 能这样设局,不可能只有青衣一人,这时候随便来个拿刀的男人,准能一刀砍一个,把他毫无反抗力的三百人一个个砍死。 更别说他们就算制住青衣,也无力爬出这山谷。 他只是没想到,果真被顾九命说中了,一时之间,看向顾九命的目光颇为复杂。 事实上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都不是傻子,在下谷地往木屋走,越走越觉四肢无力时,便猜到了。 只是默契地没有开口,因为此时再找青衣算帐已经迟了。 他们这是自己进了人家的狼窝。 司南庚望着顾九命:“道友可是玄天宫弟子?” 顾九命默然不语。 他无法,只好继续道:“我的储物袋里有解毒丹,你还本君几颗,你应该知道本君若死了,你们不可能在这个密林里找到藏宝地。” 顾九命拍拍衣袍的灰尘,环顾一下这木屋,青衣连装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这屋里空荡荡的,无桌无椅,仅有四壁。 她走去门边悄悄拉开门缝,门没锁,门外无人。 这是丝毫不担心他们有能力逃跑,想来是对他们那毒十分有自信。 “你已吃了本君储物袋里的解毒丹?”司南庚狐疑,他怎么没看见? 顾九命拍拍手上的灰:“是我储物袋里的。” 司南庚目光灼灼:“你给本君一枚,本君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 她在慕子镇复杂的目光中摸了他的佩剑,垫一垫手,还算不错,才幽幽道:“不给。” “你……” 司南庚险些气出一口血,他磨着牙槽,忍辱道:“本君告诉你藏宝地所在,换你一枚解毒丹。” 顾九命颇为心动,这样她就可以不管这司南庚死活。 然而不行,她并非不愿意换,而是没办法换,她打不开储物袋。 她之所以免疫,是因为她阴煞之体,百毒不侵,诸邪不扰。 顾九命负剑而立,蓦然看向陆仁:“别让司南庚死,我会回来。” 说罢,掀门离开,她先是小心翼翼绕着木屋走一圈,再往山谷上走去。 屋里的司南庚对着陆仁冷笑:“你信她?她分明有解毒丹,却不肯给你们服一颗,她跑了便不再回来了!” 陆仁铁青着脸,沉默半响,才闷声道:“她若要走,进来之前便能,她那时没走便是不愿丢下我们兄弟。” 司南庚顿觉可笑:“你们这些凡人还真是天真得可爱。” 顾九命因害怕四周无遮无掩容易被人发觉,她步伐一快再快,原本一刻的路程,她百息之间跑过。 她借着助力,一下窜进草丛之中,她忍住喘气,抬眼打量天际。 天上黑色的阴煞之气越发浓郁。 黑云翻滚,遮天蔽日,仿佛能压垮那在阴风中显得无比脆弱的木屋。 忽然,顾九命听见一道女声在稍远之处响起,分明是青衣的声音,却没了先前的温婉哀怨,只有爽利和几分慵懒: “那个顾九命还真是值钱,有人在坊市挂悬赏,两百灵石买她消息,若是找到人便是一万下品灵石。” 青衣确实有合伙人,一共八个男人,个个身材高大厚实,行动却轻灵至极。 他们都是武修,或者叫体修,内修真气外修体,躯体之强悍堪比妖兽。 “那群魔修什么时候开宰?” 青衣懒洋洋地说:“事先说好的,我帮你们诱敌,劫到的灵石我要两成,但那个顾九命也是我的,别的我不管。” 她又带些冷笑道:“我只帮你们这一次,若是我早知你们要杀人,我定不参与这事。” “你可别假惺惺,去藏宝地的修士越少对我们越有利,何况他们是十绝门的魔修,死不足惜。” 青衣啧一声:“可别忘了里面还有三百多凡人,杀凡人你们的道还修吗?” 八个武修静了一刻才说:“谁说要杀凡人了,我们只宰司南庚和他那五个魔修。” “行了,别吵了,我们现在在这守着,师弟你去坊市买个灭灵阵,之前的阵杀那几个孬种的时候坏了。 没灭灵阵的话杀司南庚可能会被打上神识印记,到时候被十绝门追杀就不美妙了。” 顾九命沉思,杀修士会被打上神识印记,那…… 她杀的那个萧千易有没有在她身上打上神识印记? 不再多想,顾九命一路跟踪着那个武修,怕被神识察觉,故意离得远些。 半个时辰后,顾九命蹲在树上,借着身在高处的便利,望着那个身材高大厚实不似正常人的男人进了一个坊市。 确实是坊市,将近方圆两里的树木被砍伐一空,光秃秃的地上凭空造了许多歪歪扭扭的屋子。 仿佛风一吹便要塌,一眼望去便知道是临时建造而成。 两侧屋子的中间,一溜而过皆是摊位小贩,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没有一样是顾九命以前的人生里见过的。 却在重生者萧千易的记忆中见过。 等那个武修进去好一会后,她才从树上跃下。 稍微整理衣袍后,她迈入了坊市。 “哎!道友,灭灵阵、聚气丹、符箓、法宝应有尽有喂,道友来一瓶?” “密林地图、藏宝地地图只要三颗中品灵石!” 小摊的摊主叫卖叫得热切,满地商品随便铺了块布垫着便算,脏乱差。 顾九命一路旁观,忽然来到一个小摊前,摊上写了块板子,她一眼看见五个字:“隔神识帷帽。” 她花了萧千易那颗中品灵石买下帷帽,再戴上帷帽,转身去到稍远些的摊位。 顾九命居高临下地俯视摊主。 风一吹,帷帽上的纱轻飘,她负手握剑而立,有种世外高人之感: “解毒丹。” 摊主深深看顾九命一眼,心里兴奋,大单来了:“哪种?” “不一般的。” 此话说得实在笼统,摊主皱眉:“何为不一般的?” “烟雾,气味刺鼻,浑身乏力嗜睡,一般解毒丹解不了的毒。” 摊主恍然大悟:“中的是高品软身散吧?需要高品解毒丹才能解毒,一颗可不便宜。” 顾九命:“五十颗。” 摊主嘴角一抽:“此丹要高阶炼丹师才能练出,哪有道友这般一开口就是五十颗,我若有这么多怕都不用在此摆摊了。” “有多少?都要了。” “只有五颗,五十中品灵石一颗,五颗便是二百五十颗中品灵石。” 顾九命二话不说递出去一个储物袋,摊主一愣,半响才接过来:“道友这是……” 她不说话。 摊主沉吟半响,又悄悄用神识一扫顾九命,孤身一人、不露面目,瞧不出修为,开口就是五十颗高品解毒丹,一出手就是一整个储物袋。 这样的人,若不是任人宰的白痴菜鸟,便是门派强横资源丰富的门派核心弟子。 要怎么区分,只能看他眼光毒不毒了。 他不着痕迹递轻捏储物袋,做工精美,袋面以灵丝绣山水,入手丝滑冰凉,并非凡品。 摊主登时冲着顾九命便笑:“看来仙子急需此丹,若是仙子不急,我可以替仙子寻道友集齐五十颗,如何?” 顾九命静立片刻,沉声道:“休要诓我,若摊主不做我这生意,我自找别摊去。” 她虽不是修士,但也并非白痴,前话刚说这高品丹药不好寻,后脚又说可以集齐。 怕不是找人来诓她,到时候把她一围,她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下摊主已然笃定,此人并非菜鸟,这才连连笑道:“道友莫急,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打紧,来……” 他反手便取了个药瓶,“里面便是五颗高品解毒丹。” 说着,他自己打开顾九命的储物袋,将一盒灵石取出,正要收走时,顾九命便开口: “慢着,这盒灵石我另有用处,你取旁的。” 摊主一顿,这一样品级的灵石还分用处? 但客户便是祖宗,摊主并未多想,取了旁的灵石,然后把储物袋还给顾九命。 顾九命取了灵石、储物袋和丹药,转身便走。 然后,顾九命又如法炮制了几番,换了五十颗高品解毒丹。 …… 就在此坊市临时搭建的客栈中,一名蓝白道袍的男子靠窗而坐,俯视着坊市粗制滥造的街道。 “大师兄,你是不是疯了?” 另一名男子打一手印,给这厢房落了个隔音封印。 被称为大师兄的男子满目疏离,指尖落在他的双剑之上,剑身凛冽,光落在剑身上,极清极冷。 阴阳剑伴他杀敌无数,万千亡魂祭剑,历尽天地苍凉,不该这般沉寂无声。 “大师兄!”洛稳急急又唤一声。 “你可知这里是凡城小界,可不是空神域,你一出手就是一万下品灵石,你把灵石花完,若到藏宝地可就没有没灵石吸收了。” “况且,你若是找,也该找楚师妹,找个不相干的小丫头做什么?” 洛稳见自己师兄油盐不进,更是烦闷。 师兄不知怎的,自从数个月前,楚师妹与师兄一同下山历练,结果遭遇凶悍妖兽,楚师妹失踪下落不明,大师兄重伤被救回师门医治。 醒来后,大师兄便变了个人似的,如朗月如清风的人变得罕言寡语。 这也就罢了,进了凡城小界之后,却一掷千金为了找个谁也不认识的丫头。 他们的灵石准备得再多,也禁不住这般挥霍啊!若花光了灵石,藏宝地里可怎么跟其他门派抢宝物? 封嘉赐抿直唇线:“还要找一个人。” 洛稳舒一口气:“我马上去发布悬赏找楚师妹,师妹若还活着,此次定也会进这凡城小界。” 谁知他还没转身,封嘉赐便再次开口,声音隐有肃杀之气:“找司南庚。” 洛稳一顿,茫然:“啊?找他做什么?” 封嘉赐轻笑一声,森冷厚重,让人无端感到紧张:“算账。”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天边轰的一下,黑气炸开,阴厉之声响彻天际。 与此同时,与之相对的另一侧天际,金光迸发,煌煌天威如山倒。 所有修士都看见了。 万鬼盛宴与藏宝之地,同时开启…… 第6章 第六章(捉虫) 金光与黑光遮天蔽日,坊市开始躁动不安。 原本摆摊的摊主把布一卷一收,便捏着灵石催动飞行器,倏地化作一道光直飞向金光。 众人争前恐后,生怕藏宝地被人捷足先登。 一时间天边无数道光劈过去,不过片刻坊市人去楼空,只剩萧条冷清。 顾九命面色一正,转身便往万人坑而去。 万人坑那边的情况比顾九命想象中的严重许多。 木屋里的一众人看着窗外眨眼间冒出来的阴魂厉鬼,傻眼了。 “少魔君,藏宝地开启了。” 司南庚扑到窗边,视线越过缺眼烂皮的鬼,望着远处的金光,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啪地断了。 他的宝物和机缘! “笑话!随本君杀出去,一群凡鬼还想困住本君?” 他抬起软绵绵的腿,一脚踹开木门,啪地一甩魔鞭,抽得最近那只厉鬼魂飞魄散。 魔鞭由白骨铸成,噬骨饮血,可禁灵灭鬼,魔鞭最是阴煞,遇到这些凡鬼是半点不怵的。 他虽中了毒,但仍可以甩甩鞭子,打在无实体的阴鬼上几乎不需要力气,碰到他的魔鞭自己便灰飞烟灭了。 门一开,密密麻麻的阴鬼狰狞扭曲着扑上来。 “滚!”司南庚杀红了眼睛,一望天边的金光,眼更红得能滴出血。 慕子镇一看司南庚手里的魔鞭克制那些骇人的鬼,顿时强撑起身子,怒吼一声:“快,跟上!” 陆仁等几十人见时机不对,也跟着司南庚冲出去,然而他们跟在后面,司南庚并没有护着众人的意思,阴鬼一爪子便能把士兵抓死。 在山谷上的青衣和几个武修愕然地俯视下方,漫天黑雾肆掠、阴鬼张狂。 “这……什么情况?” 不明就里的武修们当下立断,捏着灵石转身便飞向金光迸发之处。 什么打劫灵石,远不及藏宝地开启重要,司南庚等人便这般被他们丢下。 青衣手掐一诀,也准备离开,然而望着下方凡人惨死的场面,她迟疑半响还是反手把一颗珠子送了出去。 珠子悬浮在山谷的上方,缓缓自转着发出柔和白光,霎时镇了镇底下阴鬼。 做完便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 这一下司南庚等人轻松了不少,他们在排山倒海一般的鬼潮中如无依的浮萍,逆流而上。 五个黑袍人魔修护着司南庚,一路杀到半道,忽见一道身影,抡着一把长剑,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从外面杀进来。 “哪来的傻子现在还往这地方挤?” 司南庚怀疑自己眼花了,看见顾九命的脸在阴鬼潮中若隐若现。 片刻后,他方看清楚,那根本就是顾九命! 陆仁大概永远都忘不掉眼前一幕,他身边的兄弟死的死,残的残,众人麻木的眼神让人心惊,热血陡然冰凉。 百鬼逮住一个,便仿佛碰到什么美味珍馐,越发兴奋地以活人为食。 他们陷入绝望中,或许就此死去,然后化作下一个啃咬活人的阴鬼。 他们已然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他们看见顾九命——那个形单影只,手握一把剑,靠着一腔孤勇便冲进来的姑娘。 再大的黑雾与血腥的场面,盖不住她凛冽的战意。 她若身披战甲,便是他们见过最英勇的将军! 他们热泪盈眶。 顾九命的剑上沾了她的血,几乎等同于司南庚的魔鞭,剑身起伏,竟带了凌厉锐气,阴鬼甚至都不敢碰那剑。 她反手一剑横扫,唬退了附近的阴鬼,冷声道:“给我让道!” 阴鬼似是十分忌惮她,迟迟疑疑你推我挤,愣是顾九命进一步,它们退一步。 司南庚目光凝重起来,什么人能让百鬼骇然,就连他的魔鞭也做不到众鬼忌惮。 只怕是阴煞至极、以小鬼为食的魔物才能有此待遇。 但那是鬼王。 他冷笑:“蠢货,玄天宫若是知道自家弟子为了救几个凡人弃藏宝地于不顾,估计要讴出一口血。” 司南庚收回视线,踉跄着跌出了万人坑,他趴伏在地喘气连连。 阴鬼似乎出不得坑,便挤在边沿狂躁怒嚎。 “走!去藏宝地!”司南庚被魔修扶起,急得不管不顾便往前走,丝毫不管慕子镇一行人还在山谷中。 在山谷更深一点的位置,顾九命反手将两个瓶子抛去,陆仁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瓶解毒丹,半小瓶子血。 “把血抹在刀剑上!” 陆仁的队伍死伤惨重,此刻就剩了二十人不到,连忙分了药和血,挥着刀便向着顾九命的方向杀去。 这一仗,杀了一个时辰,阴鬼怵顾九命,但她的□□却给它们巨大诱惑。 它们饿!饿了数年,饿得发狂。 总有鬼不怕死,嘶吼一声便扑上去。 有一便有二,众鬼齐扑的时候,顾九命再也招架不住,她感觉阴气从她的伤口处钻入体内。 阴寒之气直攻她丹田,似是势要攻破她最坚守之地。 她绷紧了脸,一剑将那张着血盆大口咬她肩膀的小鬼挑散,剑拄地,她摇摇欲坠。 就在她以为要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时候,她忽然一晃。 似乎是头晕了,她哂笑一声。 “顾仙子小心,是地动!” 陆仁大叫着,地上突如其来裂开一条巨大缝隙,骚乱突起,百鬼被缝隙中迸发的浩然金光烫得惨叫,一只接一只在金光中烧得湮灭。 大地轰然,站在地上的众人纷纷坠落缝隙中,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顾九命啪地一下感觉自己破布娃娃般砸在一块平整的地面上,昏过去前,她似乎看见了一个藏书阁。 神秘而古朴,仿佛存在于亘古至今,若无人发觉便地老天荒地存在下去。 …… 司南庚一步一踉跄地往前迈步,然而浑身乏力、嗜睡让他的双眼猩红。 他望着远处的金光渐渐弱去,该去的修士早已到达,此刻的天空一片宁静。 机缘和宝物本该是他的! 他一出生,少魔君的名头便顶在肩上,父亲甚至特意为他请来玄天宫掌门为他算命。 随气运生,得天独厚。 八个大字伴随他前二十年人生,他八岁引气入体,十二岁突破练气大成,十六岁突破圆满,如今已然摸到圆满中期的门槛。 资源宝物更是唾手可得,便是历练也比旁人多得些机缘,空神域的美人楚水怨更在他囊中。 他搞不懂,为何入了凡城小界后,便接二连三地不顺,处处阻塞。 想到藏宝地被无数人捷足先登,他久久不能到达,宝物被人分去,他便恨透了。 他一鞭子抽在树干上发泄,然而体弱无力,愣是半点痕迹都落不下。 着实可气! 他倒在地上,捏紧了地上小草,恼恨道:“顾九命!我要你不得好死!” 若不是她,他此刻已然吃下解毒丹,手握灵石飞身而去了! 一心怒火的司南庚并不知道,他若不离开,此刻定也和顾九命一般,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藏宝地之中…… 第7章 第七章 铺天盖地的冷,仿若落入寒冰大地狱,四肢百骸如针刺,痛入心扉。 阴气在顾九命的体内乱窜,把老道士当初替她遏止住的煞气封印冲破。 阴阳变化,万物因应,人体更是维持阴阳二气平衡,阴盛阳衰或阳盛阴衰都是不吉之兆,轻则百病丛生,重者命丧当场。 她很冷静,似乎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之中,感受自己身体的每一处。 入定是老道士每天给她的任务,不是修炼,而是清心明志,去急去躁,聆听己心。 顾九命守着丹田,她本能感知到,若是丹田被攻占,她必死无疑。 她已然成了半只脚踏进棺材之人。 丹田与阴气两方对峙良久,忽然噗地一声轻响,阴气似是又冲破了一道金色封印。 顾九命看不见体内的情况,更不知道正常人的丹田不会有封印。 阴气嚣张地长驱直入,就在这一瞬,丹田煞气大盛,像野兽大张血盆大口,一口将阴气吞了个干干净净。 轰的一声,她丹田内煞气自成漩涡,将周身煞气回收殆尽,连此方空间的灵气也缓慢地进入她的身体,顺着经脉与煞气纠缠着进入丹田处,形成一个蒙混的气旋。 顾九命成功引气入体了,似乎与重生者萧千易的记忆中有所不同。 她轻轻睁眼,眼中玄光一闪,稍显复隐。 人还没坐直,便感觉局势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陆仁和慕子镇等人在对峙。 第一眼看得出这是一个藏书室,尘埃漂浮不定,书架顶天立地,数不尽的书册齐整地在书架上静置,寂静无声。 这里太大了,大得似乎看不见边,书墨香味沉郁悠远。 慕子镇狞笑着手掐了个诀:“把解毒丹交出来,若是不交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我这边近二十人引气入体,一人丢一个火球术你们这几个人都得死。” 顾九命呼吸一滞,二十人引气入体? 将顾九命围在中间的陆仁开口:“解毒丹是我们的。” “别忘了你们曾经是将军的士兵!” “世子也知道是曾经,如今我们只听从顾仙子一人。” “那就死去吧!” 慕子镇双手翻飞,结一印,引动室内灵气,火苗在手中骤起,跟在他身后的二十人一同结印,一时间藏书室内火光大作。 二十簇火苗奔袭而来,陆仁几人席地而坐,已然准备就义。 给了解毒丹,他们一样死,何不死得壮烈? 就在此时,那二十簇火苗却仿佛撞上无形的墙,在他们的眼前一炸,火舌炸开却没沾上他们半分。 “这是什么?”陆仁怔愣地抬手摸着眼前半透明如水状的膜,满眼惊奇。 “防护阵。” 顾九命扒着书架坐起,喘一口气才继续说:“筑基初成的修士都打不破。” 这是司南庚储物袋里的东西,催动这个防护阵几乎抽空她体内的灵气,经脉正一张一缩地抽痛。 慕子镇震惊地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东西,眼底狂热至极:“这就是修道者的能力……” 他迫不及待地望向顾九命:“我只要解毒丹,拿了解毒丹后我马上离开此地。” 顾九命瞥向藏书室的中心处,道:“可以,交易。” 慕子镇眼皮一抖:“你要什么?真金白银?绫罗绸缎?还是官名利禄?” “世子说笑了,都是修道者,该知道世子口中之物对于修士不过粪土。” 慕子镇嘴角一扯,看着眼前的不过十五岁的姑娘,模样周正生得冷傲,像一匹难驯的烈马,让人无端生起征服的野心。 他喉间一滚,荒唐冷笑:“你和那个老道士在将军府白吃白住五年,本公子可与你计较了?” 顾九命并不意外“换便换,不换我也不逼着你换。” 慕子镇阴冷地打量她,半响从怀里摸出一颗圆润珠子:“这珠子大概可以换。” 这是青衣送出镇压阴鬼的珠子,大地崩裂时,珠子随着人落下,被他捡去,他不清楚从何而来,但此时解毒丹比这不知道用处的珠子更重要。 慕子镇不识货,可萧千易识货。 蛟珠,上古白蛟龙的眼泪,用之可辟邪驱鬼,内服虽不可起死人,却可以肉白骨,是妖修界也不可多得的宝贝。 顾九命眼中暗光起伏:“换。” 顾九命如此干脆,让慕子镇有种吃亏上当的错觉,但他没别的物件可以拿来交换,于是一咬牙把珠子送出。 他拿下解毒丹后急忙地服下,带着人说走便走。 藏宝地就在此,他们在藏书室得到功法,成功引气入体之后早想离开,想到外面还有更多宝贝等着他们,心里便如火烧火燎一般。 偌大的藏书室,走了七八十人顿时为之一空。 陆仁等十几人围坐着,有人蠢蠢欲动。 “想走的,都可以走。”顾九命盘腿而坐。 陆仁回头对上顾九命的眼睛,无波无澜,眼里是一种极致的冷静,让人不知觉地沉沦。 似乎是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 “我们都是兄弟,怎么会……” 陆仁的话还没说完,身边将近十个士兵咚地跪下给顾九命扣头:“顾仙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 “走吧。”顾九命手一挥,防护阵消散。 十名士兵不敢看陆仁黑沉的双眼,头也不回地离开藏书室。 一下子,藏书室内只剩下顾九命和三名士兵,其中一名说道:“他们中有好些都是没有在藏书室里得到功法,想出去继续寻找机缘。” “那得了功法的又是为哪般?”陆仁苍凉一笑,失望之色显而易见。 “自然是为了追寻更大的机缘和道途。”顾九命并不在意,她起身来到藏书室的中央。 实在这石台太过平平无奇,在这书如大海,能将人淹没的藏书室里,这仿佛随便扔在这的石台并不引人注目。 她盘腿坐下,仰视石台,久久沉默,良久才道: “老先生既然在此,为何不现身?” 陆仁三人一惊,顿时拔刀警戒。 “你能看见老夫?” 苍老古朴的声音响起,带着仿若从远古而来的沧桑。 三人听见老人悲凉雄厚的声音,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只能死死盯着虚空的石台。 石台之上一名盘坐入定的老人,面容枯瘦却盖不住雍容威严,双目锐利似危崖下的罡风,能刮得人原形毕露。 “老夫存在四千年,不过一抹神识留存,至今本应消散却因死气镇压,身上也沾了一缕死气无法彻底入轮回,可也无人得见,你让老夫很吃惊。” 所谓死气镇压怕是头顶上的万人坑。 顾九命哑然失笑:“正是这一抹死气让我得见老先生。” 老人沉吟点头,视线似能历古穿今,俯瞰天下局势变幻,凌驾世间众生: “老夫等你许久了,四千年太长,长得让老夫都快忘了……” 第8章 第八章 “你可是南涞子民?”老者侧目而视。 顾九命坦荡答:“我是文殷国子民。” 凡城小界三大国鼎立,周边小国无数,南涞国曾一统天下后来却四分五裂,如今南涞国帝皇欲恢复先辈之繁荣,征战不断,然而越是战乱国家越发不稳。 老者叹息一句:“合久必分,已是大势所趋。” 他话锋一转,陡然锐利:“既然你我有缘,老夫自赠你一物,老夫本体乃超凡之境,最终无法寸进,死于寿终,此地是老夫冢宅,生前所得机缘资源皆埋于此。” 顾九命宠辱不惊,静坐不语。 老者只好继续说下去:“老夫赐你一物,此乃功德绳,只要你以后日行一善,积聚功德,便大有裨益。” 一根古朴不起眼的红绳浮起,送到顾九命面前。 陆仁等三人露出艳羡之色,只恨自己看不见老者,否则也能从老者身上得一机缘。 她轻捏起红绳,笑问:“何益?” 就在此时,这地下室内轰地一震,沙砾簌簌抖落。 老者面色凛然一变:“蠢物!何人触动机关?!” 他说完,急急便对顾九命道: “自然是更易于修为,老夫亦会附一缕神识于此绳中,你所见所闻若有不解,皆可问老夫,老夫作为超凡星君自然能助你一二。” “况且,冢宅之中有一宝物,名索命刀,你戴上此绳,老夫自可带你去取。” “老先生这般帮我,可有所求?” 老者镇定抚须道:“老夫困在此方冢宅许久,附身功德绳看看外面世界已能满足老夫所愿。” 地下又是一震,轰隆作响,藏书室的大门突然冲进来几个踉跄的身影,正是刚刚离开的慕子镇还有陆仁的士兵。 然而离开七八十人,回来的仅剩二十不到,没引气入体的几乎全不在此列。 紧接着,一杆冷枪突然直奔慕子镇,雷霆之势隐有劈开山峦天地之意。 他大惊,就地一滚避开长/枪。 咚得一声巨响,长/枪直插地面,又噗地一声拔出,在石板地上留下一个深洞。 “救命!”慕子镇抽空大叫一声。 此时所有人才看清楚,跟着他们来的是四五尊石人,为首的一尊大将威风凛凛昂首挺立,刻得栩栩如生的脸上倒竖起两根短眉。 石人眼睛一睁,眼里竟隐有金光。 大将的手关节僵硬地收回石枪,怒然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吾主之墓,速来受死!” 声音雄壮威严,吼一句能震得人心胸发闷,耳膜刺痛。 老者望之,面色冷然:“一群蠢货,竟触动兵俑机关!小丫头,赶紧戴上功德绳,老夫助你离开!” 顾九命言辞却陡然锐利:“老先生是觉得我生得愚笨好骗,或是无知眼拙?” 老者愕然:“此话何解?” 她拉起衣袍起身,噌地一下,剑光四映,剑指老者:“老先生可知自己话里矛盾重重?” 陆仁几人被顾九命这一下给吓一大跳,慕子镇等人连连环顾,最后紧盯着顾九命剑尖所指方向。 顾九命手里的剑,在万人坑砍杀多少阴鬼,剑身缠绕浓郁死气,就这般一指,老者骇得神识不稳: “胡说!老夫一言一语皆是实话!” “身为超凡星君,引动天地之威,身怀飞天遁地之能,却连区区死气都怕,老先生是觉得我蠢的可怜?” 顾九命旋身而起,剑式划破空气,缠着一缕死气,直攻而去。 老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怎这般倒霉,等了这么些年,竟然等来一个戒心这般重的,真是天要亡他! 他神识之身微晃,卷起脚边一块玉佩便要遁逃。 然而顾九命手一翻,四面阵旗霎时大张拄在四个卦位,灵气催动,阵法嗡地成型,老者在灭灵阵里左冲右突,却怎么也突不出去。 “灭灵阵!?凡城小界四千年前便成了无灵之地,你怎的如此多法宝?” 灭灵阵能禁神识,可谓把他这个神识之体克得死死的。 老者郁闷得要吐血,他原以为她既是文殷国人,在进此墓地前,定也是凡人一个,怎的法宝一个接一个,一个防护阵便罢了,如今连灭灵阵都有! 这臭丫头还偏偏选了个最克制他的,真不知是天不助他,还是他被死气镇压这么些年沾了霉运。 顾九命为了启动储物袋的灭灵阵,几乎把刚刚盘腿打坐恢复的灵气再次花光。 她侧身避开石头兵俑的冷枪,眉间郁结,果然这练气初成初期的修为,还是撑不住,要尽快提升修为才是。 “你是如何得知老夫骗你?”老者始终心有不甘。 顾九命身法玄奥地避开兵俑,再一剑挑开石枪,她左手结一印——锐金术! 剑尖冷光乍然,瞬间附上锐金之气,噗地一下,削石如泥,兵俑的脑袋咕噜滚落,再也不动。 老者看得心里连连震惊:“你骗了老夫!你定不是凡城小界之人!” 法术用得如此顺手,且这个藏书室里只有功法和普通的烈火术,锐金术属于中品法术,并未放在这藏书室内。 慕子镇和陆仁那边跟兵俑打得不可开交,但都不约而同地抽空注意顾九命这边。 听到老者的话,慕子镇咬牙,他本以为她给自己安个顾仙子的身份,只是为了骗司南庚,没想到…… 可她明明在将军府住了五年,难不成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修道者早在他们眼前,他们却视而不见? 顾九命提剑踏入灭灵阵内,毫不废话,嗡地一声,剑架在老者的颈间。 “不!别杀我!我可以替你找到索命刀,那群人来这也就是为了索命刀,我带你去!” 老者如斗败的公鸡,一脸颓然。 顾九命挑眉:“索命刀?” 已是第二次在这老者口中听到此名字。 “得索命刀者可逐鹿天下!不然你以为空神域的修士在他们的地方好好修炼不好?非要来这无灵之地趟浑水做什么?自然是有所图谋!” 老者生怕顾九命不信,语气又急又笃定,又心有不甘地多问一句:“你到底如何看破我谎言?” “你的所谓功德绳出卖了你,那分明是主仆契约绳,你给我的是仆绳,看来你想当我主人?” 顾九命拎着那根红绳,凝视老者。 老者讪笑:“原来你都知道……” 她冷然而视:“我从不相信有人会毫无所图地送机缘,只要不是太天真,只怕也不会相信。” “枉费我活了数千年,自认阅览群书博古通今,却还是不懂人的心机。”老者郁结于胸。 顾九命收起剑,弯腰在老者惊慌失措又隐忍的目光中把他卷着的玉佩抢来:“看来这是你本体。” 老者:“……” 他再也不多话了。 第9章 第九章(捉虫) 顾九命和慕子镇一众人在与兵俑的打斗中且战且退,一路退入老者打开的甬道中。 甬道仿佛亘古存在,里面一片灰暗,尘埃扑面。 众人退进去,老者便按动一旁的机关,想将兵俑挡在藏书室内。 然石门挪动,在众人松一口气时,兵俑大将抡起一枪,带着赫赫风声闪电似地卡住石门,石门霎时卡在半道。 大将气势恢宏地喊道:“尔等窃贼!速来受死!” 顾九命当下立断:“跑!” 转身就跑,甬道昏暗,黑如浓墨化不开驱不散,跑也跑得不甚干脆。 众人跌跌撞撞地便被几尊石人追着,幸而石人笨重走得不快,才给众人喘息之机。 顾九命掏出蛟珠注入灵气,蛟珠登时大亮,驱散了眼前昏黑。 众人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似乎离得有些远了,才停下来喘气。 “这什么兵俑?” 战斗力极变态,普通小兵倒也就罢,主要是那名大将,浑身坚如磐石,刀剑甚至留不下一条细纹,只能躲之又躲。 躲得人筋疲力尽。 他们进入藏书室后得到功法后花了五日引气入体,存粮不多,都是迁就着吃的,谁都饿得不行。 老者抚须而立,道:“自然是墓主人设下防盗墓贼的,有一点老夫没骗你,墓主人确实是超凡星君,也只有超凡之境的大能才能在这无灵之地起一个聚灵之墓,灵气历经四千年而不散。” 超凡星君比他们这群练气修士跨了两个大境界,于他们而言,若是资质根骨差些的,别说超凡,便是筑基都难,侥幸筑基成功,还有一个塑灵之境等着他们。 超凡之境再往上,便是连萧千易也毫无头绪,神秘不可窥。 修道一途,漫漫而无止境。 顾九命想起自己丹田内被破封印后自动运转的功法,这功法甚至自带中品法术,心有疑虑想问这老者,但此时并非合适时机。 她便咽下问题,摸出辟谷丹和回灵丹自己吃下,再分几颗给陆仁三人,方问:“墓主人何人?” 老者极为自傲:“墓主自是文肃帝,杜安。” 然顾九命和慕子镇等人脸色皆为一白。 慕子镇更是惊得肝胆俱裂,声音颤抖又克制:“这是文肃帝之墓?” “自然。”老者还未察觉到异常。 就在此时,兵俑追来的脚步声响起,老者叹气道:“接着跑,出了甬道便是主墓的左耳室,据我所知,那里的陪葬了众多法宝。” 众人默默小跑着前进,期间慕子镇几番欲言又止但最后都因为兵俑狂追不舍而闭上了嘴。 顾九命在看见前方出口隐约有光时,便收起蛟珠,一头扎进那老者口中的左耳室内。 可她却一下子撞见较为尴尬的一幕。 左耳室里一片空荡,寂寥无声,地上数十木箱具被打开,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而耳室内却有活人,还不少。 司南庚一把放开手中的脑袋,干瘪了的尸体应声倒下,啪地一下如烂泥绵软。 尸体身着飘逸白袍,干瘪的尸身已然撑不起道袍,显得极为宽松。 司南庚拿尸体储物袋的手,因为顾九命等人的到来而硬生生止住,不上不下颇为别扭。 真是冤家路窄。 顾九命率先发难,噌地一下拔剑,锐金之术瞬间覆盖于剑身,引动室内灵气往司南庚方向虚砍而去: “魔修屠我玄天宫弟子,杀人夺宝,罪大恶极,受死!” 重新回到灵气充裕之地的司南庚如鱼得水,不惧反笑,他面容阴鸷地说: “原来你不过练气初成修为,还来跟本君叫板,何人给你勇气?你这次休想再逃,还本君储物袋!” 说罢,魔鞭似低鸣一声,以雷霆之势劈去,轻而易举地缠住那把凡剑,两者相触,凡剑登时化作飞灰,随风一吹便散了。 司南庚正想冷笑顾九命的不自量力,谁知道顾九命身姿猛地一转,说弃就弃,突然飞身上了一个什么毯子,倏地飞远了! 毯子上载着另外三人,一溜烟地钻进另一条甬道。 正准备大干一场的司南庚:“……” 他想骂人,那臭丫头刚刚还大放厥词地喊话,眨眼说逃便逃,那剑是她本就想丢弃的吧?根本就没想和他打! 声东击西? 真他娘的狗!玄天宫弟子就这般怂? 然而无法,他和下属的飞行器都在储物袋里,被顾九命死死拿捏着,根本追不上去。 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他气得一甩魔鞭,蓦地望向被顾九命抛下的慕子镇等人,他与他们没什么仇,又见他们都成功引气入体,便知道他们是在这得了什么机缘。 他来到此耳室之时,里面的宝物早被人洗劫一空。 念想慕子镇等人得了机缘,让他们带他走一遭或许能捡一下漏,便缓和了脸色: “你们可都得到了什么功法?短短数天便引气入体,资质还算不俗,本君可为你们引荐一二,进入十绝门做个外门弟子已是不错。” 然而他望着慕子镇众人的面色阴沉,便冷笑:“怎么?难不成还嫌我十绝门的外门衬不起你们?” 十绝门可是空神域九大门派之一,单他一派便占据了一荒土地,实力强悍,普通人想进,还得经过几次筛选。 然而慕子镇等人却纷纷拔刀,满身肃杀之气,视死如归地道: “司南庚,你骗我们说是什么藏宝地,却是我们始祖皇帝之墓,你们一群外来之人掘我们祖宗坟墓之仇,不共戴天!” 司南庚寒凉一笑:“掘你祖宗坟又如何,掘了便掘了,难不成你没在这得了宝贝机缘?” “放屁!拿命来!” …… 遁走的顾九命不知道慕子镇和司南庚打起来,她全然没把此墓的事跟司南庚联系起来。 因为她亲眼看见墓是自己开的,掘墓的罪名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司南庚的头上。 她一手捏着老者的玉佩,一手却摸着腿下的毯子。 准确说,是一幅长六尺的画卷,画卷古朴,落笔细腻入微,所呈现出来的画面磅礴大气,似将山河一览而尽,画遍红尘浩瀚。 画卷名——空神域。 画卷微微嗡鸣,老者痛心疾首的声音传来:“你这女娃怎么能把老夫这一把年纪的老者踩在脚下?” 顾九命摸着玉佩上的字,笑而不语。 玉上雕刻着:古卷玉简,遁行通行。 四人一毯子倏地飞出甬道,便见……各方混战。 顾九命轻叹,果然想安静独行是不可能的。 各门各派打得不可开交,忽然看见又有人从甬道里飞出,纷纷僵持片刻,生怕被新来之人偷袭。 “来者何门何派?”有人高呼。 “散修。”顾九命降下古卷,满目疏离地踏下古卷,就差把“你们打,不用管我”几字刻于脸上。 然而混乱的战场中,蓝色道袍的人群中有人不顾暂时停手的约定,一脚踹开眼前挡道的十绝门弟子,跻身而出,朝顾九命远远瞥去一眼。 一眼,恍惚迷茫,似困在深渊历尽折磨却骤然看见希望的不敢相信。 又有阅遍红尘的苍凉,寂寥、疏远。 封嘉赐双手持剑,忽然灵气骤乱攻占识海,喉间一腥,嘴角溢出一抹血。 他顾不上心魔发作,只缓缓来到顾九命眼前,手按着钝痛的心脏,咚地一下单膝跪地,带着极致的克制低喃道: “主上……” 第10章 第十章 全场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大师兄……”洛稳骇得险些没站稳。 一贯孤高的封嘉赐突然给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下跪,别说是三清派,便是其余的门派,也都险些惊掉了脑袋。 修士修天道伦常,可谓除了天地君亲师,再不会跪他人,否则一跪便不只是自尊问题,而是心魔。 修士最怕的便是心魔,一但心魔成,它便会成为修道一途上最大阻碍。 然而那个单膝下跪的身影毅然决绝,巍然不动。 顾九命垂眼打量跪在她跟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比记忆画面中的要青涩许多。 着实是个美男子,难怪作为大魔头的自己会把他收为男宠。 然而封嘉赐面容沉郁,虽跪在地上,可身姿拔立,目光沉冷如冰,无卑微无畏缩,君子坦荡。 可惜了,她并不想再当一回大魔头妖女。 顾九命侧开身子避过他一跪,真心实话地问:“你为什么跪我?” 此时的封嘉赐,应该还不认识她才对。 身后的陆仁三人,悄悄看看封嘉赐,又看看顾九命,生怕她中埋伏,已经暗中拔刀。 封嘉赐缓缓起身,视线在身材结实、孔武有力的陆仁三人身上一扫而过,眼中暗光浮沉:“主上忘了,我还记得。” 此话信息量颇大,顾九命觉得有些难以消化。 他愧然地低了头,声音干哑如钝刀划过:“抱歉,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死了。” 顾九命漠然无语地打量他,难不成他也跟萧千易一般是避开了轮回的重生者? “主上可遇见司南庚?”封嘉赐这句话,含糊带了杀气。 “遇见了。” 与主人心意相通的阴阳佩剑嗡地一震,铮铮作响,杀气溢出,荡开此方空间。 识海被乱窜的灵气侵占,早已乱作一团,他的心魔更严重了,他眉间沉郁地一扭,急急地问:“他可有对主上做什么?” 顾九命有心套话,故作无知:“应该是做了什么。” 封嘉赐成功地被顾九命这句话激得从克制到暴怒,提剑就走:“我去杀了他!” 双剑嘶鸣,剑意苍凉凛然,剑气扫八方。 众人愕然,他竟修出了剑意! 短短数月没见,封嘉赐竟然进步如斯恐怖,能领悟剑意,那是多少剑修苦求一生而无法得到的。 顾九命这才话锋一转:“可能并没有做什么。” 他一顿,回头撞入顾九命极致清冷的目光中,主上两个字卡在喉咙里,一颗心倒落了回去。 顾九命背手而立,一身劲装更衬得她身姿挺拔,少年之气清清朗朗,:“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主上,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让两人陷入了沉默。 陆仁三人早已紧张,看两人沉默了,陆仁三人噌地拔刀对着封嘉赐:“你是谁!?顾仙子不认识你,别上来套近乎!” 三清派众人顿时飞身上前,连连拔剑相向,一时间剑拔弩张,谁也不退让。 封嘉赐转身,双剑垂于身侧,剑光冷寒,因心魔而紊乱的灵气使他面色灰白孤冷,俨如修罗,他冷声道: “退下去!” “大师兄!”洛稳恨铁不成钢,然而碰到封嘉赐锋利的目光,到底还是收剑归鞘,退回一步。 阴风阵阵而来,众人或看戏或各怀鬼胎。 封嘉赐神色莫测,他深深地望着陆仁几人,才用传音入耳的方式,对顾九命说: “我前世是主上的……夫君。” 顾九命:“……” 男宠夫君 就在此时,她手中玉佩猛地一窜,顿时脱手而出。 老者化作神识,卷着玉佩一阵风似地越过众人,只扑往那边的厚重大石门。 顾九命正不知作何回应,连忙借此机会,劈手取了陆仁的刀往手心一划,血染长刀,她旋身追过去: “站住!” 她早猜到这老者如此顺从地带他们来是别有所图,却因为跟封嘉赐相遇忘了提防他,失策! 众人正不知发生何事,老者的声音便荡开来:“哈哈,笑话,墓室就在眼前,我重获自由就在此刻,你休想拿捏我!” 顾九命步法奥妙,几步竟然追了上去,刀锋陡然一坠,直向老者劈去。 老者大骇,怕她刀上的煞气怕得神魂不定,他惊叫: “你那缠绕死气的剑不是毁了吗?怎么还有?!”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剑毁于司南庚手里,他怎么会大胆遁逃!? 洛稳看着,一时惊讶:“她那是什么身法?竟然比我们派的九转步法还难琢磨。” 三清派最有名的便是九转步法和三清剑诀,两者配合相得益彰玄奥难琢磨,可谓空神域之绝剑。 然而如今看顾九命脚下所踏,竟然全然陌生。 封嘉赐仿佛从她的步法里看见了曾经的主上:“卦步。” 卦步不需要任何灵气催动,是顾九命从老道士那里学来。 前世的卦步,顾九命踏出生死之势,一步定生死,步步显杀机,如今的卦步略显生涩,却踏出了浩然玄奥,全然不同。 封嘉赐陷入沉思。 顾九命数步封他退路,然而老者却不躲,反而回身一扫,将玉佩扫向静然伫立的大石门。 玉佩碰到石门,如水入大海,化作一道光融于石门之中。 石门上金光一炸,金纹流转后,竟缓缓打开。 一阵狂风从门内吹出,里面是一片如坟墓般的阴暗潮湿。 原本光秃秃的门侧金光一闪,突然现出了门联和上方三个大字。 门联左侧是:阳世奸雄伤天害理皆由你。 门联右侧是: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上方流光四溢的三个大字:酆都城。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地府? 众人呼吸猛地一滞,他们方才混战,便是为了打开这扇门的钥匙,其中有人似乎得了钥匙模样的法宝,消息一出,各派便互相争抢起来。 如今门竟然开了! 顾九命顾不得打开的门,便见老者也不管那消失的玉佩,倏地一下扑进那酆都城内。 老者狂笑:“哈哈哈,我要恢复自由了!” 顾九命几步追了进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呐喊着:“快上!晚了宝物就被夺了!” 封嘉赐的阴阳剑合二为一,变为飞剑,他旋身而上,强行镇压了心魔造成的灵气紊乱,不管不顾地追上去。 他这一次,绝不会再把主上弄丢! 第11章 第十一章(捉虫) 顾九命一路追着老者而去,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这是她首次被吓得落荒而逃。 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她夫君的男宠,想到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两个曾…… 这难免让人难以接受。 老者以神识之体,越过了一道拱门,顾九命连忙回神,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环境。 仿佛并不是在坟墓中,而是进入了一个异世界。 这里的天,昏暗沉重,乌云如浪潮滚滚而动,似触手可及,不远处是一座拱门,拱门上三个大字:黄泉路。 拱门后是一条曲折的路,路的两端是一片猩红之景,传说中的彼岸花迎着阴风招展。 顾九命凝眉上前,正要跟着老者进入,拱门的两边突然出现两道身影,抬手拦下她。 “你是什么鬼?” 一个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的男人问。 顾九命:“……” “人。” 男人呵斥她:“糊涂,人怎么可能下地府,休留执念,你已经成了鬼魂。” 声音直入灵魂。 正说着,其它各派的人也到了,一起在拱门前驻足。 白无常一看便皱眉,对着另一边的胖子黑无常道:“怎么这么多鬼?罢了,不登记了,让他们去望乡台吧。” “鬼魂们排好队,一个个来,休要拥挤!” 司南庚匆匆赶来,原以为又要落后一步,一看大家都在才松了口气,他瞪着第一位的顾九命,眼底寒光乍现。 看他怎么收拾她! 走过黄泉路,顾九命看见一座高台,台下云雾缭绕望不见底,高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并不真切。 遍地幽光,漫天玄色。 高台上一佝偻老者盘坐蒲团之上,对他们的到来似有所感,嘴上轻动: “一到望乡台,遥望家乡回不来。” “去吧,此台能见阳间亲人状况,见过看过,勿要留恋。” 声音悲悯平和。 紧接着,一道清风将顾九命送到望乡台上,依栏杆而站,遥望远处天际,隐约见到一抹画面从识海中滑过。 那是一个通身清冷出尘,面容清隽,窥之如见天神般的男人。 他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入万川冰河之中…… 似乎只是眨眼间,天地轮转,星河变幻。 一缕幽香扑鼻,她在绣榻上醒来。 顾九命撑起身子,发髻上的步摇流苏垂坠、轻响,她抬起手,华美服饰层层叠叠,压得她有些气闷。 “公主,奴已经找来了封将军,求公主喝药吧……” 公主封将军?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人跪于寝室之中,手持佩刀,垂首无言。 “公主……” 侍女递来一碗苦味冲天的药。 她是当朝扶颐公主,即将远嫁西北疆域和亲,临行前,她病倒了。 顾九命望着晶莹的玉碗,想起这件事,她病糊涂了么?怎么才想起这件大事? “封将军就这般无情?”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 她微怔,她为何要这样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跪在地上的将军凛然,依旧不愿抬头看她,开口道:“主上……” 封嘉赐怔然片刻,改口道:“公主应以大局为重。” “大局?何为大局?和亲难道就是本宫的命?”顾九命扶着侍女的手,病弱地起身。 公主的身体真差啊……怎么这般弱柳扶风? 顾九命想着,忽然又感到一阵违和,她为什么这样想?她不就是公主? 她连忙轻捏额角回神,当真病糊涂了。 她拖着笨重的长摆来到封嘉赐的面前,望着这如顽石般的男子,心中一阵悲怆,她毫不迟疑地丢下手炉,抬手拔他腰侧的刀。 手炉哐当一声砸地,在偌大的寝室内发出清脆声响,隐有回声。 封嘉赐大惊,一把按住她的手:“公主!” 侍女惊得跪伏在地,冷汗津津,惶恐地喊:“公主息怒!” 顾九命冷然一笑:“将军不是深谙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之道么?怎么如今如此放肆?” 封嘉赐手一抖,片刻后松开。 顾九命猛地拔刀,刀有些重,她险些提不起来。 太弱了…… 嗯?又来了,脑海里的这道声音到底是何人? 她闭眼驱赶脑海里乱窜的思绪,把刀笨重地架在将军的颈间,讥诮地问: “封嘉赐!本宫只要你一句话,你可——” 定是要问,你是否爱过我,从没想过这话本里经久不衰的句子有朝一日会出自自己之口。 公主狠狠顿住,气得一把丢了刀:“不问了!” 封嘉赐抿直了唇线,依旧垂着眼,一声不吭。 两人对峙着,气氛沉默再沉默,侍女依旧匍匐着,见状小心翼翼地捧起药碗,双手捧高,头依旧垂着近乎贴地,惶惶不安地劝道: “公主,该吃药了。” 顾九命扫她一眼,怒然:“本宫自小身体强健,从不吃药。” 侍女瓮声瓮气地回:“公主糊涂了,公主从小体弱,三日离不得药的。” 顾九命一阵恍惚,是吗? 不管了。 她侧头看着石头似的将军,眉间落寞:“将军当真要亲自把我……本宫送到敌人的床榻之上?” 封嘉赐暗哑地回:“这是臣的责任。” “难道你当真不懂本宫心意吗?” 什么心意? 顾九命不耐烦地猛揉额角,想把脑海里的想法通通驱逐。 一贯干净利落的将军不知为何沉默了,良久,久得手炉都要冰凉下去,他才开口: “公主该吃药了,明日启程后,路途遥远风雪相随,若是病再拖下去,对公主身体不好。” 封嘉赐握紧了拳头,忽觉心脏钝痛,额角有汗珠渗出。 顾九命忽然笑了,笑了许久,笑得眼角有泪: “只怕本宫死在路途之中也无人问津,本宫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一个你们打不赢敌国,用来调和的工具,工具若死了,不过落得一句不幸,殊不知活着才是最大的不幸。” 封嘉赐克制着疼痛,艰难地开口:“公主,下戎单于是个骁勇之士。” “就是太骁勇了,你们才打不过?” “公主,这是圣上的决定,若是这场战再打下去,只会生灵涂炭。” 顾九命茫然叹息:“难不成还是本宫任性了吗?本宫只想要……” 她目光落在那坚毅孤勇的男人身上,“罢了,那单于叫何名?” 封嘉赐轻微压低了身子,晦涩道:“司南庚。” 顾九命:“……” 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对,这感觉,仿佛在看一场西厢记的戏,突然冒出来一个孙悟空。 违和至极。 第12章 第十二章(新章) 城门外,寒风瑟瑟。 封嘉赐跪在皇帝洛稳面前,作最后的告别。 不知怎的,这一次的盔甲似乎格外沉重,他毅然开口:“陛下,臣自请出征下戎,请陛下收回成命。” 洛稳居高临下,哀叹一声,望向送亲的队伍,决然道: “朕一言既出,决不食言,扶颐身为皇家儿女应当为这个社稷作出牺牲,这是扶颐作为公主的使命!” “陛下……” “勿要再说,启程!” 顾九命身披嫁衣,哀切地回头跟这座城池告别,这个在风雪里显得格外冰冷的建筑,是她活了半辈子的地方,是牢笼亦是故乡。 从此一别,故乡遥遥再不见。 脑海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送亲的队伍有些寒酸。 登时,所有的悲痛都被打消。 公主觉得她的脑海有自己的想法,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她望着只有寥寥几人的送亲队伍,也觉得有些奇怪。 只有……十五人,一辆马车。 她茫然一瞬,好像是不太对劲,但还没来得及细思,侍女已经把她扶上马车。 侍女还是那个侍女,她似乎只有一个侍女。 “公主,先喝碗药吧。”侍女伏下身子,把玉碗递上。 顾九命烦闷地歪着身子,一手撑着凤冠,斜侍女一眼:“本宫说了,不需要喝药。” 这个侍女总喜欢劝她喝药。 这次顾九命深以为然,侍女确实很喜欢劝她喝药。 “起驾!”马车外,护卫的声音传来,马车缓缓而动,嘎吱摇摆。 和亲一途,遥远寂寥、风雪相随,从城镇到大漠,一途行了一月有余,扶颐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差。 差得最后只能在榻上苟延馋喘,面如白纸,只有偶尔的心口起伏才能看出她还活着。 太弱了。 顾九命自言自语:“本宫不需要你提醒!” “公主?车队停下歇息,该喝药了。”侍女一张明艳的脸出现在门帘后,手里依旧捧着玉碗。 顾九命厌烦地望着她:“本宫不需要喝药。” 侍女似有些无语,然而还是跪着进了马车内:“公主病成这般,再不喝药只怕熬不下去了。” 见顾九命闭着眼抗拒,侍女清幽地叹口气:“公主,奴这就让封将军来,公主从前每次闹别扭不肯喝药,都是让封将军来哄的。” 说着,侍女转身钻了出去。 很快,封嘉赐掀开门帘,满身风霜地走进来,先是看她一眼,望见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似有不忍地避开视线。 他把门帘挂起,寒风吹进,雪花轻飘。 “冷,放下门帘。”顾九命有气无力地说。 不冷,也不需要他哄,让他出去。 顾九命忽视自己的想法,艰难地抬起眼眸,看见封嘉赐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放下了门帘。 封嘉赐高大的身体挤在这小小马车里,略显逼仄,他捧着药单膝下跪,垂着眼望着鞋尖:“公主,该喝药了。” “本宫要死了。”顾九命凄苦一笑。 “只要公主肯喝药,定不会有事,臣定力保公主安康!”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顾九命却不管不顾:“死前本宫有一样东西想要。” 封嘉赐皱眉:“公主。” 她勉强撑起身子,咚地一下跌在榻边,长发散落,她无力地抬手勾他的战甲,满眼固执: “本宫想要你……” 她分明不想。 “……”顾九命觉得想法处处跟她作对。 封嘉赐一惊,连连退了数步,有一丝慌乱地侧过头:“公主病了,该喝药了。” “过来!”顾九命难得的力气都用在这两字上。 封嘉赐固执不动。 “这是本宫口谕!” 他压低了眉眼,来到她的榻边,迎着她热切的目光,定下心神错开。 “将军可愿满足本宫这个遗愿?” 她抬手抚摸他的脸庞,如此坚毅的脸庞,这张脸日日夜夜存在于她的梦中,梦里的他对她温柔亲密,现实的他却对她无动于衷。 不,她从没做梦梦见过他。 顾九命抿直了唇线,用尽了力气一滚,把自己砸入他怀里,她勾他的颈肩长袖滑落。 仰头望他:“将军也是爱本宫的,不是吗?” 不要强人所难,她不愿意,将军也不愿。 封嘉赐浑身僵硬,呼吸却紊乱了,这紊乱让公主看见一丝希望,他分明已心动意动。 气氛正好,她下意识地把他一勾,想吻他—— 不,停手,她病得快死,这么体弱就别折腾了。 顾九命被自己的想法缠得烦不胜烦,脱口而出:“烦不烦?给本宫滚出去!” 封嘉赐慌忙把顾九命放回榻上,一跪便退:“是臣僭越,臣自去领罚!” 近乎落荒而逃。 顾九命气得手抖,但人已经下了马车。 幸好。 顾九命:“……” 她若是死,定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自己气死的。 封嘉赐忙乱地退出,愧然地来到陆仁面前,咚地跪下:“领罚,请副将执行。” 陆仁面无表情,正要提棍,忽然数声哨响,烟尘滚滚,再片刻后,十数匹马突袭而来,手握弯刀,绕着送亲队伍转。 “不好,是土匪!”封嘉赐翻身而起,拔刀退至顾九命的马车旁。 顾九命掀起门帘出现,看见一众土匪,吓得跌坐在地。 公主这么弱就别出来折腾了。 “果然是凉国公主,先宰了她!” 土匪口哨一吹,拍马上前,封嘉赐见状与土匪缠斗起来。 心里却奇怪,这些土匪怎么个个眉清目秀体格瘦弱,毫无土匪气息? 封嘉赐顾着这边,却忽略另一侧。 顾九命眼看着一个女土匪提刀便往她身上砍,已然无力地闭上眼睛等死。 若是她,定提刀反击。 顾九命烦闷地自己与自己吵架:怎么反击,我只是弱质女流! 太废。 公主顾九命:“……” 行。 正在顾九命以为自己要成为刀下亡魂时,忽然寒光一闪,一阵热血洒落在脸上,一声隐忍的闷哼让她茫然睁眼,眼前是封嘉赐冷峻的脸。 他用背替她挡了一刀…… “走!” 他反手一刀,刀光四溢,女土匪当场死绝,他一把拉着公主,夺马而逃。 凤冠在混乱中掉落,长发飞扬,顾九命感觉身后的胸膛如此宽厚。 公主难道只能等着别人相救? 顾九命:闭嘴吧! 马蹄狂踏,大部分土匪为了钱财留守在车队,只派了三人追来。 两人来到林边,弃马潜入,封嘉赐伤重,最后勉强找到一处洞穴落脚。 顾九命满心哀愁地望着蜷缩一团、手脚发冷的封将军,不知所措。 接下来怕是要开始将军发热发寒,公主以自身温度暖将军的故事?着实老套了些。 顾九命:“……” 好烦。 第13章 第十三章 顾九命自己跟自己吵得筋疲力尽。 仿佛有两道声音在脑海里吵架,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是她累了,感觉再吵下去,她的脑子便要炸开,便去捡了干柴,又在将军身上摸出火折子点了火堆,才解决这件事。 虽然顾九命觉得自己不会点火,但脑海里的声音非说她会,然后她居然真的会了。 顾九命望着火堆出神,火光映在脸上却驱不散她的茫然。 她身为凉国公主,从小锦衣玉食,为何会用火折子点火?为何知道哪些干柴可以烧,为何还知道把干柴架起来更容易烧? 而且她明明病得快死,却还有力气去捡柴烧火。 太奇怪了…… “唔……”一声闷哼,封嘉赐缓缓醒来,看见顾九命望着火堆发怔,强撑着起身跪下: “臣护主不力,请公主责罚!” 顾九命扭头,哀怨地轻叹:“如今才来请求本宫责罚,难道不是太晚了吗?”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封将军可知道这是何意?” 封嘉赐默然垂首,沉默在两人之间荡开。 见他依旧闷声不吭,顾九命一甩衣袖站起,来到将军面前,强行用手抬起他的下巴。 望着他深潭一般的眼眸,她一字一句地道: “你替本宫挡下一刀,已然对本宫仁至义尽,从今往后,将军回凉国继续当你的将军,本宫当下戎的阏氏,各不相干,若是将来又要战起,说不定本宫的孩子还会死在将军刀下。” 封嘉赐目光猛地一晃,顿觉浑身如蚂蚁啃咬,心胸气闷难耐。 “公……”分明是平常的一句称呼,单音却挤在齿缝中,几次三番吐不出口。 “将军想说什么?”顾九命凑近,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她的指尖很凉,如冰如霜,凉得他面红耳赤。 火堆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满山洞。 他困难地阖上眼,避开顾九命的手指,每个字都如同挖心之言,痛如刀绞:“臣祝贺公主大婚!” 顾九命苦涩一笑,转身缩回自己的角落。 夜深,火灭后余下残碳只略有余温,顾九命躺下,感觉到封嘉赐坐在不远处的洞口自己包扎伤口。 她却感觉到,他似乎是故意坐在那边挡住洞外吹进的风雪。 良久,久得两人都躺下,静夜无声,顾九命背对着他辗转不眠,最后还是把郁结于胸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为何这么绝情?本宫分明感觉到你的爱意,本宫不信那是本宫自作多情。” 然而却如石沉大海,了无回音。 就在顾九命放弃等他回应时,他开口了,很轻很轻,却如石子滚落悬崖,荡开层层回音: “臣是将军,凉国的将军。将军可以死于战场,那是荣耀,若死于因私情抗旨,是耻辱。” 顾九命感到高兴和难过交织的复杂,想回头去看看他,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然喜悦不过片刻,落寞之感漫漫而来——他就算喜欢她又如何,依旧还是要把她送去下戎。 此时,沉寂已久的想法突然冒出: 无趣至极,她是公主却不只是公主,公主亦可以上战场,她应当提刀杀去下戎,把司南庚的狗头砍下,提回去扔给所谓的皇兄看看,女儿之身并非只有嫁娶一事,即便不为家国天下,也该为身为女子而抗争。 享受了皇家儿女的荣华,确实该为社稷作出贡献,可这贡献却不仅是嫁娶一事。 一如将军所言,她愿死于战场,那是荣耀! 公主不想与自己的想法吵,便闭眼强迫自己睡去。 冷风习习,顾九命仿佛被人敲了一闷棍,睡得极沉极重,醒来时仍觉得头疼。 然而没了冷风,没了飞雪,也没了山洞的潮湿阴冷昏暗。 她是在一张铺了虎皮的榻上醒来,一睁眼,便看见她那捧着玉碗的侍女灼灼地望着她。 “公——” “行了,给本宫闭嘴,本宫不喝药,你难道不觉得你只有一句话,永远都是劝本宫喝药?” 侍女一怔,像是被顾九命吓到了,茫然落满脸。 顾九命按着额头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布置粗犷的寝室,牛头马面垂挂于墙上,并非凉国风俗。 她奇怪地扭头问侍女:“本宫分明与封将军藏身石洞,如今是怎么回事?” 侍女却好像陷在她的一句话里,捧着玉碗一直在发愣,丝毫没听见她说话。 还没等顾九命发怒,便有人敲门:“公主,大婚开始了。” 顾九命:“……?” 什么情况? 似乎因为没听见顾九命的回应,有人推门而入:“扶颐公主,和单于的大婚开始了,恭请公主移步大殿。” 说着,进来的两个下戎侍女直接上前将顾九命带出去。 直到起身,顾九命才发觉她的凤冠被捡回重新戴上,流苏在眼前轻晃,她怎么也想不出她是怎么从山洞转移到这里。 随着侍女一路往前,越过一进又一进的隔间,绕了个九曲十八弯,最后才来到了大殿。 大殿的气氛着实让人难以描述,不像是大婚,倒像是丧葬。 顾九命一眼望见高坐在上首的司南庚,他懒洋洋地朝她远远瞥来一眼,说不清道不明。 她被侍女送到司南庚的身旁落座,再一眼,看见了坐于下首一众中的封嘉赐。 四处守卫森严,隐约的刀光剑影让大殿充满了肃杀之机。 顾九命垂眼,与封嘉赐的目光一触即散,是他率先垂下脸。 “公主好容貌。”司南庚豪放地一抬手,揽着她的肩便往怀里带。 公主体格纤纤、弱不禁风的一拽便倒。 他另一只手轻抚她脸庞:“凉国果真好山好水好地方,出产的美人也一个胜一个的娇美可人怜,真真让本王艳羡,你说是吧封将军。” 殿中肃然。 封嘉赐紧绷了脸,放在刀柄上的手紧缩,手背青筋蹦出。 他起身嗓音干涩地道:“祝贺单于。” 司南庚心情极好地挑开顾九命衣领,露出半抹香肩,指尖在上面打了个圈: “如此美色,难道将军毫不心动?本王下属找到两位时,两位可是同处一个山洞,孤男寡女……” 顾九命隐忍着,满脸恐慌,眼中盈盈有泪。 脑海里想法顿出:哭什么哭,抽他的刀砍了他! 封嘉赐死死盯着那只不安分的手,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单于误会了。”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客气了,”司南庚一把将顾九命横抱而起,抬腿便迈向里屋,又回头,“对了,封将军多喝几杯,这可是公主和本王的喜酒。” 封嘉赐绷紧了背,一言不发。 一步两步。 顾九命哀哀回头去捕捉封嘉赐的目光。 她回头再回头。 封嘉赐以目光追随,忍得浑身颤抖,双目猩红。 亲眼目送自己心爱之人入他人洞房,是心脏被一片片割下、是挖心之痛! 国家大义,还是儿女私情?! 然而顾九命被带进了一旁的里屋,依旧没等来封嘉赐的回应。 随后,封嘉赐听见顾九命的尖叫声,还有衣帛撕裂的声音。 “禽兽!放开本宫!本宫宁死!” “死?由不得你。” “放开……救命。” 公主惨烈的声音惊了满席…… 第14章 第十四章 司南庚是故意的。 什么大婚,什么迎娶,自古以来哪有婚宴上直接把新娘抱走去里间洞房,让在席的所有人听着的道理? 这分明是打他们大凉国的脸,让他们这群打败仗的将士们看着—— 这是巨大的耻辱! 如同被人一巴掌拍在脸上,还只能憋屈忍着的耻辱!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封嘉赐捏碎了酒碗,碎片划伤了掌心,他却不管不顾地直接掀翻几案,厉声道: “我们身为将士,怎么能让一个弱质女流受此侮辱?陆副将,随本将杀进去!” 若是连一个小小女子也护不下来,谈何家国天下,谈何大义? 他们堂堂正正的热血男儿,战败的后果应当自己吃下! 封嘉赐拔刀,红了眼睛要杀进去。 他一拔刀,动乱突起,殿上虎视眈眈的守卫登时纷纷拔刀,一时间刀光四溢,杀机毕现! 陆仁抬手拦下封嘉赐:“将军!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军代表的是身后整个大凉国,切不可冲动行事,洞房是正常的……” “司南庚,你放开我!” 顾九命的声音隔着木门沉闷地传出来,砸在凉国将士的心里,险些砸歪了陆仁的脸。 封嘉赐拳头紧握,一股气直冲上脑门,他浑身一震,一口心头血喷出,紧接着一个想法十分突兀地在脑海里出现: 谁让把主上送到司南庚手里,他定宰了那人的头,马上去把主上救回来! 他绝不会再把主上弄丢!救她!去他的家国天下大义是非,上一世的苦还没吃够吗?他顾全大义,得到的是什么?是元阳尽失,修为倒退,若不是主上,他早命丧黄泉! 蠢货!愚蠢至极! 封嘉赐如当头棒喝,顿觉悲愤欲裂,他再也忍不下去,一脚踹开挡路的陆仁,提刀猛然踹开里间的木门,厉喝一声: “司南庚!拿命来!” 司南庚顿时翻身掐了衣衫凌乱的顾九命脖子,在床榻上歪头望着封嘉赐:“封将军看来是要美人不要命了?” 呼啦啦的一下,守卫紧紧将封嘉赐围住,拔刀相向。 陆仁等人跟别的守卫对峙,一时间气氛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九命满脸的泪水,头发凌乱,望着封嘉赐不知是喜是悲,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那一滴滴眼泪砸得封嘉赐发狂,刀尖寒芒一闪,他一身凛然威势,扬起刀直取司南庚! 身后守卫瞬间缠上来,拦了封嘉赐的路与他搏斗起来。 “杀了他!”司南庚狠声道。 封嘉赐杀红了眼毫不退却,血溅满脸却丝毫动摇不了他的决绝,他俨如修罗死神,刀下毫不留情,一刀封喉,越杀越凶。 一时间大殿内,里间内打得人仰马翻,血光四起。 顾九命望着沐浴在刀山血海之中的封嘉赐,热泪盈眶,就在她感动得无以言表之时,她那个侍女不知何时混了进来,手里捧着玉碗跪伏在她的身旁: “公主,该喝药了。” 顾九命:“……” 这侍女有什么疾病吗?现在什么情况?都打起来了,还喝什么药? 司南庚顾不得身边的人,他持剑而坐,紧张地关注着战况,生怕封嘉赐真的能从他的守卫中突围而出,取他狗命。 “公主,喝药。”侍女把玉碗送到顾九命面前,一副逼迫的架势。 顾九命望着侍女,侍女望着她,两人静默了一瞬,她忍不住开口问: “本宫不喝药,本宫从小不喝药,本宫从来不会生病,本宫是阴煞……” 不对! 她突然似有所感地狠狠一顿。 侍女幽幽望着她,不依不挠:“公主,该喝药了。” 顾九命的脑海却突然感到撕裂般的疼痛,随后意识开始清明,一直以来迷茫的地方开始清晰,她听不见侍女的声音,只知道无数的信息忽然出现在脑海里。 一幕一幕、一桩一件。 一直被禁锢的意识开始苏醒,属于她的灵魂在呐喊、在挣脱,最后完成魂体合一的结果—— 她并非什么凉国公主,她是顾九命,也只是顾九命,她是一个孤儿,被一个不知姓名的老道士收养的孤儿。 是刚刚进了文肃帝帝墓的文殷国平民,是在墓中引气入体的练气修士。 她是阴煞之体,从小便百毒不侵、诸邪不扰,也从不会生病! 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喝药! 顾九命扭头直勾勾地望着侍女,目光清明透彻,一抬手打翻了侍女手中的玉碗,沉冷道: “我从不喝药。” 侍女被顾九命的变化弄得怔住,忍不住试探地问:“公……主?” 眼神!是眼神的不同。 一瞬间,总是哀愁满脸的公主变成了一个清冷至极、颇为孤高的女子。 这是一个跟公主截然相反的人,若给她一把刀,她能杀到把她卖了的洛稳皇帝面前。 侍女在她的身上看到一种风骨,一种宁死不屈不只是说说而已的风骨。 玉碗清脆地碎了一地,苦味冲天的药洒落。 这时候一个被封嘉赐砍翻的守卫死在他们的榻边,目眦欲裂,死得面容扭曲。 然而侍女看着她一直侍奉的、弱不禁风、一根手指就能推倒的扶颐公主突然反手抽了那死人的刀,而后极为自然的、仿佛早已练过无数遍似的—— 一刀捅了身边毫无防备的下戎单于…… 封嘉赐拿着刀,杀得极为沉重。 不对,有什么不对。 他手里的刀不对,不顺手,极为不顺手,可这分明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宝刀,不应该如此陌生。 偏他就是感到不对劲,仿佛他空落落的左手也该握着一把什么,跟他一同杀敌才对。 还有,他刚刚为什么叫公主为主上? 他再一刀,掀翻了冲上来的守卫,一侧头看见了生得体弱多病、一副弱不胜衣之身、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一刀捅了司南庚。 这一瞬,他感觉到一种畅快,是一种“本该如此”的畅快。 本该如此? 公主怎么会本该如此? 直到公主扭头望过来,不过一个眼神,让他醍醐灌顶,浑身如触电:主上本该如此! “主上,这是幻境!”他幡然醒悟,反手制住杀来的守卫。 什么守卫,全都是修士。 这里的都是十绝门的魔修,那群眉清目秀的土匪都是各门各派的修士。 然而幻境可以不破,司南庚必须死! 他丢开手里的魔修,就地一滚,把手里的长刀一丢,从尸体中拿了两把剑,双剑到手,顿觉浑身舒畅。 九转步、三清剑诀启。 虽无灵气,但剑诀本就有攻击性,封嘉赐毫不担心地直奔司南庚而去! 顾九命只是微微一顿,把刀从司南庚体内抽出,他痛得面容扭曲。 她面容平静地道:“我不是那只会哭的公主,你该死了。” 然后在司南庚不可置信又愕然的目光中,顾九命提着血淋淋的刀准备砍他狗头,谁知道刀还没落下,她身影一晃,若隐若现地闪了几下,突然在这片空间中彻底消失。 原本顾九命手里的刀凭空没了依靠,直接插到他大腿上。 “……” 司南庚嘴角一抽勉强吐了一口血,大脑一片混沌,另一边刀锋紧随而至,他僵硬地扭头,看着封嘉赐双剑以破万钧之势扫来,已然绝望。 然而封嘉赐却忽然也如同公主一般,身躯猛地几闪,倏地一下消失,双剑擦过他的衣袍,剑意划破他的皮肉,噗地炸出了血。 他逃过一劫……? 但,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 望乡台上。 顾九命猛地睁眼,第一个反应便是翻身提刀砍向身旁,但手上落空,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望乡台。 她目光一抖,望着身旁一众昏迷不醒的修士,还有——大半的尸体。 她甚至看见原本躺着好好的修士,忽然颈上突然多出一道刀痕,血喷涌而出,瞬间死绝。 顾九命震惊至极,猛地望向那坐在蒲团上,佝偻着背的老者:“到底怎么回事?!” 老者巍然不动。 顾九命冷然一笑,拿着刀旋身而上,当头便给他一刀。 本以为这老者定会躲开,谁知道他一动不动,直接迎接了顾九命的刀。 刀入肉—— 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血肉的感觉,下一瞬便在顾九命颇为惊讶的目光中,化作一滩透明的流体,吧唧一下糊在蒲团上。 顾九命:“……” 什么东西? 她抬手捞起那团流体,触感冰凉,透明如无物,若不是亲眼看着这团东西从一个老者变成一滩流体,定看不见这里有一滩东西。 干净得如清溪。 她回想了一下萧千易的记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寒玉肌,防护型极品宝器,催动可贴附全身,可改变容貌体格,可防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实在是一件好宝贝。 她沉吟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玉盒把这团寒玉肌收起来。 “咦?居然有人能在话本幻境中醒来?” 路过的黑无常吃惊地看着顾九命,然而下一秒他就不敢吃惊了,他望着颈间那把沾了煞气精血的刀,两股战战: “这位鬼魂,冷静。” “到底怎么回事?”顾九命冷声问他。 陆仁他们还陷在幻境中,她断不可以见死不救。 黑无常与白无常对视一眼,无奈一笑:“你们不过进了一个话本幻境罢了,我看看……” 他翻开手里的册子,继续道:“哦,一个公主和亲,将军亲送,中途郎情妾意灵肉合一,然后违抗圣旨跟下戎打起来,最后同归于尽的故事罢了。” 顾九命漠然,灵……什么合一? 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吗? 第15章 第十五章 在那个幻境里死了的,真的就死了。 这是一个让修士在幻境里因为假的身份而自相残杀的幻境。 修士进入幻境中,扮演着话本里的角色,被话本中的剧情驱动,像个□□控的木偶一般走着话本里的剧情,最终心甘情愿又无知无觉地因为剧情而死。 可谓十分歹毒。 若不是话本里扶颐公主的性格与顾九命的性格太过割裂,导致早早便出现了角色意识与本我意识的分割,估计顾九命已经死在幻境中。 而中途那段公主与将军灵肉合一的剧情,便是因为本我意识太过强烈,导致剧情崩塌,直接跳过。 所以扶颐公主才会在山洞里睡下,醒来便出现在下戎单于的大婚上。 然而按照黑白无常的话中,可以听得出来,即便是如此歹毒的幻境,也并非无一线生机。 本我意识彻底觉醒,便是破了幻境。 而幻境中,剧情会有某一处违和一直提醒修士,若是修士能察觉并自我觉醒,便是勘破了这一线生机。 比如从头到尾一直叫公主喝药的侍女,那碗药,便是顾九命的一线生机。 得知了幻境所有内容的顾九命心情有些复杂,回头望向躺了满地的修士。 黑无常说幻境只能靠自己的能力破开,外力无用。 无法,顾九命只好盘坐在众修士旁,拿出蛟珠催动,希望能镇压邪秽的蛟珠能给修士们清心明志,尽早破开幻境。 当然,她故意远离了司南庚等人。 没一会,在她出来之前便看出这是幻境的封嘉赐开始转醒,他替顾九命挡了一刀,那一刀是切实砍在他背上的。 一醒便感觉痛入骨髓,他连忙盘坐运转灵气镇压缓解。 顾九命轻捏蛟珠,似有若无地打量他:肉灵合一的事情,不必告诉他了……吧? 没一会,封嘉赐睁眼,一看见她,便立马单膝跪地,极肃然地道:“主上……” 想起幻境中,顾九命和司南庚大婚的场景,封嘉赐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他沉郁地绷紧了背。 他竟把主上送给司南庚,他清醒过来后,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 顾九命想起此人在幻境中与她的爱恨情仇,此时尴尬至极,连忙避开他一跪,沉声道: “不要叫我主上,我不过一个练气小修,道友如此大礼,让我惶恐。” 封嘉赐想了想,倒也不是十分固执,便站了起来:“主……顾道友,幻境的事——” 顾九命连忙打断:“一个话本幻境,话本中角色驱动我们做的事情不必当真,此刻应该尽力让其余修士醒来,继续往前走才是正事。” 不过刚刚进了主墓,便遇到如此凶险的幻境,继续往后,只怕见到宝物也没命拿。 她刚刚练气初成,这个修为断不敢托大,不如组队进入,更有把握。 就在说话时,洛稳也闷咳一声悠悠醒来,他茫然地环顾一圈,看见顾九命和封嘉赐才松了口气,伸出手去: “大师兄……” 谁知道他本以为会过来拉他一把的大师兄却远远给他送来一眼,持剑背手而立视若无睹。 那一眼,冷淡、疏远,眼里没有半点他醒来的庆幸,仿佛他是否死在幻境中根本不值一提。 从眼神中看出这些信息的洛稳郁闷得紧,只能自己爬起来,看见封嘉赐跟顾九命站在一块,顿时了然又呕血: “大师兄,你怕不是在气我在幻境中让扶颐公主去和亲吧?” 不是的吧?大师兄会这么小气?不过是幻境里的角色行为罢了。 然而封嘉赐再次给他的眼神肯定了这一点,那种埋怨,几乎溢出。 洛稳极为无语:“不是,师兄,幻境里你们还在中途灵肉合一呢,你那幻境的角色喜欢扶颐公主,应当感谢我才是。” 顾九命才是想呕血的那个:“……” 封嘉赐怔然:“什么?” 他的故事里没有啊。 洛稳开始滔滔不绝: “我在幻境中是皇帝,皇帝得知将军和公主行了苟且之事,又与下戎打了起来,便亲自出征,在出征的路上遇到那群土匪,打了起来,我是在打斗中清醒的。” 封嘉赐扭头去看顾九命,顾九命没什么反应,端得十分冷静,他握剑的手隐晦地收紧。 气氛尴尬至极。 一直到修士们陆陆续续醒来,顾九命也没有和封嘉赐再说话。 顾九命带着陆仁几人便跟着黑无常继续往前,她走之前特意留意过,司南庚还没醒,但十绝门的魔修几乎都醒了,留守在司南庚的身旁。 众人都醒了,那么司南庚也该快醒了,想到这,顾九命加快了步伐,她不想再遇见他。 修士们也都不约而同地继续往前,因着在幻境中互相杀了不少人,气氛颇为沉闷。 黑无常见他们居然醒来了这么多人,有些惊讶,然而并不多说,直接带他们过了一处关卡。 “接下来,鬼魂们要去接受酆都大帝的审判,请看前方——” 黑无常的声音如入灵魂,震得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看过去。 顾九命看见又一个高台,台上挂着一个一人高的大镜,镜上篆刻着两个大字:“业镜。” “业镜台前无好人,鬼魂们生前做的恶事,都会被酆都大帝得知,然后接受大帝的审判,判定进入第几个大地狱接受刑罚。” 众人不肯了。 “笑话,这什么狗屁地府,别装神弄鬼的,这地府肯定也是一个幻境,倒不如齐心协力破开这个幻境,别再徒劳地照什么业镜!” “对!我们宰了那个黑无常,就不信出不去了!还接受刑罚,修士与天地相争,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没杀过几只妖兽?” 想起方才在幻境中自相残杀的事,众人怨气冲天。 然而顾九命似乎听不见众人议论,自顾自地往上走。 作为第一个在话本幻境中醒来的人,黑无常作为奖励地告诉她,要入真正的酆都城,必须走完整个鬼门关。 这话用词含糊,想必是在说真正的主墓。 有人冷笑:“不自量力,让她去受刑罚吧,我们往下走。” 黑无常面无表情:“若要越过业镜,请走此处奈何桥。” 不少人离开,但也有不少留下观望的。 顾九命在业镜前站稳,望去,只见业镜如潋滟一晃,出现她杀萧千易的画面。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萧千易轰然倒在她的面前,她满手污腥血红,目光沉冷至极,一眼望来,带着沉之又沉的压力。 顾九命抿嘴,要糟。 她本以为她的罪业是因阴煞之体,连累旁人的事情。 谁能知道这业镜颇为不公不正,分明是萧千易先要杀她,她被迫还手,如何算是她的罪业? “是你杀我师兄!”一声清丽充满怒气的女声突起。 顾九命镇定回头,便见一身红袍灼灼,衬得面容似火般明艳的女子飞身而来,掌中捧一朵仿若火焰的红莲,那灼热之气,远远便荡开来。 第一眼,顾九命想:那个总是让她喝药的侍女? 再然后,顾九命心里一沉,忌惮女子手里灼热的红莲。 红莲如滔天的怒火、狂舞的火舌朝她烧来! 顾九命正想催动刚刚得到的寒玉肌抵挡一下,便听见一道威严入心的声音凭空响起: “杀戮之罪,当入第二殿‘活大地狱’,受恐惧之刑。” 顾九命身影一晃,倏地消失在业镜台前。 火焰烧了漫天,把众人骇得大惊,更不敢上这业镜台了。 红袍女子气个半死,最后却干脆坐在业镜台上抹泪痛哭,“萧师兄……” 封嘉赐出鞘的剑勉强收回,望着红袍女子纪灵山,杀意溢出…… 顾九命只感觉一阵恍惚,便听见一道森冷入骨又无情的声音响起: “罪犯杀戮,以受罪罚洗清罪恶,历恐惧之刑,罪业清净后自可入轮回。” 顾九命睁眼,是漫天大雪如白茫,延绵雪峰恍若山水画中,若忽视眼前众人,当真是一处好景致。 雪花落于眼睫,凛寒入骨,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而出的冷。 “你何必哭,本君知你想问什么……本君爱过。” 眼前的司南庚想抬手拭去她脸上滑落的雪水。 这是她在萧千易记忆中看见的,九大门派围攻妖女于雪山之巅的场面。 众派围于远处,对她虎视眈眈,遍地的尸体昭示着她“先前的罪恶”。 山顶狂风大作,这是恐惧幻境,应当属于她意识中最恐惧的部分,否则不会出现这一幕。 她立于风雪中,伸手一摸自己身上,冰凉的潮湿,摊开手一看,满手是血。 遍体鳞伤。 痛。 就在司南庚抬手要抚摸她的脸时,她孤冷望他一眼,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 在他颇为愕然的目光中,她另一手握紧手里的通体黝黑、长而直又细的刀,突然暴起—— “爱?你配吗?看来酆都大帝是想让我替前世的自己报报仇。” 一刀,直接掀翻幻境中的司南庚。 她面如修罗,没什么章法地把幻境中的司南庚剁下一只手,司南庚大骇,连滚带爬十分狼狈地退开。 “你——” 顾九命懒得跟他废话,扬起黝黑发着孤冷光的刀,直劈过去,追着他砍。 “尔敢?!” “妖女休要放肆!” 各大门派见混乱突起,连忙一哄而上,杀声震天…… 而那个还在话本幻境中的司南庚却处于完全不同的情况,他艰难地带着一身伤,从大漠一路走到凉国的城镇。 没有!没有人? 偌大的孤城,竟一个人都没有!食肆、大街、皇宫、城门,一个鬼影都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司南庚难以置信地用刀拄地,支撑着他伤重的身躯。 “下戎没人,怎么连凉国也没人?一路骑马而来,近一月余,路上一个人都没看见!” 他手抖着,脑海里都是扶颐公主和封将军在他面前凭空消失的画面。 “不可能!他们是什么?鬼?神?妖怪?” “怎么会!?到底怎么回事!” 他憋得要疯,拼命地挠自己的头发,形象哪里是下戎单于,分明如疯子。 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只剩下他一人,还有在下戎战死的尸体。 全世界剩了荒凉、寂寥,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见。 他……快疯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她是妖女,是魔头,是扰乱世间秩序和公理的存在? 顾九命筋疲力尽地捅了一个又一个司南庚,然而都仿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般,又涌上来一个。 九大门派的人如杀之不竭,来了一波又一波。 她亲眼看着刚刚死在她刀下的人,又一次出现。 这是幻境。 幻境寒风大作,吹得她近乎麻木,她横着刀,这黑刀似乎跟她心意相通似的悲鸣一声,它在低泣、在哀鸣。 她再一次灵气枯竭,只好再次摸出回灵丹咽下。 她没有动用寒玉肌,因为她想切身地感受一下萧千易记忆中,作为妖女的自己所处的处境。 “你何必哭,本君知你想问什么……本君爱过。” 司南庚再一次上前,抬手,顾九命发狠地望他,如之前的每一遍般,提刀砍他的臭手: “滚!” 她声音嘶哑,握刀的手一翻,使出的剑法从一开始的杂乱无章,变得似有若无的有了连贯的感觉,一招一式自成一体。 撩、劈、砍、挑…… 她砍司南庚砍得越来越顺手了。 也幸而这个幻境中的九派修为被压到了练气初成的境界,否则她真的打不过。 然而现在,她不休不眠地砍了三四个时辰,早疲软不堪,抬刀的手如千斤沉重。 “妖女受死!” 修士飞身上前要砍她,顾九命提刀便挡,然而最终不堪重负,这一次竟被那修士一剑劈掉了刀。 噗的一声,她腹部被洞穿,那是一种撕裂的痛。 众人见得了机会,纷纷上前,你一刀我一剑,他一鞭子。 顾九命蜷缩着身体,疼痛愈烈,低吟从嘴角溢出。 “以怖制怖为下乘,清心明志修得正道大明,紧守识海,无忧无怖,无爱无憎亦无欲,是为本心。” 古朴的声音从远方天际响起,似很远,又仿佛在心底,声音里是一种莫名的悲悯,慈悲为怀救济苍生。 顾九命承受着凌迟般的痛苦,这痛苦如轮回,到她“死亡”戛然而止,又由司南庚开始再次循环,无穷无尽也。 这声音飘渺含糊,她想仔细去听,却觉听不真切,但冥冥中又明白是什么意思。 “此境是你心中所思所想,若心无旁骛,世间自然无怖。” 声音谆谆教导。 “你何必哭,本君知你想问什么……本君爱过。” 顾九命又站立于风雪中,又开始新一轮的幻境。 然而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提刀,再一次选择砍下司南庚的臭手,一如既往地脱口而出:“滚!” 灵气枯竭——吃回灵丹接着砍——灵气枯竭——再吃回灵丹。 顾九命疯狂地跟幻境作对,近乎自虐。 “愚子不可教也。” 一声苍凉的叹息。 “我若妥协,便不是顾九命,我若妥协,便不是我!” 她是谁?她就是她,她不过沧海一粟,如蜉蝣寄生于天地之间,本无依靠,也不会有依靠,她只有自己。 若连自己也无法坚守,还做什么人?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她所求不过正大光明地活着,以修士镇压阴煞,不害己不害人,然而却也不允许别人害她。 若别人对她不善,她绝不畏缩,定拔刀相向地杀回去! 这就是她,不是妖女,也不是魔头! 她再次提刀,这一次却分明与之前不同,一丝灵光从识海升起,如电闪入丹田之中。 体内丹田隐有动摇,片刻后顿觉身心舒畅,灵气狂涌而入体,识海清明—— 她突破了。 连破两个小境界,到了练气初成后期,甚至几乎摸到了练气大成的门槛。 她心定神定,刀刃的寒芒映着她的眉眼,刀在她手上如活过来一般,轻轻嗡鸣。 “刀法第一层——问心诀!” 刀随身动,刀锋凛然,游走如真龙,刀意猛地横扫幻境,把眼前的九派众人扫落一空,霎时,人如烟般随风而散。 顾九命拄着刀,望着雪山逝去,人影无踪,天地变得白茫茫一片,无来处,无尽终。 那声音颇为惊讶:“你——” “这是悟了道?顺便悟出了刀法?” 顾九命恭敬作揖:“谢谢前辈指导。” 声音笑道:“本殿未曾指导,此境随本殿心意而成,自有运行之理,小友逆理而行竟硬生破了本殿的幻境,着实悟性极佳。” 顾九命这时候才听清楚这自称本殿的声音,心下奇怪:“敢问先生可是黑无常?” 声音颇为相像。 声音朗然大笑:“非也非也……” 语毕,幻境晃动,顾九命感觉身体受到幻境的排斥,意识顿觉混沌,身形一闪,在幻境中消失…… —— 封嘉赐望着熟悉得让他心颤的寝室,白纱帐幔轻飘,地上血污满地,尸体层叠,一缕幽香入鼻,竟引得他喉咙发涩发酸。 “主上……” 他望着榻上坐得不端不正背对着他的白衣女子,眼中一热。 “阿赐,过来。” 她的声音比小主上冷冽许多,如正月里的寒霜,无情无义。 封嘉赐来到榻边,望着主上的背影,想说的话分明一腔,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阿赐,你告诉我,你恨我吗?” 她转过身,露出他心心念念的、苍白的面容,她的眼中麻木而不仁。 “我从不恨主上。”他尝试了好几次,才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顾九命勾起嘴角,扫一眼满地的狼藉:“他们有些是你的同门师兄弟,你当真不恨我?” “是他们讨伐主上在先,主上并无过错,我……” “你原本是空神域最有希望突破超凡的剑修,如今成了我的男宠,也不恨我?” 顾九命打断他,懒洋洋地撑着身子,浑身仿若无骨。 他跪在床沿,身旁就是三清派弟子的尸体,他看也不看一眼,只仰视着她: “从不。” 她笑了:“你是三清派的大师兄,你此时应当为了给他们报仇,杀了我,把我的头提回去,你空神域第一剑修之名还能恢复。” 封嘉赐心中一痛,握紧了拳,咬牙:“主上果然更喜欢易斯年。” “斯年?”顾九命笑了,“跟斯年什么关系?” 封嘉赐撇过脸,声音冷然:“主上更愿意跟易斯年一起,恐怕是嫌我碍了位置,劝说我离开。” “主上或许并不自知,但主上确实偏爱易斯年。” 顾九命不置可否:“阿赐,我说的不是这个。” “主上!”封嘉赐声音越发沉冷,“我说过,我觉得易斯年靠近你,另有所图。” “如今我孤身一人,一刀,还有什么所图?” “主上!你可知道易斯年他……” “别说了。” 封嘉赐忍无可忍,想拽着她让她听他说完易斯年的所作所为,然而伸手一捞,眼前的场景顿时烟消云散。 “主上!”他转了几圈,却再也见不到顾九命的身影。 幻境一转,变成了三清派内。 一个与顾九命有几分相似的女子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有泪:“师兄,你为何这么狠心?” 封嘉赐在这一瞬间,双剑出鞘,他握着双剑,飞身上前便刺去。 楚水怨大惊:“师兄!?” 然而封嘉赐却毫不动容,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一样是九转步法,一样是三清剑诀,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 都是天生剑骨,谁也打不过谁。 “师兄,你为何这么执拗?你难道就不能忘了那个妖女吗?她被九派围攻,你此刻去也于事无补了。” “闭嘴。”封嘉赐满面傲然,目光似要把楚水怨生吞了。 “封嘉赐!住手!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为师绝不会害你,你怎么这么固执?” 一道威严女声响起,另一名英姿飒爽,面目森冷的年轻女子飞身前来,一把拦下封嘉赐的剑: “你的剑是为师所教,你可还听为师的话?” 封嘉赐冷笑一声:“听?笑话!” 他双剑猛坠,剑光四溢,剑气冷然,一把掀开了他所谓的师尊。 “封嘉赐!跪下!”师尊喝声。 然而封嘉赐早已不是前世的封嘉赐,当初他跪了,跪得不甘不愿,跪得毫无自尊,他的傲骨毁在他们手里。 她是他的再生父母,他跪她的师恩,却再次被她得逞。 她以超凡之境,封他法术禁他肉身,然后让楚水怨把他带走了。 那次…… 那次之后,封嘉赐恨得道心崩溃,剑骨尽毁,最后撑着一口气,赶到雪山之巅时,主上正被五蕴派的掌门引了天雷劈毁她的灵体…… 封嘉赐气血翻涌,他的心魔彻底压不住了,如雷霆万钧奔袭识海,顿时沦陷。 他七窍出血,连忙一剑划了大腿,以疼痛清心神。 “你就是这么为人师表?”封嘉赐扫那个所谓的师尊一眼,邪气溢出,识海一片混沌。 “这一世重来,你休想!”封嘉赐拔剑刺向他的狗屁师尊。 他一剑刺散了所谓师尊的躯体,忽然天际一道声音叹息响起: “你已入邪,当拨乱反正,修正己心,怎能刺杀自己师尊?” 封嘉赐双眼冷极,如坠冰窟:“入邪便入邪,即便当邪修我也毫无畏惧,不管是正是邪,我此生只做一件事,谁也别想害她!” 前世他为了所谓的正道,落得了什么下场? 如今他只想护着一人,不管是邪道正道,顾九命的道便是他的道! 第17章 第十七章 凡城小界上空凭空出现一抹道光,幽幽荡开临照四方大地。 道光如一轮炎日,威严而神圣,所照耀之处生机毕现,邪秽尽消。 小界轻微一晃,犹如地动山摇,霎时,封印动荡隐有裂开,灵气从裂缝中迸出。 灵气将再次降临这方无灵之地。 将军府。 老道士勉强稳着要消未消的身影,拢袖而立,仰面望着天空,脸色骤变。 他掐指一算,半响才露出一抹欣慰来: “竟扭转一劫,善也,善也。” 说罢,身影再也稳不住,如烟般消逝在此方空间,临末,只余下一声叹息,如余音绕梁,幽幽不息: “九命,老夫去也,如若有缘……” 这一日,小界四方凡人膜拜,各方帝王纷纷相争,都说这抹道光是因为他而降临。 小界外,被修士强行破开一个传送点的空神域。 各方扎营等候自家弟子的门派众人激动了。 他们望着用来观察凡城小界情况的照天境,一个个喜上眉梢。 “没想到啊没想到,不知是哪门弟子悟了道,真真是喜事一桩。” “想来应当是最得天道厚待的少魔君司南庚。” “不不不,定是贵派的弟子。” “哈哈,或许是修为一日千里,小小年纪领悟了剑意的封嘉赐吧?” 各门各派互相恭维着,心里嘴里说的都不一样。 众人嘴里谦虚,可哪个不是想着自家弟子能多得些宝物机缘,若是悟了道,那可真是光耀门楣。 即便是超凡星君,也未必能悟得那虚无缥缈的道,练气便悟道,可见道心极稳,前途不可限量。 这时,一女子携着另一名女子,脚下踏剑从远方如流星一道,瞬息而来,神识一扫,威压能让一些小弟子噗通跪下。 众人凛然,有人惊愕至极,居然惊动了三清派闭关不出的大长老——席夜星君。 要知道,到了超凡之境,大部分都会留守门派坐镇主场,轻易不外出。 席夜一甩袖袍,凌厉地扫了众人一眼,才缓缓落地:“何人悟道?” 众人即便不同门派,也极为尊敬:“如今还未知,但小界封印动荡,想必封印全消之时,就是弟子们归来的时候。” 席夜望向照天境,看着那抹道光,表情缓和了些许,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来。 “好极。” 若悟道的是三清派弟子,便更好了。 “这不是令徒楚水怨?找回来了?”有人吃惊地问。 数个月前楚水怨在妖兽袭击下失踪的事情,可谓闹得整个空神域不得安宁,席夜一怒之下,派人一路屠进荒妖山,砍了多少妖兽。 但最后还是没找回来,如今竟然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当真让人吃惊。 楚水怨模样清丽,温润如水,望着说话的别派长辈,轻轻持剑拱手:“晚辈见过众真人。” 这里能说得上话的,大部分都是塑灵境界。 众人点头微笑。 说起这个,席夜便有些烦闷,她望自家徒弟一眼,陷入了沉思。 楚水怨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误闯了幽古战场,染了一身难治至极的病,至今无解,若是任由病种扩散,只怕到时候修为尽散,根骨尽毁。 “师父,可是大师兄悟了道?” 楚水怨眼底的欣喜怎么也压不住,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席夜低声呵斥:“为师说过多少遍,没依据的话休要说出口,如若不是你师兄,不知多少人看你笑话!” “是……”楚水怨垂了脸,但心里依旧忍不住地想。 回门派之后,她听见门派里的小弟子说起大师兄醒来后悟了剑意,剑法一日千里,便高兴得恨不得马上去找师兄祝贺,奈何师兄进了小界,她只好按耐不表。 如今若又悟了道,可当真配得起他天才之名。 先是意,再是道,稳扎稳打,那么将来悟仙机只怕是指日可待。 她的大师兄果真优秀! …… 位于山巅的玄天宫里清净如无人之境,一男子坐于棋盘之旁,身姿朗朗,气质胜仙如神。 满身清冷,一双眼睛寡淡至极。 如果顾九命在,大约会认出来,这人就是她在望乡台上偶然一瞥中看见的男子。 “星君,凡城小界封印将要打开。”一人随口说道。 “开便开了,与我何干?”司清指尖轻捏一棋子,略微思索后置于棋盘之上。 “那个孩子……” 司清冷眼看他,微露不满:“哪个孩子?” 旁人叹息:“你当真无情,两个孩子,有缺陷的一个便也罢了,另一个怎么也扔给三清派不管不顾了?” “血脉不过枷锁,被困于血脉二字者,才愚蠢至极,况且阴煞之身,留她在空神域也是害人害己。” “如果凡城界破开,那孩子出来了?” “那我定手刃血脉,免得为祸空神域,”司清讲得淡然,极为无情无义,“当今重要的,还是索命刀,掌门,凡城界开之时,就是玄天宫广收门徒的时候。” 玄天宫隐世已久,已将近百年没有开放门派,就算各个长老收徒,也是暗地里遇到合眼缘的捡回来罢了。 “顺便找一找那个孩子,若是活着,让暗门的弟子去杀了吧,不必报于我知。” “这……” 如此绝情? 司清觑掌门一眼,笃定道:“我只要索命刀。” “暗门弟子早伪装成散修进小界寻找了,此次应当有所收获,星君放心吧。” 玄天宫表面上避世不出,与世无争,但世人皆不知玄天宫的暗门弟子就是玄天宫在外的手脚,替玄天宫办妥一切的事情。 司清便是暗门的门主,其手里握的权力,比玄天宫的掌门还大,更别说他的修为比掌门高一个大境界,掌门几乎只是门面罢了。 他不置可否,目光落回棋盘之上,棋势隐败,被一颗黑子突围而出,破了他白子的围剿。 司清顿时凝眉,取出玄龟壳卜一卦,脸色顿沉,扔了棋子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话给掌门: “定要杀了那孩子,否则只会坏我大事。” “……知道了。” —— “前方便是轮回所在。” “经过审判后洗清罪业,将入轮回,一切的爱、痴、恨、妄、怨都该放下。” 黑无常的声音响起,手微微抬,引众人看向那道门。 然而众人都暗中留意着顾九命和封嘉赐。 顾九命自不必说,从幻境出来连跨两个小境界,纵是从小到大被夸天才的一些人都忍不住侧目。 这才多久?幻境中并无时间,对于众人来说,就仿佛顾九命消失了一瞬,再次出现便修为暴涨。 着实妖孽至极。 有些人不知道顾九命的来历,纷纷跟同门传音询问,却没有任何信息,只知道她自称散修。 可这散修着实寒碜了些,身上连件道袍也没有,手里的刀还是凡品。 “不会是凡城小界来的吧?” “师兄开玩笑也不按逻辑,若是凡城小界,这才多少天,直接引气入体再连跨两个小境界?” “呃……的确也不太合理,看纪灵山之前的样子,这女修恐怕还杀了萧千易,凡人应当不太可能。” 这里只有照过业镜过了幻境的修士,所以都明白,什么大地狱,那就是黑无常骗人的,里面虽然也凶险,然而只要在里面清心明志,能得大好处。 大部分都修为有所提升,然而哪有像顾九命这样,连跨两个境界这么恐怖的? 没照业镜的人走了奈何桥便不知道去了何处,并未出现在此。 不少人庆幸,幸好没听那些人怂恿,没跳过业镜一段。 有人却悄悄关注封嘉赐——他这是入邪了? 封嘉赐一身邪气,实在是太过显眼,修为也提升了一个小境界,但修为的事在入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连顾九命也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怎么入邪了?萧千易的记忆里没有封嘉赐入邪的内容啊。 “大师兄……”洛稳忍不住开口。 “闭嘴。”封嘉赐两个字堵了所有跃跃欲开的嘴。 实在是入了邪的人,通常是因为道心崩溃,然后性情大变,行事毫无是非观念,只要他高兴,甚至会肆意屠戮。 问邪修为什么,人家只会笑嘻嘻地跟你说:“我乐意。” 若是打不过,谁也不想招惹这种入了邪的人。 主要是入邪的是号称天才剑修的封嘉赐,这让多少人心里好奇得快疯,又有人心里嘲笑—— 天才又如何,还不是入邪。 就在此时,那大门缓缓打开,顾九命望了进去,果然是主墓。 “索命刀!” 众人飞身上前,争前恐后,你推我挤,恨不能学一学什么缩骨的秘法。 顾九命一眼看见那位于正中的刀冢,目光一沉,她率先看见的不是那位于刀冢最上方的长刀。 反而看见在刀冢旁边四处乱转,在找什么东西的古卷玉简老者。 别人看不见他,顾九命可看得清清楚楚。 那老者突然看见大门打开,慌得连忙往旁边一躲,然后意识到众人看不见他,才又大摇大摆在他们面前飘。 正得意呢,冷不丁地看见顾九命冷冰冰地望着他,吓得神识都快散了。 怎么会?怎么会?! 他忍不住极有怨念地哀嚎一声: “你怎么还没死啊!?”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8章 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入了鞘,鞘上镶嵌着两颗宝石,在刀冢之上安静地伫立着,沉默得仿佛要一生都葬送在这刀冢之上。 修士们疯了,为了这把刀打了起来。 那是一个疯狂的场面,符箓炸开,剑光四映,护身法宝纷纷祭出,你争我夺。 谁也没空管别人,这把刀是他们进入凡城小界的最终目的。 然而顾九命却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依旧是一个墓室,但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刀冢、修士。 老者被她的刀逼得退无可退,又生无可恋:“就是这了,你还要老夫怎样?这里老夫已经找过……” “外面那把不是索命刀?” 顾九命不容他废话,单刀直入地问。 “不是……”老者无奈。 顾九命其实猜到了,若外面修士争的那把刀是索命刀,老者不可能还在四处转着找。 但想着修士们在外面打得不可开交,就是为了一把假刀,若是他们知道,怕是要呕血而亡。 她环顾这个墓室一眼,这里太安静,静得落针可闻,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墓室里唯一的高台上。 高台的左右两侧各刻了一句话: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老者见顾九命目光所处,抚须道:“这是文肃帝最爱的诗句。” “这是国破家亡的百姓期望恢复国土的诗句,文肃帝是一代始祖皇帝,历史书上说,文肃帝当年以一己之力一统天下,南涞国繁荣数千年,不过近两百年才四分五裂,这诗……” 实在不符合文肃帝丰功伟绩的人生经历。 “没想到小友对孤的事情如此熟悉。” 声音从高台传来,带着能洞悉人心的沧桑。 老者大惊失色,不顾那架在脖子上的刀,飞身欲逃,却被高台上突然显现的身影抬手一捞,老者重新变回一卷古卷,落于他人之手。 “小小器灵,竟妄想索命刀。” 高台上,一位身着帝服的中年男子手执古卷,一派雍容华贵。 是黑无常的声音,也是在幻境中劝顾九命坚守正道,清心明志的声音。 顾九命了然,抿嘴下拜:“晚辈拜见始祖陛下。” 她没见过皇帝,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何况还是四千年前的皇帝,于是便自己编了一个称呼。 这一拜,她心甘情愿,始祖皇帝从前只存在于历史读物,或神话传说中,传闻有开天辟地之能,是他们整个小界人民的祖宗。 “平身,”文肃帝沉冷地看她,“能来到此处,说明是问心无愧之士,孤只问你一句,若索命刀在你手中,你可护得住?” 顾九命一惊,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孤看见你的恐惧幻境,你可知道你在恐惧幻境中所执的刀,就是索命刀?” 文肃帝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身量并未十足长开的姑娘,不骄不躁也不娇弱,倒有几分少年意气。 顾九命完全没想过前世的她手里握的竟然就是各派相争的索命刀,顿感心情复杂: “……不知。” “孤不知你的幻境是什么情况,但可以得见,索命刀在你手中,会让你死于各派之手,你可还愿意拿到它?” 顾九命默然:前世到底是因为她是大魔头,所以被各派围攻,还是因为她拿着索命刀才被各派围攻? “你可愿意?” 文肃帝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又如近在咫尺,直入人心,点燃心总最为恐惧的情绪。 文肃帝的威压一扫而来,顾九命识海一痛,顿时被神识压得不由自主地跪下。 这一跪,彻底把她跪清醒了,她抬起头,清冽地望着文肃帝,笃定而执着:“愿意。” 前世是她的,这一世自然也是她的,前世护不住,这一世不一样! “哈哈,好!”文肃帝畅然大笑,“好一个愿意!” 文肃帝一挥袖袍,一把通体黝黑散发着冷冽幽光的长直刀缓缓飞在顾九命面前,它古朴得近乎平平无奇。 “孤只有一个要求,你拿着刀,便不可以加入任何门派,记住,是任何。” 他这一句话,即便再克制,也透露出一丝杀气,如此强烈而浓郁,让人一听便知。 “晚辈明白。”顾九命抬起双手,小心地接过刀。 刀身冰凉入骨,碰到她的一瞬,轻轻一颤,就在这一颤中,地动山摇,整个墓室近乎摇摇欲塌。 文肃帝悲怆地笑一声,把手里的古卷器灵神识抽出,把没了器灵的古卷也顺手丢给顾九命:“这个也拿去,行了,退下吧。” 顾九命再一拜,再来不及说什么,墓顶已然塌下,轰隆几声,塌得极快,她只好飞身而退。 文肃帝望着顾九命的背影,在满室簌簌掉落的石块中笑得有一丝幸灾乐祸: “孤就想看着她把空神域搅得无一日安宁,若不是她悟了道,孤定助她一把,让她干脆入邪道,届时便更有趣了。” 老者的声音瑟瑟发抖地响起:“陛、陛下,冤冤相报何时了……” “笑话!孤被困死于这无灵之地时,空神域乃至上三界的所谓修士可曾想过此方小界的状况?四千年了,他们倒是一个封印便一了百了,这个仇,何人替孤报!?替凡城小界数百万生灵报?!” “孤不过想出一口恶气……”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孤也是那个遗民,可惜早无望恢复……” 墓室轰然倒塌,淹没了满脸颓然,了无生机的文肃帝。 顾九命一路狂奔,险些赶不上墓室崩塌的速度。 在狂奔之中,顺便催动寒玉肌覆盖在身上,寒玉肌冷光一闪,紧紧贴于皮肤之上,再一闪,顾九命变成了一个少年郎。 面目普通得让人看过便忘,身高提了些许,肩膀前胸也作了调整,几乎是浑身上下都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背着刀,一边跑一边在想文肃帝的话。 对于前世,她果然知之甚少,单单从萧千易的记忆中了解,定是有失偏颇的。 跑了半响,她脚步猛停,看着前方在塌落的石块中对峙的两人。 阴沉着脸的司南庚,和面无表情的封嘉赐。 石块砸落,扬起满室灰尘,不过眨眼间,封嘉赐反手持剑,压低身子奔袭而去,步如惊雷。 司南庚一甩魔鞭,冷笑一声便与封嘉赐打起来。 轰地一下,法宝碰撞,灵气震荡,如激起千层浪,把周边的石块通通震碎。 “你疯了吧?”司南庚疯狂往魔鞭注入灵气,与封嘉赐你来我往地打得不可开交。 然而封嘉赐的双剑缠了邪气,一招一式不再正气浩荡,走的路子极邪门,连司南庚都猜不到他是怎么突然一剑刺中他肩膀的。 封嘉赐却不与他废话,双剑翻飞,剑气森冷如寒霜,剑芒一出,竟也击得司南庚连连后退。 司南庚大吃一惊:“你坠了邪道?!” 意识到魔鞭打不过封嘉赐,司南庚使出禁术—— “阴煞鬼步!” 司南庚双手结印,一时坍塌的墓室黑雾盛起、阴风大乱,阴气齐往他身上钻,黑色花纹从脖子衣领处蜿蜒而上,他双眼一睁催动灵力。 一人顿变九人将封嘉赐团团围住,虚实难辨。 圈中阴鬼狂舞,嗅到封嘉赐的味道越加疯魔,失了理智般朝他撕咬而去。 阴鬼戾气极重,扑到封嘉赐身上吞噬,封嘉赐以双剑抵挡,跟阴鬼搏杀起来。 顾九命顿了一下,旁观了一会后拔刀上前。 无相之眼在她上前的一瞬间开启,双眼中覆上一层猩红的光,不过一瞬,她看到了司南庚的本体。 趁他病要他命! 此时不干他,更待何时? 顾九命满脸漠然地飞身上前,青丝被阴风吹得狂舞,双目猩红,远远瞥去一眼,让人忍不住便陷入她玄奥的目光中。 司南庚意识恍惚混沌了一息。 就是这一息! 古朴黝黑的刀配合顾九命的问心刀诀,扬起刀风,锐利如刃。 狂风大作,刀风以绝对压倒性的强势横扫阴风,不过一下将阴鬼击散。 方圆数丈,被刀风扫出一片空地,蓝天白云于顶,墓室的阴暗潮湿被破开,打斗的三人霎时重见天日。 “你——” 司南庚被一刀破了他的阴煞鬼步,再被一脚踹翻在地。 他想骂娘,这路人瞎凑什么热闹!? 顾九命双腿横跨他的腰间,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满目疏离冷淡,双手握着刀柄,刀尖对准他的心脏之处,只要她轻轻一使劲,刀尖便会没入他的身体。 司南庚仿佛感觉到刀芒入体的寒冷,使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这个路人目光沉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仿佛在看着一个已死之人。 他一滚喉间,冷汗滑落:“道、道友,我们没仇……” 黝黑的刀身依旧缠着狂风,吹得顾九命的衣袍猎猎作响,发梢狂舞,她毫不迟疑地双手用力,刀陡然往下坠—— “去死吧。” “别!” 司南庚想尽办法自救。 “住手!” 塑灵之境的威压狂扫而来,一下子锁定握刀的顾九命。 顾九命余光看见了数架飞船,飞快地加了力气,然而被神识阻碍,刀尖一偏,噗地一下插入了司南庚脖子旁边的地上。 她望见飞身前来的数名塑灵之境的修士,明白是空神域的修士进来了。 顿时当机立断地大喊:“司南庚,把索命刀交出来!” 司南庚一脸煞白,又惊愕又傻眼: “什么?” 然而站在一旁已久的封嘉赐却忽然抬剑对准了顾九命,邪气四溢: “你是谁,刀为什么在你手上?” 第19章 第十九章 八架飞船坐立于这方空间,压垮了数里的树木。 船身雾气缭绕,如神仙降临,成了此方小界的奇景,他们来得极为高调,隐有让这小界的凡人看个清楚的意思。 顾九命没亲眼目睹过这样的飞船,庞大而奇妙,仿佛来自异世界,突然闯入。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封嘉赐的剑上,又觑了司南庚一眼,才慢条斯理地拔出刀,重新入鞘: “我的刀不在我手里,该在何人手里?” 她伪装的少年年纪并不大,约莫十六岁左右,模样普通,讲话却颇为强势。 飞船下来的十绝派真人看着自家的少魔君被人踩在地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手一挥,司南庚登时被凭空拉走。 这时,从墓地里出来的修士看见飞船,如看见归属,一个个松了口气,开始找自己的门派所在。 报备情况的报备情况,上交所得的上交所得,这一片顿时成了各派驻扎整理之地。 十绝派的真人见人多起来,怕顾九命会一语惊人,连忙拽着司南庚往远处走,边走边问:“刀呢?” 司南庚嘴角一抽:“没有。” 真人凝视他片刻,沉了脸色:“少魔君,这是一派的大事,如今没旁人,可以说实话。” “都说了没有!你怀疑本君撒谎?”司南庚脸色难看至极。 他从进入墓地开始,便事事慢人一步,还在幻境里困到了墓地坍塌,等幻境自动破开之后,又在路上碰到封嘉赐那个疯子,逮着他就咬。 别说拿刀,连刀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一趟,宝物、机缘,什么都没有,连随身带的储物袋都被人夺了,他存了许久的法宝和丹药什么都没了。 “本君从楚水怨那里得到的秘境地图被萧千易抢了,你们要尽快找到萧千易,把地图拿回来。” 司南庚眉间沉郁至极,这次算是亏得什么都没了,还差点死在一个路人的刀下。 真人脸色大变:“糊涂!少魔君,你……” “行了,本君自会跟父亲交代。”司南庚拂袖而去。 而顾九命还在跟封嘉赐对峙,四周修士太多,还有许多凡人追着飞船前来,现场乱作一团。 风轻扬,封印破开的小界变得灵气充裕,空气也跟着清新起来。 他凝视着她:“刀的主人在哪?或者……你就是她?” “道友,你入邪了。”顾九命认真道。 他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忽然笃定:“主上。” 顾九命:“……” 这人到底怎么认出来的? “道友,入邪该早早医治,稳固道心,道途才可修得坦荡。” “没打算治,入便入了,入了更好。”他眼中如有繁星,星星点点,冷淡而干脆。 顾九命一惊:“你可知道入邪会怎样?重则邪气入体而亡,轻则道途尽毁,道友还是回门派尽早医治吧。” 封嘉赐安静地摇摇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最后才说:“主上,我还有些私事没处理,等我处理干净,再来找主上。” 说完,容不得顾九命否认,接着下一句:“主上可否赠我一滴血?” 顾九命轻叹,到了这个状况,也没必要矢口否认,便划破指尖,挤出一滴血送给他。 算是报答他在幻境中替她挨的那一刀,至于找她的事情,她不置可否,她觉得两人没必要见面了。 毕竟她没打算重复上辈子的路。 她背着刀转身,走往散修的群体中。 封嘉赐收回目光,在微风中回头,望着三清派庞大的飞船,那里有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他握紧了剑,满目疏冷地走去。 顾九命和其他散修一般,交灵石上船搭便船去空神域,她排除了跟她有过节的几个门派,最后上了一艘小佛门的船。 船上除了佛修就是搭便船的散修,都是大男人,幸好顾九命伪装成男子,不然还真不好上这艘船。 佛修弟子带她进了一个单间,她便盘腿开始修炼,等船开启。 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顾九命睁开眼睛,忽然把萧千易的储物袋打开,她拿到之后还没有打开看过。 她先是把萧千易记录前世所有细节的玉简看一遍后,再以灵力销毁,而后才开始检查储物袋里的东西。 果不其然,她找到了另一块玉简,这玉简是一个秘境地图,是萧千易从司南庚手里抢来的。 司南庚一开始到将军府大开杀戒,也是为了这个秘境地图。 若是司南庚知道这地图落在她手里,只怕他会满空神域地追杀她。 正想着,船忽然一震,缓缓悬空而起,顾九命连忙出了单间,来到甲板处眺望。 船看似笨重实则极轻灵地跃起,一举到达云层。 天上的风冷入骨,即便有防护阵也禁不住地扬起她的衣袂。 她从没试过在天上飞,那种云团触手可及的感觉,让顾九命这个没有童真的人难得地惊奇起来。 俯瞰着此方小界的大地,山峦延绵无尽,山河尽收眼底,城镇密集而微小。 世界其实很大。 顾九命忽然生出人其实如此渺小的感觉,感慨生命之轻微而厚重。 她要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去往一个未知的领域。 就在此时,她余光瞥见在船的后方缀着几个尾巴,并且越来越近,她凝神细看,便看见五六名红袍修士脚踏飞行器直追她所在的这艘船。 带头的分明就是之前用红莲烧顾九命的纪灵山。 只见她手里护着一盏灯,满目怒气,灼灼如火。 “师叔,萧师兄的魂灯指向小佛门的这艘船,可……那个杀萧师兄的,是一名年纪尚小的女修。” “无妨,可把拜帖送去了?” “送了。” “好,定要逮出那个女修!” 顾九命心下微沉,她装作不在意地转身打算回单间,谁知那几个五蕴派的修士瞬息而至,不过片刻便踏上甲板,来到她的面前。 他们并未留意她,正要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纪灵山轻呼出声:“咦?” “怎么这魂灯摆向转了?” 众人跟着魂灯的摆向回头,六名红袍修士齐整地望着站在甲板上正要抬手开门回单间的顾九命。 迟疑、狐疑。 就在这一瞬,顾九命率先反应过来,旋身而起便踏上了古卷,顿时飞远了。 “狡猾如斯!追!” “站住!” 顾九命懒得搭理他们,心里疯狂想着对策,他们手里的灯,应该就能侦查到她行踪。 她一个练气修士,是打不过他们五个筑基修士,外加一个练气修士的。 绝不能迎战。 忽然,顾九命在船上转了半圈,到了小佛门佛修休息的区域,五蕴派众人拔腿便追来。 “受死!” 冰锥如箭矢,破空而来,带来铺天盖地的冰寒。 危险! 顾九命心中警铃大作,她深刻地感受到,若是被其中一根冰锥砸中,怕是彻底失去行动力。 这是筑基修士的实力,不像是纪灵山的红莲之火,虽声势浩大,但顾九命并没有忌惮。 她连忙侧身去躲,谁知道索命刀直接破开了别人布下的阵,撞入了佛修的寝室。 她匆忙之间一滚,却顿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只见那佛修浑身赤/裸,跟一名女子纠缠不清,那佛修哪里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傻了。 片刻后,佛修恼羞成怒: “滚出去!” 第20章 第二十章(捉虫) 顾九命靠在一个空气不流通又昏暗的单间地上,在她的身边,还有男男女女各十数名。 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惶恐。 他们都是凡城小界的凡人,个个模样清秀端正,身材姣好,是精心挑选过的。 他们还有同一个特点,就是全都动不了,只有眼睛在紧张地乱转,试图搞清楚他们身处的环境和状况。 大概是被抓来的。 闻着空气中因为众人大小便失禁带来的腥臭味,顾九命幽幽叹气,她躲五蕴派的几人躲成了这般境地,归根结底还是实力太差。 顾九命回想起一个时辰之前,她误闯了在行男女之事的佛修寝室的事情。 当时,寝室内气氛诡异异常,顾九命感觉到五道筑基修士的神识被佛修升起的阵挡在门外。 倒是给她一息可乘之机。 说起来,那个跟佛修纠缠不清的女子她是认识的,不仅认识,大概还挺熟。 是秋菊。 当初在将军府带她去大殿见司南庚,跪在她身旁最后求司南庚饶命,测出灵根后被司南庚带走的婢女。 此时,秋菊衣不蔽体地被佛修推倒在地上,一脸麻木地望着顾九命。 那种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空洞得让人心惊。 顾九命飞快地瞥秋菊一眼,秋菊依旧望着她,目光笔直。 秋菊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匍匐到顾九命的脚边: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当鼎炉,求你救我……” 顾九命惊讶不过一瞬,飞快地整理清楚目前的情况,就在佛修脸色骤变、杀气顿出的时候飞身挡在秋菊身前祭出防护阵。 阵法飞快成型,可挡筑基修士一击,可佛修已经修炼至相当塑灵之境的辟谷期,一击直接把防护阵击得彻底溃散。 灵气笔直击中秋菊,直接把刚刚引气入体的秋菊打得灵气顿散,丹田崩塌,七窍流血。 “秋菊!”顾九命注入灵气,但经脉尽毁,已然无力回天。 秋菊听出她的声音,断气前死死掐着顾九命的胳膊,眼底露出一种迷离和愧疚:“之、之前……对不起,求你救我……我不想当……” 戛然而止。 顿时死透。 顾九命抱着秋菊的渐渐冰冷的身体,心情沉重。 秋菊被司南庚赦免,又得知自己有灵根能成仙的兴奋面容还犹在眼前,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秋菊死前眼中爆发的求生欲,把顾九命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可见…… 她抬眼望向那个佛修,鼎炉? 已经穿好衣服的佛修被顾九命望得发寒,他起身整理衣袍觑顾九命一眼,杀意昭然若揭,却又有些忌惮,他居高临下地一指秋菊:“你是她同僚?何人之鼎?” 何人之鼎? 这是打狗还要看主人的意思? 顾九命衡量了双方实力,以及被拦在门外的六人,她这次是成了瓮中之鳖,逃不掉了。 她还没自大的觉得自己能打得过高她两个大境界的佛修,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顾九命略微一思索,便道:“小修与秋菊是一同被少魔君带走的。” 佛修毫无怀疑,甚至说他本来就是如此猜测的,他翻手掐一诀,一簇火苗落在秋菊身上,刹那间把尸体烧成灰烬。 他宣了声佛,望向顾九命,阴冷问:“外面的修士是怎么回事?” 她收回落空的手,掌心捏得一撮骨灰:“不知。” 他沉吟片刻,弹指之间隔空击出几道灵光,灵光没入顾九命身体,他脸色严酷地道: “姑且饶你一命,但本僧禁你言行,把你送回司南庚处,今日所见若有泄漏半句,空神域怕不介意少你一个鼎炉。” 语毕,他打开阵法,门外六人一轰而入,看见佛修皆是一震: “打扰归法大师,这人……” 纪灵山狐疑地望着顾九命:“你身上为何有我师兄的神识印记?” 顾九命一动不动。 归法的目光在几人之中流连,闻言宣了声佛,道:“这小修妄图骚扰本僧,被本僧禁了言行,他是少魔君的鼎炉。” 纪灵山面色一白:“胡说!你这秃驴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我师兄用了这个鼎炉,所以身上有师兄的神识印记?你这秃驴平白污我师兄清白!” “灵山,休要胡言!”几个筑基的修士把纪灵山一把拽住,拉到身后,才紧张地对归法说: “我这师侄年幼无知,望大师勿要见怪。” 归法冷淡地望他们一眼,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一拂手,以灵力把六人送出去,然后提着顾九命转身去了别处。 顾九命就这样被随便塞给一个小佛修,然后被塞回到十绝门的船上,跟那二十几个凡城小界的人待在一块,等着去往空神域。 原本她以为会见到司南庚,没想到会直接塞到这里。 她能感受到,船上最起码有三个塑灵之境的修士时刻以神识覆盖整艘船,有任何一点异动怕是瞒不过那几个塑灵之境的修士。 幸好,寒玉肌替她挡住了归法的法术,她被禁言行是装的。 顾九命悄悄翻转手腕,张开手露出掌心里的骨灰。 片刻后,从骨灰中飘出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正是死得惨烈不甘,最后化成厉鬼的秋菊。 无相之眼能看见秋菊。 秋菊跌坐在顾九命面前,凄凄怨怨地抹眼泪:“……我只是想活着。” 顾九命用传音入耳的方式说话:“怎么回事?” 秋菊一惊,猛地望向顾九命:“你能看见我?” “嗯。” “你是顾九命吗?” “是。” 秋菊沉默了,半响苦笑出声:“你我果然命不同,明明都是将军府的婢女……” 顾九命打断她的自怨自艾:“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秋菊满目悲痛,流的是血泪,亦是仇恨。 苍白如纸的脸上滑出两道血痕,面容可怖,若不是顾九命从小见惯,真的会被她吓到。 “我只知道被那个少魔君带走之后,他的下属带着我去了别处,藏身等了很久,直到这些飞船从天而降……” 她没有跟着司南庚进密林,而是等到了空神域的人来,然后被关进船里,等飞船开启的短短几个时辰,陆陆续续带来了很多凡人男女。 因为她事先被测出灵根,所以十绝门的魔修便先教她修炼。 她灵根虽不怎么好,但在等飞船到来期间,那名魔修提前教了她许多修炼的内容,于是她很快便引气入体了。 一开始她还很高兴、很骄傲,那魔修说如此短时间便能引气入体,是当鼎炉的好苗子。 那时她还不知道何为鼎炉。 她只兴奋地以为她能修炼了,以为有朝一日能成为飞天入地的神仙。 然乐极生悲。 她不过刚刚引气入体就被送给了归法,然后才从归法的嘴里得知,她是什么鼎炉。 “那个秃驴!奸污了我,还把我刚刚引气入体修得的丁点灵气夺走!” 秋菊讲得声色俱厉,悲愤欲绝。 顾九命垂眼沉思,上一世的她应该也是被司南庚带走了,甚至被司南庚带进了文肃帝的墓中,所以才会得到索命刀。 索命刀需要滴血认主,一旦认主,除非主人身死,否则夺不走。 司南庚却没有因为索命刀杀她……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成了司南庚的鼎炉? 思及此,顾九命不自觉敛眉,面色冷酷。 “顾九命。” 顾九命撩起眼皮看她。 “我恨透了魔修!你帮帮我,求你了。” 秋菊挣扎着扑到顾九命面前,抬手想握顾九命的手,却捞了一空,她怔然地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男子,那双眼睛里的清冷是她所熟悉的。 将军府的多少个日夜,她都能看见这双眼睛,她曾悄悄跟身边的婢女们嚼舌根,说顾九命在将军府白吃白住。 还嘲讽顾九命,说她会成为世子的通房丫头才这么嚣张地白吃饭。 顾九命和司南庚出发去密林后,她曾偷听到慕将军跟身边的人提起,说顾九命不是会被困于四堵围墙之中的女子。 当时她还嗤之以鼻,认为顾九命跟司南庚作对没好下场。 然而…… 才多少天,她们却人鬼殊途,顾九命甚至开始修炼了,或许慕将军是对的,她才是无知的那个。 顾九命再次垂眼:“我有些事情要搞清楚,你还有没有什么细节没告诉我?” “没……”秋菊下意识地摇头,而后又一怔,脱口而出,“他们喂我们这里的所有人每人一颗丹药,说是有助修炼,但我现在觉得他们是骗人的。” “什么丹药?” “不知道,只觉得吃了之后浑身发痒,但是片刻后又没事了。” “想杀司南庚?” “做了鬼都想!” “那跟着我。” “你想做什么?” “我想搞清楚一些事情,还有,我们凡城小界的儿女不是给他们这群魔修这样用的,我打算去十绝门。” 顾九命想,萧千易记忆中她跟司南庚相爱相杀怕是小道消息有误,她必须搞清楚,前世司南庚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隐藏的心魔,否则恐惧幻境中出现的应该是她自身的经历,而不该是萧千易记忆中的场面。 “你疯了?!” 秋菊觉得顾九命疯狂得紧,然而她却在顾九命的眼中望见一种执拗的笃定,一种静寂的傲然。 可以预见,顾九命的一生,定如逆水行舟,百折不回。 这是一种让秋菊自惭形秽的意气。 秋菊忍不住想,如果是她,有能力定会逃跑,若没能力怕只能天天哀怨地等着人来救。 但是顾九命不会,因为她是慕将军所说的,不会困于柴米油盐四堵墙的女子…… 大概这就是区别吧。 飞船轰隆一震,提醒众人,空神域到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冰冷静寂,空气里的灵气极为浓郁。 一重又一重山,这里的天地如此宽广,天际茫茫,云烟浩渺。 顾九命看见了那座山,最高最陡峭,飘渺的云掩盖了它的真面目,却不妨碍人们想象它。 那座雪山,如果她的命运不作改变,估计不久的将来她会死在那里。 “别东张西望的,赶紧跟上。” 魔修呵斥一声,赶羊似地赶他们。 这里是十绝门山下。 顾九命跟着人群走,钻过一个阴森森的山洞,又走过遍地荆棘的小山林,才被带进了一个潮湿昏暗的地方。 像关押奴隶的地方。 秋菊飘在顾九命的身边,左顾右盼:“这里好吓人。” 顾九命传音提醒她:“你是鬼。” 秋菊不说话了。 这里似乎守卫森严,一关关走进去,都需要十绝门的令牌才放行,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守卫的人怎么看见。 守卫的魔修见到他们皆习以为常,麻木得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顾九命与他们擦肩而过,忽然感觉一只冰冷的手在她腰间软肉上掐了一把。 她回头,看见一个守卫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黏腻得如同深渊里的野兽盯着猎物的眼神,满是垂涎。 顾九命立住,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瞪什么瞪,爷迟早办了你。”守卫阴沉沉地冷笑。 这小子的眼睛真他娘的好看。 守卫这么想着,不知怎的如遭闷棍,竟迷在了顾九命的眼里。 不过一息,守卫回神,但顾九命已经跟着队伍走远了。 远远的,只剩一抹背影。 他茫然地一顿,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有狐疑便问对面的伙伴:“刚刚发生了什么?” 同伴调笑:“发生什么?你是不是夜晚搞多了,脑子傻了,都说了这差事不好做,在这做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榨干了,你要是不行,我禀告上头,让人顶替你。” “去你的。” 顾九命手里一闪,刚刚摸来的令牌顿时消失,到了被她藏在寒玉肌底下的储物袋中。 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才看见火光和人气,所谓的人气,是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 滑腻得叫人耳朵发痒。 顾九命扭头看去,是一间间牢房一样的隔间,正巧,她的目光碰到牢房里的一个女人,女人朝她咧嘴一笑,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不怀好意。 顾九命静默不语地收回目光。 倒是那个女人怔了片刻。 “练气期的进这边,还没开始修炼的这边,都给我赶紧的,想挨打是不是?” 魔修厉声呼喝,把二十几人分开,已经练气的只有两三人,和顾九命一起,被赶进了左手的屋子。 屋里一个老妇早已等待在其中,望见他们进来,只是面无表情地觑他们一眼,看见顾九命的时候还隐晦地摇了摇头,一脸失望。 大概是在想,这一届的新人资质怎么这么差。 “知道你们是什么吗?”老妇开口,声音阴森得如深山老林里的老鬼。 “是鼎炉,一件供大能们把玩的玩意儿。” 她环视几人,声音如重锤直击人心。 “生死不过一瞬间,人生苦短须尽欢,这欢最顶尖的莫过于男女之间……” 听着老妇的“大道理”,几个人一瑟缩,茫然又惶恐。 “把丹药吃下,助你们修炼。”老妇说完,一挥手,将四颗丹药送与各人眼前。 “别吃,我觉得有问题!”秋菊在顾九命的耳边喊。 顾九命捏着丹药装作放入嘴中,但还没碰到舌头,丹药便进了储物袋。 “你怎么吃了呀!你怎么比我还傻!”秋菊急得不行,绕着顾九命团团转。 “没吃。” 秋菊这才放松下来。 老妇又给众人戴上脚环:“给你们安排了寝室,然后开始正式上课。” 还不知道老妇嘴里所说的上课是什么,顾九命就被推着进了所谓的寝室,其实就是刚刚经过看见的牢房。 巧的是,她与那个女人同房,牢房很小,两张床几乎紧挨着,室内暗暗沉沉,只有牢房外的廊道隐隐灼灼的火光透进来。 女人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地望着顾九命,安静得像雕塑。 “你来啦,你可以叫我元姝,或者姐姐。”元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老旧的破床嘎吱嘎吱作响的声音。 顾九命盘腿而坐,一动不动。 “你知道在你坐着的那个位置,有多少人睡过吗?一个又一个,我想,现在都死了吧。” 元姝眯起眼笑,笑得十分难听。 然而她对于顾九命的毫无反应感到无趣,笑了两声便停下来:“你怎么不怕?每个来到这里的新人都会怕,你听,哭的声音。” 在一声声如浪一般的靡靡之音中,低泣的声音压抑在这山洞一样的牢房里,幽幽荡来,充满恐惧。 “上什么课?”顾九命终于开口。 元姝已经很久没遇到过像顾九命这么有趣的新人了,冷静自持,没有不安和恐惧,不像是别的,来到就只会无趣地哭。 所以乍然听到顾九命说话,她眼底惊喜一闪:“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你以为鼎炉是干什么的,上课自然是学……怎么承欢身下呀!”她咯咯直笑,只是笑声不堪入耳。 “学怎么叫、怎么爬、怎么抬腿和……”她撩起眼皮,眼底的不怀好意更甚,“怎么让主人情不自禁地叫。” 她说着,已经爬到顾九命的身边,手如蛇地攀上顾九命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 “我跟你就是第一课呀!” “你知道怎么叫么?男子的叫应当克制一些,一会姐姐教你。” “你还这么小,元阳未失吧?给我吧,修士的元阳可是大补之物,便宜别人不如便宜姐姐。” 顾九命望过去,元姝也望着她,两两对视。 不知怎的,元姝感觉顾九命的眼睛好像一汪冷水,浇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什么想法都堙灭了。 不过瞬息之间,元姝感到浑身发冷,像是被什么野兽紧盯的感觉。 在这里活了这么久,她自然也不是什么蠢货,在心里警铃大作的时候,她便飞身急退。 但是再快也快不过顾九命的刀,元姝感觉手臂一痛,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 而后那把冰冷冷泛着寒光的刀便架在她的脖子上。 顾九命把她压着,刀就这么险之又险地垂在元姝的脖子上方半寸,刀上的冷气渗入皮肤,让元姝忍不住一个激灵。 顾九命一扯被子,将两人的身体盖住。 “你怎么有刀!?” “不想死的话,劳烦闭上嘴巴。” 牢房后,有巡视的守卫路过,瞥他们一眼,啧地一声:“一群欲求不满的饿狼,到底还是雏,这么快就把持不住,废物,还是得好好调/教。” 顾九命推元姝一把,传音:“你不是很会叫么?现在叫。” 元姝:“……” 顾九命微微一动刀,刀顿时擦破元姝的皮肤,吓得元姝连忙叫起来:“嗯嗯……” 守卫走后,顾九命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她垂眼望着元姝,问:“跟我说说这里的事。” 元姝茫然一瞬,很快警觉:“你……” “我只要回答。”顾九命冷眼轻斜。 元姝顿时明白,如果不能让顾九命满意,她恐怕真会成为刀下亡魂,幸而服从已经成了本能。 “如你所见,这里就是一个鼎炉训练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来一批新人,在这里训练之后,就会出售给各种修士。” “继续。” “现、现在我跟你就是训练的第一课,先让新人们失了元阳和元阴,初尝男女之事。” “原本我也是要被出售的,但我故意毁了自己的嗓子,没有修士看得上我,说跟我行男女之事会被吓得不能人事,我又与王婶关系好,所以留下来作为引导新人的……老人。” 王婶是给顾九命他们吃丹药的老妇。 “若是别人,卖不出去的第二天,变回突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出售?”顾九命琢磨着这个词,眼底寒芒更甚。 十绝门的修士有把他们当人吗? “我还是被送给归法的,甚至不用灵石。”秋菊在一旁坐着,满脸郁结,难道她就这般低贱? “对,出售,买的修士很多,有时候遇到极品鼎炉,还会进行拍卖。” “什么极品鼎炉?” “特殊体质的,女子阴气越重、男子阳气越重的鼎炉越极品,我听过最极品的,是一个男子,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那男子还是小孩,被十绝门捡到的,听说被一个大门派以三分之一灵脉的代价换走了。” 顾九命一哽,郁卒至极。 难道她前世就是极品鼎炉? 想想,她就算不值三分之一灵脉,大概也值四分之一,难怪司南庚没杀她。 正想着,顾九命目光一垂,忽然留意到元姝的脖子竟然没流血,只是破了皮。 顾九命心中一凛,连忙抓过元姝被划开一大道口子的手臂,定眼细看,果然也没流血。 视线越过元姝的皮肤,落到她的肉里。 顾九命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恼恨她怎么看得如此清楚。 因为准确地说,那不是肉,而是……一条条纠缠蠕动的虫,在皮囊之下,生机勃勃又活泼地钻动着。 若是细听,便能听见吧唧吧唧的轻响,如混合着粘液蠕动的声音。 顾九命恶心得连连后退,刀直指元姝,冷洌的刀风骤起,吹开她额间的碎发。 她眉峰紧锁地冷声问:“你不是人,你是什么东西?” 元姝窘迫地拽过被子遮盖自己的伤口,满脸惶惶不安,一如被窥见了最重要的秘密,心底里被捅漏了一个洞,呼呼漏风。 “我、我……我也不知道。”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我是人,真的。” 元姝慌乱地解释,然而话语却无比的苍白。 或许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最后元姝无力地靠在墙上,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九命问。 “从……”元姝极力回想,“第一次发现,大概是三年前,也就是我被带来训练场的第二年。” “来这里之前呢?” “来这里之前我不是这样的!”元姝脱口而出,语毕便是一怔,似乎她也猜到什么。 “不……可能。” 她迟疑了。 “身体变成这样没有感觉?” “没有……如果不是一次意外受伤,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元姝眼底浮现恐惧,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时的惊恐,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她也尝试过把里面的虫子掏出来,然而那如同她的血肉,痛如挖心。 她没有壮士断腕的毅力,于是心存侥幸地不了了之。 她不敢跟任何人说,生怕被当作怪物处理掉。 顾九命盘腿坐着,撕下被子的一角布,捧着刀一遍遍地擦拭,刚刚锃亮的刀身上沾了虫子的粘液。 “或许不是只有你,而是所有鼎炉都这样。” 她说着,指尖处忽然出现一颗丹药,她轻轻用力把丹药碾碎,露出丹药中好几小颗白色半透明的小颗粒,如虫卵。 看见这一幕,元姝懵了,秋菊扶着墙狂吐,但是她是鬼,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这是成为鼎炉的必需品?”顾九命沉吟着问。 元姝摇头:“没听说过,只要是修士都能成为鼎炉,只要使用鼎炉的修士修为高于鼎炉,并且懂采灵术就可以……” “想活着出去吗?”顾九命突然问。 元姝下意识地扯嘴一笑,开口便想讽刺,然而碰到顾九命的目光,却不知为何,那些嘲笑她不自量力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了。 “你……” “一会我放你出牢房,你把别的人都放出来,这里有几件练气期用的法宝,你分出去。” 顾九命随手丢给她几个储物袋,然后摸出一套魔修的道袍,掐诀换上。 元姝捏着几个储物袋,傻眼了,怎么这么财大气粗?储物袋和法宝,那是随便送的吗?储物袋里的一些符箓法宝之类的,连十绝门的外门弟子都没有。 紧接着,元姝又听到一句险些怀疑耳朵坏掉的话。 “里面有二十张爆破符,把这里炸了。” 元姝:“……” 疯了吧? “你知道这是什么门派的地方吗?十绝门!” 顾九命回视,谦虚道:“我知道,我只是要一个小混乱。” 她想过后果,但想想前世整个空神域追杀她,也奈何不了她,何况单单一个十绝门? 况且,她有足够保命的能力。 “把这里的地形图画给我。” 元姝竟然信了她,迟疑了片刻后,便把地图画出来。 或许是这个男子的财大气粗给了她信心,她这样想着,忍不住问:“公子贵姓?是何门派出身?” “我姓顾,散修一名。” 元姝静默无语。 正迟疑着,门便在元姝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凭空打开了。 元姝很清楚,这里的所有门都需要十绝门的令牌才可以打开。 “这……” 太玄幻了些,元姝甚至看不出来顾九命是怎么做到的。 顾九命没有再理会摇摆不定的元姝,抬腿出去,在出门之际,脸部变幻成一个中年男子。 门是秋菊拿着她给的令牌打开的,秋菊之前吃下了她的血。 她阴煞之体的血肉是阴鬼大补之物,秋菊吃下之后鬼体顿时更为凝厚,已经可以碰到实物。 顾九命交代秋菊:“记住,悄悄把所有人都放出来。” 这个计划,有没有元姝其实区别不大,因为她和秋菊就可以完成所有的事情,之所以让元姝加入,只是想着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吩咐完秋菊,顾九命转身混入巡逻的守卫队伍。 两位守卫毫不怀疑,这里的新面孔日日新鲜,并没人察觉到不妥。 其中一个守卫还是之前掐顾九命的那个,看样子还没发觉令牌不见了。 “喂,你新来的?尝过了吗?” 那个守卫用手肘顶了顶顾九命,一脸促狭地问。 顾九命极其自然地回答:“尝过了。” “滋味如何?翻的谁的牌子啊?这里的妞一个个真她娘的带劲,比外面的懂伺候人。” “元姝。” “她啊……嘿,你也下得去嘴,她一叫,老子就萎了。” 两人大笑。 “咦,老子的令牌哪去了?”那守卫摸遍全身,找不到令牌。 “是不是丢路上了,折回去找找。” “我去一下,张哥你们先巡着。” 顾九命淡淡开口:“我好像见到了,看得不太真切,你一说我感觉那是你的令牌,我带你去找。” “好!” 顾九命跟着这个魔修一路折返,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一路走一路找,她根据元姝给的地形图指引魔修走,却越走越偏辟。 “到底在哪?我好像没走过这……” 守卫有些不耐烦了,怀疑顾九命耍他,他有些烦躁地一扭头,想质问一下,谁知道噗地一声,心脏被洞穿的声音。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胸口上出现的刀柄,脸皮一抖,想要大喊,然下一秒卡吧一声,脖子被彻底扭断。 一声惊叫噎在嗓子眼里,最终还是无法喊出来。 顾九命轻轻将魔修放倒,满脸冷漠。 这里的魔修,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死不足惜。 她拔了刀,正打算一簇火烧毁尸体,却看见刀身上沾着一条虫子的尸体。 她顿时敛眉,怎么这些魔修也有? 连忙蹲下查看守卫的尸体。 这尸体虫子很少,连连划了好几刀,才看见几条,但跟元姝身上的虫子略有不同。 元姝的虫子饱满肥美,一只一只胖嘟嘟的,魔修身上的虫子长而细,极有活力,在身体里窜得极快。 这些虫子,在魔修死了之后疯狂啃咬尸身,不过片刻,魔修的尸体便成了一具只有皮的干尸。 而寄生在肉里的虫子也彻底饿死。 看了全过程的顾九命微微眯起眼,难道整个十绝门的魔修都是这样的? 正想着,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顾九命一簇火把魔修尸体烧毁,便听见脚步声的主人开口说话: “少魔君来了。” 另一人回应:“怎么来得这么突然,之前不是半年才巡一次的吗?” “好像是受气了,要寻个新人鼎炉泄泄火,他的习惯你知道,只要没吃过药的新人。” “话说那些丹药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我问过,被上头关了一个月禁闭,不让问的。” “唉,那不赶紧地挑几个模样好的送过去。”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见一个妙龄女子柔若无骨地摔倒在他们面前,身姿玲珑起伏,曼妙得能让人眼里喷火。 衣衫半遮半掩,露出一抹起伏。 女子哀怨地抬起脸来,精致美艳,让人过目难忘。 “你……” “我……” 顾九命故作害怕地一缩,学着秋菊的神态,大喊:“别捉我!” “新来的?” 守卫打量她,顺势看到她脚腕上的脚环,的确是鼎炉没错。 又查看了脚环的编号,确实是今日才来的新人。 顾九命缩着身子,一声不吭,只会期期艾艾地哭。 “就她吧,别找了,麻烦。” “她突然出现,不奇怪吗?” “新人想逃跑吧,逃到这里才知道没令牌出不去,躲这了吧。” 于是,顾九命就这么被送到少魔君的寝室里。 精致华美如宫殿的寝室里燃着香,司南庚坐在榻上,一只脚支着,一只脚随意垂下,手肘撑在支着的腿上,指尖捏着酒杯。 他望着被送进来的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一回,面无表情地问:“新来的?” 长得还算好看。 不知怎的,他望着这个女子的眼睛,忽然想起在凡城小界见到的那个叫顾九命的。 那容貌,当真一绝。 可惜了,没能带回来,不然能宠幸好一段日子。 “是……” “吃过丹药了吗?” “没。” “木着干嘛,过来伺候本君。” 他厌烦地招手,想起在凡城小界吃了一肚子气,回到空神域还要被自己父亲和全门派怀疑私藏了索命刀。 一天天追债似地骚扰他,烦得他脑子都快要炸。 那群人怎么不用脑子想想,他要是得了索命刀还藏什么藏,早拿着刀自己出去自立门户了,还窝在这做劳什子少魔君。 他正想得入神,感觉到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在替他解衣裳。 这双手柔若无骨,冰冰凉凉却细腻入微,单是摸着便能把玩三天。 这次的下人倒是会挑。 他满意地顺势瘫倒在榻上,闭上眼睛等着伺候。 忽然感觉腰间被人骑上,他心里一哂,这新来的还挺有情趣。 然而片刻后,他感觉胯/下一凉,他慌忙抬眼去看,顿时看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刀隔着衣服架在他的小兄弟上。 冰冷入骨。 刚刚兴奋起来的感觉顿时灭得一干二净。 准确地说,是若有差池,怕是一辈子都兴奋不起来。 “你干什么!?” 他惊慌大叫,然而这时候才看见,那人哪里是什么绝美女子,分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你他娘男的女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顾九命是故意皮这么一下的。 只要一想起,前世的自己成了司南庚的鼎炉,最后被害得走上不归路,她便后悔没有一个冲动直接阉了他。 司南庚脸上惶恐,但手里已经蓄力,顿时魔鞭乍现,他起身便要扬鞭劈去。 然而下一秒,魔鞭被那把平平无奇的黑刀一格挡,竟冒出了烟。 他来不及吃惊魔鞭的损坏,额头上便是一凉,而后才发觉他已经动不了了。 “你——” “定身符,定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自动解开。” 她用灵力更改了声线,如今的声音比元姝的还要难听几分,粗犷得让人恨不得剁掉耳朵。 说起来,这定身符还是原本司南庚储物袋里的,少魔君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这定身符十分可贵,筑基以下修为都可以定住。 是塑灵以上境界的符师才能画出,价格不菲。 “你到底是谁!?” 司南庚心中狐疑至极,出手就是一张定身符,门派定不普通,是其余八大门派里的哪一派?是发现了什么吗? 顾九命却不答反问:“丹药是虫卵,鼎炉都吃下虫卵,十绝门想干什么?” 司南庚心中警惕,闭嘴不言。 “不说?”顾九命手里的刀寒光一闪,刀尖继续贴着原本的地方,微微一抖,司南庚顿觉一痛。 “停!”司南庚慌了,“便于控制而已。” “怎么控制?” “不这样,怎么控制那么多鼎炉?他们怎么肯乖乖听话?有些鼎炉很聪明,卖出去了一不小心噬主,买家岂不是找我们赔偿,做生意总是要有点手段的。” “有解药吗?” “没有。” “真没有?”顾九命威胁地又手抖一下。 司南庚苦着一张脸,是又气又怒:“没有就是没有,你就算阉了我,也是没有啊!” “你在撒谎。”顾九命冷静地望着他。 “没……”司南庚立马反驳,但是望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分明长得很暴躁,却突兀地有着一身冷清气质的汉子,他忍不住顿了一下。 这个汉子很笃定,甚至是肯定,而不是试探。 “你喂这个丹药不是便于控制,你在撒谎。”顾九命垂眼望他。 理由很简单,若是便于控制,为什么前世的她没有这样?前世的她分明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作为妖女的她,难道不是喂她吃这种丹药更好控制吗?但是她却没吃。 这是破绽。 “我说的是实话。”司南庚咬死不放。 “好,”顾九命收回刀,“你既然训练了这么多鼎炉,想必很清楚鼎炉是做什么的,但我想少魔君应当没有亲自当过鼎炉。” “让你尝试一下。” 说着,顾九命便当着司南庚惊恐的表情,抬手在自己的脸皮上扯。 仿佛面团一般,她的整张脸皮被扯得彻底变形,五官错位糊作一团,最后似乎吧唧一下,一小团透明的流体出现在她的手中。 若不是被贴了定身符,司南庚此时定疯狂往后缩,他的整张脸都被吓得拧巴了,仿佛顾九命扯得不是她的脸,而是他的脸一般。 这是什么怪物! 顾九命望着他冷淡一笑,脸又恢复成了汉子模样,并无区别。 然后她手一抬,把一小团寒玉肌贴到司南庚的脸上。 司南庚感觉脸上一凉,心里惊慌:“你在我脸上贴什么东西!” 他是魔修,从小便知道空神域有数不清的秘法可以折磨人,越是了解越是害怕。 顾九命觑着他,心情不错地解释:“你长得这么好看,定有不少人喜欢你。” 司南庚已经变成了一个文弱书生的模样,细皮白脸,明眸皓齿又唇红齿白,一看就一副娇花望采摘的模样。 但他自己并不知道。 然后,她把定身符转了位置,转到他心口处,又补上一张禁言符。 又替他换上白袍,再把自己的脚环劈下戴到他脚腕上。 做完后,推着司南庚往门外走。 司南庚被她推在前面,说不出动不了,并不知道身后的汉子已经变成了他的样子,甚至换上他的衣服。 顾九命一脚踹开门,把司南庚往地上一推,传音大喊:“都给本君滚过来,谁送来这么个东西?!” 司南庚懵了,怎么是他的声音? 不过片刻,守卫们蜂拥而至,一看见她便下跪:“少魔君息怒!” 司南庚惊恐地发现,守卫们不认识他,甚至不看他一眼。 “今日本君心情不好,不想见到你们,让所有巡视的队伍都撤了,喝酒玩耍的钱算我帐上。” 守卫们愕然。 顾九命阴戾冷哼:“本君的话也不听了!?” “全部吗?” “全部,”顾九命斜眼看去,“怎么?这么一个小地方,怕本君守不住还是怎么?放你们半天假也不乐意,改天换成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上班可乐意?” “不敢!属下们这就离开。” 少魔君向来很任性,一怒之下屠了上百鼎炉的事情也发生过,倒是没有很吃惊。 “还有,把这家伙带走,一点不会办事,连叫都不会叫,你们好好调/教几番再带回来,让他叫得好听点。” 听着顾九命的话,司南庚急出了满身汗,他想叫,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的灵魂如同被禁锢了一般,毫无脱身的办法。 他真的想甩这群蠢货一巴掌,告诉他们他才是他们的少魔君。 然而他动不了,这是一种恐惧的绝望,如坠深渊。 他被带走了,那群蠢货还在他的身上乱摸! 顾九命望着临时撤走的守卫,这个阴暗昏黑,山洞般的地方变得寂静无声。 她重新变回一开始的少年郎模样,来到监牢的位置。 秋菊和元姝已经悄悄避开守卫把所有人都放出来了,大家听了元姝的话,有的懵懂,有的麻木而不屑,有的充满了希望。 只是都有一个共同点,大家都很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 元姝回头看见她,便站起来:“顾公子。” “半个时辰后,引爆爆破符。”顾九命交代一句。 “你是谁?我们为什么要信你?”有人忍不住开口了,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 顾九命暗觉好笑:“不信,你可以回牢房里呆着。” 她环顾蠢蠢欲动的众人: “你们也是,谁不信,自己缩回牢房里呆着,做任何事情都会有风险,如果害怕会死,那就缩在壳里永远别去见阳光。” 顾九命的声音沉冷而干脆,颇有些无情无义的感觉。 “不管你们出不出,爆破会继续,届时这里会塌,我只做这一步,你们怎么选择我不管,也不负责。” 众人哗然。 “你以为你是谁?这里是十绝门山下,你觉得炸了这里,十绝门的大能会不管吗!?你这是害我们!让我们快点去死!” 顾九命并没有被质问的慌张: “从十绝门山上到下来此处,以修士的速度,最快也需要两息的时间,我给你们的法宝里有遁地符,也有飞行法宝。 两息,你们能跑到十里地外,分散逃跑,你说他们是浪费时间追你们,还是更担心这里的秘密被泄露?” “什么秘密?”众人愕然。 “丹药的秘密。” 众人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纷纷望向元姝,元姝只能轻轻点了点头给予肯定,其实她也不知道秘密是什么,但是她想逃跑。 元姝便划开自己的指尖,给众人讲丹药的事情,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一个个都开始自残,待看见里面的虫子后,个个心如死灰,哀声连连。 “难道我们被这么糟蹋,也甘愿被他们卖吗?我代表我自己,被他们弄得人不人,虫不虫,就算是死,我也要炸了他们的老窝!为自己报仇!” “还有一些卖不出去的兄弟姐妹,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下场吗?卖不出去后,第二天人就消失了,我是好运,跟王婶搭上关系。” “可是你们呢,谁能成为下一个我?反正都要死,为何不死得壮烈!?” 元姝疾言厉色地高呼,几句话讲得发自肺腑,掷地有声。 满场皆静。 这就是把元姝拉进队伍的好处,比起她这个“外人”,元姝这个“老人”更能引起众人的共鸣。 “不管我回不回来,半个时辰后引爆爆破符。”顾九命再不管他们,捏着地图转身往炼丹室而去。 实际上,丹药的秘密也只是她的猜测,但她已经感觉她距离真相已然很近,只要去这里的禁地——炼丹室看看,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守卫们遣散了,然而炼丹室里的炼丹师却没有。 顾九命手握索命刀,一步步根据地图靠近那个禁地,无声放倒了几个固守炼丹室的守卫。 “秋菊,穿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秋菊应声钻过那扇石门,片刻后又钻了出来。 顾九命第一次见到,鬼也能脸色煞白,这种白,是比阴鬼的脸还要白。 秋菊失了魂似地回到顾九命的身边,表情魔怔了一般,顾九命连唤她三声,她才回过神。 “九命,里面……好吓人。” 顾九命沉吟片刻:“有修士吗?” “……有,还很多。” 很多? “死的活的?” “……死的。” “炼丹师呢?什么修为?” “只有一个,筑基初成初期。” 顾九命沉吟了一下,估算自己的实力,打不过。 若是练气期还可一拼,但是跨了一个大境界,是不可能的。 就此作罢,炸掉便走? 可她心里总觉得应该搞清楚丹药的事情。 于是她下定决心,道:“你进去把门推开。” 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顾九命提起全部心神,敛声屏气地躲在石门后面,她极小心地把神识探进去,她看到…… 一个极宽敞的室内,灯火灼灼,一个极大的高台上躺着一只十人宽两人高的大虫,大虫有生命呼吸般缓缓起伏。 充满粘液的皮肤是半透明的,蠕动的皮肤内,一个个姿势扭曲的……人。 腐蚀性的液体侵蚀了他们的皮肤,成了一个个无皮的人。 面容扭曲,目眦欲裂,想必死的时候痛苦至极。 何其可怖。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空神域盛行男风鼎炉,都说弄起来有不一样的感觉。 夜露厚重,人烟稀少,仅有烟柳之地繁华热闹。 这里是十绝门的地盘。 司南庚瞪着跨坐在他身上的魔修,眼神能吃人。 “放松,爷疼疼你,你怎么也不动一下?” 魔修喝得醉熏熏,手里还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迷迷糊糊。 他一巴掌拍在司南庚脸上,嘟囔:“一个大男人,你怎么比小姑娘还脸嫩?” 说着,三两下剥了司南庚的衣裳,嘿地一笑:“小家伙,你怎么胸口还贴符?是少魔君贴上的?你可真不乖。” “少魔君说你不会叫,等会,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送你上青天云霄,小东西,你一会告诉我,是我厉害还是少魔君厉害,哈哈哈。” “不过我感觉,还是老子厉害一点,少魔君那个身板,一看就不太行,他总杀鼎炉是怕鼎炉把他不行的消息泄露出去吧。” 魔修喝多了,开始胡说八道。 若不是司南庚连脸都动不了,估计得气歪了。 魔修俯下身子开始亲他,避开了嘴,估计嫌脏。 门外等着的魔修或站或靠,手里捧着酒杯,听着厢房里的动静,互相交换微妙的眼神。 毕竟这一个鼎炉样子当真绝色,若按照平常规矩,这是要卖高价的,他们这群守卫绝不能碰一根毫毛。 今晚是赚大发了。 声音沉闷又有规律,最后爆发的时候忽然听见咚地一声巨响,像是人砸在地上的声音。 几人闷笑出声:“怕不是搞坏了吧,滚地上去了?这么激烈,是多刺激?” 可片刻后声息全无让众人感到不对劲了,几人踹开门,便见魔修瘫倒在地,脖子上缠着白森森的魔鞭,死于气绝。 双眼一翻,眼睛几欲瞪出。 那鼎炉赤条条地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死去的魔修。 “大胆!” 几人纷纷祭出法宝打算生擒鼎炉,谁知道却看见那鼎炉抬手把脸上的什么东西一撕,露出司南庚的面目。 变化来得如此之快。 几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恐,怎么会是少魔君…… 司南庚脸皮微抖,满目阴冷,掐诀换上一套衣袍,一眼瞥去,狠戾至极。 魔修们脸都绿了,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声音发抖:“少魔君……” “滚!还不赶紧滚回去训练场!” 若不是担心训练场出事,司南庚定把他们通通宰了喂狗。 守卫们连忙找齐了全部人,跟着司南庚往回赶,一路走得沉默至极,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去触司南庚的霉头。 司南庚紧赶慢赶终于到了训练场附近,忽然一阵火辣辣的破浪扑面而来,直接掀翻了他们的飞行器。 他就地一滚,稳下来之后才看见……他们的训练场炸了! 是真的炸了,火光冲天而起,亮了半壁天空,烧得噼里啪啦,火舌如阴鬼狂欢般舞着,空气里满是烧焦的味道。 司南庚气得险些站不稳:“哪来的狗胆!给本君掘地三尺也得找出那兔崽子!” “少魔君,母虫……”有魔修提醒。 司南庚心一哽,气血翻涌,最后只能在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先抢救母虫!” 半个时辰以前,顾九命见到了那条恶心人的母虫,如此庞大而诡异,让人毫不怀疑,只要划破它的皮肤,里面腐蚀性的液体就会流个遍地。 她也见到了那个炼丹师,是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满脸刻薄的长相。 “谁!”他很快察觉到顾九命的神识,暴喝一声,踹开了隐隐打开的石门。 然后他看见了守卫的身影,他奇怪地敛眉:“你打开石门做什么?不知道现在是开炉的重要时候吗?” “巡视的守卫们都被少魔君安排休息了……”顾九命装作恭敬。 炼丹师一双吊梢眼微抬,冷笑:“想休息?怎么不看我多忙,进来帮忙。” 说着转身回去,顾九命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提刀—— “我就知道你有问题!”炼丹师一个回头,送出一掌,顾九命躲得及时,但也被灵气所伤,破风筝似地摔出去。 若不是有寒玉肌,这一掌足够要她的命。 她跌在母虫的旁边,忽然听见一声吧唧的滑腻声,一扭头便见母虫张大了嘴,口腔内布满密密麻麻的尖牙,啊呜一下便把她咽下。 急忙中,顾九命一刀削平母虫的尖牙,才顺着食道滑入那些粘液之中,她甚至还碰到里面的尸体。 一碰,便散了架的尸体。 母虫尸体内的液体灼热而滑腻,有些许弹性,一碰会左右晃动。 尾端便是母虫的虫卵,密密麻麻一颗一颗小小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炼丹师看她被母虫咽下,再次白森森地得意一笑:“母虫这么快饿了,正好来个送死的,呵。” 说完,转身继续到他的炼丹炉处炼丹,准备开炉,这一批的成丹量应该不少,母虫最近吃的人越来越多,产虫卵也越来越多。 看来还要再管王婶要几个鼎炉投喂母虫才行。 不知道母虫还要长到多大,他已经亲眼看着母虫从巴掌大,到两人高,是他一手一脚亲手培养的。 在母虫体内的顾九命没有被侵蚀,也是寒玉肌的功劳,她在里面能模糊地看见炼丹师的动作。 看着他控火,开炉,捞出一颗颗的丹药,又来到母虫体下挖出一连串黏黏糊糊的虫卵,再次开始炼丹的过程。 他很专注,或许是觉得顾九命不可能活着,所以开始了习惯性的自言自语。 “这一批虫卵质量不错啊,饱满圆润,炼成丹应当质量也很好。” 他颇有些嫌弃地继续道:“可惜了,好丹被一些资质糟糕的鼎炉咽下,都不能成为好的宿主,真是暴殄天物!” “等时机合适,全空神域的修士们看着自己变成了被寄生者,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还真是……让人兴奋啊。” 全空神域! 顾九命听着仿佛隔了一层水膜似的话,满心震惊的同时,却也感觉在意料之中。 她想起死在她刀下的守卫,他们的体内,也有虫子。 所以十绝门的目标,一直都不是鼎炉,而是使用鼎炉的修士们。 虽然她只来到空神域不过一两日,但从只言片语中也能了解,空神域使用鼎炉的情况似乎很普遍,连某些道德败坏的佛修也不能避免。 可见多广泛,甚至还会光明正大地开拍卖会,鼎炉俨然成了日常用品。 但那些修士知道,每晚与自己发生关系的,是披着人皮的一堆虫子吗? 他们大约也不知道,这些虫会通过双修的过程,从宿主的体内爬到另一个修士体内,然后扎根生长,最后遍布全身吧。 如此令人发指的寄生方式,真让人毛骨悚然。 炼丹师来到母虫的面前拿东西,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毫无防备。 就在此时! 顾九命捏准了机会,突然从母虫体内暴起,一刀劈开了虫体,粘液连带着里面腐蚀程度不一的尸体一起哗啦滑出,淌了满地。 就在炼丹师震惊地发觉不对时,顾九命的刀已经穿透了炼丹师的腹部,母虫的粘液兜头盖过去,腐蚀了他半边身子。 一声惨厉的叫声,再是一抹烧焦似的浓烟,散出腐蚀性的恶臭。 “你怎么还没死!不可能!你怎么会活得下来!?” 炼丹师又痛又怒地瞪大眼睛,疼得变了调的声音里藏着筑基修士的强大威压,他在最后关头祭出法宝。 “去!” 那是一个小炉,喷出狂躁的蓝色火焰,几乎要把顾九命淹没。 “问心剑诀!” 顾九命的卦步随心而动,刀风骤起,与扑面而来的蓝火一碰,不过刹那间,掀出满室灵气。 两人被灵气掀翻,各自倒在一边,顾九命伤得更重。 炼丹师桀桀冷笑:“你以为你一个练气期的修士真的能杀我吗?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在母虫体内活下来,但你绝不可能在我手里活下来。” 他撑着起身,来到顾九命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去死吧!” 火焰在小小的炉子里喷涌而出,似乎要烧毁天地一切的架势。 那种翻滚的热浪几乎能把人烤熟。 然而炼丹师却发觉,这个少年在直勾勾地望着他,隔着火光,那双眼睛如绚烂的漩涡,在转,一直在转,如璀璨夺目的星河,让人沉迷……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神了一瞬,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丹田被一把刀捅破,灵气瞬间溢出。 炉子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少年依旧望着他,面如修罗,手里握着刀柄,血染了她的手,鲜红的颜色在她洁白细腻的手上如此刺目。 他呕了一下,呕出一大口血。 他的……丹田! 冰凉如水的声音响起:“你炼的东西,太恶心了” 炼丹师:“……你。” 他想反驳,却只能再次呕出一口血。 “你应该自己尝尝,否则不是一个合格的炼丹师。” 顾九命随手捡了一颗丹药,在炼丹师恐惧的目光中,塞到他嘴里,他浑身抽搐了一下,脸都扭曲了。 顾九命却扭头对着空气说:“秋菊,把母虫炸了吧。” 秋菊早在刚才,已经把几张爆破符贴到母虫不起眼的位置。 “不!那是我的心血!” 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怀,炼丹师凭空后退两步,自己把自己从刀里拔/出来,他扑向母虫,眼底里是不舍和狂热。 轰的一下,母虫彻底炸开,母虫在哀鸣,如泣如诉,余音能绕梁三日。 肉/体横飞,炼丹师选择与母虫共存亡,从某个方面来说,也算死得壮烈。 原本顾九命没打算让他死,毕竟他还有用处,可惜了。 顾九命被火浪掀翻,摔了一个跟头:“你怎么不等我出去了再引爆。” 秋菊无辜地从满室烟雾中飘出:“我听你的呀,你说炸了,我不就引爆吗?” 话音未落,轰隆几声,元姝那边也开始了…… 顾九命翻手收起一直藏在寒玉肌底下的留影石,开始再一次的夺命狂奔。 她在想,如果留影石的内容放出去,全空神域该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或许很多外表道貌岸然的家伙,会慌得找不着北吧。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两个月后,修仙联盟地界的区域范围内有一个热闹的坊市。 烟火气飘渺的茶楼、叫卖的小摊、遍地的牌坊吼声震天、巍峨的城楼四角飞檐高挑。 细看,天上还有不少飞的,修士与修士之间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 若细心观察,便会发觉,这里的神识乱飞,互相碰到都会礼节性地一缩,表示无意窥视。 这大概是空神域的基本礼仪,若扫到对方身上,怕是会引起误会,然后展开一场剧烈打斗。 庞大的公告栏雄伟地伫立在坊市的一角,栏前围着一众人头。 “瞧,这期修仙日报又在危言耸听,说十绝门出售的鼎炉有问题。” “太阴谋论了吧,为恐仙界不乱。” “话说,五蕴派和十绝门通缉的这两个人,好像还是没有下落,真想知道是什么人物,竟能躲过大门派的搜捕。” “两个月前十绝门山下的训练场被人炸了,不然会这么重金通缉吗?啧,那人可真够魄力的,你不知道那晚的火光那叫一个壮观。” “是联盟在帮忙通缉?想提供线索要去哪里?” 声线冷清,口吻平缓,但内容比这声音更让人心思起伏,众人忍不住回头看。 只见一个身量未足的少年,头戴帷帽遮了面容,身背长刀,一身俊雅风流样,看着就像是哪家大派出来历练的弟子。 一人笑道:“道友哪派的?这都不知,既然是联盟帮忙悬赏,定是去联盟提供线索,这边直走三里便是联盟客部。” “谢谢,”少年客气道谢,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这位女修画得不错。” 画中所指,是顾九命的本人画像,画得面如玉,清雅至极。 众人一头雾水,扭头再细看,果然觉得画得不错,之前他们都光顾着悬赏的金额,都没留意这被悬赏之人到底好不好看。 顾九命顺着路人所指的方向走,路过一个酒楼,驻足在门外站了半响,才忍着食欲继续前进。 她没灵石了,虽然有辟谷丹,但闻着饭菜香又想起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饱餐一顿了。 微叹,谁能知道她这个表面光鲜的家伙连饭都吃不起呢。 想起两个月前,炸了训练场与元姝告别,再送走秋菊后,她在坊市租下一个聚灵修炼室闭关冲击练气大成顺便躲避搜捕,出来之后才知道这修炼室这么贵。 一下子花光她好几个储物袋的灵石,还用了几张符箓和法宝抵偿,老板才放她出来。 想着,便到了联盟的客部,这是一处大气雄伟的建筑,高得耸入云霄,设计风格巧夺天工,一看便知这客部十分有钱。 “来提供线索的?这边排队。” 顾九命隔着帷帽一看,才知提供线索的人多如牛毛。 她还真值钱,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名人。 排队约莫两刻时间便轮到她,登记的男修甚至懒得抬头,开口便问:“姓名、修为、线索内容。” “顾修,练气大成中期,我见过那名叫顾九命的女修,还与她交过手。” 男修瞬间抬起头来,打量顾九命半响:“你可知每天到这里说见过她的人有多少,你得拿出证据。” 顾九命思虑不过片刻,拿出古卷:“这个是她掉落的。” 当初在凡城小界文肃帝的墓中,很多人见过顾九命脚踏这古卷。 男修眼睛一亮,叫来别人把顾九命引进去。 九曲回廊、下沉式园林景观、远处若隐若现地飘来渺渺道音,洗涤身心,仿佛能把一切放归于空。 顾九命跟着领路人走,忽然开口:“我要见这里的掌事者。” 领路人一怔,回头:“现在……” “不是处理琐事的,是这里的长老。”顾九命强调。 领路人闻言隐晦地冷笑:“道友可知我们长老日理万机,若个个都要见,怕是排队一年都见不上。” “自然知道,但我的事更重要。” 顾九命无奈,这事越少人知道对她越有利,与其中途转几道,还是直接去见这里的长老更有利。 “……”领路人就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人,他们客部的长老都是塑灵真人,怕是忙得修炼都不够时间,怎会说见就能见到? “我想你要带我去处理悬赏的道长应当处理不了十绝门训练场炸毁的事情。” 领路人面色一变,还没开口便听见一道雄厚的声音从天际传来:“让小友进来。” 正是客部的长老。 领路人连忙正了脸色,带着顾九命前进。 来到一个空荡大殿,领路人行礼恭敬退去,顾九命便看见上首坐着一个男修,手持一块玉简,面容严肃古板。 然塑灵真人的气场让他如在雾中,让人不敢窥视,也窥视不清。 长老望着她,声音在大殿荡开:“老道沉恪,小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她便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顾修。” “玉简里提到,小友见过顾九命,还与她过招了?” 顾九命沉默片刻,谦虚道:“对,两个月前在十绝门山下附近过招的,但她太厉害,我打不过。”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与自己打,打不打得过。 沉恪长老似笑非笑:“你练气大成,她当时不过练气初成,你打不过?多厉害?” “很厉害。” 还行,她觉得自己还算是厉害的,毕竟她还杀过筑基的炼丹师。 沉恪长老在玉简上记下什么,便很快地转移话题,显然,他对悬赏的事情并没有十分重视,他直奔主题: “十绝门训练场炸毁的事情,你有何事要说?” “真人打算毫无代价地得到消息吗?” 沉恪长老再次审视她,威压一扫而过,威严道:“小友是信不过联盟?既然小友是来卖消息的,自然会得到报酬。” “报酬太大,空口无凭,需要签订契约。” 顾九命挺拔而立,满目孤傲,并没有因为面对塑灵真人而怯弱和畏缩。 “哦?”沉恪长老看着眼前口气不小的年轻修士,颇觉好笑,“能有多大?” “我要那座雪山。” 顾九命抬手一指,那是一座高耸入云、巍峨而立的雪山,顶天立地,如满身沧桑的孤独老人,固守在那遥远的地方,亘古不变。 说实话,她觊觎它很久了。 沉恪长老脸色微变,到底沉得住气,只是口吻难免带些荒唐:“你开口就要一座山?” “我手里的消息值这个价。” “老道是老了,从不知如今的年轻人有如此傲气。” 顾九命颇为谦虚:“还行。” 长老心里暗忖:这小子还当真厚颜无耻,贬损她,还以为夸她呢? “真人先看了,再决定签订与否。” 顾九命把留影石部分内容,比如母虫的场面单独摘出来,刻于玉简上,以灵气送到长老手中。 长老见顾九命如此胸有成竹,倒还起了几分兴趣,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谁知道神识探入玉简之中,脸色霎时大变,一下子控制不住轻重,神识大量涌入,啪地一下玉简碎在他手中。 他急切地望过去:“这可是十绝门内?” 此时他再看顾九命,已不觉她狂妄自大,反觉她极有风度。 如若是他,遭如此轻慢,只怕带着消息就卖给别家去了。 顾九命撩起眼皮,笃定:“自然。” …… 远在万里外的玄天宫里,司清坐在高位之上,俯视清冷的大殿,手捧玄龟壳,再卜一卦。 剥床以辨,蔑,贞凶。 基已然损坏,若忽略不修,麻痹大意,整体便会垮掉,人也会摔下,十分凶险。 司清目光幽幽一沉,大事不妙。 他翻手掐诀,放出一只纸鹤:“传音问易斯年是否出关,若已出关,让他前来见我。” 纸鹤一个抖擞,晃悠悠地飞了出去。 不过片刻,大殿外的远处缓缓走来一道身影,白袍银冠,身姿略显瘦削,气质卓然,眉眼如雾覆盖,看不清瞧不切。 任何人一看都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极无情的人,一如他的师父——司清星君一般。 他步伐轻灵,款款而来,白袍衣袂轻翻,不过瞬息已来到大殿。 “师父。” 声音如其人,沉寂的冷,如入骨髓。 司清俯视着自己这个徒弟,面无表情:“出关了?修炼可有不解之处?” 易斯年垂眼遮挡眸中沉浮的暗光,拱手作揖:“未曾有。” 不过是走个过场,两人中谁也没把这句客气话放在心上,一个不会问,另一个就算被问了,也不会答。 “你刚出关可能不知,索命刀出世了……” 司清话音未落,便见自己的徒弟猛地抬头直视他,那种眼神,显然失了分寸,乱了气息。 他眯起眼止住话头,才开始认真打量自己的这个徒弟,修为有所寸进,然心境似乎不稳。 “你……” “师父。”易斯年垂首。 这一句师父打断了司清的话,司清顿住,便挥手作罢,他懒得问。 咽回想问的话后,司清手里把玩着玄龟壳,沉眉道: “有两项任务交与你去办。” 易斯年心思暗涌:“可是索命刀之事?” “聪明,一,查出索命刀落于何人之手,传闻落于司南庚手中,但以为师看未必,你一一查清,并把刀夺来;二,杀一个人,女,约十六岁,姓顾,阴煞之体。” “是。” “退下吧。” 易斯年缓步离开大殿,来到一处高台,如顶天立地,抬手可摘星辰,垂首俯瞰万里华荒之地。 这江山如画,却入不了他的眼。 他顶着台上狂风,发梢飞舞,眼中如墨般浓稠,半响一抹讥诮绽在嘴角。 一切又重来了。 九命……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一更) “你可知这山, 山势极陡,险如危崖,千丈绝壁拔地而起,为空神域之最高。” “这山名亡山,多少修士死于此地无人问津, 你当真要换它?” 沉恪长老沉声与身边的少年郎道。 他们位于山脚之下, 抬眼望这山,还没望到顶点便被云雾掩盖, 如亘古不变的神秘, 不可窥视。 “对。” 顾九命很肯定。 她抬脚往上走,遍地冰凉, 她索性飞身踏上古卷, 缓缓往上飞。 她知道,拿十绝门的消息换一座毫无用处的山似乎很愚蠢, 但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不入门派,她便需要在空神域有落脚之地, 她与这山很有缘份,从此往后,这便是她在空神域的家。 “从此往后, 这山改名为藏山。” 顾九命感受着冷冽的风刮过, 想起恐惧幻境里的场景,她倒觉得这里很有熟悉感。 沉恪长老脚踏飞行器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这山的地契,望着眼前不远处略显单薄的背影。 一个少年郎, 要一座山做什么? “何意?”他忍不住问。 “葬身之地的意思。”顾九命笑道。 沉恪长老一怔,颇为愕然,何人取名取得这么晦气邪门。 不过数刻,两人已经到了山顶处,看着茫茫飞雪,一种命运的宿命感扑面而来。 到底,她还是来这了。 她环视四周,冷眼望着整个空神域。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沉恪时刻注意着身边的少年,心下暗惊,竟从她眼中看出腾腾杀意,小小稚子,竟杀心这么重! 顾九命脚下的雪围绕着她飞舞盘旋而起,背在身后的索命刀铮铮作响,轰鸣一震,刀气横扫四方。 风声鹤唳,杀意腾腾! 沉恪飞身急退,愕然望她。 顾九命轻抚刀身,忽地拔刀起势,在广阔的雪山之顶舞起来,一招一式,如泣如诉,如骄阳如烈火。 在她眼里,是九派围攻,是万剑围袭。 刀就是她,她就是刀,意念想通,都只有一个念头:杀! 一刀引风雪,一刀开山路,劈出起伏陡峭的百万阶梯,无穷无尽。 这一日,藏山顶上的风雪特别狂躁,也特别温顺。 她在这,领悟了刀意,属于她的刀意。 刀是屠戮的工具,与她,也是如此。 沉恪长老目睹了全程,不知该笑还是该感慨,等顾九命缓缓收势,才抬步上前: “小友道途不可限量,只是杀心太重,难免……” “真人,若坚持的是自己的道,是杀心重还是佛心重,还重要吗?” 沉恪被她问得一个愣神,似有所感,又仿佛什么都抓不住,道这一字,渺茫得如天上繁星,可远观却始终无法握在手中。 只觉心中荡荡,捏住了这颗可恶的星的尾巴。 沉恪连忙把地契,还有一袋奖励她提供顾九命线索的灵石塞到顾九命的手中,踏上飞行器狂奔而去,丢下一句: “谢小友点拨,来日定登门拜访。” 他困在塑灵初成已久,随着年纪越大,距离寿终越近,他便越发的焦虑。 长老如闪电般奔劈回联盟客部,把玉简上交总部后立马闭关参悟道之一字。 顾九命收起索命刀盘腿坐在山顶雪地上,捧着地契灵石发愣,这空荡荡的山,怎么建她的家? 灵石似乎……不太够。 她捏了捏两百下品灵石,幽幽叹气,灵石还是很重要的,起码让她先吃一顿热饱饭。 修炼的时间太短,她还不习惯只吃辟谷丹。 顾九命下山去坊市茶楼准备吃一顿,刚刚坐下便听见旁桌的人在高谈阔论。 “疯了吧,封嘉赐真的太狂,狂得整个三清派都容不下他了。” “可不嘛,唉,不知道是太狂还是太蠢,核心弟子,又是席夜星君的大徒弟,竟然也不珍惜,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当三清派的外门弟子也当不上。” “都是门派太惯着他,都惯出毛病来了。” “连跟师尊打起来,屠了三清派数十名弟子这样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果然是入邪了,都敢跟三清派整个门派作对了,那可是星君坐镇的大派,若非他是席夜星君的大徒弟,估计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顾九命握茶杯的手一顿,满杯的茶溢出了些许,洒湿了厚木桌面。 “不想想门派培养他,砸了多少灵石资源,白眼狼啊。” “现在那白眼狼在哪?被星君重伤还到处跑,不怕仇家找上门?” “在十绝门山下,听说要等一个人,惯坏了,任性得很。” 怎么回事? 顾九命侧耳细听,但几个人很快便转移话题,将话题转到一个大汉炸了十绝门训练场的事情。 还有传言说十绝门的少魔君被这个大汉整了,失身于一个魔修,修为倒退了好几个小境界的。 “十绝门的鼎炉越来越多人说有问题了,我有个朋友在联盟任职,听说了些不得了的消息。” “什么?” “说十绝门绝对有问题,重整训练场的时候都鬼鬼祟祟的,还有说有人来卖消息……” “谣言吧,说书的最喜欢这样讲。” 顾九命没想到消息散播得如此之快。 她没继续听下去,吃完这一顿饭之后便离开茶楼,原本她打算回藏山想想怎么挣灵石的事情,可最后还是踏上古卷,飞往十绝门。 联盟地界与十绝门距离并不远,同处一个荒地——岩荒,以山脉居多而著称。 她在一处危崖绝岭之处发现封嘉赐身影,还有三个满面阴沉的练气修士。 修为较低,一看便知是曾经封嘉赐的手下败将,如今找场子来了。 “你也有今日!” 其中一个修士催动法宝,土锥奔袭而去,直击半死不活靠在崖壁上的封嘉赐。 顾九命拔刀上前:“滚!” 刀芒一闪,修士只觉寒光如雷霆奔来,不过刹那,他的手臂便被刀风开了一道口子,何其锐利的刀! 几人忌惮地望着不远处的少年,“少多管闲事!” 顾九命懒得跟他们废话,刀意凌厉,如千斤一坠,猛劈过去,一时间杀意犹如实质,刀光夺目,轰砸得三人连连后退。 众人一望顾九命的目光,顿觉如芒在背。 眼看着打不过,三人多踹封嘉赐一脚,呸一声便遁地而去。 顾九命收起刀,提步来到他的面前看他。 面白如纸,如破损的木偶,了无生机,一片死寂。 他虚抬眼皮,望入她的眼中,片刻后释然地昏倒过去。 顾九命俯身检查他的身体,煞气乱串,重伤,现在的封嘉赐,怕是连五岁顽童都打不过。 他吞了她给的那滴血,才导致浑身阴冷的煞气暴走,邪气也更重了。 她扒开他的眼皮,确认他没死才把人带走。 封嘉赐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轮圆月,极圆极大,似触手可及,抬手便可摘下。 他怔怔望了许久,才确认自己没死。 他以为是梦。 扭头看去,火堆的光被风雪吹得微摇,这是雪山顶一处背风之地。 他一眼越过火堆锁定那个人,她坐在火堆后,橘黄色的光映了满脸,轮廓模糊,静坐修炼。 静得仿佛能被整个世界遗忘。 “主上……” 开口,沙哑如刀割。 顾九命抬眼结束修炼:“怎么回事?” 他静默良久,翻身坐起,一声不吭。 “他们说你是白眼狼。” “不是。”他立刻反驳,满目疏离,在寒风中更觉冷漠。 有些话难以启齿,此时的主上还太小。 “你吞了我的血,为什么?”顾九命打量他。 他浑身紧绷,换下了三清派的蓝袍,变成一身黑色劲装,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竹如松。 这个打扮她曾见过,在萧千易的记忆中。 他是她男宠时。 “没有为什么。” “你又不是鬼,吞我的血毫无益处,只有害处。” “……误服。” 顾九命瞥去一眼,似乎看透了他:“你在撒谎。” 一阵沉默,气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你会死。” 封嘉赐嘴角荡开一抹自嘲:“人都会死,修士也会,妄图长生并无意义。” “所以你吞我的血是想自杀?” “我死不了,我有本命法宝护体。” “你在等我?” 顾九命换了个肆意的坐姿,一手支在曲起的膝盖上,一腿随意一搁。 毫无少女的扭捏羞涩。 她随手抛进干柴,让火烧得更烈,她主动换了个话题。 “是。” “我不打算要……追随者。” 她险些把“我不打算要男宠”脱口而出,艰难刹住,转了话锋。 封嘉赐静望着她:“并肩而立?” 火堆啪地轻响,他很坚定。 又道:“或许是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可惜我不是菟丝花。”顾九命打断他。 风骨清清,一字一句如石子滚落绝壁,带出经久不息的回声。 “要做,我也是做天际翱翔的鹰,鹰栖息于危崖,你可曾见过鹰睡在树下?” 她的世界很广很浩瀚,或许别的女子会渴望安稳,但她不会。 封嘉赐静默无声地抬眼。 “你该休息,蛟珠借你,可以镇压阴煞之气。” 顾九命把蛟珠抛入他怀里,重新闭上眼睛修炼,数个周天,她沉溺在修炼的快感中。 封嘉赐捏着蛟珠,目光淡淡。 他似乎并不奇怪顾九命会这样回答。 起身来到崖边,他凝望着暗沉的深渊,狂风骤乱,万千思绪。 他确实不该妄想把她纳入羽翼之下,前世他便做不到,为何这世便以为他能做到? 还不够强,他想。 只有更强大,才能助她护她。 漫天星河,亮如白昼。 前世,她捡走只剩绝望的他,从此,他的生活里只有主上。 想到他的那个师尊,面如寒霜。 她以三分之一灵脉换下年幼时的他,嘴里说是因为他天生纯阳剑骨,可到头来却这么用他这个纯阳剑骨? 她对他从来就不是寄予厚望,而是有利可图。 何其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咏华山》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二更) 约莫是傍晚, 远处是夕阳,近眼是烟雨朦胧。 岩荒的天气诡谲得特别。 顾九命撑着伞往公告栏走去,那里时常有赚灵石的任务发布。 封嘉赐跟在她身旁,寂然无声,他从不打扰。 烟雨天, 修士们不爱四处奔波, 正该是烟花之地最热闹的时候,但今日却大门紧闭, 了无人烟。 连路过的修士都绕着这些烟花之地走。 极不寻常。 “去了, 去了!” 有修士在她身旁狂奔而过,手里捏着一枚玉简, 不过瞬息, 已到了公告栏前。 众修士面色沉重地望着他,见他手里的玉简, 神奇更凝滞几分。 “怎样?!” 有人急急询问,面色白如纸。 “仙界日报是怎么讲的!” “哎呀, 你老可别卖关子了!这是想急死我们吗!” 捏着玉简的修士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闻言也不吊着了,压低嗓子沉重道: “确切消息, 联盟总部里, 十绝门驻守联盟的长老已经回了十绝门询问该事,惊动了驻守联盟的长老,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话如一道惊雷,炸得全场哗然, 面色惨白,他们不约而同地一个激灵,冷汗便冒了出来。 “十绝门他娘的想干什么!” “有病吧!” “肯定另有图谋!” “他们想要什么?在鼎炉里又下了什么,这些有人知道吗?” 现场乱糟糟的,越聚越多人,群情汹涌,大有下一秒就要杀去十绝门下讨公道的意思。 但不过都在嚷嚷罢了,谁也没以身作则地一马当先。 鼎炉之所以会成为商品,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因为有采灵术这么一种邪术。 使用鼎炉的,即可以不用修炼就能轻轻松松得到鼎炉苦苦修炼的灵力,又能爽。 一切只要花灵石,于是鼎炉在出现的没多久,便风靡整个空神域。 从一开始还有正道修士抵制,到后来鼎炉的好处实在太大,修仙界又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没人会保护弱者。 但正道修士不好做这门生意,于是就被十绝门的魔修垄断了,又在十绝门的宣传和煽动下,这几乎成了潮流。 流行已有数十年之久。 顾九命顿住,回首看封嘉赐的脸色:“你……” “我没有鼎炉。” 他讲话的语速极快,近乎狼狈。 “不,我说的是,你可有灵石?” 她要买一份公布任务的册子细看,公告栏人太多,不想挤,她的两百下品灵石在茶楼吃完了。 封嘉赐一顿,垂首:“没有。” 他是净身出户,除了本命法宝阴阳佩和阴阳剑,再无别物,甚至还欠门派三分之一的灵脉钱。 顾九命点点头,走回头路,刚刚经过一家丹药铺子,想着或许能卖出一些储物袋里的草药和材料。 淅淅沥沥,漫天水如雾。 两人折返,刚到丹药铺子前,便看见一名女修衣衫华美,被店主隔空以灵力一推,整个人摔倒在水坑里。 油纸伞支离破碎,女修狼狈地撑起身子,哭道:“求求你了,我只想买一颗镇灵丹,我有灵石!” “不卖不卖,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出门!” 铺子老板仿佛看瘟疫源一样看她,言辞颇为激烈。 顾九命打量那名女修,脚上一双纹金绣鞋,污水脏了她的鞋她也丝毫不顾,纤细的脚腕上扣着一个脚环。 一目了然,是鼎炉。 “老板!”女修貌美,哭起来更是悲悲戚戚惹人垂怜。 老板面露为难,但到底还是挥挥手:“什么时候了!整个空神域都乱了,道友回吧,再在街上逗留,只怕性命难保。” 如今满空神域的鼎炉都人人自危,也就只有傻子鼎炉才跑到大街上来。 月怜垂首抹眼泪,雨水却又湿了脸,她便一直抹一直抹,雨下多久,她便抹多久,似乎要抹到地老天荒。 她在大街上的动静颇大,已经有从公告栏那边走来的修士注意到她。 “喂,把她逮了看看十绝门到底在她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有人跃跃欲试,但还是颇为慎重:“谁知道她主人是谁,碰到钉子怎么办?” “我认得她,引香楼的鼎炉。” 顾九命感觉不远处一道颇为熟悉的神识猛地锁定了她,杀机毕现,她往前一步,挡住众人隐晦的目光,朝月怜伸手。 月怜一怔,也不接她的手,就是哭:“求你帮帮我,我只要一颗镇灵丹,我弟弟病了。” “在哪?” 似乎是没想到这么轻易,月怜止住哭,呐呐道:“在引香楼。” “带路。” 封嘉赐拦住顾九命:“那是烟花之地。” “如何?”顾九命温言问。 他顿了顿,“主上。” “你若是害羞可以不去。”顾九命绕过封嘉赐,跟在月怜身后。 害羞……? 封嘉赐闭了闭眼,掩下眼底的异样,还是跟了上去。 似乎是怕她走了,月怜一步三回头,满脸惶惶不安。 月怜引着他们去一个老旧小巷,来到引香楼的后门,月怜掐诀打开后门,领着两人进去。 后院很乱,杂物随意堆放着,左侧有个小小的杂物间,里面一片阴冷昏暗,床榻都是茅草铺的,条件简陋。 “我回来了。”月怜引着顾九命进杂物间。 一个半大男孩躺在床上,面色如白纸,一脸死气。 “是他,求道友救救他,其实他是孤儿,很可怜,求求你了。” 月怜紧张地握着男孩的手。 神识一直锁定顾九命,但似乎忌惮着什么,并没有闯进来,只是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顾九命上前查看,灵气注入,片刻后退回,喂男孩吃下镇灵丹,又催动蛟珠镇压他紊乱的灵气。 男孩大概是中了什么秘法,浑身经脉堵塞,但又什么都不懂瞎修炼,导致灵气越多,但经脉不能扩大,灵气暴走,几乎要了他的命。 堵塞经脉的,是煞气,顾九命练的归一决,便能把灵气、煞气、真气归一,便替他顺了经脉。 若不是正好碰见她,男孩必死无疑。 男孩一声咳嗽,幽幽转醒。 月怜正狠狠松一口气,忽然听见一道洪亮声音从外面炸起:“月怜!你竟然敢带外人进来!?” 月怜面色一白,把男孩往杯子里一藏,那被子是她特意买的,能隔绝神识查探。 她抿着唇对着顾九命两人愧疚一笑,转身出去:“陈大娘……” “现在什么时期,你要死是不是?” 陈大娘身材丰腴,徐娘半老,一双丹凤眼横扫顾九命和封嘉赐,看见两人的打扮,眼尾一挑,笑便绽开了: “哟,是老雇主吧!” 封嘉赐刚想开口否认,顾九命便替他答了:“是,来找月怜姑娘的。” “哎呀,既然是上门,怎的走后门,来来来,前面来。” 陈大娘挥着手帕招待两人,“姑娘们,接客!” 灯火辉煌的大厅,天花板挑高将近三丈,一层层的环绕着厢房,似乎听到陈大娘的吆喝,不少人从二三四楼探出口来张望。 “嘿,还是俊俏小生呢!我要那个黑衣服的!” “倒是白衣的清爽一些。” 男修女修一拥而下,把两人团团簇拥起来,这个抬手摸一摸,那个抬手甩甩帕子,热情至极。 能不热情么,联盟的消息消息一出,整个空神域的烟花柳巷都被联盟勒令停业了。 “呀,你们真是不怕?难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哈哈哈……”哄堂大笑。 封嘉赐浑身紧绷,面色颇为冷漠,横扫那些姑娘一眼,如冰如霜,冷冽似刀,能把人直接唬回去。 着实太凶。 顾九命倒是坦荡得多,她坐下倒酒,还扯了个姑娘让她喝:“多喝点。” 于是一下子,几乎所有姑娘都缠到顾九命那边,封嘉赐身边冷冷清清。 还有男修靠到顾九命身旁,手眼看着就要摸过去了,剑光一闪,咚地一下刺在那手旁边的桌面上。 冷光孤寒,那是无数人命铸就的剑芒,刺目又尖锐。 封嘉赐这一下,把全部男修女修吓得退后数步,那男修更是吓得脸色铁青,手都僵住了,想抽却抽不回去。 “你是男的,她也是男的,你想干嘛?” 封嘉赐冷声问,声音里带着威压和邪气,直接往男修攻去,男修脸色煞白,惶惶后退: “对、对不住!我、我以为道友……” “以为什么?滚!” 男修仓皇而逃。 顾九命甚至都没注意到这动静,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锁定她的神识上。 那人在慢慢靠近,越来越近,杀意更明显了。 忽然大门哐当地一下,被人猛地踹开。 来了! 顾九命抬眼望过去,看见的却是不认识的还有认识的一群人鱼贯而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她,跟在萧千易的记忆中不太相同。 心下已有了然,难怪司南庚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会是那种表情。 确实很像,连她自己也无法否认。 怒气昭然的清脆声音在大厅荡开: “离我大师兄远点!” 楚水怨持剑飞来,先是扫了顾九命一眼,然后斥退众人。 她望着封嘉赐,目光复杂:“大师兄……你跟我回去吧。” 顾九命眯起眼,不对,神识锁定她的不是楚水怨,还有别人!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三更) 剑拔弩张, 三清派来了五六人,洛稳也在场,看向大师兄的表情颇为痛心。 “大师兄,入邪也无妨,配合师尊医治很快就会治好的, 我相信你是因为入邪了, 才不分是非黑白虐杀同门。” 封嘉赐挑眉而笑:“不,我很清醒。” 楚水怨亭亭而立, 腰身纤细弱不胜衣, 她敛眉道:“师兄,你知道……师尊不是那个意思, 我、我。” “你?”封嘉赐面无表情。 楚水怨被这一个字砸得头都抬不起来, 满面愧红。 若不是她染了一身毒,需要纯阳之体净化她的体质, 师兄与门派也不至于闹成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想多了,就算你没有那身毒, 我也注定是为你而存在。” 封嘉赐气场冷冽,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字,每个字皆如剜心之言。 他从来就是附属品, 师尊要培养的, 只有楚水怨。 只因为他与楚水怨都是纯阳剑骨,但他却为男子,男子的纯阳之体极易被人觊觎上,培养得再强大, 只要一旦失了元阳遭人采灵,一切都将为他人作嫁衣裳。 越是极品越容易被采,而且采灵的程度更深,几乎一次便能采掉所有修为。 反之,像楚水怨这般,是女子却是纯阳之体,便越难采灵,采一次基本不多。 “席夜星君算盘很会打,她不愿见到门派的资源在我身上浪费,再在将来便宜他人,所以,你才是她的重心,这么清楚明白的事情你若想不通,星君也算是白培养你了。” “不是这样的!师尊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从来把我们几个师兄妹当作亲儿对待,这次……这次是例外。” 楚水怨很急,急红了眼眶,“我们是家人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是吗?那四师妹这个家人,被你们扔到哪里去了?”封嘉赐讥讽道。 三清派众人吸气的声音轻响,满场寂静,四师妹是所有人心中的痛。 顾九命手肘撑着桌面,支着下巴静静地听着,扭头打量封嘉赐的侧脸,邪气愈发重了。 “师兄……” “哎呀!楚仙子,我们还要做生意的,不吵了可好?这种地方免得脏了仙子的绣鞋!” 陈大娘笑吟吟地打圆场,挥着帕子扭腰坐在桌上,挡住楚水怨的目光。 笑话,好不容易来的两个大客,怎么能让他们把人带走,他们今晚能不能开张,吃粥还是吃饭就看这两个大客了。 既然是三清派出来的,灵石定不少。 洛稳幽幽望着陈大娘:“大娘,大师兄还欠门派三分之一灵脉的钱,我想他应当没灵石付你。” 陈大娘唰地扭头看两位,讨好又迟疑:“两位……” 顾九命晃了晃酒杯,把酒灌给身旁的女修:“是没灵石。” 原本她也没打算来喝花酒,就是跟着月怜救救人,顺便躲躲那抹神识而已。 本来谄媚的陈大娘脸色剧变:“你们没灵石,是打算来白/嫖的?” 顾九命温和笑:“没,酒都是姑娘们喝的。” 被顾九命疯狂灌酒助兴的姑娘们:“……” 她们就没见过比顾九命更厚颜无耻的嫖/客。 陈大娘被顾九命气个半死,喝声荡出几里外:“给我把他们轰出去!” 毕竟是十绝门的产业,不过瞬息,几名魔修从高处跳落,威胁地祭出法宝。 “不行,休想跑!” 一道清丽喝声从门外传入,紧接着红袍围满了引香楼的大门,法宝翻飞,灵光四溢,如兵临城下的压抑。 终于肯进来了。 顾九命慢条斯理地整理下衣袍,原本在路上担心被围,所以才躲进这地,起码不会腹背受敌。 纪灵山捧出红莲,飞身袭来,红袍猎猎: “小子!我管你跟萧师兄是不是……关系,全空神域就只有你身上有萧师兄的神识印记,这次没有那秃驴碍事,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带走,你识相的就自己出来!” 因为羞于说出一些让人尴尬的词语,所以纪灵山的语速极快,又讲得含含糊糊。 纪灵山这么一出,直接点爆了全场,她一动,三清派也都动起来,魔修们也开始清场,瞬间爆发,全场乱战。 灵光轰炸,刀光剑影,电光水火打得不可开交。 “师兄,不管怎样,你必须跟我回去与师尊复命。”楚水怨拔剑与封嘉赐缠斗。 魔修们不让五蕴派进来捣乱,便跟五蕴派打起来。 顾九命拔刀,迎着红莲业火而去,火舌淹没了她。 纪灵山还没来得及冷笑,顾九命便毫发无损地从业火中现身,一刀劈开红莲业火。 缠身而上,卦步顿启,步法奥妙如神。 纪灵山震惊于顾九命的完好无损,又看自己的红莲业火被顾九命一刀破掉,十分震惊:“好厉害的鼎……” 她又把这污浊耳朵的词咽下,打起精神左手红莲业火,右手蛛丝网。 丝网大张,直扑而来。 顾九命踏卦步以诡异的身法避开,瞬息来到纪灵山的面前,索命刀随身而动,刀背劈过纪灵山的腹部。 刀风狂作,重且锐利。 “啊!” 纪灵山被一刀掀飞,滚落在地。 她要死了吗?! 腹部火辣辣的疼,她以为顾九命一刀劈穿她的肚子,便瘫在地上捂着腹部哀吟:“师兄,是我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我这就随你而去!” 五蕴派的弟子擅法术不善近战,纪灵山擅长的红莲业火又被索命刀破掉,输得十分丢人。 顾九命长刀入地,正插在纪灵山的颈间。 “起来,你死不了。” 纪灵山摸了摸肚子,没发现她想象中的穿肠破肚,肠子横流的场面,便幽幽睁了眼: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那个顾九命?” 顾九命蹲下身子与她对视,眼尾轻撩起:“你叫纪灵山?心口可是有一痣?” 纪灵山霎时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目光闪烁,是又愕然又羞赧,片刻后又想起什么红了眼眶,泪水溢出: “萧师兄居然连这些事情都与你说,你们果然是……关系,难道那个顾九命真的死在墓中了?” “对不住,我不知萧师兄钟情于你,我……不会再纠缠你,你告诉我,萧师兄可有喜欢过我?” 纪灵山伤心欲绝,哭如泪人。 “……” 顾九命不知道这纪灵山怎么想象力如此丰富,她想说的分明不是这个,便打算开口解释。 就在此时,变异突起,一个三清派的弟子突然疯狂抽搐,浑身癫狂,双眼直翻。 “阿平!”洛稳扑过去检查,不管注入灵气或是喂丹药通通不行,叫阿平的修士还是一直在抽搐。 然后开始干呕,呕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也呕不出任何东西。 洛稳不得其法,正要传音回门派的时候,阿平猛地一哆嗦,便安静下来。 就在三清派众人都松口气时,阿平整个人如漏气,开始变得干瘪,最后瘪成了干尸,面目扭曲,嘴巴因为想呼救而大张,瞳孔缩如针尖儿,面目极为可怖。 不过一息,便绝了气。 一片静谧,连打斗的魔修还有往后躲呐喊助威的陈大娘等人都傻了。 众人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吐出,怕惊扰了这诡谲的场面。 就这么突然,干尸一颤,手指长的细虫从眼耳口鼻七窍爬出,密密麻麻一团一簇,吧唧地落地,扭曲纠缠。 洛稳大惊失色,往后跌坐狂退,呆若木鸡。 虫子纠缠了约莫片刻,也纷纷僵死,一切尘埃落定。 如坟墓般的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顾九命依旧蹲在纪灵山的身边,收回放在阿平身上的视线,便撞入纪灵山吓得惊惧万分的目光之中。 她正敛眉,感觉肩膀上掉落了什么滑腻冰凉的东西,扭头去看,正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虫子。 再回头,一张干瘪而挂满了虫子的脸几乎与她面贴面。 寒森森。 顾九命反手干脆地给干尸一刀,掀出老远,干尸这次是真的被开膛破肚了,满肚子的虫子在扭曲着要爬出干尸的肚子,但没片刻便僵死在肚子里。 与此同时,大厅里还有五六个人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个或倒地抽搐,或直接变干尸。 死一般的沉默。 连魔修都傻了。 “十绝门要开始了。”顾九命起身,掀了桌布擦肩膀和刀,神情漠漠。 她还真没想过,联盟是这么办事的,打草惊蛇,蠢不可及。 顾九命不是空神域本土人,自然不知道联盟内部早分崩离析,各派驻扎联盟的长老都各为其主,貌合神离。 在魔修驻守联盟的长老回了十绝门后,谋划了数十年的十绝门魔修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引爆了所有被寄生者。 牵连之广,几乎无法统计。 此时,在空神域的各个角落都发生着几乎同一幕。 倒地抽搐、迅速干瘪、虫子爬出。 修为越低的死得越快,死的人不分散修还是大门派弟子,也不分外门、内门还是核心弟子。 看着仿佛是无差别死亡,一开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待结合最近十绝门鼎炉的谣言,还有谁不懂的? 玄天宫正在与司清交谈的一名塑灵真人忽然发作,强行以灵力压制,在死之前,先一掌把身边伺候的鼎炉毙了。 鼎炉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临死前冲着真人冷笑:“我早知道我自己不对劲了,但我死也要拉着你!” “混账!”真人大怒,然而他已浸淫此道数十年,早病入膏肓,到底还是干瘪而死。 司清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发生,倚靠在高位上,轻撩眼皮望着满地的虫子面无表情。 “早该死了,纵情声色沉迷欲/望还修什么仙?废物。” “只怕十绝门那群魔修所图甚广,真是防不胜防。” “传令下去,整合所有暗门弟子,盯紧十绝门,出了这档子事,他们肯定不会坐着等我们八派上门,有什么异动立即来报。” 短短半个时辰,整个空神域乱作一团……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求……男孩……” 月怜死在顾九命的面前, 死之前分明想说什么,却戛然而止。 一只竭尽全力的手死死拽着顾九命的衣摆,几乎蹦出的眼珠子里,是未完全说出口的话。 是求救,是绝望, 也是渺茫的希冀。 她的灵魂湮灭在这片世界里。 顾九命连她的鬼魂都没看见。 她死后那些虫子不仅吞掉她的□□, 还吞掉她的魂魄,让无论多强大的修士, 都别想着以灵体遁走再夺舍。 月怜本不该死的, 因为她只是虫卵的第一宿主,身上的虫子跟元姝一样, 被魔修引爆的都是第二宿主, 也就是长而细的虫子。 可月怜还是死了,是被联盟的巡府大队杀的。 被巡府大队的领队一道灵力穿体而亡, 死后干瘪下来。 领队叫李呈宇,是个身材结实高大的男子, 一身整齐黑色纹金制服,一双横眉挂在阴沉沉的眼睛上,满脸公事公办。 “为什么杀她?” 顾九命声音毫无起伏。 李呈宇是筑基大成修为, 出手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他睨了顾九命一眼,收回手,让属下包围了整个引香楼。 “她违抗命令。” 或许没有,但无人在乎, 鼎炉在空神域并不享有作为修士应得的尊重,他们只是器物。 “把所有鼎炉带走。” 李呈宇冷硬地下令,雷霆手腕,杀了一个月怜却唬住了所有人,这一招杀鸡儆猴玩得极顺。 转身之前,他丢下一句:“不是本土人?不知道联盟巡府办事,任何人不得过问的规矩?仅此一次,下次再犯,把你也押回去。” “巧了,我正想去你们联盟看看。” 顾九命垂眼提刀,再抬眼时,已是战意凛凛。 李呈宇原本因想离开而抬起的腿顿住,又放下,笑望着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联盟巡府不是你能惹的。” 顾九命冷眼望他,拇指一推刀柄,噌地露出一抹利光,但下一瞬便被封嘉赐一把按住。 他隐晦地朝她摇了摇头。 还没等顾九命回应,忽然从一旁扑过来一道身影,猛伏在月怜尸体上哭,一边哭一边捞起地上僵死的虫子塞回月怜的身子里。 他喘着气大喊:“月怜姐姐!你别丢下我们……” 哭得几乎咽气,极其凄惨。 正是那个被顾九命救下的男孩。 不是好的时机,罢了。 顾九命收回杀意,松开刀柄,刀自动退进刀鞘之中,锋芒掩下。 李呈宇深深望顾九命一眼,再不多言,转身离开。 巡府大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便锁了所有鼎炉离开引香楼,至于那些守卫引香楼的魔修,在感觉到巡府大队的到来后,便抛下所有鼎炉,溜得比谁都快。 “他是筑基战力榜第一,好些年都是第一无人超越,巡府大队更是直接隶属联盟总部玄天宫长老麾下,不好惹。” 顾九命反应淡淡,并不作回应。 她将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孩拽起来,打量他。 男孩瘦小,带着长期生病的羸弱,但他资质不错,也就是因为资质不错,才会导致灵气增长过快,几乎挤爆经脉。 “你说你们,还有谁?”顾九命问。 男孩抹了眼泪,哽咽:“还有十五个比我小些的孩子,我们之前都是月怜姐姐照顾的。” “想活着吗?” “想。” “想报仇吗?” “想。” “如果你要报仇,等你长大,你将会与整个联盟为敌,怕吗?若不怕,便跟我走。” 男孩迟疑,联盟在他们本土人灵魂深处的认知中,是与九大派并肩而立的庞然大物,联盟二字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楚水怨一直在旁边看着,听到顾九命这么说话,顿时沉了细眉,道: “道友,他们年纪尚小,你应当劝道他们从善,去上学堂好好学习,而不是把他们带走,把他们养成只为仇恨而活的傀儡。” 顾九命回头望着楚水怨,问:“你资助他们上学堂?” 楚水怨张了张嘴,又闭上,十五个孩子,就算是上普通的修士学院,也是一笔庞大的费用。 但她又觉顾九命所做的行为,并不是正道修士该做的,便说: “该以德报怨才是,道友该引领他们走正道,学会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的气概和气量,而不是冤冤相报。” “你搞错了。” 顾九命冷静地望着楚水怨,目光清洌而孤勇。 楚水怨从中看见了一种敢于在危崖绝壁上走独木桥的勇气和笃定。 “对黑暗、糜烂和邪恶的存在而宽容,不是气量,是懦弱,是无法、是做不到、是委屈,用气量这个词来掩盖自己懦弱的本质,如此宽慰自己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 满场皆静,三清派,五蕴派,都无差别地望着顾九命。 纪灵山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就差拍手叫好。 楚水怨听着顾九命字字砸心的话,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异样,仿佛被顾九命说服了,但从小的教育告诉她,不该如此,也从不如此。 她低着头,喃喃:“联盟不比九大门派小,你这……” “我从不觉得蚍蜉撼树可笑,起码它们活得壮烈,况且,你怎知他们是蚍蜉,而不是愚公?” 她若怕,当初就不会孤身一人进了十绝门的训练场,又把它炸得支离破碎。 顾九命望向一愣一愣的男孩,嘴角轻启:“怕吗?” 男孩挺直了脊背,憋红了脸大喊:“……不怕!我要为月怜姐姐报仇!” 楚水怨忍不住把目光送到封嘉赐的身上。 封嘉赐干脆迎接她的目光,坚定不移道:“只要是主……顾修说的,我都赞同。” “而且,若我是你,此时定赶回门派中查看十绝门事件带来的伤害,而不是在这多管别人的闲事。” 楚水怨抿嘴听着这赶人的话,自尊心彻底碎落一地,从前的大师兄绝不会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明白自己今日是不可能把封嘉赐带走,楚水怨只能不甘心地与封嘉赐告别,带着三清派众人转身飞去。 剩下的纪灵山等人静了一瞬,纪灵山往前一步,一把拍在顾九命的肩膀上: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有抱负,不愧是我萧师兄看上的人,我师兄从前也最不喜欢联盟巡府那群人,看来你也与我一样,极喜欢萧师兄,还与师兄同一个鼻孔出气。” 顾九命仔细端详她:“你可是五蕴派什么长老掌门的子女?” 纪灵山抿嘴,幽怨至极:“萧师兄说的吧?” “不,”顾九命把她的手扫下肩膀,“我是在想,以你这样的性子能活到如今,背后定有大修士护着。” 纪灵山:“……”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贬损她呢? 望着茫然的纪灵山,顾九命摇摇头,抬手用桌布裹了月怜的尸身,抱着转身往门外走:“走吧,带我去找你那十五个小孩。” 男孩连忙拔腿跟上。 封嘉赐上前主动接过月怜的尸身,忍不住多问一句:“你要收留他们?为何?因为想替他们报仇?” 顾九命肯定道:“不是收留,是培养,我缺人手。” 片刻后,她驻足问:“你也觉得我该劝他们上学堂?” “不,这话跟何不食肉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若能上学堂,便不会需要月怜资助,只是我在好奇,你是因为仅有一面之缘的月怜而跟联盟作对?” 顾九命眼中如虚无一物,静如死寂:“是也不是,不过你不需要理解我。” 封嘉赐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他似乎觉得,眼前的主上跟他印象中的约莫有些不同。 楚水怨脚踏飞剑,一路逆风疾行,飞至三清派山门时微微一顿,整理了衣衫,才一头扎进那雾气萦绕如仙境的门派中。 “师尊。” 她执礼盈盈一拜,才抬眼看向背对着她,眺望远方的师尊。 席夜星君回头,瞥见她身后并无封嘉赐的身影时,隐隐有些失望:“嗯。” “大师兄他……” “行了,无需再提,为师都清楚。” 楚水怨往前一步,有些克制:“师尊,门派里怎么样了?” “死去近四分之一内门弟子,”席夜的声音颇为沉重,她轻叹又道,“你与司南庚的婚约……” “弟子不愿。” 楚水怨直言不讳。 “自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师尊又怎么再强迫你嫁与他,婚约就此作罢。” 楚水怨喜形于色,猛地抬头笑道:“知道师尊最疼小怨了。” 席夜星君难得一见地微笑:“对了,前段日子凡城小界大开,你可有你那妹妹的消息?如今门内弟子折损,该增添些新血肉才是,为师记得,你妹妹根骨应当也不错。” 闻言,楚水怨垂了垂眼,认真道: “弟子找过,但我想,她若还是凡人应当不适应空神域的生活,若已经是修士,只怕已经拜入他门,弟子不好前去打扰。” 席夜星君沉吟片刻,道:“再去找找,是个好苗子,别浪费了。” 楚水怨指尖捏了捏衣袍,迟疑片刻,才应下:“明白了。” 不知怎的,她如今的心情之复杂,竟比师尊当年收四师妹时更浓烈。 她要失宠了么? 席夜说罢,沉默半响又忽然问:“你恨你父亲吗?” 楚水怨眼中一乱,好一会才掩下无处安放的目光,道: “弟子相信爹爹定另有苦衷,他毕竟是玄天宫的大长老,身负要责……” 席夜笑了:“是个肚量大的,生育之恩的确不该忘,改日为师便带你拜访玄天宫,你也该见一见你父亲了。” 楚水怨一喜,想到坊间传闻中那个衣袂翩翩,宛如谪仙的玄天宫大长老形象,她心中腾升起一抹与有荣焉之感。 全空神域为数不多的星君,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师尊…… 他们都是足以让她一生崇拜的信仰,是让她穷极一生孜孜不倦追逐靠近的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上千字收益榜,所以更新时间会有些调整,明天的更新会放在今晚凌晨后,大天使们明天早上起床就能看见啦。然后周五的更新会晚很多,大概晚上十一点后再更的,比心,么么哒。 第30章 第三十章 “师尊, 十绝门护山大阵开了。” 瘦弱的纸鹤扑伶伶地一抖,便飞向远处的天际。 易斯年收回视线,望着眼前这个十绝门。 护山大阵以十绝门的边界为线,拔地而起,如一个庞大的、倒扣的碗, 半透明的膜水光潋潋。 谁都很清楚, 这个看似无害的大阵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大门派之间, 如无大规模战争是不会轻易打开的。 而透过水纹荡漾的护阵可以看得出来, 十绝门里面仿佛一夜之间搬空,里面鬼影都没有一只, 遑论魔修。 “他们既然都连夜逃跑了, 怎么还要开护山大阵?这不多此一举么?难不成是想迷惑我们?” “但也不至于呀,即便要迷惑, 也该留些人在门派中,怎么会走得一个不剩?” 几个暗门弟子乔装打扮成散修得模样, 眉来眼去地在传音。 易斯年知道,但他却又不知道。 很简单,前世里, 十绝门的魔修也有这么一出, 但时间却提前了整整……五年。 而且这一次,十绝门的计划显然仓促了许多,像是计划被识破后迫不得已的举动。 是谁改变了这些? 他吗? 可他还来不及做什么。 十绝门这么一走,把他醒来后做的所有打算通通打乱。 易斯年狭长的眼睛轻轻眯起, 沉吟不语片刻后,他问同伴:“你们可有听过司南庚身边有一个叫顾九命的女修?” 同伴面面相觑,笑了:“司南庚身边没有,但别的地方有一个,就不知道是不是师兄说的那个了。” 说着,递过去一个小册子。 易斯年接过一翻,第一页便是顾九命的画像,是被五蕴派整个空神域通缉的内容。 他呼吸紊乱了片刻,连他的同伴都发觉不对劲了:“师兄?” 犹如惊雷破天一劈。 他凛然一惊,从册子中惊醒,忙合上册子不敢看里面的面容,反而望向自己暗门的师兄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她如今如何?” 众人目光变得怪异起来:“易师兄认识她?” “不识,不过好奇。”他气息略沉。 众人静默不语,似乎都觉得诡异,好半响其中一人干巴巴地开声道: “易师兄也有好奇的事啊,真是破天荒。” 上一次易师兄好奇门派里的驯养的唯一一只上古凶兽,还把那凶兽也刨开了。 事后师兄弟们问他为什么刨开那只兽。 得到的答复是:想知道它的骨骼与人类有何不同。 这还不算可怕的,让师兄弟们感到惊悚的,是他刨开那只凶兽叫光鬼, 长着人的面孔野兽的身子,但只长着一只脚一只手,发出的声音如人在呻/吟。 那个场面,何其惊悚,那只光鬼一边在叫着挣扎,长得又像人。 哀鸣的声音凄凄惨惨,如大活人在被凌迟中求饶。 可易斯年却能面无表情,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手起刀落刨得满手是血,目如墨,人如竹,慢条斯理,悠哉悠哉。 这件事后,整个玄天宫皆称他为最得司清星君真传的弟子。 一样的毫无感情,毫无共情的能力,不懂怜悯不懂伤心,更不能明白普通弟子为什么会为了养的灵兽死亡而痛苦。 大家都说,他是无心的人。 这样的人,竟会为了一个画册中的小姑娘走神? 匪夷所思。 易斯年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而是清清冷冷地一抬下巴:“其余七大派的人来齐了。” 讨伐开始得轰轰烈烈,却散得莫名其妙,没办法,十绝门的人走得一干二净,一看就知道里面就剩一座空城,谁也没有贸然去攻击十绝门的护山大阵。 只是各自留下了留守盯着的修士,便又匆匆地退了。 因为联盟的拍卖场突然传来消息,有一个修士在拍卖一个秘境地图。 拍卖秘境地图! 这地图直接带来全空神域第二次混乱。 一大群人便急冲冲地奔去联盟拍卖场,有些荒地离得远的,甚至出动了门派飞船。 这是联盟拍卖场鲜少的几次全场爆满的场面。 拍卖场极大,似乎无边,以高台筑起,除高台外,全是白茫茫一片的迷雾,遮掩了所有人的面容,神识不可窥。 买票入场者坐于高台之下,无票旁观者立于一侧,不可参与拍卖。 场面之浩大,各派弟子都瞪直了眼睛在观望,谁都希望自己门派能买下,到时候秘境一地,便是自己门派赚发了。 一名虚空幻化出来的神兵镇守拍卖场,玄奥冰凉,神兵睁眼,圣光四溢,紧接着无情悠荡的声音响起,以不容抵挡的威压传播开: “空神域辛卯年腊月初八,首场拍卖正式开启,不可斗殴、不可饮食、不可喧哗、不可……” 神兵宣读了一众条件,才道:“拍卖物品为秘境地图一份,已确认真伪,起拍价三千万上品灵石。”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 这时候大家才纷纷透过迷雾,望向起高而坐、俯瞰整个拍卖场的席间。 那是卖主才可以坐的位置,以灵纱遮盖,隔绝神识,但灵纱轻而薄,隐约能看出身型。 是个女子,身型单薄,白衣白袍,偶尔灵纱飘起能看见女子下巴一角,润如凝脂。 身旁跟着一高大男子,窥不见面容,却也能隔着灵纱感觉到凛凛寒气。 众人纷纷猜测两人是什么人,何门派何出身,开口这么嚣张,也不知道吃不吃得下。 席间内,恢复了自己容貌的顾九命靠椅而坐,手臂支着扶手,托着下巴,不悲不喜地望着下方拍卖场。 “主上,为什么要拍卖地图?” 其实封嘉赐更想问,她哪来的秘境地图。 顾九命轻撩眼皮:“缺灵石。” 封嘉赐沉默,没想到顾九命这个回答这般直接干脆,连掩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顾九命想得却很清楚。 她即便不缺灵石,这秘境地图她也不可能独吞,届时秘境一开,全空神域都会得知,她单枪匹马不可能大包大揽,拍卖出去才是最佳选择。 很快,拍卖在众门派的代表人咬咬牙肉疼的心情中开始。 “三千一百万。” “我这里三千五百万。” “四千万!” “疯子!哄抬物价,要我知道是那个门派的,定饶不了他!” 有人开始嚷嚷了,现场吵闹起来。 神兵无情冷斥:“肃静!” 便又安静下来,毕竟拍卖会曾发生过打斗吵闹,然后被神兵轰出去的例子。 神兵是星君修为的大能从仙界请下镇场的,修为虽然也被压制到超凡,但他们没几个打得过超凡,只好都闭嘴。 “七千万。” …… 一片死寂,直接从四千万跳到七千万,分明志在必得。 众人想扭头去看,但迷雾一片,看不清楚模样。 没人再开口说话,毕竟秘境地图虽好,但也就值这个价,甚至还高了,再叫下去就当冤大头了。 便都闭嘴不言。 神兵翻开手中一册,道:“再无叫价,成交。” “买方何人?”席间传出一女子的声音,无起无伏冷淡至极。 众人猛地一怔,议论纷纷。 拍卖场这么多年了,没见过问买家身份的,这是大家的共识。 买方沉声道:“拍卖场没有询问买方身份的规矩。” 虽是共识,可惜顾九命不是个守规矩的 她干脆当作没听见,问神兵:“可有不能问的规矩?” 神兵认真地翻了册子:“无,可问,买方是联盟巡府大队领队,李呈宇。” 此话一出,全场都乱作一团。 联盟要买?还是李呈宇背后的玄天宫要买? 李呈宇彻底黑了脸,目光发寒地望向那个席间,因神识透不过去,也不知道对方修为,只能含糊一句:“敢问道君何名何派?” 顾九命极其认真,不答他的话,只是沉冷地说: “道友何必知道,此物在我派之源远,是旁门之不可比拟,说实话,我派今日拿出这秘境地图并非真的为财,而是秘境将开,届时全空神域定迎来动荡,此秘境之大,并非一派能吃下,故拿出拍卖于其中一派共享,道友若有意要,一亿,我定双手奉上。” 气氛凝固又微妙,这是临时加价? 全场一片死寂:“……” 疯了吧这个卖家。 李呈宇又惊又疑,我派?什么门派底蕴这么厚,能直接把秘境地图拿出来拍卖? 想了半响,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一个大派的大能,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道君说笑了,何派有秘境不是与旁的门派暗中往来的,道君这般……” “还行,我比较任性。” 女声清幽,冷冽如冬梅,坦荡如夏竹。 毫无胆怯不似作伪。 李呈宇感觉是他曾得罪了人,如今被针对了,便试探性地问:“道君与我,可是认识?” “认识。” 李呈宇一凛,还没开口便听到下半句:“何人不识领队,领队大名如雷贯耳。” 这官腔耍的,竟让李呈宇无法插话。 “领队可还要买?若不买,拍卖继续,七千万起价。” 神兵翻动册子宣布,声音直入人心:“拍卖继续。” “……” 怎的到别人就是七千万了?? 李呈宇僵硬了一张脸,几度张口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道清丽女声响起:“在下三清派楚水怨,此物原本是我的物品,不知道友从何得来?并且还成了在道友门派极源远之物?” 众人一惊,又一头雾水。 她说完,面向顾九命的席间,竖眉拱手:“上面如无意外,应当有我的神识印记。” 原本她以为这物品落于司南庚之手,便一直没有去找,打算让长辈们处理,谁知道居然被人拿出来拍卖了。 若真被拍卖出去,他们三清派损失何等惨重,她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顾九命冷静轻笑:“小友何时入了我派藏宝阁,在秘境地图上留下印记,我派众人竟不知晓,是小友厉害,还是小友背后的门派厉害?若想夺宝,便明目张胆罢了,遮遮掩掩不像大派作风。” 言下之意,竟是她成了小偷!而且全派都是小偷! 楚水怨气得握剑的手都跟着抖:“无耻!呸!” 她不等顾九命回应,反手提剑飞身而上。 拍卖会严禁打斗,只要席间里的修士跟她动手,那神兵便会把动手的人轰出去。 那便能顺利地毁掉这场拍卖。 灵纱被她的剑气掀开,不过一瞬,火光暗淡、沉沉冷意从席间里扑面而出。 叮的一声,虎口一震,她的剑被打掉。 神兵一怒,如遭闷棍。 醒过神来后,楚水怨便站在拍卖场的门外。 她呆怔立于原地,望着在她对面眉眼如染寒霜的封嘉赐,愕然而迷茫:“师兄……” 她刚刚……看见了什么? 和大师兄在一起的那个人长着一张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神兵合起册子, 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拍卖成立,七千一百万上品灵石成交。” 比李呈宇的报价只高一百万灵石,把他噎得一口气梗在胸口,郁闷得要炸。 顾九命对这个价格很满意,随后拍下两本上品功法, 还有一些日常丹药, 才对这神兵说: “既然我在联盟的拍卖场中进行了交易,且数额庞大, 我申请领队送我一程。” 李呈宇:“……” 欺人太甚, 无耻至极! 他正要表示拒绝,然而神兵比他先一步开口:“符合条规, 特批巡抚大队领队李呈宇护送客户安全离开, 客户需支付一千上品灵石作为报酬。” 强制交易。 然而神兵就是整个联盟拍卖场的掌事者,祂手里的册子录尽无数交易规则, 和交易记录,数据浩瀚无边。 祂说的话, 便是拍卖场的神旨。 作为隶属联盟的巡府大队领队,李呈宇无立场拒绝。 于是只能黑着脸进入席间,谁知道进去一看, 居然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并且才练气大成修为,闷得险些一口血要吐出来。 “你……” 这样的年纪修为,什么门派会把秘境地图这么重要,能影响整个空神域的东西交给她拍卖? 何等财大气粗, 就丝毫不怕半路被劫? “李领队看起来很惊讶。” 顾九命悠悠起身,好番欣赏了李呈宇那让人愉悦的表情后,才抬手示意李呈宇先走。 但李呈宇盯着她半响,压低了眉:“你……顾九命?” 联盟帮五蕴派通缉的通缉犯。 君子利落,顾九命认得极坦荡:“领队眼神不错。” “你难道不知道你是通缉犯?你这是自己送上门来,知道吗?” 李呈宇的法宝钢冰冷枪已然暗暗注进灵力,通体隐约泛出寒光,蓄势待发。 顾九命温和笑道:“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领队护送。” “……”李呈宇。 他是联盟的巡府大队领队,一旦受令不得违抗,所以尽管眼前的就是被五蕴派以两百万上品灵石通缉的人,他也不能动她,甚至还要确保她安全无虞。 这是巡府每一个成员身上肩负的责任。 可他在联盟横行这么久,还从来没人这样给他气受,拍下来的不卖给他,还要他护送。 “李领队通缉我之前,可查过事情原委?还是说,只听五蕴派单面之词就满空神域地通缉我?”顾九命问。 李呈宇面色阴沉,理所当然:“五蕴派花钱悬赏你的人头,你们有什么恩怨,与联盟无关,联盟只是中介。” “是吗,难怪在联盟中枉死之人如此之多,原来联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 如此不负责任的中介,不查证、不验明、不作为。 顾九命彻底失望,甚至后悔当初把十绝门录下的玉简交给联盟。 然事已往矣,多说无益。 她抬手示意:“李领队先行一步,在门口等我,待我换身衣裳便来。” 李呈宇想反驳,然无法,他忍得额角青筋蹦出,却只能咽下一肚子反驳的话,收起气焰,甩袖转身大踏步离去。 果然是女子,行事半点不干脆,婆婆妈妈难成大器。 顾九命轻撩的眼皮,幽冷地望着李呈宇从一侧往正门去的背影,转身往另一侧通道而去。 接近出口后,她才变回顾修的面容。 拍卖场的神兵册子要记录所有在拍卖场中交易的买卖双方真实身份,所以有禁制,伪装面容者不可入场。 否则她也不会以真实面容拍卖这个秘境地图。 风险太大。 李呈宇一到门外,便感觉四面八方无数道强大的神识锁定了他,虎视眈眈,如遭窥视。 这种感觉,直让人浑身汗毛直起。 五十多道神识,看来那个顾九命身上的灵石被不少人惦记着。 他烦闷地拄着钢枪,心里愈发紧绷,这么多人一旦群起而攻之,届时又是一番混战,他再强也无法双拳敌一百多只手。 真是烂摊子! 半个时辰后,李呈宇厌烦至极,一甩钢枪转身回去。 怎么还不出来?!那女的有什么毛病,换衣服还要来个沐浴更衣不成? “那人呢?” “哪个?不是跟你去了么?” 李呈宇眼神一颤,此时才意识到他被人当枪使了,而且他还被使得无知无觉。 他就是顾九命丢出去吸引敌人,声东击西的物件。 可想而知,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护送。 真是胡作非为,又胆大至斯。 李呈宇望着自己的钢枪,枪头冷光孤寒,让人想起凛冬的雪天。 她的眼神,跟这杆枪真像。 他低估她了,假以时日…… 李呈宇心里鲜少的对手名单上,从此多了一个名字。 …… 半个时辰前的拍卖场门口。 “她是谁?” 楚水怨开口便觉艰难,那张脸…… 即便只是匆匆瞥一眼,却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是她又不是她,像又不像,皮囊的相似远不及灵魂的差距。 那双眼睛太冷淡,似能将人一眼洞穿,清幽寂静。 似曾相识。 “与你无关。”封嘉赐态度很冷漠,疏远得让人无端生起距离感。 楚水怨嘴角一抖:“她是……” 我妹妹吗? 但后面这四个字,却发觉怎么也吐不出来,卡在了咽喉之中,不上不下,咽下违背了师尊的命令,若说出却又多了丝不情愿。 “若你再这样捣乱,我不介意用你的血祭奠我的阴阳剑。” 封嘉赐的双剑轻鸣,杀气荡出直奔楚水怨而去。 楚水怨霎时被杀气包围,四面八方无孔不入,气氛凝滞,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便打起来的意思。 那杀意是实实在在毫不掺假。 他想杀她。 她惊愕不已:“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我又做错了什么?那秘境地图是我们数个月前去妖兽荒山里历练,得到的机缘,我为了护着秘境地图,与司南庚还有……师妹一起跌入幽古战场,我还为此染了一身毒,你怎么能把秘境地图给别人拍卖?” 楚水怨颇为激动,近乎声嘶力竭,可在提到师妹时,声音却滑过去。 她不想提起,一旦提起,便心虚。 “地图是她的。” 即便封嘉赐不知道,他也极为笃定。 然事实也确实如此,地图先是落入司南庚手里,到那时起,就已经不可能再是楚水怨的了,即便门派出面交涉,也不可能完全拿回去。 更别说后面再从司南庚那里落入萧千易手中,再再落入顾九命手里。 萧千易刺杀不成反被顾九命杀掉,物品成了无主之物,顾九命拿得心安理得。 一切合情合理。 “师兄!你为何要帮着外人?” 封嘉赐随手挑起剑身:“于我而言,你才是那个外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然而诛心却如凌迟虐待、剜心剔骨。 就在此时,拍卖场上方的大钟敲响,悠扬的声音震出几里外,神兵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秘境地图交易成立!” 这是交易金额高达五千万以上才会敲钟警示。 楚水怨面色一白再白,再无可挽回,经拍卖场交易的物品,有书面文件证明,无论她再怎么说她是正主,也无力回天。 除非她和门派连脸都不要了,可也不知道卖给谁了啊! 封嘉赐望着呆立原地,眼眶微红的楚水怨,无声地收回剑准备回去拍卖场,但他忽然脚步一顿,望见街上的一角小摊在卖小玩偶。 心思涌动。 下意识地,他往摊前走去,以一百下品灵石买下玩偶,踏起飞剑遁远。 楚水怨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脚步抬起又放下。 罢了。 她还没勇气去见那个人。 封嘉赐再一次回到三清派门下,但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这个他曾经居住的地方,便转身拐进了一个小巷。 那是一个昏暗静谧如坟墓的地方。 小院里杂草丛生,满地垃圾,蛛网结满院,冷清得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和抛弃了。 他手里拿着玩偶,推开门,嘎吱一声,迎面便是一张床榻,床榻上躺着一个不知生死的女子,肢体扭曲。 似乎惊动了她,半响才迟钝又僵硬地扭过脖子,一双空洞洞的目光落在封嘉赐身上。 “你入邪了。” 她见面第一句话,讲得毫无起伏。 封嘉赐什么都没说,将玩偶放在她的榻边,又放下一些丹药和灵石。 灵石都是他问顾九命借的,他全留了下来。 “你还是不肯脱离门派?若愿意,我带你走。”封嘉赐道。 女子黑如无底的眼睛望着他:“我是三清派的人,我永远是你的四师妹。” “不,我脱离门派了。” 女子闻言,惊讶得瞳孔一缩,最终惨笑:“没想到我这个废人还没脱离,你先脱离了。” 说完,她艰难地喘一口气,才继续说:“拜入门派之前,我们都曾宣誓,生是三清派的人,死是三清派的魂,我意志坚定,可惜是三清派放弃了我。” 封嘉赐望着她截截寸断,只有皮肉勉强维持形状的四肢,道: “从前我也曾这么天真。” “从前?出了什么事?” “你的师尊从没把你当弟子,我们都只是工具罢了,这一点看你如今的情形便可以得知,放弃吧。” 女子嘴皮一抖,目光挪到那个玩偶上,闭了嘴。 封嘉赐见她如此,知她听不进去,转身便离开这个小院。 四师妹童妙,一直把席夜当作信仰,把三清派的荣辱当作自身的荣辱,一如前世的他。 区别就是,他看破了,但童妙没看破。 即便是烂死在这片被遗弃的小院里,她也心甘情愿。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藏山之上, 常年风雪交加,这里是整个空神域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条件颇为严酷。 顾九命站在风雪中,望着十六个小孩搬石头,伐山腰的树木搬上来,雪盖了他们满头满脸。 她让他们自己盖屋子。 “以后他们交给你管, 这里两本上品功法, 让他们把普通功法换掉,你指导。” 顾九命立着, 对身边的封嘉赐道。 正说着, 一个小女孩搬着石头扑倒在他们面前,脸埋进了雪地, 僵了片刻才扑腾了一下, 抬起脸来。 满脸的雪花融作水。 不过八岁的年纪。 封嘉赐下意识地伸手想将小女孩扶起,不远处被顾九命救下的男孩也飞扑了过来。 “别扶。” 顾九命轻声道。 两人同时顿住, 男孩迟疑片刻,还是想上去, 但是望望顾九命又不敢上去了。 小姑娘红了眼睛,但眼泪都被直接冻成冰渣子。 “自己起来。”顾九命道。 小姑娘挣扎了一下,哭唧唧地望向她哥哥, 那个男孩。 “哥哥……”她抽了下鼻子。 男孩憋了一口气, 打算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扶起妹妹。 “想清楚,扶一下,你就要扶一辈子。” 顾九命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感情在里面。 男孩犹豫了, 立在原地看着自己妹妹,她手冻得通红,指尖因为搬石头都磨得渗出了血,即便他偷偷摸摸帮了她几回,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顾九命单膝蹲下,指尖抬起小姑娘的脸:“叫什么名字?” 顾九命的手指很凉,比这山顶的飞雪还要凉几分,碰着小姑娘的下巴,冷得小姑娘一个哆嗦,险些往后退。 “我叫付音。” “你该自己站起来,这里没有人会扶你。”顾九命笃定道。 小付音迷茫。 “男修和女修的区别何在?”顾九命又问。 “以前妈妈说,女孩子要温柔贤淑以后才能嫁一个好郎君,越厉害的修士越喜欢温柔懂事的女孩,待我嫁了一个厉害修士,以后就不用再颠簸流离了。” 小小年纪,说这话说得如此流利,可见被人耳提面命了多少回,早刻在记忆深处了。 顾九命温言,眸中光芒暗沉:“难道你不嫁人,存在便毫无价值了?” “男修女修并无区别,修士飞天遁地之能,男女之间的区别已经少之又少,女子无需弱化自己。” 顾九命敛眉,在凡城小界,女子是附庸,头顶着三从四德和女戒,遵循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大道理。 那是环境所迫,却未曾想,在男女区别不大的空神域,竟也有这样的思想。 小付音眨了眨眼。 “你还没脆弱得连站起来都不会,自己起来,不管你嫁人与否,靠的永远只能是自己。” 小付音懵懵懂懂,但知道顾哥哥下令后,哥哥不可能再扶她,便扑腾了两下,自己爬了起来。 “把自己份额的石头搬完,你哥哥替你搬的那些,你加倍搬回来。” 顾九命起身,与封嘉赐擦肩而过的瞬间,道: “不可区别对待,不管男孩女孩,以将士的要求训练。” “明白了。” 说完,顾九命便钻进了山洞,就着火光,捏着笔对着纸,郑重其事地落笔。 她继续未完成的设计,是藏山上的府邸设计图。 火光灼灼,映在她的脸上,照不进她的眼底,她心中是巍峨殿宇、亭台楼阁、翘角飞檐,如仙境、如世外桃源。 然而落笔——是简陋的四墙小茅屋。 顾九命:“……” 她捏起纸打量一下,好像似乎貌似不太好看。 罢了。 她团起纸,丢到一边,起身下山专门去找人画图。 她把雪山顶的大致范围画了一下,标上尺寸后,便让人绘制一份设计图出来。 然而绘图的老先生听了顾九命的描述,怔了半响:“道友你这是要造个门派出来?” 实在是顾九命让他画的图,太庞大,而且很多处都有参考联盟客部内部的构造,另外增设了学堂和各种训练场地。 这样造下来,怎么也得好三四千万灵石。 顾九命:“给联盟跑腿,要建一个分部。” 她也没办法,谁让她只进过联盟客部,不知道别的门派长什么样。 老先生望着顾九命,半信半疑,但收钱办事倒也没什么好探究的,便按顾九命所说的画下。 顾九命看了一遍,极满意,便顺便在他这包了建造团队。 因为不宜惊动别人,所以顾九命在藏山另外开辟了条暗道上山,藏山附近因为地处偏僻,藏山又险要,并没有多少人走动。 “联盟怎么在这山上建分部了?” 带着几十个储物袋材料的建筑型修士多嘴问了一句。 顾九命神色不变,道:“联盟办事,旁人不得过问的规矩,你们是不知道吗?” 修士们面面相觑:“知道……” 得了,确认是联盟了,也就只有联盟的人能这么嚣张地说话,说不定还是巡府大队的人。 “联盟的事情属于机密,各位若泄露半句,只怕到时候上联盟的悬赏,便是整个空神域的修士把你们的人头当作灵石,对你们趋之若鹜。” 顾九命回首,所有的情绪都被层层漠然遮掩,只剩公事公办的警告。 众人一凛:“明白了。” 顾九命让每人许下心魔誓言,才让他们上去。 然而众人上去一看,一群小孩子,外加一座简陋得仿佛过家家造出来的小茅屋,在天寒地冻的风雪中仿佛下一秒就能塌下来。 众人:“……” 什么情况? 顾九命把建筑设计图塞给封嘉赐,开口便道:“联盟的分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你怎么带这么多亲戚家的孩子上来玩?” 封嘉赐似有若无地睨她一眼,捏着设计图一看,暗中惊得目光飘了几飘。 这设计。 她想干嘛? 他盯着众修士的目光,抬首便是老实厚重的气质,他歉然道:“邻居家的小孩太调皮非要来玩,大家随意,他们估计要在这山顶住一段时间。” 众人看那群孩子,一个个在风雪之中列队,其中一个作为带队的,挺直了胸膛大喊: “站直了!没吃饭吗?” 几个小孩站得歪歪扭扭,小脸冻得通红,手指都冻得蜷缩起来了,但气势却很足: “是!” 喊声整天响,惊走了雪山林中的小动物。 怎么看都不像是来玩的。 练气修士体质有所增强,却不能彻底抵御寒冷,这终年大雪的山顶,哪有小孩乐意来啊? 众人心思暗涌,看顾九命和封嘉赐两人都不像普通出身,那个叫顾修的也出示了联盟的地契,应该没错。 怕不是联盟要训练一群暗兵? 这么一想便都不敢过问了,开始他们的工作。 顾九命把监督的工作通通交给封嘉赐,然后她闭关去了,她感觉修炼到了一个瓶颈,需要闭关突破。 于是她在山洞里布下一个结界,咽下辟谷丹便开始专注修炼。 她盘腿而坐,归一决的口诀在默念中飘起又落下,天地灵气自主转入她的体内,引动山洞内灵气紊乱。 她的修炼从一开始就注定与别人不同,这一点她在最近买下给那群小孩学习的、不少关于修炼的基础实录中了解到。 别人的体内没有煞气,可她有。 她一旦修炼,便会自动炼化体内的煞气,同时吸收天地灵气,最后达成双倍效果。 可以说,她的修炼速度几乎是别人的好几倍。 顾九命忘了时间,忘了身份,忘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意志踏入虚空茫茫之中,感应天地之宽广,日月之轮转。 她沉溺在修炼的玄奥中。 体内的灵气开始疯狂增加,似乎触碰到什么,又仿佛没有。 她看见了许多,看见前世看见今生,看见封嘉赐看见司南庚、楚水怨,一生的影像如走马观花一般。 她望着一切,如同在旁观他人的一生,不喜不悲,不怨不怒。 一声叹息从灵魂的深处传来,带着无可抵挡的意志,带着悲悯和悬壶济世的感怀,仿佛穿越了时间和空间。 “顾……好好活着,你的命运该由自己掌控。” “君子不忧不惧,可明白?” 声音的主人不是她,却也不知道是谁,仿佛在默念读书时,脑海里自动出现的声音,说不出道不明到底是谁的。 片刻后,她的识海开始清明、再清明,到最后直接进入一种清明至无的境界。 波的一声轻响,一切水到渠成一般——无相之眼进阶,可短暂禁住比她稍高三个小境界内的修士行动。 修为甚至直接跨过了圆满,巅峰,直接筑基成功。 顾九命睁开双眼,眼中暗光一闪而过,是隐约的金光。 她失去了时间感。 抬手,头发已经从肩下数寸到了腰间。 她站起身,身上的衣袍明显断了数寸,她长高了。 顾九命不知道的是,她这次突破惊动了外面的人。 封嘉赐感受着格外浓郁的灵气,压下了眉,刚刚那道灵气波动能传出几里外。 最近秘境快要开启,弄得满空神域人心惶惶,哪里有点动静便瞬间狂奔而至,生怕比谁慢一步。 他望着顾九命闭关的山洞,忽然好奇,她修炼到什么境地,竟轻而易举地能引起好几里地的灵力波动。 顾九命换了身衣袍束起头发,挥开结界后,她看见了一座雄伟壮观的殿宇,飞雪落满屋檐,举目的白,栋梁却是耀眼的红。 如冬梅,绽放得灼人。 殿宇庄重浩大,只在她面前展露冰山一角。 她望见守在山洞口的封嘉赐,他也望着她,第一句便是:“你建这座殿宇,是有什么图谋?” 太大了,大得他们全部人每人每日换一间屋子,也能一年睡不到重复的。 建成之前他虽有所觉,但却没有真实感受,待那些修士完成了一半,他方觉得不对劲。 这大小格局,三清派也就这样。 顾九命抬眼望望,温言笑道:“没什么图谋,我的家,我希望大一点而已。” 封嘉赐:“……” 是吗?我的主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心情好,加更,么么哒。 大天使们喜欢可以收藏一下预收,指路专栏,爱你们,比心。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下上一章女主突破的内容,改后:突破筑基,并且无相之眼升了境界,可短暂禁住比她修为高三个小境界内的修士行动。 整整六年, 顾九命这一关闭得很久。 久得那十六个小孩子都长成了少年,如抽条发芽。 封嘉赐把他们教得很好,好些个已经练气大成,只有少部分是练气初成。 “你闭关的灵气波动传了出去,估计不用多久, 就会有人找来。” 在顾九命闭关的这段时间, 封嘉赐也没有懈怠,如今已经摸到筑基的门槛, 只需要一次闭关, 他就能突破。 把整个殿宇逛了一遍的顾九命站在一处高台上,眺望远处道: “我不知筑基会有灵力波动, 早知如此, 我该另找地方闭关。” 封嘉赐望着她略显瘦削的背影,张嘴又闭上。 他想说, 只有你筑基有灵力波动罢了,别人筑基都无声无息的。 “封嘉赐, 我缺人。”顾九命望着飞雪,轻轻拢着袖袍,身姿笔直如松。 她闭关没用寒玉肌, 现在还是她原本的面容身姿。 女子的柔软初显, 清逸绰约。 二十二岁,若在凡城小界约莫早嫁人生子,可在空神域,二十二不过是稚龄, 修仙一途很漫长。 她叫他封嘉赐,全名。 封嘉赐敛了神色:“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顾九命毫不犹豫:“带来,我信你的眼光,还有让十六个孩子在这个此殿的范围内按照阵法布下上品灵石。” 她把一个刻着迷影阵的玉简递给封嘉赐,她所学的阵法皆由老道士而来,老道士非常人,所用的阵法也玄奥至极。 她曾在坊市中买过一本阵法的册子,那是空神域阵法的基础,全部的强大阵法都基于这个体系。 但她发觉老道士的阵法布置另辟蹊径,别具一格且自成体系。 不是空神域的产物。 让他们布置完,整个殿宇便隐了下去,肉眼观看和神识打探都找不到,但真实还是存在的,只要抬手一摸,还是能摸到墙体。 只是一个掩眼法,只要不是超凡星君亲自到来,估计不会察觉出破绽。 他们现在还太脆弱,外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刚刚建起的这个家便极容易毁于一旦。 还是太弱了。 顾九命这么想着,变成了顾修的模样,又把寒玉肌分给封嘉赐一些,让他伪装一下脸,免得他与她在一块,让人联系起拍卖会那次的事情。 半山腰的地方有封嘉赐让那群修士建的另一个小院,原意是他时常可以带一群小孩在半山腰的地方打猎练手,晚了可以在此休息。 藏山很大,若是不使用飞行器徒手攀爬,估计要两天两夜才能到达山顶。 这个位置刚刚好。 果然没多久,天际一闪,十数名修士相继而来,一看就是各门各派安排出去随时留意秘境开启的修士。 其中还有顾九命的老熟人——归法大师。 顾九命合上院门,望着十几个孩子都严阵以待地盘坐在屋里,齐刷刷地紧张望她。 他们感觉出了大事,若被人发现山顶的“家”会很严重,所以很是紧张。 封嘉赐看出问题来了,便沉声道:“别这么紧张,干自己的事情,不要一起修炼,付音去把昨天打下来的妖兽起皮,付乐去做饭。” 付乐便是付音的哥哥。 于是十六个孩子便都听话忙起来,没多久便升起炊烟袅袅。 顾九命将一个锦盒郑重其事地埋进地里。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伪装成一个五十岁老人家的封嘉赐前去开门。 众人勉强稳住态度,一看见是老人家来开门,纷纷与同门飞眼神。 “老先生,敢问方才可感觉到有一道灵力波动?” 有武修不满意这人开口文绉绉的,直接横插一脚站到封嘉赐面前,声音洪亮: “问你,这里是不是有秘境要开启了?” 封嘉赐满是皱褶的脸十分迷茫:“没啊。” “那刚刚的灵力波动怎么回事?” “什么灵力波动?” “嘿!老小子,你别给我装傻!” 身体异常强壮高大的武修,比封嘉赐都要高一个脑袋,呼喝起来几乎能震飞山林里的鸟。 “别为难我爷爷。” 顾九命迈步而出,恭恭敬敬地给几位作揖:“仙君们好。” 万幸,没有超凡修为的大能。 洛稳也在现场,一看顾九命便认得:“你不是……大师兄的朋友?你可知大师兄现在何在?” “是指封嘉赐?他早于我告别,好久没音讯了。” 顾九命镇定得一如排练了数百回,连看都没看封嘉赐。 洛稳露出一脸失望之色。 不仅洛稳认出顾九命,归法大师也认得,然而他望着她,漠然着一张脸没有要认的意思。 那次的事绝不可暴露,五年前,他在十绝门的那场无声的屠戮中活了下来,大概是因为那个叫秋菊的女子体中虫子分量较轻。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修为大跌,亏损得厉害。 然尽管不出面认,也不妨碍他暗中狐疑,一个鼎炉怎么住在这山中? 他神识越过两人,往里的小院探了探。 满院子的日常用品散落各处,虽规整然也稍显凌乱,确有生活气息,且里面还有十数名少年少女,不似临时出现。 顾九命目光扫过归法大师,便想起了枉死的秋菊。 “小友一人养这么多少年郎?” 有修士直接表达出了狐疑,丝毫不掩盖他的窥视。 顾九命便道:“我爷爷比较乐善好施,自己都养不活,可看见可怜的孩子还是走不动腿,每年捡回来两三个,就越来越多,只好在这山中打打猎,卖一下妖兽的皮骨过活。” 一句话,解释了为什么在这半山腰住,解释了为什么家里这么多少年。 众人只能压下狐疑。 洛稳直接问了:“顾道友没感应到这里的灵气波动?” 顾九命搀扶着佝偻着腰的“爷爷”,道:“有,我爷爷老糊涂了,但波动源不在此处。” “在哪?” “大概在那吧。” 顾九命指了指距离藏山不远的一处巨大山林,那里是妖修森罗派的势力范围,寂静无声,与世隔绝。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是森罗派有宝物出世了?” “不对,我一人也就算了,我们这么多人,还能一起搞错方向?小子你别在这装啊!老子一拳头砸扁一个你。” 武修不喜欢那么拐弯抹角的,说话笔直得不行,恨不得直接戳着顾九命的脸,按头她有所隐瞒。 顾九命摇摇头:“仙君们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归法大师终于矜持地开口:“若是秘境开启不可能只有一瞬灵气波动,若是宝物出世也不该如此平静,这一瞬的灵气波动约莫是修士突破塑灵之境导致的,小僧突破辟谷期时,也如同这般。” “而他们之中,并没有谁是塑灵之境,大概不是此处。” 这归法大师在众人中似乎有些威信,他一开口,大家都觉有理,最后又纷纷飞上半空,再以神识探查整座山一遍,依旧毫无所得,这才各自散去。 院子里的大家纷纷松一口气。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顾九命小心翼翼地把锦盒从地里挖出来。 她回头,对封嘉赐道:“幸好没被识破,若是被他们发现此物,怕真要被夺了。” 封嘉赐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忽然院子的大门哐地一声被砸开,身穿僧袍的归法大师面无表情地出现。 他跨过门槛大步踏入,如入无人之境,嘴角一扯,右手成爪地一吸,锦盒便飞入他手中。 “大胆!竟敢隐瞒!” 顾九命“吓得瑟瑟发抖”:“大师饶命!” 他甩出佛珠,小小一串佛珠瞬间变大,禁住修为最高的顾九命,他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而后抬手掐诀一道灵力打入她的额头。 片刻后,口吻不无可惜地道:“竟是阴煞之体,可惜是男子。” 封嘉赐手握成拳,正要拔剑,却见顾九命手背在身后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他忍得心烦气躁,但又怕顾九命另有安排,只是没想到这个归法大师如此狡诈,把别派的人都骗走了,还要来个黄雀在后。 归法说完,再不看顾九命一眼,只沉声问:“这是何物,刚刚发出灵力波动的就是这个?” 锦盒打开便药香扑鼻,俨然是极品丹药,一颗颗软润光滑,品相极佳只是隐有一丝妖气。 他眼底喜色一闪:“这是何药?” 顾九命抿着唇,一言不发。 归法阴冷一笑:“不说?” 他手掐一诀口中佛音晦涩玄奥,捆住顾九命的佛珠猛地收紧,浑身骨头欲裂,一道道佛音直钻识海,似要激起她心底所有的罪恶感,如万针钻入,刺痛至极。 灼灼疼痛节节攀升,头痛欲裂。 “啊——” 顾九命仰起头强忍,可脸色到底可见地白了几分,她咬牙抵挡。 封嘉赐和付乐等人不比顾九命好受,他们白白望着不敢上前,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相当于塑灵境界的辟谷期佛修,比他们高了两个大境界,几乎是他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倒是没见过意志力这般强的人,普通修士在他的佛珠攻击下,几乎撑不住一息。 归法眼底暗沉了几分。 “你们说!” 他见顾九命顽固不化,扭头望向其余人,眼底寒芒乍起。 “别伤害他们!” 顾九命如被掐了软肋,顿时投降:“我都告诉你。” “这是我昨日误入一旁的山林得到的,刚刚才打开,谁知道灵力波动这般厉害,我也不知道是何丹药,或许是以妖丹炼制的。” 她说得极快,恨不得一张嘴全倒出来。 他望了望丹药,再加深了佛珠的力度:“可还有别的?” 顾九命疼得意识模糊,嘴里却极快又笃定地说:“没了。” 归法满意地垂下眼皮,正打算把他们都杀了不留活口,然而顾九命却抢先一步说: “大师!若刚刚那些修士回来,发现我们都死了,说不得会有所怀疑,我们可以起心魔誓言,绝不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说着,已经起了誓言,封嘉赐等人也一一起誓,有些少年还比较小,还是泪流满面哭着起誓的。 归法目光暗沉几分,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松开了顾九命,丢下一句: “最好记得你们的心魔誓言。” 心魔誓言对修士来说最为致命,除非这辈子不打算进阶,否则永远会被困在心魔中,轻则修为倒退,重则当场气绝。 没有人会拿这个当儿戏。 归法又到底是佛修,手上沾太多人命有碍修行,心魔誓言也可保证的情况下,他也不打算手沾太多性命。 顾九命望着归法离去的身影,扶着墙站起来,她的识海还有浑身的骨头如被碾碎了一般,痛入骨髓。 “主上!”封嘉赐狂奔而至,想扶,但手抬起迟疑片刻还是放下了,“那些丹……” “是十绝门里的虫卵丹药。” 当初她给那个炼丹师喂丹药的时候顺手收了一些,原本是打算拿来研究一下解药的,但她没有炼丹天赋,怎么研究都不得其法,又不敢交出去,怕引火上身。 顾九命捏了捏自己的骨头,眼中无波无澜,静若深渊。 骗人是有技巧的,对于疑心重的人总不相信别人第一次就说实话,让他们亲自发现真相之后,便会相信这便是最终真相。 却不知道,她多放了一层,真相之下还有真相。 她埋锦盒和挖锦盒的行为只是防着一手罢了,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去而折返。 只是不知道,归法大师会拿那些丹药做什么。 最好他是自己吃了。 顾九命默默地想。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封嘉赐被顾九命赶去闭关冲击筑基。 秘境将在最近开启, 需要筑基修为的修士才能进入。 顾九命便带着十七岁的付乐,往三清派的方向走去。 封嘉赐管他们很严,在藏山的六年付乐都没什么机会下山,这下跟在顾九命身后,眼睛怎么都看不够。 按照封嘉赐的地图, 顾九命拐进一个小巷子, 巷子很长很乱,还有几个烂醉如泥的醉鬼瘫着不知死活。 这是三清派的山脚, 一个三清派势力范围内最乱最穷的地方。 “以前月怜姐姐没帮我们的时候, 我们也住在这样的地方,那个时候是一个哥哥和他的家人在帮我们, 但后来, 那个哥哥不知去哪了,父母在家中暴毙。” 付乐看见这巷子, 想起遇见月怜以前的事情,口吻也低沉下去。 顾九命拍拍他肩膀, 继续往前走,忽然看见四名修士满脸怒气地闯进其中一个寂然无声的小院。 “妈的,在聚乐坊又输了五十块灵石, 气死老子了!” 修士一脚踹了大门, 吩咐身边的:“快找,这婆娘狡猾得很,灵石藏得很隐秘。” 四个人一进去,砸东西的声音响起, 夹杂着叫骂声:“你他娘的赶紧说在哪?那天才见到有人进来,别给我装模作样。” 旁边有人被这声音惊动,开门探头出来张望,望了半响看见顾九命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好意提醒: “小子,别说我不提醒你们啊,多管闲事没好下场。” 然后又仿佛见鬼一样把头缩回去,门一关与里面的人交谈。 “又是三清派外门那几个,真是横遍一条街,恃着他们是三清派的弟子横行霸道,偏偏谁都不敢惹他们,真是披着大门派弟子身份的一群流氓地痞!” “嘘,别说了,想把人招来吗?惹谁都别惹他们!你打不过!” 顾九命抬头看了看门牌,再垂眼望向里面。 可见的脏乱,四个修士乱翻乱砸,便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声音。 一双眼睛麻木地望着他们砸东西,无悲无喜,若不是胸口隐有起伏,定会误以为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具尸体。 空洞而无神,是一双无论在她面前做什么,怎么对待她,都引不起她情绪的眼睛。 “灵石在哪!?” 修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满面戾气。 女子不说话望着他,修士被她望得一个激灵,挽回面子地冷哼: “怎么,你这个废人昔日是核心弟子高高在上,看不起我们这群外门弟子,如今成了废物,怎么还这么装呢?!” 女子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阴凉凉的声音夹着嘲讽的笑意响起:“门派蛀虫。” 气得几个修士青筋暴起,一手扯过女子身边的玩偶,啪地丢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女子无力地捏拳。 修士嗤笑:“哟,生气啦?” 还没说完,啪地一下,后背被人猛地一踹,下巴砸在榻上,咬了自己舌头,疼得头晕眼花: “水他木啊……” 谁他妈。 “你爷爷!” 少年声音正处于变声期,干哑得十分难听,但喝出来却气势十足。 修士回头一看,是个拿着重剑的小子,还有另外一个身板瘦弱的小子,当下抬手撇了嘴角的血,呸出血沫: “我数泥跌!” 我是你爹! 说着,几个人一哄而上。 顾九命一刀横扫,封了向她飞扑而来的修士的路,再往下一刺,直接把他的脚背钉在地面上。 “啊——!” 响彻天际的惨叫声,渗人得像大晚上见鬼的吼叫。 他忍着剧痛,扭曲着脸:“你他娘的知道我们是谁吗!三清派,识趣的给老子滚!” 顾九命干脆拿布堵了他的嘴:“你很吵。” 修士这才发觉顾九命是筑基修士,惊恐地望着她。 顾九命以筑基修士的绝对威压,压得他噗通跪下,她蹲下望着他的眼睛:“三清派如何?你说说?” 无相之眼暗中启动,双眼金光一闪,诡谲而冷漠。 修士被她盯得浑身一抖失神片刻,忽然发觉他浑身动不了,慌得呜呜叫了两声,便硬生生望着顾九命的黑刀缓缓洞穿他的心脏,缓慢再缓慢。 世上最让人绝望的死法,大概是望着自己慢慢失去生机而无能为力。 面前的人面如修罗,冷面冷心,让他除了惨叫,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邻居躲在门后,隔着门听着惨叫声摇头叹息:“刚刚门口那两个小子没听话吧,被折磨了吧,怎么就这么多不知死活的人要招惹他们呢!蠢!” 顾九命抽出染血的刀,一巴掌拍开修士死绝的尸体。 她歪头看向被压着打的付乐:“封嘉赐就教你这些?” 少年红了眼睛,对着那修士的眼睛便扬了一把沙子,修士惨叫想起身,但付乐直接抬手用剑一抹对方脖子,血溅当场,气绝身亡。 其余两人看见这场面,哪里还有勇气上,转身便抱头鼠窜,溜得比谁都快。 付乐呼呼喘着气,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修士,尴尬地望着顾九命: “他修为比我高……” “借口,回去再练你的重剑。” 付乐顿时丧了一整张脸:完了,这下又是六年别想下山了。 顾九命望向屋里的人,此时女子已经匍匐在地上,手勉强拢着支离破碎的玩偶,在发愣。 她注意到女子四肢的异常,眼中暗了几分:“童妙?” 童妙目光轻抖,望向她不说话。 “我来与你做个交易,”顾九命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你脱离三清派跟我五年,我让你站起来。” 童妙终于肯开口:“不可能……” 她在幽古战场被数不尽的修士阴鬼吞噬,早已肢体经脉寸断,活着已经艰难,三清派这么大都救不了她,忽然有人从天而降说能救她,何等荒谬。 “可不可能,你试过便知,你去脱离三清派,我让你站起来如常人,就是如此简单。” 顾九命的声音很冷静,几乎不含感情。 这个诱惑对于童妙来说实在太大,以至于让她略有松动,她打量眼前的男子,身穿白袍,不是任何一个门派的道袍。 安静闲适,丝毫没有刚刚杀了人的恐慌。 她忍不住问:“你可知你杀的是三清派的外门弟子?” 即便是外门弟子,但大派的弟子也是不好惹的,散修杀了大派的弟子,就算只是为了脸面,三清派也会满空神域追杀她。 “你可惜你的同门?” “不。” “那是不是三清派弟子,与我何干?” 童妙竟哑口无言。 “交易,做吗?”顾九命再次问。 童妙垂下眼睛:“我是三清派……” “嗐呀!三啥三呀,这门派怎么对你你还不知道吗?跟顾哥哥走吧!” 付乐肩上扛着重剑,挥挥手又道: “而且他们还要不要你一试便知,你回去要求自逐,你看看他们怎么说?若他们挽留你,那你爱怎样怎样,若是不挽留,你难道一辈子在这小院子当废人?” “再忠诚也不是这么愚忠的呀,童姐姐,别固执了。” 付乐说完,不打算再废话的顾九命起身抬手亲自把童妙扶起来,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轮椅,把童妙安放上去。 她摸到童妙的骨头,碎如残渣,她顿时敛眉:“痛吗?” 童妙心神一震,扭头对上顾九命的目光,怔然片刻才扭头避开,轻声道:“还好,习惯了。” 没想到第一个问她是否痛的,竟是一个与她毫无相干的外人。 “我……”她还在犹豫,然而顾九命干脆推着她往外走,打断她的话。 “别我了,也别心存妄想,再怎么沉溺于希望中,也该是认清事实的时候了。” 出了巷子右拐,便是三清派的山门,童妙许久未见阳光,乍然一见竟已经不习惯阳光。 顾九命让付乐在门口等她们,她推着童妙往上走,中途被拦了一次,但童妙的弟子身份还在,便顺利地一路往上走。 三清派环境清幽,远远的便有弟子练剑的声音渺渺而来。 这里太大,顾九命不识路,一路都是童妙指路。 没多久,便到了席夜星君大殿的门外,顾九命拍了拍童妙的肩膀,退开一旁。 童妙张了几次口,才吐出一句:“师尊……” 说罢,童妙用仅存的丁点灵力,推动轮椅的轮子想踏入大殿。 静了数秒,大殿传来厚重的女声:“不用进来了,何事?” 童妙的呼吸感觉前所未有的困难,她下意识地看向顾九命,那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灵柳下,身姿凛凛,丰神雅淡,识量宽和。 似乎不论听到什么,表情都毫无改变。 她静望着她,无声无息,却忽然给了童妙一种荒唐的信心。 说吧,没关系的。 童妙忽然有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她深呼吸后,才带着些许期许地艰难开口:“弟子……想自逐出门。” 又是静了数秒,席夜星君的声音毫不惊讶地传来:“也罢,你该是时候寻找你的机缘,三清派帮不了你,你走吧,跪师礼也免了。” 或许幻想破灭便是这种感觉,一时间,童妙竟不知道该不该哭。 她引以为傲且当作毕生信仰的师尊啊,竟连见她一面也不愿吗? 顾九命上去推着童妙的轮椅便走,童妙猛地按住她的手,无声地望着她,眼里有数不尽要说的话。 她笃定:“放心,我会让你站起来。” 两人离开,童妙频频回头,然而寂然无声的大殿绝了她最后一丝念想。 她心中升起一抹悲凉。 或许大师兄说得对,他们不过是工具人,师尊从来没有对他们有丝毫的真情实感。 大殿的门外,扣着殿门的手颤抖着收回,楚水怨抹掉眼泪,回头看向自己的师尊: “师尊,跟师妹来的那个人说能帮师妹站起来,说不定……” 席夜星君端坐在大殿之上,手里捧着玉简,面前也一堆玉简,三清派上上下下的事情许多要她打理,她忙得不可开交,正烦心,闻言睨楚水怨一眼: “童妙蠢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么轻易信人?一个筑基散修,能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能力,若有,你以为为师不会做?” “这世上散修多用邪门秘法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像你和童妙这么天真愚笨的修士就是他们的目标。” 说罢,似乎觉得这话说得太重,恐伤了自己所剩不多的弟子的自尊,便缓了口吻: “罢了,你阅历尚浅不知险恶,你记住,没了一个师妹还有千千万万的师妹,无价值的人不值得你在她身上浪费感情,有那个时间,你不如多找找你亲生妹妹,为师座下弟子空虚太久不是好事。” 楚水怨强忍了眼泪:“知道了,师尊。” 她忽然惶恐,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也成为师尊嘴里那个毫无价值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还有一章哈~比心。 《小没良心》 温尔这小姑娘,当时做为地震孤儿被林斯义领回家助养。 皮肤白皙,眼神无辜,弱不禁风。非常无害一条蛇。 三年后某一夜,林斯义被捅,林家大乱,她不告而别。 又五年,林斯义孑然一身,温尔携夫带子,无名指上戒痕显眼,仍轻柔柔叫他一声哥。 林斯义的发小想,就现在,此刻,干脆一刀把林斯义戳死吧。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薄情寡义,小没良心。偏偏万人迷。 林斯义每个人都知道他爱过但是爱而不得。 关城是爱了七年没人知道他爱过。 这个女人,却成他人.妻。 :sc,修罗场,也治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好点了吗?” 狂风、大雪、苍茫的白, 配合着顾九命略显悠远飘渺的声音。 别具难言的风味。 在看山顶景色的童妙回头,还有些不太习惯地抬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眼底至今仍有不可置信: “你就这么把蛟珠给我吃了?” 蛟珠的功效外用可辟邪驱鬼,内服可以肉白骨,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童妙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妖族宝物, 顾九命是怎么得来的, 并且如此一掷千金地把她救回来。 她值得吗? “不是给,是交易, 换你五年也不亏, ”顾九命站在她身边,“我信封嘉赐的眼光。” “大师兄?!”童妙惊讶至极。 顾九命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也快出关了, 届时我们将会去秘境,你留守在此, 十六个小孩交给你,该教的都得教。” 短短一句话, 信息量却太大,童妙竟不知该先询问哪一点。 她想问,这里的规模比三清派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哪来的?这座山怎么在她手里? 还有, 秘境是想去就去的吗?传闻地图已经被九星院买下垄断,别的大派想分一杯羹,得先给九星院足够的好处,而且九星院还要求, 他们的弟子先进入,其余人要等半天才能进。 可以说别的门派都亏死了,但还是愿意花大代价进去,无它,这次的这个秘境传闻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小世界,只开一次,错过便再无下次了。 这样的秘境,散修别想觊觎,但眼前的这个人,提起秘境却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意气。 自大狂妄?还是胸有成竹。 或许是此处殿宇和蛟珠的缘故,童妙竟然选择相信顾九命胸有成竹。 顾九命没等她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便把一堆玉简塞进她手里: “这里有孩子们的课程内容,还有一些阵法,我已布下迷影阵,但若还是被人发现,格杀勿论。” 童妙心里一凛,细看玉简便发觉,顾九命竟把上品功法给那群小孩子修炼,上品功法大部分都只会在拍卖场卖出,且价格昂贵,私下交易寥寥无几。 她居然也有,而且还是给旁人修炼,那她自己练的是什么功法? “你是傀儡师?”顾九命问。 童妙回神点头:“对,但我还是练气期,可操控的傀儡不多……” “足够了,给我两个傀儡,要刻着我和封嘉赐面容的,会不会动无所谓,看着像真人就行。” 童妙一口答应:“好,我这几天练出来。” 顾九命凝视童妙,神色沉郁,雪花飘落,衬得她面色冷洌胜雪:“童妙。” “嗯?” “我可能信你?” 童妙坚定地点头:“你放心,你救我一命,不管如何我都将为你看住这个……家。” 不知怎的,童妙在心中,对顾九命竟有些许服从心理,或许是因为顾九命救她一命,又或许是因为别的,比如性情。 她看似随和却又极有原则和个性,童妙试图了解她,却发觉越了解便越不了解。 眼前这个男子,是一个让人愿意臣服追随的人。 或许,她这一次真的没有再选错。 启程时,顾九命和封嘉赐伪装好后一起离开,再回首,庞大的建筑物已经销声匿迹。 辗转几次,便到了一处高低起伏不定的山林,顾九命站在高处,展开古卷的地图,再与记忆中的秘境地图一一对照。 “是这里没错。” “主上,有人。” 顾九命循声望去,正好看见九大门派驻扎在一处小山谷,气氛有些压人的凝重。 九星院的修士纷纷防着各派使诈,所以看得很紧,一个个紧绷如弦,蓄势待发。 没多久,天际荡开一道灵气波动,震得连云都纷纷往外飘,如一道道波浪纹,延绵到天际的尽头。 跟这道灵气波动相比,顾九命进阶时的波动几乎可忽略不计。 众人心中一喜,抬头观望,便见一抹金光炸开,上古应龙虚影盘旋,冲着他们大张龙嘴,应龙咆哮如雷,几乎震穿耳膜。 龙威浩瀚,金光无边。 九星院的掌门是个超凡星君,见此,眼中乍亮,传音开去:“九星院众弟子,准备传送!” 顾九命本拉着封嘉赐伏在远处,看见那应龙,冷静道:“就是现在。” 说罢便祭出古卷,拽着封嘉赐踏卷往应龙飞去。 九星院的掌门千算万算,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有两个埋伏的小家伙,眼看着两人就要奔往应龙,他暴喝一声: “大胆!何方小儿,给老夫回来!” 他抬手一吸,想把两人吸回来,但是应龙的嘴巴也正在把两人吸进去,两方较量之下,掌门竟不敌应龙之能。 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先九星院一步闯了进去。 他来不及做别的,连忙大喊:“九星院筑基修士,赶紧传送!” 谁知道顾九命两人这么一弄,可把局势搅得一塌糊涂,变异突起。 别派的人也争前恐后地飞往应龙,在路上碰见还你一下我一下地打起来,炸得漫天灵力乱窜。 完全不顾先前跟九星院的协议。 九星院掌门气歪了脸:“你们竟敢如此违背誓言!席夜,你就这样管教弟子的!?” 席夜笑呵呵地背着手,望着自家的弟子成功拽下几个别派的弟子,便更是乐不可支: “此言差矣,明明是九星院先违背诺言,让两个散修先进去了,打破了规矩,既然如此,我们自然也不用遵守,免得便宜散修。” 九星院掌门:“……” 厚颜无耻! 顾九命意识模糊一瞬,再清醒过来后已经在水中,而且还是滚烫腥咸的水,她浮出水面,看见的是四周被锃亮反光的铁壁环绕。 水正准备沸腾,铁壁外还有一声声巨大的咚咚声,震得地动山摇,让人心神不宁。 封嘉赐没有跟她一块,她回头看了看,别的门派的弟子都纷纷浮出水面,互相警惕的同时又渴望别人能给一点关于这个秘境的信息。 这里一共只有十二名修士,并不是进入秘境的全部,大部分大概跟封嘉赐一般,被传送到别的地方了。 “这是哪?”一个九星院的男修问,“我怎么飞不起来了?” 一言惊得全部人纷纷运转灵力。 然而事实很残酷,他们灵力还在,也能用,但是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各种法宝都没用,这里仿佛有一种禁制,限制了他们飞行。 “不好,水要沸腾了,再不出去要被煮熟了!” 有人惊慌大叫,水面果然开始冒泡泡。 奇怪的是,这些水不是透明的,而是泛着一种怪味的绿,偶尔随着气流翻起来几棵蘑菇或者草还有一些没见过的骨头。 一小截骨头,比一个人还大。 大家望着那些几乎被煮烂的骨头,纷纷白了脸色。 这是什么鬼地方! 顾九命试着攀爬墙壁,但光滑得近乎一摸上去便滑下来,确实无法爬。 众人开始尝试着用刀尖、锐利的物品去刺那铁壁,试图扎进去然后攀爬上去,然而连在铁壁上留下一条细痕都做不到。 “好吵。” 咚咚声一直在继续,规律而持续。 “这是要煮死我们!” 五蕴派的纪灵山也在这,苦着脸抱怨。 忽然,她留意到顾九命,他乡遇“故知”让她心中一喜,抬手打招呼:“嘿,顾修!好久不见!” 顾九命没搭理她,抿嘴摸着墙,抬眼目光冷冽,她用手里的黑刀对着墙猛地一扎。 被纪灵山的一声招呼吸引,大家都注意到顾九命的动作,笑道:“道友别浪费力气了,我们试了那么多次,除非你那刀是什么……” 话没说完,刀捅破了铁壁。 众人:“……” 不是,她那把是什么刀?这么锋利? 顾九命拔出刀来,回头看着纪灵山:“想出去?” 纪灵山疯狂点头:“你的刀好厉害。” 顾九命无视她这句话,道:“把能踩的法器都交给我,一起配合就能出去。” 众人犹豫一下,但最后还是选择把东西都交给顾九命。 顾九命用刀扎一个孔,然后把别人的法器塞进去当踩踏的,再往上扎孔,一路扎一路往上,而最后一名修士把下面的法器收回来,再递上去。 就这样一层又一层地攀上去,攀了将近十米,顾九命才扒着铁壁的边沿探头。 铁壁很厚,足够她站在铁壁上。 然而她环视四周的环境,已然震惊得忘记了下面叫她搭把手拉一把的修士。 眼前,是一个巨大堪称庞大的木屋,一个比她庞大十倍的巨人在背对着她砍着什么东西。 按照露出来的那只脚,还有飞溅的血看,巨人在砍的,应该是一个一样巨大的人。 而他们所在的所谓铁壁,其实是一口对于他们来说庞大得如一个湖的大锅。 锅里的骨头,刚刚她咽下那一口腥咸的水…… 顾九命连忙敛下震撼的心神,回头看向那个叫她搭把手的修士。 修士身穿素袍,模样极为夺目,眉目清冷,气质如冬雪冷冽,宛如谪仙,一身风骨清清更衬得他清逸孤高。 只是望着她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顾九命给他一个眼神:小声说话。 她把男修拉着一同站在铁壁,正要拉下面的纪灵山,便听见那男修问她: “索命刀为何在你身上?” 声音幽幽荡荡,包含刺探的别样意味。 顾九命毫不迟疑,在他猝不及防之下,一脚将他踹回锅底。 他跌落时颇为惊讶,直到咚的一声,炸得汤汁飙起好几米,然后被汤汁淹没,久久不见人影。 那是顾九命下意识的行为,知道索命刀存在的人她绝不能让他嘴巴一张,四处宣扬出去,所以…… 她眼底杀意尽显。 纪灵山惊呼一声:“那是玄天宫的易斯年!你怎么把他踹回去了!?” 管他是谁,是什么宫,该踹还是得踹。 纪灵山这一声惊呼恰巧在砍人声响的间隙,似乎被巨人听见了,巨人有些狐疑地举着血淋淋的巨大斧头,慢悠悠回头。 呼吸粗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1 18:51:01~2020-03-01 21:5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ler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顾九命飞快地把纪灵山的脑袋塞回去, 然后自己一样躲回去,跟纪灵山贴墙挤着。 几声巨大的脚步声震开。 巨人灼热的呼吸靠近,喷出的气体恶臭浓郁,全部人敛声屏气,咽口水都不敢用劲。 顾九命感觉巨人那双巨大的眼睛就在铁壁之后, 正在虎视眈眈地打量一圈。 她不敢动用神识, 生怕这巨人也修道,会察觉到她的神识波动。 没多久, 顾九命便感觉巨人退开了些, 咕哝了两声让人听不懂的话,便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顾九命正打算探头, 谁知道忽然两只雪白的大球从天而降, 她望着那两只大球成弧形的路线掉落入锅中。 大球藕断丝连地带着血丝,黑漆漆的巨大瞳孔笔直空洞地直视着她。 那是两只眼睛。 瞳孔上甚至倒映着他们惶然又惊恐的脸色。 纪灵山胃一阵翻涌, 恶心地要吐,呕吐物已经到了咽喉, 却被顾九命斜了一眼,便只能抬手捂着嘴强忍。 不知怎的,纪灵山有些怕这个叫顾修的男子。 那双眼睛砸在水面, 把刚刚浮出水面的易斯年一下子给砸回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 下意识地替易斯年一缩脖子,他们仿佛听见了咕唧一声响。 被眼球砸中是什么感觉? 纪灵山望着那在绿油油的水面沉浮的眼珠子,再也忍不住,哇地一下, 呕吐物到了口腔。 顾九命若有所感,十分及时地抬手按在她捂着嘴的手上,强行挡住了呕吐物。 她给纪灵山传音:“不准吐!要么忍着要么咽回去!” 纪灵山幽怨地望着顾九命:“……” 哥哥,你怎么不咽一下试试呢? 顾九命也不是故意的,因为她感觉到那巨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他们,是那股呼吸的恶臭提醒了她,巨人就在身后! 为什么突然走路变得没声?它发现了什么? 顾九命颇为紧张,绷紧了脊背紧紧贴着铁壁,然而下一秒,她忽然失重凌空,扭头便见巨人两只指尖捏着她。 巨人面目与正常人无异,只是双眼赤红,瞳孔如猫一般竖起。 冰冷之感溢出,如无灵性的野兽。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抽刀启动无相之眼,可不知是她的眼睛太小,还是它的眼睛太大看走眼,无相之眼对它根本没用。 就见巨人干脆利落,如同捏死一只蚊子似地捏死了她…… 顾九命还没想过自己会死得如此容易,但她真的死了,那种死亡的痛苦和绝望,让人不想回忆第二遍。 虽然死人顾九命不知道为什么她死了还能回忆。 或许是她真入了地府。 意识从清晰变得混沌,又从混沌变得清晰。 顾九命是被一口水呛醒的,腥咸滚烫的水,她惊觉不对地睁开眼睛,猛地浮起到水面。 铁壁大锅、咚咚的巨响、翻滚的蘑菇和骨头、一起浮起来的修士。 “这是哪,我怎么飞不起来了?” “不好,水要沸腾了,再不出去要被煮熟了!” “好吵。” “这是要煮死我们!” “嘿,顾修!好久不见!” 何等熟悉的场景和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的句子。 顾九命望着纪灵山明媚而无知的脸,自己也变得无知起来,他们这是……重来了一遍? 不对,应该说重来的只有她,其他人都说着跟之前一摸一样的话语,若是重来,他们肯定会表现得有所不同。 顾九命垂下眼皮沉思,但思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便再开始与之前一样的攀爬。 这次她依旧选择了这一个方向,因为这个方向紧贴着巨人那边,它若是回头,有铁壁的遮挡,它不会一下子发现他们。 只要这次别让纪灵山出声,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顾九命依旧借助着他们的法器配合索命刀,一步步往上,只是那个叫易斯年的依旧选择跟在她身后。 她给他传音,叫他走最后,但他不作回应。 跟上次一样,他望着她的眼神,总有那么一丝意味深长,似乎这一次更深长。 若不是此时打起来会导致内部矛盾出现,甚至可能导致出现三三站队的情况,容易闹出动静惊动巨人,不然顾九命定此时就杀了这个家伙。 这一次顾九命还没爬到顶端,在中途便反身在易斯年开口之前,再一次把他踹下去。 或许是时机变了,他摔下去之后脑袋直接砸在正好翻滚上来的骨头上,咔咚的一声,他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众人:“……” 卧槽,好狠! 纪灵山懵逼了两秒才说:“他是……” “嘴闭!说话把你也踹下去!”顾九命的刀架在纪灵山的脖子上,传音威胁她。 纪灵山望着前方幽冷的刀身,下意识地咽一下嗓子乖巧地点点头。 然而顾九命才忽然感觉到,巨人的砍人声已经停下好一阵子了…… 下一个瞬间,还是她被两只指尖提起来,再一次被捏蚊子似地捏死了。 顾九命皮笑肉不笑地扯嘴角,为什么每次被捏的都是她? 再一次重新来过,熟悉的场面再一次展开,顾九命浮上水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易斯年浮上来的位置,在他上来的时候一刀捅了他。 去他的影响内部团结,反正别的修士还没浮起来。 易斯年望着贯穿自己身体的黑刀,幽冷冽冽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他想张口说话,但呛了几口“肉汤”。 而后顾九命抬腿一踹,顺势拔了刀,把他彻底踩入水中。 好了,这一次应当没问题。 然而爬上去之后,没有了纪灵山的惊呼,没有了易斯年掉落造成的声音,却挡不住纪灵山最后忍不住吐出来的动静。 在顾九命再一次被捏起时,她发狠地拿刀砍巨人的手指,但只是划伤了它的手,并不妨碍它捏死她。 并且捏得更用力,她死得更痛苦。 三次,死了整整三次,第四次的顾九命已经无所畏惧,她懒得搭理纪灵山和易斯年,也没有再跟他们合作。 她直接费劲一些,用刀挖坑,但需要很注意力度,免得挖穿了铁壁被巨人发现。 之前之所以不这样,主要是太费时间。 众人看她这样,也跟在她身后打算爬,顾九命踩着坑反身把刀一横,冷声道:“谁爬砍谁!” 还是让她先走了再说,反正坑在这,她爬完他们再爬也行,免得他们跟着她,又大呼小叫又吐的,害她再被捏死。 这一次她花了比之前长好几倍的功夫和时间,堪堪爬到顶部,她探头打量一圈,巨人果然没发现她,还在咚咚咚地砍人。 顾九命松一口气,爬上顶部。 “道友,拉一把。”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音而来,顾九命猛地回头,果然看见易斯年那张熟悉的脸。 他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顾九命眼底暗光一沉,杀意毕现,刀正出鞘。 易斯年微微抬眼,无起无伏的声音:“道友杀了我三次,还打算再杀一次?” 她手里的刀顿住,他都记得? “道友放心,我只是想向你询问一些事情,对你的刀并无兴趣,也不会宣扬出去。” 易斯年踩着坑的身姿一样风骨峭峻,没有半丝狼狈。 顾九命不言不语望着他。 “道友不必怀疑,我的本命法宝青铜铃可镇神识静识海,与道友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但既然这个秘境中并不会死,大概我们也算不得仇人。” “且我出自于玄天宫,可卜凶险,若信我,我们可以配合杀了它。” 易斯年轻指铁壁,俨然就是巨人的方向。 “如何做?”顾九命暂且放下杀心,若能杀了这个杀她三次的巨人,她不介意一试,总是这般战战兢兢的也不是办法。 便见易斯年祭出青铜铃,铃铛小巧碧绿,下方还垂挂着流苏,十分精致。 “我修堪舆之术,卜天地、修先知便是我的技能,只是堪舆一术窥见天理,会遭反噬,道友需要起誓,在我被反噬期间不可对我下杀手,且在之后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才与你合作。” 顾九命背刀而立,点头:“自然。” 两人达成共识,易斯年便举着铃铛闭眼念诀,晦涩玄奥的字词从他嘴里蹦出,如音符炸进铃铛之中。 只见铃铛轻晃发出幽蓝的光,似乎响了声音又似乎没有,或许只有易斯年自己能听见。 “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走乾位。” 易斯年声音刚落,顾九命身型顿走,脚踏卦步而去,影如鬼魅。 他望着她对卦位如此之熟悉,还有那熟悉的卦步,眼底顿起涟漪,他仿佛透过她的身影看到了另一个人。 这个叫顾修的男修为何也会卦步,跟顾九命是什么关系?一样姓顾是巧合,还是…… “下一步!”顾九命的传音砸在他耳边,他这才回神,道:“走兑位。” 顾九命几下窜去,果然那巨人没有听见任何声响,甚至视线扫过她也没有看到。 顾九命顺利地攀上它的衣角,一路往上。 到达它的肩膀时,顾九命举着刀,对准了它的颈脉之位。 忽然变化突起,青铜铃猛地变红发热,易斯年脸色不易察觉地微变,道:“凶!走复位!” 顾九命抬眼一看,只见巨人的手指迎空而来,带动狂风猎猎,顾九命顺着它肩膀猛地一滚,滚至复位,一把抓住它的头发。 扭头一看,才看见它是觉得肩膀痒了,在挠痒。 待它挠完,顾九命拽着它的头发一荡,荡回它的肩膀处,举刀,刀风乍起,带着她绝对的意志和灵力,对着颈脉猛地一划。 血液狂喷溅出一道弧线,巨人嗷地一声咆哮,手掌猛然拍来,动作极为灵敏。 顾九命不管不顾地再次把刀扎入它颈脉中,疯狂往刀里注入灵力,在刀身上覆盖一层锐金之术,灵力伴随着刀风嚣张地围绕她周身旋转。 吹得她发梢狂飘,衣袂飞扬。 刀越扎越入,破了血管再深入、再深入! 不够,口子还要再大! 杀意冲天起,咆哮如雷响。 顾九命脸上一抹狠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杀了她三次,这次该它去死了。 “快走!”易斯年眼看着手掌就要拍上去,顾不得他的谪仙形象,连忙大喊。 她要是死了,他去哪问线索? 顾九命在千钧一发之际,就肩膀一滚,滚出它的手掌范围,直接跌落,从高处十分精准无误地砸中易斯年,再砸到地上,轰地一声在地面砸出一个坑。 不会又砸死了吧? 顾九命起身前这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应该还有一章,可能会晚点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大地轰摇, 如让人闻之骇然的地动山摇。 巨人死了,它死前挣扎翻滚,滚得那锅汤直接摔在地上,撒了满地的汤、骨头还有修士。 它怎么挣扎也止不住颈脉狂喷的血,那个位置被它认为的小虫子桶了个大洞。 又深又阔的大洞。 巨人翻滚近半个时辰, 最终死于失血过多。 顾九命撑着刀起身, 砸在她背上的石块随之滚落,砸起满空灰尘。 她瞥一眼被她砸得半死不活的易斯年, 无声地收刀入鞘。 “顾修!”纪灵山狂奔而至, 看看易斯年又看看顾修,满脸尴尬, “他死了吗?” “还有气。”顾九命直接离开她砸出来的坑, 盘腿坐在坑边咽下回灵丹恢复灵力。 刚刚那一刀,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灵力。 纪灵山犹豫片刻, 才一起盘腿坐在顾九命身边:“顾修,我……死了十八次, 你是不是也是?” 她实在有些惶恐,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急于跟人对一下答案, 但这群人中她只认识顾修。 顾九命闻言眼睛睁开, 有些奇怪地看着纪灵山:“十八次?” 她脸色颇为难看地点头:“要不是撞见你杀了这个巨人,估计我还会继续死下去。” 她实在不敢回想她的十八次是怎么死的,反正都死得很曲折离奇而且还都不一样的死法。 那种痛苦几乎刻骨铭心。 “我死了三次。”顾九命淡淡道。 别的修士一直偷偷摸摸听着,闻言也纷纷搭嘴: “我二十四次。” “十八次。” “九次吧。” “嗐, 死得太多了,我都不记得到底死了多少次了。” “在这里好像特别容易死,是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如同蝼蚁,一下子就被弄死了。” 顾九命沉思,看来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时间线,且互不干扰,后又各自走向不同,然后一直轮回,死得越快的人死的次数便特别多。 直到巨人被彻底干掉,轮回才会停止。 她正沉思,忽然坑里的石块一动,易斯年灰扑扑地爬起来。 她扭头便问纪灵山:“有捆仙绳吗?卖条给我。” 捆仙绳,禁灵之物。 纪灵山眼睛一亮,把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连掏了两根捆仙绳塞给顾九命:“有有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用给灵石,嘿嘿。” 然后,所有人便看着易斯年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顾九命捆了捆仙绳,另一头拽在她的手里。 如牵狗。 而更神奇的是,大名鼎鼎的玄天宫星君首席弟子易斯年,竟毫不反抗,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随口说一句: “道友,你发了誓言。” “我发誓不杀你,没说不捆你,放心,暂且留你一命。” 顾九命捆着他,他面色惨白,整个人寂然如死灰,肤白如纸,若不是眼睛仍有光彩,定像个僵死已久的人。 他这个反噬似乎很严重,就算没有捆仙绳也造不成任何威胁,但顾九命还是防了一手。 “接下来我们去哪?出去吗?”纪灵山害怕地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入那扇大门处。 他们对门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会不会满世界都是这样的巨人? 可这屋里还有五扇内门,这木屋对于他们来说,如同整个三清派那么大。 门内安静无声,让人忍不住想象里面到底是什么。 满屋寂然,墙上挂着无数屠戮的工具,斧头、大石锤、大弯刀、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工具,一看就能知道是刨肉剔骨用的。 屋角还堆着对于他们来说如同大山般高的骨头,一望而知都是巨人的骨架,肉都被剔得干干净净,骨架雪白剔透。 这巨人是砍了多少个同类? 木屋阴寒,暗影四飘,鬼气森森。 “不,我先在这屋转一转,你们自便。”顾九命拽着易斯年自顾自地往另外的门走。 有一名九星院胖嘟嘟的修士想跟,但是又不愿意跟着在这转,急出满额头汗,最后一跺脚连忙喊: “道友,道友停步,你看我们进这秘境也是寻宝来的,何必困在此处小屋,或许外面才有我们要的宝物。” 他实在被杀得有后遗症,不想再待在这个屋子一秒,可顾九命的实力摆在眼前,他不愿意放过。 他是九星院的修士,九星院是炼器画符大门派,实力很是一般,这里又有诸多禁制,实在让人束手束脚。 多一个实力强横的人,是在这颇为诡异的秘境中多一条出路。 顾九命还没回答,正巧此时其中一扇内门嘎吱一响,像是要被人打开。 胖嘟嘟修士惊得汗毛倒竖,连连退至正门处,对着顾九命大喊: “道、道友!我们应当同心协力,我们这般抛下你一人不太好,还是同我们一块出去吧!” “顾道友一起走吧,进去可能会送命!” 也有人附和。 顾九命烦不胜烦,直接拄刀入地,又砸出一个小坑:“我送不送命与你们无关,你们去哪我不过问,同样,我去哪你们也别指手画脚。” 刀芒一闪,闪得众人下意识闭嘴。 纪灵山虽然也害怕,但还是紧紧跟在顾九命身边,对着那胖嘟嘟修士就道: “你这么胆小,别修仙了,回去造娃娃去吧!” “不识好歹!我们是关心你!”胖嘟嘟深觉下不了台阶,嘟囔一句又道,“我们走,让他们在这一直死吧,我们自去寻宝。” 说着合力推开大门,一个个望着外面的昏黑,迟疑再迟疑,胖嘟嘟还是忍不住多回头看顾九命。 但见顾九命已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他嘟囔一句: “就没见过这么想找死的人,难相处!还把玄天宫的人捆了,得罪谁都别得罪玄天宫,看以后玄天宫怎么收拾她。 哦,说不定都没命活着出去呢!自大狂妄的家伙,不得好死!让她一直轮回死个千次才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说完一咬牙,一头扎进这未知的黑暗中。 顾九命拽着一直沉默不语、十分顺从跟着走的易斯年,身边又跟着一个明明怕得要死,有点动静就大惊小怪,但又要挺直胸膛装大胆的纪灵山。 她挑了刚刚嘎吱作响的那扇门,与纪灵山配合,推开一条小缝隙,神识先探出去。 没扫到有活物之后,她率先钻了出去,迎面冷风扫来,她极警觉地瞬间扩展神识范围,每一处角落都扫遍后,才放心地用眼睛打量这个露天的……后花园? 大得遮天的灵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灵果树、一排排郁郁葱葱两人高的玉牙草。 “天呐,发财了!” 纪灵山激动地抱着一颗灵菇不放手:“这么大的灵菇!一颗顶空神域的灵菇百倍啊!” 顾九命却凝视着放在一旁的木桶,对纪灵山一扬下巴:“爬上去看看是什么。” 纪灵山连忙应好,忽然发觉出来之后她可以使用飞行器了,便一跃而上,飞到木桶上方一看,顿时在上面脸色骤变,脸蛋都扭曲了。 “那、那些熬的汤……” 那都是用巨人肉夹杂着骨头熬的汤,绿油油,泛着恶臭。 顾九命点头道:“看来是用来当作肥料的。” 易斯年干脆盘腿坐于湿润的土地上,身至黑暗的花园,更衬得他身姿渺渺,君子质清。 他此时才开口:“顾道友,你答应回答我几个问题。” 顾九命摸着高不可攀的灵果树,也不回头:“三个问题。” “行,一,你的刀从何而来,二、你可认识一个叫顾九命的女修,第三个问题我选择等道友回答后再提问。” 他对顾九命这个名字直接说出口,并不忌讳。 顾九命回头,避着纪灵山传音回答得干脆利落:“刀从凡城小界文肃帝墓中得来,认识顾九命,联盟满空神域通缉,何人不识?” 后面半句是真话也是假话,界限十分模糊。 易斯年顿时沉了眉,目光清幽:“道友在撒谎,若是你不认识顾九命,你的卦步从何学来?” 顾九命对他起了疑心,知道索命刀,知道卦步,他是什么人,对她竟如此了解。 她抬手握住刀柄,垂眼遮住眼底炸出的杀意,不急不缓地传音: “看来瞒不过道友了,我的确与顾九命相识且缘分不浅,实不相瞒,我是她爹爹,你与我女儿有何关系,是敌是友?请道友明言。” 易斯年张嘴又闭上,满目荒唐:“爹爹……?” 上一世哪来的所谓爹爹?顾九命有爹?他怎么从不知道? 他没有怀疑顾九命的年纪,筑基之后的修士看年纪是看骨龄,需要专门的测骨龄的法宝,肉眼看是看不出年纪的,就算五六十,只要修炼一直有提升,容貌便不会太大变化。 有些天资过人的修士,十六岁之龄踏入筑基之境,容貌停留在十六岁,后来一路进阶至塑灵,还会是十六岁的模样。 想老一点稳重一点,还得另外吃改变容颜的丹药,又贵又无太大用处。 他观顾九命筑基修为,容貌大约十七八的模样,大概猜到是十七岁踏入筑基,如今一直在筑基蹉跎了几十年。 倒也合理,何况这顾修也姓顾。 想到这顾修与顾九命之间太多相同点,一时间他又改变了想法,竟信了七八分,顿为紧张地望着顾九命: “前辈,我与九命交情颇深,如今想寻她下落,不知她现在何处?” 顾九命顿觉刀都拔不出来,颇为惊愕:“什么交情?” 九命?从小到大也就老道士这么叫过她,这易斯年难不成是为了悬赏金和索命刀,连脸都不要了? 易斯年起身而站,身姿挺立傲骨利落,他清清冷冷地道: “合卺结发之交。” 顾九命:“……” 上来就占她便宜,当真无耻之徒。 她当即冷笑拔刀,刀风溢起:“是吗?那你该叫我一声爹才是。” 他凝眉抬眼触到她的眼睛,心下顿时明了。 世上除血缘亲情,不可能再有如此相像的眼睛。 他淡然垂眼,不卑不亢又从善如流:“爹。”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顾九命还真没想过他会这样乖顺地就叫了。 易斯年这一声是直接脱口而出, 并没有传音,正好听见的纪灵山用诡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 “你们是父子?” 纪灵山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易斯年不否认,顾九命也没打算承认,气氛就这么僵持不下。 顾九命到底还是收了刀,她还不想违背誓言多一个心魔, 只是将易斯年身上的捆仙绳松了, 改成捆住左手手腕,让他有行动的能力。 她轻指跟前的灵果树, 对易斯年下令:“跟纪灵山爬上去摘灵果, 摘下给我。” 易斯年静静望她。 顾九命垂眼,讥讽道:“看来你想当逆子。” 易斯年不言不语, 没有任何异议地来到纪灵山跟前, 示意让她带他上去。 安静得像是个没有思想的工具人。 纪灵山打量他好几番,心里在想这个在坊市传闻中冷心冷肺的玄天宫弟子也挺乖巧的, 顾修说什么就是什么,被人这么压榨也毫无怨言, 看着很是无害。 跟传闻的形象一点也不相符,看来传言还是不可尽信。 想完,她才兴奋地搓手:“为什么只要灵果, 这些灵菇还有玉牙草呢?” 顾九命摇头:“你带了多少个储物袋?切开保存灵菇的灵气会溢散, 存小点的灵果更好。” 纪灵山明白了,便踩上飞行器带着易斯年飞到树上去摘果子。 顾九命没有继续待在这个花园,整个花园都是宝,奈何一个个大的完全带不走, 她便返回木屋,小心谨慎地寻遍另外四个房间。 一个专门放骨架、一个是卧室、一个是杂物间,最后一个是仓库,顾九命在仓库找到了许多种子,堆得很高。 她摸了两大包,又顺手给纪灵山拿了两包,才转身回去花园。 他们在花园待了三天,摘了整整三天的灵果,因为灵果太大,单单是割挂着果子的藤就颇为艰难,导致他们的效率很低。 最后塞满了四个储物袋,纪灵山和她一人一半,易斯年一颗果子都没有。 即便这样,易斯年也只是静立望着,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发财啦!” 纪灵山很是兴奋,或许是乐极生悲,话音刚落,他们便感觉到地面微微抖动,一种有规律又含糊的律动。 顾九命警惕地持刀,忽闻一声爆破的巨响,湿润的泥土倏然炸了满天。 一条巨大的蚯蚓从泥土中窜出来,半空中一甩,直奔他们而来。 三人二话不说,十分默契地转身就跑。 蚯蚓穷追不舍,在土地上灵活如蛇,曲折攀沿,一下窜出好几丈,速度根本不是几个“腿短”的人能比的。 不过一瞬,纪灵山被卷上,蚯蚓一击得利,再不追击,卷着纪灵山便折返,往土里钻去。 “顾修!”纪灵山挣扎无果,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声嘶力竭,手拼命伸出。 顾九命反身想拉她,但是蚯蚓速度极快,两只手不过只差一寸,就此错开。 她没拉到纪灵山的手,眼看着纪灵山就要被拉下土里,那双绝望的眼睛求救地望着她。 顾九命很清楚,进去就没救了。 她当即咬牙决断,一把将捆着易斯年的捆仙绳另一端甩出去,这一次纪灵山握住了捆仙绳。 被猛然拽去的易斯年没想到会就这么被“爹”给卖了,他的手腕处带来的拉力让他整个人摔过去,电光石火之中,他回头看向顾九命。 只见顾九命朝着他飞奔而来,对着他便吼:“伸手拉着我!” 他下意识地伸手,下一秒便被她握住。 他手收紧,感觉到的并不是粗糙骨硬的手掌,她一个男子,怎么骨头这么软? 易斯年惊觉不对,凛然抬眼。 景色极速倒退,他似乎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星辰,藏在蘑菇伞的后面,躲躲藏藏,她的双眼骤亮,这种亮他很熟悉。 熟悉得刻进灵魂之中,顾九命曾这样看过他,那个时候,她的双眼中还有失望。 他让她失望,失望至极。 易斯年还来不及细看,世界顿入一片黑暗之中,神识被厚重的泥土隔绝,泥土随着蚯蚓的前进,砸在他身上。 一片颠倒、黑暗。 顾九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还有纪灵山的痛呼。 “我好痛……”纪灵山说了一句话,又被堵了似的没了声音,仿若被活埋,还要被土一直砸。 “撑着!我过来!” 顾九命生怕她被泥土砸晕了然后松手,连忙安抚她,然后攀着易斯年往前,身边的易斯年不知为何,比之前更加沉默。 她攀了过去,摸到捆仙绳,又顺着捆仙绳摸到蚯蚓的尾巴。 索命刀被她举在前方,刀刃替她划开了泥土开路,她艰难前进,最后到了纪灵山的前方,一刀扎进蚯蚓身体固定索命刀。 蚯蚓被忽然一扎,往下窜得更快了些。 这样三人在索命刀的开路下,才得了喘息的空间,总算好受了些。 顾九命立在前方稳住刀身,浑身紧绷。 一簇火光亮起,纪灵山的红莲为他们提供了光线。 被砸得灰头土脸的纪灵山先是茫然四顾,待看见顾九命顶在她跟前的背影,霎时便红了眼睛。 那身影在此时此刻,在暖橘的火光之中,一抹孤影竟显得如此高大、伟岸,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总给她一种安心和依靠的感觉。 她虽见不到她的双眼,但她想,顾修的双眼此时一定是坚毅孤勇的。 顾修救了她,奋不顾身且毫不迟疑,被她一同带进了地狱。 这样的人,即便面容平平,魅力也能使她朴实无华的脸绽放出光彩,让人挪不开眼睛,让人折服。 顾修是个好人。 她哽咽出声:“顾修,若能离开这里,我嫁给你。” 顾九命从储物袋中掏出防护阵丢给纪灵山,冷声道:“别说废话!” 纪灵山连忙往防护阵注入灵气,阵法在蚯蚓的尾巴上撑开,替顾九命挡住了泥土。 这时纪灵山才发觉易斯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她的跟前,很冷漠地睨她一眼,开口就很欠揍: “她不会娶你。” 纪灵山愤愤然:“你放心,我一定能当你后妈。” 易斯年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九命松一口气,盘腿坐在蚯蚓的尾巴上,面对着在说话的两人,她抬手探出防护阵,挖了一手泥回来。 “这些泥很奇怪,很湿润且蕴含灵气,味道跟巨人熬的那锅肥料一样。” 恶臭。 “大约是灌溉了许多年,肥料的味道已经渗入土中。”易斯年猜测。 顾九命发觉易斯年讲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他坐在纪灵山的身侧偏后一些,脸淹没在昏暗中,火光灼灼,却照不亮他的面容。 隐约有些故意躲在黑暗中的意思。 蚯蚓一直在往下钻,似要钻到地底的尽头,要钻到深渊里去。 “你在心虚?” “没有。”他轻轻侧了脸,在黑暗中埋得更深。 “我算一卦。”他忽然转移话题,取出青铜铃卜卦。 可顾九命轻撩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握着青铜铃的那只手,颤抖得如筛子,手背青筋蹦起,因太过用力,指尖泛白得厉害。 像罪犯面对判官。 他是行为恶劣的罪犯,她是铁面无私的判官。 青铜铃轻晃,发出幽幽蓝光,易斯年飞快瞥一眼又低下头,道: “不胜而往,咎也。凶卦,继续下去会无法折返,但有一线生机,就看能不能抓住。” “是吗?”顾九命反应淡淡。 就在此时,蚯蚓似乎已经落到它要去的地方,泥土和压力陡然消失,它在这处空间凌空一甩,啪唧一下摔在又一层土上。 只是这层土硬如铁板,震得蚯蚓尾巴上的三人凌空飞起,又准确无误地各自摔进坑里。 阵旗不知被摔到什么地方,失了踪影。 蚯蚓再一甩尾巴,刚刚跌落在坑里的三人顿时被一层土盖住胸下的部分,只露出肩膀以上的位置。 他们被半埋了。 反应过来的顾九命正要起身,却惊觉土不知是什么土,压得她动无可动,怎么也起不来。 “我怎么动不了!这是什么土,这么硬这么重!?” 顾九命仿佛没听到纪灵山的话,浑身汗毛炸起,心中警铃大作,她先是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让人毛骨悚然。 而后是让人牙酸的磨牙声,和吞咽声。 再然后,她听到了仿若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 火光骤起,是纪灵山的红莲。 那双眼睛的主人猛然地在顾九命猝不及防之下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过三尺的距离,近得手若是长一些便能碰到。 那是一双奇大的眼睛,准确说,是皮包骨下导致看起来奇大的双眼,正一动不动,带着极致的癫狂地望着她。 垂涎欲滴,饥渴难耐。 那双眼睛中乍然迸发出一种绝对的求生欲,是饿极之下看见了肥美的肉,是溺水之中摸到了浮木,也是渴极之后跌入了醴泉。 怪物?人? 是人,甚至也是修士。 顾九命与他面对面,他瘦得只剩皮包骨,身上的道袍干瘪得仿若挂在枯枝上,头发稀疏如无,头顶…… 头顶莫名其妙地长出一根藤蔓,一直蜿蜒而上。 但顾九命来不及去看上面是什么,而先注意到他嘴里在咀嚼着一团血淋淋的肉,而他自己的手臂仿佛被啃咬后露出了大部分的骨头。 他在吃自己…… 顾九命的目光再往下,看见他的十指溃烂,埋着他的土的表面覆盖一抹干而凝固的黑血。 他尝试过想把自己挖出来,但显然失败了。 “饿……” 他又咀嚼了两下,咕叽咕叽,声音粗糙得刮耳。 他咽下后,咧嘴冲着顾九命笑,诡异的笑容,因为皮包骨的缘故,嘴角似乎咧到了耳根,露出他那口黑而粘着些肉沫的大牙。 “好饿……”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会一直双更哈。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四周都是一样的坑, 整整齐齐排列,坑与坑之间距离三尺左右。 只是不同的是,并非每个坑都埋着人,有些是埋着这个世界的“小”鸟,有些是一坨肉, 有些是眼珠子。 有些已经干瘪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各种东西之间的相似点就是都是动物或者动物的其中一部分, 而且都长着藤蔓。 “饿……” 他还在说,眼睛已经在顾九命的身上游弋, 如毒蛇的注视。 手已经往顾九命的方向尽力地伸展:“给我吃的, 给我吃的!” 顾九命皱眉,“你是空神域的修士?” “给我吃的!姓顾的!都是你!给我吃的!” 他已经陷入癫狂, 双手疯了一般往前刨, 似乎要爬向顾九命,要啃她的肉喝她的血一样。 顾九命不为所动, 他居然知道她姓顾,是熟人? 纪灵山已经被这人吓得魂不附体, 她跟顾九命距离还算近,一把拽了顾九命的胳膊: “他、他的道袍好眼熟,样式应该是九星院的。” “是九星院的。”易斯年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顾九命扭头看那个修士, 之前跟他们在木屋一起的, 九星院有好几个,但眼前这个实在让人认不出来。 是短短三天就变成这样的皮包骨? 顾九命想从他嘴里问点东西,便尝试在储物袋里拿辟谷丹,可神识探不进土里, 于是她什么都拿不出来。 她似乎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九星院修士会饿得啃自己的肉。 大概是修士的储物袋都习惯挂在腰间,被压住了。 幸而她的刀一直在手里。 她直视他毫不避讳带着渴望的视线:“辟谷丹拿不出来。” 他目光狠狠一抖,越发癫狂地大吼大叫,手舞足蹈:“都是你!顾修!你!” “你要是跟我们一起走,我就不会在这!给我吃的,你个杀人凶手!” 他话里恶意满满,仿佛顾九命才是把他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眼睛赤红。 顾九命从中读到一些信息,暗中心惊,难道他是那个胖嘟嘟的修士? 这变化大的,亲妈都不可能认出来。 顾九命收回目光,不再管他如何大吼大叫。 她毫不怀疑,再过三天,她们也会跟胖嘟嘟一样变得皮包骨,然后自己啃自己。 “顾修,你脑袋长草了!” 纪灵山惊讶地指着顾九命的头顶。 顾九命看向纪灵山,不用摸就能知道自己脑袋上的草是什么样子的,因为纪灵山头上也有。 一根茎两片叶子,小小的,迎风飘展。 易斯年脑袋上也有。 顾九命顺势看向胖嘟嘟头顶的那条藤,视线顺着藤一路往上—— 从各个坑中长出来的藤蔓,在半空中互相连接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错综复杂的路线。 火光点亮了整个空间。 原来他们的所在只是冰山一角,往上看,庞大的藤蔓族群占据全部的视野。 如同细小的血管最终汇聚到主血管中,吸食正巧就在这个时候开始,藤蔓顿时从坑中动物的头顶吸出绿色点点的荧光。 最后发着幽幽绿光的藤蔓统一地把生机源源不断地供给到中心处,那是一颗如同心脏般会规律跳动的东西。 而“心脏”之上又是分散出各种藤蔓扎到顶部的泥土,不知蔓延到什么地方。 毫无疑问,他们头顶上的小草将在三天之内,甚至更早地成长成藤蔓,然后与上面的族群相连,再被那颗“心脏”榨干生机。 “天呐……” 纪灵山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形容眼前如此复杂而庞大的群体。 “我们是养分供给者。”易斯年收回视线,冷静道。 “给我一口吃的,求你!顾修!是你杀了我,你这个杀人凶手!” 随着藤蔓的榨取,胖嘟嘟越来越虚弱,他不屈不挠地抓着土地,想爬到顾九命的面前。 顾九命望向他:“我就算跟你们走了,如今也一样在这里罢了。” 可胖嘟嘟已经失了理智,他憋得青筋满脸,忍不住又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臂,而疼痛让他的眼珠子几乎蹦出来。 他哭出来,又好像哭不出来,他体内的水分已经所剩不多。 莹莹的绿光从他头顶冒出,他肉眼可见地更加干瘪下去,他浑身剧烈抖动,头忍不住往后仰,双眼狂翻。 “呃呃呃……”从胸腔里不可抑制地发出的颤抖声。 藤蔓榨取他的生机,他开始衰败,更衰败,绝望已经无法形容他的心情,他被迫仰着头,艰难地垂下眼睛望着顾九命。 哀求、恳求。 “杀、杀了我!” “求求……” 刀芒一闪,他彻底绝了声息,头被藤蔓垂钓着,死不瞑目,失去了头颅和支撑的身躯啪地歪倒。 顾九命无声地收回刀,陷入沉默。 三人都沉默了,他们从胖嘟嘟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将来的下场。 “会死,怕吗?”易斯年忽然开口。 “人都会死。” “这样死?” “一样的。” “我想找她,我找了她五年。”易斯年声音低沉下去,再不复之前的清冽。 顾九命望着胖嘟嘟的头颅,已经彻底成了干巴巴的骨头,无头的身躯倒还能维持死时的状态。 她收回视线,望着自己眼前的三分地:“找她干嘛?” “我欠她一条命。” 顾九命撩起眼尾望他,他冷静得不像一个人,从一开始她就察觉到,他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她杀他三次,次次都极凄惨,可他不恨不恼不生气。 她用捆仙绳绑他,对于一个大派弟子来说应当是侮辱,可他毫不反抗。 甚至被她当工具人压榨,他也没什么反应。 “如果她要,我可以把命给她。”他在阐述一个事实,一个只要顾九命开口,他一定会去死的事实。 但他依旧把神情掩藏在昏暗中。 一个心虚的独行者。 顾九命若有所感地挪开视线,不回应他这句话,而是话锋一转:“谁说我们会死在这。” 她说罢,抬刀砸向地面,咚地一声劈出火花闪电,但只是在表面留下一个拳头大的小坑。 她挑眉而笑:“还是能出去的。” “我来帮忙。”纪灵山用红莲业火尝试帮顾九命把土地烧一烧,看看能不能好砍一些。 她的红莲还是一件不错的法宝,这么一烧,倒真的帮顾九命减轻了几分。 顾九命专心致志地挖坑,敛眉抿直了唇线,一刀接着一刀,砍得额角渗出汗水。 她不休不眠地挖了一夜,才从胸前挖到近腰的位置,但储物袋倒是可以拿出来了。 忽然,脚步声在这片安静空荡的空间响起,两只怪模怪样,身材矮小,耳朵尖起,土色的皮肤皱巴巴尖嘴猴腮的怪物各自提着桶走来。 顾九命瞬间停手。 它们没有眼睛,只有鼻子耳朵和嘴巴,并没有注意到顾九命这边的光线,提着桶开始“浇灌”。 给每个坑都灌溉一种滑腻腻的液体,一个接着一个,一边灌溉一边叽叽喳喳地讲话。 声音如老鼠。 顾九命透过神识,眼睁睁看着它们灌溉过的每个坑,那藤蔓都会长得更粗壮些。 “不能让它们给我们浇那东西。”顾九命当下立断。 但防护阵已经不知所终,眼看着那两只怪物就要浇到他们面前,第一个就是纪灵山,要是这一下浇实了,纪灵山脑袋上的小草会瞬间长成藤蔓与上方的“心脏”相连。 纪灵山拼命挣扎,想逃出,甚至急乱地用红莲业火去烧它们。 火唬得它们一退,但也引起了它们的注意,它们打算越过两个坑,直接到纪灵山那里。 顾九命捏着刀,蓄势待发,若是它们真的来浇,她就劈掉它们的桶。 只是眼前一闪,嗡得轻响,忽然发觉她已经被一个巨大的铃铛罩在里面,抬手便是冰冷的青铜。 一片黑暗。 她扭头看易斯年,他手里掐着诀,表情不变:“本命法宝,它们应当打不破,能护一时。” 顾九命一扯嘴角:“不,你怎么把纪灵山留在外面?” 他终于肯正视她,但不过一瞬又悄然挪开:“要放她进来?” 顾九命:“……放。” 她怎么觉得纪灵山挺惨的。 纪灵山是真的惨,原本她看见易斯年把青铜铃变大时已经松了一口气,但转眼自己被丢在外面,除了傻眼她真的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顾修、易斯年……” 她要哭了,真的哭那种。 一边两个怪物已经愈走愈近,甚至它们身上的骚臭味也已经萦绕在鼻尖,可另一方面青铜铃里毫无动静。 她被抛弃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用尽所有的灵力,红莲业火呼啸着烧得火旺,仿佛是生命最后一瞬的怒放。 她想到了萧千易,想到了顾修的背影,想过她在门派里吃过的好吃的,转眼又是九星院干瘪惨死的画面。 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来这个狗屁秘境呢!? 灵力耗尽,两只怪物走上前,已经勺了一勺液体,就要淋在她头上,她看见了两只怪物嘴里的尖牙,还有扑鼻的腥臭。 纪灵山彻底闭眼等死。 可下一瞬,咚地一下,青铜铃骤然变大,瞬间把两只怪物砸飞。 纪灵山这才到了铃铛中,哭得像个孩子:“顾修……” 顾九命丢给她一颗回灵丹,道:“他念口诀念得慢了些。” 纪灵山哭得稀里哗啦对易斯年说:“对不起嘛!我不做你后妈行了吧!你怎么这么吓我!” 易斯年不动声色。 他想不明白顾九命为什么要救纪灵山,就好像当初他想不明白顾九命为什么要救封嘉赐一样。 他当初得知封嘉赐是她救回来的事情后,也曾问过她为什么要救封嘉赐,她当时说:“顺手,还能气一气三清派,何乐而不为。” 可他似乎明白,就算封嘉赐不是三清派的,她也会救下,就好像她现在、还有一开始为了救纪灵山选择一起下来一样。 不为别的。 很奇怪,他似乎能感觉到一种复杂的矛盾。 她是顾九命就一定会救,她似乎很看重一种名为“伙伴”的东西。 什么是伙伴?他与她是伙伴吗? 可他不想当伙伴。 他想当……别的。 第40章 第四十章 封闭的空间里喘气声、心跳声如被放大几十倍, 火光摇曳,气氛沉重而诡谲。 “怕死吗?” 易斯年寂寞地一抿嘴角:“从未怕过,命早就交给她了。” 顾九命又看向纪灵山:“你呢?” 纪灵山脸色很难看,只是这一刻她坚毅地咬牙,她该长大了, 要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便猛然点头又摇头: “怕,但我信你, 顾修, 如果这一次我没死,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眼看着易斯年视线扫来, 纪灵山连忙补充:“不成亲也行, 我不在意名分的。” 青铜铃铛内,顾九命已经从土里钻出, 只是他们如今的状况很不好。 内忧外患,形势恶劣。 外患是青铜铃不断地遭受那些怪物的攻击, 似乎惊动了它们,来了许多只,围着一直在敲打青铜铃。 每挨一下, 易斯年的脸色便白一分, 他再撑不到多久。 至于内忧,他们头顶的小草已经自己长成了藤蔓,往上钻不出青铜铃,便攀沿着青铜铃长, 一路往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铃铛的内部。 就快要钻到地上,然后再长出去连接上那些族群了。 它们的长势快得让人绝望。 已经等不及把两个人也挖出来,顾九命必须做一次赌博,那就是她自己上去,攻击那颗“心脏”。 运气好的话,心脏被她攻破,两人获救,运气不好,在攻破的过程中,两人的藤蔓连接上族群,然后又因为她的攻击导致“心脏”更快地吸收生机。 两人被榨干而死。 他们把命交到她的手里。 顾九命望着纪灵山,蹲下身子替她擦擦脸上的泥,温言应下:“好。” 小姑娘需要安慰和希望。 易斯年收回视线,忽然开口,神色淡淡:“我呢?如果我这次没死,你可会……把女儿嫁给我?” “不会。” 斩钉截铁,且区别对待。 顾九命面无表情地整理自己的装备,把储物袋里的所有回灵丹和辟谷丹掏出来分给他们,希望届时真的出现坏的情况,还能撑一撑。 她毅然回头,沉声喝问:“准备好了吗?” 两人同时点点头,下一秒,青铜铃收、红莲火起,火光燃遍此片空间,烧出纪灵山的满腔热血。 她死也不会让这些家伙得逞!如果真有那么一幕,她定自焚而亡! 业火烧出一朵巨大的红莲,灼热逼人,烧死了几只怪物,唬得它们一退再退。 忽然,一道身影从红莲中突围而出,如浴火重生,身姿卓绝。 顾九命脚踩古卷,一路往上飞去,越离得近,便越能感觉到“心脏”勃勃生机。 它不是邪恶的,相反,它是充满一种生机的欢欣和世界之源的浩渺。 随着顾九命靠近“心脏”,底下的怪物紧张得叽叽乱叫,一只只抬着脑袋,顾九命往左飞,一群怪物一起往左跑,顾九命往右,它们又呼啦啦一群跟着往右。 有些实在忍不住了,攀着藤蔓竟然爬上去了。 “做梦!别碰老娘未来相公!”纪灵山的火连忙烧过去,熊熊烈火,一路燃去。 藤蔓坚韧,烧不着,砍不断,只能把怪物烧得一只只往下掉。 在上方的顾九命停在“心脏”的旁边,脸上映着它的绿光,冷眼提刀注入灵气。 捅进去的那一瞬间,一股奔涌的力量以“心脏”为中心卷席而去,波及整个空间,正在往上爬的怪物被卷得翻一个跟头,直接落地。 余波炸得它的藤蔓啪啪俱破。 一抹在力量漩涡中心的孤影却毫无所动地与它的力量作对。 顾九命强行稳住身躯,“心脏”的力量融化她的寒玉肌,她被迫收起,才感觉到这股力量的灼热。 古卷猎猎作响,她浑身起火,烧得如天际的灼日。 她坚定得像是失去了人性,失去了痛苦,只剩下坚凝的意志力在强撑着。 “啊——”顾九命迎着逆吹的能量,刀前进了一寸!又一寸! 刀如同突破了什么融了进去,她也融了进去,是生机,是世界之源。 她似乎摸到了什么,冰凉凉,她在晕过去前只来得及给自己穿上一套新的衣袍。 …… 下雨了。 巨大的雨滴,冰凉得像她小时候被收养在乡间时的雨。 她想起了那片油菜花田,她是生机的天敌。 只是,这雨似乎带着些许腥咸。 顾九命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暗沉下着雨的天空,还有……刀尖。 对准了她,带着些许艰难的颤抖。 那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握着匕首的手娇嫩小巧,顺着看过去,是纪灵山泪流满面的脸。 她一顿,纪灵山的匕首抖得更不成样子了。 “为什么是你,你骗我,你是顾九命。” 她嚎啕大哭,“为什么非要是你,你说不是你杀的好不好,萧师兄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顾九命淡淡道。 纪灵山茫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九命扭头,看见易斯年没了气似地趴在一侧,他用青铜铃护着她们时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此时虚弱得不堪一击。 但他死死地盯着纪灵山,那眼神像狼,仿佛纪灵山的匕首只要再往下一寸,他就算死也要扑过去咬断纪灵山的颈喉。 顾九命坐起身来,一巴掌拍开纪灵山的匕首,匕首哐当一下跌落在地上,打了个旋,主人没有伸手去捡它。 “我昏迷了多久?” 纪灵山揉着手,哼哼唧唧地说:“一个时辰……” “你匕首举了一个时辰?” 纪灵山扁着嘴不说话。 “杀人应该干脆点,”顾九命捡起那把匕首,塞到纪灵山的手里,又拽着她的手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喉间,“对着这,用力,一刀下去就能给你萧师兄报仇。” “九命!”易斯年一惊。 他早知不该救纪灵山。 纪灵山忍不住避开顾九命的视线,沉甸甸能把人看透的视线。 她抽回手,咧开嘴哇地一下抱头痛哭:“我太差劲了!我是王八蛋,我对不起萧师兄!” “你没对不起他。”顾九命站起身打量整个环境。 他们回到了花园,只是这个花园变化太大了,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变化太大。 已经是白日,灵菇萎靡、果树干枯、玉牙草蔫巴倒地。 成了一片荒园,整个世界奄奄一息。 顾九命抬起手,看着被她死死握在手里的一颗石头,质朴无华,就像路边随手捡的石块。 这是那颗“心脏”的本源,也是这个世界的本源。 纪灵山哽咽:“什么?” 顾九命回头,问:“你心口有一颗痣,你母亲喊你山儿,可对?” 纪灵山惊讶地点点头,忽然想起,顾九命之前就问过她这个问题。 “如果萧千易还没死,你大概率会与他成亲,然后生一个儿子,但最后你与你儿子都会被他用来祭炼秘法,死无全尸。” 纪灵山还没有反应,易斯年已经飞快地抬眼看着顾九命,眼底暗光一沉。 她…… “我看见了他的未来,在他的未来里,在他寿终前,用你们祭炼然后不走轮回地重生,逆天改命。” 顾九命适当地改了改说辞,把看见他的记忆改成看见他的未来,但除此之外,都是真话。 纪灵山恍遭雷劈,浑浑噩噩地看着顾九命。 “蠢一次就够了,别蠢第二次,你应该高兴他死了。”顾九命用刀刨了刨地上的土。 连土也变得干裂,显然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变得死气沉沉。 忽然,咚地一声巨响,连干枯的灵果树都震了两震,顾九命回头一看,易斯年被砸在一棵灵菇上,巨大的灵菇轰然倒塌。 震得地面动摇。 不过瞬息,易斯年的跟前多了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出现!?” 易斯年被掐着衣襟拽起,他虚弱得脑袋往后仰,颈脖修长,喉结显露。 那人丢垃圾似地丢下他,双剑祭出并作一剑,双手紧握,剑尖垂直悬在他的心口上方。 剑意微荡,杀气凛凛。 “你真的……让人很讨厌。” 声音沉沉,恨意昭然。 易斯年艰难地抬起脑袋,看见了树影之外灰蒙蒙的天,雨水从叶子滑落,这个世界连雨滴都特别大,砸在他的身上砸得一身狼狈。 他嘴角轻抿,抿出冷漠的直线:“是吗?”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他静静望着眼前的人,脸是陌生的,但剑是熟悉的。 封嘉赐吗?他还记得前世的事情?看来重生的并不止他一个,难怪这一世这么多事情都有所不同。 封嘉赐忍不住轻轻侧了侧脸,余光看向冷眼旁观的顾九命。 易斯年轻笑:“阿赐,你还是一成不变,恨我恨得入骨,但为什么一直不敢对我动手?怕九命生气?” “闭嘴!”封嘉赐赤红了眼睛,剑尖一垂,捅进易斯年心口两寸,又艰难止住,“你不配喊她的名字。” 血洇出,渗透了易斯年洁白的衣袍,更衬得他面色如纸白,肤色透得近乎失去了血色。 易斯年呼吸沉重几分,狭长的眼睛轻眯:“阿赐,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你要杀我易如反掌。” 这是实话,他的实力从来不体现在战力上。 封嘉赐沉默凝视他。 “动手吧,”易斯年指尖轻敲剑身,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杀了我不会失宠的。” “闭嘴!!”封嘉赐觉得这话刺耳极了。 仿佛在说:你在主上的心里比不上我重要。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顾九命挑眉看着两人,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不管管吗?”纪灵山问。 “私人恩怨怎么管?” 不是她不想管,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恩怨她丝毫不清楚,不好贸然插手。 “易斯年要死了噢。” 纪灵山到底是跟易斯年共过患难,所以还是站在易斯年那边的。 “这一世不可能,你记住你是个叛徒。”封嘉赐斩钉截铁, 几乎一字一句的音节从牙缝里挤出。 易斯年感受着剑尖没入几分的痛, 额角渗出汗珠,但他依旧面无表情: “不, 这一世九命依旧跟我更亲, 血肉相融的感觉,你并不懂。” 血肉相融?什么? 封嘉赐猛然一怔, 片刻后邪气覆面, 眉眼沾霜:“你竟敢勾/引主上!” 剑又没入几分。 他倏然回头看向顾九命,莫名奇妙地带些隐晦的委屈又谨慎:“主上, 他……可有弄疼你?我替你杀了他。” “……”顾九命冷淡道,“没有。” 他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封嘉赐眉头一沉, 眼底闪过一抹失落。 顾九命深呼吸:“我是说他没有勾/引我。” “他的意思是,他认了顾九命当爹。”纪灵山盘腿坐着,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一袋灵瓜出来磕。 说实话, 她也认出来那人是封嘉赐, 只是没想到声名赫赫的封嘉赐会被易斯年几句话弄得乱了分寸。 真是……有趣。 这戏比坊间卖的仙凡相恋又相虐的话本好看多了。 纪灵山手肘顶了顶顾九命:“他们是在为你争风吃醋吧,你真的不管?” 顾九命垂眼看她,很笃定:“不是为我。” 是为前世的那个她,但那个她……不是现在的她。 她们不一样, 将来也不会一样,她更无法对前世的自己感同身受,因为她没有她的记忆。 所以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她不打算插手,之后也不会插手。 否则就会乱成一锅粥,那不是她想看见的。 况且他们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该怎么做他们自己最清楚,她不做干涉。 易斯年想自保还是有能力的,但他没有,相反一直在挑衅封嘉赐。 那就……随他吧。 可能他真的嫌命长。 封嘉赐眉间郁结微松,但在他剑尖下的易斯年却仰起头,目光冽冽: “阿赐,知道上一世九命为什么偏心吗?因为你太傻。” “那你这一世去死,就行了。”封嘉赐再不为所动,他眼底黑沉沉,手上使劲刺入—— “住手!” 一声厉喝,紧随而来的是一杆冰冷钢枪,一下把封嘉赐扫开,急退数步。 立定,封嘉赐把暴露他身份的剑藏起,换回普通的双剑。 “没事吧?”李呈宇扶起易斯年,望到心口的血,顿时又是一凝眉。 “李师兄。”易斯年虚虚站稳,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应客套有余,真心不足。 心里颇为复杂,那一剑他还是没等到,不管是死在封嘉赐手里,还是死在九命手里,他欠的也就能还清了。 李呈宇是去了联盟任职的玄天宫弟子,但师从不同,李呈宇是玄天宫掌门的徒弟。 “呀,这个世界的五行之灵已经被拿了吧,颓败成这样。” 声音从灵果树的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杂乱,人数似乎不少。 顾九命早在李呈宇出现的时候便用上了寒玉肌,免得招惹麻烦。 果不其然,片刻后,另外三人出现在顾九命的面前,楚水怨、洛稳还有另外一个面生的佛修。 “五行之灵是你们拿了?” 李呈宇隐晦地打量顾九命两人,开口就问。 顾九命不答,原来那石头是五行之灵。 “好久不见,既然都是老熟人,道友不如跟我做个交易?我们在水世界得了不少生命之泉,换你的五行之灵如何?” 楚水怨来到封嘉赐身边站稳,表示他们是一伙的。 李呈宇也拽着易斯年走到楚水怨身边,一时之间顾九命这边势单力薄,只有可怜的两人,而对方有六人,高下立判。 秘境之中不讲道义,杀人夺宝是常见,大派弟子不会那么明目张胆,但威逼利诱却是少不了的。 剑拔弩张,对峙的局面顿显。 “楚仙子在逗人玩吗?我要是说用灵果换你的五行之灵,你换吗?你这不是恃着人多讹人吗?没想到三清派出来的人就是这么做事的。” 纪灵山气得像河豚,十分唾弃楚水怨的话。 她又传音给顾九命:“易斯年他们两个居然站到对面阵营去了!你不生气吗!?” 真是善变的男人! 顾九命传音回复:“有什么好生气的?” 人来人去,缘聚缘散,自有主张,还是一样的话,他们是个体,要走她自然也不会拦。 “修仙界向来弱肉强食,道友明白便好,若愿意做交换,我们也省得动手伤和气。” “若是不愿意,那我们可以一一对决,你方若能打过我们六人,我将五行之灵双手奉上。” “可道友该知道我们到底还是比你们人……” 顾九命轻抬眼:“好。” 楚水怨的话还没落下,顾九命便一口答应,她的话顿时说不下去。 这个男修哪来的自信以两个人的队伍打赢他们六个?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些,况且他们这边还有筑基战力榜第一的李呈宇。 正想得入神,楚水怨忽然感觉肩膀被人一撞,那个在水世界开始他们就极力拉拢的、沉默寡言的男修竟然往对面走去。 头也不回。 楚水怨一时着急:“道友!我们在水世界合作得很是不错,你没必要临时换阵营。” 但那个人却像聋了一样,无视了她的话,之前在水世界也是如此,她说什么他都当作听不见,只有那个佛修开口劝,他才听两句,但依旧特别特立独行。 摆明看她不爽。 这也就罢了,然后她以为的,一定会因为李呈宇在这边,所以也会跟着在这边的易斯年竟然也往对面走去。 一前一后,一个沉稳却笔直,一个单薄却利落,却一样的步伐坚定不移,也熟练得如同走过千百回。 李呈宇下意识地拉人:“师弟?” 易斯年抽出手:“各有所求,各为其主。” 李呈宇敛眉狐疑,传音细问:“你可是有秘密任务?” 但只是收获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他都不敢确定了,以往出现这样的事,他几乎能肯定是秘密任务。 可这次却不同,他微妙地感觉到,易斯年的态度与从前不同。 这种不同十分微妙,他甚至说不出来是什么区别。 这下形势顿变,四人对四人,楚水怨这边的优势顿减,两方实力不相上下。 楚水怨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若是输了,他们就是来给对面送五行之灵来的了。 顾九命望着走来的两人,不动声色地用刀拄地,孑然而立,道: “确定吗?无论来不来我这边两个人也无事,但若是来了,我们就是暂时并肩作战的战友,内斗之事不能再发生。” 楚水怨抿嘴:果然狂妄! 封嘉赐隐忍而笃定:“我做的从来不是选择。” 他的目标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绝不改变,也不会有别的选择。 所以问他确不确定,他是根本无需要确定,他心之所向,一人而已,从前至以后,都是! 他自然也可以为了主上忍一忍易斯年。 易斯年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垂着眼,遮掩眼底下被平静掩盖的暗流涌动:“从一开始就应该我问你,让我过去,你确定吗?” 顾九命笑道:“我从不拒人才。” 洛稳忍不住扭头看李呈宇:“你们玄天宫的弟子什么时候这么卑微了?” 李呈宇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感觉易斯年很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表面上还是要故作镇定: “权宜之计罢了。” 洛稳似懂非懂地点头:“哦,这样,果然是玄天宫的,做事说话都这么玄奥,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呈宇干笑一声。 四对四,局势明朗化。 顾九命先发制人,扬刀奔向李呈宇。 刀风轰起无数余波,伴随着她的身法,只攻李呈宇而去! 说实话,他筑基战力榜第一的头衔,成功激起了她的好战之心。 李呈宇扯嘴一笑,几分讥讽几分拭目以待,他提枪格挡,两件法宝的力量碰撞,灵力波及开去,周围的灵菇、果树纷纷倒塌。 两人从地面一路顺着灵果树越打越上,一路轰炸上去。 最后两人同立一根树枝。 树枝微摇,两人身定神定,如立平地。 顾九命举刀相向,李呈宇提枪而对。 刀尖枪头对准了中间的一只大鸟,被战意凛凛笼罩的大鸟僵直了身躯,一动不敢动,只能滴溜转着它的眼睛。 它只是想下来觅食,谁知道碰见了魔鬼对决! 顾九命一动,鸟惊飞,李呈宇有一瞬的迟疑,似乎不想跟着往上,但最后还是跟着动。 两个人脚踏飞行器,一路窜出树梢,到达天际。 两抹身影半空缠斗,灵气波动轰然,惊天动地。 她刀意横扫,几近割裂空气。 忽然,她窥见了这个世界的全貌,原来巨人的屋子并不是冰山一角,它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这个世界小得只有木屋以外再走百丈便到尽头。 她瞥见木屋外鬼鬼祟祟的数十身影,沉眉冷声道: “李领队当真正人君子,竟然干得出螳螂捕蝉这种事情。” 李呈宇正全心全意格挡她的那一刀刀意,闻言一个走神,被刀意扫得翻了个跟斗,立稳后才皱眉: “休要胡说!” “那是什么?”顾九命刀尖直指木屋外那将近二十人的身影。 李呈宇当场脸色大变:“不好!是十绝门的魔修,我们在水世界碰见了司南庚带队的魔修,谁知他们竟一路追来!卑鄙!” 司南庚 他不是失踪五年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个秘境? 顾九命刀尖险些一歪,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她把他丢给魔修让调/教的事。 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来她手上这把差点把他阉了的刀。 真是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晚了点~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雨还没停, 滴答滴答,落在这个衰败的世界中,多了种湿漉漉又灰蒙蒙的感觉。 夜黑了大半。 灵果树的枯枝之上,顾九命摘下枯叶,一口喝了上面的雨水。 “这个世界的雨水有点意思, 你多存点。” 顾九命把叶子放下, 开始检查自己的行装,重要的东西, 比如五行之灵还有在这个世界收到的果实和种子, 被她放在寒玉肌底下的储物袋中。 然后开始擦拭她的刀,刀芒映在她的脸上, 她很冷静, 冷静得像是毫无人性和同情心。 “主上,不救他?”同站在树枝上的封嘉赐问。 树下, 是被十绝门修士占据的地面,他们起了个结界, 燃着篝火,照亮了这片枯败的花园。 那群魔修在找他们,已经找了半日, 他们掳了易斯年。 或者说, 他们被顾九命发觉之后,骤然进攻,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易斯年那时候正在跟佛修打着。 他本身受了伤, 在地底的时候又耗尽了他的灵力,甚至还身负卜卦的反噬。 他没能及时逃走,便被魔修们套了捆仙绳,逮住了。 如今正被那群魔修折磨。 “再不出来,我们让他求死不得!” “如果在传送之前不出来,我就把他们都杀死!听到吗!” 魔修拽起易斯年,刺刀直接猛地一下扎在他的大腿上,魔修掐着易斯年的喉咙,不让他倒下。 易斯年已经遍体鳞伤,但依旧无动于衷,偶尔痛极了才会从唇角溢出一两声低吟。 魔修见周围还是半点声响没有,便随手把易斯年一丢,呸了一声: “真他娘的晦气,逮的人没一个重要的,都她娘的不知道躲哪去了,折腾死了也不吭一声。” 说着似乎很生气,他又给易斯年补了一脚:“垃圾玩意,一点用处没有,废物!” 修士的一脚跟凡人的一脚天差地别,易斯年直接被一脚砸得凹进地里去,脸歪着,头发凌乱。 没多久,洛稳也被踹了过来,随着时间的增加,这群魔修越来越烦躁,下手重了许多。 洛稳咳出一口血,一抬眼对上了易斯年面无人色的脸:“你为什么不喊他们出来救你,再这样下去,这群魔修会要了我们的命。” 易斯年半响才有反应,他眼皮半遮半掩:“不,别出来。” 他们三个人逃开了是最明智的选择,对上二十个魔修是不可能打得过的,即便是修士,也不能无视数量叠加的力量。 毕竟大家都是同阶修士,都是筑基。 出来也是被捉。 洛稳看着他狼狈却盖不住清冷的面容,暗自心惊:“你跟他们难道不是临时组队?” 临时组队有必要这么护着?宁愿被折磨死,也不喊他们救命? 易斯年却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喉间一滚,似乎陷入了沉睡。 洛稳苦笑一声,他又有什么资格劝易斯年,他明明自身难保。 跟顾九命的队伍相比,他们队就惨得多,他、李呈宇还有佛修都被逮了,只有楚水怨一个人逃跑了。 如果楚水怨要救他们,就只能拿五行之灵换,连一点反抗的可能性都没有。 顾九命坐在树枝上,垂眼看着下方,底下的火光透不过来,魔修们要找他们就得找遍花园里这么多棵树: “还有呢?不够。” 封嘉赐便道:“每隔一日就会从一个世界传送到下一个世界,我和李呈宇的队伍在来之前,已经走过金木水火四个小世界。” “只有拿到了五行之灵的队伍才能传送?” “对。” 而顾九命运气好也不好,她一直所在的这个土世界是最后一个,按照推论,他们拿到土之灵后只要能熬过一日,就能传送到总坛。 好在他们这个是最后一个世界,只有他们,若再来些修士,五行之灵估计就没这么容易拿了。 不好之处就是,他们错过了另外四个世界。 “这个队伍,是怎么定义的?” 封嘉赐仔细想了想:“只要拥有五行之灵的人认可的队员,就可以跟着传送。” 顾九命的刀拄在树枝上,曲着一只腿,手肘随意撑着,掌心托着下巴,一副疏懒模样: “那你说,那群十绝门的魔修是怎么来的?他们有五行之灵了?有了为什么还要抢?” 封嘉赐被顾九命问得一怔,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旁一直听着,暗暗为易斯年担心的纪灵山也愣住了。 “还有,李呈宇所说的司南庚在哪?”顾九命的视线在下面荡了一圈,并没有见到那张让人讨厌的熟悉面孔。 可她也没有让封嘉赐回答的打算,而是起身扭了扭手腕:“等着……” 顾九命跟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悄悄顺着树干滑下去,正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忽然看见草影摇曳。 “谁?” 下一秒,她的刀已经探过去。 “别,是我。”楚水怨的声音响起,她小心翼翼地扒拉开没过头顶的草,露出差一分就要被刀尖刺破的脸。 的确是楚水怨。 “你打算去救他们?”楚水怨看见顾九命收了刀,才轻声问。 顾九命收刀入鞘,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与你无关。” “你疯了吗?救不了的,他们二十个人!”楚水怨咬牙,眼底露出挣扎。 这一下顾九命听懂了,她挑眉带着几分讥讽开口:“所以你打算放弃你的师兄?” 楚水怨指尖掐着其中一棵干枯的玉牙草,所剩不多的绿色汁液渗到指缝,她抿嘴不语,近乎默认。 顾九命面无表情:“你的事情我不管,但你别妨碍我的事。” 她能理解楚水怨的选择,但她看不起做这样选择的人。 说完,顾九命要走,楚水怨眼泪都快溢出,她克制地压低了声音:“你以为你这样很正义吗!?你只是去送死和送五行之灵,你这样做才是愚蠢的!” “他们拿了五行之灵也不会放过你的!” 师父在她进入这次秘境时叮嘱过她,如有必要,保全自己即可,她师父不会错的,她听师父的就一定不会错的。 顾九命这样做,才是师父嘴里说的蠢货傻子,她不是,所以她听师父的没错。 四师妹……当初她对四师妹不也做了一样的选择吗? 再做一次也一样的。 一样的! 别怕! 楚水怨左手握着颤抖的右手,竭尽全力地强迫自己不抖。 “既然你已经这么肯定,做好你自己就好,为什么要管我去不去做这种愚蠢的事?我就算死了,于你而言也毫无损失。” 顾九命一步一步走近楚水怨,楚水怨被迫地一步步后退,最后抵在树干上,退无可退。 不知怎的,楚水怨望进顾九命的眼底,能看见一种让她害怕的东西,当初在引香楼她与她辩驳几句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顾九命的坦荡和果决,让她发自内心深处的自惭形秽。 可不应该啊,这不应该的,上次她跟着师父去见爹爹,爹爹也说:“感情是这个世界最无用的东西,感情用事的人,是这个世界最无用的人。” 绝对的理智才是胜利。 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她没错! “那边是不是有人?过去找找。” 顾九命猛地一下将楚水怨扑倒,起了个隔绝神识的结界,再一下捂住楚水怨的嘴,两人的目光在咫尺之间对视。 一双孤冷如刀刃,一双心虚似做鬼。 魔修的身影掠过,没有发现她们。 “你在怕,你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你还是这样做,你想拉着我一起这样做,这才能减轻你的罪恶感。” 顾九命毫不留情地戳穿楚水怨内心深处的小心思。 或许真的有一种人,自己身处地狱看不见半点光明,也要把别人一起拉下来,才显得自己不那么孤单可恶。 楚水怨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赤条条地被人看破,难堪至极也激动至极,偏偏再激动也只能压低声音:“你胡说!我只是说实话!” “那你继续守着当你的聪明人,我比较蠢,喜欢干蠢事。” 顾九命冷淡地起身,也没有拉她一把的意思,她垂首,双眼在隐隐透进来的火光中熠熠生辉: “对了,你可明白什么叫责任什么叫同伴?易斯年选择了我,就是我的同伴,不管是临时还是长期,我都不可能丢下他。” 她平淡而笃定地说完,转眼便消失在这片黑暗的玉牙草丛中。 火光摇曳,魔修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急躁。 楚水怨神思恍惚,躺在地上任由从树叶上滑落的雨滴砸脸,呆怔片刻才默默起身,她木着脸扭头,耳边是洛稳被折磨得惨叫的声音。 这声音她也很熟悉,四师妹当年也是这样叫的。 她鼻子一酸,最后还是忍下了眼泪,悄悄扒开玉牙草的一点缝隙。 看见了,洛稳远远地看见了那双眼睛,他宠爱有加的小师妹的眼睛,他苍白的唇一抖,到底还是把“救我”两个字咽了回去。 魔修正在用灵针刺入他的四肢,痛入骨髓,让人癫狂。 他们正在用尽全力地使他叫得更惨更大声。 他怀着希冀,希望师妹能够站出来救一救他,他们不再往前就好了,拿五行之灵换下他就好了。 然而下一秒,他亲眼看见师妹松开了玉牙草,那双带着不忍的眼睛消失在玉牙草之后。 洛稳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得复杂。 他忽然想起了四师妹,四师妹和楚师妹一起被救回来的时候,四师妹睁着麻木空洞的双眼,说:“我被放弃了,被师姐放弃了。” 那个时候,他还觉得不可能,楚师妹那天知道四师妹不可能治愈之后,哭得那么伤心。 那种伤心是不可能装出来的,这样的楚师妹,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 可是…… 是了,他现在不也是第二个四师妹吗?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可能会比较晚,想等的天使们不用等啦,明天起床再看吧,笔芯。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夜越来越深, 这个世界自从没了土之灵后便变得一片死寂,除了偶尔的风声雨声,所有生物都销声匿迹了。 魔修们越来越急躁了,这个花园太大,就算是二十人都出去找, 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得到。 何况还要留着人在这守着这几个俘虏。 但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一个。 在玉牙草那边,那个身影踩弯了一地玉牙草, 如孤立的鹤, 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位置。 火光影影,照出半侧身姿轮廓, 笔直如松, 立如竹。 魔修们如临大敌,一个个祭出法宝, 成围剿形缓慢谨慎地超那抹身影收拢,围杀将起。 那影影绰绰的身姿倏地一动, 他们顿时往后急退几步。 待发觉那身影只是故弄玄虚后,他们再次收拢:“谁在那!赶紧自己出来!” 身影转过身来,目光木然, 俨然就是顾九命。 刀光剑影刺去, 堪堪到她面前顿住,她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有魔修给同伴使眼色,但一个个谁都不愿意先上,最后还是实在耗不下去, 一哄而上把人给逮了回去。 顾九命被猛地一推,摔进结界之中,就地一滚便盘坐起来,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易斯年哑然地看着她的身影,两下强撑着身子来到她面前:“你为什么要出来?只要躲到天亮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要来?” 他说着,声音有些嘶哑,他看着无动于衷的顾九命,忍不住捏着她的胳膊质问: “你傻吗!?” 顾九命眼睫轻颤,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巍然不动。 洛稳那边的人都望着这边,有的苦笑,有的紧张,有的泰然自若。 李呈宇捏了捏拳头,有些微不可查的发抖。 原本怎么挨打都盘坐着念心经的佛修睁开眼睛,望向李呈宇,先是宣了声佛,才淡淡开口:“你方才为何拉着小僧?” “没有,我何时拉你了?”李呈宇脸色不怎么好看。 佛修听罢,再次闭口念心经,佛音渺渺,吵得李呈宇心烦意乱。 魔修上去要搜顾九命的身,想找到她的储物袋。 可易斯年扑到顾九命面前,仰起头目光冷冽,开口一个字,掷地有声:“滚!” 顾九命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一种无情无义的声音,冷漠得刺耳:“道友,你家少魔君喜欢吃了药的鼎炉吗?” 魔修一怔,像忽然卡了壳,半响没说出话,而后又呸的一声:“别放屁了,把五行之灵交出来!” 可顾九命不再开口,盘着腿一动不动。 “到了这,可由不得你肯不肯了。”魔修冷笑一扯嘴角,祭出鬼幡,鬼幡内的阴鬼狰狞着面目飞扑而出,数以千计的鬼化作一道鬼河,直攻向易斯年。 易斯年是被捆仙绳绑着的,可这一瞬,就在这么千钧一发之时,他一手揽过顾九命护在他的身下,青铜铃的巨影隐约一闪。 一闪又灭,阴鬼到底还是扑到他的背上,啃噬着、要吃他的血肉皮骨,灵体神魂。 “啊——”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痛得他仰了头,青筋从脖子开始蔓延,蔓延至额角。 世界变得渺小,他的脊背之下是他不敢再松开的人。 他的心里有那么一个方向指引着他,所以心里没有绝望,而只在想这都是他应该的。 呼吸的坚定是前世的他所不能拥有的,前世,他在一辈子所忠诚的门派和她之间,他选择了门派。 他后悔了吗?他后悔了,否则他怎么会去那雪山之巅呢? 还记得那一日,九派诛灭妖女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那一日,他过得太煎熬太崩溃,坐如针毡,度秒如年。 那时,他甚至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呼吸如被掐住,他变成了那只被他刨开挖心的山鬼。 他太痛了,前所未有,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山鬼那样惨叫,叫出来或许就会好点了吧。 可他叫不出来,他没有勇气,没有资格,他凭什么呢? 山鬼尚且可怜,可他只是个不值得可怜的人渣。 那一日,他懂得了什么叫心痛,明白了师弟们为什么会为了一只死去的灵兽悲伤,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变了。 不再冷冰冰,不再毫无色彩。 他狂奔而去,惊飞了整个玄天宫的鸟,在到了雪山之巅后,再义无反顾地,他扑进了那被引下劈顾九命的天雷之中。 于是一切……又重来了。 捆仙绳寸寸碎裂,青铜铃嗡地一声张开,罩住了他和他身下的顾九命,阴鬼被彻底挡在外面。 他扑倒在地,捏着顾九命的手,昏过去前苦笑道:“对不起。” “前世的我给了门派,这一世的我,全给你……好吗?” 青铜铃又嗡地消失,重新回到易斯年的体内。 魔修强硬地将顾九命从易斯年身边翻开,最后搜遍了全身,才在十分隐蔽的一角找到一个储物袋。 一时间,全结界内的魔修或是洛稳他们,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只储物袋。 李呈宇额角渗出了汗,他紧张地一滚喉间,掐紧了拳头,他望着魔修似乎在把神识探进储物袋中,再也忍不住紧张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热。 就是现在! 在李呈宇上方的的树枝猛然跳下来一道身影,引动天地色变的一刀直接利落地划开结界,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那个储物袋的时候,李呈宇感觉颈间一凉。 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听见那道他颇为熟悉的声音: “再动杀了你。” 怎么会!? 她不是在易斯年那边吗!? 顾九命一脚踹翻了守在李呈宇身边的魔修,将魔修踩在脚下,另一只手架刀在绑着捆仙绳的李呈宇脖子上。 姿势强硬至极。 “各位道友,看这。”顾九命扬声一句,把注意力都在储物袋中的魔修视线吸引过去。 一片静谧。 “你……”洛稳苍白的脸露出几分荒唐。 抓自己人威胁敌人?这个顾修道友到底是怎么想的?别是傻得认不清敌我了吧? 他又忍不住看向易斯年那边的“顾修”。 那边的“顾修”栩栩如生,甚至有呼吸有心跳,除了过分安静外根本看不出跟本人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到底哪个才是本人? 可那群魔修竟真的被掐住了命门似的,一动不敢动地望着顾九命,一个个敛声屏气,连往前都不敢。 “你们不是魔修吧?”顾九命用刀强迫李呈宇仰了仰脸,她看向他,“是吗?李领队?” “你在说什么呢!?”李呈宇铁青着脸,“我是受害者!” “是吗?那刚刚他们拿到储物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顾九命冷声问。 她蹲在树上观察了许久,原本她并不确定,的确是最后李呈宇的那一个起身,暴露了他。 易斯年便不说了,像洛稳和那个佛修,一个被打得起都起不来,一个伤虽然没这么重,但明显对那个储物袋毫无兴趣。 所以李呈宇如此完好又对那个储物袋过度的关注,便很可疑了。 “我只是关心局势……”李呈宇黑着脸辩解。 顾九命笑了:“以后演戏找点专业的戏子,魔修里应当不会有人不知道他们少魔君的爱好。” “况且道友所说的司南庚,他在哪?” 引起她怀疑的,其实就是李呈宇的那一句,说是司南庚带队的魔修。 他这么说了,但是现场却没有司南庚的身影,整个队伍一起传送,又怎么可能拿五行之灵的人没传送过来,队员却全来了? 那就说明,他们的队长根本就不是司南庚,而是另有其人。 但李呈宇为什么会这么说,顾九命换位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了。 与别的门派不同,十绝门是等级森严制度,行动管理严格。 魔修们行动不可能没有人带队,为了引起她的畏惧心理,带队的人名气越大越能唬住她。 而且十绝门消失了整整五年,突然出现,还能把她的注意力误导进一个误区。 只要她的思维被彻底引到魔修那边去,便更不会怀疑是有内鬼。 即便顾九命狐疑司南庚为什么不在,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但李呈宇没想到的是,顾九命对司南庚太熟悉了,甚至对十绝门也颇为熟悉。 而且大概李呈宇也没想到,顾九命的思维方式能透过层层假象剖析,直接命中最核心的区域。 甚至几番刺探之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这个隐藏在己方的奸细。 李呈宇沉默了许久,半响,才啧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只是因为我一个起身就被你逮住了,但又如何呢?你就算拿我换回你的伙伴,但我这边还是有二十个人,你带着他能逃走?注意,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别徒劳了,把五行之灵交出来吧。” “是吗?你让他们回头看看?” 顾九命话音刚落,“魔修”们集体回头,不过剑光一闪,毫无准备的两人霎时人头落地。 手持双剑的身影在玉牙草中漫步而出,剑尖滴血,持剑之人邪气四溢。 迎光而来的封嘉赐一剑一个,俨如杀神降临,满手血腥。 一身暴戾可怖之气近乎要撕裂天际。 众人恐慌顿乱,就要反击,顾九命架在李呈宇脖子上的刀轻轻一用力,便划出一道血痕。 同时她脚底下的那个家伙也挣扎了一下,被她猛地踩了回去,一动不能动。 “再敢动一下,你们的李领队人头别想要了。” 众人浑身僵硬,却十分忠诚地不敢再动。 顾九命皱了皱眉,这些应当是联盟巡府大队的修士,能进来证明肯定是筑基的,筑基修士怎么也不至于被封嘉赐一剑一个。 若是这么简单,他们之前又何必躲躲藏藏这么半天? 而且也未免太过忠诚,都要死了,真的不敢再动。 原本她只是打算让封嘉赐用捆仙绳捆住几个,到时候交易的筹码就变了,谁知道局势这么容易逆转。 李呈宇看着竟也有些愣神,他自己带领的队伍他最清楚,现在这样未免太过反常。 就在此时,便见被封嘉赐杀死的尸体忽然出现变化,修长的肢体缩短,皮肤变得皱巴巴,五指之间长出了蹼一样的黏膜。 眼睛消失,耳朵尖起,尖嘴猴腮丑陋不堪。 正是顾九命在地下见到的怪物。 李呈宇脸都青了,他的巡府大队去哪了?怎么变成了这些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写完,晚安!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树影微斜, 万籁俱寂。 楚水怨关注局势良久,看见这个始料未及的变化,止不住地发呆。 怎么会呢? 这居然是李呈宇的局?所以李呈宇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手握五行之灵的她还有顾修? 而现在…… 楚水怨飞快分析局面,顾修牵制着李呈宇, 连带着李呈宇的那群人也被顾修和那名沉默寡言的男修牵制了。 那名玄天宫的弟子易斯年被扔在一边, 生死不明,而她这边, 除了几乎没有什么行动力的洛稳, 还有一名佛修与她自己。 如果她此时出去…… 想着,楚水怨身形一动, 正要掀开玉牙草走出去, 但她心里感觉有什么不对,似乎忽略了什么。 可又到底忘了, 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她掀开一侧的玉牙草,看见那抹明艳的身影, 手托着熊熊燃烧的红莲,笑着望她时,她才明白她忽略了什么。 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纪灵山! “楚仙子这是想出去坐收渔翁之利吗?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纪灵山一身火红劲装, 英姿飒爽, 衬得眉眼灼灼。 “看来顾……修说得没错,是得好好盯着你,原本我还对这个无聊的工作不满意,想跟着那家伙出去大杀四方, 谁知道你真的是一根不起眼又不安分的钉子,想随时搞偷袭啊?” 楚水怨僵住,好一会才挤出一个笑:“我是出去帮忙的。” “你当我五岁稚儿吗?” 纪灵山朝她伸出手。 “干嘛?” “把五行之灵拿来。”纪灵山右手红莲烧得热烈,语气也跟着十分嚣张。 可把楚水怨气得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你……” 就在这时,异象突起,封嘉赐砍的那几个修士变成了怪物,整个局势顿时又再一次变化。 楚水怨倏地松开拨弄玉牙草的手,把身子隐藏在草后。 局势变得这么不清不楚。 现在再出去,就是傻子了。 纪灵山凉凉一笑:“怎么,现在又不出去帮忙了?” 楚水怨也不反驳,只是敛声屏气地观察外面。 外面的李呈宇只想苦笑,他计划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他搭上了自己同门不同峰的师弟,甚至还搭上他巡府的下属。 却什么都捞不到。 对,他的那二十个下属,全变成了那些尖嘴猴腮的怪物。 就算是活着的怪物也不再伪装了,全部变回去,叽叽叽地叫着。 即便被刀架着脖子,李呈宇还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面色惨白满目死灰,如战败的将士,萎靡不振。 顾九命也顺着李呈宇松开手,看着眼前的怪物们对着她虎视眈眈,忍不住开口: “他们不是你下属?” 李呈宇痛心疾首,苦笑:“我的下属都是正常人。” 顾九命:“那我威胁你,为什么它们会听话?” 全场寂静,李呈宇被顾九命的一句话问得满面茫然:“对啊,为什么?” 此时,顾九命感觉自己左脚踩着的那家伙一动,她垂眼看去,才发现他没有变成怪物。 但也变成了一个衣饰华美,白发苍苍的男子,他轻咳一声:“可以抬起脚了吗?” 顾九命眉一挑,抬脚,但刀已经落在他面前:“你是谁?” 男子坐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土,看见眼前的刀,眼底一闪,不动声色地打量顾九命一圈,笑得有几分……慈祥: “小女娃,刀原来是你拿了。” 男子还很年轻,面目不过二十,长得冰肌玉骨十分漂亮,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 “她是男的。”封嘉赐持剑如临大敌地觑着这个男子。 “哦哦,男的。”男子颇为从善如流,状似随意地一挥手,霎时天地色变,飞沙走石,日月轮转。 花园整体萎靡,消失于土地之中,高台大殿筑起,雕廊画栋美如仙境。 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顾九命的刀,华服长摆轻扬,他双手举于身侧,袖袍暗香轻盈。 他缓步走上高台,蓦然回头,眉目俊雅: “我是五行世界之主,你们可以叫我,风清。” 风清一招手,那些怪物便呼啦啦地簇拥上去,一只只对他毕恭毕敬,极尽谦卑。 顾九命看着那几只怪物奉上了两颗五行之灵。 同时,顾九命看见了本不跟他们在一起的另外一个人,而且还是很久以前见过的,青衣。 当初在凡城小界,进文肃帝墓之前,被她引到万人坑,合着一群武修拦路打劫的那个青衣。 那个青衣一来,盯准了那个佛修,直接忽视了所有人,直接飞身而去,手里青光一闪,灵力乍现: “秃驴!本姑娘看你躲到哪里去!你那狗屁归法师父掳走我弟弟,师父债,徒弟尝!” 那佛修没想到青衣这么穷追不舍,面色骤然一变,想反击,但是身上还绑着捆仙绳,于是便改变策略,侧身去躲。 顾九命听见归法两个字,干脆助了青衣一把,随手捉了手边的佛修,一把丢给青衣。 “……”佛修无语又羞恼至极:“小友!” “怪你师父到处树敌吧。”顾九命面无表情地道。 青衣逮住了人,感激地看向顾九命:“谢了,小兄弟。” 顾九命颔首:“不客气。” 现场颇为混乱。 风清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对着顾九命笑得和蔼:“你见过杜安那个老头了?可是还在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杜安是凡城小界的文肃帝,就是那个把索命刀给了顾九命的始祖皇帝。 顾九命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是认识的,警惕地望着风清,不说话。 风清也不在意,靠坐在上首俯视全场,望着他们的目光仿佛在观望蝼蚁抢食,那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感觉,让人不适。 他面容顿然严肃:“不管如何,我看戏也看够了,把五行之灵还我,我的五行世界不欢迎你们。” 这下顾九命想明白了,她睨了可恨又可怜的李呈宇一眼,他的下属都被这个风清替换了,两方都是为了五行之灵。 所以风清干脆顺着李呈宇一起抢,顺便看戏。 他是此方世界的主人,是操纵全场的一只手,凭一己之力,搅得全局大乱。 他不愿意空神域的修士进来,但又无法阻止小世界的门打开。 便让那些小怪物伪装成修士,在夺了五行之灵的修士中,把五行之灵再次夺回来。 顺手坑了李呈宇一把。 现在,顾九命和楚水怨手里各有一颗,风清手里两颗,青衣能传送过来,自然手里也是有一颗。 于是,现场的所有人都对风清的一举一动极为关注,这里就是他们进入这个小世界的最终目的。 楚水怨立马往前一步,盈盈俯身道:“前辈,师尊曾与我提起你老人家。” 风清眉一挑,道:“哦?你师尊何人?” “三清派席夜星君正是吾师。” 风清慵懒一笑:“哦,那个小娃娃也能收徒了?看来你们那个空神域实力实在差劲。” 众人一片静谧。 到底是什么实力,才连超凡之境的修士都不能入他的眼?方才不还被顾九命一脚踩在地下么? 楚水怨的脸色更是难看,进来时,师尊也对她说这世界里有个老妖怪,务必要从他的手里拿到点东西,这一趟才不算白来。 而五行之灵就是去见这个风清的钥匙,可如今见了,她却有种无处着手的感觉。 连师尊都被他贬低成差劲的家伙。 要怎么讨好? “你呢?你又师从何人?可是拜了杜安那个老家伙为师?”风清因为索命刀,对顾九命总多几分关注。 楚水怨看出风清的偏向,连忙插嘴抢话道:“顾修道友并未师从任何人,据我所知,道友是散修一名。” 顾九命幽幽地向楚水怨瞥去一眼,才拱手,姿态端方地回答风清: “确实散修一名,但前辈口中所说的杜安,他是我祖宗。” 众人:“……” 楚水怨:“……” 祖宗???你能不能再编得夸张点?她只敢说是师尊的徒弟,这个顾修倒好,直接攀亲戚了。 风清一顿,下一秒抚掌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喘不上气,干脆歪倒在案上:“好一个祖宗。” 笑了半响,他见顾九命宠辱不惊,不喜不悲地望着他,便也收了笑:“说说看?” 顾九命眼皮轻抬,声音朗朗:“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风清面色骤变,凝眉望她,带着煌煌之威一压而去,压得顾九命噗通单膝跪下,他起身而立,凌空踏步来到顾九命跟前,居高临下地睨她: “他告诉你的?他还说了什么?” 顾九命顶着威压毅然抬头:“前辈,有些事不宜被太多人听见。” 楚水怨等人来不及抗议,风清顿时甩袖,风来雨去,天地再变,变得白茫茫无尽头无来处,一片空荡荡的干净。 整个空间只剩了他们两人,顾九命在这片虚无的空间中无所遁形,被迫暴露了真面目。 他目如墨,凝厚得化不开,倒并不奇怪她的外貌变化:“说。” 顾九命不卑不亢地道:“他选择了我。” “可是他亲手把刀给了你?” “是。” “为何?因为他是你祖宗?” 顾九命清笑而答:“不,这刀注定是我的。” “好狂妄的话,你可知这刀意味着什么?” 但说着,风清厚重的威压已经收起,甚至掌心虚抬,一股从下而上的无形之力抬起了顾九命。 顾九命抿嘴而答:“空神域动荡,九派围杀。” “你倒是很清楚,”风清此时对她多了几分认真,“但你别想了,即便是那老家伙的后代,我也不会把东西给你。” 他又回头,冷然而笑:“说实话,我对杜安那个老家伙很失望,竟随意便把神器交给后代,他可对得住先主的信任?” “诗句自能代表他的一片赤诚。”顾九命强调。 她不知道先主是谁,但并不妨碍她把诗句的事联系在一起。 风清霎时黯然失色,面色萎顿:“老家伙他……” “死了,他把刀交与我时,已经只剩一抹神识。” 他笑出了眼泪,不知是悲是喜:“他的结局自然也是我的结局,罢了,那老家伙眼光向来不错,既然他挑了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守住这术法已经太多年,四千年能让我变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跟那些精灵一起叽叽叽,你们进来时我还挺高兴终于有人陪我玩一玩。” “就是可惜,那个叫李呈宇的太笨,否则还能继续玩下去。” 他又看向顾九命:“你也休要骗我,什么祖宗,何时始祖皇帝也能当你祖宗了?” 顾九命爽然而笑:“没有始祖皇帝,自然没有我们凡城小界的后代,即便是在凡城小界的神话册中,始祖皇帝杜安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祖宗。” 风清阔朗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难怪能看穿那个李呈宇,罢了,时机已到,东西给你然后走吧,以后的事我再不管,让我独自烂在此地别再进来打扰了。” 他说完,手掐一诀,一道金光送出,打入顾九命的额间。 霎时,天地恢弘一片,索命刀与一本册子的虚影一起出现在天际,金光大作,灵气澎湃。 天将神祇临世,在天际浮现,双眼一睁,圣光四溢,声音带着绝对不容抗拒的意志力传扬三海八荒: “四神器已出其三,索命刀、空门法、人道传承。” 他对着顾九命挤眉弄眼:“小女娃,接下来你的考验到了,我忘了说,外界也是能看见这些虚影的。” 拿着索命刀整个空神域瞎晃的顾九命:“……” 完了。 为什么她觉得这个风清是故意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强行送走一群修士后, 风清叹了口气: “忘了把五行之灵拿回来,只剩下两个了。” 他抚脸托腮,望着底下匍匐恭敬的精灵们,眼底悲寂: “太无趣了,这个小世界对我来说, 怎么就这么大, 这么一成不变呢?” “先主对我们几个,还真是残忍啊……” “左右都是要乱的, 还是再乱点好, 凡城小界的人更好啊,只要不是空神域和那上边的就行, 我就要看看那几个老家伙还坐不坐得住!” 只是风清很怀疑, 那个看着单薄的小姑娘,真的能当此大任吗? 怕不会刚刚闹了个开头, 就被那些老家伙一手掐灭在摇篮里吧? 这么一想,风清便不怪五行之灵被顾九命拿走一块了。 风清是不是故意的, 顾九命不知道,她只知道被这个世界强行送走时,最后一个画面看见的是风清顽劣的笑容。 她甚至还来不及用寒玉肌伪装起来, 便已经感觉到自己脚踏实地。 一瞬, 她感觉到许多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神思一晃,顾九命从传送的不适中回神睁眼,是秘境口外,各门派驻扎之地。 她这是直接羊入虎口了。 气氛太过于微妙, 因为谁都看见了顾九命的模样还有她的刀,正好就是天际出现的那把索命刀。 封嘉赐在她的身边,刚才用过的、童妙给她的傀儡也被丢在她的脚边。 被秘境中传送出来众人都已经出现了,但是谁也没去管,而是渐渐成围攻之势,围着顾九命收拢而来。 顾九命顿时如临大敌,与封嘉赐背靠着背,拔刀对峙。 “妹妹?” 楚水怨往前一步。 她望着眼前的面孔,口吻已经近乎笃定。 大概这个世界上,除了妹妹,便不会再有人跟她长得这么像了。 有了楚水怨这一句话,席夜星君捏到了最大的把柄,她干脆往前一步,拦在顾九命的面前,十分具有星君气度地一压掌心: “各位,这是我三清派的弟子。” 顾九命望着席夜的背影,面无表情。 呵,三清派? 九星院的掌门当场冷笑:“哟,席夜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敢情谁拿了索命刀,谁就是你徒弟呗,你这按头徒弟的活干得真是熟络。” 他早在秘境开启时,对席夜首先让自己弟子插队的行为不爽,现在席夜一上来就要抢刀,更是点爆了他的爆破符,顿时炸了。 席夜不甘示弱:“我徒儿的妹妹自然是我三清派的弟子,怎的,你们又有何资格反对?” “那我可有资格?”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一怔,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 一直从不露面的玄天宫司清星君缓步而来,清清冷冷,白袍轻拂。 天际的虚影,真如一道惊雷,炸得整个空神域都疯了,把久藏玄天宫不出的司清也惊出了门派。 易斯年已经清醒过来,还没往前走,便被司清一眼扫了过去,意味不明。 易斯年无波无澜地迎接自己师父的目光,并无情绪波动。 “爹爹!”楚水怨欣喜地从三清派那边的阵营走出,来到司清的面前轻轻一伏,笑容灿烂女儿羞怯。 这一声爹爹,才真正惊得各派傻眼,易斯年眼皮飞快地一抬,又扫到了顾九命那边去。 前世他便知道楚水怨跟顾九命的关系匪浅,但从来不知道他师父是她们的父亲。 一时,易斯年竟觉荒唐至极,又有一种荒谬的认知错误。 不对,一切都不对。 如果司清一直知道顾九命是他女儿,那上一世他让他把顾九命的行踪公布出去,这一世又让他杀顾九命的命令…… 是弑杀亲儿? 顾九命先是被一声“妹妹”震得沉了眉,又被一声“爹”弄得心跟着沉。 若她是楚水怨的妹妹,那楚水怨的爹,自然也该是她的爹。 可无缘无故冒出一个爹,谁也无法接受。 所谓的爹,她出生时,他不在,她成长时,他不在,她落难时,他还是不在,她长大了得了全空神域都抢的东西时,他突然冒出来。 既然一开始不在,那就一辈子都别出现好了。 顾九命忍不住嘴角绽出一抹讥诮,眉间沉郁凝结:“呵。” 还真想不到,风清弄的这一下,会引出这么一场大戏,真的让人觉得……不知所谓。 顾九命没空跟他们闹,趁着他们还在争,心底里已经悄然在熟悉刚刚得到的术法——空门法。 席夜有些急了,看着场面暗道不好,连忙道:“司清现在这是玩呢?你这突然冒出来认女儿,她就会感激涕零地跑过去跟你舐犊情深,然后乖乖把刀交给玄天宫吗?” “司清当年放弃两个孩子,可是放弃得毫不犹豫的。” 开玩笑,亲爹都出来了,她这个姐姐的师父还哪有地方站?估计连皮毛都捞不到。 先用道德压一下司清这个老家伙才是,看他还有没有脸认这个女儿。 司清轻笑出声,送给席夜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无情无义,毫无人性。 他骤然出手,快得连席夜都来不及反应,冰棱弓已经在手,一旋冰箭夹带着开天辟地之势,旋转着飞出,光芒耀眼夺目,噗地一下插中楚水怨的肩膀。 不过一瞬,冰棱箭带飞楚水怨,轰然砸倒了三棵树,最后才把楚水怨钉在一个大冈石上。 冰棱踏碎了冈石,裂纹一炸,最后又被冰棱箭给直接冻住。 楚水怨被冰霜掩盖,气息近无。 司清这才缓缓吐出一字:“滚。” 席夜气红了眼睛,疯了似的扑过去抢救楚水怨——她毕生的心血,声嘶力竭:“小怨!” 楚水怨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眼泪滑出的瞬间又被冻住,嘴唇想张却张不开。 这一箭,杀死了崇拜父亲的那颗心。 懒得看那边,司清干脆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女儿,顾九命。 他上下看了一眼,最后视线落在顾九命的眼睛上,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平静和冷漠,他自顾自地搭箭拉弓: “你不怕?” 顾九命看着他的动作,感觉到封嘉赐和对面易斯年的紧绷,她看见易斯年的铃铛已经在轻轻嗡鸣。 “父亲要杀自己姐姐,你不该唇亡齿寒,对我恨之入骨的同时又害怕?” “父亲?你配吗?” 顾九命以一种稀疏平常的口吻说出这几个字,把司清说得笑了一下。 没什么感情的笑。 “你倒是有点天赋的,无情决应当也适合你,可惜……” 司清还没说完,顾九命打断了他:“对不起,我是人,不是行尸走肉的畜生,练不起这种畜生才能练的法诀。” 无情决一门的易斯年抿了抿嘴,她说得对。 司清不愠不怒:“刀拿来。” 顾九命横着刀:“你要,来拿。” 众人深呼吸,看着顾九命的眼神顿变。 当真是父女,一个比一个有个性。 “无知稚子!” 司清引弓,灵力轰动一时,冰雪凭空而来,围着冰棱箭飞转,箭体透着寒芒,震得山林走兽俱惊,鸟俱飞,低阶妖兽更是当场被冰棱箭的威势瞬间灭杀。 灵气鼓动,树影哗哗作响,灵犬狂吠,灵马嘶鸣,双双挣脱缰绳,癫狂奔走而去。 这一箭,比刚刚射楚水怨的一箭恐怖百万倍,比起来,方才那一箭就仿佛儿戏。 一个筑基小修直接对上超凡之境,只有一个字的下场——死。 司清杀人前没有废话的习惯,一刹之间箭离弦而出,毁天灭地之能、飞沙走石之势。 “司清,我得不到的,你休想得到!” 一声怒吼,席夜一剑飞出,叮地一声,正正抵住那一箭。 灵气炸开,形成一个浪卷,卷席全场。 超凡之境的打斗,即便只是余波已经能杀人无数次了。 与此同时,顾九命准备就绪的空门法祭出,她的身后兀然出现一个大洞,洞中黑如深渊,诡异莫测。 她一脚踹飞脚下的傀儡,挡住了部分余波,然而剩下的那部分砸在她身上,直接震碎她的经脉,她喷出一口血。 恐怕进洞之前已经死绝了。 就在此时,封嘉赐侧身挡在她身前,用他紧绷的背吃下小半余波,青铜铃同时大张,罩着他们轰地一起被余波砸进了洞里。 半息不到,空门法张开的洞消失,两人连同青铜铃一块销声匿迹。 司清绷紧了脸:“席夜!” “如何!你险些杀我徒儿的仇我还没报呢,你还有脸吼!?我就要看着你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怎么,修的不是无情决吗?原来大名鼎鼎的司清星君还是会生气的嘛!” 席夜勃然大怒的样子,让谁都不敢插嘴,毕竟全空神域就那么几个星君,低阶修士开口,就是找死。 九星院的掌门乐得看戏,两个星君互斗最便宜他了,何乐而不为。 司清拂然转身,看见自己的徒弟易斯年惨白了一张脸被别的弟子扶着,他面无表情,冷漠得像看着街边奄奄一息的狗: “你修的无情决?” “是。” “你动情了。” 易斯年无动于衷地望他。 “如此失败,当真废物!” 说罢,司清拂袖而去。 然而易斯年听着这样责骂的话,同样面无表情,他望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嘴角不动声色地一扬,眸中暗光不定。 对,他修得无情决,可如果修成功了才是真正的垃圾,就如九命所说,修成了便是如假包换的畜生。 为何他前世不知道?让他当了一整世的畜生。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顾九命不知道自己传送到哪里, 她对这个术法太不熟练,使用起来很不稳定。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经脉刺痛,灵力枯竭。 睁眼看见的,是一片如血红的天, 厚重欲压而来, 似乎抬手即可触摸。 这里很冷,不是雪山上那种冷, 而是一种阴森森阴寒入体的冷。 这是一片极为广袤无际的地方, 土地皲裂,每隔十来丈的位置便能看见一个隆起的土丘。 说是丘, 其实并不是封闭的, 它长着一个小口,正滋滋地往外冒着黑气。 黑气如烟缭绕着连接天际, 最终化作云的一部分。 整个环境气氛压抑厚重。 小巧的青铜铃上面有裂纹,安静地躺在一侧, 她撑起身子,将铃铛收起来。 “主上。”封嘉赐单膝撑着,坐在那个土丘上方边沿, 见到顾九命醒来, 便从土丘上跳下。 土丘高约六尺。 “这里是幽古战场,无灵之地。”他道。 “感觉到了。” 那种从有灵气突然到了无灵气的地方的感觉,就跟忽然去到一个没有空气的地方如出一辙。 别扭得让人一醒来便能发现。 顾九命尝试握灵石恢复灵力,但是经脉损失严重, 吸收的灵力过少,近乎于无。 “无灵之地也不错,起码那些修士就算找进来,也没办法快速地找到我们。” 她拿刀划拉一下土地,干得一刀下去,裂纹能劈出好几尺的距离。 再翻开古卷地图看了一下,这幽古战场说起来距离藏山并没有很远,它位于荒山的西侧,而藏山位于荒山的东侧。 如果要从这回藏山,先要离开这个古战场,再横跨荒山,然后才能到藏山。 荒山就是妖修森罗派的地盘。 “我们有点倒霉,在古战场的最中间。”封嘉赐道。 他站在不远处回头,看见顾九命立于土丘之上,刀拄地,肩膀线条流畅干净,她昂首而望,浓厚如血的乌云只能沦为背景,衬得她气势能吞山河。 看着……很遥远,似高不可攀。 若别人是高岭之花,那她大概是雪山高岭的顽石,冷淡得不像人。 但他看见了,握着刀的那只手,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虽然替她挡了一下,但大部分余波还是被她自己吃下,即便她再强撑,也不可否认她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主上。”他声音哑了哑。 只见那人若无其事地垂眸送来一眼,指着那土丘问他:“里面是什么?” 那里面黑气溢满,诡谲阴冷,让人望而却步。 “里面是真正的幽古战场,四千年前上三界乃至仙界的大能在此大战,横尸遍野,白骨作舟,战后此地怨灵煞气太烈,上三界的一名大能在此撒了一抔黃土,把真正的古战场掩埋在地底。” “那抔黄土是禁灵之土,所以这里才成了无灵之地,然而数百年前,黄土再也无法压住底下的煞气,煞气便一涌而上,形成了一个个这样的土丘。” 也就是说,这些土丘之下,是亡灵,是骸骨,也是鬼魂们不甘的凶煞之气。 “这地方你来过?”顾九命问他。 他看起来很熟悉。 封嘉赐缓慢地点头:“童妙就是掉进了土丘里面,被煞气入体阴鬼啃食,导致根骨寸寸碎裂。” “而且每到晚上,这些阴鬼煞气盛行,会从土丘里出来,蚕食修士的肉/体神魂。” 顾九命点点头跳下土丘,弄了点干柴点了火驱寒。 她盘腿坐在火堆旁,闭眼吸收灵石的灵气,灵气如丝一般进入她阻塞的经脉,像针一般刺进去。 经脉受损太严重,连吸收灵气都是一种痛苦。 顾九命正专心致志地修炼,并不知道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额角漫出了汗滑落,偏她又觉得冷,冷入骨髓。 忽然,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她被惊得睁开眼睛,是封嘉赐。 他的耳朵贴着她的耳朵,很热很烫。 她顿了一下,推开他,不过一瞬,他再次抱上来,贴着她的耳际,声音粗哑,气喘微微,开口便是艰涩: “主上,采了我。” 顾九命:“……” 她荒唐至极地推开他,目光锐利地刺过去。 封嘉赐跌坐在她的面前,垂着头,火光照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见他下颌紧绷,整个人都很拘谨。 他喉结稍隐复现地一滚,气氛凝固。 “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身躯一晃,颇为克制,呼吸微重:“我说,采我。” 最后两个字说得有些沉重,一字一句,砸地都能带来回声。 顾九命眉一挑:“你说的……” “是那个意思,采灵术,”他抬起眼,眼底坚定,“采了我的灵力,能修复你受损的经脉,这样才有机会挨过这幽古战场。” 幽古战场多大,徒步而行的话没有两个月休想穿过,况且每晚还有阴鬼出行,这些阴鬼可不是普通凡城小界那些。 这里死的,最低阶的也是跟他们一样的筑基修士,最高的甚至还有超凡境界的。 轻易糊弄不过去的。 “不。”顾九命斩钉截铁。 封嘉赐望着她,缓缓开口:“没有灵力,我们只能死在这,你采走我的灵力是最好的选择,你得了灵力再开一次空门……” 顾九命却猛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冷冽:“你把你自己当什么?鼎炉?” 他并不作回应,抬手便解自己的衣襟,眉眼平静而坚决。 即便千帆过尽,可山峦依旧。 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只要她需要,他可以把自己当作任何东西。 “封嘉赐!”顾九命的刀横在他面前,“你若是敢脱,我先剁了你。” 她着实有几分气急败坏,这人怎么回事? 封嘉赐的动作凝住,眼睫一颤,抬眼望她:“主上……” “别叫我主上,你是你,我是我。”顾九命烦闷地捏紧刀柄。 “主上,”他声音里带着绝对的忠诚和追随,“这是最好的办法。” 顾九命来到他跟前,刀蹭地一下没入黄土三分,刀光凛凛映着她的面容。 她沉眉垂眼望着他,声音铿锵有力:“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丈夫当如是,你因为一点困难就甘愿如此受辱,你的骨气何在?” 火光微摇,啪啪作响。血云翻滚,阴风斜吹。 他在冷光之中抬首,迎接她的目光,克制了片刻,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这不是屈辱,我……心甘情愿。” 顾九命:“……” 她倏地拔刀背对他,头疼。 静默了半响,顾九命冷静下来,回头便见他抱着剑,沉闷地望着火堆,怔然无语。 “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正色望她,正襟危坐。 “前世,我与你可有……什么关系?” 这是顾九命第一次与他提到前世,他有些愕然,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迟疑那么一瞬,耳根微不可查地红起,气微喘,他侧头避开她灼灼的视线:“……没有。” 说完,他似乎有些恼,轻皱了眉道:“但我并不认为这是衡量我们关系的重点。” 原来所谓的男宠,只是一个称呼? 顾九命彻底松了口气,步入正题:“既然如此,你该明白,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 “你也该知道,前世的我,与现在的我,并不一样。” 话说到如此,已经是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沉默不语,倔强地不肯回应。 顾九命跳上土丘,望着底下随着夕阳越下,越发翻涌得活跃的黑气,声音被黑气冲起,变得飘渺: “你若愿意继续留在藏山,我不拒绝,若要走,随时可以,一切遵从你的选择。” 再回首:“并且,我并不只有你说的办法,才能修复我的经脉。” 说着,顾九命义无反顾地跳下土丘,就这么一跃而下,衣袂飞扬。 “主上!”封嘉赐猛地窜起,探手,却连她的一角衣袍都没来得及拉住,眼睁睁望着她坠落。 心痛如刀绞。 他悲寂地开口:“我再不提……” “回来,可好?” 声音在土丘之中回荡,已无回声,天地苍茫广袤无际,只剩他一人。 那种寂寥感充斥着他的胸腔,更如心底被捅破一个洞,呼啸漏风。 似乎失去了目标和苟活的理由。 他双目赤红,身子一翻也要跟着跳下去,却适时地听见顾九命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 “在上面待着,我没事。” 他动作僵住,坚持伏在土丘的边沿望下去,只见顾九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气之海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顾九命落到地底,站稳便觉阴风狂作,吹得她险些稳不住身形。 没一会,她便感觉到阴气入体,暴戾地冲击着她的经脉根骨。 童妙就是这么被毁掉的吧。 但顾九命不同,她镇定自若地盘腿坐下,闭眼运转归一决。 既然上方是无灵之地,那正好,煞气她也是可以吸收的。 煞气一点点钻入,从暴虐之气被她炼化后变得温顺,慢慢抚平她经脉的损伤,滋润她的丹田。 在她闭眼看不见的周围,煞气因为她的吸收而形成一个风暴漩涡,狂风骤乱,整个地底被她搅得一塌糊涂。 “咦?我们的煞气怎么回事?” “糟,那个小丫头片子在吸收炼化我们的煞气!” “去他娘的,刚刚看戏看得正高兴,她娘的突然跳下来干啥!” “不是,我以为她是想殉情自戕,谁知道她是来抢食的。” 顾九命专注修炼,若是此时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便会看见数以万计的阴鬼在围着她,如看猴戏。 黑压压的一群,人头涌涌。 他们与凡城小界的阴鬼不同,他们有完成的躯体,穿着生前的衣物。 有的君子气概,质如兰,有的王侯将相,气豪迈。 有女子娇羞,莺莺啼啼,有女子粗犷,弯刀抗肩。 “咋办?” 没鬼能给出解答。 他们在这地底古战场横行这么久,第一次迎来了克星。 作者有话要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夏日绝句》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在哪?你确定不说?” 司清冷眼看着眼前的弟子, 他很多弟子,但适合修炼无情决的,仅此一人。 他当年为了得到易斯年,也煞费苦心了一番,如若不是太碍事, 他暂时还不想除掉他。 “你拜入为师座下, 发了道誓,誓死效忠, 绝不背叛, 如今这又是如何?” 司清每一字每一句掷地有声,斥责之意显而易见。 他一怒, 玄天宫满地跪伏的暗门弟子, 乌压压一群,但他眼尾都不扫一下, 只是紧盯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跟他如出一辙的弟子。 他教出来的徒弟, 还真是好骨气。 “师父息怒。”易斯年古井无波地说了一句,话里没几分真感情,更像客套, 连表面上的谄媚都没有。 他向来如此。 司清也不需要一个只会谄媚的弟子, 相反这样冷冷淡淡更让人舒服。 可现在,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一怒之下掷了身旁的灵酒杯: “你的本命法宝跟着他们去了,你别告诉为师, 你感应不到它在哪。” 易斯年面色镇定:“感应到了。” 司清一下站起:“在哪?” 易斯年不悲不喜:“在三清派。” 众人竖耳听着,听见这几个字,浑身一抖,出了一身冷汗。 这易斯年,确定不是故意的? 司清也是这么想的,他斜眼看过去,至极理性冷静地打量易斯年好几眼: “你可知道在为师面前撒谎,是什么后果。” “徒弟的确感应到在三清派,徒弟不敢背叛玄天宫,道誓在身,徒弟不敢逾矩,况且门派在徒弟心里,永远是首位,不敢妄自违背。” 与别的门派不同,玄天宫的暗门弟子每个进门前,都要发下道誓,这个条件对于别的门派来说很苛刻。 若是违背,一辈子都别想进阶了。 但也因为这样高的门槛,导致玄天宫内极少出现叛徒或者内乱。 也就这样,司清怀疑减去了大半,他带了几个人,轰轰烈烈地赶去三清派。 这一下,可真的闹得天翻地覆。 易斯年没跟着去,他以受伤为由留在了玄天宫,但是司清明显不放心他,专门把李呈宇留下来,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但是很出奇的是易斯年在司清离开之后,并没有在李呈宇面前表现出病容。 相反,两人立于高台之上,易斯年望着司清亲自带着队伍远去的身影,眼中暗光不定。 李呈宇狐疑:“你是装的?” 易斯年回首:“师兄以为呢?” “那你为何不在我面前继续装下去?你别以为我会站在你这边,我即便不是司清师叔的弟子,也是玄天宫的弟子,背叛门派的事,我不会干。” 这些话,李呈宇讲得抑扬顿挫,豪情万丈,忠肝义胆得很。 仿佛当初在秘境中把易斯年卖了,为了把顾九命引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易斯年很冷静:“李师兄难道真的以为我看上那女子?事实上,在她出秘境之前,我都不知道她是女子,又如何会喜欢。” “那顾姓女子的确在三清派,但我也的确是有所图谋,既然是师兄留下来守着我,那我便与你合作。” 李呈宇眼中闪烁:“什么?” “自然不是背叛门派的事情,只是瞒着门派而已,为个人谋取利益,不算违背门派宗旨。” 李呈宇见易斯年如此笃定,竟然有些七上八下。 “我带李师兄去一个地方,李师兄自然知道我所言不假。” 说着,易斯年已经转身往山下走去了。 李呈宇敛眉迟疑半响,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他并不认为易斯年能在他手里跑掉,一个战力近乎没有的堪舆一脉弟子,对上他,就是如同捏死一只鸡一样简单。 离开门派一路往前,李呈宇越行越觉得不对劲:“你这是去十绝门!?” 易斯年回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最后立在十绝门护山大阵前,李呈宇才明白,真的是来十绝门。 而易斯年却十分轻车熟路地转到十绝门后方,在一个隐蔽的位置,费了好一番功夫摆弄了几块平平无奇的石头,霎时,护山大阵露出了一个缺口。 “来。”易斯年率先进入。 李呈宇站在外面不动,极为警惕,但易斯年却不回头,只是自顾自轻描淡写地说: “这是五年前,师父派我来监视十绝门时发现的,但我并没有回禀师父,我等了许久,也研究了五年,才被我研究出破阵的方法。” 眼看着人已经快要消失在十绝门内,李呈宇一咬牙,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然后,他跟着易斯年,见到了一个……巨大的坑。 在十绝门的内部,这个坑几乎挖空了整个十绝门,仿佛外面的亭台楼阁都是装饰,不过是为了掩饰这一个巨坑罢了的感觉。 坑有多大? 就是他们两人站在边沿,在这个如同深渊巨兽之口的巨坑旁,渺小得如同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般。 “你以为十绝门整个门派消失是去了哪?” 易斯年声音渺渺,在坑中回荡,如从深渊中传来,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遥远和诡异。 他回首,笑容无声地绽开,极为无害:“里面,是大佛门界,空神域被孤立四千年,殊不知大佛门已经与其它小界取得了联系,里面的世界,是空神域无法想象的,那边,甚至有比超凡之境更高的存在。” 李呈宇被易斯年话里的世界震住了,觉得喉咙发涩,艰难地开口:“什么?” “出世尊者。”易斯年声音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诱惑力。 恍遭雷劈,李呈宇震惊地望向他:“你……” 没开玩笑吧? 不知为何,空神域四千年来,最高境界也就是超凡之境,无论是谁,无论前期修为多厉害多天才,多么突飞猛进,到了超凡,便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空神域早有传言,说这个世界有禁制,限制了他们的修为,让他们多少年了,都无法摸到飞升的门槛。 可想而知,若在某一天,有人说空神域的修士能去别的小界,在那里修为可以更进一步。 那大概整个空神域都会一走而空,进阶的魔力是无可想象的巨大。 “开玩笑?”易斯年轻声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这样,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十绝门整个门派都搬走?” 这一句话彻底说服了李呈宇,他眼底炸出狂热,近乎癫狂,他甚至可以理解易斯年为什么不愿意告诉门派这件事。 比别人更快地更进一步,也是修士毕生所追求的事情,若大家都一起进步,无强弱之分,那便没有特权。 修士修得艰苦,为的不就是权力和实力么?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为什么你愿意告诉我?”李呈宇勉强维持一丝理智。 易斯年温言道:“恰好是你留下来监视我罢了,师父外出的机会不多,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注意着,这个机会,不可多得。” 李呈宇一闪,彻底接受了易斯年所有的说法,他紧张地望着这个深渊,心潮澎湃: “我们现在下去?应该怎么做?” 易斯年指了指下方一处突出来的石块:“就是那,跳下去,那是传送点,若是傻得跳进中间,就真的摔死了。” 李呈宇蹲下身子去找易斯年指的石块,眯起眼睛找了半响还没找到,他忍不住回头:“你说——” 推力猛地传来,猝不及防,他跌空、往下坠,惊恐回头的瞬间,看见易斯年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诡异而冰冷。 易斯年的笑,从来就不可能是温和的,若他某天温和地笑了,就证明已经入套了。 他被骗了! 李呈宇就这么后知后觉地惊觉。 李呈宇气疯了,怒不可遏地祭出飞行器,然还没来得及注入灵气,便感觉到那深渊巨口带着莫大的吸引力,把他猛地吸进去。 深渊在咆哮,下面仿佛住着一个魔鬼。 他惊恐、害怕地望着边沿处,微微歪着头,寂静注视着他的易斯年。 如今他才了解到,堪舆一脉,无情决一门,修的向来就不是战斗力。 易斯年这样的人,看着无害极了,战斗力差,战力强些的人一只手就能推倒,这般人畜无害的人,却往往是最不能轻视的。 因为能活到现在的、看似无害的人,一般都是怪物。 他们这样的人,要骗人,就是一个最诚挚的骗子。 他们往往能一把拽住人心中最渴望的部分,不紧不慢、举重若轻地把人引诱入局。 还能让人直到结束前都毫无所觉,到了结束通常都晚了…… 易斯年面无表情地凝视李呈宇彻底被深渊巨口吞掉,微整衣衫,转身离开,离去前又摆好护山大阵,把那小小的出入口关闭。 而后,往着幽古战场而去。 他没骗人,那里面的确是大佛门界,也的确有出世尊者。 只是不同的是,进去了之后,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什么仙境,而是噩梦。 但他也是名副其实的骗子,他拿捏了李呈宇最渴望的内心深处骗人。 一如前世,他利用了顾九命重情重义的性情成功骗了她,接近她。 一切不过为了索命刀。 可不知为何,还没来得及拿到刀,他却折在了她的情义之中。 一个无情之人,还是会被胸有丘壑、大情大义的人所吸引吧。 尽管她看起来是个和他一样无情的人,但说到底,他是烂人一个,她却比谁都耀眼。 这样的一个人,比起烂到了骨子里的门派,更值得让人追随。 飞蛾扑火又如何,背叛门派无法进阶又如何,他……甘之如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古战场是什么样的。 在顾九命眼里看来, 大概就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 这里很大,大得看不见边界在哪,昏黑幽暗,脚底下都是尸体。 这些尸体不是鬼魂,是真的尸体, 缺胳膊少腿, 死得骇人。 或许是怨气煞气太盛,尸体经久不化, 血流不止。 尸骸泡在血河之中, 耳边是潺潺的河流声。 毫无疑问就是一个乱葬岗。 顾九命踩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背上,望着眼前对她虎视眈眈, 又烦闷得抓狂的一群鬼。 她甩了甩刀, 笑问:“还来吗?” 来? 鬼们真的要疯了。 他们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丫头,打吧, 一上去,煞气就被吸收, 这死丫头像个无底洞,怎么都吸不够。 要知道他们的煞气可是让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要是彻底被吸收完了, 就真的消失于这天地间了。 可不打吧, 这人好像入迷似的,安静一会便盘腿坐下开始吸收。 再这么下去,还是要被吸收完。 几只大鬼眉来眼去,最后一致决定, 干他丫的一起上,看她能吸收多少! 顾九命看着他们面目狰狞地一起扑上来,那场面,黑压压的一群铺天盖地而来,利爪赤眸,肃杀之气扫荡一切。 她站在最中心,目光亮得惊人。 鬼魂扑过去,却发觉这个嚣张的小丫头片子忽然收势,一副不跟他们打的模样。 为首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鬼,刚刚被吸得最多煞气的也是他,此时他恨顾九命恨得入骨,一见她这样,当即冷笑。 呵,怕了吧,一会看他们怎么扒了她的皮,把她吧唧吧唧扯断腿吞下肚子! 谁知道不过一瞬,便见她反手取出一个小瓶子,瓶子一开,浓郁的、名为生机的香味扑来。 书生陡然一个踉跄,很是没骨气地扑倒在顾九命跟前:“哎,大姑娘!你你你怎么有醴泉?” “做生意。”顾九命冷淡清冽的声线在一众鬼之中算得上别有风味。 三个字,砸得一群鬼茫然地瞪着眼。 谁会跟鬼做生意?能做什么生意? 时间像静止了,谁都没敢动,都挤在顾九命跟前三尺,咧嘴对她干巴巴地笑。 “哎呀,大妹子是来做生意的,好说嘛!都是狗屁书生,一上来就要欺负小姑娘。” 书生不满,但也咧开嘴,笑呵呵的:“大姑娘,这生意是打算怎么做呀?” 顾九命巍然不动,她一开始没打算下来做生意,是睁眼看见这个世界后,才临时改变的注意。 但做生意之前,还是要好好敲打一下这群鬼,露几手让他们看个清楚明白,他们拿她没办法,她这才拿出东西来。 俗话说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她时机控制得刚好。 醴泉,土世界里下的雨,她让封嘉赐收集了许多。 那时候局势紧张,谁都没心思注意那场雨,唯独她收集下来。 一场雨,是土世界失去生命之源——也就是土之灵后的自我保护机制,是竭尽全力地为了挽救失去生机的世界而下的雨。 蕴含着土之灵的能力,是一种生机之泉。 任何活物,喝下醴泉都能恢复生机,即便是鬼这种生物也可以。 缺什么补什么,鬼缺煞气,就补煞气,能让鬼体更加凝固,相当于她的血对于鬼的作用一样。 可她的血不能卖,醴泉却可以。 她对着书生弹出一滴醴泉,高深莫测道:“找能做主的,带路。” 书生惊喜地接过,不等旁鬼眼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便吞掉了醴泉,顿时鬼体厚实了几分,刚刚被顾九命吸收掉的煞气都给补回来了。 他又惊又喜:“真的是!” 鬼们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纷纷涌向顾九命:“我可以!!” “我也可以!” 顾九命归一决自动运转,煞气再次猛地往她身体钻,一下子,那群鬼又跟见鬼似的往后窜,恨不得离顾九命越远越好。 她斜书生一眼:“带路。” 书生连忙文质彬彬地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尘土,才笑嘻嘻地一躬身:“大姑娘这边。” 财主啊!务必伺候好。 一群鬼想跟,但又十分忌惮,最后浩浩荡荡地缀了一尾巴。 古战场那么大,并不是全都是“乱葬岗”,让顾九命吃惊的是,这个地方居然有城池。 从乱葬岗走出来是脚踏实地的土,血红色的土,遥远望去,便能看见一座伟岸高大的城池,壮观且阴沉。 在走过去的路上,顾九命看见土路的一侧,有小鬼在吞食另一只成年女鬼的鬼体。 书生见她注意,便当向导似的多说两句介绍介绍他们古战场的规则。 “那小鬼吃的自己母亲,一看就知道了。” 顾九命敛眉不语,多看那小鬼两眼,小鬼注意到了,一抬头露出面无人色又哀切的脸,眼眶里是要坠未坠的鬼泪。 小鬼在哭。 鬼是没有眼泪的,从小看到大的顾九命很清楚,但这个小鬼的确在哭。 “鬼的世界也有规则,我们依靠煞气而活,但煞气不是一成不变的,若是一直没有进食,也不吞食别的鬼,一百年就能彻底被天地净化,然后消逝。” 他讲话的时候语气很缓,像个说书先生,有些娓娓道来的意味,说完,对着顾九命又是咧嘴一笑。 顿时深沉的感觉烟消云散。 他又在傻乐。 “古战场在空神域,很少人会来,新鲜的人肉都不够我们鬼分的,只能鬼跟鬼互吞,胜者为王,吞得下别的鬼才能更加强大,当然,如果有醴泉这种东西,我们就不用自相残杀,也不用吞食活人。” “轮回呢?”顾九命问。 书生走在前面,背影隐约有些萧寂冷落,声音也低下去:“你知道这是哪?古战场,在这里死的修士大部分都国破家亡,满腔怨气,整个古战场也都怨气冲天。” “这样的鬼,是无法入轮回的,尽管不是国破家亡的鬼,是打了胜仗而死的鬼,沾了这样的怨气也轮回不了。” 顾九命下意识问:“你呢?” 书生一怔,回头,看见眼前这个姑娘眼底一抹悲寂,但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顿了顿,笑道: “我是怨气的那种,更轮回不了,我都在这四千年了,刚刚在乱葬岗那,是七日一次的吞食大赛,走投无路快要消散的鬼才会进去,跟别的鬼互斗,吞一个回本,两个有赚,能活着走出乱葬岗,又能撑二十年,还是一条好汉。” 他似乎在这个活人身上看到了理解,不是怜悯和同情,是发自内心的理解。 怎么可能?这个小屁孩才多大,二十年不到吧?能懂他这个四千年的鬼? “所以刚刚那个小鬼?” 顾九命的声音打断了书生的走神,他目光一闪,笑道: “嗐,还能有什么,每年把自己给孩子吃的母亲数不胜数,她那种拖家带口的鬼,一般不是战场上死的,是被连累的普通修士吧,实力干不过别的鬼,最后再也没办法,只能把自己让给小孩。” 顾九命便走过去,用一滴醴泉换下那小鬼的眼泪。 “看不出你这么冷淡一个人,还有恻隐之心,我们鬼早就没这玩意了,反正都要互相吃的。” 书生看着顾九命一系列动作,心情复杂,人性这种东西,在成为了鬼之后就是狗屁。 可顾九命这么一下,却让他对她有了不少好感,他在她的眼里,看不见人和鬼对立的憎恶和抗拒,也没有让鬼不适的同情和可怜。 仿佛鬼在她眼中,与活人一样,别无区别。 这让身为鬼的他十分受用。 顾九命收起鬼泪,漠然道:“一物换一物罢了。” 她转移话题:“所以你们做了鬼,还会有阵营?” 书生惊愕地望着她,吃惊于她的见微知著,她竟在他寥寥几句话中,看到了这么一点,实属不易。 “自然有,生前就是互相打,死后更是,我们这边自称光复派,对面自称起义派,其实就是一群贼子垃圾。” 顾九命点点头,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城池前,城门大开,并没有什么守门人之类的,可以直出直入。 书生一路带着她往城主殿而去,后面缀着的一大群鬼呼啦啦跟着进城,没一会,有个活人女修带着醴泉来做生意的事情便不胫而走,瞬间传遍大街小巷。 众鬼目送他们两人进入城主殿,心思复杂。 “幸好是卖给我们的城主,要是卖给起义派那边的贼子真的能憋屈死人,相信城主能好好分配这批醴泉,最好一人一滴,人人有份。” 有鬼搓手嘿嘿直笑,说得唾沫都要耷拉下来。 有鬼搭腔:“上一次有人拿着醴泉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我这个老家伙可记得清清楚楚,四千年来就来过两次,上一次和这一次!” “二十年前,一个佛子拿着一瓶醴泉而来,说要找一个人,能给信息就换下,问得很奇怪,说要找一个能让我们喜爱的人。” “嘿,哪有这么个人,就是城主鬼王,还不是大把人讨厌她的。” “所以啊,那佛子拿着醴泉又走了。” “……” 这么冷酷无情?难道不是应该普度众生,悲天悯人地可怜可怜他们这群鬼,把醴泉留下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顾九命走了一路, 看见了许多,得到了很多关于这个古战场的信息。 跟她想象中的不同,这个城里……很多食肆,饮食行业极度发达。 他们很重口腹之欲,而且都是吃肉, 妖兽的肉。 顾九命目光流转, 衡量清楚她能在这个地底古战场里,得到什么好处。 城主鬼王是个女将军。 红袍披肩, 一身戎装, 英姿飒爽。 她是个很严肃古派的鬼,一身肃穆, 站在屋里便自带凛凛气场, 压迫得人不敢直视。 但顾九命是个例外,对将军这种职位的人, 她很熟悉,毕竟她在凡城小界时, 五年的时间就是在将军府度过的。 “你有醴泉?有多少?”鬼王很开门见山地问。 眼前这个女修实在太年轻,才筑基修为,让人怀疑是否可靠。 “将军不问问我要什么?”顾九命怡然自得, 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灵茶, 她不动声色地抿一口,确实是灵茶。 鬼已经不需要饮食,但鬼王却还在喝灵茶。 “那你要什么?”鬼王坐在顾九命的对面,看着这个并不见外的女子, 似乎并不排斥。 她见过太多太多世家女修,娉娉婷婷婀娜多姿,难得见到个行事说话大气的,倒觉得有趣。 “我要古战场遗落的所有法宝。”顾九命淡淡开口。 法宝的确是法宝,是鬼们生前使用的,有本命法宝,有普通的,更有极品的。 但是他们变成了鬼,鬼体是不能修炼灵气的,所以那些法宝都成了无用之物,被一同丢弃在乱葬岗落灰。 况且因为埋葬在此已久,已经沾染了煞气,活人用不了,鬼更用不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堆废品。 但……谈判是有技巧的,对鬼是废品,对别的人就不一定的。 鬼王一扯嘴角:“你可知整个古战场死了多少人,有多少法宝?你一口就要吃完,你有多少醴泉够换?” 其实她更想问,她一个修士,要这么多的法宝是想干什么。 顾九命轻笑:“谁说我要用醴泉换这些东西?” 鬼王一怔,茫然看着她,不用醴泉用什么?世间还能有什么比醴泉对鬼更好的东西存在? 但是顾九命却卖了个关子,不说她有的,而是抬手连喝了好几杯灵茶。 一副不肯多说的模样。 两个人一块沉默,鬼王也跟着喝茶,抿一口的同时笑道:“茶不错?” “极好。”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连屋里点的香都快燃尽了,顾九命还是好像只是来叹茶一样,从容得让人心焦。 最后还是鬼王先耐不住了:“你到底打算怎么与我做这个生意?” 她就没见过这么有耐心人,她认输了,醴泉对于鬼来说,还是比那堆废品更重要。 顾九命很镇定地摇晃茶杯:“将军跟外界有交易往来吧?是……幽草?我来时见到有鬼在种幽草。” 幽草是伴随阴煞之气而生的植物,许多丹药炼制时需要用上,最著名的就是塑灵丹,突破塑灵之境时必须要吃的一种丹药。 极为昂贵,其中最难寻的,就是这幽草。 鬼王静了几秒,忽然爽朗大笑:“书生还真是带了个了不得的人进来,你直说吧,想如何?” 到现在,鬼王已经落于下风。 这是她在遇见顾九命之前,没想过的事。 “很简单,把交易的对象换成我,幽草我都要了,还要加上全部法宝。” 鬼王目瞪口呆:“什么?” “你知道我交易的对象是谁吗?九大派的修士都会从我这换幽草,用大量的妖兽肉。” 他们吃不到人,自然把主意打到妖兽身上,一样可以补充煞气,只不过量少很多很多,只能通过大吃特吃勉强维持,而鬼们通过劳动,种幽草开店等劳动换取妖兽肉。 而妖兽肉的来源,自然是外面的修士。 这是一种良性的贸易来往。 “猜到了,”顾九命很镇定地喝了口茶,“如果我跟你交换的,是一种能把煞气炼化的功法呢?那你们不是可以抢回被天地净化的煞气?” 鬼王被震住了,手握的茶杯洒出了茶水都没注意到。 她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不敢细思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多疯狂的想法,如果有这样的功法…… 那鬼是不是也能修炼了? 异想天开,荒谬至极。 “此外,我还要你们古战场的一个承诺,幽草从此只提供给我一家。” 嚣张。 却嚣张得极有底气。 鬼王的面色凝重起来,她站起来跟顾九命说:“这件事事关重大,我需要跟别人商量一下。” 然后她把顾九命扔给书生,她严肃地警告书生:“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惟你是问,好好照顾!” 书生第一次见到鬼王这样严肃的神情,顿时觉得这个任务无比的重大,连带着看顾九命都有几分看宝贝的目光。 小心翼翼。 他把顾九命带到他的住所去,与城主殿距离并不远,他家里有些寒酸,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书生请她入座,但家徒四壁,于是两个人都是盘腿坐在蒲团上,连杯茶、妖兽肉都没有。 不过也是,他若是有妖兽肉,也不至于去七日一次的吞噬大会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书生干巴巴地招呼:“要不看看书?我这辈子就爱书了,死后我的书都遗失了,我就靠着我的记忆把我生前看过的书都默写下来。” 顾九命心有所感地随手挑出一本,随意一翻,谁知道就是这么一翻,翻了足足三日。 三日的时间,她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任凭人来人往,环境吵杂,她也浸在了书里,浑然不觉。 她看见了一种关于修炼的全新认识,对于天道的全新理解,一种与空神域完全不同的体系。 这个体系之庞杂,是空神域现有的修炼基法所没有的。 仿佛是老道士的那种阵法体系,自成一体。 鬼王坐在这个屋里整整三天,眼看着顾九命还没清醒过来,便对着书生苦笑:“我还没见过有人能比你还痴。” 书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摆什么表情。 “罢了,她醒来后你再告诉我。”鬼王离开书生的破屋,实在不明白顾九命怎么这么能看,整整三天,只是看一本书。 匪夷所思。 又是一日,顾九命神志清明,她合上古朴的书,目光澄澈地望向书生: “先生生前并非空神域的修士吧?” 她叫他先生,死后多少年,书生就有多少年没被这么称呼过,这样遥远而熟悉的称呼,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尊重。 “不是啊……我是上三界的修士。”他有些茫然地道。 这个话题好久没人提起过了,死后都是鬼,谁也不会怎么说起自己到底来自何处,或许潜意识里也会觉得丢人。 生前多厉害又如何,死后还不是无用鬼一只? 顾九命了然地点点头:“卖先生一个消息,先生让我挑三本书。” 书生心头一惊:“姑娘请说。” 他的书也就他自己会宝贝,他都快要消散了,书也带不走,换不到煞气。 他也看开了,有人喜欢他还乐得多一个知书人,免得它们在他这里蒙尘。 书生其实很悲观,尽管得了顾九命一滴醴泉,但鬼的世界竞争也很残酷。 工作的岗位就那么点,瘦弱的鬼是不会有工作机遇的。 他无权无势找不到工作,又打不过其它的鬼,靠着一滴醴泉是撑不了多久的。 他其实已经时日无多,他很久之前就做好了被天地净化的心理准备,只不过心里一直不甘心罢了。 “趁着还早,多去乱葬岗捡点法宝,不出一日,大概就有法宝换醴泉的消息出来。” 顾九命挑走三本书,不顾书生复杂怔然的目光,离开了书生的屋子,独自前往城主殿。 书生目送顾九命离开,心里总有一股澎湃之气在心底里摇荡,或许……他命不该绝? 于是这一日,他孤身一人去了乱葬岗,避开了互相打斗吞食的主要区域,在茫茫的尸海中孤独地捡那些蒙尘的法宝。 他生前是见多识广的修士,于是专门挑好的法宝捡。 太久远了,久远得让他看着这些东西都觉得陌生,曾几何时他也曾是一名飞天入地的大能啊。 远远的,有对面阵营起义派的鬼看见书生形单影只地在捡垃圾,瘦弱得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对面的鬼笑道:“光复派真的是专门出怪鬼,死了也要抱着那堆烂书,现在又来捡垃圾,真是古战场第一痴人。” “我说是傻人才是,就他这样还能活四千年,也不知道光复派的鬼是不是都特别废物,就这样也能让他活到现在,或许废物都死光了没比他更废的了,他前几天不就走到参加吞噬大会的地步?” “你说他捡来干什么?” “陪葬吧,缅怀他生前的辉煌。” “哈哈哈……” 书生都听见了,但他没有理会这些嘲讽,他出乎意料地相信那个叫他先生的小姑娘。 这一晚,他捡了许多,然后…… 一如那个冷冷淡淡的小姑娘所言,第二日,光复派的鬼王动员全部鬼,去乱葬岗收集废弃的法宝,一件一滴醴泉。 若是收集数量庞大者,或者种幽草数量庞大者,可以在她那里换购一部供鬼修炼的功法。 鬼王听了顾九命的建议,没有瞒着起义派那边的鬼,于是起义派那边的鬼也知道了。 但起义派那边要换的鬼还要附带另一个条件,那就是无条件投降加入他们光复派,绝对服从她光复派的鬼王! 整个古战场先是一片绝对的寂静,片刻后爆发出惊人的吵杂声。 鬼们疯狂地交换消息,以确保自己听到的不是假的。 而带来这部功法的,就是那个活人小姑娘,他们说……她叫顾九命。 这一晚,整个古战场的鬼都把这个名字刻进心底里。 这一晚,乱葬岗有万鬼出行,除了四千年前大战那日,还从未有过如此壮举。 无数年后再提前,所有鬼都会说,是一个叫顾九命的小姑娘改变了他们作为鬼的一生。 第50章 第五十章 先不说因为易斯年一句话, 闹得三清派和玄天宫一团糟。 也不说顾九命带着索命刀和空门法消失,玄天宫弟子易斯年盗了藏宝阁出走,掌门弟子李呈宇无故失踪这些一件件摆出来都是大事的事情。 就在这样乱糟糟的时候,传来消息说幽古战场要停止跟剩余八派合作,这又是一道惊天动地的玄雷, 劈得全空神域的从上到下的阶层一片动荡。 空神域是一个很依赖丹药的修仙界,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天才。 大门派中下阶层的修士,大部分都是靠丹药把修为提升上来的。 幽草能练的丹, 那可真的是多了去了, 除去什么治疗、美容效果之类奇奇怪怪的丹药,最重要的就是塑灵丹。 而塑灵丹存货足, 就代表门派里能最大限度把资源砸在突破塑灵之境的弟子身上。 如果没了这丹, 那就代表天资平庸还能靠丹药挽救的修士彻底没了塑灵的希望。 对于修士来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于是全空神域都不肯了, 且前所未有的团结。 不就是最近先是凡城小界封印破开,紧接着十绝门闹事, 后面又秘境开启,事情一个接着一个,没时间好好打猎, 怠慢了幽古战场那边的生意, 那边不乐意了,闹别扭罢了。 大家一致裁定,让三清派的席夜陪同炼丹大宗九星院的掌门,一起前往幽古战场谈判, 好好给那群鬼提一下价,稍作补偿也就过去了。 因为去的是无灵之地,所以他们带了大量的灵石,以供吸收。 但对于超凡之境的星君来说,再多的灵石都不够他们吸收之后攻击一次的。 所以此行主要的战斗力,都是筑基和塑灵之境的修士,浩浩荡荡一大批,为了节省灵石,他们选择徒步穿越幽古战场。 到达中心位置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月。 修士的队伍如大军压境,横扫而来,惊动地底古战场之后,鬼王挥挥手让书生出去见客。 没办法,鬼王焦头烂额忙着种田呢,她站在一个大坑里,又一锄子挖下血红色的土,扭头看向一片背手而立的顾九命,问: “丫头,这样吗?” 顾九命扫一眼,摇摇头:“不行,太浅了,再深一点。” 鬼王又哼哧哼哧开始挖,这活没法让别人做,因为要保密。 两个月的时间,她与顾九命又敲定了一个合作计划,顾九命实验过之后,发现有办法在幽古战场种其它植物,但是需要挖坑埋一样东西。 而幽古战场除了提供幽草以外,还需要炼丹提供给顾九命。 因为自从鬼能修炼之后,他们发觉他们能控制鬼火了,然后鬼王便心起一计,炼丹跟顾九命交易。 鬼王挖着坑,心思真的十分复杂,她忍不住瞟向坑沿上盘腿坐着修炼的小姑娘,只感觉怎么都看不透这个人。 像个谜,强大的谜。 “将军有话想说?”顾九命察觉到鬼王频频瞟过来的视线,无奈睁开眼。 鬼王直起腰,拄着锄头笑:“我自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明白的。” 但顾九命只是浅笑摇头:“将军也该明白,有些事不好说。” 她在故弄玄虚,让人摸不清她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然而仅仅是目前露的这几手,已经够让鬼王刮目相看的了,鬼王无法,只好继续挖坑。 不管这个小丫头有什么手段,她都乐于跟她合作,因为这对于幽古战场来说,只会带来好处,而且还是巨大的好处。 鬼王心里十分清楚,眼前这个看着冷淡的丫头心里精明得很,两个月前建议她不要把功法的事瞒着起义派,而该趁机收拢。 她听了,又一阵大刀阔斧的命令下去,起义派彻底死了挣扎的心,归顺于她。 按书生那个家伙的话说,顾九命就是改变了幽古战场四千年来命运的人。 顾九命其实也不是故意什么都藏着掖着的,但她的修为比起能修炼的鬼王来说,还是有些低。 人性经不起考验,鬼性自然也是如此。 合作是需要筹码的,若是她太弱势,难保鬼王不会翻脸不认人。 顾九命之前决定把归一决的一部分分割出来,编成自成一体适合鬼修炼的功法,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 但她需要给藏山谋取更大的利益,只有法宝是不够的,藏山想异军突起,还需要更强大的资源,把幽草垄断是很好的办法。 可还是不够,她需要的太多了。 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幕,她打算留三分之一土之灵在幽古战场,让幽古战场种更多的草药植物。 产量藏山拿五分之三,幽古战场拿五分之二,且幽古战场要负责炼丹给藏山提供丹药。 这一计划,让幽古战场成为了藏山的隐藏种植地,还有鬼们帮忙打理。 正想着,鬼王已经挖了十分巨大的一个坑,顾九命飞身而下,站在坑底的时候,她捧出了土之灵。 鬼王目光一闪,惊讶之色显而易见:“这……” “契约准备好了吗?”顾九命将三分之一土之灵埋下,又将几具尸体丢进一旁的小坑,尸体的头上很快长出小草,为土之灵提供生机。 “准备好了。”鬼王愣神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祭出大德之契。 顾九命挤出心头血,鬼王挤出鬼魂之精,同时落入契约之中,金光一闪,圣光煌煌的神祇虚影稍现,朝着契约打入一诀。 “大德之契,梵行诸天,如有背弃,断天地人。” 神祇之声不容拒绝地直入两人的心底,圣光再现,约成。 各人一份契约落于手中。 顾九命收好契约,说:“要找信得过的人守着土之灵,隔一段时间丢进尸体。” 叮嘱的话,顾九命没有多说,鬼王都懂,若是这点都不懂,鬼王也就不会是鬼王。 两人秘密挖坑又埋坑,谁也不知道幽古战场的内部出现了什么变化,但幽古战场的上方,却乱作一团。 九星院的掌门和席夜面色难看地看着不远处的书生。 面生,没见过。 “你们鬼王呢?换人了?” 掌门不敢相信是被拒绝接见,所以宁愿怀疑是换了鬼王。 书生对着一大众人,并不露怯,他生前更大的场面都见过,况且这两个月来,他已经凭着那晚的“捡垃圾”和顾九命的尊重,得到了鬼王的重视。 如今他在幽古战场,也是数一数二的有名人物,是鬼王和顾九命跟前的红人。 而且第一个修炼“鬼诀”功法的,也是他。 鬼诀是顾九命取的名字。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鬼王最近忙于政事,实在挤不出时间,各位若是愿意等,自可稍作等待。” 书生很是文质彬彬,讲话都不愠不怒的很是客气有礼。 闻言,九星院的掌门脸色缓和了些:“如此,那我们便在此恭候。” 他们都知道幽古战场内斗厉害,所谓的忙于政事,看来是又打起来了,倒也不急了。 可谁知道,他们这么一等,竟然等了整整七日。 九星院的掌门忍得了,席夜忍不了,她飞身上前一把擒住书生,怒而发问:“你们鬼王行径如此鬼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赶紧让她出来见我!” 书生半点不怵她,鬼体一散又在不远处聚合,面无表情地看着席夜:“爱等就等,不等就请回吧。” “放肆!”席夜一扬手,三清派众弟子顿时拔剑上前,顿时剑拔弩张,气氛凝固。 九星院的掌门连忙上前跟席夜悄悄传话:“你难道没发觉不对劲吗?这个自称书生的鬼,到了白日竟然也没回去地底。” 要知道多少年来,阴鬼们都是到了晚上才会出现在地面上,一到白日便潜进地底了。 席夜一怔,顿时望过去,只见这个书生鬼体十分凝实,面色红润,越发不像鬼了。 怎么回事? “恕我直言,鬼王既然说要断绝与各位的商业往来,自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各位何苦为难,不如早日回去早日歇着吧。” 书生整理自己灰扑扑的衣袍,笑得人畜无害。 席夜冷笑:“鬼王真的确定吗?没了我们八派,你们从何得来妖兽肉?你们若是想要提价,好好说也不是不行,何必如此行事?” 他们来之前也曾商讨过,一致认为这个鬼王是想坐地起价,他们也划定了底线,若是提价不高,也就随她去了。 可哪有这般,来了七日都不见人,何等的张狂不可一世。 书生爽朗而笑:“诸位自己最近送来的妖兽肉质量与数量何等敷衍,相信你们也心知肚明,鬼的忍让也是有限度的,还是一句话,你们若要等就等,不愿意就请回。” 席夜冷淡地一斜眼,冷傲地吩咐自家弟子:“把这只鬼逮了,我看她鬼王肯不肯出来。” 掷地有声的命令传开,三清派众弟子群攻而上。 书生沉了脸色,鬼体散而又凝,凝了又散,耍得一群弟子团团转,甚至误伤了自己的弟子。 席夜气煞了脸,拍案而起,亲自出手祭出一个镇鬼符。 这是她为了前来谈判特意向小佛门换来的符箓。 镇鬼符一出,书生的鬼体顿时不稳,他惊慌欲遁逃,但是被镇鬼符一把禁住,动弹不得。 “席夜!不就等了七天吗?当初我与你谈判,你说考虑一下,整整考虑了一个月,我可说什么了!?” 鬼体未出,鬼王的声音先行而至。 让人震惊的是,鬼王一出,却隐隐已经有练回人体的趋势,这可骇了一众修士。 这鬼王是吞完了全部小鬼吗?怎么可能练回人体!? 然而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头,这鬼王像是把整个古战场的鬼都给带出来了,乌泱泱一大群簇拥着鬼王而来,如君临天下。 鬼军浩荡,士气恢宏,气势和数量上就压倒了他们修士一方。 什么时候青天白日的,鬼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而且这群鬼的数量,比光复派原本要多出不少。 鬼王是收复了起义派的鬼了? 而且一个个鬼体凝实得吓人。 他们这是得了什么机缘了? 鬼王先声夺人:“做什么生意?没兴趣跟你们做,都滚吧,幽古战场不欢迎你们。” 她忙了好几天,终于把种田的范围划下,安排了人手开始播种,忙了一通又要上来应付一群修士。 恨不得马上把他们通通赶走。 被禁住的书生气急败坏:“就是!你们能有什么垃圾,比得上我家小丫头的东西吗!?” 众修士脸色铁青难看,书生的言下之意他们都听懂了。 这是他们的生意被一个小丫头抢了的意思? 不可置信。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在修士大军来到幽古战场时, 易斯年就察觉到了。 他躲得很隐蔽,原本他以为是来寻他和顾九命他们的,但看见阵容和架势,就知道不是了。 若是抓他们,还用不上超凡之境的星君亲自上阵。 后来万鬼出游的诡异场面, 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 易斯年躲在其中一个土丘后, 远离超凡修士的神识范围,所以他也就听不到席夜跟那群鬼讨论了什么事情。 他专心致志地闭眼感受青铜铃的所在, 半响他面色一凝, 尔后又是一白,见识过两世变迁, 沧海桑田的双眼忽然感到干涩。 青铜铃在地底。 那个阴鬼暴虐的地底。 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 掉进去只有一个下场的幽古战场地底。 九命是阴煞之体,对于鬼魂来说, 是大补之物。 他已然预见顾九命的下场,许久未感受过的压抑再次浮现, 他捏着衣袖,生生乱了思绪。 垂眼望见干裂的地面,神思一晃, 似乎看见飞蛾扑的那堆耀眼的火被灭了, 是剩了冷炭残灰。 飞蛾顿时失了追逐的对象。 他太慢了。 明知道九命重伤还落入幽古战场,必定每日都过得很苦很艰难,说不定每晚为了躲避那些阴鬼费尽心思。 但他却把时间浪费在寻找的路上。 若他早些,再早些, 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可他盗了玄天宫所有治疗经脉受损的贵重丹药和聚灵宝塔又有何用? 他想给的人已经不在了。 易斯年斜眼看着眼前的土丘,嘴角抿得笔直,不过停顿两秒,他毅然翻身跳进土丘之中。 如今万鬼跑了出来,底下正是空虚。 即便找不齐她的尸骨,也要把她的随身物品找到! 且不论地面上鬼王跟席夜等人是怎么交涉的。 顾九命在地底却悠闲得很,她看着鬼王安排的鬼中核心人物在好好耕种,特意把在土世界得到的部分种子给他们种下。 “这是什么种子,从未见过。” 有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九命回头,见到一个身材高大,威武沉稳的男人站在围栏之外。 顾九命注意到守着耕地的几只鬼瞬间紧张起来,那脸色不太好看。 便猜到这人是谁了。 “城主兴致不错。”顾九命把种子一收,一边说一边离开耕地。 男子惊讶了一瞬,但似乎又觉理所当然,儒雅地笑道:“我叫安海,放心吧,既然我已经选择归顺,自然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他与顾九命并肩而行,一路引着她走:“去我住处喝两杯?我想认识你很久了,但温离一直不让我靠近你。” 温离就是鬼王生前的名字,死了四千年,若不是很熟的人不会喊她温离。 换句话说,安海跟温离生前打生打死,死后互相还不放过,直到现在。 顾九命欣然而往,安海的住处跟鬼王的城主殿很相似,一样的装横大气,不过安海的屋子一进门便能闻到浓烈的酒香。 鬼王好茶,安海好酒。 听着就挺般配的。 安海回头,替顾九命倒了杯酒:“或许你不知道,生前我跟温离是夫妻。” 顾九命轻描淡写地挑眉,掩盖心底里的惊讶。 这对夫妻……有点复杂。 “我们两个太像了,像得互相容不下,她有她要效忠的君主,我也有我要效忠的君主,偏偏两个都是一腔热血,一生都交与戎装,心里都是家国天下,于是当双方的君主闹翻后,我们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直到死后?”顾九命讶然地一挑眉。 死后一切身份都成虚妄,但似乎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点并不成立。 “你应该明白,修士的死跟凡人的死是两个概念,若不是都被困在这片战场,估计我们两个都会各自找合适的尸体夺舍,继续效忠。” “但是现在,我跟她都累了,很累,既然有功法能让我们都修炼,或许我们的确该停下来,为自己的鬼生着想了。” 顾九命了然地点点头,喝下一口酒,眼底清亮:“好酒。” 空神域也有灵酒,分三六九等,喝下后能补充越多灵气的酒越高等,也越贵。 显然,安海这里的酒,称得上一句极品。 “我亲自酿的,灵果酒,你现在喝的这坛,埋在这片地底整整三千年了,醇厚至极,那时候倒没想过这样污浊不堪的地下,能酿出这么好的酒,我也吃惊。” 安海对于顾九命的夸赞很受用,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一个姑娘也懂酒,温离生前就很讨厌我喝酒。” 顾九命温和笑道:“不懂酒,只懂酒里的灵气。” “将军请我来,看来是想做生意?”她又问。 安海意外地一愣,当即笑了:“真爽快,难怪温离把你藏得跟不见得光一样。” “将军难道不是已经归顺鬼王?为何又单独找我做生意,若鬼王知道,她该不高兴了。” 顾九命喝下一口酒,浑身暖烘起来,姿态也变得疏懒,她手肘撑着椅子的扶手,指背抵着额角,目光低迷下去。 这酒,很烈。 “我的确归顺了她,但温离性子太要强,也烈,我不同,起码在于九派做生意这事上,我跟她持不同意见,我们可以不把幽草卖给九派,但我们可以卖灵果酒。” “毕竟炼丹,我们还需要很多别的材料,单凭我们自己种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外面的渠道,我们总不能自砍双腿、闭门造车,顾道友你说呢?” 顾九命笑了一声:“安将军说得在理。” 这件事她想过,但鬼王现在一心都在耕种上,她也就没提。 随着交流得越深,安海目光也越深,他现在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好说话,还是真的听明白他的话了。 但她至今懒洋洋的,似乎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随波逐流似的,让他狐疑。 这样的女子,真的能提出让温离利用功法的事,逼他们归降的建议吗? “所以……”安海试探。 “我自会与鬼王谈这件事,鬼王虽然性子烈,但并非听不见忠言的人,安将军太过于忌讳她了。” 安海苦笑:“并不是我忌讳她,只是我们敌对多年,她从不相信我曾真正关心过她。” “男女之情确实麻烦透顶。” 顾九命站起身,一口将灵酒喝尽,脚步有些微浮地往门外走。 “顾道友,还有一事,灵酒我并非只想卖给九派,我听闻书生说他在你这里吃过一片品质极好的灵果,若是可以……” 顾九命扶着门回头,目光清亮得惊人,仿佛刚刚的醉态都是假的:“可以,但用我的灵果酿出来的酒,只能卖给我然后你们自留一部分,我要独一无二的,别派不能有。” 安海发觉自己被顾九命套牢了,竟无法拒绝,原来她一直在等他先开口,那么她提出的要求他很难拒绝,毕竟是他开口请求,从势上讲,便落了下风。 他当即哭笑不得:“果然是个厉害的女子。” 他想说她与年轻时候的温离很像,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因为并非完全相像,温离没有她懂进退,她似乎深谙该在什么地方打住,什么地方示弱的道理,然后又猝不及防地回头一刀,让人防不胜防。 温离不是,她只有一腔热血,勇往无前死而后已。 安海笑了半响,道:“要去我的酒窖看看吗?知己知彼才好。” 言下之意就是,他让她看看酒库,她给他看看她的灵果。 顾九命欣然点头,跟着安海去到他的地下酒窖,一下去,便是混杂着浓郁灵气的酒香,里面一桶一桶高达腰际的木桶摆满了整个地下酒窖。 她在安海无比震惊的目光中,拿出一颗巨大的灵果,丢给他研究。 “极好的果!”安海激动得无法用语言形容他心里的心情,他爱酒,自然也爱酿酒的灵果。 顾九命自己逛了几圈酒窖,没一会便腻了,坐在木桶上,看着他用灵果酿酒。 没一会,她便醉在这浓郁的酒气之中,加上安海时不时给她勺一碗让她尝尝味道,她干脆歪倒在木桶上。 一身酒气,醉得懒洋洋。 封嘉赐带着易斯年来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个场面。 易斯年捂着被鬼啃掉的伤口,面色有些白地远远看了一眼,这才确认了顾九命真的没死,并且还过得极好。 醉生梦死,不仅经脉的伤都好了,修为还往上窜了窜,显然在这的两个月,过得极为滋润。 他抿着嘴垂眸,太过紧绷的身体因为骤然的放松而发软,他扶着门勉强站稳。 “可满意了?”封嘉赐声音冷淡地问。 他是在乱葬岗看见易斯年的,刚看见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 这个家伙一直在乱葬岗胡乱转,在一堆尸体里挖什么找什么,还跟一只鬼打了起来。 他没什么想法,就是想看看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吃吃苦头,所以他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上前制止。 谁知道易斯年好不容易从一只鬼的手里抢回一条命,还不肯走,发了疯一样还要继续在乱葬岗里转。 直到最后,他看见易斯年抱着一只纤细发白的胳膊,眼睛赤红,眼底的眼泪克制着在打转,满面戾气,浑身气质阴冷,或许太阴冷,冷得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抖。 有鬼试探着上前要吃他,被他一个“滚”字喝得翻了几个跟头。 易斯年心底里最邪恶、最暴戾的一面被彻底激发出来。 尽管他一早就知道,谪仙形象的易斯年心里住着一个魔鬼。 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易斯年心底里的魔鬼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9 20:14:14~2020-03-10 01:4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莲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z曌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不知道鬼王是怎么跟席夜他们交涉的,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 鬼王听了安海的建议,用灵酒跟各派交易各种用品和材料。 至于幽草,鬼王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席夜原本不同意,但在喝过安海酿的灵酒后,她改变主意了:“既然如此, 那鬼王可否透露垄断了幽草的小丫头是何人?最起码让我们有个渠道去买。” 鬼王笑:“告诉你们让你们剩下的八派去围攻她吗?星君何必着急, 该有消息的时候自然会有消息。” 话说得并不客气,让席夜吃惊。 不是吃惊于鬼王猜到她的小心思, 而是吃惊于鬼王的维护。 用得着这么维护着?难不成是鬼王的后代? 但再怎么说, 鬼王都不肯透露半分,鬼军就在眼前, 饶是席夜也不敢轻举妄动, 没办法,一场两个多月的谈判就这么失败而归。 席夜倒没有十分担心, 只要幽草在市面上流行,她就有信心追溯到来源, 到时候在空神域,还是靠实力说话。 况且他们还得了品质极好的灵酒,倒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这灵酒刚一流出去, 便引爆了整个空神域市场。 毕竟之前十绝门的骚操作导致鼎炉这一行业彻底萎靡下去, 但众多修士们早习惯了不劳而获就能得到灵气,压抑了这么几年已经是极限。 于是如此极品的灵酒一现,喝大壶便能抵过小半日修炼的灵气。 这种好事,彻彻底底又轰轰烈烈地取代了鼎炉行业, 瞬间风靡空神域。 作为此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三清派和九星院得了数量最多的灵酒,他们十分一致地把灵酒作为内门弟子的福利和奖励。 很是刺激了一下三清派和九星院收徒大会报名人数,几乎远远把其余六派的报名人数甩在后面。 众所周知,一个大派的崛起,中坚力量是顶梁柱,而中坚力量都是从底层修炼上来。 所以每一年的收徒大会报名人数排名,几乎就代表着九派在空神域大众心目中的排名。 这可乐坏了三清派和九星院的众人,把幽草的事都给丢到一边,全力以赴地让新弟子下山历练收集幽古战场要的物资。 但外界的事,顾九命都不知道,这大半年她都在幽古战场忙着她的事情。 她主动揽了幽古战场管理的工作,一日到晚先是视察耕地,然后又带着鬼挖河,那条河流过土之灵的区域,沾了生机,尽管只是很少很少,却也有别的用处。 和鬼王、安海以及书生等人敲定了整个幽古战场的制度。 比如每只鬼都要工作,如耕种、炼丹、控火、运送尸体等等。 他们用工作得到鬼珠——一种沾了天地煞气的珠子,现在被鬼王当作幽古战场的货币了。 他们有了修炼的功法后,鬼珠可以选择自己炼化,或者购买灵酒、沾了生机的河水等等。 得到鬼珠多的,可以换醴泉,或者进阶的鬼诀。 是顾九命建议鬼王把鬼诀分成多个阶级,让鬼们日日工作,一步步换取进阶版本的鬼诀,刺激鬼们的劳动。 幽古战场的鬼,不再想尽办法去吞噬别的鬼,都各自迈入工作的生活中,即便有些懒惯了的鬼认为工作这么辛苦,还不如去吞食别的鬼来得快。 但到最后却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这种懒鬼通常会看着别的鬼一路修炼,又有泉水辅助,很快就把他们甩在身后。 那些懒鬼若是不工作,便是连打都打不过鬼体凝实的鬼,最后只能面临着被天地净化或者工作修炼的选择。 自然,在把命令决策推行下去后,也遇到了诸多困难,毕竟鬼也是有个体思想的。 城主殿中,跟鬼王他们商议了半天的顾九命回到自己的屋中,捧着下面递交上来的各种问题册子苦思冥想。 火光摇曳,身姿朗逸的人坐在几案前垂眉细思,捏着笔半天下不去。 一室暖光,模糊了她越长大越柔和的脸,只是周身的气质却与柔和搭不上边,她像把锋芒毕露的刀,单是刀芒就能让人退避三舍。 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不温婉娴淑,不柔和细腻。 “为何要这么辛苦干这些?”易斯年收回目光,忽然轻声开口。 顾九命抬头看去,易斯年躺在美人榻上,手里合上书册,他直起身拢紧了轻逸的白袍,遮住刚刚因为睡觉而露出来的手臂,面容倦懒。 显然是被顾九命的动静吵醒的。 “你进错房间了。”顾九命觑着他提醒。 他顿了一下,环顾四周才确定地道:“是你进错了房间。” 顾九命收笔一看,果然不是她的房间,她倒也不窘迫,十分自然地带着她的问题册子起身打算退出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易斯年不紧不慢地开口,“为何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们在这住了半年,顾九命不过是与鬼王合作,一个给幽草、丹药和灵酒,她提供巨型灵果、鬼诀和土之灵罢了。 公平公正的交易,根本用不上她日日亲力亲为,像是要在这扎根似的。 半年来,他亲眼看着她起早贪黑,还要每日修炼,忙得像只陀螺,若不是她今晚走错了屋子,他约莫再过一个月都见不到她。 “吃力不讨好?”顾九命敛眉回头,便看见易斯年冷清的脸隐在半屋子黑暗中。 他细思了片刻,笃定地点头:“对。” 吃力不讨好。 顾九命沉着地合上册子,道:“不,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给藏山打基础。” 她并非一出生就什么都会,要壮大藏山,就要涉及到管理和规则。 这一方面,她有且仅有一些懵懂且主观的认识而无实际经验。 与鬼王、安海和书生一起商讨一起工作,她第一次亲手制定各种规则和命令。 每一日的工作于她而言都受益颇丰,今日幽古战场的基础,便是藏山的基础。 她把这里当作藏山的雏形,一切她都竭尽全力去做。 “藏山?”易斯年细长的眼睛微撑开,眼底惊讶。 他还不知道藏山的事情。 “忘了你还没去过,藏山原来的名字叫亡山,五年多以前它成我的个人领地,那上面有我的家,还挺大。” 亡山这两个字让那本书册从易斯年的手里滑落,啪地掉在榻上,他怔然了片刻,又垂下眼。 她死去的那座山。 这一世与上一世,区别真的太大太大,让人忍不住地怀疑,前一世到底是他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的。 “你想建个门派出来?” 虽然他说的是疑问句,然而口吻却颇为笃定。 因为数量庞大的幽草、灵果酒、丹药,这一切,她都在往一个门派的方向去打理。 “说不上,只想要个大点的家罢了,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地方,现在家里有些冷清,要吸纳多一些成员。”顾九命眉眼疏朗地笑道。 说完,顾九命目光挪到他的手臂上:“你的伤养好了?” 易斯年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手臂,“还没。” “这么久?” “这里煞气重,伤势难好,本命法宝也裂了,伤了心脉。” 顾九命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手臂,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回屋了,你好好养着,伤好了再走吧。” 易斯年张了张嘴,最后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垂眼不语。 没等易斯年的回应,毕竟顾九命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明日还要再与鬼王他们商议,于是又捏着册子出了屋门。 她走后,易斯年扶着手臂的手滑落,他睡觉时喜爱穿宽松的衣袍,于是手这么一滑顺带着松散的衣袍也滑下。 露出他完好无损的手臂。 他的伤早就好了。 想到顾九命方才扫过来的视线,他在门口截住一个巡视的鬼,拿了一把匕首。 回到房间后,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这把沾着煞气的匕首半响,尔后心不跳手不抖地在他手臂处划出一个伤口,鲜血溢出,他神情漠然地随意撕了衣袍缠着止了血。 大概还能再养两三个月吧。 他冷静理智地想。 顾九命回到房间便听见书生急冲冲跑来的脚步声,来到她门前又故意缓了脚步,在她房门前踌躇了好半响,若不是顾九命出声,他大概能踌躇半年。 “怎么了?” “丫头,你那个下属,就是那个姓封的回来了。” 顾九命放下册子,微讶:“速度挺快。” 说着便跟着书生去大殿。 封嘉赐半个月前被她派回藏山找付乐他们来帮忙搬运物资,还特意给了他不少的灵石让他在路上吸收,好能御剑飞行。 但御剑再快,回去也要半个月,来也要半个月,如今一共半个月他便带着人来了。 可想而知他在路上是如何不要命地赶路。 “顾哥哥在哪?”付音好久不见顾九命,一来对着这个幽古战场惊叹个没完没了。 “那……嗯?”付音的哥哥付乐正好指着跟书生走来的身影,他是靠着姿态和气质认出来的,但看清楚身型和面容后,他懵了。 女的?还是他认错了? “采购了多少个储物袋?”顾九命没留意到两兄妹的异样,问封嘉赐。 “两百个上品储物袋。”封嘉赐一本正经地回答。 “顾……哥哥?”付音茫然地看着顾九命。 顾九命点点头:“不认得我了?” 两兄妹当即闭嘴:“……” 谁认得啊?半年多没见直接变性了是怎么回事? 易斯年似乎听到动静也跟着走出来,瞬间就碰到了封嘉赐警惕的目光。 封嘉赐眼底寒芒一闪,与他的阴阳剑一般冷洌: “你,伤越养越重了?” 这家伙是想赖死不走吧? 早知道有今天,半年前见到他在乱葬岗被鬼揍,就该千方百计不让这个心眼比谁都多的家伙受伤。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年……哥哥?” 一片杂乱的交谈声中, 付乐那种变声期沙哑的嗓音十分引人注目。 然而他称呼的对象,却是他应该从没见过的易斯年。 连易斯年也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付乐是在叫他,他望过去,神情淡淡:“嗯?” “你怎么知道他名字有个年字?”封嘉赐沉眉觑向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 些许不满压在嗓子里。 谁知道付乐却红了眼睛, 为了不丢人还拼命地装作揉眼的样子,甚至垂了头避开众人的视线, 但沙哑哽咽的哭腔出卖了他: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顾九命看着这变化颇为诧异, 据她所知付乐根本没见过易斯年。 诧异的不仅是顾九命,易斯年眼角一挑, 陌生地望着付乐。 “不记得我们了么?我是阿乐啊!当初, 当初在小巷里,是你和叔叔阿姨照顾我们两兄妹的。” 付乐说着想起了从前, 那是一片黑暗。 他一个大男生,都长得跟易斯年一样高了, 却哭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哽咽出声。 若不是他长得高大了,估计还会当自己是小孩, 然后上前去抱易斯年。 “我无父无母。”易斯年说话很冷淡, 丝毫没有被付乐触动的意思。 “嗯……我被顾哥带去藏山前,经常会去祭拜叔叔阿姨,我想过找你,但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男人把你带去哪里了。” 付乐没听懂易斯年话里的冷漠和陌生, 一个劲地在说他的事情。 “我是说,我出生后就已经无父无母了。”易斯年强调。 气氛为之一肃。 付乐止了眼泪,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却让人感到陌生的态度,有些怔然:“我不会认错的。” 从前的年哥哥,是个很温柔的人。 顾九命把视线送过去,温言打断:“先收拾收拾,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记得半年多以前,带着付乐去找童妙时,付乐提起过那个大哥哥,只是她没想到会是易斯年。 她没有怀疑付乐认错了,因为按照封嘉赐所说,付乐这个小孩天资聪颖,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记忆力也是十分强悍。 这件事就此打住,一行人忙碌起来,易斯年对付乐极为冷淡,甚至有些躲避的意思。 为此,付乐有些闷闷不乐,对这件事毫无所知的付音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逗自家哥哥开心。 毕竟年哥哥什么的,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约莫忙了一个月,顾九命等人已经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幽古战场。 这次交易的所有物资,装满了上百个储物袋,数量惊人,法宝、丹药、灵果酒、幽草等等。 她跟鬼王约定每半年进行一次交易,她派人来取。 “真的要走?”鬼王望着眼前的姑娘,声音低下去。 半年多的时间,她与顾九命就像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商讨一起吵架一起颁布幽古战场的法则。 即便每次争吵的最后,都是顾九命冷静地闭嘴离开,她发过疯之后又再一次找她商讨。 她们的友谊是在吵架中升温的,虽然只是她单方面吵架,而顾九命像个冷漠无情的负心汉。 比起跟安海,她与顾九命更加的形影不离。 顾九命轻轻地点头:“总是要走的。” 藏山更需要她,这里有鬼王、安海和书生就足够了。 鬼王叹了口气,明白再多的挽留对于眼前这个姑娘毫无用处,只好掐诀从自己身上凝出一颗鬼王珠递给顾九命: “拿着,这段日子多亏了你,你不是也修煞气吗?正合适。” 煞气对于鬼来说就是血液,鬼王这么个举动,相当于放了自己的血给顾九命。 作为一鬼之王,这珠子里的煞气之浓郁自不必说,大约就是在空神域拿出来,好几十里地范围都要遍布煞气的程度。 顾九命眉头一敛,拒绝:“将军。” “别婆婆妈妈的,我最不喜欢这样,给我大气点。”鬼王把鬼王珠塞了过去,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说。 “行。”顾九命没有再推,接过并且慎重地收起来。 安海对着她温和笑了下,倒是书生奇奇怪怪,还躲起来不肯见她。 顾九命过去一找,他躲灵果树上抹眼泪,她在树下抬头,他的眼泪滴下来,她顺手拿瓶子接了。 鬼泪稀有。 “你倒有心思接我的眼泪!”书生止了眼泪,从树上跳下来。 他就知道那个姓封的一回来,这小丫头没多久就要走了,所以那会他才迟疑,还想着别告诉她了,让她待久一点。 “还行。”顾九命笑道。 书生迟疑了半响,用尽了力气说:“你帮了我许多,我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谢你的。” 说完,他郑重其事地拥抱了顾九命一下,很轻,只是一个长辈的拥抱。 “你是在这个鬼的世界里,第一个喊我先生的人,谢谢你。” “你值得。”顾九命道。 他一僵,半响眼睛又红了,他没告诉顾九命,没有她,或许他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松开顾九命,他又把藏在树后的一大堆书用木推车推出来,他拍拍装订成册古旧得有些发黄的书册,道: “送别礼,你喜欢就都送你了,都是我的宝,你别拒绝。” 顾九命讶然:“这……” “不值钱的,都是我脑子里的东西,我若想,再默写一遍就是,你也别拒绝我。” 书生说得轻描淡写,但顾九命知道这些书都得到他精心的保养,毕竟书册不是玉简,能历经四千年而不朽,已经颇费心思。 顾九命领了情,多给书生额外留了好些巨灵果、种子和醴泉,然后才踏上回去的路。 这一日的幽古战场地面似乎风沙很大,迷了书生的眼睛,他一路目送,直到他们几人的身影变成点再消失,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地底。 因为身上带着大批物资,所以他们宁愿花费大量灵石也要飞行离开。 为了节省灵石,顾九命的古卷顺带上付音,然后封嘉赐与付乐,易斯年自己飞。 “不是还要养伤?”封嘉赐说的话,明显是给易斯年听的。 “好得差不多了。” “那你该回玄天宫,而不是跟着我们。” 又是静得只剩风声,气氛凝之又凝。 “我乐意。”易斯年的声线清冷,讲话都显得没什么人情味。 封嘉赐视线斜过去,碰到易斯年的目光,顿时天雷勾地火炸出了火花,眼看着像是要打起来,付乐一戳封嘉赐的后背。 “年哥是要跟我回去,搞清楚他父母的事情,”说着,他扭头向着易斯年,“是吧年哥?” 一片静谧。 半响易斯年紧绷又艰难地颔首,勉强算是应下。 顾九命忍不住回头看了付乐那小子一眼,没说什么,听着他们几个吵觉得眉心跳得疼,干脆一甩古卷,带着付音远超了他们,在前面带路。 回到藏山,顾九命才觉得身心都放松了,望着山顶上的飘雪,和雪白的飞檐顶,她眼睛一眯,踏入大殿。 “九命。”童妙起身而来,看见她女装的模样,怔了半响最后神情十分复杂。 “原来你是女子。” 她很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顾九命,因为这个人与旁人不同,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顾九命轻笑:“让封嘉赐转述的事,做了么?” “做了。” 封嘉赐一个月多前回来,什么都没告诉她,就单单吩咐她做几件事,她奇怪但到底还是照着做了。 一、助养孤儿,年纪不能太大,资质好不好无所谓,但品性必须要好,而且之前不能练过任何功法,对修炼必须是白纸一张,还必须通过考核才能进来。 二,开始招人,但招人的要求很是奇怪,要凡城小界里的教书先生,而且还要在宫廷中找,最好是学士或太傅。 三、也是招人,全范围招修士,与孤儿一样,需要考核,而且条件比孤儿要严苛百倍。 找白纸一张的孤儿虽然在空神域比较难找,但在穷一些的地方也是存在这样的孩子的。 童妙最主要不明白的是找教书先生这一点,先生想必是给孩子们找的,但奇怪的点在于,为什么要在凡城小界找?既然是教孩子,难道不是越高阶的修士越好? 找些什么都不懂的凡人,能教孩子们什么?之乎者也? 还有,她知道顾九命想壮大藏山的规模,但是藏山一不出名,二人丁单薄,招人却这么严苛,有几个人会来报名? 这一点,她认为顾九命太过急功近利,要壮大一个山门,不是一头往前冲就行的,到底还是该稳扎稳打才是。 她暗地里摇头轻叹,想来还是她对顾九命太过信任,可顾九命分明还是个年轻修士,绝对不超过三十,这么年轻一个人,眼界和阅历都极其有限。 “那有人来报名没?”顾九命迈腿上台阶,直接走到大殿的最高处,转身落座,俯视整个大殿。 童妙视线追着顾九命而去,在触及她的身姿时,忍不住还是会生出“这个人可靠的想法”来。 她摇摇头回神:“自愿来报名的一个都没有,倒是好些走投无路的孤儿来了,但按照对修炼白纸一张的要求,只有几个能通过。” “太傅先生那些倒是在凡城小界找了五六个,都在后院等着吩咐。” 顾九命声色不动地点头:“再放出消息,来报名的修士,不管考核过不过每人一壶灵果酒,过了考核的极品灵酒每月两壶。” 她将带回来的灵酒分两个等级,一个普通,就是安海用他自己的果子酿的,一个极品,她的巨灵果酿的。 童妙一开始还觉得这个计策很是一般,毕竟市面上灵酒也不少,甚至奇怪顾九命怎么拿这个出来吸引人,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但尝了之后才发觉,顾九命嘴里说的普通灵酒,就是三清派称为极品的灵酒。 童妙怀疑自己听错了,差点以为顾九命嘴里说的不是灵果酒,而是白开水。 这是何等的财大气粗,连三清派和九星院也都是进入了内门才有这样的福利。 但下一秒又听见顾九命吩咐安静站在一侧的封嘉赐:“你把我在幽古战场写下的考核内容复刻到玉简上,招新的考核由你负责。” “把我带回来的普通灵果酒拿出一部分来。” “对了,考核通过的,外门弟子使用中品功法,内门上品功法。” “童妙,用多少酒、谁领过功法都需要记账,账务这方面你来负责,最近会很忙,辛苦你们了。” 顿了顿,顾九命似乎认为这么多事就让封嘉赐和童妙负责,就算有十几个孩子协助,也难免为难人。 于是目光挪到易斯年身上:“我们这不养闲人,你要住多久,就得帮忙。” 易斯年压下心底的惊诧,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落在顾九命身上,眼底沉之又沉,凝如死寂,半响吐出一个字:“行。” 顾九命如此雷厉风行地说了一通,把童妙说得呆若木鸡。 外门用中品功法?哪家大门派的外门能有这么好待遇啊? 是不是太败家了? 谁知道顾九命又拿出三本破旧的书册,小心用灵力送到童妙手中:“让凡城小界的那些太傅先学这三本,融会贯通了之后,才能上堂教新收的孩子。” 那是当初她用一个消息跟书生换的三本书册。 一本是修炼体系,很基础也很浅显,明显是入门看的,却与空神域截然不同。 一本是对道的理解,一样与空神域不同。 还有一本是对修士该修身还是修心的理解。 这三本,被顾九命归为至宝,她那时候在书生的屋中,一看看了四日,只是看其中一本。 从那时候起,她心里一个大胆的想法便怎么也压不住地在心底里扎根。 或许,她可以培养一批,跟空神域修士完全不同的修士,从基础开始,对世界的认知便不同的修士! 这样的培养,只适合对修炼而言,白纸一张的先生,和白纸一张的学生。 但当他们成长起来,或许就会与整个空神域的修士完全不同,人生的看法、对道的看法,对品性和心性的认知。 一步不同,以后的成长便步步不同。 那种靠鼎炉修炼的人渣,她藏山不需要、不接纳也不欢迎。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跟童妙的不理解不同, 顾九命很尊敬那几个凡城小界来的学士和太傅。 虽然童妙不理解,但是她给顾九命找的这几个人都是儒雅君子,博学多才的人物。 这样的人,他们肯放弃在凡城小界的地位和权力,来到空神域自然不为钱不为权, 而是为了一窥那陌生又神秘的修仙。 所以他们在看见顾九命给的书册后, 便废寝忘食地沉了进去,又与顾九命讨论了整整半个月。 “大辩不言, 大仁不仁, 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 言辩而不及, 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 勇忮而不成。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这话说得好!” 太傅捧书而读,激动得手抖眼颤, 望向顾九命时已然带着尊敬,他并不羞耻于跟个小姑娘讨论,反而很是敬重: “此书对于道的理解, 再贴切不过, 修仙者可都是书中这样的人?” 他是第一次接触修仙者,接触的只有顾九命几人,并不了解空神域。 这样阔达的人生态度,让人心向往之。 因为山顶寒冷, 学士们都是凡人,屋里便长久烧碳,烘得屋子里暖而燥。 顾九命坐于他面前,身边还有几个目光灼灼,显然抱着一样心情的学士在望着她,她惋惜地摇头: “正是因为缺乏这样的人,所以才需要先生的教导,修道应当先修心,如今的空神域流于表面,固执地追求修为的提升,却忘了修心才是接近大道的关键点。” 书生是上三界人,他书中的体系与空神域不同,这让她想起捡了她一直教养的老道士。 她有理由怀疑,老道士或许也与书生一般,是上三界的人。 老道士对顾九命的潜移默化和影响无疑是巨大的,这大概是导致她与别人想法不同的最关键地方。 他从未以一个女子的标准要求顾九命,而是摆在一个无性别的地位,不是男不是女,而是无论男女都该做到的标准。 老道士曾教导,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 正是顾九命一生都打算奉行,并且不懈靠近的准则。 顾九命的话说完,几个学士眼底的光芒显然暗沉下去,他们原以为到了一生苦苦追寻的世外桃源,道家仙境。 谁知到了修道之处,却与凡城并无区别。 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 顾九命严肃地道:“既然如今没有,由先生手里教出来,或许也是另一种成就。” 她都没告诉几位博学而朴实的学士,空神域比起凡城有更多的利欲熏心和算计争夺,道德底线说不定比凡城还要低上一些。 比如杀人夺宝,比如修为至上。 若是知道之前轰轰烈烈的十绝门事件,几位学士大概会失望得拂袖告辞而去。 毕竟如此糜烂的世界,还不如凡城来得干净。 几位学士听顾九命这一言,眼底又燃起了光,当即对顾九命拱手道:“如此,我们定尽力而为,可要吃透所有,只怕不易。” “先生都是有儒家基础的,我相信各位。” 顾九命以礼相待,又聊了几句,便从特意划给学士们的院子出来。 她呼出一口气,学士们这边大概是处理好了,而付乐被她委以重任下山去了凡城小界,找一批在空神域难寻的白纸孤儿。 这是付乐第一次作为领队带队下山执行任务,出行之时信心高昂,就差发誓保证完成顾九命给的任务。 大约下去已经三日,也不知如何了。 但顾九命比较信任那个大男孩,虽然他行事还是很冲动,意气用事,但显而易见他是个有脑的,像回来时他对着易斯年说的那句话。 轻而易举逼得易斯年答应跟他探寻父母之事,又短暂地调停了封嘉赐和易斯年的矛盾。 收回乱七八糟的想法,顾九命转身去了存宝阁。 在她从幽古战场回来前,这里还只是个空荡荡的地方,如今一望而去,无数排顶天立地高数丈的架子,从里到外层层递进,如置身最雄伟壮观的内阁。 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宝,煞气汇集在一处,浓郁得呼吸一口都被这气息充斥口腔。 除了她,没别的活人能进来,这样的煞气,普通修士若进来必被煞气缠身,轻则染病,重则病死。 就像楚水怨和童妙,无意中又毫无准备地进了一趟地底的幽古战场,被救回去也是一身病。 顾九命特意布了个阵,把煞气都限制在存宝阁中,免得外溢影响藏山的人。 她在阁中转折几回,找到她要的一个法宝。 法宝是一面巨大的玄天镜,或许是当年大战太激烈,轻微有些破损,它灰扑扑地躺在架子上,悄然无声毫不起眼。 她把手抚在上面,闭眼运转归一决,将法宝上的煞气通通吸收净化。 灰败无光的镜子随着顾九命的吸收,逐渐恢复光彩,嗡地一声玄天镜脱离架子而出,悬飞在半空,皎白如满月的华光绽放,圣光耀满阁。 即便是顾九命也感觉到它冰冷神圣的白芒沐身,它如此庞大而威严,让站在它面前的顾九命有一种自己渺小如尘埃的错觉。 直至此时,她才知道这是一个仙器级别的法宝,她再镇定也忍不住挑眉微讶。 上三界的资源大概十分丰富,四千年前的大战竟浪费了这么多宝物。 顾九命闭上眼睛感受它,片刻后睁眼。 她没猜错,这的确是一个防护阵,一个堪称庞大的防护阵,在她看来完全可以做一个护山大阵了。 很好,藏山安全问题便得到了保障,接下来消息能彻底放出去了。 翌日,消息一出,在小门小派每日不知建立多少的空神域掀不起一点波澜,藏山的这些消息如石沉大海。 对此早有预料的童妙苦笑:“九命,我们或许还是太理想化了。” 其实她更想说“你太理想化”,而不是“我们”。 从一开始,她就对招人这事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每日在空神域建立的新门派,那可是多如牛毛。 可这么多年了,又有哪门哪派出头了?至今依旧是九派并立,除去十绝门便是八派。 那些小门派早淹没在时间的浪潮中,或被吞并,或被打压然后萎靡下去,最后消失得无声无息。 可她思虑几番,这些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顾九命对这事太执着,期待太高,她都不敢提,生怕打击了顾九命的积极性,只能顾九命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去做。 毕竟说起来,她与顾九命接触的日子不过是从他们在幽古战场回来之后的这几日。 两人其实并不熟悉,开口就是反对挑刺的话,会被人认为不好相处,所以童妙什么都憋着没说。 坐在大殿上的顾九命撑着额角,姿态有些懒散。 她这几日,夜以继日地跟几人敲定了好些条规和审核内容,又划分了藏山殿宇的各处使用范围。 累得太阳穴直跳,这跟在幽古战场不同,幽古战场有基础有人手还有鬼王的威严,命令一下,下面大把人做事。 但在藏山,一切都得亲力亲为,大小事务都得面面俱到。 “我知道我的做法在你看来很偏激。”顾九命淡淡开口。 童妙暗想,顾九命大概是个能听得进话的,静静一抿嘴: “其实何止偏激,几乎就是在断崖绝岭上走独木桥,毫无根基的同时还要顶着狂风肆虐,左右摇摆摇摇欲坠。” 险之又险。 顾九命轻笑:“我喜欢你这个形容。” 说着,忽然换了个姿势,笔直了身姿,沉稳如断壁之上的白松,巍然不动,她眼底漆黑无底,暗光缓流: “但我打算更偏激。” 短短七字,如小石滚落断崖,滚起层层回声,携滔天之势震人耳膜心脉。 不仅童妙,连封嘉赐和易斯年都忍不住抬眼看过去,上方的女子稳得风雨摧压而来,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易斯年忍不住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顾九命觑向童妙:“在预算里拿出一千万灵石,去空神域各个角落的酒肆茶楼书阁赌坊,每个地方买下数人传消息,传消息者每人三十灵石,再雇一些接散单的修士盯着。” “具体细节再作敲定。” 几人呼吸一滞,一腔话都堵在了嗓子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三十上品灵石,相当于三千下品灵石,而三千下品灵石在空神域的购买力已经很不错了。 一个修士在坊市住客栈,一月也就两千下品灵石。 童妙卡了半响,道:“这么花钱,实在是……有点败家。” 可不是吗,顾九命的钱库里可只剩下三千万灵石不到了,这样就砸一千万出去,接下来招人就算有效,那之后的开销怎么处理? “有点入不敷出。”童妙苦笑道。 毕竟顾九命让她管财务方面,她自然对这方面清楚。 再大的家底,也禁不住顾九命这么挥霍无度,挥金如土。 像个大门派里出来的纨绔子弟。 顾九命喜欢童妙的谨慎,这样的人适合管财,不过她持不同意见,笑道: “你终于愿意说自己的观点。” 童妙一怔,嚯然抬头与顾九命对上目光,就这么一碰,她便感觉被人看透了似的。 额发因为她的大幅度动作而稍乱,她没心思去理,只张了张有些干涩的嘴:“原来你都知道。” 顾九命:“不必这么谨慎,我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 “我们还不熟。” “有理。” 童妙尝试着试探:“那……你怎么看待我的观点?” 顾九命直接而干脆:“财不是守来的,不然你以为我垄断了整个空神域的幽草是干什么用的?自己练丹自己吃?” 幽古战场提供的量,那是她自己一个人吃十辈子都吃不完的数目。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着自己消化。 她走下高台来到童妙面前,替童妙把额发挽去耳后,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带了丝笑意,温言道: “别怕,我们家缺什么都不会缺灵石,给我放心地使劲砸!” 作者有话要说: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周易》 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灵石就这样砸下去, 像个无底洞,很快预算的一千万便消耗得干干净净。 封嘉赐他们尽职尽责,短短几日,一个名为藏山的门派迅速传进空神域每个人的耳中。 关键词有几个,极品灵酒免费发放, 进门最低也有中品功法。 仿佛轻而易举, 勾得人蠢蠢欲动。 茶馆中不少人讨论这个横空出世的小门派。 “这是个什么地方啊?听着像门派,但是这样的福利, 人数多起来后真的撑得住吗?” “糊弄人呢, 也就进不去九派的人才会去参加这种小派的招收吧,我跟你们说, 就是去联盟混个闲职, 也比去这种小门小派好,这种地方通常就是福利听着唬人, 进去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起得比鸡早, 干得比牛多,又睡得比狗晚,谁去谁知道。” “那怎么这么多人说这个藏山?” “好像都说是去讨一杯极品灵酒喝的吧。” “啧, 也就是废物才去, 管他呢。” 藏山的风评并不好,但毫无疑问,这样的传播方式引起了众多修士的注意。 隔壁桌的是一群年轻子弟,他们都还在上道堂, 也就是联盟组织的学堂,每四年一次九派收徒大会前,许多家族子弟都会上道堂学习基本的修炼常识和启蒙。 年纪不限,有灵石便上得起。 而这桌的年轻子弟,都是二十来岁,已经报名了八派的收徒大会,但收徒大会还没正式举办,所以他们现在还在迟疑要不要多报几家看看。 “我报了三清派和真武门。” “我是九星院和五蕴派。” 四人中唯一一个年轻女子迟疑道:“我是五蕴派、玄天宫还有真武门。” “呵,还是三清派和九星院吧,这两家的福利看着就比别家好,这两家这一届算是把其它几派甩后面去了,资源很不错。” 女子沉默了半响,道:“其实我还没尝过三清派的那些极品灵酒,真的有这么好吗?如果真的很好,我要不要把三清派和九星院也报上?” “自然,我父亲跟三清派一个内门弟子是好兄弟,我跟着沾光喝了一小杯,这玩意就是辅助修炼的,喝了再修跟没喝,那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效果!” 大家拜入门派的想法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想得到大门派的资源和庇护,那都是散修得不到的。 “要不……” “我觉得可行。” “走?” 四个年轻弟子眉来眼去半响之后猛地起身结账,悄悄地往藏山方向而去。 想法更简单了,去蹭杯酒,然后考核故意不通过,喝了酒之后再看看效果,看要不要为了这个福利拜入三清派和九星院。 可是来到藏山前,他们就有些懵然。 “怎么这么多人?” 从山顶排到山脚下,这座山太高太高,望到半山腰便被雾笼罩,再上便看不清楚。 “都是来蹭酒喝的吧?” 他们说的其实没错,大部分人的确是来蹭酒喝的,三清派和九星院的灵酒有多出名,想尝试的人便有多少。 藏山这个不管考核过不过,都能得到一壶的规定实在吸引人。 他们也没多想,跟在队伍后面慢慢往上挪。 可一路挪上去,便会看见很多修士捧着一个酒壶,满目茫然地从山顶下来,一看就知道是考核没通过。 “他们为什么看着这么迷茫?” 当他们上到山顶一切都明白了,报了名的人,不管是进去了还是没进,都是迷茫的,不迷茫才不对劲。 “玉简。”沉冷的男声催了一声,四人之中的女子贝零一愣,对上那双静如水的眼睛,瞪傻了眼,半响没接玉简。 封嘉赐轻敛了眉:“后面有人等,快发了道誓答题。” 三清派那个入邪后自逐出门的封嘉赐,那个同辈中打遍无敌手的天才剑修。 那个她曾经为之追逐的目标。 贝零回神了半响,看向旁边的牌子上要求发道誓保证所答内容都是真实可靠,于是又懵了。 “道友。”封嘉赐冷声提醒。 贝零这才接过玉简,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看见一旁许多人站着刻玉简,于是走过去,谁知道还没站定便迎上一双沧桑的眼睛。 吓得险些腿软站不稳,勉强扶了一把公告栏的杆子,才站直了身子。 “……沉长老?” 联盟客部的长老——沉恪。 贝零认识,她父亲就在联盟客部任职,还是沉恪的下属,所以她在这里见到沉恪,才惊讶得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门派招弟子,竟然有联盟的长老站场。 这几乎不可能,因为联盟作为维持九派平衡和秩序的机构,他们既游离于九派之外,又与九派密切相关。 若是联盟给各种门派站场,出现了哪家偏向导致招生人数高了抢走九派的弟子,损害了九派的利益,那就是一件麻烦事。 所以联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规定不得干涉门派的收徒大会,更不得现身帮门派拉人。 沉恪勉强亲和地笑笑:“贝零啊……怎么不打算去八派了?” 贝零脸腾地一红,对着前辈,还是自己父亲的上级,她可不敢说什么来蹭酒的话,那真的是丢她父亲的老脸。 于是她支支吾吾半响,干巴巴地说:“我、我看这新门派好像不错……” 好在沉恪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他含糊一点头:“好好填。” 贝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新门派什么来头啊,让联盟站场,难不成背后是联盟推动的?所以这个藏山并不是什么小门派? 难道是联盟推出来顶替十绝门的? 若是如此,联盟的那些大头怎么不出来,只出来一个客部长老? 说不定是联盟那些大长老都是八派的人,谁直接出面都不好,便让一个客部的长老出来? 不得不说,贝零的思路历程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思路历程。 不论贝零在脑海里是怎么给他补全了事情的起因经过,沉恪现在只想苦笑,这顾修是闹哪样啊?这得给空神域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她知道吗!? 他险些胡子都气歪了。 他是昨日收到顾修邀请的,说她得了一壶极品灵酒,请他来品尝。 沉恪那时候乐得不行,嘿,极品灵酒他还没尝过。 又想着先前得到这顾修的几句话,心境大变突破了塑灵圆满的境界,也该前去拜访拜访这位心境阔达,又当着他面领悟刀意,未来前景不可小觑的小友了。 他真傻,真的,刚刚来到看见这排队的人时,他就该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偏偏他不知道怎么魔怔了,一路飞了上去,看见了招收大会几个字才如遭雷劈。 他想躲进去吧,顾修倒是十分干脆地见了他,说也不多说,给他塞了一壶酒外加一颗塑灵丹,尔后只说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沉恪长老捏着塑灵丹又惊又疑又恨!但咂巴了一口酒,登时怨气就下去了。 好酒!灵气之充裕让他吃惊。 然后他又尝了发给报名者的酒,才知道他手里的比那些修士的更好。 于是这个闷亏他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吃下,在大门口给那个家伙站场。 那个顾修,连应付联盟的理由都帮他找好了。 他回去只需要说是来调查幽草塑灵丹一事,只是无意中碰到了人家招收大会,联盟得到关于幽草的消息,他给门派站场子的事功过相抵自然也就不计较。 不得不说,顾修那个家伙心思玲珑得让他吃惊。 她捏着他的点把他吃得死死,偏偏又想得极其周到,让他为难吧,是有那么一点,但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这人情,当真还得他心惊肉跳。 贝零不知道沉恪什么心思,只是觉得越想越慌,神识无意识探进了玉简都没发现,等到看见题目才是一愣,第一条便是:是否有曾经使用鼎炉的经历。 她脸又是一红,这出题人怎么回事,问这种私密的事情。 她愤愤不平,但想到刚刚的道誓,只好如实填了否,她刻完一个字视线余光碰到公告栏,忽然看见几个大字: 玉简考核通过后即可直接进入门派。 贝零:“……?” 什么鬼?只要通过玉简就可以了?这么简单? 她心里奇怪,怀着满肚子疑问地把神识探入玉简继续往下看: 同门师兄弟当着你面遭遇危险,若救,自己也跟着身陷危险,不救师兄弟死去,救还是不救? 贝零秀眉一皱,她实在想不明白,这门派怎么问的都是奇奇怪怪的问题。 别派考核,都是考修炼内容还有对道的理解,而且这些书面题也根本不是考核的重点,重点还是武比,战斗力强悍才是占分比重最大的。 这门派还真是别具一格。 她想了想,玉简的题目后面填了个“救”字。 后面还有将近一百道这样的题,甚至还有陈述题,全都是考核品性、随机应变的能力、待人处事的原则和道德底线的高低。 她印象深刻的还有一题,对于十绝门鼎炉事件对整个空神域以及每个修士有何影响。 对于道的理解也有考,却半点没有提到过对修炼的认识。 她填完一百道题,最后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她不是来蹭酒喝的吗?万一这玩意通过了,她的八派之梦怎么办? 正想着要不要带着玉简下山算了,当没填过这个玉简,酒也不喝了。 然后…… 她看见了童妙,那个当初在幽古战场废掉的三清派席夜星君座下第四弟子,童妙。 当初童妙的事情引起了空神域的热议,毕竟是星君座下弟子,又是天资过人,有点什么情况都会成为空神域众修士的谈资。 重点是,她看见的是一个站起来,能走动如常人的童妙。 星君都救不了的人,是谁救的?是这个门派的掌门吗? 贝零真的惊愕了,手里的玉简掉在地上,这一夜之间全空神域都知道的门派来头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啊。 玉简被童妙捡起来。 她问她:“道友,填完了吗?要交没?我是审核官。” 哦,这个世界真的有点乱。 事实不仅贝零看见、很多人看见,连上来考察情况的楚水怨和洛稳也看见了。 原本躲在一侧悄悄观察,早在看见封嘉赐时就想出来但忍住了,而此时见到童妙却再也忍不住的楚水怨忽然现身。 她不敢相信又觉荒唐地问: “大师兄,四……师妹?你们在这做什么?”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楚水怨两人是被席夜派来的。 席夜一开始听说这个新开的小门派时并不以为意, 然而听到联盟客部的长老居然给他们站场的时候,彻底惊动了她。 可楚水怨千想万想,万万没想到会见到失踪多年的大师兄,和成了废人又重新站起来的四师妹。 这下藏山山门处,热闹了。 封嘉赐停下手, 排队的修士也跟着停下动作, 十分饶有趣味地等着看这场大戏。 说实话,他们每个人都想知道这个门派的掌门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太过神秘, 半点消息都没流出去。 就在这个万籁俱寂之时,下凡城小界的付乐队伍回来了。 他一看这场面便什么都懂了, 让妹妹把那群小孩带进去, 然后十分顺畅地接替了封嘉赐的工作: “继续,来拿玉简。” 被付乐这么一催, 队伍又勉勉强强地动了起来。 “进来再说。”封嘉赐退开瞥楚水怨一眼打算转身回到殿中,被楚水怨上前拉住。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师兄, 你是不是被骗了?你告诉我,我让师尊来为你做主。” 封嘉赐眼尾一挑,一声冷笑便溢出嘴角:“没有。” “那四师妹呢?她是怎么回事?”楚水怨指着童妙, 眼睛已经盈满眼泪, 眼中的颤抖显而易见,“她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封嘉赐甩开楚水怨的手,“她为什么不告诉你,你不知道?” 楚水怨被这么一质问, 加上童妙就在一旁望着她,那目光如同针一般刺过来,让她如芒在背,根本不敢对上童妙的视线,只敢问封嘉赐。 “我们这不欢迎你,你最好在我还忍得住之前,自己滚。”童妙站在一旁,柔弱的身影深深陷在风雪纠缠的背景中,显得整个人都十分冷淡。 她的声音既轻又重,砸在人的心头让人忍不住一抖。 众人望向楚水怨,表情揶揄又复杂,她被这些视线盯得直不起头,神情陷入一旁阴影之中。 那些人都在看她笑话,那些人都知道她跟童妙的事情,在背地里嘲笑她,唾弃她! 气氛一片死寂。 “四师妹是还在怪我吗?师妹是不是对他人要求太苛刻了?在当时那个场面,如果你是我,难道你就会站出来了?” 楚水怨的声音很平缓,没了平日里的清丽,反而有些干涩和苦楚。 没人看得清楚她的神情,但都看得出来,她在忍,忍得浑身颤抖。 童妙似乎看淡了,很冷漠:“没怪你。” 楚水怨一松,但还没彻底放松便听见童妙的下一句: “我为什么要怪你,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会做出什么好事来,我对你压根就没有期待,明白吗?” “而且一次是我,第二次是洛稳,下一次再遇到,你也是一样的选择,你就是这样的人,从根就烂掉的人。” 洛稳一怔,望过去便触到自己四师妹的目光,那么凉,像冰川下的水,冻得入骨。 因为当年童妙和楚水怨的事情对三清派影响巨大,所以他在五行秘境发生的事被三清派瞒得丝毫不见光,四师妹竟然知道。 这话讲得已经相当难听,楚水怨头也抬不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忽然爆发: “我难道有错吗!这就是修仙界啊!既然都能默许杀人夺宝,既然亲爹都能杀掉女儿,既然秘境中修士互杀互抢都是正常的,那为什么放弃就不正常了呢?!” 她一把窜起,把童妙推得连连后退,最后砸在一棵树上,她死死压着她,手捏着她的衣襟,满面怒容: “四师妹!大师兄不也杀害同门吗!你当初最崇拜的这个大师兄也背叛了门派,你不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师门么,你对师门这种东西,是有什么误解吗!?” 说着,她手一指,猛地指向正在排队的修士,修士们凛然一抖,下一秒便听见楚水怨声嘶力竭的话:“你问问他们每一个,拜入师门的目的哪个不是为了庇护和资源!?” “难道是因为爱吗!?到底是我麻木还是师妹你天真啊!?” 楚水怨看她始终无动于衷的脸,冷笑出声:“师妹,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同门师兄弟从一开始就是竞争关系这点,资源就那么多,给你就没我,你是争还是不争?” “修士不就是与天争吗?师妹这样的觉悟,还是没必要修仙了呢。” “所以藏山考核题目第五条,同门师兄遇难救还是不救,为的就是筛掉你这样的人渣。” 声音似乎从天际传来,悠远飘渺,以绝对的意志力笼罩着整个藏山,是女声却听不出半点柔和,那是一种让人心悸的气势,自傲孤冷。 楚水怨一怔,松开童妙回头,却看不见任何人出现:“谁?” “藏山山主。” “藏头露尾的是什么山主,关于大师兄和童妙的事,你难道不需要出来给我们三清派一个解释吗?” 顾九命偏就不出现,她立于玄天镜前,通过玄天镜把山门处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要给什么解释?我请他们二人来时,早已不是三清派的弟子,楚仙子似乎不太讲理。” 情绪上头,理智不清的楚水怨已经顾不得其它了:“是吗?那你请我大师兄时,可知道他还欠我们三清派三分之一灵脉的事吗?如此这般,山主是不是要替他付清?” 她就要看看,这个破门派何德何能,有替一个弟子付清三分之一灵脉的能力。 这山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真以为开门立派就有大门派的底蕴和家底吗?谁给她的自信? 天真得可爱。 “是吗?”声音荡荡而出,似轻描淡写,又似漫不经心,却有叫人心里沉之又沉的威力。 “故弄玄虚,你就说你给不给得起!”楚水怨找不到说话的对象,便斜眼看向封嘉赐。 那个人一如既往的沉默,像一把入鞘的剑,看似古朴无华,但她知道,只要剑出鞘,他便会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而这样的人,曾经是那个会宠溺地拍她脑袋责怪她欺负四师妹的大师兄,可如今看着她的眼神,比看着路边陌生人还不如。 他甚至不恨她。 正因为心中没有她的任何一席之地,所以连情绪都吝啬给她半分。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连被他恨的资格都没有吗!? 封嘉赐听着两人的对话,眼一抬,开口:“我欠下的债,我……” “如何给不起?三分之一灵脉罢了,改日亲自送上贵门,从此他再不欠你们什么。” 顾九命深沉莫测的声音打断了封嘉赐的话,那么干脆而直接,倒让封嘉赐狠狠一怔,心情复杂。 藏山财力如何他很清楚,揽下他这个烂摊子对藏山来说是很勉强的事。 “山主……” “我心意已决。” 顾九命的话掷地有声,坦荡得叫人自惭形秽。 沉恪听着全场,抚须而笑,他没看错人,顾修这人吧看着冷冰冰的,却出乎意料的重情义,是个值得深交且托付后背之人。 毕竟谁也不想与自私自利、关键时候抛弃同伴的人并肩而行。 楚水怨不敢相信,她不信这个山门有这样的财力,她咄咄逼人:“我说的可是一次付清,山主现在就交出来让我带回门派更来得干脆利落!” 洛稳一直沉默,听到这表情一沉,彻底忍不住:“师妹,别胡闹了!” 这一声呵斥显得有些严厉,楚水怨一开始没注意到是在说她,直到洛稳上前来拽住她转身急冲冲下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洛稳嘴里说的那个师妹是她。 她一扭头对上洛稳的侧脸,他很紧绷,眉压低,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师兄!”她站住甩开他的手,“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个所谓门主是根本拿不出这笔灵石的!” 她真的无法相信,连自己人都要站在对面打她的脸! “是你得寸进尺。”洛稳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楚水怨冷觑着眼前的洛师兄:“你跟童妙一样,都在心里怪我是吗?” 自从在五行秘境回来之后,洛稳跟她就有了嫌隙,她很清楚。 师兄当着师尊的面,说不会计较这件事,但私下里对上她,即便掩饰得再好,也压不住眼底的那抹疏远和陌生。 “不,我跟童妙一样,是不相信你了,我的小师妹。” 洛稳曾说过,不管后面来多少师妹,楚师妹永远是他的小师妹。 因为他、封嘉赐还有楚水怨都是从小就被席夜星君捡回山门,放在一起培养的。 他们一起相伴着长大,情同手足,这是长大后才被师尊带回来的童妙不能取代的。 后来……大师兄叛出师门,一切就开始改变了。 楚水怨笑了,笑出了眼泪:“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呢?好好的不行吗?你们都背叛了我知道吗?以前一个个都说最宠我,你做到了吗?大师兄做到了吗?” 她觉得悲哀:“既然做不到,那一开始又许什么诺呢?好玩吗?” “既然宠了就一直宠下去,若是做不到,麻烦你一开始就别对我好,明白吗!这样中途变卦又算什么?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她悲愤说完,泪如雨下地转身跑下山。 难堪、委屈和不甘。 一个个都是这样,男的都是这样,她爹如此,大师兄如此,洛师兄也如此! 人渣!败类! 顾九命目送楚水怨离开的身影,对着玄天镜沉声道:“招收大会继续。” 她垂眼掩盖眼底的一丝杀意:“残害同门者,一经查实逐出山门,三清派容得下这样的人,藏山容不下。” “主上。” 封嘉赐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中枢殿中。 顾九命回头,看见他肩膀还沾着风雪,面目沉在黑暗中。 “为什么要揽下那笔灵石?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就是藏山的事,你是藏山缺一不可的成员,”顾九命似混不在意,“只是从前你要走便可以走,此后怕是不行了。” 她如此干脆,仿佛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一丝在意。 这件事对她而言,似乎只是随口一句,不为难不勉强。 封嘉赐望着她,她眸中暗沉如寂渊,可她的存在,从一开始便让人难以忽视。 她明知道有没有这笔灵石,他都不会走,却还是这样说来安抚他的不安和自责。 怎么会走? 他怎么走得了? 他若走了,天下之大还有哪处能寻得到这样的人? 他心中酸意涌上喉间,忽然咚地一下单膝跪下,单手拄着剑,声音因哽咽而变了调: “主上……对不起,对不起,上一辈子我来迟了,上一辈子我被三清派困住,明知道你被围攻于此,但我还是被困住了,我、我反抗不了门派,若是我那时再强一点,再坚决一点,你就不会、不会死……我不值得……” 眼泪滴答而下,砸在地上溅出小小的水花,他一个宽肩厚背的大男子,单手掩面哭得如决堤的洪水。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前世于我而言, 毫无意义。” 顾九命拽起这个在克制中崩溃的人,然后把他崩溃中丢掉的剑塞回他的手里。 “剑修的手里不能没有剑。” 他仰头闭眼隐忍着,喉结一滚便镇定下来,他的克制能力向来很好。 “从今往后,别再提前世, 或者说, 别再跟我提前世,因为那是你的前世而不是我的前世, 就算你在前世里杀了我, 我也懒得费劲去报仇,除非你在这一世打算再杀我。” 比如萧千易, 比如司南庚。 她会提防这些人, 但不会主动去找茬。 她的时间不是用来浪费在这些上的,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我能做什么?”封嘉赐声音喑哑。 “很多, 让加入的弟子提交一份关于自身的举荐书,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摸清楚, 各司其职,让战力强的组成防护队,需要加强防护。” “招完弟子该开始招先生, 炼丹、画符师那些自不必提, 别的无论多冷门的方向都找一个回来,一样要考察品性。” “另外,无论是什么部的修士,每七日去听一次学士们的课, 每月考核,考核的分数可以兑换成贡献点,换法宝或丹药书籍。” “还有参考别的门派,弟子做任务换取贡献点……” 在偌大的中枢殿中,除了一面嗡嗡作响的镜子,便是交谈的两人。 一人身姿如竹,笔直而利落,一人如危崖边的松柏,任狂风肆虐,巍然不动。 他们说了许多,从早到晚,敲定了更多的细节。 封嘉赐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命令,她的想法简单却不稚嫩,她的未来长远而壮观,她的野心丝毫不加掩饰。 在她那双火光照不透的眼睛中,他似乎明白到,他对她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不能单单以爱的名义去涵盖。 他愿意追随这样一个人,即便不以道侣的名义,或许用爱去束缚和占有一个这样的人,其实也是一种自私。 如她所言,比起树下的菟丝花,她更愿意做翱翔的鹰。 而她对他的感情也很简单很干净,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患难与共的同伴,是共同进步的同门。 唯独没有爱。 顾九命这个人,像是不懂爱是什么。 又或许只是对他而言。 顾九命把连日来的想法都交代下去后,终于松了口气,招收还在继续,人越来越多。 因为楚水怨在藏山大闹一通的事传出去后,无疑替他们扬了一波热度。 封嘉赐临时选了几个看着不错的人替他办事,从藏书阁的打理,到训练场的布置和规则,事无巨细,一一吩咐下去。 乱糟糟了将近半月,才慢慢稳定下来。 因为要压得住这些弟子,山主的身份必须保密,顾九命便变化成一个面容普通的女子,巡视各处。 最后巡视这一遍,她就打算闭关突破,把藏山交给童妙和封嘉赐他们打理。 她必须突破了,她在幽古战场的时候因为吸收煞气炼化,早已感觉快到了突破塑灵的时刻,只是因为时机不合适,事情太多,被她压了又压。 现在趁着稳定一些,联盟的人又还没找上门来,趁机突破,稳住藏山这些蠢蠢欲动的弟子的心才是必要的事情。 否则山主久久不现身,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这么想着,顾九命独自来到她最重视的藏书阁,原本空荡荡的阁内多了许多弟子。 他们席地而坐,都一手捧着一本书册,一手捏着玉简,专心致志地将书册的内容刻到玉简中。 这是顾九命下发的任务,把书生的那一大堆书,每本都复刻上百本,直到足够门内弟子借阅为止。 她扫了一眼,都挺专心地在刻,尽量多刻几个玉简好多些贡献点,似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书册的内容。 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顾九命转身来到一个书架,挑了一本坐下开始看,她看得很专注,没留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直到感觉到有人站在她面前喊她: “师姐。” 她抬头,是一个年轻的女弟子,她把书册放下:“找我?” “我叫贝零,师姐是什么部的?”贝零说着,一点不见外地盘腿在顾九命身边坐下。 如今藏山分了十二个部,每个部除了基础修炼外,专攻一种技能,如炼丹、修剑、画符等等,五花八门。 顾九命想了想,回应:“我叫顾九,是刀客部的。” “这么巧,我也是刀客部的!”贝零欣喜,尔后一顿,奇怪,“我怎么没在刀客部见过师姐你?” 虽然招收大会当日来报名的人不少,但能通过审核的其实人数并不多。 分开十二个部便更少了,几乎每个部也就□□人,每日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可能不认得。 “我刚进门的。”顾九命似笑非笑。 “这样啊,原来是师妹,我看师妹看书看得入迷,其实我是一直想找个人交流一下,但是这里的人都太专心任务了。” “说说看。”顾九命拢袖望着她,起了兴趣。 “你知道这些书册著作者都是谁吗?可靠吗?这书里的内容实在太……” 贝零一时想不到怎么形容,卡了半响才说:“与我从前学的颇为不同。” 这种不同不是指完全相反或者违背,而是一种微妙的相似,但截然不同的观点,让她这种有基础的弟子看着总觉得处处违和。 顾九命目光一闪,低笑着问:“你有何想法?” 笑意如凛冬的初阳。 这个弟子有注意到书中内容。 不知为何,贝零好像从这个师妹如皓月朗星的双眼中看见一种长辈对小辈的……关切? “这书里讲的道,太阔达太大智若愚,可刀是屠戮的工具,没有杀气就不是刀,这两者难道不冲突吗?” 贝零原本以为她是个师姐,又见她看书看得认真,才上前来交谈。 可现在知道人家是师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跟眼前这个刚进门的师妹讲这些事情,但碰到这个师妹漠漠的眼睛,她下意识就开口了。 顾九命捏起书册,温言道:“心境上的道,和刀上的道,并不矛盾。” “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刀上杀意凛凛,心境上豁达容纳万物吗?刀难道不是一种唯我独尊的武器吗?” 顾九命听着贝零的话,忽然起身把书册小心地放回书架上。 贝零注意到她对书册的态度,对这个师妹多了几分亲近,她也是爱书之人,不然不会挑这个任务来接。 “跟我来。”顾九命转身离开藏书阁。 贝零一愣,把书和玉简一起放下,跟着顾九命离开藏书阁。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露天训练场,一身白衣的女子随手捡了一把长刀站在风雪中,刀刃上的寒意映着她锐利的轮廓。 势起,风雪相随,顺着冰凉刀身飞舞。 顾九命拔刀而舞,划破风雪空气,不柔不弱,霸道张狂。 她的刀像深夜一抹落星,拖拽着冗长的尾巴,划亮半壁山河,震天撼地,惊雷滚滚。 如山崩如地裂,气势如虹、兵临城下。 “刀的杀意是对人,遵循本心,道并不意味着伪善,道是很公平的,它允许这个世间的弱肉强食。” 她一个旋身,引动天地灵气,乌云压下,暗雷涌现。 “一切都不过本心罢了,狼吃兔子,狼就是恶吗?那兔子吃草,草又有何过错?以这样狭义的观点去看待道,本身就踏入了一种谬误。” 顾九命的声音和着惊雷,竟震得人心神摇曳。 一刀劈出千万战意,生死之差,差之分毫,红尘业念,对镜自明,何人能逃脱?问心无愧者罢了。 贝零看呆了,看着眼前这个在乌云压顶下舞刀的女子,听着她的战意凛凛的话,半响说不出声。 压不住了! 顾九命表面看着轻松,其实体内的灵力已经被天上的雷勾得乱窜,几乎要在她的体内奔涌炸开。 她心意牵动,引得天雷轰鸣,一丝电流炸落,劈入刀中,流遍全身。 时机到了! 她的刀猛地一坠,陡然收势,她来到贝零面前,有些急地把刀塞到贝零手里: “我要闭关突破了。” “什……么?”贝零像是被人猝不及防捅了一刀似的懵然。 顾九命来不及跟她细说,她这下着实有些狼狈,她没想到给弟子示范一下舞个刀都会压不住灵力,而且还引来了天雷。 对,就是天雷。 她嘴一抿,连忙对贝零说:“去找封嘉赐,让他开启护山大阵,马上!” 说着,她不敢踏古卷飞行,怕飞着飞着被雷劈死,只能运转卦步,两下消失在贝零面前。 贝零瞪着一双眼睛,还愣神呢,那个自称刚入门的师妹已经没影了。 她抬头望望天,哦,天雷要劈下来了。 什么时候才会引得天雷劈下来着? 好像是……要有塑灵真人突破超凡之境时? 这什么门派啊?新招的弟子要突破超凡之境? 她茫然地去找封嘉赐,讲清楚顾九命的交代,便看见他面色骤变,先是一凛,又一白:“什么?天雷?” 一直在室内的封嘉赐没留意到外面惊天动地滚滚而来的乌云和天雷。 贝零从封嘉赐的眼里看见荒唐,瞧,觉得荒唐的不止她一个,所以不是她的问题。 护山大阵很快升起来,刚刚开启的时候,整个藏山都乱了,突然开启护山大阵得是出大事啊。 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被八派打过来了。 然后慌张地出门一看,傻了,那笼罩整座山的乌云,还有那些在云中翻滚,带着煌煌天威的天雷是怎么回事?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藏山是在空神域的最高点, 在藏山之上盘旋的那团巨大而混杂着雷电的乌云,在整个空神域是如此的显眼。 几乎惊动了所有修士。 席夜抬头望去,那团天雷如此惊心动魄,勾起了她当年突破超凡时的记忆。 那次,她九死一生, 险之又险。 空神域要添一位超凡星君了吗? 那个新开的藏山? 她回头看向蔫蔫的楚水怨:“你说你没见到那个山主的真容?男修女修?” 楚水怨收起眼底的惶惶不安, 她那日得罪的居然是要突破超凡的修士,“没……没见到, 是女修。” 席夜有些烦躁, “你太冲动了,就算拿回灵石又如何, 你难道不知道你前去探访, 身上背着的是三清派的名誉吗?” 若是小门派也就罢了,这个明显是联盟推动, 如今又要添一位超凡星君。 明显是要取代十绝门的地位。 就这么给三清派树敌,得不偿失。 不怪席夜这么想, 空神域的超凡星君少之又少,就连九大派也不是每个都有超凡坐镇的,像五蕴派, 境界最高的就是掌门, 塑灵之境巅峰。 多少年了,一直没突破超凡。 一个超凡星君的出现,对一个门派而言,影响是巨大的。 席夜失望至极, 拂袖而去,留下满目迷茫的楚水怨呆呆地望着远方似乎极遥远,又好似触手可及的雷团。 她给门派拿回灵脉的灵石,怎么又做错了呢? 且不管别门别派是怎么讨论顾九命这次进阶的,顾九命自己着实狼狈至极。 天雷来得太急,她甚至来不及往远处跑,便被天雷一路劈着四处闪躲,最后只能就在山门前方不远处的广场迎接它。 顾九命这次确实毫无准备,甚至都没有事前了解别人迎接雷劫的经验。 因为她只是突破塑灵之境,突破塑灵之境是没有雷劫的! 可偏偏她就有。 别无他法,来都来了,只能咬牙迎上去。 轰的一声巨响,跟先前那些毛毛雨般的细雷区别巨大,顾九命在匆忙之中抬眼就瞟了一眼,便感觉整个世界都被刺眼的白笼罩了。 天地间就剩下轰隆炸响的玄雷,和她一人。 它就这么咆哮一声,几欲撕裂天地,震耳欲聋。 完了。 被这么砸一下,只怕余波就能把她的藏山大殿都毁成废墟。 她如今只能祈祷藏山上的护山大阵能扛得住这万丈天雷的轰炸。 至于她自己,是扛得住得扛,扛不住也得扛! 她沉冷着脸祭出索命刀,硬碰硬地与滚滚天雷正面对抗, 说时迟那时快,天雷以绝对碾压之势压下,震得藏山摇动,飞沙走石,雁惊鸟飞,风声鹤唳。 就一下,寒玉肌被轰得重新变回一团,顾九命手一抖,把寒玉肌收回储物袋,但她自己已经被这一下碾得站不起来,只能盘腿坐下。 她不过筑基突破塑灵,却要扛住塑灵突破超凡的天雷,这难度无疑拔高了无数倍。 她感受着暴虐无道的雷在体内横流,霸道得横扫一切,她被电得滋滋作响,手直抖。 闭眼咬牙,清心明志,固守识海丹田。 盘桓的雷团愈聚愈庞大,倾轧而下,被笼罩的藏山变得昏沉沉,一如黎明前的那一刹,黑入心底。 第二道让人望而生畏的雷劈下,劈得顾九命猛地仰起头,颈脖修长而紧绷。 “啊——” 她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呼,焦黑的气直接从嘴里吐出。 真的是劈得外焦内也焦。 与此同时,天雷的余波震得护山大阵潋潋而动,隐有不稳。 山门内惊呼连连,年纪小些的抱在一起哭得瑟瑟发抖。 哪个大能突破不是找处犄角旮旯自己躲着迎接天雷的? 哪有在自己山门前迎接的? 这雷一旦突破护山大阵,山门里的修士绝对无一幸免,他们的修为普遍比顾九命低,几个与顾九命相差不大的,但跟顾九命的修炼有着本质的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天地欲裂,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昏黑之中,宛如末日。 低泣渐起,惊慌失措。 “我不想死……” “我只是来学习修炼的。” 一人悲泣,带得众人情绪持续走低,他们是如此靠近这煌煌天威,在这样庞大而浩瀚的天雷中,他们渺小如蝼蚁。 再待下去会死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 更有人蠢蠢欲动,再不走一定会死。 “怕了?如果我是你们,知道会做什么吗?” 清冽的声音在天雷之中显得莫名清晰,众人看过去,只见黑暗中出现一抹身影,稳稳而来。 众人一惊,还没将他的名字吐出口,便见他席地而坐,盘腿闭上眼睛开始修炼: “天威沐泽,危险与机遇向来伴随而生。” “此时此刻,整个空神域,这里就是天地间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你们浪费这大好的修炼机会,在这哭?如此还修什么练,不如退出山门回家抱着父母的腿哀求庇护你们一辈子。” 易斯年一字一句,砸得人心神恍惚。 这人疯了吗? 话说这易斯年不是被玄天宫满空神域地找吗?他怎么在这? 封嘉赐望着他,半响回头厉声喝道:“藏山弟子,随我修炼!” 说着,他坐在易斯年旁边,闭眼运转功法,吸收天地充裕的灵气。 有人带头,自然会有人追随,不一会,面面相觑的好些人也跟着坐下,但听着头顶轰隆作响的电闪雷鸣,实在静不下心来。 轰地一声,电闪影斜,雷声阵阵,炸得护山大阵摇晃不止,几乎要被劈散了。 众人心惊。 “静心!” 封嘉赐历喝一声,“稳住心境!” 有人勉强稳住了,有人却稳不住,人群中有人倏地站起来,满脸惊惶: “要死人的你知道吗?!我死了你们负责吗?我只是来修炼的,不是来找死的!” 贝零被雷惊得心慌手震,一直不安地左手掐右手,听见这话看过去,正是原本四人中的其中一个,是个高个子。 四人里面只有他们两个进来了。 封嘉赐气息微沉地睁眼,雷光闪烁之中,衬得他面如修罗:“怎么?如果护山大阵被劈开了,你以为我们不会死,就只死你一个吗?” “就算一起死又有什么用?我来这里难道是为了死的吗?” “你……”封嘉赐拇指将剑顶出鞘,满目冷冽地要起身,却被易斯年一把按住,闭眼冲着他微微摇头,也不说什么。 封嘉赐本想质问这个弟子可还记得拜入山门时的宣誓。 何为共进退,共存亡,何为责任与义务,何为仁义与道德! 可封嘉赐却能明白易斯年是什么意思,他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剑重新入鞘,脸一撇,毫无起伏地说: “那你走吧。” 短短四字,在吵杂万分的电闪雷鸣中,如此清晰,又如此轻描淡写。 高个子一吸鼻子,猛地看向贝零:“贝零,走!” 贝零一怔,不知所措地望着高个子。 “走啊!傻愣着干嘛?你想你爹明日收到你的骨灰吗?你来这里又不是真的想学什么,这样的门派你能学到什么,别把命搭进来!” 高个子拽着贝零,将人拽起来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第四道天雷轰然滚落,这一次不仅是一道,而是三道并落,其中一道眼看着就要直接砸在他们的护山大阵上。 众人仰头望着,面如死灰。 天要把他们都轰死! 可伴随着天雷而来的,还有一道瘦弱的身影,那身影在飞沙走石,风雪交加之中突然飞起,迎着玄雷而上。 “给我滚!!” 声声铿锵,声嘶力竭。 那抹身影,在庞大且可怖的光中,只能看见一抹黑,可她的轮廓如此清晰,锐利如刃。 她持刀劈来,横身在护山大阵上的天雷中,扬刀大喊:“冲我来!知道吗!” 那一刀,刀势凛凛,刀身嘶鸣,一刀将天雷劈开两截,轰地砸在护山大阵的两侧。 还不够,她双手握刀,脚踏古卷一路往上。 她的前进是一寸一寸的,艰难却毫不退缩,她的身影在惊天动地的流光中若隐若现。 “就这样吗!?是不是太弱了?” 顾九命眼一抬,如惊鸿,如烈火。 她望着眼前的光,感觉到手中索命刀的阵阵战意,人刀相通,她被这些雷激得发了狂,赤了眼。 “不是要劈死我吗?来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的刀,是屠戮的工具,可她从未曾忘记,屠戮的对象不一定是人。 既然如此,杀意自然也不一定是冲着人,她还可以冲着天! 杀意滔滔,战歌悲壮。 她掏出鬼王珠,疯狂地吸收里面的煞气,她就要看看,到底是她先死,还是这狗屁天雷先玩完! 护山大阵下的众人呆呆望着头顶那抹身影,直到喉间一滚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道雷,被那个人硬生生扛下了。 那一句“冲我来”以不可抵挡的意志直入所有人的心间,余韵久久不消。 贝零觉得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 她喉间一酸,随后便觉得眼底湿润,抬手一摸已经是满手潮湿,她重新低下头看这自己的同伴,好一会才抽回手: “我不走。” “……什么?” “我不走了,劈死我也不走!” 贝零气急败坏地跺脚:“你怎么能这样?你还记得考核第五题吗?不能抛弃伙伴!” 她转身回到刚刚的位置盘腿坐下,什么都不再想地闭眼修炼,她相信那个人,那个自称师妹的女子。 他们要共进退!她死他们跟着死,她若一举越过突破大关,他们就是天地下最孤勇的修士! 她要修炼,她干看着帮不上忙,她只能修炼! “静心!修炼!”封嘉赐瞥高个子一眼,闭眼修炼。 高个子看着眼前这百多个人,除了几个跟他一起站起来要走的,绝大部分都留守着闭上眼睛开始修炼,灵气紊乱却活跃,修炼的人静如顽石。 他们的静,是在心间。 仿佛世界末日都惊扰不了这群人。 “疯子!一群疯子!” 他咬牙转身就走,毫无障碍地出了护山大阵。 声息愈烈,修炼愈快。 直到最后一声雷鸣消散,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余音渺渺。 万籁俱寂之中,那抹身影浑身烧着电,噼里啪啦作响。 那人被劈得漆黑,却不忘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给自己穿上道袍。 一团黑之中,忽然露出一抹笑,笑意深深浅浅,如此浓烈。 然后,她啪地摔在地上,覆盖在皮肤上的黑裂开,露出里面细腻的冰肌玉骨。 塑灵塑骨,褪去凡胎! 她……成功了! 一直压在所有人心头的惊慌此时才疯狂涌现。 贝零哇地一声,随便与旁边的人扯着激烈拥抱起来,涕泗横流。 “呜,她赢了……可、可我好怕啊!” “我……也,我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 封嘉赐睁眼,扭头对上易斯年静如水的目光,两人对视半响,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还记得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我是被雷劈死的。” “我也是。” “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再死一次的话,我打算重生回哪个时候?你呢?”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谁会为我伤心。” “我会。” 易斯年一怔,扭头看向封嘉赐,目光抖了又抖。 封嘉赐啧了一声,嘴角冷淡地一扯:“虽然你这家伙很讨厌,但主上偏心你,我没办法,她伤心的话我也会伤心。”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藏山在这一场雷劫中一战成名, 成名的不仅是藏山那个神秘的山主,还有藏山的弟子。 那些弟子在天威与天雷之中,镇定自若修炼的事迹传遍了空神域的大街小巷。 好些资质好的弟子都在那场雷劫中突破了,资质差些的,也距离突破更进一步。 空神域的修士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 因为每次有超凡修士历劫, 不仅历劫者躲得远远的,连事不关己的修士也不敢靠近, 生怕殃及无辜, 被当场劈死。 所以根本没人知道,原来有修士历雷劫, 是可以跟着蹭光的。 一时间, 好些人都十分羡慕藏山的弟子。 “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去个小门派居然恰好有个超凡历劫, 都是运气好。” “对,也就是我运气不好, 考五蕴派还进不了,早知道就去这藏山好了,一开始还是个小门派, 肯定很容易进, 听说资质一般的练气期弟子都可以进内门。” “好像是这样的,听说只要做一百道题就可以进了,比试都不用。” “太简单了吧!” 议论的声音划过耳边,易斯年神色漠漠地跟着付乐转进一条巷子, 那些与事实相差极大的声音就此飘远。 “年哥,快到了。” 付乐还在变声期的声音哑着,此时格外沉重。 他回头看向跟着他走、戴着帷帽看不出神情的易斯年,忽然好奇,“你为什么突然答应跟我回来看看?” 明明之前对他避之如蛇蝎,怎么也不肯相信他说的话。 “看看而已。”易斯年声音也并无起伏。 付乐抿抿嘴,只好埋头带路,没多久,便来一户人家前,门前槐树依旧,门户崭新,大红色的灯笼勾起了陌生感。 这里住的人,早就换过几轮了。 付乐眼眶霎时就红了,看见这棵槐树,他想起儿时的许多许多事情,那对淳朴善良的夫妻,对他真的很好…… “就是这……”他喑哑着嗓子说。 易斯年隔着帷帽的白纱,目光先是停在槐树上,尔后再挪到木门上。 熟悉的感觉让他头痛欲裂。 恰巧,门被人从里推开,一个妇人泼出一盆水,望见他们一顿,奇怪地瞧了几秒,又缩了回去,门没关。 易斯年视线越过木门,看见那锈迹斑斑、木头微微腐朽的秋千。 他下颌角紧绷,脑海里忽地闪过好些画面。 痛哭、惨叫、绝望的眼睛,和师父的声音。 那道声音像是刻在他的灵魂里,即便是睡梦中也曾梦到过的一句话。 师父那平缓的声音总能透过层层阻碍,到达他的心底。 他说:“无情诀一脉,断情绝义,无爱无恨无怖,血脉爱憎都是虚妄,耽于情绪的修士寸步不进,你是个好胚子,别浪费在无用的感情中。” 刚刚泼水的妇人领着她的丈夫出来,丈夫是个大汉,站着便如山似的: “你们两位有事找我们?” 付乐连忙道:“打扰了,我们是十多年前的住户,回来看看而已。” 妇人打量两人一眼:“十多年?” “约莫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那户人家不是绝户了吗?我们原本是住对面街的,对这片土地知根知底,你可别骗人。” “没,还剩一个小孩。”付乐说。 那妇人听着却脸色大变,见鬼似地把自己丈夫拽回去,啪地关上门,声音从门里传出:“赶紧走,别站在别人家门口!” 付乐苦笑一声,回头看易斯年:“他们不敢得罪那个把你带走的男人,当时他杀了好些人,我也被他伤了,若不是刚刚回家的你看见这情况护着我,估计我也死了,我经脉堵塞的毛病也是这么落下的,若不是后来遇到山主,我早死了。” “如今,你还是不信我吗?”付乐声音颤抖。 他见看不清面容的易斯年似乎还是无动于衷,便扭回脸不再看他,肩膀轻抖,捏紧拳头失望又失落: “为什么?那个男人灭你全家,你也一点不伤心吗!?还是说你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少年的声音像指责又像哀切,浓厚的情绪压得人心潮涌动。 易斯年望着眼前少年单薄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到了一半,苍白的指尖发抖,最终还是无力地收了回去。 无情诀一脉,没有被爱的资格,因为都是垃圾。 “我知道。” 他声音低哑。 付乐惊讶地回头:“你……” “自从你出来后,我就猜到了,也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付乐惊喜往前一步:“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 “啊?” “没想起来,但并不妨碍我理解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付乐不能明白,但他尝试去理解:“既然如此,你干脆在藏山住下吧?像封哥一样,自逐出门。” “不,正因为如此,我更要回去。” “为什么?”付乐无论如何努力,还是无法理解易斯年的想法。 易斯年轻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刺我一剑。” 付乐懵然,可下一秒易斯年已经拿着他的剑,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对着自己的腹部来了一下,极狠极干脆,没有半点自残的迟疑,几乎贯穿了腰腹,鲜血滴答横流。 拔/出剑后,易斯年踉跄退后几步,捂着伤口面白如纸:“别管我,跟九命说,我回了玄天宫。” 说着,祭出飞行器歪倒在上面,倏然消失在付乐的面前。 付乐手一松,哐当一声重剑落地,他握剑的手痉挛得控制不住,他狠狠抹了把脸,连连深呼吸几次才控制住情绪:“为……什么还要回去?他是你杀父仇人啊!” 易斯年摔倒在司清面前的时候,大脑极为清醒,他望着自己的血污了洁白的地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血,真脏。 司清两步来到他的面前,俯身抬起他的下巴,指尖冰凉,话语中暗含威胁: “你不给为师一个解释,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两人目光相接,一样的平淡无波。 “是徒弟失职,那日师父离开后,我与李师兄察觉十绝门有异,决定前往十绝门查看,但徒弟有伤在身,只好在藏宝库里拿了些治疗的药,未经批准,徒弟自愿领罚。” “哦?”司清语调并无变化,“什么异常?” “徒弟二人发现了十绝门消失的秘密……” 易斯年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当日与李呈宇说过的话再次跟司清说了一遍,果然,司清起了极大的兴趣。 “你说十绝门有通往大佛门界的坑?你掉进去之后历尽千辛万苦才爬出来回来禀告为师?” 易斯年呕出一口血,气若游丝:“是。” 司清打量他许久,视线挪到伤口处,又挪开。 这个徒弟,温顺得让人生不起疑心。 半响司清才道:“自己去领罚,一级火罚,为师去后若没发现你说的坑,你命别想要了。” 易斯年捂着伤口退下,神情漠然地前往罚场,他知道司清的神识正锁在他的身上。 火罚,赤火万里,炎如火之地狱。 一级火罚,进去活烧七七四十九日。 易斯年垂着眼,面不改色地踏入,直至来到最炙热的中心,被铐上镣铐,那道神识才彻底消失。 他感受着烈火的灼烧,肌肤之灼痛入心扉。 他仰着头强忍,却忍不住溢出嘴边的低吟。 只是他的眼底亮得惊人。 这一次,他本就没想过逃跑。 骗司清他们进大佛门界其实没用,即便困在里面对于司清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再过五年就会被大佛门界的人送回来。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取回司清的信任。 他与封嘉赐不同,什么仇他就要怎么报,灭他全家,那他就去毁了无情诀全脉! 这种垃圾传承,还是在世间消失得彻彻底底最好。 历雷劫之后的顾九命稳固修为,多闭关了半个月,醒来后便听见易斯年回了玄天宫的消息。 她并不惊讶,毕竟玄天宫才是易斯年的门派,总有一日他是要回去的。 “什么坑?” 十绝门藏了一个深坑的消息,由玄天宫发现再散播出去,再到人尽皆知,不过用了半个月不到,算起来,顾九命是最晚得知的。 “去往大佛门界的坑,大佛门界是跟凡城小界并列的小界之一,跟凡城小界一样,之前一直被封印着。” “最近才打开的?”顾九命若有所思。 封嘉赐摇头:“不一定,但这个坑……十绝门大概藏了几十年。” 顾九命极快地联想到什么:“他们几十年前就发现这个坑,想独占,所以才弄出鼎炉事件来消耗别派的弟子,损耗别人的兵力,自己一举搬迁至大佛门界坐享其成?” 原来蓄谋已久,鼎炉之事,从一开始就不是重点,重点从来在那个坑上。 苦心积虑几十年,这十绝门当真沉得住气。 “对,”封嘉赐抿直了嘴,“但是他们栽了,前世也是这样,他们在里面耗了十二年,什么都没捞到,然后就被大佛门界的人送了回来,里面……连修炼都修不了。” 顾九命目光一闪:“那玄天宫?” “是易斯年弄的。” “他陷害了自己师门一把?” “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顾九命有一点想不通:“既然前世他们在大佛门界待了十二年后被送了回来,难道其余八派就当无事发生,不计较十绝门导致的损失?” “不,”封嘉赐张了张嘴,望着顾九命好一会才涩然地说,“前世的那个时候,你被司南庚推了出来吸引全空神域的火力,因为你的索命刀,让整个空神域都把注意力挪到你的身上。” “然后,你才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 之后,才发生了席夜把他推给楚水怨,他反抗被重伤,逃出山门倒在十绝门山下,被她捡走的事情。 再往后,才是易斯年奉师命,为了索命刀假意接近她,留在她身边。 这一世,他与她的认识,早了整整十二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这种改变让他心悸又心动。 顾九命沉默了许久,让人看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什么妖女,原来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前世的她最大的过错,就是当初被司南庚带走。 沉默了半响,她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他: “我问你,前世我与十绝门的司南庚,真是相爱相杀?” 封嘉赐气息陡然一沉,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不可能!你无时无刻不恨他恨得想把他剁了喂狗!” “他那样的人渣败类,也配?!” 第60章 第六十章 前世进了大佛门界的, 只有十绝门,别的门派直到他们重新出现,才知道十绝门藏了这么个秘密。 所以,封嘉赐也并不清楚十绝门的魔修在大佛门界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魔修们也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且好些弟子出现了修为倒退的情况。 大家只能从他们的态度中猜测他们是在里面吃亏了。 顾九命决定去探一探, 封嘉赐知道她的想法后, 想阻止:“进入只会吃亏,这个险没必要冒。” “但它到底是另一个小世界, 像凡城小界一样, ”顾九命主意已决,又问, “前世当真没有任何人得到机缘?” 说着, 两人已经到了十绝门外,护山大阵已经被玄天宫从里面打开, 露出了完完整整的十绝门建筑。 此时,十绝门外热闹得人头涌涌, 不少修士都等着进去。 闻言,封嘉赐止不住思绪的纷乱,在触到顾九命仿佛看透他的目光后, 到底还是无法迎着她的目光撒谎: “有, 有传言说有魔修得了点化……遁入空门削发为僧。” 说完后,他缓了一口气又急急说:“但对你来说,无论是白白浪费五年的时间,还是遁入空门, 都得不偿失!” 他无法想象,若是顾九命看破红尘削发为尼了,他要怎么办?劝她重新入世?还是跟着她一起削发为僧? 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顾九命拢着袖袍,笑道:“放心,我还没如此高的觉悟,我总得看看大佛门界与空神域还有凡城小界有何区别。” 只有见识过,才能知道世界多大,自己多渺小,从而不自满自足,才能孜孜不倦地继续追寻更大的发展。 若眼前只有那么一亩三分地,眼界注定狭窄。 顾九命不想当这样的人,所以明知道可能会浪费五年,她也要去这个大佛门界看一看,别的世界到底如何,有什么可取之处。 “你就当作我要休五年假,藏山交给你打理,我很放心,对了,五年后童妙与我的契约到期,届时她若要走,你莫要拦。” “那我……” 封嘉赐要说什么,被顾九命打断:“藏山可以少我一个,但不能少两个,鬼王珠给你,若有什么事,开护山大阵祭出鬼王珠,可保一时安宁。” 说罢,顾九命幻化成之前顾九的模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修,往前挤入排队等着进十绝门的人海中。 封嘉赐站了许久,直到再看不见顾九命的身影,才无可奈何地带着被封印的鬼王珠转身回藏山。 并不需要很久,顾九命便进了十绝门,她远远地便看见那个大坑,实在太大,如深渊巨口,一眼便能望见。 坑的边沿站了许多修士,分门别派地站着,散修又是另外一个阵营,只是一眼,顾九命就见到不少熟人。 她混在散修之中,听见玄天宫那边传来的动静。 “司清,我们派下去的弟子久久不回来,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玄天宫的掌门望着脚底下的坑,面露焦虑,他们玄天宫的弟子第一个进去,别的门派精得跟鬼一样,一个个等他们先蹚水,确定没问题才肯动。 如今他们的弟子进去将近十日了,这个深坑像一张嘴,啊呜一下把弟子们吞进去后就再没有半点动静。 这让掌门没办法不担心。 “嗯。”司清很平静矜贵地颔首。 “我需要维护现场秩序,不如司清你……?” 之前派进去的,少部分练气,大部分筑基,还有塑灵修为的,可遇到什么强大劲敌的话,的确扛不住。 “掌门你下去吧。”司清话音刚落,便毫不犹豫地把掌门给推了进去。 这个洞有巨大的魔力,一旦踏入就怎么也飞不出来,修为再高也是如此,掌门震惊无比却如活鱼搁浅,怎么折腾也无法自救。 “放心,两日你不上来,这里就撤离,你若回来我再下去。” 司清冷冷淡淡地说道,说罢又补充一句,悠悠荡荡:“我希望掌门能活着回来。” 毕竟,他还很想看看大佛门界到底是如何的。 顾九命收回视线,又望向底下的深渊,她跟司清这个生父,怎么也没有半点血缘相连的感觉。 散修这边没有大派那么谨慎,大家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想跳就跳,不想跳就待着,这个世界不缺乏胆子大的人,顿时便如下饺子似的纷纷跳进去。 她不再多想,干脆利落地飞身而下,感觉到巨大的吸力笼罩着全身,她冷静地垂眼望着,任由衣袂翻飞。 望着那黑得透不进光的地底,越望越让人晕眩,最终失去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她先是听见忽远忽近的潺潺流水声,尔后便是清风拂面,鸟鸣声声,安宁得让人想一睡不起。 顾九命睁眼,看见的是参天大树、是树影婆娑,阳光越过枝叶的缝隙,齐整地斜落下来,微小的昆虫飞过光束,与尘埃共舞。 整个世界美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抬手挡了挡阳光,坐起身检查自己,没任何问题,空气中也灵气充裕,更没有感知到任何危险。 不太正常。 她延展神识,扫遍方圆数十丈,扫过无害的小动物,便再没发现其它。 忽然,她的神识碰到了别人的神识,就那么一触即收,她连忙收起神识,飞身藏于树上,用肉眼暗中观察。 “好像有人,我碰到神识了。” 女人的声音响起,有些警惕,但更多的是欣喜。 顾九命看见一行人远远走来,手执法宝武器,神色有些苦闷。 四个,都穿着十绝门的衣袍,是魔修,其中一个还是她的老熟人,司南庚。 时隔六年多快七年重新见到他,顾九命觉得他变化巨大,若不是他手里的白骨魔鞭让人印象深刻,她估计没办法第一眼认出他是司南庚。 因为他如今的肚子奇大,在黑红色的道袍下高高隆起,像是发胖了,可四肢却没有跟着一起胖。 只是肚子胖了。 他扶着后腰,走得极其艰难,一撇一撇地往前走,没两步就走得汗津津的,只能抬手抹汗。 “等、等一下。”司南庚扶着后腰,面色发白地叫另外三人。 那女子的肚子也是隆起的,但没有司南庚那么大,若不是一些特定角度,估计看不出来。 “少魔君,怎么了?”女子去搀扶司南庚。 司南庚指了指肚子,满额头汗:“痛……” 三人顿时满脸无奈:“又打架了是吗?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再不找到大部队,我们真的要被耗死在此。” “找了快七年还没找到,这鬼地方到底有多大!走又走不出去,找又找不到大部队!”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魔修气得一棍扫向旁边的那棵大树,大树轰然倒地,惊起飞鸟昆虫,又惊跑了兔子。 “别说了!帮本君按一下!”司南庚满面戾气地扫了那男魔修一眼,艰难地坐在那倒地的树干上,肚子一挺,手往后撑,痛苦地闭眼。 女修自己也不方便,只好让男魔修动手。 “这样好点吗?”横肉男修揉着司南庚的肚子,“它们还打架吗?” 顾九命忍不住挑眉,他们中的对话信息量太大,让她分析得有些艰难。 如此看来,她一进来就遇到人,反倒是幸运了? “打,我每天修炼的灵力都被它们吃完,到它们出生,恐怕我要被吸掉三个小境界,这样不是办法,赶紧找到大部队,让我父亲解决!” 司南庚眼一眯,脸颊上的肉因为生气而发抖,他无时无刻不想一掌拍死自己肚子里的东西。 女魔修劝道:“少魔君,再忍忍吧,找了快七年了,再怎么也能找到的。” “忍?开玩笑,你能忍我忍不了!你可看见路上那些大肚子死去的同门尸体!?你想当那样的,本君可不想。” 蹲在不远处树上的顾九命眼尾一挑:看来这肚子有问题。 心中想法顿起,她手掐一诀,肚子位置的寒玉肌便隆起,隆起到跟那个女修差不多的高度。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滑下树,装作不小心踩到树枝,发出声响。 “谁!?” 另一个闲着的男魔修手中指甲突变,尖长如兽爪,不过两息便到顾九命的跟前。 顾九命来时在存宝阁挑了把长刀,虽然没有索命刀好,但也还能凑合着用,当即拔出一挡: “道友稍等!” 噌地一声两者相撞,灵气轰然荡开。 魔修察觉顾九命的塑灵修为,又见是生面孔,有些忌惮地猛然一顿,望着她的肚子,大惊失色:“你是什么门派的?什么时候进来的?十绝门的坑被外界发现了?” “五蕴派的,前段时间进来,坑是被玄天宫发现的,十绝门的护山大阵被打开了,各派都派人下来了。” “慢着,让她过来。”司南庚眯起眼,艰难地撑着肚子招手。 七年多没见到外人,不能打死了,总要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顾九命与魔修同时收势,偃旗息鼓。 她来到司南庚面前,实在忍不住去打量他的大肚子,但心里情绪再怎么翻涌,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是十绝门的少魔君吧。” “嗯,”司南庚矜贵地颔首,“道友是五蕴派的?可否跟本君讲讲外面如今什么情况?” 顾九命十分顺从:“都知道十绝门藏了大佛门界的通道,如今已经进来不少修士。” 司南庚并不意外,只是瞥眼看她的肚子:“你这里面,是一个还是两个?有多久了?每天吸收多少灵力?” 顾九命琢磨半响,谨慎道:“一个,每天的灵力都会被吸完,少魔君如何?” 似乎觉得问了人家,不告诉她什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如今他们也不算敌对关系,说不定还能一起寻找出路,便黑着脸,颇为恼羞成怒地道: “两个,跟你一样每天都会吸完。” 顾九命试探道:“哦,原来是双生胎。” 司南庚嘴角一扯,荒唐道:“你把这些家伙当孩子,我可不当,我恨不得把它们切下来!” 果然女子想法就是荒唐,竟把这些怪物当孩子,他一个男子又如何生孩子? 奇耻大辱!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 少魔君又吐了。 一个晚上他吐了八回,每每吐得面无人色手脚发软,每吐完回来,他就拿下属打骂发泄,然后才会气顺。 顾九命也跟着女魔修的节奏, 一个晚上去“吐”了两回。 司南庚扶着树笨重地走回来, 被折磨得形容枯槁,但眼底的狠意却愈发浓郁。 忍无可忍之下, 拽着男魔修甩两鞭子, 伤口深得见骨,他却还嫌泄不掉满心愤恨:“操!” 女魔修看向一直注视司南庚的顾九命, 解释:“他怀着两只, 排斥反应比我们强烈,心情不太好……” 顾九命望着她:“为什么不反抗?如果你反抗, 我助你一把。” “反抗?”女魔修笑了一声,“十绝门的修士没有反抗这两个字。” 她没有再说什么。 司南庚打累了之后瘫倒在地, 忽然,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顾九命,凝视了她许久, 紧跟着连他的下属也隐晦地多看她几眼。 顾九命似有所觉, 回视他,他才若无其事地爬起来修炼。 他必须修炼,若不修炼,他估计只有被肚子里两只怪物一层层吃掉修为, 最后暴尸荒野。 他们是在太阳露面的时候启程的,因为大腹便便的司南庚,他们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又不敢多用灵力飞行,只能徒步往前走。 没走多久,顾九命便看见一具大着肚子的十绝门修士尸体,尸体死得十分痛苦,五官都扭曲了,大张着嘴。 死了很久了。 司南庚斜眼看了一眼,只关心一件事:“剖开看看里面几只。” 魔修领命上前,三两下划开,露出肚子里面的怪物。 顾九命不动声色投去目光,静静打量。 发白的黏膜下,是两只蜷缩着的小怪物,各自缩着四肢,尾椎骨的位置长着一条细长的尾巴,尾巴的末端有个三角小尖,被它用只有三根手指的爪子抱在怀里。 脊骨节节微突,满身细白的鳞片,耳朵小巧而尖起,眼睛紧闭,早没了气息。 这种怪物靠吞食修士的灵力成长,出生的时候更是会吸收大量的灵力,如无底洞,能把修士吞得一直狂掉境界。 司南庚看得又绝望又烦心:“又是两只!” 沿路看见的尸体,体内都是两只怪物,只说明一个问题,修士根本承受不住两只怪物榨取灵力,最后只能同归于尽。 “少魔君放心,我们定会找到大部队。”魔修劝解。 但司南庚早气红了眼睛,听见什么都觉得特别膈应,心里压抑许久的暴怒被一下子点燃,他一鞭子抽过去,咆哮: “滚!说什么风凉话,你没得你不会死你不紧张,我他娘应该把你丢进河里尝试一下什么滋味!” 这一下,抽得皮开肉绽。 魔修强忍着痛,冷汗津津一言不发。 司南庚似乎发泄不够,又一鞭子抽向女魔修,那女魔修跪伏在地,一声不吭地强忍着,但这个角度正好方便司南庚。 他一脚踹向女修的隆起的肚子,“怪物还想出生,做梦!” 女修疼得倒地不起,却依旧一声不吭,竭力隐忍。 顾九命无声地收回视线,往那条河瞥去一眼,那条河一直都在,她一直没注意到,这么看来,那些怪物跟这条河有关。 说是河,其实一眼望去根本看不见河的尽头,宽广得像大海,平静的河面上一直烟雾朦胧,可见度很低。 河面像静止了,没有任何流动的迹象,但流水声却哗啦啦地传来,细看能看见河底黑影重重,像是无数黑色的鱼在疯狂游动,神识探进去也是灰暗一片,十分诡异。 顾九命跟着走了十多日,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十多日了,他们好像怎么也走不出这个森林,无论怎么走,眼前都是树树树树。 一旁的河也一如既往地在身边。 他们每走一段都会在树上刻记号,但是没用,他们没有鬼打墙,他们一直在往前,从来没遇到过刻了记号的树。 这个鬼地方,大得好似无边无际。 直到再一次破晓时分,司南庚又去吐了,顾九命听到细细碎碎的动静睁开眼,便见司南庚手下的三个魔修起身站了半响,最后扭头往森林的深处走去。 那个女修站定回头看了顾九命一眼,那一眼里有麻木,她留下一句:“他想杀你,用秘法夺你的修为。” 直到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顾九命还记得那双眼睛。 他们走了。 司南庚扶着树回来时看见只剩下顾九命一人,讥讽一笑:“一群废物。” 顾九命瞥见他捏着魔鞭的手指泛白,用力得青筋蹦出,是抑制不住的愤怒,但现在再没人给他抽,给他泄愤。 “你为什么不走?”司南庚冷眼看向顾九命。 这十几日他们该交流交换的信息都交换完了。 顾九命好整以暇似笑非笑:“我为什么要走。” 她也不拐弯抹角了,干干脆脆地改变脸上的寒玉肌,露出七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时的大汉模样,拔刀垂在身侧,刀光映着她锋利的眉眼:“少魔君还认得我吗?” 司南庚眼睁睁看着她的脸在他面前变化,忍不住后退两步:“你……修为竟提升得这么快!?” 他对她印象极其深刻,因为他总是无法忘记那一幕,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这个大汉只是一个练气修士而已。 不过数年,竟进阶成塑灵之境了? 修炼速度何其恐怖。 “我确实要走,但走之前我想拿一样东西。” “什么?”司南庚警惕至极地拖延时间,给魔鞭蓄满灵力。 他能感觉到塑灵修士给他的威压,压得他寒毛直竖,这是最清晰明了的等级压制,他是练气期进来,如今还是练气期,一个人面对塑灵修士,根本毫无胜算。 “你的人头。” 变回女修模样的顾九命冷冷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说罢,刀一横,气场骤然发生变化。 司南庚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便迎来顾九命的第一击,他竟没能察觉到她的活动轨迹! 当他发觉时,只看见她狭长的眼里压着的寒芒一闪,刀锋紧接而至。 司南庚的战斗经验很丰富,旋身躲开的时候,骨鞭顺势卷住顾九命的刀,一甩,把刀夺走。 哐当一声,长刀被甩出极远落地。 但他没想到,顾九命竟是故意放弃这把刀,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腰身上攀上一只手,尔后他亲眼看见自己的下半身忽然消失在一个突然出现的黑洞中。 他满脸惊恐大怒:“我的腿呢!?” 迎接他的,是顾九命的冷笑:“你猜猜。” 下一秒,司南庚整个人消失在洞中,转瞬掉进了不远处的河里,噗通一声,溅起好几尺的水花。 顾九命缓步来到河边,看着司南庚在水中极力挣扎,欣赏他被吓得像被鬼扼住了喉咙的面孔。 “我比较想看看,你怀三胎会如何。” 她神色漠漠地望着河中吃力扑腾往岸边游的人,十几日的时间里,她套过女魔修的话,她说,每掉进河里一次,就会被河里黑色游动的怪物寄生一次,司南庚是掉进去两次,才会怀两只。 这样的人,让他死得太容易,反而对他是一种恩赐。 就在此时,顾九命看见烟雾迷漫的远处一道身影慢悠悠而至,撑着竹筏,长杆轻摆划动了像是永恒静止的河面。 竹筏前挂着一只灯笼,在破晓的幽暗中撑出一抹朦胧不清的光,幽光笼罩着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风骨清清,出尘绝世的佛修。 佛修立于竹筏上,眼上绑着一抹白布系于脑后,覆盖了眼睛,他撑着竹竿,正好路过司南庚附近。 司南庚便啪地一下一手按住竹筏的边沿,吃力地探出头来,呼救:“大师救我!” 看到这里,顾九命眉一压,漠然地望了片刻,转身去捡她的刀。 就算有佛修护着,她也要拿了司南庚的人头。 顾九命没看见的是,佛修微微低了低头,下颌角的线条紧跟着一动,但他似乎看不见,视线的方向并没有向着司南庚。 他轻声开口:“自空神域而来?” 司南庚愣怔片刻,压下不耐急急回应:“对,空神域十绝门少魔君,司南庚。” 佛修缓缓点头:“可知如今空神域最人人得而诛之的是何人?叫何名,何派弟子?” “……你问这些做什么?你能不能救我?”司南庚已经感觉到有黑色的生物向他游过来,急得分不清额头上的到底是水还是汗。 但这个年轻的佛修不说话了,司南庚急了,怕他见死不救,连忙补充: “空神域这样的人太多了,你把我救上去,我一一与你细说。” “谢谢。”佛修再次点头,点完头之后又摆动竹竿,撑着竹筏慢条斯理地往岸边划去。 司南庚如被人蒙头一棍似的懵然,反应过来时竹筏已经远出几尺,他竟不知道自己何时放手的,再抬手去拉的时候,他的手竟然凭空穿过了竹筏,什么都摸不到! 诡异得让他猛冒冷汗。 顾九命拣回刀的一瞬间,耳朵捕捉到身后一丝细微的动静,这种动静很轻,轻如气流滑过。 若不是全神贯注、极为警惕,估计根本察觉不到。 她毫无迟疑,头也不回地手掐诀催动空门法,灵力波动荡开,霎时她的身后凭空出现一个黝黑大洞。 她再漠然地回头,看见时,一道身影正巧落入河里,惊动了河底所有的黑影,蜂拥扑上去。 不过一息,便看见金光微闪,佛修湿哒哒地从河里走出来,他冷静地烘干衣衫,动作不见狼狈。 他抬头寻了寻,尔后才准确地把脸挪向顾九命所在的方向。 他眼睛分明被白布蒙着,可顾九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能“看见”她。 不是神识,而是一种感觉。 顾九命眼尾轻抬,刚才是扔错了人?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参天的树几乎占据了这世界的二分之一, 剩下的二分之一就是望不见尽头的河流。 一个临时扎起来的木筏被推出去,一开始还飘得好好的,可还没飘多远,木筏便无缘无故地沉到河底去,再也不见踪影。 “第九次了, 还是这样, 无论怎么扎这木头都飘不起来,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纪灵山埋怨地捡起石头丢进河里去, 惊散了一团黑影。 他们进来五日了, 每日看见的除了树就是河,没见到过任何一个活人。 “师叔, 你说我们进来的时候又不是只有我们派, 别派也下来不少,怎么鬼影都没见到一个?这破地方到底有多大?” 纪灵山气呼呼地跑到她师叔身旁, 忍不住拽着她师叔的衣袖摇晃:“你应我一下呀!” 这师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一开始就呆傻了似的, 虽然他原本就不怎么活跃,但怎么这次闭关出来之后,像是傻了一样。 虽然纪灵山称呼师叔, 但这个师叔的年纪看起来着实不大, 外表也就十□□的样子。 肤质凝白,一身清闲模样,少年意气鲜衣怒马用在他身上再适合不过。 “师叔!”纪灵山瞪他。 或许是恰好回神,又或许是被纪灵山吵醒, 左无从回忆中醒来,压低眉眼问:“你再说一次你那个朋友。” “哪个朋友?”纪灵山略感怪异,实在太不对劲了,她第一次看见自己师叔不执着棋子,执着一个女子了。 “顾九命。”左无干脆盘腿坐下,一副打算细心静听的样子。 纪灵山只好也跟着坐下,丢了根树枝进火堆中,再一搅,火猛然蹿高。 可她实在忍无可忍了:“师叔,我们现在的重点是怎么走出这个鬼地方去到真正的大佛门界。” “再说了,整整五天,你让我说了好多遍了!你不腻我都腻了。” 左无听着,忽又想起什么,骤然望向纪灵山:“萧千易死了吧?” 这眼神中的警惕让纪灵山心中暗惊,加上忽然提起萧千易,她心情有些复杂,想起顾九命告诉她的事情,她表情颇为怪异: “死了。” “那就好,那小子心术不正,”左无松了口气,“好了,再给我说说你那个朋友。” 纪灵山无法,她这个师叔出了名的执拗,痴人一个,他认定的事情别人怎么劝都不行,只好又把跟顾九命相识相认相助的过程详详细细地再给他说一遍。 事无巨细,完完整整。 左无望着火堆出神,他听着纪灵山的声音,意识朦朦像是睡过去一般。 他脑子一昏,真的睡了过去。 他做梦了,梦见了仿佛很久以前的事,又仿佛是近在迟尺的事情,一切真实得让他茫然。 梦里,他仿佛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见自己在一个清雅的寝室中,梦中的自己在望着眼前下棋的顾九命。 她长发披散,素袍轻拢,一派闲适疏懒。 他面露不满,把被她捏在指尖中的白棋夺来,怒然道:“放了他们,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根本不想当什么妖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他们留在这,平白让别人污你名声?” 眼前的女子只是轻笑,又重新捏了另外一颗白棋,自己琢磨去了。 “你别以为用棋局就能糊弄我,中了几次招之后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左无满面毅然,可视线已经往棋盘飘去。 他忍无可忍,不想见她糟蹋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棋局:“不对,这么走就一步错步步错了。” 可迎上顾九命似笑非笑的目光,他一抿嘴,低声嘟囔:“我不是说棋,是说你,你把封嘉赐和易斯年他们都放了,好好修炼不就行了?为何要得罪整个空神域?” “我为什么要放?”顾九命觉得无趣地丢掉棋子,挥手把棋盘一收,轻笑道,“要是放了让谁伺候我?你吗?” 左无倏然红了脸,视线胡乱飘,恼羞成怒:“你别胡说扯开话题!我是为你好,放了他们,空神域的修士就不会追杀你,男女之欲对你而言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顾九命敛眉压下不耐之色,干脆靠近他,威胁道:“好啊,我现在临幸你,然后我马上把他们放了,你乐意?你乐意我就放。” 他大惊失色地往后一退,可最后还是顿住,他赤红着眼睛维持着微微后仰的姿势想了许久,最后英勇就义、壮士断腕般一撇头: “好!” 说罢,他咬唇垂眼又手忙脚乱地解自己衣袍:“你定要说到做到!” 最后衣衫半解,春色半露的他一抬眼,撞上顾九命无语郁结的目光,他羞愤地卷起脚趾:“干嘛?!你还嫌弃我不成?” “对,嫌弃你又傻又痴,”顾九命说完,一举拽他的衣襟,把他扔出了寝殿门,并且下令,“把这傻子给我丢山下,不想见到他。” 于是,梦里的左无被封嘉赐丢到山下,他回头,只碰到封嘉赐有些不满的目光。 “少接近主上。” 还有这句警告。 可他不肯走,非要坐在山下不吃不喝,怒瞪着那个寝殿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他的仇人,他整整坐了半个月,刮风下雨、下雪打雷,巍然不动。 连五蕴派的人找到这里来他都不肯走。 他非要说:“不行,我一定要劝她把那些男宠都放走,我能懂她的想法,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左无骤然梦醒回到现实,他听着纪灵山的话怔然半响。 前世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真的,为什么又重来了一遍,可这一遍跟从前颇有些不同,纪灵山居然比他先一步认识顾九命。 若是假的,又为什么他对这些记忆如此清晰? “你说易斯年和封嘉赐为她在五行秘境中打起来了?”左无扭头看向自己的师侄,问。 “对啊,好一场大戏呢。” 左无颇为失望地垂眼,不管前世是不是真的,她依旧沉迷于男色中不可自拔,这一点无论这一世区别多大,她还是没有改变。 为什么?男色就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吗?好好修炼不好吗?明明下下棋再修炼,人生便已经足够圆满了。 左无正想着,忽然听见一声丧钟敲响,再荡开一声震天大吼,声音远播,震耳欲聋,惊鸟俱飞: “混账!谁杀我儿!” 纪灵山大喜:“是十绝门魔君的声音,他们在附近我们快过去,他这一吼,若我们五蕴派的人在附近,肯定都会找过去,我们就可以和大家汇合了!” 半个时辰前,顾九命见到那个佛修。 他说他叫随净,是大佛门界空觉寺的佛子。 他在找一个人,一个空神域人人得而诛之的人。 “我知道,”顾九命朝着在岸边翻滚痛呼的司南庚轻抬下巴,“他。” 随净似乎回了下头,但顾九命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瞎子,只是感觉他“看”向了司南庚的方向。 只见他轻轻摇头:“不是他,他太弱。” 两人陷入了沉默中,又或者说是互相打量。 他不像是有敌意,顾九命把刀收入鞘再觑他,相当于塑灵修为的辟谷期巅峰。 “空门法?” 他问完,见顾九命不答,又道:“很厉害。” 顾九命敛眉警惕起来,这人分明是大佛门界的,却认识空门法。 可顾九命还没警惕完,便见他捂着腹部,轻蹙眉,额头渗出了冷汗,她似有所觉心中一跳:“大师。” 他倒是镇定,只是片刻便松开手,语气稀疏平常地说:“被河妖寄生了。” 顾九命视线挪向他的肚子,所以佛子怀孕了?她弄的? 她正想这个佛子会不会因为这事跟她打起来的时候,便听见司南庚的惨叫。 他叫得脖子的青筋蹦起,叫得凄厉至极,他掐着自己的肚子,瞪圆了眼睛又拼命蹬腿挣扎。 隔着衣服,顾九命能看见他肚子里的东西在动。 “要出生了。”随净来到司南庚的跟前,手抚上司南庚奇大的肚子冷静感受。 “男子要如何生?”顾九命背刀而立,对司南庚的惨叫无动于衷。 “无论男女,灵力若够,破肚而出,被寄生者不会死去,但修为大跌。” 司南庚在痛苦中感觉到随净的动作,一把拽住随净的手臂,大叫:“救我!救……我!” 他耳朵微动,嘴里念诀,只见金光一闪,一个金色繁琐的“出”字从他嘴中吐出,就要印入司南庚的肚子中。 可下一秒,那个金色字体被一刀挑散。 随净回头,脑后白布轻晃。 “他的人头是我的。” 顾九命已经准备好跟这个佛子打一架的准备,无论如何,今日司南庚必须死。 可没想到,随净闻言只是点点头:“帮我找那个人。” 司南庚大骇,声嘶力竭地大吼:“别!救我,我也、我也可以帮你……” 顾九命有些意外佛子的“好说话”,她睨司南庚一眼,冷笑:“可以。” 于是佛子十分自然地收回手起身,拢袖站在一边,垂着头似乎在看着司南庚。 两人静默无语地等着,等到司南庚彻底断气的那一瞬,他们皆默契地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就在这一瞬间,顾九命感觉识海清明如甘霖流过,霎时浑身清爽。 终于,她心魔隐患的始作俑者,终于死在她的眼前,前世的一切在这一世不再会发生,她不会再死在他的手中。 她从司南庚的尸体上收回视线,“你不救他,于你修行无碍?” “因果不在我身上,救与不救并不重要。”随净不紧不慢地拿出一瓶圣水,洒在司南庚的身上,没片刻,死得狰狞的司南庚面目变得安详。 她看着他那仿佛超脱世人、无悲无喜的脸,心里升起一抹好奇: “佛修都与大师一样冷血?” 或许不该如此,但她对佛修没什么好印象,是归法大师给她的刻板印象。 她对司南庚冷血是理所当然,但他只是第一次见司南庚而已。 他顿了片刻,似乎在深思,可他深思的模样也像毫无感情,他回应:“仅我如此,大佛门界的佛修皆是悲悯圣者。” 顾九命挑眉,对他的话并不尽信,“如此一来,大师找那个人想必也并非是要劝人从善,救济众生。” 随净摇摇头,因为掩盖了眼睛,他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若是找到那人,大概先把双眼摘下。” “然后杀掉?” 顾九命的提问似乎让他陷入了为难,他沉思许久,似乎入定了一般,就在顾九命打算放弃等他的回答时,他才说: “还不知,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在外围的修士若是不到中心看看, 是永远不知道十绝门的魔修和刚下来没多久的各派修士,现在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 一个中小型的防护阵里,挤了满满当当上千人。 而防护阵外,都是已经长得跟人一般高的河妖在绕着防护阵打转,虎视眈眈, 数量众多, 多得密密麻麻,一眼看过去都是一片鳞片反光的银白。 “哈——!”河妖对着防护阵里的修士呲牙, 一张嘴, 露出尖细而布满口腔的牙齿,让人看一眼便觉头皮发麻。 这一切都怪七年前的魔修太过兴奋和急功近利, 他们只知道他们藏了通往大佛门界的通道, 却不知道通道里的那条平静看似无害的河竟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当时他们下来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驶着上可飞天下可航海的飞船, 整个门派的魔修向河的对面进发。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船居然会沉! 于是整个十绝门有将近一半以上的魔修着了道, 只有反应快又察觉出不对劲的魔修才逃了出来。 然后,短短七年,便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境界越高的修士被河妖寄生后, 河妖成长得越快, 也就越快破腹而出,筑基以上的一年就够了,若是塑灵之境,半年足矣。 像是司南庚那种, 练气期修为,又被寄生了两只的,便多折腾了三四年。 而如今,没有修士再敢踏出防护阵一步,因为一旦出去就会被河妖拽着丢下河,让修士成为被寄生体,以他们辛辛苦苦修炼的灵力喂养河妖。 河妖们是不挑的,寄生过一次后存活下来的修士,它们一样会再把他丢河里去,再次寄生。 这么下去,大概直到所有修士都被榨干死去,才会结束被它们丢下去的命运,十绝门还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他们也不敢打开防护阵正面进攻,因为这些河妖是有战斗力的,每只成熟的河妖都相当于一个筑基修士的实力,数量又多,硬碰硬只会让修士这边损失惨重。 可更严峻的是,防护阵需要灵石维持,十绝门虽然整个门派搬了过来,可库存里的流动灵石数目并不庞大,耗了七年的每个日日夜夜,如今已经到了匮乏的地步。 而其他门派下来之后,更是一脸懵然,打吧,多亏了十绝门,河妖实在太多,怎么也杀不完,一个失手最后还是被拖进河里。 所以也只能跟十绝门一样,撑起防护阵,可跟十绝门不同的是,他们下来根本没带多少灵石。 这可苦了各派的修士。 然就是这个严峻的时刻,一直失踪的少魔君留下的本命丧钟忽然敲响,整个十绝门修士的心一沉再沉。 这是他们十绝门的末日,从他们发现通道、筹谋二十多年开始,就注定会有今日,这是何等惨败。 不仅白费心血,而且血本无归,魔君还赔上唯一一个儿子。 可想而知,魔君的愤怒该如滔天怒火。 他运作灵力,以秘法相辅,抬手五指成爪往虚空一抓,抓取浩渺天地之间的一簇灵魂,最终,他在众多死灵之中找到了他的儿子。 “阿庚!” “父亲!我不服!我不服气,你不是说我是随气运而生,得天独厚吗?你骗我,你骗我!我死了!现在我死了!” 灵魂状态的司南庚声嘶力竭,只剩愤怒。 他的灵魂是残缺的,爱憎怨忧怖不全,只剩下恨,恨意溢满腔,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厉鬼。 所以魔君也懒得跟厉鬼废话:“告诉为父,是谁杀的你!” 他赤红着眼,幻化出一个大汉,又变成顾九命的平平无奇女修形象。 “行了,为父定为你报仇!”魔君撑不住了,挥手散掉司南庚的残魂,喷出一口黑血来。 秘法也是有代价的。 他按着胸口怒而传音:“给本君逮住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逮到了往河里丢五百次,本君要看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跟着随净逐渐靠近中心的顾九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望向那个一路走,遇到尸体都会洒上圣水的佛子。 不论帮不帮他找那个人,她都会跟着他,因为她冒着浪费五年时间的风险进来,是为了看看大佛门界,而不是在这个树林里兜兜转转。 恰巧,他就是大佛门界的人,他是去往大佛门界的唯一线索。 顾九命自然不会弄丢这个人。 继续往前,他们遇到了几只长大了的河妖,这是顾九命第一次遇到,但那些河妖看他们的肚子一眼,似乎看见隆起之后,便没有搭理他们。 但随净却掐诀念咒,巨大而耀眼的“禁”字跃然跳出,一下子砸得河妖站不起来,身上碰到字诀的位置滋滋冒着烟。 河妖厉叫挣扎,尾巴甩得烟尘四起,但下一秒就被随净一挥手收入囊中,速度之快,根本不需要顾九命动刀。 随后,顾九命看见岸边又上来几个佛修,但不同的是,他们身上穿着的僧袍与随净的款式稍有不同,似乎不是同一个佛寺的。 几个佛修看随净一眼,眼底没有友善没有亲近更不是陌生,相反,他们显然很熟悉,起码那几个佛修对随净很熟悉。 他们连连退了数步,最后才颇为勉强地作揖,再一个转身走得比河妖还快。 那些佛修在忌惮他。 随净对此没有半点反应,继续前进,可随着越靠近中心,他们遇到的河妖越多,到这个时候,顾九命已经要出手了。 她一刀砍下河妖的一只手,将河妖踩在脚下,她扭头看随净:“杀?” 他回头:“随意。” 顾九命便再一刀,利落地砍落河妖的脑袋。 谁知道在到达中心地带,看见那海量而壮观的河妖群,还有各派的防护阵时,顾九命目光一沉,这状况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可随净却很镇定,似乎早有预料。 顾九命看见有佛修组合起来收服河妖,从外围一路攻进去,佛修们似乎有克制河妖的能力,打起来比修士顺手许多。 尔后她便见一侧烧起漫天的火,那火她熟悉得很,正是纪灵山的红莲业火。 纪灵山拼了命地催动红莲,火光冲天燃起恐怖的热度,可那些河妖似乎专门克制她和师叔两个控火的修士,一张口就能喷水。 她一开始想到要与门派汇合的喜悦,都在看见这里河妖遍布的情形时,灭得一干二净。 这真的是一个鬼地方!这些怪物到底怎么来的?她甚至只看见防护阵,一个修士都看不见! 又是一注水,扑灭了她的业火,尔后她的脚踝便被猛地一拉,她只来得及惊叫,便整个人失衡摔下被拖着往河边去。 “师叔救我!”她惶恐得要命,完全不知道这群怪物想干什么。 左无飞身而上,祭出梵月灯注进灵力,霎时火龙扑向纪灵山那处,可下一秒,众河妖齐齐吐水,给他的火龙浇得连火星都不剩。 眼看着纪灵山就要被拖进河里,左无心急,却也自顾不暇,因为有河妖已经攀上他的肩膀,要把他拖走。 就在纪灵山心急自救之刻,忽然一阵刀锋横扫,撕裂天地的气势,冷光四溢,唰地一声,几颗河妖僵住不动,两秒后脖子出现一丝血线,紧接着脑袋移位咕噜落地。 她看见一个模样普通的女修一把将她搀起,她连连道谢:“谢谢道友!” “别用你的业火了,用蛛丝网!” 纪灵山还没来得及问这个女修怎么知道她有蛛丝网,便看见她杀进河妖群中,怀着身孕却身姿飒爽,大杀四方,刀意凛凛,砍河妖如砍豆腐。 她连忙祭出蛛丝网协助这个怀孕的女修,两人像是配合过不少次似的,总有种异样的默契。 她拦截,她挥刀,她缠住,她再挥刀。 刀刀精准而凌厉,气势如虹。 一切都十分自然,自然得她心生怀疑,难道她认识一个怀孕的女修? 左无被随净救下,带到纪灵山身边,随净打下一诀,画地成阵,河妖丝毫碰不得他设下的阵。 “在阵里打。” 他丢下这句,便也站在阵中念口诀。 玄奥晦涩的一个个金字从他口中飘出,砸在河妖身上如同大象踩蚂蚁,轻而易举地被大范围压制,尔后再被他一挥手收入囊中。 明明在纪灵山两人眼中看起来难得要死的事,一个怀孕的女修和一个佛修却干得轻而易举。 就在顾九命杀得战意凛凛,惊天动地势如破竹的时候,一声暴喝从不远处被河妖团团围住的防护阵中传出: “孽障!杀我儿,找死!” 惊雷般的喝声传出的同时,五根大腿粗的铁链以划破虚空的气势铿锵而来。 那力度让人毫不怀疑,只要被一击得中,五脏六腑都得移位而亡。 在杀意森森的神识锁定顾九命的时候,她就已经浑身寒毛炸起地警惕起来,随着铁链袭来,顾九命选择踏上古卷飞上活动范围大的高空躲避。 超凡之境! 顾九命心下一凛,其中一根寒气森森的铁链已经迎面而来,速度之快近乎只余下残影。 躲已经是来不及了! 她把刀一横,反而迎身而上,一抹孤影急进,衣袂猎猎,如烈火似骄阳。 这看得底下的人纷纷沉了气息,这塑灵之境的女修不要命了!? 哐的一声巨响,灵气动荡,顾九命手里的刀勉强撑住一击,便寸寸碎裂。 她气息略沉,毫不犹豫地拔出索命刀,与灵活得像蛇一般的铁链缠斗。 每碰撞一下,发出兵戈冷冽刺耳的声音,灵气晃荡得众人心里既寒又惊。 什么时候塑灵修士能跟超凡之境干起来了? 然而更多其他派的修士关注的却是另一点:“那是索命刀!那个女修是顾九命!空门法也在她身上!” 一句话炸得满世界都沸腾了。 有修士急切,脚踩飞行器就冲上去:“竟敢杀十绝门的少魔君!你可还有人性!?今日我就助魔君一把,将你擒下!” 可还没飞到顾九命跟魔君战斗的中心呢,就被那澎湃汹涌的灵气波动给轰回去,如破败的风筝,不知飞到哪里去。 顾九命冷笑一声,连个眼神都没给这样的修士,专注地跟五根铁链对抗,每一刀都如惊鸿,劈出万里寒芒。 每一次对碰,都是让人震耳欲聋的巨响。 底下的人眼看着顾九命在铁链下似乎节节败退,并不占优势,更加蠢蠢欲动起来。 “杀了她,替少魔君报仇!” “不忠不义之士,空神域不能留!” “对!索命刀不能落在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手里!” 一时间,“正义之士”频出,声势浩大,几乎个个都要给少魔君找回公道。 随净停下手,听着空神域众志成城的讨伐声陷入了沉思。 他微微侧了侧脸,在吵杂万分的环境中,捕捉到有意义的声音,他面色不变低声自言:“她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 左无听不懂随净在说什么,只是又惊又懵,险些咬了自己舌头:“她这一世竟然怀孕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整个天地都因为顾九命和魔君的对决, 搅得风云色变,轰声阵阵。 一刀格挡住夹杂着森森凉意的大粗铁链,在巨大的灵力震荡中,她急退十数丈,从高空斜斜砸落, 一路砸倒数十棵参天大树。 扬得漫天尘埃狂舞。 这是超凡之境的实力。 众人只能远观, 即便想掺一脚捞便宜,也有心无力。 可众人觉得应对得十分轻松的魔君却深知自己的处境, 顾九命的每一次格挡, 看似被动,其实灵力透铁链传来, 震得他心脉动荡, 体内灵力紊乱。 这个小小塑灵真人,战斗力竟如此惊人, 已经过了数十招,还丝毫没有败退的迹象。 他使用秘法导致的内伤未愈, 再打下去怕是要吃亏。 刚刚砸去的铁路,耗了他最大的灵力,这一击之下, 只怕同为超凡都要重伤不起。 望着烟尘漫漫的那侧毫无动静, 众人屏住呼吸静等,都在等顾九命彻底死去。 半响,还是没有动静,魔君嘴角终于放松, 绽出一抹冷笑。 战斗力再厉害又如何,在绝对的等级压制下,依旧如蝼蚁,他想让她生,她就不能死,他让她死,她只能死,而且死透。 “顾九命!”左无飞身跃起,火龙咆哮,硬生生在河妖群中杀出一条路,往顾九命的方向狂奔而去。 “是不是蠢!这一世你还是这么蠢!”他忍不住骂出声,脚步却已踉跄。 纪灵山眼泪早就出来了,她跟着左无跑去,期间一只河妖趁机伸手要抓她,她扭头一吼:“给老娘滚!” 这一吼,愣是吼出了气势,把那只河妖吼得生生缩回去。 左无他们这么一动,全部修士都动了,这下不怕防护阵外的河妖了,个个狂奔而出,生怕晚一步。 在人潮流动中,只有一抹清隽的身影巍然不动,静默地面朝烟尘霭霭的那处,神色莫测。 就在这叫嚷吵杂万分的环境中,左无忽然看见没了声息的那处忽然传来铁链滚动的铿锵之声。 他怔住,驻足观望。 终于看见一抹身影在尘埃中如鬼影般走来,双手抱着铁链,缓慢移动。 “找死!”魔君冷哼一声,一抬手,猛将铁链收回,哐当一声,铁链骤然滚动,把顾九命也带得往魔君的方向飞。 “九命!放手啊!”纪灵山吓得脸色大变。 若是被扯到魔君跟前,怕是连灵力都用不了,就被超凡之境的威压死死压制得动弹不得,到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那个人却很固执,死死抱着铁链拖地而去,像是完全失去了反抗力,只剩下一丝不甘的意志抱着铁链不肯认输。 “能不能别这么固执!”左无恨铁不成钢,“不这么要强会死吗!?” 他急得自己掐自己,但超凡修士的战斗不是他能掺合的。 魔君越发的冷笑:“愚蠢!” 说罢,继续收回铁链,轰地一声,顾九命被铁链带着砸在十绝门防护阵的上方,进不来,瘫尸一般躺在防护阵之上,脆弱得风吹都能滑落。 双眼要睁不睁,麻木而无神地觑着底下魔君。 收回铁链的魔君神识扫过那身体,气息微弱近乎无,他一挥手干脆飞身而起,五指成爪地往她的心脏处抓去,杀机毕现。 掏心若成,顾九命便不会再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一挥手,暂时撤掉防护阵方便他掏心,不过一瞬,顾九命顺势掉落,就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忽然发现眼前的顾九命倏然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准确地说,那个黑洞挡在了顾九命的前面! 他的势已经放出去,如此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收回,他心惊胆战地猛扎进去。 霎时,再出现已经是在河的上方,他慌忙四顾,还没稳住自己便感觉自己被一刀从上往下地捅进心脏之处。 剧痛中抬眼,是顾九命满目冰冷地望着他,那双眼睛,能让她身后的天都黯然失色。 风声在耳边吹响,他惊乱中发觉顾九命刀捅着他,脚也踩着他,从上往下要砸进河中! 她这是要跟他同归于尽啊! 她刚刚是装死!他肝胆俱震,毫不犹豫地一爪,直接掏入她的心脏,血登时渗透衣袍,滴落河中。 “你给本君放手!”他大叫。 事情发生得太快,不过一刹那,他连运转灵力把她轰开的机会都没有。 可这个顾九命的眼中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只有就算被他挖心而死,也要拉着他垫背的坚定决心。 他震撼之下还没来得及收爪,便已经砸进了河中,灵气轰得十丈河流炸起巨浪,余波不断。 气爆声消失后一片战后的寂静,两人就此消失在河里,河面再次恢复无波无澜的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左无呆若木鸡,半响脚抬起要往前,但身边河妖虎视眈眈。 众人不敢过去,只好缩回防护阵中,靠着最边沿的位置紧张观望。 静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人群中忽然走出一道身影。 纪灵山拉住要出去的随净,指尖泛白发抖,声音哽咽:“带上我,我陪你去!” 随净头也不回地拽下她的手,独自往前走,因为他身上寄生着河妖,所以边上的河妖并不在意他。 纪灵山也想往前,但到底还是被河妖逼退。 他一路上去,随意扫一眼,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入河中。 望着那抹逐渐被河水淹没、寂静无声的背影,左无跌坐在地上,自责不已:“是我没用,是我太弱。” 前世如此,今世也如此。 纪灵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师叔,她只好跟着跌坐在地,茫然地望着顾九命消失的方向。 十绝门比别的修士更懵,按照刚刚那一下,从高往下砸,即便是河面,但如此高的高度砸落,那把冒着寒芒的刀定能透心而过。 也就是说,魔君就此死去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他们继失去少魔君后,又要失去魔君? 而一样是大佛门界的佛修们互相交流眼神,向着随净消失的方向投去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有不解疑惑,也有浑不在意,更多的是低声宣一声佛,摇头叹息。 顾九命不知道外界怎么看待他们这场战斗,她只知道她被这冰冷入骨的河水吞没后,河底那些黑影好似对她绕道走,躲得像受惊的鱼,一哄而散。 砸落的那一下,灵力波动太大,砸得她与魔君分开了,那一刀似乎捅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她来不及回想那些细节,只感觉她重伤的身体在随着暗流飘动,一路不知飘向何处。 河底的水很冷,像是躺在冰水之中,冷得她几乎失去意识,混乱中她像是被什么猛拽了一下,才止住永无止境的漂流。 不知过了多久,她指尖恢复知觉,忽然一动摸到了土。 湿润的土。 没有水。 她睁眼便是一片黑暗,是绝对的、透不进半丝光明的黑。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土上,手摸上自己的心脏处,运转灵力止了血。 这才有空把神识延展开去,神识忽然扫过一道身影,那身影静得像是要融进环境中去一样,半点声息都没有。 但那身影在望着她,直勾勾。 她如临大敌地翻身坐起,刀横在自己面前:“谁!” “这是河妖的地下巢穴。” 随净的声音。 顾九命喘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刀靠在身后的土墙中,这里环境太黑,单靠眼睛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依赖神识。 她所在的地方像是一个土做成的通道,头顶也是土,正好足够一个正常身高的男人站起来,前后一路延展而去,皆是无尽的黑暗。 除了土还是土。 有些狭窄,一个人走足够宽,两个人并肩走嫌拥挤。 “是你拉的我?”顾九命问。 通过神识的探查,看见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了。” 能算救命之恩了。 她脑袋靠着土墙,咽下回灵丹恢复灵气,刚刚跟魔君一场战斗,伤得重,耗费的灵力也多,她如今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 也不知道最后杀掉那个魔君没有。 她修炼得很专注,但在修炼中的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是一种窥视的感觉。 一种打探,一种沉重的凝视。 她很肯定不是神识,而是一种“视线”。 她倏然睁眼,神识看见随净的脸始终朝着她的方向,似乎察觉到她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过头去。 他能看见她?真瞎还是假瞎? 半响得不到结论,她再次专注修炼,等到彻底恢复灵气之舟,她撑着刀站起来:“不能在这待着,大师可还记得如何进来?” 他半声不吭,静得能听见心跳。 “不记得?”她压了压眉眼,“那我们寻一寻,先要离开这里。” 她随意挑了个方向走,走了半响发现只有她自己在走,一回头看见随净也站了起来,只是朝着她的方向而站,一动不动。 他干嘛? 顾九命想了片刻,走回去:“大师眼睛看得见?” 他慢慢地摇头。 “神识?” 他不出声。 “大佛门界的佛修没有神识?”顾九命敛眉,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半响又想起她跟了他许久了,也的确没碰到过他使用神识,于是问,“是修炼体系不同?” “修炼体系不同。”他终于肯开口。 那的的确确是个瞎子了。 顾九命想了想,看向凹凸不平的地面,体谅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师,垂眼朝他伸出胳膊,认真道: “扶着我走。” 随净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抬手准确地搭在她的胳膊上。 顾九命便一路领着他往前走,随时提醒他注意脚下,可她却总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似有若无,要捕捉却无影无踪。 她好几次回头,忍不住怀疑她身后的随净。 但他很正经很认真地在走路。 应当……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理了好久剧情,现在才理出来,太晚了,只有一更了,抱歉呀!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你去过幽古战场?” 随净的声音在通道里一荡, 愣是荡了十几道回声传回来。 在这里,连呼吸声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走了许久,高高低低上下左右,钻了许多地方,愣是找不到出口在哪。 这个地方, 就好像地面树林的地下版, 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遇到分叉口也只能随便挑一个, 可前方的路一直都是黑暗的通道。 没变过。 “你怎么知道?”顾九命站定回头。 “我也去过。” 顾九命挑眉, 他去过?那鬼王他们怎么没跟她提起过随净的事情?若是去过,鬼王应该会提起, 不至于无声无息。 但看他的模样, 并不像是在撒谎。 她垂眼不太在意,继续往前走。 可他似乎没打算就此打住, “幽古战场的人可喜欢你?” 顾九命似笑非笑:“你的问题很奇怪。” “还好,”他顿了顿, 再次追问,“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在这方面似乎有些固执,顾九命不喜欢回答, 干脆闭嘴不说话, 继续往前走。 他似乎还想追问,但两人一个下坠,猛地跌落在一处空地之中,彻底把他的话塞了回去。 的确是一个空地, 顶很高,在空地的上方垂挂着一个庞大的圆形巢穴,就像是蜜蜂的巢,圆形上是一个接一个的窟窿。 比之前的通道还要窄些,若是要钻进去,只能矮着身子。 顾九命下意识地把神识扫进去,但这巢穴似乎隔绝神识,把她的神识挡在外层,无论怎么钻,都探不进去。 她正考虑着要不要进去,身边的随净已经把衣袍一卷,飞身而上,攀着其中一个洞穴便一矮头钻进去。 快得让顾九命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便已经消失在洞口。 她原本打算追上去,可到了洞口到底还是停住没进。 这个佛子有些奇怪,进来之后动作之利落,根本不像一个瞎子。 她干脆在外面等他。 于是盘腿坐在空地中,专注疗伤。 她虽然在运转灵力治疗伤势,但是神识一直很警惕地外放,捕捉所有细枝末节。 所以当巢穴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时,顾九命极快地睁眼,断定巢穴里还有别人。 除非随净进去之后在自言自语。 她飞身而上,扒着随净进去的那个洞穴探头看进去,除了悠悠荡荡的细微声响外,什么信息都捕捉不到。 而那些声音又若隐若现,仔细一听,又没了,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顾九命自认是胆子大的,但这种极度安静的情况下,也难免有些疑神疑鬼。 “佛子?大师?”她对着洞穴轻声喊,跟之前的通道不同,声音荡进去之后就好似被吞了一般,传不出来半丝回响。 古怪诡谲至极。 她顿了片刻,抽出寒光凛凛的刀,不再迟疑地爬了进去,她矮着身子,放弃了眼睛的感官,神识在这里也延展不开,她只能依靠触感和听力。 摸着这个巢穴的壁,不知是什么材质,冰冷坚硬。 她爬了许久,尽量放低脚底下的动静,越往里前进,那些若隐若现的声音便越清晰。 直到她感觉声音的主人就在附近时,她停下了脚步,靠着墙屏住呼吸。 “我……大师……大佛门界……” 声音荡了好几回,连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她压低眉眼,继续悄无声息地往前挪,忽然便把说话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仿佛那人就在眼前。 她脚尖发力,无声地稳住。 没有发现她。 “大师,帮我一把,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把我带离这个鬼地方,带我去大佛门界。” 是魔君的声音,只是他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喘气连连,说话都很艰难,呼吸更艰难。 然后,是什么东西蠕动的嘎吱声,像是枯枝树根互相摩擦的声响。 再然后,她听见随净的声音,他讲话总有种标志性的冷淡,没什么感情。 “你要杀她吗?”他问。 静了一瞬,魔君喉咙发出呃呃的声响,艰难地说:“你说谁?大师,拉我一把!” 但随净还是无动于衷:“杀她吗?” “你到底说的是谁!”魔君忍无可忍之下崩溃了,“你说清楚好吗!” “你知道我在说谁,”脚步声响起,他像是站在了魔君跟前,声音轻压了压,“顾九命。” 魔君琢磨不清随净到底是什么意思,呼吸都在抖,甚至还有牙齿轻嗑的声响: “你……也要杀她?” 空气中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呼吸声,有些短促,却让人琢磨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魔君感觉到一双手按在他的下巴上,那双手凉得吓人,他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尝试去看随净的表情。 但还是一片绝对的黑暗,一丝光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他感觉到随净凑近了他的耳边,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 “抱歉,你不能杀她,杀她的人只能是我。” 一语刚落,魔君便感觉到一股力从头顶传来,毫不费劲地把他往下摁,卷着他的东西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顷刻间越缠越紧,他大叫出声:“你——” 声音戛然而止,一道金光闪过,“禁”字诀打在他的嘴上。 就是这么一闪,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他把他的处境看得清清楚楚,卷着他的就是树根一样的东西,比一个人的身躯还要粗壮。 而在这一闪的金光下,他看清楚了随净的脸,苍白冷漠,没有半丝情绪。 紧接着,他便被无尽的黑暗淹没,伴随而来的,还有痛苦、窒息和死亡…… 随净站在树根前片刻,又掐诀念咒,金光微闪,字诀没入树根之中,尔后他拉开被他破坏的树根,低头钻了进去。 他摸到了河妖之心,毫不迟疑地一扯,断绝了“心脏”跟巢穴的所有联系。 就在这一瞬,地面上的河妖似有所觉,冲天厉叫一声后纷纷放弃那群修士,噗通噗通地一只只往河里跳。 跑得比见鬼还快。 地面上的修士们还没来得及去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候,便听见十绝门的丧钟再次敲响,这一次是魔君的丧钟。 十绝门霎时大乱。 与此同时,天际一震,撕裂开一个大洞,洞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深不见底。 佛修们面面相觑,同时作揖宣佛,对着修士们说:“诸位请回吧,回空神域的时间到了。” 众人有的狂欢,有的不甘,佛修帮助他们把寄生的河妖弄出来后,再一一送出去。 左无燃起火龙,赤红着眼瞪着要把他送走的佛修:“滚!别怪我不客气,我朋友还在这里,我要等她!” 这一世的大佛门界把修士们送走,早了整整五年吗? “请回吧,若是你朋友活着出来,我们也会把她送出去,请放心。” “不……”没了河妖阻挡,左无要硬闯去跳河,佛修阻拦,两方险些打起来。 这时候天边一声悲悯仁慈的声音传来,仿佛直入灵魂深处: “时机未到,大佛门界还不能与空神域接触,缘来缘散自有定时,回吧。” 就此,左无和纪灵山再无反抗的能力,便被一种无可抵挡的无形力量笼罩,腾飞而起,往天边的黑洞飞去。 待空神域的所有修士都消失之后,天际的那道祥和之声再次开口:“可是随净取得河妖之心?” 佛修们恭敬垂头:“不知。” “如今何在?” “与空神域一男修一女修掉入河中,至今未回。” “缘。”声音听不出悲喜,说完一字后便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佛修们站在河边,都在静等着随净的归来。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随净那边也出了事,他取得河妖之心后撤回去,还没站稳,便感觉一道冰寒入骨的冷不偏不倚地架在他的脖子处。 刀刃之锋利,甚至不需要碰到便能以刀风划破皮肤。 他侧了侧脸,脖子处霎时出现一丝血痕,血渗出汇聚一股流下。 他听见顾九命的声音,清清冷冷:“原来大师是打算杀我。” 顾九命手不抖心不跳,就要注入灵力一刀劈去,却感觉到眼前的人忽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嘴里溢出低吟。 她敛眉用刀背把他压倒,因为她还有话要问他,所以没下死手,可他竟然真的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她推倒在地。 “别装。”她垂眼,噌地一下把刀拄在他颈脖旁的地上,刀尖砸起的碎石飞起,划破他的脸。 但他仍然只是捂着肚子在强忍。 “河妖,要出来。”即便是在疼痛之时,他的音调依旧没什么变化,仿佛这只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然后,她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忽然进来了一大群人一般,如马蹄纷乱。 伴随脚步声而来的,是河妖那特有的尖细嗓子发出的叫声,叽叽喳喳。 隔着老远,顾九命就能想象到底有多少河妖来了这里,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数量如此之多,在这样狭窄又不知出口到底在哪的地方,她就是十只手也打不过。 “躲进去。”顾九命一脚,把随净踢进他刚刚钻进去挖河妖之心的狭窄空间中。 她也跟着躲进去,她望着那个洞口皱眉,正想着要怎么把它堵上的时候,便看见一道金光闪现,“封”字落在她眼前,堵住了那个洞口。 空间很窄,她能碰到他鼓起的肚子,里面寄生的河妖在拼命挣扎着要破肚而出。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地低喘,顾九命借助金光,透过“封”字的缝隙,看见无数河妖的那些三根脚趾的脚在她的眼前转。 他们与河妖的距离,很近。 河妖注意到这里的金光,低头探过来,然后侧耳倾听。 顾九命一把捂了随净忍不住低喘的嘴,传音给他:“别叫,给我忍着!” 她这时候才借助光,看见他铁青的脸色,露在白布上的眉紧紧锁着,他疼得忍不住仰起脸,一张嘴咬住她的手侧。 被咬的疼痛传来,顾九命深呼吸强忍着揍人的欲/望。 或许是因为寄生的河妖要出来了,他整个人紧绷得过分僵硬。 似乎转了一圈找不到人,河妖们离开了这里,分散在各处通道去找他们。 顾九命面无表情地抽出手,他瘫软在地上,他想运起灵力,但刚刚聚起的灵力刹那间就会被寄生的河妖吞得干干净净。 他仰着头,喉间一滚:“刨开我的肚子,在它彻底成长成幼体破腹而出之前杀掉它,它出来时的尖叫声能唤来成年河妖。” “我为什么要帮一个要杀我的人,我把你丢在这,避着河妖离开,难道不是更简单?” 她冷眼旁观他受罪,心情舒爽。 他侧了侧脸,向着她的方向:“我知道出口。” 顾九命:“……” 呵,这人。 作者有话要说:状态不太好,写不出第二更了,嘤。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一声沉闷的巨响, 伴随而来的是窜上数十丈高的水花。 浩荡得像海啸,倾天地而来,气势壮阔。 河底爆炸了。 巨浪窜起后又落下,众佛修亲眼看着水浪之中两道身影飞出,在壮阔的背景下显得无比渺小。 顾九命搀着半死不活的随净, 脚踏着古卷飞出, 一回头,便是河妖们从河面窜起, 一只只冲着她厉叫的场面。 那种愤怒的叫声, 比爆破符炸响、巨浪掀起的声势还大。 若不是河妖们不会飞,估计就跟着飞上来把两人撕成碎片。 “你把它们的巢端了。” 随净被顾九命搀扶着, 低垂着头, 声息颇有些虚弱无力。 在河底时,寄生在随净身上的河妖被顾九命硬生生刨出来杀掉了, 这还没完,顾九命临走前把那颗巨大的圆形巢穴一刀劈下, 装进储物袋里带着出来。 所以河妖们才疯了一样要追杀他们。 顾九命收回视线,飞往佛修后边,那群河妖便呲牙咧嘴地追过去, 可是佛修们迟疑片刻, 最后还是一起运转灵力筑起一堵土墙把河妖挡下。 她安全降落后随手把随净一丢,运转灵力烘干自己的衣袍,才慢条斯理地说: “大师不也取走了河妖最重要的东西?否则它们在地面好好的,不会突然下来。” 她看得清清楚楚, 随净爬进去那些树根一样的东西之地时,肯定取了什么才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连地面上的那些修士都不见了,看来是被送走了。 随净抿嘴不言,撑起身盘坐恢复灵力。 那些佛修远远地投来目光,但是谁都没有上前来问什么,一个比一个安静,也一个比一个冷漠。 静了半响,佛修中其中一人走来,对着顾九命十分客气:“通往空神域的通道已经打开,小僧送道友回去吧。” 他抬手掐了个诀,打算打开通道,却被顾九命一抬手制止了。 “不用,我去大佛门界转一转。” 佛修面露为难:“道友……” 正要拒绝,随净已经站起来往河边而去,河妖最终忌惮在这里的佛修,躲回了河底没有再出来。 他手一抬,一只竹筏凭空出现,又提着一个灯笼踏上竹筏之上,站定之后才在河面浓雾中回头。 看着他回头的方向,顾九命面色疏冷。 好歹他还记得他们在河底许下的协议。 “抱歉。” 她越过佛修走向竹筏。 佛修们眉头齐齐一压,来到河边看着竹筏上的两人,然后又整齐地望向随净:“随净,你不能这样做。” “空神域的修士不能进大佛门界,此乃规矩。” 他们与随净说话的口吻,颇有些僵硬,像是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一般。 可随净此时好像不仅瞎了,还聋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抬手一撑竹篙,竹筏摇摇晃晃地离开河岸边,潮浓雾的中心驶去,竹筏嘎吱作响。 “随净!” 有佛修大喊,抬手要运转灵力把竹筏拖回来。 但灵力一出,便被一整面密密麻麻结成结界的金字挡住,灵气散在结界上,造不成半点损伤。 “他这是何意?”出手的佛修望着摇曳离去的竹筏,还有竹筏上的两抹身影,“他如此破坏规矩,这佛他可还要修?” “师兄莫气,他到底是一真大师之徒……”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下去。 罢了,顶着这个名头干什么事,也是嚣张的。 “他这佛本来就不要修的,自然什么都干涉不了他的行为。” “师弟,莫要妄言!” 被呵斥的佛修垂了头,不再开口。 众佛修望了片刻,最后也拿出木筏,点着灯笼,慢慢往烟雾缭绕之中驶去。 顾九命盘腿而坐,雾浓得竹筏周围见不到任何东西,她抬眼,眼前是随净隐隐若若的背影。 竹筏前的灯笼摇摇晃晃,散出幽幽白光,驱不散丁点浓雾,并不像是用来引路的,大概是有这盏灯笼,竹筏才能飘在河面上,若没有这灯笼,什么法宝都能沉下去。 “大师倒还讲诚信。”顾九命望着河面,语气几分讥诮。 很神奇,即便竹筏在缓慢往前,河面依旧平静没有半丝涟漪。 “不打妄语。”他口吻颇为义正严辞。 “呵。”顾九命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人还真敢说,在河底洞穴中时,她可问过他知不知道出路。 似乎有所感应,随净回了回头,“没说话,不算妄语。” 顾九命手肘撑着膝盖,指背托着下巴,懒散望他:“有道理。” 没多久,他们的小竹筏驶出浓雾,霎时天高海阔,高山流水,边界极为辽阔美景一览无遗。 河边连绵不断的山峦如水墨画中的画面,青山绿水,泛舟湖上,宁静悠远。 她侧眼望去,有妇女河边浣衣,孩童戏耍,鸡鸣狗吠,其乐融融。 不像修仙界,反倒像是凡城的小镇,悠然自得。 妇女看见竹筏,一怔抬头,看见是佛修绽出一个笑脸:“大师,做完任务回来?” 说完,她又顺便把视线一滑,落到顾九命身上,霎时大惊地站起来,手里的衣服啪嗒掉进河里,顺着河流漂走,她急忙去捞,但视线不离顾九命。 她把衣服一捞,回头跟那群孩子说:“大师带了外人进来!” 连小孩都知道是什么大事,顿时不再玩闹,驻足看向顾九命。 一起玩的几个小孩中甚至有胆子小的,一看见顾九命哇地大哭,撕心裂肺。 更有顽童调皮,捡起河边的石子直直丢来,啪地一下被顾九命反手接住,力道竟在她手心留下红印。 这是有修为的小孩,不是凡人。 她抬头,望见随净的脸正好从她的方向挪开,他再撑竹篙,驶远了河岸边,远离了村庄人家,妇人孩童。 “怎么回事?”她拢袖挑眉,把石子捏在手心抚弄,感受到石子内一丝灵气蕴藏。 心中暗惊,这大佛门界确实灵气资源丰富至极,连路边随便一颗石子,都能沾上灵气,怕是日子再久些,石子也能被天地灵气养成灵石。 按方才小孩扔石子的力道,能在她手心留下痕迹,修为只怕在练气圆满。 五岁顽童练气大成,怕是气死空神域一大半修士。 或许这小孩是打娘胎就开始修炼。 匪夷所思。 随净不言不语,不回答她的话,专心撑竹篙。 顾九命没有追问不休的习惯,只能暗自琢磨,按照佛修和先前的妇女小孩的反应来看,大约是大佛门界有明文规定,不得带来外界修士。 而这明文规定,连五岁小孩也烂熟于心,并且明白会发生什么。 她闭眼延展神识,忽然与身后的数道神识碰撞,她顿了顿,心知那几个佛修一直跟在身后,并且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这是怕她会做出什么事? 很快,随净把竹筏撑到一处僻静的河边靠岸,两人踏上岸边,便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树上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呀,随净大师竟把外人带进来了!” 妖修。 顾九命一眼看破她本体,是蛇妖。 随净一挥手,妖修现出原形,被随净捏在手里,他随手一丢,蛇妖啪唧一下被丢入河中,被汹涌的河流带走。 一丝情面都不讲。 顾九命饶有趣味地跟着他,一路翻山越岭,发现这大佛门界妖修的数量是空神域的好几倍。 而且几乎都认识随净,大家说的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跟之前的蛇妖相差不多。 随净的反应一直冷淡。 直到他们来到一座城,极远,顾九命便看见那高耸入云的古朴高塔,佛音阵阵,如入心头,辽远却清晰。 就在这,随净站了好一会,仰着头似乎在看那座高塔,半响才走进城中。 一进去,夹道两侧皆是热烈欢迎的修士,一见随净的身影,呐喊欢呼: “大师!” “完成任务啦!” “可喜可贺!大师真厉害!” 可见佛修的受欢迎程度,在空神域是无法比拟的。 然而众人在看见顾九命的身影后,一切又骤然静下,先前欢呼有多热烈,如今的安静便有多沉重。 有人在嘀咕:“这人跟着随净大师来,怕不是外界来的修士?” “不是……吧?” 可众人的脸色已然大变。 顾九命看得有趣,这神色之变化,可谓显而易见。 他们不欢迎外界修士的到来。 可随净不管不顾,迎着一路沉默往前而走,带着顾九命来到高塔之下。 高塔旁便是质朴庄重的寺庙,寺庙很大,高墙深院,木质厚重大门上方,是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空觉寺。 他立于门前,声音能传开几里外:“师父,随净请求打开百态塔,让远客一闯。” 远客二字,似是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想,一阵哗然,纷纷围了上来,声势浩大。 “大师,你不能这样做!” “大师你这是把大佛门界的安危置于何地?” “不行!太过分了!” “凭什么!?” 那几个远远一直跟着的佛修霎时冲了上来,有佛修干脆动手拽住随净: “随净!百态塔是整个大佛门界各个寺庙的共同宝物,你请求给外人使用?这太过分了。” “从古至今,百态塔是要入佛门的弟子才能进去闯一闯,她一个外界道修,难不成要在大佛门界里遁入空门?” 佛修一贯儒雅平和,如今是被随净逼得连讲话的语速都快了几分,颇为急切。 “师父。”随净仿佛没听到。 佛修绷紧了脸,扭头看向顾九命,勉强压下不满,温和问道:“道友可是要弃道从佛?” 顾九命先是瞥随净一眼,又看向佛修:“不。” 佛修这下怎么也忍不住了,脸色铁青:“随净!” 这时从空觉寺中传来一真大师苍凉悠远的声音:“随净,你可确定吗?” “确定。”随净口吻之笃定,让人忍不住侧目。 顾九命望着他,心下疑问重重。 首先,从众人态度看来,百态塔是个好东西。 其次,随净要让她进去,为何? 最后,他到底是不是要杀她? 她警惕了一路,就怕入了他的地界范围,会被强力打压。 可一路上,她都没感觉到半丝杀意。 她对杀意之敏感,不可能感觉有误。 所以,他到底是要杀她,还是不杀她?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随净力压所有争议的声音, 把百态塔打开。 佛光一现,音律夹杂着莫大的悲悯在众人心中浮沉。 众人心中一肃,目光纷纷刺在顾九命身上,想从她身上看出有何区别,值得空觉寺不在佛会期间也打开百态塔, 并且还让一个外界女修进入。 围观之众中有人高呼大喊: “既然百态塔破例开了, 不可只便宜外界修士,我们本界修士苦等佛会不得的, 也该一起进去, 以示公正。” 此话一出,群情汹涌。 空觉寺有辈分高的佛修出面安抚:“今日开放百态塔, 一炷香后分批进入。” 顾九命干脆抱着刀望随净:“为什么?” 她不打算给他装聋作哑的机会, “我没打算当尼姑,大师不说清楚, 我没理由进去。” “报恩。”他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的沉重。 顾九命琢磨了这两个字半响, 依旧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看着不像。” “那如何报才像?”他问。 “你像和我有仇。”顾九命擦了擦索命刀,刀光孤寒,映得她眉眼锐利。 随净沉默了, 半响才张嘴, 但顾九命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她转身便进了百态塔。 塔门很高,门里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但从外面完全无法窥视里面到底有什么。 然一旦踏入, 便瞬间进入了异世界一般,到了一个幽森的竹林。 竹林中一座被竹子遮挡得隐隐绰绰的小木屋安静地立在不远处,隐有哭闹不休的动静传来。 跟着顾九命一起进来的,还有另外三人,两男子,一女子,都穿着朴素,隐隐带着一脸虔诚敬重的神色。 他们看向顾九命的脸色都不太友好,甚至颇有些敌意,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四人正安静着,忽然从竹林深处走来一个弥勒佛模样的大胖和尚,双手合十,笑容满面地走来: “欢迎来到百态塔第一层,人生百态皆如走马观花,各人自有各人命,缘来缘去不由人。” “四位小友随我来。” 大胖和尚手一挥,众人便见四周景色急退,那座小木屋逐渐变大,没一会他们发觉已然站在了小木屋的门口。 木屋之中,传来小孩哭喊声声,数量不少。 顾九命越过木屋打开的窗子,看见里面一个妖修将五个六七岁的小孩绑在柱子上,红光阵阵,黑气缭绕。 显然是在做什么秘法。 随后,那妖修一刀,割破了其中一个小孩的手腕,血流如注,顺着柱子流落,又蔓延在地上的圆形阵法之中,阵法吞了血,霎时光芒大震。 “闭嘴,吵死了!”妖修厌烦呵斥,小孩们哭得声音嘶哑,双眼浮肿。 “放了我吧,大叔,求求你了,别杀我,我是三光宗长老的儿子,放我回去,我爹会给你很多灵石的。” “我想妈妈……” 哭得人心生怜悯不忍。 顾九命身边的女修眼睛一红,就要冲进去抢人,但手才碰到木屋,便毫无阻碍地穿过木板。 她摸不到。 大胖和尚呵呵大笑:“稍安勿躁,此乃百态塔第一层之幻境,四位小友不过幻境中的旁观者,请耐心看下去。” 顾九命便继续看,屋中那个自称三光宗长老儿子的小孩,背手拿着匕首在偷偷割绑着他的绳子,他同时给其他几个小孩递眼色。 这时候,顾九命看见一个长相普通的小孩挑着柴从远处走来,身子单薄瘦弱动作活泼,嘴角还叼着小草。 走着走着看见脚边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猫,他鼓着脸随便一踹,把猫直踹飞,砸在树干上彻底死透,他这才悠哉悠哉地继续往前走。 他分明经过了顾九命等人,却恍若未见,直接来到木屋旁,似乎听见了里面叫喊呼救的声音,他疑惑地停下脚。 迟疑半响,最终不敌好奇心,扒在打开的窗户上偷窥里面的情况。 他看见后神色惊恐,转身就要跑。 就在此时,画面无声停顿,卡在了小孩转身逃跑处,连声音都戛然而止,一切都定格了。 大胖和尚笑眯眯地望着四人,问:“故事清晰明了,现在只要此时把窗户弄出些动静,妖修定会发现门外小孩。” “届时,妖修跟门外小孩纠缠,屋中小孩便能自救成功,逃离妖修之手。” “如此,问题来了,此时六个小孩的性命皆在你手中,小友们是要牺牲外面一人,救屋里五人,还是任由小孩逃跑,五人死于妖修秘法?” 大胖和尚的话让气氛霎时一片死寂,在一片竹林之中,没风声,没叶子摇曳声,没有小动物的叫声。 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原来是个情景题目。 顾九命又看了看木屋中的场景,个个定格在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 也正是这样幻境中的题目,才给人强烈的代入感,那几个小孩的哭声仍在耳边,让人恍如置身于事内,所说所做,似乎真的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大胖和尚一个一个扫视过去,将几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笑道:“先一一给出答案,再逐一解释思路。” “对了,百态塔三层,若答案错两次,百态塔之礼,以及进入佛门一事便于小友无缘,请谨慎答题。” 两名男修中的其中一个是个高大男人,叫李维,闻言干笑半响:“还以为百态塔中是靠实力,没曾想是靠脑力。” 另一个男修叫孙悲,气质倒儒雅,他整理袖袍,反驳道:“过了这塔是入佛门的第一关,佛门弟子有几个是只靠武力进去的?” 大胖和尚没有给他们很多时间,催促:“时间到了,是引起妖修注意,还是任由屋外小孩逃跑?” 孙悲第一个回答,他先是深深瞥了屋子一眼,很冷静理智地说:“任由屋外小孩逃跑。” 李维倒是很犹豫,看了又看,几次三番张口又闭上,最后实在顶不住大胖和尚的目光,瓮声瓮气地答:“引、引起注意……” 女修叫何路云,满脸同情和怜悯,她也跟李维一样犹豫,但看向屋外的小孩事,感情却淡了许多,“引起注意。” 顾九命没有想太久,拢袖站着,口吻淡淡:“任由屋外小孩逃跑。” 或许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她话音刚落,引得孙悲望她一眼,其余两人也隐晦地扫了她一眼。 似乎在谴责她性子凉薄。 大胖和尚笑意不减,一挥手这个世界的景象又活了起来。 屋外的小孩想跑,风一吹,吹响了打开的窗户,嘎吱一声引起了屋中妖修的注意,妖修出来一看,见小孩在跑,当即飞身而去擒住小孩。 小孩也有修为,跟妖修斗了几招,缠住了妖修。 就在这时,三光宗长老儿子成功割断绳子,还救了其余四个小伙伴,一起趁机逃离木屋,一出门便用飞行器遁走。 何路云看见屋外小孩被妖修残杀的画面,闭眼撇开脸不忍看。 李维脸色也有些难看。 “好了,现在选择引起注意的两位说说自己的想法。”大胖和尚没有让画面停止,而是让妖修持续杀害的过程。 李维似乎急于撇清自己的罪孽,第一个开口:“屋外小孩虽然很无辜,但牺牲他一人能救了另外五人,况且这小孩身世困苦,将来如一团黑雾,并没什么希望。” “相反,五人对大佛门界创造的价值比他多许多,其中一个还是三光宗长老的儿子,前途不可限量,将来争气自然为大佛门界作出贡献。” “所以……牺牲他其实反而造就了好事。” 大胖和尚听完点点头,也并不表态,而是看向何路云:“你如何?” 何路云勉强一笑:“他说的正是我想的,还有想补充一点便是,这小孩来时踢死了猫,见到有小孩遇害,第一反应便是逃跑,心性残忍,没有同理心和怜悯心,活着或许会造就更大的罪孽。” 大胖和尚继续点头,手一挥,画面倒转回到引起妖修注意之前,小孩顺利逃脱,五个小孩没有逃跑的机会,被妖修以秘法祭炼,死于血流枯竭。 画面更加残忍,气氛一沉再沉。 不等大胖和尚开口,孙悲理着袖口,很是自觉地开口道:“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谁死都与我无关,在这场幻境中,我既不存在,也不为他们所知,自然没必要出手干涉,天道轮回自有定数,一切随着它的运行自可。” 何路云闻言有些不舒服,仿佛被孙悲谴责她出手干涉了一样,顿时反驳: “你这样说,若你遇害,可是从不想着有人能救你?用这种凌驾于众生的视角,难不成你已经成了天地间的神,目空一切?只让一个小孩死亡,才是最理想最大价值化的方法” “抱歉,从未想过要别人相救,若作为一个修士遇害,还想着被人救,那没必要活着也没必要修炼了,毕竟废物得可以,还说什么与天争。”孙悲讲话不太留情面。 何路云被噎得不行,怒目而视。 大胖和尚笑道:“勿争,再听下一位小友。” 几人这才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很好奇也很在意顾九命是怎么想的,毕竟他们四千年了,没接触过外界修士,顾九命对于他们来说,是异类。 顾九命目光如古井般死寂,声音平缓,且只说一句: “生命不可以数量价值估量,否则这个世界将太可怕。”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一个人的价值该如何衡量?有权有势?还是比谁做的好事多?或者谁对这个世界创造更大的价值?” “每个人的价值又是谁来定义?你或是我, 或者说天地间的神?或者干脆说是有权有势的人来定义。” “若是大佛门界走到这一步,只怕整个天下都是有权势的人一手遮天,他们要的东西就必须是他们的,包括每个人的性命,因为他们的价值更大, 而底下民众有口难言, 敢怒不敢言罢了,因为他们的价值低, 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顾九命的声音轻如鹅毛, 语调缓慢慵懒,轻描淡写讲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后果, 描绘的画面却直击人心。 她本不打算多说, 因为每个人的价值观是不同的,把自身价值观强加于人, 是极为为难的事情。 可她说完一句之后,三个修士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杀了, 里面的排斥和抗拒显而易见,大胖和尚也并不满意她的简短。 所以她不得不多说几句,阐述清楚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大胖和尚听完之后也只是点点头, 依旧一副笑呵呵的平易近人模样, 并不表态谁的观点对,谁的观点错。 倒是弄得几人惶惶不安地盯着大胖和尚,三人等佛会等了许久,得到这一次的机会实在是意外之喜。 但也准备并不充足, 所以很有些紧张。 尽管被众人盯着,大胖和尚也没有表态的意思,而是手一挥,场景霎时一变,变回塔内场景。 这是一座高塔,围绕边沿而上的是满满当当、溢满书墨香气的古书,层层螺旋形往上,壮观雄伟。 “往上走,便是百态塔第二层。” 大胖和尚引着众人往楼梯而上。 顾九命踩上阶梯的第一格,便感觉如同走进雾中,尽管记得左手册是一层层的书架,但此刻望过去,却如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纱,什么都看不清楚。 书香水墨萦绕鼻尖,恍惚间一路往上,她似乎又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次是一个屠戮场,准确说,是一个修士的屠戮场。 累累白骨,尸横遍野。 这个修士叫明华。 他带着手下无数修士攻陷城池,屠戮无忌,不管敌方是否投降,一律杀无赦。 他杀红了双眼,一声令下便是烽烟四起,战火燎原,万剑所指。 那一年的大佛门界,宛若末日降临,连天都是血红色的,带着国破家亡的沉重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那一年,浓烟激荡,大佛门界濒临崩溃,是当年空觉寺轮回期的百丈大师强行封印了颓危的大佛门界。 顾九命看着眼前激荡的变迁,心头震撼。 那些杀声震天的掠夺,那些宁死不屈的反抗,那些流落街头贫困潦倒的民众,那些被明华虐杀对待的修士绝望却不麻木的双眼。 他们在以自己的意志力在守卫这一片天地。 她似乎置身于这片天地中,跟着历史的浪潮而动,一切真实得让她仿佛多经历了一世,回过神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那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深深在心底里扎根,无法拔除。 她回头,见到李维和何路云已经痛哭出声,泪流满面,孙悲还算理智,但脸色也极为难看,他第一个反应是猛地扭头,一把扑来拽着她的衣襟,破口大骂: “看见了吗!?大佛门界不欢迎你这样的外界修士,你从哪来就给我回哪去!” 一直表现克制的孙悲第一次失态。 顾九命望着他,半响把他的手拽下来,“与我何干?” 孙悲冷笑:“你以为明华那个魔鬼是大佛门界的人吗?我们大佛门界没有这样的人,他是外界修士,懂吗!?” 顾九命似有所感,问:“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原以为这是跟第一层一样,是大胖和尚弄出来的虚构幻境。 大胖和尚笑道:“对,这是大佛门界人人熟知的历史,是纂写在教学书册中的历史,那是四千年前的一场大战。” 顾九命感觉有什么从脑海中一滑而过,四千年,很多大战都发生在四千年前。 文肃帝杜安、五行秘境中的风清,还有幽古战场的鬼王。 似乎那段时期,不管是空神域、大佛门界还是凡城小界都处在战争的进程之中,烽烟四起,无处安宁,民不聊生。 她还没细想,便听见大胖和尚补充:“这一段历史并不是此次幻境的重点,重点是这个。” 他打断几人对顾九命的怒目凌迟,手再一挥,历史厚重的画面开始倒退,时间一路折返,随着明华的成长而回溯。 从大佛门界的战争,一路回到明华出生的上三界,回到他刚刚在母亲怀里扭捏着吃完一碗灵米粥后,蹒跚着要去屋外玩弹弓的画面。 这时候的明华,是个四岁顽童,扎着总角,胖嘟嘟一张脸,穿着小肚兜,天真稚嫩。 画面定格。 几人屏住呼吸。 大胖和尚这才说:“第二层的题目是这个,你回到了明华儿时,在明知道他长大后会成为一个战争机器,屠戮无忌的残暴分子,你是否会把他杀死。” 鸦雀无声。 顾九命心头一跳,蓦然想起重生到她十五岁时期的箫千易。 在他的记忆中,她长大后会是祸害整个空神域,搅得三海八荒没一日安宁的大魔头妖女。 还废了他的一身修为,让他止步于筑基,最后死于寿终。 在他的世界里,顾九命这个名字,或者说有着顾九命这个名字的人,就是一个大恶人,所以他以秘法重生后,进入凡城小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将军府暗杀她。 可是萧千易失败了,反而被她反杀。 这一世的一切,便截然不同。 大胖和尚问的这个问题,很沉重,也让人陷入沉思之中。 作为这场战争受害者的子子孙孙,李维三人的想法其实很一致,那就是干掉他,可现在是在答题。 大佛门界是崇仰佛修的,他们进入百态塔也是为了加入佛修之列。 所以他们的答案便要深思了,修佛,是有很重的道德观念和善意的,主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教义。 所以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若是选择干掉明华,或许通不过这道题。 顾九命没有李维三人想得这么多,她如何想便如何说: “不会杀他,一个人无需为自己没干过的事负责,屠戮无忌是未来的他,不是儿童时期的他,在回到他儿童时期这一点,选择其实很多,并不只有杀死他这个选择,或许改变他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方向。” “况且换个立场,他作为侵略者是可恶的,但他作为他君主的下属,履行着他入侵的职责征战四方,或许对于上三界民众来说,他是英雄。” 因为她自己,便是由于萧千易的一个举动而改变,所以她想法才能如此的简单且理直气壮。 其余几人的想法就复杂得多。 李维想了很久,最后选择违背自己的想法:“不会杀,佛是悲悯的,祂怜悯世人,自然也怜悯罪人,在佛的眼里,无论是什么人都是平等的,所以不能杀。” 孙悲是个很理智的人,他也选择了不杀,只有何路云坚持自己的想法。 “杀,大佛门界千万儿女丧命于他之手,杀了他一个,救下千千万万无辜性命……” 顾九命听着何路云的话,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第一层的题目,似乎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但区别只在于,第一层的题目两方都是孩子,而第二层的题,一方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方是千千万万被战争牵连的无辜民众。 各自表达了想法后,大胖和尚的态度一如既往,他点点头不表达任何偏向,让众人走向第三层。 顾九命压下因幻境而激荡起来的心情,沉着心跟着向上走,一边思考着,下一层会是一个什么题目。 但一路走着,却不知道塔外空觉寺大殿之中,眉毛发白、面容和蔼的一真大师在通过一面镜子观察着塔内的所有情况。 一真大师手捏佛珠,眉眼亲和,他看了半响,忽然开口: “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一直站在一真大师身后沉默不语的随净无声地点点头:“或许是。” “她用寒玉肌遮挡了面容,寒玉肌是杜安的法宝,看来这位小友已经去见过杜安。” 随净没回应。 一真大师笑了笑,回头望向自己唯一的一个弟子:“她答的题,你可还满意?” 随净静了半响,才垂下头轻声回答:“弟子不知。” “不,你知道,你心知肚明,但你不愿意接受罢了,随净,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找她这么多年,并非真心找她。” “说是找她,不如说是把她扼杀在摇篮里,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把她带回来,难不成想法改变了?” 一真大师对自己的这个弟子很了解,他深知随净不是修佛的人,但他依旧带着他修佛。 随净这个人杀心太重,从不认命。 在多少年前,年纪还很小的随净得知自己肩上扛着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使命时,他说过一句话。 那句话虽然可以理解为童言无忌,但一真大师明白,随净不是一般的儿童,他说的话,不会是稚嫩无知的胡说,大概是真切的内心想法。 那年,随净仰起脸,白布遮住他传达不出感情的双眼,声音稚气,口吻却沉重如成人: “师父,若我被使命束缚着,那我杀掉使命,是不是就自由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第三层的题目跟一二层有着本质的区别。 顾九命看见的, 不再是站在个中人的角度,而是俯瞰整个大佛门界的视角。 在这,她看见了大佛门界的日常运作,人来人往,人生百态。 到此, 顾九命忽然明白了这座塔为什么叫百态塔, 在这座塔里,能看见人生百态, 有正义, 有黑暗,也有是非黑白曲直对错, 有身边小事, 也有历史中的大事。 从人生之中感悟人生态度,大概就是这座塔的初衷。 她似有所悟, 心神激荡,灵气开始随着心境紊乱, 她勉强压下后细思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一个世界,跟空神域有相似之处,但更多的是本质的区别。 大佛门界有三个大佛宗, 因为四千年前的那场战争, 空觉寺稳坐三大佛宗之首,佛宗之首也是大佛门界之首,一真大师便是首中之首。 换句话说,大佛门界实行的, 是层层往下的管理制度,一切以空觉寺的指令为准。 民众有事,都会找佛宗辨明是非黑白,有些像凡城小界的官府。 因为佛宗的特性,一般都是调节为主,劝人从善从宽处理,因为在这方土地上,佛宗的权威深入人心,所以佛宗出面调解,一般能服众。 一切看起来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民众不争不抢,和睦相处,整个世界像是世外桃源。 顾九命看着,都深深地察觉到这个世界跟空神域的的确确是两个极端,差别巨大。 而大胖和尚出的题目很有些意思,他问:“诸位看了幻境,三位就不说了,自小生活在大佛门界,自然明白这里的一切,幻境主要是给外界小友看的,如此看完,诸位对大佛门界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 提建议,终于不是分辨是非黑白对错的题目,而是建议题。 这似乎有些像凡城小界的科举制度,科考的最后总会要学生写出自己的理解,有出色者,才能金榜题名。 顾九命一顿,脑海里又回想起刚刚看过的一切内容,忽然便听见孙悲开口: “我自小在大佛门界长大,对此地感情深厚,自然想大佛门界更好,所以下面说的话,大师不要见怪。” 大胖和尚自然点头:“小友请讲。” “私以为,即便佛宗内部也是要好好定制一个制度的,像今日之事,空觉寺弟子随净带外界修士进来,就违反了制定了四千年的规矩,随净是需要处罚的,但是因为他是一真大师的徒弟,便谁也不敢对此事有意见,这是最大的不公,长期以往,佛宗的判决就会失去人心,不再有人信任,此乃弊端。” 顾九命听着这个颇有点指桑骂槐的话,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暗自点点头,对这个观点深以为然,倒是意外地收获了孙悲诧异的目光。 她目光流转,朝孙悲轻描淡写地一笑,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外界修士并非个个都是明华,不必把我当作狼虎。” 孙悲勉强一扯嘴角,扭头不搭理顾九命。 他不是很明白,为何他们对这个外界修士敌意这么大,也没有掩饰的意思,她却一直不以为意。 那种随意的态度,若是不说,谁会知道她是个备受排挤的外界修士。 但他却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一丝在意和紧张。 是觉得他们大佛门界的修士对她无可奈何,还是觉得自己背后就是随净,就是一真大师撑腰,横行无忌? 李维和何路云各自说了点看法,但都有些局限,并没有站在更开阔的视野去看待这次的题目。 顾九命很大胆,开口就是让大佛门界另外设立一个律法规则机构。 “说说看?”大胖和尚眼底一闪,有些兴趣地笑问。 “这个律法机构不在佛宗,但可以由各大宗出面共同维护,就像我来的地方,空神域一样,那里有个联盟,是九大门派共同拥立的机构。” 顾九命提起空神域,语气平淡,不像是在提起自己的家乡。 也的确,空神域本就不是她的家乡。 三个修士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屑:“别以为我们大佛门界没有外界修士进来,消息就闭塞好吗?我们佛宗的弟子时常也会去空神域历练的,你们空神域什么情况可骗不了我们。” 空神域那是什么地方,乱七八糟,打砸烧抢,一切只看实力的地方,没有半点规则可言。 那个联盟更是笑话,无非就是九大门派不方便出面所以推出来挡枪的傀儡机构,这个女修到底有什么底气让大佛门界学空神域? 顾九命倒没有激动,反而更加冷静和理智,像是游离在一切之外,以一种凌驾在上的语气说: “我还没说完。” 几人下意识地住嘴,孙悲反应过来反而奇怪怎么被她唬住,便抱着手臂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才能有如此从内而外,自然而然的自信。 顾九命视线在幻境之中转了转,缓慢地继续说: “这个机构设定一切规则,大到教育、治安、贸易、礼教、军机,小到打斗、辱骂、偷窃、滥用职权、饮食健康等等,这所有的规则条例,不仅适用于民众,同样适用于制定这些规则的个体或集体。” “如此,自然可以更好的管控类似随净这样的事情发生。” 最开始说的几句话,孙悲几人倒还好理解,但顾九命最后的这句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随净是把她带进来的罪魁祸首,也就是她得益进来大佛门界的帮助者,她现在这算是回头给了帮助她的随净一刀? 还捅得干净利落,大义凛然,让人说不得半点错处的那种。 她跟随净是有仇? 孙悲默然良久,放下随净的事反驳顾九命:“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我们大佛门界的人也是见过世面去过外界的,这些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之所以一直不设立这样的机构,就是大佛门界不需要,如今一片安详的日子过得不好吗?非要设个这样的机构出来折腾什么?” 顾九命饶有趣味地看着孙悲,温言道:“不,以前不需要,不代表以后不需要。” “没错,大佛门界自给自足日子悠闲安乐,鸡不偷狗不盗,可你难道没发觉,开启大佛门界的日子不远了么?届时大量外界修士来来往往,你确定大佛门界还能一如往常?” “大佛门界的本地修士遵纪守法,可不代表外界一样,况且各界风俗习惯不同,带来的是巨大的碰撞,若不提前准备,倒是便是一团乱。” 顾九命这话骇得三人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什么大佛门界开启?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胡说,不可能,你知道放外界修士进来意味着什么吗?不行!” 顾九命笑:“开不开不是我说的。” 孙悲三人正要反驳,忽然塔内天地骤然大变,远处两道身影脚踏祥云而来,为首的一真大师周身佛光护体,高洁得让人不敢窥视。 一真大师望了大胖和尚一眼,温和道:“劳烦师弟了,带其余三人去一旁等待。” 于是那三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已被大胖和尚一摆手,忽然变小收入衣袖之中,和尚朝一真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俯身,尔后转身一步,便不知踏去何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九命看着一真大师身后的随净,瞬间猜到眼前的人是谁,态度恭敬有礼:“大师。” “小友如何得知大佛门界开启之日不远了?”一真大师笑意不减,眉眼弯起如新月,十分和善。 “猜的。”顾九命实话实说。 “或者说是一种直觉,凡城小界前段时间开启了,五行秘境前段时间也开启了,而两者之间相同之处都是封印了四千年。” “而巧的是,大佛门界也是四千年,这种巧合让我不愿意称之为巧合,反而觉得是必然的。” 时间到了,像风清所说的,四千年已经足够久。 一真大师听完顾九命的话,抚弄着佛珠大笑:“难怪,难怪是你,是个聪明的,难怪随净迟疑了,你要知道,他从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随净若是没有白布遮眼,此时一定盯着一真大师看。 顾九命目光在他们两人之中流转:“何意?” “小友就是随净一直要找的那个人。”一真大师笑呵呵地说,满脸期待,期待看见她的惊喜。 但顾九命只有惊没有喜,她目光笔直地落在随净身上:“你要找的是我,所以你现在是打算把我的眼睛摘掉?” 随净垂了脸,闷声不吭。 倒是一真大师诧异:“哦?他连这事都与你说了?不错不错,如此,小友随我前来。” 一真大师手掐一诀,塔内忽然出现一道门,他率先进入。 顾九命与随净同时抬步,她望他一眼,他顿了顿,抬手请她先走。 他们来到了空觉寺的大殿之中,一真大师盘坐在蒲团上,笑着对顾九命招招手: “来,孩子,别怕,不会很痛的,摘完眼睛后修养两天就好,修士有神识代替眼睛,影响并不会很大,放心。” 顾九命:“……” 这么说,是认真的? 这些大师一脸笑呵呵地要干坏事,真的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她回头打算问清楚随净是怎么回事,却忽然看见他在解自己头上的白布。 没多久,白布落下。 原本顾九命以为她会看见两个空洞洞深凹的眼窝,但不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眼珠子还在。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无神空洞,银白色的瞳孔,竟像极了一种琉璃珠子。 干净剔透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轻声说:“别怕,摘了之后只会和我一样,不会很丑。” 顾九命一顿,他这是担心她作为女孩子怕丑不肯摘眼睛,所以给她解下白布看看,示范一下? “你的眼睛……” “也是我摘的。”一真大师很是高兴自得地跟顾九命介绍道。 顾九命:“……?” 这两人怎么回事?一真大师是有什么摘眼睛的癖好? 第70章 第七十章 一真大师的修为在超凡之上。 她很清楚这根本不是她能挑战的对象, 等级压制是很现实的一件事。 所以她整理了一下衣袍,把视线从随净的双眼上收回,轻笑:“摘得不错,很漂亮。” 没说谎,的确很漂亮, 可以说一双没瞎的眼睛都比不上的漂亮。 “但我刚来大佛门界, 又进了百态塔,如今有些疲惫, 大师可否容我休息一日?” 一真大师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点点头:“随净,你带小友去侧间休息。” 随净重新绑上白布, 转身带着顾九命往大殿旁的侧间而去, 路过一个小和尚时,又顿了一下, 把人拦下,轻声道: “热一桶灵泉水来。” 小和尚望望随净, 又好奇地看看顾九命,最后应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佛宗的房间格外的素净,檀香绕鼻, 和尚们晚课念的阵阵佛音传来, 意境深远辽阔,仿佛只要站在其中,便会不自觉地心静神静。 “好好休息。”随净把她领到房间里,转身便要离开, 可一阵灵力波动传来,门哐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 顾九命再一反手,一个结界干净利落地升起,隔绝了他碰门的可能。 他默然回头,但迎接他的是黑刀锐利的刀尖,尖上一点寒芒,就在他的眼前。 下意识的,金光微闪,金字自动护体,嗡地一声挡在他眼前,与刀尖猛地一碰,轰开层层灵气的余浪。 两人各自被灵气推得退后数步。 顾九命脚尖一撑,刀猛地插地,才止住了退势。 但她没有就此停手的意思,她眼睛一掀,举刀旋身砍去,刀风萦绕周身,扬起杀气重重。 随净只觉此方空间气场一变再变,抬头时,他“看见”了顾九命的眼睛,如漩涡如浪潮,眼底是坚不可摧的疯狂。 他回神便发觉自己动不了。 顾九命收起无相之眼,咚得一下,把随净按倒在地,她双膝压着他的双手,一手掐住他的衣襟把他拽起上半身,右手把刀反握高举,刀尖对着他的心脏。 杀意横扫整个结界内的空气,若不是有结界,估计能荡开很远很远。 只要她手压低,刀尖就会毫不迟疑地没入他的心脏。 她动手了,刀尖骤然一动,刚破开他的皮肤,鲜血溢出蔓延他的僧袍。 她的动作利落得没有半丝迟疑。 谁知,他却笑了声,很浅很淡:“无相之眼?” 顾九命顿住手,压了压眉眼:“什么?” “我也有。”他说。 她一把扯掉他脑袋上的白布,望着他依旧银白色的瞳孔:“说清楚。” 在杀死他前,她打算问个清楚明白。 就在这时候,之前路过的那个小和尚嘎吱一下推开门,看见顾九命骑在随净身上的场面,哐当一下,滚热冒着热气的灵泉掉落,洒了满地。 “师……师叔?” 顾九命心头一跳,她的结界是布在门内的,因为怕有佛修路过会发现,谁知道居然有人会推门而入。 可她还没开口,被她压着的随净却先开口了,“出去。” 小和尚呆若木鸡。 “我说,出去。”随净再次强调。 “哦……哦。”小和尚匆匆忙忙捡起桶,头都不敢回,连滚带爬地跑掉了,门也没关。 …… 空觉寺和百态塔的情况是整个大佛门界的人都盯着的。 所以一真大师亲自出面把顾九命从塔里带回空觉寺的事,瞒不住任何人,更瞒不住原本就在塔内的三个修士。 “这是什么意思?” 李维不满地问把他们带到空觉寺一处佛堂的大胖和尚。 “单独把她带走,还是一真大师亲自出现,我们一起参加百态塔的题,只有她通过了?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陪跑是吗?空觉寺一开始就没打算收我们这些人?” 这样的事情,让三个修士感到气愤。 “我不认为她答的题比我们好多少,怎么就只要她了?”何路云抿直了唇线,脸色难看。 大胖和尚看向三人,笑道:“非也非也,孙悲也可以留下,其余两人再接再厉,缘之一字,奇妙之处在于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两位小友请回吧。” 孙悲猛然一怔,指着自己:“我?” 李维不服气了:“我错了几道题?孙悲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出题和答案的标准是什么?” 他绝对不能接受就这么稀里糊涂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筛选出去的输法,十分打击他的自信心。 “没有标准,”大胖和尚双手合十,“百态塔的题目从来就没有标准,数千年来都没有,请两位小友起誓,在塔内经历的一切皆不外传,以保证百态塔测试的准确性。” 李维和何路云一脸茫然:“什么叫没有标准,那佛宗是靠什么选人?就是靠看得顺不顺眼?” 大胖和尚轻轻摇头:“非也非也,两位应该明白,观念想法是没有标准的,就如同你路过看见一个小孩迷路,你救或者不救是两种观念,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所以……” 他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而是让大家各自领悟,所以孙悲颇有些激动地接话: “所以,佛宗挑的,是观念与佛宗相符的人,而非对错,即便是佛宗也没权定义一个人的行为对错。” 大胖和尚欣然点头,“没错。” 话说到如此,也就没有再谈下去的理由了,李维和何路云垂头丧气地离开。 孙悲跟着大胖和尚走出佛堂,路过大殿准备住下,等待他日完成剃度仪式。 大殿是一个很雄伟的建筑,几乎就是整个空觉寺的主心骨,一真大师便住在里面,大师的唯一徒弟也跟着住在里面。 通常小和尚路过,都会轻轻俯身以表敬重。 孙悲望着这个建筑,心里感慨万千,他千辛万苦几年,为的就是见到这座建筑,如今真的见到了,心潮澎湃几欲落泪。 他正打算跪下表达一下心底里对一真大师的敬意,忽然大地一晃,一阵无法遏制的杀气横扫而来,浓烈得形成了浪潮,翻涌雄厚。 以横扫八方,神挡杀神的气势炸开。 搅得空觉寺上方乌云密布,滚滚涌动,几欲压下。 孙悲愣了,连大胖和尚也愣了。 “佛宗之地,何人有如此浓的杀意?”大胖和尚飞身急进,但还没摸到门槛,便被那浓烈的杀气止住。 随后,又传来一真大师的声音:“师弟勿担心。” 一句话堵住了大胖和尚打算硬闯的心思。 大殿的动静不止惊动了大胖和尚,还惊动了整个空觉寺,还有守在空觉寺外的一众民众。 “什么情况?” “那个外界修士吧?” “这么大动静?果然四千年前百丈大师说的没错,绝对不可以让外界修士进入大佛门界,否则只会再一次的生灵涂炭。” “这么浓烈的杀气,她是什么人?手底下怎么也得有数万条性命吧?果然那个女修不是善类!” 一真大师听小和尚支支吾吾地说房间里两人纠缠在一块的时候,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他本以为是顾九命被压制,可进去一看,被压着的居然是他的弟子。 着实打出所料。 随净的能力不说多强,对上同阶的修士从未落过下风。 顾九命握着刀,周身杀气萦绕,狂风骤乱,吹得满堂气流乱飞,衣袍乱舞。 “不是要我的眼睛吗?什么叫你也有?” 她看见一真大师来到结界外时,手下顿时重了几分,刀尖更加没入随净的身体之内。 他克制不住拧起眉,声音低喘:“二十年前,我也有。” 一真大师看了她半响,又看看随净,丝毫没有担心,只是问随净:“你原来没跟她说清楚?” 随净闻言脸挪向一真大师,眼睛一动不动,的的确确失去了神采:“没有。” “小友,取下眼睛是为你好。”一真大师依旧坐在蒲团之上,巍然不动,丝毫不为顾九命的杀气而诧异。 这是顾九命听过最好笑的话,“何为为我好?” 她缓了口气,对着随净冷笑:“那我也为你好一好。” 说着刀就要彻底没进去。 一真大师连忙出手,佛尘一扫,带着惶惶威压而来,霎时破掉顾九命的结界,她心里一沉连忙旋身躲开,身下的随净也猛地跟随而动。 一个金字诀嗡地跟佛尘扫来的灵力碰上,轰然一震,随净嘴角溢血。 “随净?”一真大师花白的眉毛一抖,惊讶地收手。 他只是想制止顾九命继续捅刀的动作,并没有杀害的意思,谁知道随净自己跑上来挡了救自己的灵力。 这倒是让一真大师心下惊讶。 这个随净想做什么? 顾九命迅速调动起来的灵力没有用上,倒也惊讶地看着现在这个场面。 这算什么? 他早就能动了?那刚才为何不反抗? “师父,我的事我自己处理。”随净按着心口的伤口,道。 一真大师意味深长地望了随净半响:“既然如此,你自己跟她说清楚吧。” 说罢,一真大师扭头离开,留下两声叹息。 顾九命看见随净回头,似乎碰上了他的视线,但又似乎没有。 他强行压下紊乱的灵力,缓慢地说:“我也是阴煞之体,你我是同源而生,二十年前我被师父带走,他取下我的无相之眼,把阴煞的本源取走。” 他们所说的摘下眼睛,从一开始就是指摘下无相之眼。 但无相之眼与肉/体的双眼同生同源,要摘除一方,定会损害另一方。 他便是如此。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封嘉赐听见顾九命的死讯时, 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眼前的人说再多,他也只能看见嘴巴在一张一合,而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失了声,也失了听觉。 “阿赐。” 左无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封嘉赐彻底回神,他觉得眼睛有些干涉, 眨了眨却忍不下那丝莫名其妙的湿润。 他甚至没心情去问左无怎么知道他在藏山, 也没问左无是怎么回事,只是哑着嗓子: “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左无脸色复杂:“……你自由了。” “老子问你他娘的在说什么!?”封嘉赐一把拽住左无的衣襟, 险些把人给提起来, 他青筋暴起,怒气灌满了整张脸。 被忽然这么一吼, 左无也有些懵, 他衣襟被拽得死紧,有些难以呼吸, 他喘了几声才艰难地说:“你……自由了不是吗?” 说着,他自己竟也哽咽了起来。 “谁告诉你是她逼我的?”封嘉赐拳头握紧, 紧得颤抖,“我从来就是自愿!自愿你懂吗!?你总是要她把我赶走干嘛!?你到底想干嘛!?你很讨人厌知道吗?” 封嘉赐彻底失态,他猛地将左无一推, 哐地砸在几案上, 物品扫落一地,哐当作响。 “谁告诉你她死了?你小子别骗我!” “大师兄,冷静点。”童妙跑上来拉着封嘉赐。 但被封嘉赐一甩手,灵力直接把她轰飞, 她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封嘉赐暴走了。 压抑了许久的邪气还有灵力彻底暴动起来,激得尘土飞杨。 左无位于封嘉赐跟前,对气场的变化最能清晰感受,他震惊地望着一把剑将他压在几案上的人,诧异于他这一世的战力竟如此恐怖。 封嘉赐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呼吸短促且发抖:“说话!” 这么一喝声,如雷霆暴怒。 左无被唬得一眨眼:“不是我说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她跟十绝门的魔君打起来了,最后一起掉进了河里,都多少天过去了,她也没从大佛门界出来。” “若是还活着,那些大佛门界的佛修不可能把她留着,一定会送出来的,但是没有,我守在十绝门山下很久了,她都没有半点消息。” 事实上,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那种颇为诡异的气氛。 不止他守着,全空神域多少双眼睛盯着十绝门的方位,就等着顾九命出来。 这一世顾九命不知怎么又把全空神域得罪了,身上似乎有极大的诱惑,现在空神域也就是看着平静,其实内里早就暗流涌动。 如果顾九命出现,届时定是一番大战,可如今一派风平浪静,证明他没有看走眼,顾九命的确没出来。 “闭嘴!”封嘉赐又吼了他一声。 气氛一片静谧。 左无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要把心里话说出口:“顾九命暴露了,你跟她的关系也被人扒出来,现在全空神域都在猜藏山是她的,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虽然他之前还没重生醒来,不知道之前封嘉赐和顾九命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的信息他都是听坊间的传闻推测的。 什么拍卖场,什么五行秘境。 所有人都把顾九命和藏山封嘉赐联系在一块了。 也就意味着,藏山如今也是众人虎视眈眈的一块肉。 “他们的蠢蠢欲动你看见了吗?三清派已经在暗地里集合弟子,连我所在的五蕴派,我师叔,就是掌门也在暗中稳固势力,说不定没多久就会攻进来。” 左无声音喑哑,是强行压着心里的伤感跟封嘉赐说的这番话。 “主上若是死了,我要这藏山何用?”封嘉赐哽咽出声,浑身发抖,“对不起,我做不到你这么理智!” 左无听着他颇为埋怨和指责的话,再好的性子也生气了: “你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吗?我把顾九命当作我的挚友,我从来只想她好,你呢?你若是真的为她好,你从一开始就该离开她,前世,是你和易斯年把她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你们但凡——” “不,”封嘉赐打断左无的话,“从来就不是我们,也不是她,而是索命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从来就是为了索命刀罢了。 左无一怔。 封嘉赐看出他的怔冷,冷笑:“五蕴派的掌门,也就是你的师叔,把你养废了,全空神域大概只有你以为索命刀不重要,你但凡关心一下外界的事,都不会这么愚昧。” 左无眼睛一抖,忽然觉得说话有些艰难:“什么……?” “索命刀……到底是什么?” 他问得有些艰难,前世,他只关心顾九命什么时候把男宠们放走,只关心顾九命什么时候跟他下棋,他从来不知道那把古朴低调叫索命的黑刀有什么用。 “四件仙器之一,索命刀。” 随净坐在蒲团之上,手按着心口的伤口,血从指缝中流出。 他们依旧在结界之中,但气氛却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他银白的眼睛一动,似乎瞟向顾九命抱着的那把刀上。 “其余三件,空门法、人道传承、神兵玉玺。” 顾九命抱着刀,心念微动:“继续说。” 他却有些虚弱地闭上眼睛,仰头不语,运转灵力打算先疗伤。 忽然感觉嘴上一片冰凉,他睁眼“看见”顾九命把一壶酒抵在他嘴巴,他下意识地嘴角一动,灵酒滑入口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化作一道浓郁的灵气游遍四肢百骸。 功法自动运转将灵气炼化,灵气覆盖正在伤口处缓慢地修复。 一口灵酒抵上修炼半日。 “……”随净顿了顿,提醒,“我修佛。” 破戒了。 顾九命把酒丢他怀里:“杀人的佛,还是佛吗?” 他微怔抬头,又摇头:“不是。” “那就行了,”顾九命重新回到榻上盘腿坐着,“继续说。” 他垂着眼眸,试探又小心地抿一口灵酒,干净的脸上飞起一抹清透的红。 酒的味道,他第一次试。 很辣,却出乎意料的……让人上瘾。 “四件仙器之所以让空神域无数人追逐,并不是因为仙器本身的威力,而是为了一个交代。” 顾九命撑着下巴听得百无聊赖,闻言眼尾一挑,来了几丝兴趣。 “一切要从头说起,其实不止凡城小界、五行秘境和大佛门界封印了四千年,空神域也不例外,一场大战,让很多地方都龟缩起来,休养生息。” “空神域,在四千年前是不存在的。” 随净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念睡前的故事,但讲的内容却分外沉重。 “所以……” “所以空神域里的修士,都不是在空神域出生,而是从别的界迁移进来的?” 顾九命替随净说了这句话。 随净点头肯定了她的话。 “空神域,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世界。” 沉重又残酷的话击在顾九命的心头,她一瞬间想起了幽古战场里的鬼魂,鬼王和书生,他们都不是空神域的修士,而是上三界。 一个完全陌生的界域。 “空神域没有出世之境的修士,无论如何努力修炼,天赋如何异禀,最终都止步于超凡,再无往上的可能,因为空神域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世界,它的资源在大战中消耗严重,即便休养生息了四千年,也不足以让修士一跃而上。” “如果当年空神域没有被封印,只会在战争中毁灭,而上三界的修士,不希望空神域毁灭,所以干脆把它封印了。” “可空神域中,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找,该如何做?” 随净口吻微妙地停顿,望向顾九命,像先生在考验自己的学生,隐约有一丝期待。 顾九命心中震撼,下意识地接过他的话,十分笃定:“若我是上三界的修士,便安排修士驻守空神域,继续寻找那件东西。” “对,”随净不自觉地露出一丝青涩的笑意,“上三界的修士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现在空神域的修士,都是上三界当年安排下来的修士?”顾九命讶然。 “应该说,后代。” 所有空神域的修士,都是棋子,为了找那件东西而存在。 “那件东西就是四件仙器?”顾九命想到全空神域对她的追杀。 看来,每个门派祖祖辈辈传了四千年,都告诫后代必须要找到那件东西,或者说那就是他们在空神域的意义,过了四千年,看来九派都牢牢记着这个使命。 不对,不应该这么说。 顾九命脑海里闪过在空神域后所经历的所有事情,以及每个宗门的奇怪态度。 他们并不是牢记使命,他们是深知只有找到那件东西,才能被上三界接回去,他们才能不再止步于超凡之境,最后寿终而死。 想必每一任的掌门或者说传承者,都对子孙后代耳提面命,必须要找到那件东西,才能逃出生天。 空神域对于九派来说,是镣铐,更是牢笼。 一切只有底层修士和散修才真正的一无所知,门派的高层都在明争暗斗。 包括她的生父,司清。 “不是,四件仙器只是找到那件东西的线索罢了,是当年那件东西的主人,为了迷惑众人埋下的线索,延缓那件东西被找到的时间。” 闻言,顾九命倏地抬眼:“所以文肃帝、风清都是被那个东西主人嘱咐保管四件神器的人?” 难怪风清会认识文肃帝,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认识的、他们就是同伙,共事一主。 而其中一件被丢在凡城小界的文肃帝手里,大概是想延迟再延迟,拖延再拖延,虽然最后第一个现世的,就是文肃帝手里的索命刀。 但她有一事想不明白:“既然他们肩负看守仙器的责任,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特别是风清,说文肃帝选择了她,所以也就把东西给她给得轻而易举,最后还坑了她一把,弄得她一身狼狈。 随净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刚刚被顾九命揉皱的衣襟,垂着眼皮不急不缓地说: “因为他们跟我一样,看上你了。” 顾九命:“……?”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在顾九命进去大佛们界的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 藏山是彻底出名了。 不说垄断了整个空神域的幽草和塑灵丹这事让各派险些瞪出眼珠子,单说藏山内门弟子的灵酒,比三清派几个门派的酒好一个等级这事,已经彻底传遍了各地。 如今藏山在众修士心里,已经不是一个小门派。 所以, 盯着它的修士也就更多。 更何况出了大佛门界顾九命和十绝门的事情, 霎时间藏山便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喊打的靶子。 这一晚的藏山注定是凝重的, 因为九派已经兵临城下, 磨刀霍霍剑拔弩张。 在藏山之下,各派扎营, 一顶接着一顶的帐篷塞满了通往藏山的路, 气氛沉重。 冷风狂吹,吹得各派的派旗猎猎作响, 烟火四起,浓烟窜高, 缭绕而上。 他们打着要为十绝门魔君父子二人报仇的旗号,但真实目的只有一个——为顾九命,为她的刀、空门法, 更为最好的灵酒资源和幽草。 藏山在众人心里的代名词, 就与一块肥肉无异。 玄天宫扎的营地里,司清坐在帐篷之内,他这次亲自上阵所有人都知道,但也就只有玄天宫的弟子才知道司清有多重视这次的讨伐。 他收回笼罩四处的神识, 睁开眼。 “司清,难道你不认为这事你最占便宜吗?只要认回你那便宜女儿,什么刀什么空门法还不是归我们玄天宫所有。” 玄天宫的掌门把门帘拉上,面无表情地瞥一眼盘坐着的司清,口吻压抑不住讥讽。 当初在十绝门那大坑前,被司清推下去的仇,掌门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讲话也就跟着带刺。 司清看都不看掌门一眼,道:“我说过不认血缘就是不认血缘,说好了不认,关键时候扯着血缘的大旗行事,大概只有掌门才能想得出来这种阴损招,我司清即便当个无情的人,也当得光明磊落,说一不二。” 掌门冷笑半响,摔门帘而去。 出去后仰头望着藏山这座不可窥视的山,忽而眯起眼,沉吟半响抬脚往上去去。 掌门这一举动,瞬间惊动了各派,霎时数百道神识紧张地锁定了掌门,生怕被他捷足先登。 但掌门没有给所有人反应的机会,他的速度极快,两步缩地成寸来到藏山前。 因为感觉到大战前的紧张局势,藏山早早便开启了护山大阵,此时的藏山门外一片死寂,连个人影都没有。 “玄天宫掌门代表司清来问候女儿,藏山的诸位弟子请放心,我们玄天宫绝对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有师叔在此,九命师侄勿要惊慌,师叔定全力援助藏山!” 或许是害怕护山大阵的阻挡导致里面的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很响,响彻整个山头山尾。 司清自然也听见了,还听得清清楚楚。 一口一句师叔师侄女儿之类的话,让他脸色铁青猛地站起,带翻了旁边的几案,洒落了一地灵酒,他气得心口起伏: “混账!” 玄天宫掌门这么一喊,可把别派喊急了,三清派里,席夜也悄悄亲自上阵了,听见这话,当即嘴一歪开始冷笑: “司清这老狐狸,有好处就跑出来认女儿了,搞得好像他只有一个女儿似的。” 听着这话的楚水怨难堪地低下头,悄然捏紧了拳头。 席夜猛地扭头看向楚水怨:“你也上去跟你大师兄和四师妹搭一下,不求让他们说出顾九命的下落,就跟他们套一下关系,骗他们打开护山大阵,届时你放信号,我们全派悄悄从后山进入。” “务必在所有门派之前攻进去,这次的任务是夺得数量最多的幽草和灵酒,然后问出那个顾九命的下落,若问不出,把封嘉赐和童妙逮回来,只要他们两个在我们手里,顾九命迟早自投罗网。” 楚水怨猛地抬头,有些为难地抿嘴。 席夜瞪她一眼:“怎么?这么点小事为师也使唤不动你了吗?” “不敢……”楚水怨艰难应下,转身出了帐篷,尔后跟洛稳对上视线,但最后是以洛稳冷淡地挪开眼睛为终结。 楚水怨苦笑半响,踩着飞行器往上而去。 “师兄……师妹。”楚水怨同样站在山门前,望着护山大阵的结界,却不敢跟玄天宫掌门一样大喊,只是轻声低呼。 掌门瞥她一眼,意味不明。 紧接着,还有五蕴派的掌门拎着纪灵山而来,再随后便是佛修归法大师。 目的一致。 “诸位请回吧,藏山最近全山闭关,不接待外客。” 付乐的声音率先传来,随后一个扛着重剑的少年身影便在黑暗中出现,步伐晃悠悠而来。 几个人双眼发亮,玄天宫掌门抢先开口:“道友,我代替司清而来,他是你们山主的亲生父亲,是来援助藏山抵御其它几派的。” “我……来找大师兄封嘉赐,还有四师妹童妙,我……很想他们,请道友一定转告,我绝对站在他们的那边。” 楚水怨抬手一触护山大阵,顿时起了涟漪,她扶着结界虚弱无力般缓缓跌坐下去,失声痛哭:“我想……我想亲口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想他们。” 她这一哭,哭得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悯。 情真意切,余音绕梁。 引得纪灵山频频望过去,冷笑出声:“呀,盛传楚仙子的眼泪不要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怎么好意思呢?” 纪灵山说完,五蕴派的掌门正要抚须而笑,她便一把挣开自己爷爷,对着付乐指着楚水怨几人便大喊: “你别信他们,都是伪君子,他们都是奔着九命而来的,你千万别听!” 猝不及防被自己孙女卖了的五蕴派掌门纪远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他把纪灵山一拽,顿时补救:“别听这丫头胡说,我们是来寻回左无的,听闻他进了藏山,至今未出来。” 纪灵山当即翻了个白眼,低声对自己爷爷说:“爷爷,我为你的行为感到羞耻。” “闭嘴!”纪远怒瞪自己孙女一眼。 归法大师儒雅平和地道:“我与顾道友是旧交,听闻她被各派追杀,特意前来援助。” “都给爷滚,别好话不听,非要我拿着扫帚把你们通通赶下山,闹得面子不好看!” 付乐烦死这几个人,一挥重剑哐地砸地,扬起几尺灰尘漫漫,少年意气的声音响彻天边,说给山门前的几人听,更说给山下驻扎的修士听。 “左无,左无师叔来找你了!”纪远不管不顾地隔着护山大阵大喊。 楚水怨不甘落后地继续声泪俱下,“大师兄,你真的不要小师妹了吗?你见见我吧!” 玄天宫掌门急了,张口就喊:“九命!九命,师叔来带你回家见你爹爹了!” 爹爹?师叔? 付乐直接气笑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先是围攻山下虎视眈眈,还有脸来装模作样骗他们,真当他们傻吗? 他手下猛地一坠,灵力注入重剑,举剑横扫而去,灵气冲破剑刃,轰然席卷而出。 结界挡外界的攻击,却不挡从内而外的攻击。 这一下,给了猝不及防的众人一个警醒,灵气未到,楚水怨便霎时感觉到天地间气流的变动,还有那浓烈的暴虐气场。 她猛地踩飞行器而起躲开了灵气化作的剑刃。 众人各自躲开,灵气如巨大的剑刃轰然扫过,一路飞往山下,连连轰倒了无数颗树,直到一众帐篷前才堪堪消散。 顿时烟尘滚滚。 这一剑甩出,惊得一片死寂。 这个毛头小子……怎么这么厉害了? 玄天宫的掌门神识放过去缠住尚未消散于天地的一丝灵气,探出付乐的修为。 当即倒吸一口冷气,筑基!? 他们前来围攻,自然是奉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对藏山上的所有人都探查了一遍。 因为藏山上的人都不怎么下山,所以他们的消息都停留在半年多以前开山收徒时期。 那时候,付乐还是练气圆满。 这是短短大半年,一举越过了筑基的大关? 是……那比极品灵酒还要高一个等级的灵酒的作用? 想到这,玄天宫掌门眼底的狂热更甚。 此行一定不能一无所获!即便得不到顾九命和索命刀的消息,灵酒和幽草怎么也要带回宗门! 这边正闹着,藏山的另一侧隐蔽无人的角落,隔着护山大阵的两人也在交谈,跟那处不同的是,这边的交谈谈得鬼鬼祟祟。 “快想办法打开护山大阵。” 男声雄厚,男子高大,他望着护山大阵内的女儿,压眉吩咐。 贝零捏着自己的衣袍一角,垂着眼睛盯着父亲的鞋尖,不吭声。 “贝零!”贝零父亲低喝一声,若不是害怕被人发现,他此时估计就暴喝出声了,“你别忘了一开始让你进来是干什么的。” “我……”贝零鼻头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初不是说好了吗?你作为联盟的探子加入这个门派,打探幽草的事情,如今一切真相大白,难不成你还真想在这个小门派待一辈子?你的梦想不是八派吗?” 贝零父亲压下恼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几乎是哄。 “不……”贝零后退数步,摇头,“我不能做这种事情,我加入了藏山,就是藏山的一份子,你不能逼我害同门。” “况且当初你只说是替联盟打探消息,你没说要我害人。”贝零咬唇,声音止不住地含糊。 这么久了,她跟着大家一起训练,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睡觉,打闹玩耍,并肩作战,情谊早已深入人心。 藏山日日传道,首要的第一点,就是要讲情义道德,无道的人不配修道。 抛弃伤害同门,可耻至极。 在顾九命历雷劫前,她还是联盟的人,是爹爹的人,但那日之后,她身和心都是藏山的。 她无法忘记那一日挺身而出挡下雷劫的身影,也无法忘记死亡褪去后的狂喜,与同门抱头痛哭的感情深深溢满了她那颗很小的心脏。 她爱这个没有明争暗斗的地方。 “你疯魔了你!”贝零父亲怒不可遏,隔着护山大阵指着贝零,手指颤抖。 “我是疯了!但我还懂得辨别是非黑白,你说的事,我不会干的!我就是疯了,你让我疯下去吧!” 贝零哭腔涌起,丢下这句话便抹着眼泪转身落荒而逃。 或许她不是一个好女儿,但她不想为了成为一个好女儿,而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 若是打开了护山大阵,藏山只会血流成河,那不是她要看见的。 所以她不能,也不可以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更啦~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说实话, 顾九命是觉得很荒唐的。 “看上我?” 随净似乎感觉到这句话有些奇怪,便多解释一句:“我的意思是,挑选。” 又感觉讲得不清楚,他皱起眉,有些许急乱:“我不是挑选, 是你挑我……不对。” 他撑着眼睛看向顾九命,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讲清楚这个,他很执着这个用词。 顾九命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撑着下巴墉慵懒懒, 尾音上扬:“嗯?” 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憋了半响,哼出一句:“你是我的使命。” 这话实在是太怪异, 让顾九命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朗朗:“使命?” 他挪开眼睛,沉沉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是我选的。” 顾九命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明白了。” 也就是被迫赋予的, 所以他才想要杀掉她?因为他不想要这个使命? 他垂眼遮盖银白色的瞳孔,他似乎很不习惯,在四处找他的白布带子, 但那带子正在顾九命手里, 被她揉来绑去,缠在手里把玩。 他望了半响,最后才撇开目光:“从我被师父捡走修佛后,他便告诉我要找一个人, 那个人与我一样是阴煞之体,有无相之眼。” “那个人会是空神域人人得而诛之的人,也会在幽古战场得到所有鬼魂喜爱。” “找到后又如何?”顾九命觉得摘掉白布后的随净,更有血有肉一些,戴着白布的他,像个没什么想法的木偶。 她又忍不住问:“其实你不是瞎子?” 他一眨眼睛,沉默了半响,才说:“不是,但我的眼睛……不好看。” 不好看,很丑,会吓到人,妖怪。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而是回答顾九命的上一个问题:“师父说,找到后,我就是那个人的,不再是大佛门界的佛子,不再是空觉寺的弟子,而是那个人的。” 顾九命远远地观察他的身型面容,确认他是个真人,才慢悠悠地说:“听起来你像是个物品,而不是人。” 他捏着佛珠,指尖泛白:“我是第三件仙器,人道传承……的拥有者。” 这种拥有并不是指他拿着人道传承,或者悟了人道传承,而是指从他被一真大师捡走后,一真大师把人道传承的内容刻在他灵魂的深处。 他没有领悟人道,只是把传承中的所有内容熟记于心甚至灵魂。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找到那个人,然后把人道传承给那个人。 从这个角度来讲,他的确如同一件物品,一本篆刻着人道传承的书,找到那个人后,把刻在神魂中的人道传承所有内容交给那个人,而他的神魂也会随着内容的输出而消耗,最终死亡。 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把传承给那个人,给完之后,他便再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如果不在规定时间内找到那个人,人道传承便会侵蚀他的神魂,最终还是迈向死亡。 所以他想,或许杀了那个使命,他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这一切,顾九命都不知道,她闻言只是挑眉:“所以你要把传承交给我?” 他捏着佛珠一声不吭,还有些警惕地望她一眼。 “不必紧张,你若是不给,我也不会抢。”顾九命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好玩,那为难的模样,像是她在要他的命一样。 并且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恰好这时一个小和尚来敲响了结界,打破了紧张的气氛,随净望过去,小和尚眼珠子飞快地瞥两人一眼,尔后猛地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 “随净师叔,你泡灵泉圣水的时间到了。” 随净立马站起来,抬腿想走,但半响望向顾九命。 顾九命随意挥挥手,把结界撤下:“走吧,但无相之眼我是不会摘的,你们别打算强迫我。” 可他还是没走,而是轻声说:“不摘自然可以,只是体内煞气很重,久而久之你的性情会被煞气影响,变得暴戾凶残,只有摘除煞气的本源,也就是无相之眼,你道心才能稳固。” 顾九命了然:“原来这就是你们说的为了我好?” 他点头。 我佛慈悲。 “大师不必替我担心,我练的功法可以转化煞气。” 随净眼睛微睁,似乎有些惊讶,踌躇一会他才说:“那你也要去泡灵泉圣水,清心净魂,稳固道心,否则我不会把人道传承给你。” 虽然就算泡了,他也不一定会给她。 顾九命想了片刻就答应了,这灵泉圣水一听就知道是好东西,不管他给不给那个什么传承,她都打算去泡一泡。 于是她跟着随净离开这个屋子。 原本随净是叫了小和尚提了热的灵泉来给顾九命沐浴泡澡的,但是一番混乱之后,这个屋子几乎报废,便干脆让顾九命跟着去泉眼泡。 他摘除无相之眼后,身体内总有些煞气残留,每周需要泡一日,否则煞气会影响他的性格处事。 泉眼并不在空觉寺内,而是在空觉寺势力范围的一个偏僻的山中,对于修士来说飞行不过片刻,但是空觉寺有规定,泡泉水必须徒步前往,心诚则灵。 于是顾九命也就跟着徒步走去。 两人走过空觉寺大殿,又出了空觉寺的大门。 顾九命望着黑压压的人头,脚步一顿,那无数道炙热又怒气冲冲的视线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她并不知道之前在房间里她的煞气闹出了多大的动静,引得全城围观。 数十里长街,人满为患。 人们席地而坐,无声地抗议。 随净脚步都没停一下,继续领着顾九命往泉眼的方向而去。 这时寂然无声的现场顿时响起一道高音:“他们要去泡灵泉圣水!” “有没有毛病,随净这佛子有毛病吧?他是不是外界修士的探子间谍?” “拦下他们!” “外界修士滚好吗?我们自己界的佛门弟子都没有个个去泡灵泉圣水的,她凭什么啊?” “随净这个家伙再这样做事,我们就要反抗了啊!他怎么能让外界垃圾浪费我们大佛门界的资源?” 又有人高喊:“我爹那时候就说了,一真大师最不应该的就是捡了他回寺,他是什么啊,他是阴煞之体!他本身就是一个魔鬼!不听吧?现在带着外人来破坏我们大佛门界的安宁了!” 魔鬼。 随净步伐一顿,也就是这么一顿,一颗鸡蛋啪地碎在他的身上,污染了僧袍。 他眨了下眼睛,垂眼看向僧袍。 有一便有二,群众随手捡起身边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扔向随净。 一时之间半空划过各种东西,灵石、石头、鸡蛋…… 修士的准头极好,东西都很准确地落到随净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顾九命看着他定定地站着,也不反抗,他虚虚地捏着拳头,半响从顾九命手里夺过白布,重新覆盖在眼睛上,遮住了一切。 遮住了整个世界。 忽然,嗡地一响,所有砸过来的东西都被一道结界挡在结界外。 “再砸一个试试?” 顾九命刀拄地,眼尾轻撩,刀风肆虐地狂吹,扬起她的发梢,更衬得她眉眼锐利如刃,血性狂烈。 刀风狂卷,把所有半空中的物品绞得粉碎,如烟般飘散。 天地间的气流霎时变了个走向,吹得飞沙走石,众人被滚滚红尘迷得眼睛睁不开,只能一个个撑开防护阵。 众人在她眼中看出可怕的气势,压得人不敢直视。 有人不服气还想继续扔,被人拦下来了。 “别,你没看见她之前弄出来的动静?一会她发疯了像明华一样四处屠戮怎么办?” “走,管什么心诚则灵,无稽之谈。”顾九命拽着随净,一个旋身踏上古卷,往泉眼的方向飞掠而去。 嚣张至极。 “她……” 一众人都气疯了,就没见过用他们界的圣水还用得这么狂傲的人。 顾九命最懒得管的,就是别人的评价,所有的声音都被她一尾巴甩在身后。 倒是有一件事她颇为好奇。 她盘腿坐在古卷上,问随净:“他们为什么对你敌意如此大?” 一个佛子,是整个大佛门界唯一一个,只有这任佛子死去,才会有下一任,是很重要的传承人物。 所以大佛门界的人对随净的态度十分奇怪。 随净气息沉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般,没什么情绪地说:“因为我是邪僧。” 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顾九命回头,看见他也盘坐着,白布下的半张脸颇为冷漠。 “因为阴煞之体?”顾九命挑起眉头。 他点点头。 倒是顾九命感觉颇为奇怪,“阴煞之体,纯阳之体,虽不至于烂大街,但也并不稀罕,男子阴煞之体,除了煞气影响性情外,是好事,因为不易成为鼎炉。” 随净似乎有些茫然,隔着白布都能察觉到他疑惑的视线:“什么是鼎炉?” 顾九命:“……” “大佛门界没有鼎炉?” “鼎炉?” “也就是被采灵术采掉修为,被人养着时刻采灵的修士,男子纯阳之体,女子阴煞之体,是鼎炉中的极品。” “何为采灵术?”他依旧不解。 顾九命沉吟半响,望着他好一会,确定他的确是不知道,而不是装傻骗人,才尽量使自己的话显得正经一些: “男女双修,修完能生小孩的事情,一方在这个过程中,将另一方的修为采补掉,就叫采灵术,是一种秘法。” 随净郁结地拧着眉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后脸一垂,不吭声了。 顾九命等了一会没等来他的反应,便专心看路,控制着古卷往灵泉的方向飞。 就在她专心之时,忽然听见随净有些沉闷的话: “所以你是极品鼎炉?” 顾九命蓦然回头。 随净被她这突然的回头一瞥,瞥得险些身子没坐稳掉下去,他稳住身形,连忙压着声音解释: “你别误会,我不会采灵术。” 顾九命饶有趣味地轻笑:“我是想说,泉眼处到了。” 下方,便是烟雾缭绕的空觉寺灵泉圣水池,还没下去,便感觉到热气从下往上涌起,滚烫而灼热。 她缓慢降下古卷,幽幽道:“邪僧?听闻你们大佛门界见多识广,可竟连阴煞之体都不知道,你不过是普通人,在空神域甚至不值钱。” “所以,别妄自菲薄。” “也没必要被一些无聊的人影响,没有任何人能定义你。” “就好像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鼎炉。” 顾九命声音在泉水沸腾的咕噜咕噜声中,显得飘渺而悠远,似有若无,如繁杂世间的一股清泉,拥有洗涤污秽烦躁的能力。 随净望着她,怔然。 忽然一只手探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把他的白布扯下。 他惊愕抬眼,四目相对,她眼底笑意极浅: “还有,你眼睛很好看,并不丑,没必要总是遮掩着。” “除非你是遮着装瞎子,去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随净侧开脸,闷声道,“我没有。”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顾九命泡在灵泉圣水之中, 感觉整个人的身心都沉了下去。 一路沉、一路沉。 沉到池底,沉到地底,更沉到深渊之中。 灵泉的热气滚滚,似乎要钻入皮肤之中,侵入她的全身。 似乎牵动了之前在百态塔被她强行压下的紊乱灵气, 她思绪纷乱, 大脑如同有着自己思考,疯狂运转。 直到彻底陷入一种奇妙的意境之中。 她很困, 识海中又出乎意料且前所未有的清醒。 凡城小界、空神域、五行秘境、幽古战场、大佛门界的各种事情搅合在一块, 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她身在网中, 却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 这张网庞大且错综复杂, 但她隐约地感觉到,网是由人织的, 一切都有人安排,清清楚楚。 她的出生、无相之眼、阴煞之体, 随净的人道传承和使命。 一切都莫名其妙,又合情合理。 不对,不对, 她为何要搅在这些事情之中? 顾九命骤然清醒, 她似乎睁开了眼睛,却又好似没有。 她不应该随这些事情而走动,她不应该被摆布,她有自己的事情, 有自己的门派,她的藏山她的弟子,她的一切。 那都是她一手一脚建立起来,只有藏山,是游离于所有的事情之外。 她何须掺合进去? 是藏山的事情太少,还是修炼太简单? 她魔怔了,知道的越多便越想知道更多,这不对劲。 管那个推动一切的人是谁,都与她无关,她只是藏山的山主,也只是她自己! 人生百态,缘来缘去,纷纷扰扰,与她何干? 她只是她,三千世界中最平凡的一份子,浩渺宇宙中渺小的尘埃。 既没有能力逆天改命,也没有能力左右历史。 又何必庸人自扰之。 顾九命豁然开朗地睁开眼睛,望着水面的云雾发怔,半响她眉头轻压,忽然抬手拂开水面的雾,水面露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只有孤零零的一只。 那只眼睛血红,瞳孔之中奇怪而玄奥的纹路在流转。 它在盯着她。 冷冰冰,阴森森。 她一怔,缓缓抬头,看见那只眼睛的本体——半空之中一只庞大如鲲鹏般的眼睛在悬浮,直勾勾地盯着她。 水面上的只是它的倒影。 眼睛幽幽泛着冷光,一动不动。 但顾九命能清楚地看见眼睛之中的孤寒冷傲,那是一种睥睨天下,窥尽万里河山,遨游天际的潇洒自如。 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谁知道就在这一瞬,天空的那只巨大眼睛也跟着眨了一下。 顾九命:“……”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与那只眼睛有种很微妙的联系。 这眼睛……不会是她的吧?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自己的双眼,生怕少了一只。 还好,两只都在。 她重新抬头去看那只眼睛,依旧安安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似乎在与她对视,她故意地疯狂眨眼,诡异的是,上空的眼睛却一动不动。 她敛眉,搞不清楚这只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片刻后她便发觉了,在她无意识的眨眼时,上空的眼睛也会跟着眨眼。 看来这眼睛的确跟她有着不能撇清的关系。 但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然而顾九命不知道的是,这只眼睛的出现再一次地惊动了无数人。 大佛门界的上空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睛,灵气碰不到,神识探查又如无物,仿佛它并不存在,但众人这么多双眼睛紧盯着,总不可能都出现癔症了。 一时之间整个大佛门界都紧张起来。 有修士锁定了眼睛的方位,正好是顾九命所在的灵泉圣水池处,顿时所有人都把这件事跟顾九命和随净联系在一块。 空觉寺的一真大师望着那只眼睛,难得的愣了半响,才宣一声佛低下头,心情复杂: “无相之眼。” 带顾九命走百态塔的大胖和尚惊讶:“师兄?无相之眼长这样?是随净的?” “不,是那位外界小友的,”一真大师叹息,“今日的一切都与百丈先祖所说的不一样,不知是走向彻底歪了,还是百丈先祖算错了,如今也不知是好是坏。” “先祖算的结果是什么?”大胖和尚忍不住问。 一真苦笑:“结果是……随净不会找到那个人,但如今,他竟找到了,刚开始我也很吃惊,但我想或许是随净弄错了,但如今看来,随净没有弄错。” 如此大的无相之眼,就是铁证。 大胖和尚一时无语凝噎,好一会才说:“那随净岂不是……” 一真大师觉得嗓子眼更苦了,“对,现在只能看他怎么处理了,先祖曾算过,人道传承者,也就是随净能被我们吊着一条命,他会好好过完这一生,但如今……” “随净这孩子……哎,休要再提,赶紧派弟子去看看他们如何了,先祖说过无相之眼威力巨大。” 大胖和尚奇怪:“为何不让我去?” “不,这是随净的因果,无论如何他都需要面对,作为师父师叔,不宜插手,届时你我若沾了因果,事情便更复杂了。” “好。” 然而空觉寺派出去的弟子,在踏入无相之眼的范围内后,便瞬间失去意识倒地昏了过去,根本接触不到两人。 而在灵泉池中,被山石隔绝的另一侧池水,忽然传出噗通的一声,像巨物跌落水中发出的声音。 隔着不高不矮的山石,顾九命听得清清楚楚,打断了她研究上空那只眼睛的思维。 她意识到什么,扬声问:“大师?” 无声无息。 “随净?”她再提了声音,甚至注入了灵力,使声音扩散得更广。 然而都如石沉大海般,激不起半点涟漪和回响。 到这,顾九命似有所感,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哗啦一声从池水中站起身来,穿上衣袍走上岸:“随净?” 他不会是晕了吧? 他们是一起在泡灵泉圣水的,以山石相隔,互不打扰。 而且因为这圣水,一泡便不知会泡几日,只看体内煞气侵蚀的情况,所以顾九命醒来也不知道自己泡了多久。 也不知道随净是不是率先泡完了已经离开。 但刚刚噗通的一声是切实存在的。 她站在岸边迟疑半响,最后还是走去了随净所在的那一侧,一眼望去,水面无人。 走了? 她下意识地把神识探入水底,却一触即收。 她扫到了没穿僧袍的……随净,沉在水底,紧闭着眼睛,像是晕了,或是死了。 “……” 顾九命想到了什么,又望着头顶的巨大单眼。 这东西,不会是她无相之眼的投影吧? 她无相之眼长这个样子? 可为什么很难联系上这只眼睛?她似乎控制不到它。 但现在不是研究这只眼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大师捞起来。 因为他晕过去了,还泡在水中,修士的身体再强悍,也不呢无视世间法则,没有运转灵气撑起防护阵,修士也会被水淹死。 再这样泡下去,他就死了。 顾九命站在岸边半响,脚抬起又放下,她眉眼一凝颇为郁结,迟疑好一会,最后还是跳进去把人捞了起来。 过程比较复杂,又颇为混乱,再有些难以描述。 等到顾九命盘坐在岸边探出神识尝试联系上方的眼睛,尝试了将近半个月的时候,她才彻底能跟无相之眼联系起来,然后把这只巨大诡异的眼睛收回体内。 尔后,随净才幽幽转醒。 于是,顾九命也彻底弄清楚这只眼睛的作用,她在池中一泡,把无相之眼泡升级了。 个体攻击变成了群体攻击,而且暂时还是无差别攻击,她暂时神识的强度还不足以控制它攻击谁,不攻击谁,唯一能保证的是,她自己不受影响。 换句话说,就是谁来到它的攻击范围,谁就倒霉。 自然,修为比她高一个大境界者,可以无视它的攻击。 随净醒来时,火光在闪,他看见了挂在树梢上的一弯新月,朦胧的光被树枝间的缝隙切割成许多个细碎的光斑。 他坐了起来,一摸身上,披了他的僧衣,但没穿好,松松垮垮地盖着。 而顾九命坐在火堆边望着他,见他醒来挪开视线,懒散道:“你们的僧衣太复杂,不会穿。” 随净:“……” 他垂下头,连忙把自己的僧衣穿好,他颇有些手忙脚乱,甚至额角急出了薄汗。 然后,直勾勾地望着顾九命。 无声的眼神里,颇有些控诉的意思。 “你应该说谢谢。”她语调不紧不慢地道。 顾九命的衣袍也松松垮垮的没穿紧,因为她这半个月一直尝试联系那只眼睛,快把她折磨疯了,好几次她还试了跳回池里再泡一泡,看看能不能联系上。 所以她衣衫也颇为不整,头发也随意地披在脑后,因为泡灵泉,所以她的寒玉肌一开始便收了起来。 如今是她的真面目。 她慵懒地靠在树干上,一条腿支着,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派闲适,若是不知实情,还以为她是来游玩的。 随净盯了她半响:“……谢谢。” “有些勉强。” 还有些不走心。 顾九命听出来了。 “如果不是我,你要在池子里泡半个月,到时候怕是尸体都泡浮肿了,然后污染灵泉圣水,以后你们大佛门界就少一样宝物。” 顾九命百无聊赖地搅动火堆,让火烧得更猛烈些。 火堆噼里啪啦轻响,气氛很轻松惬意。 随净却垂了头,闷声提醒她:“眼睛,是你弄的。” 依旧有种说不出口的、别扭的埋怨。 顾九命眼睛一弯,散淡一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说:“我要走了,回空神域。” 随净骤然抬头,顿时紧张:“不行!”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不行, 你不能走。” 随净跟着站起来,眉头紧紧拧着,颇为紧张。 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要直接飞走。 顾九命一边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整理自己的衣衫,一边随意开口:“为什么不行?你已经醒了。” “诶!别推我!” 随净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侧的草丛哗啦一声, 从里面跌出两个小和尚, 哐当一下摔在两人面前。 一个压着一个,你推我挤地站起来, 发现自己暴露了, 登时立定站直,垂着脑袋哼哼唧唧:“师、师叔。” 说着鬼鬼祟祟瞅随净一眼, 又悄悄看顾九命, 好像撞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哼都不敢哼, 生怕被他们两个杀人灭口。 “我们是一真师祖派来看看你们有什么事的……” 他们是半个月前刚刚踏入无相之眼范围内就晕倒的两个小和尚,正好这个时候醒来, 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便直接跑来这边找人。 随净侧了侧脸,表情莫测:“没事。” 两个小和尚对视一眼, 又飞快地瞥一眼顾九命, 才急急地说:“那师叔,我们回去禀告师祖了。” 随净点点头。 小和尚你推我,我推你的转身就走,或许是以为两人没留意他们, 于是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 “随净师叔是不是被玷污了?你看那个女修……” “嘘,小点声,你刚刚没看见随净师叔都没穿僧衣吗?这件事千万别说出去,我们要保护随净师叔的名声!” “师祖也不说吗?” 另一个小和尚迟疑片刻,才郑重其事地摇头:“不能说,这样随净师叔会被赶出寺的,错的不是随净师叔,是外界的那个女修!是她弄晕了师叔强迫他的!” “那我们就这样把随净师叔留在这,不怕那个女修继续□□师叔吗?” “那我们回去告诉师祖!” 两人渐行渐远,留下一片死寂。 随净:“……” 顾九命缠好腰带,似笑非笑地望着随净:“放心,我没有乘人之危。” “……我,”他停顿了片刻,表情有些僵硬,最后决定绕过这个话题,转了回去,“你不能回空神域。” “我必须回。” 空神域才是她的根基所在,她不可能在大佛门界待太久,而且她回去还要好好研究一下她的无相之眼。 “那带上我。”他脱口而出。 气氛为之一肃。 顾九命暗觉好笑:“嗯?” “给我一个理由。” 随净闷声不坑,如果丢失了她,那他的将来一定是被传承侵蚀他的神魂,最终死亡。 如今他已经找到了这个人,不管他最终决定如何,但第一步必须要做的,就是跟在她身边。 顾九命扬起一把沙子,盖灭了火堆,整片空间霎时被浓郁的黑暗覆盖,适应了一会才能看见幽冷的月光洒下来,打在两人的身上。 “佛子,你知道你跟我去空神域,会见到什么?” 她的嗓音总有种疏冷感,仿佛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他不吭声。 “我会杀人,”顾九命轻笑,笑得疏懒,“或许还是很多人,你打算看着我杀人?” “这不重要。”随净抿直了唇角,脸部轮廓在冷光中显得锋利,他的双眼沾了月亮的幽冷,也一如月亮般熠熠生辉。 “这很重要,你是佛修,见到我杀人说不定就悲天悯人阻止我了,”顾九命在黑暗的夜色中,笑得没有任何人情味,“如果这样,我也会杀掉你。” 但随净却没有被她吓到,他摇摇头:“没关系,或许我还能替你善后,给他们收尸。” 顾九命一顿,他指的收尸大概是指之前在树林中,他给每具尸体洒圣水的行为。 “你是佛修。” “我是邪僧。” 两个人同时沉默。 “你这样修不成佛的,修佛要一颗悲悯的心。”顾九命祭出古卷,古卷在半空缓缓展开,古朴低调,她旋身而上,坐在古卷上垂眼看着下边的随净。 他的反应却很平淡:“左右都修不成,我从不在意。” 他的结局,注定不会修成佛,若选择杀了使命,那他或许会得到自由,但手上沾了因果性命,是如何也修不成的。 若是选择把传承给出去,那他的结局只是死。 没有第三个选择,成佛从来就是妄想。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也就是如此,顾九命给他喝灵酒,他才会如此逆来顺受,甚至还忍不住好奇心多喝了一口。 反而有种突破禁忌的微妙愉悦。 似乎察觉到顾九命的不情愿,他迟疑片刻,扔出钩子:“我不仅是传承的拥有者,我还知道神兵玉玺在哪,你带着我,我能帮你。” 顾九命细想了会,妥协了:“上来吧,我现在就走,你要跟着就没有时间回去寺里跟你师父道别。” “没关系。” 他总有一天是要走的,师父早就做好了他随时离开的准备。 闻言,顾九命便没有再迟疑,控制古卷往他们来时的树林飞去,又一次到了那条大河边,由随净放出竹筏,两个人撑着竹筏,渐渐远离大佛门界。 岸边有修士看见这一幕,纷纷探头探脑地偷窥,见两人往迷雾中驶去,便知道是顾九命要走了。 顿时全场欢呼,一传十十传百的,渐渐全大佛门界都知道了,静坐抗议的人霎时狂欢。 害人精要走了! 百丈先祖坐化时就留下一句箴言,外界修士对于大佛门界而言是虎狼,若是放进来,定会害得全界不得安宁。 他们大佛门界坚持了四千年的原则,绝不能被一个外界女修打破! 但是当他们得知这个女修要带走他们的佛子时,他们沉默了,心情颇为复杂。 最后没有人开口说什么,这个佛子的设立,从一开始他们就很不满意,带走了也就带走了吧,还会有下一任佛子。 来到迷雾另一边的岸上,两人没有再耽误地踏入了跨界的通道中。 在踏入十绝门那个坑的底部时,顾九命阻止了随净要飞上去的动作:“你这样跟着我飞上去,会被上面盯着的人轰死。” 说着,她掐诀念咒,在她面前的空间微微波动又扭曲,最终出现一个可容人通过的黑洞。 顾九命率先把他推了进去,然后自己才踏入。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回来空神域,顾九命什么想法都没有,心里的杀意已经扬起,引得随净频频看她。 她低笑一声,疏冷地耷拉着眼皮:“要杀人了,别怕。” 随净:“……” 默默地收回目光。 实际上,顾九命的杀意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心里早对藏山的情况有所估计。 而实际情况,却远比顾九命猜测的要糟糕一些。 护山大阵外浓烟滚滚,结界经受了五次四个超凡修士的全力一击还能屹立不倒,这已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僵持了一个多月,九派修士的耐心早就被消耗殆尽,从一开始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又骗又哄的,到现在他们已经坚信顾九命就是这个藏山的山主。 山主已死,群龙无首,里面的弟子再倔强,在面对强力的打压下,不会再坚持所谓的道义。 施压再施压,总有弟子会经受不住这样随死会死的威胁,心理崩溃然后露出破绽。 九派都在等这个机会,届时他们一攻而入,九派瓜分掉这块肥肉,何等美事。 最开始,是司清厌烦了掌门那拿他说事的嘴脸,把掌门一掌扫开之后,干脆联合各派超凡修士强攻。 “没想到这藏山的弟子,能坚持这么久。” 一个多月,仍然没有弟子心理崩溃,这群弟子就这么坚定?连死都不怕? 司清蓄力,手中拉弓引箭,冰剑泛着凛凛寒光,对准了防护大阵。 还有席夜和九星院的掌门,以及真武门的超凡长老,个个祭出法宝或蓄起灵力,等着一起给结界第六次攻击。 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超凡修士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修为低的弟子喘不过气,严重的心脉直接震碎。 四个超凡修士一块出手,这样的事情在空神域无数年的历史中都没有发生过。 “再久又如何,他们的下场只能是死。”席夜讥讽地说。 一场世纪的大战,会在结界破开之日彻底爆发。 结界内部的气氛却与外面截然不同,封嘉赐带着弟子练剑,挥、挑、刺、抹,一招一式利落坚定。 弟子们也沉着脸追随,认真练习,满目坚韧。 左无看着他们,从震惊无言到习以为常,不过用了短短一个多月。 这群疯子,都兵临城下了,居然还有心思练剑。 “这时候难道不该想想对策吗?”左无急得跳脚。 封嘉赐瞥他一眼,冷漠道:“这就是对策,他们攻不进来,我们继续修炼,他们攻进来,我们多修炼了一个月,实力有所提升,跟他们对打起来,也多一分胜算。” 左无目瞪口呆:“你们打算硬抗?” “不然?”封嘉赐收势而立,眉眼冷漠。 “你是坚信顾九命没死,才以这种方式等她是不是?你怎么就不相信她死了?” 左无有些无力,他不能看着封嘉赐死在这次的事件中,这一个多月来,他吃不下睡不着,日日夜夜翻来覆去地在想对策。 对策是不可能想出来的,他们没了顾九命,一群最高不过塑灵的修士根本打不过外面四个超凡带队的大军。 他们就是一片落于湖面的树叶,只能随波逐流。 但好歹不能放弃啊!说不定多想想就能想到对策了! 谁知道这群家伙却非人似的冷静,大难当前,还能稳住心境专注修炼。 左无并不知道之前顾九命历劫的事情,若是知道,他大概不会这么吃惊。 轰的一声巨响,结界剧烈摇晃两下,啪地一下彻底破开,余波掀起烟尘的巨浪,弥漫了半壁天空,把所有身影彻底掩盖住。 结界被破开了! 乱而繁杂的脚步声骤然与落雨声一般响起,大军彻底压境而来。 “跟着我准备!死战!” 封嘉赐喊声震天,他噌地拔剑,血红的一双眼睛望着九派大军来的方向,脖子的青筋暴起,气势大张。 贝零怒而一掷刀鞘,撕开嗓子大喊:“宁死不屈!守护藏山!” 她涨红了一张脸,握着刀怒吼,吼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 身后的弟子个个被点燃了热血,气氛霎时沸腾起来,胸腔中的战意如燎原之火,在凛风中越吹越烈!焚天而起! 他们生是藏山的人,死也作藏山的鬼! 享受了山门的福利,自然要为山门而战,视死如归,只为信仰!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烟尘似乎就在灵力轰动的现场漫在半空, 怎么也降不下来,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 就在九派众人担心有诈,迟疑半响正准备进攻的时候,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烟尘之中踏来,一步步如同要撼动天地。 “装神弄鬼!”席夜冷笑道。 整个藏山有多少弟子全空神域但凡有些关注的都清清楚楚, 如今这脚步声都像有上千人了。 “投降吧, 别挣扎了,你们那山主都——” 席夜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直了眼睛望着前方, 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一步步走出来的大军,人头涌动, 隐隐绰绰竟真的像有上千人! 众人霎时如临大敌地戒备, 颇为忌惮。 在群战中,修士的数量是很重要的部分, 实力并不能无视数量。 毕竟蚂蚁也能撼动大象。 待迷雾散去些许后,众人看清那些人, 都长着一张木然的脸,双眼空洞无神,手持长剑, 踏着三清派的九转步而来。 阴沉沉的气势在无数双冷漠的眼睛中迸发而出, 场面实在有些惊悚。 “是傀儡!” 这句是楚水怨喊出来的。 四师妹童妙的傀儡,她再熟悉不过,但当年四师妹只能控制十个傀儡,短短数年, 四师妹竟能制造一个傀儡大军?! 何等恐怖! 席夜脸色有些难看,原本这样的傀儡术,应该是属于他们三清派的,况且这些傀儡使用的,还是三清派的步法和剑诀。 “杀!傀儡罢了,真人还打不过傀儡?” 席夜率先持剑而上,就在所有修士跟随者席夜的步法往前冲,跟傀儡战作一团的时候,忽然空无一物的树上猛地跳下来一群人。 一剑挑起数个人头,霎时像水落入滚油中,炸得全军大乱。 中计了! 席夜对上昔日自己的两个亲传弟子,心情倒没有多复杂,她心里只有门派和个人利益,她当即冷笑:“封嘉赐、童妙!正好往日的账今日跟你们一块计一计!” 童妙和封嘉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持剑缠斗而上。 这一次,他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之所以他们两个选择对付席夜,无非就是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大概是死也要拉着她垫背的意思。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席夜被他们两个那种不要命的架势唬得连退数步。 心里大惊。 这两个家伙,就为了根本不属于他们的藏山和藏山里的东西,这样拼命吗? 她当即沉下心,运转剑诀灵力,看穿童妙的下一步剑诀,一剑刺破她的肩膀,血溅三尺,她冷笑:“你在做什么梦?你们的剑法都是我教的,想伤我,再练五百年吧!” 谁知道话音刚落,只见童妙飞身急退,一直在她身后的封嘉赐猛然突出,一剑,当面刺出,她连忙一躲,呲地一下,脸上被剑气划破,渗出一丝血。 这两人…… 配合着来打? 封嘉赐接着童妙往后退,“你与主上约定的五年期限已到,其实你不必参加这场战斗。” 童妙捂着肩膀,脑海中闪过顾九命的脸,还有她那双总是有些不近人情的眼睛。 无数个日夜里,她总会在梦中见到那个一掷千金,替她挽起耳边碎发,孤傲地告诉她灵石随便花的女子,她涩然一笑,道: “不知道为何,我总想再见见那个人,跟着她以后,总感觉五年太短了,我才认识了她五年,就这样说她死了,我不信。” “藏山也是我的家,要赶我走,让她自己来,大师兄,你没权插手我和她的事情。” 封嘉赐一把挡掉偷袭的剑,在刀光剑影中笑得释然:“那我们一起等。” 或许会在地府中等到她,但他不在意,他的命早就是她的了,替她守护着藏山是他的责任,不管护不护得住,总是能给下面的她一个交代。 在思想中突破境界,两人的剑势一换再换,直逼席夜而去。 席夜深深感觉到两人的难缠,短短数年,两人进步让人乍舌,她杀不掉,只能一剑剑地刺伤他们,但他们却不退不让,迎着她的剑而上。 像杀不死的蟑螂,棘手得让她烦躁。 她眼看着司清等人越攻越入,而她还在外围跟两人缠斗,登时心浮气躁,把楚水怨一掌送去内围,大喊着下达任务指令: “抢不到东西,你就别回三清派了。” 楚水怨被一掌击出很高很远,远远的,她瞥见封嘉赐要杀了她一般的目光,他似乎飞身要追上来,但被师尊一把拽下砸落在地,砸出地面一个大坑,师尊俯下身子掐住他的脖子。 四师妹一剑刺出想救大师兄,但被师尊反手一剑,刺中心口。 她很清楚,这种情况,师尊只需要全力一击,大师兄的脖子就会被师尊彻底掐断。 她顺着师尊的力气飞去,在大师兄直勾勾的目光中不再回头。 是他背叛她在先,她没错,即便是被师尊杀死又如何,是他们咎由自取! 藏山的弟子陷入困境之中,傀儡被一只只击杀,弟子们被九派围攻,越战越退,退无可退之下,已经被敌人形成了包围圈。 干戈铁马,刀光剑影,飞鸟俱绝,战马嘶鸣。 死期已近。 贝零锵地挡住爹爹砸向付乐的狼牙棒,满脸坚定。 “贝零!你疯了!你是不是找死?你还认我这个爹吗?” 贝零不回答,挡在付乐前,又挡住父亲几招,紧接着,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咻的一声破空声划破天地而来,啪地一下冰箭刺中贝零。 霎时,贝零被箭的力道带得飞起,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她惊愕、茫然、恐惧。 咚地一下,最终砸在地面上,奄奄一息。 “贝零!!”贝零的父亲拨开人群飞奔过去,扶起嘴角吐血的女儿,气息近乎于无,他瞪着仇恨的眼睛猛地回头,嘶哑了声音,“司清!你杀我女儿!” 司清收起箭,冷笑:“挡道的人,杀了就杀了!” 他一脚把付乐踹在地上,抬腿往藏山大殿里走。 于是玄天宫的弟子逮着机会一哄而上,很快将倒地的付乐齐齐按住。 藏山的弟子,伤的伤,被擒的擒,一个个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反抗、挣扎、守护。 但最终还是……守不住了。 悲泣渐起,他们大部分人年纪都不大,第一次遇见被九派围攻的大场面。 他们……也是怕的啊。 可是怕又如何呢?藏山里的先生教了,一个人若没有信仰,与死人无异。 此时若逃了,那一辈子就是懦夫! 他们要做懦夫吗?不,不想,那就只能去死了。 今天的天,似乎特别灰暗。 封嘉赐被掐在地上,视线越过席夜扭曲讥讽的脸,木然地望向了天空。 他不怕死,他只想再见见她。 “爹爹,对不起了,我不能做你心目中的孝顺女儿。” 贝零感受到伤口的剧痛,仿佛透进了灵魂,她咳出了血沫,也望着天空。 那是他们死后的归处,贝零释然地闭上了眼睛,等着死亡的到来。 她听见风吹鸟鸣,干戈之声,然后声息渐渐低下去…… 是童妙的声音惊起了她渐渐死去的灵魂: “天上的那……是什么?” 贝零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看见天空中一只巨大的眼睛安安静静地悬浮着,在缓缓地撑开眼皮。 不知怎的,贝零竟然在这只巨大的单眼中看见了慵懒的疏冷。 一眼望进去,如瞬间被拽入深渊,带着无法琢磨透彻的深沉,如天神俯瞰人世,疏远地望着蝼蚁在红尘中挣扎。 虚无空然得容不下任何一粒沙子。 那是一种极致的冷漠。 有点熟悉的冷漠。 这是什么? 她死了吗? “这眼睛是什么东西……咦?我怎么动不了?” “我我动不了了!” “谁控制了我?” 众人大惊失色,得知所有人都动不了后,这诡异的场景终于引起了席夜和司清等四个超凡修士的注意。 他们能动。 席夜皱眉,暂时松开了封嘉赐,抬头望向天空。 那只巨大的眼睛诡异得让人心生不安。 就在这一阵炸开了锅的惊慌失措之中,两道身影从滚滚烟尘中走出,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如踏在所有人的心间,刀尖划地,声音刺耳,刺得人心惶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动我的人,问过我了吗?” 这个人的声音一成不改的冷淡,像跟谁都亲近不起来的疏远,但此时响起,对于所有藏山弟子来说,是天籁。 贝零眼角滑落了眼泪,尔后又被风沙迷住了眼,睁不开,等到感觉有人推开扶着她的爹爹,亲自搀扶着她。 她感觉到一只冰凉,有些瘦的手替她擦掉了眼泪。 “别哭,辛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我。” 顾九命将动不了的贝零一把横抱起来,转身走向藏山大殿。 贝零没认出她的模样,但认出了她的声音,嚎啕大哭:“你去哪了!我以为你死了!你怎么才回来啊?再晚一刻,我就见不到你了!” “抱歉。” 顾九命神识探入她的体内,松开了缠着她的无相之眼的力量。 贝零感觉到力量的松开,霎时抱着她的脖子,把眼泪都抹在她的颈窝之中,呜咽出声:“我不管,以后你要教我刀法。” 她还是个孩子啊,就要经历两次这样的生死场面! 顾九命将她放在大殿无人打扰的角落中,又猛地回头看向随净:“伤员交给你。” 他从大佛门界带来的圣水有治疗之效。 随净望着拽着顾九命的手不肯松开的贝零,默默点了点头。 席夜四人如临大敌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顾九命朝他们冷笑一声,神识探出,以最大的程度,勉强解开了封嘉赐、童妙、付乐几个人的禁锢。 几人挣脱束缚,踉踉跄跄又步伐紊乱地来到顾九命的面前。 他们是大人了,总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们感情浓厚的眼神表达了一切—— 你终于回来了,九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雷的小天使~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当所有人看见空神域藏山上空出现的那只巨大而诡异的独眼时, 人人都感觉到从心底里升起的一丝恐慌。 那是什么东西? 那只眼睛过于诡异且前所未有,一眼仿佛望入了地狱之中,无法自拔,不寒而栗。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空神域。 所有人都意识到,藏山出大事了。 “一个小小门派, 有这么厉害吗?让九派出动闹了一个多月了, 还没收场。” “你说这眼睛,是谁的?” 讲话的人瞥了一眼, 总觉得那眼睛慎得慌, 无论站在什么角度,都被直勾勾地盯着:“这眼睛看着就邪门, 可能是藏山那边的。” “听说他们山主叫顾九命, 死在大佛门界里了,如今弄出这出的, 不知道是谁。” “在看什么?” 一道清冽的声音随风而起,众人回头, 看见一身白衣的易斯年缓步而来。 易斯年随着他们的视线挪到那只眼睛处,缓缓地挑起一侧眉,电波流转之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疾言厉色地猛地大喝: “傻站着做什么?藏山那边出事了, 集合暗门弟子过去援助!” 刚刚讲话的几人,便是留守玄天宫的弟子,闻言面面相觑。 说顾九命死在大佛门界的那个弟子不知怎的,总感觉易斯年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数秒, 一种阴寒的感觉就从脊椎尾骨处窜起,一个激灵惹得汗毛竖立。 总有种被盯上的错觉。 “怎么,我这个新上任的暗门门主的命令不用听了?” 易斯年一改往日不多话的疏冷形象,面容冷峻,威势尽显。 众弟子被他这么一喝,一个激灵,连忙去集合,有人一边走一边讨论: “怎么感觉易师兄变了?” “……是变了,而且星君不是让我们留守,任何情况都不能离开宫门吗?” “谁知道?自从星君真的在十绝门找到那个大坑后,就很相信易师兄,还把暗门门主的位置给了他,既然如此,就听令得了。” 易斯年望着他们的背影,一道很清很浅的冷笑溢出嘴角,讽刺至极。 笑了半响忍下,他轻整理了衣袍,迈步往另一侧走去: “还有一个人……要解决。” 暗门弟子近千,黑压压的人群在玄天宫大门集合,又是引发了附近一阵骚动。 暗门弟子这么一走,玄天宫几乎就空了。 近千弟子等易斯年前来带队,但是等了半响都等不到人,心里都觉得有些奇怪。 就在此时,先是一道灼热的波浪传开,一道道门窗一路炸开过去,木屑横飞,树木倒塌,屋檐碎落。 就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之时,一道巨大的爆炸火光冲突而起,霎时亮了半壁天空,再然后,才是巨大的爆炸轰鸣声。 如在耳边的一道炸雷,炸得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第二次爆炸、第三次爆炸……第十五次爆炸。 一次比一次响,一次比一次威力大。 守在山门前的弟子们傻眼了,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眼睁睁地看着玄天宫炸出一片火光,烧得冲天而起。 弟子们:“……” 他们的玄天宫,就这么被炸了? “谁有这狗胆!” 有镇守玄天宫的一些长老被惊动,飞天而起,然而这场爆炸来得太突然,即便司清在这,也无力回天。 这可把长老们气得胡子都要翘上天:“混账,把歹徒给我找出来!” 暗门弟子不敢动,他们是训练过的,无论何时都只听从暗门门主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即便是天塌下来了,暗门门主命令没下,他们就不能动。 除非门主死了,那暗门的权力才交替到司清手里。 而如今,司清不在,门主易斯年也没有出面,他们自然不能听从长老们的话,于是个个瞪着眼睛,脸色难看。 长老气歪了嘴,只好亲自上场闯入火光之中救火和逮人。 而火光之中,易斯年慢条斯理地挽起手袖,露出手腕和一截手臂,一双修长的手一把掐住眼前的人的脖子。 他垂着眼睛,清清冷冷地抿了抿嘴角,道:“抱歉了,李师兄,我没什么攻击力,不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李呈宇双眼怒瞪,几欲突出,死死地剜着眼前的易斯年,他磕磕巴巴艰难地说:“你……别以为……” “嘘——”易斯年温和打断他,“放心,你不会见到司清了。” 咔的一声,脖子的脊椎骨在他的手中干脆利落地断掉。 漫天的火光映得易斯年的眉眼如修罗。 他有些惋惜地望着气绝的李呈宇:“你也没犯什么错,就是知道了我的事情,我不能让你见到司清,谁知道你这么倒霉,从大佛门界出来之后,被吸掉那么多层修为,一度陷入晕厥。” “否则……我早被司清千刀万剐了。” “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运气太好?” 易斯年感受着手上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漠然笑了声,然后把尸体丢进火海之中,呼地一下火烧得更旺了些。 他望着火海半响,一转身踉踉跄跄地闯出。 长老们正好搜到这边,一下子撞见易斯年,一怔:“斯年?” “李师兄他……想抢藏宝阁,把我伤了,还炸了宫门。” 此话一出,惊得气氛骤然微妙起来,几个长老暗觉棘手。 易斯年面如白纸地捂着心口,艰难地说完之后,背后又是一声炸响,巨大的波浪把他掀起,他噗通砸在地上。 长老把他扶起来,看他烧出一身伤,皱了眉。 易斯年不顾自己的烧伤,艰难道:“如今是师父那边的事情更重要,我的伤势不是要事,师叔们,宫门这边就交给你们,我带弟子去支援师父。” “好!” 长老们连忙应下。 望着易斯年离开的身影,其中一个长老感叹: “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司清收到这样的徒弟,的确是一件幸事,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掌门和司清又不在,他也是尽心尽责了。” 易斯年回到暗门弟子的队伍中,回头望着冲天的火光,烧得如此壮烈,如此……大快人心。 那个人是死是活,他总要亲自去见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尸体在大佛门界,那他就把大佛门界也炸了! 他一扯嘴角,拂袖而去:“随我去藏山!” 玄天宫的队伍渐行渐近,藏山那边的情况却有些严峻。 四个超凡修士,对上五个最高就塑灵巅峰的修士,其实实力差距显而易见。 可是不知为何,司清对上自己的女儿,却从心底里升起一阵忌惮,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的直觉中升起的战栗。 是一种本能。 眼前手握长刀,身形高挑的女子微微仰着头,目光沉冷地望着他,风骨奇特。 她才塑灵圆满,他一个超凡修士,怎么可能忌惮她? 荒谬! 血亲又如何,亲儿又如何。 生下她们从来不是他的意愿,他要的,从来只是回到上三界修炼,而不是耗在空神域,最终无法突破出世之境,寿终而亡。 这对他而言,是侮辱! 既然亲儿碍了他的道,那就通通去死好了! 他阴沉地望她半响,拉弓引箭,冰箭在手中凭空凝出,蓝光湛湛,灵气翻涌,他瞄准了她,冷笑放箭—— 然而箭身旋转飞出的一瞬,他忽然看见原本在远处的顾九命霎时间极其诡异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空门法在她的身后收起,她举刀而来,眼尾轻抬,眼底是比他还要冷漠的深沉。 好快!太快了! 短短大半年不见,她的空门法竟运用得如此纯熟! 顾九命一手收起空门法,一手带动刀法,缠身而上,他举起弓身格挡,力道撼动,他在弓身下得眼睛一睁,冷笑出声: “有趣。” “是吗?更有趣的让你看看。”顾九命冷然一笑,霎时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 “去哪了?!” 司清一惊,环顾四周。 尔后才感觉到身后灵气波动传来,他猛地转身抬手一挡,泛着冷光的黑刀哐当砸下,震得他手臂发麻。 “你这是什么身法?!” 他大惊,即便空门法也无法做到如此快地出现又消失。 顾九命懒得废话,刀法杀气四溢,刀势一换再换,不过瞬息便跟司清缠了上百回合,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一旁动不了的弟子们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关注战况,看见这一个场面,低阶的弟子根本看不见两人的行动轨迹,只觉得风吹草动,树枝疯狂摇曳,飞沙走石,空气流动变得紊乱。 上一秒明明还在左上方,下一秒便轰到了右下方,一路打一路炸响,炸得漫天灰尘。 只有塑灵修为的弟子才能面前捕捉到两人的身影,也纷纷大惊失色:“好快!” 太快了! 塑灵修为的修士何时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她是妖怪吧!?不是塑灵修为吗?怎么能这么快,还能处处压制司清?” “他娘的在哪了?我怎么看不见?你们看见了?” 实际上,司清也是叫苦不迭,他本身的法宝是远攻型,对上顾九命狂轰乱砸的刀法,逼得人毫无喘息的余地。 这下他勉强捕捉到一息机会,飞快地拉箭放出,与此同时,索命刀也被顾九命一掌送出。 一箭、一刀,在半空中相逢又擦过,倏地飞去,各自击中两人。 顾九命被箭势带动,脚尖猛地用力,稳住了身形,地面的石块被她的脚尖踩出一个条长长的深沟。 而对面的司清,也被刀插中腹部,血流不止。 两败俱伤。 就在此时,天际轰响,司清若有所觉猛地回头,看见……玄天宫被炸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在前方奋力作战, 然后后院起火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粮仓被炸的感觉。 司清望着远处熟悉的方位上蹿的浓烈火光,和浓烟翻滚的场面,心头一阵复杂。 玄天宫里无疑有着他许多心血。 但他是特殊的。 与其他八派的身份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在空神域出世的人,他是被上三界贬谪下空神域的修士。 他对空神域这个地方没有归属感, 他活着最大的努力, 就是找到回去上三界的路。 所以,不过瞬息他便做出了选择——无视。 风声呼啸, 四处都是打斗的动静, 席夜等人跟藏山的其他人打得不可开交,撼天动地。 司清复尔半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顾九命, 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的步伐吗?我的女儿, 你太天真了。” “我只要索命刀和空门法,索命刀已经在我手上, 你再把空门法交出来,我马上离开, 你的什么灵酒和幽草,我丝毫不取。” 司清拔/出体内的索命刀,但刀已认主, 在他手中猛地一嗡, 刀风割伤他的掌心,他顿觉刺痛被迫松手,刀倏地飞回顾九命手里。 顾九命接住自己的黑刀,一手将冰箭拔下, 以灵力碾成碎片,消散在天地之间。 他这一次的一箭,跟以往的不同,几乎用尽了全力。 超凡星君全力一击的一箭不是开玩笑的,她感觉到那一箭所蕴含的威力何等强大,刺得她通体寒凉,手脚僵硬,甚至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灵力。 冰箭带来的酷寒直攻识海而去,她意识到不对,盘坐在地上强行封住识海,阻止寒气进攻。 “没用的,我的箭是玄冰而凝,你以为超凡修士跟塑灵之境的差距只是灵力的多少吗?如果你这样想,证明你还太天真,太幼稚。” 司清抬手止住自己伤口的血,望着徒劳挣扎的顾九命冷笑。 “把东西交出来!”他不想再废话了,正事要紧。 顾九命置之不理,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跟寒气你来我往地艰难抗争。 她寸寸退让,已然到了生死关头,若是被寒气突破识海,她就会被寒气冰封,届时经脉受阻,就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司清见状,趁她病要她命,及时地引动冰箭,对准了无力反抗的顾九命。 不行! 她不能死! 她还不能死!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以破天地之势飞来,顾九命被金光刺得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句话,玄奥晦涩,望之而觉天地之浩瀚,自身之渺茫。 不过一瞬,那句话没入她的体内,以不可抵挡的意志力驱赶了一切寒气,十分强势地侵占她的丹田。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是万物之化也! 这一瞬间,顾九命忽然感觉心境位于虚空之中,虚寂空明,摒弃了耳朵和眼睛的一切感受,用心去谛听天地之间的细微末节。 于是,她的世界开始变得宽广而无尽,一花一草一颗微小而不足为道的尘埃在她的眼里一一变得清晰起来。 她似乎能勾动世间一切之灵,又仿佛没有。 忽然天际出现一抹淡影,神祇沐着圣光漠然地出现,手捧书册神圣地宣告——人道传承出世! 尔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圣光一闪,没入顾九命的体内,塑灵塑骨,仙体半铸! 不过一瞬,众人便察觉到顾九命身上巨大的变化,亦近亦远,虚无得仿佛随时能随风而起,消散于空神域的天地,回归仙位一般。 那是……天地间的一抹仙机! 是悟道之后更深的一层境界的,跟天道更为接近的境界! 匪夷所思! 然而仙机似乎有些弱,不过没入不到半道,便戛然而止,剩下的部分被神祇回收,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神祇便合上书册,带着剩下的大部分仙机之光回归天地。 顾九命在剩余的圣光之中睁眼,目光幽冷,她手握长刀,一步一步靠近司清: “生而不养,枉为人父。” 刀尖划地,声音刺耳,在地面划出一道浅沟,碎石伴随着翻飞的衣角溅起。 “生而不教,德行有失。” 她微微垂着脸,眼睛上抬,凌厉地直视不远处的男子。 “手刃亲儿,天理难容。” 一步一步,伴随着铿锵有力的声音,如滚石落入深崖,带动出巨大的回响,惊天动地。 她在司清面前站定,满目蔑视,偏偏又风轻云淡,道出无尽的不齿: “请问,你是什么品种的禽兽?” 一句话,听得司清周围不能动的弟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责问一个星君,况且还如此理直气壮,掷地有声,让人心生动容,心起澎湃。 司清眼睛一斜,还没来得及回应,顾九命就将下半句话补上:“抱歉,是我忘了星君还配不上禽兽二字。” “牙尖嘴利,”司清情绪不动,手中已经蓄力凝出冰箭,嘴上转移着顾九命的注意力,“我当初就该先把你掐死。” 这样的妖孽,绝不容许她再存活于世,即便他取得了他要的东西,也要把她杀死在萌芽之中。 否则留着只会是心腹大患。 索命刀、空门法都是她的,如今连人道传承,也被她夺走! 何等匪夷所思。 话音未落,司清骤然暴起,冰箭直接从他手中脱离而出,以绝对的强势狠狠压来。 然而不过一瞬,司清眼睁睁地看着冰箭即将抵达顾九命的额前时,他捕捉到她巍然不动的沉冷目光。 不对,不对劲。 她怎么一点也不惊慌? 就在此时,冰箭忽然窜进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洞之中,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我的……” 他还未来得及惊疑,噗地一声血肉破开的声音,剧痛从后心传来,他整个人被击得向前扑去,翻天覆地的混乱和剧痛之中,他望见了顾九命挑起的眼角。 那个眼神之中,有一抹冷冽和悲悯。 这抹悲悯似乎不属于她,反而如同凭空而生,有一丝突兀。 然后,他在失控中感觉索命刀入体的严冷——他被彻底洞穿! 顾九命感觉司清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滑下,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被她洞穿的腹部。 她感受着手上温热的血液,拧了拧眉头,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这个时候,跟席夜作战的封嘉赐和童妙两人彻底扛不住,重伤倒地,席夜的剑眼看着就要没入封嘉赐的心口之中。 出手之狠辣,没有半点迟疑。 “叛徒就该死,别怪我!”席夜冷然一声。 封嘉赐在冷光之中抬眼,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当初在十绝门买下我时,是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当鼎炉用的?” “不然你以为你真的值三分之一的灵脉吗?”席夜讥讽一笑,“你对自己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封嘉赐颓然地一扯嘴角,闭上了眼睛。 顾九命收回神识,猛地一闭眼,正要把刀从司清体内拔/出再来几下,然后赶去救封嘉赐时,天地忽然风云色变。 只觉大地一阵强烈的抖动,撼动了藏山,甚至导致山顶雪崩而下,山体滑坡。 声势浩大。 这场巨震直接打断了战斗中的各方。 便见天地间白光一闪,隐有什么现出,又落下。 “是兽潮!” “从森罗派那边的兽潮!” 紧接着,顾九命被司清一掌击出,她倒退数步,但仙机护体,并没有伤到她。 司清趁机而逃,飞身一闪,瞬息消失在天际。 丢下了所有玄天宫被禁锢了身躯的弟子。 顾九命来不及去追,帮着封嘉赐架空了那要命的一剑。 “星君,山下阵营被兽潮攻击了!” 有山下跑来的修士,刚刚说完就被无相之眼定住,一脸惊愕。 席夜见司清跑得比谁都快,形势又一变再变,连司清都打不过顾九命这个死丫头,她极会审时度势,见状不妙,顿时撒手就撤。 一个两个见此情况,也都纷纷撤离,丢下一地狼藉和各派弟子,说走就走。 九派攻上山后被无相之眼定住的弟子们惊恐地挪动眼睛,他们就这么被丢下了。 且丢得毫不迟疑。 顾九命扶起封嘉赐,他身上的伤很重,几乎是用命来跟席夜拼,处处剑伤骇人。 她又扶起童妙,一如封嘉赐。 旁边还有付乐、后来被顾九命解开一起加入战斗的左无,以及一地伤重或者死去的藏山弟子。 战况之惨烈,可见一斑。 顾九命抿直了唇角,垂下眼皮掩盖情绪: “抱……” “你别道歉,”封嘉赐捂着伤口,佝偻着背,咳出两口血,艰难道,“你从来不需要道歉,留下来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若是走,从一开始我们就可以这样选择。” “我只代表我自己,主上,这一世被九派围攻,你不再是孤身一人,最起码,你的背后还有我替你扛着其余的压力。” “上一世的悲剧,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你孤身独战九派的事,不会再发生。” 封嘉赐不是煽情的人,这几句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罢,他便忽然身躯一软,勉强用双剑驻地撑住身子,但最后还是扛不住,倒地晕了过去。 童妙搀扶了他。 战后的藏山弟子,能动的搀扶重伤的,再替同门哭着收尸。 顾九命望着一地狼藉,心中仿佛空了一块。 尔后,她望见倒地的人群中竟然也有随净的身影时,她一敛眉走了过去。 幸好,只是晕过去了,只是面色惨白如死人,神魂不稳,顾九命单膝蹲下探入灵力,却惊动了昏迷中的人。 他狭长的眼睛猛地一睁,银白的瞳孔抖得厉害,意识不清地瞥见是她,顿时抬手拽住她的手臂。 虚弱且细碎的声音从他嘴角溢出,却很坚定: “你……不能死!” “还不能……死,你……只能死在我、我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是万物之化也!——《周易》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说吧, 怎么回事?” 安静的室内,一缕幽香,两个蒲团,以及对坐的两人。 审犯的架势。 顾九命偏头望着他,气息些许沉冷, 整个人显得更疏远了。 “没什么事。”随净轻轻拧了下眉, 似乎有种被逼迫的不适感。 “不是不打妄语?”顾九命自然而然地反驳他。 她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些许东西,比如, 刚刚千钧一发之际, 是他把人道传承给了她,但没给全, 大约三分之一。 把人道传承给了之后, 他的神魂似乎损失了一块,变得显而易见的不稳和缺失。 而她吞没了传承后, 神识的扩张极快,几乎可以媲美超凡修士的神识, 原因大概是……她彻底吸收了随着传承而来的神魂,化为己用。 她吞噬的正是随净的神魂。 他不吭声,闭上眼睛默念经文, 摒除一切杂念。 但是顾九命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站起来朝他而走,一字一句:“如果将传承完全给了我,你的神魂会被我吞完。” 她来到他面前,蹲下平视他, 一手把被他疯狂转动的佛珠夺走,尾音上扬: “然后,你会死?” 骤然被夺走了佛珠,随净眼睫一抖,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人,他微微往后缩了缩,尔后把顾九命手里把玩的佛珠抢回,侧开脸:“想多了。” “你一直说要杀我,就是因为这个?不太对,既然如此,你完全不用把传承给我,便可保一世平安,但你一直在找我,说明这个传承对你是有限制的,不把传承给出去,你会出事?”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完全命中,随净指尖一顿,不吭声。 顾九命干脆坐在他面前,手撑着膝盖,很冷静地瞅着他:“所以,我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吗?” 空气一阵扭动,唰地一下,索命刀倏然出现,凛光一闪,凛冽之气给整个安静的空间平添几分杀意。 也是在这一瞬,随净猛地一动,向后窜开数尺,金光圣字成结界护体,霎时剑拔弩张。 两方的灵力一碰,啪地撞开了屋门,席卷而去动荡了整个藏山。 守在门外的封嘉赐等人还有在收拾战场的弟子同时紧张地望向里面,一个个都寄出法宝严阵以待。 随净警惕地紧捏佛珠,从他的泛白的指尖能得见他浑身的紧绷。 气氛为之一肃,变得微妙起来。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顾九命抬手以灵力把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把刀尖驻地,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她笑道: “怕吗?” 随净不语。 他有些搞不懂她想做什么。 “跟我做个交易,剩下的传承我不要,留你一命,但是你在大佛门界带走的圣水,我全要了。” 顾九命指尖敲着刀刃,发出叮的一声,极其悦耳。 随净正想回应,顾九命缓了口气,继续笑道:“你没得选,你已经入了狼窝了。” 这里是藏山,她的地盘,天空之中的无相之眼还未收起,只要她一个意念放出,他就会再次被无相之眼定住,任她为所欲为。 随净反手从储物袋中取出圣水瓶子,试探:“你只要圣水?” “对。” “你知道传承的价值吗?” “知道。”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反而要一些跟传承相比,丝毫不值的圣水? 顾九命慢悠悠地走去,拎着圣水瓶子就转身走:“要就要了,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随净怔然地望着她啪地推门而出,把趴在门口偷听的众人吓得做群鸟散。 她举起手,险伶伶地拎着瓶子,晃了晃笑道:“大战刚过,给你们坑来了补偿,大佛门界圣水,每人泡一日。” 坑来了补偿。 随净:“……” 或许是错觉,但他的确感觉到,就算他不给圣水,她也没打算杀他。 其中有个教画符的先生,是原本九星院出来的,后来落魄潦倒加入藏山,他见多识广,一看顾九命这样拎大佛门界的圣水,霎时又惊喜又害怕,就差扑过去在底下接着: “大姑奶奶,我的山主诶!小心摔了!” 要是洒光了,他们可就什么都没了,这补偿真的让人兴奋,圣水,洗涤身心,清心明志的好东西,多泡几日说不得就悟道什么的了。 众人看见这样,战后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忍不住在画符先生夸张的表情和讲话中笑出声来。 如沉重之中忽然钻出一道阳光,洒落在众人心中,阴霾尽褪。 顾九命拎着随净干白工,一起参与进战后的恢复之中。 因为防护阵损坏,短时间内无法恢复,所以顾九命便一直放着无相之眼不管,以防别派趁机偷袭。 而各派在山门前被定住的弟子,便一直定在原地,望着他们修复。 亲眼看着顾九命给死去的弟子立碑,安排大家恢复上课训练,甚至还带弟子组队下去参与兽潮的抵抗,一切都十分有条不紊。 顾九命集合了众弟子,取出在大佛门界河妖那里取得的巢穴。 当这个巢穴暴露在阳光之中时,这个庞大又滚圆,整个都是洞的银白色金属模样的巢穴在阳光底下熠熠生光。 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望望顾九命,又望望这个巢穴,不敢说话。 “从今天起,我们的课程要增加一个项目,组队作战。” 顾九命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看着这个巢穴:“在这里面。” 封嘉赐几人也有些怔愣,这么个东西,她是怎么弄来的? “有一个秘地要开启了。” 顾九命摸了摸冰冷的巢穴。 按随净所说,第四件仙器——神兵玉玺所在的秘地将要开启,也是因为这个,山下的兽潮才会如此激烈,怎么清都清理不完。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巢穴,隔绝神识,四通八达,以小队为组一一进入,抢夺到最中心的红旗者为胜,过程以小组作战,配合行动,扣分制。” “走失队友,扣分,抛弃队友,扣分,团体不合作,扣分。” 顾九命视线扫过众人,威势压在众人的心尖上。 “放心,扣的都是藏山的贡献点。” 此话一出,众人哀嚎一片,贡献点可是用来换取灵酒,塑灵丹以及各种法宝的点数,这样一扣,就好像在挖他们的心头肉。 他们好不容易场场考试拿高分、清理兽潮、做山门任务才得来不易的贡献点! 他们看着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一个能打败司清的山主,纷纷感慨,果然越好看的人,收拾起人来越狠。 “开始分组。” 顾九命笑得轻描淡写,视线一挪,望向封嘉赐等人,“别以为你们能逃,你们也要参与。” 封嘉赐、童妙:“……” 这场训练,开始的轰轰烈烈。 二十组小队,每队五至六人,甚至连收养分开培养的孤儿小孩,也不做任何区分地一起放进去训练。 没有差别和区别待遇,在神识透不进的巢穴中,每组各展身手,只为了在队伍之间的战斗中取得红旗。 他们滚、爬、躲、抢。 隐匿、前进、突围、合作。 或配合得□□无缝,或岔子频出。 一幕幕强烈的争夺赛在众人之中上演,其中,会有队伍不合而吵架割裂,也会有带队出色的队长顺利融合自己的队员。 顾九命站在镜子前,监视着巢穴之中的所有争夺,随净和左无两个外人也跟着一起看。 “你当初把这个巢穴拿走,就是为了做这个?” “对。” 随净默然。 她所思所想,一切都是为了藏山。 顾九命望着镜子里,因为其中两个队员重伤,而全部队员停下来医治队员,共同进退,然后又一起因为输了比赛抱头痛哭的几人。 笑了一声:“藏山的弟子,还很稚嫩,他们需要一场比赛,学会什么叫团结。” “或许还会学会,什么叫……友谊。” 左无复杂地望着顾九命,她变了,不,不应该说是变了,应该说,她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顾九命。 而另一处,被席夜送进山门内的楚水怨,以右手举着剑,左手抬起来准备推门的姿势,定在存宝阁前,她的神识能扫到附近的一切。 她亲眼看着藏山的众人忙忙碌碌,对她视若无睹。 十分顺利地过渡了战后的萎靡。 她不解,不明白,但没有人给她解答,因为这藏山里,路过她的每一个弟子,都毫无例外地无视了她。 没有嘲讽,没有敌意,也没有唾弃,只是把她当作一具碍道的雕塑,与她一次次擦肩而过。 她看着所有弟子,经常浑身黑泥,狼狈不堪地在她面前走过,明明浑身伤,但还是打打闹闹地开着玩笑。 还有人会失落,但身旁的队友会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 “别自责,我们还会有下次。” “今天训练又是封哥带队的队拿到红旗,他们的奖励也太好了吧。” “怎么,不服气啊?你去挑战封哥。” “啧,做梦呢?” “哈哈哈。” 楚水怨日复一日地看着,她清楚地感觉到,每日经过的人分明都是同一批,但他们又似乎不同了,警惕性和攻击性仿佛都有质的飞跃。 一日,贝零参加完训练,一身伤地跌坐在楚水怨的旁边。 她原本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在那个巢穴里滚来滚去,要躲开各种明枪暗箭,又要照顾自己的队员,累得够呛。 她甚至感觉躲各种偷袭,都躲得她精神衰弱了,受不了,便躲在楚水怨旁边挡一挡,躲个懒。 因为一会还要去见山主学刀法。 “喂。” 声音一响,贝零吓了一跳,她猛地扭头看去,才发现是一直被她当作雕塑的楚水怨开口说话了。 “干嘛?”贝零没好气。 “你们真的很奇怪。” 贝零懒得理她。 楚水怨神识扫过贝零,问出了一直以来的不解:“你们为什么,不恨我?不骂我不赶我?” 这种每日每夜被人无视,当作雕塑的感觉并不好受,仿佛在这个世界,她根本不必要存在。 她等了许久许久,师尊都没有来救她,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如今连藏山的弟子,都把她当作如无物。 贝零揉着自己的小腿,嘟囔:“忙都忙死了,睡觉都来不及,谁有空骂你?” “你说清楚!”楚水怨不耐烦。 贝零干脆站起来,叉腰瞪着楚水怨:“我说,你这人很奇怪,你是想讨骂吗?” “我们每天功课这么多,训练这么多,忙着学习修炼,你以为个个人都像你们这个大派的弟子一样闲吗?我们要变强,变强才不会被人欺负,我们很忙的,没功夫把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 楚水怨怔然。 “难道你不应该觉得,你就这样被门派丢下,很可怕吗?你加入的到底是个什么门派,你想过吗?” 贝零摇摇头,“我现在真的很庆幸,那时候没有去参加你们这些大派的招收。” “因为我害怕。” “怕我会变成你这样的人,所幸,我没有。” 楚水怨目光一抖,望着眼前的木门,心底如同捅破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孔,呼啸着漏风。 她……这样的人? 第80章 第八十章 再一次呕出血后, 司清再也维持不了他的谪仙形象,一把将榻上的帐幔暴力扯下,团作一团愤然丢下。 他横了伺候跟前的易斯年,哑声而问:“是不是看不起为师?” 寝殿中因为爆炸而毁坏的部分已经修复,看着一如既往, 然而火宅后的冷寂却一直无法彻底从心底里消失。 这是一种可笑的失败。 易斯年恭敬道:“师父, 药膳已经好了。” 司清这一次的伤,很重, 缠绵病榻数日不见好转, 这亦是一种耻辱。 他一巴掌掀翻易斯年手里的药,顺势拽住易斯年的衣襟, 一把将人拽得跌在榻上。 “说, 炸玄天宫的,是不是你?” 四目相对。 怀疑的火花在迸射, 整片空间的温度都在上升。 易斯年垂着眼眸,很笃定:“师父不相信我。” 司清面色意味不明地瞧了他许久, 正要开口,忽然门口有个玄天宫弟子神色急冲冲的闯入,半响刹住脚步, 喘气道: “星君, 联盟派人传话,封印空神域的阵法之灵松动了!” 这话如一个重磅炸/弹,炸得司清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掀开易斯年, “当真?” “当真,各派的掌门星君都赶过去联盟商讨这件大事了!” 司清再也顾不过伤重,强行镇压着伤势,一身急切地起身甩袖便走,走得风风火火,恨不得马上扑去联盟总部。 多少年了,他下来多少年了,终于有上三界的消息! 靠在床榻上的易斯年反手撑着自己的身子,望着门口的位置久久不语,半响才垂眼掐诀清理了洒在地面上发黑起白沫的药。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颇为遗憾地自言道: “可惜了,没毒死他。” 趁他病要他命的计划没实现。 他沉思片刻,用青铜铃卜一卦,他望着卦象发怔。 空神域,要彻底大乱了。 四仙器彻底出世,上三界要大开,空神域局势之变换从几日前的藏山一战中足见端倪。 如今的空神域,早已不再是九派牢掌话语权的时候。 时机或许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无从选择,尽管眼前是深渊,他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易斯年放飞一只传音纸鹤后,再不多迟疑,他从腰侧摘下暗门门主的腰牌,面无表情地踏出司清的寝殿,迈着一步步慎重的步伐,先是朝玄天宫其余的几个长老处走去。 而另一侧,联盟总部内,除了十绝门来的是一个长老外,其余八派届时长老和掌门齐聚一堂。 气氛前所未有的炙热,众人望着中心的一颗血红色的滚圆珠子,润滑的珠子表面,几条明显的裂缝已经出现。 这象征着,空神域数千年来的封印即将裂开,他们将迎来各界大融合阶段。 这不得不让众人热泪盈眶,他们的先祖等了世世代代,来到他们这一代,终于等来了这一个时刻! 封印上一次微微松动,是司清被贬谪来空神域的时候,但那时,珠子并未有如此明显的裂缝。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人赤红着眼睛开口。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珠子出现裂缝,是四仙器即将彻底面世,但他们九派中,乃至联盟,没有任何一件仙器在手。 即便封印打开,上三界的祖宗们,真的会接纳他们吗? 赋予他们的使命四千年都没有完成,先祖们大概想不到,四仙器会一件都没有落到自己人手里,而是其中三件都落在同一人手里,还有一件未曾出世。 四千年的努力,化作飞灰,偏偏他们还拿顾九命没办法。 “那个顾九命,当真如此之强?” 席夜说话时,若有若无地瞥向司清,责怪的意味显而易见:“若不是司清当年把女儿带来空神域,大概今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司清当即冷笑:“没有顾九命也会有陈九命,王九命,你们自己废物可怪不得我。” “哟,这么听着,司清星君似乎还挺引以为豪的。”九星院掌门当即翻了个白眼。 司清一拂衣袖背在背后,巍然不动,冷冷清清:“九星院掌门若想亲自尝试去挑战一下顾九命,我定在山下为你摇旗呐喊。” 他的伤口如今还无法好得彻底,那一刀连带着煞气伤了他,煞气久久不散导致伤口无论如何以灵力治疗,都无济于事。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便宜女儿,着实是有几分本事。 以塑灵之境打败了他,呵,讽刺至极。 “这个顾九命,还当真有几分意思。” 软腻的女声响起,几人望去一旁的木椅处,一青袍女子软若无骨地依在椅子中,双腿蜷缩在椅子上,姿态懒散。 这是妖修森罗派新选出来的新一代掌门——青衣。 她一双美目觑着司清,“说起来,我与你女儿,也有几次缘分,是个……有趣的人,比死板的司清星君可爱多了。” 司清眼尾不瞧她,只是冷笑。 “兽潮祸害了半个空神域一事,森罗派掌门打算如何处理?”席夜冷声问。 “不处理,”青衣无辜地一耸肩,“那些低阶妖兽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疯了一样横冲直撞,我也没有办法。” 这话可把在座的所有人都给气笑了,这几日妖兽肆虐,毁了各派地域的许多产业,死伤了多少弟子去抵御兽潮。 这个森罗派一句“没办法”就撇得一干二净,摆明了不想负责。 “今日来,是商讨上三界之事,别的事情各位还是私底下讨论吧。” 司清打断了还想开口的众人,他不关心兽潮不兽潮,死了多少人,他只关心封印何时打开。 “就算封印打开,各派取不了仙器,还是别妄想上三界会欢迎我们,与其讨论怎么解决顾九命,不如寄希望于还未现世的神兵玉玺。”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 这个意思就是,九派要抢一个仙器,这个难度何其大。 原本四件仙器,各派一件也有四派可得,如今三件落入同一人之手,让九派的人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偏偏那个藏山还十分难啃,分明只是个立派不久的门派,其坚韧却让人咂舌。 妖孽! 二十年前司清被贬谪下空神域,短短数十年从塑灵进阶超凡,已经举世瞩目,让人目瞪口呆。 谁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亲女儿比他还要妖孽几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一手一脚开宗立派了。 着实是疯子。 司清不知道众人心里暗起云涌,只问:“何人知道神兵玉玺的秘境消息?” 一片沉默,青衣笑道:“不知道。” 一群人更是萎靡得一塌糊涂,说了半天,什么消息都没有,渺茫得让人绝望。 与联盟处的低沉气氛不同,藏山可是一派热火朝天。 顾九命趁着众人在巢穴中训练,手握长刀带着左无和随净来到山门处,望着一种定格在各种姿势下的各派弟子,干脆抱着刀,横扫全场,波澜不惊,气势一沉扬声而问: “饿吗?” 被雪掩埋得只剩露出一张脸的众人:“……” 这个山主是在说什么玩笑话? 他们定在这将近十数日,没人理会,没人送食,日日风吹日晒雨淋,甚至还在这雪山之上,被风雪掩盖,连眉毛都被冻结成冰疙瘩。 任是□□比凡人强大的修士,也扛不下来。 好些人都快要被饥饿、冷冻折磨而死,心理几近崩溃,好些脆弱些的,早已在夜色之中嚎啕大哭。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无法动弹,只能慢慢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没有星君来接回他们,他们一日日期待,却一日日失望。 顾九命挥了挥手里的传音纸鹤,“别等了,你们的掌门星君们因为空神域通往上三界的封印将开,心思都往那边去了,顾不上你们。” “这里的弟子数量并不十分多,以各派的底蕴,这点弟子还是能牺牲得起的。” 顾九命慢悠悠地说着话,一字一句却砸在众人的心里,十分狠。 只是她没想到,三清派会连楚水怨都放弃掉,这实在让她颇为吃惊。 她正想着,忽然一道声音高呼打破了僵局:“我愿降!” 顾九命瞥眼过去,正巧望见一个熟悉的眉眼——归法大师。 她眼尾一挑,颇觉有意思,但见归法的目光只是黏在随净身上不肯挪开,那种炙热和疯狂,让人忍不住思想多转了几回。 “你认识?”顾九命问随净。 随净摇摇头:“不。” 从归法大师开始,陆陆续续也有归降的人开口发声,还剩一些倔强的不肯开口。 但顾九命的目标已经达到,她只给一次机会。 “我们藏山宁缺毋滥,你们大概也知道规矩。” 顾九命把答题的玉简丢到众人面前,让他们以神识相刻回答里面的一百道问题。 “这一次,你们还增加另一个项目,在巢穴中打败藏山弟子,才能成功加入藏山外门。” 很有趣的是,归法从答题便不及格。 归法却不肯承认:“单单凭题目断定算什么?这种题目根本作不得数,过于武断!” 顾九命看着这个老熟人,一挑眼尾,尾音上扬:“哦?” “看来归法大师很自信。” 归法面对熟人顾九命,十分勉强又难看地一扯嘴:“承让,那位定是从大佛门界而来,大师定懂我们佛门弟子。” “我若能打败藏山弟子,证明我比藏山的弟子都强,此次若不是上空那只眼睛,我定不会落入此狼狈之境!” 亲眼目睹了藏山一系列变化的左无笑了:“顾九命,他很大言不惭,佛门弟子都这样?” “很抱歉大师,你试题不及格。”顾九命抱着刀,笑道。 眼看着顾九命带着人转身就要走,归法望着随净的背影,急得脱口而出:“山主莫非是怕了?怕没了那只胜之不武的眼睛,你们藏山弟子便打不过了?” 激将法对顾九命无用,她说过试题不及格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用。 心术不正,是大患。 “主上,让我会会他。” 封嘉赐的身影从风雪中出现,身上还挂着彩,一身从战场上滚出来的血性之气让人退避三舍,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归法。 “大师,许久不见,当年院子里的仇,也该是时候算算了。” 他咧开嘴角,凛冽地道。 当初他伤害主上的事,他永记心上。 想他忘记?除非他死!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归法大师在心里快速地梳理如今他在藏山的情形。 作为一山之主的顾九命亲自出现跟他们这些棋子讲话, 甚至暗示他们投降,这也就意味着……藏山缺人。 而且缺有能力的人。 否则不会如此招揽敌对的各派弟子。 但毕竟是敌对的各派弟子,藏山不可能如此轻易招收,会担心背叛奸细等等情况,所以弄出了那套题刁难人, 敲打敲打他们这群手下败将。 而他正好是正中靶子中心, 被顾九命亲自否决,然而最后又跳出来一个封嘉赐来说给他一次机会。 呵, 好一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的大戏。 这分明就是做戏给所有人看,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还真是好手段啊, 那一百道题根本不是关键, 只是用来敲打他们而已,关键是接下来的那什么巢穴训练。 而如今, 藏山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正是这个道理——他是藏山急需的人才, 藏山打他脸打够了,怕真的赶走了他,所以才这样招待他。 归法梳理清楚一切, 望着眼前几案上的各式各样的烤妖兽肉, 隐晦地露出一个微笑,他心里的底气瞬间便足了。 他挺直了坐姿,瞥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双手抱着剑的封嘉赐,想说他是佛修不吃荤腥, 然而转念一想,他饿得慌,让他们再去做饭食反而浪费时间,干脆抬手扯下妖兽腿开始大吃特吃。 毕竟他们之前有仇,他怕那个顾九命临时转变主意,还是赶紧通过那个所谓的巢穴训练为好。 说实话,这烤出来的妖兽肉当真美味至极,只是不知道为何周围数十个人,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进食。 那种眼神,似乎有些……怜悯。 “吃好了吗?” 封嘉赐喑哑的声线响起,仿佛能凝结时间。 归法斯文地擦了擦嘴,轻点头。 封嘉赐旋身而起,双剑背在身后,率先往外走去。 望见阳光与风雪之中庞大得诡异的巢穴,庞大得仰头看不见尽头。 归法目光凝了凝,巢穴上那一个接着一个的洞口幽深昏黑,时不时隐有几声动静晃荡着传出。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嘴里所说的巢穴,是真的巢穴? 他警惕地将神识扫入,却发觉神识透不进去,一颗心登时沉重起来,这鬼东西里面是什么? 他转脸去看封嘉赐,然而已经没有机会给他说不,便被封嘉赐一掌送去了洞口之中。 顾九命忽然站出来,跟封嘉赐说了几句话。 封嘉赐听完,便道: “这次的规则有改,是找到红旗所在的地方为胜,单人作战,连同我们的山主在内,一共八人。” 顾九命决定跟这个归法好好玩一玩。 归法脸一扭,“你们七人,岂不是以多欺少?” “不,你以外还有三人是山门外要加入的各派弟子,而且我们的规则是单人作战,藏山弟子输了会扣贡献点,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是红旗所在的地方,而不是你。” 当然,他的目标从来就是归法。 闻言,归法看向一旁侯着的三个一样吃饱喝好的他派弟子,提起来的心稍稍落下,再不济也是四对四,按战力,他怎么也能活着到那个红旗所在之地,他还不一定会输。 训练开始后,八人分别挑了个洞口钻入,然而一进去,归法和其它三人便傻眼了。 这里面的神识怎么也展不开?那一面墙竟能隔绝神识! 在这黑咕隆咚,双眼完全抓瞎的情况下,连神识都无法展开,那他们在这巢穴之内几乎就如同一个瞎子。 而这里的黑,仿佛会吞噬光芒,掏出最亮的珠子,打着最旺盛的火把也只能照出眼前的三分地。 巢穴甬道的设计,让呼吸声、脚步声、心跳声在洞穴内来回打转,混杂得根本分辨不清,于是连听力也报废了。 这让归法陷入一种极度的不安之中,一步步往前都如履薄冰。 走得越深越迷茫,这甬道太长太长,似乎走不到尽头,见不到分岔口,直到走了整整一个时辰,他终于迎来数个分岔口。 他抬腿正要走,忽然听见一声如鬼哀嚎般不男不女的声音幽幽荡来:“大师,你还记得我吗……” 紧绷许久的心骤然一炸,归法整个人险些窜起来:“谁!别装神弄鬼!” “我呀……大师。” 声音鬼里鬼气的,荡了个五六回,根本分不清方向在哪。 这声音似能勾起人心中最大的恐惧,让人心神震乱。 “给我滚出来!”额角冒出冷汗的归法一下子祭出佛珠,然而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只能凭空悬着转,无法攻击。 “大师……”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抹刀光。 太快了,快得即便归法有所准备,也猝不及防地被刀一划,划伤了手臂。 归法反应极快,佛珠骤然攻去,然而却落了个空,那背后躲躲藏藏的人像鬼似的行踪飘忽,根本无法捕捉。 他按着伤口,嘶地吸一口凉气,手感不对! 怎么没有血? 他摸到一手粘腻和蠕动的东西,脸霎时白了,他举着照明的珠子往手臂上一送,惊骇得半响回不过神。 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 他心神乱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让顾九命捉住机会,以空门法出现在归法的身后,一刀刺出。 她的目光在昏暗中一闪,沾染一丝死寂。 归法似有所觉,猛地就地一滚,躲开去,他踢着地面往后退,一举珠子照到顾九命的脸却懵了。 谁? 怔了好一会,他才从庞杂的记忆中提取出眼前这人的记忆:“秋……那个谁?” “大师还记得我?” 幻作秋菊模样的顾九命笑着提刀靠近他,“看来大师也变成了虫子。” 归法惊骇得不知如何把话说出口,半响大叫道:“你不是死了吗!?你是鬼?” “你猜猜。” 顾九命刀法随声而动。 砰! 刀身撞上归法的佛珠,炸出刺耳的响。 “你是鬼!你不可能活得下来!不可能!你这个疯子!你联合那个顾九命害我!那个弑父的混账东西,你也是那种垃圾,知道吗垃圾!” “天道不会容下你们的!” 顾九命嘴角一扯,刀光猛然一现,那佛珠便就此生生碎掉。 本命法宝被毁,归法吐出一口心头血,他吓得慌不择路,随便选了个岔路便逃窜而去。 这鬼,竟如此厉害! 顾九命没有追上去,望着归法离开的方向,换回自己的面容,冷然地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 太早杀死他,太便宜他了。 只是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吃下她给的丹药。 归法一路逃窜,不知道钻到那里,然而他却第一次见识到巢穴训练的真正恐怖之处。 总有各种人忽然从某个岔道中悄无声息地出现,暗地里捅刀,但又不打起来,往往陷害一把便又耗子似的不知道钻去了哪。 他甚至有种幻觉,仿佛每个出现的,都是秋菊。 这错中复杂的巢穴越往里,越复杂。 他被打的措手不及,一根根闷棍敲下来,他浑身伤痕累累。 一次次看见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虫子,在绝对而诡谲的黑暗中,他神经彻底崩溃,体内灵力紊乱直窜。 “狗东西,想杀我,你再练八百年吧!” 他捂着伤口,拖着步伐前进,几次下来,他也谨慎了许多,听见些许风吹草动便如受惊的兔子。 呼呼作响的声音狠狠地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秋菊……秋菊……虫子……虫……” “出来!” “老子打死你!” 他甚至坐下来念驱鬼经,然而一点动静便能引得他念经的声音疯狂地抖。 鬼?想伤他这个佛修,不可能!不可能! 忽然,脚步声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嘴里不断念着驱鬼经。 他看见那道身影,癫狂地瞪大了眼睛,声音抑不住的疯狂:“来啊!来打我啊!秋菊?看你厉害还是我的驱鬼经厉害!” 站在他面前手握双剑的封嘉赐望着他,不明白他嘴里的秋菊是谁,但并不妨碍他宰他。 九转步一动,他身形如鬼魅,配合着剑诀而去。 剑光在暗中一闪,如同惊雷般吓得归法猛地往后窜。 “你!你怎么不怕驱鬼经!?” 归法骇然,情急之下只能使出灵力抵抗,嘴里大喊:“你不能杀我!你不能!这里……这里……” 噗的一声,剑彻底透过了他的身躯。 “杀你不需要挑时间地点,”封嘉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刀下亡魂,“抱歉,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 归法张着口却一声坑不出来,他随着剑双膝跪下,虫子流出。 他至死才转醒,认清了封嘉赐的面容,他摸了摸被剑刺中的伤口,望着满手的虫子,茫然而不敢相信: “这……是……” 封嘉赐诧异地一挑眉,尔后又一敛,另一剑送出,人头挑起三尺高,他望着满地狼藉退后数步,嫌恶地望着无头尸体。 这家伙的虫子……是十绝门的那些? 重新出现在洞口的顾九命没有急着下去,而是仰头望着天际,静默无言。 她知道封嘉赐会解决归法,所以她毫不关心。 她身姿亦疏亦近,似乎随时能随风而去。 抬起她的双手,她似乎看见了……满手的血。 何人的血? 无数的血,其中,还有她的生父司清的血。 天道……不会容下她? 她忽而一笑,是释然,是决绝。 容不下又如何,她自有她自己的道,此道不通,便不走它罢了! 站在不远处的随净紧紧注视着站在洞口之中的顾九命,此刻的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让他看不真瞧不切,仿佛她整个人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阔达而圣洁。 她身上有一种气节,让他偶尔会浮现一种奇怪的感觉。 有点……复杂。 这个使命似乎……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两年时间, 藏山每一日都处在一个招收弟子的状态之中。 这个地方仿佛没有固定时间的招收大会,而是你随时来,只要过了考核便随时进。 藏山这么一动,各派一个紧张,也纷纷把招收大会提前开启, 其中十绝门为最。 本就因为大佛门界的事情损失惨重, 又失去了一大一小两位魔君,可谓元气大伤, 比谁都着急。 这么一来, 各派的招收门槛急剧下滑,不限年龄家世, 只要根骨稍好些的, 便各派相争。 可藏山在这种争夺中,却显得有些不紧不慢, 不争不抢,他们门槛只有一个, 那仿佛儿戏一般的一百道题,看似门槛低得不行。 再加上藏山一战成名,在空神域如异军突起, 不少修士倒戈相向, 心里的天秤都有倾向过去的意思。 甚至在大众心中,藏山已经是第十个大派。 尽管各派都疯狂在舆论上给藏山施加压力,比如藏山山主是个弑父的不孝之人,藏山扣押各派弟子, 虐待的手段残忍至极,藏山弟子入邪者无数。 把藏山形容得比十绝门还要险恶十分,弄得藏山的名声在空神域臭如臭水沟。 然而,打不倒的藏山,越不过的利益。 藏山,一个低门槛的大派、有顶级的灵酒、垄断了全空神域的塑灵丹,甚至还有大佛门界的圣水,最近还有传言藏山法宝都是四千年前上三界的宝物! 别的不说,单单塑灵丹一条,在他派,资质普通的弟子若是没有塑灵丹,那便是一辈子困在筑基无法突破。 这是绝大部分资质中等的修士所不愿意见到的。 于是乎,别说那是臭水沟,便是十八层地狱,也足以让人进去闯一闯。 如此一来,藏山的弟子招收人数是其它各派无法追赶的,然而各派又不愿意放下身段再下降门槛,去养一群根骨差的废物。 就这样在各派隐形相争之中,空神域嗅觉再差的修士,都能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先兆。 身处风云色变的漩涡之中而不知。 两年后的一日,三清派率先沉不住气了,席夜亲自出面苛责藏山山主扣押各派弟子,声势浩大地要求顾九命将楚水怨归还。 打又不敢打,只能打打口水战,连续两个月,三清派有空便发公告责难。 顾九命应下谈判的这一日,全空神域严阵以待,就等着看这场谈判的结果。 这一日,是席夜先到的场,为了公平公正,他们选择在联盟的拍卖会中谈判。 席夜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群三清派弟子,声势便能压人一头。 她坐在中间一把大椅之上,等了半日,才迎来顾九命的身影,形单影只,一袭白衣,一身清雅。 不像是来谈判,更像是来与好友喝酒品茶。 “呵,是自信还是自负?” 一个人来谈判,胆大至极。 修士之间的谈判,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再正常不过,即便在拍卖会之中不允许打斗,但出去之后还不能打? 席夜压下心里因为久等的不满,端足了气势:“两年不见,顾道友派头越发大了。” 顾九命在席夜对面落座,懒散而靠,眉眼含笑,谦虚道:“过奖。” 还真是够厚颜无耻的。 席夜冷淡地望着对面容貌与自家弟子几分相似的人,心情复杂。 时间越久,顾九命与楚水怨越发不相像,顾九命的容貌如酿了许久的酒,时间越沉淀,越能品出醇香。 又如山水墨宝,乍然一看缺了几分浓墨重彩,清淡至极,却让人久久不忘,忍不住细品回味。 这是席夜第一次跟顾九命安安静静地对坐交谈,就此一眼,看出了这么许多。 “不拐弯抹角,我就说几句,一,小怨是你亲姐姐,你扣押她,限制她人身自由,愧对你生母,是为不孝。” “二,小怨乃我派弟子,你久扣而不归还,是为不义。” “三,你藏山一直号称招收天下仁义之士,却虐待各派弟子,是为不仁,顾道友,这不孝不仁不义之名,你可担得起吗?” 席夜实在不愿意率先跟顾九命谈判,因为如此一来是三清派沉不住气,谈判时气势一开始便输了。 所以她才两年多不提此事,就看看顾九命什么时候出面。 谁知道这个顾九命,竟这么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地押着楚水怨整整两年! 卑鄙,无耻! 然而她培养楚水怨多年,心血都在楚水怨身上,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太亏。 于是席夜便努力挽回局势,开场便拿仁义孝等大道理压顾九命一头。 可谁知,顾九命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 只见她歪着脑袋,用手背撑着,眼尾一挑,几分懒散几分混不在意: “担得起啊,毕竟我都弑父了,左右藏山在空神域的名声已经如此糟糕,我倒不介意多几个名头。” 就这么被一杆回马枪打得措手不及,席夜无语凝噎。 这人当真毫不在意名声二字! 不怪顾九命不在意,实在是即便藏山名声糟糕如此,也还是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藏山的资源,当真是好得让席夜暗地里咬牙切齿,若不是对顾九命知根知底,她还当真怀疑过顾九命是不是上三界空降而来的。 “我真是小瞧你了。” 席夜讥讽道。 顾九命笑而不语。 “你想如何,就直说吧,我想你也没打算把小怨留在藏山一辈子。” “星君很聪明,”顾九命意味不明地夸了一句,微微直了身子,“很简单,三分之一灵脉,换回楚水怨。” 此话一出,三清派的众人脸色剧变,难看至极。 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顾九命忽视他们的目光,继续补充:“当初封嘉赐一人,值三分之一,三清派在楚水怨身上砸了这么多资源,价值比封嘉赐只多不少,三分之一灵脉的价格,是看在当初你们养育了封嘉赐长大的面子上,勉强降低的价格。” 席夜脸僵住,阴冷而笑:“顾道友是打算把几年前还给三清派的灵石都拿回去?” “星君好好考虑,两日内给出答复,不奉陪了。” 顾九命没有跟他们讨价还价的意思,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把话题骤然一收便要离开,然而这一瞬间,三清派的人骤然暴起,要上前擒住顾九命。 “把你逮住,别说楚水怨,整个藏山都只能让给我!” 席夜拔剑而上,势如破竹。 就在这一瞬,拍卖场的神祇双眼一睁,圣光沐身,把手中册子一翻,将全场的人倒垃圾般地轰出去。 拍卖场外,各派潜伏的人虎视眈眈,一见双方出现,霎时蠢蠢欲动就要上前。 顾九命风轻云淡地回头,对着席夜意味不明地一笑,转头迈入黑洞之中,消失在众人面前。 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止住了杂乱的攻击,目瞪口呆。 跟顾九命对打过的司清从未出面讲过跟顾九命的战斗细节,那一日大战,席夜与封嘉赐童妙二人缠斗,没空关注顾九命跟司清的战斗。 于是空门法并不为众人所知,如今这么一出,彻底刷新了众人对顾九命的认知。 席夜回想着那个微笑,心情复杂。 把节奏掌握得如此之好,懂进退知分寸,让她毫无余地的输在这场谈判之中。 难怪司清不愿意提及任何关于顾九命的事情,输给这样一个后辈,当真是被全空神域钉在耻辱架上鞭挞的事情。 “当真妖孽,说起来,我原本都不相信她比小怨资质更好,但如今我才发现,小怨比起这人,实在是差远了。” 无论是心性,还是资质。 席夜懊恼楚水怨当年没有听她的话,把顾九命笼络到三清派来,如今错失的是何等的巨大。 洛稳听着自己师父的话,垂首笑了一声:“师父,或许你不相信,但拿楚水怨跟她比,似乎辱没了人家。” “……”席夜不惊不怒地望着洛稳,“你对她印象这般好?” “师父勿怪,但论心胸,讲仁义,说手腕,楚水怨不及丝毫。” 席夜的目光霎时间复杂起来。 顾九命从黑洞中走出,踏在绵软的土地上。 她的凭空出现,惊飞了森林树上的鸟。 飞鸟惊慌失措地飞走,在森林中来回穿梭后,终于来到一个山洞前落地幻化成人形,鸟儿大叫: “妖王!有个鬼来了!” 一声,惊动了山洞里揪着头发正发狂的青衣,她烦闷地起身一挥手,撤下结界把神识探出,扫到顾九命时顿时收回神识,重新转身回到山洞,对鸟儿道: “传话,若她是为了兽潮来讨伐我的,让她尽早离开,否则森罗派的妖修也不是好惹的。” 连续两年的兽潮,让青衣烦不胜烦,几乎每隔几日,便会有各派而来的使者讨伐责难她,让她给一个交代。 她给个屁的交代! 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那些灵智未开的妖兽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差别地攻击整个空神域,愁得她头发都多掉了两根。 鸟儿有些怕,但到底还是飞了回去,以鸟身立于树上,远远地打着哆嗦朝顾九命喊: “来者何人!踏入我森罗派之地界,是为何事?若……若是为兽潮而来,道、道友请回罢!” 顾九命望着那只躲躲闪闪的传话鸟儿,温言笑道:“来做生意的。” …… 青衣见到顾九命时,忍不住多打量几眼,数年不见,眼前的人当真变化巨大,不轻慢,不孤高自傲,只有种沉溺在自己世界之中的微妙疏离之感。 反倒有种河边垂钓翁的闲适之感,让人不忍打扰她的节奏。 而当年五行秘境顾九命随手把归法的徒弟丢给她一事,让她报仇一事,倒是让她对这人有几分好感。 “道友所说的是生意?” 森罗派与世无争,平日里久藏山中修炼,与人修互不相犯,若不是这次兽潮过于严重,森罗派也不会在外界臭名远播。 他们历代的妖王都没做过生意,也不懂生意。 但青衣出过山,到过红尘之中历练,生意二字,倒是略知一二,所以十分好奇,顾九命会跟她做什么生意。 顾九命环顾这个山洞,尔后拿出带来的灵酒,给青衣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捏着小小的酒杯轻晃,她不急不缓地道: “青衣姑娘可在为兽潮一事苦恼?” 青衣抿一口灵酒,眼中止不住放亮,好酒! 她妩媚地团在椅子中,忍下大喝特喝的念头,道:“自然是烦恼的。” “那这生意,便好做了,我替青衣姑娘彻底解决兽潮一事,你看如何?” 闲散的仿佛闲聊时随口一句的话,却把青衣惊得一下坐直了身子,一敛眉:“顾道友可不要拿此事说笑。” 青衣面对九派,表面上再风轻云淡,心底里都是没底的。 她整整愁了两年多,每日夜里辗转反侧,担惊受怕,生怕把空神域各派得罪狠了,他们会像对待藏山那样对待他们森罗派。 九派围攻一事,藏山经受得住,他们森罗派可经受不起! 顾九命突然过来,一句话就说替她解决掉,何等匪夷所思。 可这个顾九命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信我。” 让青衣完全琢磨不透。 这个人,真的有能力摆平吗?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这两日, 关于藏山的话题传遍空神域的各个角落。 第一个便是三清派用价值三分之一灵脉的灵石,把楚水怨换了回去。 这一件事倒也罢了,修士们聊两句感慨三清派财大气粗和楚水怨多受重视以外,也并不怎么关注。 人们的关注点是藏山与森罗派达成协议,以妖修的资源作为交换, 藏山要解决掉让整个空神域头疼整整两年, 怎么都清理不掉的兽潮灾害。 这是大事,顾九命跟青衣达成协议的当天, 消息便被时刻蹲守在藏山和森罗派外的各派探子知道了, 一下子传得沸沸扬扬,成为广大修士茶余饭后的话题。 茶楼里每隔一桌便有讨论这件事的。 “这藏山是不是太夸下海口了?谁给他们的自信, 这兽潮可是泛滥成灾, 联盟的悬赏妖兽尸体的价钱越升越高,无数修士前仆后继也没办法彻底解决掉, 这个藏山才多少弟子。” “对……有点夸张了,是觉得自己做大了想转变一下臭名声吗?但它有这个底气吗?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呵, 我们就静静地等结果,看她那个山主怎么兜底,反正他们藏山一贯厚脸皮, 估计做不成也不怎么在意。” 不仅是广大修士, 便是连各派的长老得知此事都是满脸愕然、不可置信外加讥讽的笑。 然而外界的声音一律被藏山的人屏蔽,一行人出发的时候很低调。 顾九命领着封嘉赐数十人,从藏山出发,直接以空门法来到藏山附近的一处山脉。 藏山本就是地处偏僻, 这座山脉更是偏僻之最,也十分险要。 来到不远处,顾九命便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这种震动两年时间里都会延展到藏山那边,日日夜夜都震个没完,如今来到震源处,便更明显了。 没多久,她便看见一大群妖兽,以一种十分整齐而规律的节奏,后退又前进,发了疯似的牟足了劲往山上撞。 每撞击一次,山体上便会滑落山石。 而顶在前方的妖兽不管不顾撞个头破血流又血肉模糊后,便会换下一批继续撞击。 不依不挠,不退不缩。 像是中了蛊似的,场面诡异而壮观。 “他们……是疯了吗?” 童妙望着这个场面,颇为目瞪口呆。 封嘉赐捏紧双剑,“本来就疯了,不然也不会四处攻击各种坊市和人类聚集地。” 顾九命打量山体,神识扫了个遍,也没发现端倪,但她还记得随净所说的话:“不是疯了,是感受到神兵玉玺的气息,被神兵玉玺影响,变得暴虐。” 人,往往没有灵智未开的妖兽感应准确。 越是淳朴单纯,越是能感觉到天地间微妙的变化,心思若是复杂了,便会被许多表象所蒙蔽。 所以修炼成人后的妖修也毫无感觉。 顾九命瞥随净一眼,“就是这座山里?所以我们要跟这群妖兽一样,把山轰开?” 她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人唰地一下纷纷看向随净。 开玩笑,这群妖兽轰了两年都没轰开,以为他们是愚公那样还能移山? 随净摇摇头,咬破自己的指尖,以血为引,掐诀念咒,金光一闪没入血滴之中,不过片刻,血滴圣光大涨,飞入山体。 紧接着,山体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剧烈抖动,抖得山下的妖兽群纷纷被惊吓,十分警惕地一哄而散。 紧接着,这座无名低调的山便在他们的面前,缓缓打开一扇三人高的大门,门里黑黝黝的一片。 如同尘封千万年之门,打开的一瞬间,腐朽烂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幽森而死寂。 众人目瞪口呆。 这么简单? 顾九命挑眉:“你是钥匙?” “嗯。” “看来你是个很关键的人物。” 顾九命立于背风处,风吹得她衣袍翻飞,她审视般遥遥地望他两眼。 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随净这个人不太简单,他与四千年的事、四仙器的事情牵连极大,如今看来,甚至还是关键人物。 别派即便得了三件仙器,缺了随净一人,都拿不到最后一件。 然而空神域的封印打开,必须的条件是四件仙器彻底出世。 思想几个来回,现实不过一瞬,顾九命耷拉着眼皮,道:“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随净笑道:“妖兽群快反应过来了,我们要在它们之前进入,否则会跟兽潮对上,它们数量众多,直接对上对我们没有好处。” 转移话题。 但很有效,顾九命轻笑一声,带着众人迈向那黑暗的门中。 随净故意落后一步,片刻后才跟上。 或许一开始他还有顾虑,然而不管他情愿不情愿,如今已然走到这一步,往后如何,似乎真的算不清楚。 山体中的大门一开,整个空神域的妖兽都若有所感地静了下来,仿佛被定格了一般,用着它们妖兽的语言在交流。 嗡嗡嗡作响,妖兽们得到了统一的指令,集体撤退! 三清派山门下为了抵御妖兽潮而做的防线中,那些在浪潮中拼杀打斗修士,或为了护着家园,或只是为了联盟的悬赏。 但战斗中的修士们沐浴在血海之中,杀红了眼睛,半响才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了?” “他们是……在逃跑?” “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纷纷收势飞上高空之中,望着壮阔的兽潮,踏着万里狂奔的架势,在往藏山那边撤退! 那个场面,是万兽迁徙,是万马奔腾。 其壮阔不可以言语表达。 望着这一切的修士愣住了:“怎么都往藏山去?” “是不是藏山的清理兽潮行动开始了?” “一下子拉了这么多火力?” 三清派上,席夜等人自然也第一时间察觉了这件事。 席夜猛地回头: “小怨,你在藏山两年时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楚水怨怔然地摇头:“弟子不知。” 藏山的人个个防她跟防鬼似的,后来没用无相之眼把她定住,而是用了捆仙绳把她绑了丢在柴房,除了一日三餐,别的时间根本见不到人。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劲。”席夜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就算藏山清理兽潮的动作再大,也不可能一下子把全空神域的妖兽都吸引过去。 若是说藏山是故意这么做的,那就更无稽了,那么庞大数量的兽潮,若是都吸引过去,那可是灭派之举,再强大的门派都不可能存活下来。 也就是找死! 按照那一日跟顾九命谈判,对顾九命的认知,席夜知道顾九命不是那种会找死的人。 那个女子,比鬼都精。 一定出了什么事! 这么想的人不仅仅是三清派,各派都十分敏锐地嗅出了什么动静。 各派顿时探查顾九命他们现在在哪里行动。 无论如何,一定要查出来! 而顾九命这边有些复杂,顾九命从来没想过,一座山里还能藏着一个……巨大雄伟且壮观的宫殿。 的的确确是宫殿,雕梁画栋,四角飞檐。 并且还是一座凹陷在地下的宫殿,站在高处往下一望,是一种让人窒息的震撼感。 那种沉淀下来的历史厚重感,那种威严的气势,一下子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压得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喘不过气。 这是何等大的工程。 只是细看这个宫殿,透着一股死气沉沉,墙体斑驳脱落,屋顶瓦片欠缺得厉害。 整个宫殿被厚重的尘埃铺满,显得灰扑扑毫无光彩。 “下去,再不下妖兽群要来了。” 不是普通的妖兽群,这次地面的震感十分剧烈,怕是来的妖兽数量是刚刚山下的那些不能比的。 顾九命率先飞身而下,稳稳地立在一处高塔之顶。 等到藏山的人全都下来,再落于地面时,妖兽群终于从门外挤进来,然而狂奔至凹陷的边沿便不再前进。 只是在边沿处来回徘徊,刨爪子喷气,暴躁得恨不得冲下去,但又顾忌什么般没有下去。 不太对劲。 “这下等各派反应过来,进来之后要面对的,只怕是看不见尽头的兽潮。” 童妙一边说,一边打量周围环境。 他们走在一处宫殿的极长廊道中,不知是不是错觉,昏黑的环境,加上时不时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搅得众人心里一个激灵。 “总感觉这像是个适合发生恐怖事件的地方。” “别开玩笑。” 还真有这种感觉。 顾九命回头望了望,眉一拧,有些谨慎地道:“看,我们的脚印没了。” 众人闻言瞬间毛骨悚然,猛然一回头,只见他们一路走来,踩在厚厚灰尘中留下的脚印都消失不见了。 顾九命脚尖用力碾了碾,能在灰尘中碾出痕迹来。 然而脚印确确实实消失了。 “这宫殿不对劲,那些妖兽如此忌惮,必定是察觉到危险。”顾九命瞥眼看随净,想他给个解释。 随净颇为无辜:“我也不清楚,我所有的了解都来源于传承,我从未亲自进来过。” 这时,有最后方的弟子惊恐得音调都变了,大喊:“山主,跟在我旁边的师兄不见了!” 众人混乱地找了一番,果然少了一个人。 就这么悄无声息,连惊叫都没有一声的消失。 一种诡异的感觉在众人心中爬起。 顾九命当机立断:“牵绳行走,不能再丢。” 一根长绳一个个地牵在众人腰间,连接了整个团队,这样一个失踪,前面的人必定会察觉。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开始寻找刚刚丢失的弟子。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下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牵着的绳索,也在所有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被割断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兽潮变动的一瞬间, 便被时刻关注情况的青衣得知了。 听到手底下妖修禀报的时候,她手里捏的酒杯哐当一下便砸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还来不及心疼顾九命给她留下的一点灵酒,她只剩下目瞪口呆。 “都哪去了?” “都跑藏山附近那边的一座山,听、听说是第四件仙器出世之地。” 青衣:“……”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整个人紧绷地望着手底下的妖修, 这一瞬间她颇为愕然。 从心底里攀升一种,被顾九命坑了的感觉。 “她打着清理妖兽的幌子, 跟我换了森罗派的资源, 其实就是为了仙器,却还趁机捞了森罗派的资源。” 这个人, 真的是精明到让她彻底目瞪口呆。 “走, 我们也去那山里!”青衣拍案而起,转身带着妖修便往外走。 那座山的宫殿里, 又是另一番情形。 队伍中的气氛在一瞬间凝固。 顾九命拿着断掉的绳索检查切口,很粗糙, 像是硬生生拽断的。 “我没感觉到有人拽。”前面一个弟子有些紧张地望着顾九命。 “绳子没用,解下来吧。” 顾九命试着展开神识,却仿佛被困在这条长廊之中, 其余的地方如被浓雾笼罩, 神识怎么也透不过去。 “倒是跟我们的巢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时,上面的边沿处传来动静,似乎有什么跟妖兽群打起来了。 “估计是别派的人。” 封嘉赐皱眉,心一沉地想, 再不往前,就浪费了争取来的时间。 但顾九命不吭声,闭上了眼睛仿佛入定了,整个人跟着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在阴森森的环境之中,更显得非人一般。 弟子们都望着她,尔后又看向封嘉赐: “大师兄。” 他们都习惯了,他们的山主有时候不太在状态,他们都会依靠他们的大师兄封嘉赐。 封嘉赐抿嘴眼睛一垂,明白她进入了一个中奇妙的状态之中,此时不能打扰她。 他没办法,只好点了五人:“你们负责找丢失的两个弟子,其余人跟着我们继续前进,小心点,巢穴训练都经历过,不要太依赖神识。” 临危受命的五人郑重地点点头,完全没想过,在巢穴训练得来的经验,会在这里用上。 交代完后,便打算叫醒顾九命带着剩余的人往前,谁知道她正好这时候睁开眼睛。 眼睛张开的瞬间,一种陌生的疏离感扑面而来,眉眼之中的平和与悲悯,如一汪醴泉淌过,能洗涤净世间所有的污秽。 封嘉赐一怔,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这不像顾九命,她不该这么……佛意。 不过一瞬,顾九命便恢复正常,她一抬手拦住了往前走的封嘉赐:“不,就在这,都坐下。” 众人正不解,忽然宫殿中心位置的远处升起一道茫茫之光,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出现的光。 带动的妖兽群更加暴躁,与修士的打斗更加疯狂。 “是仙器现世吗!” 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一下子连藏山内部的弟子也躁动起来,一个个望着封嘉赐和顾九命。 随净时刻注意着顾九命的动静,就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藏山内部的分裂,不是思想上的分裂,而是一种行动上的分裂。 面对着各派逼近的威胁,还有自己门派弟子的意愿,他倒是很好奇,顾九命会怎么做。 “主上,来不及了,别派弟子攻下来了。” 封嘉赐有些急切,他们面对各派大军的强势压来,这里又不是他们的主场,各种状况频出,真的讨不了好,确实该尽早走。 “不,坐下。” 封嘉赐怔了怔,不解。 “不能继续走,若是继续往前,丢失的弟子会越来越多,关键是先解决这个事情,否则我们一个都走不到宫殿的中心。” 那道光看着极近,然而的确十分遥远,再加上这个宫殿十分诡异,贸然前进只会迷失在这宫殿之中,届时怕是全部弟子都丢失了,也走不到中心之处。 山主已经明确发话,藏山的各人再不明白,也自然会听从,于是一个个的都盘腿坐下来。 顾九命祭出一个防护阵,带头坐于前方,闭上眼睛。 “都运转功法修炼,专心不要出声,无论谁来,谁做什么,都不许出生睁开眼睛,明白吗?” “明白。” 童妙和封嘉赐对视一眼,都毫不犹豫地坐下开始修炼。 他们相信顾九命。 他们坐下没多久,各派的弟子陆陆续续赶到。 仅次于藏山等人进入的,是玄天宫司清带队的暗门弟子,似乎进入宫殿的路只有这一条般,他们进来后都走进了这条长廊,没多久便遇上了盘腿而坐的大军。 易斯年经过他们时,步伐微不可查地一停,又毫无异样地追上司清。 “一群疯子。”有玄天宫的弟子嘟囔。 “要趁机杀掉他们吗?”玄天宫掌门问向望着顾九命等人陷入沉思的司清。 司清沉吟半响,隐有动摇。 此时他们第二个进入,他们又不在状态,先下杀手是一件很占先机的事情。 这样接下来的争夺战,便少了一个劲敌。 杀意在昏暗中悄悄攀升,变得浓郁起来,暗门弟子甚至已经剑拔弩张。 在防护阵中的藏山弟子不少人察觉到,但大多都听从顾九命的话,浸溺在修炼之中,只有一些加入时间较短的弟子,在杀意的阴寒之中按捺不住,悄悄睁开眼。 一看见司清等人如同望着死人般地望着他们,顿时就慌神了。 “稳住,别怕。” 顾九命道。 那弟子勉强地一扯嘴角,只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修炼。 司清啧地一笑:“真是有趣。” 就在杀意狂动,箭在弦上的一刹那,易斯年忽然清清冷冷地开口: “师父,仙器就在眼前,若是跟藏山打起来,只怕被紧随而来的别派弟子占了头筹,与其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不如趁着我们夺得先机,先他们一步找到仙器更好。” 不偏不倚,又极有道理。 司清即便不想放过藏山的人,但此时此刻,还是仙器更为重要。 他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可以晚些杀,但没有仙器,他就绝缘上三界,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 于是杀意尽收一摆袖,无视了藏山等人,大步踏前。 易斯年跟着离开前,在幽暗之中回了一下头,就在这一瞬,他收到了顾九命给他暗中传来的传音: “小心,宫殿不对劲。” 他心下一哂笑,又若无其事地回过首,跟随着司清继续往前。 他还真不怕危险,他怕的是不够危险,司清死不了。 跟玄天宫团队一样的,还有一波接着一波的各派弟子,所有人的反应都跟司清一样,放弃掉有仇的藏山,追逐那道光而去。 当青衣看见顾九命时,那种感觉,简直一言难尽。 之前还觉得这个女子狡诈又聪明,谁知道现在来犯傻,占尽先机的情况,如今变成落后所有人一步。 傻子。 青衣望了她半响,叹一口气后转身带着妖修们往前而走。 藏山刚刚分心的那个弟子悄然睁开一只眼睛,望着远离了他们很远的别派队伍,心里有些不忿。 他不明白山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所有的优势都给弄没了,他们原本是第一,结果呢,变成了尾巴,那他们一开始低调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而队伍前方的顾九命却没有时间理会分心的自家弟子。 她的境界沉溺在一种微妙的虚空之中,一种死寂包围了她,她再一次启动了传承,使自己的心化作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漂浮升沉。 摒弃了所有感官,剩余一颗心在感知天地。 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知万物,懂轮转。 忽然,她捕捉到空气中的一种微妙的律动,有东西动了! 就在这一瞬,顾九命忽然拔刀暴起,闭着眼睛飞身而去,那一刀引动了天地之混沌,引动了万物之灵气,引爆了刀尖所指之处! 就在刚刚分心的那个弟子身旁,噗的一声,冷冰冰的血液飙出,洒了那个弟子满头满脸。 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轰然倒地不起。 青面獠牙,指长十寸,尖锐得仿佛看见了寒气。 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翻着,嘴唇周边满是鲜血,不似活人,嘴里血红腥臭,隐约一瞥还能看见它似乎在咀嚼什么。 它喉咙卡住了般,“呃呃”了两声,才彻底绝了气息。 那弟子傻了似的瞪着这具尸体,半响往脸上一摸,一手黑红的冷血,紧接着身子一软,靠在了身边师姐贝零身上。 这东西的目标……是他!? 刚刚要是山主没有那一刀,他是不是也要失踪了? 弟子后知后觉的吓出一身冷汗。 “没出息,就这点还怕?都说了你才加入藏山多久,不适合来,你非求我!” 贝零失望地摇摇头。 “这是什么?”随净开口问。 顾九命来不及解释,从他的手里一抽,把他缠在手心的那根惯用的白带夺走,一下系在自己的眼睛上,掩盖了所有视觉上带来的感官。 “这些东西,会隐身。” 顾九命刀法随身而动,势如破竹般游走在弟子身旁,两刀砍下一颗脑袋。 “甚至不被防护阵所阻挡,没有察觉出他们的话,甚至碰不到他们。” 顾九命努力感知着周围的空气,在她所看见的世界里,这个长廊之中,满满的都是这样的人形怪物,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在队伍的两侧站着,一路站到看不见尽头。 多如牛毛。 一双双翻白的眼睛无情无义,如同出殡的那些纸人一样诡异地望着他们。 直勾勾,冷冰冰……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当顾九命看见了这满山满海的“人”后, 在她眼里,这个宫殿的气氛霎时间转变。 阴森森的诡异。 这些人形的怪物并不是人,因为在它们的身上,并没有半丝的生机和血色。 更不是鬼,因为她之前并没有看见它们。 她静了一瞬, 大脑里高速运转, 在思考要怎么解决。 如今只有她能看得见,然而他们是一个队伍, 只靠她是完全没办法走到宫殿中心的。 要么让大家都看见, 要么…… “指哪打哪会吗?” 顾九命问了一句后,给他们解释了如今的现状。 众人一阵惊悚后又是一怔, 面面相觑。 训练里并没有这个内容, 虽然经常在巢穴里各种训练,导致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很足, 然而只听从一个人的指挥进行盲目的攻击,这种是很高难度的。 “同伴的性命就在你们手中, 若是做不到,死的,很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人。” 顾九命的声音荡开来, 有种无法企及的遥远感, 仿佛是从深渊之中传出,悠悠荡荡。 一丝凝滞的厚重感在众人心中升起,紧张使他们握着法宝的手心频频渗出汗水。 这种行动使他们肩膀背负着同伴的性命,太重了。 然而没办法, 顾九命的传承没办法分给所有人,她给出的办法是最合理的。 于是顾九命撤掉防护阵,一行人围成一圈,背靠着背,中间包围着能看见的她。 顾九命耷拉着眼皮,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抱歉,作为山主,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她这一声,是对着死去的两名弟子即将消失的灵魂而说。 他们已经彻底死在了这些怪物之口,随净以圣水超度了他们的灵魂后,大家就这么在压抑的凝重中出发,忍着悲痛和恐惧。 带头的是封嘉赐,他一步步往前,望着空荡荡的昏暗长廊,感受着阴风拂面,想象中左右两侧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怪物,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便毛骨悚然。 他作为带头的人,责任很大。 就在这一瞬,顾九命的声音急促地扬起:“贝零,右手边!” 紧绷了许久的贝零被猛地一点名,她思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做动作,她紧张地一刀砍向右手边,刹那间,刀尖所向的,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刀刃入肉的阻滞感。 噗的一声,冰冷黑红的血液飞溅而出,洒了贝零一手。 此时,贝零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她砍掉了那只东西。 望着摔倒在她脚边,血口大张的怪物,她浑身一个激灵,那种后怕从心底升起。 “很好,别分心!继续!” “陈沉,正前方!” “李文,左手侧!” “封嘉赐,右手!” 蒙着眼睛的顾九命以绝对的准确,和极快的语速,精准地调动各个弟子进入状态。 一路往前,从一开始的生涩和有所错漏,还会导致有人受伤,但越往前走,他们之间的配合便越发磨合得顺利。 大家积极配合,有打不到或失误的地方,顾九命及时补刀。 甚至于大家都开始适应,回想起在巢穴中训练的感觉,那种感官全部失灵,神识无法使用,只能静心去感受空气中所有细微的变化。 于是乎,越到后面,大家甚至都把“眼睛”的工作交给封嘉赐,他负责带路,大家闭上眼睛,跟着绳索和步伐前进。 靠着感知和顾九命的提醒,一刀刀击杀那些隐藏在未知空间的怪物们。 那一刀刀从虚无到入肉的感觉,激起了所有人的怒气和杀心,死去的两个朝夕相处的同伴,让他们心里的悲愤无法宣泄,化作一次次激烈的攻击,将所有的愤怒和哀痛,宣泄在怪物的身上! “杀它娘的!” “都给老子滚!” “想害我们,下辈子吧!” 就这么杀下去,配合得当,热血沸腾,一下下杀红了整个世界,他们前进的气势,恢弘得让那些怪物都有所迟疑。 他们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利落,有些怪物甚至刚刚动了动手,便被弟子察觉,一下子十几道灵力攻击砸过去,把那只怪物炸得连碎屑都飞不起来。 到如今这种状况,顾九命摘下眼镜的白布,眼底一闪而过的一种不属于她的疏离,隐没下去后,她望向自己的队伍。 这群浴血在战斗中的人,是她藏山的人。 她轻笑了一声,心情颇为复杂,只有跟他们并肩作战在一起,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只有她自己。 她还有很多,有她的藏山,有她的弟子们。 思想不过一瞬,她很快便又再次加入共同的作战之中,跟那些隐匿在四周的怪物们战斗在一块。 索性这些怪物的特性似乎只是能隐匿,攻击力并不强,是属于偷袭类的,所以看破了规律之后,他们杀得很轻松。 藏山这边杀得轻松,各派那边可是苦不堪言。 以为首的玄天宫为例,他们一路往前,已经越丢越多人,气氛越来越坚持不住,队伍的士气已经极度低落。 “失踪了多少弟子?”司清不得不停下前进的步伐,问易斯年。 “一半了。” 他们带了八十人来,有十人死在外面的妖兽战斗之中,七十人失踪了一半,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只剩下三十五人左右。 然而却还差好一段路,才能到达光芒最盛的中心之处,这个损失已经耗不下去了,更别说队伍中有些弟子已经隐隐表露出不满。 因为再走下去,失踪的总会轮到自己,一种唇亡齿寒的感觉在所有人心中油然而生。 可最后一件仙器,还有回到上三界的诱惑在疯狂地吸引着司清,他赤红着眼睛,胜利就在前方,他不能就此放弃。 如今是他们玄天宫领先一步,各派都因为失踪的弟子,而或多或少的减缓了脚步,只要坚持下去,第一个到达的就是他们玄天宫! “有没有办法找出那些暗中捣乱的东西?” 司清一丝理智犹存,尽量想办法。 易斯年摇摇头:“我们连那些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我们的弟子消失的无声无息。” 仿佛被带进了另一个时空,悄然无声,不知死活。 司清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一种能打得过却找不到打击对象的无力感。 他隐忍了半响,下达最终指令: “继续往前走!” “司清!”掌门露出不满。 “走!谁退后一步或不走,格杀勿论!” 司清命令一下,全场皆静,有人默默地低垂了头,捏紧了手中的武器,敢怒而不敢言。 易斯年眯了眯眼,隐下嘴角的一抹笑意:“走,继续前进!” 他回头,一眼扫过露出不情不愿情绪的暗门弟子,他也跟着露出一种无奈和被迫,暗门弟子看见自己门主也露出这种表情,瞬间便找到了核心一般,情绪越发的激烈。 掌门也感觉到了弟子们的压抑着的一种微妙的气氛,甚至跟着一起前来的玄天宫长老们也纷纷暗传眼神。 他接收到长老们给他的眼神后,隐忍着许久的情绪开始爆发:“司清!” 司清不耐烦地回头,声音喑哑:“掌门,都到此了,我不希望出任何幺蛾子。” “一直以来,你这个星君压我这个掌门一头,我也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意见,因为你是我们镇门的唯一一个星君。” 司清按捺着不耐,掀起眼皮子望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仙器即便拿到了,你又如何?” “愚蠢至极,”司清荒唐地一扯嘴角,“你说又如何?上三界你难道不想?” “不,我想问的是,你到底是在替你在上三界的宗门无情宗取的这个仙器,还是为我们玄天宫取的这个仙器?” 司清从上三界而来,他在上三界的宗门,是无情宗,而不是玄天宫在上三界所在的总部。 这句话成功地让司清冷笑出声:“现在最重要的,是仙器。” “若是不给个明白,我们是不会继续往前走的,给别人当垫脚石的事情,我们玄天宫不会做。” 一路上,掌门对司清的怀疑越来越深,看着他不顾玄天宫弟子的死活,一路急取仙器的做法,让他心底里埋下的名为怀疑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最终破土而出,再也忍无可忍。 当初他得知司清看见玄天宫被炸,也坚决不从藏山回宫时,这颗种子便已经埋下了。 司清他从来没有为玄天宫而考虑,他考虑的,从来是他自己能不能回上三界,而不是玄天宫! 司清感觉到掌门的咄咄逼人,知道此时这件事不说清楚,是没办法继续往前了,他整理了衣袍,冷然而讥讽地道: “无情宗是上三界的大宗门,玄天宫能依附无情宗,是玄天宫的荣幸。” 玄天宫的长老们和掌门的反应只有一个——果然如此! “如此,就别怪我们先把你除掉了!” 掌门话音刚落,司清便感觉心脏处一个剧痛,体内的经脉仿佛被无数的针刺着,他疼得蜷缩了身子,额角冒出了冷汗。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司清赤红着眼睛抬头,死死地盯着掌门,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改口,“不,不对,是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掌门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只能听见他一声淡笑:“司清,你很聪明,但又太蠢了,我们早对你有怀疑了,你每日喝的药都经过我们的手。” “卑鄙!”司清嘴角溢血! 就在他们争吵不休之际,他们的弟子又消失了三个,众人更感觉到时间的急切,掌门更着急地要干掉司清。 然而此时,藏山一路轰轰烈烈杀过来的队伍,也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甚至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闭着眼睛,一路砍杀而来。 一具具怪物的尸体倒在所有人的眼前。 藏山的队伍……比他们队伍现在的数量多了整整一倍,跟一开始见到的数量一样。 他们一路走来,竟没有失踪弟子! 他们全部闭着眼睛一下下攻击,次次不落空,杀得刀光四射。 怎么做到的!? 这群人是什么变态?!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高门,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一推开,便能进入到宫殿的最中心。 玄天宫的人眼看着顾九命的队伍就要触碰到那扇门,顿时把内斗的事情抛开一边,一致对外。 司清的一箭, 以撼动天地的气势掠去, 彻底拉开了各方混战的帷幕。 顾九命一个反手,以刀尖触碰冰箭, 霎时剧烈的灵力碰撞扫荡此片空间。 紧随着这一道轰动, 各方早蓄势待发的技能纷纷不要钱一般丢出来。 一时间,各派使出浑身解数, 就是为了第一个去推开那扇门。 然而顾九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金光一闪,随净的结界替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给了她推门的机会! 她抬手轻轻一推—— 她屏住了呼吸,忘了身后的一切战斗和环境, 她眼睛一闭,反应过来后她第一时间做的事,就是重新把门关上! 门后的是一个什么场面, 那是一个下陷的空间, 很宽阔,宽阔得像一片绝对荒芜的地方,如万里贫瘠之地。 那里灰暗,死寂, 阴冷。 在所有人的世界里,是空荡得能让人心里发怵的。 然而在顾九命的眼中,那里整整齐齐地伫立着上万大军,怪物的大军,上万的人形怪物,静得没有一丝呼吸声心跳声地站在那里。 与长廊里的怪物有着微妙的不同,这里的它们,个个身穿厚重盔甲,手持长枪,身姿凛然得如同正规军一般。 只是这个正规军里有男女老少,上至高龄老汉老妪,下至八岁稚儿。 它们的神情如出一辙的僵硬,它们整齐地、麻木地抬头望着她,上万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黑色瞳孔的冷漠眼睛。 那个场面,让顾九命头皮发麻。 进不去。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进不去,不可能的事情。 上万的怪物,而他们即便各派的人数加起来,也就是数百,硬要过的话是送死。 这个玉玺,没有人能拿到。 她回头后,先看向随净,视线与他碰上的瞬间,她便脱口而出:“告诉我,这宫殿的主人是谁?” 这样庞大的,如同军队一般的作风,如此气势宏大的宫殿,这宫殿的主人绝对不可能是一般人。 四仙器是上三界都在争抢的物品,这说明这些仙器或许不是上三界的,而是上三界以外的,是他们所追随的另一个世界。 顾九命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但她没办法说出来,因为实在是太过惊悚。 但她没有等太久,结界里的随净被金光映得眉目发亮,他平和而直接地告诉她答案: “是太子礼秉……之墓。” 讲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缓,略带了一丝沉重,这句话的背后,是一个极其庞杂的故事,它就这么在顾九命的面前,浮现出它的冰山一角。 太子礼秉,这个名字对于顾九命来说,陌生得过分。 她顾不得别派的狂轰乱炸,定定地在结界中紧盯着随净的眼睛:“你还知道什么。” 这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随净笑了笑,笑容中几分苍凉,那是一种历经世事后又看破红尘的抽离感:“从一开始,你就一只脚踏进去了,如今想抽离已经不可能。” 他看出了顾九命心底里的退却。 “那扇门一开,一切就无法再扭转,你把它们唤醒了。” 顾九命眯起眼,“唤醒。” “对,它们原本是沉睡的,但如今它们醒了,如果今日没有人能拿到神兵玉玺,它们就会吸取神兵玉玺的力量,复活然后……踏出这个宫殿。” 这群仿佛在别的空间,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一旦踏出这座山,后果是什么,顾九命很清楚。 顾九命抬刀,刀尖指向随净: “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随净摇摇头:“你必须要拿到神兵玉玺,从你得到索命刀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除非你死去,否则不可能从这件事上抽离出来。” 似乎是害怕顾九命听不清楚,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一旦踏入了漩涡的中心,若是这么容易抽离,那么设计这一切的人,也不过纸老虎一只,至于是不是纸老虎,你应该很清楚。” 顾九命一笑之中有些了然:“你不事先告诉我,是在逼我去取神兵玉玺。” 随净双手合十,垂眼低语:“顾九命。” “你没得选择。” “从一开始就没有。” 像他一样,从一开始就没有。 “你应该很清楚,若是我们下去取神兵玉玺,藏山带来的人,都得死。” 这条路,必须是以血肉铺就而成,是一路沐着自己或者对手的血肉之躯前进的,脚下必定会踏着无数人的尸体。 “你是佛修,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里所有人死亡的因果,有一部分会落在你的身上。” 踏在自己人的性命之中走出来的血路,她不会去走。 但是随净很平静,他闻言只是喉间的喉结一滚,“我知道,但这只是开始,若我告诉你,以后的路,你必须沐着更多人的血往上,你怕吗。” “你会退却吗?那是一条艰难的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走上这条路,二,让我杀了你。” 场面静了一瞬,结界外的人听不到顾九命和随净在交流什么,大家都只看见顾九命把门打开之后又合上。 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打架打得热烈。 “跟在藏山身边。” 青衣下令一句,彻底拉近跟藏山队伍的距离,几乎融合在一块,与别派的人缠斗在一块。 她回头看了封嘉赐一眼,倒:“我们两派是合作关系,长廊这一战,我帮你们对抗敌人,你们保我森罗派弟子不失踪。” “成交!” 封嘉赐毫不犹豫。 森罗派的到来,减轻了各派把他们当作首要攻击对象的压力。 不得不说,青衣是个聪明的女子,跟别派一样,她看出藏山的人有能力对付那些潜在的东西。 暂时的合作,绝对是双赢的局面。 可她望着不远处的顾九命,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们山主干什么呢?还进不进去了?” 打开又合上是什么操作,开就彻底打开,进去之后谁抢得过谁各自凭实力,如今倒好,乱七八糟。 鬼知道封嘉赐他们还能抗多久。 各派越战越烈,尤其玄天宫,暗门弟子是一群实力强悍的修士,又有易斯年青铜铃作卦指挥,简直锐利得如同一柄利剑,指哪打哪,势如破竹。 但青衣注意到了,易斯年攻击的对象,好像从来没有挑中过藏山。 似乎,隐约,貌似还在不断地清理攻击藏山队伍的修士,这个行为很隐晦,若不是青衣时刻盯着他,根本发现不了。 注意到这一点的青衣看着易斯年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起来,这个男子不简单啊。 她别有意味地望了司清一眼,只见那个司清强行压着伤势,赤红着眼睛疯狂攻击随净的结界,已经完全没有注意到暗门弟子的行动。 这个人,彻底疯了,他的眼里只有仙器。 司清甚至因为攻击太猛,带动了伤势,一口血喷出,他又强行压下去,继续攻击:“你们!给我滚出来!” 一道道冰箭击在结界上,撼动得金光频频作闪,隐约有些不稳的意思。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回上三界的道路! 随净察觉到结界不稳,“我撑不了多久,你的选择是什么?” 顾九命目光一跳,回头扫了战斗中的藏山弟子一眼: 他们背靠着背,奋力作战的模样,他们咬牙坚持的模样,他们顶下所有压力,打得青筋蹦起的模样,他们一腔孤勇热血,洒在这片灰暗之地的模样。 她……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 若有某天,她真的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个人大概已经不是她了。 “抱歉,我从不害怕,”顾九命挽起衣袖,露出握刀的手腕,她把缠在手腕上的白带扯下,绑在眼睛上,很平静地说,“所以,我选择第三种。” 随净讶然地一顿,便听见她说:“随净,直觉告诉我,你站在我这边,希望我的直觉没错。” “拜托你一件事,我下去后,把这扇门封印起来。” 声音刚刚飘起还未来得及落下,随净只来得及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听见咚的一声,门被她一脚猛然踹开,那一脚扬起了无数的灰尘。 她握着黑光闪烁的长刀纵身跳下,衣袂猎猎作响,她在跳下的过程中转身一掌,灵力击出,把大开的门轰地合上。 “封印!”她大声喊。 随净眼看着门在他面前合上,那一瞬,时间像放慢了一般,他很清楚地看见了她转身时的神情。 那是一种寂静,静如黎明将起前的一刹,万物无声。 甚至没能从她的目光中看见什么英勇就义的壮烈,而是平静得如同跳下的不是那怪物大军之中,而是一条清澈的河。 说时迟那时快,随净在震惊的瞬间,思想还未来得及运转,身形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一个侧身在门缝中越过,再回首时,门已然合上。 他毫不迟疑地给大门打上他生平所学最为复杂牢固的封印。 即便超凡修士全力攻击,也得一天一夜才能击开。 他站在门后脚下的一方小地方,往下望去,望着那个仿佛一滴水落入油锅中般,炸起轩然大波的身影。 心情复杂。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一个人走这条路了?” 其实,带她来取神兵玉玺,于他而言也是一种选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放弃了杀掉她这个选择。 而是选择了传承交给他的使命,在她取完传承之前,他都会领着她走完这条路。 或许他走到一半,她吸收完他体内的传承后,他便会死去。 但……这本来就是他一生的使命。 不是吗?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大门被合上再被打上封印的一瞬间, 别说他派的修士了,连藏山的弟子都两眼茫然。 什么情况? “这是自己吃独食,连自家弟子都不要的意思啊。” 三清派的席夜看见这一幕,气得肝疼,忍不住开口讥讽。 这下好了, 没个一两天别想打开这门了, 顾九命那两个人里面只怕什么都拿得一干二净了,届时尘埃落定, 一旦认主, 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要避免这件事, 就是在那之前, 干掉藏山的这群弟子,让顾九命出来之时没有任何援助。 似乎是各派的目光太过虎视眈眈, 又或许是气氛的微妙变化。 童妙的傀儡将藏山的队伍牢牢地围成一个圈,这是绝对的防御阵型, 他们很清楚,顾九命进去之后,那么直面九派压力的就是他们。 藏山的防护圈内, 顾九命走后作为主心骨的封嘉赐和童妙对视一眼, 十分默契地同时开口: “你信她吗?” “你信她吗?” 两人又同时一怔,片刻后一笑,封嘉赐摇摇头:“这话该是我问你,我从不怀疑她。” 顾九命做任何事情, 他都不会怀疑,更别说她如今只是一个人进去了,她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巧了,我也是。” 封嘉赐手握双剑,面色不变地把脸侧向一旁:“森罗派的妖王。” “我叫青衣。”青衣玩弄着袖子,似笑非笑。 “给个立场。”封嘉赐目光斜过去,如一柄利剑,锐不可当。 这是逼着站队的意思,这种情形,着实让人左右为难,一步错便是步步错,若是站错了队,藏山一输,届时众矢之的就是他们森罗派。 这个问题,有些艰难,然而形势严峻,她再怎么样也必须表态了。 她沉吟了片刻,感受着来自自己肩膀上重担的压力,她的身上是整个门派的覆灭与兴衰,接下来的一句话,或许能改变森罗派的一生。 气氛静默了半响,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回应。 “我们跟藏山不是还有合作呢?那个顾九命可还没完成清理妖兽的任务啊,那些妖兽还在那上面挤着呢。” 意思很明确了。 她表面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森罗派妖王,然而谁也不知道,在漫不经心的表面下,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情绪。 对比往届的妖王,她还太年轻,也太过相信直觉和第一眼印象。 顾九命给她的感觉并不差,然而做出这样的选择就是孤注一掷,甚至说完这句话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她暗中苦笑一声,可能是凭顾九命的那种不可一世的自信吧,她竟然被迷惑了,被带歪了站在了她那边。 然而……路,是不能走回头的了。 …… “为什么不让别派一起进来,替你分担压力?” 随净撕下衣袍的一角,把撕得破破烂烂的带子绑住眼睛,摒弃五官的感应,用心去体会这个世界,很快,他便进入了状态之中,与那些怪物战斗起来。 佛光乍现之中,他的身影极为灵敏,灵字的攻击力,堪比一张张的符箓。 “他们进来并不能替我分担压力,他们看不见这些东西,他们若是进来,只会合起来攻击我,到时候,我只怕既要面对千军万马,又要防着他们偷袭,不是吗?” 顾九命的刀法大开大合之中尽是戾气,再也无人能把一把刀,使得杀气尽显。 起与落之间,是力撼山河之大气。 在顾九命的世界里,她眼前的东西一窝蜂面无表情地扑向她,与外面长廊的不同,这里的怪物会使用武器,那一杆杆□□袭来,她的身影翻飞再快,步法再飘渺,也避不开无数杆枪的同时攻击。 很快,她身上凭空出现一道道血痕。 那些溅起的血液,更激起了她久违的好胜心,她在茫茫万军之中,以一己之力,扫出一小方空间。 短短一炷香时间,她已经浑身浴血,气微微喘着,她的目光如一头野狼,锐利入骨。 她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之中,像是当初在凡城小界的文肃帝墓中,经历的那一次幻境,那次的幻境是身处雪山之巅,被九派围攻的场面。 那个幻境中,有杀不尽的司南庚和九派弟子,她就那么一次次击杀下去,直到筋疲力尽也没有放弃。 因为这就是她! 就算要取那劳什子神兵玉玺,也是靠她自己的血肉来取! 她的刀起落劈砍,身形一动再动,打得昏天地暗,兵刃之间的鸣叫响彻了这片土地,她的刀在嗡鸣,她的身体也在嗡鸣。 她在前进,一步步、一寸寸地前进。 曾倒下无数次,但都在不甘和戾气中重新站起来,她顽强得像击不倒的魔鬼,浑身浴血的魔鬼。 却十分锐利的锁定了怪物大军中,气质最独特的那一只! “继续!” 她刀尖拄下,面如修罗,气势能撼动天地。 脚底下,踩着的是怪物中的领袖人物,它挣扎着,却脱不开顾九命的禁锢。 最后被一刀封喉,死前的惨叫响彻这片仿佛看不到边的空间,狰狞而扭曲。 顾九命抽刀而望,横扫而去的一眼,能勾动心底最为恐惧的情绪,即便是怪物,也有最基本的本能——它们惧怕了。 害怕在它们面前的那道孤冷的身影,一柄长刀,一路屠戮,比起它们,她更像是不知死活的怪物。 或者说怪胎。 随净跟着她一路杀,看着她一次次倒下又站起来,看着她自己杀出来一条血路,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顺利过渡到麻木。 怪物们因为失去了领袖,“军心”溃散,随着她的步步迫近,纷纷退却,最后愣是让开了一条大道。 这一下,在怪物的眼中,少了些麻木,似乎多了丝畏惧。 随净受的伤不比顾九命轻,他随着她往前走,忽然听见顾九命的声音: “这些怪物,一开始是不是人?” 他一怔,看见顾九命在大道之中回头,她的脸上,怪物的血和她自己的血混合,有种脏污的美感。 “为什么这么问?” “它们之中,有小孩。”顾九命抬手一指,被她屠得如山高的尸体中,有骨瘦如柴的小孩身躯,他脸歪着,一双只剩下黑色的无神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 死了跟没死没什么区别。 “这些怪物,都是那个太子礼秉安排在这守墓的?” 这是所谓太子礼秉的墓,所以这些怪物大军,只能是守墓人。 “不是,这些大军……是礼秉的对手放在这的,四千年前,太子礼秉感觉到寿命将近,带着四仙器创造了空神域,把四仙器藏于各处,这个消息,被他的对手知道了。” “于是找到了空神域,派出这些大军要攻他的墓抢夺仙器,但濒死的礼秉以最后一丝神魂把大军一起封印在这座山中,直到如今。” 若不是四千年过去了,封印再强大也会被时光消磨,估计这个宫殿永远不会现于人世。 他试探地打量顾九命的反应,然而她只是很冷淡地往前走,似乎对什么礼秉的事并不感兴趣。 一条由着无数双只有黑色的眼睛目送的道路,顾九命走得很平静,她一路来到最中间的墓室,墓室的中间静静地放着一樽棺椁。 棺椁的上方,便是十分瞩目的,散发着强光的神兵玉玺。 顾九命手碰到玉玺的一瞬间,似乎感觉有什么在体内融合成一体,有种万物归一之感。 然而这种归一,缺了点什么,她的人道传承并不完整。 “这个玉玺……” “没有别的仙器的人,是取不到的,甚至无法触碰。”随净解释。 顾九命讶然,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她能想象出那个所谓的太子礼秉静心策划的一切,大概不会那么简单。 而就在顾九命的手碰到神兵玉玺的一瞬间,在门外死战的藏山弟子忽然感觉到浑身经脉被硬生生地扩展,灵力充盈得让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是……” 圣光一闪而过,童妙怔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置信。 “是……神兵玉玺。” 藏山的所有弟子身体都闪过一道圣光,圣光过后,修为显而易见的暴涨,一下子,连冲三个小境界。 这种就地进阶的事情惊得正在打斗的各派纷纷住了手,呆若木鸡地望着藏山各种弟子。 这就是仙器的力量? 司清更是气疯了,一箭过去,直飞向藏山的众人:“把神兵玉玺还我!!” 这一箭,几乎抽尽了司清的灵力,这是他在暴虐之下的攻击,这一箭之恐怖,还未发出,便让人心生畏惧。 然而这一次,挺身而出的是封嘉赐,只见他双剑合一,宽大的剑身带动漫天灰尘,轰地一下挡下了司清的冰箭。 封嘉赐的衣袍碎裂,被灵力撕得破烂,灵力划破他的皮肤。 那种惊天动地的对决,让所有人一退再退。 然而——封嘉赐居然抗下来了! 冰箭寸寸溃散,尘埃散尽之后,是身姿凛然挺立的封嘉赐。 他的眼睛蒙上一层圣光,他浑身的气质陡然一变,变得厚重坚韧,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嘴角忽然一扯,笑出一个让人陌生的笑意: “神兵降世,四千年后的世界,好久不见。”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藏山的人气势一变再变, 气势锐利如刃,杀气昭然。 他们额间一抹利光,衬得眉眼锋利。 这一瞬,藏山的人仿佛齐齐换了神魂,神兵之姿, 显露无疑。 这下让所有人都迟疑了, 可是他们迟疑了,藏山的人却没有迟疑, 以封嘉赐为首, 忽然发起强势的进攻,如兵临城下, 气势如虹! 不过一刹, 形势发生倾倒性的逆转。 他们修为暴涨,以绝对的强势碾压各派, 不过顷刻之间,无数弟子死于他们手中, 鲜血四溅。 封嘉赐更是大开杀戒,越杀越凶,越杀越兴奋:“四千年后的修士, 也……太差劲了。” “他们被神兵附体了!撤!” 玄天宫的掌门望着死在他们手中的弟子越来越多, 不敢再强撑,一路往后撤,逃得狼狈不堪。 司清秉承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跟着一同撤退。 众人见玄天宫一撤, 顿时心生退意,最后在认清被藏山压着打之后,一个比一个退得快。 神兵玉玺已经被顾九命拿了,如今藏山实力大增,再不退就是自找没趣,实在不值得。 自从神兵玉玺被取,围在附近的妖兽群霎时间恢复了理智,一只只回魂一般,先是愣了半响不知身在何方,然后才悠悠然然地离开。 司清和玄天宫一路遁逃,飞出几百里地外,大家都看见了天际的一条裂缝,如同在天上裂开了一条地缝,深得没边,探不到底的裂缝。 一种诡谲而宏观的感觉在众人心头升起。 “封印要开了。” “仙器……” “距离封印打开,约莫还需要一段时日。” 到时候是什么形势,让人心里没底。 四千年过去了,上三界对他们空神域是什么心态,是一件很难琢磨的事情,大家只知道,没有得到仙器,他们大概就是富贵人家的穷亲戚。 想到这,众人思想一个回转,霎时想到了跟司清的事情,气氛顿变:“司清,我们的账还没算完!” 司清早就料到这事,然而他并没有十分担心,他孤傲地立着,瞥一眼易斯年:“还不过来,要为师吩咐吗?” 他从来没怕过玄天宫的掌门和长老,玄天宫的最大势力——暗门本来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他从未看得起过毫无实权的掌门。 易斯年一整衣袍,来到司清的面前,司清很满意自己弟子的顺从,难得地露出一个笑意。 那笑意在嘴角还未来得及绽开,他的眼前骤然一黑,轰地一声巨响,青铜铃陡然变大把他死死地罩在里面。 他大惊,冰箭正要凝出,然而他伤太重,刚刚战斗又用尽了灵力,如今灵力溃散更是凝不起来。 毫无防备的,他成了瓮中之鳖。 “易斯年!”司清的声音从青铜铃中响起,怒火震得铃铛嗡嗡作响。 到这一刻,他如何不知道,掌门的事情里,自己的这个弟子也参与其中。 可易斯年却一言不发,他缓慢而直接地收紧青铜铃,铃铛内部的空间越来越小,到最后紧紧挤压着司清。 司清逃无可逃,被挤压得五脏六腑移位,他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你这个孽徒!” 易斯年微微笑着,更用了几分力气。 再清冷孤高的司清也无可避免地发出悲惨的叫声,那一道道响彻云霄的叫声,伴随着咒骂,如同惊雷劈在所有人的心头。 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听到司清的骨头发出的碎裂声,嘎吱嘎吱作响。 然而作为弟子,易斯年面容依旧平和,没有半点癫狂和失控,平静得如同掐死一只蝼蚁。 玄天宫的长老忽然想起,空神域封印松动的那一日,易斯年集结了他们这群长老,说了惊世骇俗的一番话。 他说,司清从来要的只是独善其身,玄天宫不是司清的目标,上三界才是,必要时候,司清会牺牲玄天宫得到通往上三界的路。 那个时候,这一番话是冒着被逐出玄天宫的危险而讲。 这个易斯年,竟把欺师灭祖搬到明面上来。 然而最后,他却真的说动了他们这群长老,起码,让他们将对司清的信任到怀疑这一点,他做到了。 他告诉了他们,围攻藏山的那一战中,司清得知玄天宫被炸,也无动于衷,根本没有想过回来救场,最后是打不过才逃的。 也就是这一句,把名为怀疑的种子种在了他们所有长老的心中。 之后,他们防了司清一手,在司清喝的药中,下了可以控制的毒药,若是司清忠于玄天宫,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 咔吧一声彻底打断了长老们的思路,惨叫声断绝,一切重归平静,一片死寂,甚至能听见山林中鸟飞虫鸣。 暗门弟子万箭齐发,霎时间青铜铃如一只刺猬,插满了箭矢! 司清气绝身亡。 到底是星君一个,猝不及防之下,司清的神魂遁出,飞向天际:“易斯年,你给我等着!” “哪里逃!?” 开玩笑,得罪透了的人,让他逃跑了简直是后患无穷! 长老们紧忙出招去拘魂,然而司清说到底也是星君,等级压制就在这,长老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清的神魂遁走。 易斯年没有追的意思,他立在原地趁着长老们追捕司清的神魂时……劫持了玄天宫的掌门。 暗门弟子们剑拔弩张,纷纷对准了长老们,场面再一次颠倒! 这一下,真的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易斯年,你做什么!?” 易斯年捏着绑着掌门的捆仙绳,又把玩着手里的刀,在掌门身上做做样子地划拉两下,吓得掌门脸色青白交加: “做什么?自然是……造反。” 众长老怒不可遏,“你是故意放走司清的神魂的!?” 是故意引他们去追,然后劫持玄天宫掌门,此子的心思之细腻,当真恐怖! 他不仅算计了司清,还算计了他们! 易斯年笑而不语,一挥手,暗门弟子手里统一持的弓箭已经拉起,等着再一次的万箭齐发。 “到了如今的地步,各位长老应当很清楚形势如何才是。” 暗门弟子尽在他手里,如今连掌门都落入他手,他们几个长老,即便再不同意也根本没办法扭转形势。 玄天宫的掌门不能死,那是他们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掌门,是一派之主! “不同意吗?” 易斯年轻声问了一句,就在众长老心念一起,似有所觉之时,他轻描淡写般地一刀捅了掌门。 掌门望着透体而出的长刀,脸上闪过无数情绪,最终只剩下不可置信。 气绝倒地。 “从今往后,玄天宫掌门就是我易斯年,可懂?” 易斯年一把丢下刀,满目冷傲地望着长老们:“你们服与不服,都由不得你,若是不乐意当这个玄天宫的长老,那就好走不送!” 其中一个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也太张狂目中无人,没有众长老镇山,你真以为你在玄天宫住着就是玄天宫掌门了?” “你没了我们这些长老,玄天宫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 “易斯年,你年纪过小,未免天真稚嫩,长老们给你一条退路,你认错领罚,念着诛杀司清的功劳,我们且不将你逐出玄天宫。” 易斯年难得地一笑,极近冷清:“是吗?如果说还有他们呢?” 他抬手一指长老们的身后,长老们一愣,纷纷回头,只见远处的天边飞来数十道道身影,正是顾九命带头的藏山队伍。 他们从天边而来,神威尽显,为首的顾九命满身圣光,眉眼一抹平和悲悯,在厚重浓黑的云层中,如一道流星,显眼得无法忽视。 长老们这时候才恼得顿足捶胸,好小子!原来一开始,易斯年这混账就是合着外人来害他们玄天宫! 亏他们还以为易斯年是为玄天宫好! 这真是一个笑话! 长老们再无力多说什么,望着顾九命落地,更是连苦笑都扯不出来,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悲痛地嚎啕大哭: “还有什么可说的?手下败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啊!” “传承数千年的玄天宫,今日竟毁在我们手中,无颜面对祖宗啊!” 顾九命低眼望着他,第一件事便是以灵力扶起了这些怨天尤人的长老们,一抹不合时宜的怜悯出现在她的眉目之间: “长老们,可愿降?” 这话一出,连随净都忍不住多望她一眼。 她何时如此温和无害了? 长老们一怔,望着她平和的双眼,竟哑口无言。 “若降,你们还是玄天宫的镇派长老,地位自然不变。” 顾九命轻声细语,温柔得让人心慌。 “九命?若不能为己所用,我不介意双手多沾一个人的血。” 易斯年觉得顾九命不太对劲,连忙开口提醒,又顺带着打压长老们一番,明示他们,若是不真心归降,那就死去吧! 被易斯年这么一点,顾九命识海空茫了半响,归一决自动运转,守住了识海一片清明。 她眉微微一蹙,霎时回神,忽然察觉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面对敌人,她从不会如此温润,即便是招降,怎么也该是先一番打压才是。 可话已经出口,要她改口也不妥,只好补充一句:“归降者,以道誓为证,先进入藏山训练两年,再回玄天宫镇派,不降者……” “死。” 掷地有声,砸出一片死寂。 说罢,她顾不得玄天宫的那些长老的反应,回头看向藏山等人:“神兵可退去了?” 封嘉赐搀扶着童妙,点点头:“退了,只是对我们体内的灵力消耗严重,需要时间休息恢复。” 神兵退去后,他们暴涨的修为也重新回到原来的等级。 顾九命抬头望向天上的裂缝若有所思,“那些神兵,大概是太子礼秉座下神兵天将的神魂。” 封嘉赐眉眼一跳:“你的意思是……” 随净颇为吃惊地一掀眼皮,诧异于顾九命的锐利而敏感的直觉和洞察力。 “所谓太子礼秉,只怕是仙界的……太子。” 她笑意不减地看向随净:“我的猜测可有错?”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空神域封印裂开的时候, 上三界的修士便察觉到了。 上三界的无情宗内,一名身姿飘逸,面若桃花的清雅女子来回踱步,紧张之色不言于表。 一旁的弟子望着自己的师叔这幅模样,忍不住跟着心焦: “文初师叔, 你先别急。” 文初一个旋身定住身形, 秀气的眉头一皱,凝出郁结:“你说这空神域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开。” “我知道师叔着急两个师妹的下落, 司清师叔当年……” “你别给我提他!” 弟子一怔, 这么多年来,他这是第二次看见文初师叔生气, 两次都是因为司清师叔, 可见当年司清师叔把两个小师妹偷偷带走这件事,真的惹恼了文初师叔。 “文初。”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随后一名丰神俊朗的老道士从外踏入,白眉之下, 是一双沧桑质朴的眼睛。 若是顾九命在此,大概会认得这个老道士便是在凡城小界里带她长大的老道士。 “师兄,如何了?”文初着急地上前, 若不是碍着礼数, 估计此时就直接上手拽着老道士的衣袖追问了。 老道士摇摇头:“当年我放下凡城小界的那道神识□□已经消散天地之间,我只能抓取到一缕很微弱的神识,无法确切追踪。” 文初眉心一跳,忽然心悸, 艰难问出:“还……活着吗?” “凡城小界的小孩还活着,另一个……不太清楚。” 气质柔和的文初此时一脸坚定不移:“无论是否活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是要把孩子们找回来的,无情宗的血脉怎么也要认祖归宗。” 老道士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只怕这两个孩子找回来,不是时候啊!” 气氛为之一肃,文初很清楚,仙界那里得知空神域将开,早已蠢蠢欲动,上三界佣兵大比又迫在眉睫,如今空神域一开,带着仙器归来的那些门派将会彻底打乱上三界的平衡。 届时上三界为了仙器必定会抢人,他们无情宗若是无法拉拢一个拥有仙器的门派,那在佣兵大比中将会很吃亏。 一个宗门的精力总是有限的。 比赛和找孩子,届时只怕两难。 那两个孩子甚至被分开了,若是资质平平,在人群中籍籍无名,要找回来谈何容易。 况且,文初仍有疑虑,她满脸愁容:“两个孩子,可会憎恨我,不愿回来?” 一旁的弟子连忙宽慰:“怎会,无情宗在上三界可是大宗门,两个小师妹定很愿意回来认祖归宗。” 那时两个师妹出生,一阳一阴相生相克之体,资质在上三界而言还算出彩,然而时运不济,一个落在空神域那种资源贫瘠之地,一个干脆落于无法修炼的凡城小界。 又被那个不负责任的生父带走,生死尚且不知,遑论修为。 即便是天才,如今的修为能力大约也有所桎梏,说不得还有练废的可能性出现,甚至一个大约还没修炼,若是这么大了还未修炼,后来的前途大概也就那样了。 所以他从未想过,两个师妹会如何厉害。 “梁画,”文初郑重地嘱咐那个弟子,“你是无情宗兵俑团的队长,师叔知道你有大赛的压力在身,但无论如何,替师叔找一找她们,可好?” 这如何能不答应,梁画连连拱手:“梁画定找回两个师妹,师叔放心。” 然而无论梁画如何说,文初都无法真的放下心,半响,她多补充了一句:“我们连两个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找到司清那个混蛋,定要问出她们的下落。” 文初说出司清两个字时,那种咬牙切齿之感,几乎透齿而出,那是真的恨入骨髓。 梁画领命退下,踏出大殿才松一口气,师叔们的恩恩怨怨颇为复杂,尚且轮不到他一个后辈指摘,他现在的任务,只是找回两个小师妹。 立于上三界壮丽如画的山河之前,他望着远处似真似假的裂缝,总有一种陌生感,两个长大成人的师妹,想当初,他甚至还抱过她们,那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想及此,一种作为长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罢了,若是修为真的太低,他这个当师兄的只好带着她们好好历练一番,作为无情宗的后代,修为太低终归不太光彩。 空神域的藏山中,顾九命收回归一决,在充裕的灵气中睁开双眼,她立马看向旁边守着的易斯年。 “如何?” 那一眼,如水清冽,柔若无骨,如醴泉一般渗入人心底,能净化所有污秽的圣洁。 易斯年被她这一眼望得头皮发麻,半响忍下心底里的异样摇摇头:“那种感觉,又出来了。” 那种虚无缥缈,亦疏亦远,平和如佛,悲悯之感沾染眉眼的感觉。 随着修炼时间的增加,这种感觉越来越深,深到顾九命自己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便让易斯年来帮她看看情况。 每次她修炼结束,都会出现这种状态,心态古井无波得像一个早已位列仙班的圣人,而且脱离这种状态所需要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顾九命莫名有种预感,若是再继续修炼下去,恐怕终有一日,她的心性会彻底改变,变得不像她。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是随着修炼而增加的?”易斯年问。 “大概是。”顾九命有些烦闷地抬手捏捏眉心。 她总不能为了避免这种不知好坏的情况而不修炼,固步自封换来的只会是死亡和灭绝。 “会不会是好处?” 易斯年总感觉,顾九命的这种变化算不得是坏事。 心境变得平和,于修炼而言是一件好事,这样的心境对于大道是极有益的。 顾九命歪着身子,手肘撑着身旁的几案,眉眼染上几分莫测,在她身上透出一种归隐天地的悠然自得,她似笑非笑: “好事?” 易斯年觉得眼前未脱离状态的顾九命越发难以捉摸,他甚至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用意,只好不吭声。 “与森罗派的合作,可办妥了?” 顾九命不置可否地转移了话题。 “办妥了,玄天宫与藏山结盟一事,也放出消息,全空神域都得知了,现在各派也都蠢蠢欲动,大约是还要再观察才肯表态。” 自从四仙器都被藏山取得之后,藏山的地位一跃而起,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直接立于各派之上,然而顾九命吩咐下去的事情,却让易斯年似有所感。 她在拉拢全空神域的门派。 森罗派自不必说,那日之后,与藏山交易来往密切,高阶妖兽肉供给十分充足,甚至还献给藏山许多妖兽族的宝物,示好的意味十分浓郁。 但这还不够,顾九命让他与青衣洽谈,她说,藏山要垄断整个空神域的妖兽肉,和妖兽族的宝物。 他去与青衣谈的时候,带去的筹码,把青衣弄得不知道是气还是笑,他带去作为交换的有且只有一句话:“在上三界必有森罗派的一席之地。” 何等狂妄嚣张。 这摆明了是要她归服藏山的意思。 通俗讲,就是认我做大哥,我罩着你。 那时,青衣苦笑半响,只能嘟囔一句:“你们那个山主,还真是个疯子。” 可偏偏这还真的让青衣无法拒绝,上三界的诱惑力太大了,她自然也毫不怀疑作为四件仙器主人的顾九命有这个能力。 所以到最后,她答应了。 而玄天宫被易斯年纳入囊中后,原本他是打算直接把玄天宫交给顾九命,可是顾九命却没接受,而是让他管理玄天宫,只是让他与藏山结盟。 玄天宫原本的那些长老们进入藏山后,被修理得很是惨烈。 森罗派和玄天宫的消息一出的时候,整个空神域都炸开了。 后来他才知道顾九命的用意何在,玄天宫和森罗派的这么一个举动,直接成了领头羊站了队,首先向藏山臣服。 她在向整个空神域释放出一个极为嚣张又霸道的信息,她的藏山欢迎大家归服,不愿意也无事,大概就是坐拥四仙器的是藏山,上三界一开,届时吃亏的是谁,大家心里有数。 狂妄,嚣张! 连易斯年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打量着眼前风轻云淡的女子,总感觉几分不可思议。 然而更让他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顾九命掀起眼皮,淡淡道:“有件事还要拜托你们去办,玄天宫还有森罗派,以及后面归服藏山的别的门派,都有一个要求,就是如今藏山学习的课程和关于道的内容,他们都要一起学习。” 易斯年眼皮狠狠一跳:“全部?” “全部。” “你是想推翻整个空神域?” 顾九命笑得有些肆意:“不是推翻,是重整,否则思想如此落后的空神域,拿什么跟上三界的修士比?届时封印彻底打开,我想看见的不是上三界的修士压空神域一头。” “本就落后,再自甘堕落,也就从开始便输了,空神域毕竟是我第一个扎根的地方,我从不想被人比下去。” “若不如此,届时的空神域怕是只能沦为上三界的鱼肉,任人宰割掠夺,毕竟一切的尊重都是从实力开始的。” “当然,这是建立在其他门派乖乖归服的前提下。” 然而,这一番话却让易斯年极为吃惊。 他从来没想过,她眼里的世界如此大,那一双狭长的眼睛中,并不只是空神域这么简单。 若她只想占山为王,在空神域做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山大王,她没必要大刀阔斧地整改,坐拥四仙器的藏山依旧可以安安稳稳地得到无数的利益。 她想的,是更长远,也更广大的世界。 第90章 第九十章 一道道凄婉的鸟鸣从空而过, 伴随着万兽急躁乱奔的震动,顾九命似有所感地察觉到天地的变化,就此彻底结束长达五年的闭关。 不得不说,森罗派的山林之中,是整个空神域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五年前, 顾九命将剩下的半块土之灵埋在森罗派的山林之中, 使这里浓郁的生机迸发,伴随灵气而生, 灵草灵药像成了精一样的长。 顾九命疏懒地从山洞中出现, 在这样灵气葱郁之地,她成功突破了超凡。 无声无息, 没有天雷和乌云, 静悄悄如种子发芽。 以至于让知道她闭关结束,特意前来的青衣吃了一个大惊:“你超凡了?!” 无声无息地突破超凡, 让她懵了好一会。 然而,更让她茫然的是, 眼前的顾九命状态不太对,“你……” 顾九命眉眼疏朗地笑:“嗯?” 有种登上城楼之顶,一抹孤影迎着晚风吹埙的孤寂感。 这让青衣颇为不适, “你好像变了。” 顾九命不置可否地笑, 歪身坐在一个断掉的树桩上,支棱着一条腿:“五年肯定会变,外界定也变了,给我讲讲。” 青衣便给她讲讲这五年的时间空神域发生的事情。 五年时间, 空神域经过几次动乱后,彻底形成两股势力。 一方以藏山为首,囊括玄天宫、森罗派、五蕴派以及幽古战场。 另一方以三清派为首,下面是十绝门、九星院、真武门和小佛门。 形成这个局面的主要原因,是三清派誓死不屈,迅速拉拢跟藏山有过过节的门派,危言耸听,导致矛盾激化。 “坊间一句传言流传极广——真倒靠藏山的门派,真丢了九大派的脸面,上三界根本不会容纳全部空神域的修士,届时上三界开放,能上去的只是少部分,那些倒靠的门派只是藏山的垫脚石罢了。” 青衣说到这句话,悄无声息地打量顾九命的表情。 顾九命衣衫松散,一头长发随意披着,整个人的姿态就如给她一壶酒,她能喝到地老天荒的慵懒。 闻言,她只是笑着注视青衣,声音有种慢慢悠悠的宁静:“你也怕。” 青衣被一句话说破,脸上是有那么一些难堪的,但不过是转瞬即逝,很快便笑了:“谁不怕?” “说到底,拥有四仙器的只是你,届时上三界的大宗门招揽,你带着藏山直接脱离空神域加入上三界的大宗,我们这些门派就是一枚被抛弃的无用棋子。” 顾九命挑眉,不答反问:“按照我的了解,森罗派在上三界应当也有本宗才是,不只森罗,九派都该有。” “有,”青衣学着顾九命坐在另一边的树桩上,无骨地依靠着,姿态妩媚,“但那又如何,如今藏山之外的九派,在四千年前被放逐到空神域找四仙器,一开始就是被遗弃的人。” 这种荒凉物资又短缺的地方,一旦来了,便再难有归期,从一开始,上三界的大宗就是放弃了他们,才让他们来完成这个任务。 所以九派惶惶不安的心情很正常,因为即便封印打开,上三界的本宗愿不愿意认回一大群干吃饭的修士还是未知之数。 或许说,那几率实在太小,又或许即便认回去了,在宗门也不会有在空神域这里的地位。 比如在空神域是一派长老,但没拿到四仙器的长老,回到大宗,那大概就是一个普通弟子的地位,更别说现在的普通弟子了。 大家都是千年老狐狸,谁不知道谁,总得自己找后路。 “三清派是如何笼络其它几派的?只靠一句这样的谣言,十绝门几派就认三清派为主?” 九派鼎立数千年,如今形势大变,按照各派的底蕴,也不至于倒戈三清派。 “不只因为一句话,而是因为三清派有个……”青衣迟疑地顿了顿,“有个楚水怨。” “嗯?” “你闭关所以不知道,三清派前几年才放出的消息,我们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司清在上三界所在的宗门是大宗无情宗,楚水怨是无情宗长老和司清的女儿。” “三清派说,当年司清是把女儿偷出来的,所以无情宗一直想要找回自己的血脉,三清派拿捏着楚水怨这张大牌,靠牢了无情宗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顾九命听闻,垂下眼皮掩盖眼底的光芒:“是吗?难怪当年三清派席夜不惜重本也要把楚水怨换回去。” 青衣琢磨不出顾九命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顾九命,我没有后路了,你别让我失望。” 虽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很荒唐,也不符合她行事的原则,然而,这是大势所趋,除了藏山,就只剩下三清派。 说实话,比起三清派,她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看着就很疏远,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 顾九命觉得青衣的反应很有趣,像个害怕妈妈离开的稚子,顿时笑道:“如果我要舍弃空神域,我何必把土之灵埋在森罗派?把土之灵带走,献给上三界的宗门不是对我更好?” “你埋了也能挖出来啊。”青衣脱口而出。 正聊着,忽然天地一阵轰动,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巨大裂缝忽然一闪,一道白光从头到尾地滑过,霎时天地色变,如混沌初开。 一道阶梯一般的桥从天上缓缓降下,两个飞身而下的高阶修士随着天梯而下,□□凛然,身姿威武。 这一幕,整个空神域的修士都看见了,直接如同冷水落入沸油,霎时炸开了锅! 可顾九命神色依旧淡淡,她看向紧张得面色发白的青衣,道: “看来我们之间缺乏一点信任,那……如今上三界已开,你跟着我一同过去看看。” 青衣骤然眼睛一亮,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好!” 可迎上顾九命的目光,顿时又有种被她看破的感觉,便侧过脸不再看她。 顾九命起身吩咐青衣:“帮我传出去,随净、封嘉赐、易斯年、左无、纪灵山、童妙、鬼王和书生一起跟我出发去上三界。” 青衣一怔,懵了地看着顾九命离开的背影,有些瘦削,但女子的柔美和男子的清爽糅杂在一起,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骨。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各派的带头人物都带去上三界走一圈,这样一想,还是她杞人忧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个女子,还真的是……让人猜不透。 青衣苦笑半响,放出传音纸鹤通知各人。 一个时辰后,在天梯前聚集了一大群人,但却一片死寂,静声得连咳嗽都无人发出,几乎整个空神域的修士都挤到了这里来,大部分甚至连行李都全带上了,希冀着能去上三界。 这一次,是四千年来第一次打开通往上三界的通道,场面之隆重和肃穆,可想而知。 两个修士神威赫赫,从高台俯视众人,一高一矮,都是超凡之境的老者,威压一下,唬得全场静默。 “上三界的通道已开,今日只有空神域的大派各派两名代表可以进入上三界,其余人等,今日不得前往。” 雄浑大气的声音荡开,引起阵阵哗然。 “那不是大部分都去不了吗?” “这样这个通道开了,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修士弟子来说,跟没开有什么区别?” “我就说过!上三界根本不想要我们这群被放逐的修士,什么叫穷亲戚,现在知道了!?” “可不是,太过分了吧,我还以为都可以去的,结果还是最顶层的才能去!这跟骗人有什么区别,当场三清派让我们归顺,可是说能有把握让我们一起去的!” “肃静!”两位老者的超凡熊熊威压压下,直逼得众人闭嘴。 或许是因为裂缝已经存在,即便上三界再厉害,也没办法把裂缝给封回去,所以也不希望引起太大的争议,所以两个老者对视一眼,开始和稀泥: “并非一直不能去,而是先去各派代表商议好两界来往的内容,以后会逐步开放上三界。” 说罢,没有再理会争议,开始让各派代表上去登记姓名修为等内容。 顾九命带着她的人上前,一一将姓名修为还有门派登记上。 鬼王有些忐忑不安,这是她四千年来第一次远离幽古战场,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喉间一酸,眼泪已经溢在眼眶之中。 书生更夸张,眼泪早早地落下。 因为身份的缘故,两个人用了顾九命给的一部分寒玉肌伪装了面容,此刻为了不被察觉异常,只能死死地忍着泪水。 顾九命回头,温和地低声道:“确定去吗?不去我也不会勉强,鬼王、书生,这次回去,你们面临的会是想象不到的事情,我怕你们……承受不了。” 鬼王往天上仰了仰头,逼回眼泪,重回一身飒爽:“放心,这么多年了,我们的心态早已被时间磨得如死水一样平了。” 其实她更吃惊的是,顾九命居然会让他们两个一起去。 鬼王是个真性情,刚刚得知这个惊喜的时候,她甚至悄悄抱着安海哭了一夜,四千年了,即便再怎么坚强和故意遗忘,但在她的梦境中,总会出现故乡的画面。 即便故乡早已模糊,但曾经的记忆,总不能遗忘。 “谢谢你,九命。”鬼王和书生由衷地感谢眼前这个女子,她帮了他们太多,以至于连道谢都显得苍白。 她分明可以不带他们一起去,却还是选择把他们这两个不安定因素带上。 顾九命踏上汉白玉做成的台阶,一步步往上,望着最终的天际,笑道: “自然不是免费的,在上三界,你们可是我的苦力,也是我的战力。” 两人对视一眼,鬼王温离爽快地笑了:“我是战力倒还可信,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就会死读书,他能干什么。” “回到上三界继续读书啊!”顾九命回头,“我有个任务交给你,把上三界精华的书都记下来。” 书生一怔,却从顾九命的眉眼中看到了认真:“你……不打算在上三界扎根?” “扎什么根?我的根在空神域。” 这话刚落,连青衣几人都震惊了,她这话也没避讳,连一旁的三清派为代表的一众人也惊得脚步一个踉跄。 楚水怨复杂地看着顾九命,低声问席夜:“师父,无情宗真的会认回我吗?如果会,为何顾九命不认回无情宗,而打算留在空神域?” 她对此行实在有些惶恐不安,无情宗……多么陌生的名词。 席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往上走,头也不回地道:“从凡城小界而来的人,眼界也就这样了,以为空神域就是最大的世界,殊不知天外有天。” “井底之蛙大概不清楚上三界是个什么地方,所以才留恋空神域这样的蛮夷之地,看你那个生父死都想回上三界就能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小怨,此行就靠你了,师父能否在上三界扎根落脚,三清派能不能在上三界混个名堂,都在你的手里。” 闻言,楚水怨感觉肩膀上的压力如山般巨大。 可她看着一旁一身清气,满脸冷漠,半点见不着兴奋的顾九命,忍不住狐疑。 真的是这样吗? 无情宗当真有师父想象中的那般迫不及待地要认回她这个遗失在外的血脉? 靠她一人,又如何能让无情宗啃下三清派在内的五个大派? “小怨,见到你的生母,可知道如何表达你的孺慕之情?” 楚水怨猛地回神:“知道了……” 无情宗的生母,大概是一如她生父一样的人吧。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除了出生在此的顾九命和楚水怨, 其余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踏足上三界。 入了裂缝后,传送阵直接把众人传送到一个极为宽广的广场之中。 四面八方山水景色围绕,仙气盈盈不似凡间。 他们位于广场的正中,一条小道穿越层层递进的山景,再往上便是雕梁画栋的木高楼, 古朴的风格, 悠扬的琴声。 夜风一吹,吹起顾九命额间的碎发。 就这么站着, 并没有感觉到上三界和空神域的不同, 可一低头,用脚尖轻轻一碾地面, 便能看到, 这地上铺的是伴随灵脉而生的钢石。 没什么特别,大概是世界上硬度最高的一种矿石, 在空神域,或用于大门派内门的建筑墙面, 或用于法宝的炼制。 灵脉本就少见,伴随而生的钢石自然也不是烂大街的货。 可这里却用来铺路。 只是不知是资源充足得能如此滥用,还是给他们这一群“乡巴佬”一个下马威。 似乎是察觉到来客, 随即顾九命便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 又极具压迫力的神识横扫而来,牢牢地锁定了他们几个人,急切地审视了一番,像是着急在找什么。 最后在鬼王和书生的身上多停了一瞬, 才收回。 不过转瞬即逝的神识,却如黑云压城一般,压得人气息不定,呼吸微喘。 纪灵山已经被压得心里发慌,忍不住拽着顾九命的衣袖:“九命,这是什么境界的神识?” 顾九命目光回转,“出世以上是什么修为?” 这一问,问得全部人都懵了一下,空神域最高超凡,大佛门界有出世之境,他们的世界也就到此为止,再往上,连席夜都没听说过。 顾九命也没有让纪灵山回答的意思,望向了鬼王,幻化成一个普通女修的鬼王笑容苦涩,给顾九命暗地里传音:“是化神之境,四千年前这个境界的修士已经可以飞升仙界位列仙班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知道是四千年过去后,化神遍地跑,还是他们值得一个飞升仙界的修士亲自出面。 顾九命自然听得懂话外之音,便传音回去:“不是我们值得,是四仙器值得。” 这个时候,一直听着他们说些没见过世面的话而暗觉好笑的老者开口:“容老夫带诸位游遍兵营,再作休息。” 不容置疑的口吻,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权利,便直接开始领路,又见众人不太情愿,回头劝道:“诸位勿要为难老夫,这是长老们吩咐的。” 兵营,一听就知道是个什么地方,这所谓的去游一圈,只怕用意不浅。 顾九命暗觉这上三界宗门长老们私底下的琢磨,只怕不比空神域的少,与书生对视一眼后霎时摇头失笑,而后率先抬腿跟上。 书生一脸无辜地立在原地,不太懂顾九命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最后被鬼王一拽才跟着往前走。 从这个辽阔的场地离开,进入到一个室内,一进门便是闹哄哄的一片,人头涌动,闹声鼎沸。 顾九命一一看过去,迎面便是中间数个高台筑起的擂台,每个之中都有人在打斗,擂台之中变换环境,或风沙四起,或冰雪相随,还有危险丛林,不一而足。 打斗的人不论性别年纪,老人、小孩、壮年都能对打,并不礼让。 “这里是兵营,所谓兵营是各宗佣兵团共同训练比赛的地方,签下生死契约,这里的擂台就是血战的场地。” 老者的声音刚响起,原本吵闹着观战的人群似乎一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扭头看向被两个老者带进来的空神域众人。 那种直勾勾的目光,带着隐晦的血性暴戾。 顾九命一下子便感觉到,这些人都是从无数次作战和生死线上爬起来的,手下亡魂怕是不少。 “老夏,你们二老这是又接了什么宗门的任务?带来这么面生的一群小家伙?” 一人搭着其中一个老者,轻佻地开口问。 虽是问着老夏话,然而目光却毫不避讳地落在顾九命的身上,一种狼性垂涎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遭,顿时一吹口哨:“哎,模样不错。” 老夏脸色不太好看,再也无法在空神域等人面前维持世外高人的形象,对着这小子啐了一口: “呸呸呸,赵光你可别发疯,我这是给全宗做的任务。” 说着,指了指顾九命他们,又努努嘴压低声音:“空神域来的。” 赵光闻言面色一正,再看向顾九命时目光多了几分隐晦的敌意,顿时拉长了尾音:“哦——” “空神域,带着仙器来投奔来的?超凡境界的就三个,怕不是想拿着仙器直接当宗门长老吧?” 暗藏机锋的话说罢,顿时引起不怀好意的哄堂大笑。 顾九命冷淡地望着赵光,悄然无息之间已经得到了许多信息,第一、塑灵之境与超凡修士勾肩搭背,说明在上三界里,超凡修士跟塑灵修士待遇区别不大。 第二、敌视空神域的修士,大概觉得空神域的修士一来,会剥夺他们上三界修士的资源地位。 第三、在上三界超凡修士当不了长老。 了然后,顾九命便收回目光,转向擂台一旁的一间间排列而去的隔间,每个隔间的门口都刻着交易间几个字。 其中一个交易间里交易的是法宝,神识扫过去,都是灵器和宝器级别,偶尔扫到一个神器级别的,大概是镇店之宝。 顾九命的兴趣这才起来了一些。 她转身往那些交易间而去,还没迈开步,便被一条胳膊拦下,她看过去,正是赵光。 “怎么?来了兵营不打一场?” 顾九命声色不动,正要开口,封嘉赐往前一步:“我来陪你打。” 赵光本打算拒绝,然而目光转到封嘉赐身上,眉一拧,脱口而出:“入邪的?” “有趣,来吧。” 这一下,可点燃了整个兵营,明着看,暗着看的人无数,连擂台上正打着的人都静了下来。 来自空神域和上三界的第一场正式交锋,万众瞩目。 “开盘了喂!来来来,赌一把?” 顾九命斜眼过去,每个擂台的一侧都摆着小摊,上面是各种赔率,这个兵营不太简单。 她想着不买白不买,顿时摸出一盒灵石给了易斯年:“支持一下封嘉赐。” 易斯年神识探进去,有些呆怔:“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灵石?” 一百万上品灵石,只是支持一下,也就是说她身上有更多。 人生地不熟,她居然带这么多灵石出门。 顾九命笑了:“我来是来做生意的,没灵石没资本,谁跟你交易?” 易斯年闻言,只好过去下注,不得不说,因为这是上三界的地盘,导致赌封嘉赐输的人数实在太多,以至于他的赔率高居不下。 易斯年一百万上品灵石砸在封嘉赐的名字上时,沸腾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诡异的气氛。 “疯了吧。” “他们空神域一起来的,不支持自己人,难道要涨他人志气吗?买自己人也正常。” “买一百万上品灵石?” “呃……是有点夸张,难道空神域灵脉很多很富有?” 易斯年收下票据,正打算离开,忽然感觉一道神识十分锐利地直奔他而来,他呼吸一沉,脚步不停极快地扎入人潮之中,隐匿了踪影。 旁边的人看着,顿时都笑得很是滑稽:“跑这么快干什么?怕我们抢他吗?” “可能空神域都住着一群强盗,经常被人抢劫,才这么惊弓之鸟一样的做派,我们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上三界修士的风度,跟他们那样的土匪做派不一样!” 片刻之前,在这群人所不知道的二层隔间之中,一名坐在檀木椅子上的男子噌地站起身来,骤然放出神识越过纱窗笔直往下。 然而捕捉了数回,最后都捉不住那个像泥鳅一样滑的家伙。 “梁画师兄,怎么了?” 身后的师弟妹第一次见梁画露出异色,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可是那些空神域来的修士不安分?在捣乱?” 梁画敛着眉肃然地摇摇头:“不是,我察觉到无情决的气息。” “无情决的气息!?” 师弟妹们异口同声,一样的震惊。 这就意味着,空神域而来的那群人里,有人修炼无情决,而空神域里无情决只有司清修炼,所以那个人…… “若不是司清师叔,就是……” “两个小师妹!?” “对。” 师弟妹们面面相觑,连连放出神识,在一楼的擂台区地毯式搜索,然而再捞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最后只得重新注意擂台,“师兄,你说是那个叫封嘉赐的空神域修士会赢,还是赵光。” 确定两人比赛的时候,封嘉赐的个人资料已经刻成玉简满兵营乱传了,在包间的他们自然也得了一份。 梁画接过玉简探入神识扫了一遍——封嘉赐,骨龄三十二,塑灵圆满修为,在空神域隶属藏山,空神域同辈战力排行第一。 三十二岁塑灵圆满,天资还算可以,在上三界是中上水平,可重点是后面的内容,同辈之间战力榜第一,这个所谓的同辈之间水分太大了,何况还是人才贫瘠的空神域,作战实力着实一般。 综合评估完封嘉赐这个人后,梁画便兴趣缺缺,继续惦记那道气息,但还是回答了师弟的问题: “赵光是白云宗派下来,故意找空神域修士的茬,试他们底细的,所以赵光的战斗力不会差。” “他是战力榜第几?” 梁画重新坐回椅子上,神识透出纱窗,落在封嘉赐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在赵光身上,面无表情道: “总榜十九,连续两个月无人败他,刚升上白云宗佣兵团的核心人物,争议颇多又不好惹,这次擂台比,赵光带了私心,我看他不单只想探底细,还想给个下马威,稳住在战力榜的地位和声誉。” 梁画这么一说,师弟妹顿时也觉没趣,势均力敌的战斗才能燃烧起来,这样一边倒的形势,除非那个封嘉赐是匹黑马,不然铁定无趣。 但怎么看这个封嘉赐的实力,都不像是能比得过赵光的。 “还不如赌一赌那个封嘉赐几招之内输掉呢。” 梁画冷眼一瞥打断道:“我们来这里不是看热闹的,即便输了,若是个品行端正,天赋不错的,也可以招揽一二。” “知道了师兄!” 下面一层的位置,顾九命让易斯年下注后便没有再关注擂台,她只带着随净,去了交易区。 “帮我个忙。” “好。” 两个人进入了一个单间,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掌柜一见两人进来,顿时咧开一张嘴露出大白牙开始笑迎: “哟,两位欢迎来到珍宝斋,快这里坐!要找点什么呢?” “店家的镇店之宝不错,怎么卖?” 店家:“……?”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不知道规矩吗? 可是迎上顾九命的目光,他忍不住一个哆嗦,这个人是认真的!? “道友是空神域的?” 顾九命和随净都不说话,店家顿时了然,笑道:“两位不知道上三界的规矩,我们店的镇店之宝是护山大阵,护山大阵这东西,个人是不能买的,即便能买,数目也不小。” “怎么才能买?”顾九命认真地问。 “道友,你首先得有灵石。” 顾九命手肘撑在柜台上,托着下巴对着店家温言道:“我大概不会缺钱,店家还是告诉我,买这个需要什么手续吧。” 店家:“……” 空神域的修士这么财大气粗的吗?哪来的底气?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当赵光被轰落擂台时, 全场一片死寂。 伫立在擂台上的封嘉赐面无表情地垂眼俯视赵光,“承让。” 赵光倒地,除了一脸惊愕,剩下的便是哑口无言。 老夏扶了赵光一把:“怎么了??他是不是使诈!?” 这把老夏给吓得冷汗都下来了,他任务赚回来的灵石可都压赵光赢, 要是他真输了, 可把他的本都给输没了。 全场的上三界修士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都没看清楚擂台上发生了什么事呢,沙尘四起的, 只看见两抹人影缠斗, 打得天崩地裂一般,本以为赵光会很快解决掉封嘉赐, 结果迟迟没有结果, 把观看的人急出了汗。 谁知道最后先倒出擂台的,居然是赵光! 把众人的魂都给惊出来了, 他们赌的灵石可是输得够呛! 正在此时,立在兵营正中间一块巨大的不知什么材质的、刻着密密麻麻排行榜姓名的石块上发出一阵白光。 不过一瞬, 第十九名上的姓名从赵光变成了封嘉赐。 空神域的修士一来,便占了排行榜前二十名,匪夷所思。 所庆幸的是, 这个总榜只是在兵营那比过赛的修士总排名, 换言之,就是没在兵营内打过擂台的,排行榜无法记录其实力。 “继续。”封嘉赐的双剑没有入鞘,而是泛着寒光, 等待着下一个对手。 他这一声直接点爆了全场,激起了上三界修士的血性。 这是砸场子来了! 二层阁楼里,梁画直接打开了窗户,望向擂台之中的封嘉赐,他捏着酒杯的手一顿,眉挑起: “真是让人意外的结果。” 他回头,看见自己师弟苦着一张脸,“赌输了?” “输惨了。”师弟哭丧着脸。 谁能知道那个空神域同辈第一能这么厉害。 “这么看来,空神域的实力不容小觑。”梁画依靠在窗台上,俯视整个场子,忽然目光一定,注意到一个人。 顾九命从交易间出来,将赢得的数额庞大的灵石取走,然后再尽数压在封嘉赐的名字上。 这一次,还是买他赢。 尽管他下一个对手,是排名第十五的修士。 要知道,这样总榜上的排名,越往前便越难上升,每个名次直接的实力隔着沟壑,轻易越不过去。 顾九命的举动,引起了全部人的关注,原本一百万灵石的赌注翻了十几倍,成了一千多万。 如今封嘉赐的赔率低了一些,但也有五倍,若是再赢,就是五千多万。 想到这,众人浑身冒冷汗,这女的是什么人?钱财如粪土吗? 上三界的人不清楚,但空神域的修士却很清楚,席夜看了封嘉赐一场擂台战,已经对上三界修士的实力有了评估。 顿时也跟着掏出灵石交给楚水怨:“去买封嘉赐赢。” 楚水怨惊讶:“师父?封嘉赐能赢十九名不一定能赢十五名。” 席夜笑得意味深长:“去吧,你这个大师兄实力如何,没人比我清楚。” 不赚白不赚。 当年在空神域,封嘉赐便是同辈中战力最强悍的剑修,别的不说,她看人的眼光是很准的。 排名的问题不过是因为当年封嘉赐入邪,欺师灭祖残杀同门,被联盟剥夺了继续参与排行的权利,排名便一直停留在同辈之中第一的位置。 然而入邪加入藏山之后,封嘉赐的实力一直有提升,五年前封嘉赐在藏山跟童妙合手跟她对打,她便察觉到了。 原本席夜还不是很确定他提升到什么程度,但看了一战之后她也摸了个底,心里大概有数了。 席夜这么一带头,全部空神域的人都开始多多少少买封嘉赐赢,自然又是引起一番注意和热烈讨论。 不论别人讨论得如何热烈,顾九命却是自顾自地回到交易间,问店家:“我想既然是巨额,一千多万大约不够,若是再翻五倍如何?” 交易间珍宝斋的店家一个哆嗦,心里暗想,这个家伙是认真的? “五……五倍大约、约莫也不够……” 店家硬着头皮应答。 就刚才,他觉得顾九命和随净两个人是捣乱来的,毕竟这镇店之宝也不是有灵石就能买,还要买方需要一定的资历。 做生意的必定八面玲珑,总不能说我认为你资历不够,所以不卖,那多得罪人啊! 严重的还可能闹出事来,便委婉地以灵石数额巨大,觉得顾九命没办法承担为由,拒绝了。 上三界有资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顾九命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而空神域来的修士……在上三界压根没有资历不说,即便有也不会卖,毕竟是外界人。 谁知道人直接一个转眼,赚了一千万灵石。 这让店家有些心慌,她这要是真攒够了灵石转头跟他要买那个护山大阵,那这事要不要报告给总部? 在擂台上的封嘉赐面对着对手,双剑起势,目光如鹰般锐利。 排名第十五的男修叫陈文,面对封嘉赐丝毫不露怯,歪着嘴角一笑,一把扇子在胸前展开:“赢得了赵光那个废物,不代表能打得过我。” 不足为虑。 没有再废话,以封嘉赐为开始,双剑运转,直奔陈文而去。 陈文反应极快,身姿十分敏捷,如豹子般一窜,窜开几尺开外,紧接着扇子轻抖,抖出万丈狂沙,如滔天沙子形成的海啸,扑着封嘉赐而去。 “陈文的必杀技!一旦被沙子绞进去了,死无全尸!” 有人惊呼,顿时所有人心头一紧,都紧张起来,两人对打的时候可是签了生死契约,擂台之上生死不论,运气好的完好无损,差一点的少胳膊少腿也是常事。 不过一瞬,漫天黄沙轰地将封嘉赐掩埋。 “啊!——” 惊呼响起,气氛紧张。 有些在上一场因为封嘉赐赢了而改观,想趁机赚点小钱的修士开始骂骂咧咧:“没意思!才刚开始呢,就输了,浪费我的灵石!” “走吧,别看了,输定了!” “嚣张呗,以为赢了一个刚刚升到十九名的修士就一样可以赢十五名的,要知道陈文在十五名这个排名多少年了,偶尔浮动也是往上升,他可不是赵光之流。” 这么一看,连空神域的修士都暗自苦了脸。 席夜敛眉,心疼输进去的灵石;楚水怨紧张地关注着擂台,私心里她是希望封嘉赐赢的,毕竟唇亡齿寒,封嘉赐代表的是他们空神域的名声。 二层包厢的梁画时刻注意着现场,把全场修士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知看见了什么,他眉头一挑,颇觉有趣: “你们注意到了吗?那个花了最多灵石买封嘉赐赢的女子看到封嘉赐身陷险境,眉头都不抬一下。” “吓傻了吧?” “不是,”梁画越看越觉有意思,“她是笃定。” “笃定什么?” “笃定封嘉赐会赢,”说完,顿了顿再补充,“当然,也可能是不在意一千万灵石,但无论是哪种,她这个人都有点意思。” 就在此时,黄沙过后,在陈文歪着嘴邪笑,等着宣布他胜利时,一种突如其来的危险感袭击了他的识海。 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跳到擂台边沿处时,才反应过来,一回头看向原本站着的地方,俨然已经被轰出一个大坑。 这可是擂台!用钢石制作,多少年了没被人轰烂过! 陈文头皮发麻,便见黄沙之后,烟尘滚滚之处,封嘉赐完好无损的身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他气势完全变了?” “我看见了!他眼里有光,不对劲!” 一种危险感攀升,陈文脸皮一抖,还来不及调整表情,便感觉一阵飓风袭来,这一次,他没来得及逃脱,哐当一下,他直觉眼前一黑,热血洒在他脸上。 他轰然砸落在人群中,没有人敢接他,只呼啦啦地散开一个大圈,任由他摔落在地上,砸出满地板的碎石块。 地板也是钢石所造,这样一烂,可见那力度。 作为当事人,陈文不死也得有个根骨尽碎。 可陈文没死,他还有一丝气息,他呃呃两声,血咽了喉咙说不出一句话,心口是被剑身所击,衣衫寸寸碎裂,血肉模糊。 封嘉赐没用剑刃,而是平面的剑身砸人。 也就是他原本没想杀陈文,但也把陈文打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何其可怖! 全场一片死寂,整齐划一地回头看向擂台上的封嘉赐,他眼底的光再次一闪,这一次的光悄然无声地没了进去。 众人十分默契地一滚喉咙,都微妙地感觉到,封嘉赐的气场又变回了一开始平平无奇的状态。 “封嘉赐胜!” 宣告胜利的修士喊破了嗓子,彻底打破了这片死寂。 顾九命从容不迫地到赌摊上取回赢来的五千多万灵石,然后回头看向店家: “不够?” 店家呆若木鸡,顾九命却误会了,以为还不够,于是再次把五千多万灵石放在封嘉赐的名字上,“那继续。” 赌摊上的修士嘴角一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他实在想吐槽,难道她让继续打,封嘉赐就继续打吗? 谁知道下一秒,让他吐血的事情发生了,封嘉赐心领神会地俯视着全场,沙哑的声音轻响:“继续。” 众人:“……” 继续?下一个该是什么排名的? 果然,空神域的这群修士来,是砸场子的吧? 看来他们对空神域真的有很大的误解,这么厉害的人,还打个屁啊!直接被佣兵团收了好吗! 谁知正如所有上三界的修士所想,一道雄厚的声音从二层隔间响起:“封道友不用继续了,我是无情宗佣兵团团长,若是封道友有意加入,可来二层天字一号房一聚。” 梁画的声音一出,引起轩然大波——无情宗,上三界的大宗之一,它的佣兵团号称最难入的兵团,居然公开招揽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无情宗佣兵团团长亲自拉人, 这样的待遇也是很罕见的。 一时间,各路或艳羡或惊异的目光纷纷投到封嘉赐的身上。 原本拉着空神域众人来兵营游一圈,本就是为了试探底细,供各个兵团选人加入兵团里。 对于老夏,这个任务他是完成了。 他笃定封嘉赐不可能拒绝梁画, 无情宗已经是上三界的大宗了, 空神域的修士来,不过是为了在上三界扎根, 无情宗就是一个顶级的宗门。 上三界的修士是这么想的, 但是却让空神域的人感到了冒犯,特别是席夜为首带队的队伍。 席夜无感, 然而像小佛门、九星院几个掌门就不满到极点了, 低声骂了出口: “我们在空神域也是堂堂一派的掌门之位,来到这上三界难不成只是当个佣兵团的团员, 给别人的门派出生入死?席夜,席夜, 一开始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没错,当初你说好的跟上三界大宗长老见面商议,让我们在大宗里面能拿到好的长老职位, 现在就这样?” “席夜, 这不是骗人吗?早知如此,我应该加入藏山的队列了。” 席夜带队的队伍群情激涌,恨不得讨伐了她。 席夜眉一压,强行按捺着不耐烦, 解释:“急什么,继续看下去。” 几人只好闭嘴,等着看封嘉赐什么反应,以及封嘉赐会在上三界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可意外出现了,封嘉赐缓缓地摇头,拒绝:“对不起,没有加入的意向。” 四周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封嘉赐,无法想象他居然拒绝了,无情宗佣兵团在上三界是前三的兵团,十分有名,是佣兵大赛夺冠可能性最大的兵团。 连梁画都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好一会才问道:“封道友可以给个理由吗?” 封嘉赐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赵光带着一群人从人群中穿越而来,赵光身后的男修突围而出,强势插话: “既然无情宗的佣兵团不适合封道友,不如考虑一下白云宗的佣兵团如何?” 说罢,又笑容儒雅地补充:“我是白云宗佣兵团团长,罗战。” 这话说得梁画身后的师弟妹们直接黑了脸:“罗团长就是这么抢人的吗?” “什么叫抢人?封道友不是没有答应加入你们无情宗佣兵团吗?”罗战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副没什么攻击性的随和模样。 可封嘉赐却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抱歉,我不打算加入任何佣兵团。” 接着又看向兵营擂台战的负责人:“擂台战还继续打吗?” 负责人虽然震惊于封嘉赐的不识好歹,但他却很懂察言观色,两大兵团的团长都在争,他怎么敢让封嘉赐打擂台阻碍了两大兵团团长的事情,只好猛地摇头: “这里规定每人打两场之后要暂停一段时间,给他人留场子打擂台。” 封嘉赐没什么情绪地从擂台上跳下,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赌摊上把顾九命的五千万灵石取下,又在众人傻眼的情况下,走到顾九命的身边将灵石递回去: “主上,赌注。” “辛苦了。” 顾九命将灵石接过,颇有点遗憾,不够灵石买下那个护山大阵了。 藏山之前那个护山大阵在五年前被九派围攻的时候就损毁了,一直修不好,空神域里也没有她满意的大阵,这里难得见到有神器级别的,她着实很心动。 不过可惜了…… 梁画和罗战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重新看向顾九命的时候,目光都带了一丝复杂。 他们都注意到封嘉赐叫顾九命“主上”。 梁画又重新查看那枚玉简,将之前没留意的信息再一次看个明明白白——封嘉赐,隶属藏山。 他目光一凛,但见封嘉赐丝毫不在意他们,顶着团长的名头,他也不可能做出死皮赖脸的事情,于是只好坐回椅子上,继续观看接下来的擂台战。 因为有封嘉赐的先例在前,席夜很快动了心思,她掐诀以灵力将茫然的楚水怨送上擂台,并扬声道: “空神域三清派弟子楚水怨出战!” 楚水怨惊愕地回头看她的师父,得到师父鼓励的眼神,并且给她传音: “无论如何,给我引起那个无情宗佣兵团团长的注意,你必须要赢,你这一场擂台战的背后,肩负的是三清派,还有半个空神域。” 席夜的算盘打得很清楚。 作为空神域的一大派,席夜自然不会做主动找上无情宗要求认亲这种掉价的事情,若是这么做了,他们三清派再讨价还价的底气便没了。 所以,让楚水怨展现实力,再使无情宗亲自找上门来,最后暗地里推动,使他们自己发现楚水怨是他们的血脉后辈,才是上计。 然而机关算尽,比不上一个计划之外。 便是鬼王温离得知了顾九命想要护山大阵,并不够钱的时候,自告奋勇要参加擂台战为顾九命赚钱。 楚水怨对上的是一个排名二十七的女修,白云宗佣兵团的成员,温离对上的也是白云宗的佣兵团成员,可排名第十二。 比封嘉赐对上的陈文还要高三名。 原因是温离的修为比楚水怨高,高阶级修士自然更愿意跟高阶级修士打。 顾九命打量了温离对上的对手,超凡初成,气势十分骇人,一根长鞭舞出漫天刀光剑影之感。 随净看了看,却十分冷静:“放心,他打不过温离。” “他的长鞭再凶,也打不过一拍即散的鬼。” 顾九命拢袖而立,闻言笑了:“我只是担心她会在战斗中暴露鬼体。” “温离既然愿意上场,证明她有所把握。”随净很笃定。 算起来,随净认识温离,比顾九命还要早二十年,这么一想,顾九命也就不跟他争辩了,只是把灵石交给随净,道: “帮我压温离吧,经过封嘉赐两场擂台战,温离这次的赔率低了不少,只有两倍,聊胜于无。” 随净神识透入盒子之中,看见里面原封不动的五千万灵石,轻笑了声,她嘴里说再多担心的话,但行动还是证明她对自己人的极度信任。 她似乎从未想过他们会输一样。 他收回思绪,转身把灵石压在温离的名字上。 如今空神域的一群人是全场所有人的关注焦点,随净一动,所有人都知道,于是也就都看出了顾九命身边跟着的几人都是一伙的。 两队同时打起来,台下的观众觉得眼睛都不够用,根本不知道该看哪一台。 “咦,那个叫楚水怨的女修用的剑法跟封嘉赐的一样,步法也一样。” “同一个门派的吗?实力也很不错。” 楚水怨确实很不错,她的资质并不比封嘉赐差,若不是被藏山关了五年,导致修为落下一步,如今的实力应该是跟没有使用神兵附体的封嘉赐一样。 所以她的擂台也打得十分精彩,凭着一把剑,挑起了让人兴奋血热的汹涌斗志。 舞剑如起舞,看得人眼花缭乱,比刚硬的封嘉赐多了一分柔的美。 可对手也不落下风,符箓疯狂地丢,电闪雷鸣,火光冲天的,对手是个高阶符箓师,一张张高价难觅的符箓不要钱地丢出来,炸得楚水怨颇为措手不及。 一个试图近战,一个打死不肯靠近,疯狂远程输出。 打得也颇为艰难,但最后还是楚水怨以破天般的一剑,硬着头皮往上冲,无视炸伤自己的符箓,不要命地换来了胜利。 楚水怨捂着炸伤的肩膀,脸上绽开了笑意,等着负责人宣布她胜利。 可负责人的声音迟迟没响起来,她心里奇怪,待炸出来的烟尘消散,她才看见全场的人目光都不在她这个擂台上。 而是在隔壁温离的擂台上! 实在是隔壁打得太激烈,太惊奇,让人目瞪口呆以至于完全忘了楚水怨这一对还在打,连投了注的人都没有看她们。 温离在一鞭甩出千万剑刃,如万箭直指着她一般的擂台上,不慌不忙甚至不躲,任由似真似假的剑刃刺入身体内。 而后便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情况,她竟毫发无损! 第一次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必死,所以都没怎么在意,便没看清楚她是如何躲过的。 然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她都在剑海之中毫发无损地出现。 “你们看到了吗!?她变成了烟,那些剑刃根本伤不了她!每一次都是这样躲过的!她……的身体是烟雾!” “怎么可能……这还是人吗?还是用了什么秘法?” “天呐,太变态了,这怎么打?” 温离悠哉悠哉地在擂台上晃荡,悠闲得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她眉头一挑,挑出了豪气万丈:“我的银枪还没用上,再加把劲吧。” 这可把她的对手气个半死,更加疯狂地甩动鞭子攻击,然而每一次都落空。 用了顾九命的寒玉肌,除非是高了一个大境界的出世尊者能看出她的鬼体真身,在场的修士都看不出来。 温离在这擂台上可谓嚣张得让人牙痒。 最后她的对手是被她硬生生累得灵力枯竭,无法继续打下去,而战败的,再一次惊得全场整齐划一的吞咽声。 “变态!” “疯子!” “太奇怪了吧!使诈了吗?” 这一次,梁画和罗战同时出击,在温离一下擂台后便直接下来围了她,两人同时开口: “温道友!” “白云宗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在一旁的擂台上孤零零站着的楚水怨不甘心地捏着裙摆,羞辱袭上心头,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最惨的不是战败,而是明明战胜了,却没有人为她欢呼,她仿佛只是一个陪衬品,赢不赢都没人在乎。 而她求之不得的东西,温离却拒绝的那么爽快。 温离英姿飒爽,明明一场硬仗打下来,却闲适得跟刚刚玩耍完回家洗个澡一样,她的目光穿越人海,与顾九命的视线相撞,她爽朗地咧嘴一笑,银枪咚地驻地,笑道: “不了,我答应了某人,会一直跟她作战下去。” 梁画狐疑地问出那个名词:“可是……藏山?” 温离笑得更开心,很是豪气地一拍梁画的肩膀:“还算有点眼光。” 梁画感到不可思议,再一次问出心底里的疑惑,抬手轻指顾九命:“你和封嘉赐追随的,是那个女子?” 他颇为惊奇,因为看资料,那个女子骨龄也不过三十左右,在修士中是年轻得能称得上一句初生牛犊,如何能让两个实力如此强悍的修士追随? “算是也不是,我们是并肩作战,不是追随。” 从来就不是,他们从前、现在、以及以后都会是同伴,是战友,更是朋友。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顾九命压温离赢的那个赌摊主人可谓赔得嘴巴都歪了。 能在兵营开赌摊背后都是有势力的, 但就算再财大气粗,一下子赔出去一个亿上品灵石,心也是抽着疼。 摊主更愁的是怎么跟上级交代,望着顾九命的眼神都变了味。 “谁他娘的说空神域都是一群乡巴佬?老子不剥了他的皮喂狗吃!” “这叫顾九命的都她娘的什么人?压个五千万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转手变成一个亿。” 按理说对于摊主来说, 什么数额的赌注没见过, 但从第一次十几的赔率,到五倍的赔率, 再到两倍, 顾九命都是三连胜,一百万转个手变一亿, 这种简直是奇迹。 或者说, 从封嘉赐上场开始,就是奇迹的开始, 谁都没想过他居然真的是一匹黑马。 “空神域都养了一群什么怪胎?” “可别涨他人志气了,老夏说了他们今日来的可都是空神域顶尖的十来个人, 算是小地方的龙头,对手我们上三界的凤尾,人家地方再怎么小, 资源再怎么少, 顶尖的几个人肯定是不差的。” “可不是吗?摊主就输几个钱在这说人家多厉害多厉害,你一个做庄的,我们兵营里大部分人可都是投了上三界的修士赢,摊主从我们这赢的钱还不够赔吗?矫情!” 不够赔, 真的不够赔,人家可是连赢三场,赌注大得吓人,因为轻敌导致赔率也高。 但摊主不能说这话,只能硬生生咽下修士们的埋怨。 平白赔了灵石又丢了面子的摊主欲哭无泪,只能乖乖奉上一个亿的灵石给顾九命。 顾九命拿着一亿的灵石去找珍宝斋店家时,店家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神情来应对。 “还不够?”顾九命轻轻敛眉。 “我倒万万没想到上三界的物价如此的高,若是在空神域,一个亿上品灵石买神器级别的护山大阵是严重溢价了,这个价格能买更高阶的,只不过空神域没有罢了。” 店家听得冷汗直冒,只能干巴巴地笑:“呵……是吗?” “看来我对上三界的了解还是太缺乏了,没想到上三界资源竟如此丰富,一亿灵石甚至买不起一个护山大阵,想当初我的秘境地图在拍卖会也就卖了几千万。” 造个藏山大殿只花了两千万。 “若是一亿灵石也不够,店家不如明确告知我,这个护山大阵到底多少灵石吧。” 顾九命指尖敲着柜台,连台面都是上好的灵楠木打造,这个珍宝斋与那个赌摊一样,背后都不是普通势力。 珍宝斋是与无情宗、白云宗齐名的大宗,只不过从商氛围浓郁,上三界什么犄角旮旯都能找到珍宝斋分铺的身影。 店家:“……” 够,太够了,根本不用这么多,可这是灵石的问题吗?问题真的不在灵石上。 一个亿啊! 但他现在才说实话,会不会被打?得罪这么有钱途的客人,会被总部批死,店家憨厚地苦笑两声之后,硬着头皮回答: “先容我道个歉,方才其实是我李某没解释清楚,这个护山大阵吧,实在是不能只花灵石买下来,这是咱上三界的规矩,但造成误会也是李某的错。” “这样,李某联系珍宝斋总部的负责人,让他来跟道友谈一谈,如何?” “自便,”顾九命轻轻抬手,示意李老板去通知,然后悠然自得地坐着,喝上李老板给端来的茶,“对了,李老板,听说你们总部负责人之一是珍宝斋少主,让他来见一面,或许也很合适。” “自然,自然。” 李老板说着,心里犯嘀咕,总部负责人中其中一个的确是少主。 这少主吧,着实有些不靠谱,每日里遛鸟闲逛,不过此时把他推出来挡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到时候总部的人再问起也与他无关。 纪灵山几个人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眼见李老板进了内间,才开口问顾九命:“你就这么需要在珍宝斋买下这个护山大阵?上三界很大,护山大阵不只在这有卖。” 顾九命喝一口茶,不得不说这珍宝斋财大气粗,招待客人的茶都是极品的灵茶,“在这里赚的灵石,要在这里花出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丝毫不在意。 纪灵山懵了一瞬,瞬间惊醒似的瞪大眼睛:“所以你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买护山大阵?你是怕你在这太高调,引人注目?那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哄店家的?” 顾九命和随净对视一眼,“不,护山大阵我的确想买,但引人注目也是一种手段。” 纪灵山彻底茫然了,特别是看见两人对视,那个眼神,那叫一个意味深长,她小小的脑袋里装不下那么许多复杂的东西,所以越发的茫然。 就在那个珍宝斋总部负责人到来,听到了双方你来我往,十分精彩的对话内容后,纪灵山才恍若理解了什么。 那个所谓的总部负责人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手持折扇出现,一派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形象,然而那双狭长的眼睛横着一扫,一股子精明的味道便出来了。 “有远客亲临,是何孟文来迟了。” 他眼睛一停,在一群人中瞬间捕捉到作为众人之首的顾九命,十分客气又不卑不亢地给顾九命作揖,“这位大概就是顾道友了。” 是个有特殊本领的。 顾九命打量他一下,也很是客气地回礼:“顾九命。” 说罢,她望向随净,随净微不可查地对她点了点头。 何孟文笑眼看人,活像一只俊气的狐狸:“顾道友大概不是为了一个护山大阵如此大动干戈吧?” “是也不是,”顾九命喜欢聪明人,更喜欢不废话单刀直入的聪明人,“听说在上三界买护山大阵,需要资历。” 这句话一出,刚刚周旋了半天的店家李老板直接惊掉了下巴——敢情这姑娘都知道呢?那还一个劲提价问他卖不卖是纯心逗他玩呢? 害得他在她每一次提价询问的时候,都惊掉一层汗,三番两次下来,他整个人都脱水了。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原来顾道友是奔着资历来的,那我也就实话实话了,护山大阵,顾名思义是给一宗之门的法宝,在上三界只有拥有正式受承认的佣兵团,甚至还要参加过佣兵大赛的团队,才能成立门派。” 何孟文似乎很了解空神域和各种小界,他的目光滑过随净,在他那双银色的瞳孔上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与无法无理的小界不同,上三界的法律条文清清楚楚,任何个人或团体都必须受此约束,所以护山大阵没办法卖给顾道友。” 听到这,顾九命也显得很不在意:“所以,如何成为正式受承认的佣兵团?” 何孟文笑而不语。 李老板脸上的肉都在抽搐,他疯狂去瞅自己的少主,惊得眉毛险些要飞起来,何孟文是佣兵团审核员?他怎么不知道!? 纪灵山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原来顾九命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只是护山大阵,而是佣兵团? 静了片刻,何孟文一抬手,折扇打开扇出一阵风,轰地一下把珍宝斋的店门彻底关上,隔绝了外面虎视眈眈的一众目光,又手掐一诀给珍宝斋起了隔音结界。 做完一切之后,他才眯起了狭长的眼睛: “顾道友如何得知审批佣兵团资格的,是我?” “何道友不必管这个,三次擂台战,和我个人的财力,何道友觉得……我是否有这个资历成立一个佣兵团?” 何孟文哂笑一声:“原来在兵营这场大戏,顾道友是做给我看的,看来顾道友对我们上三界的了解,也并非一无所知。” 顾九命坐在椅子上,分明身形单薄,然而气势却无论如何都薄不起来。 她的身后,站着英姿飒爽的温离、面无表情一身邪气的封嘉赐、看似温顺柔和实则心机极深的易斯年、一身书生气息明事理阅历深的书生。 还有妖娆妩媚机锋暗藏的青衣、没什么存在感身上挂着数个木偶的童妙、看似呆傻痴愣身上火脉气息浓郁的左无,以及一脸天真烂漫但不失聪慧的纪灵山。 最重要的一个,便是何孟文目光忍不住一再停留的,话不多,却与顾九命暗中视线交流最多的佛修随净。 一共十人,气势却比几十个甚至数百个还要强盛,他们身上有种莫名融为一体的和谐默契,这种和谐必须是并肩作战多年才能磨练出来。 不容小觑。 “还好,知得不多。” 顾九命似是而非的话让何孟文眼底的情绪再深几分。 他是佣兵团审核人员这件事,整个上三界也就几个人知道,他的这个身份是保密的,对外他从来只是珍宝斋少不知事、纨绔无道的珍宝斋少主。 保密这件事是签订契约,于天道生效,至死不休。 上三界的律法之严谨,审核员身份保密,为的就是避免有人心生不正,走后门,也为了防止每届的审核员收受贿赂的情况,导致佣兵团质量参差不齐。 这下好了,上三界没几个人知道的身份,被一个空神域空降来的女修点破。 这让他怎么能相信这顾九命是什么普通修士? 他心里小九九再多,脸上却是不显,只是随口一说般道:“顾道友谦虚了,我倒是想知道,顾道友背后的……到底是何人?” 知道这么多上三界事情的空神域修士,一个骨龄三十上下的女修? 说她背后没势力,骗谁呢? 指不定是上三界哪个大宗当年流放到空神域的势力,如今上三界一开,迅速取得了联系,想造一把势呢! 顾九命往椅背上一靠,笑得如春日疏朗,轻描淡写又举重若轻:“没有。” 说罢,又似乎嫌弃茶凉了,招招手,“温离,把茶壶递我一下。” 温离斜眼看顾九命,意味深长中又有了然,似乎看透了顾九命想干嘛,最后亲自给她续了茶。 何孟文:“……” 难道是温家的人?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顾九命拿到了一个申请成立佣兵团的玉简。 “拿着这个玉简, 你的队伍就可以参加考核,然后才是到我审核是否有资格成立佣兵团的时候。” 何孟文忍不住地一看再看温离,这个女子在擂台上的作战他也看过录影石的回放。 只能说身法诡异,却是一招都没出,就把对手累坏了, 实在不好判断是不是温家的人。 然而这个人情, 何孟文打算给顾九命。 比起温离,眼前这个叫顾九命的女子才是更加的让人莫测:“顾道友勿要小瞧这个玉简, 若是普通人, 起码得在兵营打上前五,才有资格申请, 如今可是破例了。” 上三界的律文可想而知的严苛, 连申请都有着极高的门槛。 顾九命眉头一挑,把手里装着一亿灵石的盒子丢上台面, 笑道:“自然明白这玉简的可贵,那护山大阵道友且留着, 待我成功成立佣兵团后,自然来取。” 何孟文望着台面上的盒子,饶有趣味地试探:“顾道友当真让人吃惊, 难不成就这么相信我们珍宝斋?” 刚刚来一日不到的外界修士, 随手丢下一个亿,说以后再来取货,不说匪夷所思,只能说是财大气粗。 这更坐实了顾九命后面有人的猜测。 顾九命:“自然信得过, 若是珍宝斋也信不过,上三界大概没有能信得过的宗门了。” 一句挖不出任何信息,看着随口一句,其实无懈可击的话,让何孟文笑得勉强:“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李老板自会替我好好招待各位。” 算是默许了顾九命把灵石放在这的说法,可能不能把护山大阵拿走,他倒是不太看好顾九命,跟温家扯上关系,不是一件好事。 众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珍宝斋,一出门,几人往前走,温离落后一步伺机拽住了顾九命:“不解释解释吗?” 顾九命笑得随和,亦疏亦近:“解释什么?” “我自己的身世半点没说过,你又是如何知道?”温离眼看着顾九命要开口,连忙补充,“别说你不知道,你分明清楚得很,一句话把那个什么何孟文压得疑神疑鬼,把玉简都给弄来了,这下省下多少时间?擂台都不用打了。” 她怎么说也算活了四千年,顾九命那点小心思,和何孟文心里那点狐疑和盘算,她瞧得一清二楚。 “不用打不是挺好的?剩下时间才是最重要的。”顾九命道。 “少给我装蒜,”温离不满,“你对上三界的了解从何而来?” 她甚至急出了冷汗:“顾九命!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还知道什么?温家人如今又如何了?!” 顾九命闻言,一声叹息,看来这下是瞒不住温离了,不过既然借用了温家的名头,确实该给作为温家人的温离一个合理的解释: “随净告诉我的。” 温离险些一个踉跄,目瞪口呆:“他告诉你的?他一个大佛门界的佛修如何知道?” “不只上三界的事情是他告诉我的,连神兵玉玺的所在也是他告诉我的。” 顾九命在三人之间悄然布下一个结界,让外界的人完全听不见她们三人的对话。 随净一直看似安静,可刚刚在珍宝斋,他一直都在跟顾九命暗中传音,顾九命对于上三界的认识,一切都来源于随净。 准确地说,应该是随净所拥有的人道传承。 “鬼王,温家在这四千年,被打压得很厉害,但在暗中却如树根一般扎得很深,各大宗门轻易奈何不了,你可以放心。” 随净清冷的一句话,说得让温离赤红了眼眶,这一瞬,她明白随净的确是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因为这些话,若是不了解上三界的人,是说不出来的。 温家不是门派,而是一个神奇的家族。 在上三界,各宗至少都会有三个以上温家人,温家的血脉里埋着好战的因子,他们的血脉无一不是骁勇善战之人。 四千年前,温家人是炙手可热,各个宗门你争我夺都要招揽的存在,可那一场大战,彻底改变了温家人的一生。 太子礼秉的兵败,导致为礼秉而战的温家人彻底成为罪人。 但奈何温家人实在太强大,在各个宗门盘根错节地生存着,若是真的要株连,只怕整个上三界都要伤筋动骨,久久不能痊愈。 所以温家人顺理成章地发展到了地下,虽见不得光,势力却没有严重削弱,直至四千年后的今日,仍旧是上三界拿得出分量讲话的存在。 “只是,若表现出心向前太子礼秉的意向,一样会被上三界灭口,上三界的平稳,是虚假的平稳。” 随净很平静地说出了上三界的一切,人道传承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关于上三界乃至仙界的信息更新,也是因为如此,他的神魂才会被传承不断侵蚀,至死方休。 温离倔强地抬起头颅,那孤寒的眼中是难以遮掩的泪水,她压下语气中的哽咽:“真好。” 温家人还存在,真好。 随净却意味深长地看向顾九命:“你应该知道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顾九命笑的疏朗:“自然知道,但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择,这句话不是你跟我说的吗?我不太爱管这些,哪党哪派,我并不在意。” 温离回过神来,霎时一惊:“对,随净说得没错!你这样暗示何孟文我们与温家有关,那么我们在上三界的路便会难走很多。” 温家人是在地下游走的家族,顾九命现在这么一来,还要以温家人的名义申请佣兵团,不就是把温家人摆到明面上来吗? 如此一来,他们就被彻底打下标签——前太子礼秉的党羽,而且试图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 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摆明了有造反意图! 想到此,温离一身冷汗地看着顾九命:“你疯了!?” “还行,没疯彻底,反正左右都要做的,随净不是一直在把我往这条路上带吗?” 闻言,温离霎时看向随净,随净抿嘴垂首,闷声不吭,算是默认,温离顿时苦笑:“你竟然是□□,你瞒得真好,我竟从不知道。” “不知道是好事,”随净语焉不详地道。 似乎是要转移话题,他一抬下巴,示意顾九命她们看向另一处—— 被忽视掉的楚水怨望着珍宝斋打开的那扇门,也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那群人,无声无息地下了擂台。 没有任何人的焦点在她身上,包括她的师父席夜。 她捂着自己的伤口一步步地靠近自己的队伍,听见师父在议论: “这个顾九命……不太对劲。” “什么时候买卖交易个法宝都要关门说话了?出来又鬼鬼祟祟三个人起个结界自己密谈。” “师父,”楚水怨缓缓喊了一声,这才引起了席夜的注意,她自责地垂下头,“是弟子没做好。” 是她没做好,没成为全场的焦点,没有吸引无情宗的注意,这是她的失败。 席夜回头,目光掠过她的伤,略微一压眉头,“你别自责,既然这条路走不通,自己送上去也未为不可。” 说罢,席夜再回头与顾九命冷淡的视线触碰一瞬,才舍下满心狐疑一摆袖转向二层的方向。 “梁画,你要找的人,我带来了。” 席夜当着所有人的面,敲响了梁画所在的包厢,一句话成功将所有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 梁画礼貌地打开了包厢的门,对着席夜很是客气:“道友所说何人?” “司清的女儿。” 一句惊醒了所有看戏的人。 “司清的女儿?哪个?三十年前带走的那两个女儿吗?” “是哪个?”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梁画扶着门的手一抖,勉强稳住,不动声色:“哦?” 他的目光在席夜身后的几个女修身上流连一圈,目光再沉了一下:“请进来详谈。” 这个任务,的确是比较好办,他早想过小师妹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可能性很大。 如今的确证实了这一点。 这么说,他们无情宗的脸面和地位在空神域还是很大的,否则不会让一个空神域的大门派也自动送上门来。 如此一想,方才被顾九命几人稍微打击到的自信顿时回来了不少。 无情宗的影响力,依旧是顶尖的,只是顾九命那群人不识货!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擦肩而过的瞬间, 顾九命感觉到楚水怨隐晦的目光微妙地滑过。 一触即收,意味深远。 刚刚还在缠着封嘉赐要他加入白云宗的罗战等人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离开,走了个彻彻底底一个不剩。 像是白云宗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惹得二层的梁画等人忍不住抽空多注意几分。 但罗战一行人到底是训练有素,完全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无人能捕捉到他们到底是如何离开的, 梁画只好作罢。 眼看着席夜队伍的一群人呼啦啦十分热闹地上了二层,顾九命这边的队伍便显得冷清许多。 “不跟着去吗?” 左无有些呆愣地收回视线, 重新落到顾九命身上:“你跟楚水怨是同胞双生子, 所以你也是无情宗的血脉,不去吗?” “为什么要去?” “认祖归……宗?”左无说到一般, 感觉到顾九命那孤冷的目光, 便再也说不下去。 算起来,他是这个队伍中认识顾九命时间最短的一个, 由于前后两世差别巨大,导致他对她的行事作风并不是很了解。 顾九命认真地考虑片刻, 才说:“认祖归宗是假,抱大腿是真,但我们此行不是为了抱大腿, 所以不去。” 左无:“……?” 虽然觉得逻辑清晰, 很有道理,但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顾九命来到刻着排行榜姓名的巨石面前,巨石在室外一个花园,以花团环绕, 四周花香袭人,仙气飘渺。 巨石有三块,每一块都高耸入云,被云层遮挡见不到尽头,石面上是密密麻麻的姓名,偶尔金光一闪,位置自动变换。 “一块个人排名,一块佣兵团排名,一块宗门排名。” 盘膝坐在花团之中的一个闭着眼睛的老妇人忽然开口,声音嘶哑难听,眼睛也不睁,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仿佛时刻就能倒下睡过去。 “这叫三神石。”她慢悠悠地说。 与个人排名不同,佣兵团和宗门的排名不需要在兵营比试,只要通过上三界的审核员审批过后,便可以出现在石碑上。 顾九命看了看个人排名的内容,便见到替换了第十五名的封嘉赐,第十二名的温离,以及二十九名的楚水怨。 跟在身边的纪灵山兴奋道:“我们空神域的修士,比想象中的要厉害嘛。” 顾九命不置可否,只拢着袖子,笑道:“上三界真正有实力的修士,大概不会出现在个人排名上。” 纪灵山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打个人排名榜的修士大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挤进前五,成立自己个人的佣兵团,出人头地逐鹿天下。” “而上三界实力顶尖的那些人只会是宗门的顶梁柱,宗门成立佣兵团不需要弟子出面,自然更看重隐藏真正实力,而不会过于在这种排名榜上崭露头角,锋芒毕露,以免让别人把底细底牌摸清楚了。” “二则也是把机会让给了更多个人修士,避免各大宗门霸占不必要资源,不利于上三界全面发展。” 这是一种很长远的眼界,单单是各个宗门的这种气量胸襟和发展性的眼光,便是空神域所欠缺的。 顾九命笃定的口吻让老妇人倏然睁眼,眼中一闪而过一道精芒:“道友对上三界了解甚多。” “还好。” 老妇人打量顾九命半响,沉了嗓子道:“道友为何事而来?” “申请佣兵团。”顾九命反手取出何孟文给的玉简,在玉简之上以神识刻下藏山二字,再以灵力将玉简送与老妇人手里。 老妇人接着玉简眉头一敛,而后再一松,怪里怪气地笑:“藏山?个人的佣兵团?有趣,许久没人这般走后门了,我这个老家伙倒想问问,这是何人给的玉简?” “抱歉,无可奉告。” 气氛为之一肃,老妇人手里抚弄着玉简,并不觉得意外,随即她把玉简往上一抛,手里结印,紧接着三神石的其一忽然一闪,玉简没入神石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而后整个兵营响起一道刻板冷漠的男声:“藏山预设佣兵团成立!” 响彻整个兵营,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申请已经递交上去,藏山预设佣兵团成立,待上面的审核员通过,正式佣兵团便会成立,届时在上三界排名第几,便会在神石中看见。” “预设佣兵团可以参与正式佣兵团的任务,但是无法享受任何福利,等到正式成立后,才可享受。” 也就是没正式成立前,就是替上三界白干活。 顾九命总结了一下,哂笑了一下,问:“申请需要多久?” 老妇人百无聊赖地瞥她一眼:“不知道,看审核员什么时候觉得能通过了,自会通过。” “觉得”二字让顾九命琢磨了好一会,然而再问别的问题,老妇人都跟睡着了一般,再也不肯开一下口,多说一个字。 “那个何孟文会通过我们的审核?”易斯年回想那个何孟文的神情言语。 “如果一直如此,大概不会,”温离认真地考虑,“顾九命借用了温家的名头,除非珍宝斋一直有造反的念头,否则他一定会压着不表态。” 这其中涉及到的党羽问题,若是珍宝斋允许藏山佣兵团成立了,届时倒霉的可能就是珍宝斋了,何孟文定不会拿这种事情赌上整个珍宝斋的命运。 “所以,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顾九命为什么要借用温家的名头,这会让我们在藏山处处受阻。” 温离望着身边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的顾九命,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顾九命来到佣兵团接任务的公告栏处,视线一寸寸往下挪,随口一句:“我们可是来享受上三界福利的?” 这一句反问直接把温离堵得无话可说。 气氛一静,易斯年替顾九命说完下半句话:“只需要能参与佣兵团的活动,对于我们来说便足够了。” 温离爽朗地笑,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顾九命的目光滑过无情宗发布的寻人启事,直接面无表情地把视线挪开,忽然任务栏上凭空出现一条崭新的任务内容: “佣兵团大赛即将开始,但白云宗佣兵团的其中一个小队却不知道以什么方法先一步进入了战场,至今杳无音讯,而留在宗门内的魂灯已经灭去一半……” 易斯年的声音接了下去:“征集各佣兵团小队想办法进入战场,营救不知为何陷入困境的白云宗小队。” 他们的声音刚刚响起,身边无数人顿时都发现了,霎时间点燃了全场,耳边尽是嗡嗡作响的议论声。 佣兵团大赛居然出事了! 还是白云宗率先作弊进入战场,然后还翻船了出不来不止,平白死了大半,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事! “没发现很奇怪吗?”左无声音响起,“这个任务发布者不是白云宗,而是其他几个大宗一起发布的,而白云宗则一条相关的任务都没有发布,这几个大宗倒是比白云宗还着急这个小队的生死。” “不奇怪,”顾九命脑海里迅速闪过跟随净讨论下来的所有信息,那一个个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和党派关系,“大概那战场内有利可图,白云宗不着急,别的大宗着急担心落后一步。” 温离幽幽道:“那利可真的很大,佣兵团大赛十年一次,那个战场的中心场内有一个连接了仙界的通道,也是十年一次开启一次。” “往届,各派大赛无数佣兵团在战场里大战,层层推进,只有最终胜利的佣兵团才能进入到中心场,获得跟仙界物资交流,修炼交流的机会。” “可想而知,赢得这个机会的佣兵团能有多大的好处,所以十年一次的佣兵团大比才会如此隆重。” 周围的路人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得恨不得把白云宗吞了:“然后白云宗这一届抢先进去了,可不是奔着不用争抢就能跟仙界交流的龌蹉心思去的?真卑鄙!” 纪灵山一派巴掌大叫道:“难怪刚刚白云宗的人跑得这么无声无息,大概是这消息刚刚出来他们率先知道了,也明白大家知道之后定不放过他们,所以先溜走了。” “真鸡贼!” “可不是?太过分了吧,现在这样不是咎由自取的活该?” “对啊,还发任务让其它佣兵团进去救他们,做梦!” “倒也不是,我猜去的佣兵团还是会很多,现在规定时间的比赛还没正式开始,拿捏着救人的名头进去,还是比大赛的时候再进去要早许多,可以早进,为什么要晚去?” “对啊,甚至顺手救个白云宗的,还能有悬赏金拿,一箭双雕!” 兵营里各种暗流涌动,消息乱飞,顾九命默默立着把所有讨论听在耳中,便听见温离的声音:“我们去吗?” 顾九命从容淡定地抬眉:“去,不是一箭双雕么?这么热闹的事情,自然不能错过。” 与此同时,在二层的梁画等人也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也在进行着同一样的讨论。 “我们去吗?宗门里只是发布了任务,并没有直接下达命令让我们去营救。” 梁画一抿嘴,摇晃着酒杯,沉声道:“自然要去,想必没有任何佣兵团会不去。” 说罢,他再次看向自称是司清女儿,无情宗血脉的楚水怨,目露迟疑:“楚道友,恕我无礼,但为了避免弄错,该问的问题我还是要一一问清楚的。” 楚水怨镇定地点点头:“好。” “既然道友自称是司清女儿,那为何修炼的不是无情宗的功法无情诀?” 他方才分明感觉到无情诀的气息,可在楚水怨身上却没有,可见他刚刚感应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楚水怨一抿嘴,有些难堪:“父亲在去到空神域后,便把我丢给三清派,我拜入席夜星君的座下,自小修习的是三清派的功法……” 梁画脸上不显山不露水,任何情绪都没有显露,完全看不出来信不信楚水怨所言:“那司清师叔何在?” 气氛猛地一沉,顿时有些紧张,楚水怨悄然瞥席夜,半响才艰难开口:“父亲……已经被人灭了□□,但他灵体遁走了,如今不知所踪。” “□□灭了!?”梁画难得露出惊讶,半响才平复下去,再开口时已觉嗓子艰涩,“那……还有一个小师妹何在?” 楚水怨坐直了身子,没有迟疑,只是脸色一变露出一副强作坚强的模样,道: “妹妹她同我一样,父亲刚刚到空神域后,便把妹妹丢到了凡城小界,当年凡城小界封印打开,我们、我们……” 她面露痛苦的同时眼珠一挪,望向席夜,席夜眯了眯眼,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在一眼之中。 她只好一咽嗓子,哭腔明显,眼眶微湿,哽咽道:“我们没有找到妹妹,她至今不知所踪,我们曾多方打探,苦苦寻她,但最终未果。” “大约依旧留在凡城小界嫁人生子,已过半世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在看见楚水怨的一瞬间, 文初的双眼便钉在了她的身上,手里的玉简哐当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是她吗?” 她目光挪向梁画,想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梁画正想说还没彻底确认过,楚水怨的腰侧便被席夜一撞, 整个人顿时跌了出去, 摔在了文初的跟前。 她期期艾艾地抬头,眼中一汪泪水, “娘……” 文初整个人一抖如遭雷劈, 紧接着眼泪便蜿蜒而下,她一个踉跄跟着蹲下, 抬起楚水怨的下巴, 哽咽问道:“你……” 她强忍住泪水,一把将楚水怨揽入怀中:“当年你们刚生下来, 便被司清那个混账偷去,娘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是娘的错!” “娘,我叫楚水怨。” 楚水怨哭红了鼻头,一派楚楚可怜。 “水怨……”文初松开她, 再一次捧着她的脸看得仔仔细细, “是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 “那妹妹呢?” 楚水怨一垂眼皮子,掩盖了所有情绪,只留一副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我不知道。” 此时, 老道士迈入殿中,一眼便望见跟文初相拥的楚水怨,他神识扫了一遍,对文初说:“不是凡城小界那个孩子。” 在殿外,还围满了无情宗上上下下的弟子,一个个看什么新鲜玩意一样探头探脑,都对这个失踪多年的小师妹十分感兴趣。 老道士秉着严谨的态度,取出血脉石,让文初和楚水怨一同滴入心头血,若是近亲血脉,石头便会发亮。 果不其然,两滴心头血滴入后,血脉石一闪而过的白光证明了一切。 所有人提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无情宗的其余长老掌门也纷纷而至,一来便检查了楚水怨的根骨资质,甚是满意,掌门抚须而笑,开口大赞: “不错,这孩子不错,不愧是文初的孩儿,资质放在上三界也是很不错的,可惜了这么些年在空神域浪费掉,若是在上三界,只怕早早的打好根基,迈入超凡境界了。” “师兄何苦说这些,她已经够苦的了,师兄弟们该给她见面礼才是。” 各个长老爽朗大笑,倒也不吝啬,纷纷掏出各种法宝符箓,十分大方,对于无情宗多一个资质不错的弟子,他们还是挺乐见其成的,何况还是自家血脉,更是欢喜不断。 当娘的文初在几个师兄弟身上各自讹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见面礼,都塞给了楚水怨。 文初对楚水怨满心的愧疚,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补偿给这个女儿,连梁画也不放过: “梁画,让小师妹加入佣兵团,千万要好好护着,缺一根头发惟你是问。” “是!” “不行,还要把我寝殿旁的屋子收拾出来,让小怨住下,”转头又问楚水怨,“你修的何功法?可有服食丹药提升修为?法宝是什么级别的?” 说罢,来回踱步,还没等楚水怨回答便自言自语道: “不好,无论修什么,还是要重新修习无情诀的,无情诀是极好的功法,若是长期服用丹药,还要去洗髓池泡一下清除丹毒,法宝再好,大约跟无情宗里的比也是不够格的,也要重新打造。” 又捏起楚水怨的衣袖,越看眉头越皱: “你这道袍质量怎么如此的差?你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小怨……辛苦你了。” 这话听得席夜嘴角抽了一下,然而却无法反驳,因为连她自己穿的道袍,都没有人家梁画的好,这是资源决定的。 可文初话里话外安排的都是楚水怨,丝毫没提及他们,这便让席夜颇为不满了,顿时开口插话: “小怨是个勤奋的孩子,她资质也极好,在我座下修习多年,甚少服用丹药,小怨跟了我这许多年了,我一直尽心尽力教导,小怨的品行资质都是极好的,长老大可以放心。” 文初这才意识到跟楚水怨来的有一大群人,便一一打量过去:“各位在上三界可是另有发展?若是不嫌弃,加入无情宗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也好让我报答各位的养儿之恩。” 她大手一挥,送下数个内门弟子的玉牌,却没注意到席夜等人的脸色在拿着玉牌之后变得有些难看。 “梁画,这次你参加去战场营救的任务,不必带着小怨了,她刚来……” “不!我要去!” 楚水怨有些急了,这种事情十年难遇,若是错过了,说不定还得再等十年,夜长梦多。 想到一直进步神速的顾九命,还有一开始与她平起平坐,后来甩她一大截的封嘉赐,心里的压力顿时陡增,她不可以再落后了。 “那好,梁画,务必要照顾好小怨!” “明白。” …… 顾九命按照任务给的方位,来到那个战场的出入口时,这里已经密密麻麻地聚满了人,一队队之间划分得清清楚楚,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佣兵小队参与了这个任务。 这个战场的出入口在一片荒芜人烟的草地中,一望无尽的平原,四周辽阔得看不见任何起伏遮挡。 即便这样,前来的修士还是占据了一大片草地,热闹如沸腾的水。 因为暂时无法进入,所以全部安营扎寨,还开了大大小小的摊位,珍宝斋为首的商家甚至不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在这里开满了档口,买卖交易。 而消息也是买卖的其中一种。 顾九命步入珍宝斋的店面时,便迎面看见一个个小隔间。 “买卖消息的进隔间,里面有专门卖消息的修士,说出要买的消息,沟通好价格再付上灵石,就能知道……咦?这不是顾道友吗?” 李老板还没想过会这么快遇见顾九命,看见时吃了一惊,暗暗惊奇这女修一点不怕死,才来上三界几日,就敢闯战场。 “我要买关于战场的信息。” 李老板对着排队人数满出店门口的一个隔间,努嘴道:“喏,就这一个,关于战场的信息肯卖的实在不多,若不是缺钱大概不会来这卖,快去排队吧,那卖消息的要是不卖了,别的地方就再也找不着了。” 顾九命点点头道谢,便加入了排队的队伍之中。 随净的传承中虽然有上三界大大小小的无数事情,但由于战场性质特殊,十年才开一回,又与仙界关系密切,所以传承之中对此地也是甚为语焉不详。 她按捺下心思安心排队,没多久便听见许多从隔间出来的修士骂骂咧咧,满脸戾气。 “草!什么破消息,一点用没有,白来一趟还花了钱,做这个破任务还倒贴了!” 由于买卖消息要起誓保密,所以尽管骂得再难听,该保住的信息一个字都没泄漏出来。 这倒是让顾九命更好奇了。 轮到她进去时,她一开门,便看见隔间里头坐了个清秀的男修,歪歪扭扭地斜靠在椅子上,满脸不耐烦,见顾九命进来,动也不动一下。 “要问什么,快问。” 顾九命在他对面坐下,说出想好的问题:“战场要怎么进去?里面是什么样的?需要准备什么?” 任务里说得清清楚楚,接下任务后,所有办法都是佣兵团小队自己想,包括怎么进去。 男修一撇嘴,“三个问题,三万上品灵石。” 顾九命眉头一跳,三个问题三万,这男修单靠在这卖消息能赚死,狮子大开口。 她虽不缺这点钱,但也不想被人当冤大头宰。 似乎是见顾九命有些沉默,男修打量顾九命一眼,见她气度不似散修穷人,便多说几句: “你别觉得贵,这个问题在这一次很重要,要知道战场提前开启,没办法你根本进不去,有办法的修士为了避免竞争过大根本不会把消息卖出来,像我这种不守规矩的出了这珍宝斋,指不定就被追杀了,冒着生命危险卖消息,这价格真不贵!” 顾九命没有多说什么,把三万灵石递到台上:“说吧。” “第一个问题,战场平常只会在十年一次的中秋月圆之夜开启,但现在中秋未到,提前开启则需要仙气珠,拿着仙气珠在正夜时分便能进入,这也是白云宗无意中发现的。” 男修讲话都歪着嘴,他看顾九命一脸无动于衷,顿时小瞧了几分:“看你这样子也不知道仙气珠是什么,看你给钱爽快,我附赠你一个答案。” “仙气珠顾名思义是仙气凝结而成的珠子,跟灵石类似,是仙界通行货币,是成了仙的修士才能使用的珠子,在上三界几乎见不着。” 顾九命忽然理解为什么之前的修士会骂骂咧咧地离开,要搞到一颗仙气珠,只怕比给三万灵石还要困难。 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二个问题,里面是战场,但地形复杂,什么地形都有,一进去就是绝灵的沼泽地,跟普通的无灵之地不同,战场里连灵石的灵气都无法吸收。” “没有灵气,修士在里面困难重重,一不小心就死得透透的,在战场里,再厉害的都是□□凡胎而已。” “我就到过沼泽地,更里面的不知道了。” “第三个问题,每人准备一张无灵气可以用的传送符吧,虽然天价,但在里面能救你一命,临死之前撕开,能把你传送回来。” 男修一瞥听得认真的顾九命,看她这副沉思的模样,难不成还真觉得能进去? 顿时心中暗觉好笑:“当然,这一切都在你有仙气珠的前提下,或许珍宝斋里会有卖?但你得知道是什么价格,或许卖了你都买不到一颗。” 顾九命撩起眼皮,道:“道友可有仙气珠借我一看?” 男修迟疑。 “十万灵石。” “行。” 顾九命捏着洁白无瑕的仙气珠打量半响,笑了笑:“原来这就是仙气珠。” 她闭上眼睛,尝试吸收珠子之中的仙气,没过片刻,光辉璀璨的珠子逐渐变得暗淡无光。 男修如惊弓之鸟一跃而起,劈手夺了顾九命的珠子,激动大骂:“你干了什么!?我就这一颗,花了几百万又花了人脉才换回来的!你个疯子!你赔我珠子!” 若不是买仙气珠耗尽了身价,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这卖消息。 顾九命缓缓睁眼,眼尾一撩,冷淡道:“再不给我,这珠子就真的报废了。” 男修半信半疑,但最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甚至不知道顾九命是怎么把仙气吸走的。 她尝试着将吸收的仙气重新注入珠子内,跟灵石原理相差不多,注入得十分顺利,她要做的实验完成。 看了全程的男修顿时警惕起来,又有些忌惮:“你……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能吸收仙气?大概只有仙界的修士才能。 顾九命起身,从容淡然如在后花园闲庭信步的浪荡子,正百无聊赖地表达着对世俗的不在意: “既然现在是你问我问题,那五十万灵石,我回答你这个问题。” 男修:“……” 这精得没边的人。 该死,他偏偏还真的好奇得不行! 可若是给了,这一次卖消息他岂不是还亏了三十七万!?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顾九命从珍宝斋出来的时候, 手里多了那个男修所说的传送符。 在门口又恰巧遇到准备进珍宝斋的梁画、楚水怨等人。 他们的气场很足,十多个人自信蓬勃的少年,狂烈奔放,鲜衣怒马。 他们簇拥着楚水怨和梁画而来,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 周围的路人纷纷艳羡地让道。 这足以证明无情宗在上三界的地位, 他们是最为意气风发的人物。 有人跟楚水怨打打闹闹,嬉笑怒骂, 她在无情宗的佣兵团里, 好比众星拱月中的月亮。 “小师妹,空神域好还是上三界好?” “空神域无法跟上三界比的, 若是师兄有兴趣, 改日闲下来,师妹带师兄去玩一圈。” “师妹师妹, 到时进了战场也别怕,我进过几届, 算是有经验的,我定好好保护你。” “谢谢师兄!” “客气什么,文初师叔每日每夜地惦记小师妹你们, 能找回来我们比谁都高兴, 等出了战场,宗里会给师妹办一场隆重的仪式,只是可惜另一个师妹没找回来……” “我——”楚水怨笑容浅雅,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感觉到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目光一挪,看见顾九命,于是想说的话卡在喉咙中,咽不下吐不出。 无情宗佣兵团的修士察觉到楚水怨的异样,寻着目光看过去,也注意到顾九命。 那个有些陌生,但在兵营之中又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子。 无论她望着任何人或物,望天地山河,一草一叶,总有种游离飘渺。 那是一种似是世间万物流转,日转星移都与这个人无关,她站在这,景物万变,但她始终在这的剥离感。 不像个人,像个亘古存在的雕塑,冷硬得毫无感情。 梁画默默收回目光,轻侧头问楚水怨:“怎么了?你认识?” 楚水怨一垂眼,遮掩了有些飘的目光:“空神域不大,藏山在空神域颇为出名,她是藏山的山主,顾九命。” 若说从前十来岁时,在空神域还有修士看见顾九命便会觉得跟楚水怨相像,可如今梁画面前同时站着两人,他也无法把顾九命跟楚水怨联系起来。 这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区别,大得已经可以掩盖外表上的相似。 梁画没有怀疑,而只是对藏山山主这个称呼感兴趣:“这个山主,骨龄只有三十左右?” 楚水怨闷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嗯。” “小师妹见到这个顾九命表情就不太对,她是不是在空神域的时候欺负过你?” “没、没有,”楚水怨连忙摆手否认,“真的没有,即便有些摩擦也只是因为我不好而已,顾山主是教育我,为了我好,她没有欺负我。” 梁画等人闻言眉头一皱,“什么摩擦?” 楚水怨迟疑再迟疑,最后才在梁画锐利的目光中,颇为为难地说: “当年顾山主抢走了我三清派的大师兄,我不服气去藏山吵闹,结果被顾山主关了五年禁闭,那五年我没办法修炼,在这期间,我想了许多,的确是我太稚嫩不懂道理,其实是我的错,不愿意接受大师兄离开的事实。” 梁画拳头紧了紧:“她竟浪费了你五年的时间?” “是我做错了事,咎由自取。” 其中一个师兄道:“师妹,你太年轻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反抗,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若她进了战场,师兄定帮你报仇,可是她能不能进还是一个问题呢。” “仙气珠有钱也难买,他们家底看着不薄,但是要买仙气珠更需要的是人脉,她一个刚来上三界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脉。” “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他们居然短短几天,成立了预设佣兵团,太匪夷所思了,否则她连任务都接不到。” 梁画扫了顾九命手里的符箓一眼,不置可否:“别说了,去买传送符吧,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 几人再不看顾九命一眼,迈步进了珍宝斋。 顾九命把他们的对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暗觉好笑。 这时纪灵山跑来拽着她的胳膊,开口便问:“九命,怎么样?我们能进去吗!?” “嗯,”顾九命点头,“对了,帮我做件事。” “什么?”纪灵山立马脸色一正,很高兴她能有任务,她在帐篷里待着跟着修炼,都快闷出病来了。 “帮我打听一下楚水怨席夜一众人进了无情宗后发生了什么事,要确保消息的准确性。” 纪灵山连连点头,鸟一样地钻入人群中,四处打听去了。 顾九命回到他们扎下的帐篷中,一掀开门帘,便见正在修炼的数人同时睁开眼睛看向她。 “有点东西需要你们学习一下。” 她把传送符派下去,每人一张。 “需要学什么?” “卦步。” 封嘉赐和易斯年心里一惊:“卦步?为什么?” “战场里是无灵之地,连灵石里的灵气都无法吸收。” 而她的卦步,踩卦位而行,身法飘逸,无需灵气催动,在战场之中,是一项很保命的技能。 保命不能只保她自己一人,他们是一队,所以他们也必须会。 “但这是你的……”封嘉赐颇为不愿,这是顾九命自己的身法,这里的几人中,左无、纪灵山、鬼王、书生,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随净,都不是藏山的人。 平白教了他们,很亏。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注意着那个随净,这个家伙分明什么身份都不是,却赖死在主上的身边。 那种图谋不轨,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察觉。 他不满许久了,但因为主上默认,他也就不说什么,可现在主上竟还要把卦步教给他,便让人十分的……不爽。 “若不学,怕没往前几步,就得撕传送符了,一进去便被传回来,是很愚蠢的事情。” “况且,”顾九命郑重其事地道,“我从来不认为你们是外人,卦步,我不介意与你们分享。” 封嘉赐无言以对,心里更被顾九命这句话所震动。 这就是他所一直向往的人,不是吗? 于是等纪灵山回来跟顾九命说了楚水怨的事情后,几人便开始了卦步的学习。 口诀加身法,顾九命教得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一连数天,藏山的帐篷里都毫无动静,别人在外面热热闹闹地准备行装,他们不闻不问不关注不出现。 期间更有那个卖战场消息的男修因为被追杀而闹得轰轰烈烈,也悄无声息。 甚至进行了好几次的仙气珠拍卖,连没来的宗门人物都被吸引前来,突然冒出来数量不少仙气珠引起了整个上三界的注意。 然而即便是如此,藏山的帐篷依旧一点声息也没有,如死水一般死寂。 若不是偶尔会有传音纸鹤来回飞,估计会有人怀疑藏山这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了。 “梁师兄,你说他们到底搞什么?前几日仙气珠拍卖闹得轰轰烈烈,甚至还有人打起来,这藏山的人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明知道自己买不了,所以放弃了?” 很巧的是,无情宗佣兵团的帐篷就在藏山的对面,他们掀开门帘,一眼就能看见对面的藏山。 梁画在帐篷内烹着灵茶,飘香四里,他手腕一转,灵茶从小壶中倒出,他似是无意地一瞥,目光深远。 连极品灵茶的香,也无法引出藏山的人。 “若是放弃,应该早走了,没有走便是有把握能进去。” “难不成他们有十颗仙气珠?怎么来的?” “不知道。”梁画实话实说。 于是一片鸦雀无声,楚水怨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喝了一口,试探道:“师兄师姐好像很在意藏山那边的人,为什么?” 梁画这几日,向她问了不少关于藏山的事情,明显很是关心。 她有些担心,梁画是不是有所察觉,认出了顾九命是妹妹。 “直觉,”梁画靠着椅背,目光便不受控地飞去对面的帐篷,他轻描淡写地补充,“或许还有好奇。” 好奇他们是什么身份来历,也好奇每日飞来飞去的传音纸鹤是从何而来,内容又是什么,更好奇他们的实力。 他们越神秘,他便越好奇。 闻言,佣兵团的几人脸色一肃,颇为严正以待:“梁师兄的直觉一向很准,能让梁师兄这么在意的人……很少。” 他们重新估算了藏山一行人的实力,但实在太缺乏信息,难以估算。 可他们再抓耳挠腮地想,也猜不到藏山的一行人此时正疯狂地挥洒着汗水。 有挠着鸡窝头一样的头发把卦步口诀和卦位死记硬背的,有扭着腰尝试从这个卦位迈去那个卦位的,更有委屈着一张脸,疼哭了还是要突然改变几十年行走习惯的。 卦步,几乎是打破了从前一切的习惯,以大破大立的毁灭性练习,练就最诡谲多变难以捉摸的步法。 “不能用灵力,一旦用了灵力,艰难练了几天的步法就前功尽弃。” 顾九命敲歪了偷偷用灵力的书生帽子,警告。 书生正了正帽子,苦着一张脸,“我本来战力就差,念书我才行,要我学这个,是为难我了。” “不学就别进去了。” “……学,我学。”书生只能屈服在顾九命的淫威之下。 顾九命又去把纪灵山从地上提起来,有些头疼地扶额:“哭什么?” 纪灵山扁着嘴,委屈极了:“疼……” 有些姿势难得要命,还不能用灵力,拉筋扯骨,做一些武修才干的事,她从小就修法,身体素质很是一般,练了几天,疼得全身酸痛如散架,吸口气腹部都跟着疼。 顾九命替她整理了鬓角散落的碎发,笑得如沐春风:“还能喊疼,证明还有力气,再加练五组,直到说不出话为止。” 纪灵山欲哭无泪:“……” 魔鬼顾九命! 看着几人辛辛苦苦修炼,顾九命坐回帐篷的角落里,听完了传送纸鹤的内容,一边监视众人练习,一边闭眼捏着新的纸鹤以神识刻入内容。 “你确定要让付乐一个人做这些事情?” 易斯年自小习堪舆之术,是众人中最有基础的,所以学得很快,这才有时间跟顾九命说话。 纸鹤是从空神域而来,是付乐送来的。 顾九命抬眼:“自然不是他一人。” 易斯年压眉:“还有谁?” “还没决定好。” “你应该知道,让藏山统一空神域,是一件多难的事情,虽然已经实现了一半,但剩下的那几个门派,都是跟着三清派的步伐而走,他们不会轻易答……” “如果他们知道席夜等人在无情宗是什么待遇呢?” 顾九命眉眼疏懒,说出口的话却极有分量,掷地有声。 易斯年不知道席夜等人是什么待遇,面露疑惑。 “我让纪灵山打探清楚了,席夜在无情宗,也只取得了一个内门弟子的身份,这个消息还未传到空神域,若他们知道了,你觉得以空神域那些老狐狸,他们愿意吗?” 席夜都当内门弟子,空神域那些实力没有席夜强,手里又没有牌可以打,可是又当了一辈子长老,心比天高的家伙怎么可能甘愿屈尊至此。 易斯年似有所感,但他还是不认同:“即便不跟着席夜,也不代表他们会归服藏山。” 顾九命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这几日凝出来的仙气珠:“所以几日后,空神域大概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动荡。” 易斯年忍住心底里的惊涛骇浪:“你打算暴力收复?!” “也不算完全是,大约是先利诱,再威逼。”顾九命把珠子一转,仙光四起,映得她眉眼疏冷,越发没有人情味。 像高耸入云的山巅处伫立的顽石,终此一生都无法登顶接近之感。 易斯年:“有什么利诱?” 顾九命眼尾一颤,眼皮掀起:“我能凝仙气珠。” “所以……?” 易斯年不敢深想。 “我早已仙体半成了。” 顾九命在易斯年沉默中震荡得七零八落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 当年随净给她的部分传承,她已经彻底炼化完毕,当时便已经成了一半,只不过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凝出仙气珠的缘故。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顾九命选择了随净和童妙回空神域主持大局。 如今空神域领头人物大部分在上三界耗着, 正处空缺,若是此时进行打击,就是典型的钻空子。 “不怕他们赶回去吗?” “上三界和空神域,你猜他们选什么?中秋月圆之夜将到,届时即便落后一步, 席夜也会想尽办法进战场, 他们不会回去的。” 这么多年的互相试探,顾九命早就摸透了席夜是什么样的人。 利益至上, 尽在眼前的得益, 即便后院起火,大概也无暇他顾。 但是有一个问题, 顾九命看向随净和童妙:“你们可愿意回去?” 童妙没什么异议:“随时可以。” 随净也点了点头, 只是他这一点头,却让顾九命眉头拧得紧了些。 “你可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 “战争。”随净对答如流。 战争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血流成河,无安宁之日, 届时烽火四起,硝烟弥漫,那定是以血肉堆出来的道路。 别人倒无妨, 他是佛修, 修佛心佛身,这么一去,他做统领,手下注定亡魂无数。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倒是让顾九命有些诧异了。 一直抱着手臂闷声不吭的封嘉赐忽然往前一步,道:“我代替随净回去。” 但顾九命拒绝了:“这里需要你。” “我不放心他。”封嘉赐直言不讳。 他确实不放心随净,甚至不能理解顾九命为什么这么信任这个佛修,甚至让他回去主持大局,那可是事关藏山存亡的大事。 “说实话,我也不放心。”易斯年拢袖站着,支持封嘉赐。 “我也。”左无道。 顾九命靠着椅背,慢条斯理:“我放心就行了。” 她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只能听从。 送随净和童妙离开的那晚,是即将出发进战场的前一夜,这一晚人心动荡,处处藏着不安和诡计,从这晚之后,注定再无安宁。 顾九命特意请了两人来喝灵酒饯别,不知道童妙是爱酒还是临行前的不舍,顾九命给她倒多少酒,她便喝多少,早早喝得又哭又闹,最后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万籁俱寂之际,顾九命与坐在对面的随净对视,其他的几个人都被她赶出帐篷蹲着了,此刻在帐篷里还醒着的,就剩下她和他。 “我把藏山交给你,你知道我要什么。” 顾九命交给他一盒仙气珠:“若是打不过,就逃,这盒仙气珠够你们在上三界生活。” 这是连后路都想好了。 随净目光隐晦地一跳,“不会有那一日。” “大破大立,置之死地而后生,空神域不经历一场彻底的洗牌,永远都会是那半死不活的模样,若是可以,将大佛门界的通道打通,我要一个干净的空神域。” “打仗,会吗?”她问。 “传承里有这一部分的内容,我早料到有这一日。”随净语气很平淡。 传承中的兵法部分,他很早很早以前便融会贯通。 战争开始的时候,死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随净捏着酒碗,迟迟不喝。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顾九命没骨头似的坐着,喝酒当喝水,喝下一身酒气,宛如清晨醉卧街头的醉汉,身姿难掩一抹居高临下的傲然,一种睥睨众生的高傲,让人心生疏离感,“你要说实话。” “嗯?”随净没什么反应。 “把全部传承取走后,我是不是能直接筑成完整的仙体,直接飞升成仙,境界直越几个大境界。” 他从没说过,是她猜出来的。 “是。” “如果我要取,你会如何?” “我不会给你。” “是因为怕死吗?”顾九命目光微微有些变化,不,准确来说,从刚才灌醉童妙开始,她就有了很大的变化。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震得随净指尖蜷缩,捏紧了拳头,他垂头:“决定跟你来上三界后,我便没想过死这个问题,但我不会把传承给你。” 很突兀的,顾九命眼神陡然一变,又换回了从前的慵懒淡漠,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变回熟悉的那个顾九命。 她分明说着一样的话题,可口吻却千差地别,她的话锋陡然一转: “我问你,天上不会掉馅饼,我若取了这个传承,我需要付出什么?” “会付出一些东西,但你没必要知道,因为我不会再把剩下的传承给你了。” “随净,告诉我实话。”她声音沉冷,微哑,砸在人心底里像巨石,砸得人心溃散。 “这是实话。”随净挪开视线,不去看她。 谁知道顾九命忽然站起来,气势再次一变,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再猛地俯身哐当一下扫落满桌的酒碗,单手撑桌,一手拽着他的衣襟,把他一拉,四目相对。 灵酒撒湿了随净的僧袍,他无动于衷。 她的眉眼沾染了寒霜,眼底的锐利锋芒让人不敢直视,但随净却没躲,不偏不倚地直视她。 她握着一个度,不近不远,正好是一种最具威慑的距离,眼里的刀子似乎能具现成真,携万丈寒芒刺过去。 “你知道我每炼化一丝传承,我会出现什么变化吗?” “我知道。”随净面无表情,银色的瞳孔如一潭死水,古井无波。 “它在取代我。”顾九命又陷入一种空茫之中,她在两个状态中来回切换。 随净这时候才整理自己被酒浸得湿漉漉得衣袍,“我知道……” “它是谁?”顾九命再次切换到那个高傲又悲悯的人格中,她手里加重了力气,弄皱了他的衣襟,“我很好奇,这件事跟你到底有多少关系。” 很久之前便出现的情况,她每次修炼后,都会变得悲悯亲和,也越来越不像她自己。 就如同有一个别人的神魂,藏在她的身体里,一点一滴地侵蚀她的本性,最终完全取代她。 但这个过程,在她练完那小半传承后,便消失了,她的性情维持在一种险之又险的平衡中。 也就是练完传承后,她才明白,侵蚀她本性的那个东西,来自于传承。 “我……” “说清楚。”顾九命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他垂下头,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狼狈:“我不知道它是谁。” “还不肯说?”顾九命眼睛一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盛怒,她手上骤然用力,把随净整个人推倒在地,哐当一声响,连带着桌子都跟着被掀翻,倒了个四仰八叉。 随净衣襟松散,他反手在身后撑着地,抿直了唇角,顾九命的杀气发散笼罩着他,他一动,便被那刀光凝成的刀意划得伤痕累累。 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他很清楚,在他的周身有数以万计的刀刃对准了他。 那种森森杀意,能破开他的血肉,把他千刀万剐。 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的顾九命,她背着手,眼皮子一垂,在缝隙之中透出的是久居高位的决然和冷冽。 一种反手之间,千人丧命,万人屈膝的气势。 这份气质不属于她本身,而是传承带给她的,这一刻,那种难得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传承带来的性情占据了上风,掩盖了她的本性。 “你可知道你不说的后果是什么?” “到现在,我已经不怕死。” 顾九命拔刀而起,刀尖对准了他的心口:“那要不要试试?” “你被它控制了?”随净拧眉。 顾九命神思有一瞬的恍惚,在这一瞬,那丝决然和冷冽褪去,恢复了她平时的神态:“它到底是谁?” 然而不过是一刹那,她再次变回方才的神态,单膝跪在他的身旁,双手握刀用力刺入:“你死了,我就能取你体内的传承。” “那你就去死好了。” 刀尖没入他的心口,紧跟而来的,是顾九命那些杀气凝成的刀刃也跟着狂风骤乱一般刮在他的皮肤上,他死死压着眉,闷哼一声后,他毅然大喊: “顾九命!” 声嘶力竭的一声,顾九命刀尖一顿,虚化的刀刃也跟着一停。 “固守心神!”他衣衫被血液浸红,满身浴血,但他不顾伤口,而是反手取出一滴圣水,弹入顾九命的眉心之中,尔后盘膝而坐闭眼开始念清心咒。 他念的清心咒一字一句地落入顾九命的心里,似能把她埋藏在心底里深处的罪恶和疯狂连根拔起。 在他的咒语之下,顾九命开始逐渐清醒过来,传承的性情再一次被掩埋进去,在心底的深处,不曾消失,永远存在。 她忽然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她倒靠在翻倒的桌子一角,指尖按着眉心,一种诡异的疲惫袭上心头。 空茫、寒冷…… 随净连忙来到她的身边,望着她的疲惫,面露不忍:“在把传承给你之前,我并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 顾九命眼睛都抬不起来,“若是我炼化了全部传承,是不是就会被彻底取代。” “按照你的情况推算,很大可能是这样。” “若是再也不炼化剩下的传承,我这个情况可能好?” 随净垂下眼:“不知……” 顾九命叹息一声:“这倒是给了我一个不取你这个传承的理由,说实话,这传承太强,没有几个人能对着这么大的诱惑不心动。” “说实话,即便取了传承,你就会死,我也有一瞬心动过。” 刚才被传承侵蚀了人格后所说的那些话,便是激发了她心底里最阴暗的一面,所说所做,都是把心底里最恶的一部分展露出来。 不能说那个不是她,而是本我与传承那个它融合的产物。 看来传承的那个“它”,并不是什么善茬,融合了她的本我尚且这般暴戾逐利,若是被完全取代,只怕是一个欲/望至上,野心勃勃的人物。 顾九命意味深长地一扯嘴角,颇为讥讽。 “我让你回空神域主持这场战争,是因为你在我面前晃,我……很难忍,那个它在叫嚣着让我完全取掉传承,让我杀了你,你再不走,或许某天睡着睡着,便死在我手里了。” 随净静静听着,闻言只是睫毛一抖: “我不把传承给你,不是因为我怕死,我怕的是……你变得不是你。” 他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说出口:“我不喜欢传承里的那个它。” 顾九命半死不活地撩起眼皮,看他这一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嗯?更喜欢我是吗?” 随净:“……” 她也就是觉得气氛太沉重,开一句玩笑,左右是送行,他和童妙明天便回空神域,她的压力也就没这么大,时刻控制那个它,真的让她心力交瘁。 可谁知道随净忽然无比认真地点头:“比起它,我的确更喜欢你。”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正式进战场的那一晚, 正是星疏浓云之夜,月亮藏在乌云之中,久久不露面,辽阔的草原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一个个盼星星盼月亮地仰头望着天空,等着那月亮冒头。 这一次进战场的修士, 比无数次往届加起来的人都要多许多。 顾九命收回神识, 在记忆中搜索听说过的内容,“卖消息的那个男修告诉我, 仙气珠很难获得, 但现实似乎正好相反。” 随净和童妙走后,队伍比起别的佣兵小队越发显得单薄, 别的队伍没人愿意放弃这次机会, 每一队都出动近数十人。 青衣把玩着手里的仙气珠,目光四处乱飘, “你难道没发现,你的仙气珠与旁人的不同吗?” 比别人手里的更耀眼夺目, 像无情宗队伍里,梁画手中的仙气珠应当是品阶不错的一枚,然而跟顾九命凝出来的相比, 依旧逊色几分。 因为这一点, 顾九命的队伍在人群中已经颇引注目。 “发现了,”顾九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但我控制不了。” 这是实话,仙气来源于随净给她的传承, 传承的那个它显然并非寻常人,它所带给顾九命的仙气也与旁的不同,顾九命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它是仙界的人物。 这让他们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她可不想成为战场里面的众矢之的,那不是什么好事。 但此时,她更好奇的是别的事:“你们说,他们的仙气珠从何而来。” 按理说是有灵石也买不到的稀缺资源,可在这节骨眼上,似乎如雨后春笋一般,疯了一样地凭空冒出许多来。 反常即为妖。 青衣耸耸肩:“可能早有人囤货,趁着这个时间节点抛货大赚一笔吧。” “是吗?”顾九命不置可否。 “月亮出来了。” 有人大喊,众人的注意力被猛地吸引,纷纷抬头一望,便见那躲躲藏藏的月亮渐渐在乌云之中显现。 “举起仙气珠。”白云宗带队的罗战以灵力为音,传播得极远。 顾九命举起手里的仙气珠,便见珠子骤然大亮,那光芒如小太阳,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尔后珠子内的仙气似乎被月亮所引,如烟雾腾飞,缭绕而上,直奔那轮月亮而去。 而人群中最亮的仙气珠,非藏山队伍手里的莫属。 引得罗战等人也频频留意着他们。 等到众人手里仙气珠的仙气被月亮彻底吸收完,变得暗淡无光时,顾九命忽觉眼前一黑,一种失重感骤然袭来,再反应过来时,已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辽阔的草原,没有草原上清凉舒爽的风,没有星星和月亮。 这个世界一片昏黑,天上是层层叠叠的乌云,几欲压顶而下,偶尔一阵阴风扫过,勉强吹动厚重的云层。 鼻尖萦绕的是浓郁得让人难以呼吸的沼气,恶臭难闻。 地面一片泥泞,但好歹还算是实地,而再望向远些的地方,便能看见一片沼泽地,正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大大小小的气泡,气泡破开时又是一阵恶臭。 神奇的是,这里并非一片荒芜,沼泽之中竟能长出支楞八叉的树,光秃秃没有叶子,诡异得让人忍不住怀疑,只要稍不注意,这些树就会活过来向他们张牙舞爪。 顾九命脚尖碾了碾地上的泥泞,黑泥污了她的鞋子,黏糊得甩都甩不掉。 无灵之地,连用个清洁术都做不到,这让好些第一次进来的修士十分不习惯。 “大家试一下联系外面的同伴,”罗战忽然开口,“当初我们宗门的小分队进来后,便立马失去了跟外界的联系,这很不正常。” 众人心里暗惊,纷纷开始尝试联系外界的同伴。 顾九命的同伴都进来了,外面没有同伴,便没有联系,只是打量着罗战,道: “他很冷静。” 青衣百无聊赖地将一颗灵石绑上绳子丢进沼泽之中,想探一下有多深,闻言心不在焉地一顿,扭头不解:“嗯?谁?” “罗战,”顾九命望着青衣手里的绳子,忽然对这个实验也来了兴趣,“失踪的小分队里,有罗战的亲妹妹罗溪,但无论是进来前后,他都过分冷静,冷静得像事不关己。” “可能关系不好。”青衣不以为意。 “你们这个实验没用的,别说灵石,沼泽能把人都给绞进去,若是跌进去了,只能撕掉传送符传送出去了。” 顾九命身边的声音刚想起,她便觉得这声音耳熟,扭头一看,果然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家伙——那个卖她消息的男修。 “我叫北黎。” 他长得眉清目秀的,一笑就是一双弯弯的月牙。 比起一开始在交易间,他现在的态度完成称得上温良亲切。 顾九命客气回应:“顾九命。” 青衣不信邪地把绳子拽回来,果然绳子末端的灵石已经下落不明。 “糟了,真的无法联系外界!” “是不是只有月圆之夜进来,才能联系外界?毕竟我们之前也没有在非中秋月圆之夜进来过。” “希望是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气氛比以前阴森。” 证实了罗战所说的是事实后,众人一阵哗然,愣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平静下来。 “别吵了,进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怎么走这一关,各自找人带路想办法过去。”罗战冷声喝止了所有喧闹。 因为这一次所有人进入战场的理由都是找那个失踪的小分队,所以即便实际上各怀鬼胎,大家明面上还是会听从白云宗修士的指挥。 北黎自告奋勇地对顾九命道:“看在我们生意做得还算愉快的份上,我带你们过去吧,很简单。” 顾九命笑而不语,反而是青衣眉眼含笑,悄悄对顾九命道:“无事献殷勤,怕不是看上你了?” 顾九命一扯嘴角,满目荒唐,但到底没说什么,北黎这个帮手,他们还真的缺。 倒是封嘉赐眼睛一眯,对北黎瞬间充满了敌意,脚步一跨,挡在顾九命身前,隔绝了跟北黎的接触,对着北黎有些愕然的目光,他冷淡地解释: “带路就带路,别一步三回头地张望。” 北黎意味不明地笑笑,准备往前走,他一边迈步一边解释:“这沼泽看着惊险,但也就唬一下没来过的人,这一大片看着都是沼泽,但其实在固定的位置底下,有能落脚的石头。” “进来过的人都知道在哪落脚,只要按照顺序……”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噗通一声闷响,有人跌入了沼泽之中,众人扭头一看,只见是一个中年男修在沼泽之中挣扎。 那中年男修满脸茫然:“我是老手,我记得很清楚这里应该有石头才是,我怎么会踩空?这不可能!” 说着,他手往下摸索了几下,然而越动下沉得越发快,待沼泽淹没了胸口,他也没找到那块本该存在的石头。 “别找了老刘,赶紧撕掉传送符出去吧,不然被绞进去了,小命别要了。” 老刘心有不甘,他进来这么多次,怎么就这一次马失前蹄,甚至白白浪费了仙气珠。 然而再不甘,也不敢把命丢了,于是他只能阴沉着脸,取出传送符一把撕掉。 可再一次无法预料的场面出现了,老刘等了半响,身体越发往下沉,却没有被传送出去。 这一下,他彻底慌了:“怎么回事!?传送符怎么也失灵了!?” 时间和沼泽都不会等人,待众人出手相救的时候,因为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已经错失良机,老刘被沼泽彻底淹没,尖锐哀痛的惨叫也被掩埋在厚重的泥泞之中。 杀人于无形的泥土,沉重的气氛绞着众人的呼吸,这一刻谁也忘了该张大嘴喘一口气。 顾九命拧了拧眉,看见北黎默默地收回迈出去的腿,这一刻,没有人再敢说自己是老手,更没人再敢做那个带路的领头羊。 她想到了什么,道:“白云宗的小分队大概就是这么失踪的。” 刚刚险之又险,逃过一劫的北黎面色倒没有十分难看:“战场发生了很严重的变化,不知道是因为未到中秋月圆之夜便进来的缘故,还是别的。” “传送符没用了。”顾九命道出了所有人都害怕听见的事实。 这也就意味着,保命的底牌没有了。 “那我们该怎么过去?这才是第一关,就算退缩我们也出不去。”青衣收回远眺的目光,对岸在很远,但那是正确的方向,他们必须过去。 “只能重新探路了。” 顾九命拿过青衣的绳子绑上灵石,甩在沼泽的表面,观察着沼泽流动的规律。 她忽然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之中,整个人如同江边垂钓的老翁,她彻底与景色融为一体,静得能让鸟儿误认为她是一棵百年树木。 北黎观察她半响,目光深深,“她在干什么?” 封嘉赐扫他一眼:“别打扰她,你若是不想跟着我们,可以另寻队伍。” 这话得口吻讲得并不那么友善,但北黎只当没听见,依旧笑嘻嘻的。 别的人也都纷纷寻找办法,砍树作伐的,丢树枝试探底下石头是不是改了位置的,用刀剑探进去找石头的,不一而足。 但都是徒劳无用的行动,折腾了大半天,大家都丧失了动力,纷纷安营扎寨开始休息。 而期间顾九命动过几次,只不过是把手里的绳子换了几个方向试探,但姿势依旧是望着沼泽面,静悄不动,像雕塑,如顽石。 连北黎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到底是怎么了?” 周围有人劝:“别徒劳了,大家都探不到。” 封嘉赐正要开口之时,顾九命动了,她眼睛一眨,把绳子收回来,对青衣说:“多拿几根绳子出来,绑上灵石,一块一块试过去。” “……?”青衣,“这得多少灵石才够试的?” “别人都用树枝。” 顾九命摇摇头,“我试过了,树枝没用,灵石才有用,用灵石试吧,过不去我们拿着再多灵石也是白费。” 说罢,又见青衣一脸肉疼的神情,她笑了笑:“我又没说我自己出,用不着替我肉疼。” “在座的各位,一个跑不掉。”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怎么?你说给灵石就给灵石, 你不是很赚?” 无情宗佣兵团里的其中一个修士对顾九命颇有恶意。 顾九命目光一跳,倒是有几分意料之外,她原以为无情宗的人要跟她算帐,是要动手来着,没想到是打嘴炮。 “何况你在空神域欺负我们小师妹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呢, 现在倒来赚我们的灵石来了, 这算盘打得是贼精,难怪能弄来这么多仙气珠。” “看你这年纪也不大, 精得跟千年妖怪一样, 我家小师妹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别想着我们无情宗也好欺负!”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一心替刚刚认回来的小师妹出口气, 何况瞧那个顾九命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定也不是什么好鸟, 可想而知小师妹在空神域被她欺负得多惨。 小师妹刚刚出生那会,他才十来岁, 也是抱过的,想着那冰雕玉琢一样的两个小娃娃丢了这么多年,现在才找回来一个, 他也忍不住心疼。 无情宗是个气氛十分和谐的宗门, 加上文初能力强悍、性格温和、模样也漂亮,在宗里人缘自然极好,人人爱戴。 因爱屋及乌,所以宗里上上下下对文初失而复得的孩子也颇为爱护。 于是这个修士话一出口, 无情宗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脸看顾九命的反应。 “师兄不要生气,”楚水怨怯怯地拽着那个师兄的手臂,又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偷偷摸摸瞅顾九命,嘴里轻声细语的,“我、我跟顾道友的事情已经是往事了,为了我吵架不值得。” 顾九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水怨便先来这一出,那羞羞怯怯的模样,旁人一看,还真以为顾九命怎么她了。 “我们什么往事?”顾九命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姿态。 刚刚说话的无情宗修士顿时一迈腿站在楚水怨面前,挡住了顾九命寒冷如霜的视线,生怕她能吃了他的小师妹似的。 楚水怨闷声不吭,一副被胁迫的模样。 顾九命懒得再跟他们纠缠,回头面向看戏的众路人道:“不出灵石便罢了,出的跟着我过去。” 说着往远离无情宗所在的地方走去。 “说得好像一定能过一样,我就看她怎么过去!” 男修一撇嘴,无意中回头看见梁画翘着腿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张脸面无表情,他太清楚梁画这个状态了——不满,他顿时有些慌乱紧张: “梁师兄……” “我还打算看一看这个顾道友有什么办法,你出了宗门就是这么办事的?刚刚被选进佣兵团就这么急着出头?” 毫无语气起伏的一句话,却砸得男修面红耳赤,吱唔出声:“我、我……” “滚回来待着,别带坏了小师妹!” 梁画身边的弟子及时喝了一声,打断了梁画接下去的训斥。 顾九命来到远些的位置,回头一看,跟过来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在探着头观望,想看看她有什么办法。 “九命,你跟她不是亲姐妹吗?她这么说你,就不怕你认回无情宗,然后打她的脸吗?” “何况你也是他们小师妹啊,他们这么说你,你能忍?” 全程没有比纪灵山更气愤的了,若不是鬼王拽着她,她能冲上去对着无情宗那几个家伙劈头盖脸一通骂,让他们见识见识今天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顾九命摇摇头:“别冲动,楚水怨不是个多蠢的,她看出来我不想跟无情宗扯上关系。” “九命你不想跟无情宗扯上关系!?”纪灵山大惊,她还真是现在才知道。 顾九命给她一个自己琢磨的眼神,不再多说什么。 还是旁边的青衣解释了一通:“不管是间接还是直接,说到底还是顾九命导致司清的死,即便无情宗的人也同样厌恶司清,但估计不会欢迎一个弑父的孩子吧,即便碍着血脉认回去了,心里终归一根刺卡着,楚水怨也是拿捏着这一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纪灵山满脸羞愧地拽着顾九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的事情这么多,你肯定很伤心吧,有娘也无法相认。” 顾九命把绳子绑上灵石丢下沼泽,观察着泥泞的流动,随口道:“别脑补太多,他们不欢迎我,我也不打算认回去。” 爹娘二字于她而言太过遥远,从一开始就未曾享受过的,便更不会向往,好比一直深处黑暗冰冷之中的人,从不知道阳光是暖的,是耀眼的,也就不会去追求什么。 虽然对于纪灵山这种从小父母爷爷奶奶的关爱、全门派宠着长大的女孩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她也明白顾九命的选择。 就在此时,顾九命手陡然绷紧,整个人如一张紧绷的弓,蓄势待发,她手腕一翻,缠绕了绳子两圈猛地一拽,大喊道:“帮忙!” 几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便伸过去一同拽着了。 “这绳子下面拽着什么!?力气太大了!” “天,这是卡住了还是怎么了?” “是沼泽绞着的力气吗?这么大?若是这么大力气,人掉进去只怕片刻不到就见不着了。” 顾九命抽空答一句:“不是沼泽,是……会动的。” 围观的人群一圈圈聚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张望,梁画在人群中有些看不过去,把衣袖用带子一缠,道: “无情宗的,都给我过来帮忙!” 一群失去了灵力的修士,力气自然比不得往常,全部人加起来,才把绳子末端的东西给拽上来。 就在这一瞬,所有人都忘记了此刻该呼吸,他们呆若木鸡地望着被拽上来的浑身泥泞的庞大家伙,咕咚一下咽了咽嗓子眼。 “这是什么鬼!?” 巨大的龟壳一样的东西,粗长的脖子,滚圆的脑袋,脸上的淤泥啪嗒啪嗒地往下滑落,掉入沼泽之中再次融为一体,一双赤红如泣血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它的嘴里满是上下参差交叉的尖牙,中间一条绳子从缝隙中卡着出来,绳子的另一端在顾九命为首的众人手里。 他们……这是钓了个什么玩意儿上来? 它愤怒地剜顾九命一眼,嘴猛地一张,放弃了到嘴边的灵石,一个鲤鱼打挺又给沉了回去。 灵石被顾九命抽回,擦干上面的泥后,里面的灵气已经消失了大半。 “这东西,也吸灵气。”顾九命若有所思。 她只想到沼泽底下的东西会抢灵石,并未猜到它们居然还吸,这是无灵之地,竟有吸食灵石的妖兽,荒诞又诡异。 梁画拧着眉,问顾九命:“你怎么知道里面有这种妖兽?” 其实他更想问,她怎么猜到这里面的东西会被灵石吸引,还拿灵石去钓,他好几届都进来过,从不知道这下面有生物。 但这么一问,就显得他很差劲,再想到方才自己的人劈头盖脸骂了人家一顿,又要算帐又要吵架的,他现在问她问题已经是厚着脸皮了。 顾九命打量着手里的灵石,灵石上绑的是一种网兜式的绳结,跟之前随便一绑不一样,所以这一次才能把那东西拽上来,她收回目光,回答道: “观察出来的,我丢过灵石进去,也丢过树枝,但两者进去之后沼泽面的流动规律大不相同,若是被沼泽绞进去,两者不应该有太大的区别,所以……” 听到这,梁画心里已然暗惊,好惊人的观察力。 要知道这沼泽凝重,底下有什么波动也很难反应到上面来,形成大的流动规律,这得多观察入微,才能看得出来这玩意的规律有所不同。 “我猜你们从前进来这里,没丢过灵石进去。”顾九命推测。 “的确没有,顾道友如何得知?” “因为这些长着龟壳一样东西的妖兽,大概就是你们从前踩的‘石头’吧。” 顾九命一言,惊得众人嘴角抽搐。 这话的意思就是,白云宗的那个小分队指不定就是因为某人、某种原因丢进去灵石,然后导致了这些妖兽移位,再葬身沼泽? 这么说,那个小分队的人岂不是…… 白云宗的罗战十分冷静地听顾九命说完,再听身边人议论一通,才越过人群,来到顾九命的面前,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礼貌和客气: “那顾道友可是有办法过去?若缺灵石,我白云宗可以提供我们小队的那一部分,再给道友一部分作为报酬。” 顾九命倒是很好奇:“罗团长不问问你妹妹有没有可能在沼泽底下?” “过去对岸便能找小分队行动的痕迹,届时就能一目了然。” 顾九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总觉得这个罗战团长理智冷静得像个木偶,关系极好的亲妹妹可能命丧于此,却依旧从容不迫。 “办法倒是有一个,”顾九命掂了掂手里的几块灵石,找出形状正合适的几块,问,“打水漂会吗?” 众人呼吸一滞,一个念头忍不住往上窜——这家伙是打算拿灵石来打水漂? 他们从没想过,俗语里的“灵石都打水漂了”这一句话,会在他们面前实现。 这是真-打水漂! 但他们不明白,这样做怎么能过去? “灵石能引那些妖兽出现,它们看着庞大笨重,其实动作十分灵活,灵石一落沼泽中,它们就会飞扑过去一口吞下。” 这是顾九命观察出来的,她一回头,看着众人: “所以,灵石不能沉下去,一旦沉下去,它们叼了便会飞快溜走,只能让灵石掉进去又飞起来,引它冒头,届时它的背壳就是垫脚石。” 等了许久,一心前进的众人露出喜色,可顾九命却风轻云淡地给众人一个当头棒喝,把他们刚刚浮出水面的高兴都给重新砸回去: “只是有两点,一则灵石比小石子重许多,二则这是沼泽不是水面,需要腕力大的人来,但只腕力大也无用,还需要懂卦位的人,而且,跳的人,与丢的人需要足够的默契。” 这话都让顾九命给说完了,同时满足这么一些条件的人,还真没有多少,单单是默契这一项,一个不敢丢,一个不敢跳,那就完蛋了。 毕竟掉下去了,可就是一条命。 谁敢啊?!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很多人其实没想过单单是第一关, 就这么困难重重。 以往的战场,其实就是众佣兵团逐鹿的地方,是机遇和资源的代名词,即便有危险,也只是佣兵团之间内斗造成的。 可一张保命的传送符多给了一条命, 从没有人把战场和死亡联系起来。 这一次, 眼前就是死亡。 “我来丢。”封嘉赐往前一步,转动着手腕。 众人纷纷侧目, 都看着他。 一身劲装更衬得他身姿如松, 只是气质沉冷,如崖边逆风生长的松柏, 凛然笔挺之中难免夹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见是封嘉赐, 倒也不奇怪,他在擂台上的两战, 证明了他有足够的实力,他能把那重量不轻的双剑运用自如, 证明即便没有灵力辅助,腕力也足够强悍。 “这就是你那个师兄啊?”骂过顾九命的无情宗弟子拿手肘顶了顶楚水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难免感慨, “你这前师兄是个有魄力的。” 楚水怨面露复杂, 道:“师兄本是个好人,只是认识了顾道友之后,行事越发偏激,入邪了不止, 还残杀同门,我、我很惋惜师兄,他从前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大哥哥。” 这番话,倒是很有几分真心的,她说着心里涌起一抹酸涩。 她的大师兄,光芒万丈的大师兄,他的荣耀本应该使她跟着沾光,站在他身边,为他而骄傲的人,本应该是她。 “看事情不要太片面……”梁画下意识地扭头教训,然而瞥见是楚水怨说的话后,便硬生生止住了。 他按了按眉心,到底把训斥的话咽下吞回肚子里,刚刚认回来的小师妹,把人骂哭了文初师叔怕是要满宗门地追杀他,还是算了。 何况一个小姑娘的,别让她脸上过不去。 弟子趁机拽了楚水怨一把,俏咪咪告诉她:“别说这样的话,梁师兄对我们最严厉,他最不喜欢听我们说这些八卦,平时睡前聊一聊谁家弟子干了什么,都会被训斥。” “知道了,是我不够严谨,对不住师兄。”楚水怨抿直了唇泪眼汪汪,满脸委屈。 梁画到底放缓了口吻,耐着性子哄孩子般说:“不是责怪,是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很重要,没必要因为一句话得罪潜在的对手,你是个聪明的,别傻傻地得罪人不知道。” “嗯。”楚水怨轻声细语地应下,一派温婉柔顺。 她在三清派,能训斥她的也就席夜一人,便是三清派的掌门也要考虑席夜的面子上,对她从不多加苛责,她在三清派地位高,同门对上她也礼让三分。 如今来到这上三界,便是连宗门里随便一个弟子都能对她如此疾言厉色了。 这个梁画还在她娘面前承诺好好照顾她,护着她,结果出了宗门才多久便翻脸了,在这上三界没了靠山,就是这么现实,比空神域现实多了。 这种寄人篱下看别人眼色生活的日子,她的确颇难以习惯。 无情宗这里风起云涌不过稍瞬,其他人已经因为人选的问题开始起哄。 “敢丢的多了去了,重要的是谁敢跳?就算信得过丢的人,也能信得过沼泽底下的畜生不成?丢了就一定能引过来?万一它们没看见呢?” 敢跳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我来跳吧。” “我跳。” “我可以试一试。” 藏山的队伍里,一下子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话,引得四周一片静谧。 易斯年、左无、鬼王。 三人同时对视一眼,左无挠了挠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我来吧?我感觉我卦步学得不错,应该可以配合。” 鬼王扭头:“别犯浑,我是鬼体,无关生死,不附阴阳,这些沼泽伤不着我,我就算被绞进去了,也能散开重新聚合。” “死不了是真,但你可想过你这样高调的后果?” 易斯年已经开始把衣袍的下摆撩起,用束腰缠在腰侧: “你在擂台战已经一战成名,如今再这样张扬,只怕你鬼修的身份就藏不住了,届时整个上三界都会知道鬼还能修炼这种事情。” “况且,论卦位,你们如何比得上我一个修炼堪舆术数十年的人?再说,论时间,我与封嘉赐相识许久,默契不浅,我来吧。” 封嘉赐瞥易斯年一眼,同意:“易斯年来,我看他不顺眼许久,若是选一个去死,还是他更合适。” 易斯年似笑非笑,轻描淡写地反击:“到时只怕你无法赔一个易斯年给你的主上,她会跟着我跳进沼泽之中。” “闭嘴。”封嘉赐脸色冷不丁地阴沉下来。 若论谁能一句话把总是沉着一张脸,老严肃的封嘉赐闹得脸色大变,大概只有顾九命和易斯年两人有这个资格。 于是最终敲定是易斯年去跳。 路人们有些诧异又惊奇——这三个是毫不犹豫站出来的吧?甚至还为了去跳这个死亡沼泽争执了一番。 怎么?已经团结到去送死都要争一争了吗?这即便是在气氛再和谐的宗门,也难做到这种程度。 “他们就这么信那个封嘉赐么?” “不怕死吧。” “就这么忠诚吗?” “不是忠诚吧?都能打打骂骂开玩笑的,是笃定会没事?” 顾九命整理了青衣拿出来的许多绳子一顿,眼睛一斜看见几个人还在说七道八,便道:“还没决定好?” 这是嫌他们磨蹭了。 路人们嘴角一歪,心里咂舌:还记着让自己的人去送死,这也值得他们冒死追随的? 但像是梁画和罗战等身为团长的,却能理解顾九命的行为,梁画跟身边的弟子说: “不是不把手底下的人不当回事,而是极度信任,笃定他们根本不会有事,才会有这种随意的口吻。” 楚水怨目光一沉,敏锐地觉得梁画对顾九命印象很好,这种好让她心里留了一根刺,仿佛他在夸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好,压得她喘不过气,顿生逆反心理: “若是如此,她为何不自己去跳?毕竟她也笃定不会死。” 说完,见梁画目光投过来,又似乎觉得自己口吻太呛,怕留了坏印象,顿时轻声补充:“小怨就是不太明白,她可以自己去不是吗?” 梁画摇摇头:“你观察力不行,你若是细心观察便会发现,主持大局的人,是顾九命。” “她队伍中的人有小团体,封嘉赐与易斯年、温离与书生、纪灵山与左无、青衣没有,互相之间似乎并没有太过凝聚力,但又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无人争抢也似乎没有隔阂,明明有着小团体却又意外的融洽,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楚水怨秀美一蹙,她总觉得梁画处处针对她,她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够细心不够耐心。 然而梁画不知道楚水怨心中所想,只是一本正经且饶有趣味地自问自答: “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中心都是顾九命,可以说她就是他们队伍的主心骨,若没了她,这个队伍或许不会顷刻间散掉,但定也不会如现在这样。” 顾九命就是他们的凝聚力,也是粘合剂,他倒是很好奇,她是如何做到将这样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且个个都看她的指示行事。 不为利益而争夺,不为争宠而暗斗,更不为观念不合而背后捅刀。 “所以,她必须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她只会是最后一个过去的,而不会是第一个。” 果然,他分析一通之后,便听见顾九命的声音扬起:“易斯年会带去两根绳子,让后面的人握绳而过,减少风险,但是藏山从不做免费服务。” 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收灵石,大家都明白,毕竟人家是真金白银一颗颗灵石砸下去探路的,给灵石也是情理之中。 罗战率先表态:“顾道友收多少灵石一人?” 顾九命看罗战一眼,笑容清淡,下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犯难,向来从容镇定的罗战也拧了眉头。 “我们不要灵石,只要从我们手中过去的道友每人一个道誓,欠我们藏山一个条件,如有所需所求,义无反顾。” 声音一出,全场哗然,几乎同时所有人心里的一张算盘支起,噼里啪啦地在心里敲打着,算一算这个值得不值得。 不要灵石要承诺,看着很划算,她很亏,然而这里的谁又不是在上三界前途明朗的修士?一个未来可期的修士的承诺,那可真是有市无价之物。 亏她说得出口。 “不强迫,愿者自来。”顾九命目光清幽,一身清气,一句话讲得光明磊落。 她也确实光明磊落,毕竟她的方法毫无藏私,所有细节都告诉大家了,有心的照葫芦画瓢也能过,只是风险稍大,可如今藏山承担了这个风险,只让享受了这个福利的人给出承诺,是理所当然,也是自愿交易。 说罢,封嘉赐手腕一抖,抖出一颗惊天之势的灵石,势如破竹地飞去,在沼泽面上一打,溅起数尺泞泥。 他厉声大喊:“易斯年,遁位!” 易斯年身姿骤然一动,诡异地跃出,毫不迟疑且准确地迈向那颗灵石打到的位置,这个时候沼泽面上毫无动静。 不过片刻,不见了踪影的灵石再从沼泽之中飞出,带着黑泥飞出数丈之远。 可众人始终没看见他即将落脚的位置有那只妖兽的踪影,众人猛地吸一口气,都替易斯年提着一颗心,生死就在这一瞬! “泰位!”封嘉赐看都不看易斯年是否踩实了,手一抖再次丢出一颗灵石。 而那边的易斯年却脚尖一落,果真踩到了什么! 他脚底下没来得及冒头就被踩的妖兽在沼泽底下嚎叫一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众人眼看着易斯年身法十分诡异地一迈,以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迈步而去,精准落脚于第二颗灵石砸中之处——再一次成功! 然而有人不淡定了: “不是无灵力吗?他这步法怎么催动的?” “是不是无灵力也能用的步法?比如凡人世界里会有一种武术,他们的身法叫轻功。” “太神奇了吧?” 更有女修被易斯年俊朗的容貌、飘然而去的身姿吸引,眼睛都挪不开了: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谪仙,之前我只知梁画严厉中带着温柔,罗战温和中不缺原则,近来也知封嘉赐一战定威名,冷硬坚毅,却不知今日的易斯年,如此出尘绝世,总让我想起司清星君无情似有情的风骨。” 然而大惊失色的还有梁画,他原本坐着打算看藏山怎么表演这出戏,好好学习一下,一会照葫芦画瓢地让自己人学着过去。 毕竟他们是一个大宗门的佣兵团,给承诺这种事,他不可能做,得不偿失。 然而看着易斯年的步法,他手里捏着的录影石都从手里掉在地上,他目光定定地紧盯着易斯年,整个人紧绷起来。 半响看见易斯年完好无损、身姿飘逸地落脚对面地上,才喉间一滚,目光灼热地道: “卦步!他用的是卦步,他跟第二个小师妹是什么关系?” 顾九命不知道,当初教她卦步的老道士是无情宗的客卿长老,而且这卦步还十分有标志性。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易斯年带过去的两根绳子从岸的这边笔直连接到那边, 封嘉赐和易斯年两人扯紧了两端,绳子绷成直线。 顾九命扯了扯绳子,感受到绳子的坚韧,对青衣轻轻点头:“绳子不错。” 青衣笑得烂漫:“自然,也不看是哪来的绳子。” 他们森罗派的宝贝多着, 这些妖藤编织而成的绳索, 比市面上一般的绳子要坚韧数十倍。 这也是为什么沼泽底下的那不知名的妖兽咬不断的原因。 这两根绳子就是保命工具,毕竟其余人的步法在这无灵之地都不太好。 有这根绳子, 其余人也敢跳了。 愿意起誓承诺给藏山一个条件的修士在人群中并不算多, 但也有上百人,那些人一个个往腰间搭上绳子, 记好封嘉赐告知的卦位方向, 再练习几次后,便起道誓开始跳。 除了已经跳过去的易斯年, 藏山的人都没有继续跳,而是等旁人先过去。 顾九命拢着袖子站在一侧, 看着封嘉赐认真严肃丢灵石,也看着那些修士战战兢兢地跳出去,鬼王和左无几人在旁边守着绳子, 一有意外, 便拽紧绳子让掉下去的人避免完全下沉,能重新从沼泽中浮起顺着绳子爬过去。 她无意中眼一扫,看见别的佣兵团修士都在自己讨论着怎么过去,各自结合她的办法在研究, 一个个跳出去,有顺利通过的,也有失足跌落的。 比起藏山这边的,其余的很是混乱。 但藏山这边也不是完全顺利,在北黎身上就出了问题。 他扣着绳子,按照封嘉赐的节奏去跳,然而他记错了卦位的顺序,一下子踩空,等他意识到踩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脸色剧变一头栽下,匆忙之下去拽绳子。 可意外发生了,他绳子没绑好,这下他真的慌了:“救我!” 顾九命立马发现了他那边的情况,手腕一翻,顷刻间将灵石掷出,打算救他一命。 就在她的灵石飞到之前,另一颗从侧边飞出的灵石领先一步到达北黎的脚下,啪地砸入,把妖兽引了过来,给了北黎一个垫脚的机会。 之后才是顾九命的灵石到达。 北黎扑腾出来,双手牢牢拽住了绳子,重新换回一口气,死里逃生,他溺水似的把脸一抹,脸上血色没了七分。 他拽着救命稻草一样扒拉着绳子,急喘气:“吓死我了!” 顾九命目光一歪,顺着那颗灵石击出的方向看去,正好碰上罗战温和的目光。 刚刚救北黎的灵石是他丢的,他对着顾九命颔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举手之劳。” 顾九命回他一个点头,视线错开。 书生一直蹲在顾九命身边,对两人无声的交流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撑着下巴道: “怎的?搞得像把人情卖给我们藏山一样,通常这种情况不是应该跟那个被他救的小子说才是吗?我们跟北黎那个家伙是临时组队,人情怎么也算不到我们头上吧?” 说着,他又目光一瞥,看向罗战那边的队伍,道:“明明他那边也有不少人掉进去了,也不见他管,怎么手伸到我们这么远的这边来了?” 顾九命耸耸肩,“可能认错了,以为北黎是我们藏山的人吧。” 她并没想太多,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她有些诧异了。 梁画过来跟他们说要从他们这里走。 顾九命目光一跳,他是个人从这里走,他身后的无情宗弟子远远地望过来,目光紧随着他,但是都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我,梁画起誓,即日起欠下藏山一个承诺,如有需要,在不违背道义良心的前提下,尽我所能帮助藏山一次,天威轮回,生死不论,平等之契,永生相随。” 话音一落,他眉心之处闪过一道圣光,道誓即时生效。 顾九命嘴一抿,把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你确定吗”吞了回去,沉思片刻,道:“梁团长明明有办法过去,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众人去看,无情宗那些弟子都开始过去,他们的行动力很强,有些虽然嘴碎,但实力都是一顶一的,一个个身子敏捷,脑子也聪明,找到了合适他们的办法过去。 既然有能力,那梁画这个行为就很值得考究了,宁愿许下道誓,也要从他们这里过。 梁画舒展了眉头手指搓着手指,回应顾九命:“没什么,就是对你们的步法很好奇。” “好奇到宁愿许下一个承诺?”顾九命淡笑,“要知道梁团长一个承诺,可是价值不菲。” 她的目光灼灼,视线在他因为紧绷而互相搓着手指的双手上滑过。 梁画被顾九命的目光盯得有些受不了,转而望向远处,修士们下饺子似的跳出去,“一个承诺罢了,只是代表我个人,而不是宗门。” 何况,这事关文初师叔的第二个孩子,他既然答应了文初师叔要办到,便不会食言,这一趟他相信能收获的可能不仅仅是战场这里的东西,或许小师妹的信息也不会少。 但是让梁画失望的是,藏山的人都会卦步,并非只有易斯年一人会。 他怀疑整个藏山都跟那个下落不明的小师妹有关,然而潜意识里又不觉得那个小师妹有这样的能力,除非她只是把卦步卖给了藏山。 若是这么说,小师妹定也在空神域,而不在凡城小界了,换言之她肯定也在修炼了。 无论梁画如何想,顺利过了第一关的修士数量不少,但也有不少是被沼泽绞了进去了,所以整体的气氛都不太热烈,隐约还有哭声阵阵,让人听着心里压抑。 过了沼泽地,是一片沙漠,此时夜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的九个太阳,烈日灼灼,完全失去了沼泽地里的阴森凉快。 入眼尽是荒芜,寸草不生,起伏的沙丘镀了一层金光,热浪在翻滚,扭曲了远处的景色。 热如火山深处。 这个沙漠与沼泽地,仿佛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一线之差,差之千里。 顾九命抬手挡了挡阳光,垂下眼睫问易斯年:“你一直没喝水?” 他过来之后一直站在这扯着绳子接应,寸步不离地暴晒在九个太阳底下,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袍,唇上干裂得脱皮。 “拿着绳子,喝不了。”等到最后一个的顾九命顺利到来之后,他才整个人放松有时间喝水,但他此时已经有些脱水的症状,一动便脚步虚浮,噗通一下整个人歪倒在沙子上。 左无连忙过去扶着,“你怎么不让那些过来了的修士帮你拽一下绳子?” “信不过。”易斯年有气无力地说。 顾九命给他喝下醴泉,再让他躺着恢复体力,“别起来了,我们不会丢下你。” 可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躺下没多久的易斯年身下忽然冒起了烟,正闭眼躺着的他忽然大叫一声,翻身而起。 顾九命一看,他背上已经起了火,烧得十分热烈,那火是蓝绿色的,一看就不是凡火。 他烧得青筋蹦起,整个人蜷缩着低吟。 藏山的人乱了,泼水的泼水,拿衣袍拍打的拍打,一片兵荒马乱。 但是毫无作用。 易斯年在沙地上一滚,打算借着沙子灭火,谁知道这地方的沙子不按常理出牌,越滚火越旺。 “停住!别滚了!” 顾九命发现了,他越在沙面上滚,火便越旺盛。 但这是着火的人不自觉的动作,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她往前一迈步想手动制止他在沙面上滚,却被北黎一把拦住:“别上去,这火不是一般的火,它是业火,有多少罪业就会烧得多旺,普通的水是灭不了的,你若是就这么上去,会让火蔓延到你身上。” “让开,”顾九命沉下脸,目光锋利,“什么火都拦不住我灭它!” 笑话,不去帮他,难道要看着易斯年在她面前烧死吗? 她一把推开了北黎,往前一走,然而易斯年却见鬼似的越躲越远,任由火烧得窜起,他在火光中回头,隐忍的痛苦从目光中迸发而出,他在无声的嘶吼。 “别过来!别管我!” 顾九命咬紧了后牙槽,厉声喝他:“发什么疯!?给我回来!” “我会连累你们。”易斯年的嗓子像是被烧得哑了,难听得不行,却如从胸腔之中炸出,带着透入人心的穿透力。 他很痛苦,被活活烧死是惨死的其中一种,他无法忍受这种炙热,整个灵魂都被针刺撕裂之痛,他隐忍的眼中闪出了泪光,他冲着顾九命吼: “让我解脱就好了!” 他在求速死。 “别傻了!” 顾九命目光凌厉。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业火,罪业之火。 相克的东西有什么? 她心下笃定,便一翻手腕,卦步一动,两下迈至他的跟前,不容拒绝地取出一个瓶子,把里面的液体都倒在易斯年身上。 呲的一声响,烟再次出现,但奇迹的是那些业火被尽数灭掉。 易斯年险些要再次倒下,被顾九命一把捞住:“别再倒下去了,随净留下来的圣水就这么点,你再着一次火,真的没人能救你。” 易斯年靠在顾九命怀里,身上焦黑冒烟,烧秃了的眼睫一抖,“你应、应该把圣水留给自己。” “你这么说是认为我的罪业比你深?” “……”易斯年顿了顿,别过脸艰难道,“我没这么说过。” 求死的那一瞬,他脑海里回闪过的是,他上一世欠顾九命的,终于还清了。 毕竟死在她手里,总比烂在阴暗角落更好。 易斯年这里的情况谁都看见了,而且起火的不止易斯年一人,但都没有易斯年那么幸运,其他的人被活活烧死了。 着火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坐着或者躺着,跟沙面有了足够的接触面导致起火的。 众人脸色难看至极,以前这个沙漠只是热到极致,容易脱水,只是需要他们带足够的水资源进来,从前可从来没有这种着火的事情发生。 还是所谓的业火,更让人表情复杂了。 “罪业越深,烧得越旺,多么荒唐,在座的有几个能拍着心口保证自己身上一点罪孽都没有?” “徒步走过万里沙漠,都是□□凡胎,还不能躺下坐下,这不是要逼死人?” “那怎么办?也没有传送符,出不去,跟外界也联系不上,就算返回去沼泽地,也只能是等着战场重开,可那里如此恶臭,久住更不是办法。” “罗战给个说法吧?不是来找你们小分队吗?现在该怎样?” 人们开始把枪头挪到罗战他们那边了,毕竟他们会进来,都是因为白云宗的小分队出事了,当然这其中更多的是各位自己想进来捡便宜,可是遇到了事责任自然能推就推。 顾九命也忍不住想看看罗战是什么反应,这下他们真的是共同面对了残酷的环境,估计都没什么时间和精力内斗了。 毕竟能斗得过这里残酷的环境已经很艰难了。 可罗战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脾气的样子,温和得不像样,他环顾众人一圈,道:“有小分队的痕迹,他们的脚步,看。” 他指了指一连串往远处延展、看不见尽头的脚印,显然就是之前进入的小分队留下的。 顾九命闻言把易斯年交给封嘉赐,蹲下研究沙面上的脚印,书生也跟着蹲下,两颗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发现了吗?”顾九命问。 “发现了。” “说说?” “不奇怪吗?小分队进来战场都好些日子了,这些脚印还这么清晰。” “因为这沙漠没风啊,自然不会盖住。”北黎手里握了一把沙子,让它们顺着指缝滑落,沙子滑落的走势不变,一丝风都没有。 顾九命饶有趣味地看着北黎:“既然如此,那么往届那么多次的脚印应该也存在才是,为什么只有小分队的脚印?” 北黎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因为这的确如顾九命所言,不合理。 他耸了耸肩:“那你说说为什么?” 他算是发现了,他在这个第一次进来战场的顾九命面前,是一点优势都没有,说他是领路人吧,反而还比不上顾九命。 这着实让他有些郁闷。 书生扭头懒懒散散地瞥北黎一眼:“我都看不过去,你动动脑子都能想出来吧?不是无意中留下,那就只能是故意留下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下绷带语小天使的长评,么么哒!笔芯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不行就放下我吧, 我早该死了。” 易斯年伏在封嘉赐的背上,感受到身下的人一步一步都在陷入沙子的深处。 他艰难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像看见一片火焰。 烈日当空,还是九个烈日,在西边一列排开, 热如一个大蒸炉子, 若进来的只是普通人,大概不需两日便能晒成人干。 算算时间, 这九个太阳快下山了, 过一会就是夜晚。 顾九命给封嘉赐喂了口水,然后又重新替他把头巾遮住脸, 避免身体水分的流失, 和阳光的直射。 她的脚有些酸软,每一步都如踩在云端, 虚软无力。 “别说傻话了。” 她扯了扯易斯年脑袋上的头巾,给他遮得密实些。 “九命, 我们还要走多久?”纪灵山手里拄着一根干裂开的树枝,蹒跚到顾九命的身边,“我怕我撑不下去了。” 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二十日, 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木偶, 麻木地走在这一片景色一成不变的沙漠之中。 也幸亏他们常年修炼,灵力锻体,并非常人,但说到底仍旧是□□凡胎, 这里又是无灵之地,没有灵气修复暴走二十日,已经快到极限了。 事实上,藏山的几人算是情况还可以的,二十日来,一路上多少人撑不住倒下,被烧成炭,再被沙漠底下的东西拽走。 更多的是修士放弃,原路返回,宁愿回到沼泽地里忍受恶臭。 也有决定不跟罗战前进,自己另辟蹊径的。 总而言之,现在跟着罗战的队伍,就剩下五六支,藏山是其中一支,大家都虚弱得难以复加。 藏山好一些的原因,是有左无在, “喝点水,”顾九命再打量了太阳片刻,然后把水袋丢给纪灵山,“原地休息一下。” 说着,藏山的队伍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停下脚步,左无自觉地将衣袍铺在地上,然后面朝沙子地躺了下去,他的声音闷在沙子里,有些沉:“谁先休息?” 他天生火脉,不怕火也不怕热,也不会被烧伤,在这一路,都是他躺下,把背给需要休息的人枕着。 所以这二十日来,每一晚都重复着这样的场面。 所有人都望向顾九命,没坑声。 别的队伍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艳羡之意几乎要突破眼球飞出来,他们看藏山这些人都不说话,多想自告奋勇地说一句“我来睡”。 他们可是整整二十日不眠不休,不坐不躺,困了只能与队友背靠背闭眼假寐,或者路上互相背着一段时间,熬过去,可这样要么能睡不着,要么背的那个人太累,反而得不偿失,最终只是自己骗骗自己罢了。 顾九命抱着刀:“让封嘉赐先睡,一个时辰后换纪灵山,后面的你们自己看着办,我最后。” 说完,她迈向沙丘,看着沙面上延展的脚印,一路到看不见的尽头,落日下沉,天……彻底黑了。 这个世界没有月亮,黑暗如潮水,顷刻间淹没整片天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依旧是不见一丝风的闷热,因为热,大家都只是掏出自带光的各种宝石珠子做光源,没有人点火。 顾九命没有拿出任何发光的东西,她打算收回目光,回到藏山的队伍中,便听见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沙沙的声响。 她顿住,屏住呼吸。 “还有多久?” “快了。” “你怕吗?” “啧,”罗战的声音,些许讥讽,“怕?若是你自己怕了,早点告诉我,我送你一程,别来到这个节骨眼上,才给我掉链子。” 顾九命的耳朵在黑暗中轻轻一动,努力听清楚他们的对话,由于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她还是有点距离,大约超越了神识笼罩的区域,否则他们不会没发现她。 她很好奇,罗战那向来温温和和的声音,在此刻像是变了个人,冷漠得毫无情绪。 有些反常。 “我只是希望得到的,比付出的能多,我不想做赔本买卖。” 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听不清楚音色,连说的话都是顾九命连蒙带猜凑齐的。 相比起来,罗战的声音倒是清晰许多:“付出的又不是你的命,少装蒜了。” 两人说了莫名其妙的一通话之后,本打算继续说下去的,但队伍停留的地方忽然冒出一阵蓝绿色的火光,惊扰了漫天的黑暗。 “又有谁坚持不住了?”罗战一改往常的温和,变得阴冷又充满戾气。 “不、不是一个,”另一道声音有些急促,“好多!出事了!” 两人意识到什么,打算往那边飞奔,罗战却突然开口:“我先回去,你等会再回,别让别人知道我们两个在一块。” “好,你快去看看。” 罗战飞奔离开,扬起了好几道沙子,等了一会,另一个人也静悄悄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顾九命守了一会,确定他们两个都不再回来了,才从另一边绕过两个沙丘,回到藏山队伍的位置。 但事情出乎意料,并不是有修士撑不住倒下导致的起火,而是……沙面下的东西冒出来了! “那!在那,什么东西!” 有人高呼,在凝固的黑与隐约的火光之中,一条条藤蔓一样的影子在晃动。 “它拽住了我的脚腕!救我!啊!我着火了!” 藏山的人反应很快,围做一圈,拿起手中的武器,跟这些张牙舞爪的藤蔓作战。 顾九命过去的时候,那藤蔓已经缠住了左无的一条腿,正要把他往沙子下拖拽去,卦步瞬间启动,她两步迈去,手起刀落砍断了那藤蔓一样的东西。 一阵冰凉的汁液溅出,那小腿粗的藤们像是疼了一样一阵痉挛,尔后抽搐,最后才缩了回去。 “起来!”顾九命把左无拽起来,丢给藏山的其他人,“照顾好易斯年。” “这些东西怎么突然攻击活人?” 青衣有些喘的声音响起,场面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惊呼和叫喊。 这些藤蔓他们并不陌生,在走来的一路二十天里,他们见过不少次,但以往这些藤蔓都只会拽走烧成炭的尸体,并不主动攻击活人。 因为这是以前所没有的,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地攻击这些东西,横竖它拽走的都是无法带着走的尸体,所以众人也就默认它的存在。 谁知道今天这些藤蔓居然开始攻击活人了! 藏山的人围成一圈,中间是左无扶着易斯年。 在微弱的火光之中,顾九命瞥见藤蔓拽走了一个白云宗的弟子,在沙面上一接触,那弟子身上便燃烧起熊熊烈火。 那是她至今见过最壮观的火,小小的一个人,烧出了几丈高的火焰,像一座小山般的高。 “天呐,那是做了多少缺德的事?烧成这样!?” 纪灵山目瞪口呆。 所有人看见这火都愣了几愣,倒是罗战很冷静,他拉弓引箭,一张等人高的大弓上搭着九支通体血红泛着冷光的箭。 弓拉到最大,绷成了最极限的弧度,拉弓瞄准发射,一气呵成,登时九箭齐发,旋转而出带动了沙粒跟随。 咻咻咻的九下,插进沙之中。 顾九命能想象,这若是能注入灵力,他的箭只会比司清的更厉害,如今即便没有灵气,他的箭都有破空之势,实属难得。 她一刀砍断伸到她面前的藤蔓,眉眼被刀锋所沾染了寒气,“这是一团之长的实力。” 北黎害怕地往封嘉赐身后缩了缩:“这也太厉害了,你们别怪我拖累,我修的惊天遁,论逃跑没人比我好,但战斗我是真的不行。” 可是很快,让人更吃惊的一幕突然发生在所有人的面前,之间九箭击中的、原本平整的沙面忽然隆起一个巨大的沙丘,隆起的高度超过极限之后,如海一般的沙开始滑落。 一个高如小山的,如同章鱼脑袋一个的怪物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它脑袋上的九支箭被它一抖,轻而易举地抖落,汁液一样的血从九个小孔流出,那九箭只能伤它皮肉,而伤不及根本。 一双冒火一样的眼睛愤怒地瞪着所有人,罗战的九箭,彻底激怒了它。 它甩着无数藤蔓一般的触须,嗷地大叫一声,触须攻势越发犀利。 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它目光锁定了顾九命的方向,三根触须直奔顾九命而来。 一种凝为实质的杀气笼罩着顾九命,她知道这只“章鱼”是盯上她了,不能拖累藏山的人,她两个跨步离开,大喊:“你们护好自己!” 说着,她反其道而行,偏偏直奔那只章鱼而去,既然它盯上她了,就让打一打。 鬼王和封嘉赐原本打算跟上去,但是身后还有受伤的易斯年,以及像书生这样没有攻击力的队友,无法,只能望着顾九命离开。 这只章鱼显然可以一心多用,没根触须都有自己灵魂一般,攻击不一样的人。 顾九命眼睛一闭,屏蔽了自身的五感,以传承和心感应整个世界,一瞬间,飞沙走石、晦涩厚重的风、打斗的场面、修士们的神情,全都丝毫毕现地出现在她的识海之中。 那只章鱼的皮肤如皲裂的土地,一块一块粗糙得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它的血肉。 它击来的三根触须在顾九命的眼中似乎放缓了速度,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她反手握刀一跃而起,如炮弹一般的速度,一种尽在掌控之中的气度,凌厉得让那只章鱼有所避忌地一缩,正巧躲开了顾九命的刀。 她顺势踩上章鱼的触须,以刀为钉,单膝跪地稳住了身型。 这只东西跟她比起来,实在是太庞大了。 “我来帮你!” 一杆□□以奔雷之势袭来,挡住了即将击中顾九命的触须,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顾九命面前。 顾九命睁眼抬头,看见无情宗的梁画给了她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还不知顾道友这么疯狂,一个人跑来对付这只东西,我……” 谁知梁画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猝不及防地被另一根触须横扫砸中,把他整个人砸下去,章鱼贪婪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顾九命,忽然口吐人言: “刀,给我。” 顾九命抽空回头一瞥在沙面上站稳的梁画,起身摸的刀,冷声道: “不是我疯狂,而是它选了我当它的对手。”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合作?” “行。” 顾九命跟梁画达成暂时合作关系的时候, 那只章鱼正在顾九命的身后疯狂追赶,它那些触须好似无限长,怎么都到不了尽头,一路追着她狂轰滥炸。 她跟梁画已经被这只章鱼不知道追着跑到什么地方了,远离了大队, 连光都看不见,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边的人都没有跟上来。 沙面炸起一簇又一簇的沙浪, 那只章鱼发了狂, 无数的触须张牙舞爪地乱攻击。 顾九命还真奈何不了它,它皮糙肉厚, 若是还有灵力相助也还能一刀断它性命, 反之即便是索命刀,也只能伤它皮肉, 无法致命。 无法,最后只能选择跟梁画合作。 “我吸引它的注意, 你攻击它的眼睛!” 它的眼睛大概就是最脆弱的地方,若不是她一人无法同时做到这两件事,也不会找梁画合作。 顾九命脚尖用力, 故意停顿了一瞬, 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触须霎时找到了她的破绽般,狂奔而来,这一下若是砸严实了,估计骨头都能碾碎。 “快点!我只能撑住两息时间!” 她反手握刀横在眼前, 黑身长刀散发着冷光,映得她眉眼越发冷硬,烟尘滚滚,风沙四起,一张嘴便是钻进口鼻的沙子。 在这模糊的画面中,她如被风沙掩埋的珍珠,在缝隙处隐约透露出来的一丝利光,也足以让人侧目。 她要撑到最后一口气! 这样一抹孤影,在能遮天蔽日的庞大触须面前,显得如此瘦削单薄。 梁画半眯着眼,在粗糙的沙粒之中匆忙一瞥,惊叹于她巍然不动的状态,既然合作了,他也不能拖后腿。 “行!”梁画朗声答应,一杆□□挽了个枪花,身姿凛凛。 他战意凛凛,在章鱼所有注意力都在顾九命身上的时候,忽然一个旋身飞身跃起,直奔那只章鱼的眼睛而去。 那眼睛极大,已经与他的身高差不多了,章鱼好一会才注意到他,瞳孔从顾九命那里挪过来:“滚!” 它愤怒地暴吼,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它的触须来不及收回来把眼前这只“虫子”扫开,眼看着它的眼睛就要被他刺破,它甚至能预料到那种刺痛。 成败在此一举! 顾九命几刀,切下触须的末端,挡下一些攻击,但紧随而来的是更多的触须!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迎击,眼看着梁画的攻击即将得手,忽然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一种炙热的视线,包含着憎恨和嫌恶,以及绝大部分的杀意直奔她而来。 几乎只是一瞬,她当机立断侧身,宁愿挨上章鱼的触须攻击,也要避开那若有若无的直觉。 果然,她肩膀瞬间被章鱼的触须贯穿,她顺着攻击的惯力往后倒退数十尺,鲜血顺着手臂滑落,滴在沙面上瞬间被高温蒸发。 她凝眼一望,刚刚站着的地方被一柄冰冷刺目的剑插入沙面,斜斜地伫着,偶尔晃动彰显着失手的落寞。 风沙之中,露出了一道苗条的身影,那身影来到剑的面前,把斜斜没入沙面的剑重新□□,一抬头,露出了顾九命十分熟悉的脸——楚水怨。 顾九命一刀砍下贯穿她肩膀的触须,章鱼浓稠的血液跟她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她脸上的肉轻轻一动,嘴角一抹荒唐。 这是想杀了她,一直跟到了这里? 不仅如此,在楚水怨的身后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在风沙之中鬼鬼祟祟看不清楚面容。 “小怨?”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一息的时间,梁画注意到楚水怨的偷袭,有些震惊。 但此刻,章鱼并没有时间等他们分辨清楚是非对错恩怨情仇,它的进攻猛烈而迅速,它依旧选择了顾九命作为它攻击的对象。 “刺它的眼睛!” 顾九命看着章鱼的全力一击,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梁画举起□□,整个人绷紧如弦,这一枪若是能刺进去,怕是能直接洞穿它的半颗脑袋,把它的脑浆洒满一地! 若是失败,顾九命真的再躲无可躲,所以她的命就在梁画的手中,他成功,她就获救。 她是把后背交给了他。 虽然她并不想如此,因为除了藏山的人,她谁也不相信,可是这是情急之下的决策,除了梁画,她别无他选。 可章鱼是狡猾的,它在攻击顾九命的同时,也偷袭了楚水怨,那触须从沙地下窜起来的时候,全身心都在顾九命身上的楚水怨还没反应过来,被缠住了脚腕猛地一拽,把她拽倒在地时,她才慌了。 她不想着火,她不想被烧死! 于是她心慌意乱,一边胡乱挥舞着剑,想砍断那触须,一边大喊着求救:“梁画!救我!梁画!” 撕心裂肺的求救声,音量贯穿了风沙的乱打,直钻入梁画的耳中。 他指尖猛地一僵,关节泛白,一边是楚水怨的安危,一边是击杀章鱼的机会,若击杀不了,死的或许就是顾九命。 这一瞬间,梁画心里冒出了挣扎。 风声萧萧,沙粒砸在脸上,像是能涮掉一层皮。 文初师叔找了许久都找不回来的孩子!他答应了文初师叔要好好护她周全! 他因高温而干裂的嘴唇一抿,双眼羞愧难当地闭上,最终一个翻身,带着他的□□离开了章鱼的眼前。 身体的行动已然做了选择,他飞扑向楚水怨,□□在空气中以极大的弧度一划,破空之势破开了缠住楚水怨脚腕的触须。 他在兵荒马乱之中曾一瞥顾九命的方向,笔直地与一道幽冷的目光对上,那道目光直让他头皮发麻,羞愧的感觉从脚趾顺着脊椎一路来到大脑。 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甚至不敢多看,匆忙收回目光,拽起惊慌失措的楚水怨,数步逃离了章鱼的攻击范围。 是落荒而逃,却并非因为章鱼的攻击,而是因为那不知道是真实、还是他幻想的如芒在背的目光。 可是还没彻底逃离,他便感觉腰间一紧,一股拖拽力传来,他低头一看,那触须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缠上他的腰间,以不可抵挡的力气把他一拽! 来不及了!他手里还护着楚水怨,身手无法施展,甚至连拿枪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情急之下,在被拖走之前他只能把楚水怨往前面一推,大喊:“跑远点!” 楚水怨一个踉跄被推出去,她再回头便是梁画被拖拽着离开的画面,她提起剑想返回去救他,但脚步抬了半尺,最终还是迟疑了。 她救不了他,就算她折回去,也只是给这章鱼多送一条性命而已,得不偿失,梁画救她就是让她走的,别回去! 楚水怨在心里催眠自己,最终一扭头,避开章鱼而去。 “谁让这个梁画给脸色我看!他还对顾九命的身份有所怀疑,既然他对那个顾九命这么好奇,那就和她一起下地狱吧!” 说着,她心情又复杂起来,脚步顿住指尖捏着裙摆,梁画到底是救了她,但半响又想通了,继续往前走: “梁团长,明年的今日,我给你多烧点钱,就当我欠你一条命,我会跟娘说你为了救我牺牲自己的事情,让娘好好赏你的家人。” “嗯?”她回头张望着沙尘暴一样的战斗现场,“带着我过来的那个北黎呢?” 别说北黎,连那只章鱼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除了扬起来还未来得及落下的烟尘,平坦的沙面上再无一物,刚刚的一场大战仿佛只是幻觉。 她不敢多待,连忙折回大部队所在的地方,可谁知那里也并不太平,白云宗罗战的队伍包围了大部队,剑拔弩张,战火四起,一片兵荒马乱,但显然罗战占上风。 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北黎被一只纤细的手掐得无法呼吸,一张脸憋得通红,那只明明瘦小却仿佛力大无穷的手,正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一只膝盖压在他的肚子上,他双手双脚狂蹬,长大着嘴想要呼吸,却只是徒劳无功,他“呃呃”地叫了数声,狂翻白眼。 这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手边是黏腻的泥一样的触感,无法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掐着他。 “你是打算掐死他吗?” 一声闷咳之后,梁画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似乎故意压低了嗓音,生怕惊扰了谁,更有些气虚。 “呃、呃、我……”北黎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挣扎得更疯狂了,没办法,那只手再不松开他就要被彻底掐死了。 “楚水怨是你带来的?” 顾九命的声音冰凉而麻木,没有一丝感情,但手到底还是松开了一些,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让他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北黎破风箱似的狂喘数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后感觉到一抹极寒的凉架在脖子上,他才停止了喘气,艰难地咽了咽嗓子: “顾、顾道友……冷静。” “说!”顾九命的刀再次逼近几分,刀锋已然划破了他的皮肤,渗出了血。 即便在极端黑暗的环境中,她依旧能准确地找到他脖子脉搏的位置。 这让北黎有些绝望:“我……我怎么会呢?” “怎么会?如果不是你逃跑技巧,楚水怨能追上来?” 顾九命再往下压了压刀,把北黎吓出一身冷汗,浑身瘫软,他能感觉到顾九命是认真的: “她、她逼我的,她逼我带她过来!” 顾九命却转而一个轻笑,声音在不知多空旷的地方回荡起来: “原本我还不确定,现在,我确定了。” “说吧,你跟罗战两个人,在搞什么阴谋阳谋?故意卖战场内部消息,也是别人让你做的吧?” “当奸细可有趣?嗯?”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一抹幽光亮起, 映出顾九命眉眼的冷冽,冷入骨髓空茫如无物。 北黎在她这个目光下,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他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如寒梅的女子, 再美终归透着一股子凉, 她是真的会对他下杀手。 “什、什么奸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暗中磨了磨后牙槽,眼珠子一转, 飞快地分析眼前的局势。 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只觉得似是跌入了沙地底下的另外一个空间,这里空旷得讲话能荡出回响, 这里呼呼作响的阴风昭示着这里的空间之宽广。 空气中微妙地回荡着一股沼泽地里才有的瘴气恶臭味道, 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顾九命幽幽地用刀刃抬起他的下巴,戏谑垂眸, “方才趁着天黑,在沙丘旁偷偷摸摸讲话的人是你。” “什么?我真的不是故意带楚水怨来的, 真的是她逼迫我,你知道我战斗力几乎为零,根本打不过她, 只能服从, 藏山的人又不会护着我。” 北黎急急地解释,生怕顾九命不信,手舞足蹈得像只翻倒的螃蟹。 梁画靠在一块冰冷的硬物上,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只是靠着。 他身上被触须勒断了两根肋骨,一动便感觉剜骨之痛,连呼吸都是血腥味的,他强咬牙关地看着对峙的两个人,张了张嘴:“他……” 顾九命头也不回,依旧膝盖顶着北黎的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梁画所说:“闭嘴。” 她声音分明不大,若直击人心,砸得梁画张了半天嘴,最终默默地闭上,没办法,经过先前的那一幕,无论如何他面对顾九命都是理亏。 个人的道德素养让他无法厚颜无耻地在顾九命面前大言不惭,这注定他一辈子在顾九命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怎么这么怂!同为男人麻烦硬气点好吗!”北黎给气坏了,原本还想着梁画能给他说说好话,把他从顾九命这个女魔头手里抢救出来。 现在一看梁画比他还怂,自是又气又无语。 顾九命膝盖加大力气,碾得北黎五脏六腑都错位,他鬼哭狼嚎了半天: “别!饶命!你杀了我吧,我真的不是什么奸细,我就是被楚水怨逼迫的,你们知道她为人,她逼迫我不是很正常吗!?我都没像她那样偷袭你!” 北黎感受着越来越痛的五脏六腑,感觉眼前的看见的一切都扭曲了,疼痛让他脑子有些发昏: “而且说什么我鬼鬼祟祟跟罗团长在沙丘旁边偷偷说话,你认错了吧,我那时候一直在藏山队伍里,根本没离开过!” 肚子陡然一松,气氛静了一瞬,北黎捂着肚子哎哟直叫,好一会才意识到不太对劲,抬眼一望,顿时撞入顾九命戏谑的目光之中。 他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果然下一秒便听顾九命开口道: “我什么时候说你是跟罗团长偷偷说话了?” “罗团长”三字咬字有些重,尾音拉得极长,拖拽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微妙。 北黎脸色剧变,猛地一个翻身拔腿想逃,谁知道他的逃跑技能还没能实施开呢,碰的一声巨响,他感觉身上一阵剧痛,接着便是翻天覆地,以及沉重的破碎声。 “我去你大爷的!梁画你干嘛拿东西砸我!” 北黎被砸得摔在地上,再次被顾九命逮住,她用森罗派的绳子把他绑了起来,扎成了个直立的粽子,只能在地上打滚。 他也不装了,顶着眉清目秀的面容在骂骂咧咧。 梁画捂着受伤的部位,来到北黎的跟前,他想跟顾九命对视一下表达一下他跟她站在一起的立场,谁知道顾九命看都不看他,他只好尴尬地咳嗽两声,对北黎道: “我倒想看看,你跟罗战到底有什么阴谋阳谋的,罗战那家伙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惯来亲近的妹妹失踪下落不明,他进来后一点不着急。” 顾九命掌心撑着下巴,指尖在嘴角边点了点,轻描淡写道: “罗战显然不是一个演技好的,你在沼泽地里失误险些掉进沼泽里的时候,我就奇怪他为什么谁也不救,只救你,虽然他事后为了掩饰向我示意,引导我误会是他向我示好才这样做。” 她视线流转,骤然变得锋利:“可惜,他大概是想着都把我们引进来了,也不做过多的伪装,所以他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高傲,是不会对我一个小人物示好的。” 越听两人说的话,北黎的表情越发难看,他没想到这么一点点细节,居然都被顾九命捕捉得清清楚楚,当即冷硬道: “既然你们都猜到了,干脆利落杀了我,还留着我做什么,别想着从我嘴里问出什么东西,做梦。” “怎么会,只是觉得旅途漫长,留着你能说说话。”顾九命轻轻道,说着手里摸到了刚刚被梁画砸碎的、陶制的还算完整的罐子,一把套到北黎的脑袋上。 “忘了说,我折磨人的方法,还是有的,”顾九命转了转他头上的陶罐,露出了他的双眼,道,“没想到这个陶罐还带眼睛。” 说着,她感受到北黎炙热的目光从陶罐上的两个洞里传出来,那种疯狂的、热烈的惊恐,透过两个孔轻而易举地传达。 “你在怕?在怕什么?” 顾九命眼睛微眯,她不觉得她说的关于折磨人的那句话有这样大的威慑力,能让北黎冒出这样极度惊惧的眼神。 有古怪。 她捏着发出光的珠子,挪到了刚刚摸到陶罐的地面上,便看见了……一张青灰色溃烂皮肤,眼珠子发胀一般瞪出来的……人脸。 大概是人脸,因为这种青灰色是一种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不会出现的颜色。 这个人的脸露了出来,而脖子以下的部位依旧被土色的陶瓷套着,因为刚刚被梁画砸向了北黎,所以左手和脑袋的陶瓷裂开分离了。 梁画顺着顾九命的目光看过去,知道自己刚刚靠了许久的冰凉东西是这个,表情着实扭曲了一把:“什么破玩意儿?” 就在他话音刚落、浮想联翩的时候,那陶里面的“人”的眼皮子似乎毫无预兆地一颤,把梁画猛地吓了够呛,强忍着伤痛,本能飞起一脚——把陶人的脑袋给硬生生踢得与身躯分离。 事后他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刚那个……会不会还是活人?” 被套了罐子的北黎惊骇地看着他,看不到任何表情,唯一能看见的双眼仿佛在疯狂地震。 顾九命往高了举起珠子,这里的黑好似能吞噬所有光芒,珠子的光怎么也透不出去,只能照到身边九尺范围。 但也只是这样,依旧能隐约看见身边一个接着一个站立的“陶人”,似有无数,但又没有足够的光去打探,所以无从得知到底有多少。 只知道站位之密集,几乎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一转身就能碰到其中一个陶人的鼻子。 “你确定不说清楚你跟罗战筹划的,到底是什么?”顾九命把北黎拽到眼前,杀意满满。 陶罐下的北黎僵硬地抿直了唇线,强行冷静下来:“你杀了我吧!” …… 在沙面之上的众人形势也并不好到哪里去,白云宗跟其他修士形成了两派,打得激烈。 但白云宗的人显然有备而来,虽然是无灵之地,但是凡间用的武器收集了不少。 □□、□□、炮弹、捕杀大型动物的陷阱。 全是群攻性武器,单是那些炮弹,摆着就够唬人的了,现在无灵之地大概拼的就是这些,谁也没想过白云宗这么狠,一列排开数十架炮弹。 大家都想过进来会佣兵团之间打起来,可都没想过要准备数量如此庞大的,这显然是打算以一己之力打全部人才这样准备。 可谓是早准备着打一对多的群战了,根本就不是什么找小分队才进来的。 而最压倒性的是,白云宗虽然人数少,但那个所谓失踪的小分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整整上百人! 而且这以罗战妹妹为首的上百人又是带着数量让众人目瞪口呆的大型群攻武器而来。 “艹他娘的,说好的失踪的只是小分队呢!?” “混蛋,埋伏了这么多人,分明就是把我们瓮中捉鳖,把我们赶着走了整整二十天,等我们都累得不行了,才来开始收割韭菜呢!” “这是什么鬼?白云宗这样做,就不怕我们之中谁有机会出去,消息泄露出去你们宗就是众矢之的!” 听着这些骂声,整个人坐在一个炮架上的罗战屈起一只脚,吊儿郎当的模样,满身戾气和尖锐,丝毫没了之前的温和,他大笑数声才讥讽道: “有机会出去?谁告诉你们有机会出去的?不管你们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有用,不怕死的就闯一闯看看,反正炮下亡魂不少,不缺谁一个,反正出去是不可能的事。” 罗战的妹妹罗溪长相与兄长酷似,气质却比兄长还要阴森,半张脸藏在故意梳下来的长发底下,穿衣更是一身黑,包得严严实实,手指都不露出来。 她咧开半边嘴无声笑得放肆:“欢迎来到我……家,我还真想多些人来陪我。” 说罢,她扭头问罗战:“哥,怎样?还少了几个人?不能让他们坏了我们的事。” “没事,包括北黎那个蠢材在内的三个人已经先一步下去了,章鱼会替我们解决他们,现在还少了一个……一个空神域来的楚水怨。” 罗溪一歪嘴,露出尖得不像常人的牙齿:“这样好了,她一天不出来,我丢三个人下去喂章鱼,哥,我们赌一赌,丢到第几个人的时候她会出来?” “正合我意。”罗战应和。 伏在远处沙丘注视着这里一切的楚水怨收回小心翼翼试探的神识,也听到他们故意扬声的对话。 她压低身子伏在沙上,连呼吸都是满鼻腔的沙子,她手里死死握了一把沙,咬破了唇角,血腥的味道让她浑身热血沸腾,赤红了眼眸: “不能出去,不能,我不能,我要活着回去见到娘亲和师父!” “他们杀人威胁我,不是我的错,是杀人犯的错,所以……所以……别管!” “知道吗?楚水怨,别管!!”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顾九命觉得这个地方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具体哪里相似却无法说清楚。 但她摒弃无感后的“心”告诉她,这里的一切都她都很熟悉,她曾到过这样的一个地方。 她手里拽着捆成粽子的北黎身上延伸出来的绳子,面无表情地越过一具又一具陶人。 受伤的梁画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偶尔瞥来一道复杂的目光, 其余时间都默默无声。 然而由顾九命领头, 他们走了整整数日,都走不出这个陶人队, 反而越走陶人越密集。 这个地方太诡异, 阴森之感从四面八方而来沉重地压在他们心头,朝着他们张牙舞爪, 他们一如溺水的人, 有一种深深的无助感。 “唔……”北黎闷哼一声,打扰了顾九命的节奏。 顾九命回头, 看见北黎痛苦地弯下腰,陶罐上通过两个孔看见的眼睛紧闭着, 显然十分痛苦。 “出口在哪?”顾九命冷声开口。 北黎浑身抽搐了一下,艰难道:“痛……” “别装了,你说闷我还能信你, 套个陶罐还能痛?”梁画插嘴说了一句, “你既然跟罗战合谋有备而来,定知道不少事,出口在哪?再不说真的让你痛一痛。” 他说着,走上去扒拉北黎的肩膀, 把他整个人扭过来,谁知道四目相对的时刻,看见的东西愣是让他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给愣住了。 “你……怎么回事?” 梁画迟疑问。 他看见的一双眼睛,有些肿胀得不像正常人,鼓起来的眼珠子布满了红血丝,黑色瞳孔的部分扩张,比正常人大上不少,几乎要把白色的部分占领。 这看着就不正常,忽然的,他似乎有些信北黎喊痛是真的痛。 顾九命也看见了,这双眼睛也很熟悉,“前几日砸碎的陶人,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说罢,她手起刀落,砍了身旁的另一具陶人,哐当巨响,扬起漫天灰尘,然后他们看见陶瓷倒地,摔碎了外层的陶瓷,露出了里面被顾九命的刀一分为二的人。 这次的人的眼睛是完全黑色的,一样的肿胀,面目灰青,不像正常人。 气氛静了一瞬,毫无疑问,这里数量庞大的陶人里,都是这样的……东西。 “这些之前都是活人。”梁画沉重道。 他还在意前几日一脚踹掉脑袋的那个会动的陶人,他无法接受自己或许亲手杀了一个无辜活人的事实。 顾九命举着珠子环顾四周,“还有小孩。” 不少身型矮小的陶人,里面显然都是身量未足的小孩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梁画忍无可忍地踹了北黎一脚,谁知道北黎忽然就着他的一脚力气,轰然倒地一阵抽搐。 看着就骇人。 顾九命蹲下身,把刀柄一劈,北黎脑袋上的陶罐应声而碎。 却露出了一个险些让她没认出来的脸,一张脸像是泡皱了皮,黑色的斑点蔓延,发霉了一样。 北黎翻着眼睛,浑身抽搐,似乎还没失去意识,不知是痛还是情绪激动,眼睛的泪水奔涌,一发不可收拾:“救……痛!” “我……后悔了,救我,我告诉……你。” 顾九命看着他的样子,眉一敛,笃定:“是陶罐有问题。” “怎么救他?”梁画当机立断解开了北黎身上的绳子,把他松开。 顾九命稍微清理了一下周围的陶人,尔后席地而坐,“没的救,撑得过来就活,撑不过来就死。” 她走了这么一路也累了,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些提前烧好的妖兽肉、灵酒便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偶尔抽空瞥一眼北黎,吃得慢条斯理,理所当然。 左右这个北黎现在这样也走不动,她也没打算扛着他走,就在这等等看他到底能不能撑过去。 是死是活,总会有个结果的。 梁画无奈地站了半响,最后也跟着坐下来,忽然,他便闻到了浓烈的酒香,体内干枯了许久的经脉忽然活过来一般。 灵气?! 他猛地扭头看顾九命:“你这什么灵酒?灵气能比酒香更浓!?” 可顾九命却只是眼尾一撩,给他一个意味深长,“自己琢磨”的眼神,把他瞥得头皮发麻。 他在想,若不是现在情况不明,她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这地方晃荡,估计早跟他好好算一算在沙面上跟章鱼打斗时的那笔账。 至于这灵酒,实在不怪他吃惊,上三界也有灵酒,但也就是助兴的东西罢了,酒里的灵气近乎于无,别说灵气能改过酒香,就是喝到嘴里,也要好好吧咂一下才能品到灵气。 当然,这是上三界普通货色,他作为一团之长,能喝到好些的,可也绝对到不了这个灵气浓度。 眼看着顾九命把酒喝下之后,便盘腿闭眼假寐,但他知道,她这是喝下了酒,开始修炼把酒里的灵气炼化。 这里虽然空气无灵气,无法引动灵力使出攻击,甚至不知道什么原因,连灵石都被禁住不能吸收,但制定这个世界的那个人大概没想过,这世界上除了灵石,还有灵酒可以吸收。 即便吸收修炼之后依旧不能使用灵力攻击,但修炼总比坐在这什么都干不了、耽误时间更好。 说实话,他有些馋了,既馋酒,也馋灵气。 他也带了酒来,但摸出来喝了两口,却犹如喝凉白开,比起顾九命手里的,不只是灵气,连酒的醇香也是比不过的。 但一切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这个顾九命修炼也不忘手里握着刀,分明提防着他,警惕又专注,这种环境还能静下心来修炼,这种心性无法不让他暗惊。 可惜,再怎么想也无用,他吃一口自带的食物,再看北黎一眼,安慰自己,起码还有个受罪的在他面前,他算好的了。 北黎约莫抽搐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撑过来了,虚弱得抬抬手指都做不到,他的脸算是毁容了,原本眉清目秀的年轻面孔,如今变成了皱巴巴遍布黑斑的脸。 无法修复。 “脸?呵,拣回一条命算好了,”梁画给他喂了水和食物,“你别以为全是靠你自己,顾道友一直喝灵酒,溢散出来的灵气滋润了你的身体,救了你一命。” 多多少少都是灵气。 他也在其中收益了,肋骨的伤也好了不少。 北黎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怕得不行,生前的种种一晃而过,可谓大彻大悟也不为过。 听了梁画所言后,看向顾九命的视线更是夹杂着一种又怕又恨又复杂的感激,但他不愿意承认他感激,毕竟他会这样也是顾九命弄的。 顾九命结束修炼,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 “别谢我,我只要我想要的信息,你已经死过一次,如果再不说清楚,你会死第二次,若是守口如瓶对你这么重要,看来这个计划复杂得难以想象。” 北黎避开顾九命的视线,兀自安静了许久。 其实她说得没错,他已经死过一次,为了白云宗,他真的要死第二次吗? 死过一次的人,更加害怕死亡。 摸着自己皱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皮肤一般的脸,苦涩蔓延开来,最终还是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我……是白、白云宗的。” 顾九命眼皮一垂,面无表情:“说些我没猜到的。” 北黎僵硬地一扯嘴角,“你、你们要发誓,我说出来所有的事后,你们不能、不能杀我!” “不杀。” 梁画偷偷看顾九命,一会才跟着说,“不杀。” “也不准让别人杀我!”北黎绞尽脑汁,生怕顾九命他们钻空子。 “说就说,废话这么多?”顾九命不耐烦地一蹙眉。 北黎暗中一抖,他现在是真的后悔,进来的佣兵团那么多,他怎么就选中了顾九命这个队伍作为自己伪装的遮掩,哪怕选梁画,他也不至于现在这么惨。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我是白云宗派出来的弟子,卖消息的是我,拍卖仙气珠的人也是我,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修士能进这个战场。” “你们白云宗还挺会赚钱。”梁画冷笑。 “让我们进来干什么?”顾九命锐利的目光直刺着北黎,似乎要把他刺个无处遁行。 北黎表情有些复杂,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才以一种沉重沧桑的口吻娓娓道来。 从一开始,其实他也不知道进来是做什么,只知道他的任务就是卖消息、仙气珠,以及隐藏身份混入别的佣兵团之中,随时跟罗战沟通调整计划,来个里应外合。 来之前他只知道这个计划很复杂,大概跟仙界那里的人有关,宗门联系了仙界,似乎在准备一场什么活动。 很神秘,他这种非核心弟子轻易接触不到这样的信息。 但有一点,他猜到了:“跌入沼泽的任何人,都会被那些黑泥裹上,变成现在这样的陶人,被裹成陶人的时候,人是活着的,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生变化。” “如果认真找一找,或许还能找到一开始掉进了沼泽的那个修士老刘。” “像我刚才那样,我若不是及时把陶罐从头上取下来,过一段时间,不知道多久,大概是短短数日,就能变成陶里面的那些东西。” “但里面的那些东西最终会变成什么,连我也不知道。” 他现在这样,是半完成品,在这里的陶人,都是未完成品,所以有一些陶人偶而还会神经式地动一动,不代表还活着,只能说他的神经还没死绝。 顾九命似有所悟,识海陡然清明,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犹如明镜一般,将所有的细节、所有给她熟悉的细微之处以及关键点放大,再连接起来,聚合成她所能理解的内容。 这种感觉很怪异,但她知道是传承带给她的,“心”的一种察觉。 她啪地一下无意中将酒杯捏碎,反应过来时,酒已经洒满了衣袍,她回过神来,神情凝重道: “我知道最终会变成什么。” 大概会变成再也看不见的……怪物。 一如她在空神域那座山下宫殿所见的怪物大军。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这是一个制兵之地, 以活人制出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 “仙界和白云宗到底想要干什么?”顾九命再敲开一个个陶人,仔细检查了所有里面的……怪物。 确定了这些就是她在空神域山下宫殿里见到的那些。 梁画脸色十分难看,这里的一切让他联想到很不好的东西,显然制造出这些怪物军队,并不是只为了有趣, 而是要用的。 对谁用?为什么用? 这样不惜得罪上三界的众多修士, 坑害这么许多人,又是为何? “这里出不去, 起码我猜不会有出路, 因为这里是那只章鱼把我们丢进来,而在他们眼里, 被丢进来的人根本不需要活着走出去, 他们也就没有修出路的必要。” 顾九命一边推测着,一边环顾四周观察, 抬头看看,又低头找找, “高不知尽头,地下硬如钢石,这就是一个牢笼。” 他们无法用灵力, 已经没办法使用飞天遁地的术法, 所以这样的环境他们根本无能为力。 “那这些陶人彻底变成那些怪物之后也需要出去吧?出不去他们造来干什么?就困在这?” 北黎问着,一旦想到他险些变成这里面的东西,他就毛骨悚然。 “他们彻底改造成后,不受任何现实的器物拘束, 只有封印能限制他们的行动。” 顾九命一边检查着有没有能出去的可能,忽然感觉到空气中一阵波动,一股无形的气浪,夹带着汹涌的煞气席卷而来,十分霸道地占满了整片空间。 气氛陡然一变,三人同时察觉到了空气中十分明显的变化,北黎和梁画脸色大变。 “好浓郁的煞气!” 梁画养在丹田处的本命法宝都被惊动,不住地嗡鸣抗议,但由于没有灵气,没办法自发出现护主。 能让他的本命法宝受到如此惊动,这空气中的煞气已经足够侵蚀人体,若是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只怕不用数日,就能死于煞气侵体之中。 形势陡然严峻起来。 他紧绷了身躯,一阵复杂的紧张之感从胸腔处升起,只有这一刻,他才深深意识到他距离死亡到底有多近。 三人中唯一神色自若的顾九命一挑眉:“他们出事了。” 北黎徒劳地挥着手,想赶走这些无孔不入的煞气,但只是无用功,“别说他们出不出事,我们再这样暴露在煞气之中,不用数日,就能死翘翘。” 他是真的不想再死一次,那种恐怖能侵占他的身心,让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回忆。 顾九命摇摇头,思路显然跟他们两个不一样:“沙面上的情况已经无法控制了。” 藏山队伍动用了鬼王珠,不到必要时候,他们不会用, 鬼王珠是当年她进入大佛门界之前交给封嘉赐的,让他必要时候拿出来自保而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一直交给他保管着,没有拿回来。 这个时候封嘉赐选择把鬼王珠取出,那就说明他和鬼王这战力强悍的两人都无法应对。 上面……到底多严峻? 顾九命细思片刻,把自己的处境,和封嘉赐他们可能面临的环境分析得彻彻底底。 自觉毫无遗漏后忽然席地而坐,反手取出酒壶,自斟自饮,在极端混乱和诡异的环境中,怡然自得的像在自家后花园。 她斟下一大碗的灵酒,喝得十分干脆,动作干净疏朗,如乱世之琴音,能扫净一切躁动。 但这可把另外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梁画急出了满额头的汗,看见顾九命这样难忍嘴角一抽,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酒?你就不担心你自己,还有跟随你来的队伍?” 他为自己的队伍而着急,也为自己而着急,更为上三界的局势而着急,可偏偏眼前这个女子,分明也是带着队伍而来,却放心得根本不像个领导者。 顾九命静下心来,聆听感受环境,半响才回答梁画:“上面局势已定,我着急也出不去,不如修炼。” “修炼?!”梁画深觉荒唐,“你我泡在这些煞气之中,不用数日就能下地狱。” 她肩膀上肩负着好几条性命,却也能这样从容无忧,在严酷的环境中潇洒自如。 这种定力他佩服,但始终不能理解。 顾九命沉默不言,闭眼炼化灵酒的灵气,再炼化周身萦绕的煞气,一时之间煞气在她周身形成一个如气浪的漩涡,在她修炼的过程中,无意识之间在她身旁打造出一个无煞气地带。 “不站过来,过几日就真的要下地狱。” 她声音清冷,如一汪醴泉,能把污秽洗涤殆尽,把心里的热血激发之后,再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换来大脑的清明。 梁画和北黎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找到了震惊。 这个人,她能炼化煞气!? 匪夷所思。 但这是他们活命的机会,于是再不多说什么,站到了顾九命身边的无煞气地带,这才得以喘息,短短片刻时间,他们经脉已经被煞气侵蚀不少,只能自己调整。 一片死寂之中,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而顾九命的呼吸更是浅得如无,她现在丝毫不担心他们会偷袭她,因为她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 她的修炼渐入佳境,心态和状态一片平稳中渐进,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传来梁画的声音。 “你就不担心你的下属的安危吗?” 顾九命眼睛懒得争,一心二用地一边修炼,一边回答:“不用担心,在这无灵之地,处于煞气之下连梁团长都束手无策,我并不认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梁画心惊:“你的意思是,这些煞气是你的人弄出来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能弄出这么范围夸张的煞气,直接透了数百里,甚至渗透到不知有多深入的地底,这种煞气的浓度是得有多少怨恨和不甘才能形成? 可是顾九命不再回答,梁画以为她对这种底牌故意有所隐瞒,故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但梁画不知道的是,顾九命并非故意不回答,而是修炼遇到问题了。 在回答完梁画之前的问题后,她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修炼之中,意识忽然被迫沉入识海,对外界的刺激一无所知。 就在她自己的识海里,她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是一道悠远的男声,如潺潺流水之声,一片冰凉地淌过,又似乎有一种矛盾的沧桑,这种沧桑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直奔人心。 “谁?”顾九命在自己的识海之中环顾,四周是一片竹林,这里是她意识幻化的,竹林清雅,小河蜿蜒,林中一张木桌,成套的喝酒器具放置着。 这是她自己的心灵世界,只要她愿意,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能变。 “你知道我是谁,不是吗?”声音由远及近,穿透了竹林,悠悠荡到她的耳边。 随后,她便看见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从竹林之中出现,站在不远不近之处,望着她。 那种目光,像是能把她的灵魂搜刮一遍的通透,能让人下意识地避开,但顾九命没有,她直视过去,盯着那模糊看不清面孔的脸。 这一刻,她的心灵世界不受她的控制,她始终无法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要拿回我给你的东西罢了。” “我的东西从来是靠我自己得来,何来的你给我?” “是吗?那你可曾想过,跟随你灵魂而存在的归一决,是何人给你的?” “你?”顾九命恍然。 她思考过无数次,她在凡城小界文肃帝墓中觉醒的归一决,到底是怎么来的,好多次了都无果。 想不通的时候,她也曾用“或许是文肃帝那个墓中的藏书室里的,她当时昏迷,无意中就拿到了”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但最终还是信不过这样的理由。 很简单,文肃帝那个藏书室不会有归一决这样等级的功法,这功法若是为世所知,大概会是跟索命刀一样级别的宝物。 这么听来,这难不成还是这个人给她的? 男子的目光忽然夹带了些戏谑玩味,“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 上三界的无情宗,老道士还有几个长老都目露无奈,拦下了要走的文初。 “文初,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又是何必?现在上三界因为战场的事情动乱,你此时离开,若是被上三界那些虎视眈眈的宗门知道,怕是会以为我们有什么动作。” 文初一拂衣袍,面上决绝:“师兄师姐,别再拦我了!” “你这样何苦!?再等一等,此时并不着急,我当初留在凡城小界的神识□□能感应到那个孩子的命脉,她还活着,你不必着急去找她。” 老道士苍老的脸上出现了无奈,文初这个孩子,总是说风就是雨,也就是这样,当年才会被只有皮囊是好,其余都是坏的司清利用。 “不行,再等下去,又怎么知道有什么变故!?”文初急得不行,忍不住哀求,“师兄师姐们,长老们,这是我的孩子,当我求你们了!” 掌门皱眉:“文初!别任性了!现在的局势不允许,你若去凡城小界,说不定会被别宗的人派探子跟踪,何况,你就不担心在战场里出不来的楚水怨?” 听到楚水怨,文初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坚决道:“我相信梁画能保护好她,战场里只是暂时出了问题联系不上,过一段日子就能出来的。” 说着,她忍无可忍干脆对几个长老动粗,到她这个境界,术法一动,那可就是开天辟地、天地色变的威能。 所以她的势刚出,几个长老纷纷退开。 开玩笑,真打起来整个宗门都能毁于一旦。 “谢谢了,我答应大家,若十五日内找不到,一定回来!”文初衣袖一挥,飞身而去,顷刻间便在天际只剩下一点黑,留下一室余香和术法导致的灵力波动。 原地的众人相视苦笑,老道士抚须摇头叹道:“或许这就是孽,宗门对不起文初,让她去吧。” 文初一心只想去凡城小界找剩下的那个孩子,可要去凡城小界,必须先得去空神域,于是她往传送地飞去。 剩下的那个孩子,无论如何还是要找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之前封面的版权有点问题,所以换了个新封面~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文初来到传送地点的时候, 出现了意外情况。 传送阵不开了。 “怎么?现在是连我都敢拦了吗?” 文初气得心烦,平常她从不说这样的话,但面对眼前这两个不知哪来的家伙,在这阻拦她去空神域,那就是天王老子她也不会给脸。 两个修士对视一眼, 纷纷苦笑:“上尊, 不是我们关上的传送阵,是空神域那边出事了, 煞气重得能透过传送阵传过来, 担心危害到上三界的安全,迫不得已才关了传送阵。” 文初的名头是上三界赫赫有名的, 作为一个虚神上尊, 她跟司清的事迹更是家喻户晓,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乐趣。 当年无情宗给适龄的文初婚配, 找来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修,只是那个男修奇丑, 文初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说了宁愿当尼姑之类的话,逃跑出了宗门。 又运气不太好地遇到了劫匪, 被司清所救。 文初对司清的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可是一见钟情, 再看就直接坠入了爱河,直接把一穷二白身无分文的司清带回了无情宗。 能让谁也看不上眼的文初一下子动心,可见司清的容貌实属上佳,可谓天人之姿。 当时上三界流传了一种说法, 谁被人夸赞貌若司清,那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夸奖了。 随后在文初的执意之下,宗门同意她与司清成婚,没多久便怀孕了。 这可是可喜可贺的大事,要知道修士修炼逆天改命,与天道争命,有得必有失,故修士孕育子嗣总是比普通人艰难。 但乐极总会生悲,通常这样富家小姐跟穷小子的故事总不会那么美满,在文初即将临盆之前,司清暴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无情宗里被封禁起来的功法——无情诀。 无情宗的宗名,也是取于这个功法,但后来传了数代,便发觉这个功法虽然厉害,却有缺陷。 长期修炼它的修炼者会逐渐丧失了对感性的认知,理性得反常,几乎毫无人性,这种缺陷是致命的,也不是无情宗的历代掌门愿意看见的。 所以从此无情诀就此被打入□□一列,被宗门封禁起来。 而司清就是为此而来,在文初临盆之际,全宗的注意力都在文初身上的时候,潜入禁地,窃取了无情诀修炼。 这下可是惊动了无情宗的长老们,一怒之下把司清发配到空神域驻守,没有命令不得回宗。 文初知道后也伤心欲绝,算事看清楚了司清的真面目,对他的感情更是复杂。 如果说这个时候的文初尚且对司清有一丝情意,那当司清为了报复宗门也好,为了威胁宗门让其改变主意也罢,总之他被发配的时候,偷偷带走了文初的两个孩子之后。 文初是彻底对司清恨之入骨,但当时的空神域尚在封印之中,打开一次已经耗费巨大,他们没能力再开第二次,而且也担心惊动上三界别的宗门。 所以不管文初怎么哀求,无情宗都没有去找那两个孩子,也不允许她去找。 纸包不住火,不管无情宗怎么隐瞒,最后还是在上三界传开了,文初就此成为了名人中的名人,再加上她后来修炼突飞猛进,更是所有人都彻底知道她。 “开不开?不开我就拆了它!”文初说着,双手已经结印,灵气一荡,震得四周空气疯狂涌动。 两个看守传送阵的修士慌了,怎么敢得罪这位姑奶奶,只好把传送阵打开,让文初进去了。 文初落到空神域传送点的汉白玉高台上,眼前是一片荒凉,远处是烽火弥漫,烧得能窜上天。 站在高台上,她能眺望极远,但入目的城池山河,无一不是破败焦黑,残砖碎瓦,杂乱无章。 她还真没想过空神域会是这么一片混乱,哪里像是一个修仙之地,说是难民窟也是信的。 空气中的煞气凝得能滴下来,她秀眉一敛,给自身上了个结界护体,才敢继续往前走。 为了避免高调,她放弃了飞行,直接在陆地上走,走着走着从无人之地到城镇,最终混入了人群之中,似乎是在战乱,这些衣衫褴褛又满脸愤懑的人似乎在往着一个方向走。 他们的怨气冲天,不少人的身上原本是统一制式的衣袍,像是某个门派的,此时也脏污得看不清颜色。 “走!滚他娘的!我们就算暴露在煞气里,死于被煞气入侵,也要拉着那个邪僧垫背!” “呸!为虎作伥的狗玩意儿,还佛修呢!草菅人命,四处攻掠,手上的人命够他背一辈子的!” 文初默默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她手掐诀把自己的衣袍也变得脏一些,避免太过另类,她的目标不是跟他们去讨伐什么邪僧,所以她拽着其中一个路人便问: “大婶,去凡城小界的传送阵在哪个方向?” 那个大婶意味深长地看文初半响,道:“去避难呢?” 又颇为讥讽:“走吧,都走吧,你们这些年轻的都躲着去了,就剩我们这些老人家守护这个空神域了,就是别到时候我们抗争胜利了,你们这群窝囊废又跑回来享受胜利的果实。” 文初:“……” 算了,问别人吧。 但还没来得及,人群一阵欢呼,便逼着她往前走,她抬头一眼望去,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上了一座看不见尽头的高山,风雪交加地扑来,她怔了片刻。 “滚出空神域!你不是要打吗!?来啊!跟我们打!” 群情激涌,人们的法宝纷纷祭出,对着眼前的结界就是一阵狂轰滥炸,似是使出了毕生的灵力,也似是眼前的那些人就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敌人。 澎湃的脏言脏语骂得飞沫四溅,甚至有人灵力耗尽,捡起石头丢的,所有人的一腔热血都被点燃,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是邪僧死,就是他们死! 文初这才看见,结界之内,有数个佛修盘膝而坐,闭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随着他们的念咒,这座山上的结界越发厚重。 他们是维持结界的人。 而再往里看,只见一抹高瘦的身影闪过,僧袍圣洁,他神色漠漠地回头一眼。 原本打算离开的文初被那双银色的眼睛震住,自顾地停下脚步:“这样的眼睛……” 随净没有管抗议咒骂的人群,扭头看向一旁的童妙和幽古战场而来的安海:“下一处,打九星院。” “三清派一定会支援的。”童妙心情复杂地道。 随净点点头:“所以下一场,不要再磨了,之前能把十绝门磨下来,是因为他们早已是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九星院不是,直接出动鬼修大军。” 安海目光流转,忽然对这个随净很好奇:“现在才是开始,以后的情形会更严峻,你可能承受?” 说着,他下巴扬了扬,指向结界外的那些激愤的群众,那都是原本十绝门势力范围生存的散修,还有十绝门的一些余党。 随净的目光跟着安海而动,回头再瞥一眼,面色冷漠:“如何?” “你想过吗?不管这场战争是败是胜,你都是罪人。” 他们刚刚攻占了十绝门,对十绝门的势力范围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甚至牵连了不少无辜的居民。 但,这就是战争,无可避免的罪行。 他四千年前就是战争出身的将军,跟鬼王温离打了多少年,都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但随净作为一个佛修,居然能这么镇定地面对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 真的让他刮目相看,原本他听到童妙说顾九命让他听从随净的指令行事,他还很诧异,让一个佛修打仗,顾九命怕不是疯了? 但事实证明,顾九命没疯,随净一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佛门界里,他的师父师叔们都请了过来坐镇主场,然后又让安海彻底带着鬼修大军出动,来到藏山驻守。 这是直接把煞气从幽古战场放出来,放得整个空神域都受到了波及。 而这,只是随净的第一步,让空神域的所有人都感受着,接下来还会有更猛烈的暴风雨,这只是开胃菜罢了。 随净轻笑道:“罪人?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 他摇摇头,把结界彻底交给他的师叔和师父,转身进入了藏山大殿,在这里,有着整个空神域的地图,他抬手一指,指向三清派的所在: “放出消息,上三界的楚水怨死于战场,尸骨无存,席夜无法在无情宗安身立命,与一同前往的各派代表起冲突,一部分打算折回空神域,但煞气缘故,传送阵已关,无法回来。” “花灵石把这个传闻砸得街知巷闻,届时,就是我们直取三清派的时候。” 随净压低眉眼,如沾染了寒霜,一字一句冷入骨髓,让人从心底里升起一种不自觉的骇然。 他知道吧,他如今一句话是多少条人命。 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把僧袍脱下,整整齐齐地折叠放好,换上一身白袍。 这一晚,他凝视了僧袍整整一夜,这一夜,他只说了两句话,像是对着僧袍而说,又像是对着自己:“我生来便被师父捡去,当佛修或许非我本愿,但常年下来早已习惯。” “如今使命有变,从来两者不可兼得,弃佛祖而择她,是非对错从此与我无关,她对我跟随,她错,我便陪她一错到底。” 鸡啼破晓之时,踏出藏山大殿的,再也不是那个佛修随净。 “鬼修大军出发,直取九星院!有反抗的,一律杀!”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无相之眼、索命刀、空门法、神兵玉玺、传承, 甚至连你的阴煞之体,都是我给你的。” 男子的声音幽冷,伴随着一字一句的,是一股莫大的威压,这样任何人面对着他就如蝼蚁面对着天神, 别说反抗的心思, 便是抬头多望一眼,都是亵渎。 但顾九命不一样, 在这里这个识海之中, 她才是主人,她从始至终都直视着这个“神明”。 她对他, 有一种熟悉感, 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似乎感受到顾九命视线,他轻笑一声, 充满着悲悯:“不,准确来说, 这些都是我替我自己准备的,现在,是时候还给我了, 包括你的身体。” 笼罩着他身影的烟雾忽然消散, 林中风一吹,竹叶轻晃,沙沙作响。 男子轻咦一声,有些惊诧:“你居然能自主控制这个识海, 你的神识果然很强大,难怪……” “难怪这么久,都没有被你彻底蚕食取代是吗?”顾九命手中忽然具现化出黑色长刀,她双手交叠把刀拄入地面,狭长的眼眸轻眯。 她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就是每一次修炼完,她都能感觉到她的性格发生了变化。 而一直以来存在于她身体里的另一个性格,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子。 当烟雾散去,她看清楚那个男子的面容时,这种感觉更为笃定。 那是一个长相清雅,一双杏眼含着莫大的悲悯,是一种极致的亲和,不像个人,倒像个与世无争心系天下苍生的佛。 可顾九命很敏锐,这个人大概就是从四千年前就开始布局的人,他的心机和品性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温和,反倒给她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男子一身月牙白的衣袍,身姿出尘,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再怎么克制也掩盖不了他长期养尊处优的事实,他仿佛脾气很好地轻笑: “说实话,你修了归一决多年,自己的意志却一直顽强地抗拒着我这个入侵体,这确实让我很吃惊。” “你得清楚一件事,之所以把归一决给你,本就是为了能让我更好地和你融合,你每次修炼,归一决都会把你的□□打磨得跟我的相似度更高。” “但即便如此,你还是那么的……叛逆。” 他的口吻,就好似面对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有着温柔的斥责。 顾九命从他的只字片语中明白了不少事情,“看来,凡城小界的文肃帝,五行秘境的风清,还有大佛门界的一真大师等人,都是你的人吧。” 他们给她的东西,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给她的,而是给眼前的这个男子,她不过是他重新现世的一个过渡,等他彻底跟她融合成功之后,他就会接替她的一切。 所以,那些人看中的不是她,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所以才那么轻而易举地把东西给她。 “那么,你到底是谁?”顾九命把长刀举在眼前,刀锋锐利,映得她眉眼更显得孤冷死寂。 男子极有风度地摆摆衣袖,两步缩地成寸地来到顾九命面前,他高顾九命大半个头,便低垂着脸,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抬手捧着她的脸: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挑中你果然是一件对的事,但有的时候太聪明也是会误事的,你太聪明也太有主见,这让我很头疼,时机明明已经成熟,但我还不能彻底取代你,这大概就是有得必有失。” 男子的容貌十分俊朗,说起来大概是司清无法匹敌的程度,见之忘魂丢魄。 可顾九命大概是个不解风情的女子,她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一字一句,坚定沉稳,不惊不慌,惹得男子更深深看她。 “你早听说过我的名号,我叫……”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打量顾九命的神情,但她始终古井无波倒让他觉得有些无趣了,“礼秉。” 太子礼秉,这个名字,在几年前就已经在顾九命的耳中出现过,是随净所说,那座山下宫殿的主人,难怪四大仙器的三个都有人守护,只有那座宫殿是无人之境,原来这个原主早就在她身上了。 准确说,他已经跟了随净多年,难怪随净找不到她,就要被传承蚕食灵魂,原来是要维持这个太子的生命,那的确是需要另外一个生命做交换的。 “你的存在,随净怕是不知道。”顾九命握着刀柄的指尖收紧,关节的位置微微泛白。 礼秉叹息一声,苦笑道:“那个小子就是个死脑筋,他跟你一样,就是坏在太有主见,若不是他行事处处违背我的意愿,若是他能早早地把传承完全给你,我怕早就能再次现于人世,我的计划很大一部分是他破坏的。” “他不能活下去了,一件器物是不需要有思想的。” 礼秉摇头惋惜道:“虽然我很欣赏你和他,但这次我彻底取代你之后,就会把他杀掉取下完整的传承,我皇族的血脉将会再次统领整个仙界!” 他激昂地一挥袖袍,如挥洒一腔热血,神色克制地出现了些微的癫狂。 说罢,他忽然伸手将顾九命死死地拥入怀中,她手中的长刀毫不迟疑地捅在他的身上,但他不为所动,他温柔地按着她的后脑勺,用哄小孩的口吻: “傻孩子,难道你不知道识海之中争夺,从来不是靠打打杀杀的?” 他话音刚落,顾九命便感觉到大脑猛地一阵剧痛,如千万根针钻入识海,把她的大脑绞成浆糊,她被死死地按在他的怀里,疼得满脑门的冷汗。 若是这里有第三个人,便会看见,被礼秉死死扣住的顾九命身上凭空浮现了无数光斑,红黄白绿,一丁一点犹如跳舞的精灵,在空气中活跃地跳着,最后都进了礼秉的身体之中。 每一个光斑过去,顾九命的躯体便会变得虚弱透明一分,而相反的,礼秉的身躯便会凝实一分! 他在窃取她的意志,蚕食她的灵魂! 顾九命心中警铃大作,可身躯如同被禁锢,怎么也无法动弹,也无法反抗。 “傻孩子,别反抗了,我怎么说也是活了四千年的老妖怪,你在我面前稚嫩得如同稚子,乖,我真不想让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受苦,你乖乖顺从,就没那么痛了,嗯?听话。” 礼秉的声音柔和得能融化掉一个人,一如儒雅的父亲在哄自己家不肯乖乖听话的小孩吃药。 然而,这个不肯听话的小孩却没有一哭二闹,反而笑了一声,那一声轻灵至极,没有丝毫的痛苦和羞恼。 礼秉听到这一声笑的时候,也忽然一怔,低头一看,顾九命的确是在笑,笑得轻描淡写。 他意味深长了看了半响,忽然说:“可惜了,你这个性子很合我胃口,若非挑中了你当我的替身,或许你有资格竞争我的太子妃。” 顾九命忽然抬眼,“是吗?谁稀罕?” 那种轻蔑几乎扑面而来,礼秉定了定。 随后,他便感觉到这个识海中的环境忽然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风起云涌,狂风大作,吹得两人衣袍猎猎,发梢狂舞几乎迷了他们的眼睛。 忽然,识海变成了藏山上的场景,不是大殿,而是大殿建成之前的一片空茫虚无,只有风雪交加的山顶。 连绵冰山不尽,天地一线之间,那乌泱泱压下来的云如触手可及。 顾九命墨发飘起,随便一缠的发带被狂风吹散,飘于天空,长发霎时倾泻而下,在风中乱舞,融着雪,是一副有着极致美感的水墨雪山人像图。 “你弄错了一件事,从来就不是你成就的我。” 她露在黑发外的唇轻动,那双眼睛的锐利从头发的缝隙中迸射而出,若能化作刀,大概能刺死礼秉千万次。 “归一决不会让我好好的活着,索命刀也不会让我好好的活着,阴煞之体也不会,无相之眼不会,甚至其余三件仙器都不会。” 她一步步走近礼秉,步伐里没有任何怯懦和退缩,步步紧逼。 什么太子,什么仙器,什么替身。 荒唐!无趣!引人发笑! “我前世所有的,与今世没有任何差别,我前世与今世一样,阴煞之体,无相之眼,归一决觉醒,手握索命刀,可前世我是如何死的?” 她逼近,礼秉下意识后退,那一退,退尽所有气势和优势。 “这一世,成就我的,只有我自己!也感谢前世的经历,说起来还要感谢文肃帝给我的幻境磨练,是他让我的本我意识更加的强大。” 忽然,识海环境风雪更癫狂,似乎要把两人都淹死在这里才罢休的架势,对着他们狂轰滥炸。 “这是!”礼秉脸色一变。 “对,开始了,你不是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吗?你大概是想着因为我身处无灵之地,无法大量地吸收炼化灵力,神识和意志也会受到□□的影响而变得虚弱,所以你才会选择在此时下手。” “但你忘了吗?我还能吸收煞气。” 此时顾九命的气势如同凌驾于礼秉之上,一言一语之间没有对这个太子的半点尊敬和敬畏,更没有丝毫的卑躬屈膝。 在身体外,煞气以顾九命位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个漩涡波及了这片空间的所有,绞得那些陶人粉身碎骨。 连梁画和北黎都需要互相支撑着,才不至于被波及进去。 “愚蠢!你难道不知道没有灵气的辅助,你这样大量地吸收煞气,会爆体而亡!” 礼秉怒道,他不能让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就这样被顾九命摧毁:“住手!!” “孤不吸收你了,你给孤住手!”他一急,把四千年前的自称脱口而出。 “嘘——”顾九命一手指尖垂于唇间,一手不容拒绝地牵起礼秉,“来,现在,换我了。” 话音未落,礼秉的身上浮现出灵魂的光斑。 顾九命对上礼秉惊骇又不可置信的目光,慢悠悠道:“对,识海的世界不需要打打杀杀,它只是……弱肉强食,谁弱谁就是被吃掉的那个,不是吗?” 这一刻的顾九命,像个坦荡荡毫不掩饰的魔鬼。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半周前, 沙面上的那九个太阳依旧按时升起,天刚刚擦亮,封嘉赐一抬手,制止了身后长长的队伍的走动。 这里,几乎聚集了除白云宗的人以外, 所有进入战场的修士。 原本勾心斗角各怀鬼胎的众人, 此刻都因为封嘉赐的一个手势而变得鸦雀无声,甚至想咳嗽的也被硬生生咽下。 “这次轰哪?”之前骂过顾九命的那个无情宗小弟子叫周围, 此刻的他蓬头垢面, 满身沙尘,嘴皮干裂, 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望着封嘉赐的目光, 无比的复杂。 “就这吧。”封嘉赐虚空中随手画了个圈,他的状态比周围好不到哪去, 风沙挂在眉梢眼睫,一眨眼有黄沙滚落, 呼吸都能看见沙粒飞扬。 “确定还轰吗?这一年来,我们都轰了多少个地方了,虽然从白云宗那群人里抢来了不少炮台, 但是弹药才是消耗品, 已经所剩无几了,白云宗那些龟孙还跟在我们身后虎视眈眈呢,一年来一直试探着用他们剩下的几个炮台攻击我们。” 周围苦笑着:“若不是有煞气在这数十里地笼罩着,他们不敢过来, 这一年来我们怕早死得一个不剩了,如果一直轰下去,把弹药耗完,到时候就是有煞气护着,我们也很被动。” 他话音刚落,胸前衣襟被猛地拽住,整个人被带着往前扑了几分,近在咫尺的,是封嘉赐脏污看不清楚的面容,还有那一双能刺进他灵魂里的眼睛。 “我说了,轰这里!”封嘉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他的目光,能把周围给生吞活剥了。 周围下意识一抖,没来得及说话。 “如果不想被我丢出这煞气范围,那就乖乖听话,叫你轰你就给我轰准了。” 易斯年冷淡刺骨的声音传来,周围回头一看,易斯年正面无表情地侧躺在炮台上,支着下巴凝视着他。 那眼神,沉重得让人抬不起头。 易斯年话里的真实性是不容质疑的,一年来被他丢出去的人不少,大部分都被白云宗的那些家伙逮住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或者平白无故消失,或者死在他们面前再消失。 “行,轰吧!”周围一咬牙,来到他负责的那架炮台边上,熟练地装弹药。 “那个顾九命真的就这么重要吗?都找了一年了,还不肯放弃,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找出路离开呢?我不想再在这耗着了。” “别说了,命还想要吗?若不是关键时刻这个封嘉赐把那什么珠子拿出来,把白云宗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怕我们现在早就被白云宗的人杀了,出来混要讲道义,团长没教过你吗?” “而且,我们团长也跟着顾九命失踪了,你这小子难道不担心吗!?” 无情宗的弟子对周围一顿痛骂,恨铁不成钢。 周围满心委屈,他是进战场前才加入的无情宗佣兵团,对梁画的认知只知道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却还没有生出什么出生入死的深刻感情。 所以让他为了团长也好,顾九命也罢,在这干耗着,他都是不服气的。 一年了,进来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进这个战场会是这个样子。 清洁术没法用,又因为不知道还会在这里待多久,水资源更不敢用,长期下来弄得蓬头垢面的,头皮痒得恨不得把皮挠下来,浑身酸臭味。 这样的日子实在难熬,可偏偏藏山的那些人跟疯了一样地找顾九命,谁提议说要找离开的路,就被易斯年丢出煞气范围自生自灭。 敢怒而不敢言。 炮火连天轰炸,扬起了漫天的黄沙,铺天盖地的,又是给众人一顿乱撒。 等到黄沙彻底落地,露出炸出来的一个大坑,易斯年第一个箭步冲上去,滞着呼吸看了半响,回头对着封嘉赐等人摇摇头:“不是这。” 封嘉赐不动声色地垂下头,片刻后抬手挥了挥:“继续前进。” 没吐出的半句话是:直到找到为止。 一行长长的队伍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之中前行,脚步蹒跚着在沙面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你真的相信顾九命还活着吗?”鬼王□□当拐杖使,眯起眼眺望远处,又回望来路一个个轰出来的巨坑,“一年了,没有半点消息。” 封嘉赐笃定道:“她不会死,一定。” “这么笃定?”鬼王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却发觉笑出来的笑容苦涩,难看至极,只好放弃。 封嘉赐瞥她一眼,“她若死在这样的地方,就不会是顾九命。” 正说着,两人忽然听见队伍中有人倒下引发的动静,封嘉赐对鬼王扬了扬下巴: “又有人体内煞气超标了,麻烦你去把煞气吸收了吧,这个队伍,能不死人就最好不要死人。” 鬼王把□□往肩膀上一扛,笑:“行,开工,就当修炼了!” 他们从早上刚刚擦亮,走到九个太阳彻底下山,被黑暗笼罩着他们的时候,封嘉赐终于下令停下休整,大家自己吃自己的东西,喝自己的水,数十台炮台上,每一台都躺着三至四人。 大家互相迁就着挤一挤。 只留了数人守夜,其余人休息。 封嘉赐枕着手臂,抬头看着乌云厚重,从来没有星星月亮的夜幕,心事重重,连那厚重的乌云都仿佛变幻成顾九命的脸。 他心里一悸,猛地闭眼摇头,再睁开时才发觉是幻觉。 “蠢货!”他自嘲。 忽然,不远处传来喧闹,他本以为又是谁煞气超标了倒下,便没理,等喧闹一直没平息下去,易斯年一手肘顶了顶他的时候,他才坐起身来瞥眼过去。 人群自发举起来的灯火,找出了一个说眼熟是很熟的,但这一年里也十分陌生的身影。 那身影浑身泥污,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只一双眼睛湿润得能滴出水来,那道瘦削的身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仿佛风再一吹,她就能彻底倒地,她声音沙哑:“救……救我!” 鬼王从炮台上一跃而下,两步来到身影的面前,“新人?还是女的?” 不过一瞬,她便感觉到眼前这人体内的煞气超标严重,能从外围走进中心还没死绝,有两把刷子,不是普通弟子。 说着,她怀着警惕,以□□的末端为手,抬起那人的下巴: “奇了怪了,已经快半年没有新人加入了,还以为外面除了白云宗的,再没有活人了,我倒是很好奇,这一年你怎么活下来的,姑娘,有几分本事。” 话刚说完,她已经看清楚这人的脸,熟悉的又陌生的狭长凤眼,顾九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但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顾九命。 因为眼里,没有顾九命的光和神韵风骨。 鬼王当下立断:“楚水怨。” 楚水怨睫毛一抖,哭腔溢起:“救救我……求你了!” 周围扒拉开人群,来到楚水怨的面前,面露复杂:“你居然没死,你居然没死!” 说着,他动起手来,扑到楚水怨面前,抓住她的肩膀: “你没死,那你知道白云宗的那些家伙威胁我们,杀我们引你出来的事情吗!?” 那时,他是第三个诱饵,因为失踪的三人里有两个都是无情宗的,所以罗战他们就拿无情宗开刀。 那个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血管在刀刃下跳动,只需要一下,他就能下地狱,也是那个时候,封嘉赐取出了那颗煞气珠子。 他多希望楚水怨能出来救下她,但是她没有,所以他很想知道,楚水怨到底知道不知道白云宗威胁他们的事情。 他们无情宗可是折了两个弟子进去!若不是他运气好,估计是第三个! 楚水怨惊恐地抖着,避开周围的视线,急乱地自说自话:“白云宗那些人追杀我,我逃无可逃,我逃无可逃!” “我活不下去了!我真的……”她崩溃地哭起来,眼泪在她脏污的脸上洗出一道道清晰的泪痕,“你们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一直在躲着他们,他们要杀我!我困了只能回到沼泽地那边睡在树叉上,每天夜里要么提心吊胆会掉下去,要么担惊受怕会被白云宗的人逮住!” “师兄,师兄,我实在害怕,我熬了整整一年,我知道这里煞气有变动,但我不知道你们还活着,我以为你们都死了,我不知道煞气里面居然能有人活着!” 楚水怨号啕大哭:“我被白云宗的人追得没办法才打算鱼死网破地躲进来,我没想到你们还活着!” “得了,哭什么哭?听着烦!你能不知道煞气里有人可以活着吗?温离书生两个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都是空神域的,楚仙子你可别装蒜了!” 纪灵山一边噼里啪啦一顿说,一边从炮台上跳下来,踹去一把沙子,正好砸中楚水怨的脸,哭声戛然而止。 纪灵山一脸毫不掩饰的假惺惺的愧疚,“哟!抱歉啊,脚误了!” 道完歉,又是笑嘻嘻地来到楚水怨面前:“你不知道,各地有各地的规矩,既然受了我们藏山的庇护,出点东西也是正常的,你说是吗?楚仙子?” 这个天底下,纪灵山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楚水怨,见到她就烦。 这人消失了一年,她还真想她死了好,死了清静,谁知道居然命这么大,没死成! 可惜!可惜! “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为什么不来?自己找虐吗?”楚水怨委屈的很,拽了拽周围的衣角。 但是一贯帮她的周围此时也沉默了,还很警惕地瞅她。 “这还不好猜吗?你跟我们藏山可是大仇大怨,你是害怕真的来了,中了煞气我们不肯救你,或者害怕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师从席夜,那么精打细算的一个人,可不做这亏本买卖,躲了一年,终于受不了了吧。” 纪灵山笑嘻嘻地戳穿楚水怨,楚水怨目光如水,潋潋动人地一扭头,看向封嘉赐:“大师兄……” 原本封嘉赐并无反应,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归属感,就算当着他的面喊,他都没有感觉是在喊他。 直到易斯年推了他一把,满眼玩味:“你的小师妹求你呢。” “该给的,还是得给,”封嘉赐面无表情地扭头,毫无人情味可言,“这里除了藏山的人以外,每一个人都如此,你不会是那个例外。” “那……你们到底要什么!?”脸皮从来很薄的楚水怨感觉到羞辱,她气得发抖,却只能隐忍。 封嘉赐擦着自己的双剑,眼尾都不瞅她,理所当然: “要你的命。”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从此以后, 我的命就是藏山的,如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有违背,天道不容, 玩雷轰顶!” 在黑暗的微弱光芒中, 楚水怨一个字一个字,极为缓慢地艰难说着, 如吞了一把沙子, 嗓子干涩,当最后一个字落地, 道誓已成。 她身子一软, 被鬼王游去的一枪稳稳接着:“别倒地了,不然我怕烧起来的火, 能把我们全部人都灭了。” 楚水怨冷然一笑,“说好帮我把体内的煞气弄走?” “温姐!”封嘉赐忽然开口。 开口的同时, 易斯年似有若无地看他一眼。 封嘉赐感觉到易斯年的视线,微顿一下,解释:“她的命, 有用。” 易斯年这才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袍, 轻描淡写:“还以为你还对你这个小……师妹有感情。” “想多了。”封嘉赐耷拉着眼皮,看不清楚神情。 鬼王应声而动枪杆一滑,把楚水怨拽到眼前来,她再抬手把腰搂稳了, 四目相对中,她垂着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与顾九命相似的眉眼: “放心,你的命对我们藏山还有用,不会让你死的。” 纪灵山叉腰而站,望着楚水怨恨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扭头准备往炮台上爬,临末一顿,愤愤道: “别一副我们强迫你欺负你,救了你还我们都是贼就你是无辜可怜虫的样子,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条件,还是那句话,我们藏山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用你未来的命,换你现在的命,很合算。” 说着,纪灵山还很是别有意味地回头,笑道:“哦对了,忘了提醒你,这个道誓跟之前的可不一样了,这一次,无论我们藏山要你做的事,违背不违背你的良心,你都得做。” 楚水怨脸颊上的肉不自觉地发抖,纯粹气的,但她还是低下头一声不吭。 煞气范围外的罗溪缩回从沙丘上探出去的头,因为动作而扬起了半边脸上的头发,在微光中露出她那布满黑斑衰竭如老妪的半边脸,以眉头为线,一路往下。 她飞快地按住自己的头发,重新遮住那半张脸,回头对罗战说:“那姓楚的狡猾如泥鳅,逮她一年,最后还是让她跑进去了!” 罗战从高处死死盯着那一片黑烟缭绕充满煞气之地,目光深冷: “呵,搞不懂她脑回路,算了,不是什么角色,她不重要,重点是藏山那群人手里的弹药,我特意数着,应该所剩不多。” 罗溪一扯嘴角:“只是她天赋不错,可惜了,仙界那几位要是知道我给他们弄了一个纯阳之体的剑修当暗兵,一定很高兴。” “阿溪,剩下那数量最多的一批暗兵应该快完成了,就算没有藏山这群人,数量也够了,到时候你带着暗兵去与仙界那几个交接,记得多给白云宗争取利益,不要枉费我一番心机把你从制作暗兵的陶俑里救出来。” “知道了,哥。” 接下来的一周,藏山的那群人每一天都会选择两个地方进行轰炸,没找到顾九命便继续换下一个,整整持续了一整周。 这一日,九个太阳被密布的乌云遮蔽,沙漠上出现了整整一年来第一次出现的阴天。 这个阴天,让整个沙漠如同蒙了一层雾,天气也忽然阴凉起来,封嘉赐左右远眺,最终随手指了指眼前的那一块平沙地:“这,轰。” 控制炮台的几个修士轻车熟路地装填弹药,在准备点火的时候,风云变动忽然剧烈起来。 惯来没风的沙漠忽然空气流动剧烈,扬起了阵阵风沙。 沙子砸在每个人脸上,从口鼻里死命地钻入,若说之前他们经历的是风平浪静又温和的沙漠,那如今的沙漠,就是狂躁症发作的沙漠。 疯了! 而沙漠发疯的原因,是因为煞气的涌动。 平静了一整年的煞气忽然整齐划一地逃跑,疯狂地涌入封嘉赐随手一指的方向,那浓郁的黑气如蛇群,争先恐后地挤进平整的沙中,钻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包括封嘉赐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傻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些煞气……在跑?” 煞气范围内的那些修士开始慌了,“这些煞气要去哪?会不会跑光?” “啊!?跑光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剩下的弹药不够跟白云宗那些家伙对轰的!” 藏山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鬼王和书生,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无奈地一耸肩:“别看我们,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没经历过,按理说,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煞气是不会自己跑的,除非……” 书生似乎瞬间领悟了什么:“除非有人,或者东西在吸收煞气……” “顾九命!” “顾九命!” 封嘉赐和鬼王同时开口,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笃定,封嘉赐面上声色不动,垂在身侧的拳头已然悄然握紧。 她果然没事! “马上,就轰那个地方!把所有弹药都用上!”易斯年连忙下令。 话刚说完,易斯年的胳膊便被拉住,他敛眉回头,是楚水怨: “等一下,如果不是顾九命呢!?你们要是猜错了,下面没有顾九命,如果把弹药用完煞气又都跑了,我们怎么打得过白云宗?” 楚水怨抿嘴,又劝:“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顾九命,我们把她救出来了,她也帮不了我们对抗白云宗,我建议把弹药留下来对付白云宗,这样更理性!” “闭嘴,”易斯年赤红了眼睛,声音明显克制,但也抑制不住愤怒,“那不是你妹妹?!” 气氛一肃,纪灵山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易斯年,咽了下嗓子不敢说话。 楚水怨感觉到无情宗的周围飞快地瞥她一眼,隐晦得不行,她一顿,心像是悬在半空,她视线游弋:“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你要轰就轰吧,我只是为了大家好……” 易斯年对着她一阵冷笑,那种笑,能冷入骨头里,让人瑟瑟发抖。 就在藏山的人下令开炮的时候,一直往沙子里钻的煞气忽然凝滞住,再也一动不动,整个沙漠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刚刚的一切动作仿佛只是幻觉。 “难道,猜错了?”书生失望地问,他很想见到那个丫头活着走出来。 与此同时,凝滞住的煞气开始比先前十倍百倍的疯狂钻进去,不过一瞬,就把所有的煞气都给吸收殆尽,于是这个队伍又重新暴露在空气之中。 事实证明,刚开始的涌动只是开胃菜。 紧接着,轰的一声冲天巨响,明明炮还没开,那个位置却被从下而上地炸得沙子窜起来百丈高,声势浩大地冲到似乎尽头的高度,再重新跌落,一时之间天上下起了黄沙雨。 给众人砸了个劈头盖脸,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况弄了个猝不及防,还呆呆愣着。 鬼王便看见一道瘦削又熟悉的身影在黄沙滚滚之中走来,长刀紧握垂于身侧,一步一步,姿态是让人熟悉的散漫,再危急也透着一股子倦懒劲儿。 这一瞬,鬼王感觉她的眼眶湿了那么片刻,又被黄沙给糊上了,到底湿没湿过,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有炮?往里面砸吧,有多少砸多少。” 顾九命的声音透过重重黄沙而来,藏山的几人忽然一听,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她……还活着,真好。 随后,顾九命的身影后,跟着一拐一拐,一个搀扶着另一个的两道身影,无情宗的众人一瞬间就冲了过去:“梁团长,是你吗!?” “是我,别过来,待着别动。” 不如顾九命的淡定,梁画的声音有些着急,他说完这句,对着众人又是一阵大喊:“又说有炮!?快轰啊,等什么!?赶紧!” “不!住手!” 一道女声被淹没在嗖嗖嗖的尖锐破空声之中,紧接着就是剧烈的、接二连三的爆炸,火光冲天而起,爆炸溅起无数陶瓷碎片。 偶尔还能听见那只章鱼尖利惨叫的声响,能夹杂着爆破声传出几里地。 场面浩大而壮观,绞得整个沙漠一片混乱。 罗溪喊破了嗓子,想从远处的沙丘赶过来阻止已经来不及。 她不可置信地亲眼看着那明明深得连她都找不进去的制造地被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然后那些炮弹准确无误地飞了进去,把她长久以来的心血炸了个稀巴烂。 那些暗兵,她精心布局制作的暗兵……全没了!全没了! 罗溪噗通一下跪倒在沙面上,膝盖再一软,险些整个人倒在沙面上,被罗战给拽住了: “看,天上。” 生无可恋的罗溪茫然地回头,看见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出现一道白光,圣洁耀眼,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白光她很熟悉,仙界的人下来前,都会这样。 “完了……完了!”罗溪痛哭出声,“我们拿什么暗兵交给他们!?他们的怒火,我们白云宗承受不起!他们会杀了我!他们会的!” 顾九命也注意到天上的动静,任由纪灵山飞扑到她怀里撒娇撒痴,她一边一只手稳住纪灵山,一边抬着头,眯起双眼,半响浅淡一笑,对纪灵山道: “辛苦你们了,幸好你们有炮台,不然怎么炸掉那些陶人,还是一件麻烦事。” “什么陶人?”一起紧紧簇拥上来的藏山几人问。 顾九命沉默片刻,道:“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陶人背后,是整个修仙界的动荡。” 她回想起识海中跟礼秉的所有对话,目光又深了几分,那个家伙被她暂时遏制住,被她吸收得意识体不稳,又重新潜伏在她识海的深处,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怎么都找不到。 但她在意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他说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个四千年前过气的前太子殿下说:“随净没必要活着,一个器物是不需要有生命的,只有他死去了,重新变回器物,他的使命才真正开始。” 随净是……器物?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阴霾尽散, 豁然开朗。 灵气从天上的豁口洒落,瞬间充满了整个战场,无灵之地如久旱逢甘露,所有人顿时如鱼得水,浑身舒畅。 大家第一个反应都是给自己弄个清洁术, 洗涤净一身污秽。 一道飘飘欲仙的身影从天而降, 身姿飘逸,孤高自许, 随意一眼, 尽是阅尽红尘的荒凉。 仙子模样的女子轻盈落地,衣袖一摆, 几欲飘去, “本君无尘,上三界各宗佣兵团团长来见。” 声音荡开, 似是从远处传来,空灵得震人心魂。 她随意一扫, 视线先是把那大坑收入眼底,再在罗溪身上略微停顿,失望摇头, 却什么也不说。 罗溪膝盖发软, 若不是罗战扶着不让她倒下,只怕此时已经控制不住下跪了:“无尘仙君,我……” 谁知无尘冷淡地一挥手,一道印结结出, 没入罗溪体内,不过瞬息,罗溪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惊愕不已地摸着自己的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罗溪被无尘仙君禁言。 顾九命立在原地,但是她感觉到那个无尘仙君的神识往她这处扫来,她随即听到鬼王急促的声音在她背后低低响起: “九命,挡一挡!” 她当即作出选择,神识张扬扩张,无形之中于无尘仙君的神识撞上,荡开一阵阵看不见摸不着的波动,空气中肃然一清,震得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被波及到的众人都呆愣住了,到达出世以上的境界,神识都可以拿来当武器使用,杀人于无形。 但一个超凡之境的女修跟已经飞升的仙君以神识对抗?闻所未闻! “好狂傲的稚子,”无尘背手而立,收回神识,说罢,再不管顾九命,“怎么,诸位团长不愿过来?” 各个佣兵团的团长一听,顿时拔腿向前。 开玩笑,之前每一届战场之比,都是最终赢的那个人才能见仙界的人,现在是全部团长都能过去,这如何不让人大喜过望。 顿时一个个毕恭毕敬地上前,梁画过去之前还回头多看顾九命一眼,诚恳道: “如有所得,我将……三分之一给顾道友,当作补偿。” 顾九命嘴角提了提,看不出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无尘再一挥手,结界隔绝了外界的窥视,只留她与各个团长在内。 顾九命跟着收回神识,依靠着炮台,垂目沉思。 她在识海中吞并了礼秉的大部分意识体,神识之强大,已经能与无尘一较高下,可想而知,礼秉是什么级别的人物,这还只是他的一半意识体。 “九命,你不也是团长吗?怎么不去?”纪灵山对那仙界的人充满了好奇,那可是仙界啊!修士这一生所追求的,不就是得到飞升吗!? 顾九命摇摇头:“我们只是预设佣兵团,不是正式的。” 说完,她再次没了声音,一个人沉浸了自己的世界之中浑然忘我,她的脑海里各种信息纷杂,一条条细碎的线索你来我往地蹦哒着,纠缠不清。 一团糟。 她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 四千年,太子,仙界,和她和随净又有何关系?她好像是礼秉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可为什么是她? 明明她上一辈子死得无声无息,这个礼秉也并没有跳出来阻止,不对,那个时候他还在随净体内的传承里,并不知道她的情况。 “你这次出来,好像变得更心事重重了。”易斯年来到顾九命的身边,一起靠着炮台。 他斜眼看着身边的人,外表是没什么变化的,只是总感觉她好像在这一年里经历了太多,有种厚重的沧桑感,像是活了几千年似的。 她变得……如隔雾看山,明明就在眼前,却与这个世界有种疏离感。 顾九命回神,忽然盯着易斯年,一动不动。 易斯年被她瞅得有些受不了,挪开脸,“怎么了?” “帮我起个卦。” “什……么?”易斯年觉得有些荒唐,“明明你自己也会起。” “不一样,”顾九命摇头,“我是局中人,已经迷失,起的卦不会准,你起一个。” 易斯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眉头一敛细思片刻,反手取出青铜铃,他手掐一诀,在空气中抓取一缕渺渺仙气,得问天道,需得天助。 他这一次起卦,用了心头精血,尽了毕生所能无比艰难地摇动了青铜铃。 叮的一声轻响,悠悠荡荡,直入人心。 半响,他从余韵中睁眼,神色纠结得五官都扭在一块,连封嘉赐等人都注意到他。 “逆反者……”他抹去额头的汗,“九命,你到底进了个什么局?卦象说你是逆反者。” “我,还是别人?”顾九命紧紧凝视着易斯年,想从他的视线中看出端倪。 她,还是礼秉,这个很重要。 易斯年被顾九命这个眼神盯得有些紧张起来,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反复查看卦象,最后才肯定地说:“我是以你起卦,并非别人,其余的涉及天机,无法窥探。” 只是这卦语也是语焉不详,顾九命的情况远比一般的要复杂。 顾九命听完,却不作回应,反而扭头看向鬼王和书生:“给我说说前太子礼秉。” 谁知话音刚落,鬼王和书生脸色大变,对视一眼之后都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最后还是书生几番开口,说出一句:“嘘……别让无尘听见这个名字,否则我们怕是走不出这个战场。” 就在此时,无尘布下的结界一阵波动,片刻后彻底打开,群众激动地险些跳起来,一下子便簇拥上去,声音一下子吵杂起来—— “团长!” “怎么样了?!” “怎么都一副丧气脸?” “装的吧,不想让我们知道拿到了什么宝贝。” 里面的几个团长个个面色铁青地从结界范围走出来,不像是得到什么宝贝的模样。 无尘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微翘,露出一个能让人砸吧好久的神情,“诸位切记牢记本君之言,战场此行结束,本届佣兵大比将不再举行,切记,切记。” 她的声音飘忽起来,众人回头一看,惊觉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也不知道是何时离开的,下一个呼吸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晃,眨眼便出了这个战场。 历时一年,再次回到上三界的那个草原,却物是人非。 脚踏实地的瞬间,罗战等人被群起而攻之,一时之间各式法宝,风火雷电,棍枪剑刀,无穷无尽。 “我日你奶奶个白云宗,你他娘的敢在战场偷袭老子!” “狗杂种,把我团死去弟子的命还回来!” “艹!” 白云宗的人似乎早料到众人会有此反应,就在各式攻击到达之前,防护阵顿起,一位白眉道长从远处而来,一挥法杖,截下所有攻击: “诸位稍安勿躁!我们白云宗定会给众人一个交代,今日给老夫一个面子,停一停可好!?” 这是白云宗的镇宗长老,实力强悍,但此事涉及的人以及团体众多,即便他出手,下面的弟子也还有愤愤不平想要继续攻击的。 “现在是仙界的事更重要,白云宗做的恶,我们各宗定会向他们讨个说法,现在各宗弟子听令,各自回宗门!” 别宗的长老出来说话,打断了继续攻击的弟子: “若还有不服的,想想到时宗门可以谈多少赔偿,如今你们这样一攻击,若是白云宗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十数个弟子,届时在战场里发生的事就是两清了,所以请大家好歹克制一下。” 说完,他狠狠剜了白云宗的那名长老一眼,才抬手示意大家找回自己宗门所属的帐篷。 这一年时间,各宗因为关心自家弟子,纷纷不约而同地在这片草原上安营扎寨,等着弟子们归来。 这下大家一出现,可就热闹了,各宗急切地想要知道战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仙界的事情面前,白云宗的事还得往后捎一捎。 顾九命看了一出闹剧,带着众人回到藏山进去战场以前就扎下的帐篷之中。 封嘉赐他们需要休息。 她却不需要,于是安顿下藏山的人后,她便掀开帐篷出去,门帘一开,便看见举着手准备敲门帘的梁画,两个人都是一顿,梁画神色复杂。 “梁团长。” 梁画下意识地布下一个防偷听的结界,再苦涩地笑了笑:“说起来或许你不会相信,但那是事实,无尘仙君并没有给我们任何物品。” 顾九命懒散地靠着帐篷支架,双手抱胸:“哦?” “顾道友可是不信?”梁画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局促,语气也跟着急起来。 “说过的话,在我这里也算是物品。”顾九命提醒他。 梁画猛地一怔,忽然明白顾九命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凝重地低了低头,艰难道: “此事不是我能做主的,待我回过宗门长老们,我定来给顾道友一个交代!” 顾九命抬手示意他随意,随后转身混入了人群之中,她要找找看空神域的随净几人有没有来上三界找过她。 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空神域现在的形势,这关系到她的下一步动作。 但她没多久便发现,无论她怎么拐,身上都黏着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还有无数投在她身上的、不知何人的神识,炙热得能把她千刀万剐。 想必是各宗门的弟子都把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家宗门的长辈了,藏山这一次,可谓大出风头。 梁画这才回去宗门的帐篷,打算回禀这次无尘仙君交代的事情,但在门口就被周围给截住了,他脚步一停,面容严肃:“怎么了?” 周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对梁画说:“团长,我听到了,藏山的人说楚水怨跟顾九命是亲姐妹。” “亲……姐妹?”梁画觉得荒唐到了极点,甚至不太相信,“行了,别胡说。” 在梁画心里,周围这个话特别多的家伙说话就不太靠谱,小道消息特别多,没几个是真的,加上这次说的内容实在荒谬,让人无法相信。 “诶……”周围就要继续说下去,但梁画抬腿就进了帐篷,这帐篷不能随便进,周围被拦在外面,气得跳脚,“什么人!自大狂!我说什么都不信!” 梁画一进门,便看见郁结于眉满面哀思的文初,还有立在一侧,为文初添茶的楚水怨。 以及一众身份不低的长老,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压力油然而生。 他目光在楚水怨身上停了停,脑海里忽然冒起周围刚刚说过的话,最后才挪到文初身上,恭敬地作揖:“文初师叔。” 文初回神:“回来了,说说吧。” 梁画原本想着一五一十从头到尾把战场里的事情说一遍,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文初师叔,弟子觉得有个人可以招揽,她并非池中物,若得她相助,无情宗将来的路或许更好走。” 特别是在仙界彻底插手之后的路。 “谁?” “藏山的顾九命。”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前太子礼秉是我的旧主, 准确来说,是幽古战场里所有光复派成员的旧主。” 鬼王的声音将顾九命从虚空中拉回现实,她收回瞥出窗外的视线,只见鬼王的面容在客栈的烛光中若隐若现。 光复派,很久很久以前在幽古战场中听到的名称, 与之对应的, 是安海为代表的起义派。 那个时候的顾九命,距离整件事还很遥远, 那个时候的她万万没想到不久的将来, 她会与这件事搅和在一起,再也剥离不开。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 “礼秉, 好手段。” 怕是连她第一次使用空门法,就莫名其妙被传送到从未去过的幽古战场, 也是他设计好的,他从一开始就要她去一次幽古战场, 一步一步,慢慢渗入到他设计的局中。 这也就是为什么随净在她出生的二十年前,就已经去幽古战场找过她一次,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在传承中得知的。 “你为什么会跟礼秉扯上关系?四千年前仙界天帝寿终, 礼秉本是太子应当继位,但是当时手握大权的却不是礼秉,而是安海的旧主,公弄。” “天帝寿终后, 公弄立即起兵发难,从此礼秉和公弄的对抗彻底拉开帷幕,烽火四起,处处都是战场,我和安海就在空神域的战场对上,我们两个同归于尽,随后礼秉也跟着兵败,国破家亡,一切都回不去了。” 温离回想起当初的时光,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模糊不清的日子,战场浴血奋战,肩负家国天下,满腔热血,金戈铁马风吹怒号,一切的一切都代表着她荣耀的过去。 天帝未死之前,她与安海的婚姻是家庭美满是琴瑟和鸣,更是整个修仙界都艳羡的一对,可谁知天帝一死,形势急转下滑,他们再见面时,已经成了各为其主的对家。 何其可笑。 “温家人的荣誉就是死在战场之上,对此我并不为自己感到可惜,那是我的使命,我惋惜的是旧主的兵败,我无法守护礼家正统,不能光荣殉死,却还以鬼体苟活于人世,这是耻辱,我无颜面对温家。” 她的一番话,字字泣血,句句掏心。 这也是为什么她来到上三界这许久,却一直没有任何回到温家见见后代的想法。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害怕温家的后代子孙会用唾沫淹死她。 顾九命注视着温离许久,忽然想到她把归一决分离一部分,给温离修炼鬼体这件事,她心里升起强烈的好奇,这一步,礼秉有没有算到? 直到温离察觉到不对劲,顾九命才挪开视线,“你对你的旧主,似乎不太了解。” 礼秉的计划,从四千年前便开始了,温离也是他其中一枚棋子,只是她与风清和文肃帝他们不同,她是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她以为四千年前的大战是结束,是国破家亡,是山河破碎。 殊不知那才是开始,礼秉充满了复仇的野心,筹备了四千年的光复计划。 温离是其中一枚棋子,但温离不是最重要的,温离背后的温家,才是礼秉的目标。 温离似乎没听懂顾九命的画外音,只是敛眉:“将士不需要了解君主,将士需要的,只是忠诚。” 顾九命摇摇头:“不,那是愚忠,将士需要了解自己追随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君主,否则被君主坑了,还以为自己死于荣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离唰地站起来俯视顾九命,语气沉了下去,顾九命这一句话否定了她为之付出生命的信仰,即便说这种话的人是顾九命,她也无法忍受。 “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礼秉兵败四千年,死去四千年,仙界至今也没有天帝?” 顾九命倚着客栈二楼的窗户俯视着街道,明月当空,分明应该是热闹的时候,但此时的街道鬼影都没有一只,秋风萧瑟地一吹,扬起几片孤零零的落叶。 今晚,大概是注定不会安宁。 温离张口结舌,她死于空神域,困于幽古战场,回来上三界之后也没有主动打探过这些事情,所以她并不知道四千年过去了,公弄居然还没有成为天帝。 这是何其匪夷所思。 顾九命撑着下巴,道:“你再想想,为什么上三界的人,乃至空神域的人,都对四仙器趋之若鹜?是因为厉害吗?我看未必。” 四仙器是厉害,但还没到让上三界把那么多自家弟子丢在空神域整整四千年的程度,这已经相当于流放了,四千年无数代,都强调着要找四仙器的任务。 这样的执念,绝不是简单一个因为“厉害”就能做到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离忽然感觉坐在眼前的女子面容陌生起来,骨龄不到四十岁的女子,却知道的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清楚。 她甚至可以肯定,顾九命不是在危言耸听,因为她的一字一句,都出奇的、让人即便无法接受也无法反驳的合情合理。 顾九命斜她一眼,“别想太多,这是随净的传承告诉我的,四千年了,公弄还活着,却一直没有坐上天帝的位置,是他不想?荒唐,若是不想早早的就不该起兵造反,那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不能,做不到。” “而怎么才能做到?大概是通过找回四仙器,再找到什么东西,或者是找到礼秉,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天帝的这个位置。” “礼秉还活着!?” 温离震惊得脸色发白,信息量一下子太大,她有些头疼,半响又反应过来,“不对,他不可能还活着,他留下来的或者说公弄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礼秉还活着。”顾九命再给她当头一棒,砸得温离昏头转向,呆若木鸡。 “不过我不知道公弄要找的是什么,我只知道,礼秉大概一开始就清楚公弄没有这样东西,不可能登基为帝。” “而四千年前的礼秉也很清楚,他根本打不过大权在握的公弄,所以他的光复计划就此开始,不破不立,也是大破大立。” “你所经历过的四千年前的战争其实都是幌子,为的只是他带着那样东西潜伏四千年,慢慢布局伺机而动,等到时机合适,他会带着那样东西彻底回归,卷土重来把帝位夺回去” 顾九命缓缓起身,安慰地按着温离的肩膀,她凑到温离的耳边,低声道: “四千年前所有的战争,包括你和安海对抗的那一场,都只是为了他的兵败逃跑还有潜伏而铺路。”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能赢。 四仙器分开放在凡城小界、空神域、五行秘境和大佛门界,大概也是为了延缓上三界乃至仙界找到那样东西的时间。 温离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呼吸急促,双手握拳关节泛白。 大概任何一个人得知自己为之奋斗一生,付诸生命、婚姻和家族的信念,原来只是一场骗局的时候,都会彻底崩溃。 礼秉,没有浪费掉手边任何可以利用的棋子。 当年大战死去的人,包括她,自然不能算是白死的,毕竟给君主铺路,也是他们将士的责任之一。 然而当年的那一战,死伤之惨重,已经无法估计其价值,想想单单是空神域的战场,那冲天的怨气久久不散凝结成多浓郁的煞气,就可想而知。 更别说那只是其中一个战场,当年的战场遍布各个大小界,连凡城小界原本是有灵气的,却也因为这一次的战争变成了无灵之地,影响至今。 可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保家卫国,也不是为了反抗,而只是为了让礼秉顺利逃跑潜伏,为了他这个长达四千年的阴谋诡计? 现在告诉她,这一切只是开始而已。 这是何等的不择手段,残暴不仁,他从未把这些生命当作是生命,在他眼里,大概只是为他铺路的鹅卵石,碎了也就碎了无所谓。 温离猛地抬头,赤红着一双眼睛:“礼秉在哪!?” “你想做什么?”顾九命挑眉。 “我要为死去的生命讨回公道,我们温家,不会毫无尊严地替这样的君主卖命。” 顾九命摇摇头:“我不会让你见到他,如果有一日你见到他了,那我必定已经死了。” 温离一惊,还没来得及消化顾九命话里的信息,便被窗外一道光吸引,紧接着才是伴随那道光的巨响。 顾九命探头出窗户,遥遥望去,远处的天被映成了火红色,那个方位正巧是无情宗。 明明是很大的动静,但街上依旧萧条,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出来张望,似乎大家都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气氛诡异到极点。 “出事了。”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顾九命所在的厢房门,她一挥手,以灵力把门打开,门后正是风尘仆仆的书生。 他注意到气氛不太正常,但也没多问,只是对顾九命道: “回空神域的传送点被重兵把守了,不仅仅是空神域的传送点,连同各个大小界的传送点也一样把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 “怎么重兵?”顾九命似乎早有预料,倒也不是很吃惊。 “每个传送点都有将近两千修士把守,围得密不透风,苍蝇都透不过去,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只是说因为一年前无情宗的文初硬闯了去空神域,所以加派人手。” 书生说到文初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注意了顾九命的神色,见她神色不动,才继续说: “但我知道这只是幌子,因为我打探过了,那些重兵是昨天才守着的,其他界的传送点也是昨天才不让通行的。” 昨天发生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了战场的众人被无尘送回了上三界。 呵,上三界要出大事了。 顾九命指尖在木桌上打着圈,一副沉思的模样,忽然她指尖一停,看向书生:“无情宗的文初是谁?” 书生暗暗偷看温离,想她给点意见,但温离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出不来,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顾九命: “那个……丫头,说了你可别不高兴。” 顾九命越发感兴趣了,捏起了酒杯抿了一口:“你说。” “文初就是那个楚水怨认回的生母,大概率也是你的生母。” 顾九命指尖一抖,洒湿了她的衣袍,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 原来她的生母,叫文初,何其陌生。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街的另一头狂奔而来一队人, 各个身姿矫健步伐轻盈,追着前面一个身上似乎有伤的年轻男子。 杀气腾腾。 追的队伍是无情宗的人,为首的正好是顾九命熟悉的梁画。 最有趣的是,被追的那个男子也是顾九命认识的,说不上多熟, 也就是见过几次。 是战场里, 跟着无情宗队伍的其中一个佣兵团成员,怕是沉默寡语的, 在队伍里没什么存在感, 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顾九命倚着窗看戏,认出两方之后倒是觉得有些惊奇, 这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男子正好跑到顾九命视线范围内停住, 手握长棍,挽了个漂亮的花式, 紧接着重重地往地上一砸,大地轰然从他的棍头一路裂到梁画的队伍。 有一路撕裂过去的架势, 势如奔腾,这一棍当真惊天动地,连梁画都面露异色, 一跃而起, 躲过这裂缝。 “点儿,你这是隐藏了数十年的实力?” 梁画在夜色中眉头一皱,声音里带了些惊诧,“点儿, 你信不过无情宗也该信我,你回来,我就算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会护你周全!” 李点冷笑一声,也不废话,棍子一甩又是一击,这一次却不是撕裂地面了,眼见地面没什么变化,无情宗众人正奇怪时,忽然从地上猛地升起一个土锥,一下把其中一个弟子刺上了天。 鲜血洒落,那名弟子的惨叫能绕梁三日。 “点儿!住手!”梁画吼得声嘶力竭,□□一甩,飞扑往李点,不过瞬息便跟李点过了数百招,打得天崩地裂。 受了伤的李点面对梁画,竟然只是微微落了下风,并没有呈压倒性形势。 无情宗众人一看,把那土锥上的弟子救下来后,便一起上场,多对一地跟李点打了起来,李点这才显露败势,被压着打,逐渐不敌。 梁画一手擒下李点的胳膊,把他反手剪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压李点的肩膀。 “停!别伤到他!”梁画吼了一声,正准备把捆仙绳给李点捆上,忽然他瞥见天空之中一只巨大的独眼悬挂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那只眼睛直勾勾的视线,能把人的意识都给激得瞬间丢失,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空白,回过神来后他便发现李点不在他手里了,捆仙绳也落到了地上,远处一道身影搀着李点,正在黑暗中冷静静地望着他。 那身影他很熟悉,正是顾九命。 顾九命手里的李点从无相之眼中回过神来,发现落入顾九命手里,忽然剧烈反抗起来,他的棍子就要扫到顾九命,她才把视线收回来,看着李点。 就一瞬,李点在顾九命的无相之眼中再次失了失魂,反应过来后,脖子一痛,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到底不起。 顾九命看着脚边的家伙,踹了踹,确定没反应才再次跟梁画对上视线:“梁团长,好久不见。” 梁画立在原地,拦住了要上前跟顾九命干架的无情宗几人,他们不是佣兵团的,不知道顾九命在战场里做过什么。 “不久,昨天才见过,”他说着,视线一直往李点那儿飞,“不知道顾道友干涉我们无情宗内政,是出于什么缘故?” 顾九命拢着袖子站着,一派闲适,丝毫不像是来打架的,倒像是逛后花园来了,“没什么缘故,就是闲着无聊,来管管闲事。” 梁画嘴角一抽:“多谢顾道友出手相助了,把李点给我吧,我定替无情宗好好感谢顾道……” “我什么时候说是来帮你的?”顾九命像提咸鱼一般单手拎起李点的腰带,“这个人我带走了。” “顾道友!”梁画急切地往前一步,“他是我佣兵团的成员!” “抱歉,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顾九命垂眼看了看李点,还有他手里死也不肯松开的棍子,眯了眯眼睛。 无情宗的人再一次要冲上去跟顾九命干起来,但还是被梁画给拦下来了,他无奈地盯着顾九命: “道友,你救我一命,我也欠你许多,但这次的事情是宗门任务非同小可,李点不是你能带走的,你若掺合进这件事里面,恐怕很难脱身,道友何必徒惹一身骚……” 顾九命就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那目光意味深长得能让梁画羞愤欲绝,到底还是话锋一改,道: “这样吧,宗门任务不可违背,良心也不可辜负,我让你五个呼吸的时间,你能跑到哪就哪,我们五息后追,到时候就各凭本事如何?” “行!”顾九命丢下一个字,提着李点便踏上古卷飞去,一息就能飞出数里。 梁画说到做到,等五息过后才带着人踏上飞行器一路追赶。 他就不明白了,这个顾九命在搞什么鬼,他们宗门的事她瞎掺合什么,还是说她知道了什么? 可这不应该,仙界的消息不可能流传出去,何况她还是一个外界人,刚刚来上三界没多久,根本没人脉没途径知道这些事情。 顾九命一路带着李点遁行数十里,最后又狡猾地绕了个弯,回到了刚刚起冲突的地方,侧身藏入了昏暗的小巷子中。 把李点随手一丢,她再蹲下身子就着月色打量这个家伙,忽然,他眼睫毛一抖,悠悠睁开眼睛。 在看清楚顾九命的一瞬间,长棍紧随而来,顾九命的卦步启动,身法诡异地紧贴他而走,左一下右一下地顺着他的力度拍回去。 “你有刀,为什么不用?看不起我!?” 他被她彻底激怒,棍法越发凌厉,几乎只能听见嗖嗖的风声,而见不到棍子的身影。 然而就是这么快速的棍法,被顾九命抬手一下,以双指彻底夹住,稳得让李点怎么也抽不回去,他咬牙切齿:“放手!” “李点,还是……温点?” 李点陡然一惊,手猛地松开,棍子也不要了转身翻墙就要逃,顾九命拽顺手了,再次拽住他的腰带,啪地一下把他带下来,拍在地上。 他脑子在墙上蹭破了一层皮,疼得他呲牙咧嘴。 顾九命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逃什么逃,我是来帮你的。”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做,趁着礼秉在她识海中沉睡着,感知不到她在外界的行动,她必须要在这个时间段,完成一些对付他的筹备。 包括刚才对温离说的一番话。 是真心实意,也是故意拉拢,更是彻底断了温离对礼秉的效忠。 这样一来,好歹将来真的发生了她被礼秉彻底吞噬,把她取而代之后,能有温离还有温离背后的温家对抗一下这个老东西。 否则,藏山只会沦为礼秉复仇的利器,她的心血将毁于一旦,她的人都会被他所利用,届时,藏山所有人的下场就只会跟温离一样。 那不是她想看见的,所以她必须未雨绸缪,为了杜绝她死后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给藏山一条后路,给封嘉赐他们一条后路。 “你是谁?”温点又惊又怒,“怎么知道我是温家人?” 顾九命摇摇头:“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认出你的棍法罢了。” 与温离的枪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种大开大合,破天开地的架势,只有温家枪法才有。 “你想干嘛!?”温点在墙角缩成了一团,犹如惊弓之鸟,对顾九命十分警惕。 “没想干嘛,只是想带你去见见你祖宗。”顾九命笑道。 温点惊愕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顾九命正打算拽着这家伙起身地时候,忽然听见耳后一阵风声,她当机立断地收回手,猛地一旋身避开,谁知道那带动风声的什么东西紧跟而来。 她唰地抽出索命刀,反手一刺,嗡地一声,在半空之中生生停住。 刀尖停在在距离那只掌心大概只有一寸的地方,锋利的刀风划破了掌心,凭空冒出了几道血痕,往下渗血。 梁画咬咬牙收回手掌,运转灵力止血,然后另一只手的食指抬起放在嘴上:“嘘……他们在外面找你,想避开他们的话,跟我走这边。” 顾九命眯起眼,神识悄无声息地展开,果然看见小巷子外来了不少穿着无情宗道袍的修士,来来回回地搜查着整条街,甚至还去了她住着的客栈搜查,惊动了藏山的人。 “为什么帮我们?你不是要把他带回无情宗吗?”顾九命问着,刀并没有收回去,依旧直指梁画的面门。 梁画看了看温点,但温点低垂着脸,不肯看他。 他苦笑一声:“我若是说我也不想让他回无情宗,你会信吗?” 他对自己的佣兵团里的出生入死的兄弟,一直很在意,这一次的任务之所以不是佣兵团的弟子来做,就是大家都不想跟昔日的兄弟打起来。 可这个任务总是要有人做的,所以他只能做这个恶人。 温点依旧垂着头,闷声不吭。 顾九命直视梁画许久,半响才把索命刀入鞘,但却问道:“捉他,是不是跟仙界无尘跟你们说的话有关?” 梁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苦着一张脸:“顾道友,你实在让我太为难了。” “你这态度,我猜到了。”顾九命了然地点点头。 “……”梁画嘴唇一抖,哭笑不得。 这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上辈子害了她全家,她这辈子来讨债来了。 不知道怎么的,他每次对上她,在嘴这方面都毫无还手之力。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真的不考虑加入无情宗吗?无情宗在上三界都是顶级的宗门, 你应该知道顶级宗门意味着什么,加入对你和你的藏山都有帮助。” 梁画在夜色中如老鼠一般在逼仄昏暗的巷子里前进,他回头,就着淡淡的月光打量跟在他身后的女子。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周围说的话, 楚水怨的亲妹妹……?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越看越发觉得是有一两分像的, 顿时心魂一抖, 不敢继续看下去。 顾九命抱着刀立在他眼前,任由他的目光游弋, “我倒想问问梁团长, 要不要加入藏山,我们藏山在空神域也是顶级的门派。” 梁画闻言先是一愣, 而后从心底里冒出一抹荒唐,然而瞧顾九命的脸色, 居然不是调侃的。 难不成她还是认真的想问他要不要加入藏山?她这是有多大的胃口,跟无情宗抢人? 他掩下心中惊骇,笑道:“顾道友说笑了。” 说着, 已经来到巷子的尽头, 他手一抬,握住了像是被随便丢弃在角落的扫帚,往上一提,这才看见扫帚下面连着跟铁线, 一拉便显露出来。 随后他双指并拢以灵力为引,在半空中画了道什么符,而后他忽然迈步走进那原本是死胡同的墙中,整个人透过了墙体消失在墙后。 顾九命把温点一丢,先把他丢进去,然后才放开神识把方圆几里的地方扫视得干干净净,确定没有人埋伏后,才迈步跟着进入。 她倒也不是非要跟着梁画走不可,毕竟她能用空门法去到除了跨界外,任何她曾经去过的地方,可她就想搞清楚这个梁画在这件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穿过那堵墙并没有任何感觉,只像是空气,只是里面却跟巷子截然不同。 这是一条昏暗的通道,被梁画不知道按了一下哪里,墙上镶嵌的珠子骤然大亮,把整个通道照得犹如白日。 这样一条暗道,实在是有点鬼鬼祟祟,无情宗这样的大宗门原来也搞这一套。 似乎是注意到顾九命隐晦的目光,梁画自顾自地开口解释: “顾道友不必惊讶,这里是无情宗的势力范围,再大的宗门也会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毕竟不只是人有旦夕之祸福,宗门也有。” 温点捂着受伤的肩膀,走路一瘸一瘸的像只行走的虾米,闻言头一抬,直勾勾地盯着梁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温家人的?” 梁画一路引着他们往前走,一路说:“早就知道了,宗门里知道的不少,你演技不太好,不然也不会出了事第一个被逮的就是你。” “呵……”温点冷笑半响。 顾九命听着忽然脚步一停,梁画注意到她的停顿,回头看着她,她缓慢地摸着自己的刀,刀身冰凉,让她的识海一片清明,“梁团长,这通道能通向温家吗?” 梁画和温点同时一怔:“你想干嘛?” 顾九命没什么表情:“梁团长,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梁画额角滑下一滴冷汗,感觉整个人都被两面无形的墙压住了,怎么也动弹不得,左面的墙是对他有恩,他誓死效忠的宗门,右面的墙,是他愧对的,甚至对他有恩的人。 怎么偏偏这两方就不能站在一侧,不在一侧也就算了,中立也不是不行,可非要站在对立面是为何?他对顾九命真的有种咬牙切齿的无奈感。 由不得他细想,唰地一声,一道寒光闪来,再垂首时,脖子上已经架着一把黑色长刀,长刀的尽头,是顾九命映着寒芒的视线。 “现在不是让你选择,我是命令,也是胁迫。” 梁画:“……”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跟顾九命打一场。 噗的一声响,梁画的手从一个湿漉漉的泥土里探出来,他三两下爬出这个许久不用的通道,一回头,便迎接上温点愤怒的目光。 这一路,从晚上走到白天,可见温家所在多偏僻。 梁画顿了顿,拍下身上的泥土,指着这周围一片死寂地枯木林,道:“这里面,就是温家的势力范围,温家藏得很深,当年宗门花了很长时间才打探到这个地方。” “梁画!你们无情宗原来一直监视温家?看来你一直提防着我,什么兄弟,都是假的。” 温点的所有愤怒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难怪,难怪出了这件事,第一个来抓我的,就是你!真是好兄弟。”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无情宗里面的温家人都折在里面了,就你逃了出来?是因为你运气好?还是战力强?彤长老是出世之境,也被擒下了,你何德何能可以逃出来?” “小孩,我可以理解你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有些事情,你应该想清楚。”梁画的声音很沉,把温点砸得一愣一愣的。 “你的意思是……”温点磕磕碰碰地说,“是你故意放我出来的……?” 温点跟着梁画出生入死多年,可他从来不需要动脑,一切需要动脑的都交给梁画了,久而久之他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深想,因为有人会站在他面前替他想。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天真。 顾九命没心思去纠结他们之间的恩怨,而是很冷静地环顾四周。 这枯木林一如其名,里面密密麻麻的遍布枯槁无叶的树干,一棵接着一棵,风吹过都不会抖,一派凄凉。 她想起随净跟她说过的话,温家是藏在地底里的家族,如今这么一看,还真是藏得很深。 就在他们三个站着说话的间隙,便见远处的天边飞来数百飞行器,其中还有数艘是可以载多人的大型飞行器。 带着凌厉的架势而来,直奔枯木林而去,目标明确,声势浩大,一点也没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 “是各宗的佣兵团,还有不少宗门的大长老,奔着温家去的,”梁画脸色微变,“这样一起出动……” 没说完的半句话是,温家只怕凶多吉少。 里面也有无情宗的佣兵团,正是梁画的那个队伍。 “不要!”温点看着那个方向,大惊失色,抬腿就要追过去。 顾九命当机立断,拽着反抗的温点蹲下,藏身在一个小土丘后面,温点挣扎着要她松开,顾九命瞪着这个少年心气重的家伙,冷声道: “你现在过去,除了送人头没有别的作用。” 那飞行队伍很长,从开头到尾巴完全从头顶上飞过,需要整整一柱香的时间,这样数量庞大的队伍,还是不同宗门集合而成,能让这些个各有心思的宗门一致对付温家,不太正常。 她猛地看向梁画:“那个无尘仙君让你们传回给宗门的话,到底是什么?与整个温家有关?还是说……” 她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她让你们除掉温家人?” 梁画表情十分复杂,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你猜出来的,不是我说的。” 算是默认了。 原因顾九命也想到了,温家从头到尾都是光复派的一员,是礼秉的势力,而无尘则是公弄的人,看来公弄是感觉到礼秉将要再次现世,所以开始对付礼秉的势力了。 当初礼秉兵败后,公弄允许温家这样的势力存在四千年的原因,就是因为温家人已经渗透到各个宗门内部。 而且这些年来,温家知道自己能存活下来的原因是什么,于是越发奋力地往各宗门塞人,让公弄要动温家,也要掂量个清清楚楚。 所以若是要把温家连根拔起,只怕上三界元气大伤,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如今,公弄已经不顾及这些了,即便伤筋动骨,也要血洗上三界,彻底清理温家人。 看来,公弄真的很着急。 梁画沉重地说出一个很可能是事实的猜测:“能这么大规模地杀到温家势力范围里,证明各个宗门内部的温家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这话里的清理是什么意思,三人都懂。 温点眼泪一下子就冒出来,被他死死忍着不肯掉下,他咬牙切齿宁死不屈地说:“我跟你们拼了!” 顾九命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只怕你还没靠近他们十丈范围,就死无全尸了。” “那我能怎么办,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们就高兴了!”温点气得不行,跌坐在地撒泼一样双腿来回踹着地面。 顾九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孩子气还未彻底散去,心气高脾气又不小的家伙,有些头疼。 别看这家伙战斗力实在不低,能跟梁画一战还不落下风,但就是思想幼稚,像个熊孩子。 “闭嘴!再嚎我先宰了你。”顾九命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头。 这句话掺杂了些杀气,凛凛如寒冬,这一丝杀气比温点常年作战沾染的都要多。 温点嚎叫的嘴巴被她一喝,不自觉地闭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心里警铃大作,危险! 这得手上多少条人命才能做到说一句话就能带点杀气的? 于是顾九命在他的眼里很成功地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顾九命懒得理他在想什么,而是抬手拎着他的衣襟把他提起来:“带路。” “啊?”温点瞪大了眼睛。 “我说,带路,还救不救你的家族了?” 温点吓得舔了舔干燥的上唇,握紧了手里的棍子:“他们几百个修士,还有出世之境的,你……” 顾九命眯了眯眼睛:“谁说要跟他们正面对上了?” 说罢,她一扭头盯着梁画,梁画被她盯得从脊背窜上来一股凉意,头皮发麻:“干嘛!?” “我需要你的帮忙,梁团长。” 梁画:“……” 完了,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背着宗门做事,若被宗门的长老知道,他得掉一层皮!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温家的, 懂事的就自己走出来,乖乖跟我们回去,我们呢也就关你们个几年,确保你们不闹事了,就会把你们放出来。” “要是不懂事反抗的话, 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我想你们温家人也不想看见温家血流成河,从此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中吧?” 温家大宅前, 停了数百飞行器, 人群挤在门前,个个面容肃穆目光锐利。 只是面对这样大军压境的场面, 温家像是死了一样, 没有半点动静。 这个枯木林又是生机枯竭之地,连鸟虫都不肯来的, 更是万籁俱静,死一般的沉默, 显得气氛更加压抑了。 看着悄无声息的温家大宅,出面讲话的长老长眉一抖,只剩一声叹息, 他挥挥手对身后的人道:“别等了, 攻进去吧。” 众人应声而动,就要冲进温家的大门,这时候一道女声忽然从门后响起,声音清脆动人, 只是口吻嘲讽: “承蒙诸位大驾光临我这贫瘠之地,几千年了,各个宗门都鲜少踏足我们这地方,怎么一来就喊打喊杀的。” 话音刚落,众人这才看见一道衣着清凉手执精致折扇,气焰嚣张的女子,女子眉毛一挑,挥一挥手赶苍蝇似的:“还以为谁呢,原来是巴妄长老。” “温浅,自己过来吧,认识这么多年了,别让我动手,我会向上面的求情,让他们留你们温家人一命。” 温浅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用扇子扇了扇风,闻言脸色一变,冷笑出声:“啧,巴妄,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信吗?别以为我温家距离你们各派比较远,就什么都不知道!” “屠了我温家的人,现在还来我面前卖乖?你怎么这么能呢!?” “别说你的话怎样,就是公弄听了你说的只怕也要笑出声来,四千年前我虽然还未出世,但我这个温家族长不是白当的,公弄想处理我们很久了吧,如今终于下手,会给我们留全尸?是我天真,还是巴妄你以为我天真?” 巴妄眉毛抖了又抖,半响没说话。 有人劝道:“长老,直接干进去吧,别说那么多了!” 巴妄沉吟不语,好一会才忍痛地点点头,一挥手:“先活捉吧。” 温浅却倚着门,瞥了一眼扇子,才慢悠悠地开口:“巴妄,当年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呢,你现在倒先找到老娘跟前来了。” 她讲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咬牙切齿。 这让巴妄忍不住看她一眼,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还没见过温浅从来讲话都跟机关枪似的泼辣女子会语速这么慢。 忽然巴妄身后有人提了提他:“长老,她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巴妄如当头棒喝,当即大喊:“攻进去!” 说罢,他先飞身闯入,在门口与温浅交了两手,忽然发觉她的招式不太对,来不及深想,便夺门而入,一路闯进了大堂。 原本应该热闹的地方,此时却一个影子都没有。 他站在大堂,抬头一看,好家伙,原本就在前面一层层放着的祖宗牌位全搬空了! “长老,全搜过了,一个人都没有!不仅人没有,整个温家都搬空了,什么都没留下来。” 巴妄脸色大变:“怎么可能!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队伍离开这里。” “是不是昨晚?” “不可能,各宗出了这事之后,都派了探子紧盯温家,绝对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猛地一回头,只见温浅悠哉悠哉地从门口走进来,身边围着各宗对她虎视眈眈的弟子。 她摇摇晃晃地扇了扇折扇,笑道:“找什么呢?” 巴妄感觉被她耍了一道,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当即道:“把她捆起来!族长都在手里了,不怕他们不自投罗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有个弟子手不小心碰到一个茶壶,霎时间旁边的一道暗门咔嚓一下打开,露出里面一条昏暗的通道。 一个准备离开的背影意外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她感觉到事情有变,回头一看,愣了愣,她手里抱着一杆冷光四溢的□□,面容跟温浅如出一辙。 众人一看,都呆住了,怎么有两个一摸一样的温浅? 原本那个“温浅”一看,扶了扶额,对那个温浅道:“你怎么还没走?” “温浅”的声音突然从清脆变成沉冷,嗓音也变化极大,一听就知道不是同一个人。 巴妄锐利的目光一扫,明白了,“你是假的温浅!?” 顾九命也不装了,卦步忽然一动,直奔温浅而去,她搂住温浅的肩,反手把手里的折扇甩出去。 那折扇显然是特制的,纸的边沿锐利如刀刃,直奔巴妄的面门而去,他一惊,拂尘一扫,咔地接住了扇子,他定眼一看,看见折扇的纸面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全是刚刚顾九命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荒唐地嘴角抖两抖,敢情刚刚那个“温浅”跟他说的话都是在念台词。 众人见情况有变,二话不说就开始进攻,铺天盖地的攻击奔着顾九命两人而来。 若是这一下打中了,她们两个真的只能死无全尸了。 顾九命立马双手结印,在温浅的面前打开一个黑黝黝的空门,“进去!” 说着,她抽刀挡下数道攻击,本来想用无相之眼的,但现在在室内,群攻的那只大眼只会出现在天上,他们也看不到,看不见就没有效果。 在她眼睛的无相之眼一次又只能迷惑一个,作用有限。 巴妄甩着佛尘飞身而来,灵力凝聚在佛尘之上,他向着顾九命一甩,甩出一道淡蓝色的灵力,顾九命正要反应,却没想到他只是虚晃一枪,灵力半空之中拐了个弯,直奔温浅而去。 温浅一惊,但已经反应不及了。 霎时间她的周身凭空升起螺旋往上的水流,把她绞在水流之中。 这些水流并不温和,反而处处暗藏杀机,一不小心她的皮肤便被划破,好几次水流像是活了一样,跟她缠斗起来。 “姐!”温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扑出来,疯了一样要冲进那些水里面。 就耽误了这么片刻,各宗的人开始围上来,先机已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家伙怎么还没走?”顾九命刀背一抬,砸到温点的胸口上,把他整个人砸进了黑黝黝的空门之中。 “姐!放我出去!”温点又惊又愕然,扑腾着手脚要出来,但是空门的吸力很大,没两下就被拽过去了,声音游游荡荡地传出空门。 被水绞着的温浅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掉了,把□□往顾九命怀里一丢,目露悲壮: “姑娘,谢谢你的帮助,把这个给点儿,族长的身份从今天开始也交给他,让他记住无论如何不能回来救我,不管我如何,都当我死了,快走!” 她人在水中,声音明明应该很含糊,但是她吼得声嘶力竭,那声音便如突破了禁锢和界限,如惊雷般传出。 顾九命和她对视一眼,那一眼时间很短,又似乎很长,但她读懂了什么,抱着□□转身纵身一跃,跳入空门之中。 黑黝黝的空门一闪,彻底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巴妄等人望着虚空面面相觑,有人抬手探过去,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痕迹。 “见鬼了!这是什么术法?刚刚伪装温浅的又是谁?” 巴妄回头看着遍体鳞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温浅,抚须道:“看来上三界要热闹了,什么时候界里出了这么一个人,老夫都不知道。” 远及千里之外的一个小村庄,后山有一处僻静的洞穴,空门在半空之中忽然显现,顾九命把温点丢出来,然后才迈步出了空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里的人,都是温家的,他们围着篝火而坐,沉默无语,看见两人出现,目光紧紧绞着顾九命的脸,直到看见她把寒玉肌褪去,露出本来的面容,才有些失望。 他们的族长,到底还是没有逃出来。 温点抱着□□跌坐在地,表情阴冷。 梁画看向顾九命,用眼神询问,得到顾九命无言的回复后,他才垂了垂头,道:“这里只是暂时的存身之地,我只能找到这了,上三界每一寸土地都是属于各宗的,想躲过他们的搜查很难。” 他能帮到的也就是这了,也就是他的面子,才能给他们在这偏僻的地方找个小地方待着。 事实上,他做到这一步,对于宗门来说已经是背叛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瞥顾九命一眼,面露复杂。 顾九命不知道梁画多少小心思,她只是俯视着温点,问:“调整好了没有?” 温点赤红着双眼猛地抬头,怒声质问顾九命:“你为什么不救她!?你为什么自己回来了!?” 顾九命双手抱着胸不怒反笑:“温浅让你当族长,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你什么意思!?”他唰地站起来,手握□□怒气冲冲想继续质问顾九命,然而看着她那神情寡淡的脸,却发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可少年心中总有一腔怒火要燃烧,也有一身热血需要挥洒,所有的心气都需要一个发泄口。 于是他对着顾九命提枪而上,□□惊鸿,如龙飞凤舞粗狂自傲,一招更比一招凌厉。 眼看着那冷银色的□□就要击中顾九命,却见她依旧巍然不动,狭长的眼眸轻轻眯着,不悲不喜地望着他。 这更让他怒火中烧,瞧不起谁呢!? 可谁知□□还没到她面门,一杆黑冷色的同款□□不知从哪个角落奔袭而来,锵地一声,两杆枪撞上,带出来的余波震得洞口之上的山体微微滑坡。 温点一惊,目光先是落在那黑枪上,除了颜色不同,这黑枪跟温家祖传的这杆冷枪外表是一模一样! 接着,他顺着枪去看人,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顾九命的身边,肩宽而笔直,手脚修长目光厚重雄浑。 只一眼犹如看见战场上万马奔腾,将士突进。 温点出身温家,温家的人对战场都很敏感,对战场上的人更敏感。 所以他一看这个女子便知道她是天生披战甲的人。 顾九命立在原地,反手弹出一颗石子,噗地击中温点的膝盖,他噗通一下跪得十分利索。 “你干嘛!?”温点感觉总有一日能被顾九命气死。 顾九命斜眼过去,“让你好好跪一下你祖宗。” 温点:“……?”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温家剩余的人全部站了起来, 人不多,大概也就一百左右。 因为温家是个特殊的家族,家族里的人只要资质好点的,都会被想方设法推出去塞进各宗里面,不会留在家族里。 这些余留在家族里的, 要么是年纪还小, 还没参加大选的,要么就是资质不怎么好的, 也就是一堆老弱病残。 否则也不至于面对巴妄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 “什么祖宗?说清楚。” “什么意思啊?” 眼看着他们越靠越近, 有些剑拔弩张意味的时候,封嘉赐带着藏山的几个人从洞口里进来, 几个人身上都若隐若现地闪着银色冷光, 面容沉冷麻木,有种看谁都像看着垃圾的狂傲, 他们的视线就那么轻飘飘地一扫。 众人顿时感觉到一股森森的杀气笼罩着他们,就如同一只冰冷的鬼手仅仅地掐住他们的脖子, 那种寒意从脖子直窜上头皮。 于是他们泄了气,看来这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了。 顾九命随意看了一下,见用了神兵玉玺后的藏山众人能压制住温家这上百人, 便放下心, 现在就只剩下搞定温点这个现任族长了。 温点怔愣着抬头,一脸莫名其妙,他想站起来,膝盖才抬起了数寸便被温离的一枪架在肩膀上压了回去, 噗通一下又跪了一次,这一次力气大得膝盖都陷入地面几寸深。 “你——” “闭嘴。”温离不近人情地喝了一声。 顾九命拢着袖子站在一侧,平静无波,像个闲适的钓鱼人,她看着温离的一举一动,道:“决定了?” 温离深呼吸:“想清楚了。” 她目光晦涩地盯着温点,眼神之中是被年岁侵蚀的木然,是历经世事的通透,对眼前这个流着自己家血脉的小孩,一丝柔和终究破开了重重冷漠: “我是你四千年前的祖先,我叫温离,当年大战礼秉派我去驻守空神域,最后与公弄座下的安海对上,两队人马同归于尽。” 轻飘飘的声音入耳,温家的所有人同时呆若木鸡。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但也并不陌生,温离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是被代代相传耳提面命的温家烈士,刻着她名字的牌位是要放在大堂之上,日日供奉的。 “你……还没死?” 温离点头又摇头,脸上的那一种复杂无法单单用语言形容:“我死了,现在的我,是鬼体。” 一片死寂,似乎连同空气的流动也凝滞起来,甚至梁画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温离知道他们不信,于是收回□□闭眼凝神,倏地一下她刚刚还十分凝实的身体便如黑烟般散开,散开不过一息,又重新凝结回去。 这操作,梁画在擂台上看见温离使用过,但那个时候他完全没往鬼体的方向去想。 原因倒也简单。 就是因为鬼这种生物他们很了解,怨气形成的煞气,由煞气组成但又被煞气所困。 如无意外,鬼这一辈子都是离不开煞气之地的,因为出来了之后鬼体里的煞气会被天地净化掉,估计还没走出几步就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可眼前这个…… “你……”温点抿直了嘴角,他从未想过在战场里跟他同行了一路的温离会是他的祖宗,而且辈分还大得吓人。 梁画却顾不得温家这边怎么样了,他一把拽住顾九命的胳膊,急切地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藏山那几个像是换了灵魂似的家伙那目光要吃了他一般地盯着他。 那视线,灼热得能在它皮肤上烫出个洞来,他顿时闭上嘴,把顾九命拽出山洞再说。 顾九命任由他拽着,到洞口才抽回手:“梁团长有什么话直说吧。” 梁画猛地回头,又气又无奈:“你这是什么意思?温离是温家人,你拉拢温家人,是想做什么?帮着礼秉造反吗?” 顾九命咂巴着“造反”这个用词,觉得挺有意思的,“什么叫帮着礼秉造反?看来梁团长知道得不少。” 起码知道礼秉即将要回来,否则他不会这么说。 气氛为之一肃,梁画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说漏嘴,也没想到顾九命思维会这么活跃,观察力会这么锐利,他沉默了半响最终败下阵来: “顾道友,事到如今我必须要提醒你了,或许你是被某些人稀里糊涂地就拉入局,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但我建议你不要掺合温家太多事情,否则你和你的藏山都会被连累。” 顾九命这下明白了,这个梁画根本不知道她在这件事里是个什么身份,暗觉好笑,有些故意地说:“梁团长倒是说说现在是什么形势。” 梁画兀自纠结了好一会,才和盘托出:“现在仙界的主人是公弄,公弄死了四千年的死对头礼秉会以某种秘法复活,而温家就是礼秉的势力,现在的天下是公弄的,跟他作对是很愚蠢的一件事。” “那日在战场里,无尘仙君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一件事,还下达了命令,要彻底清洗掉温家人。” 顾九命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哦,这样,那上三界不要温家人,我藏山要。” 梁画一怔,继而恼怒起来,他急乱地脱口而出:“顾道友,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什么,你跟温家人扯上关系就是……” 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他目光渐渐一沉,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警惕地盯着顾九命:“你,难道是礼秉的人?” 他一开始没有这么想是因为顾九命和藏山是空神域的,那个封闭了四千年消息和资源都贫瘠的地方离礼秉和公弄的事情似乎很远,上三界才是主战场。 可如今细思顾九命进来上三界以后的种种行径,将他们拼接在一块就会发现,顾九命似乎是向着礼秉那边的! 他想到这,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脑海飞快地分析着,手里握着的□□已经蠢蠢欲动了。 他再怎么瞒着宗门帮顾九命,也只是因为觉得亏欠她,但若她是礼秉那边的人,那就是根源上的敌人,这一点他的立场从来很坚定。 会扰乱上三界四千年平静和安稳,想把整个修仙界搅得再一次伏尸千里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守护上三界乃至修仙界,是上三界每个修士的责任! 顾九命一身倦懒,一只腿曲着地靠在洞口边上的山体上,她把索命刀抱在怀里,对梁画突然冒起的警惕和凛凛战意视而不见: “谁说我是礼秉的人?我跟礼秉的关系,是有我没他。” 梁画一怔,“你跟礼秉……” 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洞里的温离对着里面的温家人沉重地开口:“从今往后,温家人再不为礼秉而战,温家的信仰不再是光复礼家的血脉,从此,我们温家只为自己而活!” 那如同宣誓一般的声音从洞里传出,一字一句如盖章立定,坚定不移。 梁画嗓子一滚,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顾九命依旧在等着,不知道在等什么,随后便听见温离继续说:“数千年的信仰一招化解,我知道你们很难受,但礼秉并不是那个值得我们卖命的人。” “那你说谁?我们从小就被教育礼家才是这个修仙界的大统,我们多少年了,一直为礼家的光复而做准备,你如今一来就打破了我们所有人的信仰,那我们死去的族人如何自处?我死去的姐姐又如何自处?他们死得毫无意义!” 温点声嘶力竭地咆哮,怒火中烧。 温家人低泣,山洞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从前死得毫无意义,所以为了让这些无意义变成自己骗自己的有意义,就要继续无意义地死下去?” 顾九命的声音从洞口传进来,众人抬头,只见一道瘦削却一身清气风骨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她面容藏在黑暗中,但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一字一句却那么凝实有力。 温点目光骤暗,有种不知所措被强撑的倔傲掩盖,却又忍不住漏出一丝半点的马脚,他脸一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礼秉利用了你们四千多年,让你们温家埋在地下见不得人,更没有人敢讨论你们,跟你们沾上边就有造反的嫌疑,这样的日子,你们是没过够?” 洞口洒进来的光含含糊糊地给顾九命的轮廓打上一层光,可接下来她说的话就让这层光显得那么微小,她双眼迸射出的光反而出奇的耀眼: “还有血性的,就把礼秉干掉好了,临崖勒马是及时止损,也是放下屠刀。” 四周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刚刚一直没注意到的村庄响起的生活噪音也跟着一股脑地涌入,这个世界变得纷杂起来。 温点张了张嘴,半响只能吐出两个字:“疯子……” 梁画却是松了一口气,握着枪的手也放松下来,原来这个顾九命跟礼秉真的是生死之仇,幸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没帮错人,也没看错人。 可谁知道再下面一句话,却能让所有人都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摔死。 “既然干掉了礼秉,顺便也干掉公弄,不是也很不错吗?”顾九命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她指尖懒洋洋地摇摇晃晃。 她此刻的闲散的姿态完全不像是嘴里会吐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梁画:“……” 真是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离完结不远了,心情复杂,下一篇大概会写一个简单点的奇幻故事,也短一点的,感兴趣的可以去专栏看看点个收藏啥的,哈哈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开个玩笑, 别这么严肃。” 顾九命手里摇着狗尾巴草,似笑非笑道。 梁画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呵”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说:“顾道友开的玩笑还真是惊世骇俗。” “既然顾道友这里没事, 我也要回宗门解释我这几日失踪的事情, 道友……尽快自己找地方落脚吧。” 梁画整理了自己一身的灰尘,说罢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出了山洞。 顾九命目送梁画离开, 再回头看着温点这个刺头, 顿感郁结于心,还要搞定这群家伙。 “温族长。” 她这么一个称呼, 把温点喊得怔愣起来, 他至今不适应已经是族长的身份,好一会才知道她在喊自己, 忽然警惕道:“干嘛?” “和我合作如何?”顾九命将手里的狗尾巴草送到温点的跟前,目光沉沉地直视着他。 温点脸颊上的肉一抖, 刚刚他已经听了温离把礼秉多年来的布局讲得清清楚楚,也明白了温家人的身份不过是礼秉的一枚棋子这件事,更清楚了为什么上三界会突然发难清洗温家人。 一切都是礼秉搞出来的事情, 他想到了他成为了礼秉这次复出的牺牲品的姐姐, 顿时心痛如绞。 他一把抢过在他面前晃悠的狗尾巴草,道: “行,合作就合作,但是有一点, 你不可以先把我们温家人推出去挡刀,我的目标只是礼秉,我不管你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公弄那里你碰可以,不能连累温家,我们不奉陪。” 顾九命古井无波地垂眼,神色不动:“自然。” 温点狐疑不决,有点不信顾九命会这么爽快,最后还是点了头,算是统一了战线。 只是他实在对眼前这个在他心里如同大魔头的女修没什么好印象,从见到她开始,她就把他当抹布一样丢来丢去,明明骨龄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心思深沉如渊,少年老练。 偶尔沉思时流露出的神情像是隔了迷雾重重,整个人如同虚茫,浮在半空似的,根本琢磨不透。 连梁画都被她倒腾来倒腾去,他这样的根本逃不出她的掌握,只好先此申明。 众人开始休整,藏山的几个人从神兵中脱离出来,身体一时有些虚,各自分散靠在石壁上闭目休息。 温家的人明里暗里的都在打量藏山的几个人,总感觉前后变化太大,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顾九命盘膝坐着,撑着下巴在看温点在地面上给她画的地图,他一边拿他的棍子画一边讲解,偶尔画着画着还抬头瞅她几眼,暗地里撇了撇嘴,道: “真的不需要刻在玉简里?你就这样看记得住?” “继续画,别废话。”顾九命目光在地面上的每根线条上流转,那眼神深刻得仿佛要把那一根根线条印在灵魂深处。 温点翻了个白眼,只能继续往下画,再画下一处的时候,忽然地面上的光线被挡住,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谁啊?别挡着光。” “你们,在画什么?” 原本应该消失了好一会的声音忽然再次钻入众人的耳朵,让盘坐在地上的两个人都顿了一顿,同时抬头一看,正是离开不久的梁画。 他凝视着地面上的地图,视线深了几度,那地图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熟悉的人都看得出来,显然就是无情宗内部的建筑构造,详细得连各个茅坑在哪都标注了。 叵测的居心昭然若揭。 顾九命抬手引动灵气,顷刻间地面上的地图便如风散去,只剩下平整的地面:“无聊,教小孩子画一下画。” 温点又悄悄翻了个白眼,然后才点头应和:“对,她画画好,我跟她学。” 梁画眯了眯眼,他又不傻,自然不会被这三岁小孩似的谎言迷昏了头脑,但他还未说什么,顾九命便率先开口:“梁团长去而复返是有什么事情?” “有,”他丢下地图的事情,看向顾九命,还没说什么便自己先凝了眉,有些纠结,“文初师叔想见你一面。” 他是刚刚离开没多久,飞了一半路程的时候收到宗门的传音纸鹤,所以才半路折返回来。 顾九命听见文初二字目光斜了斜,倒也泰然自若:“为何?” “我之前向师叔举荐了你,所以招揽你。”梁画正经地说。 顾九命闭眼指尖敲了敲脸颊,半响才睁开眼睛浅笑道:“是招揽我,还是试探我?我在长街救走温点的事情无情宗内部都知道了吧,怀疑我跟温家甚至礼秉有关系?” 不得不说,顾九命这么一猜几乎猜中了大半,梁画眼底郁结,他都有些烦这个人如此细腻入微的心思了,不是正常人。 “不管如何,顾道友走一趟吧,你若是不去,他们可能就断定你有鬼,届时你们在上三界怕是不好行走,何况……” 劝说的话还没说完,顾九命便站了起来,她一起来,藏山几个明明在睡觉的家伙也忽然站起身,动作之迅速,让人侧目。 “行,那就走一趟,”顾九命下巴微扬,回头点了两个人名,“鬼王,易斯年,跟我走一趟。” 封嘉赐已经抬起一半的脚默默地收了回去,他握紧了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易斯年向着顾九命走去,他隐忍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 “主上,易斯年战斗力太弱。” 易斯年轻飘飘冷笑了声回头:“九命自有主张,或许这一趟需要的不是武力。” 他点了点脑袋,意味深长道:“而是脑力。” 封嘉赐瞪视他片刻,把脸一撇坐了回去。 “走吧。” 顾九命带着两人跟着梁画离开了山洞,在踏上飞行古卷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温点撑着□□伫立在洞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种灼热能变成火烧出来。 她敛下心神,古卷跟在梁画的飞行器后面,她看了看两方的距离,抬手打了个隔音结界,而后在脸上使用了寒玉肌,在自己原本面容的基础上做了微调。 只是眼角眉梢,还有唇角鼻尖稍作调整,很细微的细枝末节,若不是细看都看不出来调整过,整体一看还是她,只是本就不多的柔和彻底消失,变得更加清冷。 调整完之后,她把一个小瓶子丢给易斯年: “拿着,必要时候有用。” 易斯年眉心微沉,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小瓶顾九命的血,他压下心中震惊:“这是?” “信我吗?” 易斯年呵地一笑,“不信我也不会跟着你到这,这么多年了,可还需要问?” “一会去到无情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 顾九命这句话说得很冷静,风一吹都散不去的厚重,易斯年眯起眼,总觉得她不太对劲,这种不对劲是从梁画回来跟她说了要她去无情宗开始的。 他从没见过她这种神情,无数复杂的情绪掩盖了那些细微的落寞。 落寞。 不罕见的情绪,只是出现在顾九命身上显得颇为不可思议。 从山洞到无情宗很快,宗门大开着,有几个身穿无情宗道袍的弟子在门口迎接他们,三言两语地寒暄一下便领着顾九命他们前往主殿,目标十分明确。 一路走去,顾九命总算是见识了一次上三界大宗门的奢靡,即便是温点画地图跟她讲解都感觉不到的磅礴气势。 高山流水,仙气缭绕,偶有仙鹤腾飞,鸳鸯戏水,一派祥和宁静。 时有梵音道语阵阵传出,意境缥缈虚无,整个宗门在生活气息浓郁的上三界如遗世独立,别具一格。 她才欣赏够了,便被梁画引进了大殿之中,可好,一进去数十人坐在三面高台之上,呈围合之势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神识一道道压下,或试探或敌意或好奇。 大殿威严,雕木镂金,一“正大光明”牌匾赫赫架在正中,梁上大圆顶,布七星九宫图,以明珠镶嵌柔光潋潋。 顾九命收回视线,不巧正落在高台上站立的楚水怨身上,她目光再下意识斜了一斜,便看见了楚水怨身边另一名端坐在座位上的女子。 女子姿态端庄气质清雅,明明是少女之貌但又少不了一抹威严肃穆,昭告天下她骨龄已经不小了。 楚水怨也看见顾九命了,见她一眼就看见了文初,垂在一旁的手紧握成拳,有些紧张,再一看文初也在细细地打量顾九命,顿时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你看这个姓顾的模样……” “是好看的,就是冷清了些,人也应该冷情,女儿接触她不少,这个道友甚少人情味,待女儿……待女儿多有刻薄之处。” 楚水怨小心翼翼地在文初耳边耳语,一边说一边瞟顾九命,便见顾九命已经挪开了视线,才松下心来,她怎么也不会让多一个人来夺她如今的万千宠爱的。 谅这顾九命也不敢认回无情宗,弑父之人应该有些自知之明。 文初听到女儿这么说,看向顾九命的视线也带上了一丝先入为主的偏见。 顾九命客气地拜见了数个前辈,轮到一个在座的老道士时,动作才硬生生僵住。 儿时的记忆在脑海中如奔腾的野马,这个不知名的老道士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他教她念书识字,教她卜卦相术,他在她的心里从来都是一棵伟岸的大树,高不可攀。 可是……他不该在凡城小界仙去了?为何在此?还是无情宗? 一股又喜又悲的情绪从胸腔中冒出,但又怕被瞧出端倪,硬生生把情绪压了回去,“先生好。” 老道士巍然不动,只是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外露。 她迟疑了好久,到底没看出老道士有没有认出她来,只好按下不表。 “梁画向我举荐了顾道友,只是不知道顾道友可有加入无情宗的意愿?” 问话的是文初,她细细看这顾九命,气度不俗,姿容出色,气息内敛不放,锋芒不见,是个可造之材。 这倒真的让文初起了招揽的心思,无情宗清洗了温家人,弟子中乃至长老中都损失巨大,元气大伤,她向来直来直往,心思一起便难以掩下,当即就要表露出来: “若是道友愿意,留下来可以当个客卿长老。” 众长老们倒是惊了一惊,可反应最大的反而是楚水怨:“娘!” 这一声惊动了整个大殿,全场的目光都聚在楚水怨身上,她僵硬了一下,才生了急智开口提醒:“温点的事。” 楚水怨:“与温家扯上关系,又如何能做客卿长老?” 顾九命不言不语地站着,她倒是很少看见楚水怨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让她觉得……很有些意思。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客卿长老说大不大, 在宗门没什么话语权,只是可以顶着宗门的名头在外行事方便,却也有宗门义务,宗门有难必须支援,算是个不上不下的职位。 说起来别的门派的客卿长老是最尴尬的职位, 有能力的不甘心这个名不副实的长老, 没能力的也做不了这个长老,实在尴尬。 但无情宗是上三界的大宗, 单单是内门弟子都吃香得很, 所以即便是个尴尬的位置,也是无数人觊觎的。 文初之所以有这么一句, 不仅仅是看顾九命气度不俗, 更是因为她去过空神域,亲眼看过藏山。 那个地方……凭她活了数百年的目光看, 那是绝对有野心又有实力的。 而这个藏山的主人,正是眼前的顾九命。 拉拢了这个人, 就是把那个组织拉拢了,对无情宗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听了楚水怨的话,文初的神情到底还是淡了些, 也沉住了气, “对,顾道友,温点的事你到底还是该给我们无情宗一个答复的。” 公然抢人,还抢的是温家人, 真不知道她是明知故犯的大胆,还是无知蠢钝的冲动。 她相信顾九命应当是前者,可这代表了什么?公然跟无情宗作对,还是跟礼秉站在一边?这是一个需要考究的事情。 顾九命笑道:“没什么答复,你们无情宗杀人,我救人,纯粹我乐意。” 全场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顾九命悄无声息地给了温离一个眼神,温离心领神会地颔首,忽然对着众人道:“抱歉,借个茅房一用。” 众人忍不住又是一怔,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严肃的场面,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毕竟修士修得越高阶,便越是超脱五行,这个境界对于这种生理需求都可以自如忍下。 但总没有不让的道理,于是温离转身离开了大殿。 这个举动被梁画看在眼里,他忽然想起温点给顾九命画地图的画面,左眉直跳,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于是偷偷跟着温离离开大殿,尾随而去。 顾九命知道梁画跟了出去,并没有在意,“听闻无情宗在找一个人。” 众人的眼皮齐刷刷地一抬,楚水怨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脱口而出:“顾九命,你别……” 话还没说完,就被文初一按手截停了,文初急忙望着顾九命:“顾道友可是……可是有那个孩子消息?” 顾九命笑着摇摇头,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着一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要追问,顾九命却率先开口: “无情宗的弟子,总该要回归无情宗的,各位长老你们说是吗?” “……这是应该的。”文初道。 楚水怨一咽嗓子,急出了一背冷汗。 她早早地在心里打好腹稿,准备好顾九命要是敢认亲,她就把她弑父害死司清的事情抖出来。 于是她急切地盯着顾九命,静悄悄地等待着时机。 顾九命,“司清可是无情宗的弟子?” 终于来了,狐狸露出尾巴了! 楚水怨手指紧紧地掐着文初的椅背,指甲陷入木中三分。 气氛陡然一变,众人的神识压到顾九命身上,更加的锐利和直接,文初更是整个人猛地站起来,甚至克制不住地往前一步:“司清?你认识司清!?” 她心里已经把顾九命当作了她半个女儿,于是看她的目光跟着柔和了不少,眼底隐有泪光。 她从未想过在凡城小界的另一个孩子成就会更高,藏山的开创者,这样的手腕和魄力,确实与楚水怨截然不同。 可就在所有人都往那边想的时候,顾九命却忽然把易斯年推出来: “如此,司清的徒弟,大概也是无情宗的徒弟,这个弟子该由你们无情宗收回去,我不好误了他的前途,在无情宗能给他更多资源。” 无情宗的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落在易斯年身上。 被推出去的时候易斯年是愣住的,他回头看她,却没有得到她半个眼神,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那些不情不愿的话咽下。 他很想问问,他哪里做得不好,被她这样丢垃圾一样丢出去?丢给这个狗屁无情宗?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气不过,暗中传音威胁顾九命:“你把我放在这里,待我有能力,我会把这里所有人都宰了,包括文初。” 这不是无缘无故放话,当初知道司清杀他全家的时候,他就说过,司清杀他全家,他就屠无情全脉。 平日里见不到也就罢了,如今把他丢到这个窝里来,他时时刻刻都想到灭家之仇。 顾九命斜他一眼,给他传音:“我需要你帮忙。” 易斯年张了嘴,最终还是烦闷地一闭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她都这般示弱了,他还能如何? 他不情不愿地配合顾九命,把强行压下去的无情决气息放了出来,一时之间,无情宗的长老们都感觉到无情决的气息,一个个失了态地站起来。 文初还懵着,她原以为是另外那个孩子,谁知道是司清的徒弟,这种大起大落让她有些苦闷,连带着看易斯年也不顺眼了,对顾九命和温点的事也没了热情。 无情宗的掌门亲自下来,手不容置疑地抓住了易斯年的手腕,灵力钻入易斯年体内顺着经脉行走,探了一遍再退出。 掌门抚须点头:“如假包换,确实修的无情决,资质上佳,是可造之材。” 但无情宗的人都听出了他还有半句没说完的话。 那就是修了无情决的人,心性多半也就那样了,即便是可造之材也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可在顾九命这个外人面前,这样的话是不会说出口的,易斯年也会留下来,毕竟无情决能不外流就最好不外流。 “如此,就把小兄弟留下,多谢顾道友特意给我们把弟子送回本宗。”掌门客气地对着顾九命抱拳作揖。 “告退。”顾九命回了个礼,忽然便吐出这两个字,把众人搞得又是一怔。 说着说着突然就要走了,好似刚刚的话题也还没谈完,掌门正要开口拦,可身边的易斯年猝不及防倒地晕了过去,满额头的冷汗,面如死灰。 掌门就这么分了神,猝不及防地被顾九命溜出了大殿,慌忙之下,他只来得及去查看易斯年的情况,但也知道顾九命有些奇怪,便随口一说: “梁画去送送顾道友。” 他没注意到梁画早就不在大殿内了。 易斯年过了一会也自己醒了过来,对着众人的询问,故作一问三不知。 他不知道顾九命要做什么,但她需要他的配合,他一定竭尽全力。 顾九命顺着脑海中的地图,靠着寒玉肌伪装了一路,谁也没发现地溜进了无情宗内门,再算着温点告诉她的守卫换班的中间点,进入了一个人迹罕至、荒废数百年的塔中。 这塔高十层,通体黑红相间,雕梁画栋四角飞翘,一派古朴荒废之感,一个巨大的结界把整座塔罩得密不透风,不论神识还是苍蝇都进不去。 但她知道,温离定是已经以鬼体之身成功进了塔内。 顾九命在塔前恢复了真实面容,正准备使用空门法穿进去的时候,忽然瞥见身边奔出一杆枪,她反应极快,唰地一下抽刀对抗。 两人在结界前对上了上百招,中间停了那么一瞬,顾九命才看清楚是梁画。 “你到底要干什么!?”梁画在顾九命的刀和卦步的配合之下,有些许狼狈,她的身法太鬼魅,是他从没见过的。 而他又得处处留意,避免伤了人,所以打得束手束脚,十分憋屈。 “你猜。” 顾九命刀如游龙,势如破竹,十分凌厉,引动的空气波动甚至能划破梁画的衣衫皮肉。 “你想救里面的温家人?”梁画猜出了顾九命的意图,一时震惊,手里的枪也跟着慢了一瞬,就这么被顾九命的刀砍中左手手臂。 他一个吃痛,正要退开,便听见远处传来动静。 “谁在那!” “的确是打斗声。” 顾九命眯了眯眼,忽然对梁画说:“梁团长,看着我。” 梁画下意识地回头看她,却骤然跌入她眼中的深渊里,一瞬便迷失了心智,记忆有一瞬的空白,再醒来时,便看见顾九命已经通过空门法进了结界内,飞奔进了塔中。 “梁师兄?你怎么在这?咦?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有人乱闯?” 前来的守卫弟子马上警惕起来,四处查探,法宝已经注入灵力,随时准备着给敌人致命一击。 梁画顿觉头疼,说还是不说? 他捂了捂手臂,最后叹了口气,对弟子说:“这里没事,刚刚从后山跳出来一只灵猴,把我伤了,没抓住跑了。” 其中一个弟子悄悄打量梁画手臂上的伤口,笑道:“师兄别唬我们,这分明是刀伤……” 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弟子捂嘴拽着走了:“梁师兄做事,还用向我们解释?有点眼力见行吗?指不定是宗门秘密任务,让佣兵团去做的。” “哦哦,也是。” 梁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来的却是万般无奈。 这下真的不知道怎么收尾了,希望这个顾九命能对得起他的信任。 谁知道轰隆一声巨响从他身后响起,他猛地一回头是冲天起的巨浪和烟火,还有节节炸落的塔身。 完了……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高塔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上三界, 人们遥望着无情宗的位置,有些木然。 大家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上三界这两日不是火光就是爆炸的,大概是清理温家人的行动不是那么顺利,各宗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轰动。 所以无情宗这点动静, 倒也不至于十分引人注目。 顾九命本没有打算这么高调的, 但问题是出在这个高塔之中,温家人被一种名为捆仙链的东西锁着四肢, 灵力尽失, 寸步难移。 她的空门法再怎么,也是只能传送行动自如的人, 这种被锁在铁链中的根本没办法。 鬼王便更没办法了, 于是两人一合计,只好合力把链给炸了, 可一个没注意炸了个翻天覆地。 没惊动上三界,可惊动了无情宗里面的弟子。 长老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呼啦啦一个闪身,缩地成寸地便来到了崩塌的塔前,定眼一看门口居然还有自家弟子: “梁画, 什么事!?” 梁画瞪着一双忠厚老实的眼睛, 看看那漫天的火光和炸落的石块,头一垂死气沉沉地答:“顾九命劫温家人。” 掌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怎么不拦!?” “拦不住……” 长老们也不跟梁画废话了,神识猛地一放,纷纷祭出法宝, 杀机锁定了高塔之中,可谁知道神识挖地三尺地搜索了一遍,愣是再没有顾九命的身影,连锁着的温家人也消失不见了。 那是真的来无影去无踪。 掌门反手取出一个莲花型的法宝,在半空之中抓取一丝顾九命的命脉气息注入莲花之中,他闭眼肃穆地呢喃一段口诀。 便见那闭合的莲花的花瓣一片片缓缓打开,美不胜收。 掌门眼睛半开,那莲花花心是一幅上三界地图,他目光紧盯着地图上中的一个光点,倏然瞥见那光点从这一段猛地跳到那一端,再来来回回地跳了几次,才最终落脚在一个有些眼熟的地方。 还在无情宗的势力范围内,而且还是……梁画管辖的地区,那个山洞是梁画平日练功的去处…… 掌门目光陡然锐利地盯着梁画:“你与那顾九命,是何关系。” 一个字一个字如杀人的利剑,锐不可当。 那压力如洪水,梁画的肩膀不堪重负,噗通一下跪在掌门面前,垂首愧然:“弟子错了!” 顾九命带着温家人用空门掩人耳目地多跳了几个地方,可那道炙热的、饱含杀机的视线始终黏在她的身上,像是在天上开了个眼睛,无论她走到哪都能盯着。 她知道行踪暴露了,但在无情宗里做这样的事情,不被找到才奇怪。 倒也不至于惊慌,把救出来的数十个温家人,其中还包括无情宗的彤长老,送进山洞后,她站在洞口,望着日落的旖丽,和村落悠悠升起的炊烟。 无情宗这一行,算是打响了进攻的号角,藏山跟温家、跟礼秉是彻底脱不开关系了。 走这一步险之又险,如危崖上走钢丝,一步之差就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她想起在识海中与礼秉的那一面,他陷入沉睡前与她的那一番话,他最后向她抛出的橄榄枝。 下一步,成则一世功名,败则历史的尘埃。 她叹了口气,如此孤注一掷,真的不知道是对是错。 危崖上的风,可能就是冰冷刺骨的吧。 “你这样大费周章地救我们,定是有所要求的吧?”不知什么时候,彤长老已经来到顾九命的身后。 这是一个历尽沧桑的女子,面容近中年风韵犹存,一言一行如春雨飘过,无痕无迹却细腻入微,可手腕脚腕上依旧挂着的镣铐却给这一抹风情减了不少分。 顾九命回头,能注意到藏在山洞中的温家人都在或明或暗地注视着她们。 她温和一笑:“温点年纪太小,年少气盛,跟他……没什么话说。” 放屁!说得她多老一样,不才大他数年? 躲在山洞里虎视眈眈的温点险些就要冲出来跟顾九命理论一番,被温离死死按住了。 “虽然温浅临终前把族长之位传给了点儿,但那个孩子的确暂时难担大任,想一些事情也并不全面,他也和我说清楚你曾跟他说过的话。”彤长老巍然不动,平稳莫测地说。 “彤长老又是如何想?”顾九命饶有趣味地问,她从中窥探了彤长老的一丝态度。 而这一丝态度,也是她早就预料到了,否则她不会大费周章地去救她。 “我不知道你对公弄是如何想的,点儿说你是开玩笑,但我听了却当真了,我且不说礼秉如何对待我们温家,但事实上,的确公弄才是我们温家最大的仇人。” 如今血洗温家,也是公弄下达的命令,这一点,温点根本没想过。 “温家一日不除,公弄是不会放心的,他不会放过我们,所以……” 彤长老意有所指地稍作停顿,但见顾九命纹丝不动,四方平稳,顿觉这个人心思不露半点,整个人藏得密实,露出来的只是冰山半点。 她也就不试探了,继续道:“我当顾道友的话是真的了,希望顾道友能跟温家合作,除掉公弄。” “我又如何知道,你这样不是为了等礼秉出现?”顾九命抱着刀,眺望远处。 彤长老忽然觉得自己一个出世之境的修士,在一个超凡巅峰修士面前,竟然没有半点优势,她苦笑了一声,道: “顾道友高估了我们温家对礼秉的忠诚度,四千年过去了,我这一代连礼秉的模样都没见过,我为何要为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去送命?” “前任族长温浅的信念,也只是在公弄的步步压迫下,尽可能地让温家存活下去而已,若说还有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大概就是把我们最大的敌人公弄狠狠扯下来。” “至于到时候是礼秉出现,还是礼甲出现,对我们温家都不重要了,再加上温离给我们讲了礼秉的事情后,我们何必再耗尽世世代代去维持他的理念?” 顾九命紧紧地盯着说话的彤长老,忽而轻笑道:“我信你。” 说着,她把一张地图交给了彤长老,正是上三界去空神域的传送点,那个被重兵把守的地方。 “这是给你们温家的第一个任务,完成了,我们就能继续前进,完不成,那大概温家人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把传送阵打开,后日月圆中秋之夜,战场前的大草原见,对了,温离会跟着你们一起去,有她相助你们会顺利很多,如无意外的话。” 彤长老深深地看着顾九命,自然明白温离是她的人,跟着他们的作用就是监视他们的举动而已。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把计划都想得清清楚楚,就等着她加入,甚至没有她的加入,这个计划也会如约执行。 她叹息一声接过地图,回到山洞之中,抬手摸了摸温点的脑袋,郑重其事地警告: “点儿,你千万别跟她作对,你斗不过她的,她还真不是你同龄人,起码思想上不是。” 温点木然着脸,尽是不解:“我们为什么非要跟公弄作对?他是仙界的!我们斗不过他,不如躲着他就好了,只要我们低调生活,他就不会费尽心思杀光我们的。” “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公弄是什么人,也不明白什么叫不破不立,如果不这样做,公弄是一定会赶尽杀绝,即便没有,苟活再好比不得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 温家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阴沟里老鼠的生活、改名换姓处处伪装的生活、鬼鬼祟祟把族人塞到各宗任人宰割的生活…… 他们的确受够了! 当日,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无情宗的人找到了山洞这里来,这里的打斗动静给了温家人一个极好的掩护,没有人发现,他们悄然溜去了传送点。 鬼王的煞气外放,打了传送点的守兵一个措手不及,以此为号角为进攻彻底拉开帷幕。 山洞那处烟火四起,轰炸连连震耳欲聋,传送点吵杂一片,刀剑相杀,血光四起。 上三界的动静连绵不绝,自此彻底惊动所有人,普通散修事不关己闭门而过,宗门内部一片混乱,争吵不休。 最后援兵前去的时候,传送点已经被彻底打开,空神域里溢满的煞气奔涌而出,扑了所有人一脸。 在黑烟缭绕之中,一支庞大的队伍从传送点的那边出现。 一个佛修模样的人从黑烟之中走出,冷漠而从容,身上锐气如一柄利剑,在他的身后人影憧憧,数量庞大。 与此同时,因为出动了大量弟子去找顾九命,还有支援传送点,无情宗内部颇为空缺。 文初手里的酒瓶哐当地砸落,碎了一地,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易斯年:“你说什么?!” “长老,你的另一个孩子……你还要吗?”易斯年端端正正地问,不闪不躲不偏不倚。 “什么叫另一个孩子!?你知道什么?”文初急急地冲上去,抓住易斯年的手腕,力气奇大,捏得易斯年微微皱了眉。 忽然,文初又像想到了什么:“不对,你是那个顾九命的人。” 那个顾九命,似乎居心不良。 可易斯年却冲她摇了摇头,把手里装着顾九命血的瓶子递给文初:“这是她给我的。” 文初紧盯着瓶子,打开一看便知何意,她连忙命人取来测试血脉的石头,滴下自己的血和顾九命的血,石头一闪,佐证了易斯年的话。 她怔然。 易斯年轻声道:“她……需要无情宗的帮助,更需要你的帮助,帮或者不帮,选择在你,但你得知道这一帮或许会赔上一生。” 激动过后是一抹沧桑无奈出现在文初脸上,她何等聪明,已然猜到了来龙去脉。 作为镇派长老,即便掌门出动,文初也是不会轻易出动的,她需要坐镇主场,一年前她任性去了空神域一趟,这一次…… “怎么感觉……要变天了呢?”她看着映红了半壁天的火光,有些怔然。 易斯年目光晦涩暗沉,心里想的是若是不答应,他对无情宗就不留手了,但面上依旧从容,声色不动: “早变天了,从凡城小界封印破开那一日起,命数就变了,变得无法琢磨。”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一个晚上, 整个上三界都注定不□□宁。 这一次的动荡可不仅仅是无情宗的事,上三界各宗的一些弟子,都在这一个夜晚,同时收到了传音纸鹤。 纸鹤上写着短短一句话:战场里许下的誓言,到了实现的时候了, 老地方见。 拿着纸鹤的那些弟子脑子一昏, 险些双眼一翻晕过去。 他们如何想到,藏山会下这么大一盘棋, 而且是从在战场里就开始下了。 收到纸鹤的, 都是进过战场,被藏山就过护了整整一年的修士, 数量不多, 也就百来个修士。 但能进战场的弟子,都是各宗扛把子的佣兵团, 这样的队伍几乎就是上三界的主力队伍。 而现在,稍微懂点形势的都知道, 藏山这是逼着他们跟公弄对着干,一旦落败轻则连累宗门,往后余生如过街老鼠, 重则尸骨无存。 能拒绝吗?自然是能的, 只是道誓是当时自己自愿发,若不顺从则心魔生,此后进阶俱是幻想,还要被心魔折磨, 以后也就没了念想和前途。 于是这一晚的上三界各宗均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各个佣兵团里的修士或无声离开宗门,或跪别师门,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约定的老地方——战场外的大草原。 有愿意履行的,自然也有不愿意的,楚水怨愤然把纸鹤撕了个细碎,再嫌不够,踩脚底下碾成了尘埃。 “混蛋!疯子!顾九命你这个疯子!” 楚水怨怒不可遏,遂身动剑起,泄愤地砍院子里的灵树,一边砍一边怒骂:“疯子!疯子!疯子!” “我才不参加这狗屁行动,要找死你自己去好了!疯子!” 她失去所有理智,怎么也想不通顾九命这是干什么,上三界大好的资源,这么多宗们随便她挑一个凭她的实力也是可以进去当个内门弟子的。 发什么疯跟仙界对上! 疯子! “心魔又如何,比起去送死,活着不是最重要的吗?顾九命,你这样打破上三界的安宁,是见不得我好吗!?” 楚水怨气出了眼泪,把眼前的树当成了顾九命,“你还笑,你笑什么!你不自量力还有资格嘲讽我吗!” 砍到力竭,她靠着树跌坐在地,望着天茫然无措,忽然瞥见天上一道光闪过,尽管很快,但她也看清楚了那是脚踏飞行器离开了宗门的一行人。 谁?她运转灵力到眼前,一下子便看清楚其中为首的是文初和易斯年,她大惊失色地站起来:“娘!” “我早知道顾九命把易斯年留下来是图谋不轨,娘不信我,现在好了!” 她气得拔腿就要追上去,可最终还是没追上,半路耗尽了灵力。 她在半空中如浮叶飘飘荡荡兜兜转转,像是天下这么大,她全然失去了动力和目标,茫然无措。 月色下的大草原很安静,清风吹过把草地吹出了涟漪,一轮圆月高挂在半空,月朗星疏。 顾九命屈膝坐在草地上,望着星星不言不发,忽而看见天边一闪,无数道光由远及近地奔来,如流星雨坠落,光芒四溢。 她率先看见为首的那个人,倒是许久未见了,她站起身来冲着那个人笑道:“这么快,看来温离没有进去空神域找你们,你倒是先来了。” 随净恬静一抿嘴,破开重重冷漠:“我猜到时候该到了。” 见到顾九命时,神情有着微妙的改变,他终于可以把锋利的外表丢开,露出原来的那个他。 紧随在他身后的,是藏山、森罗、玄天宫、幽古战场、九星院、小佛门、真武门、五蕴派、十绝门。 除此之外,还有童妙的傀儡大军、随净弄来的大佛门界助力,全部人加在一起几乎压了半个草原,声势极为浩大。 顾九命特意多看了一眼,最后还跟着三清派,她惊讶地一挑眉:“三清派……” “最后才成的,八派都归顺了,他们孤立无援,席夜又被困在上三界无法回去,又有传言楚水怨死于战场,他们顶不住多方压力。” 随净答得很平静,似是不以为意。 顾九命打量他片刻,发觉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变化巨大,那种内敛的锋芒彻底外露,少了从前的悲和,多了凌厉。 可见这一年多事,对他有多大的改变。 “后悔吗?”顾九命知道他这代表付出了什么,但从一开始,她就提醒过他。 随净目光流动,就着月色是入骨的荒凉:“现在还不是说后不后悔的时候。” “资源呢?”顾九命问。 “几乎把空神域搬空了,我把幽古战场的煞气放了出来,现在整个空神域被煞气笼罩,谁也进不出。” 就在谈话间,又见数十道光飞奔而来,正是战场中的那些人,他们在半空看见这里的人数都吓得一个踉跄,险些从飞行器上摔下来。 这顾九命……怎么这么多人!? 好不容易稳住了,落地后只好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一丝苦笑。 他们同时看着顾九命,齐声道:“我们来履行誓言。” “此一战之后,誓言就不作数了。”顾九命道。 她从没想过靠着一命之恩奴役他们一辈子,见好就收是她的处事风格。 但她还在等一个人,那个……不知道在她心里重不重要的人。 战场打开的时间将到,但远处的天边依旧没有动静,顾九命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收回视线,是她自大了,不应该妄想什么。 她垂下眼,准备让大家进入战场,话卡在喉咙还没来得及吐出来的时候,天边终于闪了一闪。 顷刻间,一队人便在她面前落下,带来了一阵阵狂风,扬起了她的衣袍发梢。 顾九命看着不远处,那个之前在大殿还没来得及多仔细打量的女子,沉默了。 文初慢慢地走到顾九命面前,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痛哭出声:“孩子,受苦了……你这些年怎么过的啊……在凡城小界苦吗?易斯年说你很苦……” 顾九命浑身僵直如木头,一动不动地呆在了原地,她感受到文初的体温,真实的体温,还有呼吸、心跳、眼泪。 眼泪是温热的,砸在她的肩头像是把她狠狠烫了一下,如此深切的体会,这一地眼泪像是砸开了她长久以来晦涩的内心深处。 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连天地都变得清明,连风都是暖的,暖入心扉的那种。 她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抓住,但不重要了,她这一刻的心境很随和,似乎能合眼长睡。 “九命,你是叫九命吗……我这个娘真是失职,我甚至没有能给你们取名字。”文初哽咽着,双眼饱含热泪,她甚至不愿意放开顾九命。 顾九命张了张嘴,那个陌生的字眼在嗓子里卡住,像是锈了,干涩得怎么也吐不出来。 “孩子,对不起,你做什么,娘都支持你,但是娘不能连累无情宗,我……” “你回去吧。”顾九命声音忽然响起。 文初猛地一怔,把顾九命从怀里拉出来,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解释道:“娘不是这个意思……” 顾九命温和地摇了摇头,唇边一抹释然的浅笑:“不重要了,你回去吧。” 或许从一开始,把文初拉进来就是急切地想证明什么,或许那次在大殿中看见楚水怨和文初亲密耳语的时候,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波动、没有羡慕的。 利用亲情把文初这样粗暴地拉进来,的确是不应该,也是她钻牛角尖了。 文初静了静,笑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小怨也是,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们这么多年丢失的母爱,所以,你想跟公弄打,那就打吧,我支持你。” “我跟着你去,我还带了很多人,他们都是我座下的徒弟徒孙们,都是我的人,不是宗门的,你放心好了,唯一一点就是,我们需要乔装打扮一下,免得被发现连累无情宗。” 她一开始想说的就是这些,自己的女儿需要她帮忙,她下定决心之后就再也不可能退缩。 顾九命指尖收紧,脸上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平淡道:“我这里有寒玉肌,可以分给你们用。” “对了,实不相瞒,我几百年来有不少私存,什么物资都有,你都拿去吧。” 文初把一个精美的储物袋放到顾九命手里,温柔和蔼,看顾九命的脸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你这些年怎么长的啊?这么好看,太好看了,上次看也不觉得。” 说着,她又想起易斯年在路上跟她说的顾九命长大的点点滴滴,她是在无情宗的爱护下长大的,除了受司清的苦,就再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苦难。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因为自己而苦了这么多年,她的心像被掐住一般,连心跳都无力起来。 这个孩子,连小怨的那种生活都没有…… 顾九命没有回答文初的问题,她垂下了眼,问出了一句留下易斯年在无情宗后每个晚上翻来覆去都会在脑海里冒出来的问题: “如果你帮助我,会害了楚水怨,你还会帮我吗?” 她没有在这里看见楚水怨,楚水怨不来,那她心魔产生就是既定事实,不可改变了。 文初一怔,有些无所适从:“什么?为什么?” 易斯年在一旁抱着手臂,忽而目光一跳,十分适时地补刀:“楚水怨大概没跟你说过,她一直都知道九命是她亲妹妹吧。” 文初呆若木鸡。 “她大概不只知道,还知道得很清楚。”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空神域的队伍从传送点到草原这里来得轰轰烈烈, 如大军跨过,浩浩荡荡,所有关注局势的人都看得清楚明白。 也都知道以顾九命为首的空神域队伍的目标,就是仙界。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过的,他们以为藏山的人奔着上三界而来, 谁知道人家转眼就跑去跟仙界对抗去了。 “此行之高调, 真的是不怕死的。”无情宗里有人摇摇头,都在等着藏山的失败。 一旁的老道士抚须笑着摇摇头, 似笑非笑:“是挺不怕死的, 这孩子,天生一股子倔。” 那人吃了一惊:“什么那孩子, 你认识?” 老道士笑而不语, 仰头望天,只见星辰闪耀, 变幻莫测,局势大变啊!竟连他也看不透了! 他招了招手, 便让那人退了,转身却悄悄进入了关押内犯的大牢。 老道士在其中一个铁门前立住,和蔼地对着铁门内的人笑了笑:“你这小子, 什么都好, 就是死脑筋了些,你可知文初已经去寻顾九命去了?” 被掌门关在铁门内的梁画猛地一抬头,目光一转便想明白了老道士的言下之意:“顾九命真的是……” 文初师叔的孩子!? 那他在战场里,是险些害死了文初师叔的孩子!? “可就算如此, 文初师叔难道不知道她这样做,会连累宗门?”梁画心中的情绪沉浮,掩不下的震惊。 老道士却是不语,把一个储物袋丢给梁画:“你这个掌门师父啊,也是脑子僵掉了,里面是去某个地方的方法,至于如何使用,用与不用,你自己想吧。” 说罢,老道士笑着抚须而去,留下满室笑音。 梁画看着手里的储物袋,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远在天边的草原,黑压压的一群人,却肃静无人咳嗽,动静轻得像是无人之境。 “仙界其实不是一个界。” 文初决定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她摸了摸脸上冰凉的寒玉肌,确定了自己这一个女儿跟仙界有理不清的关系。 这寒玉肌一戴,即便是境界和她一般的,也看不透这里面的道道,绝非凡品,这样的东西仙界是不会让它流传下来的。 顾九命能有,这其中显然有不少牵连。 “它原本其实是属于上三界的一个地方,只是那里是上三界龙脉所在,灵气仙气混杂且充裕,便被划分为仙界。” “然后仙界的人或许为了割离仙界与上三界的关系,又或许为了更好的统治,便把仙界强行割裂,自成一界。” “说起来,是公弄四千年前将两者割裂的,而仙界这个地方其实很小,你若是想不明白,就当它是一个大型的宗门好了。” 顾九命姿态随意地坐在草地上,眼前是熊熊燃烧的火堆,她似乎在静静地听着文初的话,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看见自己要造反的孩子大战前还一派闲适,文初忧心忡忡: “孩子,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跟礼秉……有什么合计?” “这个仙界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境界或与我相似,或在我之上,即便你数量上占优势,也不一定打得过。” 顾九命似乎听着,但没什么动静。 文初仔细打量她,刚刚她去和空神域以及上三界各宗因为誓言赶来的那群人说了点什么,再回来就这样坐着,安安静静地盯着火堆一动不动了。 是那些人跟她说了什么? 文初有些急切,她下意识握了顾九命的手背: “孩子,要不回头吧?为了礼秉并不值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带着你的人一起加入无情宗,无情宗势力大,能在仙界前保下你们。” 其实她不确定,面对仙界即便她要保,掌门他们也未必愿意冒着大风险去保,毕竟这牵扯的可是礼秉的事情。 但她不想自己刚刚认回来的女儿死于乱世之中,一旦想到不需要多久,她就要在战场尸如山之中找自己女儿的尸体,便心痛如绞。 顾九命侧了侧脸看她,那双眼睛黑如曜石,却也多了一丝毫无情绪的木然,那嘴角轻抿的角度,像是一直没改过,有些僵硬。 文初被这眼睛盯得头皮发麻,一股子凉意从脊背窜上后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又觉得顾九命的手怎么这么冰凉,一点作为人的温度都没有,她仔细摸了摸,却还是皮肉的触感。 “九命?”文初迟疑地唤了一声。 忽然,她从顾九命的手心中摸到了一张纸,她疑惑着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 “走吧,如遇突发事件,西北冈石下我留了一道小的空门。” 右下角似乎下笔有些迟疑地留了一句小小的话:“谢谢,母亲。” 文初又惊又愕然,正不知道怎么回事,想问眼前的顾九命,正是这个时候变异突起,草原上凭空冒出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夹杂着狂风突起,自有狂风暴雨的威势。 白光过后,数十身姿飘逸的仙君出现在草原之中,男者英武非凡,女者清冷高逸,倒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孤高自傲,目无下尘。 “何人!?胆敢在仙界之前拥兵驻足,意欲何为?” 声音悠悠荡出几里外,震人心魄。 文初嚯地一下站起身来,而顾九命还有藏山的所有人也跟着站起来,只是无论是什么动作,都是一片死寂,寂静得像是连呼吸声都没有。 仙君之中为首的是上次的无尘,她一看带头的竟是之前见过的人,当即冷笑: “还真是不自量力。” 她柔软的手随意一挥,一阵强烈且充满了杀机的罡风直奔藏山队伍而去,这罡风刚出,连文初都皱了皱眉。 好厉害的风术法,听闻无尘是弄风之大能,如今一见也确实如此,只是没想到公弄竟让无尘之中等级的仙君下来摆平这件事。 无尘是公弄的左膀右臂,可见公弄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藏山的队伍也随声而动,轰地一下于罡风撞上,波动扬起烟尘漫漫,出乎文初意料的是,藏山的队伍就这么一撞,竟然溃不成军,倒下了一大片。 正准备出手的文初几人都怔住了,就这么一下就输了?这未免也太滑稽了,如此实力,凭什么跟仙界叫嚣? “九——”文初想过去救顾九命,被她的弟子拽住了。 “纸。”弟子悄声提醒。 文初这才想起顾九命给她的那张纸,她几个沉思,最后还是决定听顾九命的,趁着浓烟滚滚,躲在了那冈石之后,静观其变。 无尘显然也觉得藏山这个队伍就像纸扎的老虎,经看不经打,她冷笑一声:“泛泛之辈,不自量力。” “本还以为礼秉挑选的人有多厉害,啧,着实无趣。” 仙界的队伍看着一地残兵哄然大笑,“我说公弄紧张过度,一个销声匿迹了四千年的礼秉都怕成这样,还让我们几个主力下来应付,着实胆小怕事没什么魄力。” 无尘听着这话,有些不满:“你倒是有这个魄力,怎么,你去把帝令找回来如何?四千年了,干说不练的家伙。” “怎么的?你厉害你怎么不去找回来!?” 几人正朝着,忽然感觉大地一阵波动,众人回头一看,他们出来的通道不知道何时已经关上了,再抬头一看,刚刚又大又亮的月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 一时之间整个草原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无尘敏锐地感觉到情况有变,再拿出仙界的仙气珠,可通道却怎么也没动静了。 “不好!出事了!”无尘喊了一身,飞身而起直奔藏山的队伍而去。 是他们轻敌了! “你们搞了什么鬼!”无尘猛地扎入队伍之中,她一扬手,顾九命被她的罡风围拢,一下子拽到她的面前来。 她五指成爪伸手一掏,哗啦啦一下,那个活生生的顾九命便如棉絮玩偶,撕落了一片片,里面的棉花全掏出来,飘了无尘一头一脸。 无尘等人一个怔愣,“玩偶!?” “是傀儡!” “中计了!” 几个人又是抓了几个藏山的人,谁知道一个个的全都是布偶傀儡。 躲在冈石后的文初看得呆若木鸡,她捏紧了手里的纸条,感觉这一晚的风,吹得她有些乱。 顾九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把所有人都换成了傀儡,全走了,甚至没有听到她关于楚水怨而做的选择。 “她是如何做到的?又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认为我不值得信任吗?” 文初心里一阵苦涩,她就这么不值得这个女儿的信任吗? 她的弟子拽了拽她,指着顾九命留下的空门道:“师父,不便久留,走吧。” 文初纹丝不动。 “不一定是不信任,也可能是不想连累你。”弟子劝。 文初恍然大悟地醒了一醒,决然地回头跳入空门之中,她倒是没想过,空门的那一边会是无情宗内部。 她脚踏实地后看着熟悉的景色,哭笑不得:“我还真是……低估了这孩子。” 忽然宗门内有人看见文初突然出现,傻了一下,这才紧忙上前来。 文初才注意到宗门里烛火摇曳,声音混杂,四处都是弟子来来回回地跑,一片混乱。 “师叔出事了!梁画逃狱了,不知去了哪!” “老道士也不知哪去了,还有上三界都乱成一团了,各宗核心弟子失踪了不少,又四处都有阴兵出没,传闻礼秉回来报仇来了,故意捉走了各宗核心弟子报当年之仇!” 文初思想被电了一电,整个大脑有些发麻。 即便大家之前早有猜测,但如今才是千真万确。 看来她的这个女儿啊……的的确确是礼秉那边的人,是整个上三界的公敌。 她忽然明白了,顾九命只是带走了她的物资,而没有让她参与,确实是真切的一片好意。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半个时辰前, 顾九命让童妙以傀儡悄然无声地换下队伍里的所有人。 她踏入空门的时候,文初还毫无所觉地在跟傀儡“顾九命”讲话。 在前往礼秉给她的那个密道前,她让书生带着一些鬼修去上三界散布了礼秉归来的消息,又把上三界搅得风云色变。 她带着她的队伍立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危崖边,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 罡风阵阵暴雨淋漓, 整个天地都蒙上了一层烟雾。 “礼秉还真是……深思熟虑。” 顾九命意义不明地说。 礼秉四千年前就算到了会有今日,虽然他是准备给自己用的, 只不过如今给她用了。 礼秉那次苏醒, 把仙界的地图,以及上三界的地图完完整整一丝不漏地刻在她的识海之中, 其中就包括这条他四千年前命人挖的, 通往仙界的通道。 只要从悬崖上跳下去,再做一些小动作就能到。 真是奇思妙想。 近万人站在这个危崖边, 顶着寒风肆虐,望着远方上三界的壮丽山河起伏, 这是一场没什么烽烟的战争。 只属于藏山和公弄的。 那些各宗的核心弟子面面相觑,在这个队伍中他们的数量太少,也就是这样, 他们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角色。 顾九命根本不是把他们拉过来当战力的, 而是俘虏。 威胁上三界的俘虏。 鬼王看了看那群核心弟子,笑道: “顾九命拉来了各宗的核心弟子这一招,就把上三界的动乱压得死死的,或许他们本可以不顾一切跟藏山打起来, 但核心弟子在别人手中,他们投鼠忌器,想动不敢动。” 封嘉赐附和:“这些核心弟子里,有不少是各个长老的亲人后代,有人想动也会被这些长老给死死压着。” “再加上这次放出消息是礼秉回归,个个都心里有鬼,更不敢动了,就算仙界下令配合,他们也装聋作哑,随便来点雷声大雨点小的动作敷衍过去。” 易斯年卜着卦,闻言抬了抬头感受着山顶的狂风骤雨: “这一次,公弄赢了不会动他们,礼秉赢了,也不会动他们,简直躺着就能躺过去,何必亲力亲为?” 说罢,他扭头看向安静立在崖边的顾九命:“可我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应付无尘等人?” 顾九命:“我留下了一个人。” 言毕,她抬头看了看天:“时间到了。” 她对随净招了招手,随净不明所以地往前一步,她轻描淡写地挽起袖子,却忽然拔刀划破了随净的掌心,血洒落悬崖之中。 忽然,原本幽黑无光的崖底骤然发出刺眼的光芒,如天边极光乍现,三色交汇美轮美奂,也诡谲多变。 “现在,可以跳下去了。” 顾九命抿了抿嘴,视线别有意味地在随净身上来来回回地滑过:“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知道,你……” 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后半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估计随净并不知道自己在礼秉的眼中其实就是一件物品,这话难免伤人,还是不说为妙。 但对于这个物件,她心里是有些猜测的。 随净闻言敛了敛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不答反问:“我也很想知道,你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什么人?”顾九命眯了眯眼,倦懒地问。 “一个知道这些通道,知道我的血有什么用的人,”随净自嘲地笑了一声,后半句话却杀机毕露,“可是礼秉在你体内苏醒了?还是说,你现在就是礼秉?他已经把你取代了。” 他一路上都在怀疑,为什么顾九命知道这么多,但最终让他彻底生疑的,是顾九命拿他的血作为打开通道的钥匙。 这件事除了礼秉,不会有人能知道。 礼秉已经取代了顾九命?若是如此,他的演技未免太好,他竟瞧不出什么端倪。 随净这话一说,封嘉赐几人同时看向顾九命,都有些紧绷起来,气氛陡然一变,虎视眈眈,疑窦丛生。 狂风轰鸣,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温离更是明显,那黑色的冷枪已经隐隐作动,冷光四溢准备着攻击,她浑身紧绷犹如弦,蓄势待发:“礼秉!?” 温家人虽然不明白其中内情,但见温离如此,顿时应声而动,个个剑拔弩张。 顾九命轻笑地抬手把温离的黑枪压下,道:“相处许久,我或礼秉也分不出了?” 众人静了一瞬,最后还是纪灵山先说话:“我信她是顾九命。” 封嘉赐也放松下来:“她是主上。” 是不是顾九命,她一开口他便能察觉,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感觉。 随净也感觉到了,明显松了口气。 “顾九命!文初师叔在哪里!?” 众人忽闻一道声音从远处奔袭而来,回头一望,正是单枪匹马的梁画,他踉踉跄跄奔来,一脸怒容: “你怎么能把文初师叔牵连在内!顾九命,你骗了我,你是礼秉的人!” 来的路上,该听的消息他一个不落地都听到了,他是真的怒火攻心,感觉一直以来都被顾九命利用了。 梁画还冲不进来,就被鬼修拦在外围了,他对鬼修没辙,所以也冲不进去,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对顾九命怒目而视:“顾九命,你给我出来!把文初师叔还回来!” 顾九命闲庭信步地越过众人走到梁画面前,轻描淡写道:“你可见到你文初师叔的身影?” 梁画一怔,环顾四周果然没有文初的任何身影,他愕然地顿了一下,知道自己误会了,但也恼顾九命的欺瞒: “礼秉到底有何魔力,让你们四千年了誓死效忠?” “想知道?”顾九命笑了下,眼睛一眯,“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梁画正觉得不对劲,便见眼前黑光一闪,他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了空门之中,再出来时,身下已经是光芒四射的万丈深渊,眼前是无尽的夜幕和稀疏的星星。 他睁大了眼睛,反应很快地想踏上飞行器但手一摸腰侧,才知储物袋已经被顾九命顺走了,他在连串的惊喊中重重坠入崖底。 听着一连串能绕梁三日的壮烈惨叫,藏山众人无动于衷,都木然着一张脸听着,倒是“俘虏”们替梁画害怕,紧紧地缩了缩肩。 好惨的梁团长。 他们进去了,算是轻而易举,仙界的确是个不大的地方,它更像是一个宗门,亭台楼阁,殿宇横梁。 仙气飘渺之中,一层进一层的殿宇影影绰绰,如置身山水画之中,美不胜收,但很奇怪,这山水画却没有植物。 他们进入的地方,是仙界一个偏僻的后院,悄然无声,安静诡谲,但是很奇怪,这里的仙气并不浓郁,反而稀薄得有些可怜。 梁画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进入了仙界内,他抬起手感受了一下,“这点仙气……不太对劲,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而且四周也甚是荒凉,寸草不生,无花无树,僻静得让人心慌。 忽然,他瞥见顾九命拿出玉玺模样的东西,那玉晶莹剔透中又有种无法窥视的朦胧,只见顾九命闭眼沉思,再睁眼时,队伍中除了藏山的几个核心人物,其余数千上万的人身上猛地一闪。 神兵降临,附于人身,替天行道,光复前朝! 众神兵双眼一睁,得知自己身在仙界,顿时神光四溢,如鱼得水。 有数十没有附身成功的,被封嘉赐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 神兵是必须要诚心诚意服从她的人,才能附身。 梁画心神俱震,至今他才明白,为什么顾九命有这个胆量跟仙界作对,这些神兵一出,顾九命甚至有只手之力颠覆上三界的能力。 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搞上三界! 若是顾九命知道梁画这么想,肯定会哭笑不得,她在上三界的时候,手下根本没有这么多人,这些人都是随净后来替她争取来的。 服从她的人数越多,神兵才会越多。 顾九命回头看着这些神兵,声音冷了几度:“记好了,你们效忠的是玉玺,不是礼秉,你们听的是我的命令,我不管礼秉怎么训练你们,但此刻你们是我的人!” 威武的神兵们目光一闪,面容肃穆没什么反应。 顾九命冷笑一声,握着玉玺的手猛地用力,玉碎裂的嘎吱声扭曲地响起:“我不需要不听我命令的力量。” 神兵目光燃烧着,仿佛那碎裂的声音是从他们体内迸发出,半响他们才扭曲了面容,恭敬地垂下头齐声道:“明白。” 顾九命看了童妙一眼,童妙点了点头,于是在顾九命的身边便出现一个人来,这个人一出,那些神兵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正是顾九命识海中的礼秉模样。 顾九命扫视着所有神兵,还有藏山的所有人,冷声道:“接下来,听我命令行事!” 这一刻的顾九命,野心勃勃地挥洒着血性,她整个人像在燃烧,烧得半碧天空血红,烧得疯狂也壮烈! 安稳了四千年的天地第一次迎来动荡,神兵入侵仙界大地,如一柄利剑指哪打哪,锐不可当。 半个时辰,当烟火在仙界烧起的时候,正是一番血战后顾九命将玉玺嵌入控制枢纽中的时候。 从此,上三界和仙界的通道彻底关上,无尘等精英人士被锁在了上三界。 顾九命的调虎离山之计,完成得十分漂亮,接下来就是仙界内部的斗争,一切,都与上三界无关了,那些慢慢吞吞故意拖延的宗门再想加入这场战争,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一日,为无帝时期的分崩离析打开了一个完美的开幕式。 顾九命带着她的核心队伍,温离带着鬼修们一个队伍,彤长老带着温家人又是一个队伍,兵分三路逐个击破。 他们对仙界地形,甚至兵力的分布,熟悉得犹如指掌,进攻便势如破竹。 仙界失去了无尘数十人,又见到时“礼秉”亲自带队杀进来,势头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士气一弱,整个大方向便一边倒了下去,顿时犹如一盘散沙,顽强而无力地抵抗着。 站在帝位旁的公弄摸着自己肖想了四千年的帝位,又看着天境之中礼秉的身影,苦笑一声: “从第一步开始,就错了,礼秉,让我好好会会你吧!”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尘等人被困在上三界时, 就已经猜到仙界肯定是出事了。 他们也并非束手无策,于是他们飞快地赶到通往仙界的另一个出入口——顾九命他们进入仙界的那个悬崖。 远远的,无尘便看见悬崖之上站了一个身影,在风雨之中静若无声,若不是神识扫去还有生命体征, 大概会以为那是一块石雕。 无尘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 敢在这拦他们,于是利落跳下飞行器, 撑起的防护阵隔绝了雨水的拍打, 她手里灵力已起,等着随时给出致命一击: “谁在那装神弄鬼!?” 那身影被声音惊动, 脊背绷得有些紧张, 他缓缓回头,双眼中映着无尘的面容:“无尘, 好久不见。” 无尘手里的灵力如烛火被风吹动,摇曳不定, 暴露出她那一刹那间的内心不平稳,她镇定下来把灵力一收,满脸苦涩:“你还没死, 怎么不回来?我等了你太久了。” 安海仔细打量眼前的老熟人, 答非所问:“别过去了,通道已经炸了。” 闻言无尘反应不大,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四千年模样都没变,看来修为更上一层楼了, 我看不透你,不像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女模样。” 后面的人看不惯,啧地一声,伸手推了她一把:“现在说的是通道!安海回来了正好,一起合力把通道强行打开吧。” 安海摇摇头道:“通道是从内而外炸毁的,那群人进去仙界似乎是打算不死不休,没给自己留后路,打不开了。” 众人呼吸一滞:“总要试试,仙界现在实力空虚,我们必须赶回去。” “对,我也是听闻这次的事情才来,实际上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尽我所能打开了一条通往仙界的通道,但我能力有限,通道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如今时间快到,再不进去通道就要消失。” 安海一字一句地说着,让开了身子露出了他身后的凭空出现的黑黝黝的洞,那洞悬浮在空气中,像是扭曲了空间,带起阵阵波动。 无尘等人挪眼一看,敛眉:“这是……怎么做到的?据我所知能这样破开一个通道的术法,只有空门法,但那术法不是当年被礼秉带走了吗?” 黑黝黝的空门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闪了闪,看样子就要消散,安海急急地皱眉: “看来仙界与各界割离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信息你们都无从得知,不过这些届时我再同你们解释,现在先去仙界为要,再晚空门就要关上,我至今未熟练空门法,短时间开不了第二个!” 一语说完,安海率先带头往空门而去,他踏入了一只脚,感觉无尘他们都站在原地不动注视着他,他拧了拧眉眼底一抹晦涩一闪而过,回头: “怎么?你们现在已经不信我了?” 无尘几人一阵沉默,好一会无尘才说:“安海,你消失太久了,太多不确定性。” “我当年为公弄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我对他的信仰是连我的妻子家庭都可以放弃,你们可以怀疑我,但不能怀疑我的忠诚,我沉寂了四千年早已另有生活,若非这次公弄出事,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铿锵有力地说着,一字一句自有顶天立地之势。 众人神色各异又面面相觑,于情于理都觉得安海值得信任,安海的这一番话更是勾起了他们对四千年那场大战的回忆,当时的荣耀值得他们铭记一辈子。 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的队友,曾为公弄而战,为荣耀而战。 “随你们信或不信,我先行一步。”安海背影坚毅,步伐绝无迟疑。 无尘站在原地细想片刻,眼看着空门的黑越发淡下去,越发不稳定了,才下定决心般叹息道:“他可是安海啊,那个为了公弄说一不二的男子,走吧,我信他。” 数十人跟着无尘踏入那空门之中,眼前一黑再一亮,刚刚脚踏实地还没来得及放出神识去打量四周,便听见震天的杀声,炸得耳膜作痛。 “杀!!” “杀死这群阴兵!守护上三界!” 无尘抬眼一看,懵了一下,各宗弟子放出的、那漫天而来的灵箭组成了箭海,密密麻麻倾泻而下,一眼看去只有箭的冷光笼罩着整个世界,中间还夹杂着能力不俗的灵力攻击。 就算他们再神通广大,也无法全身而退,除非他们不是人。 被坑了!无尘几人的第一个想法。 这些弟子以为他们是藏山阴兵! 可最坑的还在后面,他们才站稳了,看见这密密麻麻的攻击,下意识运转灵力结出防护阵,可那箭还没飞到眼前,他们眼前又是一黑。 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被传送过来的地点是一个传送阵,当他们落在空神域的时候,腰间像是被谁摸了一把,来不及细究,脚又一个踏空。 “艹!” 原来传送阵的另一端地上,又设了一个传送点,他们一落地便跌了进去。 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再次被传送了。 再次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凡城小界,一下子几个人的灵力便瞬间枯竭了一样,这种感觉对于修士来说如被扼住咽喉,比无法呼吸还要难受。 可更让无尘等人紧张的,是眼前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的大军,是真正的大军,正规军。 整齐的队列,盔甲齐备,骏马大炮,战旗猎猎。 极度统一的视线和严肃的气氛,安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是…… “先生是说,当年虐杀我儿、掘我小界始祖皇帝之墓的,就是这群人?” 一个年纪老迈,已经坐在轮椅之上的老者看向无尘等人,目光锐利如刃,杀意腾腾,虽没有修士的能力,却拥有着对生死绝对的掌握。 站在一旁的老道士赫然就是无情宗那位,他立于老者身侧,一派仙风道骨: “他们可不仅仅做了这件事,凡城小界成为无灵之地,可也是有他们的一份功劳的,慕将军苦寻杀儿凶手数十年,或许一切的根源也能从他们身上寻一寻。” 慕将军死死地盯着老道士,比起当年的英武,慕将军如今已经半只脚迈入棺材之中,满脸疲态和皱褶,但一切都不妨碍他锋利的气势,而这样的气势,在提到他的儿子时陡然变得落寞: “早闻修仙者,可得长生不死,当初我让我儿前行寻找机缘,却不想送了性命,可怜我儿!” 他懒得再看无尘等人,手一挥号令三军:“都杀了,人头抵万金!” 于是无尘数十人便看见那大军如浪潮,一下子“活”了起来,杀声阵阵奔涌而来,在无灵之地面对这样壮阔的大军,他们顿生我为鱼肉之感,那一双双发直的眼睛,已然把他们看作了金子。 她急忙往腰间一摸,谁知道储物袋早已被安海摸去,能在这里用的仙气珠都没了。 存在私密空间中的都是些贵重法宝器物,可此时这些贵重的却毫无用处,平时嫌弃麻烦的仙气珠却在关键时候没有! 众人顿生绝望,关键时候还是无尘冷静,她大喊着:“我等不知你儿是何人,我们第一次踏足凡城小界,将军休听小人谗言!” 可小小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人潮之中,滔天的杀声掩了他们的口鼻,他们呼喊不得,自救不得,看着人潮压身,再无力回天。 对付他们数十人动用了数万大军,已经是对他们的绝对谨慎。 人头一颗颗飞起的时候,是万人哄抢的场面。 无尘大概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从没想过她会死在一个她从未正眼看过的凡人手里。 死前的那一幕,让她想到了安海,恨之入骨又怨不能质问,她想问问安海,为什么要害她!! 可她大概再也没机会听到回答了。 余下一地狼藉和鲜血,老道士拢袖站着,回头看慕将军,道:“将军。” 慕将军虚弱地挥了挥手:“你我的约定希望能履行,我寿命不多,当年得知我儿死在文肃帝墓中时,靠着先生的一颗延寿丹苟活至今,能替先生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是我的荣幸。” 他说完了客套话,忽然话锋一转:“数十年前,凡城小界的结界已开,但空神域为了资源不被我们侵占,选择了控制传送点,不让我们进入,如今先生让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到,这传送点……” 老道士笑着点点头,继而抬头望天,掐指细算:“再过些时日,整个修仙界都有所变革,相信我寄希望的那个人不会让人失望。” 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道:“哦,是了,将军儿子之仇,已经有人替你报了。” 慕将军眼底晦涩难明,半响笑了笑并不在意,方才责难无尘等人的话,也就是为了师出有名,找个理由罢了。 对于生死,常年在战场征战的将军看得很开,何况慕子镇已然死去数十年,一切都化作尘埃,落定在这片土地之中。 他摇摇头,忽而想起什么:“我倒想知道,当初从我将军府出去的那个婢女,也就是先生的那位小小随侍,如今如何了?” 尽管历时数十年,可那个小姑娘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却依旧清晰,那双冷傲的双眼,他甚至会偶尔在梦中见到。 老道士嘴角一抹欣慰的笑,道:“巧了,届时能帮到将军打开传送点的,正是她。” 慕将军吃了一惊,却似乎又觉得不必如此惊讶,听见是顾九命,对于约定传送点的事情却是放了放心,他爽朗大笑,笑声响彻这片土地: “先生教出了个好学生!我们凡城小界,也算出了个奇人!哈哈哈,好!好!” 多少年以前他便说过—— 顾九命这人不是会被四堵墙和柴米油盐困住的,她属于这个天地……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尘的无头尸体是安海埋葬的, 就在凡城小界里。 他给她立了个碑。 当年他会跟温离对上,走到那一步,是无尘给公弄的主意,公弄接受了,虽然他应该恨公弄, 但也无法原谅这个让他家破人亡的人。 她对他是有感情, 他也的确曾是誓死效忠公弄的,但她说的对, 四千年太长了, 长得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他的心态。 当了四千年的鬼, 大概思维都跟人不一样了, 安海自嘲一笑。 虽然温离不会再接受他,但他想温离好, 一直好,他看够了温离在幽古战场的时候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 如今见到一个意气风发,光彩照人的温离,他舍不得破坏掉。 就这样吧。 安海抬头看看这个天空, 凡城小界比起空神域上三界, 没有那么多动则毁天灭地的斗争,这片天空湛蓝如洗,很干净。 如果可以,他想和温离在这里定居。 他在想, 温离那里如何了? 温离收回仰望的视线,一把抹掉脸上热淋淋的鲜血,黑枪驻地,从喉咙里迸出杀意凛凛的字:“杀!!” 那一身杀出来的血气,和不怕死的孤勇,让跟鬼军战了一天一夜的仙兵不可自抑地抖了一抖。 “他们这些鬼是怎么敢闯到仙界来的,这里天地正气如此浓郁,他们不会被净化吗!” “看见了吗?他们手里都捏着煞气珠子,补偿鬼体!” 这些鬼兵,杀不死!灵力攻不进,刀砍不死,只能以仙气去抵抗他们的煞气,然而仙气不同灵力,那是用一点少一点,双方互相拿命消耗着,却是谁也不让谁。 顾九命那一边也不轻松,虽然有温家人和鬼军拖着仙界的仙兵,但她面前的,是公弄。 “好久不见,太子殿下近来无恙?” 公弄坐在帝位之上,看着偌大的天庭一片冷清,外面却杀声震天,他已然明白了什么,眼底一抹复杂: “是我低估了太子殿下的魄力,想不到,想不到你如何弄来上万的傀儡做这一出调虎离山,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四千年过去了,太子殿下也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了。” 他盯着站在下方的礼秉,与记忆中的毫无差别,他的神识探查进去,能感觉到礼秉身体里的一缕仙气,居然还是仙体。 这倒是让他吃了一惊的。 他注意到礼秉身边的顾九命等人,但他并不在意这些虾兵蟹将,他的对手是礼秉。 但礼秉总是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扬起来的弧度就好似在嘲笑他四千年过去了,还没坐上这个帝位。 这个弧度,刺痛了他的眼:“看来太子殿下是哑了!” 还在笑,看着他笑! 他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你说话!”公弄拍案而起,怒气冲得一排排擎天柱轰然断裂,地板寸寸炸裂,崩碎了一地。 碎片划伤了礼秉的手臂,没有血,但公弄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那个礼秉还是在笑,笑容扭曲放大,几乎怼到他的面前,在狰狞、在狂笑! 他拂袖飞身落到礼秉面前,气度威严,眼神能杀礼秉三千遍:“礼秉!你怎么敢!” 抬手,是煌煌天火,威势极强,单单是火气便灼得顾九命猛退几步,那火烧得热烈,又焚天之势。 “去死吧!”公弄毫不迟疑地把火丢到礼秉身上,眼底是无尽的狂热、是毁灭的癫狂。 谁知道呼地一下,礼秉便就这么无抵抗地烧成了灰烬,一瞬都不需要。 就是现在! 顾九命眼皮一抬,深知机不可失,再不敢迟疑。 公弄正愣住,忽觉杀机袭来,他警觉一侧身,避开了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顾九命毫不迟疑地丢出她的所有,无相之眼放出!索命刀出!空门准备就绪! 她闭上双眼屏蔽五感,以心去感应公弄的存在,丝毫不敢大意地摆出她的所有。 她面对的,是公弄! “你的对手,是我。”顾九命卦步一起,丝毫不给公弄反应的时间。 在公弄眼里,顾九命这个刚刚气势弱得不值得给一个眼神的人忽然变了,她带着来的封嘉赐等人也变了,他们的攻击力一下子提了上来。 他看着灰烬的礼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冷笑一声:“原来是你们几个搞得鬼,现在是什么人都敢来我面前跳了。” 顾九命几人都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封嘉赐的双剑与顾九命合力主攻,易斯年在其后以青铜铃为辅,纪灵山的红莲业火、左无的焚天灯从旁协助,再有童妙的傀儡骚扰、青衣的藤蔓攻击。 随净本守着梁画,却忽然抬手一下,把梁画给推了出去,在梁画震惊的目光之中,他淡淡地说:“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你不打,也会死。” 梁画就这么被迫加入了战场,□□游走而上,一下子跟顾九命并肩作战。 随净丝毫不放过地紧盯着战场,时不时念咒语放出金字咒相护。 各人配合得可以说是极好,攻势凌厉又繁杂,既可进攻又能防守,这一下算是激起了公弄得战意,他的焚天火越烧越旺盛,越烧越浓烈。 一条栩栩如生的火龙盘旋在天上,与无相之眼纠缠不休。 公弄操控着焚天火,却发觉顾九命像条蛇,无论怎么走她都能缠上来,她的步伐让他侧目,但也仅仅是侧目而已,他还不至于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无知之辈!”他冷哼一声,一下子找到这个队伍的破绽,他找准时机击出一掌。 浩荡火光越过众人,一下击中战力最弱的易斯年,他一下倒地,口吐鲜血,战力尽失。 “易……!”封嘉赐因为易斯年的受伤手上凝滞了那么一分,就是这么一分,被公弄见缝插针,第二个被击中的是他。 他架起双剑抵挡,焚天火却极为霸道,推得他频频后退,两行地板被脚后跟顶得寸寸破裂,烂出了两道沟来。 焚天火烧得双剑发烫,他双手起了燎泡,最终火气攻心,被压得单膝跪地,只能以双剑撑着,嘴角溢血。 “主上!” 他赤红着双眼。 “照顾好自己!” 顾九命放弃了五感,却能感应到他们发生了什么,虽封嘉赐之后,战斗力没这么强的纪灵山几人更是不堪一击,纷纷被击倒。 最后就剩下她和随净,一个攻一个守地与公弄对抗。 公弄一甩衣袍,仰天冷笑:“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顾九命眼皮一掀,危险! 仿佛当初迎接天雷时的危险,发麻的感觉从头皮一路落到脚趾,她霎时紧绷得像如临大敌猫,寒毛根根竖立。 “小心!”她提醒随净。 随净的金字遇到那些火,如冰一般消融下去,危机乍现! 焚天火更加热烈,夹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引动天地风浪,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像是烧了起来,如天火降临,烧得大地颤动、轰鸣、发出怪异扭曲的撕裂声。 那漫天的火如海,极为霸道地哗一下掩埋了顾九命,那种炙热仿佛能把灵魂融化掉。 这就是大能之威,动则天塌地裂,静则万籁无声。 “顾九命!!”随净眼睁睁看着火光“吃”了顾九命,那一道在庞然大物面前她的身影如此单薄而冷冽。 他脑子嗡地一响,再也顾不得,把理智一丢便不管不顾跳入火海之中。 再没了声息。 在这滔天之火前才能感觉到倒地有多可怖,天下这般大,耳边只剩了烈火燃烧的怒吼。 封嘉赐张了张嘴,只有要裂开一般的口干舌燥,他心里如刀狠狠绞了一把,绞得五脏六腑移了位,半响忽地吐出精血便彻底瘫在破碎滚烫的地板上,面如死灰: “主上……” 易斯年跌坐在地,失了魂丢了魄,神魂无法归位,千般种种如过眼云烟,都在眼前的火浪中化成了灰烬。 他只觉得他的意识、思想、灵魂,都同那个他眼中梦中的女子一起,成了随风而散的尘埃。 其余几人都傻了,纪灵山瞪着一双眼,眼泪还未流出便被热浪蒸干,她干涩地抽噎着,茫然失措。 梁画浑身烧伤地拄着□□,指尖发抖,他左手按右手想止住,却越发抖得厉害。 没有哭声,却比哭还悲沉。 火仍在烧,似能毁天灭地。 “顾九命呢!”温离扑了进来,鬼体有些不凝,她刚刚亲眼看着顾九命被火吞了,颓废的众人让她气不打一出来,几乎咬碎了牙,“你们不救我救!” 说着就要跟着扑进去,被梁画拦了一把:“别去……没救了。” 温离身子毫无预兆地软掉,若不是被梁画捞着就跌坐在地了,她怔然若失,似是短暂地失去言语功能,嘴巴张了几次,吐不出一个字。 与此同时,整个仙界,不论上三界、空神域、凡城小界还是大佛门界,气温都陡然一翻,节节攀升,天地色变动荡正起。 众人心中升起一丝危险感,个个心有不安、不约而同地来到大街上,向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那是仙界的方向,半个天空的云都发红,像是烧起来了,赤红如血,怒放如火,一副末日之境。 人心惶惶不安,谁也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凝滞了。 文初站在无情宗的高楼之中,遥望着那个方向,左手握右手,末了又右手掐左手,心中又悲又急,恨不得飞过去跟自己的骨肉一同作战。 “今日之后,就会尘埃落定,一切都会结束,师妹……”掌门低声劝慰。 文初无奈地点点头:“我知道宗门知道九命是那个孩子后,已经做了很多让步,没有加入到仙界的阵营中,没有追寻梁画,已经是对我的补偿,我感恩也明白,但我确实担心。” 掌门拍了拍文初的肩:“说不定本就不是让步,而是给宗门一个另外发展的可能,无情宗平稳了太久,新生代都失去了活力,或许……是一个新的开端。” “她死了。” 楚水怨突然往前一步紧握着栏杆,指甲几乎陷在木中,她狠狠地瞪着那个火红的方向。 “我能感应到,她死了,绝对!”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她感觉到一种心悸, 分明没有什么,又似乎真实存在的难受。 楚水怨几乎可以断定,顾九命死了。 “怎么会,你怎么能这样说?她是你妹妹啊,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前有什么过节, 但是, 但是……” 文初紧紧捏着楚水怨的肩膀,不可置信。 楚水怨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垂眼掩下眼底的一抹幸灾乐祸:“她的对手, 是公弄啊,活了四千年的仙君, 经历过大战的仙君, 单单是无尘她就难以对付,她何德何能……” 话还未说完, 有个弟子跌跌撞撞地冲上来,大喊:“有消息说, 无尘一队,在凡城小界全军覆没!” 几人都被这消息震得静了整整一刻,楚水怨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心底里漫起一阵惶恐, 顾九命那队伍,不会真的赢了吧? 但当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可以肯定顾九命死了,群龙无首就算藏山赢了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危及不到无情宗的地位,也就危及不到她的安稳。 只要无情宗还能立着,还能安稳,她的心魔总有办法渡过去的,一定! 可文初想的可没这么简单,她白了半边脸,咬牙道:“要变天了。” 正说着,便遥见长街两队人打了起来,服饰还很熟悉,一队是白云宗的,一队是珍宝斋的,两方人爆发冲突,波及之大,长街两侧的商铺居所通通炸裂。 普通修士一时间失去家园,抱头乱窜,鸡飞狗跳。 “这些人,等不及了。”文初看得只剩下唇边冷笑。 掌门一怒:“这还是我们无情宗的地盘,怎么敢在这里放肆!” 文初苦笑:“他们为的,就是我们无情宗的地盘,无情宗位居险要之地,四通八达为上三界之关键所在,这两队恐怕一开始是奔我们无情宗而来,只是在长街遇上了。” 而这,恐怕只是试探他们无情宗的态度,只要三番四次之后,无情宗定不能安稳,届时就是他们大举入侵的机会,到时候可不仅仅是白云宗和珍宝斋,其他观望的各方都会来无情宗瓜分一口肥肉。 “这些人啊,知道无尘一队一死,公弄即便赢了藏山,也地位空虚,看来一个个的都想趁机壮大,或趁公弄病要他命,或拿捏筹码向公弄要势呢!” 文初虽生在和平年代,几百岁之长却并未经历过战争,但一年多前空神域一行,让她看了许多。 人数、地盘、资源,就是乱世之砝码,那时候管理藏山的随净,也是如此做的,她也算是学到了些。 上三界之前的平静,不过是一个个老狐狸在伺机而动,等着风向转变再做打算,如今无尘一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才出来多久,便顷刻乱起来。 大厦倾倒,只需瞬息之变。 “乱世之下,焉能独善其身!?师兄,站队的时候到了,不管想不想,总是要孤注一掷的,公弄已经靠不住了,人善只会被人欺,再不抉择,无情宗就要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中!” “他们还在试探中,此时是我们反击的最好时机,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文初再不多言,干脆利落地劈手夺走斜插在一旁的无情宗宗旗,一手折断,灵力一转,火光倏然而起,她怒然将着火的宗旗从高处丢下。 旗面在风中翻飞着跌落,一团火在冷风中烧得摇曳,最后啪地一下摔在地面,旗杆支离破碎,火星四溅! “无情宗的所有弟子听令,随我杀出去!” 文初的声音夹杂着灵力破开重重屏障传遍四方,她一言落下,从高处飞身而落,虚神之威浩然,震慑各方! 掌门只迟疑了一瞬,也跟着跃下,“护我宗门,不退不畏!” 无情宗的弟子如群狼出动,一时从宗门的四面八方齐杀出去,三方队伍撞在一起,一道道攻击无差别乱轰。 修士斗法,天地变色。 遭殃的都是四周环境,越高阶越严重。 楚水怨险些被一道业火击中,缩在高处望着远处的长街一座座建筑被轰倒,大地破裂,死伤无数。 她靠着冰冷的墙,不明白为何变化来得如此突然,不过是两方小队打了起来,为何如此?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 她只想抱着她的长老娘亲,守着大好的资源安安稳稳修炼! 对!师父! 楚水怨想起席夜,连忙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师父和她带来的那些空神域的人。 席夜几人进了无情宗后一直以内门弟子的身份住着,如今出事了应该也在才对,可楚水怨却没有在打斗的人群中看见,便知道席夜没有参与这场战斗。 便连忙往席夜他们平时居住的内院跑去,一路都是无情宗弟子冲出去的潮流,只有她是逆流往回走的。 被认识的人见到拉着她要她一起出去加入战斗,她便甩开那些人的手,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娘让我回去拿点东西,你们先去,一会见!” 还没到,便看见席夜带着那些人,偷偷摸摸往无情宗存宝阁的地方而去。 席夜察觉到视线,警觉起来,回头见是她,连忙招手: “来得正好,我们正要找人去藏书阁放火吸引注意,你身份好办事,这里有红莲业火的火种,你去放这把火,如果可以,把关押的囚犯都放出来,无情宗越乱越好,师父去存宝阁拿法宝,速战速决!” 楚水怨一愣:“师父!?” 席夜不想跟她废话,拿出师尊的架子喝道:“别给我婆婆妈妈的,你是三清派的弟子,不是无情宗的,如今无情宗要完,把资源拿到手回到空神域我们三清派还是顶流门派!” 见楚水怨沉默,席夜紧紧皱眉压低声音:“养大你的,是为师我,养育之恩你可还念!?” “不敢不念。”楚水怨声音发抖。 “那你就去办!”席夜不再多说,转身打算走,一想到什么,又回头嘱咐,“把你娘的寝殿也搜一遍,你在这住的时间也不短了,肯定知道你娘些密道之类的,有什么你一并拿了!” 一切交代完毕,席夜带着人马不停蹄直奔存宝阁而去。 楚水怨拿着火种,心脏咚咚直跳,跳得她冷汗狂冒,心慌意乱。 娘…… 她想起刚刚文初和掌门的一番话,无情宗位居险要之地,一直靠资源丰富位居宗门之首,是各方眼中肥肉。 混乱已起,谁都想在这资源被打乱重组的洪流中获益,个个打着算盘,野心被乱世激发,谁都想一分天下。 如此一来无情宗要保住这方土地不是不能,只是概率太低太低。 要知道这里指的各方,除了大宗,还有无数三流小宗门,那些宗门遍布整个上三界,汇聚起来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楚水怨飞快地分析利弊,最后明白——无情宗是要完了。 师父说得没错,何况顾九命已死,藏山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活下来了也是残兵败将群龙无首,届时空神域空虚,他们三清派能重振当日辉煌。 抢到无情宗的资源甚至能重整旗鼓,像当初的藏山那样,靠着资源招揽各方修士,也未尝不能冲回上三界瓜分一块地! 想罢,楚水怨扭头就走。 片刻后藏书阁、教习处、存丹房、材料室、内门住处等等烧起漫天大火,囚犯被放出,四处释放被关押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愤怒。 无情宗……兵荒马乱,混作一团! 各方混战的时代从此开始,宗门的大队这方打完这个宗门的人,赶退了入侵敌人,扭头又遇上浑水摸鱼黄雀在后的其它宗门。 通常是一战未落,再起一战。 偶尔守住了家园,开始进攻别宗,便又遇到三四方混战,打得天昏地暗不知日月几何,到最后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哪门哪派的,反正不是自己宗的服饰就杀! 可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前方混战,后院起火的事情在这上三界不断发生。 外敌不断,内乱不停。 一些小一些的宗门频频被蚕食,主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被不同的军队攻破□□次,今日主人还姓李,明日就换成孙。 事情到最后,个个都已经红了眼睛,那些宗门长老挠破了头皮想方设法去攻占别派。 但由于太过于混乱,以至于让人防不胜防,这边还计划着攻占别家,外面自家就被攻占了,地图都还没看完就被杀了。 率先发起这场动乱的是珍宝斋,最不好受的也是珍宝斋。 他们的兵力被无情宗耗得太厉害,无情宗的人战斗力太强,加上他们反击太迅速太及时,几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珍宝斋也是在这场动乱中最早退出战场的大宗门。 各个长老死的死,散的散,投别宗的投别宗,如今珍宝斋只剩下一个壳子死死支撑,若不是他们法宝多,护山大阵坏了一个换另一个,一直不停地换,大概连撑都撑不下去了。 珍宝斋的少主,正是当日把预设佣兵团之名给顾九命的何孟文,他如今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地板之中,想着这场由自己宗门那个野心勃勃的掌门发起的战乱。 他感受着地面的冰冷,可悲可切地叹一口气,他摸着自己的折扇,又苦笑地用折扇敲了敲一旁的鸟笼。 他苦笑着把鸟笼打开,把他最喜爱的灵鸟放飞。 耳边是轰隆巨响,那是一道道攻击砸在护山大阵上的动静,这数个月来,他每晚都是听着这些声音入睡,都快成了助眠曲了。 “少主……最后一个护山大阵也快被攻破了。” 一些弟子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何孟文背对着他们,无力地挥挥手:“你们也走吧,我没什么东西给你们了,都走吧。” 他说完,瘫倒在冰冷的石板上,目光发直地瞪着宝顶。 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女子的面容,竟然有些模糊了。 他开始想,若是当初他没有把预设佣兵团的名额给那个女子,她是不是就不能去战场,不能去战场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初遇那个女子的时候,他从未想过,她会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上三界。 说起来,她还存着一亿灵石在他这,说她的队伍成为正式佣兵团时,再回来取她要的护山大阵。 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如何了,是生是死,跟公弄对上,是输是赢? 莫名的,他倒希望她能赢一次,公弄这个人到底迂腐之极,锁了各界这么多年,已经死气沉沉,也该恢复一下生机了。 这世界,变得真快。 轰,大阵破开,杀声从不远传入,掩埋了何孟文……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三界乱了数个月, 仙界的那场大火也足足烧了数个月。 从一开始,这焚天火还由公弄控制着,但当他发了狂一直不断加大火力,火舌蔓延整个仙界的时候,火势已经不由公弄控制了。 繁花似锦的仙界被烧秃了, 原本的磅礴大气一去不复返, 剩下的除了火光还是火光。 公弄疯了,仙界也完了。 封嘉赐他们险些也遭了殃, 是温离带着他们, 一起跳入仙界的护仙河中,才避过一劫。 温离在水底下撑开一片空间, 整整在下面待了几个月。 但是这几个人,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都各自坐在一边, 气氛一片死寂和迷茫,连平时话最多的纪灵山也抱着膝盖沉默着。 他们脑海里的画面, 是顾九命被火海吞下的最后一幕,来来去去挥之不去,赶之不竭。 有人自责懊恼, 有人迷茫不解, 有人惶恐不安。 谁都无法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上三界会如何,空神域又会如何,他们像是脑子僵掉了。 水面上是久久不息的红, 若不是这条护仙河中是仙水,估计也该干涸殆尽了。 “藏山,还存在吗?” 谁也没想到,左无会是第一个说话的人,温离本以为那个人会是封嘉赐。 可一看,封嘉赐三魂已经丢了七魄,眼睛虽然睁着,但整个人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如何不存在?”温离反问。 “藏山一直都是以顾九命的意志而存在,如今她……”左无叹了一声,“她没了,谁来当这个主……” 他话还没落,咚得一下,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整个人往后倒去,摔得一身泥泞,他捂着脸嘶地吸气,定眼一看,一直没有反应的封嘉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谁说她没了?!” 他周身黑气缭绕,双目中的理智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固执的狠戾。 纪灵山扶着左无,道:“师叔没事吧?他邪气发作了。” 左无很理智地摇摇头,并没有生气:“我没事。” 封嘉赐冷冰冰地俯视他,道:“就算她真的死了,我踏遍千山万水,上天入地都要找到办法把她复活,所以,你要是不愿意在藏山待着就退出。” 他这话说得笃定,不是自己骗自己的话,谁都相信若是顾九命真的死了,他是一定会走这一步的。 这比起斥责左无,更像是自己跟自己立下的誓言。 温离皱了皱眉,明白封嘉赐此时已经偏激得听不得任何关于顾九命不好得话,便按住了左无,摇了摇头。 气氛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可公弄那边却似乎越发疯狂了,火越烧越旺,明明整个仙界都快烧没了,他还在加大火力。 “疯子!”纪灵山气极怒骂。 公弄其实不是疯了,不过距离疯了只有一线之差,他疯狂地加大输出,就是感觉到不对,很不对。 “为什么还没死,怎么烧不死?!不可能!” 他赤红着眼,烧了整整数个月仙气已经濒临枯竭,但火里面的那个人竟然还没死! 准确说,是死了,但又没死。 茫茫火海之中,顾九命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从之前千万般灼烧的痛苦中醒来,那种撕裂,明明是死亡,她没想过她能醒过来。 还是感到滚烫,然而却伤不了她。 她的衣衫尽数烧毁,整个人如初生的婴儿般干净,头发飘散在头上,被火的浪卷起飞扬,跟着规律飘动,却烧不起来。 她抬起双手,带动了火焰摇动,她能看见自己的皮肤白如瓷,细腻得看不见毛孔,也丝毫没有烧伤的痕迹。 这是……仙体。 比起之前的半仙体,现在的是完全的仙体。 她在火海之中茫然了一瞬,忽觉伤感。 记起来了,她都记起来了,跟着她一起跳进来的,还有随净。 当时,顾九命从未感觉过这样致命的危险,那种寒毛根根竖立头皮发麻之感侵袭了她全部感官。 她被火烧着,整个人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时候,是随净冲进火海中拉住了她,比起她的遍体鳞伤,他却完好无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个时候的顾九命已经无暇想这些细节,她那个时候正调动着全部的灵力和那丁点仙气对抗这焚天火。 但她清晰的感觉到,她撑不了多久了。 关键时候,是随净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你不能死,听到吗,睁开眼睛!” 他冲着她咆哮,火光中他的脸是火红色的,她能看见他从脖子暴起的青筋,他的背后是末日般的灼热。 顾九命只感觉到自己微弱地扯了一个笑,道:“让你失望了。” 也让他们失望了…… 或许真的是她太自视甚高,对真正巨大的力量一无所知,对真正的大能毫无概念。 带着藏山的众人来到这一步,一切都是她的错。 “闭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算什么!?”随净死死地拽住她,不让她被火浪卷走。 他掐住她的脖子,强迫她睁眼看他,“我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你,你死了,我又该如何?” 说实话,有些痛,烧伤的皮肤会怕碰到,一碰疼得眼泪都能出来,但她似乎是天生没有眼泪的,没哭过。 于是她仰着头,垂着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却吃惊地看见他的一丝慌乱和茫然。 那种茫然在他如冰雪一样的瞳孔中透出,让人心悸。 “什……么?”她艰难地问。 “把我剩下的传承拿走,你就没事了……”他压低了嗓子,忽而变得很柔和。 她记得他好像说过,传承全给出去后,他就会死去,彻底死去。 她顿时挣扎起来:“不行,礼秉!一半的礼秉在传承里,不能……” 但他以不容拒绝的力度钳着她的双肩,他比她高不少,只好微微屈着背,与她额头抵着额头。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跟他距离这么近,明明被烧得除了痛觉,再也没有别的知觉了,但她似乎感觉到他额头的冰凉,一种能钻入心底里的凉,像他的眼睛。 她一直挺喜欢他的眼睛,像……猫? “放心,你不会死……”随净声音有些不可抑制的抖,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那你呢?”她问出这句话时,感觉到他扣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我会,但我不重要,生命是有价值的,你存在的价值比我大,或许你要活着,我活着的意义是把传承给你,我从前不愿意,但现在我愿意了,你能带着藏山把修仙界变好……” “放屁!”顾九命咬牙切齿。 随净有些惊愕。 顾九命一把按住他的手,想让他把传承的传送停止,却有些无力,她只能急急地说:“你的所谓活着的意义,都是礼秉给你的,他利用了你!谁能定义人的价值?反正你不能——” “嘘!”随净打断她,“我不介意谁利用我,我现在只要你活着!” 他不愿再说,闭上了眼睛拒绝交谈。 这个人固执起来,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脑子里的尽是死脑筋。 顾九命当即感觉到那股从额头钻进来的力量越发庞大,庞大得让她无法抵抗它们的入侵,那力量在攻占她身体的各个角落。 她勉强用尽全力守住识海,在被入侵的时候,她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只记得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随净有些变得发虚的身体,他静静地看着她,很安静,像早就存在了千万年。 最后他笑了笑,很轻松,也很淡,淡得好像从来没有过…… 醒来,便是现在,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子,但她还在火海中,随净却已经不见了,耳边只剩下烈火燃烧的声音。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像是整个世界都空荡荡的死寂。 她感觉到一种心的撕裂感,真实得让她按住自己的心口,她感觉从心脏处有一条一直连接到左手指尖的筋在抽搐,在发酸的疼,让她的左手不受控制的颤栗。 这个身体,是随净拿命换回来的。 她慢慢……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关节节节泛白,她磨着后牙槽,杀气乍然涌现绞得周身火浪不稳地翻滚,竟自觉地避开三丈。 公弄必须死!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正要运转体内仙气,识海却陡然刺痛起来,她感觉到一股力量在破开她的识海,要钻出来。 随着这股力量的钻出,她意识逐渐模糊。 顾九命当下立断,提刀划破自己的大腿,剧痛让她的识海清明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她到底还是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她听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很清冷地在脑海里响起: “好孩子,你辛苦了,睡吧,现在……该我来了。” 去你大爷的! 顾九命发了狂想反抗,却如被人钳制的手脚又捂了嘴巴,拖进了意识的深渊。 彻底坠入无尽的黑。 “顾九命”再次睁开眼睛,僵硬了片刻便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嘴角绽开一丝冷笑,他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这副身体。 看见大腿上的伤口时眉头无奈地一皱,“这孩子,真不会爱惜自己。” 熟练地运转仙气,伤口顿时恢复如初,平整光滑。 再摸了摸自己的脸,从眉骨顺着鼻梁到嘴唇再到下巴,才满意地笑了:“比识海里看见的,要精致,虽是女体,但也罢了,谁让就她的根骨能承受我的神魂。” 他笑意深深,从火浪中下沉,最终脚踏实地,对着这漫天的焚天火冷笑: “我礼秉回来了!” “四千年!我礼秉成功了,公弄,好久不见!”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啧啧啧, 公弄,四千年过去了,你怎么修为半点不精进呢?” 顾九命——即礼秉手轻轻一挥,轰轰烈烈烧了数个月的火就此灭去。 烟尘之后,是给自己换上仙袍的礼秉, 姿容尘逸, 顾盼生辉——如果忽略他眼中被重重假意遮掩的暴戾的话。 “哦,我知道了, 大概是我夺走了帝令, 仙界生机锐减,日益减少, 你们无法修炼了?哦……难怪你们要把仙界割裂开来, 担心上三界的修士都知道仙界生机凋零,不听令于仙界了?” 礼秉抚掌大笑, 话语之间很是讥讽,“也就靠从前父帝的积存糊弄下面的那群傻子罢了, 公弄呀公弄,你这样的能力也有脸想坐这个高位?!” 公弄有些虚弱,面上怒容不改, 一眼认出了眼前女子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人, “礼秉!” 礼秉背手而立,笑意森森,气质之尊荣让人不敢直视,他正要好好跟公弄算算四千年前的账, 谁知嘴一张又乍然闭上,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他身躯开始抖动,似乎有什么在争夺这躯体的控制权,一卡一卡的,僵硬如傀儡失去控制。 眼神更是一会坚韧不服输,一会不耐,来回切换。 最终是不耐的那个压住了不服的那个,礼秉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公弄笑道:“小孩子不听话,见笑了。” 公弄嘴角一扯,露出一脸荒唐,“夺人之躯,也就前太子殿下能干出来的好事。” 一个“前”字,念得那是一个咬牙切齿,如九曲回肠恨不能把字怼到礼秉面前一番羞辱。 表面上他在听着礼秉在他面前嚣张,实际上他已经在暗中恢复仙力,面对礼秉,他不敢大意。 礼秉笑意不减:“又如何,他们两个本就是我一手创造,既然是我创造的,我用了也就用了。” 他笑容浅浅消失,变得阴沉,“难不成还要他们同意!?” 意字刚落,四周罡风暴起,如龙卷而来,礼秉随风而起升至高空之上,俯览整个仙殿,“四千年了,你占着这个地方够久了!” 天上无相之眼一眨,幽深难测,公弄顿觉心神不宁,勉强不去看那只眼睛,却又被那些罡风卷至半空,无处着落的同时被刮得血肉模糊,百般挣扎而不得。 他以火对抗,然仙力不足,火苗起了一星半点便被罡风吹熄。 礼秉啧了一声:“可惜了那个傻子随净被摘了另外一只无相之眼,否则今日纵然你仙力充足也休想跟我一战!” 他蛰伏四千年之久,才寻得能融合先帝至宝的两个个体,谁知就被那个死和尚摘掉了一个,想到此便气不打一出来,公弄便成了他怒火发泄的靶子,罡风愈刮愈烈。 天变得厚重的黑,风云盘旋涌动,被卷入罡风之中,仙界被烧毁的亭台楼阁再一次面临毁灭性的灾难,继被烧得焦黑后,又吹得楼破塔倒,地裂天崩。 公弄明白此时已然到了背水一战的境地,再也不顾任何伤势,手中以仙气凝出火轮弯刀乍然暴起,强行越过龙卷罡风,与礼秉面对面缠斗在一起。 礼秉以索命刀对抗,两人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打得昏天地暗日月无光,打到何处,便是何处遭殃。 数声炸响,飞沙走石。 从护仙河中探出头来的藏山众人凝望高空,忍不住翻腾的思绪。 太快了!快得看不见残影,连对打得两人是谁都看不清楚。 连着鬼军上万,温家人数百,以及以梁画为首的上三界子弟,此时这些人的脸俱整齐划一的随着打斗的两人而转移。 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 最后轰然一声,大地动摇被砸出一个大坑,碎石溅起,如偃旗息鼓戛然无声,轰动过后的寂静是凝固的,好似时间都静止一般。 众人连连手忙脚乱地爬到坑边定眼看去——一人骑在另一人身上,刀把底下的人死死钉在深坑之中,公弄狼狈、愕然、恨不能把礼秉咬下一块肉。 “顾九命!?”左无惊叫一声,看出了跟公弄对抗的是顾九命。 她的背影瘦削却笔直,衣衫虽都破碎,但整体比公弄好太多。 “是、是九命!她没死!太好了!”纪灵山喜极而泣,红莲业火霎时催动,想上前相助却被拉了一把,不解回头,撞上易斯年晦暗不明的眼神中。 “别去,不对劲。” 他没见过顾九命这样握刀的姿势……别扭。 彤长老试探着喊了一声:“顾道友?” 礼秉肩膀抖了一下,欣赏完了死敌的将死未死的面容后,才抖抖衣袍,背对着藏山等人起身,他微微调整面容表情,回首—— 笑道:“我们赢了。” 静默瞬息,温离悄然拽了封嘉赐一把,低声询问:“如何?” 封嘉赐定定地看着“顾九命”,抿直了唇角,正要说话便听见一声音抢先一步声嘶力竭地大喊:“他是礼秉!” 礼秉面容凝固了一瞬间,阴沉沉地回头,字句从牙缝里挤出:“你呀,真的是……多管闲事!” 随后他也不装了,一挥袖子,一派雍容地往那毁了大半的帝位缓步走去,他一步步踏上破败不堪只剩几处落脚的层层阶梯,一边走一边抬起右手道: “公弄,你不是很想要坐这个位置吗?你不是寻遍四千年找不到帝令吗?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回归称帝!” “让你亲眼看着,何为君临天下!” 他转身一拂衣摆,飞扬再落,他凛然坐于帝位之上,俯视全场气势赫赫,君主之威如窥连绵江山,抬手能摘星,垂手能辟地。 这一刻天地融为一体,一切都是为他作衬。 天地为景,星月为铺,世间之色仅他一人耳! 他!才是这万物的主宰,才是礼家正统之血脉! “孤为仙帝!” 一片静谧,本该有的动静久等不出。 右手抬着半响,没等来他要的东西,他一顿,维持不了应该有的威势,连疯狂上扬的嘴角都僵硬起来。 帝令呢!? 他视线隐晦地在坑坑洼洼的地面寻了半响,却不见踪影,怎么会!?应该在识海之中才是! 被索命刀钉死的公弄开始大笑,即便笑一次刀口便会加深,他也要拿所剩不多的命来嘲笑礼秉:“哈哈哈哈,你的帝令又哪去了!?” 礼秉疯了,他疯狂搜索识海和四周,然后……他僵了半响的右手猛地一下掐住自己的脖子,用了死力,不将自己掐死不休。 “你——!”礼秉这仙体本是不怕掐死的,但这只手用了仙力,是能把自己掐死的。 他呼吸困难,脸色迅速泛白,他仰着头长大着嘴艰难地呼吸着,左手疯狂地扒拉左手,想把那只手扯下来。 “放、放手!”礼秉被掐得嗓子都变了声,“你掐、掐死我……就、就是你……自己。” 那只手却疯了一样,再加重了力度,势要跟他不死不休。 藏山的人呆若木鸡地看着礼秉“自己掐自己”,有些懵。 “他……干嘛?” 但封嘉赐已经冲了上去:“主上!” 有封嘉赐带头,众人一哄而上,把礼秉团团围住,可来到他面前却又束手无策了——这身体是顾九命的,弄死了顾九命就真的死了! 封嘉赐踌躇半响,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此时礼秉已经被右手掐得瘫倒在帝位上,双腿狂蹬,身子扭成一团,可见争斗之激烈。 就在礼秉将死未死的那一瞬意识薄弱之时,顾九命毅然破开重重黑暗与束缚,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眼睛再复清明,但她的右手却没松开,而是以仙力为引,探入自己的识海之中把那个疯狂往角落里躲的礼秉意识体一把擒住,快刀斩乱麻地剥离出来。 这一步如同剥离自己的灵魂,顾九命浑身痉挛,青筋炸起,把礼秉成功剥离的那一刻,她一口精血喷出,洒了眼前的藏山等人一脸。 她强撑着剧痛,把手中的一团白茫茫的光一握,光团剧烈颤抖,左冲右突想逃,被顾九命禁锢得牢牢的。 “不要!你不是同意了我的合作吗!” 顾九命嘴角一弯,冷笑:“我同意攻进仙界,从一开始只是为了我的藏山不被公弄先整死,从来就不是为了你。” “顾九命,不要——!” “我看着你长大,是你再生父母,有我才有你,你杀了我,你也会——” 声音戛然而止,光团被碾碎在顾九命的指掌之中。 顾九命静静望着如星点飘散在半空的光,面无表情地一反手,取出安安稳稳藏在识海中的帝令。 帝令是巴掌大的乳白色令牌,入手沉重,质感润滑冰凉,上面刻着金字若干,纹路飘逸难测,精美异常。 它似乎有灵性,感觉到顾九命的触摸轻轻一动,似在蹭她的指尖。 帝令一出,天地轰然一动,从帝令中迸发而出的仙气一下子溢满了整个仙界,浓郁得呼吸一口都觉精神焕发。 大地回春,雨露恩泽,烧焦的土地开始萌芽,润物无声的仙雨飘洒,一片朦胧不清。 公弄感受着仙雨抚面,浅笑闭眼,无声死去——仙界已经四千年没下雨了,他也好久没见过花草树木,甚是怀念…… 各种建筑依旧是破的,但所有的罪恶已然随着这一场大战,沉寂在废墟残垣之下,埋得深沉。 顾九命垂眼捧着帝令,坐在帝位之上,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从今日起,这个仙界由她接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也是最后一章啦,感谢小天使们的这么久的陪伴!鞠躬! 第130章 《逃离偏执狂[穿书]》连载中 新藏元年, 顾九命登上破败不堪的仙界帝位,称九帝。 设藏山众人为辅, 重修仙界,另起楼阁亭台, 播种各植。 同时,公弄死讯广昭天下,上三界各宗皆不服,以至纷乱更甚, 波及各界,动乱不停,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各方混战, 民不聊生。 新藏十二年, 仙界“招安”无情宗, 得温离为首的鬼军相助,立于上三界为根,以暴制暴,把局势搅得更混乱后,放出消息顾九命掌仙界之根本,欲将仙界开放招揽有识之士。 一句掌仙界之根本,拢人心,攘外敌。 同年五月,早筋疲力尽的上三界各宗一一在暴力执政下归服,不情不愿上仙界朝拜,向仙界输送弟子, 小部分宗门抵死不从,暗自集结。 九帝在各宗始料未及之下,下令开发仙界库存,朝拜者俱得仙气珠数万,灵石无数,法宝各一。 同时把之前扣留的各宗核心弟子“俘虏”们留下辅佐,设居高位,输送上来的弟子统一交由童妙训练。 有趁机在仙界搞事起义者,被帝令驱逐,丢出仙界之外,剥去□□之身,废去久练之修为,不入五行,不得轮回。 杀鸡儆猴自然压得各宗心定神稳,彻底明白帝令的归属,又觉九帝宽厚,自然满肚得益,欣喜而归。 剩下摇摆不定坚决不归顺者彻底向藏山倒戈,再有小鱼小虾二三,被封将军出兵彻底镇压,丢入战场封闭百年参与战场的恢复建设,劳动改造。 其中有一行人正是封将军旧识——席夜、楚水怨之流。 半年过后,上三界干戈彻底平息,个个龟缩休养生息,却暗流涌动想在仙界争权夺位,被九帝一一打压后方彻底平息。 再过半年,温离带队进入空神域整理煞气,将煞气引回幽古战场,再洒落仙雨,恢复空神域之生机。 与此同时,仙界、上三界、凡城小界、大佛门界、各个通道大开,不设阻拦,只需出示仙界认可的身份证明,并付少量灵石。 鼓励商界、教育、人口、物资、理念的交流。 易斯年、左无、纪灵山、青衣、彤长老等共同立修仙界之大法典,又各界设若干政部一一下达指令,由梁画掌总部,无情宗各长老掌各界分部。 各政部又分教育、宣传、商业、法部、礼教、巡府、军枢、术法、道论等等不一而足。 各部之中掌事者俱是藏山内部人士,由此准备取代各宗门手里的权力,统一由仙界管理修仙界。 其中规定,十五岁以下稚子必须入道堂统一学习,理论先行,十五岁后再加入各宗修炼术法,道堂先生需经过教育部考核后上任。 若被发现有提前学习术法者,终身剥夺加入宗门的权利。 如此这般又是乱了近十年,每次条例发布或更改,定引发各方控诉又被压下,宗门势力逐渐被仙界剥夺,最终彻底架空,不必细说。 这日,顾九命通过了易斯年提议的条例,抬起头来时发觉已经星辰夜布,万籁俱寂。 她丢下玉简,疲惫地捏着眉心,正所谓案牍劳形,如此夜以继日、不分昼夜地工作,让她有些劳累。 不是身体的劳累,毕竟仙君是不会累的,累的是心。 每日都有各宗或哀嚎或试探的玉简递交上来,让她看,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把写这些破玩意的人抓上来问一问,这是想干什么。 她来到大殿之外,望着天——仙界已经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但星月依旧觉得遥远。 看着这些或静或动的星星,她想起一个人的眼睛,那么安静,安静如亘古不变的星体,仿佛能带着她穿越时间,回到一开始的起点。 她是从冰川中被最开始的那户农家夫妻所捡,她似乎能感觉到那冰川很冷,把她丢入冰川中的人更冷。 从没感受到温暖的人是不知道温暖是什么的,但如今她似乎能明白,温暖大概是一个人以命相换,换回她的一生。 他从来不是热烈的,更不是冲动。 所以她无从得知那个人在做这一件事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后悔了吗?” 她问过他很多次,但还是想再问问。 嗡地一声震响,随后又平静下去。 顾九命叹息一声回头,看着被端正放在桌上的帝令,这大概就是礼秉嘴里所说的物件。 她重新坐回桌边,将帝令捧起,低垂着眼,道:“既然你不说话,我自当你不后悔。” 帝令静了下去。 她又是一声叹,时而有回应时而又没有,她到底还是无法猜透这块帝令到底是不是他。 “当初礼秉坐在这里找你的时候,你躲在我识海坚决不出,我且当你是有思想的罢。” “礼秉大概没想过创造出来的两个人会合在一起对付他,毕竟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你死我活……” 她捧着帝令一边低声细说,一边不自觉地慢慢歪倒在长椅上,头发披散落于地上,她浑然不觉,只觉眼皮逐渐沉重,慢慢……慢慢无声地睡了过去。 顾九命睡过去后,两人出现在大殿中,易斯年上前看了看,对封嘉赐摇摇头:“睡了,没必要为了席夜等人闹的事吵醒她。” 封嘉赐手握双剑,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半响点点头。 其实他更想不禀告,楚水怨被他逮了丢进战场劳动改造,却始终不甘心如此,在战场闹了个翻天覆地。 可战场是个无灵之地,最终被同在战场的其他凶神恶煞的人欺负得死去活来,就剩下一口气,如今又闹着要出来。 封嘉赐想起梁画曾告诉他,当年动乱,无情宗前面面对强敌,后院却被自己人放火,可万万没想到放火的会是楚水怨。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只觉得无法言语的恶心,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他丝毫不关心,更不觉得有必要惊动主上。 “九命让你在各界找的把蕴养器灵的秘法,你可找到了?”易斯年打断了封嘉赐的细思又问。 “没找。”封嘉赐呼吸凝滞了一瞬,才低声回答。 易斯年目光流转,与他对视一眼,轻笑道:“巧了,我也没找。” “左无打算找,被我拦下了。” 易斯年眉头一跳,俯视着那帝令半响,笑了:“你倒是狠。” 封嘉赐面容严肃地摇摇头,而后往殿外走去,渐行渐远,声音飘忽:“一个器灵也就罢了,我看它意欲不轨……” 他脚步轻顿一瞬,回头认真道:“它已经占用主上太多时间。” 易斯年背着手意味不明地摇摇头跟着远去,口吻里是克制不住的小心机:“我也这么觉得,就让它自己慢慢修炼好了,何必助它。” 说完,人已经出了大殿,易斯年笑意浅浅地回头,轻轻一挥手,整个大殿顿时变成一个寝殿,一如藏山的那个寝殿,丝毫不改。 顾九命身下的长椅变成了床,她似有所觉却没有反应,很快又彻底睡下去。 帝令似乎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抗议似的震了震,被顾九命无意识地随手按住,也就彻底静了下来,冰凉的令身开始主动发热,为顾九命驱走夜寒…… …… 许多年后,繁荣昌盛,蓬勃发展的修仙界称当初动乱的一日为破釜沉舟的一日,没有那一日,就没有后来雷霆手段统一各界的局面。 安居乐业,各自发展,各行各业自有发展,九帝对该开放的条例放最大的宽容,对不可饶恕的恶行做最大的惩罚,赏罚分明,律法严明,女子在修仙界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 同时,九帝在整个修仙界找一种蕴养器灵的秘法,人们都说,九帝欠一个人一条命,她想还。 其中跟一个叫帝令的器灵的爱恨情仇,故事之曲折,甚至被仙界的一些闲散仙人写成了话本。 口口声声绝对是九帝真实的情感经历,话本传得沸沸扬扬,后来被封将军焚了书,把散仙撤职,现今只留下些许孤本。 至于其中感情故事是否真实,已经不可考。 又许多年后,坊间传闻器灵生成,九帝疲于为政,丢下帝位交给易斯年,准备云游四方。 更有传闻,易斯年以及封嘉赐等人与九帝产生分歧,甚至准备谋反之类的话,还惹得修仙界不安了一段日子,各界上书请求九帝务必不要退位,一日为帝终身为帝。 但九帝似自有主见,并不听劝,于是一个个都以死相逼。 有偏激的都已经开始自残了。 没办法,都说害怕从前那种动荡暗无天日的日子,不想再一次见到修仙界立于危处,希望九帝继续执政,永保新藏百万年长盛不衰! 九帝迫于压力,留下执政,各界顿时放心。 可过了没多久,封将军发现坐于帝位之上的,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傀儡,帝令也不知所终。 传闻那一日,封将军望着那个傀儡,望入了魔怔,跟童妙仙君大吵一架,愤而出走,说要去寻九帝回来。 仙界自是不安了一段时日,但后来发觉九帝留下的整个执政框架已经定得确凿且万全,即便没有九帝,下面的各部门都能各司其职,并不混乱。 并且代为执政的易斯年从不忤逆九帝命令,尽忠职守,十分负责。 于是才明白,九帝这一走,已经是有了万全之策。 再几年,仙界希望易斯年仙君登帝,易斯年却一直拒绝,他只道:“这个位置只能是她的,我只是替她保管……” 都说其实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我在等她回来,她会回来的,这里永远是她家。” 人道封将军用情炙热,却不知易仙君情感深沉内敛。 后来,有人说在凡城小界见过九帝,与安海、温离等人把酒言欢,有人说在大佛门界见到九帝与一清俊男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游荡江湖,不为红尘所困,不为虚名而劳形,不为枷锁而困扰。 顾九命放下讲自己一生故事的话本,笑了一声:“写得不错,封嘉赐焚书也太激动了。” 坐在她对面的随净扫了一眼书中内容,随便一扫,其中一页内容颇为香艳,他拧了拧眉:“若是我,也焚。” 他夺走了话本,微不可查地红了耳根,“别看了,不堪入目。” 顾九命大笑了一声,甚觉有趣:“封嘉赐追到哪了?” “上次我们落脚的客栈。”他静静答。 “走吧,再过半日就该找到这里了,”她苦笑一声,“记得留下话,让他别再追了,我躲得累,当了几百年帝君了,也该让我歇一歇。” 随净沉默半响,才闷闷道:“每次都留下话,他依旧穷追不舍,只怕他找你,不是为了让你执政,你若是带他离开……” 撞上顾九命的目光,他又说不出下面的话,脸一撇不吭声了。 “每次说到他你就这样,跟你讲话也累,让我清静半日可好?难不成是后悔当日救我了?说不定让礼秉当这个帝君,也不……” 话还没说完,随净埋怨的视线立即扫来,还认真恼怒了:“我从不后悔救你!你、你……” 你半天又不说了。 顾九命止了嘴,笑着摇头,望着大佛门界中的冬日红梅,她呵出一口冷气。 大佛门界这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更灿烂些,人生苦短,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 当年登帝只是为势所迫,她已经过了当年那种一腔热血的年纪,怕是……老了?倒是总想着风花雪月了。 就这样,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正式完结啦!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若是有缘,我们新文见!新文大概会是一个感情戏多一些的、篇幅短一些的奇幻文! 指路专栏,新文《逃离偏执狂「穿书」》过几天就开。 文案: 佟因穿进一本惊悚小说中,成了能听见死人心声的女主。 而原男主是个偏执狂,从小收养了原女主,占有欲极强,对原主又爱又虐,虐身虐心,事后又求原谅,原主每次心软。 佟因:对不起,不想当受虐狂。 她当即决定离开,一板砖敲得他头破血流,站都站不起来。 谁知出门被他的狗腿逮。 全村人冷眼旁观,关键时刻是一个叫李追玦的男人用一个眼神把偏执狂逼退。 他低声安抚:“别怕。” 佟因当时就热泪盈眶了,这个惊悚小说里还是有好人的。 李追玦是山神庙里的庙主,村里的人说,他是神,是风骨峭峻的君子。 后来,她跟李追玦遇见一具无头尸。 无头尸惊惧大叫:“是他!硬生生把我头拧下来的男人!” 佟因毛骨悚然地回头。 李追玦在朝她笑,笑意深深,无害至极。 她真傻,真的,单记得原男主是个偏执狂,却忘了还有个把他逼成偏执狂的变态大反派。 —— 李追玦最开始遇见佟因时,她仓惶、脆弱得一只手能掐死。 他想看她挣扎、尖叫。 可她没有,她只是把他骗进棺材里活埋掉。 他躺在棺材中垂眼沉思,他应该像对待别人一样,把她的头硬生生拧下来。 匪夷所思的是,他似乎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