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妃(  重生  )》 第1章 001 “端的是身娇肉贵,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除非离开这宗人府半步,否则休得在我跟前装主子。”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婆子狠狠教训守门的太监。 天边乌云流转,那婆子一转头就看到经过宗人府外苑的晋王妃苏玉瑶,脸儿忽然一白,忙疾步走过去解释道:“晋王妃吉祥,奴婢容顺,这小太监原来在延禧宫当差的,曾多次刁难奴婢,奴婢是说的这奴才,王妃您别误会。” “哦?”苏玉瑶斜睨她一眼,眸底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婆子容顺见玉瑶这般冷冰冰的,不由愣了愣,嘴里急着解释,可又觉得如今晋王妃今非昔比,卷进东宫太子杀人的案子,沦落到被关宗人府的地步,她是不用卑躬屈膝哄着向苏玉瑶解释的。 可是行为举动却有些不受控制,说到底她还是畏惧苏玉瑶背后的那个男人——晋王杨胤。 玉瑶却懒得猜测婆子容顺的意思,径直进了一旁的厢房,她昨日进宗人府,一来这里就做了被巫师招魂的怖梦,想起来脊背就一阵阵的发冷,心口发寒。 东风吹着,雪花纷飞,从房檐儿角儿落下来,扬扬洒洒恰似软絮,落满了一身,紫檀站在王府门口,想着在宗人府的王妃,不由蹙起了眉 。 自打玉瑶卷入东宫伤人的案子,整个宜和苑伺候的丫头小厮们就像是泄~了气一般,整日整日的萎靡不振,还有些早就攀附旁的侧妃侍妾去了。 正想着,就见清芷苑的丫头莺儿来了,扫了一眼她手指上的冻疮,随手送上一盒止血生肌的膏儿,“王妃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事儿,你还要跟着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宗人府,傻了不成?要我说呢,你还是乖乖到我们清芷苑伺候去。” 自打玉瑶出事儿后,各个院子的侧妃侍妾就一个个送点心、送汤、送安神香囊等来拉拢宜和苑的人,各出奇招以显示各自在王府的地位。 作为宜和苑的掌事婢女,紫檀又何尝不知?她略略看了一眼那盒颇为名贵的冻疮膏,看到盒盖儿上的“婉”字,不由细眉微微一蹙,双手将那冻疮膏还给莺儿道:“多谢你,只是我是铁了心要随主子进宗人府的。” “哼,不识抬举。”莺儿瞥了紫檀一眼道:“你当真以为王妃还能出来?现在整个王府就数我们清芷苑的主子最厉害,日后你便是跪着进我们院子也是难了。”说完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紫檀是个聪明伶俐又忠诚的丫头,自幼跟在玉瑶身边,荣辱不弃,这次去宗人府怕也是有去无回,只是看莺儿走远后还是乘马车朝宗人府去了。 “已经跟里面通信儿了,进去吧。”守门的官差看到是紫檀,温声说了一句。 细雪落在雕花窗子上,弥漫一种雪后的明雅,晋王妃苏玉瑶立在窗前,一头乌发高高挽成凌仙髻,攒珠累丝步摇斜插,脸色白腻,下颌尖尖,一双亮如点漆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落在窗子上的雪。 当时,她第一次见东宫太子,就是在这大雪天里,卷入东宫案子后,东宫也曾派人传话到宗人府,坚定不移地说会来宗人府找她,给她澄清真相。 玉瑶双眼微合,手指在广袖里微微攥着,东宫太子最看重他的储君之位,一开始不来,怕是一直都不会来了。 玉瑶盯着门外,半晌后摸着门旁的那条纱帘儿,微微叹了声气。 回想过去,她是太师府嫡次女,后来被赐婚给晋王杨胤。晋王杀伐决断,手握兵权,整个太师府也随着她出嫁后水涨船高,带动苏家满门显贵异常…… “小姐……”紫檀进门看到玉瑶穿着单衣孤零零站在窗前,一下就心疼的泪汪汪的。 “太子可是来……”玉瑶踮脚往外瞄了一眼,看到空荡荡的院落后,眉眼中瞬间就黯然下来。 听到玉瑶提起东宫,紫檀顿时就在心里骂了太子一通,那个太子平日里瞧着霜寒蕴威的,实际上却暗藏奸滑,先是谋害身怀有孕的丽贵人,随后又故意将伪造御厨的遗书来栽赃嫁祸主子。 “主子,王爷一直在军机处,迟迟不回王府,就是等您一句话。”紫檀看着玉瑶,不由耐心劝道:“王爷冷肃,可是待小姐您是千百万个真心的,您哪怕是给王爷传个纸条儿。” 玉瑶摇了摇头,眉眼望着院外,破败的院子,凋零的花木,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很凄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不是我服软就可以解决的。” 说完就一直怔怔地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慢慢飘落的雪花,眼神冷冰冰的,像是随时都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第二日,雪渐渐的停了,整个宗人府忽然静的可怕,紫檀端着净面水进门,下一刻却面色一滞,手指抖的铜盆一下跌在地上。 昨天她就觉得主子有些奇怪,讲话慢慢的,眼神也异常的冰冷,却不想竟是…… 宗人府的官差听到动静,忙冲进来,看到房梁上那根白凌顿时就吓白了脸。 *** 军机处,苏公公看着从早上就有些焦躁的晋王,不由端着茶水过去,道:“宗人府那边儿去了个婆子,跟王妃说了几句话,旁的也无事。” 见晋王依旧面无表情,苏公公不由起身端过一碗鱼汤,旁边漆盘里是清蒸葱丝的鲑鱼,还有一小碟儿酸笋,“王妃昨个儿喝了小碗儿鱼汤,肠胃稍稍不适,一早就歇下了,今早还未起床,怕是着实有些乏了……” 苏公公自幼跟着晋王杨胤,深深明白晋王的性情,虽说他威严冷肃,可对王妃苏玉瑶却是珍爱,待在这冷寂寂的军机处不过就是等王妃。 “嫌舌头长?!”晋王合上手里的羊皮行军图,皱眉冷斥一声。 听到他的话,苏公公有些没反应过来,但看着他冷肃的脸,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忙端着桌上微微凉透的茶出去了。 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两位主儿了,初初大婚时,守房的丫头支支吾吾的说方帕上未落处子血,王爷却是对王妃苏玉瑶千恩万宠的;可是自打东宫来了王府一趟,两人就忽然冷了脸。 昨日在王妃离开之前,自家王爷第一次拉下面子踏进王妃的房,折了自尊的告诉王妃只要坚持没见过丽贵人就可以不入宗人府。可是王妃却为了护着东宫,揽下了罪名。 王爷心里是憋着气儿的,可是却又心疼的要命,每天晚上都提着灯笼,站在宗人府门口盯望着王妃,目光温柔,像是缠绵的天上月。 苏公公怔了许久,脑中思绪纷纷,正要转身去小厨房,却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鹅黄色绒袄的婢女跟一个浑身发抖的婢女争执起来。 “苏公公,您可算来了,婉侧妃差奴婢给王爷送来了上汤小饺,侧妃一早起来亲手包的,说是今儿个腊八,想让王爷吃口热乎的……”说完又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婢女,“呵,不去我们清芷苑,就安分的在宗人府陪着,如见来这军机处作甚?!分明是踩人上位,不安好心!” 苏公公听了这才抬眼看着旁边儿这个圆脸的婢女,柳眉杏眼,玉肌雪肤,虽说生的清丽,却安安静静的,的确是人如其名——紫檀。 当年这丫头一嫁到王府,他就很喜欢,见到莺儿故意刁难她,不由转身将紫檀挡在了身后,朝着莺儿周全的笑道:“放下吧,回头老奴就跟王爷说是婉侧妃送来的。” 莺儿听了先是一笑,下一刻看到苏公公似乎有意袒护紫檀,顿时就拧起了眉,苏公公回头看向紫檀,温声道:“一会子再说,王爷这会儿忙着鲜卑的事儿呢。” 听到这话,紫檀忽然就觉得难受委屈,发自心底的难受委屈,忽然就忍耐不住低声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儿一颗颗滴下来。 苏公公怔了一怔,也顾不得身后的莺儿,有些慌张道:“怎么了?可是王妃……” 紫檀从袖中哆嗦的取出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白凌。 看到那块儿白凌,向来沉稳大胆的苏公公,顿时就膝盖一软,嘴哆嗦道:“王妃……可是王妃……” 正在这时,军机处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莺儿一见是晋王,忙夺过苏公公手里的上汤小饺,精神百倍的跑过去,正要说婉侧妃亲手做的,就被晋王冷着脸掀翻了汤碗。 莺儿看着地上那些摔破的饺子,顿时吓得脸白了。 “苏玉瑶你竟敢!苏玉瑶……你竟敢!”晋王杨胤眼睛发红地睇着宗人府的方向,脸面上阴鸷的不成样子,可是眸底却莫名的泛上一股可怜。 他今天早上就觉得莫名的焦躁,说不上什么原因,如今进门看到被重新扶正的圆凳,还有床榻上冷冰冰的她,心里顿时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 他紧紧握着苏玉瑶那双已经凉透的手,不敢置信的盯着她那张宁静的脸,眼里是全是绝望,“苏玉瑶,你竟敢!大婚那日,你对本王说的什么!你当真以为你死了,他就能全身而退?!你妄想!” 玉芙立在窗前,看他握着她已经凉透的手指,从来不假辞色的他竟眼睛发红的蓄满来泪,不知为何,看了这一幕,她心里很是不好受。 “丽贵人小产是因为湿气入体,你当真以为东宫没做手脚?”晋王满脸威肃,眸底阴狠又怒意满满,“东宫让御厨在丽贵人的补汤里加了大量的糖,行刺御厨后,伪装成御厨畏罪自杀的情景,而御厨留下的遗书也被东宫改成了你的名字!” 这些话,在她生前他从来没有说过,生怕她承受不得,如今这一字一句像是诛心一般,字字句句却戳在她心上。 寒风吹落薄雪,砖红的墙上沾了一层白雪,呼的一声把玉瑶从宗人府刮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东宫,她看到那个霜寒蕴威的太子对着一个容貌媚俗的女子哄道:“孤时常挂念你。” 那女子笑着挑着太子的下巴,笑的像是银铃一般道:“听闻晋王妃对殿下钟情,世人都说晋王妃秀丽绝俗,妩媚异常。殿下说,是晋王妃好呢,还是妾身好呢?” “自然是你好。”说完,锦帐被一手打下,床榻上的流苏微微的晃着,男人声因低沉微喘,“苏玉瑶能嫁给十三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不珍惜也便罢了,还神智不清整日追着孤,罢了,能做孤的一枚棋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女子身子顿一顿,圈住东宫的脖子,语气中带着凉薄,“女人这辈子,就怕痴心错付。” 痴心错付!这四个字像是针一般狠狠戳过来,若非亲眼见,玉瑶定然不会想到自己在东宫身上做过的傻事,只是此时此刻,她感觉不到痛楚,而是对晋王杨胤的亏欠。 她这辈子,看错了人、爱错了人。而晋王却处处让着她宽容着她,那般威严多谋的男人,就连大婚洞房时,方帕上未曾出现血,他都深深的信着宠着她,到头来却被她负的干净。 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飘进了晋王府,自打她走后,整个晋王府就安安静静的,他逼着老皇帝废了东宫,又扶持幼弟上位,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他的书房挪到了她常年住的宜和苑,脸上永远表现得很平静,她以为杨胤这般模样是放下了,不想一次饮酒却失了态,命令苏公公一调羹一调羹的往茶盅里放糖。 “王爷,这水放这些糖,大约是没法儿喝了。”苏公公忧愁的看着杨胤。 他用调羹搅了搅,紧皱着眉头呵斥道:“多嘴,让你多放糖!” 看着苏公公担心又为难的模样道:“她初初嫁到王府,总喜欢往水里加糖…… ” 他之所以记得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次是她第一次对他笑,笑着说:“水还是加了糖,甜甜的比较好喝。” 他不喜欢吃甜,可是却习惯性思念,习惯性的效仿她往水里加糖的习惯。 说到这里,他拿调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随后大手掀翻了满是糖的白水,紧紧攥着一张画着她画像的画轴,“苏玉瑶,你竟敢……你怎么敢……留本王一个人在这颓败的世上。” 玉瑶静静的听着,可是不知为何,忽然就落下了泪。 他权倾天下,整个大隋都以他马首是瞻,可只有晋王妃苏玉瑶是他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玉瑶泪眼婆婆,不由自主地想要摸摸他的头,风呼呼的刮过。刹时间,玉瑶就觉得天旋地转,手还未伸出,整个身子就一下被吹在了画轴上,像是被撞散了一般的疼…… 第2章 002 那日的风呼呼的从玉瑶耳边穿过,整个身子被撞散在画轴里一般,浑浑噩噩的随着那副画经历了不少的岁月。 夜色沉沉,一轮皎月悬在半空,一颗细细的星子在月旁,朦朦胧胧的,耳边忽然一阵锣鼓喧天,歌舞欢畅,玉瑶一下惊醒。 手里还捏着一封被捏皱的信,玉瑶半靠在软枕上,看到那封信上明晃晃的写着“宣德三年”四字,下一行就是兰妃产下全身金黄、花一般耀眼的小公主,希望晋王妃苏玉瑶前去看望。 兰妃是玉瑶的长姐,宣德一年进宫,颇得圣宠,只是一直没有子嗣,这次生产下小公主,皇上龙颜大悦,要重赏兰妃。但是宫里协理六宫的懿贵妃却说这孩子全身发黄,又偏生一双金瞳,请了白云寺的高僧来推卦,说是兰妃生的是个妖胎,会给大隋带来灭顶之灾,坚持要活埋了这个女婴。 这孩子是玉瑶长姐拼了命的生下孩子,来这封信就是让玉瑶过去帮忙。 看到这里,玉瑶忽然惊出一身冷汗,明明她已经死了,明明被撞进画轴里,可偏生兰妃生异胎又是宣德三年,也就是她嫁给晋王杨胤的第三个月。 门吱呀一声开了,玉瑶缓缓抬头,看到门口处那一缕强烈的日光,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了双眼。 “小姐,兰妃娘娘是因为思虑过重,饮食不调……小公主也大碍,太医开了些开脾养神的泡澡方子……您啊,放心吧。”紫檀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门,一边服侍玉瑶穿衣,一边继续道:“老夫人已经进宫送药材去了,今个儿风雪大,您身子不好,怕您犯了咳嗽,专门来信给您说呢。” “紫檀。”玉瑶额头上陡然冒了一层冷汗,身子微微有些虚浮,忙抓紧了紫檀的手。 紫檀见玉瑶脸色发白,面色紧张,还以为是她在担心跟晋王那档子事儿,忙宽慰道:“您啊,也就是一时冲动些,只要跟王爷赔个不是,这事儿也就翻篇儿了。” 紫檀性子聪明伶俐,之所以说的这般云淡风轻,也不过是为了宽慰她。 要知道,她昨日办的那事儿,可不是赔个不是就能翻篇儿的。 她前天进宫探望兰妃,偏生好巧不巧的逢见了几个东宫的侧妃嚼舌根子,一不注意就泄漏了当年皇上是想把太师嫡次女苏玉瑶赐给东宫做太子妃的,是晋王横刀夺爱。 她那时的确太生气,回来就跟晋王大吵一架,还脱口而出要跟他和离。 天知道,素来权倾朝野的晋王那刻,脸青黑成了什么样儿。 紫檀侧身,看着坐在镜前发呆的玉瑶,一张脸儿白腻滑软,秀目亮如点漆,虽说眉眼冷冰冰的,但是身形婀娜,十分妩媚 。 “小姐,您啊,只要不提东宫,王爷就不会……”紫檀无意识的补了一句。 听到东宫太子杨禛,玉瑶不由心中阵阵冷笑,上辈子她爱了东宫太子一辈子,最后也被他算计了个干净…… 提东宫?她这辈子怕是死都不会提这两字。 正想着,忽然一个穿着葱绿色衣裳的丫鬟进门,见到玉瑶梳妆,不由笑得一脸谄媚,“王妃这幅打扮,太子看到一定欢喜。” 玉瑶手指一顿,转身看着捧着梳发油的婢女玉光,玉光也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玉光笑着在玉瑶跟前挥了挥手,讨巧的说着好听的话。 玉瑶清了清嗓子,道:“你退下,让紫檀来梳。”她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是对她明显的疏离。 玉瑶上辈子最喜欢这个婢女,只是后来她卷入东宫那案子,才看清了跟前这个素来满嘴好话的丫头。 她前脚刚进宗人府,这玉光就直接投奔了清芷苑的婉侧妃,还顺手陷害了不少宜和苑忠心的丫头小厮。 “王妃,您可是心情不好?奴婢给您唱个您最喜欢的小曲儿?”玉光瞄了玉瑶一眼,颇为讨巧的说了一句。 玉瑶睨了她一眼,随手捡了一只凤凰步摇,在发髻上比量比量,随后云淡风轻地折弯道:“我知道你最忠心,最想报效咱们宜和苑,这样,你去清芷苑,让侧妃亲手给我修好这凤凰步摇。” 紫檀听了,不由走过来,接过那只步摇递给玉光,认真道:“听说婉侧妃祖上是锻造世家,想必手艺一定精湛。” 玉瑶听了,不由看了紫檀一眼,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她就是试探试探玉光,婉侧妃自打入王府,就格外膈应旁人提起她们家曾做锻造工匠的事儿。而这事儿,就是最能试探玉光的。 果不其然,玉光听了这话,忽然就神情紧张地看了下玉瑶,一脸为难的支支吾吾。 经了上辈子的事儿,她是不会再用这等生性狡猾又阴狠的丫头了。 正想着就见一个小丫头进了房,朝着玉瑶行礼道:“兰妃娘娘产下的小公主金瞳退下去了,皇上重赏娘娘,允诺娘娘省亲,这会子太师府已经接旨了。” 玉瑶的长姐原本得宠,如今产下小公主,怕是过不了一月就晋封贵妃,玉瑶记得这个时候,整个太师府正耗巨资的修建省亲别墅。 更关键的是,她们太师府还专门让她请晋王过去题匾额,平日也便罢了,偏生在这等刚跟他提了和离的尴尬时节。 不过尴尬归尴尬,他对她到底还是好的。 发生争执后,她进宫陪着长姐兰妃,见御花园的柿子熟了,为了哄长姐开心,便差人取来长竹竿来,打了好些柿子来吃。 只是景阳宫的主位懿贵妃跟长姐倒是有些陈年旧账,借着玉瑶打柿子的事儿,弄的谣言四起,把那普通的柿子树归结到“神”的身上,还专门请了道士来又是叩拜苍天又是供奉佛像的,最后得出一句这柿子树是保太后身子平安的。 借着这个由头,懿贵妃开始故意刁难起玉瑶来。 也的亏晋王及时赶到,否则,玉瑶和长姐兰妃都要被懿贵妃陷害收拾了。 急风过,窗外黄叶翻飞,玉瑶看着零落满地的落叶,不由攥紧了袖里的帕子,过了半晌忽然朝着紫檀道:“走,咱们去街上散散心。” 紫檀忙取了御寒的厚披风,给她系好领口的细带后,就一起去了荣寿街。 京城荣寿街的酥糖闻名大隋,开这家酥糖铺子的祖上三代卖炒糖,在酥糖上是鼎鼎有名,玉瑶立在门前,看着热闹争着买糖的人群。 “今年与往年不同,刚出了一种新式的软糖,里面裹了一层很脆生的玩意儿,倒是新鲜的,只是排不上号……”紫檀顺着玉瑶的目光望去,不由说了一句。 玉瑶踩在松软的雪上,又看了一眼排队的人,不由转身,只是雪天路滑,鞋底儿又沾了冰雪,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身子朝着后面跌去。 玉瑶吓得白了脸儿,忙伸手护住胳膊肘,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身子刚刚触到地,忽然被人从后拦腰抱住,玉瑶大惊失色,忙伸手推那人,只是腕子却被那人紧紧捏住,冷着声音道:“你真想与本王和离?” 玉瑶听到那熟悉又冷冽的声音,身子不由一怔,还未缓过神,忽然身子就一松稳稳落在了地上,“本王应你。” 玉瑶回头看了看他,只见他一身烟灰色的长袍,领口是浓黑的里衣,轻裘缓带,俊目雅眉,端的是英气逼人又冷肃威严的皇亲贵胄。 她深深地盯望着他的脸,满脑子都是上辈子他效仿她往水里加糖的凄苦光景。 他见她无动于衷,笃定她是想和离的,便斜睨了她一眼,毅然转身走了。 “王爷。”玉瑶低低一声,娇娇弱弱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着,就连耳根子细的苏公公都未听到,那冷肃威严的男人却顿住了步子。 玉瑶走过去,取出软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一点儿灰尘,“长姐送了些红梅,妾煮了壶梅花茶,王爷可是……” 上辈子她便不曾邀请过他,如今贸贸然的说这等话,一时间还是说不出,只说了半句便红透了脸儿,微微垂下了头。 “你晌午用了百草汤,不可再饮梅花茶。”他声音冷冷的,但是一双修长的手却径直握住了她的。 苏公公眼睛不由一亮,忙撩开马车帘儿,高兴的随着他们回了王府。 房中,四角儿香炉升腾起微微烟气,整个红木圆桌上萦绕着淡淡的兰花香。 玉瑶端着茶壶的手微微有些抖,想给他斟茶,却紧张的溅出几滴茶水烫到了他的手背。 “妾……不是有意的。”说这话的时候,玉瑶真的紧张的牙齿打颤,忙掏出锦帕来给他擦。 杨胤极少见她这般模样,他自打娶了她,见到的就是她冷冰冰又疏离的模样,便是大婚洞房那日,疼成了那般,也只是可怜兮兮的咬着下唇,丝毫不跟他多讲一句话,可如今一副紧张的模样,像是瓣瓣芙蓉,秀丽绝俗又玉雪可爱。 急着要擦,可是擦拭的位置偏生又……,玉瑶忙松了手,红透了脸儿的要喊丫头进门,杨胤却忽然抓住她的手,冷沉道:“苏玉瑶,你究竟想做什么?”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那日说了那般决绝的话,甚至还闹的昏了过去,如今这幅乖巧又驯服的模样,委实有些让他猜不透。 玉瑶此时的心里忽然泛上了一股很陌生的感觉,只是一双水盈盈的秀目却直直迎上了跟前的男人的,“就是……关于赐婚的事儿,还有太子……” 第3章 003 玉瑶刚说完太子二字,就见杨胤面色一冷,光顾着看他脸色,一个不注意一下把茶水给洒在了袖子上。 紫檀忙扶着她进屋换衣裳去了,玉瑶换下被茶水浸湿的衣裳,换了一身明粉色的衣裳,下面配了一件镶金正蓝色的烟笼纱裙,一出房门,就像是有细细春光荡漾。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杨胤身侧,手里捏着一块玉佩,玉佩下面还坠着花瓣吊坠,看上去极为精致贵重。 杨胤抿了口茶,冷睨了一眼那玉佩,玉佩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朱雀,下面挽的流苏结更是巧夺天工,整个玉佩挂件儿的确是他喜欢的。 玉瑶将玉佩拿出来,仔细地看着,半晌忽然将玉佩推到杨胤的跟前,柔声道:“王爷瞧着如何?若是送给王爷,王爷可是会接受?” 杨胤面无表情的看了玉佩一眼,眉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可捕捉的笑意,只是这笑意一闪而过,睨了玉瑶一眼后,道:“玉佩不错。” 她一向不怎么关心他,这般又是问玉佩如何,又是问会接受云云的话,冷肃俊严的晋王还当真以为她是要把玉佩送给自己的。 “楚王三个月后大婚,妾想着备一对成色极好的玉佩送给他,这玉佩通体碧莹并非凡品,送过去也算是极好的。”玉瑶秀目疏懒的盯着那枚玉佩。 正说着却瞥见他长眉一挑,眉眼里的光变得冷淡,声音也冷下来,“王妃准备的,自然是好的。” 楚王年幼时曾在太师府小住过些时日,跟玉瑶关系很好,可是楚王成年后跟东宫私交甚深,明面上楚王不插手任何事,可是私下里却是太子杨謓的人。 玉瑶将玉佩放回紫檀手里,朝着杨胤道:“当年楚王母妃跟懿贵妃争宠,自幼失了母妃,听父亲说最近皇上倒是时常去楚王母妃修行的昭云寺去……” 听到她字字句句都在提旁的男人,晋王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后宅不可干涉朝政。” “说的也是,左右也是顾念着幼年时的情谊。”玉瑶没有像上辈子那般跟他顶嘴,而是乖顺的答应下来,拿起茶盏细细的品着新茶。 听了她这话,杨胤定定盯着她秀丽绝伦的脸儿 ,下一瞬眉眼里却浮现出一抹暗沉复杂。 “妾这辈子能嫁给王爷……三生有幸。”玉瑶捧着茶盏,一张脸儿微微红着,但是眉眼里却又很认真。 杨胤手指一顿,他素来多谋老练,自觉不会被跟前这个女人搅得一塌糊涂,可如今见她笑见她示好,心境就无端的乱了,这这种情绪必须控制住,“哦?是嫁本王三生有幸,还是太子更有幸?” 烛光微微跳跃,倒映在雕花窗子上,杨胤盯着玉瑶的脸儿,见她忽然皱了皱眉,不由冷冷一笑,起身朝着门的方向去了。 “王爷。”玉瑶小步跟了过去,直直迎上他的眉眼,道:“自然是嫁王爷更有幸,确切说应该是千年有幸。” 晋王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能试探出她真正的心意来,毕竟她先前为了东宫不顾一切的要跟他和离。 眨眼的光景,就见她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挡在他面前,随后拿出一张红纸金印的帖子,道:“前日下雪,今个儿昭云寺有庙会,还请王爷陪着妾去赏灯游园。” 杨胤垂首看着那张请帖,一张清冷的脸儿却像盈上了一抹炙烈,他手指微微一动,恨不得将她一把拉进怀里,只是下一刻却克制住了这种想法,他不能在被跟前这个女人搅乱心性。 看着跟前的男人冷寡疏离的模样,玉瑶瞬间就有些失落。上辈子她若是这般讲话,他怕是早就千恩万宠的,如今却冷冷淡淡的,态度像是对一个陌生人。 两人对面站着,玉瑶低头看着绒毯上的花纹,并不说话,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还是杨胤先开了口,道:“前日,刑部在东宫抓了个男人,现在四皇兄被罚跪在宗人府思过……” 这件事儿,她早就知道的,宣德三年,东宫断袖之癖,宣帝大怒,杖责太子杨禛三十鞭,若不是夜里梦见了早逝的皇后,怕是早就废了杨禛的太子之位了。 先前她听宫里的人嚼舌根子,还以为是些流言,不想倒竟是真的。也不知怎的,兴许是失望到几点就觉得有趣,玉瑶不觉笑出声来。 “苏玉瑶,”杨胤冷着眉眼,大手重重捏住了她的腕子,“你若敢去,本王便……” 她忽然这一笑,让他深深不解,她未嫁自己时,就倾心于东宫,以往知道了这事儿,怕是早就着急的要进宫,如今却笑的爽朗,怎样的因缘,会让她能笑出来? 玉瑶向前走到一旁的博古格上取了一本子经文,“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从昭云寺的师太送来的,说是在昭云寺奉了数十年,抄录此心经,能平心静气,妾送与王爷。” 抄佛经来灭灭心火,她没有闹情绪,却拿着佛经来故意指他脾性,晋王心性何等聪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此刻的晋王脸色的确不怎么好。 苏公公一直在外殿听着,见房内气氛尴尬,不由接过丫头送过来的参汤,进门后朝着杨胤道:“王妃对您关怀有加,您前阵子出公差,受了些皮肉伤,虽说没有大碍,但王妃却专门请太医开了金疮药,还寻了徐神医给您开了补气的方子调理。” “至于佛经,也是王妃已经亲自抄录完了一卷的,虽说咱们府里不至于求神拜佛捐香油钱,但是对天地神灵敬畏却总归是好的。”苏公公语气平和的说着。 苏公公这人性情宽厚沉稳,如今最盼着的就是两人能重修旧好,两人一闹了情绪,府里的奴才都是战战兢兢的,所以,他对两位主儿都是劝和的。 晋王冷哼一声,眉宇间却分明盈上一抹愉悦,道:“你什么时候倒戈了晋王妃了?!” 玉瑶起身,仔细的盛了一碗参汤,径直递到杨胤的手旁,道:“汤凉了会伤身,王爷喝了再说。” 他性情自幼清冷肃严,后来又南征北战,战功勋勋,没人敢在他跟前说一句不中听的,可偏生跟前这个女人,一时冷疏不理人,一时温柔不羁地来哄他,他是拿她没办法的。 第4章 004 提到当年宣帝赐婚的话题,晋王长眉微微一挑,正要细细的听她接下来的话,却见苏公公进门,凑在杨胤跟前低地说了句什么。 杨胤点了点头,随后匆匆回身向玉瑶说了句,“你且先休息,还有些事,等本王回来再说。”说完急步出了门,苏公公忙捧着狐皮大氅追着给他披在肩上。 香炉里清淡的梅花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四角铜炉里,玉瑶坐在窗边的贵妃椅上,眉眼微微望着铜炉雕花口升起的袅袅清烟,正出神,就见紫檀进门,唇角挂笑道:“表小姐托人送来一封信。” 信封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锦鲤,旁边儿题着一个小小的“莞”字,字体是娟秀的梅花小楷,温柔又清雅,像极了写字的人曾莞。 曾莞是玉瑶的亲表姐,性情温柔又和善,玉瑶被指婚给晋王后,没几日便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只是可惜天生体弱,整日整日的生病。 记得以前,曾莞时常邀请玉瑶去东宫,每次都会亲自煮一盅清汤鱼,每每煮好了鱼,曾莞都会都切了鱼唇给玉瑶,她时常笑着说,“只有你和殿下喜欢吃鱼唇,若是以后一张桌子吃饭,倒是不知道该夹给谁了呢。” 她那时总是自然而然地听着笑着,直到经了上辈子的事儿,玉瑶才彻底了领悟了表姐曾莞说的话,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还是三人吃饭……夫、妻、妾。 她这个表姐究竟能多么逆来顺受亦或爱到了什么程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这些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她上辈子年幼,第一次遇见东宫就喜欢到了极点,少女的爱总是很莫名,正喜欢的不行不行的,整个府里也属意她嫁入东宫,一直都是这般想的,忽然被宣帝强行指婚给晋王,她心里自然是憋了气儿。 后续大婚后,就把满身的骄纵和闷气全都迁怒在了晋王身上,整日的冷冰冰,无尽的冷冰冰…… 如今重生一世,她唯一的念想就是不再辜负身边的的这个清冷威肃的男人。 玉瑶头略微斜靠在贵妃椅的靠背上,长发垂在肩上,脑中思绪翻飞,手轻轻抚平那褶皱的信封儿,刚离手却有一张山水画从里面掉出来,垂落在椅子侧。 山水画上画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画顶头淡淡的阳光穿过树叶流淌下来,少年脸如冠玉,伸手掬着散落的阳光,看上去霜寒蕴威,寂然而立。 上辈子,她就是爱极了东宫太子的这幅冷冽霜寒的模样,他所有的傲慢自我、野心勃勃,她都觉得好…… 紫檀在前厅刚刚送走了传信儿的人,一进门看到玉瑶怔怔地盯着那张山水人物画,立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柔声道:“方才路过前院儿,看到苏公公正训斥一个府里的采办……听说那个采办先前曾在东宫当差……” 说完,紫檀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冷风吹透的衣袖。这个采办偏生还是自家小姐提上去的,毕竟先前在东宫当差,难免隔墙有耳被人注意到,要是被旁的院子的人听了,怕是又要说闲话。 玉瑶扫了一眼窗外,“苏公公性情沉稳,他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不必袒护。”朝着门外守着的丫鬟说了一声,随后又提着那张山水画径直在眼前晃了晃,透过微微的日光,玉瑶不由眯起了眼睛静静的盯着。 紫檀瞅了一眼,待看清上面的人,一下就吓得白了脸儿,忙走过去捂住了那副画,“小姐,您好歹和王爷和好了,可不要再拿出这些来。” 紫檀一边收拾那副画,一边在心里埋怨着曾莞,自己的夫君不好好守着,偏生一日日的往府里送这些玩意儿,怕是恨不得主子直接二嫁上门一般,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 “小姐,还是不要去东宫的好。”紫檀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表小姐的肺疾也不是一日半日了,东宫里会梳妆的多了去了,也不能因为您手巧,就总是喊着您去东宫里。” “是啊,表姐的肺病的确不是一日两日,最近还昏迷了两次,怕是积弊日深…… ”玉瑶捏着那张画像,随后在烛火旁边晃了晃。 上辈子,就是这时候,表姐因为肺疾吐血而亡,死前唯一的念想就是请玉瑶过去给她化妆成当日与东宫太子初遇时的那般,那时的曾莞杏眼桃腮,肤白凝脂,整个人当真也算得上倾国倾城,明媚照人。 如今汤药一天喝上三次,形容自然比不得当初,在加上东宫别苑甚多侧妃侍妾,见到太子杨禛的面怕也是难的。曾莞之所以请她过去不过是借着她的面子,引的东宫去她的院子,让东宫彻底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信件的末尾嘱咐了几句家常,在最后一行却是一句将东宫后宅托付的话,上辈子没觉得什么,可是重生后,再细细的看,不禁触目惊心。她是晋王妃,曾莞却将东宫托付于她,荒唐至极。 曾莞将死,她不想让曾莞带着遗憾走,可托付这话,她却是不会接的,她和东宫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关联。 玉瑶坐在桌旁,用银剔子拨亮油灯,随后取出狼毫笔,沾沾浓墨,慢条斯理的写着什么。 紫檀在一旁看着,看到玉瑶字字句句是撮合曾莞和东宫的夫妻感情,不由欢喜一笑,“小姐,奴婢这就替您送过去。” 刚进门的玉光循声望去,只见玉瑶将信封递给紫檀后,面色清冷的将那张画有东宫的山水画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玉光见状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身给玉瑶沏茶时却皱了皱眉,道:“王妃,听闻太子殿下就要回来了,您之前都是去见见的……” 紫檀听到这话,不由捏着信转身朝着玉光道:“东宫回便回,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若是回,我们小姐也是等着王爷回!说到底我们小姐是晋王妃,又不是太子妃!最疼惜小姐的,也是王爷,凭什么就等了太子去。” 从前紫檀虽然性子爽利,却从不这般说玉光,今日见玉光又挑唆自家小姐跟东宫搅和在一起,不由生气地怼了玉光几句。 玉光心里气的冒火,可是当着玉瑶的面儿又不能发作,只能看向玉瑶,想着玉瑶可要给她讨个说法,最少也会斥责紫檀几句。 不想玉瑶却像是没听见似地把径直起身摆弄着窗边的几株梅花盆景,玉光皱眉,觉得玉瑶自打在和离那事儿上气的昏过去后,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一般,像是不断的疏离孤立她,不由气的怒火中烧。 这边儿,晋王刚出了荒村,跟几个工部和户部的大臣说着治理荒村洪水的事儿。就见一个小厮跑过来,朝着晋王低低道:“王爷,王妃…… ” 那几个大臣精的很,也深知晋王和他家王妃不和的事儿,听到晋王妃三字,忙退了几步,指着河道比划比划的避开了。 “说。”杨胤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眉目里冷冷的。 “王爷,东宫……东宫给王妃送来了金缕衣。”小厮颤颤抖抖的说着,生怕一下被迁怒拧断脖子。 “金缕衣……”素来清冷的晋王,眉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当年他和四皇兄杨禛一起去观赏风灯,一起遇见了太师嫡次女苏玉瑶,那时她赤足坐在湖边,一身金缕衣上伴着淡淡的月华,发髻上的凤凰金钗迎着风,轻轻响着…… 他送金缕衣,是个什么意思,杨胤心里很是清楚。 “送了,王妃也不见得会收,王妃性子素雅,也不一定就喜欢金缕衣。”苏公公见杨胤面色冷沉阴鸷,不由为玉瑶说了两句好话。 在玉瑶身上,杨胤本来就对东宫心存芥蒂,刚才听了东宫送金缕衣,所谓烦上加烦,脸色更是青黑了一层,让报信儿的小厮也吓得直冒冷汗。 “还有呢?”杨胤望着远处坍圮的河道,克制住自己的怒意问了一句。 “王妃…… 王妃……王妃给太子殿下写了一封信,让小栾子送到了东宫。”小厮深吸了一口气,说完就白着脸儿跪在了地下。 苏公公拧着眉眼狠狠瞪了小厮一眼,一旁的男人却是极为震怒,手握成拳,冷冷道:“四皇兄储君的位子到底是坐的腻歪了!” 苏公公低垂着头,畏惧的不敢接话。 杨禛虽说是太子,可是母后早逝,虽说城府不浅,可是心高气傲又偏激,得罪了不少的人,朝中现在有三分之二的大臣已经被晋王捏在手里。 如今触了晋王的逆鳞,怕是要出事儿。 *** 雪静静落了一晚,次日清晨,青色的瓦檐全是一片白,玉瑶朦胧间睁眼,看到紫檀在盆架前静静的调整净面的水温。 外面几个丫鬟正扫着院子,刷刷啦啦的一阵响,几个婆子走过来,低声呵斥道:“王妃养的猫儿不见了,一会子怕是要唤进屋了,赶紧去唤唤,干活要干在当眼处。” 听着外面婆子的说话声,玉瑶忽然想起了上辈子找猫时遇见的安康将军秦玄策。 秦玄策是大隋名将,随着杨胤东征西讨,年少时洒脱桀骜又勇猛无畏,再加上锦裳华缎,俊美至极,朝里最富风雅的兰陵王次子曾用“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来形容他。 他在涪州一战上差点为杨胤牺牲,只是后来却变了味儿。 当时,湖广两地被武昌王作乱占领,湖广两地知州跑了,两人又刚好是杨胤的人,宣帝大怒,迁怒在杨胤身上。 当时开封府和保定府又瘟疫洪涝的,杨胤实在公差重,再加上东宫跟公里的宦官搅和在一起,一波一波的给宣帝往后宫里塞女人,一来二往的处处在宣帝跟前吹枕边风,杨胤为了保住兵权,也只能暂时退让,以生病为由辞不上朝。 虽然这样仍旧被宦官和那些后妃指摘,处处里陷害,最后扣了个私吞军饷的无端罪名,当时最能证明他清白的秦玄策却被东宫收买了,还趁不注意之际,把军饷私自偷偷转移在了晋王府一处废弃的柴房里。 后来连夜出逃,构陷杨胤于水火中。 当时也是这样的风雪天气,杨胤受了风寒,但心绪烦乱不愿喝药,苏公公专门来宜和苑来请玉瑶过去劝着晋王喝药,甚至当众跪下求她。 只是当时玉瑶冷冰冰的,说了不少的决绝话语,后来晋王因为照顾不周染了肺疾,庆阳府告急,除了杨胤无人能击退凶悍的西突厥,宣帝只能拉下脸来晋王府…… 庆阳府一战,晋王杨胤从一个被陷害的王爷,彻底成为手握大权、权倾大隋的将军王。 秦玄策听到庆阳府大捷的消息,不由面露惶恐,自知山雨欲来,暗地里谋逆刺杀晋王,最后落得凌迟之刑,肉屑喂狗的下场。 窗外的日光照在地上枯黄的叶子上,为冬日的寒气添加了一抹温暖,玉瑶靠在靠窗的软塌上,闭着眼睛回想着上辈子的往事。 她虽说无力改变上辈子的事儿,可是这辈子她不想再让杨胤落到那种困境里,秦玄策这个人不得不防。 正想着,忽然宜和苑内,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二姐~~”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紧接着梅花簇蔟处,钻出来一个少女,一身红衫,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如点漆,很是灵活秀气。 玉瑶起身,看到那娇俏可惜的小丫头,她顿时眉开眼笑,心想云歌这胡闹丫头又要来王府闯祸了。 苏云歌,太师府的四小姐,周姨娘所出,虽说不是玉瑶的同母妹,可是周姨娘去的早,跟玉瑶非常亲近,性情天真无邪,玉瑶最宠的就是她。 她又是个爱黏糊人的,每次出来,绕路不绕路的都要来晋王府晃悠玩玩儿的。 “二姐~说好月底回太师府的,眼巴巴等了二姐一天,二姐你倒是说说。”还未进门,小丫头倒是好一通抱怨上了。 玉瑶笑着迎出来,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宠溺道:“你这丫头倒是惯会埋怨人。” 云歌倒背着手儿,欢喜的看着玉瑶,只是片刻就龇牙咧嘴的捏住了鼻子,“二姐,怎么房里这般汤药气的,前阵子随着嫡母入宫,长姐宫里就是苦药的味儿,二姐这里又是……瞧着二姐夫是欺负姐姐了。” 紫檀端着四小姐苏云歌喜欢吃的点心进门,向她笑道:“四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姐前几天身子不舒服,王爷担心着小姐,这才专门请了太医来为小姐开副汤药,喝了补身子的汤药很快就能好了。” “呵~那就说明二姐夫是始作俑者了喽,不惹二姐生气,二姐怎么会身子不舒服。”云歌坐在软榻上,翻着一本晋王专门卖给玉瑶的话本,“二姐,这书我前儿还看到过,只是那书生说传家宝死活不卖,二姐夫倒是神通广大的,竟然搞到了呢。” 玉瑶笑着跟紫檀对视一眼,笑道:“什么道理都被你说了去,瞧着三年后,是没有婆家敢娶的。” 云歌听了这话不由红了脸儿,靠在玉瑶的身边儿,“二姐姐坏!” 正在这时,宜和苑门外闪过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面容清秀,丰神如玉,手里转着一柄玉箫,薄薄的唇边尽是笑意,只是眉眼里却透着一股桀骜不羁。 玉瑶回头,只见四妹苏云歌忽然很听话地闭嘴了,脸儿也红彤彤的。 方才就是那个少年,她路走的好好的,偏要走在她身侧,非要凑在她脸儿前,笑的又坏又胡闹,“苏玉瑶的妹妹?” 苏云歌脸红红的,瞪他一眼跑开了,只是心里却莫名的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她见他走远,不由朝着玉瑶道:“二姐,他……他是?” “始作俑者。”玉瑶冷淡的摆弄着桌上的一瓶梅花酒。 这就是秦玄策! 云歌嘴里喃喃了几句,见紫檀又端上了新鲜的果子也就忘下了,忙过去跟紫檀胡闹吃果子去了。 玉瑶看着门口,眉头微微一皱,宣德三年正是他刚拼死护着杨胤的时候,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是秦玄策遇东宫了…… 她攥紧手,一定要赶在遇东宫前,告诉晋王提防着秦玄策。 玉瑶忙系好领口的扣儿,穿过花园,一路朝着王府前殿的会客厅去了。 方才也是走的太急,鬓前掉下一缕散发,一旁的碧玉搔头也微微有些偏斜,在前殿门口候着的小厮顺儿瞧见是玉瑶,脸儿一下就吓得白了。 忙将手里的物事给了一旁的粗使丫头,“去,请苏公公上茶,有贵客来。”说完忙疾步走过来,朝着玉瑶一跪,道:“王妃吉祥,小顺子给王妃行礼。” 玉瑶没仔细听,只是想到秦玄策上辈子办的事儿,就觉得烦躁着急,皱着眉道:“方才是谁来了?” 初初来的是内阁刘大人,后来秦将军又来了,只是玉瑶这个时候来,小顺子却以为是来找晋王麻烦的,如今厅里正谈论着新政种种,若是真当着人恼起来,他倒是没法儿给苏公公交代了。 “内阁刘大人来了。”小顺子是个能耐住性子的,所以撒起谎来也顺溜的很。 “哦?内阁刘大人。”玉瑶睨了一眼小顺子,见他眼神闪躲,便猜出他在撒谎,“刘凌大人?” “嗯,怕是商量重要的事儿,王妃还是回吧,等商量完了,奴才就第一时间转告王爷,您来了。”小顺子眉开眼笑的说着。 玉瑶侧身看着小顺子,知道他在刻意阻拦,不由清了清嗓子,“方才院子里一个丫鬟偷窃了我的镯子,也便严厉处置了一番。”玉瑶顿了顿,扫了门一眼,继续道:“照理也不该来这儿,只是那丫头的哥哥在这边儿当差,若是公报私仇行刺王爷……倒是后怕。” 这话说的倒也不差,这般关系,再赶上个不知好歹的,起了旁的心思…… 小顺子脑中突然起了个念头,要是婉侧妃那种温婉柔顺又谨小慎微的性子,倒也没什么事儿,跟前这个王妃可是惹不起的,平日里冷冰冰不言不语的,可是真的上了脾气,可是极为吓人的。 “小顺子,可是王爷金屋藏娇了不成,你东拦西阻的?”玉瑶忽地冷下脸儿来,一双清媚的眉眼里忽然闪过一股凌厉。 “王妃娘娘……奴才不敢啊,只是王爷确实没有藏娇。”小顺子口不择言,眼珠骨碌碌转着。 在他眼里,晋王性情冷肃端方不好女色,平日里对旁的女人都是冷冰疏离的吓人,也只有面对跟前明艳绝伦的晋王妃时,脸儿上才会露出些温柔情绪,藏娇这事儿……断断不可能啊。 正在这时,紫檀疾步过来,将披风披在玉瑶的肩上,“您身子弱,今儿风又大,四小姐还等着您呢。”紫檀聪明伶俐,见玉瑶来前殿的会客厅,怕传进宫里出事端,忙转移了话题。 刚说完,就见雕花木门开了,门口的男人眉眼中一丝锐利闪现,负手而立,冷冷看着玉瑶道:“是十九弟周岁宴,未藏娇。” 玉瑶没有应声儿,一双莹亮的眸却看着殿内,整整齐齐,只有内阁刘大人。 “王爷是说的真的,十九皇子下月刚满周岁。皇上对十九皇子种种宠爱,正巧太后身子也总不好,就提议给小皇子好好操办满月宴来冲冲喜。”刘大人笑着走出来,朝着玉瑶耐心的说着。 他初初听到晋王说的话时,当真是惊讶了。 他印象里的晋王永远冷肃寡言,从来不会解释什么,即便是对宣帝,可是方才却一字一句的解释,分明是着急了。 玉瑶没接话,一双眉眼却朝着门口的男人望去,身穿圆领的黑色长袍,乌发高束,睫毛纤长,俊美威严,让人挪不开眼。 玉瑶怔怔的看着,待迎上他的视线,却有些畏惧的向后退了退,她上辈子真的没好好看看他,如今再对视一眼,心里却涌起一阵惶恐。 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汤药的关系,玉瑶胃里忽然一阵难受,毛孔里像是有针扎一般一下一下的,身子忽然就冒了冷汗。 刘大人平日跟太师府交好,见了玉瑶也是很亲昵,不由要走过来跟玉瑶说说话。 只是他还未过来,玉瑶就忽然难受的身子虚晃,连气儿都喘的有些不匀,眼看就要站不住了,紫檀忙要过去,再抬眼却见冷冰冰的晋王早就稳稳当当的上前扶住了她。 “逼迫本王?”他眉眼冷冰,言语也带着刺儿。 “胃痛犯了…… ”玉瑶泪眼盈盈地望着晋王,看到他一张清俊冷漠的脸,不由又抿住了唇,可怜兮兮的攥住了裙裾将话咽了下去。 “小顺子,去请罗太医来。”晋王朝着小顺子吩咐了一声,说完便拦腰将她问问抱起,进了他歇脚的书房。 书房里整整齐齐的,门口摆了一株白梅,很清雅,只是书房的里间却摆着一张不甚大的床榻。 自打前几天她提出了和离,他便搬出了宜和苑,原本还以为他去了旁的…… “王爷,这榻……小。”玉瑶不由攥住手掌,转身朝着杨胤道:“住久了伤身,王爷可要来宜和苑住?”玉瑶说完又觉得有些失礼,不由低下了头,掌心冒了一层汗。 听到玉瑶的话,杨胤不禁一怔,随后却冷冷一句道:“近日朝里事多……” 玉瑶听了,以为他是要拒绝,便抬眼看向窗外,见罗太医来,不由转身。 正要说话却听他冷不防补充了一句,道,“明日再去。” 玉瑶听了这转折的话,不由诧异的睁圆了眼看他。 只见他早已沉稳的起身,长身玉立,看着罗太医,声音淡淡却句句准确的描述着她的症状。 ”王妃身子弱,天气凉,胃里难免冷,王爷放心,老臣给王妃诊诊脉,再开副养胃的方子便好了。”罗太医知道晋王最珍惜他这个王妃,所以开方子也很仔细。 玉瑶躺在他书房的床榻上,周边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有些困乏,可偏生脑子里都是秦玄策那档子事儿。 第5章 005 第二日一大清早,冰雪渐渐化了,圆圆的地砖上星星点点的蒙了些雪点子。玉瑶在前殿用过早膳后就回了宜和苑。 还未进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一团吵嚷,乱糟糟的。 一个掌事婆子见玉瑶来,忙疾步走过来,“王妃,您可算来了,也不知怎么的清川那丫头竟然染了疯病,还说她自己到了夜里就会变成猫。” 原本这些事儿,她都是给清芷园的婉侧妃说的,可是一早得知玉瑶夜宿在晋王书房后,就铁了心的来了。 “怪力乱神。”玉瑶从书房出来时,被风吹得有些头痛,听到变猫的事儿,不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话音儿刚落,就见清川掰着手指头,在众人跟前故意学猫叫的向玉瑶求助。 “从前日就开始这般,”婆子一手揪住清川,满脸忧愁的朝着玉瑶说着。 玉瑶迟疑了一下,婆子继续道:“王妃,清产刚才在清芷园那边儿昏倒了。” “清芷园?”玉瑶听了不由挑了挑眉。 玉瑶低头扫了清川一眼,清川又刚好抬头,两人对视没超过三秒,忽然见清川一下昏倒在地上。 周遭的丫鬟婆子见了,忙退后几步,“昨夜里,也是这般昏了,忽然窗子旁就来了猫……”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玉瑶垂眸淡淡看着躺在地上不住蜷缩打抖得清川,“带到房里来,请罗太医过来走一趟。” 这清川是个聪明人,又有手段,能把怪力乱神这事儿做的这般逼真,偏生还晕的这般凑巧,必定是有话跟她说。 而这丫头又是清芷园的,自然她的话也跟婉侧妃密不可分。 “姐姐,您别理她,她是跟小厮私通,身怀有孕,这才装猫装神的。”一声娇嬬的声音传来,柔软温和偏生又带了些狠毒刻薄。 玉瑶抬头,只见进门的女子,一身淡绿色的襦裙,腰上系了一根明绿色的束腰,更显得腰肢细细,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脉脉柔情,仿佛会说话一般,看上去花容月貌,纤弱秀美。 这就是婉侧妃孙嘉容,上辈子在她跟前总是谨小慎微又温柔纤弱的,可是直到后来,她才彻底知道这个女人是何等的狠毒、六亲不认。 当时孙嘉容的父亲是应天府从五品知州,在后宅中的家世并不算好,她一进府就各种讨巧的各种来宜和苑,还亲自调制各色新鲜冰镇水果汁给玉瑶送来。 当时玉瑶因为被强行赐婚给晋王,心里一直梗着,对晋王总是兴趣缺缺,所以对孙嘉容这种意在晋王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玉瑶躺倒床上,昏昏欲睡,孙嘉容捧着新调制好的冰镇果汁来宜和苑,见玉瑶困乏,不由凑在枕边轻声问:“那个小厮也的确是过了,要我说,就该杖责五十,抽了手筋赶出府去。” 玉瑶听了这话,不由侧了侧身,睁眼看她道:“大事化小,小惩大诫便是,他娘亲病重,左右也不过是一只镯子,我这里多得是,你随便挑一个总比那只掉了强……” 玉瑶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孙嘉容并不是在意那只镯子,不过是利用自己晋王妃的身份故意打压府里的人,以此树立威信。 孙嘉容见自己被拒绝,脸上依旧挂着笑,一边给玉瑶沏茶,一边柔声细语道:“王妃姐姐说的是,到底还是妹妹心性儿小了。妹妹会像姐姐学习。” 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却嫉恨上了,知道翊王妃来府里,就忙前忙后的替玉瑶准备吃食和新鲜凉果汁。 翊王妃还夸了几句,不想她却故意在吃食里同时加入了热茶以及冰葡萄。 京中的王妃往往饮食比较精细,肠胃也大多养的好,突然吃混合了热茶和冰葡萄这等相克的食物,自然会腹泻出丑。而翊王妃就偏生就因为贪食,在众目睽睽下出了丑,后来又听了孙嘉容的谗言,跟玉瑶更是疏远起来。 如今跟前这个装神弄鬼的清川,之所以装猫装神的,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盏,弄脏了孙嘉容新换的襦裙,至于是私通怀孕还是被人强制私通怀孕,这就有待商榷了。 玉瑶借着拨茶的功夫,抬眼扫了一眼孙嘉容的神色,眉目锐利又着急。 “姐姐,这个清川生性歹毒,害主,到底不能留。”孙嘉容声音软软绵绵的,一句一句的很像在讲道理。 玉瑶耐着性子让她进了东厢房,紫檀端着茶进门,玉瑶接过茶,用茶杯盖儿微微拨了拨茶沫子,道:“王爷从云南府回,带的金桂茶。”她轻轻吹了吹微微澄黄的茶水,“原本该分分的,可是这种茶十年产五两,这丁点儿,一分倒显得小气了,不过王爷一番心意,总归也不能全送了谁,只好这么存着,谁来便煮给谁尝尝了。” 孙嘉容听了笑着说了两句是,可是脸色却不大好看,她是知道晋王下云南办差的,原本以为后宅都没有赏赐的,可宜和苑这边儿却送了养颜养身子的金桂茶…… 玉光端着点心进门,见到孙嘉容脸色不好,不由甜甜一笑,讨好卖乖道:“这果膏子是京里最好的,王爷也说好,您尝尝,您和王爷的口味儿向来是一样的。” 紫檀听了不由皱眉,正要说话,却被玉瑶不动声色的拉住了手。 紫檀心里极为不悦,她和王爷的口味儿是一样的?!那意思是自家主子就别致了去?最好的果子膏,也要主子说了才给,她倒是会把自己当个人物。 尽管被玉瑶拉住了,但毕竟性情还是耿直,遂冷冷道:“应天府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同乡又差点儿同襟的……” 一脸喜气洋洋的孙嘉容听了这话,不由脸色阴沉下来,手指也紧紧攥着。 紫檀这话是直戳她的痛点,同乡是因为她们父亲同在应天府当差,同襟这事儿也是有缘故的,孙嘉容的父亲是从五品知州,但是生性粗鲁好色,醉酒后跟应天府吏目的老婆搅和在一起,还把应天府吏目提拔到了从九品。 而应天府吏目就是玉光的父亲,搅和在一起的是玉光的母亲。 “紫檀。”玉瑶放下茶盏,轻轻呵斥了一声,却没做什么惩罚。 孙嘉容深吸了口气,她毕竟还是有求于玉瑶的,即便紫檀说了这般刺人的也只能装听不见,“姐姐,这次来实则是有事,宫里的安答应……” 玉瑶听到这里,眉心一沉,瞥他她一眼,不由联想到上辈子安答应和孙嘉容父亲那档子事儿。 安答应这事儿可有点大,安答应原本是应天府一个仆人生的,孙嘉容的父亲见安氏娇俏清秀,便想方设法的给她安了个身世,进宫选了秀。 借着妩媚惑人的嗓音得了圣宠,封了个答应,只是这安氏毕竟是卑贱身份,没受什么礼仪教化,再加上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打得了宠,就开始骄横无礼,仗势欺人。 平日里倒也算了,只是骄横到了极点,又不知收敛,竟然把怀有身孕的崔贵人关进了废弃的柴房里。 平日里安答应就惹是生非的,让人讨厌,如今这等以下犯上又恶意伤害龙嗣的行为自然是惊动六宫。宣帝一脸震怒,立即让人将安答应拖了下去,凭借宣帝那雷霆手段,安答应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加上平日里安答应口风不严,一二来去的酒杯人套走了她身份造假的事儿。安答应小胆,还未打几棍子就招认是孙嘉容的父亲应天府从五品知州给她捏造的身份…… 卷入这样的破事儿,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孙嘉容掏出帕子,哭的梨花带雨,“卑贱奴才生的,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跪着求父亲,父亲一时慈悲,不想竟弄出了这档子事儿……” 哭完就盯着玉瑶看,“姐姐,妹妹实在是没了办法,母亲在应天府又病重,您开恩,救救妹妹吧。” 玉瑶顺着屏风向外看,见到外面刷刷的扫地声,不由叹了口气,“捏造身份进宫,这是大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听到玉瑶断然拒绝,孙嘉容眉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疑云。先前倒不是这般的,她只要来哭求,王妃就会心软,近日怎么…… 孙嘉容不好判断其中的内情,只能一边哭着一边瞅着玉瑶的神色。 玉瑶再次顺着屏风看向外面,门口站着的是孙嘉容的两个婢女,两人神色很是平静,眉眼里也没有半分惊慌失措。 出了这等大事儿,主子在里面哭的梨花带雨,两个贴身小婢却面色冷静,还时不时的笑笑,这说明孙嘉容是早就筹谋妥当的。 方法也不外乎是借力,看中了玉瑶的长姐——刚诞下小公主的兰妃。 玉瑶去找兰妃,兰妃自然会帮忙,只是帮忙后,兰妃的处境就异常艰难。 玉瑶瞥了一眼孙嘉容,随意翻了翻桌旁的大乘佛经,“婉侧妃,借刀杀人当真这么好用?” 第6章 006 听到玉瑶的话,孙嘉容心里一怔,双手不受控制地交叠在一起,眉眼悄然的看着玉瑶的脸色。 “原本也不该着急……只是东宫那边儿……”孙嘉容转身,看着冒着青烟的香炉,似乎满怀自信道:“说起来,太子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先皇后随着皇上出征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先皇后见士兵饿着肚子吃不上饭,就带着婢女和粗使婆子上山摘野果来支军……” “这件事跟你父亲捏造安答应身份有何关系?”玉瑶面无表情,轻轻拨着茶水,“先皇后贤德,整个大隋都知道,婉侧妃有话直说便是,绕圈子,你说的累,我听得也乏。” 孙嘉容突然有些躁急,转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深深看了一眼玉瑶的脸色,继续道:“先皇后上山采摘野果,可惜时运不济,被异兽咬死了,那时太子杨禛刚刚八岁……” 八岁的孩子痛失至亲至爱,自然是大受打击,五天里有三天都是缠绵病榻,宣帝不信神佛,可是看着杨禛整日整日的发烧,也是请了道士来。 那道士推完命盘,在祭坛上烧好了替身,最后又说每年后宫必须挑出一个羊属相的妃嫔为太子缝制冬衣,直到太子二十六岁,灾祸就可免除。 “姐姐,您说是不是巧合?”孙嘉容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水,眉目间闪过一丝算计,“今年为太子缝制冬衣的偏生就是安答应。” 玉瑶手指尖儿一顿,茶盏里的茶水微微的晃着,神情不自觉的凝重了几分。 “安答应时不时的往东宫里送厚礼。”孙嘉容站起身来,唇角微微勾着,“倒是有人说当年掌管核查秀女身份的就是东宫太子……” “说到底,安答应身份这事儿,跑不了父亲,也溜不了东宫。”孙嘉容看着窗外冒出一簇蔟梅花,心里一步步的松气,等着玉瑶的回答。 当年东宫行事傲慢自我又偏激,惹恼了宣帝,可是太师府一出面,这事儿也就解决了,如今这桩案子 ,放在寻常人眼里是掉脑袋的大事,可是落在苏玉瑶她们一家却不难。 照着以往的经验,只要卷入东宫,苏玉瑶定然会松口的。 而苏玉瑶就算有不满,也不会为难了东宫去,毕竟当年宣帝未指婚时,她苏玉瑶最爱的是东宫。 “四皇兄是先皇后嫡出,父皇爱屋及乌,虽说他八岁丧母,可是从八岁起却是父皇亲手教养着。”玉瑶默默地吐出这些词,随后抬起头朝着孙嘉容笑道:“血缘之所以称为血缘,就是无论发生何事,总会拼了命的护着。” 这下,孙嘉容脸上的得意一瞬间就消散了,一双流光转盼的眸子紧紧盯着玉瑶。 只见玉瑶漫不经心的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幽幽道:“大隋的法,对整个大隋朝臣子都是有用的,可独独在皇室身上,不管用。至于东宫,千算万算,也不过是宗人府住两天。” 孙嘉容皱眉,玉瑶这话说的没错……可是头一回被她拒绝,孙嘉容心里且一时接受不了。 这后宅的事儿,先前的苏玉瑶是从来不上心的,即便是宫里专门交代下来的,也只是象征性的做做表面功夫,可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改之前冷漠寡淡的性子,孙嘉容顿时有些猜测不透玉瑶的用意了。 玉瑶起身剪着门口的一簇寒梅,这时候淡淡看了外面的主事婆子一眼,那婆子原本就心思多,一看就立刻明白了玉瑶的想法,忙放下了手里的活,径直将装猫弄鬼的清川从柴房里领到了前厅。 孙嘉容见清川衣裳干净,额头上还经过好好包扎了,不由脸色煞白一片,惊慌失措道:“姐姐,您为何不处置了这私通小厮的□□奴才………不能留着来祸害府里的规矩啊!”她语气轻飘飘的,不似先前的谨小慎微,倒好像当惯了主事的主母一般。 玉瑶没有理她的茬儿,只是由着紫檀在一边给她梳妆,穿了簇新明红色的襦裙,一身桃粉色的窄袄儿,看起来眉眼秀致又高贵大方。 “姐姐,这贱婢……”孙嘉容转身想要说什么,看到玉瑶装扮后的模样,瞬间又像是自卑了似的垂下了头。 “昔年大禹治水,用的是疏导而不是堵塞,治理府宅也是如此,只是一昧的强压堵塞,迟早会出大问题。”玉瑶坐在正座儿上,一双点漆的眸静静看着地上伏跪的清川,“到底是私通还是被强迫,这事儿还是要细细的查。” 孙嘉容攥紧了手指,眉目甚是不解的看着玉瑶,先前的苏玉瑶性子冷傲寡淡,根本不会去多管闲事,可是如今却温柔精明,不动声色的说出让府宅里的人站队择主的话。 那主事婆子自然是听出来,直接站出来朝着玉瑶一跪道:“王妃说的是,治理府宅就是要像王妃这般有理有据,威逼欺压,迟早问题像是发大水一般淹了,尤其是乱捏造身份啊罪名啊什么的。” 这话一出来,瞬间就让素来主事的孙嘉容下不来台。 孙嘉容上上下下的瞪了那婆子一眼,下一刻眸子里却闪过一丝怨念。她苏玉瑶天生命好,生在太师府,自幼接受的是一等一的教育,自然知道这些历史典故,她一个从五品知州的女儿如何比得了这种?! 如今好不容易站住脚,她又忽然转了性儿的跟自己争抢起来,她苏玉瑶秀丽绝伦,是大隋第一美人,明明都占尽了先机,为何还要跟她来争这些?! 越想,孙嘉容心头就越恼恨气玉瑶来,手指紧紧掐着腕子上的镯子,恨不得捏碎了一般。 可是这事儿私下里的确办的也不怎么光明,整个府里谁不知道婉侧妃是因为清川貌美被晋王夸了一句,就心生嫉妒的刻薄狠毒起来?偏生不巧,被玉瑶抓了个正着,思量再三,孙嘉容还是故技重施的装病借故离开了。 孙嘉容一走,玉瑶就皱起眉来,睨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清川,朝着主事婆子道:“侧妃失宜,这丫头失礼,念在怀有身孕 ,你到账房支一百两银子,送她出府。” 等婆子带走了人,玉瑶在靠坐在软塌上,看着酸枝木桌儿上堆满的账册,不由招呼过紫檀来给她揉揉太阳穴。 玉光在外间拨弄安神的熏香,见玉瑶翻看桌上的账簿,不由走过来低声道:“听说懿贵妃把太后请出来听事儿,提到东宫,太后娘娘只说了句‘后宫不可干涉朝政’,到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东宫这事儿怕是难办了。” 紫檀睨了一眼玉光,忽然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凑巧的事,谁会无端的往东宫里送厚礼,说没一点干系怕是难,不过你为什么总搅合主子卷入东宫的破事?!” 玉光转身,朝着紫檀道:“可不是我搅合,咱们主子跟太子妃是表姐妹,有事儿自然是相互帮衬的。” 说话间,只见玉瑶捏起一块透彻的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小小的芙蓉花,眯着眼看了半刻,径直将那玉佩扔给紫檀,淡淡道:“你把这玉佩还给表姐,”说完又将另一块刻着‘胤’字的玉佩挂在了软塌的沿角儿上。 “王妃……您……”玉光似乎着急了一般,忙走过来,“东宫一片心意,您若送回去倒显得生分了。” 玉瑶看了玉光一眼,淡淡道:“我倒是觉得你生分了……” 玉光生性狡猾,最擅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听到玉瑶的话,忙嬉皮笑脸的讨巧转移话题去了。 刚说着,就见守门的丫鬟进门,朝着玉瑶请安后道:“婉侧妃来了,送来了甜汤,请求面见王妃。” 孙嘉容装病回去后,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毕竟孙伯安是她的父亲,她便是再怎么嫉恨玉瑶,也要耐着性子过来试图转圜一二,想通后便挂着送汤的名号来见玉瑶。 玉瑶翻着账本,看着这些日子以来府里的支出,听到丫鬟的话,朝着紫檀示意。 紫檀出门,以玉瑶静心礼佛为由将孙嘉容挡在了外面。 外面夜风起,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一般,玉光看着门外站着的孙嘉容,不由赶紧回佛堂凑在玉瑶跟前道:“奴婢听说与其给菩萨塑金身倒不如救人于浮屠……” 王瑶冷哼一声,合上手里佛经道:“你既是要救人于浮屠,我也遂了你的意,这佛堂里的五百罗汉山是最能救人于浮屠的,你留在佛堂,将五百罗汉好好供奉。这样也全了你的救人愿望!”说着便起身,一挥手让小厮在门外守着。 玉光听到这话,瞬间吓白了脸儿,脸色突换,哭的梨花带雨,像是负荆请罪一般跪在玉瑶的脚下,“王妃,奴婢只是想帮着您,绝对不会背叛您,也绝不是婉侧妃的埋的眼线。奴婢知道您对太子不同,只是希望能帮着王妃……” 听了这话,玉瑶倒是忍不住哂笑——上辈子的玉光是一心巴望着攀了孙嘉容的高枝儿飞黄腾达了去,这辈子从送果子膏一直到帮衬着孙嘉容说话开始,就已经显露了本性,如今装哭扮可怜的,骗谁去? “王妃,奴婢真的不敢了,奴婢以后必定会好好的服侍您,您不要把奴婢留在这吓人的佛堂里。”玉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拽着玉瑶的裙摆。 叛主的奴才是断断不能留的,这一刻她哭的惨淡,但是从泄露她的事儿,在和婉侧妃一起陷害自己,这样狡诈的性情会办出什么事儿来,玉瑶心中有数。 墙角的烛火一盏盏的被点燃,暗淡的烛火在佛堂的小窗户里一点一点的投射着,紫檀站在玉瑶的身后,眼神平淡的看向木门紧闭的小佛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了千万遍的……” 出了佛堂,玉瑶和紫檀缓缓走在青石路上,路两边种植着簇蔟白梅和凋零的木芙蓉,远处的假山堆了成了富贵的形状,一路上静悄悄的,走着走着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杨胤的书房那里。 玉瑶看了看天色,朝着身旁的紫檀道:“把前几日酿好的桃花酿取来。” 她父亲苏太师喜好喝酒,平日里又结交不少文人骚客,经常在府里酿酒谈论酒道,玉瑶打小就跟着他们,学了酿酒这门手艺,她酿出来的酒甘甜而爽口,尤其桃花酿比宫里的贡品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公公听见有脚步声,忙走出来,见到玉瑶笑着迎过来,“有些朝廷里的事儿,这会子王爷正忙着,王妃且回去,等一会子忙完了,奴才第一时间转告王爷,保准儿王爷一会就过去。” 玉瑶直直站在殿外,“无妨,心气儿憋闷,在这儿赏赏月,顺便等等王爷,散散心倒也是好的。” 听到玉瑶执意要进门的意思,苏公公不由浑身冷汗。 旁的时辰都好,偏生就这个时辰不可以,这要真进去了,这事儿才彻彻底底难办了……东宫、晋王再加上王妃…… 这出大戏,他可承担不起后果。 原本东宫也没必要来,只是安答应那事儿一出,再加上当年的确是东宫审查的安答应的户籍,言官逮住这个点儿,自然是死死咬住不放的,参东宫太子奢侈无度、庇护造假的奏折快堆满皇帝的书案了。 再加上凉州卫战事连连,两广难民与日俱增,宣帝为了国库耗损、疫症的事儿愁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见到一封封弹劾东宫奢侈贪赃的折子,自然气的火冒三丈。 东宫听了信儿后,忧心忡忡,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就匆匆来了晋王府。 玉瑶站在庭院里,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刚下定决心要等,却见四妹苏云歌欢欢喜喜的来了,直接腻歪住她的袖子道:“二姐,我们去街上逛逛,听说东街上来了戏班子,要唱夜戏呢。”说着忙拉着玉瑶的手,往门外的方向拉。 玉瑶看了大殿一眼,又被云歌拽的急,也便随着她去了。 两人在街上闲逛了一个时辰,买了好些胭脂珠钗的,正要回府,却见四妹苏云歌站在一家算命看风水的铺子前,一直盯着那家店铺的牌匾看,半晌忽然偏头叹了一声,“二姐,为何这家铺子的牌匾缺一块?” 玉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确实,那个门匾看起来,真像是缺了一块儿,可是偏偏看上去又浑然天成。 玉瑶不由有些好奇,扫了一眼,只见窗户、门框、摆放的风水阵、水晶辟邪吊坠全都少了一块儿。 云歌抬手捋着自己的头发,看了玉瑶一眼,然后道:“为何每件东西都少一块儿?新式流行的?” “寓意错过,错过而后静心修身。”一声低沉又带着浅浅傲气的声音传来。 玉瑶转身,只见身后男人一身锦袍,内里穿着深紫色的缎子中衣,腰里坠着一块透彻晶莹的玉佩,气质雍容,眼神似刀如剑,甚是凌厉。 看了他一瞬,玉瑶心里忽然“突突”乱跳了几拍,半晌忙压着云歌,朝他躬身见礼:“四皇兄。” 这是东宫杨禛。 “苏玉瑶。”他轻轻念了声名字,随后抬起头望向远处,淡淡道:“你以前都是直接喊孤禛哥哥,当真是时移世易。” 说完,往前迈了一大步,一双似刀如剑的眉眼直直逼近玉瑶,沉沉道:“或者你我之间也像是这家店,错过?” 玉瑶听到这话,不由怔了一下,只是却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羞红了脸,只是冷淡地望着牌匾,学着他的语气淡淡道:“不是错过,压根就是桃花烂。” 说完一双眼睛又望向别处,话是能脱口而出,可是说出来又觉得心里不好受。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一个长方脸蛋,四十来岁的男人疾步走过来。 玉瑶循着声音望去,不由敛起了眉眼,倒真是一遇就是一堆,连孙伯安都能赶上。 孙伯安嗳了一声,随后又是请安又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特别东宫射猎的事儿更是说得津津有味,似乎已经办妥了安答应的事儿一般。 玉瑶皱眉看着吐沫星子漫天乱飞的孙伯安,东宫勾唇看着皱眉的玉瑶,仨人就这样尴尬的站着,连马车来到算命占风水的店铺门前,三人都没有瞧见。 马车停在店旁的柳树下,车帘一动未动,明显,车内的人没有过来的意思。 玉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走,却听东宫道:“这个占卜先生极为灵验,玉瑶不去卜一卦?” 东宫唇角含笑,半个身子倚靠在一旁的门框上,一双如刀般锐锋的眉眼微微眯着。 玉瑶上辈子喜欢他喜欢到要命,他说什么她都觉得好,可现在她只想拆他台,“既是灵验,四皇兄为何不去为自己占一卦!” 太子杨禛脸上阴霾遍布,盯着跟前的女人看了半晌,随后又意味深长的挑眉,“丰德四年,苏姑娘不是为孤占卜过,既是卜过了,孤何须再卜?”说完又挑眉扫了不远处的马车一眼。 玉瑶拧眉,有些气急道:“是表姐为你卜的,我未曾。” 杨禛邪魅一笑,一双眉眼细细盯着跟前的小姑娘,先前她追着他跑时,倒是没觉得有趣,如今嫁作人妇,却拧眉嗔目的玉雪可爱起来,不由忍不住故意想气气她。 正要逼近,却见一双修长的手径直把玉瑶牵到身边,一双冷肃端方的眉眼云淡风轻的迎上他的。 杨禛扬唇一笑,扫了玉瑶一眼,随后往后倒退一步,“十三弟这次倒是及时了,可是怕孤领着你的王妃进了黑店不成?” “四哥可还记得游历鞑靼国时,遇见的惜月郡主?”晋王大手捏着玉瑶的腕子,修长的指节微微划过她柔腻的手背,动作温柔,但是眸底却墨色翻沉……禛哥哥?! 玉瑶感触到晋王那股压抑的愠怒,不由抿唇讪讪地握住了他的食指。 太子见状,先是皱眉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一会儿,随后又舒舒懒懒靠在了马车上,环胸道:“自然记得。” 杨胤垂首扫了一眼玉瑶光滑晶莹的脸儿,随后薄唇微微上挑,似有愉悦闪过,“四哥拿着算命占卜撩拨新月,如今算是守的云开,抱月入怀。” “你什么意思!什么抱月入怀?”杨禛脸立刻阴沉下来,拧眉急躁的盯着晋王。 “鞑靼国老汗王病重,膝下只有惜月郡主,父皇有意让四哥你娶惜月。”杨胤风轻云淡的说着,一双清俊的眉眼却斜睨了玉瑶一眼。 第7章 007 太子心情烦躁地等着杨胤接下来的话,目光一侧直直盯着玉瑶的脸儿,见她低着头,发髻上的流苏微微晃着,不由半眯着眼重新靠在马车旁。 “吆,我说近日一早起就瞧着店铺门口彩霞贯天,原来是来了贵人,还是极为贵重的人。”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从算命铺子里走出来。 杨禛和杨胤双双转头望向门口说话的女人,只见暗沉的牌匾下站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一身浓烈的紫红色裙子,发髻梳得的板板整整的,只是绒花和珠翠却插得满满的,眉目间的胭脂涂得也厚厚的,瞧着并不想寻常算命占卜的婆子,倒像是风月场的老鸨。 这半老徐娘斜斜靠在门框上,一双微微带着褶子的眼睛一勾瞥了太子和晋王一眼,手指捏在腰肢上微微一勾,一副惹人的模样。 在场所有人,除了云歌,都看出了这妇人有意勾引的端倪,杨胤神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清冷的像是山上的冰雪,倒是一旁的太子杨禛看了那妇人几眼后却笑了起来,径直走到哪妇人跟前,伸手勾住她满是脂粉的下巴,嘲讽一笑,“徐娘半老……” 那妇人直直盯望着跟前明俊逼人,眉目微带贵气的男人,正要张口说话,却见男人薄唇微微一勾,勾出了一抹十分残忍又邪气的笑,“风韵全无。” “若说秀雅清媚,还是我这位十三弟妹,”杨禛说完指了指站在妇人对面的玉瑶,“美目盈盈,又秀丽温柔,而你只有媚俗。” 妇人脸上的欢喜瞬间变得阴沉,死死盯着太子杨禛,一旁的孙伯安听到东宫这般肆无忌惮的话,不由讪讪地看了杨胤一眼,心底莫名升起不安,“王爷,刑部还有些事,我得过去回话儿。” 杨胤淡淡应了一声,孙伯安便急匆匆的溜了,这三人之间,他宁愿掉泪脑袋也断不想卷进去。 “倒是跑得快。”太子冷笑嘲讽的看着孙伯安走远的背影,随后扫了玉瑶一眼,目光落在杨胤的身上,“十三弟不要见怪,我这张嘴向来是如此的,诚实的很,玉瑶丫头的确盈秀绝俗。” 听到他平静无波的声音,玉瑶不由皱眉看了他一眼,上辈子她心中的东宫素来是玉树悬秋又霜寒蕴,也知道他为谋事会不择手段,六亲不认,可是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她是从来没见过的。 或者他有意不让她瞧见。 想起他方才挑着那老妇下巴的模样,玉瑶心头忽然掠过对东宫的的厌恶。 这边儿,杨胤目光锐利的盯着玉瑶的双眼,眸底含着深深的逼迫和凉意,不容她躲闪回避。 玉瑶眨了眨眼,冲着杨胤温柔娇俏的一笑,主动挽住他的手, 吸了吸鼻子,眼睛微微弯着道:“今天东街有戏班子,你既是来了,可否和我们一起去看场戏?” 苏云歌笑着蹦跶到晋王面前,天真无邪道:“二姐夫,你定要跟二姐姐去看那场戏,父亲差人寻我回太师府,晚了怕是要罚跪,陪不了二姐姐了。” 点漆般晶莹的眉眼,乌溜发亮,跟玉瑶刚刚嫁进王府时的模样极为相像。 “嗯。”杨胤淡淡回了一声,像是天空飘着的一朵卷云,清淡又干净。 苏云歌凑在玉瑶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便上了身后的马车,笑嘻嘻的走了。 玉瑶无奈的一笑,跟杨胤对视一眼,温柔又动人,全然一对小夫妻恩爱的模样; 太子看到这场面,不由瞳孔一缩,随后又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挡在玉瑶和杨胤二人之间,不由分说的伸手指着前面红彤彤的灯笼,道:“一个人闷在东宫也没什么意思,随着你们看看戏也不错。” 杨胤眉目闪过一抹浓烈的杀气,扫了一眼墙根蹲坐的流民,不由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如今他只要稍稍在流民的事儿上做文章,东宫就再也不是东宫。 正在这时,太子却双手交叉脑后,笑看着杨胤道:“父皇让孤给十三弟你传话。” 杨胤眉目落在他身上,静静的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孤自幼身子不好,吃不好玩不好,就想不起来。真要掉了其中那么一两句,十三弟办差就南辕北辙了。”太子弯唇,眉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有趣。”杨胤挑挑眉,迎上他玩味的眉眼,“四哥,请。” 东街芙蓉馆,外厅的堂间里头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错落有致的摆着六、七道京中小菜,中间摆着两壶梅子酒。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三个人坐在一起,玉瑶看着台上的戏子,晋王是个淡漠性子,冷言少语的,只有一旁的太子一边灌酒,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台上戏曲的错漏。 台上唱的是《铡美案》,因为曲种干脆利落、又能一舒心中悲愤情绪,在芙蓉馆里这场戏被打赏的最多,所以经常演。 台上的花旦拖长了腔调,唱的是秦氏带着两个娃娃寻夫君陈世美的那段儿,只是到了京城,却发现陈世美早娶了公主,成了威风的驸马爷…… 忽然曲子一沉郁,鼓声按照鼓点一簇蔟的敲着,琴弦一拨,像是有人喊了一声,唢呐随着人声乍起,铁面无私包青天用铡刀砍了陈世美的头,一颗假的头颅滚落在脚边,戏子挥起水袖跌在地上。 杨胤百无聊赖地捏着玉佩,一旁的玉瑶却吓坏了,原本以为死过一次的人是不怕死的,可是看到戏曲里头颅滚落下那刻,却隐约有种再次受到伤害的感觉。 一旁的太子看到玉瑶害怕的模样,一双明俊的凤目,微微上挑,手指从酒杯上松开,似有朝着玉瑶伸出的意思。 声音朗朗微醺,正要开口,却见玉瑶细细的手挽住了晋王的手臂,一张秀丽绝伦的脸儿深深埋进晋王的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晋王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忽然又停下来,像是得到了庇护一般安然。 他是从来没把苏玉瑶放在心上的,总觉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总是追着他,让他觉得总想逗逗气气她,可此刻看她依赖旁的男人,尽管是他素来敬服的十三弟,可心中却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 太子眼尾扫了扫两人,见晋王眸底温柔的看着她的头顶,脸上忽然浮上了不悦。 “十三弟。”太子站起身来,朝着杨胤看了一眼,冷着脸道:“告辞。”说完,只是心事重重地拿着桌上的佩玉离开了。 “……” “……” 玉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出神,嘴里说着宣帝有话传给晋王,来了又忽然冷着脸走了,走了倒也无妨,只是该传的话没传,若真的有公差,耽搁了怕是宣帝又要大发雷霆了。 这边儿,杨胤面色清冷的看着玉瑶,见她依旧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不由捏住她的腕子,冷冷道:“晋王妃, ‘禛哥哥’,你当真这般叫他?” 杨胤见她慌乱的回神,不由哼了一声,方才见她和杨禛站在一起,他心里就极为不舒服,听到杨禛提起她先前追着叫他”禛哥哥“,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非得紧紧捏住她,让她哄着陪在身边,心里那股愠怒才能微微消散些。 台上锣鼓声重启,纱幔变化成淡粉色,唱的是缠绵悱恻的黄梅戏,玉瑶伸个懒腰,没骨头似的靠在杨胤的肩上,眼睛困乏的半闭着,手捏着他的大手喃喃道:“王爷,他说父皇传话儿,真要耽搁了办差……” 下半句她喃喃的说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杨胤静静听着,唇角微微一勾。 杨禛现在自顾不暇,皇上现在处罚他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让他传话?方才杨禛还特意来晋王府,说好听的让他从中帮衬。 杨禛如今处境为难的寸步难行,方才那些玩世不恭的模样,不过是不想在玉瑶跟前跌面子。 而他之所以让杨禛来,并不是为了他那句什么宣帝的传话,而是有意让他见到玉瑶对自己的依赖。 杨胤垂首看着玉瑶,只见怀里的小丫头不再喃喃自语,呼吸渐渐绵长起来,像只俏生生的猫儿一般沉沉地睡过去了。 杨胤面色温柔的看着她,修长又冰凉的指尖微微划过她的脸儿,眼神宠溺。但是片刻后,杨胤却想起了‘禛哥哥’这三个字。 只是怀里的小姑娘正睡得沉,困恹恹的跟个猫儿似的根本不会解释禛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胤看着她那张容光照人脸儿,又不舍得叫她起来,只能捻着玉佩静静的看着台上的戏。 夕阳西下,戏台已经落幕,外面家家户户已经挂上了闪闪烁烁的茜纱灯笼,玉瑶躺在一个清凉却又舒服的怀里,小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宜和苑的床榻上,并没有方才那股微凉又舒服的感觉,正揉着眉心,就见紫檀端着煮好的汤药水进门,“王妃,这是罗太医开的新方子,每日睡前泡一泡就会浑身暖洋洋的,胃寒疼痛也会慢慢的变好。” 铜盆里的热气氤氲,玉瑶将两只小脚儿放进水盆,花瓣一般的脚指盖儿用丹寇涂成了红色,清媚艳丽的像夏日池塘里开的一朵朵小芙蓉。 玉瑶靠在贵妃椅的靠背上,脑中却浮现出安答应那件事儿来了,固然她是不想插手的,只是,上辈子的孙伯安却顺风顺水的升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位置上,坐在这个位置上,手里掌握着东宫还有凉王的一手证据,确确实实给杨胤帮了不少的忙,尤其是在杨胤最举步维艰的时候。 所以,这个情,不求也得求。 待净了手,梳妆打扮后,玉瑶穿了一件素净的衣裳,吩咐紫檀端上了小厨房刚蒸出来的梅花糕,去了晋王的书房。 玉瑶进门,见他合上了手里的折子,便捡了他左手边儿的空座坐下,随后又将匣子里的糕点往杨胤手边一递,“小厨房里刚蒸出来的梅花糕,王爷尝尝。” 那梅花糕冒着热气儿,颜色红若胭脂,每个小小的花瓣上点缀着甜甜的山药糕,中心抹了些甘甜的梅花酒,闻上去甜甜香香的让人垂涎。 旁的人瞧见着梅花糕自然会捏起来吃两口,可是放在杨胤的眼里,着梅花糕却还有些典故。 当年晋王去贵阳府办差,被人在梅花糕里下了蛊,当时并不知道,只是孙伯安粗鲁嘴馋误吃了一个,当场就中了蛊,足足有三年身子都虚弱无比。 也正是孙伯安的无意之举,让晋王逃过一劫。 杨胤是个城府深厚的男人,见到那晶莹剔透的梅花糕自然对玉瑶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 玉瑶就是这样性情的人,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因小失大。 杨胤捏起那小小精致的梅花糕,睨了玉瑶一眼,“晋王妃是为孙伯安来的,还是为四皇兄来的?” 说起来,孙伯安跟玉瑶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给安答应捏造身份这等砍脑袋的事儿,饶是谁也不会趟这浑水,今日当真就那般巧合的逢见太子? 杨胤板着一张清俊的脸,眉目闪过一丝冷意,但是目光却落在玉瑶身上。 玉瑶见他一张扑克脸阴鸷起来,再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心里顿时慌了,脑子里也像是有根弦“噌”的一声断了一般,慌得手指发抖。 上辈子她是从来不怕他的,可是重生后每次对上他清冷的目光,心里就一阵阵的发慌。 玉瑶握紧袖子,低垂眉眼,转身就要离开。 杨胤眉眼不动,盯着玉瑶的眉目,道:“今日十四弟来府里,要联手对付东宫,苏玉瑶,你若执意偏袒东宫,本王便……” 皇家的真相就是这般残酷,东宫现在没有实力,各个王爷觊觎储君的位置很久了,现在这种时机,正是除掉东宫的最佳时机,而最有利最有权的人选就是晋王杨胤。 说到底,决定东宫去留的不在东宫,而在晋王的选择……而如今,玉瑶的态度直接刺激杨胤的选择。 玉瑶若是嘴里说一句袒护东宫的话,他必定会除掉东宫。 他自幼长在血雨腥风的皇宫,见惯了尔虞我诈,天生养成了一副深厚的城府和冷漠威严的性情,对万事万物都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偏生从遇见玉瑶那刻起,一切都像是天地轮转一般,太在乎。 江山为赌注,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跟前这个女人。 所以,在东宫这个问题上,他素来都是这般咄咄逼人。 玉瑶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随后便捏起一块梅花糕细细咬了一口,糯米的甜加上山楂的酸,舌尖立刻弥漫了这种味道,玉瑶不由酸的耸耸肩,一双眼睛立刻缩起来,像只可爱的小白兔子。 “明明不爱吃。”杨胤冷着眉眼说了玉瑶一句,一只手却将清茶送到了玉瑶的唇边。 玉瑶也不接过来,只是凑过唇去就着他端着的茶,喝了小口,晋王也不闪躲,由着她这般胡闹。 “我十三岁那年,险些被马车撞死,是太子出手相救……像是哥哥一般。”玉瑶将余下的梅花糕放在桌上的油纸上,“这才有了‘禛哥哥’的称呼。” 见到玉瑶主动解释,原本因为那声“禛哥哥”而升起的怒气顿时间就消散了大半。 见她忽然这般乖顺的模样,杨胤眸底闪过一丝怀疑,只是看着她眉眼盈盈的乖顺模样,心里又忽然漾起一抹隐约的疼惜,手指揉着她额前的发,叹口气道:“阿令,本王该拿你怎么办。” 阿令是玉瑶的小名儿,当初太师夫人产下她时,门口的玉如意突然闪了光,太师大悦,当即取了“令”这个字作为玉瑶的小字,平日里太师夫人都是喊她阿令的。 杨胤那声“阿令”刚落 ,只听得“哎呦”一声,玉瑶差点儿踩到了他养了多年的小狸花猫,杨胤大手一揽径直将她圈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 玉瑶此刻却一瞬间陷入了一种情绪,刚才那一晃倒是把上辈子一些残碎的记忆给记了起来。 那些旧年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前世的行为风格和想法跟这辈子很是不合,这样的自己,她不知道是否还是晋王深爱的那个,在重生这种状态下,她所有的举动和处事都会改变的,改变后会造就什么样的‘果’,也委实难说…… 夜深了,窗户一下被风吹开,玉瑶恍神间,只见杨胤脱下轻裘披风轻轻地裹在玉瑶的肩上。 上辈子的他也是如此,总是在她最为难最窘迫时纵着她,由着她胡来任性。 见他穿着黑色的中衣站在风口上,玉瑶顿时红了眼眶。 “苏玉瑶。”晋王眉头一皱,每次她哭,都是要找事儿的,上次是哭着和离,这次又不知…… “呵,你就会整日整日的连名带姓的喊我。”玉瑶说着话,无意中发现门外那个送汤的婢女十分脸熟,略略想了一番,这不是前日与婉侧妃一同来宜和苑,守门的那个女子么? “人家旁的侧妃识大体,会日日里送汤,”玉瑶看了杨胤一眼,继续道:“汤汤水水的送的这般勤,还东拉西扯的捡上旁人来要挟我。” 杨胤见她一副吃醋的小模样,不由神情愉悦地坐下来,扫了一眼门外的婢女,让她汤端给玉瑶后,便挥手让她退下了。 “汤煮的不错,这般好滋味,怕是没三四个时辰煲不出来,王爷也不怕被妾喝了浪费了去么。”玉瑶放下糖吃,说话像是玫瑰带刺儿,到底还是吃醋了。 杨胤耳旁进了玉瑶这话,心里立刻犹如春草浮生,满面春风和煦,恨不得立即将那带刺儿又爱找事儿的小姑娘拥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先前并未喝过,本王不喜喝汤。” 听了这话,玉瑶不由发怔片刻,随后又忽然想起孙伯安的事儿,“听闻孙大人性情敞亮旷达,还精于查案办差,查案必水落石出。”这话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说出来情绪也不怎好,她向来是不喜欢悖逆心思夸人的。 杨胤听清楚玉瑶嘴里的话后,不由摇摇头,薄唇微微向左勾了勾,这才是睁眼说瞎话,上次见孙伯安时,分明还由着性情说是是梦见了祖母,还祖母托梦说孙伯安乃是荒唐酒鬼转世云云,总归一句话嫌弃孙伯安粗鲁好色。 想起这前后颠倒的话,杨胤不由笑道:“你祖母又托梦说孙伯安性情敞亮豁达了?” 玉瑶知道他是在笑话她,毕竟先前她说了一些不着调的奇怪话。 玉瑶咳嗽了一声,蠕了蠕唇,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来,“托梦之事确实是我……” 第8章 008 “……”玉瑶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圆托梦之说的理由,待要诚心道歉时,却见他冰雪般冷意的眉眼闪过些许笑意,薄唇微微一勾。 玉瑶这才明白他是故意逗她,不由又气又好笑,“前阵子云歌带来一只小狮子犬,整日蔫不拉几的,也不太吃饭,赶巧儿仅今晚没什么事儿,王爷可否陪妾一起带它出去遛弯?” 夜很寂静,前面一家小面摊儿,门口挂了两只小小的灯笼,两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紫檀牵着那小狮子犬在不远处遛。 远处还有些做生意的小摊贩在一旁收拾着零零碎碎的小物事,马儿晃着马蹄呼着热气儿吃干草,面摊的老板端着一壶高粱酒过来,好客地朝着杨胤道:“这位公子,这是我亲手酿的高粱酒,度数比寻常的酒要低一些,但是烈度却不减,您尝尝。” 杨胤接过来,小酌一口,随后点头,“嗯。” 老板娘将面条煮好捞出,随后又将煎蛋、切好的牛肉片有致的摆在碗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很快就把香气扑鼻的牛肉汤面端到了杨胤和玉瑶的跟前。 热乎乎的面,清冽的酒气,微微的灯烛,一切显得安宁而静谧。 然而就在这份安宁中,突然“嘶”的一声,紧接着尖利的马啸声从远处传来。 玉瑶惊了一下,回头便看到一群纨绔子弟嬉笑怒骂的纵马在街上疾驰,煮面的小摊贩儿见到忙慌手慌脚的躲在了锅子后面。 玉瑶皱眉回头看那个领头的纨绔,不想一根无意中散落的鞭子梢儿直直的朝着她的眉心抽来。 玉瑶心中害怕,小脸儿煞白,手紧紧抓住了裙角,但是身子却僵的不能行动。 她年幼时时常活蹦乱跳的,就是遗传了她母亲徐氏的毛病,一旦在放松时被吓到就会身子发僵的不能行动。 小摊上的老板和老板娘齐齐盯着那鞭梢儿,心里想着这么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儿怕是要坏了,正悱恻间,只见鞭梢一下转了方向,晋王眼疾手快地反手扯住鞭梢将马上的人一扯,随后又手腕轻轻用力,将玉瑶拉进怀里,抱住道:“不用怕,有我在。” 玉瑶低埋着头,躲在晋王怀里稍稍侧头,瞧见苏公公早已经带着人将那个摔在地上的纨绔拖到暗地儿里去了。 玉瑶听着从暗地里传来的被揍的一声声的“哎呦”声,不由看了抱着自己的男人一眼。 穿着一身黑衣,身姿如竹,长眉微微横着,眉目里冷冷的,给人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但又因为饮酒的干系,两颊上微微泛上些粉色,倒显得柔和端方了些。 玉瑶看着杨胤那张美如冠玉的脸不由忽然凑近,脱口而出道:“王爷真好看,饮酒后更好看。” 杨胤顺着那娇娇悄悄的声音看去,瞧着玉瑶那张晶莹纯净的眉目,心里一动,却敛起眉头,道:“好看,这个词不可用在本王身上。” 玉瑶听见他当着面摊的摊主直接称呼本王,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显然,这男人已经开始醉了。 记得上辈子,她见过他醉酒,跟平日冷峻威严又不苟言笑的晋王相差甚远,醉酒后的晋王性情软绵绵的,还特别容易害羞,她稍稍说句煽情的,他就会羞红脸,呆呆乖乖的极为有趣。 只是,这脸颊才刚刚发红,说明这才刚刚开始醉。 正要好好的看看他醉酒的模样,一个坏消息就如同天雷般落在了头顶上—— 扬州府因为连绵不绝的雨水,大堤被冲塌了,洪水四溢,灾民无数,如今正走投无路的往京城来逃难。 杨胤扫了一眼天空高悬的弦月,将一块玉佩扔给苏公公,低声道,“扬州府向来水患频发,今年为了避洪,专门调拨了五万两修建大堤,扬州府知州报上来的河堤图近乎完善,这次大堤崩塌怕不是天灾。” 今年九月,东宫监管应天府、扬州府、宁国府和绍兴府四地的漕运,如今东宫被安答应身份的事儿缠住脚,怕是有人要坐不住了。 借机毁坏大堤,彻底拉东宫下水,这种手段,猜也猜得出是谁。 相信很快,宣帝就会下折子,让他去扬州府督查办差去了…… 远处的黄钟声一声声的敲响,荣国公府门口的烟花一闪一闪的冲上天空,“砰”的一声在漆黑的天际炸开,大片黄色、紫色的烟花像是一朵大大的绣球花一般绚烂的开放。杨胤方才喝的高粱酒,虽说尝着不烈,但毕竟是百姓酿的,水准还是有差,后劲十分足,杨胤觉得太阳穴有些微微的疼。 大约是酒劲上来了。 紫檀牵着小狮子犬过来,玉瑶朝她挥挥手,便疾步走到了晋王身边,陪着他慢慢的在街上走。 在街上走了好一阵子,又在月老庙殇了一会子烟花,正要往王府方向走时,玉瑶忽然想起自己的玉镯子落在了面摊儿上。 她不好意思的凝望着杨胤,只见杨胤勾唇,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面摊的方向,醉意朦胧道:“本王陪你一起去。” 两人再次返回面摊儿,那枚玉镯子还静静地在桌上躺着。 玉瑶伸手要去拿,却见杨胤径直将那玉镯子捏起,后声音拖得长长的懒洋洋的,似有意捉弄她一般,道:“你能证明是它是你的,我便还给你。” 面摊的掌柜和老板娘瞧见了不由捂着嘴笑,对视一眼道:“现在小年轻的,真的是有情趣。” 玉瑶听了,额头不由掉汗,这真不是什么情趣,而是跟前这位主儿真真的醉了。 方才她还想看看晋王醉酒的呆呆模样,此刻却忽然觉得有些替他脸红了。 “你替我买的。”玉瑶无奈踮起脚,伸手要抓那只玉镯子。 “君子不问自取视为偷,阿令,守大隋律法很重要。”杨胤清俊的脸儿浮上一抹粉色,像个恪守规矩的少年一般,径直将玉镯子举高,一双清冷又带些迷离的眸子散散的看着玉瑶。 他上了酒劲就是这般,也因着前些年曾在刑部公干的缘故,明明呆呆乖乖的俊脸,却不忘要严明执法。 玉瑶是看了看他面无表情举高的手,想起书本里对付醉人的法子,不由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笑着靠近他,一双小手紧紧圈住他,踮脚凑在他耳边低低道:“十三,你要不把镯子还给我,我便从眉心一下下的亲,亲到你给为止。” 玉瑶说完,不由小手一用力,将他拽的更近些,眉眼笑的亮晶晶的,非常有底气的等待杨胤接下的妥协。 果不其然,玉瑶话音儿刚落,他俊脸上忽然就有点发烫,脸颊比先前更红了些。 看到这里,玉瑶眸子里的笑容越来越深,红唇微微一弯,伸手将他手里的镯子夺过来,牵住他的手,像个凶悍的蛮族女孩子一般,叫着他在皇家的排行,道:“十三,跟我回去。” 她自幼擅长酿酒,来太师府喝酒的醉鬼、醉仙、醉公子的多了去,醉态也是千姿百态的,有哭的有笑的,还有睡觉的。至于晋王,只有一条,那就是乖,乖得天真无邪又听话。 想到这儿,玉瑶挑眉一笑,脸上的神色也极为轻松,正走着,忽然身后的男人脚步一顿,握着她的那双手也微微用力。玉瑶回头,想着是不是这会子又醒酒儿了,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来,眸若黑潭,直直的迎上她探究的眸,片刻又眼神迷离,似醉非醉。玉瑶抿唇随后朝他靠近一步,唇贴近他的外耳,“十三,你要乖,否则我便从眉心一下下的亲……” 话还未说完,唇边忽然一抹冰凉闪过,晋王转身将她一把拘在怀里,轻啄了她的唇一下,随后伏在她耳边沉沉道:“王妃,不要只说不做。” 玉瑶身子一怔,脸蹭的一下像是火烧云一般,红了。 盯着他玉立的背影,不由眼观鼻,他酒醒了———— 她先前并未往深处了解他,不知道他醒酒是这般快,不过也是,易醉的人,往往也比较容易清醒…… 只是,他不会当真听见那句‘一下下亲,亲到给为止“了吧。真要听了去,她大家闺秀的贤惠温柔形象……就彻底的…… 杨胤转身,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像只被揭穿了的小白兔一般皎洁可爱,不由挑眉一笑。 第9章 009 天空挂着几颗稀疏的星子,玉瑶跟在晋王身后,晋王寡言,两人就这么静静走着,在,淡淡的星光洒下来,月色朦胧, 大约明个儿天气也不错。 刚到王府门口,就见皇家侍卫早已拱手等候,见到晋王杨胤来,忙下跪行礼,传了宣帝的密旨:让晋王前往扬州府查大堤毁塌和东宫督修四地的河道工程情况。 玉瑶听了,不由微身上前,紧紧攥住了杨胤修长微凉的手,道,“这就要走?”她自然知道扬州府洪水的事着急,可是她才刚刚重生,见他也不过几天的光景,听他忽然要下扬州,心里不由有些不得劲儿。 侍卫长见玉瑶握紧晋王的手,知道晋王最疼王妃,不由走上来,传着太后的话道:“太后娘娘说这次扬州府洪水的事儿时间短,任务急,也知道王妃和王爷新婚燕尔,但要大局为重。” 玉瑶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太后说的这话,睨了侍卫长一眼低声咕哝道:“我又没拦着。” 说完,又转身看着晋王,道:“云歌来时,说祖父最近经常晕倒,父亲还专门去了江南求医,王爷下扬州办差,府里也没什么事,妾想着回太师府探望祖父。” 侍卫长一听不禁喜上眉梢,心道这般倒也好,王妃回了太师府,晋王也就没什么挂牵的了,这样一来,草草收拾一下就可以下扬州了,他也好向皇上和太后交差。 ”兰妃五日后回太师府省亲。”晋王睨了玉瑶一眼,淡淡说了一句。 “嗯,长姐来信时说了,府里交给苏公公和岁嬷嬷管着,大抵不会有什么事,妾等长姐省亲完再回来。”玉瑶平顺的说着,满脑子都是跟长姐见面叙旧的场面。 “四皇嫂也要去。”杨胤垂首看着满脸欢喜的玉瑶一眼,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带有疑问的话。 “嗯,四皇嫂虽是太子妃,可论起血缘来却是表亲,是要来的。”玉瑶忍不住笑笑,拨着腕子上的玉镯子,“还有瑜表哥、景娴表姐、瑄表弟……他们都会来,说起来,倒是许久未见了。” 他们都是玉瑶年幼时的玩伴,关系好的很,只是后来年长,渐渐有了各自的家庭,这才联系少了起来。 玉瑶无心的一句,却让晋王瞬间起了疑,他一离开,她就这般着急的要回太师府,而太子妃缠绵病榻极少出门,就连上次懿贵妃去东宫也称病未见面,怎么会冒着得罪懿贵妃的风险专门去太师府参加兰妃的省亲活动? 太子妃曾莞那等子怯弱性子,定是被谁逼了逼。 而整个东宫敢逼迫后宅女主人,自然只有东宫太子——杨禛。 她这般欢喜的央求要回太师府,究竟是为了兰妃省亲还是为了见东宫…… “你回父皇,本王会尽快启程。”杨胤扫了侍卫长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径直进了王府。 侍卫长听了,忙朝着晋王行了礼,便放心的回去复命去了。 他了解晋王,跟东宫的玩世不同,虽说他凌厉逼人又不苟言笑,但却智谋双全,办差永远办的完美,称得上大隋王爷里的最翘楚人物。 他只要应了,扬州的差事大抵算是完成了一半了。 这边儿,玉瑶随着他进了书房,婢女将沉香小心的放进香炉里,外间儿的锦帘儿上烛火的影子微微在摇曳。 玉瑶站在桌旁抬手细细的磨墨,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一遍遍的捋了捋。 他从头到尾只问了四皇嫂,也就是太子妃曾莞…… 想到这儿,玉瑶不由笑了,径直坐到杨胤椅子上小小的一点空儿上,捏着他修长的指节,道:“王爷吃醋了?不愿意妾见到四皇兄?”说完,不由五指跟他交叉在一起,眼睛笑的弯弯道,:“王爷放心,妾的心里只有王爷。” 她虽说记不清许多小细节,可是东宫涉嫌庇护安答应捏造身份的事儿,她是清楚的记着没有什么大的风险的。 东宫八岁丧母,宣帝眷顾先皇后,从杨禛八岁就一直自己带着,过不了多多久的时间,东宫就会复宠。 上辈子朝廷里的大臣都说东宫复宠是因为宣帝怜悯幼年的太子孤苦无靠,再加上舐犊情深,所以才摘了两个太监出来治罪,没有往深处收拾东宫。 但直到玉瑶死后,看了大隋江山的更替,才彻底明白,护住东宫不过是宣帝维持势力平衡的一种手腕,是为了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觊觎储君之位的王爷。 说白了,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不能在兰妃省亲上冷落、针对东宫,免得被多疑的宣帝扣上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帽子。 他城府深厚,自然明白玉瑶的意思,但即便如此,凭借他的手腕,也断断轮不到他羽翼庇护下的女人去解决。 玉瑶见他眉目间愠怒微微消散了些,不由松了口气,上前道:“江南来的郎中给祖父请了脉,情势不乐观……今年的年关怕是也……” “好。”玉瑶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杨胤早已搁置下毛笔,“本王明日陪你一起去。” 在大隋,夫君能陪着回门是很荣耀的事儿,更何况是苏太师整日心心念念的晋王陪着回去,整个太师府都是高兴的,玉瑶脸面上也有光。 玉瑶听了不由一笑,且是很开心的笑了,“前些日子,妾绣了一只香囊,王爷试试。”说完手腕一翻,将一只绣着四叶草的香囊小心地系在了他的腰带上。 上面的四叶草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不过她女红不太好,绣出来的四叶草比较小。 “四叶草呢,是幸运的象征,祝王爷此去扬州一帆风顺。”玉瑶抬手拍了拍那微微褶皱的香囊。 晋王垂首扫了一眼腰上的香囊,两条绣线,一长一短,四叶草周边的封边儿也倾斜的厉害,不仔细看还以为上面绣的是只飞了毛的蒲公英。 要是旁人绣的,他怕是早就让人插出去了。 “这香囊很……”晋王微微敛眉,轻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别致。” 玉瑶听了‘别致’忍不住多看了晋王几眼,“妾就知道,王爷定然比云歌那个臭丫头审美高一大截,”玉瑶转着他的毛笔,颇为不满道:“刚绣出来时,云歌那丫头说‘像飞了毛的蒲公英’。” 晋王忍俊不禁,按住玉瑶转的飞快的毛笔,忍笑道: “云歌……嗯……还小。” 然后,苏公公便进了门,看了看晋王,欲言又止。 玉瑶猜着应该是朝廷里的事儿,跟杨胤说了两句旁的,便起身走了。 苏公公看玉瑶走远,忙将一封密信取出递给杨胤道:“扬州府的密探发现了大堤外缘遗漏的一只玉簪。您瞧瞧。” 杨胤接过玉簪,对着烛火微微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盯紧凉王府。” 苏公公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随后又想起什么道:“您昨个儿说要寻的丰德年间的话本,找到了。” 话音儿刚落,就见素来清冷威严的晋王,眸子瞬间就亮晶晶的,像寻到了宝贝的少年一般愉悦地勾了勾唇。 苏公公目光下移,看到书页左边那个歪歪扭扭的“令”字,不由会心一笑。 若他猜的不错的话,这是当年王妃苏玉瑶去弘文馆时遗落的那册清河话本。 当年,弘文馆刚开放女学,皇家选了些世家贵女陪着公主们读书。当时玉瑶便在其列,只是年幼的玉瑶很是淘气,太傅教过的东西,她一遍便记得滚瓜烂熟的,背完后就开始胡闹的将分发画本子。 当时的太傅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当场便没收了那本她最喜欢看的清河话本。 当时的苏玉瑶哭的不依不饶的,苏太师也亲自出马去要,只是那太傅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死守着道理,甚至归老时还带走了那话本子…… 苏公公回头,看到晋王轻抚着话本上的那个“令”字,眼底盈上一抹开心。 第10章 010 玉瑶接到苏公公心送过来的清河话本时,西街广安寺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玉瑶翻看着那本微微发黄的话本闭上眼,窗外风声呼呼,梅花落声,微轻,耳边都是广安寺悠悠的钟声,浑厚、悠远,让人不自觉回忆起旧年岁的往事。 今日是小年,广安寺每年会在小年夜里施粥,还有许多施舍香油钱的香客特意来广安寺“燃灯供佛”。 今夜恰逢第一个月圆之夜,又赶上了十五,香客们挤破头的去广安寺,沾沾佛家的庇佑。除了燃灯供佛外,在广安寺后面的紫福河中,还有放河灯的祈愿活动。 玉瑶心里存了事儿, 再加上杨胤过几日便要下扬州的事儿,有些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来来回回了一个时辰,索性也就不在榻上半屈着了。 知道紫檀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便梳了梳微微凌乱的长发,懒懒道:“咱们也去广安寺放放河灯,沾沾佛气……” 紫檀听了自是很欢喜,忙起身走到玉瑶身旁,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篮子,甜甜一笑道:“奴婢一早便猜着主子要去,索性就早早准备下了,是小姐最喜欢的莲灯。” 玉瑶转身盯着的竹篮子里的莲灯,又侧身看着满是欢喜的紫檀,疏懒心烦的眉眼里立刻就泛上愉悦。 两人走在路上,冷风吹着街上的招牌藩布,玉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紫檀看着玉瑶,压低声音道:“小姐,听说河灯若是能顺着紫福河流出九十九米,就可以达成心愿。这才,奴婢可是特意买的厚底防水的牛皮纸……”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有十几个少年,带着各自的小厮,大约二三十人的样子,围在紫福河上兴奋胡闹的喊叫,里面有几个京城里风流出名的公子,一些大胆的姑娘听见了呼声,一下围过来,闹哄哄一团。半大的小孩儿牵着父母的手,为了要一根冰糖葫芦,大哭起来…… 玉瑶看到这闹哄哄的场景,不由心情也高涨起来,接过紫檀递过来的莲灯,小心的站在放河灯的滩沿儿上。 滩沿儿周边混合着植物的气味,鼻尖都是湿漉漉的水汽,玉瑶将莲灯放在黑沉沉的水上,随后轻轻一推。 莲灯未及向前荡多远,忽然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懒洋洋的走上前来,也不顾水凉,径直下水拿起了被水草卡住的莲灯,扫了玉瑶一眼,随后故作帅气的靠在一旁被打湿的靠柱儿上,“这位姑娘,莲灯就是莲灯,要薄薄的才能漂的远,什么牛皮纸啊、防水纸啊,全都是小商贩弄来骗人的。” 玉瑶睁开眼回神望着那个少年,只见他嘴角挂着浅笑,模样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说的这是什么话?!”紫檀听见有人专门诋毁她拿着辛辛苦苦攒的私房钱买的莲灯,不由皱眉要过去理论,下一刻看到那个白衣少年,忽然就声细如蚊,耳根子红的似乎要滴下血来一般。 那个少年并未看紫檀,而是低头缓缓读着莲灯上心愿字条,“愿胤岁岁安宁平顺,不生灾惘。” 一双清澈纯净的眉眼,看着玉瑶写的心愿字条,先是微微出神,随后眼神却暗淡下来。 随后将那莲灯重新放回水里,红着脸一蹦跳出滩沿儿,外面白石桥上的其他少年纷纷哄堂大笑,“早就说你,这般秀美明丽如日光的女子怎么会没有夫君呢?!非要过去撩拨,这下丢人了吧。” 到底是少年心性,那白衣少年听了众人的调笑,先是沉默半晌,随后倒也手搭在那些哄闹的少年身上,胡闹着离开了。 玉瑶单手拖着下巴,半眯着眼看着顺水漂流的莲灯,眉目里倒映着水光,脑中再次泛上杨胤要下扬州的事儿。 思及此, 玉瑶不由抿了抿唇,正要去广安寺去添些香油钱,结果一回头径直威严冷肃的眼眸里,她没看清来人是谁,只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等回过神儿来,只见跟前的男人一身漆黑的对襟长襦,内里是烟灰色的纱缎,袖口处绣了淡淡的翠竹细纹,腰间系着一枚白底儿绣着歪歪扭扭四叶草的香囊,除去那只掉价的香囊,整个人看上去,龙章凤姿,翩翩浊世。 比先前的白衣少年风姿更胜了几分。 “晋王妃。”杨胤冷着眉眼,随后却一句冷话转暖,“莲灯的事儿,多谢。” 玉瑶听了,不由眉目泛上一抹酸,轻哼两声,转身却紧紧抱环住他窄腰,下巴也抵在他华贵清凉的衣裳上。 对于方才她为自己放水灯祈福的行为,他心里很是感动,可是当着身后众多侍卫朝臣的,这般赖娇娇的环着他,难免有些失了礼数。 只是,让他推开,这也不可能。 苏公公站在不远处,看到方才相遇的那些朝臣和传信的侍卫,不由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晋王夫妇是宣帝亲自赐的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水灯祈福活动上,有些亲昵的举动也实属正常,不过这些外人看惯了两人争执黑脸,咋见到这般亲密缠绵,不由老脸一红觉得很尴尬。 玉瑶见到那些老臣又是抬袖遮脸又是从袖下偷看探究的模样,不由喷笑,两只杏眼笑的弯弯的,两排细齿白皙可爱。 那些老臣见玉瑶笑的玉雪可爱不由也跟着笑了,他们印象中的晋王妃苏玉瑶是个冷美人,可如今亲眼所见,和外面传言并不不一样,比起传言里的冷冰冰、清高,她在女子里面,算得上是洒脱至极的,喜欢就是喜欢,只管把这种喜欢表现出来,不管外人的看法。 就这样一双双眼睛盯着玉瑶,半晌都没有什么动静,待下一刻抬头,忍不住八卦的想看看素来不苟言笑的晋王的表情,却见晋王冷着一双俊目一一扫过盯着玉瑶看的臣子的脸,目光阴沉复杂,放佛要将他们记住,秋后算账一般。 那些老臣忙慌乱的移开头,觉得后背直发凉。 苏公公抿唇,含笑不语,那些老臣见苏公公的表情不由抖了抖,随后找了个朝里的由头便灰溜溜的走开了。 广安寺热闹依旧,南北两市的小商贩也专门到了广安寺附近摆摊儿,一些酒楼也通宵达旦的开着,灯光幽暗,靡靡之音不断,舞姬们在哄闹的客人跟前翩然起舞,一直到灯烛熄灭…… 玉瑶捏起漆盘里的小银剪,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持着小银剪去剪灯花儿,动作柔和优雅,噼噼啪啪的灯芯随着剪刀的开合一瞬脱离了灯芯,玉瑶笑着将那截儿灯芯放在桌下的小铜桶内,“真是有趣,难怪古人有‘闲敲棋子落灯花’的绝句。” 她面色清雅,吐语如珠,声音柔中缠了一丝清脆,动听之极。 坐在一旁翻看军机密折的晋王,斜睨一眼,不由转身想抱抱她。玉瑶转头盯着杨胤笑得暧昧又清媚,朝他伸出手道:“王爷,丰德年间,你说要找不到清河话本,便给妾东海夜明珠,算起来,这清河话本可是晚了八年……” 杨胤将桌上的小银剪重新放回漆盒中,随后将差苏公公捧上来一个紫檀木的华贵的盒子,径直推到玉瑶的跟前道:“嗯,给你。” 这是暹罗进贡的夜明珠,整个大隋只有这么一颗,因为前些年晋王曾带兵帮着暹罗王驱赶侵国的胡国,所以暹罗王直接派使臣偷偷把这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送到了晋王府。 方才苏公公捧着装着夜明珠的盒子,连喘口气儿都的小心翼翼,生怕把这价值连城的宝儿摔了,听见晋王眼睛都不眨的将这宝贝送给玉瑶,忙走上前来,朝着玉瑶讨好道:“王妃,这是暹罗进贡的夜明珠,晶莹剔透,又圆润清亮,整个大隋只有这么一颗。” 玉瑶听到眉眼一挑,忙朝着杨胤道:“别呀,收起来,妾可当不起!” 说着伸手就要去合上夜明珠的檀木盒,却不小心一下推到了晋王的手指上,指温冰凉,两人手指同时一顿。 苏公公见状,先是抿唇一笑,随后却道:“价值连城的宝贝,王妃就该收。” 说完径直笑了笑,便识趣的到外面守门去了。 玉瑶手指摩挲着红红的灯烛,状似无心道:“送给太后或者皇上,不更好?” 杨胤道:“当初,答应你的。” 玉瑶道:“答应是答应过的,可以是翡翠可以是玛瑙,也可以是寻常的夜明珠,也没必要这般贵重,左右也不常用,整日这般放着浪费着,我都觉得替你心疼。” 不过说归说,他既是送了,还是送到她心坎儿上的,索性让紫檀将那夜明珠放在了内房的博古阁上。 看着那明亮的夜明珠,玉瑶不由眯了迷眼睛,方才瞧见那些老臣和侍卫对晋王恭敬尊崇的模样,她还是松了口气,凭借晋王的手腕,对秦玄策野心勃勃的事儿,他自然能够掌控,她还是尽量少插手这些。 “对了,此去下扬州,妾也要跟着。”玉瑶迎上晋王探究的目光,微微有些吃酸道:“听先前去庆阳府,王爷不问妾,却偏生偷偷带着婉侧妃去了。” 听到玉瑶这般说,杨胤还真的仔细想了想,继而摇头,道:“王妃这话不可扣在本王头上,本王先找的王妃才对。” 听他这般说,玉瑶沉吟一下,脑中细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晋王出征受伤流血过多,寒气入体,因着庆阳府是急差,只能带着伤病去,只是庆阳府多阴雨天,一去就疼的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当时,他一心想找玉瑶安慰安慰,却不想还未进门就吃了闭门羹,还冷脸让他去婉侧妃那里…… 不过,带是带了,期间都是罗太医为他诊病,婉侧妃孙嘉容则是一直候在屋外的。 想到那些旧年往事,玉瑶不由内疚的朝着晋王看了看,“王爷,妾…… ”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内疚模样,杨胤不由伸手摸摸她的头,道:“婉侧妃,全由阿令你安排,你是晋王府的女主人。” 玉瑶听了,心里一暖,略微坐了个一刻钟,听婢女已经熬好了暖身子的沐浴汤药,便朝着净室去了。 刚泡在舒服的木桶里,就听见窗户外面又窸窸窣窣声,玉瑶披上衣裳耳朵贴近雕花窗。 “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非要在房里阖墙,偷偷随着婉侧妃去,现在主子让你在小佛堂里修身养性,你认真听了便是,求我来做什么!?”紫檀声音冷冷的。 “贵贱无常,你难道就不想做个主子?我又有什么错?”玉光手里捏着一串刚刚擦干净的佛珠手串,朝着紫檀冷声道:“宁我负天下人,不惜一切代价,才有机会成鸾化凤。” 第11章 011 街上依旧闹哄哄,鞭炮声、喊闹声阵阵,玉瑶抬眼向窗外看去,看到灌木丛隐蔽处,玉光正红着脸和紫檀争执,声音没有很大,但明显两个人情绪都很激烈。 尤其是玉光,她原本家世算是比寻常百姓好些的,眉眼饱含凌厉,红唇讥诮的勾着,一派狡猾心狠的模样。 见到她这幅模样,玉瑶脑中忽然浮现出上辈子的情形。 那时,颜玉光贪图荣华富贵要给婉侧妃的亲弟当侍妾,整日整日的往婉侧妃那里跑,什么奴颜婢膝的事儿都做了。 最后为了博得婉侧妃孙嘉容的信任还出卖了玉瑶,先是私下偷玉瑶的首饰金钗,后来见到玉瑶卷入了东宫伤人的案子,便迅速往刑部奔去禀告。 按照孙嘉容指点后的话术,一环扣一环的算计着玉瑶…… 想起这些,玉瑶不由心头猛跳。 “从进王府那天起,你就针对我,你我同是奴婢,同是奴婢就该相互帮衬,紫檀,你是个聪明人,又生的肌骨莹润,若是稍稍有些上进心,将来做个姨娘侍妾的又有何难?!”玉光抬起头,细细打量了紫檀一眼,继续道:“做主子总比做奴才要好得多。” 紫檀闻言脸上立刻升腾起一抹愠怒,道:“是,你精明,你足智多谋!”她抬起手指指向玉光,激动斥责道:“当年被孙家差点害死,是小姐善心保你一命,你但凡有些良心就不该口蜜腹剑的背叛小姐!你还有脸跟我谈主子奴才!” 话不投机半句多,玉光原本是想用些手段拉拢紫檀玉瑶跟前说说好话的,不想一开口酒杯紫檀劈头盖脸的来了这么一顿,索性也不愿和她谈这样的问题了,径直起身回了小佛堂。 院子中寂静下来,玉瑶漆黑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冷漠,将前阵子玉光讨好她而绣的万福图径直撤下扔进了门外的木桶子里。 人心不足蛇吞象,玉光这个丫鬟,是决计不能也不可再用。 到了第二日清晨,玉瑶刚刚起床,诚王妃董氏便来了府里。 诚王排行老三,跟东宫关系很近,只是诚王妃董氏却跟东宫很看不对眼,董氏是个爽快性子,心里憋不了话,跟旁的王妃又不对付,所以一受了气就来晋王府跟玉瑶八卦一番。 董氏接过紫檀递过来的茶水,先是喝了一通,随后又只管拉着玉瑶的手,低声道:“十三弟妹,你说说,这后宅还真是个刀光剑影的地儿,千想万想都没想我身边的丫鬟竟然爬了床………” “这种事儿,算是见怪不怪了。”玉瑶见她紧拉着自己的手,不由也跟着她说笑了两句。 “哼,才不是见怪不怪,那个丫头父母早亡,当年要不是我救她一命,怕是早被人牙子埋进妓馆去了。”诚王妃董氏手指戳着镯子,一阵气恼。 随后又拉住玉瑶的手,谆谆告诫道:“玉瑶,不是我这个做嫂嫂的说你,你性情太寡淡干净,这后宅挑刺儿弄影儿的人多了去了,你也不能整日看书风雅,总归要好好盯着晋王才是。” 玉瑶听了呵呵一笑,“王爷也不用我盯,要是真到了盯得地步,索性也就用不着盯了。” 诚王妃听了,又是东联西扯的说了好些旁的府邸的事儿,玉瑶初初静静的听着,半晌脑中忽然“嗡”的一声,只觉的头疼欲裂,整个脖子根儿、太阳穴都像是被无数的绣花针在扎,偏生诚王妃还在兴头上,一刻不停的急巴巴的对玉瑶说着话。 又过了半个时辰,诚王妃心里那口闷气说出来了,这才闭住了嘴,“出来这些时辰,府里还有些零碎的事儿,田侧妃又怀了孕,等改日得了空,我再来寻你话家常。” 玉瑶送了诚王妃离开,刚回房那头疼欲裂就又来了,整个小脸儿都惨白起来,紫檀看出异常,忙过来扶她,不想玉瑶眼睛竟有些模糊不清起来,甚至握不住紫檀伸过来的手。 紫檀都吓慌了,忙搀扶住玉瑶,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就看不见了……” 紫檀这话突然提醒了她——自打重生以来,她的身体就不如以往好,原来淋了雨也没事儿,有事儿也是故意装病,可是现在逢上些冷风寒霜的,就头昏脑涨。 “无妨,我歇歇就好了,你先出去吧。”玉瑶靠在软塌的枕头上,视线恍惚,头昏脑涨,一个劲儿的乏困。 瞧着这症状,多半与重生有关,请了郎中来,要如实说自己是重生来的,怕是会被当成妖孽或者失心疯了,索性先睡一觉,歇歇后再看看情况。 玉瑶是这样想的,可是紫檀却沉不住气,她向来忠心护主,见到玉瑶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自然又惊又怕,见玉瑶睡着了,就朝着晋王书房方向去了。 紫檀匆匆赶过去,穿过浓密的竹林,只见书房门外空空的,并没有小厮守门,房内似乎也很安静,正犯嘀咕,就发现婉侧妃的丫鬟莺儿走过来。 只见她梳着整齐的发髻,耳朵上戴着小珍珠的耳坠,算是有几分姿色,不过私下也是存了一二分勾引主子的心思的。 见到紫檀来书房,不由嘲讽一勾唇,伸手径直扯住了紫檀的胳膊,“做什么来了?王爷书房是你随意能进的?” “莺儿姑娘不必慌张,我是替我家主子来传话。”紫檀伸手推开莺儿的手,退后一步说道,“王妃有要事要跟王爷谈,我这才过来的。” 莺儿听了,涂着口脂的唇勾起了三分弧度,眉眼中满是嘲讽,“那也得先等着,我们侧妃在书房里呢,这会子保不齐做什么,你进去了是个什么意思?!王妃有要事,我们侧妃就没要事了?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不是?” 紫檀大急,顾不得莺儿的冷嘲热讽,打不往书房门口疾奔,莺儿见紫檀这般着急,更是起了争抢风头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儿,她觉得不能被紫檀抢了风头去,索性又挡在了紫檀的面前…… 书房里面,奉了香茶糕点,孙伯安在外间儿站着,见晋王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盏,不由再三赔礼:“王爷,安答应身份的事儿……都怪我喝了壶小酒,一时间脑瓜子昏沉,实在是……” 孙伯安是个粗鄙人,又是个好色贪酒的,这次来晋王府一时嘴馋又抿了几口小酒,说话就开始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了。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晋王脸上一片阴霾笼罩,顿时吓得噤若寒蝉,昏沉的脑袋也像是醒了酒儿一般。 第12章 012 孙伯安这个人是莽撞惯了,不管在谁跟前都是喝的这般狗熊不认铁勺的模样,唯一害怕的就是晋王,,如今见晋王一脸清冷阴霾,顿时就吓得更懵了。 杨胤径直大手拍在桌上,冷睨孙伯安一眼,道:“你曾随我征战过,按照军法,你自己说说该如何惩罚?” 晋王清冷的声音压下来,孙伯安顿时惊恐害怕的打抖起来,当年他亲眼见晋王处置醉酒误事的人。 摘掉舌头,打断手脚……再受虫刑。 所谓虫刑,就是将违矩者结结实实的绑在军队的大营外,在他们身上涂满蜂蜜和特制的药粉,喜食甜的蛇虫在闻到那个药粉后就会被招来,疯狂啃食人的筋骨,生不如死。 晋王带兵时就会如此惩罚那些犯军规的人,那些人见了违反军规的人这般痛苦,自然不敢违规。再加上他自己行正坐端,整个军队军纪严整,不仅能打还抗打,和先前那些将领带出来的兵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时间隔得太长了,孙伯安渐渐已经忘记了,如今猛然被一提点,孙伯安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也顾不得旁的直磕头:“我错了,王爷,我错了,是该受罚,可是嘉容不能没有父亲……” “拖下去。”晋王冷着眉眼,言语不容置疑。 晋王对外人总是如此,不苟言笑且执法严明,为人很是清正。 小厮听见后,立刻上来不由分说的用绳子将孙伯安绑了下去。 一直呆在里间儿的婉侧妃孙嘉容,听到孙伯安哭泣天抢地的声音,不由紧紧捏住了袖子,她在杨胤跟前素来是谨小慎微,温柔和顺,此刻却有些露馅儿。 她起身靠在里间儿的锦帘儿处悄悄望着晋王。 只见他身材高大,仪姿挺拔,微微闭着双眼、鼻梁高挺,通身都是皇家淬养出来的端肃雍容。 她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诗经里的“有匪君子,会弁如星。” 可是如今,她满心里都是父亲孙伯安,生怕他真的给孙伯安用了虫刑。 她谨小慎微了这般久,每次都是在玉瑶犯错惹恼了晋王时,主动给晋王递梯子找台阶,可是她做梦都没想到,她谋算未成之际,她父亲给她惹出了这样的祸患,也从来没想到晋王会这般狠厉的对她父亲下手。 “王爷,父亲他一时醉酒,求您收回成命,父亲必定会将功赎罪的。”孙嘉容抬头看向晋王,眼中泪光点点,身姿纤弱,让人不由的怜惜! 晋王扶起孙嘉容,眉眼清冷的扫过她的脸儿,淡淡道:“国有国法,罪就是罪,功也抵不得罪。” 孙嘉容眸中泪光点点,红唇微微抿着,明明马上就能哭出来的,偏生又忍住了泪珠,在眼眶中滚了滚,整个眼睛都红的可怜兮兮的,“父亲他……王爷……” 晋王看着孙嘉容这般可怜委屈的模样,不由伸出的手指拭掉她眼角的泪,顺势手捏紧她的腕子往身侧一拉,凑近她耳边,低低道:“可是怨恨本王?” 孙嘉容眉眼盈盈,听到这句话,眼泪这才配合主人一下滚落下来,声音怯怯的,“妾从未憎恨过王爷,妾只是怨父亲,怨他醉酒后就心思天真,旁人一求他什么,就立刻一幅心怀苍生的菩萨样儿,若非如此,也不会这样被安氏利用……” 反观晋王,面容镇定又冷静,抬手轻轻抹去她眼旁的泪水,“侧妃既是如此深明大义,本王也就如此执行惩罚了,原以为侧妃还会替孙大人求情……”说完,径直冷脸将手移开,接过苏公公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晋王怎会不知孙嘉容的算计,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完便坐在了檀木椅上,面无表情的翻看着密信。 孙嘉容一脸震惊的凝望着晋王,先前她都是这幅模样,将所有的明大义和柔顺全都展现在他跟前,晋王定然会觉得她是识大体的女子,每次都不会为难了她,甚至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可是如今这般结局,孙嘉容不由十分震惊。守在外间的苏公公和孙公公隔着香炉对视一眼,也没想到会是这个转折的重罚。 被以往的胜利冲昏的头脑瞬间就清醒了,孙嘉容一脸的伪装被当场揭穿,不由下意识地拉住了晋王的衣袖,着急解释道:“王爷,妾不是这个意思,是……父亲他……一切都是安答应设计陷害的,跟父亲无关。” 晋王沉默了一会儿,见孙嘉容跪着紧拽她的衣袖,不由冷声道:“洁身自爱,自矜自贵才是……” 听到晋王似有讽刺她奴颜婢色的意思,孙嘉容不由面色大变,盯着手里拽着的布料,似乎要将它瞪出个窟窿来,过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的松开,哭哭啼啼的伏在地上。 前阵子,苏玉瑶对晋王冷脸时,她分明在晋王眼里是着口碑极好的,可是自打苏玉瑶转过头来勾引晋王,她的地位就彻底不保了。 她还听说王爷为了博得苏玉瑶一笑,甚至将暹罗进贡的独一无二的夜明珠,眼睛都不眨就送给了她。 后宅的奴才都说什么夫妻恩爱,可是她当真是恨透了这种模样,要不是苏玉瑶半路转了性儿,她只要在努努力,说不定就能圆房了。 现在生不生死不死的,若是被人知道她依旧是个处女,还不得被后宅那些多嘴多舌给捏死…… 越想,越觉得所有的错在玉瑶,错在玉瑶回头。 忽然,房檐儿上的燕子窝掉落下来,躲在树上的寒鸦受了惊,“扑腾”一声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苏公公被吓了一跳,忙开门朝着院子去了。 院子里的莺儿依旧对紫檀不依不饶的,紫檀心里着急着玉瑶的身子,想跟莺儿辩驳几句可又有点说不下去了,想到主子可能会失明,不由心中十分酸楚,强咬着牙,要跟莺儿争执一番,可是一动手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幕,正好被开门的苏公公看见。 紫檀已经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主子那边儿现在是一刻也等不得,见到苏公公,紫檀一下就哭的更委屈了。 苏公公看了莺儿一眼,欲言又止。见莺儿笑着走上来,苏公公不由往侧边绕路,径直走到紫檀的跟前,主动询问道:“可是王妃有话说?” 苏公公静静的听完紫檀说的话,忽然就情大变,狠狠瞪了莺儿一眼,便着急忙慌的进了书房。 苏公公心里暗叹一声,旁人也便算了,王爷对王妃是如珠似宝的养着。 听到王妃头昏眼睛恍惚失明,那还不得心疼死,更何况还被莺儿阻拦了一个时辰,治病如治洪,耽搁一个时辰指不定会耽搁出什么大毛病来。 晋王一脸阴沉的出门,莺儿原本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再者,婉侧妃在里面时间又长,她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索性半是笑着半是魅惑的迎上去。 看到莺儿那张脸,晋王脸上立时铁青,扬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抽过去,莺儿脸上火辣辣的,耳朵嗡的一声,身子却忘记了回转,只是愣愣地站着。 “王妃若是身子有异,你黄家一百口都去陪葬。”晋王冷着脸,语气不容置疑。 莺儿平日里仗着婉侧妃,嚣里嚣张的,实则性情愚笨又不懂人□□故,如今见晋王这般生气,知道坏了事儿,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她可不想让黄家一百口的命搭上,所以把各路神仙菩萨的名号都念了个遍,祈求玉瑶能逢凶化吉,健康平顺。 在门口看着的孙嘉容,脸色也实在不怎么好,她到底性情谨慎,见到莺儿这般模样,担心被晋王迁怒,便装着看不见走开了。 宜和苑,房里来了好几个太医,一脸恭敬的轮流着来给玉瑶诊脉,商议着开方子。 晋王才进了门,鼻尖就萦绕着一股子浓烈的药气,眉头一瞬紧皱起来。 “王爷。”几个太医朝着晋王行礼。 领头的罗太医将扎在玉瑶额头上的银针一一取下来,见晋王满脸心疼皱眉的模样,不由合上医药箱道:“王妃体弱,先前的药怕是也没喝,郁气攻心,心结未结,微臣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的方子。” “是极是极,心结不解,病气难除。”另一个太医捋着胡须,继续道:“现在也只能用药好好滋养着,心气儿也要顺意些,否则眼睛怕是有损。” 第13章 013 两太医交头接耳的说着是心结郁气,另外一个写方子的太医则缓缓摇了摇头,眉宇间都是怀疑的神色,斜睨先前说病症的两位太医一眼,嘲讽道:“王妃脉象细弱,你们说病多由肝经,是木气之郁。可是待老夫看来,王妃左手尺脉虚浮,寸脉弦急,是心经上的病。” 太医院的太医跟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并无区别,虽说是悬壶济世,可是在太医院和后宫之中也是结党营私,互相倾轧。 先前太医院院使洪大人医术高超,医德更是登峰造极,唯独在归老时,在下一任院使的指定上糊涂了一回。洪大人下属的两个院判程朗和唐似卓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亲徒弟,两人他都是十分精通医术的。只可惜,洪大人在两人之间犹豫不定,拉的战线太长,弄得两人私下导拉帮结派,现在虽说是程朗成了院使,可是太医院却成了日渐离心的斗争之地。 如今来晋王府诊脉的四个太医,其中三个就分了两个派别。 那个老太医和两位先前诊病的中年太医在医理上各执一词,虽说当着晋王的面儿不敢争执,但是谁也不让谁,一个个气的脸红脖子粗的。 “心经和肺经上的病倒也不妨事,方才听伺候丫鬟的话来看,说是王妃这几天就有些精神倦怠,不喜饮食,如今忽然眼疾发了出来,看似是肝经和心经,可是方才查看舌苔时又发白严重,大似有发热、干咳的症状,这与之前武昌府的时疫倒也有几分合。”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晋王不由偏过头朝着角落瞧,只见一个穿着蓝袍的太医怯生生的说着。 那三位争执不休的太医听到武昌府的时疫,先是一怔,随后又顺着晋王的目光,朝着那个小人望去。 只见那小太医站在红木架子床旁边,瘦瘦小小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眉眼带着一股淡淡的灵气,长得倒像是个女孩子。 这是程溶,太医院院使的内侄儿,平日里总是怯生生的,很胆小,跟他堂叔那等咄咄逼人的性情很不一样。 在太医院倒是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忽然说出可能感染时疫的话,倒是让其余那三位震惊了一番。 两位中年太医是程朗的人,也不好为难了程溶,再加上程溶说的症状和脉象也没错,一时间便也没说话,只是那个老年古板太医却是不依不饶的,“呵,乳臭未干的,也敢出来,那老夫问你,你既是判断时疫,那王妃的头痛和脉象该如何解释?” 程溶静静听着,张口要回答,见老太医起身瞪着他,不由又吓得退后了好大一步,走到玉瑶的病床面前,一板一眼道:“王妃娘娘郁结于心,后来又怕是被寒风吹了,这才惹起了肺经和心经上的血气。”说完又低眉思索道:“传染性………” 武昌府的时疫,虽说压下去了,可这场时疫却是传染性极强,整个武昌府的药房的草药都被抢光了,甚至还有药铺子的掌柜亲自来京城请求调些药草过去。 这种传染性极强的时疫,是最让人忌讳的。丰德四年的时疫,就是这样传染性极强的时疫,甚至还损伤了后宫好几位妃嫔的容貌,那时经常有伺候妃嫔起居的宫女感染了时疫,病死后就被太监用麻袋背出去撒上石灰埋了。 宜和苑的奴才零星听了几句,听到时疫二字就颇有些刻意回避的意思,再加上那个瘦瘦小小的太医每次来诊病都会带着面纱,他们私下里就更害怕了,一个个的都怕被传染时疫,一有事就藏得远远的,只剩下紫檀在小厨房里忙东忙西的煮药。 而房里这边儿,苏公公却是愁云惨淡的。 从子时,晋王处置完朝里的急差后,就一直在宜和苑这边儿照顾王妃,现在已经连续熬了三天三夜了。 “王爷,您明儿个还要上朝,早些歇着去吧!”苏公公担心晋王会被传染上时疫,再者,这般不眠不休的照顾,再硬朗的身子骨也撑不住啊…… 杨胤冷淡的挥挥手,“你先下去,本王想陪着她。”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是舀了几勺子甜蜂蜜拌入装汤药的小碗中,搅拌了几下,随后又敛着眉眼盯着玉瑶的脸儿看。 染了病这些时日,她没有好好的吃饭,脸蛋儿比先前苍白了些,一双眉毛也似蹙非蹙惹人心疼,点漆的眸紧紧闭着,面带病容,比之前可怜怯弱了不少。 他原先就是如珠似宝的疼着她,如今见了她这幅可怜兮兮的病模样,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她可以胡闹任性,但是不喝药他不会容忍的。 想起程溶方才诊脉说的话,杨胤不由微微皱眉,伸手想要将玉瑶扶起喂药。 正在这时,玉瑶昏昏沉沉的醒来,左手费劲儿的按着前胸,身上疲软乏力的难受,眼睛前也是黑暗一片。 “为何————”眼睛看不见东西,玉瑶先前觉得可能是重生的关系,也怎么上心,总觉得睡一觉就好了。不想一睁眼竟还是漆黑一片,再加上病了几日,身上乏力,醒了没过眨眼的功夫又昏睡过去了。 看她一躺下,杨胤眉头不由一皱,一张冷淡疏离的脸莹上一抹担忧。 不过,手下喂药的动作却一刻也不见得少,待碗里的汤药见底儿后,晋王又小心的给玉瑶披上毯子,生怕她着了凉。 待落目看着玉瑶熟睡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大手一节节地给她揉捏按摩着来疏松筋骨,她的肌肤因为发烧的干系带了一抹微微的烧烫,手臂柔腻如鹅脂、一截截不由让人忍不住靠近。 杨胤手指撩起她散落在脖颈间的发丝儿,随后俯下身子,想要亲一亲她的眉心。 不想方才昏睡的小人却反手抓住他的手,笑的开心地朝他眨眨眼睛,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这才眼睛发红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薄唇,压着音儿道:“黑眼圈都有了,明儿上朝可怎么好……” 晋王唇角一勾,一双清冷的双眸顿时弯成了一条线,像是天边悬垂的弦月一般,俊雅至极。 只是,似乎因为玉瑶第一次主动吻他的亲密举动,耳廓微微泛上一抹红。 第14章 014 第二日清晨,晋王府内,洒扫婆子忙碌地扫着院子里撒过的浅浅的白石灰,紫檀端着银盆将干净的洗脸水端进了宜和苑。 刚进门,就见院子门口的程小太医和晋王站在梧桐树下。 程溶抓紧小药箱的带绳儿,低声对晋王道:“王爷,听苏公公说您时常守着王妃……” 听到有关自家主子的事儿,紫檀端着盆的手瞬间就一怔,径直将盆递给了在房里服侍的另一个小丫头,只躲在雕花木门后静静的听着。 “嗯,本王要守住她。” 程溶听到了晋王的话,握着带绳的手指不由又紧了一下,晋王目光望向远处,脑中却想着程溶接下来的话,多半是与太医院结党营私的事儿有关。谁知怯生生的小太医竟一下看透了他的想法。 “王爷和王妃琴瑟和鸣,是大隋夫妻的榜样 ,只是时疫不比寻常的风寒,时疫染在不同的人身上,伤亡程度也不同,有些偏门的时疫甚至专门会感染身子强壮的人,王爷该避则避。” 程溶看了晋王一眼,纠结了好半个时辰,才顺溜的说出来。 听到程溶丝毫不提太医院的事儿,却句句落在他和玉瑶的感情上,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脸上平静和和煦瞬间就消失了,眉宇紧皱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来对本王指手画脚?” 程溶见杨胤一脸阴沉,周身都是威冷的气氛,不由吓得白了脸儿,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微臣虽说来了没多少次,可是见王爷为了王妃推掉下扬州的急差,这般拼命护着,守着,衣不解带地这般照料,王妃却不知道您的深情……” 晋王的心一下狂跳起来,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被连血的揭开一般,随后拧眉猛地垂首看他,“谁说的?!” 听到晋王冷沉的语气,程溶吓得浑身发起抖来,嘴也像是被金箍死圈住一般难受。 他先前曾听堂叔程朗说过一两句关于晋王和晋王妃之间的事儿,他堂叔说晋王对太师嫡女苏玉瑶心意灼灼。当年苏小姐年幼,被人贩子偷了去,晋王拼死护着,被人贩子抽了三十余鞭子…… 当时的晋王染了天花,算是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身子并不好,被人贩子抽了三十鞭子,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儿将苏小姐送到了太师府,天知道等晋王回到皇宫时,凄惨成了什么样子。 后续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小半年。 只是当时苏小姐却发烧的很厉害,烧的脑子断片儿直接忘记了这一节儿,甚至还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晋王的死对头——东宫太子杨禛。 整个大隋都知道东宫太子杨禛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女人为草芥,对玉瑶青眼相加不过是看中了苏太师家的权势…… 后来赐婚后,苏小姐从头到尾都对晋王冷脸,而晋王却对这段舍命相救的往事只字不提。 程溶听完这段往事,当场就红了眼眶,脱口说了一句倾慕晋王的话,当场就被堂叔程朗呵斥的体无完肤,“这不是什么千古绝恋,这是一意孤行,要不是这一茬,凭借晋王年少有为又智勇双全,怕是早就没立为太子了!晋王这个人什么都好,性情也清正,独独在苏家嫡次女,屡屡犯错!这是值得惋惜的事儿,有什么好羡慕的……” “王爷,您不说,王妃不知何时才会知道。”程溶脑中浮上那段往事,不由深吸了口气,鼓起了勇气说了这么一句。 “本王心里有数,你到账房领一百金,算是医好王妃的奖赏。”晋王眸色一片凛冽,见程溶面色一松,补充道:“罗太医已经从行宫回了,你以后不用来王府了。” 听到晋王的话,程溶先是一怔,接着要解释一两句,一抬头却见晋王早已经进了宜和苑。 前殿点上了桂花熏香,缕缕青烟顺着四角香炉冒出来,整个房间里都是淡淡的桂香。 杨胤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玉瑶,想起程溶一语挑破他的隐秘,不由伸手将她的腕子一把捏住,眸色变深,眉宇间带着一种浓烈的阴鸷逼仄感。 玉瑶感觉腕子上一阵疼,可依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佯装在睡觉。 其实她早就醒了,方才紫檀端水进门那刻,她就醒了,紫檀在门口偷听,她躺在床上听。 天花刚刚好,又替她挨了三十鞭子,而到头来她却忘了个干净,想起她初初嫁过来时,对他又是横眉冷对又是冷嘲热讽,说不痛苦,那都是瞎扯。 她在太师府娇宠着,嫁到晋王府更是被杨胤惯得无法无天,先前她总觉得后宅的女人对她畏惧不过是害怕她太师府的权贵,可是直到落魄后,直到被卷入东宫的伤人案子,关进那等不见天日的宗人府…… 她才彻彻底底的明白,别人畏惧的不是她太师府的权贵,更不是畏惧她飞扬跋扈,一切都是因为她背后那个娇惯着她的男人。 玉瑶眼睛微微睁开,透过细微的眼缝儿凝视着晋王的脸,手指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他掌心一下。 正在这时,杨胤垂首看她,见她眼睫不住地打颤,肤色好很多,眉目俏丽清媚。 那等细微的摩挲动作,若是旁人也看不见,只是晋王这等心细如尘的男子自然是看到了。 杨胤长眉紧皱,一双清冷的眸子盯望着玉瑶的脸儿,先前她从来不会像后宅的女人那般讨好、勾引他,惹他的注意,可是最近几天却一转性情的主动哄着他,主动试图跟他亲昵。 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转了性情,连程溶都知道她喜欢东宫的事儿,整个大隋都知道的,为何又这般转了性情? 身为皇家人,天生的政治敏感,这样的转变不得不让他联想到一些旁的,比如是东宫的指示,亦或是为了东宫,不惜对他低眉顺眼…… 他冷着脸,双眸也冷冰冰的, 忽然,俊美如玉的脸慢慢逼近玉瑶的脖颈,双手撑在玉瑶锦被两侧。 他已经没了耐心,不想这般无尽头的猜来猜去,她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想利用便利用。只是唯一不可以的,就是利用他来对旁的男人好,尤其是东宫! 大婚那晚,她疼得厉害,哭的委屈巴巴的,处子血还未落,他便心疼不舍得继续,众人都说方帕上没落处子血,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做到最后一步。 说什么他不计较,依旧宠爱,那都是瞎扯。他从少年就对她一见钟情,娶回来后更像是对待珍宝一般,舍不得被人碰一碰,偏执到了极点,他早就盯得紧紧的,怎么会让旁的人欺负了她去。 可是,如今,他还未做什么,她便慌张了,满脸通红紧张的抓紧了被角儿,惊恐的看着他,口中嗫嚅着,像是拒绝。 晋王脸色微变,呆了一会,随后嘲讽的勾唇一笑道:“既是如此,何必又那般对本王曲意讨好?” 第15章 015 玉瑶顿了下没有回话,而是将一旁挂着的璜玉佩的流苏轻轻捋了捋,随后弯下身仔细的拴在了他的腰带上,柔声道:“不是对王爷曲意讨好,而是妾时疫刚好,身子疼乏的厉害……” 原本是打算安慰安慰晋王的,可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嘴拙了,说了半天竟说成不侍寝的原因上去了,玉瑶不由耳根子都红了,眉眼低低垂着,手指也绞在一起,羞窘的不成样子。 只是,若是旁的人,她才不会这般好声好气的哄着。上辈子,她进宫探望长姐兰妃时,被懿贵妃诬陷设计,弄得差点被醉酒的皇帝拉进暖阁,懿贵妃是个狠毒又聪明的女人,因为她猜准了晋王会出来阻止。可是就算是阻止,玉瑶也牵涉进了这桩皇家丑闻里头来,宣帝爱面子,为了防止流言蜚语定然会暗暗处死玉瑶。 可她没有猜到是,晋王竟会聪明到未卜先知地私下将玉瑶调换出去,弄了个假的丫鬟出来顶罪,更没想到的是他那般清冷威严没多少人情味儿的男人,竟然会为了苏玉瑶,不顾惜皇位、江山,公然跟宣帝针锋相对…… 想到当初晋王和宣帝为了自己闹僵的往事,玉瑶心里便一软,夫妻之道便是如此,在于相互珍惜爱护,而不是非要争长短的东风压倒西风。 对于道歉这事儿,她才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觉得错了就会主动道歉,说过去翻篇儿也便完了。 冷不防听到这番话,晋王不由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脸柔和清雅的玉瑶,不由脸色更阴沉了。 看了她半晌,杨胤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望向了别处。玉瑶转头看着他的背影,一身黑色的长袍,白玉绶带,身形纤长清秀,腰间的流苏被风吹起显得清贵优渥,嘴角轻勾又莫名带了一股威冷。 玉瑶摸摸鼻子,觉得他对自己方才的说法并不太感兴趣,便快速转移了话题,说了几句不关痛痒的,玉瑶突然想起表姐曾莞的事,不由道:“对了,先前表姐说前阵子给太后贺寿用的绣品出了些问题,说是针法水平变了许多……做出来的很是小家子气。” “绣工不下绘画之功底,见过的山水风景皆罗列、铭记在心中,杳杳漠漠,飞针走线,这才是女红的顶级。”玉瑶沉吟了半晌,继续道:“太后辅佐两代帝王,用王摩诘《辋川图》,来比喻水中之乐,是很好的,只是表姐那边的绣工不熟悉这幅图,绣出来的也没有宛然自足的味道。等妾身子再好好,便过去瞅一眼,到底是太后的贺礼,规矩些也算是孝心。” 太子妃曾莞对绣匠绣出来的《辋川图》很不满意,只是太后寿辰将近,绣品还未出,她很是头疼,多次来信,请玉瑶过去给她拿拿主意。 太子妃曾莞跟玉瑶交好,玉瑶自然是愿意帮助曾莞的。 “你是为了皇祖母的寿礼,还是为了东宫?!”冷冷的话没有听出什么指责和愠怒来,却让人觉得他心情相当低沉糟糕。 他从少年起就很喜欢玉瑶,等到玉瑶十五岁及笄后,去太师府提亲的根基的世家,快要踏断了太师府的门槛,京中的红娘媒婆被氏族们央求的一天往太师府跑八趟。 不过,整个太师府是不知道这些的,因为晋王私下都打发。 苏太师每次上朝时,脸拉的长的跟个黑了的茄子一般,逢人就抱怨,“我家二姑娘论虽说绣功、贤惠不是京中拔尖儿的,可是论相貌论才学那时一等一的。天下商贾状元的怎么就眼睛瞎了似的,再过小半年儿这就十六岁了,连个提亲的都没有,记得府里的兰儿,刚及笄就有求娶的……” 苏太师的门生皱眉看了看不远处的清冷晋王,攥了攥拳又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张嘴说迎见杨胤的目光,又咽下去了,最后只能奄嗒嗒地道:“可能缘分……正缘……或者该说是孽缘的……地位太深厚了……” 苏太师没听出他门生的意思,回去后和徐夫人半点法子都没有,还以为是玉瑶年幼胡闹,传出了淘气嚣张的名头,只得愁眉苦脸使银子请媒婆来焦急嘱咐道:“银子不是问题,快来劝一劝京中,或者直隶的青年俊秀,务必在我家二姑娘二十岁之前嫁出去!” 一般情况下,媒婆接到这样的打单子都会精心挑选些的,不成想媒婆竟是领些歪瓜裂枣来,连个才学一般的正常人都没有。 苏太师愁的都快去宗庙烧香拜佛去了,不想当天夜里却遇见晋王登门,他亲手提着一对大雁,拿两人的八字朝着苏太师清清冷冷地道:“苏大人,本王求娶二小姐。” 想起这些往事,晋王不由浅浅苦笑一声,他们这种皇家子孙,向来都是傲睨万物、目无下尘的。可是一遇见她,他所有性格里所有的淡然和清贵全都崩的一塌糊涂。 不多时,惹的自己一肚子火的小姑娘,却安顺的坐在了镜子旁,一脸淡然的拿着象牙梳,梳着额前的细发。光晕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儿上,弯弯如月的黛眉,明眸红唇,艳光逼人,高髻上斜插一只福禄凤钗,钗上的垂挂着的红宝石熠熠生辉,益发显得仙姿佚貌、楚楚可怜。 看到她这幅安然静默的模样,晋王又莫名觉得对她说重去,有些心不忍。 玉瑶坐在经前,细细的贴着额前的花钿,正补上最后一片儿,却见晋王的双手从她腰后方伸出来,轻轻圈住了她的腰,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的袖手腕,随后下巴轻轻抵在玉瑶的发心,低低道:“我不求你心中百分百有我,只是要每日每日的爱本王多一些……” 他声音轻轻的,语调里带着一抹温柔,眉宇却微微皱着,明显心气儿还是没顺的。 对他来说,玉瑶去不去东宫,为的谁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苏玉瑶是他的王妃,是晋王妃,是他杨胤的女人,从古至今,爱之深的人是斗不过过被爱的那个人的。 所以,他对她要慢慢的,细水长流的,总会有一天他能水滴石穿,磨得她彻彻底底的心里只有他,也宠惯得让任何人都受不得她的脾气。 玉瑶一怔,望着皱眉似乎有什么盘算的晋王,心头委屈的跟什么似的,也都闹起了别绞着帕子,小媳妇无理取闹似地道:“哼,除了染病的十王爷,京里的这些王爷哪个不是娶三宫六院的,一会儿惹得嫡妻发恼,一会又妒的小妾哭闹的,就说王爷,府里不也是如此?到底是妾不爱王爷,还是王爷对妾不知道珍惜………” 晋王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第一次见还有这么倒打一耙的。 他叹了一口气,不由将玉瑶圈得更近了些,淡淡道:“府里这些女人,哪个不是你纳进来的?本王从大婚那天起就说过,本王只要你一个。” 第16章 016 玉瑶染了时疫这小半个月儿,朝里三天两头的来折子催着晋王上朝,如今玉瑶好多了,晋王也便上朝去了,免得那些传信的那些侍卫三天两头的遭折腾。 玉瑶见他走后,也早早起了床,决定为杨胤熬一锅猪蹄汤补补。 她煮的这锅猪蹄汤倒也不难,就是很费功夫,将咸萝卜干用水泡一宿,沥干水分后切段,用小米椒和麻椒炸铁锅中的油,随后将咸萝卜干和黄瓜丁放进油锅翻炒,炒出来后放在白瓷小碟子中。 用紫砂锅将清香鲜美的鸡汤盛满,沸腾后放入切断的猪蹄,用文火慢慢的熬炖,待猪蹄半熟时,再放进玉米山药和先前炒好的咸萝卜丁,再慢慢的焖煮到皮骨酥烂…… 站在一旁打下手的紫檀,见玉瑶忙前忙后的,不由隐隐担忧,“您身子刚好,这道汤又极为费心神……”紫檀见玉瑶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忙快快上前给她擦汗,低声规劝道:“这等粗重活,让奴婢来便是来,王爷瞧见了,又该心疼了。” 玉瑶用木勺搅了搅微微变白的猪蹄汤,转头朝着紫檀笑道:“我这身子,我自个儿清楚的很,没事儿。”说完又将砂锅盖子重新盖上,道:“我是王爷的嫡妻,要对他负责,说起来,我都没为他做过什么,惭愧的很。” 晋王刚下朝回来,听了这话,心里陡然一暖。 他母妃性情淡泊寡淡,他自幼又长在风雨狂烈、尔虞我诈的皇宫中,向来是性情冷淡,没什么人味儿的,论起来,只有玉瑶能让他感到温情。 晋王靠在小厨房的墙壁上,静静地看着正在煮汤的玉瑶,只见她她左边儿的长发垂落在肩上,云鬓香腮,秀丽绝俗。玉瑶转头见他站在窗外,不由回眸一笑,将手里的汤勺交给紫檀,笑着挽住了他的臂膀,“前阵子埋在地窖里的梅花酿已经好了,酿了两小坛,云歌丫头来府里拿走了一坛子,府里这坛子刚刨出来,待一会子暖好了酒,王爷且尝尝。” 晋王见她与自己这般亲近关心,垂眸笑道:“好。” 说话间,紫檀将熬煮好的猪蹄汤端上来,后续服侍的丫鬟又端上来炒嫩笋、泡发的金针、菌菇汤还有几碟子佐粥的清淡菜肴,玉瑶夹了一筷子清口的小菜,朝着晋王道:“最近瞧着你肠胃不太好,吩咐小厨房煮了清脆爽口的。” 晋王没动那些厨子特意制作的清口小菜,倒是对玉瑶亲手煮的那盅猪蹄汤情有独钟,玉瑶见他喝的认真,便坐到他到跟前说话,顺势舀了一汤匙猪蹄汤,“先前都是看母亲做,这是头一回煮,瞧着王爷喜欢,看来我还是有些煮菜的天……” \"赋\"字还没说出来,玉瑶险些将猪蹄汤一口吐出来,只是晋王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才忍着满口的咸咽了下去。 猪蹄汤的味道鲜美倒是有余,只是太过于咸了,她是在不知道跟前这男人到底是口味重,还是忍耐得住她煮的这锅咸汤。 她疑惑的看着晋王,道:“厨房里还有一盅虫草汤,妾煮的这汤太咸了,还是步不要喝了……” 玉瑶说完,却见他将汤碗的最后一勺非常有礼的喝干净,随后拿出一个大盒子摆在玉瑶的跟前。 “路过燕之坊时,买的。”晋王夹了一筷子清淡的金针菜,慢条斯理地看了玉瑶一眼。 燕之坊,素来是京中卖新鲜玩意儿的地方,京里许多爱玩儿的纨绔都会到燕之坊去买些乱七八糟的奇葩物事,像晋王这般不苟言笑的男人是决计不会去那等地方的。 不过今儿路过时,倒是逢见了个不错的小东西。 玉瑶见他挑眉示意,便将那木匣上的金锁打开,一打开只见里面是金黄色的软绸,绸缎上绣着一细细的白花,在白花儿上趴着一只小小的狸花猫儿,眼睛亮晶晶的,见到玉瑶后先是打呼噜的一下下蹭玉瑶的手,随后又喵喵的叫着寻食儿。 满心期待地站起来,等着玉瑶给它撕肉脯吃。 玉瑶见到这狸花猫儿讨巧可爱的灵气模样,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她本就喜欢猫儿,只是母亲徐夫人对猫毛过敏,这才许多年没养,其实她心里是一只念想着的。 再加上方才饮了些梅花酿,声音里微微有一丝儿微醺的沙哑,“谢谢王爷,妾很喜欢。”说完,一双点漆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晋王的脸儿瞧。 平日里玉瑶性情虽说洒脱,可也不至于这般盯着他的脸瞧,只是此刻,她有些醉酒了。她酿酒技术一流,可是酒量却不大,再加上这梅花酿的酒劲儿十分烈性,这次玉瑶倒是醉了个干净。 晋王侧首看着昏昏欲睡又有些胡闹的玉瑶,一时间有些心疼又有些觉得好玩儿,伸手敲了玉瑶的额头一记,道:“日后当着人,不要饮酒。” 她这个憨态可掬的醉态,他是喜欢极了的,但是这醉态展露在旁的男人跟前,再挑着一双水盈盈的秀眼,盯着旁的男人看……想了想,心头的醋海顿时就有些汹涌澎湃了。 玉瑶揉着眼睛哼了一声,却又一脸娇憨呆萌地栽倒在他的肩上,也不管惊诧的一脸的服侍奴婢们,径直就睡的呼呼。 晋王侧眼看着玉瑶娇俏的睡颜,桃肌雪肤,嘴儿涂着胭脂,微微张着呼吸绵长均匀,一双睫毛长长的,像只蝴蝶儿一般微微颤着,很是好看。 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又是这般春水桃花面,饶是哪个男人都忍不住想亲一亲,晋王低头看她,娇憨明媚又香培玉琢,心里不由有些把持不住,微微垂首亲了亲她的耳珠。 守在外殿的苏公公瞧见后,不由偷偷一笑,随后朝着门外的小喜子扬了扬眉——示意他将近日新采来的露水拿过来。 王府其他院子的侧妃侍妾的听说了晋王给玉瑶送狸花猫又在一起饮酒的事儿,不由嫉妒的眼红不已,真想将晋王的那些恩宠全都从玉瑶那边儿夺过来,一样样地都变成自己的。 苏公公见那些侍妾侧妃围坐在一起说闲话瞎编排,不由心头泛起了轻嘲。 一开始,这些女人就不是晋王的心头好,之所以纳进来,不过是当时两人斗着气,如今那两位主儿彼此都有相互倾慕的意思,她们若是真的起了什么谋算陷害的心思,怕是离赶出府去不远了。 第二天天不亮,苏公公就差人往宜和苑送来了很难收集的新鲜的露水和白雪红梅花瓣。 他是清楚知道玉瑶最近在调制香膏胰子的,先前染了时疫,喝了十多天的汤药,吵着身上快有了草药气,非要调制香膏,王爷又宠溺着,他自然也是见风使舵的将给清芷苑婉侧妃的新鲜露水调用给了宜和苑。 玉瑶见到了那些露水,只是忙着出门便差紫檀先招呼着。 她昨日饮梅花酿睡着了,等清早醒来才知道杨胤早已经上朝去了,只是先前上朝很早便回来,今儿迟迟未归,她便到府门口等着,不料这一等,竟然等到上灯时候才等到他。 外面东风很烈,刮得玉瑶额头有些凉,玉瑶见不远处晋王骑着白马,身穿蟒袍朝服,款款而来,他原本就是是生的极为清俊的男人,如今这般穿着朝服的威冷贵气,更是跟其他男子不一样。玉瑶弯着眼睛看着他,只是没片刻,就觉得冷地打颤,忍不住环了环身子。 晋王跟玉瑶对视了一眼,见到冷的发抖的玉瑶,一双清冷的眸子满是心疼和温柔,顿时就一勒马缰绳。 玉瑶见他过来,不由冷地吸了吸鼻子。 晋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跟前,面无表情地解下自己的大氅,将玉瑶捂的结结实实的,随后皱眉朝着小步赶来的苏公公呵斥道:“怎么照看王妃的?!” 第17章 017 一边的苏公公听到呵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忙跪下道:“奴才有罪,知道王妃娘娘要做香胰子,忙着准备新鲜露水儿和梅花瓣子,一时给疏忽了,请王爷和王妃恕罪江。” 玉瑶看到晋王这么认真的眼神,不由有些耳根子发红,忙回身示意苏公公起身,“没什么,多谢你准备。” 苏公公是个脑筋极为灵活的,见到玉瑶给他解围,便笑嘻嘻地朝着晋王道:“王爷,王妃主子可真是一双巧手,旁人都是用棉油做胰子,黏糊糊的,王妃娘娘竟然能用露水和梅花瓣子做出胰子来,说起来这当真是天下独一份呢!” “你这张嘴倒是讨巧,我还未做出胰子来,你倒是先夸上了。”玉瑶听到这里,摇了摇头,她是真想为苏公公鼓掌,这么一张巧嘴,就是跟前躺个死人都能被他说成活的。 苏公公听到这话,讪讪地看了晋王一眼,晋王转过身来,扫了一眼苏公公,没说旁的话,随后伸手将大氅上灰色的带子轻轻地系在玉瑶的脖子上。 玉瑶见苏公公依旧讪讪害怕的模样,不由笑着望向杨胤,晋王刚好低头,两人相视一笑。 正说着就见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衫的小厮疾步一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封密信,见到晋王后,道:“王爷,愉郡王那边儿请您过府一趟,愉郡王世子被御史监给办了。” 晋王接过信,云淡风轻地的扫过信上的内容,初初面色还是清冷,等读到了中间部分,明显眉宇就皱了起来,不耐烦道:“既然说是舍命相陪,又怎么临阵遁逃?!” 他嘴里那个临阵遁逃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御史监给办了的愉郡王世子。 这个愉郡王世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先前痴迷炼丹飞仙的,后来吃丹药太多,差点腹胀烧死,被救回来后,又忽然迷上了男色,还被政敌算计,用花楼里的小倌来勾引陷害,无缘无故地被人拿着当枪使来一回,弄的愉郡王差点被削爵。 愉郡王最重视这个得来不易的爵位,为了这事儿差点活活打死他。 愉郡王世子是千万遍发誓,说不再招惹男人的。不想没过半年的光景,竟然拿着情书再次去见花楼里那个小倌,对那小倌缠绵悱恻,一吐相思之苦,说是要对那小倌舍命相陪…… 那小倌也不知是起了什么心思,还效仿女儿家点滴垂泪的,彻底让愉郡王世子彻底放开了五迷三道的性子,颠鸾倒凤的,狠狠的荒唐了一把。 正打得亲亲腻腻热络时,房门忽然被醉汉撞开,众目睽睽下,只见两个大男人光着身子搂在一处…… 其中一个喝花酒的嫖客认出了愉郡王世子,顿时就高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倒是不得了,没过一个时辰,御史监的折子足足有三百封递到了宣帝的案桌上。 宣帝以礼治国,听到这桩荒唐事顿时勃然大怒。当着整个御史监的面说要让愉郡王府从大隋侯爵谱上消失。 愉郡王这下是真的慌了。 先前他愉郡王就是个两面派,在晋王和东宫之间看形势行事。风头一变就立刻叛变,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事先跑了东宫,只是东宫大门紧闭,太子也对外宣病,他只能一心全扑在晋王身上。 玉瑶最恨的就是这种道貌岸然的两面派,对愉郡王这样的,她是一点儿也不想让杨胤理得。 “妾头疼的厉害,王爷回去给妾揉揉。”玉瑶故意撒娇,赖着晋王,不想让他插手这破腌拶的破事儿。 传信儿的小厮在地上跪坐,听到玉瑶的话,不由心怦怦乱大跳,慌乱的差点儿晕过去,真怕晋王也不管愉郡王府…… 晋王无奈地回头看着玉瑶,抬手揉着她的发道:“无事,阿令你不必担心本王,不会出问题的。” 其实,玉瑶不想让他插手愉郡王世子的事儿,也不仅仅是因为愉郡王的为人,而是最近他真的太累了,一双秀挺的长眉时常因为疲惫微微皱着,惯来清亮的眸子也泛上一层淡淡地红血丝儿。 扬州查大堤的差事,因为玉瑶染了时疫,晋王便将这差事转交给交好的五哥恒王去办,只是恒王去了半个月,也没查出些什么来,下扬州的差事最终还是要落回他身上的。 现在愉郡王世子这事儿,被御史监捅到了朝廷里去,谁插手就等同于谁接手一个极难处理的烂摊子。 “眼下没别的办法,只有迎难而上。”晋王抬手拍了拍玉瑶的肩。愉郡王府手里还有不少旧部,现在虽说远在高州府,但是一旦利用起来就是二十余万的兵力,不能只看眼前的困境,该放的长线还是要放出去。 玉瑶听他那句‘迎难而上’,立刻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随后被抬起细致的眉眼深深地看着晋王,她先前只觉的东宫心思深手段狠,可如今细细看来自己枕边儿这个男人心可比东宫黑多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将大氅接下来踮着脚重新批回晋王身上,温柔道:“王爷且去,妾在宜和苑等王爷。”她是不再阻拦了,她相信晋王的能力。 晋王刚走,紫檀便疾步跑过来,闪身到玉瑶耳边道:“小姐,刚才杨侍妾来了,说是婉侧妃欺负她,这会子吵着让您给她做主呢。” 玉瑶听到杨侍妾三字,差点没晕死,这个杨侍妾先前是在宜和苑服侍的丫鬟,当时她讨厌极了侍寝,每次晋王来宜和苑,她便推出这个丫鬟去…… 她是知道这杨侍妾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的,简直是无事生非的魁首…… 不过涉及到婉侧妃,里面的道道儿也就不是惹是生非这般简单了。 玉瑶和紫檀慢慢地一边赏景一边回宜和苑,尚未进院子门,杨侍妾便哭着出来,“王妃,王妃!婉侧妃她挪用了咱们给太后娘娘准备的寿礼,来买~春*宫*图,您要狠狠的掌掴她!” 听到杨侍妾那高亢又粗鄙的言语,紫檀当下就红了脸,玉瑶看着紫檀通红的脸,顿时尴尬又无奈。 杨侍妾这个人原本是乡下来的粗使丫头,性情粗鄙又浪气,玉瑶当时就是看中了她这点儿才故意指使她出去恶心晋王的。 如今反过头来再看这杨侍妾,玉瑶忽然觉得脑仁儿一阵阵的疼。 “ 府里先前的贡物事宜都是婉侧妃打理的,具体什么数额,咱们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她看中些新鲜又硕大的好物件就偷偷克扣了去,先前奴婢去她房里请安时,都看到两回‘角先生’!” 听到‘角先生’这个玩意儿,玉瑶顿时拧起了眉眼,朝着杨侍妾厌恶的瞪了一眼,“行了!还没查清楚,你先咋咋唬唬的,隔墙有耳,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不知该怎么暗地里悱恻王爷,你给我闭嘴!” 毕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贵女,玉瑶平日里脸儿上去若春水芙蓉一般,但是端起架子来却有股极致的尊贵凌厉,让人下意识不敢胡闹。 杨侍妾听到这声儿,忽然就吓得不敢与她对视。 玉瑶静静的捻着手里的串珠,随后扫了地上吓得跪着的杨侍妾一眼,上辈子给太后的寿礼的确出了问题,忽然就在京郊街头遇劫。当时专门进门送寿礼的婉侧妃,突然受惊了一个月。 但是像孙嘉荣这般谨小慎微又心细如尘的女人,安排这等大礼自然该千万小心,安排妥当的,怎么就偏生在京城这等治安良好的地儿遭劫? 而这个时候,恰好是她父亲孙伯安被朝廷里狠狠制裁的时候…… 想到这儿,玉瑶不由抬眼望向门口坐立不安的苏公公,半晌,转着腕子上油绿的镯子道:“公公一大早就给我送露水送梅花瓣子的,可是私下和什么人做了亏心事不成?” 第18章 018 杨侍妾看着玉瑶深思的模样,想一想都觉得害怕她把这些事儿说给婉侧妃听,索性口不择言的将婉侧妃所有做过的事儿全都一股脑的吐露出来。 杨侍妾言语虽然粗鄙,但是却明明白白的列举了不少婉侧妃借着理账目时出现的几项过错。 苏公公掌心儿也冒了一层冷汗,先前是王妃不理府宅的差事,婉侧妃整日整日的讨好,这才领了这么个差事,如今瞧着这光景似乎是要变天了。 婉侧妃的父亲因为捏造安答应身份的事儿遭难,婉侧妃也渐渐有了失势的趋向。 苏公公左右思量,跟婉侧妃办差的事儿到底也没什么大的牵连,如今再继续跟着她怕是好前程也长不了。与其如此,他还不如另寻靠山。 苏公公抬眼偷偷看了玉瑶一眼,跟前这位才是名正言顺的晋王妃,是整个王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他要想继续过日子,就要跟对了人。 “王妃,老奴还有一事,只是这事儿一时间还没有证据,”苏公公沉吟了半晌,见玉瑶面无表情,只能又自找台阶儿地道:“当时婉侧妃利后宅账目,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价值万两的玉如意就丢了……还有外面的人找到府上来说是侧妃……侧妃私放高利,抢人民女……” “哦?”玉瑶冷笑了一声,一双白嫩的手微微摩挲着染了丹蔻的指甲,抬眼微微扫了苏公公一眼,也没说什么。 苏公公瞧着玉瑶面无表情,这才真着急了,抬手捏了捏眉心,朝着身后一个小丫鬟示意,低声道:“你先前说你最清楚侧妃账簿的事儿,你说给王妃听。” “回禀王妃,婉侧妃当时主持府里的账目事,的确借着代理府里管理之便贪墨来不少朱钗,至于玉如意也的确是婉侧妃走后就没了的……私放高利足足有四千两,其中朱家因为还不起,便领了三个女儿到侧妃跟前,具体卖了还是旁的,奴婢便不知道了。”,那丫鬟一板一眼的说着,将婉侧妃告发了个干净。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婉侧妃身边最得宠的丫鬟——黄莺儿。 也就是玉瑶犯着眼疾时,千万分阻挠紫檀的那个蠢东西。 玉瑶想到了上辈子,跟前这个黄莺儿对宜和苑的人各种冷眼排挤,如今又这般摇尾乞怜地背叛起原主子来,想到这儿,玉瑶不由面露冷嘲。 不过黄莺儿如今已经顾不上叛主求荣这些了,告发了婉侧妃后“扑通”一声匍匐在地上,愚蠢无知地朝着玉瑶哭的梨花带雨,道:“王妃请让奴婢来宜和苑伺候,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绝对不会懈怠!” 玉瑶含笑,没有应声的意思,半晌只是微微侧头朝着一旁的苏公公道:“劳烦公公往朱家走一趟,该有的都一一查问好了。” 苏公公听到这话,顿时呼吸浅匀起来,应了一声儿便急匆匆朝着府外去了。 孙嘉容贪墨玉如意和放高利的事儿诸多疑点,若是草草的只让黄莺儿出来指认,怕是会被孙嘉容倒打一耙,彻底的将黄莺儿当成一颗废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付孙嘉容这等心思深的,只能用证据,铁板钉死。 想到孙嘉容的事儿,玉瑶顿了片刻,随后侧身望向窗外那株凌寒独自开的一株梅花,说起先前的她认知里的孙嘉容,的确是对的起“婉”字这个称号。 一身淡绿色的抹胸,外罩一件碧绿色的纱衣,白色的曳地长裙,显得纤腰一束,尤其出色的是那双晶光灿烂的大眼,的确是流波转盼,秀丽之极。 玉瑶想着婉侧妃上辈子的模样,正眯着眼看梅花,却见孙嘉容面容带笑地将院子外一株洁白如雪的梅花折下来,红唇嗫嚅一下,“姐姐,梅花配美人,姐姐最适合带这白梅。” 玉瑶侧身并没有接下她刻意折下的白梅,只是眯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孙嘉容这张脸儿,胭脂粉厚薄得宜,一双高高的吊梢眉描的很勾,一双眸子也上了些胭脂,看上去再也不是刚进府时的谨小慎微,而是隐隐带了一股子生意人和后宅妇人勾心斗角的狠毒和阴险。 “王妃,这是这个季度的田宅铺子的账簿......”紫檀捧着账簿自然地递给玉瑶,身后的小丫鬟也捧着其他的府宅的物事进门。 玉瑶随意地翻看账簿,但是却隐隐感觉到一道强烈的眸光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她蹙眉抬头,却见孙嘉容安顺地拨着茶水。 玉瑶重新翻看账簿,孙嘉容却将茶杯盖儿合上,重新扫向玉瑶,见玉瑶看的认真,不由极不顺眼地撇嘴,心道:这会子她是起了主持后宅的念头,可是账目这些汇总方法却依旧对她设计的方法照用不误。 随后眼光瞄向周边围着玉瑶的那些丫鬟婆子,心中顿时有些不太高兴,先前这些人都是哄着她孙嘉容的,可是这一刻却全然变了味儿,想到这儿,心里不由一股愠怒,索性故意走向玉瑶的账簿旁。暗中观察。 “这账目都是些粗略的,有些佃户是三家合成一家的,用了一个名字,先前是为了统计方便的,王妃姐姐若是看不懂,可以问我,我倒是记得清楚的。”孙嘉容顿了顿又道,“账簿这事儿要慢慢来,不能急急草率的处理了去,说起来账目可是门大学问,颇为费功夫的。” 很明显,她在讥讽玉瑶在管账上经验不足。 一个婆子听了便从人前走上来,专门奉上一个更为详细的账簿,朝着玉瑶道:“王妃,账目不能只为了方便统计,每一笔花销和收入都是记录清楚的,只有记录的清清楚楚的才是搞清楚搞好了账目这门学问,只是摆弄账目,做些不光不明的,是最下乘的。” 这个婆子叫金贤,府里都叫她金婆子,先前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的,太后知道玉瑶不大理后宅的事儿,便私下指了她过来。 金婆子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朝着孙嘉容看去,只见孙嘉容如丧考妣,但又不好跟金婆子面对面的硬刚,便微微笑道:“金嬷嬷说的是。” 说完又故作为难地看了玉瑶一眼,高挑的眉头紧紧皱起,流波转盼的眼睛里泛上些刁难,道:“王妃姐姐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我们这些做侧妃侍妾的都是知道的,也不敢小觑了姐姐的,只是账目这事儿还是要懂得人来做,要不王府的收支都是个大的问题,总不能王爷问起来,姐姐一问三不知吧。” “这是自然,婉妹妹做账的功力,我是知道的。”玉瑶笑了笑,自然从她阴阳怪气的声音里听出了她故意刁难嘲讽的意思。 “王妃,王爷刚送来的书信,说是已经将孙伯安妥善安置来。”一个送信的丫鬟叹了口气,一转头看到婉侧妃也在,不由紧紧咬住了下唇。 婉侧妃孙嘉容一惊,此刻她是顾不得要收拾跟前这个小丫鬟的,听到自己父亲的事儿顿时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玉瑶的跟前,看到晋王对玉瑶写的:“已妥,且安”四字,顿时就傻了眼了。 孙伯安是她父亲,便是再怎样,也该说给自己听,而不是去安慰苏玉瑶,怪不得……晋王对她闭口不谈孙伯安,原来是早早的已经跟苏玉瑶商量好了! 在晋王眼里,只要她和苏玉瑶摆在一起,他是不愿多看她一眼的! 玉瑶扫了婉侧妃一眼,轻描淡写的拨着茶水,淡淡道:“到底是侧妃一日日的送茶水,送出些感情来,王爷真是对婉妹妹宠爱有加。” 这些话倒是真像一根根的刺儿扎进孙嘉容心里,整个过程,晋王没看她一眼,也根本不会听她哭着求情,她茶水的确是送了,可是哪里来的宠爱?苏玉瑶这是故意讽刺折辱她。 孙嘉容此刻是气恼极了,一张吊梢眉似乎要气的着火飞起来一般,耳根子也红彤彤的。 正要说话,却见苏公公领着朱家的人进了宜和苑…… 第19章 019 朱氏看到婉侧妃那刻,忽然就伏地朝着正座儿上的玉瑶叩拜起来,双手在地上颤抖,骨节上的痘疮一颗一颗的,声音也沾染了哭意,“王妃娘娘,求您为民妇做主啊,民妇就剩下这三个女儿了……侧妃娘娘她让人把我女儿送进了妓馆!” 听完这句话,房里的人都是满脸惊诧,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她们想着婉侧妃即便再怎么狠毒,也只是把人卖给个大户人家,不想竟然把好端端的闺女送进妓馆来倒腾钱。怎么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儿。 自始至终,玉瑶的目光都落在婉侧妃孙嘉容身上,从听到朱氏说送到妓馆时,她自始至终都面色如常,可是当众人惊诧嚼舌根子时,玉瑶才看到她额头冒出来地冷汗,还有藏在袖中颤抖的拳头。 玉瑶一向都知道,孙嘉容只是表面上谨小慎微,实际上骨子里像极了她们孙家人,狠毒不顾及人情,为了利益什么都肯做。如今贪墨玉如意甚至私放高利,都是她本性的展露。 她便是怎么罚她,也改不来她骨子里的狠毒和狡诈,只是断不能让这事儿传出去坏了晋王的名声。 “婉侧妃,你私放高利,强卖朱氏三女,还贪墨玉如意,罚你跪佛堂三日,闭门思过半年!”玉瑶这次也是烦了孙嘉容这等下劣的手段来,所以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儿罚了她。 她听到玉瑶的惩罚之后,没有回话,只是习惯性地谨慎扫了杨侍妾和黄莺儿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黄莺儿身上,淡淡道:你现在是攀上高枝儿了,只是人家要不要你还是另外一回事。”说完朝着玉瑶一跪,声音柔和又带了一抹复杂道:“ 这个贱婢是立志要爬了王爷的床的,现在她能背叛不认我这个主子,保不齐哪一回子就又反嘴咬了姐姐你。” 孙嘉容嘴里说着,脑中却浮现出那日她进书房向晋王求情,而黄莺儿百般阻挠紫檀的事儿,那时她是亲眼见晋王对玉瑶的关心的…… 千想万想,她觉得晋王定然是误以为自己指使黄莺儿去故意阻挠紫檀,进而耽误玉瑶病情的,她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自己好好的一盘棋全被黄莺儿给搅合牵连到了。 黄莺儿是个蠢钝的,听到婉侧妃这般讲话,自然又开始口不择言的往外吐露婉侧妃平日里的一些不敬的话,玉瑶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卖身契还在你主子那里,如今她闭门思过半年,你就好好在她身边服侍着,就你们俩。” 听到这话,黄莺儿立刻就老实了,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而孙嘉容此刻更是嫉恨上了黄莺儿。 上辈子,黄莺儿这奴婢就这般又是叛主又是无知莽撞的,而婉侧妃这人也是浑水摸鱼狠辣的紧。这次正好借着这件儿给这俩人一点小小的回馈,就让她们俩在接下来的半年里热热闹闹地狗咬狗,且嫉恨斗心眼儿去。 不过婉侧妃后来傲居晋王府之位十几年,如今遇到这事儿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的,听到玉瑶的话,她没过多长时间就平静下来,面儿上闪过随意,言语也甚是漫不经心,“妹妹一定会好好反省。” 她觉得在晋王府,真正当家的是晋王,只要晋王在府里,她总有翻身的机会,半年和日后无数个半年熬着受苦受折磨的只有叛奴黄莺儿。 正想着,忽然紫檀端进来一碟儿云椒薄脆酥饼儿,薄薄的面脆上洒了些碧绿葱圈儿和细碎的菇沫,香气十足,在云椒薄脆旁还有一小碗开胃的酸鱼汤。 玉瑶接过汤匙,微微搅了搅那酸鱼汤,随后抬眼看了孙嘉容一眼,“婉妹妹好手艺,只是王爷不喜欢食甜,一直把妹妹做的这些差人送到我这儿,我倒是觉得婉妹妹的手艺是极好的。” 说完,玉瑶收起了夸赞薄脆和酸鱼汤的心绪,朝着紫檀吩咐道:“这段日子,我也是吃腻歪了,这云椒薄脆金嬷嬷喜欢吃,酸鱼汤,苏公公且端走。” 众人各自领走了各自分的东西,最后玉瑶起身扶起了地上跪着的朱氏,“你三个女儿,苏公公已经给她们赎了身。” 朱氏哭的梨花带雨,不住的跪在地上给玉瑶磕头。 玉瑶轻手扶起朱氏,淡淡道:“只是,这事儿不知因我晋王府,你夫君嗜赌成性,欠债不还,也是一错,这五十两银子你且收下,该断的断,该离开的离开,只是日后若是我有听到不利于晋王府放高利的传言,第一个遭殃的还是你朱家。” 朱氏感激地点点头,由苏公公领着一起出去了。 这边儿,婉侧妃孙嘉容见到这一幕却是冷哼一声,现在她是如鲠在喉,尤其是方才听到自己亲手熬制的酸鱼汤和云椒薄脆都被晋王送给玉瑶吃后,更是一肚子邪火憋的快冲击到了嗓子眼儿,不由得嫉恨交加。 “苏姐姐心眼儿好,果然和太子妃是一枝子血脉上的。”婉侧妃就是见不得玉瑶好,索性捡起了前几天一桩子事儿来恶心恶心玉瑶。 “前个儿,太子妃拾获了端贵人的一只凤凰金钗。”说完笑了笑,见到玉瑶眼含不解更是=又添油加醋起来,“传闻那凤凰金钗是最不吉利的,需要有属羊的妃嫔来带,懿贵妃不喜欢端贵人,便专门赐给端贵人,好让端贵人早早上路,可惜太子偏偏捡到了那只凤凰金钗。” 玉瑶低头看着婉侧妃那张流波转盼又微带些狠毒的眉眼,不由微微皱眉道:“婉妹妹想说什么?” 婉侧妃一笑,“要不说夫妻夫妻,姐姐和晋王琴瑟和鸣,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懿贵妃刚想问罪太子妃,太子爷就心疼的过去给她解围了,要我说什么太子妃和太子夫妻关系不和什么的,都是假的,太子是铁疼太子妃的。” 确实,太子风流,很多人都说太子不喜欢太子妃曾莞,至于懿贵妃问罪凤凰金钗的事儿,太子杨禛之所以阻拦是因为曾莞是东宫的人,被懿贵妃问罪就是活活打东宫的脸,这才过去给曾莞解围的,可是孙嘉容现在不管这些,她是故意搬出东宫夫妻和睦来恶心玉瑶的。 “看到表姐能和太子夫妻和睦,我是替表姐开心的。”玉瑶淡淡一笑,迎上婉侧妃的眉眼,继续道:“婉妹妹要是该说的说完了,就且去佛堂跪着吧。” 听到玉瑶这般轻描淡写,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一般,孙嘉容忽然就皱起了眉。 *** 夜渐深,灯笼在王府内院移近,苏公公挑着灯笼笑呵呵的朝着晋王说着今个儿玉瑶和婉侧妃的事儿。 “她幼年时折腾人就是一绝的。”晋王眉宇挑了挑,听到太子妃那段,倒是唇角愉悦的勾了勾。 等到了书房,刚坐下没多久,就见宜和苑的丫头送来了参汤,苏公公瞧见了眉眼里带了一丝笑意,“王妃真要疼起人来,比谁都细致呢。” 晋王捏住勺子站在参汤白瓷盅边,清清淡淡,又加了些梅花瓣子倒是把参的苦气消下去不少,晋王面无表情地搅动着参汤,心里却是暖暖的。 “去,把那件御赐的白狐裘给王妃送过去。”晋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勺参汤,似乎没有上次的猪蹄汤的咸,而是鲜美齐备,不由勾唇一笑。 苏公公笑嘻嘻的捧着白狐裘往宜和苑走,心里满是欢喜,两人关系和缓,他这做奴才也省心些。先前看这俩祖宗冷脸相对,他这颗心简直都要操碎了。 正满脑子的想法,忽然一根长腿横斜着挡在了他跟前,紧接着那人便伸手摸了摸白狐裘,“呦呵,这又是赏宜和苑的?” 苏公公听到那声洒脱又略带桀骜的声线,不由抬头,只见来人白衣胜雪,面貌俊美俊极,薄薄的唇一笑,仿佛阳光清澈的能把天上的繁星给比下去。 “秦将军。”苏公公把诚实地朝着秦玄策行礼。 “还真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啊,咱们王爷这般苦苦守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我说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热乎乎的一阵,什么都解决了。”秦玄策靠在一旁紫藤花架上的竹子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毫无忌讳的说了一句。 第20章 020 玉瑶处置完孙嘉容私放高利的事儿,府里的乌烟瘴气一下就消散了不少,渐渐松散的家规也有了往日清明的光景。 闲来无事,玉瑶又不想同府里那些侍妾整日大眼瞪小眼将婉侧妃的事儿翻来覆去地说个没完,索性也免了后宅请安点卯的礼节,只是随着紫檀学些调香来玩儿。 紫檀原本是有些家传医术的,只是医术这事儿传男不传女,她只是偷偷随着她外婆学了些调香的活儿,说起来她最擅长的就是调制薰草香。 “小姐,薰衣草有安神宁息的功效,将薰草研成细末儿在加上梅花二钱、桃蕊二钱、白芙蓉三钱用梨花酒搅拌五日,晾晒好后放在香炉里,连熏五日,就可一月睡得安安稳稳的。”紫檀一边摆弄着梅花瓣子,一边面含笑的说着。 玉瑶抿了口茶,笑盈盈地看着调香的紫檀, 调侃了她一句道:“你这般聪慧又会调香的丫头,我还真得好好给你选一个好的夫婿。” 听到选夫婿的事儿,紫檀的脸儿一下红成小苹果,低低着头,手指发抖的小心的臼着桃花蕊,“小姐尽是打趣奴婢了,奴婢要一辈子照顾着小姐,哪儿也不去,也不嫁人。”说完更是脸红的转身,柔声道:“奴婢且去小厨房看炖的桃胶如何了。” 玉瑶见紫檀背影消失在东厢房中,不由随手从桌上的小白瓷瓶子中抓出了两颗凝结的半透明的桃胶干儿。这桃胶是晋王府别苑后山上的桃树上取的,刚流出时比桃花还要清香扑鼻,先前她喜欢闻这种味道便存了一小把放在白瓷瓶子里。 这种习惯跟公里的太后如出一辙。 太后就经常将保存的桃胶入汤、入菜,如今虽说已经五十余岁了,可是皮肤却很光滑,没有多少褶皱。 玉瑶摩挲着桃胶,想到太后,不由脑中想起了过阵子太后寿宴的事儿。 她上辈子都是让婉侧妃操持的,府里都是送些玉如意、红珊瑚的,只是不丢分儿,但实在没多少特色。而这次太后寿宴安排在了观宫里游廊水榭之上,水榭曲折,盈盈碧水,每个曲折处都垂挂着灯笼,很是灯火璀璨。 这样的好光景,若是安排上精彩的舞蹈,以舞蹈祝寿,然后再最后献上贺礼,这样就比单纯的干巴巴献礼要精彩的多。 想到这儿,玉瑶忙招呼金嬷嬷过来,“嬷嬷,你且去梨园选些舞跳得好的姑娘来,我们晋王府这次进献首不一样的祝寿舞。” 金嬷嬷听了,忙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去梨园儿。 到了晌午的时候,金嬷嬷将几个容貌身段出挑儿的姑娘领了过来,一共是十二个人,其中有两位更为出色,左边儿的那个一身素白色的襦裙,上穿淡粉色撒花中袄,长发挽成高髻,小脸精致白皙,五官很是素雅大气;右边儿那个身穿淡金底净面妆花袄子,乌发鬟成凌虚髻,身材苗条,一双单眼皮儿,却极为粉雕玉琢,清媚艳丽。 这些姑娘倒也识趣,见到玉瑶后,忙跪到她面前请安,玉瑶差金嬷嬷给每个人赏了几两银子,很是满意道:“你们好好排练,待太后寿宴,每人还有重赏。” 玉瑶见这些姑娘身段儿底子都不错,想必排练起舞来应该是顺风顺水的。 吃了晌饭,梨园的姑娘便规规矩矩按着预定的动作预先排练着。四小姐云歌听说晋王府来了梨园的姑娘,正在排练祝寿舞。苏云歌闲的无聊,也便磨了苏太师很久,也来了王府和玉瑶一起观看舞女们排练。 玉瑶嫌先前祝寿的舞太老套,清一色的凤凰来仪、鸿水榭春的,没趣味。便和云歌左思右想,重新排了一出更清爽妾欢快的祝寿曲给太后贺寿。 只是那些舞女一见改了套路,就阵脚全乱,除了水袖舞得风生水起,其余的步法和腰肢动作全然跳不出飞去逐惊鸿以及低回莲破浪的美感,排练了足足三个时辰依旧总是出错。 玉瑶和云歌给她们讲了很多遍,只是领舞的那两个出挑的却怎么怎么也扭转不过来先前传统祝寿舞的套路,玉瑶因为她们死守成规,且不知变通不由有些生气了。 若是这些人能多说几句要改进的话,或者有什么旁的更好的意见,只要能把这支舞排练的出彩些,别那么老套,玉瑶都能理解。 她心火没落下,一旁的云歌已经心直口快的将她心里想过的事儿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包括直接指出梨园舞蹈老派固守成规,退化的不如民间戏班子等等的话。 “王妃。”忽然一声沉稳又带着微微温柔的声音传来,轻轻走到玉瑶的跟前,出言提醒道:“王妃且忍耐。” 紧接着那人便抬手挥退了那些排练的梨园舞女。 “当年顺帝弑兄夺位,一登基就改服易帜,重设各个机构的规矩,梨园追求新意和创新的戏曲多番受到顺帝打击,足足处死了三千人,整个梨园受了不少影响,只能固守成规、不思变通的跳那些旧年的舞,如今虽说顺帝风潮不再,可是那些墨守成规的规矩却在梨园流传下来,她们是掉了脑袋也断断不敢改弦易辙的跳新舞。”那人朝着玉瑶行礼后,一板一眼的说着。 玉瑶微微蹙眉,和云歌一起回头看着跟前这个突然提醒她的女人。 一张清秀绝俗的瓜子脸,肤色微微有些发黄,但是鼻梁高挺,眉眼带着一种宫廷里历练出来的多谋善断和聪慧。 这女人,她上辈子并未曾见过,也没有一点儿印象。 只是,她张口就能说出顺帝年间被人最忌讳,且代代帝王都企图涂抹掉的宫廷秘闻,说明身份并不简单……顺帝弑兄夺位的事儿,就是玉瑶也不清楚的。 “王妃,奴婢珍珠,从慈宁宫调拨过来的,金嬷嬷年迈体衰,太后娘娘让奴婢来帮衬金嬷嬷照顾王妃。”珍珠声音极为沉稳,不卑不亢又不过于高傲嚣张。 珍珠是当年被太后所救并提拔上来的人,平日里聪慧却多谋,是太后最为放心的人。 云歌听了眉心一颤,跟玉瑶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玉瑶伸手按住了袖子,随后转身对珍珠道:“有劳了,金嬷嬷你且领着珍珠去安顿下,一会子再来我这说话。” 玉瑶见她们走了之后,才拉着云歌的手进了房间,随后拿过矮几上已经写好的一封信,望着云歌道:“回去了跟父亲说,无论李家表哥再怎么来太师府,也不能应他,他是太子府的人。” 云歌随即接过来玉瑶已经折叠起来的信,点了点头道:“二姐姐,我回去就跟父亲说。” 玉瑶送走了云歌,刚坐下翻看桌上的账簿,就见院子里来了一堆人,打头的是苏公公,“王爷在芙蓉楼买了奶香糕,这会子让王妃过去吃呢。” 苏公公讲话语调不急不慢,脸上的笑却连绵不断,一边嬉笑一边讨好玉瑶道:“王爷还是差人煮了酸汤鱼,王爷说这是王妃您最喜欢吃的。” 玉瑶听了心里一暖,忍不住道:“哪里就是我爱吃的了。” 苏公公偷偷瞄了玉瑶一眼,见她眉眼里带着笑意,便偷偷一笑道:“是,王妃,只是王爷这刻正等着,咱们先过去吧,酸汤鱼倒也不妨事,只是奶香糕却是要凉了的。” 奶香糕正像是它的名字,是芙蓉楼的顶头菜,用新鲜的牛乳和糯米粉做的,在牛乳里还放了红枣子,吃起来满口都是奶香甜腻,十分可口。 玉瑶坐在晋王的左手旁,不知不觉就吃了好几口,晋王将奶香糕的碟子往玉瑶手边推了下,道:“今个儿你李表哥被关到了大理寺,托人来找本王求情。” 第21章 021 李家表哥是玉瑶三姨母家的独子,唤名李玉,是永州李家唯一的正统嫡系,自幼娇宠异常,性情也不免骄纵起来,以致于被人挑唆着挪用工造,私下修建了李家园林,还经常在永州跟人斗富。 平日里这些做派是得罪了不少人的。 玉瑶听到晋王提起李玉找他求情的事儿,不由放下手里的奶香糕道:“若是个懂事的就不该来王府,不要管他的事儿,骄纵别扭着呢,这会子进了大理寺,过不了几天三姨夫也便弄出他来了,管了也没用,不给他费心神。” 她这个李玉表哥先前办事儿就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李家还收养了一个江氏养子,很是有风骨的一个少年,只是李玉骄纵有事没事儿的打压那个养子,最后弄得养子毁容坠崖…… 她当时质问李玉,李玉没有一点反悔之心,而是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江氏花样百出,没有豪气担当,想着在众人跟前耍英雄,自然也就掉下去了,掉下去便掉下去了,能有什么。” 每次玉瑶想起他这句话,就生理性的讨厌,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那便是他是东宫的人。 甚至为了取得的东宫太子的信任从大理关外来倒登了不少擅用蛊虫的术士,施巫术引蛊,诅咒晋王夭折…… 重生以来,玉瑶一日一日的记忆恢复,对周围这些人的性情和下场都熟的不能再熟,李玉骄矜别扭,最后跟他父亲的妾室苟且,最后下场也不怎么好。 听到玉瑶的话,晋王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却端起茶盏,清清淡淡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李玉被关大理寺一事,其内情如何还要赏罚分明,不能一味压着,助长那些真正搞动作的人的邪意。” 他就是这般性情严肃清冷,但是又赏罚分明,对于骄纵别扭的李玉,他也是如此。 “呵,我说的便不是真的了?”玉瑶皱眉,轻轻俯首过去,忽然便在他薄唇上轻吻一下。也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很喜欢他性情里的这种公正,淡淡疏冷,却又裹带着四月初春的暖,让人不由发自内心的喜欢。 晋王一怔,原本的清冷端方一瞬间消散。他转身目光深深地盯着玉瑶,见玉瑶弯着唇故意跟他对视,不由又握紧了茶杯。 “王爷,已经按照罗太医开的方子煎药了,您喝了早些歇着。”苏公公端着冒着热气儿的汤药进门。 最近朝里的事儿太多了,天气又特别地寒冷,期间晋王休沐几次回家,也是忙的精疲力尽的,前个儿又忽然下了大雪,一来二去的杨胤便染了风寒,先前只是零星的几声咳嗽,最近却是整夜的咳。 玉瑶起身接过苏公公手里端着的药,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随后坐在杨胤的旁边儿,左手端着汤药碗,右手用汤匙舀起药汁,贴在红唇边儿微微一吹,动作轻柔的送到他唇边,内疚道:“最近忙着太后寿宴的事儿,竟不知王爷……” 晋王愣了愣,突然见到玉瑶这般乖顺温存,一时间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带兵打仗时,腿上被敌人砍了三刀见了筋骨都是不吭一声的,如今只是小小的风寒,他原本就没放在心上的,只是见玉瑶心疼他,倒是颇为受用,不由靠在椅子背上配合的喝起汤药来,道:“无妨,不是大事,就是咳嗽的喉咙痛。” 苏公公听了这话,不由抿唇偷笑,他跟了晋王这些年,还是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痛这个字儿,说起来这也是第一次见王爷这般,他素来清冷寡言又无比稳重的。 玉瑶却不知道跟前这个男人是有撒娇的意思的,只是抿紧唇沉默又心疼地一勺勺的摇着汤药,亲手喂他。 晋王垂首看着跟前的小人儿,呼吸比平日里乱了几分,一双月眉似蹙非蹙,全然一副担心的小模样,晋王也便收起了方才的模样,轻声咳了两声道:“皇祖母的寿礼,可想起送什么了?” “翠屏金案、锦羽玉榻、东海明珠,这些玩意儿在寻常人眼中是宝儿,可是在太后眼里却算不得什么,我也正愁着呢。”玉瑶用金拨子拨了拨香炉里的熏香片子,懒懒地张口打了一个呵欠。 晋王手指微微敲着紫檀椅把手,转身朝着苏公公道:“去把那只活人参取来,给王妃。” 活人参据说是从西周传下来的一种神药,不仅能延年益寿还可以化解百毒,甚至有人说可以起死回生。只是这活人参生长在霞山大谷,往往生长在滚沙落石的峭壁上,极为难得。 这些年来,说是活人参的也都是瞎编乱造出来糊弄人的。 玉瑶脑中正混沌着,苏公公却笑着将一个包着红布的紫檀木盒放在玉瑶的跟前,随后朝她眨了下眼,“王妃,这是当年王爷出征云南府时,云南王送的,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玉瑶掀开红布,只见檀木盒子里吊着的,果然是一颗货真价实又童叟无欺的活人参。 这下,这活人参可真的算是给她解围了,想到此,玉瑶心底的欢喜就有些压制不住,趁着心情好径直挽住了晋王的手,小脑袋贴在他的肩上以示感谢友好。 “坐好。”晋王骤然出口,声音带了一抹冷意。 玉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正猜测他为何忽然冷了神色,却听他敛着眉宇,冷声道:“婉侧妃账目的事儿,阿令你可是早就知道的?” 他既是问,自然是知道的。 玉瑶斜睨了晋王一眼,径直端着茶盏起身,“呵,我就是早知道的,且非要等她私放高利卖人女儿时,才故意揭出来。”玉瑶知道晋王滴水不漏的手腕,在后宅这些事儿上也就懒得隐藏,再加上他主动提起孙嘉容,她的小性子也就腾的一下冒了出来,是不是的,都直接承认了。 晋王见她尖尖的下颌,一副骄纵又不讲理的模样,尤其那双点漆的眼睛像是晕着水儿一般,比平素更是可爱百倍,质询查问的语气也便松了几分。 玉瑶依着软榻靠了下去,抬着细细长长的指甲揉着眉心,“婉侧妃若是真的有个什么名分,我怕是迟早被她欺压出王府的。”说完又叹了声气道:“难怪她昨个儿对我那般趾高气扬的,原是王爷在给她撑着,早知道王爷这般说,我也就不管了,爱谁谁。” 说完,径直将那活人参往桌上一扔,扭过身子去背对着晋王坐着,一副气恼的不行的模样。 其实,想起上辈子的婉侧妃,自打她去了宗人府之后,她就凌驾于所有侧妃侍妾之上。再后来,晋王成了摄政王后,她更是恩宠不浅,虽说不是正妃,可品级却和旁的王妃没什么区别,多少人都是拿着她当正妃讨好哄着的。 玉瑶这一声冷哼和脱口而出晋王给孙嘉容撑腰的话,让方才眼底含笑的晋王,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他这辈子原本就是没多少人情味儿的,自幼长在皇宫,女人于他们来说就是江山权谋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繁衍子嗣的工具,可是他对后宅的这些女人压根连这些权谋子嗣都提不起兴趣,哪里会给她们撑腰,让她们来欺负他心上最爱的女人?! 晋王素来是不怎么生气的,性子也极其内敛稳重,刚才也是听玉瑶说起他为旁的女人撑腰,这才起了些情绪。 玉瑶这话说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他对她的感情,从上辈子她死时,她就已经确定了的。 她听他提起婉侧妃,一时恼了头,这才胡乱说了话。 不过玉瑶是个聪明活络性子,并不像寻常那些女孩子一般整日里讲究面子里子的,她是错了就会主动认怂认错的。 想到此,玉瑶不由转过身来,丝毫不顾及房里伺候的奴才只是过来抱他,随后将身后的月历往前翻了一页,静静望着晋王道:“方才我说的不算,才不要你跟她撑腰,王爷你只能给妾撑腰,且撑腰一辈子。” 晋王心里正没好气,忽然听这小混蛋给他这么一调侃,心里的气儿忽然就给团成球儿一下子就给散出去了。 晋王和玉瑶对视了一眼,见她没心没肺的眼里都是笑意,不由低头捋了捋袖子,一副清贵不理人的皇家人一般,高昂着下颌,冷傲的走出了房门。 只是出门那刻,嘴角上的笑却崩不住,抿住了唇,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玉瑶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攥紧了衣袖,她上辈子并没有深刻的去了解他,只是知道他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整一个冰山王爷,如今招惹他生气了,也死皮赖脸的哄了,只是哄到了什么水准上,到底开心了没有,她是不知道的。 玉瑶只得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要出门追过去,却见苏公公笑意盈盈的站在她跟前,低声道:“王爷出门时笑着的,您啊,只要一哄,就是天大的心火都得消了,王爷的性情您还不知道?这是怕您骄纵拿捏他呢。” 第22章 022 听了苏公公的话,玉瑶的心里也算有了底,到底晋王是不会跟她计较的。 只是刑部还有些旁的差事要做,刑部的几个官员还在前殿等他,玉瑶也不便过去再打扰他办差,索性也回了宜和苑。 紫檀端着净手的水走过来,见到玉瑶抬手揉着眉心,不由打湿了帕子一边给她细细的擦手,一边温声道:“前个儿,奴婢记得云歌小姐提起偶遇秦将军的事儿,不知怎地,秦将军手里还有一张红纸剪裁的人物小像,瞧着那小像上的人儿,眉似远黛,又如姣花照水,倒是有几分云歌小姐的模样……” 紫檀将帕子打湿,静静地等着玉瑶接下来的话,过来好半晌,玉瑶都没一个字儿说出来,不由继续道:“秦将军丰神俊朗又恣意潇洒,门第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跟王爷又交好,若是他真的对云歌小姐有倾慕之心,倒也是一门好的姻缘。” 紫檀这个丫头是个聪明灵慧的,只是在感情这事儿上却是老套了些,总觉得男人女人的感情就是天长日久,慢慢地就会变得不同。再者,她是看出了云歌每次见到秦玄策都面红耳赤的了。 “你可千万别信男人那张嘴,莫说是瞧着倾慕,哪怕有时说出来倾慕都是信不过的。”玉瑶半躺在软塌上,手里翻着一本子老庄,声音懒洋洋的,明显她是嫌弃秦玄策的。 秦玄策这个人论起容貌来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性情也算是洒脱,只是存了背主求荣之心的,害起人来越是丧心病狂。 再者,上辈子的秦玄策是有娶妻的,大约是翰林院五经博士吕氏义女,是个品格端方,博学宏览的稳重女子,跟云歌丫头明显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 所以,玉瑶对秦玄策和云歌的事儿,态度冷淡的不行,“父亲早就给云歌定下了汉中府的马氏,及笄礼后大约便是纳彩问八字。”玉瑶懒懒散散的说着,总归云歌的夫婿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秦玄策的身上去。 夜风流转,后院子里排练祝寿舞的音乐、歌声在寒风料峭里里一转三折儿,两个领舞的舞娘抚琴打鼓,一声声像是寒霜落在了发黄的房檐儿尖儿上。 紫檀听到那音乐怔了一怔,半晌抬起头来看着玉瑶,缓缓道:“奴婢记得当年宫宴,宓妃给皇上祝寿时就是选的这首曲子……” 舞蹈和音乐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一眼就入目入心的,第一个跳得往往是最深刻的,后续无论怎么模仿,用了怎样的功底和耐心,也仿不出来神韵,就像是现在这些梨园儿女子模仿的宓妃寿舞,便是给太后贺寿,把满筐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出来,也是乏善可陈,毫无新意。 再者,她和太后之间,还有些过节,尽管太后往府里送了金嬷嬷和珍珠两位忠仆,可送忠仆是为了晋王送的,说到底是疼孙子。 记得当年,晋王执意请求宣帝赐婚让堪称绝色祸水的玉瑶为晋王妃,宣帝只觉玉瑶貌美,大抵也就应了,只是太后却在隐晦的表明态度,用了“惑君迷心”四字来提醒晋王。 她是向宣帝多次提议太常寺卿郭氏嫡女为晋王妃的,甚至私下还对郭氏很是器重欢喜,每次见了郭氏都叹气道:“在哀家心里你才是最合适胤儿的……其余的女人不及你万分之一。” 太后只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只是这一句却让刚进宫请安的玉瑶听了个干净,尽管她当时对晋王无意,可是心里又莫名有些不爽快。 如今这祝寿舞跳不出个心意,只靠着那颗活人参来提档次……而太后那般机敏智慧的,自然一眼看出那活人参的来历。 到时,太后对她的印象也就更差了些,大约就是认定她是随随意意的哄弄寿宴的。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晋王忽然领了个玉立的人儿进了门,那人儿手里横斜一柄玉笛,玉笛的尾部垂着一只红色的流苏,琴声响起,那少年配合着泠泠地琴声,忽然笛声悠扬,附和着琴声,恰似湖边翩翩起舞的蓝孔雀,让人躁动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将那些乏善可陈的祝寿舞都抬到了仙儿上。 玉瑶只想着用舞来衬水榭的美,却忘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少年的笛声清冽悠扬跟祝寿舞的浮华喜庆恰如其分的揉在一起,两相结合,倒是助了一臂之力。 那两个领舞的少女,听到那声悠扬的笛声,也瞬间领会了玉瑶初初的意思,脚步和腰肢找到了点儿,像是踏轻云而来的瑶池仙子,羽衣曳裙,身姿曼妙,瞬间就将残破落俗套的舞给排练完了。 玉瑶微微一笑,心里极为欢喜,不由挽住晋王的衣袖,甜声道:“多谢王爷。” 晋王面无表情,大手下滑顺势捏住了她柔滑的腕子,随后朝着那个吹笛的少年,清清淡淡道:“有劳了。” “不……不……辛苦。”那少年听到晋王这话,忽然慌得结巴半天,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嗯,领他过去。”晋王侧身朝着苏公公清淡地说了一句,苏公公忙领着那少年朝着不远处排练祝寿舞的那边儿去了。 玉瑶抬眸看着那个随着苏公公走远的紧张又略带口吃的少年,待看到他玉笛上那半截子红色流苏时,脑中忽然浮现出紫檀提过的秦玄策手里的那个红色剪纸的人物小像儿。 且不说秦玄策和云歌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眼前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旁敲侧击的提醒杨胤,让他小心着防备着秦玄策。 这种看上去洒脱不羁的人,往往背叛起人来越是厉害的。 顿了顿,玉瑶又接着少年吹笛的事儿,提起了秦玄策,“听说秦将军吹笛也是一绝,初初没瞧清楚,还以为是秦将军……” 晋王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玉瑶一眼,一双小手紧紧捏着,指甲盖儿像是两朵小小的海棠花,他素来细致,自然也就看得见她敛眉时眼底的微微慌乱。 她性情疏懒,平日里又整日胡闹地嬉皮笑脸,从来没有这般慌乱的时候,且张口就是外男秦玄策,听着这个语气极为熟悉,像是已谋划了许久才说出来的道道儿。 不过也是随口借着玉笛,□□出来这么个名堂。 晋王探究地侧目看了她一眼,玉瑶到底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细致深算的,不由暗暗地一阵心里发毛……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薄汗来。 第23章 023 “你如何认识秦玄策?”晋王面色波澜不惊,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是一泓深潭水。 玉瑶一怔,她本是想提醒他提防着秦玄策,只是贸贸然的说怕又是引起什么,便想了想,道:“秦将军不熟,秦老将军的丹房却是闻名遐迩的,以前年幼时就经常听爹爹提起秦老将军炼丹药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奇效,一来二去的也就略略知道了秦家的事儿。” 她看向晋王,见他眉目微微松开,继续道:“听闻秦老将军炼丹能解除百毒,只是那个大补丸却起了怪了,怎么就吃的吐血晕倒?” 玉瑶说的这个传闻却有其事,秦玄策的父亲力挽三千,曾被称为大隋的飞将军,只是后来迷恋上了修仙问道的,整日炼丹烧火的,秦玄策的母亲又素来体弱多病,秦老将军费了三年的功夫练了一颗十全大补丸,想要给秦夫人补补身子,不想竟直接补得秦夫人吐血晕倒…… 玉瑶一边儿说着这些七零八绕的,一边偷偷看着晋王的神色,只见他长眉微蹙,狭长的双目微微眯着,睫毛纤长,挺秀的鼻梁下一张薄唇紧紧抿着,明显他是不喜欢听这些没有什么精华的话的。 “阿令,你试图瞒本王什么?”他侧身冷冷看着玉瑶,指尖微凉捏住了她的下颌。 玉瑶被迫迎上他那双清冷又略带浅色的眸子,心里慌得不行,她向来是嘴里没个准儿的,上辈子也不是没在他跟前说谎,可是这次,这般被他逼迫地看着,她忽然就心里哆嗦,额上直冒冷汗。 等再张口要解释,就见着晋王那张清俊又冷若冰霜的脸更贴近了些,玉瑶连忙抬手抓住他的腕子,“妾不瞒王爷,妾的意思是……秦玄策自幼失母,秦老将军疏于管教,虽说洒脱桀骜,可毕竟在外流离太久,心思难定,不可全抛一片玉壶心。” 这么久以来他对秦玄策的确是当成自己人的,毕竟当年在庆阳府一战上,秦玄策为他挡了一箭。 “玄策是自己人,阿令不必担心。”晋王面容清冷,语气不容辩驳置疑。 他其实就是这么个清冷又不苟言笑的性情,说的也是他最内心深处的想法,但是玉瑶却听着极为不悦耳,甚至有些恼了。 也不顾念他的脸色,径直哼了一声,转身朝着东侧的矮丛,一步步的走着。 女孩子本就心眼儿小,她原本就是一片好意,初初被他逼迫的盯着看,回答了又被他反驳冷待,她素来是在太师府娇惯着的,上辈子也从未受过他这等脸色,如今乍一听,小女子的骄纵性情也就上来了。 她只顾着往前走,步速又极快,晋王怕她摔了,便皱眉横斜挡在她身前,一双浅色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阿令!” “阿令……阿令,我散散步,消消食儿还不行?!”玉瑶拧眉,声音清脆却没什么好气儿。 看着她横眉冷对,言语又上了恼,晋王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谁也没开口。她在前面快速的走,他便不急不慢地在后面随着,只是她脚下的石子却是被他早早踢开的。 玉瑶心气儿没消,转身对身后的晋王道:“你也不用跟着我,左右我摔死了才好,摔死了你就都是自己人了,也没人说你,耳根子更清净。” “……”晋王见她似乎是真的恼了,脸儿红彤彤的,也便没说什么,只是径直走上去,不由分说地捏住她的腕子,玉瑶分明在气头上不愿意被他碰的,索性用力一甩,却见他手下微微用力将她一下打横抱起,眉眼里带着无奈,“这段路多砂石,待过了这段路,再散步也不迟。” 这般说着,见怀里的小人儿渐渐安分下来,一双杏目微微带着光泽,不由脸上的清冷和严苛也就化作了款款温柔。 玉瑶被他紧紧抱着,手指微凉的指温紧扣她的纤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萦绕不散,她想着想着,忽然就委屈的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哭的梨花带雨的,“当初,皇上赐婚时说你品性高洁,纤尘不染,我当初就该拒婚的,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你也从来不疼我……嫁就该嫁有七情六欲的……” 玉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儿,也是动了心火了,一下就上了吐的劲儿,脸色发红,眼睛也肿着,呼吸也混乱急促。 晋王天生清冷,从来不会搭理人,更别说惹哭了谁,更何况世间女子恨不得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他跟前,又怎会哭的快吐了…… 他听到她嘴里喃喃地话,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嫌弃他方才严苛威冷的语气,他不善解释,径直将她放下来,玉瑶一怔,还以为他要走,不想下一刻却直接吻住了她的唇,“本王不该对你那般语气,本王日后再不如此。” 不远处的草丛里,一盏暗淡的小灯笼微微闪烁着,挑着灯笼的苏公公见到两人如此,不由屏气凝神,他如今倒是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两位主儿的关系了,总归奇怪的很,一个益发骄纵不着调,一个极为容忍到极致。 到底是夫妻间的情趣还是旁的,他暂时猜不出来。 其实,从方才起,晋王就看透了他和玉瑶之间的关系,虽说两人之间比先前初初大婚时关系和缓了不少,可是若说她真对他心仪,那也未必。 他们两人之间能嫁能娶,但是阻碍却横斜在两人之间,不轻不重,不透不明。 然而,这种光景下,他只能继续跟玉瑶慢慢的磨,直到让她彻底的放下心中的那道屏障,让她全心全意爱上自己。 风微微的吹着,月夜很清冷,树影婆娑,晋王眯着眼盯望着她高大的梧桐树。 当年他带兵出征庆阳府,与秦玄策一文一武,合作无间,如今手上留下来的得力干将多是那个时节留下来的,秦玄策这人性情虽说桀骜不羁,但是也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若唯一可说的那便是玉瑶嘴里的那句‘流离太久,心思难定,不可全抛一片玉壶心’。 最近这些日子,东宫的确有刻意拉拢秦玄策的举动,甚至还心思百转地提出帮助秦玄策的幼妹择夫,这么一来的确能笼络秦玄策的好感。 晋王脑中思量着朝里这些事儿,玉瑶却觉脸上又痒又干,忽然很想打喷嚏。 大风迎面而来,玉瑶哆嗦着手儿往晋王身后躲了躲,半晌却“阿嚏”一声。 晋王回头,见她长睫卷翘,一张小脸儿冻得通红,眉尖微蹙,像是夏日里娇俏的芙蓉颇为娇憨。 看了鼻尖儿泛红的玉瑶一眼,晋王便将外袍脱下裹在了她身上,忽地道:“江东高家这一辈有个出色少年,今年刚十七岁,高大学士的嫡亲的侄儿,性情稳重,相貌不输秦玄策,待云歌及笄后,本王去跟岳父说。” 玉瑶低低嗯了一声,待看到晋王眸底的光影,不由微扬下颌,浅浅一笑。 他这般讲话,她自然猜得出他的意思——他对秦玄策是起了防备的心思了。 第24章 024 月影西斜,紫檀弯身边铺床还边看着玉瑶道:“要奴婢说,议亲这事儿太子妃原不该找您的,毕竟愉郡王世子和凉王妃还有些亲戚关系,议亲这事儿又偏生发生在他好男色这茬上……” 紫檀说着,微微回头见玉瑶坐在梳妆镜旁,穿着浅色的衣裙,衣料华贵且腰间坠着用了上等的香料的香囊,幽香扑鼻,香囊下面的流苏微微拂过那双绣着龙眼大小的绣鞋上,显得流光溢彩又贵气逼人。 很多年前,玉瑶还未嫁人之前,紫檀就觉得她主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如今嫁作晋王妃那股香就益发清雅扑鼻,身段也更加清润丰腴,该软的地方软,该纤细的地方不多一分肉儿,这样的女人,她此刻若是个男人也该抱个满怀。 也难怪向来清冷矜贵的晋王会对她这般千宠万娇的。 玉瑶取了雪花膏往手背上轻轻地擦,边擦边看了紫檀一眼道:“凉王妃这会子便是脑袋也不会插手愉郡王世子的事儿,愉郡王世子养的那个外室,可是招惹她不轻。” 凉王妃赵氏原本就是个小性儿的女人,虽说和愉郡王世子李玉是表亲,但是李玉养的那个外室偏生又是个搬弄是非的,两人因为一个琉璃盏弄得老死不相往来的。现在这个光景怕是要用眼珠子砸死对方似的,赵氏才不会管,她恨不得此刻李玉彻底的败落了,好收拾收拾那个外室。 凉王妃赵氏不管,太子妃曾菀那等温吞性子自然也插不进手去,只是宫里让办,她又不能悖逆,只能来找玉瑶帮衬。 树影摇曳,斑驳的烛火影子微微晃着,玉瑶斜靠在软塌上,微微闭着眼睛,想着她插手后凉王妃赵氏的反应。 杨胤进门时,就看到这样的懒散的场景,他走到软塌旁,一双清冷的眉眼细细打量榻上闭着眼的小人儿,小脸儿白腻,睫毛纤长,眼尾狭长,自带一抹风流恣意的态度。 他很少见她这般放松的模样,整个软腻的身子微微侧着,像是一只贪睡的猫儿一般愉悦地享受着阳光温暖,惬意的没有半点杂思。 玉瑶迷迷糊糊地听到了门口极低的脚步声,半晌眉心又是一抹微凉的指温,她困倦地睁开眼睛,看到晋王一身黑衣侧躺在她外侧,锦衣玉冠、面若敷粉,不过眼睛却跟她一般,轻轻闭着,表情很是放松愉悦。 玉瑶伸手触了触他薄薄地唇,却见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睛明亮清澈, 眸底是耀眼的温暖,看着他这张俊脸,玉瑶脑中忽然浮现出上辈子他一个人凄苦思念她的光景。 晋王的目光随着她的表情,从她那张粉嫩小脸上落在她颤动着的睫毛上,当年,他初见她,一个娇艳若海棠的贵女竟胡闹任性的爬到树上,将一串串柳枝扔在地上,整套动作落落大方,笑如花靥。 当时她并不认识他,却声音清脆地喊他让他帮忙捡到一旁的竹篮子中,他当下就微微蹙起眉来, 随后冷哼一声,阴沉着一张脸就走了…… 他自幼守礼清贵,从不把世人放在眼里,见她一个贵女抛头露面的出来折柳枝,他第一反应就是心烦,看她那般笑靥如花的指使他,让他捡柳枝,心里更是觉得跟前这个女人太荒诞不经,毫无礼仪。 可谁也不知道,他当时转过身去后,心里就一阵阵的像是被刮一般。她那般姿容, 只怕看到她脸的男人都会忍不住起心思,再加上那活泼爽朗的性情,若是遇见个更浮浪不经的男人…… 所以,谁也不知道向来威严清冷的自己,竟然又鬼使神差地默默走回去给她捡起了那翠绿翠绿的柳枝。 再后来,便是娶了她,物是人非,她看中了东宫,整日整日地对他横眉冷对。 而如今,她就在自己怀里,眼波流转,说不尽的娇媚无双,晋王低头,修长的指尖儿忍不住放在她的唇瓣上,微微摩挲一下,眼底立刻充斥着强烈的占有欲。 玉瑶倦倦地打了个哈欠,柔腻的手儿推开他的,红扑扑的脸上满是迷离妩媚,看着更是娇憨的诱人。 看着她这幅模样,晋王觉得心里那股浓烈的占有欲像是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飞速地脱离自己的控制…… “水,妾要喝水。”玉瑶一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凑在他鼻尖儿,声音清脆又娇喘细细。 “嗯。”晋王捏住玉瑶的手臂,低沉暗哑地应了一声儿,满目的占有和情绪也缓缓落下,只剩下潇然清澈的神情。 玉瑶见他起身倒水,不由细细舒了一口气,她其实看到了他方才的表情,只是她方才也一瞬间有些慌,她还未做好准备,也是知道他最不喜开放无礼的女人,索性故意圈住他,故意转移话题要水喝。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心思真的渐渐发生了转变,他指尖在她唇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若是上辈子她早就炸毛了,可是方才,玉瑶心里却觉得对他有了一种细不可查的依恋和爱慕。 第二天一早,紫檀服侍着玉瑶起了,正梳洗着,就听见愉郡王府那边儿来人有人通传要请玉瑶过府相看新妇的事儿。 愉郡王世子因为小倌的事儿,整日整日要死要活的甚至还拿着匕首割了腕子……愉郡王气的恨铁不成钢,来到李玉的院子之后,不由分说一脚踹开了李玉的房门,将李玉揪着扔在地上,“你今日要么给老子好好的选一房儿媳妇,自此好好生活改过自新,否则你给老子滚出愉郡王府,饿死渴死也跟我愉郡王府无关!爱谁谁!” 也不知是迷途知返了,还是怎么的,愉郡王世子李玉态度出奇的好,居然没有回嘴,只是有气无力地穿上衣裳。见到玉瑶来府里还客客气气的给玉瑶请安问好。 晋王放下手里的茶水,冷睨了他一眼,眉目清冷明显对李玉的示好并不赏脸,只是转身对玉瑶道:“早就相看好了的,金华府丁氏,静安太妃的义女,不用听愉郡王妃多话。” 玉瑶听了点了点头,嫁过来也不见得好的婚事,多说话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省心。 “本王和愉郡王还有些处理,一会子来。”晋王将腰牌解下来。 议亲是一回事,到底监察御史这边儿也是需要处理的,愉郡王请晋王过去,那些监察御史素来敬重晋王,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会通融几分。 愉郡王妃客气的给玉瑶倒了一杯茶,没过片刻的光景便拉着玉瑶的手,大吐苦水道:“真是委屈死我了!” 玉瑶听到愉郡王妃连珠炮似的唠叨,不由攥紧了茶杯盖子,难怪刚才晋王提醒她说不用听愉郡王妃多话……果然,一切是有缘由的。 “不说旁的,就冲我们愉郡王府这家世,怎么样也能娶个京里的贵女,这下好弄了个义女来,那丁家可是穷得连耗子都不打洞造府的鬼地方,门当户对算是瞎了……”愉郡王妃喋喋不休,总觉得自己儿子娶个家世不太好的是亏了。 “依我看,是人家丁姑娘瞎了才是,大好的时光。”一声嘲讽又清冷的声音传来。 愉郡王妃听到这话,脸色立刻沉下来,拧眉回头看又忽然一怔,玉瑶见愉郡王妃的表情不由放下茶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领口处绣着一圈儿白绒绒的狐狸毛儿,身材丰腴,细眉樱唇,虽不至于称为花容月貌,但眉眼之间却有一股与众人不同的清冷明媚。 玉瑶初初倒是没认出来,直到她走近了些,看到她薄唇旁的那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玉瑶才记起这便是凉王妃——赵燕芳。 凉王妃赵氏横斜愉郡王妃一眼,薄唇微微一勾道:“姨母还是好好对待人家丁姑娘,毕竟表弟外面还养了一个外室,别这边儿还没进门儿,那边儿外室先生出来,到时不仅丢了郡王府的面儿,还折了人家静安太妃的脸!” 愉郡王妃的脸此刻就更差了,她原本是骄傲到顶点的,自打她儿子出了好男色这事儿,她就有些抬不起脸来,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儿被侄女这般劈头盖脸的说,极为窘迫自是不必说,只是愉郡王妃嘴拙,擅长唠叨却不擅长吵架,只能憋气的认了。 凉王妃赵氏冷冷一笑,转头看到静静喝茶的玉瑶,不由挑了挑眉坐了过去,“什么风把十三弟妹给吹来了 ?老十三疼媳妇儿,可是为人妻就要懂礼,整日恋慕着旁的人可是不行的。” 赵氏素来是刻薄的,加上年纪又轻,见了谁都恨不得迎头敲打敲打,在玉瑶跟前,若是论起品貌和性情,她自然没什么可评判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拿着玉瑶和晋王的夫妻关系来说事儿。 愉郡王府的人多半忌惮凉王,赵氏心眼儿又极小爱记仇,所以对于赵氏的话都是装听不见。如今见她开始数落玉瑶,不由心里捏了一把汗,总觉得玉瑶这次怕是要受一些气的。 玉瑶知道赵氏的性子,也没打算搭理她,跟小性儿的人计较起来只能更小性儿刻薄,她重生这辈子,可不是要跟这样的人整日里杠来杠去的。 只是刚进门的晋王,听了这话却眯起了眼,明显他对赵氏数落他的女人极为不悦。 他都没舍得说一句,跟前这是个什么东西,来说他的人! 晋王冷睨赵氏一眼,随后差人将一副画像递给赵氏,声音清冷威严道:“九哥要纳玉匠之女纪氏为侧妃,九嫂懂礼,又懂夫妻之术,怎的九哥还恋上了纪氏?” 晋王虽说话少,但是言语之术却在万人之上,他若是真想说你,那言语可是比刀还要尖利戳心的。 如今,他嘴里的凉王要纳一个玉匠的女儿为侧妃就狠狠打了赵氏的脸。 她这般懂礼,这般指责玉瑶恋慕旁人不行,不想一转头,自己夫君却纳了一个身份极为卑贱的匠人之女入后宅,且一入门就是封为侧妃,而不是侍妾。 赵氏拧着眉,袖里的手指紧紧握成拳,跟前这个清贵威严的男人她是向来不敢招惹的,但是当着人的面儿被这么打脸 ,心里早就气的冒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