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鹿撞死了》 第1章 第1章 四月初的天气多变,前两天还在倒春寒,今天吹在脸上的风已经开始泛暖。 如果叠加上骑自行车出得一身汗,许鹿觉得自己已经提前进入了夏天。挑共享单车,是门玄学,刚骑上走两步,你以为车是好的,再走两步,车能把你忽悠瘸了。 这辆车越骑越沉,许鹿脑门上冒着汗,累得想换车,可这片地处金融中心,单车少得可怜。 正四处张望着,兜里手机响了。 许鹿刹停自行车,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接电话,目光瞄到身边停着的一辆小跑车,磨砂的黑色,车身一尘不染,看起来很新,虽然以她的审美,觉得车型并不怎么好看,但应该不便宜,估计要上百万。 跑车旁边就是双子大厦门口,哪怕许鹿这种常年游走在五环开外的低端小白领,也知道这是商业中心的地标性建筑。 都是有钱人出没的地儿。 打电话的是郭胜意。 郭胜意在电话里假意关怀道:“鹿啊,周末干嘛呢?” 许鹿太熟悉他的套路了,干劲儿十足地说:“老板,我正加班呐,在金融中心查一个背调的案子。” 郭胜意欣慰道:“不愧是咱们公司的业务骨干。” 许鹿说:“那我这一天的加班费、饭费,您记得给我报了。” 郭胜意:“……” “您看,虚伪和客套,多容易给自己招来破财之祸。”许鹿恳切地说,“打电话有事说事,高效一点不好吗?” “去!”当老板的被员工气得半死,郭胜意也不嘘寒问暖了,长叹一声:“唉……我就是放不下那块儿肥肉,这可是我们打开高端客户市场,拿下500强企业的最佳契机,鹿啊,我不甘心!” 许鹿早猜到他打电话是为这事儿,清清嗓子,非常业务骨干的说:“知道您不甘心,所以我正在去解决问题的路上。” “你有办法?”郭胜意来了精神。 “差不多吧,”许鹿维持谦虚,“估计明天能给你好消息。” 郭胜意在那头连喊了一连串的“好”。 许鹿:“那我今天的加班费?” “报!今天的费用都给你报了!” 许鹿真心实意的夸赞:“大气!” 微信里,许鹿妈妈问她到哪儿了。 她们今天要去拜访一个远方亲戚,但许鹿提前约了熟人查手上的人事背调案子,不好取消,只能她先出门办事,办完事后,两人在亲戚家附近碰面。 被郭胜意打岔的这会儿,她正是在骑车去地铁站的路上。 许鹿撑着车回消息。 一辆快递三轮车,从双子大厦的门口开出来,往自行车道上转弯,开车的快递小哥也正在打电话,自信的车把一拧,车尾一甩—— “当啷”的一声,快递车厢撞上了许鹿的自行车后轱辘。 许鹿一脚拄地,两手拿着手机打字,被撞了个措手不及,也就是一刹那的事儿,连人带车一起歪在了跑车上。 手机也甩到了车上,也发出“当啷”一声。 许鹿倒在跑车上,撑住触感冰凉的车身才勉强站稳,她扭头去瞪撞她的罪魁祸首。 快递小哥跟她四目相对,先是刹停三轮车,然后目光扫了一眼跑车屁股,面容逐渐变得惊恐,车把一拧,跑了。 许鹿:“……” 手机掉在地上,看起来倒是没事儿,屏幕还完好无损的亮着,许鹿松了口气,伸手抓着拧歪的车把起身。 起到一半,整个人都僵硬了。 自行车的金属车框正拄着跑车的后叶子板,一道清晰的划痕,破开了漆黑的车身。 许鹿抖着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十厘米长。 许鹿:“…………” 刚才骑车骑出的满头热汗已经消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冷汗,仿佛又回到了前几天倒春寒的时候。 许鹿捡起手机,给郭胜意发消息:百万豪车,划掉漆,要赔多少钱? 郭胜意回得很快:鹿啊,你撞坏别人车了?这个钱咱公司可不给报啊! 许鹿:…… 许鹿:我让您赔了??? 郭胜意:哦,那就行,只是掉漆的话,其实也不贵,大概几千吧,具体得看是一百万的豪车,还是三百万的豪车 许鹿一颗心稍稍放回肚里,她本来就不是事故责任人,底线低一点的话,蹬起自行车走人都行,但本着自己那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她可以意思意思,给车主赔个几百一千的。 具体是几百还是一千…… 想到这里,许鹿停好自行车,转到车尾,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郭胜意,让他看看这车到底是一百万的还是三百万的。 陆俭明从双子大厦里出来,老远就看见一女的对着他的车拍照,旁边停着辆一块钱扫来的共享单车,一看就是骑车骑到一半,看见辆好车,连忙停下来拍照。 倒是识货,知道车不错。 这车前两天才从法国运过来,今天第一次开出来玩,刚约了人晚上去市郊试车。 陆俭明腿长走得快,眼见这女的拍完照,扶着自行车不动弹,便面容冷峻的抬手按了下手里的遥控器。 郭胜意一时没回复,许鹿正低头想着怎么给车主留联系方式,就听见“嘟嘟”两道突兀的解锁声,吓得她整个人一激灵。 抬眼先看见两条大长腿,淡蓝色休闲衬衫勾勒出紧实的胸腔和平直的肩线,再往上,是线条流畅而立体的下颌,配一副快崩成直线的薄唇,哪怕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漆黑的墨镜,挡住了大半神情,许鹿也感受了到此人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气场。 这个车主……看起来不太好说话。 许鹿突然有点担心,罪魁祸首跑了,现在只有她杵在这里,这人能信车不是她撞的么。 这么想着,许鹿挪了挪脚,并拢双腿,先挡住了车身上那道划痕。 陆俭明只当没看见她,目不斜视的走到车前,拉车门—— 这女的扶着自行车,还不动。 陆俭明墨镜后的眉目间露出一丝不耐,开口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可以走了么?” “嗯……”许鹿纠结着怎么解释清楚,“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一个路人,跟他能有什么事儿?陆俭明面无表情,心想拍了照还不满意?是想坐他副驾驶自拍,还是想拍张方向盘? 陆俭明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但涵养让他开口:“什么事?” “就是……”许鹿正要交代,手里的手机一震,郭胜意回复了消息—— 鹿啊,你完了,这是辆全球限量款布加迪,三四千万一辆,修理费估计百万起步吧。 许鹿感到一阵晕眩。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快递小哥面带惊恐地选择了肇事逃逸。 “喂——”陆俭明看这女的一脸傻样,彻底不耐烦了。 许鹿哆嗦了一下,对上车主的低气压,十分勉强地干笑一声:“那个,游泳健身了解一下吗?” 陆俭明:“……” 许鹿也顾不上看他什么表情了,只想给自己迅速收尾:“不想了解是吧?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走。” 说完她推着车赶紧逃离车祸现场。 居然是个做推销的,陆俭明无语,没好气地扫一眼跨上自行车的许鹿,目光掠过自己车的崭新车身—— 那么长的一条划痕! “你站住!” 陆俭明瞬间明白了,墨镜也戴不下去了,一把抓下来,明晃晃的午后阳光下,划痕显得更加真实,更加突兀,更加狰狞。 狰狞得跟陆俭明的表情一样。 许鹿在他的怒喝里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像刚才的快递小哥一样,蹬起自行车,迅速窜进小路。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别让我抓住你!” 因为这点小插曲,许鹿到地方的时候比预计晚了半小时。 许鹿妈妈陈美珍看见她远远地跑过来,迭声道:“别跑别跑,我们不赶时间,别摔着。” 许鹿叉着腰走最后几步,笑得调皮:“让陈美珍同志久等了。” “我又没什么事,不像你,整天瞎忙。”陈美珍嗔她一眼。 她们今天要拜访的是个有钱亲戚,陈美珍把写着地址的字条给许鹿看,许鹿拿手机叫了辆滴滴,上车让司机师傅跟着导航走。 这一片富人区,不是很偏远的地段,愣是一栋高楼都没有,大片的绿化和独栋洋房,越往里,别墅越错落稀疏,也越气派堂皇。 路上偶尔有小跑车嗡地一声开过,吓陈美珍一跳。 “这车看着都挺贵。”陈美珍咋舌,“得上百万吧?” 许鹿今天跟车打的交道有点多,打出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敢随便猜一辆车的价格:“不知道,也许上千万。” 陈美珍不敢置信:“还有千万的车?” 许鹿点头:“有。” 她刚撞了一辆。 不对,不是她撞的,她充其量是快递小哥行凶作案的一把刀,凶手作案后,不慎将凶器遗落,警察来到案发现场,发现凶器,警察能把凶器带回警局,说破案了,凶手是刀吗? 显然不能。 来的路上,回想起车主那一声威胁,许鹿胆战心惊了半天,后来转念一想,她就是把无辜的刀,天价修理费,怎么能让一把刀出呢? 况且,她已经成功跑了,车主就算要抓人,也得考虑下概率问题。 试问,一个开千万豪车的有钱人,跟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白领,在这座千万级人口的城市,二次相遇的概率,能有多大? 几乎为零。 许鹿一颗心安生地揣回肚子里,跟陈美珍一起欣赏车窗外景色宜人的小区环境。 不远的前方是两扇雕花大门。 手机导航提示前方十米到达目的地,司机停车。 许鹿一直听陈美珍远房亲戚、远房亲戚的叫,下车后想起来问:“咱们这个亲戚姓什么来着?” “姓陆。”陈美珍提醒她,“一会儿见面,记得叫人。 ” 第2章 第2章 雕花大门开着,旁边站着安保人员,听见她们的来意,拿起对讲机跟里面核对情况。 许鹿和陈美珍对视一眼。 进门是大片的法式园林设计,主楼前一处镜面水景,园丁正戴着手套换水。 保安在前面带路,许鹿感觉自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低声问:“这啥家庭啊?他们家是不是有矿?” 陈美珍也忍不住自我怀疑:“早年你陆叔叔回老家,确实说是在ts做高管,也许ts的高管,赚得多?” 许鹿前几天愁眉苦脸的跟家里打电话,许爸许妈关切地凑在屏幕前问她怎么了,许鹿痴人说梦,说要是能去ts工作一段时间就好了。 许鹿爸爸逗她:“哟,终于想换工作啦?” 陈美珍比较走心:“是我听过的那个ts吗?” 许鹿忽略老许同志的调侃,只回答亲妈的关怀:“还有别的公司敢叫ts吗?” 陈美珍陷入沉思。 老许不能容忍自己被忽视,凑到跟前找存在感:“乖宝,晚上吃的什么?” 许鹿躺在床上,举着手机胡乱回答。 父女俩漫无边际地瞎聊,陈美珍突然说:“乖宝,你这个梦想,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许鹿和许爸同时睁大眼:“怎么实现?” 陈美珍用胳膊肘杵了许爸一下:“你记得你舅爷家那个孙子吗?” 许爸茫然片刻,“啊”了一声。 他是有这么个远方亲戚,叫陆士诚。陆家往上推两代,跟许爸爸的奶奶是兄弟,到陆士诚和许爸这一代,两家几乎八竿子打不着了,也就早年间,陆士诚父亲身体还硬朗的时候,逢年带着家人回乡下祭祖,两家人才会见面。 那会儿许爸一家还住在乡下,每逢过年,眼瞅着一堆亲戚上赶着巴结回乡的陆家。请陆家到自己家吃饭,问在哪里发财,有什么赚钱的好机会可以介绍给我们家二凤/狗蛋/铁柱。 好一副血浓于水、其乐融融的亲情存续画面。 如今陆老爷子年纪大了,很少再回乡,许爸许妈也早已搬到市里奔小康,要不是许鹿提起ts,陈美珍也轻易想不起自家还有这样一位亲戚。 毕竟陆家向来发达,二十多年前就当上ts高管的陆士诚,让许爸许妈这种普通人望尘莫及。 只是没想到有这么望尘莫及。 能住这种地方,得多高的高管啊。 许鹿说:“这得董事长级别的高管吧?” “那不能吧。”陈美珍不关注新闻,尤其财经新闻,听她这话,才琢磨着问:“ts的老板姓什么?” 许鹿随口道:“姓陆。” 陈美珍:“……” 许鹿:“……” 两人面面相觑,许鹿难以置信:“妈妈!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你不是说他就是个高管吗?” 陈美珍好歹吃过的盐多些,很快恢复淡定,拍拍闺女的手背:“今天这事儿应该能成。” 主楼门前站着位靓丽的女士,姿态雍容,迎上她们时笑容得体,话语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许鹿晕晕乎乎的跟着往里走,心想这么多姓陆的,陈美珍是不是弄错了,怎么说好的高管亲戚摇身一变,成了ts集团董事长……她居然有个亲戚,是董?事?长? 然而陈美珍已经跟对方寒暄上了。 几人在客厅里落座,巨幅落地窗外远看是修剪整齐的草坪,近看有无边的静水景观,客厅的摆件看似随意,但每一件都透着丝贵气,比如沙发边摆着的那对陶艺花瓶,许鹿亲眼在微博上见过,说是拍出了天价。 许鹿悄悄往远处挪了挪。 江菀穿着件及膝的刺绣连衣裙,外面罩着一条驼色披肩,温柔中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此刻言笑晏晏的打量她:“这是鹿鹿吧?” 许鹿尽量敛去自己身上的浮躁之气,力求乖巧礼貌:“阿姨好。” “这双眼睛,长得真漂亮。”江菀不吝夸赞,转头问陈美珍,“多大了?” 陈美珍笑着说:“二十五岁,这么大人了,还是整天不务正业。” “俭明比鹿鹿大两岁,一样没什么正形。”江菀也拉出自己孩子溜圈,“论起来,他们俩还算是表兄妹呢。” 陈美珍见过的世面不多,没什么大智慧,但却有着不同于一般市井小民的处事原则,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半点不顺杆攀关系。 许鹿也尽责扮演乖巧宝宝,听着她们聊天,侧头看窗外的景。 陡地,一道黑色的车影,嗡一声从窗外的草坪边闪过,由远及近,发动机的轰鸣带着逼人的气势,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鹿吓了一跳,谁啊,在院里还敢开这么快,尤其转弯朝着落地窗逼近的时候,还以为要撞进客厅来。 正在聊天的两人停了交谈,陈美珍往外看,江菀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应该是我那个不着调的儿子。” 陈美珍顺势提起往事:“我还记得俭明小时候,个子高,长得也招人喜欢。” “现在也是大高个儿,就是未必那么讨喜了。”江菀笑道,转头吩咐人,让把俭明叫到主楼来。 吩咐完,回头说:“士诚前两天带着老爷子去瑞士疗养了,昨天听说你们要过来,特意嘱咐我好好招待你们,当年你们帮忙照顾俭明,事后都没来得及道谢。” 陈美珍摆手:“都是应该的,况且也是举手之劳,谈不上谢。” 说话间,保姆过来,说俭明到了。 江菀起身,转到客厅旁的玄关。 玄关跟普通人家的客厅差不多大,陆俭明正脱外套,听见脚步声,漫不经心地撩撩眼皮,又垂下:“谁来了?” 在外人面前,哪怕陆俭明刚才真开着车撞进客来,江菀都不会有重话。 此刻拢着披肩低声教训:“在院里开什么快车,给人表演杂技啊?” 提起车陆俭明就烦,皱着眉将外套递给保姆。 上午出去时还晴空万里,江菀稀奇:“谁惹你了?不是说去试新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车都花了,还试个屁。 陆俭明冷着脸:“不想去了。” “不去就不去,少摆臭脸。”江菀瞪他,“有客人在,收收你那少爷架子。” 这话不用江菀说,他心里也有数,陆俭明啧了一声:“怕我摆架子,你见不就得了,叫我干什么。” 江菀说:“今天的客人不一样,是你爸那边的远房亲戚,估计是有事。” 陆俭明低着头卷衬衫袖子,闻言呵了一声,挑眉道:“多少年没见那边的亲戚来借钱了。” 不怪他话语里带着三分轻慢。 陆家老爷子是乡下出身,后来混出名堂,也从来不忘记自己的一众亲戚,谁找上门来借钱求办事,没有不招待,不尽量相帮的。 早些年,家里经常有不知道哪门子的亲戚,拖家带口的来,陆俭明对这些倒是无所谓,直到有次来的几个小孩,满屋子瞎翻,把他满世界收集的一柜子车模摔了个稀烂,从那儿以后,陆俭明看哪个亲戚都不顺眼,陆老爷子到底偏疼亲孙子,也很少再让远房亲戚登门了。 “你小点声,”江菀说,“今天来的是你爸的一个表弟妹,你记得小时候跟我们一起回乡祭祖,我们临时有急事要处理,托他们家带过你半个多月?后来腾出空了才派人去接你,我和你爸实打实的欠人家一个人情,再说你弄出那么大动静,不见一面不合适。” 客厅里,许鹿也在问陈美珍。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许鹿一脸迷茫。 陈美珍说:“你还小嘛,那会儿你才六岁,正是过年的时候,他跟你乡下其他表哥一起放鞭炮,你在旁边捂着耳朵哇哇大叫。” 许鹿经她提醒,勾出一点模糊的印象,有几个表兄比较熊,带着一群小孩,专往人家厕所里扔鞭炮,乡下的厕所都是旱厕,炮仗一炸开,那画面…… 许鹿点头:“我想起来了,他们一块儿炸粪坑。” 陈美珍哪注意过他们都玩了些什么,但对于这个玩法……她拍了闺女一下:“这事儿不用提。” 许鹿应着,在宽敞偌大的客厅里,小声问:“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他们家欠我们的一个人情?” “算是吧,”陈美珍嗔她一眼,“还不是为了你,不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也想不起来,更不会拿这事来找人家说项。” 许鹿当然清楚,陈美珍今天豁出老脸,都是为了她,挽着陈美珍的胳膊笑得讨好。 陈美珍想起来问:“你刚刚查了没有,ts董事长叫什么?” 许鹿把手机递过去,百度百科上清楚的写着“陆士诚”三个大字,旁边是他的一张商务照。 “可不就是他!” 母女俩又咋舌半天,陈美珍意外又感慨,第二次点头:“这事儿能成。” 那边江菀最后叮嘱陆俭明:“一会儿说话注意分寸。” “知道。”陆俭明懒洋洋地应一声,落在她身后几步,拐进客厅。 江菀笑着,对陈美珍和坐得笔直乖巧的许鹿说:“这就是我那个儿子,俭明。” 她稍稍让开身,让陆俭明高大的身形显露无疑。 陆俭明:“……” 许鹿:“…………” 短暂的目光相触,许鹿嗖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那个……妈,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 “怎么了?”陈美珍看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正事儿还没聊到,怎么就要走?走了这事儿还怎么成? 江菀也愣怔:“才刚来,不再坐会儿吗?” 只有陆俭明来了精神。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俭明唇角一抬,一扫刚才进门时的乌云密布,大马金刀的往对面沙发一坐,二郎腿一翘,大尾巴狼似地招呼:“就是,急着走什么,再坐会儿。” 第3章 第3章 许鹿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陆俭明下午气得冒烟,此刻揣着出气的心思,长臂往沙发背上一搭,手指慢悠悠地敲手底下的小牛皮:“怎么称呼?” 他敲一下,许鹿的心就跟着颤一下,直颤地发慌:“许鹿……” “住哪儿?” “五环边上。” 陆俭明哂笑一声:“五环那么大,具体是哪儿?” 这是要问住址,跟她追账? 许鹿咽了咽口水,张嘴胡说:“南边。” 陈美珍这几天一直住着许鹿在城北租的房子,闻言一时怀疑自己在这座大城市里转向了,纳闷地看一眼自家闺女。 陆俭明接着问:“南边哪个小区?” 许鹿支吾着不开口。 江菀满头雾水,推了陆俭明一把,开着玩笑打圆场:“一上来就查户口,你吓着鹿鹿!” 陆俭明笑笑,伸手掏出手机,意味深长地瞅许鹿:“那交换个手机号吧。” “……”许鹿感到窒息。 陆俭明一进来就盯着人家姑娘不放,先是查户口,这会儿干脆直白地要手机号,不仅平日的谦恭涵养一丝也无,连搭讪的方式都这么老土。 手机屏幕几乎要怼到人家女孩脸上,擎等着人家接过去写号码。 当妈的不想再丢人,江菀扫过陆俭明的眼风全是警告,笑容满面的对陈美珍说:“看来小时候一起玩的情分,俭明这个做表哥的,还记得呢。” 许鹿战战兢兢地盯着眼前的手机,闻言灵光一闪,两只手拄在腿边,视手机于无物,只看着江菀:“我也记得跟表哥一起玩的情形。” 那时候你才几岁?我都不记得了,你能记住什么? 少套近乎。 陆俭明铁面无情,拿着手机正要再往前递,就听许鹿说:“我记得表哥拿着鞭炮炸人家粪坑的事。” 陆俭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江菀已经呆了。 陈美珍伸手掐许鹿胳膊,许鹿哪还顾得上疼,她一双眼睛乌黑湿漉,睁大的时候,满眼尽是无辜:“表哥不记得了么,你当时跟其他表哥表弟玩过很多次,乐此不疲,往很多人家的粪坑里扔鞭炮,鞭炮炸开的时候……” 许鹿适时地停下,给众人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江菀看自己儿子的眼神已经变了,陆俭明身上的衬衫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带出一股内敛的阿特拉斯雪松香调,而此刻,这些都切换成了另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带着味道的画面。 在江菀直白的眼神下,陆俭明从志在必得变成了咬牙切齿:“我根本没做过那种事。” 事实上,他已经忘记在许鹿家借住的事了,印象里只觉得非常无聊,村里的小孩也幼稚非常,这种恶俗又低级趣味的事,他不可能做过。 “难道是我记错了?”许鹿微皱眉,故作沉思,在陆俭明难看的面色下,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手机,倾身问:“要不我一边输号码,一边回想一下细节?” 陆俭明难以置信:“你有毒吗?” 许鹿眨了下眼睛:“你还想听吗?” 陆俭明深吸一口气。 在三个女人满是打量与内涵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揣起手机,起身走了。 一场硝烟,最终以“可以不要钱,但必须要面子”的那方举白旗而告终。 两个家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江菀以为陆俭明是被人戳中小时候的糗事,恼羞成怒才走人,再回头看陈美珍时,笑容格外得一言难尽。 陈美珍同样不知道许鹿唱的哪出,气氛尴尬,她也不再多寒暄,直接挑明来意,只是稍微给自家女儿的目的润色了一下,只说之前不求上进,现在开窍了,想到大公司锻炼锻炼,实习俩月,不用给工资。 江菀听开头,以为是想让她帮忙安排工作,听到最后,没想到是这么点事儿,意外之下,一口答应,让许鹿周一去ts总部,找俭明给安排就行。 江菀一路将人送到了院门口,提出让司机送他们回家,被陈美珍客气谢绝。 回去的路上,终于没有外人,陈美珍怪道:“你跟江菀那个儿子怎么回事?” 许鹿装傻:“不知道呀,上来就查户口,好奇怪一男的。” 陈美珍说:“这孩子倒是越长越英俊,帅气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就是没有小时候招人喜欢了。” “确实不招人喜欢。”许鹿附和,她两次见陆俭明,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帅不帅的,不是重点。 陈美珍很快揭过这件事,叮嘱她去人家公司后,不求有功,但求别闯祸。 交代完,便准备坐高铁回家。 许鹿挺久不回家一趟,搂着陈美珍的胳膊说舍不得。 陈美珍满足的笑:“这次来,就是为了给你办这件事的,办完我也该回去了,你爸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许鹿假意批评:“老许同志也不跟你一起来看看我。” 陈美珍惯着她:“我这次来看你,你爸嫉妒着呢,就是还得看着家里的生意,顾不上,你想家了,等放假就回来。” 许鹿点头:“把这个案子搞定,我立马就回去!” 周一上班。 许鹿工作的公司在城北四环外,九几年的一片商务写字楼,叫亿城中心,外观虽然显旧,里面却五脏俱全,公司位于七楼,占了这一层的二分之一区域,公司员工七八十个,在这栋楼里算是规模不错的了。 出了电梯,转弯就是公司前台,前台后一堵背景墙,墙上印着公司名字: kcs人事服务公司 字体设计的十分大气,下面一行全英文标注,要不是窝在这种地方,冷不丁看了,会让人以为是家相当正规的三方人事公司,名字这么洋气,说不定还有外资关系。 前台看到许鹿,冲她努努嘴:“老郭点名,说你来了,赶紧去见他。” “哦。”许鹿满口煎饼,加了两个鸡蛋,吃得喷香。 前台见她不紧不慢,替她着急:“你比老板来得都晚,还不赶紧的,他问我三遍了,当心一会儿挨骂。” 许鹿咽下最后一口,心满意足:“今天的我,只接受挨夸,不允许任何人骂我。” 前台同情地看她:“你还没睡醒?” 许鹿神秘一笑,绕过前台,往里进去找郭胜意。 郭胜意嗓门大,骂人的时候全公司都听得见。 前台一边竖起耳朵,一边为许鹿默哀。 过了片刻,郭胜意拍桌子的巨响响彻整层楼,声音大得都劈叉了:“干得漂亮!!!” 前台:“???” 没关门的办公室里,许鹿拿纸杯接了杯水,坐在待客沙发上慢悠悠地喝,郭胜意穿着一条过于宽松的西裤,上面一件长袖条纹polo衫,气质被衬托得十分中年男人,此刻正在办公室中央来回走动。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激动时右拳砸左掌:“真是太好了!鹿啊,你居然还有这种门路,不愧是我们的骨干,是老板小看你了!” 许鹿绝不在老板面前充大头:“哪有门路,老板,这可都是我低三下四、做小伏低、求爷爷告奶奶,求来的机会,其中心酸,你都不能体会。” “我当然能,这件事你撒开手去干,干好了,给你提成翻倍!”郭胜意此刻得对骨干采取怀柔政策。 翻倍!许鹿压下心中激动,试探着得寸进尺:“那我去别人公司实习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补助?您想想,我又得查案子,又得给别人免费干活,这边有的案子,还得收尾……” 郭胜意仿佛已经看见了美好的明天,大手一挥:“一天给你补五十!” 得,还是那么抠。 一个月也就多一千块,许鹿十分扫兴,面无表情地看郭胜意走来走去,自言自语。 “这个高管出轨案,我们一定能成!” 许鹿想起两周前来公司的那个漂亮女人。 他们kcs人事服务公司,听起来像是家正规公司,被忽悠住的以为他们干的是三方人力资源服务,多想一层的,能猜到他们就是家小猎头公司。 只有那些从网上推广小广告点进来的,才知道他们真正是干什么的。 在那些盗版小说、盗版电影查询的网页,kcs的广告跟“性感荷官在线发牌”、“美女陪你玩”混迹在一起。 这个时候,他们的slogan是“来国王十字车站,探寻那些你想知道的秘密”。 kcs,king‘s cross station——郭胜意是个大龄哈迷。 点进链接,里面的服务事项写着: 调查老公/老婆出轨 寻找失踪人口 帮鉴定亲子关系 …… 这当然不是kcs的全部服务事项,他们也在积极地向一些小公司推销正规的人事服务,毕竟郭胜意的理想,是成为对接世界五百强集团的顶尖人事服务公司,当霸总们说“一分钟我要知道她的全部资料”时,郭胜意希望kcs是捧上资料的那一方。 梦想很丰满,现实教你做人。 别说给霸总服务,就是做猎头,帮中小型公司招人,对方hr都会挑三拣四,然后不选你。 无奈之下,郭胜意走上了曲线救国之路,出轨的高管、老板有多少,想调查的苦主就有多少,只要跟有钱人接上头,那就相当于拿到了开启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郭胜意带领全公司忍辱负重,蛰伏许久,终于在两周前,成功迎来了公司的首位高端客户! 薛幼清出现在kcs时,所有员工都意识到有大客户来了。 因为她浑身上下写满了有钱。 硕大的墨镜,披肩的卷发,看不出牌子的高级定制套装,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高跟鞋,配上最正的红唇,往kcs一站,宛如鹤立鸡群。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郭胜意哈着腰,带上骨干许鹿,一起接待了她。 听薛幼清讲到出轨老公是ts集团高管时,郭胜意和许鹿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在发光—— ts!高管! 做成这单,他们就可以在公司推介文件上忽悠,说与世界知名集团ts进行人事合作! 郭胜意一口答应,迅速叫法务拟合同。 薛幼清将自己高管老公的多角度照片、身份证照片发给许鹿,并做一些信息补充:“他有几个挺漂亮的助理,可以先从这方面着手,其次是下属、合作伙伴。” 郭胜意连连点头,夸赞她思路清晰,许鹿飞速的做笔记。 薛幼清问:“还有问题吗?” 她嗓音好听,只是因为心情不佳,有些生冷,气势凌人。 许鹿看一眼她腕间的钻石手镯,光芒闪烁的几乎刺眼,她想了想问:“您为什么会选择我们?” 薛幼清答:“你们的介绍中,加红加粗写着,一切调查手段均合规合法,我需要拿到真实可用的证据,用在离婚官司上。” 许鹿表示理解,但她还想弄清楚:“以您的财力,按说您身边应该有跟大型机构合作的朋友,怎么不通过他们联系调查机构?” 薛幼清戴着墨镜,沉默片刻后,说:“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人知道。” 这件事,应该指的是她老公出轨。 许鹿冲郭胜意点点头,一切都很合理,天时地利人和,是老天爷眷顾,一出手,就送他们一位有关ts的大客户! 喜悦冲昏了头脑,kcs以光速签下了这一单。 直到十多天后,调查毫无进展,许鹿和郭胜意才逐渐冷静。 他们以调查手段合规合法为优势,但也正是这种优势,成了此次调查的拦路虎。本来他们的可用手段就有限,而作为一个ts高管,出门有司机接送,出入的是安保严密的集团大厦、超五星级酒店、高门槛的休闲会所,这些地方,没有一个是郭胜意和许鹿这种小老板、穷员工能驾驭的。 查了几天下来,钱花了不少,一点收获也没有。 许鹿反驳郭胜意:“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我在若干个场所,收获了若干个被人瞧不起的眼神。” 没办法有一个正当的身份频繁接近高管,这个案子就难办。 两人唉声叹气半天,他们做好了迎接胜利女神的准备,却没想到女神只是与他们擦肩而过。 郭胜意不得不接受这单要黄的事实。 没想到现在居然峰回路转! kcs的业务骨干,马上要深入ts内部,为全公司的未来,奋力一战了! 第4章 第4章 郭胜意一上午都处在亢奋状态,先是嘱咐财务把许鹿周末加班的费用报了,再去找行政,回来时,手里拿着厚厚一摞赶制出来的宣传单。 到许鹿工位问她什么时候入职ts。 许鹿正跟同事交接一些手头上的工作,随口说:“不着急。” “怎么能不急呢?”郭胜意急死了,“你忘了那客户怎么说的?越快拿到证据,佣金给的越多!你下午就赶紧去!” 说着,将一摞宣传单拍在她桌上。 许鹿扫一眼,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干什么的?” “我让人精心设计宣传单,拿去往他们公司里发发!”郭胜意大手一挥,“给ts精准投放我们的广告!” 许鹿:“……” 下午,在郭胜意许诺今天去了就给五十补贴后,许鹿迫不得已抱着一摞传单出门。 在前台佩服的注视下,郭胜意亲自送许鹿进电梯,半路关怀道:“你划花的那辆布加迪怎么样了?” “不是我划的。”许鹿想起来,把昨天的撞车经过讲了一遍。 郭胜意怀疑自己的骨干脑子出问题了:“这种情况,快递小哥都跑了,你还不跑?还问啥赔偿啊?” 许鹿当时愧疚心上头,事后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脑抽,不甘心被当成傻子,她挠挠额头,心虚地狡辩道:“我后来跑了。” 郭胜意不知其他,点点头:“那还不算太傻,没被车主发现就行。” 许鹿含糊的嗯了一声。 车主怎么会没发现…… 车主不仅发现了,车主还是ts董事长的儿子。 是她许鹿入职ts要联系的对象。 不过许鹿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昨天江菀说到ts找她儿子,她先是一惊一怂,随后一想,这倒也是个解释清楚误会的机会,在陆家时两边家长都在,时机不对,今天见面,正适合冰释前嫌。 只是没想到,刚进ts集团大厦,就被拦住了。 一层大厅宽敞,装修风格商务大气,半圆形的大理石前台,行政人员礼仪十分到位,微笑着问:“请问您跟陆总经理有预约吗?” 昨天跟江阿姨说好了,当然算是有预约。 许鹿穿着随意,黑色牛仔裤,薄针织衫,外面一件浅蓝色牛仔外套,神情自信又笃定:“有预约。” 前台并没有从预约记录里查到。 许鹿敲敲黑色大理石台面,一点也不露怯,眨眨眼,暗示她自己是走后门的:“我跟他妈妈约好了,要不你打陆俭明电话问问?” 董事长夫人都被她拉出来了,前台犹豫片刻,还是给陆总的分机拨了过去:“陆总,有位许鹿许小姐找您,说是跟陆夫人约好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放下电话后,前台笑笑:“陆总这会儿在忙,要不您到休息区等等?” 开始,许鹿不疑有他,坐到休息区玩手机。 一个小时过去。 两个小时过去…… 三个小时过去!! 许鹿第四次问前台,前台笑得都僵硬了:“陆总还不方便……” “他是不是根本不打算见我?”许鹿怀疑道。 前台笑笑,没说话。 四五点钟的时间,大厦没什么访客,许鹿趴在台面上跟前台套话失败,垂眼在她的办公桌角落看见几瓶指甲油,低声问:“你们上班时间还能涂指甲呢?” 陆俭明下午开了个项目汇报会,然后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今天效率高,便准备提前下班。 临出办公室前,又接到转接自前台的电话,问访客许小姐还在等,是否要见一面。 居然能磨的前台再给他打一遍,陆俭明原话不变:“不是说过了,让她等到下班,然后打发她走。” 挂了电话,陆俭明穿上西装外套,进电梯,行到一半,手机响,是江菀。 陆俭明接起来:“妈,什么事?” 江菀问:“鹿鹿今天去找你了吧?” 这女的怎么回事,怎么谁都惦记着。 陆俭明“嗯”了一声。找是找了,但见不见是他的事。 江菀放下心,又说:“也不知道你昨天是不是中邪了,平时看见漂亮女孩,没见你多激动过。” 陆俭明烦道:“我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就行。”江菀说,“许家求我们这点事儿,还是要给人家办的,也不用你特别照顾,看那姑娘想学点什么,给她安排一下就行。” 陆俭明哼了一声,像是应下,又像是嘲讽。 江菀叮嘱:“昨天她虽然提起你……那些不爱听的事,但谁让你先招惹人家,打电话是跟你说一声,别心里不高兴,就给人使绊子,成熟点。” 陆俭明深吸一口气:“我再说一遍,她说的那破事,我没干过。” 手机里,江菀似乎是没憋住,漏出一点笑声,然后很快咳了一声遮掩:“挂了。” 陆俭明面无表情地掐断电话。 电梯到一层,司机在楼前等着,陆俭明穿过大厅往外走。 ts向来追求专业、稳重、规范的企业氛围,集团总部不仅全员规范着装,就连摆在大厅里的绿植都统一修剪准则。 这种环境下,一个穿着牛仔夹克,撅着屁股趴在前台的背影,突兀的扎眼。 许鹿正在教前台姑娘,如何利用一张化妆棉,迅速给指甲涂出渐变色。 没有访客,另两个前台根本忍不住,凑过来一起学习,小声地赞叹:“这也行!你学过美甲?” 许鹿拉着姑娘的手指,手法利落,涂出来的效果堪称完美:“以前的工作需要,学过一段时间。” 那次她调查美甲店老板娘是否出轨,天天到美甲店晃悠,要不是此刻工具和甲油种类少,更复杂的她都能涂。 刚刚给陆俭明打电话的那个姑娘,一边任她操作,一边欣赏自己的指甲,满是喜爱和不舍:“这么漂亮,可惜回家就得洗掉,公司不让涂。” 桌上的指甲油是她今天才收到的快递,行政主管每天早上检查仪容仪表,只有周末才能臭美一下。 “你们公司事儿真多。”kcs前台的指甲,都是她给涂的。 借着涂指甲套近乎,许鹿早已得知陆俭明是故意晾着她,撺掇前台姑娘再打了一遍电话也没用,她说:“也可以理解,谁让你们有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陆总呢。” 几个前台每天都在陆总穿过大厅的时候偷看,忍不住替总经理说话:“陆总人挺好的,长得那么帅,说话走路都风度翩翩的,虽然跟人有点距离感,但毕竟身份和位置在那儿……他可能今天心情不好。” 许鹿呵呵:“他就是故意的,有身份有位置的人才不像他这么小气,他的心,估计比针眼还小,屁大点事,这么记仇。” 几个人埋头凑在一起瞧指甲,大理石台面被人扣手一敲,前台们先打了个激灵,反应迅速的抬头。 然后集体失声。 许鹿还没来得及扭头,就听见一道跟倒春寒一样低沉寒冷的声音:“你说谁的心比针眼还小?” 总经理办公室。 陆俭明抬手脱掉西装外套,重新坐回椅子上。 许鹿背后说人坏话被抓现行,乘电梯上来时非常心虚,此刻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平静了些,不管怎么样,人她好歹见上了。 陆俭明面无表情地看她。 直到此刻,许鹿也才正式的打量他。 衬衫领带马甲,比昨天的休闲装衬得人还要仪表堂堂,头发被发蜡抓出型,精致讲究,整个人透出一种矜贵。他眉骨轮廓清晰立体,将一对眼睛衬托得深邃有神,尤其看过来的时候,自带一股慑人气势。 “看够了吗?”陆俭明冷声开口。 英俊是真的,这股不招人喜欢的气质也仿佛是浑然天成的,许鹿点头:“看够了,你看够我了吗?” 陆俭明脸色发沉。 许鹿说:“那我解释下昨天撞车的情况?” 不用陆俭明回答,许鹿将昨天快递小哥如何撞得她,她如何歪到车上,有来有去的讲了一遍。 如果说郭胜意听完这事儿,觉得许鹿是个傻子,那陆俭明听完这事,直接嗤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傻吗?” 许鹿:“……” 巧合这种东西,亲历者感叹连连,听说者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许鹿说:“确实不是我撞的。” 陆俭明问:“既然不是你撞的,撞车的人都跑了,你怎么不跑?” 面对这个问题,许鹿不得不承认自己傻:“我比较有良心,不然我怎么还敢来ts?” 陆俭明瞟她一眼,轻飘飘道:“这不是来当面狡辩了么?” “……” 陆俭明不想再跟她耗时间,下最后通牒:“我的车,要请工人从欧洲过来修,如果一切费用你包,事情都好谈,不然……” 他抬手,示意大门在那边。 修车的费用不菲,看许鹿这寻常打扮就知道赔不起,陆俭明也不是有意刁难,毕竟他答应江菀,要把欠许家的人情还上,他只是烦这个女的频繁鬼扯,只要她乖乖承认了,修车费不用她出,实习机会也照样安排。 居然还说不清了!许鹿请陈美珍老远跑一趟,拉下脸才求来的机会,不能就这么毁了,她举手发誓,再三保证:“车真不是我撞的,我不骗你。” 陆俭明失望道:“你连续撒谎两次,在我这里,已经毫无信用可言。” 许鹿疑惑:“两次?” 说起这个,陆俭明脸色堪称阴沉:“昨天在我家……” “哦。”许鹿恍然大悟,重新看到了希望,“车确实不是我撞的,至于小时候的事,我有点记不清了,我要是能来ts实习,陆总经理小时候干过什么,我是没空回想的,要是被陆总赶出去,我不介意在这种下班时间,站在ts大厦门前,帮陆总宣扬一下。” 陆俭明怒火中烧,不承认撒谎就算了,又来这种低级趣味的招数,他勉强维持风度,冷眼看她:“你昨天拿这个威胁我一次,以为今天还能威胁第二次?” 许鹿笑笑,倾身问:“要不我们试试看?从我踏出这扇门开始。” 良久,陆俭明盯着许鹿,狠狠拍下秘书内线:“进来。” 第5章 第5章 陆俭明这个人,真的是非常要面子。 第二天早上,许鹿笑着跟ts的几位前台打招呼时,心想一招吃遍天下的感觉真好。 乘电梯一路上到三十三层,她来得早,很多人还没来。 昨天陆俭明沉着脸将秘书叫进来,让她给许鹿安排个工作,因为已经接近下班,陆俭明又交代的不清楚,秘书不敢多做决定,只能让她今天来了再说。 总裁办占了近一层,人却不多,许鹿找了张空工位坐下。 郭胜意发来消息:鹿啊,在ts怎么样?接近高管了吗?调查有眉目了吗?宣传单发了吗? 她今天才算正式入职第一天,扫过连串的问题,看见最后一句时,顿了一下。 宣传单就在包里,昨天怎么装来就怎么装走的,此刻没人,倒正是个发传单的好时机。 许鹿把一摞宣传单往休息区、茶水间四处放放,只回复郭胜意最后一个问题:“发完了!” 昨天进陆俭明办公室的一秘褚歆,提前十五分钟到公司,看见许鹿,跟她道了声早安。 许鹿跟着她,问自己的工作安排。 褚歆为难。 昨天办公室里,陆俭明脸色那么不好看,明显是跟许鹿有不愉快,但许鹿能跟陆俭明直接对话,想来也不是普通人,虽然陆俭明说把她当成实习生安排,但怎么安排是门大学问,是许鹿想在什么岗位实习,她就给安排什么,还是她不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 这种需要揣摩领导心思的事,平时都是高特助处理,最近高特助代陆俭明出席一场交流会,陆俭明身边事务便暂由她这个一秘顶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褚歆好歹也做到了一秘,不动声色地温声问:“你想去哪个部门实习?我先联系问问,看有没有空缺岗。” 能自己挑真是最好不过了,许鹿说:“我对市场部挺感兴趣的,不知道能不能去市场部的副总手下当个实习助理,在领导身边,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薛幼清老公正是ts的一个副总,分管市场部。 褚歆点点头:“我记下了,你先找地方坐会儿,我问清楚就给你安排。” “谢谢!”许鹿是跟人套近乎的熟练工,夸赞她:“你今天的口红颜色真好看,衬你气色。” 褚歆对她心生好感,想同样夸她一句,发现许鹿素着一张脸,牛仔裤、宽松针织衫外套,跟来初来乍到的大学生无异,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下嘴,最后只能说:“你素颜都这么漂亮。” 许鹿对这个无所谓,掏出手机说:“咱们加个微信?” 陆俭明开了一上午会,回办公室时,经过许鹿坐的工位,瞥见她正趴在桌上玩手机,只觉得无比碍眼。 进了办公室,跟褚歆交代完工作,陆俭明问一句:“她怎么还在外边坐着?” 这看来是关系不怎么样,褚歆立刻说:“我这就把她安排到其他部门。” 陆俭明应一声,不再多说。 但安排到哪儿……褚歆试探道:“她说去梁副总手下做个实习助理,能学东西,我跟那边的助理打个招呼?” 陆俭明点开邮箱的手一顿:“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踩雷了。 褚歆小心翼翼地请示:“那……” 陆俭明一改刚才的主意,挑眉道:“既然她想跟在高管身边学习,留在我这个总经理身边,能学到的东西不是更多。” 许鹿得到这个消息时,十分不满意。 “他一个人已经有你们三个秘书,以及一个什么特助,还需要我一个实习秘书吗?” 实习秘书还是褚歆给的职称,按陆俭明的意思,就是让她留下端茶倒水打杂。 褚歆安慰:“跟市场部比起来,陆总把控全局,你能学到更多东西不是?” 她哪是来学东西的…… 刚才她已经跟几个同事打听了,薛幼清的老公梁文谦,办公室在下面一层,她要是留在这边当秘书,还怎么近距离调查? 许鹿豁然起身:“我去找他。” 陆俭明听见敲门声响时,唇角微勾,继续处理文件。 直到敲门声重起来,听出急迫,他才吝啬地道一声:“进。” 许鹿开门见山:“我想去市场部实习。” 陆俭明盯着电脑屏幕,看都不看她:“公司是你家开的?” 许鹿:“……” 不等她开口,陆俭明再补一句:“不要以为,不问你履历就把你招进来实习,是你昨天的威胁奏效了,那是看在你我两家的情分上,但那点情分究竟有多少,你应该心里有数。” 许鹿说不出话来。 陆俭明看她一眼,说:“出去吧。” 办公室的门关上,陆俭明自在地敲两下桌子,只觉得浑身舒畅,尤其在她嚣张好几次后,这种重新拿回掌控权的感觉,直接放大数倍。 跟我斗。 陆俭明按下秘书内线:“实习生也要签合同,让法务拟一份送上来。” 不仅没能近距离接触梁文谦,还被陆俭明一顿冷嘲热讽,这一回合的交锋,许鹿完败。 她像只霜打的茄子,叫的外卖都不香了。 趴桌上琢磨该怎么办时,褚歆拿着一份文件过来:“实习的合同,陆总说让你签一下。” 许鹿无精打采的接过,随手翻了翻,随即手上一顿,定睛去看那行字—— 乙方须按时在每月29号向甲方支付2000元。 居然有工资! 许鹿瞬间活过来,因为跟江菀求实习机会时,说好不要薪酬,没想到居然还可以有两千块。 陆俭明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到底还是有点良心。 许鹿脸上的惊喜毫不遮掩,看的褚歆都不忍心了。 她伸手往合同上方指—— 甲方:ts 乙方:许鹿 许鹿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把两边名字套到那句话里,出离的愤怒了—— 许鹿须按时在每月29号向ts支付2000元。 不给工资就算了,谁家的实习生每个月要倒给公司钱? 这种缺德事儿,除了陆俭明,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许鹿这回连门都懒地敲,直接冲进总经理办公室。 陆俭明刚吃完午饭,从洗手间里洗手出来,衬衫袖子挽在肘间,走路气宇轩昂的。 “陆俭明!” “叫陆总。”陆俭明没往办公桌后坐,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惬意的午休。 四月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温暖照人,只可惜,再亮的光也照不透陆俭明那阴暗的心思。 许鹿几步走到沙发边,举着合同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个月郭胜意也就给她补贴一千,好家伙,现在一扣就扣她两千,合着她还得倒贴一千? 她站在沙发边垂眼瞪着他,陆俭明本意是想欣赏她气急败坏的表情,目光却不由地定格在她低垂着的纤长睫毛上,被阳光一照,在眼下打出一小片阴影,毛茸茸的。 睫毛真长。 陆俭明收回视线,淡定道:“如你所见,你在的这个岗位,招个名校海归硕士都不为过,收你两千块,算便宜的了。” 他中午才联系了原厂派人来修车,花钱事小,关键是他多新一车,还没摸热乎就花了,谁听了不心疼。 每月扣她两千块,算是惩罚。 许鹿气个半死,恶向胆边生:“你不怕我抖漏你那些黑历史了?” 陆俭明掀唇一笑:“如果你不需要这份工作,我也不介意跟你撕破脸。” 再一再二不再三,陆俭明前两次被她拿捏,是因为他矜持体面,猛然遇上这种低俗没底线的破事,直接被她丰富的经验搞得狼狈不堪。 但他好歹在生意场里摸爬滚打这么久,这点把戏,小儿科。 她没下线,他也可以降低涵养跟她赌,谁先撑不住谁输。 偏偏许鹿是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哪怕陆俭明要倒扣她三千块,她也得忍。 “奸诈。”许鹿几乎攥皱手里的合同,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陆俭明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牛仔裤、毛衣外套,慢条斯理补充道:“明天按规范着装,以后进门必须敲门,员工手册熟读,否则犯一条扣你两百。” 许鹿嘭一声将门带上。 每月要扣的两千,许鹿当然不会自己出,她把情况跟郭胜意说了,郭胜意心疼钱,唉声叹气:“看来你找的关系不够硬。” 不是不硬,是硬不过陆俭明那石头般的心。 为了少被陆俭明剥削,不等郭胜意催,她就开始着手排查梁文谦身边的可疑人员。 能在高管身边工作的,颜值都不会错,这一层漂亮姑娘尤其多,虽然梁文谦在下面一层办公,但万一他的出轨对象在这一层呢?许鹿不能放过任何可能,跟整层的每个美女都搭了一遍讪,夸赞了每一个人的口红色号,加了一圈微信。 有的人通过聊天就能被排除掉。 那些排除不掉的,许鹿加微信后,仔细研究她们的头像和朋友圈。 根据经验,头像是美颜磨皮自拍的,朋友圈自拍多、漂亮闺蜜多、时不时发表几句有关爱情的顾影自怜语句的,是高管出轨对象的概率要大些。 许鹿在外面忙得热火朝天,陆俭明在办公室里也没闲着。 他跟褚歆交代,明天要过市场部的项目方案,交代完,随口问一句:“给她安排事情了吗?” 这是问许鹿。 许鹿一天就跟整层的人混熟了,她明目张胆地走后门进来,外人不明就里,都有意接近,况且她也是真的性格好,嘴甜,会聊天,招人喜欢。 褚歆想到每月还要倒扣人家两千,就觉得心疼,她有意帮忙,暗示道:“我看她挺喜欢市场部工作的,在积极地跟对接市场部的同事了解情况,想跟她们学习,加了一圈微信。” 她是好意,听在陆俭明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对许鹿本就有戒备,想的也比别人多。 至今他还不知道许鹿的履历,二十五岁,要是本科毕业,都得工作几年了。 市场部是公司核心部门,最近有个重点项目,正跟竞争对手争得如火如荼。 她一开口就要进市场部,现在又专门找市场部的人聊天,是诚心学习工作经验,还是混进来窃取商业机密的? 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没人知道对方的底细。 陆俭明沉吟片刻,吩咐道:“找人查下她的履历。” 褚歆一句话给自己招了件麻烦事来,她认同老板的谨慎,但问题是,跟ts签约三方服务的公司最近合同到期了,上周人资那边才跟她报备,是否续约,人资还在评估,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去哪儿找人查履历。 二秘端着水杯从茶水间出来,撞见褚歆,问:“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褚歆说:“你知道什么靠谱的背调公司么?” 二秘喝着水,原本想摇头,突然“唔”了一声,鼓着嘴转身进到茶水间,片刻后拿着一张宣传单出来。 “也不知道谁放在里面的,我刚才等热水的时候扫了一眼,看起来还行。” 宣传单设计的精美高端,用词专业,排版规范,虽然没写出跟知名公司合作的案例,但公司名字和从纸上透出来的气质,却能让人先入为主的产生好感。 褚歆拍拍二秘的肩膀:“帮了我一个大忙。” 第6章 第6章 郭胜意的电话打过来时,仿佛有人拿着刀在他身后追杀,一接通就火急火燎道:“鹿啊,你进ts,找的这个关系到底靠不靠谱?” 出了早高峰人满为患的地铁站,走向ts的路上,许鹿正啃着包子,一头雾水:“怎么了?” “人家要查你履历!” 许鹿干这行久了,半点不诧异,只奇怪:“那你怎么知道的呢?” “他们找到了咱们这儿!” 虽然对方是以个人名义电话委托的调查,但那公事公办的腔调和话术,一看就是公司里的办公人员,郭胜意听完底下人汇报,再一想许鹿最近唯一值得让人查的……一拍大腿,准是ts! 没想到这单生意这么复杂,郭胜意愁道:“这要露馅了,花出去的钱就真是打水漂了。” 许鹿沉思,她刚去ts一天,还谁都不认识,要查她履历的,除了陆俭明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至于为什么把电话打到了kcs……许鹿拿着半个包子:“既然找上了我们,你还愁什么?老板,你应该为自己设计的宣传单感到骄傲。” 郭胜意也反应过来了,并成功被带跑节奏,喜不自禁道:“要不我再印几百张,你继续给发发?” “大街上发传单的一天还给个一百呢,你才给我五十,好意思让我发?” 许鹿要挂他电话,郭胜意提醒:“赶紧给你自己整份履历昂!” 上午上班,许鹿一边编履历,一边琢磨着要不要趁午休,跑到楼下梁文谦办公室附近转一圈,看看哪些人比较可疑。 不远处的褚歆收拾着笔电站起来,问三秘:“梁副总的助理把材料发出来了吗?马上开会了,催催她。” 许鹿像个雷达探测器,闻言探头问:“你们要跟梁文谦一起开会?” “你得叫梁副总。”褚歆边提醒她,边往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许鹿迫不及待的追问:“几点?” 褚歆站在办公室门口,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然后敲了三下门,恭敬道:“陆总,跟梁副总的会要开始了。”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陆俭明单手扣着西装纽扣:“走吧。” 他今天没穿马甲,两件套黑色西装剪裁合身,身姿挺拔高大,英姿勃发,每天都晃一遍众人的眼。 褚歆跟在后面,单臂托着电脑翻看市场部助理发来的纲要,提醒他会议重点:“上次的方案被您否掉后,他们又出了一版,这是第三版。” “但愿事不过三。”陆俭明随意道。 两人朝着电梯走去,许鹿反应迅速,关掉电脑,弓着腰小跑跟上。 这层一向安静,哪怕铺着地毯,也掩盖不住跑步的动静。 陆俭明漫不经心地回头,等看清是谁后,不禁愣了几秒。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许鹿一直是宽松随意不讲究的穿着,说话走路不修边幅,尤其气人的时候,像把突突的机关枪,很容易让人更关注性格而不是长相。 此刻她僵立在原地,被一身还算规矩的衣服束缚着,让人不由自主地打量,上身是件立领的木耳边棉衬衫,下面一件及膝的咖色高腰半裙,不规则的设计,衬的两条腿细长笔直。 一双乌黑的眸子,总像是在泛着水汽,配上浓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夺人视线,唇瓣上涂着一层淡色口红,提气又不过分醒目。 陈美珍估计不会想到,一年前给女儿买来就被压箱底的衣服,居然有得见天日的时候。 许鹿什么化妆品都没有,昨天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一支公司前台送她的口红,涂上就来上班了。 此刻在陆俭明审视的目光下,许鹿怕他发现自己既没抹粉底,也没打腮红,要以此为理由扣钱,不由地舔了下嘴唇,先声夺人道:“我也要一起参会。” 一开口,那点儿甜美灵动尽数消散。 陆俭明蹙眉:“你去干什么?” 许鹿昨天连续战败,已经看清自己是劣势一方,今天迅速调整策略,学着褚歆刚才的恭敬劲儿:“我去给您端茶倒水。” 陆俭明盯了她两眼,也不知是真需要一个专门倒水的秘书,还是没从她如此大的形象转变中回过神,竟然没说话,转身往前去了。 褚歆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许鹿挤挤眼,雀跃地跟上。 梁文谦的照片早被许鹿翻烂了,一进会议室,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背靠着窗,正面对着她,打一条烟灰色领带,沉稳的气质,儒雅俊朗的面相,跟进门的陆俭明打招呼时,眼角带起一点轻微的皱纹,是成熟的标志。 三十四岁,就已经站上ts副总的位置,正是功成名就,志得意满的好时候。 也许是先入为主,许鹿总觉得他的儒雅谦和下包裹着的是深沉伪饰、不为人知的心思。 但不论怎样,比起之前在ts大门口远远地蹲守,如今她能跟梁文谦站在同一间屋子里,已经是本案件的一项重大进展了,真相就在不远处! 许鹿盯着梁文谦想的入神,冷不丁被褚歆撞了下胳膊,许鹿顺着她暗示的视线看过去—— 对上的是陆俭明骇人的目光。 许鹿吓得一哆嗦,骤然想起自己扮演的角色,不敢再看陆俭明第二眼,匆忙转身去茶水间倒水。 ts计划跟山城的地产商合作一项地产项目,竞争激烈,对方要求多,哪怕ts这么大的集团抛出合作意向,也要拿出足够优秀的方案。 讲方案的是梁文谦手下一位得力女干将,穿着一身套装,说话干练清晰,气质跟薛幼清有点点像。 梁文谦左手边是褚歆和陆俭明,右手边的女员工时不时倾身听他交代什么,在电脑上做记录,像是他的秘书,妆容也很精致,梁文谦跟她说话时和颜悦色的。 有的男人审美一辈子不变,出轨的无数个女人,都跟自家老婆大同小异,有的男人则是受够了自己老婆那样的,出轨就要找个完全相反的。 这两个女同事,一个像薛幼清,一个温婉顺从,乍一看都有可能。 许鹿不禁感叹,ts招人的水准是不是太高了点,她进来好几天,就没见哪个女孩长得不好看。 排除法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陆俭明靠着椅背,一手扣在桌上,跟站在投影前的女干将挑刺。旁边梁文谦没什么明显反应,神色平和的认真听着。 陆俭明喝口水,将杯子在桌上“嗒”地一放。 他评价道:“相比前两次的空中楼阁,这次的方案,终于落到了地上。” 女干将显然没有薛幼清修炼的段位,有点怕陆俭明,听完这话略松一口气。 陆俭明把话说完:“只是没有打好地基,被山城的风一吹,就散架了。” “山城的地势环境你们调查过吗?”陆俭明在褚歆的电脑上翻刚才讲的ppt,往前捯几页,调出核心方案图,修长的手指一转电脑方向,推给对面的一众市场部骨干。 “如果你们把地动频次、风力等级、年降雨量,甚至人文历史都摸过一遍,我不信会是这个方案。”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mac滑过桌面时的一道银色剪影。 梁文谦终于开口:“马上就是招标会,时间紧任务重,这个完成度已经不容易。” 陆俭明椅子转半圈,侧头对上梁文谦的目光,嘴角微抬:“梁副总觉得招标方会考虑我们的不容易吗?” 梁文谦说:“我认为,如果ts的压力都这么大,其他几家竞标公司,不会更好。” 陆俭明直视他:“所以是比谁的方案更垃圾?” 梁文谦说:“是比在这种条件下,谁的方案更突出。” 前半截会议气氛还一片祥和,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了? 许鹿站在门边,都看呆了,她以前哪有机会接触这种神仙打架的场面,两方你来我往,先比方案,再比气场。 陆俭明侧坐着,一手搭在桌上,露出一小截白色衬衫袖口,下面半掩着一块银色腕表,阳光照上表盘,反射出慑人的光芒。 没人说话。 陆俭明端起茶杯想再喝口水,发现杯里已经空了。 他抬头瞪许鹿一眼。 瞪我干嘛? 许鹿莫名其妙,你还不上嘴,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俭明放下茶杯起身,抛给梁文谦一句:“梁副总有信心就行,如果这个项目被思曼拿下,还请你做好到董事会上检讨的准备。” 他率先出会议室,褚歆和许鹿紧随其后。 向上的电梯里,陆俭明仿佛还没挑够刺,侧头瞥一眼许鹿,声音凉薄:“你是来实习的,不是来犯花痴的。” 不等许鹿反应,电梯门开,陆俭明大步回办公室。 许鹿疑惑的看向褚歆:“我犯谁的花痴了?” “你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盯着梁副总。”褚歆提醒她。 “那又怎么样?”许鹿真实迷惑了,“又不是我开会,我一个倒水的,连盯着谁看的权利都没有了?” 褚歆教她:“你一个倒水的,应该盯着陆总的水杯,杯里没水的时候,要及时倒水。” 许鹿:“……” 第7章 第7章 上午的会上,梁文谦身边的两个女人都不能排除嫌疑,中午她到梁文谦办公室附近转悠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那些女员工她谁都不认识,单凭看脸,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鹿趴在桌上,抓着头发想办法。 都怪陆俭明,给她安排这么个职位,总裁办楼层高高在上,工位稀稀拉拉,跟她想象的,混迹在普通员工中,偷听八卦,打探消息,适时接近,完全不一样。 褚歆过来找她:“怎么无精打采的?走,去便利店转一圈。” 二秘被留下,一会儿要陪陆俭明跟财务总监开会。 褚歆带着三秘,拉上许鹿一起下去溜达一刻钟。 “还不高兴呢?今天跟市场部的会不顺利,陆总说话有点重,你别往心里去。”褚歆安慰她。 许鹿撇撇嘴,陆俭明才不配去她心里。 离开安静紧张的工作环境,她心思活泛不少,跟这俩人八卦:“梁文谦有女朋友吗?” 褚歆说:“梁副总都结婚了。” “这么早就踏进婚姻的坟墓了?”许鹿假装惊讶,引导着:“我看他挺有成熟魅力的,又事业有成,居然愿意早早结婚?他对爱情这么忠诚!” 褚歆没说话。 许鹿直觉有问题,她碰碰三秘的胳膊:“你说呢?” 跟褚歆和二秘比,三秘的职级要低些,人也有点内向,她看褚歆没拦着,才小声说:“听说梁副总的太太是低嫁。” 许鹿恍然大悟。 怪不得薛幼清那气势,怪不得梁文谦年纪轻轻事业有成。 如果是女强男弱,按她的经验,梁文谦出轨的肯定是跟薛幼清性格气质反差比较大的那种。 那么早上讲方案的女总监就可以被排除了! 许鹿追问:“是多低的低嫁?” 三秘摇摇头:“不清楚。” 许鹿转头看向褚歆,褚歆失笑:“我知道也不能说。” 尤其许鹿还处在背调期。 “好吧。”好歹有点收获了,许鹿继续下一个问题:“那你们知道他有没有出轨对象吗?” 褚歆&三秘:“……” 许鹿仗着她们猜不到自己的意图,直接一记直球。 三秘小声说:“这谁知道呀。” “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咱们公司的?”许鹿期待天上掉馅饼,答案一问就有。 褚歆纳闷:“你今天怎么这么关注梁副总?” 许鹿呵呵地笑:“我这不是看他长得帅么。” 三秘说:“能比陆总帅?咱们这一层,可是都站陆总最帅的,你别站错队。” 还讲究这个? 三秘解释,公司里最有魅力的两大高管——陆俭明和梁文谦,女员工里有人喜欢陆总的英俊不凡,有人喜欢梁文谦的俊秀儒雅,作为陆总的直接下属员工,必须无条件站陆总。 许鹿“噢噢”地敷衍着应下,心想,这倒是帮了她个大忙,现在可以排除掉陆俭明那一整层的女员工了。 进便利店,几人不再八卦,分头挑零食。 褚歆去找酸奶,许鹿没什么想吃的,拿了根冰棍,结完账看见三秘站在鲜切水果货架前纠结。 拿起盒草莓,看看又放下,挑拣几下,拿起来的还是草莓。 许鹿说:“那你就吃草莓呗。” 三秘犹豫:“我昨天才吃一盒,一盒要三十,想吃不敢买。” 三十?!许鹿被嘴里的冰棍凉到,捂着嘴震惊,十来颗一盒的草莓,要三十块? 四月份,最早的一批草莓开始上市,许鹿昨天才收到朋友寄来的一大箱,吃到撑,完全没想到在这里,草莓是这个价格。 她想了想,问:“公司里,买草莓的人多吗?” 三秘答:“多,三点以后来买,肯定没了。” 许鹿吃一口冰棍,冷静下躁动的灵魂,把草莓从三秘手里抽出来放回货架:“那你今天别买了,明天让你吃个够。” 当天晚上,ts的女员工们陆续被身边人拉进一个微信群。 群名叫:今天你买草莓了吗? 群里正刷着屏,堪比开演唱会,所有人都在:举手,群主,算我一份! 等人拉得差不多了,群都快满了,群主许鹿往里甩几张高清草莓照片,发个正式通知—— 你还在为三十一盒的草莓而剁手吃土吗?小小一盒草莓吃起来是不是意犹未尽?你想实现草莓自由,每天管够吗? 机会来了! 每天现摘的新鲜草莓,果园自种,满满一盒,只要二十块!个大且保甜! 每盒二十,只要二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立即预订,做一个散发着草莓味道的甜美女孩! 预定方式:每天晚上,群里发消息,姓名+盒数 取货方式:中午ts大厦马路对面取货 收款方式:加群主微信,微信转账 第二天中午,ts大厦对面的马路边,排起一条靓丽长队。 许鹿倚在送草莓的货车旁边,拆红包拆到手软。 送草莓的王叔忙得热火朝天。 王叔就是给许鹿寄草莓的朋友,已经连续寄了两年,他家住城北郊区农村,那一带盛产草莓,几乎家家都有一片草莓大棚。 两年前王叔委托kcs做调查,他家的草莓大棚要被隔壁一个草莓大户恶意吞并,对方跟地方政府有点关系,而王叔全家就指着种草莓为生,无奈之下,只能找上调查公司,希望能拿住对方一些把柄,好保住自家的地。 这个案件其实有些不合规,毕竟王叔跟被调查方无任何关系,甚至是竞争对手,kcs如果接下这个案件,一旦被查到,很难保住营业执照。 许鹿原本想拒绝,后来发现王叔家里还有个常年患病躺在床上的儿子,便又觉得那草莓恶霸实在可恶,于是在郊区一家饭店卧底半个多月,在假装服务员上菜的时候,成功拍到了草莓恶霸行贿的照片。 昨晚王叔听到许鹿卖草莓的想法时,以为许鹿是玩闹,自己就当还个人情,无条件支持一下。 结果等预定单子统计出来,一共五百多份! 很多人因为便宜,一次就订两三盒。 他早上四点起来摘草莓,摘完就麻利送了过来。 草莓逐渐被领光,许鹿简直心花怒放。 优质草莓,王叔卖她十五块一盒,许鹿二十块卖出,一盒赚五块,一共卖了五百盒,一天就赚两千五! ts总部大厦有七八千员工,第一个草莓群已经加满,她又开了第二个,如果每天能卖五百盒,一个月下来就能赚五万! 哪怕陆俭明此刻逼着她赔修车钱,她都不怎么害怕了呢! 发完最后一盒,王叔从货车上跳下来,夸许鹿:“你这孩子,能想出这种办法,脑子就是好使!” 许鹿自己都忍不住骄傲:“王叔,那咱们明天继续?” “继续!”王叔痛快点头,见附近没人了,才打量一遍许鹿崭新的白领形象,关心地问:“你咋不在原来公司上班了?” 许鹿眨眨眼,瞎说八道:“我换个地方长长见识。” 最先进群的就是总裁办的女员工,几乎人人都买了,三秘买了两盒,一盒下午吃,一盒晚上带回家给爸妈吃,褚歆也买了一盒,忙里偷闲的吃两颗。 整层都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莓味儿。 许鹿一边吃着,一边翻微信,平均每五分钟就要感叹一下自己的惊天才智。 ts女员工的微信们,就这样到手了,还是她们主动加的,以一个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方式! 重点是,还能赚钱! 不远处的电梯“叮”一声打开,来人穿着件骑士夹克,揣着兜,吹着口哨往陆俭明办公室走。 看见正跟二秘对方案的褚歆,跟她打招呼:“褚歆,想高远了没有?” 高远是陆俭明的特助,还在出差。 他不在,褚歆每天转成陀螺,闻言无奈地笑着摇头,说:“几天不见,唐总又帅了。” 唐绍棠拽着夹克道:“新买的。” 陆俭明办公室的人,他都熟,每次来先打一圈招呼,办公室气氛堪比周五下班前。 经过许鹿工位时,他脚步一顿,往后退两步,站在许鹿桌旁,仔细打量:“你是新来的?” 许鹿正沉浸在自己的杰作里,狂翻女员工们的朋友圈,冷不丁听见一道近距离的男声,吓了一跳。 她一抬头,唐绍棠先“哇哦”一声。 许鹿不认识这人,长得挺帅,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跟陆俭明差不多,但因为见人先笑,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所以并没有陆俭明带给人的那种压迫感。 他站着不走,许鹿戒备地看他。 唐绍棠垂眼,看见她桌上的草莓,一盒被吃得只剩下一颗。 唐绍棠问:“我能吃吗?” 最后一颗,许鹿反问:“我能说不可以吗?” “不可以。”唐绍棠抢先回答,然后捻起那颗带着水珠的草莓,扔进了嘴里,笑着道一声谢,往陆俭明办公室去。 许鹿莫名其妙,转身冲褚歆摊手—— 这人谁啊? 比她还自来熟。 唐绍棠进办公室,陆俭明正拿着ipad批文件。 唐绍棠拽了把椅子坐他对面,探身问:“你新招了个助理?有点太漂亮了吧,放在身边能专心工作么?” “实习助理。”陆俭明头都没抬,“没看出哪里漂亮。” “这还不漂亮?”唐绍棠怀疑他的审美,“不加修饰都那么水灵灵的。” 陆俭明瞅他一眼,肯定他那句不加修饰:“她穿着打扮确实不讲究。” 跟褚歆她们那些每天香水、配饰、高跟鞋一样不少的白骨精相比,许鹿堪比刚会直立行走的猿人,这两天换了衣服好一些,大概到了原始人阶段,距离一个合格的现代职场人,还差几万年。 唐绍棠不认可:“她那双眼睛,不好看?睫毛那么长,忽闪忽闪的像头小鹿。” 陆俭明手里握着电容笔,闻言动作一顿,想起什么,随即哼了声:“有什么好看的,像个睫毛精。” 话刚落音,门被敲响,陆俭明应一声,睫毛精端着咖啡进来。 因为昨天会上没及时给陆俭明倒水,陆俭明这两天便可着劲的敲打她,端茶倒水的工作彻底是她的了。 咖啡端到桌上,唐绍棠喝一口,难掩惊诧:“你知道我的口味?” 许鹿看傻子似的:“当然是褚歆说的。” 唐绍棠被她这样看也不觉得冒犯,只觉得她一双眼睛真是漂亮,尤其是刚才在外间抬头的那一刹,乌黑的眼睛,带着一丝警惕,像是被人误闯森林而惊动的鹿。 “你叫什么?”唐绍棠问,说完觉得有些唐突,便先自我介绍:“我叫唐绍棠。” 许鹿头一次听到aba结构的名字,脑子一快,说:“我叫王中王。” 第8章 第8章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唐绍棠头一次被人这样编排名字,露出一点受伤的表情。 许鹿嘴快完有点后悔,心想为了一颗草莓,不至于,于是改口说:“抱歉,开玩笑的,我叫许鹿。” 唐绍棠面色好一些,说:“这名字真衬你。” 许鹿道谢,心想这人看来还行。 陆俭明一手罩住下半张脸,克制地咳了一声,抬头瞪许鹿一眼:“出去吧。” 等人走了,唐绍棠转回头,难以置信地敲着桌子:“我刚知道,我这名字,跟王中王居然这么押韵这么像!” 陆俭明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手指上移,扶着脑门罩住脸,低着头笑得发抖。看来没人能逃得过这女人的荼毒,继自己之后,兄弟也被编排的明明白白。 笑够了,他扯扯领口的温莎结,松口气,扔开ipad问他:“找我干什么?” 陆俭明和唐绍棠是发小,两家的企业不是同一个行业的,一般唐绍棠来公司找他,都是为了玩。 果然,唐绍棠说:“来看你那车啊!上周末说好去试车,怎么又不去了?” 几天过去,陆俭明已经消化了这件事:“车花了,等着修呢。” 唐绍棠吸口气,心疼地问:“谁划的?这么没眼力见儿!” 就那头小鹿划的。 陆俭明心思转了转,没多说,只问:“我记得你舅管交通的?你帮我托他查下监控,上周日在双子大厦门口,究竟是谁撞了我的车。” 唐绍棠应下。 离下班不远了,两人正好一起吃个晚饭。 陆俭明处理最后一点邮件,唐绍棠葛优瘫在沙发上玩手机,想起来问:“你说小鹿是个实习助理?” 陆俭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鹿”是谁,无语:“还惦记着呢?” 唐绍棠坐直些问:“她实习期什么时候到?等到了,你把她介绍到我那儿呗,我招她做正式助理。” 陆俭明:“……” 唐绍棠眼神殷切,等他点头。 陆俭明别开脸,继续看邮件:“招进去坑你自己,她也不知道什么学历,二十五岁还在实习,连个水都不会倒,是不是本科毕业都难说。” “不会吧?”唐绍棠常青藤毕业的,难以想象本科以下是什么概念。 “十有八九。” 正说着,邮箱响一声,有新邮件进来,褚歆发来的,是许鹿的背调资料。 陆俭明点开附件,唐绍棠凑过来一起看,文档打开时,他念出声:“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本科辅修环境工程专业,绩点3.89……哇哦!” 陆俭明:“……” 唐绍棠接着读:“将于今年六月份正式毕业,据内部消息,许鹿已被选评为本届北京大学优秀毕业生。” 唐绍棠低头问陆俭明:“我没记错的话,北京大学是一本吧?” 陆俭明沉默着点开附件里的各种资料复印件,本科毕业证、学位证、北京大学研究生学生证……连食堂饭卡的复印件都在。 唐绍棠跟着他一一浏览,感慨:“小鹿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个学霸。” 陆俭明盯着这一叠资料,还没吃晚饭,却已经感觉到消化不良。 正经的在读学生,履历上还有她在其他大型公司的实习经历,多数在市场部,做营销或者跟项目,跟她的专业都还算契合。 怪不得张嘴就说进市场部,是他……先入为主了? 唐绍棠越看越啧声:“传播学和环境工程学,一文一理,全部高分拿下,这得多聪明,真是太优秀了!你说呢?” 他拿胳膊碰陆俭明,陆俭明不得不“嗯”了一声。 北大3.89的绩点,他还能说什么。 郭胜意为了展示kcs高效的人事服务能力,一直催许鹿赶紧把履历弄好,按照他的尿性,应该是收到履历就会立刻给ts的委托方答复。 许鹿寻思,陆俭明这几个助理也挺高效,那份让人惊叹的履历,应该很快就能送到他眼前。 她这几天一直都在暗中观察,观察陆俭明看她的眼神有没有暗含赞赏,观察他一言一行中有没有对人才的爱惜,观察他有没有把她调到市场部的打算——她可是憋了半天才想出个环境工程专业,用来贴合市场部的房产项目设计。 然而什么都没有。 唯一有的,是在周二下午一点半,他带着褚歆去跟市场部开第四次项目方案会,经过她工位时敲敲桌子:“跟我去开会,学习端茶倒水这么多天,该考试了。” 许鹿:“……” 端茶倒水还要考试?! 许鹿不愿意去,梁文谦开会就带那么几个人,也查不出什么,还没有她卖草莓加微信好使。况且王叔今天送草莓有事耽搁了,这会儿刚到楼下,她还得下去跟着收钱呢。 “我就不去了吧?”她找借口:“万一去了再盯着梁副总看,惹陆总您生气。” 陆总已经开始生气了。 开会带上她,纯粹是念及她的学历和专业,体谅她想去市场部实习的心思,她倒好,半点不积极,扶不起的阿斗,花痴。 他面无表情道:“知道你还盯着他看?” 许鹿抬起手臂拄着一张小脸,带着少女情怀般的叹口气:“可是他太帅了,我忍不住。” 陆俭明最后是沉着脸下楼的。 会议一开一个多小时,开完褚欣留下跟梁文谦底下的项目总监对细节,陆俭明先带着三秘上楼——许鹿不去,褚欣就叫了三秘,记些会议纪要。 电梯门开,一股带着水汽的清新草莓味儿扑面而来。 这几天陆俭明出入办公室,一直能闻到这个味儿,往办公室走的路上,不少工位上都放着盒草莓。 陆俭明随意道:“公司下午茶换成草莓了?” 三秘一直有点怕他,他一句话问出来,她瞬间想了很多,公司能接受许鹿这种赚外快的行为吗?要是被陆俭明发现了怎么办,要不就点头胡乱应一声? 她许久没反应,陆俭明纳闷地瞅她一眼,三秘一哆嗦,下意识地说实话:“不是下午茶……” 陆俭明一挑眉,顺嘴问:“那是什么?” 三秘支吾。 就随口聊个天,没想到还能聊出什么不对劲。陆俭明在过道的一株绿植旁停下,审视三秘:“怎么回事?” 不等三秘开口,不远处的电梯门开,许鹿揣着收完钱仿佛沉甸甸的手机,拎着褚欣和三秘那份草莓回来了。 陆俭明身旁的绿植高大葱郁,将他挡得严实,许鹿见三秘就站在前面,拎着袋子冲她晃悠:“美女,您下单的草莓到了,该掏钱啦!” 三秘原本发抖的身躯瞬间僵硬。 陆俭明长腿一迈,站进走廊中央。 许鹿:“……” 办公室里,陆俭明看看桌上的两盒草莓,再看看站在桌前的许鹿,服气极了。 怪不得不去跟他开会,敢情是跑去赚外快,亏她想的出来! 陆俭明冷声问:“你是来实习的,还是来给ts员工卖草莓的?” 许鹿觑着他的神色,捡他爱听的答:“来实习的。” 陆俭明问:“实习内容里有卖草莓这个项目?你读个北大,就是为了以后去卖草莓?” 许鹿不赞同:“卖草莓也没什么不好吧,还有读了北大去卖猪的呢。” “卖猪的一年赚几个亿,你赚多少?你赚的钱,够给我修车吗?” 又是修车,许鹿立刻噤声。这才几天,她赚的那点钱,还不够工人来回的机票。 陆俭明被她气得够呛,摘了袖扣扔桌上,边卷袖子边嘲道:“你这么喜欢卖草莓,来ts干什么,怎么不去菜市场实习?” 许鹿说不出话来。 陆俭明言简意赅下定论:“不许卖了。” 许鹿下意识反驳:“那不行,那大家就吃不上草莓了。”她也赚不了钱了。 想起卖草莓的初衷,她给自己贴金:“我可以解释,虽然我在中间有抽成,但我主要还是为了咱们公司的同事,你有钱,你不知道,便利店的草莓实在是太贵了!” 陆俭明冷眼看她:“所以公司不应该禁止你,还应该做一面为人民服务的锦旗,开个表彰大会,当着全体员工表扬你?” 许鹿谦虚:“那倒也不必。” 陆俭明:“出去。” 办公室外,褚歆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等许鹿出来,跟三秘围上去,关切地问:“他怎么说?” 许鹿想想陆俭明吐出最后两个字时,怒气上涌,几乎脑溢血的模样,昂首挺胸道:“他无话可说。” 晚上,许鹿跟许爸许妈视频。 照例互相询问晚饭吃的什么后,许鹿说:“我最近赚了点小钱,你们想要什么,买给你们啊。” 许爸贯彻溺爱方针:“不用!你赚了钱自己花,买点衣服、鞋子、好吃的,别委屈自己,不够了找我们要。” 陈美珍叮嘱:“没用的东西还是要少买些,不要月月光,钱又不烫手,存起来丢不了。” 许鹿作为经验丰富的月光族,吐吐舌头,跟老许同志打哈哈。 陈美珍问:“在ts怎么样,跟陆家那个孩子有交集吗?” 那天从陆家出来,她一直担心两个人不对付。 许鹿半实半虚的说:“他一个总经理,我一个端茶倒水的实习生,能有啥交集?” 陈美珍放心了。 殊不知此实习生就是在给总经理端茶倒水。 视频完,许鹿点开草莓群,准备统计下今天的草莓预定。 群里一片安静。 许鹿:“?” 她私聊三秘:“怎么没人订草莓了?” 三秘发一个尴尬的表情:“行政部下班前发通知,说便利店的草莓降价了,十五一大盒。” 许鹿:“……” 第二天上班,许鹿不死心,特意跟三秘一起去了趟便利店,草莓摆满了货架,最上面还贴着张醒目的宣传标语——十五一盒,随买随有。 行政部的通知上说了,最近草莓上市,了解到大家喜欢吃,公司特地跟草莓供应商谈妥价格,以成本价放在便利店寄卖,算是一项公司福利。 三秘喜滋滋地拿了三盒,回头见许鹿黑着脸,想起她生意没得做了,又小心地放回一盒。 两人沉默地上楼,出电梯时,隔壁电梯正好也到了,来上班的陆俭明拎着电脑包从电梯里走出来。 扫过三秘手里的草莓,陆俭明问:“便利店的草莓贵吗?” 三秘摇头:“不贵,十五一盒。”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当然不贵。”陆俭明瞥许鹿一眼,迈着长腿往前走去。 第9章 第9章 昨天陆俭明有多生气,今天上午许鹿就有多愤怒,她一愤怒,陆俭明心情就格外舒畅。 许鹿端咖啡进来的时候,陆俭明甚至肯分给她半分钟,跟她说两句话。 “让你倒水,不是让你上坟,丧着脸干什么。” 说出来的根本不是人话。 许鹿把咖啡往桌上一撴,转身往外走。 陆俭明握着钢笔在财务预算书上签字,笔锋端正又凌厉,边写边道:“昨天你说的对,公司里喜欢吃草莓的人多,价格却太贵,站在企业管理的角度,行政部应该有所作为,不能让你一个人默默奉献。” 许鹿顿住脚,转身瞪他。 这件事上,陆俭明反击得漂亮,因为有钱有势,所以招数体面大方,许鹿技不如人,打不起价格战,因此哪怕被抢了生意,也只能一口恶气往肚里咽。 但是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太可恨了? 陆俭明签完字,拿笔帽将钢笔盖上,这才抬头,他打她一棒子,再补一句忠告给她:“既然念了北大,又来ts实习,你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一定不是在路边卖草莓,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对你有益无害,不要丢了西瓜捡芝麻。” 这是好话。 许鹿意外,又有些伤感。他不懂,卖草莓之于她,就是那颗硕大的西瓜。现在西瓜没了,她伤心,王叔也遗憾。 想到这儿,她对陆俭明说:“行政部采购草莓的时候,能换个供货商么?我给你介绍一个。” 陆俭明挑眉:“然后你继续赚差价?” “没有没有。”许鹿摆手,叹口气说:“你不知道,其实我卖草莓,除了为方便同事,还为了帮助一下我困难的朋友。” 陆俭明:“……” 又来了。 许鹿说:“这个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找人去查,王叔家里有个重病的儿子,草莓熟了没人帮着分销,他年纪大学历低,不如其他种草莓的售卖渠道多,还被人恶意欺负,草莓卖得艰难,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顺便帮帮他。”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陆俭明见她不像撒谎,抽张纸给她:“号码。” 许鹿凑过来写手机号,陆俭明看着她认真核对数字的神态,说:“看不出,你还挺无私,又帮这个,又为那个。” 许鹿应着:“当然,就是这么热心肠。”不然哪会被他逮到她“撞”他的车。 陆俭明问:“既然这样,怎么不学个社会工作专业,以后去街道办事处当热心大妈?” 许鹿摔下笔,哐当一声带上办公室门。 草莓卖不下去,但梁文谦出轨的事还得继续调查。 许鹿回工位后思考,她来ts卧底已经有一周多,从薛幼清委托开始,到现在也有三周了,该有些阶段性进展了,不然等薛幼清来问,她给不出反馈,不免会让她觉得kcs办事有问题。 凡事不能念叨。 她正想着,微信响起一道提示声,薛幼清的头像跳出来,问她:查出来了吗? 许鹿回复:薛女士,已经有跨越性进展了! 许鹿没撒谎。 她卖草莓,赚钱是顺便,摸排查访可疑对象才是真的。也正因为有进展了,陆俭明对付她,堵死她的生财之路,她也没多说什么。 可疑对象叫郑盈盈。 头像用的美颜,还加了特效,虽然有点网红气质,但胜在年轻漂亮。据许鹿翻遍几百个人朋友圈的经验,她是最符合预想的一个。 隔三差五发自拍,或者他人视角的单人照。比如坐在咖啡厅里,拍一张略显忧郁的托腮照,再配一行文案:周末本应该愉快,但是没有你。 她还会在深夜分享一些歌曲,歌曲名字有《jealous》、《trouble i‘m in》、《不说》等等。 嫉妒谁?能遇到什么麻烦?干了什么不能说? 甚至有天凌晨一点多,她发了一首陈奕迅的《一丝.不挂》,光看这个名字,许鹿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刚开完车,只可惜没有证据。 如果前面这些,只让许鹿有60%的怀疑,那郑盈盈的身份,直接将可疑度提升到了80%。褚歆说,郑盈盈是梁文谦的助理,不同于他带着开会的那个,这个偏生活助理,工作上主要干一些纪要、文字类的活。 薛幼清的话言犹在耳:“他有几个挺漂亮的助理,可以先从这方面着手……” 昨天她拒绝跟陆俭明去开会,跑去卖草莓,就是为了在收钱的时候,观察下郑盈盈。对方长相甜美、清纯,跟薛幼清的气质南辕北辙,结合梁文谦的情况,很像他会出轨的对象。 许鹿回复薛幼清:经过初步调查,怀疑是你老公的一个生活助理。 薛幼清:别恶心我 许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哦,怀疑是梁文谦的生活助理。 薛幼清:嗯,跟预期差不多 不等许鹿回复,她问:什么时候能拿到证据 这个还有点困难,许鹿说:我需要再观察追踪一阵,最有效的证据莫过于闯进他们的房间,拍到他们的床照,但是这需要知道他们的一些行踪,我这边会继续跟进,如果您有什么信息,也可以提供给我。 薛幼清回了个好。 中午许鹿跟几个秘书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打听消息。 “生活助理,一般要给领导干什么活呢?” “订饭。”三秘回答得最快,因为有时候高特助或者褚歆会让她帮陆俭明订饭。 但这个答案不是很有帮助。 许鹿问二秘:“还有吗?” 二秘干这个干得少,想了想说:“有一次我看见高特助让人给陆总熨西服。” 在办公室里,一个办公,一个熨衣服,然后就……会不会太大胆了点?况且,这种情况她也没办法跟踪拍照啊,谁知道梁文谦什么时候找郑盈盈熨衣服,熨的过程中,她推门闯进去?万一真的只是熨衣服呢? 她转头问褚歆:“你说呢?” 褚歆到底是一秘,淡定道:“多着呢,帮老板拎包,他不想动手的时候,你要拎着包陪他到地下停车场,给他拎到车上。” 然后在车上做点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刺激的……她可以下班时间在停车场守株待兔,说不定还真能拍到。 许鹿两眼放光:“这也行。” “还有更行的。”褚歆以为她在惊叹,“如果跟老板出差,老板在外的一切生活起居,都得助理照料。” 出差,薛幼清不在,孤男寡女,借着打理生活起居的由头,钻进其中一个房里……这太可了!这种捉奸在房且在床的方式,她喜欢得很。 褚歆说:“不过分人,有的老板不喜欢人伺候,不怎么带助理。” 许鹿小心地问:“梁副总出差会带助理吗?” 褚歆回忆:“我跟梁副总一起出差的几次,他都带着助理。” 许鹿难掩激动:“哪个助理?” “那个叫……郑盈盈的。”褚歆吃了口饭,想了想说,“好像每次都是她。” 许鹿:“!!!” 每次出差,带的都是同一个助理,出差能发生多少事啊……如果之前,郑盈盈有80%的可能是梁文谦的出轨对象,那现在这个概率就是99.9%! 褚歆纳闷地看她:“你问这些干什么?” 许鹿压下激动,叹气说:“我了解一下领导们的喜好,万一陆总哪天突发奇想,不仅要我端茶倒水,还要我订饭、拎包、照料起居,我先准备准备。” 许鹿来实习这些天,没接触过什么好活,咖啡倒是倒了不少。 三个秘书一起安慰她,这些高特助会安排处理的,不会都压到她头上。 当天下班前,许鹿到楼下找了个靠近电梯口的空置工位坐下,拿两份材料挡着脸,等梁文谦下班。 六点半,梁文谦从办公室出来,拎着公文包和一个袋子。 经过助理的工位时,叫了一声盈盈。 郑盈盈站起来,十分自然的走过去,伸手接梁文谦手里的东西,梁文谦将公文包递给她,袋子没递,声音温和地说:“这个沉,我自己拎着。” 郑盈盈穿着件挺仙的连衣裙,接包时喇叭袖碰到梁文谦的手,笑着问:“是什么?” 梁文谦很有风度的跟她并排走,没有任何架子的跟她对话:“刚买的茶叶。” 他俩拐弯去乘电梯,许鹿等了五秒,起身尾随,装作一个普通下班员工跟他们一起等电梯。 电梯从上面下来,门开。 梁文谦和郑盈盈先上去,许鹿跟在后面,一抬头,正对上电梯里陆俭明看过来的目光。 许鹿:“……” 下班的陆俭明也怔了怔,但见她跟在梁文谦后面,想起她那句审美存疑的“他太帅了,她忍不住”,目光冷下几分,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怎么就这么巧,许鹿干笑:“楼上的女厕所人多,我下来上厕所。” 陆俭明半信半疑,一手揣兜,一手拎包,提醒她:“这是向下的电梯。” 她当然知道……许鹿不敢抬头看他,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电脑包,灵机一动,恭敬地说:“我知道,我是特意来帮您拎包的,把您送下楼。” 说着,伸出双手,是接包的姿态。 陆俭明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自她实习以来,他就没见她办过一件正常人干的事。 许鹿生怕他拒绝,小腿绷得笔直,站姿尽量恭敬,再冲他眨眨眼,示意:快给我呀。 当着梁文谦和他的助理,陆俭明不愿意跟她掰扯,对上她忽闪的两只大眼,更是头疼,只能将包塞给她,让她站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许鹿得逞,当拎包小妹也开心极了,冲看过来的郑盈盈挥挥手。 陆俭明今天正好自己开车,四人一直同乘到地下停车场。 高管停车区就在附近,梁文谦的车离陆俭明的车不远,许鹿有些失望,有她和陆俭明两个硕大的灯泡在,梁文谦跟郑盈盈肯定发生不了什么。 果然,梁文谦放下东西,跟郑盈盈道谢后就准备走人,只是走之前,交代了一句:“过两天出差的事,你安排好。” 郑盈盈嗓音甜甜地应下。 许鹿一直竖着耳朵,听得眼睛大睁。 陆俭明找到自己的车,转身跟她要包:“今天献的哪门子殷勤?” 许鹿将包递给他,扒着他的车门,殷切地问:“陆总,您这几天要出差吗?”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陆俭明伸手关车门:“关你什么事?” 许鹿拽着不撒手:“您看我能去吗?” 她拽着门,陆俭明怕伤着她,不敢使劲,只能吓唬她:“撒手,划了我一辆车,还想划第二辆?” 他今天开了辆魅影,许鹿不认识,想起那辆上千万的布加迪,只能讪讪地松手,能伸能屈地表忠心:“陆总,您带我出差,我可以给您订饭、拎包、照顾您出差在外的生活起居。” 陆俭明毫不留情地关门,并送她三个字:“不需要。” 第10章 第10章 梁文谦昨天应该是回家了,并且跟薛幼清度过了一个还算宁静的夜晚。 因为早起薛幼清给许鹿发了条消息,说他周四要去山城出差。 许鹿看见这行字就发愁,昨天在停车场,她已经知道了,早上上班,她又找褚歆核实,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山城房地产合作项目的招标会就在周五,ts的人周四过去,周五正式开推介会和方案评审会。这个项目在ts做过的众多项目中,无论规模还是收益其实都只算是中上,但对ts的意义不凡,这个项目是ts进军西北部市场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因此除了梁文谦带领的市场部,陆俭明也会亲自去。 许鹿也想去,只是怎么去?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偷偷跟过去,全程在暗处调查,但陆俭明、郑盈盈都认识她,一旦遇上,麻烦无数;要么作为ts一员一起去,光明正大的在酒店里溜达,轻松知道梁文谦的房间号。 对比起来,显然第二种是上策。 许鹿问褚歆:“你也一起去吗?” “我不去,陆总自己飞过去。”她正在忙,只答了半句,下半句没顾上说,高远高特助出差结束,会在山城接应陆俭明。 许鹿主动倒杯咖啡,给陆俭明送进办公室。 她将水稳稳放在桌上,学着咖啡厅服务员的手势示意:“您慢用。” 陆俭明正忙着回邮件,瞟一眼杯子,说:“我不渴。” “那等您渴了再喝。” “知道了,出去吧。”陆俭明连眼风都不给她一个。 许鹿不动,琢磨着措辞,在桌子对面探身问:“陆总,您这么日理万机的,出差在外,要是渴了,饿了,衣服皱了,不得需要一个贴心的助理,给您倒水、端饭、熨衣服吗?” 陆俭明越听越别扭,打字的手“啪”地敲下回车,说:“我不是高位截瘫患者。” 许鹿无底线拍马屁,立刻说:“您当然不是,但是您的双手、您宝贵的时间,是用来为ts创造价值的,哪能被这些小事耽误呢,我作为陆总的助理,应该竭尽全力为您分忧。” 陆俭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比佩服这女的能屈能伸的精神,然后半点不受用地说:“我吃得早饭都要呕出来了。” 许鹿:“……” 她还想再努力努力,陆俭明说:“行了,这事儿你不用想了,不可能。” 都是专业人士出席、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的招标会,怎么可能让个实习生去添乱。 许鹿不甘心:“我是学环境工程的,也可以从专业的角度出一份力,万一有什么疑难点,我也可以有点用,您想想我的绩点……” 不等陆俭明反驳,她往前一步,食指搭上光滑漆黑的桌面,弱弱地往前伸,语气乞求:“表哥……” 陆俭明:“……” 陆俭明被她这一嗓子叫地直接敲错键,终于停下手,转头看她。 表什么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远的不能再远,他说:“别瞎叫。” 许鹿偏叫:“表哥,看在咱俩小时候一起玩……” “你够了。”陆俭明生怕她又旧事重提,一口打断。 许鹿说不了话,只能抿着唇拿眼神表达,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透出示弱哀求的光,可怜巴巴的,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不忍心。 偏偏陆俭明的心是金刚钻做的,他板着脸道:“撒什么娇,你几岁。工作时间,凭专业和本事说话,你以为我是你爸妈呢,撒个娇就同意,那全公司的人什么都别干,都来跟我撒娇得了。” 许鹿绝望,叫两声表哥,不仅没有呼唤来亲情,还适得其反,直接让这人六亲不认了。 陆俭明见她蔫儿了,端起她送来的咖啡啜一口,故意晾她一分钟,才说:“去了不会让你参加竞标会,顶多在周五开会前,让你观摩公司自己的最后一轮方案研讨。” 许鹿唰地抬起头,眼里放着光彩:“你同意我去了?” 立刻不说“您”了。 陆俭明告诫她:“让你去是看在你那门专业的份上,既然成绩好,就拿出点本事来,别给我丢人。” 她刚才提起专业,他心里一动,市场部的博士硕士一箩筐,但出的方案,他总觉得欠点意思,眼前这个北大的,虽然没什么项目经验,但理论知识应该扎实,可用。 许鹿连连点头,学着郑盈盈那种甜美范儿道谢:“谢谢陆总。” 陆总表示有点反胃。 出差的事就这样定下来。 许鹿分别给薛幼清和郭胜意汇报了进展,薛幼清回她一句静候佳音,郭胜意则啰啰嗦嗦回复了60秒的语音,许鹿不用听就知道这60秒说了什么,一定先是夸她骨干,再给她加油打气,最后敦促她早日结案。 难得陆俭明仁慈一次,许鹿提起一点做助理的自觉,临走前一天问褚歆是不是应该买机票,订房间。 房间估计高特助已经安排好了,褚歆说:“不用,已经订好了。” 许鹿纳闷:“我怎么不知道?航班是哪个呢,下午两点飞山城的那班吗?” 褚歆冲她意味深长地笑,说:“应该是一点半起飞,十二点半之前你到公务机航站楼,带着身份证到06号vip休息室找陆总就行。” 许鹿怀疑:“我去vip休息室?” 褚歆说:“去了你就知道,have a good trip!” 周四,许鹿准时到机场,核验身份证,被人领到06号休息室。 休息室偌大而豪华,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陆俭明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许鹿背着个书包,装着出差两天所需的衣服用品,被陆俭明立在沙发一旁的行李箱一衬托,糙得不像个女的。 陆俭明为了坐飞机舒适,穿着身运动衣,听见动静,扭头往来路上看,看许鹿空空的两手,看她背上简单的书包。 今天天气热,许鹿穿着牛仔裤和衬衫,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背包,问:“怎么了?” 陆俭明答:“新鲜。” 许鹿莫名其妙,她这一路都有点懵,问他:“我怎么没来过这个航站楼?” 陆俭明闻言一挑眉,但也没解释,收起手机起身:“既然来了,就走吧。” 贵宾室的服务人员在前面引路,手里拖着陆俭明的箱子。 去登机的路上,许鹿说:“咱俩加个手机号?” 虽然他俩是在贵宾休息室集合,但一会儿上了飞机肯定是一个头等舱,一个经济舱,这点工作常识她还是有的。 陆俭明抄着兜步伐潇洒利落,休闲的穿着也显随和,说出来的话却保持着距离:“没必要吧。” “飞机那么大,上面那么多人,我们下机时间也不一样,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许鹿掏出手机,示意他:“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再拒绝显得磨叽,陆俭明调出微信二维码,给她扫,同时问:“来之前,褚歆没跟你说?” “说什么?”许鹿低着头加好友。 陆俭明收回手机:“没什么。” 十五分钟后,许鹿站在机舱门口:“……” 陆俭明推她:“别挡道。” 许鹿艰难地开口:“这是……你家的飞机?” 陆俭明越过她往里走:“没有航空公司的飞机大,委屈你了。” 托管公司安排的男空乘向他们问好,帮陆俭明放行李箱。机舱里布置的五脏俱全,除去靠窗的单人主座,后面是一列靠窗的会客沙发和茶几,再往里是飞机主人的卧室。 空乘进到旁边的吧台,给他们准备酒水。陆俭明要了杯香槟,让许鹿随便坐。 能坐十来个人的豪华客座,现在加上空乘,才仨人。 许鹿往外瞅,问:“还有别人一起吗?” 陆俭明反问:“你还想跟谁一起?” 当然是跟梁文谦和郑盈盈一起。 许鹿歪在宽敞的真皮座椅上,这飞机,豪华是豪华,可她走这一趟哪是为了享受,来的路上她还在想,郑盈盈肯定也是经济舱,等上了飞机,就想办法坐到她旁边去,观察、试探、套话。 现在好了,只剩她跟陆俭明面面相觑,好生无聊。 许鹿失望又恨恨地问:“你爸送你一个‘俭’字,你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吗?” 陆俭明淡定地答:“我爸送我一架飞机,我很明白他什么意思。” “……” 许鹿不得不承认:“是我太小看你们有钱人了。” 陆俭明从包里拿ipad,闻言点点头,肯定她的结论。 许鹿:“……” 有钱人比穷人还要努力,陆俭明路上也忙于工作,独自坐在主座对着ipad思索方案,许鹿则半瘫在沙发上,喝果汁、吃零食、翻杂志、睡觉,比飞机的主人还会享受。 正迷糊的时候,冷不丁听见有人叫她,是陆俭明。 许鹿坐到他对面,强撑着眼皮问:“怎么了?” 陆俭明将ipad递给她:“结合山城的情况以及你高绩点的环境工程专业,看看这份方案在设计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许鹿清醒了。 她不接,陆俭明又往前递了递:“拿着。” 不想拿……山城还没到,撒的谎,吹的牛,这么快就要破了……陆俭明要是发现她什么都不会,还不得把她从飞机上扔下去。 这么想着,许鹿嗖地站起来。 飞机猛地一震,许鹿心下原本就慌张,人也没站稳,随着飞机抖动和着陆的惯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对面倾倒,慌乱间,按住了陆俭明的肩膀。 陆俭明眼看着她朝自己扑过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另一只胳膊,这才勉强稳住她身形。 许鹿心有余悸,手下隔着卫衣感受到宽阔肩膀的温度,她低头看陆俭明近在咫尺的脸,陆俭明抬眼回看她,眉心微蹙:“你跑什么?没听见空乘说飞机着陆?” 她在他要考核环境工程专业知识的时候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许鹿心慌气短,这么近的距离,跟陆俭明深邃的目光对上,更没底气,说话都小声了:“我、我想上厕所!” 第11章 第11章 幸好飞机及时着陆,环境工程的事暂且揭过。 前面有人拖着陆俭明的箱子送他们从贵宾通道离开,等人走后,许鹿心虚,抢先接过箱子,冲陆俭明说:“我来。” 箱子拖着不沉,陆俭明乐得她能摆正位置,有点助理的自觉。 两人出了航站楼,廊下路边停着一辆保时捷,车边站着个挺清秀的男人,看见陆俭明,抬手示意。 褚歆说到了山城会有人接他们,看来这就是司机了。打扮的西装革履,行为举止谦恭而不奉承,看上去比许鹿这个助理的职业素养高很多。 许鹿有些惭愧,这一路上,她没有起到半点助理的作用,也就拖了几步路的箱子,想想梁文谦出门带着小蜜、下属,浩浩荡荡的,陆俭明却只有她一个实习助理,还是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赝品,一时有些不忍心。 既然专业上帮不上什么忙,那就争取做个称职的跟班助理,用自己周到的服务,衬托陆俭明尊贵的总经理身份。 想到这里,她大跨一步,站到陆俭明前面,向司机伸出手握手,语气尽量干练:“你好,我是陆总的助理许鹿,麻烦把陆总的行李放后备箱。” 司机一愣,陆俭明也一愣,几乎忘记走路。 许鹿拉开后车门,一手挡住头顶车框,一手示意:“陆总,请上车。” 陆俭明都懵了,看看接过箱子的男人,再看看许鹿,上车的脚步略显迟疑。 等他坐进去,许鹿准备关车门时,不经意往车里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稳稳当当地坐着个胖乎乎的司机。 许鹿:“?” 她跟车里的陆俭明对视,小声问:“司机在车上,那外面的人是谁?” 陆俭明都没脾气了:“你猜。” 身后传来一声绷不住的笑,许鹿转身,那人笑着说:“真巧,我也是陆总的助理,高远。” 去酒店的路上,许鹿跟陆俭明并排坐在后座,一脸麻木。 高远坐在副驾驶,这人也不知道是还没笑够,还是习惯见人三分笑:“早听褚歆说办公室来了位有趣的实习生,百闻不如一见。” 陆俭明转头瞥她,对于刚才那场乌龙,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倒是没想到,平时跟他摔门瞪眼对着干,关键时候,竟然会惦记着给他站台。 许鹿瞪他,怪他不及时介绍,生气,但眼神里又不完全是愤怒,还有几分羞恼,好比一个恶霸,想转性干点好人好事,事没干成,却被人大声嚷嚷得人尽皆知,好生尴尬,好生脸热。 陆俭明唇角轻抬,在她的瞪视下转开脸,清咳一声,开始问高远出差的情况。 到酒店,几人办理入住,轮到许鹿,她问:“我们还有几个同事,晚点过来,其中有个女生,叫郑盈盈,你能把我俩房间安排得近点儿吗?” 除了高管,其他人的房间都是公司行政统一订的,酒店前台从系统上看到他们是一家公司,以为她是跟郑盈盈要好,便一口应下。 上楼的时候,高远跟她闲聊:“你跟郑盈盈熟?” “还行。”许鹿含糊回答,反问:“你也认识她?” 高远说:“跟市场部出差,经常碰上。” 许鹿点头,面上不声不响,其实心里已经化作窜天猴,激动上天了。褚歆和高远都经常见她跟梁文谦出差,这说明什么,梁文谦有心带她,郑盈盈甘愿陪他,两人郎情妾意,暗度陈仓,偷情无疑。 她美滋滋地走神,暗叹自己不愧是kcs的骨干,查案精准神速,电梯到了都不知道,还是高远提醒,才回神往外走。 陆俭明在身后叫住她:“晚上七点,最后一轮研讨会,记得参加。” 许鹿轻快的脚步瞬间像变异的丧尸一样,僵硬而沉重。 ts在酒店定了会议室,六点五十,参会人员陆续到齐,到底换了个相对轻松的环境,招标前过最后一遍流程,领导都以鼓励打气为主,因此气氛热闹,大家坐得随意,三三两两围坐在宽大的红木会议桌前聊天。 许鹿一眼看到坐在会议室角落的郑盈盈,走过去跟她套近乎。 郑盈盈高兴地给她拽椅子。这次出差的团队里女生不多,那个干练的项目总监虽然是女的,但郑盈盈跟她气场差得十万八千里,根本聊不到一起去,倒是因为经常从许鹿那儿买草莓,两人聊得还算投机。 许鹿说:“我这是第一次出差,感觉好累,你经常出差,会不会很烦?” “我觉得还好。”郑盈盈说,“工作如此嘛,虽然要各地跑,但是可以领略下不同的风景,而且同事长得帅还很nice,心情还是挺好的,痛并快乐着。” 痛并快乐着……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许鹿抓重点:“同事长得帅?你是不是觉得梁副总很帅?” 郑盈盈一直盯着门口,被她一问,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说:“梁副总还行吧。” 这是避嫌。 许鹿抬头,看见陆俭明带着高远,和梁文谦一走进来。陆俭明换了身衣服,商务休闲的长裤配衬衫,衬衫扣子解开最顶上一颗,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几分斯文随和气质,被夜色和灯光一包裹,有些懒洋洋的。 扫过来的目光,也多了点漫不经心。 许鹿跟他对视上,生怕他叫她过去,赶紧撇开头,继续试探郑盈盈:“我怎么觉得,梁副总往人堆里一站,就是最帅的那一个呢。” 郑盈盈甜甜地笑,推了她一把,说:“哪有,陆总和高助理也很帅的。” 竟然不上当。 会议开始,明天参会的几个人开始走流程,梁文谦在旁纠正一些措辞,陆俭明有时候会挑战他们,问一些问题,但主要是引导他们思考,气氛并不紧张。 都是专业人士的事,桌上放着依云,也不用俩助理倒水,郑盈盈来是为了听梁文谦有事吩咐,许鹿是被陆俭明叫来的,但她帮不上什么忙,便跟郑盈盈头碰头地小声说话。 许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呀?” 郑盈盈惊讶:“你怎么知道?” 就那朋友圈文案,估计她所有微信好友都知道。 许鹿冲她挤眼:“猜的。” 郑盈盈叹了口气:“有喜欢的人也没用,我们两个不合适,很难走到一起。”说着,往梁文谦坐的位置看了一眼。 “啊……怎么会,为什么呢?”许鹿语气关怀惋惜,实则眼中露出精光,像搓着爪子准备偷鸡的狐狸。 可惜郑盈盈低着头,没注意,她说:“因为身份不合适。” yes!许鹿暗自握拳,这个案子,注定要结束在山城,今晚她豁出去不睡,也要拍到梁文谦偷情的证据! 手机一声响,许鹿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查看消息。 陆俭明给她发微信:过来。 流程走完一遍,几个骨干讨论修改一些细节,高远正跟梁文谦聊明天的安排,陆俭明独自坐在上首看手机。 许鹿穿过会议桌过去,旁边没椅子,她站着问:“陆总,有事?” 陆俭明将高远的电脑拽过来,摆到她面前,说:“下午问你的问题,有答案了么?” 页面上是详尽的项目方案,以及山城的全景缩略图。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许鹿挣扎:“咱们公司的战士,明天就要出征了,这会儿挑刺不太好吧?” 陆俭明:“先说说看,万一你看出什么关键,熬夜也得改。” 许鹿摇头:“我看不出。” 陆俭明抬头,眸子微眯:“你看了么?” “来之前谁跟我显摆3.89的绩点?”陆俭明声音放重,冲着电脑抬下巴,语气不容置疑:“看。” 许鹿硬着头皮趴在会议桌上看。 五分钟过去。 陆俭明摁熄手机屏幕,问:“看出什么了?” 许鹿手指放在山城城西的位置,语气艰难:“这座山……” “嗯。”陆俭明示意她继续。 许鹿:“好高……” 陆俭明:“……” 陆俭明的薄唇,肉眼可见的绷成一条直线,敛去斯文,看她的眼神似乎能锋利地将她捅个对穿。 许鹿赶紧说:“山城的环境,多山、多风、少树、少水,再看我们这个项目的地理位置,跟全市唯一一条河呈对角之势……” 陆俭明脸色稍微好了点。 下午陆俭明提醒她晚上开会,许鹿早有预料,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做,只是此刻跟他挨得近,她弯着腰,一转头就对上他沉着的脸,她紧张,对即将说出口的话,更是没有半点自信—— “你看这条河拐的弯,对离得近的建筑群,意味着聚拢、包容,而我们的项目位置远,方案还带有一个转角的设计,跟河弯遥遥相对,就好比两个脸对脸的汤勺,跟河弯是对抗的姿态。” 陆俭明听了好几句废话,按捺情绪道:“所以呢?” 许鹿回忆着下午搜索过的内容,飞快地说:“从风水上来讲,顺水聚财,逆水破财,所以,我们这个方案,别的都好,就是有点破财之相。” 陆俭明的手机啪一下掉在桌上。 许鹿光顾着胡说,没看清陆俭明是因为“破财”俩字吓得掉了手机,还是因为生气,怒摔手机。 会议室里静了一瞬。 陆俭明拿起手机,跟众人道一句“继续”,起身走了。 许鹿回想他临走前,盯她的那一眼,要吃人似的,拄着桌子的手有些哆嗦,问看过来的高远:“我要跟上去吗?” 高远跟他们挨得近,和梁文谦谈事的时候,分神听了一耳朵,听得嘴角直抽抽。 他说:“我建议你让他独自冷静冷静。” 第12章 第12章 散会后许鹿和郑盈盈一起回房间,酒店前台十分上道,给她们安排成了对门。 临上楼前,许鹿看见梁文谦叫郑盈盈单独说了几句话,她今天已经套郑盈盈太多话,再问怕打草惊蛇,两人聊着山城的特色小吃,各自刷卡开门。 许鹿进门后直接扎根在玄关,她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搬了把椅子过去,再把晚饭时在酒店旁边超市买的水果放旁边桌上,边吃边玩手机,同时每隔两分钟抬屁股从猫眼观察对面的动静。 郑盈盈并没有让她等太久,或者说梁文谦有点迫不及待。许鹿吃完一个橘子,刚抓起一根香蕉时,对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许鹿挪开椅子,凑到猫眼前去看—— 郑盈盈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转身往电梯方向去。许鹿悄悄拧开一点房门,从门缝里看着她拐进电梯间后,迅速抓起椅子上的手机,抽出房卡,尾随上去。 手里的香蕉都忘记放下。 她先在转角的地方暂停片刻,听着电梯开门、关门后,才走过去。 郑盈盈乘的电梯一路上行,许鹿紧随其后搭乘另一部电梯,按二十八层—— 开会的时候她已经从郑盈盈那里得知,梁文谦住在2805号房间。 山城的老牌酒店,隐私设施相对落后,不用刷卡就能往上走,许鹿出了电梯,拐进客房走廊,果然看见郑盈盈推门进房间的身影。 二十八层是酒店的顶层套房,整层只有寥寥几间,水晶灯将宽阔的走廊照得灯火通明,印花羊毛地毯柔软吸音,将许鹿的脚步声完美盖住。 她在破落小旅馆捉过无数次奸,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来。许鹿轻手轻脚的趴在2805的房门上,为解锁了新的捉奸场景激动,却也犯愁。 以前在小旅馆,房间门质量特别次,拧两下就能开,有稍微好点的,像快捷酒店,也能想办法从打扫客房卫生的阿姨那里借到房卡,但现在面对着豪华套房的雕花实木门,她突然有些束手无策。 里面倒是还没有动静传出来,可能偷情也讲究前.戏,许鹿听了片刻,站在梁文谦门口想办法。 硬闯肯定不行,要不就到对面楼上找位置偷拍,但她这次轻装上阵,以为借着卧底的身份近身就能拍到证据,根本没带长焦相机。 远处电梯“叮”一声响,稍过片刻,一个酒店服务生推着餐车转过来。 许鹿立刻转身,背对着他,想了想,干站着也不行,于是东张西望地瞅门牌号,假装找人。 按规定,这层是不允许有闲杂人晃悠的。 服务生在她身旁停住,带着点打量的目光询问:“请问您是哪个房间的房客?有什么需要吗?” “我来找我们经理,有点忘记房间号了……”许鹿笑笑,嘴里念叨:“是2805还是2806来着……看我这记性。” 酒店今天确实入住了不少公司团体,服务生心里清楚她说的这两个房间入住的什么客人,但碍于规定,没有接她的话,他准备先送餐,等送完餐,这女孩还没走,再劝她下去。 许鹿站在2805门前徘徊,服务生站在2806门口,按门铃。 门开。 许鹿背对着2806,听见服务生说:“先生,我来送您订的宵夜。” 然后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许鹿:“……” 许鹿穿的还是白天那一身,不修边幅的样子好认极了。 她僵着身形,一手握手机,一手握香蕉,完全想不到陆俭明跟梁文谦居然住对门! 该怎么办…… 服务生恍然道:“您二位认识?这位小姐刚刚还说在找人,不记得房间号了。” 许鹿心里一动,调整好面部表情,转过来,对上陆俭明微挑的眉头,肯定地点头:“我是来找你的。” 陆俭明穿着件浴袍,一手把着门边,闻言面上露出一点意外,他侧身放服务生推着餐车进去摆餐,然后才收敛神色:“找我干什么?” 并不干什么……许鹿答不上来,紧张地攥手指时,右手的触感提醒了她,她抬手向他示意:“我给你送香蕉来!” 陆俭明盯着那根硬梆梆的香蕉,姿态抗拒,目光怀疑。 服务生将宵夜在餐桌摆好,推着餐车出来。 当着外人,陆俭明不好说什么,只道一句:“进来吧。” 他推门回房,许鹿恋恋不舍地看一眼2805的房门,跟着一起进去,然后停在玄关,不动了。 站这儿还能听下对面的动静。 陆俭明见她不往里走,侧头看她一眼。 许鹿说:“孤男寡女的,你还这样着……我就在这儿说吧。” 陆俭明晚饭没吃多少,开会消耗精力,回房后便点上一份宵夜,服务生敲门时,他刚洗完澡,裹着件浴袍就开了门,谁知道外面还站着个把他气半死的睫毛精。 “我哪样?”陆俭明呛她。 他发梢带着潮湿的水汽,离得近些能闻见好闻的沐浴露香味,许鹿盯着他露出来的胸腔,胸肌的轮廓清晰却不过分,是恰到好处的坚硬结实,再往下,腹肌的沟壑隐约浮现,又隐没在交叠的浴袍下。 玄关的灯暖黄,许鹿莫名觉得热,瞥开眼说:“不像样。” 陆俭明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扫一眼浴袍前襟,因为裹得随意,随着开关门,是有些散落,但也不至于她敏感成这样。 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拢着衣襟系紧腰带,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说吧,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许鹿双手捧着香蕉,摆出恭敬姿态:“我在楼下吃香蕉,觉得这香蕉特别甜,心里想着,这么好吃的香蕉,陆总吃不到,该多遗憾,就拿了一根给您送上来。” 陆俭明一脸“你有病吗”的表情。 许鹿往前递。 陆俭明不接,伸手去开门,放这无聊的神经病出去:“这么好吃的香蕉,自个儿留着吃吧,心意领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 许鹿擎等着出去抓梁文谦的奸,嘴上遗憾,眼里放光,正要出去,突然听见对面一声响动,她按住陆俭明开门的手,凑到猫眼前往外看—— 郑盈盈从梁文谦房里出来了。 这么快? 才十来分钟,不符合她对那事的认知啊,难道梁文谦他有什么毛病……但仔细看,郑盈盈还规矩地穿着原来的裙子,梳起来的头发也纹丝不乱,面上也一切如常。 难道根本没发生什么? 她对着猫眼愣神,陆俭明右手被她抓着,只能抬起左手,曲指往她脸边的门上敲了下。 许鹿吓一跳,一把按住他作乱的手,放开他开门的那只,竖起食指冲他嘘声——郑盈盈还没走远呢。 刚才还害羞到眼睛不知道往哪看的人,眨眼间将他两只手摸了个遍。 也不知道哪副面孔是真的,陆俭明至今都看不清这女的到底什么路数。以为她是个草包,她在北大拿3.89的成绩,以为她术业有专攻,她结结巴巴说个狗屁不通,然后拿着根香蕉跑上来装没事人。 跳脱的像只袋鼠……陆俭明从她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没好气地问:“做贼呢你?” 许鹿充满暗示地小声说:“我看见郑盈盈从梁副总房里出来,这合适吗?” “郑盈盈是他助理,有什么不合适?” 许鹿看一眼手机,说:“现在可都晚上10点了。” 陆俭明抱着胳膊挑眉,视线明显地打量她。意思是,你不觉得自己大晚上出现在我房间,比郑盈盈还不合适? 郑盈盈已经走了,今晚显然不会再有什么收获,陆俭明嫌弃的眼神她看得懂,许鹿“哦哦”两声,自觉地开门往外走。 刚打开门,又停住。 晚上开会时她把陆俭明气得掀桌走人,好像还没跟他道歉。 学历背景造假的初衷,是她不希望陆俭明知道她来ts的真实目的,并且想借着专业契合的理由,调到梁文谦身边近距离调查,没想到事不如人意,陆俭明不仅一直把她留在总裁办,还真把她那专业看进眼里去了。 她查案是真,但并不是不择手段,如果因为她的问题,给陆俭明或者ts带来损失,她过意不去。 陆俭明早饿了,等着她走了好去吃东西,偏偏她站着不动弹。 “还有事?” 赶人的语气,许鹿转回身,长话短说:“晚上看方案那事,对不起啊。” 刚以为她装没事人,现在又来老老实实地道歉,变脸比翻书还快。 陆俭明一时不知道该调动什么表情,但会上那段“风水论”是真烧的他肺疼,他绷着脸问:“你环境工程到底学得怎么样?” 我就没学过环境工程……许鹿硬着头皮说:“学得不好。” “所以,3.89的绩点……” 许鹿用另一个谎言去圆:“我请的代考。” 陆俭明怀疑:“北大考试能请代考?” 我就没读过北大……许鹿头垂地更低,羞愧地说着第三个瞎话:“我贿赂了监考老师。” 半晌,陆俭明冷哼一声:“你倒是能耐。” 许鹿微微抬眼瞅他,像个没考好挨家长骂的学渣,跟家长说好话:“我错了。” 认错态度倒挺像回事。 陆俭明被她气出会议室后,已经考虑过,问题不完全出在她身上,她一个刚毕业的,能有多少经验,项目方案是否有问题这件事,如果他确信梁文谦怀着别的心思没好好做,就该请专人来核查,只是他暂时拿不到证据,又放不下心底那点疑虑,才抓她一个临时工顶上,最后反而敷衍了自己。 说起来,褚歆找的那家调查公司也有猫腻,表面工作漂亮,内里完全没查清。 还有眼前这骗子,当北大是自己家呢,监考老师那么容易贿赂,代考那么容易请? 怀疑一旦滋生,之前所有未细琢磨的事都变得可疑起来。拿下一文一理,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专业?来总裁办当实习助理这么多天,一件正事没干,除了给他端端水,不是卖草莓就是玩手机,像来正经实习的? 如今还在外地出差,陆俭明念在她主动道歉的份上,不计较太多:“今天的事算了,先回房休息吧。” 许鹿松了口气。 陆俭明继续道:“等回去,我会再让人查一遍你的履历,但凡确认你有违规违纪的记录,ts都装不下你。” 许鹿:“……” 他话刚说出口的时候,许鹿是真实地慌了。 但转念一想,郑盈盈和梁文谦今晚没干什么,明天难道还不干吗?只要他们一干,她拿到证据,回去跟薛幼清交差后,也不用待在ts了。 许鹿放松下来,对回去后的事情不是很放在眼里,跟陆俭明短暂的恩怨情仇也仿佛即将结束,香蕉还在拿在手上,她再次递给陆俭明,算是收尾:“这个就当我今天的道歉礼吧,你再拒收,香蕉都要不高兴了。” 话说到这份上,陆俭明接过香蕉,目送许鹿离开。 香蕉再甜,也比不上五星水准的宵夜,陆俭明随手搁在玄关柜上,想起她捧着香蕉吹嘘的模样,哼笑一声,这开口风水闭嘴吹牛的本事,真是绝了。 第13章 第13章 第二天是ts参与投标的日子,跟许鹿没半点关系,当然她也并不想去。昨天晚上给陆俭明道完歉,她回房专心思考如何拿到梁文谦偷情的证据,想了半宿,今天九点多才起床,赶着酒店闭餐的时间下楼吃早饭。 餐厅里没剩多少人,许鹿端着一盘杂七杂八的中式早点,想找个阳光充沛的靠窗位置,目光所及,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走过去,惊讶道:“你没去开会吗?” 陆俭明正低头看手机,冷不丁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先按熄了屏幕。 许鹿原本没注意他在干什么,但他动作实在有点明显,貌似是在看什么视频。 许鹿嘿嘿地笑一声:“一大早就这么少儿不宜吗?” “……” “你想多了。”陆俭明收起手机,端起桌上的美式喝一口。 靠窗的空桌子好多张,但遇上陆俭明这个熟人,许鹿端着盘子问:“我能坐这儿吗?” “随便。”陆俭明无所谓,“我一会儿就走。” 他态度挺随和,哪怕刚才被她编排了,竟然也不黑脸,许鹿在他对面坐下,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不参加今天的会议?” “用不着我。” 这规模的项目,虽然意义重大,但没必要他亲自下场,高远和梁文谦出马,已表重视,这点场面他要是也去,火候就过了,反而要被人拿捏。这次出差他一起过来,只是为了晚上跟招标方的饭局。 许鹿也听郑盈盈说梁文谦今晚有局,她探身问:“你们会喝酒吧?” 陆俭明看一眼她握着的杯子:“不然呢,喝牛奶吗?” “确认一下嘛。”许鹿藏着小心眼儿说,“你少喝点呗,梁副总那么能干,让他多喝。” 这突如其来的偏心着实让人意外,陆俭明挑眉:“什么意思?” 许鹿语气诚恳地说:“字面意思,毕竟我是你助理,还是要向着你的。” 陆俭明听得好笑,半真半假的话听过太多,更何况早领教过她这张嘴,他不往心里去,只故意问:“不是觉得他帅?” 许鹿撇撇嘴:“听说他已婚。” 陆俭明终于忍不住,失笑一声,偏头看窗外被风吹得湛蓝的天。 “那你就这样办?”许鹿吃着半截油条,期待地看他。 对面的人完全被笼罩在阳光下,细碎的发丝泛着金棕色的光芒,嘴上出着鬼点子,一双望过来的眼睛却剔透纯净。陆俭明骄矜自持,对这种坏事不表态,只敲敲桌子:“吃你的早饭。” 本来也没指望他多痛快的答应,许鹿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端着杯子边喝牛奶边观察他。 陆俭明指间把玩着手机,像是在想事情,虽然敛了笑意,但眉眼间俱是和缓神色,不像昨晚那么疏离,跟吓唬她要查她履历时的模样比,更是堪称慈祥和蔼。 许鹿好奇地问:“你今天心情挺好?” 陆俭明想起刚才看的视频,没说话,端起杯子将咖啡喝光,杯子一放,起身时又恢复那副矜贵霸道的模样,只是伸着食指在自己唇边虚转了一圈,垂眼看她:“你是三岁小孩吗?” 许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 等又吃了一会儿,再拿杯子喝牛奶时,她突然反应过来,拿过手机,黑着屏幕一照—— 吃得油光闪闪的嘴唇上,围了一圈白花花的胡子。 许鹿:“……” 山城的春天风大,许鹿不想出去迎风灌一嘴沙子,因此一天没有出酒店门。 白天她远程处理之前的一些案件,看到一个调查出轨的案子至今还没有结,这个案子是她跟的,已经拿到了证据,只是迟迟联系不上委托人,这事儿她在接受薛幼清的案子后交接给了小周,于是跟小周视频,问情况。 小周说:“不知道啊,我联系了委托人的朋友,对方说她年后就没见委托人来这边打工。” 许鹿摸着下巴思索,她们证据已经拿到了,就差交给委托人,催委托人付尾款,居然这时候联系不上了。 kcs办公室里,郭胜意听见许鹿的声音,凑过来关心:“鹿啊,拿到ts高管出轨的证据了不?” 许鹿已经想好了万无一失的方案,精神头上来,跟郭胜意兴致勃勃地讲今晚的计划。 等天一黑,她就从房间转场到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坐等梁文谦从饭局上回来。 她定制了一套守株待兔的捉奸方案,胸前的衬衫口袋处别着一枚胸针,组合录音笔和微型摄像头,专门应对近身偷拍。 这次的项目,ts是乙方,饭局上势必要有人做小伏低,喝遍全场,梁文谦作为项目负责人,肯定逃不过去这一劫,要是席间陆俭明能记起早上她给的暗示,梁文谦说不定会喝更多。 都说酒后乱性,梁文谦要是喝多了,难道不会想跟人干点什么?温柔可人的小蜜就在身边,许鹿不信他今天不现原形。 直到晚上十点多,酒店大堂都没什么人了,ts参与应酬的一行人才回来。 最先进来的是陆俭明和高远,高远显然喝了不少,白净的脸泛着醉酒的红,跟在陆俭明身后。 陆俭明看起来状态还好,衬衫齐整地扎在腰带里,西装拿在手上,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抬手扯领带,只是手指刚扣到领结上就顿住了,片刻后顺着领结往下,服帖端正地捋一遍领带,脊背也挺得更直,正襟挺拔地等电梯。 酒店前台齐刷刷地偷眼看他,举手投足间俱是内敛禁欲的帅气俊朗。许鹿坐在休息区的一颗绿植后面,闷声发笑,这人在外人面前向来道貌岸然,以她看,刚刚那一下动作,分明是把进酒店当成进自己房间了,扯领带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才装模作样地扮正经。 反应都迟钝了,肯定也是没少喝。 等陆俭明和高远进了电梯,梁文谦才从外面进来,比起陆俭明实在狼狈太多,衬衫皱着,领带歪斜,平日一贯儒雅的面上露出明显的疲惫和醉态,被郑盈盈和一个下属搀着往里走。 下属也喝多了,走到一半,捂着嘴要往卫生间去,剩下郑盈盈一个人,独自承受着梁文谦的重量。 落地窗外,市场部的得力女干将正扶着酒店门口的柱子吹风醒神,大厅里空荡荡的,此刻正是良机。 许鹿打开微型摄像机的开关,看着梁文谦将半个身子倚在郑盈盈身上,郑盈盈吃力地伸手按电梯,看梁文谦的表情十分温柔,小声跟他说:“领导,您再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梁文谦带着醉意“嗯”一声,手臂搭着郑盈盈肩膀,已经站不太稳。 许鹿见他们不再有进一步动作,估计在这里拍不到什么了,才佯装刚从外面玩回来的样子,凑到电梯前。 “呀,你们怎么喝成这样了?” 郑盈盈马上就要坚持不住,见到许鹿,如见救星般招呼她:“许鹿,快、快帮我一把。” 一切都如同她设想的那样进行,许鹿心里比了个yeah,扶住梁文谦另一边,她小声问:“这是喝了多少啊?” 郑盈盈终于喘一口气,冲她摆手:“别提了,梁副总酒量本来就一般,山城人又好喝酒,被灌了好多杯。” 梁文谦头发都乱了,步伐拖沓,被两人搀进电梯时,转头盯了许鹿一眼,眼神幽深冰凉,带着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傲慢神色。 这目光分明很清醒,许鹿被他看的心中打鼓,小声问郑盈盈:“我看梁副总没怎么醉?” 郑盈盈扶着梁文谦靠在电梯壁上,熟稔地说:“醉啦,你不了解他,梁副总看着平易近人,其实挺高冷,挺有架子的,这会儿是醉得不认人了,才这样。” 说着,吐了吐舌头,大概是往外抖露领导隐私,有点心虚。 醉了就好,许鹿松一口气,有意调侃:“你倒是很了解他。” 郑盈盈说:“没办法,谁让我是他助理呢,而且我跟他出差,都是赶着市场部和陆总一起出差的时候,梁副总毕竟比陆总级别低一些,出头的事都得他这个副总干,见多了就了解了。” 许鹿本意是套话,录音笔开着,引导郑盈盈说出她跟梁文谦的暧昧,没想到她居然回了这么一串公事公办的话。 而且什么叫她都是赶着市场部和陆总一起出差的时候? 许鹿听着纳闷,想再问一句,电梯却到了,两个小姑娘又得架着梁文谦往他房间走。 算了,马上到房间就要拍到证据了,拍完再说。 套房的床豪华又大张,许鹿看见就兴奋,她跟郑盈盈齐心协力把人往床上弄,郑盈盈被梁文谦勾着肩膀,梁文谦倒下的时候,一起带倒了她,两人姿态亲密地扑在床上。 许鹿一双眼睁得跟铜铃一样大,抿着嘴不让自己高兴地乐出来,调整胸口的胸针,让镜头对准床上,一顿猛拍。 梁文谦沉着嗓音要水,郑盈盈拨开梁文谦的胳膊,挣扎的头发都乱了,起身跟许鹿说:“你看他一下,我去倒水。” 许鹿小鸡啄米般痛快点头。 郑盈盈端着水杯过来的时候,见许鹿正精神奕奕地坐在旁边椅子上,她道谢:“谢谢你今天帮我,不然我一个人把他弄上来,要累死。” 许鹿笑眯眯地说:“不用谢,举手之劳。” 郑盈盈把水喂给梁文谦,他醉眼朦胧的抓着杯子喝了,杯子塞回郑盈盈手里时,跟她指间相触。 许鹿试探着问:“你晚上得陪着他吧?” 郑盈盈状似无奈地点头,许鹿心想,其实应该很高兴的吧,等会儿郑盈盈坐在床边,拿着热毛巾给梁文谦擦脸,梁文谦半醉半清醒,睁开眼,眼中盛满欲.火,抬手拉住郑盈盈的胳膊,然后郑盈盈一倾身,趴上朝思暮想的上司身上…… 许鹿越想越带劲,从椅子上站起来,赶紧告辞:“那你照顾他吧,我先走了。” 刚刚郑盈盈去倒水,她已经把胸针摘下来,戳立在床头柜的台灯旁边,俩人办事的时候,镜头将记录下一切,明天只要找个理由,把胸针拿回来,就大功告成了。 许鹿转身往外走,不料刚走两步,就被郑盈盈叫住。 “有事?”许鹿转头瞅床头柜,以为胸针被郑盈盈看到了。 不想郑盈盈却放下杯子走过来,脸上泛着娇羞,以及一丝难为情,说:“你能帮我照看下梁副总吗?我刚刚看高特助也喝了不少,我想去看看他。” 许鹿愣了半天:“……啊?” 第14章 第14章 郑盈盈见她半天反应不过来,红着脸解释说:“你昨天不是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吗?就是高特助。” 许鹿心里天打五雷轰,震惊、懵逼、怀疑、绝望、慌张宛如交织在一起的二踢脚,一个接一个地炸响,炸的她五脏肺腑绞在一起,几欲昏迷,她不甘心地问:“你昨天不是说,跟暗恋的人身份不合适吗?听着不像高远啊?” 郑盈盈叹气:“他是陆总的特助,我只是个副总的小生活助理,身份可不就是不合适?我配不上他。” 许鹿一阵晕眩,想起刚才电梯里那句话,也仿佛明白了什么,但还是找虐般地确认:“那你刚才说的,你跟梁文谦出差,都是赶着市场部和陆总一起出差的时候,也是为了高远?” 郑盈盈不好意思地点头:“我级别低,在公司跟高助理偶遇的机会太少了,只有出差的时候才能跟他交集多些,所以每次有陆总出差,我都会求着赵姐,让她把机会给我。” 赵姐是梁文谦的助理,恋家的已婚妇女,很乐意让郑盈盈陪着梁文谦出差。 怪不得褚歆和高远都说郑盈盈总陪着梁文谦出差,那是因为郑盈盈一直上赶着跟他们一起出差……还有郑盈盈那充满文艺伤感气氛的朋友圈,原来是因为暗恋高远……难怪她昨天试探郑盈盈的时候,她说陆总和高助理也很帅;频频往梁文谦坐的位置看,也只是因为高远就坐在他旁边。 郑盈盈抓着许鹿的胳膊晃晃:“你不是挺喜欢梁副总的颜吗?昨天还说梁副总往人堆里一站,就是最帅的那个,今天机会来了,你帮我看他一会儿好不好?他的脸你随便看。” 许鹿本来就站不稳,被她晃得更是摇摇欲坠,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放郑盈盈离开。 抬头再看床上躺着的梁文谦,整个人颓丧又绝望。 不知道她躺到梁文谦旁边,按头拍几张照片,算不算是梁文谦出轨的证据,能不能给薛幼清交差。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可许鹿这次何止失足,简直就是整个人都掉下悬崖了。 花了这么久的功夫,竟然是一场乌龙。昨晚陆俭明说回去后要查她履历的话犹在耳畔,回去后,ts估计是留不得了,这单生意,真的要黄。 许鹿想哭。 * 陆俭明半上午才起床,撸一把头发进浴室冲澡,冲完后腰间围着条浴巾挑衣服换,边换边打电话叫高远上来。 伸手去拿衣架上的运动服时,想起江菀给他发的消息,说陆老爷子从瑞士回来了,便捡一身正式的衬衫西裤穿上,方便直接回家看望老头儿。 等高远进门,陆俭明已经换好衣服刮干净胡子,他抹一把须后水,转身见高远挺精神,笑一声:“酒量见长。” 高远苦笑,边替他收拾行李边说:“别提了,回去吐了两回。” 陆俭明打着领带,意味深长地说:“梁文谦也没少喝,就是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高远闻言看他。 昨晚的酒意早已褪得一干二净,陆俭明眼神清明:“姓黄的态度明显吊着人胃口呢,思曼规模虽不及ts,但在西北扎根扎得够深,这场招标,梁文谦准备得根本没多充分,等着吧,这项目后面的戏还多着呢。” 高远之前出差一周多,市场部给出的项目方案他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但知道陆俭明看梁文谦一向不顺眼,听他说完,思索道:“周一开董事会,要不要会上……” 陆俭明哂笑一声:“还不到时候。” 他烦梁文谦,但想把他从现在的位置弄下去,要有能让董事会服气的证据,尤其是让他当董事长的亲爹心服口服。 陆俭明收拾妥当,拎着外套跟高远往外走,下楼吃午饭,吃完准备回家。 高远跟在他身后,说:“申请的下午四点的航线,到家正好赶上吃晚饭。” 陆俭明应一声。 高远问:“许鹿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来是一起来的,但走……陆俭明停在玄关,想起一件事:“回去以后,找人再查下她的履历,至于她怎么回去……” 话未说完,他手机响了,是前两天才互换手机号的许鹿。 昨天早上见过一面后,两人就再无交集,这个时候打什么电话,陆俭明不免意外,盯了手机片刻才接通。 那头传来一声刻意压低,但难掩焦急的请求—— “表哥!救命!” 陆俭明握着手机,几乎怀疑对方打错了,但“表哥”这个要命的称呼提醒他对方是许鹿没错,那声救命更是喊得他额角青筋一跳,他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在哪儿?” 许鹿小声说:“我在山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现在十分需要支援。” 陆俭明莫名其妙,转头看身后的高远,对方对此更是一无所知,只好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许鹿支吾着说不清楚,更怕说清楚了陆俭明不来,现在她唯一能求助的就是这人,只能恳求道:“你来了我再跟你说好不好?” 许鹿平时硬气又狡黠,轻易不吃亏,吃亏也不委屈,迎头再战就是,陆俭明认识她以来,头一次觉得她这一声哀求有了点小鹿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头小鹿眨着湿漉的眼睛,站在幽深森林里,孤立无援的模样。 陆俭明一时沉吟,垂着的眸子扫到门边的玄关柜,上面放着根香蕉,是她前天晚上送来的,当时捧着香蕉好言好语地跟他道歉,说她骗了他。 说起来,这个睫毛精虽然气人了点,但在他这里并没犯过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就撞他车那事,他以为她是怕赔钱,撒谎不承认,结果昨天一早唐绍棠发来监控视频,如她所说,是快递小哥撞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那边又催问一声好不好。 陆俭明认命地闭了闭眼,吸一口气,先威胁她一句:“你最好没整什么幺蛾子。” 再妥协:“地址发我。” 挂掉电话,听了个大概的高远问:“我联系人,改一下起飞时间?” 陆俭明真要去找许鹿,下午四点的飞机肯定是赶不上了。 航线不好申请,陆俭明说:“不用,你坐飞机回去,周一的董事会还得汇报几个重点项目的情况,包括你这次出差的进展,你先回去整理,我接上她订机票回去。” 高远犹豫:“你自己去行吗?” 陆俭明拎起柜上那根熟透的香蕉打量,不是很看在眼里:“怎么不行,她还能去闯龙潭虎穴不成。” 虽不是龙潭虎穴,但也注定不是什么好鸟地方。 许鹿电话里说是山城附近的村子,司机却连开四个多小时,从山城的高速公路,换成国道,再换成山路,最后歇菜在凹凸不平的泥土路上。陆俭明信了许鹿的邪,哪知道路这么难走,司机开的保时捷底盘低,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陆俭明颠了一路,打着电话想下车走走,一开车门,先被迎面而来的山风扑了一脸沙尘。 西北地区山荒树少,春天的风尤其嚣张肆虐,这些年环境整顿得好了不少,不然开门就会被沙尘暴兜一个跟头。 只是对陆俭明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两者并没有什么明显差别,他抹把脸,坐回车上,等电话接通。 许鹿接得很快:“你到啦?” 陆俭明耐着性子道:“你在哪儿,车开不进去,赶紧出来。” 许鹿猜到他大概在哪儿。她来得时候,是先坐公共汽车到镇上,在镇上打了辆黑车,开到一半车子也是走不下去了,只能下车走到村子里。 她挂了电话往村外飞奔。 这边少雨水,不管是春季正需灌溉的庄稼地还是没有半点修葺的土路,全都干得裂缝,表面蒙着的一层浮土被山风吹得打滚,许鹿从小路上跑过来时,身后扬起一道肉眼可见的灰尘。 人扑到车前,土也蜂拥而至。 陆俭明坐在车上,看得糟心。 他不动,司机下来给许鹿开门。哪知许鹿并不上车,扶着车门弯着腰冲坐在里面的陆俭明招手:“下来呀!” “下去干什么?”陆俭明快忍耐到极限,催她:“赶紧上车,回去了。” 许鹿眸光微闪,随即关上这边的车门,绕到陆俭明那边,拉开车门,凑过去好声好气地说:“还不能走,事情还没办完,我还等着你来支援我呢。” 陆俭明以为的支援,就是把她从这破地方接回山城,他眉心微蹙,问:“支援什么?” 许鹿哄三岁小孩儿似的:“你先下来,我再跟你说?” 可惜陆俭明快三十了,智商了得,不上这个当,端坐在车上眯着眸子打量她:“说清楚,不然我现在就让司机掉头,你自己走回山城。” 话音刚落,许鹿已经抬手抓住了陆俭明的胳膊,陆俭明胳膊硬梆梆的都是肌肉,许鹿一手抓不住,只能改成揪着衣服。 她跟他过招好几次,早已经领教过他的说到做到和毫不留情,生怕他真走了。 陆俭明垂眼扫过她的动作,又抬眼看她,一言不发地等着她交代。 许鹿想来想去,说:“这村里有个劳动妇女,受到了压迫,需要我们的帮助。” 陆俭明跟她对视两秒,转头吩咐司机:“开车。” “哎、哎!”许鹿慌张地喊,前面司机真在听话地挂挡,她抓得陆俭明更紧些,没有办法,只能苦苦哀求,“不要走,我什么都跟你说,你下来听行不行?” 许鹿以为自己这是在做小伏低,奴颜婢膝地弯着腰求人,态度低到尘埃里,只求对方能看在两人不多的交情上,施以援手。 可她不知道自己那张脸是什么样,眼角眉梢稍稍往下垂,白净的脸上卧蚕那么大,将一双瞳仁儿衬得漆黑水润,实打实一副可怜巴巴惹人怜爱的娇态。 陆俭明烦死她这样,头疼得厉害,上次求他带着出差也是,仗着长得可爱肆意撒娇,完全就是犯规。 他没好脸色,看一眼扒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别拉拉扯扯的。” 许鹿讪讪地松手。 陆俭明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干净锃亮的皮鞋踩在黄沙之上。 “说。” 第15章 第15章 许鹿来山城前,信誓旦旦让薛幼清等好消息,昨晚抓奸前,又胸有成竹的冲郭胜意吹牛,乌龙过后,她作为kcs的骨干,只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躺在床上烙了一宿的饼,清早就起床出发来到这里。 她转给小周的那个案子,帮一个打工妇女调查跟她一起打工的老公出轨的证据,证据已经拿到,但委托人年后没再出来打工,人也联系不上,许鹿昨天跟小周对进度的时候,看见委托人身份证上的住址就在山城附近,于是决定亲自出马,把证据送到对方手上,催缴尾款。 走这一趟,完全是为了回去后好跟郭胜意交差,郭胜意对钱的喜爱程度,不拘大小,西瓜虽然没了,但捡了粒芝麻,可以聊作慰藉,她也将功补过。 谁知道到这儿才发现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许鹿略去前情,只说来了以后的发现。 “呃……劳动妇女叫赵倩倩,我是来给她送照片的,她之前在北京打工,后来联系不上,我就借这次出差来找她,到了才知道,她被她丈夫关在家里,每天被虐待折磨。” 陆俭明意外地看她一眼:“怎么知道的?” 许鹿说:“我偷偷去看的,就上午给你打电话那会儿。” 赵倩倩身份证上写的是自己娘家地址,她到这个村子后,打听到赵倩倩的娘家,一处断壁残垣里,住着个重病喘息的小老婆儿,躺在炕上,勉强能听懂许鹿的普通话,听她提到赵倩倩,抹着泪呜咽地开口,说出来的是最纯正的西北方言。 许鹿一句也听不懂。 正犯愁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端着一盆面片进来,来给老人送饭,好在小女孩已经上小学,听得懂普通话,也会说一点,听见许鹿问赵倩倩,先是沉默地用脚尖捻地上的土,等许鹿再问,才怯怯地抬眼看她,小小声地问一句:“你能救救她吗?” 赵倩倩嫁到了隔壁村,小女孩是她的女儿,已经八岁了,她领着许鹿往自己家走,将近两公里的山路,她习以为常,许鹿累得插着腰喘气。 比起赵倩倩娘家,她家堪比豪宅,红砖水泥房好几间,院子也算宽敞,大人出去干农活还没回来,小姑娘院里院外看了好几眼,才拽着许鹿袖口往角落一间土坯柴房处去。 许鹿起初纳闷,等从没安窗户的破洞里看过去后,直接惊呆了。 许鹿跟陆俭明说:“你能想象吗?她佝偻着躺在一床破棉被上,被打的鼻青脸肿,房门锁着,吃喝拉撒都在一间柴房里……” 更让人心生怒意的是她衣衫不整,身上遍布被施虐的痕迹,被打成这样,还要拿她发泄,简直禽兽不如。 只是这话不好对陆俭明一个大男人说。 但陆俭明多少能猜到,人性在哪儿都一样,有钱人圈里花样数不胜数,山区农村里的腌臜事也一样不少。 远处山坡上稀疏地蹿出一些杂草,山坡高处立着一株细槐树,泛着绿,被风吹地晃来晃去。 陆俭明站在车旁盯了片刻,转头问她:“你怎么想?” 许鹿现在有求于他,老实答:“我想把赵倩倩救出来。” 赵倩倩肯定是早想离婚了,不然不会找上kcs查她丈夫出轨,许鹿猜测她年后失联,有可能是被她丈夫发现了什么,才被关起来虐待。 她想起赵倩倩当时来kcs的模样,那会儿是冬天,她穿着件发白的旧羽绒服,进到亿城中心那种破楼里都缩手缩脚的,给她倒杯水,她捧着水不停地道谢,她对人小心翼翼地客气,但提到要跟丈夫离婚,需要拿到出轨证据的时候,眼里的恨和坚决,诠释的是她的独立思想和独立意识,完全不像是一个来自落后山沟的农村妇女。 说起来,赵倩倩其实只有二十六岁。 许鹿至今还在被老许和陈美珍叫乖宝,吃个辣条,被念叨说小孩子少吃垃圾食品,而赵倩倩,已经有了一个八岁的孩子。 许鹿问:“我是不是有点圣母?” 这个问题,陆俭明没法回答。 世上遭受苦难的人多得是,非洲饥饿儿童数都数不清楚,要是天天记挂在怀,那不止圣母,还是观音菩萨转世。赵倩倩这事,如果在网上看见,顶多唏嘘两声,于百忙之中展露一丝善意人性,就算翻篇了,毕竟鞭长莫及。 偏偏现在实实在在地摊到头上,在有能力帮忙的情况下,掉头就走,非君子所为,不符合陆俭明受的多年教养。 可要是帮,陆俭明原本也没这义务。 都是上了这个睫毛精的当。 陆俭明发自内心地点评一句:“你不去街道办事处当热心大妈,真的可惜了。” 保时捷停在这里扎眼,陆俭明让司机开到镇上等着,他跟在许鹿后面往村里走。 这边是一大片蜿蜒的荒山坡,坡上是老旧的村落,坡下是开垦的一层层庄稼地,种着大片的油菜,再往下是条山沟。 许鹿只比陆俭明早来半天,却仿佛生在这里一样,自来熟地指着这一片说:“这个村叫边沟,因为边上是条沟。” 陆俭明:“……” 她又指着远处坡下更大的村子说:“那个就是赵倩倩嫁过去的地方,叫上吊窑。” 怎么不说村名来历,陆俭明转头瞥她。 许鹿干咳一声:“嫁到那个村的女人因为丈夫太垃圾,都上吊了,所以叫上吊窑。” 陆俭明:“…………” 得,边沟的来历八成也是她胡诌的。 许鹿先带陆俭明去了赵倩倩娘家,在村边上,背靠土坡,一处三间的土坯破瓦房,院墙倒了三分之二,没有门,这种人家,也不需要门。 老婆儿睡着了,蜷在被褥凌乱的炕上,要不是打着轻微的呼声,能让人以为她已经过去了。 许鹿站在房间门口,轻手轻脚地撩着布帘子让陆俭明瞅一眼,示意自己没骗他。 其实纯属多余,陆俭明要是不信她,根本就不会过来。 房子低矮昏暗,巴掌大的堂屋摆着碗柜、水翁,一张小矮桌和两张小板凳,地面是土坯铺就的,只比外面的泥土路整齐些而已。 陆俭明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又长见识又不堪忍受,全程无意识的蹙眉,抄着裤兜夹着胳膊,不想碰任何地方,扫一眼老人,赶紧出屋站到院里。 他问:“这事儿怎么办,你有想法没有?” 许鹿忙点头:“有。” 她调查这么多起案子,虽然在梁文谦这个高管身上栽了,但在各种接地气儿的智斗草莓恶霸、美甲店老板娘出轨等案件中表现都很出色,不然也不能成为业务骨干。 许鹿找了根棍儿,拿着在地上画示意图:“赵倩倩被关在这里,她家院墙不高,我们可以翻进去,先把她救出来,然后再跟她丈夫谈判。” 拿什么谈判……陆俭明想起来,问她:“那会儿你说给她送照片,送什么照片?” 这人反应好快,许鹿干咳一声,含糊道:“她老公出轨的照片。” 陆俭明深看她一眼。 好在他没追问什么,只说:“既然这样,直接拿着照片,叫着警察上门要人不更快?” “他们要是把赵倩倩藏起来,不承认怎么办呢?谁知道警察帮哪边。” 如果不先保证赵倩倩的安全,他们两个外人就这样找上门去,说不定会被对方抢先一步报警说他们骚扰民宅,更重要的是,赵倩倩一定会被虐打的更严重。 许鹿说:“你信我,这方面我有经验,救出赵倩倩后再报警,更稳妥一些。” 她这话倒也没错,陆俭明一开始听完这事,没有让她报警解决,也是因为对这种偏远地区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做派有所耳闻。 既然院墙不高,先把人救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鹿见他默许,安排道:“我们等到天黑再行动。”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村子里炊烟四起,两人一开始都站在院子里,后来许鹿站累了,搬出小板凳擦干净,自己坐一个,给陆俭明一个。 陆俭明看不上,仍站着,看远处天边的暮色。 过了不多久,离得最近的一处院子里飘过来一点香味儿,许鹿的肚子咕噜一声叫唤。 她下意识地抬头瞅陆俭明,陆俭明迎着最后一点夕阳光亮,站在半塌的土墙边,显然也听见了,转头瞥她。 陆俭明白净的衬衫上洒着一层金红的光,西裤也被照得泛出点暖色,他侧身站着,一前一后,一明一暗,形成一道金色剪影,四周环境破败颓废,只有他玉树临风的站得挺拔。 许鹿莫名有点自惭形秽,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问:“你饿不饿?” 她只有早上到附近镇上找车时吃了两个包子,一直忙活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连水都喝完了。 陆俭明扭回头,望着远处,淡声道:“不饿。” 话音刚落,他肚子也咕噜一声响。 陆俭明:“……” 第16章 第16章 陆俭明能听见她的肚子叫,许鹿自然也能听见他的,眼见陆俭明脸色不好,她立刻起身说:“我去看看赵倩倩家有什么能吃的!” 她把陆俭明招过来帮忙,自然得把人给伺候好,晚上还指望着他一起行动,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只是赵母已经身体不好到难以起床做饭,每天就指着外孙女偷偷送来的一碗饭活,这家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口面缸里还糊着一层面底,许鹿瞪了缸底半天,再原封不动的把盖子盖上。 最后是去了附近的人家里讨饭,她拿着两百块钱,跟留守的老人连说带比划,换回两碗菜一盆面片。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好在赵母家里有电,昏黄的灯泡一亮,关紧门,听着外面的山风,也算温暖。 桌上摆着一道黄焖羊肉、一道烩菜,许鹿将借来的碗在水下细细洗干净,捧着一碗盛满的热腾腾面片,口水都要流下来。 她催促陆俭明:“快坐下来吃!” 陆俭明本来就高,他站着,许鹿坐着低矮的小板凳,是真正的居高临下,他睨着她:“你自己吃。” 许鹿扇扇大碗上方冒起的热气,示意他闻:“不香吗?” 香是真的香,炖烂的羊肉,烩菜里的香油,面片里的陈醋,几股香味交替地刺激着嗅觉。陆俭明昨晚喝了一肚子酒,半上午起来接到她的电话,没吃饭就往这边赶,只路上把她送的那根香蕉吃了。 一米八八的大高个,饿了一整天,几乎要前心贴后背。 但身体的抗拒也是本能,受二十多年的环境和教养塑造,家里吃饭喝汤的勺子阿姨都要每人摆三把,现下让他围着张接近地面的小矮桌,吃两碗炒得面目全非的菜,说不嫌弃是假的。 他不吃,许鹿也不好吃。 她端着空碗给陆俭明看:“我洗的特别干净,我在家都不洗碗的。” 陆俭明敷衍:“那你安生吃。” 许鹿好饿,着急得不行,夹一筷子羊肉举到他跟前:“你尝一下试试?” 陆俭明嫌弃地往后仰。许鹿“哎呀”一声,踮着脚举得更高,引诱着问:“你就吃一口不好吗?” 陆俭明拒绝:“我——” 他一张嘴,许鹿哪管他说的什么,先把肉喂进他嘴里。 陆俭明愣怔,后知后觉地闭上嘴,上下齿列咬合,咬出一嘴肉香。 “好吃吧?”许鹿得逞,将筷子和碗一块儿塞给他,正要坐回去吃饭,里屋响起赵母的咳嗽声。 老婆儿睡了一下午,饭香味儿一飘,醒了。 许鹿端上盛好的面片,掀起帘子给她送进去。 陆俭明看着她隐没的背影愣两秒神,嘴里的热羊肉实打实的勾人口腹之欲,他讲究,但也通透,心里那道坎没迈过去时,饿死也不想吃,现在吃都吃了,人也确实要饿晕了,还讲究个屁。 陆俭明无奈地一笑,裤腿一抻,架着两条长腿坐上小板凳。 这顿饭说起来,口味偏重,跟陆家做饭阿姨的手艺更是没法比,但两个人都饿了一天,愣是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盆干碗净地吃个精光。 许鹿把碗洗了给人家送回去,又给赵母倒一碗热水,出来后问陆俭明:“我们晚上……住这里?” 刚刚在里间,赵母示意她去开墙角的破衣柜,里面放着被褥,再指指西边那间房,示意她把被褥铺那间屋的炕上,晚上在这里睡。 许鹿略有发愁,就剩那么一间房,难道她要跟陆俭明睡一起? 两个成年男女,睡一张炕,不太好吧…… 其实她想多了,陆俭明吃顿饭已经足够纡尊降贵,真要在这种土坯房住一晚,不如要他的命。 他从兜里掏手机:“我让司机来村边等着,弄出赵倩倩,去镇上酒店住。” 许鹿眼睛一亮,她把这茬忘了:“对啊,可以去镇上睡!赵倩倩也得一起去,不然别人见她失踪了,肯定会先到这边来找。” 陆俭明哼笑一声,瞅她一眼:“好在你还没傻透。” 他嘴角含着点笑瞥她,笑意带着几分嘲弄,但神色却十分柔和,带着刚吃饱的餍足与懒散,昏黄的灯从上面打下来,照到他突出的眉骨上,在眼窝里打下一点阴影,带着笑的目光就像外面愈发深浓的夜色般漆黑,那点嘲弄反而更像是一种逗着玩的戏谑。 许鹿有点晕,ts的前台和总裁办的年轻小姑娘们,每天在陆俭明经过的时候都会被帅晕一片,她因为跟陆俭明互相看不顺眼,哪怕心里承认这男的挺帅,也从来不晕。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下午,实在无处可看了? 许鹿别开脸,嘴上仍记得反驳他的嘲弄:“我当然不傻,我这不是忘了你有钱有司机么。” 实在是跟有钱人相处的经验太少,她把陆俭明当成了跟她一起查案子的同事,两人需要面对困境,迎难而上,该凑合的时候就不能讲究,却忘记他还带了个开保时捷的司机,哪怕在这落破地方,也能舒坦又从容。 许鹿发自内心地感叹:“有钱真好。” 之前在他的飞机上躺着睡觉,她都没有这个感慨,陆俭明嘴角抽搐,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两人等到晚上十点多,外面月黑风高,村子里大部分的灯都熄了,许鹿冲陆俭明招招手,带着他往上吊窑赵倩倩家去。 上吊窑的地势相比边沟要好一些,在坡下一片平地上,两个村子之间是很长一段斜坡路,黄沙满地,草木稀疏。 未免被坡下的人看见,两人都没开手电,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土路走。 土路不平坦,有雨后被推车车辙碾过又干掉的长沟,一条条交错绵长,许鹿白天就走得吃力,这会儿在乌漆嘛黑的夜里,更是抓瞎,踩进车辙里的时候脚下一崴,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三步一小绊,五步一大绊,走得好不痛苦。 但她也没吱声,人是她要救,路是她要走,人家养尊处优的陆少爷都没说什么,她就也装没事人,吭哧吭哧喘着气,状似轻松地商量着问:“赵倩倩估计被虐待的不成样子了,等把她救出来,你能背一下她吗?” 陆俭明走在她前面两步,腿长脚大走得稳当,闻言嗯了一声。 许鹿说:“救完赵倩倩,明天我们再上门来找他们,上吊窑东边好像有条路,是能走车的……” 她话还没落音,抬起的脚尖踢上一道隆起的车辙,整个人一个踉跄,幸好她右脚捯得快,赶紧踩地稳住重心,才没有扑到地上。 只是嘴上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陆俭明停下来扭头看她,许鹿不能拖组织后腿,赶紧说:“我没事。” 没事个鬼,山间的夜晚只有夜风和偶尔的狗叫,安静的很,除了他整齐的步伐,就剩身后那磕磕绊绊的走路声,凌乱又无措。 陆俭明递给她一只手。 昏黑的一点月光下,许鹿盯着他伸过来的手臂轮廓,一时反应不过来。 陆俭明伸出的手掌招了下,示意她别磨蹭:“愣什么神,赶紧的。” 许鹿迟疑地将手放进他手心里。 陆俭明:“……” “抓我手腕还不行?”他问。 夜色里,许鹿瞬间满脸通红,好在有黑暗掩盖,她“哦哦”两声,假装淡定,转而握住他手腕。 他带着块儿腕表,触手一丝金属凉意,许鹿手小,抓得有点吃力。 陆俭明也觉察到,她抓得不稳,这样带着她走得比之前还慢,心里不由一声暗叹,手腕翻转,将她的手指拢进手心。 许鹿扭头看他。 陆俭明说:“看我干什么,看路。” 他手上温暖有力,迈出的步子也稳当,被他带着,两人的步伐终于一致,走路节奏逐渐快起来。 许鹿的心跳也有点快。 从陆俭明误会她撞他车开始,两个人就有点不对付,许鹿把他的小心眼、记仇、脾气臭领略了个遍,但仔细想想,都是为了些小小不言且两人故意针锋相对的事。 事实上,他不让她卖草莓后会送她两句忠告,她看不懂项目方案跟他道歉,他会坦然接受,第二天就随和的跟她聊天。 这个人其实挺端方磊落。 许鹿心想,可能潜意识里她就是带着这个认知和判断,给陆俭明打的求援电话。 打电话前她也纠结过,她跟陆俭明不熟,就算有点熟也是你来我往干架干出来的熟,让他一个有钱人跑来山旮旯吹沙子,陆俭明说不定又要问一句,你是觉得我傻吗? 结果他竟然来了。 不仅来了,还迅速加入到了此次的热血行动中。 两人手掌交握,生出的热意顺着胳膊一直传到心口,许鹿另一只手在黑暗下悄悄摸了摸胸口。 一定是因为陆俭明太仗义了。 她在风里说:“今晚我们一定能成。” 陆俭明穿着皮鞋的脚隐隐泛疼,手上还要使劲扯着个走不稳的半瞎子,他磨一磨后槽牙,也不知道是威胁还是祝祷,说:“最好能成。” 进了上吊窑,路好走很多,陆俭明撒开手,许鹿摸着黑弯腰在路边踅摸。 陆俭明压低声音:“干什么呢你?” 许鹿捡了半块儿青砖拿在手上,说:“一会儿不得砸开柴房上的锁吗?” 陆俭明瞥一眼砖头,想得还挺细致。 循着白天的记忆,她带着陆俭明来到赵倩倩家门前,指给他看。 如她描述,赵倩倩家在这村里算是好过的,好几间红砖房,盖得齐整高大,院墙是拿碎砖垒的,确实不高,大概到陆俭明胸口。 陆俭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墙……” “嘘!”许鹿拉着他胳膊绕着院墙在外围蹑手蹑脚地走,“这墙正适合偷鸡摸狗。” 陆俭明:“……” 许鹿算着柴房的方位,拉陆俭明站到墙下,用气声指挥:“就是这儿,你腿长你先上,上去后拉我一把。” 陆俭明不想上。 他长这么大,光明磊落一帅气大男人,ts集团总经理,跺跺脚股市都要震三震的人,从来没想到会有翻人墙头的一天。 许鹿在旁边鼓动:“上啊!” 陆俭明重重叹口气,一手扒着墙头,一手指着她威胁:“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 许鹿连忙点头:“我懂我懂,快上吧。” 墙头上全是土,陆俭明双手按住,靠着臂力整个人往上一蹿,稳稳当当地站上不足二十公分宽的墙头。 他穿着一身西装,剪裁合身的高定货,衬得身法利落,这么大幅度的动作竟然一点都没有扯开线,许鹿在下面看着,忍不住小声喊一句:“帅!” 陆俭明感觉不到帅,站在墙头,他只觉得魔幻,并认命地冲这个带领他开启魔幻大门的女人伸手:“上来。” 许鹿扒着墙拽着他的手爬上去。 墙头上的视野好很多,将近夜里十一点,院里几间正房都已经熄了灯。 许鹿指着右手边两米远的柴房说:“就是这边。” “知道。”陆俭明应一声,他先纵身一跃,轻巧地跳进院墙里。 许鹿在上面蹲好,冲陆俭明小声说:“你接我一下哈。” 陆俭明却背对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许鹿奇怪,喊他:“陆俭明……” 话未说完,她听见了一种类似野兽发出威胁时的呜呜声。 头顶厚重的云层逐渐被山风吹散,月光洒下来,视线也清晰许多,许鹿蹲在墙头,看见离陆俭明一米远处,两只大狗弓着身子,呲着牙缓慢靠近…… 与此同时,陆俭明咬牙切齿的声音传过来:“他家有狗,你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