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王妃之嫣倾天下》 第1章 萧萧风雨 公元前195年,冬。 天际苍茫一片,乌云暗涌翻滚。 乌江岸边的数座千年青山,绵延层叠,直耸入云雾缭绕的茫茫苍穹。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江水呜咽,在山中穿梭,隐隐如妇人的悲泣。 “嗷呜——!” 一声长鸣划出青山,直传入几十里外东城郡外的金根车内。 东城郡,出现了疑似皇家的仪仗队。数百人的仪仗队和侍卫,分列在金根车的前后两侧,威严凛凛,却并无扰民之意。仪仗队未进城,而是由城外的一条小径,直去乌江。 仪仗队引领出的,是一驾六匹白马同驱的金根车,此车通身金色,车柱上鸾鸟立衡,车盖四周羽盖华蚤。非是当今天子,所不能乘。 车内端坐着一位约摸二十岁芳华的女子,她一袭唯有皇家至尊才能着身的明金黄色,那锦缎上所绣的正是“百鸟朝凰”图。她那青丝高绾于顶,成盘螺状,足有半尺长,顶部与发髻之间,是两排价值不菲的红色珊瑚珠。 女子颀密的睫毛下,双目阖闭,未施粉黛,面色素白如霜,却是天生的峨眉含黛。一张鹅蛋脸被秀鼻分割成完美的两半,无论是哪一侧都是精致绝伦。饱满而丰润的双唇微抿,偶尔在马车颠簸时,不经意间引出一个漂亮却冰冷的弧度。 “娘娘,奴婢好像听到远处有狼嚎的声音。”金根车外,传来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声音。 “派人去探,吩咐下去,绝不可伤狼分毫。”女子吩咐完,又淡淡道了一声:“你进来,侍我更衣。” 貌若芳华之龄,本该是少女般曼妙的音色,却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宛若中年妇女般,有着历经世事的沧桑。 女子缓缓睁开双眸,一双黑眸竟是冷艳如星。而那神韵和威严,更是有着与年龄极度不相符的雍容和霸气,如那万凰之凰,贵不可言。 乌江岸边,是一望无尽的黄沙铺就。一头孤寂的灰狼,寸步不离地守着一个黄土堆成的土丘。 寒风萧飒而起,岸上的黄沙如浪般袭来。只有那半丈高的土丘像是凝固了多年,风浪丝毫吹不散那坡上的黄沙。 灰狼全身已经干枯稀疏、黯淡到没有一丝光泽的毛发,被狂风吹得更加凌乱不堪,瘦削的身躯已然经不起这凛冽如刀的风力,它不时得颤抖着全身,却始终不肯离开土丘半步,去寻找一个可以避风的栖息之地。 侍卫从方圆数十里外的居民处打探到消息,回报说:这只狼是在七年前的一场大战中,来到这里的,此后便一直守候在此,不知为何不肯离去,亦不许任何人靠近那个黄土坡,否则它会拼死保护。 七年前,朝廷中一个大将军下令:不许伤狼。七年来,这只狼只是吓退过想要靠近黄土丘的人,却不曾真得伤过人,当地的百姓知道它并无主动伤人之意,也就没有谁再来骚扰过它。 仪仗队来到乌江边,车内的女子下令全军停在五里之外,不得惊到狼。只许马夫驾驶金根车载她独去。 金根车缓缓地靠近黄土坡。 狼不安地躁动起来,呰咧着口中仅残存的三颗狼牙,全身戒备着,时不时发出对抗地长鸣,似是在警示着来人不许靠近,否则它将用生命捍卫这片黄土。 在它起身的一霎那,女子顺着车窗的缝隙看到它瘦削如柴的身躯,走路时后腿一瘸一跛。 隐隐地疼,击中女子的心口。 她命马夫将车停在离黄土丘十丈之外的地方,径自下了车。 她更了一袭月白长衣,外披雪绒肩,三千青丝直披过腰心,未施粉黛,亦不戴珠饰。只那黛眸深凝,却是气雅超凡,似是这山中隐居的仙子。 她一步一步,轻缓地走向灰狼,慢慢地张开双臂,一字一顿地沉声道:“缘……儿,缘……儿,是你吗?” 灰狼倏地侧耳,努力地聆听女子的声音。似是它熟悉的声音,它试探着发出一串低低的呜咽声:“呜呜呜……” 女子瞬间泪眼流离,哽咽道:“缘儿……真的是你吗?” “呜…………” 便见那灰狼扬长脖颈一声长鸣,它跛着沉重的后腿,颠跛着身子以竭尽全力的速度,奔向女子。 女子张开双臂亦是跑向了灰狼,美丽的面庞上,眼泪好似决堤的河泛滥而下,一直蔓延到脖颈,喉咙哽咽地疼,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才松开了怀中的狼,抚摸着它的头,缓缓沉声道:“缘儿,我的缘儿……苦了你了,好孩子。” 灰狼似是听懂了女子的话语,眼角溢出两行清晰的泪,它不停地用脑袋蹭着女子的身体。女子抱住它的一刹那,心如针扎,往事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轻吻了狼的额头,这才看清楚眼前的这只灰狼,原来它的眼睛出现了严重的黄褐色结晶体,几乎已不能视物,只能凭嗅觉和听觉来分辨一切。 “来人,去把烤嫩的肉拿上来。”女子声音微颤。 十六年前…… 痛! 头痛! 胳膊痛,腿痛,脚痛,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痛! 莫紫嫣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就感受到浑身上下钻心地痛,胃里翻江倒海地作乱。 乌黑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头上的木板,薄如蝉翼的睫毛眨动的频率极快。 “这是哪里?” 她猛地坐起身子,下一刻,却被剧烈地眩晕晃得整个人都不敢再动分毫!只能依靠双手扶住额头,过了好久好久,才再次缓缓地睁开双眸。 这样剧烈的颠簸,几乎让她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待身体慢慢地适应之后,映入眼帘的那一张古香古色的小矮几,和上面的青铜器,都吸引了她的注意。 凑近一看,淡淡的茶香悠然扑鼻:“好茶!” 她六岁起就跟着爸爸喝茶,什么铁观音、龙井、毛尖、碧螺春、普洱、大红袍,通通来者不拒。对茶道和茶的种类,也相对熟悉,然而这样的茶香却并不多见。 她拿起那铜盏,大抿一口茶水,实在是太渴太饿了,几乎没注意到铜盏在手中沉重的分量,“咕咚咕咚”就将半盏茶下了肚。又抓起案几上的一块点心,就往嘴里猛塞。 可就在她举起茶盏又要入口的时候,一阵猛烈地颠簸,茶水洒了满身,呛得她一阵咳嗽。 外面突然传来了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公子,好像里面的姑娘醒了。” “是吗?我去看看。” 莫紫嫣睁大眼睛,来不及思索这是哪里?对方是什么人?她赶紧躺回去,闭上眼睛。 门“咣当”一声响了,半响后,又被关上了。 “阿当,你这耳朵真是不灵光,那姑娘睡得好好的。” “可奴才明明就听到……” “好了,快些赶路,咱们要在明日正午之前赶到花满楼。” “是!驾——” 外面传来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 莫紫嫣再次睁开双眼,看着这狭小的屋子中的每一件陈设。饶是二十一世纪的女子,没有坐过马车,也已经可以从这样的颠簸中,让她确定,这是一辆马车,并且是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 “公子”?“奴才”? 他们是谁?脑子抽风了吧?那不是古人才有的称呼吗? 她掀开左手边的珠帘,极目四野却是一片荒芜的土路。 再掀开右边的窗帘,依旧如此。 脑袋一个变作两个大,她双手攥拳,捶打着自己的小脑袋,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公子”,“奴才”,“花满楼”,是什么?暗号吗? 她不会是被拐卖了吧?好像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人贩子拐卖人都会说这些奇奇怪怪的暗号。这些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贩子?莫非是怕她跑了,会将他们的信息透露给警察,所以才要用暗号对话? “花满楼”?又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夜总会? 啊啊啊!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真是倒霉,明明是去祭拜项羽,居然半路昏倒,就这么被拐了?! 不行!一定得找个机会逃跑! 莫紫嫣稳定心神后,便想着寻个机会逃走。躺在马车内的她,眨巴着大眼睛想着各种逃脱的方法。 此时此刻,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尚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上帝之手,已经不知不觉为她的人生,做出了奇妙地安排…… 第2章 若为虞姬,亦与霸王——生死相许 天色渐渐昏暗,当莫紫嫣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没有看到所谓的“花满楼”,仿佛也不是在之前的豪华马车上,一切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进入了一条奇怪的轨迹。 她用了几天的时间,才了解到自己竟然是“穿越了”,而且她穿越的年代是秦始皇三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11年,她居然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光隧道,来到了秦国的天下。 而她落户的人家,姓“吕”,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富可敌城。正是吕家的二公子“吕释之”当日在一口枯井旁救了她,将她带回了吕府。 吕家虽然对她奇怪的装扮和言谈举止都颇为诧异,但是这里的大夫也就是“方士”,说她是因跌倒的过程头部受了创伤,导致了失忆,这么一来她也就不用解释自己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言行。吕家倒是很大方,让她养好身子再走。 这几日,她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一切…… 她本是国京大学研一的学生,于2013年获得“全国重点大学优秀应届本科毕业生入学推荐”,是免试入学的三名硕士研究生之一。 因为成绩优异,小学时便连越几级,二十岁的她,就已经读了研究生。 她记得,在历史课上,她把国京大学历史系首席教授,博士生导师林利仁教授,博辩得无言以对。 林利仁教授,曾受邀访问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在国内著有多篇史学大论,是鼎鼎大名的历史学泰山北斗,其所秉持的历史论点,在圈内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那堂课,本来是讲秦汉史的,林教授顺带批判了项羽,而无限颂扬着大汉皇朝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的“丰功伟绩”。紫嫣实在听不下去,在课堂上便向老师举手反驳。 最后,莫紫嫣以“英雄当以人格论”,将林教授的“成败论英雄”,辩驳得无言以对。 在现代的最后一个夜晚,莫紫嫣再一次做了这十年间重复出现的“梦”: 依然是那样月冷风高,迷雾茫茫的漆黑之夜,那个人又一次出现了。虽然背着月光,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却依然难掩他高大而精壮的身躯。那一袭乌金甲的男子,身披虎皮袍,手持长戟,骑着黑色骏马,从远处向她迎面奔驰而来。他想要伸手去拉住她,然而用尽全力,他们始终无法触碰到彼此。 就这样,他们擦身而过。 他,再一次地消失于飘渺的夜色中…… 袅袅寂空下,独留她,空望背影无尽…… 莫紫嫣从梦中醒来,摸了摸睡衣和枕巾,竟又有了泪痕,她又一次的伴随着睡梦而泪湿衣巾。 从她十岁那年,偶然间看了一部关于《西楚霸王》的电影。便为影片中,楚霸王自刎乌江的那一幕深深扼腕痛惜。那一晚,她第一次做了那个梦。此后的十年间,这个梦便无数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也是从那部电影开始,她开始喜欢项羽,更搜集了不少他的史料。中国五千年历史,那是她最为崇拜的英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中之情,又何必非真? 一个追随了自己十年的梦,终于让她下定决心要去看他,她要去解开梦的谜纱。 莫紫嫣一袭白裙,她将平日里长系着的马尾散下,柔亮而顺滑的秀发垂落在腰心。 之所以选择白色,只因在她心中,他是圣洁的化身,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犯他的完美,即使是她自己。 霸王死后,身首异处。在谷城,曲阜和乌江这三处埋葬之地,究竟该去哪里呢? 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了“谷城”,这个刘邦当年埋葬项羽头颅的地方。 莫紫嫣买好了去山东泰安的火车票,就这样,由火车倒汽车再转乘三马车。 一路辗转,才终于到了位于山东省泰安市的东平县旧县乡,一番打听后,紫嫣步行找到了故“谷城”北的那座‘霸王墓’。 她来到大王山的东侧山脚下。这“大王山”,是后人为纪念项羽,将临近墓葬的山称作“大王山”,山峪称作“大王峪”。 映入眼前的一座墓碑,让她心跳不已。 她缓缓地走到墓前,读着碑文上所载的:“李将军从王死,实附葬焉”。 “原来这是李将军的墓碑。”她沉声道。 相传李将军为项羽手下大将,项羽死后,其三千子弟兵中的李将军尚且不知,仍在谷城与汉军作战,坚守鲁城,据不投降。刘邦为招降李将军,派人把项羽首级送往谷城,明示项羽已死,令其投降。 谈判中,刘邦答应,将项羽头颅厚葬。李将军率众降汉,埋葬项羽头颅后,便自刎于墓前,刘邦便命人将李将军安葬在项羽墓旁。 莫紫嫣恭敬地对着李将军的墓碑鞠了三个躬,轻叹道:“为主殉节,守护千年,忠可动天!李将军不愧是霸王之将。” 过了李将军墓,向西一步步走去,她的心跳得愈发厉害,那‘砰砰’之声,清晰可闻。 她陡然看到近处一个黄土山丘,顺着山丘走去,一座红砖堆砌、破朽不堪的石碑,让她不禁一个寒颤…… 这便是她神往已久的‘霸王墓’吗?尽管在她心里,早就知道‘霸王坟’在文、革时期已被铲平,石碑被毁,却不曾想到竟成这般遗址残碑。 她环顾四周,又看看眼前的霸王墓,心中无限沉痛,竟情不自持地落泪。 她哽咽道:“曾经号令天下的西楚霸王,死后……于这广阔的苍穹之下,竟无你的容首之处……身首异处,却连头颅的安葬之所都被铲平?竟不若这荒草、黄土,还有自己的一片方土……” 她努力平复着心情,缓缓走到石碑前,她闭上双眸,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那碑体,那个她心中最伟大的英雄,那个十年间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 此刻,她与他是那样的近…… 突然,她的手摸到了凹凸不平的字,她缓缓睁开眼眸,只见残碑上刻着字迹斑斑,依稀辨识着: “楚霸王, 一剑亡秦力拔山, 重瞳千载孰能攀。 风蕉鹿行人憾, 汉寝于今草亦斑。” 她的心竟觉得蓦然抽痛,仿佛那墓地之下埋葬的是她的亲人一般,她喃喃地道:“霸王,紫嫣来看你了。” 她拿出准备好的香炉和香,在石碑前上了香,恭敬地鞠了三个躬。 香毕,她坐在墓碑前,失神地望着残缺不全的碑字,沉重地自语道:“霸王,你一生叱咤风云,雄霸天下,宁死不过江,然而死后却身首异处,埋葬在这寂寥荒芜之地。胜者为王败者寇,后人对你多少误解,历史欠你一个公道啊……” 她凝视着墓碑,却仿佛可以透过墓碑,看到两千多年前那一幕幕战争的重现: 残酷的肉体厮杀,鏖战的烈马哀鸣,烈烈的战车并进。。 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都仿佛是她真实的人生经历一般…… 良久,她缓缓站起身,向着北方走出几步,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莫紫嫣回过头,凝望着霸王墓,不禁潸然泪下:“若为虞姬,亦与霸王——生死相许!” “噼——啪!” 就在此时,天空陡然变了颜色,碧空无垠的蓝天,霎时间风起云涌,乌云翻滚如海,天际一片黑暗。 一声巨雷炸响,龟裂了漆黑的夜空,万千的火舞银蛇,看上去异常狰狞。顷刻间,大雨狂做,雷声滚滚轰鸣,电闪交加,一道道闪电像是要把天空撕裂。 香炉里的香,早已被熄灭,莫紫嫣的眼睛被狂风打地几乎睁不开,迷离地看向那被狂风席卷的诡异的墨空,她回首看向霸王的坟墓,不禁打了个冷颤,难道是霸王的魂魄吗? 她怔然看向墓碑,轻声问道:“霸王,是你吗?” 骤然间,狂风残卷着飞沙走石,打到她身上火辣辣的痛,她再也睁不开眼睛,想找一个地方避一避,便奔跑了起来。 雨势磅礴,她用尽全力依然无法跑得太快。 茫茫雨幕遮蔽了视线,她在奔跑中不慎被一口枯井旁的大石绊倒,继而陷入一个深深的泥坑中…… 第3章 夫西子之美,亦不若如斯 午后的阳光穿过院子里的梧桐树,洒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斑驳,而每一个光晕,都好像时空隧道里那些神秘的万千光电,只在一瞬间,就将她从两千年后的现代带入这秦末的乱世之中。 莫紫嫣坐在吕家客房的窗棂前,莹白的藕臂交叠着担在窗棱上,下巴轻抵着双臂。陷入沉思中的女孩子,显然有些失了神。 这些日子,她回忆起了穿越前后的一切,以前虽然也会在影视剧中接触到“穿越”这个词,然而临到自己头上,还是会有莫名的恐慌。她明明还是她,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名字,可是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再是国京大学的优秀生,也不再是众男生眼中那个高冷的校花,来到这个风云跌宕的乱世,便意味着要开启新的人生。一切都好似幻梦,却又真实的触手可及。 她深吸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好在这个时代有她最渴望见到的人,或许冥冥之中,自有上苍地安排吧。 这吕府的陈设,显然是这秦朝的大户人家,红漆木的云纹家具,陶制的落地大花瓶,竹制的案几,青铜茶盏,还有那盛着菜肴的玉制器皿,就连房间内的帷幔都是华丽丽的……单是这间客房的陈设,便足见大气。 这两天,吕家二公子吕释之每日都来探望她。当初,也正是他在去泰安办事的路上,见她昏倒在一口井旁,才将她救回了吕府。 想着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现代,她便胡乱搪塞了自己的身世。除了名字之外,其余皆道是自己都记不清了。反正那方士说过,她是头部在晕倒的时候受到撞击,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 吕府特意为她安排了丫鬟,小丫头名唤“平儿”,十五六岁的年纪,能说会道的很是机灵,就是有点急性子,整日里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这几日,紫嫣总是会与平儿聊天,了解关于这个时代的一些风俗人情,她还跟平儿学习了秦朝的女子礼仪,短短几日,她已经做的非常到位。 大老远就听到平儿欢快地哼着小调子,就入了客房所在的小院子。 “小姐,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平儿边说着,一只脚就已经迈进了门槛,在床榻上利索地将手中的布料展开,竟是一套水蓝色的绫罗曳地长裙,上面绣着金色的水蝶,很是华丽飘逸。 还不等紫嫣说什么,平儿就已经拉着她换上了新衣,还将她乌黑的长发从后挽起一个高髻,又从首饰盒中,选出一支“扇”形的金钗,插在发间。 莫紫嫣就在她这样一番闪电般的动作下,被焕然一新,然后被推向了铜镜前。 那铜镜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翩然飘曳的婀娜仙女,水蓝色将她芙蓉般娇艳的肌肤,衬得更加欺霜赛雪,一双水眸,顾盼间荡起旖旎飘然的柔情。 便是平儿是个女子,见到这样的绝色美人,亦不禁赞道:“啧啧啧,小姐,你长得可真好看,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像小姐这般美貌的女子,想那皇宫里的妃子也不若小姐的美貌呢!” 莫紫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险些认不出来,她在现代的时候还是个大学生,虽然是全校公认的校花,却从来不化妆,今日被平儿这一番装扮,还真是别有一番风韵,那镜中的女子哪里还有半点现代人的影子,仿佛就是天生的古典美人。 这个功夫,平儿还在一旁赞个不停,莫紫嫣被夸得不好意思,手指轻轻刮向了平儿的小鼻子:“你这丫头,嘴还真甜,莫非你去过皇宫不成?” 吕释之搀扶着吕老夫人进门的时候,乍然看到莫紫嫣的这身装扮,竟又怔在了那里,若非身旁那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轻咳提醒,他简直要为自己的又一次失态而钻到地缝里去了。 这已经是莫紫嫣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不知是第几次对着人家姑娘失神了,想他吕二公子也是极有身份之人,本地何人不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吕二公子,那是全郡县的姑娘挤破头想高攀的人物,吕释之却从来看都不看一眼。可自打见到莫紫嫣,总会这样的魂不守舍。 其实也难怪吕释之会看得入神,因为这女子实在很美,墨发飘逸,皙肤欺霜,一双水眸,流转间柔情万千,却又灵动清雅;丹唇明艳,皓齿亮鲜,实在是清眸善睐,婉态娇美,粉黛无加,却难掩绝世美色。仿佛将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美都集于一身,却又有一种不同于他所见过的其他女子的气质。 吕释之很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抱歉,便笨口拙舌地解释道:“姑娘这身装扮真乃惊为天人!” “公子过誉了。”莫紫嫣颌首淡淡一笑,吕释之便介绍道:“这是在下的母亲,听闻我在路上救了姑娘,便想着来看看。” 莫紫嫣闻言,赶忙向吕老夫人行了大礼,唇角噙着一抹极美的弧度,柔声道:“紫嫣见过老夫人,那日多亏吕公子搭救,本是该由紫嫣去向夫人请安的,不想夫人却先来了。” “姑娘,快快请起。”吕老夫人忙让吕释之将紫嫣扶起,笑着道:“这姑娘真是又聪慧又识大体,看了直教人喜欢。” 吕老夫人将紫嫣上下端量了好一番,眉开眼笑道:“老身听闻小儿于途中带回一绝色佳人,今日一见,姑娘当真是容颜绝世。” 莫紫嫣颌首淡淡回礼道:“老夫人过赞了,夫人气质雍容华贵,才教紫嫣钦敬不已。给夫人和公子添了多许麻烦,目下身子已无大碍。紫嫣想着,明日便离开了,夫人和公子的恩德,他日一定还报。” 吕老夫人当下看向吕释之,他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怎么?姑娘要走吗?” 吕老夫人心领神会,忙笑了笑道:“姑娘这是说的哪般话,救人哪还要图什么回报?莫非是下人们照顾得不周道?才让姑娘不愿留下?” 紫嫣见老夫人看向了平儿,大有责怪的意思,忙摇头道:“不不不,是紫嫣觉得叨扰已久,实在过意不去。” 吕老夫人笑着拉过紫嫣的手,满目的慈祥温和:“老身膝下两子一女,长子已成婚,另府单过。如今,家中唯有老爷与我,小儿与小女。儿大不由娘,我那小女儿啊,又是个野丫头,从来不陪老身。紫嫣姑娘如此懂事,我一见便欢喜得很,姑娘可愿在此安心住下,也好多陪陪老身?” “这……”莫紫嫣有些犹豫,她的确没有去处,可是总这么打扰人家也实在不好意思。 吕释之见紫嫣犹豫,忙补充道:“母亲看来是真心喜欢紫嫣姑娘,姑娘若无急事,且在此陪伴母亲一些时日,也能安心养病,待身体养好,再走也不迟啊。” 除了这吕家,在这秦朝的天下,她的确无安身之处,见老妇人和吕释之一再挽留,莫紫嫣便点头道:“那紫嫣,便恭敬不如从命。” 吕老夫人点头笑道:“好,好。” 秋日的天,一片风清云淡,转眼间,莫紫嫣已在吕府住了一个多月。 吕释之至今未娶,吕老夫人见他对紫嫣很是上心,便有心将二人撮合。却遭到了吕老太公的反对。 生平对相面素有研究的吕公,当初一见紫嫣,便觉得她有王母之相,日后必能贵不可言。而非吕释之这般的凡夫俗子可以驾驭。便嘱咐吕释之一定要好生围着她,再择个日子,将她收做“吕家义女”,倘若将来她成大器,既是义女,必然不能忘了本家,吕家自然倍受恩泽。 之后,因吕家在当地与人结仇,便要举家迁往沛县,紫嫣也随同到了沛县。 初入沛县,吕老太公深知若想在此地站稳脚跟,必然要笼络当地的权贵,便想着择个良辰吉日举行个盛大的宴席。一则,结交当地权贵,二则也正式收紫嫣做义女。 日子就定在了下月初三,那一日正好是吕老太公的寿辰。 【公元前211年,九月初三,沛县·吕府】 萧何当时是县令的属官,掌管收贺礼事宜,刘季便是借着和萧何私下交情甚好,一同赴宴,混入了宴席。 席开,一身深灰色华服的吕老太公举起酒樽,向席上诸位,敬酒道:“今日,我吕家宴请宾朋。一则,是鄙人寿辰;二则,我吕某认一义女,请各位宾朋做个见证。” 萧何闻言,忙举酒祝贺道:“老太公,此可谓双喜临门啊。萧何代表县令大人和沛县所有百姓给您道喜,一祝老太公福寿绵延,二祝老太公阖家欢喜。” 席上众人,都跟着萧何一起举酒祝贺。 乐曲响起,莫紫嫣一袭绫罗的曳地粉衣,配以雕刻华美的粉玉铸成的耳珰,青丝蜿蜒而下,一条细金链穿过发顶的盘髻,链下悬一颗镶着金边的白色明珠,垂于额间。原本用于点缀的这颗明珠,却照着她的容颜更加娇媚动人,又不失温婉高雅。 足下的鞋子绣着彩蝶花纹、与粉衣颜色极其相称,她步步袅娜,身姿翩跹,在厅堂之上悠然而过,所到之处,散发出阵阵幽香。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完全落定在了她身上。大堂内,方才还把酒言欢的喧闹,陡然间陷入一片静默,只有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仿佛被寒冰凝住了一般。 玉指轻弹花落尽,金履未至蝶先飞。 一步一行,真正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真美啊……” “普天之下,竟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席上的刘季失神地看着从他身边经过的女子,人生四十载,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惊人之色。酒从盏中洒出竟不自知,若不是萧何的提醒,怕是酒盏就要跌落在地了。 刘季这才回过神来,不禁叹道:“萧大人,想那能让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千金博一笑’的褒姒;和那‘酒池肉林、靡歌欢舞’的妲己,也不若此女吧?!” “哈哈哈,人之爱美者,常也。”萧何轻笑一声,旋即捋起胡子,赞道:“莲步姗姗,娇媚雅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夫西子之美,潋滟惊魂兮,亦不若如斯乎。” 刘季翘指赞道:“还是萧大人文采好,此话经萧大人出口,那真是不同凡响。” “你啊,就知道拍马屁!”萧何又笑了笑道:“不过刘季,你我相识多年,我竟不知从你嘴里也能说出‘烽火戏诸侯’的典故来?” 刘季双手环臂,便是一番不可被小觑之势:“我说萧大人,您还真别小瞧我。大字我虽识不得几个,可这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的故事,总是能惹人注目!” 萧何凑耳笑道:“哟?我竟不识季兄‘英雄’真面目,失敬失敬!” 刘季“哈哈”一声大笑,便道:“罚酒,罚酒!” 莫紫嫣走到吕公面前,行了大礼后,认女仪式算是完毕,她又敬了众宾客一樽酒,便退了下去。 第4章 逃婚 众人酒喝正酣之时,吕家的仇家寻到了沛县,大闹着就要闯府。刘季借着酒劲正浓,撸起袖子壮大了胆子,就直冲了出去,萧何见势不妙,忙私下里命人叫来刘季的那些拜把的兄弟们。 樊哙、卢绾、周勃和夏侯婴一众接到消息,各自从家中抄起家伙便直奔吕府。 见到这阵仗,仇家只好灰溜溜地逃走了。 吕家的麻烦得以解决,吕老太公欲以一万金谢刘季:“我与刘亭长非亲非故,今日却得亭长仗义相救,心中不胜感激,这一万金望亭长务必收下,聊表我全家谢意。” 刘季笑了笑,却推辞道:“我刘季是个粗人,没什么本事,但吕公既然举家迁入咱们沛县,我又是这泗水亭亭长,保护泗水百姓也是刘季职责所在,吕公实在不必如此,倒叫刘季过意不去。” 吕公素来擅于相面,见刘季高高的鼻梁上,一双眉眼竟是隐龙卧虎之相。亦是凭借多年的经验,他觉得刘季日后必能成为人中之龙,便想着一定要结交此人。 吕公遂握住刘季的手,朗声笑道:“这一万钱,实不算什么,万望刘亭长收下,否则我这心里着实难安。” “诶,吕公您言过了,刘季素来不懂什么繁文缛节,不过只一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讲义气,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喜好交朋友。”刘季摇头道:“今日相助,并非图什么回报,我这个小小亭长,一辈子也没见过一万金,您这要给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众人闻言,也都是“哈哈”一笑。 吕公见状,连忙动容地道:“刘老弟爽快人,若是不嫌弃,可愿结交老夫?” “那是自然,刘季一万个愿意!”刘季道。 “好!一言为定,你这朋友,老夫算是交下了!”吕公道。 这之后,刘季总是隔三差五的就往吕家跑。 一日晚间,吕老太公留刘季在吕家用晚膳,整个用膳的过程刘季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莫紫嫣,晚膳结束,紫嫣回了自己的卧房。 而刘季便借着醉酒,试探地向吕公提出了请求:“刘季有一事相求,不知当不当讲?” 吕公道:“老弟请讲,只要吕某能办到的,必定尽力!” 刘季有些不好意思,直摸着后脑勺,低声道:“我刘季,如今年近四十,却因家中贫苦,亦无甚作为,时至今日都不曾婚娶。自打那日在您寿席上见到了紫嫣小姐,心中甚为仰慕,不知道可有福气结缘小姐?” 那日刘季对“一万金”的拒绝,本让吕公找不到笼络住他的理由,吕老太公看出了他是对莫紫嫣有意,并对自己的相面之术坚信不疑,本已有心用紫嫣作为筹码,好笼络住这位未来的“大贵之人”。何况,刘季与紫嫣的面相皆是人中龙凤,若将紫嫣许配于刘季,结成亲家,刘季便是他的女婿,无论谁能人前显贵,吕家日后便是富贵可依,又何乐不为? 这么想着,吕公便笑了笑,欣然回道:“嫣儿虽是我义女,但是我吕家上下对她疼爱有加,视如己出。今日刘亭长提出这个要求,又是我吕家的恩人,我会征求女儿意见,尽力促成与你的姻缘。” 闻听此言,刘季便施礼回道:“那刘季就在此谢过老太公,静候太公佳音。” 待刘季走后,吕老太公和夫人便把紫嫣招来厅堂。将刘季想要结亲之事,向她叙述了一遍。言辞中,皆是恳切。 莫紫嫣一听,登时怔住。 历史上的刘邦,曾名“刘季”,在她心中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如今见到真人,更让她无半分好感。嫁给刘邦,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她从小到大,最崇拜的英雄就是项羽,若非去祭拜他,她也不会穿越到这秦朝,她又怎么能嫁给项羽的敌人? 可是,今朝在古代,她却毫无反抗之力,吕家虽说对她有恩,可也不能拿她的婚姻大事做交易啊?然而,她既借住于此,吕家势力庞大,她又如何能逃得过他们的安排?眼下,她只能先应允下来,再图其他打算。 莫紫嫣便躬身行了一礼:“女儿蒙受义兄搭救,义父、义母又待我恩重如山,刘季对吕家有恩,我作为吕家女儿,愿为父母报答刘季。” 吕公和夫人听后,满心欢喜,便承诺着要为她大办婚事。 苍茫的墨空,蒙着淡淡的灰色,仿佛是将那漫天星斗,与这尘世隔绝。 莫紫嫣整晚都惆怅难眠,距离定好的婚期还有十三天。眼见日子越来越近,她却不知如何是好?上苍将她从霸王陵前带到了秦朝,难道就是要她嫁给最鄙视的刘邦吗? 不……绝不!既然来到霸王的时代,她何不去找他? 现在是公元前211年9月,按照历史记载,秦始皇将于公元前210年7月死于巡游途中的沙丘;而项羽却在会稽郡见到了秦始皇的辒辌车。 细细算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项羽应该都在会稽郡一带活动。 那么…… “对,去会稽!” 打定主意后,莫紫嫣便开始秘密部署自己的出逃路线。 白天,她装作若无其事,一副满心待嫁的欢喜样子,除了每日如常向吕家二老请安外,便是以出门做嫁衣、置办首饰为由,去打听路线。 一连十日过去了,后日便是出嫁的日子。经过几日的部署,她已然胸有成竹,便决定今夜出逃。 晚膳过后,莫紫嫣借口白天在街上逛得久了,天刚擦黑,她便回了房。 三更天,趁众人都睡熟了,莫紫嫣将之前花钱请人帮她写好的书信放在案几上,便开始了她的出逃路线。 走出几里后,提前雇好的马车已在候着了,她快速上了马车,一路狂奔出了沛县县城。 漆黑的夜色下,女子撩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向着吕家的方向沉目望去,吕家待她有恩,她有机会会报答,但是她实在不能嫁给刘邦。 “驾——” 蹄声滚滚,转眼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下。 马车一路向东南奔袭,走的是下邳、盱眙,到会稽的路线。 翌日清晨,平儿照旧为紫嫣送去早膳,敲了许久的门,却无人应声。 平儿心急之下便请来了吕释之,吕释之也先在门外敲了几下,亦是无人应答,遂推门而入,才发现早已人去房空。 吕府上下,瞬间急作一团。 吕老夫人哭着抱怨道:“那刘季比她年长二十余岁,做父亲都绰绰有余,妙龄女子,又如此美貌,她岂会心甘?早知如此,何必逼她?倒不如让她嫁给我儿释之,总好过这段时日的辛苦栽培,换来苦心空付。” “哼!”吕公在厅内大踱着步子,指着老夫人,斥道:“妇人之见,愚蠢至极!你以为那紫嫣,不愿嫁那刘季,就能看上你的儿子吗?怕是此女心不在此,早有意中之人。” 吕释之忙劝道:“父亲,如今这人跑了,我们该如何向刘家交代?此时派人去追,或许还能追上。” 吕公摇头道:“天下之大,你又知道她去了何处?” 吕释之指着绢帛上紫嫣留下的信件,道:“这信上不是写着,她去了赵国寻亲吗?” 吕公深叹了口气道:“她竟将我一府上下瞒天过海,毫无迹象可寻,足见此女心智之深。想必她信中所说‘去赵国寻亲’,十有八九都是谎辞。” 在吕公看来,纵然她真是赵国人士,以其相貌、心智也绝非寻常人家之女。即便能找到,难不成还要明抢回来?与其得罪她,不如让她对吕家心生愧疚,他日若有用到之时,还能记得吕家恩情。 “你且去刘家,向刘季道歉,带上一万金,作为补偿。”吕公道。 第5章 惊夜惊鸿 吕释之命下人封好一万金,便亲自上刘家登门谢罪。 刘季听说出事了,衣服都没系好,就从破旧的草屋里跑了出来,在门前撞到了吕释之,乍然听闻对方说莫紫嫣居然逃婚了,先是一怔,转瞬便是一脸茫然的失落。他满以为不惑之年,能蒙老天垂怜,赐得佳缘。 奈何,却只是一场空心欢喜。 他“呵呵”地笑着,表情有几分木然:“罢了,罢了,若是命中注定如此,又岂能逆天而行……” 吕释之便让下人将那装有一万金的木箱抬到刘季面前,拱手道:“此事让家父心中内疚不已,特命我送来这一万金,还请刘兄务必收下,否则家父于心难安。” 刘季看着那一万金,勉强撑出一丝苦笑:“吕家跑了女儿,又岂会比我心中好过?何况此事,怎能怪于老太公?酒壮怂人胆,那日若非贪杯,又岂敢借着酒气大言不惭,向老太公提及结亲之事……” 刘季沉声一叹,又道:“小姐千金贵躯,岂是我这般俗人可以匹配?我是癞□□垂涎鸿鹄之美,自不量力,故而这金子,我是万万不能收。纵然不能结为一家,但我与吕家情义依旧。若然日后,吕家和释之老弟,还认我刘季这个朋友,就莫要再以钱财之事羞愧于我。” 吕释之见刘季这般推却,只好安慰道:“也罢,既然刘兄执意如此,那小弟不敢再有勉强,只是刘兄,千万莫要妄自菲薄。家父曾为刘兄相面,说您是贵不可言的人中之龙。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刘兄他日得成大业,何患无妻?!日后,若有用到吕家的地方,尽管吩咐,小弟定当为刘兄效犬马之劳。” 刘季展颜笑了笑。 一路辗转,莫紫嫣终于到了会稽郡,待她到了吴中县之时,已是暮色十分。 打赏了送她到此的马夫,便决定在吴中县先找处地方安顿下来。 夜幕渐渐垂下,一轮弯月一点点破出云层,漫天的星子洒下一片娇柔的光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觉得地表有微微地震动,细细一听像是有许多人在同时奔跑的声音。 她回过身来一看,就看到东、西两个方向,竟有数百名身着黑色铠甲的秦军,同时向着她的方向急速奔跑而来,口中还大喊着:“站住!” 她心口蓦然一紧,难道是那刘季请萧何发动了沛县的官兵来追拿她?精致的小脸上瞬间露出惊骇的神色,她咬起牙便向南狂奔。 她一路奔跑,入了一片树林,只听到“砰”的一声,旋即是浑身硬生生地疼。 那一个猛烈地撞击,撞得她一个趔趄,就要翻滚在地。突然一道黑影闪过,拦腰将她稳稳地抱了住。 那人看了她一眼,先是一怔,旋即道了声:“对不起,姑娘……” “在那里,快追!” 莫紫嫣闻声猛然向身后看了看追兵,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抓紧男人的手臂,苦苦求道:“公子,救救我……” 眼见追兵逼近,那男子便抓住她的胳膊,继续南奔。 他们出了树林,又穿过一条胡同,就向下一个深巷拐进,怎知跑到尽头,那竟是一个死胡同。 莫紫嫣长大了嘴巴,几乎就撞到了墙上。赫然间,那男子看到了一口枯井,便道了声:“姑娘,冒犯了。” 莫紫嫣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眨眼间,那人竟已将她抱起,跳入了井底。 那口井很小,他们在井底只能紧贴着彼此的身子,莫紫嫣一直紧闭着眼睛,她紧张的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中一直默念着:可千万别被秦兵抓住啊,别被秦兵抓住啊,她可不想嫁给刘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对面男子的身体太温暖了,也许是他的气息在这样数百秦兵的追击围堵中依然沉着不乱,她竟然觉得不那么紧张了。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朦胧的月光,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打在男子的面上,她这才看清那男子的面容。 就是那一眼,她见到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双眸子。 那是一双深如星潭的黑眸,在月光下,发出钻石般夺目的光芒,却在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忧郁的涟漪,透着强烈的无法言明地诱惑。像是蒙了层神秘的面纱,让人不忍直视,却又想去探索。 他看上去气质尊贵,墨发高绾于顶,五官仿佛刀刻了一般得精雕细琢,眉如墨画,英挺的鼻梁透出高贵的英俊。 他与她贴的那样近,莫紫嫣从来不曾被一个男人这样吸引过,而她也显然不知道对方与她此刻一样的心情。 他的心“砰砰”地做鼓,胸前澎湃地起伏;她的心“突突”地跳着,两颊红晕在升腾。 许是都听到了自己狂烈的心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饱满的双唇便噙了一抹绝美的弧度。 “姑娘,待追兵走了,我便救你上去。”他压了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 男子温热的气息柔柔地洒在她的脖颈间,她突然觉得全身一僵,身上的皮肤激起一片粟米粒。 他的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阳刚之气,还有淡雅的清香之气,很是醉人,而那弹指一笑间,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动情。倘若世上能有一人,能将亦正亦邪,亦冷亦暖,这样的“矛盾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便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的双眸,仿佛就是为这“暗夜”而生,将那黑暗映射出一片亮堂。她觉得浑身都要窒息,那一刻,仿佛一切都凝止了。 外面陡然响起了一串“哒哒”的脚步声,他将她往怀中一拢,将身后的黑色大披风掩住了两人的身体。 “奇怪了,难不成走的不是这条巷子?怎得连个人影都没了?” 这话刚落,就有人向井里探望着,却见井下是黑黝黝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一晚上又白忙活了!撤!” 随着秦兵一声命下,便又听到“哒哒”的声音渐行渐远。 待井外的声音消散,男子才将披风放了下来,月光重又投了一束光晕在井底。 他的耳朵贴向井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便轻声道:“再等一等,我怕他们再返回来。” 她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莞尔笑笑,颀长的睫毛倒映在一张冰肌玉骨的美人面上,有一丝丝微风拂过,她额前的一缕青丝飘起,衬得她的容颜娇柔无双。星转双眸间,如那花开瞳中,灿然一片。 他从未跟一个女子如此贴近过,竟这样呆了不知多久,直到他的耳骨一动,确认外面再无一点声响,他便抱起她,一跃出了井。 她微微躬身,嫣然一笑,眉目之间陡然生出万千柔情:“多谢英雄相救。” 她的声音极柔,似是有一股无形的软力,能穿透他的心房,一瞬间便澎湃起他那一颗久违温暖的心。 他突然记起,他还有要事在身,便拱手向她告辞:“姑娘多加小心,后会有期。” 她微微颌首,他们便在胡同口互相道了别。 走出几丈远,她又旋过身子,却见他依旧站在原地,朝她望着,她颌首淡淡一笑。 月光下,他看着那一袭白衣之身的她,竟如那月中飘落的仙子。 那一眼惊鸿,是他见过最美的温柔。 第6章 老翁垂钓 十月金秋。 阵阵秋风裹着丝丝凉意,树林中的幽兰含芳,只是凋零的草木早已不复葱郁。河岸两旁的树木,卸着金色的落叶纷纷飘坠。归雁声声,在空中列队飘翔。 潺潺缓缓的河水,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泛起道道波光,却也为原本苍凉的秋日渲染了几分斑驳之色。 莫紫嫣有些口渴,蹲在河边以双手捧起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就听到身旁有一人,冷冷道了句:“厌人!” 她抬头循声望去,便见一名白发长须的老翁,正坐在河边垂钓。 莫紫嫣便起身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施礼,又笑问道:“老前辈,请问附近可有客栈?” 老翁很是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却不予理睬,继续垂钓。 莫紫嫣想,这老人家必是钓鱼之时不喜欢被人打扰,便寻了一片空地坐下,静静地等候。 那老翁褐色麻衣,顶髻一个暗哑而破旧的红木冠,双眉斑白,斜入双鬓,双眼修长,眉目中隐隐透着犀利的睿智。身材瘦削,却无形中有那么一股拒人千里的孤傲。 暮色一片苍茫,天边泛起金黄色的光。 莫紫嫣见老翁仍不为动,便起身走到他身旁,关切地说道:“老前辈,天色渐晚,您早些回家吧,待到天色全黑,行走多有不便。” 那知,老翁闻言却是满面怒气地瞪了她一眼,嘟嘟囔囔道:“大好的时机,眼瞅着就要上钩的鱼儿,被你吓走了!着实惹人厌!” 他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许是坐了几个时辰,他起身的时候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摔倒,莫紫嫣赶忙上前扶住了老人家。 老人家并不领情,猛地将鱼竿收回,拎了木桶转身就走。走出几丈远后,又转过身来,瞪了一眼定在原地的莫紫嫣,很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找客栈?还不走?” 莫紫嫣一愣,旋即却明白过来,原来这老前辈是面冷心热之人,她忙紧追几步跟上,很识趣地道:“老前辈,方才我惊扰了您那快上钩的鱼儿,那您随我一起去客栈,我赔您一条可好?” 老翁默不作声,径直向前走去。虽说一把年纪了,走起路来昂首阔步地速度极快,不知道的人定是会以为这老人家是个极其傲慢的人。直到出了那片树林后,又领着紫嫣来到一家客栈。 也不知他何时打量过她的装扮,此时竟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道:“装扮得如此俏丽,一个姑娘家住客栈,也不怕招了色胆的贼人惦记!” 经老翁这一番提醒,莫紫嫣朝着自己身上一看,这身淡紫色花纹的罗裙虽然尚算质朴,只是她的外貌太容易惹人注意。从沛县到吴中的这一路,好在多是在马车上,才不至为自己招来什么麻烦,可是她才一下车,便遇到了秦兵的追捕,看来她还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 若是住在客栈里,来往的行人见了,少不了打她主意之人不说,没准就被刘邦派来的人逮个正着。 这老翁年约七旬,白发长须,虽说语气倔强又冷硬、一副面冷孤傲生人勿进的模样,但以他能把自己从树林带到客栈,又提醒自己的装扮来看,老人家想来也是热心肠。 莫紫嫣灵机一动,眸光一转,俏脸登时楚楚可怜地道:“前辈,我本是邯郸人士,来吴中寻亲,不想亲人却早已搬离故址,可否在前辈府上借住几日?我会付您房钱的。” 见老翁不言,莫紫嫣哀叹一声,便又道:“若是前辈为难,我只好在这客栈住下。还请前辈能留下府上住址,明日我买了鱼,定亲自送到府上。” 老翁虽没有正眼看她,但那余光一扫,也能看出人心善恶,不然方才也不会好心提醒她。 沉默须臾后,老翁很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老夫最听不得唠叨之人,算我行行好吧。” “多谢前辈。”莫紫嫣闻言连忙欣喜地躬身行礼,然后就搀扶着老人家离开了那家客栈。 随老翁来到了他的住处,这是一处简宅,虽然跟之前的吕府丝毫不能相比,却也整洁干净,多了几分舒心与惬意。 老翁指着一处偏室,对莫紫嫣道:“你暂且在那间屋子住下吧,但记住,不得乱碰老夫的东西。” 莫紫嫣颌首应道:“紫嫣谢过前辈。” 老翁“嗯”了一声,便转身欲回自己的卧房,莫紫嫣突然想起来还不知如何称呼老人家,便追上前问道:“敢问前辈,您尊姓大名啊?” “什么大名小名,”老翁没有回头,淡淡地道:“老夫贱名,不足挂齿。” “那总要有个称谓嘛。”莫紫嫣仍旧追问道。 “你这丫头真烦!”老翁冷冷斥责,然而却又分明回答了她的问题:“老夫……人称‘增翁’。” “‘曾’翁?”莫紫嫣兀自嘟囔一声,忙谢道:“今日多谢曾前辈收留。” “真啰嗦,你已经谢过了。”老翁道。 莫紫嫣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这老翁还真是有趣,明明一副热心肠,却总要装得很冷漠。那老人家似是听到了她这不招人待见的笑声,在迈进自己卧房时,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砰!”得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莫紫嫣很识相地回了偏室。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她轻声叩响了增翁的房门,老人家很是没好气地开了门,刚要大发雷霆,却见她手中端着一个木托盘捧到了他的面前,那托盘中还有几盘香喷喷的饭菜。 “前辈,我看您家灶上有些食物,没经您同意就做了几道小菜,也不知您是否吃得惯?”莫紫嫣笑得一脸灿烂,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增翁登时就被他弄得没了脾气。 一阵秋风吹过,浓烈的菜香被缓缓送入鼻息,老翁原本紧蹙的眉梢,渐渐舒展开来。 明明胃里在流口水,却还要故作淡定地道:“不是说要偿我条鱼吗?如今却是拿着我舍下的东西来偿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让开了门。 莫紫嫣嘿嘿一笑,就已顺势进了房门,边将饭菜一一码放在床榻上的小案几上,边道:“鱼是一定要还的,只是天色已晚。明儿一早,我便去集市买条大鱼,回来做给前辈吃。” 紫嫣的母亲,在现代可是有名的美食家,这天赋紫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虽说到了秦代,用具、烹调剂都无法于现代相比,可在吕家生活的两个多月里,莫紫嫣没少看过厨子的功夫,此刻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她扶着增翁坐下,将筷箸递在他手中,又掰下一个鸡腿夹在他的碟中,柔声道:“前辈,您尝尝这个。” 钓了一天的鱼,想必也是饿极了,就见增翁大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吃着,面上渐渐露出喜色。 莫紫嫣忙问道:“好不好吃?可还合前辈胃口吗?” 增翁边嚼着东西,边说道:“嗯~想不到,你这丫头,膳食做得倒还不错。” 莫紫嫣不禁双手合十,灿然一笑道:“还怕前辈吃不习惯呢,前辈当真喜欢,那以后紫嫣日日做给您吃。” 老翁闻言,不禁蹙眉道:“日日?那你岂不是要长住于此?” 莫紫嫣登时一愣,赶忙清了清嗓子,道:“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嘛。前辈,您再尝尝这个。” 说着,又夹了个炸红薯放入老翁碟中。 第7章 暴君何样 天边鱼肚白。 一早,莫紫嫣便去集市上买了一条新鲜的鲫鱼,回到家后,便做了清蒸鲫鱼,增翁依然是赞不绝口。 几日下来,她和增翁相处得甚是融洽。 这些时日,她每日除了在家洗衣做饭,其余时间都是到吴中的街上闲逛,以期待能遇到项羽。却是日日失望而归。 然而,那一日那个黑衣男子的身影,却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中。每每忆起,她和他在井底的那一幕,她的心头就泛起一丝甜甜的暖意,特别是他的眼睛,实在让人过目难忘。 这日下午,莫紫嫣再次来到初遇增翁的河边,看到老人家依然静坐垂钓。 她便也凑到增翁身边坐下,轻轻一笑,道:“前辈可是要做姜太公,等待前来拜谒的周文王?” 老翁握着鱼竿的手,陡然一顿。秦始皇焚书坑儒、禁锢民思,世上没有几个女子是了解这些的,他显然未曾料到一个貌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有些诧然地看着她,道:“你竟知道姜太公?” 莫紫嫣的目光落在平静的河面上,淡淡一笑:“前辈见笑了,被诸子百家皆奉为本家□□的‘百家宗师’,紫嫣又岂会不知?这些时日的相处,紫嫣越来越觉得,前辈跟姜太公有许多相似之处呢。” 增前辈将鱼竿拽了上来,边卷着鱼竿,边道:“丫头太抬举老夫咯。姜太公辅佐周文王灭掉了无道的纣王,建立大周王朝的千年基业,乃兵家之鼻祖,军事之渊薮。其文治武功,怎是老夫一介俗人可以望尘的?” 莫紫嫣帮增翁收起鱼桶,沉声道:“是前辈谦虚,前辈气宇不俗,也绝非是泛泛之辈。” 增翁听到紫嫣这番言论,不禁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沉声叹道:“生逢乱世,泛泛之辈也好,卓世超凡也罢,又有何许分别?暴秦无道,还指望能有一番作为不可?” 莫紫嫣怀捧着鱼桶,目光却眺向了极远处,蔚蓝无际的天空,是一片了然的云淡风清。 她的眸中亦是一片了然的胸有成竹:“乱世出英雄!正因暴秦无道,百姓苦不堪言,才会极过必反。终有一天,百姓会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的尊严!” 增翁闻言,忙上前打断她,谨慎地向四下望了望,确定无旁人后才放下心来,以极低的声音嗔道:“你这丫头,殊不知那大秦律法规定,黔首不得议政么?你这般忤逆之言,可是要诛灭九族的。” 他虽是嗔怒的语气,可是眼中却分明带着关心,莫紫嫣心底升起一丝暖意,竟不禁嗤嗤一笑。 增翁的确是打从心里非常喜欢这个颇有见地的小丫头,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开口道:“以后别总前辈、前辈地叫。” “那不叫前辈,该叫什么?”莫紫嫣就地愣住,皱眉道:“难不成叫师傅吗?” 增翁反对道:“老夫又不是教艺的,叫什么师傅?” “不能叫前辈,也不能叫师傅?”莫紫嫣跟在增翁身后,冥思苦索了好一路,自言自语地嘟囔个不停,她猛然想到,历史上的项羽不是有个‘亚父’吗?有了!她不妨也为自己认个亚父。 她快步追上前面的增翁,试探地问道:“前辈,您可有女儿啊?” 增翁的眉头陡然就蹙了起来,很没好气地,冷冷道:“老夫不曾婚娶,何来女儿?” 莫紫嫣这次非但没觉得触了人家的忌讳,反而有些欣喜,摇着他的手臂道:“那敢情好啊!不如我做您女儿吧?尊您为‘亚父’可好?” “亚父?”增翁口中念着:“亚父……听起来,好像还挺顺耳的。” “那是那是……”莫紫嫣见老人家面露喜悦之色,忙走到他面前,“噗通”就跪在地上:“亚父在上,请受嫣儿一拜。” 亚父微微一愣,目光突然有些恍惚,半响后,他扶起紫嫣,声音里有些让人摸不清的情绪:“好,好好……丫头快起来,想不到老夫,年近七旬,竟有了女儿。” 当年秦始皇,曾听说“东南有天子之气”,便命人夜观星象。得到回报说:“‘天子气’盘踞在金陵之野,稀世的美玉珍宝,能抵挡王者之气。” 于是,秦始皇不惜代价派人去金陵附近埋下许多奇珍异宝,其中不乏长约二尺以上的铜匣,匣盖以琉璃制成,装饰以云母,匣中装着白玉如意,手柄部位刻着螭虎文蝇及蝉等图案。并将金陵改名为“秣陵”。 秦始皇东游至金陵时,特命人整治当地的地脉山形。他派人翻江倒海,造湖挖山,凡看起来有点气势的山峰统统削平。对于始皇来说,这就意味着另一个“天子”隐藏在世上,对秦朝江山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他出巡的目的,就是要压住这一带的“天子气”。 秦始皇36年(公元前211年),又有火星侵入心宿,这种天象象征着帝王有灾。 有颗陨星坠落在东郡,落地后变为石块,那块石头上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秦始皇听说后,就派御史前去挨家查问,自然没有人认罪,始皇于是下命,把居住在那块石头周围的人全部杀死,便焚毁了那块陨石。 有善观天象的方士向秦始皇禀告,天子之气漂游在旧楚国的上空。秦始皇决定第五次出巡,以压制不正之气。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葵丑日(公元前210年10月)。】 秦始皇开始了他的第五次全国大巡游,他出武关、去云梦、到零陵、下同安、临浙江、过润州、上琅玡、登成山。 莫紫嫣算着日子,秦始皇的下一步应该就会到会稽,再登会稽山,祭拜大禹。 便寻了个亚父心情好的时候,商量道:“亚父,听说秦始皇出巡到了楚国一带,就要到会稽郡了,嫣儿想去看看,亚父可愿陪嫣儿同去?” 亚父正在看着一卷竹简,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一个女孩子,怎么竟喜欢些男子做的事情?那始皇无道,有何好看的?” “亚父,正因他无道,才要去看看这‘暴君’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啊?何况,这次秦始皇出巡,是因为他听说‘东南有天子之气’。”莫紫嫣微微一顿,旋即凑向亚父的耳边,低声道:“保不齐啊,这嬴氏江山就要被新主代替了呢,若是错过此等机会,待嬴政崩逝,怕是再难一睹了。” 亚父一惊,没想到小丫头竟说出这般逆天之话,登时就一巴掌打在她的手臂上,沉声斥道:“你这丫头,愈发得口没遮拦,这话传出去,定又是灭九族的大罪。” 话音方落,他却又道:“不过……若真能有新主易了暴君江山,倒是正中老夫下怀。” “哈哈!“莫紫嫣抚弄着右鬓的一绺秀发,调皮地一笑:“亚父,嫣儿又不是傻瓜,这些话当然只会对着您说说,怎可对外人言?” 她旋即坐在亚父身边,道:“这保不齐啊,还真能如亚父所愿呢。” 见亚父仍在犹豫,莫紫嫣便为老人家做起了按摩,哄得老人家全身的筋骨都轻松了大半:“这生命啊,在于运动。瞧您成日里闷在吴中,不是在家自顾自地闲坐,便是到那河边打坐,不觉得无聊啊?不如随嫣儿同去吧,也好热闹热闹。” 亚父刚要开口,紫嫣却抢先道:“我数三下,您不反对,我就当您应允了啊。” “嗯,老夫……” “一、二、三、谢谢亚父。” “老夫话还没说完……” “谁让您说的慢了……” “你这臭丫头,竟会作弄老夫。”亚父很没脾气地摇了摇头,可是眼神中却流露出无限慈爱和宠溺。 莫紫嫣一偏头,就见亚父又闭上眼睛享受自己的按摩手艺,遂轻声道:“那还不是亚父疼嫣儿?” 几日后,因要去看秦始皇,避免一路上会有麻烦,莫紫嫣特意去绣庄定做了一身男儿装。 她将乌黑的长发扎成长长的马尾,发根处以银色簪缨固定。一番装扮后,女子倾世的美貌,瞬间在男儿装的映衬下,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ps:始皇帝三十七年初,十月葵丑日:因秦汉时期以“十月”为一年的初始,所以,此时为公元前210年10月。】 第8章 彼可取而代也 公元前210年十一月。 秦始皇在九嶷山遥祭舜帝后,乘船沿长江而下,观览籍柯,渡过海渚,经过丹阳,到达钱塘。最后要登会稽山,祭祀大禹。可是船到浙江边上的时候,突遇大风,水波凶险,狂涛汹涌,波浪冲天。只得由乘船改坐辒辌车,向西走百余里后,到达江面狭窄的地方再行渡江。 秦始皇乘坐的辒辌车,所到之处,皆有威严凛凛的仪仗队先行开路。大“秦”的黑色旗帜迎风翻飞,数以万计的仪仗队,足以彰显皇家之风,黑色的铠甲军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在秦始皇以往的巡行中,也不乏有故六国的刺客勇士,欲取暴君性命,然而在这样庞大的护卫队下,最后终是化作了白骨孤魂。 这“辒辌车”本“安车”也,宽约一米六、长约一米八,设计的如同豪华的寝室。正前方是门,两侧有缕孔绫网窗。如将安车的窗户和门扉全部打开,气流畅通,车内便会清凉爽快;而将门窗全部关闭,仅从缕孔绫网窗眼里透气,车内就可以保持常温,舒适的气温亦不会让人有丝毫的不适感。所以,窗户开合的大、小,可以根据人对车内温、凉的要求来确定。因为安车具备这种简易方便的调温作用,所以又被称作“辒辌车”。 仪仗队引领的辒辌车由八匹宝马同驱,豪华地炫目,在长街上缓缓地行驶着。 黔首(百姓)皆在长街的两边跪地迎接,规定不得交头接耳、不得议论,跪迎的黔首,成千上万众。 莫紫嫣和亚父则跪在人群中的第三排,不时地有人头攒动,莫紫嫣不知畏惧地睁大了眼睛,身体跃跃欲前,亚父见状突然在一旁紧紧拽住她,低声喝道:“你这丫头,不要命了!” 亚父话音方落,只见辒辌车已渐渐逼近。 “哒!哒!哒!哒!” 密压压的黑甲秦军,迈着沉重而铿锵的步伐,走在长街之上,长长的街道仿佛都在这样的气势下,发出臣服般的颤抖,黑甲军个个手持最精良的武器,将偌大的辒辌车护在最中央,秦军面色素冷,目光如锋,一派骇人的煞气。 四周原本低沉的嘈杂声,因着这巨大的压迫之势,戛然而止。所有的百姓皆俯伏在地上高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脚步声踏踏,掀起了漫天的尘土,有体质虚弱的老人和孩子实在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咳嗽声,秦军登时就面露凶煞地走过去,举刀喝道:“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都不想活命了吗?!” 一片片的哀求声响起,才总算平息了那秦军的怒气,却又在其一声怒吼之下,数万的百姓竟是登时吓得鸦雀无声。 莫紫嫣双手攥拳,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秦军和那辆豪华的辒辌车,她明明知道,那车里坐着的人是无道的暴君,可是她没有一丝力量反抗。更讽刺的是,这满地卑微的尘埃,却仿佛是皇家降下了天大的恩赐,她却没有能力,说一个“不!”字…… “暴君,彼可取而代也!” 人群中,那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这句早已在莫紫嫣心中根深蒂固的豪言壮语,此刻就像是在黑暗中燃起了唯一的希望之光,几乎是让她脱口而出了那两个字:“项羽!” 项羽,一定是项羽!这是史书记载,项羽的成名语啊!她激动地向四下寻去,可是周围的百姓人山人海,皆是相同的姿势,根本看不出这话出自何人之口…… 东张西望中,脖颈被亚父一把按住:“丫头,莫要惹事。” 亚父以为她是看不过秦军对百姓的态度,很是担心地将她的头按了下去。 于此同时,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一名男子亦被身旁的一个老者死死地拽住,他的嘴巴被老者紧紧地捂着,低声嗔道:“不得胡言,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那男子一愣,愣的不是身旁叔父的警告,而是他好像听到人群中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亦是寻着呼唤的方向望去,却难辨其踪。 好在黑甲秦军巨大的脚步声盖过了他那句话,老者见四下并无异动,慌忙将男子拽出了人群。 …… 与亚父回到吴中的家后,莫紫嫣总在回忆着那句“彼可取而代也”,究竟是她的幻想,还是项羽那日确确就在她的身边? 转眼已入冬日,空中有零星的雪花飘落,洒在地上落霜成水。 莫紫嫣为亚父沏好了热茶,送到他的卧房时,正见亚父在竹简上写字,那笔势豪迈、雄健洒脱。她忍不住驻足观赏,待亚父写完后,她上前仔细分辨着字形,一字一字地读道:“江山代有豪杰出。”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亚父当真好字呢!”她口中赞着,目光却直直定落在那一行字上:‘江山代有豪杰出’?亚父这是心系天下啊……” “心系天下又有何用?”亚父不禁轻叹道:“老夫年事已高,怕是等不到这能推翻暴秦,让江山易主换姓的英雄咯……” “嬴政暴殄无道,赢氏江山必不久矣!亚父且宽心以待,定能待到英雄匡乱扶正的那日!”莫紫嫣昂首挺姿,目光明亮的炫目,她的语气中是一派震动人心的笃定。 亚父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丫头,她究竟是有何等的志气和决心,才能说出这番话啊!不知为什么,她话语中那份坚定的力量,让亚父完全相信,必会有应验的那一日。 凝望着她半响,亚父沉声道:“丫头,你虽外表生得娇美柔弱,却有着寻常女子所不怀的胆识。若是身为男子,定能在这乱世闯出一番天地!” 莫紫嫣闻言,嫣然一笑,却是摇头道:“嫣儿小女子一枚,可没那么大的志向呢……” 亚父笑道:“那就嫁一个好夫君,辅佐他成就皇图霸业!” “亚父,您又来了,我可不想嫁人,”她脸色羞赧,突然话锋一转,垂眸看向老人家的字:“眼下啊,嫣儿倒是很想跟亚父学写这‘秦篆’。” “诶……”亚父摆手道:“老夫所写并非‘秦篆’,嬴政废除了六国异体字,李斯的秦篆吸取了齐国文字笔划简省的优点,虽匀圆齐整,却毕竟以秦人通用的大篆为基础,仍不免繁杂。老夫所写的是‘隶书’。” 紫嫣定睛看着那竹简上的字,微微疑惑道:“隶书?” “正是。”亚父略略点头:“这‘隶书’乃是名叫程邈的衙吏所发明。程邈因犯罪被关进云阳的监狱,在坐牢的十年间里,他就‘秦篆’,加以简化总结。在其基础上,将小篆匀圆的线条,变成平直方正的笔画,便于书写。此举受到秦始皇的赏识,遂将他释放,并提升为御史,命其‘定书’,制定出一种新字体,便是这‘隶书’。” 说着,亚父拿起笔墨,一笔一划的,教紫嫣学写隶书。 与亚父相处的日子,紫嫣除了经常去街上闲逛,打听项羽叔侄的消息外,便是在家中跟亚父学习写字。她每日都会练上多半天的功夫,苦习隶字。 转眼间半年已过去,本就聪慧的她,竟写得一手漂亮的隶书。 亚父常常赞不绝口,说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却每每自谦,说那是“亚父教的好”。 父女俩的感情日渐深厚,周围的邻居见了,还都以为他们是真正的父女。 五月,花开遍地,蓝天白云下的骄阳,总是那样的明艳照人。 莫紫嫣在街上闲逛着,隐约听到耳边传来微弱的犬吠声,定睛一看,角落里一只“哈哈”喘着热气的小狮子狗,看上去也就三、四个月的大小。原本通身的白色因为流浪的原因,颜色变得暗淡而灰脏。 这样的犬种,在现代并不稀奇,但在古代却是甚为名贵,非皇室宗亲所不能养。想来这小狗必是出于宫廷,莫不是秦始皇南巡时,哪个随行的公主或妃子遗失的? 紫嫣喜欢狗,从小家里就养着狗。在现代的时候,常常于寒暑假去做动物义工,对养狗的专业知识,以及如何跟狗打交道,她都驾轻就熟。 见这小狗可怜兮兮的,她慢慢走过去,用极尽温柔的眼神看着那小白狗,张开双臂,轻轻唤道:“乖,来……” 那小狗见到她,竟是就听话地站了起来,尾巴像个小球一般地摇来摇去,向着她奔跑过来。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好像葡萄一般乌黑明亮,可爱极了。因这小狗太像紫嫣在家养的那只,她便决定收养它,并为它取名为“西西”。 莫紫嫣把西西带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洗了澡,许是饿得太久了,西西将紫嫣喂的饭,三五下便舔得干干净净。 她这才发现,一下午都未见亚父。到了晚膳时间,她做好了饭菜,送到亚父的房中,却赫然发现案几上留下了一张绢帛,正是亚父的字迹。 信上说,亚父家乡有急事,须离开些时日。此去约摸着要一年半载,让她切勿挂念,好生照顾自己。 她恍然意识到:如今已是五月,再不久,秦始皇就要死在巡行途中的沙丘,可她到现在都还没找到项羽…… 第9章 原来他是 公元前210年五月。 吴中一年一度的庙会到了,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 风和日丽,阳光晴媚的好日子,集市上的车马络绎不绝,赶会者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莫紫嫣在街上漫不经心地走着,却被一个摊主婆婆拉了住:“姑娘,你长的这么俊俏,来选支发簪吧?” 她淡淡地看向了那个摊位,上面摆着许多漂亮的饰品,有一只蝴蝶图案的玉簪子很精致,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拿起簪子,光媚打在通透的玉蝴蝶上,清灵灵的美。 “婆婆,这个多少钱?” “姑娘可真识货,这支簪子啊可是婆婆这里最好的,只要三枚钱。” 莫紫嫣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她也就只有三枚秦半两了,三枚钱可以买一斗米,思忖半响,虽然很喜欢这支玉簪子,却还是不舍地放了回去,轻轻摇头道:“婆婆,我带的钱不够,先不买了。”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闻言眉头轻轻蹙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突然拿起那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间,而后定睛一看,不禁赞道:“喜欢这簪子的姑娘不少,却没有哪个能戴出这番味道,婆婆喜欢你,这簪子就送你了。” “这……”莫紫嫣推却道:“婆婆,无功不受恩,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驾——让开,快让开!” 赫然传来马蹄急速奔驰的声音,正与婆婆说话的少女蓦然间回头,就见远处有一众黑甲秦军在追赶着一名骑马的男子,所经之处,惊得众人慌忙退避。集市陡然大乱,商贩、路人、男女老少无不慌作一团。 婆婆被挤得差点倒地,幸好被莫紫嫣一把扶住,她将婆婆护送至路边,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趔趄将她摔向了路中央,玉簪子掉下来,早已摔得粉碎。惊慌抬眸,那匹马正向着她急速奔来,少女面色一片煞白,想要爬起来,奈何那双腿却怎样都不听使唤。 马匹转瞬而至,身体和思维却已完全僵住,她吓得双眼紧闭,心道这下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少女却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再反应过来时,她竟发现自己安然地坐在了那匹马的背上,身后的男子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扬鞭挥舞:“驾!驾!” 那声音淳厚,在她听来,竟有着某种熟悉的磁性,是那样迷人。 马速极快,他们成功甩脱了追兵,总算到了山脚下一处安全的地方。 马背上的男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又转身将她抱下来,莫紫嫣惊慌落定,刚想言谢,下一刻却在看到彼此的面容时,双双怔住。 是他…… 是那一双眼睛,那个让她只望一眼,便终身不忘的眼眸。 是她…… 是那一抹笑靥,自那日起,便无数次温暖了他梦中冰凉的笑靥。 “英雄……”她诧然地望着面前的男子,迟迟疑疑地道:“你是那日救我的英雄!” “你……是那日的姑娘?”男人眸瞳大亮,脸上亦是难掩欣喜。 “嗯。”莫紫嫣开心地点头,旋即躬身一礼,柔声谢道:“那日多谢英雄相救,还未报答,不想今日竟又被英雄救下一次。” 男人闻言,却面露几分尴尬之色:“实不相瞒,这两次秦军追杀的目标都是在下,是在下连累了姑娘才是。” “秦军追杀英雄?这是为何?”莫紫嫣怔然看着英俊的男子,他长身挺拔,浑然一身的正气,为何秦军要追杀他呢? 男子温然一笑道:“姑娘快别一口一个‘英雄’,在下姓项,名籍,字羽。” 他的话说的很快,然而这样云淡风轻的自我介绍,却给了少女恍然若梦般的难以置信。她心口蓦然一紧,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一字一顿地向他确认道:“英雄,你方才……说什么?” 男子摇头笑道:“怎么还‘英雄’长短的?在下项籍,字羽,姑娘唤我项籍、项羽都可,可千万莫要再以‘英雄’过赞,项羽实不敢当。” 女子蓦然后退两步,怔怔然间竟是失了神,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他是项羽,这就是她梦中的男子吗?十年来所梦到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这就是她心心念念,要寻找的那个人吗? 从来到古代至今,她几乎都要绝望了,却终于找到了他。不,确切的说,她早就找到了他…… 项羽疑惑地看着魂不守舍的女孩子,不禁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莫紫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转身擦掉眼中氤氲的泪水,再转回身时,她郑重地问道:“敢问项大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项燕大将军,可与项大哥是同宗?” “正是在下祖父。”项羽见女子提起自己的祖父,旋即问道:“姑娘可也是楚人?” 紫嫣淡淡地摇头:“小女子乃是赵国人。” “哦,原来姑娘是赵国人。”项羽眸色一黯,心中不免几分失落,淡淡一叹道:“姑娘非楚人,想不到竟知在下的祖父。” 紫嫣莞尔一笑,却道:“小女子虽与项大哥并非同国人,然而秦亡六国,又有哪一国的儿女能免受山河残破,流离失所?……紫嫣只祈盼这天下,能有一位明君圣主替代暴秦。” 她这样说着,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项羽身上。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项羽仿佛从女子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深切的期许,阳光从高山之巅投下圣洁的光晕,笼罩住女子一身洁白的衣衫。在那样一张美艳动人的外表下,她竟能有如此豪言壮语,竟与这时代下那些甘于逆来顺受的女子,完全不同。 “紫嫣……?可是姑娘芳名吗?”项羽温然一笑,见她轻轻颌首,他旋即赞道:“名若其人,姑娘当配得起这‘嫣然’之美!” “小女子姓莫,名紫嫣。”她有些不好意思,只把头埋得更低,男子的目光仿佛有巨大的穿透力,莫紫嫣直觉得有一股奇妙的力量,从她的四肢百骸一点点蔓延到了全身。 “紫嫣姑娘放心,暴秦无道,项羽有生之年,誓要亡秦,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男人的语气无比坚定,他举目望向遥远的天际,他的目光那么深远却又那么明亮,好似有熊熊的烈火,穿透了这一座一座的高山,要将这世上一切残暴的腐朽化为灰烬。 之后,他们来到一间酒馆。那一日,他与她谈了很多很多。 她告诉他,她与吕府的渊源,吕府对她有恩,可她不甘忍受命运的捉弄,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所以逃婚到了吴中,才有了他们那日的相识。 他赞她的勇敢和与众不同,然而心底里,却涌起一种莫名的希望。 光阴荏苒,七月的江南,到处是盛夏的美景,绿树环绕,青山横斜。 岸边的杨柳,在斜阳的照射下,投了倒影于湖畔之中,明暗斑驳,在晴柔的风光下,展现着它那卓越的风姿。 荷叶,露出它那片片的尖角,不时引来蜻蜓的驻足,若非相吸,又怎会有片刻地停留? 树林中,偶尔传来黄莺清脆地啼叫。 晴阳暖风中,绿荫幽草处,有一对男女,并肩走着。 宛如一幅极美的水墨画。 那女子,一袭水肤色的薄纱,淡蓝色的纱带轻束不盈一握的腰身,在这青山环绕下,更似那云雾飘渺的深处走出的仙子。颦笑间,白色的流苏耳环迎风摇曳,迷人的锁骨在薄纱间若隐若现;青丝散落,映出那柔媚的美人尖,更映得那张淡施粉黛却精致绝伦的美人面,甚为销魂。 那男子,墨蓝色的长衣,墨剑斜挎,墨蓝色的顶冠髻于顶,银色的宽丝带更衬得他细腰乍背,雄姿飒飒。最是那双深邃如星的双眸,时而在沉思中忧郁,时而于决断时睿智,时而如磐石般刚毅,时而又如星辰样温柔。迷离与深邃中透着亦正亦邪的魅惑。 他多半是刚烈的,却也偶尔忧郁着。唯有她,唯有与她深然相望时,那双星眸才能绽放出无尽的光芒与柔情,如这浩瀚星空下的月光,洒尽温柔于这如墨一般的黑夜。 第10章 天地为证 他们就这样在月下漫着步,他的大手将她的小手覆裹在掌心。 月光柔美,青山如画。 两个月来,项羽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去紫嫣的住处看她,还总是隔三差五的给她带各种好吃的东西和小礼物。她一想到这些,心里便溢起一丝甜甜的暖意,不禁笑出声来。 “在笑什么?”他深情地看着她。 她被问的不好意思,垂首道:“没什么。”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却是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他们在湖边坐下,静望着漫天的星斗。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开口问道:“嫣儿,那日/你酒醉,我送你回去的时候,你口中一直念着‘bawang’,那是什么?是人的名字吗?” 莫紫嫣微微一愣,皱眉道:“bawang?什么bawang?” 项羽便说道:“那日/你醉了,我送你回去的路上,你一直念着这两个字,所以我才问你啊?” “bawang?”莫紫嫣恍然一悟道:“是霸王吧?” “对啊。”项羽点头:“那是谁?” 她不禁莞尔一笑,旋即昂首道:“那个人呐,他可是我心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呢!”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俊朗的面容却一瞬间垮了下来。良久,他的齿间艰难地磨出几个字,有着难掩的落寞:“原来,你早已有了意中人……” “是啊,”莫紫嫣见他“失落”的那般认真,旋即也跟着认真起来:“是呢,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呢……” “他都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你这般倾心相许?” “他做的可多了,他智慧非凡,能力超群,他手下有千军万马……” “呵,这样有本事的男人,难道是隐居匿世了吗?不然何以看着苍生忍受暴秦之苦,却丝毫不为所动?” “才不是呢,暴秦不亡乃是时机未到,看着吧,我的这位大英雄,一定会除灭暴秦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却不知这样坚定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一旁的男人,项羽心痛地看着满口笃定的少女,原来她心中期待的覆灭暴秦的“明君圣主”竟另有他人?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呵呵,”他自嘲一笑:“你也曾叫我‘英雄’,原来你这么喜欢到处认‘英雄’……” “谁说的?我只认‘真英雄’的,普天之下也只认过那一个人呢……” “是么?”他越发地失落,面容僵硬地好似冰冻了一般,语气沉重而压抑:“在你心中,我项羽又算什么?” “你是我项大哥啊!”莫紫嫣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项大哥,你想不想见他?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你……”男人语塞地咬牙,倏地就站了起来,愤然道:“我不去!” “走嘛,我带你去见见大英雄嘛……”莫紫嫣也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挽着项羽的手臂,要带他去见“大英雄”。 “再说一次,我不去!” 她依旧拉着他,固执地向前走:“不要这样嘛,去了去了……” “莫紫嫣!”男人一把甩开她的手,朝着相反方向大步离去。 “喂,你别生气嘛,你听我说完嘛……喂!” 走出几丈远了,项羽依然可以听到身后的少女不知所谓地重复着那些让他寒心的话,他又怒气腾腾地折返回来,一把就按住莫紫嫣的头,霸道地覆盖住她的樱唇。莫紫嫣在这样的举动下,完全愣住了,男人的吻霸气而温柔,辗转在她柔软的唇上良久不放。 她紧张的一塌糊涂,薄如蝉翼的睫毛机械地眨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看着羞赧喘息的少女,他沉声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你吗?” “我……”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请不要那么残忍地在我面前高歌赞许你心中的男人,可以吗?更不要那么残忍地让我见他,可以吗!” “……”莫紫嫣看着他认认真真的样子,怔然片刻,突然就嗤嗤一笑。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少女却旋即紧紧挽住男人坚实的手臂,说着:“走嘛,我带你去见他。” “你这女人,究竟怎么回事啊……!”他简直要气噎了。 “我保证你见到他,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项羽被这个折磨人的臭丫头,一直拉到了湖边,便见她得意地扬起娇俏的下巴,娇美的下颌上隐隐有一条极美的竖线,听说那叫做“美人阖”,是上苍独留给美人的专属印记。她指向湖心,淡淡道:“喏,我的意中人,我的大英雄,就在这湖水之中。” 项羽哪里有心情去看什么湖水,他头也不抬,很是气愤地道:“你有玩没完?真当我是傻瓜,是么?这湖里除了荷花,还会有什么?” 莫紫嫣微微眨着眼睛,月光笼罩在长长的睫毛上,更平添了几分娇俏。 “你都还没看,又岂知会没有呢?”她故意逗着他:“来嘛,都到了就看看嘛。” 他便很不情愿地向着湖水中望去,清波微荡的湖面上,晃动着他自己的影子。 “看到什么了?”莫紫嫣双手捋拨着自己的头发。 项羽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淡淡道:“除了一个绝世大‘傻瓜’,别无他人。” “嗯。”莫紫嫣点头应着,很是同意对方这样的“自我认定”,在某件事上,他的确是个绝世大傻瓜嘛。 嗯?项羽像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她:“你是说,那个人是我?我是那个什么‘霸王’?” 莫紫嫣轻轻一哼,却是有些生气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也不回答。 项羽急忙转到她的眼前,向她确定着:“那我为何会是什么霸王呢?” 他为何会是“霸王”?那是几年后,他自封的封号,她又哪里会知道? 可是看着他的神色,大有不得答案不罢休之势,她灵机一动,便缓缓道:“近日,我时常会做一个梦,梦到项大哥打败了暴秦,光复了楚国,名震诸侯,号令天下。天下的百姓无不敬佩感激项大哥的丰功伟德,所到之处,百姓皆跪地相迎,齐声高呼‘霸王万岁’!” “哦?”项羽闻言,有些难以相信地看着她:“竟有此梦?” “项大哥,这只是个梦,可是这寓意却是极好的,且不论它会不会成真,可它起码预示着抗秦大业的这条路,是顺应天意民心的,不是吗?”莫紫嫣道。 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不但美貌绝伦,更是善解人意,还那么可爱,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平静。 “真的吗?嫣儿,我真的是吗?”他坚毅的目光突然有一丝不确定的闪烁,其实他最在乎的并非是世人的心意,而是她眼中的自己。 “是……是什么?”她又把头别过去,轻声道:“就是一个傻瓜。” “看着我。”他扶正她的身子,一字一顿地道:“我真的是你心中的英雄吗?是你心中的男人吗?” 她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像是被看穿了心事般,压了极低的声音,道:“哎呀,哪有这样问人家的啊……” “不行,我要你说,我想听你说,我就是你心中的那个男人。” 哼,这人还真霸道:“我,我不知道……” 项羽兴奋地情不自禁地将她抱起,悬空转了几个圈,又将她缓缓地放下来,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小脸:“你知道吗?我有多怕……多怕,你心中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她更加羞红了脸。 他便执起她的手,放在心间,温然道:“嫣儿,你愿意跟着我,做我项羽的妻子吗?” 她不禁抬头,凝望他那双炙热而充满期盼的眸子,那乌黑的双瞳深邃的好似幽幽的深潭,让人难以忘穿。可是他此刻流露出的,却是她看得懂的一片深情。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纤柔的手覆上他修长的手,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的心,好似一瞬间就被融化了…… 他是那么完美,更是她从小就深深爱上的男人。 穿越到他的时代,有幸见到他的真人,他远比史书中所记载的,更加真实。 眼前这个气能拔山,力能扛鼎,义薄云天的男子,未来号令天下的西楚霸王…… 却对她,如此一往情深…… 他几乎满足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全部“爱的幻想”。 虽然她知道,项羽跟虞姬才是天生一对。 可是此情此境,面对他的一片真情,她几乎没有任何拒绝的力气。 世间又有谁,有哪个女子,可以拒绝他的爱? 身体里的血液剧烈地涌动,仿佛要喷薄而出。 就算明天会死,今天也要跟他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才不负此生。 她这样的沉默,让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他很怕她会拒绝自己,便试探着问道:“嫣儿,你不愿意吗?还是我太鲁莽,吓到你了?” “不,不,我是太出乎意料了。”她泫然欲泣地垂眸,看着脚下的绿草地,缓缓道:“嫣儿从来不敢奢望,能得到项大哥的垂爱……我真的是受宠若惊。” 他不禁将她拥入怀中,温声道:“嫣儿,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强烈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就像第一次相遇,她贴在他的胸前,便不再害怕外面的那些追兵,他宽阔而□□的胸膛,是那样的踏实和温暖。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黑暗,都会因他的呵护,而明媚如春。 她的小脸渐渐绽放一抹纯美的笑颜,那一瞬,笑靥如花,便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里。 “嫣儿,我愿用这一生的守护,换你一世的欢颜。”他道。 她听他这样说,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他的未来,心如针扎一样的痛。她决心要为他搏一番天下,哪怕冒着违背历史的风险,她亦不悔。 “项大哥,我愿用百世流离,换你这一世长安。”她道。 “傻瓜,”他定定地看着她,轻抚着她额间被风拂乱的青丝,温声道:“我不许你流离,因为我要守着你一辈子,我会牵着你的手——一生不放!” “好!天地为证,山河为见,莫紫嫣愿与项大哥,此生不弃,生死相依。”她道。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会记得你的话,牢牢记得!若是有一天,你忘记了自己的誓言,会让我生不如死。” 那是她曾于梦中,祈盼过无数次的画面,如今竟真的梦想成真。哪怕,此生就只有这一次,也不枉她曾经这样深深地爱过。 项大哥,你不会知道,你是我生生世世爱着的男人,我岂会有负于你…… 岂会…… 第11章 与众不同的女子 “会稽”村的村后山里有一匹神马,每当晨曦微露时,它必到海边饮水,待到旭日冉冉升起,天空彩霞绮丽、海面浮光跃金时,长嘶几声后便狂奔而去。 项羽素爱良驹,得知这件事后,便想着去寻找宝马。他与紫嫣带了几天的粮食,于第二日清晨启程去深山之中寻找神马。此去山中险恶,为预防沿途危险,出发的时候,项羽带了弓箭和宝剑。 二人终于来到山前,然而面对着这连绵起伏的巍巍山峦,却不知道神马究竟隐居在什么地方?项羽和紫嫣只好决定翻过第一座高山,到山的那边去寻找。 他一路拉着紫嫣穿行在荆棘嶙峋的山路上,项羽身体强健,翻山越岭自不在话下,走在这样的山路上亦能步履稳健,可是莫紫嫣的小体格,上坡还没爬完,早已气喘吁吁地满面疲惫之色。项羽几次想要背她,却被倔强逞强的小女人一再地拒绝。 眼见着天色微变,隐隐有下雨的迹象,项羽心疼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女子:“早说让你在家中等我,我自己来便好,你却偏要跟来,女子身体娇弱,这翻山越岭的可能吃得消吗?” “我可以的。” “上来,我背你。”项羽俯下身子,想要背着她过山。 “哎呀,不用了,我可以的。”莫紫嫣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挺直脊背大步向山上迈去。哪知,双腿好似灌了沉重的沙袋,用力蹬了几步,终于还是体力不支地踩上一片石子,脚下登时一滑:“啊……” “小心!”项羽眼疾手快,惊险中一把就抱住了她,这次根本没有与某人商量,硬是将她背在身上。 临到中午的时候,果然就下起了雨,雨势虽不大,但是山陡坡滑,行走也更加艰难。项羽抬头看了看前方的高山,这种天气下,想要翻过去恐怕有些困难,何况就算翻过了高山,到了傍晚也不好寻马。 “项大哥,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 不理这烦人的小女子,继续背着她向前行,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一个山洞,二人便决定进去歇一歇。 项羽背着紫嫣入了山洞,漆黑的山洞阴冷潮湿,片片寒意袭来,项羽登时感觉到背上的女人身子在微微的发抖,轻轻将她放下来,又转身从四下寻来几根树枝,搭起木堆点起了篝火。 篝火燃亮了原本漆黑的山洞,也燃放着彼此心底的温暖。坐在对面的女子,被雨水打湿的外衣裹着玲珑的曲线,长长的墨发蜿蜒地披散在洁白的衣衫上,隐隐飘散着玫瑰花香的味道,她拿着绢布擦着湿漉漉的发丝,洞口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女子素颜胜雪,青丝飘扬而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娇柔妩媚,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好似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灼热的目光,莫紫嫣微微地扬起头,正对上项羽痴痴然的目光,见她羞涩地把头转向一边背对着自己,项羽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起身道:“洞里太闷,我去外面透透气。” 他出了山洞,冷风夹着湿气打在身上,寒涔涔的凉意,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他竟觉得身体里有一种奇妙的火苗在全身上下乱窜,若不是出来,恐怕有些事情是无法控制的。 雨水滴滴答答地敲击着山石,泛起一圈一圈晶莹的水晕,更在心间落下了一串串优美动听的音符。这些年,项家被秦军追杀,他们四处逃亡漂泊,从来没有享受过一日的安宁。叔父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复国复仇”的大业,他对秦人的恨深入骨血,因为秦人亡了他的国、更亡了他至亲至爱的项氏全族。 他原以为在他的人生中,从此只有“仇恨”。 “羽儿,你是项家未来的希望,是楚国的希望……” 祖父的遗训,言犹在耳,那是他一生必将遵循的人生轨迹,这几年虽然有两位叔父和弟弟的陪伴,可是他从来没有一日是快乐轻松的,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孤单,渐渐的,他好似忘记了怎样去笑?他总是很冷漠,也正是因为这样一幅冰冷的面孔,才让人望而生畏。 他曾以为这一生都要在这样的孤寂中度过,却在迷途中,遇到了她…… 那个女子,她好似上天派来的仙子。她总说,是他在那个黑夜中救了她;却不知,那一眼温柔,融化了他十几年尘封在心底的冰冻。 她美的不似这尘世中的女子,她聪慧善良,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跟她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心底都是暖暖的,他能感觉到身体的血液在一寸一寸的沸腾。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喜欢雨天,喜欢这样一转身,就可以看到她的那份感觉。 “啊……” 一声尖叫,惊醒了项羽的沉思,他冲进洞中,赫然看到莫紫嫣的右脚被压在青石之下,他一手就将那块大青石的底部撬了起来,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一推,那青石就倒在了一边。他轻轻地抱起她到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旁,才将她放下来,又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石面上,才扶着她缓缓坐下。 他蹲下身子,抱起她的脚心疼地问道:“怎么会被石头压住?快让我看看。” 莫紫嫣大为尴尬地想要抽回脚,这一动之下正好碰到了伤处,呲牙咧嘴出一身的冷汗,他一把按住她的身子:“别乱动,受伤了还不老实。” 他为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一番,伤处虽然又红又肿,幸好没有出血,确认无事他才放下心来。 “所幸隔着鞋子没有出血,不然这荒山野岭,只怕会感染。”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地责备:“怎么那么不会照顾自己?我才出去一下,你就能把自己伤成这样?” “我……”她被训斥的很不好意思,脚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咬牙坚持着,目光却偷偷瞥向了后面的一块大青石旁。 “嗷嗷嗷嗷……” “什么声音?”项羽警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见另一块青石上,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项羽心下便明白了她这伤是如何受的。 “也不知道它伤的重不重?”她关切地看着那个小家伙、一只外形像极了“哈士奇”的“小狗”。 项羽摇着头轻叹一声,却还是将那小东西抱了过来,莫紫嫣感激的双手接过,便把小东西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这小狗的腿上满是陈旧的血渍,看上去已经伤了好几日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和感激的看着他们,莫紫嫣登时就被这样的小眼神融化了。她向项羽借了绢布,为它轻轻地擦拭伤口,又帮它包扎上。还取出带着的干饼,一口一口地喂给它,小家伙果然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下一整张饼。 想不到她在现代的时候跟狗有缘,如今到了古代,却还是这样?先是救了西西,如今又救一只哈士奇。莫不是上辈子,自己被狗救过?不然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到小狗?想着想着,她不由地一笑。 这个臭丫头,自己都受伤了,却还能笑得这样开心?项羽见她这样,却实在不忍心责备,只摇了摇头道:“自己都受伤了,却还要管这狼?我以为你只喜欢小狗,不想竟连‘狼’也敢喜欢呢?” 莫紫嫣闻言一愣,一脸惊讶地看着怀中的小狗:“狼?这明明是小狗啊,怎么会是狼?” 项羽哈哈大笑道:“傻丫头,这哪里会是狗?分明是只小狼,只是年龄尚小,这种山脉相连之地,是狼最喜欢出没的地方,想来这只小狼是跟它的娘亲走散了吧。” 莫紫嫣这才仔细地端详一番,原来这个小东西跟狗的外貌极像,但是细细观察还是能看出差别的。难怪她会误以为是只“小哈”,因为哈士奇的外貌像足了狼,不细分辨是难以辨清的。前年,她就曾看过电视上的报道,山东枣庄不就有误把哈士奇当成狼,而惨遭当地人捕杀的例子吗? 小狼许是饿了多日,又受了伤,疼痛加上疲惫,如今伤口得以包扎,吃过东西后,竟在紫嫣怀里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睡姿香甜而踏实,偶尔还舔出两下舌头。 项羽又笑了笑,故意取乐道:“想不到,聪明如我的嫣儿,竟也有狼犬不分的时候?” 莫紫嫣不服气地努了努小嘴,道:“项大哥可知道,其实狗的祖先正是狼呢。” 项羽微微疑惑道:“哦?真的假的?从未听闻如此说法。” “当然是真的!约在一万三千年前,人类将野狼驯养成了家犬,所以狼本就是家犬的始祖。狼,还是这世上最为痴情的动物,公狼在母狼有孕之时,始终形影不离地保护母狼,”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叹道:“若是狼伴侣之中,有一只不幸死去,那另外的一只,便会整整哀嚎一个月,以寄托对伴侣的哀思……” 项羽闻言,不禁感慨道:“如此说来,它们还真的是重情重义,比很多人都强太多!” 莫紫嫣长吁一声,叹道:“是啊……生死相依的爱情,又岂是只存在于人间?动物何尝不懂‘爱’……只是,千百年来,人类占有而统治了天下,便自私地凌驾于诸物之上,贬低又践踏其它生灵。” 项羽笑看着她,半响,正色道:“嫣儿的见解,果真不同于其他女子。” 其他女子? “霸王别姬”的故事流传千古,莫紫嫣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的虞姬出现了,他还会这样认为吗? 第12章 如果有缘 项羽见莫紫嫣失神沉思,好半响都不言不语,轻声问道:“喂,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说来听听。” 莫紫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便话锋一转:“项大哥,不管它是狗是狼,我们既已救了它,总不能不管不顾啊。” 项羽看着她怀中的小狼,呼呼地睡的这般香甜,也动了恻隐之心,他抚摸着小狼的颈背,轻声道:“你既救了它,确是不能不管,只是我们不能带他回会稽,它毕竟是狼,不能与人生活在一起。即使你我不怕,惧怕之人却会置它于死地,反而会让它白白枉送性命。” 莫紫嫣看着小狼那乖巧又可怜的小模样,陡然生出几分无奈的怜悯,有些感伤地道:“那我们就把它带下山吧,或许它的母亲和同伴也在四处寻它呢。” 小狼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倏地就睁开了眼睛,缓缓地抬起头,那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感激之情。 项羽看了看小狼,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你瞧它,好像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莫紫嫣看着小家伙,灵光一闪,便道:“项大哥,我们为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那么……叫什么好呢?”他若有所思地道。 紫嫣满是慈爱的看着那小狼,曼声道:“我们与它这样有缘,不如就叫‘缘儿’吧!” “缘儿,缘儿……”项羽重复念着这个名字:“你我相识皆是缘分,如今救它,亦是缘分。嗯,缘儿好,那么就叫‘缘儿’。” 莫紫嫣奕奕一笑,温柔地举起缘儿:“缘儿,你有名字了,要记得自己的名字哦。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缘儿好像真的可以听懂,它眨巴着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是在回答两位恩人的话。 莫紫嫣兴奋地一脸灿烂:“它好像真的听懂了,真的能听懂诶。” 项羽看着她那样忘情地笑着,眼神明亮的好像天际璀璨的星子,唇角的梨涡好像盛了香甜的蜜,她的笑容有着巨大的感染力,完全影响着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这场雨由小转大,整整下了一夜才停。紫嫣的脚受了伤,已经不可能再跟着项羽去寻马,项羽便跟她商量着:“我们不能这么等下去了,干耗于此不但干粮会吃完,也不会找到那匹马;如今你有伤在身,是不能再跟着我去了,不如我自己去找,找到宝马我再回来接你。” 莫紫嫣心中有些害怕,这荒山野岭,只有她自己……可是,她却也知道项羽对宝马志在必得之心,便骨气勇气道:“你放心地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项羽卸下身佩的宝剑,交在紫嫣手中:“我把干粮和这把墨羽剑留给你,若遇危险,你可用宝剑保护自己,我一定会速去速回!若是找到神马,便可以带你下山;若是两日找不到,我也会回来接你。” 莫紫嫣接过沉甸甸的宝剑,她还不知道这把“墨羽宝剑”的来历。 墨羽剑的外壳是黑色,上面刻以金色的龙纹。相传是春秋时期的干将、莫邪所铸造,是项家祖上流传数代的宝剑。当年,项燕出战秦国前,曾把八岁的项羽叫到面前,亲手将这把墨羽剑交给他,并嘱咐他:如果祖父不能保住楚国,羽儿作为项家的长孙,一定要完成“亡秦复楚”的使命。 自那时起,墨羽剑从未离开过项羽之身,可是此刻,他却想都未想就留给了这个女子。 莫紫嫣将粮食分成一多、一少两半,包在两块布中,自己留下了少的那一半。 她将多的那一半递给项羽:“项大哥,干粮我留一少半就好,我坐在这里不走不动,不需要留太多。倒是你,山中食物难寻,你要多带些。” 项羽看着她两手中的干粮,却拿过少的那一半,莫紫嫣想要抓紧却哪里急得上项羽的速度:“项大哥……” 项羽斜斜地一笑,伸手抚摸上她的小脸:“这件事情,要听我的。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会速去速回。”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走到洞口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我一定会速去速回。” 她点了点头。 没有紫嫣牵绊着的项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只在半日就翻阅了两座大山。傍晚时分,项羽突然发现一只小灰兔,他的肚子正咕咕作响,他取出弓箭,想要猎了兔子烤来吃,然而就在他弯弓搭箭对准兔子的那一瞬,他却突然想到了那个烦人的下丫头。 唇角不由地溢出一抹莫名的微笑,他自言自语地摇头道:“若是那傻丫头,知道我猎兔而食,定是少不了一番唠叨,什么生灵可怜,什么如此残忍?还是算了,再忍一忍吧。” 那天夜里,项羽就在神马望日的海边潜伏下来,后来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清晨,东方泛出一片鱼肚的微白。 项羽被马蹄声惊醒,他屏息望去,只见一匹神马如铜铸铁打一般,正昂首眺望着大海,长长的鬃毛在晨风中飘拂,好似女子飘逸的长发。 “果真有如此宝马!”项羽不禁一叹,他悄悄地观望着。半响后,在那神马喝水的时候,他向着它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匍匐上前,在靠近神马时,他突然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然后用手紧紧勒住马鬃。 神马一惊,顿时狂蹦乱跳起来,想将项羽摔下去。项羽两腿用力夹住马肚,双手狠狠楸住马脖。神马果然不同凡响,前蹶后刨一会后,向西扆山方向狂奔。来到山上,它又想借助树枝把项羽拉下来,哪知项羽早已料到这一着,任它飞进树林,自己则紧伏马背伺机反击。 快到两棵大树中间时,他突然伸出双手劲力抱住树干,双腿大力夹住马肚。只见,神马四蹄腾空而起,被悬在树腰,挣扎一番后,自知不敌高手,就乖乖不动了。 项羽征服了神马,见它已俯首帖耳,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便放开了手,让马蹄着了地。 之后,项羽骑着它来到山下一清水潭旁,将马系于一棵大树上,用潭水把它的身子冲洗干净。 天空大亮,一束炫白的光线,打在神马乌黑的背上。 通体如黑色锦缎一般的油光乌亮,却唯独四个马蹄胜似白雪,身上龙纹若隐若现,背长腰短而平直,四肢关节和筋腱发育壮实,于是项羽为它取名“踏雪乌骓”。 突然想起了紫嫣还在洞中等他,他立刻翻身上马,骑上乌骓,便策马回奔。 乌骓果然神马,翻山越岭易如反掌,很快带着项羽重又翻回两座大山,不到晌午,他就回到了山洞,莫紫嫣听到马蹄声,闻声而起,拖着行动不太方便的身子,走到洞口。 在看到黑色宝马的时候,突然脱口而出地道:“乌骓!” 第13章 真的不想我? 项羽跳下马背,几步就走到莫紫嫣面前,见到心爱之人的惊喜,却转瞬就被她口中的那两个字替代:“嫣儿如何知道我为此马取名乌骓?难不成你的灵魂入了我七窍?” 乌骓宝马的名字和西楚霸王一样名震中国历史两千年,所以莫紫嫣才会一时脱口而出,她又该如何解释她这番‘灵魂入窍’的回答呢? 她的视线游移在乌骓的鬓毛上,只须臾,她便灿然一笑道:“这马通体黑亮,又是传言中的宝马,故而,嫣儿觉得‘乌骓’一词,最为配它。难道项大哥果真是为它取名‘乌骓’吗?那还当真是巧了呢。” 她竟与自己如此的心有灵犀,项羽不禁开怀大笑:“嫣儿不愧是我的红颜知己!连这样的事情都想到了一起。如今有了这匹宝马,再配上我的墨羽宝剑,日后定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莫紫嫣看着项羽开心的样子,坚定地点了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你,想我了吗?”男人定定地望着她,眼眸深邃的好似天际的星辰,精致的弧线勾勒出立体分明的轮廓,煞是迷人。让人一眼陷入,便难以自拔。 “不想。”莫紫嫣很坦然地说出违心的话。 “不想?”项羽眼角眉梢邪魅地扬起,一瞬不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真的不想?” “是啊,”她避开他灼热的眸子,垂眸抚摸着怀中的小狼,依旧不改口道:“有缘儿陪着我,一点都不寂寞呢。” “哦,”项羽闻言淡淡的一笑,旋即走到乌骓马的身旁,学着她的样子极尽温柔地抚摸着乌骓的鬓毛,道:“乌骓啊乌骓,原来你才是我项羽苦苦寻觅的人生伴侣,莫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言罢,男人飞身上马,乌骓马扬蹄而去,转瞬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喂!”莫紫嫣张大了嘴巴,惊得难以置信,她就这么……就这么被抛弃在山上了吗?看着这巍峨起伏的山峦,想着那日上山她用了多久才爬上那么一丁点,现在受了伤,该如何下山啊?若是到了晚上,这山间的野兽出没,该怎么办啊?巨大的失落感,登时就席上心头:“项羽,你这个坏蛋!” 话音方落,却觉得身子陡然一轻,被男人的大手一捞,她就已经和缘儿坐在了乌骓马背上。 “都这样了,还敢骂我?” 莫紫嫣挺直脊背,与身后的男人划清界限:“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男人登时加快了马速,受不住这剧烈颠簸中的女人紧紧闭眼抓住他的手臂,他邪魅的扬起唇角,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惩罚般的紧了几分:“我可不像某人那么狠心,我项羽是不会把我的女人丢下不管的。” “谁是你的女人!” “诶?还口是心非?就不怕我真的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里,喂了缘儿的伙伴吗?” “你不是才说不会丢下我不管吗?” “哈!你这是承认,是我的女人了?” 陷阱,巨大的陷阱!莫紫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个狡猾的男人绕进去了!失败,真的太失败了! 她决定禁言,再也不理这个讨厌的男人,这一路上,她都紧紧抱着缘儿。在山洞中的这两日,多亏有这小家伙在身边陪伴,才缓解了她的恐惧和无聊。一想到,即将要分别,莫紫嫣心中就不免难过。 到了山脚下,项羽摸了摸她怀中的小家伙:“小缘儿,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莫紫嫣泫然欲泣,将缘儿抱的紧紧的,脸颊贴着它的:“缘儿,你要记住你的名字,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嗷……呜……” 不远处,陡然传来几声狼嚎,缘儿在紫嫣的怀里有些躁动,它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是在应和着对方的“哀嚎”。 “项大哥你听,”莫紫嫣环顾着四周:“莫非是缘儿的伙伴,在呼唤它吗?” 它们的呼应越来越强烈,哀嚎转而变为一种兴奋地嚎叫。不远处,出现一只体型中等的黑灰色的成年狼,那狼满身的背毛乍起,似是对他们充满了敌意。 项羽猜度着:“莫非它是缘儿的娘亲?” “若真是,那就再好不过了。”莫紫嫣道:“我去把缘儿还给它。” 莫紫嫣因为跟缘儿的相处,又觉得狼是狗的祖先,几乎忽略了对成年狼的防范意识。 她正要下马,却被项羽一把拉住:“不可,那毕竟是狼!” 母狼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在人的手里,它不知道这两个人会怎样对待它的孩子?它全身绷紧,身体跃跃欲试,目光变得更加凛厉,背毛横炸,与人类对峙着。 缘儿在紫嫣怀里兴奋地叫着,紫嫣看了看远处的母狼,便旋眸对身后的项羽道:“项大哥,看缘儿的反应,这应该就是它的娘亲。你让我试一试,好吗?” 项羽迟疑着,看向了远处那头母狼,却听紫嫣继续道:“缘儿那么小,都能明白我们的善意,我想只要我们没有恶意,它的娘亲也应该会懂的。” “好。但你不要上前,就在这里跟它交流,若是它有攻击之意,我便立刻放箭。”项羽道。 “万万不要啊,若是它看到你的弓箭,定会以为我们要伤害它。项大哥,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紫嫣道。 莫紫嫣从马背上下来,她抱着小狼,用极慢的速度,一步一步谨慎地向着母狼的方向缓缓靠近。项羽手握弓箭,随时做好发射的准备,只要那母狼发起攻势,他便可以以百步穿杨之势,射穿它的身体。 莫紫嫣以极尽温柔的声音,对着母狼说道:“这是你的孩子吗?它受了伤,我们救了它。” 说着,她便指着缘儿受伤的地方给母狼看,她慢慢蹲下身子,把缘儿放在地上,又道:“我们并无恶意,不会伤害你们的,我这就把它还给你。” “缘儿,去吧。”紫嫣将缘儿轻轻地放下,缘儿拖着受伤的后腿,一瘸一拐地跑向母狼,母狼也跑向缘儿,缘儿不停的向母狼示好,用身体蹭着母狼的身体,母狼嗅着缘儿身上的气味,好在缘儿走失的时间不长,虽然它的身上沾有了人类的气味,但是母狼依然可以嗅出它是自己的孩子。 母狼也不停地舔着缘儿,紫嫣和项羽被眼前“母子重逢”的一幕深深感动了。 母狼明白到这两个人,并没有伤害它的孩子,也没有伤害自己的恶意,便仰头长嘶一声,表达着心中的感激之情。 “嫣儿,缘儿已经完璧归赵,我们走吧。”项羽道。 莫紫嫣看着远方冲锋的母子,哽咽地道:“缘儿,我们要走了。” 话未落,她只觉得眼睛一热,晶莹的眼泪就已如断了线的珠玑,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缘儿似乎听懂了紫嫣的意思,看了看母狼,又看了看紫嫣,它又托着一瘸一拐的身子,跑向紫嫣,母狼并没有阻止它的孩子。 紫嫣见它跑过来,更是不舍,她也哭着跑向缘儿,缘儿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再一次蹲下张开双臂,缘儿不停地舔着她的脸颊和泪水。 紫嫣将缘儿抱起,用脸颊轻轻贴住缘儿的头,片刻后,她看着缘儿的眼睛,柔声道:“好孩子,你现在找到娘亲了,以后要好好跟着娘亲,不要再调皮、再走丢了,知不知道?” 缘儿发出“呜呜”的声音,这声音里蕴含了太多的不舍。 项羽也下了马,走过来对缘儿抚摸了一番,又对紫嫣安慰道:“缘儿如今找到了它的娘亲,这不正是我们希望的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该走了。” 紫嫣深深地亲吻了缘儿,将它慢慢地放下,强忍着心中的不舍:“缘儿乖,去吧。” 缘儿围着项羽和紫嫣转了一圈,似是在努力记住他们身上的气味。它眨着眼睛望了望紫嫣,紫嫣分明从那双纯真的眼睛里,看到了它的眼泪。之后,缘儿便跑向了母狼。 “原来动物也会流泪,也会这般感恩……”紫嫣忍不住泪流,扑入项羽的怀抱,她将自己的头埋到他的胸前,不忍再看这离别的一幕。 项羽轻拍着她的肩背,安慰道:“傻丫头,它找到了娘亲,是幸福的。” 他将紫嫣抱上了马,又对母狼说:“你要照顾好你的孩子哦,不要再让它迷路。” “缘儿……保重,有缘再见了。” 第14章 这一生一世 阳光在梧桐树下,投下片片斑驳。 莫紫嫣正在房中收拾自己的衣装,竟发现从前定做的那身男儿装,自打与项羽重逢后,她就没有再穿过这身衣服了。她换上了月白色的长衫,在铜镜中端量着男儿装扮的自己。 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换下衣装,却不想男人的脚速远远快于她更衣的速度。 门“吱呀”被推开的那一瞬,男人几乎是怔在了那里。望着面前那一袭男装之人,她高绾的马尾辫,配以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长身挺拔,英姿飒飒,将她的另一种风姿展现的无限好。项羽心中一叹,这样的翩翩少年郎,丝毫不逊于他项羽在人前“美男子”的称号。 “兄弟,”项羽上前搭住莫紫嫣的肩膀,道:“可愿与我去喝上几盅?” 莫紫嫣闻言,姗姗拱手一笑,便道:“‘小弟’愿奉陪大哥!” 她酒量不好,可以说是根本不会喝酒。第一次喝酒便是跟项羽在集市相遇后,他们在酒馆里,她强撑着喝了几盅,之后就醉得不省人事。可她不想扫他的兴,所以每次都欣然应允。 二人说笑着,就已到了闹市。 闹市人多不适宜骑马,项羽将紫嫣抱下了马,准备带她到当地最有名的望月楼好好饱餐一顿。 忽地,项羽一个闪电般地转身,一把反拧住身后袭来的一掌,那男子连声求饶道:“大哥,别动手,是我,是我啊……” “子期……”项羽定睛一看,赶忙松开了拧住对方的手,惊喜道:“子期,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子期揉捏着胳膊,不禁皱起眉头,一脸苦笑地回道:“大哥的身手实在不同凡响,小弟再不敢背后偷袭了。” 项羽歉意地一笑:“习武之人,身体发肤太过敏感,实在未料到竟是自己兄弟,见谅见谅。你来此地,有事吗?” 虞子期展颜一笑,旋即道:“我来拜访一个朋友,也不曾想到,竟能在这会稽郡巧遇大哥。” 男子说着,便看向了一身白衣的莫紫嫣,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的……”项羽后半句话还未说完,就被紫嫣打断,她对虞子期拱手一礼道:“在下是项大哥的小跟班,莫子彦。” “子彦兄弟好。”虞子期拱手还礼。 项羽听她这样说,便望着她笑了笑,却也没有反驳,以为她是女扮男装的上了瘾,又转而对虞子期道:“相请不如巧遇,此地能遇到兄弟,今日定要好好畅饮一番。” 子期也笑笑道:“小弟正有此意。” 项羽和子期在前面谈笑风生,莫紫嫣在后面跟着,心中的凉意也一点点地升起。项羽并不知道,她为何掩饰了自己的身份?还以为她是女扮男装觉得好玩,却只有她知晓自己的心事。 前面那个灰色长袍,头戴木冠,腰间挂着一条三尺长的金丝短鞭的男人,就是虞姬的哥哥虞子期。这五官朗俊,眉舒目雅的气质,在习武人中甚是难得一见。 他是西楚霸王麾下五大猛将之一,直至追随霸王到垓下,终兵败被杀,也是个忠义可嘉的当世豪杰。 在看到虞子期的那一刻,莫紫嫣已经知道,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虞姬可能不会出现了。 项羽见紫嫣半响还未跟上来,回头叫道:“嘿,你在后面磨蹭什么呢?” 莫紫嫣木然地应了一声,紧追几步,便回道:“来了。” 三人来到望月楼,酒馆的小二上前迎接,接过乌骓的缰绳,就将马拴在了门外。项羽打赏了小二,命其好生看管乌骓。 三人一同入了望月楼,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 “算来,与大哥也有一年多未见,这些时日,一切可好?”子期道。 项羽身子一倾,沉声道:“子期,我叔父已在此一带招兵买马,我们复国的大业指日可待!” 子期见状,紧张的四顾张望,声音压得极低:“大哥,你不要命了,秦兵可一直都在追杀你啊……” 子期旋即端起酒盏,高声道:“今日,与大哥重聚于此,又结实这位子彦兄弟,甚是欢喜,当痛饮此杯。” 项羽却笑着端起酒盏,补充道:“我还结交了两位好兄弟,一位是钟离昧,一位是季布,他们也都是讲义气投脾气的汉子,待有机会,将他二人介绍于你。” “大哥仗义,自然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子期举杯敬道。 说罢,三人举杯共饮。 酒喝正酣,子期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大哥早已到了婚娶之龄,可有钟意的女子?若是没有,小弟倒有个妹妹,容颜倾城,德才兼备,与大哥甚是相配。” 听他这样说,莫紫嫣的心中登时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他终于提到了虞姬,原来该来的始终会来。 她一口酒呛上来,火辣辣地堵在喉咙,蔓延出一片辛辣的疼痛,顿时就咳了起来,两行清泪难以自控地涌出眼眶,酒盏中的酒更是洒了满桌。 虞子期赶忙拿着抹布擦着桌上的酒,诧然地看着紫嫣,问道:“小兄弟这是怎么了?” “你没事吧?”项羽关切地看着紫嫣,上前拍着她的后背。 “咳咳……”莫紫嫣猛咳了几声,才缓过劲儿来,淡淡地推开了项羽的手,冷声道:“没事,不小心呛到了。” 项羽拿过紫嫣手中的酒盏,劝道:“不能喝,就别逞能了。” 哪知这样一句话,就像点燃了某人心中的怒火,她硬生生地将项羽手中的酒盏又夺了回来:“谁说我不能喝了?难不成这喝酒,也象你天生神力一般,是老天爷赐予的吗?谁又不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不能喝,还不许人炼到能喝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顿脾气,让项羽先是一愣,旋即又不禁笑了起来,他看着子期道:“你瞧瞧,我才说了一句,她便喋喋不休。” 莫紫嫣也不理他,兀自拿起酒壶,将那酒盏倒满,憋住一口气就将一盏酒一饮而尽。 虞子期不明白的事情,项羽却是再清楚不过,他沉目看向女人泛着微微醉意的脸颊,好似闻到了浓浓的醋酸味,心中暗自一笑,紧也跟着一盏酒下肚。 炙热的目光望着那个小女人,却故意打趣着,对子期道:“你妹妹,可有我这兄弟般精致的面容吗?我项羽要娶,也要娶象子彦这般美貌的女子。” 莫紫嫣又气又羞,加上酒劲儿上来,双颊顿时泛起两团红晕,却是难掩娇羞的美态。她羞涩地转头避开项羽灼灼的目光,气道:“你就只会取笑我。” 虞子期仔细端详着紫嫣的面貌,说道:“子彦兄弟若是女儿身,怕是那西施也难比,只可惜和你我一样,皆为男儿。我那妹妹,虽比不得西施,但也足以艳冠当世。” “哦?”项羽瞥了一眼紫嫣微微颦起的眉心,转而端起酒盏对子期道:“那可真要见见此等绝世美人了!” 莫紫嫣心中不快,加上几杯酒下肚,早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她站起身,晃晃悠悠地敬向子期:“今日结识子期兄,实在……荣幸至极。今日……当……不醉不休。来,干……!” 话音方落,只见她举起酒盏,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项羽见紫嫣真的有些醉了,便去拦她,温声劝道:“好了,你喝得够多了,不要再喝了。” 莫紫嫣一把推开他:“谁说,我喝多了……?你,才,喝多了!我还能……再喝。来,干……!” 醉意浓浓之下的女子,话还未落,酒盏却已从手中滑落,项羽一把将酒盏接住,转眼就看到紫嫣趴倒在了桌几上。 虞子期总觉得这二人有些奇怪,但见紫嫣喝得这样醉,便摇头道:“大哥,看来子彦小兄弟真是醉了,还是带他回去吧。” 项羽见天色已晚,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和子期相约于一年后会稽相见,共谋抗秦大业。 与子期道了别,项羽便抱着紫嫣上了马。 朦朦胧胧的月光,温温柔柔地洒下一地光辉,更将怀中女子绝美娇俏的容颜,映照得更加白玉嫣粉,酒醉之下的她,面色红润,蛾眉含羞,那一张醉笑时偶尔翘起的娇艳红唇,妩媚至极。 一丝丝晚风拂过她的青丝,飘散出淡淡的玫瑰幽香,轻阖的双眸下,一双薄如蝉翼的睫毛,映得女子纤柔多娇,更是楚楚动人。 项羽的心剧烈地跳动,从脸颊蔓延到耳廓一片火热,他不禁在她的脸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会娶别人,这一生一世,我项羽只要你,只要你!” 第15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公元前210年九月。 秦宫里放出“始皇帝驾崩,二世皇帝胡亥即位,大赦天下”的皇榜。 彼时的天下,除了秦相李斯、宦官赵高、与二世胡亥之外,知道“秦始皇驾崩真相”的便只有莫紫嫣。 真相实为,秦始皇于公元前210年七月的丙寅日,驾崩于巡行途中的“沙丘”。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写好一封遗诏,令“长子扶苏,回咸阳即朕位”。赵高却趁机篡权,秘不发丧,并与秦始皇的小儿子公子胡亥,一起密谋了一场篡改皇帝遗诏的阴谋。 丞相李斯虽然看出赵高和胡亥阴谋篡位的野心,却又担心皇帝在途中忽然驾崩,恐遭众皇子和各地势力乘机制造兵变。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扶苏一旦回朝,会危及其在朝野中的权利和地位,最后接受宦官赵高提议,对皇帝驾崩一事,秘不发丧。 赵高,是秦始皇最为亲信的宦官,服侍始皇帝多年,平日德高望重的大臣见了,也要让其三分。因其曾经教秦始皇的幼子胡亥,学习写字和狱律法令等事,胡亥一直很喜欢他。这一番密谋的结果,就是谎称李斯在沙丘接受了始皇‘遗诏’——“立皇子胡亥为太子,即皇帝位”。 棺材放置在既密闭又能通风的辒凉车中,让过去受始皇宠幸的宦官做陪乘,一如既往的,按照皇帝用膳时间,每日献上三膳。随行的文武百官,依旧像往常一样向皇上奏事,赵高则在辒凉车中降诏批签。只有李斯、胡亥、赵高和五六个曾受始皇宠信的宦官能接近辒辌车。 赵高又写了一封密信给秦始皇的长公子扶苏和掌管军权的将军蒙恬,一一列举他们的罪状,赐他们死罪。 一回到秦都咸阳,赵高便向天下昭告皇帝仙逝的消息。继而,令时年二十一岁的秦二世胡亥登基。赵高则担任郎中令,执掌朝廷大权。 【公元前210年九月】,秦始皇被安葬于郦山皇陵。这骊山皇陵,始建于秦始皇登基之初,到统一天下七年之时,每年动用全国各地七十多万徒役,(当时全国总人口不过2000万),历时三十余年建造而成。 凿地三重泉水之深,灌注铜水,填塞缝隙,把外棺放进去,又修造宫观,设置百官位次,把世间奇珍异宝尽数搬进陵墓。 秦始皇陵的内部装修极尽奢华,以铜铸顶,以水银做成百川江海,并且满布机关,如有人挖墓,只要一走近便会被即刻射死。顶壁有明珠做的日月星辰,下面置有地理图形。用娃娃鱼的油脂做成火炬,以保长久不熄。 秦二世下令,曾经服侍过秦始皇的后宫嫔妃,凡是未诞子嗣的,全部殉葬。因为工匠制造了机械,墓中所藏宝物尽知,难免会泄露于世,秦二世听从赵高建议,于秦始皇隆重的丧礼完毕,宝物都已藏好之后,封闭了墓道的中间一道门,又把墓地最外面的一道门放下来,工匠们全部被封闭其中,无一逃出。 秦二世又与赵高密谋,诛杀了对他即位表示怀疑和不满的皇子和大臣们。整个皇族和朝野为之震惊恐慌。朝堂上,但凡“进谏者”,皆被认为是诽谤,官员们为保住禄位而一味趋炎附势。 两个月前(公元前209年七月),朝廷大举征用九百农夫去戍守渔阳,陈胜也在征发之列,并被任命为带队屯长。被征农民在两名秦吏押送下,日夜兼程赶赴渔阳。 当行至蕲县大泽乡时,遇到连天大雨,道路被洪水阻断,无法通行。眼看抵达渔阳的期限将至,按大秦律法:凡所征戍边兵丁,不按时到达指定地点者一律处斩。 对这些农夫来说,即便即刻赶到渔阳也已经超过规定期限,一样要被处死,逃亡被抓住依旧是死,与其都是死,不如为自己拼个未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陈胜找来另一位屯长吴广商议道:“我听说二世胡亥,是秦始皇的小儿子,本不应继位,是他夺了长子扶苏的皇位。相传扶苏‘刚毅武勇,信人而奋士’,是贤明的皇子,却遭枉死。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将领叫项燕,曾是楚国名将,战功卓著,深受楚人爱戴。现在老百姓并不知这二人是生是死,我们何不以他们的名义号召天下人,共同反抗暴秦呢?” 见吴广频频点头,很是赞许自己的观点,陈胜接着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那些称王拜候的,都是天生的贵族吗?我们若是带头起义、自立为王,打下一番基业,我们的后世子孙,便也成了名副其实的贵族!” 吴广很是佩服陈胜的胆略,觉得他的主意符合当时的人心。一番谋划后,二人又拉拢了许多农夫,毅然决定起义。 【公元前209年秋】,陈胜,吴广杀了押送兵丁的秦兵,在大泽乡揭竿起义。 公元前209年十月。 “秦始皇驾崩”的消息传来,对项氏来说,无疑是最振奋人心的时刻。 作为楚国第一名将项燕之后,项氏全族在这十几年间,一直过着流亡的生活。秦朝官兵,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他们的追杀,企图将项氏一族斩尽杀绝。 项梁、项羽叔侄,此前一直隐藏在吴中一带招兵买马,准备伺机而反。 他们经常组织门客、子弟,到家中的密室秘密议事。每日晌午,又会在密室之外的院落中,由项梁带领着,共同练习兵法布阵。这在当时,是触犯秦律足以被诛九族的大罪。若非是有着共同“抗秦复楚”的梦想,又经项梁千挑万选出绝对信任的子弟,外人是绝对不能出入这“密室”,更不能学习兵法的。 这日,项梁将众宾客,召集于密室中。 这间密室的正墙上,挂着“亡秦复楚”的牌匾,牌匾的下面是一整幅画着秦朝疆域的地图。 另一面墙上,是项梁曾亲手所写的嬴政“暴/政四罪”: 第一,大兴土木,毁民伤财:修阿房、筑长城、造骊山、开驰道。 第二,焚书坑儒,禁锢民思; 第三,徭役不止,重税加身; 第四,秦律残苛,诛连无辜。 项梁缓缓地走到“亡秦复楚”的牌匾之下,看着屋内一众的义士,他的心潮澎湃:“嬴政无道,推行暴/政,致使天下纷乱,流氓草寇四起,百姓疾苦不堪。在座诸位,皆为亡秦聚集于此,如今天灭嬴政,二世即位,更是昏庸不堪。大江以西纷纷揭竿四起,我等复仇之机就要到了!” “叔父说得好!”项羽起身大赞一声,便昂首阔步,直走到了牌匾之下,他抬眸看着那块牌匾。 忽而转过身来,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顿地正色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生逢乱世,大丈夫当肩负天下,立足于天地间!嬴政和秦二世,早已民心丧尽,六国有志之士,皆暗中谋划灭秦大计。” 看着台下一片沸腾,项羽接着道:“身为楚人,便是这天下最高贵的‘族裔’,我等又岂能甘于六国之后?在座兄弟皆楚人,齐心灭秦,何愁大业不成?光复大楚的梦想指日可待!” 众人齐声振臂高呼:“一切但听项梁公和羽公子的,誓灭暴秦,光复大楚!” 项羽的眼中迸发出浓浓的火焰,那是仇恨的种子在燃烧。 第16章 城门救美 官府发现了项羽和莫紫嫣的关系,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抓不到项梁和项羽,或许却可以利用这个女子来诱迫项羽入网。 危险来的毫无预兆,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莫紫嫣被突然闯入住宅的秦军抓走。 第二日,会稽郡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项氏反贼项羽之妻,已被朝廷擒获,于明日午时城门前行火刑。” 在告示旁边,还同时贴着“满城缉拿项梁项羽”的通缉令,上面还画着二人的画像。 城门外的广场上,秦兵将莫紫嫣绑在木桩上,下面铺满了干柴,以诱迫项羽出现。女子的目光迅速地扫过四下,在她周围埋伏着几千名黑甲秦军,而远远坐在城门前的那个身体发福、面目狰狞的男人,正是吴中县的县令。城楼之上,亦是早已布下了暗箭,只待项羽出现。 天灰蒙蒙的,幽冷的长风吹起女子洁白的衣衫,卷着漫天的落叶,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打着凌厉的旋儿,扬起一圈一圈暗藏汹涌的风刀,在这样的空旷之地,呜呜的风声听起来格外得刺耳。 女子面容素白如霜,无论秦军如何的逼问恐吓,她始终面色冰冷的不发一言,眸色不畏不惧。然而在这样一张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她的心却是紧紧地为另一个人揪着,只希望他不要中了秦人的奸计,不要来救她。 审讯官的耐性几乎被磨没了,对着她冷冷一哼,转身走向坐在城门前的县令大人,拱手禀报道:“大人,这女犯的嘴着实的硬,死活都不肯说出项羽的藏匿之处。” 县令闻言,缓缓地抬眸看向远处被反绑的女子,眼中闪现一丝玩味的神色:“这么倔?既然她不开口,那就堵上她的嘴。” “诺,”审讯官大手一挥,便有侍卫用绢帛堵在女子的口中。 审讯官又看了看天色,便对着吴中县令躬身道:“大人,这巳时已过去了一半儿,那项羽还会来吗?” 县令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日头已经过了东边的大半,他又望了一眼远处被捆在木桩子上的女子,“啧啧”叹道:“这么标致的小娘子,连本县令看了,都不免心生怜惜,那项羽号称义薄云天,岂有不救心爱之人的道理?再等等!” “是。”审讯官拱手刚欲退下,却听县令又道:“回来。” 审讯官赶忙请示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待反贼项羽一出现,见本官一声令下,就放箭将他射死!”那县令补充道。 “那是否待大人一声令下,就放火烧了那女犯?”审讯官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很能揣测县令的心意,此番一定会得到赞扬。 却见县令肥硕的圆脸,登时就颤了一颤,双眉拧成一线,冷冷地瞥目道:“本县令说了,要烧那女犯了?” 审讯官闻言,不由的诧异起来,心中悻悻不服:哼,那反贼都要处死,还留着反贼的女人做什么?!老色鬼! 下一刻,却听那县令厉声一喝道:“没本官的允许,谁都不许动那女犯!滚!” 审讯官应了声“诺“,便懊丧着脸退了下去。 日影便移,正午的太阳高悬于天际,穿过雾霭蒙蒙,却没有让木桩束身的女子感受到丝毫的暖意,反而更多了几分揪心:项大哥,你千万不要来,不要来啊。 午时已到,项羽果然还是没有出现,那县令等得有些心焦。这十多年,项氏一族无数次地逃脱了秦兵的追捕,听说项家藏到了吴中,作为县令,他派人追踪了几个月,怎知项羽太过狡猾,每一次都能顺利逃脱。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些蛛丝马迹,满以为项羽对这女子是动了真情,怎知他放出风去,要对她施以“火刑”,项羽却能这般铁石心肠! 县令走到莫紫嫣身旁,粗糙而肥硕的手掌突然就摸向了她精致的小脸,莫紫嫣冷冷地将头转向了一边。 “哎呦呦!”县令挑眉看着那一袭白衣的可人儿,多么明艳动人的一张脸,尤其是那双水眸,即便是对他发怒,都难以掩饰她眸中的旖旎风情。 他无奈地长吁一声:“小娘子,早知跟着那反贼项羽,会得到如此下场,还不如让本县令收你做了小妾!啧啧啧,真是可惜了这般绝世的美貌!” 他随即举起一根火把,又向着那日头望了一眼,日头悬中,午时已到。县令叹了叹,便道:“小娘子,你莫怪本官,怪只怪你跟了那狼子狠心的反贼!” “哈哈哈哈……!” 长风吹起,送来一串浑厚的笑声,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直冲天际。 “原以为秦人血气方刚,不想,却使出此等下三滥的手段,于一个柔弱的女子。” 便见远处一袭黑色披风的男子,驾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他的手中是那把名震天下的墨羽剑,眼中寒芒乍现,冷冽的似是能吞噬地上的万物。 他朝着远处木桩上的女子望去,她在拼命地向他摇头,仿佛是在告诉他:“不要管我,快点离开这里!” 他却淡淡的一笑,向她点一点头,却是在告诉她:“我来了,有我在,一定会保护你!” 那县令陡然退避到秦兵的人群之中,亦是大笑一声,扬手一挥,道:“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 “嗖!” 然而,那位县令大人还来不及发号施令,就见一支暗箭,朝着他闪电般射去,一箭入喉。 “砰”的一声,县令倒地而亡,城下的秦兵见状,登时就慌作了一团。 城楼之上,数千支冷箭齐齐射下。与此同时,三束火箭却向着城楼之上发了上去,顷刻间,城楼上浓烟四起。 秦军的箭矢如雨般袭向广场上一袭黑色披风的男子,却终是错过了那一瞬最佳的射程。 原来,就在那第一支冷箭射出之后,项羽便迅速回身又放了三束火箭到城楼之上。此时早已驾马而驰,超出了城楼上的秦兵所能射中的射程范围。 “唰!”的一声,黑色的墨羽宝剑骤然出鞘,剑芒闪过幽冷的白光,带着骇人的煞气。 一道道凛冽的寒光乍起,数道血线冲天而起,紧接着便是无数的剑刃猛烈交击的声音,霎时间,墨羽宝剑上溅起无数的血雨。 莫紫嫣突然觉得背部束手的绳子一松,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低低的传来:“姑娘快跟我走!” 还未来得及辨认,她便已被那人拉上了马背。 项羽在人群之中,骤然杀出一条血路,那人便带着紫嫣趁势逃出。 “姑娘莫怕,在下是羽兄的朋友,叫做钟离昧。”将他救出的男人摘下了她口中堵着的绢布,自我介绍了一番。 莫紫嫣听对方报了名字,便不再警惕,因为那日与虞子期在望月楼喝酒的时候,项羽就曾提到过钟离昧的名字。 她旋即对钟离昧道:“钟离大哥,不要管我,快去救项大哥!” “姑娘放心,以羽兄的能力,对付这点秦军不在话下,且我们早已约好,待我将姑娘救出,羽兄便不与秦军纠缠。”钟离昧道。 莫紫嫣不懂打仗,她只觉得当看到城楼之上,无数的箭矢朝着项羽射过去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心口窒息的像是死去了一般。 而当那城门外,数千黑甲秦军与他挥刀相向的时候,她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上苍保佑他,千万不要有事。” 那一刻,她宁愿受那危险的人,是自己。 远处陡然响起马蹄哒哒的声音,钟离昧立刻掉转马头,莫紫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男人那张俊逸不凡的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项大哥……” 男人朝着他们的方向奔袭而来,唇角凝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却似这冬日里,唯一的晴阳,照亮了她心中所有的黑暗和恐惧。 钟离昧将她扶下了马,她向着他的方向奔跑过去,乌骓马缓缓地停了下来,男人一个利落地翻身跳下马。 “嫣儿……” 他上前,一把就将她拥入怀中,那么紧那么紧,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头埋在她的颈项间半响不语,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缓缓地沉声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项羽不知道,如果方才他晚到一步,她是不是已经被秦人烧死了?他会不会就已经失去了她?但是这一刻,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从此以后,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他要永远地把她留在身边,好好地照顾她,好好地保护她。 第17章 逃不开 项羽不肯再让紫嫣独住,便带着她回到了项家在吴中隐蔽的府宅。 项府中,项伯急匆匆地打开了项梁的书房门正欲外出,却正好迎面碰上了项羽携着陌生的女子归来。简单行了礼,项羽便拉着紫嫣一同入书房去向项梁请安。 入门的那一刻,却见项梁正眉目紧蹙地,看着案几上的那一张通缉令。 紧随而入的项伯这才有时间好好地打量项羽一番,见他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上前道:“羽儿,我和你大叔父看到这张通缉令都急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带人出去寻你了。” 项羽淡淡地一笑:“叔父放心,我没事,秦人想抓我也没那么容易。” “哦哦,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项伯说完这番话,才注意到项羽身旁的女子,他顿时想起,那通缉令上为何会说被擒获的是“项羽之妻”。 “叔父,这位是紫嫣姑娘。”项羽言罢,宠溺地看向身旁的女子,莫紫嫣会意,恭谨地对着项梁和项伯两位长者,躬身行了一礼。 “啪!”的一声,就听到项梁将那张通缉令,重重拍在案几上,青铜茶盏竟是在这一声剧烈的响动之下,将盏中的茶水飞溅出一片,在案几上洒下好大一滩水渍。 项梁眉目一横,凌厉的眼眸如鹰一般,投射向静静伫立的女子—— 女子一袭柔绿色的长裙,那并非是任何女子都能驾驭的颜色,却将她白皙胜雪的肌肤衬得格外清透。青丝长长的垂过腰际,蜿蜒柔美,发间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做点缀,却足以美艳绝伦,如玉无暇的脸庞上,最是那双眸子,让人看了目眩神迷。 莫紫嫣并未抬头与老者对视,却也分明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凛冽之势,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好似随时都会刺向她的心口。项羽觉察到了她的不安,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男人手掌中的温暖迅速地包裹过来,带着强大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竟为了一个女子,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项梁冷冽的寒光看向了项羽,声音缓重,在这间不大的书房中,隐隐带着难言的压迫感。 项羽知道叔父所指的是什么,项梁曾告诉他,遇到秦兵能躲就躲,不要轻易正面交锋,否则必然会暴露他们全家人的行踪。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流亡,居无定所。而每次被秦兵发现,他们都会选择将对方甩开,然后再潜回家中,这是不暴露目标最稳妥的方法。 然而这次,他为了救紫嫣,在城外的那场大战杀了秦军数百人,更将县令杀死,必然会引起朝廷的注意,这么一来,只怕全族都会被牵累。 “羽儿从不敢忘记叔父的教诲,”项羽拱手,沉声道:“只是紫嫣姑娘是因我被秦人所擒,我岂能不去救她?且,她是羽儿此生认定的女子,我想要娶她为妻。” “放肆!” 项梁一声暴怒,极为震耳,吓得莫紫嫣和项伯皆是心中一怔,空气里登时就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怒火。 项伯见状,赶忙上前劝道:“二哥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哼!”项梁冷冷地看了一眼项羽身旁的女子,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项羽身上,斥声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即便长兄嫂已不在人世,但你尚有叔父在上,又岂容你私定终身?何况,国恨家仇未报,灭秦大业未成,你竟有暇贪恋儿女情长?!枉我多年苦心栽培!将我项氏一族的全部希望,都寄托于你身上!你对得起项氏宗祖吗?” “叔父,羽儿早已过了寻常人家婚娶的年纪,祖父象我这般年纪,也早已有了家室。何况,我和嫣儿也并非现下就要成婚。灭秦复楚,是羽儿毕生所愿,羽儿岂会不顾?这本就是两不冲突之事!”项羽道。 项梁见项羽没有一点认错的意思,却一再狡辩,心下更加愤怒。 他指着项羽,怒斥道:“你这不孝子!你比得起你祖父吗?想我项家,世代为楚国尽忠,十七年前,你祖父能横扫不可一世的秦军!秦将李信的二十万大军,全部覆没在项家军的刀枪剑戟之下!而今,你又有何作为,能与你祖父相提并论?竟然为这风花雪月之事迷了障目!” 书房之内,陡然陷入一片压抑的静默,项梁与项羽就那么默默地对视着。 莫紫嫣突然觉得心中有莫名的酸楚,项羽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可是她却感受到了一丝轻微的颤抖,她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向了身旁的男子,却突然觉得在他坚毅的外表之下,所肩负的却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沉重的使命。 默然半响,项羽沉声道:“如若我连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匡复楚国,何谈光兴项氏……”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坚定而执着。 “你……你这不孝子!”项梁气得倏然站起,指着项羽的手指在颤抖,项伯见状赶忙拉住项梁的胳膊,对项羽不停地使着眼色,暗示他向叔父认错,哪知项羽脊背挺拔,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半响,项梁愤怒的一甩长袖,冷冷地背身而立,道:“你去你祖父和父亲的灵位前,静跪思过!” 项羽闻言,毫不犹豫地就拉着紫嫣的手,转身走出了书房的门。 莫紫嫣随着项羽走在长廊下,身后依然传来项梁暴怒的声音:“不思悔过,永远也不得起来!” “二哥……” 看着项羽二人出了房门,项伯忙低声劝道:“二哥,这……是不是罚得太重了?羽儿他不懂事,教训教训,让他知道错了便可,何以要罚跪呢?” 项梁却转过身来,指着门外大声道:“你看他那样子,像是知错了吗?” 项羽一路拉着紫嫣进了密室,密室正中的高台上,白烛静静地燃着,安详的光清晰地映照出两排灵位上的字。第一排最正中的那个是项燕大将军的牌位,第二排则是项羽的父亲项荣和他的母亲,以及宗族里其他逝去的亲人的牌位。 项羽甩开长袍,在灵位前跪了下去,紫嫣也跟着跪下,项羽见状,赶忙拦扶住她:“嫣儿,你快起来,叔父只是罚我跪,你在一旁等我就好。” “他老人家是因为我才罚你的,我怎能见你为我受苦,自己却独善其身。”紫嫣说着,便撩开长裙也跪了下来。 “嫣儿……”项羽剑眉深锁,沉声叹道:“你这是何苦呢?我带你回来,却非但没有护你爱你,反而连累你受苦。” “项大哥,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吧,这样我的心里会好过一些,” “嫣儿……” 她淡淡地转身,脊背挺拔,语气平静而坚定:“你若一定不许我跪在这儿,那我只好到外面去跪。” 项羽拗不过她,却执意将蒲团垫在她的膝下:“答应我,若是腿酸了,一定不要硬撑。” “好。”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心底却打定了要陪他一起撑下去。 二人就那么手挽着手,一起静默地跪在灵位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紫嫣偷偷地睁开眼睛,悄悄地凝望着身旁男子刀削一般俊美的侧颜,他双眸静静地阖着,长长的睫毛倒映下好看的剪影。然而,这样一张俊美不凡的脸上,却不经意间在眉宇中凝起了一抹淡淡的忧色。 历史上的西楚霸王,一生叱咤风云、纵横天下,她却不知原来他从小就背负了这么深的重担。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从来不提这十几年的流亡生涯,和他所吃过的那些苦。 可是她却渐渐地了解道: 他从小,便被项梁栽上了“仇恨”的种子,这颗火种早已在十几年的岁月里,深深地埋种在他的骨血里,随时可以燎烧这秦人的天下。 “亡秦复楚”,便成了他肩负一生,必得完成的使命…… 可他毕竟才23岁啊,若在现代,不过是刚刚踏出校门的大学生; 而如今,“国恨”、“家仇”,就象是两座大山一般,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这难道,就是他“力拔山兮”的宿命吗?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想到他这一生的命运,不由得心尖一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脸庞。 也许,相爱的人之间,自是有着这样的心灵默契,所以她被秦人抓走的那一日,他一大早就心神不宁,跑去她家找她,才看到门口贴的缉拿告示。 此刻,项羽也是因着这样的默契,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和心底的情绪,缓缓地向她看过来,却正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慌忙之下,她赶忙转头掩面,匆匆擦掉狼藉的泪痕。 他跪行到她的面前,关切地道:“是不是跪得痛了?女儿家的身子柔弱娇贵,比不得男子皮糙骨坚。你乖乖到那边坐会儿,只要有你在身边,让我做什么都无妨。” 他说着就要将她扶起来,她却执意扶住他的手臂,摇头道:“项大哥,紫嫣只希望可以留在你身边帮助你。可如果,我带给你的只有苦难,那我情愿……离你而去。” 他心一急,一把就将她拢在怀中,情绪激动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才誓言我们要‘此生不离不弃’,你就要离我而去?……那些话,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永远都不会忘,可是项大哥,我不愿你为难……”她缓缓的沉声道:“我希望你的人生都是一番坦途,就算没有嫣儿,你也会遇到更好的女子来爱你……” “什么更好的女子?”他紧紧拢着她,仿佛不这样,就会失去她一般:“除了你,就是再好的女子,我也不要!我项羽这一生,只要你!除你之外,我绝不会娶任何女子!” 他的声音那般坚定,亦如他的这副身躯,能顶得起天地! 背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在这样一间寒意凉薄的密室中,在她的心田漾起一圈一圈温暖的涟漪。 他轻轻松开她,凝望着她泫然欲泣的水眸:“你要相信我,为了你,什么艰难困阻我都能闯过去。可若是没有你,我就算拥有了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她就那么望着他,那么静静地望着,终是缓缓,缓缓地点一点头…… 她知道,她逃不掉了,逃不掉他这般炙热而真诚的爱,也逃不掉自己心中的那份感觉。 第18章 迫·离别 傍晚时候,项伯来到密室,与项羽一番细话后,便让他去向项梁认错,并安排紫嫣先去项羽的房中休息。 因为跪得太久,莫紫嫣刚一起身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栽倒,幸好被项羽一把扶了住。 项羽出了密室,便叫来侍者搀扶着紫嫣回他卧房。 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和项羽关切的目光,项伯摇了摇,道:“你这小子,情窦不开则已,一开便不可收拾……” 项羽不放心,一直看着紫嫣的背影转过长廊的尽头,他突然颌首抱拳,对一旁的项伯请求道:“伯叔,羽儿此生非她不娶,请您一定要帮我多在叔父面前美言。” “羽儿,你要谅解你叔父,他不许你们在一起也有他的顾虑,这女子美艳绝伦,他是怕你乱了心智,耽误抗秦大业啊。” “叔父,抗秦复楚本就是羽儿一生的使命,羽儿不会因感情就耽误大事,但是身为男儿大丈夫,羽儿也必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 见项羽说的如此坚定,项伯长叹一声,道:“唉,好吧,我自当尽力帮你。” “谢叔父。”项羽独自进了书房,项梁却冷了他好半响。 夜幕低垂,书房的案几上只燃着两根微弱的火烛,项羽进到书房的时候,叔父项梁静静地坐在主座上,昏暗的光线难辨容色。 听到门响,项梁却并未抬眸,只淡淡地道:“跪了几个时辰,可知道错了?” 项羽挺直脊背,沉声道:“羽儿不明白,我与嫣儿真心相爱,何错之有?” 项梁冷哼一声,道:“此女妖娆,美艳绝世,只会令你迷失心智,丧尽斗志!” “嫣儿不会的!”项羽语气坚定地道:“她知道我心中所想,她一直都在支持我。” 项梁倏地起身,烛火将他伟岸的身形投映在地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影子的尽头却正对接上项羽脚下的长靴。 曾几何时,他的羽儿是对他惟命是从的,他教他武功、教他兵法,这孩子聪明过人,他少年时用十年所学会的东西,羽儿却不到三年就学会了。因此,他将羽儿当成了项家唯一的希望,更是楚国最大的希望。羽儿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命令,然而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这般顶撞他…… 默然半响后,项梁沉声道:“她支持你又有何用?她能帮你灭掉暴秦吗?能帮你光复大楚吗?红颜即是祸水!‘情’只会累人,人一旦被感情羁绊,大业断断难成!” “叔父坚决不允,羽儿自不敢忤逆。只是,终身大事,羽儿心中只认嫣儿一个,若不能娶她为妻,此生宁愿孤身终老!”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那话语中所透露出的强大的决心,却丝毫不容任何人质疑,也让项梁更加坚定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留在他身边。 项梁决定,按照此前与项伯商量好的计策实施,他缓缓走到项羽身旁,说道:“你若非娶此女,除非有一番作为,叔父确定她不会断你前程,自会同意你们的事。” “叔父此话当真?”项羽心下一喜,眼神明亮的刺人,他兴奋地抱拳道:“叔父尽可吩咐,羽儿必定不负重望!” “好!”项梁转身走向上座:“嬴政一死,二世更加昏庸不堪,如今抗秦大业一触即发,你速去将桓楚找回来,不得耽搁,明日便启程。” 两年前,项羽在吴中“举千斤巨鼎收桓楚”,使得当时靠卖武为生的桓楚,心悦诚服的归从于项梁。之后,桓楚便在“下相”一带,也就是项氏故里,协助项家暗自筹谋复楚大业。 项羽以为项梁是真的同意了他和紫嫣的事,便兴奋地拱手道:“羽儿领命!” 项羽欢喜地出了书房,一路直奔回自己的卧房,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紫嫣。看着项羽那一脸的喜悦,莫紫嫣心里却不知为什么会有不好的预感。 那一晚,紫嫣住在他的房间,而他却睡在了客房。 第二日一大早,项羽便与紫嫣依依不舍地惜别,他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你好生在家等我,我吩咐了钟离昧,让他去你家中把西西接来,他会帮我照顾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我定会速去速回。” “嗯,”她点一点头,目光停在地面上。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项羽蹙眉道。 “嗯,”她木然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喂,”项羽端起她的小脸:“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有,”她迟疑地开口,却突然觉得喉咙被泪水堵住,酸酸地疼。总是隐隐地觉得,也许他这一去,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了。 “傻丫头,”他的手指温柔地摩挲在她的小脸上:“我只是去几日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笑一个给我看。” 莫紫嫣闻言,微微地抬眸看着他,努力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项羽却道:“哇,怎么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好了羽儿,早去早回。”项伯从身后走过来,将项羽拉到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须臾之后,项羽牵着马出了府门,莫紫嫣突然追了上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项大哥……” 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后却都吞咽了回去,只是道:“项大哥,天冷了,你要多加件衣服。” 项羽转过身来,轻轻地吻住了她的眉心,温声道:“傻丫头,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我一定会速去速回,必不会有半分耽搁,等我回来。” “好……” 他言罢,纵身一跃,便跳上了乌骓:“快回去吧……” 乌骓马扬蹄狂奔,转瞬就消失在一片尘雾中。 项伯知道项梁借口支走项羽的目的,将紫嫣送回卧房,他又去请示项梁:“二哥准备如何处置那姑娘?” 项梁深吸了一口气:“并非是我做叔父的狠心,一定要棒打鸳鸯,倘若抗秦大业已成,羽儿若娶她,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大业未成,这样一个女子留在羽儿身边,势必会荒废他的心智。” “是啊……”项伯略略点头,叹道:“看羽儿这决心,定是非此女不娶。若是一刀解决了她,只怕快刀易下,乱麻难解,只怕日后,羽儿会憎恨二哥。” 项梁淡淡应了一声,长吁一声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羽儿乃旷世奇才,心高气傲,寻常女子自是难以入眼,且先打发她走吧。” “如此甚好,待除暴秦后,二哥再许了这桩姻缘,遂了羽儿心愿便可。”项伯道。 项伯说完便转身退出了书房。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莫紫嫣敛容开门,见是项伯,忙躬身行礼道:“伯叔。” “紫嫣姑娘……” 见项伯欲言又止,紫嫣便道:“伯叔有话,不妨直说。” “紫嫣姑娘真是聪慧,那我就开门见山的直说吧,我二哥他……希望你能暂且离开羽儿。”项伯道。 这正应了紫嫣心中的预感,想来,项梁也不可能这般痛快地应允她和项羽的事,定是先要支走项羽,才好来打发她。 项伯说完,见紫嫣一脸的暗淡神情,又安慰道:“只是‘暂且’离开。你知道,二哥将毕生重望寄于羽儿,不想他被感□□拖累。待日后,灭秦大业完成,我一定会求他,许了你们的婚事。” 莫紫嫣淡淡笑一笑,垂眸道:“伯叔不用说了,紫嫣都明白,今日我便离开。” “倒也不用这样急……”项伯见紫嫣这般通情达理,毫无纠缠之意,有些内疚道:“紫嫣姑娘,你莫怪叔父啊,一切都是为了大局,才暂且委屈了你。” 莫紫嫣摇一摇头,什么都不再说。 就这样,她又重新回到了亚父的住处。 十日后,项羽带着桓楚回到了项府。因为时刻惦记着紫嫣,他早已归心如箭,原本至少要二十日的行程,他却只用了十日。 一进府,与桓楚一起向项梁复命后,项羽便回房找紫嫣,却已是人去房空。 项羽急得满府上下寻了个遍,见人便询问紫嫣的下落,均无人知晓。 转眼却看到院中的项伯神色有些慌张,他心知有事,一脸焦急地问道:“伯叔,嫣儿呢?为何她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哦……紫嫣姑娘啊,”项伯故作一脸正定地道:“她说要去探个远房亲戚,暂时离开些时日。” “这绝不可能!她若离开,也必得等我回来,亲自告诉我,这绝非嫣儿的处事所为!”项羽陡然一怒:“嫣儿到底在何处?” “这……”项伯迟迟疑疑地躲闪着他的目光:“她确实是去亲戚那了……” 第19章 祸起萧墙 看着项伯慌乱的眼神,项羽这才意识到,他原来是被叔父故意支走的,他不敢想象紫嫣现在的处境。 叔父杀人从不手软,难道嫣儿她……已经被叔父……?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否则叔父根本没有必要支走他! 他不敢想下去…… 他怒瞪双目,眼底一片寒意,几近疯狂地抓住项伯的胳臂,声音冰冷的渗人:“叔父究竟将嫣儿如何了?……如何了?” “真,真的是……”项伯颤颤抖抖地也组织不上一句语言,这样的项羽让他觉得陌生。 “伯叔不说!我自己去问!” 项羽转身奔向书房,“哐当”一声便推门而入。只见书房内,项梁正垂眸看着竹简上的兵书。 见项羽这般冒冒失失地冲进来,项梁依然未抬头:“出门十日,难道连礼数也忘了?入门不敲吗?” 项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叔父,你将嫣儿如何了?” “啪”得一声,项梁重重将竹简扣在案几上,怒声斥道:“在你眼中,除了那个女人,还容得下什么?!” 项羽高大的身形微微一颤,目光深邃而冰冷,低沉的声音像是幽冷的风,仍旧重复着方才的那句问话:“叔父到底……将嫣儿如何了?” 项梁看着项羽,却并未作答,二人就那么静默地对视着,目光在空气里交织着冰冷的怒花,陡然陷入一片压抑的僵凝。 项伯在门外焦急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见势不妙,他赶忙进来劝慰道:“羽儿啊,你叔父能将她如何?不过是打发她走了。” “是么?”项羽的双拳蓦然地攥紧,他强压着火气,以极其低沉的声音,回道:“那么请伯叔告诉我,她去了何处?” “这……她只说是自有去处,并无告知去往何处啊。”项伯道。 “好,我自会去寻她,若寻不到,我也不会回来。”项羽言罢冷冷地转身。 又是这样的眼神…… 项伯不禁脊背发凉,他看着项羽长大,从小到大,除了项氏全族被秦人灭门的那一日,这样的眼神已经是久违的了。 依稀记得,当年秦军以六十万大军大举攻楚,楚国以曾打败过秦军的项燕为将,举全国之力迎敌,奈何秦楚之间的数倍兵力之差,加之国中的一片腐朽,楚军很快不敌。经过多日的厮杀,项燕和项羽的父亲最终战死沙场,秦人的铁骑随即攻破了楚国的国都,秦兵在都城里大肆烧杀屠城,所有的楚国百姓都难逃一死。 噩耗传来的那一刻,他与二哥项梁带着小小的项羽和项庄逃出项府,当时的项羽只有九岁,他却举着祖父项燕留给他的那把墨羽宝剑就要冲杀出去,口中喊着“要为祖父和父亲报仇!”,最后被项梁紧紧地抱住,孩子的哭声震天动地。 那一刻,那个小小的孩子,就是这样的眼神,他突然抹掉所有的泪,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仇恨,好像是万丈山巅之上冰冻的雪,似乎被什么东西冰封,再也化不开了。从那以后,孩子就很少笑,那么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总有浓浓的迷雾,即使亲如叔侄,他也看不到这个孩子的心底。 而后的十几年间,清晨闻鸡啼鸣,他必会起床,苦练功夫、研读兵法,便成了他每日必修的功课。二哥项梁曾经大赞,这个孩子智慧过人又天赋异禀,他仅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学会了古人留下的全部兵法,兄长曾说过:羽儿十二岁的年纪,甚至要比那些驰骋沙场的将军们,还要懂得用兵布阵之谋。 这十几年间,还没有什么事情能羁绊住项羽复国复仇的脚步,更没有什么能让他如此疯狂。可是近几个月,项伯却分明看到了他时常唇角不自觉的含着笑,许多许多次,在吃饭的时候、在早上练功的时候、在说话的时候,他好像神游千里之外一般,总是会不经意地走神、不经意地笑着。 他曾想过项羽会因那个女子的消失而心急,但却没有想到,他会因失去她而如此疯狂…… 海岸边,一袭蓝衣烟纱的女子,正迈着凄凉的凌波,一步一步缓缓靠近海边。她青丝松绾,斜插一支飞蝶搂银碎花簪,一双水眸如春水清波。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她凝望着无垠的大海,海面烟波浩渺,思乡之情分外浓烈。她的眉心微蹙,颦眉凝眸间皆流露出动人心魄的美。 她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半的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家人。 项羽,却是她在这里唯一的心之所牵,然而,她与他的缘分却是那样浅。 没有人能体会她此刻心中的荒凉与孤寂。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轰隆隆……” 天有不测风云,方才还是晴空碧波,转眼却已电闪雷鸣。 丝丝细雨轻拍着面部,渗入凉凉的寒意。过往的行人来去匆匆,在他们的头顶偶尔开出的伞花,掩映着各自的面容,或明媚,或忧伤,却不知那伞下的故事,是否也如自己般可悲? 雨越下越大,一丝微凉唤醒了身体和灵魂。 若他只是前尘的记忆,何以要指引她梦中的凡尘? 霎时间,乌云蔽日,岸边狂风大作,海中波浪翻滚。 又或许,是他的心潮已过,便如这变幻的天气,对她的爱意,也渐渐淡了吧…… 相思纷飞,定格了掌心的泪水。 陡然间,雨停了。 她蓦然抬眸,一柄蓝色的梅花伞为她遮住了风雨,一只温暖有力的手,随即握住了她纤柔的手。 那一柄蓝色的梅花伞下,正是那一张俊朗如雕的面容。多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青须满腮,眼窝下有凹陷的乌青。 她心底泛起隐隐地疼。 “美人长嗟叹,深伫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思谁?”他淡淡道。 “项大哥……”她的眼泪,倏然而落。 他望着她,温暖的手轻抚上她娇嫩的容颜,一点点拭去了她面上的泪痕,温然道:“嫣儿,跟我回去吧。” 她凝望着他,他用那把伞,挡住了漫天的狂风暴雨,撑起了她的一片晴天,而她又能带给他什么? 她摇着头,哽咽道:“我不能,你是项家的希望,我不能做羁绊你成就大业的石子。” “你不是石子,你是我的心!”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她能感受得到那颗心在怦然地跳动。 他那样柔情地望着她,目光是那么那么的坚定,一字一顿地沉声道:“若是没有你,这里就是空的。一个没有心的人,又何谈大业?” 见她迟疑,他将她拢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颈窝:“跟我回去,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离开我。” 就这样,项羽霸道地将紫嫣重新带回到项府,这一次,他要向项梁表明他坚定不移的决心。 项梁书房外,项羽与紫嫣跪在门前。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项梁始终闭门不见。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便见项伯急色匆匆地走过来,面色苍白而慌张,他看了一眼门外的项羽和紫嫣:“出大事了,外面布满了秦兵!” 项羽猛然站起:“我这就出去杀光他们!”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书房的门“吱呀”而开,项梁大步迈了出来,叫住他道:“站住!” 项梁又转而向项伯问道:“来了多少人?” “至少五千人。”项伯道。 “五千人……”项梁沉声叹道:“咱们只有几十个人,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是我连累了叔父,项羽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必然会保叔父安然无恙!”项羽执起紫嫣的手,看着她道:“嫣儿,你怕不怕?” 莫紫嫣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靥,她点头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好!到房中等我,我定杀退秦兵,护项家和你周全!”项羽拉着紫嫣,就向外走。 “羽儿!”项梁再一次叫住他:“你是我项家的希望,若是此难在劫难逃,我们唯一要保住的人,就是你啊!” 身后的老人话语中的情绪很复杂,但是项羽却分明听出了那话中的寄托和感情,他的脚步猛然顿住,与紫嫣回过身来一起跪在地上,沉声道:“叔父,是羽儿连累了你。” 项梁走过去,将二人扶起来:“羽儿,唯有你,才能救楚国,才能救这天下!待秦兵杀进来,你万万不要管叔父,你现在就带着紫嫣姑娘,与庄儿一起从后门逃出去。” 项羽看了看紫嫣,又看向项梁,紧紧蹙眉道:“叔父,我岂能置您于生死攸关而不顾,自顾逃命?” “这是命令!”项梁泪光闪烁,语气却坚定无比:“羽儿,叔父明白你的心意,但目下情势危机,一定要顾全大局!若是我等全被抓了去,依秦律,定是九族被诛。唯有你逃了出去,才能为我们报仇!” 项梁看向紫嫣,言辞很是恳切:“紫嫣姑娘,老夫先前对不住你,我把羽儿交托给你,请你代为好好照顾他。” 莫紫嫣沉沉地颌首,泪光凝滞道:“叔父,您和我们一同走吧。” 项梁眼眶盈泪,却是笑着摆手道:“我心意已决,莫要再劝了。” 门外传来激烈撞门的声音,无数的火箭悬空降落。 项梁大声道:“羽儿,庄儿,你们快走!” “叔父,我不走!跟他们拼了,我们未必没有希望!”项羽道。 “这是命令!”项梁看着被项伯带出来的项庄,便吩咐道:“庄儿,你骑马从后门杀出去,引开秦兵,掩护你哥哥逃走!” 项羽大声唤道:“庄儿,不可……” “哥,不要再耽搁时间了,你是所有人的希望,叔父保重!”项庄含着泪,拱手向项梁拜别,便径直上了马,从后门杀了出去。 他一路东逃,引了百余名秦兵追赶。 第20章 你就是反贼项羽的妻子? 就在这时,秦军轰然破门而入,带头者大唤一声,便道:“郡守大人有令,将项氏反贼一一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几十名忠仆冲在前面,顽强地抵抗着…… 眼见情势危急,为逼走项羽,项梁将一把匕首驾在自己颈部,用尽全力将他和紫嫣推出了后门:“羽儿,项氏的希望全系于你一人身上!莫要让叔父枉费苦心,莫要辜负庄儿引开秦兵,更不要让紫嫣姑娘白白送命于此!走!快走!” 叔父以死相逼,项羽眼眶浸湿,紧咬着牙关悲伤地转过头,便抱着紫嫣上了乌骓马。 他连杀了百余名秦兵,带着紫嫣一路西逃。 项羽、紫嫣和项庄逃出后,项梁没有抵抗,很快就束手就擒。秦兵将项府上下,全部缉拿,囚禁于会稽郡的大牢。 项羽和紫嫣一路西逃,直到正午时分,他们已逃出了一百多里,到了一家客栈,便决定在此暂作歇息。 二楼的一间客房内,阳光顺着窗棂照进来,在男人墨色的衣衫上投下片片清冷的斑驳。男人临窗而立,清冷的面色,清俊的眉宇,然而那深邃的眼眸中却流露出迷离的苍凉。 叔父待他恩重如山,当年全族灭门,叔父却冒死将他和庄儿两兄弟救出来,这些年秦军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们的追杀,叔父却一直将他们俩兄弟护在羽翼之下,教习他们武功、兵法,更将他们养育成人。如今项氏举族陷入危难之中,他又怎能自顾逃命? 更何况,这次的危难,皆因他暴露了行踪…… 可是,嫣儿呢?他单枪匹马的杀回去,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也许救不出叔父,自己也会丧命。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好,他又怎么能连累了她? 就这样吧,将嫣儿安顿在此,自己杀回去去营救两位叔父和族人。如果此去无法再回来,她还会遇到其他男人能带给她幸福。 凌乱的思绪被女子轻柔的拥抱拉回来,莫紫嫣从身后环抱住他健壮的腰身,头倚在他的背上,柔声道:“是在担心叔父吗?” 她明白,那日若非为了救她,项氏隐蔽的府宅不会这么快被暴露;今日若非为了护她离开,项羽更不会不顾项梁和全族,就这么带着她逃走。 项羽握住紫嫣的手臂,沉声道:“嫣儿,叔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置他于不顾。” “我懂,我们回去吧。”她的话语很轻,让项羽心底隐隐地疼,此时此刻她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她把危险想的太简单,就是她心里已经知道“回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项羽缓缓地转过身子,凝视着眼前柔弱的女子,她这般坚定地要陪他回去,可是此去凶险万分,生死难测,他又怎能让她犯险? 他沉吟片刻,却缓缓地垂首,不愿再迎上她的眸子,只沉声道:“嫣儿,我不能带你回去,那太危险了。” “那项大哥,可有把握救出叔父?”她道。 他微微仰头,故意对她笑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擒住了郡守殷通,便能救得了叔父。” 擒贼先擒王,可那殷通又怎么会等着项羽去擒?他们抓住了项梁,必然会张网以待,等着项羽去自投罗网。 “项大哥是秦人忌惮的目标,他们断然不会让你接近殷通,可紫嫣是小女子,若紫嫣去见他,或许可以让他放下戒备。”莫紫嫣道。 “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能看着你有任何危险!”他坚定道。 “难道,嫣儿就能看着项大哥只身犯险吗?”莫紫嫣郑重地看着项羽:“莫非项大哥以为,如若你不能平安归来,嫣儿还会独留于世吗?” 项羽心底一疼,不禁抚上她娇嫩的容颜,却是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 明媚的光映在女子柔美的笑颜上,温暖如春,在这样的时刻,她这样坚定的生死相随,那一抹笑靥已不仅是这世上最美的温柔,更是他的心之所安。 莫紫嫣将她的计划告诉项羽,项羽恍然大悟的频频点头。 于是,二人匆忙用过午膳,便快马直奔回会稽郡守府。 眼看就要到郡守府时,项羽却刻意放慢了速度,他紧紧握住怀中女子纤柔的双手,沉声道:“嫣儿,其实你不必跟我去冒险的……” 她旋眸望着他,淡淡地笑,依旧是那般的生死无惧:“此去无论凶吉,嫣儿都与项大哥生死与共。” 他如鲠在喉,如果他们还能活着回来,他一定要一生一世都珍爱她! 他突然沉声道:“若然此法不能成行,我会拼尽全力护你全身而退!” 莫紫嫣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他那双温暖的手,他与她深情相望,眸中氤氲的朦胧泪光中,清晰了彼此的脸庞。 只听“驾”的一声,乌骓马直奔向郡守府。 到了府门前,项羽将莫紫嫣扶下了马,他们便携手一起走向府门。 “站住!”郡守府的执戟侍卫,持戟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莫紫嫣微微颌首,柔声道:“小女子有要事,要见郡守大人,请代为通传。” 侍卫打量着面前的一对男女,很没好气地嗤笑道:“堂堂郡守大人,岂是你一寻常黔首想见就见的?去去去!” 项羽蓦然抬眸,凛冽如刀的眼眸,带着慑人的煞气,将那侍卫吓得生生怔住。 项羽昂首道:“告诉殷通,项羽在府外求见。” “项,,项,,羽……你是项羽?”那侍卫一听,陡然后退了几步,瞬间将长戟对准了项羽,可是双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另一侍卫打量了项羽片刻,便转身跑进府中,将此事报告给郡守殷通。 殷通听侍卫一番禀报,便惑然看向站在一旁的军师:“项羽竟自投罗网?” 军师捋着长须,便对侍卫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只带了一个女子,说是有急事要禀报大人。”侍卫道。 “一个女子?那项羽竟为了救项梁,前来送死?”殷通话语一顿,旋即下命道:“派出全部军力,对项羽格杀勿论!” “大人,不可。”军师帮殷通分析着:“项羽在吴中一带甚有名气,武力心智皆是常人所不能及,他若是要救项梁,单枪匹马前来,也未免太过冒险。如今,他只带一女子前来,大人不妨见见,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殷通思虑了片刻,摆了摆手道:“不行,那项羽素有神武之力,能举千斤巨鼎,你先去探探他们的虚实,谨慎为好。” 军师见殷通这样小心,便出了书房。 军师在府门前仔细打量了项羽和莫紫嫣二人,突然扬声斥道:“大胆反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呵,”项羽冷笑一声:“我既来之,就没想过要逃!束手就擒可以,但我要先见过郡守大人。” 军师闻言,冷哼道:“你当本官是傻子吗?素闻项羽勇武过人,举千斤巨鼎如举蝼蚁,若然放你们进去,恐怕一府上下也难抵挡,你们若是以郡守大人为要挟,大人岂不危矣?” 莫紫嫣见状,忙上前两步,莞尔一笑道:“大人,那可否容小女子单独觐见郡守大人?” 军师疑惑地看向面前的柔弱女子:“你?你与项羽是何关系?” 莫紫嫣垂眸,淡淡回道:“项羽是我夫君。” “嫣儿……”项羽不放心她单独进去,想要将她拉回来,莫紫嫣却旋身对他轻眨眼眸,暗示他不要担心。 她旋即扬声道:“夫君放心,我一定会将夫君之意,悉数向郡守大人禀明。” 莫紫嫣言罢转回身,对着军师道:“郡守与军师大人,该不会是忌惮小女子一介女流之辈吧?” 那军师捋起胡须,思忖了片刻,才道:“只许你一人进来,项羽留在府外。” 军师说完,便只带着紫嫣进了郡守府。 一路跟随着军师,穿过气派的庭院,才来到郡守府的书房,军师先进去禀报了几句,才将她领进门。 莫紫嫣入门之后,便向着正座上的那人,躬身行了一礼:“小女子见过郡守大人。” 殷通从上到下,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突然冷哼一声道:“你就是反贼项羽的妻子?” 莫紫嫣垂眸一笑,旋即抬眸看着殷通,不卑不亢地回道:“回大人,小女子是项羽的妻子,却不是‘反贼’的妻子。” 第21章 计杀殷通 一 殷通嗤笑一声,冷声道:“项羽反朝廷,岂敢说他不是‘反贼’?” 莫紫嫣淡淡看向身侧的军师,便对殷通道:“大人可否屏退左右?” 殷通闻言,陡然升起几分防范:“你想做什么?” 莫紫嫣看出殷通面露忧色,遂柔声道:“我一介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只是有些话,想单独对大人讲。若是大人担心小女子会有何不轨之为,可以先将小女子搜身,也可以反绑了我,或是选个大人觉得可以安心的法子。” 殷通听她这样说,便“哈哈”一声大笑,道:“我堂堂一郡之守,岂会怕个女子?军师先下去吧。” 军师遂出了房门,又将房门带上。 莫紫嫣快速环顾这间书房的陈设,她虽不懂古董,可在秦朝的这些日子,她也能分辨得出贵贱。这里的一切,比之昔日吕府的布置还要气派,更上档次。看来这殷通也非什么清廉之官!也好,只要他有欲望,有野心,那么此事就已经成功了三成。 殷通看着莫紫嫣,问道:“你到底有何事,要这般隐秘?” 莫紫嫣昂首,竖起拇指赞道:“大人好雅致啊,这房中陈设,想必绝非俗物吧?” 殷通疑惑道:“你到我府上,就是为了看这些的?” 莫紫嫣闻言颌首一笑,旋即道:“怎么会?小女子只是为大人担忧啊。” “一派胡言!”殷通怒道:“本郡守何忧之有?需要你一女子担忧?!” 莫紫嫣道:“大人是朝廷命官,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义之事,想必大人已然知晓了吧?” 殷通指着她道:“不错!正是因为天下出了尔等这般反贼,闹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朝廷才下了命令,要剿灭各地反贼!” “大人此话何来?”莫紫嫣反问道:“民不聊生,乃是朝廷所逼,岂能是反秦义士所为?” “大胆!”殷通怒拍案几,斥道:“冲你这般话,依大秦律例就可以诛灭你九族!来人!” “大人且慢!大人纵是今日杀了项氏全族,可天下反秦义士此起彼伏,大人可能剿杀得尽吗?如今秦朝气数已尽,自陈胜起义后只短短数日,天下百姓无不纷纷响应!大江以西的半壁江山,‘斩白蛇’、‘杀郡守’争先恐后,揭竿而起的比比皆是。” 见郡守沉默不语,莫紫嫣继续道:“大人为官多年,对秦尽忠职守,却也只是郡守之位,纵然他日官拜丞相,想那李斯今日,又能如何?二世即位仅一年,大权旁落于宦官!朝中文武百官,谏言者死、有能者死、立功者更是死……” 见殷通的眉头越蹙越紧,莫紫嫣知道,她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她接着道:“宦官弄权,指鹿为马,颠覆朝政!二世名为皇帝,实为傀儡!丞相李斯,纵然怀灭六国之智,亦无可奈何,敢问大人又当如何?!” 书房内陡然陷入一片静默,须臾之后,殷通突然看着面前的女子,问道:“那依你之见,本官该当如何?” 莫紫嫣上前一步,正色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必能‘看准先机,先发于人’。天下百姓为表抗秦决心,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各地郡守。大人救不了秦的天下,与其忠于无道的朝廷枉送性命,何不高举反秦义旗,另谋作为?” 殷通闻言,勃然大怒:“放肆!你竟让本郡守,做此等忤逆谋反朝廷之事?” 莫紫嫣淡淡一笑,便缓缓道:“小女子知道郡守大人出身儒门,想必大人必定知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理,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秦以‘暴虐治天下’,早已民心丧尽,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话语微顿,她又道:“小女子感动于大人之忠义,然,大人纵是对秦尽忠,二世却未必感念您的忠心!何况大人如今忠于的并非皇帝,而是那宦官赵高。奸佞当道,滥杀无辜,官逼民反,君迫臣叛……大人为天下百姓,反无道的暴君,得到的是天下民心,百姓们都将争相归附于您啊!” 那殷通仍旧不语,紫嫣便继续道:“想那陈胜不过一介农夫,却已自立为王。倘若大人高举反秦旗帜,再觅得几个勇武之士为您冲锋陷阵,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以您过人之智,何故屈人之下?自立江山,成就万世功名,岂不更好?” 殷通心里一怔,这女子的见解,果然是不一般。 他神色一凛,突然看着莫紫嫣,反问道:“你所指的‘勇武之士’,怕是项梁和项羽吧?” “大人英明!”莫紫嫣颌首回道:“项家乃楚南公项燕之后,深得民心又熟谙兵法。若是以项梁为统帅,为大人冲锋陷阵,击破四方,攻夺天下,大人的万世基业,岂不指日可待吗?” 殷通捋着长须,仔细思忖这女子的话。自打陈胜吴广起义以来,各地为反抗暴秦纷纷响应起义,却如她所说,百姓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各地郡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明他们对秦的愤恨和推翻之心。秦二世,早已丧尽民心,怕是气数将尽。 对于殷通来说,如果他要镇压起义军,很快会被愤起的百姓杀掉,民心向背的道理,他自然懂。倒不如他也起兵反秦,这样便能笼络住民心,还能有一番作为。纵观六国之中,以楚国能力最强,昔日秦灭六国,楚国最为顽强也最得民心。 项氏,历代为楚国大将,因此朝廷才会十几年无休无止的也要将其赶尽杀绝。项梁、项羽叔侄亦早有反秦之心,若是利用他们的才能,联合他们的影响力,让他们为自己带兵打仗,必能成就大事。 殷通也早在等待这样的一个机会,等待这名扬天下的时机。莫紫嫣的这番提议,无疑给他带来了希望。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竟有这番见识,又有这番胆识,实在不得不令他震惊,她又真的可以信任吗? 殷通缓缓地眯眸看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一个寻常女子,绝难有如此深谋远见。” 莫紫嫣轻颌臻首,淡淡笑道:“大人您实在是过誉了,小女子真的是项羽之妻。此番话,哪里是什么深谋远见?实在是寻常家女子都懂的道理,只是她们没有机会,更不敢将心中所想对大人您倾心相告罢了。” 殷通极力在捕捉着莫紫嫣面色上的蛛丝马迹,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然而,此女却一脸的从容淡定,目光真诚的无懈可击,加之方才话语中的言之凿凿,让殷通着实动了心思。 “那项家若是得了天下,还肯屈就于我之下?恐怕也会自立为王吧?”殷通又道。 第22章 计杀殷通 二 莫紫嫣当然听得出殷通话中的隐忧,她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项家世代只会带兵打仗,却不懂治世安民之道,也无心于此,世人皆知项家对君王的一片忠心。若日后能为大人所用,也必将誓死效忠大人,况且,也唯有跟着大人您这样有着雄才伟略、高瞻远瞩的大志之士,项家才会有出头之日。” “哦?你觉得本郡守,是那有着雄才伟略的大志之士吗?”殷通捋着长须问道。 “这十几年来,项家一直期待能遇到明主,创出一番作为。大秦四十三郡,唯大人您才有治理天下的才能!若非真心归附,小女子又何以要走这一趟?不如直接去劫了大牢。”紫嫣道。 殷通听她这样说,面上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莫紫嫣见势,便拱手道:“若然大人日后得建万世基业,还望大人能扶植项家,恢复项家昔日的贵族光荣,项家必对大人感激不尽。” 殷通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看了她半响,又问道:“本郡守再问你一次,你确定,你此番话,能代表得了项梁和项羽吗?” 莫紫嫣莞尔一笑:“我夫君就在府外,何不让他进来,大人您亲自询问他的心思?” “嗯,”殷通思虑片刻,便道:“也好。” 这之后,殷通派人去请项羽进府,入门前,守卫命项羽解下了身上的佩剑。 项羽进到书房,便抱拳行礼道:“草民项羽,见过郡守大人。” 殷通看着面前长身挺拔又俊朗不凡的男人,此番言谈举止亦很是谦卑,便大赞道:“项羽果然是气表不凡!若是我举兵反秦,你和你叔父,可愿为我带兵冲锋么?” 项羽闻言,心知计谋已奏效,便对殷通拱手回道:“项家自当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果真如此?”殷通看着他,郑重问道:“若是打下天下,你就不想自立为王?” 项羽摇头道:“项家世代为楚王尽忠,若然郡守大人今日相救,便是项家的再生恩人。项家自当以命还报、誓死效忠,又岂能自立为王,不义于大人?况且我项羽只懂打仗,不懂坐天下。” “好!我与你叔父年纪相仿,日后你便是我侄儿。”殷通见项羽这样诚恳,语气也就和蔼了下来:“贤侄既是义人,我殷通又岂是那不义之人?他日若真能得这天下,有我殷通之地,就必然有项家之地,断不会少了项家的封王拜将!” 项羽闻言,抱拳谢道:“项家定世代为大人效忠!” 殷通凝视着项羽良久,见他目光坚定、毫无闪烁游移,便相信了他们的诚意。为表合作之心,他准备先将项梁放出来。 殷通便对外唤道:“来人。” 军师入门,拱手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军师亲自去大牢,将项梁公请到府上。”殷通道。 军师疑惑地看着殷通,微微迟疑道:“大人,这是……?” 殷通命令道:“速去!” 军师便不再多问,出了郡守府直接去了大牢。 待项梁被带到郡守府时,天色已晚。 项梁一进门,项羽便对他道:“叔父,是郡守大人放了您,郡守大人准备起兵反秦,让我项家做统帅。” 项梁的反应极快,忙回礼谢道:“如此,大人便是我项家的再生恩人!” 殷通定定地看着项梁,试探着问道:“方才这位紫嫣姑娘说,‘成大事者,必要看准先机,先发制人’。若是真要举兵反秦,项梁公可愿为我统帅?” 项梁这一路上都在想,自己本已是死囚,却突然被赦免,此刻见到项羽和紫嫣,又听项羽这番话,顿时明白了,这是他们的计谋。 项梁拱手回道:“若能以郡守大人马首是瞻,定当为大人竭心尽力!” “好!”殷通大悦:“那么,除了项梁公和项羽贤侄能做统帅之外,可还有其他得力之士?” 项梁和项羽正在想着殷通此番话的用意,莫紫嫣见二人沉默不语,不假思索地道:“桓楚!桓楚本是亡命徒,后来追随我夫君,亦是可造之才,但却因今晨郡守大人的兵闯入项府抓人之事,逃亡在外。” 项梁和项羽,心中陡然升起疑惑,然而面上却都未露任何痕迹:桓楚明明是跟项梁一起关在大牢的,嫣儿却说他逃亡在外,这可如何是好?倘若殷通查了入狱名册,知道桓楚并未逃亡,而是被关进了大牢,那么紫嫣方才这番话,就是欺上的死罪。如此一来,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让殷通明白这是个阴谋。 其实,莫紫嫣并不知道桓楚在大牢里,因为当初项梁让项羽去下相一带寻桓楚是机密之事,并没有告诉过她。现下她只是嘴快,完全是因为史书上是记载的:项梁以找桓楚为名,才让项羽有了杀殷通的机会。 殷通突然问道:“桓楚此人,论勇武,比起项羽如何?” 项梁回道:“虽不及小侄,但是比起当今起义的各路义士,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项梁为了帮紫嫣圆谎,只好顺着她的思路说,好在殷通没有见过桓楚,暂时还能瞒过他。可是他必须要想个法子,能在殷通发现问题之前解决掉所有的麻烦。思绪如闪电,若是项家日后为殷通卖命,将来就要拥他为王,到那时,若想再除掉他,恐会留下不义之名,不如先下手为强!这样想着,项梁心里陡然生了一个念头。 “只是……”项梁又道。 “只是什么?”殷通蹙眉道。 项梁拱手道:“回大人,桓楚跟小侄一向交好,他出逃时,也却对在下说了安守之地。可如今,项家被关入大牢,纵然是派小侄去寻他,恐怕他也未必会信,怕是以为小侄是拿了他的人头来将功折罪。不如,大人您写个亲笔信,表明小侄却是受您之命,前去请他回来共举抗秦大事,而非是要缉捕他。” 殷通听项梁分析得极有道理,便点头笑道:“项梁公,果然想得周到。” 说罢,他便提起笔,在竹简上一本正经地写起来。 就在殷通全神贯注地写字之时,项梁迅速向项羽使了个眼色,项羽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地将袖口中藏着的匕首拔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项羽纵身一跃,一刀刺向殷通的喉咙,他用手大力一拧,便将殷通的脑袋拧了下来。 鲜血登时喷薄而出,飞溅四壁。 项梁看着殷通被拧下的头颅,眼里满是不屑地道:“郡守大人,成大事者,必是要‘看准先机,先发制人’!只可惜,看准先机的却只能留一个,承载天命的,也必是我项家!” “嫣儿,外面危险,你莫出去!且在此等候。”项羽顾不得太多,只对紫嫣嘱咐了一句,便和项梁一同走出书房,他将书房的门紧紧掩上。 项梁手里提着殷通的头颅,身上挂了郡守的官印,郡守府上上下下,见到此情此景大为震惊,满府一片哗然失色。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项羽就已在瞬间斩杀百余人,出手威猛迅捷之势,吓得全府昏倒一片,趴倒在地的均不敢抬头,更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 就这样,项梁和项羽控制了整个郡守府。 半个时辰后,项羽推开了书房的门,却见紫嫣面色煞白地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轻声唤道:“嫣儿,嫣儿……” 莫紫嫣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旋即扑向项羽的怀中,抽泣不止。她亲眼看到项羽杀了殷通,原来这一切竟是在她的计谋之下,是她设计杀死的殷通…… 项羽轻拍着她的脊背,温声安抚道:“傻丫头,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第23章 注定成为我的女人 项梁取得了会稽郡守的兵权,占领了郡守府,又派人去接收吴中郡的下属各县,共得精兵八千人。并部署郡中豪杰,让他们分别做校尉、候、司马。项梁则做了会稽郡守,封项羽为副将,去巡行占领下属各县。 这一次的项氏全族得救,并因此而掌握了整个会稽郡的兵权,也让项梁对莫紫嫣刮目相看,同时也应允了项羽与她的婚事。 上弦月缓缓地升起,万千的星子点缀着墨蓝色的夜空,绚丽而神秘。 莫紫嫣安静地坐在院子中,双手托着腮,静望着夜空中闪闪点点的星斗。天道如此神秘,将她从两千年后的世界带入这个异世的时空,是要见证这段中国历史上最风起云涌的岁月吗?还是,她真的可以改变项羽在历史上的命运…… 思绪纷飞,身后的男人悄然地靠近,她却浑然不知,直到身子一暖,男人在她肩上披上了一条烟灰色的大氅,她方回眸一笑,柔声道:“项大哥。” “在想什么?”项羽也坐下来,顺势就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温暖的掌心将他的温度从手心传涌向她的全身。 她看了看身旁的男子,又看向广袤的苍穹,微微一笑道:“想着日后,项大哥定会成为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娇颜之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好似绽放的梨花,男人的深眸嵌在那醉人的酒窝之中,久久没有说话,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这样地笑过,明艳得好似这寒冬里唯一盛开的花,那么香甜,那么温暖。他突然觉得,身体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暖流,仿佛一扫他心中多年冰冷的尘霜。 从前,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一种使命。而今,他要更加的努力,因为他身上多了一份责任,要让她永远幸福的责任。 不觉间,他竟也失神地笑了。 月华笼住夜色的静美,项羽凝视着女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小脸,沉声道:“嫣儿,明日我就要去攻打襄城了,叔父已经答应,这一仗打完我们就成亲。” 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羞赧的红晕登时染上雪白的娇颜,莫紫嫣害羞地站起来,背对着男人,低声道:“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温暖的手臂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耳畔蔓延出温温痒痒的呼吸:“不嫁我,难道……要嫁给那个什么讨厌的霸王么?” “哼,”她转身,温柔的一拳打在了男人的胸膛上:“绕来绕去,还不都是你……” “对哦,”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横在她肩背的手臂顿时紧了几分,项羽道:“所以这一生,你注定要成为我的女人,要做我项羽的妻子,逃不开,也避不开。” 她的呼吸一滞,仿佛有巨大的情感堵住了胸腔,身子那般僵硬,却在他温柔的怀中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 “嫣儿,你知道吗?”男人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细密的发丝,沉声道:“你太过完美,我总怕你跟着我,会让你吃苦,不能给你未来,更不配拥有你的完美。灭秦不仅仅是我的使命,有了你之后,那更成了我的责任。等了这么久,如今这一步,终于打响了!待除灭暴秦,我一定许你最好的生活,让你做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以你的夫君为傲……” 莫紫嫣依偎在项羽的怀中,柔美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有一种别样的力量:“你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这世间唯一的英雄!嫣儿跟你在一起,从不是为荣华富贵,此生唯一所求,只希望你这一生都平平安安。” “我会,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平平安安。”他吻住她的眉心:“但是,让你幸福,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是作夫君的责任。” “嫣儿……” “嗯?” “你有梦想吗?” “梦想……”莫紫嫣想了半响,突然抬头看着项羽,很郑重地回道:“我方才所说的,就是我最大的梦想,希望天下太平,不再有战争,希望你永远平安,我们永不分开。” “傻瓜,你方才说过了。”他笑看着她:“你的这个梦想,我一定会为你实现!还有呢?” “嗯……”她顿了顿,随即转身若有所思地道:“还有就是,在依山傍水间盖一间很大的房子,和一处很大的院子,院内栽满各种美丽的鲜花,可以四季长春,芬芳常伴。然后,跟我最爱的人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生活在那里,我还要在院子里,收养好多好多的小狗,让它们都有家可归。” 项羽笑着凝视她:“好!这些,我都会为你一一实现!” 姣姣明月,漫天星斗静陪。乱世飘零,人生浮华,若是日日夜夜,都能如此刻这般,平静而幸福地相守,该有多好。 【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腊月】,陈胜被秦将章邯击败,下落不明。 秦二世二年二月。 项梁派项羽去攻打襄城,并许诺他,待他攻下襄城回来,便为他和紫嫣举办婚事。 襄城,在许昌之西,距项羽渡江之处足有千里之遥。此地不但路途遥远,在之前陈胜的起义军与秦军的几场战役后,陈胜军遭受重创,襄城彻底沦陷。 因此,陈胜失败后,各路反秦义军皆处于守势,不敢轻易妄动。 然而,项羽却亲率三千新兵渡江而过。此战除了项羽任主将外,副将则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龙且(ju)。龙且,为人豪气又重情义,战场杀敌亦是勇猛非凡。 二人率领新兵一过江,进行一番战略部署后,便对驻守襄城的秦军,发起了猛烈地进攻。 在此之前,世上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从来不曾参与过真正战场作战的年轻将领,竟然能率领一支杂牌军,攻破了襄城的城门。这支新的军队,没有经过任何专业的军队训练,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秦军那样朝廷供应的充足粮饷,没有坚硬的铠甲,他们的武器装备都是最落后的,他们远征千里,他们风餐露宿,他们毫无作战经验……然而,他们却战胜了不可一世的秦军,他们以不可抵挡的破竹之势,撬开了强大的秦军所镇守的襄城大门。 而从战役发起那日,到破门而入,项家军只用了短短十五日。在这战火纷飞的天下,若非项羽才能足以服众,部下又岂能将性命甘愿交托,死心塌地地追随! 鲜血洒染的襄城城墙下,遍地的尸体混着浓重而恶臭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城池的上空。城墙之上,狼烟四起,那面残破不堪的黑色旗帜,已不再象征的是“大秦帝国”的强不可侵,反而显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颓势。 项羽和龙且兄弟同心,在襄城打下了他们人生中最漂亮的第一场战役。这一战,让年仅二十三岁的项羽一战成名!项羽也因此被称颂为“万夫不当”! 襄城之战,从出发到结束,不过用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然而三分之二却都耗在了路途之上。就是这么一支只有三千人的杂牌军队,跟随他们的年轻领袖——项羽,向着强秦最雄厚的实力挺近,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取得这场远征式的胜利。 自此,天下皆知,项家出了个让秦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攻下襄城之后,项羽和龙且便带着打了胜仗的项家军,凯旋而归。 一路上,项羽纵缰驰骋,恨不得立刻飞到那个让他日思夜念的人儿面前。 龙且在其后策马狂追,边追边笑道:“我说兄弟,你这是归心似箭啊?这么急切地去见嫂夫人?” 项羽闻言,便放慢了速度,待龙且追上,二人的马平行前进。 龙且揶揄道:“我得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仙女下了凡,能让我这位纵横沙场亦不皱一下眉头的兄弟,如此着魔?” “你少取笑我!”项羽笑道:“不过说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认识了她,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愿跟她分享。” 说着说着,项羽心中一甜,他看了眼龙且,又道:“是不是天女下凡我不知道,但她一定是上天赐给我项羽最好的女人!” 说罢,项羽扬鞭一挥,乌骓如闪电而过,惊起尘土飞扬。 第24章 又见刘邦 一寸相思千万绪,浓浓似海深。 莫紫嫣对项羽的思念与日俱增,从接到项羽攻下襄城,不日即将归来的消息,莫紫嫣便常常独自伫立在项营外,望着远处静静发呆,她从来没有这样地怀念过乌骓马铿锵有力的马蹄声。 正当她又一次久等无果,失望的准备回营时,却听到远处隐隐传来急速的马蹄声。 蹄声越来越近,莫紫嫣蓦然回眸,依稀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好似朝着她的方向奔驰而来。 “嫣儿!驾,驾!” 是他,真的是他,她心心念念的项羽…… 乌骓马的蹄速果然不同凡响,转眼便如风而至。项羽大力勒住了极速奔跑中的乌骓,一个翻身便已下了马。 “嫣儿,”他张开双臂,沉声道:“我回来了。” 莫紫嫣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的男子,他走的时候还是冬天,如今却已过了春天。 一别三月,辗转风霜,男人古铜色的容颜,依然俊逸出尘,眉宇之间却愈发英气逼人。那一身炫银色的铠甲,被身后通体黑色的乌骓马,衬得健硕朗朗,光媚笼罩,有着别样的绝代风华。 莫紫嫣眸中泪光闪动,唇角微动,还不等开口,就已被男人紧紧拥入了怀中。清香的发丝,在他的掌心里一遍遍地滑过,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数日离别的相思,此时此刻,却终是化作无声的温暖。 龙且驱马到了营门外,正看到此幕,又不好意思打扰,便清了清嗓子提醒着对方自己的存在。 二人转身,便看到跳下马背的龙且。 项羽一笑,他拉着紫嫣,走到龙且面前:“嫣儿,这便是我常跟你提及的,同我一起长大的那个讨厌鬼。” 莫紫嫣躬身行礼,莞尔道:“紫嫣见过龙且将军。” “龙且见过嫂夫人,”龙且拱手还礼,转而看了眼项羽,兴兴地道:“这家伙,竟然对嫂夫人说我是讨厌鬼?可见他平日里,定是没少说过我的坏话,方才他还不曾说我名字,嫂夫人竟早已知晓在下贱名。” “项将军平日里,的确是没少提过龙将军,只不过他每次都是这样说,”莫紫嫣突然挺直脊背,皱着眉毛,一板一眼地正色道:“哼!龙且那个臭小子,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竟也不来找我!看他来了,我不揍暴他!”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龙且瞪着项羽道:“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说我好话!” 这时候,莫紫嫣却又道:“记得有一次,他向我讲起,当年为了躲避秦军追杀,你们在旷野中迷了路,当时的他高热不退,是你一路背着他逃避秦军的刀锋,整整守了他三日,天寒地冻又没有食物,你就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脱下来,都裹在他的身上……后来他醒了,你却病倒了。” 气氛顿时就静了下来,岁月的光年不经意间退回到了十多年前的一幕。当时,项家被全族灭门,为了分离秦兵的目标,项梁带着项羽、而项伯带着项庄各自分路逃命。后来,在旷野之中,项梁这一路人遭到了数千秦兵的追杀,为了护住项家未来的命脉和希望,项梁便让龙且和项羽独自逃亡,自己却引开追兵。 项羽和龙且当时都只有九岁,龙且是项府管家的儿子,他背着项羽一路避开了无数追兵的追杀。因为祖父和父母的惨死,小小的项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连着几日高热不止,若不是有龙且一直在身边拼死守候,也许他已经死在了旷野,或者死在秦人的刀锋之下…… 也是从那之后,两个人结拜成为生死不离、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是吗?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龙且含糊的一句话,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你当然不记得了,你都病傻了么。”项羽道。 “嘶,在嫂夫人面前,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么?”龙且看了眼项羽,心里却在为他的好兄弟,能觅得这样好的女子而高兴,发自内心地赞道:“嫂夫人实在惊为天人,又这般聪慧,你小子可真是好福气!” “羡慕吗?那你也快抓紧啊,可不要事事落后于我。”项羽哈哈笑道。 龙且接连被戳到痛处,愤愤地眯起长眸,他旋即凑到项羽耳边,低声道:“老将军不是说你打下襄城,就为你们举行婚事吗?你得抓紧啊,以免被他人惦记了去,哈哈哈……” 项羽闻言,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紫嫣的表情,见她一脸的茫然,他又一拳回敬地打在龙且胸膛上:“多嘴!” 龙且扬声笑道:“哈哈哈哈……” 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刚毅的浓眉,英鼻,目光睿智,皮肤黝黑,身材健硕。他就是龙且,项羽生死并肩的好兄弟,未来的西楚霸王麾下第一猛将! 襄城之战后,广陵人召平假托陈胜的命令,拜项梁为楚国的“上柱国”,请项梁带兵渡过长江,西进攻秦;东阳显的令史陈婴听了母亲的建议,带着追随自己的两万人,投奔了项梁;骊山囚徒出身的英布和蒲将军也率部队归从项梁。 至此,项梁的项家军迅速扩充,从会稽起兵到如今短短几个月时间,就由最初的八千人发展到了六七万人,还打了几次胜仗,大军驻扎在下邳。 而从莫紫嫣离开沛县后的这两年,刘季先后经历了:押送徭役赴骊山,后又私放徭役而触犯了刑法,他便带着徭役和沛县出来的弟兄,在芒砀山“斩白蛇”起义抗秦。之后,又在沛县杀了县令,被推举做了沛县的新县令,被尊为“沛公”。 再之后,他听了萧何的建议,将“刘季”的名字改为了“刘邦”,寓意为“安邦定国”。准备在天下,干一番大事。 刘邦驻守在丰邑时,手下有一个叫雍齿的人,素来对他不服,曾反叛刘邦而归降陈胜,刘邦一气之下病倒了。听说起义军的领袖项梁在薛县,就带着一百多随从去拜见项梁,向他借兵,想要攻打雍齿,并向项梁承诺:一旦得报此仇,必定归顺项家。 项梁便借给他五千兵马。 【公元前208年6月。】 项梁听说陈胜已死,就召集各路反秦的将领来薛县聚会,共议大事。 刘邦从项梁处借了兵顺利攻下了丰邑,又返回薛县应召参加大会。到此刻,距刘邦跟项梁借兵后归入项家军,已一月有余。 刘邦一行,驻扎在薛县的项梁军营,只是因为他们并没有什么响亮的战绩,在营中出入总是低人一等。 这天,刘邦的下属卢绾,偶然间在军营外听到了一个女子曼妙婉约的歌声。 因这歌曲的旋律是他从不曾听过的,声音又如此动人□□,卢绾便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就看到一个女子在给一只白色的小狮子狗洗澡,身后还有两个侍女和十来个项军侍卫。 他看到那女子的侧面,竟恍然觉得女子惊为天人的美貌甚是眼熟,待女子转过身来,他大吃一惊,这不就是沛公在沛县有婚约的那位女子吗? 他不敢打草惊蛇,悄声地后退,一回去便将此事报告给刘邦。 刘邦眉目一横,在帐中烦躁地踱着步子,轻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定无误?” 卢绾胸有成竹地道:“主公,别的女子或许会认错,可自打芒砀山起义,兄弟们随您大小城池也去了多处,不说是阅人无数吧,女人却也见了不少,您这未过门的夫人,普天之下恐怕是再无人能媲其美貌,何况那姿容气度更是当今天下女人所没有的,卢绾又怎会认错呢?除非,她还有个双生的姐妹?” 刘邦看了眼萧何,双手烦躁地搓着掌心,问道:“萧大人,此事你如何看?” 萧何心思缜密,沉思了片刻,才道:“若卢绾所言属实,此女身边有侍女侍奉,又有项军的侍卫保护,依这情形分析,必是跟项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和不同寻常的地位。” 刘邦想了想,突然记起来一件事:“我曾听吕家老太公讲过,这个紫嫣是吕释之在泰安救回来的,醒来后便失忆不记得从前之事,莫非她是项梁之女?因记起了从前事,故而逃婚?” “大哥,她若真是项梁之女,岂不更好?那您就是项梁的女婿,跟项家结成亲家,看那些狂妄的项家军,谁还敢把我们小瞧?!”樊哙道。 刘邦瞪了眼樊哙,嗔道:“去去去,你懂个屁!她若是真想嫁我,还会逃婚吗?” “主公,据我所知,项梁膝下并无子女。他只有两个侄子,一个叫项羽,另一个叫项庄,项梁对项羽可谓视如己出啊,项家军的副帅‘少将军’便是项羽。”萧何道。 刘邦闻言,缓缓地点着头,像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吩咐道:“卢绾,你再去打听清楚。” 卢绾转身刚要出营帐,便听刘邦在身后道:“记住,此事要秘密留意,切不可对任何人声张。” 卢绾拱手道:“诺”。 第25章 狼狈为伍 经过几番暗查,卢绾终于确认了莫紫嫣的身份,回来向刘邦回禀,一入帐,便急匆匆地对刘邦道:“主公,打听出来了。” 刘邦见卢绾面色凝重,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卢绾低着头,却有些胆怯地频频眨眼,犹豫了好久仍是不敢说。 樊哙一向急性子,见卢绾这般吞吞吐吐的,便皱起眉头道:“卢绾,你怎么这般啰里巴嗦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要急死主公和兄弟们啊?” 刘邦见卢绾支吾不敢言,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说。” “主公……”卢绾看刘邦又是闭眼,又是叹气,心中更是害怕,怕说出来会让刘邦动怒。 刘邦忽地睁开眼睛,大声道:“说!” 卢绾被他吓得一气呵成,连忙道:“主公,您那未过门的媳妇,现如今是项家少将军项羽未过门的夫人,听说……听说,他们即日就要成亲了。” “什么?”众人闻言,同时愤然起身,异口同声地瞪着卢绾。 “别,你们别瞪着我啊,又不是我抢了主公的媳妇。”卢绾委屈地后退着。 “这个负心的臭婆娘,老子这就带人去把人抢回来!”樊哙言罢就要闯出打仗。 “回来……”刘邦一个瘫软便瘫坐在座,闭着眼睛紧紧地捂着胸口。 众人忙上前关切地唤道:“主公,主公……” 刘邦摆一摆手,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深深地剜着,一阵一阵地绞痛,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老天爷真是厚待我刘邦,好不容易给我个媳妇,成亲的前一日,却跑了。跑了就跑了吧,我本来快要将她忘了,她却又出现了……这一出现倒好,反倒成了别人的女人……” “哈哈哈哈!”刘邦突然仰天大笑道:“老天爷真会跟我开玩笑……真是待我不薄啊!!” 樊哙见他这样伤心,便为他不平:“主公,您和那女人本就是有父母之命,先有婚约在先,如今那女人不守妇道,趁她还没跟项羽成亲,我去替你把人抢回来!” “回来!”刘邦再次叫住樊哙,苦笑凝在唇边,终是摆了摆手。 项家是起义军的领袖,他却只是一介凡人,又如何争得过深得民心的项羽?何况那女人的心,完全不在他身上…… 罢了,罢了…… 项羽带着紫嫣在集市上买东西,却看到不远处热热闹闹的,有一众人不知在围观着什么。 二人好奇地走上前,便看到那正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激昂地演讲: “天下苦秦久矣,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各地义士揭竿而起,誓要推翻暴秦,首当其冲的便是楚国大将军项燕之后项梁,其深得民众爱戴。只可惜老夫七十余龄,不能上阵杀敌。但天下疆土浩瀚,不乏匡扶正义的勇武之士,何不投向抗秦的义军将领旗下,成就一番大事业,拯救万民于水火?此乃是顺天应民的人间正道。” 项羽听了便连连鼓掌,大赞道:“老先生,讲得好!” 莫紫嫣怎么都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只是隔着人群她又看不太清楚,她便对身旁的项羽道:“项大哥,你抱我一下,我想看看那讲话的老人。” “哈,你这丫头,比男人还好事!” “什么嘛,我只是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 项羽无奈地将她抱起,莫紫嫣的身子陡然就高出人群半个身子:“哈,真的是亚父!” 她心中蓦然欢喜,一个趣念滑然而生。 项羽将她放了下来,她便掩身于人群之中,却朗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老先生智谋过人,即便不能战场杀敌,但以先生之智,一样可以为抗秦大业出谋划策!” 那老者听到这声音,亦是觉得十分熟悉,也是心中一怔,可他寻顾一周却未见熟人,正自惊讶时,一个俏美的女子赫然已在眼前。 老人家仔细一端,诧然道:“丫头?” 莫紫嫣努起小嘴轻哼一声,一脸生气的样子:“亚父,您叫嫣儿寻得好苦呢……” 项羽惊讶地看向紫嫣,问道:“嫣儿,这位老先生,就是你素日常提及的‘亚父’?” “嗯。”莫紫嫣欢快地点点头,便笑着介绍道:“项大哥,这便是我亚父。” 项羽旋即便向老先生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前辈在上,请受项羽一拜。” “诶诶诶,老夫怎受得住壮士这一拜?”亚父便将项羽扶住,在项羽起身的那一瞬,亚父看到了那浩然一身的正气,和眉宇间举世无双的尊贵,这世上姓“项”的并不多,亚父便问道:“敢问这位公子,跟楚南公项燕,可有什么关系?” 项羽再次拱手道:“晚辈正是楚南公的长孙,前辈,您是嫣儿的亚父,唤我羽儿便可。” “果真如此,请项将军受范增一拜。”亚父说完,便拱手施了一礼。 项羽一把将其搀扶住:“老前辈,这可使不得!项羽万万当不起您这般大礼相待!” 亚父直起身,恭敬道:“当得起!当得起!项家不仅是我们楚国的功臣,如今更是解救天下万民的福星,前翻抗秦之战,项家军连连大胜,实在大快人心!范增是代天下苍生向将军拜这一礼,将军当受之无愧!” “范增?”莫紫嫣听亚父这样介绍自己,简直大吃一惊:“亚父,您不是姓‘曾’吗?什么时候又改姓了‘范’?” 亚父撇一撇嘴巴,旋即捋起洁白的长须,一本正经地道:“老夫何曾改姓?老夫绰号‘增翁’,可没说自己姓‘曾’!” 莫紫嫣一时缓不过神来,黛眉轻蹙地自顾自嘟囔着:“项羽的亚父,怎么却先成了我的亚父?” 项羽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便问道:“嫣儿,你说什么呢?” “哼,这个臭亚父……”紫嫣背过身子道:“您竟骗了嫣儿这么久,嫣儿不理您了……” “这……这……这怎能是老夫骗了她呢?”亚父也十分“委屈”地看着项羽,那样子像是在请他主持公道。 项羽淡淡一笑,向亚父做了个放心的手势,旋即走到紫嫣面前,打起圆场:“唉……若是我那子期兄弟,再看到嫣儿,发现你非但不是我的好兄弟,竟出落成那天仙般的美人,啧啧……他不知要如何生气呢?” 莫紫嫣一听,项羽这是在帮亚父说话,不禁噗嗤一笑:“哼……你们才认识这么一会儿,竟这样联合起来欺负人家?以后久了,还不知要哪样狼狈为伍呢……” 范增“啧啧”侧目道:“嘿……瞧瞧这丫头,伶牙俐齿的,我们倒成了那‘狼狈’?少将军可得好好管管她!” “瞧瞧吧,这就已经亲疏不分,向着他了。”莫紫嫣微微努唇,俏皮道:“亚父,您还真是重男轻女,好不偏心呢……” 然而,她虽这样说着,心里却是一片温暖。看到项羽和亚父相见如亲,她也觉得甚是欣慰,范增虽然先成了自己的亚父,但项羽却对他更多了几分尊敬之情。 项羽恭敬道:“前辈,您是嫣儿的亚父,便是项羽的亚父,羽儿想请亚父随我们回去,共谋抗秦大业,不知亚父意下如何?” “项将军厚爱,范增若蒙将军不弃,还能让这把老骨头,为抗秦大业抛洒热血,便是老夫莫大的荣幸,愿为将军帐下贡献拙计。”亚父道。 “好!方才听亚父一番讲解,便知亚父腹有韬略,若得亚父相助,抗秦大业必将如虎添翼!”项羽道。 就这样,项羽和紫嫣带着范增一起回了项营。 第26章 羽嫣成婚 项营的中军大帐中,项梁召集共赴会议的各路义军首领,面对突然接到的“陈胜被秦军剿灭”的消息,各路将领纷纷表现出惶恐和迷茫。陈胜之死,无疑对抗秦大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范增被项羽领入军帐,又引荐给项梁,一番介绍之后,项梁便将范增请入上座,并就天下形势,向范增请教:“敢问范先生,对当今天下之形势如何看待?陈王胜的失败,是否意味着抗秦大业希望渺茫?” 范增环顾在座众人面上不安的神色,旋即却一语抛出一声惊雷:“陈胜失败,当是必然!” “哦?”项梁闻言,惑然看向范增:“如何必然?还请先生细细示下。” 范增略略颌首,缓缓道:“当年秦灭六国,楚国最为无辜,自楚怀王被骗入秦,便未再返国,终死于秦。楚国人至今思念怀王,楚南公的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无不是每一个楚国人心中的沉痛和梦想!” 见众人皆在沉思,范增继续道:“如今陈胜起兵,他一无背景,二无谋略,三不懂兵法,却打着嬴政长子‘扶苏’和‘项家’的双面旗帜自立为王。这便意味着,他一面举着‘秦’的名义在造反,一面又以‘楚’的名义讨伐秦!如此不伦不类的无知之人,焉有不亡之礼?” “哎呀,范老先生所言极是啊!” 范增一番话,引得众人豁然头脑清明,皆频频点头大赞,大帐之中先前的一片颓势,很快因范增慷慨激昂的陈词掌声雷动,更让项梁豁然开朗,他继续问道:“那依先生之见,现下该当如何呢?” 范增话语微顿,他不确定在场的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又能否坦言相告?项梁看出了他的迟疑,便道:“在座诸位皆是在下的生死之交及抗秦先锋,先生但说无妨。” 范增闻言,便点头道:“陈胜的失败,一是,他打着‘秦楚’这双面对立的旗帜,不伦不类,愚昧至极;二是,他不拥楚国的后代却自立为王,名不正则言不顺,势运必不会长久。项将军您从江东起事,楚国的将士如众蜂飞起,争相归附于您,就是因为他们认为项氏世世代代为楚国大将,一定能重新恢复大楚的国土。” “嗯,”项梁频频点头:“范先生一席话,在下犹如醍醐灌顶。” 范增的话,的确犹如一剂猛药,瞬间带给项梁和各路义军首领极大的安慰和启示。 待众人都散去后,项梁仍将范增和项羽留在帐中,范增提议道:“当务之急,是寻找楚国的后代立其为王,名正言顺的以匡复‘大楚’的名义起兵抗秦,如此一来,天下诸侯必将争相归附楚王!那么将军既出师有名,又能挟怀王之后以此号令诸侯。” 范增今日的一番提议,让项梁找到了真正的方向。 一则,项梁有了解决义军迷茫现状的理由,让义军明白陈胜的失败实则必然,也是陈胜个人的原因,而不是抗秦大业的本质发生了问题,从而可以安定人心; 二则,为起义军指明了未来的方向,指明抗秦之路乃是顺乎天道人心; 三则,让项梁的部队,成了天下起义军中最核心的那一支。 项梁与范增依然就着天下大事秉烛夜话,不觉间竟已天亮。 项梁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谢道:“先生一席话,实在令在下茅塞顿开,还望先生不吝赐教,能留下做我军军师,若得先生辅佐,楚国复兴必不久矣!” 范增又侧目看了一眼项羽,见他叔侄二人满是真诚,亦起身回礼道:“范增谢项将军知遇之恩,承蒙将军不弃,必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项梁看着项羽,喜道:“我项家有羽儿这样千年不遇的奇才,又有先生这样雄才伟略的军师,何愁大业不成!” 说罢,三人畅怀大笑。 后来,项梁才得知范增与紫嫣的“义父女”关系,也更加积极地为他们筹办婚礼。 几日之前,军营之中就已经开始布置,到处张灯结彩,囍字高挂,巧手的婢女们更是用红绸布置出了龙凤呈祥、早生贵子的吉祥图案。 七月,薛县,项梁军营。 大婚的当日,各路反秦将领也都齐齐赶来参加这位项少将军的婚礼。 项营的辕门上,高高挂起了红色喜球,大大的“囍”字贴在了辕门木柱上。辕门之内,喜棚高搭,所有营前披红挂彩。 士兵则分列两道。 项羽一身新郎红装,驾着彩车,车上的帷帘,掩映住车内端坐的女子,她纯衣纁袡、凤冠霞帔、头盖红帘,一派庄严的喜气。车到喜棚前,缓缓停下。 项羽掀开幕帘,将女子从车上抱下来,二人同牵一根喜带,缓缓步入喜棚。 锣鼓喧天而起,天地间一片喜气的红色,一对新人的幸福蔓延着整个的楚营,乃至整个薛县。 进入喜棚内,范增亲笔题词的【佳偶天成,百年好合】悬于婚宴的主座上方。 项梁、范增位于上座,项羽牵着莫紫嫣缓缓行至两位长者面前,行拜天地之礼。 礼成。 龙且带头,众将士跟着在下面大声唱着: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一首爱情歌谣,通常大户人家的新人洞房时,都会唱到此歌。寓意为“夫妻同心,情意绵延”。 黄昏时分,酒席开始,莫紫嫣已被侍女送回了寝帐,项羽却被一众兄弟拦下喝酒,钟离昧和季布等兄弟一杯一杯地灌下去,好在有龙且这个酒量好的兄弟,一直在帮他挡酒,才不至被灌醉。 刘邦坐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旁观了整场婚礼。众人面前,他隐藏了心事,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却烂醉不醒。 皎月高高地悬挂于天际,洒下一地醉人的霜白。 项羽回到寝帐的时候,已有几分醉意。床榻之上,红衣女子静然端坐,晚风顺着项羽掀帐而起的瞬间吹进来,掀起女子头上的红帘,若隐若现着那一张颌首含羞的美人面。 项羽缓缓地走向床榻,他立定在她的面前,呼吸微促,双手停在她头戴的盖帘两侧,终于一点一点、轻轻地接了下来。 红烛摇曳,女子墨发直泻,珠玉环额,眉黛掩羞,一张红似樱桃的朱唇,让人垂涎欲含。 最是那双旖旎的双眸,氤氲如水,眸光流转间,蕴着万千风情。 男人的目光有些痴然,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好似一场幻梦。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好久好久,他终于说道:“嫣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他轻轻地褪下她的衣衫,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的唇,炙热的温度覆裹上她的,女人敏感的身体瞬间激起一片颤栗。 她手心里一片潮湿,紧张地闭上眼睛,紧紧抓着身后的锦被,突然就脱口而出了一个词:“shmily。” 项羽微微一愣,“嫣儿,你说什么?” shmily——“seehowmuchiloveyou”的缩写,意思是“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曾经,莫紫嫣在一篇杂志上看到过这句话。那个时候,她曾幻想过,有一天会对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千年的相约,默契的相遇。 她穿越了两千多年,终于遇到了他——那个仿佛是宿命中注定的男子。 他,终于成了她的丈夫;她,也成了他的妻子。 “项大哥,我——爱——你!”她睁开眼睛,看到男人好看的眉眼,幽深的目光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脉脉一笑,旋即含住她的耳珠,暧昧地道:“怎么还叫‘项大哥’,嗯?” “夫,夫君……”羞涩地说完这句话,莫紫嫣登时觉得耳颊如烧,项羽却哈哈大笑一声,一低头就封住了她的唇。 身体像两团炙热的火焰,交织出一片暧昧的春光。 帷幔沉落,红烛轻舞,那一夜,月色的妩媚,滋润着相依的身影;漫天的星斗,穿越了星河的恋歌。 岁月那般静好。 第27章 如果你老了,我会比现在更爱你! 三日后,项梁在帐内,设宴款待各路反秦将领。 与项梁同坐上方主位的项羽,目光向台下略略一扫,却定格在那个比他年长二十四岁的刘邦身上,彼此的目光交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项羽目光幽深,却是一片了然的自信,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他无论在何时何地出现,就能与众人拉出绝对的疏离感,他傲视群雄,他高不胜寒。所以,无论是出身、战绩;还是爱情、女人,他都是绝对不可撼动的胜利者。 在他迫人的气势之下,刘邦必须要压抑和掩饰内心的夺妻之恨,他明白,他现在没有能力与项羽抗衡,他必须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刘邦站起身来,举起酒樽,向上座的项梁项羽遥遥敬酒:“刘邦素闻少将军勇猛非凡,襄城之战,更是把秦军打得是落、花、流、水!少将军真乃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大英雄啊!” 各路将领见刘邦对项羽如此称赞,也都附和着连连称绝。项梁听着席下一片赞美之声,很为项羽感到骄傲,满脸的自豪之情更是彰显无余。 项羽冷冷一笑,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酒樽,淡淡的对着众人做了一个干杯的姿势,便仰头一饮而尽。 眼前的这个人,他就是刘邦?当初与紫嫣有过婚约的男人?莫说他足以做嫣儿的父亲,单是此人的行事之风,还果真是没有半点保护嫣儿的能力。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他的嫣儿? 项羽终于理解,紫嫣当初为何会千里逃婚。 宴席完毕,项羽一回到寝帐,就看到紫嫣正帮西西梳理毛发,他走过去抚摸着西西的小脑袋,想起见到刘邦的情形,却不禁淡淡一笑:“嫣儿,我今日见到刘邦了。” 闻言,莫紫嫣握着木梳的手微微一顿,她知道,他们早晚都会遇到的。 “我终于明白,你当日为何要逃婚。”项羽接着道。 莫紫嫣抬头对上项羽自信的笑脸,却听他道:“不过是一个只会溜须拍马之人,如何能配得上我的嫣儿?” 紫嫣让婢女带着西西去玩儿,她放下梳子,用干净的湿帕子净了净手,又走到案几前,为项羽斟了一盏新茶。 项羽坐在主座上,她将茶水轻轻地递过去,曼声道:“有一种人,或许就是靠着那嘴上的‘溜须拍马’,来成就腹中隐藏的剑锋。所谓,口蜜腹剑,不外如是。” 项羽接过茶盏,轻呷一口,旋即笑道:“嫣儿口中‘口蜜腹剑’之人,是指那刘邦?呵,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介鼠辈罢了。” “可是,我们成婚那日,刘邦是参加了的,而他今日却能若无其事。”紫嫣道:“夫君以为,难道他真的可以如此心如止水吗?还是掩藏了心机和仇恨呢?” 项羽微一耸肩,张开双臂道:“纵然他真的是心机晦没,又或者嫉恨于心,又耐我何?” 莫紫嫣看着他毫无戒备的神色,不由得忧心起他的未来,她认真地看着他道:“若然他真的是收敛锋芒,韬光养晦,那此人就太可怕了……” 项羽却“哈哈”一笑,旋即屈起手指轻弹向她的额间:“嫣儿,你多虑了。纵然他真的满腹心机,你夫君也不是那种无知小辈,又岂能中了他的算计。” 熹微的光线顺着帐口投进来,光媚笼罩住满身自信的男子。项羽的能力她是知道的,他熟谙兵法,他天赋异禀,他智勇无双,所以他有自信的资本。然而,她却想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远胜刘邦十倍百倍的男人,会最终输给刘邦? 眼下,也只能举步为观。 过了几日,项梁按照范增提供的地址,派项羽去寻找楚怀王的孙子熊心。原来,范增消失的这一年,一直在寻找已故的楚怀王熊槐之孙熊心的下落。当年,楚国被秦国所灭后,熊心一直隐匿于民间为人牧羊。 项羽便带了紫嫣和四名侍从同去。 风日晴和的盛夏,碧空浩瀚,白云飘绕。 项羽一行,穿过一条乡间小路,周围绿荫环绕,槐树成荫,零星的几户茅屋草舍,却不失为静中幽居。 溪水潺潺,绿草悠悠,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青蛙的鸣叫,再往前走,一片澄碧之色赫然映入眼帘。 正午时分,闷热的气温让一行人面露疲色,项羽心疼紫嫣一路颠簸疲惫,便吩咐侍从下马寻荫,小作休息。 正逢秋日与盛夏交替的时节,桃李虽艳,却早已觅无影踪,唯有紫薇花遍开乡间小路,独承夏秋之芳菲,在柔美的风中,尽显它的妩媚之色。 就好像是知道紫嫣会口渴,项羽取下乌骓身上别着的水壶,拔下上面的塞子,恰是时宜的递给她,她脉脉含羞地接过水壶,轻抿了几口,顿觉透心的舒爽。 红紫遍地的紫薇花,妖娆多姿。项羽走向花丛,摘下一朵开得最明艳的,拿回到紫嫣面前:“紫薇花配嫣美人。” 不想,莫紫嫣看着那娇艳的紫薇花,眸色却渐渐地黯了下来,她淡淡地道:“有花堪折勿须折,莫待无花空赏枝。” 项羽正琢磨她这话中的意思,常听人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还从未听过有人将这话反过来说的。 却听紫嫣轻轻一叹,旋即惋惜道:“紫薇花纵有‘百日红’之美称,可百日之后,依旧难逃凋零的命运。” 项羽见她突然这样感伤,便执起她的手,温温看向她道:“何以这般伤感呢?” 莫紫嫣却轻轻松开项羽的手,向前踱出几步,背着身子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光阴如梭,岁月无情……再美的容颜,终会像这花儿一般,有凋残的那一日。” 或许这世间所有的美人都会害怕迟暮之衰,莫紫嫣亦不例外。 她凝望着面前的一片花海,眼神中却多了一分纠结:“若是有一日,嫣儿迟暮色衰,满面皱纹,又白发苍苍之时,夫君可还愿意,像方才那般执起嫣儿的手吗?” 一阵秋风吹过,女子青丝飞扬,额鬓滑下一绺被风拂乱的青丝,幽深的水眸,似是在感伤这天下的美景无长。 项羽走到她面前,将那一绺青丝抚到她的耳后,他轻扬起她的下巴,她却固执地垂首,项羽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再次攫起她尖尖的下巴,深深地锁定着她的目光,郑重地道:“看着我,” 莫紫嫣被他这样郑重的语气惊到,先是微微一愣,却也不自觉的因他命令般的语气感染,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如果你老了,我会比现在更爱你!”他说的斩钉截铁,完全不容置疑。 “人谁无老?想那秦始皇苦寻一世的长生不老,还不是到死都不得那样的灵丹妙药?生老病死,并无可怕,重要的是,在这一生之中,能有一个相知的爱人,携手相依到老。” 他话语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上她娇嫩如雪的玉肤:“倘若我的嫣儿老了,那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老婆婆,你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根白发,都是我们相依相爱的见证。” 他握住她的手,而后指向自己的头颅和心口:“我的这里,和这里,始终铭记与你的誓言——‘此生不弃,生死相依’。所以这一生,你都休想让我松开你的手。” 女人凝着的双眸,渐渐染上一层白雾,晶莹的泪珠眼看就要泫然而落,她却突然转身背对着项羽,偷着将那些不争气的眼泪拭去。 他说“携手相依到老”,他竟待她如此情深意重…… 这一生,夫复何求?! 第28章 不愿与你分开 浩瀚的夜空如墨,漫天的星光点缀出一片华彩,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项羽一行人露宿在郊外的乡间茅舍中,却也觉得美景如画。 莫紫嫣恍然记起,这一天是农历的“七月初七”。 她静坐在草坪上,凝神望着满天星空,寻找着最闪亮的牛郎、织女星。 项羽拿着披风从身后走过来,轻披在她的肩上,看着她一脸专注的样子,不由问道:“在看什么,这么专注?” 莫紫嫣唇角轻扬:“在找牛郎和织女。” 项羽微微疑惑:“牛郎,和织女?” “嗯,”莫紫嫣微微侧目看着他,明媚一笑:“这是我家乡一带,流传甚广的爱情传说呢。” “哦?”项羽很感兴趣地向她的方向倾了倾身子:“你这般专注地望着天空,莫非那牛郎和织女,是那天上的神仙美眷?” 女子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一眨,便是在赞许他猜对了,因为牛郎和织女的确是神话故事中的“神仙眷侣”。 赫然间,她一抬眸,竟是看到了天际最亮的两颗星,她指着墨空道:“你看那两颗星星,也不知是不是他们?” 项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就听到她轻缓而柔美的声音:“传说,天河的东边住着天帝的女儿,名叫织女。她年年在织布机上纺织,织出锦绣的天衣,送给天庭的天帝和王母,而自己却没有空闲妆扮容颜。天帝怜她独自生活,准许她嫁给天河西边的牵牛郎。织女出嫁后与牛郎恩爱无比,却荒废了纺织的工作,令天帝大怒,责令她返回天河之东,只许她与牛郎一年相会一次。” 她说完,便长叹一声:“所以,只有每年的七月初七,这对情侣才能见上一面。” “七月初七?那不正是今日?”项羽道。 “嗯。”莫紫嫣轻轻点头:“因为感动于牛郎和织女的爱情,每年的这一天,喜鹊们都会自发的飞到银河的东岸,排起长队搭成桥梁,好让牛郎和织女在鹊桥上相会。” 项羽也举目望向天空,寻觅着鹊桥和牛郎织女的踪迹,似是忽而想到什么,他突然说:“人人常道我的嫣儿是仙女下凡。莫非,你就是那织女,下凡来与我这牛郎相会?” 莫紫嫣闻言,倏地凝起黛眉,手心拍在了项羽的手背上:“竟是胡说,那牛郎和织女一年只才相见一次。难道,你与我,也要一年只见一次吗?” 她生气地站起来,兀自走到一旁,项羽自知是说错了话,忙拍着自己的嘴巴道:“着实该打。” 她听到他拍打自己的声音,又心疼地转回身想要制止,却见项羽正对着自己坏坏地发笑,她又气得别过头去。 男人修长而结实的双臂突然就环住了她的腰身,耳畔喷薄出他好闻的气息,低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身骨无力的诱惑:“我一时一刻都不愿与你分开,又怎么可能一年才见你一面?我要岁岁年年、月月日日、时时刻刻都这样抱着你。等灭了暴秦,光复大楚的山河,我便带你去游历天下,陪你一起去看夕阳晨曦,再将你的愿望一一实现。” 她不再说话,因为他的话,让她身心疼痛。 此刻在心中暗暗地许愿:若是上苍垂恩,请保佑他一世平安吧。 两日后,他们找到熊心的时候,正看到他在山坡上为一户农家牧羊。 熊心一看到项羽和身后的随从,还以为是秦人来杀他,吓得连连倒退,一个不小心,便摔坐在山路上,满脸的狼狈之色。 项羽和紫嫣下了马,紫嫣见熊心害怕地跌倒,便走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朝着他颌首一笑,柔声道:“公子莫怕,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 熊心见如此美艳的女子,却对自己言语温柔,心下的戒备也就放松了几分:“你们是……” “在下项羽,楚南公项燕之孙。”项羽简短的介绍了一句。 他对这个熊心的第一印象实在不怎么好,堂堂楚怀王之后,怎么能如此怯懦龌龊?最可恶的是,那个熊心一直在盯着他的嫣儿,目光一瞬都没有离开过她。 项羽一把将紫嫣拉回到自己身旁,然后对着熊心冷声道:“奉我叔父之命,接你回去,你走不走?” “我……”熊心当然知道项燕是谁,他是当年楚国抗秦的第一猛将,第一英雄。所以,在看到这个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又听他们是功臣项燕之后时,他就想要跟他们回去,但是看到项羽如此冷漠的态度和气场,熊心顿时就心生寒意,眸子一缩,半天组织不上一句语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项羽身旁柔美的女子,那女子友好地向他点着头。 熊心便也频频点着头,可旋即又看到那美人身旁的一张冷面,如鹰一般的冷眼倏地投来,好似一把锐利的剑,着实吓得熊心心底一颤。 项羽拉起紫嫣的手,冷冷地转身,扬手示意属下将熊心带走。 就这样,熊心被带回了楚营。为了顺应楚国和各路义军的民心,项梁按照范增的建议,袭用熊心祖父“楚怀王”的谥号,依旧立熊心为“楚怀王”。封先前投奔项家军的陈婴,做楚国的“上柱国”,给了他五个县,辅佐“新王”熊心建楚国国都于“盱台”。 项梁自己则号称“武信君”。 楚军此时已有四个军队,分别由项梁,项羽,刘邦和吕臣带领。项梁为上将军,项羽为副将军。 自陈胜吴广起义后,农民起义逐渐演变为各国王室的复活之战,六国王室成员纷纷宣布复国。 楚国拥立故楚怀王之孙熊心为楚王,仍称“楚怀王”,以号召旧楚的百姓; 赵国拥立赵歇为赵王,都城仍为邯郸; 魏国拥立魏豹为魏王,收复了原魏国二十余座城市,定都平阳。 项梁率军击破了东阿一带驻扎的秦军之后,就去追击秦国的败军。他多次派使者催促齐国发兵,想与齐军合兵西进。 齐国丞相田荣却回复说:“楚国杀掉田假(原齐王),赵国杀掉田角(原齐相)、田间(齐将),我就会出兵。” 齐国的田氏家族,非常混乱,常常为争夺王位而自相残杀。田荣赶走原齐王田假以后,立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取得齐地,并自封为相。 面对田荣杀掉田假的要求,项梁却回复说:“田假是楚国的盟国王,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项梁不能不义于他。” 赵国也不肯杀田角、田间来跟齐国做交易,因此,齐国始终不肯发兵援助楚军。 项梁派项羽和刘邦另外去攻打城阳,城阳破。又向西进,在濮阳以东打败了秦军,秦收拾败兵退入濮阳城。项羽、刘邦又沿路攻取城邑,直到雍丘,打败了秦军,杀了统将秦相李斯之子李由。 项梁虽没有得到齐国的援军,但自他的军队从“东阿”出发西进后,至到“定陶”时,已两次大败秦军。项羽、刘邦又杀了李由,项梁因此更加轻视秦军,渐渐地开始骄傲轻敌。 楚怀王的亲信宋义规谏项梁说:“如今楚军士卒因打了胜仗多有骄傲,愈发怠惰,而秦兵的援军一天天增加,士气高涨。骄兵必败,武信君不可不查!” 项梁不以为然,轻蔑的一笑道:“我项家世代为楚国大将,当年不可一世的秦军亦多次被项家军打的溃败而逃,我自幼熟读兵法,行军打仗之事,旁人还是莫要班门弄斧的好。” 第29章 项梁兵败身死 近几次的征战,项羽并没有带着紫嫣,而是把她留在了楚国的新都城“盱眙”,并让项庄留下来照顾和保护紫嫣。 项庄是项羽的弟弟,比项羽小四岁。少年风发的他,眉目清俊,身材虽不似项羽那般雄伟壮硕,却因自小钟爱剑术,而练得一身悠挺健拔的好身段。舞起剑来,更是飘然出尘。 项庄最近染了风寒,高热不退,紫嫣命人打来冰凉的井水,为项庄在额头上做冰敷,高热很快退了下去。然而高热退后,又继发咳嗽,紫嫣想起以前在家时,每次若是因为受凉咳嗽,妈妈总是会给她熬“白果红枣汤”。她便每日熬了给项庄喝,几日后项庄痊愈,很感激嫂嫂的细心照顾。 之后,项庄每次看到紫嫣,并不叫“嫂嫂”,而是亲切地唤她“嫣姐姐”。 而那位新的楚怀王熊心,从第一次见到紫嫣,已对她有了倾慕之情。如今做了楚王,便总想着借机接近和讨好她,可他心里对项羽却又极为忌惮,所以便找了诸多借口,如:以感谢项家和照顾功臣家属为名,屡屡送来珠宝珍物,却每次都被紫嫣悉数退了回去。 项羽走的时候,命项庄‘每五日’要把盱眙的情况快马加鞭的送到前线,项庄便把怀王为紫嫣做的种种,用羊皮写下报告给项羽。项羽看了后,对怀王大为心怒。 项庄接到前线的战报,将“秦军不堪一击,而项梁不日将攻打定陶”的消息,告诉了紫嫣。 莫紫嫣眼皮一跳,心中蓦然不安:虽然在大军出发前,她曾提醒叔父要提防秦军现在的统帅章邯,但叔父心高气傲,怕是不会放在心上……如今,庄儿说楚军连番告捷,骄兵必会怠惰。 叔父……怕是在劫难逃了…… 莫紫嫣心中难安,遂对项庄道:“庄儿,这两天我总是心神不宁,担心叔父和你大哥。如今叔父在定陶与秦国最强的主力作战,你可愿陪姐姐去往定陶?” “嫣姐姐,哥哥就是怕前线苦寒,战事危险,才留你在盱眙。”项庄很为难地皱眉道:“我若带了姐姐去定陶,哥哥不定要怎么怪罪于我。” 莫紫嫣自知项梁的处境危险,却又不知该如何让项庄相信,她心中焦急,语气却尽量平和着:“叔父和你大哥在前线作战艰苦,我去了还能照顾他们的生活,留在盱眙,我实在片刻难安。庄儿身体方才痊愈,你留在盱眙,我自己去便可。” “诶……嫣姐姐,庄儿怎能让你独自前往?”项庄一咬牙,叹道:“罢了,我还是随你同去吧,若是哥哥怪罪,姐姐可要帮我担待着。” 莫紫嫣颌首一笑:“你哥哥若是怪罪,姐姐自会承担,断不叫你受了委屈。” 此前,项梁曾派出使者向各路诸侯发出邀请,想要联军共同攻打定陶,然而面对秦将章邯所统领的秦国最强兵力,各路诸侯却无一人敢前往助战。 刘邦因势力最弱,不敢违背项梁的意思,遂前去援助。 在到达定陶城前,刘邦的探子回报,秦军的全部主力都在定陶,战事异常凶险。 萧何短暂思忖,劝道:“此战,项梁怕是难以对抗,若是我们前去必然是白白送死。” 刘邦不想送死,可又不敢违命,斟酌一番后,他突然心生一计,便附耳对萧何道:“那就……等仗打完了,秦军走了,我们再去。” 刘邦的军队遂以极慢的速度,向定陶前进。 秦二世二年,秋(公元前208年九月),秦朝果然发动了全部兵力来增援章邯。 章邯,秦二世初年,任“少府”一职。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放出骊山刑徒组织成强大的秦将,来迎击陈胜的起义军,果然屡战屡胜,使苟延残喘的秦廷扭转了局势。之后,他又陆续攻灭义军中的田臧等部,于荥阳大败陈胜,迫使陈胜逃走;后在各地反秦的战役中,剿灭六国中复国的魏王咎和齐王田儋。 章邯因屡战屡胜,如今为秦朝军事支柱,被封为秦朝的“上将军”。 刘邦获悉,章邯率领的秦军,在定陶大败楚军,将楚军的领袖项梁残忍的杀死。为警告六国反叛的下场,章邯命人将项梁的人头,悬挂于定陶城门之上。而当时的项羽,因为受项梁之命在攻打秦军的另一个城池,并没有与项梁在一起。 这时,刘邦的探马回报:三十里之外,看到项羽的军队正火速赶往定陶。 刘邦心中一凛,没想到项羽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果项羽看到他的军队在这里,却没有救下项梁,势必会追究他的责任。思忖再三,他终于想出一个应对的方法。他命军队迅速前进至定陶城下,务必要先于项羽赶到。 定陶城内,掩门闭户,百姓早已于多日之前逃散出城,全城一片死气沉沉的萧寂…… 定陶城外,一眼望去,残骸断臂,尸首遍横,一片血海之中,依稀可见箭器凌乱的插在尸体之上,混合着浓浓血腥扑鼻而来,惨不忍睹…… 项羽赶到时,远远得看到刘邦的士兵,皆跪于城门前哀伤地泣哭。 刘邦的身后,传来萧何低声提醒道:“主公,项羽来了。” 刘邦早已按照心中计策酝酿好情绪,直待项羽走进。 闻项羽下马后,他便对着城楼之上的项梁方向,声泪俱下地道:“上将军啊,我刘邦来晚了啊,接到您的信我就星夜兼程,快马加鞭的赶赴定陶,不想竟还是来迟了一步……老天爷啊,项将军是我楚国的栋梁和希望,你要拿命,就拿走我刘邦的,何以要这般无情拿走上将军的啊……” 那鲜血浸染的城楼正中,悬挂着一颗头颅,却正是项梁的。 他的眼睛依然睁着,眉心深深地凝起,虽然面部污秽不堪,却有不朽的锋芒定定地看着这苍凉的世界。 项羽一身银甲戎装,他紧握着双拳,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城楼的方向。 在场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到那个男人,他手上的每一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而这样的气场,却将刘邦兵卒的一片哭嚎声震退了回去。 项羽的步伐穿过刘邦的大军,他始终不发一言。在他冰冷的背影和迫人的压势下,刘邦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男人的身姿立定在城门之前,他举目望向那高高悬挂的头颅,周身的气场散发出无比迫人的气息,他定立了几息,突然屈身跪地,龙且所率的楚军跟着跪倒了一片。 他久久默然不语,眼泪在眼眶中好似波涛汹涌的大海,却在那一片深海之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巨大的愤怒,滔天的仇恨,好似一瞬间点燃的烈火,在他心中熊熊地燃起! 只有他知道,叔父死不瞑目的眼神中,为何有那样不朽的锋芒!因为叔父不甘心,因为他还没有灭掉残暴的秦国! 然而,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肩负起叔父的使命,让叔父“亡秦复楚”的梦想,踏平秦国的寸寸山河!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将秦人的天下,改立为大“楚”的国号!终有一天,他要将那秦国至高者的头颅,悬挂于秦都咸阳的城楼之上!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眼泪好似泛滥的江河,滚滚而下…… “叔父,你安息吧。” 在他身后,跪了一地的士兵们膝盖从最初的酸麻到后来的疼痛,却无一人敢站起身,只能生生地忍着。 项羽磕了三个头后便站起身来,龙且则命人解下项梁的人头。 定陶城外,死一般地沉寂,没有人敢出声,甚至连呼吸之声都几不可闻。 刘邦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知道项羽有没有识破他的演技,吓得大气不出,全部团聚在胸口,只在憋不住时,才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地往外轻呼着短气。 第30章 项羽刘邦结义 那一身银甲戎装的男子,独立于万人之前,他冰冷的背影所散发出来的孤绝和威然,直侵人心骨,让人莫敢仰视。 默然良久,项羽突然转过身子,面对着所有在跪的士卒。横眉飞斜入鬓,于那漆黑如墨一般的深眸中,闪过一抹狠戾的冷邪,让人不寒而栗,刘邦的军队见状纷纷垂首颤抖。 没有人知道,他们将来面临怎样的处罚?护主不利,这个罪名足以让他们全军被屠。 他终于缓缓地开口:“昔日王翦,杀我祖父;今日章邯,弑我叔父!我项羽与秦人不共戴天,不灭暴秦,誓不为人!” 他的声音并不多大,却分明有着雷霆之势,犹如一头愤怒的狮王在决绝之下发出的低吼,那吼声苍凉却威猛,响彻在定陶城的上空,久久不去…… 直要把人的魂魄逼出七窍! 他对秦之仇恨,早已恨入骨血,就象那怒吼的狂狮,待到猎物出现,一定会狠狠扑过去,将其一口毙命。 他微微阖目,龙且便命全体将士起身,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没有项羽的命令,谁都不敢第一个站起来。 项羽缓缓沉声道:“众将士起身。” 众人这才面面相觑,纷纷相扶着起身,只是先前跪得太久,刘邦和众人一样,起来的时候差一点栽倒,被项羽一把扶住。 项羽垂眸道:“我叔父发出共击定陶的邀请,各路诸侯却无一人援助,唯有你来了。” 刘邦心中陡然一凛,他显然没想到项羽会说出这番话。旋即,他哽咽着声音,满面的伤心内疚:“少将军,刘邦愧对您,更愧对上将军,若是我早到一步,或许上将军就不会……” 项羽闭上沉痛的双眸,声音中有一丝疲惫无力的沙哑:“我不怪你来迟,因为连我自己都没能救得了叔父……” 或许,就连龙且也不会明白项羽此刻的心情。在这一场浩劫中,刘邦率军前来的行为对他第一次有了触动,相比在薛县的大营之中,当初所有赴会的诸侯都与叔父一起立誓要“同心抗秦”,然而,在面对暴秦铁狮军团的时候,那些曾经扬言同仇敌忾的友人,却都临阵退缩了…… 唯有刘邦,唯有他来了!他明知自己的兵力不可对抗秦军,却是唯一一路前来襄助叔父的义军,也就是在这一刻,项羽突然对他多了几分敬意,和几分内疚。 沉默须臾,项羽对刘邦道:“今日,你可愿与我结为兄弟?从此福祸与共,生死并肩?!” 刘邦万万不曾想到,他此番赶赴定陶不但骗过了项羽,而且还要与他结拜?心思百转,刘邦极快地做出回应,拱手作揖道:“我刘邦无德无能,就只知道做人‘义’字当先!承蒙少将军看得起,不敢与将军称兄道弟,只愿为将军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项羽握住刘邦的手,清冷的眼神中,蓦然闪过一丝感动,他沉声道:“项羽生平,最敬‘重义’之人。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刘邦亦握住项羽的手,目光凝泪地看着项羽,道:“项兄弟。” 龙且命人将项梁的头颅就地安葬。 莫紫嫣和项庄赶到项羽军营时,已是深夜。 二人换了孝衣,在项梁的牌位前焚香祭拜后,紫嫣悄声地来到项羽的大帐。 白烛的火,模糊地映照出面色沧桑而疲惫的男子,他一身素镐孝衣,闭着眼睛靠在主座上,眉间凝蹙着深深的痛苦。他醉了,斜倚着身子,手里还抓着酒壶。 在紫嫣的印象中,他的酒量极好,与兄弟们把酒言欢却从来没有真的醉过,不过他一向自律,所以也从不贪杯。只是这一次,他却是真的真的醉了。 或许,“酒”真的是在痛苦与迷茫中,暂时缓解人心的一剂安眠药吧,因此愁苦的人,都会爱上这东西。莫紫嫣缓缓地走过去,却看到那一张倒仰的面上,狼藉的泪痕零星地落在眼角和耳鬓的四周。 她俯下身,心疼地将他的头拥入自己的怀中,双手轻轻地托起他的头。她突然觉得他的头那么重那么重,好似被仇恨和醉酒填满。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是痛彻心扉,痛彻心扉。 在入帐之前,龙且已经将白日里在城门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她也知道了项羽与刘邦结义之事,她本想着要来告诉他、要提醒他“刘邦不可信”。然而,却在迈入帐中的那一刻,在看到项羽痛苦神色的那一刻,她改变了主意。 作为现代人,她自然知道刘邦的卑鄙和狡诈,但是作为当事人,她却在这一刻,突然了解了项羽心中的愁苦。 当所有的同盟者都背弃了他与叔父的时候,却有唯一的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支持他,那个人不顾自己的兵力微弱,不顾自己以卵击石的危险,毅然赶来相助。在这场生死劫难面前,各路诸侯纷纷退避,唯一一个肯站在他身后鼎力相助的男人,就是刘邦。 也许,这就是项羽面对刘邦时的那种心境吧? 她改变主意,是因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用各种道理跟项羽辩解“结义的对与错”,辩解“人心的善与伪”。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看清这个世界的残酷;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戳破他心中仅存的一丝美好和希望。 但是,她莫紫嫣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刘邦奸计得逞!刘邦既然奸诈,她就要找到机会,让他露出真面目! 她纤柔的手指轻轻地擦去他狼藉的泪痕,柔声道:“我知道你难过,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 她的声音绵绵如风,仿佛可以吹散人心中所有的郁结、痛苦和不安。 堂堂八尺男儿,他突然觉得原来自己也有无法承受的痛楚,原来是人都会有心底的软弱,只是不遭遇重创,没有人会知道无法承受的极限在哪里。同样,他也突然觉得,如此柔弱的女子,她此刻的怀抱却是那么的坚固,是他唯一依恋与想要驻足之地。 他紧紧环抱住她的腰,像是终于在迷途中寻找到母亲的孩子,他的头一点一点、缓缓地靠向她的心口,终于,在她温暖的怀抱中,他再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压抑和失去至亲的痛苦,他放声大哭。 铁汉亦柔情,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万夫不当的英雄,未来的西楚霸王……他视亲情和爱情,为心中至重!叔父的离去,无疑带给了他巨大的重创。 而此时此刻,莫紫嫣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能够陪在他的身边。 只这样静静的,静静的,陪着他……就好。 秦将章邯打败项梁的军队以后,认为楚地的军队已不足忧虑,于是亲率二十余万秦军北渡黄河大举攻打当时实力仅次于秦国和楚国的赵国,并调来原驻扎在匈奴边境的秦将王离的部队。 王离受命率兵南下,与章邯共同攻打赵国,将赵王歇和赵相张耳围困于“巨鹿”城内。章邯的军队驻扎在赵国巨鹿城之南,并筑起两边有墙的“甬道”,用以向驻扎在巨鹿城之北的王离输送粮草。 赵国的大将陈余,率领几万名士卒驻扎在巨鹿城北,然而赵军与秦军实力悬殊,面对君王被困,陈余却无计可施。无奈之下,赵王派出使者向各国诸侯求援。 楚怀王熊心收到了赵王的救助国书,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懂。若是秦国灭掉赵国,那么楚国必然就是下一个沦亡国。 熊心虽为项氏所立,却也因为这样,没有实权的他与项氏自始即有矛盾。他深知,自己这“王位”,不过是项家当初以灭秦之由,举起的一面旗帜,仅是一个符号。他一无功伐,二无能力,待到项家功成名就,他便再无可用之地,因此心中甚不自安。 他嫉妒项氏,屡屡企图以卑制尊,常常在出身微贱者中寻求支持者。刘邦出身无根柢,所以怀王亲近刘邦,以抵制出身贵胄而又实力过己的项氏一族。 “项梁战死定陶”的消息传到楚王宫,怀王一直等待的机会——真正掌控楚国、做名副其实的‘楚王’的机会终于来了! “夺回兵权”便是怀王必行的第一步,此前忌惮于项梁的势力,他一直忍着。如今项梁兵败身死,正是最佳时机,他便快马加鞭连夜赶赴“彭城”,召集楚国的群臣。 彭城大殿上,怀王长嗟了口气,凄声道:“武信君战死定陶,寡人万分悲痛。如今上将军既已不在,寡人只好代武信君行‘上将军’之职,重整三军,以不辜负武信君在天之灵。” 如此,在怀王一番虚伪的陈词之后,本应接替项梁“上将军”之位的项羽,被怀王强行夺下兵权。怀王又合并项羽、吕臣各带的军队亲自统率;并任命吕臣为“司徒”,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任命刘邦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继续统率他从前的军队。 吕臣虽没了兵权,但父子二人却都升了官;刘邦也被封为侯,还能统领自己的军队。如此一番的军权大换血,唯有项羽,既被夺了兵权,又不得任何封赏。 项羽脸色阴沉,心中怒火丛生,但他却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情绪,始终不发一言。 他知道,眼下他只能忍,也必须忍! 第31章 怀王夺兵权 秦二世二年后九月(闰月),(公元前208年)。 秦将章邯大败赵国,将赵国君臣围困在巨鹿城内,赵国危在旦夕,遂向各国发出求救信函。 楚怀王接到赵国的求救,便与他一向亲近的宋义,商议是否出兵救赵之事。 怀王看向下座的宋义,问道:“赵国派使者前来求救,寡人觉得该去援助赵国。只是,这一方面要救赵,一方面又要抗秦,宋卿以为该派谁去救赵,谁去抗秦呢?” 宋义作为怀王亲信的大臣,自然也很能揣度君王的喜好,便道:“大王若要援赵,断断不能任命项羽做主帅!项羽乃是项家之后,深得楚国民心,若是他兵权在握,一旦秦国被灭,天下便再没有人能震慑住他。” 怀王频频点头,他当然不想项羽掌管兵权,遂问道:“宋卿以为,那项羽当真能灭得了强秦?” “襄城一战,项羽创下‘万夫不当’之名,令秦军闻风丧胆,”话语一顿,宋义却微微嗤笑道:“只是,以我军实力,论兵马,论粮草辎重,与秦军有着数十倍的悬殊,怕是项羽纵有‘战神’之称,想要歼灭秦军亦是痴人说梦!” 怀王对宋义的分析深以为然,点头道:“嗯,寡人也是这么认为,垂死的老虎猛于犬,何况秦军有四十万虎狼之师!” “所以大王,”宋义起身,近前一步低声道:“臣以为,大王要控制项羽的势力,就必要让项羽去北上救赵,却断断不能给他兵权。” “让他援赵,却不给他兵权?”怀王疑惑道:“那该如何做?” “大王可以派出您信任的臣子,封为‘上将军’。”宋义唇角一勾:“只要大王的人牢牢掌握住兵权,项羽就只是大王您饲养的一只猛犬,大王让他咬谁,他便咬谁。而绳子,却握在大王您自己的手里。” “妙!爱卿果然妙计!”怀王翘指大赞,可旋即又想到什么,眸色瞬间一暗:“秦的主力可都在赵国啊,如此一来,项羽怕是有去无回了,我楚国的兵力岂不折损大半……” 宋义见怀王有些迟疑,便道:“可是大王,您却因此而除掉了心腹大患,掌握了实权!您可再另派一路人马,西进攻秦,岂不大善?” “善!让项羽在北方与秦的主力作战,再同时派人向西攻打秦的弱势军力。”怀王目光大亮,抚掌道:“爱卿对寡人之忠心令寡人感动……寡人就命你为‘上将军’,以压制项羽,卿以为如何?” 宋义闻言,小退几步,躬身作揖道:“宋义定不负大王之命!” 宋义所言,恰恰迎合了楚怀王的心意,然而楚怀王却不知宋义心中打的是何算盘。怀王心中有了决策,便于第二日召集臣下会议。 大殿之上,怀王的目光向台下众人略略一扫,可一看到项羽那摄人的气势,他便有些心慌,不自觉地将视线收了回来。不知为什么,那项羽明明没有说话,他甚至都没有看自己,可是怀王的目光每每接触到他,都会遍体寒意。 好在前日他接替项梁的兵权时,项羽并未反抗,加之,昨夜与宋义的那番计谋,让他心头大动。毕竟,这可是除掉项羽和项氏一脉势力的绝佳机会。 这样想着,怀王才有了几分底气,他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赵王被秦国围困于巨鹿城中危在旦夕,他向寡人求助,众爱卿以为该当如何?” “唇亡齿寒,秦若灭了赵国,下一步就是楚国。”项羽拱手道:“灭秦救赵势在必行,项羽愿率兵救赵!” 范增跟着附议道:“项将军所言极是,请大王即刻出兵救赵。” 怀王与宋义眼神交汇,见宋义点一点头,怀王便又增了几分底气,便继续道:“好!既然众爱卿都认为应北进救赵,那寡人就任命宋义为此次援赵的上将军,封为‘卿子冠军’。项羽,任次将,封‘鲁公’;范增,任‘末将’。其他各路将领皆隶属于‘上将军’宋义。” 怀王不敢看项羽的方向,一气呵成道:“另,宋将军虽率诸将去援救赵国,然灭秦大业却不可停滞,寡人决定让武安侯刘邦西进攻秦。众位将军,寡人与你们立约为证,你们谁先进入函谷关平定关中,寡人就封他做‘关中王’!” 怀王的旨意一下,大殿内的气氛霎时间凝滞,众人有的相觑,有的沉默,除了宋义高声附和一句“臣遵旨”外,受命西进的刘邦也只是以极其微弱的声音领了旨意。刘邦的目光快速扫向同排而立的项羽,只是一眼,心就隐隐的不安,他不知道他如此这般接受怀王的旨意,那项羽会不会怪罪于他?因为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楚怀王的此番安排,意在打压项羽,所有苛刻的条件,都是针对他所立。 整个大殿,静默的落针可闻,却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他身上的每一个关节发出的清脆而有力的声响,众人皆凝神屏息,竟无一人敢抬头,生怕激怒了面前那一身戎装的男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上,因为那漆黑的地面,却恰恰清晰地反射出那个人冰冷的脸孔。 怀王直觉得整个脊背一片冰寒,寒至极致就连额上的冷汗都涔涔直冒,他木然地紧盯在面前的案几,因为那玉石案几亦倒映出项羽的半臂肩膀。 怀王牢牢盯着那半臂肩膀,他想着,若是项羽一动,他该往何处逃跑呢?项羽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他呢? 在这样可怕的静寂之下,那人周身所散发出的冷如冰山的强大气场,让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大殿那般冰冷,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却仿佛呼吸间全是冷雪冰霜,时间过的那样慢。怀王的心中真是悔啊,他后悔万不该夺了项羽的兵权啊……就让他做“上将军”,而去跟秦国交兵,他项羽一样是回不来啊,到时候兵权一样能夺回来。 都是那个宋义,出的什么馊主意! 恍惚间,怀王突然看到那案几上倒映出的半身铠甲,倏地向后转身,男人的鞋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铿锵有力,继而就见范增也跟着出去,再之后呼啦啦一众大臣都向怀王作揖告退。 怀王终于松了口气,却一个瘫软从座上摔了下来,虽然摔了重重的一跤,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突然是如此的安全,一颗心总算是按回到了肚子里,宋义忙上前去扶住他。 “方才……”怀王无力地抹着额上的冷汗,声音里还透着一丝丝的颤抖:“可真是吓死寡人了。” 宋义将怀王扶回座位上,口中安慰了一堆的话,说什么借给项羽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弑君篡位。然而心中却腹诽着:熊心这个孬种,难怪项羽不把你放在眼里! 就这样,楚怀王为了牵制住项羽的势力,派刘邦西进攻秦攻打秦的弱势军力,而让项羽去攻打驻守于赵国巨鹿城内的四十万秦军主力;却又任命不会打仗、不懂兵法、更从无上过战场的宋义为“上将军”,凌驾于项羽之上。 怀王还和诸将相约,谁先进入函谷关平定关中,就封谁做“关中王”。种种做法,处处皆针对项羽,却显然有力于刘邦。 第32章 怀王的心思 秋末冬初的彭城,弥漫着冷冷的湿气,夜空一片苍寂。秋风扫过,梧桐树的叶子唰唰地落下,在空中凌乱地飘落,像是被抛弃的无根之叶,洒下一地凄凉。 那个身影独坐在府邸院中的石亭下,他单手支在眉心,俊美的面容上深深凝起一个“儿”字结。 女人从身后走过去,一双纤柔的手,轻轻地停落在他两侧的太阳穴处,而后轻柔地按着。 男人高贵而华美的俊颜上,一双星眸闭合、深蹙的眉心、紧抿的唇,通通落入女子的眼中。 她心底隐隐地疼。 千百年来,世人只道他只会呈“匹夫之勇”。然而,谁又看得到他的隐忍和无可奈何?此情此境,在经历了失去至亲与兵权被夺后,他满腔的报复,就在怀王那一个无情的决定下,被狠狠地压制住。 思索间,一双温暖的手已经握住了她那双莹白柔软的纤手,他将她的手捧在唇边,哈了一口热气,心疼地问道:“怎么手这样凉?”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无论他心中怎样愤怒、难过,却永远都会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将眸中的阴霾扫尽。顾盼间,是那样触人心尖的温情。 他伸出双臂,将她拉入怀中,她坐在他的腿上,柔声道:“夫君,你太出色也太强大了,所以才会令怀王忌惮。可嫣儿相信,你的强大早晚有一天,会倾覆这秦的山河。到那时,天下人都会对你俯首称臣。” 他对她温然一笑,依然暖着她的手,黑眸半眯,却有一抹更加坚定的光芒使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嫣儿,只要你相信我,就够了。为了项氏全族,更为了你,我也一定不会被世人轻看!项羽的字眼里,永远没有‘低头’,没有‘失败’!” “我相信。”她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这三个字极其简短,极其轻柔,可是却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在项羽的心底激起了千层巨浪。 其实,怀王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私心”,那便是为了莫紫嫣。初见那个绝美的女子,他便一见倾心,他一直以为,如果秦国的主力都在巨鹿,如果项羽此去救赵又战死沙场,那么他就可以得到那个女人。 怀王对莫紫嫣有非分之想的事,一直让项羽心中不快,所以项羽决定,以后行军打仗都将紫嫣带在身边。其实这次项羽要援救赵国,同样还有一个原因,那是因为紫嫣是赵国人。 可怀王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料到,莫紫嫣竟要随同项羽北上赵国。眼见他这般苦心谋划,就要付诸东流,他很不甘心,趁项羽和宋义整顿三军时,找了机会去项府面见紫嫣,试图挽留。 莫紫嫣本与西西在院中玩耍,一众侍女在身后陪侍着,有眼尖的侍女远远看到怀王和随从入了府邸,便向紫嫣禀报。初见怀王时,莫紫嫣本觉得他是楚王之后,却沦落为农家的放羊娃很是可怜,但如今他被复立为“楚王”,非但对项家没有感激之情,反而这样恩将仇报,她心中对怀王仅有的一点怜惜也荡然无存。 她转身就要走,却听到怀王已经开口叫住她:“紫嫣姑娘。” 她便只好让侍女将西西带下去,对着怀王躬身行礼:“见过大王。” “紫嫣姑娘,不必多礼。”怀王说着便上前想要扶起她。 哪知紫嫣身子一抽,却连连后退了两步,淡淡地道:“君臣之礼,断不可违。只是,紫嫣早已是项将军之妻,请大王莫再以闺名相称。” 莫紫嫣的话让怀王心中蓦然升起三分寒意,这样的疏离感,让他心中顿痛,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笑着对紫嫣温温道:“战场打仗实在是太过危险,紫……项夫人,还是留在彭城,静候项将军佳音吧。” 呵……莫紫嫣心中冷笑。 他对项羽处处针对、处处打压,不单冷了项羽的心,更是让她心中极为不满。如今,身为一国之君,他非但不担心本国将士的安危,却对臣子之妻过于上心?让莫紫嫣心里着实不痛快。可他毕竟是楚国国君,她还是忍下了心中的情绪。 “大王,紫嫣既是项将军之妻,夫唱妇随乃妻之本分。大王既已任命我夫君去救赵攻秦,无论此去有多艰险,紫嫣都会陪伴在夫君身侧。”莫紫嫣平静的声音里,却充斥着巨大的疏离。 怀王见她执意要去,不免有些情绪急迫,他上前一步道:“可楚军只有区区四万士卒,秦军却有四十万,项将军此去凶吉难料,若然一去不返……” 莫紫嫣倏然抬眸,冷冷地看着楚怀王。 他这样说,就是显然知道项羽此去有多危险?更加清楚自己的种种所为,皆是对项羽不公? 莫紫嫣终于忍不住心中所有的不满,冷冷地直视怀王:“大王!身为一国之君,您岂能诅咒自己的将臣?这话若是让对大王誓死尽忠的那些将士们听到,心中定是会凉得透透的!今后,可还有人愿意真心为大王效命?!” 怀王自知方才言语失误,慌忙道歉道:“紫嫣姑娘,哦不不,项夫人……寡人的意思是,秦的全部主力都在赵国,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情,项夫人何必去冒险呢?” 莫紫嫣冷冷一笑,反问道:“紫嫣不敢有劳大王关心!大王既知道此去巨鹿异常艰险,项将军四万楚军,何以对抗秦军四十万强兵?那大王又为何要派他去?朝中文武诸将,都领了封赏,大王封一个不会打仗的宋大人做了‘上将军’,对项将军却不封不赏,还要他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大王,您这治国用人之道,实在是令紫嫣‘佩服’!” 她的一字一句,都深深戳中怀王的心口,他自知理亏,缓缓地垂首沉默着不再说话。 “大军不日即将出发,紫嫣还要为夫君打点行装,少陪。”莫紫嫣躬身行过礼后,就要告退。 怀王无力地一叹,他原本想要除项羽而夺紫嫣,然而他这一步棋终是算错了半步,他心知已无力改变什么,只沉声道:“夫人……保重。” 而就在项羽的大军出发之前,他昔日结拜的好兄弟虞子期前来投奔。 二人一见面,项羽便张开双臂,亲切地拍向虞子期的臂膀,笑着道:“子期,我的好兄弟,你终于来了!” “大哥,听说你要北上救赵伐秦,小弟焉能不来助你一臂之力?!”虞子期亦笑道。 莫紫嫣正在房中收拾行装,却有一名侍婢突然神色慌张地进来禀报:“夫人……西西不见了。” 紫嫣眉心一蹙,心急道:“不见了?如何会不见了?” 另一个侍婢抽抽泣泣地跑进来,回道:“奴婢带西西出去玩,西西看到一只小黄狗,奴婢觉得牵着它不能玩得尽兴,想着小撒一会儿不会有事,便撒了绳子。不料,西西却跟着那小黄狗跑了,奴婢等人紧追,却还是没能追上……” “何处丢的?快带我去。”莫紫嫣道。 第33章 虞美人之初见 莫紫嫣急急出了项府。 守门的侍卫见夫人急匆匆地出门,担心有事,便去向项羽禀告。在旁的虞子期乍一听说项羽居然有了“夫人”,先是微微一惊后是沮丧,但见项羽心急出府寻找夫人,也来不及细细了解,便跟着追了出来。 侍婢领着莫紫嫣到了西西走丢的地方,顺着它跑走的方向,紫嫣一路寻过去,口中不停地唤着西西的名字。 侍婢和两队侍卫,也在四下里边找边唤着:“西西,西西……” 这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女,朝着众人的方向远远地走过来。她步履轻娆,身姿曼妙,怀中抱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狗,却正是西西。 “你们,可是在寻找它吗?”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很奇怪的是,西西在它的怀抱里出奇地安静。 那黄衣女子朝着紫嫣施施然走过来,莫紫嫣蓦然回眸,一眼就看到了西西,她张开双臂准备从对方手中接下西西:“谢谢这位姑娘,捡到我的小狗。” 西西的品种在古代极为名贵,但是那个姑娘却并没有要据为己有的意思,而是很温柔地就把西西还给了紫嫣。 莫紫嫣将西西接过来,就是一顿训斥:“你这小坏蛋,就是不听话,下次再乱跑,看我不打掉你的小屁股!” 说是训斥,却听不出她话里有半分怒意,反而因为爱犬的失而复得,让这一番情急之下的教训忽略了古人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 她话音刚落,却恍然意识到还有旁人在场,那少女也不知是因为莫紫嫣的这番不似正常人说话的言语,还是因为她对这小狗的态度,显然是有些愣在当场。 莫紫嫣细细端量着眼前的女子,她一袭黄色的绫罗裙裾配以粉色的轻纱,两朵粉色的珠花别在那两个环髻上,与身披的粉纱,相得益彰。 时下,纱质并不多见,若非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也定是女红的技巧卓著,才能穿得这引领当世潮流的衣料和款式。 侍女和侍卫们看到夫人找到了西西,便都跟着整齐而恭顺地站到了身后。 莫紫嫣微微颌首,对黄衣女子微笑谢道:“我这小狗淘气得紧,多谢姑娘送还了。” 黄衣女子亦是嫣然一笑,回礼道:“我还心想着,是何等非凡之人,才能养得出这般洁白如雪的灵物,见到夫人终于明白,夫人容颜美丽绝世,气韵高雅尊贵,就连灵物都这般贵气十足。” 女子的声音婉约,那声色中隐约有一种能让人平静心和的力量。一张标致的鹅蛋脸,肌肤胜雪,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双瞳,透着让人一见舒心的温婉和可人,让人忍不住注目。颦笑间皆无做作的媚态,有的却是让人安然的恬静。 莫紫嫣发自内心地赞道:“若说容颜绝世,姑娘何尝不是?姑娘怕是不知,我这小狗脾气倔强,却唯独偏爱美人,方才若换做旁人,莫说是能抱它,怕是稍作亲近,它都会反口一击。” 二人正说着,便闻听身后有人唤道:“妹妹,你如何会在此处?不是让你在府外候我吗?” 莫紫嫣转过身来,正看到项羽和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朝着她们迎面走来,待二人走近之后,她一眼认出了那是虞子期。他方才唤黄衣女子“妹妹”,莫紫嫣心中突然一惊,原来这女子竟是“虞姬”! 虽然,紫嫣曾在心中无数次的勾勒过虞姬的容貌,但当此刻,真正的虞姬就站在眼前时,那种震撼,并不亚于她初见项羽时的惊鸿一眼。 她一直觉得,若非霸王之“勇”,千古无二,令项羽“西楚霸王”的威名,和“战神”的称号,盖过了他当世的男儿绝色。否则,以他倾倒众生的容颜,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和那刀削一般华美的轮廓,还有那双深如星潭般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眸,以及那迫人的霸气,那时而隐现的忧郁,和他那独绝于世的神秘感…… 他一切的一切,都让紫嫣常常错觉,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男人?若非“霸王之名”卓著于世,便是他的“绝世风华”,也足以冠绝中国历史五千年。 在莫紫嫣的心里,这世间,没有女子可以匹配项羽的风姿,即使是她自己。而今时今日,当虞姬……那个历史上项羽真正的女人出现时,同他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绝配无双。 虞姬的笑容恬静,她眉宇间透着不谙世事的纯净,仿若一眼清泉,沁人心脾。便是再多的烦恼,只要看到她,就能慢慢地静下来。 然而项羽的眼睛,却并没有在虞姬的身上多做半分停留,仿佛世间除莫紫嫣之外的其他女子的“美”,根本与他无关。 他反而将那目光,定格在紫嫣怀抱着的西西身上,他弯起手指对着西西的脑崩儿就是一个弹指,显然那力道是极其温和的,小东西一脸很享受的样子。 就见项羽满脸慈爱地训斥道:“你这小家伙,竟会让人操心。” 小家伙登时就“哼哼”了起来,好像是在委屈地为自己伸冤“人家不过就是去玩了一下下而已”,项羽眉梢一扬,笑道:“呦?你还委屈呢?” 看着面前这一人一狗,如此滑稽的“对话”,再想起方才所见女主人的一番训斥,虞姬不由地一笑,这对男女还真是有意思,到底是不是在教训人家小狗呢?他们明明一个说“打”,另一个已经上手了。可那说“打”的女子,也没舍得打,上手的男子还如此温柔。那小狗更有意思,明明那么受宠,却发出“呜呜”的抗议,仿佛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虞姬清脆的笑声,让莫紫嫣渐渐回过神来。 她转身把西西交给侍女,侍女又重新为它套上牵引绳,这次,她们可再也不敢撒手了。毕竟夫人曾经说过:牵引绳是绝对不可以松手的,那绳子系住的是所有‘未知的意外’。除非有一种情况,可以撒开,就是当你觉得撒开绳子后,能把危险降到最低,否则,只要出门必须拴着。 相比于项羽对虞姬的忽视,虞子期探究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莫紫嫣身上,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他觉得这张容颜似曾相识?可却实在回忆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他索性开口问道:“大哥,这位是……?” 项羽笑了笑道:“快见过你嫂子。” “嫂子?”虞子期疑惑的目光登时放大一倍。 莫紫嫣颌首一笑,旋即仿照昔日的声音,对着虞子期拱手道:“小弟子彦,见过子期兄。” 虞子期恍然大悟,登时扶额道:“原来……原来你是……子彦兄弟?” 项羽顺势就将莫紫嫣揽入怀中,纠正道:“怎么还子彦兄弟?她是你嫂子。” 第34章 你骗了我的心 虞子期听完项羽的介绍,登时愣怔在当场,面如土色。 他带着妹妹虞姬前来,原本是希望为她和项羽牵红线,这一路上,他都在对虞姬夸耀项羽的种种出色,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虽然,他并未对虞姬挑明他的撮合之心,可他心里早就认定以虞姬这般出众的女子,当配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却不想,项羽竟已然取了正室。那么,他最宝贝的妹妹该怎么办? 项羽见虞子期这般恍惚,遂伸手在他眼前招呼着:“嘿,想什么呢?还不叫人?” 虞子期这才回过神思,忙敛容拱手施了一礼:“嫂夫人换回这女儿装,实在让子期深感意外,子期失礼了,望嫂夫人见谅。” 莫紫嫣颌首回礼:“一年多未见,子期一切可好?你大哥心中甚是挂念你。” 虞子期看向项羽,缓缓道:“谢大哥挂念,子期一切安好,只是这次……还带了我妹妹虞姬。” 虞姬乖巧的轻步上前,行至项羽和紫嫣面前,盈盈施礼道:“虞姬见过项将军,见过夫人。” 莫紫嫣俯身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妹妹切莫多礼,快请起。” 虞姬这一起身,才彻底地看清楚项羽那一张面容,不由得轻身一颤。想不到这世上竟有生得这般好看的一张脸?哥哥果然不是吹嘘,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让女子一见倾心的魅力,最是那双眼睛,就像是有着什么魔力,一直吸引着她,一刻都不愿意错开,霸气而神秘。 虞子期很快觉察到了妹妹的目光,他轻哼一声提醒,旋即道:“妹妹自小与我相依为命,如今我随军打仗,将她独自留在家中实在是不放心,就带了她同来,不知大哥可否让她随军?” 项羽笑道:“自家兄弟,还说见外之言,这有何不可?让你嫂子安排即可。” 子期便施礼谢道:“那就麻烦嫂夫人了。” “才说了不必多礼,你就又见外上了。”莫紫嫣颌首微笑着,就已牵起虞姬的手,温温地看向她:“虞妹妹生得如此标致,难怪你哥哥说你有‘艳冠当世”的美貌,子期把这样的美人交给我,我可是要万分珍视呢。” 虞姬羞得一抹红晕漾开在脸上,瞥了一眼子期,便道:“哥哥竟会吹嘘,他一定是没见过夫人姐姐,才会这般班门弄斧的,羞也不羞。” “是我有眼无珠。”虞子期淡然的声音里有几分落寞,只沉声道:“那时,嫂夫人是男儿装扮,否则我定是不能这般夸下海口的。” “哈哈哈!”项羽突然就俯身在莫紫嫣耳边,声音极低地说道:“我就说吧,从前你还怪亚父骗你名字,现在是不是报应来了?这小子果然被你骗得好苦!还以为你是个美男子……” “我哪有?”莫紫嫣黛眉轻蹙,面上颇有几分尴尬的羞红:“让你说的我好像是个大骗子一样。” “你当然是骗子!”男人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好像更紧了,毫不避讳地在人前彰显他的宠溺之色:“你骗了我的心,骗得牢牢地……” 虞子期并没有听清楚这小两口之间在说什么悄悄话,但是他们如此耳鬓厮磨的情意绵绵,看到的人,没有人能不被男人宠溺的目光吸引,他看上去是那么那么的幸福,仿佛他的女人是全天下的至宝。 然而项羽的幸福,却让虞子期心里极为不舒服,他心疼的目光落在身旁黄衣女子的身上,在他心里,虞姬才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女子,难道她就这样与项羽擦肩而过了吗? 这时,项羽突然吩咐下人为虞子期兄妹准备厢房,几人一起回了府。 圆月幽幽地挂在遥遥的天际,它无疑是这夜色下最美的焦点,然而,它却不及那漫天的星辰,有那么多的同伴相陪,它始终独承寂寞于这无边的苍穹。 就好像,她这个异时空的人,突然闯入了这个秦末的乱世,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也许,别人不会明白虞子期那日见到紫嫣女儿装,又知道她已经是项羽之妻的心情,但是莫紫嫣却不能视而不见,想起初识那日在酒馆中子期就说“要将虞姬介绍给项羽”的话,她知道,那是虞子期原本的打算。 如果没有她,虞姬一定会是项羽的爱妻,而有了她的到来,虞姬又将身处何地呢? 这几日的相处,莫紫嫣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恬淡安静的女孩子。或许是因为她对虞姬心生内疚,或许是虞姬身上释放出的温暖而纯真的气息,合了她一见如故的眼缘。初见虞姬的第一眼,她便相信她们一定会成为好姐妹。 只是,她心中却也开始恍惚的不安,因为虞姬的到来,让她隐隐意识到,历史的发展,正不可逆转地进行着…… 大军出发的前一晚,莫紫嫣与虞姬在项府的浴室,香汤沐浴。这府邸,是当初怀王赐予项家的,彼时的“上将军”还是项梁。怀王命人在府邸建造了浴室,名义上是赐予上将军,实际上仍是为了莫紫嫣。在怀王看来,这样的绝世美人,当配得上世间最奢华的享受。 浴池的地面是大理石,未免人在里面会滑到,工匠在建造时还特意加铺了温润的玉石子,而四周皆悬挂着粉色的纱帐。 那鸳鸯池中,一个浴池中浴汤乳白,放的是羊奶;另一个浴池则是放了平阴的玫瑰花瓣。奶香混合着玫瑰的芳香,幽幽地弥漫着整个浴室,香气四溢。 袅袅升起的热气,将两个曼妙的身姿笼在雾气中,更像是那出落凡尘的仙子。 莫紫嫣是习惯先用奶汤泡上半个时辰,然后再用玫瑰汤泡半个时辰,虞姬显然未见过这样气派的浴池,也不知该先入哪个池中?紫嫣看出了虞姬面上微露的尴尬,便微笑着牵起虞姬的手,一同下了奶汤浴池。 两个女子阖目在浴池中泡了一会儿,紫嫣突然柔声问道:“虞儿妹妹谈吐温雅,琴棋书画想必也样样精通。” 虞姬温婉地笑一笑:“姐姐见笑了,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琴棋书画的女子。” 莫紫嫣也莞尔一笑:“虞儿倒是会宽我心,反倒姐姐这样什么都不会的拙笨女子,竟成了难能可贵的了。” 虞姬眨着灿如花开的大眼睛,认认真着地回道:“虞儿说的是真心话,姐姐不觉得吗?天下如虞儿这般的女子多如繁星,姐姐却如天上明月,真正是与众不同,世间独一。” 若说紫嫣与虞姬的容貌,的确是各有千秋,并不存在谁不若谁,却皆是当世一等一的绝色美人。只是在紫嫣看来,虞姬更胜于自己,因为虞姬通晓作为一个古代女子,最崇尚的琴棋书画,婉笑颦眉间,皆是楚楚动人的风姿。 然而她却不知道,正是因为她身上那种现代女子,勇无所畏的气质,和爱憎分明的性格,来到这个时代,才让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好了,莫要再宽慰我了,姐姐知道是你贴心,不好驳了我的面子。”紫嫣笑看着虞姬:“虞儿可读过什么书么?” “只是读过《诗经》。”虞姬道。 “嗯。”莫紫嫣缓缓划到虞姬身旁,轻撩起浴汤,帮她润滑背部的肌肤,虞姬期初不好意思地拒绝,紫嫣却轻轻扳过她的身体,继续帮她擦着。见紫嫣这般亲切和善地待自己,虞姬也就不再扭捏。 莫紫嫣一边帮虞姬擦着背部,一边聊着天:“读得《诗经》的女子,心中必有一番天地,虞儿可有喜欢的楷模?” “西子。”虞姬侧过头来回答紫嫣的话: “西子?”紫嫣先是一怔,旋即莞尔一笑,喜道:“巧了,我也最喜欢西子,那虞儿喜欢西子什么?” “专一、痴情,从她爱上范蠡,便一生都是为了他。”虞姬答完便转过身来问道:“姐姐呢?” 她便也仿照方才紫嫣那样,将羊奶轻轻撩在紫嫣的后背和肩上,就听到紫嫣轻轻问道:“虞儿觉得……西子爱的是范蠡?” 虞姬有些惊讶,范蠡和西子的爱情,被传颂了两百多年,这是世人皆知之事,紫嫣姐姐又岂会不知呢? 虞姬黛眉微挑,疑惑道:“那不是世人皆知的吗?” 莫紫嫣颌首一笑,缓缓摇头道:“那是世人皆‘传’,却并非世人皆‘知’。” “啊?”虞姬一双水眸瞪得出水一般。 第35章 虞美人之义结金兰 “吴王夫差八年,西子被范蠡送于吴王,当时范蠡已经四十八岁,而西子不过虞儿这般的妙龄少女,范蠡的年龄足可做西子的祖父,纵使西子在少女怀春的年龄,对范蠡曾有过一见钟情,然却与夫差夫妻情深十几年。一个是称霸春秋列国却唯独对自己情深一往的君王夫差,一个是利用自己作为复国血仇的棋子、为达到功成名就而不惜将她舍弃的范蠡……” 女子柔美的声音回荡在潇潇袅袅的浴池中,口中吐纳如兰的白气与池水的热气缓缓地融为一体。虞姬第一次觉得,这位项夫人,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她的一番言论,就像是落入湖中的宝石,在虞姬的心中惊起一片珍贵的涟漪。 当世人都在传送范蠡与西施的爱情故事时,她却破天荒地道出这般惊世骇俗之语,而她的气场,她浑身上下仿佛有那样一种强大的能力,让你无比相信,让你根本无须置疑,便情愿认定她的话才是真的。 莫紫嫣回过身子,却见虞姬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说是专注却又有几分失神,她轻声问道:“虞儿,你觉得西子会选择谁?” 虞姬从前只知道,世人对于范蠡和西施的爱情传说感天动地,因此她一直认定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从不知道他们的年龄差别,更不曾深刻去想过西施的处境和感情的选择。可方才听紫嫣这一席详解,方豁然明白。 而对紫嫣来说,历史上的英雄,她最爱的无疑是项羽。却也感佩吴王夫差对西施的一片痴情,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项羽和夫差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一样的雄霸天下,一样的重情重义,一样的勇猛非凡,却也一样的为爱痴狂。甚至按照史书的记载,连命运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莫紫嫣喜欢西施敢爱敢恨的性格,西施懂得选择自己该爱的男人,而不是听从命运的安排。纵然一开始,她奉国命被当作棋子,安排到吴国去做奸细,纵然她最终的命运难逃悲剧。可那十多年,她得到了夫差全心全意的爱,亦不枉她真真正正地爱过,何况与之相爱的是彼时世间独一无二的英雄!若说西施亡吴,紫嫣绝不相信,男尊女卑的思想被传承了几千年,世人总要把一国之覆,推诿于一个女子。那么历朝历代,每一个亡国的男主,又是谁人之错? 两个女子一同换到另一个玫瑰香汤的浴池,却见虞姬默然发起了呆,紫嫣轻声一唤:“虞儿?” 虞姬方才听紫嫣一番讲解,这会儿竟是不禁为西子难过起来,那双芙蓉花般绽放的水眸竟是泫然欲泣:“原来西子这样苦命,范蠡竟将她当作棋子一般……若我是西子,定不会选择那可恶的范蠡,夫差多痴情啊。” “所以啊,‘泛舟五湖’那不过是越人自己的美好幻想,是个传说罢了。因为吴国灭,夫差自杀时,范蠡已然是年近七旬的老翁,西子却不过三十岁,她一定是追随夫差,沉湖而死。”紫嫣道。 西施的结局,已经没有人知晓,她究竟是随夫差殉情,还是被范蠡接走泛舟五湖,已无从考证。然而。中国自古以来,从不缺乏故事的杜撰者,那些掩人耳目的传说,有的是为了安慰人心的善意谎言,有的是为了掩饰历史真相的无耻行径,有的,却是世人的美好愿望…… 但是莫紫嫣相信,没有哪个女人,会放弃一个深爱自己的君王,而对一个利用自己的男人痴迷不悔。就算对范蠡曾经有过短暂的痴迷,而在得到夫差十几年不变的深情厚爱时,西施也一定会醒悟。 “西子真伟大,”虞姬突然一本正经地道:“若虞儿遇到如夫差那般的大英雄,若也遭遇如夫差一般的亡国境地,虞儿必如西子一般随他殉情。” 莫紫嫣的心猛然一怔,不知为何,她听到虞姬说完这句话,眼前骤然浮现出“霸王别姬”的一幕:在那漫天的飞雪下,女子一袭水粉色的长衣,舞出了世间的倾世绝唱,随即,拔剑自刎…… 从前在现代,莫紫嫣最喜欢的历史女子,便是西子与虞姬,当虞姬说出方才那番话,就好像真的要与她诀别一般。她心中蓦然一疼,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拥住虞姬。 虞姬面对紫嫣这突然的举止,莫名地伏在她的肩上,眨着灵动的水眸温柔唤着:“姐姐……你还好吗?” 莫紫嫣这才缓过神思,旋即敛容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感伤西子的命运罢了。” 话虽如此,然而,此刻真正令她心中感伤的却并非西施,而是面前这个真真切切的虞姬。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个女子便一起出了浴池。 待身子都擦的差不多了,紫嫣看到虞姬的发梢还在滴水,便为她重新把湿漉漉的头发又擦了一遍,而后又裹了一块儿头巾,关切地道:“头发湿的时候,最容易着凉受寒积攒下顽疾,待干一点儿再出去。” “姐姐……”虞姬见紫嫣这样真情的待自己,竟就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记得七岁那年,就是因为刚沐完浴,头发湿着就跑出去玩儿,结果当晚就发起了高热,那高热几日不退,后来好不容易退了热,又浑身起了风疹,差点就要了她的小命,幸好有哥哥一直照顾着。 紫嫣很好奇地看着她,以为是方才将她的头发弄疼了,刚要开口询问,便听虞姬呜呜地哭着抱住她:“虞儿自小便没有娘亲,是哥哥与我相依为命的长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 莫紫嫣这才知道,她的身世如此可怜,她轻抚着虞姬的头,柔声安慰道:“傻虞儿,那以后姐姐就做你的亲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嗯!”虞姬重重地点了头,便拭去了脸上的泪痕,旋即就拉起紫嫣一起走向窗口,仰天跪下:“天宫的神仙们,虞儿今日与紫嫣姐姐结为姐妹,以后我们两个便是生死不离的好姐妹。” 莫紫嫣凝眸看着虞姬,眸中氤氲的雾花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个天真善良竟无一点心机的女孩子,就这样将她的一颗心交托给自己…… 她又怎能辜负她的一片信任? 她旋即转眸,举目望天:“紫嫣这一生,都愿好好照顾虞儿,愿上苍保佑我们姐妹不离不弃。” 宿命的车轮,将这样两个女子的命运紧紧地连接在一起,然而她们却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是莫紫嫣可以改变项羽的人生,还是虞姬依旧会如历史一般“霸王别姬”?没有人会知道。 然而,她们的不平凡,却注定会掀起这乱世的风云!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10月。 四万楚军从彭城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楚军由楚怀王所封的“上将军”宋义统领,项羽任副将,范增任末将。自彭城出发,经由胡陵、方与、亢父,入巨野境内,终于到达安阳。 宋义便命全军在“安阳”安营扎寨,而这一驻扎就是十几日。 这一年的雨水特别多,北方到了十一月份,气温已经很低,一连多日的小雨,偶尔夹杂着稀稀疏疏的雪花,气温骤然降了下来。 因楚国是新复立的国家,军饷严重不足,将士们的作战装备都很差,身上的衣服更是单薄得可怜。更为不幸的是,军粮已经告急,又在当地找不到可以代替的瓜菜,将士们只能靠着芋艿搀豆子充饥。 眼见天气越来越冷,军中缺衣少食,主帅宋义却一连十五日驻扎在“安阳”不再前进。将士们都期盼着能赶紧出发,私下多有抱怨,他们向项羽反应了多次,都希望项将军能游说上将军尽快赶路,好早日抵达赵国。 对于这样的天气和宋义的作为,项羽心中亦不无担忧,便想着去找宋义,催促他尽快北上救赵。 第36章 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侍卫通传之后,项羽掀帘而入进到宋义的军帐。 座上的那人正歪着身子,端着一樽盛了酒的青铜盏斜倚在座上,满脸的酒气将一张面孔熏得格外扭曲。 在他面前的案几之上摆放着半只烤猪肘,以及八碟精致的菜肴和一坛酒。猪肘置在炭火架上,因着淋过一层薄油,在火烤之下有金黄色的猪油缓缓地冒出来,带着噼啪的脆响,肉香四溢。 想着外面的将士们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忍冻挨饿,连野菜都挖不到,只能顿顿以芋艿掺豆子果腹,而宋义却在这里胡吃海喝好不逍遥,项羽的怒火就腾腾的直往头上涌。 可宋义毕竟是怀王亲封的“上将军”,项羽还是压下了怒火。 见项羽面色严峻,宋义便微微坐正了身子,将酒盏放在了案几上,挑眉看着他道:“原来是鲁公?坐吧。” 项羽未入座,却是拱手道:“上将军,如今秦军将赵王困于巨鹿城内,当务之急,我军应尽快北渡黄河,解赵国之围。请将军即刻上路!” 宋义淡淡地瞥了一眼项羽,复又端起酒盏大抿了一口,啧啧赞道:“好酒!” “上将军!”项羽蹙眉看着他,恨不得一把上前夺下他的酒盏。 “怎么?”宋义不耐烦的高声道:“这里你是‘上将军’?还是我是?” “您是。”项羽压下性子拱手一礼,却继续道:“但是,如今赵国形式危矣,我军只有北上与赵军里应外合合围秦军,方有一线胜算!” 宋义将盏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旋即打量了项羽一番,却突然冷笑一声道:“鲁公此言谬矣!那牛虻能咬死巨牛,却对身上小小的虮虱无可奈何,是何故?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今秦国攻打赵国,秦若胜赵,则秦军士卒必然疲惫不堪,我军便可趁其疲势攻其不备;若秦败于赵,我军便可擂鼓西进,一举将其歼灭。为今之计,是要让秦、赵两国相斗,损其兵力,我军只须坐收渔翁之利,何乐不为?” “上将军!”项羽的面色渐沉,声音也有些急迫:“恐怕如上将军这般坐等,等来的并非渔翁之利,而是亡毙之果!怀王坐不安席,倾全国之力交予上将军,国家与百姓的安危,就在此一举,请上将军莫要贻误战机!” 两国交兵,如果双方势均力敌,那么第三方或许可以做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如果对战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一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另一方击败,那么宋义期待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局面,就根本不会出现。 而对于秦、赵两国,赵国是在陈胜起义后才得以复立,如同一个新建的国家,根本没有与秦军抗衡的实力;秦军却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莫说攻打,单是将赵国死死困住而不反兵,也足以将赵国耗死在巨鹿城中。 在项羽看来,一个于乱世动荡中复兴起来的小小赵国,如何能抵挡得住有着强大根基的秦国虎狼之师?那结果可想而知,必定是赵国全军覆灭,到那时秦国只会更加强大,还谈得上什么“利用秦军的疲惫”? 宋义冷“哼”一声,显然对项羽一番话很是不屑,嗤笑道:“若论披甲统兵,驰骋疆场,本将军比不上鲁公;然,若论坐阵军中,运筹帷幄,本将军必然在你之上!不然,怀王也不会让我做这‘上将军’。” 话语一顿,宋义唇角勾起,轻蔑的眼神睥睨向项羽:“鲁公莫非忘了,当日若非项梁公不听本将军规劝,也不会败死定陶!鲁公太过年轻冲动,须戒焦戒躁!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项梁公……败死定陶……”这句话狠狠戳中项羽的心口,他倏地抬眸,冷冷的目光对视着高高在上的宋义。 叔父将他一手带大,他老人家一生的梦想就是“光复楚国,复兴项氏荣耀”,却最终惨死在秦人的手上。宋义夺了项家的兵权,却丝毫不懂得用兵打仗,除了吃喝玩乐,他完全不顾及大局,却还要说这些风凉话。想到这里,项羽不禁觉得愧对叔父,对秦人的恨意也在心中疯狂的滋长,可他依然强压住怒火,拱手转身退出了宋义的军帐。 宋义望着项羽离去的背影,满脸的不以为然,道了一句“蠢货!”便端起酒盏继续享受丰盛的晚餐。 他当初得到怀王的赏识,被钦命为“卿子冠军”,信誓旦旦地接任了三军帅印。可眼见到了距离“巨鹿”城仅有五百余里的“安阳”,又开始惧怕秦军,便想出了这招“左手渔翁之利”之策。人生那么美好,他可不想为了赵国人,断送自己的性命。 项羽既然不听号令,那么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宋义摩挲着手中的酒盏,眼角邪佞地扬起。 清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势虽不大,但在这样寒冷的北方还是加剧了环境的恶略,将士们住的帐篷是潮的,他们身上的衣服几乎从来没有干过,潮湿的衣服裹在身上久了,有的将士身上起了红色的疹子,有的浑身无力隐隐有发热的迹象。 项羽一早便来到自己的军帐内,想着与亚父商量个应对之策,才入帐便接到侍卫呈上的“上将军”军令。 竹简之上,清晰得刻着:“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啪”得一声,竹简被重重扣在几上,项羽蹙眉道:“这军令,分明就是冲着我所下!” 原来,昨夜项羽走后,宋义便命人连夜拟出军令:凶猛如虎,违逆如羊,贪功如狼,倔强不听号令的,一律格杀勿论!——字字句句皆意指项羽。 亚父抄手跽坐在侧坐,静默片刻后,老人家沉声道:“他若再这般耽搁下去,必然会贻误战机。” 正说着,守帐的侍卫进帐通报道:“禀将军,夫人来了。” 项羽闻听紫嫣来了,紧锁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以后夫人进帐,无须通报。” “诺。”待侍卫拱手退下,便见紫嫣和侍女一同入了帐。 侍女行过礼后,便将提篮中的两碟“红枣鸡子糕”和“核桃鸡子糕”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轻放在案几上,声道:“将军,夫人见您昨夜没休息好,一早便起身亲自做了这些糕点,您要趁热享用才好。” “多嘴。”莫紫嫣看了侍女一眼,却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只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侍女应了一声,躬身行礼后,即退出了营帐。 “嫣儿如何得知,我没休息好?”项羽说着便执起紫嫣的手,温声道,“以后这样的事情,让食厨做就好,无须你亲自动手,太辛苦了。” 坐在下手的的亚父已然起身,从案几上端起一碟糕点,自语道:“诶~那食厨的手艺怎比得上嫣丫头的!” “亚父,您都没净手,不能就这样吃东西的。”莫紫嫣说着,就将另一个托盘中已经用热水温过的绢帕拿起来,就要为亚父擦手。 哪知亚父手快,早已将一块鸡子糕的大半吞进嘴里,口中还嘟囔着:“真啰嗦,老夫一大早就来与羽儿议事,早膳都还没吃,好不容易吃块糕点,还那么多讲究。” 说着,亚父便又抓起一块,兀自吃了起来。 莫紫嫣无奈地摇一摇头,项羽便接过了她手上的绢帕。 莫紫嫣侧过头,定睛打量着正在净手的项羽,突然柔声道:“嗯……比我想的要好,我还以为项将军今早要大发雷霆呢。” 第37章 助杀宋义之激起众怒 昨夜莫紫嫣睡下后,项羽才回去。 虽然他从宋义的幕府出来后,心中雷霆翻滚,但未免紫嫣担心,他在军营中转悠了约摸半个时辰后,待心情平静下来才回到帐中。见紫嫣已睡下,他又轻声轻脚地褪下衣服,才上了床榻。 莫紫嫣一向浅眠,稍有动静就会醒,也许是因为她总害怕自己不知何时就会被召回现代,项羽未归,她自然是睡不踏实。 又或许,是因为相爱的人之间自有着默契的心灵感应,即使同榻共枕的他未发一言,她却能感受到他心中压抑的火与苦。 一早醒来发现床榻上早已没有了项羽的身影,莫紫嫣起榻后询问了侍卫,才知道原来昨夜项羽去见过宋义。 短暂思忖后,她心中便有了主意。 而此时,一旁的亚父正吃得津津有味,不时地赞叹着:“啧啧……美哉,美哉!丫头的手艺,果真是人间极致!老夫愈发怀念你做的烤鸡了。” 莫紫嫣含笑递上一盏热茶,柔声道:“这有何难,等那个讨厌的宋义走了,嫣儿便做给亚父吃。” “宋义要走?他去哪儿?”项羽和亚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看向紫嫣。 项羽刚入口的糕点还没完全咽下,这一说话,被蛋糕噎得猛咳了几声。 “说是要亲自送他的儿子宋襄,去齐国做相国呢。”莫紫嫣看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见项羽噎得直咳嗽,忙倒了盏温水,送到项羽嘴边。 项羽接过茶盏,微微蹙眉道:“竟有此事?” “嗯,早上嫣儿做这糕点的时候,正看到食厨装了几十坛好酒入马车里,这一问,才知原来是为了宋襄。”莫紫嫣道。 “赵国被困数日,危在旦夕,他宋义不但日日吃喝享乐,居然还想着为他儿子谋划锦绣前程!”项羽将青铜水盏重重放在案几上,盏中的水像火花一样飞溅了满案几。 “就是说么!我这样不用上战场,在这营中最安逸的女子,都快要受不住了,将士们又如何受得住?他们忍冻挨饿,是为了上战场报国杀敌,可不是为了看宋义吃喝玩乐。” 想着将士们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忍冻挨饿,莫紫嫣忽然长叹一声:“唉!那宋义如此不堪,会不会激起众怒啊?夫君和亚父,要快想个法子,安抚将士们的情绪才好。” “等等……”项羽霍然伸出手来,打断她道:“嫣儿,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说了什么……?”莫紫嫣的表情看上去很疑惑,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末句之前的那句?”项羽快言道。 “哦……”莫紫嫣‘认认真真’地回想着方才末尾之前的那句话,须臾后,她道:“那宋义,会不会激起众怒啊?” “妙!就是这句!”项羽“啪”的一声抚掌大赞。 旋即,项羽便看向亚父,亚父的红枣糕不知是何时吃完的,碟子早已空空如也。二人的眼神交汇一番,老人家抄着手,目光默然地停留在对面的帐壁之上,眸中是一片辽阔的云淡风清,仿佛那帐壁之上早已描绘出他想要的结局。 “丫头好一句‘激起众怒’!”亚父正过身子看向主座上的项羽,他缓缓地眯起长眸,道:“既然他要‘激起众怒’,咱们何不成其美事,助其一臂之力?” “我与亚父不谋而合!”项羽对着亚父竖起了大拇指,旋即道:“他既要‘留’,我就让他从此走不得!” 男人修长的手掌拍在案几上,只是这一拍,再不是心中愤怒,深邃的星眸中闪过一抹光亮,似是已成竹在胸。 傍晚,项羽再次进到宋义的幕府,一入帐,便对宋义拱手施礼道:“昨日之事,却是末将思虑不周,望上将军恕罪。听闻您要亲自送贵公子入齐国为相,末将觉得这实在是利于楚国的大事,有齐国的相助,抗秦大业必能多一份胜算。上将军且安心去吧,此处交由末将,末将必会将功折罪,安分守令。” 宋义闻言,缓缓地眯起狭长的眼睛,他以为是早上他下的军令震慑到了项羽,心道:都说项羽勇猛无敌,而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都是凡身肉体,还不都是一样的贪生怕死?! 宋义越想越得意,眼角眉梢都扬起了不屑:“鲁公既然知错能改,昨日之事,本将军就不予追究了,若然再犯,绝不轻饶!” “诺。”项羽不着痕迹地拱手施礼后,便退出了宋义的军帐。 翌日清晨,宋义亲自带着一百多名随从和厚礼,从安阳出发送其子宋襄去往齐国。每过一城,必然置备酒筵,大肆宴请当地宾客。 几日后,驻扎在安阳的楚军军营中,开始传出关于上将军宋义长时间滞留安阳的诸多“□□”。 诸如: “上将军私扣军饷,致使将士们只能吃粗食!” “上将军送其子入齐国为相,意欲通敌叛国!” “上将军私通秦国,故意停滞不前!” …… 初起时,还只是小范围的传播,十多天后,几乎全军皆知,以至三军震怒! 这几日,又突然下起了大雨,将士们连日的饥寒交迫,个个义愤填膺又怨声载道。一拨拨的士卒们,联名向龙且、钟离昧、季布等几位军中颇有声望的副将反应,言语中均是对‘上将军’宋义的大不满;更有士卒提议,希望项将军能做主,为将士们谋出路。 这些话,经由龙且、钟离昧等人反馈给项羽和亚父后,二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但为慎重起见,机智的项羽决定亲自探探三军的军心所向。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项羽在军营中召集了三军将士。 穿过苍茫的雨幕,项羽的目光,依次看向四万将士们一张张质朴却略显凹陷的脸。嚎啕的北风呼啸着吹起将士们的衣衫和斗笠,然而他们每一个人却都提拔如松,真诚的目光里充满了期盼。 他们,都是楚国最勇武、最忠诚的战士,他们离家入伍,本是为国尽忠,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在战场上抛洒热血,是要击败暴秦,还楚国的百姓,还天下的苍生一个太平日子! 他们也许并没有多么远大的梦想,背井离乡就只是希望可以保家卫国!然而,却因宋义的一念私欲,他们只能在这里一日复一日地耗下去,忍冻挨饿毫无意义的浪费生命和时间! 因为不上战场,将士们担心铠甲淋了雨会生锈,都只是穿着里面的葛布长衣。军中的伞不够,他们便头戴斗笠,单薄的布衣被大雨浇透了,脚下的草鞋也早已在多日的雨水中泡烂了,红红紫紫的冻疮遍布手背、耳朵、脚趾…… 项羽站在主台上,看着台下士兵们的凄苦现状,他的心犹如针穿,酸涩的眼眶里隐忍的泪水在打转,他一把推开了身侧侍卫为他撑着的大伞,任狂肆的雨水浇浸了他的全身。 “将士们,我项羽无能,害你们白白受苦了!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很多兄弟们,从会稽起兵便追随我,我知道兄弟们都有着一颗深爱楚国的复国之心。”项羽哽咽道:“‘除灭暴秦,击败秦军’是你们的梦想,更是我项羽的梦想!可那个上将军宋义,却为了一己之私停滞在此处近四十天!” 此言一出,台下的将士们无不心中动容,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第38章 助杀宋义之让他走不得 “宋义无德,请项将军为我等做主!” “请项将军,出发吧!我等不愿在此地白白地耗下去!” “我等愿尊项将军为‘上将军’!” 人群中,不知有谁先喊出了这句话,继而,越来越多的将士们跟着振臂高呼:“对,那宋义无德,我们愿誓死追随项将军!” “请项将军接管上将军之职!” “项将军威武,项将军威武!” 看着台下四万将士们的热烈拥护,项羽不禁热血澎湃。 他缓缓走下高台,站到将士们中间,看着他们朴实的脸和真诚的目光,沉声道:“如今天下纷乱又正值荒年,各地的百姓贫困不堪,军中征不到粮食,我们没有存粮,而只有渡河北上去赵国取得粮食,再与他们合力攻秦,方有胜算。” 他看着面前的一名小士兵,小兵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披的草席被雨水冲的湿淋淋的,大雨穿透破旧的斗笠浇在小兵瘦瘦的小脸上,项羽伸出手擦着小兵脸上的污水,心里突然觉得那般愧疚。 他们追随自己,是那份保家卫国的坚定信念,更是对自己付出了全部的信任,可是换来的竟然是宋义毫不在乎的践踏。 项羽身后的护卫见雨势越来越大,拿着雨披披在他身上,他却突然一把扯下自己的雨披,裹在小兵的身上,沉声哽咽道:“兄弟们,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小兵伸手拦阻,就要脱下雨披:“将军,我没事,还是您穿……” 然而小兵的话还没有说完,项羽就已经转身走向高台,扬声道:“将士们,宋义身为三军之首,非但不体恤士卒,反而只顾一己之私,克扣军饷、勾结外族,这绝非是社稷之臣!” 项羽话音方落,台下便再次响起阵阵高呼:“项将军,我们愿意誓死效忠于您,宋义无德,请项将军代行上将军之职!我等愿誓死追随项将军!” 此言一出,四万将士们异口同声的振臂高呼: “请项将军代行上将军之职!” “请项将军代行上将军之职!” “请项将军代行上将军之职!” 望着将士们的殷殷期盼,两行温热的眼泪滑过男人坚毅的脸颊,只是一瞬便淹没在汹涌的大雨中。他爱楚国,爱楚人,对待士卒亲如家人,在这样冰冷的漫天风雨下,在这无情的乱世刀锋中,他却看到了一个个满心拥戴他的人,听到了一声声激昂的肺腑之言,全身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血液中流淌澎湃,他发誓,这一生一定要为楚人争出一番天地!一定要对得起所有拥护他的兄弟们! 他俯视着台下一只只高举的手臂,高声道:“将士们,你们都是我项羽的兄弟!项羽必与你们同生共死!” 闻听此言,台下一众将士更是慷慨激昂,皆异口同声道:“项将军威武!项将军威武!” 莫紫嫣站在幕府口,远远地看到了这令人感动的一幕,默默地擦过脸上的泪水,她沉声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去告诉赵嬷嬷,将生姜捣烂后放入酒中浸泡三日,为将士们涂抹冻疮。另外,军中女眷,从今日起暂停其它事务,连夜为将士们编制新草鞋。” 侍女领了命,便将将军夫人的话吩咐下去,军中女眷皆开始准备。 而宋义,在行至“无盐”时,接到其亲信传自军中的密报,说“项羽煽动军心,大有取上将军代之”的势头。宋义感到形势不妙,便连夜快马加鞭的赶回安阳。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8年)11月。 楚军停滞于安阳、按兵不动的第47日清晨,宋义一路狂奔回了军营。 一进辕门,宋义便怒声道:“速传项羽来见本将军!” 见项羽一入军帐,宋义便指着他,对帐中的两个贴身武将,高声吩咐道:“速将逆贼项羽拿下!” 寒光蓦然一闪,项羽“唰”得一声拔剑出窍,一道血光闪过,帐壁染上狰狞的血,那两名武将瞬间倒地而亡。 这样的一剑毙命,让宋义惊得正欲大呼“救命”,不料项羽又飞剑一出,一剑封喉。 就这样,项羽取了宋义首级,出了军帐便召集三军,向军中发令:“宋义私通齐国,意图反楚,我奉怀王密令将其处死!” 亚父恰逢时机地道:“项家世代为楚国效忠,又寻回当今怀王复立楚国,而今将军诛灭了私通外邦的叛臣宋义,我等愿尊项将军为‘上将军’。” 这对全军将士来说,实在是大快人心,宋义早已激起众怒,项羽此为,却甚得军心。 如此,项羽顺理成章的接管了三军,成为楚军新的“上将军”。 之后,项羽又派人去追杀宋义的儿子,追至齐国境内,将宋襄杀死。 同时,他另派桓楚返回楚国的彭城,向楚怀王报告此事。怀王得知宋义被杀,先是万分惊愕,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顺势让项羽作了上将军,并重又划分当初项梁帐下的英布和薄将军的两支楚军也归项羽。 当日,莫紫嫣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激起众怒”,实则却是引了项羽和亚父的思路,才有了后来的将计就计与推波助澜。但她深知,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在普通人眼中实在难以泛起涟漪,若非项羽和亚父的机智,绝不会立即做出那样的反应。 “时机”,永远是留给能驾驭它的人。 因为宋义耽搁的46天,军队在第47日从安阳拔营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前进,一路上都只是短暂的休息。 初晨的骄阳漫过静蔼的天际,东方霞光万丈,将那一座古老的城池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也为赵国的百姓带去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赵国都城“邯郸”城外,四万楚军浩浩荡荡而来,在上将军项羽的一声令下,步兵骤然齐刷刷地止步。 项羽下令让三军在邯郸城外扎营,大军休整两日,将士们便纷纷开始就地搭起营帐。 莫紫嫣、虞姬和西西,共乘一辆马车,马车的疾驰,让憋了一路的西西有些躁动。马车一停稳,西西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虞姬便牵着它入了不远处的一片树林。 “慢着点。”莫紫嫣还没反应过来,见虞姬和西西已跑出去十几丈远,只得在身后边笑边摇头叮嘱着。 “看来西西很喜欢虞姬。”项羽看了眼虞姬和西西跑过去的方向,便笑着走过来。 莫紫嫣寻了一片平整的空地坐下,笑吟吟地回道:“虞儿也很疼西西呢。” 项羽也跟着坐在旁边,他从绢帕中将包好的一张饼和两块烤干的猪肉脯取了出来,递给紫嫣,温言道:“军队刚停下,食厨未来及起灶,先充充饥吧。” 莫紫嫣凝视着他手中的肉脯,一双水眸渐渐泛起雾气。 因为军队在安阳虚耗了四十多日,军粮所剩无几,项羽和亚父商量后,决定匀量酌减三军饭食。 军营中本是按等级供给膳食,将领们的等级要高于普通士卒,但是项羽从减餐后,便与普通士卒同食同膳,只是给紫嫣和虞姬按照“四菜一汤”的将军级别供膳。其余几个将领看到上将军都与士卒同膳,自是心服口服的与士卒同甘苦。 后来,莫紫嫣背着项羽,私自做主让食厨将她与虞姬的“四菜一汤”,改为“两菜一汤”。军队已多日不开荤,几日前龙且与钟离昧猎了两头野猪,因为人多肉少,食厨便将野猪做成肉脯,发给每位将士两小块。 此时看到那肉脯,紫嫣才知道项羽竟是没舍得吃他自己的那份,而都留给了她。 “你吃就好,我不喜欢食肉脯。”莫紫嫣推过肉脯,只是接过饼,又将那饼掰成两半,一半递回给项羽,另一半则用绢帕包了起来,回望了一眼树林的方向:“我还不饿,这一半就留给虞儿吧。” “那你吃我这半。”项羽道。 “我真的不饿啊。”怎知她这话刚说完,肚子里就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她一脸尴尬的捂住肚子。 “还说不饿?”项羽不等紫嫣开口,就已经将那半张饼卷起肉脯塞到紫嫣手里:“不许推辞!颠簸了一路,怎么会不饿?从你跟着我,就一直颠沛流离,若是连饱饭都不能保证,我这个夫君要来何用?” 莫紫嫣听他这样自责,便张口吃了起来。 “对了,你是赵人,我让大军休整两日,就是觉得你到了自己的家乡会触景生情。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是想见什么人?我陪你去。”项羽道。 “啊?……”莫紫嫣张大一张小口,那胭粉的面上,登时露出惊愕的神情。 第39章 啊…… 啊…… 天哪,她怎么把这茬忘了?她曾说自己是“赵人”,可那是按照她在现代的时候,家乡的地址倒退两千多年,它属于赵国。可她哪里知道这秦朝时,赵国是个什么样子啊…… 她是第一次来到这古代的邯郸城,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充满好奇而陌生的,她不会比项羽多认识这里一点。 “怎么了?”项羽有些疑惑地望着面前一脸愁容惨淡的女人。 他原以为紫嫣回到故乡会满心欢喜,这才挤出大队休整的时间,想陪她去四处逛逛,却见这女人脸上流露出极为尴尬的神色。 他突然想到什么,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记忆还未恢复?那就不要逼自己去想,顺其自然吧。” 噗…… 还好还好,听他这样说,莫紫嫣终于深呼出一口气,悬着的那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要是项羽真让她带着他在邯郸城中逛逛,或是带她去寻亲,岂不是要露馅儿么。 就在这时,树林的方向陡然传来一阵狂烈的犬吠声…… “是西西的声音!”莫紫嫣倏地起身,继而就听到那林中,又传来女子“啊……”的一声惊叫,然后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惊得面色大变,就要向树林跑过去。眨眼间,一个银色的身影如闪电般从她面前飞驰而过,影过留声:“前面危险,你在这儿等我!” 莫紫嫣看着项羽转瞬消失,心中忐忑不安。 其余将军都在忙着搭建营帐,而只有钟离昧恰好看到项羽骑着乌骓马向着树林里奔去,他跑过来问紫嫣发生了何事?紫嫣简单回答了两句,钟离昧便急忙扶着紫嫣上马,带了十几人急匆匆冲进了树林。 原来在树林里,西西突然看到一只灰色的小兔子,那身型远远看去,西西以为是见到了它的同伴,便扥着虞姬追向兔子,小兔子受惊拔腿就跑。西西虽说只有十多斤重,但猛劲上来,那力量和速度也足以让虞姬纤弱的身子难以消受。奔跑中,一块石头猛地将虞姬绊倒,一个大力才算让西西顿住了脚步。 西西顺着力量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转身,回头便看到一条呰牙咧嘴的青花蛇正对着虞姬跃跃欲试,西西急得狂叫起来。虞姬还没反应过来,那青花蛇却已在瞬间逼近,西西奋力猛扑过去,死死咬住蛇身。 虞姬惊得“啊……”的一声,已见蛇头左右摇摆,欲反身将西西缠绕,情急之下,虞姬搬起绊住自己的石头,疯狂地朝着蛇头一阵猛砸…… 不知过了多久,当虞姬缓缓睁开双眸的那一刻,便看到自己已经倚在项羽的怀中。 待她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经历的惊悚一幕,一时间竟吓得泪雨如注,受惊的汗水布满了她的雪额玉肤。 项羽从身上掏出绢帕递给她,温声安慰着:“没事了,你很勇敢,那条蛇已经被你打死了。” “羽将军……”虞姬突然紧紧地环抱住项羽的脖颈,仿佛眼前看到的男子,是她心中唯一的依靠。那一刻,她那颗受惊的心,好似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归属。 项羽正不知所措,紫嫣和钟离昧却已同乘一骑行至身后。二人下了马,看见眼前男女相拥的一幕,均是一怔,继而尴尬地转过身去。 西西见到紫嫣,兴奋的一瘸一拐地摇着尾巴向她跑过去。这个忠诚的傻孩子,腿上、肚子、后背、脖颈处多处受伤,血迹斑斑点点的渗透白色的长毛…… 可一见到主人,却还能高兴地忘乎疼痛…… 望着西西一身的血白相染,莫紫嫣心疼地将它抱起来,却发现它全身几乎都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眼泪无声地滑落,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 项羽忙将虞姬的双手拿开,扶着她起身。 莫紫嫣定了定情绪,抱着西西也顾不得取帕子,只是转身用手背拂去了泪痕。她环顾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蛇身,和飞溅四处的血迹,心中大抵明白了这突发事件的经过。 “虞儿伤得重吗?”莫紫嫣关切地看向虞姬,只见她的衣裙上也满是血渍。 虞姬黛眉微蹙,摇头道:“我没事,姐姐快让军医看看西西,它为了救我与蛇撕咬,怕是伤得不轻。” “好,那我先带西西回营。”紫嫣转身对钟离昧道:“昧将军,上马!” 项羽刚想说什么,钟离昧却已领命将紫嫣扶上马朝着扎营的方向奔去。 项羽登时语塞,这女人竟是对他一言未语,就走了? 莫紫嫣和钟离昧回到原处,将士们已就地搭起了营帐,钟离昧宣了随行军医,几名军医一同进了项羽和紫嫣的寝帐,为西西诊治。 项羽和虞姬,也前后回到帐中。 好在那条青花蛇并非毒蛇,西西虽是多处负伤,却无生命之忧。军医将西西伤处的毛发剔除,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口子,露出血淋淋的肉,让人不忍直视。血还在不断的向外涌,白色的毛发几乎都染成了红色。 “这药粉撒在身上可能会蛰痛,请夫人用力抱好爱宠。”军医嘱咐道。 “好。”莫紫嫣正要用力抱住它,却见西西身上的口子,几乎没有她能下手用力的地方,她生怕触到它的伤口。 她哽咽着安抚道:“西西乖,你最坚强,忍一忍……” 这之后,莫紫嫣目睹了军医在西西伤处洒了药粉,它始终坚强的一声不吭,只是伤口被药粉蛰的疼痛难忍时,便用力紧绷着发抖的身子,紫嫣坐在榻上一直抱着它,自然能感受到它身体上的强烈变化。 这会儿,她终是没能忍住,眼泪潸然而落…… 项羽和虞姬同时掏出绢帕递给她,她望了一眼二人并列在一起的绢帕,只是淡淡地摇一摇头。 “姐姐,对不起……西西都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如此重伤。”虞姬的声音哽咽,亦是难过地哭了起来。 军医已将西西的全身包裹住,以防它蹭到伤口。 莫紫嫣拭去眼泪,淡淡回道:“西西这般护你,是因为它喜欢你,也是忠犬对主人的忠义本性。这样的突发状况是无法预测的,不能怪你。” 她转而将西西轻轻放在床榻上,又起身用绢帕擦拭着虞姬面上的泪痕,轻声道:“虞儿先回帐中,让军医仔细检查一下,莫遗漏了不易察觉的伤处。” “我不打紧,我和姐姐一起陪着西西。”虞姬道。 紫嫣摇了摇头,含笑拒绝了虞姬的好意:“西西和你都需要休息,去吧。” “哦……”虞姬见紫嫣这样说,便不再坚持:“那我晚些再过来。” “嗯。”紫嫣道。 第40章 她非圣女,更不是神仙 虞姬和军医都走后,项羽见紫嫣默然不语,便对着榻上的西西,伸出大拇指温声赞道:“西西真勇敢,你是男子汉!” “西西受伤需要休息,大将军可否不要打扰?”莫紫嫣突然变得冷漠的语气,让项羽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心中却自我安慰着:西西受了伤,她的心情不好是难免的。 这样想着,他便轻步出了营帐。 看着项羽背影消失在幕府的门口,莫紫嫣突然觉得怅然若失。有一个画面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是她仍然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她温抚着西西入了眠,才轻轻起身,又慢慢走到案几前坐下。西西真是累坏了,加上伤口疼痛,往日里即便是熟睡,若是有根银针落地,它都会敏锐地抬起眼皮。紫嫣此刻的动作再轻柔,比起银针,声音总要大的多,西西却是未睁眼。 莫紫嫣呆坐在案几前,望着床榻上的西西,心中却不知何故的惆怅叹息。 这一“呆”便是近一个时辰,寝帐外侍婢唤了多次:“夫人,膳食好了,上将军命奴婢给夫人送膳。” 然而,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侍婢唤到第五次,她才堪堪回过神来,算是有了反应:“我不饿,拿下去吧。” 侍婢领了命,只好端着膳食回军帐向项羽复命。项羽见侍婢又原封未动地端回了饭菜,自己才刚动几口的饭,也突然没了食欲,便让侍婢一起将案几上的饭菜都收了下去。 莫紫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之就是莫名的不好受。在林中看到的那一幕“相拥的画面”,总是会不时地跳出来。她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因为西西这满身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因为那个画面。 她很清楚自己是真心喜欢虞姬,不是娇柔、不是造作,不是虚伪,也并非伟大。 那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好感,虞姬信任她,在她面前从不掩饰,有的时候那份信任甚至超越了对她的哥哥虞子期。 虞姬疼爱西西,性格外柔却内刚,虽说这次事件是西西为救虞姬而受伤,但若不是她那份勇敢的拼死保护,用石头疯狂地砸向那条蛇,西西恐怕要命丧蛇口了。她本可以跑,却没有。 虞姬对项羽的倾慕,莫紫嫣并非全然无知。如项羽这般倾倒众生的男子,是女人心中至高无上的英雄,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面对这样的男子而不动心? 可是,可是…… 纵然紫嫣对虞姬以真心相待,可她并非圣女,更不是神仙。又如何能做到,亲眼目睹“自己深爱的男人,与别的女子深情相拥”,而无动于衷?她实在做不到心如止水,无波无澜。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 她深深记得,这寥寥八字,便是于太史公笔下的历史记载中,唯一对项羽女人的描述。可那所说的是“美人”,在那个时代,“美人”非正室,而是妾室;紫嫣也好,虞姬也罢,都并非“王后”。 在古代,“一夫多妻”如吃饭穿衣般平常不过。平心而论,这个时代,一个男人有多个女人并不为过,何况项羽是未来号令天下诸侯的西楚霸王。生命中,真的就只有紫嫣一个妻子吗? 若然日后,他也要妻妾成群,而她要与多女共事一夫,她宁愿与虞姬为伴,因为她们毕竟真心相待,相知相交。何况于历史之中,虞姬本就是项羽的女人,而自己却是凭空而降的“异世女子”。 “异世女子”? 异世,异世……紫嫣几乎是被自己的一念惊醒。 陡然间,汗毛根根竖起,惊起着一身的粟米。 当初,她被那道闪电带入这个时代,才有幸走入项羽的世界。可说不定哪一天,她会被又一道闪电带回现代。项羽待她如此情深意重,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让他情何以堪?…… 让她如何能放心得下,安然离去? “爱一个人并非要自私的占有”,“成全才是爱”——往常总有教客以这样的爱情观,摆出一副“圣人”的大道理,紫嫣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般伟大。但是她却是这个时代,唯一知道项羽结局的人。 “以大局为重”是紫嫣性子中最隐忍的力量。若说为了爱,或许她真的没那么大度,但若为了项羽的生死存亡,她却可以抛却一切…… 尽管她会拼尽全力、步步为营,为他去拼一个“未来”,可她赌不过上天的心思。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也只有虞姬能让她将项羽放心地托付。天意弄人,与其到被迫离开时再后悔无能为力,不如趁如今早做打算。 想到这儿,一切也就豁然开朗了。 在树林里,虞姬被石头绊倒,脚踝处磕出淤青,回到自己的帐中,军医为她检查过后并无大碍,又为她涂了化瘀的药膏。一场惊吓后,虞姬也累坏了,此时已躺到榻上睡着了。 晚间,虞姬的侍女来向紫嫣禀告,说虞姑娘睡梦中总喊着“救命”,额头上还一阵阵的直冒冷汗。莫紫嫣便宣来军医一同去帐中探病,摸着虞姬滚烫的额头,军医诊断后乃是惊吓所致,开了安神的方子,紫嫣又亲自熬好了送到虞姬帐中,一晚上一直守在榻前。 虞子期知道虞姬受了伤,晚上来探过两次,第一次见虞姬睡着,他便悄声退出了营帐;第二次,是听说虞姬发热,半夜急忙来探,却见紫嫣在细心照料着,向紫嫣问了安,便又退出了营帐。 虞子期曾一心希望妹妹能嫁给项羽,但是自从在彭城得知项羽已娶了夫人时,心就凉了一半,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虞姬,没有让她与项羽早一点结识。如今见虞姬和紫嫣亲如姐妹,也就放下心来,心想着即使虞姬未来做了妾室,项羽和他是结义兄弟,项羽和紫嫣也必定会善待虞姬。 紫嫣一整晚都在照顾虞姬,直到翌日清晨,摸着虞姬的额头退了热,她才放心地离开。她一回到寝帐中,便看到项羽和衣趴在榻沿上睡着了,手中还握着西西的前爪。 紫嫣轻声退出了营帐,招呼了守帐的侍女进前来询问一番,才得知,项羽昨夜在帐中等了她一晚上,整晚都不曾入榻休息。 第41章 冷得好吓人 站在帐外的莫紫嫣,望向趴在床榻上的男人,沉声问道:“将军不知道我在虞姑娘帐中吗?” “奴婢有禀报将军,可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就只是一直守着西西,中间唤奴婢进来两次,也都只是调调烛火。”侍女低头回道。 突然觉得心底一疼,莫紫嫣转而对侍女轻声吩咐道:“你下去吧,早膳好了,就端进来。” “诺。”侍女应声退下后,紫嫣便转身回了帐中。 西西休息了一整晚,元气恢复了不少,方才紫嫣退出去的时候它就醒了,无奈全身被包裹着,想动也动不了,便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等着。紫嫣再入帐时,西西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还摆动着唯一没被包裹的小尾巴,那尾巴摇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白牡丹,很有频率地扫在项羽的胳膊上。 手臂传来痒痒麻麻的感觉,项羽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赫然看到了莫紫嫣。 “你回来了。”项羽起身去迎站在帐口的女人,刚刚睡醒的声音,格外温淳迷人。 “怎么不去榻上睡呢?这样如何休息的好?”紫嫣心疼地看了一眼男人,长长的睫毛倒影下,黑眼圈好似烟熏一般。 她走过去帮他解着外衣,温柔道:“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那一眼温柔,让项羽觉得真是有什么郁结和心气都融化了。 “你不生我气了?”男人的唇角微扬,双手却顺势环住她柔软的腰肢。 “谁说我生气了?”说话间,紫嫣已然将项羽的外衣解下,项羽接过来,随即扬手一掷,那外衣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屏风上,他便牵起紫嫣的手走到榻前。 莫紫嫣自然知道项羽指的是什么,她本也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小女子有些吃醋的“情绪”。但是昨日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想明白了,这种心情该怎么比喻呢?就好比她对小动物的感情,狗对她来说,不仅是从小的伴侣,更是可以信赖的家人。 在现代时,她每一次做动物义工,那些被救助的狗狗们,在为它们找到新家新主人时,送别之际都会让她伤心的难舍难分。可是于理智之中,她明白,她一个人无法收养全天下所有流浪的动物,只有为它们找到更适合的家庭,才能保证它们余生的幸福。 两者之间的比喻并不十分恰当,但那种心情却是相当的。在她清楚意识到,她必须为自己有可能的“离开”,和项羽的未来做好铺垫时,所有的情绪便都解开了。如今她要做的,是尽可能将一切都计划好,然后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 “哇,这还叫没生气?你昨日真是冷得好吓人……”项羽道。 “我?”紫嫣莫名地望了他一眼,却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声若蚊吟地道:“我真的有吗……” 项羽见她粉红的小脸上,竟露出几分内疚之色,旋即坏坏地一笑:“不气就好,你冷若冰霜的样子,还真是让为夫我不知所措。” 说着,他便执起她的手,双双躺回了床榻上。 莫紫嫣抿唇一笑,歪着头看向躺在身旁的项羽,讥诮道:“神武如上将军,也会不知所措么?” 项羽听到这话,突然倏地侧过身来俯视着她,旋即屈指就在她俏丽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呢?除了对你,本将军时常觉得无措外,天下事,没什么能难倒本将军。”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无不妥。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紫嫣听来,却觉得他极为可怜。一双乌黑的水眸,竟渐渐泛起湿意:“我以后都不会让你为难了。” 她不愿他看出自己情绪上的异样,便双手环抱在他雄壮的腰间,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胸前,像极了一只温柔的小绵羊。 他顺势将她揽在臂弯,阖着双目,默然半响。 鼻息不时传来她身上散播的玫瑰芳香,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汲取,他开始缓缓向下滑动着身体,一只壮而有力的手,却无比温柔地摩挲着她娇嫩的粉颊,目光灼热似火,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邪魅。 男人充满魅惑的双眸,就那样痴痴地凝望着她,仿佛对她永远永远都看不够。她迷醉在他深情的凝望中,薄如蝉翼的双睫荡起如火似水的涟漪,流转着万般风情,美得动人心魄。 半响后,他的唇中发出呢喃而富有魅惑的声音:“嫣儿……” “嗯?”她嘤咛一声,这样的柔声软语却更激发了男人身体里不断澎湃的热血。 “我要你……” 低嘎的声音伴随着男人渐渐粗重的喘息,将这样让人无法抵抗的情话,丝丝缕缕地送入女人的耳中,他修长的手顺着她的脖颈一路蔓延而下,直到触到那迭起的白皙而圆润的雪峰,手微微一颤。 男人一把就解下她衣间的带子,白皙的雪球上两朵花蕾傲然绽放,娇艳欲滴。 男人喉结滚动,心跳得愈发狂烈,他温柔地俯身,将那花蕾轻轻地含在口中,迷恋地吸吮。她的身子比起一般女子都更为敏感,在男人这一番温柔的动作下,一寸一肤激起一片粟米。 寒凉的帐中,她原本冰凉的身体,被他的狂热激发的一点点炽热起来,娇声迎合着他的节奏。 那软玉温香,自带着千般婀娜,万般旖旎…… 一场酣畅淋漓后,二人皆沉沉地睡去。 次日,天空破晓,项羽率四万楚军于萧萧寒风中拔营北上,直奔赵国“巨鹿”。 因为宋义耽搁了多日,当初赵国向其他发出求援的各国诸侯军,早已先于项羽到达巨鹿城下,各路抗秦诸侯所帅部众数量总和达二十万之众,均在巨鹿城以北安营扎寨。 放眼望去,十几路诸侯军的旗帜高悬于辕门之上,迎风飘扬。 先前,秦将王离率军猛攻巨鹿城,城中粮尽兵寡,赵国危在旦夕,赵相张耳一再催促城外的赵将陈余解围,并以两人数十年的交情相逼迫。陈余无奈,派出五千赵兵试图攻击秦军围城部队,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赵军全军覆没。 十余路诸侯军屯兵于巨鹿城北,其中还有赵相张耳之子张敖,他收复了赵国“代郡”的万余士卒,屯于巨鹿城北。然而,各路诸侯皆因害怕秦军强大,扎营多日,却始终不敢与秦军交锋。 秦二世三年十二月(公元前208年12月)。 项羽的军队到达巨鹿城之南的“漳河”时,已是隆冬时节。 天空飘着密集的雪花,雪势很大,纷飞如片片鹅毛,茫茫然覆盖了赵国的大地,一眼望去,苍茫无尽。厚厚的积雪,足有两尺多高,令人连行走都十分艰难。 巨鹿城下,茫茫的大雪将尸体腥臭的味道遮去了大半,城墙上那面赵国的旗帜,早已在风中残破不堪。 显然,这里不久前才放发生过一场大战。 结果,自然是秦军大获全胜。 第42章 这一天终来了 此时,秦军由秦将章邯亲率二十万骊山囚徒,和王离所率的曾驻守在边关抵御匈奴的二十万强兵,共同组成。 章邯看到各路前来援赵的诸侯,皆坐视观望而不敢与秦军交战,加之此前他大败楚国的上将军项梁,因而信心大增。于是,他将主力放在巨鹿城之南,以此等待唯一能有希望复活楚国的项羽。 《孙子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也就是说,在实际作战中运用的原则是:我十倍于敌,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就努力战胜敌军;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之。兵力弱于敌人,就避免作战。所以,弱小的一方若死拼固守,那就会成为强大敌人的俘虏。 在当今这样的冷兵器时代,除了士兵的素质,军队人数上是否占优势也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眼下,秦军数量十倍于楚军,章邯采取的便是“十则围之”的围歼战法。 章邯的作战布局是: 让王离率兵二十万,围住巨鹿城。章邯则带兵二十万,驻扎在巨鹿城东南方向、位于漳河南岸的“棘原”,与包围巨鹿的王离军之间互成掎角之势,并筑起“甬道”相连,以运送粮草物资。 所谓“甬道”,就是在道路两旁修筑起高墙做防护,用以安全的输送粮草物资。 王离的二十万秦军,是先前曾跟随秦国一代名将“蒙恬”北定匈奴、屡战屡胜的边防军,他们异常勇猛,北击匈奴时战无不胜,累计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秦二世为了助章邯一举剿灭叛军,特意调来这支庞大的边防军支援。另从朝中派出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率兵前来协助章邯作战。 而此时,项羽的楚军只有四万人,很多都是刚入伍没有打过仗的新兵。无论从数量,和作战经验来讲,与秦军都可谓天渊之差。项羽又因为杀了楚怀王的亲信“卿子冠军”宋义,而威震楚国、名扬诸侯,从而‘迫使’怀王封他做了“上将军”,所以他既得不到怀王派出的外援,亦没有任何退路。 宋义此前耽搁的四十六日,使得军中粮草已然告急,加之秦军围困巨鹿城数月之久,巨鹿城随时可能被攻破,形势万分危急。 项羽同亚父在军帐中商议作战部署,二人看着以“沙盘”模拟出的双方作战布局,对地势、布阵、作战计划,反复研究了近两个时辰,否定了多个方案。 亚父指着沙盘上的地形,缓缓道:“章邯让王离率二十万军围住巨鹿,此时若去救赵,就要先攻王离军,我军与王离激战时,章邯必定北渡漳河来援。那时北有王离、南有章邯,我军将陷入秦军包围之中,势必腹背受敌被其合围。军力如此悬殊,我军胜算渺茫啊……” 章邯所率领的这二十万骊山囚徒,本是修建骊山皇陵的囚犯,因为秦廷的许诺,只要彻底消灭叛军,就可以摆脱他们“囚徒”的身份。因而,这些囚徒在“改变命运”的驱使下,异常凶猛。他们简直是一支庞大的敢死队,曾剿灭了很多抗秦的义军,胜多败少,人称杀人不眨眼的“魔军”。 章邯率领的这支敢死队,在棘原与王离军互成‘掎角之势’,既能牵制住敌人,又能互相支援。同时,章邯采用“围点打援”的战略,便是以“巨鹿”为中心,引各路诸侯前去支援赵国。也就是说,只要王离围住了巨鹿城,各路援助赵国的援军一到,章邯便可以北渡漳河,与王离军合围援军,从而将援军一举歼灭。 项羽抱臂站在沙盘前,他反复思量着亚父的话,眉心深锁,黑眸紧盯着沙盘。“腹背受敌”,这亦是他所担忧的。 沉思了半响,项羽眉头渐渐舒展,他垂眸看着沙盘上模拟出的那条长长的“甬道”,那是章邯和王离之间连接的甬道。 仿佛是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项羽道:“亚父,你说的不错,章邯此时必定张网以待,等着我去自投罗网。故而,我唯有出其不意才有胜算,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着找出一个突破口。” “亚父你来看,”项羽指着沙盘上模拟出的由南向北的‘甬道’,说道:“章邯筑这甬道,而这甬道长约百余里,不可能每一处都有重兵把守,若是攻其薄弱,应能切断甬道!” 亚父垂眸,看着沙盘上章邯与王离间的距离,反复思量着项羽的计策,略略点头道:“羽儿的意思是切断了甬道,就意味着断了王离的粮食,然后在章邯援军赶到之前,攻下王离?” 见项羽点头,亚父转过身又看了看帐壁上悬挂的地图:“如此这般,必要同时做到两点:其一,攻甬道之人必得一举得胜;其二,我军还要保存实力,在章邯赶到前,攻下王离。” “妙!我‘要’的就是甬道被断,至章邯赶到前的这段时间差。”项羽紧紧握拳,声音斩钉截铁。 “妙!羽儿,这普天之下,怕是无人敢如你这般打法!然,眼前秦军兵力十倍于我,也只有这不符合常规的战术,方能有一线希望,老夫赞同你的决定!”亚父抚掌道。 项羽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沙盘,嘴里复念道:“王离,王离……” “这王离,便是当年,曾率六十万秦军,大败你祖父项燕大将军的秦将王翦之孙。”亚父道。 项羽眉心深蹙,儿时的画面一幕幕地重回。想起在他九岁那年,他的祖父项燕被秦军合围,终至兵败自杀。秦人害他失去了至亲的家人,失去了贵族的身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十几年来,每每看到墨羽剑,他就会想起祖父的殷殷期望和项氏全族的荣辱。 他的手不自觉得摸向腰间的那把宝剑,祖父和叔父的话,他一刻都不敢忘!报仇雪恨的梦想,令他夜寐难忘,如今敌人之孙成了他的对手,报仇的时刻,终要来了!与秦军对决的时刻终于来了!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 第43章 赌他的亡命之徒 “王翦……王离……好,很好!父债子偿,祖债孙还,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转瞬,项羽的眸中迸发出一抹狠戾之光,那是沉寂已久的仇恨在爆发前的火光。 “可派龙且和薄将军去攻打甬道,龙且是我楚军中最为骁勇的战将!”亚父建议道。 “不,不,”项羽的唇角微扬,却摆手道:“亚父,我有比龙且更适合的人选。” 亚父满面疑惑地看着项羽,若说骁勇善战,这天下间无疑是项羽莫属。但项羽要攻秦军的主力,剩下的楚军大将中能一举攻下甬道的,还有谁会比龙且更堪此重任吗? 项羽却笑看着亚父,解答道:“英布!” “英布?那个亡命之徒?”亚父惊讶地重复道。 英布,曾因触犯秦律而受“黥邢”,就是在犯罪人的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终身留下犯罪的标志,故而,英布又称黥布。英布被带到骊山当役徒,修筑秦始皇陵墓,因不堪忍受囚徒的奴役生活,他便带领一批役徒逃出骊山陵,做了盗贼之王。陈胜起兵之初,英布响应陈胜、吴广参加起义军的抗秦大业,在陈胜失败后率领自己的军队投奔项梁。 “对!我‘赌’的,便是他的‘亡命之徒’!”项羽自信一笑,目光明亮:“他章邯不是率二十万骊山囚徒驻守南面吗?而这甬道的把守者,正是章邯所率的囚徒。都说骊山囚徒是支敢死队,那英布出身囚徒,岂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英布投奔项梁时所带的军队,也大多是从骊山逃出来的亡命之徒,能逃出来的,必然都是囚徒中最有胆识与智慧的,这就是项羽看中英布的原因。试想,当骊山囚徒,看到他们之中最出色的英布如今已成楚军的先锋时,定然会有几分忌惮。 “大善!那老夫就坐于帷幄,拭目以待羽儿这‘一要一赌’!”亚父抚掌道。 龙且曾与项羽共击襄城,亦是一战成名。项羽要带龙且打一场更重要的战役,那便是直面王离的二十万强兵。所谓“兵贵胜,不贵久”,两军交战最重要、最有利的是速胜,而不是旷日持久的作战。那么开局便尤为关键,打下良好的开端,从而鼓舞自己军队的士气,而挫败敌人的士气,便是兵贵神速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项羽选择与龙且共击王离的军队,就是要争取一举成功。 亚父越来越喜欢项羽在作战上的天赋异禀,不单是在战场上的骁勇和随机应变,在战略部署上,他也总能表现出远超于常人的判断力。虽说他是在“赌”,但这“赌”的背后,却是经过缜密的分析与布置。 从前不相识时,亚父只是听说项家义军取胜,靠的是战场之上的异常勇猛。可自打他做了项梁的军师,越来越发现项羽在作战上的‘油滑’和‘老练’。有些事情,的确是要靠‘天赋’,而这天赋却并非老天爷肯赋予每一个人的。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勤奋和心思缜密。项羽于吴中起兵时,他将最初拥有的八千子弟集中起来后,即积极投入训练。军事训练是使士兵由普通百姓,转化为正规军人最重要的一种手段。 除了步兵,他还大力发展骑兵。吴中一带乃平原水域,很不适应于当时战争中普遍使用的战车。项羽起兵之初,经济和地理环境都不允许他大造战船,而战车又不能用,他便想到把战马从战车上解放出来,让士兵直接骑马作战。 此举恰恰形成了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快速作战部队。而以骑兵作战,在当时条件下无疑是一种最先进的部队。此前在《孙子兵法》、《吴子兵法》中皆无骑兵大规模作战的记载。骑兵作战,乃是项羽首创。 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项羽对兵士的训练均是事必躬亲。他有勇有谋,每于战前,都要沉着冷静的分析敌情,掌握敌情,制定正确的作战部署和方案,从而“因敌制胜”。 在亚父看来,项羽越来越像当日紫嫣口中的那个“能令赢氏江山,易主换姓”的举世英雄! 就这样,项羽派出英布与薄将军,率两万楚军北渡漳水,攻打章邯与王离之间所筑的“甬道”。 英布果然不负所望,在数次对甬道发起猛烈地进攻之后,秦军甬道被撕裂一处,英布率兵与驻守甬道的秦军展开激烈斗争,王离军因而面临军粮告急。 楚军与秦军的初战,便以“楚军大破秦军甬道”告捷。 这一战,项羽无疑撕开了章邯大军的缺口,楚军的士气得到极大的鼓舞,他们觉得原来强如猛虎的秦军并非不可战胜,在上将军项羽的领导指挥下,楚军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同时,驻扎在北方的各路诸侯,看到项羽和楚军的气势,也都深深叹服。 而驻扎在巨鹿之南棘原处的秦将章邯与长史司马欣,正在营帐中研究作战方案,却突然接到前线急报,说是“楚军攻破甬道”。 二人登时一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然能攻破如此坚固的甬道?如此一来,他们便无法向王离军供粮,而王离那里的粮草据估至多能维持十日。 章邯垂眸看着“作战沙盘”上的那条甬道,先是觉得不可思议:两万楚军,竟是破了数万秦军把守的甬道? 但只片刻后,章邯突然大笑道:“哈哈哈!起初我以为项羽还算是个对手,如今看来,黄口小儿,不足为患。” 一旁的长史司马欣有些不解,他显然并不赞同章邯所言,楚军这一战,已是大破了秦军的士气,让他心中不无忧虑。 司马欣有些不满地道:“甬道被攻破,就意味着王离将军在前线的军粮被断,我军士气大破,上将军何以这般大笑?难道您就丝毫不担心?” “长史大人此言差矣!” 章邯垂眸,看着案几上那一整幅模拟的作战沙盘,信心满满地道:“‘甬道’是何物?那是我军用来输送粮草的,不过是我军最薄弱的环节。项羽攻我甬道,这又意味着什么?说明他怕了,他必是心生胆怯,根本不敢与我正面交锋!不过是给诸侯军做做样子罢了。黄口小儿,何足为惧?!” 司马欣依旧不能赞同章邯的观点,上前一步道:“可是王离将军的军粮,至多不过维持十日啊。” “无妨!王离部下,皆是我大秦北击匈奴的二十万精英军!项羽不过四万楚军,不足忧虑。”言罢,章邯淡淡地瞥目司马欣:“长史大人,你是太杞人忧天了,且看那项羽下一步会如何动作再说!” 第44章 你夫君是天才 “若然如将军所说,王离将军即便是胜了楚军,那结果就是他人独享胜果。”司马欣叹息,语重心长地道:“而我等只驻扎于此,无甚作为,怕是要被陛下怪罪啊。” 章邯略略思忖,他并非是要坐享其成,他采取这种战术本就是就当前的形势定下“围点打援”的攻略,引项羽军入巨鹿城下,他则与前线的王离军会和,形成合围。然而,如今朝中宦官弄权,赵高随意在秦二世面前诟病两句,恐怕他一番忠心就会变成另有企图。 “传令下去,密切监视楚军,只要楚军一渡河,我们便动身!”章邯眯起狭长的双眸:“待一举歼灭楚军,再去解决不堪一击的六国援军。” 北方一连多日的降雪终是停了,午后的太阳照在皑皑白雪上,发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天空蓦然放晴,寒风却依然冷冽刺骨,楚军的大营在烈烈寒风中,卷起呼啸的声响,更加速了雪化为冰的步伐。 一连几日,楚军都在凿冰化河,为几日后的渡河做准备。 赵国大将陈馀见项羽攻取了秦军甬道,几次与秦军小战均取得胜利,便来楚营觐见项羽,请他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而即便陈馀不来,项羽也必然会抓住章邯和王离会和前的这个时机。项羽遂命陈馀率他手下残余的千余名赵军,诱使王离的军队北上,以进一步拉大王离和章邯的距离,好让他有足够的把握分离秦军的部队。 楚营中,项羽手下的几名副将,正带着各自的部下,一大早便开始了密集的军事训练。除去分给英布攻甬道的两万楚军,项羽亲率的剩下这两万楚军,大多是从会稽起兵便追随于他的心腹,十分骁勇善战。 这其中有六千是骑兵,皆是项羽亲自训练出的精英。这个时代,各国战事均是以步兵作战,秦始皇扫荡六合时,对一个大国发起兵力,没个三年五载根本打不下来。项羽喜马、善骑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绝不是吹的大话,自会稽起兵后,他便开始训练骑兵。 如何突破重围,如何冲散敌军,如何直逼城下,各种兵器如何运用,皆由项羽亲自训练。楚军全部的四万人里,几乎一半是在义军起义后应征入伍的新兵,却在短短时间内,成为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 项羽正兀自在军帐中,垂眸看着作战沙盘上模拟出的两军地形,反复做着演练。 亚父匆匆入帐,一进来便气喘吁吁地道:“羽儿,老夫昨日夜观天象,今夜子时一过会有大雾,适宜渡船。” 项羽倏然抬眸,须臾后,他笑着走过去将亚父扶到座上歇息。 “天降时机,焉能不取?!”项羽当机立断,出了军帐便唤来季布,吩咐道:“今晚犒赏三军,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子时渡河!” “诺。”季布应声退下,便下去准备。 当晚,楚军营内杀猪宰羊。项羽先在帐外与三军将士们共饮一樽酒后,便回到帐中陪紫嫣用晚膳。 明日就是决战的日子,这一顿很是丰盛。 不多时,帐外传来了龙且高亢的声音…… “从前我龙且,觉得秦军能横扫六合,必他娘的是虎狼转世之师。可自打我跟着项将军起义,我军屡屡大败秦军!现如今,那秦军只要闻项将军大名,便如丧家之犬,根本没什么可怕!明日之战,我军人数虽不敌秦军,然,我楚人天性威猛,有项将军打头阵,必能击败敌军!我龙且先干为敬,敬各位兄弟!” 龙且说完,便将酒樽中的酒豪饮而尽。 钟离昧亦起身,举樽道:“不错!兄弟们跟着上将军自江东起兵,到今日已快两载,我们与家中的父母妻儿分别多时。待灭了暴秦,天下太平,我们便能回去与亲人团聚。那秦军人众又如何?我楚人有的是勇猛和决心!钟离昧敬兄弟们!” 随着龙且、钟离昧,以及各位将军纷纷举樽相敬自己的部下,楚军的士气再一次得到鼓舞。他们知道,跟着项将军和几位将军,就有机会战胜强大的暴秦,就能看到天下太平,再不用受秦人的欺凌!因着大战在即,每位将士都很自律,只饮三樽助兴暖身。 项羽是自律能力极强的人,每日晨起绝不贪睡;每日操练事必躬亲;大战在即,绝不贪杯。这案几上摆的酒,却是为了灌醉紫嫣而准备。 外面士气高亢,帐内,项羽为紫嫣斟满一盏酒。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听着帐外士卒们高昂的声音,莫紫嫣心中却隐隐感伤。 她望着帐外的将士们,淡淡道:“千秋万世,终不过是一场浮华之梦。秦始皇虽暴虐,却也是千古一帝,只是他不明白‘民重君轻’的道理,不能够善待四海归一的百姓,即使统一天下也必不能长久……” “百姓之于嬴政,不过奴隶尔,‘亡秦’乃行天之道,嫣儿不必为此等暴君感慨。”项羽夹了一块猪肘肉放在紫嫣碟中,宠溺地看着她,温言道:“军队多日不曾开荤,我的嫣儿都瘦了。来,吃块猪肘。” 莫紫嫣此番的感伤,并非只是因为秦始皇。外面龙且的一席话,让她感伤赢氏江山从辉煌到灭亡,不过短短数载,可她心里明白,项羽的未来,又何其长久? 且不说未来,单是眼下呢? 龙且的那番话,自然是为了鼓舞三军的士气。可她分明能感受到,在项羽和龙且强悍的外表下,却隐约有着一丝对结局未知的担忧。紫嫣虽知道此战的结局,可当她真的身历其境时,面对秦楚两军在兵力和武器装备上的巨大悬殊,依旧不无担忧。 明日必然是一场生死厮杀,这段历史之于当世人的震撼,是史书的文字记载根本无法重现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让她安心,装出一副信心满怀的样子,这让她岂能不心疼? “夫君,明日你要上战场,才要吃饱喝足,好有力气杀敌。”莫紫嫣夹起一块牛肉,放到项羽的碟中,声音却不禁哽咽,她赶忙转过头去,眼泪却不由控制的潸然落下。 “嫣儿这是怎么了?”项羽见她的情绪不太对劲,心知她是担心自己明日的这场大战,便站起身,绕过案几缓缓走到她面前。 他俯身蹲在她面前,温柔地端起她的小脸,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傻丫头,世人皆言你夫君是作战的天才!所以啊,你要对我有信心啊!” 项羽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并不是底气十足。冷兵器时代,一把剑要几十斤重,即使是双倍的悬殊,亦是一场险中求生的硬仗,在你举起兵器的同时,都有可能被敌方的两人同时击中而亡。而眼下,两军十倍的兵力悬殊,那是怎样的概念……? 莫紫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想的是让项羽吃颗定心丸,要让他在战场上毫无后顾之忧。可是,听着帐外龙且等人的声音,想到即将到来的这场决战的艰辛,又看到项羽为了安抚她,故意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又胸有成竹的模样时…… 她心底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了。 第45章 男人有疤更魅力 “我没事。”莫紫嫣深吸一口气,强弩起一抹笑容,道:“夫君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她知道,她不能再给项羽任何的心理负担。 项羽想把她灌醉,那她就全了他的心思,让自己早点醉下,好不至于浪费他的时间,让他还可以沉下心来休息一会儿。 只两小杯下肚,莫紫嫣就故意迷迷糊糊的“醉了”,项羽将她抱到床榻上,为她脱掉鞋子,褪去外衫后,又掩好了被子。 他静静地坐在床榻前,垂眸看着安然入睡的女人,心绪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回到案几前,举起一盏酒,闭着眼睛一口闷下。一息后,当他睁开双眼时,一个毛茸茸的小白球突然出现在模糊的视线中。随着视线渐渐清晰,两只葡萄一般囧囧发光的大眼睛,正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继而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案几上的肉。 原来是西西,也只有它还能在这个时候逗得项羽一笑。 项羽招呼着西西,小家伙摇头晃尾的颠颠跑了过来,他夹起一块肘子肉放在手心,西西狼吞虎咽的就下了肚。 “你这个小家伙,就跟肉没仇。”项羽抱起西西放在膝上,仔细掰开它身上白色的毛发,检查着它的伤口。这毛简直长得太快了,才剃掉没一个月,就已经长出了一寸长。而经过这一个月的精心护理,西西伤口的结痂都已经掉了,只是留下了一道道的疤痕。 “嗯,男人嘛,身上有疤才更有魅力!我们西西是小男子汉!”项羽手举着西西的前爪,笑看着它,轻声道:“为父要上战场杀敌,你要好好陪着娘亲,好好保护她,知不知道?” 他边说着,边将额头对碰着西西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释放他压在心底的那些对紫嫣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 一旁的床榻上,为了让项羽安心和免去牵挂,才要装醉装睡的紫嫣,此刻听着他这番话,心中纠结如麻,却要生生地忍住眼泪。 月华如水,将漫天的温柔撒尽赵国大地,更将眼前沉睡的赵国女子,笼得沉静多娇。 床榻旁的男人,在静静地凝望了她良久之后,又在她如雪的额间落下深深的一吻,心中默念道:嫣儿,为了你,我一定要打赢这场硬仗!等我回来。 悄声起身出了寝帐,男人举目望向稀疏的星空,天际圆月高悬,有一种特别的美。远远望去,那月中若隐若现的,宛若是一个仙子,俯视着天下众生。 项羽对着墨空一声长叹,口中的雾花飘散出一缕白烟。他似是在对着那月中的仙子,祈祷她能赐予楚军好运,又似万般难舍寝帐中那个同样美若仙子的女子。若是他不能全身而退,便要祈祷上苍能佑她一世平安! 项羽转身走向军帐,迅速换上铠甲。 烈烈寒风偷袭着军帐中的每一处缝隙,吹得帐中烛火摇曳生姿。银色戎装加身,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完美的五官看上去更加棱角分明,更加刚毅。那双绝世无双的俊眸,一如帐外空中悬着的那颗最亮却最遥远的寒星,于万丈光芒下,总有一种不为人懂的深邃,却又是肃然威武,自有一种浑然天成般迫人的霸气。 项羽出了军帐,亚父已在帐外等候,他上前一步,突然拱手道:“亚父,若是我此战不能全身而退,请亚父代我照顾嫣儿……为她,为她找个好人家吧。” 话至最末,项羽的声音已不自觉地哽咽,旋即向亚父施了长揖大礼。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求于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战的艰险,有可能会一去不返。 “嫣儿这丫头外柔内烈,若然你不能回来,怕是老夫想代为照顾,她也不会独活于世。”亚父拍了拍项羽的肩膀,沉声道:“所以羽儿,你必得安然归来!” “嗯!羽儿一定不负亚父的期望!”项羽道。 英布和薄将军率两万楚军攻击甬道,此时已在漳河之北的王离军所在之处暗伏,只等着项羽带的余下两万人北渡之后,再行汇合。 诸将军已清点好人数和装备,整装待发,只等项羽示下。 “出发!”随着项羽剑指长空,一声令下,大队便向漳河岸边缓缓开拔。 “羽儿,我和丫头,等着你们凯旋归来!楚军必胜!”身后传来亚父坚毅的声音。 项羽听到亚父的话,眸中泛起雾气,他没有回头,只是在马背上向着身后的方向挥了挥手。 大军出了辕门没多远,前面突然闪出一个婀娜的身影。 “羽将军……” 原来是虞姬,话未落泪却已满面。 虞子期的马和项羽的乌骓马并驾而行,所以他看到了项羽有些尴尬的表情。 “妹妹,你快回去。”子期劝道。 虞姬一双婆娑的水眸深深看向项羽,轻咬着朱唇欲言又止,似是很多话未能说出。子期见状只好下马,走过去低声安慰道:“听话,我们这是去打仗,你这样哭哭啼啼不像话。” 虞姬抽泣着,低声回道:“可我担心羽将军和哥哥。” 子期听他这样说,又好气又好笑,便凑近虞姬耳畔,笑着打趣道:“呦,哥哥还是借着将军的光,让妹妹担心一番。” 虞姬没有心情与子期说笑,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马背上项羽的声音:“虞姬,莫要为你哥哥担心,子期骁勇,必会凯旋归来!放心吧。” 美人垂泪,项羽并非草木,又岂会不懂她的情意?当虞姬出现在大军面前,叫的第一声便是“羽将军”,而非“哥哥”。项羽岂会不知,她此刻的眼泪是为了自己?他不是不知道虞姬对他的心意,只是他的心,早已另有所属,给不起她任何的回应。既如此,他便不想看着虞姬痴心错付,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 子期以为项羽是不想让将士们有所误会,才故意拿他做挡箭牌,便以绢帕擦着虞姬的泪痕,温言劝道:“好了,好妹妹,快回去吧,大家都看着呢。” 项羽又吩咐了两名士卒将虞姬送回军营。 就这样,虞姬在恋恋不舍中,送别了项羽。 第46章 我若退后,阵前斩我头颅 楚军行至漳河河岸,骑兵带着马纷纷上船先行,然后是步兵,项羽则垫后上船。 这是项羽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战役,然而,面对他的将是何其艰难的一场生死搏杀?莫紫嫣在榻上辗转反侧,终是不能放下。她起身披上大氅,直奔出了寝帐。守帐侍卫见夫人冲出营帐,连忙提了灯笼,一路追着紫嫣直至漳河岸边。 项羽已经带着两万大军上了船。数只小船缓缓前行,在最后一只小船驶出十几丈远时,同乘一船的钟离昧赫然看到站在岸边,追着船的速度在奔跑的紫嫣,急忙对身旁正在巡视远方的项羽道:“上将军,是夫人。” 夜色凝重,北风打得灯笼忽明忽暗。女子一身紫色的大氅,在烈烈风中看上去异常柔美。 项羽蓦然回首,视力超于常人的他,一眼便看到了岸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侍卫手中的灯笼,清晰地映出河畔上的女子一张动人的容颜。 莫紫嫣在岸上,紧追着船只的步伐,眸中凝结着泪花。 项羽在船上向她挥着手,大声道:“嫣儿,等我回来!” 船的速度放慢,他多想停下船,跑向他最心爱的女子。可是这生死一战在即,他知道他不能辜负全军的信任,不能辜负家乡父老的信任,更不能辜负他所肩负的复国使命。唯有战胜暴秦,还天下安宁,他才能有资格有能力好好地爱他的女人。 莫紫嫣顿住脚步,眼泪早已决堤,她用力地点一点头,哽咽的喉咙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将双手摆成一个‘心’的形状,置在胸前一尺之外的地方,意为:‘我的心将与你同在’! 项羽会心地点一点头,他岂会不懂她的心意? 果然如亚父所料,雾霭接天连地,漫天的大雾弥散而开。 楚军的船只渐行渐远,岸边那个衣袂飘飘的女子,就那样一直望着,直到项羽和楚军消失于苍茫的大雾中。 兵法中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让士兵们没有退路,他们才能拼尽全力。 之前,项羽担心大军走后,紫嫣和亚父的安全,他原计划是在大军出发前,趁夜“火烧连营”。再由亚父带着紫嫣和其他女眷,入乡野人家暂住以躲避秦军。这是项羽和亚父最初商议的结果,此次与秦军交战,必是一场恶战,紫嫣、亚父和虞姬都不能上战场,若是营帐不毁,一旦被嗜杀成性的秦军发现,三人必会有生命之危。 而一旦烧掉连营,就意味着楚军这生死一战,有可能无法生还,才要安排女眷都逃走。项羽担心,紫嫣若是看出他与亚父的安排,必然不肯离开。所以,未免让紫嫣担忧项羽的处境而做出什么傻事,此计本是事先瞒着她的。 然而,亚父前日一个不经意的溜嘴,火烧连营的安排,却被紫嫣知道了。谁知紫嫣的反应,不但没有亚父预想的那样忧心忡忡,反而镇定的向亚父提议,不妨施一个“空营计”。 莫紫嫣将计策娓娓道来…… 亚父听罢,觉得甚好,当下便去找项羽商议,要将“火烧连营”改为“空营计”。项羽听了,也觉得是绝妙之计,但同时又觉得太过冒险,耐不住亚父信誓旦旦,他只好同意。 其实这“空营计”,并非是人去营空。当亚父溜嘴后,只得将项羽最初的计划告诉紫嫣时,紫嫣觉得四处躲藏未必是万全之策,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决定营帐不毁,不但不毁,还要一如平常以迷惑秦军。 莫紫嫣亲选了两名外貌身型与胆识皆比男儿的女眷,一番交代后,两名女眷换上了楚军侍卫的铠甲,手执侍卫的长戟,立于辕门之处。这些女眷,素日里采集食材、野菜,洗衣做饭样样精通,经常进出辕门,侍卫的形象在她们脑海里并不陌生。两名女眷仿起执戟侍卫来,也是有模有样。 在定下此计后,亚父便命人连夜赶制出两百个稻草人。昨夜又在楚军渡河时,趁着大雾,将稻草人穿上了楚军的军服,分别立于显眼的位置。 清晨,雾霭渐渐散去,女眷们依旧如平日一般生火做饭,远远望去,数百口大锅浓烟四起。实则,只有十几口锅中真正做的是饭,因为只剩军中三百多的女眷,只做这些人的饭食即可,剩余的锅中,均是按照紫嫣的吩咐,装的是水。 秦军昨晚的探子,已被项羽派去的钟离昧截获斩杀。今早的探子,未免被楚军发现,皆隐藏于楚军辕门两里之外的草丛中,向着楚军的方向观察了足足一个时辰。只见楚营内,依然如平素一般生火做饭,重兵把守。 秦军探子遂返回秦营,向章邯禀报探情:楚军一如往昔,并无不同。 秦二世三年十二月(公元前208年12月)。 清晨,漳河之水缓缓东流,晓风残月尽处,皓月神女飘渺遁入云霄,千里烟波浩渺,晨霭茫茫极目楚天舒。 片刻,一轮红日腾江跃起,耀眼的光芒越过天际,直映得江波万丈粼粼。 乘着凛凛的寒风,项羽的大军渡过了漳河。 楚军一过河,项羽便命三军将士将船凿沉,把炊具砸毁。面对生死一战,两万将士都绷紧了弦。 项羽面向楚军而站,一束光线打在他的银色铠甲上,铠甲折射出的光,将他刀刻一般的五官映得更加威不可侵。 “我发给所有将士每人三日的粮食,我自己也是。今日,我们将面临的是一场生死搏杀!胜了,则秦亡!我们便可以回到楚国与家人团聚。”项羽的目光一一扫过众将士的表情,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起来:“然,此战若败,被亡的便是我们。不只是我们,就连我们的父母、妻儿,都要成为秦人的俘虏,受尽□□……” 将士们的脑海里,一一浮现出昔日家中父母妻儿温暖的面孔,和他们殷殷地期盼。有的将士因为思乡情切,禁不住黯然落泪。 转瞬,项羽的声音陡然高亢,眼中迸发出一束极闪耀的光芒,他道:“我们并非为自己而战!而是为所有亲人和家乡父老而战!为天下太平而战!” “上将军威武!上将军威武!”将士们齐声高呼。 项羽继续道:“人活一世,就要像个英雄顶天立地!纵然战死沙场,也不能做个懦夫终身为奴!若然胜了,还能为自己和族人拼出未来!大丈夫生死何惧?我项羽誓与兄弟们共存亡!我若退后一步,任何人可于阵前斩我头颅!” 项羽的话,就像一剂猛药,极大地激起了全军的斗志,楚地的民风彪悍,他们个个抱着敌死我活的决心。因为他们明白,只有胜利才可能生还,也只有灭掉秦军,自己和家人才有未来。他们已没有退路,“击败秦军”,是唯一的选择。 “誓与上将军共存亡!誓与上将军共存亡!”将士们皆振臂高呼道。 “好!你们都是我楚国最勇武的将士,是我大楚的英雄!项羽以你们为荣!”项羽道。 “报——”派去打探王离与章邯两方军情的探子,从章邯处快马加鞭的向这边奔来,还未下马,声已先至。 第47章 项羽不杀英雄 待那马匹冲到楚军面前时,探子猛力勒住缰绳,却因马的速度过快而无法停住,项羽见状一个闪电般的疾步,大力勒住了缰绳,探子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项羽又一个转身,一把将他接住。 “谢上将军!”探子跪地拱手向项羽致谢。 “军情如火,不必多礼,速报!”项羽命道。 “诺!章邯已派出援军增援王离,援军与我军路线相同,目下已距我军不足十里。”探子拱手道。 “这么快?”项羽持剑而立,这显然比他的预期早了许多,难道是秦军的探子发现了他们的计策?知道楚营之内皆剩女眷?那么嫣儿的处境,岂不是危险了? “秦兵有多少人?领将者谁?”项羽问道。 “约有五万,领将为秦将董翳。”探子回禀道。 “五万?”项羽闻言略略松了一口气,若是只有五万,那就说明章邯应该并没有识破楚营里的真实情况,否则他不会只派五万人来支援王离。 眼下项羽只有两万楚军,若是与董翳所率的秦军交战,必然要损耗大半兵力和时间,可是若然不顾后方追兵,一味率楚军赶至王离处,待董翳军追上,势必会对楚军夹击合围。更可怕的是,如果真的被双方合围,章邯还会派出最后的十五万秦军趁机而至。到那时,楚军就真的是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他所要争取的“时间差”,就不复存在了。 “董翳,董翳!”项羽口中复念着这个名字,然而目光却在观察着四下的地形。 这里四处环山,大山之间只夹着一道山谷,这是秦军北行的必经之路。这四面虽不是悬崖绝壁、古木参天,但绿草丛生、山石嶙峋,在地势上也算能于临阵之战上,起到一定的掩护作用。 现下,项羽只期待着亚父和紫嫣的计划,能迷惑住章邯,不至于让他即刻发出最后的十五万秦兵。而对即将赶到的这五万秦军,项羽要保存兵力,只能智取,不能硬拼。 项羽环视众人,高声问道:“兄弟们,你们怕不怕?” “怕的就不是楚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龙且先回道。 “好!”项羽道:“那就先灭掉后方的秦兵,再去攻打王离!” 项羽命龙且、钟离昧、虞子期和季布等,分兵四处,隐藏在附近的山坡上和草丛中,待秦军的先行部队到来时,分批劫杀,打他个措手不及。而项羽自己,则将目标对准了董翳。 楚军之中,除了项羽的箭术百步穿杨外,虞子期和钟离昧也都是在射箭上一等一的高手,项羽的两万楚军之中,六千是骑兵,六千是精心训练出的□□手,虞子期和钟离昧各领三千□□手,分别埋伏于东、西两座山上的缝隙之中。 秦国历代君主崇尚“黑色”,秦国的旗帜与军队的军服皆为黑色。黑色,是吸聚光热的颜色。在正午太阳刺眼的光芒下,一眼望去,秦军的大纛旗上那偌大的“秦”字,像极了一头巨大的振翅腾飞的雄鹰,所经之处,充斥着一片凝重的肃杀之气。 秦军啼声踏踏,步履惊起漫天尘土,楚军个个凝神屏息,蓄势待发。 乍然一声哨响,划破山谷! 骤然间,掩藏于山石两侧的楚军,万箭齐下。箭矢如暴雨一般铺天盖地地袭向秦军,前面的秦军毫无防备,手中的玄铁盾牌还未来得及撑起,便已被猛烈的箭雨击中,一片片黑甲秦军伴随着声声惨烈的哀嚎应声倒地。 霎时间,鲜血如注般染红了大地。 楚军的骑兵在项羽的带领下,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兵,从山坡上席卷而下,一举冲散了秦军中部的队形,秦军在猝不及防下,像无头的苍蝇般仓皇乱撞,被射死、踩死、砍死的不计其数。楚军的喊杀声和秦军的哀嚎声,交织在山谷中回响不绝。 眨眼间,项羽的长戟已挥向一袭玄色铠甲的秦将脖颈间,二人均在马背上,那秦将的身上已有几处负伤,显然是在方才的厮杀中,被项羽击中多处。现下,只要他稍微一动,便能被项羽的长戟一招入喉索命。 那被项羽长戟相指的人,正是这五万秦军的主将——秦将董翳。擒敌先擒将,主将被控制住,秦兵自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加之方才死伤无数,此时已然失去了七分斗志。 见项羽已然控制住了主将董翳,龙且一生令下,楚军停下了攻击,与秦军对峙着。相比之下,楚军这边并没有人会放松警惕。 “我敬将军是条汉子,何不弃秦投楚,共灭暴秦?”项羽看着董翳,沉声道。 “哼,少废话!”董翳并不领情,却是闭着眼昂首向天,道:“我既被你所擒,要杀便杀!” “我项羽灭暴秦,乃是替天行道,杀的皆是无道之人,却从不杀英雄!”项羽突然收回长戟,淡淡道:“你走吧。” 龙且闻言一惊,蓦然上前一步,拔出战刀挡在董翳身前,对项羽道:“上将军,万万不能放这龟孙子走啊!” “放虎归山,恐种祸根,望上将军三思啊!”钟离昧亦劝道。 然而,项羽却很是坚定的摆手道:“吾意已决,放他走!” 惊的不止楚军,就连董翳自己也显然没有想到,在秦军已然溃不成军,自己又被项羽控制住时,还能捡回一条命?项羽明明可以一剑杀了他,却要放他一条生路。 龙且即使不太情愿,依然收回了战刀。 “将军,将军,快走吧。”一位秦军士卒见项羽放过了董翳,忙上前牵住董翳坐下战马的缰绳,急促地提醒道。 董翳未语,向项羽抱拳施了一礼,算是致谢。然而,却有一种莫名的滋味在心底一点一点地漾开。 董翳部下的秦军虽然在方才一场厮杀中,已死伤两万多兵力,但是项羽更清楚,他所埋伏的楚军突击秦军的这场短战,凭的是偷袭取胜,若是想战胜剩余的秦军,那必得全力以赴。眼下最要紧的是王离处的二十万秦军,故而,此战只要能逼退董翳所带的剩余秦军,便是上上之策。 这场战役终以秦军退却,仓皇退回告终。项羽掉转马头,火速率军直扑巨鹿城下。 天边流金,漫天火红。 项羽的楚军兵临巨鹿城下时,已近黄昏时分。与早已埋伏在那里的英布和薄将军所带的两万楚军会和后,吃了些干粮,做了短暂的休息调整。 因着与董翳的那场大战,楚军把秦军打得落花流水,仓皇而逃。而项羽又将秦军主将活捉并放归,在楚军眼里,秦人早已不是不可战胜的猛虎,只要他们拼尽全力,就必有胜利的希望。 白天的奋战,并没有让这些楚人觉得疲惫,反而将楚人身上的血性完全地激发出来,他们目标纯粹,信仰一致: 除灭暴秦,成为胜利的英雄,凯旋归乡与家人团聚……好似熊熊的烈火,燃烧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第48章 空营计 秦军的“偃月阵”,闻名天下。百余年前,曾横扫不可一世的魏国“魏武卒”的“方五阵”。 而偃月阵,全军呈弧形,形如半月,是一种非对称的阵形,主将通常位于弯月内凹的底部。作战时注重攻击敌军侧翼,以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弯月内的“凹处”看似薄弱,实则包藏凶险,本阵有着很强的战斗力,兵强将勇者适用。而王离所率的这支北击匈奴的边防军,正是秦国的精锐部队。 在出战前,项羽曾反复研究过“偃月阵”的阵形。此阵的重心在三处,分别为两翼用以攻击的“月牙”处,和月轮中心用以抵挡敌军的“凹处”。而中心的“凹处”内,必然是王离本人亲自指挥。 眼下,楚军只有四万人,而秦军四十万分由王离和章邯各率二十万,论作战经验、论武器装备、论兵力人数,楚军都毫无胜算。项羽唯一能赌的,就是他的“天赋兵谋”和楚军的士气。 而只要将月心的“凹处”攻陷,擒住了王离,那么此阵必破! 三军休整了一个时辰后,楚军向巨鹿城下驻扎的秦军发起突然进攻。 楚军突袭,秦军的号角仓促的响起,王离军只得匆忙应战。 “楚人是天下的英雄,此战唯有取胜,楚人才有希望,冲啊!”随着项羽剑指长空,那声如海啸般的“冲”令一下,四万楚军如狂蜂一般向王离的秦军,发起猛烈地进攻。 二十万黑甲秦军瞬间摆出庞大的“月牙阵”,四万楚军则变幻成项羽自创的“方形阵”,由钟离昧和季布一组,虞子期和英布一组,四员大将分领两队攻击秦军“偃月阵”的两侧“月牙”。 秦军个个手持长戟,向着疯狂攻击的楚军凶猛回击。极目四野,战刀在叫嚣,战马在长嘶,刀枪剑戟声不绝于耳,楚军的喊杀之声响彻天际。 马背上的龙且,对一旁的项羽叹道:“偃月阵果然名不虚传!” “这月牙阵的两端,就看昧和子期他们的了,你我必要拿下王离的凹阵!”项羽言罢,看了一眼龙且:“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生死有我相伴!”龙且言罢,当先策马而出。 “好兄弟!”项羽唇角紧抿,他长戟一扫,登时挥向身后偷袭的秦军。一道道血线冲天而起,一支支断翅残骸凌空飞起,穿过秦军把守的人墙,项羽直冲月轮凹阵的中心。 这凹阵,无疑是秦军暗藏实力最凶猛的兵力中心。项羽一马当先,几乎不给秦军任何喘息的机会,他长戟一挥,便将月轮前沿的秦军连盾带人,横扫一片;墨羽剑一挥,“砰砰砰砰!”数道血线带下无数的头颅。 身后的楚军在这种强大不屈的士气之下,竟是以弱于秦军数倍的人数,将攻线一再的前压。 秦军被这迫人的气势吓呆了,他们一退再退,竟是完全不顾中心主将王离的“临阵退缩者斩!”的命令。 而漳水之南的棘原,董翳带着残兵败将,回到秦军军营内,向章邯复命。 章邯甚是不解,早上探子才报,项羽的大军在原地未动,他又如何能北渡漳河,居然比他派去支援王离的董翳还早一步过河?并且占据有利的位置,伏击董翳军?难道驻扎在原地的楚军有诈?还是楚怀王又派了新的楚军增援巨鹿,秦派去的探子并未发现?……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章邯大为困惑,他遂命秦将涉间,前去楚营查个究竟。涉间不敢懈怠,领命后,便连夜赶往楚军所驻扎的军营。 深夜,月冷星稀,风声呼号如狼。 “夫人,前方发现大批秦军,正往我营方向而来,请夫人和军师速速撤离吧。”一个中年女侍者急促的奔入帐中,气喘吁吁地道。 莫紫嫣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微一蹙眉,旋即便道:“来不及了。” “去找三件破旧的侍者衣服,给亚父和虞姬分别换上,另一件速速送到我帐中。”紫嫣的话说得快而有力,侍者听得很清楚。 之前的“空营计”,是为了迷惑秦军探子,好让章邯以为楚军并未渡河,从而为项羽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把握攻下王离。可是紫嫣心知,此计并不能长久,辕门处佯装执戟侍卫的女眷,毕竟不是真正的侍卫,真正的守门侍卫站上几个时辰,不会有任何吃力。可是女眷,保持一个姿势一两个时辰还能应付,时间一长便会露出破绽,一旦秦军反应过来其中有诈,杀个回马枪,她们将会性命堪忧。 昨日清晨,亚父和紫嫣曾命军中三百女眷分批去附近的农家暂避,可是第一、二批先行的女眷都纷纷返回,原因是赵国的百姓全部闭不出户,更不敢收留楚军,怕是得罪了秦军招来杀身之祸。 女眷们返回营后,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只请求能保住将军夫人和军师逃出,也不至于她们会白白牺牲,紫嫣却执意决定要留下来,与大家同进退。这些女眷的丈夫和兄弟,是与她们相依为命的唯一寄托,因为男人参军,她们没有去处不得已才随军。平日里,她们多是照顾将士们的饮食起居。 此时此刻,前方的将士们在战场上为国杀敌,如果连他们唯一的亲人都保不住,莫紫嫣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独自逃命?她不走,亚父和虞姬自然也不走。亚父和虞姬的命数不该结,紫嫣心里自然有数,她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是她自己的命运? 然而,她有勇气去赌,因为她的夫君,正在前方最危险的战场上,血洗天下! 亚父见到侍者送来的仆人的衣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快速换上后,便出了营帐。 而另一边,虞姬并不明白姐姐为何让她换装,但侍者说话的语气严肃,她自然也知道事态的严重,便很快换了衣服直奔紫嫣营帐。紫嫣也已换好衣装,她看到虞姬虽换了侍者装扮,却依然难掩她的美色,又俯身用手在地上粘起一些泥土,往自己和虞姬的脸上、手上胡乱涂抹一气。 铁蹄铮铮的声音,由远及近。 “出来,出来!”秦军粗鲁地挑开一座座营帐,将里面的女眷连踢带拽的,全部赶了出来。 三百多名楚军女眷被带到帐外的一大片空地上,呼啦啦跪了一地,她们大多因为害怕秦军的气势,身子不停地发抖。 莫紫嫣有意择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跪下,按照之前的商议,虞姬和亚父则跪在第五排相对隐蔽的位置。 “军中的男人呢?”一名身着黑色铠甲的秦军,厉声问道。 女眷吓得无一敢回答,火把攒动下,她们的身子颤抖的尤为剧烈。 “再不说,老子宰了你们!”秦军猛地拽起第一排第一个女眷,大有杀鸡儆猴的架势。那女眷吓得双眼紧闭,哆嗦的身子,几乎已不能站立。 “回将军,军中将士都上前线打仗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陡然响起。 刚才抓住女眷的那个秦军,此时听到有人回话,一把将手中的女眷推倒,那女眷倒地时幸好被身旁的人扶了住。秦军走到说话的女子身旁,将她从人群中拖拽了出来。 “哦?上前线打仗?”马背上问话的玄甲男子,正是秦将涉间。 他快速扫了一眼四下的稻草人,突然冷冷嗤笑道:“素闻项羽英勇,原来却是连军中女眷和稻草人,都要用来充数的龌龊小人?” 随着涉间一声鄙笑,身后秦军附和着笑作一团。 涉间冷眼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莫紫嫣,问道:“你们,哪个是项羽的女人?哪个是楚军军师?” 第49章 临危策计之惊天的秘密 一 莫紫嫣跪在地上,垂首回道:“回将军,夫人和军师,都随项将军去了巨鹿城下,又怎会与我等侍女一起。” “去了巨鹿?”涉间思忖着她的话,旋即翻身下马,向着她缓缓走过来,说道:“抬起头来。” 莫紫嫣微微迟疑,才缓缓将头抬起,却依旧垂眸看着地面。虽然面部的皮肤被泥土糊住了大半,然而那双清澈含珠的双眸,即使未曾与人对视,依然难掩夺人之目的力量。 “看着我!”涉间命道。 莫紫嫣又缓缓抬起双眸,看向涉间。 蓦地一怔,涉间冷声问道:“那你,又是何人?” 涉间显然不相信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从容、这样的姿色,却只是一个随军的女眷或者侍女。 “奴婢是项夫人的贴身侍婢。”莫紫嫣扬声道。 她以这样的分贝说话,也是故意要让所有的女眷都听到她的“身份”,以防有人说错了口。 “贴身侍婢?”涉间的语气将信将疑。 这时,方才那名黑甲秦军突然凑上前,对涉间咧嘴笑道:“大哥,既然抓不到楚军,把这些女眷们带回去也好,兄弟们镇压反贼都两三年不曾开荤了,不如让兄弟们快活快活吧!” 涉间横眉一冷,瞥了那黑甲秦军一眼,斥道:“没出息的东西!” 那黑甲秦军挨了斥责,便改了说辞,又道:“大哥,他们可都是反贼的妻小,把她们都带回去,还怕那些反贼不束手就擒吗?即便不束手就擒,也必能大挫他们的士气啊!” 涉间旋即向四下扫视一眼,便抬手吩咐道:“都带走!” 他一声令下,便欲转身上马。便见呼拉上来几十个秦军,一个个狰狞的面目上,一双双色目冷眯,三尺的口水似乎要将这些女眷一口吞没。女眷们在秦军粗鲁又贪婪的动作中,吓得嘤嘤啼哭。 “将军且慢!”莫紫嫣倏然站起身,快言道:“将军不能带我等走!” 哪知涉间根本不理她,而两名满脸横肉的黑甲秦军,见到紫嫣这般美色,却争抢着要拉扯到自己身旁。 莫紫嫣被他们拉住双臂,挣扎着大道一声:“将军若是将楚军女眷都带回秦营,恐怕秦军会全军覆灭!” 她此言一出,众秦军先是一怔,旋即爆发出一片哄笑。 秦军的笑声,在涉间陡然想起的一声暴怒下,戛然而止。 “放肆!”涉间转过身来,大步流星地返回到莫紫嫣面前,一双锐利的双眸冷冷盯着她,倏地便捏起她娇俏的下巴,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莫紫嫣被他的力度所控,直觉得下巴酸痛,却只能顺着他的力度与他对视,口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奴婢不知将军大名,但看得出将军气度不凡,必定是忠君爱国之人!” 莫紫嫣双臂被缚,突然对涉间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不知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就是这个眼色,让原本就对这个女人有些好奇的涉间,更多了一份想要探究的心理。且不妨看看她要说什么?涉间这样想着,便命两名秦军放开了她。 莫紫嫣直觉得双臂酸痛,却也顾不得这些,她颌首微微谢过,旋即引领着涉间离开众人有十几丈的距离。转身之前,她又略扫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女眷和虞姬,便打定了主意。 朦胧月色下,借着涉间黑色盔甲之下魁梧身躯的掩映,紫嫣向涉间盈盈施了一礼,低声道:“将军,先丞相李斯乃是奴婢义父,多年前得丞相相救,收为义女。” “你是李丞相义女?”涉间挑眉,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我如何信你?” “奴婢不求将军相信,将军大可一刀杀了奴婢,只求将军能让奴婢将心中话道尽,再杀不迟,也算是奴婢能为义父尽最后的一点孝心。”莫紫嫣道。 “好!本将军就看看,你到底能说出什么来!”涉间道。 莫紫嫣举目望向苍茫的夜空,沉声哀叹道:“奴婢最后一次见到义父大人,他老人家说‘赵高身为宦官却挟天子以令群臣;把持朝政于鼓掌之中;指鹿为马,残害忠良。长此以往,大秦江山危矣’……义父很后悔,当初先皇驾崩,他未能及时制止赵高恶行,才致铸成大错。” “哦?丞相当真如此说?”涉间挑眉道:“可我听说,正是丞相与赵高合谋,才害死了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 涉间虽然这样问着,却在心中已然对莫紫嫣的话有几分相信,因为这个年代消息闭锁,一件事情传到各地起码要数月以上。何况赵高把持朝政,朝中大臣无一敢得罪,也只有一些刎颈之交,才敢关起房门来议论两句心中的不平。 “指鹿为马”这件事,只有朝中重臣知道,就连他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那赵高杀了李斯,自己又做了丞相后,为了解自己在朝中有多少的影响力,硬是在二世面前将一只鹿,说成是一匹马。待二世纠正那是“一只鹿”时,赵高便让身边的大臣辨认是鹿是马,竟然有半数以上的大臣慑于赵高的势力,而违心的将鹿说成马,更可悲的是,二世看到那么多人都说这是马,到最后竟荒唐地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所以,若非真的跟李斯有至亲的关系,眼前的女子,是不可能知道此事的。再者说,如今生逢乱世,读书识字的女子少之又少,除非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子才会有些见识,而即便是贵为当今公主,也不一定编得出‘挟天子以令群臣,把持朝政于鼓掌之中’这样的话。此话出于李斯之口,再告诉这个女子,倒是可信。但为了慎重,涉间不得不多经几分心。 “将军,这可是惊天的秘密。如今义父、义兄已故,李氏被株连三族,唯奴婢未入族谱才得以逃脱,奴婢已没什么可牵挂,现将这个秘密告诉将军,只求将军一定要杀了奸臣赵高,荡平反贼。”莫紫嫣言罢,突然就要跪地:“能让义父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奴婢便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涉间闻言更加好奇,却在女子正欲下跪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伸手拦住了她,问道:“是何秘密?” 而正是这个不由自主的动作,让莫紫嫣更有了几分把握,涉间已经在开始相信她的话。 她缓缓道:“当日,始皇帝崩逝于南巡途中的辒辌车上,那赵高却秘而不宣。待义父知道时,先皇早已逝去多日。赵高与胡亥公子强逼义父共同篡改遗诏,义父知其谋逆之心,却又唯恐若将‘先皇驾崩’一事传扬出去,会动摇军心国本,便想着将计就计,待回到咸阳秦宫后再行昭告天下。到那时便可召回蒙恬将军护送扶苏公子回宫,以继承大统,因而义父伪意答应赵高和胡亥公子,以安抚二人。不曾想,一入咸阳,赵高便策划胡亥公子继位为二世皇帝,并已暗中下伪昭,赐死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 话至此处,莫紫嫣声泪俱下,悲伤的哭声,触动了涉间心底某处柔软的神经。 第50章 临危策计之惊天的秘密 二 涉间大惊道:“你是说当今二世皇帝,乃是矫诏篡位?而丞相大人原本是要招扶苏公子,回宫继承大统?” “正是!若非为稳住大局,义父绝不会苟同赵高……”莫紫嫣啜泣道:“义父悔不当初,从此郁郁成忧,不愿再过问朝政。奴婢最后一次见到义父,他再三言‘愧对先帝,愧对大秦,更愧对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奴婢见到他老人家时,白发入鬓,憔悴不堪,像是瞬间老了十岁……那日临行前,义父交与奴婢一封密信,让奴婢务必转交李由兄长,要他誓死剿灭义军,永不再回咸阳。” 直到此刻,涉间几乎已经相信莫紫嫣所言非虚。 “唉……!原来丞相大人竟有如此难言之隐!我涉间随蒙将军征战匈奴多年,将军也素与丞相不合。但我心知,将军与丞相都是誓死效忠大秦之人,只是立场不同而已。然,当日得知二世继位,扶苏公子与蒙恬将军又双双不白而死,军中人人皆言是丞相与那阉人赵高所为。我曾痛恨丞相,今日姑娘所言,乃解我心中疑惑!”他旋即向莫紫嫣施礼道:“涉间向姑娘赔罪!” “原来您就是北御匈奴、鼎鼎大名的涉间大将军?将军快莫这般,奴婢万万受不起。”莫紫嫣扶起涉间,又躬身还施了一礼。 “姑娘竟知道在下贱名?”涉间面露喜悦之色。 “义父曾言,我大秦猛将,老有蒙恬将军,少有王离与涉间两位将军,所以那匈奴蛮夷,才不能犯我山河半步!”莫紫嫣道。 “唉……”涉间再次嗟叹,眸中闪现一抹内疚之色,旋即道:“姑娘是丞相义女,便是千金贵躯,莫要再以奴婢自称,若姑娘信我,可愿告知芳名?” 莫紫嫣略一思忖,便道:“丞相大人赐姓李,单名嫣,将军且稍候,待我取样东西。” 言罢,莫紫嫣便转身回了寝帐,找出一张带着血渍的绢帛,又返回将绢帛交给涉间过目。 涉间双手接过绢帛,问道:“这是……” “正是义父命我交与李由兄长的。”紫嫣答道。 昔日,赵高向秦二世陷害李斯说:丞相李斯的长子李由身为三川郡守,却与反秦叛军陈胜勾结,李由必定受李斯指使。要求朝廷严查“李由与义军相勾结”之事,二世听信赵高诳言,将李斯下狱,并派王明、陈宗正到荥阳严查李由。 这绢帛的确是李斯写给李由的密信,当时李由正率军镇守雍丘,与反秦起义军激战。李斯信中所写的内容,便是:要李由誓死守护大秦的山河,即使战死沙场,也绝不能投敌卖国! 不久,项羽、刘邦就攻破城阳,直扑雍丘攻城。在楚军的猛烈进攻下,李由一面派人到濮阳向章邯求援,一面组织军民固守城池。李由始终谨遵父命,身先士卒,拼死守城。激战到第四日正午,他左臂中箭,血流如注。但他拔出箭头,包扎好伤口,依然顽强指挥作战。下午城破,李由率秦军巷战。杀到城西门时,身边只剩下十几个贴身护卫,最终寡不敌众,被楚军斩杀。 这封密信是李由死后,刘邦的部下曹参从李由身上搜到上交项羽的。虽说曹参是刘邦的部下,但项羽当时是仅次于项梁之下的副将,职位远在投奔项梁的刘邦之上,所以这封密信便交到了项羽手上。项羽回去后,跟紫嫣说起此事,紫嫣看着信中的内容:句句皆是李斯的悔恨之意,嘱咐李由一定要为国尽忠,战死到最后一刻。 项羽和紫嫣均十分感慨嬴政虽暴,但秦之忠臣甚多。而密信上的秦篆,虽短短几行,却笔势磅礴,铿锵有力,不得不让紫嫣感佩李斯在书法上的造诣,更感佩他的一腔忠义。故而,才将这封密信收藏了下来。 涉间,现为章邯手下的一员大将。早年曾随蒙恬、王离北御匈奴。后随王离被征调关中“戏下”,帮秦将苏角攻打最先起义、自立为“张楚王”的陈胜。后来,章邯大破张楚军,涉间便随同章邯出关作战。后并同苏角随王离入韩地作战,战事不佳,又随王离投奔大将军章邯。董翳被章邯派去支援王离时,涉间则随同章邯留守在棘原。 莫紫嫣起初并不知道此人就是涉间,这真要得益于她有着超乎常人转速的大脑。方才,在秦军下令要带走楚军女眷的时候,为保住这三百女眷,情急之下她突然想到收藏的这张绢帛,灵机一动,才想出这个权宜之计。 李斯在秦廷上,树敌颇多,秦的大将多与他不和,可也有一些人却敬佩他对大秦及始皇帝的一腔忠义,更佩服他辅佐始皇横扫六国的丰功伟绩。莫紫嫣并无绝对的把握,此计能博得眼前这个秦军将领的信任,但是她方才一席话,崇敬李斯之人听后会更加尊崇他,而怨恨李斯之人也会减少几分恨意、增加几分理解和感慨。 毕竟李斯忠于大秦和秦始皇,总是事实。密信的内容又字字悔恨、句句忠义……让看过的人难不动容;何况李斯被赵高陷害,落得“腰斩于市”的惨局、李氏三族皆被诛连。这样的结局,便是有再多的怨恨也都释怀了。再者,当今秦将中,并没有与李斯有着直接恩怨的人,莫紫嫣也就大胆一试了。 此刻,当涉间看到李斯的密信时,已是对紫嫣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李斯发明了“秦篆”,秦廷官员,无人不晓丞相笔迹。 再看了那信上的内容,涉间的眼眶浸湿,内疚在心里蔓延,他颤声道:“我随王离将军从匈奴,辗转各地剿杀叛贼。却听说,丞相不但阴谋害死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而且通敌叛国……想不到,丞相竟是遭奸臣陷害,到死都忠于大秦!” 涉间说着,便拱手向天,就要跪地道:“丞相,涉间对不住您!” “将军……将军快快请起!”莫紫嫣忙上前搀扶起涉间。 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的心里竟很不是滋味。平心而论,她从来敬重英雄和义士,若然可以选择,她不愿这般动用心机。可是三百女眷、亚父和虞姬的安危都系于她一人身上,她不能心软,不能犹豫,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赵高矫诏作逆,祸乱朝纲,枉杀忠臣!待荡平反贼,涉间一定要进言朝廷,为丞相大人平反!”涉间说得斩钉截,旋即关切地看着莫紫嫣,问道:“真是苦了姑娘了,可姑娘又如何会成为项羽夫人的侍婢?” 第51章 项羽果真那么厉害? “当日我至雍丘送密信于兄长后,兄长便命人送我出城,不料我出城不久便听说楚军攻打雍丘,遂折返。”莫紫嫣掩面而泣:“待我赶到时,兄长已战死街巷……” 半响后,她方道:“他手中一直紧抓着这张绢帕。我想寻人帮我将兄长埋葬,却遇到了楚军,他们见我是女子,竟欲轻薄,幸得项羽夫人所救才免遭□□,后来那位夫人便收我做了侍婢。” “原来如此……嫣姑娘受苦了!姑娘放心,我大秦必定剿灭反贼!”涉间将绢帛还给紫嫣,便又问道:“可姑娘又为何阻止我带回楚军女眷?” 莫紫嫣轻颌臻首,曼声道:“李嫣不懂行军打仗,只是在楚营多时,知道项羽的楚军严禁女色。楚军女眷,正值妙龄者居多,若是入了秦营,只怕士兵们会有非分之想,大战在即,他们可还能安心打仗吗?” 涉间听紫嫣一番分析,频频点头,赞道:“姑娘说的大有道理,想不到姑娘心思如此细腻。” “更重要的是,”莫紫嫣凑前几步,低声道:“我听说楚怀王已派出另一支抗秦队伍从彭城而来,正赶赴巨鹿,不日便会到达城下,还望将军早做准备。” “另一支?楚军还有后备军?”涉间眉头一蹙,有些不解,据他所掌握的军情,楚军只有这四万人。难道真如章邯大将军所料,楚军还有后备援军? “嗯。”莫紫嫣略略颌首,补充道:“项羽曾在彭城研制了一套兵法布阵,若是这支援军与巨鹿城下的楚军合并,威力不容小觑。” “哈哈哈,姑娘莫要担心,想我大秦的偃月阵,曾横扫当年不可一世的魏国魏武卒。项羽纵然骁勇,凭他屈屈楚军,又怎能破我偃月阵?”涉间满满的自信。 莫紫嫣见他这样自信,却摇一摇头,淡淡地道:“荀子言‘齐之技击不可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想来,魏武卒在遇到大秦铁甲之前,必也是认为魏国是天下无敌吧……” 莫紫嫣是在警惕涉间,齐国当年不也认为自己天下无敌?却被吴起所创的魏国魏武卒所破。而吴起所创的“方五阵”,横扫列国,风头无两,却终是败于秦军。 涉间略略点头,这话倒是事实,每一个强大的国家和军队,都曾经不可一世的认为自己天下无敌,却败给了后来者。 莫紫嫣趁势劝道:“所以将军,万万不可大意轻敌啊。” 涉间仔细思忖着这个女子的话,也着实佩服她的见地,他又问道:“姑娘认为,项羽果真那么厉害?” “将军,项羽自江东起兵以来,大小胜利无数,若没有真才实干,单凭运气断断不可能有今日之为。但好在,项羽带去巨鹿城内的楚军人数,与王离将军有五倍之差,秦军在兵力上有着绝对优势。只是,楚军的援军一到就很难说了,若是他们联合起来,大秦若想取胜,怕也绝非易事。请涉间将军务必转告章将军早做防备,万万不可让二者合兵一处。”莫紫嫣道。 “嗯!多谢姑娘,我这就速回,将此事禀报章将军。”涉间言罢,深深看向紫嫣:“姑娘可愿与我同回?” “谢将军好意。”莫紫嫣颌首回礼,却道:“李嫣现下还不能走,我留在楚营,还能打听到内情,李嫣只期盼能早日看到天下太平,也好让义父和兄长含笑九泉。” 涉间凝望着莫紫嫣,眼前这个女子,竟为了国之大义只身留在敌营,让他深深感佩,遂嘱咐道:“那姑娘孤身留在楚营,务必万加小心,待我大军剿灭反贼,涉间必定亲自接回姑娘。” 涉间背着所有楚军女眷,对莫紫嫣微微拱手一礼,便道:“涉间告辞,姑娘保重。” 莫紫嫣亦还礼回道:“将军后会有期。” “全军撤退!”随着涉间一声令下,所有秦军退出楚营。在涉间的战马跨出楚营辕门时,他特意回望了一眼身姿挺拔的女子,对她坚定地点一点头,便率军急速奔回秦营。 待确认秦军走远后,莫紫嫣忙示意大家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起身时几乎都要摔倒,虞姬见势忙双手搀扶住亚父。 虞姬见紫嫣走过来,苍白的小脸上才有了喜色,长呼出一口气:“姐姐,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嗯,进去说。”莫紫嫣亦上前搀住亚父,和虞姬一起将亚父扶入营帐。亚父刚一坐下,虞姬便蹲下想为他揉揉膝盖,却被亚父回绝。 “亚父,虞儿这掐揉的功夫甚好呢,难得虞儿一片孝心,亚父就让虞儿试试么。”紫嫣知道虞姬一片心意,遂帮着她劝亚父。 莫紫嫣又吩咐了侍女打来热水,用绢布蘸湿拧干后,敷在亚父的膝盖处。她蹲在亚父身旁,一边为他热敷,一边叙述着与涉间的对话,亚父正阖目听的入神时,紫嫣眨了个眼色示意虞姬照做,然后自己起身,很自然的走到案几前,坐在亚父对面继续叙述方才的经过。 “丫头果然聪慧过人,就连老夫也自叹不如。”亚父睁开双眸,便捋着长白须对紫嫣的计策甚是赞许:“若此计能托住章邯的二十万秦军,羽儿便可在巨鹿安心对付王离军。” “亚父,嫣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章邯相信,能否托住这二十万秦军,还未可知。”紫嫣道。 起初,紫嫣以绢帛临危策计,只想保住这三百女眷的性命,如果她们被带回秦营,多半都会被秦兵糟蹋。可是在与涉间的谈话中,她突然心生了托住秦军的念头,才有了之后的“怀王派来楚国援军”一说。 她并不喜欢尔虞我诈,对于朋友,她向来以诚相待;然,身在乱世之中,很多时候,思慢于人、智不若人、计不如人……都常常会置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步步为营,很多时候是因为身不由己。 有她来到的这个时代,是否会遵循历史的轨迹?她不知道。她只决心,既然来到这里,怎么都要豪赌一次,能为项羽多争取一分胜算,就会多一分希望。 虞姬按照紫嫣的示范,为亚父热敷膝盖,水温凉了后,她就改为按揉,待亚父回过神来时,虞姬已经按摩了多时,亚父满面的尴尬,而紫嫣却是满心的欣慰。在这个时代,对她最重要的人,除了项羽,就是亚父和虞姬,倘若她真的会被召回现代,虞姬便是她唯一可以将项羽和亚父托付之人。若果真如此,她也不至于心中那么牵挂,所以她希望虞姬能得到亚父的肯定。 涉间回到秦营,将在楚营发生的一切向章邯汇报,并告诉章邯,楚怀王令派出一支后备军援救巨鹿,已从彭城出发,不日即将抵达漳水。因为有了之前甬道被破和董翳被伏击的前车之鉴,章邯不敢再掉以轻心,遂召集董翳、涉间连夜制定出作战方案,决定分兵把守从彭城北上至巨鹿的几处要塞,好将楚国援军一网打尽。 第52章 血洗天下 赵国大地普降皑皑白雪,天地苍茫一片。 巨鹿城下,楚军与秦军激战三日三夜,不停不歇。 项羽亲率骑兵,身先士卒,乌骓马踏箭射,一排排的秦兵倒在楚军精准的箭矢之下。项羽长臂一挥,天龙破城戟凶猛地刺向秦军的阵型,将前排秦军横扫遍地。那势如破竹之势,连连攻破秦军偃月阵月轮凹处的数道防线!楚军越战越勇,无不以一当十,喊杀之声响彻天谷。 楚军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兵,大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疯狂地向着敌人挥刺,刀起刀落间,一个个黑甲秦军血溅颅飞,应声倒地。 鏖战昼夜不停,厮杀之声连绵迭起,“杀杀杀!”怒吼的杀声,好似天雷的滚滚轰鸣,更似凶猛的海浪,吞噬着这片土地之上的每一个灵魂,漫地的鲜血覆盖了古老的赵国大地! 原本驻扎在巨鹿城北多日,却按兵不动的各路诸侯军,见到这种冲天的气势全都震惊了!他们纷纷跑到壁垒上,惊怔地望着远处战场上的凶猛厮杀。 大雪纷扬,长风哀嚎,苍茫的白雪落在滚烫的人血上,转瞬即化。硝烟肆虐的战场上,凌冽的风声在耳边呼啸,楚军们一个个扬起坚毅的头颅,他们面容染满血污,目光却凌厉如刀。他们已经不知道战斗了多久,仿佛白天和黑夜不再有任何分别。 他们前仆后继一路狂冲向前,丝毫不顾秦军的刀枪剑戟。前排的士兵倒下去,后排的士兵毫无畏惧地填补空缺;战甲被敌人的长戟刺穿了,鲜血淌过银色的铠甲,将士们就用手擦去同伴身上的血,然后继续前行。 一把把战刀在劈砍中崩裂了,却依然发出嗜血般的轰鸣;长戟被敌人的长刀削断了,依然朝着敌人的心口凶猛地挥刺;一匹匹战马累得轰然倒地,骑兵也跳下马背,加入近身肉搏战;哪怕武器都已毁损,他们干脆就抱住敌人撕咬对方的耳朵、鼻子、脖颈……他们厮打着、用牙咬、用嘴啃,仿佛吃人的野兽一般。喷薄的鲜血,撒溅遍处,地上的、身上的、嘴里的…… 面对数倍于己的秦军,楚军的步伐不退不缩,他们一再压进秦军的防线,秦军溃不成阵的军阵一再地后退、后退,偃月阵被撕裂开数个缺口。 一片片刀光剑影,一道道赤色血线,一条条断肢残骸,兵器交割声不绝于耳,惨叫哀嚎声响彻四野,项羽的长戟宝剑所过之处,秦军无不残灭! 天地间的白雪掩盖不住鲜血的赤红,掩盖不住尸体的腐腥,却变成一条条暗红色的泥沙。战场之上,到处可见叠起的尸体,到处可见一个个凸起的沙坟,楚军的双眼好似猩红的狼,他们的口中还有咬下秦人的耳鼻残留的血。 涉间根本无法控制住他的兵卒,他扯破了嗓子命三军冲杀,却仿佛没有一个秦军能听得懂他的命令! 秦军怕了,是真的怕了!他们北御蛮横的匈奴人多少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疯狂的战争,这不是在打仗,这完全是一场人吃人的世界末日! 楚军彻底疯狂了…… 这惊涛骇浪的气势,已然吓呆了秦军,秦军身子颤栗,他们开始退却,开始想要逃命,然而到处都是楚军,到处都是吃人的野兽,他们根本退无可退。 那些作壁上观的诸侯军,终被楚军强大的气势所感召,纷纷冲出壁垒,跟在楚军后面冲杀…… 眼见项羽的天龙破城戟再次袭来,秦军本能地迅速蹲下将盾牌置于头颅之上做出掩护阵。却见乌骓马扬蹄腾空跃起,一道黑色的旋风,恍若闪电一般踏过黑甲万军丛,马蹄落下,寒光霹雳一闪,项羽的长戟霍然指向了那正中的秦军主将。 那被项羽直逼颈下的一身玄色铠甲的人,正是这二十万秦军主将——王离!此时也早已被项羽挑下战马,残破的血甲下,已多处负伤。 龙且趁势率领众楚军骑兵,将秦军偃月阵的凹槽一举攻破,偃月阵完全溃散。 楚军迅速将王离包围,将他双手反绑。龙且一脚将其踢倒在地,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奈何却被刀剑架颈。四下满是楚军激昂的喊“杀”之声。 项羽垂眸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王离,冷声道:“你,就是王离?” 王离亦是冷笑一声,昂起头来看向项羽,大有宁死不屈的架势:“你就是楚贼项羽?” “他娘的!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龙且见王离这般不敬的语气,上来就要教训他,却被项羽摆手制止。 项羽边擦着天龙破城戟尖上的鲜血,边曼声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你该不陌生吧?”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是当年项羽的祖父项燕,被王离的祖父王翦亲率的秦军所灭时,在临死前发出的诅咒般的誓言!如今,却在项羽手下,就要将誓言应验了! 王离冷“哼”一声,却道:“是我轻敌,中了楚贼的突袭!然,我泱泱大秦,雄师百万,必会荡平尔等反贼!” “哈哈哈!”项羽朗声大笑,旋即道:“是么?!你是说章邯那二十万秦军吗?好!那我就让你看看,你口中的百万雄师,是如何败于我楚国铁血男儿的刀枪剑戟之下!” 项羽说罢,便对身旁的龙且道:“传令下去,留王离性命,在消灭章邯的秦军之前,此人不可动!” “诺!”龙且拱手接令。 秦二世三年端月(即公元前207年正月)。 楚军与秦军一连九战,击垮了秦军所筑的甬道,九战九捷,大败秦军,俘虏了王离,杀死了王离手下的大将苏角。其他的秦军将士除了死于战场的,逃的逃,伤的伤,一片溃散。 巨鹿城下的秦军被消灭了。 彼时,各地反秦义军纷纷四起,天下混乱,此时秦国将门中,蒙恬一族惨遭赵高灭门,王离因是王翦之后,便成为将门家族中硕果仅存的一个,他本来接替蒙恬驻守在匈奴边疆。天下抗秦义军四起,他从大漠边疆赶回来救国。可惜的是,王离并没有像他的先祖那样,成为秦国的中流砥柱,扶大厦于将倾。巨鹿之战,终败于项羽。 章邯收到王离军全军覆没的消息,简直不可置信,项羽竟以四万杂牌之军,打败了王离骁勇善战的二十万精锐部队?!然而在确认消息属实后,章邯决定亲自率兵攻打楚军。 秦二世三年二月(公元前207年二月),项羽抓住时机,率军回击章邯军于漳水南岸,各路诸侯也被项羽的精神感召,积极加入抗秦的战斗。此时,各路反秦义军联合起来有三十万之众。 项羽的大军势如洪水般向南涌来。一场盛世寒冬的浩瀚厮杀之后,章邯军连连退却,见形势不妙,章邯率军南逃。 赵国之围,由此被解。项羽率大军凯旋而归。 飒飒风中,一位银发长须的老者,鹤立于楚营辕门前,浑然一身的仙风道骨。在他身侧的紫衣女子与粉衣女子,皆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动人之色。 一身银甲戎装的男子,甩下身后迤逦的大军队伍,径直向着楚营辕门的方向飞驰而来。只听“吁”得一声,他已飞身下马,飞奔向那个紫衣女子。 “嫣儿……” “夫君……” 他拥住她,紧紧地拥住,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上。只那一句“嫣儿”,却好似道尽了千言万语。 十五年,那个从九岁起便扛在他肩上的使命,曾几何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他四处流亡,即使看到秦兵,亦不能正面交锋,因为叔父曾告诉他,他要将所有的力量,对准暴秦帝国的“千军万马”!十五年间,他从未有过一日的轻松,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多少次睡梦中,祖父浑身染血地站在他的面前,一遍遍叮嘱他要“亡秦复楚”,要“匡复项氏”;他梦到父亲充满希望的脸;更梦到母亲慈爱的面容,抱着小小的他,一遍一遍的哭喊:“孩子,你要坚强地活下去,要活下去!” 然而,每一次的梦醒时分,除了浑身的冰凉,他一无所有。后来,他连叔父,他最敬佩的那个亲人也失去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叔父,然而即使清醒的时候,他却总能回想起最后看到叔父的那一眼,城楼之上悬挂的头颅,叔父留在世上最后的目光中,有不朽的锋芒! 因此,他从不偷懒,从不贪杯,从不放纵自己,他苦习万人敌,他熟读兵法,三年间便学会了古人留下的全部兵法,他更凭借天赋,自制出一套套独创的兵法布阵,他甚至首创了历史上的骑兵的大规模作战…… 许多人是从一个小兵卒的历练,经历无数次的战争残酷,经历多少年的摸爬滚打,在生死中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名将!然而,他却从上战场的那一天起,就告诉自己“我不可以失败”!是的,他做到了,从来没有参加过正规的战争,却从第一次上战场,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将军,他就从来没有失败过!他一路过关斩将,击败秦人镇守的无数关口,收复楚国的失地! 如今,他一剑亡秦,楚国的耻辱,族人的耻辱,一战尽洗!他完成了祖父的心愿,叔父的遗愿!从此,列国都将以楚人为尊!而他,注定将傲视群雄! 而这一切,有一个女子都深深地了然。她懂,懂他埋藏心中十几年的苦与楚,懂他压在肩上的千斤重担,终因这一战,让他卸下了所有所有的不堪! “哈哈哈!”亚父的笑声朗声响起,这对相拥的恋人才堪堪回归神来。 “羽儿这一战血洗天下,不可撼动的大秦帝国,如今已是苟延残喘!”亚父笑着道:“他们终要拜服在你的脚下!” “亚父!”项羽走到亚父面前,拱手施一大礼就要谢拜,却被亚父双手拦住:“羽儿,你有今日,是你自身的天赋和能力,不必拜老夫,老夫为你高兴!” 项羽坚定地摇摇头,依然是一揖到底,旋即才起身,诚恳道:“羽儿有今日之成,是亚父尽心辅佐,亚父当受此拜!” “羽将军……”一旁的虞姬柔声地唤道,便走过来盈盈施礼:“虞儿恭喜羽将军,凯旋归来!” 项羽颌首,对虞姬淡淡地笑了笑。 正此时,远处的大军纷沓而至。 第53章 六国百年耻辱,一战而洗 因为章邯的军队南逃,渡过了漳河驻扎在棘原,项羽军则驻扎在漳水南岸。两军由此形成对峙,相持未战,项羽借此休整三军。 各路诸侯也都带着各自的军队跟随在楚军之后,与楚军同驻扎在漳水之南。 项羽命钟离昧和龙且分别率军,以攻打南部关口的涉间和董翳所率的秦军。董翳败退而逃,涉间被围。钟离昧奉项羽命,留涉间性命,劝其投降。但涉间自知上了“李嫣”的当,才导致章邯相信楚军仍有援军赶来,遂将兵力对准楚援军,从而没能在第一时间赶赴巨鹿城下支援王离。他自觉无颜面对秦国上下,拒不投降,遂举火自焚。 钟离昧凯旋归来,向项羽复命:“涉间引火自焚。” 莫紫嫣得知了这个消息,心中却五味杂陈。 立春后的北方,依然是透骨的寒冷,漳河之水缓缓东流,萧瑟的寒风席卷着远处战场的血腥和尸体烧焦的味道。 漳河岸边,女子静默伫立,举目望向南面的天空,天际赤红一片,南部战场已是狼烟残藉,她口中复念着: “涉间不降楚,自烧杀…… 涉间不降楚,自烧杀…… 涉间不降楚,自烧杀……” 良久,她轻阖双目。 《史记·项羽本纪》中关于涉间所记载的这八个字,在她的脑海中萦绕着久久不去。 她虽知道涉间的命数是“自焚而亡”,却不曾想,原来这样的结局却是她一手造成……她不知道,若不是她骗了涉间,他的人生会是这样的自焚而亡吗? 到此刻,她都还记得涉间离开楚营之前,对她说的那句“待我大军剿灭反贼,涉间必定亲自接回姑娘”。她记得,涉间最后的那一眼回眸,充满了真诚与信任。 她素来敬重忠义之人,于秦国而言,涉间是宁死不降的忠诚将领!然于楚国,他却是对立之敌,存在即是危险。自古,朝代的更替、政权的易主,从来都是建筑在杀戮的“人字塔”之上,而唯有攀上顶峰的人,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这条路,从来就不缺冤躯忠魂,只可惜,他所忠于的是无道的秦国…… 莫紫嫣缓缓睁开双眸,向着南方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她终是要选择正道的大义,而舍去心中悲悯的小义。 项羽派出使者,约各路诸侯前来楚营会面。各路诸侯接到请帖,不敢有所怠慢,皆第一时间赶来赴会。赵王歇,赵国丞相张耳,更是从巨鹿城内赶赴漳水南岸的楚营致谢。 北风萧萧,漳水南岸的上空笼着淡淡的灰色。 辕门前,楚军旗帜上那个大大的“项“字,苍劲有力,在风中昂首挺胸,仿佛一个天生的王者屹立于天下之巅。越靠近它,便越能感受得到它那迫人的威势。 男人一袭银色盔甲,外披红色战袍,他墨发高束,剑眉凌厉似峰,星眸绝世如画,当真是绝代风华。昂藏八尺的身姿尊贵挺拔,宛如一尊雕像,伫立于辕门内的高台之上。 只那深眸,幽寒无比,似是隐着凛凛的煞气。北风萧瑟而起,红色的战袍迎风翻飞,男人与生俱来的霸气覆盖百丈之外,所见之人无不胆寒心惊。 一进楚军辕门,诸侯军便被他的威势所震慑,竟是不约而同齐齐跪在地上,一步步跪行到了高台之下,紧张得头也不敢抬。 男人持剑而立,一甩长袍,扬声道:“巨鹿一战,六国百年耻辱,一战而洗!” “项将军神武,项将军神武!”各路诸侯与楚军士卒一起齐声高呼。 男人垂眸俯视着台下跪倒一片的各路诸侯,他做到了!他终于做到了——让天下以楚人为尊,让项氏傲视群雄! 半响,他从红色战袍中伸出手,示意道:“众将军请起!” 各路诸侯闻听此言,纷纷低头以余光相觑,却是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站起身。 “请起!”直到项羽又说了第二遍。 随着睿智的人查明项羽的脸色,先行站起后,各路诸侯皆又怕自己起的晚了,是不给项羽面子,便呼拉一片倏然起身。 “谢上将军!”众诸侯齐声作揖道。 这些诸侯军,仰望着这个释放笑意的“上将军”,巨鹿城下,他与秦军疯狂厮杀的情形至今犹在眼前,令他们回想起来,依然是战战兢兢,瑟瑟胆寒。 便是这个年轻人,在战场上仿佛天神猛兽,他声若霹雳,快如闪电,闯入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 他所到之处,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到处是殷红的鲜血,四下是断肢残骸……战场之上一片残灭! 而即便是曾于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各路诸侯,也不曾见过这般勇猛的将军,打起仗来,身先士卒,雷厉如风,万夫不当! 诸侯中很多都是从战国时代过来的老人,对秦军那样的虎狼之师,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时常听自己的长辈们提起。即便是章邯所领的这支秦军,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斩杀了陈胜、项梁、田儋、魏王咎数支起义军;攻破楚国、齐国、魏国、赵国。秦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势,所到之处无不令人胆寒。 从秦皇扫六和,而一统天下!六国百姓就开始了他们的噩梦。秦军,曾经在天下人的眼中,又是何等的强大?何等的不可一世?又是何等的残暴?多少年来,六国百姓活在屈辱之下,便是这些六国的老氏族,这些贵族之后,亦如同卑微的蝼蚁。 在楚军到达巨鹿之前,秦军围着在巨鹿城外整日耀武扬威,对各路诸侯的援军根本不屑一顾,他们趾高气扬的气势让诸侯军心中恼火,但却又无可奈何。如今,王离的秦军被消灭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在兵力十倍弱于秦军的巨大劣势下,力挽狂澜,击败了不可一世的秦军…… 他,就像是天降神将,助六国而灭秦亡!这是多少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大快人心! 这样的将军让他们信服,让他们从心底里敬畏,跟着这样的将军,实在是威武! 项羽此战威震天下,楚军大败秦军,而令强大的项羽居于诸侯之首。从这一刻开始,他真正的成为诸侯军的“上将军”,所有的诸侯将领尽皆归于他的麾下,这样的荣誉非楚怀王所封赐,更不是哪位国君的旨意和恩典,这完全是凭着他自己的能力拼来的,靠的是他巨大的威望,才能令天下诸侯折服。 陈平跟着魏王豹在膝行朝拜的队伍里,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静静地站在项羽身旁的女子。 她身披一袭柔紫色的大氅,墨发垂于腰际,安静地陪伴在项羽身侧,好似从天而降的仙子。寒风袭来,项羽将自己的红色虎皮袍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莞尔淡淡的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最是那双眼眸,时而含笑,时而淡然,时而清澈,时而又迷离…… 整场下来,她一言未发,却好似将世间的“冰火两极”,都尽收于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眸里。 陈平不禁叹道:世间竟有如斯美人! 第54章 湘夫人 秦二世三年四月(公元前207年四月)。 楚军经过休整后,再次向秦军出击,秦军又一次惨败。 楚军屡屡出击,秦军却屡战屡败,加上赵高在二世皇帝面前的诬陷,使得秦廷开始怀疑章邯的失败乃是私通叛贼,秦二世派人向章邯问责。 章邯心乱如麻,一方面秦军所驻扎的棘原一地距离秦都咸阳千里迢迢,粮草无法及时得到供给;另一方面朝廷如此不信任他,又让他百口莫辩。 章邯遂派回长史司马欣,回咸阳向秦廷解释并请求援助。然而,司马欣带着章邯的殷殷期盼回到咸阳,却被滞留在宫外等候了整整三日,赵高始终拒不接见。司马欣觉得形势不妙,却有人私下告诉他,赵高要将他入狱,且已经逼死了冯去疾、冯劫等朝中重臣,丞相李斯被腰斩于市也是赵高一手策划。 司马欣大惊,心知如今大权独揽的赵高,已经完全把持操控了朝廷,他根本见不到二世皇帝。他内心非常恐惧,便连夜逃回棘原,因怕遭到赵高追杀,他不敢走来时的大路,而从小路逃回。 赵高果然派兵从大路追赶,所幸司马欣线路有变,才让他保住一命,迅速潜回棘原。 此前,赵高一直欺骗二世皇帝说“关东只不过是一些小毛贼在作乱,兴不起风浪”,让二世不必忧虑。而之后,天下义军蜂涌四起,局势发展到根本无法控制的局面,他必然难辞其咎。所以,他一定要找一个替罪羊,为自己垫背。既然皇帝派遣章邯、司马欣、董翳这些人去平叛,那么现下叛军如此嚣张,越平乱却越嚣张的势头,这就不是他赵高的问题了,而是这些将领无能。 赵高原本打算让这几个将领做自己的替罪羊,既然现在司马欣回来了,自然要先拿他开刀。赵高派人去抓司马欣,司马欣却已经闻到风声逃走了。 司马欣匆匆逃回棘原军中,一回营,便向章邯禀告道:“赵高在朝廷中独揽大权,朝中人人自危,我们不可能再有任何作为,陛下也不再信任我们。如今,仗若打胜,赵高会嫉妒我等战功加以诬陷;若不胜,我等必免不了一死!若横竖都是死,何必要赔上性命为一个宦官掌控的朝廷效忠?” 司马欣的话,句句情真意切。然而,章邯却是忠于秦廷之人,他一腔热血只为报效祖国,在他的字眼里,根本没有“叛国”二字,“宁可战死沙场,绝不背叛朝廷苟且偷生于世”,是他心中对男人的定义,更是对忠勇的定义。 他断然拒绝了司马欣的建议。 这一天,是秦二世三年的五月初五,也就是一年一度的“端阳节”。楚营内的女子,都在忙忙碌碌的准备着端阳节的“角黍”(粽子)。 当年,楚国的左徒屈原,被楚怀王和楚襄王以政治的名义,二度流放。后来,秦国大败楚国,攻占了都城“郢都”,国破君逃。屈原则被楚国的掌权者暗杀于汩罗江,冤屈至死,令天下哗然,更不知冷了多少楚国热血男儿的爱国之心。 端阳节,便是为了纪念楚国这位伟大的爱国之人。 莫紫嫣与虞姬二人,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准备端阳节的角黍,因其是用菰叶(茭白叶)包黍米成牛角状,故而被称之为“角黍”。 紫嫣虽对做菜甚有天赋,但做角黍却还是头一次,也就只能帮虞姬做做打下手的活,如浸泡黍米和糯米、清洗粽叶,准备材料:猪肉、板栗、红枣、赤豆、鸡子黄等等,品种繁多。 侍女们看到夫人亲自包起了角黍,纷纷上前拦着,哪敢让上将军夫人做下人的粗活,可禁不住莫紫嫣的一再坚持。 灶台前,虞姬边包着角黍,边不停地叹着气。 紫嫣听她不住地叹气,便拿着手中的菰叶在她面前轻晃了晃:“何事这般唉声叹气的?” 怎知紫嫣话音还未落,便听到虞姬又是一声长叹:“唉……” “我的虞儿小姐,你已经‘唉’了一百八十次了,到底所为何事啊?”莫紫嫣诧然地看着虞姬。 虞姬一双美眸睁得如葡萄般大:“啊?姐姐,我真的有叹了那么多次么?” “嗯!”莫紫嫣一本正经地道:“你再唉下去,天都要黑了!” “哦。”虞姬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满腹的心不在焉。 “那你到底在感叹何事啊?”紫嫣复问道。 虞姬眸中划过淡淡的忧伤,曼声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呜……”莫紫嫣轻呼一口气,本以为虞姬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原来如此,便道:“原来是在感慨《湘夫人》?” “嗯。”虞姬盈盈地点着头,柔声道:“姐姐,《湘夫人》是虞儿最喜欢的一首诗了,想那女子一定是美若天仙吧,才让屈原大夫这般才华之人心生爱慕。” 莫紫嫣轻笑一声,却是道:“她一定不及我的虞儿美!” 听闻此言,虞姬登时羞得一抹红晕:“姐姐又取笑虞儿。” “姐姐说的是真心话。”紫嫣叹息道:“郑袖虽美,却品行不佳,魅惑后宫又贪财重利,屈原一片痴心空付,却只落得流放的下场。” “唉……虞儿正是为此惋惜!”虞姬接着道:“想屈原大夫那般才华横溢,又那么多情的男子,却可惜死于非命。难道好人都这般不长命吗?” 紫嫣摇着头,也不禁感伤道:“‘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屈原一生忧国忧民,却难以警醒昏聩的楚王,致使楚国贵族一片腐聩,才有了秦人可趁之机。然而文人的一腔热血,终究拯救不了这动荡的天下!” 紫嫣边叹息,边将几种角黍馅儿一一排列开,却听虞姬满心欢喜地道:“所以嘛,世上才出了如羽将军这般——英明神武的大英雄啊!” 莫紫嫣忙碌的手微微一顿,作为女人,她深深感受得到虞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崇拜之情。 她淡淡回道:“项将军的确是英雄,这千古最令人感佩的英雄!” 从早忙到晚,十多万个角黍一锅锅的出炉,米香夹着各样的陷儿香,从粽叶的缝隙中渗散出来,简直叫人垂涎三尺。 莫紫嫣安排女眷们,为士兵们每人发放一荤一素。 第55章 亚父、叔父唱对台 楚军军营内。 项羽牵着紫嫣的手,一起入帐。 二人款款落座后,便见亚父和项伯分入两侧的首座。余下的龙且、钟离昧、虞子期、项庄、季布、英布和薄将军等诸将领,纷纷于首座之下按序落座。 项羽一袭墨蓝色广袖华服,一张轮廓如削的脸上,深邃的双眸,日渐彰显出号令天下的霸气,却偏又那样高贵无双,绝代风华。 莫紫嫣一袭明黄色的轻纱,青丝松散垂落,只插了一支玉簪,却足以美艳不可方物。 众人的案几上,是虞姬早已命侍人剥好的角黍,每张案几之上,各摆着猪肉、板栗、红枣、赤豆、鸡子黄五种口味。项羽和紫嫣的几上,则是共摆放了十个。 楚营之中一片欢腾的喜气,三军同庆楚军在赵国的决定性胜利。对他们而言,如今的秦王朝已经只剩下苟延残喘。 便见一身水碧色薄纱的虞姬,在帐内忙忙碌碌的身影。这些本是侍女做的事情,只是虞姬一片心意,紫嫣也就没有拦着。 虞姬为项羽和紫嫣斟满了酒,又盈盈走到亚父面前,为亚父的酒樽斟满之后,轻声道:“亚父请慢用。” 怎知亚父看也不看,却漠然冷哼一声:“老夫不敢当,老夫只是羽儿和嫣儿的‘亚父’,姑娘还是称老夫‘军师’的好。” 亚父不喜欢虞姬,他觉得紫嫣平日里看似古灵精怪聪明得紧,可在虞姬这件事上,实在是个缺心眼儿。虞姬对项羽的倾慕,众人都看在眼里,就只有紫嫣仿佛根本不知情的样子,还对人家推心置腹。 虽然,亚父曾于私下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几次项羽对虞姬的心意,项羽也都坚定且慎重地回答他:“亚父,项羽此生,只有嫣儿一个女人,她是我唯一的妻子!” 然而,美人频频示爱,英雄岂能永远无动于衷?亚父膝下无子女,他对紫嫣是视如己出般的疼爱,任凭虞姬如何尊敬讨好,如何温柔乖巧,他始终觉得人家是来跟他的女儿争宠争位来的。 亚父一席话,让虞姬在众人面前顿时不知所措。她缓缓垂眸,纯美的面容渐渐黯淡下来,眼泪在眼眶中委屈地打着转,声音也不由哽咽起来,低声沉吟道:“虞儿知道了。” 莫紫嫣岂会不知虞姬对项羽的爱慕之情,且不说因为她的道来,才打破了项羽和虞姬本应有的缘分,她是无论如何都抵不过内疚与自责的那关。更重要的是,她要为自己有一天的离去,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不论从哪个层面来讲,她都要帮助虞姬。更逞论,她与虞姬是发自内心的姐妹真情。 紫嫣朝着亚父的方向昵了一眼,便柔声唤道:“亚父,虞儿知道您喜欢吃栗子,这栗子馅儿的角黍可是特意为您做的呢。您都不知道,光是这栗子皮啊,都足足剥了一天呢。” 亚父闻听此言,面色骤然一冷,旋即便瞪了紫嫣一眼,仿佛是在说:哎呦!你这个傻丫头,真是傻到无药可救了! 虞姬又曼身行至项伯的案几旁,为项伯斟满一樽酒后,颌首轻声道:“大人请慢用。” 便听项伯忽然高声笑道:“诶!都是自家人,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可不像某些人那么多事,虞姑娘且跟羽将军一样,唤我做‘叔父’吧!”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纷纷垂首哑然不语,宴席之上,陡然陷入一片静寂。彼此心中都看明白了:这‘叔父’和‘亚父’,显然是在唱对台啊…… 项伯此人没有什么远见,当初项羽和紫嫣从集市上把范增请了回来,他就觉得是多余,若非范增提议把熊心找来,又立为怀王,项羽也不会失掉兵权。项梁兵败身死后,整个楚军之中,论名分地位,论资历关系,他项伯都应是最受尊敬的长者,然而范增一来,直接就成了‘亚父’。 ‘亚父’,是仅次于对父亲的尊称,那是何等的尊贵?从此,但凡军中大事,项羽只与范增商量,根本没有他这个叔父的用武之地。而小事又轮不到他操持,他这个名副其实的叔父,竟成了闲人摆设。 若说人性,项伯也并非是本质上的坏人,只是此人没有主见、没有立场,又十分贪财。倘若他原本对一个人非常憎恶,这个人若能主动示好,恭维他几句,他会觉得‘此人原来,也没先前那么讨厌’;若是这个人再送上些珠宝钱财,那项伯就能彻底改观认为‘此人甚好’,甚至觉得是自己从前太过偏见。 算起来,项伯也算是紫嫣和项羽的恩人,昔年项梁坚决反对二人在一起,他也算说了不少好话。可是二人成婚以来,紫嫣从未送过什么大礼孝敬过他。尤其是他曾听项庄说过,“楚怀王对嫣姐姐有非分之想,昔日在彭城时,怀王曾送了很多珠宝给嫣姐姐。” 项伯便更是觉得紫嫣完全是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得了那么多珠宝赏赐,却不舍得孝敬他这个“大恩人”。这个误会在他心中滋长,一来是因为项庄当日那般的叙说,重点是怀王此人的不轨之图,所以项庄并没有强调紫嫣如数退回了珠宝;二来,莫说紫嫣没有珠宝可送,即便是有,她也绝不会用来助长这种贪婪之风。 项羽对紫嫣的爱意,怕是无人能替代,范增的地位又是如此之重,眼见项羽身边,最重要的人就是这对“义父女”。项伯思来想去,也要有个自己人放在项羽身边才行,他觉得虞姬正是最佳人选。这个女子,不但容颜倾世,与莫紫嫣不相上下,更重要的是她很识大体,对自己非常尊重。若是日后,项羽纳了虞姬,也能不时地吹吹枕边柔风,对自己绝对没有坏处。 叔父和亚父杠上了,宴席上的将军们,无一人敢插话。 项羽见状,话锋陡然一转,举起酒樽道:“秦朝如今已名存实亡,这都要感谢亚父在战场之上的运筹帷幄,以及叔父对后方粮饷的统筹有策,以及众位兄弟与我在沙场并肩作战。今日是端阳佳节,项羽敬谢各位!” 项伯闻言,忙端起酒樽,笑道:“诶,本是小事尔,老臣为上将军做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然而,他话未说完,亚父突然也端起酒樽道:“老夫愧不敢当,若说运筹帷幄,皆是羽儿你自己在战场之上的统筹、勇武与用兵如神,老夫断断不能受功。” 众人见项伯和亚父又有互掐之势,皆举樽敬向项羽,高声道:“上将军英明神武,与上将军共进退,是属下等的无尚光荣,吾等誓死效忠上将军!” 言罢,众人一饮而尽。 第56章 一笑醉红尘 宴席毕,众人纷纷散去,项羽牵着莫紫嫣的手,在楚军大营中悠然地漫着步。 初夏的风透着沁人的舒爽,墨空点点繁星,月上柳梢头。 月下英雄美人,相依相携。 走着走着,项羽突然笑着道:“亚父和伯叔真是两个老顽童,为了虞姬一个称呼,居然如此较真。” 莫紫嫣微微一笑:“哈,他们才不是为了虞儿呢。” “哦?”项羽微微挑眉道:“不为虞姬,那是为谁?” 莫紫嫣仍旧笑答:“为你啊!” “……我?”项羽缓缓顿住脚步,他转身一本正经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问道:“为何是为了我?” “因为他们都在意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啊。”莫紫嫣道。 “在我心中的分量?”项羽重复着这句话。 这时候,虞姬从二人身旁经过,向项羽和紫嫣行礼问安,紫嫣看到她眼角依旧挂着泪痕,知道她是因宴席上亚父的话还在黯然心伤,所以这一整晚都闷闷不乐。 她旋眸对项羽柔声道:“夫君,我同虞儿一起去溜西西,夫君先回帐中,可好?” “好!”项羽道。 方才于宴席之上,众将纷纷对项羽敬酒,许是多喝了几樽,此刻他的双眸已染上几分醉意。 月色朦胧,项羽迷离的目光就那么毫无避讳地、宠溺地落在莫紫嫣的脸上,她一袭明黄色的柔纱,裙摆轻款,风拂动鬓角的发丝,说不出的动人妩媚。营中灯火明亮,他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深情无比,莫紫嫣肤如凝脂的小脸在这样灼灼的目光下,娇羞的霎时一红。 而男人沉醉的目光,竟是绽放出宝石般夺目的光芒,半眯半睁间,垂首邪魅一笑,真正是绝代的风华之姿! 每每看到项羽那双忧郁的眼眸,在绽放笑颜的一刹那,莫紫嫣都觉得,他眸中释放出的万丈光芒,有着能融化人心的力量,逼得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那一笑,竟是醉了红尘星河,化了千年冰雪。 项羽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莫紫嫣的身上,含情脉脉地道:“夜晚风大,小心着凉。” 言罢,他洒然地转身,望着他的背影远去,虞姬竟已是如痴如醉。 虞姬的外表,是那种一看就会让人觉得恬静温婉,有着让人一见舒心的力量。自古红颜多忧虑,何况虞姬还是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女。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莫紫嫣对虞姬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虞姬是那种会把很多心事藏在心中的女子,性子很是要强,她希望事事做到尽善尽美,让每一个人都满意。可是这样的性子,难免会给自己太多压力。 莫紫嫣吩咐完侍女去牵西西,便转身笑看着正在发呆的虞姬,温言道:“还在为亚父方才的话,不开心?” 虞姬被紫嫣的声音唤回神思,方垂眸道:“虞儿不敢。” 也不知虞姬此刻是因为项羽用那样深情的眼神看着紫嫣,心生羡慕而令到情绪微恙,还是亚父的话的确让她心中不是滋味,所以口中虽是这样说着,眼眸之中却是一片湿润。 莫紫嫣侧低过头,目光正好对上虞姬垂下的眼帘,那断了线的珠子,不争气地划过虞姬吹弹可破的冰肌。 只听“啧啧……”一声,莫紫嫣突然打趣地道:“美人就是美人,这哭起来的样子都梨花带雨。只是,姐姐还不曾见过这美人哭肿了双眼,是何模样?虞儿要么放声大哭一场?待明日醒来,姐姐第一个去瞧瞧?” 虞姬听她这样说,娇俏的小脸,竟是破涕而笑。 莫紫嫣拿出绢帕,轻拭着虞姬面上的泪痕,柔声安慰道:“人无完人,世间哪有一个人是可以令到全天下的人都喜欢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对别人的态度耿耿于怀呢?” 虞姬抬了一汪泪眼看着紫嫣,委屈地啜泣道:“没有吗?可是在虞儿心里,姐姐正是那完美之人,天下所有的人都喜欢姐姐。” 莫紫嫣不禁“哈哈”一笑,旋即道:“那你可不知,当年我初识亚父的时候,足足从晌午等到黄昏,他老人家都不正眼瞧我一下呢。还有项梁叔父,虞儿可知道?我跟羽将军的感情曾一波三折,叔父起先最为反对,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仿佛是在看个妖孽,简直能把人吃掉呢。” 虞姬听紫嫣为了安慰自己,竟自比‘妖孽’,心中不胜感激,方展颜轻声道:“姐姐,这个世上,你和哥哥是我最亲的人。我与姐姐虽非亲生姊妹,然姐姐待我却更胜亲生。” 虞姬这番话,实在是出于真心,那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感受。从她来到楚营,紫嫣待她就有如亲妹妹。 “姐姐对你好是应该的,因为我……” 莫紫嫣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却终是忍下了后面的内容,转而道:“蜈蚣百足,却行不及蛇;家鸡翼大,然飞不如鸟;马有千里之足,无人亦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则不能腾达。人生苦短,旦夕祸福全不由掌握,然能掌握的唯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故而,莫要与他人相比,亦莫强求于‘完美’。人生一世,但求无愧于心,足矣。” 虞姬若有所思地道:“姐姐的话,虞儿记下了。” 紫嫣牵起虞姬的双手,温温道:“在这个世上,羽将军、亚父、虞儿,还有西西,都是对我最重要的人。羽将军一世平安,亚父长乐无极,虞儿和西西快快乐乐,便是姐姐最大的心愿。” 见虞姬的心情平复下来,紫嫣将她送回帐中,便独自牵着西西在营中徘徊,方才她真的很想告诉虞姬:“因为姐姐欠你太多。” 可是这句话一旦说出口,虞姬若是深问,就必然要涉及到她的身世,她该如何解释,她这个从异世降临的未来女子呢? 待紫嫣回到帐中,项羽早已沉沉睡下。 她方入塌,又突然记起晚间在宴席上,项羽与亚父和龙且曾说起明日一早去巡查敌情之事,她当时就提议项羽带她同去,却被项羽以“巡查危险”为由一口回绝,众将在场,她也不好再争辩什么。 想到这,莫紫嫣侧起身子,手指轻轻触动项羽的臂膀,柔声唤道:“夫君……夫君?” 见项羽毫无反应,紫嫣便拿起项羽的一绺墨发,轻轻地扫在他好看的剑眉上,柔声道:“夫君,明日巡查,带上嫣儿同去可好?” 项羽被她痒得有了一丝意识,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含糊应了声:“好。” 言罢,他复又沉沉睡去,莫紫嫣不禁一笑,心道:反正你是同意了,明日我是去定了。 次日寅时与卯时交替之时,项羽便起榻更衣。他一向此时起榻,从不贪睡。紫嫣也是认识项羽后,才知道他是如此勤奋刻苦,好的习惯并非一日两日便可养成,能坚持下来的人必是有着坚定的信念和毅力。 项羽已然是号令诸侯的“上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勤勉,然而就连巡查敌情这种事,他也要事必躬亲。昨日在众将相劝时,项羽的回答是:“身为诸侯统帅,只有亲自勘察过地形、敌情,天时地利了然于心,方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战略部署。” 这让众人都深深敬赞。 项羽的作战天赋,及事必躬亲的态度,也是让天下众名将,甚至是薄将军这样从起义军归入的将领,都能深深折服的原因,而不仅仅是惧其威仪。 第57章 床第之私 翌日清晨,项羽、亚父和龙且,都已乔装成普通人的打扮。三人正在军帐中看着悬挂于帐壁上的整幅地图,定下勘察的路线。 这次勘察,对项羽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他即将要部署一场大战。如果说“巨鹿之战”给了秦王朝致命的一击,那么接下来的这场大战,就是对大秦帝国的“终结之战”。 项羽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分析着楚军和秦军之间的地形。忽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请问上将军,可以出发了没?” 三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一袭月白色广袖宽袍的“男儿”,已然立于帐中。那青丝高绾作马尾髻,月白长衫衬得面容莹白如玉,身姿朗朗挺拔,真正是飒爽英姿。 亚父和项羽都见过莫紫嫣的男儿装,并不稀奇她这番装扮。倒是龙且,完全没认出来,他只觉得眼前这人甚是眼熟,指着她的方向吱吱呀呀了好半响,也没想起来此人是谁。 项羽见紫嫣这身行装,不禁蹙眉道:“你这身打扮是做甚?你可别想着我会带你去。” 莫紫嫣睁大一双乌黑的水眸,很不服气地努起樱唇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身为上将军岂能反悔呢?” 龙且这才恍然明白眼前这飒飒“男儿”竟是将军夫人,他张大嘴巴,竖起拇指赞道:“原来是夫人啊?夫人如此装扮,真乃巾帼不让须眉也!” 便见紫嫣“嘿嘿”一笑,旋即对龙且抱拳作揖,声道:“承让承让,小弟见过龙将军!” 哪知项羽却一脸正色地道:“我可不曾答应过你,何来反悔?” “喂!”莫紫嫣眨着长睫,义正言辞地道:“昨夜里在床榻上,你分明答应带我去的,怎么一觉醒来就翻脸不承认了呢?” 亚父和龙且闻听此言,双双瞪大眼珠,旋即便同时别过头去哑然相望,心中皆不约而同地认定:必是昨夜这小两口于床笫之私时,项羽禁不住紫嫣的撒娇,改口同意了。 片刻后,二人终是没能忍住,军帐之中陡然响起一片哄笑声。 项羽看着左右二人无良的表情,知道他们准是想歪了,昨日他回到帐中就醉得和衣入眠,连紫嫣何时回去的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答应了她? 项羽瞪了一眼亚父和龙且,道:“你们不要被她骗了,我可没答应过她。” “喂!你想抵赖不成?”莫紫嫣道。 项羽清了清嗓子,依旧正色道:“你就是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带你去,太危险了。” 莫紫嫣见他不准,便对一旁的龙且频频使眼色,道:“龙将军,您觉得我该去吗?” 龙且多聪明,莫紫嫣换了男儿装,那去意必是十分坚定。项羽以勘察危险为由拒带紫嫣,可以龙且对他的了解,到最后他必然是拗不过紫嫣。要说这勘察地形和敌情,危险倒是有的,但并没有那么不可抗,只要多加注意,不引人注目,不深入敌营附近,危险也是可以避免的。项羽不带紫嫣,主要是觉得她骑马太慢,耽误时间。 便听龙且郑重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夫人当去得!” 龙且仗义相挺,莫紫嫣面色一喜,转而又对亚父抛了个媚眼,撒娇道:“亚父,您说呢?” 亚父抄着手,挺着压根就没有多少脂肪的肚子,眼睛也不看三人,却是盯着帐壁上的地图。 须臾后,便听亚父不咸不淡地道了句:“你们小夫妻之事,莫问老夫。老夫只是觉得,若是有个一路上能解解闷、唱唱小曲儿的人同去,倒是减了大半乏味。” 项羽一听,亚父这意思那是再明显不过了,分明就是支持这丫头去啊! “哈!”莫紫嫣吐舌道:“三比一,上将军你输了!” 见龙且和亚父都临阵倒戈,项羽眉目一横,指着二人叹道:“你们……唉!男人大丈夫,如此不讲义气!” “跟小女子谈什么大丈夫,真小气!”莫紫嫣再次吐舌。 项羽气得插腰吹起胡子,“狠狠”瞪了紫嫣一眼,便见紫嫣纵一纵娇俏的鼻头,还以“颜色”。亚父和龙且见状,便都纷纷转身,先后出了军帐。 莫紫嫣见二人出了帐,便近身两步伸出芊芊食指,媚眼盈盈地睨着项羽,柔声道:“上将军,您若再不动身,恐怕日落西山前,我们是无法赶回军营了。” 项羽无奈之下,只得同意。 四人四骑,踏着晨光朝露,径直出了楚营辕门。 行至中午,地形勘察的差不多了。见日头正毒,四人便择了一处树荫之下席地而坐,项羽从乌骓和亚父所骑那匹马的腰处解下两个水囊,递给亚父和紫嫣。 坐了没一会儿,项羽和龙且要小解,便去了草丛深处,紫嫣见二人走开,忙凑到亚父身旁,一本正经地道:“亚父,您对虞儿有偏见。” 亚父也不理她,倚靠在身后的大树之下闭目养息,不时地摇着手中的羽毛扇。半响后,他淡淡道:“什么偏见?老夫那是正见!” “还正见呢,那您干嘛不喜欢人家啊?人家又没开罪您。”紫嫣道。 亚父忽地睁眼,扬起手中的羽毛扇,直冲着紫嫣的头就拍了过去,嗔道:“我说你这傻丫头!你这脑子里面是不是缺根弦儿?那虞姬对羽儿的爱慕之意,你竟察觉不到?竟不知道提防着点?” 莫紫嫣躲闪不及,正中一扇,她揉着脑袋努嘴道:“我怎会不知道呢?可谁让咱们上将军如此不凡呢!这营中爱慕他的人多了,便是这天下女子,见到如此英武俊朗的上将军,怕是也无人不心生爱慕?难不成,我还要提防天下女子么……” “那也没有你这般傻的,主动将花容月貌的女子送入自己男人的怀中。瞧那成日的姐妹相称,那个亲呦……”亚父瞥了莫紫嫣一眼,挑眉道:“从前,老夫心觉得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丫头,怎得感情之事,竟如此愚蠢?!” “唉……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其父自然必有其女。”莫紫嫣嘟着小嘴咕哝道:“嫣儿纵是再傻,也不及亚父为了那楚楚姑娘,终身不娶呢。” “你说什么?”亚父听到“楚楚”的名字,瞬间被撩起了神经,他一脸惊奇地看着紫嫣,不知她怎么会知道“楚楚”? 莫紫嫣自知说漏了嘴,冲亚父咧嘴一笑,忙道:“没,没什么啊。” 亚父可不是好糊弄过去的,他分明听到方才紫嫣嘴里念着的是“楚楚”的名字。 楚楚,是亚父的初恋情人,也是他今生唯一的心之所爱,他一生未娶,便是为了这个女子。 第58章 亚父的初恋 亚父的思绪纷飞…… 尘封在心底四十多年的记忆,重又一点点地浮现出来。 楚楚,乃是楚国“令尹”大人黄歇之女。 黄歇,又被称为“春申君”。少时,曾四处拜师游学,其人见闻广博,以辩才出众闻名于世,深得楚顷襄王的赏识。顷襄王在位时,秦昭王派大将白起带兵打败韩国和魏国后,联合韩、魏两国共同讨伐楚国。形势危急,顷襄王派出能言善辩的春申君出使秦国,春申君不负众望,成功说服秦昭王退兵。之后,楚顷襄王按照秦楚盟约,将楚太子熊完和春申君做为人质送到秦国。秦昭王将二人扣留在秦,整整十年。 春申君有一女,在他四十一岁的时候才得此女,是春申君最小的女儿,取名“楚楚”。楚楚两岁的时候,春申君便与楚太子熊完做为人质去到秦国,这一去便是近十年。 后来,楚顷襄王病重,春申君设计使太子熊完成功逃回楚国即位,即楚考烈王。之后,楚考烈王,便任春申君为“令尹”大人(相当于列国的“丞相”一职)。春申君,曾一时权倾朝野。 公元前257年,秦国的军队包围了赵国的都城邯郸,赵国危在旦夕,春申君带兵救援。在楚、魏、赵三国联合之下,一举击溃秦国,解除了邯郸之围。前255年,他又为楚国北上伐灭鲁国。春申君明智忠信,宽厚爱人,以礼贤下士、招致宾客、辅佐治国而闻于世。“援赵”与“灭鲁”,让他在诸侯中的威望大增,也使楚国重新兴盛强大。 他与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并称为“战国四公子”。彼时,天下士子争相前往归附于他,最高峰时,春申君府上门客三千众,居“战国四公子”之首。 从秦国回来后,因着十年的分别,春申君对爱女楚楚有太多的内疚,所以他视楚楚为掌上明珠,极尽宠爱。楚楚长到十五岁时,已然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身材婀娜,玉肤凝脂,她时常出入学堂,完全不受大家族中的女子家规所约束。春申君府上的门客,对楚楚心生爱慕的男人比比皆是。 然而,其府上门客多逞强好斗,奢侈浮华,攀比成风。有一次,赵国的平原君派门客拜访黄歇,黄歇将他们安置在上等的驿站住下。平原君的门客想向楚国夸耀赵国的富有,他们特意在头上插上玳瑁簪子,亮出装饰着珍珠宝玉的剑鞘,前去拜见春申君。然而一入大殿,赵国门客却看到春申君的上等门客,脚下穿的都是宝玉做的鞋子,登时自惭形秽。 范增当年是春申君的门客之一,性情孤高自傲,一向讨厌那些华而不实,又虚伪造作的攀比。故而,在春申君的众多门客中,唯有他显得格格不入,平日里与其它门客亦是甚少有往来深交。春申君并不喜欢范增,加上他性子刚直,不善阿谀,平素里寡言少语,对春申君来说,范增不过是用来“充数”的鸡肋,反正他门客三千,总有一些只是起到“充数”的作用,为的就是在数量上胜过其余的“战国三公子”。 而楚楚却唯独对“另类”的范增,暗暗钟情。时年,范增二十二岁,楚楚十七岁。随着二人的感情日渐深厚,楚楚自知父亲不喜欢范增,是断断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她便与范增私定终生。之后,他们逃到赵国隐姓埋名。 范增与楚楚逃入邯郸后,过了一段非常难忘的甜蜜岁月。然而好景不长,只半年时间,春申君凭着权势,又有赵国贵族的协助,很快找到了范增和楚楚隐居的地方。楚楚被强行带回楚国,后被迫嫁给了楚考烈王王后的侄子,也就是国舅李园之子。 婚后,楚楚对范增的思念日深夜浓,终日郁郁寡欢。三年后,楚楚病逝。临终前,她曾留下一封密信,派人务必交给范增。 范增辗转收到信时,已是楚楚病逝一年多之后,密信中仅有的八个字,却诉说着楚楚一生的情愫——【今世无缘,来生再聚】。 范增在楚楚墓前整整哭了三天三夜,立下重誓:终生不娶。 从此,范增隐姓埋名,不再过问世间事。若不是暴秦无道,致天下纷乱,古稀之年的他,宁选择青灯相伴,老死山中。 一幕幕的往事,重又在亚父的脑海中一一重现。 莫紫嫣从未见过亚父这般凝重的神情,顿时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 她轻摇着亚父的手臂,忧心道:“亚父,您还好么?是嫣儿不好,您别吓我啊。” 默然良久,亚父黯淡的脸色渐渐转回常色,终于轻呼出一口气来,缓缓道:“谁告诉你的?” 莫紫嫣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之时,却见项羽和龙且正说笑着向这边走来。亚父旋即明白必然是项羽将此事告诉了紫嫣,也只能是他,因为天下间知道他和楚楚故事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项羽。 亚父大喝一声:“羽儿!” 项羽和龙且不明所以地看向亚父,紫嫣见亚父方才那良久的沉默,便已后悔自己触到了他最心痛的回忆。此时心知不妙,吐了吐粉嫩的舌头,便欲起身逃跑。哪知亚父这把年纪,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皓腕。 项羽诧然地看到亚父紧握着紫嫣的手臂,刚想劝几句:“亚父,何故……” 便见亚父冷然的一张脸,斥道:“臭小子,你过来!” 莫紫嫣忙摇着头,向项羽暗传眼色,并以口型说着“楚楚”,但因她只张嘴不发声,项羽全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便见她又打了一遍哑语。 项羽瞪大眼睛,依旧不明:“什么?” 却听亚父高喝一声:“楚楚!” 这一声大喝,竟是吓得莫紫嫣一个哆嗦。 项羽立刻明白过来,指着紫嫣,哑然半响说不出话来,意思是:你怎能让亚父知道,我将他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你? 原来此前,亚父见虞姬对项羽心生爱慕,在问过项羽是否也对虞姬有同样的心思时,项羽坚定地回复他:“此生只爱嫣儿一人”。亚父很是欣慰,故而将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秘密告诉了项羽,要他懂得珍惜眼前人,莫如自己般,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而今却只能孤苦终生,去守护一份爱情。 末了,亚父嘱咐项羽:切莫将此事告诉嫣儿,以免这丫头以后借此事嘲笑自己。 第59章 秦国的细作 一 莫紫嫣心知触了亚父的忌讳,便对着亚父咧嘴一笑,撒娇道:“亚父,明明是您不对,您怎能怪于他人呢?” 亚父松开了她的手臂,冷声道:“哼……你倒是说说,老夫如何不对!” “您偏心,您重男轻女,为何这种私密之事,您告诉您的羽儿,不告诉嫣儿呢?本来是该我生您气的,您怎么反倒先生气呢。”紫嫣道。 “嘿,你这个臭丫头,倒是学会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了!”亚父气得指着紫嫣道。 “方才不是同您分析过了嘛,有其父必有其女啊。”莫紫嫣的手指卷动着长长的马尾辫,若无其事地道。 “亚父,是羽儿的不是,羽儿是觉得亚父您太了不起了!您对楚楚姑娘的一片痴心,是羽儿一生的楷模!故而,我才将此事告诉嫣儿的。”项羽上前从亚父手中接过扇子,帮亚父扇起来:“但您放心,此事只有我和嫣儿知道,绝不会再传第四人。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回营后我陪你好好喝两樽,您消消气啊。” “就是嘛亚父,嫣儿回去给您做烤鸡吃,您就别生气了嘛。”紫嫣道。 龙且很是识相地站在十丈之外,因而并未听到三人的对话。见三人由之前的面色凝重,转而又有说有笑,遂提醒道:“将军,军师,时辰不早了,还是早早赶回军营吧。” “纵然你有心做个痴情郎,怕是有人乐意为你做媒,不会成全吧?!”亚父说完,竟是狠狠地瞪了紫嫣一眼。 项羽并没来得及想亚父的话,转身去牵马,但紫嫣可是听明白了,亚父是在暗指她,因为她在为这个痴情郎撮合另一段姻缘。 莫紫嫣搀扶着亚父起身,项羽将马牵过来,又将亚父和紫嫣一一扶上马背,几人朝着楚营的方向回奔。 暮色时分,四人赶回了漳河南岸的楚军大营。 “大人,是否先仔细盘查一番,或是等上将军回来再做定夺?”钟离昧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披头散发、被绳子紧紧反捆,仿佛受惊一般不停发抖的人。 “不必再查,此人必是细作!”项伯铿锵有力的声音充满自信。 距离辕门几丈之外,项羽一行就远远看到辕门内的数百名士兵蜂拥在一起,口中高喊着“杀,杀,杀!” 项伯扬手一挥,便示意手下对那人行刑。 项羽四人加快了速度,冲进辕门。 “慢!”项羽的声音戛然响起,执刀之人闻声便将那刀悬于半空之中,若是再晚一瞬,那人的头颅便会落于刀下。 声音方落,项羽转身下马便看见那个跪着的身影倒了下去。三人也都纷纷下了马,走进几步一看,人已吓得昏厥过去。 项羽看了一眼那人,对身旁的项伯问道:“发生了何事?叔父何故要斩杀此人?” “上将军,我怀疑此人是秦人派来的细作。”项伯拱手回复道。 只见那人全身被绳子紧紧束缚,衣衫褴褛下,隐约可以窥出里面瘦骨嶙峋的身子,和那一道道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疤。形容枯槁,如柴般干涩凌乱的头发遮挡住一张分不出性别的污脸,年龄更是难以确定。 若不是项羽这一声令下,恐怕此人此刻已人头落地。 “叔父可有查证?”项羽又问道。 “这还用查证吗?”项伯冷眼瞧着那人,鼻中冷哼一声,半眯的双眸已然笃定自己的判断无误,他坚定道:“两军交战,此人来我营前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必是章邯派来的细作,来刺探我军军情!” 原来,一个时辰前,此人在辕门外不远处来回徘徊,守门的侍卫见其鬼鬼祟祟,便上前将其擒住,交于项伯发落。项伯认定此人是秦军派来的细作,正要就地正法,待项羽回来好邀一功,不想项羽等人恰好回营。 莫紫嫣走进几步,仔细打量着躺在地上的那人。须臾后,她命人打来清水,并叫来赵嬷嬷,让她为那人擦净面部的污垢。赵嬷嬷整整擦了五遍之后,才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小脸,只是这脸上瘦的,两腮都已经凹了进去,显得一对颧骨尤为突出。 那人在赵嬷嬷的动作中醒来,看上去极其虚弱,声若蚊蝇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救……救……救我……” 赵嬷嬷凭她掌管军中三百女眷的经验,便对紫嫣回道:“夫人,是个女子。” 莫紫嫣示意赵嬷嬷将那女子扶坐起来,她俯下身,柔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 那女子吓得紧咬双唇,却是不住地摇头,便听项伯道:“夫人真是多此一问!” 就听到从那女子的腹中发出“咕咕”的声音,莫紫嫣又命人去取食物和水,又吩咐人解下她身上的绳子。 “慢着!”项伯近前几步,很不客气地阻拦道:“夫人怎能擅自将细作的绳索解下?” 莫紫嫣轻颌臻首,却没有直接回答项伯的问话。 待侍卫取来了一碗白米饭,女子忽地便抢过了那碗饭。 可旋即,她便顿住,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双晦暗的双眼。那是一双迷茫中发出求救信号的眼睛,带着几分惊惧,几分茫然,更多的却是当时当刻对食物的迫切渴望。 在她终于从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寻到了莫紫嫣那唯一让她觉得温和慈善的一张脸时,她突然大咽了一口口水。 见紫嫣对自己点头微笑,她便像是有了一点勇气,用手扒拉着碗中的米饭吃了一小口,又抬眸看了看众人,便见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男子也对她善意地点头。她实在是太饿了,终于鼓足了勇气,三下两口将那一整碗米饭吞了下去。她已经太久太久没吃过饱饭了,更何况还是这样的白米饭,竟是吃得满脸的米粒,噎得自己一阵猛烈地咳嗽。 莫紫嫣看着她饿得狼吞虎咽的模样,从侍卫手上取过水囊,又拔下塞子方递在她的手中,女子咬紧双唇,充满感激地望着紫嫣,旋即举起水囊,咕咚咕咚将一整囊水一饮而尽。 之后,她忽地跪下身匍匐在地,不住地朝着紫嫣拜谢。 莫紫嫣刚命赵嬷嬷将她扶起来,便听项伯在身后冷哼一声,说道:“夫人的慈悲之心,未免发过了头吧!” 莫紫嫣闻言,旋身对项伯莞尔一笑,道:“叔父仅是怀疑,却不曾查证,就要取人性命?若然她非细作,岂不白白枉死?” 第60章 秦国的细作 二 “夫人还是莫要滥发善心的好!”项伯单手负于身后,一手捋着长须,昂首道:“大战在即,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一旁默然半响的亚父,冷嗤一声,终于开口道:“章邯若找这么个小丫头来做细作,那不是他眼瞎了,就是此人愚不可及!此等蠢才也能为秦之主帅,何愁秦不亡矣!” 亚父的意思,表面上是说这小丫头若是秦国派来的细作,那就是章邯眼瞎、章邯愚蠢;但显然,她若不是细作,那眼瞎和蠢才的就是——把她当作细作的项伯。 以亚父的阅人无数,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如何会是秦人的细作?虽说,自春秋战国以来,各国之中均有其他诸国的细作,尤其是敌对国之间。但项羽的楚军取得了巨鹿之战的全面胜利,今非昔比的秦军,已很难再与势如破竹的楚军相抗衡。这并不是一两个细作,便可以扭转得了乾坤。何况这个细作还明目张胆的被楚军发现? 况且,观这丫头的惊惧神色,绝非是伪装,章邯是断然不会用这么个毫无心机的小丫头来做细作。若果真如此,不是他章邯太轻敌,把项羽想的太弱,就是章邯自己太过愚蠢。可事实上,纵然章邯在甬道被楚军攻破之前,曾有过片刻的轻敌,如今,秦王朝摇摇欲坠,已处于生死一线的边缘,章邯更是不会打草惊蛇,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 亚父心道,项伯的确是愚不可及! 项伯琢磨了半响,才意识到范增这话分明是在暗骂他,登时气得脸色一绿,指向范增颤声道:“你……” 哪知亚父根本不屑与他辩驳,竟是留了个长长的背影,径自朝着营帐走去。 项羽见气氛有些不快,忙打起圆场,对项伯安慰道:“伯叔,不过是个小姑娘,骨瘦如柴又如此胆小,如何做得了细作?” 项羽拍了拍项伯的肩膀,又道:“伯叔为三军操劳,甚是辛苦,天色不早了,让将士们都去用晚膳吧。大战在即,伯叔用过晚膳,也早些歇息。” 众人便都散去,莫紫嫣则命赵嬷嬷把小姑娘带回营帐。 赵嬷嬷,是楚怀王熊心派来服侍三位将军(宋义,项羽,范增)的生活起居的军营女管事。当初大军出发,怀王除了封宋义为三军统帅,还派了这位赵氏随军,名为服侍,实则也是怀王的眼线。 赵氏年近四十,尖脸细眉,自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之前,紫嫣和项庄留在彭城时,怀王就想把赵氏派去服侍紫嫣,被紫嫣婉拒。宋义死后,项庄向项羽提议杀掉赵氏,范增则认为现在还不是明着跟怀王对立的时候,已然杀了宋义,暂时不便杀掉赵氏,况且赵氏只是个女人,即便是怀王的眼线,很多事情不让她近身,她这个“眼线”,就只是幌子。所以,项羽和范增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事吩咐她去做。 赵氏倒是十分有眼力,知道在这军营里项将军夫人是何等的分量,她便处处事事以紫嫣为尊,精心服侍。她深知自己一介女流,被怀王安排在这样的位置,宋义又死了,她的处境自是十分危险,沦为俎上鱼肉,不过只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 莫紫嫣又怎会不知这赵氏的企图?几个月下来,她倒也看出了赵氏有几分能力,军营的大小生活事宜,均安排的妥妥当当,紫嫣曾经派项庄截获了赵氏给怀王的密信,信中写的是【军中无恙,大王安心】,正是这封密信,让紫嫣觉得赵氏是个精明之人。此人为了自保,自然不会出卖项羽,况且她也没有能力得到军中机密。 如此,赵氏得以保住性命。 回到帐中,紫嫣先命二人在帐外等候,她先换回了女儿装。才一坐到案几前,西西便跑过来一下跳到她腿上。她一直都不习惯古人的跽坐,还总提醒亚父和项羽跽坐会影响身体的血液流通。前些时日,她在羊皮上画下了几幅凳子、椅子的图案,这赵嬷嬷没几日功夫便着人做好了。 莫紫嫣便把带着扶手的椅子拿去给亚父试做,亚父一试,果然觉得舒适,连连称赞这丫头的“发明”,真是比跽坐舒服多了。 侍女为紫嫣奉上热茶,便出帐传唤了赵嬷嬷和那名女子。 待二人缓缓入帐,紫嫣看着女子,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姑娘,显然还未从刚才那一场死里逃生中回过神来,又见眼前的紫嫣这身贵不可言的女子装扮,才明白为何大家都唤她“夫人”。一脸的惊魂未定,加上对未来的无法预知,此刻听到紫嫣问话,竟是吓得全身微微颤抖,只一味地摇头。 “没名字吗?”紫嫣好奇道。 “姑娘莫怕,这是我们将军夫人,你被夫人救了,还不快谢谢夫人。”赵嬷嬷笑看着小丫头,提醒道。 那小丫头忙俯首行大礼,匍匐在地,颤着身子道:“奴谢过夫人……奴……奴的爹娘早亡,奴被兄长卖去做奴隶,未有名字。” 莫紫嫣听她这样说,便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身上的伤疤,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新伤叠着旧疤,定是做奴隶时少不了经常被毒打,不由心生几分怜悯:“起来吧,可知年庚?” 小丫头不敢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回道:“奴……十四岁,不知时日。” 十四岁?想着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不过是上初中二年级,在家中极被宝贝。而这女子,不但父母早亡,孤苦无依,还被卖去做最卑贱的奴隶。 莫紫嫣看着她,说不出的可怜,便和善地对她笑道:“你可愿意做我的贴身侍婢?” 此话一出,就连赵嬷嬷也不由愣住。想这楚营女眷三百多人,上将军夫人从来没有让哪个女子做她的“贴身侍婢”,如今竟对一个下等奴婢如此看重?如果做了上将军夫人的侍婢,那比这营中的其他女婢地位高多了。 想到这儿,不由得心里一酸。可她也着实聪明,不等这丫头回答,就极尽讨好地笑道:“姑娘,你可真是有大福啊,能被上将军夫人相中做贴身侍婢的,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军中多少女眷都梦寐的好事呢!还不快谢谢夫人!” 第61章 韩信存在乎 赵嬷嬷这话是恭维不假,但也是实情,军营中很多人都为了巴结项羽,想让自己的亲眷,也就是那些随军的女眷,做上将军夫人的侍女。一来是夫人身边有了自己人,说话做事都会有几分面子。 二来是军中女眷都十分敬重夫人,几个月前,秦将涉间带着秦军来到楚营抓人,若非夫人挺身而出,这些楚女必然沦为秦军身下的玩物。何况夫人一向宽厚待人,跟着夫人,总比做普通侍女、每日为将士们烧饭洗衣,做粗重的杂活好得多。 小丫头听赵嬷嬷这样说,再次屈身拜倒,双手扶地拜了大礼,感激涕零地道:“奴……奴愿意。” “好了,赵嬷嬷若是让她一直谢下去,她怕是就起不来了。”莫紫嫣看了眼赵嬷嬷,又对小姑娘道:“起来吧,既无名子,我便做主为你取个名字。” “嗯……”莫紫嫣略一思忖,便道:“就叫小雅,可好?” 《小雅》是《诗经》的一部分。“雅”即正,指朝廷正乐,西周王畿的乐调。“雅”分为大雅和小雅。大雅的作者,主要是上层贵族。而《小雅》,则立足于社会的现实生活,没有虚妄与怪诞,而是对周朝的时政世风、战争徭役、婚姻爱情的叙写,展现了当时的政治、社会、民俗的状态。小雅者,既有上层贵族,也涵盖了下层和地位低微者。 莫紫嫣为其取名“小雅”,内心中是希望世上那些如小雅一样的身份低微者,都能在这乱世遇到明主,得以保全性命。 乱世之中,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有名之人,大多王公贵族的后裔。身为奴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位小丫头自六岁被哥哥卖身,便被主人唤作“贱奴”。是眼前这位美丽而高贵的夫人,不但救了她的性命,还赐给她这样好听的名字。她不知是激动得过了头,还是怎得,竟怔在那里好半响。 经赵嬷嬷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忙再次拜倒:“小,小雅……谢夫人。” “好。从今儿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婢。”莫紫嫣莞尔看着她,转而又对赵嬷嬷吩咐道:“赵嬷嬷,我把小雅交给你,先为她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再叫军医瞧瞧她身上的伤。从明日起好好□□她,七日后我来验收。” “奴婢领命,定不负夫人之命。”赵嬷嬷躬身行礼后,便带着小雅出了紫嫣的营帐。 这段时间,莫紫嫣一直暗中留意项羽帐前的执戟侍卫,却没有一个叫“韩信”的人。她记忆中,历史上所记载的韩信曾经是项羽帐前的“执戟郎中”。可她曾问过钟离昧,连他也说营中应该没有此人,紫嫣又不便公开去询问掌管军营户籍的官吏,心中暗自思忖:一来,韩信有可能就在军中,只是四万楚军,钟离昧不可能知道每一个人的名字。 二来,韩信可能还未加入楚军,但是这个可能极小,韩信应该是从项梁时期就已经入了楚军的。难道是她记错了?那么第三,就是她最希望,却也几乎是最不可能成为现实的,那就是因了她的到来,历史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会否因为多了她这样一个异世女子,而让韩信,不存在于历史? 如果韩信真的不存在于历史,对于莫紫嫣来说,项羽的命运就有可能被改变。 初夏和煦的暖风,送来了花草树木的芬芳。 楚营内,将士们都在各位将军的带领下,布阵操练着。项羽在营中巡视各部,士卒们并没有因为打了胜仗,而懈怠于每日的军事训练。 虞姬来到紫嫣帐中,见紫嫣正坐于案几前专注地看着书简,便没有打扰。而是静静坐在一旁抱着西西,西西亲昵的在她身上撒着娇,虞姬一边抚摸着西西,眼睛却不时地看向帐外,目光一直在追寻着那一身戎装的飒飒风姿。 莫紫嫣看的这些书简,都是项梁曾经私藏的兵书,身为现代人,她对古人兵法不甚精通。虽然她知道,项羽天赋异禀,用兵出神入化,一生七十三战所向披靡、未有败绩,只在最后一场败于刘邦和韩信的五路联军,可那也是刘、韩以近十倍的巨大军力悬殊,取得的压倒性胜利。然而那一败,却让他输掉了一切。 莫紫嫣读兵书,就是希望能从中学到兵法精髓,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紫嫣抬头看了一眼西西对着虞姬撒娇的画面,便莞尔一笑,又继续看书。 西西虽是小狗,却非常喜欢美人,但凡美人抱它,它总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男人若是想要接近它,弄不好就会被咬上一口,除了项羽,它不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小家伙很会察言观色,知道一家之主是谁,知道该讨好谁,又没必要搭理谁。 有一次,钟离昧在项羽帐中禀报完军事,莫紫嫣带着西西刚好进来,正看到项羽和钟离昧两人互拍着肩膀。西西没看到二人的表情,以为钟离昧对项羽冒犯,在它的意识里,那就是有坏人要侵犯它的主人。 西西马上“旺旺”大叫起来,钟离昧本想讨好西西,半躬着身对西西一番温声细语之后,哪知这家伙牛气得很,僵着身子瞪着他,嘴里不时发出“呜……呜……”的长音,钟离昧不知道西西是什么意思,正准备伸手去抚摸它乍起的背毛,西西“咣”的就是一口…… 幸好行武之人,危险意识极强,对这种瞬间的袭击反应极快,钟离昧才能安然抽身,不然准被西西一口咬中。 当下紫嫣忙将西西抱起,口中训斥道:“西西你太不懂事了,不许乱咬人,知不知道?” 旋即又对钟离昧道:“平日里被我惯坏了,还好没伤到昧将军,以后真要好好管教它。” 然而,那时的莫紫嫣对西西说话的时候,声音和眼神温柔的,分明没有半点训斥的意思。再看项羽,正双手放在西西耳边晃着它的脑袋左右摆动,又学着它的样子吐着舌头。仿佛是对西西方才那一番“忠心护主”的“完美”表现,很是赞赏。 钟离昧见状,便识趣地回道:“夫人严重了,西西太招人喜欢,属下一时没忍住,也不知该怎样跟它打招呼,还是要多学习与它的相处之道啊。” 第62章 小人无须多 虞姬百无聊赖地陪西西玩了好半响,见紫嫣终于是卷起了竹简,遂放下西西,起身为紫嫣斟了盏茶,长吁出一口气,说道:“姐姐的兴趣真的是与众不同,这些东西让虞儿一看,头就变作两个大了。” 莫紫嫣浅浅一笑。 如果她爱上的不是项羽,或许她不用这般费尽心机;如果她不知道他未来的命数,又怎会甘之如饴去读这些乏味的兵书?正因为他未来的对手,是全天下所有的人杰!所以,她必须全力以赴! 虞姬见紫嫣没有回答,便转而道:“姐姐真要收了那个姑娘,做贴身侍婢吗?” 莫紫嫣从案几上端起茶盏,轻吹着盏中漂浮的茶叶,温言道:“虞儿觉得不妥吗?” 虞姬秀眉微凝:“项大人不是说,那女子可能是秦人派来的细作吗?” 莫紫嫣轻呷一口茶,才将茶盏放下,一双温婉澄净的水眸端详着虞姬,须臾后,她问道:“看来虞儿很相信伯叔的判断,那虞儿觉得要杀了那姑娘吗?” 虞姬虽觉得项伯说得有道理,却也不想要人性命,便摆手道:“不不不,毕竟是条人命,姐姐若可怜她,赏她些钱让她走便是了。倘若真是细作,留在姐姐身边岂不太危险了?” “虞儿也觉得,她象细作?”莫紫嫣道。 “好像……”虞姬摇着头,想起那日见那姑娘跟赵嬷嬷学礼仪时的样子,便道:“前日,我见赵嬷嬷教她规矩,她学得倒是很认真,看上去不象细作,只是……” “只是,项大人说两军对战不可不防,宁可错杀,不能遗漏?”莫紫嫣所幸接过话来。 “嗯嗯。”虞姬赞同地点着头,清澈的双眸中,是一览无余的纯真。 “姐姐,细作的脸上,是不会写着‘细作’的么,姐姐还是仔细为好嘛。”虞姬补充道。 莫紫嫣正为虞姬的茶盏中续茶,听到她这么说,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像是一瞬间想起了什么,旋即问道:“虞儿,若是有一天,姐姐跟羽将军因一件事情的看法不同,虞儿会觉得如何?” 紫嫣将续过热水的茶盏,向虞姬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趁热喝,却看似不经意地问出这句话。 “这……会有这样的事吗?”虞姬慢慢端起茶盏,并未入口,脑海中却在想象着姐姐设定的情境。 “为何不会有呢?”紫嫣也端起茶盏笑看着她。 虞姬微一凝眸的瞬间,让紫嫣觉得她的“纯真”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或许只有在她这样的年纪,才有如此不经世事的单纯。可是转念一想,她这般善良纯真,容易被人影响和利用。若然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她怎么办?项羽怎么办? 自从来到古代,紫嫣总会时不时的担心,会否哪天,一道闪电又将她带回现代?到那个时候,项羽该如何?她曾经想过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虞姬,把项羽的未来告诉虞姬。可是虞姬的纯真,又让她一次次打消了念头。 一来,她实在不想破坏虞姬这份纯净美好的心境。二来,虞姬是个心思重的女子,很容易钻牛角尖而放不开心结。 “那么……我便相信姐姐是对的。”一息后,虞姬肯定的给出了答案,才如释重负的将盏中的茶饮了一大口,方觉得解了不少暑气。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莫紫嫣颇为诧异,她笑问道:“哦,为何就是我对?” “哈哈!”虞姬调皮的一笑,盈盈道:“因为到最后,羽将军也必然是会向姐姐认输的嘛!” “哈,你这丫头!”莫紫嫣原以为虞姬是仔细分析得出的答案,原来却是这么个想法。 紫嫣看着虞姬稚嫩的容颜,她从前被她的哥哥虞子期保护着,根本不懂这世间的险恶。若不是子期在几年前跟项羽结拜,他早有心将虞姬托付给项羽做终身的伴侣,虞姬也早就该出嫁了。紫嫣以前不明白,古人为何那么早就结婚,如虞姬这般年龄,甚至比她更小的,在十五六岁就已婚配。 她们明明都还是一无所知的孩子,在中国几千年来消息闭锁的历史长河中,女人的命运卑微到完全不由掌握。直到她来到古代才明白,在这天下纷乱的时代,女人的使命便是“传宗接代”。而这传宗接代往小了说,是延续一族一户之香火,往大了说各国每年征兵无数,女子不过就是为天下掌权者使用的生产工具。 片刻后,紫嫣牵起虞姬的手,坐在自己身旁,温声道:“虞儿,姐姐希望你对待事情要有自己的见解和判断,而不要被他人左右。若是有一天,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也要学会适时地提点羽将军。” 虞姬看着紫嫣郑重的表情,她不明白姐姐为何突然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姐姐的话让她有些难过、更从心里害怕,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想到这儿,她不禁难过起来,伏在紫嫣腿上,忧伤道:“姐姐,你不会不在的,我们结拜的那天说过,会生死不离的。” “好虞儿,世间险恶,若然可以,姐姐自是希望可以永远保护你,可这世间最难掌握和预测的便是自己的命运。”莫紫嫣轻抚着虞姬柔顺的发丝,她不禁望向帐外,却正看到项羽的背影。 银甲戎装,衬得他的背影更加雄武坚毅。然而,那样威武的背影落在她的眼中,却不知为何让她隐隐地心疼。如果人可以选择和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多么希望可以永远陪在这个男人身边…… 半响后,虞姬忽而抬头,问道:“姐姐,那这世上是恶人多,还是善人多?” 莫紫嫣认真地看着她,正色道:“这世上并无绝对的‘善与恶’,但却有绝对的‘君子’与‘小人’。小人无须多,只一个,或许就能将这天下倾覆——散离我兄弟,扰乱我同盟,倾覆我家国。” “嗯,虞儿知道了。”虞姬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又担心道:“姐姐,真的不用担心秦国会派细作来吗?” “伯叔的话,虞儿还是少做参考为上。”紫嫣边挥手招唤着西西,边回了虞姬的话,西西摇着尾巴向紫嫣跑过来。 紫嫣越来越觉得,项伯实在是个没什么头脑的人,但凡有他参与的事情,没有一件结果是好的。她绝对不能让这般没有主见的思想,影响到虞姬。 至于说是“细作”,紫嫣并不担心,因为秦国,早已不足忧虑。她唯一担心的,是未来的刘邦。 第63章 章邯投降 此时,幕府外传来守帐侍女的声音:“夫人,赵嬷嬷带小雅向夫人复命。” “让她们进来吧。”紫嫣抱起西西,西西便很自然地趴在了紫嫣的腿上。 小雅尾随在赵嬷嬷身后进来,一步一行,皆看得出是赵嬷嬷用心□□过的。入帐后,二人向紫嫣行了大礼,齐声道:“奴婢见过夫人,见过虞姑娘。” “起身吧。”紫嫣道。 小雅着了一身素色的葛布新装,一张干净清爽的脸,双眸澄净,虽不是标致的五官,却多了几分清秀和温顺。 “嗯!瞧着气色是好多了,人也丰腴了不少。”紫嫣笑看着小雅,她很满意赵嬷嬷能在短短几日功夫,就能将小雅调出这样大的变化。 “赵嬷嬷还真是会□□人呢,这姑娘简直就像换了个人。”虞姬看到这小丫头大有脱胎换骨的感觉,由衷地赞道。 的确,在赵嬷嬷的静心照顾下,小雅不但举止得当,一张纯净的脸,让人看着便喜欢。而对赵嬷嬷来说,既是上将军夫人钦点的贴身侍婢,她怎么都要认真做出成绩。虽说这几日,她名义上是□□小雅,但实际上小雅的衣食住都是在她尽心的安排下,毕竟今后小雅是能于夫人面前说上话的,此刻精心照顾着,日后说不定就有求人之处。 “奴婢不敢有负夫人之命,小雅伶俐好学,规矩学得很快。”赵嬷嬷躬着身子回道。 “嗯,有劳赵嬷嬷了。本应打赏嬷嬷,可眼下战事吃紧,军营中处处节俭,就暂且记下嬷嬷功劳吧。”紫嫣道。 “奴婢为夫人做这点小事,怎能有图赏赐,夫人切莫放在心上。”赵嬷嬷道。 “好了,嬷嬷快起来吧。”紫嫣转而问道:“嬷嬷可知军中是否有名士卒,叫‘韩信’?” “韩信……”赵嬷嬷努力思索着这个名字,半响后,方回道:“奴婢不曾听过,军籍令大人应是知晓的,夫人可问问他。” “嗯。嬷嬷且先回吧。”紫嫣道。 “诺。”赵嬷嬷躬着身子退出了幕府。 紫嫣笑看着虞姬:“暂且也无旁的事,教小雅如何喂食西西,如何溜它,为它洗身之事,就教给虞儿吧?” “唉!”虞姬走过来,从紫嫣怀里接过西西,嘟起粉嫩的双唇,很不情愿地道:“那西西以后必然不跟我亲近了。” “怎会?虞儿就是什么都不做,西西只要一看到你这张倾国倾城的小脸,就立马冲向你的怀抱。”紫嫣笑吟吟地道。 “诶呦,姐姐,你太坏了。”虞姬羞得面如牡丹。 小雅的确聪明心细,虞姬只亲身示范了一遍,她就都学会了。还自己发明了将猪肉,牛肉,牛蹄筋烤熟后晒成肉干,给西西做零嘴,西西很是爱吃,没几天已是非常喜欢小雅。 从感情上讲,西西最依恋的只有紫嫣,狗永远不会忘记对自己有恩的人。“善良与忠诚”,是犬类的天性,但它们,也很能分清一家之主及家族中最有地位的是谁。所以,除了紫嫣,西西很会讨项羽喜欢。再其次,便是谁对它好、给它好吃的、又陪它玩,它便喜欢谁。虞姬和小雅,对西西来说,就属于后者。 小雅能活下来,是上将军的相救,能留下来是将军夫人的恩德。然而,小雅却始终没忘记当日那个于众人的喊“杀”声中,唯一一个为她求情的男子。她终于打听道,那男子叫钟离昧,是这楚营中赫赫有名的副将军。 小雅每日早上溜西西,几乎都能远远地看到监督士兵操练的钟离昧。多少次,她都很想走过去,对那日之事道声“谢谢”,只是每一次,她的腿脚都不听使唤,结果就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楚军这边,项羽已做好了这场“亡秦之战”的准备。 而此时,章邯却接到了赵国大将陈馀的一封劝降信,这信中的内容,大致是:【上天要灭秦,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昔年白起,蒙恬为秦立下赫赫战功,却惨遭枉死。现下将军在朝内不能直言进谏,在朝外已成亡国之将,孤掌难鸣却想维持气数已尽的秦国,难道不可悲吗?将军不如率兵,与各路反秦诸侯联合,订立和约一起攻秦。如此共分秦地,各自为王,南面称孤,这跟身受刑诛,妻儿被杀相比,哪个上算呢?】 陈馀的信,历数了秦王朝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如今的形势,有功是被杀,无功亦是被杀。这样的状况,让章邯陷入沉思。 当年的秦国第一猛将白起,为秦昭襄王开拓了大秦疆土,南征攻陷了楚国都城鄢郢,北伐屠灭了赵国名将赵括的军队,攻城略地,数不胜数,最后竟惨遭秦昭王赐剑自刎。而当代名将蒙恬,北定匈奴,筑造边关长城,使得匈奴人不敢犯秦一步,辟地千里于榆中,最终亦难逃二世皇帝赐死。 两位皆是为战功卓著的天下名将,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却落得惨死的下场。而自己与他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为秦将三年,为剿灭各地叛军,造成的秦军士卒伤亡达数十万之众。而反秦群雄蜂起,遍地狼烟,项羽又如此强大,秦王朝早已摇摇欲坠。那赵高在朝廷一向阿庚奉承,时日已久,反秦之火难以熄灭,赵高害怕秦二世问罪于他,必然会找替罪羔羊,为自己洗脱罪名。 而自巨鹿之战后,秦国战败,章邯自知已无法再取得朝廷的信任。 与其这样,倒不如与诸侯军们联合起来共同攻秦,将来裂地封王,总比身首异处,家破人亡要好。章邯终于想明白,并非他不想做忠臣,而是继续下去,他的一腔忠义并非是报效于国家,而是被一个宦官把弄的朝廷践踏于无形…… 六月,章邯秘密派人,去楚营拜见项羽,想与项羽订立“和约”。 项羽看过章邯派人送来的密信后,与亚父在军帐中商议。 亚父坐在侧首的案几前,说道:“我军从彭城远道而来至巨鹿,中间大小战役加上灾荒之年,粮草所剩无多,若能不战而胜秦军,当是上策。” 主座上的项羽,反复看着那竹简上的字迹,默然半响,他将竹简合住,却道:“亚父,投降一事,我断然不会接受。想我祖父,让秦人闻风丧胆的项燕大将军,被秦人王翦所杀。自那刻起,我便发誓要亲灭秦军,完成祖父‘亡秦复楚’的大业!一年前,抚育我长大的叔父战死定陶,被秦军残忍地割下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这十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手刃我的仇人!国恨家仇在心,亚父教我如何能接受秦人的投降?!” 第64章 魏王娶虞姬 和约没有谈成,楚军军粮无多,为尽快彻底打破章邯的幻想,项羽派蒲将军率军日夜兼程地渡过三户津,不断向秦军发起攻势,楚军切断秦军归路,秦军一次次战败。项羽又亲自率领三军度过漳河,楚军又在汙水向章邯发起大规模进攻,把秦军打得大败。 经过两战的大获全胜,屡战屡败的秦军,以至于一见到楚军,潜意识里便觉得自己必败,楚军和各路诸侯更是把项羽当成了天降‘战神’般敬仰! 汙水败退之后,在项羽的沉重打击下,章邯被逼的走投无路,又一次派使者向项羽请求议和,希望能歃盟归顺。而几场硬仗下来,项羽也不得不正视即将断粮的危机。于是,项羽与亚父召集部将于军帐中商议“议和”一事。 众人听季布把章邯送来的“议和”密函念完,皆是不语,军帐内陷入沉默。 半响后,龙且开口道:“目下,正是我们能将秦人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末将觉得不该接受议和。” “末将也不同意。”虞子期对秦人有一种特别的恨,他一条条数落秦人对楚人所犯下的滔天恶行: “先楚怀王十七年(公元前312年),秦人击楚于丹阳,斩我楚人八万;怀王二十一年,秦人甘茂伐宜阳,次年拔宜阳,斩楚人六万;怀王二十八年,秦人奂伐楚,斩楚人二万;怀王二十九年,秦华阳君攻楚,斩楚人三万……” 子期越说越激动,哽咽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磨灭的恨意:“这笔血海深仇,身为楚人如何能忘?!” 这百余年来,秦楚交战不断。秦人崇尚“上首功”,以战获首级者,计功受爵。不仅战场上杀楚军,而且入城后,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无论男女老幼,见人就杀。 众人听虞子期讲起这些往事,都是对秦人恨之入骨,纷纷燃起了仇恨的火种。 “秦人百余年来,斩我士卒同胞数十万,数十万啊……我军中兄弟,有多少人因此沦落为孤儿?上将军——大哥,当初我们结拜,不正是为了消灭暴秦,为天下苍生除害吗?这些您都忘了吗?”钟离昧义愤填膺地道。 项羽默然半响,眸中氤氲着挥不去的雾气。 良久,他缓缓道:“龙且,子期,钟离昧,季布……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与你们结拜,是项羽此生最大的幸事!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梦想,那便是杀尽暴秦,还我楚国山河!若说恨秦人,我不会比任何一个兄弟同胞对秦人的恨意少一分,少一分!” 项羽顿了顿,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亲人离去的画面,不禁悲痛道:“项氏全族,几乎惨死于秦人的刀下,此等血海深仇,我岂会忘?可现下……我们没有军粮,怀王因为个人恩怨,早已不支援我们。没有了军粮,若耗在此地,未等打败章邯,将士们就会饿死,我又岂能为了一己恩怨,置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于不顾?” 众人听他这样说,再次陷入沉默。 亚父接过话道:“目下,我们没有存粮,跟秦军耗下去,如何能短期消灭他们二十万人?巨鹿之战,我军凭的是巨大的勇气和士气,倘若一旦断粮,将士们知道打了胜仗也得饿死,又何来士气?难道消灭暴秦,就是为了与秦人同归于尽?不!我们是为了活,为了更好得活下去!怀王曾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倘若跟章邯耗下去,即便打败秦军,未到关中我们便饿死不说,那关中之王的封号和那天下最宝贵的关中之地,也早就成了他人的。”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另一路人马,已经向关中急进。如此耗下去,倘若刘邦先入关中,那么他们即使打败了秦军,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秦军还有二十多万大军,短时间不可能一举歼灭,再消耗下去,楚军也将陷入断粮的境地。粮草的急缺,让众人不得不重新考虑章邯的求和。 【秦二世三年七月(公元前207年7月)】,项羽在洹水南岸的殷墟上接受了章邯的投降。双方订立盟约,二十余万秦军在章邯的带领下,投降了项羽军。为期八个月的“巨鹿之战”正式结束,大秦帝国,只差最后的“君亡”。 订完盟约,章邯向项羽行跪拜大礼,项羽将他扶起,他如释重负下不禁落泪。之后,又向项羽述说了赵高的种种劣行。项羽封章邯为雍王,安置在自己的军中。又任命司马欣为秦军的上将军,统率投降的秦军担当前锋部队。 攻甬道、俘王离、破釜沉舟、收复章邯…… 巨鹿之战,年仅二十五岁的项羽以四万杂牌之军,彻底打败了数倍于己的秦朝精锐之师,此战,奠定了项羽在诸侯中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至此,大秦帝国已名存实亡,再无回天乏术之力。 章邯投降后,项羽在殷墟大宴各路诸侯,各路诸侯与秦将章邯、司马欣、董翳握手言和。 之后,项羽决定率各路诸侯从殷墟撤兵,向西南方向出发,欲进咸阳。楚怀王“先入关中者为王”的约定,他没有忘记。 大军出发前,魏国谋士陈平急匆匆地赶到项羽的楚营,求见项羽。 项羽在幕府中接见了陈平,陈平禀明来意:原来是昨日的宴席结束后,魏王豹欲离开楚营时,正看到陪着西西在营中玩耍的虞姬,虞姬和西西一边玩一边跑,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魏王豹。这“一撞”撞的魏王对虞姬是一见倾心,春心荡漾。陈平此番前来拜见项羽,便是奉了魏王豹之命,请项羽成全这桩姻缘。 魏王豹,本姓姬,是周文王姬昌的后代,先祖后以封地“魏”为姓。公元前225年,秦军决黄河灌大梁俘虏了魏王假后,魏豹跟随其兄长宁陵君魏咎,隐迹为庶人。陈胜起义之初,六国的老氏族纷纷复立本国德高望重的“王族后裔”为王,宁陵君魏咎被魏国贵族拥立为魏王。 章邯率秦军攻克魏国后,魏王咎被迫纵火自杀。魏豹逃亡至楚国,向楚怀王借兵数千人,攻下魏地二十余座城池后,自立为魏王。赵国被秦军围困时,赵王向各国诸侯发出求救,魏王豹率魏军赶赴巨鹿,后于“巨鹿之战”追随项羽。 【ps:先楚怀王王,指的是“楚怀王”熊心的祖父熊槐。项梁起义后,复立熊心为王,依然沿用了“楚怀王”之号。】 第65章 虞姬的心思 对项羽来说,他很乐意促成这桩姻缘,他心里一直都了解虞姬对他的情义。然而,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项羽与紫嫣相许在先,在他的字典里,“爱情”是唯一的,更是矢志不渝的,既然已经将爱全部交付于一个女子,便不能再接受其他的女子。既然他不能跟虞姬有结果,又不想辜负这么好的姑娘。那么,不如为她择一桩上好的姻缘,也算是成就一桩美事。 虞姬的事情,项羽必须要问过虞子期和紫嫣的意见,毕竟子期是虞姬的兄长,而紫嫣又视虞姬为亲生的姊妹。项羽吩咐侍者带陈平先下去休息,又派人去请紫嫣和子期。 子期进了幕府后,项羽见紫嫣还未到,便想先跟子期说说兄弟间的知心话。子期就座后,项羽对他叙述了这件事情的原委,又表明了自己在感情上的态度。 莫紫嫣此时也已到了幕府帐外,正巧听到项羽对子期表明他的心意。守帐侍卫见夫人到了,知道上将军有令“夫人入帐不必通传”,拱手问安后,便欲转身帮夫紫嫣掀起帐帘,却被紫嫣伸手示意其不要出声。 方才项羽命人请她来幕府的时候,她听闻是“魏国派使者前来,上将军传夫人和子期将军入幕府相谈”。她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魏使前来,肯定不是为了军事,如果是军事,项羽要传的必然是亚父。而传了她和子期,二者所共同的联系,便是虞姬。 此时,她静静地站在幕府外,聆听了一会儿二人间的对话。 “属下无意义,若妹妹能嫁于魏王,也算是一桩美事,也了却属下一桩心事。”虞子期道。 什么?嫁给魏王?——紫嫣一听,不由得心头一跳,怎么能把虞姬嫁给魏王?惊愕万分间,帐内又传来了项羽的声音。 “嗯,我也这么认为。虽然虞姬嫁过去是做侧室,但那魏王豹和他哥哥复立魏国,是向我项家借兵,如今为我马首是瞻,必也不能亏待了虞姬。”项羽道。 项羽如此表明心迹,让虞子期终于明白,项羽是不可能给虞姬一个名分的。他为虞姬的一番心意,终是幻灭了。然而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这妹妹的性子,如果不为她做主婚事,她的一生可能都将付诸于“痴心的等待”。他跟项羽的看法相同,如今秦已名存实亡,各国复立,魏王豹是魏国的国君,虞姬嫁给魏王,也算是一桩上好的姻缘。 莫紫嫣在帐外听到二人的回答,果然印证了她的担忧,魏使前来却是因为虞姬。 真是忧什么便来什么。 莫紫嫣示意侍卫通报,侍卫在帐外朗声禀报道:“上将军夫人到。” 说罢,侍卫掀起帐帘,紫嫣盈盈进了幕府。 “见过夫人。”虞子期起身,拱手施礼向紫嫣问安。 “子期将军好。”莫紫嫣颌首回了一礼。 “嫣儿,来。”项羽从主座上走下来,上前拉过紫嫣坐在自己身旁,便笑着道:“正有好事要与你商榷。” “好。”紫嫣淡淡应了一声,便撩开衣裙,落座在项羽身旁。 项羽又原原本本的,对紫嫣叙述了一遍魏使的来意。可直到项羽说完,紫嫣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从始至终更是一语未发,这让项羽和虞子期都隐约感受到,她似乎并不赞同这桩婚事。 静默半响后,紫嫣曼声道:“婚姻,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大事。女子不比男儿,男儿的成败有很多种,即便败了依然可以从头再来。而女子,若嫁错郎君,输的便是一生。我希望子期将军,能慎重考虑虞儿的婚事。” “夫人严重了。”虞子期听她这样说,面色已然有些许不悦,便拱手道:“属下与妹妹自幼相依为命,做哥哥的怎会不为自己的妹妹打算?又岂会轻率定下妹妹的婚事?我虞氏一族,并无显赫的背景,虞姬能嫁给魏王,已经算是她的造化,属下觉得并无不妥。” 莫紫嫣见他语气颇为冷淡,便耐心下来做出分析:“子期将军觉得何为婚姻美满?紫嫣觉得‘你情,我愿’,方能美满幸福。虞儿对魏王并无情意,连认识都谈不上,以魏王的年龄又足以做她的长辈,况且虞儿嫁过去也不过是妾,叫她如何能有‘幸福’可言?” “夫人,天下并非每一个女子都能如夫人这般好命,能觅得自己钟意的郎君相伴终生!妹妹钟意之人,怕是她这一生都难以相许!”虞子期的语气比方才更冲。 不错!因为慎重,他便一心想着,让妹妹嫁给项羽。在他看来,他的妹妹是这世上最出色的女子,理应配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可项羽已经表明了拒绝的态度,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接受现实。本来项羽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对于虞姬,这也算是个好归宿。可紫嫣这番话,却燃起他压在心中的怒火:项羽既然无法给虞姬一个名分,总不能让他妹妹一直虚耗青春吧! “古往今来,多少女子在洞房前都不曾见过自己的丈夫!属下相信魏王会善待虞姬。”虞子期道。 紫嫣被他的几句冷语噎得哑然半响,而她依然压着情绪,缓缓道:“难道我楚国就没有优秀的男儿吗?单是楚军的将领,哪一个不比他国男儿强?何必要舍近求远,把虞儿远嫁他乡呢?” “我楚国男儿皆在列国之上!可妹妹心高气傲,又偏生的一副牛角烈性子,若是留在楚国,难断她的念头……” 虞子期一时情急,一番带着情绪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几乎挑明了虞姬的心思——就是项羽。 虞子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口误,又觉得有些不妥,便缓言道:“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遵循着父母之命,长兄即是父,此事属下心意已定,谢上将军和夫人成全,属下告退。” 虞子期说罢便起身,向二人作揖告辞。 待项羽点头应允后,虞子期转身出了幕府。 第66章 西西咬了魏使 七月的北方,是一片酷暑下的燥热。烈日炎炎下,众物仿佛都镀了金装,放眼望去,火辣刺目,毒烈的阳光像是将万物分化出重影。 纵然平原之上,偶有微风吹过,却不曾带来丝毫凉爽,帐内的气温更是燥的让人心烦意乱。 “嫣儿,”项羽拿起案几上的蒲扇,在紫嫣的背后轻摇了起来,温声安慰道:“毕竟子期是虞姬的兄长,这件事情就让他来决定吧,我们就不要管了,好吗?” “上将军!”莫紫嫣竟是瞪了他一眼,将案几上的凉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很没好气地道:“那魏豹,一看就是个短命、狭隘又毫无主见之人,你方才不但不帮着劝劝子期,怎么反倒游说起我来?” 这会儿子,莫紫嫣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把对子期隐忍着未说出口的话,尽数都撒给了项羽。 项羽看得出紫嫣也是为了虞姬好,方才子期的语气生冷,紫嫣心里不痛快也是难免的。她是自己的妻子,本就应该多包容和体谅她么。 “唉,这都怪本将军没仔细看过那魏豹的面相!错在我,我太大意了。不过,我尚不知原来夫人还会相面?那夫人嫁给我,是不是意味着我项羽必是高寿?”项羽哈哈一笑,旋即在她面前蹲下身,又道:“夫人快帮我也看看,我能活到八十岁否?” 项羽一本正经地说完,跟着就闭上眼睛仰首等着紫嫣为他相面,他脸上始终憋着笑意,满心以为紫嫣会被他的一席幽默逗笑。 静默了半响,却听不到动静,再一抬眼,便见大颗大颗的水珠从紫嫣的双眸里滴落下来。 紫嫣本来心里也委屈,她跟项羽相爱本没有错,虞姬爱项羽也没有错。可是她对虞姬好,亚父不理解;她想撮合项羽和虞姬,项羽不接受;她阻止虞姬嫁给魏豹,子期完全不领情…… 她觉得自己智商不低,若是身为男儿,就算不能战场杀敌,也一定能成为一国军师,有所作为。可偏偏,唯独在处理虞姬的事情上,她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会有人不开心,不认同,不领情! 现下,项羽不问还好,可他偏偏问的是自己的寿命?这一问,紫嫣心里的苦就收不住了,眼泪便如那断了线的珠玑,哗啦哗啦就下来了。项羽这话在任何人听来,本都能明白他是一番好意,实在是想博紫嫣一笑。可偏偏紫嫣知道项羽的结局,她一想到历史上的项羽三十岁便自刎乌江,她心里隐忍的所有的情绪,便如浪一般地袭来…… 所有的情绪和心事交织在一起,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助。仿佛一瞬间,对一切都失去了方向。一种强大的无助感将她淹没,瞬间化作了泪水,像决了堤的长河,一发不可收。 项羽看着紫嫣泪如泉涌的样子,他万万没想到,紫嫣与虞姬的感情竟深厚到如此地步,以至于虞姬嫁给魏豹,竟能让她伤心成这般…… 一时间,项羽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一旁哄啊、劝啊,各种方法试了个遍。他的绢帕擦在紫嫣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湿透了。 哭了好半响后,紫嫣抽泣着睁开哭肿的双眼,却赫然看到蹲在她面前,正眉头紧蹙、满脸写着“无助”的项羽。那“无助”的表情,正好诠释出与她自己相同的感受,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就那么让人心疼,那么值得她去爱! 紫嫣伸出双手环抱住项羽的脖颈,抽抽噎噎地道:“项……大哥……” 紫嫣总算是开口了,项羽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若舍不得虞姬远嫁,那就为她在楚国找个好郎君。” “我并不是要逆着你的意,更不想让你夹在我和子期中间为难……倘若虞儿钟情于魏豹,我不会有半点阻拦。”紫嫣抽泣的更加厉害,声音也跟着一顿一顿:“可是夫君……虞儿的终身大事,可不可以让她自己来做选择?至少,不要是我们强加给她一段婚姻……当年叔父不赞同我们的婚事,那段痛苦的日子,我们都不想重来一次。如今换做虞儿,难道她会愿意嫁一个自己不爱之人吗?” 在这份复杂的关系中,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难处,项羽的为难之处,就是他明明知道虞姬对自己的心意,却要假装视而不见。假如没有紫嫣,他可能会接受虞姬,因为虞姬是那么的美丽善良,又那么的温柔可爱。可是,他与紫嫣相识相爱在先,他早已将一片丹心和全部的爱,都交给了这个女子。 爱情的忠贞,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坚持。 “禀上将军,小雅在帐外求见。”帐外传来守帐侍卫的声音。 “让她进来。”项羽边说着,边帮紫嫣擦着泪痕。 小雅急匆匆地进了帐,一脸慌乱的神色,颤声道:“禀上将军、夫人,不好了,西西……” 紫嫣与项羽忽地起身,急问道:“西西怎么了?” 小雅自知是没有看管好西西,怕被怪罪,忙噗通跪地,道:“西西……西西咬了魏国使者。” “什么?西西咬了魏使?”项羽和紫嫣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不料,紫嫣突然破涕而笑,低声咕哝道:“这个臭小子,居然知道为我出气,不枉我平日对它如此疼爱。” “好歹也是一国使节,在我军营被咬伤,成何体统?传军医去照料一下。”项羽说罢,吩咐侍卫去请军医,为魏使清理伤口。 莫紫嫣心生一计,便向小雅招了招手让她近前来,紫嫣对小雅附耳低语一番后,小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幕府。 侍者为陈平临时腾出了一个楚军副将的大帐,又请来军医为他检查伤口,因是夏季,身上的衣服单薄,陈平的腿上有两块皮肤被咬破,但也好在古人的裤子够肥,西西咬住的大半都是衣服,只是破了点皮,稍作清理上点药即可。 第67章 西西公子 原来是陈平从项羽的幕府军帐中出来后,便在楚营内闲逛。如今秦军已投降,楚军见他是诸侯国中的人,又都各自忙着收拾行装,准备拔营挺近咸阳,也就没对陈平多加阻拦。谁知,陈平逛着逛着,竟不自觉逛到了项羽和紫嫣的寝帐外。 没一会儿,他便眼看着一袭紫色轻纱的紫嫣急匆匆出了寝帐,向着军帐方向走去。 陈平痴痴地望着那背影,暗自慨叹。 自那日在楚营,天下诸侯膝行拜见项羽时,陈平一眼就看到了项羽身旁那个芳华绝世的美人。之后,他的脑海里总时不时浮现出美人的一颦一笑。要说陈平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也确实不敢,毕竟那是号令联军的“上将军”项羽的夫人。尽管他心中多有抱怨,要说自己也是魏国出了名的美男子,要谋有谋,要样有样!怎就没有项羽这般好福气? 地位,声望,美人,他项羽全有了!偏偏还生得一副风华龙章之姿!天下间所有的好事,都让他一人占尽了! 唉……想这样的美人,自己也就只能是远远地看上几眼,饱一饱眼福的份儿。 陈平在寝帐附近踱来踱去,正幻想着能与紫嫣有个不期而遇的美丽邂逅。 突然…… 一团白影窜了出来,他登时觉得腿上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痛,低头一看,一只白色的小狗,正死死叼住他腿上的裤角猛地向后扯拽,陈平甩起衣袍上的大袖子,朝着小狗猛打过去,怎知那小狗就是不撒口。 若非一名侍女及时赶到,将那野蛮的小狗抱开,他这条腿可就不止是破皮那么走运。 本想看看美人,结果却被狗咬了。陈平此刻躺在床榻上,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别提有多窝火! 帐外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魏使大人。” 陈平这才收回神思,从榻上坐起来,说道:“进来吧。” 就见一身绿色葛布衣装的侍女,步履端庄地进了帐内,躬身请安后,侍女道:“女婢小雅,奉上将军夫人之命,来探探魏使大人的伤势。我家西西‘公子’咬了大人,现在夫人正在责罚公子,特命奴婢来问问大人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西西……公……子……?” 陈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敢问姑娘,是在说方才咬我的那只‘小白狗’吗?” “是啊,那正是我们夫人最宠爱的西西‘公子’啊。”小雅微笑着回道。她每次说到公子的时候,都是不着痕迹的重读二字。 陈平这下可是听清楚了,也听明白了:一只小狗,居然能被宠爱到被称之为“公子”?可还不等他理清这关系,便听小雅复问道:“大人,可还有何吩咐?” “哦,没什么,请姑娘代在下向夫人转达,千万不要责罚西西……‘公子’。能与公子相识,实在是在下的荣幸。”陈平的应变能力倒是极快,只是堆在脸上的笑容,实在不怎么自然和真诚。 “奴婢一定向夫人转达大人的话,若无旁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小雅躬身退出了营帐。 小雅走后,陈平赶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是否还挂在脸上?还好他反映够快,没有因为惊讶,而在那婢女面前表现出对那“狗公子”的不屑和反感。 他自问不是短见之人,也听过那秦朝的王公贵族、后妃公主会养些高贵的宠物。可这般将狗封为“公子”,等同于王侯的儿子?这可真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头一次听到的怪事! 世人皆道项羽娶了个绝世之色,竟想不到还有这样绝等的怪事?古有苏妲己喜观“炮烙之刑”,褒姒沉迷于“烽火戏诸侯”,如今这女子,居然喜欢“养狗做子”,陈平不禁得一个冷颤。 小雅走出没多远,想起方才陈平那吃惊的样子,便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来:想不到夫人这招还真管用! 等小雅回到帐中的时候,正看到寝帐内的紫嫣坐在案几前的主座上,对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西西训话:“西西,你可知错?” 西西眨着那双如葡萄般大的玲珑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紫嫣,嘴里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听上去极是委屈。 “不许呜呜!呜呜也没用。你怎么能这么厉害呢?小小年纪,就学会咬人?”紫嫣指着西西的小脑袋训道。 “夫人……”小雅刚一开口,便被紫嫣叫停:“不许为它求情!” “夫人,真不怪西西。事情是这样的……”看着西西那一脸无辜的小模样,又不会说话为自己辩解,小雅急着替它向夫人解释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当真是那魏使在夫人帐外鬼鬼祟祟了好久,西西才冲出去咬他的。”小雅道。 西西哪管你是谁?反正你是不怀好意,盯着我主人的帐子转来转去,不咬你咬谁?! “哦?”紫嫣听完小雅的叙述,低头看着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相的西西,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呜……呜……”西西抬头望着紫嫣,那双几乎只有黑眼珠,看不到白眼仁的大眼睛,写满了无辜,仿佛是在说:“我真的是忠诚的,我咬的是坏人。” “好吧,那就原谅你了。”紫嫣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肉干,放在西西嘴里,算是安慰它所受的委屈。 西西顿时欢快地叼住肉干,摇着尾巴扭着小屁股,钻到案几下面津津有味地起了起来。 小雅又将方才去见魏使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叙述给紫嫣。 “那魏使当真这么说?”紫嫣笑道。 “他一听奴说西西‘公子’,那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连忙说,请夫人不要责罚‘公子’。”小雅点着头,重复道。 事实上,紫嫣虽疼爱西西,却绝不会没有分寸的把西西封为‘公子’。因为喜欢小动物是自己的事,她不会强加于人,若是赐封为‘公子’,那便是国事,在当今这个时代,此事必然会成为列国的笑柄。她故意让小雅对魏使说是‘公子’,只不过是想看看魏使的反映。倘若这魏使是个懂得变通的聪明人,那么虞姬的事情,自然就会好办得多。 第68章 为虞姬一谋 一 午间,莫紫嫣特意命食厨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给魏使送去。 紫嫣用完午膳,小雅适时地奉上一杯清茶,紫嫣一边看着案几上的茶水发呆,手指一边有节奏的敲着几面,心中却想着该如何让那魏使知难而退? 那悬着的茶叶渐渐沉入盏底,悠悠茶香扑鼻而来,清澈的茶水映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鹅蛋脸,和一双美到让人窒息的眼眸,紫嫣看着水中的美人久久,却仿佛没有发觉,那倾世之美竟是属于自己。 “姐姐……” 良久,沉寂被帐外虞姬啜泣的声音打断,那声音越来越近,眨眼间虞姬已进了帐内。 “姐姐……”一见到紫嫣,虞姬竟是直扑进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好虞儿,姐姐知道你受委屈了。”紫嫣心疼地抚摸着虞姬乌黑的云发,小雅在一旁用力的扇着扇子。 “姐姐,求求你救我……”虞姬呜呜咽咽地抬起头,平日里宛若桃花的双眼已是肿得像个桃子。 定是她知道了魏王豹提亲之事,才会这般伤心。 紫嫣拿出绢帕,在虞姬的面上轻轻蘸着泪水,并肯定地点点头,安慰道:“你相信姐姐,姐姐一定会救你。” “真的吗?”虞姬听到紫嫣这么说,一汪泪眼中,总算是寻到了一丝希望。 只是才一转瞬,虞姬的眼眸又黯淡下来。她想到方才哥哥那般斩钉截铁的态度,仿佛已经没有任何商量和回旋的余地,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熄灭了。 “可是哥哥他……”虞姬美丽的眸中,重又溢满一潭泪水。 “怎么又哭了?”紫嫣只好再次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温言道:“姐姐何时骗过你?” 虞姬摇了摇头,又旋即点了点头,复又摇起了头,好像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好虞儿,若是相信姐姐就不许再哭了。”紫嫣瞧她哭得这样伤心,想必也还不曾用过膳,便对小雅吩咐道:“小雅,去叫食厨做两道虞姑娘爱吃的菜。” 小雅应了一声,便出了寝帐。 半响后,小雅端着两样小菜送入帐中,放在了案几上。 “姐姐,我吃不下,我好怕……怕会嫁给魏王。”虞姬满目散不去的失意。 “吃不下也要吃。”紫嫣拿起筷箸放在虞姬的手中,柔声安慰道:“姐姐现在去解决你的事情,只有一个要求,我回来时,你必得把这些饭菜通通吃光。” 紫嫣说完便站起身,朝帐外走去。 “姐姐……” 她才走到帐口,便被虞姬不安的声音唤住:“你一定要救我。” “放心!”紫嫣旋眸对虞姬笑了笑,她转身出了营帐。 烈日的光极为刺眼,紫嫣下意识地以手遮在眼帘上,眸中蓦地一湿,那份沉甸甸的内疚感,终于在无人窥视之下,一点点涌上心头,喉头一紧,眼泪便滑落下来。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才将虞姬陷入这样的境地吗?想到虞姬无助的目光,对自己那份充满信任的求助,紫嫣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她只身来到魏使的营帐,示意帐外侍卫向内通报,那侍卫便高声道:“魏使大人,上将军夫人想要见您。” 陈平正在榻上午休,闻听上将军夫人前来,猛然一个激灵,便跟头咕噜地爬起来。他本等待着项羽给他联婚的答复,却显然没想到,身为上将军夫人的紫嫣,会亲自来看望他,遂连忙敛了衣装,跑到帐外迎接。 陈平一出帐,便看到烈日下的紫嫣,一身淡紫色的轻纱,配以水粉色的丝带,将她曼妙的身姿映得婀娜多娇。墨发直垂于腰际,云发正中盘着一个花苞似的飞天髻,金步摇斜插于髻,流苏珍珠耳珰将那尖俏的下颌映得迷人无双。 陈平一时看得怔住,竟忘记了行礼。直到紫嫣颌首错开了他的目光,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作揖行礼道:“不知夫人驾到,陈平失礼了,向夫人赔罪。” “陈……平?”莫紫嫣这才知道,原来这魏使竟是陈平。 虽然此前,项羽曾经于“巨鹿之战”以及章邯的“殷墟降约”后,两度召见各国诸侯,可是各诸侯与随从加起来,赴会者众多,紫嫣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魏使身上。 “是,在下正是陈平。”陈平并不知道,紫嫣这样将他的名字拉长音是什么意思,只好再次回道。 莫紫嫣轻颌臻首,便淡淡施了一笑,随即入帐。陈平也跟着入帐,便见紫嫣直接就坐在了岸几前的主座上。 莫紫嫣伸手示意道:“陈大人请坐吧。” “谢夫人。”陈平回礼后,坐在了离主座一丈之距的侧座。 “陈大人伤得可严重吗?我那只小狗,太不知礼数了。”紫嫣道。 “夫人切莫放在心上,是在下笨手笨脚的想与西西……公子玩耍,公子根本不曾伤到在下。”陈平再次起身拱手回道。 “大人没事我就放心了,陈大人快请坐下回话。”听陈平一本正经地说出‘西西公子’的时候,紫嫣不禁暗笑,小雅这丫头果然是伶俐,能让陈平如此相信她的一番言辞。 “是。” 哪知陈平刚欲坐下,便听紫嫣沉声一叹,道:“只是大人却给我出了道难题,让我好生心烦。” 莫紫嫣扇着手中的扇子,面上漾出一丝愁容。 陈平听她这样说,便不敢坐下,颌首道:“在下惶恐,敢问夫人何事烦心?不知陈平可能为夫人分担一二?” 紫嫣凝眸看向陈平,淡淡道:“大人若诚心分担,那我便开门见山。魏王可是看中了我的妹妹虞姬?” “回禀夫人,在下前来,正是代魏王向上将军请求这桩姻缘。”陈平回道。 “哦?可我听说魏王不是早已有了“正室”的夫人薄氏?难不成是要我的妹妹屈居人下、为人小妾?”紫嫣顿了一下,见陈平眉心微蹙,便又道:“我这妹妹心高气傲,怕是受不得这般委屈,陈大人以为这该如何是好呢?” 莫紫嫣说虞姬‘受不得委屈’,那意思就是:魏王若想娶虞姬,就要让虞姬做正室。可是紫嫣更知道,魏王是绝对不会同意废掉薄氏的。倒不是这薄夫人绝色非凡多么受宠,而是因为,她生得一副天生的“王母之相”。 第69章 为虞姬一谋 二 不久前,素有“天下第一女神相”之称的许负,曾为魏王的小妾薄氏相了一面,说这薄氏:“日后能生下天子,成为天下第一贵母!” 许负的相术精准如神,凡经她看过的面相,还未有不应验的,故而备受世人膜拜。魏王豹听说自己的小妾薄姬,竟然能生出“未来天子”,登时喜出望外。他心觉得,既然薄姬生的儿子是天子,而她是自己的妻子,她当然只能生出自己的儿子来。既然,他的儿子能做天子,他岂不是也当有“天子”之命? 此前并无立正室的魏王豹,当即便赐封薄姬为“国夫人”,更发誓会善待她。 莫紫嫣知道历史上有“许负为薄姬相面”一事,但史籍中并无对此事明确的时间记载。只不过前几日,项羽宴请各路诸侯与章邯和解的宴会上,各路诸侯入宴时,侍者对来人一一报名时,见到魏王及身旁的女子,所报的是:“魏王,魏王夫人到”。紫嫣又听说魏王豹一直无正妻,却突然将自己的小妾封为了国夫人,便大概猜到受封之人应该就是薄氏。 也正是因为知道魏豹不会废掉薄氏的“正室”之位,才要给陈平出这道难题。 此话一出,着实让陈平很为难。身为魏王谋士,他若不能替魏王办成此事,这谋士要来何用?而且此事传扬出去,必会让世人看轻他的能力,以后在列国间便没有“用谋之地”。可项羽夫人的话中带着暗示:绝不能让虞姬做小。 这下他难办了…… 这还是自他出道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一边,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项羽,列国诸侯都甘愿屈居其下;一边,是自己现今的君主魏王。 那日在楚营内,项羽将自己的外袍披在紫嫣身上,眼神中所流露出的那份浓浓爱意,那份丝毫不避讳世人的甜蜜和怜惜,陈平是看得清清楚楚。今日,他更看到,这一只小狗都能被当作“公子”一般,可见这项羽对他夫人的宠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果得罪了项羽夫人,她若吹起枕边风,项羽要踏平魏国,那简直易如反掌。魏王复国都还是向楚国借的兵,魏王跟项羽的实力相比,就好比是鸡子和巨石的差距,魏国若灭了,他身为谋士也只能随主而亡。何况,陈平在魏国近两年的时间,魏王咎和魏王豹都不是贤明的君主,也根本不重视谋士的重要性。 两利相权取其重。良禽择木而栖,既然在魏国不被赏识,不如另择明君。 至于许负为薄夫人相面之说,陈平虽不及许负那般天生神算,但对面相之学也略通一二。他曾观薄夫人面相,也的确是大富大贵的命相,但今日他近观紫嫣面相,富贵荣华却远在薄夫人之上,如果说此二女都有旺夫之命的话,那把赌注压在紫嫣身上,显然让陈平更有把握。 不如就追随项羽吧,若在项羽身边谋个一官半职,或许更有所作为,陈平心道。 “敢问夫人,是否要陈平为虞姬姑娘谋一个魏国的“国夫人”之位?”陈平拱手问道。 陈平这话让紫嫣的心一霎间愕然,难道陈平真的能有这样的能力和谋略吗?如果他当真就能有办法让魏王豹废掉薄氏,而娶虞姬为正室,那该如何是好? 想起方才虞姬充满信任的眼神,紫嫣知道自己不能赌。有她到来的这个时代,还能如历史的发展一样吗?几个月前,涉间因她而举火自焚,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如今,若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挤占了虞姬的位置,而让她嫁给了魏王豹,那她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她绝不能让陈平促成此事! “哦?陈大人难道能让许负,也为虞姬相一次面,让魏王认为虞姬能生出比天子还尊贵的儿子?还是大人要逆天而行,让魏王废了未来天子的母亲薄氏?”紫嫣严肃的面上,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神秘。 “这……” 如果说陈平方才的回答,让紫嫣有霎那间“惊讶”的话,那么紫嫣的问话,简直让陈平“惊吓”地连连后退了两步。 天下间知道许负为薄夫人相面,“薄夫人是天子之母”这件事的,据陈平所知不超过四个,分别是:许负,魏王豹,薄夫人,还有他陈平。可即便是他,也是在那日许负走后,魏王豹兴奋的忘乎所以,喝得大醉后,拉着他“谋划天下大事”时,才不小心透露的。 可这项羽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她有通晓人心的本事…… 那许负,可是连秦始皇都敬重三分的神女。陈平自知,他断断请不来许负让他在魏王豹面前改口,也不可能诳言虞姬也能做“天子之母”。何况,懂得相面之人,自是尊重神灵,无论是许负还是陈平,又怎么敢违背天意,逆天而行?骗了魏王豹倒好说,可是得罪了未来的“天子之母”,那就太不好说了。 被莫紫嫣这样一问,陈平是承认有“天子之母”这件事,还是不承认呢?陈平左右为难。如今,项羽虽未“称王”,但其地位却已在列国诸王之上,称王之心势不可挡。他若承认魏王的妻子是天子之母,等于为魏王招来了杀身之祸;若是不承认,等同于欺瞒项羽,那无异于“欺君之罪”。 不知是天太热,还是陈平心里紧张,他的鬓角处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作揖的双手,竟是有些颤颤抖抖:“夫人……在下实在不知夫人所言何意?还望夫人明示。” 陈平嘴上说是“不明所以”,可他尽力掩饰的慌张神色和颤抖的双手,落在了懂得察言观色的紫嫣眼中,她瞬间看出了他的伪装——他分明就是知道此事的利害关系。 莫紫嫣微一挑眉,笑看着陈平,很自然的转了话题,算是给了陈平一个大大的台阶:“连理之缘,贵在彼此钟情,才能幸福美满。若是襄王有梦而神女无心,岂不辜负了对方的情意?陈大人,您说是吗?” 陈平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鬓角处的汗珠,谨慎地回道:“夫人所言极是!” 第70章 为虞姬一谋 三 莫紫嫣轻叹一声,幽幽地道:“我无心为难大人,只是我这妹妹虽然心高气傲,却极为单纯,无甚心机。若是大人真有把握让虞姬做了国夫人,且魏国的后宫只有她一个,我倒也能放心地交托。” “夫人,请恕陈平无才,此事着实让在下有些棘手,素闻夫人智慧过人,可否给在下一些明示?” 陈平的确琢磨不准紫嫣的意思,那不妨开门见山,直接遵从她的吩咐。眼前的这个女子,智慧如此之高,她显然不会是闲来无事,与他无聊的凭空对弈吧? 当你无法做个冲锋陷阵的“将领”时,那么你就做个最听话的“士卒”——这个道理,陈平也是刚刚悟出来的。 “我一介女子,能给出大人什么明示?只不过想我这妹妹在婚姻大事上,能美满和乐罢了,倘若魏王不能满足,我也不好为难于他,便只好将妹妹留在身边,为她另觅姻缘。何况,于公于私,我也不想她离我太远。”莫紫嫣果真开门见山。 陈平总算是明白了,敢情她是不愿意让虞姬嫁给魏王,绕来绕去最后却变成了:不是她们不嫁,是魏王娶不起! “夫人,这好办。在下虽不能满足虞姬姑娘成为‘魏王夫人’的心意,但是在下让魏王打消娶虞姑娘的念头,还是能办到的。”陈平终于恢复了些自信和底气。 莫紫嫣之所以要这样绕个弯子,是因为她不是要为虞姬图谋一个“魏王夫人”的正室之位,如果只是要图个名分,她大可以以项羽的权势,强行要了这个名分。但是,现在是子期希望促成这段姻缘,而虞姬不愿意,紫嫣要帮助虞姬,这必然会让项羽夹在她和子期间左右为难。 如果她直接就拒绝魏王,不但为项羽树了一方的敌人,也让项羽无法对他的好兄弟交代。她之所以卖关子,是要魏王自己知难而退。只有魏王主动放弃求婚,子期那边才好交代,项羽也不会夹在各方中间为难。 “让魏王打消念头?那魏王岂不是要怪于我?”莫紫嫣凝眉,语气中透着一丝试探。 陈平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拱手道:“夫人放心,在下有把握让魏王自动打消念头,绝不敢怪于夫人。” “如此,我便放心了,那就谢过陈大人了。”紫嫣莞尔一笑,却又突然道:“哎呦,只顾着说话,我竟忘了大人一直站了这么许久,快请坐下。” 莫紫嫣哪里是真的忘了陈平站了多久,只是她很清楚,于心理战术上,这种主次地位的较量,更能给对方带来压力。 “谢夫人。”陈平坐下后,莫紫嫣才命帐外侍者上了一壶新茶。 “为夫人办事,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夫人,在下亦有一事相求。”陈平道。 “哦?” 才让他办一件事,这就有所求了?莫紫嫣心觉得,这陈平果然是个贪婪的主。 “陈大人,不妨说来听听。”莫紫嫣面色平静地道。 “在下在魏国,未能施展抱负。不知上将军,可愿收留在下?在下定为上将军效犬马之力。”陈平拱手道。 侍者入帐奉上两盏热茶,莫紫嫣端起茶盏,轻吹着上面飘着的浮叶,面上浮着一丝浅笑。陈平愣在那里,不知她笑为何意? 须臾片刻,却听紫嫣岔开话题,说道:“楚国乃茶之圣地,这是今岁才下来的春茶,陈大人且细细品味。” “在下对茶道实在是外行,但是这茶的香气确实是闻之而沁人心脾。”陈平端起茶盏,轻轻嗅着:“听闻夫人,每日必饮茶。” “以茶散郁气,以茶驱睡气,以茶养生气;茶亦可行道,茶亦可雅志,茶亦可交友……茶道之深远,亦如策士之谋也。”莫紫嫣道。 陈平颌首笑笑:“想不到这茶道如此多的学问,在下真是孤陋寡闻了。” 莫紫嫣轻呷了一口,便将茶盏轻放在案几上,颌首道:“上将军用人,不单要有才,还要有一颗赤胆忠心。只怕楚国的上空,难以满足陈大人的鸿鹄之志,大人即使眼下投楚,他日怕是也会飞向更广袤的天空。” 莫紫嫣从心里并不喜欢陈平,在她的认知中,历史上的陈平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卑劣,她并不想陈平能留在项羽身边。可她也知道,此人最终又投向刘邦。眼下陈平想要投楚,留与不留,她并没有想好。 “夫人,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若心中无己,又何以为他人谋?在下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但在下也绝非是小人。在下所得绝对会对得起自己的付出。上将军灭了秦国,得到了天下诸侯的臣服,难道上将军就毫无一己之私?在下不认为‘良禽择木而栖’有什么错,在下不能保证永远效忠于一位君主,但是在下可以保证,效忠此君主时,绝不会做出叛主之事。”陈平坦言道。 陈平倒是敞快,不得不承认,他所讲的也是事实:若是一个人心中无自己,又如何能尽心竭力地为他人筹谋?陈平的确是个人才,若能留他在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此人的品行到底如何?是否如历史所记载,紫嫣尚不得知。 “陈大人能否留在上将军身边,是上将军的决策,非我一介女子所能左右。倘若大人心怀大才,又有忠义之心,上将军自然会重用。”莫紫嫣对陈平淡淡一笑:“不过陈大人,一个好的谋士,除了有真才实学,还要有让君主信任自己的本事,而不是一味地抱怨于君主的不重用。伍子胥对吴王夫差忠诚,却不懂为臣之道。大人之才不亚于李斯,若能如李斯忠于秦廷那般,开拓我楚国的万里江山,必然会得到上将军的重用。” “夫人一席话,陈平必谨记于心。”陈平起身拱手道。 “今日与大人一番细话,着实令我佩服大人的机敏过人。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了,虞姬之事就有劳大人了。”说罢,莫紫嫣起身,在陈平的施礼恭送中,莞尔漫步出了营帐。 女人经过陈平身旁的时候,墨发与身体所散发出的玫瑰幽香,让陈平不由自主地心驰神往。 当他从心旷神怡的香气中回过神来时,看着那个女子远去的背影:淡紫色的紫纱罗裙拖曳于地,乌亮的墨发如瀑般垂于腰间,步履轻盈如仙,便是那一抹背影,仿佛是异世的尤物,只一眼,足以让人魂牵梦萦。 第71章 魏王梦之虞姬 暮色前,陈平返回了魏营。向魏王禀明了:“这虞姬娶不得”。 平日里,陈平总会有关于魏国政治建设上、各种奇思妙想的提议,魏王大多不放在心上。这次派他去向项羽提亲,魏王本以为,一个自诩能谋划天下大局的谋士,这等小事,怎么也能轻易的拿下吧? 魏王本是满心欢喜地等待迎娶美人,此时一听,这日日垂涎的美人“竟然娶不得”,那谋士又有何用?! 魏王顿时大为肝火,几乎是拍案而起!盛怒之下,连连大呼命人将陈平“拖出去斩首!” 陈平吓得连连作揖,向魏王分析着厉害关系。说是此次入楚营提亲,竟得知项羽有侵吞天下的野心。而项羽夫人视虞姬为亲生妹妹,若是魏王娶了虞姬,以楚魏这层联姻的关系,那日后项羽与列国交兵,魏国势必要打头阵,利弊相横,对魏国有害而无益。 魏王冷静下来后,倒觉得这话实在有几分道理。自春秋战国以来,但凡强弱两国联姻,弱国一方不单要向强国臣服,只要强国争霸天下与其他列国征战,这些弱国便要为强国冲锋陷阵。如此不说,更为不公的是,凡攻下之城池,只归于强国;若攻不下,伤亡的却是弱国的实力。这已是强弱国间邦交不成文的规定。 眼下,六国虽纷纷复国,然而经历了“秦皇扫六合”的生死浩劫,元气几乎耗尽,九死一生后的崛起,也根本不堪一击。这才令得各国诸侯,于巨鹿之战作壁上观时,看到项羽那令秦军胆寒的气势,才纷纷臣服于这千年不遇的“神将”。 陈平见魏王神色渐趋平静,便缓缓道:“大王,倘若项羽真欲得天下,魏国跟楚国走得越近,待楚国出兵各国之时,魏国必要杀伐在先,充当先锋以表忠心;倘若开罪项羽,那秦亡之后,紧随其后要面临灭国之灾的便是魏国。故而,唯有与项羽不亲不疏,才是安身立命之策。” 魏王听了陈平一番陈词,心情也渐渐平复,这还真的是他不得不正视的问题,虽然“为天下主”是每一个王侯的梦想,但没有实力的梦想就如同白日做梦。眼下,他若得罪了项羽,就等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娶也不是,不娶便是退婚?退婚,会让项羽颜面尽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可如何是好?”魏王有些心焦,在帐中不停地踱来踱去。 “大王,臣有一计尚可一试。”陈平凑上前去,将计谋低声耳语的告诉了魏王。 魏王当下觉得果真是好计,喜悦之下重赏陈平。并准备了十箱珠宝让陈平押送至楚营。 翌日清晨,陈平带着十箱珠宝再次入楚营,一见项羽,便行跪拜大礼,向项羽致歉请退婚约。 一旁的虞子期,听说魏王要退婚,一怒之下,拔剑而起,剑影之快,直逼陈平。便见银光一闪,项羽一个疾步,用臂力挡住了正欲落下的剑锋。 刀光剑影下,帐中的众人纷纷凝神屏息,待反应过来时,项羽已将虞子期的宝剑插入鞘中。 若不是项羽的反应神速,陈平怕是死在了虞子期的冲怒之下也不一定。此时更是早已吓得七魂六窍尽失,毕竟这样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缓了好半响,陈平才堪堪平静下来,缓缓道出:昨日魏王午睡时竟做了一个“神梦”。 梦中,一名白衣神女,踩着半空云朵,飘飘而来。神女俯视着魏国的大地,魏王率群臣百姓仰□□拜。而那神女却开口道:虞姬姑娘前世乃女娲娘娘的侍女,今世下凡只为安定众生,非“天下之王”所不能匹。 解释完“魏王之梦”后,见项羽与虞子期的神色双双怔然,陈平又道:“魏王一梦醒来,思来想去,这是上苍的昭示。魏王既不是号令天下的君王,又如何敢匹配虞姬姑娘?怕逆天而行会招致灭国之灾,不得已而退婚,望上将军和虞将军恕罪。” 项羽之前曾答应紫嫣,要为虞姬在楚国寻找姻缘。魏王退婚,无疑正和了他的心意,便劝子期接受天命。 虞子期虽然对神梦一说将信将疑,但是“虞姬当配天下之王”,却让他觉得:或许虞姬,命中依然跟项羽有缘,便也不再为难陈平。 陈平又向项羽请求留在其身边为谋士,项羽见陈平是可用之才,亦欣然接受。 原来昨日,陈平向魏王说,自己毕生梦想便是将魏国发扬光大。他要去项羽身边谋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三年后,必还魏国,助魏王一统天下。 这实在是顺了魏王的心思,一来,他本就不重视谋士的重要性;二来,自从许负为薄夫人相面后,魏王一心想做天下主。只是眼下,他并没有实力与项羽对抗,倘若陈平三年后归魏,真能助自己雄霸天下,他又有何道理不成全陈平的一片忠心? 二人商议之后,一拍即合,决定让陈平借着此次退婚为由,向项羽请职。 就这样,陈平的“神梦”之说,让魏王得以“安全”退婚。 如此一来,紫嫣一计,让虞姬不用再嫁,项羽不必为难,子期不能发难。而陈平一计,也让魏王保住了性命。 这一年的夏季,北方干旱少雨,一连数日的高温,却在大军出发前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还是入夏一来的第一场大雨,甘畅淋漓。 这让驻扎在殷墟一带的各路诸侯军,都兴奋不已。 紫嫣在寝帐中,听着项羽派来侍者,向她汇报魏王退婚的消息,这实在是近日以来最令她开心的喜事,一如酷暑的盛夏期盼已久的这场大雨。 紫嫣脱下长裙,着了一件金色绸缎短衫,配以同色长裤,腰间束起的锦带上,缀着精美的宝玉,更现迷人的曲线,金色的头冠束起乌黑的云发。 一身轻便的装扮后,她脱下鞋子,□□出白皙纤细的玉足,直奔出帐外。 她张开双臂,在雨中欢歌雀舞,尽情地拥抱这天降的甘露。 项羽在军帐内,倾听着陈平的谋天下大志,忽听帐外传来动人的歌声,那声音温婉曼妙,细柔而悠长…… 第72章 人生之憾事 “谁在遥远的夜空 等飞过的流星 看它照亮谁的路 谁走入了谁梦中 谁用灿烂的笑容 画天边的彩虹 谁的歌谁轻唱谁在听 温柔的心在跳动 彩虹之上的幻城 像爱情的憧憬 谁的梦谁沉醉谁在醒 谁笑谁心痛 谁站在城中等着你 谁在城外等我 看天空之城的焰火 照亮的是寂寞……” 项羽与陈平情不自禁的闻着歌声,走到帐口。 雨幕中,一袭黄衣女子,赤足在雨中翩翩起舞,纵声吟唱。 一双修长的玉臂环于顶上,步履盈盈,姿态优雅娇媚。那玉足轻踏水面,如鸿雁凌波于静水之上,荡起的纤纤涟漪;又似蜻蜓点水而过,泛起的细细露珠。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取雨具!”项羽对守帐侍卫喝声道。 却不等雨具取回,项羽已奔跑向那女子。他用宽大的袖子遮护住那个美丽的身躯,侍卫和小雅纷纷拿着伞快速跑过来,项羽接过伞,撑在紫嫣的头顶上。 “夫君……”她回眸一笑,娇嫩的容颜上,绽放嫣然之美。 她摇着头,对项羽朗声道:“雨之静落纷纷,不惊波澜之幽;雨之磅礴飒飒,雷霆万钧不挡。一个人的一生,若是都不曾痛痛快快地淋一场雨,那将是此生一大憾事啊!” 她欢笑着,推掉项羽手中的伞,面上瞬间便雨水如注。任那雨水冲刷着白皙的玉颜,冲散了她的妆容。然而粉黛无加,却更透玲珑玉肌,锁骨微露,腰细如束,婉美而颀长的颈项露出圣雪的肌肤,顾盼盈盈的星眸,衬出两个若隐若现的甜甜酒窝,笑得如痴如醉。 舞姿翩跹,婀娜万千…… 项羽出神地望着紫嫣,眸中渐渐朦胧起一层淡淡的雾花。 这么多年,他过着四处流亡的日子,从不知“家”为何处?秦军,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六国君王遗孤、以及老氏族的追杀。 项氏一族,作为楚国的中流砥柱,一直都在必杀之列。 他仿佛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安定的日子,更从不曾仔细看过这世间的万物。 竟不知: 曾经灰暗的天空,竟也有蓝色如洗的澄净; 原来那天公也会绽放出笑脸; 月宫之中,竟住着一位幽幽仙子; 牛郎与织女,最为这世间男女爱情的楷模; ………… 若不是她,这个在风雨中尽情欢唱的女子,他不会明白: 什么是爱? 什么又是人间冷暖? 他不会明白,雨中携手相拥,竟是这般的美妙! 更不会明白,心安的地方,便是“家”,因为那里有她的等待! 他曾抱怨上苍不公,让他九岁便失去至亲,从此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而今,他却要感谢上苍,给了他世间最美的恩赐。 是她,融化了他梦中的冰凉,像那月宫中的仙子照亮了他心中的黑暗,梵唱着他今生的温暖。 这场磅礴之雨,滋润了干涸的众生;而这个女子,却扫去了他心中的尘埃。 这个温暖而灵气逼人的女子,在潜移默化间温润了他心中的色彩。她像是仙子下凡,助他灭秦而完成复楚的梦想,她就是他心中的福星。 若问这世间,他唯一不能割舍的?便是眼前,令他驻足的女子。 士兵们见状,也都纷纷被感染,亦挽起裤脚,冲向大雨中狂欢着。 紫嫣牵起项羽的双手,在雨中翩然舞动,一曲唱罢,项羽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久久…… 这样的画面,让陈平这个局外人如临梦境。若不算昨日帐外遥望的那一眼背影,这已是他第三次见到眼前的女子。初见之日,便已为她的容颜倾倒;然而昨日,他却见识了不一样的她,恩威并施,软硬同攻,这样一个心智深远,连他都不容小觑的女子,还没让他全然回过神思;今日却又见她在项羽面前,是那样吟歌纵舞,温柔多情…… 他总觉得她与这时代的所有女子都不相同。 就像,就像一个谜!充满了巨大的魔力,引得他想要去探索! 这一场大雨,下了两天两夜,终是停了。 广袤的碧空,泛着澄净的蓝。 项羽率楚军及各路诸侯和投降的秦军,西进关中。 当初在彭城,楚怀王熊心夺了项羽兵权,并同时派出两路兵马,一路是北上巨鹿救赵——对抗秦的主力军队。 另一路,则是派刘邦西进攻秦——消灭秦的弱势军力。 并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 项羽与刘邦两路军队同时自彭城出发,刘邦奉怀王命西进。 就在项羽北上救赵打得热火朝天,俘虏了王离、又迫降章邯,收了秦将董翳,司马欣的同时,刘邦趁秦军主力被项羽牵制在河北,也乘虚自率军队向西进发。他率军攻占颍川的时候,韩王成和张良与刘邦会合。刘邦请韩王成留守阳翟,韩王成遂命张良随刘邦西进。 今离关中,也仅是一步之遥。 公元前206年十一月。 项羽西进途中,一路攻城掠地。农历的十一月,北方已进入寒冬时节,树木凋零,百鸟南飞,到处是一片萧条的寂寥。 大军行至“新安”时,天空突降暴雪,部队无法前行,项羽下令各军,在新安城安营扎寨。 风雪呼啸,刚扎好的营帐,骤然又被刮起一个角,士兵们迎着暴雪,费了好半天劲,终于稳固好将军们的大帐。 一连几日,风雪不止,厚厚的白雪积起三尺多高,踩在雪上,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不一会儿就能将裤体湿透。寒冷更加剧了几分,帐中升起了炉火,即使不时将双手烤在火炉上,依然难抵侵骨的寒意。 曾经,这天下还是秦朝时,诸侯军中的将领和士卒们,大多服过徭役和屯戍驻守边塞,每每路过秦中之地,常被关中秦人恃强□□。如今,章邯率秦军投降项羽后,各路诸侯军便多借着胜利之威,也像对待奴仆一样使唤、轻侮这些秦军士卒。这让秦军众士卒心中的不满和怒火,与日俱加。 自从秦军归降后,楚军一下子多出二十万人的粮食和生活必须品的消耗,这对于从彭城出发,在外作战一年多的楚军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第73章 挟持 秦军士卒并不理解楚军的为难之处。只觉得,他们的投降换来的却是如此不被尊重的待遇。很多人私下议论,章邯骗他们投降了项羽,自己被封为了“雍王”享受荣华富贵,却让他们忍受六国诸侯军的欺侮。日后如若能入关灭秦,他们要与自己的父老乡亲持刀相向;如若不能灭秦,秦朝廷必定会杀死他们的父母妻儿,以惩罚叛国之人。 越来越多的不满,逐渐散播开来。诸侯军的将领们,私下闻听了秦军官兵的这些议论,向项羽报告了此事。 项羽有些担心这样一来,会引发降军生变,便在军帐中,召集亚父和楚军将领共同商议。 龙且、虞子期和英布都是主杀派。 “二十万秦军降俘,数量之众,根本难以驾驭,我军粮草本就无多,目下却要饿着自己的兄弟们,养着这帮不知好歹的俘虏,他们还天天想着闹事。娘的,依我之见,不如都杀掉!”龙且愤然道。 “二十万人,他们既已投降,我们又岂能违背道义通通杀掉?那会让世人骂上将军是无信之人啊?恐怕世人多有不服!”钟离昧总是心怀仁义。 “不服就打到他服!”虞子期对秦人素无好感,当初就是最反对接受章邯投降的那一派。 军帐中,显然是两派截然不同的观点。如龙且和虞子期的主杀一派,认为秦人劣性难驯,不好驾驭,久则生变。而如钟离昧和季布,薄将军这一派,考虑更多的是世人的目光和道义的层面,认为战俘不能杀,毕竟对方已经投降,既已接纳,又岂能反悔。 亚父抄手坐在案几的右上首,一直默然未语,平淡的面色上看不出对此事的看法。 项羽看向亚父,问道:“亚父,依你之见呢?” “杀了战俘,我军恐失信于天下,日后必定无人再敢降,因对他们来说降与不降都是死路一条。尤其会激起楚人与秦人间的仇恨,倘若再有战事,他们必定殊死抵抗,誓死不降;如若不杀,秦人跟各国的夙怨已深,一时难以化解……” 亚父长吁一口气,又道:“目下,最紧要的便是这军粮,诸侯军并入我军,军粮本就堪忧,加上秦军这二十万人,如此庞大的数字啊……老夫目下,并无上佳对策。羽儿,当务之急是先下令诸侯军,万不可再挑起事端。” “嗯……亚父说的极是。传令下去,诸侯军与秦军,凡挑起两军争端者,罚五十军棍;复挑起者,斩无赦!”项羽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从明日起,各军伙食由一日三餐减作两餐。明日大军拔营,速进关中,再挨些时日,只要到达关中,军粮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怕只怕,若是入了关,秦军回到自己的领地,不听指挥,该当如何?到那时,他们可就占据地利、人和,难保不会骤起反心啊?”龙且不无担忧地道。 “项羽非不义之人,章邯诚意来投,我既已接受,又岂能反悔失信于他?我意已决,先让兄弟们克服一下目下的困难吧。”项羽走过去拍了拍龙且的肩膀,便出了军帐。 众人也纷纷散去。 一连几日,因着饭食减少,又赶上寒冬,饥寒交恶之下,诸侯军开始对秦军降俘怨声载道,几多发难;秦军的降俘因为同样食不果腹,加上诸侯军总是盛气凌人,并没有因项羽对两军的“一视同仁”而有丝毫的感激。相反,秦军的一些人还跟诸侯军的士卒打了起来,被龙且和英布抓住挑起事端的两方人,处以杖刑。 这次的事件,让秦军越来越觉得,他们跟着章邯降了楚军,章邯被项羽封王,他们却过着被诸侯军欺凌报复的非人生活。这样下去,结果不是饿死就是被杀,就算将来被收编入了楚军,日后凡有战事,冲当先锋的也必定是秦人,区别只是早死与晚死。 如果想改变这种生活,想要真正翻身做主,就要有当年陈胜反秦一样的决心和勇气。如今项羽是天下诸侯的统领,跟楚军对抗,他们显然没有实力,但擒贼先擒王,只要牵制住项羽,他们便有了活路。 “项羽……” “项羽威震沙场,其之勇之武,盖当世之冠!” 莫说能接近他,单是只听到他的名字,众人的汗毛一瞬间便根根竖起。想要牵制住项羽,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秦军即使远远看到他的旗帜便已心生胆怯,否则章邯也不会最终投降。 谁有这个能力牵制住项羽?秦军中的几个百户长私下秘密商议着。 “我听说,项羽娶了位绝色美人,非常宠爱,若能抓住他的夫人以此为要挟,大事可成!”秦军乙道。 杀项羽断然不可能,弄不好这些人将全部送命。然而若能抓住他最在意的人,以此为要挟,那便有了很大的把握。众人都表示此法可行。 “不错!凭什么他章邯就能出卖我们,被封为王?此事一旦成行,我们也都能裂地封王!” 秦军甲的一番话,让众人内心都对未来充满了期盼。 秦军甲又补充道:“此事,切不可对外张扬,若是有人走漏风声,那我们必是死路一条。只要我等擒住了项羽的女人,就不怕杀不了项羽。” 事情开始按计划进行着。 几番周折,他们了解到,项羽的夫人每天都会在卯时、未时和酉时,这三个时间段出军营到辕门外去放狗。但是卯时和酉时,是辕门侍卫换岗的时间,守卫森严,此时动手最容易被发现,这样的大事,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否则将功败垂成。 而未时,是楚军刚用完午膳,处于休息的状态,戒备相对松散,此时动手成功的机率最大。 他们打听道,项羽夫人每次在辕门外遛狗,虽有楚军侍卫保护,但却只有六人。 这日的未时,虞姬到寝帐来陪莫紫嫣共同用过午膳,便为西西系上了牵引绳,准备一起出外三部。 恰时,小雅抱着几个布匹的花色,让紫嫣挑选适合给西西做身冬装的颜色。谁知西西一带上牵引,就迫不及待的要出门,扽着虞姬就往外跑,虞姬只好先领着它出了辕门。 第74章 挟持 二 哪个是项羽夫人 秦军的几个人早已隐蔽在辕门外两里之外的树林深处,据他们之前掌握的消息,那只小白狗,就爱找有树有草的地方。 便见一名粉衣芊芊,外披同色大氅的美人,牵着一只白色的小狮子狗,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在她身后有六名侍卫跟随。那美人细肤丹唇,一双大眼睛很是灵动,姿态柔美,玲珑的曲线让隐匿在深处的秦军心头一动。 秦军甲依着判断,低声道:“没错,就是她!” 回过头来,却见几个同伙正色眼流离的望着美人,便低声喝了一声:“都干什么呢!别忘了正事!” 几人这才回过神来,便见那目标已是越来越近。 待楚军侍卫走进树林分散于几个不同方向时,早已埋藏于四下的秦军分别行动,悄无声息的从背后靠近六名楚军,箭步上前捂住楚军侍卫的嘴巴,在其猝不及防时迅速插入致命的一刀。 六个楚军侍卫,瞬间全部被杀。 西西听到异动,狂叫起来,虞姬才一转身,便看到左右已逼近自己一丈之内的秦军,吓得大惊失色。 “西西快跑!”情急之下,虞姬撒开了牵着西西的绳子,想让西西逃走,哪知西西竟异常勇敢地扑向欲靠近虞姬的两名秦军,与两名秦军撕咬起来。 或许是心灵感应,莫紫嫣出了辕门,见不到西西和虞姬,隐约顺着耳边微弱的声响寻过去,竟是在林中寻到了被几人挟持住的虞姬,再一看另一侧,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举起大刀,就要砍向西西。 危急之下,紫嫣大喝一声:“住手!” 西西听到紫嫣的声音,迅速地跑向她,恰好在那人犹豫的一刹那躲过了那一刀。紫嫣忙将西西抱起,她太了解这个勇敢的孩子,它就像是忠诚的卫士,一旦主人有危险,它会拼上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姐姐……”虞姬刚一开口,便已被秦军甲捂住嘴巴,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白皙娇嫩的脖颈处。 秦军甲低声喝道:“不准出声,否则就一刀宰了你!” “虞儿……”紫嫣抱着西西向前两步,也试图要靠近虞姬,却被身后不知何时逼近她的人,同样用匕首抵在了后腰处。 “不许动!”那人在他身后呵斥道。 已然是跑不掉了。 莫紫嫣便顿住脚步,温声道:“几位壮士,有话好说,我们不过是两名弱质女子。壮士想要什么?若要钱财,先放了人,钱财自不会少。” 起初秦军见虞姬遛狗,又看虞姬国色天香,便以为是项羽夫人;如今见到这一身雪绒肩,配以嫣红色长裙的紫嫣,更是倾世之色,反而起了疑心,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项羽夫人。 “你们,何人是项羽夫人?”秦军乙忍不住开口问道。 原来目标是我……莫紫嫣心道。 观这些人的衣着,那黑色的裤子极像是秦军的军服,而上半身却换了普通的粗布麻衣,显然是在有意掩饰他们真正的身份。楚军侍卫无一前来救人,显然已遭他们暗害,能在瞬间成功杀掉六名侍卫,又这样冒险的接近她,那应该不只是图财那么简单。 “敢问壮士,找项夫人可是有事?”紫嫣并没有揭露对方的身份,而是装作一无所知。 秦军乙很是不耐烦地道:“哪那么多废话,到底哪个是?” “我是。”虞姬似乎也察觉到,这些人是冲着紫嫣来的,她护姐姐心切,急忙抢着承认。 莫紫嫣见虞姬抢先承认,怕她有危险便只得承认:“她是我妹妹,我才是你们要找的人。” 秦军乙有些不耐烦地道:“到底是谁?难不成项羽有两位夫人?” 虞姬对莫紫嫣摇头,示意她不要承认。 莫紫嫣冷笑一声,回道:“我夫君是这天下最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的妻子岂会有不敢承认的道理?” “我听说,项羽的女人养着一只小白狗,甚为宠爱,难道方才牵狗的不是项羽夫人?”莫紫嫣身后的秦军丙,将信将疑地道出自己的疑惑,手中的匕首不自觉地顶了一下她的身体。 那抱着西西的纤柔的身体被匕首顶的向前一倾,侧目看着一胖的秦军,反问道:“牵狗的是夫人,难道抱狗的就不能是吗?” “姐姐……”虞姬很是心急,她看到姐姐被人威胁着,却束手无策,心里很是慌乱。 莫紫嫣对虞姬摇一摇头,示意她:不要害怕,有姐姐在。 秦军甲见紫嫣的面色平静,竟无一丝异样,便指着紫嫣道:“应该就是这个,我听说项羽的女人,除了容颜绝世外,气度更是不凡。” 方才几方对话时,甲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两个女子的应对表现,紫嫣的临危无惧,基本可以让他判断出,这抱狗的女子就是项羽的夫人。 “既然壮士肯定了我的身份,劳烦壮士放了我妹妹和我怀里这只狗。你们要什么条件,我都配合。”莫紫嫣道。 “不能放!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秦军乙道。 一旁的秦军丙哪里见过这等绝色,并且还是两个,眸光大量:“就是就是,若是杀了项羽,这两个美人可就是咱们的了!” 莫紫嫣和虞姬心底一抖,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彼此:原来他们的目光是项羽。 二女被秦军挟持着,出了树林。一时间,四下竟又同时冒出百来个相同打扮的人,他们低声耳语一番,便继续向楚军辕门靠近。 紫嫣努力让自己的心情趋于平静,想着怎么能解决眼前的危机?他们要以她来威胁项羽,如果项羽为了她束手就擒,绝境中的秦军必然不会放过他。 可她和虞姬都不是习武之人,想要逃离是根本不可能的了。难道上苍带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让她替项羽挡过这一劫难?是啊,她绝不能看着他为了自己身陷囹圄?绝不! 如果逃不掉,那么,就以命换命吧! 走出树林的路程,不过二、三里,却仿佛比平时的路长了许多倍,紫嫣一直轻抚着怀中的西西,似是有太多的眷恋和不舍。 第75章 挟持 三 待出了树林,莫紫嫣便对秦军温声道:“壮士,我带着这只狗,于你于我都不利,倘若我是你们的目标,那就请放过这条无辜的小生命吧。我只把它交给辕门侍卫就好,绝不耽搁。” 对于秦军来说,他们并不稀罕什么狗,带着一只狗也确实麻烦,还要多加防范被它咬伤,何况他们要杀的目标并非这两个女子,从心里并不想为难这两个绝色美人,便同意了她的请求。 莫紫嫣和虞姬,被四名秦军挟持着,渐渐逼近辕门。楚军发现夫人和虞姬被近百名不知来历的人包围着,惊得大惊失色,楚军持兵器与秦军相持着。 秦军口中一直高喊着,威胁道:“不想你们夫人有何闪失,就都退后!” 就这样,秦军挟持着紫嫣和虞姬,在辕门外高声道:“告诉项羽,他夫人在我们手上,速让他来见我们!” 莫紫嫣对着辕门侍卫招手示意,一名楚军便放下兵器,走过来接过紫嫣手中的牵引绳,紫嫣命其将西西交给小雅好生照顾。西西象是有所预感,口中不时发出“呜呜”的悲鸣…… 莫紫嫣心如刀绞,却容不得她伤心,便和虞姬被押到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 秦军观察着四下,有同伴已经将马匹绑在了不远处的树上。这个地方,不易被楚军偷袭,而且若是有异样,他们也能迅速逃脱。 紫嫣轻轻挪动着身体,向着身旁的虞姬迈着小步不着痕迹地向靠近,待到得她身旁,便压了极低的声音对虞姬道:“虞儿,若是此番我遇不测,上将军和西西就拜托你照顾了。”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羽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虞姬亦是低声道。 紫嫣不语,只是对着虞姬垂眸一笑,却在别过头的那一瞬,将眼底的泪收住。只有她知道,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报——” 一名侍卫直冲进项羽的军帐,向项羽禀告了帐外的情形。 项羽登时拍案而起,横眉一纵,盛怒之下,他一脚将主座前的案几踢翻,那张足有两人宽的案几腾空飞出。正此时,钟离昧和龙且同时入帐,眼见飞来横案,二人及时躲闪,才避过那一脚如牛大力。 便听那案几“咣当”落地,已是从中间断裂而开,紧接着是项羽暴怒的声音:“这帮忘恩负义的秦人,竟敢挟持我的女人!我必让他死无全尸!” 他提了墨羽宝剑,就要冲出军帐,被钟离昧和龙且一齐上前拦住。 “上将军请息怒啊,不忍则乱。依末将看来,这挟持夫人和虞姬姑娘的人,疑是秦军。”钟离昧劝道。 “我早就说过,这秦军就是他娘的狗娘养的!如今,这帮畜生竟敢大逆不道的挟持夫人。请上将军下令,我一举屠了他们!”龙且愤然道。 “万万不可,夫人和虞姑娘都在他们手上,此时轻举妄动,只会令她们的处境更危险。”钟离昧的头脑相对冷静。 项羽手里持着宝剑,踱步到主座前,看向二人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百余人,末将以为这应是小范围的造反,其他的降俘应该并不知情。”钟离昧回道。 项羽闻言当机立断道:“龙且,你速命子期和季布封住秦军辕门,看住其余所有秦人,不得出辕门一步!” 龙且心领神会的出了军帐。这样一来,封住了秦军辕门,那二十万秦军不知道这边发生的小范围造反,也就不会赶来援救,更不会被激起造反之心。 说罢,项羽大步就往帐外走:“钟离昧,你随我出帐一探。” 项羽和钟离昧出了楚营辕门,便看到了那边空地上,被反手捆绑住的紫嫣和虞姬,二女的颈部双双被刀架着,除了二人身边各有两名驾刀的秦军外,其余的秦兵成环形排阵,将她们包围在最内侧。 秦军甲、乙分立于紫嫣右左两侧。 乙在左侧,左手持长剑对外,右手持短剑斜抵在紫嫣的腹部,甲的右手长剑则架在了紫嫣的脖颈处。旁边百余名秦军降俘皆牢牢握住手中的兵器,战战兢兢地盯着四方涌上来的越来越多的楚军。 “退后,退后,你们不想项羽的女人有事,就速退后!”秦军甲高声道,眼见秦军越来越多,他心里有些慌张。 “听着!速速放了我夫人和虞姑娘,我项羽一言九鼎,绝不为难你们!若是冥顽不灵,伤了她二人分毫,我必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项羽强压着怒火厉声道。 他观察着眼前的形势,紫嫣和虞姬均被挟持着,那长刀已经架在了二女的颈下。楚军无法近身,但如果冒然放箭,外围两排的秦军还没被射死,只怕紫嫣和虞姬就会先遭遇不测。 项羽知道,他不能冒这个险…… 而那些秦军见到项羽,几乎都打起了退堂鼓。要不要放项羽的夫人,在每个人心中暗暗衡量着。 秦军甲显然看出了同伴因项羽这一番话,内心在犹豫和退缩。然而,他是挟持事件的主谋,即便束手就擒,即便项羽真能放过其他人,也断然不会放过他这个“首发难者”。项羽岂能原谅他带头谋逆之罪?眼下这形势,他只能拼了。 “兄弟们,绝不能信他!一旦我们放过他的女人,他断然不会放过我们。如今走到这一步,不是他项羽亡便是我们亡,我等已无任何退路!怕即是死,放手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秦军甲的一番话,果然奏效。降俘们环顾四周,能强烈的感受到杀机四伏,楚军的眼神似是要把人吞掉。他们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如今,也只能拼了。 见秦军不为所动,不能再等了! 项羽迅速做出判断,对身边的钟离昧低声下令道:“钟离昧,你挑选些机灵、箭法好的□□手,火速从他们后面绕过去,埋藏于草木之后,切不可被发现,见机行事。” 钟离昧领命,挑选了二百名□□手,绕秦军后方,埋伏于四下。 便听秦军甲高声道:“项羽,章邯骗我们来投你,楚军却和各路联军联合欺压我们,逼得我们忍无可忍,你休怨得我们!今日,你我只能存一,如今你夫人在我手上,要不要救她,就看你了!” 第76章 挟持 四 项羽,鼠辈尔 龙且已安排好虞子期和季布,伏重兵看住秦将司马欣所带兵驻扎的秦军军营,又返回到项羽身边。 眼见项羽被秦军这样威胁,血性如他又岂能忍下:“他娘的!” 龙且忍不住正要拔刀,却被项羽反手按住。 便听项羽高声道:“章邯诚意来投,我项羽自问无愧于秦军!各路诸侯军之所以对你们如此苛行,皆因昔日秦军对他们肆意□□,如今不过是恩怨相还;而我待你们,无论饭食还是三军所需,皆与楚军无异,不想竟养出你们这帮忘恩负义之辈!而今,你们竟为难两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算何英雄好汉?我再说一遍,放了二位女子,项羽一言九鼎,绝不为难你们。否则,便是自取灭亡!” “哈哈哈!”秦军甲见这样下去,他们必然会很被动,便对着同伴放声讥笑道:“素闻项羽爱妻如命,又勇武无双?可如今,他夫人在我手上,他却不顾她的死活。原来项羽,不过是贪生怕死的一介鼠辈尔!” 随从的秦军见领头的甲这样说,也都附和着,高声道:“项羽,鼠辈小儿!鼠辈小儿!” 秦军乙便趁势对着紫嫣说道:“项夫人,我们的仇人是项羽,无意伤害于你,只要项羽肯过来救你,我们便放了你,不想死的话,就请乖乖的配合!” 紫嫣刚想开口,便从远处传来项羽的声音:“我用自己交换我的妻子和虞姑娘,这样可行?” “上将军,你不能去!”龙且忧心道。 “龙且,我不能让嫣儿有事,也不能让虞姬代我受死。”项羽道。 “夫君……不可以!”紫嫣拼命摇着头。 “羽将军……”一旁的虞姬心急如焚,她轻咬着朱唇,对身侧的两名秦军央求道:“这位大哥,若是羽将军有何对不住你们的地方,我愿代他受过,求你们放了我姐姐吧。” “虞儿……”紫嫣的眸中泫然欲泣。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秦军甲高声道:“你速放下兵器,并命人将你双手反绑,只要你只身过来,我们便放了这两名女子。” “大丈夫死而无惧!我项羽又岂会让两个柔弱的女子代我受过?!”项羽边说着,边招呼楚军带着绳索过来。 “可别玩儿什么花样,老子的刀剑可是不长眼的!”秦军甲高声道。 “不可!”紫嫣大叫一声,却见左侧秦军的刀直抵在她的腹中,威胁道:“若想要命,就勿再胡言!” 眼见项羽弃下墨羽剑,另有楚军以绳索将他的双手反绑,紫嫣心乱如麻,若是他为救自己,而束手就擒,秦军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她绝不能看他身陷危险…… “夫君,嫣儿蒙你深情厚爱,此生已无憾。愿来世,还能与你结为夫妻,共聚白头。” 言罢,紫嫣猛然屈膝,使出最大的力气,以膝盖踢向右侧秦军甲裆部要害之处,甲痛得连人带刀向右后方退了几步,蜷着身子痛作一团。 而就在那一瞬,紫嫣顺势将身体插入了左侧秦兵乙的短剑上…… 身子,倒了下去…… 秦军乙吓得怔在原地,一股强大的寒流瞬间袭遍他整个身体,如同被冰冻住的死人一般。 周围的秦军见状也都慌了神,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女人会有如此举动?项羽的夫人一死,没了人质,他们只怕在劫难逃。 “嫣儿……”项羽怒发冲冠,背后双手大力一扯,绳子顺力裂开,他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 钟离昧早已伺机而待,抓住秦军慌乱的瞬间,下令放箭。 骤然间,箭矢如雨般,密压压一片向秦军袭来。不消片刻,近百名反叛的秦军降俘,倒在惨烈的叫声和肉体剧烈的挣扎之下。 辕门外,入眼一片惨烈的血红。 虞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看到紫嫣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雪绒肩上染着那样可怖的红。 “姐姐……”竟是急火攻心,虞姬也霎时昏倒在地。 秦兵甲回过神来的一刻,才发现骤然之间,天地巨变。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因他在秦军环形阵的最里处,还不等被弓箭射中,项羽已箭步冲到他的身前。 那闪电般的速度,没有给秦军甲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已夺下他手中的长剑,剑起剑落,几乎是眨眼间,秦军甲便已身首异处。 重重的一刀砍掉了秦军的头颅,却难以扼住项羽几近疯狂的愤怒!他一把将紫嫣抱起,直冲向寝帐…… “快去宣军医!!!” 一声令吼,声音回荡整个楚营,犹如愤怒到极致的雄狮般狂吼长啸着,似是能将人心震碎…… 紫嫣和虞姬,被项羽和龙且纷纷抱回帐中。 一时间,帐里帐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忙做一团。两个帐中,两拨军医,分别为紫嫣和虞姬诊治伤势。好在虞姬只是昏厥,已确诊并无大碍。 可紫嫣这边,却是不容乐观。 插在腹部的短剑拔与不拔?让两方军医纷纷僵持不下,谁都不敢下这个决定。眼见紫嫣脉相越来越微弱,剑必须即刻拔出,否则会有生命之危;可伤口靠近心脏,若一旦拔剑,势必血流如注,若有任何闪失,依然是生死难测。 没有人敢担下这个责任,怎么办? 所有随军的军医为紫嫣诊治,最后统一结论。 军医令便向项羽回道:“上将军,如今夫人体温骤降,脉相时隐时现,此时剑拔与不拔,夫人都将面临一场劫难。若将剑拔出,怕是会有血崩之兆,可若拖延下去,臣怕夫人熬不过半个时辰……” “住口!”项羽怒断了军医正欲出口的话,厉声道:“你们这帮庸医!夫人若有任何闪失,我要你们通通陪葬!” 帐中的军医,吓得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闻讯赶来的亚父,看着床榻上面色煞白如霜的紫嫣,心中叹了一声,吩咐道:“无论用何方法,必要保住夫人性命!” “臣等必定竭尽全力,只是……这……”军医欲言又止。 项羽一脚踢倒说话的军医,怒吼道:“庸医,全是庸医!我养你们何用?保不住夫人,就都去陪葬!” 军医吓坏了,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纷纷相觑,却无人再敢言。 第77章 我即是龙 片刻后,小雅领着赵嬷嬷在帐外求见。 二人入帐行礼后,赵嬷嬷望了望床榻上伤势不甚乐观的紫嫣,便对项羽禀报道:“上将军,奴婢的家乡流传着一个传说,不知是否对夫人的伤势有帮助?” “说!”项羽道。 赵嬷嬷便道:“家中老人常说,上古之时,有一女子从一渔民手中,救下一条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龙,后来女子被野兽咬伤,奄奄一息之际,那小龙为报女子从前的救命之恩,便割下自己的血为药引,方救女子性命。” 龙之血?众人听后,不由一个寒颤。 “此法并无人验证过。这世上真有龙吗?末将只是听说却从不曾见过,有谁见过吗?纵然真有龙,若想寻到此物,怕是难于登天。又如何取得其血?”钟离昧的话,也是众人未曾出口的疑惑。 “嫣儿如今危在旦夕,只要有一线生机,哪怕入刀山下火海,我也要一试。”项羽道。 这话倒是让军医令想起来曾经在书籍上看到过的一段记载,也向项羽禀道:“臣亦看过此类记载。若是能得到这世间至阳至刚的‘龙之血’为药饮,配以止血丹入口灌下,补血失之损耗,以温夫人阴凉之体,或可有望。” 亚父走近床榻前,望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用手指探试着紫嫣的鼻息,不由的心底一跳:鼻息微弱而冰凉。若将剑拔出,只怕会如军医所言有血崩之兆,嫣丫头的身体已经越来越阴寒。唉…… “没有龙,便找人中与‘龙’相关的代替。上将军,我龙且姓龙,取我的血为夫人做药引吧。”龙且道。 龙且此话一出,项羽放佛豁然开窍,他正是属龙之人。 “不错!我即是龙!” 项羽望向榻上面色越来越苍白的紫嫣,说道:“我项羽有着至阳至刚的身体,如今号令诸侯,亦是肖龙之人。嫣儿是我的妻子,理应取我之血为药引!” “不错!老夫竟忘了,羽儿如今号令天下,你便是人中之龙。若真要替代,取羽儿之血,方为上方。”亚父道。 事不宜迟。 项羽命人取来短刀,他捋起宽袖,露出结实而粗壮的手臂,侍者以铜盏接在下面。军医拿着匕首,因近身项羽的威严,惧怕的哆哆嗦嗦着双手,犹犹豫豫着就是不敢下手。 项羽怒瞪了他一眼,夺了匕首便在自己的臂处毫不犹豫地用力一割,鲜血顺着伤口处喷薄而出。 他在跟时间赛跑,只有这样的力度,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流出足够的血量。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众人摒住呼吸。顷刻,血量汇集成满满一盅。 “够了,够了……军医速为上将军包扎伤口。”亚父真的是心疼极了。 紫嫣和项羽,是他视作亲生子女的两个孩子,如今一个昏迷不醒,挣扎在生死边缘;另一个,不顾危险,用力割破了臂上的血脉,任鲜血直淌,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那层肉根本不是他的。 可以为彼此抛却性命,如此冤家,那真是百世千年修来的正果! 军医忙起身上前为项羽包扎伤口,却见项羽摆手道:“不必管我,先救夫人。” 侍女将烧好的开水端进来,帐内除了项羽和小雅外,只留下两名技术最高的医者,其他人都退出营帐外守候着。 亚父命侍者在四下生起炭炉,以从外围哄暖帐壁四周,这样可以避免炭火生在帐内,引发肺部感染和急性咳嗽,如今紫嫣娇弱的身躯,再也经不住任何感染。 帐内,军医令先将一粒止血丹放入紫嫣口中,又在她身上行了几针,封住了几处血脉,然后用开水消毒过的绢布,轻轻擦拭着伤口四周。 “上将军,臣要拔剑了,待剑拔出,请将军即以血饮喂夫人饮下。”军医道。 看着床榻上面色素白,双唇已无血色的紫嫣,项羽紧紧握住她的手,眸中湿意渐起:“嫣儿,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怕。你一定要挺住,我不许你有事,听到了吗?” 几人凝神屏息,心都跟着悬了上来,直觉得喉咙阵阵发紧。 军医令的心理素质在所有随行军医中,算是最好的,他握住了剑柄,沉住气,用力一提…… 剑,终于拔出了,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果然出现了血崩,脉相几乎全无。 两名医术最高的军医,迅速采用了急救措辞,压迫住伤口,再次行针封住身体的几大血脉,又将伤口包扎。 一番惊心动魄的急救后,紫嫣总算恢复了生命体征。 项羽轻轻将紫嫣扶起,小雅把军医给的止血丹放入紫嫣口中,因出现了血崩,止血丹要加倍服用。小雅用玉勺盛着血饮准备下药,奈何玉勺刚刚送入紫嫣口中,血饮便顺着嘴角溢了出来,完全灌不进去。 小雅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哭道:“上将军,这可怎么办?夫人根本咽不下去……” 守候在帐外的众人,听着里面发生的一切,也都心乱如麻。 “我来。”项羽接过小雅手中的铜盏,并命两名军医也出去,只小雅留下。 待军医出帐后,小雅扶住紫嫣的身子,项羽先喝了一小口血含在自己口中,然后用自己的唇部对住紫嫣煞白的双唇,试探着将鲜血缓缓的送入紫嫣口中,之后再对着口腔轻轻的吹着气,血就这样被灌了下去。 而在另一个帐中的虞姬,此时也已经苏醒过来。回忆起之前的一幕,她心里很是担心姐姐,便从榻上翻身下地,踉跄着柔弱的身子,来到了紫嫣的寝帐。 “姐姐……”正当她呼之欲出时,却见项羽一口一口将含在口中的鲜血,送入紫嫣的口中。 就这样,一口,两口……如此往复。 项羽温柔又耐心的将一整盅血饮,都送入了紫嫣的口中。 虞姬就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望着。 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目睹了她最崇爱的男人,割下自己的鲜血,只为延续他心爱的妻子的生命。 那样一个纵横天下,叱咤风云的男子,号令天下诸侯的大英雄。却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不顾一切的付出。虞姬的心里,荡起莫名的涟漪,眼前这个让她无限崇拜的男人,她多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姐姐一样,得到他的爱怜,哪怕只拥有一次便死去,也是值得的。 第78章 这样的男子 项羽喂完药,将紫嫣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放平,又为她轻轻掩上被子,命小雅好生照顾。 莫紫嫣虽是在军医的急救之下,恢复了生命体征,又服用了止血丹和血饮。然而,却并未脱离危险,能不能苏醒过来,要看之后的几天,也要看她的造化。 带着满面愁容的项羽,疲惫地走出营帐,看到众人都守在帐外,他长呼出一口长气,举目望向茫茫无边的天际,心中默默祈祷着,愿紫嫣能平安度过此劫。 倏然,他面色一冷,沉声道:“我几次三番容于秦人,想要放他们一条生路,秦人却如此报我?!秦人……便是这世间最卑劣的畜生!” “这帮不知好歹的畜生,老子非屠了他们不可!”龙且愤然道。 “龙且,我不想再让看到他们!”一抹狠邪划过项羽的狭长的黑眸,龙且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 “诺。”龙且领命退下。 事到如今,已没有人再为秦人求情,也没有谁想去改变这个决定。这次的事件,所付出的代价,让他们明白:对敌人的仁慈,只会换来对自己的残忍。 是夜,龙且的军队将秦军二十余万人,击杀坑埋在新安城南。只留下雍王章邯、秦上将军司马欣、都尉董翳三人。 ………… 鲜血入药,要连服七日。 为保证血饮的新鲜,每一日,项羽都会划破自己的胳膊,为紫嫣取鲜血为药引。 一连三日,他不眠不休地守在紫嫣的床榻前。所有的军中大事,都交由亚父处理,遇亚父无法裁决的军事来找他商酌,他亦只是在帐外传达指令,几乎是寸步不离寝帐。 虞姬见项羽三日衣不解带的陪伴着紫嫣,遂亲自熬了枸杞鸡汤送到帐中,想给项羽补补身体。 “羽将军,您已经三日三夜不休不眠了,姐姐若是知道,必然也会心疼。虞儿熬了鸡汤,请将军用过后去歇一歇吧。这里有我,姐姐醒了,我定速禀报将军。”虞姬看了眼项羽布满血丝的双眼,满是心疼地盛出一盅鸡汤捧于他。 哪知她等了好半响,项羽却默然不语。 她几乎从项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憔悴已布满了他的面容,两鬓黑密的墨发间,仿佛是暮然间冒出了几根苍苍白发。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会随着紫嫣呼吸的强弱变化,突然在某一瞬,像是看到希望一样绽放出光芒,却又在一瞬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空留一声凄凉的悲叹,回旋于帐中。 虞姬从来不曾见过如他这样的男子,叫她如何不心疼? 项羽握起紫嫣纤盈白皙的玉手,木然地望着床榻上平静的她,温声道:“她是个小心眼儿,平日里就很粘人,若是看不到我便会不安心。每次行军打仗一定要随军同往,不让她来就会跟我使小性子。若是她醒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一定会发脾气。” 他就那么静静的,静静的说着话,像是在回答虞姬的问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对着紫嫣在诉说心事。 终于,他的面上绽放出一抹笑颜,似是宁静的湖面,坠入了一朵白色的雪花,只一刹那的盛开,弹指间便消失于迷离。 虞姬在一旁静默地望着他。 可是她不懂,项羽的眸中和面色上,那许久才闪过一丝的表情,究竟是为何?那双惊艳了世间的双眸,忽闪而逝的某种东西,让人抓不住,却忍不住去窥视。 见项羽又陷入沉默,她只好将鸡汤放在案几上,悄声退出了营帐。 第四日。 紫嫣依旧毫无起色,新鲜的血饮灌下去,竟不见任何好转,脉相虚隐,呼吸孱弱。 项羽的心快要崩溃了…… 他多么害怕,她会一睡不起…… 他讨厌喧嚣,喜欢宁静。若非行军打仗,他多希望远离人间的喧闹,择一处幽静的山野湖边,与他心爱的女子,生几个聪明的孩子,养一群可爱的动物,一起漫步夕阳西下,赏落日余晖,观池塘月色。 可如今,他最心爱的女子,静静的躺在榻上,是那样的“安静”…… 静的,让他心里发慌的怕。 项羽骑上乌骓马,直奔出楚营辕门。 他怒火满腔,却无处释放。 这世间,没有人可以了解他心中的压抑,他的愤恨,他隐忍的苦痛与内疚。 他恨秦人,秦人杀死了他的祖父、他的叔父,害得他国破家亡。如今,只因他对秦人一念的心软,接受了他们的投降,竟是害了他最心爱的女人,命悬一线…… 月色凝重,茫茫白雪覆盖大地。一骑黑色的闪电划过,绝尘于天雪相接的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乌骓马终于停了下来。 在它背上,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怒目朝天,向着天空的方向重重的指了三次。 “老!天!爷!……你是想惩罚我项羽吗?难道灭秦有错吗?暴秦,祸害苍生,天下百姓无不深受其苦,如若灭秦有错,错的是我项羽一人,又与嫣儿何干?!她那么善良,善待每一个生灵,你如何忍心让她受此磨难?你要惩罚,便惩罚我!我项羽愿折寿二十年,来换嫣儿的平安!老天爷,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那一字一顿的声音,划破静蔼的夜空。字字侵人骨,声声动人心。 他仿佛喊出了心中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痛恨…… 上苍为何要对他这般不公平?他原是楚国最高傲的贵族,可是十几年间,他相继失去了祖父、父母、几乎所有的至亲至爱……如今,他唯一的至亲就是他的妻子,他却快要保不住。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项羽一脸疲惫的回到帐中,紫嫣依旧是昏迷未醒。 虞姬见到项羽愁容满面的回来,出去端了饭菜,才一返回帐中,便听项羽阖目冷声道:“出去。” “将军,您还未用膳。”虞姬柔声道。 “出去!”项羽复言道。 “诺。”虞姬将饭菜放在案几上,带着满心委屈跑出了紫嫣的寝帐。 她一直跑出了辕门,正撞到了迎面而来的虞子期。 雪茫雾重,她在漫天雪地中奔跑着,任委屈的泪水纵横在娇嫩的粉颊之上。 第79章 爱的力量 项羽出去的这一整天,虞姬一直都在榻前守着紫嫣,她也担心姐姐,希望她能快点醒来。可她也只是想关心一下自己深爱的男人,他又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不懂,为什么对着姐姐,他总是那么柔情蜜意,对着自己,却永远都是一副没有表情的冰冷。 她跌倒在厚厚的积雪上,仰面墨空,便看到了那颗最亮却最遥远的寒星。难道越是美好的东西,便越是遥不可及的吗? 虞子期总算是追上了虞姬,看着妹妹哭成了泪人,他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他怎会不懂她的委屈?可是除了赋予一个兄长结实的臂膀,除了陪伴,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项羽的心情实在是差到了极点,所以方才不论是谁进帐,都会被赶出去,并不是特别针对谁。 他命侍者打来热水,将干净的绢布浸湿拧干后,在手臂上试过温度,温柔的擦拭着紫嫣的脸颊和身体。 从前那张面若桃花的美人面,如今竟苍白的不复一丝血色…… 哪怕是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起这种视觉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 项羽依然静静地坐到紫嫣榻前,将她的手执起来,放在自己的唇边,他多希望她可以感应的到。 “嫣儿,记不记得我说过,等灭了暴秦,我要带你游遍天下山河,一起去看你最喜欢的大海,去看日升日落……嗯?你说过你最大的梦想,是在依山傍水之间盖一座很大的房屋,屋前要有一个很大的院子,种满各种鲜花。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生活在那里;你说要在院子里收养很多流浪的小狗,让它们都有家可归。” 项羽的声音陡然哽咽,眼泪涔涔而落。 “你说希望天下不再有战争,你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瞧,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如今暴秦已名存实亡,战争就要结束,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一一实现。可是你怎么能忘记?怎么能丢下我?!你不可以,不可以这么残忍,知不知道……” 项羽疲惫的闭上双眼,将紫嫣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处摩挲着。 也许是心灵的感应,也许是血脉的相溶,也许是手掌的温度,昏迷中的紫嫣,仿佛听到了项羽的话,那被项羽握在手心的手指,竟是微微的屈了一下。 项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地睁开双眼,俯身看向紫嫣,唤道:“嫣儿,你听得到我说话,是吗?嫣儿?嫣儿?” 然而,他一再呼唤的女子,却依旧是躺在那里,一如前几日般可怕的平静。 难道是幻觉吗?项羽更加绝望了。 第五日。 虞姬在为紫嫣擦拭身体的时候,暮然发现她的手指有了一瞬间的反应。她将此事禀告给项羽,这个消息对于项羽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他终于可以肯定,昨日并非是他的错觉。 楚军随行的军医中,由三名医术最高者,每日早、中、晚分别为紫嫣请脉一次,然而药方却是三名军医共同认可所下。紫嫣如今气血亏虚,脉相缓弱而弦涩,属恶侵不绝之症,药方则以益气摄血、养血化瘀为主。 一连五日,军医们日日见项羽都不敢抬头。今日,却总算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上将军夫人若能苏醒,那就意味着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能保住。 军医令提议,如果能每日为夫人搓热掌心和脚心,让气血通达四肢,苏醒或大可有希望。可上将军的夫人,又有谁敢轻易冒犯? 好在,这并非必须由专业的医者才能达到的功效。项羽便每日亲自上手,早午晚分别用半个时辰,为紫嫣搓热手心和脚心。 第九日,紫嫣终于醒了。 当她虚弱的睁开疲惫的双眼,口中发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夫……君……” 连日照顾病人的疲惫,让虞姬坐在榻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没有听到姐姐微弱的声音。 帐外,亚父正在跟项羽汇报探马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两个月前赵高在秦宫杀了秦二世,立新君赢子婴为秦王;而一个月前刘邦攻破峣关,今已先入咸阳,如今赢子婴已向刘邦投降。 这简直是最坏的消息! 刘邦自彭城出发,所经之处,攻打的不过是秦朝最残弱的军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险阻!“天时地利”,在抗秦之初便被楚怀王赋予了不公平的“先机”。如今,他先入咸阳,又接受了子婴的投降…… “秦三世投降了刘邦”,这就意味着关中“秦王”的位置,要被刘邦捷足先登。 “夫君……”紫嫣听到帐外项羽和亚父的声音,努力挣扎着上半身,再次发出了声音。 “嫣儿……好像是嫣儿的声音。”项羽自顾自的说完,还不等亚父反应,便冲进了帐中。 看到榻上的紫嫣竟是在望着自己,项羽眸光大亮,几乎是冲到了榻前,他紧紧握住紫嫣的双手,兴奋地道:“嫣儿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说来也奇怪,紫嫣才刚苏醒过来,虚弱的身体所发出的声音,小到微乎其微,所以虞姬才没有听到,可偏偏项羽就听到了。是带兵打仗的将领都有一副好耳朵,还是心灵感应呢?他也不得而知。 虞姬被项羽的声音惊醒,也倏地坐正身子,惊喜道:“姐姐,你真的醒了。” “夫……君,你……你……没事吧?”紫嫣的声音虚弱极了。 “嫣儿,你放心,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项羽道。 听到项羽说自己没事,紫嫣竟是又一次的昏厥了过去。 项羽吓坏了,以为这是回光返照。 三名军医被项羽的帐前侍卫,一路拽着疾步赶到帐外。入帐后,一番谨慎的为紫嫣把了脉相。从脉相上看,虽然依旧是孱弱之脉,可是却有着很强的生命迹象。军医将紫嫣的眼皮拨开,又认真检查过身上的伤口后,终于确认:夫人已平安度过危险,只是身体虚弱,才又昏睡过去。 军医另开了几副调养身体的方子,便亲自去煎药。项羽那颗悬了多日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亚父见紫嫣醒来,也总算可以安心了,遂向项羽提议由自己带着大部队先行一步,尽快赶赴咸阳,阻止刘邦发生异动。二人商议后,最终只留了钟离昧的军队随同项羽,其余军队皆跟着亚父,西进关中。 ---------------------------------------------------------------------------------- ps:【下面半章主要是补充说明一下,在项羽西进攻秦的同一时期,刘邦在做什么?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大致看一下,只是为了后面项羽和刘邦的鸿门宴做铺垫。 其实很多读者喜欢项羽,却不知道项羽的天下是怎么丢的?以及西楚霸王是怎么当上的? 后世对项羽的褒贬不一,说他是英雄的有,说是匹夫无谋的也大有人在,然而真实的历史原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这本小说都会有完整的说明,虽然是从女主的旁观角度在讲述,但是依然会还原那段真实的历史争霸,只不过因为女主的穿越,故事性会更强。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 【刘邦的步伐】: 当初在彭城,楚怀王熊心夺了项羽兵权,并同时派出两路兵马,一路是北上巨鹿救赵——对抗秦的主力军队。 另一路,则是派刘邦——西进攻秦,消灭秦的弱势军力。 并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 项羽与刘邦两路军队同时自彭城出发,刘邦奉怀王命西进。 刘邦取道砀县到达成阳,与杠里的秦军对垒相持,击败了秦军的两支部队;后又率兵西进,在昌邑与彭越相遇,和他一起攻打秦军。 刘邦与彭越相遇后,合兵攻昌邑,未攻下; 后与魏将皇欣、魏申徒武蒲的军队攻打昌邑,依然不下; 经过高阳,高阳的监门郦食其在城楼上,看到刘邦气度不凡,军队严明,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德行高尚、能成大事之人,可以追随,就主动去求见刘邦。 刘邦觉得,此人官职卑微,如此年迈却敢只身前来,许不是泛泛之辈,或许有要事相告,便接见了他。 谁知,郦食其一进门,便看到刘邦正坐在床榻上、叉开双腿,由两名侍女为他洗脚。郦食其面色陡然一冷,觉得很不被尊重。 他并不叩拜,只是略微俯身作了个长揖,便道:“沛公想要想灭掉强大的秦国,却为何如此对待一个长者?” 刘邦一听,此人谈吐不一般。立即起身,整理衣装向郦食其道歉,并把他请到上座。 二人交谈一番,刘邦坦言,从彭城打到高阳,一路上艰难险阻,着实感到吃力,如今军中粮草已所剩无几。郦食其见刘邦如此谦恭,便向他献计,若要有稳定的后方保障,单靠楚怀王从彭城供给粮草和物资是不可能的。离高阳不远有个县城叫“陈留”,此地有秦朝的几处大粮仓。拿下陈留,直到攻入关中,粮草都不会断。 郦食其表示陈留县令是其旧识,可以由自己去说服他,让他也投向沛公。 郦食其果真去劝陈留县令,哪知陈留县令不从,郦食其干脆把他杀了,取得了县令的令旗,打开陈留的大门迎接刘邦。 就这样,刘邦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了陈留,封郦食其为“广野君”。任命其弟郦商为将军,统率陈留的军队,后与刘邦一起攻打开封,没有攻下。 刘邦率兵继续向西,与秦将杨熊在白马打了一仗,又在曲遇东面打了一仗,大破秦军。继而又向南攻打颖阳,屠戮了颖阳。通过张良的关系,占领了韩国的轘辕险道。 这时候,赵国的别将司马卬正想渡过黄河,进入函谷关。刘邦就向北进攻平阴,截断黄河渡口。又向南进军,与秦军在洛阳东面交战,战事不利,退回到阳城,聚集军中的骑兵,在南阳县东面和南阳太守吕齮交战,打败了秦军,攻取了南阳郡,南阳郡守吕齮逃跑了,退守宛城。 刘邦率兵绕过宛城西进,张良进谏道:“您虽然想尽快入关,以目前的秦兵数量来看,依旧很多,虽然秦军四十万主力都被章邯、王离率领着跟项羽在巨鹿决战,但剩下的秦军会凭借各地关隘进行抵抗。如目下不攻下宛城,那么宛城的敌人从背后攻击,前面又有强大的秦军,只会腹背受敌。” 于是刘邦连夜率兵从另一条道返回,更换旗帜,于黎明时分,把宛城紧紧围住。南阳郡守想要自刎,他的门客陈恢献计,跟刘邦议和。 之后,越过城墙去见刘邦,陈恢道:“我听说您和诸侯约定,先入咸阳者为王。如今,您停下来攻打宛城。宛城是个大郡的都城,相连的城池有几十座,百姓众多,积蓄充足,官民都认为投降肯定要被杀死,所以都决心据城坚守。而您停在这里攻城多日,士兵伤亡必定很多;如率军离去,宛城军队一定在后面追出;这样,您向西前进就会错过先入咸阳为王的约定,身后又面临宛城强大的军队袭击的后患。替您着想,倒不如约定条件接受投降,封赏南阳太守,让他留下来守住南阳,您率领宛城的士兵一起西进。那些还没有降服的城邑,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定会争着打开城门等候您。您就可以通行无阻地西进,不必担心什么了。 刘邦觉得,此计甚妙。于是封宛城郡守为殷侯,封千户。 于是,刘邦率兵继续西进,所经过的城邑没有不降服的。到了丹水,高武侯戚鳃、襄阳侯王陵也在西陵归降了。沛公又回转来攻打胡阳,遇到了鄱君的别将梅鋗,就跟他一起,降服了析县和郦县。沛公派遣魏国人宁昌出使秦地,宁昌还没有回来。 这时,秦将章邯已经在赵地率军投降项羽了。 刘邦攻秦: 秦二世三年(前208年)十月,刘邦军于城阳附近击败秦东郡尉和王离军一部。(此时宋义、项羽所率楚军在安阳)。 秦二世三年(前208年)十二月,刘邦军至栗,收编了两支义军并于秦军交战获胜。(此时项羽军在巨鹿大破王离军)。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二月,刘邦与彭越会合攻击昌邑,屡攻不克;又用郦食其之计,克陈留,得大量粮食并扩军。(此时项羽在漳水南岸击退章邯军)。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三月,刘邦攻开封,亦未攻克,又与秦将杨熊先后战于白马、曲遇东,大破之,杨熊逃至秦荥阳,被二世使者斩杀。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四月,刘邦屠戮了颍阳;并与张良再次相遇,用张良计略攻韩地;为争夺入关中的首功,北上攻平阴,绝黄河渡口,阻止诸侯盟军赵将司马卬渡河。(此时章邯派司马欣回咸阳向秦庭请示并求援。)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七月,刘邦用张良计,降秦南阳郡,封南阳郡守吕齮为殷侯。(此时章邯于殷墟投降项羽。)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八月,赵高杀秦二世,刘邦攻破入秦要道武关。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九月,赵高立子婴为秦王,子婴杀赵高;刘邦攻破峣关和蓝田。 汉元年(前207年)十月,秦王子婴向刘邦投降,刘邦入咸阳。(此时项羽率诸侯联军西行掠地,至河南。) 第80章 苏醒 莫紫嫣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晌午,她睁开双眸的那一瞬,看到一张熟悉的俊颜,单手支着头,坐在床榻前静静的睡着。他看上去是那样的疲惫,眉宇间凝起的皱痕、眼底的乌青和络腮的青须,无不透着憔悴。 紫嫣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离他最近的那只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手心,而握着她的那只大手所传来的温度,竟是那样的温暖。 她仿佛意识到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生有死。像是电影画面一般不停转换的梦境,时而是在现代,却又一转瞬跳跃到古代。她好像梦到自己被挟持,然后腹部中剑,而在梦中,一直有人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当梦境中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她恍然意识到,那不是梦,那正是她穿越之后这几年间的所有经历。而她昏死前,的确是中了秦军的剑,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她静下深思,凝望着面前的他布满沧桑的容颜:是他救了自己…… 还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那个在生死的边缘,不停唤着自己名字的人,也一定是他! 她努力抬起左手,却发现浑身如脱了骨般,竟无一点力气。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够到他的手。却发现他那手臂的青色衣服上,有斑斑点点的血渍。 他在她的动作中睁开双眼,却惊喜地看到她已经苏醒,大喜过望地他俯下身子,像是在她的脸上寻找着各种急切的东西,不停地问着:“嫣儿,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你需要什么?快告诉我!” 她看着他满是喜色的样子,努力地笑一笑,用眼神告诉他:我没事,我很好,不要担心。 “好,好……你等一等,我这就命人去叫军医。”项羽正准备唤侍卫去请军医,却听到她柔弱的声音。 “夫……君……”紫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痛,还是哪里不舒服?”项羽忧心地望着她。 这时候,小雅端着药进来,看到紫嫣醒了,也是惊喜万分:“夫人,您终于醒了……” 紫嫣对她淡淡地一笑,却见小雅对项羽躬身请安之后,便请示道:“将军,夫人醒了,还需要割您的血入药吗?” “小雅!”项羽喝住她,显然是在责怪她将血饮之事说了出来:“你先下去吧。” “诺。”小雅自知说错了话,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将药放在了案几上,便转身出了营帐。 “小……雅……”紫嫣想要叫住小雅问个明白,奈何她太虚弱了,两个字说完的时候,小雅早已经出了大帐。 紫嫣挣扎着坐起来,一脸诧然地看着项羽:“小雅方才说的……” 项羽怕她会触及伤口,忙坐到床榻上,笑着安抚道:“一个小丫头,就会乱说话。你方才好一点,需要静静修养,我出去片刻,很快就回来。” 项羽扶着她躺下,又为她掩上被子,便出了营帐。他必须要对所有人下命令,不能将他割血之事告诉紫嫣,以免她知道后徒增不必要的担心。 虞姬听说紫嫣这次是真的醒了过来,便来探望她。从虞姬的口中,紫嫣了解到,是项羽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却也终于明白了小雅不敢说出口的话,原来为了救自己,他竟是每日割破自己的胳膊,用鲜血来为她下药。 这一晚,他很早就趟在了她的身边,这几多天来,他一直不敢躺在床榻上,生怕自己睡熟之后的动作会触及她的伤口,却更不敢离开,便一直都是坐在她身旁守护着。今日,得到军医令的肯定答复,总算是如释重负,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夫……君……” “我在,我一直都在……”他不敢揽起她的身子,便依然是握着她的手。 “对不起……” “不许说对不起!”项羽打断了紫嫣的话,又道:“不过,我是真的很气你,你怎么那么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可能会让我失去你?若是没有你,我要怎么办?” 项羽将紫嫣的手,放在他的双唇上,他温暖的鼻息和温柔的喘息,透过手心传遍紫嫣的身体。 她喃喃道:“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活着的意义。我不要让自己成为你的牵绊。” “胡说!你如何会成为我的羁绊?”他侧过头来,手抚在她苍白的容颜上,心疼地道:“以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发生!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自己有事,因为我们都不能失去彼此,所以绝对不可以再让自己陷入任何危险,知道吗?” 她轻轻地点头,就有一行泪无声地滑过眼角,蔓延到了枕边。 “傻丫头,怎么又难过了,你才刚刚醒过来,不可以说太多话,快闭上眼睛,我就陪在你身边。”项羽拭去紫嫣的眼泪,在她的额间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连多日的疲惫和心里的担忧,让他这一躺下,便沉沉地睡了下去。 她凝望着枕边的他,不经意间,却触到了他胳膊上的皮肤,竟是多了许多硬结,她支撑着身子疲惫的侧过身,却一眼就看到了他胳膊上的七处伤口。 触目惊心…… 这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渗着血渍,她不由的心中一惊。细细看着这七处伤疤,竟是犹如天上的“北斗七星”。为了救她,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延续她的生命…… 紫嫣心灵最深的一处,被一种无法言明的东西感动着。 这个男人,已经不单单是她从小看史书便崇拜的西楚霸王。走出梦境中的飘渺幻想,现实中的他,是待她情深意重,至真至爱的丈夫。她该如何去还报他的爱?她又能否带他走出命数的安排…… 项羽命钟离昧的部队又在原地等了几日,向军医确认紫嫣的身体,可以经得起舟车劳顿后,才缓慢的向西前进。 两个月前,赵高见秦军主力被项羽消灭,刘邦军逼近关中,秦朝大势已去。便策划了“望夷宫政变”,领军攻入秦二世所住的望夷宫,逼迫秦二世胡亥自杀。后派人求见刘邦,想和刘邦定约在关中分地称王。刘邦以为其中有诈,就用了张良的计策,一边托住赵高,一边派郦食其、陆贾去游说镇守武关的秦将,并用财宝进行引诱,乘此机会前去偷袭武关,攻了城池。 赵高一心等着与刘邦订立合约,遂杀了秦二世胡亥,立新君赢子婴继位。为向刘邦表示诚意,赵高取缔了‘皇帝’的称号,改立秦三世赢子婴为‘秦王’。赵高满心以为等刘邦进入关中,将赢子婴献给刘邦以表诚心,必能分地称王。 不料,因果循环!赵高却被赢子婴跟他的两个孩子,合计杀死。 第81章 天下是我的 就这样,赵高,这个策划了著名的“沙丘政变”和“望夷宫之变”的主谋,“指鹿为马”事件的策划者。在秦始皇驾崩后,逼迫秦相李斯篡改诏书,立秦始皇幼子胡亥为帝,并逼死始皇长子扶苏,又设计陷害李斯,最终使自己成为丞相,后又秘密杀死秦二世的一代宦官,终于死在了赢氏子孙的手里。 一个多月前(公元前206年10月)。 刘邦的军队在各路诸侯中最先到达霸上。秦王子婴见秦朝大势已去,遂与妻子以丝绳系颈,坐上由白马驾驶的同色马车,身着死者葬礼所穿的白衣装束,并双手捧着皇帝御用的玉玺和兵符,在轵道旁,向刘邦投降。 大秦帝国,自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扫荡六合而统一天下,至公元前206年,在秦三世子婴即位的46天后,向刘邦投降而正式宣告灭亡。一个帝国皇朝的兴衰,只不过用了短短的十五年。 樊哙提议杀掉赢子婴,以除后患。 刘邦思来想去,觉得如今的秦朝和赢子婴,已经完全不具复国之力,不足忧患。而他刘邦,是世人眼中以“仁义”著称的谦谦君子,杀掉一个已无缚鸡之力的傀儡,那会留给天下人最残忍的口实。故而,与其杀之,不如留之,而为自己稳固“仁义”的好口碑。 刘邦遂道:“怀王命我西征,正是看重我刘邦的仁德,如今赢氏子婴既已投降,焉有杀降之理?” 他把赢子婴交给随行的吏员看管,又带兵继续西进。 刘邦一行浩浩荡荡的来到咸阳城外。 巍巍山峦,直入九霄,尽显气吞山河之势! 那恢宏大气的咸阳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凤阁龙楼道道耸立,偌大的宫殿平地而起,接壤天际。八丈高的巍巍城墙与王宫大殿交相辉映,黑色的墙体错落林立,极目远望,竟是望不到尽头。而那雄伟的大殿上金碧辉煌,那琉璃瓦和金镶玉般铺就的雕梁画栋,磅礴瑰丽。 秦宫之壮丽,气势之宏伟,金碧之辉煌,让刘邦一众无不叹观止矣,仿若置身于天上的宫阙。 想那秦始皇,便是在这样的大殿下,俯视天下,令四海归一! 秦宫,那是曾经在楚国沛县的小百姓,从不敢奢望有一天能亲眼见到的皇家禁地。然而今日,他刘邦却站在了这里。秦始皇的子子孙孙,大秦帝国的王公贵族,满朝文武,都要对他跪拜仰视。 真是何等的尊容,何等的荣光! 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后宫芸芸的窈窕美人,和那个让他在梦中无数次幻想的、能主宰天下的秦皇宝座…… 这一切的一切所带来的视觉震撼,让刘邦迷乱了心智。 走过长长的正殿长毯,一步一步步上那长长的台阶,看着面前那黑色的漆金龙案,还有那奢华绚烂、全部用金子铸造的秦皇宝座。 怦,怦,怦! 刘邦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 从右至左,一遍遍抚摸着发出耀眼光芒的宝座,回想起:昔日在秦始皇南巡到达会稽郡时,他躲在人群中,远远的看到那个天下帝王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大丈夫当如是”。 如今,这一切竟都成为了现实!人生一世,不就应该住在这样的宫殿,享受这样的生活吗?! 这个宝座是我的,这个帝位是我的,天下是我的! ——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刘邦的心中百转千回的重复着。 刘邦开始迷失自我,把对莫紫嫣的不能忘情转嫁到秦宫的美人之上。整整三日,在嬴政的寝宫,守着秦二世后宫的美人,欢歌曼舞,不曾踏出寝宫一步。 主公沉迷,然臣子清醒,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张良见势不妙,命樊哙前去劝阻。怎知樊哙一脸沮丧的被骂了回来;张良又命卢绾前去,卢绾亦是无功而返。众人看着刘邦今天的变化,无不感到失望,却也都无可奈何。 暮色下,楚军与诸侯军的数万大军威威赫赫而来,在抵达了函谷关时,却被守城者拒于城门之外。 这让范增所率的一众楚军和各路诸侯军大为恼火! 范增派人前去询问,才得知守城者乃是奉了沛公之命据守城门,任何人不得入关。 侍者去禀明了来意,城楼上那人却高声问道:“可有沛公令牌?” “放肆!”马背上的龙且,拔剑怒指着城门上那守卫,怒斥道:“我等乃是楚国上将军项羽的军队,尔等还不速开城门,迎接上将军和军师!” 奉命守城的将领看了一眼来人,不以为然地表情中夹杂着不屑,高声回道:“我等只遵从沛公之命!沛公既让我等守住城门,任何人便不得擅入!” 龙且瞋目而怒,骂道:“他娘的,找死!” 龙且说着,就要带兵强攻城门,却被并排马背上的亚父伸手拦阻,道:“果然一入了关中,就把自己当成了‘王’!刘邦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亚父拦住正欲挥戟出战的龙且,而命英布带兵强攻函谷关城门。 一个时辰后,消息被快马加鞭传入了咸阳秦宫中,刘邦手下的一干人等慌作一团。 张良看得很清楚,刘邦打从接受赢子婴投降的那一刻起,打从进了这咸阳秦宫,就不再是从前的刘邦。他料想,必是刘邦一心想当这“关中之王”,怕项羽进来,夺了他关中之地,才下令据守城门。 可那函谷关,如何抵挡得住项羽入关的决心?只要项羽想入,天下无人能挡! 情急之下,张良亲自去后宫的寝殿面见刘邦。 张良心智深远,殊不知刘邦这糊涂之为,挡不住项羽不说,激怒了项羽还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秦后宫寝殿门前,张良请侍卫通传,却被告知:“沛公有令,拒见任何人!” 饶是张良一向沉稳,面对这火烧眉毛的势头,而刘邦却还贪欢作乐,他也无法镇静下来。 张良在殿门外大声喊道:“项羽带兵攻进了函谷关!片刻将杀入咸阳!” 第82章 项羽……他在何处 咸阳宫寝殿中,正怀抱着美人纵声□□的刘邦,哪里顾得上外面的情势,里面吟歌欢舞,好不热闹! 张良索性站到了窗棂口,大喊了三次:“项羽带兵攻进了函谷关!片刻将杀入咸阳!” 刘邦第一次是没有听清楚,然而这接连三次,一浪高过一浪的高喊,却是让他听得真真切切! 待他反应过来时,几乎是从龙榻上滚落下来,裹了衣服还来不及穿好便跑了出来,煞白的面色上写满了慌张:“项羽?他,,,他……现下何处?” “范增带着楚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先行至函谷关,然而却遭遇我军的严守。目下,项羽部下的英布正强攻函谷关。”张良拱手道。 “吓煞我了……”刘邦倒吸了一口寒气。 可他一听这话很是没好气,敢情项羽根本没来,你坏我好事! “你不是说项羽进了函谷关吗?”刘邦道。 眼见刘邦夜夜流连笙歌美色,如今闯下大祸,却尚不自知,张良语气颇有怨言地问道:“函谷关可是沛公命人据守,阻止各路诸侯进关的?” “是啊。”知道项羽并未打来,刘邦打着哈欠,一脸无所谓地回道。 原来,之前曾有一个自恃聪明的人向刘邦建议:如今天下诸侯都奉项羽为上将军,莫敢不从。项羽却欲封章邯为雍王,封地就在关中,若是让他们入关,沛公已到手的咸阳,就要拱手相送他人。 刘邦听后,觉得很有道理,当下便命人关上函谷关的大门,阻止项羽入关。 张良满心焦虑,在殿门外踱来踱去,右手握拳不住的砸在左手心上,口中喃喃地道:“沛公啊沛公,您怎能如此糊涂?函谷关守将如何抵挡得住项羽的虎狼之师?其部下英布目下正强攻关门,楚军入关只在顷刻之间。” 刘邦面色颇显不悦,甚至有些不以为然,反问道:“这怎么是我糊涂呢?当初怀王不是约好的吗?‘先入关中者为王’,如今我刘邦的军队最先到达霸上,自然这关中就是我的。那秦王赢子婴不是都已经向我投降了吗?难道项羽要违抗怀王的旨意不成?” “沛公啊沛公……”张良不住地摇头,直言道:“难道沛公当真以为项羽不敢违抗怀王的旨意吗?” “这……” 刘邦深思之中,却听张良分析道:“那怀王,不过是当初项梁和项羽为召集各路诸侯,联合抗秦所立的一面旗帜,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楚王。莫说项羽,天下诸侯有谁会真的将他放在眼里?项羽打败了章邯的四十万大军,自认功高盖主。如今沛公先入关中,又命人据守函谷关,项羽岂会心甘?范增命英布强攻关门,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待函谷关被攻克,项羽一旦入关,看到沛公您有自立为王之意,他会放过您吗?” 一席话,让刘邦顿时怔住。 半响后,他猛地拍向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哎呀!” 刘邦在回廊上不住地踱着步子,掩饰不住心里的慌张,他心急如焚地问道:“子房啊……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我真是太大意了……可是,事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啊?你快想个法子啊。” “当务之急,沛公需即刻下令:将秦宫中的贵重宝物物归原处,将库府封存原貌,然后退军霸上。”张良又补了一句:“在退军之前,沛公要召集咸阳的百姓,先笼络住民心。” “那么多宝物,全要放回去吗?”刘邦努了努嘴,极不情愿地问了一句,他很希望张良能想出别的计策,如果宝物不用退,或者只退一部分当是最好。那样的话,即便做不了这关中之王,起码也能荣华富贵,一辈子吃穿不愁! “是!一分一毫,皆不能取!”张良说得很坚定。 张良心中暗叹,他说了三个重点,然而这沛公却最重身外之物的钱财,殊不知“笼络民心”乃是为日后夺天下做准备,而“退军霸上”是为了向项羽表明他并没有野心。 “唉……”刘邦无奈的语气,极为不情愿:“好吧……” 当夜,刘邦按照张良的建议,下令封锁宝库。 第二日一早,他又命人召集咸阳的百姓于宫门外。 咸阳城中的百姓,也知道几日前秦王子婴已经投降了一个叫“沛公”的人,在召集之下,也想着来看看那打败秦国的新主是什么样子。 不一会儿,咸阳宫外聚集的百姓成千上万众。 已经有眼尖的人,看着高台上那个一身灰褐色长袍,双鬓微白的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就是沛公啊?” “应是了,听说这沛公可是‘仁义’之君!” “瞧着年纪不小了,竟能打败咱秦军啊?” “你傻啊,哪个将领亲自带兵打仗啊?” “你才傻!亡了咱秦军主力的是在赵国、一个姓项的年轻将军!” 看着台下越来越多的秦人,台上的刘邦缓缓开口:“百姓们!天下人苦于秦朝的□□已经太久了!你们虽是秦人,然那秦始皇却从不把你们当他的子民爱护。我刘邦追随楚怀王抗秦,就是为了解救天下苍生。楚怀王曾约定,先入关中灭暴秦者封为王。我刘邦不才,有幸先入关中。然,若我做关中王,绝不会让你们再过从前的苦日子。” 台下登时掌声雷动。 刘邦又道:“我刘邦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和百姓们约定三条:第一,杀人者处死刑;第二,伤人者和抢劫者依法治罪;第三,凡是秦朝的法律全部废除。” 百姓们一听“秦朝的法律全部废除”!这真是鼓舞人心的好事!想着他们虽是秦人,可哪一个没被□□残害过?苛捐杂税不说,年年修长城、修皇陵,家中的男丁不是抓去当兵死在战场上,就是抓去修这修那,最后累死病死。而他们,就连抱怨一声,也会被扣上大逆不道的反叛之罪,处以各种残酷的刑罚。 刘邦见鼓舞之势颇见成效,便又道:“刘邦不求一己荣华,只求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安定的日子,我的军队绝不会对百姓有任何侵害,请你们不要害怕。现下,我要把军队暂时撤回霸上,是不想我的军队打扰到你们。待怀王下了封诏,我会再回来。” 这一番话说出来,比方才那两段话,更得人心。咸阳的百姓都觉得有被“当人看”的感觉,如果此人能做了新的秦王,那真是上天的恩赐,他们的生活也才有了希望。百姓们纷纷叩拜,都表示:希望沛公能早日入主关中。 第83章 密信告发 爱国之心,在当今的天下不是没有,而是如项羽那般有着深切的亡国丧家之痛、有着崇高信仰的军人领袖才会有;或者,那些曾经是大国子民,他们有着爱护国民的明君圣主,这样的百姓也会有;再者,就是那些受过君王恩待的臣子才会有着强烈的国之大义。 这便是,当今“为谋者”大多可以择主而事,而非必须只效忠于本国国君的原因。也是如亚父那样有着信仰节操、终生只事项氏的谋士;与陈平那样只求功名荣华,而非限定君主的谋士最本质的区别。 前者,有着一颗爱国的赤子之心。而后者,有的只是利益驱使之下的野心。 而秦时的天下百姓,在秦的□□下,已经连年苦不堪言,谁做这天下之主?谁做这关中之王?对于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爱国之心,比不上一顿饱饭来得更实际。因此,哪个君王,能善待他们,让他们过上太平温饱的日子,他们便拥戴谁。 成功的笼络住秦人的民心,刘邦又按照张良的建议,退军霸上。 项羽带着紫嫣、虞姬和钟离昧的部队继续西进。 路上接到亚父派人来禀报,说刘邦已先入咸阳,并命人据守函谷关,阻挡楚军和各路诸侯入关,其意欲在咸阳称王。 项羽听了大怒! 这个刘邦,当初与他结义时说什么患难与共,什么愿为自己鞍前马后;又因着楚怀王妒恨项氏,才捡了个大便宜,才能占尽时机先入关中。而自己在北方与秦军激战,九死一生,才灭了暴秦。如今却被刘邦据守函谷关? “卑鄙小人!”只听项羽暴喝一声。 马车上的莫紫嫣,听到外面的谈话,掀开布帘从车窗内循声望去,正看到了眉头深锁的项羽。 她知道,若不是因为担心她的伤势经不住舟车劳顿,凭他自己早就到了关中。 紫嫣柔声唤了一声:“夫君,这些天我的伤已然好了大半,马车行的太慢,实在乏味。秦国是富庶之地,不如让大军加快行进吧,早日进入关中,也好看看咸阳的景色。” 项羽怎会不明白紫嫣的心思?聪慧体贴如她,必是怕误了他的大事才说出这番话。可紫嫣的身体,能否经得住长途颠簸?却是他更在意的。 他命军医令再次为紫嫣诊察身体,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命大军急进。 (公元前206年)十二月。 项羽的大军到达函谷关时,英布已经将关门强势攻下,亚父和各路诸侯已入关中等候了几日。 这日一早,亚父率领楚军和各路诸侯军,出关相迎。而此时,刘邦的军队也已经退回到霸上,刻意避开与项羽相见。 项羽一入关中大营,便有属下向其汇报关中的情况,与此同时,他还收到了一封密函。送信之人再三叮嘱,一定要交由上将军亲自过目。 【鸿门·楚军大营】 侍者入军帐后,将一个圆形竹筒拱手呈上,项羽接过那竹筒,从中抽出一封羊皮密函。展开一看,那上面的十六个字,让他眉心陡然一蹙,脸色倏然阴沉下来,帐内的气氛霎然间冷凝起来,众人都在猜测那密信上的内容。 项羽便命侍者,将密函传给下座的亚父过目。 亚父接过一阅,那信中所列的乃是告发刘邦的三条罪状,内容为: 【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刘……邦!刘……邦!”项羽一字一顿的强调中,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威势。 下首的亚父将密函重又卷了起来,便抄手半阖着双目,缓缓道:“刘邦住在山东时,贪图财宝、宠爱美姬。可此前先入关中,老夫却听说他珠宝不取,美色不近。一个人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必是因其志向远大,心有诡计。” 亚父早就看出刘邦的野心,只是空口无凭。而这封密信是今早项羽入关前有人送入军中的,送信之人只说是沛公的手下曹无伤送来的,并嘱咐一定要让上将军亲自过目。如今看到这信中的内容,上面所列的刘邦三大罪状,对亚父来说,无疑是杀掉刘邦的大好时机。因为有刘邦一天,对项羽来说就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项羽垂眸看着案几,手指很有节奏的敲出了声音。 那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更向是那刀枪剑戟下所变化的招式,起落间,皆能杀人于无形。 见项羽都听了进去,亚父继续道:“这封密函,是刘邦手下一个叫曹无伤的人派人送来的。此人从沛县便追随刘邦,对刘邦秉性甚是了解。密信所告发,便足以证明刘邦退军霸上,是在极力掩饰其心虚之为。这两日,我占卜过他那边的云气,却发现紫气东升,呈龙虎之状,此乃天子之气。刘邦此人,必有觊觎天下的野心!如今,我军兵卒四十万,而刘邦只有十万,这密信,正好给了我们攻打霸上的机会。这是天赐良机,此时不取,怕是以后难有机会。” 当时,项羽有兵卒四十万,驻扎在新丰鸿门;刘邦有兵卒十万,驻扎在霸上。两军若是交战,项羽灭掉刘邦,那是必然的结果。 曹无伤的密信中,所讲的三条,分别是: 第一:沛公想在关中称王; 第二:让秦王子婴做丞相; 第三:秦国的珍奇宝物,皆已占为己有。 而除了“使子婴为相”这一条是诬告外,其他两条并非妄言。对于项羽来说,这其中的任意一条,都等于抹杀了他十几年的隐忍和三年浴血奋战的战功。 王位、钱财,都被刘邦一人侵吞?莫说他自己一无所获,便是跟着自己起义的这些楚军兄弟和各路诸侯,又该如何安置?这是他所不能忍的! 结合亚父的一席话,项羽决定兴兵伐刘。他吩咐下人,准备好酒食,明日好好犒劳将士们,他要亲自率军亲攻打霸上,狠狠地教训刘邦! 而身为刘邦部下“左司马”之一的曹无伤,之所以要告发刘邦。只因他触犯军纪,被刘邦狠狠训斥并革职查办,故而怀恨在心。 此刻,曹无伤在刘邦的霸上大营中,来回不安地踱着步子,他不知道那封密函项羽有没有看到?他一心祈盼着,项羽能因这封信而赏他告发之功。 第84章 项伯坏事 当年,曹无伤跟随刘邦一同起兵反秦,追随他出生入死,更曾斩下秦时的泗川郡守,也算战功卓著。为灭秦,他离家在外、浴血奋战三年之久。而今,好不容易等到暴秦被推翻,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却只因为他触犯了小小军纪,就受到重罚。那刘邦竟然丝毫不念旧情,说革职就革职。而他自己,却可以安享胜利果实,未来封王赐地得享荣华,全然不顾兄弟死活。 如今自己落得一无所有的境地,这口气,曹无伤觉得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目下,刘邦称王之心昭然若揭,所以他下令据守函谷关,阻挡项羽的大军和各路诸侯军入关。可此行,无疑会激起项羽之怒,激怒项羽强势入关,项羽又怎肯放过刘邦?若是项羽兴兵伐刘,只怕两方是难逃一场大战。而一旦项、刘两军交战,刘邦又岂能是项羽的对手?到那时,自己该何去何从? 项羽打败了强大的秦朝,如今是天下诸侯之首,如果能追随项羽,好歹也算有一番前程。可项羽是何许人也?又怎么可能理会他一个、刘邦身旁的小小左司马? 思来想去,曹无伤心生一计。既然那刘邦不念兄弟情义,也不能怪他曹无伤无情无义。 于是他便写了这封秘信,派人转呈项羽。 楚营内,项羽的侍者奉命为紫嫣端来丰盛的晚膳,并传达上将军的口谕,说:“上将军今日不与夫人共进晚膳,要与军师和将军们共商战事。” 战事?刚刚入关,哪里来的战事?秦已降,刘邦还军霸上,刘邦,刘邦…… 难道是要攻打刘邦? 紫嫣命小雅出帐去打听,这战事是要对谁开战?半个时辰后,小雅气喘吁吁地回来,回禀说:“上将军明日要攻打的是驻军霸上的刘邦。” 可小雅还禀报了一件事,就是刚才看到左尹大人项伯,骑马出了楚营。 紫嫣仔细想着这两件事情的关系,心底陡然一惊:糟了,只怕那项伯要坏大事! 多年以前,项伯被秦兵追杀,在逃亡时,曾被张良救过一命,之后便与张良私交甚好。得知项羽要攻打刘邦,项伯担心张良有危险,便连夜赶到霸上的刘邦军营,私下会见了张良,把项羽次日要攻打刘邦的事悉数告诉了对方。 张良一听,吓得大惊失色,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缘由,却在项伯面前故作不解的问道:“敢问伯兄,上将军为何要兴兵讨伐啊?” “子房兄当真不知?”项伯见张良摇头,满脸的不解之意,便道:“你们沛公做得好事啊!” “沛公?”张良蹙眉,表示更加疑惑:“沛公究竟做了何事?” “哼!”项伯冷哼一声:“我上将军为灭秦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沛公先入关中,却据守函谷关阻挡我楚军入关,上将军大为震怒,明日必会攻打沛公。怕是连子房兄也要被牵连,我这才赶来救你,莫要再耽搁,快随我走吧。” 说着,便要拉起张良向外走。 “哎呀!”张良挣脱了项伯的手臂,忙拱手解释道:“项伯兄有所不知,据守函谷关并非是沛公下的令,而是我的主意啊。我本意并非是阻止项将军入关,而是不想有盗贼进来烧杀掠夺、胡作为非,伤及城中无辜的百姓。我一心是为上将军着想啊,原想着待上将军到达函谷关,沛公与我必定亲自恭迎。不想,这守关之人,误解了我的意思,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啊,这实在是误会啊……” “原来如此?”项伯见他解释的合情合理,摇头叹了口气,便道:“唉……事已至此,不论是谁的主意,阻挡上将军入关已成事实。明日上将军便会攻打霸上,你还是快随我走吧。” “伯兄有所不知,我是韩王派来襄助沛公攻打秦国的。这件事,既因我而起,我若置沛公于不顾独自逃走,那便是不仁不义了,你教我如何心安?请伯兄稍候片刻。” 张良不等项伯回复,便疾步出了大帐。 张良进入刘邦军帐,把项伯的话,又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刘邦。 刘邦亦是大惊失色,心惊难安地道:“项羽要打我?这可如何是好?” “唉!”张良真想说,都怪你贪图享受,做了那据守关门的糊涂之事,可他还是忍住了。 “我已告诉项伯据守之令是我下的。依我之见,沛公要让项伯知道您是不敢背叛项羽的。”张良低声道。 于是,刘邦便随张良同去见项伯。 刘邦与张良一入帐中,便见到一脸惊讶的项伯,项伯实在很没好气,冷着一张脸,就像是在质问张良:我好心好意来救你张良,你又怎么能出卖于我,将此事告诉刘邦? 然而他还不曾开口,对面刘邦已经哭声连连:“项伯兄啊,子房告诉我说上将军明日要攻打我?我是做了何事,让上将军如此大动干戈啊?” 项伯见他哭得伤心,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便想告诉他是因为他据守关中之事,惹火了上将军。 便见刘邦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委屈:“自我刘邦进入关中,秋毫不敢犯,宝库不敢取,又登记官民户口。一心只等着上将军的到来。之所以派将守关,也是为了防备其他盗贼窜入和意外的变故。刘邦日夜盼着上将军的到来,又怎敢有半点悖逆之心啊……” 项伯听到这儿,也觉得刘邦和张良说的在理,这真的是一场误会。 刘邦观项伯面色,知道他的话已然有几分奏效,接着道:“望您能将详情转告上将军,我刘邦一心忠于将军,又岂会是那不忠不义之人?必然是绝不敢违背上将军的啊。” 项伯看着刘邦一个堂堂大男人,哭成了泪人状,心觉得人家得是受了多少的委屈啊。 便见萧何命人抬来一箱子的珠宝,又准备了丰盛的酒宴,这让项伯更是觉得不好意思。 席间,刘邦诚意敬酒,将珠宝赠与项伯,并与项伯定下了未来的儿女婚约。一番礼遇之后,刘邦请求项伯务必在项羽面前美言,帮自己说情。并承诺,明日一定亲自赴鸿门向项将军谢罪。 第85章 一场误会 项伯又是收礼,又是与刘邦结亲,刘邦诚意相待,怎么看都不像有反叛之心的人。 受人之礼,自当成人之托。 “此前我便觉得沛公也并非不讲义气之人,原来其中还真是有误会。待我回去之后,必定好好劝劝上将军。”项伯道。 刘邦与张良恭恭敬敬地作揖道:“一切就有劳项伯兄了。” 于是,项伯又乘夜离开霸上,返回鸿门楚营。 项伯走后,刘邦惊怔地瘫坐在席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渗出一身的冷汗,煞白的面色,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情才渐渐平复。又听张良叙述了与项伯的一番交情,刘邦便问道:“这项伯能说服项羽吗?项羽身边可是有老谋深算的范增啊?若是项伯无法说动项羽,那我若前去,岂不死路一条?” 尽管项伯答应帮自己在项羽面前说情,可刘邦心理还是没底。 张良帮刘邦分析着眼下的形势,说道:“如若不去,项羽必然认为沛公心虚而不敢前往,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项羽大怒之下必然率军来攻,到那时我们便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去了,却有可能转为生机。” 刘邦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此,就只能听天由命吧……” 项伯回到军营后,项羽与紫嫣早已睡下。可是事关紧急,他实在怕今晚不说明天项羽一早就会发兵,便让守帐侍卫通报。 守帐侍卫很是为难:“左尹大人,非是属下不报,实在是上将军与夫人早已睡下,属下实在不敢报啊。” “让你报你就报,耽误了军机大事,你承担得起吗?”项伯没好气地白了那小侍卫一眼。 “那要是吵醒了上将军和夫人,大人您承担吗?”小侍卫道。 “嘿!你个小小侍卫,还敢回嘴?你是谁的部下,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项伯本就着急,还遇上这么个倔驴一样的侍卫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心想着问出他的顶头上司,明日就能治他的罪。 “属下韩无成,与谁的部下无关,属下只是尽忠守帐而已。”韩无成大义凛然地回了话。 “韩无成?”项伯冷哼一声:“就冲你叫这名!你也一事无成,只能做个守夜郎!” “谁在外面!” 项羽和紫嫣都是睡觉极轻之人,一个是因为习武之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听力;另一个却是因为极度没有安全感,总害怕会无能为力的离开这个时代。 “上将军,臣有要事禀报。”项伯道。 “是伯叔。”项羽侧过身来,看着同样坐起身的紫嫣,温声道:“嫣儿,你继续睡吧,我去去就来。” “夫君……不要去!”她紧紧伸出手臂来拉住他,仿佛不这样,就会让他陷入泥潭。 “嫣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手心这样冷?”他爱怜地看着她:“是不是伤还没好?” 她摇着头又点一点头:“嗯,我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夫君可不可以让伯叔有事明日再说?” “好……”他把她的手塞回到被子中,温暖的手拂过她这突如其来的惊悸面色,温声道:“我出去嘱咐一下,片刻即回来陪你。” “夫君……”像是预感到他这一出去,定然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她伸出手臂却抓空了他的手。 眼见项羽已经走到帐子口,却回过头温柔地对她笑一笑:“傻丫头,我即刻回来。” 项羽披了大氅,一出帐便看到笑脸相迎的项伯,面上带着几许急迫:“伯叔有何事?” “上将军啊,您明日不能攻打霸上啊!”项伯道。 “哦?”项羽诧然看着项伯:“为何?” 项伯便把刘邦的话绘声绘色地转述了一遍。 “上将军啊,您看这实在是个误会啊!”项伯拱手道:“若非那刘邦先攻破关中,上将军又如何能轻而易举的入关呢?如今人家立了大功,反而要攻打人家,这不符合道义啊,更会让天下诸侯耻笑上将军的为人。这太有损您的威名了,望上将军三思啊。” “那依伯叔的意思,这件事就不了了之?”项羽道。 项伯回道:“刘邦说他明日定会亲自来向上将军请罪。臣以为,若是他敢前来,说明据守函谷关的初衷是真的为您着想。到时候,我们可以设宴款待他们,给彼此一个和好的机会。若是他不敢来,到时候再攻打也不迟啊。” “好!就依伯叔之意吧。如若明日刘邦敢来鸿门谢罪,我就相信他,必设宴款待;如若他不敢前来,必然心中有鬼,那就休怪我绝情。”惦记着紫嫣的身体,项羽便打发走了项伯,急忙回到帐中。 “嫣儿,还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叫军医令?”项羽关切的看着紫嫣,见她满脸写着不安,想要宣军医帮她检查一下身体。 “我好多了,明日还要出兵霸上,夫君早些歇息吧。”紫嫣的话里带着试探,她很怕项伯带来的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项羽脱下大氅和鞋履,又重新回到床榻上:“哦,不用去了,一场误会罢了。” “不用去了?”紫嫣心里一怔,果真是项伯成功做了刘邦的说客。 “误会?”紫嫣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瞪得出水一般:“何以见得就是误会呢?倘若是谎言呢?” 项羽侧躺在榻上,温柔的抚过她的脸庞:“你这小傻瓜就是操不完的心,是不是误会,明日既见分晓。” “可是……” “好了嫣儿。”他打断了她的话,将她拥入怀中,温热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声道:“明日刘邦会亲自来向我请罪,若是他敢前来,在世人面前我就没有了杀他的理由;他若不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这样好吗?” “夫君……”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这身子方好一些,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担忧的,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调养,尽快把身子养好,这样才能为我项家传宗接代。嗯?” 他轻轻吻过她的眉心,便闭上双眸不再说话。 她该如何,才能让他相信,刘邦是他此生最大的危险,他是你命中的敌人…… 冬日的夜,静的凉薄,寝帐中,唯有那跳动的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带来一瞬间的光明后,却有迅速地暗寂下去。难道那枕边爱人的人生,也如这蜡烛一般吗? 明日那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能就将他命中的克星放过? 第86章 鸿门赴宴 寒风打着树叶唰唰作响,为这原本平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躁动的不安。 看着枕边安然入睡的男子,女子的心,却怎样都平静不下来。 难道,就这样听天由命吗? 不! 她如何能看着历史遵循着既定的轨迹行走,而不试图改变?就算千疮百孔,她也必要一试! 夜半,趁着项羽酣睡,莫紫嫣轻轻起榻,披了大氅,便悄声出了寝帐。 她去到小雅帐中,对小雅吩咐了一番后,小雅就去见了军医令。 军医令睡梦正酣,却被人吵醒,本来很没好气,却听侍者禀明了来人的身份,竟是上将军夫人的贴身侍婢有要事相见。军医令这才强忍住怒火没发,赶忙披了衣服就出了大帐。 便见小雅躬身上前请了一安:“医令大人,实在不想这么晚来叨扰您,实在是夫人的爱宠西西,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有些肠结,这会儿子一直哼唧着不停想要方便,可就是拉不出来,夫人心疼的不行,这才不得已半夜来麻烦您。” “不打紧不打紧,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军医令说了几句客套话,可旋即就微微皱眉,若所思地道:“肠结的起因有许多种,老夫并非是兽医,看人还行,可不知这看狗……是否同方啊?” 小雅笑吟吟地回道:“医令大人不必忧心,夫人说了,西西以前在彭城时也有过这肠结之症,吃点泻药就好了。” 这军医令是上次为紫嫣治伤有功的一众军医之首,这段时间,项羽将紫嫣的身体调养都交给他负责。他自是知道这夫人在上将军心中的分量,当日重伤之下,可差点就让他们一干军医保不住脑袋了,更是知道平素里,这项夫人和上将军是如何疼爱这小狗。这泻药对他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又能讨好夫人,何乐而不为? “如此便好,还请小雅姑娘稍候片刻,老夫这就去包一些泻药来。”军医令道。 “劳烦医令大人给配一些无色无味地,混在水里不易被察觉的那种,这西西的狗鼻子灵敏得紧呢,若是水里有一点怪味都不会喝的。” “好,好,老夫即刻配来。”军医令转身便回帐中麻利儿的包好一包泻药。 只片刻功夫,他便出帐将包好的泻药交给了小雅,并嘱咐道:“此药无色无味,只需混在水中,不出一个时辰,定能排泄。” “谢军医令大人。”小雅谢着接过药包,又追问道:“大人,这泻药可能混在酒中?” 军医令登时有些疑惑地看向小雅:“酒?狗也喝酒?” “诶!这关中多山,阴冷潮湿,有时候夫人会在西西的水里加一小口酒暖暖身。”猛地被军医令这样一反问,小雅胡乱的解释一通,自己都觉得说谎的时候面颊如烧,但好在夜色之下,料想军医令应该看不清楚她的脸色。 “放在酒里、水里都无碍,只是还是莫要让夫人的狗喝太多的酒啊。”军医令嘱咐道。 小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掏出一袋赏钱给了军医令,军医令本想推辞,小雅却硬是塞到他手中,便已躬身向他告了辞。 不想,正好起夜的陈平,竟是看到了这一幕。 一向敏感的陈平,怎么都觉得此事很怪异?作为谋士,陈平无疑是有着很强的洞穿事物本质的能力。他断然不相信,小雅深夜来找军医令要泻药,只是为了那只小白狗。虽然那只小白狗很受宠爱,但“半夜为之”的事情,多半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翌日,天微微亮,亚父见项羽迟迟不点兵,遂来到军帐向项羽询问缘由。项羽将昨日项伯所报之事,告诉了亚父。 亚父闻听之后,十分不悦:“这分明是张良和刘邦串通好的一出戏,项伯素来头脑简单,可羽儿你,怎能如此糊涂就相信了他们?” “亚父莫急,且等刘邦来后,不妨听其说辞,便知真假。”项羽笑着安慰道。 “唉……” 亚父叹着气,便摇头出了军帐。 刘邦果然带了一百余名随从,一大早便从霸上赶往鸿门,准备去向项羽请罪。 这一路上,刘邦的心情可谓万分忐忑。 虽然昨夜项伯走后,张良与他分析的一番话都很有道理,他也明白若是不去请罪,必然会引得项羽怀疑,等于自寻死路。尽管道理都明白,可一想到要去面见项羽,他竟是一夜不眠,今早上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若非张良几乎是用“大难临头”的话逼迫他,又强行把他拽出了辕门,他真的很想派人代替他去请罪。 此时,张良看着马背上眼底乌青的刘邦,满目心绪不定的样子,遂叮嘱道:“此去鸿门,沛公须谨记一件事,那便是:要极尽卑微之事,极力表现对项羽的臣服之心,让项羽认为沛公绝非是他的对手,更不敢反叛于他。项羽越是轻藐,越是看不起沛公,沛公就越能逃过此劫。” “嗯。”刘邦只是淡淡应着,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巨鹿之战项羽大败秦军后,辕门内接见天下诸侯,各路诸侯见项羽皆是膝行跪拜。 带着一路的不安,刘邦一众,终于到了鸿门楚营外,辕门侍卫入帐通报后,刘邦便带着随从入了楚营辕门。 这个时间,正是楚军晨练的时候,便见密密麻麻的楚军整齐划一的喊着口号,无论是布阵还是对打演练,皆看得出,这是当今天下最训练有素的军队。 刘邦一众无不心中暗叹:项羽果然是天赋兵才,想不到短短三年,他竟然能将当年的楚军新兵,训练成天下第一强兵,并带着这支队伍覆灭了秦朝。 “杀,杀,杀!” 一声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本是在对阵互打的演练,却让路过他们身旁的刘邦,直觉得那阴风刺骨,仿佛那“杀声”,都是冲着他而来! 刘邦低着头,快速走过了军阵,生怕那刀剑“有意”变得无情,伤到了自己。 第87章 他们要杀刘邦 刘邦一路低头,快步走过了士兵的操练阵型,等再一抬头时,赫然看到远处那一身银甲戎装的男子。他手按宝剑,黑金色的墨羽剑和那一身银装,从他身下发出炫目的光芒,将他魁梧的身躯衬托地精壮如狮,看上去竟如那万兽之王! 这样的身躯,再配上那一双深不可探的狭长双眸,让他凛然生威。三年不见,如今的他,仿佛已是那天生的王者。 他的目光正落在营内楚军士卒的阵型上。在他身后站着的是范增,项伯,还有一众楚军大将。 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过来,刘邦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是因为想到张良的叮嘱,还是当初各路诸侯膝行拜见项羽的传闻,刘邦竟突然“噗通”跪地,后面随从见主公跪下,便跟在其后呼啦啦跪了一地。 远处的项羽自然没有放过这样的细节,他只用余光扫视着刘邦一行人,一直跪行到了自己面前。 “上将军啊,属下日思夜想,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本就酝酿好的说辞,加上心里害怕,刘邦那眼泪哗啦就“委屈”的出来了:“属下与将军同心协力,共同攻秦,上将军在北方与秦的主力作战,属下在南方作战。是上将军您,牵制住秦的强兵,才能给属下侥幸攻破关中的机会,留住属下这条贱命,在这里重又见到上将军。如今,可是因了什么小人的离间?让上将军与属下生了嫌隙么?” 项伯因见项羽半响不发话,便在一旁帮着说情:“沛公啊,你错就错在为人太重情重义,才给了你那手下曹无伤,挑拨你和上将军的机会。” 刘邦闻听原来是曹无伤暗中搞的鬼,肺都要气炸了,如果今日还能活着回去,必得活剥了那叛贼的皮不可! “哼!”亚父眼见项伯不查明事实真相,就轻易将“曹无伤”的名字都说了出来,一双冷眼狠狠地瞪向这个一向只会坏事的蠢人,便是在质问他究竟何意?事情未见分晓,怎能将告发之人说出来? 不想项伯却很不以为然,竟当亚父那一眼完全不存在一般。 项羽望着眼前匍匐在地的刘邦,那一张老泪纵横的苍颜,倒是让他心中有几分愧疚。想一想,当初在定陶,秦朝发动所有兵力增援章邯与项梁作战,各路反秦诸侯都不敢前来支援,却唯独刘邦来了。 之后,两人同时受命分兵伐秦,那段艰苦的岁月,即便刘邦对抗的是秦的弱势军力,可毕竟抗秦有功。而他先入函谷关,按照楚怀王当年之约,他就是有做关中王的打算,也并不能算是“违约”。 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远处传来魏王豹的高声一嗓子:“刘邦,你个卑鄙小人还敢来此?!你竟然阻挡上将军和我等诸侯军入关,你该当何罪?” 便就有其他诸侯相继附和着:“对!灭秦,大家都出力了,凭什么你刘邦想独吞胜果!” “就是,你还把不把咱们上将军放在眼里!” “对,今日若是没个合理的说法,上将军绝不能轻饶了他!” 原来各路诸侯昨日接到命令,本以为今日要随项羽出兵霸上,今早又听楚军侍者通知他们,上将军撤销“攻打刘邦”的旨意,几个诸侯不明缘由,齐来入楚营询问,这一入辕门便看到刘邦一众人跪在项羽面前。 各路诸侯夹着愤怒走到众人面前,拱手向项羽见礼之后,就要对刘邦兴师问罪。 张良反应极快,就将昨日对项伯的一番话,又在众人面前解释了一番,言辞中皆是恳切,一叠声的说着“都是自己没把事情办好,却连累了沛公”。 项伯也在一旁帮腔,不停地说好话。 “误会”之说,由此被肯定,才平息了几位诸侯心中的怒火。 刘邦和张良这一番话说的如此漂亮,已然堵住了项羽当众下杀令的理由。 本来曹无伤告发刘邦,于情于理是不能说出对方名字的,但既然项伯已经说了出来,项羽也只能顺势而下。况且曹无伤是他刘邦的人,怎么处置那是他的事情,一个背叛和出卖了旧主之人,无论是何原因,项羽都不会要!此时把此事推给曹无伤,正好可以缓解二人的尴尬。 “既然是你的属下曹无伤从中作梗,才闹出这么大的误会,也着实让大哥受委屈了。”项羽上前两步扶起刘邦,笑着道:“快起来,今日大家难得聚齐,就一起聚聚吧。” 这一声“大哥”,总算是让刘邦心里松了一口气。 刘邦起身后,先是拱手谢过项羽,接着又对各路诸侯连声道歉。便见项羽吩咐项伯,大摆筵席款待众人。 到得下午,小雅趁人不备,悄悄进入已备好的宴席,按照紫嫣的吩咐找到北面第二个案几,用涂过泻药的酒樽换走了原来摆放好的酒樽。 陈平悄悄跟踪了小雅一下午,自然看到了这一切。 小雅走后,他越想越蹊跷:昨夜,项伯离楚。而今日一早,项羽就取消了攻打刘邦的决定,而这宴席,也是特意为刘邦准备的,看来项伯跟刘邦的私交非浅。 可小雅为何重新换个酒樽在那个位置上?按尊卑位分来分,那个位置坐的应该正是项伯,这与昨夜小雅要泻药可有关联?那她为何要让项伯服下这泻药呢? 一翻推断后,陈平觉得,泻药不能致人死地,不过是为了让项伯离席。那么,其目的应该是防止项伯坏事。小雅是紫嫣的人,紫嫣和范增亲如父女…… 陈平陡然一个激灵——刘邦! 他们的目标,是要杀刘邦!因怕项伯坏事,遂下了泻药!为的就是,迫使他离开。 这么想,陈平就捋顺了所有的思路。 陈平在楚营数日,并不得项羽器重,凡遇大事,项羽也只与范增商榷,好不容易有他说话的机会,所提的建议,也大多被范增反驳。“谋士”一职没他的份,项羽却给了一个远次于将军的“都尉”一职。此次宴会,项羽也只是派他负责宴席上的安全及内部调度。 心中大志无从施展,这让陈平好不失落! 第88章 鸿门宴 一 沛公下佩剑 身为谋士,陈平自然是走一步看十步,与其在项羽帐下被范增一直压制着,看不到光明前途,不如为以后早作打算。听闻刘邦求才若渴,说不定日后会到刘邦麾下谋事?今日,若是能救下他一条性命,他日若想追随他,便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儿,陈平便趁人不备,偷偷潜入帐中,将小雅拿去的那盏酒樽,换到了南面的第一张案几上。 尽管小雅在项伯将入座的那张案几上,放了有泻药的酒樽。但为保万无一失,紫嫣必须将能想到的所有细节,事无巨细的通通布置好。趁着众人都在忙碌,她便私下找了钟离昧和季布。 “二位将军,我有一事相托,还望将军能相助。”莫紫嫣道。 “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便是。”钟离昧道。 “好,那我便有话直说。”莫紫嫣凝视着二人,郑重道:“刘邦此人,断不可留。” “刘邦?这小人最会演戏,军师早在我军被据关外之时,就说他有称王的野心。”季布道。 “故而……我们必须要为上将军除掉此人。”紫嫣对二人低语吩咐了一番,表明刘邦是上将军未来的心腹大患,今日必不能留其性命。 她一方面命他们一定要牢牢看住刘邦的护卫,尤其是樊哙,拖住此人不得入宴席。又吩咐二将,如果刘邦逃走,务必追上,格杀勿论。 布置安排之后,莫紫嫣便对二人道:“二位将军放心,一切后果,皆由紫嫣承担,必不会连累将军。” “夫人哪里话,刘邦这个小人,我早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怀王惧怕咱们上将军,才让这小人捡了个如此大的便宜,趁机先入关中,可他倒好,竟然据守关中,阻挡我军入关!此等小人,咱们岂能绕他?!”季布眸光一冷,便愤然道:“若能为上将军除掉一害,我季布就是死,也毫无怨言!” 钟离昧点着头,深表赞同,亦是拱手做了保证:“夫人,我军士卒无不反感刘邦。定陶之战,他怎么可能那么巧,不早不晚在武信君战死之后才到?上将军一到,便看到他戴孝大哭,这分明就是怕将军怪罪于他,才惺惺作态。方才一进辕门,又故技重施,演出这等卑躬屈膝的好戏!今日宴席,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必不能放过他。” 紫嫣听到二人一番言辞,很是欣慰,便颌首致谢:“上将军有二位如此忠心耿耿的部下,是他的福气。紫嫣替夫君谢过二位将军。” “夫人,您太严重了。”季布、钟离昧同时回礼,说道:“为上将军效忠,本是末将等份内之事。” 项羽麾下的五员大将,除了均是战场悍将外,每个人的性格也各不相同。 龙且,为人仗义,骁勇非凡,可以说除了项羽骁名外,秦军最怕的就是龙且; 虞子期,睿智果敢,却不太容易与人接近; 季布,沉稳而心思缜密,充满正义之心; 英布,虽说他亦非常勇猛,但此人未娶妻,小妾却已纳了不少,而且其脑后长有“反骨”,传说后有反骨之人,为人不忠,日后必反。所以,紫嫣对这个骊山囚徒出身的人,并无什么好感。 钟离昧,面如冠玉,儒雅有礼,可以说是五将中,最温润的君子型将军,他若不穿铠甲,倒更像是帅气有礼的贵族公子。 许是因为性格使然,紫嫣与钟离昧和季布最为谈得来。故而,平日若是有些事情需要帮忙,也大多是找这两位将军。 一番布置安排,竟已到了傍晚时分。 鸿门楚营内,灯火通明,鼓声擂动。 应邀入席的人,分列两阵入宴。一列打首的是范增,其后是项伯,龙且,子期,英布,项庄,薄将军等楚军重要人物;另一列,则是追随项羽一齐灭秦入关的各国诸侯王。 刘邦、张良一行跟在六国诸侯身后,正欲入宴,却见把守之人竟是项羽麾下的两员大将钟离昧与季布。 二人陡然生出几分警惕,张良拱手作了一揖,便欲与刘邦入宴,却被季布伸臂拦阻。 “请沛公解下佩剑,再行入宴!”季布道。 刘邦看了一眼身旁的张良,眼神交流后,见张良点头,便解下了身佩的宝剑交于一旁的楚军侍卫,然而钟离昧和季布,却只放刘邦和张良通行,却将樊哙和其余随行人员拦在帐外。 “你们不能进去!”季布道。 这是何意?刘邦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了看身后被拦截的樊哙一众,他的护卫都被拦在了外面,倘若宴席之上发生什么事,他和张良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请沛公入宴!”楚将季布那带有命令性的邀请,给了刘邦无形的压迫感。 刘邦心中实在犹豫,却见张良对他暗暗摇头,向他暗示:事到如今,只能一赌,不能反抗。 是啊,就这百来人,就算反抗,只能是死得更快。刘邦一咬牙,便迈进了大帐。 “喂!”樊哙对着季布吼叫道:“我等是沛公的随从,为何不让我等进去?” “诶……这位一定是樊哙将军了!”钟离昧看出了一脸惶急的樊哙的心思,忙上前搭住樊哙的臂膀,温温的一脸笑容看向樊哙,说道:“这里面,是主公们的宴席,我等属下自有别处一聚。久闻樊将军是沛公帐下一员猛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走走走,我定要与樊将军痛饮一翻才成。” 钟离昧边说,边就拽着樊哙往远处走,安排了另一个侍卫替代他的位置,继续查岗。樊哙不住的回头,却见刘邦已经入了帐内。 身着深灰色葛布大袍的刘邦与褐色葛布麻衣的张良,相继入宴。便见刘邦银冠盘髻,刀削的漆眉,高挺的鼻梁,微薄而紧抿的双唇,眼神中不经间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能小觑。 而那韩国贵族出身的张良,顶髻木冠,五官清秀,身材修长而瘦削,背脊挺直。张良祖上五代都高居韩国丞相一职,后来随着韩国被秦所灭,如今虽家族没落,却不减其贵族文人独有的温文风雅。 第89章 鸿门宴 二 耳不聋,眼不障 宴席之上,除了正中坐西朝东的两个主座还空着外,面朝南座的那一排坐席均已坐满人。为首的是范增,次座的便是项伯,再之后依次是龙且,英布,虞子期,薄将军,项庄等楚军大将。 而面朝北坐的这一排的前两位却空着,位列其后的六国诸侯王,此时也已纷纷落座。 “二位请。” 身后传来一人温和的邀请之声。 刘邦和张良便由陈平引领着,向着前边两个空着的座位走去。二人在经过左右两排的众人时,都纷纷拱手行礼打招呼。又因二人的座位,正对着北面的范增和项伯,故而他二人特意走过去,准备向对方施礼。 刘邦、张良走到项伯座前时,齐拱手道了一声:“伯兄。” “哈哈哈!”项伯笑意盈盈地起身回了一礼:“沛公与子房老弟不必多礼,待会儿开席,咱们可要好好喝上几樽。” 待走到范增面前,刘邦看到那一袭米白色细葛布的老者,竟是阖着双目,抄手跽坐在案几之后,全然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可方才已经对所有诸侯都行了礼,总不能唯独落下这范增不打招呼,再留下什么口实。毕竟这范增,可是楚军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 刘邦便硬着头皮,拱手问了一安,口中恭维道:“经年不见,想不到范老先生依然老当益壮。” 哪知范增“噌”得睁开那锐利如鹰的双眸,像是能看穿人心一般,登时吓得刘邦心中一跳。 “哼!”便听范增冷笑一声,随即道:“老夫虽年事已高,却耳不聋,眼不障。这天下怕是还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蒙了老夫的眼。” 刘邦一听,面色陡然就黯了下来,尴尬又生硬地道了一叠声的:“是是是。” 张良见气氛尴尬,忙帮着刘邦打上圆场,笑着道:“这是当然,天下事自然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范老军师的一双慧眼。待会儿开席,晚生定要好好敬军师几樽。” 项伯瞧着身旁这个白发、白须的倔老头,心觉得这老头果然孤傲,换做别人,见对方诚意敬礼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昨日得刘邦与张良重托,没想到今日人家作为客人才一入席,他范老头就冷着一张臭脸让人看!平时本就看他不顺眼,这会儿来了机会,便讽刺道:“倚老卖老,可没什么风度!” 范增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项伯这蠢材从中作梗,今日本就该是出兵霸上,狠狠地教训刘邦,说不定那刘邦的脑袋都已经拿下了!可这蠢材亲疏不分,就会扯后腿! 若不是碍于众人在场,真想大嘴巴抽他! 而就在这时,范增突然看到中间过道上有一只老鼠窜来窜去,范增拿起案几上摆放好的银筷箸便霍地掷了出去,口中骂道:“老夫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嗯?虽然老鼠没打中,可项伯此时看着那横躺在地上的筷箸,想着这一举动,眉头不禁一纵,瞬时间明白过来,敢情这老头又是在暗骂自己啊?这可不是他项伯第一次吃暗亏了,这范老头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你……”项伯气得怒指着范增。 “你什么你!”范增白了他一眼,嗔道:“目无尊卑!” 一旁的刘邦杵在那里觉得更加尴尬,眼见着说什么都能被挑出错,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这样的火药味看在张良和陈平眼里,却看出了不一样的契机。 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陈平,便近前几步对刘邦和张良道:“沛公请入席吧。” 刘邦和张良见有人帮着打了圆场,便对范增和项伯道:“我等先入席,待会儿再来向范老先生和项伯兄敬酒赔罪。” 二人说完,便转身向对面的座位走过去,同时对方才为他们解围的陈平回以感激的一笑。陈平向四下望了一眼,见众人的目光大多看向了对面的范增与项伯,还有一些人在各自叙着旧,便低声对刘邦和张良道:“待会儿开席,沛公一定要多饮几樽,饮得越多越好。”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便听陈平又迅速转脸,指向座位高声邀请道:“请沛公,张先生入座。” 待陈平走后,刘邦凑耳到张良身边,低声问道:“方才那人,子房可认识?他话中是何意啊?” “臣也不认识。”张良看着陈平的背影微摇一摇头,却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只低声回道:“沛公须见机行事。” “咚——” “咚——” “咚咚——” “咚咚咚!” 宴席之上,陡然响起击鼓之声,随着鼓点的节奏,声音也越来越激昂。 那平时于战场杀敌前的擂鼓之声,本是为了鼓舞士兵的士气,然而此时一声声激昂的擂鼓响起,每一声落在本就紧张的刘邦心里,都仿佛是那催命的节奏,回想起方才入席之前楚将季布的眼神,和对面那范增眸中的阴气,让他越发紧张起来。 “上将军与夫人,到!” 随着那鼓声戛然而止,侍者高声落下,席上众人皆纷纷敛容,齐齐起身作揖。 便见一袭黑色华服的男子,牵着一身金色长裙的女子,共同走入帐中。 在那二人经过众人之时,竟是无人敢视,无形的威势,使得席上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垂首作揖。 “见过上将军,见过夫人。”众人齐声道。 那男子立于主台之上,俯视着席上众人。半响后,他方抬手示意,声道:“诸位请坐。” “谢上将军。”众人齐齐回礼。 鸿门宴上,项羽、紫嫣面向东坐;亚父、项伯面向南坐,这一侧之后是楚军大将。刘邦面向北坐,张良则面向西陪侍在刘邦身侧,在其身后的是各国诸侯及陪侍者。 随着众人齐声谢过,又纷纷落座。 刘邦方跽坐下来,一抬眼,却正看到项羽身侧那个美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人。 他实在没想到,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子,会出现于宴席之上,又与项羽同排而坐。可见项羽对她的宠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第90章 鸿门宴 三 王者之风 鸿门宴上,华灯高盏。 摇曳的炬火灯下,主座上的男子,天姿尊贵,气宇华世。 他身着一袭黑色绣金的锦绣华服,腰扎宝蓝色宽丝带,带中镶翡翠,肋下佩龙纹墨羽剑,足下一双黑色金底朝靴。 如墨一般的黑发直泄而下,为那张风华绝代到令人目眩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神秘。那一张因连年征战而晒出的漂亮的古铜色肌肤,非但不能减去他的骁武,却为那如刀刻一般的五官,更增风采。他龙眉入鬓,虎目生威,英挺的俊鼻下,更衬一双绝美的双唇;尤是那双幽暗深邃的冰眸,透着几乎让女人多看一眼便能窒息的邪魅,却又兼具让男人胆寒而不敢直视的冷傲。 眼角眉梢自隐着一股孤冷的霸气! 安坐于上位,凛凛之威,尽显一派无与伦比的王者之气! 主座之侧的女子,一袭金色绫罗曳地长裙,飞袖飘飘,宽大的领口,将那皓白如雪的玉肌,映得桃花含羞;水蓝色的丝带轻拢腰身,映得身姿摇曳多娇。扇形的金饰环在额间,直垂于眉心,映得脸庞标致绝伦;两侧四支金簪斜插,墨发如瀑直垂过腰心;黛色蛾眉与雪额互映,宛如水墨画里一泓秋水之后遥远的连山;那蝉翼一般的美睫之下,似眯还睁的双眸,瞳如明珠,又似春水荡漾嵌着缕缕柔波,真正是秀鼻挺翘,唇红齿皓。 真是一张美到令世间男子,都无法错开目光的姣颜。平静却冰冷的面上虽无一丝笑意,却更加让人沉醉流连。 静坐于主座之侧,气雅超凡,竟似那瑶池天宫走出的仙子,指引着世间的凡尘。 刘邦正在愣神之际,张良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在案几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他方才敛回几乎忘魂的目光。 “今,暴秦已灭,各路诸侯随我进入关中,又与沛公在鸿门相见,大家兄弟重聚于此,定要开怀畅饮。”项羽举起酒樽,敬向在座众人。 众人亦举起酒樽,再次齐声言道:“谢上将军。” 待众人满饮一樽之后,张良向刘邦暗暗传了个眼色,示意他说几句恭维之话,刘邦心领神会地将盛满酒的酒樽举起,便站起身来。 哪知刘邦刚欲开口说话,不想,对面的范增仿佛是时刻紧盯着自己一般,竟也手举着酒樽站了起来。 鼻中冷冷的发出一道“哼”声,那范增却已是先开了口,便听他高声道:“灭暴秦,上将军厥功至伟!” 刘邦尴尬地站在那里,可既然范增先开了口,他也只能等范增说完之后,自己再敬酒。 刘邦能明显地感觉到,范增那一个轻蔑的眼神冷冷地抛了过来,之后便听道:“可偏就有人自不量力,打了几个残兵弱将,侥幸先入关中,就做起了‘王关中’的春秋大梦。” 刘邦心底一凛,范增这话字字句句皆是直指自己,又见那范增一樽酒饮尽,却将酒樽重重地放在案几上。 而此时刘邦举在手中的酒,原本是要敬项羽的,若是就这么放下酒直接回范增的话,显然是对项羽不敬,刘邦便道:“属下敬上将军,愿上将军洪福齐天。” 项羽举起酒樽淡淡一笑,便见刘邦将一樽酒一饮而下。 待一樽酒下肚,刘邦顿时觉得提了不少胆气,便道:“方才,范老军师说,有人想做‘关中王’。我刘邦不才,倒要看看谁——敢?!谁敢有此悖逆犯上的贪念,我刘邦第一个不饶他!” “哼哼!”亚父心道,这刘邦果真是个无赖啊,明明说的就是他刘邦,他还能装作如此理直气壮,仿佛动那了“贪念”的倒是别人一般! “越想要隐瞒,却越是能暴露。”亚父嗤笑一声,便继续道:“上将军夫人曾与老夫讲过一个故事。那故事讲的是,有人得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却怕人惦记,便将那宝贝埋于地下,可还是不放心,便在一旁立个牌子,上面写着‘此地无巨宝’。依老夫看,这故事的原形应该就是你沛公吧?” 亚父的意思就是说,你明明觊觎关中称王,却怕别人知道,从而将本来想据为己有的东西,都退了回去,装作没有动过,但其实你的心思,大家早已经看明白了。 “让范老军师见笑了,刘邦不才,素来不懂舞文弄墨,老军师这故事我此前也不曾听过。但刘邦知道,除灭暴秦,上将军乃无可争议的天下首功!”刘邦道。 “好!巨鹿一战,天下诸侯皆尊我主为‘上将军’。既然沛公也说我上将军居功至伟,如今既已入关,那依沛公之意,可是我上将军,乃名副其实之‘关中王’?”亚父直直地看向刘邦,那眼神满是阴冷的敌意。 刘邦这下看明白了,敢情这范增是下了个套,让自己来钻。平心而论,他如何能心甘情愿对项羽俯首称臣?就算让出“关中之王”,那也要怀王亲自下旨。况且,在他心里,始终都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怀王能为他主持公道,下旨让自己做关中王。如今范增把这个问题抛给他,逼着他当着天下诸侯承认这关中是项羽的? 刘邦的余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了一眼主座上的那人,便见那人面无表情的靠在椅背上,手中端着酒樽,搭在扶手上,分明就是在等他的回答。几年不见他已大显王者之风,那看似毫无表情的面上,却充斥着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心急之下,刘邦直觉得额鬓的汗涔涔直往外冒。 四下一片沉寂,本是宴席,却充斥着一股阴冷得令人窒息的杀气。 对面、身后、这满座的楚军,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刘邦。仿佛他的回答稍有差池,就能被抓住把柄,致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怎么?沛公看上去,很是口不对心!”亚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击溃对方心理防线的机会。 此种形式之下,即使明知那是个“套”,刘邦却也不得不钻进去。 第91章 鸿门宴 四 逼刘邦称臣 “‘臣’——刘邦,愿誓死追随‘项王’!”刘邦拱手作揖道。 此言一出,楚军满座,皆振臂高呼道:“项王神武,项王神武!” 六国诸侯在这种形势之下,也都站起身来,随之拱手道:“我等愿誓死追随项王!” 项羽等的就是这句话! 如此一来,他等于完全不需要楚怀王熊心的下诏,而在天下诸侯的推举下,公然坐上了“项王”之位。 项羽与亚父对视一息,亚父的脸上露出意味深明的一笑。 “好!”项羽举起酒樽,说道:“诸位诚意相尊,我若还推推拖拖,倒像是个姑娘!凡随本王灭秦者,皆有功赏!” 各路诸侯见项羽这般承诺,也都高声呼道:“项王万岁,项王万岁!” 见人心所归,项羽的唇形勾出极美的弧度,将那满樽酒,一饮而尽。 在座众人皆举樽敬项王,而后纷纷落座。 却不等刘邦坐下,亚父又开口道:“只怕有些人是形势所逼,口是心非吧?” 亚父显然不相信刘邦的伪词,偏就要他露出狐狸尾巴。 “谁要是敢在此事上心存异议,就是对项王不忠不敬,我刘邦必斩下他的人头!”刘邦高声回道。 亚父冷笑一声,便突然转了脸色,语速急快,连连逼问道:“刘邦,你好大的胆子!项王面前,你竟语出诳言?!你若真心尊项王为王,进入咸阳为何敛取秦宫宝物,亲近二世妃嫔?又据守函谷关,阻我楚军和各路诸侯入关?!并,且……” 亚父几乎是不给刘邦任何反应和解释的机会,便拉长声音道:“并——且,昭告咸阳的百姓,先入关中者为王?!你是想告诉天下,你刘邦先入关中,你就是关中王!你——可——知——罪?! 最后四字,亚父的声音,字字铿锵,就像一把尖刀直戳进刘邦的心脏。 刘邦能想到,此入鸿门,必少不了被范增刁难,但范增句句戳中要害,还是让他不由得心中一凛。 张良也暗道,这范增果然是够毒辣,方才不列举这些罪名,为的就是引沛公先俯首称臣,待诸侯皆尊项羽为“王”后,又来秋后算账,不愧是深谋远虑的第一谋士! 亚父依然没给刘邦任何说话的机会,而继续道:“莫不是你怕项王怪罪,才将财物封存,又退兵驻守霸上,演得这出欲盖弥彰的好戏?” 这一连串的逼问,让刘邦登时无言以对。 此时,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刘邦的脸上,都想着看看他如何狡辩? 刘邦昨夜彻夜不眠,在心中早已酝酿成熟的说辞,还是被亚父的口若悬河,逼问的片刻无言以对。 可也仅是片刻,他便恢复了平静。如此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他必须保持着足够的冷静清醒和高度的·机敏,才能不被敌人抓住把柄,才能保全性命。 “项王。”刘邦先是拱手施了一礼,便缓缓道:“倘若刘邦真有半点悖逆之为,今日何必前来送死?‘首难者虽陈涉,灭秦者项王也;入关者虽沛公,灭秦者项王也。’这是世人皆知,无可更改的事实。臣不知除了曹无伤那小人,还有谁想这般离间项王与臣的兄弟之情,才如此中伤臣?刘邦可以对天起誓,自始至终绝不敢对项王有半点异心!” 见项羽依旧是面无任何表情,仿佛是在看着他如何自圆其说。 刘邦稳了稳心神,又道:“不错,臣是先入的关中,但臣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都是项王牵制住了秦的主力,才给了臣侥幸存活,先入关中的机会。否则,莫说臣能入关,恐怕早已死在秦军乱箭之下。入关后,臣一心想着,您在巨鹿跟秦军艰苦作战,臣却能平安无事,如今臣先入咸阳,一定要为兄弟保管好属于他的一切。故而,臣入关中后,秋毫无犯、籍吏民、封府库、以待项王早日入关。不成想,却被有心之人歪曲事实,毁谤臣对项王的一片忠心。如若臣有异心,又岂会带着秦国玉玺前来?还望项王明察。” 刘邦一番话,将所有被怀疑的事情,解释的头头是道。 便见张良将一个精致的宝盒交与楚军侍者,侍者将那宝盒呈上给项羽,项羽打开一看,那玉玺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秦”字。 据说这秦国的传国玉玺,乃是用当世的无价之宝“和氏璧”所铸造。“和氏璧”与“隋侯珠”,曾是楚国的两件传国至宝。自春秋起至战国末的几百年间,各国为争夺这两件世间至宝,频频发动战争。当年秦始皇灭了楚国,得此二宝,便将“和氏璧”打造为秦国“玉玺”,寓意秦朝万年,让子孙世代相传。 “赢子婴将这传国玉玺交与臣后,臣便命人好好保管,期待早日能交还项王。” 刘、张此举,让亚父很是窝火。这二人显然是想用进献玉玺来讨好项羽,以掩饰他们的野心。亚父几次三番给项羽递眼色,又几次举起身上的玉佩向他示意,项羽都刻意回避他的眼神,始终沉默着不做回应。 “未想到,楚国失传几百年的和氏璧,竟而在本王手中失而复得。只是,这和璞,被嬴政那昏君铸成了玉玺,已非‘璞’之原态,早已不复圣洁。”项羽看着玉玺,不禁叹息道。 项羽恨秦人,最恨秦始皇,秦始皇碰过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被玷污过的肮脏之物。 “项王,嬴政自称千古始帝,才将这世间至宝和氏璧,打造成秦国玉玺,这玉玺象征着的乃是嬴政之秦。今,项王得玉玺,和氏璧复归楚国,意味着项王必主宰天下!臣以为,这是天意之大吉啊!”刘邦道。 “哦?”项羽的面上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沛公当真以为如是?” “臣之所言,句句心之肺腑!”刘邦再次施礼道。 为了让项羽更相信他的“称臣”之心,刘邦端起酒樽走出座位,到得过道上,突然单手撩起衣袍,跪地道:“臣——刘邦,今日献上这秦国传国玉玺,并以此酒立下重誓,今后凡有对项王不忠不臣者,不论他是谁,就休怪我刘邦不念及旧情,我必为项王斩下其头颅!” 第92章 鸿门宴 五 紫嫣试刘邦 “哈哈哈!坐!”项羽抬手示意,响亮的笑声中掩饰不住面上的骄意之色。 刘邦拜谢入座,而亚父也气地坐回座位上。 紫嫣看着宴席上发生的一切,这场历史上著名的“千古一宴”,让她真正见识了刘邦的口才。而这鸿门宴上,正在演绎着一个天才的戏子,将黑白颠倒的过程。 眼见亚父一次次的举起手中的玉珏,项羽却不做任何回应,这样下去,鸿门宴终究会留下致命的隐患。 紫嫣看了看她身侧的项羽,他的眼神中满是被刘邦俯首称臣的喜悦,没有半点戒备之色。 再看看席下的刘邦,那极尽卑微的演戏天赋,却会在四年之后恶相毕露……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唯一能除掉刘邦的时机。一旦过了今日,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项羽可以心软,可是她不能。 “啪,啪,啪!” 一串清脆的掌声响起,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竟是项王夫人。 接着便是那极为动听的声色缓缓而出:“素闻沛公巧舌如簧,能将黑白之事颠倒于无形。当日能于危难之中,说服沛郡百姓杀死郡守,打开城门相迎;今日又能将亚父铁一般的事实,辩驳得如此精彩。大王,嫣儿实在是想去敬沛公一樽。” 那声音且柔且缓,听上去十分美妙,却无不透着置人于死地的威力。便见那美人微笑着,向她身边的王者请示。 “好~”项羽宠溺地看着她:“准了。” 到此时,项羽真正的心思,并非是亚父和紫嫣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心软”和“得意”。刘邦的话,虽然真假难辨,而他项羽也固然不是赶尽杀绝的绝情之人,但也并非是看不出刘邦的野心。只是天下诸侯皆在,他没有寻到一个足够成熟的理由,来让他当场处决刘邦。 便见,那一身金色的身影迈着婀娜的步履缓缓步下台阶,正是那个绝美的女子端着酒樽,施施而来。 那一身飘香的玉体在行至刘邦面前时,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忙站起身来行了作揖之礼,恭敬道:“臣,见过项王夫人。” “沛公不必多礼。”莫紫嫣微眯星眸,便就嫣然一笑,算是回礼。 “我与沛公也算旧识,沛公能从当年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做到今日的万户侯、未来的封地之王,想必沛公的志向和心机均不在常人之下,紫嫣敬沛公。”莫紫嫣以衣袖掩口,将一樽酒饮尽。 刘邦看着面前的女人那一张笑颜,不禁自问,她是在笑吗?眼前这个婀娜娉婷、舞带盈盈,谈笑间星转双眸,如此风情万种的女子,她的笑容美得让人心醉。 可为何,他却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刺骨的寒凉…… 他来不及分辨,便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众人也都听得出来,这项王夫人的话,是在说那刘邦虽然表面卑恭,实则却是包藏祸心。 “紫嫣自幼受家父熏陶,对古人的故事甚感兴趣。有一段历史,在紫嫣心中一直挥之不去,每每听家父讲起,都深深为之惋惜。可否向沛公请教一二,以释多年不解之怀?”那一双美眸,依旧是含笑盈盈地看着刘邦,几乎是让刘邦产生了错觉。 “刘邦不敢,愿听夫人道来。”刘邦道。 莫紫嫣在席上轻踱着步子,如同讲故事一般,缓缓道:“昔日春秋吴越争霸,吴王夫差大败越国。然而在征服越国之后,夫差却因一念心软,并没有杀掉越王勾践,反而一心想北进中原称霸天下。相国伍子胥一再建议‘先定越而后图齐’,伍子胥认为越乃‘腹心之病’,而齐鲁不过‘疥癣之疾’,然吴王始终未采纳。之后,勾践夫妇佯装忠诚,为吴王驾车养马,执役三年,为奴为婢。吴王以为勾践乃真心归降,便放其还归越国。” 此时,席上的各路诸侯很多知道这段历史的,也都在小声讨论着:那吴王此举,等于是放虎归山。 莫紫嫣继续道:“勾践回国之后,历经‘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在吴王夫差北上中原争霸之时,偷袭吴国。吴国城破,夫差自刎而亡。” 听着席上众人有人发出了“叹息”之声,紫嫣缓缓走向刘邦,莞尔看着他道:“每每听到这个故事,紫嫣都为夫差感到惋惜、痛心,实不该放虎归山,终酿大错。不知沛公对此,如何看待?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孰为英雄?” 莫紫嫣的重点,并非是听刘邦分析“孰为英雄”?而是要以这段历史,来向项羽示警他与刘邦的处境,亦暗示了二人的未来。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按史记记载,项羽和夫差是相同的结局。 博学的亚父听了紫嫣这一席话,心中赞叹着,这个丫头的机智过人、见地心机更胜男儿。在场的众人皆听出了这项王夫人,意是在指刘邦是越王勾践一样的野心。众人无不佩服项王夫人的智慧,张良亦在心中自叹不如,想着怎么才能为刘邦解围。 这一袭话,让刘邦直觉得满身的汗毛孔似是在一瞬间全部张开,后背的冷汗涔涔直冒,脸色霎时间变得忽青忽白,难看极了。 如果说,范增的口若悬河,还能让刘邦从容应对的话。眼前这个让他日思夜寐,念念不忘的女人,带给他更多的不是震撼,而是心痛。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即便是他当年自不量力,癞□□想吃天鹅肉,可也不至于让她如此愤恨,字字句句皆要置他死地…… 面对项羽威势的恐惧,加上来自于紫嫣的那强烈的刺痛感,一阵阵袭向刘邦的心口。 张良见刘邦如此恍惚,赶忙站起身来,为其解围道:“夫人,沛公出身贫寒,不曾读过什么书,但凡有国书公文,皆是下臣代为读阅。想必这吴越之事,沛公并不了解。” 张良的话,倒是给了刘邦很好的借口。 这一番解围,才让刘邦的心口得到喘息,他定了定神,便回道:“是是……刘邦乃一介布衣,大字不识得几个,不像夫人博览古今,才智过人。吴越古人之事,非臣这等出身寒微之人所能明白的。子房先生,还是请你为夫人解答吧。” “不必劳烦先生!”紫嫣可不想张良借机转了话题,便道:“还是让我来告诉沛公吧。勾践隐藏心机,恩将仇报,卧薪尝胆,最终三千越甲终吞吴。这就是吴王的结局,他因一朝心软,错放勾践,终遭灭国。” 紫嫣一心只想着提醒项羽,揭穿刘邦的狐狸尾巴,同时也为了拖一拖时间,让项伯的药力发作。竟浑然不觉她的暗示却触痛了项羽的心,项羽的脸色煞是黯淡下来。 在项羽听来,他最爱的妻子,如何能在众人面前,如此轻视自己?竟将自己比做那国破城亡、被逼自刎的夫差?在自己最爱的女人眼中,难道他项羽就是如此不堪,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虽然项羽一直沉默,但是他冷沉的面色,却暗示了他早已心中不悦。 这个细节被张良捕捉到了,也给了他替刘邦还击的机会。 “夫人,今日乃是项王大喜之日。夫差是个亡国之君,此等不吉不利之事还是不要在今日讲为善啊。况且,吴国之亡,乃是因那吴王夫差沉迷于越女西施,为那西施大兴土木、建馆娃、筑姑苏,劳民伤财。西施虽美,却乃亡国之祸矣。”张良道。 张良不愧是张良,天下一等一的谋士。不但能捕捉每一个可以反扑的机会,还能轻而易举的将对手置于难以翻身的境地。紫嫣才暗指刘邦似勾践,张良便立刻暗指,紫嫣就如项羽身边的西施,最终导致亡国的祸水。 亚父也已看到了主座上,项羽阴着的一张脸,他知道紫嫣的话让项羽已有不悦,便向前倾了倾身子,眼神投向项庄所在的位置。 项庄立时明白,该是他上场的时候了。这是亚父在入席前,曾经交代他的:让他今日寻个机会,斩下刘邦头颅。 项庄便端起酒樽,走出座位。 紫嫣知道张良的这一挑拨,她必然不能再说下去,而见项庄已经出座,想着项伯的药力也差不多应该上来了,她便回到了上座。 项庄先是上前对项羽和紫嫣祝酒,一樽饮罢之后,项庄便道:“大王宴请沛公,单饮酒实在没什么意思,就让项庄为大王舞剑助兴吧。” 项庄自幼习武,十岁便开始学剑术,以剑长闻于诸侯。 项羽见项庄很适时机的出来打圆场,面色才有了几分舒展,便朗声道:“好!庄儿之剑术,堪称天下之最!就让诸侯们也都饱饱眼福吧。” 言罢,项羽从腰间解下墨羽剑,抛向项庄:“就赐庄儿用本王这把墨羽宝剑!” 项庄一个腾空跃起,将墨羽剑准确无差地接入手中。 “墨羽剑,因大王威名而名动天下,不如以‘剑’为题,吟诗助兴可好?”紫嫣想以诗歌分散刘邦和张良的注意力。 第93章 鸿门宴 六 安得墨羽剑,泗水斩长龙 “善!嫣姐姐这个主意好极了,项庄就献丑了。”项庄领了亚父之命入宴舞剑,自然明白紫嫣的用意。有了紫嫣的提醒,他更加能确定什么时候出手。 “咚!” “咚!” “咚——咚!” 又听到这鼓声,刘邦才刚平复不到一刻的心,重又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击鼓之声缓缓想起,优美的前奏和着鼓声,便见项庄扬剑而起,飞身一转,竟是凌空飞花。 那剑术优美,却英武不凡,时而如狂海浪花,时而如霹雳横飞,时而温柔如风,时而又凶猛如狼,招式变化让人目不暇接,实在叹为观止。 “少年学剑术,乃为亡暴秦!”项庄一樽酒入喉,吟出了第一句。 “长剑一樽酒,男儿方寸心!”莫紫嫣击掌在一边和着鼓声,对出第一对。 项庄回眸看了眼紫嫣,旋身一笑,再舞第二剑:“知音不易得,抚剑多感慨!” “起舞拂长剑,四座皆扬眉!”莫紫嫣轻颌臻首以和之,并向项庄递出一个旁人未曾察觉的眼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鼓声越来越激昂,鼓点越来越重,帐中不觉间已是充斥着肃杀之气,让人不禁胆寒。 “冠剑朝凤阙,楼船侍龙池。”项庄舞出第三剑的时候,已然将剑法做了细微的变化,而这变化,对于刘邦和张良这样不懂习武之人,根本看不出来。 “横戈探虎穴,拔剑出墨羽!”莫紫嫣看到刘邦和张良都举起酒樽,时机来了,她在暗示项庄拔剑。 击鼓之声如同霹雳,项庄怕自己领会有误,遂试探着再问一次:“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莫紫嫣快言道:“安得墨羽剑,泗水斩长龙!” 泗水是刘邦的家乡,长龙亦在暗示刘邦的属相。莫紫嫣用极快的语速,很明确的告诉项庄:时机到了,莫再延迟! 突然—— 项庄凌空三个漂亮的转身,却剑锋一转,直刺向身侧的刘邦。 正此时,项伯拔剑而起,飞身一挡。 “噌——咣!” 两把宝剑击出耀眼的火花。 “一人舞剑,不如二者同舞,叔父陪庄儿一起助兴。”项伯嘿嘿笑着,已是用身体掩护住刘邦。 刘邦和张良霎时明白,原来这项庄舞剑,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他沛公。 宴席之上,一计未平,一计又起,刘邦被这连环计吓得脸色铁青,如坐针毡。 形势万分危急,张良见项伯来救刘邦,而众人皆在观赏舞剑,便趁势伏下身,悄悄出了宴席。 按理说,他本出不去的,即使真能出去,也要找个合理的借口,但此时守帐主将,已经不再是季布和钟离昧,而换做了方才入席之时为他们解围的陈平。 陈平毫无阻拦,竟就放张良出了宴席。张良心怀感激,本想问过对方姓名,但碍于陈平身旁还有其他侍卫,又形势紧急,就没有多说什么。 樊哙这边,自知此次赴宴,项羽不会轻饶沛公。所以他在跟钟离昧、季布及众楚将喝酒的时候,多次趁大家举杯畅饮之时,偷偷将盏中的酒倒在地上,并两次借故酒喝多了,要出来小解,实则却是溜出来查看情况。钟离昧和季布,每一次都命人远远的跟着。 樊哙第三次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张良。 “里面情形如何?先生为何出来了?主公呢?”樊哙问道。 张良低声回道:“里面杀机四伏!此刻项庄正在舞剑,其意是想要杀沛公啊!” “什么?这太危险啦!我要进去,与主公同生共死!”樊哙说着就要闯进去。 “樊哙,”张良拉住他,低声道:“跟项羽硬拼只能是死,记得来之前我嘱咐你的话。” “嗯。”樊哙心领神会地点着头,便提着佩剑和盾牌就往宴席上闯。 宴席外的持戟侍卫想挡住不让他进去,樊哙侧过盾牌用力一撞,侍卫们齐齐被撞倒在地,樊哙顺势闯进宴席,大睁一双圆眼怒视着席间众人。 竟有人敢闯项王的宴席? 龙且,英布,虞子期等楚军大将自然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剑而起。 项羽抬了抬手,示意众将闭剑退下,转而看着那不速之客,问道:“下站何人?” “臣乃沛公护卫樊哙,见过项王。”樊哙拱手回道。 “樊哙?”项羽看着眼前的那人,又问道:“沛公的侍卫?沛公帐下竟有如此好身手?来人,给他赐酒!” 侍者领命,便为樊哙递上来一大樽酒。樊哙拜谢后,将整樽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好!再赐猪肘!”项羽又道。 侍者又将一整只猪肘放在樊哙面前。 只见樊哙单膝跪地,他将盾牌反手一扣当作案板,将那猪肘放在盾牌之上,拔出剑来边切边吃。那大口吞咬的气势,象极了原始社会的野人口食生肉的野蛮古风。 项羽见他颇有几分勇者无畏的气势,大赞道:“有胆识!还能再喝吗?” “臣连死都不惧,何惧一樽酒?”樊哙回道。 “好!赐整坛!”项羽道。 侍者端来一整坛酒,樊哙真就举起一整坛酒,竟如喝白水般,咕咚咕咚饮了半坛,因为喝得太猛,竟是接连打了许多个酒嗝。然而此一举,竟是让在场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好酒量!赏!”项羽击掌大赞一声。 半坛酒下去,樊哙已是有些醉意,他梗了梗脖子,跪直身子拱手道:“臣谢项王赏赐。臣不敢奢求恩赏,只是臣心中有一事不明,实在不吐不快。” 这一席话,让项羽更多了几分好奇,虽然他知道刘邦的护卫闯入帐中,要说的话自然是为了刘邦,但目下,在座各路诸侯都看着,他也不能不让对方说。 项羽便道:“讲!” “敢问项王,此番让我主公赴宴,是要治罪于他吗?”跪在地上的樊哙,作揖问道。 “此话怎讲?”项羽道。 “臣跟随主公从沛县出来,在芒砀山起事,一直追随至今,只因我主公为人胜在一个‘义’字。主公常说‘宁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定陶一战,项梁大将军给各路诸侯发出援助信函,他们皆怕死不敢前去,我主公兵力最弱,却不畏生死前去营救。虽然我等还是到迟了,没能救回大将军,然,我主公的忠肝义胆总是事实。” 在座各路诸侯,一听樊哙竟是提到了“项梁战死定陶”一事,均是不约而同地埋下了头,心道那该死的樊哙,竟然提起这般往事?要知道当年,他们都收到了项梁发出的“共击定陶”的邀请,却无一人出兵。 而那樊哙竟而又道:“如今我主公先入咸阳,可是他封存宝库、分毫不取、又撤军霸上,一心等待项王的到来。樊哙不懂什么大道理,可臣知道,这样的兄弟情义让臣佩服。项王有这样的兄弟,不是应该好好珍惜吗?可如今,我主公劳苦功高,没有得到赏赐,反而有小人嫉妒他,说他的坏话,挑拨他与项王的关系。若是项王果真中了他们的奸计,治罪一个对您如此忠义之臣,岂不有损项王的盖世英明,让天下人耻笑?” 有人偷偷瞄了一眼那主座之上的项王,却又被那一眼震慑,吓得迅速收回目光。 这场宴席之上,他的话最少,然而却没有人敢忽视他的存在!不但如此,仿佛这宴席上的每一个人,真正的焦点都在他身上。有的拼命隐藏自己的存在感,有的则是努力要引起他的注意,各方势力,所争的重心,皆在他身上。目的,都只为了让他相信自己一方的言辞。 项羽看着下跪的樊哙,半响未言。就在众人都猜度着他的心思,是要追究诸侯们“定陶不赴约”之罪,还是要治罪这下跪的樊哙不敬之词时。却见项羽已然起身,缓缓步下主座。 他一步一步,向着下跪那人的方向走去。那雄健的身躯,带着近乎磨人的速度,踏在木质的地板上,每落一步,便如那战场上擂鼓而进的鼓声。似乎预示着,一场生死之战,就要爆发。 君王之气,步步生威。 那骇人的气势,携带着欲置人于死地的威胁,卷来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不苟一丝表情的面上,亦如那平静的海面,让人完全猜不到,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他行至樊哙面前,便顿住脚步,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他樊哙也是一个征战沙场的人,虽然比不得项羽手下那些大将威名,却也是沛公帐下赫赫有名的将军!杀起秦军来,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自认非是胆弱之人,然而,被项羽用这样一种骇人的目光看着,换做是谁都会恐慌。 那因被挑衅之后,而更具寒意的眼神,即使是背对着众人,也让众人心中无不胆寒心惊。而此时,樊哙就在他的眼皮之下,被他冰冷到让人窒息的目光折磨着。 那迫人的气势,携带着愤怒、鄙夷、煞气,甚至是吞噬……然而,比这更可怕的,是那眼神背后所布满的骇人的杀气! 巨大的压迫感笼罩过来,完了,完了,这次是死定了!樊哙不自觉地垂下眼帘,再不敢与他对视。 整个大帐一时间鸦雀无声,静的让人心慌地怕。每个人都在拼命的减少存在感,众人皆不敢想象项王的心思,却没有人知道樊哙一席话,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第94章 鸿门宴 七 双峰对谋 死寂一般的静,过了好半响,突然爆发一串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那淳厚的笑声,经由胸腔发出,便如平地一声巨雷,在原本静默的帐中炸开,竟是又把众人吓得大怔! 便听项羽道:“沛公于本王有义,本王又焉能无情于他?纵使小人告状,本王也从未相信!来人,将密信呈于沛公,给樊壮士赐坐!” 项羽说罢,便转身大步回到了上座。 有侍者将一个竹筒呈给了刘邦,刘邦打开一看,果真是曹无伤那个叛贼所写,便再次出座跪地道:“项王啊,这曹无伤是因犯了军规,臣处罚了他,他怀恨在心,才故意陷害臣的,请项王明察啊。” “大哥请起,本王自然是相信你的。”项羽抬手示意刘邦回到座上,刘邦这才落下一颗心。 而事实上,樊哙的话,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当年定陶一战,面对章邯所带的秦朝全部军力,天下诸侯皆不敢支援项梁,只有沛公去了;如今沛公先入关中,也是为了保护你项王领地。沛公处处为项王,而项王却还要治他的罪?你项王岂不是忘恩负义?天下诸侯还有谁敢效忠于你? 天下人都在看着你项王的决定!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项羽就更没了杀刘邦的理由。 张良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帐中,于是樊哙便挨着张良坐下来。 亚父见大局已定,一番布置安排,终是要白费心血,气得连连摇头,拂袖而去。 “亚父酒醉的样子,还真是可爱,不过本王正是喜欢他的真性情。”项羽为亚父的离场,打了个圆场。心中不放心亚父,便递了个眼色给项庄,项庄心领神会,也紧跟着追出了宴席。 樊哙是个粗人,当年在沛县时,也曾与紫嫣有过一面之识,以樊哙的口才,绝说不出方才那番言辞犀利,句句心机之言。紫嫣明白,定是有人提前教化过,好让他迫使项羽无法杀掉刘邦。 便听莫紫嫣柔声道:“曾闻‘谋士’,执天下格局于鼓掌之中,一言兴邦,一言立国,一言倾天下,一言定乾坤。风云变幻,皆可谋定。” 容不得张良思索更多,莫紫嫣便对身旁的项羽说道:“大王啊,嫣儿曾经听说,十多年前,有一个没落的贵族公子,曾于博浪沙行刺东巡的秦始皇。因刺杀未遂而被秦廷通缉,逃匿于下邳,后遇一名圯上老人,赠以《太公兵法》。相传阅此书者,可为‘王者师’,更可兴邦立国。” “那名老人,本王听说过,便是那世间高人黄石公?”项羽又恢复了对她的宠溺之笑:“可嫣儿所说的那贵族公子,是哪一位?本王倒想请入帐下。” 莫紫嫣便嫣然一笑,看向下座的张良,回道:“不正是我们子房先生。” “哦?子房先生竟有如此奇遇?”项羽笑看着张良,问道:“先生可愿留在本王身边?与本王共谋天下大业?” 张良被莫紫嫣这突如其来的锋芒一转,竟也怔住哑然半响。 当年他于博浪沙刺杀秦始皇,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可他与黄石公相遇,得《太公兵法》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黄石公知。这个项王夫人,不过与他初见,又是如何知道的?并且能将来龙去脉掌握的如此清楚,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见项羽在等着他回复,张良起身施了个长揖大礼,毕恭毕敬地回道:“卑臣谢项王垂爱。然夫人方才所言实在是对‘谋士’的谬赞。一则,当今天下,乃是项王承天命,以‘神武之躯’方能灭秦而定乾坤,并非凭借只会于纸上谈谋的谋士之能。二则,天下已定,各路诸侯皆愿效忠于项王,天下已归项王,卑臣此等谋士,自然已无用谋之地。” 张良短短几句话,却暗藏一箭双雕之计。表面上他是在说自己无能,实际上,则是告诉项羽:天下得以安定,是因为你项王的神武,而不是因为所谓的谋士,所以你的军师范增,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况且,既然天下已定,也不再需要谋士。二来,张良是暗示项羽,定天下的是你“项王”,你已号令天下诸侯,你便是这“天下之主”。你怎么还能屈居毫无作为的楚怀王之“臣”呢? 是才,他借机暗喻莫紫嫣是项王身边的“西施”,如今又离间项王与亚父、项王与怀王的关系。 张良把项羽驾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一言,就将项羽的未来,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好毒辣的离间计!莫紫嫣心道。 “真是可惜。”莫紫嫣轻叹一声,却道:“这么说来,子房先生如此拒绝项王,是也要离开沛公,从此隐居匿世,再不过问天下事了?” 莫紫嫣不着痕迹的一句问话,却是在问:你张良不是说,天下安定,不再需要谋士吗?那你还留在沛公身边,是何意?难不成沛公有所图谋才需要你的襄助? 此话一出,自是也把张良逼到了隐退的境地! 你要将项羽置于维谷,我就将你置于绝境。紫嫣就是要告诉张良,既然你不辅佐项王,我也绝不能让你留在刘邦身边,成为项王未来的敌人! 张良自是看出了这话中的陷阱,便有意再将项羽抬高,张良作揖道:“项王天威盖世,智勇无双,卑臣自知天资愚笨,实在无法辅助项王宏图大业。” “嗯,项王自是智勇无双……”紫嫣轻出一声,又端起小雅奉上的热茶,轻吹着上面的浮叶,淡淡道:“子房先生言下之意,是只愿辅佐智不如己的主公?故而,才只会留在沛公身边?” 她淡淡地说完那一句话,便优雅地抬起一双乌黑的水眸,莞尔对上张良慌乱的目光。 天啊!想不到这女子竟有如此深的城府?方才自己巧施离间计,离间项羽和范增,她便马上剑锋回转,离间自己和刘邦。 饶他是个谋士,自诩走遍天下,见多识广!便是当年刺杀秦始皇之时,也不及现在这般的心惊肉跳。却见这女子以无比柔和的眼神看着自己,可张良怎么都觉得,那柔光里满是陷阱,一不留神深陷其中,便能让人万劫不复。 【ps:《太公兵法》,即《太公六韬》。乃集兵家军事思想之大成的著作,《六韬》通过周文王、武王与姜子牙对话的形式,论述治国、治军和指导战争的理论、原则。对后代的军事思想有很大的影响,被誉为是兵家权谋之始祖。 文韬——论治国用人;武韬——讲用兵之略;龙韬——论军事组织;虎韬——论战争环境及武器与布阵;.豹韬——论战术;犬韬——论军队指挥与训练。 得此书者,若能掌握书中精髓,运用于当世,便可取天下。】 第95章 鸿门宴 八 奇货可居 “我听说当年吕不韦,之所以重金辅助在赵国为质子的秦庄襄王,就是看中庄襄王的脑子不够灵光。原来,这某些‘为谋者’择主而事,还要选择天资愚笨的主公?呵……”那如水一般的黑眸之后,竟是隐藏着万丈深渊。 莫紫嫣便就轻声一笑,旋即拿出绢帕轻掩玉口,眨着一双灵动的水眸,接着道:“怪不得那赵高,毁掉嬴政遗诏,改立胡亥继位,想来也是觉得扶苏心智甚高,难以驾驭?相衡之下,倒是胡亥似他祖父庄襄王般‘奇货可居’。” 奇货可居…… 刘邦被莫紫嫣一席话猛地戳醒,心头蓦然一惊,当年吕不韦就是把嬴政之父嬴子楚,当成了“上等奇货”一般的供着,而后辅佐嬴子楚登基秦王,吕不韦更是因此而名利双收,把持秦国朝政十几年。若不是后来即位的嬴政狠辣,吕不韦几乎可以夺了赢氏的江山。难道张良辅佐自己…… 虽然刘邦清楚,莫紫嫣此番话挑拨成分居多,但却不无道理。张良放弃如日中天的项羽,而却愿留在他这个草根出身的沛公身边?莫非,真的是因为自己比项羽好驾驭?虽则当初,是他请张良来辅佐自己,但眼下项羽的邀请,显然是更大的诱惑……却被张良拒绝,这个中原因,只有张良他自己知道。 刘邦断然不会相信,这世上有视功名为粪土、不为所惑之人。若这张良真的毫无野心,又怎会甘心辅佐懦弱的韩王?真的是忠心,还是韩王就如那庄襄王和胡亥一般的“奇货可居”?待到时机成熟,便可利用其获取功名权利? 果真如此,张良辅佐自己,也是把他刘邦当成“奇货”一般吗?刘邦在心里,不得不重新衡量张良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 想到这,刘邦不禁一个寒颤,那目光因陷入沉思而渐渐变得黯淡下来。莫紫嫣皓眸流转间,已经窥出他对张良起了疑心。 “相传啊,得《太公兵法》者,若深谙其中韬略,莫说为‘王者师’,就是‘自取天下’也不无可能。子房先生不愿留在项王身边,可是胸有天下?”莫紫嫣面上笑靥如花。 这一声晴天霹雳,让在席众人皆将吃人一般的目光,投向张良。 项羽却垂眸不语,那本是十分漂亮却因杀敌无数而布满沧茧的手,一直抚弄着案几上的酒樽。 张良的后背激出一身的寒意,身上根根汗毛孔一瞬间炸开,他不知道紫嫣的话,在项羽和刘邦心里起了多少作用?又让在座诸侯,多少人视他为心腹大患?倘若他们真的认为,他有图谋天下的野心,他这条小命怕是不保了。 “卑臣惶恐,当初卑臣乃是奉韩王之命留在沛公身边,辅助沛公共同抗秦。如今天下已定,卑臣只希望能回到韩国,回到自己的故土,谋个一官半职,养家糊口足矣。还望项王成全。”张良拱着的双手,已有了轻微的颤抖,手心里的汗并不比那额鬓处控制不住淌下来的汗珠少多少。 “哈哈哈!”片刻后,项羽朗声笑道:“夫人不过是与子房开个玩笑,子房不必当真。不过子房之忠义,本王着实感动,自是不好再勉强。他日,若在韩国难以立足,随时来找本王,本王的大门,永远为子房敞开。” 一方面想要纳才,但既然你张良不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也自然不能让你留在他人身边,这是项羽与紫嫣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卑臣谢项王。”张良拱手道。 如此一来,张良被莫紫嫣逼得只能选择谁都不跟随,回自己的老家韩国。 “来,我等举樽同饮!”随着项羽一声落下,众人再次举樽。 半响后,刘邦突觉腹中翻江倒海的疼痛不止,只片刻,便疼的大汗淋漓,浑身热一阵冷一阵,腹部传来一阵阵痉挛,尤其是肛部止不住的一收一缩。 张良见状忙呼道:“沛公,您的脸色为何如此难堪啊?可是有什么不是?” “沛公如何了?”项羽看向刘邦,关切地道:“来人,速去宣军医。” “项王,项王……”刘邦憋着一张忽青忽白的脸,沉声道:“臣……臣,想要入厕。” “项王,沛公看来是撑不住了,臣祈求扶着他去入厕。”张良道。 “好好,”项羽摆着手道:“那快去吧。” 得到应允后,张良和樊哙双双起身搀扶着刘邦出了宴席。 项伯安坐无恙,刘邦却腹痛不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小雅将酒盅放错了位置?紫嫣看向身后的小雅,她却一脸的惊讶,表示确定自己没有放错位置。紫嫣也觉得这件事情很是蹊跷,小雅一向心思细腻,即便她将南北方向搞错了,又怎么会连项伯所坐的“次座”与刘邦所坐的“首座”都分不清楚? 若不是小雅的失误,那么,就是有人偷换了项伯和刘邦的酒盅。 难道……有人提前知道了她的部署?难怪项伯不但安然无事,还能阻挡项庄刺杀刘邦。 这让紫嫣不由得心中一惊……究竟是何人,在她背后做了手脚,又将她的所为掌握得如此清楚? 眼见刘邦出了宴席,紫嫣忙对一旁的小雅附耳低声道:“快,寻钟离与季布将军,截杀刘邦。” 刘邦被二人搀扶着,直奔楚营茅厕,一气连连。刚一出茅厕,紧接着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 如此往复了六七次。刘邦再出厕时,已是满面煞白,一副虚脱之相。 “莫非酒中有毒?”樊哙道。 “那只是泻药,并无毒。” 三人同时转身,看向身后那个极弱的声音,却正是两次暗中帮助他们的那人。 “在下陈平,现为项王都尉,见过沛公。”陈平拱手施礼道。 张良亦是拱手见礼,随之道出心中疑惑:“适才陈都尉说,沛公的酒里有泻药?这是为何?” 陈平将事情的原委简述一翻,众人这才明白,这鸿门宴上果真杀机四伏。刘邦也终于知道为何开席前,陈平嘱咐自己多喝几樽,原来这陈平是为了要救自己。 刘邦当下拜谢。 “我已将钟离昧与季布拖住,请沛公尽快离开吧。”陈平道。 第96章 鸿门宴 九 最后一谋 刘邦自然也想赶紧逃离,方才那宴席之上的形势,真是让他不寒而栗。 可又担心项羽会追究下来,且又不完全确定这陈平的心思,便试探着道:“我这样走了,没向项王告辞,项王若是怪罪,该当如何?” “大丈夫何拘小节!此时人为刀俎,主公难道要做待崽的鱼肉不成?”樊哙道。 “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啊!快去救火啊……”慌乱的尖叫声,引来楚营内部的骚乱。 紧接着,就是众人拎着水桶,朝着火势出来的方向奔跑、扑救的声音。 刘邦和张良同时看向了陈平,心中明了这是他暗中所为。 “沛公若是返回宴席,再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到时候我等想救您也来不及了,还是赶紧趁乱走吧,由子房先生留下来向项王解释。”陈平劝道。 迟则生变,刘邦确定了陈平是真心在帮他,便向陈平拱手致谢:“多谢陈都尉仗义相救,他日若有机会,刘邦必定还报!” “沛公不必言谢。”陈平拱手回礼:“快走吧。” 陈平特意准备了一套女人的服饰,让刘邦在茅厕中换上。在众人都去救火时,刘邦假扮楚营女眷,趁机溜出楚营。 鸿门到霸上,相距四十里。陈平在不远处已备好一匹快马,刘邦独自一人骑马,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一众随从手持兵器,跟在后面徒步奔跑。几人不敢走大路,而是从骊山而下,顺着芷阳抄小路而行,缩短了一半的路程。 小雅在救火现场找到了钟离昧和季布,二人这才想起来,情急之下光顾着救火了,竟忘了正事。 寻找一番,见刘邦的随从都不见了,才知他们早已趁乱逃跑了,钟离昧与季布遂并分两路追杀刘邦。 刘邦和樊哙发现后面有追兵,亦是兵分两路逃走,以引开楚军追踪。钟离昧一直追击樊哙,可是直到把樊哙追上,才发现樊哙一直保护的人,竟然是假扮刘邦的纪信。既然没找到刘邦,就不可能冒然对刘邦的手下动手,以免留下口实,钟离昧只得带兵回营。 而季布所带另一路人马,却被夏侯婴几人,因熟悉地形而绕来绕去。最终刘邦径自逃回了霸上的军营。 项庄奉命去哄亚父,可他毕竟稚嫩,也不知道此时再劝亚父入宴,只是火上浇油,便连拉带哄的,把亚父又拽回了宴席。 张良估摸着沛公从小路逃走,应该已回到霸上,便重返宴席致歉。 “沛公不知吃了何物,上吐下泻不止,因担心一身污秽对项王不敬,遂已先回霸上。望项王恕沛公未能致辞之罪。沛公特命臣将白璧一双献于项王,玉斗一对献于军师。”张良请侍者将宝物呈上。 “子房先生这话含沙射影,我等吃的一样的东西,唯独沛公有事?难道先生的意思是,沛公在楚营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我倒觉得,莫不是沛公有意吃坏什么,好借口早早离开吧?”紫嫣道。 “不不,卑臣绝无此意。”张良不知道这项王夫人,怎么口才如此了得?每每总能把他的话推回来,只得解释道:“项王盛情款待,沛公感激不尽。只是沛公昨夜染了风寒,今一早便从霸上赶到鸿门,许是风寒加重,才致腹痛不止。” “这么说,沛公现在已经回去了?”项羽问道。 “是的项王,此刻约摸着,应已回到霸上。”张良拱手答道。 “嗯,那便让他好生休息。”项羽接过侍者呈上的白璧,看了一眼便放在案几之上。 “咣当!” 亚父竟是气得拨出身佩宝剑,将侍者呈上的玉斗一剑劈成两半。 “竖……子……” “竖……子……不足与谋……不足与谋……!” 亚父目光含泪,那声音听上去格外地荒凉与绝望。他扔下佩剑,颤抖着身子,出了宴席。 莫紫嫣担心急了,紧跟着追出了大帐,却听到亚父口中一直喊着:“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 “亚父……”莫紫嫣急忙跑过去,搀住踉跄的亚父,安慰道:“刘邦此人奸诈狡猾,项王善良又重情义,一时间难以让他相信刘邦的野心。亚父切莫忧心,伤坏了身子。” “丫头……”亚父双眼紧闭,却连连摇头,叹道:“羽儿能娶你为妻,是他的福气。然,为君者……若不能预见危机,危难自不远矣。” 亚父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眸,举目望天,大笑道:“苍天啊……吾等……必为之虏矣……哈哈哈……” 亚父的预见,大概只有莫紫嫣能懂,也只有她明白他的一片心意。 望着他老人家年逾七旬的萧萧背影,紫嫣不禁心疼他对项羽的一片苦心。心叹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霸王啊,你真的要酿成千古大错,悔罕终生吗? 张良看到范增如此激烈的举动,知道不能在此久留,遂向项羽辞别。出来正巧遇到紫嫣,张良作揖便欲告辞,却听紫嫣道:“子房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沛公的心思,你了解,我自然也不会不知。方才宴席之上,我举出奇货可居的例子,实在是为了帮先生。” “方才宴席,夫人一番话,在下至今惶恐。在下已向项王保证返回故国,夫人大可安心。”张良道。 “怎么?先生不信,我是为了先生?”紫嫣抬眸看向张良。 张良不语,只是淡淡一笑。这个女人,一番“奇货可居”的言论,就成功的挑拨了刘邦和自己的关系。却要说是为帮自己,简直荒谬。 莫紫嫣看出了他的心思,却淡淡笑道:“先生乃大智之人,普天下的谋士,论智当属我亚父与子房先生。我一介女子能明白的道理,先生又岂会不知?” 张良听她这样说,倒是有些好奇:“敢问夫人,此话怎讲?” “吴越之战,方才不过只说了一半。试问先生,勾践灭吴之后,其功臣文种与范蠡是何下场?”见张良陡然蹙眉,莫紫嫣便昂首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这其中的道理,子房先生,岂会不知?” 不知为什么,同一个人,几乎是同一时段,张良却从这个女子身上,读出两种不同的眼神。方才宴席之上,她的话明明句句隐藏杀机。 可此刻…… 灯火阑珊处,巨火通明下,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中,就在这一刻,却充满了真诚…… 他自问阅人无数,能谋天下之事。然而此刻,他却无从分辨,这女子的眸中,所蕴含的到底是“真诚”还是“计谋”? 张良的确是无法预知,多年之后他自己的下场。而紫嫣却是知道,他的结局虽不似文种凄惨,却也为了消除刘邦的顾虑、明哲保身而放弃一生功名,隐居山中。所以,看着张良的目光中,难免多了几分同情和真诚。 “在下敬佩夫人大智,也理解夫人对项王的一片苦心。只是在下始终不明,沛公是仁厚之人,他对夫人当日的毁婚从不予提起,可夫人就算不念旧情,也不能句句欲置沛公于死地吧。在下为沛公不值。”张良突然转了话题。 “先生为沛公不值,沛公却未必感恩于先生。我所以要如此,因为我比先生更清楚刘邦的为人。项王虽令人生畏,实则却是重诺守信,值得辅佐的君王。而刘邦,能忍人所不能,表面对先生恭敬有加,却有多少出于真心?” 莫紫嫣见张良沉吟不语,便继续道:“不错,今日刘邦尊先生为军师,可试问他日,倘若他得天下大业,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成为第二个勾践?有哪个君王,能容下一个心智谋略远在自己之上的臣子?到那时,先生可还有立命之地吗?” 这番话,再次让张良陷入沉思,迟疑不语。 莫紫嫣真诚的看向他:“不如归到项王麾下,项王是惜才之人,定会重用先生。” 张良思忖一息后,便笑着拱手道:“在下谢夫人赏识与提醒,项王有范军师和夫人,必能成就千秋霸业。在下思念故国,只愿早日归乡。就此拜别夫人。” 张良说完,便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再次传来那女子的声音:“先生……” “先生若真是回韩国,倒也能安保此生太平。请先生切记今日之言,莫再追随沛公!” 张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夫人能否解惑?” “可是黄石公?”紫嫣莞尔淡淡一笑。 “夫人的确大智,在下佩服。”子房点头叹道:“正是黄石公。然在下与夫人不过初见,可当年的奇遇,据在下所知,并无旁人知晓。敢问夫人,又是如何得知我与黄石公之事?” 莫紫嫣垂眸一笑道:“普天之下,能卜过去未来的,又何止许负一人?” 张良一脸愕然:“难道夫人,也能卜算过去未来?” “我自然没有许负先生的天赋异禀,然对易经之术也算略通一二。子房先生虽得《太公兵法》,然而先生‘善谋’却不‘善兵’。谋者,永远只能为他人佐,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先生一心想光复韩国,恢复家族荣耀,可韩王成,却非长命富贵之人。” 第97章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 莫紫嫣微一停顿,见张良若有所思,便道:“我敬先生之才,虽是出于私心,却也真心希望先生能辅佐项王,共谋大业。若是先生选择沛公,功名利禄不过短如浮云,只怕将来会落得晚景凄凉,隐匿于世的境地。” 莫紫嫣试图做着最后一次的挽留。对她来说,今日未能除掉刘邦,但如果能留住张良,或许项羽和刘邦的命运也会得到平衡。 对于张良来说,这样的一番话中,她算出了自己的心思,甚至连自己的“长谋短兵”都能看透。 自古红颜祸国殃君,美人一笑君王昏,美人一泪倾天下! 这个让他初见的女子,不单有着倾世美貌,更有着许多男人所不能及的智谋和算术。倘若身为男儿身,掌控天下只怕都是易如反掌。然而此刻,她却又是如此真心的挽留,这一刻,他突然有种被伯乐赏识的感激。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还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叫做“气场”。项羽和刘邦之间,一个是威武霸气的君王,一个是求贤纳士的沛公。今日这一离间,沛公已然对他起疑。而项羽身边也早已有了老谋深算的范增,就算他留下,也未必能有大作为。何况他心里最大的梦想是光复韩国,如今列国诸侯都已臣服于项羽之下,以项羽的能力,难保项羽没有称帝的野心,身为韩国子民,又如何能眼见着自己的国家被他国吞并呢?即使夹缝中求生存,也必要保住自己的国土。 “夫人既知在下心思,在下自不必瞒夫人。在下确是想光复韩国,故而未能承项王与夫人恩请。倘若日后,在下未能实现心愿,定愿为项王效劳。”张良道。 “好,如此便不强求,先生请。”莫紫嫣颌首道。 “夫人保重,在下告辞。”张良作揖告别。 莫紫嫣命人为张良备马,她一直看着张良骑马出了楚营辕门,心中却五味杂陈。 月光如霜,努力燃尽自己的光亮,只为照亮夜的黑暗,然于那广袤的夜空,它终究是微不足道。 一场鸿门宴,她与张良,各出奇谋。所不同的是,张良的离间计,目标是项羽至亲的紫嫣、亚父,以及那个傀儡的楚怀王。若是项羽信了任何一言,失去至亲,又除掉怀王,那对于他来说,都会是致命的错误。 而紫嫣的离间计,一招“奇货可居”,便激起了刘邦心中的敏感与疑心。虽看似并未给人留有后路,可被离间的张良,倘若真能安于自己的承诺,也算是能平衡各方的太平。 她谋划一场,最终也只能是从刘邦身边逼走了张良,达到了互相制衡的结局。却始终没能改变历史的轨迹,除掉刘邦这个心腹大患。 难道那历史真就不能改变吗? 她举目望向那如墨一般广袤却苍凉的夜空,多希望能窥破天机,指引她如何去改变那个男子的命运!哪怕因此而让她遭遇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唯求,换他——这一世长安。 一种强大的无助感,如这腊月的寒风,侵蚀着她骨髓中的每一处缝隙,痛得她刺骨钻心。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忽然有些暖意。 “夜晚风大,小心着凉,早些回去歇息吧。”那个温柔而醇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她知道是他,紧接着是一件白色的裘皮大氅,温暖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莫紫嫣旋过身来,对上那张熟悉的俊颜,也许是他自觉辜负了亚父与紫嫣的一片心意,借着苍白的月色,与白色大氅反射出的光,紫嫣看到了他的眸中,不同于往日专注看着她时的那份温柔,而是多了几分内疚。 而这样的眼神,在这样的时刻,落入她的心中,却让她有说不出的滋味。是心疼,还是无奈?紫嫣仿佛从那双深如星潭的眸子中,看到了四年后的乌江别岸…… 她自问有些智谋,可身临实境却这般无能为力。维天之命,於穆不已!这难道真的是上苍注定的命数吗? 【但愿你今日的一念仁慈,不会变成来日,那刘邦恩将仇报,插入你胸膛的利剑。】 这样的念头,卷来无边的恐惧感,更带来驱不散的寒意。她慌乱的错开了与他正对的目光,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睛。 “今晚,我想与虞儿同寝,大王早些歇息。”不等项羽回复,紫嫣便颌首告退,转身向着虞姬的寝帐去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耳边一直回荡着她最后一句话中的称呼:“大王”?她称自己为“大王”……那不过是亚父逼刘邦承认自己称王之下的俯首称臣,如今她却不再唤他“夫君”,而是唤作“大王”…… 只是一场宴席,竟就让她与自己变得如此生分、如此疏离了吗? 刘邦逃回到霸上军营,惊魂未定,便以“叛徒”的罪名立刻诛杀了曹无伤。 这场鸿门宴,对于他来说,可谓九死一生。他怎能允许身边有这样的叛徒存在?没有审判,没有犹豫,没有申辩,仿佛唯有“立诛”,才能解他心头之恨,才能在军中立下天规! 【次日清晨,鸿门·项羽军帐】 项羽坐在案几上,楚军诸将都在等待着亚父的道来。 “军师是什么情况?怎得来得比我还晚?”龙且看着身边几将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平日总是擦着时间的尾巴,最后一个才到,可老军师那可是每次都是第一个到会。今日倒是奇怪了,大王比一众属下来得早,往日最早的军师却没到。 钟离昧有些担忧地道:“军师从不迟到,是否是昨日宴席之上喝的多了,故而身体不适?” 不一会儿,侍卫入帐禀报道:“禀大王,军师说他年事已高,不能再辅佐大王,请大王自行定夺一切军事。” 原来一早,项羽约亚父与众将军晨议,见亚父迟迟不到,项羽便命人去请,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复。 众人皆相觑不言,心里都明白,这老军师定是还在为昨日鸿门宴之事生气。 “呵……”项羽摇头笑一笑,却道:“这个亚父,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 第98章 本王是苍蝇 默然一息后,项羽起身回到主座前:“众将听令!传令下去,巳时末开饭,午时末拔营,大军直进咸阳。” “诺。”众将纷纷领命退下。 小雅将大王令告诉了莫紫嫣,紫嫣便命她去收拾行装,自己则带着虞姬去准备糕点和一些路上吃的小食。 项羽回到寝帐中,却看不到紫嫣,问了小雅才知道她在做糕点。 虞姬和紫嫣一起正在做糕点小食,一回头却看到项羽,正欲请安之时,却被项羽“嘘”的一声制止了。虞姬笑一笑,算是心领神会。 便见项羽轻步凑到紫嫣身后,突然开口道:“哇,好香啊……” 紫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不咸不淡地道:“怎么寒冬腊月,竟也能飞进苍蝇。” “苍蝇?本王平素最痛恨、最恶心的便是苍蝇。小时候,本王吃坏苍蝇盯过的食物,腹痛不止足足拉了三天肚子。苍蝇在何处?看本王一掌拍死它。”项羽一本正经的寻找着苍蝇的踪迹。 虞姬听项羽这样说,实在忍不住以绢布轻掩玉口,紫嫣却依旧不苟言笑。 项羽环顾着四周,找了好半响,也没发现苍蝇的踪影,又看到二人截然不同的表情很是诧异。他看向虞姬,希望能得到答案。 “大王……”虞姬玉手轻指着他,轻笑道:“您……就是那只苍蝇。” “啊……本王?”项羽长大嘴巴道:“本王是苍蝇?” 一旁传来紫嫣冷淡的声音:“知道自己讨人嫌,还不出去。”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项羽连连摇头,叹息着走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红枣鸡子糕,红枣核桃糕,碳烤五香花生……各式小食,紫嫣做了很多,都各自打包装好。 午膳后,楚军与各路诸侯,于午时末拔营。 魏王豹派人送来了三辆宽敞气派的金銮马车,说是为了让项王及夫人跋涉长途而不至于太过劳累,特命人做好了献给项王和夫人,连亚父以及虞姬姑娘也都各有一辆。自从当日向项羽提婚,又主动毁掉婚约后,魏王豹一直战战兢兢,害怕项羽哪天心情不好再追究下来。 这三辆金銮马车,车厢均有独立的门窗,四柱皆以金边打造,金属铸成鸾鸟形,口中含铃。各由四匹壮年宝马拉着。 单是这十二匹马,已是遍寻天下所得的上等宝马,就是为了保证行车的速度和平稳。车厢的宽敞足以同时睡下两个人。棉榻、几案,等生活用具亦是一应俱全。 金銮车,那是帝王的座驾。魏王豹送的车,虽不及当年秦始皇的辒辌车那样威仪天下,但也是各路诸侯中,最豪华、最气派的。更因了项王之威,自是威风八面。 项羽很是喜欢这礼物,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紫嫣和亚父,总算可以让他们在途中也能舒服自在些了,在项羽看来这二人可都是出了名的对自己吝啬的狠。亚父年事已高,从前行军却一直坚持骑马,而紫嫣虽是坐着马车,也只是最普通不过的马车。 魏王豹送来的这头辆马车里,是准备让紫嫣和项羽共乘的。可是自打那日鸿门宴之后,紫嫣和亚父都不太理睬项羽,项羽便依旧选择了骑他的乌骓马。本来紫嫣要跟虞姬同乘一辆马车,心里想着留出一辆给项羽,项羽知道后,却硬是以自己喜欢骑马驰骋为由,便让紫嫣和西西在一辆车里。心里却暗自盘算着,用不了多久,他跟紫嫣和好后,便能住进马车了。 二人心里明明都有彼此,嘴上却都不肯承认。 三辆依次驶出的金銮车内,坐的分别是紫嫣和西西、亚父、虞姬。 到得下午,紫嫣端着一盘糕点,碳烤花生和一壶烧酒,上了亚父的马车。从昨晚至今未曾用膳的亚父,一闻到酒的味道,倒是勾起了腹中的馋虫。怎奈他刚起身,便听到了车外项羽的声音。 “唉,这味道十里飘香,本王的鼻子什么时候竟赶上了西西,闻着味就来了。” 转眼间,项羽抱着西西钻进了亚父的车厢。他本是想来讨好二人的,这几日亚父和紫嫣都不理他,着实让他心中憋闷。这不,他连西西这个救兵都搬来了。 却不料,此话才一出口,亚父竟是又倒头躺回了棉榻上,很没好气地道:“老夫没有食欲,不吃了。” 西西抬着小脑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停的嗅着美食的味道,可怜巴巴地望着紫嫣手中的鸡子糕,满眼都是祈求之色。 眼见项羽一来,亚父不好意思放下面子,又不吃饭了,紫嫣便故意夹起一块糕点,在亚父面前晃着:“亚父啊,嫣儿若是您啊,就绝对不会饿着自己,来成全别人。”。 那带着浓烈香气的鸡子糕,在面前晃来晃去,亚父的馋虫再次被勾起。 “亚父,嫣儿可还给您带了烧酒暖身,还有您从来不曾吃过的碳烤花生呢。”紫嫣道。 “嗯?碳烤花生?还有烧酒。”亚父偏起头看向紫嫣手中的美食,浓香的酒味扑鼻而来。 “生气是小,饿着是大。人家气着您的人,都脸皮厚的跑来抢吃的了,您怎么能饿坏自己的身子,让他如意呢?”紫嫣背着项羽,对亚父挤了下媚眼。 “嗯?”项羽一双俊眸看向紫嫣,刚想为自己辩解,便听亚父哼着点头。 “嗯……丫头……”亚父指着紫嫣手中的鸡子糕道:“你说的有道理。” “您从昨晚就一直未进食,不可以空腹喝酒,来……先吃块鸡子糕充充饥。”紫嫣先用干净的湿绢帛为亚父净过手,便拿起筷箸放到亚父的手中。 亚父接过紫嫣递来的糕点和筷箸,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个功夫,紫嫣又为他斟了一盅热酒。 那一盘鸡子糕只有四块,亚父吃完一块,紧接着又拿起一块。剩下的两块,紫嫣自己拿起一块,项羽刚一伸出手去拿另一块,不料马车一个颠簸,鸡子糕掉在马车上,西西箭步冲上去叼起那糕点就跑向了亚父身后的棉塌上。 项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二人一狗,都颇有收获的样子,便对西西道:“西西,来,分我一点啊?西西……” 谁知西西看都不看他一眼,三下两口就将那鸡子糕下了肚。 “噗……”项羽吹起胡子,指着西西道:“你这个坏家伙。” “哈,”这边有人得意的嘟起了小嘴:“一个人竟惹人厌到连狗都不爱理呢。” 狗不理…… 项羽一脸沮丧的下了马车,虞姬闻听项羽碰了灰后,特意送来几块糕点给他。 可项羽看着一整盘的糕点,不知为什么却真的没了方才的食欲。明明是同一个人、做的同样的食物,此刻却全然没了食欲。 鸡子糕固然美味,可更多的美味,却是因为对着能让自己的心——觉得甜蜜的人。 一连几日,紫嫣都刻意避开项羽。 项羽请虞姬帮忙说和,谁知每次虞姬刚进到紫嫣的马车,才要开口,便被紫嫣一口堵了回来:“若是来陪姐姐说话,姐姐欢迎;若是来做某人的说客,就不要开口了。” 或许在外人看来,夫人是为了鸿门之事,一直在生大王的气。可只有紫嫣自己知道,是她无法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她无法面对项羽的那双眼睛和他的未来。越是靠近咸阳,她的心里越是发慌的怕。 腊月天寒,关中大部下起了大雪,气温骤降。亚父患了急性腿疾,全身多处钻心的疼痛,状如虫咬,游走无定,昼静夜剧,遇降温则加重。尤以关节为重,已不能行走。 紫嫣担心是因为一年前在巨鹿,涉间来楚营探查那日,亚父在冰天雪地跪了太久,寒凉入侵而引发类风湿性关节炎。 项羽招来军医,军医会诊后,果然验证了紫嫣的判断,乃是风寒侵体。开了方子熬成药汤,供亚父服用。可是一连几日过去,竟无任何好转,亚父的疼痛反而日益加剧,以致夜不能寐。医师们翻遍典籍,却找不到更加行之有效的药方。纷纷言,除非神医扁鹊再世,才能医治军师之疾。 紫嫣平素对中医颇感兴趣,也曾读过一些医书。她记忆立很好,即使未达到过目不忘的境地,但感兴趣的东西,还是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她依着记忆,写下了“血痹大易方”的药方,并折算成当时的计量单位。 萆薢、山药、牛膝、泽泻各十八钱;地肤子、白术各四钱;干漆、蛴螬、车前子各二钱;茵陈一钱;山茱萸五钱;干地黄二十四钱;天雄二钱。 将上药共为细末,炼蜜为丸,如梧桐子大。每服10丸,每日3次,温酒送下。 又取川乌三枚,地龙五条,全蝎、黑豆各二十一个。 研为细末,入麝香少许研匀,加以鸡子黄调匀,滴入三滴温酒,搅拌成糊状,裹以麻布,敷在亚父痛患处。 紫嫣将药方交与军医之首的医令大人,并嘱咐军医令对外就说是他自己研制的药方,而不得对任何人泄露此药方是她所写。包括大王及亚父。 “这些方子,卑臣从无试过,不知能否为军师服用?是药三分毒,稍有偏差,或可致命。敢问夫人,如何得到此方?”军医令看着方子,却不免产生怀疑。 【特别注明:作者不是医生,本小说的药方,只是情节所需,并未考察药效,请勿使用。】 第99章 你又知道 突然得到项王夫人给出这么一个药方,军医令显然对药的成分有所怀疑。毕竟,他与众医师行医多年都未能找出好的方子,大王夫人一个外行,且如此年轻,是依据什么下的药方,这不得不让他持怀疑态度。 “祖上曾有先人行医,但我并不想此事为他人知。医令大人若不放心,可一一对照医典仔细研究药性再行定夺。此事,还望医令大人代为保密。治好了亚父,功劳便是大人的。”莫紫嫣道。 军医令虽然有所怀疑,但是项王夫人下旨,虽非王旨,却丝毫不弱于王旨的效力。毕竟项王对夫人之情,世人共知。再者说,项王夫人与军师情同父女,自是不会有加害于之的道理。 军医令回去仔细研究了药方中的每一味药,并且遵照相生相克的医理,一一排查。药方的成分多以祛风散寒,温经通络,补肾强骨为主,只是他不确定,这些药组合在一起而炼制出的蜜丸,是否真能如夫人所说的功效。 而莫紫嫣之所以对众人保密,是不希望引来项羽和亚父的追问,她该如何解释自己对医术的了解?她不想编出各种理由,欺骗自己最在乎的人,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会让她心如针刺。 在这个世上,她有太多的情非得已。她虽善谋,却不愿谋;她自认心怀坦荡,却有许多事情不得不隐瞒。与其欺骗,倒不如不让对方知道。 几日后,亚父的病患太好,一扫多日的颓废之气,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而这几日中,项羽每日都会进马车为亚父按摩痛处,却每每被亚父以“君臣之礼”拒绝。项羽哪管那些,每次都是强势的为亚父按揉好久,直到症状有所缓解。 父子之情,也终于重归于好。 事实上,于世人面前,二人是君臣。但于私于情,在亚父的心里,他始终视项羽如亲子。 紫嫣依然刻意回避着项羽,这让项羽愈发的心烦意乱。 项羽在马车上依旧为亚父按摩膝盖,外面传来了女子铜铃般的笑声,项羽顺着车窗望出去,便见一身蓝色长裙的紫嫣,与一身粉色长裙的虞姬,还有一只小白狗,二人一狗彼此追逐着,玩得好不乐乎。 项羽痴痴醉醉地望着那蓝衣女子,竟是忘神地笑出了声。 “嗯……嗯……”亚父虽然阖着双目,抄手背靠在棉塌上,却也能猜到项羽的心思,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男人大丈夫,先认个错又何妨?” “亚父,我已经吃过很多次闭门羹了。”项羽一脸无奈地表示并非他不想认错,实在是紫嫣不给他机会。 “亚父,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倔强的女子?”项羽叹息着回望了一眼窗外的女子。 马车外,两个女子欢快如清水般的笑声,不时地传入车内。 亚父缓缓睁开双眸,轻叹一声:“世上自然是有很多温顺的女子,可你……喜欢吗?” 车外两个女子,一个倔强高贵,一个温柔恭顺,她们同时深爱着一个男子,如今他已贵为“项王”,即便是同时拥有两个女子,也毫不为过,只是亚父的心里,总是那么不情愿会有人分割项羽的爱。 像是在求证,也像是话中蕴含着另一个意思。在亚父看来,这一对天造的璧人,就如那水中鸳鸯,是一对完整的整体,多了其他的,就会令这个整体不再和谐,不再完美。 项羽会心地笑一笑:是啊,亚父的问话,不正是他心中的答案吗?天下美人如云,只要他想要又岂会得不到?只是他爱她的那颗恒心,就如同多年来他复仇的梦想,坚定到连他自己都会深深佩服。 晚间,紫嫣陪着亚父共进晚膳,亚父有意将项羽的心思透露给她,让她要□□男人也要懂得掌握分寸,适可而止。 莫紫嫣只是无奈地笑一笑。 晚膳后,当她回到自己的车厢,小雅便笑意盈盈地递上一个新的手炉:“夫人,您看大王多心疼您,大王说您的旧手炉保暖不好,这关中天寒,大王可是连夜为您赶做的新暖炉呢。” 她的心蓦然一疼,突然觉得是否自己的执着太过残忍:“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雅在案几上点着了蜜蜡,却隐约窥见紫嫣眼中隐含的闪烁:“瞧,夫人还是心疼大王不是?大王可还未进膳呢?” 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一般,她并不抬眼,转而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孙子兵法》:“我有问你他的情况吗?” 她掩饰着内心的情绪,靠在棉榻上看起了兵书。从前在现代时,她从未读过《兵法》。那日她对张良说,对方不“善兵”,以试图打掉对方的野心,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对用兵一窍不通?如今这般强补强记,她并不确定,能否在未来派上用场。也许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盲目的,无论机会多么渺茫,也要全力一试。 “夫人,奴婢自打服侍您以来,还从未见过大王像这几日般一愁不展呢,那眉头都是蹙了许多日不曾展开过了。”小雅的声音很是凄凉,仿佛受委屈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嗯……”紫嫣淡淡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她的心情:“你倒是很专注于关心他。” 小雅嘿嘿一笑,便道:“赵嬷嬷曾教导奴婢,要时常观察主子们的表情变化,才能做个好奴婢。” “呵……她倒真有心。”紫嫣依旧是垂眸看着兵书,却发现原来心里一旦有记挂的事情,就算盯着眼前的文字,也完全读不进去。 “夫人,您看大王多可怜,大王一不开心,将士们都不敢靠近他。奴婢知道,大王的喜怒哀乐,皆因夫人而改变,您就一点都不心疼吗?”小雅越说越可怜。 “你知道?”紫嫣抬头看向她。 “是,奴婢知道。”小雅点头道。 莫紫嫣放下竹简,凝视着小雅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今晚的话特别多,连虞儿都不敢这么说话,您竟说个没完没了?” “夫人,奴婢……”小雅一脸委屈的低下头。 “出去吧……”莫紫嫣道。 “夫人……”小雅还想祈求什么。 “出去把食厨叫来。”莫紫嫣道。 “诺。” “夫人不是才吃过饭么。”小雅自顾嘀咕着,就下了马车。 第100章 深谙此道 莫紫嫣将车窗推开了一指宽的缝隙,望着朦胧的夜色下,一丈之外正在为乌骓刷洗背毛的项羽,心里隐隐一阵酸痛。这些时日,她根本不敢仔细看他,此时在这样的月光下,他看上去真的清癯了不少。 是啊,若不是小雅提醒,她才恍然发觉,这些天来他真的都不曾笑过。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喜,真的时刻牵动着这个男人的心吗? “夫人,食厨到了。”小雅领着食厨在车外候命。 莫紫嫣推开窗子,对着车外朗声问道:“可还有不曾用膳的士卒?” “夫人,将士们都已用过晚膳。”食厨回道。 “哦,那就算了。我晚膳没用多少,突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本想让师傅为我做碗热汤面,既然将士们都已用膳,就不必为我一人开灶了。”莫紫嫣道。 “本王……本王,还未用膳,正想吃碗热汤面。”一丈之外的项羽忙接过话来:“快去做锅热汤面,关中天寒地冻的,没吃饱的将士们就再吃碗。” “诺。”食厨领了命,赶忙去生火做饭。 不一会儿,热汤面就做好了,项羽命食厨先将一大盆都端给紫嫣,小雅端进马车后,紫嫣只是盛了一小玉碗的面汤,肉和鸡子却一块未动,便让小雅都端出去。 “夫人,您只要汤吗?”小雅好奇地问道。 “怎么今日那么多话。”莫紫嫣道。 “哦……” 小雅低头看着这一盆的面,突然像是什么都明白了,暗暗一笑:晚膳才不过半个时辰,夫人怎么可能会饿?分明就是为了大王,才故意说要吃热汤面。 唉,明明心里有对方,却要装作无视,何苦呢? “奴婢知道了。”小雅道。 “你又知道?……”莫紫嫣抬头看着她。 小雅将热气腾腾的汤面端给项羽,说是夫人让给大王的,项羽看了眼马车的方向,端着食盆席地而坐,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那种满足感,落在莫紫嫣眼中,升起氤氲的雾气,弥漫出一片片浓浓的心疼。 关中这场大雪,再次阻碍了大军入咸阳的速度。 秦朝曾在关中地区修建了三百多个离宫别馆,而这些离宫别馆之间都以复道、甬道、阁道等各种道路相连接。据说秦始皇当年,每征服一国,便命工匠图绘对方宫殿,在咸阳附近仿造重建。渭水北岸建成了各具特色的“六国宫殿”。 虽然这一路上,被大雪阻碍了行进的速度,但是途径这些离宫别馆,倒也让将士们和各路诸侯常常为之兴奋不已。别宫尚且如此壮丽,那咸阳宫,该是怎样的气势如虹…… 此前在巨鹿,各路诸侯都已拜项羽为上将军。而后,刘邦在鸿门宴上也尊其为‘项王’。项羽自是认为,这“关中之王”的名分,已毫无争议的属于他——这灭秦的天下第一功人。 他笃信,楚怀王不会有任何异议。 然而出于君臣之礼,项羽还是派人回彭城,向怀王禀告破关入秦的情况。 三日后的黎明,东方天界泛起鱼肚微白,大军踏着尘霜,终于来到咸阳城外。大雪初停,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残忍的席卷着地上的冰雪,天空中笼罩着灰色的雾霭,更让这座皇城,充斥着黑色的神秘和冰冷的气息。 一入城门,隐约看到几丈之外,道路两侧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因着大雾弥漫,辨不清是何物。 随着前方将领一声令下,全军整齐划一的步子陡然顿住,前方已经有人先行入城查探。 派出的人在一刻之后,回报说:“咸阳城中的百姓,知道项王今日入关,一早便于城门内跪迎项王的大驾。” 今日同乘在一辆车上的的莫紫嫣和亚父,顿时升起了疑心。秦国被项羽所亡,咸阳的百姓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夹道跪迎?并且又是谁告诉了百姓,项羽今日入城的消息? 大军缓缓的入了城,莫紫嫣和亚父从车窗内向外望去,看到街道上分跪在两侧的百姓,越来越觉得此事蹊跷。待到临近后,又看到百姓们神色拘谨,一副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难道他们是迫于某种威胁,而不得不早早于此跪候? “亚父,您觉不觉得这咸阳城中的百姓,很是奇怪?”莫紫嫣的目光落在车外,她努力去捕捉每一个可疑的细节。 亚父亦是早有察觉:“岂会不怪?照理说,项王入城,此处的百姓是不可能提前知晓的。” “哼!”亚父冷哼一声,又道:“将我等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看似是在有心讨好项王,实则是让百姓惶恐而心生怨恨。” 莫紫嫣关上了车窗,回望着亚父:“亚父是说……刘邦?” 便见亚父抄起手,微微颌首道:“能出如此卑鄙伎俩的,不会再有第二人!” 想起那日在鸿门,未能除掉此人,亚父就不住的连连叹气。 “刘邦显然已经俘获了这咸阳城的百姓之心,却不知他究竟对百姓做了什么?竟让他们如此惧怕大王?”莫紫嫣道。 秦朝覆灭,乃是失心于民。民心向背,即是天下得失。 在秦人之地,让秦人受尽屈辱,让他们迎接将他们灭国的仇人? 这才是刘邦的真正用心,他的确深谙此道。 莫紫嫣心道:得想个法子,让项王得到秦地的民心。 项羽所到之处,百姓齐跪地迎接,楚军士卒及各路诸侯,皆纷纷振臂高呼:“项王万岁,项王万岁!” 强大的胜利感,将项羽推向了天下之巅。天下诸侯皆对他俯首称臣,天下百姓皆对他跪地相拜。 如今的他,注定将傲视天下群雄! “彼可取而代也!祖父、父亲、叔父……项籍做到了,项籍终于做到了!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项羽仰望苍天,像是还清了他的使命,如释重负般高声唤道:“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皇城正门,两樽黑色的巨型神兽赫入眼帘,这是秦宫的第一道大门,处处彰显出帝王天命所归的威严。 入了正门,便是前广场。这前广场,乃是秦始皇用于祭祀天地,祈求风调雨顺之地。既是屯兵设防的第一道关口,同时也是阅兵、演礼的“教军场”,秦始皇每遇发布通天指令,都要在前广场公示于众。 通道两侧,是一望无垠的绿草悠悠,覆盖着整个广场,引出数口清泉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道道璀璨晶莹的彩虹。若是到了夏季,清凉的水洒在身上,将畅快淋漓之情发挥尽致,让走在无一棵树木的广场上的人,亦不会感到燥热难耐。 前广场之后是“中宫门”。 整个建筑极为复杂,由两楼平行相对而建,中间有一条布设机关的复道组成。有三道机关门,第一道门叫千斤门,第二道门叫刺门,第三道门叫闸门,三道机关门使得整个皇宫固若金汤。中门是天子专用的,两边的侧门是供上等的外邦使节行走的,由此可见秦时的门禁森严。 过了中宫门,便是那万众瞩目的“四海归一殿”。此乃秦吞六国后所建宫殿,是秦皇宫的主殿,殿名即彰显了秦始皇意欲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和君临四海的宏伟蓝图。 九十九级台阶,取九九归一之意。“九”作为秦始皇心中最为吉利的数字,正是吉祥如意的象征。秦始皇一心梦想着他所建立的大秦帝国,能尊延万世。因此,他宣城自己为“始”皇帝,后世则以二世、三世沿袭,直至万世,传之无穷。 一步,两步,三步…… 项羽一行终于登上了这九十九层的台阶,回首身后,项羽宛如感受到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气吞山河的磅礴之势。 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翡翠玉璧为灯,稀世珍珠为幕,青铜巨柱为础。那铜柱上的金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又彰显天命之尊。 数百根支撑穹顶的龙柱平地而起,以红色罗帐相接,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是在象征着日月同辉。地铺黑色大理石,凿地为池,天池之中,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花开朵朵,成五茎莲花之样,花瓣玲珑鲜艳,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轻踏如步步生玉莲,让人瞬间有心旷神怡的温润。 “如此穷工极丽,堪成天下奢靡之最!” “怎一个“震撼”了得啊!” “这简直就是神来之作!” “不入秦宫,焉知天下之美何在?!” 这是莫紫嫣身后传来的芸芸赞美之声。根本无须辨认是出自谁人之口,因为这些声音,皆出于每个人心中切切实实的感受。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莫紫嫣此刻脑海中,唯一能浮现出用以描述咸阳宫的词汇便是这首《阿房宫赋》。莫非唐朝的杜牧,也曾在梦中到过这咸阳的宫殿吗?为何他的《阿房宫赋》,与紫嫣此刻眼中的咸阳宫,是那样的相近? 她不禁慨叹,作诗一首: “九重天阙郁嵯峨, 蜿蜒檐檐舞绮罗, 莫是秦时仙子降, 化作秦宫艳山河。” 第101章 定都城,取民心 “丫头的诗,做的甚是与众不同,没有我楚辞的繁冗,却将这秦宫之貌描绘的淋漓洒意!” 许是觉得新鲜,亚父对紫嫣这样没有“兮”、“些”的诗词,显然很是欣赏。 “姐姐,你也这样认为吗?虞儿以为,这真的是全天下最美的地方!”虞姬兴奋地手舞足蹈,她的身子本就有楚人特有的轻盈飘逸,此刻几个完美的转身,看醉了身后的虞子期和英布。只是,二人的心思却各有不同。 “嫣儿,你喜欢这里吗?”眼中仿佛没有看到另一个女子见到美景之后的翩然起舞,却完全充斥他爱恋的女子的一举一动。她方才作那样的诗,应该是会和虞姬一样的喜欢这里吧? 尽管他曾经无比痛恨秦地,可若是……若是他的嫣儿真的喜欢这里,他或许会考虑为了她留在关中。如今天下已得,他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幸福,这是他曾经对她的承诺。 莫紫嫣独自一人走在最前方,却将一众人甩在了身后。因为她此刻的心中默然沉痛,她方才所做之诗的确是因这秦宫的震撼而临兴作来,却没有人听得出她的无奈和惆怅。 这壮丽的宫阙,和那边关的长城,是天下多少百姓用生命筑成的血作…… 叹咸阳,心踟蹰。 她淡淡地摇了摇头,沉声道: “白骨堆雄关,鲜血铸长城,黄尘足今古,男儿无归路;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乌云如魂飘,残阳似血凝。” “它的确是世间最美的天堂,却也是这世间最残忍的地狱,多少无辜亡魂惨死于秦时天下……” 此言一出,再无人咏诵这咸阳宫的美好,而是纷纷垂首叹息。是啊,长城,咸阳宫,阿房宫,骊山皇陵,与其说他们是天之杰作,却不如说他们是亡魂之作!那是用多少尸骨堆出来的…… 这一番话,让众人愕然,也让项羽和亚父,对这个女子更加心生赞叹。世人都被秦宫的惊世之美所震撼,却鲜有人会闻到它美丽背后的残忍血腥。 项羽一行,来到咸阳宫的西望楼上,这里曾是秦人用以勘察六国敌情的城楼。 眼见一凳凳的台阶又陡又高,心知亚父患有腿疾,项羽便拉过亚父的胳臂,身子陡然一矮,声道:“亚父,我背您上去。” “诶诶诶,不可不可,羽儿你贵为王,老夫是臣,这可万万使不得。”亚父推脱着项羽的手臂。 “有何使不得?在本王心里,亚父可不是臣。”项羽不由分说,便已将亚父背在了肩上。 宽大的臂膀上,背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凳,两凳,三凳…… 平稳地步上步上每一级台阶,亦平稳地转过每一处拐角。 亚父的眼眶,渐渐地湿润了。 众人都登上了西望楼,极目远眺,大有俯视山东诸国之势。 半响后,亚父眺望着远方,肃然道:“羽儿,咸阳所在的关中之地,雄居黄河中游,地势西高而东低,故而形成对下游各诸侯国的居高临下之势,统治地位堪称天下第一。其素有‘百二秦关’和‘金城千里’的美誉。所谓山河为屏,四方有塞,土地肥沃,易守难攻,可谓上天之赐。嬴政就是靠这片土地,统一了六国。若是建都于此,他日必能成就不朽霸业。” 如今打赢了秦国,天下必然重新洗牌。只等楚怀王的旨意一到,这关中之地自然就是属于项羽的,亚父当然要帮他谋划好未来。以项羽的能力,要得到的绝不仅仅是关中,而应是——天下! 项羽没有直接回答亚父的话,他一直凝视着沉默不言的紫嫣。她方才的忧伤,大概也是恨极了秦人、秦地吧?如果她不喜欢这里,那就带她回楚国吧。 于心,秦之寸土都令项羽极度生厌;而于情,紫嫣诗中的惆怅,他亦有着深刻的共鸣。如果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他绝不会留在此地。 “亚父,这秦国强大,咸阳城易守难攻,不是被我攻破了吗?这里的寸寸土土皆透着纸醉金迷的腐朽,会让迷恋它的人变得贪婪、享乐,直至毁灭心性。而只有毁灭它,世人才不会深受其祸。嬴政及其子孙不正是因为骄奢成性,而亡国的吗?况且,这个地方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和不祥。” “羽儿,这秦地你若不取,定会有他人虎视眈眈啊!”亚父劝道。 “亚父是说——刘,邦?”项羽挑眉看向亚父,面上却意味不明的笑着。 “不错。此人正是老夫最为担心的,日后必将成为你的心腹大患,万不可不防啊。”亚父叹道。 “亚父且宽心,本王已想好了万全之策。”项羽凤目半眯,那尊贵的眉宇间,闪出一抹犀利的目光,唇角跟着扬起一抹纯美的弧度,大有胸有成竹之势。 “哦?”亚父的目光带着疑惑。 “本王准备将关中一分为三,封秦的三名降将为王。”项羽道。 “你是说让章邯、司马欣、和董翳来掌管关中?”亚父问道。 “正是!其一,这三人都是秦人,秦人最了解自己的国家,让他们治秦是最稳妥不过的,即便以后会有人反抗,也可派章邯等人去镇压;其二,亚父你……” 项羽顿了一下,目光再次看向一旁的紫嫣。他本想说‘亚父你和嫣儿’,却见紫嫣的目光依旧是看向楼阁之外的远处,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 他只好改口道:“亚父,‘你们’不是一直以来都担心刘邦吗?本王准备给刘邦一个偏远又荒芜的封地。” 见亚父依旧疑惑,他索性开门见山:“巴蜀,亚父以为如何?” “巴蜀?”亚父凝视着西南的方向。他单手反手于背,另一手捋着长须,思忖半响后,方道:“巴蜀难,难于上青天。此二地道路艰险,一直是秦人流放犯人之所,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错,本王再让章邯、司马欣和董翳镇守关中,若是刘邦有异动,也能阻断其东出之路。”项羽笑道。 “老夫始终认为,刘邦此人狼子野心,必然觊觎你的天下。可是当日鸿门宴上,各国诸侯皆在,你既已与他和解,便不好再违背当初的约定,让诸侯们对此有争议。那就给他一个偏安之隅,让他老死在那荒芜之地吧。”亚父笑道。 “哈哈哈……亚父,你太坏了。”项羽和亚父双双大笑。 “亚父果真是智者千虑。”莫紫嫣凝视着远方,一手摸着扶手,从西边慢慢地向东边踱着步子:“关中之地,东有肴函二关之险,西有陇蜀丛山之溢,土地肥美,沃野千里;南有巴蜀富饶之地,北有牧牛放马之原,北、西、南三面皆有天险为屏。” 她的目光便停驻在东方的方向:“以关中为据,便可向东方控制诸侯。得关中,便是得天下,如此金城千里的天府之国,岂有入而不取之理?” 项羽和亚父闻言,顿时同时看向紫嫣。原来她看似心不在焉,却全然在关注着他们的谈话,还做出了这样深刻地考量。 是的!她莫紫嫣敢爱敢恨,她讨厌秦人的残暴与腐朽,可是她也不会忘了来此更重要的目的。看到垒垒白骨铸成的秦宫,她会心痛;可是这关中之地,却的确可以为项羽阻拦住天下之险。而如果项羽能留在关中,将刘邦封入巴蜀就是最好的一步棋,因为就像当年秦惠文王赢驷收复巴蜀那样,项羽可以凭借这样的绝佳地势,亲自将刘邦牢牢困住在巴蜀之地,给天下人一个有情有义的交代,而后再一举灭掉巴蜀。 “丫头说的极是!关中,素为兵家必争之地!”亚父指着东方,说道:“还是丫头更有魄力!若定都关中,可对东方各诸侯形成防御和控制,诸侯安定,则黄河、渭水可以开通漕运,运输天下的粮食,供给都城所需。若诸侯有变,就可顺流东下以运送粮草,足以维持军队出征的补给。” 亚父当然希望项羽能留在关中。可项羽方才根本已经另做打算,若这丫头能劝动项羽…… “好!既然夫人与亚父都这么认为,那便取咸阳为都。”项羽温柔的看向紫嫣,说道:“等怀王的旨意一到,本王就重新翻修咸阳宫,修成咱们楚人的宫殿。” 亚父暗自欣慰:还是这嫣丫头的一句话,胜得过老夫千言万语啊。项羽为了这丫头三言两语,宁愿改变最初的决定,留在他最痛恨、最厌恶的秦地。有丫头留在羽儿身边,即便有日老夫去了,也不必太放心不下。 “亚父,嫣儿听说刘邦退回霸上之前,曾昭告秦地的百姓,废除秦法重建新法,秦地百姓无不对刘邦感恩戴德,希望他做这关中之王。”莫紫嫣又道。 “却有此事。刘邦此为,一来笼络民心,二来则告示天下,是他先入关中,他理应做这关中之王。羽儿若想在关中称王,必然激起民愤,这就是此人最阴险卑鄙之处!若羽儿决议定都关中,老夫得想个法子,为羽儿重夺民心。”亚父道。 莫紫嫣旋身看向亚父,声道:“嫣儿想亚父代为向大王请示,可否开放粮仓,将咸阳城中的粮食发放给秦地的百姓,并减免百姓三年的赋税,以让他们感念我王的恩德。” “妙!丫头果然心思聪慧,这实在不失为一个上策。”亚父捋着长须,点头看向项羽:“如此,一来可昭告天下,我王才是政之所出者;二来,亦可拉回被刘邦夺去的秦地的民心。” 如今动乱的天下,在恢复平定之初,谁当“王”对于百姓本没有太大分别,谁能给好处才是真的善待他们的好君王!固然刘邦退出关中之前的那一番废除《秦法》的言论,让秦国百姓感恩戴德,但如果能有人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自然能更加笼络住他们的心。 项羽自然看得出紫嫣这一片心意都是为了他,不禁笑赞道:“好!本王批准了,烦请亚父代为转告项王夫人。” “还望亚父代嫣儿请求大王,让嫣儿去为百姓发放粮食,以彰显我王恩威。”莫紫嫣道。 “这不行,秦人多狡诈,若是再出现挟持之事,本王追悔莫及。”项羽蹙起好看的剑眉,对亚父道:“亚父您万万不可由着她的性子,纵容她去。” “停停停……”亚父摆着手道:“你二人就在面前,为何却把老夫当那传话筒?丫头,你之前教老夫的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项羽望向二人,心道:嗯?你们还有秘密? 第102章 日宠一妃 亚父若有所思地思忖了片刻,便指着项羽与紫嫣之间不大点儿的空间,说道:“对,狗拿耗子!老夫才不狗拿耗子!” 便见亚父背起长袖,径自昂首迈着步子走开了,那神色别提有多开心。钟离昧见莫紫嫣担心的看着亚父,便拱手道:“末将去背军师下楼。” “狗拿耗子?这什么意思?从来都是猫捉耗子,狗几时捉过耗子?难道西西也喜欢抓耗子?”项羽不解地望了望亚父的背影。 “真笨!”亚父也不回头,背对着众人,只高声道:“狗拿耗子,就是多管闲事!” “大王,人军师是说人不管你们夫妻俩之间的闲事……你俩那甚打架,那甚合去吧……”龙且这话一出,钟离昧等几人都是没忍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项羽也笑着凑近紫嫣,哪知他近一步,她就退一步;他再近,她再退。 那边龙且和钟离昧等人看出了眉目,这项王和夫人因为鸿门一宴,一连数日处于冷战。从他们心里,都真心希望二人能尽快和好,也省得看某人那张冰冷的脸。 此时看准时机,话锋陡然一转,便异口同声,道:“大王,末将等愿随夫人同往,必护夫人万全。” 项羽犹豫地看了女人一眼。见莫紫嫣主意已定,心知这小女人的倔脾气,但凡是她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项羽只好答应,又嘱咐道:“万务保护好夫人,若是夫人有任何闪失,你们就不必回来了。” 众人齐笑着拱手道:“诺!” “大王……大王……”西望楼之下,项伯正一脸兴奋地指着数千美人排好的方形阵,高声向楼上唤着:“大王,您快下来看看。”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数千名美人云罗而立,她们身着华贵,姿色皆属中上等。排成数列,站在项伯身后,像是在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不安的面色上有期待也有惶恐。 一时间,众人都明白了项伯的心思,顿时哑口无言地暗中观察着莫紫嫣的面色。心道,这好不容易才和好的小两口,就要被这位皇亲国戚给毁了。 虞姬站在栏杆前,也朝着一众美人望下去:“姐姐快看,叔父带来了好多的美人呢!” “叔父心思剔透,一向最懂大王心意,也最得大王赏识!”莫紫嫣看也不用看,也知项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虞儿咱们走,可别扰了大王的雅兴。” 只是她说得轻松淡然,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眼见莫紫嫣和虞姬要下台阶,项羽无奈地解释道:“这怎么能是本王的心意呢?本王可没吩咐叔父这么做啊……” “哈哈!大王,夫人这明显是吃醋了啊。”身后的龙且快步走到项羽跟前,低声道:“还不快追?!” “吃醋?”像是豁然开朗一般,项羽的面上笑得意味不明,轻声道:“她吃醋,正是本王求之不得的!” 一行人下了西望楼,项伯直接迎上了急速追下来的项羽,急促道:“大王,大王,您瞧瞧这些个美人儿,这可全都是那秦二世的嫔妃,一个个貌美如仙,水灵的很,大王可以都带回去,充掖您的后宫,也好为咱们项家早日开枝散叶。” 这话一出,莫紫嫣的脸色倏然一暗。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怪她至今无所出吗? 项羽自然看得出紫嫣的面色不悦,他本来是决定上去哄她,好好解释一番。可是突然心思一动,他却并不想再解释,也不想哄她了。 这个倔强的臭丫头,本王就要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吃醋,会不会低头? “听说……这咸阳宫后宫美人三千众,今日得见,果然是美人如云!”像是燃起极大的兴趣一般,项羽走向第一排最中间的一名美人,扬起她的下巴,欣赏道:“嗯……这秦二世果然色不虚传,后宫竟然藏了如此多的美人?这若是日宠一妃,三千嫔妃,也要近十年方能轮一回吧……” 目光暗暗瞥向一旁的女人,见她的脸色极不好看,却更燃起了项羽心头的悸动。突然发现,原来这招很受用,之前他一直哄她,她不是刻意避开,就是故意装傻,今日见她看到这些咸阳宫的美人,他才知道原来她还是会吃醋的。 他接着走向下一个美人,一边欣赏美色,一边叹道:“啧啧……虽说这美色都比不上本王的夫人,却难得都如此温柔,乖顺……” “就是啊大王,您看看,一个个肤若凝脂地,都能掐出了水似的……”项伯的目光里流露出了极大的兴致。 钟离昧背着亚父,最后一个下了西望楼,稳妥地将亚父放了下来。 老人家本就不乐意瞧见项伯那副多事又只会坏事的面孔,隧冷“哼”一声:“怕是自己惦记着美色吧,为老不尊。” “范增!我忍你很久了!”项伯也毫不客气地携着老眼瞪过去:“你是存心要找老夫的茬儿,是吧?!” “哼哼!究竟是谁素来多管闲事,又素来只会坏事?要不要问问军心?”亚父的眸中一片了然的笃定。 “问就问!老夫怕你不成!”项伯气急败坏地瞪着一双眼睛几乎都要出来。 几位将军谁也不敢插嘴,纷纷面面相觑,这到底是该帮哪一边啊? “亚父,嫣儿陪您去走走。”说话间,莫紫嫣已然搀扶上亚父的胳膊,走出了好几步远。 “哼!我项家的家室,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背后的项伯很不甘心的碎了一口,便转而对项羽道:“大王,甭理那范老头……” 想着方才项羽饶有兴致地品评美人们的姿色,本以为这回办的事,妥妥能得到项羽的另眼相看,眼看着范增和莫紫嫣被气走,项伯此刻的心情真是好极了,更是一心等待着项羽的称赞。 却见项羽转过头来,低声道:“叔父,秦宫的女人,本王是一个也不会要的。你自己若是看中了哪些,尽管留下便是。” “啊?”项伯张大一张嘴巴,不可置信地问道:“方才,大王不是……” “诶~~叔父你不懂!”撂下这句话,项羽“哈哈”笑着,便走了。 “嘿……”项伯见项羽如此不领情,很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叉腰道:“老夫如此一番心意,究竟都是为了谁啊?!” “唉……”龙且叹息着走过去,看着一脸嗔怒的项伯,拱手道了句:“大人您保重啊,万莫累坏了身子啊。” 之后的虞子期、季布、英布和薄将军等,也都纷纷走过来,每个人经过项伯身边的时候,都拱手说了跟龙且一样的话:“大人保重啊,万莫累坏了身子。” 最后走到他身边的项庄,也是道:“唉,叔父,庄儿也帮不到您!” 项庄故作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嘿!项庄,你个小兔崽子!”项伯刚碎一口,却听前方传来一众人“哈哈”的捧腹大笑声。 项伯气急败坏地在众人背后碎了一地的:“你们这帮小兔崽子!!” 第103章 项王的心思 晚间,楚军和诸侯军在咸阳宫的前殿内大摆筵席庆祝。 四海朝金殿,万乘尊,诸王宴。 项羽站在这咸阳宫的关中主地,他终于站在了这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大秦帝国的咸阳宫。 “诸位请坐。”随着项羽一声令下,众人拱手致谢,又纷纷落座。 便见咸阳宫门处,几位美姬分花拂柳而入。奏乐之声响起,众美姬腰旋臂转,翩然翻飞,轻盈的舞姿,尽显媚态婀娜,看得席上一众诸侯心花荡漾。歌舞唱罢,美姬们个个都坐向了各国诸侯的坐席上,风情地卖着笑。 莫紫嫣从来也不是喜欢应酬之人,这样的场合,若非必要自然是能免则免,再加上看着一众美姬,想起白日里项伯的那番话,心里就不太舒坦。她便只在宴席开场后,作为项王夫人,向众人敬了一樽酒,便提前离席。 各国诸侯面前,她还是要给项羽面子的,可不表示她会一直曲意迎合这样的场景。 项羽看着她吃醋的小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 宴席之上,各国诸侯频频向项羽敬酒,言语中,皆是向他探寻入关之后的打算,自然是关于各诸侯的分封领地。 魏王豹最先举起酒樽,敬道:“项王,如今我等已随您入关,还请项王莫要忘了我等对您的一片赤胆忠心啊。” 赵王歇也随即举起酒樽,敬道:“是啊项王,咱们六国人,被那嬴政压制了几十年,苦不堪言。如今咱们跟随项王灭秦入关,血洗了咱们老祖宗的百年耻辱,不求别的,只期盼着项王让咱们复国,也算对得起老祖宗了。” “哈哈哈……六国同耻辱。”项羽的面上笑得意味不明,端起酒樽,只道:“既是对本王忠心,本王又岂会辜负了大家!” 项羽的面上笑得深沉,落下饮闭一樽酒之后的空樽,心里却飞快地思忖着:如今楚怀王熊心尚在,怀王不死,他就不能这样公然称帝,且此时称帝,该如何同时摆平六国诸侯?如果此刻就与他们公然为敌,势必众叛亲离,引得天下再起纷争,更使他们纷纷倒戈怀王。如此一来,必定失去所有支持。必得先名正言顺的向怀王要到关中封地,笼络住诸侯,再将怀王完全的架空。此后图后算,一步一步掌控天下。 莫紫嫣回到望夷宫的寝殿,她的确是有些累了,准备沐浴休息。 这望夷宫内,有一个浴池宫,那是专供秦二世及其妃嫔奢靡享受的地方。 那个凿地而起的四方大浴池,据说是工匠们引自天然泉水,使得池中的水温四季常温。足能同时容下几十人的大浴池,在池底铺满了淡蓝色的暖玉,将一池原本无色的泉水,衬出清透的蓝。 而这浴池宫的墙壁上皆是以滑腻的玉石为壁,就连那壁灯,也是二龙戏珠的形状,那比碗口还更圆更大的明珠,发出熠熠的夺目之光,将整个浴池照得亮堂却不晃眼。 而据这望夷宫宫女所说,秦二世喜欢新鲜感,这里的帷幔是每日都会变化不同的颜色,熏香也会每日调换不同的味道。 今日这纱帐的颜色刚好是莫紫嫣所喜欢的紫色。小雅又命侍女换了夫人最喜欢的玫瑰花膏,并在池中撒下了新鲜的玫瑰花瓣。侍女们一一退下,小雅又为紫嫣卸下头上的发饰。 “夫人,奴婢在外面守着,您有什么事情就唤奴婢。”小雅道。 “小雅……”坐在铜镜前的紫嫣,倏然转过身来,握住小雅的手,温言道:“以后自称为‘小雅’,不许再说‘奴婢’。” “夫人……”小雅突然就跪在地上,摇着头道:“奴婢不敢。” “起来……”见小雅像是自以为犯了错般不肯起身,莫紫嫣便点头“嗯”了一声以示鼓励,她柔和的目光落在小雅的肩上,又道:“以前我说过很多次,可你总是会忘,今儿没有旁人,我跟你说说心里话。” “我自小没有兄弟姐妹,很是孤单。如今也只有虞儿一个妹妹,对她……”一想起虞姬,莫紫嫣总是有太多的歉疚,反而没有对着小雅的这份自在的心境。 这浴室的温度,温暖适宜,非但让人忘却了关中的寒冷,更让受宠若惊的小雅冒出细密的汗珠。 莫紫嫣的掌心温柔地拂去小雅额间的汗渍:“你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侍婢,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是奴婢,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亲人一般。从今以后,你只需自称小雅,不许再称自己是奴婢,知不知道?” 小雅眨动着灵气的大眼睛,一时间对这样的恩宠,不知该如何是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忽地趴在地上行了三个大礼,一叠声地说着:“奴婢谢夫人,奴婢谢夫人,奴婢谢夫人!” “小雅!”莫紫嫣无奈地叹息着,哭笑不得地看着小雅,这个孩子这样的执拗又忠心,怕是一时半刻还改不过来,怜惜地瞅着她:“怎么又忘记了?” “是……”小雅这才起身,试探地说道:“小……雅,谢夫人。” “这才对嘛……”莫紫嫣会心地笑一笑,拉起小雅,道:“快起来。” “那奴婢……”自是知道又一次说错了嘴,小雅忙双手捂上一张小嘴,重新纠正道:“那小雅,到外面为夫人守着。” “嗯,去吧。”如水的笑意,带着对小雅打从心底的喜欢。 她轻轻褪去了身上淡蓝色的衣衫,飘曳的长裙慢慢地滑落,露出光洁如雪的玉体,就像是褪去了一身的疲惫。 看着那潋滟的池水,氤氲出袅袅缭绕的雾气,她缓缓步下了池边的台阶。 池水一点,一点,漫过她的脚踝,漫过一双修长皓白的美腿,丰腴的双臀,纤细的腰肢,然后再到前面那一对高耸的玉峰。清透的池水,映出她足以让世间男子沉沦的傲人身姿。 青丝般的秀发,如瀑而泄,披散在光洁的背上,乌黑的云发与皓白的身体,交织在一起,释放出旖旎的魅惑。许是多日来经历的疲惫,终于在这样惬意而温暖的水中,让她卸下了心里的包袱,她竟然坐靠在池背上舒服地睡着了。 不知何时,一双温暖而宽大的手,抚上了她皓白晶莹的背…… 第104章 与君两厢意 带着水珠的温柔,轻轻摩挲在她背部滑腻的肌肤上,又麻又痒的触感,唤醒了本就比常人更为敏感的身体。 莫紫嫣下意识地一躲,池中的水花飞溅而起,水珠好像是一寸一寸游走在她细腻如雪的肌肤上,男人的喉头不自觉地哽了哽,低醇的声音在酒精的作用下分外迷人: “好美……” 他的声音似乎从来都具有穿透般的魔力,特别是在从前的每一个夜晚缠绵床榻的时候,他总是那样充满诱惑。 然而,近日来,她躲着他,已经好久不曾同床共枕了…… 不小心迎上了项羽炙热的目光,她倏地把头偏向一旁,试图划到对岸,怎知他的速度太快了,她在水中的行动偏又受阻,而男人的一个转身竟已转到了她的对岸,再次看到他那张精致的棱颜上,一双黑眸释放出炽热的光芒,此刻正如燃烧的火苗灼灼地盯着她。 她快步转身返回,一叠声地唤着:“小雅,小雅……” “我的嫣儿,你这样叫有用吗?小雅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该回避的时候要回避。”满是酒醉的口中吐出的酒气,流露出邪肆的笑容。 “你……”一双美眸迫切地望向四周,想着怎么把远处床榻上整齐摆放好的干净衣服拿过来做遮掩,却发现那个距离,对现在如此尴尬地陷入池中的她来说,简直就是奢望。 就这样打着小思量的功夫,却不知那个男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竟已经坐到了她身后的池边,吓得她赶紧用洁白的藕臂环住了胸前的娇柔。可怜如她,原来一双藕臂,竟已是她此刻唯一的遮掩物。 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白狐,却更激起了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王者——征服的欲望。 “大王总喜欢这样趁人之危吗?”心中因白天的“日宠一妃”的话生着气,才不要理这个喜新厌旧的男人,果真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 “趁人之危?哦~~本王在战场上从不趁人之危……”他邪魅的笑里,是那么自信,又是那么充满魅惑,他突然长臂一伸,一下子兜住了她的下巴。那是他见过最美的下巴,柔美的弧线,看上去是那样的动人心魄,正中嵌着一条绝美的美人颌,仿佛就是上天赋予这样的绝色女子所独有的印记。 “普天之下,本文也只是喜欢……趁你之危。” 竟是这样趁她不备,他一个急速过去就把她托抱了起来。 “你……”毫无防备之下,就被他这样占了便宜,被逗弄之下的莫紫嫣好不生气,却竟是想不出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恼怒,气得一张小脸上,黛眉微凝,只能拼命的想要推开他:“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而这样生动的表情,出自一张绝色的容颜上,便是那样生气时候推他的样子,也带着一种无形的吸引,直看得面前的王者心痒难耐。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俯身过去,轻含住她的耳珠,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都两个多月了,就不想本王吗?嗯?” 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迷起人来,就像投入湖中的一轮明月,有着醉人的魔力。低醇而富有魅惑的情话,听得她心神涟漪。 看着她面上登时浮上了一抹潮红,他更是得意地贴上她的脸颊,呼出一口刚从她那里汲取到的香气:“呼~~好香啊……” “不要,好痒……”被他温热的呼吸,轻轻喷薄在耳廓及脸颊的附近,敏感的身体发出抗拒的声音。 并不理会她的拒绝,男人已经抱着她走出了水池。 将她平方在床榻上,却早已看穿她要起身逃跑的动作,借着身高臂长的优势,男人的左手扳过她的小脸,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另一只手扯了床榻上早已备好的浴巾,轻轻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他是那么的温柔,像是呵护一件天下至宝,似乎力气大了就会伤到他的宝贝。 在他这样温柔又细心的呵护下,她竟然忘了反抗,忘了她其实还在生着气的。 他用一条干浴巾包裹住她已经擦干的身体,突然俯身过去,在她湿漉漉的发丝旁闻了闻:“好香啊……” 她没说话,只是在他继续为她擦发丝的时候,面颊早已染上红晕…… 他笑了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想本王了吗?” “不……” 她才想起来,她是要拒绝的,哪只一个“想”字还没说完,他的唇就已经霸道地封住了她的口…… 她在毫无防备之下,倔强地闭阖着上下两排贝齿,阻挡着男人强势的侵略,却发现身体在他极富有天赋的调动之下,带来的异样感觉,让她不禁呼出一声:“啊……” “不可以。”她倔强的嘟起粉嫩的双唇,把头别到一边去:“大王如今已贵为天下之王,这咸阳宫的美人多如云,大王可以任意挑了来尽收后宫,更可以‘日宠一妃’,何必要为难我?” 她特意将‘日宠一妃’,拉长了声音。 “为难你?”项羽的俊颜上陡然升起一丝不悦,难道对本王尽夫妻义务,竟会是对你的为难吗? 不确定她是因为吃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些时日她不理他,让他觉得越来越看不透。 “说的是真心话吗?”他的声音很低,却带出一丝薄怒。 “是……”女人倔强地怒起樱粉色的双唇,倔强地不肯屈服。 他摩挲着她绝美的下巴,来回在正中心的那条美人阖上滑来滑去:“真心话,真心话……真心话!” 他的声音由轻及重,手中的力道也加重了三分,那是被激怒的暗示。 “你知不知道,若是本王生了气,后果会很严重?”像是在吓唬,却也在警告。 他爱她,所以尽可能去包容她所有的坏脾气,却不表示他永远不会发怒。想起之前在鸿门宴上,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比做亡国的夫差,天下也只有她敢这样不给他面子!要知道,换做别人,他早已让对方死上千百次了。 他可以为她舍掉天下美人,只专宠于她,但要的是她绝对专一的一颗心! “很严重?”女人诧然地看向面前突然有些发怒的王者,可她生来倔强的性格,偏就不懂得屈从:“惩罚我吗?” “不错!”他用力地攫起她娇媚的下颌,逼着她直视自己:“本王要教你,作为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 “我不要……” “由不得你!” 这一声发怒,简直让她吃惊。他对敌人毫不留情,她是知道的。可对她,他何曾这般强势过?纵然他的床笫之私,真的很霸道,真的很能令女人动心,她绝对相信,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可以逃得过对他的迷恋。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如此凶吼过她啊……登时觉得一阵委屈。 凶吼?对,就是要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女人一点小颜色!不然,她真的是要无法无天了! 他爱她,疼爱,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可是她如何能负气那么久?冷淡他那么久?这么多日,她都不肯与他同榻共枕,是当她的男人不存在吗?还是相信他不会真的教训她?! 在她又一次试图起身逃离的一瞬间,他一把将她按下去…… 窗外更深露重,望夷宫内却是温暖如春。 那个号令天下的王者,好像不知疲倦地索取着,两个多月的煎熬,对于强壮如狮般的男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此时此刻,看着她迷离的美眸,他尽情地释放着对她的爱恋,直到那每一处柔软,都被他霸道又温柔地占有…… 他终于满意地笑了。 多想这一次,他与她能开出爱情的花朵,多想这一次,能收获属于他们的孩子。 开枝散叶,子孙满堂,然后拥着她,幸福的老去…… 那真是,这一生最美的生活。 并且他坚信,在这世上,只有他能如此爱她,也唯有他能征服她的倔强,能拥有她的绝美,能与她一生一世。 是的,只有他! 她是他的,她一切的一切,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 是的,他项羽就是这样霸道!对她,他永远都不会有大方的那一天! “嫣儿,我的嫣儿……”情不自禁地,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双唇贴上怀中女人的额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他承认自己对她总是那样的迷恋,甚至她生气时的每一次颦眉、凝眸,伤心时那迷离的水眸,都让他永远也看不够,想要永远呵护守候。 天下的美人,这些年他也看过无数,即便是白日对着荒淫无度的秦二世后宫三千美人,他亦无所动心,却唯独情愿被她俘虏。 “将本王比作夫差,嗯……?”突然想到她那日的话,不禁有些气恼,王者道:“竟敢把本王比做夫差,夫差有多少女人你知道吗?” 一阵阵酥麻,从腹部传出来,让女人此刻的双眸氤氲出迷离的美。 “而本王却只有你一个!不知足的坏丫头!”他将她揽在怀中,很紧很紧,那是一种想要揉进骨血的爱。 第104章 她非谋士,亦无野心 “大王只有我一个吗?是谁说的要日宠一妃?”莫紫嫣故作无所谓的表情,却掩饰不中语气中酸酸的醋意。 “嗯……日宠一妃……”一本正经地计算着日子,项羽眉目含笑地道:“那么十年才能宠遍这后宫三千美人,本王倒是没什么,可是轮到我的嫣儿,可要等到十年之后……” 莫紫嫣心中气恼,面上却强作一丝笑容,来掩饰心底早已翻滚的醋意:“那好啊,不打扰大王了,请大王快去吧,多生几个咱们‘楚秦’的后代。” “嗯,”男人点着头,附在她耳边,低嘎地一笑,道:“你知道本王喜欢孩子,以本王的能力,一年之后,怎么也有百多个儿女了。” “你……!” 哼!什么国恨家仇,什么恨秦人,看到美人还不是……竟然想跟人家子孙万代! 莫紫嫣才想发怒,却偏不想让男人的计谋得逞,她一笑:“那么臣妾就先恭喜大王了!臣妾也正好落得清闲。明日便让亚父,为大王挑选了来。” “亚父?”项羽故意皱起眉,摇头道:“诶……亚父可不行。亚父最是偏疼你,他为本王选的妃嫔,岂不都是东施?让本王看一眼,便十年不想再踏入后宫半步?” 莫紫嫣强忍住笑意,而后到:“好啊!那么,就让叔父大人为大王尽收后宫,也省得挑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穿衣服,却被他一把拽回怀里:“走不掉了!你等得了十年,本王却连一刻都等不了!” 他说着就已攫起她的身体,再次将她压在身下,而后伸手刮向她的小鼻头,君临天下的王者此刻的黑眸之中只映得下一个女人:“你这小坏丫头,竟然还记仇?以后跟本王生气可以,但最多不能超过半个时辰,更不能与本王分塌而睡,知道吗?” “不,不知道……”女人的声音又一次轻微的颤抖,看着眼前的男子,目光再次变得灼热起来,他不会是又要开始一次吧? “不知道?你确定你不知道?你不怕本王会惩罚你?”说着就已经伸手哈她身上的痒处,惊得她一阵阵慌乱的逃避。 这样的被人哈痒,实在让她哭笑不得,一叠声地求着饶:“不要,不要……怕了,怕了,大王我怕了……” “真的怕了?”男人诱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身下求饶的女子。她若是仍然装傻,或是真的不知道。他也不会吝惜耐着性子,再教她一次。 轻轻点着头,像是被驯服的小绵羊一样,柔声回道:“是,是……真的怕了。” “嗯……这才乖。既然知道了,咱们就说点正事吧。”看到她终于求饶了,项羽得意地笑笑,转而温柔的眼神醉在她无辜的眸子中,抚弄着她好看的眉目。 “正事?”莫紫嫣一直知道,无论他的功夫多么的霸道有力,多么能俘虏一个女人的心和身体,而他事后,总能体贴地陪着她,而不会在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之后,就将他的女人抛到一边,自顾自地沉沉睡去。可这样的谈“正事”的方式,还真的是第一次。 项羽坐正身子,背靠在软榻上,也将她扶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 他缓缓道:“嫣儿,本王这一生只会要你。可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爱,又为何总要跟本王怄气呢?这些日子你不理本王,本王的心都乱了。” 她感受着他怀中无限的温暖和柔情。这一刻的他,不同于方才欢愉时的霸道和强悍,因为释放了压抑许久的欲望,他的身心都已满足,虽然这对于一副天下独有的强悍身躯来说,与她的欢愉远远不够。 然而他知道,她刚刚恢复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循环。 并不急于马上去谈郑重的话题,而是要让这个小女人知道他对她的一颗心。他项羽从来不是纵情之人,只是对她的身体无限的迷恋,那也是因为只有对她才会有这样专一,霸道而痴迷的爱! 他不着急,因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要好好好好地爱她! 想到这里他笑了,俊美无疆的脸上,难得释放出因满足而无邪般温柔的笑,不同于方才那狂野与邪佞的杀死人的眼神,却同样能迷死人。 第一百零七章她非谋士,亦无野心 “纵然我不理大王,这秦宫里的美姬如云,不缺理大王之人。”她看似清淡的声音里,早已掩饰不住浓浓的醋意。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项羽在她耳边,柔声道:“凭它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你这一瓢饮。” 她终于没忍住,不禁“嗤嗤”一笑,竟是眉目含羞。 “可是你这个坏丫头,还没回答本王,真的像那亡国的夫差吗?”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冲醒了项羽身上的酒气,却还记得那日让他心痛的话,声音中,有着一丝落寞:“难道在你心里,本王真的是亡国之君吗?” 她知道,这个心结如果不解开,会让他永远郁结在心中。毕竟每个男人,都希望他所爱的女人,能视他为依靠,为英雄。莫紫嫣自是知道,他所不能释怀的正是这件事。 她柔柔地推开他俯过来的身躯,主动靠在他的胸前:“大王,嫣儿虽然因为失忆,记忆中的东西有很多是残缺不全的片段。可是刻在骨子和灵魂深处的记忆,却从不曾离去。从小,我父亲便总会跟我讲许多英雄的故事。近古以来,嫣儿最喜欢的就是夫差,在嫣儿看来,他虽败,却是不折不扣的史上英雄;而勾践虽兴越亡吴,也不过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嗯……”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大王自然不是夫差,而是这天下唯一的项王,嫣儿心中,大王是无人能及、更是无人能代的。但是刘邦,却绝对会更甚过勾践的卑鄙。鸿门宴上,嫣儿用此故事的寓意,只是想让刘邦原形毕露。却忽略了大王的感受,是嫣儿的不对。” 莫紫嫣一席话,豁然解开了项羽郁结多日的心结。 他执起她纤柔的小手,放在唇边柔柔一吻:“嫣儿,我知道一直以来,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我项羽并非是顽固听不进谏言的匹夫,你和亚父的话,我不是没有认真的思忖过。若是只因一念心软,我断然不会放过刘邦。其实,我又何尝不知他包藏野心?” 她抬眸望向他,竟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项羽继续道:“正如亚父所言,刘邦曾经敛取珠宝,据守关中而欲王秦地,这些我都了如指掌。可是那日,樊哙所言‘刘邦的重情重义’,却正是天下人眼中所看到的刘邦。在世人看来,他的确是:先入关中,却退兵霸上;鸿门请罪,又敬我为王。世人都觉得,刘邦是灭秦有功,心怀仁义的谦谦君子。” “是啊……这就是他最会演戏,也最可怕的地方。”莫紫嫣淡淡地回应着。 “嗯。”项羽握着她的手,缓缓道:“可是嫣儿,他毕竟掩饰的很好,天下初定,在没有任何错误把柄之下,我若违背盟约杀一个有功之臣,就是‘负约’。世人会说,项羽为了夺刘邦‘关中之王’的王位,而暗下杀手。此等不义之举,如何让天下诸侯对我信服?如今上有楚怀王,下有各国诸侯,我暂时并不能动他。如若杀了刘邦,即便强势做了这天下之主,六国诸侯心中难服,只会埋下令他们反叛的祸根。” 莫紫嫣豁然看向身边柔情的男子。 原来,在他狂野的外表之下,竟然是这样细腻和缜密的心思。当日在鸿门宴上,他走向樊哙的那个缓慢到让人窒息的过程,竟是做出了这样深刻的考量?他之所以放过刘邦,并非是不智之举,而是思忖再三而为之的决定。 而她和亚父竟都误解了他。 是啊,她突然想起历史上的刘邦,在称帝之初,何尝不是先赏有功之人?分封了七位异姓王侯?而后,才逐一削除他们的势力…… 而项羽的这番话,他的智谋远虑,却只有她知道——他一直被历史误读为有勇无谋的一介匹夫。 这太不公平…… 莫紫嫣的心底蓦地一疼,她静静地倚入项羽的怀中,强吞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一瞬间,泪水梗在喉中,酸酸的隐隐作痛。 他如此爱她惜她,视如生命。 她亦可以为他,倾尽此生。 可她又该如何化解他的危机…… 或许在项羽自己和旁人看来,她与他之间,正是因为鸿门宴放过刘邦而一直冷战至今。可只有她自己清楚,与其说她是在跟项羽怄气,不如说她是在跟自己较劲。这些时日,一种强大的无助感,时刻侵袭着她的心。 这几年间,她越来越觉得,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简单而善良的女孩子。尽管她从前也并不认为自己单纯,可是心灵尚且澄净。她崇拜英雄,愤恨小人。她是现代校友眼中的校花,却自视为愤世嫉俗的愤青一枚。 简单,并不等于单纯,并不等于幼稚。相反,却恰恰是心如明镜的人,自在的追求一种心如止水的生活。 可如今,来到这个战火弥漫的乱世,她竟可以毫不犹豫的谋划如何除掉刘邦。这种改变,时常让她觉得陌生,当年那个救助过无数流浪生命的她,如今却在千方百计算计着别人的性命。 她仿佛可以看到刘邦正在得意的对着她笑,那隐藏于伪君子内心深处、从不曾显现于世人眼前的得意与卑鄙。 她何尝不想做个快乐的女人,与她的丈夫白头偕老。可她明知道他的命运,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天天开始倒数的未来…… 她非谋士,亦无野心,却要用尽其极的筹谋天下格局。 若说有私心,她唯一的私心,只是为了谋他的“一世长安”。 那个可以征服天下,那个视她如命,却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男人。为了他,她甘愿冒大不韪于天下。即使改变历史,会触犯天怒,她也要一试,一切的惩罚,她都甘愿承担。 这浴池宫的温度,的确会让人舒服的沉醉,一夜好眠。 第105章 两个男人相爱 清晨的光,慵慵懒懒地投向床榻上的男子,他睁开沉醉的双眸时,却看到他的女人已然坐在浴室的铜镜前梳妆。 项羽起身轻轻地走过去,微微低下头,环在她的颈前,看着铜镜中被自己拥住的美人,不禁叹道:“我的嫣儿真美!” 她笑看着镜中在她身后那个白色亵衣亵裤的男子,如瀑的墨发散落在他精壮的身后,将他完美而黝黑的面部衬托得刚毅而邪魅。而他的眼神却又是那样温暖,那是只会对着她时才会不吝释放的温柔。 他微微俯下身子,用他的脸贴向她的:“你终于笑了,知道吗?你的笑,是这世上最美的。” 他情不自禁地用鼻尖,轻轻摩擦着她尖俏的小俏鼻上:“嫣儿,除灭暴秦,是本王最大的心愿。如今大业已成,本王只希望未来能让你过最舒心的日子。既然你和亚父都认为关中重要,我答应你我们留在这里。人都说我项羽是战神,所向披靡,但是我从来都不是恋战之人,每一次的披甲持戟,都是因为我身上肩负的使命。而我最大的梦想,是能给你幸福快乐的生活,不让你再跟着我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你的梦想我一直都记得,也必然会为你实现。” “大王……”莫紫嫣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却是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这奢华而充满暧昧之色的的浴池宫,更衬得她那张绝世无双的美人面上,肤如凝脂眸如星。可那眸中,却分明泛着忧色的光,让他不忍再去附加一丝一毫的烦扰。 他的手指轻掩她的唇珠,像是明了她心中所有的忧愁一般,对她摇一摇头,指尖轻轻划过她娇嫩的双唇,温声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你是我的妻子,一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让她一生无忧,是他的责任。何况你夫君是这天下之王,又怎么能让我的妻子,为我分忧天下之事?” “我……”她凝望着他眸中流露出对自己深深的疼爱,不知为什么,他越是疼她,她就越会心痛。 “傻丫头,我答应你,若然刘邦日后有叛逆之举,我必举兵讨伐,取其人头。而现下,我只希望你的每一天都是快快乐乐的,在我的保护下,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早日生下我们的孩子,看着他们健健康康的长大。我要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你懂吗?” 他怜惜地拂过她的脸庞:“只要你浅浅一笑,世间都失了颜色,你的眼泪会让我心碎……我希望每一天看到的是你的笑,而不是有忧伤和眼泪滑过的脸庞。嗯?” “嗯……”重重地点头,因为她不知道该要怎样回应他这样炙热的情感。 就这样拥着彼此的美好,不知道过了多久,项羽温柔的声音划破静蔼的沉默:“今日我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莫紫嫣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惊喜的过了头。记忆中,从她跟了他,就没有过过轻松的日子。他对她足够好,可自打她来到古代,每一天都仿佛是绷紧了脑弦,更没有好好的享受过人生。 “嗯,快收拾好,我出去交代一下,半个时辰后,我带你出去。”他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又补充一句道:“就只有我们两个……” 一连几日的晴天,融化了咸阳城中的冰雪,人的心情也格外得好。 咸阳城的闹市上,公然出现了一对奇怪的人,他们携手相牵,暧昧地游荡在街头。经过众人的身旁时,皆引来旁人各种匪夷所思的注目,因为那当真是一道奇怪的景象! 只见一个身着黑金色龙纹华服的男子,一头光亮的墨发直泻,那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和高大雄壮的身躯,使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英武不凡。 然而这样一个男人,不是应该拥有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吗? 却见…… 他手中牵着的却不是女人,而是一个俊美飘逸的“男子”。那男子一袭月白色的华服,高绾的马尾走起路来,好不潇洒!出尘一般的俊颜,似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这样的仙子,却不是女人…… “天啊!……两个男人长得如此英俊,还相爱了?让我们女人可怎么活啊!” “就是啊,如果能嫁给他们其中一个,即便是跟许多女人共事一夫,我也愿意。” 不时传来结伴同行的女子,共同发出的羡慕之声,崇拜的目光里满是幻想。幻想着那个威猛不凡的男人,一定可以成为她们坚实的倚靠;而那个温雅俊逸的“男人”,一定能带给她们温柔的怜惜。 凡是经过项羽和莫紫嫣身边的人,女人一定会对着他们,抛出几个暧昧的目光,流露出无限崇拜的眼神,总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两个“俊男”的注意。 而经过他们的男人,却不太爱看项羽,因为他太过威猛高大,那长发之下冷峻而阴邪的黑眸,让人不敢直视。倒是他旁边那位月白华服的“小美男”,勾起了男人们极大的兴趣,那一张嫩白的小脸,美得真不像凡人。 有男人一边目光不移的盯着莫紫嫣,一边低声对身边的同伴揶揄道:“要是能搂着这么个小美男,爷也愿意,瞧他那张脸,真他娘的比女人长得都美!” 只不过,当那些女人称赞项羽的时候,莫紫嫣只是淡然一笑; 而相反,当那些男人注目紫嫣的时候,项羽真想上去将对方的脑袋拧断!或者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他们再也不敢看他的女人! 只是他想要动手的时候,身边女扮男装的小女人,纤柔的小手都会勾住他。 莫紫嫣不禁嗤嗤一笑,附耳过去:“不是说好,你不是项王,我也不是王夫人吗?干嘛还要动粗?” “谁让那些不知死活的臭男人,敢盯着‘本王’的……”自是知道说错了话,赶忙纠正道:“敢盯着我的小嫣儿看。” “咦,哈!你输了!”莫紫嫣惊喜的笑着,他们出宫的时候相约,今日出来游玩,他不是大王,她也不是王夫人。谁要是说错了话,或者对外人道错了身份,就要愿赌服输,为对方做一件事情。 “什么?哪有?”项羽想要耍赖,因为他其实在答应紫嫣这个赌约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吃亏了,平时紫嫣本就没有任何象征着身份地位的“自称”,而他自称“本王”却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我可是听到有个人自称‘本王’了呢!不许耍赖!”嘟起樱桃一般的小口,莫紫嫣撒起了娇。 “好吧……”很不情愿地因为这样不公平的赌约,而输掉一局,项羽蹙起英俊的剑眉,问道:“那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还好还好,他这次谨慎的自称为“我”! “这个嘛……”莫紫嫣纤柔的食指有节奏地嘟点在粉嫩的樱唇上,若有所思地想了半响,却也没想好需要他做什么,便道:“我还没想好呢,先欠着吧……” “这可是你说的哦,不是我不为你做啊?”项羽郑重其事地说道:“可别过后耍赖赖着我。” “我是说先欠着嘛,又不是说不让你还。”做了一个鬼脸,莫紫嫣欢快地跑远了几步。 这座王城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虽然这几年间秦国经历了各地的叛乱,但却丝毫无毁这城中的壮丽,亦不能削弱这座天下之都的繁华。比起楚国的彭城和会稽郡,比起赵国的邯郸和巨鹿,这里真的要繁华几倍不止。 项羽与紫嫣在闹市上搜寻着各种好玩的东西。看到前面一个摊位上,有个年轻时尚的女子在摆着各式各样的头饰,知道紫嫣不喜欢那些繁冗贵重的头饰,项羽便拉着她过去,想着选一些时下流行的新样子。 他很喜欢把她的小女人打扮的与众不同。 “姑娘,有什么好样子吗?都拿出来吧。”项羽垂眸看着摊位上繁多的饰品,却有些眼花缭乱,他发现如果品种太多,还真的是一件头疼的事情,索性直接问摊主。 摊主姑娘有些错愕的问道:“这位爷,您是要选给谁的?” “选给我娘子啊。”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摊主的话,之后又赫然发现摊位上有一个蝴蝶玉簪子,很是精致漂亮。 拿起玉簪子摆弄在身旁女人的发饰上,这小妮子,居然连这样一件简单的饰品,被她戴起来都反而为那饰品提色不少:“嗯,真好看!你喜不喜欢?”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引来摊贩女子简直诧异到目瞪口呆的注目,惊得长大嘴巴,半天合不拢嘴! “喜,喜欢……” 感觉到来自四下里不太正常的打量,她夫君八成是忘了,现在她可是跟他一样的“男人”诶,男人!莫紫嫣很不好意思地对项羽小声道:“够了够了,就这个就好了……” 哪知项羽却完全没有买尽兴的意思,他可还想要多挑几个,便见他对摊主道:“这个蝴蝶玉簪子我要了,还有没有更好的?快拿出来啊。” “……”莫紫嫣只好径自走去了一边儿。 唉……今日这女扮男装,本是为了出行方便,却不想这一路上,招惹来这么多迥异的目光,偏偏那个家伙还在为她选女人的发饰,又不好去扫了他的一番心意。正等得百无聊赖之际,却发现前面一堆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好奇心驱使着她走了过去,才挤到人群的中央,便赫然看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姑娘跪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牌子,上面刻着“卖身葬父”。 那姑娘满目的忧伤,憔悴而无助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当日的小雅。 第105章 她非谋士,亦无野心 “大王只有我一个吗?是谁说的要日宠一妃?”莫紫嫣故作无所谓的表情,却掩饰不中语气中酸酸的醋意。 “嗯……日宠一妃……”一本正经地计算着日子,项羽眉目含笑地道:“那么十年才能宠遍这后宫三千美人,本王倒是没什么,可是轮到我的嫣儿,可要等到十年之后……” 莫紫嫣心中气恼,面上却强作一丝笑容,来掩饰心底早已翻滚的醋意:“那好啊,不打扰大王了,请大王快去吧,多生几个咱们‘楚秦’的后代。” “嗯,”男人点着头,附在她耳边,低嘎地一笑,道:“你知道本王喜欢孩子,以本王的能力,一年之后,怎么也有百多个儿女了。” “你……!” 哼!什么国恨家仇,什么恨秦人,看到美人还不是……竟然想跟人家子孙万代! 莫紫嫣才想发怒,却偏不想让男人的计谋得逞,她一笑:“那么臣妾就先恭喜大王了!臣妾也正好落得清闲。明日便让亚父,为大王挑选了来。” “亚父?”项羽故意皱起眉,摇头道:“诶……亚父可不行。亚父最是偏疼你,他为本王选的妃嫔,岂不都是东施?让本王看一眼,便十年不想再踏入后宫半步?” 莫紫嫣强忍住笑意,而后到:“好啊!那么,就让叔父大人为大王尽收后宫,也省得挑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穿衣服,却被他一把拽回怀里:“走不掉了!你等得了十年,本王却连一刻都等不了!” 他说着就已攫起她的身体,再次将她压在身下,而后伸手刮向她的小鼻头,君临天下的王者此刻的黑眸之中只映得下一个女人:“你这小坏丫头,竟然还记仇?以后跟本王生气可以,但最多不能超过半个时辰,更不能与本王分塌而睡,知道吗?” “不,不知道……”女人的声音又一次轻微的颤抖,看着眼前的男子,目光再次变得灼热起来,他不会是又要开始一次吧? “不知道?你确定你不知道?你不怕本王会惩罚你?”说着就已经伸手哈她身上的痒处,惊得她一阵阵慌乱的逃避。 这样的被人哈痒,实在让她哭笑不得,一叠声地求着饶:“不要,不要……怕了,怕了,大王我怕了……” “真的怕了?”男人诱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身下求饶的女子。她若是仍然装傻,或是真的不知道。他也不会吝惜耐着性子,再教她一次。 轻轻点着头,像是被驯服的小绵羊一样,柔声回道:“是,是……真的怕了。” “嗯……这才乖。既然知道了,咱们就说点正事吧。”看到她终于求饶了,项羽得意地笑笑,转而温柔的眼神醉在她无辜的眸子中,抚弄着她好看的眉目。 “正事?”莫紫嫣一直知道,无论他的功夫多么的霸道有力,多么能俘虏一个女人的心和身体,而他事后,总能体贴地陪着她,而不会在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之后,就将他的女人抛到一边,自顾自地沉沉睡去。可这样的谈“正事”的方式,还真的是第一次。 项羽坐正身子,背靠在软榻上,也将她扶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 他缓缓道:“嫣儿,本王这一生只会要你。可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爱,又为何总要跟本王怄气呢?这些日子你不理本王,本王的心都乱了。” 她感受着他怀中无限的温暖和柔情。这一刻的他,不同于方才欢愉时的霸道和强悍,因为释放了压抑许久的欲望,他的身心都已满足,虽然这对于一副天下独有的强悍身躯来说,与她的欢愉远远不够。 然而他知道,她刚刚恢复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循环。 并不急于马上去谈郑重的话题,而是要让这个小女人知道他对她的一颗心。他项羽从来不是纵情之人,只是对她的身体无限的迷恋,那也是因为只有对她才会有这样专一,霸道而痴迷的爱! 他不着急,因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要好好好好地爱她! 想到这里他笑了,俊美无疆的脸上,难得释放出因满足而无邪般温柔的笑,不同于方才那狂野与邪佞的杀死人的眼神,却同样能迷死人。 第一百零七章她非谋士,亦无野心 “纵然我不理大王,这秦宫里的美姬如云,不缺理大王之人。”她看似清淡的声音里,早已掩饰不住浓浓的醋意。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项羽在她耳边,柔声道:“凭它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你这一瓢饮。” 她终于没忍住,不禁“嗤嗤”一笑,竟是眉目含羞。 “可是你这个坏丫头,还没回答本王,真的像那亡国的夫差吗?”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冲醒了项羽身上的酒气,却还记得那日让他心痛的话,声音中,有着一丝落寞:“难道在你心里,本王真的是亡国之君吗?” 她知道,这个心结如果不解开,会让他永远郁结在心中。毕竟每个男人,都希望他所爱的女人,能视他为依靠,为英雄。莫紫嫣自是知道,他所不能释怀的正是这件事。 她柔柔地推开他俯过来的身躯,主动靠在他的胸前:“大王,嫣儿虽然因为失忆,记忆中的东西有很多是残缺不全的片段。可是刻在骨子和灵魂深处的记忆,却从不曾离去。从小,我父亲便总会跟我讲许多英雄的故事。近古以来,嫣儿最喜欢的就是夫差,在嫣儿看来,他虽败,却是不折不扣的史上英雄;而勾践虽兴越亡吴,也不过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嗯……”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大王自然不是夫差,而是这天下唯一的项王,嫣儿心中,大王是无人能及、更是无人能代的。但是刘邦,却绝对会更甚过勾践的卑鄙。鸿门宴上,嫣儿用此故事的寓意,只是想让刘邦原形毕露。却忽略了大王的感受,是嫣儿的不对。” 莫紫嫣一席话,豁然解开了项羽郁结多日的心结。 他执起她纤柔的小手,放在唇边柔柔一吻:“嫣儿,我知道一直以来,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我项羽并非是顽固听不进谏言的匹夫,你和亚父的话,我不是没有认真的思忖过。若是只因一念心软,我断然不会放过刘邦。其实,我又何尝不知他包藏野心?” 她抬眸望向他,竟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项羽继续道:“正如亚父所言,刘邦曾经敛取珠宝,据守关中而欲王秦地,这些我都了如指掌。可是那日,樊哙所言‘刘邦的重情重义’,却正是天下人眼中所看到的刘邦。在世人看来,他的确是:先入关中,却退兵霸上;鸿门请罪,又敬我为王。世人都觉得,刘邦是灭秦有功,心怀仁义的谦谦君子。” “是啊……这就是他最会演戏,也最可怕的地方。”莫紫嫣淡淡地回应着。 “嗯。”项羽握着她的手,缓缓道:“可是嫣儿,他毕竟掩饰的很好,天下初定,在没有任何错误把柄之下,我若违背盟约杀一个有功之臣,就是‘负约’。世人会说,项羽为了夺刘邦‘关中之王’的王位,而暗下杀手。此等不义之举,如何让天下诸侯对我信服?如今上有楚怀王,下有各国诸侯,我暂时并不能动他。如若杀了刘邦,即便强势做了这天下之主,六国诸侯心中难服,只会埋下令他们反叛的祸根。” 莫紫嫣豁然看向身边柔情的男子。 原来,在他狂野的外表之下,竟然是这样细腻和缜密的心思。当日在鸿门宴上,他走向樊哙的那个缓慢到让人窒息的过程,竟是做出了这样深刻的考量?他之所以放过刘邦,并非是不智之举,而是思忖再三而为之的决定。 而她和亚父竟都误解了他。 是啊,她突然想起历史上的刘邦,在称帝之初,何尝不是先赏有功之人?分封了七位异姓王侯?而后,才逐一削除他们的势力…… 而项羽的这番话,他的智谋远虑,却只有她知道——他一直被历史误读为有勇无谋的一介匹夫。 这太不公平…… 莫紫嫣的心底蓦地一疼,她静静地倚入项羽的怀中,强吞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一瞬间,泪水梗在喉中,酸酸的隐隐作痛。 他如此爱她惜她,视如生命。 她亦可以为他,倾尽此生。 可她又该如何化解他的危机…… 或许在项羽自己和旁人看来,她与他之间,正是因为鸿门宴放过刘邦而一直冷战至今。可只有她自己清楚,与其说她是在跟项羽怄气,不如说她是在跟自己较劲。这些时日,一种强大的无助感,时刻侵袭着她的心。 这几年间,她越来越觉得,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简单而善良的女孩子。尽管她从前也并不认为自己单纯,可是心灵尚且澄净。她崇拜英雄,愤恨小人。她是现代校友眼中的校花,却自视为愤世嫉俗的愤青一枚。 简单,并不等于单纯,并不等于幼稚。相反,却恰恰是心如明镜的人,自在的追求一种心如止水的生活。 可如今,来到这个战火弥漫的乱世,她竟可以毫不犹豫的谋划如何除掉刘邦。这种改变,时常让她觉得陌生,当年那个救助过无数流浪生命的她,如今却在千方百计算计着别人的性命。 她仿佛可以看到刘邦正在得意的对着她笑,那隐藏于伪君子内心深处、从不曾显现于世人眼前的得意与卑鄙。 她何尝不想做个快乐的女人,与她的丈夫白头偕老。可她明知道他的命运,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天天开始倒数的未来…… 她非谋士,亦无野心,却要用尽其极的筹谋天下格局。 若说有私心,她唯一的私心,只是为了谋他的“一世长安”。 那个可以征服天下,那个视她如命,却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男人。为了他,她甘愿冒大不韪于天下。即使改变历史,会触犯天怒,她也要一试,一切的惩罚,她都甘愿承担。 这浴池宫的温度,的确会让人舒服的沉醉,一夜好眠。 第106章 两个男人相爱 清晨的光,慵慵懒懒地投向床榻上的男子,他睁开沉醉的双眸时,却看到他的女人已然坐在浴室的铜镜前梳妆。 项羽起身轻轻地走过去,微微低下头,环在她的颈前,看着铜镜中被自己拥住的美人,不禁叹道:“我的嫣儿真美!” 她笑看着镜中在她身后那个白色亵衣亵裤的男子,如瀑的墨发散落在他精壮的身后,将他完美而黝黑的面部衬托得刚毅而邪魅。而他的眼神却又是那样温暖,那是只会对着她时才会不吝释放的温柔。 他微微俯下身子,用他的脸贴向她的:“你终于笑了,知道吗?你的笑,是这世上最美的。” 他情不自禁地用鼻尖,轻轻摩擦着她尖俏的小俏鼻上:“嫣儿,除灭暴秦,是本王最大的心愿。如今大业已成,本王只希望未来能让你过最舒心的日子。既然你和亚父都认为关中重要,我答应你我们留在这里。人都说我项羽是战神,所向披靡,但是我从来都不是恋战之人,每一次的披甲持戟,都是因为我身上肩负的使命。而我最大的梦想,是能给你幸福快乐的生活,不让你再跟着我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你的梦想我一直都记得,也必然会为你实现。” “大王……”莫紫嫣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却是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这奢华而充满暧昧之色的的浴池宫,更衬得她那张绝世无双的美人面上,肤如凝脂眸如星。可那眸中,却分明泛着忧色的光,让他不忍再去附加一丝一毫的烦扰。 他的手指轻掩她的唇珠,像是明了她心中所有的忧愁一般,对她摇一摇头,指尖轻轻划过她娇嫩的双唇,温声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你是我的妻子,一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让她一生无忧,是他的责任。何况你夫君是这天下之王,又怎么能让我的妻子,为我分忧天下之事?” “我……”她凝望着他眸中流露出对自己深深的疼爱,不知为什么,他越是疼她,她就越会心痛。 “傻丫头,我答应你,若然刘邦日后有叛逆之举,我必举兵讨伐,取其人头。而现下,我只希望你的每一天都是快快乐乐的,在我的保护下,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早日生下我们的孩子,看着他们健健康康的长大。我要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你懂吗?” 他怜惜地拂过她的脸庞:“只要你浅浅一笑,世间都失了颜色,你的眼泪会让我心碎……我希望每一天看到的是你的笑,而不是有忧伤和眼泪滑过的脸庞。嗯?” “嗯……”重重地点头,因为她不知道该要怎样回应他这样炙热的情感。 就这样拥着彼此的美好,不知道过了多久,项羽温柔的声音划破静蔼的沉默:“今日我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莫紫嫣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惊喜的过了头。记忆中,从她跟了他,就没有过过轻松的日子。他对她足够好,可自打她来到古代,每一天都仿佛是绷紧了脑弦,更没有好好的享受过人生。 “嗯,快收拾好,我出去交代一下,半个时辰后,我带你出去。”他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又补充一句道:“就只有我们两个……” 一连几日的晴天,融化了咸阳城中的冰雪,人的心情也格外得好。 咸阳城的闹市上,公然出现了一对奇怪的人,他们携手相牵,暧昧地游荡在街头。经过众人的身旁时,皆引来旁人各种匪夷所思的注目,因为那当真是一道奇怪的景象! 只见一个身着黑金色龙纹华服的男子,一头光亮的墨发直泻,那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和高大雄壮的身躯,使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英武不凡。 然而这样一个男人,不是应该拥有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吗? 却见…… 他手中牵着的却不是女人,而是一个俊美飘逸的“男子”。那男子一袭月白色的华服,高绾的马尾走起路来,好不潇洒!出尘一般的俊颜,似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这样的仙子,却不是女人…… “天啊!……两个男人长得如此英俊,还相爱了?让我们女人可怎么活啊!” “就是啊,如果能嫁给他们其中一个,即便是跟许多女人共事一夫,我也愿意。” 不时传来结伴同行的女子,共同发出的羡慕之声,崇拜的目光里满是幻想。幻想着那个威猛不凡的男人,一定可以成为她们坚实的倚靠;而那个温雅俊逸的“男人”,一定能带给她们温柔的怜惜。 凡是经过项羽和莫紫嫣身边的人,女人一定会对着他们,抛出几个暧昧的目光,流露出无限崇拜的眼神,总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两个“俊男”的注意。 而经过他们的男人,却不太爱看项羽,因为他太过威猛高大,那长发之下冷峻而阴邪的黑眸,让人不敢直视。倒是他旁边那位月白华服的“小美男”,勾起了男人们极大的兴趣,那一张嫩白的小脸,美得真不像凡人。 有男人一边目光不移的盯着莫紫嫣,一边低声对身边的同伴揶揄道:“要是能搂着这么个小美男,爷也愿意,瞧他那张脸,真他娘的比女人长得都美!” 只不过,当那些女人称赞项羽的时候,莫紫嫣只是淡然一笑; 而相反,当那些男人注目紫嫣的时候,项羽真想上去将对方的脑袋拧断!或者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他们再也不敢看他的女人! 只是他想要动手的时候,身边女扮男装的小女人,纤柔的小手都会勾住他。 莫紫嫣不禁嗤嗤一笑,附耳过去:“不是说好,你不是项王,我也不是王夫人吗?干嘛还要动粗?” “谁让那些不知死活的臭男人,敢盯着‘本王’的……”自是知道说错了话,赶忙纠正道:“敢盯着我的小嫣儿看。” “咦,哈!你输了!”莫紫嫣惊喜的笑着,他们出宫的时候相约,今日出来游玩,他不是大王,她也不是王夫人。谁要是说错了话,或者对外人道错了身份,就要愿赌服输,为对方做一件事情。 “什么?哪有?”项羽想要耍赖,因为他其实在答应紫嫣这个赌约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吃亏了,平时紫嫣本就没有任何象征着身份地位的“自称”,而他自称“本王”却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我可是听到有个人自称‘本王’了呢!不许耍赖!”嘟起樱桃一般的小口,莫紫嫣撒起了娇。 “好吧……”很不情愿地因为这样不公平的赌约,而输掉一局,项羽蹙起英俊的剑眉,问道:“那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还好还好,他这次谨慎的自称为“我”! “这个嘛……”莫紫嫣纤柔的食指有节奏地嘟点在粉嫩的樱唇上,若有所思地想了半响,却也没想好需要他做什么,便道:“我还没想好呢,先欠着吧……” “这可是你说的哦,不是我不为你做啊?”项羽郑重其事地说道:“可别过后耍赖赖着我。” “我是说先欠着嘛,又不是说不让你还。”做了一个鬼脸,莫紫嫣欢快地跑远了几步。 这座王城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虽然这几年间秦国经历了各地的叛乱,但却丝毫无毁这城中的壮丽,亦不能削弱这座天下之都的繁华。比起楚国的彭城和会稽郡,比起赵国的邯郸和巨鹿,这里真的要繁华几倍不止。 项羽与紫嫣在闹市上搜寻着各种好玩的东西。看到前面一个摊位上,有个年轻时尚的女子在摆着各式各样的头饰,知道紫嫣不喜欢那些繁冗贵重的头饰,项羽便拉着她过去,想着选一些时下流行的新样子。 他很喜欢把她的小女人打扮的与众不同。 “姑娘,有什么好样子吗?都拿出来吧。”项羽垂眸看着摊位上繁多的饰品,却有些眼花缭乱,他发现如果品种太多,还真的是一件头疼的事情,索性直接问摊主。 摊主姑娘有些错愕的问道:“这位爷,您是要选给谁的?” “选给我娘子啊。”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摊主的话,之后又赫然发现摊位上有一个蝴蝶玉簪子,很是精致漂亮。 拿起玉簪子摆弄在身旁女人的发饰上,这小妮子,居然连这样一件简单的饰品,被她戴起来都反而为那饰品提色不少:“嗯,真好看!你喜不喜欢?”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引来摊贩女子简直诧异到目瞪口呆的注目,惊得长大嘴巴,半天合不拢嘴! “喜,喜欢……” 感觉到来自四下里不太正常的打量,她夫君八成是忘了,现在她可是跟他一样的“男人”诶,男人!莫紫嫣很不好意思地对项羽小声道:“够了够了,就这个就好了……” 哪知项羽却完全没有买尽兴的意思,他可还想要多挑几个,便见他对摊主道:“这个蝴蝶玉簪子我要了,还有没有更好的?快拿出来啊。” “……”莫紫嫣只好径自走去了一边儿。 唉……今日这女扮男装,本是为了出行方便,却不想这一路上,招惹来这么多迥异的目光,偏偏那个家伙还在为她选女人的发饰,又不好去扫了他的一番心意。正等得百无聊赖之际,却发现前面一堆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好奇心驱使着她走了过去,才挤到人群的中央,便赫然看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姑娘跪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牌子,上面刻着“卖身葬父”。 那姑娘满目的忧伤,憔悴而无助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当日的小雅。 第107章 你的人? 有个约莫三十多岁,身材很胖的男人,走过去掘起女子的下巴,像打量牲口一样打量着女子的面容,那样子分明就是看姿色定价格:“啧啧……姿色么,倒也过得去,只是年龄不小了,身材也不够火辣,值不得几个钱。” 尽管是这样受到屈辱,姑娘仍然匍匐在地上,捉住胖男人的一只大脚,央求道:“爷,只要您能让奴葬了我爹,奴一定尽心尽力的伺候爷。” 她心中明白,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因为嫌弃她年龄已过十八岁,而不愿意买她了,她长得并不美,因为家中贫困,一双手和身子也因过早的投入农活,经历了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不堪。若是这个男人再不买她,她真的就没有希望了。 “你愿意如何伺候爷?”胖男人诡异地笑着:“抬起头来看着爷!” 姑娘轻轻地抬起头,却不料那胖男人的手已经不安分地摸向了女子的胸前,满脸的横肉挤得一张脸也扭曲的更加难看:“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伺候爷啊?” 姑娘身子一抖,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胖男人突如其来的动手动脚,目光中透着慌乱的无助。 莫紫嫣越看越生气,她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还得不到尊重?还要这样当众被羞辱她?看着那男人猥琐的目光,真想上去抽他两个耳瓜子! “放开她!”莫紫嫣从人群中走出来,将胖男人的胳膊拍到一边,附身把那姑娘扶了起来,又从身上掏出一个钱袋,温温道:“小妹妹,这袋钱都给你,把你爹好生葬了吧。” 姑娘看着那钱袋简直受宠若惊,她显然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一个温雅又俊美的男人来为买自己的贱身,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和蔼,与方才那些粗俗的男人都不一样。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温暖,眼泪就要泫然坠落,却推脱道:“奴谢谢恩公,葬阿爹要不了这么多的……” 莫紫嫣和颜看着她,将钱袋硬是塞入姑娘的手中,莞尔微笑道:“拿着吧,日后生计也要用到钱的,再为自己找一个好人家,不要因这些身外之物,反倒让人轻薄了自身。” “臭小子,敢抢老子的人!”那胖男子,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原想着贱价买入女奴,回去做他的侍奴,却不料被这多管闲事的男人用一袋钱毁了他的好事,更可气的是面前这清秀俊美的男子——给了钱却不要人。真他娘的可恶!不要人,还跟老子争什么?! “你的人?”莫紫嫣冷笑一声:“没看到卖身葬父吗?我已经买了,且已还她自由身,又如何是你的人?” “你找死!”胖男人说着已是将一双熊掌般又肥又厚的手,掐住了莫紫嫣的肩膀。 莫紫嫣一抖身子却没躲开,厌恶地嗔道:“拿开你的脏手!” 胖男人眉目一拧:“嘿,还挺厉害,爷倒是要看看,老子就是不拿开,你又能怎么样!” 就见胖男人身后,陡然间站出来四个年轻壮丁,竟是他的随从。 莫紫嫣这才想起来:真糟糕,只顾着打抱不平,却忘了项羽还在为她选饰品,他不在身边,她完全不懂武啊,该怎么办…… 慌乱地退着步子,胖男人奸笑着,手依然放在她的肩上,且故意就着她的身体,仿佛已经料定她根本逃不掉,倒想看看她能使出什么本领。 眼见着后面几个男人也离她越来越近,莫紫嫣灵机一动,指着前方,大唤一声:“项羽!” 胖男人登时吓得手一哆嗦,松开了手。 众人皆顺着莫紫嫣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虽不知道这小男子,为何突然之间会喊出“项羽”的名字,但这咸阳城的百姓有许多人是在项羽入城时跪迎过的,只是那日他们谁也不敢抬头看这项王的样貌,所以压根不知项羽长什么样。 项羽亡了秦国,就算是咸阳城的三岁小孩子,也会知道这个和他们曾经的国君“秦始皇”一样威名远播的王者。何况也知道这秦国的新主,恐怕就要是这位项王了。 众人回头见不到所谓的“项羽”,再回过身来时,早已不见莫紫嫣的踪影,才知是上了当:“追,逮住那臭小子,给老子狠狠地打!” 那边摊位上的项羽,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就发现原本跟在他身旁的小女人不见了。 “嫣儿……嫣儿……”发疯一般的寻找呼叫,却怎么都找不到,他向西绕了一大圈,又从西边跑回来,却还是没有半点紫嫣的影子。 正自心乱如麻,怀疑是不是紫嫣被坏人掳走了时,却听到前面传来一叠声的惊呼声:“救命啊,救命啊……” 便见一袭月白色长袍的莫紫嫣,向着这边急速奔跑着,身后跟着四个壮丁和一个胖男人。 项羽冲上去将莫紫嫣一把抱住,才将冲刺中的美人拦抱下来。便见他飞身一腿,霎时间,四个追赶上来的壮丁同时倒地,趴在地上惨叫声连连。 胖男人因为身子太胖,直到四个壮丁倒地,他才追了过来。可仔细一瞧四人,他简直没气得喷血!没想到他养的壮丁都是废物!才被踹一脚就已经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殊不知,他面前站着的这位,是力能扛鼎,一剑亡秦的项王。本来就因为找不到爱妻而心急,见几个男人追着他的女人,那一脚踹上去,几人筋骨尽断。 四壮丁受了内伤,惨痛地呼叫求饶,动也动不了,胖男人见势不妙,一溜烟地逃跑了。 顾不上再去追那该死的胖子,只担心眼前娇柔的女子是否安好,上下打量着有没有哪里受伤:“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能不说一声就乱跑?我若没及时赶到,这些人会把你怎么样?!” 他真的怒了,真的真的怒了! 认识她到现在,她总是很有分寸,虽然倔强,却从不做这么离谱的事情,玩失踪?不知道他会担心吗!还竟真的遇到这样的危险。如果他没赶过来,她若落入这几个男人手中,可怎么得了?! “你知道你这样突然消失,让我有多着急!多担心!多害怕吗?!” “我……”莫紫嫣微微抬眸,看着面前发怒的王者,小声的说道:“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你不好好跟在我身边,到底乱跑些什么!” 被他这样一时间狂发出来的火气震慑住,她竟然无从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听着他噼里啪啦的好一顿数落,又愣了好半响,终于等他发够了脾气,她才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第108章 我是项羽他哥哥 看着她一双氤氲起雾气的大眼睛,无辜的样子,几乎就要掉下泪来,项羽的火气也登时消散了不少。 他揽过她的头,手抚在她柔顺的发丝上,热唇贴住她的额头,温声道:“好了好了,方才是我火气太大了。以后不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知不知道?就算是要救人,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更不可以让我找不到你,看不到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莫紫嫣努力地点一点头,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我知道啦。” “傻丫头……”得到她的承诺,项羽这才松开她,爱怜地望着她,又在她雪白而美丽的额前轻弹一下,算是惩罚:“真是个爱惹麻烦的丫头!” “咕……咕……” 听到从她的腹中传来咕噜噜的声音,他诡笑道:“哈哈,小臭丫头,让你乱跑!肚子饿了吧?” 凝起好看的黛眉,莫紫嫣对发出这样尴尬的声响,表示很是不好意思。 项羽坏笑着溺看着他的小女人,随即拉起她纤柔的小手:“走,相公带你去吃东西……” 二人寻到一家看上去各方面都还不错的小酒馆,生意不错,人也很多,最重要的是还很干净。 寻了靠里的位子坐下来,点了几个小菜,一壶烧酒,一壶热茶。 便见项羽从袖袋中掏出了方才那个蝴蝶玉簪子,温情脉脉地看着她:“喏,只买了这一个,发现找不到你了,我顾不上再选,拿了这一个就去追你了。” 莫紫嫣欢快地接过蝴蝶玉簪子,撒娇地笑一笑:“其实,只这一个就够了呢……”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簪子,心里甜甜的。 因为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项羽,她很喜欢“蝴蝶”。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她的很多衣服,用品,甚至是耳环,发夹都印着蝴蝶的图案。当他为她选中那个蝴蝶的簪子时,她心中竟是一怔:他们竟然会有这样的默契…… 店小二将茶盏奉上,项羽为她倒出一盏热茶,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竟然对着一个玉簪子看得出了神,他将茶盏推过去,说道:“来,疯跑了一个下午,早就渴了,喝点水。” 看着她欣然接过茶盏,喝得很满足的样子,他也满足的笑了。可旋即,就在心底暗骂自己——真是作孽啊,平日都是别人伺候服侍他,何须他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情?可是对着这个小女人,他总是会情不自禁想要去照顾她,呵护她。他就是愿意这样好好的宠着她,惯着她,溺着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到不可思议。 真是怎么宠爱她都不够,那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吧! 这时候,进来四个身着兵服的男人,也不知是哪国诸侯王带来的兵,高调地喊道:“小二,给爷几个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店小儿一看这架势,赶忙走过去赔着笑脸,应道:“军爷,您几个先找地方坐,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 “快去快去!” 几个小兵在馆中巡视一周,见角落里坐着一老一少,那少女十五、六岁,姣好的容貌引来了几个小兵的注意。他们淫邪地互望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今日有嫩肉可吃了。 领头的甲兵走过去,大手摸上少女的脸蛋,调戏道:“这小妞,长得真是俊俏!走,过去陪爷几个喝几盅!” 粗鲁地拉起少女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拽,少女惊惧的闪躲着,惊呼道:“爹,爹爹……” 身旁的老汉见状,赶忙站起身,拉住女儿的胳膊,想要挡护在她身前,对着甲兵赔笑道:“军爷,军爷,小女不会喝酒,还请军爷恕罪。” “去你的!”老汉话音刚落,便被乙兵一个蛮力推到墙根,手中的剑抵在老汉的背后,而少女也被甲兵牢牢地拽住,动弹不得。 甲兵勾起一脸坏笑,狂佞地道:“爷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死老头,别不识好歹!” 几个小兵调戏更为猖狂,不但出言不逊,还当众动手动脚。 莫紫嫣忍无可忍,重重的拍着桌案,冷声道:“今日可真邪了门了!怎么遇到的全是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混蛋?!” 甲兵的一条腿原本高踩在桌案上,听到莫紫嫣这番话,便从桌案上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到她身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歪着嘴讪笑道:“这竟有个不怕死的,敢管咱们爷几个的事?!” 莫紫嫣看着此人一脸的臭德行,眨着一双很是无辜的大眼睛,故作惊惧地回道:“不怕死?哎呦军爷,这世上谁不怕死呢?小民可是很怕死呢!” “哈哈哈……!”几个小兵登时爆发一串大笑,甲兵扬声道:“怕死,就别挡着爷几个好事!扫了爷的性子,你十条小命也赔不起!” 那无耻的样子,分明也是在警告酒馆的众人,可别不识好歹,多管他们的闲事! “嗯!小民是很怕死呢……”莫紫嫣单手捂住胸口,表示她真的很怕死,正当几个小兵得意忘形准备转身,继续调戏那少女时,却听到紫嫣再次开口:“只是军爷?难道您几个不怕死?” 甲兵有些怒了,又向莫紫嫣走回来,用手上那把未出鞘的剑指着紫嫣:“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是嫌命长,真想找死吧!” 只是甲兵没有发现,就坐在他面前,背对着他的黑金色华服的男子,此时的面色已经不怎么好看,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敢对他的女人,有任何不敬! “不——许——碰——她!”一字一顿发出四个磨人的字眼,甲兵陡然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寒风笼过来。只是他不知道,为何这黑衣男子只是坐着,且又是背对着他,竟让他觉得胆战心惊。 “呦呵,又一个不怕死的?”乙兵离得远,没有感受到甲兵受到的气势上的压迫,觉得对方只有两人,白衣男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而他们有四个人,又都带着兵器,动起手来,必然也不会吃亏。 乙兵冲着莫紫嫣和项羽大步走过来,讥笑道:“那咱们倒是要看看,老子就是碰他了,你能奈老子如何?” 说完,他的剑鞘刚要对准莫紫嫣,却见项羽单手反握上了乙兵的手腕,生生将他的手掌反手一拧,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便听那乙兵惨声大叫道:“哎呦呦呦呦!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乙兵被这突如其来钻心的疼痛,惊得连呼救命。 “找死!”丙兵见乙兵吃亏,边冲过来边拔出剑,却被项羽一拳将其打出几丈远,整个人跌出去连番撞倒几张桌案,桌案上的碗碟碎了一地。那人已口吐鲜血。 酒馆里原本用餐的客人们见到这种架势,都纷纷吓得夺门而出。 “小子,你知不知道老子背后是谁?”甲兵见这人果然有两下子,便想用身份压一下对方,声道:“这关中之地,都是我们主公的!你休得造次,否则我主公和我大哥定不会轻饶了你!” “你们主公?”莫紫嫣旋过水眸,眨着一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看向甲兵,问道:“敢问军爷,你们主公是何大人物啊?你大哥又是何人啊?” “我们主公和我大哥的名讳,说出来只怕会吓死你!”甲兵心道,对方只要听到二人名讳,必然吓得求饶,便大声道:“听好了,我主公,就是这关中新王——刘王!而我大哥,就是跟刘王拜把子的卢绾大将军!” 莫紫嫣与项羽相觑一眼:原来这甲兵是卢绾的弟弟,这些人都是刘邦的手下!他的手下公然称他为“刘王”?这实在是一件极好的“把柄”! “刘……王?”莫紫嫣不禁笑问道:“敢问军爷口中所说的‘刘王’,可是沛公——刘邦?” 此时,酒馆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莫紫嫣故意将“沛公”与“刘邦”二字,说得很大声,好让他刘邦的坏名声都传出去。 “小子还有点见识,知道咱们刘王就好!沛公如今已是这关中之王!”甲兵嗔笑道:“怎么样?吓尿了?!知道了,还不快给爷几个跪下赔礼?爷心情好了,就饶你不死!” “赔礼?我怕你担当不起呢!”莫紫嫣一甩身后的马尾,昂首道:“尔等,不过是刘邦的奴才?可知道我是谁吗?” “你?”几个士兵听莫紫嫣这样说,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看上去身材盈弱的男人,问道:“你,是谁?” 这甲兵是卢绾的亲弟弟,名叫卢力,跟刘邦不但是同乡,且因他哥哥卢绾跟刘邦是拜把子的兄弟,卢力在卢绾的部下,一直都是仗势欺人的主。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鸿门宴上他们的主公遭遇过什么,只知道几日前沛公可是在咸阳城发布了公文,只等着怀王旨意一到,沛公就是名副其实的关中王。故而在这咸阳之地,不可能还有大得过沛公的。 莫紫嫣看着几人,一本正经地道:“我是项羽他哥哥!” 嗯?项羽瞪大眼睛看着身旁的紫嫣,暧昧地附耳,低声道:“小臭丫头,你何时成了本王的哥哥?” 莫紫嫣昵了项羽一眼,小声回道:“不就是现下刚成的么!” “老大,他真是项羽的哥哥?”乙兵很是诧异地低声询问着卢力。 卢力虽然没有见过项羽,却也知道项羽是没有哥哥的,且这自称是“项羽哥哥”的白面小子看上去如此年轻,又如何能是项羽的哥哥? “你当咱们是傻子?项羽什么时候有哥哥?要是真有哥哥,也是跟咱们刘王拜得把兄弟!”卢力道。 莫紫嫣水眸半眯成弯月状,看着他们道:“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我可是跟项羽关系很好的,很亲密的呢!” 第109章 默契的好戏 “很亲密?”卢力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这两个互相暧昧的人说的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见莫紫嫣媚眼如丝般看着项羽道:“不信,你问他?” “少哄咱们!既然知道了咱们是谁,就井水不犯河水!”卢力见搬出了刘邦和卢绾的名讳,对方非但没有忌惮,反而还这副语气说话,让他很是猜不透,眼见自己两个兄弟都受了轻伤,便想着不再招惹他们。 “慢着!”莫紫嫣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引着卢力整个人面对酒馆外的一众人,说道:“这位军爷,你们刘王灭了秦朝,是不是说,你们就可以肆意欺压秦地的百姓?“ “哼!秦人都是下等贱奴!只配被咱们玩弄!”卢力想用壮大自己的声势,在众人面前立威,毕竟这些人方才看到打斗都逃了出去,量他们也不敢进来,所以就更要气势夺人,先震慑住在场的众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莫紫嫣眸光一扫,便将四下百姓怒目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站在酒馆门口,大声对着百姓说道:“从前啊,一直听闻那沛公刘邦为人假仁假义,当人一面背人一套,我还不信。今日见了此等不把咱们百姓放在眼里的恶棍,我方得知,敢情那刘邦是表面上蒙蔽咱们关中百姓,暗中却让他的手下伤害咱们?” 项羽明白她这番话的用意,是故意要让刘邦的臭名散播出去,便走过来,对紫嫣附和道:“如此说来,刘邦此人还真是阴险!” 便见酒馆外越来越多的围观者中,发出的义愤填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个刘邦太无耻了!“ “卑鄙小人!” “阴险!” 卢力等人互望了一眼,见情势显然不利于他们,对几个兄弟暗使个颜色,就想溜走。 “慢着……”却听项羽冷声道:“谁准许你们走的!” “怎么?你真想找死!”甲兵见项羽气势凛然,心中已然在打退堂鼓了,可是面色上还要装出无所畏惧。 年纪最小的丁兵,不懂他的老大卢力为何要跟这两个男人这么多废话,便道:“老大,莫跟他废话,他不怕死,咱们就成全他!” 此时另两个受了轻伤的小兵,也都走过来,准备四个围攻一个。 “你们几个……”项羽环视四人,冷笑道:“一起上吧!” 哪知几人的宝剑都还来不及拔出,便直觉得一阵寒风袭来,竟见项羽长臂一拳挥出,四下空气一凝,随后四兵登时觉胸口呼吸一窒,脸色瞬间惨白。待反应过来时,四人看到自己竟完好无损,心道这黑衣男子,不过是个虚架子。 这下提起胆气,直冲项羽扑来。项羽心底暗笑,脚下退着步子…… “嘭!” 一声巨响之后,只见空中飞来横物,围观众人循声望去,竟见那两兵丁不知何时已经倒在门外,口中鲜血泉涌,显然被震碎了心脉。 奇怪的是,这两丙丁摔出之时,竟是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空地之上。见这黑衣男子,虽然是将二人心脉震碎,却又让他们精准的落入了不会伤及百姓的空位上。 不伤百姓,准确落地,却将二人筋骨震断,而又留其性命…… 众人正在回味品评,这是怎样的功力啊,却见馆内的气氛更为精彩。 处于项羽正对面的卢力和最小的丁兵,此时已是双腿打颤,冷汗直冒。 丁兵见项羽如此恐怖,慌乱之下,也不敢去管那俩同伴,拔腿就要逃,项羽冷笑一声,抓起案几上的一个酒盏如扔弹子一样弹飞出去,正中丁兵的后脑骨,丁兵扑倒在地上,摔了个面朝下。 至于那卢力,项羽真想好好跟他玩玩儿! 只见项羽拿起桌案上的筷箸,就像是挥出一道剑气,剑气呼啸而过发出嗖嗖声响。便见那筷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卢力整个人敲了个遍,敲得他眼冒金星,整个人不停地转圈。 待他停下来之后,低头一看,却见身上多处负伤,鲜血直淌。 “啊……”卢力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这下是拼尽全力,奋力一搏,手握长剑直朝着项羽刺过去。项羽偏身一躲,卢力扑了个空,却见项羽长腿一抬,将卢力一脚勾起,卢力整个人横倒在项羽的脚面上。 就像是踢个圆球一般,项羽将那卢力一脚踢飞出馆子。 “砰——!” 一声巨大的声响之后,众人只觉眼前电光一闪,便见那卢力应声坠地。 “神人啊!” “真是神人啊!” 围观的群众叫好声连连,看到这样不把他们秦人放在眼里的恶棍,被如此惩治,都直呼过瘾! 项羽只是这样打伤了四人,又偏不使出致命的力气,就只是这样折磨着他们。一片片惨叫声从几人的口出发出来,他们觉得上战场打仗都没有这么痛苦过,每一次被打痛得都恨不得立刻死去,也不愿意身体忍受这样的煎熬。 却是想死也死不了,想跑又跑不掉…… 恨不得能有人一刀了结了自己,来个痛快的,再不要忍受这种折磨。 “好——好——好!” 酒馆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拍掌叫着好:“打得好!打得好!打死这帮混蛋!” 四人颤抖着满身是伤的身体,跪在地上,一叠声地求着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饶命啊!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项羽俯视着几兵,冷然道:“今日饶尔等几条贱命,滚回去告诉刘邦!他的手下,再若欺压百姓,必严惩不贷!” “是!是!谢……谢——爷!”逃命要紧,几人也顾不得细想为何这人不但功夫厉害,还竟敢说出如此狂妄的话。 “滚!” 四兵见黑衣男子发了令,心想着赶紧逃吧,免得他再改了主意。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而逃,却引来众人纷纷捡起石子,木棍,树枝,朝着他们的身后砸了过去。 看着四兵狼狈而逃的背影,莫紫嫣心中暗笑,项羽若真要杀他们,一招就可以结果了他们的小命,只是偏就要在惩罚他们之后,留着他们的小命,回去向刘邦报信。自从昨日二人谈心之后,她就知道项羽的智谋远虑,远在她之上。 第110章 待你白发苍苍 那对被救的父女感激的走过来,少女当下便向项羽和紫嫣二人拜谢:“多谢二位恩公相救。” “快起来。”莫紫嫣扶起少女,摇着头浅浅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没什么。” “哎呦……哎呦呦……” 酒店内传来店老板几乎要崩溃的声音,呆望着这一店的狼藉,真是想哭死的心都有了,他赶忙走到项羽和莫紫嫣身旁,生怕这俩肇事者跑了:“两位客官,您二位拔刀倒是拔得痛快,可砸坏了我这些个东西,那是我一个月也赚不回来的啊……您看怎么办吧?” 莫紫嫣和项羽环顾着酒馆,方才那么教训那几个混蛋,也确实是挺对不起店家的。 项羽微微耸肩,也有些觉得不好意思。 “店家,实在是对不住,打坏了您的东西,我们赔您就是了。”莫紫嫣笑着安慰着店老板。 被救的父女也觉得很是不好意思,那老汉一听要赔钱,赶忙道:“此事,因救小女而起,理应我们父女来赔,店家啊,需要多少钱?我赔给你。” 可他旋即一看这一地破碎的酒盏、碗碟、和案几……眉心便陡然拧成了一条直线,因为这要赔起来,不是他不肯,实在是他没有这样的能力,那得需要他半年不吃不喝,攒下收成的钱,才能赔得起。 莫紫嫣看出了老人家的担忧,自是知道这对父女没有什么偿还的能力,便上前安慰道:“老人家,不用的,这件事与您无关,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和小妹妹回去吧。” 打发走了父女二人,莫紫嫣便看了一眼项羽。哪知项羽,已然在身上整个翻了一遍。 奇怪…… 钱袋呢?明明就在身上的啊?难道是接连两场打斗的时候,把钱袋掉了?项羽四下望着,目光搜寻着他的钱袋有没有掉落在地上。 这不可能啊,别说这七八个小人物,就是打个千百八人,他也不会有这种失误啊? 莫紫嫣见他的面色渐渐尴尬起来,左寻右摸的翻了好半天,竟然也没拿出钱来。水眸看向他,就是在问:怎么回事啊? “哎呀!”项羽抚额,他恍然想起来,钱袋一定在落在了之前那个卖饰品的摊位上。他当时拿出钱袋付钱买簪子时,却发现紫嫣不见了,也顾不得算钱,情急之下将钱袋扔给了女摊主,拿着簪子就跑去找他的紫嫣了。 生平第一次吃饭不给钱,这样是传出去,堂堂项王的名声不都毁了,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对着莫紫嫣,轻轻地眨了眨眼。 嗯?他是什么意思?莫紫嫣睁大眼睛看着项羽,并没有看明白他要说什么。 项羽歪了歪嘴巴,蹙起了英俊的剑眉:我找不到钱袋了。 莫紫嫣心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下可糟糕了,她的钱袋给了卖身葬父的女子,项羽的钱袋也找不到了,这可怎么跟店家解释呢?难道说,他们两个人出来都不带钱,怎么说都没人会信啊? “不是要付我钱么?不会是想要赖账吧!”店老板等了这么好半响,也看不到这二人有付钱的意思,反而见他们彼此挤眉弄眼,分明就是想赖账。 “没有,没有……”莫紫嫣对老板柔柔地笑一笑,柔声道:“老板啊,实在不好意思,我二人出门忘带钱了,明日给您送来可好?” “明日?!可好?!你当我这地儿可以白吃白喝,不给钱啊?就是当今项王来了,也不能吃了不给钱!”店老板认定他们是想要赖账,向身后挥一挥手,便见几个壮实的大汉,抄起工具朝着项羽和紫嫣走过来。 项羽上前护住他的女人,紫嫣看着他,突然灵机一动,低声道:“先拿你给我买的玉簪子抵债吧。” 她说着,便已经伸手进了袖袋要去掏那支蝴蝶玉簪子。 “不行!”项羽一把捂住她的手,眼神很不悦地告诉她:本王送你的礼物,怎么能抵债呢? 几个壮汉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将面前步步后退的二人环在中间,堵死了他们面前的路。 说时迟那时快! 便见项羽一把拉起莫紫嫣的手,声道:“不好,快跑!” 莫紫嫣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直觉得身子被猛力地一拉,就跟着冲出了重围。 项羽拉着她一路飞奔出人群,身后酒馆一众壮丁抄起各种棍棒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抓住他们,抓住!” 这真的,真的,真的——是他项羽这辈子做的最狼狈的事!他可从未欠过别人一文钱,即便在生活最困苦的时候,过着四处流亡的日子,他也宁肯饿着肚子,绝不会做出这样赖账的事情。 只顾着想赶紧逃离这样丢人的地方,一路拉着紫嫣飞奔,却忽略了娇弱的小女人,哪里跟得上自己的神速,特别是他还用那么大力拽着她,直摇得她全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项羽回望了一眼身后,那些人依然紧追不舍,他忙躬下身子,对紫嫣道:“快上来,我背你!” 她的身体很轻盈,被他背着,继续一路狂奔,他却丝毫也不觉得累。 就这样奔跑着,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山脚下,这里四面环山,项羽见终于远远的将那些人甩得无影无踪,才稳稳地将背上的女人放下来。 莫紫嫣直觉得五脏六腑和全身的骨骼都要被他颠碎了,嗓子里满是尘土飞扬,一股股干烟从整个肺部升腾到口腔。 “不行了……我……咳咳……”她躬着身子,一手扶着起伏不定快要把心脏颠出来的胸口,一手在寻找着支撑物,踉跄着几步,扶到一颗大树下,她就已经不管不顾地坐到地上了。 此时只觉得,能休息一下,能有口水喝,就真的是最幸福的事情,什么礼仪,什么淑女形象,都全然不顾了。 项羽跟过来,俯身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竟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满是怜爱地道:“小丫头,自己这么弱,还总喜欢扮女侠,打抱不平?” 莫紫嫣很不服气,但是她真的是很累、很饿、很渴,一点都不想说话,只能用眼神回瞪项羽,来表现她深深的抗议。 天已暮色。 项羽站起来身,向四下望了一圈,见不远处有个池塘,可是苦无可以盛水的器具,他便用双手拖抱起女人。 “喂……我还没休息够呢!喂……”怀中的美人很没好气地发起了脾气。 男人就只是坏坏地看着怀抱中的小人儿,也不回答她的问话,却听她的抱怨声更重了。 “咳咳……我的嗓子都要冒烟了!要渴死了,方才我连一盏茶水都没喝完……那些混蛋就进来了……咳咳……”不停地埋怨着这怪男人,为什么不让她多歇一会儿,小粉拳恨得干脆捶打着她男人壮实的胸膛。 强吻上怀抱中的小可人,好堵住她不安的樱唇和情绪,希望可以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被迫接上他这样的吻,眨着一双空灵般的大眼睛,却也真的是慢慢安静了下来。 半响后,他稳妥地将怀中的女子平稳地放在地上,她顺着他的目光转身一看,便见一汪清透的湖水,这对于已经快要渴死的人来说,实在是比珍馐美味还要好的恩赐。 莫紫嫣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湖水大口大口喝了一气。湖水冰凉,可是他们奔跑了太久,肺中尘土飞扬,一口一口灌下去,直觉得浑身透心的舒畅。 天色已晚,如果再不回去的话,就真的要夜宿山中了。 “又累又饿,我走不动了……”女人撒娇的口气,表示着她的抗议。 “我还背你!”男人宠溺的话里,带着安抚的力量。 “我不要你背了,骨头都被你颠散了……” “刚才是逃离,我们欠人家钱,我怎么能还手打他们呢?现下,你相公保证背得你舒舒服服,稳稳妥妥的。”他说着,便俯下身子:“乖,上来……” “哼……”虽然很不情愿的再次被他背起来,依旧是耿耿于怀现在这样的窘境,她埋怨道:“方才把簪子和我头发上的玉冠抵押给那店家就好了嘛,何至于我们要这样狼狈的逃跑呢……” “哈!你这小臭丫头”轻颠着后背的小女人,声道:“怎么?居然还想抵押相公送你的簪子?告诉你啊,相公我送你的任何东西,即使是放着不用,也不许丢掉。知不知道?” 他好霸道啊,真的是好霸道! 可是那霸道里,却分明含着柔情蜜意。 在他温暖而宽阔的背上,回忆起今日的经历,真的是惊险万分,刺激万分。想他堂堂号令天下,横扫大秦帝国,所向披靡的西楚霸王,却因为理亏而不能对几个普通人动武。她“咯咯”笑出了声来,突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霸王餐?难道这就是霸王餐的由来?哈哈哈! 越想就笑得越开心,轻盈的身体在他背后美丽的起伏着。 也是因为他背部的肌肉坚实有力,真的背着她走得很稳很稳。 “笑什么?这么开心?”男人问道。 “不告诉你。”小女人故作神秘,这男人若是知道了后人将吃完饭不给钱的无赖,都叫做吃“霸王餐”的话,会不会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开心地将一头因为逃奔而早已乱得不成样子的长发散下来,柔滑的青丝配上那一身月白衣,竟真似那天宫的仙女下凡。 月夜那般静好,点点星辰,令人陶醉流连。 一袭黑金色华服的英俊男子,背着一身月白色宛如仙女的女子,漫步在月下。 皓白的圆月,映出那对情侣缱绻相依的身影。 “嫣儿,我会一直这样背着你,等到你老了,白发苍苍,也走不动了的时候,我依然会这样背着你……” 她的心底一疼,竟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如果能这样跟他一生一世,即使他不是项王,她不是王夫人,即使要在这样的深山峡谷之中,隐姓埋名一辈子,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此生于愿足矣。 半响后,她俯在他的肩头,忍住泫然雨滴的泪珠,柔声道:“夫君,我——爱——你!” 是的,这一句话就包含了千言万语。 他心底暖暖地笑,回应道:“我——也爱你。” 很爱很爱…… 第111章 问罪刘邦 霸上,刘邦军营,深夜。 听说卢力在外被打,重伤而归。 卢绾很是着急,带着军医来为卢力医治伤口。看着军医为这弟弟先是上药、包扎,接下来又接骨,卢力叫的惨痛无比,哭喊着要将伤他的人抽筋断骨。 卢绾很是心疼,到底是何人,能对他这弟弟,下如此重手?卢力因为比卢绾小了二十多岁,又因卢力出生没多久,他们的父母就相继去世,卢绾几乎是一手带大了这个弟弟。虽说是弟弟,但因年龄相差的多,卢绾对他,如同对自己儿子的感情一般。 卢绾看着帐中军医忙碌的身影,却在心中思忖着这不可思议的“意外”事件。卢力四人,奉命押解秦王嬴子婴入咸阳宫,怎么就会受了如此重伤呢? 一番急救后,军医委婉的告诉卢绾,卢力的身体多处严重骨折,命虽能保下来,只怕后半生也会是个“废人”。 卢绾拍案而起,愤然道:“妈得!连老子的弟弟都敢惹!” “啊……”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让整个帐中充斥着疯狂的血腥味! 躺在床榻上的卢力,听闻自己要变成废人,疯狂得大哭大叫着:“哥……报仇,报仇,我要报仇!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卢绾心疼地跑过去,按住卢力的身体,颤抖着声音安慰道:“力啊,大哥对不住你,没有照顾好你……你放心,这笔血海深仇,大哥一定为你报!” “力,你告诉哥哥,究竟是何人下了如此重手,把你打成这样的……”这口恶气卢绾实在咽不下,如果知道了对方是谁,他必百倍偿还! 仇恨湮灭了卢力浑身的疼痛,他的一番哭诉,让卢绾越听越怒,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恶霸,非但下手如此之重?竟然连提出沛公和他卢绾的名号,都压不住对方? “不但如此……”便听卢力越说越恨,愤愤道:“那人还说,要把主公的头砍下来,挂在咸阳城楼上!” “什么……!”卢绾气得双目喷火,提了剑就要去点兵。他发誓,就是把咸阳城翻遍,也要找到对卢力下如此毒手之人。 可他才出了营帐,又返了回来。 帐外的冷风,吹醒了卢绾的三分愤怒。卢绾越想越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敢把刘邦的头砍下来,挂在咸阳城楼上?这样的话,可不是一般人敢说,又能做到的吧?他到底会是谁? 卢绾心觉得是哪里不对劲,恐怕事情远没有卢力所讲的那么简单,他又返回帐中,坐在卢力床榻前,郑重地道:“力啊,大哥问你,果真就只是因你们为抢个位子,没有别的事情吗?” 卢力见卢绾又返回来,已是有些心虚,便淡淡“嗯”了一声。 卢绾起身在帐中踱着步子,分析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对啊……即便是当今列国诸侯王,也不能轻而易举说出这样的话啊……” “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有半句谎言……”卢绾再次向卢力确定道。 “大哥……”卢力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们就是看上了一个女人……” 卢力本来有所隐瞒,说出方才那些子虚乌有的话,夸大了被打的事实,却丝毫不提他们侮辱民女之事。只是希望大哥能为他报仇!可此时,见卢绾面色凝重,又说得如此郑重,丝毫不容置疑的态度,他不敢再隐瞒下去,又一五一十,一字不落的将事情原原本本重新叙述一遍。 反正大哥一直最疼他,平日里,不管他犯了什么错,大哥也是睁一只闭一眼的,现下自己受了重伤,即使说出实情,大哥也不会忍心再重罚他。 哪知卢绾听完,面上的表情忽青忽白,由最初的疑惑,渐渐变得凝重,直到后来听卢力叙述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卢绾的脸上已大显惊惧之色。 “啪!”得一掌打下去,卢力的脸上登时浮现一个火红的手掌印:“蠢货……蠢货……蠢货!” 卢绾根本已经毫无心思顾忌卢力的伤势,一巴掌打过去,更是目呲欲裂地瞪着卢力。因为按照卢力的外形描述,恐怕能有此等本事打伤他们,又能说出那一番话的人,根本就是项羽本人! “大哥……”卢力吓得目瞪口呆,他根本不会想到,卢绾会如此愤怒,他用仅能动的一条胳膊,捂上自己的脸,委屈地哭道:“大哥,你为何要打我啊……” “你这蠢货!”卢绾气得指着他,骂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回惹上的,恐怕就是那项羽!” “大哥……不会吧……”卢力被卢绾一言骂醒,方回忆起之前的种种,那黑衣男人的气势,怪不得他只看到他的背影,就已经心生畏惧。 而他的身材,武力,谈吐,还有那双魔邪一般令人胆寒、却又透出正义之光的眼神…… 难道他真的是项羽?如若如此,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今日饶尔等几条贱命,滚回去告诉刘邦!他的手下,再若欺压百姓,必严惩不贷!” 是啊!项羽,他真的是项羽……只有他,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件事情若是被刘邦知道了,他的小命恐怕也保不住了,预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卢力从床榻上跌滚下来,匍匐着爬向卢绾,哭道:“哥……我不想死啊哥……救我啊,哥,救我……” “你这竖子,不过让你去把嬴子婴送去咸阳宫,你送完人不即刻返回霸上,竟然闯出如此大祸!”卢绾颤抖着声音,低头看着脚下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事到如今,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翌日一早,从咸阳城发来一卷【问罪诏书】,将卢力昨日在咸阳城的酒馆公然调戏良家妇女一事,向刘邦问罪。 刘邦和张良,设宴款待了项羽的使者,并请其在帐中稍作休息,待查明此事,一定给项王一个交代。 卢绾得知项羽问罪刘邦,便让人用支架抬着卢力进了刘邦的军帐,他心中祈祷着,但愿刘邦能念及几十年的交情,保住卢力一条命。 一入军帐,卢绾便噗通跪地,向刘邦拱手请罪,颤声说道:“大哥,我对不住您,养出这么个不争气的蠢货!此事让您受了连累,如今项羽问罪,要怎么处置,但凭您发落吧。” 第112章 各怀心思 上座上的刘邦,和右下首坐着的张良,互看了一眼。 便见刘邦缓缓起身,踱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卢绾面前,他扶住他的肩膀,竟是半响未发一言。 良久,刘邦的声音沉重地响起:“兄弟,你我几十年结义之情,但只怕这一次,是为兄要对不住你了……” 他的语速轻缓,却透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决。 “主公,我错了……”卢力听得出刘邦的话里并没有要保他的意思,从支架上滚落下来,向着刘邦爬过去:“我真不知道那人是项羽啊……求主公救我,我不想死啊……” “力儿,力儿莫动……你身上有伤。”刘邦对着抬着卢力进来的两个侍卫,斥责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把力儿抬上去!” 张良很是时机的将那卷问罪诏书,拿到卢绾面前,卢绾看着竹简上的字字句句,心中明白这是项羽要拿这件事,向刘邦问罪。 “大哥,是我教弟无方,才连累了大哥。可眼下,就真的没有半点法子了么?咱们赔钱,认错,都不行吗?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况且力儿说,他们并未将那女人如何啊……”卢绾布满血丝的目光,祈求一般的望着刘邦,他虽然嘴上说着“但凭刘邦发落”,然而在心底里,是多么祈盼能保住卢力的性命。 “卢将军啊,你难道看不明白吗?这是他项羽有意要借机发难,又岂是能给咱们留有余地的?此事可大可小,可项羽却兴师动众的一简诏书问罪,足见其意在沛公之心啊。”张良道。 刘邦叹息道:“想不到项羽城府,如此之深。” “是啊,鸿门宴上,樊哙一席话,他项羽断然没有在天下诸侯面前除去沛公的借口,可昨日这事一出,沛公先前在咸阳笼络来的民心,必将功亏一篑,却成全了项羽,取得关中民心的机会。而且,依在下看,恐怕还远不止这么简单……”张良分析道。 “子房,你是说……”刘邦故作疑惑地看着张良道。 张良略略点头,声道:“若是此事,不处置,不解决,或者敷衍了事,项羽必会借机将此事扩大。到时候,咱们不仅是失去关中的民心,反而可能给了项羽除掉沛公的机会。” “也就是说,项羽借此问罪,咱们处置了,交了人,是项羽为百姓除害……”刘邦半眯双目,缓缓道:“若咱们不处置,不交人,项羽就会打着为百姓的旗号,直接兴兵攻打咱们?子房是这个意思吗?” “若在下推断不错,应是如此。”张良点头道:“卢力这次闯下的货,无论如何解决,都是项羽得了民心,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除掉沛公的借口……” 营帐中因这一番言论,陡然陷入令人压抑的沉默。 卢力看几人谁都不再说话,就像是已然默认了他的死刑,他再次不顾身体的疼痛,从支架上滚落下来,匍匐到刘邦的主座面前,哭求道:“沛公,属下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您饶过属下吧,属下定将功赎罪,再也不敢给您惹事生非了……” 刘邦垂首看着面前哭得涕泪狼藉的卢力,俯身擦干他面上的泪水,又紧紧握住他的手,喃喃地道:“力啊,不是我不饶你啊,是那项羽不饶你啊……你怎么就如此糊涂,惹上了他呢……” “主公救我,主公救我啊……”卢力现在真的是慌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刘邦的眼眶噙着泪,哀声道:“力啊,我和你大哥是拜把的兄弟,从小看着你长大,若是有一点法子,我岂会不救你啊……只是……” 他的余光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卢绾,又说道:“只是这一次,就算用我刘邦的人头,怕也真的是无能为力啊!项羽这问罪诏书一下,若是不把你交出去,别说是你,就连我,你大哥,咱们所有的人,恐怕都难逃一死啊……” 卢力一听刘邦的话,这是铁了心要把他交出去了,便转而匍匐着满身包裹了伤口的身体,爬向了卢绾,去求或许唯一能保护他的大哥:“大哥,大哥你得救我大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亲弟弟啊!” 卢绾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着望着面前的卢力,他的呼救是那样的真实而惨烈,可是他却已经听得虚无而飘渺。 良久,他泪眼模糊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请主公,让我亲自送力儿一程吧……” “好,好……”刘邦扶起他来,拍着卢绾的肩膀道:“为兄,谢谢你的大义。” 看着卢绾和卢力出了营帐的背影,刘邦坐在主座上,闭着双目半响不语,他低声道:“卢力,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今日却不能救他……子房,我会不会太寡情了……” 张良看向刘邦,拱手问道:“沛公,倘若没有今日之事,您是只安心一辈子只做个沛公吗?” 刘邦豁然睁开双眼,一道寒芒闪过:“当然不会,男人大丈夫,自当像秦始皇一样称雄天下!” “沛公既志在天下,又何须顾念小节小义?卢力仗着卢绾,为人嚣张跋扈,军中许多将士们都对他敢怒不敢言,出了此事也在意料之中。”张良话语微滞,转而道:“换言之,即便这次非是碰上项羽,此等人在军中,将来也必然会生出大事。” 刘邦面上依然痛苦,只是心底却明白,他何尝不知卢力的为人,只是他要借张良之口,堵住卢绾的口。 咸阳。 咸阳宫的主殿,四海归一殿内,项羽坐在秦始皇的龙金宝座上,下面的长毯之上站着的,是他的两排文武大臣。 这一众人,都在等待一个重要人物的到来。 因为此人的到来,将意味着大秦帝国嬴氏一脉的正式终结。 嬴子婴原以为,当日他和妻子在轵道上向刘邦投降,纵然保不住国家,可还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但当他得知要被刘邦的属下,从霸上押解回到咸阳,是要向项羽复命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此时被项羽的侍卫,押解着入四海归一殿时,嬴子婴知道,项羽不可能留下赢姓子孙活在世上。 虽然知道了今日是自己的死期。但是嬴子婴入殿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 他亲眼看到,那样一具古铜色的硕大身躯,□□着精健的上身,站在那龙纹赤鼎的面前。 那人身上隆起的肌肉,仿佛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般遍布全身。两块硕大的三角肌宛若两棵巨大的寿桃,夸张的扣在双肩上。那肌肉看上去硬如磐石,仿佛就连那锐利的匕首,也无法刺入分毫。 他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突,仿佛是那无数的钢筋铁管缠绕其上。宽大而高隆的胸肌竟如那石雕玉砌一般坚硬浑厚。健壮的腹部,如梯田一般股起的肌肉块清晰可见。整个□□的上半身犹如一个极度夸张的巨大倒梯形。 但见他单手抓住鼎沿,弓步用力一推。巨鼎居然象失去重心一样倒下。如此三次,他的面色上,始终轻松如常。 他突然弓身下蹲,凝神摒气,单手紧扣鼎沿,另只手抓住一只鼎脚,深吸一口气,大道一声:“起!” 只见,那偌大的龙文赤鼎,伴随着他壮硕健美的身躯被缓缓举起。 就在这一瞬,仿佛世间万物都被定格了,在场众人皆凝神屏息,因为那样的情景实在是太美,太震撼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狂风暴雨般的呐喊和喝彩。 嬴子婴彻底的怔住了:因为那人所举起了的千斤巨鼎,正是那九州宝鼎——“龙文赤鼎”。这口千金巨鼎,即便六个状如牛的大力士同时用力,也不可能举得起来。 那是周王室所留下的九州宝鼎,象征天下九州,自周朝建立以来,龙文赤鼎的拥有者,便被认为是天下之主,大周王朝拥有此鼎数百年,直到公元前255年,东周灭亡。九鼎迁秦,意味着秦王将为天下共主,可以名正言顺地讨伐各诸侯国。 而就在整整一百年之前,也是为了这“龙文赤鼎”。嬴子婴的祖辈秦武王赢荡,以天生神力威猛,威震七国。为了向周天子示威,秦武王亲自去周王室要将这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龙文赤鼎,强行带回秦都咸阳,以向周天子宣布,秦国才是天下之主。结果,他的天生神力,并没有让他举起那个千金巨鼎,反而全身震裂,两目出血,绝膑断骨,最终气绝而亡,时年二十三岁。 嬴子婴没有经历过巨鹿之战,他虽听闻过项羽凭借神勇之力,终结了赢氏梦想的万代江山,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的惊骇。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那人身上所发出的骇人的气势,比之当日他知道国破,要面临投降时,还要惊惧万分。 嬴子婴心道:此人就是项羽吗?他竟然能举起这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龙文赤鼎,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吗?他注定要取代秦国,开辟项氏江山吗? “项王神武,项王神武!” 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响彻在四海归一殿的上空。 第113章 赢子婴之死 “哈哈哈哈……” 侍者躬身上前,双手托盘将干净的绢帕呈上,项羽拿起绢帕净过双手,在侍者为其更衣之后,便坐回到案几之后的宝座上。 他云淡风轻的眼神,让站在两排文武群臣中间的失败者,几乎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侍者见嬴子婴见到项王,竟不下跪,便强按着他的身体向前倾倒:“跪下!” “无妨。”项羽摆了摆手,示意侍者退下。 他垂眸俯视着下站的赢子婴,声道:“你,就是赢子婴?” “落到你手上,即便是死,也绝不辱没我大秦先祖的皇家尊严!要杀便杀!”是的,既然是死,为何不死的有骨气一点?跪与不跪有什么分别吗?眼前的这个终结大秦帝国的男人,会因他下跪求饶,就放过他吗? 不会!那么,就慷慨赴死吧! “呵……倒是个有骨气之人。”项羽轻笑一声,旋即悠悠地看着他:“皇家尊严?嬴政痴人说梦,想要的万世基业,如今被本王,被楚人打败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天下皆言,本王是英雄,你以为呢?” “哈哈哈哈……”赢子婴大笑道。 “放肆!”一旁站着的龙且早就不耐烦了,一脚将嬴子婴踢倒在地,真想一剑砍了他算了,何必跟他浪费时间。 文弱的嬴子婴哪里经受得住龙且这一脚,顺势扑倒在地。 一头枯如干草的乱发,蓬松垂落,赢子婴倔强地抬起头,露出那张多日未曾清洗的脸。那是一副清秀而俊朗的脸,和一双充满忧郁和孤冷的双眸。此刻直穿过密发的缝隙,冰冷的看向项羽。 若不是沦为亡国之君,才至如此狼狈不堪,这个有着秦始皇高贵血统的皇室之后,倘若帝袍加身,一定也是个气度不凡的美男子。 赢子婴直起腰杆,长发一甩,仰望着大殿的上方,他曾在这里做了四十六天的秦国国君,然而这天下终究是要易主了:“哈哈哈!叩问天下,谁是英雄?” 突然,他抬头看向项羽身后的宝座,曼声道:“想我父皇,十三岁登基,二十二岁加秦王冕,三十九岁灭六国而一统天下!只有他,只有他,才配称作这天下唯一的英雄!!” 项羽垂眸,深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赢子婴,沉默须臾后,他从宝座上踱步而下,俯视着面前形容狼狈的男子,一步一句地道:“骄奢成性,滥用民力,大兴土木,践踏百姓……只为了获得这白骨铺就,雄关漫道,残阳如血的天下……这样的暴君,是你口中的英雄?” “若是我那至高无上的父皇尚在,我大秦帝国绝不会有今天……也根本轮不到尔等站在这里!像我这等装疯卖傻,才能侥幸逃过胡亥加害的懦夫,不配做始皇帝的子孙。是我等不肖子孙断送了我父皇创下的万世基业……万世基业……”赢子婴仰天咆哮,那声音在大殿上空,久久回荡。 是的,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为了活命,他在亲弟弟胡亥和奸臣赵高面前,装疯卖傻,是唯一一个没被胡亥处死的兄长;为了活命,他知道秦国将亡,才不得已向刘邦投降…… 可是今日,他却真的不怕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项羽突然觉得,若非生来就是对立的敌人,他与他,或许会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虽然这嬴子婴是如此的懦弱与无能,但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眼中的决绝与悲凉,项羽竟然产生一瞬间的恻隐之心。 是同情么?或许是。 亚父见项羽良久默然不语,便道:“羽儿,杀掉赢子婴,才能永诀秦人的复秦之梦,永诀秦之后患。” “我本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快点动手吧!”赢子婴缓缓闭上双眸,似是没有了一丝留恋。 沉默须臾,项羽道:“好!本王就赐你一个全尸!” 是的,他不能放过这个仇人的后代,并非因为他是仇人的后代,就一定要死。他可以放过杀了叔父的章邯,却不能放过嬴子婴。因为只要赢氏子孙在世,日后就会有人打着赢氏的旗号——复秦。 项羽本可以一剑终结嬴子婴的性命,但终究还是给了他一个“王”该有的尊严。 项羽挥了挥手,便见侍者拖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中摆放着一条白绫,一把匕首,和一樽毒酒。嬴子婴睁开双眼,冷漠地看着这三样东西,似笑非笑,似哭却非哭,内心的纠结,竟然无从选择。 最终,嬴子婴拿起匕首,定定地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泪水悄然滑落脸庞,在凌乱的墨发中,静静地流淌。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留干,死不休战。西有大秦,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海难平。天下纷扰,何得康宁?秦有锐士,谁与争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找死!”龙且见他死前还敢这样放声高歌,就想一刀解决了他。 却被亚父制止:“让他唱吧,秦国已如死灰,不是他唱几句,就能复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父皇,先祖,儿臣对不起大秦,这就去见你们了……” 长啸不绝—— “雄哉,大秦!!” 窗外刺眼的光芒,顺着窗棂打在那具鲜血直淌的尸体上。 项羽看着已然断气的嬴子婴,淡淡地道:“好生埋葬。” 此前,莫紫嫣与项羽几乎同时派人回彭城面见楚怀王。不同的是,项羽只派侍者向怀王报告,而莫紫嫣则是命人追上项羽派去的侍者,让其将密函一同呈上给楚怀王。 信函的内容大致是: 【臣项籍自受命于王上,乃携各路诸侯领兵伐于秦。今,承王上之庇,乃亡暴秦、破关中、平四海、使天下安。然,籍自始莫有负王恩,遂使人致命王上,当何以赏功之臣?望王上,以功之卓庸,度三思而封诸侯,乃安民心。籍与诸侯当世代感吾王之恩,忠楚之江山。】 意思是:臣项籍从接受君上(怀王)的命令,就率领各路诸侯共同领兵攻打秦国。如今,得蒙君上庇佑,才能顺利除灭暴秦,攻破关中,平定四海,使天下得到安定。然而,项籍从始至终没有辜负大王之恩,所以才派人向您报告(灭秦的情况),并向君上请示,应该如何赏有功之臣?希望君上能按战功的卓著与平凡,考量三思而后再分封诸侯,(这样)才能安定民心。项籍与诸侯一定世代感激君上恩德,效忠楚国。 【ps:关于“子婴”身世考,很多朋友认为他是秦始皇长子扶苏的儿子,也就是秦始皇的孙子。我反复读过相关资料,认为子婴的年纪应该与扶苏相仿,并且史籍记载他与自己的两个儿子合谋杀死赵高。 那么即使古人结婚生子早,他的两个儿子在杀赵高的时候,至少也应是十几岁的少年,不应是小于十岁的孩童。也就是说,公元前206年,子婴的年龄应该在30岁左右,而秦始皇若不死,当年也是53岁,据此推断扶苏的年龄,应该在30—40之间,所以扶苏只比子婴大一点,这样的年龄,子婴不太可能是扶苏的儿子。 再根据子婴性格,他能隐藏心机取得赵高信任当上秦三世,并能最终杀掉赵高,就说明,当年他能近身赵高的话,应该是赵高比较放松警惕的人之一,而在秦二世即位时未被胡亥处死的原因,或许是他装疯卖傻才能逃过一劫。 因而,我对子婴的身份做了这样的设定。如有不妥,还望见谅。】 第114章 为项王得民心 这封密函,是几日前在从鸿门入咸阳的路上,莫紫嫣得知项羽派人回彭城向楚怀王“问封”时,仓促之下在马车上写下的文书,并让钟离昧派可靠的下属,务必快马加鞭追上项羽派去的使者,并告知其此乃项王所写的文书,命其在向楚怀王陈述时一并呈上。 写这封信的目的,一则是因为:项羽自灭秦以来,天下诸侯膝行跪拜一事,想必早已传入楚怀王耳中,他本来就忌惮项羽的势力,如今项羽灭秦入关,若是再没有任何臣服的表现,必然使怀王坐立难安。莫紫嫣担心怀王只看到项羽派人口述,而没有呈上任何正式文书,从而觉得他目中无君,以此作为拒绝封赏的借口。 如果能缓和二人的矛盾,名副其实地要到关中之地,那么项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关中。如果不能,那也是怀王先负了项羽,项羽再行分封,就并非不忠不义之举。 二则,若是怀王能感念灭秦的不易,从而分封诸侯,那么划分天下的难题,就自然而然的推给了怀王。 莫紫嫣是重视细节的人。对她来说,一个好的细节,或许无法成就完美,但是一个坏的细节,却很有可能导致失败。 正如亚父所说,作为君王,要着眼天下大局,关中之地,是绝不能放弃之地。 故而,前日项羽带紫嫣外出,一是游玩,二是顺便了解一下秦地的民风民俗,好等楚怀王的旨意一到,看看该如何整治,才能将楚国的风俗与秦人更好的融合。 既然要留在关中,那么秦地的民心就一定取回。 这之后,莫紫嫣派人贴出告示,以昭告秦地的百姓,项王要开仓放粮。然而,告示贴出两日,却无一人前来领粮。 联想到项羽入城的当日,百姓们纷纷膝跪迎接的场面,当时他们惊怔的神色,让莫紫嫣始终心怀疑点。若他们是真心迎接项王入城,此刻应该是欢天喜地的来领粮才对。 看来笼络民心,在真正实施起来,却比想象中要困难的多。 第三日,莫紫嫣命人将粮食放在马车上,她决定挨家挨户的去敲百姓的门,亲自入门发放粮食。未免吓到百姓,她下令军队停在十丈之外候着,只由小雅和钟离昧、季布二位将军陪同。 起初,百姓们打开自家大门,便看到一个高贵的妇人,可再一细看,身边还有面色严峻的侍者随同,又听季布和钟离昧报上“此乃我们项王夫人。” 百姓一听是“项王夫人”,是楚军,纷纷吓得掩门不出。 秦人闻项王、闻楚军之色变,就如同当年六国闻秦之惧,这让莫紫嫣很是难过。 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项羽亡了秦国,而让他们如此惧怕吗?暴秦统治多年之下的秦人,为何可以接受反秦的刘邦,却如此抗拒项王? 而实际上,咸阳城的百姓,并没有见到项王除暴安良。他们只知道在项王入咸阳之前,曾有好心人提醒他们,这个项王很残暴,若是入关之时,看不到百姓对他的诚心欢迎,就会屠城大开杀戒。 莫紫嫣只好让两位将军也离自己一丈之外,改由小雅去敲门,由自己亲自解释。每一次,都是紫嫣一边极尽温和谦恭的说辞下,而小雅在另一边将已经分配好的粮食,放到百姓手中后,才一点点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如此反反复复,百姓最终放下戒备,真心接受了这位项王夫人。有朴实的人家,见项王夫人如此亲善和蔼,还请她到家中作客。即使生活艰苦,却也拿出对自家来说最为上等的食物上敬这位王夫人。 咸阳盛产柿子,虽已是上年秋天所产的剩物,可是对于穷苦的人家来说,这些都是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上好之物,只待留在来年年关,祭拜天地后,才能全家聚在一起共同享用。 “王夫人快请坐。”一个年过六旬的阿婆搬来棉被,垫在自家小院的石凳上。这棉被上满是一块块的大布丁,却已是这家中最能拿出手的东西。 战火连年,民不聊生。 王侯贵族,逐鹿天下,只管自己吞并了多少城池,灭了多少人马,哪管百姓们过的是草席铺顶、栅栏围家、食不果腹的日子…… 像阿婆这样的人家,在天下各国比比皆是。 老人家边说着,边用身上的衣布擦拭着手中的柿子,自认为已经擦得很干净后,用那双布满沧桑干纹、而又黑黄干枯的双手捧着,却依然是一脸灿烂的笑容,躬身递给莫紫嫣:“家中没什么好招待的,若王夫人不嫌弃,可尝尝这柿子,很是清甜可口。” 小雅知道夫人是喜爱洁净之人,那老人家的衣服,怕是从进入冬天便没有清洗过的污物,用它来擦拭的柿子…… 想一想,都难以下咽啊。 小雅刚想开口提醒,却见夫人已经双手接过那枚柿子,还扶着老人家坐在自己对面,温言道:“老人家一片心意,我又怎么会嫌弃呢?” 旋即,便见夫人张开樱唇,咬下一口,嫣然笑道:“嗯——阿婆的柿子,真是甘甜可口呢。” 小雅简直是看得目瞪口呆,生生吞回了已到嘴边的话。 小雅是被赵嬷嬷一手□□出来的,该怎样伺候主人,饮食要达到什么等级,她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在小雅看来,夫人更是全天下最美最高贵的女人,她自是有着良好的出身,举手投足皆透着举世无双的优雅。 可这样的王的夫人,却能吃下这样的东西…… 阿婆见项王夫人如此说,便道:“若是王夫人喜欢,待会儿让小儿多给王夫人装回点。” 莫紫嫣笑看着阿婆,淡淡地摇头:“阿婆,天下纷争致使百姓连年疾苦,项王惦念咱们咸阳的百姓,才要为大家发放粮食。既然是救济百姓,又岂能有索取的道理?” 莫紫嫣微微回身,小雅会意附耳过来,听着夫人的吩咐,小雅点了点头,旋即转身朝栅栏门外走去。 老人家坐在紫嫣对面,越看越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不由地赞道:“项王和夫人,可一点都不像传闻中说的那么残暴啊。” 莫紫嫣一听这话,先是心底微微一怔,难道是有人对百姓散播“项王残暴”的谣言吗? 她眉目含笑,握起阿婆布满老茧的双手,温善的看着老人家,问道:“阿婆,是谁告诉您项王凶残的?” “之前有人挨家挨户提醒我们,说项王要入关,若是不去迎接,残暴的项王就会屠杀咱们全城的百姓……街坊四邻都怕极了,就……”老人家说着,竟是内疚地落下了泪,叹息着道:“唉……老婆子惭愧啊,竟然相信了那些骗话。” 果然是刘邦! 这个答案,与莫紫嫣心中的揣度不谋而合。那日楚军和各路诸侯入城,她就看到这些百姓神色慌张,面露胆怯,像是受了某种逼迫,又像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十分惊惧。 她见老婆婆内疚不已,从身上掏出绢帕为老人家拭去面上的泪痕,柔声道:“阿婆,我向您保证,项王一定不会伤害咸阳的百姓,不但如此,前日项王微服出巡,还惩治了两帮调戏民女的恶徒,不出三日啊,就会将那些恶徒正法。项王心系百姓,他推翻暴秦,也是为了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安定的好日子,又怎么会是残暴之人呢?” 老婆婆不住地点头,应着:“从今往后,若是再有人说项王是残暴之人,老婆子就拿我手上这拐杖,跟他们拼命。” 小雅手中拿着一袋钱回来,听到老婆婆说这番话,不禁“噗嗤”一笑,夫人就是夫人,总是能为大王分忧。 见时间不早了,莫紫嫣笑着起身向阿婆告辞:“阿婆,我还要到别家去发粮,改日再来拜访您可好?” “王夫人,您带上这些个柿子。”老婆婆也跟着起身,又吩咐她的儿子,为紫嫣装上一筐柿子。 莫紫嫣推却不过,只好收下。她悄然给小雅递了个眼色,小雅便已心领神会,偷偷将钱袋放在院内的石桌上。 待送走了项王夫人,老人家才发现这袋钱。命其子追出门想还给夫人,却发现早已人去空空。 老人家不禁感动的热泪盈眶:“但愿咱们秦国人,都能在这位项王和项王夫人的统治下,过上好日子……” 这一天,莫紫嫣接连去拜访了几十户人家。而这几十户见过“项王夫人亲自登门发放粮食”的百姓,了解到项王夫人不但高贵美丽,而且对她们温和友善,没有一点恶意。于是,街坊四邻间出现了奔走相告的场景,大家都说:“项王夫人,亲自为大家发放粮食,我们都已经领过了,大家可以放心去领了。” 这样,原本因为害怕而不敢领粮的百姓,都相信了这个事实。 项羽又命人在咸阳城中贴出告示,公告出:沛公刘邦纵容手下,在咸阳城酒馆,公然调戏良家女子,三日后腰斩于市的消息。这三日来,很多知道当日事情的人,将此事逐渐扩大。 卢绾亲自押解着卢力四人,从霸上入咸阳,向项羽交人。 第四日,卢力等四人在咸阳被当众行刑。 咸阳的很多百姓,知道这日是对恶霸行刑,皆自发前往观看,围观者成千上万众,随着楚军监斩官的斩令一下,卢力等四人被腰斩。 围观的百姓,皆齐声高呼:“项王万岁!” 项王夫人“开仓放粮,济救百姓”;与项王“为民除害”,这两件事情,开始在咸阳城慢慢散播开来…… 第115章 国母之风 第五日,几乎咸阳城的百姓都排起了长队,到宫门外领取粮食。 项羽和亚父听说宫外的热闹场景,也都忍不住在暗中的马车上观看着这道奇特的风景。 整整一上午,人群中都能看到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忙忙碌碌的身影。寒冷的冬日,为了干起活来行动方便,她脱下了身上御寒的裘皮大氅,只是着了一件紫色的长裙。 她亲自为每一位前来领粮的百姓发放粮食,面对每一个人,她美丽的容颜上都始终绽放着亲切的微笑。尤其是老人和小孩子们都很喜欢她,有的排到自己领粮食时,就会握着她的手不放,不是赞她“人美心善”,就是围着她看个不停。 她是那样的美,却不对任何人构成威胁,眸中的温情和脸上的笑容,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就连楚军中那些沙场征战的将军们,此时也都在她的感召下,放下秦楚世仇,卖力地为这秦地的百姓们服务。 项羽看着他美丽的妻子,心疼地笑了…… 笑,是因为,他的女人,有这样的魔力,可以团聚“善良”,更可以融化人心中的“恨意”。 而心疼,是因为,她本不需要去做这一切,不需要为他承受那么多的苦难和委屈。若不是秦人,她不会身中那一剑,以至于在鬼门关前,走了那一遭。可无论是受伤,还是此刻的安抚民心,都是为了他。 他仿佛怎样爱她都不够。 一旁的亚父,也不住地捋着白须,点头大赞:“羽儿,将来你若做了帝王,有丫头做你的皇后辅佐你,老夫也能放心了。” 帝王?皇后? 项羽抿唇笑笑,这是他与亚父之间的默契,然而要做帝王,还有很多的事情要解决。 不过没关系,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去处理那些问题,眼前他的女人在得民心,而他要做的,却是要安抚破秦入关的各国诸侯。 二人正自赞叹,却听到女人的声音在远处悠悠响起:“百姓们,暴秦无道,让你们受苦了。如今项王除掉暴秦,救天下万民于水火,我们终于太平了。项王是仁德之君,入关后,曾对部下约法三章,并废除秦苛刻无道的律法,建立新的制度,只为了保护百姓,从此安居乐业,得享太平。”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高亢的声音:“怎么是项王废除律法的呢?之前我们可是亲眼所见,那是沛公废除了秦法。” 便又有人高声附和道:“是啊,项王若是仁德之君,又为何坑杀我二十万已降的秦军?”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了百姓心底最不愿回忆的沉痛,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质疑之声:“项王若仁义,怎会逼我们跪地迎接,不然就屠戮咸阳?” 尽管百姓们领到了切切实实的实惠,可是人之常性,总容易受到影响而随波逐流,何况他们面对的是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了威胁。 “不要以为给我们这些小恩小惠,就妄图把屠杀我们二十万秦人的残暴罪行抹灭掉!” 随着陡然而起的质疑声,把百姓的民愤激向一个新的□□。 “这必是有人公然挑起事端。”心思缜密的亚父与项羽互望一眼,彼此都知道,是有人故意挑出这个仇恨,想让莫紫嫣这一番安民之为,功亏一篑。 项羽对着马车外的近侍挥手示意,让其带人去人群中查查,这可疑的声音到底是何人为之? 当他再回过头来时,却看到紫嫣竟然正躬着身,对着众人深鞠一躬。 项羽这下坐不住了,他可以忍受别人对他的质疑,却不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这般委屈。他起身走向车门,要出去保护他的小女人,却被亚父拦阻道:“嫣儿这丫头智慧过人,老夫相信她自会应付得来。” 果然—— 便见莫紫嫣直起身,颌首道:“这位阿公说得好。想必有很多百姓,都是因为此事而把项王想象的很残暴。” “难道不是吗?” “就是!” “是!”莫紫嫣环顾四下的百姓,说道:“只是此事,实在是我的过错。我在此向大家赔罪。” “夫人……” “夫人……您何至于此啊?” 季布和钟离昧见堂堂项王夫人,居然对平民百姓行礼,心里十分不痛快。正要上前劝阻,却见夫人的目光已然是在制止他们的行动。 莫紫嫣对着百姓,再鞠二躬。 她的目光真诚而满怀歉疚地环顾每一位在场的百姓,而后缓缓道:“秦时的秦军,多有仗着是大秦帝国之军,时常欺压六国的百姓。可项王既已接受章邯将军的投降,便是真心想要接纳秦军士卒。在秦军投降后,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军粮告急,项王为了秦军能有饭吃,便把楚军的三餐改为两餐,让秦军和楚军一样的伙食待遇,然而我们还是陷入了断粮的危机。在这样的情况下,六国之中,本就有着太多曾经被秦军欺压过的士卒,便跟秦军起了严重的冲突,秦军因此而挟持了我以要挟项王。” 莫紫嫣看着四下的议论纷纷,顿了顿,继续说道:“试问各位百姓,若是你们的妻子或亲人,陷入此番境地,你们又会如何?” 四下一片寂静,都在切身的换位思考,若真的是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会置至亲至爱于不顾吗? 莫紫嫣又道:“当日被挟持的虽然是我,可如果项王束手就擒,接下来有危险的就不仅仅是我,而是六国的所有士卒和百姓。一面是造反的秦军,一面是六国的百姓,试问项王又该如何选择?当年秦国大将白起,入我楚国屠城百姓数十万,屠六国军民之数更是过百万。倘若项王真是残暴之人,又何须开仓放粮?也像白起那样,血染咸阳,谁又能奈他何?” “是啊!若是项王真是残暴之人,他想要屠杀咱们,咱们也逃不过啊?”咸阳的百姓听到了项王夫人的这番话,大都感同身受,他们虽是秦人,却也几乎都受到过秦军的□□。 “我夫君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做出本能的反应,更是为救六国的百姓才不得已而为之。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我愿向所有秦地的百姓致以真诚的歉意。”莫紫嫣再次颌首:“若是你们愿意相信我,我保证,从此秦楚一家,再不分彼此。” 马车上的亚父,欣慰地叹道:“羽儿,你娶了位好夫人啊!嫣儿实在有国母之风啊!” 项羽勾唇,赞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时,虞子期派人来请项羽和亚父回宫,说是收到了楚怀王的旨意。 这可是项羽祈盼多日的怀王旨意,如今终于是到了。 那就意味着,他这个“项王”终于可以当得——名正而言顺! “回宫——” 第116章 好一个如约! 项羽如风一般跨过九十九层长长的台阶,进到四海归一殿上,直冲着宝座上去,面上是难掩的春风得意。 亚父则是坐着项羽命人为他打造的座椅,被两个侍者稳稳的抬上了台阶。而这个座椅的外形,自然也是出自莫紫嫣的设计。 四海归一殿内,喧闹的祝贺之词此起彼伏,回荡在大殿的上空。 “怀王这次倒是知趣,回复如此之快。”龙且道。 “天下是大王打下的,他不知趣,又能如何?”英布道。 “臣等恭贺大王!”众人齐声拱手大贺道。 “哈哈哈……!”项羽开怀大笑,挥手道:“诸将军平身。” 待到亚父入了殿,项羽便示意侍者:“为亚父赐座。” 侍者将楚怀王的诏书呈上,项羽从竹筒中抽出竹简,向下一甩。 便见,那上面赫然两个大字—— “如——约!” 正当众人都心情大好,一心等着项王将喜事公布的时候,却几乎难以置信的看到了那王者的嘴角处,隐隐在抽动。 方才还喧闹的大殿上,陡然间陷入鸦雀无声的沉寂,气氛更是令人陷入死一般的窒息。 半响后…… “咦…………呀…………!” 项羽大力一扯,厚重的竹简竟在一瞬之间,被撕裂成数片,随着他扬手一抛,重重散落在地,登时裂成了一块块碎片…… 众人见状,竟是吓得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如……约?!如……约?!好一个……如约!!”项羽的眸中寒光一闪,那噬人般的目光,让众人心底一颤,这样的目光,他们只在巨鹿那一场生死之战和夫人被秦人挟持中剑的那一刻看到过。 如约? 当初在彭城,楚怀王发出的约定是——“先入关中者为王”。那么先入关中的是沛公,若按当日怀王之约,现今能为“王”的也只能是刘邦。 也就是说,你项羽灭了秦国也好,你九死一生血洗天下也罢,今日怀王我封的,就只是先入关中的沛公。而项羽和各路诸侯的功绩,竟是连提都没有提。 这对项羽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直击心口! 项家扶持了熊心登上楚怀王之位,可他非但不知感恩,此前还处处刁难自己,这也就算了。 项羽一心以为,他灭暴秦之功,本是世人共知。当初对于怀王的压制和夺兵权,他百般隐忍,只待有一天能用实力证明自己。如今灭了秦国,他依然顾念君臣之礼,派人回去向那小子报告入关灭秦的情况,即便那小子再怎么过分,也不能抹杀他灭秦的首功吧? 可事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那怀王就是没有安抚,没有奖励,没有任何表示,只一句心安理得的“如约”,竟将他的万丈雄心,瞬间丢入谷底。 他辛苦打下的江山,竟换不来一个关中之王的名位? “什么?!他娘的!这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若不是大王把他找回来,他娘的还在山里放羊!老子这就回彭城,一刀宰了他!”龙且几乎是怒不可遏。 “且慢!”亚父站起身来,看着项羽,沉声道:“目下非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此事须从长计议。” “不必从长计议!”项羽长袖一挥,半眯黑眸,冷然道:“如约?如约即是让刘邦入主关中为王?好!这秦人之地,我项羽不稀罕!来人,给本王放火,烧了这——咸,阳,宫!” “对,烧了他!” “烧了他!烧了他!” 众将皆大怒着附和道。 “羽儿,这秦宫绝不可烧啊,万不可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啊!”亚父连连劝道。 “亚父不必再劝,本王意已决!”项羽厉声道:“烧——” “速去请夫人,告诉她事态严重,立刻回宫。”亚父见已然拦不下怒发冲冠的项羽,便让虞子期去请紫嫣。 老人家说话的声音已经明显颤抖,他能预想到,这把火烧掉得只怕不仅仅是项羽的愤怒…… “好大的烟雾啊……” “好像是火烤的味道……” “看啊,秦宫起火了……” 鼎沸的人声,很快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听到众人的惊呼之声,本还在继续专心为百姓发粮的莫紫嫣,抬头望向咸阳城的上空—— 团团灰色的浓烟滚滚而来,夹杂着浓烈烧焦的味道。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她的心头。 身后传来虞子期的声音:“夫人,宫中出事,军师派末将来接夫人,请夫人速速回宫。” “出了何事?”莫紫嫣低声问道。 “夫人,此事一言难尽,都是那熊心,逼得大王一怒之下,火烧秦宫。”虞子期低声回道。 “火烧秦宫?”莫紫嫣心底一怔。 项羽为天下,为楚国做了那么多,可终究…… 怀王啊怀王,你终究是点燃了项羽心中这把仇恨之火。 容不得多想,莫紫嫣快言道:“子期将军先行一步,我稍作交代,马上就来。” “夫人,这……”虞子期实在不明白,有什么交代比大王的怒火更需要平息? 莫紫嫣不是不知道虞子期的担心。她抬头望向那冲天的火势,天边泛着赤红的光,红云滚滚,已渐渐遮盖了大半的天日,她沉声叹道:“这火,已然停不下了。” “诺,那属下先行,望夫人速速回宫。”虞子期拱手告退。 这样的火势,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绝不是哪个宫女太监,不小心烧起来的,火势短时间内愈烧愈烈,那显然是明显的纵火,而这样的纵火,除了那拥有至高权利的王者,又有谁敢火烧秦宫? 故而,人群中,那个挑拨的声音,再次响起—— “项王一把火便烧了咸阳宫,暴君之为!暴君之为!” “此人竟然知道火烧咸阳的旨意是大王所下?看来宫中也早有敌人的眼线。”钟离昧分析道。 “大家不要慌,项王烧掉咸阳宫,乃是为百姓除掉祸害。”莫紫嫣解释道。 “你胡说!烧宫殿,如何能是为百姓除祸害?”质疑之声再起。 “这咸阳宫,骊山陵,还有那万里不倒的长城,是数以百万计的生命与血肉堆砌而出!秦始皇只为自己的奢侈享乐,可有顾及过天下的黎民百姓?顾及过他子民的生死安危?‘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搜刮民脂民膏时连一分一厘都不会放过,挥霍起来却犹如泥沙一样轻松?在场各位,有哪一户人家的丈夫、儿子,兄弟没被充军?被强行拉去做骊山的徭役?” 因为人群骚乱,莫紫嫣放大了声贝安抚民心,她已经顾不得她的嗓子都快要干裂了。 而这一番话,却着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百姓们纷纷叹息,点头默认的举动,也都一一落入她的眼中。 莫紫嫣继续道:“项王的用心良苦,就是要告诉天下的百姓,暴秦的世代已经结束了。我们再也不用害怕自己的子孙去做骊山的徭役,害怕自己的丈夫去建奢华的宫殿,害怕自己成为第无数个长城边哭泣的孟姜女。” 百姓们渐渐觉得项王夫人说得很有道理。 “先前,沛公刘邦的部队先到达了关中,是代项王传达废除秦法的指令。可是他却纵容手下调戏民女,项王对这样扰乱百姓的事情深恶痛绝,昨日已将那调戏民女之人正法。今日,项王除了要开仓放粮,还会大力减免百姓三年的赋税。新法与新的税负制定,不日即将出台。”莫紫嫣道。 “这是真的吗?” “果真如此,就太好了……” 钟离昧道:“这是我们的项王夫人,夫人说话,焉能儿戏?” “五日后,会宣布接管关中的王旨,请百姓们先行回去吧,大家注意安全。” 莫紫嫣说完这句,吩咐季布留下处理后事,便转身与钟离昧一起上了马车。 这时,百姓们大多已放下先前的成见,齐声振臂高呼道:“项王万岁,夫人万岁。” 莫紫嫣今日之为,一则,帮项羽揽下了坑杀秦军战俘的罪过,那些秦军挟持这样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也着实让他们觉得很不应该;二则,打破了刘邦和张良欲笼络秦地百姓的计谋。三则,解释了秦宫被烧的原因,也稳住了挑拨之人想要将事态扩大的局面。 回宫的路上,莫紫嫣再次向钟离昧确认,她所写的密信有无呈给怀王?钟离昧担保却是已经交托。 顺着窗子,紫嫣又一次望向天边被火焰染红的滚滚红云,她心中默然道:怀王啊怀王,你是在绝项王之路,还是在绝你自己的生路啊…… “夫人,眼下大王火烧秦宫,咱们是不是需要劝大王救火或者离开这里?这秦宫实在是太危险了。”钟离昧的话,打断了莫紫嫣的思绪。 “怀王此举已然激怒了大王,他心意已决,怕是连我也劝不住了……”莫紫嫣长叹一声,旋即道:“以这秦宫的建筑考量和用料之奢,没有数月,断然烧之不尽。这火是从后广场开始烧的,短期内不会波及主殿和城中百姓。给我三日时间,我们便离开这里。提醒百姓们,多注意安全,不要再往城中走动。” 莫紫嫣一回到宫中,侍者便躬身上前,向她禀报道:“夫人,大王把自己一人关在殿中,拒不见任何人。” “嗯。”莫紫嫣轻轻点头,说道:“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侍者为项王夫人推开了殿门,她轻轻抬步迈入门槛。 只见主座之上的那个男子,正单手握拳支在额间,那一张风华绝代的俊颜上深深蹙起的眉心,让他看上去憔悴又令人心疼。 第117章 大王这火烧得好! 从关上门的那一刻,莫紫嫣的心就没有平静过。熊熊烈火,燃烧的不只是这咸阳秦宫,还有她所爱的男子——那一份胸怀天下的雄心壮志。 她轻步踱向他的过程,心也在陪着他一起经历最深的疼痛。 她事无巨细地去做好每一件事情,然而谋事在人,成事终究在天。 烧吧—— 若然,上苍真的不肯赋予这个男子公正的机会,那么——她就陪着他,纵情的任性一回吧!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项羽才倏然睁开沉重的双眸,额间已被拳头印出一片暗红色印记。 想来这个姿势,他一定是保持了很久。看着他眸中的血丝,她觉得好生心疼。 才一转瞬的功夫,她便不着痕迹地敛去心中所有的忧伤,笑看着他,击掌大赞道:“大王这火烧得好啊!” 他深邃的双眸,此时正写满疑惑地凝望着他的女人,为何她不是责备自己?为何她不怪他负了她的信任?她不是很想留在这关中之地的吗?他曾经答应她,要重建咸阳宫,把这里变成楚国的宫殿。 在纵火之后,他把自己关在这偌大却空寂的四海归一殿中,静下心来深思,他其实就有些后悔了,这样的冲动,是不是辜负了他的嫣儿那一番深情厚谊? 此刻,他满脸内疚地看着她,沉声道:“对不起嫣儿,本王答应过你,要留在咸阳……如今看来,却要对你食言了……” 微笑着轻轻摇头,她走上前,用双手温柔地将他的头箍在自己的怀中。纤柔的手指,揽住他俊美的棱颜,柔声道:“大王,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天下何处都是家。” “可是,你不是希望我们定都咸阳吗?”像是迷路的孩子,他颓废的声音中,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是,”她垂眸看着眼前有些沮丧的男子,柔声道:“咸阳固然是宝地,可是如果咱们已然尽力了,命中注定还是不能拥有它,那就放手吧。” 那如水一般柔软而纯净的声音,冲刷着他心中的愤懑,也浇熄了他满腔的怒火。 他并非不知道,他的嫣儿这番话是为了安慰他。他更明白,她原本要留在这里,并非是喜欢这奢华的咸阳宫,而是为了大局着想。天下大势,他项羽不是看不明白;胸怀天下,也不仅仅是要做这“关中之王”。为了大局,他一面勇猛灭秦,一面处处忍让怀王,可到了今日,却换不来一个起码的公正封赏! 不,是那怀王,根本就没有任何封赏!所以,他纵火了! 他燃烧的不只是自己的愤怒,还要烧尽其他人对关中之地的觊觎之心! 他原本还在想着,若是他的嫣儿知道了他纵火咸阳宫,会怎样的怨怪他?所以他把自己关起来,他不愿意面对他心爱的女人,或责备或忧伤的眼神。全天下都可以质疑他,只是不希望他的女人会怀疑他的能力。 可是,他的小女人,却是那样的善解人意。那样简单的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所有的顾虑,所有所有的内疚和不安。给他带来温暖和坚定的力量。让他卸下了扛在肩上的那份重担,让他不再有大山压顶的沉重。 坚强如他,却也有着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是多么需要他的女人,这样理解他,支持他,陪伴他…… 而她,都做到了! 他伸手拉过她,坐在自己的怀中,额头温柔地贴向她的,心疼地道:“嫣儿……” “我懂……我都懂。”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那是陪伴的力量和一颗理解包容的心。 是的,她懂。 懂他心底的隐忍,懂他承受的苦痛。是怀王从始至终都不仗义,那一句毫无人情的“如约”,冰冷的袭来,却燃烧了项羽心中的怒火。 纵然这一场大火,终究是要给后人留下无尽骂名,她也甘愿陪他疯狂这一次! “嫣儿,”静默半响后,像是恢复了所有的能量与信心,他坚定地抬起怀中女人柔美的下颌,看着他的女人,信誓旦旦地道:“没有这咸阳的束缚,本王会给你更大的山河!总有一天,本王要和我的嫣儿,踏遍这天下的一土一寸!” 知道她不解于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的意思,他指引着她的目光,看向案几之上的那幅地图。 地图?他此时要这地图,难道是要分封天下吗?果真如此,莫紫嫣只怕她最担忧的事情就要发生。 “大王看这地图,可是要做什么吗?”莫紫嫣试探地问着。 “嫣儿,你是这天下,本王最信任的人。”项羽话语微顿,又道:“不错,刚看到怀王旨意的时候,本王的心里沉痛到几乎要崩溃。可静下心来,本王却觉得这未尝不是好事。如约?即是让刘邦来做这关中之王。怀王一向忌惮于我,他以为一个如约,笼络了刘邦,就能做他的□□。可他对灭秦诸侯,不分不赏,唯独对功劳最微的刘邦封王。那不是要为他自己也为那刘邦,招来六国诸侯的愤恨吗?” “那大王的意思呢?是要刘邦入主关中?”莫紫嫣惊愕地望着项羽。 “哈哈哈!我的嫣儿,你的夫君在你眼里,真的有那么单纯不堪吗?关中之地,本王得不到,也绝不会留给任何有野心之人!”项羽笃定地看着他的小女人。 见紫嫣依然满目困惑,项羽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情的一吻,旋即又故意卖起关子,道:“那日鸿门宴上,你不是说刘邦巧舌如簧,张良雄才善辩吗?” “嗯,”莫紫嫣轻轻点头:“刘邦善于伪装,而张良善于谋略,他二人合并一起,的确是对大王最大的威胁。” “呵呵,傻嫣儿。”项羽贴在紫嫣的耳畔,温柔道:“……世人只知你夫君战无不胜,却不知本王也能言善谋。” “嗯?”莫紫嫣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项羽随即附在紫嫣耳畔,继续低声言语一翻,她边听着,边频频点着头。 “那么……”紫嫣听完项羽的一番安排后,豁然抬起头来,凝望着眼前的男人,问道:“这之后,大王决定如何分封这天下?” 项羽自信的一笑,一字一顿地道:“十……九、分天下!” 第118章 十九分天下,对与错 “啊!这……” 十九分天下,十九分天下,那被后世一直严重批判的“十九分天下”…… 莫紫嫣觉得,她不能就这么看着项羽做出这样错误的分封啊。 她摇了摇头,凝起的眉心难掩慌乱的忧色:“大王,春秋五分天下,战国七雄并立,均引得战火数百年不绝。大王十九分天下,岂不是比之古人还要倒退吗?” “非也!”项羽笃定地看着他面前的小女人,依旧是那般自信地笑着:“如今这天下,论权利本王最大,而论名位,却是怀王为上。眼下,本王不能因一句‘如约’便将其杀之。可有他在的一天,本王都不可能像嬴政那样,真正的为‘皇’、为天下主。灭秦,六国诸侯皆有出力,若是不做任何分封,他们必然联众而反,即便跟随本王的楚军忠心耿耿,可咱们需要休养生息,百姓苦了这么多年,也都祈盼着安居乐业。如今暴秦方灭,就公然与天下为敌,绝非明智之举。” “那大王的意思,是要等待时机吗?”莫紫嫣问道。 项羽笑一笑,随即将坐在自己怀中的女人抱起来,把纤柔的美人放坐在比她身子大出几倍的龙金宝座上,而他自己却已经踱步下了台阶。 “嫣儿,当年叔父举兵反秦,天下义军纷纷响应,自愿带着他们的兵追随项家,那是因为项家拥立了怀王,以正义之师伐秦。只是,熊心此人心胸狭窄,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大局。从前封宋义为上将军,夺我兵权我忍了;让刘邦捡个大便宜先入关中,我也忍了。忍到今日,本王已无需再忍。因为此人,完全不值得本王效忠,他更无坐拥天下之能。” 讲到这里,项羽回身望向座上的小女人:“本王若想掌握天下全局,必要先封列国诸侯,既然不能为‘皇’,又要控制列国诸侯王……那么本王想过了,有一个封号,最合适不过。” “嗯?”女人看似听得很入神,可是心思却依然纠结着裂土封侯的对与错。 “这都要得益于我的嫣儿,你真是本王的小福星。”项羽重又精神奕奕地迈上台阶,抬起紫嫣娇俏的小脸,望着他的美人那双动人的美眸,深情款款地道:“记不记得,你曾经在醉酒后,做的那个梦?” “梦?”莫紫嫣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他所谓的梦到底是哪个。 “哈!”他屈指刮过她的小鼻子:“你这臭丫头,你说的每一句话,本王都记得,怎么你自己却忘了?” “……” 项羽随即解开了她的迷惑:“为——霸!” “霸王之梦——都不记得了吗?多年以前,你我初识之时,你在马背上,口中一直念着霸王。你说你梦到本王称霸天下啊?这两日,本王脑海中,反复出现这二字。” ……那哪里是什么‘梦’,那明明是她酒醉后,情难自禁的叫着项羽的名号,后来被项羽问道,她才不得已以‘梦’搪塞。 “嫣儿你来看。”扶着小女人站起身,项羽指着案几上的地图,将每一个划分的区域,演示给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九郡,皆是天下最为富庶之地,且其领土,足已占当今天下的四成,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国家。” 他又指向秦国的疆土:“而这里,这里,和这里。本王会将这旧秦之地一分为三,由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分领秦地。那么,由刘邦驻守在三秦之外,三秦就绝对不敢造次;而有了三秦的封堵,刘邦也出不了巴蜀荒蛮之地,便不能形成危害。这样便可以防止四方反乱。” 莫紫嫣凝望着这个被世人称之为“匹夫无谋”的男人,心底不禁一疼。世人有几人看得出,他此番规划的深谋远虑?看得出数月之前,他留下三秦将的这番高瞻远瞩呢?他杀了赢子婴却不杀章邯,因为赢子婴是嬴政的血脉,留下他,只要有一线生机,便是给了敌人复秦的希望。就像项羽是项燕的后人,潜藏多年,却只为一雪国恨家仇。他断然不会留下一个跟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敌人。 而章邯虽为秦人,秦廷不过当他是一条忠犬。‘狡兔死,走狗烹’,是秦廷唯一能给他的结局。而项羽却给了章邯足够的尊重和地位。他虽与章邯有着弑杀叔父的血海深仇,而今以德报怨,章邯必然感恩戴德。 项羽将他的分封计划,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莫紫嫣。 项羽自王九郡之地,分别为会稽郡、泗水郡、薛郡、东海郡、东阳郡、陈郡、东郡、砀郡、琅邪郡。占天下疆域的四分之一,且都是富庶之地。其次,为了削弱可能威胁其霸主地位的诸侯实力,他将旧秦之地一分为四(巴蜀、雍、塞、翟);将旧齐国之地一分为三(齐、胶东、济北);将赵国一分为二(代、常山);将燕国一分为二(燕、辽东)。 不仅如此,他还将赵国的军事实力化解为四(代、常山、殷、河南),使赵国这个原先仅次于楚国的军事集团削弱于无形。 由于三秦部将章邯,董翳,司马欣对项羽死心塌地效忠;河南、殷亦对项羽感恩戴德;兼之未令其王之国的韩地尽入项羽掌握,项羽已建立了从彭城至三秦横贯天下疆土东西的实力带。这个实力带的南面:九江、临江、衡山三国皆由楚国旧将执掌。 项羽阵营的势力范围十分壮观,足以使任何欲有异动的诸侯国不敢轻举妄动。而刘邦所受封的巴蜀一带,与三秦相邻,形成相互牵制的结构。刘邦是三秦的死敌,双方不会形成盟友关系。而且,有刘邦在三秦边上,三秦也绝对不敢造次;而有三秦的封堵,刘邦也出不了巴蜀,也就不能构成威胁。 项羽还将旧有的韩、赵、燕、齐、魏之王封的稍差,而将这几国之王的手下中,原本没有权利受封的人,分封了好地,基本上取代了以前的王。像赵王赵歇的地盘被赵相张耳所拥有;燕王韩广的地盘被燕将臧荼所拥有;魏王豹被转派到旧魏的西部为王,其魏国东部即梁地也纳入项羽掌握。 原本,除了六国之后,其余人等均没有资格封地为王,而项羽却让他们当了王,那么他们势必对项羽感恩戴德。他仿佛就是一个天生的统治者,将“贱者贵之,贵者贱之”的统治术,实践的如此完美。 “之后,各诸侯国之间的矛盾一旦爆发。本王就有理由兴兵讨伐,继而收复其城池。从而逐一,完成天下一统。”项羽看着紫嫣的目光中,是那样的信心满满。 这就是他一整个的分封计划。 莫紫嫣垂眸看着这地图之上的疆土,心中思绪万千。 多年以前,当她确定她遇到之人是项羽的时候,她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灭掉秦国,她一定会告诉项羽,不要“称霸”,而要“称帝”。可是当她陪着他一路征战,走到今时今日,她终于发现,有太多的牵绊,使得他在鸿门宴上不能不顾天下大局,而听从亚父之意杀掉刘邦;同样,今日依然因着怀王的阻力,使得他眼下还不能称帝。 多日以来,她背着项羽,也在私下研究分封的问题。眼下无法吞并六国,那样只会失去天下民心,便是将项羽推向第二个秦始皇的命运,引得天下举兵同反。既然分封势在必行,她思来想去,是要恢复六国诸侯的旧有国土吗?不,那样他们的国家势力就会太大了,远没有项羽这样以“封赏有功之人”的名义,而逐一弱化他们的势力要更明智得多。 她恍然发现,此情此境之下,他的分封是多么的明智。 千百年来,有谁设身处地得体会过,他此时此刻“裂土封侯”,是处在这样两难的进退维谷之中。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关中之王,定都咸阳,可怀王却无视他灭秦的功劳,让他寒心而怒。 面对他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立为王,要么回彭城做怀王的君下之臣。他断然不能臣服于不义又无功无能的怀王。可要自立为霸王成就霸业,就要先分封当初跟着他起义有功,又帮他确立统治之位的各路诸侯。将心比心,难道不该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拥有自己的封地吗? 后人大多人云亦云的误读历史,将他的分封之治,视作“将天下四分五裂,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他被世人看作目光短浅,没有远见,而将天下四分五裂的匹夫。可是谁又看得出,他此番划分的深谋远虑? 曾经深受误导的她,此刻看到项羽划分的这张宏伟蓝图,也打消了劝他的念头。 因为他的分配,本没有错。 只是,她还有唯一的担心,那就是“天机”。 “大王统一天下的大业,要逐步完成,这的确无懈可击,可是……万一,他们中有的人,因不满分封,或未被分封,不日举兵而反呢?” 项羽被莫紫嫣的问话顿住了。 须臾后,他笑了笑道:“果真如此,那就真的是天意吧……不会真有那么寸吧?” 莫紫嫣凝望着面前的男人,半响,她温热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沉声道:“倘若,万一……真的就那么寸呢?” 也许是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太过专注,也许是项羽自己的联想力太过丰富。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从女人那双美丽的眸中,看到了自己好像被千军万马围困的画面…… 第119章 唱的哪一出 零星的雪花,将四海归一殿的殿外,镀上一层洁白的融装。 长身而立的男人背对着他的女人,似乎已经站了多时。他口中呵出的雾花顺着窗棂飘出一缕缕白烟,与窗外的雪花渐渐融为一体。 男人狭长而深邃的黑眸,落在窗外皑皑的大地之上。 良久良久,他似笑非笑地,缓缓道出一句话:“倘若真是那样,便是天要亡我吧……” 他转过身来,对着他美丽的女人双肩微耸,却又道:“那么,不论我是分封天下,还是一统江山,即便我寸土不取,都逃不过老天的安排。故而,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愿,遵从自己的心的去做!起码,我项羽对得起今生……” 他朝着她走过去,古铜色的大手抚上她有些消瘦的小脸:“更要对得起你!” 她眼眶一湿,就投入他的怀中,心是那样疼。 这是莫紫嫣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面对历史结局的大事件,却没有做出反对。因为她终于明白,十九分天下的宏观部署,本没有错。它本是如此周密,国与国之间势力相抗达到彼此制约的天下格局,那是几乎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分封。 那么,这一次,她只想遵从他的心愿。 …… 咸阳城的一场大火,烟雾笼罩着方圆数十里的关中一带。霸上的上空,蒙着灰蒙蒙的污浊。刺鼻的浓烟,不时飘来,令人深吸一口,都会觉得喉咙里灌满了又呛又辣的灰尘,体质稍差的,甚至引发胸口憋闷,连连咳嗽。 那日卢绾从咸阳回来后,就将项羽纵火,及莫紫嫣笼络民心二事悉数向刘邦做了汇报。他亲眼看着卢力被斩,又岂能不恨?他发誓,此生一定要为他的亲弟弟报仇。那日他躲在人群中,希望能阻止莫紫嫣取民心,可是无论他说什么,怎么搞破坏?最终,却都被那个女人拉回了民心。 咸阳城内发生的一切,都尽在刘邦的眼中,因为他派去的探子每日都会向他回报城中之事。只是,这一边莫紫嫣在收买人心,而另一边项羽却放火烧了咸阳宫。 这夫妻俩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嬴政残暴,可焚书坑儒,烧的却是对自己不利之物。项羽这个匹夫,这一把火放的,纵然是熄灭了他对秦人的仇恨,却燃烧了秦人对他的怒火。”萧何对项羽如此自掘坟墓之事很是高兴,却又无比惋惜那座辉煌壮丽的咸阳宫殿。 他捋着长须,又道:“探子先前回报,说项羽要放弃关中的大好之地。他竟然能放弃这‘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的宝地,实非明智之举,也只有项羽这样有勇无谋的匹夫才做的出此等愚事。” “萧大人有所不知,项羽放弃关中那是先前的决定。”刘邦摆了摆手,否定道:“前日探子才来报,项羽命人回彭城向怀王请示分封之事,他这么做,应该还是想要秦地的。” “果真如此?那对我们恐怕是大不利啊。”萧何不无担忧地道:“秦人原本因项羽坑杀降俘,火烧秦宫而对他恨之入骨。可是他的夫人却开仓放粮,减免赋税,还把沛公的约法三章说成是他项羽的旨意。若是项羽做了关中王,久而久之,秦地的百姓都会慢慢的拥戴他。” “啧,啧,啧……”刘邦摇头叹道:“你说这个莫紫嫣……这个女人,她怎么竟有如此魔力?让咱们辛苦所做的一切付之东流。她难道真是上天派来襄助项羽的吗?”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啊!老子有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此女是福,却也未必不是祸啊。”萧何道。 “非也非也啊!此女既非妲己、亦非褒姒,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帮项羽成就大业啊!”刘邦的面上,是一丝隐隐的不甘。 “且慢……”一直沉默着若有所思的张良,此时突然开口问道:“方才沛公说,项羽向怀王请示分封?” “正是!”刘邦半眯双眸,双手不停地搓着掌心,叹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啊……” “如此一来,项羽断然做不了这关中之王!”张良道。 “哦?”刘邦睁大眼睛道:“子房此话怎讲?” “项羽派人向怀王请示分封,说明他希望留在关中之地。若是怀王许了项羽关中封王的请求,他又如何会火烧咸阳宫?”张良分析道。 “对啊!”刘邦猛然醒悟过来,双手击掌,大赞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定是怀王未准项羽的请求,项羽一怒之下,才一把火烧了这咸阳宫啊!” “对对对,沛公和先生说的对,应该就是这样。”萧何点头道:“咱们的探子送来的消息都是有时间差的,应如子房先生分析的那样,定是怀王否了项羽的请封,项羽一怒之下才纵火咸阳宫。” “那么……”刘邦看向张良和萧何二人,问道:“是不是就是说,我还有可能做这‘关中王’?” “项羽火烧咸阳宫,就是与怀王公然对立,若不出意料,这几日,他便会有动作。”张良补充道。 “有动作?”刘邦的脊背突然一阵寒凉:“他会有什么动作呢?” …… 次日清晨,项羽带兵撤出咸阳,并派侍者前去召集各路诸侯,说是收到了怀王旨意,请诸侯们赶赴咸阳近处的“戏水”一地,共同商议分封之事。 诸侯们并不了解项羽纵火咸阳的真正原因,在他们看来,项羽火烧秦宫,就如同杀掉赢子婴一样,是为了复仇雪恨。 此番接到邀请,诸侯们都满心欢喜的想知道自己会封到什么样的好地方,自是迫不及待的赶赴戏水。 项羽派人去通知霸上的刘邦,刘邦怕项羽把怀王的决定,怪罪到自己头上。刚逃出鸿门一劫的他,仍然对当日种种心有余悸,便称病不能前往。只是请使者转告项王,说是:“一切遵从项王的意思办”。 中午,各路诸侯纷纷赶来戏水的项羽军营,各自在心中揣测着自己会被封到到哪块地盘。 项羽在军帐中,召集了赴会的诸侯。 而从霸上回来的侍者,入帐向项羽禀报道:“回禀大王,沛公说他身体不适,不能前来接受分封,一切遵从大王之意。” “遵从本王?”项羽冷笑一声:“他的分封是怀王给的,本王可给不起!” “来人,将怀王旨意呈给各路诸侯。”亚父道。 侍者拿上一册竹简,亚父使了个颜色,侍者便走向离项羽主座位置最近的——站在左下首的第一个的魏王豹。魏王豹满心以为,他当初送的三架金銮马车,如今站在这里,离项王最近,得到的封赏一定也是最多。尽管大家都是等待着怀王的旨意,可是真正能主宰天下的,恐怕没有人认为该是那一无实权,二无实力的怀王。 所以,离项王近了,好好讨好一番,总没坏处。 魏王豹接过竹简,满心欢喜地打开。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魏王豹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魏王,什么情况?” “怀王旨意上,到底写的什么?我等如何分封?” “魏王,你倒是说话啊?” “就是啊,你想急死人啊!” 四下传来诸侯们议论纷纷的声音。见魏王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竹简却傻傻不语,他们干脆围上去,从他手中抢过竹简自己看。 赫然两个大字,映入眼帘,却让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半响后…… “项王啊,怀王他这是何意啊?” “就是啊,‘如约’究竟是何意?难道是让那刘邦做关中王?” “那我等呢?我等辛苦抗秦,怀王却只地未封,只封一个靠捡便宜才能入关的刘邦?” “莫非他刘邦早就知道怀王只封了他,故而不把我等放在眼里?才称病不来?” “我看他根本就是不敢来!” 诸侯的不满之声炸开了锅,像是要把帐子掀翻。 而这一切,全然都在项羽和亚父的掌握之中。 刘邦只知项羽勇武,又如何能猜到项羽的心智? 原来昨夜,项羽与莫紫嫣商议完,便将自己的分封决定告诉了亚父,亚父觉得是可行之策,第二日项羽便带兵出了咸阳。 而这封竹简上,所谓的“怀王旨意”,乃是亚父亲笔临摹怀王字迹。因为早前的那封,已被项羽撕成了碎片,亚父只是临摹,并未更改旨意,就是要激起此番众怒。 项羽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对侍者吩咐道:“来人,给诸位王侯赐座。” “谢项王。” 待众人一一坐下,项羽才缓缓开口:“天下发动起义之初,暂时拥立六国的诸侯之后,以诛伐暴秦。然而,亲自身披坚甲、手持利兵、首先举事,风餐露宿三年,终于推翻暴秦,平定天下,靠的却是诸位将领和本王的功劳。怀王,乃是我项氏所立,没有功劳勋阀,却要专断主持天下公约!如今,他只封刘邦为王,却至天下诸侯于不顾,本王也着实心中难平,实在是觉得当初立这样一位楚王,有愧于各位诸侯。” “想不到这个怀王,如此的心胸狭窄又忘恩负义,巨鹿之战,列国诸侯随项王浴血奋战,如今不得任何封赏。而那刘邦,一路小打小闹,入了关中,竟然抢走了——关中王,坐享天下最宝贵的秦地。”亚父道。 “这不行!” “对,这不行! 第120章 我的使命 窗外,飘落的薄雪,像是为这咸阳宫殿覆盖了一层神秘的薄纱。 我凝望着他俊美无疆的侧颜,而他正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 不知道他此刻想起了什么? 是因为我的那句:“倘若,万一……真的就那么寸呢?” 还是这样落雪的天气,本就让人分外感伤呢? 当我正揣度着他的心思时,他竟回过头来,笑看着我,而后说:“倘若真是那样,便是天要亡我吧……” 可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他的笑,是那样苦涩…… 我上前拥住他,因为不想他看到我脆弱的眼泪。而我承认,我的心,就在这一刻,纠痛至极…… 这个我深深迷恋的男子…… 今时今日,当我亲眼看着他做出了分封的部署,他真的是雄才伟略啊! 两千年来,后人鲜有人领会出,他这番高瞻远瞩的谋略。他方才所讲的每一句话,先让诸侯将恨转移到刘邦与怀王身上,再将天下诸地划分的如此清晰,而又势力相抗,形成彼此相互制约的天下格局。 我知道历史上的刘邦,在建立大汉王朝后,同样是在建汉之初,分封了多个灭楚有功的异性诸侯王。而在汉景帝刘启与汉武帝刘彻年间,也都在平叛同宗的诸侯之乱。 那么,他此番的分封有功之臣,又有什么错呢? 可我一想到,后人对他的评价,我的心就不能平静。 由此,我更加确认,我从小所读的史书上,关于项羽的史料记载与分析,很多都是后人对他的误读。 我不明白为什么历史只认结果,而不认过程?你用这种方法失败了,后人就喜欢以高瞻远瞩的圣人姿态,将你口诛笔伐,永世不得翻身; 而你胜利了,即便你明明跟前面的人,做得是一模一样的事情,前人输了,你却胜得百思不得其解,可你也都会成为正确的导向。 后世只知项羽十九几分天下,却不知“裂土封侯”乃其谋之深,其虑之远矣。 曾经,我深受历史的误导,认为他是单纯而无心机的,认为他毫无政治远见。以至于这种认知,可怕到我们共同生活的这几年,那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始终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对他的判断。 一直以来,我将项羽在军事天赋之外所做的每一件事,习惯性的套进历史的认知中。让我根深蒂固的认为:他是妇人之仁的英雄,却是意气用事目光短浅的直心汉。以至于,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帮他谋划一切。 殊不知,此番分封,即是‘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想要天下治理安定,不如多分封诸侯,从而削弱(每个诸侯)的实力。 这是几十年之后,西汉初年的政治家贾谊,在对西汉皇朝所提出的‘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治国之道。而项羽,却早贾谊几十年就已经在天下实施了这个统治术。 若非身临其境,亲眼所见项羽对天下疆土的分配,我绝不会领略到其中的奥妙之深,谋略之远。我此刻的心情,已难以用“震撼”来表达。 一个二十六岁的男子,竟有如此雄才大略! 兵,他善;谋,他亦不短。 胸怀天下,杀伐决断,处处彰显帝王之风! 今日,我恍然大悟。 原来,项羽的智谋远高于我数倍之上。他的军事才能与政治眼界,即使用到两千多年之后的现代,用在世界各地,依然具有绝对不可撼动的指导思想。 他的智慧乃是天下大智,而我不过是因为知道历史的结局,才能侥幸在这乱世被当做才女。 跟他比起来实在就是班门弄斧,小巫见大巫。 这就是我最终打消了劝他的念头。 而我还有一个不解,就是“阿旁宫”。 在咸阳城停留的这数日。我却始终未见到那名留青史的“阿房宫”。按照历史的记载,单是那阿旁宫的前殿,都要比现代奥利匹克的鸟巢还要大得多。后人一直认定项羽一把火烧了咸阳宫和阿旁宫,可为何却独见咸阳宫,不见阿房宫? 这秦宫太大了,或许是我没有找到呢?所以我曾派钟离昧和季布去找那应该比咸阳宫更加宏伟的“阿旁宫”。 “阿旁宫”啊,那应该是怎样的震撼啊! 可是季布和钟离昧二人,寻访多日,问了多位秦宫的奴仆和咸阳的百姓,最后却向我回报说: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阿旁宫,那只是秦始皇的一个宏伟蓝图的构想,只是出了建筑蓝图,却还来不及动工。 “……” 听了二人的回报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啊,阿旁宫不曾存在过?…… 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了,我曾在现代时,所看过的一篇报道。 那篇报道中说:传说项羽率楚军进入关中,放火焚烧了阿房宫,大火三个月未熄,阿旁宫变成了一片废墟。2007年考古学家经过考古,并未发现阿旁宫遗址的痕迹,说明历史上项羽焚烧的是咸阳宫,而阿房宫根本没有建成,后人误传项羽焚烧阿房宫主要是因为杜牧的《阿房宫赋》。 杜牧或许正是根据太史公笔下的宏伟构思,将太史公的“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理解成了阿旁宫。而让项羽背负了两千多年的骂名。 报道中说——【在2007年的考古行动中,阿房宫考古队仍然没有发现与阿房宫有关的遗迹。这一年,考古人员在阿房宫前殿遗址北至渭河、南至汉代昆明池北岸的62平方公里范围内进行了调查、勘探和发掘,先后发掘了后围寨遗址、好汉庙遗址、秧歌台遗址等,都被证实属于战国秦上林苑建筑遗址。 调查结果进一步明晰了专家们的推断:秦阿房宫只是一个半拉子工程,并没有建成。 这意味着《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记载的“乃营建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这样宏伟的规模,只是在图纸上的设计,而未能得以实施。 而这也就可以证明,项羽火烧阿房宫不过是历史误传而已。】 “……” 我无语啊,真的很无语啊!要是现在能有手机,能发“微博”多好,我现在立马发一条: 世上本无“阿旁宫”,说的人多了,它就有了; 项羽本未烧“阿旁宫”,误传的久了,他就烧了。 要是现在能有手机拍张照片,能发“微信”多好,我立马拍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告诉他们,马上来关注我的动态,就能看到历史真相。 要是现在能有笔记本,能上《晋江》那就更好了,我一定写一本小说,为项羽正名。叫什么呢?就叫——《西楚王妃之嫣倾天下》好了。 而我呢?上天派我来到这里,究竟会不会让我帮心目中的英雄,成就霸业?我的使命,到底是什么呢? 第121章 西楚霸王 “项王,您得为我等做主啊,不能任由怀王只封那刘邦,对咱们不封不赏啊!” “就是啊项王,这算什么?这太不公平!在坐诸位,不是六国之后,就是六国贵族和伐秦有功之人。尊他个放羊娃做了他祖父一样的位置,他倒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要我说,咱们只听项王的,不必理会那怀王的旨意!” “就是!这天下是我等跟着项王,用性命打下来的!那小子不过是个放羊娃,无功无德,却要坐在彭城安享其成。天下哪有此等不劳而获的好事?” “哼!那个放羊娃!早在伐秦之初,他就给了刘邦那厮最舒服的一条路,而让项王去救援赵国。咱们在前面杀敌,那厮在后面不劳而获。如今,又只封他刘邦。他是想天下都属于他熊心和刘邦的?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是这天下之主了!” “他要真如此不仁,就休怪咱们不义!” “项王,您做主吧!怀王的旨意,我等不能接受,请项王为我等主持公道!” 诸侯间激烈的反应,果然正如项羽所料,他们将越发膨胀的怒气尽数撒在怀王和刘邦身上。项羽的目光略略一扫,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却是早已胸有成竹。 项羽推却道:“这……” “天下是项王打下来的,没有项王,绝不会灭掉暴秦!我等愿尊项王为王,请项王莫再推却,为我等主持公道吧!” “对!早在巨鹿,我等既已真心尊项王为‘上将军’,项王才是我等心中的主公!请项王主持公道!” 诸侯皆拱手作揖。 诸侯们的心里都是门门清。巨鹿之战后,他们膝行跪拜的是项羽,尊为上将军的也是项羽,而并非他楚怀王。只不过项羽是楚人,项家立了熊心为楚怀王,以怀王的名义打出抗秦的旗号,所以从形式上,各路诸侯也都表面上低了怀王一等。 灭秦入关后,六国诸侯都等待着分封,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事实上,楚怀王那一旨“如约”,约束的只是他楚国的将帅,也就是项羽和刘邦。而非约束六国诸侯,所以怀王的如约,并不包括六国诸侯,他也应该自知没有分封六国的权利。 可项羽今日这么一出,却将天下诸侯的命运,皆推给了怀王。 当初的韩王成,魏王咎(魏王豹的哥哥),齐王假,都是在项梁、项羽的帮助下,重新复国或得到救助,赵王歇更是项羽亲自带兵援助巨鹿才得以获救。楚怀王,亦是项梁、项羽所立。 所以,若灭秦首功的项羽都没有得到封赏,六国诸侯,谁又敢取这封赏?谁又能自立为王,要回六国原有的封地? 他们跟随项羽征战,自然与项羽同心同利,而只有项羽能分配这天下。 “好!诸位盛情难却,本王若再拒绝,也实在是不近人情。”项羽扬手道:“灭秦,大家都有功,理应按照功勋卓逊封赏。只不过……怀王虽说并无什么战功,但分给他土地让他做个王,也是应该的。” 见众人点头,项羽继续道:“那么,就尊他为‘义帝’吧。” “我等愿听项王分配。”诸侯皆拱手道。 他早就想好了,放羊娃嘛—— ‘義’字(义),上为‘羊’,下为‘我’。对于项羽来说,那个一心想凌驾在他之上的放羊娃,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而‘義’字,乃是多义词,除了表示公正、正义外,还有一曾意思是‘假’。 义帝,即是“假的皇帝”。 项羽将楚怀王的封号改为“義弟”,一则只是为了告诉天下,他熊心是个没有实权的“假皇帝”,是一只被掌握在他手中的羔羊。同时也是在警告熊心,他不会再对其有任何的忍让!从今以后,掌握天下的是他项羽!倘若熊心能做个明白人,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二则,还表现了项羽的大度,虽然你屡屡刁难我,但我仍然给了你封地和封号。 “至于各位诸侯,有的自本王起义之初,就已追随;有的则是从巨鹿一战追随本王。灭秦,你们都是功不可没的功臣,本王也绝非是嬴政那般残暴横行,贪婪无道之人,本王定会按功行赏。” “我等谢项王恩德!”诸侯异口同声道。 公元前206年正月,戏水。 楚军的大纛旗在风中雄武飘扬,初晴的天空,将地上覆盖的白雪,反射出夺目的光芒,而那一身银甲戎装的男子,正以那天生的王者之风,在主宰这天下的新格局。 按照灭秦的军功等级,并基于相互制约的前提,项羽将各路义军将领分封了十八个侯王,并尊楚怀王熊心为“义帝”。在分封中,为了防止刘邦有夺取天下的野心,项羽将巴、蜀,这两片荒芜险要之地分给他;又将关中地区一分为三,并封秦朝的降将章邯为雍王,司马欣为塞王,董翳为翟王,让他们占据关中三地,以防止刘邦东出。 而项羽,则自立为“西楚霸王”,统辖包括楚国都城“彭城”、西楚、东楚与梁地在内的共九个郡,占了天下四分之一的疆土。因建都于西楚彭城,所以定自己的国号为“西楚”。 自此,发布天下公约,制定法律制度,天下政之所出,皆出自霸王,政同“皇帝”。 就这样,十八封诸侯,加上义帝熊心,各有封地。 在霸上的刘邦,虽不敢赴约戏水分封,却在收到项羽分封旨意的时候,勃然大怒。 拿着手中的竹简,刘邦的手在抖,唇在颤…… “巴蜀——巴蜀——!” 半响后,他将那竹简哐当扔了出去,怒声咆哮道:“他项羽即使不把怀王放在眼里,即使要废约,我都可以忍!可他竟然把我封到巴蜀那荒无人烟之地?是要我老死在那儿吗?!” 萧何连忙上前捡起了竹简,安慰道:“大王息怒啊,巴蜀虽路途艰险,在那里当王虽然委屈了大王,但总比死要强,眼前宜忍方为上策啊。” “敢问大王,项王把您封到巴蜀之地,您就甘心一辈子蜗居在那儿,老死在那偏安一隅之地吗?”张良问道。 “不甘心,我岂能甘心!”刘邦挥袖道。 ------------------------------------------------------ 分封诸侯曾经的封号,及项羽分封后的封号,各国都城: 熊心:楚王,义帝,郴县(今湖南郴州市) 项羽:鲁公,西楚霸王,彭城(今江苏徐州) 刘邦:沛公,汉中王,南郑(今陕西汉中) 章邯:秦降将,雍王,废丘(今陕西兴平南) 司马欣:秦降将,塞王,栎阳(今陕西西安市阎良区武屯镇官庄村与古城屯村之间) 董翳:秦降将,翟王,高奴(今陕西延安是东尹家沟) 魏豹:魏王,西魏王,平阳(今山西临汾西) 申阳:张耳部将,河南王,雒阳(今河南洛阳东) 韩成:韩王,韩王,阳翟(今河南禹县) 司马昂:赵将,殷王,朝歌(今河南淇县) 赵歇:赵王,代王,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 张耳:赵相,常山王,襄国(今河北邢台) 英布(黥布),项羽部将,九江王,六县(今安徽六安北) 吴芮:楚将,衡山王,邾县(今湖北黄岗北) 共敖,楚柱国,临江王,江陵(今湖北江陵) 韩广,燕王,辽东王,无终(今河北蓟县) 臧荼,燕将,燕王,蓟县(今北京西南) 田巿,齐王,胶东王,即墨(今山东平度南) 田安,项羽部将,济北王,博阳(今山东泰安东南) 田都,齐将,齐王,临淄(今山东临淄东) 第122章 以张良换汉中 一 “既然大王不甘心留在巴蜀之地,那么,臣便建议大王,向项王讨要‘汉中郡’。”张良道。 “汉中郡?”刘邦和萧何齐齐看向张良。 “不错,正是汉中郡!此地离关中仅一步之遥,过了秦岭便是关中。大王若立足汉中,一方面安抚百姓,另一方面招纳贤才。待到时机成熟,便可再挥师东出,平定三秦之地,进而——再谋天下。”张良道。 “图,谋,天,下?”刘邦抄手跽坐在主座上,半眯着双目,一字一顿地颓废重复道:“图,谋,天,下——子房认为我还有机会吗?我原以为项羽此人不过是‘剽悍’之勇,却不料其‘猾贼’之谋竟是深不可测。先用腰斩卢力和开仓放粮,来笼络秦地的民心,打掉我辛辛苦苦在关中百姓面前树立起的好形象,然后又让诸侯都怀恨于我,将我封入巴蜀蛮荒之地,并且还封三秦降将占领旧秦之地,就是处处为了防我啊……” “是啊,谁也没料到,那项王如此年轻,竟有此等深谋远虑啊。”下座的萧何亦是点头叹道。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能要来汉中之地,他日大王东出,也不是没有可能。”张良道。 “话是说的不错,可是子房,那汉中郡,又岂是我去要,他项羽就能给的?”刘邦问道。 “是啊,如果大王开口去要,只会更引得项王怀疑大王心怀野心,如此一来,恐怕就连巴蜀的封地也会被夺。”萧何担忧地看着张良。 “诶!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刘邦目光诚恳地看向张良,问道:“子房啊,以你跟项伯的交情,或许他能帮得上忙呢?你可愿为我走这一趟吗?” “好!”张良拱手道:“臣愿代大王走着一趟,但愿项伯能促成此事,也算是臣临走前,最后在为大王尽点心力吧。” “怎么?”刘邦豁然看向张良:“子房你要走吗?可是我有何怠慢之处?” “不不不,”张良起身再次作揖道:“当日在鸿门宴上,项王夫人那一番话,使得臣已无法再继续追随大王,臣既然已说要追随韩王回韩国,若还是继续留在大王身边,对大王反而不利,必然会加重项王对您的猜忌。况且,臣毕生最大的希望,乃是光复韩国。” “这……”刘邦站起身,缓缓走到张良身边,紧握住他的双手感伤地道:“唉……是我无能啊,不能将子房如此大才留在身边。” 张良,本是韩国名士之后,他的父亲和爷爷曾为韩国五代丞相。韩王被项羽复封为韩王后,张良也自然要跟随韩王成回到韩国,实现他复兴韩国的大业。 可是刘邦这样一番话,让张良心里很难过,想不到鸿门宴上,项王夫人那一番“奇货可居”的离间之计,并没有影响到刘邦对他的重视,反而还如此信任他,若非是对祖国和韩王的一番爱国忠君之心,他真的很想留在刘邦身旁,辅佐他成就大业。 张良眼眶浸湿,感激地道:“在臣心中,韩王是君,然大王您是主。臣是韩国人,理应为国为君效忠,而臣也必将终身不忘大王的知遇之恩,日后只要大王有事相托,且派人告知臣,无论臣身在何处,也必将尽心尽力为大王分忧解难。” “子房……”刘邦不禁拥抱住张良:“人生难得一知己,有你这句话,于愿足矣。” 这之后,张良向刘邦辞行,刘邦赐金百镒、珠二斗,以感谢他长久以来的襄助之恩。张良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于是,张良又赴戏水在楚军军营中面见项伯,并转而将珠宝全数送给了项伯,说是沛公感谢项伯兄当日在鸿门宴上的救命之恩。言辞中,尽是刘邦如何的仁厚,而分封之地却如何的荒芜凄惨。 项伯乍然一听,觉得对方的处境实在很可怜,且刘邦一直未忘记自己对他当日鸿门宴的恩情,实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况且,自己还与对方约定了儿女亲家,若是刘邦封到了好的地方,未来结亲自己的孩子也能跟着享福。如此一想,项伯便答应了张良的请求,向项王讨要“汉中”的封地。 项伯将张良安置于自己帐中,趁莫紫嫣和亚父都不在项羽身边的时候,进到项羽军帐,却见项羽正坐在案几前,亲手认认真真地剥着核桃。 项伯便上前去,作揖道:“大王身份尊贵,此等小事让下人做就好,何须大王亲自动手?” 项羽淡淡一笑,却是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反而问道:“伯叔,可是有事?” 项伯心中犹豫片刻,回道:“臣却有一事想与大王商量。” “但说无妨。”项羽道。 于是,项伯便对项羽表述了一番他的来意。 说是,想当初是刘邦先入了咸阳,如今大王没有封他做关中秦王也就算了,却把他封到了巴、蜀的荒凉之地。巴蜀一带本是秦朝流放犯人的地方,刘邦又是大王的结拜兄弟,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只能让世人觉得大王是不仁不义之人。不如把汉中郡这块地方也分给刘邦,反正大王要的是楚国,汉中对大王来说也没什么可用,倒不如做个人情吧,以彰显大王对有功之臣的恩德。 哪知项伯一番动情的表述,项羽却连眼皮都不抬,仍然自顾自地剥着他手中的核桃,仿佛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 项伯心里嘀咕着,不确定项羽有没有听进去他方才那一番话,便试探着问道:“大王,大王?” “汉——中——郡?”项羽突然抬眸,面上笑得意味不明,他看着项伯,问道:“张良可是来找过叔父?” 项伯心底一颤,原来他看似漫不经心,却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啊,项伯很尴尬地回道:“大王,臣……” 项羽淡然道:“带张良来见孤王吧,孤王有话要问他。” “诺。” 于是项伯依言返回自己的帐中,带着张良一起觐见项羽。 张良入到帐中的时候,却看到项羽在用双手,熟练的一个接一个地个剥着核桃。那坚硬的核桃,在他手上只轻轻一捏,便应声开裂,而且每一个核桃被剥开的时候,都是完整不碎的。案几之上的一个托盘里,已是他剥好的满满一整盘核桃。 “外臣张良,见过项王。”张良拱手问了一安,怎知项羽半响并未说话。 须臾之后,项羽唤来了帐外的侍者,对侍者吩咐道:“把这盘核桃给夫人送过去。” 原来项羽竟然亲自为他的夫人剥核桃?张良心道:这项羽果真是重视他的女人,竟然如此体贴,事无巨细的为她着想。可是这样一个智慧不亚于任何一个谋士的女子,就像沛公说的,她不是妲己,不是褒姒,更不是妹喜,她在全心全意的辅佐项羽,这才是最可怕的…… 正自思忖着,却见项羽边以绢帕拭着手,边笑看着他,问道:“子房,你是为刘邦,来向孤王讨要这汉中之地的?” 虽然项伯带他入帐的时候,张良就已然猜到项羽要见他,少不了是要试探他一番说辞,定是想从他这里探知刘邦的心思。可面对项羽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却让张良心底不禁一震。 张良只好直言不讳地回道:“项王英明,天下什么事都蛮不过您。巴蜀乃苦寒之地,沛公若是去了巴蜀,实在是太艰难了,下臣不忍心,故而斗胆为沛公向项王请封汉中之地。” 项羽笑看着张良,张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他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 “巴蜀苦寒?”项羽微微挑起英俊的剑眉:“子房你知不知道,孤王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在各国诸侯面前,保住刘邦这一片封地?原本他属下卢绾那个混蛋弟弟,在咸阳城犯下的罪行,加之此前据守关中阻挡孤王和诸侯入关,各路诸侯都向孤王请求要治刘邦的罪,可孤王不但保住了他,还给了他封地,他却还不知足?” “项王是明智之君,亦是仁义之君,故而天下诸侯皆尊项王为主。”张良拱手:“然卢力一事,并非沛公为之,即使是教导无方,也是卢绾的责任,且沛公在知道卢力犯下如此罪行之时,已然将他交出,何况卢力已然伏法。” 项羽淡淡笑道:“子房还真是处处事事为刘邦着想啊。” “外臣不敢,”张良垂首作揖道:“只是外臣觉得沛公对项王一向忠心耿耿,这样的封赏比起其他诸侯……” “比起其他诸侯,很不公平?”项羽打断了张良的话。 “不不不,外臣绝非此意。”张良有些慌张,不知道为什么,项羽每次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总会觉得浑身的难受,满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对夫妻还真是般配,尤其是他们那对眼睛,平静的时候能迷惑人,深邃的时候却能杀死人。 张良正自紧张,却听项羽又道:“子房,你知道孤王一直爱你之才,孤王可以成全你为刘邦的这一片心意,可是你要怎么回报孤王?嗯?” 张良抬头看向项羽,不知道这项羽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第123章 以张良换汉中 二 却见王者那双狭长而深邃的双眸,目光如炬般,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张良身上,直让张良觉得眼前的王者,仿佛能将他的心看透。 “项王神武双全,外臣实在不知道,有何能力还报项王,又有什么是项王没有的?”张良拱手道。 “哈哈哈哈哈!”王者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军帐,却让人陡然心生出强烈的畏惧。 “子房啊子房!”项羽指着张良道:“你跟孤王装傻啊?” “外臣不敢。”张良拱起的双手,已经开始有些微的颤抖。 “那么好,孤王就明人不说暗话!孤王可以如你所愿,把汉中之地给了刘邦,但孤王要向你要一个人。”项羽浅笑着看向张良。 “项王所指的是……?”张良很害怕项羽会说出那个名字。 却见项羽果然伸出手指,指向了他的方向,淡然道:“你……” 这项王到底是有什么魔力?他明明只是笑着,却让自己如此害怕?而他明明说话的声音是那样轻缓,传入他的耳中,却又是如此沉重。 “你方才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外臣’吗?孤王听着不喜欢。”项羽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表示那个称呼让他很刺耳:“孤王要你做‘内臣’,做我楚国的内臣,做孤王的——近臣。” “这……”张良拱手道:“回禀项王,非是臣不愿啊,而是臣早已答应了韩王要回到韩国啊。” “韩王成啊?”项羽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子房啊,孤王封韩王,其实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知道,当初孤王伐秦,韩王成一无出兵,二无出谋,三无出力,他可是没有丝毫军功可言。如今分封天下,孤王却复封他为韩王……” 项羽顿了一顿,旋即又道:“要不然这样,子房若不愿意留在孤王身边,孤王也不勉强。韩地在我楚国西陲,那么孤王就将韩王成的封地收入楚国,然后再把你所说的汉中郡给了刘邦,这样也是可以的,子房你意下如何?” 天啊!这项羽心思转变的竟是如此之快,当真让张良为之一震。项羽这分明是在拿韩王的地位和整个韩国威胁他留下啊?如果他不留下,他想要为刘邦讨要这汉中之地,就会害得韩王成没有了封地,整个韩国将被楚国吞并…… 如此一来,韩国便不复存在,那么他张良就会成为韩国的千古罪人! 张良第一次觉得,他身为谋士,却将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不不不,怎么会这样?难道是项羽的气势太过压人?饶他一贯自诩心性淡定之人,面对此等强大的威势,都几乎乱了章法,一时间想不出好的对策来。 可眼下,该怎么办呢? “子房你慢慢想,不用急着给孤王答复,一时半会儿若是想不出来,可以随孤王回彭城。”项羽依旧是笑靥如风。 “臣——愿意。”张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心脏都在剧烈地跳动,可他此刻却是别无选择,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最重要的是先保住韩王成和韩国,以及为刘邦要到汉中郡的封地。 “哈哈哈!这就对了,留下来,留在孤王身边。楚国新建,孤王身边需要像子房一样的人才,为孤王重建楚国。也希望子房能像辅佐韩王成一样,尽心辅佐孤王,如何?”项羽温暖的声音,送入张良的耳中,他却直觉得阴风刺骨。 “臣自当竭尽心力为项王尽忠。”张良拱手道:“只是,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项羽抬手示意道。 “臣与沛公君臣一场,如今他被封往巴蜀偏安之地,怕是此生相见的机会也无多了,臣想去送送他。”张良道。 “允!”项羽道。 “谢项王。”张良拱手。 三日后,咸阳城贴出霸王告示,将关中一分为三: 章邯,封为雍王,定都废丘; 司马欣,封为塞王,定都栎阳; 董翳,封为翟王,定都高奴。 戏水分封结束了,各路诸侯皆罢兵,准备前往自己的封地。 莫紫嫣担心秦地的百姓得知章邯等人的分封,会引来秦地百姓的不安。尽管当日百姓理解了她被挟持的难处,却很是难以原谅二十万秦军被杀,却唯独留下了三个将领。三将从此封地为王,安享荣华富贵。 未免百姓怨恨三将,从而引发关中不安宁,莫紫嫣又派钟离昧和季布,返回咸阳向百姓们解释分封事宜。 让百姓们理解,因为沛公的手下作奸犯科,霸王为了百姓们着想,才做出这样的安排,让秦人治秦是为了更好的保护百姓。并解释了,章邯当日率兵投降,本意是要保住那些秦军,就像霸王的初衷,也是想善待他们一样。只是后来秦军的造反,才衍生出之后的悲剧。请他们体恤霸王的良苦用心,也请相信三位秦地新王,一定会善待他们。 对百姓们来说,霸王的军队本就可以杀掉他们。可如今,先有霸王夫人屈尊降贵,为他们挨家挨户发放粮食,后有霸王麾下两位将军,亲自向他们解释封三秦之王的决定,若非出于真心爱护百姓,又何至于此?所以,他们也都真心拥护霸王。 莫紫嫣还命人将那日她与项羽欠下酒馆老板的钱,送还给了老板。 钟离昧和季布办完这些事,又去追已经出发的大部队。 浩浩荡荡的队伍,溅起一地烟尘。 “夫人,属下一直不明白,以您的身份,当日何必屈尊纡贵,亲自开仓放粮还要向秦人致歉那二十万降俘被坑之事啊?”金銮车上,钟离昧打破了莫紫嫣的沉思。 莫紫嫣亲手从茶壶中倒出三盏热水,分别推向钟离昧和季布:“二位将军尝尝这茶。” “谢夫人。”钟离昧端起茶盏,深嗅一口,赞道:“香气浓郁。” 闻到扑鼻的香气,季布也道:“果然好茶。” “两位将军说说,昔日强大又不可一世的秦国,是如何灭亡的?”莫紫嫣道。 “那当然是因为咱们大王比他更强大了,才能灭掉暴秦了!”季布道。 “大王神武盖世,咱们楚人更是骁勇非凡,可若是没有民心的凝聚力,大王一人之力,也很难亡秦。建立民心不易,然而失掉民心却很容易;打江山容易,固江山却很难。嬴政希望秦国的天下可以传承千秋万世。可是短短数十年,却因各地的揭竿起义,和霸王的出现,将他的大秦帝国毁于无形。” 莫紫嫣端起车几上的茶,轻轻的吹散上面漂浮的悬叶,淡淡道:“霸王神武,古今无二,可若是他到了亚父的年纪,依然还能万夫不当吗?打天下时,要靠‘勇武’,而治理天下,却要文武兼施。” “夫人,如何才能文武兼施?”季布有些不解,毕竟亡秦靠的是霸王的骁勇和疆场谋略,而文,他们这些刀枪剑戟下取敌人首级的将军们,真的不擅长。 莫紫嫣颌首一笑道:“单以武治,刚却易折;单以文治,则软弱可欺;文武结合,刚柔兼济,方能长治久安。民为国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爱民安民,合理的治理国家,才能避免走向秦的灭亡之路。” “听夫人一席话,我等真是胜读十年书啊。”钟离昧道。 “季布佩服夫人的智谋。我楚国有霸王的神武,有夫人和军师的智谋,那小小的刘邦和张良不过是只猴子罢了。”季布道。 “是啊,不过大王很看重张良,要把他留在咱们楚国。”钟离昧道。 季布突然提到刘邦,莫紫嫣的眸中陡然间变得黯淡下来。 这或许是上天的安排。 宋义在安阳耽搁了四十六日,之后又跑到无盐,从当年九月份接受任务出发,到十一月被项羽杀死,耽搁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而刘邦,比项羽早入关中的时间,也恰恰就是“两个月”。如果没有宋义,没有他的“承秦赵之敝”坐山观虎斗的愚蠢策略,到底谁会第一个进入关中还真说不好。或许是刘邦,但或许也会是项羽。如果是项羽先入关中,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秦王,不会有鸿门宴,不会违背怀王的“如约”,不会烧咸阳宫,那么历史也许会是另一番样子。 可是,所发生的这一切,被宋义耽搁了两个月,他死了,却给刘邦争取了时间。 另一方面,莫紫嫣从心里很不喜欢项伯这个人。当初鸿门,曹无伤的密告,让项羽本有足够攻打刘邦的理由,也做好了第二日作战的充分准备。就因为项伯连夜奔赴霸上告密张良,才给了刘邦鸿门谢罪的机会,让项羽在世人面前失去了杀刘邦的理由。而几日前,他又因为张良的原因,为刘邦讨要汉中的封地。 殊不知,项羽跟紫嫣谈到分封的计划时,并未将汉中一地列入划分给刘邦之列。汉中离关中仅一步之遥,过了秦岭便是关中。她和项羽一样,都敬重张良之才,只是不知道留下张良而换汉中,这步棋走得究竟对不对? 若张良能真心辅佐,自然楚国会变得更加强大;可若是张良人在楚,而心在汉,那么就太可怕了…… 但凡项伯提议的事情,件件都牵动着全局。莫紫嫣觉得,项伯简直就是项羽命中的灾星。 她的心,越来越沉重。 若说历史能改变,刘邦却还依然活着,也依然做了汉中王。若历史不能变,却又有很多细微的地方,与历史的记载都不一样。 未来是什么样?她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要为他争取! 她要跟着项羽回彭城了,在自己的国家,他们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 第124章 衣锦还乡 西楚霸王元年(公元前206年),春。 天下大定,诸侯在戏水受封已毕,于西楚霸王的“大将军”旗帜下罢兵,分别前往各自的封国。 项王出了函谷关,率兵东归前往自己的封地——楚都彭城。 彭城,此前一直是义帝(原楚怀王)居住,项羽要回彭城,自然不能与义帝共主一城。此前分封天下时,项羽将义帝的封地,定在了郴县。遂派封地离郴县最近的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前去请义帝迁都。 为了把事情做得漂亮,能在项王回到彭城前,让义帝迁址让出都城,吴芮和共敖一接到命令,就快马加鞭赶赴彭城。对于义帝,他们自然也没有真的把一个毫无权利的“假皇帝”,放在眼里。 二人回到彭城后,面见义帝,向其转述了项王的意思。说是:“霸王说了,自古做天子的,疆土范围都在千里之上,均定居在江河上游。彭城的风水不好,并非天子长久居住之地,所以请义帝迁都郴县。” 二人名为劝述,然而态势上无不彰显出居高临下之貌,象极了两条得势的家犬,冲着一只牙齿掉光、身体残缺的老虎狂吠。 义帝的臣子们,自始便慑于项羽的淫威,如今他号令天下,又自立为西楚霸王,对楚国之地势在必得。又有谁敢为了一只纸老虎,得罪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因而,纷纷劝义帝迁都。 义帝就这么被迫让出了都城。 彭城到郴县,千里之遥。 这一路风餐露宿,十分辛苦。群臣中不时有人口出抱怨之言,说是:“义帝不该得罪项王,害得大家跟着一起受罪。” 这话……让熊心听了,十分的恼怒,倘若是那些跟着项羽打天下的诸侯们说出来的,也就算了,自古以来,功高者必然震主。可这些楚国的旧臣,同样的无功无伐,却都要骑到他的头上来了。 再冷的血,也会有沸腾的时候。 “他项羽不把寡人放在眼里,尔等身为臣子,居然也敢如此忤逆不敬?!”义帝这一赌气,竟然停在原地不走了,甚至大有返回彭城的意思。 群臣们这下慌了,害怕熊心这一闹,害得项王无法顺利迁都,更让他们遭受牵连。群臣私下商议后,便派人把这个消息八百里急送,转报给了项羽,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项羽收到消息,正打算派英布去处理此事。 陈平则主动向项羽建议:“非王弑帝,则帝杀王”。表示,如果大王今天不杀了义帝,他日义帝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杀大王。 这哪里是什么真心的谋士?以莫紫嫣对陈平在历史上“六出奇计”的了解,如此低俗的莽夫之计,他从来不曾对刘邦进献过。 好在项羽自不是无谋短见之人,陈平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听便知。这个年代的谋士,即使效命于你,也未必真心谋略。所出的计谋表面是为你,而实则却把你推向万丈深渊的并不是没有。而对陈平,项羽经过几次的了解,便知此人不是“无能之谋”,便是“怀有阴谋”。尤其是他那双不安定的眼睛,怎么都让项羽难以将其与“忠臣”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这也是他一直未重用陈平的原因。 如果项羽要杀义帝,之前在戏水分封时,诸侯所列举的种种借口,足以让他采取行动,甚至拱一拱火,便能轻松假手他人。比如像魏王豹那样的人,就能为表忠心,主动请缨担下此任。 可项羽既然立熊心为义帝,就暂时并不想动他。义帝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留着他,可以彰显西楚霸王的恩威。一来,就是义帝在我之上,却要听命于我;二来,我虽掌管天下,却依然善待义帝。这样的名声,总好过弑帝的后患无穷。 义帝一定会死,但并非是现在。项羽心中有更大的打算,待到江山归一,才是义帝真正的死期。 这一次,项羽改派九江王英布,再次去请义帝迁都。 初春的南国大地,黄鹂美妙的啼鸣,唤醒了春的颜色。和煦的微风拂过,飘拂着沁人的花香,树木都争先换了新装。辽阔的千里江南,是一望无垠的翡翠之色。 春花娇羞若伊人,彩蝶纷飞浓浓情。 春天,是万物复苏之际,这样的美景悠悠,衬得人的心情格外得舒朗。 士兵们跟着霸王打下天下,让苍生万物得以安定,从此远离战火肆虐。在楚人眼中,他们不仅是楚国的英雄,更是天下的英雄。 楚军们唱着歌谣,一路凯旋而归。 “力拔山兮气盖世, 普天下兮唯我王, 唯我王兮破秦关, 破秦关兮亡秦土, 霸天下兮封诸侯, 今兮今兮把家还, 嘿, 今兮今兮把家还, 嘿, 把……家还……” 项羽和莫紫嫣正坐在金銮车上,一遍品着香茶,一边聊着天,紫嫣怀里还抱着西西。 听着车外士卒们兴奋不已的唱着歌谣,莫紫嫣不禁笑问道:“这歌谣……是谁编的?竟是有模有样地。” 这歌谣,并没有什么刻意的修辞,几乎是让人一听便能朗朗上口。 “还能有谁,必定是龙且。”项羽推开车窗,温暖的阳光照进金銮车内,洒照在西西洁白的毛发上。 那小家伙,正在享受着女主人为它尽情的按摩,舒服的竟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项羽回坐在案几前,目光却停留在十丈之外,那两匹马背上的两个背影处——一个是鹤发苍苍的亚父,另一个则是意气风发的龙且。 龙且骁勇,却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就连兵法还是跟了项羽之后,通过实战经验才掌握的一些,但这不妨碍他也确实是堪当大任的将才!只是这歌谣嘛,自然编得就差强人意了。 “叶落归根,衣锦还乡……这些年,他们跟着孤王东征西讨,吃了很多苦,该是回家与家人团聚,享天人之福的时候了。”项羽淡淡道。 这样平淡的语气,却含着浓浓的感慨。他从来都是善待部下的好将领,每一个士卒都被他视作亲人,而那几名将帅,更是跟他有着刎颈之交的生死兄弟,是不是也该为他们张罗张罗个人的幸福了。 第125章 指婚 项羽笑看着莫紫嫣问道:“嫣儿,本王想为龙且他们五个赐婚,你意下如何?” 龙且等五人,即是龙且、钟离昧、虞子期、季布和英布,项羽手下赫赫有名的五员大将。 “很好啊。这些年,他们跟着大王讨伐灭秦,的确是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该让他们有个家了。”莫紫嫣顺着窗外望去,却是刻意隐去眸中那一丝黯然的忧伤。 这些被他视作兄弟的部下,却是与他命运相连的,多希望,天人之福可以长久。 “对了,还有虞姬。当初你不愿把她许给魏王豹,那就让她自己在众将之中择一佳婿吧。”项羽伸出手来,揉了揉西西的大耳朵,小家伙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表示人家正在娘亲温暖的怀抱中享受着无比舒服的按摩,为何爹地你的动作那么的不温柔。 “咦?你这小东西,还挑肥拣瘦啊?”从小就养着它,已经很能看穿西西心思的项羽,随便它几声哼唧,几个眼神,就明白了它的小心思。 “虞儿?”莫紫嫣倏然回过头来凝望着眼前的男子,难道真的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他的姻缘吗?为什么他说着把虞姬嫁人的话,一点都没有惋惜和遗憾的样子呢?他对虞姬真的没有一点爱意吗? “怎么了嫣儿?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项羽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当日魏王豹来求婚,她因与子期的意见不一,害得她一听到要把虞姬嫁人哭成了个泪人,他真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的小女人又伤心。 “没什么,虞儿有自己的主意,就不要把她算在内了吧。”莫紫嫣打断了项羽的思路,却转而道:“我倒是觉得,咱们该为亚父好好打算一番。” “亚父?”项羽若有所思地道:“嗯……是该为亚父好好打算打算了,孤王一定好好想想亚父的封赏。” “大王,嫣儿不是指的赏赐,而是——指婚。”一本正经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却不料引得眼前的男子一脸惊讶的表情。 “什么?指婚……?亚父……?”项羽的嘴巴张得足足能塞进一个馒头,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对啊,指婚。”莫紫嫣点着头道:“就是为亚父择一门好亲事,大王至于那么大反应吗?” “……” 项羽完全无言以对。 “阿嚏,阿嚏……” 前方马背上,亚父突然喷嚏连连。 龙且忙从身上掏出帕子递了过去,关切地道:“这么好的天气,军师怎么还能感了风寒?属下这就去找军医,还是请军师回车内休息吧。” 原来,亚父弃车不坐而坚持骑马。这次,倒并非是为了节约,而是想看看这沿途的风景。毕竟,回到彭城后,恐怕就没有什么机会,欣赏这楚国之外的天下美景了。 亚父这一生,年轻时做过春申君的门客,后来与春申君的女儿楚楚互生情愫、私奔赵国。然而好景不长,楚楚被抓回楚国,被逼嫁做他人妇,从此郁郁而终。爱情开的短暂,然而在他的心中却种下了一生的情种。亚父从此隐姓埋名,归隐山中,更是一生未娶。若不是天下大乱,古稀之年的他依然怀有一颗匡乱反秦的正义之心,他也不会出山。 对他来说,这一生坎坎坷坷,他从未以如此轻松的心情,享受过这样的美景。 龙且话音刚落,便被亚父叫住,很是没好气地道:“什么感染风寒,老夫哪有那么娇贵?准是有人在背后念叨老夫。” “背后……”龙且猛地回身,目光扫过身后一众步行的士卒,大声道:“你们,可有谁在背后议论军师啊?” 金銮车上,西西享受完了按摩,急着要下车嘘嘘,莫紫嫣只好让马车停下来,把西西放下去。就在西西跳下车的功夫,她突然听到前面传来龙且响亮的声音:“到底是谁在背后议论军师,害得军师喷嚏连连,嗯?让老子知道了,军法处置,三天不准进餐。” 做贼心虚啊,做贼心虚。 莫紫嫣倏地转身回座,捂住自己强烈的心跳,面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口中喃喃道:“不会这么邪□□……” 作为一个天纵英才的沙场神将,项羽的听力,自然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好。龙且的话,自然也逃不过他的耳朵。而以他对这个生死兄弟的了解,龙且不过是想解解闷子,逗逗老爷子。可是紫嫣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项羽忍不住也想要逗逗她。他一边对龙且招着手,一边向着车门的方向走去。 哪知,项羽正想要开口揭发他身后的美人,却被一只纤柔的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 这个姿势就是,莫紫嫣一只白皙的小手捂住了项羽温润的双唇,另一只手则把几乎已经站在马车门边的项羽,拼命往回拉;而项羽呢,右侧健臂被美人紧紧拽住,嘴巴还被她捂住。他只好用左手指着紫嫣,无比可怜的发出求救和揭发的信号,意思就是:刚刚正是她,我旁边的这个小女人在背后议论亚父,害得亚父喷嚏连连。 看着二人金銮车内的精彩表演,龙且的表情更是滑稽,但兄弟多年,他显然很轻易的理解了项羽的意思。 “喂喂,喊什么喊!生怕别人不知道老夫打喷嚏,大惊小怪!”马背上的亚父蹙起白眉,侧身对着身旁的龙且微斥道。 龙且旋即回过身来,向亚父的方向倾了倾身子,悄声道:“军师啊,属下已查明,方才是谁在背后念叨您了。” “什么?果真有人念叨老夫?”亚父清了清嗓子,大声问道:“究竟何人?” 龙且再次回首,指着后面金銮车的方向。 “那不是金銮车?你是说大王,还是嫣儿那丫头?”亚父好奇地看向金銮车的方向。 龙且撇一撇嘴,朝着亚父摇了摇头。表示他虽然知道那罪魁祸首是谁,可是他真的得罪不起啊…… “喂……你们在议论老夫何事?”见龙且不回答,亚父索性直接问着车里的人。 项羽已经被莫紫嫣拽着回坐在车上,可是那双温柔的小手依然紧抓着他的胳臂不松手,他只能口中喃喃着,手里比划着。 “到底何事?老夫耳背,你大声点!”亚父很没好气地道。 “不许说嘛……”莫紫嫣低声对项羽道:“哎呀,不许说啦。” “那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考虑一下。”逮住这个机会,定是要好好地板一板这个坏丫头,自从鸿门宴之后,她就怄气不再唤自己“夫君”、“相公”,现如今是一口一个硬邦邦的“大王”。 “大声点!”亚父大声道。 “呐,亚父又在催问了,要不要我说就看你的了。”某人邪佞的看着身旁的小女人,眼神里都是坏坏的笑容。 要说莫紫嫣这丫头,真是很拧,骨子里的倔强就是不肯认输,也不喜欢被威胁。就这样被威胁,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正想着怎么办时,却见远处亚父不知道在跟龙且说着什么。 原来亚父总算是看明白了项羽的意思,必定是紫嫣这丫头的坏主意,他便转而大声对龙且道:“龙且,你去向大王和夫人,给老夫讨杯茶来。” “诺。”龙且便名正言顺的调转马头来到金銮车前,将亚父的水囊拔下塞子,咧嘴笑道:“夫人,军师命属下来讨杯茶喝。” 犹豫了一下,莫紫嫣还是接过水囊,将茶水用茶盏灌进了水囊。项羽则趁势,俯下身子在龙且耳边低声耳语一番。 龙且先是瞪大眼珠,旋即竟是笑得前仰后合,莫紫嫣当然知道项羽不可能安安分分,看龙且的反应,就知道项羽把她方才的话都告诉了对方。 龙且从莫紫嫣手中接过水囊,又驱马返回到亚父身旁,却是薄唇紧抿成一字线,强忍着笑意。 片刻后…… “哼……” “哼……” “哼!” “军师,您……还好吧?”龙且也实在是感受到了亚父的羞愤,遂试探地问道。 “好个屁!枉老夫平日里这么疼她,她竟如此对待老夫?!”亚父再一次回以大声的一“哼!” 这边,亚父那句话,和一连多个“哼”传入到金銮车上的项羽和莫紫嫣的耳中,二人是听得真真切切,莫紫嫣将怨气都撒给了项羽,斜斜地瞪了他一眼,那小脸鼓得,足以能塞进两个核桃。 “哼!”莫紫嫣喊了西西上车后,关上车门,便抱着西西回到座上,再也不理某人,径自揉搓着西西的背毛。 “嫣儿,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都要给亚父指婚了,还不让人家知道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啊?”项羽凑近身子,端起案几上的茶,想要讨好某个小心眼的女人,中间却隔了那只圆滚滚的小毛球。 莫紫嫣哪里还有心思喝茶,狠狠地瞪了眼前出卖自己的男人一眼,项羽只好撇撇嘴,自己找了个台阶,举起茶盏抿了一大口。 “我那不过只是初步的构想,待到实施都还有好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先去做好亚父的工作,再帮他物色一个好亚母,如今却都被大王破坏了计划。”莫紫嫣愤愤地道。 第126章 你不懂男人 “噗……咳咳咳……”项羽几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口水呛了上来,却被马车垫的又卡回喉咙里,直呛得连连咳嗽。 莫紫嫣虽说还在生气,却见他这般模样,又很心疼,便起身走过去帮他轻拍着后背,却见项羽才一恢复,就大笑连连。 “哈哈哈……咳咳咳……”他实在忍不住笑意,可水呛在喉咙,越是想笑就越忍不住咳嗽:“亚母?嫣儿,我只当你是戏谑之言。哈哈,咳咳……你不会真有此念吧?” “谁还跟你说笑!” 有那么好笑吗?真是的!莫紫嫣气得攥紧粉拳,一拳就捶上了项羽的后背。 可项羽那一身健壮的肌肉和骨骼,又岂是一个纤弱的女子能招架得住的?即便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沙场猛将,一拳打上去,反弹回来的力量,也只会是伤到自己,却伤不得项羽分毫。 “嘶……”那纤弱的小拳头被硬生生地弹回来,莫紫嫣只觉得整个关节都像是要碎掉了,直疼得她瞪着项羽的后背,埋怨道:“这哪里是人肉啊?简直就是磐石!” “嫣儿,你没事吧,快让孤王看看。”项羽转过身来,心疼的一步跨上前,轻抬起紫嫣的手臂吹着气,心疼地道:“我去让小雅拿药。” “不必了,是我太娇气了……”她说着就已经将手抽了回来。 那未说完的半句话,意思是:这点小伤,跟你在战场上,根本无法比。可这嘴硬的人,偏偏说不出那半句话。 看着女人径自坐在一边生着闷气,静默一息后,项羽开口道:“嫣儿,亚父的事情,孤王想好好跟你谈一谈。” 见紫嫣抬头看向自己,项羽便道:“以孤王对亚父的了解,他老人家断然不会接受你的这番好意。” “可……” “你不懂男人。”还没等紫嫣说完,项羽继续表达着自己的观点:“亚父心里已然有一个深爱的女子,即使她不在了,也依然不会有任何人,能取代她在亚父心中的位置。我相信,他是绝不会娶其他女子的。” “大王才不懂女人。” 莫紫嫣轻轻推开车窗,望向那个正气喘吁吁,又有些驼背的老者的背影,淡淡地道:“楚楚姑娘已然过世几十年了,亚父为她苦守多年,如今古稀之岁却依然独身。我相信,若是楚楚姑娘地下有知,她也一定希望在她走后,她深爱的男人能有人替她陪伴和照顾。” “嫣儿,”项羽凝视着眼前的女人,道:“难道你不认为,亚父对楚楚的爱情很动人?而亚父,他真的很伟大吗?” 亚父的爱情观,也正是他的,爱一个人就应该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一对一”。所以,从爱上紫嫣的那一刻起,他发誓也相信,自己这一生不会再对第二个女人动心。 “难道大王不觉得亚父这样很可怜吗?难道这样孤苦无依的自我折磨,楚楚姑娘就会活过来吗?”莫紫嫣回眸看着项羽,很认真地道:“如果亚父能幸福,楚楚与他即便天人永隔,也可以安息。” “孤王只知道,在感情上,人应该遵从自己的心。若是心不孤独,独身一世,未必冷清。若然相对无言,即使结发成双,却也未必幸福。”项羽道。 “……”二人凝眸相视,却没有再说话。 莫紫嫣以自己对爱情的理解,衡量着楚楚的爱情。潜意识里,对待项羽,她也是希望如此:她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呆多久,如果真的有一天,她不得已而不能陪在他身边,那么就让另一个女子,来代替自己完成她无法继续的爱。 二人用过晚膳后,小雅进来收拾案几上的餐碟,并向项羽和紫嫣禀报道:“大王,夫人,龙将军方才差人来报,说军师未进晚膳,独自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一言不发。请大王示下。” “嫣儿……”项羽温温看向静坐的紫嫣,是在告诉她,解铃还须系铃人。 “小雅,去命食厨再做几个小菜,一会温一壶烧酒,送到亚父的车上。”莫紫嫣会意,吩咐完小雅,便对项羽说道:“我去看看亚父。” 不多时,紫嫣轻声敲了敲亚父的车门,唤道:“亚父……” 无人应答。 也不等亚父同意,她便自己上了马车:“亚父。” “哼!” 亚父显然还在生莫紫嫣的气,若是旁人出这主意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视如女儿般疼爱的丫头,她明明知道自己过去的那段感情,那是他唯一的记挂,却还能想这么个馊主意。 “亚父,您忘了,嫣儿告诉过您的,这生气是小,饿坏身子可是大。身为天下第一谋士,先谋自身而后安天下。若是饿坏了身子,岂不得不偿失?”莫紫嫣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对着亚父做了个鬼脸。 “哼!人老了,就不中用咯……走到哪里,都碍人眼!与其被扫地出门,不如早点饿死,还省了人家的口粮。”亚父撅起嘴巴,长须俏起一拳高。 “是谁要把亚父扫地出门的?您告诉嫣儿,嫣儿这就去治他的罪!”莫紫嫣信誓旦旦地道。 亚父不语,就只是半眯着眼,定睛看着那丫头,那意思是说:这臭丫头,真是会贼喊捉贼啊!那急于打发老夫出门的人,不就是你吗? 莫紫嫣亦不语,同样一瞬不瞬地望着亚父,一脸无辜有茫然的表情仿佛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啊? “诶呦……装,装……”亚父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揭发这个臭丫头。 莫紫嫣也不回答,径自拿起绢帕就为亚父净手。 “老夫不用你关心。”亚父想抽出手,却被紫嫣双手抱住,直到将他的一双手都擦得干干净净,才松开。 “夫人,军师,饭菜做好了。”车外响起侍者的声音。 “端进来。”莫紫嫣道。 侍者端进来食厨做好的小菜和烧酒,在案几上一一摆放好。 待侍者退下后,莫紫嫣拿起筷箸,夹起一块烤猪肘,从亚父目前,由左至右轻轻地划过,却径直塞进自己的口中,吃得津津有味:“嗯……真香啊!食厨的手艺可真好,连我这才用过晚膳的人,闻到这么美味的猪肘都忍不住还要吃。” 亚父看得生生咽口水,这对于骑了一天的马,生了一天的闷气,又至今未用晚膳的人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莫紫嫣又夹起一块猪肘肉,亚父正垂涎欲滴的张大嘴巴,却突然感觉口中被塞满了东西。 那滋味,实在是越嚼越香。 第127章 瞎了还是瘸了 “你这丫头,怎么愈发的蛮不讲理?谁娶了你,都得受你欺负!”亚父津津有味地嚼着肉,倒也不忘数落面前正为他斟酒的莫紫嫣。 “哎呀亚父,您说得太对了!”莫紫嫣将酒盏推到亚父面前,笑眯眯地道:“您当初啊,真不该为嫣儿和大王主婚,您应该劝着他别娶嫣儿才对嘛,您看,现在您倒变成了罪魁祸首了。” “嘿……臭丫头,你等着!待老夫回到彭城,就让羽儿缓立你为后!什么时候学会规矩,什么时候再考虑立后之事!”亚父冷哼道。 “亚父,您实在是太明智了!”莫紫嫣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凑近亚父,一本正经地道:“我跟您说啊,我真不是那做王后的料。可是虞儿行啊,虞儿她不但温婉善良,而且琴棋歌舞样样精通,不如就立她为后吧。” “你……”亚父刚一端起的酒盏,又因为这一句话而重重地落在案几上:“你是成心想气死老夫吧?” “哎呦,亚父,您看您多难伺候啊?这也不行,那也不成……”见亚父又有撂下筷箸绝食的意思,莫紫嫣赶忙端起酒盏敬向老人家,柔声道:“好了好了,还是让嫣儿陪您喝两盅,给您赔不是,行不行?” “嗯……”亚父撇撇嘴,复又端起酒盏:“这还差不多。” 哪知亚父的酒才刚刚抿到嘴边,却见那丫头又兀自小声嘀咕着:“其实虞儿挺好的,是您对她有偏见,真的。” 亚父果然一撂筷箸,斥道:“我看你就是成心来气老夫的!下去下去!你……下去!” “不是说耳背么,这么小声都听得真真的。”莫紫嫣眨着大眼睛,敛容一笑,以酒樽碰上亚父的:“好了好了,不惹您了,这次是真心敬亚父。” 亚父斜了她一眼,举起箸的另一端,“铛”的一声敲在紫嫣头上的金色发簪上:“你这臭丫头!你就当真觉得老夫那么碍眼,急急的要将老夫打发出去?” 亚父大抿了一口酒,夹起紫嫣为他送到碟中的菜。 “当然不是了。”莫紫嫣倾身枕在亚父一侧的手臂上,柔声道:“亚父,在这世上,您和大王是嫣儿最亲的人。嫣儿孝您敬您,都无以报答您的恩情,又怎么会嫌您碍眼呢?只是觉得亚父您年纪大了,需要有个人在身边陪伴和照顾。” 听着紫嫣的话,亚父心底很是难过,满饮一盏酒后,他沧桑的手抚着紫嫣的头发,说道:“你这个傻丫头,老夫年纪大了吗?老夫是瞎了,还是瘸了?需要成亲才能得到照顾?” 莫紫嫣抬起头来,凝望着亚父:“亚父,嫣儿说的是心灵上的陪伴,这是我跟大王都无法给予您的照顾。” 紫嫣的话,让亚父默然心沉,他连连饮下了好几盏酒,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唇角隐去一丝苦涩。 看着亚父若有所思的样子,紫嫣握紧亚父的手臂,轻声道:“亚父,找个好女子陪伴您,照顾您吧。” 车内,烛光摇曳。 对面端坐着的,那一袭淡粉色容装的女子,透着世间难寻的淡雅与高贵,羽毛编制的粉色流苏耳饰,垂落而下,更衬得她出尘如仙。 一个鹤发苍苍的老人,静静地端看着眼前的女子,却一言不发。她双眸潋滟,欲语还休的样子,象极了另一个女子当年对他情到深处却羞涩难言的神情。 恍惚间,四十多年前的一幕一幕,重又浮现眼前。 她与她,一样的圣洁如仙,一样的灵光眸动,一样的俏皮可爱,一样的聪慧善良…… 当年他的楚楚离开之时,也不过是如这丫头一般的年纪。曾经如她一样的美貌、聪敏、倔强、高贵。她原本是楚国最有权势的春申君的千金,只因认识了他、爱上了他,最终却葬送了一生。他常常自责,常常反问自己:如果当年,他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早早的拒绝这份感情,而不是自不量力的带她私奔,楚楚是不是就不会死…… 许是酒多喝了几杯,许是隐藏在心中几十年的苦闷,太想要找一个人来倾诉。 马车载着烛光微舞,莫紫嫣隐约看到,亚父布满皱纹的眼角挂着泪珠,顺着皱纹的走向,缓缓地淌过脸颊。 “丫头,老夫常常在你和羽儿身上,寻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只是老夫既非盖世英雄,也没有羽儿举世无双的堂堂相貌。不过是空有一腔热血、一身自命清高的臭骨头,当年却也得到了象你一般不平凡女子的感情。”话语微滞,亚父眯着酒醉的双眸,轻笑一声:“你方才说,心灵上的陪伴?” “心灵上的陪伴……呵……”亚父长嘘一口气,唇角勾出一丝沉沉痛痛的笑意。 “并非是谁,并非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入心的,丫头。如果可以结伴此生,有谁愿意孤独终老?只是心灵的契合,那是几世修来的铭心刻骨,不能也不愿去遗忘。老夫没什么优点,就只有这么点傲骨,守着心中的一方净土……丫头,就不要勉强老夫了吧。” 酒随话落,亚父饮尽了盏中最后一口酒。 “亚父……” 莫紫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还有,丫头你要记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让你遇到喜欢的人,还能结发为夫妻。更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待你如一,何况他还是这天下最强大的君王。所以,你更要好好珍惜羽儿。嗯……?” 说完这句话,亚父终于醉倒在身后的榻上,眼角挂着还为干的泪痕。 莫紫嫣上前为老人家掩上棉被的那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亚父口中喃喃地唤着“楚楚”的名字。 虽只有短短两个字,可在她听来却有一世那么长。 她恍然觉得,也许项羽和亚父是对的。她一心只想着为亚父寻个陪伴之人,可是身体的孤单并非孤单,心灵的孤单才是孤单。然而,这个能走入心中,成为与他心灵契合的伴侣,并烙印在心窝上的名字,却不是谁都可以成为的。 她终于明白,是自己太过思虑不周了。 从此以后,唯有好好的孝敬他,陪伴他,让他的晚年幸福才最重要。 第128章 爱情传说 彭城的宫殿,此前一直由义帝居住。这段时间,总有人向项羽建议重修宫殿,但项羽始终坚持,天下初定,百姓好不容易才得到安定,重修宫殿必然劳民伤财,所以只是做了简单的翻修,又将宫殿上的牌匾,改为了“霸王宫”。 “辰龙殿”,乃是后宫项羽和莫紫嫣的寝殿。后宫中,除了“辰龙殿”,就只有一个“紫宸殿”,是为将来的太子所建。 项羽之所以不在后宫设立各个偏殿名。一来,他从无纳妃、充实后宫之意。他心中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寝殿就该是属于他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心中既无杂念,又何须给后宫冠上殿名。 二来,等将来他与紫嫣有了孩子,后宫各殿便是他们所生的王子、公主的寝殿。 在“辰龙殿”的西南侧,有一个大殿,项羽专门命人整理出来,作为他批阅奏章,处理政务,以及跟大臣们私下议政的地方,取名为“上书房”。他还特意命人做了一块牌匾,上面刻着“厚积薄发”四个大字,挂在上书房最显眼的正墙壁上,每日一进殿,便能看到。 后宫中其他的宫殿,虽不设殿名,但是与莫紫嫣商议之后,安排虞姬和亚父分别居住在后宫中的东、西厢房。 本也想给亚父的西厢房取个殿名,但老人家偏就拒绝了。说是什么,人生最高境界,是将万物放在心里,压根不需要什么名字…… 一番安顿后,项羽下令全军放三天国假,举国欢庆。 晴空碧浪的大好天气,紫嫣、虞姬和侍女们在宫中玩跳大绳的游戏,小雅带着西西,在一边看得好不热闹,小西西看到晃动的绳子上上下下的轮圈,也不时地跟着一起蹦。 项羽和将军们下朝后,看到她们玩得正起兴,便示意兄弟们一起加入。 于是,莫紫嫣制定了游戏规则:男女各为一队,每对跳绳四人,摇绳二人。摇绳队员相向站立,间隔距离不小于4米半,以白色线为标志,摇绳队员不得踩或超越标志线。跳绳队员依次进入且必须一人一次跳过绳,方计次数一次。 这些平日里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们,面对跳绳比赛却是笨手笨脚,又都不肯服输,闹出很多笑话。几个回合下来,自然是这些纤巧的女子胜出,众人们累得满头大汗,嬉笑着向项羽和紫嫣请辞。 待众人一一退下,项羽拉着紫嫣坐在亭廊下的石凳上,侍女送上来各种应季的水果和热茶。 正值春夏交替的时节,四月的霸王宫,宫中的花园内,桃花嫣红,柳枝碧绿,让人暂时忘却了它那雄壮而威严的王者之气,在午后暖暖的阳光和满园五彩缤纷的美景映衬下,别有一番韵味。 那象征着爱情的桃花,历经了上年的夏之结果,秋之凋零,冬之蜕变,终不负这春之盎然。其美艳与娇羞之态,伴随着春风拂过,散发出阵阵幽香,直教人心旷神怡。 桃花丛中,数只彩蝶翩翩起舞,莫紫嫣随口赞道: “宫柳垂长叶, 春桃落细跗。 彩蝶翩跹舞, 蜻蜓点水旋。” “嫣儿,你好像特别喜欢蝴蝶?”项羽屏退了侍女,亲自为紫嫣倒出一盏茶,递在女人手中后,他的手便抚上她头上的那朵玉簪子,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温润的颜色,看上去格外舒心:“还好孤王送你的玉簪子正好是蝴蝶。” 莫紫嫣抿了一口香茶,随即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从小就喜欢与蝴蝶相关的东西,大王可知道,这蝴蝶还有一个爱情传说?” “哦?为何你竟知道那么多的爱情传说?快说说,是怎样的故事?”项羽好奇的托着下巴,看向面前的女人。 放下茶盏,莫紫嫣站起身,在亭廊下边走边道:“曾经有一个女子名叫祝英台,因为喜好读书,遂女扮男装,只身来到会稽郡求学,有一个同窗的男同学名叫梁山伯。三年同窗,让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后来,英台恢复女儿身,与山伯相知相恋,无奈祝父却将她许配他人。山伯得知后忧郁成疾,不久病故。英台闻此噩耗,誓以身殉。在她被迫出嫁之日,绕道去了山伯墓前祭奠。她在墓前长跪不起,忧伤泣哭,那一片痴心,终于感动了上苍。天空中顿时风雨交加、雷电大作,随后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 “后来呢……”项羽问道。 “后来……”莫紫嫣旋眸看着项羽:“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这原本是离今五百多年后东晋朝的爱情传说,只是莫紫嫣一时因蝴蝶动容,而忽略了故事的发生时间。 “世间竟有如此可歌可泣的爱情,堪比那天上的牛郎、织女,却比他们的故事还要真实,还要感人……”项羽深邃的星眸,竟因这梁祝的传说而深深动容。 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独霸天下的西楚霸王,竟如此醉心爱情?世间有哪个女子,能逃过他的温情…… 莫紫嫣凝望着项羽俊美的脸,柔声道:“自古爱情动人,才教人生死相许。” “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项羽忽然道:“竟一样是在会稽,一样的女扮男装?岂不是,跟你我有着颇多相似?” 莫紫嫣忙去掩住他的双唇:“大王又要胡说,梁祝的结局太凄惨,我们不会那样,一定不会……” “哈哈!”项羽笑看着眼前的美人,执起她那双芊芊玉手,放在他宽阔的胸前,温声道:“傻丫头,你是怕我们会分开吗?” 怕…… 她怎么会不怕?这是她在这一世最怕发生的事情。 “孤王怎么会让你离开?”他将她揽入怀中,亲昵地在她耳边,小声道:“这辈子,你都休想逃过孤王的怀抱!” 这时,突然飞来一只蝴蝶,落在女人的发簪上,项羽伸手去捉,蝴蝶感应到风声飞跑了。莫紫嫣起身追了过去,便见那蝴蝶落在了花丛之中。 人面桃花交辉相映,格外明艳动人。 望着桃花丛中的美人美景,项羽不禁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原来他那么喜欢孩子? 莫紫嫣转身回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嫣儿于归,宜其白头。” 她盈盈走到项羽身旁,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眸中似水柔情,柔柔地道:“大王,嫣儿更希望,我们夫妻能和乐白头。” 项羽用额头轻轻贴在紫嫣的雪额上,呢喃道:“傻丫头,我们一定会的。” 半响后,莫紫嫣突然道:“大王,嫣儿为你唱首歌好吗?” “当然好!”项羽道。 项羽坐在亭廊的石凳上,紫嫣便在廊中和着歌声翩然转身,她仿佛就是天生的优雅精灵,总是能闻着歌声,翩翩起舞。 “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 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 你是我梦里重复的故事 你是我耳边辗转的叮咛 你是我梦魂深处 永远不停不停的思念 哦你是我今生今世 永远不悔不悔的痴情……” 这首歌,是她在现代的时候很喜欢的一首。歌词唱出了女儿家的心事,爱意浓浓,情真意切。一番情话相倾之后,项羽灼灼的目光,似是后宫盛开的花色,他伸出手来拉住她,她竟是有些羞涩地倒入他的怀中。 他道:“嫣儿,你也是孤王梦魂深处不停的思念,今生今世不悔的痴情。” 二人静默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静默一息后,项羽道:“嫣儿,这歌真的很好听,只是怎么从来不曾听过的调子?” 呼……我们现代的歌曲,你当然不曾听过了。 莫紫嫣灵眸一转,便笑道:“这是我儿时,娘亲常唱的,大王当然不曾听过。” 项羽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哦,原来我的岳母大人能谱出这么好听的曲子,那嫣儿可愿教孤王?” “嗯,为师正有此意。”莫紫嫣正了正身子道。 在她的额头上轻弹着,以示惩罚:“哼!你这鬼丫头,竟然占孤王便宜?” 她却做起鬼脸,旋身转了几个圈圈,又转到花丛中,娇润的双唇微微嘟起,象极了粉红的樱桃。 她道:“我这歌啊,或许……两千年后,会成为情人间互寄衷肠的爱情之曲。大王提前两千年学会,不该拜师吗?若然学会了,以后能做个大歌星,也不一定……” “大歌星?”项羽睁大双眸,问道:“那是什么?两千年?那时候我们早已入土为安了。” 这样的话,让她的笑意顿时冷却下来。 ——是啊,百世千年后,二十多世的轮回…… 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见她忽然这样难过,项羽便走过去,拥住她安慰着:“傻丫头,人谁无死呢?从今以后,孤王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陪我的小嫣儿,看每一个日出日落,等待沧海变成桑田,咱们就一起慢慢变老。” 沧海桑田,慢慢变老…… “嫣儿,嫣儿?”见怀中的女子又是难过又是发呆,项羽连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抬起星眸看向眼前的男子,却是无言的沉默。 项羽怜惜地端起她娇美的小脸,问道:“在想什么,竟这么入神?” “大王……”她却突然转了话题:“我肚子好饿哦……” “哈哈哈……”项羽笑开了怀,用手指轻刮着她俏丽的鼻头:“你这丫头,是故意吓孤王的吗?原来还知道饿,孤王以为你都玩儿疯了。” 第128章 国之大事 西楚霸王的大军,进入楚国九郡境内,各郡的百姓都自发的在道路两旁列队欢迎。很多百姓还准备了各样的礼物送给士兵们,称赞他们跟着霸王打下天下,是楚国的大英雄。 霸王所经之地,百姓们皆高声齐呼着:“霸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莫紫嫣的心,从前她读史书,竟从未看到过这样震撼人心的记载,项羽竟然如此受楚人爱戴。原来两汉四百多年的统治与那些负面的误导,竟然抹杀了他一生的功绩,更加颠覆了他的为人。 金銮车所到之处,项羽和紫嫣常常对着窗外热情的百姓们挥手致谢。看着百姓们的热情涌动,即使这样铁骨铮铮的王者,也被感动的数次热泪盈眶。 军队过会稽郡时,百姓们的欢呼声更是热烈得超出想象。项羽当年起兵会稽,领八千子弟过江东西征灭秦。这里虽不是他的故乡,却是他成长与成名的地方,更是他与紫嫣的相识之地,自然是有着浓浓的情怀。 “霸王,霸王……江东百姓感谢您!”车外一个七旬的鹤发老翁,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搀扶着,齐齐跪在路边。 “大王,你快看。” 项羽顺着莫紫嫣所指的方向,正看到侧面车窗下面的一老一中两人,他赶忙让马夫停车,打开车门跳下车去。 “老人家快起来。”项羽上前搀扶起老者,却见老人热泪盈眶地颤声道:“霸王,会稽的百姓谢霸王,楚国的百姓谢霸王!” 项羽笑着摇摇头:“老人家哪里话,救国救民,是孤王祖父在世时就赋予项氏的使命,何况孤王能亡秦,要多谢咱们江东父老的鼎力相助。” “霸王,这是犬子亲手为霸王打造的一支长戟,虽说如今天下太平,还是希望霸王能收下,留作纪念。”老人家说完便示意中年人奉上兵器。 项羽接过兵器,颷戟头为虎头的形状,杆上雕刻着龙纹,项羽在手中随意的比划两下,说道:“果然好兵器!与孤王的天龙破城戟,有的一拼,就叫虎头盘龙戟吧!” 老人家身边的中年人,看着眼前的霸王,总觉得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陈师傅——” 听到紫嫣的声音,项羽回头一看,却见马夫已经扶着紫嫣下了马车,她走到中年男子身旁,颌首问道:“您可是陈师傅?” “草民正是陈元,敢问大王夫人,如何会认得草民?”中年人很是诧异,为何觉得霸王和眼前这倾国倾城的霸王夫人如此眼熟? 莫紫嫣笑着道:“大王方才所讲的,天龙破城戟,当年正是出自陈师傅之手,大王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为它取名‘天龙破城戟’,这把兵器伴随大王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天龙破城戟……”陈师傅努力回忆着,半响后,他豁然想起,当年一对年轻的夫妇,曾送来一块天降陨石,让他铸造成兵器,原来那对夫妻,就是眼前的霸王和夫人。 原来当年那位挺立如剑,气宇卓群的男子,竟然是今日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 很多百姓见霸王和夫人如此和善,也都围过来亲切的说着话。 莫紫嫣从陈师傅口中了解到,今日有很多百姓听说霸王回楚国,会过咱们会稽郡,都是自发的从吴中赶过来,千里迢迢只为看上霸王一眼。当年,他们也曾在会稽郡目睹秦始皇的辒辌车,但那时跟如今是完全不同的心情,那时是看看这天下最残暴的君王的模样,今日却是看他们心中,这天下最伟大的英雄。 天下兵荒马乱时,各地义军揭竿而起,有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找到陈师傅打造兵器。而天下太平,铸造上等兵器的民间作坊,也就不再有那么多生意,偶尔会有一些兵器爱好者找到他,但偶尔为之的手艺,只能是手艺,不足以养家糊口。 因此陈师傅如今已经关闭了吴中的作坊,外出谋生,今日也是得知霸王经过此地,才特地赶回来与老父亲一起迎接的。 “大王,陈师傅如此好手艺,堪比当年的干将,不如请陈师傅跟咱们入彭城,做宫廷锻造师,在宫中成立专门的基地,打造军队所需的各种兵器,大王意下如何?”莫紫嫣和项羽都知道,这天下太平只是暂时的休养生息,如今天下十九分,他日江山一统,必定还需要大量的兵器。 “好啊!这个主意好!”项羽看着陈师傅和他的父亲,笑问道:“老人家,可愿意让您的儿子,为国效力啊?” 陈家父子显然受宠若惊,一个人所受到的最大的肯定与殊荣,莫过于受到君王的肯定,那将是整个家族无尚的荣耀。眼前的霸王,虽然名义上说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为国效力,但他们心里明白,那是大王恩德,是为了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 “草民叩谢霸王,叩谢夫人大恩大德!”陈家父子感动的跪地拜谢。 “快起来,快起来。”项羽和紫嫣纷纷将二人扶起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之强弱,在乎其器;然战戎之器,在乎其铸者工。器,必坚利是也。 国家的大事,在于祭祀和军队;军队的强弱,在于其兵器;然而,战场上军队所用的兵器,在于其铸造者的工艺水平。兵器,必须要有足够的坚固和锐利。 兵器的强弱,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军队的强弱,在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这个国家的命运。 除了对陈师傅手艺的欣赏,除了想给他一份体面的工作。这,便是紫嫣要留下陈师傅另一个主要的原因。 于普通人而言,兵器不过是一件沉重的青铜。而善兵器者,却可以用它削铁如泥,击山碎骨。它,既是各国君王,以及贵族将军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防身保命,捍卫江山的武器。 刀、枪、剑、戟,堪称十八般兵器之最。项羽却样样皆精,可他最爱的始终是他的“天龙破城戟”和项家祖传的宝剑“墨羽剑”。 能使得了天龙破城戟的人,当今天下只有霸王一人。而能铸造出此戟的人,在这世上也唯有陈师傅。 历史上越王勾践剑、吴王夫差矛,许多著名的兵器都出自重要匠师主手,工艺刻意求精,凝聚了高度的智慧和非凡的铸造技艺,绝非寻常器物可比。 而陈师傅,不但能做兵器,还精于制作战场上士兵所穿的铠甲。紫嫣想到了她十年一梦中那件曾出现过无数次的“乌金甲”。 回彭城的路上,莫紫嫣将项羽的身材尺寸报给了陈师傅,请他回到彭城之后,为项王打造一件乌金铠甲。 四月,西楚霸王的大军,在楚都彭城百姓全城列队欢迎的锣鼓喧天中,终于回到自己的都城。 项羽封了亚父为西楚“丞相”,掌管一切对外事宜; 封项伯为“左令尹”,吕青为“右令伊”,分别掌管国内事务,以及对外邦交; 封陈婴为“柱国”:主管各郡县。 龙且升为“大司马”,主管楚国兵权。 封钟离昧,虞子期分别为“左司马”、“右司马”,辅佐“大司马”,处理军政。 封季布,为“裨将军”。 芈姓,熊氏时代的楚国并无“丞相”一职。“令尹”,即是楚国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最高官衔,对内主持国事,对外主持战争,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相当于战国时期,秦国的最高官职“大良造”。令尹主要由楚国贵族当中的贤能来担任。 项羽封亚父为“丞相”,可谓开创了楚国的先河,此举,无疑是要将“令尹”的权利分化。并非是他不相信自己的亲人,而是历史上有太多的政权,是毁在了亲人之间的□□当政上。 如果本就是皇亲贵胄,再位高权重,那么就容易产生腐败,项羽将亚父封做丞相,高于项伯,也正是希望楚国不会走上腐败的政权。 而“令尹”的名衔虽不变,实则权利却被“丞相”及“左右令尹“分去了三分之二,主要掌管国内事务。 吕臣,是陈胜时期的老将,是反秦战争中的元老。熊心做楚怀王时曾任吕臣之父吕青,为自己当政时代的“令尹”,封吕臣为司徒,是对剥夺吕臣军权的补偿,目的是笼络住吕臣。重用吕氏父子,是一个能否有效掌权的关键性步骤。其实质是他是吕臣之父,拉住了吕臣,也就笼络了楚地武装的旧骨干,维系了陈胜之统。 封陈婴为“柱国”,亦是这个道理,当初陈婴率两万人投靠项梁。项羽此举,一方面安抚了追谁项家的功臣,一方面笼络着这些忠心的元老。 而对于陈平,这样中途倒戈的外臣,他的几次建议,就让项羽差不多摸清了其为人,并非安分守己之辈。同样是半路追随他的下属,可在他身上,项羽丝毫体会不到,如钟离昧,季布那样的忠肝义胆和心怀坦荡。 对于这样的人,项羽断然不会让他成为自己的心腹,但也不会让其流出,所以便将其封做“都尉”一职。这个职位说小不算小,掌管主持选拔武官、监督管制诸武将,可是说大,却也没有任何实质的权利。 这一系列的封赐,足见项羽的心思之缜密,布局之深远。 第129章 爱情传说 彭城的宫殿,此前一直由义帝居住。这段时间,总有人向项羽建议重修宫殿,但项羽始终坚持,天下初定,百姓好不容易才得到安定,重修宫殿必然劳民伤财,所以只是做了简单的翻修,又将宫殿上的牌匾,改为了“霸王宫”。 “辰龙殿”,乃是后宫项羽和莫紫嫣的寝殿。后宫中,除了“辰龙殿”,就只有一个“紫宸殿”,是为将来的太子所建。 项羽之所以不在后宫设立各个偏殿名。一来,他从无纳妃、充实后宫之意。他心中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寝殿就该是属于他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心中既无杂念,又何须给后宫冠上殿名。 二来,等将来他与紫嫣有了孩子,后宫各殿便是他们所生的王子、公主的寝殿。 在“辰龙殿”的西南侧,有一个大殿,项羽专门命人整理出来,作为他批阅奏章,处理政务,以及跟大臣们私下议政的地方,取名为“上书房”。他还特意命人做了一块牌匾,上面刻着“厚积薄发”四个大字,挂在上书房最显眼的正墙壁上,每日一进殿,便能看到。 后宫中其他的宫殿,虽不设殿名,但是与莫紫嫣商议之后,安排虞姬和亚父分别居住在后宫中的东、西厢房。 本也想给亚父的西厢房取个殿名,但老人家偏就拒绝了。说是什么,人生最高境界,是将万物放在心里,压根不需要什么名字…… 一番安顿后,项羽下令全军放三天国假,举国欢庆。 晴空碧浪的大好天气,紫嫣、虞姬和侍女们在宫中玩跳大绳的游戏,小雅带着西西,在一边看得好不热闹,小西西看到晃动的绳子上上下下的轮圈,也不时地跟着一起蹦。 项羽和将军们下朝后,看到她们玩得正起兴,便示意兄弟们一起加入。 于是,莫紫嫣制定了游戏规则:男女各为一队,每对跳绳四人,摇绳二人。摇绳队员相向站立,间隔距离不小于4米半,以白色线为标志,摇绳队员不得踩或超越标志线。跳绳队员依次进入且必须一人一次跳过绳,方计次数一次。 这些平日里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们,面对跳绳比赛却是笨手笨脚,又都不肯服输,闹出很多笑话。几个回合下来,自然是这些纤巧的女子胜出,众人们累得满头大汗,嬉笑着向项羽和紫嫣请辞。 待众人一一退下,项羽拉着紫嫣坐在亭廊下的石凳上,侍女送上来各种应季的水果和热茶。 正值春夏交替的时节,四月的霸王宫,宫中的花园内,桃花嫣红,柳枝碧绿,让人暂时忘却了它那雄壮而威严的王者之气,在午后暖暖的阳光和满园五彩缤纷的美景映衬下,别有一番韵味。 那象征着爱情的桃花,历经了上年的夏之结果,秋之凋零,冬之蜕变,终不负这春之盎然。其美艳与娇羞之态,伴随着春风拂过,散发出阵阵幽香,直教人心旷神怡。 桃花丛中,数只彩蝶翩翩起舞,莫紫嫣随口赞道: “宫柳垂长叶, 春桃落细跗。 彩蝶翩跹舞, 蜻蜓点水旋。” “嫣儿,你好像特别喜欢蝴蝶?”项羽屏退了侍女,亲自为紫嫣倒出一盏茶,递在女人手中后,他的手便抚上她头上的那朵玉簪子,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温润的颜色,看上去格外舒心:“还好孤王送你的玉簪子正好是蝴蝶。” 莫紫嫣抿了一口香茶,随即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从小就喜欢与蝴蝶相关的东西,大王可知道,这蝴蝶还有一个爱情传说?” “哦?为何你竟知道那么多的爱情传说?快说说,是怎样的故事?”项羽好奇的托着下巴,看向面前的女人。 放下茶盏,莫紫嫣站起身,在亭廊下边走边道:“曾经有一个女子名叫祝英台,因为喜好读书,遂女扮男装,只身来到会稽郡求学,有一个同窗的男同学名叫梁山伯。三年同窗,让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后来,英台恢复女儿身,与山伯相知相恋,无奈祝父却将她许配他人。山伯得知后忧郁成疾,不久病故。英台闻此噩耗,誓以身殉。在她被迫出嫁之日,绕道去了山伯墓前祭奠。她在墓前长跪不起,忧伤泣哭,那一片痴心,终于感动了上苍。天空中顿时风雨交加、雷电大作,随后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 “后来呢……”项羽问道。 “后来……”莫紫嫣旋眸看着项羽:“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这原本是离今五百多年后东晋朝的爱情传说,只是莫紫嫣一时因蝴蝶动容,而忽略了故事的发生时间。 “世间竟有如此可歌可泣的爱情,堪比那天上的牛郎、织女,却比他们的故事还要真实,还要感人……”项羽深邃的星眸,竟因这梁祝的传说而深深动容。 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独霸天下的西楚霸王,竟如此醉心爱情?世间有哪个女子,能逃过他的温情…… 莫紫嫣凝望着项羽俊美的脸,柔声道:“自古爱情动人,才教人生死相许。” “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项羽忽然道:“竟一样是在会稽,一样的女扮男装?岂不是,跟你我有着颇多相似?” 莫紫嫣忙去掩住他的双唇:“大王又要胡说,梁祝的结局太凄惨,我们不会那样,一定不会……” “哈哈!”项羽笑看着眼前的美人,执起她那双芊芊玉手,放在他宽阔的胸前,温声道:“傻丫头,你是怕我们会分开吗?” 怕…… 她怎么会不怕?这是她在这一世最怕发生的事情。 “孤王怎么会让你离开?”他将她揽入怀中,亲昵地在她耳边,小声道:“这辈子,你都休想逃过孤王的怀抱!” 这时,突然飞来一只蝴蝶,落在女人的发簪上,项羽伸手去捉,蝴蝶感应到风声飞跑了。莫紫嫣起身追了过去,便见那蝴蝶落在了花丛之中。 人面桃花交辉相映,格外明艳动人。 望着桃花丛中的美人美景,项羽不禁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原来他那么喜欢孩子? 莫紫嫣转身回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嫣儿于归,宜其白头。” 她盈盈走到项羽身旁,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眸中似水柔情,柔柔地道:“大王,嫣儿更希望,我们夫妻能和乐白头。” 项羽用额头轻轻贴在紫嫣的雪额上,呢喃道:“傻丫头,我们一定会的。” 半响后,莫紫嫣突然道:“大王,嫣儿为你唱首歌好吗?” “当然好!”项羽道。 项羽坐在亭廊的石凳上,紫嫣便在廊中和着歌声翩然转身,她仿佛就是天生的优雅精灵,总是能闻着歌声,翩翩起舞。 “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 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 你是我梦里重复的故事 你是我耳边辗转的叮咛 你是我梦魂深处 永远不停不停的思念 哦你是我今生今世 永远不悔不悔的痴情……” 这首歌,是她在现代的时候很喜欢的一首。歌词唱出了女儿家的心事,爱意浓浓,情真意切。一番情话相倾之后,项羽灼灼的目光,似是后宫盛开的花色,他伸出手来拉住她,她竟是有些羞涩地倒入他的怀中。 他道:“嫣儿,你也是孤王梦魂深处不停的思念,今生今世不悔的痴情。” 二人静默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静默一息后,项羽道:“嫣儿,这歌真的很好听,只是怎么从来不曾听过的调子?” 呼……我们现代的歌曲,你当然不曾听过了。 莫紫嫣灵眸一转,便笑道:“这是我儿时,娘亲常唱的,大王当然不曾听过。” 项羽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哦,原来我的岳母大人能谱出这么好听的曲子,那嫣儿可愿教孤王?” “嗯,为师正有此意。”莫紫嫣正了正身子道。 在她的额头上轻弹着,以示惩罚:“哼!你这鬼丫头,竟然占孤王便宜?” 她却做起鬼脸,旋身转了几个圈圈,又转到花丛中,娇润的双唇微微嘟起,象极了粉红的樱桃。 她道:“我这歌啊,或许……两千年后,会成为情人间互寄衷肠的爱情之曲。大王提前两千年学会,不该拜师吗?若然学会了,以后能做个大歌星,也不一定……” “大歌星?”项羽睁大双眸,问道:“那是什么?两千年?那时候我们早已入土为安了。” 这样的话,让她的笑意顿时冷却下来。 ——是啊,百世千年后,二十多世的轮回…… 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见她忽然这样难过,项羽便走过去,拥住她安慰着:“傻丫头,人谁无死呢?从今以后,孤王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陪我的小嫣儿,看每一个日出日落,等待沧海变成桑田,咱们就一起慢慢变老。” 沧海桑田,慢慢变老…… “嫣儿,嫣儿?”见怀中的女子又是难过又是发呆,项羽连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抬起星眸看向眼前的男子,却是无言的沉默。 项羽怜惜地端起她娇美的小脸,问道:“在想什么,竟这么入神?” “大王……”她却突然转了话题:“我肚子好饿哦……” “哈哈哈……”项羽笑开了怀,用手指轻刮着她俏丽的鼻头:“你这丫头,是故意吓孤王的吗?原来还知道饿,孤王以为你都玩儿疯了。” 第130章 果然大事不妙 彭城霸王宫,议政主殿上。 朝堂之上,项羽与众文武大臣,就楚国未来的建设众说纷纭。 “东归的路上,孤王看到各地的百姓生活凄惨,心中甚是忧虑。暴秦数载,百姓长期苦于苛捐杂税,又因孤王的三年灭秦之战,更是苦不堪言。嫣儿代孤减免了秦地百姓的赋税,虽说秦地又交与了章邯等秦人的管辖。但嫣儿的善行,让孤王想到了楚国的百姓。身为一国之君,让他们安居乐业,在孤王的统治之下,得享太平盛世,是职责所在。众位,可有好的建议?”项羽坐在大殿之上的霸王位上,对楚国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大王说得对,前有暴秦的法律残苛,后有楚国的灭秦战事,百姓的确太苦了,夫人对秦的做法,臣以为对楚国依然可行。”钟离昧回道。 项羽看向下座的亚父,问道:“亚父呢,可有高见?” “羽儿……哦不,大王。”从前亚父只是在诸侯面前唤项羽为王,私下里依然是唤作‘羽儿’,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有些失礼,亚父忙改了口。 项羽轻轻笑着:“亚父,你我之间,不必行君臣之礼。你还像以前一样唤孤王‘羽儿’吧。” “哦,不不不。大王早已是天下之王,老臣又岂能再唤大王名讳?君即是君,臣即是臣,莫敢有违君臣之道。”亚父摆手道。 “亚父,君臣之道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些吗?来,我还是习惯你叫我‘羽儿’,嗯?”项羽道。 “遵君臣之道,乃是遵天理伦常。”亚父拱手,继而转了话题:“大王所讲减免赋税是必要的。西楚九郡皆属天下富庶之地,只是秦的律法残苛,加之连年征战,百姓的日子甚苦。大王初定天下,西楚初建,依照本地的状况,老夫切以为,第一年可以‘三十税一’,第二年再恢复到‘十五税一’。”亚父抄手道。 所谓的“三十税一”,并不是指地主向国家交土地产量的三十分之一的税赋,而是把土地产量为十份,然后三七开,佃农得七份,向地主交三份为田租,地主再向国家上交一份税赋。即地租率为百分之三十,税率为十分之一。 同样,“十五税一”是指地主向佃农收取土地产量的十分之五即产量一半的地租后,地主再向国家交纳土地产量的十分之一的税赋。也就是土地产量为十份,地主与佃农五五开后,地主再向国家交一份的税。 而佃农是不向国家交税和交租的。 “大善!”项羽抚着下颌赞道:“这是让国家尽快恢复生产的好办法。” “除此之外,要对百姓劝课农桑、鼓励生产、才能使国家得到良性而有序的发展。夫人曾对老夫讲过,她的母亲是个奇人,能将牲畜家禽相关之物做出多种美味的东西。如将母牛的奶,鸡子,面粉等结合在一起,做成美味的糕点。老夫所举只是其中一例,如果用此等新鲜的方法,教给百姓鼓励他们发展生产,那我楚国的经济便会迅速的复苏,何愁国不富,民不强?” 钟离昧竖起大拇指赞道:“大王不知啊,夫人真可谓天下第一奇女子啊。” “诶,夫人何止是奇女子啊?夫人乃天下第一才女。”季布复赞道。 “大王看中的可不是这些,”龙且笑着环视众人,旋即咧了咧嘴道:“咱们大王看中的是,夫人乃天下第一美人也。” “哈哈哈哈——” 大殿之上,众人笑作一团,只有虞子期的面上没有融入这份快乐,因为在他看来,他的妹妹虞姬,也是一样的深爱着大王。而这爱,丝毫不亚于莫紫嫣。 “大王有夫人,是大王之福,也是我楚国之幸。”亚父话音方落,殿外便传来侍者的声音。 “报——”侍者双手捧着竹简进入前殿:“启奏大王,九江王派人送来文书,请大王过目。” 文书?项羽明明是派英布送义帝到郴县,如今他人不回来,却送来文书,项羽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接过竹简,打开一看,信上的内容跃然眼下。 果然大事不妙! “英布……”眉目之上拢上一抹阴郁,项羽冷然道:“杀了义帝。” …… 喧闹的大殿,陡然静默了下来。 项羽从来没有下令让英布去杀义帝,即使陈平不怀好意的分析过“非王弑帝,则帝杀羽”,可项羽始终有自己的判断和打算。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亚父恨怒道。 原来英布奉项羽旨意于途中阻挡欲返回彭城的义帝。可义帝的轴劲儿上来,你越不让我回,我就偏要回,与其这样窝窝囊囊的被逼着让出都城,还被臣子数落,不如有尊严的行驶自己的帝威。只是他忘了,从始至终,他一无实权,二无攻伐,三无背景靠山,哪里有人真当他作主。 这番对抗,如果是对别人或许还能起到一点效果,可英布是骊山刑徒出身的亡命之人,经不起激将。这天下,除了项羽,他还没有惧怕之人,如果连让义帝迁都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如何向项羽交代?又如何震慑自己的部下? 英布的刀架在义帝的脖子上,逼他去郴县,可义帝以死明志誓不迁都。英布一怒之下,大刀一横,义帝便倒在血泊之中。 冷静下来后,英布自知闯下大祸,不敢回彭城向项羽复命,连夜直奔回自己的封地九江…… 朝堂那边因英布一事,令众人气愤的同时,后宫的莫紫嫣起了个大早,想着在项羽早朝归来时,可以吃到热腾腾的点心。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食材,叫上虞姬,一起去了膳房。 从她来到这个时代,就每天提心吊胆两件事情:一是项羽的结局,她能否帮他改变历史的命运?虽说历史是已然发生过的,可她现在回到了还没有发生的时代,无论如何她都要努力一试; 二是担心自己的结局,她不怕死,如果能跟项羽同生共死,她觉得也不枉此生。她最怕的却是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消失于这个时代,那项羽该怎么办?她只有每天多做很多事情,政治的、军事的、生活的、只要她能想到的她都要去做。 第131章 夫人一智胜千军 莫紫嫣和虞姬在御膳房忙碌了一早晨,终于把点心做好,紫嫣小心翼翼的将点心一一出炉。小动物形状的,花瓣样子的,各种形状琳琅满目。 虞姬看得入了神,象个孩子般开心的拍手赞道:“哇,好可爱的样子,都不忍心吃了呢。” “傻妹妹,这个要趁热吃才好,你要不要先来尝一尝?”莫紫嫣笑道。 虞姬俯身轻轻一闻,香气扑鼻:“闻起来都好香哦。姐姐,你是做给大王吃的,应该大王先品尝才是啊。” 莫紫嫣淡淡笑了笑。 她明白虞姬的心,虞姬一直深爱着项羽,一直默默的付出着,凡事总会先为他着想。 这也是她想拉近项羽和虞姬的原因,因为他们本就应是真正的夫妻,她要把自己会的都教给虞姬,即使有一天她离开这个时代,也有虞姬陪在项羽身边,她不至于那么放心不下,他也不至于那么悲痛难挨。 每一次,虞姬都很认真的学着,她天生心灵手巧,很多事情一学便会。 放下手中的托盘,莫紫嫣的目光锁定在虞姬纯真的水眸中,轻声道:“好妹妹,答应姐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大王身边,你要好好照顾他。” “姐姐为何要这样说?姐姐怎么会不在大王身边,你要去哪里?”虞姬显然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我只是说‘如果’,不一定真的会发生。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她转身去摆放糕点,只为隐去眼中不安的神色:“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比我更爱大王。” “哦——” 虞姬淡淡地回应着,她深爱项羽,却从未敢有过非分之想,因为她看得出大王只有跟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所以只要可以时常看到他,她就很开心。何况,她也爱姐姐。从小,她只与哥哥相依为命,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和姊妹般细心的关爱。直到遇到姐姐,姐姐待她视如亲生姊妹,才让她体会到真正的姐妹之情。 “姐姐,不如我们把点心给大王送去吧。”虞姬道。 “也好!那咱们就多带一些,如果大王和亚父他们正好议完事,就分给大家吃。”莫紫嫣道。 二人将点心整理入盘,便一起来到大殿前。 项羽依然跟大臣们在殿内议事,门口的执戟侍卫,上前拦住了二人:“大王正在议事,望夫人留步。” “你这个侍卫,大王都说过,夫人进殿不必通传,你居然拦住夫人?”虞姬觉得眼前的侍卫简直太不通情理了,连姐姐都要拦阻。 侍卫对虞姬的责怪很不以为然,反而一本正经地道:“属下职责所在,请夫人和虞姑娘殿外等候。” “既然大王在议事,我们就不进去了,你代我将这糕点送进去,给大王和各位大人吧。”莫紫嫣道。 “对不起夫人,属下没有得到大王召见,亦不得入内。”侍卫拱手道。 “你……”虞姬气得指着那侍卫,却被堵得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殿外的喧哗,让离殿门最近的钟离昧听到了,他赶忙出来查探,只见大王夫人被自己的属下拒于殿外。 钟离昧一掌拍上侍卫的脑袋,大声斥责道:“韩无成,你这侍卫是如何当的?夫人进殿从不必通传,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居然还让虞姑娘端着糕点?赶紧向夫人和虞姑娘赔罪。” 侍卫莫名挨上这一巴掌,很是委屈,一边上前接过虞姬手中的托盘,一边自言自语的小声道:“怎么又叫我韩无成?我现在叫韩信!再说,我又没值过白班,如何知道让不让夫人进殿……” 韩信?…… “站住!”莫紫嫣叫住了正欲将点心送进殿的侍卫。 “你……”她的双眸紧紧锁住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心也跟着剧烈地跳动:“是……韩信?” 被这样叫住,韩信拿着托盘,又转回身来,对莫紫嫣傻傻地点了点头。 这青年身着楚军执戟侍卫的红衣银甲,看上去与项羽的年龄相仿,一双横眉如剑,眼睛修长,鼻梁高耸而笔直,方口瘦脸。双眸中,隐隐透着一种清高和孤傲。只是眉宇间距有些狭窄,或许是少不得志,总是不经意间蹙起眉头,看上去心事重重。 “夫人,他叫韩无成,是大王的执戟侍卫。”钟离昧赶忙回道,他以为是韩无成的无礼傲慢惹怒了夫人。 “我在问他。”莫紫嫣打断了钟离昧的话,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韩信,问道:“你真的是韩信?淮阴人士?” 侍卫顿时一脸错愕:“夫人如何得知韩信的老家?” 这样的回答…… 他果真是韩信! 莫紫嫣一个踉跄,几乎是没有站稳,幸好被身后的虞姬扶住:“姐姐小心,你还好吗?” 她努力平复自己不安的惊魂,半响方回道:“我没事,” 他是韩信,为什么她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这个人,如今他却出现了…… 稳住心绪,她转而看向钟离昧道:“大王还在议事吗?” “回夫人,英布杀了义帝,大王和军师,还有各位将军都在为此事烦心。”钟离昧叹气道。 英布杀了义帝?执戟的侍卫韩无成,竟然就是韩信? 这简直就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骊山囚徒出身的人,心中怎会有恒久的“忠君之心”?谁震得住他,他就从谁;镇不住他,随时反叛。除此之外,谁给的利益最大,谁就是主。 英布杀义帝之事,这个黑锅,看来项羽是要背定了。除非能顺利杀掉英布,以绝后患,再昭告天下——霸王乃为义帝被杀事,而除英布以正法。 可当今天下,论武,在英布之上的只有项羽和龙且。率兵讨伐,是绝不可能,耗费军力国财不说,还会让刚刚平定的天下,战火再起。更会让各国诸侯纷纷揣测,霸王名义上是为义帝斩杀谋逆之臣,实则是否为夺得天下,而借此事杀英布?先取九江,接下来,是不是逐一轮到的,就会是他们? 那只会闹得天下人心惶惶。 既然不能兴兵、公然讨伐。那若派龙且实施暗杀,恐怕他一人之力,即便得手也出不了九江。 能成功杀掉英布,对天下怎么都好说。大不了,杀了英布,而不取九江之地,以堵住悠悠众口。可若是杀不掉,英布便能反咬一口,说是受霸王之命杀掉义帝,如今霸王要杀他灭口。到时候反而给了各路诸侯,尤其是给了刘邦聚众而反的借口。 所以,若要杀英布,冒险出兵和实施暗杀都绝非良策。而只能是在绝对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一举成功。 “这两份糕点是我和虞儿为大王和各位将军准备的,烦请昧将军拿进去给大家享用。至于英布,大王要为五将军赐婚,九江王也该是时候回彭城受礼了。”莫紫嫣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大脑在百转千速的运转下,灵机而出的一智。 “诺。” 钟离昧面露喜色,他知道夫人一智,胜过千军万马。他欣然接过糕点,回到殿内,众人还在为此事商议无果。 正听到龙且请命道:“大王,属下愿领兵讨伐英布,一举拿下九江。” 项羽摆了摆手,他并不希望此事以兴兵武力解决,遂看向亚父,问道:“亚父以为呢?” “天下初定,诸侯们才刚回到封地,此时兴兵讨伐,怕是会让大王与诸侯间生了嫌隙,误会了大王的初衷。”亚父抄手道。 项羽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案几上的竹简:“不错,这也正是孤王所担心的。” 对于天下事,身为一国之君也好,天下霸主也好,如果但凡有人犯了谋反或不敬之罪,就兴兵讨伐,那是下下之策。举兵之事,即是举国之力,劳民伤财不说,损耗的是一国之本。 钟离昧入殿将糕点交给内侍,便道:“大王,夫人亲自送来糕点,请大王和各位将军享用,夫人说大王在商议国事,她就不进来打扰了。只是让末将转达一句话。” “哦?夫人来过了?”项羽的眉梢这才有了一丝舒展:“夫人有何话?” 钟离昧拱手道:“夫人说——大王要赐婚,九江王也该是时候回彭城受礼了。” “赐婚?赐婚……”项羽击掌大赞道:“对啊,孤王怎么没想到这招呢!” 当日东归路上,他对莫紫嫣所指的赐婚,主要是对其余四将而言。英布已被封为九江王,自居一国,所以这婚姻大事,赐与不赐婚都没有错。但就在这模棱两可的情况下,以此为借口,把英布召回彭城,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擒获英布,这实在是上上之策。 “好主意!把英布召回彭城,再就地正法,从而公告天下!”亚父捋着长须赞道。 仿佛只在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项羽与亚父对视一笑,这个嫣儿,又一次为他们解决了难题。 项羽遂当下派出使者传旨英布——大王要为五将赐婚,请九江王回彭城受礼完婚。 “还有你们几个——”英布一事有了解决的方案,项羽心情大好,笑指着龙且四将,说道:“孤王与夫人早已商议过,要为你们几个指婚。你们可有心仪的女子啊?自己报给孤王,只要是你们看上的,就算是身份地位不出众也无妨,孤王自会给她们赐个名分,让她们配得上我楚国的大将军们。” 第132章 不会谈恋爱 哪知项羽在朝堂上将赐婚一事一提,以龙且为首的四位大将,皆同时表现出难言之隐。 “大王……末将的婚事,还是算了吧。”龙且这个大男人,平日里战场杀伐绝不手软,可是面对这样的事情,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大王,末将……末将也算了吧。”钟离昧紧跟着附和着,之后虞子期和季布也都表示拒绝大王的好意。 这些年,他们跟着项羽打天下,并没有什么机会认识到其他的女子。军中有两个天下皆知的绝色美人,可她们只属意大王,四将虽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却也不愿意降低心中的标准。此时让他们选择自己可心的人儿,倒着实令他们为难。 “如何能算了?男人成家立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项羽抚着下颌,意味深长地看着四将:“孤王可不想做阻碍兄弟们传宗接代的刽子手,咱们江东多才俊,你们更是我大楚最出色的英雄,个个人中之龙,为家族国家繁衍后嗣,传承优良的基因于后世,乃是为人臣子的义务,更可为我大楚创造出更多的才俊……” “大王?何谓‘基因’?”钟离昧一言道出众人对这个新名词的不解。 “基因,基因就是……” 哎呀,真是提词忘意啊!项羽努力思忖着当初紫嫣是怎么跟他解释这个词的,片刻方道:“基因就是——血脉,好的血脉!” “大王,末将……”龙且很难以为情,犹豫半响,却终于是咬牙道:“末将,不会谈恋爱……” “末……末将,也不会……”钟离昧羞涩地低下了头。 二人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大殿继而陷入诡异的沉默,只见那高高在上的王者陡然长大了嘴巴,一双邪魅的双眸里,此时正写满了:不——可——思——议。 之后,便见他很是难过的垂下了头,再之后,他的嗓子里不知发出了什么声音?众人抬眸望去,却见他侧身扶着龙金宝座的扶手,坐立不安的样子,仿佛是哪里不舒服了一般。 正当众人一头雾水之时,却听那王者陡然爆发一串响亮的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项羽直觉得眼泪和肠子都要笑出来了,方才他努力隐忍着,就是怕笑出来伤了龙且等人的自尊。可是,这话经由他麾下赫赫有名的大将说出来,实在是太好笑了! 谁能想到这些令不可一世的秦军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们,居然不会谈恋爱?就连亚父都忍不住在一旁哈哈大笑。 项羽的目光一一落在四将身上,尤其让下站的龙且和钟离昧很难为情,忽红忽白的脸色,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的大将军们啊,你们上战场杀秦人,都不含糊一下,面对小娘子们,反而不会谈恋爱?”项羽依旧是笑意难平:“这谈恋爱有何难的啊?你们知道吗?连小西西看到了母狗,都会摇尾献媚,你们几个大男人啊……唉,真是让孤王说你们什么好呢!” “大王……这跟女人在一起得要天赋啊,不是谁都能像大王这般游刃有余的。”季布道。 “大王哪里是游刃有余?末将就看到大王时常焦头烂额!”龙且与项羽自小一起长大,此时都是自家兄弟,开起玩笑来,也不顾及什么君臣之礼。 嗯?见苗头不对,项羽赶忙指着龙且恐吓道:“再乱说话,小心孤王给你指个母夜叉!” 龙且挠挠头道:“那末将宁愿一辈子上战场打仗,也不娶妻。” “哈哈哈哈!” 项羽虽是这样说着,但却明白,感□□关乎他们一生的幸福,绝不可强求。既然一时没有可心之人,他也绝不会乱点鸳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是最有体会的。“爱情”是婚姻唯一的前提,自己所娶乃心之所爱,绝不能有负兄弟的婚姻。 既然几人眼下都没有心仪之人,那就只能暂时搁置吧,不过为了圈来英布,这个套还是要下的。 莫紫嫣回到辰龙殿的寝宫后,一直在为韩信的事情忧心。她派小雅去传钟离昧,请他下了朝议之后,带着韩信来辰龙殿一见。 刚下了朝仪的钟离昧,接到夫人传唤,本是一头雾水,可是夫人之命,自不可违。他便叫上韩信,一路忐忑的向着辰龙殿走去。 这一路上,可没少数落韩信。 “你说你个韩无成,我说不让你改名,偏偏改成什么韩小信?看惹得夫人不痛快了吧!我跟你讲,一会儿必然有你好受的。你若受罚,别怪我不救你。”钟离昧怨怨地道。 “回将军,是韩信,不是韩小信。”韩信自打为自己改名后,没少纠正过钟离昧错误的称呼。 所谓“人无信,则不立”,他一直认为,他这样的腹有兵才之人,一直得不到重用,一定是他的名字取的不好。韩无成,无成?一事无成,如何能大展作为?所以他果断为自己改名叫——韩信! “身体名讳受之父母,岂可随意更改?你就是改成叫韩‘政’,也成不了‘韩始皇’!”钟离昧对改个名字,就想改变命运的事情,实在是嗤之以鼻。 韩信勾唇,很不服气地道:“我韩信顶天立地。夫人若是圣明,必不会因为我改了名字,就治罪于我。” “夫人当然圣明,我跟你说啊,夫人可是本将军见过最智慧非凡的女子,那可是从古至今不曾有过的大智慧!”钟离昧满心的赞许:“夫人之智,必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正说着,二人便已到了辰龙殿,小雅早已在殿外等候着。一见钟离昧,小雅便上前福了福身子,请安道:“昧将军,夫人已在殿内等候,且随我来。” “有劳小雅姑娘。”钟离昧回以一笑,转身对韩信低声叮嘱道:“待会儿夫人问话,想好了再答,切莫胡言,若是再捅了篓子,我可真救不了你。” 韩信略略颌首。 二人被带入偏阁内。 “钟离昧见过夫人。” “韩信见过夫人。” 莫紫嫣轻颌臻首,示意道:“二位请坐。” 二人齐齐落座,小雅为三人奉上热茶,便退出了殿外。 莫紫嫣看着钟离昧,和颜问道:“今日的朝会下得晚了,九江王的事情,解决了吗?” 钟离昧拱手道:“解决了,大王和军师都夸夫人智慧过人,现已派出使者赶赴九江。” “嗯,那就好。”莫紫嫣转而看向韩信,沉声道:“韩……信。” 第133章 果然是用兵的奇才! 偏阁之中,莫紫嫣端坐主位,温然打量着下座的男子,阳光顺着窗棂照进来,正有一束光晕笼罩在男人头顶的上方。 莫紫嫣问道:“昧将军说,你以前叫韩无成,那又为何要改名字呢?” 韩信拱手回道:“回夫人,韩信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想改个名字激励自己!” “哦?”莫紫嫣淡笑一声,水眸尽显温和笑意:“不甘于平凡是好事,那么韩信擅长为何?” “韩信自幼饱读兵书,不敢说有什么成就,却也愿意为大王出谋划策,只是……”韩信目光瞥向钟离昧,有些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莫紫嫣也察觉到了韩信的目光有异。 “只是,从前大王上战场,每每韩信向钟离将军献计,希望能被大王采纳,却都被将军否决了。”韩信道。 闻听此言,钟离昧蓦然一惊,心中腹诽着,好你个韩信,竟然出卖我? 钟离昧白了他一眼:“你那都是什么破战法啊,能跟大王比吗?” 莫紫嫣对着钟离昧颌首笑了笑,安抚着他内心的不安。她并不怪钟离昧没有发现韩信的兵才,今日一见,韩信属于那种混在人堆里都不易被发现的人,论气质,谈吐,修养,外貌,与天生王者一般的项羽,实在是天地之别。 而且几句谈话,便可见他性格执拗、倔强,尤其是眉宇间那一道纵起的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似是永远都不会舒展开来。人就是这样,往往会先从外表上观察一个人,像韩信这般的性格与平庸的外表,钟离昧很难将他与大将之才联系在一起,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就是这样一幅平凡到容易被人忽视的外表之下,却隐藏了内心巨大的梦想,那梦想一旦得到施展的舞台,将是不可限量! 莫紫嫣示意二人尝尝这刚下来的春茶,自己也端起了茶盏。 她垂眸轻吹着盏中悬浮着的茶叶,并未抬头,却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当年定陶一战,项梁大将军与章邯所率秦军主力大战,致使我军惨败。若是让韩信为大将军,可有胜算?” 钟离昧本来在喝茶,莫紫嫣这一席话,惊得他猛然抬头,夫人为何上来就发出这样的疑问,并且定陶一战都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夫人,韩无成不过是个执戟的侍卫。当年定陶,若是大王前去,章邯必会像巨鹿之战全军覆灭。”钟离昧道。 莫紫嫣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并不迎上钟离昧诧异的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看向了韩信:“昧将军请用茶,不妨听听韩信的说法。” 韩信放下茶盏,又清了清嗓子,旋即起身拱手道:“定陶一战,武信君错在不懂兵法。” “韩信,你放肆!武信君乃是神将项燕大将军之后,大王的叔父,祖上世代为楚国大将,你如何能出此忤逆之言?快向夫人赔罪。”钟离昧的心噗通通地跳,他生怕韩信傻头傻脑的祸从口出。 怎知莫紫嫣却平静地道:“说下去。” “战场风云,千变万幻。若兵力不如敌时,领兵者,唯有出其不意,方能以少胜多。武信君虽读兵书,却不得其法。”韩信道。 “哦?”莫紫嫣倏然抬眸:“那,得其法者,该当如何?” 韩信拱手道:“若韩信为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 韩信的意思是说:战场杀敌,风云变化,作为统帅,必须有出其不意的能力,才能以少胜多。我若求战,敌人即使坚守深沟高垒,也不得不出来与我交战,是由于我进攻了敌人所必救的地方;我若不想交战,即使画地而守,敌人也无法和我交战,是因为我设法改变了敌人的进攻方向。 所以,用示形的办法欺骗敌人,诱使其暴露企图,而自己不露形迹,使敌人捉摸不定,就能够做到自己兵力集中而使敌人兵力分散;我军兵力集中于一处,敌人兵力分散于十处,我就能以十倍于敌的兵力打击敌人,造成我众而敌寡的有利态势;能做到以众击寡,那么与我军直接交战的敌人就少了。我们所要进攻的地方使敌人不知道:不知道,它就要处处防备;敌人防备的地方越多,兵力越分散,这样,我所直接攻击的敌人就不多了。 “坐着说。”莫紫嫣轻抿一口香茶,莞尔看向韩信,温和的目光中,却有着让人不得小觑的力量:“只是我要的,并非纸上谈兵,而是具体的战略部署。” 韩信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投入,也不再顾及一旁的钟离昧,接着道:“若属下统兵于定陶,会先分三成兵力于城内,做出一副全城备战的状态,诱章邯大军攻城。实则,我的七成兵力,会在其身后早早做下埋伏。趁其攻打我军城门时,猛攻其身后于不备。通常,后方军力多是老弱病残,所持武器也是次于前方强兵,待后方被大规模痛击之时,章邯必定率兵回救。” “继续说。”莫紫嫣道。 “此时我军只需鸣金收兵,章邯一定觉得事有蹊跷,乃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必定再次返回前方攻我城门,我则再次出击其后方。只不过此次,我将兵力分布为:前方城中依然三成,章邯身后的七成则改为三成,剩余四成兵力则潜藏于章邯大军的左右两侧。待章邯军再次援救其后方时,我军再次鸣金收兵,拒不应战。”韩信道。 “章邯不是傻子,如此被调来调去,他还会上当吗?”莫紫嫣道。 韩信了然地笑了笑:“夫人说的不错,人之心性如此,章邯必然觉得大军压境数倍于我军,竟被我军调来调去,盛怒之下势必强攻。而韩信要的——就是彻底激怒章邯!” 莫紫嫣微颦眉,怎么觉得这句话像是哪里听过? 韩信解惑道:“此时,我只留一成军力在城中,紧闭城门佯装不敌。在其两次前后往返,又强攻多次之后,已是疲惫不堪,粮饷匮乏。而我军剩余九成兵力,则分三方,左右后共同突袭。秦军只知我军在前后,却不知左右有埋伏,必然慌乱而措手不及,此时阵法大乱。而我军四面施压,向中间压迫,将秦军包围其中。章邯断然难以在短时间,应付四方战事。” “主阵空虚,侧翼伏重兵,待诱敌深入,四面合围?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本待之。敌无人焉,则必来战……卿,得以乘而破之。”莫紫嫣总结了韩信的战略部署,看向他道:“故曰,必战者在敌;诱敌者,在卿!” “哈哈哈!”韩信大笑一声,拱手大赞道:“没想到,夫人竟对兵法的领悟如此之深!韩信佩服。” “那么,‘以谋攻敌’,何也?”莫紫嫣定眸看向韩信。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韩信道。 意思是说:善于用兵的人,使敌人屈服并不是靠战争,攻取敌人的城池并不是靠硬攻,消灭敌国并不是靠久战,用完善的计策争胜于天下,兵力不至于折损,却可以获得全胜,这就是以谋攻敌的方法。 果然是用兵的奇才! 莫紫嫣凝视着韩信,半响中她一语未发,她的面上虽波澜不惊,可是心却不能自控地慌乱。纵然面对张良,面对陈平,她都没有这般悚然。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的外表毫无杀伤力,眉宇间紧蹙的眉头,带着一股执着,一股执拗,却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乱世出英才,张良,陈平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而天纵奇才的人,从前她只见过项羽。虽然他幼时学兵法、学剑术,样样只是浅尝辄止,可就是因为具备触类旁通的天赋,他才不会被书中的兵法所局限,才总能出其不意的取得全盘胜利,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他要出什么样的阵法。项羽乃具无师自给的天赋,不按常理出牌,才让他保持一生无败的战绩。 这几年间,跟着项羽征战天下,她看过不少项梁所收藏的兵书,而她不过是读懂了书中的内容,或许也能在简单的战役中,跟弱兵的将领,打个平手。要说深谙,却天差地别。而韩信,却是将自古以来的所有兵法揉烂在肚子里。而后,在遇到不同的战役时,再把那些碎片自由的结合起来,做他手中的棋子。 天才遇上兵痴,孰胜孰败? “你先回去吧。”莫紫嫣笑看着韩信,旋即吩咐道:“小雅,送韩信。” “诺。”小雅领着韩信出了辰龙殿。 “唔……这大王夫人真是怪人!” 韩信一头雾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他这个小小执戟郎中,被项王夫人这样宣入后宫,又这一番没来由的询问,是什么意思? 第134章 天下奇女子 他的背影孤寂,却并不落拓。 若说一个人的气质,能显露其部分性格的话,韩信走路的姿势和背影,就带着性格中的倔强和纠结。 他看上去很孤独,甚至有些自卑,所以需要强烈的被认可。 收回停留在韩信背影上的目光,莫紫嫣转而对钟离昧道:“昧将军,在巨鹿时我向将军打听的正是此人。” “夫人。”钟离昧对自己失察一事,很是自责,他拱手道:“请夫人恕属下失察之罪。他本来叫韩无成,可最近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要改名叫韩信,说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害得他无所作为。” “我并无怪将军的意思。”莫紫嫣轻问道:“大王的守帐侍卫,我都认得,只是此人一直都在军中,为何此前从未见过?” “唉,这小子傻头傻脑的,一向不会说话,可属下觉得他身世可怜,且此人听觉敏锐,做事认真,所以属下从前都是安排他夜间为大王守帐。”钟离昧道。 唉,原来是这样! “夫人为何如此关注韩信?”钟离昧有些不解。 “韩信方才所说的用兵之道,昧将军可对他有了新的认识?”莫紫嫣不答反问道。 “属下确实不知,他竟对作战,有如此细密的部署。”钟离昧道。 莫紫嫣微微凝眉:“不错,此人若不能效忠大王,便是我们的心腹之患。” “夫人,会不会有些高看了他?大王乃天生神武之躯,那韩信即便再有些小聪明,也无法跟大王相比啊。”钟离昧道。 莫紫嫣轻轻摇头,却叹道:“大王的确天赋异禀,可是韩信却是少有的兵痴。更可怕的是,他在大王身边多年,对大王的性格、用兵习惯都了如指掌。” 这句话出口,惊醒的不只是钟离昧,还有她自己。 怪不得他会说“而韩信要的,就是激怒章邯。”这句话,好像跟巨鹿之战时亚父告诉她的项羽的作战思路很像,虽然韩信与项羽的战略部署不同,但是克敌制胜的心理战术却很像。 一个刘邦不足为惧,一个张良也还能应付,可若加上韩信,陈平,萧何,天下所有的能人异士齐聚一起,来对抗一个项羽…… 那样的格局,才真真正正是莫紫嫣最怕的…… 智者,或许是个懦夫。他贪生怕死,可却懂得集结所有的能人为自己保驾护航。他无须自己统兵打仗,他或许根本不会用刀枪剑戟,可是他只要懂得运筹帷幄,或者懂得利用能运筹帷幄的人,一样可以制胜——这就是刘邦。 “夫人,那韩信……”钟离昧试探地问道:“该如何处置?” 钟离昧虽然不明白莫紫嫣为何对韩信之事这么上心,可他一向相信紫嫣的判断力。 “我要好好想一想,昧将军先回去吧,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对旁人道。”莫紫嫣叮嘱道。 “诺。”钟离昧作揖告退。 独自一人走在霸王宫中,莫紫嫣想好好地捋顺这一切。 她寻找多时的人,竟真的出现了…… 此前她曾觊觎一丝希望,如果这个时代没有了韩信,项羽的命运会不会得到惊天的逆转? 然而,那个让她不安的人,却一直在军中,并且一出现,就让她寝食难安。 杀了他? 毕竟韩信与刘邦不同,从他的眼神中,她几乎看不到一丝贪念,有的却只是对梦想的痴狂。莫紫嫣是惜才之人,韩信的大才她由衷的赏识。对这样一个并不贪图天下,却迷恋兵法作战的天才狠下杀手。她实在于心不忍。 他毕竟没有伤害到项羽,只为自己的一己私念,而让他枉送性命吗?会不会太不仁道?而又为项羽招致不幸…… 如同收复敌国一般,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战而收其国,是为上上策。 而面对这样一个兵痴,是否也能不杀而收为己用呢? 在偌大的霸王宫里走着,莫紫嫣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上书房。 “夫人。”侍卫正欲通报,却见莫紫嫣轻“嘘”一声,示意不要出声。 天越来越热,上书房的门没有关,只是挂了珠帘,可以隐约看到里面那位墨蓝色华服的男子,正在案几前垂首批阅着竹简。 “大王下了朝会就一直在这里吗?”莫紫嫣轻声问着一旁的侍卫。 “回夫人,大王下了朝会,就与丞相大人在此议事,丞相也是一刻前才离开。”侍卫拱手回道。 “嗯……”正想转身离去,却传来房中男子温润的声音。 “是嫣儿在外面吗?”他的听力真的很好,即便她的声音已经很轻很轻,但仍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敛去方才因韩信一事在心中的纠结,莫紫嫣在侍卫掀开珠帘的那一刻,就已经面上绽放笑靥如花。 “大王在批阅奏章,我来了会不会打扰大王?”笑着迈入门槛,温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来,”他伸出双臂,做出迎接的姿势:“过来看看孤王写的。” 她伸出纤柔的小手,回应着他的热情,却被男人一把拉入怀中,他喜欢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会让他觉得那么踏实。 许是常年用玫瑰花瓣沐浴的原因,她身上永远都散发着淡淡的玫瑰幽香,不浓烈却很怡人,他陶醉地嗅着她身上的芬芳。 “唔……好香啊。”他在她的脖颈处摩擦着,胡茬滑过的地方让她觉得一阵阵酥麻。 “好痒啊……”她微微的闪躲。 环抱住美人柔软的腰肢,宠溺地看着她:“你知道吗?这几天在大殿上,他们可都在夸你呢。” “是吗?夸我什么?”她侧过身来,环住他健美的脖颈。 “嗯……什么,又是奇女子,又是才女,又是美女,还是美食家……总之这天下所有的赞美之词,都毫不吝惜的给了你。”项羽闭着眼睛回忆着众人对自己女人的称赞,慵懒懒的声音,充满了魔力。 莫紫嫣回过身子,手指温柔地触着他墨染一般的剑眉:“那大王你觉得呢?在你的心中,嫣儿是怎样的人?” “孤王?”项羽凤目半眯,扬起俊美的下颌,却将怀中的美人抱得更紧:“孤王很知足的,我的嫣儿不只是奇女、才女和美女,更是上天赐给我的仙女。” 第135章 我若消失了 “嫣儿不想做什么仙女、才女,只想做你最平凡的妻子,如果我真有什么能力,就让我化解你所有的危难吧。”紧紧环抱住男人的脖颈,莫紫嫣将下巴抵在他健硕的肩膀上,努力抑制着因韩信的出现,而带来极度不安的情绪。 “傻丫头,战争都结束了,孤王又如何会有危险呢?”项羽轻抚着她的柔发,安慰道:“即便要收复天下,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现如今,孤王要做的,就是强大楚国!就像这后面挂的四个字——厚积薄发!” 厚积薄发,是的,待到楚国足够强大,他便要收复天下,只有天下一统,苍生才能真正免于战乱!而嬴政残暴,项羽从来都鄙视秦朝的不仁,他的子孙一定要做圣主明君! 埋首伏趴在女人的脖颈处,平淡的声音里是坚定的信念:“到那时,天下才真的能够太平!孤王要让咱们的孩子,孙子,子子孙孙都做天下之主,一统万世!” 他倏然抬起双眸,望着眼前的美人,温柔地摩挲着她美丽的下巴:“嫣儿,你知道孤王为何一定要主宰这天下吗?” 她摇头。 “为咱们的孩子打下江山,是其一;而着眼天下大局,故六国的君王昏庸,难以堪当大任,孤王才将天下弱化,削弱他们的势力,待到江山一统,才能让天下的百姓真正免受战乱之苦!”他顿了顿,迷离的双眸中似乎览尽天下格局:“苍生需要这一场浩劫,才能最终获得太平!所以孤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她的心一疼,凝视着陶醉在梦想中的男子,纤手心疼地扶上他俊美的轮廓,努力浮起一抹浅笑:“大王,你一定会是个好君王!” 项羽笑睨着怀中的美人,拉下她的手摩挲在自己的唇边:“让你幸福是己任,而让苍生太平是身为君王的责任。孤王要让你和咱们的孩子,世世代代都过上安定的日子,天下百姓皆在孤王的统治下,安享太平盛世。” 疼在他醉人的深眸中,她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子孙万代;天下太平……真的可以吗?他如此爱民,不该有那样的结局…… “对了嫣儿,”松开怀中的女人,男人郑重地问道:“孤王决定免除百姓三年的赋税,这还都是借鉴你的提议。你一向心思细腻,对治国之道,可有好的建议?” 回过神来,莫紫嫣轻声道:“嫣儿想先听听大王的想法。” “儒家,主张德治和仁政,那固然重要,但却不适合咱们新建的楚国,如今天下动乱方得平息,孤王一定要先把楚国建立的强大,才能再图谋天下。但是儒术,太过中庸,那适合于太平盛世,更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并非适用于当下。”项羽道。 莫紫嫣点头:“大王说的不错,楚国需要休养生息,需要慰劳将士,而大王志在天下,便当以德政安抚人心。儒家的德政的确太过中庸,这便需要以武力作威慑,以仁德服人心,从而恩威并施,文武兼治。” 项羽接着道:“而道家,无为而治;墨家,兼爱非攻——总觉得不能与时俱进,都不绝对适合咱们楚国。” “嗯……”莫紫嫣赞同地点头:“春秋战国以来,学术百家争鸣,各自独成一派。儒家之‘仁德’,墨家之‘非攻’,道家之‘无为’,法家之‘法教’,很难说谁的思想就一定适用于这天下间的浩瀚苍生。” “特别是其中的儒家和墨家,学派间更有对立的言论。”项羽补充道。 “儒家尊崇君主治国,要施‘仁政’于百姓,但不表示百姓可以肆意杀人、犯罪;这便有了墨家的‘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可若然,王公贵族又犯了罪呢?难道要因为他们的地位高尚,就可以免于制裁吗?”莫紫嫣道。 项羽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案几,若有所思地问道:“嫣儿以为,该当如何呢?” 莫紫嫣缓缓起身,道:“这便又有了韩非子集法家之大成的观点‘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以此,不但可以约束那些贵族权臣,又可以保护和鼓励百姓,让他们知道,君王对惩罚和奖赏一视同仁,不因地位不同而区别对待;法律面前更是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故而,法礼应并重,主张法治的同时也要用道德教化来进行辅助。” 治国治世,要综合来看。一家之言难免多有偏颇,取各者之精华、去其糟泊,变为适用于 楚国的法律和教学制度,一法为主,而余法为辅。 “治理天下,要多法兼备,与孤王所想,不谋而合!张良送刘邦入巴蜀,估摸着时间,也快要回来了,等到张良入楚,孤王想让他掌管法令制度,从各个学派中,分解出适合楚国的治国之道。在朝中多培养人才,待到几十年后我们的孩子继承了孤王之位,就会有很多的人才,帮他守护这江山社稷。”项羽的眸中绽放出山河的光彩。 张良…… 莫紫嫣一直敬重张良之才,可他真的能甘心为项羽所用吗? 说到张良,项羽就想到了陈平。这个人真是心术不正,为己之私胜过为君之谋。此前,阴地有叛乱,项羽曾派他去平定,结果阴地没安定几天又叛乱,如此无所作为。而且不止有一人向他告此人贪钱利己,绝非栋梁之才,他已经宽容过两次,若是再犯第三次,这种人绝不能再任用。 转回心思,却见他的女人有些慌神,他上前拉起她:“走,孤王饿了,咱们去用膳。” 这一夜,项羽酣睡至天明。而莫紫嫣,却从梦中惊醒后,再也不敢入睡,因为她梦到了她回到了现代的生活。校园,老师,上课…… 柔媚的光晕,鸟儿的初啼,无不向苍生绽放着新的一天的美好。 项羽懒懒的睁开双眸,却发现美人半俯在枕边,如丝的秀发垂在肩下,一双灵动的黑眸,正柔情蜜意地望着自己,他幸福得笑了笑:“嫣儿,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醒得早,又睡不着,就想多看看大王。”莫紫嫣柔声回道。 她的发丝与他的墨发盘旋缠绕,他心满意足地笑着。 “来……”他张开双臂,初醒的声音低嘎而迷人。 她顺势倒入他的怀中,将头枕在他的胸膛上,绵匀的呼吸让她无比踏实,无比恋眷。 心之所安,才是家;而能让她心安之人,才是爱。 却见男人用双手拿起两束发丝,温温道:“知道为何夫妻叫做‘结发’吗?” “嗯?”轻轻地回应着,等待着男人为她解答。 “喏……”目光落在二人紧密相缠的发丝上,他轻声道:“就是这样,才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真的可以吗? 兀自说完,便在她的额上落下深深一吻:“睡不着,是有心事吗?” “也没有。”莫紫嫣捧起一绺项羽的长发,婆娑着自己的脸颊,生怕那结发的情分会不经意间的消失,她轻声道:“大王,若是有一天,嫣儿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大王会怎么办?” “哈哈哈!”并没有感受到女人异样的情绪,项羽的手指点向女人的眉心:“我说你怎么睡不着?竟是胡思乱想!” “大王说说嘛,到底会如何?”她颦眉凝望着眼前的男人,等待着那个让她既期待却又有些忧心的答案。 “孤王会把天下翻过来,以地为上,让你从上面掉下来,掉到孤王的怀里来。”项羽指向上空:“或然是,在天下张贴霸王榜,凡寻到霸王夫人者,赏千金,封万户。” “若然还是找不到呢?”她追问着。 项羽这才诧然看向怀中的女人,一大早为何这般奇怪?小女人的心思呦,就是敏感。 “只要你在这天下,孤王就发动天下所有人去寻你!寻到者,孤王会用‘西楚霸王’的王位,跟他换。”他紧紧箍住怀中的女人:“真是个傻丫头,你觉得这天下会有什么是孤王做不到的吗?还是你觉得可以有办法逃脱孤王的怀抱?” 她的心一疼,这就是她最期待却也最害怕的答案。 期待,是因为想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去了,他的心中,是否会永远有她的位置; 而害怕,却是因为,害怕他的执着,让他不能自拔,那样她永远也不能安心。 眼底泛起薄雾,默然半响后,将头深深埋入他温暖的怀中,她轻轻道:“大王,如若有一天,找不到嫣儿了。你依然要好好生活,前面有路就要过,有船就要渡,因为嫣儿,会在江的那一头,等着你。” “好。”不知道为什么小女人一大早会这样感伤,他只当是女儿家脆弱的心事吧,反正每个月总有几天,她都是莫名的忧郁着,安抚着怀中的女人:“你说什么,孤王都答应你。” “大王,你过过生辰吗?”女人突然转了话题。 过生辰?项羽自幼是叔父带大的,从前家族没落,成日过着躲避秦兵追杀的日子,流亡在外的人,哪里还顾得上过什么生辰?何况他也从未问过叔父自己的生辰。 “孤王并不知自己确切的生辰。”淡然的声音平静无波,儿时的苦,对他来说不过是种历练,坚强如他,从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感伤。 第136章 西楚国王后 “在我的家乡,每年生辰的时候,都会有家人在一起祝寿,虽然我们都是平凡的子民,可是一家人围在一起,也会很幸福。”莫紫嫣扬起小脸,俯视着微阖双目的男人:“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嫣儿想在那日为大王祝寿,可好?” 于正史的资料中,莫紫嫣并未看到过项羽生辰的记载,她只是记起偶然在哪里曾经看到过,他的生日是五月初八。可事实上,他却真的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 “好……那孤王就在下月初八为嫣儿补办寿宴。”男人并未抬眸,准备再闭目小睡一刻。 “大王,嫣儿是说,为大王祝寿啊!”女人凝视着男人,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睡醒嘛?明明是要为他祝寿的。 话音方落,便感受到一双温热的唇,锁住她的樱唇。 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迎上男人强势袭来的热吻,她只觉得呼吸一窒,看着男人深邃的眉骨之下,那颀长的双睫,因深吻的动情而荡出优美的涟漪,她也深情地闭上眼睛,回应着他的索取。 他的身体很快已经有了强烈的反应,若不是早朝在即,真想不管不顾的与她缠绵。 面对这样绝色的女子,有的时候真想像那商纣王一样做个沉沦美色的昏君,试试三天三夜不早朝会是什么样?可是肩负的使命感,让他不能! 他知道,他对她的是“爱”,无论多么迷恋她的美貌与身体,□□永远不能战胜爱意! 所以,他坚信,就算让全天下所有的美人,□□地赤身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半点心动。 只有她,只有他的嫣儿,才能与他真正的水乳交融!每一次的缠绵床榻,不只是身体的依偎和满足,而是让他与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完美的合二为一。 “从今以后,每一年的五月初八,孤王的生辰,都要与你一起过,那是你与孤王共同的生辰。”松开怀中的女人,意识到再不躲开她不经意间散发的致命诱惑,将会无法控制体内的涌动。 项羽坐起身,梳理着自己的墨发:“孤王要在寿宴上,正式册封你为西楚国的王后。” 西楚国王后?原来亚父跟他,真的商议过了此事?历史的记载中,从来没有“西楚国王后”以及“项羽正室夫人”的任何文字。就算是虞姬,在史记上也只有短短八字的记载,如今项羽却要将她册封为后? 为了他,她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承受天谴。而这册封一事,违背了历史的轨迹,她断断要不起。她要把所有能转化的能量,能改变的轨迹,都用在最后一搏上。 一生的错,只为一次的对! 思忖间,项羽已经起身更衣。 她从床榻上下来,突然就跪在他的面前:“大王,嫣儿不愿为后。” 这样的举动,让他很是诧异…… 他们如此相爱的,不是吗? 因为暂时不能“称帝”,做了天下霸王,也只能暂时委屈他最心爱的女人,本来他一直还为给她的只是一个“王后”的身份,而不能是“皇后”,而耿耿于怀。 此刻却见她这般抵触?他诧然看着下跪的女子,却还是忍着心中莫名的一股冲动,将她扶了起来,沉声问道:“为何说到册封,你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做孤王的王后?” 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给男人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猜想,莫紫嫣道:“大王,嫣儿已是大王的妻子,为不为后嫣儿一点都不在乎。” “可是孤王在乎!”他有些愤然的语气中,压抑着不解的疑惑:“你是孤王的妻子,给你王后的名分?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才感觉到王者莫名的火气,她摇着他古铜色健壮的手臂,娇媚的撒着娇:“那就等大王,做了这天下之‘皇’时,才行册封嫣儿为皇后吧。” 就那样目光不错的对他笑着。 真是……拿她没办法!明明心里很生气,却总是逃不过她醉人的温柔! 惩罚性的屈指弹了她的脑甭,接受着女人为自己整理朝服,男人手指敲在自己的侧脸上,等待着犯了错的小女人,回报着什么。 她心领神会,莞尔一笑便踮起脚尖,樱唇吻上男人俊美无寿的脸。 他这才满意地笑了,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用力在她含香的唇瓣间霸道地流连索取着…… 释然了心中的不快,王者昂首迈出了辰龙殿,直往霸王宫的大殿上早朝。 莫紫嫣让小雅去告知钟离昧,请他下了朝仪后,来辰龙殿有事相商。 关于韩信的事情,她已经有了决定。 钟离昧一路忐忑,那韩信这几日都怪怪的,确切的说,他从改了名字之后都怪怪的,每次见到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夫人到底会如何处置韩信?正自暗忖,却迎上小雅柔和的目光。 他总觉得小雅这丫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可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好。 小雅躬身请安:“钟离将军,夫人已在等您了。” 钟离昧颌首:“让夫人久等了,有劳小雅姑娘。” 小雅轻推殿门,钟离昧入殿后,拱手问安:“夫人,您找末将?” “嗯,”放下兵书,莫紫嫣轻颌臻首:“坐。” 钟离昧致谢落座后,便听紫嫣问道:“昧将军与韩信交情如何?” “当年他入楚军时,是末将收的他,觉得他身体骨骼都是上战场的好料,身世也挺可怜的。只是这小子傻头傻脑的,几次想提拔他,给他的小事都做不好,故而至今也不过是个执戟郎中。”钟离昧道。 莫紫嫣轻轻摇头:“有一种人,他看似什么事都做不好,但是真用对地方,他的才能或许可以撼动天下。” “夫人的意思是?”钟离昧不解,韩信真有这样的本事吗? 莫紫嫣站起身,缓步走向窗棂,目光落在了西南的方向:“韩信在大王之下一直未得到重用,以他的心志,绝不会就此了过余生。特别是,他在大王分封天下后,看似安定的天下格局,他却还要将自己的名字由“韩无成”改成“韩信”,这说明他有远大的抱负。” 对于如韩信这样怀才不遇的人来说,他最想得到的就是伯乐的赏识。 而对于有能力撼动天下格局的人,莫紫嫣想的很明白——为我用者,存;为我敌者,除之以绝后患。 因为,她不能让对方,成为项羽的敌人! 第137章 一留韩信 西南…… 刘邦此时,应该入了巴蜀吧? 如果楚国留不住韩信,刘邦必然会成为韩信重新追随的君主。若论奸诈、鄙夷、卑劣,谁人可以是刘邦的对手?他绝不会安心老死于那偏安一隅的巴蜀之地,卷土东出怕是必然。 莫紫嫣看得出钟离昧与韩信的交情,若能留下韩信之才,她也不会选择除掉对方,只要留下他,刘邦就攻不破章邯等三秦的防御,也就出不了巴蜀。 目光凝定在窗外的桃花上,莫紫嫣沉声道:“昧将军,用你的权力,给韩信提升在军中的官职,让他训练新兵吧。” “夫人,韩信训练的新兵,能行吗?大王要求很严格的,咱们都有自己的阵法。”钟离昧道出担忧。 “此事先不要让大王知道,不如先给韩信五千新兵,看看他能训练成什么样子?等到练出成果,可以与你的新兵较量,再让大王过目,如果韩信有才,自会得到大王赏识。”莫紫嫣道。 “诺,末将这就着手去办。”钟离昧拱手告辞。 这个世上最难防范的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君子不必防,小人却难防。 如果正面交锋,项羽超强的军事能力,与战场的骁勇无双必然天下无敌。可韩信此人,擅于歪门邪道的兵法作战,他与项羽的作战风格截然相反。项羽善攻,在战场上勇猛如狮,能令敌人闻风丧胆,哪怕只剩一兵一卒,都会顽强拼杀到最后一刻。 而韩信的性格中隐含着懦弱,却又有着极大的梦想,正因身处这样矛盾的结合体,他才会步步谨慎,才会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建造扎实的根基之上。待到兵强马壮,时机成熟,集结天下强侯联合起来,一举击败对手。 一人的力量即使再强大,也总有疲惫的那一刻;而天下的力量集结,刘邦若是和韩信联手,那将是怎样难以应对和控制的局面?莫紫嫣比谁都清楚。 训练新兵,看似简单,但却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军事能力。布阵,冲刺,防御,攻城,诱敌,退兵……等等这些细节,都能展现作为一个将领的才华和他的战场风格。 韩信在项羽身边多年,他对项羽的战术可谓知己知彼。让韩信训练新兵,如果项羽能接受他的兵才,便可以留下此人;如果项羽不欣赏他的训练方式,也能了解此人的用兵习惯。倘若韩信所带的新兵,在与钟离昧的新兵较量中取胜了,不但可以让项羽发现对方的可用之处;就算弃之不用,也可以让他引以为戒。 这是莫紫嫣让钟离昧给韩信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能留下他,日后她会努力平衡项羽与韩信之间的微妙关系,让韩信尽心尽力效忠楚国。 霸王宫内,项羽结束朝议之后,让众文武大臣都退下,却留下了几位亲信部将,本想着让他们一起来为紫嫣的生辰贺礼出谋划策,哪知钟离昧那家伙,一听说“下朝”,后面的话都没听到,撒丫子就跑了。 众人还以为他怕是憋不住了,急着要入厕,都纷纷揶揄打趣。 对于项羽抛出来的问题,几人则各抒己见。 季布最先说话:“末将看夫人很喜欢小狗,平日对西西疼爱的就像亲生的儿子,不如就送只小狗吧。” 亚父摆手否决:“不行不行,一只小狗已经在后宫称王称霸,老夫听说,后宫的宫女太监,都私下叫它‘小霸王’!” “什么?小霸王?”项羽眉目一蹙,众人本以为他要发怒,哪知他竟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小狗崽子,成了小霸王?哈,有趣!” 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心道:这大王也太宠爱这小西西了吧?怎么看上去让一只小狗当了小霸王,比他儿子做太子还高兴? 龙且道:“依我看,大王可以建一座豪华的宫殿送给夫人。” 季布又道:“夫人是勤俭之人,如若建奢华宫殿,恐怕未必喜欢。女人嘛,都喜欢珠宝首饰,大王何不从秦宫的那些宝贝里,选一个送给夫人?” 亚父再次否定,摇头道:“不妥不妥,丫头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会喜欢那些俗物的。老夫以为大王可以送一样象征之物。” “象征之物?” 亚父的建议给了项羽很好的启示。 他突然想到,当年在赵国巨鹿,渡漳河之前的那个夜晚,紫嫣在岸边追着他的船,做了一个‘心形’的手势,寓意为‘永结同心,永不分离’。 项羽有了主意,便命季布去寻访天下最好的玉器雕琢师,他要做一个同心环。 默然垂首的虞子期,始终一言未发,上座的王者有多宠爱他的女人,虞子期的心中,就有多心疼他的妹妹。 几日后,季布找来了玉雕师,项羽将已选好的宝物交给他,让他按照自己的设想去做,并要求其一定要在下月初八前完工。 莫紫嫣最大的梦想,是在依山傍水之间,盖一间房,收养天下所有无家可归的动物。项羽便想着,若是在宫后开辟水渠,引来水源,做一个她梦想中的世外桃源,让她在那里收养小动物,再命仆人去帮她管理,岂不一举两得?于是,他瞒着紫嫣,秘密命人设计图纸,以期建成之后,作为她明年生辰的礼物,给她一个个大大的惊喜。 …… 九江城王宫内,项羽的使者见到九江王英布,转交了霸王的旨意,请英布速回彭城受旨完婚。 英布佯装喜悦,接下霸王诏书,并命下人好好款待楚国使者。可去不去彭城,他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毕竟在他心里,有一万个担心项羽会追究他弑杀义帝之罪。可这旨诏书上,却是“赐婚”,若是不去,就是公然违抗霸王命。 进退两难时,英布的军师为他出了个主意。 “项王身边的范增,平素最忧心的人是汉王。不如派五千精兵,先行于大王,提前驻守在彭城之外三十里之地,假扮成汉兵;再派几十个精干的人,乔装成布衣和商贩,混入城中。待大王入彭城前,先在城中制造异动,让项王误以为是刘邦的奸细入了彭城,且汉兵已埋伏在城外,那么项王必然会把注意力转嫁在汉王身上。待大王您进宫后,若是发现项王并非真的赐婚,大王便寻机会即刻出宫,城外五千精兵都是您的接应。”军师道。 第138章 如果…… 莫紫嫣叹息着起身,上前扶起小雅,轻声道:“傻小雅,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能够撮合你和昧将军,也能了却我一桩心愿。” 小雅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夫人,回道:“小雅的命是夫人所救,此生只求能服侍夫人左右,小雅终身不嫁。” 莫紫嫣本想成全这一桩美事,可无论她如何劝说,小雅都坚持拒绝。 也罢,她连自己跟项羽的未来都不确定?如果小雅跟钟离昧的结局,会像她跟项羽一样。那么,将感情埋在心中,也许会好于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却换来如烟花般短暂的绚烂。 东厢房内,虞姬正在亲手绣着一件华丽的衣裳。 “姑娘,您的手可真巧呢!”侍女对着虞姬巧手绣出的图案赞叹不已。 “好看吗?”虞姬轻笑:“你觉得姐姐会喜欢吗?” “会的,会的,好看极了!奴婢觉得夫人若是看到这件衣裳,定然称赞姑娘的手艺,人美手也巧!”侍女道。 虞姬羞涩一笑:“你这丫头就会说笑,我可不为什么称赞,姐姐待我好,我也喜欢姐姐。只要她能喜欢就好。” 得知大王与姐姐要共庆寿辰,虞姬就开始着手准备给两人的贺礼。 姐姐美艳冠绝当世,送一件亲手做的衣服,是再好不过了。而大王素爱兵器,可只怕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兵器能比肩“天龙破城戟”和“墨羽剑”的称雄于世。 不过还好,他身上的那件铠甲已经穿了三年,不如就做一件铠甲吧。 前日她找到陈师傅,把估测出的项羽大概尺寸,报给了陈师傅,请陈师傅为他打造一件黄金铠甲。只说是送给很重要的人,却并未指名道姓。 只是虞姬不知道,她与紫嫣竟不约而同的找到陈师傅,同时为项羽做了不同颜色的铠甲。 西楚霸王元年七月(公元前206年),刘邦前往封国,张良将他送到了褒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此处群山环抱,沿途都是悬崖峭壁,只有栈道凌空高架,以度行人。 张良观察地势,建议刘邦待汉军全部通过后,将入蜀的栈道烧毁,此举实则只是做给项羽看,向其表示自己无东顾之意,以消除项羽的猜忌,同时也可防备诸侯和其他强盗的侵袭。这样,就可以乘机在巴蜀封地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再图东出。 “子房,经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项羽心机深重,你留在他身边,万事自当小心谨慎啊。”刘邦握住张良的手,依依不舍地嘱咐着。 “大王放心,臣自当想办法早日离开。想不到项王年纪轻轻,心机如此之深,他为了迫使臣去楚国,竟将韩王扣留在楚国,不准许他回韩国,故而,臣必然要走这一趟。”张良道。 “子房……”刘邦声音哽咽:“这都是为了帮寡人要到汉中郡……是寡人对不住你啊!” “大王切莫这样说,从灭暴秦子房便追随大王,大王乃具胸怀天下的胸襟气魄,若非国命难违,子房必追随大王入蜀。”话至此处,张良也不禁哽咽:“倘若他日有机会,子房定当再为汉王效力。” “好……”刘邦拍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子房,保重!” “嗯。”张良重重地点头,遂后退一步,甩开宽袖作揖道:“大王,保重!” 张良走后,刘邦接受了他的建议,在军队度过栈道后,故意将在悬崖陡壁上架起的栈道全部烧毁,向项羽表示没有东出之意。 辞别了刘邦,张良马不停蹄地赶往楚都彭城。 这段时间,项羽对楚国的爱,对国家和百姓的付出,远远超出莫紫嫣的想象。他每日按时早朝,积极解决国内当下的问题。强大楚国,富足百姓,并不忘训练军队,成为他当下的第一目标。 今日朝议上,有官员向项羽告知,收到张良文书,明日即将入彭城。项羽很开心,特意着人为张良准备宴席,好为其接风,以表示楚国对他的重视。 陈平依旧被安排负责此次宴席的布置,下朝之后,他无意中看到项庄对着殿外的大石头,大力一脚踢上去,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郁气。 陈平遂走过去,作揖笑道:“将军何以这般?是否有什么烦心事?在下愿为将军解忧。” “唉!”项庄长叹一声,摆手道:“别提了,一想到要宴请那张良,我这心里就不痛快!” “哦?”陈平道:“将军,不喜欢张良?” “我倒不是不喜欢张良,我是不喜欢那刘邦!一想到王兄要宴请张良,我就想起那日在鸿门宴上,没能成功杀掉刘邦而后悔。丞相说,那刘邦可是王兄未来最大的敌人。这些日子,我一直耿耿于怀,自责不已。” 陈平听他这样说,宽慰道:“诶,将军,这件事万不能怪你啊!丞相的话么,固然有其道理,可丞相毕竟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疑神疑鬼。项王天威盖世,天下又有谁敢造次?且,若那刘邦真有野心,又如何能瞒过项王?” 项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频频点着头:“那陈都尉觉得,这张良可是真心留在咱们楚国,辅佐王兄吗?别忘了鸿门宴上,王兄和嫣姐姐几次挽留,他都不肯留下,如今却又肯了,会不会有点怪?” “哎呀!”陈平扶额,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将军您不说,在下还没有想到,经将军一言,在下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怎么说?”项庄面露惊怔之色。 陈平目望四下无人,便凑近项庄,低声道:“此事确实很怪,张良一心想光复韩国,如今大王将韩王扣留在彭城,张良本是不得已才来咱们楚国,又怎肯真心辅佐大王?” “这……”项庄蹙眉:“那该怎么办?” “唉……”陈平摇头:“张良乃旷世奇才,夫人不是说,如张良这般的大才,若他肯真心效忠大王,便可为‘王者师’,可若是他不肯真心效忠,留在咱们楚国,岂不危矣?” “可如何才能让他真心留在楚国,效忠王兄?”项庄不解。 “难啊……”陈平叹气:“这世上只要有韩王一日,怕是张良都很难安心辅佐大王。” 见项庄蹙眉不语,陈平拱手道:“将军,属下还要去布置宴席,失陪了。” “嗯。”项庄陷入沉思,也顾不得与他说话,却是好像被点透了那根神经,觉得似乎有计可施。 就在陈平转身的一瞬间,眸中滑出一抹诡异之色。 他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提醒了项庄: 如果…… 第138章 大王太笨 “这样,妥吗?刘邦去的可是远在西南的巴蜀封地啊,他怎么可能如此快的将兵马安排在彭城之外呢?”英布觉得此计经不起推敲。 “大王啊,若是汉王不甘心被封往巴蜀,而是留了兵力偷偷跟在项王之后,入了楚国呢?故而,这妥与不妥,是要项王去分析的。就算项王认为那不是汉王的军队,他也要查清楚对方的底细。故而,咱们这招障眼法至少能保证在项王查清事实之前,大王您是安全的。”军师道。 “嗯,”英布抚着下颌,点头赞道:“军师高计。” 这对英布来讲,无疑已是最好的出路,他点了五千精兵,早于自己三天赶往彭城境外。 南国的傍晚很美,晚霞退去,皓月初登,映得楚国大地一片灿然。 钟离昧将军府上。 院中的亭廊下,面对一桌的美酒佳肴,两个男人把酒言欢。 下人们都知道,他们的主人是个性格温润的男子,平日里从不结交狐朋狗友,而将军每次以这样的盛情款待,必定表示来客是他看重的朋友。 韩信属于一喝酒就会上脸的人,钟离昧看着他绯红的面颊,觉得是时候谈论正事了,遂屏退了左右。 韩信因在楚营多年,始终郁郁而不得志,一口一口灌下去,已是有了醉意:“我韩信,空有满腹兵法……在楚营多年,却只做了个小小的执戟郎。大王……不是伯乐,认不出我这匹千里宝马啊……” “韩小信,不得胡言!我追随大王多年,大王的每一场战役凭的是真枪实战,大王是当今世上最勇武的王,他用兵如神,万夫莫敌!可你那是什么破战法?啊?大王若是用你的战法,那简直有损大王和我楚军的威名。”钟离昧亦是有些微醉的劝道。 “用兵如神?哈哈哈!”韩信大笑一声,举起酒樽,晃着微醉的身子,在院中踉跄着迈着步子:“自古兵,不,厌,诈——你懂不懂?只要能赢,只要能赢!就该不惜一切手段!” 韩信突然转身走向钟离昧,喷出的酒气弥漫在钟离昧的脸上,他迷蒙着醉眼,俯视着坐在石凳上的钟离昧,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兵法,能让大王打胜仗!还能减少损兵折将!只是大王太笨!” “韩信!你越说越不像话了!”钟离昧大斥一声,夺下他的酒樽:“若非你我有私交,就凭你对大王这等不敬之辞,我就可以治你的罪!念你酒后胡言,本将军不予追究!” 钟离昧也明白韩信心中不快,从前他怜惜韩信的身世可怜,怜惜他出身不好,家境贫寒,又早年丧失双亲,独自一人活在世上,着实不易。可直到前几日夫人以“定陶之战”试验他,看着对作战部署滔滔不绝的韩信,钟离昧才知道,原来他心情郁结,是因为不得志。 强行将酒醉的韩信按着坐在石凳上,钟离昧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本将军这次找你来,是有件好事要告诉你,我准备拨给你五千新兵,让你训练,训练好了,就可以让大王阅兵。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博得大王赏识,就看你自己了。” “哈,哈,哈!”韩信垂首苦笑,半响缓缓开口:“训——练——新——兵?” “啊……”韩信长出一气,却摇头笑道:“谢谢将军的好意,只可惜,那不是韩信想要的!” “韩信,你应知道,在楚国训练新兵,那都是大王钦点的将领,才能有这般资格。大王要求新兵的□□高,必须有足够经验的副将,才能训练新兵,并且大王会不定期亲自审阅新兵的成绩。给你这样的差事,已然相当于副将的级别,我都是要冒着被革职的风险。虽然目下不能正视封你为副将,但只要你训练的好,得到大王的赏识,我一定保你直接升任副将。” 韩信仰面望天,沉声叹道:“我韩信要做,就做——大司马,大将军!” “韩信,你——”钟离昧被他气得半响无言,醉意也登时清醒了七分:“大司马只有龙且将军一人,连本将军都不是大司马,你居然要做大司马?” “是!”韩信说得激动,眼角竟是溢出泪水,他觉得自己忍得很辛苦,如果做不了“大司马”,“大将军”,不能统帅三军,就不能真正实现他的一腔抱负! “韩信,你怎么如此宁顽不灵呢?真是……”钟离昧想训斥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却又看到他眼角挂泪,傻得很是可怜,便改口劝道:“好兄弟,别说傻话,也别说醉话。做人要脚踏实地,有谁是一步登天的?夫人与你谈话,就是赏识你有才气,假以时日,做个副将已然是前途无量了。” “哈哈哈……” 钟离昧的话,解不了韩信之愁,却让他心中的苦闷愈发浓烈。他从小饱读兵法,自认只要给他机会,一定会训练出旷古奇兵,打出超越古人的大战。可他满腹经纶,天下间竟无一人能识得他的才气。 韩信笑得伤心,到最后竟是边笑边吐,弄得满身浑浊。 钟离昧叹息着,却也没嫌弃,掏出绢帕为他一点点擦拭着身上的污渍,最后语重心长地道:“不知道你这几日有什么心事?你不必急于答复我,我给你放几日假,你好好想一想。” 钟离昧心里明白,如果韩信拒绝了训练新兵,很可能会为他自己招引来杀身之祸。夫人说他有撼动天下的兵才,可若然他不能为大王效力,那么…… 钟离昧只期待韩信清醒过后,能好好的想通他的人生方向。 …… 正午的阳光晴好,透过窗外的柳枝碧叶,温温飒飒的照进殿内。 小雅为西西泡过温浴,铺好了羊毛绒毯,为小家伙边梳理着毛发边做着按摩。小家伙正慵懒的躺在毯子上,享受着小雅温柔的服侍。 斑驳的光束,正照在西西雪白的发丝上,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小雅一边轻柔的梳理着它的背毛,一边温柔的商量道:“西西公子,你翻个身可好啊?让小雅为你梳梳肚子啊。” 静坐案几后的女子,正垂眸研读着手中的兵书,听到小雅这一番话,不禁“噗嗤”一笑。 “西西公子”这称谓,不过是昔日为了试探彼时还是“魏国使者”的陈平是否识时务,能让她帮“虞姬成功退婚”而临时生出的一计。 之后,小雅和项羽便有事没事的逗唤西西为“公子”,也不知这小伙是否真能听懂?好像它却是能从人的眼神和语气中,分辨得出这是个“尊称”,每每被唤作“公子”之时,总是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趾高气扬之势。 眨眼间,小雅已经跟了莫紫嫣一年多。这一年多来,她对紫嫣的服侍可谓尽心尽力,而且是绝对的忠心。 这丫头,不但灵巧聪慧,性格也温静善良。青春少女,真是一年一个变化,比起当初被救刀下之时的落魄,如今的小雅,俨然出落得亭亭婉婉,一袭青衣之下,难掩秀丽身姿。早已过了及笄之龄的她,只因从小被卖作奴婢的身份,不但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更不能拥有常人家女子的及笄之礼。 然而,莫紫嫣看重她,心疼她,也看得出她对钟离昧的情意,如今大王有意为将军们赐婚,既然钟离昧回禀大王并无可心的人,那不如她做主,指了这桩婚事,即便只能让小雅做个妾室。可钟离昧性格温润又重感情,必也不会亏待了这丫头。 放下兵书,目光落在青衣女子和那一团毛茸茸的小灵物身上,莫紫嫣悠悠地道:“小雅,大王要为昧将军指婚了。” “咣当……” 小雅手中的木梳子,落在地上,发出硬生生的脆响。在意识到自己失了魂后,她忙俯身捡起梳子,眼眶却已不禁湿润。 莫紫嫣故意忽略她的失神,莲步盈盈走到西西面前,微斥道:“你这个小坏蛋,就会欺负小雅,转过身子让小雅帮你梳理肚子。” 只见她话音刚落,原本躺在地上的西西,眨巴着葡萄般晶莹的大眼睛,站起来抖了抖身上尚未干透的毛发,又翻身倒下,换了个四脚朝天的姿势,就把肚皮亮了出来。 小雅把头埋得很低,以掩藏自己异样的情绪,她像往常一样边为西西按摩肚皮,边梳理肚毛。可越是低头,眼泪掉得越快。 小雅不知道,莫紫嫣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洞悉了她的心事。 看着泫然落泪的小雅,莫紫嫣俯下身子,轻声道:“小雅姑娘,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回,回夫人,小雅可能是水珠进了眼睛,这就去擦一下。”小雅欠身就欲退出去。 “等一下,”莫紫嫣叫住小雅,又坐回了主座上:“你就不想知道,大王为昧将军指的是哪家的姑娘?” 小雅的眼泪终于是止不住地滑了下来,她把头埋得极低,生怕被夫人看出来,低声回道:“雅只是奴婢,好好服侍夫人就是小雅的职责。钟离将军之事,小雅不需要知道。” “谁说你是奴婢?倘若你喜欢昧将军,我请大王把你许配给他。”莫紫嫣道。 “不不不……”小雅显然没想到,夫人会这么说,她吓得忙跪在地上,连连摆手道:“夫人,小雅自知身份低贱,对昧将军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莫紫嫣心底叹息:唉,为何教化半天,只是纠正了她对自己“奴婢”的自称,却纠正不了这孩子心里的自卑。 第139章 王兄猜猜 这一晚的宴席,莫紫嫣并没有出席,她最近时常会觉得身子疲惫,还很嗜睡,晚上就留在寝宫用膳。 而宴席之上,歌舞升平。 张良和韩王成同坐一张案几,项庄则坐在张良那张席的旁边。 席间,项庄频频向张良敬酒,言辞中一再表示,希望张良从今以后能够安心留在楚国,为项王尽忠。 韩王成因为其他诸国都被项羽复立,就连原本不是诸侯王的那些人,也因为跟着项羽抗秦而有了封地,却唯独自己被项羽扣在彭城不能回国,而心存不满。可此前他一人在彭城,丝毫不敢将任何不满表现出来,如今张良来了,他便想着只要自己当众提出来,以张良的智谋和三寸不烂之舌,必定能帮他向项羽请求回到韩国封地。 韩王成便在席间向项羽请求想回韩国,怎知项羽一个眼神投过来,那布满阴霾之色的强大气场,竟是吓得韩王成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硬是被自己生生吞了回去。 然而,这却让酒喝半醉的项庄很是恼火,但碍于大王在场,他不得不忍下。 这几个月来,项庄本就在为鸿门宴没有成功杀掉刘邦,而深深自责。项家的一切,都是大哥辛苦打下的,同样身为项家男儿,他却觉得自己对这个国家,一点贡献都没有。 作为弟弟,作为臣子,若不能为身为君王的大哥分忧,实在是太没用了。 陈平说的很有道理,只要有韩王成在,张良就会一直惦记着他的复国梦。如果,这世上没了韩王成,那么张良不就可以安心留在王兄身边辅佐了吗?当日他没能杀掉刘邦,倘若此事办成,能让张良从此安心为楚国效力,项庄也能将功赎罪,岂不也是一件好事? 这么想着,项庄便心生得意的一计,眸中寒光一闪,手中的酒樽扬手便饮得干干净净。 …… 子夜,月朗星疏。 “去,去禀报大王,我要见大王!” 项庄左手提着一个木匣子,晃晃悠悠地入了后宫项羽和莫紫嫣的寝殿,大声嚷嚷着要求见大王,浓重的酒气让辰龙殿的一杆下人自觉退出三丈之外。 “回将军,大王与夫人早已入寝,请将军有事明日再报吧。”守夜的侍卫拱手回道。 项庄身子侧身一倾,迷离着醉眼挑眉看向侍卫,右手的剑鞘拍打在侍卫的胸脯上,连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本将军告……告诉你,大王若是知道了这好事,必定会高兴得重赏你们。” 言罢,长剑一挥转而拍向侍卫的屁股:“还……还不快去!” 莫紫嫣身子不适,一早便已睡下,殿外的喧哗吵醒了项羽,他担心项庄惊扰了紫嫣,便起身披了衣服,令下人将项庄带到偏殿。 “去泡壶茶来,给那小子醒醒酒!”项羽道。 “诺。”侍者躬身退下,项庄便摇晃着身子入了偏殿,大嚷着:“王兄,王兄,臣弟有礼物献给王兄!” 项羽亦是被这浓重的酒气熏得眉心一蹙:“你这是喝了多少酒?竟醉成这副模样?自己要求坐在张良身边,就是为了买醉?” 项庄抿唇一笑:“王兄,在您眼里,臣弟就那么一无是处吗?” 项羽懒得回答他,大步迈上主座:“有什么事,非要三更半夜的说?不知道你王嫂这几日身子不适吗?” “诶~嫣姐姐是不会怪臣弟的。”项庄摆着手,凑上前几步,得意一笑:“王兄猜猜……这是什么?” 项庄把木匣子提到项羽面前,浓重的血腥味,登时扑鼻而来,淹没了项庄的酒气。项羽心底一动,一种不好的直觉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他定睛看着项庄手中的木匣子,扬指一掀,那木匣子受力而起。 这样的力度,竟是让醉意中的项庄有些吃不消的连连后退,好在他也是习武出身,手中的木匣子倒是抱得结实。 可只在那一眼间,项羽便清晰得认出了木匣中,那张熟悉的面孔。 醉梦中的项庄,却不知自己已然闯下大祸,兴兴乐乐的笑着:“王兄不是一心想留下张良吗?臣弟杀,杀了韩王成,这样张良便没有理由不留在楚国!” “啪!” “混——账!”项羽扬手一个巴掌,重重的落在项庄的脸上。 火辣辣的痛把醉梦中的项庄打得大醒,本就酒红的俊脸上,片刻印出红红的掌印,足见项羽这一掌的力度。 “王兄为何打我……?”项庄捂着半边刺痛的脸,委屈的看向项羽。 莫紫嫣一向浅眠,即使最近身子乏累,可方才项庄在殿外的大声喧哗,还是把她吵醒了。 想到项庄半夜前来,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遂披了衣服赶到偏殿,却正好看到眼前的一幕。 项羽见紫嫣入殿,夺下项庄手中的木匣子,怕她看到那人头会害怕,“啪”得一掌盖上了匣子,重重摔在了案几上。 项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满泪纵横的跑到莫紫嫣面前:“嫣姐姐,救我。” 紫嫣心疼地瞧着项庄脸上红肿的印记,向项羽问道:“发生了何事?大王为何如此动怒啊?” 项羽气得直指着项庄,怒道:“让他自己说!” “庄儿?”莫紫嫣回过眸子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项庄,在等着他的回答。 “我……我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王兄竟这般动怒?”项庄捂着又红又肿的脸,委屈的声音很是哽咽。 “你,不,知,道?!再说一遍你不知道?”项羽深邃的眸子看过来,已然酒醒的项庄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目光。 项羽并非莽撞之人,能让他生这么大的气,显然不是小事,莫紫嫣看向案几上的那个木匣子。 “我……”项庄支支吾吾道:“我,我杀了韩王成……” 项庄试探着看向莫紫嫣,补充道:“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王兄啊!王兄一心想让张良留下,我才不想让张良有后顾之忧……” “什么……”莫紫嫣蹙眉,不可置信地摇头:“庄儿你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项庄不解:“嫣姐姐,连你也觉得我错了么?” “庄儿,你好糊涂啊……”听闻项庄如此鲁莽坏事,莫紫嫣直觉得大脑轰鸣:“对于张良,你王兄和我都深知,留得他为楚尽忠,自然是上策;纵然留不住他,把他逼回韩国,亦属中策;倘若都不成,杀了他,便是下策;可你偏偏杀得不是张良,而是韩王成……张良一心要辅佐韩王复辟韩国,韩王死了,他才真的是没有后顾之忧!如今梦想破灭,你只会把他逼向敌人的一面,却正是大错特错……” “你这真是下下下下的蠢策!”项羽指着项庄,面上青筋直暴。 韩王成死了,张良的复国梦破碎了,他对项家必然恨之入骨,又怎会留在楚国?即使强行将他扣留,他也必然心怀报复。 “我……我……那怎么办……”项庄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快!快去看看张良!”莫紫嫣的话,几乎与侍卫的声音重叠。 “报——大王,大事不好,张良逃走了。” “报——禀大王,都尉陈平留下这封信函离开了。” 两个侍者将这两条消息呈报,项羽沉重的阖上双目,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这么快……张良走了,为何陈平也走?”莫紫嫣轻声道出疑惑。 “陈平?”项庄恍然大悟:“王兄,嫣姐姐,暗示臣弟杀掉韩王成留下张良的,正是陈平!” “陈——平!”项羽紧紧攥拳。 “他们走不远,我这就封锁城门,择匹快马,把他们追回来!”项庄道。 “来不及了,他既是引你入局,又怎会等着你去抓他。”莫紫嫣摇头示意项庄先退下,项庄心领神会,不敢再惹到项羽,忙疾步出了偏殿。 看着项羽带着深锁的眉心,转身的那一瞬,浓浓的心疼一点一点蔓延过莫紫嫣的心。 为何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尽心爱国,冥冥之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阻力…… 她的心好累,那么,他又怎么会比自己好过? 她一步一步,走向背对着自己的那个高大的声影,待到他身后。 她伸出藕臂,环住他健壮的腰身,柔声道:“大王,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我们做了该做的,如果始终不能留住他们,那也只能是天意难违。他们走了不要紧,你还有嫣儿,还有亚父,还有那么多忠诚的将士们。” “嫣儿……”他的声音微哑:“孤王,不是个好君王吗?” “怎么会?”她的脸颊贴向他的后背,心跳也传入他的身体:“大王勤政爱民,体恤士卒,是天下难得的好君王。有些人,有些事,总是会事与愿违,或许是缘浅,或许……是天意吧。” 是啊,天意难违…… 这是莫紫嫣此刻心中最深切的体会。 项羽转过身来,看着面前善解人意的女人,轻抬起她的下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柔水般的眸子:“你真的认为,孤王是好君王吗?” “是,大王是嫣儿心中,最称职的王!也是这天下,唯一的英雄!是最名副其实的西楚霸王!”她坚定的水眸中,释放着温暖的笑意。 他将她拥在怀中,紧紧感受着那份心灵相通的珍贵! 此刻唯有她,唯有她的安慰,才能给他振作的力量,才能融化他心中的愁苦。 第139章 如果…… 莫紫嫣叹息着起身,上前扶起小雅,轻声道:“傻小雅,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能够撮合你和昧将军,也能了却我一桩心愿。” 小雅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夫人,回道:“小雅的命是夫人所救,此生只求能服侍夫人左右,小雅终身不嫁。” 莫紫嫣本想成全这一桩美事,可无论她如何劝说,小雅都坚持拒绝。 也罢,她连自己跟项羽的未来都不确定?如果小雅跟钟离昧的结局,会像她跟项羽一样。那么,将感情埋在心中,也许会好于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却换来如烟花般短暂的绚烂。 东厢房内,虞姬正在亲手绣着一件华丽的衣裳。 “姑娘,您的手可真巧呢!”侍女对着虞姬巧手绣出的图案赞叹不已。 “好看吗?”虞姬轻笑:“你觉得姐姐会喜欢吗?” “会的,会的,好看极了!奴婢觉得夫人若是看到这件衣裳,定然称赞姑娘的手艺,人美手也巧!”侍女道。 虞姬羞涩一笑:“你这丫头就会说笑,我可不为什么称赞,姐姐待我好,我也喜欢姐姐。只要她能喜欢就好。” 得知大王与姐姐要共庆寿辰,虞姬就开始着手准备给两人的贺礼。 姐姐美艳冠绝当世,送一件亲手做的衣服,是再好不过了。而大王素爱兵器,可只怕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兵器能比肩“天龙破城戟”和“墨羽剑”的称雄于世。 不过还好,他身上的那件铠甲已经穿了三年,不如就做一件铠甲吧。 前日她找到陈师傅,把估测出的项羽大概尺寸,报给了陈师傅,请陈师傅为他打造一件黄金铠甲。只说是送给很重要的人,却并未指名道姓。 只是虞姬不知道,她与紫嫣竟不约而同的找到陈师傅,同时为项羽做了不同颜色的铠甲。 西楚霸王元年七月(公元前206年),刘邦前往封国,张良将他送到了褒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此处群山环抱,沿途都是悬崖峭壁,只有栈道凌空高架,以度行人。 张良观察地势,建议刘邦待汉军全部通过后,将入蜀的栈道烧毁,此举实则只是做给项羽看,向其表示自己无东顾之意,以消除项羽的猜忌,同时也可防备诸侯和其他强盗的侵袭。这样,就可以乘机在巴蜀封地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再图东出。 “子房,经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项羽心机深重,你留在他身边,万事自当小心谨慎啊。”刘邦握住张良的手,依依不舍地嘱咐着。 “大王放心,臣自当想办法早日离开。想不到项王年纪轻轻,心机如此之深,他为了迫使臣去楚国,竟将韩王扣留在楚国,不准许他回韩国,故而,臣必然要走这一趟。”张良道。 “子房……”刘邦声音哽咽:“这都是为了帮寡人要到汉中郡……是寡人对不住你啊!” “大王切莫这样说,从灭暴秦子房便追随大王,大王乃具胸怀天下的胸襟气魄,若非国命难违,子房必追随大王入蜀。”话至此处,张良也不禁哽咽:“倘若他日有机会,子房定当再为汉王效力。” “好……”刘邦拍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子房,保重!” “嗯。”张良重重地点头,遂后退一步,甩开宽袖作揖道:“大王,保重!” 张良走后,刘邦接受了他的建议,在军队度过栈道后,故意将在悬崖陡壁上架起的栈道全部烧毁,向项羽表示没有东出之意。 辞别了刘邦,张良马不停蹄地赶往楚都彭城。 这段时间,项羽对楚国的爱,对国家和百姓的付出,远远超出莫紫嫣的想象。他每日按时早朝,积极解决国内当下的问题。强大楚国,富足百姓,并不忘训练军队,成为他当下的第一目标。 今日朝议上,有官员向项羽告知,收到张良文书,明日即将入彭城。项羽很开心,特意着人为张良准备宴席,好为其接风,以表示楚国对他的重视。 陈平依旧被安排负责此次宴席的布置,下朝之后,他无意中看到项庄对着殿外的大石头,大力一脚踢上去,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郁气。 陈平遂走过去,作揖笑道:“将军何以这般?是否有什么烦心事?在下愿为将军解忧。” “唉!”项庄长叹一声,摆手道:“别提了,一想到要宴请那张良,我这心里就不痛快!” “哦?”陈平道:“将军,不喜欢张良?” “我倒不是不喜欢张良,我是不喜欢那刘邦!一想到王兄要宴请张良,我就想起那日在鸿门宴上,没能成功杀掉刘邦而后悔。丞相说,那刘邦可是王兄未来最大的敌人。这些日子,我一直耿耿于怀,自责不已。” 陈平听他这样说,宽慰道:“诶,将军,这件事万不能怪你啊!丞相的话么,固然有其道理,可丞相毕竟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疑神疑鬼。项王天威盖世,天下又有谁敢造次?且,若那刘邦真有野心,又如何能瞒过项王?” 项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频频点着头:“那陈都尉觉得,这张良可是真心留在咱们楚国,辅佐王兄吗?别忘了鸿门宴上,王兄和嫣姐姐几次挽留,他都不肯留下,如今却又肯了,会不会有点怪?” “哎呀!”陈平扶额,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将军您不说,在下还没有想到,经将军一言,在下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怎么说?”项庄面露惊怔之色。 陈平目望四下无人,便凑近项庄,低声道:“此事确实很怪,张良一心想光复韩国,如今大王将韩王扣留在彭城,张良本是不得已才来咱们楚国,又怎肯真心辅佐大王?” “这……”项庄蹙眉:“那该怎么办?” “唉……”陈平摇头:“张良乃旷世奇才,夫人不是说,如张良这般的大才,若他肯真心效忠大王,便可为‘王者师’,可若是他不肯真心效忠,留在咱们楚国,岂不危矣?” “可如何才能让他真心留在楚国,效忠王兄?”项庄不解。 “难啊……”陈平叹气:“这世上只要有韩王一日,怕是张良都很难安心辅佐大王。” 见项庄蹙眉不语,陈平拱手道:“将军,属下还要去布置宴席,失陪了。” “嗯。”项庄陷入沉思,也顾不得与他说话,却是好像被点透了那根神经,觉得似乎有计可施。 就在陈平转身的一瞬间,眸中滑出一抹诡异之色。 他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提醒了项庄: 如果…… 第140章 王兄猜猜 这一晚的宴席,莫紫嫣并没有出席,她最近时常会觉得身子疲惫,还很嗜睡,晚上就留在寝宫用膳。 而宴席之上,歌舞升平。 张良和韩王成同坐一张案几,项庄则坐在张良那张席的旁边。 席间,项庄频频向张良敬酒,言辞中一再表示,希望张良从今以后能够安心留在楚国,为项王尽忠。 韩王成因为其他诸国都被项羽复立,就连原本不是诸侯王的那些人,也因为跟着项羽抗秦而有了封地,却唯独自己被项羽扣在彭城不能回国,而心存不满。可此前他一人在彭城,丝毫不敢将任何不满表现出来,如今张良来了,他便想着只要自己当众提出来,以张良的智谋和三寸不烂之舌,必定能帮他向项羽请求回到韩国封地。 韩王成便在席间向项羽请求想回韩国,怎知项羽一个眼神投过来,那布满阴霾之色的强大气场,竟是吓得韩王成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硬是被自己生生吞了回去。 然而,这却让酒喝半醉的项庄很是恼火,但碍于大王在场,他不得不忍下。 这几个月来,项庄本就在为鸿门宴没有成功杀掉刘邦,而深深自责。项家的一切,都是大哥辛苦打下的,同样身为项家男儿,他却觉得自己对这个国家,一点贡献都没有。 作为弟弟,作为臣子,若不能为身为君王的大哥分忧,实在是太没用了。 陈平说的很有道理,只要有韩王成在,张良就会一直惦记着他的复国梦。如果,这世上没了韩王成,那么张良不就可以安心留在王兄身边辅佐了吗?当日他没能杀掉刘邦,倘若此事办成,能让张良从此安心为楚国效力,项庄也能将功赎罪,岂不也是一件好事? 这么想着,项庄便心生得意的一计,眸中寒光一闪,手中的酒樽扬手便饮得干干净净。 …… 子夜,月朗星疏。 “去,去禀报大王,我要见大王!” 项庄左手提着一个木匣子,晃晃悠悠地入了后宫项羽和莫紫嫣的寝殿,大声嚷嚷着要求见大王,浓重的酒气让辰龙殿的一杆下人自觉退出三丈之外。 “回将军,大王与夫人早已入寝,请将军有事明日再报吧。”守夜的侍卫拱手回道。 项庄身子侧身一倾,迷离着醉眼挑眉看向侍卫,右手的剑鞘拍打在侍卫的胸脯上,连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本将军告……告诉你,大王若是知道了这好事,必定会高兴得重赏你们。” 言罢,长剑一挥转而拍向侍卫的屁股:“还……还不快去!” 莫紫嫣身子不适,一早便已睡下,殿外的喧哗吵醒了项羽,他担心项庄惊扰了紫嫣,便起身披了衣服,令下人将项庄带到偏殿。 “去泡壶茶来,给那小子醒醒酒!”项羽道。 “诺。”侍者躬身退下,项庄便摇晃着身子入了偏殿,大嚷着:“王兄,王兄,臣弟有礼物献给王兄!” 项羽亦是被这浓重的酒气熏得眉心一蹙:“你这是喝了多少酒?竟醉成这副模样?自己要求坐在张良身边,就是为了买醉?” 项庄抿唇一笑:“王兄,在您眼里,臣弟就那么一无是处吗?” 项羽懒得回答他,大步迈上主座:“有什么事,非要三更半夜的说?不知道你王嫂这几日身子不适吗?” “诶~嫣姐姐是不会怪臣弟的。”项庄摆着手,凑上前几步,得意一笑:“王兄猜猜……这是什么?” 项庄把木匣子提到项羽面前,浓重的血腥味,登时扑鼻而来,淹没了项庄的酒气。项羽心底一动,一种不好的直觉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他定睛看着项庄手中的木匣子,扬指一掀,那木匣子受力而起。 这样的力度,竟是让醉意中的项庄有些吃不消的连连后退,好在他也是习武出身,手中的木匣子倒是抱得结实。 可只在那一眼间,项羽便清晰得认出了木匣中,那张熟悉的面孔。 醉梦中的项庄,却不知自己已然闯下大祸,兴兴乐乐的笑着:“王兄不是一心想留下张良吗?臣弟杀,杀了韩王成,这样张良便没有理由不留在楚国!” “啪!” “混——账!”项羽扬手一个巴掌,重重的落在项庄的脸上。 火辣辣的痛把醉梦中的项庄打得大醒,本就酒红的俊脸上,片刻印出红红的掌印,足见项羽这一掌的力度。 “王兄为何打我……?”项庄捂着半边刺痛的脸,委屈的看向项羽。 莫紫嫣一向浅眠,即使最近身子乏累,可方才项庄在殿外的大声喧哗,还是把她吵醒了。 想到项庄半夜前来,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遂披了衣服赶到偏殿,却正好看到眼前的一幕。 项羽见紫嫣入殿,夺下项庄手中的木匣子,怕她看到那人头会害怕,“啪”得一掌盖上了匣子,重重摔在了案几上。 项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满泪纵横的跑到莫紫嫣面前:“嫣姐姐,救我。” 紫嫣心疼地瞧着项庄脸上红肿的印记,向项羽问道:“发生了何事?大王为何如此动怒啊?” 项羽气得直指着项庄,怒道:“让他自己说!” “庄儿?”莫紫嫣回过眸子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项庄,在等着他的回答。 “我……我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王兄竟这般动怒?”项庄捂着又红又肿的脸,委屈的声音很是哽咽。 “你,不,知,道?!再说一遍你不知道?”项羽深邃的眸子看过来,已然酒醒的项庄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目光。 项羽并非莽撞之人,能让他生这么大的气,显然不是小事,莫紫嫣看向案几上的那个木匣子。 “我……”项庄支支吾吾道:“我,我杀了韩王成……” 项庄试探着看向莫紫嫣,补充道:“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王兄啊!王兄一心想让张良留下,我才不想让张良有后顾之忧……” “什么……”莫紫嫣蹙眉,不可置信地摇头:“庄儿你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项庄不解:“嫣姐姐,连你也觉得我错了么?” “庄儿,你好糊涂啊……”听闻项庄如此鲁莽坏事,莫紫嫣直觉得大脑轰鸣:“对于张良,你王兄和我都深知,留得他为楚尽忠,自然是上策;纵然留不住他,把他逼回韩国,亦属中策;倘若都不成,杀了他,便是下策;可你偏偏杀得不是张良,而是韩王成……张良一心要辅佐韩王复辟韩国,韩王死了,他才真的是没有后顾之忧!如今梦想破灭,你只会把他逼向敌人的一面,却正是大错特错……” “你这真是下下下下的蠢策!”项羽指着项庄,面上青筋直暴。 韩王成死了,张良的复国梦破碎了,他对项家必然恨之入骨,又怎会留在楚国?即使强行将他扣留,他也必然心怀报复。 “我……我……那怎么办……”项庄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快!快去看看张良!”莫紫嫣的话,几乎与侍卫的声音重叠。 “报——大王,大事不好,张良逃走了。” “报——禀大王,都尉陈平留下这封信函离开了。” 两个侍者将这两条消息呈报,项羽沉重的阖上双目,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这么快……张良走了,为何陈平也走?”莫紫嫣轻声道出疑惑。 “陈平?”项庄恍然大悟:“王兄,嫣姐姐,暗示臣弟杀掉韩王成留下张良的,正是陈平!” “陈——平!”项羽紧紧攥拳。 “他们走不远,我这就封锁城门,择匹快马,把他们追回来!”项庄道。 “来不及了,他既是引你入局,又怎会等着你去抓他。”莫紫嫣摇头示意项庄先退下,项庄心领神会,不敢再惹到项羽,忙疾步出了偏殿。 看着项羽带着深锁的眉心,转身的那一瞬,浓浓的心疼一点一点蔓延过莫紫嫣的心。 为何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尽心爱国,冥冥之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阻力…… 她的心好累,那么,他又怎么会比自己好过? 她一步一步,走向背对着自己的那个高大的声影,待到他身后。 她伸出藕臂,环住他健壮的腰身,柔声道:“大王,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我们做了该做的,如果始终不能留住他们,那也只能是天意难违。他们走了不要紧,你还有嫣儿,还有亚父,还有那么多忠诚的将士们。” “嫣儿……”他的声音微哑:“孤王,不是个好君王吗?” “怎么会?”她的脸颊贴向他的后背,心跳也传入他的身体:“大王勤政爱民,体恤士卒,是天下难得的好君王。有些人,有些事,总是会事与愿违,或许是缘浅,或许……是天意吧。” 是啊,天意难违…… 这是莫紫嫣此刻心中最深切的体会。 项羽转过身来,看着面前善解人意的女人,轻抬起她的下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柔水般的眸子:“你真的认为,孤王是好君王吗?” “是,大王是嫣儿心中,最称职的王!也是这天下,唯一的英雄!是最名副其实的西楚霸王!”她坚定的水眸中,释放着温暖的笑意。 他将她拥在怀中,紧紧感受着那份心灵相通的珍贵! 此刻唯有她,唯有她的安慰,才能给他振作的力量,才能融化他心中的愁苦。 第141章 诡异之梦 鸟儿在窗棂边叽叽喳喳地逗留嘻戏,仿佛是知道这霸王宫才是普天之下最美的栖息之地。窗棂好似阳光的使者,温柔地投下一地柔和的光晕。 莫紫嫣终于在又一次的浑身疲惫、乏力,伴随着阵阵恶心之下迎来了新的一日,小雅冒着被骂的后果,一咬牙跑出辰龙殿,背着夫人宣来了医令。 医令被带进了寝殿,向项王夫人一番问安后,为她仔仔细细地把了脉,半响后,医令问道:“夫人本月月事,可如期至?” 莫紫嫣摇了摇头,道:“未至。” 医令点头,一手抚着长须,一手再次把上莫紫嫣的脉搏,便见他唇角一点一点勾起,随后长袍一甩起身拱手道:“恭喜夫人,夫人乃是喜脉。” “喜脉?”莫紫嫣不可置信地凝眉道:“医令是说,我怀有身孕?” “正是。”医令笑着答道:“且从脉相来看,夫人身体无恙,一切如常,只是害喜之初的症状较之其他妇人明显,待臣为夫人开个安胎的方子,服用之后可减去不适。” “有劳医令。”莫紫嫣轻轻颌首,又转而对小雅道:“赏。” 小雅高兴地一番打赏,医令推辞不过,拱手道谢后又嘱咐了一番注意事项,才退出寝殿,亲自为大王夫人煎药。 怀孕?这实在是出乎莫紫嫣意料之外的大喜之事。 自打回到彭城,宫中接二连三发生的都是烦心事。如今她的怀孕,总算能给项羽带来一些心灵上的抚慰,况且他早就盼着能有个孩子,现在竟真的有了,若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送走了医令,小雅欢快地跑进殿:“夫人,等大王回来,您就告诉他,他必定欢心的不得了呢!” “小雅,”莫紫嫣伸手摸了摸还尚平坦的小腹,道:“先不要告诉大王。” 小雅登时就睁大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诧异道:“这是为何啊?这么大的喜事为何瞒着大王啊?” “我自有分寸。”莫紫嫣轻笑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再过几日就是初八,等到寿辰的当日再告诉项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切如常,日子一天天地过着。 这几日,霸王宫上上下下都在为大王和夫人的寿宴忙忙碌碌,一派祥和的喜气。宫中请来了楚国最著名的乐师,准备在寿诞当日演奏;而膳房,也早就备好了各式新鲜的菜品和水果;春茶、美酒、鲜肉、时下所有的美食一应俱全。 寿宴前的两天,虞姬带着下人将亲手赶制出来的礼物送到辰龙殿。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平整的撑开。 “姐姐,”虞姬轻轻道:“后日便是您的寿辰,虞儿会的不多,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绣工能拿的出手去,只是日子赶得紧,也不知道姐姐是否喜欢?” 明紫色的长裙,足有三尺拖迤,腰裙以下绣着金色的“百鸟朝凰”图案。一百只形态各异的小鸟,如金丝小枣般大小,整齐的排列着,每一只鸟儿都灵动逼人;而腰背处,展翅欲飞的大金凰更是栩栩如生,仿佛是那万凰之凰,尊贵而圣洁。 金色丝线,针起凰冠,玲珑金身,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辉的丹眸,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紫色与金色完美地融合,借着光影琉璃,变幻出五彩斑斓之色。 一针一线,堪称天工之作! “天哪……”莫紫嫣轻轻地触摸着上面的飞鸟,看着这巧夺天工的手艺,由心地赞叹道:“这样的绣工,怕是姐姐练上几十年,也难及虞儿的一成。” 虞姬嫣然一笑:“平素所见姐姐的衣服,多是以清雅的素色为主,想着姐姐寿辰,应该选个喜庆的颜色。这紫色优雅淡然,又不失高贵,最衬姐姐仙子般的气质呢。只是,这‘百鸟朝凰’是虞儿第一次绣,原本还担心这粗劣的手艺,难登大雅之堂,见姐姐如此喜欢,我便安心了。” “喜欢喜欢。”莫紫嫣爱不释手地放下衣服,执起虞姬的双手,莞尔看着她道:“傻虞儿,你怎么会认为我不喜欢呢?姐姐即便不会绣工,也知道这图案中的千针万线,要耗费怎样的功夫……谢谢你这份心意。” “夫人,虞姑娘为了帮夫人赶制这件衣服,一连二十日,每晚只睡三个时辰呢。”虞姬的丫鬟在一旁躬身道。 “不许多嘴。”虞姬回头微斥,其实她做这些并非是要姐姐感激,又怎么会在乎这点辛苦。 莫紫嫣垂眸看着虞姬那双曾经纤柔的手,却因着一连多日不停地刺绣,手指腹磨出了茧子,心中也是不禁自责。她时常问自己,如果虞姬不是她所看到的这个样子,不是这样的温柔善良,她可能不会如此内疚?她不是不明白虞姬对项羽的那份感情,然而,虞姬的善良单纯,从无与她相争之心,才总会让她充满愧疚。 “虞儿……”她眸中一湿,深深拥抱住虞姬。曾经的伶牙俐口,却在内心真的充满感动时,变得难以言语。 在鸿门宴上,她可以舌战天下群雄,那是用智谋在与敌人斗争。可是感情啊,那毕竟是“交心”的,不是用口中虚伪的话来伪装虚假的姐妹情。 她本是这个时代的不速之客,只因她的到来,占据了原本属于虞姬的一切,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却始终如一地待她,始终如一地信任她。今日,这千针万线,穿出的不仅仅是一国之母的昂贵华服,更穿出了姐妹真情。 虞姬附在姐姐的耳边,柔声道:“姐姐,你待虞儿如亲生妹妹,莫说是一件衣服,就算是为姐姐做任何事,虞儿也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傻虞儿……” 也许正是因为对虞姬的内疚与感动,在心中激起了一层细密的涟漪,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寿宴的前一日,正午刚过,陈师傅亲自送来乌金甲。这件铠甲,由十二名技师,日夜不停,轮流赶工,于十五日内打造而成。 四名侍者共同将铠甲抬入辰龙殿,当陈师傅将乌金甲展开来的那一瞬间—— 莫紫嫣登时就怔住了。 她从不曾告诉过陈师傅铠甲应做成怎样的样式,只是让他自行设计,可是陈师傅做出来的乌金甲,竟然同她十年之梦中的铠甲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一千八百枚甲叶组成的乌金甲,总重量竟达二十八公斤。 那乌金甲,全身鱼鳞状,以鲨鱼皮制成,上施彩绘,胸前雕刻着神兽。神兽活灵活现,虎虎生风,最是那双眼睛,发出慑人的凶煞。乌金色,乃是暗于金色,近于铜色,却远远尊贵于铜色的颜色。因为金丝穿组甲片,所以在甲身抖动的时候,时而闪现出金色的丝光。 乌金色吸光差,而金丝线的反光却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帮助战场作战的将军,迷乱敌人的视觉,关键时刻,更有助于穿甲者,把握住瞬息必争的绝杀时机。 这便是自西周时代,铠甲无论从形状、质地都经过不断改良,甚至颜色的运用上,也是慎之又慎的原因。 “此甲只应天上有,陈师傅工艺,世间无双!大王看到,一定会喜欢!”莫紫嫣吩咐小雅重赏陈师傅。 “夫人赐予臣入宫为铸造师的机会,就是给了臣莫大的光荣和恩惠。大王忧国爱民,为大王尽心打造铠甲,亦是为国家尽一份心力。”陈师傅躬身作揖道:“臣请夫人收回赏赐。” 这句句肺腑之言,如果她再强加赏赐,也只会伤了陈师傅一片苦心,她索性颌首淡淡一笑:“陈师傅一片心意,我代大王谢过。” “臣还要去给虞姬姑娘送另一件铠甲,先向夫人告辞。”陈师傅躬身欲退。 “等一下,”莫紫嫣微微迟疑地看着陈师傅,沉吟道:“陈师傅是说虞儿也请师傅,为大王打造了一件铠甲?” “回夫人,虞姬姑娘并未说是为谁打造,不过她交给臣的数据,倒是跟大王的身型有几分近似。”陈师傅回道。 “哦……”莫紫嫣微微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陈师傅去送吧。” 小雅将陈师傅送出了辰龙殿,返回后就一直抱怨道:“这虞姑娘送什么不好?偏也要效仿夫人做一件铠甲,岂不白白辜负了夫人的心意?” “小雅,你这丫头。沙场征战是何等危险,何等艰苦?大王有两件铠甲,交替更换,岂不是更好?何况,虞儿事先并不知道我也为大王做了铠甲,怎能说是效仿于我?这只能说明,我与虞儿姐妹同心。” 她口中这样说着,却改变了明日寿宴上,献上乌金甲为寿礼的念头。 “这天下都太平了,既然没有战事,哪需要那么多铠甲啊,只怕大王都穿不上了。”身后传来小雅打抱不平的声音。 小雅不经意的一句话,落在莫紫嫣的心底,却不由地一怔。天下无战事?天下真的再无战事吗? 她静静地站在窗棂边,举目望向浩瀚的天空,晴空湛蓝高远。 朗朗乾坤,斗转星移。 当乌金甲穿越千年之梦,重回属于它自己的时代,意味着——它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莫紫嫣做了一个梦。 漫天的大雾,覆盖在天地之间,几乎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她却在云雾深山中迷了路。 山中乱草覆叠,怪石林立,长竹错交,阴森可怖。 往前一步,竟陡然看到悬崖峭壁,退后亦是万丈深渊。 她很焦急,她仿佛陷入了一条可怕的循环之中,逃不出也避不开,更寻不到任何出口。 隐约中,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莫紫嫣……莫紫嫣……” 她寻着声音,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条小径,那声音渐渐的清晰可闻。 “来,来,来……” 在声音的指引下,她走过一片云雾,却看到了一个山洞,莫紫嫣定睛一看,却赫然看到洞壁写着的三个大字—— “归途洞”。 三个红色的大字,竟是现代的简体字。她正望着洞名惊愕徘徊时,洞中却再次传出唤她的声音,似乎在有人指引着她走进去。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只见洞中云雾缭绕,幽冷逼人,她只能借助双手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缓步前行。 赫然间,一汪清潭映入眼帘。潭的中心矗立着一块磐石,一位素衣清衫、满头银发的老者背对着她盘膝而坐。 奇怪的是,缭绕的白雾弥漫整个山洞,却只有那汪清潭和那老者清晰可见。 “莫紫嫣,多年不见。”老者背对着她唤道。 莫紫嫣闻言,不由地一怔,问道:“老人家,您认识我吗?” “哈哈哈……哈哈哈!”老者大笑一气,随即道:“你根本改变不了历史!鸿门宴上,项羽没有杀掉刘邦,你已经错过了唯一的机会!哈哈哈哈……” 莫紫嫣一惊,脚下连忙后退数步,颤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141章 小人遵命 墨染的夜色下,楚都彭城静寂的街道上,蹄声纷沓,两骑两人飞驰而过。 待到城门下,其中一个男人,取下腰间令牌向上前盘查的守卫道:“我乃都尉陈平,奉大王密令出城办事,速开城门。” 守门侍卫仔细一看,说话人正是陈都尉,随即又看向陈平身边的人,拱手问道:“原来是陈都尉,不知旁边这位是?” 陈平与张良互望一眼,又道:“此乃大王新邀入楚的先生,随我一同出城办事,事关紧急,速速开门。” 侍卫警惕地打量着张良:“即是一同为大王办事,可有大王手谕?” “哼!”陈平冷哼一声道:“本将的令牌都给你看了,还这般啰嗦!耽搁了军机要务,你几个脑袋够砍的?” 侍卫犹豫片刻,道:“请都尉稍等,那位先生没有令牌,属下职责所在,不能擅自做主,这就去请示守将。” 侍卫转身上了城楼,不多时,城外再次响起马蹄声,伴随着一人的呼喊声,城楼之上的人见那人是楚军派出的探马,便下令速开城门。 一骑人马飞驰而入,却为了不放走可疑的陈平二人,又将城门紧急关闭。 待到入门后,探子勒住缰绳。 “吁……”待马停下,他利落下马,正看到城门守将从城楼上大步而下,便拱手道:“禀将军,城西三十里,发现汉兵。” 马背上的陈平与张良再次互望,张良摇头,表示这不可能。 陈平便对着守将大道一声:“本都尉正是受大王命,外出查探可疑汉兵,还不速开城门!” 城门守将犹豫片刻,随即扬手示意打开城门,笑脸相送。 城门再次开启。 “驾——” 陈平与张良迅速出城,朝着城西的方向快马加鞭。 无论三十里外这可疑的汉兵是谁,总之只要不是楚军,对他们的此次逃亡就是最大的帮助。 一个时辰前,陈平潜入张良房中,告知他亲眼所见项庄杀了韩王成,让他速速逃离彭城。 慌乱之下,张良跟着陈平一路出逃。 然而,张良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设计杀害韩王成的,正是眼前这个被他当做救命恩人的陈平。 陈平先抓住项庄急于表现和弥补过失的心理,引得项庄杀了韩王成,然后跑去告诉张良“大事不妙!项庄杀了韩王!” 这一计,不但断了张良留在楚国的唯一后顾之忧,还成了张良的救命恩人。 从陈平平定殷地之乱,殷地没几日再次叛乱,项羽就觉得他是无能之辈,且有很多人私下向项羽告发他贪污,他自是知道在项羽手下的日子已经到头了。 他自问阴谋擅长,阳谋却不及张良,若张良留在楚国,他即使能追随刘邦,也难以抗衡项羽和张良这般强大的对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断了张良留在楚国的唯一源头,逼着他和自己离开。 二人一路狂奔,却遇到了半夜赶制彭城西南,与手下五千精兵会和的九江王英布。 陈平与张良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汉兵”,竟然是英布的九江兵冒充的。在得知英布乃是入楚“受诏赐婚”一事,陈平告诉他项王的本意是要杀他,才假意召他回彭城。英布一听,果然如自己的担心,遂接受陈平建议率领五千精兵,星夜逃回九江。 临行前,陈平帮他出了一计。让他回九江后,写一封请罪信函,再派人交给项羽,就说——臣英布,因三年伐秦之战,乃伤及命根,而得不举之症,遂不能奉旨成婚,求王上宽恩。 陈平之所以会出这样的主意,自然是因为既然他已不再为项羽谋士,那么天下的力量,少一方在项羽处,对他来说,未来便多了一分胜算。 一个时辰之后,楚军探马再次回报,说彭城之外三十里的汉兵突然撤退。敌军来了又走?这样的事情,守将还是第一次遇到,遂亲自入宫向钟离昧禀报。 张良和陈平逃走了,而英布的人也没能抓到,也就不能把事情做死,以免彻底激起英布的反心,或是反咬一口说是奉得项王之命才取义帝性命。 项羽不怕打仗,但是眼下,举兵讨伐绝非上上之策。 这一连串的不顺,让项羽决定好好与紫嫣共庆生辰冲散晦气,也能让紫嫣开心,而不是每日为他的事情烦忧。国家事,本该是身为一国之君的他所肩负的责任。 项羽一早便去早朝。 小雅为莫紫嫣端来早膳,甜腻的味道,让她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夫人,小雅去请医令。”小雅见莫紫嫣已经一连几日都是这样,很是担心。 “不碍事,”莫紫嫣叫住小雅:“许是这几晚都没睡好,我再去趟一会儿。这早膳就先不吃了,等大王下朝,午膳一起用吧。” 她觉得许是昨个儿吃多了,并不妨事,如果被项羽知道宣了医令,那男人准又要小题大做的胡乱担心。近来让他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这一睡,竟是从清晨睡到了正午。 项羽下了朝议,又在上书房批阅完奏章,回到辰龙殿后,却见紫嫣还在睡着。 他轻步走过去,坐在床榻上,伸出手来测试着女人额头的温度:“嫣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孤王让小雅去宣医令。” “大王下朝了?”女人在男人低醇而迷人的声音中,睁开双眸,看着男人温存的眼眸,轻摇头:“哪就那么娇气呢?不过是近来天热,加上这两日吃多了些。别总是大惊小怪嘛,好像我多弱不禁风似的,嫣儿也是陪着西楚霸王征战天下,一路打来的。” “这怎么是娇气呢?在巨鹿你失血过多,不过才半年时日,身体尚未完全康复。”项羽捏着她的小脸温声道:“孤王叫医令为你开些调理的方子。” “大王,”她拉住他的手臂,借力坐起来,柔声道:“你忘了吗?嫣儿的身体里,可是有大王的龙血坐阵,世间还有什么方子能比得上这龙血呢?是药三分毒,没病没痛的,还是不吃得好。” 项羽叹了口气,屈指挂向她的鼻尖:“你这鬼灵精,孤王总是说不过你。好吧,暂且饶你这次,若是明日还这般不适,孤王定要让医令为你好好瞧瞧。” 莫紫嫣拱手作揖,一本正经的道:“是!小人遵命。” 项羽被她这个举动和故意学做男人的声音,逗得哈哈大笑:“你呀!” 第142章 诡异之梦 鸟儿在窗棂边叽叽喳喳地逗留嘻戏,仿佛是知道这霸王宫才是普天之下最美的栖息之地。窗棂好似阳光的使者,温柔地投下一地柔和的光晕。 莫紫嫣终于在又一次的浑身疲惫、乏力,伴随着阵阵恶心之下迎来了新的一日,小雅冒着被骂的后果,一咬牙跑出辰龙殿,背着夫人宣来了医令。 医令被带进了寝殿,向项王夫人一番问安后,为她仔仔细细地把了脉,半响后,医令问道:“夫人本月月事,可如期至?” 莫紫嫣摇了摇头,道:“未至。” 医令点头,一手抚着长须,一手再次把上莫紫嫣的脉搏,便见他唇角一点一点勾起,随后长袍一甩起身拱手道:“恭喜夫人,夫人乃是喜脉。” “喜脉?”莫紫嫣不可置信地凝眉道:“医令是说,我怀有身孕?” “正是。”医令笑着答道:“且从脉相来看,夫人身体无恙,一切如常,只是害喜之初的症状较之其他妇人明显,待臣为夫人开个安胎的方子,服用之后可减去不适。” “有劳医令。”莫紫嫣轻轻颌首,又转而对小雅道:“赏。” 小雅高兴地一番打赏,医令推辞不过,拱手道谢后又嘱咐了一番注意事项,才退出寝殿,亲自为大王夫人煎药。 怀孕?这实在是出乎莫紫嫣意料之外的大喜之事。 自打回到彭城,宫中接二连三发生的都是烦心事。如今她的怀孕,总算能给项羽带来一些心灵上的抚慰,况且他早就盼着能有个孩子,现在竟真的有了,若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送走了医令,小雅欢快地跑进殿:“夫人,等大王回来,您就告诉他,他必定欢心的不得了呢!” “小雅,”莫紫嫣伸手摸了摸还尚平坦的小腹,道:“先不要告诉大王。” 小雅登时就睁大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诧异道:“这是为何啊?这么大的喜事为何瞒着大王啊?” “我自有分寸。”莫紫嫣轻笑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再过几日就是初八,等到寿辰的当日再告诉项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切如常,日子一天天地过着。 这几日,霸王宫上上下下都在为大王和夫人的寿宴忙忙碌碌,一派祥和的喜气。宫中请来了楚国最著名的乐师,准备在寿诞当日演奏;而膳房,也早就备好了各式新鲜的菜品和水果;春茶、美酒、鲜肉、时下所有的美食一应俱全。 寿宴前的两天,虞姬带着下人将亲手赶制出来的礼物送到辰龙殿。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平整的撑开。 “姐姐,”虞姬轻轻道:“后日便是您的寿辰,虞儿会的不多,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绣工能拿的出手去,只是日子赶得紧,也不知道姐姐是否喜欢?” 明紫色的长裙,足有三尺拖迤,腰裙以下绣着金色的“百鸟朝凰”图案。一百只形态各异的小鸟,如金丝小枣般大小,整齐的排列着,每一只鸟儿都灵动逼人;而腰背处,展翅欲飞的大金凰更是栩栩如生,仿佛是那万凰之凰,尊贵而圣洁。 金色丝线,针起凰冠,玲珑金身,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辉的丹眸,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紫色与金色完美地融合,借着光影琉璃,变幻出五彩斑斓之色。 一针一线,堪称天工之作! “天哪……”莫紫嫣轻轻地触摸着上面的飞鸟,看着这巧夺天工的手艺,由心地赞叹道:“这样的绣工,怕是姐姐练上几十年,也难及虞儿的一成。” 虞姬嫣然一笑:“平素所见姐姐的衣服,多是以清雅的素色为主,想着姐姐寿辰,应该选个喜庆的颜色。这紫色优雅淡然,又不失高贵,最衬姐姐仙子般的气质呢。只是,这‘百鸟朝凰’是虞儿第一次绣,原本还担心这粗劣的手艺,难登大雅之堂,见姐姐如此喜欢,我便安心了。” “喜欢喜欢。”莫紫嫣爱不释手地放下衣服,执起虞姬的双手,莞尔看着她道:“傻虞儿,你怎么会认为我不喜欢呢?姐姐即便不会绣工,也知道这图案中的千针万线,要耗费怎样的功夫……谢谢你这份心意。” “夫人,虞姑娘为了帮夫人赶制这件衣服,一连二十日,每晚只睡三个时辰呢。”虞姬的丫鬟在一旁躬身道。 “不许多嘴。”虞姬回头微斥,其实她做这些并非是要姐姐感激,又怎么会在乎这点辛苦。 莫紫嫣垂眸看着虞姬那双曾经纤柔的手,却因着一连多日不停地刺绣,手指腹磨出了茧子,心中也是不禁自责。她时常问自己,如果虞姬不是她所看到的这个样子,不是这样的温柔善良,她可能不会如此内疚?她不是不明白虞姬对项羽的那份感情,然而,虞姬的善良单纯,从无与她相争之心,才总会让她充满愧疚。 “虞儿……”她眸中一湿,深深拥抱住虞姬。曾经的伶牙俐口,却在内心真的充满感动时,变得难以言语。 在鸿门宴上,她可以舌战天下群雄,那是用智谋在与敌人斗争。可是感情啊,那毕竟是“交心”的,不是用口中虚伪的话来伪装虚假的姐妹情。 她本是这个时代的不速之客,只因她的到来,占据了原本属于虞姬的一切,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却始终如一地待她,始终如一地信任她。今日,这千针万线,穿出的不仅仅是一国之母的昂贵华服,更穿出了姐妹真情。 虞姬附在姐姐的耳边,柔声道:“姐姐,你待虞儿如亲生妹妹,莫说是一件衣服,就算是为姐姐做任何事,虞儿也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傻虞儿……” 也许正是因为对虞姬的内疚与感动,在心中激起了一层细密的涟漪,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寿宴的前一日,正午刚过,陈师傅亲自送来乌金甲。这件铠甲,由十二名技师,日夜不停,轮流赶工,于十五日内打造而成。 四名侍者共同将铠甲抬入辰龙殿,当陈师傅将乌金甲展开来的那一瞬间—— 莫紫嫣登时就怔住了。 她从不曾告诉过陈师傅铠甲应做成怎样的样式,只是让他自行设计,可是陈师傅做出来的乌金甲,竟然同她十年之梦中的铠甲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一千八百枚甲叶组成的乌金甲,总重量竟达二十八公斤。 那乌金甲,全身鱼鳞状,以鲨鱼皮制成,上施彩绘,胸前雕刻着神兽。神兽活灵活现,虎虎生风,最是那双眼睛,发出慑人的凶煞。乌金色,乃是暗于金色,近于铜色,却远远尊贵于铜色的颜色。因为金丝穿组甲片,所以在甲身抖动的时候,时而闪现出金色的丝光。 乌金色吸光差,而金丝线的反光却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帮助战场作战的将军,迷乱敌人的视觉,关键时刻,更有助于穿甲者,把握住瞬息必争的绝杀时机。 这便是自西周时代,铠甲无论从形状、质地都经过不断改良,甚至颜色的运用上,也是慎之又慎的原因。 “此甲只应天上有,陈师傅工艺,世间无双!大王看到,一定会喜欢!”莫紫嫣吩咐小雅重赏陈师傅。 “夫人赐予臣入宫为铸造师的机会,就是给了臣莫大的光荣和恩惠。大王忧国爱民,为大王尽心打造铠甲,亦是为国家尽一份心力。”陈师傅躬身作揖道:“臣请夫人收回赏赐。” 这句句肺腑之言,如果她再强加赏赐,也只会伤了陈师傅一片苦心,她索性颌首淡淡一笑:“陈师傅一片心意,我代大王谢过。” “臣还要去给虞姬姑娘送另一件铠甲,先向夫人告辞。”陈师傅躬身欲退。 “等一下,”莫紫嫣微微迟疑地看着陈师傅,沉吟道:“陈师傅是说虞儿也请师傅,为大王打造了一件铠甲?” “回夫人,虞姬姑娘并未说是为谁打造,不过她交给臣的数据,倒是跟大王的身型有几分近似。”陈师傅回道。 “哦……”莫紫嫣微微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陈师傅去送吧。” 小雅将陈师傅送出了辰龙殿,返回后就一直抱怨道:“这虞姑娘送什么不好?偏也要效仿夫人做一件铠甲,岂不白白辜负了夫人的心意?” “小雅,你这丫头。沙场征战是何等危险,何等艰苦?大王有两件铠甲,交替更换,岂不是更好?何况,虞儿事先并不知道我也为大王做了铠甲,怎能说是效仿于我?这只能说明,我与虞儿姐妹同心。” 她口中这样说着,却改变了明日寿宴上,献上乌金甲为寿礼的念头。 “这天下都太平了,既然没有战事,哪需要那么多铠甲啊,只怕大王都穿不上了。”身后传来小雅打抱不平的声音。 小雅不经意的一句话,落在莫紫嫣的心底,却不由地一怔。天下无战事?天下真的再无战事吗? 她静静地站在窗棂边,举目望向浩瀚的天空,晴空湛蓝高远。 朗朗乾坤,斗转星移。 当乌金甲穿越千年之梦,重回属于它自己的时代,意味着——它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莫紫嫣做了一个梦。 漫天的大雾,覆盖在天地之间,几乎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她却在云雾深山中迷了路。 山中乱草覆叠,怪石林立,长竹错交,阴森可怖。 往前一步,竟陡然看到悬崖峭壁,退后亦是万丈深渊。 她很焦急,她仿佛陷入了一条可怕的循环之中,逃不出也避不开,更寻不到任何出口。 隐约中,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莫紫嫣……莫紫嫣……” 她寻着声音,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条小径,那声音渐渐的清晰可闻。 “来,来,来……” 在声音的指引下,她走过一片云雾,却看到了一个山洞,莫紫嫣定睛一看,却赫然看到洞壁写着的三个大字—— “归途洞”。 三个红色的大字,竟是现代的简体字。她正望着洞名惊愕徘徊时,洞中却再次传出唤她的声音,似乎在有人指引着她走进去。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只见洞中云雾缭绕,幽冷逼人,她只能借助双手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缓步前行。 赫然间,一汪清潭映入眼帘。潭的中心矗立着一块磐石,一位素衣清衫、满头银发的老者背对着她盘膝而坐。 奇怪的是,缭绕的白雾弥漫整个山洞,却只有那汪清潭和那老者清晰可见。 “莫紫嫣,多年不见。”老者背对着她唤道。 莫紫嫣闻言,不由地一怔,问道:“老人家,您认识我吗?” “哈哈哈……哈哈哈!”老者大笑一气,随即道:“你根本改变不了历史!鸿门宴上,项羽没有杀掉刘邦,你已经错过了唯一的机会!哈哈哈哈……” 莫紫嫣一惊,脚下连忙后退数步,颤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143章 天长地久同心环 “哈哈哈哈哈——!” 阴冷可怖的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冷漠和无情,向狂风暴雨一般肆虐地卷入莫紫嫣的耳中。 她不禁双手掩耳,退步,退步,再退步…… 陡然间,那老者坐下的磐石旋转,将他的正面倏然面向她,只见他银发白眉,白色的长须一直垂到了胸前。 那老者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双鹰眸好似锐利的剑锋,直刺入女人的瞳孔,她心底一怔,竟是觉得那副面相似曾相识。 “莫紫嫣,你不记得我了吗?”阴冷的声音再次低沉地想起,在这样幽深的山洞之中,听上去让人心慌意乱。 她沉吟着:“你是——” “哈哈哈!回来吧,速速回来吧!哈哈哈……回来吧!速速回来……” 只一转瞬,那老者便已消失不见,而那诡异森冷的声音,却并未随着老者消失,反而在洞中回响不绝。 “回来吧,你只能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她奋力挣扎着,好似在与什么妖魔鬼怪做斗争一般。 “嫣儿?嫣儿……” “嫣儿,醒醒……” “啊……!”她睁开双眸,不再是从前的清澈灵动,满面的惊悸之色,苍白的唇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项羽赶忙将她抱住,怀中的女人整个身子都在不停颤抖,他温暖的手心心疼地抚上她的小脸,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汗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女人紧紧抓着项羽的手臂,惊惧地望着他:“我,我做了个梦,好可怕……” 低头看着她惊悸的煞白面色,项羽将她紧紧地揽了揽,轻声地安抚着:“傻丫头,不怕不怕,有孤王在,什么牛魔妖鬼都不会来。”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林利仁。 回忆着梦中那名老者的面容,正是象极了她在现代时的历史老师,林利仁教授。 穿越之前的几天,她在历史课上,因不满林老师无尽颂扬汉高祖刘邦,却贬低项羽是匹夫,遂“以人格论英雄”舌战林老师。可为何此刻会梦到他? 此时的她,依旧虚弱无力地躺在男人温暖而宽阔的怀抱中,然而整个的身体却如被冰水浇注了一般,想起梦中那老者的“预言”,她仍止不住一阵阵的惊悸,发抖的身子不停冒着冷汗。她紧紧握着项羽的手,心中惶恐不安。那可怕的梦,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男人在耳边一遍遍轻抚安慰,手掌的温度从她的手心蔓延到全身,直到一寸一肤都被他的温暖覆盖,她才确认原来他还在身边。 她氤氲的水眸凝望着他,喃喃地道:“大王,我好怕——我怕我们会分开……” “傻丫头,”项羽撩起她额鬓边凌乱的发丝,落下安抚的一吻:“孤王说过,你这辈子都休想逃脱孤王的怀抱!我们又怎么会分开?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孤王和你永远都不会分开,永远不会!” 他的回答坚定有力,当他再次躺下的时候,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倚在他的臂弯中,身体紧紧贴着他的,感受着这个真实存在于身旁的男人,他的胸膛那么温暖,心跳强健而有力,他的爱炙热而强烈。 可是那梦境,分明真实而可怖。那老者梦中所言,却是字字句句都是她亲身所经历过的。这几年间,她所做的一切,始终没有能够改变历史的轨迹。 “归途洞”…… 这难道预示着,她就要被召回现代了吗? 后半夜,她不敢再闭上眼睛,害怕他会就此消失不见。她与他修长的手指交叉相连,好像她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一般。 望着再次入睡的男人,她的心,却再也不能平静。 她转眸看着熟睡中依然面露幸福满足的男人,心如刀绞: 如果我被带回去,独留你在这个时代,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极度的不安和惶恐,让她思郁到天明。 …… 五月初八,是一个风清云媚的日子,阳光洒下碎金般的光晕,星星点点地照亮了辰龙殿,也终于迎来了举国欢庆的西楚霸王与夫人的同寿诞。 霸王宫内披红挂彩,大殿正中,一个大大的红“寿”字,正是亚父亲笔所写。 “寿”字两侧的龙柱上,挂着亚父题词的一副对联。 右联为:羽出乱世,天下安。 左联为:嫣入人间,鸳鸯合。 亚父和众将军同排而立,项氏贵族则在对面立定一排,众人只等着君王及夫人入殿。 华灯四壁,燃亮了整个霸王宫的大殿,硕大的夜明珠更是将黑夜炫亮得好似白昼。 王者一拢藏蓝色华服,玄纹云袖。宝蓝镶金冠将墨发高高束起,古铜色的肌肤,映得一张刀刻般精雕的脸,依旧是让人窒息的绝代风华;幽如深潭的双眸,也依然透着那丝世间独具的傲然。 他牵着莫紫嫣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下,昂然入殿。 长毯之上,移步生风,自散发着至尊天下的王者之气。绝美的唇形,浅浅一笑,眸中似邪似正的瞳光,仿佛能融化雪山之上的三千尺冰冻。 莫紫嫣一袭明紫色的百鸟朝凰华服,青丝绾成明月髻,斜插一把檀香扇。一张精雕的玉颜,倾国倾城,眸波微荡,激起涟漪无数。 王者就那么紧握着他女人的手,一同步上台阶,停立在霸王座前。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声作揖道。 “哈哈哈,众爱卿平身!” 宽大的衣袍一甩,王者和莫紫嫣款款落座,众人也纷纷入座。 “今日,孤王与夫人同庆生辰,众爱卿只当是家宴,莫要拘束,不醉不归。”王者爽朗的笑声响起,众人皆举樽齐贺。 “臣等恭祝大王、夫人,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这一路风雨走来,老臣有幸亲眼见证了,大王与夫人的鹣鲽情深。老臣愿大王的霸业,千秋万世;更愿大王与夫人,恩爱白头,万福无疆。”亚父举樽起身,敬向主座上的王者和他心中唯一配称作楚国王后的女子。 “亚父快请坐。”项羽高举一樽酒,敬向亚父:“没有亚父,就没有楚国的今日,孤王当敬亚父。” 待众人齐饮一樽之后,项羽放下酒樽,温情脉脉的看向坐在身旁的女人:“嫣儿,闭上眼睛。” 莫紫嫣微微迟疑道:“大王是要……?” 男人的唇角邪邪地扬起,神秘地道:“先闭上眼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闻言,莫紫嫣轻轻闭上双眼,侍者飞快上前,捧着紫檀木匣子呈上,大殿上所有的灯火被瞬间熄灭了,连夜明珠也被覆盖住,殿内陡然黑如墨色。 “嫣儿,可以睁开眼睛了。”男人沉声道。 女人慢慢地睁开双眸,黑暗中,一束柔和的光晕,释放出清澈的蓝光,随着项羽由远及近地推送,蓝光渐渐变幻成绿光,最终又变成紫光。 华灯复盏。 只见,项羽双手捧着一块大心套小心的“同心环”。 外环的大心,乃以黄金打镀而成;内环的小心,则是一块可以旋转的翡翠,触感温润,通体透亮,没有一丝杂质,可以在不同的角度,变幻出不同的色彩,闪耀夺目。 翡翠双面精心雕刻着两个字,一面是“羽”字,另一面则刻着“嫣”字。 经过玉雕师的精雕细琢,双心环可谓巧夺天工:相配的链子,更是由九十九颗翡翠玉珠组成,个个晶莹剔透。 寓意为“天长地久同心环”。 第144章 如果没有你 莫紫嫣在东厢房的门外,顿住了脚步。 “哥哥莫再骗我了,若是我真有那么好,大王又岂会这般讨厌我?” 是虞姬的声音。 “唉……这都怪哥哥不好!”虞子期长嗟一声:“若是早两年,在你刚及笄之时,便让你与大王相识,大王必定会先钟情于你。只怪哥哥一念之错,总希望在身边多留你两年,却误了你的终身幸福……否则,此刻坐在大王身边的女人,必定是你。” 虞子期凑近虞姬,双手托起她的小脸,眸中无比怜爱:“听哥哥说,大王少年流亡,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坚强、智慧和勇敢争来的!在他最需要理解和支持的时候,先遇到的是那个紫嫣,他又如此重情重义,才不愿辜负那个女人,并非是不喜欢你,他只是要故意冷落你,只为让你断了念想。” 厢房外的莫紫嫣闭目聆听着这一切,虞子期的字字句句,像一把利器,直戳向她的心尖。 她默然的转身,快步走出了东厢房。 虞姬哭累了,枕在哥哥的胳膊上睡着了,虞子期将她抱上床榻,静静的端详着这个时时刻刻牵动着他心的女子。 一声声委屈,落入虞子期的心中,比他自己受伤,更痛更痛。 真的是他的决定错了吗?是不是不该把她带到项羽身边?如果当初,自己能不顾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将她的身世告诉她,将自己与她真正的关系告诉她。 也许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爱她,保护她…… 他掏出绢帕,拭去她面上残留的泪痕,在她的脸上落下动情的一吻:“傻瓜,你真的是个傻瓜,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月光纯美,黯淡了星河。 千年历史,之于上百亿年的宇宙,不过广袤苍穹之下的沧海一粟。 当年,一道闪电,将一个女子带入这个异世。她原以为,自己肩负着带心中所爱“逃出生天”的使命,因而极尽所能试图改变他的命运。 然而时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纵然因了她的到来,改变了所有的过程,却终究未能改变其结局。 若说她到底改变了什么,那就是她的从天而降,唯独改变和辜负了另一个女子的命运。 虞子期的话,让莫紫嫣心中耿耿作痛。 原来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是她,如果没有她,霸王虞姬的爱情本是千古绝唱…… 那边宴席上的王者,整晚开怀畅饮,回到寝宫,已是酒醉七分。 月光下,沉思中的女人临窗而立,朦胧的光晕笼罩着她浅粉色的轻纱睡袍,青丝蜿蜒如黛,格外明艳娇人。 项羽悄无声息地过去,撩起她的发丝,在她动人的颈间落下陶醉的一吻:“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莫紫嫣旋眸,却正对上项羽沉醉如痴的目光。 “嫣儿,你今晚真美。” 他正欲一亲芳泽,她却后退两步,突然屈膝跪地:“大王,可还记得当初在咸阳,曾经答应过嫣儿的一件事?” 项羽笑容一滞,上前扶住她,蹙眉问道:“嫣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莫紫嫣轻脱开项羽的臂弯,依旧跪地:“嫣儿今日正是有一件事情要求大王,请大王先答应嫣儿,否则嫣儿不能起来。” “你……”项羽脸色一沉,但见紫嫣语气坚决,他转身坐在身后的案几上:“孤王当日与你有赌,愿赌服输,既是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要孤王做什么,你说吧。” 莫紫嫣垂首,道:“请大王娶虞儿为平妻。” “你说什么?”项羽心中一紧,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莫紫嫣放慢语速,重复道:“请大王——娶虞儿为平妻。” 项羽蓦地起身,这一次,他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面色陡然阴霾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一心一意爱着的女人能说出的话?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莫紫嫣缓缓抬眸,泛着薄雾的眼底,看向项羽,谆谆道:“大王,嫣儿与虞儿情同姐妹,知道她对大王的情意非浅,请大王给她一个名分。” “情同姐妹?”他一把拽起下跪的女子,大力握住她的双肩,质问道:“情同姐妹,就可以让你大方到要让出自己的丈夫?难道普天下所有爱慕孤王的女子,孤王都要娶来吗?!” 压抑不住的愤怒,让王者的面上红了又白。 “大王……” 他面上青筋直暴,目光阴郁的瞬息万变,他厉声打断她的话,怒吼道:“在你心中,孤王到底算什么?是对你来说全然不在乎,可以随意相让的人,是吗?西西只是一条小狗,你都不能割舍。对孤王,你却能毫不吝惜的想要与别的女人分享?我是你的丈夫吗?还是你可以随意舍弃的玩偶?!难怪……难怪,孤王要封你为后,你百般拒绝,今日却乐得为她人做嫁衣?” 莫紫嫣显然没有想到,项羽会如此动怒。 她再次跪地,扶住他的手背,解释道:“不是那样的,大王,你误会我了……” 项羽大力抽出手背,那一掌反力,让猝不及防的莫紫嫣扑倒在地上。 “那是什么?你说!”项羽愤然暴吼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辰龙殿,殿外的一干内侍,均是大气都不敢喘。 莫紫嫣慢慢起身,依旧是屈膝跪地,声音抽噎道:“如果没有我,没有我的出现,大王和虞儿本该是一对,也早已是恩爱的夫妻。” “哈……”他的心口一痛,眼底泛起的雾气依然掩饰不住他眼中的痛处与纠结,他能耐下性子听她解释,不过是想要换来一句安慰,可得到的回复,却更激起心中千层怒浪! 气血上涌,加之烈酒上头,让他觉得头痛欲裂,双目似是要喷出火来。 他怒极拍案,案几登时被这一掌大力劈裂开来。 “什么叫……‘如果没有你’?!”他一手直指莫紫嫣,另一只却颤抖着握拳重重地顿在自己的胸前,颤颤抖抖地咬牙道:“你已然存在了,如何能没有?!从你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刻起,我的整颗心都给了你,从始至终——只被你一人占据……” 他一步步走向跪地的女子,蓦地抓起她的手臂,一字一顿地道:“怕你受伤害,怕你有危险,怕你生气,又怕你生病,更怕你……被抢走!所以连熊心那个傀儡多看你一眼,我都受不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放走刘邦吗?除了你所知道的那些理由,更重要的是:他,……对你——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我是多么害怕会失去你,你知道吗?而你呢?我对你的爱,就是换来你这般的毫不在乎吗?!”项羽的眼中噙满了泪,字字句句都扎向自己的心,他用力甩开她的手臂,沉声道:“嫣儿,你太伤我的心了……” 莫紫嫣被推到在地,突然腹中一阵痉挛,她真的没有想到,她的话会让项羽有这样的误解,她忍着腹痛,想要去安抚受伤的他,她膝行到他的面前,轻拉住他的衣角:“大王……” 水火交融,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猛力一扯身上的华服,夺门而出。 愤怒中的项羽那一个大力,将华服瞬间撕裂成两半。 莫紫嫣手中的另一半,弹回的力度之大比之方才那一倒的力量更大,将她重重甩到了地上。 望着项羽的背影,她只觉得腹中一阵猛烈的剧痛,随即□□便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她用手一摸…… 血…… 小雅闻声赶来,惊怔地看到□□一滩血泊的夫人,大呼着侍者去宣医令。 还未走远的项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愤怒,解醒了酒醉。他听到小雅焦急的呼声,意识到出了状况,疾步赶回寝宫。 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嫣儿……” 他冲过去,一把将趴伏在血泊中的女人抱起,她惨白的小脸上不停的冒着冷汗,紧皱的眉心似是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即使在他的怀抱中,那短暂的瞬间,依然痉挛缩作一团。 项羽将她抱上床榻,紧紧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痛苦的样子,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慌乱得不知所措,就连握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口中不停地唤着:“嫣儿,你忍一忍,孤王在,孤王在……” 太医令至。 除了小雅,所有人均退出殿外,由太医令为莫紫嫣急救。 一个时辰后,医令出了辰龙殿,向着站在殿门处面色阴郁的王者,作揖叹息道:“回禀大王,夫人……夫人摔倒时力度过于猛烈,腹中的胎儿……保不住了。” 什么……?胎儿……? 他死寂一般的眼神,木然地望向殿内近乎昏迷的女人,面无一丝表情。直到医令转回殿内,又开了药方离开,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腹中的胎儿……胎儿……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有了孩子?而当他知道的时候,却已经彻底的失去了…… 看着榻上意识薄弱,却因疼痛紧咬双唇、身体颤抖的女人,他好生内疚。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从殿门到床榻,不过短短几丈的距离,他却觉得好似天与地的遥远。 他再次执起她的手,却已不禁落下男儿泪:“嫣儿……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有了孩子?” 虚弱的莫紫嫣无言以对,她颤抖着双唇,闭上双目的那一刻,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小雅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回道:“大王,夫人本想着在寿宴结束后告诉您的。” “对不起……对不起……” 项羽重拳砸向自己的心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盖过他的丧子之痛…… 第144章 你比天下重百倍! 周幽王,为博红颜笑,烽火戏诸侯; 吴王差,建馆娃,筑姑苏,只为与西施比翼相守; 西楚霸王,毁玉玺铸同心,却是为心中所爱,不离不弃! 他素来勤俭,鄙恶奢靡,却熔化了象征天下的秦国玉玺。 那正是以“和氏璧”打造成的秦玉玺,和氏璧乃象征着天下至尊,传说它在谁手中,谁就能掌管天下,故而几百年间列国都不惜发动战争也要抢到这绝世宝贝。秦始皇得到和氏璧后,便将其打造成了“秦国玉玺”。然而,项羽却命玉雕师将玉玺重新溶掉后,又打造出了这颗同心环,只为了送给他此生唯一的“心之所爱”。 一时间,席下诸人,各种心思迅速在心中蔓延扩散。 心生羡慕的,由衷赞美的,郁郁寡欢的,愤怒连连的…… 项伯心理更是连声叹息:唉!一块价值天下的宝物,就这么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嫣儿,这同心环,象征了孤王对你的爱,此生不变。”王者宠溺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身侧的女人:“‘我中有你,永结同心’,你我一定会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莫紫嫣恍然记起,她昨日梦中惊醒时曾说“我怕我们会分开”,项羽此刻的话,无疑是要安她的心。 王者将同心环戴在莫紫嫣白皙的玉颈上,却看到她一张俏脸几乎被蜿蜒的泪水覆盖了,她声音哽咽:“大王,嫣儿何德何能,能拥有你这般厚爱……” “傻丫头,”他丝毫不避众人的目光,将她拥入怀中,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一块玉而已,在我心中,你比天下更重百倍!” 是的,对天下,是身为王者的使命,是对天下万民的责任; 而对自己的女人,就要给她无尽的宠溺,无尽的爱,无尽的无尽,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这个女人嘛,聪慧善良,只是看似坚强,却好似总是缺乏安全感。 所以,不论他在战场上有多么嗜血无敌;面对世人非议,心中有多大的压力;只要在看到她的时候,总能在一瞬间收尽所有的霸道与烦恼,转而用温情而迷人的笑,温暖女人的心田。 莫紫嫣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心心相印,此生不弃。” “不哭了,”项羽用绢帕拭去她面上泛滥的泪水,唇角浮起一丝浅笑:“今日是寿宴之喜,听说生辰之日流泪,可是会哭上整整一载哦。” 只那浅浅一笑,却可以令世间的女子沉沦。 莫紫嫣终于破涕为笑:“大王,嫣儿也有一份礼物要送大王。” “哦?”项羽挑眉,很是期待。 小雅走上前来,双手托着一个精致的匣子,莫紫嫣道:“它也是一块玉,虽然并非翡翠,但却是嫣儿自小戴在身上的护身符。” 小雅将一个红色绸缎的布袋呈上,莫紫嫣从中取出一个十字架:“大王,这是我唯一的随身之物,从小护我佑我,愿他也能保佑大王一世平安。” “你的护身符?”项羽好奇地看着这十字架的形状:“你的护身符,为何形状这般奇怪?” 这个……莫紫嫣想了想,微微颌首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真实的故事,等到有时间,嫣儿再慢慢讲给你听。” 昨日,当得知虞姬送给项羽的礼物正是“黄金甲”时,她已来不及准备其他的礼物,突然想着自己随身穿越而来的十字架。这十字架,随着她的真身穿越,还让她遇到了他……这难道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吗?愿上苍也能保佑他的平安。 “嫣儿,即是你从小到大的护身符,你就应该一直戴在身上,这样孤王才能放心。”项羽道。 “大王,这是嫣儿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请大王一定随身佩戴,而嫣儿有大王的这颗翡翠之心,上面刻着大王的名字,也可以护身的。”莫紫嫣道。 “好。”宠溺的目光再次融化她眼底的忧郁,那是唯有对她才绽放的情不自禁的温柔:“孤王收下。” 他接过玉坠,直接就戴在了颈上。 优美的乐声响起,一个黄衣女子翩曳飞来。 明亮的黄纱裙,配以粉色的披纱,发间斜插一束七彩的羽毛,灵气逼人。 她纱袖轻摆,舞风曼妙。 随着乐声变幻风姿,时而似彩蝶翩翩飞舞,时而似落叶空中摇曳,时而似孔雀绽放开屏。 一步一生花,风姿万千,直疑仙子下凡间。 最是曲末,那弯弓射燕的动作,瞬间变化成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英姿飒爽! 曲终舞罢,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心。 虞姬翩翩起舞,抖动袅袅娜娜的身姿,柳娇花媚之颜,让席间一众男人深深为之陶醉。整支舞曲,她数次看向上座的项羽,希望他能够将目光投向自己。 可项羽却一直回避着她炙热的眼神,不是与亚父对饮,就是握着紫嫣的手,温情脉脉地看着他的妻子。 他早就感受到虞姬对自己的感情,每次虞姬望着他时,目光里炽热的情感,都让他不忍注目。此时,他的余光可以感受到她强烈的期盼,可他自知无法回应她的情感。 直到虞姬一整支舞跳完,他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虞姬舞毕,莫紫嫣鼓掌大赞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虞儿真是舞中仙子。” 虞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卖力的一舞,却换不来大王的一眼注目,是她跳得不好吗?虽然心里不痛快,可温柔的她依然挤出一丝勉强的笑。 或许是大王不喜欢舞蹈吧?所幸她还有礼物献上。 在她的示意下,四名侍者将一件黄金色的铠甲抬进来,在大殿明亮的灯光下,金甲熠熠生辉。 姐妹间的心有灵犀,让深爱着同一个男子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相同的礼物,连颜色都如此相近,一个乌金甲,一个黄金甲。只是这铠甲,因为当时虞姬请陈师傅打造之时,并未说是送给大王,陈师傅自然不能将普通人的铠甲打造的超过君王,私自揣度虞姬应该是送给其兄虞子期,或者暗慕的哪位将军,遂按照将军的级别打造,自然比乌金甲要稍有逊色。 但没有见过乌金甲的人,看到此甲,仍然为之一震。陈师傅的手艺,若论天下第二,怕是没有人再敢称冠。 “这是虞儿请陈师傅为大王打造的,希望大王喜欢。”虞姬柔声道。 项羽看着铠甲,微一迟疑,旋即道:“虞姑娘有心了。” 见项羽的表情如此平淡,莫紫嫣补充道:“为了今日大王和我的寿宴,虞儿真是费心了,连我这身百鸟朝凰服也是出自虞儿巧夺天工之手。还有这身金甲,出自陈师傅之手,更是世间难得的大作。大王穿上必定虎虎生威,所向披靡!” 原以为项羽会有所表示。 可他也只是望着黄金甲淡淡一笑,便挥手示意侍者代他收下:“赏虞姑娘。” 只这样淡淡的一句回复,就连那笑容,都是那样僵硬。 亚父听莫紫嫣称赞虞姬,端起面前的酒樽自饮一樽,连连摇头自语:“真是个傻丫头呦,唉……” 虞姬并不在乎赏赐,只希望能博他一笑,像对着姐姐那样的一笑。好让她知道她所做的这一切,起码他是喜欢的。而今看来,即便如此简单的要求,原来都是奢望。 她心里笑着自己的傻,走到虞子期的座前,取了一樽酒,又踱步回来:“大王不必赏赐了。虞儿祝大王和姐姐,福寿万年。” 说罢,一樽饮下,又紧接着敬第二樽:“再祝大王与姐姐,恩爱永世。” 第三樽:“虞儿祝大王与姐姐,早生贵子,恩爱白头。” 她长袖掩面仰头将最后一樽酒一饮而尽,眼泪早已顺着眼角溢了出来。 仿佛是要灌醉自己一般,虞姬一连狂饮三樽,好能忘记这一切烦恼。心中悲伤加上酒喝得太过猛烈,她险些摔倒,幸好被虞子期箭步上前一把拦腰扶住。 “虞儿……”莫紫嫣看着台下虞姬的举动,心中自责再起,她打消了要在宴席上告诉项羽怀孕的念头。 虞子期扶着微醉的虞姬,颌首请示:“大王,夫人,妹妹不胜酒力,怕是醉了,末将代妹妹先行向大王和夫人告辞。” “好。”项羽道:“就由子期送虞姬回去吧。” 呵……虞姬心中苦笑,被子期扶抱着转身。 “虞儿……”看着虞姬难过的深情,莫紫嫣不禁唤出她的名字。 虞姬并没有再回头,只是背对着上座微微欠身:“虞儿没事,大王和姐姐尽兴。” “子期将军,好好照顾虞儿。”莫紫嫣叮嘱道。 虞子期转身回道:“夫人放心。” 虞子期送虞姬回到东厢房,打发了所有侍婢不必守夜。 虞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压抑许久的悲伤,放声痛哭。 情到醉时,方知痛。 “哥哥,是我的舞跳得不好吗?还是我真的那么差?差到大王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虞子期心疼得为她拭去眼泪:“傻瓜,你怎么会差呢?在哥哥心中,你是这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 “是吗?”虞姬苦笑地摇头:“我原以为大王对我会有一点点好感……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这般讨厌我。” 前殿宴席上,莫紫嫣借故不胜酒力,向项羽请求先回寝宫。 虞姬离席时的一幕,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将心比心,如果项羽这般对她,她大概做不到像虞姬那么大度的离开。爱一个人,若是得不到他的回应,那种压抑,她没有体会过,却可以想象得到。 出了宴席,她径直走向虞姬的东厢房。 “夫人,您走错方向了,辰龙殿在那边。”身后的小雅提着灯笼紧追几步。 “小声点儿,我先去看看虞儿。”莫紫嫣叮嘱道。 远处,传来肝肠寸断的哭声,随着莫紫嫣步伐的加快,那哭声一声一声叩击在她的心口。 第145章 如果没有你 莫紫嫣在东厢房的门外,顿住了脚步。 “哥哥莫再骗我了,若是我真有那么好,大王又岂会这般讨厌我?” 是虞姬的声音。 “唉……这都怪哥哥不好!”虞子期长嗟一声:“若是早两年,在你刚及笄之时,便让你与大王相识,大王必定会先钟情于你。只怪哥哥一念之错,总希望在身边多留你两年,却误了你的终身幸福……否则,此刻坐在大王身边的女人,必定是你。” 虞子期凑近虞姬,双手托起她的小脸,眸中无限怜爱:“听哥哥说,大王少年流亡,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坚强、智慧和勇敢争来的!在他最需要理解和支持的时候,先遇到的是那个紫嫣,他又如此重情重义,才不愿辜负那个女人,并非是不喜欢你,他只是要故意冷落你,只为让你断了念想。” 厢房外的莫紫嫣闭目聆听着这一切,虞子期的字字句句,像一把利器,直戳向她的心尖。 她默然的转身,快步走出了东厢房。 虞姬哭累了,枕在哥哥的胳膊上睡着了,虞子期将她抱上床榻,静静的端详着这个时时刻刻牵动着他心的女子。 一声一声的委屈,落入虞子期的心中,比他自己受伤,更痛更痛。 真的是他的决定错了吗?是不是不该把她带到项羽身边?如果当初,自己能不顾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将她的身世告诉她,将自己与她真正的关系告诉她,也许现在,他可就以毫无顾忌地爱她,保护她…… 他掏出绢帕,拭去她面上残留的泪痕,在她的脸上落下动情的一吻:“傻瓜,你真的是个傻瓜,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月光纯美,黯淡了星河。 千年历史,之于上百亿年的宇宙,不过广袤苍穹之下的沧海一粟。 当年,一道闪电,将一个女子带入这个异世。她原以为,自己肩负着带心中所爱“逃出生天”的使命,因而极尽所能试图改变他的命运。 然而时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纵然因了她的到来,改变了所有的过程,却终究未能改变其结局。 若说她到底改变了什么,那就是她的从天而降,唯独改变和辜负了另一个女子的命运。 虞子期的话,让莫紫嫣心中耿耿作痛。 原来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是她,如果没有她,霸王虞姬的爱情本是千古绝唱…… 那边宴席上的王者,整晚开怀畅饮,回到寝宫,已是酒醉七分。 月光下,沉思中的女人临窗而立,朦胧的光晕笼罩着她浅粉色的轻纱睡袍,青丝蜿蜒如黛,格外明艳娇人。 项羽悄无声息地过去,撩起她的发丝,在她动人的颈间落下陶醉的一吻:“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莫紫嫣旋眸,却正对上项羽沉醉如痴的目光。 “嫣儿,你今晚真美。” 他正欲一亲芳泽,她却后退两步,突然屈膝跪地:“大王,可还记得当初在咸阳,曾经答应过嫣儿的一件事?” 项羽笑容一滞,上前扶住她,蹙眉问道:“嫣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莫紫嫣轻脱开项羽的臂弯,依旧跪地:“嫣儿今日正是有一件事情要求大王,请大王先答应嫣儿,否则嫣儿不能起来。” “你……”项羽脸色一沉,但见紫嫣语气坚决,他转身坐在身后的案几上:“孤王当日与你有赌,愿赌服输,既是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要孤王做什么,你说吧。” 莫紫嫣垂首,道:“请大王娶虞儿为平妻。” “你说什么?”项羽心中一紧,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莫紫嫣放慢语速,重复道:“请大王——娶虞儿为平妻。” 项羽蓦地起身,这一次,他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面色陡然阴霾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一心一意爱着的女人能说出的话?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莫紫嫣缓缓抬眸,泛着薄雾的眼底,看向项羽,谆谆道:“大王,嫣儿与虞儿情同姐妹,知道她对大王的情意非浅,请大王给她一个名分。” “情同姐妹?”他一把拽起下跪的女子,大力握住她的双肩,质问道:“情同姐妹,就可以让你大方到要让出自己的丈夫?难道普天下所有爱慕孤王的女子,孤王都要娶来吗?!” 压抑不住的愤怒,让王者的面上红了又白。 “大王……” 他面上青筋直暴,目光阴郁的瞬息万变,他厉声打断她的话,怒吼道:“在你心中,孤王到底算什么?是对你来说全然不在乎,可以随意相让的人,是吗?西西只是一条小狗,你都不能割舍。对孤王,你却能毫不吝惜的想要与别的女人分享?我是你的丈夫吗?还是你可以随意舍弃的玩偶?!难怪……难怪,孤王要封你为后,你百般拒绝,今日却乐得为她人做嫁衣?” 莫紫嫣显然没有想到,项羽会如此动怒。 她再次跪地,扶住他的手背,解释道:“不是那样的,大王,你误会我了……” 项羽大力抽出手背,那一掌反力,让猝不及防的莫紫嫣扑倒在地上。 “那是什么?你说!”项羽愤然暴吼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辰龙殿,殿外的一干内侍,均是大气都不敢喘。 莫紫嫣慢慢起身,依旧是屈膝跪地,声音抽噎道:“如果没有我,没有我的出现,大王和虞儿本该是一对,也早已是恩爱的夫妻。” “哈……”他的心口一痛,眼底泛起的雾气已然掩饰不住他眼中的痛处与纠结,他能耐下性子听她解释,不过是想要换来一句安慰,可得到的回复,却更激起心中千层怒浪! 气血上涌,加之烈酒上头,让他觉得头痛欲裂,双目似是要喷出火来。 他怒极拍案,案几登时被这一掌大力劈裂开来。 “什么叫……‘如果没有你’?!”他一手直指莫紫嫣,另一只却颤抖着握拳重重地顿在自己的胸前,颤颤抖抖地咬牙道:“你已然存在了,如何能没有?!从你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刻起,我的整颗心都给了你,从始至终——只被你一人占据……” 他一步步走向跪地的女子,蓦地抓起她的手臂,一字一顿地道:“怕你受伤害,怕你有危险,怕你生气,又怕你生病,更怕你……被抢走!所以连熊心那个傀儡多看你一眼,我都受不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放走刘邦吗?除了你所知道的那些理由,更重要的是:他,……对你——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我是多么害怕会失去你,你知道吗?而你呢?我对你的爱,就是换来你这般的毫不在乎吗?!”项羽的眼中噙满了泪,字字句句都扎向自己的心,他用力甩开她的手臂,沉声道:“嫣儿,你太伤我的心了……” 莫紫嫣被推到在地,突然腹中一阵痉挛,她真的没有想到,她的话会让项羽有这样的误解,她忍着腹痛,想要去安抚受伤的他,她膝行到他的面前,轻拉住他的衣角:“大王……” 水火交融,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猛力一扯身上的华服,夺门而出。 愤怒中的项羽那一个大力,将华服瞬间撕裂成两半。 莫紫嫣手中的另一半,弹回的力度之大比之方才那一倒的力量更大,将她重重甩到了地上。 望着项羽的背影,她只觉得腹中一阵猛烈的剧痛,随即下/体便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她用手一摸…… 血…… 小雅闻声赶来,惊怔地看到□□一滩血泊的夫人,大呼着侍者去宣医令。 还未走远的项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愤怒,解醒了酒醉。他听到小雅焦急的呼声,意识到出了状况,疾步赶回寝宫。 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嫣儿……” 他冲过去,一把将趴伏在血泊中的女人抱起,她惨白的小脸上不停的冒着冷汗,紧皱的眉心似是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即使在他的怀抱中,那短暂的瞬间,依然痉挛缩作一团。 项羽将她抱上床榻,紧紧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痛苦的样子,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慌乱得不知所措,就连握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口中不停地唤着:“嫣儿,你忍一忍,孤王在,孤王在……” 太医令至。 除了小雅,所有人均退出殿外,由太医令为莫紫嫣急救。 一个时辰后,医令出了辰龙殿,向着站在殿门处面色阴郁的王者,作揖叹息道:“回禀大王,夫人……夫人摔倒时力度过于猛烈,腹中的胎儿……保不住了。” 什么……?胎儿……? 他死寂一般的眼神,木然地望向殿内近乎昏迷的女人,面无一丝表情。直到医令转回殿内,又开了药方离开,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腹中的胎儿……胎儿……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有了孩子?而当他知道的时候,却已经彻底的失去了…… 看着榻上意识薄弱,却因疼痛紧咬双唇、身体颤抖的女人,他好生内疚。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从殿门到床榻,不过短短几丈的距离,他却觉得好似天与地的遥远。 他再次执起她的手,却已不禁落下男儿泪:“嫣儿……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有了孩子?” 虚弱的莫紫嫣无言以对,她颤抖着双唇,闭上双目的那一刻,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小雅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回道:“大王,夫人本想着在寿宴结束后告诉您的。” “对不起……对不起……” 项羽重拳砸向自己的心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盖过他的丧子之痛…… 第146章 殇 他擦去她面颊上狼藉的泪痕,奈何旧痕刚去,新泪又从紧闭的眼角中溢出来…… 她控制不住得发抖,他心疼得将她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中,双唇贴着她的额头,喃喃地道:“嫣儿……我们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他这样安慰着她,可是内心的痛却不会比她少一分。 她紧咬着双唇,不觉间已在齿下渗出了血渍,她将头别过去,不愿也不想再说话。 心中的痛,翻江倒海…… 他看着她沉痛的表情,是该让彼此的心都静一静了。 “嫣儿,你好好休息,孤王在外面守着你。” 为莫紫嫣掩好锦被,在依然未等到她的回复之后,他叹息着走出了辰龙殿。 “噼!啪!……” 一声霹雳,炸亮了如墨的夜空。 顷刻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霸王宫柳叶乱拂,花叶肆卷。 彭城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雨,便是在这一夜强势登场。 它完全不顾人间的悲伤,汹涌而至;却又仿佛是在哀泣那个还未出世,便已殒命的婴灵。 失去骨肉至亲,对一个母亲来讲,无疑是人生最沉痛的打击。她懊悔,她自责,为什么就没能够好好保住这个小生命? 大雨磅礴,滚滚的雷声,让寂静的夜晚发出不安的愤怒。闪电如银蛇流窜,映得辰龙殿外如漆如镜的地面,一片金蓝。 一个伟硕的藏蓝色身影,在雨中萧瑟的伫立,三拨侍者撑着大伞跑来为他遮雨,却都被他斥退回去。 短短几个时辰,他从寿宴上幸福的云端,骤然摔入痛苦的深渊;还有他们的孩子,让他还来不及享受得到的欢喜,便已尝尽失去的至痛…… 他原以为,他是懂爱之人,赋予爱情至高无上的纯洁。那么,真正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只”愿与她长相厮守,在彼此心中,都是“唯一”的吗? 她,便是他心尖儿上的唯一,重得过万里江山。 可他用生命去爱、去呵护的女子,竟然可以毫不吝啬的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他不明白,他对她的独占欲是那么的强烈,可为什么…… 她却能与别的女子分享他的爱?她是真的爱他吗?像他爱她的那样? 她还是昔日在新安,为了不让他受控于秦军,而甘愿赴死的女子吗? 是那个执手誓言,相约白头的她吗? 今晚的一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才过了端午的初夏,竟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灌的冷却七分。 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人间地狱两重天,只不过眨眼间,便尝尽其中的甘苦。 如瀑而泻的大雨,浇浸了他的全身,洗不尽三千忧愁,却唯独加剧了心中的寒冷。 雨幕茫茫,他就那样站着,一直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小雅撑着伞跑向他,暗示他是夫人的意思:“请大王保重龙体。” 他望了一眼辰龙殿的方向,才蹒跚走向辰龙殿的偏殿,即使不同榻,也要守得她近一点。 翌日清晨,借着项羽去上朝的功夫,莫紫嫣命侍者收拾了她的东西,搬入了后宫中的“紫宸殿”。 雨后的天空澄净如洗,白色的云朵,在蔚蓝的空中浪漫的游走。 紫宸殿中,那个女子依然临窗而立,凝神望着天空中那些纯净的云朵。不知何时,它们竟在蓝天的背景下,排列出“心”形的图案。 那颗“心”,触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昨日,才誓言要比翼连心,今日,他们的孩子却不知魂归何处? 这“紫宸殿”,原本是项羽为他们未来的孩子,所取的殿名。 可如今,那个孩子…… 她双手抚摸着腹部,极力去感受那个生命划过后残存的温度。 小雅端着太医令亲自煎好的补药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伫立窗前的夫人。 小雅将药放在案几上,转身去拿披风:“夫人,医令说您身子虚弱,这一个月都不能受寒。” “你说,未出世的婴灵如果死去,会投胎到好人家吗?”对着飘渺的蓝天陷入沉思的女子,轻轻地问着。 “夫人,”小雅心中叹息,走过去为夫人披上披风:“医令说多思伤身,既然您与那个孩子无缘,就不要再想了。” 关上窗子后,小雅扶着莫紫嫣慢慢走到案几前,又在座上铺了垫子,才让她坐下。 小雅对莫紫嫣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倒不单单是因为夫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并非只因夫人待她从未当作仆人。 而是这样的女子,是小雅从未见过的奇人。 这一年多来,她看着夫人行事: 夫人乐善好施,同情并善待弱者,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平近宽善;她宽容初犯错者,给他们诚心改过的机会,却从不会无底线的姑息纵容,所以几乎没有人敢触碰她的底线;而对所认定的敌人,她从不畏惧,亦不会手软。 小雅不喜欢“圣人”,那种能无限宽容世间的错,常以善念去度化无可救药的恶人,那样的大善人,对她来说太假太遥远。 也许,夫人并非行事磊落,阴谋阳谋层出不穷,可对敌人又何须磊落?她所做的,是保护她所在乎的每一个人,为他们深筑高垒,保一方太平之地。 对敌人,夫人深恶痛绝;对己人,则情深意重,这便是她的处事原则。 这样爱憎分明,赏罚有度的主人——睿智,果敢,坚毅,而真实,让小雅由衷的敬佩。看着夫人如此难过,小雅即使不曾为□□母,然而陪着夫人一路走来,她亦明白她的苦衷和隐忍。 而对莫紫嫣来讲,虞姬善良、敏感,却也脆弱,不似小雅这般坚强,所以在小雅面前,她可以敞开心扉,从不用避讳各种心情。 “小雅,给那孩子立个牌位吧。”莫紫嫣轻启苍白的双唇:“以后每年的今日,就是他的祭日。” 她颤抖的声音,让小雅听得心疼。 紫宸殿,偏阁内。 高台正中,立着一个无字牌位,白色的蜡烛迎风飘曳。 一身白衣素面的女子,袖挽黑纱,在牌位前长跪不起。恹恹的面上,有泪水划过的残痕。 她原以为,这个孩子是上苍的恩赐,可以为项羽留下后代……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让你来到这个世上,却没能好好保护你。愿来世,你能投胎到好人家。”女子柔美的音色,透着哀哀的凄伤。 第147章 天生我命如此 “来,尝尝咱们夫人当世无双的手艺。”钟离昧向韩信递了一块点心,打破了他的沉思。 韩信接过点心,浅尝一口,便赞道:“夫人手艺,的确是世间美味。” “若不曾细品,如何知其美味?”莫紫嫣莞尔一笑,却将韩信只是浅尝的举动说了出来。 这样伪意的夸赞对方,竟然被她识破了,韩信实在是觉得很尴尬,遂起身拱手赔罪:“韩信……” “坐。”莫紫嫣直接截住了他后面的话,她自然看得出韩信内心的想法,她依旧莞尔道:“虽只浅尝,却能赞其美味,不吝赞美之人,必是内外兼修之人。” 这样的一句话,无疑打破了韩信内心的尴尬,他本是一句客套的赞美,也显然已被对方看穿,面前的女人却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台阶,让他心底有莫名的感动。 韩信颌首道:“夫人谬赞,韩信羞矣。” 莫紫嫣笑看着他,却淡然转了话锋:“上次与你相见,你的才华我很欣赏,故而才让钟离将军提拔你,不想今日,却突然闻听你有辞军之意,不知是楚国前途渺茫,还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韩信略顿一息,旋即道:“不敢有瞒夫人,其实这个念头,是从关中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了。韩信在楚三年,无所作为,回楚国的路上,韩信一直在迷茫和纠结。此番,确实想去外面闯一闯。” 不知为什么,韩信此前对钟离昧没有坦白的话,此刻却没有瞒着这个女人。 “这么说来,便是有了心仪之地,”莫紫嫣笑问道:“可是巴蜀,汉王之地?” “夫人……”韩信诧然:“夫人如何知我心意?难道夫人当真未卜先知?” 当初各路诸侯在霸王“大将军”的旗帜下罢兵,他就想追随刘邦入蜀,却因畏惧项王之威,终是未敢在那个时候离开。回彭城的路上,却是一路纠结,一路后悔,以致这段时日一直浑浑噩噩。 女人淡淡一笑:“未卜先知实在是虚传,不过面相之学倒也略通,或可为卿预言一二。” 不等韩信回复,她便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缓缓沉声道:“韩卿早年丧母,无钱承办丧事,依然四处寻找高宽之处为母做坟地,至孝之心可动上苍;后来,食不果腹之时,曾有一漂母,每日送饼充饥;看卿能忍人所不能,经得起□□之屈。” 经过韩信的身旁,她特意放慢了语速,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韩卿毕生所愿,乃统帅三军,拜将封侯。” “哐当”一声,桌上的青铜茶盏,被韩信惊慌之下打翻在地。他惊的不是这项王夫人对他“卿”之一字的尊称,而是从前在军中,听过不少夫人的事迹,诸如夫人智谋能敌万军;夫人相面出神入化……很多事情,被人传来传去,就蒙上了一层神话般的色彩,所以他从不相信这些传闻。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即便略有所长,也不可能如传闻那样,能耐到天地乾坤之事。 可她方才所言,寻地葬母、漂母送饭、□□之辱,乃其人生二十五载所经历的三件大事。而最后一句,正是他毕生所愿。 曾闻许负算命,精准无二,今日他所面对的女子,西楚国霸王的夫人,竟然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本事吗? 他满身的汗毛,根根竖起,若非亲眼所见,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莫紫嫣弯身去捡地上的青铜茶盏,韩信也赶忙蹲下去捡,二人弯腰四目相对之时,女人却抬眸对着他莞尔一笑。 那一笑,让韩信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复杂的情绪。 莫紫嫣随即回到主座上,缓缓道:“韩卿不答,我就姑且认为是被我言中了。既如此,就不能不提醒韩卿。” 女人看着韩信的目光充满了真诚,透出惜才之意:“人之一生,为大展宏图,或可遇选择无数,或可择明主非一,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有太多人,在追梦的途中,常常急功近利,而因一叶障目迷失了方向,从而渐行渐远,如择奸主而事,只怕终致葬送性命啊。” “夫人指的是……?” 方才交谈中,韩信的问话已然默认要前往巴蜀之地,他自然不会不明白莫紫嫣“择奸主而事”的一番提醒,指的是刘邦。 “并非我对汉王有偏见,实在是有太多人不了解他的伪饰之面。”莫紫嫣道。 “韩信不明,”他的面色凝重,蹙眉道:“人言汉王是忠义之君,岂是那奸诈小人?” “既是有心掩饰,又岂会被人看透呢?”见韩信沉思,莫紫嫣旋即道:“若卿想有作为,大可留在楚国,我定会向大王力荐,何必要远赴巴蜀蛮荒之地呢?” 沉吟半响,韩信试探着问道:“那……霸王呢?” 这话就是在问,如果被所有人都当做是“君子”的刘邦是奸诈小人,那么霸王又是什么样的人? “问得好!或许眼下天下无战,韩卿暂无用武之地,但韩卿在楚,我一定会保卿一生无恙,”莫紫嫣轻叹道:“平安,是福。” 韩信淡淡一笑,旋即拱手道:“韩信谢夫人好意,在楚营三年都未有出路,想换个环境了。” 平安是福,这句话平淡无奇,可古今多少人,只有在垂死之时,才能体会到唯有“平安”才是一生之所求。 也许是觉得夫人好言相劝,并无恶意,韩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起身施礼,说出了从不曾为人道的心事。 “男儿大丈夫,宁可人生短暂却轰轰烈烈一世,象秦始皇那样留得青史一笔,也不愿庸庸碌碌,淡漠无闻一生。数百年后,后世以韩信兵法,于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千军万马……何其壮哉?!” 莫紫嫣凝视着长身而立的男人,她没有想到,韩信会对她坦诚肺腑。从他赤热的眼神中,她并未探得欲王天下的野心,所浓浓的,是名动天下的梦想。然而,她亦深知,这个男人的命运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必然会是凄惨的结局。 “何其壮哉?”莫紫嫣凉凉一叹,道:“以白骨铺就、鲜血洒染的战场,来成就自己的梦想?天下何其悲哉……” “天下自黄帝而起,至秦至今,世上战争何曾休过?没有韩信,天下纷争依然不减,若韩信为天下而战,或可减免战争之苦。”韩信信誓旦旦道。 “即使像文种,范蠡那样,为越王创下千秋大业,却反遭功成身败,亦无悔无憾吗?”想到他的未来,莫紫嫣忍不住一声叹息。 “夫人深谙相学,应知命数难改。天欲亡我,纵然逃至天边,也难逃一死;天欲救我,纵然刀架颈上,亦能化险为夷。既是天生我命如此,我又何须瞻顾?”韩信道。 第147章 兴兵夺天下 无意识的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个男人为她披上披风。 男人默默陪伴许久,她始终一言未发,只是跪对着牌位静默的呆望。 男人终在她平静却带着沉痛的静默中,转身离开,出了偏阁,他仰首望空长叹一声,却怎样都叹不去团在心中的郁结。 东厢房的虞姬醒来,回想起昨晚宴席上她的酒醉失态,又听侍女叙说了昨夜辰龙殿发生的事情。 姐姐的孩子没了,不单关乎着一个家庭,更关乎楚国的未来。一国之君与夫人的孩子,就是楚国未来的国君。 虞姬这才知道她这一夜宿醉,竟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她隐约感觉到,这一切似乎都与自己的失态离席不无关联。 紫宸殿的偏阁中,虞姬奔跑的脚步声,在看到那个落寂的背影时戛然而止。正对着高台上那块无字牌位长跪不起的素白衣女子,让她的眼眶一湿。 “姐姐,是不是因为我……”虞姬走上前,跪在莫紫嫣身旁,侧身的一瞬,却看到姐姐那张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没有勇气再说完后面的话。 依旧是沉默,依旧是不发一言。 失去骨肉至亲,与所爱之人唯一的结晶,那份自责和负罪感,让莫紫嫣没有力气,再去照顾和抚慰任何一个人的心情。 悲痛、内疚,萦绕在虞姬的心头。在感受到包括小雅以及所有侍人异样、甚至是带着怨怪的目光中,她悄然退出了紫宸殿。 回到东厢房,心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姐姐再也不会原谅她。 她整整呆坐了一夜。 日光微露。 虞姬命侍女去找三尺白绫,侍女见她神色恍惚,疑心出事,就将此事告诉了虞子期。 昨日辰龙殿内的争吵,即使没有人敢私下议论,可所有的人都对事情的经过心照不宣。虞子期思来想去,莫紫嫣失去了孩子,虞姬的处境一定会让所有人都记恨,唯有莫紫嫣能救她。 于是,他命侍女将虞姬要白绫的事情向莫紫嫣禀告。 就在虞姬系上白绫,绝望的要悬梁自尽时,莫紫嫣推门而入,命侍卫将她救下。 虞子期也恰时赶到。 虞姬仍然执意一死,虞子期上前紧紧抱住她,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妹妹,你怎么这么傻?你这么做,非但帮不了大王和夫人,只会令他们更加痛苦!” 虞姬啜泣地看向背对着她却沉默无言的姐姐,以为她不愿意再原谅自己,泪雨纷飞道:“哥哥,大王本就讨厌我,如今姐姐为了我跟大王起了争执,才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是罪人,让我死,让我死……” 虞姬强烈的挣脱出虞子期的怀抱,复又拿起白绫。 莫紫嫣转身,疾步上前夺下她手中的白绫,抖着虚弱的身子愤然道:“我已然失去了孩子,如今你还要我失去你吗?你忍心看我承受一次又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吗?” 虞姬跪地,匍匐在莫紫嫣面前大哭起来,她声音颤抖:“姐姐,虞儿对不起你。” 莫紫嫣闭上疲惫的双眸,泪水溢出的那一刻,她只淡淡道了一句:“不要再做傻事,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话音方落,虞姬还来不及说什么,却看到莫紫嫣的背影消失在水雾朦胧中。 自从莫紫嫣搬出辰龙殿,项羽每日都会去探望她,可她始终不回以任何的交流。 每每相默无言时,项羽就会带着西西出宫,偷偷去看看他为紫嫣所建的“世外桃源”。 这片桃源,选在霸王宫后的一块依山傍水之地,风景清幽,规划占地近千亩。 楚国的百姓都深爱霸王和夫人,工匠们知道这是霸王为夫人所筑,加上监工受王命不得苛责工人,每日所供饭食及月供都比时下的工匠好上不止一倍。他们干起活来也格外得出效率。 世外桃源,取名“嫣羽缘”,项羽是希望他与紫嫣的缘分,能延千年万世。 嫣羽缘中,有一处假山最先建好,引了一股清泉,从山顶直泻而下。 池水潺潺,是避暑的圣地。池中的鱼儿活蹦欢跳,幸福的游来游往,引得西西常常看得驻足不愿离开。 莫紫嫣不是不知道,项羽从一开始对西西好,虽然是因为西西着实可爱,可更大的原因却是为了她,所谓爱屋及乌,便是如此。而这些日子,项羽对西西的宠爱更胜从前,时不时就命侍者送来它喜欢吃的东西,一有时间就带它出去玩。 也许是因为丧子之痛,才让他把那份无法付出的爱,都寄托在西西身上。 这段时间,莫紫嫣刻意回避项羽,并非是怨怪他。相反,失去孩子之后,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愈发担心,她与他的未来,是否也是冥冥中注定的不能长久。 忘记一段感情和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新的感情。而只有以这种决绝的冷漠,才能让他转移对她的感情。 而她,也必须加快促成他和虞姬。 心事百感,思绪万千。 钟离昧在紫宸殿外求见,拉回了莫紫嫣黯然的神思,小雅向紫嫣请示后,将钟离昧带入殿中。 奉过茶,小雅欠身退出殿外。 钟离昧请安入座后,正欲说明来意,一抬眼便看到上座的大王夫人。 不过几日不见,丧子之痛已让她憔悴得不复光鲜,他顿时心生不忍,收住了已到嘴边的话,心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来打扰她。 莫紫嫣看出他的犹豫,先开口道:“昧将军有事,不妨直说。” “夫人,钟离昧知道此刻不宜打扰夫人,只是事出紧急,昧有不决,才来请示夫人。”钟离昧心有不安地道。 “昧将军,是为韩信而来?”莫紫嫣一语中的,直入主题。 钟离昧怔住,这个高贵的女子永远都是那么神机妙算。遭受如此心灵重创,却并不影响她过人的心智。 “正是。钟离昧无能,曾与韩信交谈,让他带领新兵,但昨夜韩信突然向臣请辞,要离开军营……故而,臣不知,该如何处置他……” 钟离昧沉吟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知道如果留不住韩信,很可能就要除掉这个后患。他没想到,这个韩信看似老实,却固执到不识好歹,他已经为他规划好了未来,带新兵然后升副将。这对别人来说,是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奋斗出来的,可那韩信放了几天大假回来,竟然提出要辞军。 钟离昧犹豫的原因,正是因为韩信只说离开军营,即便从此不为军也可回乡为民,并不一定就是与大王为敌。 “那昧将军以为,韩信辞军后,将何去何从?”莫紫嫣问道。 “这……臣说不好,也许回乡娶妻生子,也许在彭城做个普通百姓,也许……”钟离昧脑海中,想象着韩信这倔小子能做出的事情,一一列举。 “也许,远赴西南巴蜀之地,做刘邦的‘大将军’,统数万之军,挥师东出!” 莫紫嫣缓缓而道的是‘也许’,可语气中却震慑出让人想到那副场面,便不由脊背发凉的‘肯定’。 见钟离昧吃惊于她的判断,她补充道:“他一不懂经商,二无谋生之长,他所擅长的乃是——‘兴兵以夺天下’!” “兴兵夺天下?夫人,韩信真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本事吗?”钟离昧诧然。 他虽然常常对夫人的谋略以及料事如神,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他始终难把那个不苟言笑的傻小子,跟兵谋天下的大将之才,画上等号。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或为争名,或为争利,或为争天下霸业!”莫紫嫣看向沉默的钟离昧,沉吟片刻,转而道:“昧将军去请韩信吧,在他走之前,我想见见他。” “诺。”钟离昧应声出了紫宸偏殿。 曾经,莫紫嫣让钟离昧挽留韩信,是不想枉杀一个怀揣梦想的青年,如果他愿意留在楚国,她也愿意助他一步步实现梦想。 可如今,韩信突然辞军,必然是另谋出路。 杀与不杀,只在一念之间,却关乎着一个人最宝贵的性命。 失去孩子,让她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可贵,当手中操控着别人的生死,面对决断时,她突然想到了她的孩子。 明日,是那孩子的头七还魂之日,她想要为那个无辜殒命的婴灵,积一点阴德,积一点福报。 翌日,钟离昧带着韩信来见莫紫嫣,二人入殿后作揖行礼。 待韩信坐下后,小雅奉上茶点,便自觉退出殿外守候,钟离昧也跟着往外走。 “昧将军留步,我与韩信所谈之事,不必避讳将军。”莫紫嫣叫住钟离昧。 “诺。”钟离昧应声坐在韩信身侧。 “二位尝尝这点心,是我亲手所做。”莫紫嫣挥手示意二人品尝桌上的糕点。 韩信以前从未跟莫紫嫣打过交道,前两次的照面,一次是他拒绝她入主政前殿;一次是他入了她的后宫。可自打上一次回去,他便觉得这个女子,不单有美貌,更有着任何女人都不具备的兵家天赋。让他一度恍然错觉,自己是否遇上了兵法的知音。 而这第三次见面,他忍不住想要多看她几眼。他并非好色之徒,更知霸王的女人,世间无人敢存非分之想。只是听说,她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憔悴的面上难掩眸中的坚韧,竟是让人有些心疼。 第148章 天生我命如此 “来,尝尝咱们夫人当世无双的手艺。”钟离昧向韩信递了一块点心,打破了他的沉思。 韩信接过点心,浅尝一口,便赞道:“夫人手艺,的确是世间美味。” “若不曾细品,如何知其美味?”莫紫嫣莞尔一笑,却将韩信只是浅尝的举动说了出来。 这样伪意的夸赞对方,竟然被她识破了,韩信实在是觉得很尴尬,遂起身拱手赔罪:“韩信……” “坐。”莫紫嫣直接截住了他后面的话,她自然看得出韩信内心的想法,她依旧莞尔道:“虽只浅尝,却能赞其美味,不吝赞美之人,必是内外兼修之人。” 这样的一句话,无疑打破了韩信内心的尴尬,他本是一句客套的赞美,也显然已被对方看穿,面前的女人却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台阶,让他心底有莫名的感动。 韩信颌首道:“夫人谬赞,韩信羞矣。” 莫紫嫣笑看着他,却淡然转了话锋:“上次与你相见,你的才华我很欣赏,故而才让钟离将军提拔你,不想今日,却突然闻听你有辞军之意,不知是楚国前途渺茫,还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韩信略顿一息,旋即道:“不敢有瞒夫人,其实这个念头,是从关中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了。韩信在楚三年,无所作为,回楚国的路上,韩信一直在迷茫和纠结。此番,确实想去外面闯一闯。” 不知为什么,韩信此前对钟离昧没有坦白的话,此刻却没有瞒着这个女人。 “这么说来,便是有了心仪之地,”莫紫嫣笑问道:“可是巴蜀,汉王之地?” “夫人……”韩信诧然:“夫人如何知我心意?难道夫人当真未卜先知?” 当初各路诸侯在霸王“大将军”的旗帜下罢兵,他就想追随刘邦入蜀,却因畏惧项王之威,终是未敢在那个时候离开。回彭城的路上,却是一路纠结,一路后悔,以致这段时日一直浑浑噩噩。 女人淡淡一笑:“未卜先知实在是虚传,不过面相之学倒也略通,或可为卿预言一二。” 不等韩信回复,她便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缓缓沉声道:“韩卿早年丧母,无钱承办丧事,依然四处寻找高宽之处为母做坟地,至孝之心可动上苍;后来,食不果腹之时,曾有一漂母,每日送饼充饥;看卿能忍人所不能,经得起□□之屈。” 经过韩信的身旁,她特意放慢了语速,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韩卿毕生所愿,乃统帅三军,拜将封侯。” “哐当”一声,桌上的青铜茶盏,被韩信惊慌之下打翻在地。他惊的不是这项王夫人对他“卿”之一字的尊称,而是从前在军中,听过不少夫人的事迹,诸如夫人智谋能敌万军;夫人相面出神入化……很多事情,被人传来传去,就蒙上了一层神话般的色彩,所以他从不相信这些传闻。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即便略有所长,也不可能如传闻那样,能耐到天地乾坤之事。 可她方才所言,寻地葬母、漂母送饭、□□之辱,乃其人生二十五载所经历的三件大事。而最后一句,正是他毕生所愿。 曾闻许负算命,精准无二,今日他所面对的女子,西楚国霸王的夫人,竟然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本事吗? 他满身的汗毛,根根竖起,若非亲眼所见,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莫紫嫣弯身去捡地上的青铜茶盏,韩信也赶忙蹲下去捡,二人弯腰四目相对之时,女人却抬眸对着他莞尔一笑。 那一笑,让韩信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复杂的情绪。 莫紫嫣随即回到主座上,缓缓道:“韩卿不答,我就姑且认为是被我言中了。既如此,就不能不提醒韩卿。” 女人看着韩信的目光充满了真诚,透出惜才之意:“人之一生,为大展宏图,或可遇选择无数,或可择明主非一,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有太多人,在追梦的途中,常常急功近利,而因一叶障目迷失了方向,从而渐行渐远,如择奸主而事,只怕终致葬送性命啊。” “夫人指的是……?” 方才交谈中,韩信的问话已然默认要前往巴蜀之地,他自然不会不明白莫紫嫣“择奸主而事”的一番提醒,指的是刘邦。 “并非我对汉王有偏见,实在是有太多人不了解他的伪饰之面。”莫紫嫣道。 “韩信不明,”他的面色凝重,蹙眉道:“人言汉王是忠义之君,岂是那奸诈小人?” “既是有心掩饰,又岂会被人看透呢?”见韩信沉思,莫紫嫣旋即道:“若卿想有作为,大可留在楚国,我定会向大王力荐,何必要远赴巴蜀蛮荒之地呢?” 沉吟半响,韩信试探着问道:“那……霸王呢?” 这话就是在问,如果被所有人都当做是“君子”的刘邦是奸诈小人,那么霸王又是什么样的人? “问得好!或许眼下天下无战,韩卿暂无用武之地,但韩卿在楚,我一定会保卿一生无恙,”莫紫嫣轻叹道:“平安,是福。” 韩信淡淡一笑,旋即拱手道:“韩信谢夫人好意,在楚营三年都未有出路,想换个环境了。” 平安是福,这句话平淡无奇,可古今多少人,只有在垂死之时,才能体会到唯有“平安”才是一生之所求。 也许是觉得夫人好言相劝,并无恶意,韩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起身施礼,说出了从不曾为人道的心事。 “男儿大丈夫,宁可人生短暂却轰轰烈烈一世,象秦始皇那样留得青史一笔,也不愿庸庸碌碌,淡漠无闻一生。数百年后,后世以韩信兵法,于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千军万马……何其壮哉?!” 莫紫嫣凝视着长身而立的男人,她没有想到,韩信会对她坦诚肺腑。从他赤热的眼神中,她并未探得欲王天下的野心,所浓浓的,是名动天下的梦想。然而,她亦深知,这个男人的命运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必然会是凄惨的结局。 “何其壮哉?”莫紫嫣凉凉一叹,道:“以白骨铺就、鲜血洒染的战场,来成就自己的梦想?天下何其悲哉……” “天下自黄帝而起,至秦至今,世上战争何曾休过?没有韩信,天下纷争依然不减,若韩信为天下而战,或可减免战争之苦。”韩信信誓旦旦道。 “即使像文种,范蠡那样,为越王创下千秋大业,却反遭功成身败,亦无悔无憾吗?”想到他的未来,莫紫嫣忍不住一声叹息。 “夫人深谙相学,应知命数难改。天欲亡我,纵然逃至天边,也难逃一死;天欲救我,纵然刀架颈上,亦能化险为夷。既是天生我命如此,我又何须瞻顾?”韩信道。 第149章 君子之约 眼见韩信去意坚决,莫紫嫣心中浮沉万千。目光垂落在他身上,却是无言半响。 她的目光凝定在他皱起的眉心,沉声问道:“如果有一天,如卿所愿,名扬天下,梦想达成,你会如何?为君,为臣,亦或是解甲归田?” 韩信闻言,微微一愣,摇头道:“恐怕要让夫人见笑了,倘若日后韩信得有所成,最想要做的就是找到曾给我一饭之恩的那位漂母,好好的谢谢她当年的施舍之恩。” “你小子,倒还知道知恩图报?”一直沉默的钟离昧登时忽掌上去,拍向韩信的头:“既是感恩之人,那为何给你留楚升任的机会,你不感谢夫人?难道夫人的恩情,还比不上漂母的一饭之恩吗?” 韩信沉默了,他缓缓垂下头,少顷后,又微微抬起头,纠结地看了看上座的女人,沉声问道:“夫人,我可以信任您吗?” 男人的眼角眉梢都染上浓浓的忧色,却又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已自问自答:“有些话,韩信本以为会一辈子沉于心底,但面对夫人,不知为何总想一吐为快!韩信从少年时,脑子里就时常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时常用我娘让我晒的一筐豆子,在地上撒豆成兵,摆出两军对阵的样子,然后拿一根树枝代表我自己,指挥千军万马……” “为此,我娘常常骂我……”说到这里,韩信摇头笑了,然而那笑里却分明泛着泪光:“很多人说韩信蠢、韩信笨,说韩信是异想天开……其实韩信最大的梦想,不是享受荣华富贵,不是有一天能成为谁,而是为了证明给那些瞧不起韩信的人看,韩信并非一无是处的蠢才!” 大吸一口气,忍去眼底的泪,韩信看向钟离昧,沉声道:“将军说,韩信不识好歹,辜负夫人好意?是,若韩信只为过得好,那么夫人与将军的恩德,也足以让韩信看到曙光,衣食无忧地活下去,可那并非韩信要的……” “韩信啊韩信,大王麾下,楚军数十万,可副将不过几十人啊……”钟离昧叹息这个不知足的家伙。 “是,韩信明了,可韩信要的是亲自统帅三军,”韩信指向自己的头:“将我这里的豆子,变成真正的千军万马!而现下军中的将军们,都是跟着大王出生入死打败秦朝的兄弟,韩信若在楚,即使做到副将,战场上也永远只能遵循主将的战术安排……永远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仗。” 听着他的话,莫紫嫣的心底沉重,这个有梦想的青年,他要的不是争霸天下的王位,不是富足的生活,而是实现梦想,被人肯定。平心而论,这样的梦想又有什么过呢?可是,他不会知道,他的梦想实现的代价,就是他的生命;他不会知道,他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已然踏上了死亡的征程…… 莫紫嫣深深凝视着面前这个眉心中永远凝着郁结的男人:“你将这番话告诉我,不怕我把你当做敌人,杀了吗?” “哈哈哈!”韩信摇头大笑道:“夫人当然可以杀了韩信,但是夫人又真的了解大王吗?韩信作为楚军,没有背叛过大王;就算有一腔热血,也希望他日能得到真正与大王较量的机会,夫人杀掉韩信,便是对大王的侮辱!” 钟离昧霍地起身,指向看信,厉声喝斥道:“韩信!你住口!” “昧将军……”莫紫嫣抬手示意钟离昧不要冲动,默然片刻,她淡淡道:“我今日可以放过你,因为我想把你当做君子,你愿与我订立‘君子之约’吗?” 韩信思忖片刻,起身拱手道:“夫人请讲,若韩信所能,必不负约。” “善哉,韩卿既是朗朗君子,我也绝不会无故订约。我愿为你卜得未来三件大事,待前两件都应验之后,希望你能与我履行一个约定,才不至招来第三件的致命之祸。当然,这个约定是救天下,也是救你自己。”莫紫嫣抬手示意他坐下。 “韩信愿闻其详。”韩信拱手落座。 莫紫嫣目光深深地落向窗外,缓缓道: “其一,你命中可做‘大将军’。 其二,也许凭借努力,更可做一国之君; 其三,若真做了某国君王,将与天下两大国,三足鼎立。” 话至此处,她话语一顿,目光锁定韩信的眼眸:“我与你的君子之约,就是——待到天下三足鼎立,请你自守一方,维持天下三足之势。否则,若天下归一,恐怕你将会落得灭顶之祸。” “哈哈哈!”韩信再次忍不住大笑:“夫人莫不是与我说笑?大将军?一国之君?倘若韩信真有如此好命,何至大王灭掉秦国,又十八封诸侯,而韩信却只是区区一介执戟郎中?” 统帅三军是他的梦想,但命运却总捉弄于他,故而初闻此言,韩信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这夫人根本就是自相矛盾,一会儿说他命好得可以做王侯将相,一会儿又说他下场凄惨。 莫紫嫣轻轻摇头,沉声叹道:“人之所求不同!我之所求,乃我夫君一生平安;然卿之所求,却是名动天下。在你命中,的确可以拜将封侯,只是这王侯最后的下场,却甚是凄惨,不但会有软禁牢狱之灾,更会有九族灭顶之祸。” 她自然看得出韩信的疑惑,补充道:“时也,运也,命也。命之好坏,乃综合其一生,而非某一时期,故而以卿之命,绝非上等之命。正所谓,昙花一现,不过霎那间的美丽;树木平凡,却可以常青千年。” 韩信笑了笑,道:“韩信知晓夫人才智过人,即使范丞相和张良先生均自叹不如。今日得见夫人能算人之过去、未来,实乃韩信之幸。倘若真如夫人所言,也是韩信命数如此。大丈夫死有千种,但若默默无闻苟活、寄人篱下一世,韩信宁愿名扬天下而死。” 见莫紫嫣摇头长嗟一声,韩信补充道:“不过,夫人的话,韩信虽不明,却也记住了。韩信愿与夫人订立这‘君子之约’。” 莫紫嫣轻颌臻首。 “夫人保重,韩信就此拜别。”韩信躬身,向莫紫嫣和钟离昧大施长揖一礼,转身告辞。 莫紫嫣莞尔,淡淡道:“只要将军牢记‘三足鼎立’的约定,便不负紫嫣今日一番忠告。切要记得,唯有三足鼎立,方可保天下与卿之平安。” 韩信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可是刚走到殿门处,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身问道:“夫人,韩信有一事不明,望夫人能如实相告。” 莫紫嫣抬手示意:请讲。 “夫人此番忠告,应不单是只为韩信,‘三足鼎立’的其中一方,莫非是……霸王?”韩信道。 第150章 那艰难的一字…… “是,却也不是。”莫紫嫣先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摇头,一字一顿地道:“项王心系天下万民,让天下真正归于太平,才是他心之所愿。故而,不论何人兴兵搅得天下不宁,项王必举兵伐之,我也必将竭尽全力,助我夫君讨伐逆贼!” “天下,万民……”韩信喃喃重复着,而后了然一笑,拱手道:“韩信感动于夫人对项王的一片真情,今日韩信只是楚军之中的无名小卒,倘若他日真能统甲一方,即使死于项王或夫人手下,也必不愿人。” 言罢,韩信作揖告辞。 再次望着那个孤寂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莫紫嫣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她如今所走的每一步都无法预知未来的一切,有她来到的这个世界,会改变历史的轨迹吗? “昧将军,今日之事,切不可对大王提及分毫。”莫紫嫣道。 钟离昧显然还未从这一场如临对阵的谈话中醒过神来,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夫人的话,诧然地看着莫紫嫣,问道:“夫人,这是为何?” 莫紫嫣淡淡一笑,不禁有些感伤:“大王生于乱世,心中却始终都保有一方神圣的净土,他不愿也不屑对在他眼中的凡庸之辈用谋用武,更不希望这些事情是由我来做。” 钟离昧轻叹一声:“方才韩信的很多话,昧都不赞同,却只有一句话,他说出了昧的心声。” 迎上莫紫嫣柔和的目光,钟离昧拱手道:“昧亦感动夫人对大王的一片苦心。” 莫紫嫣寒寒一笑,随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因着与韩信这一番长久的谈话,茶水早已凉透 ,轻呷一口,微微的苦涩蔓延过喉咙,更添几分心酸。茶叶沉入盏底,水中倒映出她一张绝美的容颜,只是那凝在唇际的笑容,如同这凉透的苦茶一般苦涩。 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自己一无所知,不知道未来,就可以随心而欲,像虞姬那样毫无顾忌,亦无保留地去爱她深爱的男子。 可是很多事情,正因为知道可能会发生的结局,害怕会应验历史的轨迹,她才总是不能安心。事情不到最后的一刻,永远无法知道它的结局,只能竭尽所能的去努力,即使被误会,她也要为他拼一个未来。 钟离昧退出紫宸殿,快步追上走向军营的韩信:“韩信……” 韩信转头,对上钟离昧温润的俊颜,拱手道:“将军。” “真的要去巴蜀吗?不会后悔吗?”钟离昧道。 “是。”韩信点头。 钟离昧凝神半响,然后从身上解下一个绣袋:“拿上这个。” 韩信一看却推了回去,拒绝道:“我不能拿你的钱。” “什么不能?别跟我耍倔!”钟离昧硬是将袋子塞到了韩信的手中,看似命令的口气,却让韩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巴蜀偏僻,路途遥远,此去离开楚国,到了新的地方,身无分文只会让你寸步难行。” “将军,我……”韩信哽咽。 钟离昧拍上他的肩膀,沉声道:“不管走到哪里,记住——你曾经是楚军!” “离开之后,我就不再是楚军了。”韩信道。 “你倒是诚实!知不知道,本将军也可以杀了你?”钟离昧苦笑看着韩信,叹息道:“可本将军……下不了手。” 韩信定定地望着眼前的钟离昧,这个楚军中唯一重视他、唯一把他当朋友的男人:“将军不会杀韩信。” 对上钟离昧诧然的目光,韩信解释道:“因为将军根本不相信,韩信会有与你对战沙场的那一天。” “哈哈哈!你小子!”钟离昧闻言大笑,指着韩信道:“好,那么本将军就等着与你对战沙场的那一日!记住,今日一别,不论他日你效命何人?战场上,你我都将是敌人!” “嗯……”韩信沉痛地点点头,旋即忍住泪,朝着钟离昧笑笑:“那么战场上,将军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子时的夜空深寂,星月为伴。 紫宸殿院中的玉石桌上,已备好一顿丰盛的晚餐。 民间传说,人死后,魂魄附于骨上,到第七日遇天煞地冲,因肉体死亡,魂魄受激,故而离骨而行,此时魂魄仍有意识,并知晓自己肉体已经死亡,因魂魄在有意识的情况下首次受天煞地冲之激,感受之极,有寻觅被保护的意愿,故而有“头七返魂”一说。头七当天的子时,于家中烧一个梯子形状的东西,可以让魂魄顺着“天梯”升入天堂。 莫紫嫣希望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能顺利升入天堂,或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 待到一切完成,她静静对着墨空祈祷。 这一连七日,项羽每日去看她,看到的都是她的沉默以对。他再也经受不住这种令他窒息的冷漠,他情愿她怨他、怪他、骂他,唯独不要置之不理。 他的心慌乱的孤独。 第七日的夜晚,当他再一次踏进紫宸殿时,她依旧如七日前的那个夜晚,倚立窗前,静对满天星月,一言不发。 “是不是只有我娶了虞姬,你的心里才会好受些?才肯原谅我?”他望着她的背影,淡淡的语气中,平添浓浓忧伤,或许还有一丝对答案所寄于的希望。 她心中一颤,万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良久。 她的唇齿间,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艰难的挤出一个字。 “是。” 只一个字,却让她的心犹如刀割; 只一个字,却让他的耳颊烫如火烧。 他直觉得耳中一阵轰鸣。 “好,”项羽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如你……所愿,但我的妻子只有一个,虞姬只能委屈她做侧室。” 他说完之后,却不等她回答,愤懑夺门而出。 然而迈出寝殿的大门,他才觉得足下似有千斤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只依稀记得好像走了很远很远,才到了嫣羽缘。 假山的周围已经移植过来很多应季的植物。因为园中没有灯火,只能在一片漆黑中,闻到淡淡的芬芳。 假山上的瀑布,依旧豪放的一泻而下,那种怅然的洒脱,对男人来说却是久违的心情。 打江山,上战场,面对敌军千万,他亦眉目不蹙,无所忌惮。可纵然他雄霸天下,可以做主天下事,却唯独无法掌控自己的爱情。 那个他捧在心口上的女人,唯一倾心所付的女人,却刺得他的心阵阵作痛。 到今日,他都不明白,为何短短几日,她对他的态度转变的天翻地覆? 紫宸殿中,小雅奉上一盏新茶,便摇头叹息着退出殿外,她知道夫人又失眠了。 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爱,即使这个“别人”是自己至亲的人。不是自私,也不是虚伪,而是人之本性。 项羽之本性,其所之于爱情,乃是“忠贞”,是“唯一”; 虞姬之本性,其所之于爱情,是“为爱而生”,亦“为爱而死”; 紫嫣之本性,其所之于爱情,是“付出一切”。 如果可以选择,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爱得纯粹,爱得毫无顾忌,爱得毫无保留。 可偏偏,一个梦中的画面从现代到古代,跟随了她十几年。 她倾尽所谋,不过为求他一个平安。她只要他活着,即使从此陌路天涯,也只要他安然的活着。 若不是林利仁老师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大概会选择让他和虞姬的感情顺其自然。可她的梦,从前应验过,她不敢拿去赌。如果她真的就此消失,他可能从此一蹶不振,天下间十八路诸侯不会因为他项羽感情受挫,而怜惜等待他的心伤复原。 相反,却给了所有诸侯联合而反的信心和机会,到那时,感情受挫的项羽,或许将不堪一击。 她不是圣母,燃烧自己,成全别人。让出毕生所爱,她的痛不会比任何人少一分…… 可若是命运无法让她陪他走到最后,她今日这番隐忍地成全,只为能在她走后,还他一个妻子,还他一份生死不弃的爱情。 …… 项羽要娶虞姬的消息,传遍了彭城霸王宫。 一国之君纳妃,即便是偏室,也是后宫的大事,整个宫中都在为婚礼忙碌着。 终于可以嫁给自己倾慕的男人,虞姬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她的新郎。 按照王族婚假的仪式,本应宴请项氏宗亲,举行妃的册封典礼。因着莫紫嫣曾经拒绝王后的册封,至今仍是正室的夫人,加上虞姬对紫嫣一直心存感激和愧疚,便向项羽提议取消册封典礼,只宴请同族亲朋,举行简单的仪式。 项羽没有反对,也根本不会反对。 六月的彭城,已是有些湿热,午后更是人最易困乏的时候。莫紫嫣却少有午休的习惯,用过午膳后,便继续画着那幅未完的画。 只差这最后几笔,便可以完成。 从定下虞姬大婚的日期,莫紫嫣便想着要送她什么大礼。金银首饰未免落俗,以后虞姬就是楚国的王妃,还有什么饰物不能拥有?这女红之事,她也不太擅长,好在她画艺不错,思来想去,她决定亲手画一幅画送给虞姬。 这几日,她都专注于这幅画上,今日总算是能结笔了。 “呼……”莫紫嫣落下最后一笔,呼出长长一口气。 她将笔放在砚台上,轻揉着右腕,目光却垂落在羊皮上的画中人,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紫宸殿外,虞姬兜兜转转了近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勇气迈进那道门槛。若不是小雅发现,向紫嫣禀报,她不知道还要徘徊到何时。 莫紫嫣亲自打开门,把虞姬迎进殿,然后吩咐小雅去取冰绿豆汤。 “姐姐……”虞姬话到嘴边,却像是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见面时,她有太多话要对姐姐说,可是真的面对面,竟不知从何说起。 莫紫嫣看出她的不安,先握起她的手,轻声道:“什么都不必说,姐姐都懂。” “姐姐会怪我吗?”虞姬迟迟疑疑地问出心中的彷徨。 莫紫嫣淡淡摇了摇头,道:“我若怪你,何以要撮合你和大王?来,有样礼物要送给你。” 第151章 娥皇女英 莫紫嫣挽着虞姬,来到案几前。 檀木桌上,一张三尺多长的羊皮画,整齐的摊开来。 远山林立,清水潺潺,一男一女,携手相视。 那画中的女子,栩栩如生,眉目含羞,正是虞姬。 与她携手相视的男子,侧如精雕,英气不凡,那无疑就是项羽。 莫紫嫣莞尔看着虞姬:“在我的家乡,男女大婚后,要请画师来画上一副合画,一来是做纪念,二来是寓意这对新人永结同心,缱绻不分。我虽不是画师,但画技还算能将就入眼,虞儿若喜欢,我命人挂到你的东厢房。” “姐姐,”虞姬泫然欲泣。 她双手拥住莫紫嫣,趴在她肩处哭了好一会儿。 这段日子,虞姬的心里并不好过,既祈盼却又心酸。知道要嫁给项羽,她才明白为何那日,姐姐会说不要再做傻事,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终于能嫁给自己倾慕的男人,本该打从心底的欢心,可是这样的得偿所愿,却让她并不心安理得。 那毕竟是,她一直尊敬的姐姐,待她如亲姊妹的姐姐。 “傻丫头,大婚是不可以哭的。”莫紫嫣轻拍着虞姬的后背,安慰着:“只要你跟大王都幸福,姐姐的心里也才能安然。” 小雅端来了满满一玉盆的绿豆汤,莫紫嫣亲自为虞姬呈出一碗,嘱咐她回去泡个香浴,早点休息,明日做个漂亮的新娘子。 夜深月圆。 项羽在紫宸殿外,看着紫嫣寝殿内的烛火熄了又亮,亮了又熄,这样反反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烛火的摇曳,隔窗透出一个女子的侧影,她静静地坐着,几响未动。 他在殿外呆呆地望着。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扑倒在他的怀中,一双水眸委屈的看向他,声泪俱下道:“我不要你跟别的女子成亲……” 他笑着,一把搂住她,抚摸着她溢香的青丝,伏在她的香肩良久,才温温道:“你知不知道,孤王一直在等你这句话。” 眼前蓦然一黑,他用力地挤了挤眼睛,再睁开时,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原来是殿中的烛火,又一次地熄灭了。 原来,不过是一场幻觉。 “呵……”他长叹一声,黯然转身,向自己寝宫的方向走去。 殿内的女子,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那一声长叹,刚刚入塌的她,披上衣服疾步走到窗前,却并未点燃烛火。 柔和的月光下,她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的步子很慢,走到在转弯处,不自觉地回头眸子。 她猛一闪躲,靠在临窗的墙壁上,泪如泉涌般地溢落而出。 一夜无眠。 翌日,迎亲的队伍把虞姬从虞子期的府上接出,因着女子出阁,虞姬昨晚便住到了子期的府中。她缓缓上了婚轿,身后的马车内,是虞子期为她准备的丰厚嫁妆。 霸王宫内,挂满了喜字和红绸。 项羽曾请亚父做主婚人,但被亚父一口回绝,主婚人自然就落在了项伯身上。 殿外熙熙攘攘的宾客虽不算多,比不得昔日项羽和莫紫嫣成婚时,各路诸侯捧场的热闹场面,但项氏宗亲加上几个追随项羽的将军们,总共也有近百人。 项羽一袭新郎红袍,站在大殿外迎接新娘。 锣鼓和着鞭炮声,在喧闹中,迎来了新娘。 一袭红装的虞姬,头盖红巾,依然难掩瑰丽的身姿,由侍女搀扶着入了大殿。 项伯主持完礼成后,侍女将虞姬扶进了后宫的辰龙殿。 项羽则留在前殿,与宾客入宴。 前殿的锣鼓喧天,升腾入空中,飘散在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紫宸殿中。 玉石案几上堆满了竹简,这些竹简都是项梁在世时收藏的书。项梁所藏的几箱书乃以兵书为主,只有一少数的《诗经》,也不过是为了掩藏兵书所用。在巨鹿时,莫紫嫣决定开始研读兵书,当时把这些书简都整理分类,《诗经》一类,被她单独装箱。 今日一早,她便让小雅遣了侍卫搬到殿内。 偌大的霸王宫喜气洋洋,却只有紫宸殿的沉静显得格格不入,小雅不放心的一直守在殿内,一大早就在桌几上摆满了各式的点心和水果。 西西今日也特别的乖,小家伙虽然个头小,却从来不怕鞭炮雷雨。往日里,哪里有新鲜事,它偏要往哪里钻,甭管看懂看不懂,一定要去凑凑热闹,饶有兴致的观看一番。 大抵是狗这种动物太通人性,主人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很敏锐的察觉到,一大早小雅溜过西西后,它就在案几前守着紫嫣,一步不离。 “你们两个出去玩儿吧,不要在这守着了。”莫紫嫣并未抬眸,只是看着手中的诗经淡淡道。 “夫人,小雅无事可做,也想跟夫人学学这竹简上的东西。”小雅央求道。 “学东西?”莫紫嫣放下竹简,抬眸看向她。 “对啊,”小雅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紫嫣手中的竹简:“夫人每每看这竹简都特别起劲儿,小雅也想知道,这上面刻得是何好玩的事情啊?” “嗯,也好,学会了这些兵法,也好上战场杀敌,”莫紫嫣放下竹简,揶揄道:“咱们楚国看来是要出‘巾帼英雄’咯。” “啊……?”小雅长大了嘴巴:“巾帼英雄?“ “就是成为战场上的女英雄啊。”莫紫嫣淡笑道。 小雅不住地摆手摇头:“小雅可不愿做什么女英雄,小雅只知道伺候好夫人。” “好了,逗你的,带西西出去吧,不要烦我了。”莫紫嫣道。 “哦。”小雅真的觉得自己好笨啊,她知道夫人此刻的心里一定不好过,却想不出怎么才能让夫人开心。 小雅无奈地叹息医生,给西西套上牵引,牵着它出了寝殿。 越是想要平静,却越是心乱如麻。 这《诗经》,她早在中学时代就看过不少,此时随便翻看了几册,口中默念着上面的字,却没有一个字真正看得进去,有的句子甚至机械地读了好几遍。 她将手中的竹简放下,轻轻闭目,双手按揉着太阳穴,心中告诫自己,要沉下心来。 半响后,她缓缓睁开双眸,顺手拿起右手边的一卷竹简,声音朗朗而出: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首诗写的是征战在外的士卒,因为连年征战,身心悲苦,想到与妻子临别时的画面,和生死不离的誓言,哀叹无缘相会,亦无法践行诺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莫紫嫣读到这一句,几乎已声泪俱下,这首她在高中时,便已烂熟于心的《击鼓》,此时读来,才真正品出它的意境。 犹记得,她与他定情时的誓言: “项大哥,我愿用百世流离,换你一世长安。” “不,我宁用千年守候,换你一世欢颜。” “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夜幕低垂。 闷热的彭城,却让女人的心里阵阵发凉,她打发走了所有侍者,关闭了所有的门窗,拒绝烛火的光亮。 紫宸殿中,一片漆黑。 她把自己关在房中,闷哭得彻天彻地,却硬是咬牙不发一声。 哭,是因为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闷,是不想被任何人闻到她的痛。 有一种痛,叫做坚强;有一种爱,叫做割舍。 坚强做防备,是强给外人看,却并非是她没有脆弱,亦并非她不会痛。 那些能淡漠悲喜的人,不是因为心中强大,而是因为心已死去。所以再大的悲喜,亦不会惊□□滴涟漪。 可她的痛,却是生生地撕裂。 因为她让出的是——毕生所爱。 “丫头,丫头……”门外想起了亚父朗朗的声音。 莫紫嫣忙下意识的去擦面上泛滥成河的眼泪,脑中却想着如何拒绝亚父:“亚父,嫣儿睡下了。” 这囔囔的鼻音,又怎能哄得住精明的亚父。 “诶,这才几时,怎得就睡下了?快起来,陪老夫喝两盅。” 喝酒是假,担心她才是真。亚父一片关心,莫紫嫣自然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快速的收拾一下心情和衣装。 莫紫嫣敛容,缓缓开了门。 “怎么不点烛火呢?”亚父边说着,边端着酒菜进了门。 殿中豁然一亮,竟不知何时小雅也进了门,很快点亮了烛火,寝殿内陡然恢复光亮。 莫紫嫣正要开口问话,看到小雅接过亚父手中的菜盘,又一一摆放在桌几上,便明白了她是与亚父一起等在门外的。 准备好碗箸,倒出了两盏酒,待二人落座,小雅便躬身退了出去。 “哭痛快了?”亚父看了她一眼揶揄道。 “哪有。”莫紫嫣侧过身,用袖子遮了遮眼睛。 “咦,瞧这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亚父举起酒樽道:“倘若真能遮得住红肿的眼,遮得住心事吗?” “唉……”不等莫紫嫣说话,亚父又长叹一声,道:“老夫真是不明白,你这傻丫头,明明心里不舍,却要这般委屈自己,成全别人?这般不分彼此,将自己所爱拱手相让,人家未必感激你分毫呦。” “我并非需要人家感激。”莫紫嫣淡淡道。 亚父自饮一樽,问道:“难不成是效仿‘娥皇女英’?” 莫紫嫣摇头不语,却是泫然欲泪。 “好好好,老夫不问了。人老咯,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爱兮恨兮。丫头陪老夫喝几樽,如何?”亚父端起另一支酒樽,放在紫嫣的手中。 第152章 就凭你? 韩信辗转到了汉中,已是六月中旬。 蜀中的景色,不比江南的小桥流水,婉约秀美。数座高山林立,道路崎岖难行,因其位于长江河谷的背风坡,下沉空气的干绝热增,导致气温高热。 巴蜀民风彪悍,初来乍到的韩信,对一切都极为新鲜,却也很不习惯。 因着归封的途中,汉军大批将士的逃亡,如今有韩信这样从中原大国前往蜀中追随的将士,必然大受汉军的欢迎。可也正因如此,刘邦听说项羽帐前的执戟郎中,如今弃楚投汉来到巴蜀,也就格外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派人密切注意韩信的一举一动。 生性多疑,又一向处事谨慎的刘邦,暗暗怀疑韩信乃是项羽派来监视自己的奸细。毕竟舍得下西楚之都彭城的安逸,远赴这千里之外的偏隅之地,任谁都不能不怀疑他来此的动机。 韩信初入汉军,远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入蜀至今,他连汉王的面都没见过,只是做了个接待各国使者、宾客的小官。 汉国乃初立之国,天下无战,巴蜀偏隅之地,又哪里会有各国派来结交的使者? 一连多日的无所事事,几乎冲淡了韩信的满腔热血。 在蜀中,他遇到了一些从楚营出来的熟面孔。当初项羽在戏水分封后,遣散了部分士卒。而这些人中,有的因为战乱早已没了亲人,大多愿意继续留在军中,很多人闻汉王“仁义之名”,拿了楚国的遣散费,又跟着刘邦去了巴蜀。 郁郁不得志,韩信便与这些旧战友,夜夜买醉。 一日,韩信一行十四人进了一酒馆,正在高歌买醉的兴头上,酒馆却来了个当地一霸,“蜀霸”带着十多手下进了馆子。 因为酒馆的地方有限,蜀霸偏就要坐韩信他们那张能容纳十人的长案几。 酒馆的老板哪惹得起这蜀霸,便好言祈求韩信等人换个地方坐。 酒喝得正起劲,却遇有人打扰,还提出此等无礼的要求,韩信等人自然不会答应。他们跟随项王、汉王打下天下,打秦军都不眨一下眼,加上如今蜀中归汉王统辖,又自觉身份地位都高出当地人一等,怎会甘心示弱? 这下惹怒了蜀霸,蜀中民风本就彪悍,又是当地一霸,还没有他在当地办不成的事,还没有不给他面子的人。 作为老大的蜀霸脸上怎么也挂不住,无论如何,也得挣回这面子。 六月的天,燥热的心。 两帮人,拿起手中的兵器,一阵火拼。 喝得高醉的韩信一行,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是杀红了眼,一连砍伤蜀霸手下多人,蜀霸被砍得最凶,当场死亡。 这场聚众斗殴,在当地引起了不小风波。 刘邦初入巴蜀,为安抚当地的百姓,采取了怀柔政策。 韩信等人此举,无疑是破坏了他的规矩。加上本来就怀疑他的来历,如果他真是项羽所派,就必须要除掉他,正苦无借口时,这件事倒是给了刘邦除掉他一个很好的理由。未免十四人中有其党羽,也未免落下不公正的口实,最终十四人都被判处死刑。 行刑当日,十四名罪犯被拉到一片空旷之地。 眼见着同伙的十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眨眼间黄土地染上一片血泊之色,韩信吓得魂飞魄散。 行刑侍卫走到他的面前,大刀高举,韩信双眼一闭,竟突然来了勇气:“汉王若是杀了韩信,世上再无人能帮他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 “慢!”监斩官夏侯婴,一听这话,高声制止了正欲落下的砍刀。 夏侯婴走到韩信身旁,从头至脚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何人?竟然敢出口狂言?” 因为手脚被束缚,韩信无法行礼,他甩了一甩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回道:“在下韩信,愿倾尽所能,帮汉王夺取天下。” “就凭你?”夏侯婴满脸不屑的打量着眼前其貌不扬的韩信。 “昂,”韩信点头:“就是我,烦请大人带属下去面见汉王,属下有话要亲口对大王讲。”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夏侯婴心道。 虽然他觉得韩信的话不可置信,但他和刘邦一样都是谨慎之人。这么多年刘邦把他留在身边,正是看中了他对自己的忠心和处事谨慎。为慎重起见,他决定先带韩信回去与丞相萧何商量。 回到营中,夏侯婴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向萧何一一叙述,萧何先在军中了解了一下从韩信入汉营至今的一些情况,然后在自己的书房接见了他。 韩信被两个侍卫押送进来,一进门,萧何便斥道:“快松绑!” 夏侯婴亲自上前为韩信松了绑。 “让你受委屈了。”萧何伸手示意,请韩信坐下。 “您就是萧丞相?”韩信边揉着被捆得又涨又疼的双手,边礼貌地问道。 萧何点头笑:“在下正是萧何。” “韩信见过丞相,”韩信拱手施礼后,即问道:“敢问丞相,何时能让属下见汉王?” “不急,”萧何笑着摆手:“大王这几日政务繁忙,待过些时日,我便安排你觐见大王。” 萧何特意命食厨准备一些好菜招待。不多时,侍者抬上来四菜一汤和一坛烧酒,两人在房中边吃边聊。 一个人的吃相,从某种程度上能体现出他的修养和性格。韩信被关在牢中多日,又是死刑犯,囚犯的伙食是全天下最差的,每餐吃的都是馊饭残羹,甚至比不上寻常人家的牲畜。 可即便这样,面对这已属丰盛的酒肉,韩信始终没有半点狼吞虎咽的架势,反而像是受过良好礼仪熏陶的贵族公子。 单凭这点,萧何就可以判断出,此人要么出身贵族,一向遵守礼仪;要么,就是性格沉稳,或者说是——隐忍。 而在聊天中,萧何有意无意的攀谈,实则却都是不漏痕迹的试探。 在得知韩信的出身、从军经历、以及为何要入蜀中的缘由后,萧何大抵摸清了他的来意。 用过膳后,二人继续跪坐在案几前长聊。 萧何问了许多有关作战的问题。有了之前项王夫人的那次问话,韩信更加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他对作战和战略部署的独到之处。 他举了几场楚秦间的战役,分别将作战部署一一讲解,并以不同立场给出了不同的作战方案。比如,如果他是章邯,这场仗要怎么跟项王打;再反过来,如果他是项王,又如何跟章邯打。 甚至,连汉王与秦的几场并不知名的小战役,他都分析出如何能以少胜多。 这让萧何大为惊叹!对这个小子,实在不能不刮目相看! 萧何虽然不懂兵法,也不是武将,但是自从跟着刘邦从芒砀山起事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他也参与过无数次。即便没上过战场,可当初的作战部署他也都是知道的。如今再听了韩信的战略部署,他不得不惊叹,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实在是战场的天才。 或许,他是天下唯一能与项羽对抗的人! 二人整整聊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萧何便觐见刘邦,把韩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陈述了一遍,并向刘邦举荐,给韩信一个军中要职。 “如果此人真有本事,项羽何故放他离开?又何故在楚营多年,只是个小小的执戟郎中?莫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空谈吧?”刘邦不以为然道。 刘邦断然不会只因为萧何的一番话,就给一个摸不清底细,又不清楚对方能力的人一个“军中要职”。 “大王,项王一向心高气傲,人言‘战神’。正因如此,他才不会看上任何人的战略,韩信也正是在楚国无法施展抱负,才来追随大王。”萧何解释道。 “还是再观察一段时日吧,也好摸摸他的底,”刘邦顿了顿,旋即道:“就先给他个治粟都尉吧。” 治粟都尉,就是掌管生产以及运输军粮的官职。 韩信接到这个不起眼的官职,一连做了几天的治粟都尉,枯燥无味却繁琐的工作,根本无法发挥出他超凡的才能。而且自打那日后,萧何对他避而不见,他想见汉王的事成了空想。 想起当初在楚营,他也是这样等待时机,可等了三年多,直到秦朝灭亡,他也没等到天降大任。如果再在蜀中耗下去,无非就是跟在楚营一样的结果,有了那几年的大才淹没,韩信不想空浪费时间,再赌一次。 “都是不识才的蠢猪!” 心灰意冷下,韩信决定逃走。 这一次,在押送军粮回营的途中,趁着深夜几个下属都熟睡了,韩信择了一匹壮马逃跑了。 马蹄声惊醒了一同押送军粮的汉军。 他们急忙奔赴军营向丞相禀报:“都尉跑了!”。 萧何闻言,上马连夜追赶。 追到半夜,萧何隐约看到了河边的一匹棕色壮马。 躺在河边上小憩的韩信,满心腹诽着项王夫人的“算命术”——什么大将军?什么一国之君?根本就是欺世盗名的无稽之谈! “韩信,韩信……”远处传来一人急促的呼喊声。 韩信猛然坐起身子,远远一望,却正是丞相萧何! 韩信以为自己这次逃跑,又犯了军中死罪,迅速翻身上马,扬鞭而逃…… 第152章 醉,梦,醒 也许是太想要麻醉自己,醉了就不必经受心痛的滋味,莫紫嫣一樽接一樽地敬向亚父。 亚父本来是为了陪着她解忧,可这样的场景,也难免让他触景伤怀,自然也就想到了楚楚。 不消一个时辰,二人就已醉得一塌糊涂。 “亚父,你知不知道?大王,他是嫣儿从十二岁就爱上的男人。从小,我就常常做着一个重复的梦: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穿乌金甲,手持长戟,骑着黑色骏马,向我迎来。可每一次当他伸手想拉嫣儿上马的时候,我们却怎样也触碰不到彼此,然后,他就消失了……嫣儿曾无数次的祈求上苍,能让我看清他的样子。” “咳,咳……”莫紫嫣连咳一气:“没想到,没想到……老天爷可怜我,终于让我如愿了,还把我带到了他的身边。” 说着说着,酒醉的她终于忍不住心底的压抑,大哭道:“我好想去改变他的命运,可我本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怕我的时间不多了……” 亚父用力瞪大迷离的双眼:“丫头,你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夫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你要去哪儿啊?” 莫紫嫣晃悠着双臂,握住亚父的胳膊,醉道:“亚父,如果嫣儿走了,你要保护他……保护他,永远不要离开他。” 夜已至深。 前殿上,项氏宗亲都已各自散去。项羽却一直拉着钟离昧、龙且和虞子期三位将军喝酒,不肯放几人离去。 “大婚之夜,大王莫负春宵啊。”虞子期劝了多次,三人也一再要送项羽回寝宫,可他依然用仅有的意识拒绝着。 直到后半夜,项羽大醉,几人才合力将他送回辰龙殿。 待到几将拱手告退,寝殿之中只剩下静坐在床榻上清醒的虞姬,和大醉的项羽。 按照楚国的规制,新婚当日,新郎与新娘要共食一分祭祀祖先的贡品,意味着“共劳合食”;然后将一把瓢葫芦分成两半,夫妻二人各执一半用来饮酒,寓意着夫妻二人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看着床榻上大醉不醒的新郎,这“合食”与“共饮”的婚俗,是完不成了,虞姬的心里有一丝落寞。 她温柔的帮项羽解开外袍,醉梦中的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入怀中,红头巾顺势而落。 趴伏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的心,噗咚噗咚地跳着,面颊也跟着泛上两团红晕,娇柔道:“大王……” “嫣儿,嫣儿……不要离开我……” 虞姬倏地起身,凝望着面前让她一眼定情,朝思暮想的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他即使酒醉至此,依然是那般亲切那般温柔;可即使深醉,他念念不忘的也依然是另一个女子。 虞姬没有想到,她一直幻想的大婚之夜,春宵一刻,竟是这般不堪。 这一夜,醉了太多人,可唯一清醒的,只有虞姬。 翌日晌午,项羽醒来,按着头痛的部位,恍然记起昨日是他与虞姬的婚礼,他忙掀开被子,检查着床榻上干净的布单上,有没有留下那一朵红晕。 却发现自己身着亵衣亵裤,知道自己没有因酒醉而做出什么,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下榻更衣。 “大王,你醒了。”温柔的声音传进来,项羽一抬眸却正看到虞姬从殿外端进一盆清水。 虞姬将铜盆放在桌上,忙上前帮项羽整理衣装。 “不用了,我自己来。”项羽侧身躲过她的温柔。 “哦。”虞姬淡淡地应声。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妥,项羽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孤王只是不习惯别人为我做这些。” 虞姬美丽的容颜,这才浮起嫣然一笑:“大王净过手,就来用早膳吧。” 说着,便已吩咐了侍女端上她一早起来蒸的核桃糕和热粥。 项羽爱吃紫嫣做的糕点,而紫嫣所会的美食,却也毫无不留的都教给了虞姬。 这核桃糕,本是他的最爱,可此番看到它,却是别样滋味。 “不用了,孤王不饿。”说着,项羽径直向外走,末了却撂下一句话:“这几日国事繁多,不必等孤王。” 虞姬怔了怔,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后一连多日,项羽都是睡在了上书房。虞姬每晚去送晚膳,项羽都以国事为借口,打发她回去。 …… 韩信离开楚国后,便直赴通往巴蜀之路。 百余年前,秦惠文王赢驷,高瞻远瞩,派大军压境以平“桀纣之乱”的名义攻下巴蜀,正是看中了这片富庶之地之于秦国的后备力量。有了这片土地,不单是扩充了秦国的版图,这片疆土之上的所有丰富物产,也都尽归秦国所有。 可以说,赢驷在位二十多年,乃是为秦昭王和秦始皇打下了统一六国的坚实根基。 后来,秦始皇灭六国而统一天下,天下丰饶皆归秦土。巴蜀因其开化程度较低,自古以来被视为化外之地,拥有天下的秦始皇,自然也就不再那么需要这片偏隅的后方之地,反而因其道路险阻,与中原各郡不通,而渐渐变成了秦朝流放犯人之所。 当初,在戏水分封时,项羽为了消除刘邦这个潜在的隐患,以分封来规划和限制刘邦的未来。 以“巴蜀之地”封刘邦为“汉王”,此举即虚遵了怀王之约,又照顾到战功及兄弟之约,亦将刘邦遣至偏隅之所而不致为害,可谓一举三得。 因巴蜀乃旧秦流放犯人之地,自古便为中原各国所蔑视,尤其是临近巴蜀的秦、楚两国,对巴蜀的征战讨伐从未停歇。身为楚人的刘邦部中自然多为楚人,让其入居巴蜀,不仅习俗上不适应,心理上也十分抗拒。 他们为灭秦出生入死,胜利后却被封往偏远之邦,早就心有不甘。果然,就在刘邦归往封地的途中,就发生了部将大批逃亡的现象。 在封锁刘邦可能东出的策略上,项羽除了封章邯等秦三降将,继续统领旧秦三处要塞之外,又在汉中以东,依次封效忠楚国的原赵国大将申阳为河南王、楚柱国共敖为临江王、楚将吴芮为衡山王、楚将黥布为九江王,自西向东对刘邦层层设防,以绝断其东出之路。 在后世所看来的将天下“幼稚的四分五裂”的项羽,实则每一步却是“深谋远虑”棋棋所布控的防御网。 第153章 就凭你? 韩信辗转到了汉中,已是六月中旬。 蜀中的景色,不比江南的小桥流水,婉约秀美。数座高山林立,道路崎岖难行,因其位于长江河谷的背风坡,下沉空气的干绝热增,导致气温高热。 巴蜀民风彪悍,初来乍到的韩信,对一切都极为新鲜,却也很不习惯。 因着归封的途中,汉军大批将士的逃亡,如今有韩信这样从中原大国前往蜀中追随的将士,必然大受汉军的欢迎。可也正因如此,刘邦听说项羽帐前的执戟郎中,如今弃楚投汉来到巴蜀,也就格外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派人密切注意韩信的一举一动。 生性多疑,又一向处事谨慎的刘邦,暗暗怀疑韩信乃是项羽派来监视自己的奸细。毕竟舍得下西楚之都彭城的安逸,远赴这千里之外的偏隅之地,任谁都不能不怀疑他来此的动机。 韩信初入汉军,远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入蜀至今,他连汉王的面都没见过,只是做了个接待各国使者、宾客的小官。 汉国乃初立之国,天下无战,巴蜀偏隅之地,又哪里会有各国派来结交的使者? 一连多日的无所事事,几乎冲淡了韩信的满腔热血。 在蜀中,他遇到了一些从楚营出来的熟面孔。当初项羽在戏水分封后,遣散了部分士卒。而这些人中,有的因为战乱早已没了亲人,大多愿意继续留在军中,很多人闻汉王“仁义之名”,拿了楚国的遣散费,又跟着刘邦去了巴蜀。 郁郁不得志,韩信便与这些旧战友,夜夜买醉。 一日,韩信一行十四人进了一酒馆,正在高歌买醉的兴头上,酒馆却来了个当地一霸,“蜀霸”带着十多手下进了馆子。 因为酒馆的地方有限,蜀霸偏就要坐韩信他们那张能容纳十人的长案几。 酒馆的老板哪惹得起这蜀霸,便好言祈求韩信等人换个地方坐。 酒喝得正起劲,却遇有人打扰,还提出此等无礼的要求,韩信等人自然不会答应。他们跟随项王、汉王打下天下,打秦军都不眨一下眼,加上如今蜀中归汉王统辖,又自觉身份地位都高出当地人一等,怎会甘心示弱? 这下惹怒了蜀霸,蜀中民风本就彪悍,又是当地一霸,还没有他在当地办不成的事,还没有不给他面子的人。 作为老大的蜀霸脸上怎么也挂不住,无论如何,也得挣回这面子。 六月的天,燥热的心。 两帮人,拿起手中的兵器,一阵火拼。 喝得高醉的韩信一行,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是杀红了眼,一连砍伤蜀霸手下多人,蜀霸被砍得最凶,当场死亡。 这场聚众斗殴,在当地引起了不小风波。 刘邦初入巴蜀,为安抚当地的百姓,采取了怀柔政策。 韩信等人此举,无疑是破坏了他的规矩。加上本来就怀疑他的来历,如果他真是项羽所派,就必须要除掉他,正苦无借口时,这件事倒是给了刘邦除掉他一个很好的理由。未免十四人中有其党羽,也未免落下不公正的口实,最终十四人都被判处死刑。 行刑当日,十四名罪犯被拉到一片空旷之地。 眼见着同伙的十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眨眼间黄土地染上一片血泊之色,韩信吓得魂飞魄散。 行刑侍卫走到他的面前,大刀高举,韩信双眼一闭,竟突然来了勇气:“汉王若是杀了韩信,世上再无人能帮他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 “慢!”监斩官夏侯婴,一听这话,高声制止了正欲落下的砍刀。 夏侯婴走到韩信身旁,从头至脚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何人?竟然敢出口狂言?” 因为手脚被束缚,韩信无法行礼,他甩了一甩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回道:“在下韩信,愿倾尽所能,帮汉王夺取天下。” “就凭你?”夏侯婴满脸不屑的打量着眼前其貌不扬的韩信。 “昂,”韩信点头:“就是我,烦请大人带属下去面见汉王,属下有话要亲口对大王讲。”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夏侯婴心道。 虽然他觉得韩信的话不可置信,但他和刘邦一样都是谨慎之人。这么多年刘邦把他留在身边,正是看中了他对自己的忠心和处事谨慎。为慎重起见,他决定先带韩信回去与丞相萧何商量。 回到营中,夏侯婴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向萧何一一叙述,萧何先在军中了解了一下从韩信入汉营至今的一些情况,然后在自己的书房接见了他。 韩信被两个侍卫押送进来,一进门,萧何便斥道:“快松绑!” 夏侯婴亲自上前为韩信松了绑。 “让你受委屈了。”萧何伸手示意,请韩信坐下。 “您就是萧丞相?”韩信边揉着被捆得又涨又疼的双手,边礼貌地问道。 萧何点头笑:“在下正是萧何。” “韩信见过丞相,”韩信拱手施礼后,即问道:“敢问丞相,何时能让属下见汉王?” “不急,”萧何笑着摆手:“大王这几日政务繁忙,待过些时日,我便安排你觐见大王。” 萧何特意命食厨准备一些好菜招待。不多时,侍者抬上来四菜一汤和一坛烧酒,两人在房中边吃边聊。 一个人的吃相,从某种程度上能体现出他的修养和性格。韩信被关在牢中多日,又是死刑犯,囚犯的伙食是全天下最差的,每餐吃的都是馊饭残羹,甚至比不上寻常人家的牲畜。 可即便这样,面对这已属丰盛的酒肉,韩信始终没有半点狼吞虎咽的架势,反而像是受过良好礼仪熏陶的贵族公子。 单凭这点,萧何就可以判断出,此人要么出身贵族,一向遵守礼仪;要么,就是性格沉稳,或者说是——隐忍。 而在聊天中,萧何有意无意的攀谈,实则却都是不漏痕迹的试探。 在得知韩信的出身、从军经历、以及为何要入蜀中的缘由后,萧何大抵摸清了他的来意。 用过膳后,二人继续跪坐在案几前长聊。 萧何问了许多有关作战的问题。有了之前项王夫人的那次问话,韩信更加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他对作战和战略部署的独到之处。 他举了几场楚秦间的战役,分别将作战部署一一讲解,并以不同立场给出了不同的作战方案。比如,如果他是章邯,这场仗要怎么跟项王打;再反过来,如果他是项王,又如何跟章邯打。 甚至,连汉王与秦的几场并不知名的小战役,他都分析出如何能以少胜多。 这让萧何大为惊叹!对这个小子,实在不能不刮目相看! 萧何虽然不懂兵法,也不是武将,但是自从跟着刘邦从芒砀山起事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他也参与过无数次。即便没上过战场,可当初的作战部署他也都是知道的。如今再听了韩信的战略部署,他不得不惊叹,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实在是战场的天才。 或许,他是天下唯一能与项羽对抗的人! 二人整整聊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萧何便觐见刘邦,把韩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陈述了一遍,并向刘邦举荐,给韩信一个军中要职。 “如果此人真有本事,项羽何故放他离开?又何故在楚营多年,只是个小小的执戟郎中?莫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空谈吧?”刘邦不以为然道。 刘邦断然不会只因为萧何的一番话,就给一个摸不清底细,又不清楚对方能力的人一个“军中要职”。 “大王,项王一向心高气傲,人言‘战神’。正因如此,他才不会看上任何人的战略,韩信也正是在楚国无法施展抱负,才来追随大王。”萧何解释道。 “还是再观察一段时日吧,也好摸摸他的底,”刘邦顿了顿,旋即道:“就先给他个治粟都尉吧。” 治粟都尉,就是掌管生产以及运输军粮的官职。 韩信接到这个不起眼的官职,一连做了几天的治粟都尉,枯燥无味却繁琐的工作,根本无法发挥出他超凡的才能。而且自打那日后,萧何对他避而不见,他想见汉王的事成了空想。 想起当初在楚营,他也是这样等待时机,可等了三年多,直到秦朝灭亡,他也没等到天降大任。如果再在蜀中耗下去,无非就是跟在楚营一样的结果,有了那几年的大才淹没,韩信不想空浪费时间,再赌一次。 “都是不识才的蠢猪!” 心灰意冷下,韩信决定逃走。 这一次,在押送军粮回营的途中,趁着深夜几个下属都熟睡了,韩信择了一匹壮马逃跑了。 马蹄声惊醒了一同押送军粮的汉军。 他们急忙奔赴军营向丞相禀报:“都尉跑了!”。 萧何闻言,上马连夜追赶。 追到半夜,萧何隐约看到了河边的一匹棕色壮马。 躺在河边上小憩的韩信,满心腹诽着项王夫人的“算命术”——什么大将军?什么一国之君?根本就是欺世盗名的无稽之谈! “韩信,韩信……”远处传来一人急促的呼喊声。 韩信猛然坐起身子,远远一望,却正是丞相萧何! 韩信以为自己这次逃跑,又犯了军中死罪,迅速翻身上马,扬鞭而逃…… 第154章 见见千军万马 “韩信,韩信你停住!” 萧何一见此景,喊声更急!可他越是喊,韩信手中的马鞭甩得就越重! 眼见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萧何急得连声高呼三遍:“韩信,你回来!回来,大王要召见你!” 韩信一听这话,陡然放慢了速度,回首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当然真的!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何故拼了命的追你啊?”萧何在身后气喘吁吁地道。 “吁……”韩信大力勒住缰绳,马顿住脚步,韩信利落翻身下马,朝着萧何跑过去:“丞相大人,大王为何突然又要见我?” 年过五旬的萧何,哪里经得起这般狂奔,他从马背上下来,直接就累倒在了草地上。 见萧何不答,韩信蹲在他身边又问道:“怎么早不见晚不见,偏偏这时候要见我?丞相大人,莫不是您诓我的吧?” 萧何不住地喘息,韩信担心被骗,起身就要再逃,却被萧何反手一把死死拽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祖宗,你就不能,不能容我这老身子骨,缓一缓?” 韩信看着萧何瘫躺在草地,浑身散了架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若是真要抓他问罪,军中有多少好手可以派上用场,断然不会派来一把年纪的丞相大人亲自抓他。 韩信复起身,萧何瞪着眼睛,怒道:“我说你……回来!” 韩信转头做个鬼脸,笑道:“我去给丞相大人取水。” 他快步跑向壮马,解下马背上的水囊,又跑回来坐在萧何身边,拔下了水囊上的塞子,才放入萧何手中:“喝水。” 萧何看了他一眼,坐起身接过水壶,猛饮一气:“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枉费我黑夜茫茫地追你。” 韩信举目望向满天星斗:“哪里黑了,那不是还有星星月亮吗?” “臭小子……”萧何指着他笑道:“好吧,不枉费丞相我,顶着月亮追你!” 二人相望对笑。 片刻后,萧何问道:“说吧,为什么要走?” “留在这儿也一样没前途。”韩信垂首道。 萧何问道:“你才刚来,着什么急?” 韩信起身,展臂望向苍穹,高声道:“我韩信,要的是统帅三军,兴兵天下!而不是一个小小的粮食官。若是不能实现梦想,也不想再留下来浪费光阴。” 萧何蹙眉看着眼前的青年人:统帅三军?那就是要做“大将军”啊! 汉军中,位列高位的武将有数十个,最受器重的却是卢绾,、哙和周勃。此三人,都是与刘邦有结义之交的生死兄弟,跟随刘邦多年深得信任,且在汉军中,皆立下过赫赫战功。可即便这样,三位大将都尚未被封作“大将军”。 眼前这毛头小子,上来就要“统帅三军”? 韩信回头看向萧何道,满是期待的目光:“如何?” 萧何缓过神思,起身拉起韩信,边向马匹走着,边道:“你先随我回去,容我跟大王商酌。” 韩信顿足,随即撤出手腕,摇头道:“丞相不能应允我,就请放我走吧。” “嘿……”萧何指着他刚想开骂,可旋即一想,这小子是倔脾气,顺毛驴不能激:“‘大将军’这么大的职位,那是我一个丞相能做主的吗?你是给汉王做大将军,我不得同大王商量吗?” “那丞相去商量吧,韩信在这儿静候。”此言一出,堵得萧何半响说不出话来。 “好!我答应你,成了吧?我就是拼上这个‘丞相’之位不做,也必然保你坐上‘大将军’,成吗?”萧何咬牙道。 得到想要的承诺,韩信却有些怀疑起来:“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二人击掌为誓。 借着月光,韩信随萧何回到了汉营。 翌日晨光,萧何便来觐见刘邦,向他说明了昨晚之事。 “胡闹!”刘邦怒斥道:“丞相大人一向处事稳妥,怎能如此草率允了他‘大将军’之职?” “大王息怒,”萧何拱手道:“事出紧急,臣虽思虑不周,但若大王见到此人,便知臣所言非虚。此人却是百年不遇的奇才,一个韩信能抵得过千军万马。” 萧何帮刘邦分析着,如果他若是想长期在汉中称王,从此不入关中,韩信则无用。而如果要东出,要与项羽对抗,韩信便是大王唯一的希望。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普天之下能与项羽在战场上,在兵法上相抗的,除了韩信再无其他人有这个能力。何况,他跟随项羽三年,知己知彼。 总而言之,就是告诉刘邦,韩信是他东出,也是有可能战胜项羽的唯一希望。 “寡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东出!”刘邦的眸中迸出一道冷光。 一息后,他看向萧何:“果真奇才?” 萧何点头道:“大王一见便知。” “那寡人就见见这个‘千军万马’!”刘邦吩咐道:“来人,宣韩信。” 韩信被侍卫领进议政殿。 刘邦的汉军到达封地也不过才到了月余时日,一切尚未来得及布置妥当。这行宫,则是旧秦时掌管此地的郡守所用过的郡守府。 所以,刘邦的议政殿和寝殿,与彭城霸王宫根本是天壤之别。 在这样一个毫无气派和威严可言的议政殿里,上位上坐着一个鬓发已霜,顶髻墨蓝冠的老者,他一袭灰色大袍,目光凛凛地看向来者。看多了项王的霸气,再看看上座的这个老者,虽然他外表上并不具备一个君王该有的王者之气,可单是他那犀利的目光,便已让人不敢小觑。 韩信拱手,施一长揖大礼,朗声道:“韩信,见过汉王。” “‘大将军’?!”刘邦打量着殿下行礼的年轻人,冷笑一声道:“口气不小啊!” 刘邦眯眸打量着下站的青涩小子。 他相貌堂堂,眉飞入鬓,眼眸黑亮,眉宇间颇具一股子倔强的气魄。一身汉军的红色戎装,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英气逼人,仿佛有使不完的精神劲儿。 “你如何能担得起我大汉的‘大将军’?!”刘邦先就一个下马威。 这样的口吻,显然是要故意为难对方。 口口声声要做“大将军”的人,若是连这点胆识都担不起,又如何统帅三军? 韩信拱手:“回大王,韩信想先问大王一个问题。” “讲!”刘邦道。 “敢问大王,在您麾下最勇猛的将军为谁?统兵多少?战场最高记录,破敌多少?” “我汉营皆虎将,最勇猛的当属樊哙、卢绾、周勃三大虎将。统兵皆上万,战场杀敌百余人不止!”刘邦说到三将骄人的战绩,自信满满。 “哈哈哈哈!”韩信大笑一声。 第155章 愿立军令状 看到刘邦陡然不悦的神色,萧何斥道:“韩信,不得无礼!” 刘邦摆手制止了萧何:“怎么?太少?” “何止是太少?!”韩信笑道:“怕是以这样的能力上了战场与项王对战,命不保矣!即便大王麾下的猛将悉数上场,也不敌项王!” “放肆!”刘邦重拍案几:“乱我军心者,当斩!” 韩信拱手道:“大王可以斩了韩信,可大王应知韩信不过实话实说。大王口中的三虎将,莫说对抗项王,即便是对项王麾下的龙且、钟离昧、虞子期三人中的一人,也不敌……” “韩信,休得胡言!”萧何斥责打断了韩信的话。 刘邦端起茶盏,大抿一口,压下了怒火,抄手看着他道:“你这般辱我将士,难不成,你若上了战场,能打败项王?” 韩信笑笑:“若论单打独斗,天下无人能胜项王!韩信自然不例外。但——若论统兵打仗,韩信能统驭百万之师,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 “统驭百万之师?好狂的口气!”刘邦蔑然一声冷笑。 这在刘邦和萧何听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即便是樊哙和卢绾,彼此麾下的将士都互不服从对方的将领;即便是他刘邦作为汉王,也不能保证一呼百应。而他韩信,竟然能夸下此等不切实际的海口? “韩信,说话用用脑子,别信口开河。”下座的萧何,低声提醒道。 “韩信并非信口胡言,韩信统兵,多多益善。”韩信道。 刘邦倒想看看,能夸出这般海口的人,是真有两下子,还是满腹虚言。 “赐坐。”刘邦道。 “谢大王。”韩信施礼坐下。 “你这么个人才‘弃楚投汉’,难道离开彭城的时候,项王就没有留你?”刘邦问道。 “臣在楚营,不过是项王的执戟郎中,臣的去留,项王又怎会费神关注?只是,臣离开之前,项王夫人曾劝言臣留在楚国。”韩信如实陈述了当日莫紫嫣对他的挽留之意。 刘邦这么问,不过是想从细节中,寻找一些韩信跟项羽之间的蛛丝马迹。但是听到韩信的回答,他心里已然决定将“大将军”之职,交给韩信。因为项羽对韩信的不屑一顾,与莫紫嫣对他的言辞挽留,这截然相反的态度,却正是刘邦最敏锐的察觉。 正如当日的鸿门宴上,项羽与莫紫嫣越大的反差,越能说明威胁所在——如他自己,如张良就是项王的“威胁”。 刘邦缓过神思,拿起茶盏,淡然道:“你有何能耐,让寡人放心交与你‘大将军’之职?” “打败项王,乃韩信毕生所愿!”韩信旦旦道。 咳咳咳…… 刘邦才抿一大口茶,闻听韩信此般信誓旦旦,差点没噎过去——难不成他们是有深仇大恨? “你跟项王,有仇?”刘邦定睛看着他,郑重道:“还是他曾亏待于你?” “臣跟项王毫无冤仇,但是打败项王,意味着臣能战胜天下最强者,才能证明臣的价值!”韩信道。 刘邦从韩信的目光中,看到一种赤热的力量,而这份赤热,却正是他祈盼已久的光芒。 他太需要一场燎原之火,让它燃烧到中原大地。 “好!冲你这份胆识,寡人成全你!”刘邦指着韩信,接着道:“但寡人丑话先言,倘若你没有这个能力,寡人不但要收回‘大将军’之职,还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谢大王!”韩信屈膝跪地,拱手谢道:“韩信愿立‘军令状’,绝不负大王所托!” “‘大将军’请起!”刘邦从上座下来,漫步走向韩信,将他扶起:“大将军且先回去,这几日寡人着人刻了帅印,便正式交与你。” “诺。”韩信作揖告退。 负手站在门口的刘邦,目光追随着韩信的背影出了议政殿,淡淡地道了三个字:“赌一把?” “赌!”萧何亦是望着殿门,点头道。 刘邦转身,瞥了他一眼,道:“嘿,丞相倒是真大方!” “非如此,不足以表现我王的高瞻远瞩,英明果敢!”萧何拱手笑道。 “丞相拍起马屁,果然与众不同,寡人听起来特别入耳!”刘邦的眼中挂笑。 “臣,字字肺腑。”萧何道。 “唉……”刘邦轻叹一声,回坐到主座上:“这一赌,押得可是寡人的身家性命!我汉国的命运皆系于此人手上……” 他顿语,抬头看向萧何,不无担心地道:“稍有差池,满盘皆输啊……” 萧何拱手道:“臣与大王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就试试他的能力吧,待印绥刻好,就交给他吧。”刘邦道。 “大王不是决定,如此就封了大将军吧?”萧何问道。 刘邦眸中一暗:“那还如何?难不成要寡人三跪九叩的求他做?” 萧何了解刘邦的性格,他虽“仁义之名”远播在外,但对内、对属下,他向来轻慢,更不讲礼节。如今任命大将军,就像呼喊小孩儿一样随意。 “大王既已决心要任命韩信为帅,便要选择良辰吉日,亲自斋戒,设置高坛广场,正式册封。”见刘邦不耐烦的侧目,萧何上前一步,温然劝道:“拜将乃国之大事,礼仪要完备才好呀。” “你们这些文人啊,就是啰嗦!”刘邦指着他,叹道:“唉,该如何向卢绾,樊哙和周勃他们交待?他们可都是追随寡人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大局为重,几位将军会理解大王的。”萧何道。 大王要立“大将军”的消息一经传出,汉营中各位将军都开始努力操练自己的部卒。众人纷纷揣测,这最有资格担任‘大将军’之职位的,会是谁?若论机会,樊哙、卢绾、周勃、曹参四将皆有机会;但若论与大王的关系,必定是樊哙或卢绾二将的一个。 汉军四大将,这段时间一直在私下暗暗地较劲。 七月,蜀中的天气热得让人心慌。 高坛之上,汉旗高挂。锣鼓声中,一身灰色麻衣的丞相萧何,站上高台。 望着台下的士气高昂,萧何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自抗秦以来,我汉军中还未有过‘大将军’之职,今日,乃是我汉国最重要的日子,汉王将为汉国册封首位‘大将军’。” 一身红装的刘邦上台,侍者双手奉上“大将军”的帅印。 锣鼓声再起,台下众人纷纷相觑,各自揣测着汉王这手中的“帅印”,到底是交给卢绾将军,还是樊哙将军?两方的阵势,陡然间变得肃静凝重。 一身墨蓝色玄甲,银冠束髻,腰佩宝剑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高台之上。 待他屈膝跪地后,刘邦将“大将军”的帅印亲手交到了他手上。 “韩信谢大王!”他双手接过帅印,册封礼成。 众人愕然。 刘邦并未发话,径直走下了高台。 见汉王离去,台下陡然响起一片沸腾的抗议之声,口诛激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大喊着让台上那人放下“帅印”滚下台。 原本各怀心思的四将阵营下的士兵,此时却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你有何能耐,能比得过樊、卢、周、曹四位将军?滚下去!” “几位将军追随大王多年,都未封帅,你凭什么?!滚下去!” “对,滚下去!滚下去!” 于暗处观看的萧何见场面压不住,低声请求同在一旁的刘邦上台撑场子。 “他不是自言能统百万之师吗?这个场面镇不住,又如何统帅我大汉的三军?”刘邦探着外面的局面,冷声道。 萧何一声叹息,为台上那人捏了把汗。 刘邦低声道:“寡人倒要看看,你个狂妄小儿,如何‘多多益善’?! 面对台下十多万人炸了锅的声讨。 韩信开口道:“韩信与诸位将军相比,的确是晚辈,既无军功,亦无战绩!但韩信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从今日起,韩信从大王手中接下这‘大将军’的帅印,便能保证——汉军从此绝不打一场败仗!” “不打一场败仗?谁信?” “口出狂言!” “痴人说梦!” 台下一片哗然…… 韩信并未解释,他将帅印高举,一字一顿高声道:“韩信已立下‘军令状’,战必胜,攻必取!若做不到,败一仗,台下诸位皆可取我项上人头!” 此言一出,台下十数万人,鸦雀无声。 这样的军令状,谁敢立? 这样的豪情壮言,谁敢发? 汉军之中,绝找不出第二人! 在暗处窥视的刘邦和萧何,相视抿唇一笑,彼此心中皆道:好小子,果然有胆魄! 当日刘邦亲口应允了韩信的“大将军”之职,看似是当下的决定,然则却是他多日思忖之后的结果。无论是暗中对韩信的监察,还是从夏侯婴和萧何口中所掌握的消息,刘邦心中都早已有了盘算,只不过见到韩信本人,才让他打定了主意。 即便对于最效忠自己的人,甚至亲如生死兄弟,近如枕边红颜,他刘邦都绝不会将“心思”完全的交托。所以,当日在萧何和韩信面前,他为自己演了出好戏。 一来,韩信的“大将军”乃是丞相举荐,对于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几个兄弟未能封帅一事,刘邦就有了交代; 二来,与外为敌,身边人皆是同党,皆可共生死;而这天下间,刘邦唯一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三来,倘若将来出了大事,萧何就必定要为他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而这代价,就是成为韩信的垫背人。 必要时,一箭双雕,对刘邦来说也未必不会。 第156章 大王不同 西楚霸王元年(公元前206年)七月,韩信被刘邦封为汉“大将军”,统三军之职。 同月,“义帝被霸王弑杀”的消息,传遍了各诸侯国。因道路不通,传到蜀中的时候,比中原各地都晚了半月余。 义帝,虽无实权,可即使是空头君王,也比普通人的命贵上百倍。有他在,就说明天下并非“霸王独大”,纵然霸王要做什么,也不至于太过分。如今他被杀了,这在诸侯国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各国君王纷纷揣测,项王此举是否预示着要对天下有什么大动作? 这下子,九江王英布慌了。 当初他失手杀掉了义帝,又听陈平说项羽有杀他之意,故而率五千人马到了彭城之外的他,连夜逃回了九江国。后来,项羽并没有举兵讨伐,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怎知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这消息就传遍了列国。 如今,项王代他背了这黑锅,又岂能饶恕他?会不会很快举兵讨伐?英布的心,又一次被揪到了嗓子眼。 韩信自任命大将军以来,每日在隐蔽的地方加强三军的操练。另外,他派万余士卒大张旗鼓的,在蜀中的悬崖峭壁等险要地方凿孔支架,并铺以木板,建造栈道。 韩信每日命樊哙、周勃率万余汉兵凿山的事情,传到刘邦耳中,让他大为不悦。可刚刚任命了对方,又不好过多干涉,落下一个“用将却疑”的名声。得到“义帝被霸王弑杀”的消息,刘邦正好有借口找来韩信,探探他的意思。 正在监察士兵们赶修栈道的韩信,接到侍卫传汉王口谕说,“大王要请大将军用膳”,他忙放下手中的活,风尘仆仆得赶回大营。 近来,他愈发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性格所带来的弊端。曾经的他,不会察言观色,不懂奉言谄媚,可是来到蜀中后,尤其是与萧何和夏侯婴接触频繁后,他渐渐悟到“伴君如伴虎”,“话中三分真的”真谛。 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他明白了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能达到一件事情的目的,有时候就该看人脸色行事,而不必执拗于不融于尘世的顽固。 一进刘邦房内,看到满案几的酒菜。 韩信忙上前行礼道:“韩信见过大王。” “听闻,大将军近日十分操劳,寡人特命人备了酒菜,犒劳爱卿。”刘邦伸手示意韩信入席。 “谢大王。”二人说着,已跽坐在席上。 刘邦笑看着韩信:“嗯,瘦了不少,莫不是做寡人的大将军太过操劳了?” “为大王分忧是应该的,”韩信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旋即身子前倾:“韩信也想早日帮大王打回去。” “好,寡人就等着你这大将军带兵打回去!”刘邦拍了拍韩信的肩膀,随即笑着道:“丞相多次在寡人面前称赞你啊,今日寡人得到一个消息,想必你早已知晓,想问问你的看法?” “臣不敢,大王请讲。”韩信从酒坛中,倒出两樽,先呈给刘邦一樽。 刘邦接过酒樽,问道:“你从彭城出来的时候,可知道项羽弑杀义帝之事?” “回禀大王,义帝乃是被九江王英布所杀,并非项王下命。”韩信道。 “哦?”刘邦诧异拧眉。 二人边喝边聊,韩信将他所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刘邦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只不过,项羽所背下的这个黑锅,对刘邦来说,像是隐隐让他看到了东出的希望。只是暂时,他还未理出什么头绪。 喝到起兴,刘邦突然问道:“依大将军之见,若寡人的汉军东出,寡人与项羽,谁的胜算更大?” “论勇武、强悍、仁义、兵力,大王与项王,皆不可比。”韩信夹了口菜,放入口中。 此言一出,只见刘邦脸色一沉,抿唇不语。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直白又一次失了言,韩信赶忙转而道:“但臣在项王身边侍奉多年,对项王的为人也算了解,臣以为,项王并非是贤明的君王。” “哦?”刘邦一听这话,陡然来了兴致,沉眯的双眼瞪得大亮:“说说,他如何不贤明?” “项王神武自不必说,他虽年轻,但深谋远虑亦是许多人不曾看到的。只不过,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对女人太过重情,对身边的人又太过重义。”韩信道。 “继续说。”刘邦听得起兴。 韩信缓缓道:“项王待长者恭敬,对士卒慈爱,言语温和,军中每每有生病的将士,他会心疼的流泪,将自己的饮食分给他们;而当他震怒时,下属千百人吓得不敢稍动;他不能放手任用有才能的将领,使得张良、陈平、以及如臣这样有着满腔热血的人,都离他而去……”韩信说到这儿,有意观察着刘邦的面色由黯淡渐而红润。 “项王此人心高气傲,他自问智勇无双,故而如我等从楚离开之人,他并不放在眼中,因为他觉得,以他一人之力、之勇、之智,便可解决天下事。故而其所信任的,都是他的女人和兄弟,身边最重要的亦都是他的亲信。” “嗯……”刘邦点头,表示韩信分析得很对。 “固然,他们都是堪当大任之人,可这些人多是武将。项王身边最重要的谋士,乃是当今楚国丞相范增,天下事,项王只与范增商榷。范增此人,臣以为太过居高自傲,太过偏激行事,想来项王也只是因为其年纪大了,又与夫人的关系,对范增感情上的信任,多于国事。而说到感情,如项王这样的人,一旦被感情羁绊,必将影响他的心性。古来成大事者,心中必不会有任何羁绊!故而这样的人,不适合为君王。” 韩信见刘邦一味听而不语,怕自己又说错了话,补充道:“而大王不同。” “哦,寡人如何不同?”刘邦的眼眸更亮,夹起一个鸡腿放进韩信的盘碟中。 刘邦此举,让韩信更来了兴致,侃侃道:“大王您,与项王反其道而行——您不任人唯亲,敢于任用天下英勇善战的人才!以正义之师,顺从将士东归的心愿,必将锐不可挡!” 第157章 给不起的爱 刘邦笑而不语。 韩信见刘邦听得高兴,继续道:“项王分封的三秦之地,章邯、司马欣和董翳,皆为秦朝旧将,二十万秦军降卒被杀,却只换来了他们三人的荣华富贵,秦地的百姓们早已对三人恨之入骨。当初大王进入武关,却秋毫不犯,废除了秦朝的苛酷法令,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秦地百姓必然感念大王恩德。关中百姓都知道,按照当初义帝的约定,大王理当在关中做王,却失掉了应得的爵位被迫进入汉中,关中的百姓也会想念您的。” “可秦地的民心,不是都被项羽的夫人笼回了吗?”刘邦蹙眉,当日“卢力调戏民女”之事被大肆渲染,让他失去关中民心;后来莫紫嫣开仓放粮,再取民心,这两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韩信笑笑:“大王您知道,这人心暖起来不易,可冷起来却容易,项王毕竟不在关中,难以维持那份热度。百姓们只会看重谁做大王,对他们更有利,只要大王成功东出,再慢慢收回人心,并不难。” 话到此处,韩信突然跪在席上,拱手道:“大王,只要您一道令下,韩信愿率三军东出,平定三秦之地!” “好你个韩信!寡人果然没看错你!”刘邦忽悠一掌拍向韩信的头,大赞道:“来,今日放下公务,陪寡人喝个痛快!” 韩信一番话有三真,三假,三分自己偏颇之见,还有一分却是他自己都判断不出的真假。 三分真,的确是项羽的为人; 三分假,则是韩信这段时间,受萧何夏侯婴等人的影响,懂得察言观色之后,为讨好刘邦的谄媚之词; 三分偏颇之见,是以他自己的主观对项羽做出的判断; 最后一分,却是对于项羽的心机,他始终揣摩不透的地方。 张良和陈平,自打逃出了彭城,便一直担心项王派人追杀。他们不敢走大路,而是绕道荒僻的小路,加上文人比起武将的体质,自然逊色得多,所以二人虽然比韩信早离开彭城,可到达蜀中之时,却已是在韩信拜将之后。 前几日,刘邦从韩信的口中得知张良和陈平都已经离开楚国,刘邦就日思夜盼着他们的到来。他需要大才,他没有项羽的实力,可他并不弱于项羽的心机。 从项羽最初对义帝的几次隐忍;到破釜沉舟的气节;到鸿门宴上他的沉着冷静;再之后,他以腰斩卢力和开仓放粮取得关中人心;再到十九分天下弱化各个诸侯国的势力;最后到以张良换汉中…… 项羽的心机之深,不得不让刘邦畏惧。项羽懂得震慑敌人,更懂得笼络效忠自己的人,更可怕的是,他对天下的布控和在军事上的天才…… 所以,刘邦需要人才,需要这天下的大才,帮他共同对抗项羽! 张良和陈平一入蜀中,便受到了刘邦的盛宴款待。二人此番入蜀,还带来了一个大消息——齐、赵两国叛乱了。 齐将田荣和赵将陈馀,一直对项羽当初的分封十分不满,只因忌惮项羽的实力,当初在戏水未敢有任何反对之词。然而跟着各自的君王回到封地后的几个月,二人却开始了大动作。 田荣杀了齐王市,自立为齐王,并统治了三齐之地。又把将军的帅印交给彭越,让他统兵在梁地反抗楚国。 昔日的赵国大将陈馀,得知田荣杀了项羽所封齐王,自立为新的齐王。则派出使者向田荣借兵,也想效仿他,借兵回来攻打项羽所封的常山王张耳,并向田荣允诺,待取得原来赵国的土地后,愿割让城池献给齐国。 历代齐王皆为利所驱,田荣欣然答应了,于是派兵赴赵,与陈馀共击常山。陈馀发动三县的全部兵力,跟齐军合力把常山王打得大败。常山王张耳逃走归附刘邦。 陈馀从代国把原赵王歇接回赵国,复立为赵王,赵王因此而功赏陈馀,封其为代王。 齐、赵两国的反叛,对于刘邦来说,无疑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而两国的反叛消息,很快传入了楚国,朝堂上,众将大怒。 项羽虽怒,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当初他将天下众分,就已料到会有人反叛,那也正好给了他以平定的名义,收复他们的封地,从而逐步完成楚国的天下一统。 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他所封的齐王市和常山王张耳,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短短两个多月,就丢了封地,齐王市还丢了性命。 这段时间,他一直躲着虞姬,而紫嫣也刻意回避着他。他决定亲征齐国,给自己,也是给紫嫣冷静的时间。 与大殿上一众动怒的大将相比,项羽却相对平静地道:“田荣和陈馀在齐、赵两地作乱。赵国离楚国远,且威力不大,暂时构不成威胁。而齐国,却在楚国的后方,如若不灭,彭城会有危险!” 顿了顿,他又道:“孤王决定亲征,攻打齐国。” 这两个月来,为了让项羽渐渐对自己忘情,为了巩固他和虞姬的感情,莫紫嫣一直刻意回避与他的相见。 在这世上,没有人真正可以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深受。 你万箭穿心,你痛不欲生,始终只有你自己明了那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而即使最亲之人,亦不能替你背负伤痛。 她恋上冬的圣洁,却不知冬日凛冽的寒风,会玷污圣洁的白雪; 她恋上夏的艳阳,却不知夏日的狂风暴雨,会遮住明媚的阳光; 她恋上秋,却不知秋日的落叶,洒满人间的荒凉路; 她很想要抓住春的脚步,然而,春日的短暂却是来去匆匆,转瞬即逝。 她爱上他,心甘情愿为他默默承受着宿命的风刀,却怕有朝一日自己无可选择地消失,空留他一生余痛…… 曾经以为,自己肩负使命而来,能带给他温暖的四季; 却不知,人生就是这样四季的循环,要经历四季的风雨,你无能去改变天定的环境,唯有或顺从或适应,将自己的身骨历练地更适应这乱世的刀锋。 …… 七月的湿热,覆盖了西楚大地。 已过了亥时的夜晚,丝毫没有凉爽之意。 彭城霸王宫的上书房内,却烛火通明,三十多卷竹简铺排在整张案几上。 一袭黑色华服,领口袖口皆绣着红色图案的男子,略显疲惫的斜倚在座背上,单手支在眉心。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厚积薄发”的牌匾之下,挂得是一丈多长的地图,上面所规划的是在他分封之下的天下各国的领域。 在烛火的照应下,地图之东南方那最大的一片疆土之上,有两个字尤为醒目——“西楚”。 就在刚刚,他才批阅完白天的奏章,他想在北定齐国之前,把国内的事情处理完毕,将临近的属国做好防御。 这些,都是为了在他北上伐齐之时,保证楚都彭城的安全,亦是保护这偌大的霸王宫内,他唯一所眷恋的那一个角落、所在乎的那一个人的安然。 朦胧中,一双纤柔的玉手,轻揉着他的太阳穴,那力道无比温柔、舒心。 女子垂眸看着面前这个英武逼人的男子。 那精雕的面容,仿佛是上天千百年才出一笔的惊世杰作;那份浑然天成的霸气所释放出的魔力,让她欲罢不能的迷恋。 每一次看到他,她总是莫名的紧张,却又莫名的欢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股奇特的能量,让她的心每每兴奋的狂跳。 项羽猛然紧握住她的手臂:“嫣儿……” 虞姬微怔,随即小手扶上他放在自己藕臂上的古铜色温暖的大手,柔声道:“大王,是臣妾。” 项羽倏然睁开双眸,视线渐渐清晰,可他的语气却由激动转为了平淡:“哦……是你啊?”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失落、一丝落寂,他正襟危坐,抽回双手用力得揉了揉双眼,心道怎么就不看清楚呢?乱认人…… 虞姬一双水眸,柔柔地看向他:“夜深了,大王还不回寝宫歇息吗?” 项羽下颌微抬,朝着案几上的竹简示意:“还有这么多政务要处理。” 边说着,手里又拿起一卷竹简,继续批阅起来。 “哦。”虞姬淡淡的应声,却并没有体会出那话中的意思。 她不知道,他的政务为何总也处理不完?从大婚至今,他就再也没回过辰龙殿,身为侧室王妃,却好像每天霸占着大王的寝宫。可是她所贪恋的,并非是辰龙殿的奢华,而是那里有她无比眷恋的——“他的气息”。 她想陪着他。 “怎么,还有旁的事吗?” 见虞姬并未有要走的意思,项羽头也不抬地问话,不等虞姬回答,他却又道:“若无旁的事,就早些回去歇息吧,孤王还要忙。” “我……”虞姬本想说什么,终是在他冷淡的话语中收了口,她依言应了声“诺”,落寞地转身,只余心里一片黯然。 少顷,侍者端进来一盘核桃糕,说是虞姬夫人亲手做好,让他送进来的。 看着虞姬的一片心意,项羽凉凉地抽了口气,他不明白自己的心,何时竟也变得这般冷漠? 或许,对待感情,他真的过于执着。放眼列国诸侯,后宫皆花开遍地,却唯独他,只愿独守那一株芳泽。 而对虞姬,他的心情总是很复杂,他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他亦不想辜负这么好的女子,他愿意用天下所有去弥补对她的亏欠,却唯一给不起她想要的那份“爱”。 因为他的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给了另一个女子。 第158章 如果是她 彭城霸王宫,上书房内。 大军征齐的前一日,项羽和众将看着后墙壁上的地图,定下了征齐的作战部署和行军路径。 “田荣和彭越这帮龟孙子,老子必得活剥了此二人的皮!”想起这刚太平的大好天下,却因齐国田氏的叛乱而让天下纷争再起,龙且愤恨地咬了咬牙。 项羽并没有接龙且的话,布置完这一切远还不够,他还要考虑留守都城的人:“钟离昧,这次出征齐国,你就不必去了,留守彭城吧。” “大王……”好的将领都想上战场为国杀敌,钟离昧不是不知道大王单独留下他的意思,迟疑一瞬,钟离昧还是拱手道:“末将领命。” 这时,殿外侍卫禀报道:“大王,夫人殿外求见。” “哈哈哈!”龙且大笑一声:“还是夫人最念着大王!我就说嘛,这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说过多少次了,夫人觐见不必通传。”钟离昧刚一打开殿门,正想训斥象“韩无成”一样没有眼力见儿的守卫,一看来人,登时张了张嘴巴。 虞姬微微颌首,从钟离昧身旁经过,盈盈迈入殿门。 龙且看了看项羽陡然蹙起的眉头,心中反省自己是有多多嘴。 “大王,臣等先行告退。”虞子期拱手道。 在这霸王宫中,不管有多少人还因“寿宴”、“王子”与“封妃”事件而记怪虞姬,而他,都要力挺并保护她到底。 众将见此情形,纷纷拱手告辞,退出了殿外。 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龙且和钟离昧都不约而同又担心地回望了一眼上书房中的王者,而后又无奈地相觑一眼。 殿门被关上,虞姬陡然屈膝跪地,请求道:“大王,让虞儿陪您一起出征齐国吧。” “起来,”项羽看了看她,边整理着案几上的奏简,边沉声道:“孤王是带兵去打仗,不是游山玩水,一路艰险难测,怎么能带你去?” 虞姬咬了咬下唇,她很想说些什么让他同意带自己去,却发现,每一次当看到他那副漠然的神情时,她到嘴边的话,仿佛都没有力气说出口。或许,从心里,她是知道的,知道那些话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项羽见虞姬眼眸微湿,放下竹简,走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来。 虞姬心底一暖,刚想趁机说什么,而他却已淡淡地转身,走向案几。 “大王,虞儿不怕艰险,只求能跟大王在一起,能陪在您身边。”虞姬终于脱口而出,眸中满是期盼。 项羽转身案几后,方道:“你去了,孤王反而不能安心打仗,还是留在彭城吧。” “臣妾不会给大王添乱的,臣妾只想照顾大王的饮食起居,就让臣妾随大王同去吧。”虞姬近身,再次央求道。 “虞姬,在孤王心中,你一直是识大体的女子,听话,你就安心呆在宫里。”项羽从案几上执起笔,在竹简上做着批示,淡淡道:“孤王还有几卷奏章,你早些回去歇息。” “若是要随大王出征的是姐姐,大王也会这般拒绝吗?”虞姬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都不敢说的那句话。 “哗……” 竹简被放落在案几上的力度不大,但在空荡的上书房内,听起来依然刺耳。虞姬身子一抖,猛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 项羽已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虽不会对虞姬发火,但那句话堵在他的胸口,着实难受。 他长身而起,转身背对着虞姬,面视着墙壁上的地图,却抿唇不语。 望着那王者高大而威严的背影,虞姬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好似一堵高深的城墙,她倾尽全力也难走进他的心里。 她声音微哽,只道:“臣妾……告退。” 虞姬转身的一瞬,不禁委屈落泪。 她知道,是他“不想”带她去,而并非“不能”,倘若换做是姐姐,一定是另一个结果。 上书房内,项羽久久凝视着壁上的地图,可神思却早已远游在视线之外。 虞姬的话,一语中的。 如果是他的“她”,或许他也会为了安全起见,而建议“她”留在宫中。但只要“她”想去,他也绝对不会有半点反对,因为他有能力,也必会誓死护“她”万全。 子时,朦胧的月光下,项羽不知不觉走到了紫宸殿。 殿内的烛火未熄,原来,她也并未入眠。 莫紫嫣在殿内,反反复复在绢帛上写着“心静”两个字,然而越是想要平静,心绪却越是凌乱的满天飞。 她随他征战四年,出征在外的艰辛,她不是不能体会。并非她不心疼,可她害怕自己的关心,会让他与虞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功亏一篑,虞姬应该会陪着他出征吧?会好好照顾他吧? “夫人,好像是大王。”正欲关上窗子的小雅,看到院落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回头对莫紫嫣禀报。 笔,陡然一落,脱出掌心。 还未来得及反应,项羽的声音已至殿内,小雅躬身一安,便退出殿外。 “嫣儿……”他唤出她的名字,却才发现原来太久没有跟她说过话,突然竟有些不自在:“明日……孤王就要出征齐国了。 她抬眸望向他,却又在蹙眉的一瞬,迅速收回目光。 只因那一眼的注目,让她心疼——多日不见,他瘦了,也憔悴了,眼眶微凹。 她颌首,嘱咐道:“大王多保重。” 她还是那么冷漠?即使在听到自己离开的消息,依然平静无波。看着她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美人面,却又似乎越来越陌生……俏丽的鼻下,昔日那张舌战群雄的玉口,对着自己竟不愿多说一字吗? “真是惜字如金,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孤王说吗?” “我……” 项羽眉心紧蹙:“今时今日,你还是不肯原谅孤王?为何孤王娶了虞姬,依旧不能换来你的满意?” 她隐约看到他眼中闪现出的一丝沉痛,戳得她心口蓦然一紧,她极力避开了他的眼神,淡淡回道:“有虞儿在大王身边,臣妾可以放心了。” “你…………”他的心突然抽痛,缓缓闭上眼睛,待心绪慢慢平静。 殿中一片静寂,静到只能听到彼此不安的呼吸。 沉默几息后,项羽沉声道:“孤王把钟离昧的军队留下,由他保护你和彭城。明日一早孤王便率大军出发,希望在孤王回来之时……” 话语微哽,凝望着她美丽的娇容:“希望在孤王回来之时,能再看到你的笑。” 她的笑多美,美得令他流连又沉醉! 每每想到那温暖的笑容,他便觉得心中暖暖的甜,能融化他心底所有的冰冷。可她眼中那时而闪现的忧郁,又让他莫名的心痛…… 他相信她对自己的爱,可为何总有一片他看不懂的禁地,是他无从踏足的? 也许,也许,这样的分别,等他再回来时,她会转变吧…… 第159章 等我回来 顷刻间,一黑一白两匹马,就已近在咫尺。 “吁!”项羽一个大力,拉住疾驰中的乌骓马,乌骓腾空而起,旋即又迅速落下前蹄。 项羽翻身下马,白马也渐渐停了下来,他如箭矢一般奔到了白马前,伸臂抱下了马背上的女子。 女子一双水眸,泫然望向他,美丽的双唇紧咬,似是有太多话要说,却又无从开口。 “嫣儿……”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搂住。 她的背后传来他手掌的温热,已久是那样熟悉的温暖,熟悉地爱抚。 半响后,他沉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只是这双腿,就是不听使唤。”她的声音微哽。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紧紧搂住女人的后背,似乎这样根本不够:“这段日子,我的心都要被你掏空了,空的有多痛……” “对不起,都是嫣儿不好……”项羽的话,让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泪,潸然而落。 “傻丫头,怎么又流泪了?”温暖的大手,温柔擦拭着她面上的泪渍:“我没有怪你,是我做的不够好,才会让你难过。” “不不不,是我不好。”莫紫嫣摇着头,却是在肯定自己的错。 “好了,我们就不要为自己揽罪了,”项羽轻捋着她鬓处凌乱的发丝,扬起她的下巴,温声道:“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喜欢看着你笑。只要你一笑,世界都失了颜色。” 她莞尔一笑:“嫣儿不哭了,我等着大王回来,凯旋而归。” 莫紫嫣没有要求项羽带她同去,不是她不想,而是考虑到虞姬的心情,她不能。何况,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而她此刻能送上的,唯有这微笑。 莫紫嫣的送行,让项羽心里一片温暖,他其实要的不多,仅仅是他的女人对她的爱。此刻看到她,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的面上绽放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我是楚国的王,是天下的王,却更是你的丈夫。”项羽执起女人的手,落下深深一吻,而后贴住自己壮实的胸膛:“你知道吗?我有多想带着你,去游遍天下的每一寸山河;又有多想把你装在口袋里,无论到哪里都能看到你,一刻都不分开。等我,灭掉齐国,我就带你周游天下。” 他说的每一个自称都是“我”,而不是“孤王”,此刻在他的心里,多想回到最初认识她的时光,眼中只有彼此,没有琐事,没有他人,亦没有天下的羁绊。 他深情地锁视住她氤氲的美眸,手抚着她有些消瘦的脸颊:“这段时间,我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就差遣钟离昧去做。我留下他,就是因为在诸将之中,你最信任他。有他和亚父保护你,我会安心得多,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大王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大王在外也要好生保护自己,齐人狡猾贪利、一向难缠,切莫跟他们纠缠。” “嚯……怎么跟亚父说话一个模子,难怪他最偏疼你。”说着,他屈指刮向女人微蹙的眉心。 像是想起了什么,莫紫嫣突然问道:“大王,你有戴嫣儿的护身符吗?” 项羽呵呵一笑,将戴在颈上的护身符掏出,凑在她耳畔低声道:“你送的,岂会不戴着?从未离身。” 龙且前来禀报,大军已行出五里开外,项羽点头,回过身来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的女人:“嫣儿,我真的要走了。你先上马,看着你走远,我再去追他们。” “大王,”她努力抑制着眼底的泪光:“就让嫣儿看着你吧。” 项羽知道拗不过她,可有再多的不舍,也总要面对这短暂的分别。 他深深吻住她的额头,再次拥她入怀,温柔道:“乖乖的等我回来。” “嗯……”莫紫嫣重重地点头,泪水却在那一刻夺眶而出。 项羽的目光越过怀中的女人,看向她身后十丈外等候的钟离昧,叮嘱道:“保护好夫人。” “请大王放心,末将誓死护卫夫人。”钟离昧拱手道。 “什么誓死,你必须好好地给孤王活着!” 二人远远对视一笑,兄弟情谊,了然于胸。 把钟离昧留下,不仅是莫紫嫣最信任他,那也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 项羽一个口哨,不知何时偷偷跑到远处去吃草的乌骓马,片刻已至眼前,他松开怀中的女人,利落地翻身上马,依依不舍地与他的女人挥别。 乌骓慢慢向前走出几丈远,身后莫紫嫣再次唤道:“大王……” 项羽回眸,看到紫嫣的双手又一次在心口摆出了‘心’的形状。他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弥漫了视野。 身旁的龙且,低声安慰道:“大王,走吧,这样下去谁都走不了,将士们都等着呢。” “等我回来!”项羽在胸前做了与莫紫嫣同样的手势,而后转身,策马而去。 黄昏的暮色笼罩了大地,残阳如火,双骑穿过落日,消失于地平线。 紫宸殿内,莫紫嫣心神不宁的踱来踱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如今已是七月,如果韩信真的到了巴蜀,应该很快就会帮刘邦策划率军东出。 若是雍王章邯能封住“陈仓”密道,再联合董翳和司马欣,刘邦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过了三秦这关。思来想去,她决定写一封密信,派人交给章邯。 项王率军出征,西楚的政务,外事则交由“丞相”亚父处理,内事则由“左尹”项伯把关。 每日的早朝,则由亚父主持。如遇朝中不决之大事,则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齐国前线,交由项王亲自决断。 天下重分,西楚是新建之国,九郡皆大郡,各地呈上来的奏简,并没有因为项王出征而有所减少。每日一早,各地的奏简,依旧会送到宫中的上书房。散了朝会后,项伯都会先回自己府中用膳,然后午休,下午才会进宫,入上书房批阅奏简。晚间,再由专人来取走批阅好的奏简,下发到各处。 对于项伯的处政能力,莫紫嫣基本上可谓是毫不放心。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政治头脑和敏感度的人,只不过“令尹”一职,自春秋战国几百年来,从来都由楚王的亲信担任,又是项羽唯一仅剩的亲叔父,才给了他这个高职。 项羽自然也知道他这个叔父的能力,所以才在当初设立西楚国职位时,分化了“令尹”的职权。 因着项伯每日都是下午才来上书房,所以每日早膳过后,莫紫嫣便会来此,先行查阅当日的新奏简。如果看到各郡的急发,或者觉得项伯难以决断的奏简,她会先行批阅,然后交于下发旨意的官令,再返回各郡。 宫中的侍卫,都属于钟离昧的统领范畴,如今进出上书房的是身为“王后”的正夫人,而且大王在时,就早有交代“夫人进殿不必通传”。所以钟离昧只要略一交代,莫紫嫣进出上书房,侍卫也不会有任何干涉。 从“鸿门宴”,到“咸阳放粮”,“赐婚英布”,再到“计施韩信”,钟离昧一路看着,王夫人为大王私下所付出的一片苦心,最初的担忧,被一次次的真情感动而催化。之前看到大王与夫人各自委屈的那两个月,有几次,他真恨不得告诉大王,夫人其实有多爱他。可静下心来一想,他所了解的夫人,并非是莽撞且无度量之人,她之所以疏离大王,必然有她难以言明的原因。 项伯每日下午来上书房处理奏简时,所看到的大多是颂扬国泰民安的奏简。他突然有些不解,为何从前他的侄儿、楚国的霸王,每日有那么多的政务要处理?而自己代理国政时,楚国是一片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气象。 后来,项伯渐渐“明白”了。 他悻悻地以为,他是国家的福星,在他“代政”之下的西楚大国,是一片繁荣的太平盛世。 暑热多日的彭城,今日一早却笼着一层氤氲的灰,乌云密集,气压低的让人胸口直觉得憋闷,似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莫紫嫣处理完今日的奏简,伸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不觉间竟已临近午时。 每日为她的丈夫处理政务,就好像与他携手并肩作战,他在硝烟弥漫的前方战场厮杀,她就要保住他的后方国土平安。 窗外,细雨濛濛,飘飞如丝,清新的气息夹裹着淡淡的忧伤,透过细密的珠帘,扑面而来。 秋雨如丝,更绵延了思念。 转眼间,项羽离开楚国已有半月余,不出状况,他们应该差不多到了齐国境内,也不知道前方战火是否已燃? 不知不觉,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五年了。 雨幕茫茫,总是会让她想到那一个雨天,闪电撕裂了长空,醒来时,她便被带入这个陌生却似曾相识的时代。 曾经以为,她肩负着上苍赋予的使命而来,必然能为他博出一个未来。现在,现在她依然没有理由放弃,只要她在这个世上一天,她就要竭尽所能的抓住每一次机会。 整理好案几上的竹简,莫紫嫣起身离座。 她刚迈出一步,却直觉腿下一软,一阵瘫软无力的酸麻,她转身扶住案几,腾空蹬了几下腿。 一抬头,赫然看到墙壁上的牌匾…… 第159章 用生命而爱 项羽转身出了紫宸殿,经过殿门的时候,他看到守候在门前的小雅,沉声嘱咐道:“好好照顾夫人。” “诺。”小雅躬身道。 紫宸殿中的女人轻轻推开窗子,想要寻一眼男人的背影,却只望到月光下,偌大的紫宸殿外,一片寂寥。 眼泪,泫然而落。 小雅入殿,看到站在窗前向外探寻的夫人,摇头叹道:“夫人,大王走远了。” 她取下屏风上的披纱,上前为莫紫嫣披上,复叹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小雅看得出夫人这段时间每日黯然神伤,大王也似乎过得并不好,明明放不下……” “小雅,你知道为什么,对主人忠诚,从来不离不弃的家犬,却在预感到自己即将离开世间的时候,要默默地逃走,离开它的主人吗?”莫紫嫣擦了擦面上的泪痕,依旧望着窗外紫宸宫的入口处。 小雅摇头不解:“奴婢愚钝,这是何故啊?” “因为,它不愿意主人亲眼目睹它的死去而伤心难过,它宁愿主人误会它背叛了自己、辜负了忠诚,从而可以干脆地忘记它,也不愿主人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 话语凝噎,半响,莫紫嫣沉声道:“而实际上,它却在离主人最近的地方,为自己刨好了坟坑,等到快要死的时候,它会默默回到那个刨好的坑里,用尽最后一口气力,将自己掩埋。这样,它就可以永远守护着它的主人。” 泪水蜿蜒而下,顺着口角流进嘴里,蔓延出一片苦涩,她紧紧抿了抿唇,却未发现唇角已经在微微地抽搐:“这,便是它最后的爱。” “夫人,您别说了,西西很健康,它不会离开夫人的。”小雅转身去抚摸已经在自己的小窝里熟睡的西西,她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小狗。 明明放不下,为何要疏离? 这对莫紫嫣来说,何尝不是她自己心情的写照?她这般决绝,只是不愿有朝一日,项羽要面对失去她的痛苦。 “用爱而爱”,是希望得到回报; 而“用生命而爱”,却是宁肯自己吞下苦果,也要为对方铺垫长久的幸福。 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 骄阳似火,西楚大地,被烤出了道道裂缝,乌骓的马蹄不时的交换着抬起,以缓解某一个部位被地表的热度烫伤。 夏光如刀,炽热的阳光打在暴露的皮肤上,似有被烫焦的痛感。 然而项羽的心里,却觉得寒心刺骨。 大军在宫门内集结待发,亚父、文武百官和虞姬前来送行。 一身黄金色铠甲的项羽,手持墨羽剑,立定在宫殿的台阶上。烈日骄阳照射在铠甲上,反射出道道金光,远远望去,一片金光灿灿。 广场上,各个百夫长正在清点人数,最后再逐级报于千夫长——都尉——将军。 亚父对身侧的项羽叮嘱道:“齐人难缠又贪利,大王此去亲征,若是能一举剿灭,必然好;如若不能,切不可长期作战,以给列国可趁之机。” “亚父宽心,孤王心中有数,”项羽环顾四周,依旧没看到他期盼的那抹倩影:“楚国……和嫣儿,就交给亚父了。” “大王放心,有老臣在,必保楚国后方无恙。”亚父抄手点着头,随即却是一生叹息:“只是,嫣儿那丫头,唉……” 项羽的唇角凝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人数清点完毕,季布跑过来,拱手道:“大王,三军已清点完毕。” “善!” 项羽下了台阶,侍卫牵着乌骓马已等在台阶之下,身后众大臣都跟着下了台阶。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虞姬快步追上前,娇柔的双手扯住了他的黄金甲。 “大王,真的不能带臣妾同去吗?”虞姬再一次的请求。 亚父白了她一眼,厉声道:“战场打仗,带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亚父的话,让虞姬登时抽回了双手,她望着马背上的项羽,似是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项羽的回答上,她多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应允她同去。 项羽垂眸看着马下的女子,温声安慰道:“虞姬,听亚父的话,留在宫中。” 话音落,他手臂一扬,前方的龙且会意,高声道:“出发!” 最前排的大军已经开拔,虞姬黯然垂眸。 乌骓缓缓前行,项羽在马背上不停地环顾四周,他有意放慢了速度,期盼着那个身影,会像在巨鹿与秦军作战的前一晚那样,给他一个意外的送别之喜。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 直到大军出了霸王宫,他依然没有等到她的出现。 “驾”,项羽长鞭一甩,乌骓扬蹄而起,一跃出了宫门。 七月流火,彭城的大地,普降干燥。 耀白的阳光下,一道黑色闪电,如风而过,惊起尘土飞扬。 紫宸殿内,钟离昧殿外求见,小雅将他请进殿中,却见那高贵的女人正在为西西梳理毛发。 顾不得问安,钟离昧拱手便道:“夫人,大王此次攻打齐国,少说也要半载数月才能归来。亚父和虞夫人都去送行,您何故不去呢?” 他实在看不得这对恩爱的鸳鸯,再这么互相折磨。 莫紫嫣怔住:“大王去齐国,虞儿没有同去吗?” “她倒是想去,是大王没让她去。”钟离昧拱手请求道:“夫人,别犹豫了,现在赶去,或许还能见上大王。” 莫紫嫣原以为,项羽去齐国会带上虞姬,结果却没有…… 在钟离昧的一声声催促下,她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思念。钟离昧说的对,他此去征齐至少数月,再回来时,或许她已不在。 她顾不得思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昧将军,备马。” “诺!” 钟离昧择了两匹快马,二人疾驰出了霸王宫,一路策马狂追,终于在彭城几十里外,看到了楚军的大部队。 “大王,大王留步,大王请留步。”疾驰的马背上,钟离昧大声唤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最前方的龙且放慢了速度,回首看到远处,正向着他们疾驰而来的两匹马。 他追上前面的恹恹而行的项羽,高声道:“大王,好像是夫人和昧。” 项羽倏然顿住马步,回眸一看,远处两匹马背上,一身楚国将军所着的银色铠甲的男子,正是钟离昧没错。 在他旁边并行奔跑的白色马背上,一个女子,一袭青衣,在风尘中,如仙般飘渺…… “嫣儿,真的是嫣儿……” 项羽大喜,用力一勒缰绳,乌骓顺势调头,向回狂奔…… 第160章 等我回来 顷刻间,一黑一白两匹马,就已近在咫尺。 “吁!”项羽一个大力,拉住疾驰中的乌骓马,乌骓腾空而起,旋即又迅速落下前蹄。 项羽翻身下马,白马也渐渐停了下来,他如箭矢一般奔到了白马前,伸臂抱下了马背上的女子。 女子一双水眸,泫然望向他,美丽的双唇紧咬,似是有太多话要说,却又无从开口。 “嫣儿……”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搂住。 她的背后传来他掌心的温热,依旧是那样熟悉的温度,熟悉地爱抚。 半响后,他沉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只是这双腿,就是不听使唤。”她的声音微哽。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紧紧搂住女人的后背,似乎这样根本不够:“这段日子,我的心都要被你掏空了,空的有多痛……” “对不起,都是嫣儿不好……”项羽的话,让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泪,潸然而落。 “傻丫头,怎么又流泪了?”温暖的大手,温柔擦拭着她面上的泪渍:“我没有怪你,是我做的不够好,才会让你难过。” “不不不,是我不好。”莫紫嫣摇着头,却是在肯定自己的错。 “好了,我们就不要为自己揽罪了,”项羽轻捋着她鬓处凌乱的发丝,扬起她的下巴,温声道:“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喜欢看着你笑。只要你一笑,世界都失了颜色。” 她莞尔一笑:“嫣儿不哭了,我等着大王回来,凯旋而归。” 莫紫嫣没有要求项羽带她同去,不是她不想,而是考虑到虞姬的心情,她不能。何况,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而她此刻能送上的,唯有这微笑。 莫紫嫣的送行,让项羽心里一片温暖,他其实要的不多,仅仅是他的女人对他的爱。此刻看到她,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的面上绽放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我是楚国的王,是天下的王,更是你的丈夫。”项羽执起女人的手,落下深深一吻,而后贴住自己壮实的胸膛:“你知道吗?我有多想带着你,去游遍天下的每一寸山河;又有多想把你装在口袋里,无论到哪里都能看到你,一刻都不分开。等我,灭掉齐国,我就带你周游天下。” 他说的每一个自称都是“我”,而不是“孤王”,此刻在他的心里,多想回到最初认识她的时光,眼中只有彼此,没有琐事,没有他人,亦没有天下的羁绊。 他深情地锁视住她氤氲的美眸,手抚上她有些消瘦的脸颊:“这段时间,我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就差遣钟离昧去做。我留下他,就是因为在诸将之中,你最信任他。有他和亚父保护你,我会安心得多,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大王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大王在外也要好生保护自己,齐人狡猾贪利、一向难缠,切莫跟他们纠缠。” “嚯……怎么跟亚父说话一个模子,难怪他最偏疼你。”说着,他屈指刮向女人微蹙的眉心。 莫紫嫣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向他的脖颈间,问道:“大王,你有戴嫣儿的护身符吗?” 项羽呵呵一笑,将戴在颈上的护身符掏出来,凑在她耳畔低声道:“你送的,岂会不戴着?从未离身。” 龙且前来禀报,大军已行出五里开外,项羽点头,回过身来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的女人:“嫣儿,我真的要走了。你先上马,看着你走远,我再去追他们。” “大王,”她努力抑制着眼底的泪光:“就让嫣儿看着你吧。” 项羽知道拗不过她,可有再多的不舍,也总要面对这短暂的分别。 他深深吻住她的额头,再次拥她入怀,温柔道:“乖乖的等我回来。” “嗯……”莫紫嫣重重地点头,泪水却在那一刻夺眶而出。 项羽的目光越过怀中的女人,看向她身后十丈外等候的钟离昧,叮嘱道:“保护好夫人。” “请大王放心,末将誓死护卫夫人。”钟离昧拱手道。 “什么誓死,你必须好好地给孤王活着!” 二人远远对视一笑,兄弟情谊,了然于胸。 把钟离昧留下,不仅是莫紫嫣最信任他,那也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 项羽一个口哨,不知何时偷偷跑到远处去吃草的乌骓马,片刻已至眼前,他松开怀中的女人,利落地翻身上马,依依不舍地与他的女人挥别。 乌骓马慢慢向前走出几丈远,身后莫紫嫣再次唤道:“大王……” 项羽回眸,看到紫嫣的双手又一次在心口摆出了久违的‘心’形。他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弥漫了视野。 身旁的龙且,低声安慰道:“大王,走吧,这样下去谁都走不了,将士们都等着呢。” “等我回来!”项羽在胸前做了和他的女人相同的手势,而后转身,策马而去。 黄昏的暮色笼罩了西楚大地,残阳如火,双骑穿过落日,消失于地平线。 紫宸殿内,莫紫嫣心神不宁的踱来踱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如今已是七月,如果韩信真的到了巴蜀,应该很快就会帮刘邦策划率军东出。 若是雍王章邯能封住“陈仓”密道,再联合董翳和司马欣,刘邦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过了三秦这关。思来想去,她决定写一封密信,派人交给章邯。 项王率军出征,西楚的政务,外事则交由“丞相”亚父处理,内事则由“左尹”项伯把关。 每日的早朝,则由亚父主持。如遇朝中不决之大事,则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齐国前线,交由项王亲自决断。 天下重分,西楚是新建之国,九郡皆大郡,各地呈上来的奏简,并没有因为项王出征而有所减少。每日一早,各地的奏简,依旧会送到宫中的上书房。散了朝会后,项伯都会先回自己府中用膳,然后午休,下午才会进宫,入上书房批阅奏简。晚间,再由专人来取走批阅好的奏简,下发到各处。 对于项伯的处政能力,莫紫嫣基本上可谓是毫不放心。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政治头脑和敏感度的人,只不过“令尹”一职,自春秋战国几百年来,从来都由楚王的亲信担任,项伯又是项羽唯一仅剩的亲叔父,才给了他这个高职。 项羽自然也知道他这个叔父的能力,所以才在当初设立西楚国职位时,分化了“令尹”的职权。 因着项伯每日都是下午才来上书房,所以每日早膳过后,莫紫嫣便会来此,先行查阅当日的新奏简。如果看到各郡的急发,或者觉得项伯难以决断的奏简,她会先行批阅,然后交于下发旨意的官令,再返回各郡。 宫中的侍卫,都属于钟离昧的统领范畴,如今进出上书房的是身为“王后”的正夫人,而且大王在时,就早有交代“夫人进殿不必通传”。所以钟离昧只要略一交代,莫紫嫣进出上书房,侍卫也不会有任何干涉。 从“鸿门宴”,到“咸阳放粮”,“赐婚英布”,再到“计施韩信”,钟离昧一路看着王夫人为大王私下所付出的一片苦心。他曾经对女人干政的担忧,终被夫人对大王的真情所感化。之前看到大王与夫人各自委屈的那两个月,有几次,他真恨不得告诉大王,夫人其实有多爱他。可静下心来一想,他所了解的夫人,并非是莽撞且无度量之人,她之所以疏离大王,必然有她难以言明的苦衷。 项伯每日下午来上书房处理奏简时,所看到的大多是颂扬国泰民安的奏简。他突然有些不解,为何从前他的侄儿、楚国的霸王,每日有那么多的政务要处理?而自己代理国政时,楚国是一片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后来,项伯渐渐“明白”了。 他悻悻地以为,他是国家的福星,在他“代政”之下的西楚大国,是一片繁荣的太平盛世。 暑热多日的彭城,今日一早却笼着一层氤氲的灰,乌云密集,气压低的让人胸口直觉得憋闷,似是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莫紫嫣处理完今日的奏简,伸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不觉间竟已临近午时。 每日为她的丈夫处理政务,就好像与他携手并肩作战,他在硝烟弥漫的前方战场厮杀,她就要保住他的后方国土平安。 窗外,细雨濛濛,飘飞如丝,清新的气息夹裹着淡淡的忧伤,透过细密的珠帘,扑面而来。 秋雨如丝,更绵延了思念。 转眼间,项羽离开楚国已有半月余,不出状况,他们应该差不多到了齐国境内,也不知道前方战火是否已燃? 不知不觉,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五年了。 雨幕茫茫,总是会让她想到那一个雨天,闪电撕裂了长空,醒来时,她便被带入这个陌生却似曾相识的时代。 曾经以为,她肩负着上苍赋予的使命而来,必然能为他搏出一个未来。现在,现在她依然没有理由放弃,只要她在这个世上一天,她就要竭尽所能的抓住每一次机会。 整理好案几上的竹简,莫紫嫣起身离座。 她刚迈出一步,却直觉腿下一软,一阵瘫软无力的酸麻,她转身扶住案几,腾空蹬了几下腿。 一抬头,赫然看到墙壁上的牌匾…… 第161章 莫公子 “厚积薄发”,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眸。 当初,项羽立这块牌匾的时候,是希望时刻提醒自己要“勤政爱民”,要“富国养兵”,待到有足够的实力时,他会一酬壮志,让西楚的旗帜,插遍天下。 然而,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他们回到彭城不过才短短三个月……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公平? 上苍,给了他贵族的身份,却让他过着流亡的童年; 给了他一剑亡秦的气魄,却让他辗转八方不得安宁; 给了他天赋异禀的绝才,却偏偏遇上天生兵痴的倔才。 莫紫嫣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悲凉。 她缓步走向牌匾之下的地图,看着上面被他分封的天下格局。 在现代时,她也曾认为将天下这般四分五裂,是大不智之举。然而,昔日在咸阳宫,在那种局势下,听他阐述了分封的用意后,那样面面俱到的高瞻远瞩,她自叹不如,所以她彻底改变了反对分封的观点。 现在看来,错的不是分封的格局,而是上天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去发挥分封的作用。 雨越下越大,密集如道道银线,天幕黯然。 奇怪…… 为何这地图上,看不到“垓下”、“阴陵”、和“东城”? 莫紫嫣转身取了案几上的牛油灯,再凑近地图,借着灯光仔细一看,果然是没有标注这几个地方。 垓下,淮河,阴陵,东城,乌江…… 历史上所记载的“项羽兵败之地”的“垓下”,以及迷路的“阴陵”,这富地图上都未做标记。除了“淮河”和“乌江”外,竟是少了很多地方?难道是作图之人遗漏了?还是这些地方都不存在? 这匪夷所思的地图,让她心里陡然一惊。 莫紫嫣急急出了上书房,派小雅宣钟离昧到紫宸殿。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钟离昧撑着一把伞进了紫宸殿。 简单说明了一下,莫紫嫣告诉钟离昧,她有急事必须要出宫。 “夫人,请恕末将实在无法遵命。”钟离昧一脸的为难之色,拱手道:“大王临行前,三令五申命末将好好保护您,大王是绝对不可能让您出宫的,若有任何差池,昧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王夫人出宫是大事,钟离昧显然不敢答应。 “昧将军,我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你很为难,可是我一定要去这几个地方。”莫紫嫣在绢帛上写下几个地名,问钟离昧可知道这些地方? 钟离昧看着这几个并不熟悉的地名,摇了摇头道:“臣听说过乌江,淮河,可其他的地方,未曾去过。” “所以,我才必要亲走一趟,一探究竟。不为难将军,但请将军帮我在亚父面前保密出宫一事,若他问起,便说我回来自会向他解释。”莫紫嫣道。 钟离昧略一思忖,问道:“夫人急着要去这些地方,莫非是与大王有关?” 莫紫嫣点头:“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情非得已而不能言的苦衷,昧将军若信我,这件事情就拜托你帮我担待了。” “唉,既如此……”钟离昧再次拱手:“昧愿与夫人同去,保护夫人。” 莫紫嫣颌首一笑,喜道:“如此就太好了,紫嫣谢过将军。” “夫人严重了,保护您是末将的职责,只是丞相那里,该如何交代?”钟离昧很担心亚父那边如果知道了,该如何解释。 “先瞒过他老人家吧,待我回来,自会去解释。” 莫紫嫣不想用谎言去骗亚父,对于她所在乎的人,她可以选择不说,却不愿欺骗。 “留下你的军队,保证彭城安全,只带上两个手脚利落、嘴风紧的可信侍卫,随我们同去便可。今夜丑时,我们便出宫。”莫紫嫣又叮嘱道:“这件事,切不可张扬,只有你知、我知。” 钟离昧点头:“夫人放心,昧明白。” 莫紫嫣要带钟离昧去,并非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在历史上,钟离昧是陪项羽到最后决战的人,倘若地图上所遗漏的这些地方,不存在于这个时代,那么说明历史有可能被逆转。倘若,这些地方存在,那么,她要把这几个地方做出一富清晰的路线图,有了这张行军地图,就不用担心会迷路。 而这些地方,是否存在?还是被后人改了地名?亦或是上书房那张地图的失误?她必须要亲自查验,容不得半点马虎。 傍晚,雨渐渐转停。 嘱咐了小雅照顾好西西,并告诉她倘若旁人问起夫人的行踪,她该如何作答。 丑时,莫紫嫣便和钟离昧等人悄然出宫。 在钟离昧的令牌下,一行人顺利的出了宫门。为了避免女子在外的麻烦,莫紫嫣再次换上了男儿装。 如瀑的墨发被银冠高绾成马尾,一身月白衣,高挑的身材,透出几分飘雅的俊美。 钟离昧带了两个可靠的随从,亦是换了便装。莫紫嫣吩咐众人,不可暴露身份,不可给百姓添麻烦。在外,只需唤她“莫公子”。 第一个要寻的地方,便是“垓下”,她要知道这个地方,是否存在于历史? …… 废丘,雍王章邯府。 章邯收到从彭城发来的密信,听来使说,这封密信出自项王夫人之笔,章邯有些诧然。这项王夫人,为何要亲自写信给他?打开竹筒,取出羊皮信,章邯一阅: 【雍王: 汉王之入巴蜀,东出之心未止歇矣。今拜大将军、明修栈道,何也?乃欲王天下耳。是故假声东击西之势蒙蔽项王。大将军韩信者,擅使诈,尤擅疑兵布阵、以水作战而出奇胜。雍王不可不防。 吾曾闻听,于汉中、关中间,有一故道,曰“陈仓”。 望雍王严守陈仓故道,是以防汉军暗渡。】 (意思是:汉王从入主巴蜀以来,从未停止过想要东出的野心。如今封了大将军,又明修巴蜀栈道,这是为什么呢?不过是企图称王天下。所以用声东击西的假象来蒙蔽项王。新拜的大将军,韩信这个人,擅长使诈术,尤其是设疑兵布乱阵,借着水势作战……这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方法而取得胜利。雍王不能不做好防范。 我曾听说,在汉中和关中之间,有一条故道,叫做“陈仓”。希望雍王派兵严守陈仓这条故道,以防御汉军偷借故道出关。) 章邯反复读了两遍信中的内容。 当初项羽封三秦旧将为王的用意,一则是让秦人统秦地,二则就是为了防御汉王东出。为此,章邯也一直在暗中派人监视着蜀中的一举一动,之前也曾收到密报说“汉王封了大将军”。 但一打听,原来是拜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他觉得想必是汉中无名将,连这样的泛泛之辈也能做“大将军”。 如今收到这密信,他更觉得是项王夫人小题大做了。但碍于是上国的大王夫人,他还是派人加紧防守“陈仓”。 几日后,密探来报:汉军此时,正由大将樊哙每日带领着万余人在兴修栈道,这栈道若是想修完,没个三年五载,根本不可能完工。 而章邯派往陈仓的守将,一连半月的守着故道,都未见任何异常,又看到汉军都在修栈道,便放松了警惕。 西楚霸王元年(公元前206年)8月。 就在项羽全力攻打齐国的时候,他进兵齐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蜀中。用过午膳后,正在监督绝壁上修栈道的韩信,得到此消息,心中大喜。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一路奔向刘邦的寝房。 门外侍卫伸手拦住了他的脚步:“大将军,大王还在午睡。” 韩信顿足,光顾着高兴了,差点忘了让人先禀报,遂插腰喘息:“快,快,快帮我通传,我有急事见大王!” “这……”侍卫很是为难。 “这什么这,耽误军机要事,你担待得起吗?还不快点!”韩信斥道。 “什么事啊,连个午睡都要吵寡人?”门内传出刘邦因刚睡醒,而有些沙哑的嗓音。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刘邦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很没好气地白了韩信一眼。 不等刘邦发话,韩信便已迈入门槛,气喘吁吁地道:“大王,大王,机会来了!” “你如今已官拜大将军,怎么还如此毛毛躁躁,慌慌张张的?”刘邦看着韩信急躁的样子,很不喜欢。 韩信大喘着粗气,咽了口唾沫,直笑道:“大王恕罪。韩信却有些毛躁,但不是慌张,我是激动啊大王!” “笑什么笑?”刘邦诧然地看着韩信:“何事至于让你高兴到如此地步?” 韩信凑前几步:“大王,我们重返关中的机会,来了!” 刘邦刚一入座,一听这话,“噌”地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大王,能让臣先喝口水吗?”顶着正午的太阳干了半天苦力活,又一气跑向军营,热得大汗淋漓,韩信实在是口干舌燥。 “来人,给大将军上茶!”刘邦边对外吩咐着,边从案几上把自己的凉茶递给韩信。 韩信也不推辞,接过茶一饮而尽后,冲刘邦咧嘴笑道:“谢大王。” 刘邦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王,不知大王是否收到项王进兵齐国的消息?”韩信问道。 “昂,一早就收到了,这算什么机会?他项羽打齐国,跟寡人有什么关系?”韩信口口声声的机会,原来就是这个?刘邦很是没好气。 “我的大王诶!此乃天赐良机啊!”韩信乐道。 刘邦惑然蹙眉:“什么天赐良机?寡人怎么没看出来?” 第162章 欲闯龙潭虎穴 “大王您想啊,项王此时攻打齐国,那他就无暇顾及关中之地,此其一;当初大王入蜀中封地,到达南郑时,很多将士为什么逃跑?因为他们思念家乡的父老妻儿。剩下的这些将士,在蜀中夜夜向着东南遥望,思乡之情分外浓烈,故而此时东出,势必大大的鼓舞士气,此其二。” “嗯……”刘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韩信继续分析着当前的局势:“当初大王先入关中时,曾约法三章,关中的百姓都对大王心存感激。而章邯等人,因为秦朝降俘被杀一事,秦地的百姓早就恨透了他们。臣先前说过,民心亦凉而不易暖,若是现在大王不东出,错过此等时机,待到章邯等人在秦地收复民心、扎稳根基,那咱们再难拉回秦地的民心,此其三。故而,此时东出,正是时机!” 刘邦在心中盘算着韩信所述的这三点。 见刘邦默不作声,韩信再次拱手道:“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如此说来,倒真算是个时机。”刘邦才觉得韩信说得有道理,可转念一想,脸色陡然一沉,皱眉冷声赤道:“韩信!你竟敢诓寡人?!” 韩信满目诧然地道:“大王,臣如何敢欺骗大王啊?!” “那你总喊着回去回去?寡人如何回去?栈道都被烧毁了,就你修的那栈道,没个三年五载的能修完吗?回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你这就是欺君之罪!” “哈哈哈!”韩信哈哈大笑一气,拱手道:“大王诶,我的大王,您既封臣为大将军,无把握之事,韩信又岂能去做呢?明修栈道,那不过是迷惑项王的,大王若回关中,咱们根本不走栈道。” “哦?”刘邦将信将疑地问道:“不走栈道?那走何处?” 韩信凑近他,低声附耳道:“臣从彭城来时,考察过大王封地的地形和道路,被臣发现从汉中通往关中,竟有一条故道,叫‘陈仓’。出了这条乡间小路,就是关中。臣命樊将军每日带着数千士兵去修栈道,不过是迷惑项王和章邯等人,这样章邯的人就会放松警惕,这叫声东击西啊大王。” “好个声东击西!”刘邦闻言,面色大悦,手掌拍在案几上,却转而眉目一凛:“好你个韩信,竟然连寡人都骗了!” 韩信一脸愕然,却见刘邦大笑道:“哈哈哈!大将军此事做得漂亮!” 呼……韩信这才深出一口气。 【公元前206年八月】,韩信亲率汉军潜出故道,翻越了秦岭,突袭陈仓。汉军突然出现在陈仓,陈仓的守将大惊,火速向章邯发函求救。 八月,骄阳如火。 莫紫嫣一行,出了彭城,便往西南直至宿州。她派钟离昧打探到,宿州灵璧县内有个“垓下”村,她想先去垓下村查探究竟,之后再过淮河,去定远县内的“阴陵”。 四人过了西楚泗水郡洨县,直奔位于灵璧县城东南五十华里外的濠城镇。到达镇上时,已是正午。 这里的地势,北部平缓,南部陡峭,呈半岛状,由北向南伸展,属自然形态的高岗绝壁地形。让人不解的是,这个镇上人烟稀少,入目皆是杳无生机的荒凉,如此一大片荒地,不知为何竟然无人开垦? 莫紫嫣爬上高岗,凝眸环眺着北部空旷的地势。这里,正是历史上项羽被汉军逼入绝境之地的——垓下。 良久后,她转身看向身侧的钟离昧,问道:“昧将军,若‘敌五倍于我’,且我‘兵乏粮绝’,此形此镜,当如何退敌?” 钟离昧有些好奇地问道:“夫人指的是,在此处作战?” 莫紫嫣轻“嗯”了一声,继而望向高岗之下的一片无垠的空旷之地,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正是。” 钟离昧往前迈了几步,站在高岗边沿向下探了探身子,是陡峭的绝壁。 “那就势必要抢占此处的高岗,下处绝壁,敌人不好爬上来。只是……只是夫人方才说,若‘敌五倍于我’,且我‘兵乏粮绝’……” 钟离昧沉吟片刻,旋即分析道:“楚军以大王亲自操练的‘骑兵’冲锋,以及大王所研发的‘军阵’而屡战屡胜,横扫天下,可谓前无古人!然,若是在此地作战,骑兵虽骁勇,却难以冲锋;而步阵,即便再强大,也难以施展得开。恕属下直言,再强大的军队,若遇此形此境,怕是从士气上已然先败了。” 想到那样的场景,钟离昧连连摇头叹息:“真要到了那时,恐怕就是上天之命,纵然神仙也难逃脱啊。” 听着钟离昧的分析,莫紫嫣怅然若失地闭上双眼。 忽然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绝壁厮杀,战马哀鸣的场景…… 一片惨烈的红。 视野凛凛,她直觉得眼前一晕,瞬间一片漆黑。 “夫人小心,”钟离昧一个疾步,扶住了身体后倾的莫紫嫣。 “夫人可好?”钟离昧关切地问道。 他从身上解下水囊,拔出塞子后,递给了紫嫣。 莫紫嫣啜饮一小口,闭眼舒气,定了定神后,才淡淡道:“我没事,我们下去吧。” 四人在濠城镇用过简单的午膳,便继续驱马南行。 行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后,一条宽河,横亘东西,四人停了下来。 随从上前问了几个船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载他们过河。 钟离昧一番问询,才得知此河正是“淮河”。淮河之南,有一座“老虎山”,那里有成千的土匪长期居于山上,方圆百里的人都不敢临近。 听着船家所言,莫紫嫣直觉宫中的那富地图,之所以没有描绘出“垓下”和“阴陵”之所在,莫非与这“老虎山”有关? “船家,你的船我三倍买下,我等自行渡江,可好?”莫紫嫣见船家着实不敢载他们渡河,便与他商量卖船,她决定买船自渡。 “公子,当真要去吗?属下只有三人,万一……不如让属下去吧,公子在此处寻一地方落脚,待属下前去探探,再向公子回禀。”钟离昧很是担心,他们出行只带了两个随从,他不怕危险,却不能让夫人有任何闪失。 “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必要一闯。”莫紫嫣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却有着坚定的气势。 钟离昧知道再劝不得,他给了船夫三倍的价钱买下了这艘船。莫紫嫣又交代两个仆从和四匹马留下,只有她和钟离昧过江。 人多反而诸多不便,倘若真打起来,对方有几千人,即使加上两个随从,也一样起不到决定作用。 二人上了船,钟离昧划着船,不到半日功夫便渡过了淮河。 钟离昧将船只停靠在岸边,将莫紫嫣扶下了船。 “昧将军,从现在起,你我是堂兄弟,你叫莫昧,我叫莫子彦。”莫紫嫣嘱咐道。 “诺。”钟离昧应声道。 第163章 哪一国的王 天入黄昏。 一座远观如“老虎卧踞”的青山,在夕阳如血的映照下,显得威严而可怖。 山路崎岖难行,青石嶙峋,数棵古木傲然参天,一股幽怪的气息逼人。 莫紫嫣与钟离昧二人,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 钟离昧在紫嫣身侧,始终寸步不离,眼耳却时刻捕捉着四下可疑之迹。 月升日落之后,因着此山背月,山路如漆,变得越来越难行。 “夫人,有动静,至少二三百人。”战场作战的大将,听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嗯。”莫紫嫣轻声应道,不禁提高警惕。 “吼,吼,吼吼吼吼……” 顷刻间,数百支攒动的火把照亮了蜿蜒的山路,从山上呼啦而下三百余人。只见他们个个头戴草环,草发乱蓬,步履草鞋,赤臂裸腿,只裹了粗布马甲。他们的年龄参差不齐,最小的十几岁,最大的却有四五十岁。 钟离昧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宝剑,不着痕迹地贴近莫紫嫣。 “好大的胆子!这大王山方圆百里都是禁地,你等竟找死而来?”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男人,双手抱臂,大声喝道。 他与那三百来人的打扮,只有一处不同,就是他身着的马甲并非粗布,而是羊皮质地。显然,这是一个头领。 莫紫嫣躬身作揖,行礼道:“这位兄台,我二人是外来人士,不想走到此处竟迷了路,无意冒犯众位,还望见谅。” “什么兄……兄台?这是我们的,的,的,大王。”一个约摸二十多岁龅着牙的青年,结结巴巴地说道。 “原来是‘大王’,失敬失敬。”莫紫嫣拱手:“敢问大王,您是哪一国的王?” “什……么国……不国的?我,我,……我们家,山,山,山大王!”龅牙青年满眼不屑地翘起大拇指,指着背后的山道。 那头领“啪”得一掌拍在龅牙青年的头上,示意他闭嘴。 “我乃二大王,大王是我大哥!”男人满脸的自豪。 “怎么,吓……吓怕了吧?”龅牙青年显然不愿意停口。 原来是他娘的“占山为王”?!——钟离昧腹诽。 饶是他这样一贯温文尔雅之人,也忍不住心中一阵骂娘。 钟离昧,绝对算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天下名将!在楚军大将中,算是最温雅的将军,没有龙且的粗壮,没有虞子期的世故,也没有季布的固执。可此景此情,一窝土匪,竟也能在山中自立为“王”? 这让他这身为天下之王——西楚霸王帐下的四猛将之一,情何以堪?他真的很想骂娘! 哼,待回到彭城,非得率兵剿了这帮子土匪窝不行! 那位二大王,此时用手肘拱了拱龅牙青年,示意他退后:“嘿,今儿奇了怪了,从前都是咱们出山抓人,今儿竟还有不怕死,自个儿送上山的?” “方才说了,我二人迷路了才误入贵山,既然贵山是你们的,我们走便是。”钟离昧拉起紫嫣,转身就走。 这个情景,若是打起来,他倒不一定打不过这几百人。战场上,对着那些凶猛的秦军,他一人劈死几百人也不在话下。如今毕竟带着夫人,绝不能有丝毫差池。 “站住!”二大王一声喝道,旋即向莫紫嫣和钟离昧逼近,一名山匪高举着火把跟在身后。 “你他娘的,当我这老虎山是羊肠小道?入了此山,要么留命,要么留财!从来就没有白走一遭的先例!”二大王高声冷笑。 莫紫嫣回过身来,从袖中掏出一袋钱,笑了笑道:“好说好说,只是我等出门之时,钱财所带不多,这一袋钱,就算是给兄弟们买些吃酒。” 莫紫嫣言罢便将钱袋迅速抛了出去,那二大王凌空一手接住。莫紫嫣此一举也为了让钟离昧看看对方的身手?身为高手,只要一招半式,便可知对方的功底如何。 钟离昧自然心领神会,贴近她耳侧低声道:“此人身手不错。” “这么少?”二大王掂了掂钱袋的分量,仔细打量着二人,旋即对莫紫嫣道:“长得真他娘的白净!瞧你这副模样绝不像是平庸之辈?给我搜!” 话音刚落,两名山匪就已准备搜衣,这在钟离昧看来,已是侵犯夫人的大不敬之为。何况,若是摸出她是女儿身,那以夫人的美貌,在这贼窝里…… 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若嫌这些不够,大可押下我,让我弟弟回去取来,再来赎我便是。”钟离昧边说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边不着痕迹地解下腰间的玉佩,扔向对莫紫嫣搜身的那人身后。 “哐当——” 玉佩落在地上。 钟离昧故意做出一个大的迈步,去捡那块玉佩,以吸引众人的注意,这一举动把刚要对莫紫嫣搜身的那名小匪撞了一个趔趄。 几人见状,上前强按住钟离昧,从他手中抢出玉佩。 “二大王,抢到一个宝贝。”一人双手捧着,跑到二大王身边。 玉佩,触感温润。 火把一亮,只见那玉佩,通身翡绿色。再细细一观,玉翠正面是个神兽形,周身镶着黄金边,玉的背面还刻着一个“昧”字。 “竟有如此好玉?”二大王打量着莫紫嫣和钟离昧二人,本就细长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眯了眯:“你们究竟是何人?从哪儿来?” “我二人是楚国会稽人士,他是我堂兄。”莫紫嫣温声回道。 “楚,楚,楚人……”龅牙青年上前几步,看着二大王重复道。 “我他娘的不是聋子!”二大王对龅牙青年大喝一声,而后拧眉再次看向莫紫嫣和钟离昧,若有所思片刻,挥手示意道:“把他们带回去!” 二大王一声令下,便已有人用绳子反捆了莫紫嫣和钟离昧的双手于背后,二人被带着走上一条小道。 这些人一听到他们是“楚人”,竟陡然转了态度?似乎对“楚人”的反应很不寻常。 莫紫嫣和钟离昧相对一视,彼此都觉诧异。 钟离昧的玉佩,是昔日项羽让玉雕师为紫嫣打造“同心环”作为寿辰礼物后,又让其为龙且、钟离昧、季布、虞子期四将精心打镀而成的腰佩。虽比不上和氏璧价值连城,却也都是当世最珍贵的翡翠打造而成,每块上面刻着的神兽都不同,皆是以黄金镀边,背面皆刻有四将的名字。 这是对他们战功的认可、忠心的褒奖,亦是对兄弟情的看重。 莫紫嫣心想着,幸好她出宫时,将“同心环”留在了紫宸殿。 第164章 紫嫣不防君子 待到酒足饭饱,下人又为莫紫嫣和钟离昧安排了一间上房,只与山大王的卧房一间之隔。 下人走后,钟离昧压了极低的声音,对莫紫嫣道:“夫人,委屈您与臣同屋,您睡榻上,臣睡地上。” “昧,你若睡地上,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这山上到处都是眼睛。”莫紫嫣环顾四周,沉声道:“你我同睡榻上。” “这……臣不敢。”钟离昧犹豫着摇头。 “无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紫嫣不防君子。”莫紫嫣道。 山高风冷。 幸好这间房里备了厚的羊皮毯。 钟离昧与莫紫嫣同处一榻,实在是为了防止隔窗有目,可这样的相处,他也确实是不敢有些许的睡意。为了不吵醒夫人,他便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许是觉察到钟离昧的不自在,莫紫嫣轻声道:“昧,你若睡不着,就陪我说说话吧。” “夫人也还未入眠?”钟离昧有些内疚地道:“是否臣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夫人?” “昧啊,你实在是大王身边最体贴细心的兄弟。”莫紫嫣轻轻坐起来,背靠在墙上。 钟离昧亦是起身,把羊皮毯盖在她的身上:“夫人可是想大王了么?夫人放心,齐人不是大王的对手。” 月光顺着窗子,映进房内,照在榻上女子有些怅然的面上。 “夫人为何一定要入此山?”钟离昧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分贝,低声道:“咱们回去,可以一举端了这个匪窝。” 莫紫嫣浅浅勾唇:“今日种种,皆为大王。” 此前她之所以要上山探底,一是因为她要了解霸王宫的地图为何与实际情况,会有出入?地图的重要性,对作战起着至关重要的决定性作用。 二来,如果这里的人不能成为朋友,她绝不能让对方成为项羽未来的羁绊,但也不能滥杀无辜。若处处与人为敌,敌人只会越来越多;若可以真心结交,路会越来越宽。 在莫紫嫣看来,若真有历史上的“兵败垓下”和“阴陵迷路”,那从垓下到此地,若是方圆百里都是土匪的地盘,项羽被数千人托住,就等于是在耗费他生的时机。到今日,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就一定能改变他的命运。她只知道,事无巨细的去做,只要她能预想到的任何一种不测,她都不能放过。 量变决定质变,是她所能坚守的信念。 “昧明白,夫人对大王的一片心意。”钟离昧道。 钟离昧没有谈感情的经验,也从没有遇到过让他动心的女子。当年秦朝官府征兵,他作为家中长子被征,后又追随项家,辗转灭秦。这么多年身边多是男人,对男女之事,他算是晚熟的。 第一眼见到莫紫嫣时,他曾有过一瞬间的悸动,惊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可也只是一瞬,他便收了心思,打消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因为他知道,她是项羽的意中人;也因为他知道,上天一定会配给她,这天下最完美的男人。而那男人,一定不是自己。 许是因为,夫人跟她认识的早,加上他做事细心、谨慎,所以很多时候,她若有事交代,都是安排他去。对夫人越了解,就越心疼她对大王那份痴痴念念却又不肯直言的感情。若不是念及她一再叮嘱,有多少次,他真的很想把她所默默付出的一切,都和盘托出,而不想她与大王之间爱得这般辛苦,心存任何的芥蒂。 “昧,你觉得,这山大王到底是什么人?”即使聪慧剔透如莫紫嫣,此时也没有察觉到钟离昧的心思,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了解山上这些人的真实来历,才能决定如何对待他们。 这山大王,虽占山为王,然而身形气质却不似普通的山匪。虽然年过花甲,但那高八尺余的身材,隐隐能窥出年轻时的英勇,谈吐间也不似二大王和龅牙男那般无脑,尤其是他拜托紫嫣时,抱拳“拱手”的动作。 通常山匪,强取豪夺,又怎会去讲究礼仪细节,那一“拱手”却带出几分大家风范。 还有墙壁上所挂的“父王万年”四个大字…… 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谁? 一夜倾心相谈,不觉竟已天亮。 用过早膳,下人叩响了东山西厢客房的门。 厚重的门闷声而开,走出两位翩然俊俏的公子。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昂藏八尺,虎背细腰,墨发高绾于宝蓝冠下;白肤刀眉,眼眸深亮,一张薄唇紧抿,只是那张俊脸上,面色严峻,目光清冷,不苟一丝表情。 另一位,身袭月白衣的“公子”,青丝高绾于银冠下,长垂如宝马之落尾;面如冰肌,美如冠玉,一把檀香扇握于掌心,气定娴雅,步履飘逸,举手投足皆透着悠然自若的大气。 一黑一白,真是绝妙的搭配。 下人躬身请安,道:“二位贵客,我家大王问二位是否准备好了?他已在崖上备好香茶,等待二位。” 莫紫嫣微一颌首:“请带路吧。” 下人带着二人,出了东山客房,便一直向西。 穿过一片云霞,来到一处山巅的悬崖之上。 一位身材微胖的高大老者,正悠然的坐在玉石案几边上,将玉壶中的茶,一点点闭出来,倒入三口玉碗中。 听到脚步声,老者起身相迎,朗声笑道:“哈哈哈,二位小兄弟,昨晚眠得可好?不知可有怠慢之处?” “大王照顾得周到,又岂会不好?”莫紫嫣莞尔一笑。 这山大王,一身藏紫色玄纹云袖大袍,腰间缀着一块绝好的宝玉,昨日披散的灰白发,今日绾于髻上。在这云海茫茫之中,古稀之年的他,自有一股道家的仙气,又带着一股墨家的坚毅。 西山竹亭里,再度传来了优美的琴声,那琴声悠远绵长,清脆如行云流水,和着山间潺潺的溪水,和松柏清风,竟引来百鸟齐鸣。 山大王今日却不像昨日那般殷殷眺望,他豪臂一挥:“来,坐!尝尝我这山中的茶,是否及得上你们中原?” 莫紫嫣和钟离昧双双入座。 才刚端起玉碗,茶香便扑鼻而来,再轻抿一口…… 啧啧……不禁心中叹奇! 第164章 当真有把握? 原来这条小道,竟是通往山上的密道,顺着密道上山,比那崎岖的山路要好走得多。 不多时,莫紫嫣与钟离昧便被押上了山顶。 一入山顶,一股冷风席卷着酒肉糜香扑鼻而来。最先入目的是三间红瓦房,房门上刻着神兽的图案,门外两座老虎墩,屋后有数间茅舍。 “大哥。”二大王唤了一声,便从正门进了那间红瓦房。 想必,那屋内住着的,应该就是这“老虎山”的山大王。 莫紫嫣和钟离昧,被押在屋外等候。 钟离昧环视四下,一片明亮陡然映入眼帘,在他们所在的此山之西,竟然有另一座风景迥异的山,看上去别有洞天。 彼山与此山之间,由一条凌空架起的“栈道”相连。 他向莫紫嫣暗暗传了个眼色。 莫紫嫣心领神会,顺着方向望去,那栈道所通的西山上,漫山的花开遍地。 一间竹亭,似是隐在袅袅仙雾中。 一条一丈宽的小溪,清水潺潺,缓缓淌过,不知通向何处。 溪后,是两间相连的石屋,却是由平滑的青石搭建而成。光滑的石壁,嵌着烛火的倒影。石壁上固定的烛火台,不知用什么东西罩住,在这冷风飒飒的高山之巅,烛火非但不被熄灭,反而照射出一片亮堂。 东西两山,竟是风景两重天。 东山红瓦房内。 二大王望着床榻上一身藏色葛布大袍、正跪坐在青石床几前的老者,半响不敢打扰。 牛油灯映得老者肩头上的满头落发,更似银霜,一张微胖的脸显得有些臃肿,蹙眉眯起的双目,看上去略显疲惫。 二大王等了好半响,那老者仿佛对他的存在恍若未见,二大王鼓起勇气,躬身道:“大哥,山下来了两个‘楚人’。” 他刻意将“楚人”二字重读。 老者正专心注目着绢帛上的一行字,似乎未在意旁人口中的话。 “大哥……”二大王试探着将声音放大了半倍。 老者半抬起惺忪的双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凤落梧桐梧落凤……何对?” 嘶,二大王咬了咬牙,摇头道:“大哥,我几时会对过这玩意儿?” “哦……”老者落寞地垂首,再次看向绢帛,顺手拿起青石案几上的一壶酒,对着壶嘴大抿一口。又好像意识到旁人有话要禀,他耷拉着眼皮转回头,看向二大王:“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有两个楚人闯入咱们大王山,请大哥处置。”二大王道。 “楚人?”老者闻言,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不住地喘着闷重的粗气,眼珠瞪得浑圆…… 二大王见状赶忙从他的枕边摸到一个小玉瓶,拔掉塞子,递在老者的鼻下:“大哥,您别激动,不就是两个楚人吗?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杀了那两个小子便是。” 二大王吸了药,才缓解了剧烈的哮喘,平息须臾,他缓缓道:“都这么多年了,楚国还有人来寻她?” 二大王掏出方才捡到的翡翠,双手呈给老者:“大哥你看,这是从那来人身上搜出的。” 老者接过玉佩在灯下细细一看,果真是上好之物,难道楚国还有王室后人? “把人带进来,我瞅瞅。”老者道。 “是。” 二大王领命出了屋门,一个手势,下人便押着莫紫嫣和钟离昧入了屋门,二大王出屋时顺手将房门带上。 这房内的陈设,绝非寻常人家可比,最是那宝座上的虎皮,尤为夺目。虎皮宝座之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丈多长的羊皮字,仔细一看,竟是秦篆的字体——“父王万年”。 看着那“父王”二字?钟离昧再次腹诽,难道这山上的“大王”之位,竟然也是父传子,子传孙的“世袭制”? “凤落梧桐梧落凤,凤落梧桐梧落凤……疯婆子,出简单点你会死啊!”榻上的老者口中嘟囔道。 闻言,莫紫嫣心道:原来是在对对子。 “珠联璧合璧联珠。” 莫紫嫣清脆的声音,让老者蓦然抬头:“你说啥?” “老人家可是在对对子?”莫紫嫣莞尔一笑,缓缓重复道:“下联可对,珠联璧合璧联珠。” “凤落梧桐梧落凤,珠联璧合璧联珠……妙!”老者旋即将下对七字写在绢帛上,而后快速下了榻,打开房门,命下人将绢帛送到对面西山。 “疯婆子,我看你明日不饿死向我乞怜?”老者大笑着,面上已经抑制不住地兴奋。 他转身走到莫紫嫣和钟离昧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番:“好小子,我对了一天都没对出来,你竟一下就对上了?” 他话音方落,耳畔传来了清雅的琴声,那琴声时而激昂淋漓,时而幽怨哀戚,似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老者闻声,不自觉地越过窗外向对面的山上瞥了一目,神情凝重。 随即回过神思,看向莫紫嫣二人,问道:“你二人是楚人?” “正是,您就是这大王山的大王吧?”莫紫嫣颌首,淡淡一笑:“在下双手被缚,实在不便对大王行礼,不敬之处,望大王见谅。” “你们,上我这老虎山,作甚?”老者问道。 “这实在是个误会,在下与兄长路经此地只是误入贵山,绝非有意冒犯大王。”莫紫嫣道。 老者微一思忖,旋即高声令道:“来人,为贵客松绑!” 门外下人立时入屋,为莫紫嫣与钟离昧解绑。 山大王抬手示意:“我的下人不懂事,怠慢了贵客,快请坐。” 莫紫嫣二人谢过,依次入座,那山大王也坐在了老虎座上。 只在一息之间,这山大王,方才还暗哑的声音和疲惫的面容,陡然变得容光焕发,声音洪亮,竟像是换了个人。只是话说急了的时候,仍然会有些气喘。 莫紫嫣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是我们误闯了贵山,该向大王您赔罪才是。” “见二位谈吐不凡,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愿帮我这个忙?”山大王目光中带着请求。 “大王是说笑吧?您占山为王,山中数千人,还有何事办不到?需要我们帮忙的?”钟离昧可不想随便就揽下什么忙。 “唉……”山大王欲言又止。 “大王请说,若在下能帮的,定然竭尽全力。”莫紫嫣道。 “我与一人有些过节,曾约定,若是能一连三十日内,对上她三十个对子,她便向我认输,既往不咎。”山大王摇着头,复叹道:“只是,这对对子,实非我所擅长,我瞧着公子方才所对实在甚妙,不知二位可否留在这山中三十日?” 这世上,竟然有用“作对子”,就能抵消恩怨之事?钟离昧实在不解。可好奇归好奇,他的责任是保护好夫人,留下三十日那可不行。 钟离昧眉目一横:“三十日?你当我们是囚犯?” 莫紫嫣抬手示意钟离昧无妨,她浅笑道:“大王,若在下一日之内,帮您对上这三十个对子,大王是否也能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一日三十对?此言当真?”山大王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向面前朗朗风姿的小青年:“小兄弟,若果真如此,你的要求尽管说来。” 老者说得动容,这几年他可是被对面的女人折磨的很惨,这回若能扬眉吐气,必定大煞那女人的气焰。 “报……”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山大王在座上高声问道:“如何?” “禀大王,风婆婆问,”下人在门外犹豫着,不敢禀明后话。 这山大王曾下命,但凡禀报风婆婆的话,必须一字不差的叙述给他。从前,下属只要禀报,不但一字不差,就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可此番,屋内坐着外人,下人不确定是否该如往常一般禀报。 “问什么,快说!”山大王急道。 下人得令,高声道:“禀大王,风婆婆说,——‘这对子,当真是那头蠢熊所对?’” 此言一出,屋内陡然静寂,三人的面色迥然各异。 山大王更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他尴尬,他倒也不是觉得有人帮他做对子而觉得不好意思,他尴尬的是,身为一山之王,在外人面前,被叫做‘蠢熊’,这实在是太失面子。 “大王,在下倒是认为,若那位婆婆并无说大王您不能请帮手,或可坦言相告,邀其明日‘三十对’。”莫紫嫣道。 “小兄弟,你当真有把握,一日三十对?”山大王深表怀疑。 莫紫嫣了然一笑:“绝无妄言。” “善!”山大王高声道:“来人!” 门外下人麻利入屋,躬身道:“大王,有何吩咐?” “你去对山告诉那疯婆子,本大王明日要与她三十对!让她做好认输的准备!”山大王面上藏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遵命!”下人应声出了门,直奔向西山栈道。 不多时,下人返回再次回禀:“大王,风婆婆说……” “她又说什么?”山大王蹙了蹙眉。 “风婆婆说大王您是‘熊人说梦’!”下人如实禀报道。 “他娘的!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个臭脾气!如此狂傲?!竟然看不起本王!”他转头看向莫紫嫣,拱手拜托道:“小兄弟,我的身家荣辱,可都押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为我出这口恶气啊!” 莫紫嫣点头一笑,道:“大王您放心,在下一定不负所望。” “哈哈哈!来人,为二位兄弟备酒宴!”山大王本就是敞亮好客之人,他身体里有着秦人血脉相传的豪放。 三人把酒共饮,一番痛快,山大王也了解了莫紫嫣二人的来历和姓名,当然这是紫嫣做出的“假身份”,她是西楚霸王夫人的真实身份,是断然不能轻易泄露的。 第165章 紫嫣不防君子 待到酒足饭饱,下人又为莫紫嫣和钟离昧安排了一间上房,只与山大王的卧房一间之隔。 下人走后,钟离昧压了极低的声音,对莫紫嫣道:“夫人,委屈您与臣同室,您睡榻上,臣睡地上。” “昧,你若睡地上,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这山上到处都是眼睛。”莫紫嫣环顾四周,沉声道:“你我同睡榻上。” “这……臣不敢。”钟离昧犹豫着摇头。 “无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紫嫣不防君子。”莫紫嫣道。 山高风冷。 幸好这间房里备了厚的羊皮毯。 钟离昧与莫紫嫣同处一榻,实在是为了防止隔窗有目,可这样的相处,他也确实是不敢有些许的睡意。为了不吵醒夫人,他便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许是觉察到钟离昧的不自在,莫紫嫣轻声道:“昧,你若睡不着,就陪我说说话吧。” “夫人也还未入眠?”钟离昧有些内疚地道:“是否臣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夫人?” “昧啊,你实在是大王身边最体贴细心的兄弟。”莫紫嫣轻轻坐起来,脊背倚着身后的墙壁。 钟离昧亦是起身,把羊皮毯盖在她的身上:“夫人可是想大王了么?夫人放心,齐人不是大王的对手。” 月光顺着窗子,映进房内,照在榻上女子有些怅然的面上。 “夫人为何一定要入此山?”钟离昧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分贝,低声道:“咱们回去,可以一举端了这个匪窝。” 莫紫嫣浅浅勾唇:“今日种种,皆为大王。” 此前她之所以要上山探底,一是因为她要了解霸王宫的地图为何与实际情况,会有出入?地图的重要性,对作战起着至关重要的决定性作用。 二来,如果这里的人不能成为朋友,她绝不能让对方成为项羽未来的羁绊,但也不能滥杀无辜。若处处与人为敌,敌人只会越来越多;若可以真心结交,路会越来越宽。 在莫紫嫣看来,倘若真有历史上的“兵败垓下”和“阴陵迷路”,那从垓下到此地,若是方圆百里都是土匪的地盘,项羽被数千人托住,就等于是在耗费他生的时机。到今日,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就一定能改变他的命运。她只知道,事无巨细的去做,只要她能预想到的任何一种不测,她都不能放过。 量变决定质变,是她所能坚守的信念。 “昧明白,夫人对大王的一片心意。”钟离昧道。 钟离昧没有谈感情的经验,也从没有遇到过让他动心的女子。当年秦朝官府征兵,他作为家中长子被征,后又追随项家,辗转灭秦。这么多年身边多是男人,对男女之事,他算是晚熟的。 第一眼见到莫紫嫣时,他曾有过一瞬间的悸动,惊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可也只是一瞬,他便收了心思,打消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因为他知道,她是项羽的意中人;也因为他知道,上天一定会配给她,这天下最完美的男人。而那男人,一定不是自己。 许是因为,夫人跟她认识的早,加上他做事细心、谨慎,所以很多时候,她若有事交代,都是安排他去。对夫人越了解,就越心疼她对大王那份痴痴念念却又不肯直言的感情。若不是念及她一再叮嘱,有多少次,他真的很想把她所默默付出的一切,都和盘托出,而不想她与大王之间爱得这般辛苦,心存任何的芥蒂。 “昧,你觉得,这山大王到底是什么人?”即使聪慧剔透如莫紫嫣,此时也没有察觉到钟离昧的心思,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了解山上这些人的真实来历,才能决定如何对待他们。 这山大王,虽占山为王,然而身形气质却不似普通的山匪。虽然年过花甲,但那高八尺余的身材,隐隐能窥出年轻时的英勇,谈吐间也不似二大王和龅牙男那般无脑,尤其是他拜托紫嫣时,抱拳“拱手”的动作。 通常山匪,强取豪夺,又怎会去讲究礼仪细节,那一“拱手”却带出几分大家风范。 还有墙壁上所挂的“父王万年”四个大字…… 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谁? 一夜倾心相谈,不觉竟已天亮。 用过早膳,下人叩响了东山西厢客房的门。 厚重的门闷声而开,走出两位翩然俊俏的公子。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昂藏八尺,虎背细腰,墨发高绾于宝蓝冠下;白肤刀眉,眼眸深亮,一张薄唇紧抿,只是那张俊脸上,面色严峻,目光清冷,不苟一丝表情。 另一位,身袭月白衣的“公子”,青丝高绾于银冠下,长垂如宝马之落尾;面如冰肌,美如冠玉,一把檀香扇握于掌心,气定娴雅,步履飘逸,举手投足皆透着悠然自若的大气。 一黑一白,真是绝妙的搭配。 下人躬身请安,道:“二位贵客,我家大王问二位是否准备好了?他已在崖上备好香茶,等待二位。” 莫紫嫣微一颌首:“请带路吧。” 下人带着二人,出了东山客房,便一直向西。 穿过一片云霞,来到一处山巅的悬崖之上。 一位身材微胖的高大老者,正悠然的坐在玉石案几边上,将玉壶中的茶,一点点闭出来,倒入三口玉碗中。 听到脚步声,老者起身相迎,朗声笑道:“哈哈哈,二位小兄弟,昨晚眠得可好?不知可有怠慢之处?” “大王照顾得周到,又岂会不好?”莫紫嫣莞尔一笑。 这山大王,一身藏紫色玄纹云袖大袍,腰间缀着一块绝好的宝玉,昨日披散的灰白发,今日绾于髻上。在这云海茫茫之中,古稀之年的他,自有一股道家的仙气,又带着一股墨家的坚毅。 西山竹亭里,再度传来了优美的琴声,那琴声悠远绵长,清脆如行云流水,和着山间潺潺的溪水,和松柏清风,竟引来百鸟齐鸣。 山大王今日却不像昨日那般殷殷眺望,他豪臂一挥:“来,坐!尝尝我这山中的茶,是否及得上你们中原?” 莫紫嫣和钟离昧双双入座。 才刚端起玉碗,茶香便扑鼻而来,再轻抿一口…… 啧啧……不禁心中叹奇! 第166章 赌——这天下 西山灿若红霞,数峰参差,一座竹亭若隐若现,掩映于西山之巅,直破云霄。 东山古树青翠,山花烂漫,巨形青石苔上,郁郁葱葱一片翡色。 一颗千年的苍松,傲然挺立在东山悬崖之上。 一架凌空的栈道,横亘东西两山。 巍巍山巅,云海翻滚无垠,仙气缭绕,仿若置身于尘外的仙境。 如梦,如幻。 在这样远离尘嚣纷扰的仙山中品茶,实在是人生之惬事! 莫紫嫣自认是品茶的高手,在现代时从六岁便跟着父亲喝茶,来到古代,也是茶不离口,从古至今的好茶,她可品过不少。 而这山中之茶,却是连她都不曾品过的世间极品。 “闻之清香,入口甘甜,过喉绵软,回味无穷……”莫紫嫣点头赞道:“实在是世间难觅的极品。” “哈哈哈!原来小兄弟竟是识货之人!实不相瞒,十一年前,我在这老虎山的七峰之间的一块山地上,发现了七株天然的茶树。此茶采摘于每年春天的三月,乃承天地之灵气,集圣水甘泉之滋养。”山大王说起这山中的仙茶,满面自豪。 莫紫嫣香扇一合,大赞道:“对茶当歌,人生几何?!仙茶只应山上有!” “以茶会友,人生之幸!乐哉乐哉!”山大王朗朗笑声回绕在山巅云畔。 那笑声浑厚而豪迈,亦如这巍巍山峦,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只是这样的男人,为何会隐居山中?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转而替代的是一串清扬悠远的笑声,还薄带了几分冷透的讥诮:“哈哈哈,我当是寻了什么高人,原来不过是两个黄口娃娃?!” 对面西山的竹亭上,一身烟色长衣的老婆婆正手扶长琴,银发如仙丝直垂过腰心,在风中飘飘翻飞。远远望去,虽看不清模样,但依稀辨得出她的身材瘦削,气质优雅,在仙雾缭绕的竹亭中,自有那么一股谪仙之气。 “疯婆子,你休得意!若我这小兄弟,破了你那三十对,你可莫忘了当日‘愿赌服输’的誓言!”山大王高声道。 那婆婆冷笑一声,道:“我芈风出言,从无戏谑!” 芈风?这位婆婆姓‘芈’? 莫紫嫣不着痕迹地听着二人的对话。‘芈’姓出于楚国,大多为贵族出身,原来这位婆婆竟也是楚国人?难怪昨日上山之时,那二大王和龅牙男,听她与钟离昧自报是楚人后,会有那般表情。 “那就拭目以待!”山大王自信地白了一眼对山的老婆婆,旋即回过头低声对莫紫嫣道:“小兄弟,此身荣辱都拜托你了!” 莫紫嫣莞尔一笑,请他放心。 山上的人都知道,今日山大王与风婆婆有一场终极对决,早早便隐在山间各处,准备暗中围观。 这举动,却也瞒不过两位老人的眼睛,只是二人都未做阻止。 “少废话!开始吧!”风婆婆道。 莫紫嫣起身抱拳,算是对婆婆行了礼:“请前辈出对。” “小子,听好了!我可不重复。” 说罢,风婆婆语调一转,高声道:“松叶竹叶叶叶翠!” “秋声雁声声声寒!”莫紫嫣颌首对上。 竟然对得如此之快?倒是让风婆婆微微一愣。 风婆婆旋即望向漫山遍野,再出对:“看山,山已峻。”。 莫紫嫣淡笑以对:“望水,水乃清。” 四下隐藏围观的山匪们,见二人对决如此精彩,都不约而同探出头来。 风婆婆眯了眯眼睛,暗道这小子果然是有两下子!她不过话音方落,对方就能接上,竟然还对得如此工整,看来她要把这几年潜心研列的,都派上用场。 “身居虎山,遥望故国,怨此心无能作为。”对子越来越难,风婆婆此言一出,觉得对方怎么也难招架。 谁知,莫紫嫣香扇一转,旋即道:“蛇禁塔中,心思旧穴,恨己身不得蜿蜒。” 有山匪忍不住大叫一声“好!”,他们虽然不懂舞文弄墨,然而对山生活十几年,也了解山大王和风婆婆的习性,单是从风婆婆的眼角眉梢,已然知道她是遇上对手了。 看着山大王得意的一笑,风婆婆眉目一蹙,偏就不信这小子全都能对得上? 风婆婆再出对:“白鹭忘机,看天外云舒云卷。” 香扇再一合,莫紫嫣再对:“青山不老,任庭前花落花开。” 风婆婆拧眉出对,语速愈发得快,对子也是越来越刁钻:“头同六畜,身类夜叉,像此等无义怪物,老身定要拦腰一杠。” 莫紫嫣再对:“右似杉立,左如木偶,似这般不肖弃材,在下何妨劈面三刀。” 此后,无论风婆婆出什么样的对子,莫紫嫣都能对答如流,且精准无比! 风婆婆心底一怔,此人文采机智果然非同一般! 她决定拿出杀手锏,这十多年能上得了大王山的人并不止对面二位,那头老熊请来的帮手并非只有这对青年,就算能勉强接上她十对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对的上接下来这对:“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风婆婆虽有自信,然而对完这对,还是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接下来,她却看到对面的翩翩公子,此时香扇在手,却沉默了。 风婆婆这下笃定对方是难以接上了,她刚“哈哈”一笑,却听到莫紫嫣昂首一笑,对道:“淡水湾,苦农民,戴凉笠,弯酸腰,顶辣日,流咸汗,砍甜蔗,养妻教子育儿孙。” “你……”风婆婆蹙眉凝视着对山而立的莫紫嫣,缓缓沉声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莫紫嫣拱手一对:“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 至此,三十对对子,全部对完了,不过只用了一个时辰。 风婆婆面色铁青,却看到东山上,蛰伏的数千山匪,蜂拥而出。 他们欢呼着,沸腾着,就像是打了一场久违的胜仗! 山大王,最是满面春风,一扫多年心中的阴霾! 当初,风婆婆以此来为难山大王,定下规则:由她每天出一个上对,山大王来对下对。若山大王对不出下对,就要置换给她一天的膳食,若对上来了,她要么选择挨饿一天,要么选择与山大王前嫌尽释。 而对不上来的对子,则自动日复一日的延续,直到对出下对,才换新的对子。 从前,山大王接对子,基本上是“十日对出一个”的效率,有的还只是勉强过关。每每这时,风婆婆却宁可选择绝食一天,也绝不与他冰释前嫌。因为往往第二天,她再出的新对子,可以保证山大王是无论如何也对不出来。 而今日这些对子,都是她潜心多年,冥思苦想而出的最难的对子,却在不消一个时辰,被个黄毛小子对上了。 风婆婆走出竹亭,向东山望去,注目打量着对岸的年轻人,问道:“你,究竟是谁?又师从何人?” 东山上,莫紫嫣轻身而起,对着西山风婆婆深深鞠了一躬,恭谦道:“在下无师无门,实在是幸得前辈承让。” “哈哈哈!老身输了。”风婆婆沉吟片刻,目光依旧琐视着对山的莫紫嫣,面上却渐渐露出一抹不明深意的笑,旋即,她竟而负手赞道:“丫头,好文采!” 此言一出,惊得东山众千人瞠目! 夫人的女子身份被看出来?钟离昧握紧了袖中的宝剑,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原来,风婆婆只这一眼打量,就看出了莫紫嫣的女子身份。之前与她“作对子”,风婆婆全神贯注皆在对子上,自是没有过多的注意她的性别,可方才注目一看,就已辨出了她的女儿身。 “女扮男装”,那可是风婆婆少女时代,最擅长做的事。当年她一身戎装上战场,不知骗过多少双敌军的眼睛。 “婆婆,好眼力!”莫紫嫣竖起大拇指,莞尔赞道。 既然已被识穿,她便不需要再隐瞒。若是对方怀疑她入山的动机,而强行验身,她也根本隐瞒不住,所幸就坦然地承认。 二女对岸,相视一笑。 “小兄弟,你竟是女儿身?”山大王满目诧异地端量着莫紫嫣,怪不得她长得如此俊美,原来是个女子。 “望大王恕罪,女子出门在外,实在有诸多不便,不得已才女扮男装,还望大王海涵。”莫紫嫣拱手作揖。 “无妨无妨,本王保证,在这老虎山,姑娘绝对可以安然无恙!”对于山大王来说,没什么比今日“赢了风婆婆”更能让他释怀的,他连连大笑道:“你帮本王赢了那疯婆子,就是本王的大恩人。明日,本王定亲自送你二人下山!” 这边二人刚相让着坐下,山大王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莫紫嫣,那边突然传来风婆婆打断的声音:“慢着!” “如何?你想反悔?!”山大王腾地起身,隔山与风婆婆吵了起来。 风婆婆并不理会山大王的愤怒,而是看着莫紫嫣,肃然道:“丫头,你我再对弈一局如何?” “对什么对?!对赢了,你也要赖账!”不等莫紫嫣开口,山大王直接接过话。 对弈?这可不是莫紫嫣的长项,果真要对弈,她恐怕难以取胜。 “婆婆,对弈,所赌的不过是一盘棋局之胜利,那实在太小了。婆婆若愿意,不如你我赌盘大的,如何?”莫紫嫣云淡风轻的气质,让风婆婆很是刮目相看,然而越是好奇,她就越想要胜利。 男人间有惺惺相惜,谁说女人就没有?所谓棋逢对手,人生亦如棋盘,也需要这样的对手! “大的?何为大?”风婆婆好奇地问道。 众人皆投来好奇的目光。 莫紫嫣香扇一合,澄目远眺,须臾之后,她指着山下,缓缓道:“就赌——这‘天下’!” “天下?”众人随着婆婆的语调高升,更为诧异。 “如何赌?”婆婆追问道。 “婆婆虽久居深山,气宇谈吐皆不凡,”莫紫嫣还未说完,只听婆婆打断了她。 “少拍马屁,直接说,如何赌?!” 莫紫嫣勾唇,看向对岸的女人:“我与婆婆就天下之势,各自预言。看看谁的预言准,并且先于对方所预言的事情发生?如何?” “天下之势?……哈哈哈,有趣!”风婆婆笑道:“若是你输了,你要留在这山上陪上老身半年!每日为我写一对子,直到写满一百八十对,方能出山。” “老婆婆这是要强人所难?!”钟离昧简直忍无可忍,之前那山大王让夫人留下一个月,如今这“疯”婆婆,竟然要让夫人留上半年。 第167章 安平公主与赢雄公子 “婆婆,若是我输了,一百八十对,我如数奉上,但请婆婆莫要要求时间;但若是晚辈侥幸得胜,希望婆婆履行前诺,与山大王冰释前嫌。” 风婆婆看了看对山的山大王,道:“好,一言为定!” “那就请婆婆让着晚辈年幼,不如让晚辈先行预言。”莫紫嫣道。 “不行!”风婆婆扬手道:“我久居深山多年,对天下事势必不如你清楚,理应我先说。” “婆婆……”莫紫嫣一副看似很不情愿的样子,叹了叹气:“唉,好吧。” 风婆婆想了想,放眼天下,当今最大的事,莫过于项王伐齐,以两国的兵力、实力、以及路程计算,半年应该可见分晓。 风婆婆自信满满地道:“我赌‘楚霸王与齐国之战’,楚国胜,半年之内必还楚。” 先预言者,占尽先机。一方先说了,对方则不能预言同一件事,所以风婆婆才一定要先说,就像下棋者,先行一步的人,往往占尽先机。 可这也正中了莫紫嫣的下怀,因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我赌,汉军东出。第一步先出陈仓,雍王章邯不敌汉军,失雍地而退保废丘。月内即可见分晓。”莫紫嫣缓缓道。 “哈哈哈!丫头,你未免口出狂言?!看来,你要输了。”风婆婆眼角眉梢,都染上得意的笑。 “若是晚辈输了,必然愿赌服输。”莫紫嫣莞尔。 莫紫嫣这预言一出,山大王不禁蹙眉抚长须,遮不住满脸的失落,连连摇头叹着:“唉,姑娘啊,秦有三将镇守,纵然雍王章邯不若项王骁勇,但也是旧秦名将,倘若那汉王想要出关,也绝非易事。看来本王的希望又要破灭了……” “在胜负未分前,你不能出山!”风婆婆道。 莫紫嫣点头:“婆婆放心,这是自然。” 风婆婆转而看向一直冷面的钟离昧:“丫头,那个黑着一张脸的俊郎,可是你男人?” 见钟离昧面色一沉,已经快要对这强势霸道的老婆婆忍无可忍,莫紫嫣忙笑着解释道:“他是我堂兄。” “那么,从今日起,你便搬来西山,与我同住。”风婆婆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便转身回房。 闻言,东山上的钟离昧腾地起身:“不行!” 莫紫嫣用眼神示意他无妨,转而对着西山,道:“那就谢婆婆美意。” 钟离昧有些不明白,夫人因何要这般委曲求全?凭他的能力,虽然未必能在护着夫人周全的前提下,在三千山匪中全身而退,但是只要擒住这山大王,想要出山并非难事,何必要留下来做这个赌局? 莫紫嫣简单交代了一番,便由钟离昧护送着过了栈道,到了西山主房门口,看着钟离昧原路返回后,她才轻扣房门:“婆婆。” “进来。”风婆婆道。 一入房门,赫然入眼的正墙石壁上的一幅画,吸引了莫紫嫣的注意。 那画上,画的是一个头戴王冕、身型微胖的国君,在与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围着棋盘对弈,那国君满脸的慈爱与满足;而那女子的侧面,看上去竟有几分眼熟。 好像,就是眼前的风婆婆,只是年龄像是未及笄。 “换上。”风婆婆朝着莫紫嫣的方向,凌空丢过去一件红色的华服。 从这面料的华贵,便能看出这件衣服绝非寻常女子所有,莫紫嫣心下更加觉得,风婆婆的身份不同一般。 “这么好的衣服,晚辈不能收。”莫紫嫣颌首拒绝。 “少废话,换上。”风婆婆说得很干脆,几乎是命令一般。 还真是个古怪的倔脾气,明明是想表示关心,却非要用这般强势的口令。莫紫嫣心中笑着,却也觉得婆婆对人好的方式,着实的可爱。 已逾花甲的年纪,面上皮肤却依然白皙细腻,虽然眼角和唇际,都泛着细细的纹路,却难掩她眸中的精明与倔强。依稀可从五官辨得出,婆婆年轻时必然是个大美人。 西山这一住下,便是二十日。 山中清幽的日子,似是让人忘却了尘世的烦扰。 这二十日来,莫紫嫣每日与风婆婆相处,她才渐渐知道了风婆婆惊世的身世。 原来风婆婆竟是楚考烈王的女儿,是楚王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楚国的“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姓芈,名风。楚考烈王膝下无子,在所有的公主中,芈风最为受宠。她自幼喜读兵法,六岁时,楚王就为她请了太傅,教习文武。除此之外,她还擅长医术,看过不少医典。 昔年,楚怀王熊槐,命丧异土秦国,其子楚顷襄王即位后,秦昭王又大军攻楚,楚国一片溃败,楚顷襄王恨恨而终。公元前262年,楚襄王之子楚考烈王即位,他誓要雪耻国仇,为祖父和父王报仇。 公元前258年,秦军大举攻入赵国,楚考烈王派春申君出兵救赵。楚春申君率领的楚军,联合魏国信陵君率领的魏军、赵国平原君率领的赵军,共击秦军,大败秦军于赵国邯郸城下,秦将郑安平投降,邯郸之围得解。 这是几十年来,列国与秦交兵,唯一的一次胜利。 而在这场著名的发兵救赵的战役中,芈风也跟着春申君远赴赵国邯郸,在战场上英勇杀敌。 巧的是,秦昭襄王之子,公子赢雄,也随秦将王齕和郑安平赴赵国参战。 赢雄,是秦昭襄王四十七岁才得的季子,老来得子的秦昭王,将赢雄视作珍宝。秦昭王只有三个儿子,悼太子在魏国做质子,昭王身边便只有次子赢柱,和季子赢雄。秦昭王对赢雄寄于了最多的期望,取名为“雄”,意为大秦帝国的雄起,定能横扫中原。 后来悼太子质死魏国,秦昭王便想着改立赢雄为太子。 赢雄也的确是很争气,他长到八岁时,便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他勇猛过人,武力超凡,尤其还是个武痴,太傅教他的武术,往往一遍就会。身形也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只是唯独不喜欢读书。 那一日,秦军与赵军在山下杀得火烈朝天,山间遍尸残骸,鲜血染路。到了傍晚,突然刮起了猛烈的北风,就在芈风迎风眯眼的那一瞬间,赢雄的剑一剑挑掉了芈风的头盔,乌黑的青丝直落而下,周围楚军大呼着“保护公主”。 赢雄这才知道,与他对打的,竟然是个女子,还是楚国的公主。晃神之际,楚军蜂涌袭来,秦军护着赢雄杀出重围。 而就在那场战役中,赢雄对芈风一见倾心。那一年,赢雄不足及冠之龄,而芈风也刚满及笄。 楚军大胜,回到楚都,楚王便为芈风办了一场风光的及笄之礼。 给莫紫嫣的那件红衣,正是在她及笄之时所穿,此后,就再也没穿过。 赢雄回到咸阳后,便向秦昭王请求赐婚。 因那场大战,是秦昭襄王即位后,秦国几十年来唯一一场败仗,赢雄这一提议,正好可以缓和两国的关系,也给了秦军充分休整的时间。秦国遂采取了向楚国和亲的政策。 秦使入楚,向楚考烈王提出合婚之请,楚王自然不肯把掌上明珠送入敌国,况且芈风也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春申君为楚王分析了拒绝和亲的利害关系。最后不得已,楚王还是把芈风送入了秦国。 大婚当晚,喜得佳人,喝得酩酊大醉的赢雄,在自己的寝宫中,却遭到芈风一刀入胸的暗刺。侍卫冲进来营救的那一刻,奄奄一息的赢雄,弥留之际所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下令“不要伤到她……”。 那一刻,芈风的心,有一丝柔软,紧紧作痛。 万幸的是,那一刀并未插中赢雄的心脏,得以保全了性命。可是大伤痊愈之后,赢雄却失去了往日的雄风,烙下了气喘的毛病,更加不能再上战场。 秦昭王得知新婚之夜,新娘居然就敢刺杀新郎,当即把芈风关入死牢。赢雄以死相救,秦王无奈只得放了芈风,却不容她再留在秦国。 芈风因此被逐出了秦境。未免连累楚国,芈风并未回都城,而是带着丫鬟,隐居在了泗水郡。芈风的丫鬟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从前便见赢雄气度不凡,早已心生爱慕,一心想着能做陪嫁女,芈风被逐出秦,让她的梦想几近破灭。 而失去了心爱之人的赢雄,从此变得郁郁无为,郁结之下大病一场。病愈之后,他干脆留了一封书信给秦王,向父王表明“愿为平民”对决心,而后就追到了楚国。秦昭王一气之下,将赢雄的名字从祖谱中除了名。 从此,秦的典籍记载上,再无赢雄此人。 几年后,赢雄辗转在泗水郡寻到了芈风。芈风万没想到,赢雄居然为了她,放弃了秦国“公子”的名分。感动之下,便与赢雄隐居在这泗水郡。 芈风与赢雄在泗水郡住下后,两人的感情日益深厚。可没过几年,芈风听说她的心上人作为楚国使臣,在出使秦国时,因秦昭王始终对赢雄为了安平公主离秦而去的事情耿耿于怀,遂借邦交的名义,杀了楚使,而后再次大举兴兵楚国。 芈风便把全部的愤怒,都撒在了赢雄身上,赢雄一气之下喝了很多酒,芈风的丫鬟便趁势主动投怀送抱。大醉后的赢雄错把丫鬟当成了芈风。二人欢好之时,正被芈风撞个正着。 第168章 丫头,范增是你何人? 那之后,芈风一去不返,赢雄遍寻无果。 两年后,机缘巧合,赢雄竟然在这老虎山上找到了芈风。 从此,两人对山而居,一住便是四十年。 往事朝朝暮暮,点点滴滴皆是回忆之人的爱恨情仇。 与风婆婆相伴的日子,莫紫嫣深切地感受得到婆婆其实是外冷内热的女人,并没有外表上那么拒人千里。 风婆婆脾气古怪,拒绝西山有任何侍者,所以莫紫嫣能住进西山,在山中三千山匪看来,算是一大奇迹。 晚膳过后,莫紫嫣对候在门外的钟离昧简单嘱咐了几句,再返回西山卧房的时候,却看到风婆婆忙碌又认真的身影,她正对着满案几的草药熬成的药油,精心勾兑。 在这样月朗星稀的夜晚,莫紫嫣静静倚靠在门边,竟然不忍心打搅婆婆的举动。 她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而风婆婆忙得入神,竟也没有发觉。待到她将那些按比例兑好的药装入一个小玉瓶后,一转身,却看到站在门口的莫紫嫣。 “丫头,何时进来的,为何不动声色?”风婆婆白了莫紫嫣一眼,语气是惯有的清冷。 “非是嫣儿不动声色,是婆婆全神贯注。”莫紫嫣揶揄一笑道:“婆婆明明心里关心赢伯伯,为何不承认呢?” “臭丫头,胡说什么!”风婆婆可不认为更不会承认自己是关心那头蠢熊,只不过是不想他死罢了。 莫紫嫣盈步上前,垂眸看着风婆婆手中的药瓶:“难道婆婆这药,不是为了治疗赢伯伯的喘疾?” “哼,自以为是!老身自幼对医术颇具天赋,若非楚国有难,老身必不会亲上战场,宁愿行医施善济救天下。”瞪了一眼始终笑望着她的莫紫嫣,婆婆又补充道:“老身治疗那老虎熊,不过是想证明老身的医术,不比昔日的扁鹊差。” “这是自然!”莫紫嫣翘指赞道:“婆婆的医术自然是天下无双。” “丫头,若你能留下来陪老身,以你的聪慧,长则十年,短则八年,老身必将毕生所学医术传授于你,”风婆婆话未说完,竟是转身从床榻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包的很严密的宝盒,再回到莫紫嫣面前打开,里面竟然是七颗不同颜色的药丸。 风婆婆自信一笑:“这是老身潜心二十年研究的宝贝,你若原做老身的亲传弟子,婆婆就把这些宝贝都留给你。” 呃……莫紫嫣看着那七颗被婆婆的语气描绘成传家宝的药丸,登时喉头一紧。她对这些实在是没有兴趣,何况她的人生有太多重要的事情去做了。 莫紫嫣柔声道:“婆婆,实在是因为家中有要事,待到这些事情都解决,紫嫣一定还来拜访婆婆和赢伯伯。” “哼!”风婆婆恼怒:“来看老身就说看老身,提那老虎熊做什么?别总把老身跟他扯在一起!” 莫紫嫣笑着摇头,心中却不禁为这对冤家叹息,该想个法子,让他们和好。 【公元前206年八月】,章邯收到陈仓守将的求救信,这才领教项王夫人的先见之明,后悔当初的大意。仓促之下,章邯亲率军队出了雍都“废丘”,日夜不停飞速赶往陈仓驰援。然而此时,经过韩信重整之后的汉军,加上归乡之情的气势蓬发,岂是仓促应战、怠于操练的章邯军队可以抵挡得住? 结果可想而知,章邯军被汉军大败,逃回废丘。 汉军分路追击,在壤东、好峙两地再败雍军,进围章邯残部于废丘。而后,连续作战,分兵掠地,迅速占领关中大部。 汉军平定三秦,取得对楚反叛的初战胜利。 消息传到了老虎山,以“天下为赌”的预言,即见分晓。 月辉如画,清风醉人。 西山,卧房内。 风婆婆落下手中的最后一枚黑棋子,自信满满地道:“丫头,你输了。” 莫紫嫣点头含笑:“婆婆棋艺高深,嫣儿认输。” “看来,你的师傅只授你天下大局,却不教你舍中对弈?”风婆婆笑道:“难怪你宁愿与老身豪赌‘天下’,也不愿‘对弈’。” 莫紫嫣压根就不精通于对弈,在现代时,那棋子是她根本不曾碰过的东西。如今能与风婆婆有片刻的周旋,还都要感谢亚父。若不是她常常做了糕点给亚父送去,而又常常碰到亚父全神贯注的自弈,让她实在不忍打扰,每次只能在旁边静默观战的话,她恐怕是连眼下这点功夫都应付不来。 “婆婆高技,嫣儿真心服输。”莫紫嫣拱手赞道。 “丫头谦虚了,”风婆婆看着棋盘上落定的棋局,道:“这对弈,老身赢了;然,赌这天下,老身却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婆婆只是久居深山,嫣儿才能侥幸得胜。若是婆婆喜欢对弈,咱们楚国还有一位高人,日后有机会,嫣儿一定请他老人家与婆婆过招。”莫紫嫣笑道。 “爽快!”风婆婆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说的高人,今在何处?” “哦,这位老人家曾是春申君的门客。”莫紫嫣一边收着棋子,一边道:“对了,说到他啊,倒是跟赢伯伯的痴情,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春申君的门客?”风婆婆眸光一亮:“那岂不是都要老身这般年纪?” “嗯,”莫紫嫣轻颌臻首:“也是视爱情为圣洁之物的痴情郎,曾为了心爱女子,远赴异国他乡。” 风婆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望着窗外的夜色,淡淡地回忆道:“我记得昔年,春申君有一个门客比老身大几岁,一身的傲骨,在众门客中,格外与众不同。后来好像是跟春申君的女儿黄楚楚,私奔到了赵国,闹得满城风雨……” 风婆婆收回目光,蹙眉看着莫紫嫣:“丫头,你说的高人,莫非就是此人?好像叫范什么来着……范,范……范增!” 啊……莫紫嫣讶然怔住。 原来亚父当年的事情,竟然如此轰轰烈烈?风婆婆居然认识亚父? 莫紫嫣赶忙转了话题,认真道:“婆婆,有的人在你身边,你不会觉得他有多重要,可当你意识到不能失去他时,或许他已不在;而到那时才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他曾经给予的那份依恋和信任。” 莫紫嫣握住风婆婆的手,柔声劝慰道:“婆婆,相爱容易,相守却难,与那些无缘此生,只能空守半生遗憾的人相比,婆婆有赢伯伯的陪伴,要幸福得多……婆婆,要惜福啊。” “休要为那头老熊说话!”风婆婆倏然起身,向着窗边走去,这丫头总是动机不纯,没事就喜欢为那该死的蠢熊说话。 “婆婆……”莫紫嫣刚想说什么,却被风婆婆醒过味来,转而问道:“休要岔开话题!丫头,那范增是你何人?” 风婆婆实在机敏,绕来绕去,总绕不过她的心思。 “实不相瞒,他是嫣儿的亚父。”既然婆婆能对自己这般信任,把她和赢伯伯的身世,毫无隐瞒的告诉她,那她也实在不该瞒着自己的身份。 “等等……” 婆婆久居深山,但也知道西楚霸王身边有个军师,姓范。更知道项羽跟他感情很好,尊为“亚父”。这世上,“义父”不少,“仲父”也有,可是“亚父”这一词,她却是在三年前,偶然听到的,却也只是听说而已。 如今,范增,亚父,楚国,这些词汇连到一起…… 第169章 那份痴缠 风婆婆锁视着眼前一袭紫色长衣的女子,沉声再问:“丫头,项王是你何人?” 莫紫嫣闻言,沉吟片刻,方颌首,淡然道:“项王之于嫣儿,正如赢伯伯之于婆婆。” “好个丫头!原来你竟是项王夫人?”风婆婆蹙起的眉心却带着几分欣赏的笑意:“这么说,拒绝被封为‘楚国王后’的,也是你?” 这让莫紫嫣有些诧然,风婆婆竟是连她拒绝王后的册封一事,都知道? 风婆婆看出了她的惊讶,了然大笑道:“你不知,因你拒绝王后的封典,天下诸国见西楚霸王的夫人都未封后,所以各诸侯王的夫人,也都只是空有夫人之名却无封号。” 风婆婆没错过莫紫嫣莞尔垂眸、又有些羞涩的样子,却是由衷的欣赏这样一个不拘于尘世那些庸俗小节的女子。 这丫头,她聪慧,善良,有气度,亦有胆识!楚国有她,不单是楚霸王之福,更是楚国之福,天下苍生之福! 天下战乱纷扰几百年,风婆婆隐隐希望,天下能在这对夫妻的带领下,真正走向太平盛世! 她相信,那个年轻有魄力的西楚霸王,与他的女人,能做到! 西山的夜晚特别的美,莫紫嫣从卧房出来,坐在石亭中,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美景。 墨蓝空中,明月皎皎,却不知彭城的亚父,和远在东北齐国之地的男人是否安好? 她环眺东方,却在收回视线的一瞬,看到东山卧房内的一老一少,正在把酒言欢。 这段时日,钟离昧每日与赢雄闲话天下,二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遂结为忘年之交。钟离昧也了解到这“大王山”的成因。 四十年来,赢雄在老虎山收留了几千“山匪”,他们大多是由昔年列国征战遗留下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还有一些人,则是因各种原因逃亡在外,是大王山收留了他们。但因为这些人曾经战场厮杀,□□着的身体上多是疤痕,许多百姓见到他们就望而生畏,久而久之就对他们很是害怕,连当地的亭长都不敢接近分毫。 虽为“山匪”,可他们却从不伤民。平日种粮,放羊,偶尔出山抢劫的却多是一些恶霸或贪官。“山匪”之名,只因几年前,一群恶霸与赢雄的手下,在老虎山下发生了一场不小的火拼,惊了方圆百里的百姓。 此后,以讹传讹,百姓们都认为这老虎山上的山匪比恶霸还恐怖。 钟离昧受莫紫嫣委托,向赢雄建议,将山前方圆百里的荒芜,让出一半给附近的百姓,让他们开垦务农。这样从此以后,他们将与这里的百姓和平相处。 赢雄欣然应允。 这一个月来,钟离昧只在最初下山过一次,返回淮河对岸,告诉仆从他与夫人平安无恙。再返回山上后,他教了山大王手下的人很多对敌的技巧,还帮他们设计了几个阵法。赢雄虽然是武痴,却因为这些年的身体状况,又远离战场,缺乏实战经验,故而钟离昧的指点,让他们的武艺也都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明日,莫紫嫣和钟离昧,便要离开这山中。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眼看就要分别,众人心中都有着太多的不舍。 西山,卧房内。 风婆婆静坐窗前,一言不发。 屋中并未点灯,或许是面对分离,她心中也着实难受,却又不想被人看穿了心思。 迤逦的秋风,轻轻扑面而来,月影透过窗棂,将一丝悲伤映在了风婆婆半边面容上。 “婆婆,明日我就下山了,婆婆什么时候搬去东山呢?” 这丫头不知何时又偷偷进了屋?并且一进来,就提让她践行诺言的事。 风婆婆眉目一蹙,却并未回头看她,口中的语气依然倔强清冷:“老身只说原谅他,并未说与他同住。” 莫紫嫣轻轻踱步走到风婆婆身边,望着窗外,淡淡道:“婆婆,人生无常,又何必因了那一点过错,执拗于那份心结,而去凉了那份痴缠?” 风婆婆心口一紧,默然抿唇。 “这世上,有太多的恋人被命运迫离,又有太多的恋人被世事作弄。赢伯伯为了婆婆,放弃了秦太子之位,便是放弃了江山,放弃了天下。”莫紫嫣轻轻握住风婆婆的手,脉脉地看向老人家,眸光微动:“又有什么错,比得上这份痴缠呢?” 莫紫嫣一身青衣,在这世外的安然一隅中,更添了几分与世无争的淡然。 二人默然半响,风婆婆淡淡呼气:“老身活了几十年,竟不如你这丫头看得透彻?罢了……” 她这样说着,眸中溢出的却是满满的幸福。 莫紫嫣紧握风婆婆的手,眸中清波流转,凝视着美丽的婆婆,深深道:“婆婆,当珍惜时且珍惜。抓住眼前的幸福,嫣儿会每日为婆婆和赢伯伯祈祷。” “老身才不用你挂念,最不喜欢被人惦记,也从不惦念他人。”风婆婆抽手转身:“你走了之后,再也没人在我耳边叨叨,都快磨出了茧子,赶紧走,赶紧走。” 倔强如风婆婆,却掩饰不住她此刻声音里的颤抖,莫紫嫣分明听出了她艰涩的声音中有那么多的不舍。 秋末的十月,橙红的枫叶遍染山色,穿过朝阳的烂漫,将斑驳的光晕一点点洒向通往山下之路,形成一色绯红的红毯之路。 山大王与风婆婆,率领山众三千,亲自送莫紫嫣和钟离昧下山。 一路上,山大王与钟离昧都握着彼此的手,难舍难分。 莫紫嫣扶着风婆婆下山,婆婆却一路静默无言,直到了山下。 下人将一个一尺长的木匣子递上,山大王道:“丫头,这秋茶是本王一点心意,你若喝着好,本王便派人每个季节,将新鲜采摘的好茶,都送到你那霸王宫去。” 莫紫嫣莞尔拒绝:“伯伯,嫣儿在山上白吃白住一个月,临走还要收您礼物,这实在不好意思。” “哪那么多废话!一盒破茶叶,还推来推去,”风婆婆不由分说,便从下人一直举着的手中夺过木匣子,生生塞到钟离昧手上:“拿着!” 莫紫嫣知道风婆婆心里难过,却要强撑着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态度,她上前拥住婆婆,轻声道:“婆婆,这一个月的相处,嫣儿也舍不得您,看到您,便想起了我娘。只是眼下,嫣儿还有太多事要去做。三年后霸王命中会有一劫,若他能逃过此劫,嫣儿一定回到这山中,陪伴婆婆终老。” 她们就这样拥着,彼此的眸底都泛起浓浓的湿意,却都在竭力忍住泪水的滑落。 风婆婆在莫紫嫣的肩头轻抹了眼泪,才抽身道:“怎么如此啰嗦?赶紧走,快走!快走!” “婆婆保重,赢伯伯保重!”莫紫嫣躬身行礼。 “赢大哥保重,风婆婆保重!”钟离昧拱手作揖。 二人转身离去,渡河后与两位仆从会和,四人继续向西南,在阴陵考察一番后,直下东城,再入乌江。 风婆婆回到西山,赫然发现案几上,三张羊皮绢帛,上面是整齐排列的对子,足足一百八十对。 方才山下,强忍着的情绪,终于爆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暖,一个微胖的身躯握住了她的手,她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 莫紫嫣凭借着记忆中,楚河汉界后,汉军追楚军的先后顺序,将阳夏,固陵,垓下,淮河,阴陵,东城,乌江,这些地方通通走了一遍。这一遍细细的摸索,竟又是两个月过去了,不觉已到了隆冬季节。她让钟离昧将这些地方边走边记,尤其是从垓下如何才能顺利到乌江的路径。 从乌江亭返回的路上,莫紫嫣对钟离昧道:“昧将军,我现在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要牢记:从垓下往南九十八华里过了淮河就是古渡口,从古渡口再往东北方向可回彭城;千万不要从古渡口再往西南走,若是不慎走了西南到了阴陵,如遇追兵不能返回古渡口,切不可从阴陵往西走,因为阴陵之西是沼泽。而要从阴陵一路向东南,之后可到达东城;到达东城后继续向东,大约二百四十华里后,就可以看到乌江。这是一条逃亡的生命路线,不可有任何偏差,能记得吗?” “夫人放心,昧都记下了。”钟离昧虽不明白为什么要牢记这条“生命路线”,可就凭他对夫人的信任和佩服,她所吩咐的事情,他必然全力以赴。 “嗯,以上这些地方,回彭城后务必要详尽的描绘出来,制成新的地图。”莫紫嫣颌首道:“谢谢你昧将军,辛苦了。” 钟离昧拱手笑笑:“夫人,您快别这么说,比起您为大王做的一切,臣做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接下来,咱们可是要回彭城了吗?” 回彭城? 山中一月,莫紫嫣亲眼目睹了赢伯伯和风婆婆的感情,赢伯伯以他特有的方式,默默的守护着他深爱的妻子。这四十年来,他们恨过、吵过、闹过、分离过,即使同居老虎山上,对望四十年,赢伯伯始终无怨无悔的守候着那份痴缠。 想到她和项羽,五年来所经历的种种,面对她倾尽全力却对未来无可探知的结果,也许他们的相守,已然开始倒数…… 从此以后,她不想再顾忌那么多,她只愿还来得及好好地爱他,让他的人生多一点温暖。 想到此,莫紫嫣突然澄眸一亮,凝笑道:“昧,不如我们去齐国,给大王一个惊喜?” 第170章 谣言 闻言,钟离昧面色一喜:“大善!属下知道一条捷径,若不出意外,不出半月便至。只是……如此赶路,属下怕夫人会很吃不消。” 钟离昧有些担心莫紫嫣的身体,她能否经得住这日夜兼程? “昧将军,小瞧我?追风虽不比大王的乌骓马,却也跟我默契极了,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追风的英武。”莫紫嫣轻抚着座下的白马,柔声道:“追风,我们走。” 追风马,还是当初魏王豹进献的四匹宝马之一,因奔驰如电,却步履沉稳,莫紫嫣很是喜欢,当即为它取名为“追风”。 “驾!”她扬鞭一挥,一匹通身雪白的宝马,如闪电般疾驰而出。 西楚霸王二年(公元前205年),十二月。 韩信率汉军围困章邯军于废丘,因多日攻城不下。韩信使出水淹废丘之计,水灌全城,军民死伤无数,章邯为保百姓,大开城门放行,他则出兵迎战,直到战至最后一刻,始终不肯投降,终自刎而死。 而三秦之地的另外两位封地之王,塞王司马欣和翟王董翳看到章邯败退,纷纷投降刘邦。 刘邦由此顺利平定了三秦,入主关中,成了名副其实的关中王。 自此,楚汉战争的序幕正式拉开。 清晨还是零零星星的小雪花,到了中午,竟是大雪飘飞。 楚国盱眙北镇上,莫紫嫣一行四人在一个会馆内用膳,打算在这儿暂住一晚,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他们选了二楼的一间雅房,临窗而坐,小二端进来一个火盆,两名随从凑过去在上面烤着手。 钟离昧把羊皮囊里的水,重新换上了热的,呈给紫嫣:“公子,您不喜欢烤火,就暖暖手吧。” 莫紫嫣笑着接过暖手囊,他总是那么细心,这一点跟小雅还真的很像。 只可惜,唉…… 莫紫嫣正垂眸沉思,楼下的大厅内,却陡然传出一串高昂的声音:“诸位,诸位!” 透过雅房的珠帘望去,两尺多高的主台上,一身士者打扮的文人,高声道:“听说汉王平定了函谷关,雍王章邯兵败被杀,诸位说说,这汉军下一步会不会来攻咱们楚国?” 此言一出,各席上闷声用餐的食客们,纷纷交头窃语,大厅内陡然变得纷扰起来,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言语中略夹杂着不安。 “什么?汉王东出?” “那可是要造项王的反?” “连雍王都被杀了,汉王如此厉害?” “咱们大王可是在攻打齐国啊,若汉军突袭咱们楚国,这可如何是好?” 钟离昧闻听此言,心中凛然,他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莫紫嫣:“公子,这……” 虽则在老虎山上,夫人以“汉军东出”押赌胜了风婆婆,那时他就越来越佩服夫人的预知能力实在可谓超人,同时也对韩信的作战天赋刮目相看。然而,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打败了旧秦名将——雍王章邯,让刘邦成功入主关中。 这实在让钟离昧,不得不为楚国的现状忧心。 刘邦出山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定是为图天下而来。眼下,大王在齐国,势必不能分兵,若是汉军此时来袭击彭城,彭城危矣。 这个消息也出乎了莫紫嫣的意料,她印象中,章邯并没有死得这么早。到底是她记错了,还是什么?章邯收到她的信后,竟还是没有提高警惕…… 不过也有一个可能,就是散播消息的人,别有用心。 “士者”在这个年代已经不多见,自从秦始皇统一六国,天下归一后,士人几乎无了用武之地,更不能象从前春秋战国那样,公然议论朝政,士人也因此渐渐消失。 项羽亡了秦国,六国复然。消失了几十年的士人,竟又在此时重现江湖?而他居然能掌握这天下一手的资料?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巧合? 莫紫嫣顾不得多想,因为对她来说,眼下更重要的是回救彭城。 “昧,不去齐国了,回彭城!”莫紫嫣说罢,便凑近钟离昧附耳低语一番,对他简单交代如何平息下面的言论,稳定民心。最重要的是,让他将台下散播谣言之人,送入郡守府关押起来,如果确定对方确实动机不纯,格杀勿论。 “属下明白!”钟离昧应声退下,就去办这两件事。 他将那名“士者”抓入大牢,以他楚国将军的身份,令郡守当即审查此人。那士子,果然在郡守的大牢内,面对严刑逼供招认自己的行为,乃是有人给了他钱财,让他在楚国散播谣言,动摇民心。而他也不知道给钱之人,是何身份? 暮色前,钟离昧返回客栈,与莫紫嫣三人会合。 “夫人,您觉得此事是刘邦所为吗?”钟离昧道出疑惑。 莫紫嫣摇头道:“刘邦偷着东出,必不敢大张旗鼓地告知天下,他此欲是要叛乱项王;应是齐人所为,以此逼迫大王从齐地撤兵。所以咱们,得加紧回彭城,帮大王守住后方。” 四人匆匆上路,星夜赶回楚都彭城。 公元前205年,冬。 项羽率领在齐国一路胜利的楚军,向北进攻到达“城阳”,田荣亲率领军队与项羽决战。楚军再次大胜齐军,田荣溃败而逃。 田荣逃到“平原”时,平原的百姓联合起来造反,将田荣杀死。项羽于是继续北进,夺取齐国的土地,直到“北海”。齐军又召集了当地的百姓,逼迫他们联合抗楚。 此时,田荣的弟弟田横,在逃亡的路上,一路收集齐军逃散的士卒,共有几万人,田荣带领着这几万士卒,又返回城阳反击楚军。 项羽于是分兵两路,派龙且和季布继续剿灭齐国的残兵,并且堵住城阳的后路。他则返回城阳,准备一举剿灭田氏一族。 齐国,城阳。 连日的暴雪,覆盖了城阳的大街小巷,也淹没了地上的一片血海与尸骨残骸。 北面,那座笼罩在瞑烟之中的城楼上的那面旗帜,在风雪呼啸中,显得惴惴不安,黑色的“齐”字仿佛在挣扎着最后一息的力量,苟延残喘。 几日前,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的战争。那一场大战,死伤惨烈,但是比例也更加鲜明,楚、齐两军的伤亡为1:5。 若不是这场暴风雪强势袭来,楚军几乎就要攻下了齐国城阳的城门。 雪花如瀑般匝匝垂下,半日间便吞没了齐国境内的数郡之地,冻得百鸟惨绝,惊得行人匿世。 城中一片凄瑟,唯有在夜深人静时,会传出隐隐的哀泣,不知是谁家的丈夫或者儿子,死在了这场风雪大战中,留下鳏寡孤独偷生于世。 战火无情,沸腾了血液,却熄灭了生命…… 第171章 她,是我魂之所依 大雪初停,连日的积雪却足以淹没人的大腿,若不是士兵们每日轮番上阵,清扫楚营内的积雪,此刻根本不可能有落脚之地。 南面,楚军大营内,刚刚用过晚膳的将士们,都在八、九成堆的围在一起生火取暖。 一身黄金铠甲的男子,掩不住天生的王者之气,正遥望着皓月星河,悠悠地吹着手中那管玉屏箫。 胧月美如水,苍雪白无暇。 圣洁的月光下,那王者的龙章凤姿,显得尤为夺目。 纵是那凝眸沉思,纵是那轻轻垂首,纵是那唇角轻扬…… 一颦一动,真乃是天作之雄魅,绝代之风华! 箫声清远悠悠,听得人越发沉醉,不知那吹箫的王者,可是在向何处、何人寄托着浓浓的相思。 “大王可是想家了?”一身银色铠甲将军装扮的男人,缓缓地走近王者,递上一壶烧酒,怨怨道:“唉,眼看就要攻下城阳了,这场大雪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闻声,王者收起玉箫,接过烧酒大抿了一口,随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顿时觉得暖和了起来:“子期,我们出来多久了?” “五个多月了。”虞子期道。 “五个多月……”王者摇头轻笑:“呵,还真让亚父和嫣儿说中了。” 虞子期好奇道:“丞相和夫人?他们说什么?” “呼……”想到他的女人,和他的亚父,王者的面上不禁浮上自豪之色。 他长呼出一口气,热气在冷风中冒出一缕白烟,他勾唇笑道:“他们说——‘齐人难缠’,让孤王莫要与齐人纠缠。” “大王放心,齐人早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虞子期遥望着对面的城楼,城楼上的火把攒动,能依稀看到高垒的城墙上片片斑驳的血渍。 “嗯,孤王本也以为收拾齐人,半载足矣。可是你瞧,天公如此不作美,仿佛是要救下这奄奄一息的田氏?”王者耸了耸肩,指着对面齐人城楼的方向,继续道:“齐人终究不比秦人。这一点,孤王还真倒佩服秦人,秦人的字典里,永远没有‘退缩’!倒很合孤王的胃口!可齐人不同,齐人就像是捉迷藏,你打,他就跑;你走,他就回来!” 他说罢,回望了眼四周各自围坐取火的将士们,淡淡道:“将士们出来多日,也都想家了,但愿龙且和季布,能截断田横的后路!” “大王放心,平原的百姓杀了田荣,看来就连齐国人自己,也早已恨透了他们田氏。大王和丞相不是常说吗?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田氏那帮龟孙子,在齐地早已丧尽民心。”虞子期道。 这也是项羽分封的意义所在,齐国田氏一族并不得民心,一旦收复齐国,划归楚土,天下归一将迈进大的一步;他当初的裂土封侯的意义也将真正实现,进而一步步统一天下。 “哈哈!那可不是孤王说的,是嫣儿和亚父说的!”那朗朗笑声,让王者的黑眸中,再次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他总是三句话不离他的‘嫣儿’,这让虞子期实在很心疼自己的妹妹。 “大王,您穿着这身黄金甲,实在是神武!跟大王真乃绝配!”虞子期有意叉开了话题。 “虞姬将孤王的银甲收了起来,孤王不想扫了她一片心意,只是这黄金甲虽威武,可孤王还是习惯了那身旧甲。”项羽浅笑道:“它就像是朋友,穿得久了,也就有了感情。” “妹妹就是这样,她是爱大王爱到不知如何是好!”虞子期哈哈一笑,旋即从铠甲里摸出一张羊皮,笑呵呵地道:“这不,前日末将收到她的来信,满口都是在问大王可好?对末将叮嘱这个,托付那个,却全然不关心我这个哥哥。唉,总之啊,就是让末将好好照顾大王。” 王者闻言,却挪开了视线,默然抿唇。 “嗯……嗯……”沉默少顷后,他轻咳几声,始终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了回去,生生说不出口。 “大王?大王可是有什么话,要末将代为转告妹妹吗?”虞子期见项羽没有要接他手中信函的意思,便又重新装了起来,依旧笑着道:“没关系,大王尽管说,末将必然一字不漏的转述,这丫头一颗心啊,就惦记着您呢。” “子期……”项羽终于打断了虞子期的话,手搭上他的肩膀:“子期,你不单是我楚国战场上以一敌万的猛将,在孤王心里,你更是我兄弟!有些话,孤王很早以前就想说,可是每次却都不知如何开口?今日,你既问我,我索性如实相告。” 项羽举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多半瓶,眼睛辣得闭了半响。 缓了缓心绪,他才缓缓道:“嫣儿和虞姬,情同姐妹,她知道虞姬对我的心意,便想着能撮合我们。孤王……也曾为了如她们所愿,试着去接受虞姬。” 顿了顿,他继续道:“可这,感/□□……实在心不从身。孤王实在不想去伤害两个这么好的女子,你明白吗?” “末将不明白!”虞子期的语气有些僵硬:“大王,是觉得虞姬哪里不好?” “不不,当然不是!”项羽摆了摆手:“虞姬……她美丽、善良、温柔,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好女人。” “那大王为何不喜欢她?”虞子期直截了当地道:“大王,实不相瞒,这几年,末将一直对妹妹心存愧疚。我总觉得,是我耽误了她,没有让她早些与大王相识。” 他郑重地看向项羽,终于问出了憋在心中几年的话:“是不是,如果当年,大王先认识的是虞姬,所爱之人,就会是她?” 项羽怔然。 这个问题,怎么与那日寿宴后,紫嫣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当日她说“如果没有我,大王和虞儿本该是一对”,那时他气得火冒三丈,根本无法去思考她的话。 可是后来,静下心思,他也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 尤其是在与虞姬大婚后,尤其在他出征齐国后。他每日脑海中,所浮现出的那个女子身影,那唯一的身影,更坚定了他心中的答案。 “子期,这个问题,嫣儿曾经问过孤王,孤王也曾经问过自己。但是今日,孤王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我对嫣儿的感情。”项羽抬眸望着漫天星斗,缓缓道:“子期,你相信一见倾心吗?” “一见……倾心……”虞子期一字一字艰涩地重复着。 “嗯……”项羽点了点头,沉声道:“初识嫣儿的时候,孤王正被秦兵追赶,一个不小心却被她撞入怀中,而她却以为那些人是刘邦派来抓她的。她向我求救时,我第一次看到了那双茫然无助的眼睛,在对我发出求救的目光时,却是那般的信任。正是那一眼,让我有了想要保护她的冲动。而后不知为什么,自那日分别之后,她的样子便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回忆起当年种种,他的面上不觉间已浮起温暖的笑容:“我曾经祈祷上苍,希望能再见到她。后来,我竟真的又再次遇到了她。这大概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嫣儿,她是第一个走进我心灵的女子。没有原因,你就是愿意将所有的快乐,与她分享。” “……” 项羽的这些话,让虞子期无言以对。 “这个傻丫头,她看似外表坚强,可是内心却敏感柔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心里承担着不足为人道的巨大压力,让你总忍不住去呵护她,不忍心加诸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的声音渐渐感伤,却是字字句句都交织着对那个女子浓浓的爱。 项羽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另一半的心事,他并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如果遇到一个女子,她—— 善良,清纯,柔弱,娇美,聪慧,优雅,高贵,妩媚…… 她充满了诱惑,却又自律矜持;有时咄咄逼人,有时柔情似水,有时脆弱敏感,有时万般风情,有时刁蛮任性,有时体贴温情,有时,又聪慧透彻…… 头脑中仿佛所有的词语都不够用来形容她的好,让他常常觉得,他明明娶的是一个人,却又好像娶尽了世上所有的女子。那份爱,无关容貌,无关出身,无关所有能附加之上的一切;没有原因,没有企图,亦没有动机。 这个女子,近乎满足了他对爱情所有的幻想。是她,无数次温暖了他梦中的冰凉,爱一个人,不正是心底的那份动容吗? “她,是我魂之所依。”项羽昂首道。 项羽一席话,让虞子期的心口犹如压了巨石一般沉重,二人静默无言。 皓色千里澄辉,遥望着南方那片寂静的星空,那是家的方向,不知在那片夜空之下,彼此最挂念的人儿,是否安好? 隐在虞子期心中多年的秘密,也渐渐清晰起来…… 十九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的父亲抱着一个不满两岁的女娃匆匆归来,女娃哇哇的啼哭声,吵醒了熟睡中的男孩。父亲想尽各种办法依然哄不平她的哭声,小男孩便冒雨出屋,折下院中一根树枝,在女娃面前以树枝做剑,轻快地舞了起来。 没想到,女娃竟然破涕为笑,咯咯得笑了起来。 第172章 宫波 一 父亲告诉虞子期,这女娃是与他们家有着几十年故交的世伯之女,世伯全家被秦军围杀,他赶去相救时为时已晚。后来在地窖的米缸里发现了女娃,才将她抱了回来。 此后,父亲为女娃更姓为“虞”,那一年,虞子期六岁,而虞姬只有两岁。父亲将虞姬视如己出,兄妹俩的感情亦与亲生无异。 几年后,秦军查到父亲窝藏反贼之女,父亲拼死抵抗,让仆人护送虞子期和虞姬逃走,临别前父亲曾交代他,不可将虞姬的身世告诉她,以免她弱小的心灵徒增悲苦。 从此,二人相依为命,虞子期对虞姬更是怜爱有加。 看着美丽的虞姬一天天的长大,他心里的悸动也一日日增加,即使过了及笄之龄,也不舍得将她嫁出。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不仅因为父亲临终前的忠告,更因为在他看来,虞姬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只是他从未想过,那世上最好的男人,早已情根深种在了另一个女子身上。 彭城,霸王宫。 莫紫嫣和钟离昧回到宫中,已是西楚霸王二年十二月末。 一回宫,钟离昧便命人去着手绘制地图。按照他所提供的图纸,做成两幅相同的羊皮手图。 小雅和西西见到莫紫嫣归来,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围着她转,小雅一边诉说着宫中的趣事,一边表达着自己的思念。 一整晚,紫宸宫的灯火不熄,直到天亮。 雾霭朦朦,就连紫宸宫殿外的灯笼也暗淡了不少,却也增添了几分柔和之色。小雅不知何时已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莫紫嫣从屏风上取下披风,羊毛毯上的西西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铜铃眼。明明没睡醒,却也想跟着出去,生怕主人一走,又是数月不归。 莫紫嫣食指掩唇,轻“嘘”了一声,走到它跟前安抚着背毛,轻声安抚一番。 西西像是听懂了,知道她不会离去,才又躺下安然入睡。 莫紫嫣悄声出了紫宸殿。 一阵冷风袭来,寒气逼人,她紧了紧披风,径直向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内的灯亮着,许是听到了外面守卫和女子低声的谈话,亚父咳了一声,问道:“谁在外面?” “禀丞相大人,是夫人。”侍卫在门外应道。 少顷后,亚父开了门,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数月不见,亚父看上去像是苍老了许多,额鬓添了许多白发,身骨显得更嶙峋几分,眼睛也有些浮肿得没精神。 莫紫嫣眼眶一湿,几步上前搀扶住老人:“外面天冷,亚父快回屋。” “哦……丫头?”亚父眯眼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道:“嗯,除了瘦了点,气色还不错。” 莫紫嫣扶着亚父回到西厢房才刚坐下,便听他抱怨道:“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一去,丢下老夫数月不理,老夫就觉得这日子久的啊,一天数着一天的过,怎竟过得如此漫长?” 人老了,就会特别害怕孤独,守在这偌大的霸王宫,不过是为了他亲如子女的项羽和紫嫣。 “亚父,嫣儿回来了,以后会多陪着您。”莫紫嫣唤了侍卫,端进来一盒木匣子。 在这霸王宫里,最爱喝茶的当属莫紫嫣和亚父,赢伯伯送的茶,被她借花献佛转手孝敬了亚父,父女俩又聊了好半响,哄得老人家一阵眉开眼笑。 亚父不是多事之人,既然当日紫嫣闷声不吭地离开,就一定有她不愿说的理由。今日一早她前来探望,却未提出宫之事,那他也绝不会多问。虽然名义上,君王与夫人都敬他为“亚父”,可那是因为君王恩重。而他自己,并没有忘记身为“臣子”的身份。君王重恩情,他却不能不知礼数。 亚父上朝后,莫紫嫣又绕道去了东厢房,见虞姬还熟睡着,便拦下了侍女的通传,她又转身去了上书房。 一进上书房,那满张案几上未被处理的奏简,竟是堆了满满一小山,她的眉心倏然蹙起。 担心项伯应付不来,离开彭城前,她特意把一些繁冗的公文处理得差不多。纵然项伯不是可用之才,但她也着实想不到,积压下来的奏简,会有如此之众。 她压下情绪,一卷一卷翻看着。 越看便越是心焦,几乎每日都有遗留下来,不做解决的奏简。更甚者,竟是三个月前呈报上来的,项伯却一直未做任何回应,搁置数月不批复、不处理。 莫紫嫣逐一批阅,心中的怒火也一点点燃起。直到看到会稽郡守呈上的奏简,她压抑的愤怒,几乎要爆发。 这份奏简竟是五个月前,也就是她才离开彭城之时送入宫中的。 【三江之水骤涨,海水倒绝,大潮上溯。会稽山脉三十六路,洪水如猛龙直下,山洪暴发。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望吾王洪恩拨冗,恩予急救。】 竹简被重重扣在案几上,莫紫嫣闭目凝眉,直觉心口一阵作痛,半响哑然。 “山洪,山洪……”她纤柔的手指,紧紧攥着竹简,口中喃喃道:“项伯啊项伯,西楚国有你,何愁不败?!何愁不亡?!” 沉默几息后,莫紫嫣扬声道:“来人!” 侍卫闻声疾步入门,拱手道:“夫人有何吩咐?” “去前殿请左尹大人,让他下了朝会后,速到上书房。”莫紫嫣道。 “诺。”侍卫领命退下。 霸王宫前殿,散朝后,众大臣出了大殿。 殿外飘起了雪花,片片落下,地上一片霜白。 亚父一脚溜滑,钟离昧疾步上前搀扶住老人家,关切地询问:“丞相的旧疾可是又犯了?可有用太医令配的药吗?” “不妨事。”亚父拍着钟离昧的手以示感激,笑笑:“人老咯,就会一身的毛病,每到入冬天寒之时,这腿疾就会发作。” 身后传来侍卫急迫的声音,亚父和钟离昧顿住脚步,双双回头。 “左尹大人,左尹大人留步!”侍卫边追边急唤着。 项伯闻言,很没好气地转身,皱眉道:“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侍卫抱拳行礼:“夫人请左尹大人,入上书房。” “夫人?她为何会在上书房?”项伯的疑惑中明显带出反感。天气骤冷,早上出门前他特意命下人熬了补汤,顿了锅羊肉,准备回去之后大补一顿,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属下不知,还请大人您快些过去吧。”侍卫道。 “上书房是大王处政之军机重地!岂是一个女人,随意去得的?哼!”项伯甩着宽袖,怒气冲冲地向上书房走去。 第173章 计 “嗯……嗯……” 殿外传来亚父的干咳声,钟离昧搀扶着亚父进了上书房。 “见过夫人,左尹大人。”钟离昧向二人拱手施礼。 “亚父快请坐。”莫紫嫣颌首,示意钟离昧扶着亚父入座,自己则坐回上座。 项伯一甩长袖,兀自坐下,冷声道:“丞相大人来得可真巧啊!莫不是你二人串通一气,想要整垮老夫?” 亚父坐到了项伯对面,哈哈一笑道:“诶呦呦!项老弟,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项家的天下略尽彼此绵薄之力,何谈谁来整谁?” 亚父温然看向项伯,继续道:“只是方才老夫在殿外听着,此事项老弟做的实在有欠妥当。大王这一出征,朝中大事都压在你身上,有所遗漏也在情理之中,可老夫身为丞相,既然出了此事,又不得不做处理。否则,何以领百官?又何以敬大王?” “哼!休要说得那么好听!说来说去,还不是意图要整垮老夫?”项伯冷嗤一声:“虚伪至极!” 亚父笑道:“非也非也,只是让老弟在家歇息一段时日,好好静养身子,一切有待大王回来,再行定夺。” “哼!尔等这是公报私仇!”项伯大怒,佛袖大步离去。 “唉……”亚父长叹一口气。 这几个月来,项伯对国事的处理,不知是不够尽心,还是不够天赋,亚父有很多地方都不满意,只是因为未出大事,不想前线的项羽分心,他总是睁一眼而闭一眼。 虽则平时,他与项伯有诸多过节,但在关键时刻,亚父始终以大局为重,可没想到,竟然出了山洪这么大的事,人命关天,项伯也能压着不处理? “亚父,嫣儿实在不想连累您淌这浑水。叔父不是一个心思宽量之人,他不会明白你我是为了国家大局。”莫紫嫣忧心道。 亚父笑着安慰:“大王将丞相一职交与老夫,便是对老夫的信任,受君之职,必然忠君之托。会稽郡出了这样的大事,是老夫的失察,老夫会自罚一年的俸禄!” “亚父……”莫紫嫣刚想劝阻,却被亚父摆手阻止。 “待老夫令人盘了库存,从库府中拨出一百万金给会稽郡的百姓,让他们重建家园。虽说是亡羊补牢,但希望他们能明白,大王及国家,都不会对他们的灾难置之不理。”亚父边说边起身:“老夫这就回去,着手处理此事。” 目送亚父蹒跚出门的背影,莫紫嫣的眸底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花。 她淡淡地转身,沉声问道:“昧……你觉得,我对叔父做这样的处置,是否是重了?” “夫人,您为百姓所想,便是为大王、为国之所想。昧不知他人如何看待,但在昧心中,对夫人感佩至极!”钟离昧拱手。 莫紫嫣面上浮起一抹浅笑。 若说在这世上,她能有什么知己,那无疑便是钟离昧。虽然钟离昧远没有张良和陈平那样的心智,并不能为她出谋划策,可是他对项羽的一片赤诚忠心,却能让她倾心相托。交托于他的事,他从来都办得稳稳妥妥。 人生的知己,并非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胸怀大志。 有的时候,“信任”比“了解”更重要。 “了解”需要智慧,而“信任”凭的却是唯一支撑着人生命体征的那颗“心”。 能将“心事”托付,这种难能的信任与被信任,对莫紫嫣来说更加可贵。 她回到上座,把岸上的奏简又整理了一遍。 钟离昧在一旁默默地陪侍着。 看着案几之后,为了自己的夫君和他的国家,辛苦忙碌却还要吞下所有误解的女子,钟离昧突然觉得心底一阵酸涩。这几个月来,她瘦了许多,而她那瘦削的肩骨上,却要扛起太多本属于男人的重担。 然而,却总有太多人不能理解她的初衷,甚至误会她有企图。 是怎样的爱,让她付出如此的隐忍和坚强?让她吞下苦果,亦无怨无悔! 这个女子,太让人心疼…… 整理完奏简,外面依旧飘雪,莫紫嫣轻语:“昧,陪我出去走走吧。” “诺。”钟离昧应声。 大雪纷飞,茫茫然覆盖了偌大的霸王宫。 一袭紫色华服的女子,静静地伫立于亭廊下,若雪般无暇,亦若雪坠落时无声的静蔼。 青丝在风中飘荡,拂过淡淡的芬芳。 不知从何处,飘来幽幽的梅花香气? 霸王宫未种梅花,苦寒之尽,又何来梅花之香? 莫不是心中的苦闷,才幻闻了梅花的芬芳?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她轻谈软语的声音,却不经意间穿入旁人的心房。 她一直努力的坚强,哪怕忍受着诸多的误解,亦未有过放弃的念头。然而她心中,并非没有脆弱和柔软,只是她将它们藏得很深很深。 政固于勤,而废于怠。 朝政的稳固,在于执政人的勤勉,而整日荒废怠慢,早晚会耗尽艰苦打下的江山。所以她才不能再对项伯手软,即便会遭到他的怨恨。 廊下,莫紫嫣眺望西北的方向,问道:“昧将军,你手下可有与韩信交好,又忠于大王的将士?” 钟离昧想了想,回道:“臣的弟弟,钟离锦。” “你弟弟?”莫紫嫣回眸,却收回刚要出口的交代,复又看向远处,轻声道:“昧,换个人吧。找个家中还有兄弟不曾参军的,或是家里无负担、无亲人的都好。” “敢问夫人这是为何?”钟离昧略一思忖,旋即低声问道:“可是要往韩信身边安插奸细?” 钟离昧虽然远不及张良和陈平的心计,可是他跟着紫嫣久了,也渐渐能从她的话语中,揣摩出一点她的心思。 莫紫嫣轻垂臻首:“是,却也不是。” 她将此事的构想,大致与钟离昧说了一番,并让他尽快从军中挑选一些符合条件的士卒,将名册交给她。 而项伯那边,因为处理会稽郡山洪一事的重大失职,造成了数万百姓丧生及流离失所。亚父暂停了他的“左尹”之职,让他回府中闭门思过,却并没有罢免他的俸禄。在西楚,三级以上官员的任命与罢免,都需要国君亲自决定。所以丞相只有暂停其公职的权利,却没有罢免权。 今日,项伯能失掉一个郡的人心,明日就能失掉一国。纵然被他嫉恨,可这一刀,也必然要挥下。 这是莫紫嫣与亚父共同的心声。 三日后,钟离昧将一份五十人的备选名册上呈莫紫嫣。上面记录了每一个人的出身、背景、军中履历以及现今家庭状况,甚至连在军中的好友关系网,以及比较特殊的经历或贡献,都做了详细的记载。 莫紫嫣一一看着上面的记述,在做最后的筛选。 当看到“钟离锦”的名字,依然出现在名册上之时,她毅然决然地勾掉了这个名字,而后另选了十二位人名,派人交给钟离昧,让他为众人详解此次赴汉的任务。更重要的是,她一再交代钟离昧,这些人必须出于自愿。 大雪初停,紫宸殿内,莫紫嫣正在绢帛上写着一份日程表。 小雅入殿请示,说钟离将军求见,得到肯定,她将钟离昧带入殿中,又欠身退了出去。 钟离昧急匆匆地进殿,行过礼,拱手问道:“夫人为何要将属下弟弟的名字勾掉?难道是怕他不能胜任吗?” 莫紫嫣抬眸看了一眼急色匆匆的钟离昧,抬手示意:“坐。” “夫人……”钟离昧长叹一声,才堪堪坐下。 “你可知道此去的危险?”莫紫嫣放下笔,直言道:“几乎等于‘有去无回’?那十二位人选,他们所执行的任务,不是‘死士’,却更胜死士!” “昧知道,”钟离昧的情绪缓和下来:“属下与锦儿详细说了此次任务,是他自己坚持要去。且,属下与锦儿都认为,只有他去,韩信才能相信。” 莫紫嫣起身,缓缓迈着步子:“昧将军,我从来不怀疑你对大王和楚国的忠心。正因如此,你兄弟二人都入了楚军,又都不曾娶亲,所以此行,我才不能答应。若是你弟弟此去有了危险,你教我如何对得起钟离一族?” 炎黄子孙,自古就很注重家族血脉地延承。一个族中若是后继有人,得以继承香火,那便是一族的荣耀与大事。钟离氏兄弟都入了楚军,家中就没有了男丁,又都不曾留后,这是莫紫嫣拒绝钟离锦执行此次任务的根本原因。 “夫人!钟离一族,比起楚国和大王,根本不算什么!”钟离昧拱手道。 “那是你认为!”莫紫嫣旋眸看着钟离昧,微斥道:“若是非要你弟弟去,明日你就辞军回家!” 言罢,她甩了宽袖,背过身子不再与他对视。 “夫人!”钟离昧突然屈膝跪地,道:“当日若非是臣失察,不知韩无成竟是韩信;又没能及早制止韩信离楚;更不曾发现他的野心……才酿成如今他帮汉王出关的后果!钟离昧有过。若非昧身负保护彭城的重任,真想自己能亲去汉营,亲手宰了韩信!” 闻言,莫紫嫣心底颤动,当日种种有太多的羁绊,又岂是钟离昧一人之错?她何尝不是无法下手? 为那个无缘的孩子积福,为项羽命数的考量,为韩信的那双炙热于梦想的单纯和眼神,为与他所订立的“三足鼎立”的承诺…… 今日之果,非是一个原因所能决定。 好似她曾告诉自己,一定要在鸿门宴上杀掉刘邦,可她亲眼经历了太多事情所受的牵绊,造成了结局的无可奈何。即便后来她亲笔书信章邯,严守陈仓故道,依然无法阻止这一切重叠上历史的轨迹…… “这不怪你……”蓦然回首,莫紫嫣看着跪在地上的钟离昧,忙上前扶起他:“昧将军,快起来。” 钟离昧谢过,却依旧跪地:“夫人,就成全锦儿一片忠心吧!” 莫紫嫣沉重阖目,半响后,她睁开浸水的双眸,颤声道:“钟离一族,对大王的赤胆忠心,莫紫嫣无以为报!若此计成功,但愿天下从此太平,也不枉我西楚这么多将士的一腔热血!” “嗯!”钟离昧沉声应着,眸中泪光闪动。 第173章 效仿商纣妖妃 甩下一声直冲着亚父而去的冷“哼”,项伯拂袖而去。 “走,咱们也去瞧瞧。”亚父隐隐觉得,项伯这盏燃油灯,怕是要燃起一场战火。 霸王宫,上书房。 项伯一入殿门,便看到莫紫嫣正坐在上座上翻看着案几上的奏简。他心头顿时一紧,莫非这女人发现了什么?心中油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臣见过夫人。”项伯拱手道。 莫紫嫣放下竹简,抬手示意:“左尹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项伯大甩衣袍,尽显他王亲国戚的尊贵之相,才一落座,话语里就带出质问的气势:“不知夫人来这‘上书房’所为何事?方才侍卫通报时,老夫还直道是听错了,夫人不是应该呆在您的紫宸宫吗?” 项伯的能力虽然不佳,可是一张利嘴却实在是叼得狠。当初能在鸿门宴前夜为刘邦说情,从而改变项羽次日出兵霸上的决定;又能在分封时,帮刘邦要下“汉中”之地,足见这嘴上功夫,绝非一般。 莫紫嫣面色无波,颌首淡笑道:“若是无人进这上书房,左尹大人压下这厚重如山的奏简,自然也就无人知晓吧?” 项伯怔了怔,她这么说,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项伯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回道:“恕老夫直言,自古女子不得干政,这奏简乃是国家机密大事,关系西楚的军机要务,夫人如何看得?” “女子不得干政,是因为担心某些女子心怀不轨,乱了朝纲。可若然女子忠心爱君,又有何不可?相反,那些身为臣子,却不履行职责,严重贻误朝政,以致酿成不可弥补之后果的‘重臣’,如何担得起君王之恩?”莫紫嫣一针见血,直戳项伯贻误国家大事。 项伯倏然起身,昂头负手道:“休拿君王压我!即便是大王在,也会敬老夫三分!何况,我如何贻误朝政?” 莫紫嫣垂眸翻着竹简,缓缓道:“山洪暴发,致使数万人无家可归,身为国家重臣,这算不算贻误朝政?” “原来是此事,”项伯复又坐下,故作镇定道:“每日政务繁冗,偶尔漏批一两个竹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人命关天,火烧眉毛的大事,大人您漏批得好坦然啊?!”莫紫嫣一瞬不瞬地看着项伯。 项伯“啪”得一掌,重重拍在身侧的方几上。 殿外的钟离昧听到里面气氛凝重,担心夫人吃亏想要进去帮劝,却被亚父拦住。 莫紫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曼声道:“在族,我敬您为叔父;在朝,您是西楚的左尹大人,身负国家社稷的重臣。大王出征前,将国事相托,便是对您的倚重和信任。若这些奏简,您处理不了,可否与丞相相商?纵然您不愿与亚父商量,为何,不报于大王?” “不过小事耳!”项伯扬手一挥,满脸的不屑之色:“大王在前线做战,岂能让他为这点小事分心?” “小事?”莫紫嫣拿起一卷竹简,从上座踱步而下:“洪水猛于虎!多少难民无家可归,多少百姓死于这场洪灾,你自己看!” 说着,她将竹简丢在案几上。 项伯淡淡瞥目,上面的数字,让他心口为之一跳。 当初,他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会稽郡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山洪,一看到催促的奏简就心烦,所幸只要是会稽郡呈报的,他干脆看都不看,堆置一旁。几年前,他们也曾经在会稽郡生活过,那里夏季入汛后,时有洪水爆发,但每年死个数百人,也没见秦朝官府怎么救济过灾民。 故而,项伯窃以为,即使放任不管,待到汛期过了,自然就会没事。于是,面对之后一次又一次呈上的奏简内容,他茫然不知。 可这竹简上的数字,死伤及失踪人数竟然多达“两万八千人”…… 他远未料到今日之局面。 “左尹大人知不知道,你这样置之不理,会酿成多么重大的后果?百姓依附于国家,大王也竭尽一切在建立西楚的根基,他素来爱护百姓。然你此举,又让多少百姓寒了心?你几乎让大王昔日所做的一切,都随着这洪水猛兽冲之一溃!”莫紫嫣道。 “危言耸听矣!”项伯不以为然道。 “危言耸听?……”莫紫嫣深呼出一口气,缓缓走向窗棂。 这个所谓的“叔父”,真得是项羽命中的灾星吗?一次次地救下刘邦;为对方要下汉中;如今,又…… 可气的是,为何他永远一副不知轻重还理直气壮的样子,为何他所做的事,一而再的能置项羽于万劫不复。 她眉目低敛,目光落在窗外片片的雪花之上,心凉了又凉:“若君为舟,百姓即是水,今日洪水夺去了他们的性命,明日他们就会变成洪水,冲向彭城!叔父,您凉了大王的一片热血……” 项伯闻言,拱手向天:“老夫对大王忠心,可昭日月!此事是否为老夫失职,怕也不是你一介女子说了算,待大王回来,老夫自会禀明一切!但凭大王裁夺!” 造成这样严重的局面,项伯不是觉得自己完全无错,可是这错他决然不能认下。在他看来,这朝堂之上,范增高居相位,已是西楚最大的官职,后宫又是莫紫嫣坐东,倘若两个外人合力,项氏一族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莫紫嫣叹道:“叔父暂时不适合再处理政务,我会请亚父亲自写封书信,送到前线向大王奏明此事。” “怎么?”项伯豁然起身,愤怒地瞪向背对着自己的女人:“难不成,你想要削掉老夫的官职?” “不错,为大局考虑,望叔父能理解。”莫紫嫣的目光始终凝定在窗外,她的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 “你敢!”项伯厉声一喝,眸中狠光尽现:“不过一介女子,你也配谈大局?莫非,你是要效仿那商纣之妖妃,牝鸡司晨?” 莫紫嫣蓦然回首,二人四目相视,上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寂静得让人生畏…… 第174章 计 “嗯……嗯……” 殿外传来亚父的干咳声,钟离昧搀扶着亚父进了上书房。 “见过夫人,左尹大人。”钟离昧向二人拱手施礼。 “亚父快请坐。”莫紫嫣颌首,示意钟离昧扶着亚父入座,自己则坐回上座。 项伯一甩长袖,兀自坐下,冷声道:“丞相大人来得可真巧啊!莫不是你二人串通一气,想要整垮老夫?” 亚父坐到了项伯对面,哈哈一笑道:“诶呦呦!项老弟,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项家的天下略尽彼此绵薄之力,何谈谁来整谁?” 亚父温然看向项伯,继续道:“只是方才老夫在殿外听着,此事项老弟做的实在有欠妥当。大王这一出征,朝中大事都压在你身上,有所遗漏也在情理之中,可老夫身为丞相,既然出了此事,又不得不做处理。否则,何以领百官?又何以敬大王?” “哼!休要说得那么好听!说来说去,还不是意图要整垮老夫?”项伯冷嗤一声:“虚伪至极!” 亚父笑道:“非也非也,只是让老弟在家歇息一段时日,好好静养身子,一切有待大王回来,再行定夺。” “哼!尔等这是公报私仇!”项伯大怒,佛袖大步离去。 “唉……”亚父长叹一口气。 这几个月来,项伯对国事的处理,不知是不够尽心,还是不够天赋,亚父有很多地方都不满意,只是因为未出大事,不想前线的项羽分心,他总是睁一眼而闭一眼。 虽则平时,他与项伯有诸多过节,但在关键时刻,亚父始终以大局为重,可没想到,竟然出了山洪这么大的事,人命关天,项伯也能压着不处理? “亚父,嫣儿实在不想连累您淌这浑水。叔父不是一个心思宽量之人,他不会明白你我是为了国家大局。”莫紫嫣忧心道。 亚父笑着安慰:“大王将丞相一职交与老夫,便是对老夫的信任,受君之职,必然忠君之托。会稽郡出了这样的大事,是老夫的失察,老夫会自罚一年的俸禄!” “亚父……”莫紫嫣刚想劝阻,却被亚父摆手阻止。 “待老夫令人盘了库存,从库府中拨出一百万金给会稽郡的百姓,让他们重建家园。虽说是亡羊补牢,但希望他们能明白,大王及国家,都不会对他们的灾难置之不理。”亚父边说边起身:“老夫这就回去,着手处理此事。” 目送亚父蹒跚出门的背影,莫紫嫣的眸底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花。 她淡淡地转身,沉声问道:“昧……你觉得,我对叔父做这样的处置,是否是重了?” “夫人,您为百姓所想,便是为大王、为国之所想。昧不知他人如何看待,但在昧心中,对夫人感佩至极!”钟离昧拱手。 莫紫嫣面上浮起一抹浅笑。 若说在这世上,她能有什么知己,那无疑便是钟离昧。虽然钟离昧远没有张良和陈平那样的心智,并不能为她出谋划策,可是他对项羽的一片赤诚忠心,却能让她倾心相托。交托于他的事,他从来都办得稳稳妥妥。 人生的知己,并非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胸怀大志。 有的时候,“信任”比“了解”更重要。 “了解”需要智慧,而“信任”凭的却是唯一支撑着人生命体征的那颗“心”。 能将“心事”托付,这种难能的信任与被信任,对莫紫嫣来说更加可贵。 她回到上座,把岸上的奏简又整理了一遍。 钟离昧在一旁默默地陪侍着。 看着案几之后,为了自己的夫君和他的国家,辛苦忙碌却还要吞下所有误解的女子,钟离昧突然觉得心底一阵酸涩。这几个月来,她瘦了许多,而她那瘦削的肩骨上,却要扛起太多本属于男人的重担。 然而,却总有太多人不能理解她的初衷,甚至误会她有企图。 是怎样的爱,让她付出如此的隐忍和坚强?让她吞下苦果,亦无怨无悔! 这个女子,太让人心疼…… 整理完奏简,外面依旧飘雪,莫紫嫣轻语:“昧,陪我出去走走吧。” “诺。”钟离昧应声。 大雪纷飞,茫茫然覆盖了偌大的霸王宫。 一袭紫色华服的女子,静静地伫立于亭廊下,若雪般无暇,亦若雪坠落时无声的静蔼。 青丝在风中飘荡,拂过淡淡的芬芳。 不知从何处,飘来幽幽的梅花香气? 霸王宫未种梅花,苦寒之尽,又何来梅花之香? 莫不是心中的苦闷,才幻闻了梅花的芬芳?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她轻谈软语的声音,却不经意间穿入旁人的心房。 她一直努力的坚强,哪怕忍受着诸多的误解,亦未有过放弃的念头。然而她心中,并非没有脆弱和柔软,只是她将它们藏得很深很深。 政固于勤,而废于怠。 朝政的稳固,在于执政人的勤勉,而整日荒废怠慢,早晚会耗尽艰苦打下的江山。所以她才不能再对项伯手软,即便会遭到他的怨恨。 廊下,莫紫嫣眺望西北的方向,问道:“昧将军,你手下可有与韩信交好,又忠于大王的将士?” 钟离昧想了想,回道:“臣的弟弟,钟离锦。” “你弟弟?”莫紫嫣回眸,却收回刚要出口的交代,复又看向远处,轻声道:“昧,换个人吧。找个家中还有兄弟不曾参军的,或是家里无负担、无亲人的都好。” “敢问夫人这是为何?”钟离昧略一思忖,旋即低声问道:“可是要往韩信身边安插奸细?” 钟离昧虽然远不及张良和陈平的心计,可是他跟着紫嫣久了,也渐渐能从她的话语中,揣摩出一点她的心思。 莫紫嫣轻垂臻首:“是,却也不是。” 她将此事的构想,大致与钟离昧说了一番,并让他尽快从军中挑选一些符合条件的士卒,将名册交给她。 而项伯那边,因为处理会稽郡山洪一事的重大失职,造成了数万百姓丧生及流离失所。亚父暂停了他的“左尹”之职,让他回府中闭门思过,却并没有罢免他的俸禄。在西楚,三级以上官员的任命与罢免,都需要国君亲自决定。所以丞相只有暂停其公职的权利,却没有罢免权。 今日,项伯能失掉一个郡的人心,明日就能失掉一国。纵然被他嫉恨,可这一刀,也必然要挥下。 这是莫紫嫣与亚父共同的心声。 三日后,钟离昧将一份五十人的备选名册上呈莫紫嫣。上面记录了每一个人的出身、背景、军中履历以及现今家庭状况,甚至连在军中的好友关系网,以及比较特殊的经历或贡献,都做了详细的记载。 莫紫嫣一一看着上面的记述,在做最后的筛选。 当看到“钟离锦”的名字,依然出现在名册上之时,她毅然决然地勾掉了这个名字,而后另选了十二位人名,派人交给钟离昧,让他为众人详解此次赴汉的任务。更重要的是,她一再交代钟离昧,这些人必须出于自愿。 大雪初停,紫宸殿内,莫紫嫣正在绢帛上写着一份日程表。 小雅入殿请示,说钟离将军求见,得到肯定,她将钟离昧带入殿中,又欠身退了出去。 钟离昧急匆匆地进殿,行过礼,拱手问道:“夫人为何要将属下弟弟的名字勾掉?难道是怕他不能胜任吗?” 莫紫嫣抬眸看了一眼急色匆匆的钟离昧,抬手示意:“坐。” “夫人……”钟离昧长叹一声,才堪堪坐下。 “你可知道此去的危险?”莫紫嫣放下笔,直言道:“几乎等于‘有去无回’?那十二位人选,他们所执行的任务,不是‘死士’,却更胜死士!” “昧知道,”钟离昧的情绪缓和下来:“属下与锦儿详细说了此次任务,是他自己坚持要去。且,属下与锦儿都认为,只有他去,韩信才能相信。” 莫紫嫣起身,缓缓迈着步子:“昧将军,我从来不怀疑你对大王和楚国的忠心。正因如此,你兄弟二人都入了楚军,又都不曾娶亲,所以此行,我才不能答应。若是你弟弟此去有了危险,你教我如何对得起钟离一族?” 炎黄子孙,自古就很注重家族血脉地延承。一个族中若是后继有人,得以继承香火,那便是一族的荣耀与大事。钟离氏兄弟都入了楚军,家中就没有了男丁,又都不曾留后,这是莫紫嫣拒绝钟离锦执行此次任务的根本原因。 “夫人!钟离一族,比起楚国和大王,根本不算什么!”钟离昧拱手道。 “那是你认为!”莫紫嫣旋眸看着钟离昧,微斥道:“若是非要你弟弟去,明日你就辞军回家!” 言罢,她甩了宽袖,背过身子不再与他对视。 “夫人!”钟离昧突然屈膝跪地,道:“当日若非是臣失察,不知韩无成竟是韩信;又没能及早制止韩信离楚;更不曾发现他的野心……才酿成如今他帮汉王出关的后果!钟离昧有过。若非昧身负保护彭城的重任,真想自己能亲去汉营,亲手宰了韩信!” 闻言,莫紫嫣心底颤动,当日种种有太多的羁绊,又岂是钟离昧一人之错?她何尝不是无法下手? 为那个无缘的孩子积福,为项羽命数的考量,为韩信的那双炙热于梦想的单纯和眼神,为与他所订立的“三足鼎立”的承诺…… 今日之果,非是一个原因所能决定。 好似她曾告诉自己,一定要在鸿门宴上杀掉刘邦,可她亲眼经历了太多事情所受的牵绊,造成了结局的无可奈何。即便后来她亲笔书信章邯,严守陈仓故道,依然无法阻止这一切重叠上历史的轨迹…… “这不怪你……”蓦然回首,莫紫嫣看着跪在地上的钟离昧,忙上前扶起他:“昧将军,快起来。” 钟离昧谢过,却依旧跪地:“夫人,就成全锦儿一片忠心吧!” 莫紫嫣沉重阖目,半响后,她睁开浸水的双眸,颤声道:“钟离一族,对大王的赤胆忠心,莫紫嫣无以为报!若此计成功,但愿天下从此太平,也不枉我西楚这么多将士的一腔热血!” “嗯!”钟离昧沉声应着,眸中泪光闪动。 第175章 人红亲戚多 幕夜,钟离昧在自己的府上,为以钟离锦为首的十三位将士践行。 出发前,莫紫嫣和小雅出现在了府门外。 钟离昧亲自出府迎接:“由臣为他们送行就好了,何以亲自劳驾夫人前来?” “进去吧。”莫紫嫣轻声道。 一见到大王夫人,众人纷纷屈膝行跪拜大礼,齐声道:“见过王夫人。” 月光下,莫紫嫣环顾一周,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饱经战火屠伤的身体和朴实无华的面容,心底涌起一阵酸楚。 她突然屈膝跪地,钟离昧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伸手阻止,他只得跟着跪下。 “夫人快请起,末将等担当不起。”众人齐声埋头道。 “你们……都是我楚国的勇士,是大楚国的英雄,自当受得起!本宫代大王,代西楚谢众位!”莫紫嫣深鞠一躬,而后道:“从今日起,你们的家人就是本宫的家人,本宫会赡养他们,直到终老!” “末将等谢夫人,必誓死效忠大王,效忠楚国!”众人齐声拱手,泪光动容。 小雅扶起了莫紫嫣,众人亦随之起身。 侍者为他们每人发了一大樽酒。 钟离昧举起酒樽,声音微颤:“喝过这樽酒,兄弟们就上路吧。” 莫紫嫣亦举起酒樽,与众人同饮。 满樽饮毕,众人敛容拱手,朗声道:“大王万岁,楚国万年!夫人保重,末将等告辞!” 众人列队出发,钟离锦排在最后一个,在经过钟离昧身旁时,二人深深拥抱。 “哥,爹和娘……就拜托哥哥了。”钟离锦声音哽咽,许是怕离别难忍,说完即刻转身,背对着钟离昧挥了挥手。 钟离昧喉头哽住,望着钟离锦的背影,竟是发不出一个字音。 莫紫嫣阖目,沉声吩咐道:“昧,明日给他们每人的家中,送去一百金,厚待他们的家老。” 西楚霸王二年(公元前205年)一月,以钟离锦为首的十三名楚军士卒,到达武关的汉军大营。 不久前,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河南王申阳,皆因雍王章邯的惨败,而向汉称降。韩王昌乃韩王成死后,被项羽所封的新韩王,誓死效忠项羽,不肯归降刘邦,刘邦则派韩信去攻打韩地。 汉营内,昨夜才刚刚为韩信“攻占了韩地”取得的胜利欢呼庆祝。韩信喝得大醉,直到中午还未起榻。 “报……”汉军侍卫在大将军幕府外,高声禀报。 “何事?不知道本将军在睡觉吗?”幕府内传来韩信满口不耐烦的语气。 “禀大将军,辕门外有个自称是您兄弟的人,说要见您。”侍卫禀报道。 “嗯……”韩信恹恹应了一声。 “嗯?”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韩信腾地坐起身,自语道:“娘的,我是独生子,哪儿来的兄弟?” 边说着,边从榻上抓起外袍披上,直出了幕府。 “这年头,骗吃骗喝的有,骗‘大将军兄弟’来当的都敢有?”韩信走向辕门,目光扫视一周,挑眉问道:“人在哪儿?本将军倒要看看何人敢冒充我兄弟?” 侍卫指着辕门的方向:“回大将军,来人正在辕门外候着。” “嗯,”韩信一路很没好气的自言自语:“真是他娘的世态炎凉,想当初老子不出名,连个理老子的人都没有!如今人红了,亲戚都跟着多!” “无成,无成,”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身粗布麻衣,个头不高,看上去却憨态可掬,一见韩信出了辕门,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我,是我啊!” 韩信看了好半响,才指着他,惊讶道:“钟离锦?你是钟离锦?” “哎呦娘耶,你可算是记起老弟了!”钟离锦捉住韩信的双臂,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故人,一身的玄色华服,满身的华贵气,颇具大将之风。 “啧啧啧,真是不一样了,啊?都说这人靠衣装马靠鞍,士别三日的确当刮目相看啊!”钟离锦满脸掩饰不住的羡慕之色:“兄弟不会是当了这‘大将军’,就不认人了吧?” “哈哈哈!这说的哪里话!”韩信大笑一声,旋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敏感地问道:“锦,你如何会来我这汉营啊?” “唉……甭提了!一言难尽!”钟离锦长叹一口气,眸中一片忧伤:“哦对了,我此番前来投奔你,还带出来十几个兄弟,看看能不能一并收了?” 呼啦啦,从辕门侧面站出来十二个人,除了两三个,韩信曾在楚军打过照面以外,其他人他几乎不认识。 韩信陡然起了疑心,面上却看不出来丝毫破绽:“收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得知道原因吧?虽说我如今是汉国的大将军,可也是汉王的部下,收这么多楚军,总得向汉王有个交代啊?” 说着,韩信向辕门内吩咐道:“来人。” 辕门内,麻利的出来两个侍卫,拱手问道:“大将军,何事吩咐?” “把我这几个朋友,都先安排在南营内,弄点好吃的,好生招待他们。”韩信吩咐道。 “诺。”侍卫领命,将十二人带向南边大营。 在他没有弄清这些人来此的真正目的之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分离。所以将十二人分在了汉王及重臣所居的“北营”对面的“南营”。 “走吧兄弟,咱们好好聚聚。”韩信搭着钟离锦的肩膀,笑着迈进了北营大将军的幕府。 下人备了酒菜,两人坐在案几前边聊边饮。 “到底出了何事?”韩信为钟离锦倒上满满一樽酒。 “唉……”钟离锦端起酒樽,满饮而下,一入喉便品出了这酒的烈性。看来韩信是对他心存提防,所以要把他灌醉了才好问出“实话”。 钟离锦睁了睁熏辣的双眼,满目伤感道:“我差点被那混蛋打死,所幸逃了出来!” “啊?混蛋?”韩信蹙眉问道:“谁啊?在楚营,还有敢动兄弟你的?” “还能有谁?寻常士卒当然不敢动我。”钟离锦扯下一只鸡腿,大咬一口:“还不是他娘的钟离昧!” “钟离昧?”韩信狐疑地看着钟离锦,问道:“他不是你哥?” “哥?亲兄弟尚且争权夺位,何况是同父异母?那秦始皇的儿子们,都怎么死的?不都是被秦二世害死的?我要是不逃,也得被他活活打死!”钟离锦越说越委屈,竟是自斟自饮起来。 韩信见他喝得如此畅快,话语间所流露出来的愤恨又如此真挚,心下便放松了二分警惕。可他生性多疑,战场上从来都是他使诈,所以天性上,他几乎不会太过信任任何人。哪怕是再真诚的交往,他也最多只是七分相信,始终心存三分怀疑。 韩信小酌一口,定睛看着钟离锦,道:“那秦二世杀光对他有威胁的兄弟,是为了自己当皇帝。你哥害你,那又是为何呢?” “为何?他就是个小人!”钟离锦撕咬着手中的鸡腿,就像是撕咬着仇人一般,高声道:“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新安,咱们几个和诸侯联军一起揍那些秦军降俘?他钟离昧不罚秦军,不罚诸侯军,单单罚了我?然后在项王面前得了个‘大义罚亲’的美名,却害得我被关了好几日!” 韩信仔细回忆着,却有此事。 那次事件,他明明也有参与,可是钟离锦却一并揽下了他的罪名,帮他瞒过了钟离昧,最后韩信逃过处罚。后来,韩信曾去关押之地探望钟离锦的时候,还给他带了酒肉,也是从那日起,二人便亲密了几分。 钟离锦越说越气:“自打我娘嫁入钟离家,我大娘就对我娘百般挑剔。可我爹更喜欢我娘,我大娘明面上对我娘一口一个‘妹妹’,可只要我爹一不在,她就欺负我娘。我小时候个头小,打不过我哥,每次看我娘偷偷的哭,我却保护不了她。后来我爹死了,我哥也参军了,我大娘就天天骂我娘和我是吃干饭的!” 韩信心道,你如今个头也不大啊。 钟离锦微一停顿,又大抿了一口酒,双眼已是有些迷离,他继续道:“我心一横,也跟着入了楚军。我心想,这辈子,我一定要超过我哥!他钟离昧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大房所生吗?” “对对对,来喝酒,吃肉。”韩信夹了一大块猪肘子,放在钟离锦的碟中,问道“那你为何又离开彭城呢?” “为……何?”钟离锦苦苦一笑,面颊因着酒醉而通红,他用力睁了睁沉重的眼皮看向韩信:“这次,项王出征齐国,带去了龙且、季布、虞子期的军队,却把钟离昧的军队留在彭城。谁不知道,楚国打齐国,那齐国根本不是对手……必输无疑!征战齐国回来,都能升官加爵,这是多好的机会?” “嗯,”韩信点头表示赞同:“这确实是个大好机会。” “谁说不是!我本来向大司马龙且请求,把我调入他的队里,只要跟着大军伐齐,我钟离锦回来怎么也能从‘百夫长’,升到‘千夫长’吧?”钟离锦道。 “不错,伐齐胜利,至少可以晋升一级!”韩信再次确认。 “对啊!“钟离锦重重拍响自己的大腿,愤愤地道:“可是他娘的钟离昧,又找大司马把我调了回来!让我保护彭城?他分明……分明就是怕我以后会超过他!你说,他是不是公报私仇?” 第176章 这一出好戏 钟离锦怒气更胜,一口酒喝下,“咳咳”大咳一阵。 韩信倾身过去,边拍着他的后背边安慰着。 “这还不算……就因为我值守紫宸宫那日,那只小白狗跑丢了,他钟离昧就下命重重打了我三十大板!三十大板啊……打的我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十五日……才能下地!”钟离锦边说,边起身拖下裤子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 韩信仔仔细细地查看,果然是新伤,也正如钟离锦所说,能看出施刑之人下手非常重。 “后来……后来,那小畜生,自己又跑了回来!他娘的,老子为他们上战场杀敌,还比不上一只小畜生?老子一气之下,不干了!”大怒之下的钟离昧,突然“哇哇”哭了起来,像是要诉尽所有的委屈。 也不知哭了多久,钟离锦伏在岸上睡着了。 夜幕低垂,望着漆黑夜色,韩信在想钟离锦所说的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年他在楚营时,虽不善言谈,却并非没有心机。三年,他随楚征战三年,却无用武之地。 时势造英雄,却也练人性。只身来到汉营后,在勾心斗角中,他渐渐学会了如何奉迎主上,如何收买人心。 只是,他这“大将军”之位,坐得并不稳。下面有多少汉军大将等着拉他下马,一不留神,就很有可能被人置于死地。而这些汉将,各成一派,每将之下都有无数死忠于他们的力量。 他太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太需要自己的心腹,而汉军之中,早已分帮结派,很难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人。如果钟离锦真心来投,那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何况,他还带了十几个人来,若果真有所企图,若果真来做“奸细”,必然是人越少越好,以防人多坏事。 不如就先试试他,倘若日后他有企图,再除之不迟。 只是,此时的韩信并不知道,这正是莫紫嫣反其道而行之的原因。那十二个人,正是为了让钟离锦的“投汉”看上去更为真实。 次日,钟离锦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大将军的床榻上,他一个轱辘爬起来,险些摔倒在地。 “你醒了。”案几这边,韩信边处理军务,边淡然问着。 “嗯?我好像是睡在了你的床榻上?”钟离锦抚额,回忆着昨晚的失态。 “嗯!”韩信依旧不抬眼皮:“看来是醒了。” 钟离锦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抱歉道:“嘿嘿……对不住啊兄弟,我昨晚是不是喝了不少?” 韩信下巴微扬,示意钟离锦看看他右方的几个空坛子,语气无比平静:“不多,也就那些吧。” 钟离锦瞥目一看,险些跳了起来:“嚯……这么多!” “我……”钟离锦下榻,凑近韩信问道:“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说了!” “啊……?” 韩信抬眼看了一眼钟离昧瞪得浑圆的眼珠,揶揄道:“你说得可多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搞得我头都大了!” “大将军,你放心!今日之酒,兄弟绝不会白喝!”钟离锦信誓旦旦道:“兄弟一年之内,定会有出头之日,到时候再还你些好酒!” “口还气不小!”韩信放下手中的军务,郑重看着钟离锦,问道:“那如果有一天,汉军跟楚军兵戎相向呢?” “打啊!我恨不得现在就打回去,告诉钟离昧那混蛋,老子离开他,活得比他强!”钟离锦坚定的眼眸中,透着一丝愤恨。 韩信定睛看着他,默然不语。钟离锦心中一紧,莫非是自己的话有什么破绽? 半响后…… “哈哈哈!好!”韩信对钟离锦竖起了大拇指,转而问道:“对了,你带来的那几个,都是些什么人啊?我瞧着眼生。” “哦,他们啊?都是跟你一样,在楚军中郁郁不得志,见你一入汉营就做了‘大将军’,眼红你,才想投奔你帐下,准备大干一场,像大将军一样混出个人样的!” 钟离锦说完,又突然觉得自己失言,露出洁白的牙齿“呵呵”傻笑,一脸的天真道:“嘿……我,我不是那意思,他们就是想在你这儿,能比当楚军有前途。” 韩信垂首,继续批阅军务,沉默几息后,才指着他道:“你……我可以留下。” “他们……”韩信摆了摆手。 意思是:他们不能留下。 “他们不能留下?”钟离锦急了,蹙眉道:“你这不是让兄弟难做吗?我都跟他们打过保票了,说你是我兄弟,跟着你肯定有出息,他们才都跟着我偷跑了出来。如今做了逃兵,你却不收他们,那不是往死里逼他们吗?” 见韩信不语,钟离锦气道:“你若不留他们,我也就此告辞!” 言罢,钟离锦拱手告辞,气冲冲地转身欲出幕府。 “回来,”韩信道。 钟离锦头也不回,依旧大步往外走。 “回来。”韩信道。 钟离锦依旧头也不回地道:“你不要我那些兄弟,我也不能留下。就此告辞。” “钟离锦,再不占住,本将军治你违抗军令之罪!”韩信高声道。 钟离锦这才垂头丧气地转身,却见韩信远远指着他,训斥道:“求人办事,脾气还不小?我看钟离昧打你打得轻!” 说着,韩信从广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抛向钟离锦:“接着。” 钟离锦接过小瓷瓶,问道:“这什么?” “金疮药!治疗你屁股上的伤!”韩信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淡了很多:“昨日,我观了你的伤口,还有些地方未愈,怕是有溃烂之兆。” “什么?你看了我的屁股?”钟离锦面露尴尬之色,旋即道:“我……我不要你的药!反正回楚国也是被定死罪,倒不如伤口感染而死!” “死个屁,都留下吧!”韩信本就是试探钟离锦,但在钟离锦真心被气走,准备告辞的一瞬,他就打消了之前的种种怀疑和顾虑。 虽说,仍有“三分”他对人性的不信任。但对他来说,那所能信任的“七分”,已足够为他所用!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一切要遵照我的规矩办,出了纰漏,我可不保他们!”韩信嘱咐道。 “诺!大将军放心!”钟离锦傻笑。 出了大将军幕府,万里碧空晴好。 望着东方的晴空白云,钟离锦心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断定韩信会将我灌醉,若不是提前服用了两颗夫人自制的“解酒丸”,我恐怕未必能在头脑清醒的状态下,演出这一出好戏。 第177章 将楚国踏平 刘邦自入关中后,将“秦制”改成了“汉制”,将东出之后所攻占的土地,分别设置为陇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等“郡”,并在关外设置了河南郡。 这两个月来,钟离锦把韩信交代的所有事都完成的很漂亮,还跟着他打胜了几场小仗。韩信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留下钟离锦的决定是对的,对他也是越来越器重。 前几日,刘邦召集文武重臣,表明要趁项羽攻打齐国之时攻进楚都彭城。几个重臣当即表明自己的观点,武将们大多赞成,而张良和韩信却认为,此时并不是与楚国正面开战的最好时机,不宜攻取彭城。 刘邦则阐述了一番攻彭城的有利之处和胜算把握,将自己准备联合几个降国的军队“共同伐楚”的打算告诉诸臣。 张良见刘邦战意已决,遂提议派使者赴齐国,给项羽带去一封信,并查探一下齐国的情况。 几日后,项羽在齐国境内的楚军大营内,接见了汉使。 一番问安的礼仪后,汉使将密信呈上给项羽。 项羽打开信,看了一眼大致内容。 意思是说:当初汉王先入关中,却被封往巴、蜀偏荒之地。如今汉军将士思乡之情难耐,屡屡发生士兵逃逸之事,汉王东出只是想回到关中,别无他求。若蒙霸王体谅,同意汉王做关中之王,汉王必立即命三军停下,不再东进。 见项羽垂眸看着绢帛却默然不语,使者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请侍者呈上给项羽,然后道:“我军于日前截获一张齐、梁二地的反叛文书,上面是齐国欲与赵国共同反楚的密谋。汉王命臣将文书一并献于霸王,请霸王过目。” 项羽从竹筒中掏出一张绢帛,看着上面的内容,他的面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汉使以为,以赵国目下的实力,和这只剩寥寥残郡的齐国,会是孤王的对手吗?” “自然不是。”汉使拱手道:“霸王您是天下的霸主,齐、赵此举不过是以卵击石,霸王不日定将收获齐地。且汉王命外臣前来,即是表达他对霸王的一片忠心,实不敢有叛逆之举。然,齐、赵两国却始终虎视眈眈,霸王不可不防啊。” “汉使放心,孤王必不会给任何一个谋逆之国,以可趁之机!”项羽深邃的黑眸,看向汉使:“但如若,如这信中所说,刘邦依然对孤王忠心,孤王必不会薄待了他。” 言罢,项羽扬袖一挥:“回去转告刘邦,就依他所言。” “诺,外臣代汉王谢霸王,必将霸王原话转达于我王。”汉使拱手告辞。 汉使走后,项羽在幕府中招来部将,将汉使呈上的那封信和那封反叛文书,给龙且、季布、虞子期三将过目。 “这是刘邦派人送来的,众将何意?”项羽道。 龙且阅过之后,蹙眉道:“大王,如今我军在齐地已攻下数城,若现在退兵西进,即便消灭了刘邦,还是要回来打齐国。如此两线作战,战士们都会疲惫不堪,不如彻底打垮齐国,再去攻打刘邦。” “嗯,孤王正是此意,彻底拿下齐国,再去打刘邦。”项羽的想法与龙且不谋而合。 齐国在楚国的北面,与楚国接壤,而汉国在楚国的西方,中间隔着项羽所封的河南国、魏国、韩国、临江国、衡山等五国,可谓路途遥远。 刘邦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但项羽考虑到与齐国的交战,只差扫尾的几个城池便可以尽数攻下。若是此时把军队撤出齐地,改为西进攻打刘邦,齐国必然反攻,到时不但会腹背受敌,之前所下的各城也将前功尽弃。 那就不如彻底打败齐军,占领齐国之后,再去迎击汉军。所以,项羽才表面上伪意接受了汉使的建议,实则只是虚抚,为攻取齐地赢得时间。 楚军加紧了对齐地的攻击。 …… 汉使回去,将在齐地所见的战况及面见项羽的情况,原原本本向刘邦叙述了一遍。 刘邦更加觉得这是一个攻楚的绝好时机! 如果能够趁项羽攻打齐国之时,一举攻入彭城——楚国的老窝,便可以从其根据地绝了楚军的粮饷。到时候项羽即便打赢了齐国,也回不了彭城。 而彭城一失,楚军必乱。加上他们在齐地作战已久,长途跋涉再回来夺彭城,一来断了其粮饷,必然坚持不了多久;二来,城中皆是楚军的亲人,楚军必然不敢强攻。 如此一来,项羽的楚军纵然不被耗死、拖死,也难有回天之力。 刘邦的算盘,打得很精明。 因为有了汉使送去的那封讨好项羽的信件,所以张良也觉得刘邦的此法,或可一试。却只有韩信,始终坚持不能攻打楚都。 汉军,北营,汉王军帐内。 幕府中,肃静的气氛,让在场众位文武大臣大气不喘。唯有两双眼睛直直地对视着,谁也不肯向谁妥协。 耀白的光线,穿透幕府的帐布,直打在一个跪地将军背后的铠甲上,白光为幕,一双坚韧的黑眸,透着绝不妥协的倔强。 默然几许后,主座上的那人看向屈膝跪地的将军,怒声道:“韩信!你考虑清楚,寡人并非‘非你不用’!我汉军的‘大将军’之职,也并非‘非你韩信莫属’!” 声音洪亮如霹雳,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 “韩信明白,但若是大王执意攻楚,便请另择他将!”韩信拱手道。 “你以为寡人不敢?!”刘邦怒气更胜。 “大王消气,大王消气。”萧何一边劝着,一边对韩信使眼色,暗示他要懂得分寸,低声道:“大王的计划并非不可行,为何你独独反对?还不快向大王认错!” “韩信记得,当日接大将军的帅印之时,韩信曾立下军令状,‘若战败一场,韩信愿以命相抵’!然此战,韩信没有必胜的把握,便不能出兵!”韩信坚持自己的观点。 刘邦对他的担忧很是不解,从主座下来,大步走到他面前,诧然道:“寡人联军五十六万?随意谁带兵出战,都能将楚国踏平,你到底有何惧怕?” 第178章 大丈夫,有所不为 “韩信也说不出原因,但就是觉得此战并无必胜的把握!我军应该趁项王攻齐时,多向东攻取土地!”韩信拱手道。 在汉营中的半年多,韩信已经磨掉了性格中的很多棱角,有些事情若是能达到相同的结果,能迎合别人的,他也不会一味逆着别人的意思说。前一次,在刘邦提出攻楚的方案时,他就是温温和和、谦谦恭恭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可是他也有自己必然坚持的原则,那就是在“战事”上,若无必胜的把握,他绝不会冒然出兵。 虽说项羽将楚军的主力都带去了齐国,可与齐军作战,楚军的兵力并无大损,即使能断了其后方粮草,必然也只会是把他们逼急了。项羽的楚军以骁勇闻名天下,倘若楚军真就不顾及城中亲人的安危,强行攻夺彭城呢?或者城中的亲人,为了不连累他们,宁可以死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呢? 韩信跟了项羽三年多,太清楚他有“以少胜多”和“出奇制胜”的本事。 何况他知道,论智谋,彭城主阵的范增和项王夫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那个项王夫人,倘若攻入彭城,若是她知道汉军准备以她做要挟,阻止楚军攻城,她真能做出咬舌自尽之举,这一点他在“新安”时就曾见识过。 到那时,汉军便不再有任何能要挟住项羽的力量,反而只会逼得他大开杀戒。 这一次,面对刘邦决绝的出战之意,他必须要坚持自己的原则。 “向东攻取土地?照你这速度,攻到哪一年,寡人才能攻下楚国?攻取天下?”刘邦顿语俯身,怒视着跪在地上的韩信:“还是要等他项羽吞并齐国得胜还楚,待到他势力更大,再向西攻我汉地吗?寡人一举能胜之战,为何要耗上多年?” 萧何见刘邦真是怒了,遂上前劝道:“大王息怒,咱们不是再等常山王的军队吗?反正他还要几日行程才能与我军汇合,臣会再劝劝大将军。” 刘邦直起身子,心中盘算着这一番打算,长吁一口气,转而指着韩信道: “韩信,寡人告诉你,若非丞相替你求情,寡人现在就会罢了你大将军之职!寡人也告诉你,此次与列国联军伐楚,寡人被推崇为联军首领。诏书也下了,公文也出了,君无戏言,寡人若临阵退缩,日后谁还会把寡人的话放在眼里?你不想做这‘大将军’,趁早滚蛋!” 刘邦说完,拂袖出了幕府。 刘邦此番坚持,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前些时日他亲自去攻占的各郡县安抚民心,走到“新城”县时,县中一位掌管教化的三老董公,拦住了他的马车,向他哭诉‘义帝被杀’一事。 这个消息,他在蜀中时便已知晓,列国诸侯也早就知道。只是传到百姓耳中,却又晚了几个月。 刘邦听着老翁的控诉,当即心思一转,竟也顿时失声大哭起来,随即下令为义帝发丧,哭吊三天。 刘邦心下一想,如今天下都知道了“霸王为称霸天下,弑杀义帝”之事,既然项羽替英布背了这个黑锅,所幸在天下人面前,用项羽的“黑锅”,成全自己对义帝的“一片忠义”! 当下,刘邦便派使者出使各国,打着为“义帝灭反贼”的旗号,向各国诸侯发去盟书:“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天下诸侯共同拥立义帝,称臣事奉。如今项羽却在江南放逐并杀害了义帝,这是大逆不道。寡人亲自为义帝发丧,诸侯也都应该披白戴素。寡人将发动整个关中军队,聚集河南、河东、河内三郡的士兵,向南沿长江、汉水而下,希望与诸侯王共同去攻打楚国那个杀死义帝的罪人!】 可今日韩信此举,无疑给了刘邦当头一棒。如果汉军不发兵,以后在列国面前,他汉王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事实上,各国诸侯也是各怀心思,他们有的已经向汉称降,有的则持观望态度。见汉使说,汉王要攻的是楚都彭城,而项王现下主力都在齐国,因不必与楚军正面交锋,便多了几分胆气。 各自揣着自己的算盘,盘算着如果此战,真能联合五十六万大军消灭了楚国,那便可以共同瓜分当今天下最大、最富庶的楚国九郡。料想那五十六万大军啊,灭楚国一个都城,还不是易如反掌? 况且,此战是他汉王做带头人。就算退一万步讲,联军败了,项王最先要收拾的也必然是他汉王。 几经思忖后,各国诸侯都觉得此次攻楚,利大于弊,当下便调集军队,向汉军汇合。 汉营,大将军幕府中,钟离锦第三次夺下了韩信手中的酒樽。 “给……我!别人欺负我就算了,连你?也,也敢骑到我头上来?”满口酒气的韩信,晃着醉醺醺的身子,起身去夺钟离锦手中的酒樽。 钟离锦速度极快,将酒洒在地上,劝道:“你已经喝下半坛了,还喝?如果喝酒能解决问题,我给你搬来十坛,让你喝个够!” 言罢,钟离锦不顾韩信的举动,却是将酒樽偷藏在地上,轻拍着韩信的后背:“只是,这样有用吗?你喝得一塌糊涂,除了会误事又伤身以外,能解决何问题?” “汉王……他根本不懂打仗!他以为这样,这样就能抄了项羽的老窝?项羽是谁?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没粮食了,他照样能绝地反击胜了秦军!当年的四万楚军,对的可是秦军四十万虎狼之师啊……”韩信半醉半醒,却还在案几上寻找着酒樽,半眯着双眼摸了半响,也没摸到。 他所幸起身,去取地上的酒坛。 韩信摇晃着身子走在幕府内,一字一顿地道:“巨,鹿,一,战——那是我韩信……此生所见,最勇猛的一场大战!那场战后,我便暗暗发誓,如若此生我韩信能战胜项羽,纵然让我今日胜了,明日便死去,也不枉一世……!” “哈哈哈……不枉此生!”韩信猛一回头,看着钟离锦,醉笑道:“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是也!可他汉王,他懂个屁!这样没把握的仗,我韩信如何打?如何打,你告诉我?” “行行,你快小声点吧,我的祖宗。”钟离锦上前扶住身体将倾的韩信,小声道:“辱骂君王,你不要命了!” 又哄了好一会儿,见韩信闹腾劲儿小了,钟离锦便把他背到了床榻上。韩信的酒喝得并不多,只是心中愁苦的人,小酌便能醉己。 为韩信盖上被子,钟离锦又回到案几前将残羹剩饭收拾干净。 正准备出帐时,看到韩信四仰八叉的横躺在床榻上,口中还不时念叨着:“打败项羽,打败他……哈哈哈!不枉此生……不枉此生!” 三月的初春,乍暖还寒。 正午的阳光,暖暖的,有时真让人误以为似是迎来了夏季。可一转眼,便能在落日余晖下,感受到冬——那迟迟不肯褪去的寒意。 春天,总是这样一个尴尬又神秘的季节,忽暖忽寒,让人摸不透。 夜晚的冷风打在面上,有一种痒痒的刺痛。 身为军人,身经百战,刀枪剑戟之伤,从来没少受过。即便比起月前,在他出彭城时,为了让自己能成功赢得韩信的信任,在半路上,他特意让人下重手打了他三十大板,那也是咬着牙便挺过来了。 然而今时今刻,他却觉得这冷风,吹得心口,无比刺骨。 韩信的野心,他不懂。因为从他入伍的那一天,钟离昧就告诉他,要毕生忠于项羽,那时的项羽,还是“上将军”。后来,追随项羽南征北战,到他灭秦称王,他对项王的为人处事,由衷的钦佩! 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钟离锦心中,天下只有两个人,配做“英雄”!一个是项王,另一个便是他的哥哥钟离昧。 一个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天下君王”,一个是誓死效忠君王的“真英雄”。 自古忠义难两全,在君王与兄弟面前,他只能选择“为忠”的大义,舍掉兄弟的“小义”。 钟离锦抹掉了眼底的泪,回首看了一眼已然沉睡过去的韩信,心道:对不起了兄弟,道不同,不相为伍。 …… “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大王!戒备,戒备!”汉军北营内一阵骚乱。 “嗖!”一束箭矢射到了大将军幕府外,正落在钟离锦的脚下,钟离锦迅速取下箭矢上的绢帛,藏在广袖中,疾步向着自己帐中的方向走去。 “交出来!” 就在这时,汉将灌婴带队拦住了钟离锦的去路。 “何物?”钟离锦强作镇定。 “何物?”灌婴冷嘲的目光,瞪向钟离锦双手交拢的衣袖,仿佛胸有成竹:“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让人搜?” “别,别,我交,我交。”钟离锦笑着敷衍,拢在袖中的双手,却极快的将羊皮大力撕成两半,迅速地抽出后,便往口中一阵猛塞。 汉军见状,一把将他按倒,扒开他的口,强行从嘴里将碎成几半的羊皮掏了出来,然后将他反手捆绑,欲押往汉王军帐。 “带走!” 第179章 大将军,快跑! 闻听“有刺客!”的惊呼声,汉营中已入睡的刘邦众人,被帐外的骚乱惊醒,在护卫护送下,各自向骚乱聚集地——韩信所住的“大将军幕府”赶去。 “哪儿来的刺客?”刘邦紧张地蹙着眉,边快步走着边问道。 灌婴拱手见礼,凑上前躬身将羊皮的碎片呈上:“大王,这是末将刚从此人身上搜到的,再晚一步,就要被他吞下腹了。” 外面巨大的骚乱声,同时惊醒了半醉睡梦中的韩信,他被吵得很没好气,迷蒙着双眼爬起来,踉跄走出幕府,斥责道:“何事……吵吵嚷嚷?小心本将军,治你们的罪!” “大将军,快跑!”钟离锦陡然爆出一声大喊。 韩信闻声,拔腿就跑! “抓住他!”刘邦指着跑速极快的韩信,急忙下令。 韩信跑出了几百米,被恰巧闻乱赶来的樊哙一挥长戟拦了下来,连连后退了数步,才堪堪停住。 灌婴等从后面扑上来,几下便将韩信捆绑住,将他押解回大将军幕府,众人也都跟着刘邦进了帐中。 侍者挑亮了帐中所有的烛火。 陈平伏在案几上,将羊皮一片片的拼凑好,复员成原貌,而后拿起案几上的一盏烛火,凑近羊皮一看,仔细辨识着上面的字体,面色陡然大变:“范增的字迹!” 张良闻言,急忙凑过身去,俯首定睛,细细一瞅:“臣在楚营时,也曾见过范增的字迹,确是他的无错!” 案几之后,一直抄手跽坐在主座上的刘邦,仔细的将羊皮绢帛上的一字一句默读了三遍后,对萧何道:“丞相也来看看吧!” 萧何依言而至案几前,看着绢帛上的内容,冷汗直冒。 刘邦默然打量着韩信,深邃的眸中让人看不出情绪。 众将都在揣测着大王的心思,除了张良、萧何和陈平,没人知道这绢帛上的内容。 静默几息,刘邦睨视着被束手的韩信,冷嗤一声:“大将军,你方才跑什么?” “啊?”被这一场突如其来之事醒了酒的韩信,又被这问话惊住,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他一出帐,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高喊“大将军,快跑!”,所以他就跑了。 “昂,是有人让我跑,我就跑了!”韩信解释道。 “是——么?”刘邦蹙眉:“若非心虚,你跑什么?” 这话问出,韩信百口莫辩。 人就是这样,在来不及分辨一切的时候,有一种声音突然传来,你大脑便会释放出照做的讯息,特别是对你很信任的人。所以韩信一听到钟离锦的话,来不及反应,拔腿就跑。 可就在他反应过来,心中正自反问“自己为何要跑”时?本欲收速停住的他,却正巧被樊哙拦住了。 这封羊皮绢帛的大致内容是: 【无成,你诱骗汉王,平定了三秦之地,为楚国的统一大业奠定了胜利的基础。此举既取得了汉王之信任;又为霸王扫平了秦地障碍,却让三秦对汉王心生怨恨;又可削弱汉军兵力,可谓一举多得。 老夫收到你的密报,才知刘邦暗中勾结诸侯反楚。不过你可放心,老夫已密信几国诸侯,伪意降汉。你务必先拦下刘邦攻楚的决定,待到霸王伐齐归来,与你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歼灭汉军。 在此之前,一定要牢牢握住汉军的兵权,万不可引得汉王怀疑。待天下大定,霸王会为你拜将封侯。】 刘邦终于“明白”了,为何韩信怎么都不肯发兵彭城?即使他联军五十六万,即使项羽根本不在楚国,即使他有必胜的把握!韩信都始终说“时机未到”。 原来是因为,他一直跟楚国的丞相范增暗自勾结!而所谓的“时机”,就是:他在等着项羽回师彭城后,与那几个伪意投降的诸侯一起,共击汉国。 没错!如果不是韩信与范增私通,范增如何得知汉国与诸侯“联盟反楚”此等机密之事? 倘若真等到项羽伐齐成功再来攻汉,他们里应外合,汉国定然举国覆灭。 想到那样的结局,刘邦不由得脊背发凉…… 他指着被反捆的钟离锦,问道:“你,是范增派来的?” 钟离锦蓦然一愣,诧然道:“属下不懂大王的意思?” “哦,不懂?”刘邦嗤笑一声,从上座走下来,双手搓着掌心,直走到钟离锦面前,仔细打量一番。 旋即回身,冷声道:“打。” 他的语气平淡无比,却透出食人骨血的杀气。 众人闪出一丈多远,樊哙拿出鞭子,狠狠地抽向钟离锦的身体。 “啊……啊……啊!”钟离锦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他每挨一鞭,韩信的嘴角就抽动一次。 “大王就是打死属下,属下也不知自己所犯何错?”钟离锦道。 不多时,钟离锦的衣服被鞭子抽出道道口子,里面的血迹渗染了大片,火辣辣的鞭痛涌遍钟离锦的全身。 刘邦抬手示意樊哙停下,语气依旧平缓:“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何要吃了这私通楚国的密信?” 钟离锦哑然无答。 “说吧,说出实情,寡人就放了你!”刘邦诱惑道。 “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钟离锦忍着撕裂的伤痛,依然昂首强撑。 “那就说说你跟韩信的关系!”刘邦道。 “此事与大将军无关!有何错,我一力承担!”钟离锦正义凛然道。 “兄弟情深?”刘邦竖起大拇指,却陡然面色一转,怒意的君王声音带着寒意:“不对你二人用重刑,就都不肯昭,是吧?” 刘邦一挥手,灌婴这边,亦举起鞭子,挥向韩信。 “哈哈哈!世人都说刘邦是仁义君子,我看不过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钟离锦放声嘲笑着,以激怒刘邦:“此事与大将军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钟离锦越说与韩信无关,刘邦就越怀疑与他有关,这就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症候群。 “寡人从来言出必行,倘若你供出实情,何人为背后主使,意欲何为?寡人便放了你!”刘邦心中像有团火在烧,却竭力压下怒火,刻意将语气平缓了许多。 “呸!伪君子!你的狼子野心,早晚会有天收!”钟离锦不但毫无坦白的意思,反而骂得更凶。 “打——死——他!”刘邦终于被激怒,恶狠狠地咬牙道:“给我往死里打!” “嗖!” 不知何处,飞来一支暗箭,直穿入钟离锦的心脏。 众人护住刘邦,一队人向着暗影追了出去。 陈平上去探过鼻息,摇头道:“他被灭口了!” “这么看来,此人果然是那老奸巨猾的范增派来的奸细啊,怕他架不住酷刑昭了实情,遂放暗箭灭口!”樊哙道。 幕府内加紧了防范。 刘邦当初让韩信做大将军,便是押上了大汉未来的命运。如今,韩信借自己的兵力,平定了三秦,却不过是为项羽做嫁衣。三秦诸侯,表面归顺自己,心中却记下此仇,暗地里又都与楚勾结。 待到项羽攻下齐国,他的势力几乎等于半壁天下,而那时,他必然会西进攻汉,现在伪意投汉的人,再与项羽勾结…… 汉必危矣…… 刘邦单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寒意不断蔓延至全身。 巨大的愤怒、懊悔,被戏弄的耻辱,被践踏的尊严,一瞬间燃烧,将刘邦团团包围。他仿佛看到了项羽和范增,正在对着他嘲笑。而韩信,不过是他们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 这个人,一刻都不能再留!不亲手杀了他,把他的头颅送给项羽,不足以洗心头之耻! 刘邦依旧搓着掌心,缓缓走向韩信:“大将军,我的大将军……” 突然!他拔出腰上的佩剑,直朝着韩信一剑刺去,韩信偏身一躲,长剑划破了他的左臂,鲜血瞬间直流。 刘邦追着他再刺,萧何快步拦在了刘邦面前,用双手夹住了刘邦的剑,急促的语气,苦苦劝道:“大王,且听臣一言。” 刘邦被萧何的拦阻激怒,狠狠瞪着萧何:“你举荐一个奸细给寡人!如今还敢来替他求情?让开!” “大王息怒啊……”萧何的双手缝隙,开始向下滴血:“若韩信果真是奸细,臣愿以死向大王请罪,但若是范增布下的离间计,岂不枉杀良将?” “他宁死不肯发兵彭城?就是与范增有约!等项羽攻齐之后,再里应外合攻我大汉!这还看不出来吗?”刘邦怒道。 “大王,若是不肯发兵彭城,就是奸细的话,那臣之前也曾反对攻彭城。”张良也急忙上前劝道。 “子房,连你也为那奸细说话?”刘邦诧然看向张良。 “臣并未为大将军求情,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怕有人利用了大王一时气愤,枉杀了汉之重臣!”张良拱手道。 “大王,此事实在蹊跷,不如先把韩信关入大牢,待事情查清楚,再处置不迟!”萧何道。 刘邦似是反应过一点味儿来,再看向萧何的双手…… 血,滴答,滴答的流下。 “快传军医!为丞相医伤!”刘邦面色心疼地检查着萧何的伤口,关怀道:“丞相啊丞相,一个韩信至于让你这么拼死相护吗?” “臣不愿见大王一时冲动,做了后悔之事。”萧何慨叹道:“臣护的是大王的大汉啊。” 刘邦点头含泪:“丞相忠义啊……” 第180章 另有阴谋 军医入幕府后,刘邦示意不必行礼,直接为丞相医伤。 伤口并不深,军医上药后做了包扎,又开了几幅汤药,萧何向刘邦请示后,让军医为韩信也做了包扎。 待军医一番忙碌退出幕府后,张良凑上前道:“大王,此事只怕另有阴谋。” 几个谋士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问过韩信,他却早被方才数幕吓惊了。至今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连那封密信中写的是什么他都不知道,钟离锦就死在了面前,自己还差点被汉王要了小命。 刘邦生性多疑,即使所有人都觉得事有蹊跷,但只要一日未水落石出,他便一日不会再重用韩信。奸细之事,自古以来素遵循的做法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若非韩信有大才,众人一力担保,韩信早已一命呜呼死在刘邦的剑下。 大将军幕府在北营中最向里的位置,那一箭从帐外射进来,直穿过钟离锦的心脏。若是外来之人,入了汉营深部,巡逻之人不可能发现不了。这就说明,射箭之人应是士兵们熟悉的“自己人”,他才能来去自如,又在趁人不备时,放出暗箭。 刘邦派人去南营缉拿十二名随钟离锦入汉的楚兵,却发现他们早已自尽而亡。 如今,他自然不会再用韩信做“大将军”,派人将他严加看守,一步不能出幕府。 莫紫嫣的“小篆”当初是亚父亲笔所教,最初学的便是“临摹”。那段时日,她每日没事便勤练书法,最后临摹到与亚父字迹竟有“九成”的相似后,才去练习自己的字体。 有时候,亚父偶然看到一些竹简上情情爱爱的诗句,总在恍然间回忆自己何曾写过这样肉麻的东西?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丫头所写,也曾在心里赞叹她的聪慧和天赋,能将字迹临摹到如此像他。 这封羊皮绢帛,之所以以亚父的名义来写,是为了不引起怀疑。倘若此信以“项王夫人”的名义来写,刘邦等人势必要在脑海里打上无数个圈,来回思量这“项王夫人”的意图,而莫紫嫣这场离间计,所“谋”的,却是刘邦一时的冲动。 今日之事,更坚定了刘邦加快攻楚的决心。这个计划,他一直觉得天衣无缝,几乎是百分之百的胜算。 刘邦思忖再三,即便真如范增密信所说,三秦诸侯皆是假装投降,他也觉得凭借自己一贯的好形象,能够让他们最终真心“弃楚投汉”。 诸侯本就都是墙头草,只要许以对方比项羽给出的条件更好的利益,不会得不到他们的转舵。 三月,刘邦命萧何镇守关中之地,以保证后方粮草的供应,并让其派人寸步不离,继续严加看守韩信。而他,则亲率汉军从临晋渡黄河,攻下河内,俘虏了殷王,设置了河内郡。又率军向南渡过平阴津,到达洛阳。再以利益或诱惑,或挟持,取得了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魏王魏豹、殷王卬五诸侯的军队联盟抗楚。 此时,各路诸侯已完成汇合,浩浩荡荡达五十六万之众,欲借“义帝之死”,讨伐项羽,直向楚都彭城。 项羽攻下了齐国多座城池,各地也都归降楚国。被齐国百姓杀死的原齐王田荣的弟弟田横,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新的齐王。新齐王一上任,便继续聚集齐军举兵反楚。 项羽得知刘邦联和诸侯军五十六万大军,欲攻彭城,派出使者向九江王英布征调军队,以抵抗联军入楚。 要入楚国,必要过九江王英布所辖的九江。 项羽原想派英布暂时抵挡住刘邦的联军。 可巧的是,项羽和刘邦派去的使者,前后脚到达了九江都城。 九江王英布自知两方派使者前来的意思,都不敢接待,又都不能怠慢,遂称病多日不见。而又不敢让两方使者碰面,遂将楚使安顿在驿馆内。 英布担心项羽会为昔日他杀义帝之事,找他算账,英布的军师提议可以先见汉使。 此次初始九江的汉使名叫随何,他在九江国都六安的大殿上觐见英布。一番问安后,随何向英布分析了他当下的立场: “在下以为,大王与楚王同列为诸侯,何需以臣礼事之?依在下看来,大王无非是视楚为第一强国,亲楚是为了求得楚霸王庇护。然而,若说大王以臣礼向楚称臣,却又令在下不解……” 顿了顿,随何观看上座的英布面色,说道:“日前霸王伐齐,披甲戴盔,身先士卒。按说大王您,理应亲率所属将士,为楚先驱,却为何仅发卒数千往会楚军?如此敷衍应付,难道能说是以臣礼事之吗?” 英布一听,愤懑指向随何:“小小汉史,如何敢妄言寡人之为?” 随何冷笑:“在下绝非妄言,大王息怒,且听在下细细为您分析。” 英布见军师点头示意,便让随何接着说。 随何道:“当初霸王派大王您去让义帝迁都,而您却一刀杀死了义帝,害得这个罪名让霸王承担,他岂能放过您?如今天下诸侯皆联合反楚,您不反,霸王若是打败众诸侯,一定会将天下造反于他的罪魁祸首,归罪于您,您可能抵得住霸王的势力?” 见英布听了进去,随何继续道:“而如若诸侯五十六万大军打败了霸王,而因为您不肯归降汉王,便等同于霸王之罪,您一样会因“弑杀义帝”,而难逃诸侯军的讨伐。不如现在跟着诸侯一起反叛霸王,便对天下亲口证实,是霸王下旨让您杀掉义帝。这样一来,坐实了霸王的罪证,您也就脱掉了干系。” 英布被口若悬河的汉使说得正有些心动的时候,楚使突然闯入殿内。见英布先接见了汉使,大有对霸王大不敬之意。 楚使正欲问罪时,却被随何拔剑直刺入心脏,一命呜呼。 “你……!”英布看得目瞪口呆,怒斥道:“大胆汉史,你竟放肆到在寡人面前,杀了楚国使者,你……来人!” “慢着!”随何淡定地摆手制止:“大王即使现在杀了在下,也不可能得到楚霸王的原谅,还会因此得罪了汉王。” 这话让英布陡然心惊,楚使死在了自己的大殿内,他的确脱不了干系! 这下逼得他是反楚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第181章 绝不辱霸王之威 彭城,霸王宫。 徐徐晚风吹,潇潇夜雨歌。 一连几日的小雨,直到傍晚终于停了,初春的暖意,乍然被浇寒了几分。 墨空下,一身炫银铠甲的男子,站在城楼上,遥望着西空之尽,吹响了手中的紫竹箫。 凄婉的箫声,飘扬在霸王宫的上空。 声声苍凉碎人心,不知有多少有着相似无奈的人,与他一样此夜无眠。 今夜,是他的弟弟钟离锦,离开人世的第七天。 箫声,诉不尽愁肠;烈酒,解不开苦胆。 如果能互换,他情愿被人一箭射杀的是自己。 “想哭,就哭出来吧。”女子婉约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起。 她一身素衣,云发飘扬,立定在风中,如高悬当空的皓月,温婉而柔美。只是那无瑕无尘的面上,悬着浓浓的悲凉。 “夫人……”男子收起了紫竹箫,拱手见礼。 莫紫嫣淡淡颌首,看着钟离昧身后摆好的那张案几,上面有几个小菜,有酒,也有未燃尽却已在风中熄灭的香烛。 她俯身将壶中的酒,倒出一盏,站在城楼上,缓缓向下抛洒:“锦,你是楚国的英雄!莫紫嫣,对不住你!” 钟离昧连忙躬身抱拳,悲声道:“夫人,您快别这样说,锦儿他当不起!” 冷风扑面,送来几分凉意,却再也送不回天国的故人,离别时的话语犹在,却已是阴阳永隔。 真的是她的筹算失误吗?为何每一次,都只差一步,只差那一步…… “如果此计不能除掉韩信,锦儿和十二位壮士,就都白白牺牲了性命……是我对不起他们。”莫紫嫣攥紧置在围栏上冰冷的双手,眼中的迷离不知是痛悔还是迷茫,直让人看得心疼。 “夫人,刘邦多疑,即便韩信被萧何救下,侥幸逃过此劫,相信刘邦也不会再信任他!细作来报,刘邦已将韩信禁闭关押。故而,这离间计并非白用,锦儿他们也没有白死。”钟离昧压住自己的伤心,却宽慰着身旁的女子,沉声道:“况且……若韩信命不该绝,就如他当日在紫宸殿所言,一切都是天意……” 莫紫嫣旋眸看向身侧的男子,月光下,钟离昧俊朗的面容上,眉心微蹙,迷离的眼神却透着坚毅。看得出,他心中的沉痛不会比任何人少,可他就是这样善解人意,永远将自己的悲伤掩藏,却用希望来宽慰他人。 沉默在风中,却能互通彼此的心意,人生得遇知己如此,此生何幸! 少顷。 钟离昧从身上摸出一卷羊皮绢帛,呈上:“夫人?早上探马回报,刘邦率诸侯联军不日即将攻入彭城。” 莫紫嫣接过绢帛快速扫过,手指却一下一下,重击着手下的女墙:“攻我都城……” 思忖半响,莫紫嫣启唇问道:“昧,彭城现下有多少兵力?” “大王出征时,命属下保护彭城,故而属下三万人,皆在城中。”钟离昧回道。 “好。”莫紫嫣心思百转:“五日内,将城中一半的粮草藏匿起来,藏得越隐蔽越好;五日后,你带着另一半粮草和三万楚军,护送全城百姓出城,到楚国北境与齐国交界的地方暂避。” “夫人?刘邦若攻咱们都城,臣作为守将,不但不守城,反而带着大军和百姓弃城而逃?那不是将彭城拱手相让吗?” 钟离昧一向相信夫人的大智,即便是“离间计”表面上并没有完全成功,可是韩信被关押,不能参与联军反楚,综合来看,已然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在他看来,夫人心智绝不逊色于当世任何一位名动天下的谋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他从不怀疑夫人的能力。 然而这一次,夫人让他“弃城而逃”?他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我军三万人,留在彭城,可敌得过联军五十六万的强攻?”莫紫嫣垂眸,指着城墙之下那一片空旷之地:“彭城地势易攻难守,你能保证这城墙上,上不来一兵一卒,还是这城门不会被撞开?” 闻言,钟离昧默然。 彭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是因为它是天赐的富饶之地,可也经历过数次的易主。莫说联军有五十六万人,即便只有十万人,他也只能在城中苦苦死撑,攻入城门只是早晚之别。 “来一杀一,来百杀百,钟离昧绝不做逃兵,绝不辱霸王之威!”钟离昧语气坚定,西楚霸王的将士,只能战死沙场,却不能龌龊逃离! “谁让你做逃兵?”莫紫嫣黑眸凝视着坚毅的男子:“大王走时说过什么?要活着,每一个人都要好好的活着!我只是要你保住实力,保护好无辜的百姓,而不做无谓的争斗和牺牲。” “夫人,彭城一旦出让,大王就再难回来了。”这是钟离昧最忧心的地方。 “所以,我让你把粮食带走。至于百姓,我既不能让联军威胁伤害到他们,更不能让刘邦取了民心。”莫紫嫣道。 这一番话,钟离昧像是一瞬间明白了夫人的用意——没了粮草,五十六万大军就不可能安然呆在城中。 “刘邦要夺彭城,咱们就唱一出实实在在的‘空城计’。”莫紫嫣道。 “难道夫人不走?”钟离昧诧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夫人不会又像上次被秦军要挟时那样,将自己至于险境,然后再以‘了结自己’换来大王的“后顾无忧”吧? “那臣也不能走!”钟离昧说的斩钉截铁。 “放心,昔日之事绝不会重演,我一定不会成全任何对大王有威胁的人!”看出男人的担忧,莫紫嫣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莞尔浅笑:“保存好实力,保护好百姓,与大王一起杀回彭城!” 钟离昧见她说得坚定而胸有成竹,最终只能应允。 是的,她不能把自己丈夫的天下都让出去,助长敌人气焰; 更不能让敌人在这里烧杀掠夺,为所欲为: 更重要的是,亚父和虞姬,以及全城的百姓,她作为西楚霸王的女人都要保护! 如此,就只能是她一人面对,只有她留下,才能既不失天下霸主的威严,不损霸主地位,也同时能将伤亡减少到最小。 …… 因为英布的背叛,在刘邦率领联军过九江的时候,英布只派出三千人,佯装做做防守的样子。联军几乎毫不费力的过了九江,直捣彭城。 西楚霸王二年(公元前205年)四月。 刘邦借着项羽攻打齐国难以脱身的这个有利时机,打着“为义帝讨伐叛贼”的旗号,亲率各路诸侯约五十六万大军,直取楚国的都城——彭城。 四日前,钟离昧按照莫紫嫣的吩咐,将城中一半的粮食,藏于城外隐蔽的山洞,而将另一半粮食命人从北城门押出。三万楚军护送着彭城的百姓,于深夜由北门逃出,直往齐楚边界。 亚父和虞姬不肯离开,誓要与彭城和紫嫣共存亡。在一番温柔的劝解无效之下,最终莫紫嫣命钟离昧,派人将二人直接抬上了马车。 西西也被虞姬带在了马车上。 钟离昧又去左尹府接了项伯,连夜出了彭城。 刘邦率各路诸侯联军,到达彭城城外时,已是初晨。 红日从天边缓缓升起,释放出万丈光芒,将彭城的霸王宫镀了一层金装,粼粼无疆。 这座千年古城,历来便是帝王之都,巍然霸气从来不输于秦都咸阳,却又有着江南水乡的婉约和浪漫。 彭城城门大开,竟无士兵把守。 樊哙便觉得是联军的气势吓退了楚军,正欲驰马而入。 “小心有诈!”张良大声喝住他,旋即对刘邦道:“大王,这城门大开,绝非正常,还是先派一路人马先探探城中虚实吧?” “诶,”樊哙不以为然地摆手:“先生,咱们五十六万大军直捣彭城,那项羽又远在齐地,这彭城守军定是闻风而逃了。” “大王,楚军以忠义闻名,象这般弃城而逃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还是先派人探探吧。”陈平附议张良的说法,以楚人对项羽的忠心,这件事情实在很蹊跷。 “嗯……”刘邦略略点头,他也觉得张良和陈平提醒的有道理,便派出十多个探马先入城中打探。 一个时辰后,探马回报,就连彭城的百姓也都逃出城去,诸侯军终于把心放下,率领联军直踏彭城。 樊哙大笑一声,高声道:“我说什么来着?那楚军定是怕了咱们,早已闻风丧胆,做了逃兵!如今咱们不战而胜,就可取那项羽小儿的都城!” “若果真如此,便是天欲予寡人!”刘邦大笑道:“哈哈哈!” 众人说笑着,直踏彭城。 “难怪项羽要这彭城做都城,果然是山水美如画。”刘邦“啧啧”赞道。 “哈哈哈,他只管着与那美娇娘逍遥快活,要这么一处易攻难守之地,实在是兵家大忌!”卢绾嘲笑道:“如樊哙方才所言,必是那楚军,被大王的联军吓破了胆,弃城而逃了吧!” 常山王张耳叹道:“项王是出了名的爱美人,不爱江山呐。” 众人随之哄笑一气。 五十六万大军,浩浩荡荡踏入霸王宫的宫门,顿觉得地动山摇,刹然间,竟像是地震来临时的前兆。 “哈哈哈!走,咱们进去瞧瞧项羽小儿的老窝!” 霸王宫殿外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众人附之又一阵大笑。 第182章 她的魅力…… 霸王宫,大殿内。 女子悠然安坐于上座的霸王位之上,垂首看着案几上厮杀正浓的一盘棋局,罗扇在手中轻摇,神态怡然自若。 对五十六万联军入宫,这地动山摇之势,竟然恍若未闻。 她一袭水蓝色的轻纱长裙,逶迤拖地的裙角边,绣着飘飘欲飞的蝴蝶图案,臂挽金色明纱,水芙色的丝带曼佻腰际,束起不盈一握的腰身。 清颜蓝衫,青丝如黛,绾做流星追月髻,最是那支斜簪的凤凰金步摇,衬得她的气质美艳却凛然无双。 她垂眸,落下一子白棋,淡淡道:“借义帝,虚举王旗;联诸侯,共进彭城。” “夫人,奴婢知道下一句,”小雅旋即,对接道:“假仁德,实藏狼心;蒙世人,以图天下。” “嗯!”莫紫嫣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小雅这丫头,果然聪慧。 这对子,是莫紫嫣昨日在紫宸宫内,于绢帛上写下的对联,写完之后,又兀自对着朗读了一遍,小雅竟然一字不差全都记住了。 “那横批呢?”莫紫嫣一边轻摇罗扇,一边旋眸看向小雅,目光里满是慈爱。 “嗯……”小雅试着回忆,便见她竖起食指,指向正上方,郑重道:“汉刘邦,实乃小人,狼子野心。” “哈哈哈……”一串溪水潺潺之笑,朗声响起,在那偌大的霸王殿里悠扬地穿梭着。 昨日莫紫嫣写完此对,便在口中反复琢磨着,这横批应该是用“刘邦小人”,还是“刘邦狼子”,亦或是“刘邦野心”?结果,她思来想去,竟觉得倾尽中华五千年辞海,都不足以形容此人的卑劣,最后所幸就空着未写。 没想到,小雅竟然将三个横批,拼凑在了一起。虽然不伦不类,可听起来,却着实大快人心!怎能不引得她一阵捧腹! 这笑,着实迷人。 没有轻掩玉口,亦毫不拿捏做作,单是那笑声便足以穿透人心。何况,那动人笑靥,出于这样一张倾倒众生的美人面。 大殿内,方才还嬉笑喧哗的一众诸侯,陡然间化作鸦鹊,了无声迹。众人听到这对子,纷纷自觉地埋下头颅,直觉得衣领太小又太短,未能掩住自己的全貌。 “夫人才智过人,想不到婢女耳濡目染,竟也被熏陶得如此聪慧!”刘邦朗声响起,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小雅,这是什么声音?”莫紫嫣并为抬眸,又落下一子黑棋,黑白棋厮杀在一起,竟是渐入残局。 小雅瞥了一眼那说话之人,便很没好气地道:“夫人,是有个讨厌鬼在说话。” 刘邦抱拳,微笑回道:“正是夫人婢女口中,那狼子野心般的小人——刘,邦。” “哦?”莫紫嫣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淡然的声音,与罗扇交叠出旖旎的风雅:“这世上,有‘盗嫂不检’者的抵死不认;有‘私藏天子之母’者的韬光养晦;明明觊觎天下,却要在鸿门宴上‘藏起鼠胆贼心’的……本宫还以为,他定然是打死也不认!” 顿了顿,她轻笑:“不想,他却认了。” 莫紫嫣再入一白棋,竟然发现,棋盘之中突然柳暗花明,大有绝境逢生之兆:“妙!有趣,真是有趣!” “嗯?她在说什么?” “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 要说这鸿门宴上的‘藏起鼠胆贼心’,下站的联军诸侯门彼此心里都明白,必然是说的刘邦,可他们也只能装傻;可要说这“盗嫂不检”和“私藏天子之母”者,这又是说的什么意思?指的又是谁?诸侯们倒是很好奇。 正当众人纷纷相觑,低声议论时,唯有陈平和魏王豹的脸色忽白忽青,二人皆是抄手、埋头不语。 这二位曾经互为君臣的男人,一时间被这两句话,同时羞得无地自容,面上滑稽极了。尤其是陈平,再次被这女人的魅力打伤,她总能有如此强大的凝聚力,无论聚拢百姓还是谋算敌人,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各种存在。 而对于刘邦,他本以为彭城空无一人,却没想到这霸王宫的大殿上,竟然能再见到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此时心情喜怒交加。 喜的是,能再见到她; 怒的是,一年多不见,她的面上更添雍容妩媚,那张勾魂摄魄,若灵若仙般倾世的美人面,更胜从前。尤是那双如秋水涟漪的双眸,只望一眼,便足以惊起三生三世的波澜。 玉面罗扇轻轻一挥,颦笑间,千娇百媚生。 却唯独对着他,依旧是如千年雪山,永不融化的冰冷。 她不会不知道,这天下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五十六万大军齐入彭城,足以震得天下地动山摇! 否则,这宫内不会只剩她一人。 可一个女子,在此等形势之下,依然能面不改色,不输幽兰的淡定与大气。 那气场,当真是让在场众位匪夷所思,更让一众男人,自叹不如! 众位,也都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和地位的男人,更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经历江山更新换代的诸侯,却也在心底扪心自问,若换位而居,怕是没有这样的从容和气魄! 刘邦环顾霸王宫四周,果然只有莫紫嫣和侍女,遂向上座的女人问好:“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夫人,不知夫人一切可好?” 小雅瞪一眼说话之人,这男人脸皮可真厚,都进我们都城了,还问我家夫人安好?怎么会好!哼,夫人教过那句话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雅为案几上的茶盏蓄了热水,莫紫嫣端起茶盏,茶香淡淡迎面而来。 她轻吹悬浮上方的茶叶,轻呷一口,茶入喉中,甘甜沁脾,唇齿留香,实在是令人深深回味。 “嗯……果然是好茶!”只见她轻阖双目,一派闲适之色:“楚国人杰地灵,才能种得出这上等的好茶,清香沁脾,教人心旷神怡。只是,啧……这茶的纯香,全然被这满殿的污秽之气搅浊了。” 刘邦向来对美人很有耐性,尤其是眼前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此时听莫紫嫣一番置之不理的讥言讽语,倒也并未生气,泯然一笑道:“夫人真是好雅兴!” 莫紫嫣轻抬水眸,淡淡一扫,煞有介事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昔日与霸王结拜,屡屡称臣道义的沛——公,啊?” 第183章 如此女子,真假难辨 小雅接过莫紫嫣手中的茶盏,便听莫紫嫣幽幽地道:“一早听说,彭城来了盗匪,盗匪的头目是一贼眉鼠眼的五旬老翁,一入彭城便烧杀掠夺……” 言至此处,她一双凛然的眸子,突然射向下站众人,轻启朱唇:“本宫正寻思着,究竟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趁霸王不在,犯我都城?可转念一想,这鼠贼之辈,也只敢做出此等世人不耻的偷袭之事。沛——公,你觉得是不是呢?” 她特意将‘沛公’二字,拉得缓长。 可恶!这女人竟然将一众天下诸侯及豪杰比作“盗匪”?还骂汉王是“鼠贼之辈”? 樊哙气得大怒,指着上座道:“放肆!你他娘的说谁是‘盗匪’?谁是‘鼠贼’?还有,什么‘沛公’?这是我们汉王!” 莫紫嫣轻摇罗扇,她身后侍立的小雅,上前一步,不以为意地道:“下站肥头猪面的是何人?真是面目可憎!难怪这般不知礼数!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臭丫头,你她娘的是想找死吗!”樊哙提刀竟欲大步上前。 莫紫嫣面色陡然一沉,一双冷眸射来,厉声道:“放肆!” 樊哙竟而一愣,上座女人的气势,与当日在鸿门宴上项羽的气势相似极了。 樊哙突然被那对眸子震住,支支吾吾地哑然半响,才语塞地向刘邦求助道:“大王,这婆娘她,她……” “方才你说什么?”还没等刘邦开口,莫紫嫣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怔色厉声道:“放肆?一个汉王身旁的小小屠夫,也敢对号令天下的霸王夫人如此无礼?倒还真的是‘放肆’!刘邦,你就如此纵容你的属下吗?!”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从这位西楚霸王夫人的面色中,领教了—— 什么叫做“旁若无人? 什么叫做“煞有介事”? 什么叫做“不屑一顾”? 什么又叫做“气势逼人”? 以及什么叫“厉言怔色”…… 如此变化莫测,让人应接不暇,特别是她身上的凛然之气,更是让人不敢小觑。 刘邦遂低眉对樊哙道:“樊哙,对待女子要温文有礼,特别是如夫人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更不可粗鲁,懂吗?快向夫人道歉!” “大王!”樊哙横眉,满脸写着很不服气。 “道!歉!”刘邦复厉声下命。 樊哙心中腹诽,大哥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如此“见色忘义”,早晚栽倒这婆娘手里!可他依然要依令,以双手抱拳行了个作揖之礼,旋即气冲冲转身出了大殿,倚在殿门处,再不发一言。 刘邦看着上座的莫紫嫣,温声道:“敢问夫人,这偌大的霸王宫,为何空空如也,仅有夫人和婢女?” 莫紫嫣冷冷一笑,不答反问:“这要问汉王啊?” 刘邦疑惑:“问我?” 莫紫嫣目光依次扫过台下众人,凛声道:“可是天下没有汉王的容身之所吗?还是没有汉王的饱腹之粮了?竟带着五十六万乌合之众,跑到我彭城来讨饭?西楚富庶,可也不养闲人,城中之人自然是被本宫遣散了。” 刘邦听后不禁“哈哈”大笑道:“昔日鸿门宴上,夫人说刘邦巧舌如簧,如今看来,跟夫人相比,刘邦不过是班门弄斧!” 张良上前作揖行礼,问道:“夫人,天下诸侯皆已聚集彭城,以夫人之见,该当如何?” 这意思,就是要让她让出霸王宫,否则,联军就只能是“以强凌弱”,“以众欺寡”了。 “子房先生,你是在问本宫吗?”莫紫嫣嫣然一笑,却让众人觉得那笑锐利如刀锋:“本宫还真倒是有一个解决之法,送与先生。” 张良回道:“愿夫人详示。” 莫紫嫣垂眸冷视台下众人,曼声道:“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回去,这是唯一能活命的方法。否则,若是霸王归来……” 她手中的香扇,由左至右依次指向众人,一字一顿地道:“尔等……恐怕,插——翅——难——飞!” 她的声音轻缓,却是极有力度,加之方才的表情变幻不定,让刘邦一众真假难辨。 刘邦能明显感觉到,莫紫嫣的话已经干扰了诸侯军的心,台下的议论之声变得有些燥乱。 为了不让她造成军心涣散,刘邦故作大笑道:“哈哈哈!项羽此时正在北方与齐国交战,莫说一时半刻回不来,便是回得来,我五十六万大军,又何足惧焉?” 莫紫嫣沉吟轻笑,摆弄着手中的罗扇:“汉王可是带足了五十六万大军的粮饷?倘若不够,要请萧何提早发粮啊,不然粮草不济,岂不是要做困兽之斗?” 众诸侯闻听,心中俱凛。 这还真是说到了要害!楚国富庶,诸侯军本打算是攻下彭城后,就地夺粮。虽然他们从各国出兵时,都带了粮食,但是一个多月来,也消耗掉不少。万没想到的是,彭城空空如也,他们来时翻遍了民宅,也没找到什么可以果腹之物。 所带的粮食虽然也能撑上个把月,可若是项羽此时回师。诸侯军在城中,一旦断粮,到时候就只能被困死在城中。 可让刘邦不解的是,城中既然无粮,她既然提前知道五十六万大军攻城,又为何不随军民一起逃走? 刘邦颌首一笑:“不劳夫人费心,萧大人很快就会押送粮草入彭城。” 莫紫嫣同样付之一笑,完全不屑一顾的神情,令众人更摸不清头脑:“小雅,什么时辰了?” 小雅心领神会,旋即道:“夫人,刚过午时,您该午憩了。” “嗯……”莫紫嫣轻颌臻首,懒懒道:“被这浑浊的污气熏久了,还真实困乏了,回寝宫把檀香点上,去去浊气。” 说着,她被小雅扶着起身,从上座下来,向着刘邦等人所站的殿门处走来。 婀娜的身姿,水蓝色的曲裾,将她的曲线勾勒的玲珑有致,加上方才令人闻之酥麻的慵懒之声,及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无不携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她从容而优雅地穿过众人贪婪的目光,行至殿门处时,被倚门而立的樊哙伸臂拦住了去路。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刘邦转身看着他,并没打算放她离去。 莫紫嫣回身旋眸,却未发一言,可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场,直让刘邦屏息。 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朝思暮念的天下第一美人,他突然意识到,这竟是他与她最近的一次距离。 她身上释放出的淡淡幽香,那精致的五官,清澈如潭的双眸,吹弹即破的皙肤…… 即便是对着他凝眸不语,冷若寒冰,皆让他迷醉神往,欲罢而不能。 他竟从她那双清澈的水眸中,看到了自己燃烧的□□。 “汉王以为,本宫要去哪里?”莫紫嫣说罢,便转回身,看向殿外空旷的广场,悠然扬扇:“这彭城,这霸王宫,这整个楚国之地,都是我夫君西楚霸王的。本宫既是他的夫人,难不成,本宫会将自己的地盘弃之不顾?而将它拱手让于‘盗匪’吗?” 刘邦看得投入,竟一时失了神。不知为何,这个女人连冰冷的面容,都如此动人?那冷冷的声音,直教人浑身瘫软。 直到身旁张良低声的提醒,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心觉得这女人既然如此说了,便是不会离开霸王宫的,才抬手示意樊哙让开路。 莫紫嫣步履如仙,向着后宫走去。 原来,真正的美人,即使背影,都如此销/魂。 刘邦的眸中掩饰不住满目神往的垂涎之色,兀自心叹—— 世人皆道,论人间美色,楚女最痴情,秦女独霸道,齐女赋于才,燕赵多娇柔,唯越女之色绝代。可他却觉得,这女人,如玉兰般雅致,如牡丹般高贵,如桃花般奢华,如梅花般诱人,又如那千山雪莲,屹立于山峰之巅,让人莫敢仰视…… 他不禁摇头长叹:“天下竟有如此女子……可这女子,却不属于寡人。” 众人闻言,或摇头或叹息,未做应答。 只有陈平隐匿于角落中,从始至终,默默将莫紫嫣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收眼底。 “彭城原有范增和楚将钟离昧的军队,如今二人都不在,整个彭城和霸王宫,竟独剩下她一女子,不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刘邦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一语中的看着身边的张良。 “是啊,臣也捉摸不透,显然她是能走而未走的。”张良也是一脸怅然:“莫非……莫非,项王真能回来?” 刘邦摆手否定道:“这绝不可能!齐国离彭城有多远?项羽正在全力攻齐,莫非他还能长了翅膀,飞回彭城?纵然他想回来,那田氏又岂会善罢甘休?项羽如何能轻易脱身?” 张良默然不语,他也在想这其中的蹊跷,却是不得其解。 刘邦转身对夏侯婴道:“夏侯婴,吩咐下去,让各路诸侯军好好休息,该吃吃,该喝喝,一切算在寡人账上,好好逍遥逍遥!” “大王,还是谨慎为上啊。”张良低声提醒道。 “无妨!这一路,诸侯军和众将士跟着寡人都辛苦了,该让他们好好享受享受了!我料想这女人,不过装腔作势耳,无须忧虑!子房,你也去好好歇息吧。”刘邦大笑着,朝着霸王宫的后宫方向,兀自独去,却吩咐众人,不得跟随。 张良看着刘邦大步向前的背影,想着方才项王夫人的一举一动,始终让他心存疑虑。可一时间,却又想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身为谋士,却一再“智止”于一个女子,让他心中着实无奈。 第184章 你原本是我的! 彭城,霸王宫。 昨夜,刘邦与各路诸侯,在霸王宫的大殿上欢酒高歌,喝到大醉不醒,便斜倚在霸王座上睡着了。 一声闷雷将他惊醒,睁目已是夜半时分,刘邦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抬眼便看到满殿的男人们醉倒得七仰八歪,酒气熏天。 刘邦伸了个懒腰,想着出去透透气。 殿外薄雾如纱,朦朦渺渺,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这样的天气,若是能抱得美人,在榻上温柔缠绵,那才是人生中最惬意的美事! 想必那美人,已经睡熟了吧?他还从来未见过她甜睡中的样子,是否如他的那些女人一样的娇羞?还是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 单是想想,便足以垂涎。 不知不觉,刘邦竟独自走到了紫宸殿的门口。 他缓缓地踱步到她寝殿的窗下,轻轻将窗子捅破一个洞,顺着洞口望去,光束正落在那张美得让人窒息的面颊上。 那美人,侧身安眠于枕上,月光照柔了一张完美绝伦的轮廓,颀长的睫毛下,挺起尖俏的鼻尖,丰盈的樱唇粉嫩欲滴,尤其是那令人销/魂的下巴,让人忍不住想去轻吻。 水紫色的轻纱衣下,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均匀的呼吸,带出让人目眩的此起彼伏。 刘邦直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他轻轻推了窗子…… 莫紫嫣一向浅眠,听到“咯吱”一声窗响,她登时惊醒,倏然坐起身来,警觉道:“谁?是谁在外面?” 刘邦本想破窗而入,没想到却惊醒了房内的佳人,他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夫人,可否赏脸一见?” 莫紫嫣急忙披上外衣,下榻去关窗子,黑暗中一双大手紧紧握住她纤柔的玉手,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却已跳窗入了寝室。 “是你?”待看清了来人,莫紫嫣连退了几步:“你要做什么?” 惊梦初醒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慌乱,与平时的高高在上迥然不同,却更添妩媚动人。 刘邦一个跨步,歪歪斜斜地坐到案几上。窗外的冷风,夹着浓烈的酒气,直面扑来,月光打在他微醺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眸,露出贪婪的目光。 他指着她道:“不要每次用这样的口吻跟寡人说话!” 她侧过身,不愿与他目光相对:“出去。” 他猛然站起,一步步向她逼近,她被逼得堪堪后退。 他把她逼入墙角,她正欲反抗,双手却被他牢牢地禁锢,再也动弹不得。 她的呼吸微促,倔强而高贵的黑眸,冷冷地逼视着他,眸色中是那样的轻蔑与不屑…… 他豁然扬起她尖俏的下颌,直勾勾盯着她下巴上那条极美的美人沟。听说,那是上苍赋予绝世美人独有的印记。 他喘着粗气,胸膛却紧紧贴住她的,飞斜的眼梢上,满是征服的气焰:“你知不知道,你原本是我的女人?” “放肆!” 不等莫紫嫣说完,刘邦竟已是用带着酒气的强悍,敷上了她温热的唇。 他恨不能将那绵软的唇瓣融化…… 直到他用强大的吸力,探到那柔软之后更令人着迷的香甜,将它紧紧地裹住。 一股淡淡却奇异的气息,顺着她特有迷人的香甜涌遍他的全身,使他沉迷,竟是不愿错开一步。 他一遍一遍地在她的唇齿之间流连,紧紧地纠缠,包裹…… 他整个人,紧紧抵住她娇柔的身体。 直到一股火辣辣的麻痛袭来,随着他猛一抽回,伴随着一声“啊……”的惨叫,再一摸向自己的痛处,竟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借着月光,侧目一看。 血…… 他抬手一掌,就要落在她凝脂般的玉肤时,却陡然停了下来,终是没有下得去手。 “你就那么恨我?”他不解地咬牙,始终都不解她对他的恨意,究竟因何而来? 作为一国之君,他何曾如此狼狈过?在巴蜀和秦地,不知有多少当地权贵,争着将各地的美人送给他。她们对他投怀送抱,用尽浑身解数争宠夺爱,只为博得他夜夜的独宠。 当年沛县,她的逃婚,他以为是嫌他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如今他有了一切,只待瓮中捉鳖,擒住项羽,他便是这天下之主,可以许她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可为何,她还是不愿? “项王很快就会回来,你如此不敬,可想过后果?”莫紫嫣冷然如冰的声音,让他怒意更胜。 他看着她,一手指一寸一寸摩挲着她面上的皙肤,她厌恶地别过头,却露出一张更为精致的侧颜。 粗糙的大手,划过她精致的面庞,依次摸过她的眉梢,眼角,鼻翼,红唇…… 月光下,她的面色绯红,他舔/了一下嘴角的伤口,突然,他猛力捏住他的下巴,用力掰正女人倔强的脸庞,逼着她与他对视。 那愤恨的美眸中,竟再次映出他眼中贪婪欲喷的火焰。 “项羽?!”他咬牙沉声道:“你的项王,如今已是寡人的手下败将!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亡国之君,何以称霸天下?” 莫紫嫣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的大手拿开,冷冷一笑:“你不过是趁我夫君不在彭城,才敢窃取。若他在,就是给你一百万大军,你也未必敢来!至于手下败将?既是没有正面交锋的作战,如何分胜负?又何来败将?趁人之危的小人,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是么?”他的面上溢出一丝诡异的笑:“好一张伶牙俐齿!如果项羽敢回来,寡人一定亲手宰了他!” 她决然冰冷的面容,却更燃起了他强烈征服的欲/望! 刘邦直觉得耳颊如烧,身燥难耐。 他一把将莫紫嫣抱起,径直走到榻前,重重地将她摔下,她才欲起身,却被他用力死死按倒。 “寡人今日就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天下之主!” 男人阴邪一笑,顺势压倒在她的身上,朝着她娇皙的颈部猛力下去。 “放开我!”她挣扎着推搡,他却用双手紧紧扣住她的手。 那强盗般带着血腥的唇,从她的脖颈依次而下…… “放开我!你今日若触犯了我,项王必不饶你……”她的反抗愈加激烈,他听到她提项羽,却愈加愤怒又愈加兴奋,连血脉都要喷张。 “刺啦……”一声。 伴随着男人牙齿的猛力一扯,她身上的紫色薄纱登时被撕裂而开,只余亵衣遮盖住剧烈起伏的雪峰,虽若隐若现,却因着这起伏间的剧烈,让男人的双目更加喷张。 他直觉得欲/火中烧,有什么东西涨得几乎要冲出体魄。 他像是野兽一般,疯狂扑向她一侧酥挺的雪白高峰,一边用力地撕扯她的亵衣,一边发出情不自禁的粗喘声。 她猛烈地晃动着身子,想要抽离出他的控制…… 却被他禁锢地更牢。 他的手一点点漫过她盈盈的腰际,直到…… 直到他闻到那股最特别的气息,那气息,让他此生难忘。 他的头一点一点向下探索着,不肯错过她身上每一寸滑腻的芳香,却又迫不及待的太想到达彼岸的尽头。 就在他大脑轰鸣,朦朦胧有些失魂的一瞬,她抓住时机,用膝盖猛然顶向他罪恶的源头。 “啊……!” 他惊呼着跳下床榻,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汹涌袭来,他几乎痉挛了一般捂住痛处,月光划过他忽青忽白的脸上,额间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滚而下。 她顺势从枕下取出一把匕首,嘶哑的声音对着他威胁道:“你若再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言罢,她将匕首置于自己颈下,不许他再靠近一步。 疼痛几乎涌边了全身,刘邦紧紧皱眉喘着大气,摆手道:“放下!你把刀放下!” …… 一路的长途奔袭,项羽率骑兵到达彭城之西的“萧县”时,天还未亮。 五十六万联军,除了各路诸侯昨晚皆醉宿在霸王宫内,其余大军人马都是霸占了百姓的家园。从萧县到彭城的百姓家宅,无一幸免,唯一幸运的是百姓已被转移。 乌骓马立定在城门外,马背上威武的男人剑指长空—— “杀!” 低沉却不容怀疑的命令示下,三万铁骑紧随其后,直扑彭城。 西边,战马嘶鸣,惊醒了睡梦正酣的诸侯联军。 纷乱中,他们匆忙披了衣服,拿起兵器出门查探。 楚军铁骑由西冲入,骑兵的剑戟几乎是依次划过联军的身体。联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成片倒在血泊之中。 顷刻间,满城横尸遍地,血腥充斥着彭城的上空,鲜血汇集成河流,蔓延着大道小径。 后出来的联军,见状吓得大惊失色,皆颤声惊呼着:“快跑!项王回来了!项王回来了!快逃命——” 慌乱下的联军,失了分寸和心智,密密麻麻拼命向东逃窜。 乌骓马上的王者,亲率一万骑兵,直接攻向汉军的大本营,汉军惊得大乱,几乎瞬间瘫痪,根本无法再组织有效的反抗。王者死死咬住汉军的主力进行猛攻,不给汉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被激怒的西楚霸王,在战场上却有着异常的天赋和冷静,他虽杀得热烈,部署却志勇无双,他边杀边进,一路斩将杀敌,直冲进了霸王宫。 “汉王,汉王快逃!……” “项羽来了!项羽回来了!……” 紫宸殿外,传来数人惊慌的呼喊,那声音在惊吓中几乎已经变调破了音,竟是听不出是何人的口音,却绝不是出自一人之口。 第185章 犯孤王女人者,格杀勿论 刘邦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愣神之际,莫紫嫣披了衣服,就向门外冲。 “砰”的一声,脑后一阵酸胀,她便没有了知觉。 刘邦趁她不备,猛然一掌将她拍晕,背起她便往殿外跑。一出紫宸宫,正好看到卢绾和樊哙骑着马,正在四处寻他。 “大王,项羽回来了!快上马!” 这一下,他才相信,果真是项羽来了。 卢绾让出一匹马给刘邦,又帮着他把莫紫嫣放上马背后,与樊哙同乘一骑,二骑四人直从霸王宫北门逃出。 项羽直扑紫宸宫,楚军寻遍了霸王宫所有宫室,却未发现王夫人。 “嫣儿!嫣儿!”急迫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焦虑和不安。 楚军从紫宸殿的偏室内寻到了被反绑双手的小雅,她口中被塞了一团粗布,满脸的惊魂未定。 项羽上前扯下小雅口中的布,急不可耐地问道:“夫人呢?” 小雅毕竟年少,这种阵仗下早已吓得惊慌失措,泪水决堤而下,只知道拼命摇头。 王者一回身,赫然看到寝殿中大氅的殿门处,床榻上隐约的凌乱……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脚下的战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过去,拳头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当他一脚踹开殿门,床榻上翻滚的痕迹和紫色衣纱的碎片,让他蓦然一痛…… 他沉痛呼吸,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全境缉拿刘邦,见者——格!杀!勿!论!” 那声音闷冷,却惊得众人胸肺俱震。 “诺!”众人领命,翻身上马,开始全境搜索。 刘邦四人一路狂奔,逃到宫外二十多里的地方,与驱车等候他们的夏侯婴会和。这两匹马是危急之下,从霸王宫找到的,却奈何它们一路上都不肯配合。刘邦只得抱下昏迷的莫紫嫣,换乘夏侯婴所驱的马车,继续北逃。 樊哙,卢绾依旧乘马。 卢绾和夏侯婴看着刘邦怀抱中的女人,虽心中反对,却也不敢违命。 只有樊哙道出一句:“都什么时候了,大王还顾着女人?” 却被刘邦骂道:“少废话!” 一路猛烈的颠簸,颠醒了马车上的女人,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被“抢”了出来。 “放开我!”她挣脱刘邦的怀抱,怒视对方:“刘邦,你这卑鄙小人,要带我去哪里?” 刘邦沉默不答,却是不时张望着身后有没有追兵。 “大王,多带一个人,势必会减慢咱们的速度,不如……”前面驱车的夏侯婴试探着劝道。 他所驱赶的也只是一辆双骑马车,多一个人的重量,速度必然受很大影响。 刘邦不悦:“寡人自有分寸。” 不多时,身后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气势夺人! “大王,咱们这是在逃命啊!若是带着这婆娘,只会拖累咱们!楚军追上,咱们都得死!”樊哙大声道。 刘邦不时地望向身后,对驱马的夏侯婴急催促道:“快!快!快!” 夏侯婴道:“大王,这已是跑到极限了啊。” “寡人来!”刘邦上前夺下夏侯婴的马鞭:“你去后面看住她!” “驾!驾!——” 刘邦不停地重重挥鞭,两匹马长声嘶鸣,跑出它们的急速,车内晃得天翻地覆。 几人不停地看向身后的追兵,已依稀看到如海浪一般袭来的楚军,正向他们步步逼近! “吁!”樊哙一个飞身,跳上了刘邦的马车,一个大力将奔跑中的马勒住,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樊哙,你疯了吗!”刘邦大怒。 “樊哙没疯,是大王太不理智了!”樊哙用佩剑砍断了马与马车链接的绳索,车轿一矮登时磕在地上:“大王即便处死樊哙,也请先保住汉国和您自己的命!” 楚军越来越近…… 莫紫嫣的额头撞在轿壁上,雪额顷刻间一片红肿。 “唉……” 刘邦一声叹息,终于下决心放弃了莫紫嫣,望着轿内的美人,说道:“寡人一定会回来找你!” 言罢,他快速上马,长鞭大力一挥,“驾!” 四人四骑,继续北逃。 莫紫嫣从歪斜的马轿中滚出来,一阵头晕目眩,直觉得口干欲裂。 “驾!驾!驾!”势如破竹的声音,响彻天地。 待她反映过来时,一身黄金铠甲携着万丈光芒的男人,直刺进她的双目。 “大……王……” 她语音未落,他便已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嫣儿,我来了,不怕……” 只一瞬,他又抽身,看到她额间的一片红肿,他无比怜惜地轻端起她苍白的面颊,仔细查探她的伤势。 赫然间,他看到那柔皙的雪颈间,两片红红的印记,与那白皙赛雪的肌肤格格不入。 而她身上的紫色衣衫,竟是凌乱不堪…… 他心底一怔,眉心陡然蹙起。低沉的语气,瞬间变得僵冷:“来人!” “末将在。” 他扯下马轿前门的长布,裹在女人的身上,冷声道:“护送夫人——回宫!” 言罢,项羽翻身跃上乌骓马。 “诺。”两个千夫长领命过来,拱手道:“夫人请。” “大,大王……”莫紫嫣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 “驾——” 强忍愤怒的男人,并没有理会女人轻柔的呼唤,向北狂背,绝尘而去! 一个时辰前,紫宸殿床榻上那凌乱的一面,与她颈间殷红的吻痕,在他的脑海中重叠……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刘邦对她做过什么? 愤怒和疑惑充斥在他的心口、脑海,以及整个血液,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刘邦,将他碎尸万段! 正午,强辣的光芒,普照西楚大地。 像是一头饥饿了太久的雄狮,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寻找着它的猎物。 光芒万丈,有十足的杀伤力。 三万楚军,一个上午,竟疯狂斩杀了联军十余万人。 楚军将汉军截做南北两路,联军为了活命拼命向南、北两个方向逃去。由于楚军的凶猛逼近,联军中一路被逼退到南面灵壁东的“睢水”之上,另一路被逼退到位于彭城东北方向的“谷水”和“泗水”边上。 在慌乱的大逃亡中,联军竟发生大规模的互相踩踏及自相残杀事件,被挤落水中溺毙身亡的多达十余万人。 落水溺毙的人数之众,将睢水堵得水泄不通。 第184章 项王雄才 齐国,城阳,夜。 一袭黄金铠甲的王者,手按腰间墨羽剑,望着北面高筑的城墙,踱来踱去,却是沉吟不语。 营中的火把,映出他坚毅的面容,分外威严。 龙且顺着王者的目光望去,愤然咬牙道:“他娘的,咱们攻了他两天一夜,田氏这帮龟孙子,就是拒不应战!这样下去将士们都要疲了。” “怪不得当初田荣敢第一个造反,齐国城墙高垒坚固,大多易守难攻,想要拿下齐境全部疆土,没有一两载怕是下不来啊……”虞子期道。 “大王,他们这是在等援军啊。”季布拱手道。 几将的分析,也是王者心里所盘算的。 半响后,他道:“龙且,让将士们暂停攻城,齐人城中粮草至多维持五日。季布,你率两万军埋藏后方,待齐人援军一到打他个措手不及,截获他们的粮草。五日后,再行攻城。” “诺。”季布闻言转身,却与匆匆迎上的侍者撞个踉跄:“报……” 季布捂住撞肿的鼻子,斥道:“怎么回事,如此冒失?” “将军恕罪。”侍者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更急于将手中密函呈上给王者:“启禀大王,彭城急函。” 王者快速从竹筒中抽出密函,眉目倏然冷凝,面色震怒:“速回军帐!” 这是项伯发来的密函,告知九江王英布几乎不做任何防守,便放刘邦及五十六万联军过了九江,直入彭城。 王者雷霆大怒。 他连夜召集部将做出作战部署。 若不是天公不作美,一场暴雪耽搁数月,给了齐人喘息的机会,他几乎就要拿下齐国。可以当下的形势来看,若是将兵力全部撤出齐境,回救彭城,必然引起齐人的怀疑,田氏必率齐兵来追。 “大王,这该如何是好?夫人还在齐国啊。”季布道。 “他娘的,老子这就杀回彭城,宰了刘邦那老东西!”龙且也几乎怒不可遏。 渐渐冷静下来的项羽,将目下局势在心中快速地全盘思忖:“现下,我军主力皆在齐国,攻势对我大利,此时若是撤兵,一定会引起齐人怀疑!彭城一旦失守,若是齐国田氏再跟刘邦联手,那咱们就回不去了。” 项羽岂会不知莫紫嫣在齐国?项伯信中写得详细,说紫嫣命钟离昧率三万楚军,带着全城百姓出城,却唯独自己和婢女留在城中不肯离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都要裂开了。他不明白,这个傻丫头到底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会让他多担心! 可若率大军回师,如此大的动静,势必惊动刘邦的联军和齐国田氏一族,那样回去只会让紫嫣更加危险,楚军还会腹背受敌。 《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意思是说:但凡作战,以正规的相当力量来进行对抗,但往往以“奇招”制胜。所以擅于用奇兵的人,他的变化像天地一样变幻无穷,像江河一样滔滔不绝。就如同拥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力。 眼下的形势,只有“出奇兵”,才能有胜算! 他从来不畏绝境,只要他想赢,即便置之死地,依然有绝境逢生的能力! 他举着烛火看向身后帐壁上的地图,沉吟少顷,心中已盘算出一套作战方案:“孤王带三万骑兵回救彭城,你们都留在齐地,继续攻打齐国,一定不要让田氏和刘邦的探马看出孤王走了。” 闻言,众将愕然,纷纷上前劝阻。联军,那可是五十六万大军啊,如今雄踞彭城,而大王只带三万兵马回救?这实在太危险,太可怕了…… “大王,末将愿随大王同回彭城!”虞子期拱手请命,他太担心虞姬的安危。虽说密信所写,虞姬已经被安全护送出了彭城,可若是联军追杀楚军,虞姬美色,倘若落在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大王,末将愿往!”龙且亦是拱手请命。 “末将愿往!”季布亦请命。 项羽勾唇否决,上前依次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好兄弟!你们忘了当年‘巨鹿之战’吗?楚军两万新兵,对秦人二十万虎狼之师。如今,孤王带三万骑兵,打这帮卑鄙偷城的小人,足够了!” “大王,这……”龙且忧心道:“这实在太危险了。” 项羽握住他的手臂,浅笑道:“齐地就交给兄弟了,等着孤王胜利的消息吧!这次定要杀他个出其不意!” 兵贵神速,就这样,龙且留下“项王旗帜”,继续率楚军在原地驻守以迷惑齐军,佯装项王仍在齐国; 季布从后方截断齐军援军; 虞子期负责到齐楚边境接应钟离昧等人,一起保护百姓。 而项羽,亲率三万骑军,连夜奔赴彭城。 一骑闪烁的光影,爆裂了黑暗。 墨蓝无际的夜空下,那骑黑马载着归心似箭的男子,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在一条小径上飞驰而过。所经之处,皆闪过金光,如那皓月追步,将仙光环在他的周身。 他纵横驰骋,英武的眉心深蹙:嫣儿,等我…… 在他身后,是三万银甲骑兵。马蹄裹布,衔枚疾进,从鲁县穿过“胡陵”到达“萧县”,直奔彭城。 当初刘邦率诸侯联军,正是从西方进的彭城。而齐国,在彭城东北方向,项羽若想以最快最近的路径到达彭城,本应从齐国东边南下入彭城。这样,从彭城东边进攻,可以将联军“由东向西”再赶出彭城。 而“萧县”却在“彭城”的西南方向,项羽却舍近求远绕道西南,率三万铁甲骑兵由西边进攻。“从西向东”,向彭城施行“大包抄”。 这就意味着,项羽是要决断刘邦的归路! 刘邦这一次的所为,已然把号令天下的君王逼急了!他要一举歼灭这帮忘恩负义的叛军! 他要让世人知道,背叛他的下场!三万人断五十六万人的后路,普天之下,古往今来,也只有他项羽敢如此! 一路上,项羽接连斩获刘邦派出的八名探马。 几日来,因着彭城尽空,联军在此百无聊赖,所以便向彭城周边地县,肆意掠夺财宝和楚国的美人。周边的百姓吓得闭不出户,依然不能免受这一场大浩劫。 联军在彭城,日日高歌满醉。 发现项羽踪迹的汉军探马,皆被楚军斩杀。而未发现其踪迹的,却依然看到项羽的大军和旗帜,在齐地与齐军对阵。 得到探马的回报,刘邦更加确信,莫紫嫣在大殿上的那番话,是有意诓骗联军,以动摇军心。 第185章 你原本是我的! 彭城,霸王宫。 昨夜,刘邦与各路诸侯,在霸王宫的大殿上欢酒高歌,喝到大醉不醒,便斜倚在霸王座上睡着了。 一声闷雷将他惊醒,睁目已是夜半时分,刘邦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抬眼便看到满殿的男人们醉倒得七仰八歪,酒气熏天。 刘邦伸了个懒腰,想着出去透透气。 殿外薄雾如纱,朦朦渺渺,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这样的天气,若是能抱得美人,在榻上温柔缠绵,那才是人生中最惬意的美事! 想必那美人,已经睡熟了吧?他还从来未见过她甜睡中的样子,是否如他的那些女人一样的娇羞?还是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 单是想想,便足以垂涎。 不知不觉,刘邦竟独自走到了紫宸殿的门口。 他缓缓地踱步到她寝殿的窗下,轻轻将窗子捅破一个洞,顺着洞口望去,光束正落在那张美得让人窒息的面颊上。 那美人,侧身安眠于枕上,月光照柔了一张完美绝伦的轮廓,颀长的睫毛下,挺起尖俏的鼻尖,丰盈的樱唇粉嫩欲滴,尤其是那令人销/魂的下巴,让人忍不住想去轻吻。 水紫色的轻纱衣下,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均匀的呼吸,带出让人目眩的此起彼伏。 刘邦直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他轻轻推了窗子…… 莫紫嫣一向浅眠,听到“咯吱”一声窗响,她登时惊醒,倏然坐起身来,警觉道:“谁?是谁在外面?” 刘邦本想破窗而入,没想到却惊醒了房内的佳人,他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夫人,可否赏脸一见?” 莫紫嫣急忙披上外衣,下榻去关窗子,黑暗中一双大手紧紧握住她纤柔的玉手,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却已跳窗入了寝室。 “是你?”待看清了来人,莫紫嫣连退了几步:“你要做什么?” 惊梦初醒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慌乱,与平时的高高在上迥然不同,却更添妩媚动人。 刘邦一个跨步,歪歪斜斜地坐到案几上。窗外的冷风,夹着浓烈的酒气,直面扑来,月光打在他微醺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眸,露出贪婪的目光。 他指着她道:“不要每次用这样的口吻跟寡人说话!” 她侧过身,不愿与他目光相对:“出去。” 他猛然站起,一步步向她逼近,她被逼得堪堪后退。 他把她逼入墙角,她正欲反抗,双手却被他牢牢地禁锢,再也动弹不得。 她的呼吸微促,倔强而高贵的黑眸,冷冷地逼视着他,眸色中是那样的轻蔑与不屑…… 他豁然扬起她尖俏的下颌,直勾勾盯着她下巴上那条极美的美人沟。听说,那是上苍赋予绝世美人独有的印记。 他喘着粗气,胸膛却紧紧贴住她的,飞斜的眼梢上,满是征服的气焰:“你知不知道,你原本是我的女人?” “放肆!” 不等莫紫嫣说完,刘邦竟已是用带着酒气的强悍,敷上了她温热的唇。 他恨不能将那绵软的唇瓣融化…… 直到他用强大的吸力,探到那柔软之后更令人着迷的香甜,将它紧紧地裹住。 一股淡淡却奇异的气息,顺着她特有迷人的香甜涌遍他的全身,使他沉迷,竟是不愿错开一步。 他一遍一遍地在她的唇齿之间流连,紧紧地纠缠,包裹…… 他整个人,紧紧抵住她娇柔的身体。 直到一股火辣辣的麻痛袭来,随着他猛一抽回,伴随着一声“啊……”的惨叫,再一摸向自己的痛处,竟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借着月光,侧目一看。 血…… 他抬手一掌,就要落在她凝脂般的玉肤时,却陡然停了下来,终是没有下得去手。 “你就那么恨我?”他不解地咬牙,始终都不解她对他的恨意,究竟因何而来? 作为一国之君,他何曾如此狼狈过?在巴蜀和秦地,不知有多少当地权贵,争着将各地的美人送给他。她们对他投怀送抱,用尽浑身解数争宠夺爱,只为博得他夜夜的独宠。 当年沛县,她的逃婚,他以为是嫌他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如今他有了一切,只待瓮中捉鳖,擒住项羽,他便是这天下之主,可以许她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可为何,她还是不愿? “项王很快就会回来,你如此不敬,可想过后果?”莫紫嫣冷然如冰的声音,让他怒意更胜。 他看着她,手指一寸一寸摩挲着她面上的皙肤,她厌恶地别过头,却露出一张更为精致的侧颜。 粗糙的大手,划过她精致的面庞,依次摸过她的眉梢,眼角,鼻翼,红唇…… 月光下,她的面色绯红,他舔/了一下嘴角的伤口,突然,他猛力捏住他她的下巴,用力掰正女人倔强的脸庞,逼着她与他对视。 那愤恨的美眸中,竟再次映出他眼中贪婪欲喷的火焰。 “项羽?!”他咬牙沉声道:“你的项王,如今已是寡人的手下败将!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亡国之君,何以称霸天下?” 莫紫嫣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的大手拿开,冷冷一笑:“你不过是趁我夫君不在彭城,才敢窃取。若他在,就是给你一百万大军,你也未必敢来!至于手下败将?既是没有正面交锋的作战,如何分胜负?又何来败将?趁人之危的小人,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是么?”他的面上溢出一丝诡异的笑:“好一张伶牙俐齿!如果项羽敢回来,寡人一定亲手宰了他!” 她决然冰冷的面容,却更燃起了他强烈征服的欲/望! 刘邦直觉得耳颊如烧,身燥难耐。 他一把将莫紫嫣抱起,径直走到榻前,重重地将她摔下,她才欲起身,却被他用力死死按倒。 “寡人今日就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天下之主!” 男人阴邪一笑,顺势压倒在她的身上,朝着她娇皙的颈部猛力下去。 “放开我!”她挣扎着推搡,他却用双手紧紧扣住她的手。 那强盗般带着血腥的唇,从她的脖颈依次而下…… “放开我!你今日若触犯了我,项王必不饶你……”她的反抗愈加激烈,他听到她提项羽,却愈加愤怒又愈加兴奋,连血脉都要喷张。 “刺啦……”一声。 伴随着男人牙齿的猛力一扯,她身上的紫色薄纱登时被撕裂而开,只余亵衣遮盖住剧烈起伏的雪峰,虽若隐若现,却因着这起伏间的剧烈,让男人的双目更加喷张。 他直觉得欲/火中烧,有什么东西涨得几乎要冲出体魄。 他像是野兽一般,疯狂扑向她一侧酥挺的雪白高峰,一边用力地撕扯她的亵衣,一边发出情不自禁的粗喘声。 她猛烈地晃动着身子,想要抽离出他的控制…… 却被他禁锢地更牢。 他的手一点点漫过她盈盈的腰际,直到…… 直到他闻到那股最特别的气息,那气息,让他此生难忘。 他的头一点一点向下探索着,不肯错过她身上每一寸滑腻的芳香,却又迫不及待的太想到达彼岸的尽头。 就在他大脑轰鸣,朦朦胧有些失魂的一瞬,她抓住时机,用膝盖猛然顶向他罪恶的源头。 “啊……!” 他惊呼着跳下床榻,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汹涌袭来,他几乎痉挛了一般捂住痛处,月光划过他忽青忽白的脸上,额间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滚而下。 她顺势从枕下取出一把匕首,嘶哑的声音对着他威胁道:“你若再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言罢,她将匕首置于自己颈下,不许他再靠近一步。 疼痛几乎涌边了全身,刘邦紧紧皱眉喘着大气,摆手道:“放下!你把刀放下!” …… 一路的长途奔袭,项羽率骑兵到达彭城之西的“萧县”时,天还未亮。 五十六万联军,除了各路诸侯昨晚皆醉宿在霸王宫内,其余大军人马都是霸占了百姓的家园。从萧县到彭城的百姓家宅,无一幸免,唯一幸运的是百姓已被转移。 乌骓马立定在城门外,马背上威武的男人剑指长空—— “杀!” 低沉却不容怀疑的命令示下,三万铁骑紧随其后,直扑彭城。 西边,战马嘶鸣,惊醒了睡梦正酣的诸侯联军。 纷乱中,他们匆忙披了衣服,拿起兵器出门查探。 楚军铁骑由西冲入,骑兵的剑戟几乎是依次划过联军的身体。联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成片倒在血泊之中。 顷刻间,满城横尸遍地,血腥充斥着彭城的上空,鲜血汇集成河流,蔓延着大道小径。 后出来的联军,见状吓得大惊失色,皆颤声惊呼着:“快跑!项王回来了!项王回来了!快逃命——” 慌乱下的联军,失了分寸和心智,密密麻麻拼命向东逃窜。 乌骓马上的王者,亲率一万骑兵,直接攻向汉军的大本营,汉军惊得大乱,几乎瞬间瘫痪,根本无法再组织有效的反抗。王者死死咬住汉军的主力进行猛攻,不给汉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被激怒的西楚霸王,在战场上却有着异常的天赋和冷静,他虽杀得热烈,部署却志勇无双,他边杀边进,一路斩将杀敌,直冲进了霸王宫。 “汉王,汉王快逃!……” “项羽来了!项羽回来了!……” 紫宸殿外,传来数人惊慌的呼喊,那声音在惊吓中几乎已经变调破了音,竟是听不出是何人的口音,却绝不是出自一人之口。 第186章 犯孤王女人者,格杀勿论 刘邦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愣神之际,莫紫嫣披了衣服,就向门外冲。 “砰”的一声,脑后一阵酸胀,她便没有了知觉。 刘邦趁她不备,猛然一掌将她拍晕,背起她便往殿外跑。一出紫宸宫,正好看到卢绾和樊哙骑着马,正在四处寻他。 “大王,项羽回来了!快上马!” 这一下,他才相信,果真是项羽来了。 卢绾让出一匹马给刘邦,又帮着他把莫紫嫣放上马背后,与樊哙同乘一骑,二骑四人直从霸王宫北门逃出。 项羽直扑紫宸宫,楚军寻遍了霸王宫所有宫室,却未发现王夫人。 “嫣儿!嫣儿!”急迫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焦虑和不安。 楚军从紫宸殿的偏室内寻到了被反绑双手的小雅,她口中被塞了一团粗布,满脸的惊魂未定。 项羽上前扯下小雅口中的布,急不可耐地问道:“夫人呢?” 小雅毕竟年少,这种阵仗下早已吓得惊慌失措,泪水决堤而下,只知道拼命摇头。 王者一回身,赫然看到寝殿中大氅的殿门处,床榻上隐约的凌乱……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脚下的战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过去,拳头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当他一脚踹开殿门,床榻上翻滚的痕迹和紫色衣纱的碎片,让他蓦然一痛…… 他沉痛呼吸,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全境缉拿刘邦,见者——格!杀!勿!论!” 那声音闷冷,却惊得众人胸肺俱震。 “诺!”众人领命,翻身上马,开始全境搜索。 刘邦四人一路狂奔,逃到宫外二十多里的地方,与驱车等候他们的夏侯婴会和。这两匹马是危急之下,从霸王宫找到的,却奈何它们一路上都不肯配合。刘邦只得抱下昏迷的莫紫嫣,换乘夏侯婴所驱的马车,继续北逃。 樊哙,卢绾依旧乘马。 卢绾和夏侯婴看着刘邦怀抱中的女人,虽心中反对,却也不敢违命。 只有樊哙道出一句:“都什么时候了,大王还顾着女人?” 却被刘邦骂道:“少废话!” 一路猛烈的颠簸,颠醒了马车上的女人,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被“抢”了出来。 “放开我!”她挣脱刘邦的怀抱,怒视对方:“刘邦,你这卑鄙小人,要带我去哪里?” 刘邦沉默不答,却是不时张望着身后有没有追兵。 “大王,多带一个人,势必会减慢咱们的速度,不如……”前面驱车的夏侯婴试探着劝道。 他所驱赶的也只是一辆双骑马车,多一个人的重量,速度必然受很大影响。 刘邦不悦:“寡人自有分寸。” 不多时,身后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气势夺人! “大王,咱们这是在逃命啊!若是带着这婆娘,只会拖累咱们!楚军追上,咱们都得死!”樊哙大声道。 刘邦不时地望向身后,对驱马的夏侯婴急催促道:“快!快!快!” 夏侯婴道:“大王,这已是跑到极限了啊。” “寡人来!”刘邦上前夺下夏侯婴的马鞭:“你去后面看住她!” “驾!驾!——” 刘邦不停地重重挥鞭,两匹马长声嘶鸣,跑出它们的急速,车内晃得天翻地覆。 几人不停地看向身后的追兵,已依稀看到如海浪一般袭来的楚军,正向他们步步逼近! “吁!”樊哙一个飞身,跳上了刘邦的马车,一个大力将奔跑中的马勒住,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樊哙,你疯了吗!”刘邦大怒。 “樊哙没疯,是大王太不理智了!”樊哙用佩剑砍断了马与马车链接的绳索,车轿一矮登时磕在地上:“大王即便处死樊哙,也请先保住汉国和您自己的命!” 楚军越来越近…… 莫紫嫣的额头撞在轿壁上,雪额顷刻间一片红肿。 “唉……” 刘邦一声叹息,终于下决心放弃了莫紫嫣,望着轿内的美人,说道:“寡人一定会回来找你!” 言罢,他快速上马,长鞭大力一挥,“驾!” 四人四骑,继续北逃。 莫紫嫣从歪斜的马轿中滚出来,一阵头晕目眩,直觉得口干欲裂。 “驾!驾!驾!”势如破竹的声音,响彻天地。 待她反映过来时,一身黄金铠甲携着万丈光芒的男人,直刺进她的双目。 “大……王……” 她语音未落,他便已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嫣儿,我来了,不怕……” 只一瞬,他又抽身,看到她额间的一片红肿,他无比怜惜地轻端起她苍白的面颊,仔细查探她的伤势。 赫然间,他看到那柔皙的雪颈间,两片红红的印记,与那白皙赛雪的肌肤格格不入。 而她身上的紫色衣衫,竟是凌乱不堪…… 他心底一怔,眉心陡然蹙起。低沉的语气,瞬间变得僵冷:“来人!” “末将在。” 他扯下马轿前门的长布,裹在女人的身上,冷声道:“护送夫人——回宫!” 言罢,项羽翻身跃上乌骓马。 “诺。”两个千夫长领命过来,拱手道:“夫人请。” “大,大王……”莫紫嫣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 “驾——” 强忍愤怒的男人,并没有理会女人轻柔的呼唤,向北狂背,绝尘而去! 一个时辰前,紫宸殿床榻上那凌乱的一面,与她颈间殷红的吻痕,在他的脑海中重叠……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刘邦对她做过什么? 愤怒和疑惑充斥在他的心口、脑海,以及整个血液,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刘邦,将他碎尸万段! 正午,强辣的光芒,普照西楚大地。 像是一头饥饿了太久的雄狮,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寻找着它的猎物。 光芒万丈,有十足的杀伤力。 三万楚军,一个上午,竟疯狂斩杀了联军十余万人。 楚军将汉军截做南北两路,联军为了活命拼命向南、北两个方向逃去。由于楚军的凶猛逼近,联军中一路被逼退到南面灵壁东的“睢水”之上,另一路被逼退到位于彭城东北方向的“谷水”和“泗水”边上。 在慌乱的大逃亡中,联军竟发生大规模的互相踩踏及自相残杀事件,被挤落水中溺毙身亡的多达十余万人。 落水溺毙的人数之众,将睢水堵得水泄不通。 第187章 你说什么? 血水殇殇,染红了西楚三河,厮杀的惨叫声,惊绝天际。 楚军很快追上了刘邦四人,将其里里外外重重围了数层。 楚军随即闪出一条路,一袭黄金铠甲的王者驱着黑色战马,缓缓前行至刘邦面前。 墨羽剑长剑一挥,直劈刘邦的头髻,刘邦登时从马背上惊慌翻落,头发狼狈披散…… 王者面色深沉,一字一顿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男人,道:“刘……邦?” 刘邦吓得双腿剧烈地发颤,“噗通”就跪倒在地,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道:“兄弟……哦不不,项王,霸王,臣……对不住霸王,求霸王您饶了臣吧……” 臣? 王者冷冷瞥目,这个没有一点骨气的男人,为求活命,鸿门宴上卑躬屈膝;今日死到临头,依然没有作为君王该有的气节,如此贪生怕死的小人,简直侮辱了他的宝剑。 如此龌龊之人,已不配再多浪费一时一刻。 墨羽剑,厉光闪过…… “啊……!”刘邦惨叫的声音在风中残破不堪。 骤然间—— 天空狂风大作,从西北处刮来无数的飞沙走石,向着楚军迎面袭来。 “呜……呜……” 天地间顷刻昏暗如墨,房屋倒塌,屋顶蓬飞,树木捣毁…… 楚军瞬间大乱,阵型溃散,乌骓马本能地倒退着。 还在惊怔中的刘邦,被几名随从护着趁乱逃出了包围,一路北逃…… 天意弄人,待到狂风做停,刘邦早已不知去向。 睢水之战,楚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大破五十六万联军,杀十万,逼死十万。汉军的兵力已损失殆尽。 而后,诸侯们见楚军强大,汉军被打得惨败,又都背离了刘邦复又投奔项王,塞王司马欣也逃入楚国。 项羽一怒之下,回到霸王宫,听下属回报了夫人之前晕倒的事情,奈何宫中的军医令,已随大军去了齐楚边境。项羽派人给远在齐地的楚军和钟离昧的边境军下令,命其全部撤回彭城。 他去紫宸殿看望昏迷的紫嫣,她依然昏睡着。 他坐在床榻上,轻轻地擦拭她鬓间渗出的汗渍,掏出常备在身上的金疮药,小心翼翼擦在她额头的红肿上。她大概是累坏了,即使这样,依然未醒。 待到为她上好药,掩好锦被,凝望着不知为何睡姿缩作一团的女人,心底翻涌如波。 他告诉自己要相信她,不要胡思乱想,却再次看到她白皙的脖颈间,那红红的吻痕,犹如一团烈火团聚在他的心口,一寸一寸灼烧着他的心。 他深呼一口气,退出了她的寝殿。 他派人将小雅叫到辰龙殿,让她将紫宸殿所发生的一切如实禀告。 然而小雅并未看到当时的事情经过。 那日,她听到有人在紫宸殿外呼喊“汉王,汉王快逃!项羽来了!项羽来了!” 汉王为何会在后宫中?项王又怎么会突然回来?这两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小雅完全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也来不及反应,她从自己的卧房跑了出来,想去看看夫人。结果一出门,便被人用刀抵住了后背,将她的口堵住,反绑了扔回屋中。 项羽阴沉着一张脸,听小雅啜啜泣泣地叙述完当日的情况,还是无法了解那日所发生的一切。 他在心里无数次的祈祷,她和刘邦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她颈间的痕迹,却又分明是深深的“吻痕”。 窗外,大雨倾盆。 莫紫嫣在小雅温柔的冰敷中醒来。 “夫人,您觉得好些了吗?”小雅睁着浑圆的大眼睛,关切地询问着。 从昨晚到现在,她滴水未尽,又几经折腾,此刻直觉得喉咙干得快要冒烟,浑身疼得像是散了架。 “嗯……”莫紫嫣眨着沉重的眼皮,她实在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小雅喂她喝了水,半响后,她又沉沉睡去。 小雅派人向项羽报告了紫嫣曾经醒过来的消息。 …… 那日,刘邦一众从天昏地暗中逃了出来,却已辨不清方向,闯进茫茫然一片杳无人烟的山区。 只见群山连绵,层峰叠错,犹若海浪滚滚,又像是巨蟒逶迤盘旋。 就在这时,他看到远处一个“马首形”的峰尖,那不正是他当年放走骊山刑徒,斩白蛇起义的芒砀山朱峰吗?而芒砀山的北面就是“下邑”。 此时的下邑,正是吕泽的驻军地。吕泽,乃是当年救过紫嫣的吕释之的长兄,吕家的长子。当年,吕家跟刘家的婚事因紫嫣的逃婚,而让吕家对刘邦始终心存愧疚。后来刘邦起兵反秦,吕泽以门客相随,一起入关、进汉中,初封建成侯,后改封周吕侯。还定三秦后,奉命将兵驻守于下邑。 刘邦一行人抵达下邑,已是薄暮时分。对他的意外到来,吕泽十分高兴,很快将众人安顿了下来。 五十六万大军,被项羽的三万楚军,打得溃败而逃,死伤不计其数。他的二十万汉军,顷刻间化为血骨。 而他自己,更是差点死在了项羽的墨羽剑下。 若不是老天垂怜,他这把老骨头,早已一命呜呼。 剑下死里逃生,让他失去了争夺天下的雄心壮志。 …… 霸王宫,前广场上。 钟离昧和大军,护送着彭城的百姓回到楚国都城。 项羽亲自率彭城的铁骑,迎接朝廷文武重臣。 亚父的马车最先驶进,其次是项伯和虞姬的车。 不等马车停稳,一团浑圆如雪球的东西,忽地从虞姬的车上蹿了出来,远远看到广场中央那身墨色华服的男子,径直奔了过去。 “旺!旺!旺!” “西西?”项羽见到西西,心情顿时好了几分,俯身抱起它,无限慈爱地用自己的额头顶住西西的:“你这个小胖子,又胖了!” 虞姬被侍女扶着下了马车。 数月不见,再看到那张梦中荡起涟漪的俊朗面容,思念如潮水决堤,她直扑向项羽的怀中,娇柔道:“大王……” “回来就好。”项羽轻抚了她的臂膀,不着痕迹地将西西放到她的怀臂中,便转身对迎面而来的亚父和项伯道:“亚父和叔父一路辛苦。” “诶!彭城得保,楚国得保,皆拜大王英明!”项伯伸出拇指大赞,旋即倾身过去,低声道:“只是大王不在楚,老臣常常思念大王到夜不能寐……” “老夫惭愧,联军攻楚,老夫竟然弃城而逃……”亚父连连叹息。 虽然他是被钟离昧派人抬上的马车,可他始终怪自己身为楚国重臣,未能在危难之时为国家出谋划策、共进存亡而耿耿于怀。 “请大王治臣保护夫人不利之罪!”钟离昧单膝跪地,拱手请罪。 项羽垂眸看向他,责问道:“为何护着所有人离开,却唯独留下夫人?” “大王,是臣无用,请大王责罚!”钟离昧道。 虞姬放下西西,忙上前帮钟离昧解释道:“大王,钟离将军要护姐姐走,可姐姐为了保护我们,用自己牵制住汉军……” 虞姬话还未说完,便见项羽的面色倏然一沉,顺时变得僵硬冷凝。 他眉头紧蹙,看着虞姬:“你说什么?” 虞姬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他这般不悦,一时怔住,不知如何作答:“我……” “是我让所有人离开的。” 众人闻声回眸,看向正迎面走来的一袭冰蓝锦衣的女子。 闻听今日亚父和虞姬回宫,项羽要亲自在前广场迎接,莫紫嫣也想第一时间看到她最在乎的亲人。谁知才到前殿,便看到了项羽质问钟离昧的一幕。 正说着,一团白球竟已蹿到她的脚下。 那小白球站直了腰,不停扒着她的衣服,各种撒娇各种求抱抱。 她温柔地抱起它,却不知跟他方才做了同样的“互顶额头”的动作,然后才将它放下。 “亚父,虞儿。”莫紫嫣边打着招呼,边向几人走过来,行至项伯身旁时,她轻颌臻首:“叔父。” 项伯负手背过身去,高声道:“哼,老夫可不敢当!” “丫头……”亚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她,赫然看到她额间青紫的伤痕:“这是怎得?受伤了?” “一点小伤,无妨的。”莫紫嫣笑了笑。 这不提还好,一提到她的伤,项羽便想起他不愿面对的种种可能…… 面色复又阴沉下来:“钟离昧,跟孤王进上书房!” “诺。”钟离昧应声起身,亦步亦趋跟在项羽身后,向上书房走去。 “姐姐,你还好吗?这些日子,虞儿很是挂心姐姐。”虞姬拉住莫紫嫣的胳膊,满是关切的看着她的伤:“怎伤得这般重?疼不疼?” 莫紫嫣看着项羽和钟离昧的背影,听到虞姬问话,她莞尔摇头道:“早就不痛了,不碍事的。我命小雅做好了午膳,已经送到东厢房,奔波一路,虞儿用过膳就早些歇息。” 这几日,莫紫嫣一直不明白,那日项羽明明是去救她,当他拥住她的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风雨都过去了。 可是当她苏醒后,他却不曾踏入紫宸宫一步。 他的变化,他的冷淡,都让她十分不解。 上书房内,钟离昧将项羽离开楚国这十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主要是关于自己职责所在的事情一一向项羽做了汇报。却隐去未报他和夫人曾经出彭城做地图,大王山的经历以及对韩信用谋这三件事。 因为夫人曾经告诉过他,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为自己铺谋未来之路。何况他至今都不知道当初夫人做那幅地图的真正原因,又如何向项羽解释的清楚?与其到时徒增二人的矛盾,不如不说。 第188章 星到月的距离 漫天星斗点亮了辰龙殿上空的天幕,一袭墨色华服的男子,宛若一尊威严的雕塑,凝伫于殿外,正昂首仰望着墨空中,最闪亮的那一颗星。 从他的视角处所看到的,那颗星到月亮的距离,近得不过五丈之距,可也许从星星到月亮的真正距离,远若天地。 他一直觉得他心中的女子,就如这墨空下的悠悠明月,皎皎而圣洁。而他自己,便是那最亮的一颗星,纵然众星相绕,亦不为所动,却执着于独守那墨空下唯一的“温柔”。 他千里奔袭,只是为救他心中如月般纯净的女子。可他终不明白,为何她要将所有人救出,却独将自己留守? 她究竟是不相信他的战争能力?还是不信以他对她如磐石般坚定的爱,会回来救她?为何她独独将自己置于那样的险境? 难道她不知道,她是他唯一的“心之所系”…… 还是真的另有隐情? “呵……”他冷然嗤笑,笑自己爱上月的温柔,笑自己迷恋月的神秘,可也许,他根本不曾住进那像谜一般的月宫。 不然,她何至将心事掩埋? 紫宸宫内,莫紫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撒欢疯跑的西西。 下午日光充足的时候,小雅为西西洗了澡,刚出浴的那会儿,西西已经在殿里撒了一阵欢,晚饭后,这是第二次。这小家伙,每次洗完澡,都能不知疲惫的满世界疯跑。 莫紫嫣的目光追随着西西的脚步,神思却早已到了九霄云外。 那一晚的经历,让她两日食不下咽,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遍遍的沐浴,她几乎一整天反反复复地漱口无数次,却总觉得洗不净口中的污浊之气。 当初她将粮食转移,又命钟离昧护着全城百姓离开,这样一来,刘邦和联军无粮便不能在彭城久待,更不能以百姓生死来要挟楚军。而她自己留下,一是不能失去霸王威严,二是为了蛊惑联军的军心,更为了牵制住联军,不让他们向周边大规模的屠戮百姓。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刘邦会酒醉来这么一出?她知道他卑鄙,却不想他竟然龌龊如厮,竟能在联军的眼皮下,摘下了他一贯的君子假面。 为了保住名节,她不惜以死相拼,可为何她的夫君却还要跟她生莫名的闷气,这般不闻不问,还要拒人千里。 “小祖宗,刚吃完饭不能跑,夫人说那会把肠子跑出来的!”小雅焦切的喊着:“诶呦,西西公子,你快停下……” “夫人,夫人,您快叫住它啊,它不怕小雅,就只听您和大王的。”小雅回头看向目光停留在西西身上的夫人,心中正自纳闷,夫人今日为何这般放纵西西的疯跑? “西西!” 这个声音一出,西西一溜烟已蹿至莫紫嫣脚下,摇着小尾巴,一双葡萄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与方才疯跑撒欢的模样,判若两狗。 “我怎么跟你说的?吃完饭不许乱跑。”莫紫嫣看着那团白球,垂眸训斥道:“去喝水。” 西西“噌”地站起身,扒着莫紫嫣的双腿,讨好般地求抱抱,“呼,呼,呼……”不时吐出粉嫩的小舌头散着热气。 莫紫嫣才伸手抱起它,便听身后小雅道:“看吧夫人,小雅就说西西最听您和大王的。” 小雅上前几步,蹲在紫嫣身旁,抚摸着她怀里的西西,仰头望着高贵的女子:“夫人,大王都回来了,您不住辰龙殿,为何还住这紫宸殿呢?” “小雅,你如今管得是越来越宽了。”莫紫嫣道。 “夫人,雅跟西西分别十多日,尚觉得思念得不得了,夫人跟大王分别十月,就不想大王吗?”小雅睁大浑圆的眼睛,一脸天真地为大王打抱不平。 “乖,去玩儿吧。”莫紫嫣把西西放下,对小雅灿然一笑,揶揄道:“哦,跟西西分别了十多日,也就是跟钟离将军分别了十多日,想西西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钟离将军?” “夫人……”小雅双颊顿时一红,羞得起身:“雅还是带西西去睡觉吧。” 唉,这夫人怎么每次都能将话题绕到她身上?小雅正自挠头,却听西西一串干净响亮的叫声,直冲向紫宸宫的宫门外。 “旺旺旺旺旺旺!” 小雅警觉地问道:“谁?” 莫紫嫣心生暖意,只有她能听得出西西这一连串干净的声音,是因为听出了那个人熟悉的脚步声。 “大王……”小雅躬身,声音略带惊讶,也略带慌张。 一身墨色华服的王者,披星戴月而来,在紫宸殿满院宫灯的映衬下,那张完美的轮廓被战争洗尽了浮华,有一些沧桑,有一些疲惫。 尤是那双深谙的黑眸,泛着浓浓的忧伤,直教人看得心疼。 小雅自觉抱起西西,回了自己的卧房。 莫紫嫣正欲躬身行礼,他却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拦住。 换做往日,他是不许他的女人请安的,以往每次莫紫嫣故意借此来逗他的时候,他总会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训斥‘以后不许对孤王行礼’,而后就是温柔一笑,吻上她的唇,亦是对她出口成错的惩罚。 而此时,他心中想着‘不必多礼’,却来不及说出口,只见女人转身回了寝殿,他也跟了进来,只是步子极其缓慢。 这几日让他备受煎熬。 他很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自己猜中一切。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他害怕面对的到底是他的女人不再是清白之身,还是害怕知道她留在彭城真正的原因? 而每一种“怕”,皆是因为“爱之深”,才深深惧怕“她的背离”。 倘若她真的被刘邦轻薄过,她的心里该有多苦?是自己没有尽到保护好她的责任,如今又怎能怪她?那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而如果她留在彭城,只身犯险全然是为了他和楚国,他又怎能对她这般误解? 殿内的沉默,让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 “这几日忙着调派人马,所以没来看你,”项羽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等龙且将齐地的军马调回彭城,孤王便亲率大军去剿灭刘邦!” “嫣儿知道大王有要事在忙。”莫紫嫣跪坐在主座对面,在案几上的茶盏中添了新茶。 “嗯。”项羽绕到案几后,一甩长袍落座,轻声道:“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女人忙碌的手微一停顿,一双水眸就要出卖心里的委屈,她凝视着面前的男人,不答反问:“大王好吗?” 第189章 对你,永远小心眼儿 “孤王……” 好吗?他怎么会好? 征战齐国十月,白天全然投入战争的部署,无暇顾及其他。然而每到夜晚,就被无边的思念笼罩,时刻侵蚀着他的心。 听到刘邦率领五十六万大军攻入彭城的消息,他的心都要裂了,恨不得长上一双翅膀,能立刻飞回她的身边。 男人哑然的声音欲言又止,不禁伸出大手握住了女人纤柔的小手,凝定在她眼底泛起的红晕,他沉吟道:“对不起,冷落了你。” 这一句柔情的抱歉,胜过千言万语,让莫紫嫣心底的防线一瞬间崩塌,她别过头去默然垂泪。 男人走过去,轻轻拥她入怀:“嫣儿……” “嫣儿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她终于忍不住,任泪水在他怀里肆意地决堤。 “我知道。”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下颌抵在她的肩头,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真的好迷恋这样的感觉,即便只是相拥,然而心与心如此的贴近,才真正的感觉到她是全然属于自己的。 就那么静默相拥,过了好半响后,莫紫嫣拭掉眼泪轻轻抽身,抬眸锁住男人深邃的双眸,轻轻问道:“大王……你不相信嫣儿吗?” “我……”项羽微怔,他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我如何不信你?” “大王自己知道。” 抛下这一句话,莫紫嫣抽身回到案几边,娴熟的将第一泡茶滤掉,又添了新水,清新的茶香悠然扑鼻,她闭出一盏茶,将茶盏端起呈给面前的男人。 铁观音的第二、三泡味道最好,汤色纯正,清香袭人,项羽轻抿一口,入口的甘甜滑过喉咙,直入心脾:“嗯,难得的好茶。” 她看着他:“茶赠知音人,大王可是嫣儿的知音?” 知音?他自认为,他不是她的知音。 在他心中,她如明月,可观、可爱、可迷恋,却唯独无法真正的走进她的内心,他越来越觉得,她心中另有一个世界,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他很惭愧,虽然他很想,可是至今似乎都未能成为她的知音人。 “嫣儿……”他淡然垂眸,语气中有丝丝感伤:“我承认,在感情上我是个自私者,常常小心眼儿。因为我要的是,一份忠贞不渝的爱情,一生一世,只属于彼此,容不得半点欺骗和背叛。” 莫紫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男人:“大王这样说,可是怀疑嫣儿与那人,有过什么吗?” “若是……”项羽放下茶盏,背过身去,掩饰脸上不自在的情绪:“若是在危险境况下,你没能保住清白之身……我不会怪你,是我,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女人!” 莫紫嫣缓缓起身,原来他真的怀疑过她的清白。 寝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半响后,她走向窗棂前,将那日的经过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最后告诉他:“我用大王送我防身的匕首以死抵抗,他才没有得逞。可原来大王,根本不相信我……” “对不起……”不知何时,他竟悄然站在了她的身后,此时将她紧紧箍在双臂中:“对不起……是我小心眼,是我误会了你。” 她旋眸看向她的男人,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此刻是那样的深邃而倦怠:“若然当日,嫣儿未能保住清白之身,大王会如何?” “他已然侵犯了你,哪怕只是分毫,孤王也必将他碎尸万段!”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目光坚定地落在窗外。 若不是那场风雨,刘邦那小人已然死在他的墨羽剑下!他不信,老天救得了他一次,还能次次助他逃出生天! 莫紫嫣离身,看着他眸中泛起的恨意,缓缓出言:“那……对我呢?” 二人默然相视,从彼此跳动的眸中,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那日他率军归来,寻遍霸王宫却依然找不到他的女人。后来在紫宸殿,看到床榻上那翻滚过的凌乱痕迹,脑海中顺时涌现出最不好的预感。他发了疯的全城找她,可找到之后,却看到她颈间的吻痕…… 凝视着杵定在面前,这个一袭冰蓝衣的女子,他哽了哽喉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自出征那日分别,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 她瘦了,不知何时起,他每每见到她,都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眉梢间,不经意时流露的那抹淡淡的忧郁,衬得那双水眸更加惹人怜惜。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从前不曾有的“忧郁”,让他觉得他与她的心,渐行渐远。那忧郁之处,仿佛是他永远走不进的禁地。 “我是你的女人,又怎可让他人碰我的身子?” 男人听着她动情的话,不禁吻向她的双唇,不觉间,两行温热的液体,流向舌尖。是她的,咸咸的…… 却也甜甜的。 他将她拖抱起,直走向床榻,温柔地褪去她的衣衫,动情地轻吻过她的泪眼,鼻尖,樱唇…… 却在她的唇间久久停留。 如果说身体的契合是欲/望,那么拥抱和亲/吻,更能体现的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超于欲/望之外的最真也最深的爱意。 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有欲/望,有爱;倘若一个男人愿意深情的拥抱一个女人,愿意动情的深吻一个女人,大抵可以说明他深爱这个女人,超出原始的欲/望。 晚风徐徐,轻纱帷幔落下,呢喃着卿卿我我,述之不尽的相思,化作缠绵雨。 一夜春华,如水般温润了心中的彼此。 男人并没有沉沉睡去,而是满足地拥着他心爱的女人。 春/光之后,无限娇柔的女人倚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一笑地揶揄:“大王还真是个小心眼儿。” 看着她久违的动人笑容,他情不自禁的热唇抵向她的眉心,呢喃道:“这辈子只有对你,孤王永远不会大方,我可以放弃一切,唯独不能失去你,你懂吗?” 是的,对她,他永远都会小心眼儿…… 莫紫嫣倏然抬眸,对上那对迷人的黑眸:“那大王,可还愿信嫣儿?” “信!”项羽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信!” “嫣儿此生,所做的一切,皆为大王。”四目相对,她柔声道:“嫣儿对大王之爱,至死不渝。” “我知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项羽轻抚着她的发丝,温暖的大手有力握紧她的小手:“我会好好保护你,绝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顿了顿,他感受到怀中的女人心情舒缓,便道:“嫣儿,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不许生气,嗯?” “何事啊?”莫紫嫣有些疑惑这男人突然变得如此郑重的语气。 “去年寿宴上,孤王送你的礼物,可还在?”项羽道。 她俏皮一笑,伸手从枕边取出一个檀木盒,轻轻打开盒子,将盒中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呈在项羽面前。 “怎么不戴着?”项羽蹙眉。 “这东西又贵又重,平时戴着太不方便了。”莫紫嫣道。 项羽看着玉佩,先不予计较她将他送的宝物离身,而是问道:“这是何物?” “嗯?”莫紫嫣更觉疑惑:“同心玉啊。” “孤王当然知道这是同心玉。”项羽接过玉璧,指引着她的思路:“那这外面的一颗心里,装着几颗心?” “当然是一颗啊。”她回道。 “嗯,很好。”项羽将她的手,执在自己的胸口,郑重道:“嫣儿,那日孤王曾说过,这‘同心玉’,代表了我对你的心。今日,孤王想告诉你的依然如是——我的心早已被你占据,你已将它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旁的人。所以……” 项羽喉结滚动,不确定下面的话说出口,他的小女人会如何反应?他声音渐沉:“所以……到今日,孤王和虞姬间并没有夫妻之实。” “什么?”莫紫嫣怔住,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 这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他们大婚至今,竟还没有圆房…… “孤王知道,是我对不起她,可男女之事,又岂能强求?”项羽松开紫嫣的手,穿了鞋履,走到案几前端起一盏清水,大抿一气。 他凝望着窗外,沉吟道:“到今日,孤王都不明白,为何我看到别的男人对你有一点企图,我心里都要发疯,恨不得一剑劈碎他,而你却那么希望,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大王,” 她纤柔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他精壮的腰身,柔声道:“这世间相爱的情侣,无论男女,又有谁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爱人?嫣儿又岂会例外?只是虞儿她……” 她声音微哽,想起虞姬本应得到的爱,却因自己的到来……她心中充满了内疚。 她敛眉,低语道:“虞儿深爱着大王,若是不能嫁大王为妻,她宁愿终身不嫁。嫣儿实在不忍心,况且嫣儿一直害怕自己一人之力,不能好好侍奉大王……却不想大王,竟……” 听她如此一番解释,他的心结豁然解开,他旋身看向她,像是积压了太久的黑暗,于瞬间大放光芒。霎时间,那双黑眸灿若星河。 “你这个傻丫头!你真要气死孤王了!”他狠狠刮开她蹙起的眉心,轻声斥责着,语气中却又那样怜爱。 “傻丫头……”他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温柔的声音低嘎而迷人:“知道吗?在齐国的时候,孤王一直有个想法,想着回来与你商量。” “嗯?”她倚在他的怀中,轻声应着。 “孤王跟虞姬以前没有夫妻之实,以后也不会有。既如此,让她跟着孤王,着实是太委屈她了。不如,在众将军中找个才貌出众的,为他们指婚,你觉得如何?” 第190章 楚汉对峙 莫紫嫣心思百转千回,这真是让她棘手的问题。身为现代女性,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虞姬对项羽的感情,她能接受得了吗? “大王,虞儿的性子敏感又脆弱,嫣儿只怕她接受不了如此安排……” 男人的鼻尖轻轻摩着她的,宠溺的笑容落在她娇俏的小脸上:“别担心,子期是她的哥哥,由他委婉地去说,虞姬会接受的。” 莫紫嫣默然。 以虞姬的性子,怕是很难接受这一切。 可是他的语气虽然平和,却坚定到不容置疑。 她的男人,是雄霸天下的王者! 只要他想,这世间的美人,怕是都要争抢着对他投怀送抱,可是他却为了自己,为了守住他们爱情的忠贞,即使绝世美人坐怀亦无动于衷,她又怎能负了他这份深情? 若是按照历史的记载,还有两年半的时间,他就要兵败垓下。他待她情深至此,她再也不想为了谁,去辜负了最后与他相守的时光,辜负了他坚定不移的爱。 哪怕明天就被召回,哪怕他真的会兵败垓下,就让她将最完整的爱,留在他身边。用最美的温柔,陪伴他静静地度过余下的岁月。 想到此处,她心中默然:虞儿,原谅姐姐这一次的自私,原谅我…… 我替代了你的爱,那么,就让我也替代你的命数吧,如果真有垓下之围,姐姐愿代你去死。 …… 之前,项羽命两万骑兵继续追击联军。可由于回救彭城时,项羽只带了三万骑兵,如今联军四方逃窜,楚军的兵力单薄且被分散多方,追击战并未取得全胜的效果。 刘邦手下的诸将,在逃亡中,一路收拾残兵汇聚于“荥阳”,顶住了楚军的追击,原本在关中待命的萧何私自将韩信放出,让他直赴荥阳指挥战斗。 楚军两万骑兵皆由副将率领从彭城出发,一路趁胜追击,数次击败败逃的汉军。可因为连日的长途奔袭,不停作战,又无大将指挥,所以在荥阳南面的京邑、索邑之间与韩信所指挥的汉军打了几仗,被汉军击败。 于是两军对峙,楚军无法越过荥阳,只等着项王亲率大军前来会和。 项羽命龙且从齐国撤兵,准备全力攻打刘邦。楚军撤出齐国后,齐国的田横又得以恢复了齐地,原齐王田荣的儿子田广继任为新王。 龙且的大军,于傍晚提前回到彭城,项羽命膳房做了丰盛的晚膳,犒赏三军。翌日清晨,楚军集合完毕,便直向荥阳出发。 这段时间,刘邦反复回想之前的种种,当得知韩信在荥阳战胜了楚军,他才知道当日是中了楚人的离间计,错怪了韩信。 倘若韩信真的是楚军的奸细,又怎么可能在他已然不堪一击的时候帮他攻打楚军?抵抗楚军西进攻汉? 刘邦到达荥阳时,几路败军都已会集在此。 见到韩信,刘邦上前深鞠一躬:“韩卿受委屈了,寡人错怪了你。” “大王万万使不得……”韩信急忙躬身,声音哽咽:“韩信的委屈,比不得大王的苦。” 二人四目相视,握手一笑。 韩信为刘邦深入分析了“彭城之战”兵败的主要原因—— 彭城之战,是天下自有战争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独立运用“骑兵”歼灭“步兵”的作战。 虽战国时期,就已有骑兵,然那时的骑兵只是用于战争的辅助,没有独立作战及用骑兵冲锋的战例。 项羽不但天生善兵器,善布阵,还善骑射,所以他自开创了一套驾驭马匹,以及马背上御敌、杀敌的一整套作战方案。从对秦作战时,他就开始研究骑兵的布阵和攻袭。 彭城之战,项羽为了稳住后方的齐国,也为了迷惑刘邦的探马,他只能带少量的兵力偷袭彭城,才不至于引起敌人的注意。所以骑兵的机动性,被最大化派上了用场。 项羽舍弃大军,选择骑兵千里奔袭,正是最大限度运用了骑兵的机动能力。入彭城后,他采取清晨偷袭的方式。也正是因为早晨联军尚在睡梦中,正处于最疲惫与懒散的时候,突然遭遇大规模偷袭,其慌乱可想而知! 项羽运用骑兵的冲击力冲散大军,在战术的选择上,则直接攻击汉军的指挥中枢,造成联军整体指挥的瞬间瘫痪!这样联军就无法组织有效的反抗。之后,他死死咬住汉军的主力进行攻击,不给其任何喘息的机会。 继而,又采用驱赶、引诱的方式,将联军逼向谷水与泗水,在此他展开猛烈地攻击,杀联军十余万人。联军为了活命拼命南逃,逃到更南的灵壁东睢水上,以至联军自相残杀,被挤落河中溺毙而亡的多达十余万人。 无论是运用骑兵代替步兵的战略;还是选择凌晨出击;亦是用骑兵驱赶,并直捣汉军中枢,都看出了项羽用兵如神的天赋。 最终,彭城之战终成就了项王战无不胜的神话! 一番深入的剖析,使刘邦茅塞顿开。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明明胜券在握,却能在顷刻间败得一塌糊涂? 刘邦双目萎靡,叹了叹道:“爱卿有所不知,寡人前日还在楚都意兴盎然,大胜在握;隔日,那项羽便兵从天降,不知其然!这一场大战,寡人如临一场大梦,生死全然握在别人的手里,竟如蝼蚁……五十六万大军啊,却败给了三万楚军……寡人悔啊,悔不当初……” 彭城之战,将身为联军首领的汉王刘邦,从高高的云端,陡然坠入了万丈深渊,损失惨重。 看着面前跪坐在席上,垂目老矣的老翁,他昔日的王者气焰全无,有的却是惶惶落败的颓废。 韩信禁眼眶湿润,拱手道:“大王,我们面对的是天下最强者,故而,败并不可辱,亦不可馁!” 刘邦蹙眉,抬着沉重的眼皮,看向韩信:“寡人……还有机会吗?” “有!只要大王不放弃,只要大王依旧信任韩信,韩信有生之年,即便只剩一口气在,也必定为大王血洗此辱!”韩信信誓旦旦道。 闻言,刘邦从席上腾然站起,高声道:“韩信听令!” “韩信在!”韩信起身,拱手接令。 刘邦从怀中掏出大将军帅印,对韩信道:“寡人命你重新执掌帅印!重整三军!击败楚军!” 韩信跪地双手捧着帅印,泪光动容,信誓承诺:“韩信必不辱命!” 这一晚上,君臣共宿,尽泯前怨。 第191章 大王为何偷窥? 荥阳,位于黄河之南,春秋时为郑邑,战国时属韩国。秦、韩在此曾有过激战。粮草的供应,是屯兵荥阳必须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荥阳北面的敖山有当时天下最大的谷仓“敖仓”,为秦时所建,中原漕粮多集中于此,以西运关中,北输边塞。秦虽已亡,敖仓仍有大量积谷,足供军需。 为确保源源供应,刘邦一面命此时已封为威武侯、拜为将军的周勃去镇守敖仓,一面派人修筑砌有围墙的甬道,形成一条稳固便捷的粮食运输线。同时又急命留守在关中的萧何征发新兵,包括年老体弱和还不到服役年龄的悉数参军,发配到荥阳加入战争。 刘邦亲眼目睹了项羽骑兵的威胁和冲击力,为抵挡楚军强大的骑兵,他开始效仿项羽,大规模发展骑兵。他破格任用了原是秦军投降过来的善骑者李必、骆甲,分别为左、右校尉,以汉将灌婴为中大夫,建立了以原郎中骑兵为骨干的骑兵队伍。并招揽大量胡人、楼烦人加入汉军骑兵。 项羽带着楚国的全部兵力,援救追赶刘邦的楚军。一入荥阳,楚军就对汉军发起猛烈地进攻,汉军数战数败。 眼见刘邦失势,诸侯因畏惧项王,又都叛汉归楚。 西楚霸王二年(公元前205年),夏。 项羽在彭城大败汉军后,将刘邦逼退到黄河南岸的重镇“荥阳”。 楚、汉两军在荥阳形成长久的对峙。 三个月后…… 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寝帐的缝隙,暖暖地打在对镜梳妆的女子背影上。 一身水粉色绫罗曳地长裙,是她并不常着的艳色,只有在心情格外好时,才会尝试一些明丽的颜色。 也许是性格使然,她最爱白色的圣洁不染,也喜欢蓝色的神秘忧郁,和紫色的梦幻典雅。 “喂,丫头,想不到你穿这颜色如此好看。”低嘎的声音传入,莫紫嫣蓦然回首,却发现男人正单手支头卧伏在床榻上,璀璨的星眸游移在她的身上,竟不知暗中对她偷窥了多久。 “大王醒了为何不说话,还要这般偷窥人家?”莫紫嫣羞涩地转回身子,不再理他,一边梳理着墨发,一边从铜镜中看着床榻上的男人。 “来,”男人张开双臂,迷人的黑眸轻眨,却在示意她过来:“让孤王好好看看我的嫣儿。” “才不……” “你不过来?”男人挑眉含笑:“好,那孤王过去!” “别,别……”想着他若是过来,自己准要吃亏,莫紫嫣缓步走向床榻,金色的腰纱束起玲珑有致的腰身,一步一行,仿若分花拂柳。 “嗯……”项羽一把将他的女人拽入怀中,热唇深吻上她的。 好半响,才用暗哑的声音,曼声道:“好香啊……” 莫紫嫣嫣然垂眸,羞赧的颊上一抹潮红:“大王又要取笑人家。” “禀大王,汉史送来求和书,丞相大人请您前去议事……”帐外侍者高声禀报。 “求和?”项羽嗤嗤冷笑,刘邦这样就怕了?就要求和? 他宠溺地看着怀中的女人,落下一吻在她的额间:“嫣儿,孤王去谈国事,这段时日你又瘦了,待会让小雅去告诉食厨多做些好的,午膳孤王陪你一起吃。” 言必,他起塌更衣,转身出了寝帐,末了还心情大好的对他的女人抛个媚眼。 目送项羽出了寝帐,莫紫嫣心中思忖刘邦此次求和的用意。 楚军与汉军自荥阳对峙以来,交战数月,皆以汉军惨败告终。楚军更是数次侵夺汉军的甬道,决断汉军的粮饷,这突然的求和,必然是汉军面临了绝粮之机。 荥阳,项王军帐。 项羽双手撑开汉使送来的竹简,垂眸读闭,冷冷嗤笑:“呵……求和?他还真想得出来!” “求他娘的屁和!那厮就是鼠胆小人,刀架在脖子上,吓得屁滚尿流了就跪地求饶;如今屡战屡败,被打怕了,就要求和。”龙且道。 “这人的脸皮,堪比城墙还厚!”钟离昧道。 “哈哈哈……” 帐中一阵哄笑。 “亚父以为呢?”项羽看向坐在右上首,正抄手凝眸的亚父。 “现在形势于我有利,于汉不利,他就投降。刘邦此人狼子野心,鸿门宴放了他,他不但不知感恩,竟敢欲图霸王之天下。若是此时不消灭他,待到他喘息休整,来日必成大患!”亚父伸出手指道:“不仅要对其猛攻,而且要急攻!” 项羽一拍案几:“亚父所想,正是孤王所想!” 诸将都觉得,此时是消灭刘邦的最好时机,不应该同意议和。 西楚霸王三年(公元前204年),冬。 刘邦因汉军粮食匮乏,心里恐慌。遂接受张良和陈平等人的建议,派使者赴楚营再次向项王求和,条件是:把荥阳以西的地盘划归汉王。被项王拒绝。 项羽遂下令楚军,立即包围了荥阳。 一面发兵围困荥阳;一面以劲旅切断汉军广武、成皋的来援;同时派出一支队伍,专门破坏荥阳连接黄河的甬道,以断汉军敖仓之粮。 这一招果然有效,不出三日,荥阳城内一片慌乱。? 莫紫嫣从钟离昧那里,得知项羽不同意议和的消息。她思来想去,此前数月的攻打,虽然每次都胜利,但并无灭汉的全胜把握。 如今,更不能以这种正面的方式围攻荥阳,她想到一个战略,想先找亚父商量。 傍晚时分,莫紫嫣将一盘做好的核桃糕,端着入了亚父的帐内,老人家正全神贯注在一盘棋局之上。 听到声音,亚父了然勾唇:“来,陪老夫对弈一局。” “亚父,您不是总说自己耳背吗?怎么嫣儿觉得,您比西西还灵?”莫紫嫣将核桃糕放在一旁,刚坐在亚父对面,便察觉到一双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你方才说,老夫比谁还灵?”亚父眯眸看着她。 “西西啊,”莫紫嫣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它可最能分辨脚步声了。” “啪”的一声,亚父轻掌拍向莫紫嫣的头,努起嘴气愤道:“竟然把老夫比作小狗?实在是可恶!” “诶呀!”莫紫嫣捂嘴,旋即灿而一笑:“口误,口误,实在是口误,亚父您别气啊。” 她垂眸看着案几上的残局,试着放下一子黑棋。 “嗯?”看着那一子黑棋落下,沉默少顷,亚父抬眸凝视她:“丫头,你的棋艺,精进不少啊!这一步,老夫都未曾想到。” “啊?”莫紫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出实情:“亚父,嫣儿这子棋……是懵的。” 这一步棋,还真是莫紫嫣懵出来的,因为落子之前,她无法想象众子相连的结局。可是落子之后,向来一步看十步的亚父,便看透了黑棋阵营,因这一子所占尽的先机。 “呦呦,还挺谦虚?”亚父大声一笑,旋即撇了撇嘴道:“说吧,找老夫何事?莫非,又跟你那夫君,闹别扭了?” “亚父,您不能盼着嫣儿点好啊?”莫紫嫣也学着老人家撇撇嘴:“人家就不能是专程来孝敬您的?” 亚父边说着,边瞅向旁边的核桃糕:“真这么好心?” 莫紫嫣莞尔一笑,心领神会地将核桃糕端至老人家跟前,复又转身取了干净的帕子,递向亚父。 亚父口中嘟囔着:“就你最事多,吃个东西,还要老夫净手。” 老人家完全不理会莫紫嫣递来的手帕,伸出手正要抓向那核桃糕,莫紫嫣却一个麻利地抓住他的手,硬是拿着帕子擦拭起来:“百病从口入,若不擦净手,细菌会吃到肚子里的。” 这“细菌”一词,对亚父来说,实在是要听出茧子了,他印象中就算没听过一百遍,怎么也有八十遍了。但这丫头每次提醒和讲解,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所以这“细菌”究竟为何物?他到现在也没弄个清楚。 只大概理解为,细菌等同于虫子。 净过手后,亚父大口吃起了核桃糕,莫紫嫣又沏了一盏新茶,以解核桃糕的油腻,之后才入座。 要说这丫头也真有耐性,亚父一盘核桃糕入腹,也没见她开口提及其他事情。 亚父终于坐不住了,主动问道:“你当真无事找老夫?” “嘿嘿,亚父果然料事如神,”莫紫嫣嘿嘿一笑,随即竖了竖大拇指,道:“嫣儿,还真是有点小事。” “哼,小马屁精!”亚父闭目倚靠在身后的榻枕上,淡淡道:“说吧。” 莫紫嫣清了清嗓子,随即正色道:“亚父,嫣儿觉得,此时并非包围荥阳的最佳时机。” 第192章 妙计 “哦?”闻听此言,亚父有些诧然地睁开眼睛:“丫头,你不是一直都主张消灭刘邦吗?为何现下却又反对呢?” 莫紫嫣轻笑摇头:“嫣儿不是反对消灭刘邦,而是目下,包围荥阳,我军并无取得大获全胜的把握。” 亚父不解地看着她,道:“怎么说?” 莫紫嫣耐心解释着:“此前大王亲征齐国,来回用了近十个月的时间,尚未能将齐国一举歼灭。目下,刘邦的势力远在齐国田氏之上,且各国诸侯在楚汉两国间来回摇摆不定,若是想要彻底消灭他,没有一年两载,怕是不可能的。” 冷兵器时代,一国与一国之间的战争,一场仗下来,短则数月,长则几年。对于这种一国决心彻底剿灭另一国的大战,两年的时间,只是做了最小的估算。 “这个老夫知道,但若此时不消灭他,难道养虎为患,等他坐大?”亚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旋即道:“这是上次你送来的茶,茶不错。” “茶虽好,但上了年岁也不可喝得过量啊。”莫紫嫣莞尔续上新水,继续道:“亚父之计是好计!若想保证一举‘急攻’下荥阳,必须保证我军的后方稳固,保证汉军的粮草和汉兵的驰援被彻底阻断!” 莫紫嫣将茶水递上前,缓缓道:“敖仓的粮食在数月间,被我军与汉军争相抢夺,已耗尽不少,难以维持长久。而荥阳又离咱们彭城路途遥远,我军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饷作为保障,短期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长此以往,一年半载之后,我们就会陷入饷尽粮绝的境地。以叔父的能力,嫣儿怕粮饷会成为我们的拖累,阻碍大局。” 荥阳的西北是“成皋”,又名虎牢关,北连黄河,南接嵩岳,山岭夹峙,犬牙交错,且处东西咽喉要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荥阳东北为“广武”,东连荥泽,西接汜水。有山名广武,以一断涧划开双峰,各建一城,隔涧对峙,虎踞龙蟠,居高临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两地均派骁将镇守,互成犄角之势。 莫紫嫣所讲的正是若想一举歼灭汉军,首先要断其后方粮饷,同时成皋和广武两地的汉军援兵,都不能来驰援刘邦。 亚父频频点头,莫紫嫣这席话,让他深以为然。 正所谓“军未动而粮先行”,粮饷的保证在两军交战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军队在外作战,有粮食有军饷,将士们就有底气,若是粮饷断了,再猛的军队,心里的底气都跨了。 解决后方军粮的事情,是归“左尹”项伯所管。项伯人虽随军在荥阳,但是在楚都彭城后方筹集粮草的人,却是他安排的亲信。 此前汉使入楚,亚父只盘算了攻汉的时机,却忽略了后方粮草的运作。 亚父捋起长白须,略略叹了一口气:“项伯此人,确是靠不住,老夫倒是疏忽了。” “可刘邦的后方,却有萧何提供稳定的粮草供给和兵员输送。正因如此,此次彭城之战后,他才能迅速集结兵力,得以恢复元气在荥阳与我军对阵。若是在此地长耗下去,我们在作战上的优势,很快会因为没有粮饷而转为劣势。”莫紫嫣道。 若无粮草,即便打了无数次胜仗,只要未将敌军尽数歼灭,胜利的一方,一旦面临绝粮的惨境,就等于将之前的胜利之势功亏一篑。而落败的一方,只要保证后方粮草的稳定和充援,就可以等待对方饷尽粮绝之时,再伺机反扑。 当年章邯率军投降,楚军也正是因为粮草不济,才不得不接受秦军议和,继而又被迫减做两餐,从而引得两军的矛盾爆发,最终导致秦军降俘的反叛。 眼下,要么就是改变战略,控制住荥阳的汉军。要么,就是稳固后方,派回更可靠的人,替代项伯运作粮饷。 可楚军多以战将闻名,如汉军中萧何、张良、陈平那样的文人和谋士,少之又少。只有一个亚父堪当重任,可自从此次开战,亚父又被重新任命回“军师”一职,他要留在前线出谋划策。 而项伯的权利,也并非那么容易能削去。 之前项羽回彭城后,项伯第一时间入上书房,将昔日种种“委屈”和被亚父“滥用职权”查办的事情,投诉的酣畅淋漓。 看着老泪纵横的项伯,项羽实在不忍心责备他唯一在世的长辈,便对他恢复了原职。 而后,为了不引出三方的矛盾,他也未曾找亚父和紫嫣谈及事情的经过。这件事,也就淡淡地过去了。 “丫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亚父抄手看向莫紫嫣:“换掉项伯,并不容易,老夫会试着说服大王改变战略。” 莫紫嫣浅浅一笑,旋即在棋盘上摆出了两个阵型,一个“圆形阵”所列的白子棋代表荥阳,另一个“方形阵”的白子棋,代表咸阳。两个阵型,却都是汉军。 “亚父,您看……” 亚父不解地看着这阵型:“这是……” “若是我军派出一路强兵,绕过荥阳,攻进函谷关,亚父以为如何?”莫紫嫣以一颗黑子,代表这路强兵。 刘邦从彭城逃出,一路集结溃散的汉军到了荥阳,韩信和汉军诸将都在荥阳一带。而关中只有萧何在镇守,负责从关中筹备粮草辎重及兵员战马,运送至荥阳前线。 “丫头是说,从后方绝断了汉军的粮饷?再抄了他的老窝?”亚父垂眸思忖着紫嫣的提议。 “正是!”莫紫嫣指着棋盘道:“这样一来汉军的粮草飞不进来;二来,后方若失,汉军军心必然溃散!” “妙计!”亚父大赞道:“关中只有萧何和汉军残兵,他不懂打仗,若派五万大军强攻,破关至多不出两月!关中之地一丢,荥阳的刘邦就如同困兽一般,只能坐以待宰!而咱们却占据了他的根据地。” “关中”之地,北有萧关,南有武关,西有散关,东有函谷关,还有陕北高原和秦岭两道天然屏障,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宝地。所谓“八百里秦川,四方要塞,沃野千里”。 当年,义帝不肯让项羽留在关中,一直是亚父的一块心病。若是此举一举夺下关中之地,项羽就能重回关中。 有了这块山河屏障的宝地,迁都至此,项羽的天下自然稳固得多!把刘邦赶出函谷关,他就连巴蜀和汉中之地,都回不去了,那可真的就成了“困兽”。 如此妙计,令亚父心头大振。 第193章 众人皆醒,孤王独醉 荥阳,楚军大营。 一身金色铠甲,肩披黑色大氅的王者,在营中萧然地独步,所经之处,留下一排孤寂的脚印,与身上泛着金光的铠甲,形成两极鲜明的对比。 月色如水,是那样温柔而娴静,但她始终高高在上,躲在云雾背后,让人琢磨不透,更加难以接近。 他自黯然神伤,想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 却愈发觉得,这个爱在心尖的枕边人,越来越陌生…… 身后,女子温柔无比的声音,轻唤一声:“大王。” 他旋身看向那个绿衣女子,营中的烛火,照得她白皙的玉肤上,两朵嫣然的红晕,煞是可人。 “怎么还没睡?”项羽道。 “大王不是也还没睡?”虞姬俏然一笑,长长的睫毛轻眨,很是美丽。 项羽亦淡淡笑了笑:“陪孤王走走吧。” “嗯!”虞姬爽快应声。 这样的邀请,是她求之不得的。 暗自回味着他方才对她绽放的那一抹浅笑,虞姬心中一暖,他永远是有着那样莫名的魔力,直逼得星河黯淡。 二人绕着大营最里的通道,静默地走着。 “大王可是有什么心事?”虞姬见项羽一直沉默,柔声问道。 项羽缓缓抬眸,凝望着墨空,温声道:“虞姬,你觉得月亮美吗?” “嗯,”虞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广袤的苍穹:“美是美,可在虞儿看来,那一颗星星才最美。” “哦?”项羽回望着她。 “喏,就是那颗。”虞姬伸手指向墨空中那最亮的一颗星。 项羽凝眸看着语气无比认真的虞姬,问道:“为何觉得它最美?” “因为繁星满天,唯它之光,最是与众不同呢!”虞姬看着那颗星星,一时沉醉的笑魇如花。在她心中,她的大王,就是那漫天星斗中最与众不同的“唯一”。 项羽默然看着身旁柔美的女子,他恍然发现,她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却依然保持着当年初见时的纯真和善良。 多么可爱的女子啊,多么单纯的心思,如果他的“她”也能如此简单,该有多好…… “虞姬,”项羽收回深思,突然问道:“嫣儿在孤王亲征齐国时,离开过霸王宫吗?” 虞姬依旧凝神望着天际闪烁的星辰,闻听项羽问话才柔声回道:“嗯,姐姐曾经记起些旧事,就想回赵国看看能否找回记忆。” “她跟谁去的?”项羽又问。 “跟钟离将军啊。”虞姬随口回道。 项羽的深眸沉了沉:“她走之前就告诉你的?” “姐姐当时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虞儿,是回来后虞儿问姐姐,姐姐才告知的。”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有恙,虞姬转眸看向项羽,有些不解地问道:“大王为何突然这样问呢?” “呵……”项羽嗤笑一声,眸色里有一闪即逝的沉痛:“众人皆醒,孤王独醉……” 虞姬这才觉得今晚的大王很不对劲,凝眉问道:“虞儿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呵……什么都不明白才最好……” 一阵西风吹过,虞姬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项羽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虞姬纤柔的身上,沉声道:“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谢……”还未等虞姬言谢,她却发现他竟已走出了很远很远。 看着他有些落寂的背影,虞姬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很不好。 可她实在不明白,大王这一通没来由的话,究竟是何意? 姐姐出宫几个月,回宫后,她便追问着姐姐去了哪里?姐姐一开始不说,后来才说自己回了赵国,寻找记忆。可怎么感觉,大王像是不知悉此事呢? 糟了,不会是自己多嘴,说错了什么话吧?可旋即一想,回赵国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姐姐不可能会瞒着大王的,许是自己多心了。 一瞬间的忧虑后,虞姬便被方才暖暖的幸福包围着,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弥漫着他充满魅惑的王者之气。 虞姬将颈间的绳子收紧,欢快地回了自己的寝帐。 …… 月色凄冷,洒下一地白霜。 王者长身立定在他与紫嫣的寝帐外,看着帐中女子的身影倒影在帐布上,他的心底却越来越沉痛。 他们从灭秦回到楚都彭城的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从失去他们的孩子;到他娶虞姬;从他率兵出征,而她私离彭城,再到刘邦率叛军攻城,他千里奔袭回救他的妻子…… 这一切的一切像是千层网罗,而他的整颗心却被禁锢在网中央,他自问并非短智之人,却无法拨开这层层迷雾。 嫣儿,你我曾誓言夫妻同心,我说过我会相信你,不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是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心事,却不能对为夫讲? 是不是,你的心底,终究有我无法踏足的一域…… 这一晚,项羽没有回他与紫嫣的寝帐,而是独自去了军帐。 一夜无眠。 初晨的阳光,穿过幕府的帐布,直打在黑色的案几上。那一缕并不温和的阳光,刺向斜倚在主座上的王者面上,他的眉心凝成一个“儿”字结。 帐外,传来了钟离昧操练三军的声音。 项羽倏然坐起身,手指用力揉搓了几下疲惫的双眼。 “来人。”项羽道。 帐外的侍卫入帐,拱手道:“属下在,大王有何吩咐?” “去把钟离将军叫来。”项羽站起身,旋即有侍女端了一盆清水进来,伺候他洗漱。 “诺。”侍卫领命退下。 钟离昧入帐的时候,项羽刚刚洗漱完毕,回到主座上。 “坐。”项羽挥手示意。 “谢大王。”钟离昧施礼后,跽坐在下座。 垂眸打量着下座的钟离昧,项羽却默然不语,直看得钟离昧心里发慌。 半响后,项羽道:“昧,孤王自问待你亲如兄弟,可你为何一直瞒着孤王?” 闻听项羽话中的不悦,钟离昧倏然起身,拱手道:“末将惶恐,不知大王所指何事?” “呵……”项羽沉声一笑,陡然沉了脸色,钟离昧心头大颤。 “钟离昧啊钟离昧,孤王的好兄弟,竟对孤王有了异心……” 闻言,钟离昧赶忙跪地:“末将不敢,末将对大王誓死效忠!” “是吗?”项羽垂眸看着下跪的钟离昧,沉声道:“那么,孤王让你驻守彭城,好好保护夫人,你竟然与夫人擅离彭城,还瞒着孤王不报?” 钟离昧心底一怔,大王突然问及此事,绝非事出无因,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来不及多想,钟离昧按照先前与莫紫嫣约定的口词,回道:“属下只是陪夫人回了趟夫人的母国——赵地。” “只是回了趟赵国?”项羽再次问道:“也至于瞒着孤王?” 第193章 挑拨 一个时辰后,范增兴高采烈的来到项羽军帐,在项羽面前详细分析了此番对汉作战的利弊,希望他假装接受议和。 “诈和?”项羽打断了亚父只说了一半的话,他实在很困惑亚父为何出尔反尔,沉声问道:“亚父,你不是一直都支持孤王打刘邦的吗?现下形势一片大好,孤王决定彻底消灭这个卑鄙小人,为何亚父之前还赞同,突然又反对?” “不错。”亚父点了点头:“老夫之前确实是赞成急攻刘汉,然而经嫣儿丫头的提醒,才觉得实在是思虑不周,现下攻汉并非上等时机。” “嫣儿?”项羽心中一紧,向亚父确定道:“亚父是说,嫣儿反对孤王攻打刘邦?” “不是反对攻打,只是暂时不打,咱们假意跟他议和,再派一路军队,兵进函谷关。”亚父回道。 兵进函谷关?他已派楚军包围了荥阳,在此地就可尽数歼灭汉军,为何亚父和嫣儿却要分兵? 项羽直觉得心口猛然一阵紧缩,仿佛几百根筋骤然拧结在一起。 “此事,孤王会仔细斟酌,亚父且先回去吧。”项羽淡淡地摆了摆手。 “这……”亚父虽然还想说什么,但见项羽没心思再听,便先出了幕府。 亚父走后,项羽吩咐侍者去唤项伯。 一阵阵绞痛拧着他的胸口,他握拳抵住疼痛,只一刻间,额鬓就布满了汗珠。 他身经百战,身上伤痕无数,可却从来没觉得那些兵器之伤,有什么痛感?最近却不知怎的,这心口时常有隐隐的绞痛。 尤其是在面对跟紫嫣有关的事情时,这种痛感就会尤为强烈,一旦发作起来,就绞得钻心。 亚父和紫嫣一直都对刘邦深恶痛绝,他们从来都希望他能斩断柔肠,灭掉刘邦。从前他为天下大局着想,那个时候才是真的没有时机。可为何,此刻他决定全面开战时,二人却坚决反对?在形势大好的前提下,“分兵”乃是兵家大忌。 难道单是因为粮草的问题吗?粮草若真的无法保障,那便也是原因。可项伯即便再无能,筹集粮草的事情,他还不至于办不好,在楚军征伐齐国时,项伯对粮草的供给一直很及时。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项伯便赶到了项羽的军帐中。 项伯才一落座,项羽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伯叔,若是我军在荥阳跟汉军长期作战,从彭城往荥阳运送粮饷,可能确保充足?” 一入军帐,就被问到如此敏感的粮饷问题,项伯微愣片刻,继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这有何难?大王可安心,筹集粮草这等小事,就包在老臣身上!” “万无一失?”项羽复向项伯郑重的确定一次。 “大王还信不过老臣吗?”项伯拱手道:“老臣愿以性命担保!” 闻听项伯这般信誓旦旦的豪言壮语,项羽不禁低声自语:“亚父和嫣儿,为何会突然反对孤王攻打刘邦?难道他们真的有事瞒着孤王……” 方才侍卫通传项伯,说大王急宣他入帐,他就奇怪大王为何突然召唤他?遂向侍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哪里知道军帐内的事,只是回答项伯,军师刚从大王幕府出来。 一入幕府后,项羽的这番问话,显然是怀疑自己的能力?哼,必然是范增那个老东西和莫紫嫣那个不安好心的女人,又在背后告了御状。 想到这里,项伯突然拱手道:“大王,臣想起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项羽倏然抬眸看向下座的项伯,伸手示意道:“伯叔但说无妨。” “大王率军在齐地攻打田氏的时候,夫人曾经离开过霸王宫,”项伯看着项羽面上的表情变化,又加重语气补充道:“长达四月之久。” “你说什么?”项羽的眉心陡然蹙起,心口的疼痛加剧,声音微不可察的一抖:“嫣儿离开过霸王宫?” 只是那微不可察的声音变化,还是被项伯看穿了心思,项伯故作震惊地道:“正是,难道大王您不知道吗?” “竟有此事?”项羽问道:“为何不早报?” 项伯闻言,赶忙离座跪在地上,拱手道:“请大王恕罪,老臣以为夫人出宫,必是事先征得大王同意的,原以为大王您知晓此事。” 项羽默然沉痛,紧紧握拳,扣在案几上。 项伯跪在地上,继续道:“大王若真不知此事,老臣觉得此事很是蹊跷。为何夫人出宫数月,军师和夫人都瞒着您呢?且夫人回宫不久,刘邦便率领诸侯联军攻入彭城。而夫人命所有人离开彭城,她自己却留在霸王宫,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见项羽眉目深蹙,项伯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臣听闻,刘邦入霸王宫时,只有夫人一人独在宫中,老臣一直怀疑,夫人跟刘邦攻彭城之事是否有关联?是否二人相约……当然,或许是臣多心了,可大王,您当谨慎为上啊……” “不要说了,”项羽蓦然扬手打断了项伯的话,沉声道:“嫣儿是孤王的妻子,孤王相信她。” 项伯瞬间惶恐伏地:“大王,老臣对大王一片赤胆忠心,此番也只是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望大王恕罪。” “叔父请起吧,孤王并无怪你的意思。”项羽沉声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项伯起身,想了想后,回道:“哦,虞姬和钟离昧也知晓,夫人出宫是带了钟离昧的。” 闻言,项羽疲惫地阖上双目,半响后,他缓缓道—— “孤王知道了,叔父且回吧,此事莫要再对他人讲。” “老臣知道。”项伯施礼退出了军帐。 通常大臣不得入后宫,数月不见君王的妻室也是常事,但项伯本就不喜欢莫紫嫣,被她和范增联合暂停官职闭门在府的那段屈辱,他一直耿耿于怀。身为一等权臣,若想知道后宫的风吹草动,费点心思,并不难打探出来莫紫嫣离宫数月之事。 今日,却正好给了他一个反击报复的机会。 第194章 众人皆醒,孤王独醉 荥阳,楚军大营。 一身金色铠甲,肩披黑色大氅的王者,在营中萧然地独步,所经之处,留下一排孤寂的脚印,与身上泛着金光的铠甲,形成两极鲜明的对比。 月色如水,是那样温柔而娴静,但她始终高高在上,躲在云雾背后,让人琢磨不透,更加难以接近。 他自黯然神伤,想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 却愈发觉得,这个爱在心尖的枕边人,越来越陌生…… 身后,女子温柔无比的声音,轻唤一声:“大王。” 他旋身看向那个绿衣女子,营中的烛火,照得她白皙的玉肤上,两朵嫣然的红晕,煞是可人。 “怎么还没睡?”项羽道。 “大王不是也还没睡?”虞姬俏然一笑,长长的睫毛轻眨,很是美丽。 项羽亦淡淡笑了笑:“陪孤王走走吧。” “嗯!”虞姬爽快应声。 这样的邀请,是她求之不得的。 暗自回味着他方才对她绽放的那一抹浅笑,虞姬心中一暖,他永远是有着那样莫名的魔力,直逼得星河黯淡。 二人绕着大营最里的通道,静默地走着。 “大王可是有什么心事?”虞姬见项羽一直沉默,柔声问道。 项羽缓缓抬眸,凝望着墨空,温声道:“虞姬,你觉得月亮美吗?” “嗯,”虞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广袤的苍穹:“美是美,可在虞儿看来,那一颗星星才最美。” “哦?”项羽回望着她。 “喏,就是那颗。”虞姬伸手指向墨空中那最亮的一颗星。 项羽凝眸看着语气无比认真的虞姬,问道:“为何觉得它最美?” “因为繁星满天,唯它之光,最是与众不同呢!”虞姬看着那颗星星,一时沉醉的笑魇如花。在她心中,她的大王,就是那漫天星斗中最与众不同的“唯一”。 项羽默然看着身旁柔美的女子,他恍然发现,她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却依然保持着当年初见时的纯真和善良。 多么可爱的女子啊,多么单纯的心思,如果他的“她”也能如此简单,该有多好…… “虞姬,”项羽收回深思,突然问道:“嫣儿在孤王亲征齐国时,离开过霸王宫吗?” 虞姬依旧凝神望着天际闪烁的星辰,闻听项羽问话才柔声回道:“嗯,姐姐曾经记起些旧事,就想回赵国看看能否找回记忆。” “她跟谁去的?”项羽又问。 “跟钟离将军啊。”虞姬随口回道。 项羽的深眸沉了沉:“她走之前就告诉你的?” “姐姐当时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虞儿,是回来后虞儿问姐姐,姐姐才告知的。”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有恙,虞姬转眸看向项羽,有些不解地问道:“大王为何突然这样问呢?” “呵……”项羽嗤笑一声,眸色里有一闪即逝的沉痛:“众人皆醒,孤王独醉……” 虞姬这才觉得今晚的大王很不对劲,凝眉问道:“虞儿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呵……什么都不明白才最好……” 一阵西风吹过,虞姬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项羽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虞姬纤柔的身上,沉声道:“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谢……”还未等虞姬言谢,她却发现他竟已走出了很远很远。 看着他有些落寂的背影,虞姬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很不好。 可她实在不明白,大王这一通没来由的话,究竟是何意? 姐姐出宫几个月,回宫后,她便追问着姐姐去了哪里?姐姐一开始不说,后来才说自己回了赵国,寻找记忆。可怎么感觉,大王像是不知悉此事呢? 糟了,不会是自己多嘴,说错了什么话吧?可旋即一想,回赵国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姐姐不可能会瞒着大王的,许是自己多心了。 一瞬间的忧虑后,虞姬便被方才暖暖的幸福包围着,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弥漫着他充满魅惑的王者之气。 虞姬将颈间的绳子收紧,欢快地回了自己的寝帐。 …… 月色凄冷,洒下一地白霜。 王者长身立定在他与紫嫣的寝帐外,看着帐中女子的身影倒影在帐布上,他的心底却越来越沉痛。 他们从灭秦回到楚都彭城的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从失去他们的孩子;到他娶虞姬;从他率兵出征,而她私离彭城,再到刘邦率叛军攻城,他千里奔袭回救他的妻子…… 这一切的一切像是千层网罗,而他的整颗心却被禁锢在网中央,他自问并非短智之人,却无法拨开这层层迷雾。 嫣儿,你我曾誓言夫妻同心,我说过我会相信你,不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是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心事,却不能对为夫讲? 是不是,你的心底,终究有我无法踏足的一域…… 这一晚,项羽没有回他与紫嫣的寝帐,而是独自去了军帐。 一夜无眠。 初晨的阳光,穿过幕府的帐布,直打在黑色的案几上。那一缕并不温和的阳光,刺向斜倚在主座上的王者面上,他的眉心凝成一个“儿”字结。 帐外,传来了钟离昧操练三军的声音。 项羽倏然坐起身,手指用力揉搓了几下疲惫的双眼。 “来人。”项羽道。 帐外的侍卫入帐,拱手道:“属下在,大王有何吩咐?” “去把钟离将军叫来。”项羽站起身,旋即有侍女端了一盆清水进来,伺候他洗漱。 “诺。”侍卫领命退下。 钟离昧入帐的时候,项羽刚刚洗漱完毕,回到主座上。 “坐。”项羽挥手示意。 “谢大王。”钟离昧施礼后,跽坐在下座。 垂眸打量着下座的钟离昧,项羽却默然不语,直看得钟离昧心里发慌。 半响后,项羽道:“昧,孤王自问待你亲如兄弟,可你为何一直瞒着孤王?” 闻听项羽话中的不悦,钟离昧倏然起身,拱手道:“末将惶恐,不知大王所指何事?” “呵……”项羽沉声一笑,陡然沉了脸色,钟离昧心头大颤。 “钟离昧啊钟离昧,孤王的好兄弟,竟对孤王有了异心……” 闻言,钟离昧赶忙跪地:“末将不敢,末将对大王誓死效忠!” “是吗?”项羽垂眸看着下跪的钟离昧,沉声道:“那么,孤王让你驻守彭城,好好保护夫人,你竟然与夫人擅离彭城,还瞒着孤王不报?” 钟离昧心底一怔,大王突然问及此事,绝非事出无因,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来不及多想,钟离昧按照先前与莫紫嫣约定的口词,回道:“属下只是陪夫人回了趟夫人的母国——赵地。” “只是回了趟赵国?”项羽再次问道:“也至于瞒着孤王?” 第195章 王者之怒 此后,钟离昧一口咬定,就只是陪夫人回了趟赵国。 而因未寻得有效的记忆,夫人为免大王担心,才不让他将此事禀告。 至于项羽让钟离昧列举跟夫人回赵国的行径,都见了些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钟离昧也都一一做了交代。 好在当年他曾跟随项羽灭秦又北上救赵,对赵国的地形和地名都了如指掌,便结合出宫几月的见闻,混搭着说了不少。 项羽见问不出所以,便放他出了军帐。 从项王幕府出来后,钟离昧径直去了莫紫嫣寝帐,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莫紫嫣这才明白,项羽昨夜不归的原因。 “昧将军,让你受委屈了。”她很是内疚,但依旧嘱咐道:“‘地图’之事切不可说出,否则一定会触犯到大王的尊严,让他觉得自己被轻视,愤怒之下有可能会毁掉这救命之用的‘地图’。” “夫人严重了。”钟离昧拱手叹道:“钟离昧只觉得自己无用,才让大王误解了夫人。” “让大王误解的不是昧将军,而是他的——”莫紫嫣的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声音凉沉:“心结。” “夫人,那赶紧想个法子,跟大王好好解释吧。”钟离昧很是为二人担忧,为何大王和夫人总要面临那么多的考验。 “嗯。”莫紫嫣轻声应着,平淡的语气中,落满伤感。从何时起,她与他之间的相处,竟也需要这样小心翼翼的谨慎维护…… 侍者看着钟离昧入了夫人寝帐,便向项羽回报:“钟离将军从幕府出去后,径直去了夫人寝帐。” 闻言,项羽缓缓地阖目,挥手示意侍者退下。 钟离昧果然是从他这里离开,就去报信。 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心绪如麻…… 他最爱的女人,最敬重的亚父,甚至连最信任的属下,居然一同瞒着他? 她一直跟虞姬情同姐妹,连他这个做丈夫的都被她让出去,可她离开彭城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提前告诉虞姬?显然,“回母国寻记忆”,并非是真相。 他曾说过:只要她说的,他便信。 可为何,她有那么多的事都瞒着他?夫妻之间,枕边之情,到底又有什么事情,可以超越得了他们的感情,是不可对他言的?! 午膳的时间,项羽回到寝帐。 小雅见大王回来,高兴地躬身请安:“夫人才刚吩咐让雅去请大王,大王就来了。” 项羽挥了手,小雅见他面色不悦,便自觉退下了。 入了寝帐,项羽一眼看到了满案几摆好的酒菜,那并非是膳房所做,而是紫嫣最拿手的,也是他最爱吃的。 莫紫嫣笑着迎上前,帮项羽解下披风,柔声道:“嫣儿陪大王喝上几樽,可好?” “你不是最不喜欢喝酒吗?”项羽脱下披风,边净手边道。 “许多事情是从不会到会,从不喜欢到喜欢,身为西楚霸王的妻子,若是几樽酒都喝不得,那如何陪大王应酬宾客呢?”紫嫣将披风挂在屏风上,转回到案几旁,斟满两樽酒。 从不喜欢到喜欢? 项羽凝定在她美丽的容颜上……难道对刘邦,也会如此吗? 一顿饭下来,那一案几的菜,他未动几口,酒却下了不少。许是有些醉了,他几次欲言又止,始终没能开口。 莫紫嫣看得出,他这顿饭从头至尾都揣着心事。 小雅进来收拾了案几,沏好两盏新茶,又躬身退出了寝帐。 项羽静坐在案几之后,单手支在蹙起的眉心处。 “茶能解酒散郁,大王方才喝多了,不妨试试这茶。”莫紫嫣将茶盏奉在项羽手中,见项羽喝了半盏,又添上新水。 而后温柔起身走到他身侧,为他轻揉着太阳穴,舒缓不适。 静默半响后,他突然开口的问话,吓得她指尖的动作陡然一顿。 “这茶,不是咱们楚国产的?” “哦,”莫紫嫣收回神思,继续以正常的力度按柔:“这茶啊,是一对老夫妻送的。” 莫紫嫣知道他的心结在她出宫的事情上,便按照与钟离昧言辞一致的话重复讲了一遍出宫的经历,又解释这茶是回宫的时候,一对老夫妻所赠。 最后,她轻笑着:“那对婆婆和伯伯啊,他们虽然一直争吵,可是却四十年不离不弃,说白了就是谁也离不开谁,等打完仗,大王陪嫣儿去看看他们,可好?” 项羽一直闭目听着莫紫嫣的解释,待她说到“打完仗”,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拉下她的双手。 他深邃的双眸不知何时已布满血丝,看着她的目光有一闪而逝的纠结:“嫣儿,你那么盼着打完仗,孤王要去攻打刘邦,你又为何觉得不妥?” “大王,嫣儿比任何人都希望刘邦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莫紫嫣坐下来,耐心解释着:“可是先前,咱们错过了霸上攻打他的最好时机,目下的形势,并不利于我们。” “有何不利?”项羽面色微沉:“当初跟着他反叛的那些诸侯,如今看到孤王‘西楚霸王’的旗帜,无不弃汉投楚,对孤王俯首称臣。” “大王,诸侯都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便往哪儿倒,并无真心可言啊。”莫紫嫣详细分析着:“荥阳对阵,若能速战速决,楚军在兵力和战术上都有绝对的优势,可若拖上一年半载,后方的粮饷,若无法确保万无一失的供应,前方战场的优势,很快会被后方拖垮。” 项羽锁视她的美眸,说道:“‘敖仓’已在我们手中,孤王又派伯叔回彭城筹集军粮,由他亲自回去解决粮草的问题,岂会出现你所说的不利战况?” “敖仓是先秦的粮仓,可秦灭后,这里的粮食没有得到新的补给。目下,咱们尚有敖仓的粮食可以度日,可长耗于此,以伯叔的能力,难保能得到及时的供应啊。”莫紫嫣道。 项羽面色一冷,倏然起身走向帐口。 此时帐外的将士才用过午膳,又恢复了操练。 他指着认真操练的士兵们,道:“你看看我楚国的将士,个个训练有素,威猛无比!天下哪一国的军队,能比得上孤王的士卒?孤王相信,伯叔还不至于连粮草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莫紫嫣心里着急,为何项羽就是看不出项伯的无能?却没有注意到背对着她的男人,此时已在竭尽全力克制着他的愤怒。 她起身上前:“大王真认为,一个没有任何真才实干,连山洪之灾都解决不了的伯叔,不过是凭着他是您的王亲国戚,才坐上‘左尹大人’的高位。如何比得上深谋远虑,转漕关中却依然给食不乏的汉相萧何?” “你……”项羽蓦然转身,四目相对间,王者愤然的声音难抑:“你……是孤王的女人,是我结发的妻子!竟然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孤王就让你看看,我是如何速战速决,灭掉刘邦!” 言罢,项羽怒气冲冲出了寝帐。 “大王……” 莫紫嫣紧追出幕府,却唤不住王者的脚步。 第196章 左尹大人何姓 项伯带着随从到了荥阳城门的汉营,陈平亲自在营前迎接:“左尹大人,多日不见,您是愈发精神了。” 项伯抱拳回道:“陈都尉哪里话,要说这精神,还得说老弟你啊,听说自打来了汉营,可是混得风生水起啊?哈哈哈!” 陈平摇头笑道:“哪里哪里,项王麾下人才济济,在下在楚国作为平平,不过跟着汉王混口饭吃,倒叫大人见笑了。” 项伯捋着长须道:“诶,陈老弟也不必自惭形秽,虽名中有一‘平’字,却绝非等闲之辈。” “唉,在汉王手下能有个一官半职也便罢了,此生怕是拍马也赶不上左尹大人项背了,”陈平叹了叹,笑着道:“大人您请。” 二人相让着向会客地走去。 汉营,因在荥阳城以内,所以汉军的文臣主将们,都有卧房居住。比起荥阳城外的楚营将士们只能夜宿临时帐篷,生活条件要好得多。 一进汉军大营,入眼便是分列两排的汉军,个个精神抖擞,军纪严明,完全不像是刚入伍的新兵。 陈平将项伯请入客房中的上座,笑道:“项伯兄,在下军中还有要事,暂且离开片刻,我已命人准备了丰盛的酒席,您先用膳,晚些时候,我再带您去见汉王。” 项伯客气回礼道:“陈大人有事且先去忙。” 陈平走后没一会儿,一列侍从鱼贯而入,每人手中皆端着高档的菜品,依次摆放在案几上。 “这是我们汉国招待上国使者的至尊太牢宴,请大人您慢慢享用。”侍从道。 项伯看得出,这是按照顶级国宴的级别,摆的“至尊宴”。 待侍从退下,五位青春貌美的舞姬,携着妩媚而来,和着优美的乐声翩翩起舞,最中间的那美人,更是频频对项伯暗送秋波。 项伯受到如此上宾的礼遇,心中正自感激着:汉王对他这个楚国的上宾,如此厚待,并没把他这个未来亲家当外人。 楚国美人以“纤腰不盈一握”之美,而名动天下,这几个汉国舞姬都是楚人,柳腰俏臀,明眸电睐,顾盼流转间,皆是万种风情…… 项伯看得是春心荡漾。 中间那最美的舞姬,一曲舞毕,竟直扑入项伯的怀中,坐在他的大腿上,娇笑一声:“大人,您这样盯着奴家看,奴家都不好意思了。” “哦?”项伯哈哈笑道,看着怀中美人盈盈媚眼,兜起她的下巴:“让本大人看看,是哪里不好意思了?” “嗯嗯……”美人欲拒还迎:“大人您真讨厌。” “哈哈哈!”项伯拿起酒樽,喂着坐在腿上的美人喝了一大口酒,那美人羞得面颊油生两团红晕,极是妩媚。 二人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地述说着情意绵绵。项伯心想着,晚上见了刘邦,就向他讨要这可人疼的美人,以他们未来“亲家”的关系,刘邦绝不会不给。 美人半眯着秋波举起酒盏,项伯正仰头长大了嘴巴,接着美人喂来的酒。 就在此时,一个内务总管打扮的人,不合时宜地入帐。那总管瞧见此景,甚为抱歉,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而后,他倾身上前,问道:“使者大人,汉王昨夜偶感风寒,这会儿身子有些不适,不便见客,特命小人来伺候大人。敢问使者大人,不知范军师,可有吩咐示下?是否一切‘如约’行事?” “什么?范增?”项伯脸色陡然一阴,大为不悦地道:“我乃西楚霸王派来的使者楚国左尹项伯,那范增不过是个军师,又不是项王,有什么权利派使者?” “不是范军师派来的?”总管皱着眉低声自语着,像是在兀自反省说漏了嘴。 项伯见他面色不对,便起身走向他,问到:“汉王跟范增有什么约定?” “哦,没,没……”总管连忙摆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吞吞吐吐道:“大人莫怪,是小人记错了,小人告退。” 总管面色匆匆,出了大帐。 一息后,便听到房外响起了怒骂声。 声音不大,但是项伯走进几步,却可以清晰分辨,正是方才那总管的声音。 “混账!谁让你们上‘至尊宴’的?你们也不仔细问清楚了!此人是项王派来的,又不是范军师派来的。白白浪费了我一桌豪宴,都去给我撤下来!把至尊宴换成普通宾客的饭菜!还有,把美姬都给我统统叫回来!” 他话音方落,侍从们便纷纷入帐,将满满一桌的酒席一撤而空。 方才那几位美姬更是很没好气地白了项伯一眼,拂袖而去。尤其是那坐怀的美姬,只片刻,便骤然变脸,绝然的背影竟是连头也不回。 侍从们转而又端进来两盘普通的菜,竟是连酒都不再上。 “哼!” 项伯被这突如其来的天上地狱两重天的“待遇”激得大怒,气急败坏得直出了汉军大营。 荥阳,楚军大营。 虞姬为项羽送来了亲手做的鸡子糕,只见项羽正立定在幕府中,凝神看着后帐壁上的地图。 那个威武的背影,可以肩负得起天下!可不知为什么,虞姬这两次看到他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寂落。 “大王,膳房说您午膳没怎么吃东西,虞儿做了鸡子糕和几样小菜,大王趁热吃吧。”虞姬温柔的声音,唤回了项羽的正身。 看着虞姬在案几前忙碌的样子,项羽温声道:“谢谢你。” 虞姬将菜碟整齐地摆放好,又将筷箸呈给项羽,柔声一笑:“大王跟虞儿还要客气么?” 项羽淡淡一笑,随即接过筷箸。 “大王,左尹大人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禀报声。 “这么快,”项羽低声自语,旋即放下筷箸:“快请他进来!” “大王,大王您……”项伯怒气冲冲就进了幕府,却见虞姬也在,刚到嘴边的话只说了一半。 “叔父。”虞姬躬身见礼。 “嗳。”项伯颌首回礼,便看向上座的项羽。 知道项伯有话要说,项羽温颜看向虞姬:“虞姬,你先回去吧,孤王与叔父有事要谈。” “嗯。”虞姬点头笑笑,便退出了幕府。 “叔父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项羽好奇地打量着灰头土脸的项伯。 项伯便将在汉营中的经历,向项羽叙述了一遍。 项羽倏然握拳:“当真如此?!” “大王,这可是千真万确啊,若非臣亲身经历,也不敢相信。”项伯道。 项羽缓缓起身,从上座走下来。他双手环臂,右手却不停地拍着左臂。他仔细琢磨着整件事,总觉得项伯在汉营中的经历,有哪里不对劲。 “刘邦一向诡计多端,莫不是他见你去,使出的计策以离间孤王与亚父?”项羽道。 “大王,那您觉得军师为何前后反差如此之大?”项伯反问道:“军师不是曾言,当年那刘邦先入关中,种种所为皆与之前判若两人,必是有诡计吗?再者,军师一向主张杀掉刘邦?如今,他却一反常态?这难道还不可疑吗?他对刘邦的判断,不是正应验了他自己吗?” 项羽踱着步子,垂眸思忖,亚父当年的确说过,若是一个人前后行为反差巨大,必是因为此人心中有诡计。如今亚父前后改变对汉的态度,这种反差…… 沉思半响,项羽摆手道:“孤王虽也觉得嫣儿和亚父所为有些反常,但论背叛,孤王却实难相信。” “大王,恕老臣直言,夫人的样子可不像是失忆。”项伯道。 项伯此言一出,几乎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项羽仔细回忆着他与紫嫣自相识,到如今所发生的一切。 她的气魄,胆识,心智,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失忆之人。 一个失忆的人,怎会在鸿门宴上记得张良与黄石公的事情?无论她是如何得知张良的秘密,必然是认识项羽之前便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即使她曾经真的有过短暂的失忆,也必定是早就恢复了。 可为何她有那么多的事情,要瞒着他? 难道,她真的跟刘邦…… 项伯方才回来时,怒气冲冲进了辕门,便直去项羽军帐。 而莫紫嫣当时正在辕门附近溜西西,看到项伯从外回来脸色又大为不悦,问了侍卫才知道项伯是从对面的汉营处回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把西西交给小雅,径直向项羽的军帐走去。 虞姬出了幕府没几步,正看到对面走来的紫嫣,微笑着迎面上前,轻启贝齿:“姐姐。” “嗯。”莫紫嫣没顾上与她细话,直朝幕府而去。 虞姬见紫嫣心事重重的样子,觉得一定有事,便跟在她身后。 “夫人,大王正在议事,且待属下先行通报。”执戟侍卫拱手拦住了莫紫嫣。 “不必了。”莫紫嫣一掀帐布,直进了军帐,虞姬犹豫了一下没跟进去,而是侯在了军帐外。 项羽正跟项伯说着话,乍然看到入帐的紫嫣,二人默然止语。 “你怎么来了?”项羽转身回了上座:“孤王和伯叔有要事相谈,你先回去。” “我正是为大王所谈的‘要事’而来。”莫紫嫣道。 “哦?”项羽和项伯同时诧然看向紫嫣。 “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项羽疑惑道。 莫紫嫣没有回答项羽,而是直接看向项伯,问道:“左尹大人从汉营回来,莫不是听了什么不实的消息?” “呵!”项伯冷冷嗤笑,毫不客气地回道:“夫人对老夫的行踪,可真是了如指掌!莫不是连老夫带回了什么消息,夫人也都知道?” 闻言,莫紫嫣先是垂眸冷笑,旋即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项伯,问道:“敢问左尹大人,您是姓‘项’吗?” 第196章 好毒辣的反间计! 嫣儿,你如此这般,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刘邦? 当晚,项羽在军帐中召集诸将,令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全力攻打汉军,并部署了作战方案。 这场会议,项羽没有通知亚父。 亚父闻讯后,急匆匆地赶到幕府中,一入军帐,便问道:“大王为何突然下令,要攻打汉军?” 项羽的部署完成,疲惫挥手令众将退下,众将依令退出了幕府。 项羽坐在案几之后的主座上,用绢布擦拭着手中的墨羽剑,淡淡道:“宝剑长期不出翘,是要生锈的。” “大王,老夫是问您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亚父急道。 项羽抬眸看向亚父,不急不缓地道:“亚父,这不本就是我们‘之前’的决定吗?” “之前老夫不是……”亚父还未说完,便被项羽打断了后话。 “之前,我们也决意攻打刘邦!不是吗?”项羽淡淡一笑,旋即道:“若是孤王全力攻汉,速战速决,亚父担心的事情还会发生吗?” “唉,咱们的心思都没有嫣儿那丫头的细腻,今日的汉军,早已不同往日。”亚父叹道:“速战速决又谈何容易啊?” 呵……亚父这口吻,竟与他的女人如出一辙? 当年鸿门宴上,他本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杀刘邦,可他的女人和亚父却极力力主他将其铲除。而今,刘邦反叛,他有了充分的理由,且战争形势一片大好前景,两个曾经最为力主他杀之的人,却改变了主意? 他暗自苦笑,仿佛只在瞬间,他身边至爱至亲的人,全都变了…… 他强压着心中苦火,说道:“亚父竟和嫣儿一样,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唉……”知道再劝已无意义,亚父阖目长叹,转身欲出幕府。 “亚父。”项羽从背后叫住他,问道:“嫣儿曾经离开过彭城吗?” 听到问话,亚父顿足,转身回道:“哦,确有此事。” 项羽凝眸:“那亚父为何对孤王隐瞒?” 亚父抄手回道:“老夫并没有刻意隐瞒,只是这丫头回自己母国,老夫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向大王禀明。” 项羽反问道:“难道亚父觉得,项王夫人出宫数月,竟不算大事吗?” 亚父垂眸点了点头,拱手请罪道:“是老夫思虑不周,若是大王认为老夫有过,请大王责罚。” 项羽倒吸了一口寒气,阖目,沉声道:“亚父,回去吧。” 亚父作揖告辞,出了幕府。 亚父这才明白,原来君王是在向他问罪。虽然项羽表面没有怪罪自己,但是他方才的神情,他的态度和语气,已然表明,他不再信任自己。 冷风习习,打得落叶稀唰作响,伴随着细呜的风声,顺着幕府帐布的缝隙钻了进来,直吹得帐中的王者心口阵阵发紧。 他不禁握拳抵在了胸口。 这一夜,他依然独宿于军帐之中,然而身体的孤独并不可怕,心里的孤独才最让人发慌。 紫嫣出宫一事,他们每个人的回答都相似,却又有着太多故作的痕迹。 那些都是他最信任的人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不懂。 翌日清晨,项羽命侍者叫来项伯。 军帐中,项羽对项伯一番详细的交代后,项伯抱拳领命,带了几个随从,直赴汉营。 他此番入汉营,主要是了解汉军的情势。 一来,看看刘邦手下新集结的汉军都是什么水准?二来,能否查出关于范增或莫紫嫣,与刘邦之间的蛛丝马迹。 荥阳,汉军大营。 刘邦接到项王派使者前来的消息,在房中召集部将商议,却无好的办法应对。 “那项王不接受咱们和谈,还派使者来做什么?”樊哙瞪大眼睛:“别是另有阴谋吧?” 陈平思忖再三,脱身而出,上前道:“陈平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大王讲。” 刘邦会意屏退了众人,待其一一出帐后,刘邦好奇地看着陈平:“何事这般神秘?” “大王,当初那范增给我们使了一招‘离间计’,不如我们就还他一个‘反间计’。”陈平道。 如果要用反间计,自然是知道此计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才要与刘邦私下秘议。 “反间计?”刘邦蹙眉问道:“此计怎讲?” “咱们的细作探到,楚营那边,项王刚跟范增起了大争执。若是项伯来我军中,可利用此人的幼稚,借其之口,离间项王和范增。”顿了顿,陈平又补充一句:“和他的夫人……” “哦?”闻言,刘邦眸光放亮,示意:“详细说来。” “项王最在乎的是他的夫人,只是臣不知道,大王舍不舍得这步棋子。”陈平道。 刘邦眉心微蹙:“讲!” 陈平附耳,将计谋低语一番,刘邦频频点头,眉开目笑:“好毒辣的反间计!如此便能一箭双雕!” “只是这样的话,那项王的夫人……”陈平仔细观察着刘邦的神色,缓缓道:“只怕,会有危险。” 刘邦心中思忖着这计谋,起身在帐中踱着步子,双手不停搓着掌心。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容得自己的女人背叛自己,哪怕她只是一个平庸的女子。 何况,那个女子是天下男人皆梦想得到的女人。 而那男人,却是霸有天下的西楚霸王。 刘邦自然知道,陈平此计一出,如果项羽真的中计,莫紫嫣恐怕凶多吉少。 思忖半响后,刘邦垂眸,淡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尽显凉薄:“倘若项羽不亡,她一样不会是寡人的!” “那大王——”陈平向他再次确定道:“是决定依计行事吗?” “你觉得项羽会中计吗?”刘邦看向他。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怀疑的裂缝,就难以再弥合。”陈平用右手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下一道,皮肤上登时出现一道红痕。 他比划着说道:“这就好比是在这完好的皮肤上,划上一刀。当皮肤被划开的时候,鲜血会随之而流出,即使他日伤口会愈合,但是那道伤疤却永远地刻在上面,每当阴天下雨,就会隐隐作痛。” “嗯,有那么点道理。”刘邦点头。 “譬如项王对待范增,虽在感情上尊其为‘亚父’,但在军事上却多次跟范增背道而驰。范增此人不懂圆滑,又心高气傲,那项王雄霸天下,岂是受范增指点江山之人?从鸿门宴之时,二人就已心生嫌隙。故而,此时我们若能抓住时机,借项伯之口,在其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让它疼痛发作……”陈平勾唇:“事情大半可成!” “好!”刘邦大赞,拍着陈平的肩膀道:“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陈平拱手应道:“臣领命!” 第197章 左尹大人何姓 项伯带着随从到了荥阳城门的汉营,陈平亲自在营前迎接:“左尹大人,多日不见,您是愈发精神了。” 项伯抱拳回道:“陈都尉哪里话,要说这精神,还得说老弟你啊,听说自打来了汉营,可是混得风生水起啊?哈哈哈!” 陈平摇头笑道:“哪里哪里,项王麾下人才济济,在下在楚国作为平平,不过跟着汉王混口饭吃,倒叫大人见笑了。” 项伯捋着长须道:“诶,陈老弟也不必自惭形秽,虽名中有一‘平’字,却绝非等闲之辈。” “唉,在汉王手下能有个一官半职也便罢了,此生怕是拍马也赶不上左尹大人项背了,”陈平叹了叹,笑着道:“大人您请。” 二人相让着向会客地走去。 汉营,因在荥阳城以内,所以汉军的文臣主将们,都有卧房居住。比起荥阳城外的楚营将士们只能夜宿临时帐篷,生活条件要好得多。 一进汉军大营,入眼便是分列两排的汉军,个个精神抖擞,军纪严明,完全不像是刚入伍的新兵。 陈平将项伯请入客房中的上座,笑道:“项伯兄,在下军中还有要事,暂且离开片刻,我已命人准备了丰盛的酒席,您先用膳,晚些时候,我再带您去见汉王。” 项伯客气回礼道:“陈大人有事且先去忙。” 陈平走后没一会儿,一列侍从鱼贯而入,每人手中皆端着高档的菜品,依次摆放在案几上。 “这是我们汉国招待上国使者的至尊太牢宴,请大人您慢慢享用。”侍从道。 项伯看得出,这是按照顶级国宴的级别,摆的“至尊宴”。 待侍从退下,五位青春貌美的舞姬,携着妩媚而来,和着优美的乐声翩翩起舞,最中间的那美人,更是频频对项伯暗送秋波。 项伯受到如此上宾的礼遇,心中正自感激着:汉王对他这个楚国的上宾,如此厚待,并没把他这个未来亲家当外人。 楚国美人以“纤腰不盈一握”之美,而名动天下,这几个汉国舞姬都是楚人,柳腰俏臀,明眸电睐,顾盼流转间,皆是万种风情…… 项伯看得是春心荡漾。 中间那最美的舞姬,一曲舞毕,竟直扑入项伯的怀中,坐在他的大腿上,娇笑一声:“大人,您这样盯着奴家看,奴家都不好意思了。” “哦?”项伯哈哈笑道,看着怀中美人盈盈媚眼,兜起她的下巴:“让本大人看看,是哪里不好意思了?” “嗯嗯……”美人欲拒还迎:“大人您真讨厌。” “哈哈哈!”项伯拿起酒樽,喂着坐在腿上的美人喝了一大口酒,那美人羞得面颊油生两团红晕,极是妩媚。 二人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地述说着情意绵绵。项伯心想着,晚上见了刘邦,就向他讨要这可人疼的美人,以他们未来“亲家”的关系,刘邦绝不会不给。 美人半眯着秋波举起酒盏,项伯正仰头长大了嘴巴,接着美人喂来的酒。 就在此时,一个内务总管打扮的人,不合时宜地入帐。那总管瞧见此景,甚为抱歉,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而后,他倾身上前,问道:“使者大人,汉王昨夜偶感风寒,这会儿身子有些不适,不便见客,特命小人来伺候大人。敢问使者大人,不知范军师,可有吩咐示下?是否一切‘如约’行事?” “什么?范增?”项伯脸色陡然一阴,大为不悦地道:“我乃西楚霸王派来的使者楚国左尹项伯,那范增不过是个军师,又不是项王,有什么权利派使者?” “不是范军师派来的?”总管皱着眉低声自语着,像是在兀自反省说漏了嘴。 项伯见他面色不对,便起身走向他,问到:“汉王跟范增有什么约定?” “哦,没,没……”总管连忙摆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吞吞吐吐道:“大人莫怪,是小人记错了,小人告退。” 总管面色匆匆,出了大帐。 一息后,便听到房外响起了怒骂声。 声音不大,但是项伯走进几步,却可以清晰分辨,正是方才那总管的声音。 “混账!谁让你们上‘至尊宴’的?你们也不仔细问清楚了!此人是项王派来的,又不是范军师派来的。白白浪费了我一桌豪宴,都去给我撤下来!把至尊宴换成普通宾客的饭菜!还有,把美姬都给我统统叫回来!” 他话音方落,侍从们便纷纷入帐,将满满一桌的酒席一撤而空。 方才那几位美姬更是很没好气地白了项伯一眼,拂袖而去。尤其是那坐怀的美姬,只片刻,便骤然变脸,绝然的背影竟是连头也不回。 侍从们转而又端进来两盘普通的菜,竟是连酒都不再上。 “哼!” 项伯被这突如其来的天上地狱两重天的“待遇”激得大怒,气急败坏得直出了汉军大营。 荥阳,楚军大营。 虞姬为项羽送来了亲手做的鸡子糕,只见项羽正立定在幕府中,凝神看着后帐壁上的地图。 那个威武的背影,可以肩负得起天下!可不知为什么,虞姬这两次看到他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寂落。 “大王,膳房说您午膳没怎么吃东西,虞儿做了鸡子糕和几样小菜,大王趁热吃吧。”虞姬温柔的声音,唤回了项羽的正身。 看着虞姬在案几前忙碌的样子,项羽温声道:“谢谢你。” 虞姬将菜碟整齐地摆放好,又将筷箸呈给项羽,柔声一笑:“大王跟虞儿还要客气么?” 项羽淡淡一笑,随即接过筷箸。 “大王,左尹大人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禀报声。 “这么快,”项羽低声自语,旋即放下筷箸:“快请他进来!” “大王,大王您……”项伯怒气冲冲就进了幕府,却见虞姬也在,刚到嘴边的话只说了一半。 “叔父。”虞姬躬身见礼。 “嗳。”项伯颌首回礼,便看向上座的项羽。 知道项伯有话要说,项羽温颜看向虞姬:“虞姬,你先回去吧,孤王与叔父有事要谈。” “嗯。”虞姬点头笑笑,便退出了幕府。 “叔父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项羽好奇地打量着灰头土脸的项伯。 项伯便将在汉营中的经历,向项羽叙述了一遍。 项羽倏然握拳:“当真如此?!” “大王,这可是千真万确啊,若非臣亲身经历,也不敢相信。”项伯道。 项羽缓缓起身,从上座走下来。他双手环臂,右手却不停地拍着左臂。他仔细琢磨着整件事,总觉得项伯在汉营中的经历,有哪里不对劲。 “刘邦一向诡计多端,莫不是他见你去,使出的计策以离间孤王与亚父?”项羽道。 “大王,那您觉得军师为何前后反差如此之大?”项伯反问道:“军师不是曾言,当年那刘邦先入关中,种种所为皆与之前判若两人,必是有诡计吗?再者,军师一向主张杀掉刘邦?如今,他却一反常态?这难道还不可疑吗?他对刘邦的判断,不是正应验了他自己吗?” 项羽踱着步子,垂眸思忖,亚父当年的确说过,若是一个人前后行为反差巨大,必是因为此人心中有诡计。如今亚父前后改变对汉的态度,这种反差…… 沉思半响,项羽摆手道:“孤王虽也觉得嫣儿和亚父所为有些反常,但论背叛,孤王却实难相信。” “大王,恕老臣直言,夫人的样子可不像是失忆。”项伯道。 项伯此言一出,几乎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项羽仔细回忆着他与紫嫣自相识,到如今所发生的一切。 她的气魄,胆识,心智,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失忆之人。 一个失忆的人,怎会在鸿门宴上记得张良与黄石公的事情?无论她是如何得知张良的秘密,必然是认识项羽之前便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即使她曾经真的有过短暂的失忆,也必定是早就恢复了。 可为何她有那么多的事情,要瞒着他? 难道,她真的跟刘邦…… 项伯方才回来时,怒气冲冲进了辕门,便直去项羽军帐。 而莫紫嫣当时正在辕门附近溜西西,看到项伯从外回来脸色又大为不悦,问了侍卫才知道项伯是从对面的汉营处回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把西西交给小雅,径直向项羽的军帐走去。 虞姬出了幕府没几步,正看到对面走来的紫嫣,微笑着迎面上前,轻启贝齿:“姐姐。” “嗯。”莫紫嫣没顾上与她细话,直朝幕府而去。 虞姬见紫嫣心事重重的样子,觉得一定有事,便跟在她身后。 “夫人,大王正在议事,且待属下先行通报。”执戟侍卫拱手拦住了莫紫嫣。 “不必了。”莫紫嫣一掀帐布,直进了军帐,虞姬犹豫了一下没跟进去,而是侯在了军帐外。 项羽正跟项伯说着话,乍然看到入帐的紫嫣,二人默然止语。 “你怎么来了?”项羽转身回了上座:“孤王和伯叔有要事相谈,你先回去。” “我正是为大王所谈的‘要事’而来。”莫紫嫣道。 “哦?”项羽和项伯同时诧然看向紫嫣。 “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项羽疑惑道。 莫紫嫣没有回答项羽,而是直接看向项伯,问道:“左尹大人从汉营回来,莫不是听了什么不实的消息?” “呵!”项伯冷冷嗤笑,毫不客气地回道:“夫人对老夫的行踪,可真是了如指掌!莫不是连老夫带回了什么消息,夫人也都知道?” 闻言,莫紫嫣先是垂眸冷笑,旋即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项伯,问道:“敢问左尹大人,您是姓‘项’吗?” 第198章 情信 “夫人此话何意?!”项伯觉察出莫紫嫣的话中有话,便扬声问道:“老夫不姓项,难道还跟你姓莫?” “我以为左尹大人,该是姓‘刘’。”莫紫嫣的语气缓慢,却是字字清晰。 “你!……”项伯的脸色倏然涨红,怒指莫紫嫣,厉声道:“老夫不知夫人此话何意?!还请夫人把话说明白了!” 正在大营内操练士卒的钟离昧,看到虞姬独自在项羽军帐外焦急地踱着步子,便上前询问缘由,听到军帐内的气氛不对劲,便直奔向军师营帐,去请范增。 幕府内,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 项羽见二人直面冷对,蹙眉对紫嫣道:“嫣儿,伯叔是孤王的叔父,不要失了分寸。伯叔,你先回去吧,此事孤王自有判断,明日再与你细谈。” 项伯本就在对面的汉营里受到不敬,正无处宣泄内心积压的怒火。如今又‘知道’范增是汉王的人,这正是扳倒他们的大好机会。 那莫紫嫣与范增,曾联手害他停职三个月,有他们在楚国的一日,他这个“左尹大人”就永远都被压制着。这笔旧账未清,如今,这女人又在大王面前这般羞辱自己,那就好好算算这新仇旧恨!就算不能除掉这对义父女,也要把他们逼走! “大王,请恕老臣不能受这不白之冤!”项伯拱手对项羽道:“今日无论如何,老臣都要为楚国清理君侧!” 清君侧?就是清除君王身边的亲信和小人。项伯口中的小人,自然是指范增和莫紫嫣。 “呵!”莫紫嫣心底一凉,蓦然一笑:“好一个‘清君侧’!左尹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暗中帮助刘邦,谁为‘君侧’?紫嫣还真想问问大人!” “莫氏!老夫一再忍你,你不要血口喷人!”项伯指向她道:“老夫如何帮那刘邦?” “左尹大人从汉营归来,难道不是向大王报告,亚父跟刘邦有私通?”莫紫嫣一瞬不瞬望着横眉冷对的项伯,却让项伯心底发慌。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对项羽的密报? 项羽和项伯讶然对视一眼。 “你方才……听到了我们的谈话?”项羽道。 “我来之时碰到了虞儿,她出我进,请大王传虞儿问问,她可有听到你们的谈话?” 莫紫嫣的意思是,虞姬从帐中出去,若是都不曾听到帐中的秘话,她才进来的人,又如何能听到? “若非偷听,你岂会知道?”项伯旋即点着头道:“哦,老夫明白了,你果然与那刘邦暗中勾结,才对老夫在汉营之事,了如指掌!” 呵!莫紫嫣心底寒笑:这个人简直愚不可及! “就凭左尹大人的心智,还需要偷听么?!” 莫紫嫣缓缓吐气,冷然道:“在刘邦眼里,您不过是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给一点好处,便可以利用着一步步达到目的;倘若今次没能得到好处,反被孤落,自然是要气急败坏地回来告状,正好给了他人利用您除掉心腹大患的机会。” “你……!”项伯大怒,指向她的手已不住地颤抖。 “嫣,儿!”项羽垂眸,厉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项伯扬袖一甩,高声道:“莫非因老夫在大王面前揭穿了你的动机,你才如此这般处心积虑陷害老夫?你和那范增来到大王身边,殊不知是刘邦安排的一场——阴,谋!” “我和亚父是‘阴谋’?左尹大人怕是记性不好,将前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话说到这般地步,也没有必要再忍着藏着,莫紫嫣倏然转身,在帐中踱步,一一列举道: “昔日新丰鸿门,大王原要赴霸上攻打刘邦,亚父主张杀掉刘邦。可却是谁连夜跑去告密,当下结为儿女亲家,让人第二日一早便来请罪,才让大王错失千载难逢的杀机?此,其一。 鸿门宴上,亚父让庄儿舞剑,意欲刺杀刘邦!可又是谁屡屡以身相救?护人周全?此其二。 其三,戏水分封,大王分给刘邦巴、蜀偏隅之地,以阻止其东出。又是谁收了张良的珠宝,向大王讨要‘汉中’之地?汉中距关中仅隔了秦岭,一步之遥。拥有汉中,意味着刘邦多了多少土地、多少人口、多少粮饷?!” 莫紫嫣突然转身,冷冷的目光投向项伯:“这些……大人,您可都算过吗?” “这一切的一切,才让刘邦得以成功东出!如今,又是谁不分是非、不加分析,把刘邦小小的离间之计,报告大王,让他误会亚父?若是逼走亚父,就凭大人您之才,楚国何愁不亡?!” 莫紫嫣接连列举了项伯的四项重大错误,楚国正因有他这样一次次因利忘本之人,决断了楚国的未来。 “你……!”项伯气得瑟瑟发抖,脸色忽红忽绿,一时哑然失声。 “如此多番襄助,左尹大人可谓刘邦第一功臣,他日大汉天下得建,不该对您赐姓封侯吗?!” 这一连串的列举,直插项伯的软肋。怒恨与心虚交织,他浑身发抖,差点背过气去,项羽赶忙起身将其搀扶入座,对紫嫣斥道:“住口!” “伯叔,消消气,嫣儿她不懂事。”项羽连声安慰着。 项伯依旧浑身颤抖,指着莫紫嫣,颤声道:“昔日褒姒亡周,越女亡吴。那越女西施,本是范蠡的枕边之人,却被范蠡送与夫差,里应外合,使得吴国国破君亡……莫不是你跟那刘邦,也效法古人,以美色乱我朝纲?如此,便真是我楚国之祸兮!” 多么荒谬的论调! 只因褒姒不喜对着昏庸的周幽王言笑,周幽王为博红颜笑,‘烽火戏诸侯’,褒姒无奈又轻蔑的一笑,便被世人诟病为亡周的妖妃。那么,倘若褒姒天天笑脸谄媚,世人又当如何做论? 伍子胥将可能遇见的危机,一再进言夫差,可奈何夫差身边有伯嚭那样贪财利己的小人,屡屡为越成事。使得夫差偏听谗言,赐死相父伍子胥,才终遭灭国。 西施与褒姒,都不过是男人的工具。她们毫无选择的被献于君王,甚至连生死都不由掌握。 而无论西施爱的是夫差,还是范蠡。在越人心中,她不是英雄;在吴人心中,她却是敌人,是奸细,更是祸水。而在世人心中,她得到的只有谩骂,更被无数次的作为历代臣工警醒君王的“前车之鉴”。 想到褒姒和西施,莫紫嫣不禁苦笑:“女人的命运,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西子与褒姒做了什么,世人都能将亡国之祸,无情的推诿于一介无辜的女子。” “大王,”项伯在座上老泪纵横,拱手对项羽道:“远有妹喜亡夏,后有妲己、褒姒亡商周,近有越女亡吴,前车之鉴大王绝不可不鉴啊!绝不可让赵女亡楚啊……” “都住口!……” 项羽直觉得耳中一阵轰鸣…… 他最爱的女人,与最亲的长辈,竟这般口剑相向。 “报……” 幕府外,传来侍卫急迫的声音。 “进来!”项羽转身回座。 侍卫入帐后,拱手上前将一个竹筒呈于项羽:“大王,我军从汉军密探身上,截获一封密函。” 项羽打开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羊皮密信。 上面写着: 【紫宸宫兮一别,目眇眇兮愁予; 去夏兮今夏,荥阳兮相隔; 美人兮芳泽,寡人兮梦思; 待汉军兮灭楚,与美人兮重梦。】 看着密信上的字字句句,项羽的心中如遭雷击,脸色煞然间一片惨白,那深锁的眉头下,眼皮在抽痛,他的手紧紧攥着羊皮,握成一团。 身体一片冰寒,心口骤然间宛如刀割…… 这封密信的意思是: 紫宸宫那日一别之后,我便忧愁满怀望眼欲穿;从去年夏天到今年夏天,我与美人你,同在这荥阳,却相隔不相见;你的美,你的温柔,时刻伴随寡人入梦;等到我汉军消灭了楚军,一定要与美人重温旧梦。 正是刘邦写给紫嫣的情信。 看着项羽的神色,幕府内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良久后,项羽低声问道:“那密探呢?” “在我军截获之后,咬舌自尽。”侍卫道。 项羽沉重摆手,侍卫领命拱手退出了幕府。 项羽缓缓阖目,沉声问道:“嫣儿,当初你离宫数月,究竟是去了哪里?” 项伯虽不知密信写的什么,但他一听项羽这口气,显然是问罪的架势,陡然来了底气:“对!大王亲征齐国之时,你偷偷离宫四月有余,而你回宫不久,刘邦的大军便攻进我彭城。你遣走全城,莫不是想与他里应外合,将我都城拱手相让?若不是大王回救及时,怕是我们楚国都毁在你手上!如今形势于我有利,于汉不利,你却阻止大王攻打刘邦。孰忠孰奸,望大王明鉴!” “伯叔,孤王在问她!”项羽蹙眉道。 项伯见项羽脸色沉郁,便点头不再说话。 莫紫嫣缓缓摇头,轻缓的声音虚无缥缈:“大王,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项羽的声音沉呜,一字一顿地道:“我只问你,离开彭城,究竟是为什么?那日在紫宸殿,刘邦又对你做了什么?” 莫紫嫣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竟是无语凝噎。 她几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他一直都不相信她…… 第199章 难道你,真的是……? “咳咳……这一切都是老夫的错,与夫人无关,老夫请大王责罚!” 亚父人未至,声先入。 莫紫嫣倏然回头,便看到钟离昧搀扶着步履匆匆的亚父入帐,老人沧桑的面容像是一瞬间老了更多,她不禁哽咽唤道:“亚父……” 闻听这样的话,主座上的王者豁然睁开双眸,漆黑的眸子里泛着幽冷的光,看得旁人心底发寒。 不错,今日这一切,都是因着亚父而起,他最信任的两个人,竟然联合起来骗他?压抑在心中已久却无处释放的愤怒,终在这一刻爆发。 他冷声道:“亚父,到今日这般境地,您可如愿了?” 闻言,莫紫嫣不可置信地回首,望着上座一息之间竟变得如此陌生的男人,心痛地摇头。 不仅是她,在场众人都为之惊愕万分。 尽管军师脾气出了名的古怪,可身为君王的王者,从前对老人家从来都是包容与担待,天下皆知,项王敬军师如父。 然而今日…… 这一番冷言相向,直击痛亚父的心窝。 亚父一声长叹,仰头苦笑,道:“天下事大局已定,大王可自行斟酌决断,老夫年事已高,实在无力辅佐大王。望大王赐还骸骨,恩准还乡。” “准!” 项羽扬声,一字了断恩情。只是他的唇角微不可查的一抖。 项伯的面上,露出诡异的一笑。 “大王,万万不可啊……”钟离昧无力地两边劝着:“军师,军师您莫要冲动啊。” “谢,大王……”亚父的双手在抖,却缓缓垂身,行了一个一揖到底的长揖,亦是了断君臣情谊。 在他转身的瞬间,莫紫嫣看到他眼底泛着的寒光,那眼神中的悲怆和绝望,直疼入她的心底。 她拉住亚父,泫然欲泣地哽咽着:“亚……父。”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亚父心寒意冷,痛咽着拍了拍紫嫣的手臂,苍老的手擦去她眼底的泪,摇头道:“丫头,莫要再为老夫做无谓之事……” 亚父说完,踉跄着苍迈的身子直出了军帐,末了撂下一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王善自珍重……” “亚父……” 凝视着亚父苍白如霜的银发下那落拓的背影,莫紫嫣心底犹如针扎。 而那一刻,上座的王者正背对着众人,他面向帐壁,不发一言。 莫紫嫣缓缓地回身,看着那个让她突然觉得如此陌生的决绝背影,冷声道:“既如此,就请大王休了臣妾,让我随亚父回乡吧。” 项羽蓦然转身,看着下站的女子,他觉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被冰冻…… “夫人……”钟离昧看了一眼莫紫嫣,又箭步上前,跪在项羽面前作揖劝道:“大王万万不可,夫人只是一时冲动。夫人全心全意爱着大王,离开霸王宫乃是……” “昧将军!”莫紫嫣赫然打断了钟离昧的话。 看着她摇头,钟离昧才想到大王是西楚霸王,即便此刻说出他们出宫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那一幅地图也解不开二人的矛盾,只怕更会让项伯找出更多的诟病。 项羽根本无心听钟离昧说的是什么,沉声道:“伯叔,钟离昧,你们先出去,孤王有话问她。” 钟离昧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项伯得意地应声又大步迈出幕府之后,他也跟着出了帐。 幕府中,空寂的只剩下二人冰冷的呼吸。 默然不知多久。 项羽强忍着心口剧烈的绞痛,从上座缓缓而下,行至莫紫嫣面前,他直直地看着她,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离开彭城,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莫紫嫣凝眸看向他,眼底的泪水渐渐模糊了眼前男人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大王既然不信,又何必再问……?” 项羽的目光灼灼地凝滞在她冰冷的面上,心口痛到无法呼吸。半响,他痛笑一声,将手中紧攥的羊皮抖开,悬至于女人面前:“是去见了他?” 莫紫嫣的目光扫过羊皮密函上的内容,呼吸几乎一窒。 原来汉人这招“反间计”,不单单是对亚父,她才是被反间的第一主角。她以为,项伯此番入汉定会被汉人利用,回来离间亚父和项羽的关系,却不知自己才是这场漩涡的中心。 她寒寒一笑,唇际不禁随着一声苦笑牵起一丝痛楚的弧度:“到今日,你仍然怀疑我……” 这就是她从十二岁时,便爱上的男人? 她千辛万苦来到他的时代,不惜逆天而为,冒着篡改历史,天怒雷劈之险,只祈盼能改变他的命运,让他得以善终…… 可悲如她,竟连他的信任都得不到…… 心痛、委屈、无助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瞬间如翻江倒海般汹涌袭来! 她伤心欲绝,直觉得浑身发冷,腿下一软,身子一倾几乎要摔倒,然而她硬是撑起了她的骨气,撑起在他面前仅剩的自尊。 “你让我……如何相信?!”他压了极低的声音,可那声音就如一声闷天雷,好像随后,就会带来狂风暴雨。 他伸出颤抖的手,蓦然撅起她的下巴。阴郁的黑眸盯着她那张动人心魄的脸,那双无辜的美眸,每一次都会让他看得心碎,可这信上的内容,又是什么?难道她的美,就是用来摧毁他的吗? “难道你,真的是刘邦……派来的西施吗?” 他的唇在打颤。 这一番话刺入耳中,落入心中,莫紫嫣直觉得五脏俱焚。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汹涌地喷张,然而不消片刻,便有彻骨的冰寒,瞬间浇熄了全身那火烧一般的灼痛,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她阖目,一字一顿地道:“既如此,恩请大王休了我……” “你……!”项羽的心口骤然刀绞万分,疼得他双唇青紫。 他浑身的力气聚集在胸口,那种胀痛仿佛要将他炸裂了一般:“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莫紫嫣缓缓睁开双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泪泛滥而下:“是……从未如此刻般真心!” 她绝望了,心被刀子一刀一刀割着,割成斑斑碎片。 剧烈的悲痛,绞烧如火,团结在项羽的心口,他直觉得胸膛几乎要炸开…… 他真想捏碎她的下巴,只要他稍微用一点力度,他保证她那张绝美的容颜顷刻间便不复存在!因为他是西楚霸王,天下没有人会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 可他始终下不去手,他好恨自己,为什么看到她那双无辜的眼睛,他就完全狠不下心来!她的眼睛是那样的美,美得让人沉沦,美得那么无辜…… 可又真的是无辜吗?若是无辜,这密信上的内容如何解释?若是委屈,她又为何不肯解释给他听?! 她眼底深藏的忧郁,他不懂,她也从来不肯与他分享。他心底呼唤了一千一万次,只希望她告诉自己真相,可是为什么?她说出的,却是如此绝情而狠心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真心!哈哈哈哈哈哈……!真心,真心!” 他甩掉她的身子,愤然回到上座,咆哮道:“好……好!孤王如你所愿!来人,取笔墨来!” 她踉跄着站稳。 钟离昧应声入帐,跪地央求道:“大王,夫人……” “昧将军,我意已决,不必求他!”莫紫嫣快言打断钟离昧的请求,冰冷地转身:“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夫君!休书写好,烦请将军拿于我。” 她不回一目,转身出了军帐。 “夫人,您……”钟离昧在身后无助地唤着。 “让她走!” 幕府内,雷霆暴怒,霹雳咣当的一串巨响,是那王者愤然将案几上的一切推翻在地。 第200章 不如归去 夜色深寂,莫紫嫣踉跄着走出了项羽军帐。 冷风幽幽,吹干了面上的泪痕,直打得双颊上的皮肤阵阵蛰痛。 她举目望向苍茫的墨空,似是刚刚才错过了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 缓缓收回视线,她默然独行于楚营中,回想着五年来的岁月点滴。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为了他的“一世长安”。 为了帮他改变命运,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如今,竟只落得这般境地。 罢了…… 如果怎样都救不了他,不如离去,总好过有一天,要亲眼目睹她无法面对的结局…… 身后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和呼唤的声音:“夫人,夫人……” 她顿足旋身,便看到一身炫银铠甲的俊朗男子,清逸的风采似是乘风而来。 “夫人,大王只是一时气话,夫人您可切莫当真啊。”钟离昧温暖的宽慰,在此刻听起来却让她觉得更加荒凉。 “我已决意离开,昧将军不必再劝了。”莫紫嫣微微敛容,却难以掩饰心中的苦楚,她浅浅一笑:“随我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二人出了楚营辕门,朝附近的湖边走去。 “夫人,您这又何苦呢?为何不告诉大王您所做的这一切呢?”钟离昧忍不住叹了口气。 莫紫嫣抿唇寒笑,默然几息,她淡淡道:“人这一生,可能最相信的永远是自己。即便如神算许负,曾经告诉那秦始皇,他的命数只能有四十九岁,可嬴政依然要做着秦国万年的大梦,要倾尽所有,得到不老仙丹。故而杀伐屠戮,耗尽天下民心……” 这五年来,她不是没想过,要将自己来自两千年之后的另一个时空的事,告诉项羽。可是以他的性格和自尊,即便告诉他,也未必能改变他命中注定的轨迹。 就像她当日在紫宸殿,告诉韩信说他的命不好,韩信那一句:“天欲亡我,纵然逃至天边,也难逃一死;天欲救我,纵然刀架颈上,亦能化险为夷。既是天生我命如此,我又何须瞻顾?” 若非亲身经历,她这个“现代人”,亦不会相信世上真有“穿越”。倘若告诉项羽,他身边如项伯那样的项氏宗亲,怕是像抓住置她于死的证据一样,当她做疯子或鬼魅一般地焚烧或者禁闭。 她不怕死,但如果是那样,她就失去了所有救他的机会。 二人寻了一片空地,钟离昧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上:“夫人,仔细地凉。” 莫紫嫣莞尔一笑,他永远那么心细如发,世间也大抵只有钟离昧愿意做她的知己,愿意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二人席地而坐。 莫紫嫣捡起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石子惊起一瞬的涟漪,便沉入湖底。是否正如她这不速之客,在他生命中短暂的存在,却终要接受命运的安排? “就算我告诉大王,他也未必能理解。”她面上浮着淡淡的笑容,钟离昧却看得那样沉痛。 “那夫人,是要跟军师一起离开吗?”钟离昧道。 “嗯,”莫紫嫣轻轻点头,曼声道:“亚父年纪大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唉……”钟离昧深叹一口气,旋即重重拍着自己的脑袋:“昧真无用!什么都帮不了夫人!” “昧!谁说你无用?”莫紫嫣拽住他的胳膊,却看到他眸中泪光动容,她转而道:“昧,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夫人请讲,钟离昧万死不辞。”钟离昧拱手。 “不许说傻话!要好好地活着!”莫紫嫣道。 她站起身,缓缓走向湖边,沉声道:“虞儿有子期将军照顾,我不担心。可是小雅,她生性善良,就只知道固执的忠诚,我把她托付于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钟离昧紧跟几步,忧心道:“夫人不带小雅走?这怎么能行?谁来照顾您和军师?” “小雅年纪不小了,她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莫紫嫣旋身,看着钟离昧,郑重问道:“能答应我吗?” 思忖片刻,钟离昧拱手道:“属下谨遵夫人旨意!” “小雅……小雅她,一直默默钟情于你。况且,你也至今未娶,如果可以,让钟离家后继有人吧。” 忧郁的水眸垂下,钟离锦的离去,始终是莫紫嫣心中难以弥补的遗憾和愧疚。她更加知道,如果她改变不了项羽的命运,那么按照历史的记载,钟离昧的命运,也不会太长久。 “嗯。”钟离昧沉痛应声。 莫紫嫣讶然看向他:“怎么答应的这般痛快?” “只要夫人吩咐的,属下就去做。”钟离昧沉声道。 莫紫嫣走近钟离昧,拉下他拱着的双手:“我这话不是‘旨意’,是作为朋友的托付,也是希望你能幸福。” 二人默然,静对着漫天星空。 人生的知己,不需要解释。钟离昧能给莫紫嫣的,永远是他一颗不问所以,却付出忠诚的心。 这样的信任,她非常珍惜。 “昧,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她淡淡道。 “昧也希望夫人幸福,”钟离昧仰头逼回眼底的泪:“一直都希望。” ………… 寒风乍起,荥阳一夜风雨。 浸透了人间苍凉,却未能封锁心中的荒凉。 一身烟紫色锦服的女子,独坐帐中,一盏孤灯相伴,恍惚中,清晰了来时的路。 雨幕潇潇,流年华逝,这一场红尘风月,终换来荆棘满身。 她,终究要对他食言了。 清晨,虞姬一早便撑着伞,静候在紫嫣的寝帐外。小雅看到虞姬,便入帐对夫人禀报:“夫人,虞夫人在帐外。” “请她进来吧。”莫紫嫣道。 虞姬一入帐,看到案几上堆放着收拾好的行囊,急声劝阻道:“姐姐,夫妻间吵架不是常有之事吗?姐姐这是做什么?” “虞儿,来,”莫紫嫣牵起虞姬的手,走到榻前坐下:“我和大王之间的心结,怕是解不开了。如今,大王跟亚父的情分,想来也要尽了。亚父年纪大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彭城,所以我要陪他回去。” “姐姐,你真的要走吗?”虞姬泫然欲泣:“你走了,虞儿怎么办?” “虞儿大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莫紫嫣轻轻捋顺虞姬额间的一缕乱发,沉眸看向她:“你温柔又善解人意,以后就由你好好陪伴大王。” 虞姬抱住紫嫣,潸然泪下:“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走……” “好虞儿,别说傻话了。”莫紫嫣帮虞姬擦拭着面上的泪滴:“姐姐有两件事还要拜托你。” 虞姬哽咽道:“莫说是两件,就是十件、百件,虞儿也定会为姐姐去做到。” 第201章 既相爱,何相离? 莫紫嫣转眸看向西西,这小家伙极有灵性,昨夜见她回来收拾东西,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它似乎能预感到什么,又仿佛知道她会转瞬消失了一般,竟是整晚都没合过眼。 “此去彭城,路途遥远,未来有很多不可预知之事,我不能带走西西。”莫紫嫣抱起西西,紧紧贴住它的额头:“它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的孩子,请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它。” 虞姬应声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西西,我们一起等着你回来。” 莫紫嫣默然垂泪。 依依不舍地抱着西西良久,才将它放下来。 她起身,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檀木匣子,拿出一张羊皮制的地图,交在虞姬手中,郑重叮嘱道:“这是一张地图,你一定要好好保管。若是有一天,大王到了一个叫‘垓下’的地方,你就把地图交给他……让他熟悉上面的路线。” 虞姬看了看手中的羊皮,不明所以地问道:“姐姐,这幅地图很重要吗?” “是……”莫紫嫣转过身背对着虞姬,极力掩饰声音中异样的情绪:“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只有它,能帮助很多人逃过一劫,尤其是……大王。” 虞姬乍然一听,觉得此事重大,她转到莫紫嫣面前,黛眉轻蹙:“姐姐,你是说?” “不要问了,一定要记住我的话。绝不可提前交给大王,否则以大王的心性,和他今日对我的怀疑,只怕会毁了它。”莫紫嫣道。 虞姬凝视着紫嫣,轻声道:“姐姐,虞儿看得出你还是深爱着大王的,留下来好不好?” 爱? 爱之一字,承载了太多的喜怒哀乐,亦承载了她无法掌控的生死离合。 不是有了爱情,就可以解决一切。 莫紫嫣眼中掠过浓浓的悲伤:“爱情动人至极,却也伤人至深。” 虞姬安慰道:“姐姐,等你和大王的气都消了,大王一定会接姐姐回来的。” 莫紫嫣没有回答,只回以淡淡一笑。 然而这面上的微笑,隐藏的却是心底无比的苦涩。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或许这一别,既是——永远。 虞姬走后,小雅在帐中,跪地抽泣道:“夫人,求您带小雅一起走吧。” 莫紫嫣俯身将小雅扶起来,温声道:“小雅,我连自己的未来都不能确定,又如何能带你走?何况西西在这儿,我走了,你也走了,西西怎么办?” 望着小雅像泉水一般涌出来的眼泪,莫紫嫣边擦边安慰道:“待我和亚父安顿好了,会派人来接你们的。” “嗯。”小雅点头应道:“夫人说话算数,小雅和西西一起等着夫人。” 小雨淅淅沥沥。 亚父背着行囊,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楚军的辕门,身后传来一声温暖:“亚父,亚父等等我。” 亚父回过身,眯眼打量了来人一番,看到那丫头独自撑着一把大伞,快步追了上来,肩上亦背着包袱。 亚父蹙眉,问道:“丫头,你这是做甚?” “亚父做甚,嫣儿便做甚。”莫紫嫣轻轻一笑,挽上亚父的胳膊:“嫣儿当然是要跟您回彭城啊。” “你回去!”亚父摆脱她的手,斥道:“胡闹!谁让你跟老夫出来的?不像话!” “诶!彭城又不是您一个人的,您能回,我就不能回啊?”莫紫嫣不理他,径直快步超过了老人家。 亚父在她身后边咳边喊道:“臭丫头,你回去回去!好不容易才可以摆脱掉你,老夫不想带着你这个累赘!” 莫紫嫣旋身做了个鬼脸:“倔老头,你休想赶我走!” “你……” “夫人,军师……” 钟离昧驾着一辆马车,从辕门内驶出,追上了已行出楚营的莫紫嫣和亚父,待到二人面前勒住缰绳,说道:“夫人,军师,此去彭城路途遥远,让马夫送你们回去吧。” 莫紫嫣欣慰地笑一笑:“昧将军,你总是会给人带来温暖和帮助,谢谢你。” “夫人,您别这么说,昧什么忙都帮不上。”钟离昧跳下马车,面上泛起愁容,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莫紫嫣看到钟离昧一双俊眸,就要滴水的样子,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喂,你可是赫赫有名的楚国四大猛将之一,可不能随便下雨啊?” 钟离昧哽咽着忍住眼泪:“夫人,昧为您和大王难过,为你们不值。” 莫紫嫣颌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好了,我是当事人都没怎样,你不许再难过了。” 她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旋即低声叮嘱:“昧将军,万务保管好地图,他日会有救命之用。” “夫人放心。”钟离昧抱拳道:“钟离昧与地图同在。” “旺,旺,旺,旺……” 一团白影,突然从辕门内冲了出来,小雅在后面一路急追。 如果说,莫紫嫣方才还能够故作洒脱的话,当此刻见到西西,她心底的柔软,终于被这小东西一触即发。 犬类,永远会忠于它的主人。尤其是曾经流浪的生命,主人对它来说,不仅是主人,还多了“恩人”的情义。不养狗的人大概不会了解,狗对主人那种视作“生命中唯一”的情感。 莫紫嫣太了解,她这一走,于西西来说,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离别。 可她更知道亚父时日无多。正因如此,她才受不得项伯对亚父的那番攻击。 她要陪亚父走完最后的路。 而她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她实在不知道。 她抱起西西,脸颊紧紧贴住它的额头,哽咽道:“好孩子,娘亲现在不能带你走,你要乖乖的,娘亲会回来接你的,一定会。” 莫紫嫣在西西的额间落下深深的一吻,就像项羽曾经无数次地吻她那样。 她忍痛放下西西,将手中的牵引绳递给小雅。 “小雅,带西西走。” 她言罢,转身扶着亚父上了马车,却早已泪流如注。 小雅将西西抱起,西西用力挣脱了她的臂弯,好在牵引还在她手里,西西无法脱身,只能用力扥着绳子,疯狂向莫紫嫣追去。 莫紫嫣别过头,不忍再看那个追逐的白影,颤声吩咐道:“走!” 马夫驱车驶出了几丈远,雨中,西西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发出“嗷呜”般,犹如狼嚎般的哀鸣。 亚父看着泪流满面的紫嫣,知道她有太多难以割舍的情感,拍着她的肩膀,声道:“丫头,回去吧。” 西西的长鸣哀叫,让钟离昧实在看不得这分离的一幕,他健步如飞地追上马车。 “夫人,请您和军师都留下吧。大王定是心中误会才会这般,夫人留下跟大王好好解释解释就过去了。”钟离昧试图做着最后的挽留。 马车缓缓停下,莫紫嫣走到车门前,摇头道:“若是信任,又怎会有误会?” 她突然想到她颈上的玉佩,旋即将玉佩解了下来,交给钟离昧:“昧将军,麻烦你代我将这同心环交还于他。” 钟离昧双手接过玉佩,明白再劝无用,声音微哽:“夫人……可有什么话转告大王吗?” 莫紫嫣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果一颗心里,没有了信任,即使装了彼此,也只会充满苦痛,不如忘却……” “昧将军保重,”莫紫嫣颌首,转身回了马车内:“走吧。” “驾!” ………… 眼泪在面上凝结成殇。 雨中多少泪,化不开心结; 乱世多忧伤,斩不断离殇; 如果风雨过后,依然风雨; 如果忧伤之后,依然忧伤; 请赐我,淡然斩断这别离时的心如刀割…… 虞姬从莫紫嫣的寝帐出来,便去军帐中找项羽,想求他追回姐姐,但是她寻遍整个楚营,也寻不到项羽。 雨幕中,一骑黑色的骏马上,一身黄金铠甲的男子,守候在一座山顶上。 下面的山谷小径,是出荥阳,向东南,再到彭城的必经之路。 袅袅轻烟笼罩在山谷上方,雨丝如同断了线的珠玑,散落在铠甲上,溅起一个一个晶莹的光圈。 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山谷。 山顶上的男人,驱马向前几步,垂眸向下看去。 冷风吹过,曾经的缱绻相依,相爱相惜,终化作无言的分离。 孤独与相思的涌动,淹没了那远去的车影。 离愁万绪,愁目断,车辙渐远,远峰凝寒。 他不知,她是否也曾尝过心在滴血的滋味? 而他,现在却尝着。 纵然征战沙场,身伤无数,他都不曾感受过什么是‘痛’?而如今,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却在静静地滴血,如被刀子一刀刀地划过…… “既相爱,何相离……” 生而不忧,死而不怖,天下炽热,此心独凉。 为什么,他倾尽全部的爱来对她,竟要不来她一句解释…… “嫣儿,你是我视如生命的妻子。为什么,你宁可离我而去,离我而去……” 他木然望着山谷下的那辆缓缓行驶的马车,直到它消失得无影无尽,独留下萧寂的车辙在雨中变成不堪回首的泥泞…… 荥阳楚营,项羽军帐中。 “大王,末将已按照您的吩咐,给夫人和军师配备了马车,并将珠宝交给马夫,让他到了彭城再转交夫人。”钟离昧向项羽做了汇报,却赫然看到案几上,项羽在长白帛上写下的六个字—— 既相爱,何相离? “此人可靠吗?”项羽沉声问道。 钟离昧收回目光,回道:“大王可放心,他是末将的同乡,末将曾救过他,他发誓会效忠大王,定会誓死保护夫人。” “给亚父准备的几套厚衣服,都带上了吗?”项羽道。 “末将已偷偷放在了马车里。”钟离昧回道。 “嗯……” 第202章 一世的一誓 雨势渐大。 本是万物缠绵的盎然之春,却如秋的凉薄,处处弥漫着离别的惆怅。 那王者失神良久,英俊的眉宇落满忧伤。 钟离昧将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木匣子呈上,低声道:“这是夫人让末将交还给大王的。” 项羽打开木匣,看到了他当年送给她的“同心环”。 将同心环取出,他怔怔地望着,问道:“她……还说了什么吗?” “夫人说……”钟离昧顿住,犹豫着该不该说。 “说什么?”项羽的手指轻触那颗“心型”的小玉上,不停地摩挲着。 钟离昧低声叙说着莫紫嫣的原话:“夫人说……如果一颗心里,没有了信任,即使装了彼此,也只会充满苦痛,不如忘却。” 项羽颓然闭上双目,挥了挥手,钟离昧垂头叹息,作揖便退出了军帐。 王者斜倚着座背,手中紧紧攥着同心环,心中反复默念着她留下的那句话,字字如利刃穿心,泪水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双眸,看着手中的同心环自嘲苦笑,哑声道:“如果没有‘在乎’,就不会有‘怀疑’……” 雨在傍晚渐渐停了,幕府四壁的帐布下,垂落着雨水“滴答滴答”滑落的声音,深邃的墨空,被印上冷月的孤影。 心口,“怦,怦,怦,怦”得烈烈作响,澎湃着伤痛的旋律,那颗喋血的心,却唱不出灵魂深处的呜咽。 天际一轮寒月,在孤寂与伤痛交织的夜里,异常清冷。 案几上的酒,三坛已空。 一身靛蓝色华服的王者,斜倚在主座上,醉得一塌糊涂。 虞姬端着晚膳入帐,看到座榻上醉得不省人事的项羽,酒盏散落在地。 她拿起屏风上的披风上前帮他盖上,却看到他那张俊颜异常的通红浮肿,她伸手去探他的温度,却猛得抽回手,他的额头滚烫如烧。 虞姬命侍者找来军医,军医令入帐后,仔仔细细为项羽诊断一番,结论为“气血攻心所致”的高热,造成了颌面的浮肿。 军医开了药方,又出了幕府亲自去煎药。 这是自项羽九岁之后,十九年来的第一次发热。 十九年前的那一次,是祖父项燕大将军被秦人斩杀,叔父项梁将这个消息带回的时候,项羽哭得彻天彻地。自那日起,他便立志图秦,以报这血海深仇。 他天生有一副好身体,除了那次高热,十九年来,几乎没有病痛的经历。 一整晚,虞姬在帐中衣不解带地伺候着。 她将绢布在清水中浸湿,置在项羽的额头上,一遍遍为他降温。 “天地为证,山河为见,莫紫嫣愿与项大哥,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她的誓言,一遍一遍地在梦中响起。 浓浓的月色下,伴着天地日月的永恒,他与她结下“今生不离”的誓言,他以为,那“一誓”,便是“一世”的相守。 “嫣儿,嫣儿……”高烧中,迷迷糊糊的项羽,口中不停念着她的名字。 看着男人紧紧抿起的双唇,虞姬知道,他此刻一定心痛万分,让她好生心疼。 她伏在他身上,柔声道:“大王,就让虞儿,代替姐姐来爱你吧。” 莫紫嫣寝帐内,西西绝食了一整天,小雅试过各种方法,西西就是水饭不进。小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去求助钟离昧。 钟离昧对这事完全没有经验,只知道平日里,大王和夫人没事就对西西说话,说这小家伙聪明,你跟它说的话,它都能听得懂。 钟离昧就试着跟西西说了很多话,西西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记不清是说到了哪句话的时候,西西突然跳下床榻,乌拉乌拉的一气吃完了食碟中的饭。 “唉,想不到动物如此忠诚。”钟离昧摇头叹道。 见西西总算吃东西了,小雅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放了下来:“将军,您真神了。夫人最疼西西,倘若是雅没把它照顾好,真不知如何向夫人交代?今日多亏了将军。” 小雅说着,竟已跪地拜谢。 “小雅姑娘,你快起来。”钟离昧上前搀扶起她,却赫然发觉,她的臂力奇特,骨骼发育得极好,简直就是习武的上好苗子。 钟离昧喜道:“小雅姑娘,你可愿习武?” “习武?”小雅满脸写着好奇:“雅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你有一副好骨骼,若然潜心练武,不出三年,定有所成。”钟离昧道。 小雅边听着钟离昧的话,边张开双臂,打量着自己。 “我不会看错的。”钟离昧补充道:“学会了,可以保护夫人,保护自己!” “雅学!”小雅答得异常坚定:“只要能帮到夫人,让雅做什么都愿意!” 小雅一本正经地看向钟离昧:“将军可愿做奴的师傅?” “我教你便是,师傅就不必了。”钟离昧算了算他每日空闲的时间,以此定下,每日卯时的前半个时辰,和亥时的前半个时辰,他都会在辕门外河边的小树林等着她。 此后,每天早晚,钟离昧各抽出半个时辰来教小雅,小雅果然是习武的奇才,很多动作教上几遍就会。 …… 从离开荥阳楚营那天,亚父便感染了风寒,一开始莫紫嫣坚持只在白天赶路,晚上一定要寻客栈住下,好让亚父能好好休息。 这几日,亚父的咳嗽愈发加重。莫紫嫣则选择在客栈住下,请了当地的郎中为亚父医治,待亚父身体好转再继续上路。 晚间,她陪亚父用过晚膳,便回到自己的客房。 夜色凉薄,轻烟袅袅。 客房内,一抹淡青色的轻装素裹,女子正阖目抿唇静俯在窗棂上,迎着西风刺骨,体味着那凉彻心骨的寒冷,灌醒心中的迷茫。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咳。 她旋身看去,正见那老者,正垂眼看着桌几上,她方才所写下的一段字。 那段字的内容是——: 离肠寸断,别赋难续。 世间情,难使皓日不落,明月长圆。 人生最痛,莫过相爱之人,隔了心。 四季不改,青山依旧,唯那鸳侣各分飞。 “丫头,既然放不下,又何必要苦了自己啊?” 亚父显然是看到了她写的内容,才说出这番话。 第203章 那一剂毒/药 “亚父何时来的,怎得不唤我?还在背后偷瞧人家?”莫紫嫣忙敛容,上前扶着亚父坐下,又将绢帛反扣。 “诶~”亚父抄起手,眯眼打量着她:“是你沉思入神,未听到老夫的声音,怎能怨怪老夫?” “西西若在的话,亚父绝偷瞧不得。”莫紫嫣随口应道。 话音才落,她便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与它,都是刻在她生命中的爱。多年的相伴,已然成为强大的习惯,即使身已远去,心里的牵挂却依然不减。 “咳咳……”亚父心疼地叹了叹:“丫头,你骗得了别人,可骗得了自己吗?” 莫紫嫣转而去关窗子,避开亚父的目光,她其实连自己都骗不过。 “咳,咳……” 她回到案几前,帮亚父倒了盏热水,又立于他的身后轻叩着老人家的后背,不禁泛起愁容:“怎么一直吃着药,却也不见好?” 亚父摆了摆手,笑了笑道:“不打紧,人老咯自然不中用咯,这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莫紫嫣宽慰道:“只是风寒嘛,明日嫣儿让马夫再去寻个好大夫,一定会治好的。” “丫头,有些事,老夫即便放不下,可奈何年事已高,也就力不从心咯。”亚父握住紫嫣的手,心疼道:“人总有一死,老夫只怕等我走了,你这傻丫头该如何?” 听亚父这样说,莫紫嫣的眼底瞬间一红,却生生忍住了眼泪。 亚父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沉声道:“羽儿,他终究是君王,有些事不要同他计较,顺一顺,让一让也就过了。” 莫紫嫣蹲在亚父面前,抬眸望着他苍白的容颜,哽咽道:“他这般误解您,您不怪他吗?” 亚父咳了咳道:“丫头,羽儿他尊老夫为‘亚父’,可老夫却一再忽略了君臣之礼,总是用教训、斥责的口吻来表明老夫的观点。如今,羽儿对老夫的误会,也多半因老夫这张利嘴而起。” 顿了顿,亚父垂眸看着紫嫣道:“而对你,他是太过在乎了……” 越是在乎的人,便越会害怕失去;而越怕遭遇背叛,便越是会失去判断的能力。 这便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丫头,老夫实话告诉你,老夫辞官并非是因为跟羽儿制气。而是老夫知道我已时日无多,想在离开这世上之前,回彭城找吕青去解决粮草的问题。此来也正是要同你商量明日一早,咱们便启程回彭城。”亚父道。 吕青是楚国的“右令尹”,当年,他被熊心封为“令尹”,项羽建立西楚后,亦对其封以高官,目的是为了笼络住楚地的旧臣。此人沉稳识大局,跟项伯分为“令尹”的左、右职。范增与项伯随项羽伐汉,彭城就由吕青监管。 莫紫嫣心底一疼,原来,这才是亚父辞官离开项羽的真正原因? 时至今日,他依然是要帮项羽做最后的筹谋…… 她和亚父深知,楚汉在荥阳对峙数月以来,以汉军日渐强大的趋势来看,这场硬仗,若以亡汉为前提,必然要保证后方的粮草供给万无一失。 “明日问过郎中,亚父身体可行的话,我们便上路。”莫紫嫣道。 …… 荥阳,汉军营。 陈平一早便等候在刘邦卧房外,约摸半个时辰后,刘邦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卧房,口中不停打着呵欠。 一见陈平,刘邦有些愕然:“怎么这么早就来找寡人?” 陈平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说道:“大王,大喜啊。” “大喜?”刘邦扭头看向他,问道:“何事大喜?” “大王,那项王果然中计了!他把范增逼走了。”陈平喜不自收。 闻言,刘邦眸光大亮,面上早已难掩喜悦之情,指着陈平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啊大王,您就是给臣十个脑袋,也不敢欺君啊。”陈平笑道。 “大善!”刘邦大赞:“这都是爱卿的妙计!” 顿了须臾,刘邦双手搓着掌心,笑看着陈平道:“若果真如此……?那这下,项羽可就没了主心骨了。” 刘邦一阵大笑,大步向大营走去。 陈平紧追几步,跟上道:“不仅如此,连项王夫人也被气走了。” 刘邦猛然顿住步子,回过头道:“你说什么?你是说那紫嫣走了?她去哪儿了?” 陈平回禀道:“臣已命人打听的很清楚,项伯回去对项王报告了在汉营之事,项王便对范增起了疑心。而他的夫人也为了范增,与项伯发生激烈的争执,咱们那封密函恰是时机的送到,项王大怒。范增遂向项王提出告老还乡,那项王夫人便是一气之下也跟着范增回彭城了。” 陈平又向四下望了一眼,确定无人,便倾身凑上前,低声道:“大王,此刻他们应该尚在回彭城的路上。此乃天助汉也!您看,要不要去劫杀范增?” 刘邦略一思忖,旋即转身对侍卫道:“来人。” 侍卫小跑进前,拱手请命道:“大王有何吩咐?” “速去把卢绾找来!”刘邦吩咐道。 “诺!”侍卫应声退下。 只一刻后,卢绾便赶到刘邦与陈平面前。 刘邦向他简单说明一番,命令其从军中挑选百名精兵去追莫紫嫣和范增,将二人秘密带回来。且务必要在他们进彭城之前将二人截下,否则进入彭城,有了楚军保护,就追不回来了。 卢绾领命正要退下,刘邦补充道:“记住,不可伤到她分毫。” “诺。”卢绾拱手退下。 走出几丈远后,卢绾才反应过来,暗自嘀咕:“这大王口中的他(她)指得到底是范增还是莫紫嫣那个女人?” 卢绾转身高声问道:“大王,您说的他是?” 可这一回头,却见刘邦与陈平正好转弯没了身影,卢绾仔细一想,冷笑勾唇:大王断然不会对那范老头如此怜惜,那这“她”——自然便是那个女人。 “大王,您是想让范增为我所用吗?据臣所了解,范增此人清高孤傲,臣恐他不会为我大汉所用。”陈平跟着刘邦转到了营内,汉兵正在紧锣密鼓地操练着。 刘邦摆手一笑:“寡人并非为了得到范增。” 见陈平暗自寻思,刘邦道:“寡人如此做,一是为了防项羽。项羽此人,你不要看他战场杀敌,勇猛非凡,天下无敌。但是对待亲信之人,却极其感情用事,内心柔软仁慈,常常妇人之仁。” 刘邦倾了倾身子,附在陈平耳边,低语笑道:“若非他这般仁慈,寡人如何逃过鸿门一劫呢?当然,寡人一直都记得你当日的功劳。故而,若是项羽醒悟过来,知道是中了计,必然会去找范增。范增于寡人而言,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但绝不能留以后患给项羽反悔之机。二来,” 刘邦微一停顿,旋即搓起手掌,大笑道:“这二来嘛,寡人确实是有自己的私心。” 陈平正等着听下闻,却见刘邦踱着大步,兴高采烈向着樊哙的阵营走去,口中朗声道: “天下之佳人兮,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霸王宫之赵女兮!” 望着刘邦的背影,陈平叹息附和道:“古兮今兮,天下兮英雄,最是难度美人兮!” 项羽躲不过离间计,可陈平自问,倘若这计谋用在刘邦身上,或用在自己身上,恐怕同样不能躲过。当日刘邦正是中了不知出自范增还是莫紫嫣的离间计,才差一点要杀了韩信,只是刘邦身边有太多清醒的人,拼死拦住了他的冲动。 陈平自是知道,当日他用项伯这一颗棋子,布下一箭双雕计,也是担心单凭项伯转述汉营的经历,这样的“栽赃范增”不足以给项羽造成致命的怀疑。而有了刘邦写给莫紫嫣的那封“情信”,却才是让项羽痛下绝手的杀手锏。 世间有谁能躲得过“心中之毒”?在心里注射□□,自然要用最能让其痛心彻骨的那剂致命的猛药。 而正因此事牵连了莫紫嫣,项羽才会方寸大乱。 更何况,在当日那样的情况下,项羽身边还有一个唯恐火候不旺,不停猛烈煽风铸药的项伯。 陈平此前并无百分百的把握,直到今日获悉此计成功,他一面高兴,一面却心里暗叹,想不到堂堂西楚霸王,却因女人和感情而迷乱。 陈平不禁慨叹:唉,古往今来,天下的英雄豪杰,最难度过的始终是‘美人关’。项王如是,汉王亦如是。 项羽这一场高烧,发了三天三夜,才终于退了下去。 自那日钟离昧好说歹说,总算是哄骗着西西吃了一顿饭后,小家伙一直盼不到紫嫣回来,便开始了真正的绝食。 小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便跑到项羽军帐找虞姬请示。 大病初愈的项羽,闻听帐外虞姬跟小雅的对话,撩起帐布,一出来便斥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连只小狗都照顾不好!” 他兀自走向莫紫嫣的寝帐,入目便看到可怜的小西西,正趴在紫嫣睡过的床榻上,守着高枕一动不动,任谁叫都不理不睬。 不知是因为在它弱小的脑海中,浮现了与紫嫣温馨的画面,还是因为绝食几日,身体虚弱,那眼神目空呆滞,时不时地喘着长气,偶尔发出“哼哼”的悲鸣。 第204章 身世之谜 此情此景,触痛了项羽的心。 “西西尚且如此念旧情,你却能这般狠心地抛下一切,说走就走……”项羽沉声道。 他坐到榻上,轻轻地抱起西西,极尽温柔地道:“西西,你要乖乖吃饭,你娘亲才会回来,知不知道?来,孤王亲自喂你吃,好不好?” 小雅近榻前跪下,将一碟盛好的饭双手呈上,项羽放下西西,用玉勺挖出一点放在手心里,哄着道:“来,好孩子,乖乖吃一点。” 西西象是听懂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望了项羽一眼,便向前挪动一点身体,张开嘴巴,一点点舔光了项羽手中的食物。 项羽欣慰地笑了笑,又取了一勺,继续喂给西西。 就这样如此往复,那王者一勺一勺地喂了西西往日饭量的一半,直到它别过头去,再也吃不下。 项羽又命小雅取来水,西西舔了几口,又趴回了枕边。 这一幕,全然落入倚立在帐口的虞姬眼中。 从前,她曾多次见过项羽对姐姐的温柔细心,然而她却不知道,他连姐姐所爱的小狗,亦能付出如此耐心。 若非是深爱着那个女子,又怎会连她的灵宠都能这般真心呵护? 所谓“爱屋及乌”,不正是如此吗?也许在他心里,永远都放不下那个女子,更是没有人能比肩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西西在项羽的温抚中,慢慢睡着了,项羽欣慰地笑了笑,在小家伙额间落下一吻,便轻声出了营帐。 他大概不知道,原来他与她,有着太多相似的习惯,相似的举动,早已潜移默化渗入生活的点滴。 胧月美如画。 虞姬跟上项羽的脚步,试着提议:“大王,姐姐爱西西,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西西也定是知道姐姐走了,才会这般难过。不如大王就接姐姐回来吧?” 项羽转过布满血丝的深邃眸子,蹙眉道:“连你也觉得,是孤王错了吗?” 虞姬摇头,柔声道:“夫妻吵架本是寻常人家常有的事,却也不过都是气话,哪就一定要分出对错?这种事情,傻瓜才会当真,大王总不希望自己是傻瓜吧?” 项羽默然叹息,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虞姬明白他虽然不语,可却也没有反对,这就说明他心中是希望姐姐和亚父回来的,只是碍于君王的面子,才不愿松口罢了。 如果要虞姬,在姐姐回来,她便再也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和看着他自我折磨,意志消沉的过活,这两者间做出选择的话,虞姬无疑会选择前者。 昔日姐姐在失去腹中骨肉的情况下,还能成全她的爱情,她自问换做自己做不到这般大度。可是,几日前姐姐离开荥阳时,将那张地图放在她手上的时候,所嘱咐的话,一遍遍在她的耳中回想。 起初,她以为自己能代替姐姐,从此好好爱着这个男人,可在他高烧昏迷的这几日,他口中念念不忘的,依旧是那个唯一的名字。 虞姬终于明白,他和姐姐,谁都放不下彼此。 …… 客栈内。 马夫请来了当地最有声望的郎中。 郎中为亚父仔细把过脉之后,抬眼瞧见亚父背部鼓起鸡子大小的脓包。 待亚父解开衣衫,郎中诊察一番,断定为“脓疮”,开了几副药,劝亚父安心休息,不可再操劳。 郎中出了客房门,将亚父的病情一一向莫紫嫣汇报。 “脓疮?”莫紫嫣轻声问道:“此症可能治愈?” 郎中叹息着摇了摇头,捋着长须低语道:“疮毒已渗入五脏及骨髓,若想奇迹,怕是只有扁鹊还世。” 从前她知道亚父有风湿的腿疾,他们从荥阳出来的那天下着大雨,亚父感染了风寒,却从没听他提起过后背的脓疮,为何一发现,就已经如此严重了? 她沉声问:“能维持多久?” “至多三日。”郎中补充道:“唉,老人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不必再忌讳了。” 莫紫嫣倒吸一口寒气,愕然后退两步…… 郎中走后,莫紫嫣给了客栈老板些半两,向其借了厨房,亲手做了鸡子核桃糕,一只烧鸡和几样小菜。 待晚膳做好,已是暮色时分。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一片琉璃。 夕阳无限好,却是近黄昏。 然而夕阳纵然今日西下,明日依旧可以东方重升。而人,一旦离开了这个世界,便是与这世间的亲人,永世隔绝。 人生最痛苦的分离,莫过于生离和死别。 她已经生离了最爱的男人,难道还要她失去至亲的亚父吗? 莫紫嫣整理了情绪,拭干了面上的泪痕,努力将悲伤隐去。 她端着小菜和糕点,敲开了亚父的房门。 门开的那一瞬间,莫紫嫣笑脸迈进:“饿坏了吧?看嫣儿给您带了什么。” 亚父深嗅一口,乐嘻嘻地道:“诶呦呦,今日竟有烧鸡吃,你这个丫头真是既体贴又孝顺。” “亚父,我们不回彭城了。明日嫣儿带您去座仙山,那里有喝不完的好茶,气候宜人,一定会养好您的身体。”莫紫嫣将菜碟一一码放在桌几上。 风婆婆,这是她唯一想到能救亚父的人。但却好像自欺欺人,从这里到大王山,即使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至少要一个月,亚父根本挨不到了。 “仙山?老夫去那仙山,是修道还是修仙啊?”亚父说着,一只手已上前掰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见莫紫嫣毫无反应,亚父倒是瞪圆了眼珠:“咦?怎得今日不强行让老夫净手了?” “亚父不常说,‘不干不净,吃了无病’吗?”莫紫嫣说完,却是把头别到一边,不愿被亚父看穿她的情绪。 如果命数已定,她只希望亚父最后的日子,活得随心所欲。 “丫头呦,老夫这把年纪,那郎中不经意间一个神色,老夫便知自己已是病入膏肓。”亚父道。 也自然,莫紫嫣的情绪和心思,根本瞒不过老人家的眼睛。 她旋眸,回望着亚父迟暮苍苍的面容,心底耿耿作痛,泫然垂下眼眸:“亚父……嫣儿觉得自己很没用,对我最在乎的人,我一个都帮不到……” “傻丫头,”亚父拍了拍紫嫣的肩膀,笑着安慰道:“人终归要一死,又有何惧?我范增早已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之人。本是一生未娶,不曾想临老了,还能有羽儿和你这一儿一女,敬我如父……老夫早就赚够咯!” “亚父……” “只可惜……”亚父睁大松垂的双眼,叹道:“只可惜,刘邦未除,实难消我心中记挂!鸿门宴放过此人,实在是老夫此生最大的遗憾!” 老人家泪光闪烁,紧紧握住紫嫣的手:“老夫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羽儿。” 想起昔年在河边垂钓时,与她的相识,到如今,整整七年。 七年,她从一个纯真少女,变成如今步步谋虑的霸王夫人…… 纵然她天赋聪颖无双,可她却背负了太多本不属于她的责任和悲伤。 亚父心疼地垂泪:“丫头,答应老夫,回到羽儿身边去。只要你们互相照顾,相互扶持,老夫就算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亚父……”莫紫嫣倏然站起,旋即跪在地上。 “丫头,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亚父欲扶起紫嫣。 眼泪从黑眸中潸然落下,她凝眉摇头道:“嫣儿,怕是无能为力了……” “丫头,你……为何这么说?”亚父惑然看着面前的女子:“为何老夫总觉得在你身上,能感受到一种异于常人的东西?” “咳咳咳,咳咳咳……” “亚父,您还好吗?”莫紫嫣掏出绢帕接上去,亚父一阵急咳。 血…… 染红了洁白的绢帛。 “我去找郎中!”莫紫嫣惊惧地转身想去找郎中,却被亚父拉住。 “丫头,让我说完,不说就来不及了……”亚父道。 看着绢帛上渗透的暗黑色的血,莫紫嫣焦急万分:“亚父,您快别说话了,嫣儿去给您倒水。” 亚父拉着她,摆手道:“还记得……在羽儿和虞姬大婚的那晚,老夫跟你喝酒。你说了一番话吗?你说你从十二岁便爱上了羽儿。如今老夫命不久矣,丫头可愿解开老夫心中的疑惑?” 那日酒醉后,莫紫嫣说了很多话,第二日双双醒来后,她恍惚记得昨晚好像说过不该说的话,但见亚父什么都没有问,她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想不到,自己真的说过那番话,更想不到,亚父竟还记得。 她来到这个时代七年,也将身世整整隐藏了七年。七年来,她的身世,象一口巨鼎压在背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背得好辛苦。 也许是所有的一切,即便因了她的到来,致使“过程”完全不同,可是“结果”,却始终没有偏离历史的轨迹。这才让她最初的所有信心,几乎丧尽,所以她不愿亲眼目睹项羽的结局,也不愿意看到忠于君王的亚父,在那种落寞的境况下离开,才选择陪他离去。 也许是她心里,也一直想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倾诉,选择在这样的时间,将一切告诉亚父,是她不想亚父带着不解的遗憾,走向黄泉。 也希望,亚父能为她指条明路。 第205章 来自未来世界 “亚父,嫣儿不孝,一直瞒着您。”莫紫嫣双膝跪地,泪雨如珠般断落,她沉声道:实在是因为,嫣儿有情非得已的苦衷……” “咳咳咳……”亚父慈祥地端看着她,扶她起身:“来,快起来。” 莫紫嫣努力平复着心情,她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亚父,沉吟道:“嫣儿并非什么才智过人的奇女子,既非天降仙女,亦非许负那般的预言神算。之所以每每看破先机,是因为嫣儿……” 她顿住,旋身对着亚父,轻声道:“因为嫣儿,来自二千二百年之后的——未来世界。” “什么?咳咳……丫头你说什么?未来世界?”亚父倏然站起,身体陡然前倾,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苍白的脸色被这心火憋得通红。 莫紫嫣急忙上前一扶,她不敢再拍亚父的后背,生怕触碰到脓疮,就只能用手在亚父的胸口由上自下为他梳理顺气,以此来缓解剧咳。 亚父垂垂坐下。 莫紫嫣亦坐在他面前,待到他平静一些,她便将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讲述一遍。亚父缓缓地摇着头,若非他对这丫头的了解,若非此话出自她之口,他简直难以置信,必定会认为眼前的女人是个疯子。 “亚父,嫣儿说出实情,亚父会信吗?”凝望着亚父憔悴的面容,莫紫嫣心中百感交集。 “咳咳……老夫从未怀疑过你的品行,只是不解于丫头的心智,绝非一般的女子。”面色渐渐沉下,亚父缓缓道:“这一番话,确是惊天动地……然,老夫信你!” 莫紫嫣趴伏在亚父的双膝上,痛哭不已。 这么多年,她背负着身世的秘密,在这个本不属于她的时代,举步维艰。此时此刻,亚父一句“信你”,还有什么能比得到老人家一句谅解,一句信任,更能让她如释重负。 亚父轻抚着她的头安慰着,蹙起的白眉,遮住了幽深的目光,声音微颤:“那,羽儿……羽儿他……” 想到项羽的未来,莫紫嫣的心中翻江倒海,她抬起满面泪痕的小脸,摇头道:“亚父,嫣儿之所以一再提到吴王夫差,是因为大王会跟夫差一样的结局……” “夫差?夫差最后,兵败自杀……”亚父喃喃自语道:“难道,难道,我羽儿……?” 莫紫嫣用力地点着头,一字一顿地道:“大王命中,兵败垓下……自…刎…乌…江……” 话至此处,莫紫嫣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亚父,嫣儿对不住您,更对不住大王。嫣儿来到这个时代,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咳咳咳,咳咳咳……” “不,不会……”亚父艰难地咬牙:“明日天亮咱们便回荥阳,把这一切告诉羽儿。” …… 初春,夜晚的风,有了淡淡的暖意。 小雅练武出了满头大汗,钟离昧从怀中掏出绢帕,递了过去:“累了便去歇息吧,你已经很刻苦了。习武除了悟性好,骨骼佳,也需要时间的积累,不可能一招炼成侠客。” 小雅很是羞涩地接过绢帕,刚想言谢,却见钟离昧悠悠吹响了手中的紫竹箫。 小雅择了一处安静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听着。 那吹箫之人翩翩而立,一身炫银色的铠甲,挺拔了一张英气不凡的俊颜,却难掩温润如玉的雅气。 箫声,清幽绵伤,仿佛有诉之不尽的无奈和相思。 小雅不懂技艺的好坏,但却能听得出,这箫曲是投入了极深的情感。 一曲吹完,小雅起身赞道:“将军,您的箫吹得真好听!” “这吹箫,还是跟大王学的,从来不敢班门弄斧,也只能慰藉自己罢了。”钟离昧莞尔道:“怎么,小雅姑娘也懂箫?” 小雅摇头害羞地笑了笑。 还记得,当年在巨鹿的辕门前,小雅被夫人救下的那一幕,那时的她即使窘迫潦倒,却依然有着强烈地求生本能。 时光荏苒,转眼竟已三年多。 如今的小雅,早已出落得婷婷婉婉,她身上没有大户女子的娇气造作。许是跟在夫人身边久了,言谈举止,都有几分夫人的韵味。虽是为奴的身份,夫人却从未当她做奴婢。 这是钟离昧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小雅,十七岁的少女,多么美好的年华。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有着一种顽强的力量,虽不经世事,却好像具备历经世事的沉稳。 “小雅姑娘,你可愿意嫁给我吗?”钟离昧目光落在远处的湖畔,低声问出犹豫已久的话。 “将军,您……”小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说……什么?” 钟离昧也是第一次向姑娘家表白,本来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却不想对方竟没有听清楚。 “夫人走之前,将小雅姑娘托付于我,让我好生照顾姑娘。”钟离昧只得再详细说一次。 小雅并非是没有听清楚,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来没有想过,也根本不敢想,自己默默钟爱的男子,竟然会对她说出这一番话。 沉思良久。 小雅低着头,说道:“小雅谢将军抬爱,可是小雅……不能。” “为何?”钟离昧很是不解,他倒不是一定要强迫小雅嫁给自己,他对小雅没有爱,连喜欢都谈不上,只是因为紫嫣当初的吩咐,他才想要去践行对她的诺言。 可他也不是随便的男人,承诺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来说重于泰山,只要他娶了这个女子,就必定会好好照顾她,无关乎爱,而是男人身上的责任。 “夫人待小雅好,从未把小雅当作奴婢,可是小雅从被夫人和将军救下的那日起,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小雅此生,只愿尽心侍奉夫人,对将军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小雅道。 钟离昧静默垂眸,也罢,既如此,他反而可以卸下心中的包袱。 “将军……”小雅欲言又止。 “嗯?”钟离昧不解应声。 “小雅看得出,将军心中另有钟意之人。”小雅道。 小雅跟钟离昧还真是一类人,钟离昧心中的确有一个钟意的女子,可他对她亦是从不敢存非分之想,只要能看着她快乐,只要在她需要之时,能给他帮助她的机会,他便已心满意足。 钟离昧缓缓地抬首,遥望着天际一轮皓月,沉声笑了笑:“跟小雅姑娘一样,我对她,亦不存非分之想。” 第206章 未完的爱 小雅不存妄想,是因为她自觉身份卑微,根本配不上如钟离将军这般完美又高贵的男子。也因为对她来说,报恩比自己的终身大事更重要。可她不明白,身为楚国左司马的钟离昧,高贵如斯,为何也如她一般不能与心爱之人共结连理? “这世上,还有将军配不起的姑娘?”小雅疑惑的双眼睁得浑圆。 钟离昧遥望着东南墨空,不知道那女子和军师此刻到了哪里? 他温润的声音轻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当配世上最完美的男子!” “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在小雅看来,唯有她们家夫人,最配得上这个词。而那世上最完美的男子,小雅心中,只觉得钟离昧当配。 想到夫人,小雅心里涌起一阵难过:“将军,您说夫人还会回来吗?” “会,一定会。”钟离昧坚定地点头。 “将军此话当真?”小雅道。 “嗯,我看得出,大王在夫人走的那日,其实就已经后悔了。”钟离昧道。 那日他将同心环交还大王的时候,看到他写的六个字,后来那张绢帛被大王扔了,他却偷偷捡回来收藏。 小雅努努嘴,语气中有些抱怨:“奴觉得大王没有我们家夫人大度,夫人可以为了大王与虞夫人共事一夫。她为大王付出那么多,真搞不懂,大王为何不谅解夫人?” 小雅没有经历过刻骨的感情,她不会明白,如项羽那般将爱情视作为“信仰”的男人,面对心爱女子时的那份看重。天下事,没有什么能难住他,然感□□,却能把他搞得心智错乱,以至于在迷乱之时,无法冷静地思考,才至真伪错乱。 对他来说,可以将所有的爱,毫无保留地付出给一个女子,亦可以无欲无求地舍弃除她之外的天下女子。 却正是因为——心底的那份执念。 “大王,他要的不是……” “昧将军。”虞姬轻柔中带着一丝欢喜的声音,打断了钟离昧正欲出口的话。 “我去你帐中找你,侍卫说你近日这个时辰,都在此处教小雅练功。”虞姬道。 “见过虞夫人。”钟离昧拱手问安。 “奴婢见过夫人。”小雅躬身请安,在紫嫣面前她不用自称奴婢,但是在虞姬面前,小雅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夫人可是有事找末将吗?”钟离昧问道。 自打昨日那番话,让虞姬领悟出了项羽的心思后,今日一整天她都在权衡此事,终于决定自作主张来找钟离昧,请他去追回姐姐和亚父。 虞姬把这个决定说出来,小雅和钟离昧登时如释重负,小雅更是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末将领命,这就去追夫人!”钟离昧抱拳回道。 “将军,您真神了!”小雅依然兴奋的手舞足蹈,在她心中,钟离昧的形象更加高大了,不仅英俊威武,而且就连预言,也跟夫人一样准。 钟离昧摸了摸小雅的头:“傻姑娘。” 是夜,钟离昧带了两名随从,连夜上路。 夜半三更。 亚父从床榻上爬起来,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明白难再返回荥阳,他披着外袍,立定在窗前,将这些年的事情一件件在脑海中捋顺。 他决定把心中的话写下来,让紫嫣带回给项羽。 为不吵醒隔壁房间的紫嫣,他强忍剧烈的咳痛,每每忍不住时,他便用绢帕捂口。 他在长白帛上艰难地写下: 【羽儿,老夫自知糟粕之躯,将不久于黄土之下。未能亲眼看到你完成灭汉一统的霸业,留下你孤军奋战,实难所愿。 写下此信,愿能在油烬灯枯之时,向你致以最深地歉意。 老夫曾有疑于嫣儿丫头的惊世之智,如今方得知,她来自于两千多年后的未来世界。 这虽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老夫更不知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但我相信,嫣儿的话绝非戏言。 人无法预知‘未来’,但先人所经历的历史,却只有‘未来人’方能知晓,这便是丫头每每言出必中的原因。 为了你,她辗转来到这个时代,对你的一片情深,羽儿切莫相负。 从她告知老夫的“未来之事”,老夫万分悔矣,原来老夫才是大错铸成的始作俑者。 张良,韩信,陈平皆是怀有旷世之才的天下能士,却因老夫的自命不凡、狂妄自大,不曾发现他们的才能,最终令你失去他们。而今,却正是他们,成就了今日的刘邦。 老夫罪责难当,然悔之晚矣。 人之将死,才明白吾不过一介庸人尔。 然老夫相信,上天让嫣儿丫头来到我们的时代,必有其因。 老夫死后,愿丫头能辅助你成就天下霸业。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羽儿,黄天焉负苦心人?当年你能以四万之军破釜沉舟,灭秦而霸天下; 以三万之骑,驱汉而救彭城; 他日,你定能再续神话,灭汉而大一统! 亚父会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实现霸业的那一天—— 让我大楚的旗帜,插遍天下的每一座城池。】 亚父用尽最后的力气,写完了这封信,他将对项羽未尽的爱,倾诉于字里行间,也为莫紫嫣能回到他身边,将身世告知,铺好最平坦的路。 他又取出另一张白帛,一字一句地写下: 【丫头,人终一死,莫为老夫难过。 老夫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守护着你们,只要你和羽儿好,亚父亦能含笑九泉。 回到羽儿身边。】 待一切交代完毕,范增踉跄着身子回到榻上,为自己盖好了被子,静静地躺下。 “楚楚……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 晨光透过窗格,落在莫紫嫣的面上,她缓缓睁开双眸。 简单收拾好妆容,她猛然意识到,昨夜亚父竟是一声未咳,便急匆匆直去亚父的客房。 许久,门内无人应声,莫紫嫣急忙推门而入。 淡淡的血腥味扑鼻,案几上整齐摆放着两张绢帛。 再往里去,一束和煦的光,笼住榻上的老人,面色安详。 莫紫嫣的心,骤然一抽,所有不好的预感瞬间占满了思绪。 她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床榻走去,口中轻唤:“亚……父?” 老人无应声。 “亚……父?”她抬高声调,再次试探着唤道,依然默无声息。 她伸手去触碰老人的鼻息,冰凉无息。 她呼吸一窒,在一瞬间的惊怔后,才反应过来一切,只是她不敢相信,昨日还与她约定今早回彭城的亚父,此刻却…… 莫紫嫣用力摇着老人家的身子,声嘶力竭地一遍遍呼唤着:“亚……父……亚……父!” 不知唤了多少声,当那个睡得如此安详的老人,再也无法像往日那样回答他一声“丫头”的时候,莫紫嫣终于明白: 她的亚父——去了。 枕边的绢帕上染满了血渍,那血腥与老人安详的面色极不和谐,莫紫嫣这才知道,亚父是用绢帛一次次闷声压下剧烈地咳嗽,只是为了不惊醒她,只是为了不让她目睹他离开的一幕。 她悲痛地将亚父的遗书收好。 从朝阳到落日,她一直陪伴在老人身旁,为他擦拭面容,为他换了衣装。 范增,这个历史上著名的一代谋士,就这样带着他的遗憾,和对项羽、紫嫣以及对楚国未完的爱,走完了他的一生。 …… 马夫另雇来几个人和一辆马车,将亚父的遗体抬入灵柩,准备送往彭城安葬。 迎风吹过,女子头上白巾飘起,那一袭月白色的孝衣,掩饰不住面上幽冷的伤。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她“丫头”; 不会有人被触怒时,不悦地拍向她的头; 不会有人口是心非,明明疼她如命,却总用严厉的口吻训斥她; 不会有人说她效仿娥皇女英是有多“傻”; 不会有人吃到她做的鸡子糕、烤鸡,都会觉得那般幸福; 不会有人跟她斗嘴,嫌弃她每每强迫他在饭前净手; 不会有人毫无保留地付出信任,永远做她最牢固的保/护/伞—— 就像七年前,河边垂钓的那日初遇,他只因担心她容颜俏丽,会遭遇坏人,而选择收留她这个包袱。 而这个包袱一旦背上,便是永远。 第207章 心中的较量 一 一条南行的小径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过。 因后车驮着灵柩,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驾!驾!” 耳边传来了纵马驰骋的声音。 “夫人,后有追兵。”马夫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起:“听声音,不下百人,难道是大王派人来接夫人?” 莫紫嫣面上刚浮起一抹安慰的笑意,旋即回首便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神色陡然一冷。 那人已驱马而至。 “在下卢绾见过夫人。”马背上的卢绾拱手对莫紫嫣施礼,其身后百余人便迅速围上,将马车拦截。 卢绾跟刘邦同岁,在汉营中,与樊哙的地位不相上下,当年在沛县时,三人便是拜把兄弟。但放眼汉国,卢绾是唯一一个,能够自由出入刘邦卧房的人。 亲密与被宠信的程度,远胜于萧何、张良和曹参等人。足见刘邦对其信任。 卢绾应付性地招呼一声,这才注意到莫紫嫣披麻戴孝,遂跳下马,上前作揖道:“夫人为何这身打扮?” “我跟汉人无话可说,让开!”莫紫嫣冷冷道。 “是,咱们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夫人似乎忘了在下的弟弟?”卢绾笑了笑道:“故而嘛,咱们还是有些渊源的。” 莫紫嫣心底一动,难道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卢力报仇? 莫紫嫣冷然一笑:“莫说是你的弟弟,此等祸害良家妇女的败类,就算是刘邦的弟弟,亦是严惩不贷!” 闻言,卢绾眸中狠戾一闪而过,旋即抱拳:“是汉王命在下来接夫人的,夫人还是随在下回去吧。” 卢力这笔血海深仇,作为哥哥,卢绾一定要讨回,只是此时还不是报仇的时候。 卢绾向手下挥了挥手,汉兵驱走了马夫雇来运灵柩的几个年轻人。 “慢着!”莫紫嫣下了马车:“汉王?笑话,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何要随你回去?” 卢绾近前两步,回道:“夫人,汉王下命,做属下的只有听从的份儿,若问是何原因?还请夫人回去后,亲自向汉王问明吧。” 莫紫嫣冷然瞥目:“我若不从呢?” 卢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旋即负手冷哼一笑:“在下王命在身,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在下,如若夫人执意于此,那卢绾只能失礼冒犯了。” 就在这时,钟离昧和两名随从也赶至此处,看到前方的百余名汉军,钟离昧顿时起疑,勒住手中缰绳,命随从悄悄上前打探。 片刻后,随从回报:“禀将军,是汉军包围了夫人”。 “驾!” 钟离昧扬鞭一挥,快马上前,大斥一声:“楚将钟离昧在此,休得对项王夫人无礼!” 他一边高喊,一边杀了几名汉军。 莫紫嫣和卢绾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那与汉军交战激烈的墨衣男子,正是钟离昧。 莫紫嫣不知道钟离昧为何突然至此?是楚营出了事?还是项羽有事?眼下这形势,仅凭钟离昧一人之力,断然无法对抗汉军百余精锐。 “住手!”莫紫嫣道。 怎奈她一声令下,汉军完全无人理会。 眼见形势于钟离昧不利,莫紫嫣转身对身侧的卢绾说道:“我跟你回去,让他们住手!” 卢绾这才不紧不慢地抬了抬手:“住手。” “我有几句话要跟他(钟离昧)讲。”莫紫嫣道。 卢绾抬了抬眼皮,目光游移在莫紫嫣与钟离昧之间,勾唇:“那就请夫人在这儿说吧。” “夫人,您不能跟他回去!”钟离昧驱马边打边杀过来,却在五丈之外,被汉军重重拦住。 钟离昧翻身跳下马,上前几步,隔着汉军的拦截,他看到莫紫嫣的面色憔悴,关怀道:“夫人,夫人一切可好?怎得这身打扮?军师呢?” “亚父……”莫紫嫣声音哽咽,看向身后马车上的灵柩,沉声道:“亚父……在路上,旧疾复发……” “呀……!”闻言,钟离昧怒不可遏,提剑连连冲破汉军两道阻拦,第三道阻拦又将他拦下。 钟离昧陡然下跪,颤声道:“军师……” 他对着灵柩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莫紫嫣强忍悲痛,在敌人面前,她不可以软弱,心中却百感交集。 刘邦竟派卢绾带这么多人来拦截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要拿她胁迫项羽吗?若真如此,那她绝不能成为他们威胁项羽的棋子。钟离昧只有三人,而汉军百余人,如今她怕是走不掉了,一定要想法保住钟离昧,让他安然离开。 她刚上前两步,身侧汉军便伸臂拦阻,她只能隔着人墙,对钟离昧道:“昧将军,亚父生前待我犹如亲生,现下我无法尽孝,请你代我料理亚父的身后事,将他送回彭城,好生安葬。” 莫紫嫣想借护送亚父遗体回彭城为由,帮钟离昧脱身,怎知卢绾冷声打断。 “夫人,这恐怕不行!”卢绾道:“钟离将军和那灵柩,都得同您一样,跟在下回汉营,交由汉王处置。” 刘邦让他来追莫紫嫣和范增,现在范增死了,却来了个钟离昧。钟离昧可是项羽手下一员大将,战场上若想抓到他,那几乎不可能。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卢绾岂能甘心错过?抓到他,就等于砍掉了项羽的左膀右臂。 自己便是立了一大功。 何况,他们说那灵柩里是范增,就是范增吗?万一不是呢?他必须要确认清楚。 “想带项王夫人走,也要问问我钟离昧手上这把剑,答不答应!”钟离昧怒视卢绾,宝剑登时出鞘,卢绾仗着人多,亦不甘示弱将剑拔出。 二人持剑相向,汉军百余人均拿着兵器,跃跃欲试。 莫紫嫣见势,冲过拦阻,站在二人中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钟离昧。 “亚父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身后,有任何不敬!”她冷冷与卢绾对视,目光不退不让,那气势直让卢绾这样身经百战的人,亦觉得有些吃不消。 “我必须让他老人家得以入土为安!你要么,就让我亲自护送亚父的灵柩回彭城,待我将他好生安葬,再随你回荥阳;要么,就让钟离将军代我料理此事。若然都做不到,谁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他好过!”莫紫嫣话语微滞,旋即眯眸,一字一顿道:“大不了,玉石俱焚!” 她的语气无比坚定,气势逼人,仿佛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四下一片沉寂。 卢绾不得不慎重考虑她的话。 汉王说过,绝不能让她回彭城,否则他这一百人根本不是彭城守军的对手,到时只会无功而返,连他们恐怕也要折命彭城。可汉王还说过“不得伤她”,若是强行逼她,她这架势若伤了自己,回去他肯定无法交差。 算了,就卖她个人情,放了钟离昧吧。 只是他必须开棺确定那范增确实已死,才能回去交差。 “好,在下可以给夫人这个面子,放了钟离将军。只是么……”卢绾笑道:“在下必须确认,那灵柩之中,却是范增其人。” “放肆!人已入棺,岂容他人打搅?”莫紫嫣寒光直直逼视:“你以为你是谁?即便刘邦在此,他也没有资格犯我亚父!” “那卢绾就着实很为难了。”卢绾道。 “卢将军怕是不甚了解我的脾气。莫紫嫣一不怕胁迫,二不惧生死。你对我亚父不敬,那不如就成全我与亚父,倘若那灵柩分我一半,我倒是可以让将军开棺。将军,也可以运了两具尸体回去,好好向汉王交差!” 卢绾暗自思忖,看她的样子,是绝不会让步。她这般尊敬范增,如果范增没死,想来也不会诅咒他死了吧?何况,她事先又不知道他会追来,这显然不是作戏。 “好吧,放钟离昧将军走!”无奈之下,卢绾挥手示意众人让出一条路。 钟离昧哪里肯走,他是来接夫人回去的,此刻被汉人拦截,早已心急如焚:“夫人,您走后,大王就患了一场大疾。如今大王让末将接您回去,您不能跟他们走啊!” 莫紫嫣乍一听闻项羽染疾,登时心慌意乱,她正想询问清楚,余光却扫过卢绾那双紧盯不放的阴光。 无论刘邦的动机是什么,她此时都不能流露出来对项羽的感情,才能让刘邦断了对项羽威胁的念头。 如此一念,她只能故作冷淡地回道:“昧将军,在荥阳,我已经跟你的大王恩断义绝!如今,亚父之死,他是罪魁祸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的事情,我不想再听,但愿今生今世都不再相见!麻烦将军,代我好好安葬亚父。” 言罢,莫紫嫣缓缓走向灵柩,她的手指轻触着灵柩,头紧紧地贴在上面:“亚父,嫣儿不孝,不能亲自送您了。” 几滴泪无声地落在灵柩上,莫紫嫣缓缓地抬眸,又转过身对卢绾道:“可以走了。” “夫人,夫人……”钟离昧欲上前阻止,却被汉军死死拦住。 …… 荥阳,汉营,刘邦军帐。 刘邦依次看向在座重臣,问道:“寡人想将函谷关以东让出去,给可以助寡人灭掉楚国的有功者,诸位觉得,谁有这个实力?” 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因着莫紫嫣与范增的离去,项羽这几日对荥阳发起了猛烈地进攻,几日下来,荥阳城内的汉军,慌作一团。 彭城一战,让刘邦彻底认识到了项羽的实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若还是这般顽强抵抗,那荥阳城纵使再坚固,也早晚都有被项羽攻破的一日。他根本无法独立战胜楚军,因而愿意让出函谷关以东的地区给天下善战者。 当然,这是根据一定时期的实力对比,而提出的一种诱人的应对策略,至于事成以后是否要照此兑现,刘邦则另有打算。 第208章 心中的较量 二 众人有的不语,有的相觑。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没有人会不动心,然而在座众位,却无人敢接下这块肥肉。因为他们深知,自身没有与项羽相抗衡的实力。 “九江王英布,原是项王麾下一大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国共同在梁地反楚,此二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大将军韩信可当大事。汉王即欲捐关东,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张良一席话,让刘邦茅塞顿开。 其一,英布。被项羽封为九江王,表面上,他是项羽的忠实追随者,但张良了解到,他与项羽之间早已心生嫌隙。 项羽让他遣义帝迁都,他却在郴县杀了义帝,让项羽背了这个黑锅骂名;项羽要他出兵攻齐,他假托有病,只让一个部将带了几千人去应付;刘邦入驻彭城,项羽让他全力挡汉,他却称病做做样子。 英布的这些表现,足以说明他对项羽早已心生二心,不可能再忠于楚国。日前,汉使随和赴九江,又将楚使杀死,就是将英布真正推倒了项羽的对立面。 英布与项羽之间的这道裂痕,正是刘邦可以楔入之处。 其二,彭越。其惯于在各国势力之间左顾右盼,十足的心猿意马。此前,他与齐国田氏共同反楚,即与齐人约好由他攻略魏地以反楚。显然,彭越不会满足于仅仅是齐国的一个同盟者,何况项羽此前亲率大军攻齐,齐国已岌岌可危。 彭越原曾带兵三万助汉击楚,但汉军在彭城大败溃退西逃后,彭越在魏地攻占不久的那些城邑又被楚军风卷残云般地夺回,彭越只好带着一支孤军居留在黄河边的滑州一带。人在艰险中最容易被某种力量所左右,刘邦抓住这个时机遣使致意,彭越自然也乐意从汉。 所以张良认为彭越与英布一样,也“可急使”。 其三,韩信。汉营中的将领唯韩信,可堪当大任。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韩信跟随项羽多年,对项羽从前的每一场战役的部署,用兵习惯,都了如指掌。只是其潜能,尚未被充分开掘,所以张良建议刘邦放手让韩信独当一面,也即建议不妨让他去开辟另一个战场。 绕过荥阳,去抄楚国的后路。 张良提出的三个人,不仅分析了他们的实力和特点,还指出了可以利用的弱点和罅隙,以便充分发挥其作用。 定下了这一方略,刘邦的心也算有了着落。 …… 荥阳暮色,一列近百骑的军队,护着一辆马车,从荥阳城偏门驶入,直入汉营。 一身灰色长袍的男人,已在辕门内等候多时,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早已望眼欲穿。 听到马蹄声,他回身疾走几步,极目远眺。 马车缓缓停下,走下来一身披麻戴孝的女子,她面色冰冷,紧闭着霜白的唇,默然不语。 刘邦疑惑地看了一眼卢绾。 卢绾会意,拱手禀道:“大王,范增先生已故。” “唉……”刘邦登时抚额,长叹一声:“寡人一听说夫人离开楚营,便派卢绾去接夫人和范老先生,可终究还是去晚了!” 这话说得真漂亮!世间能将假话说得如此动听的,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若非莫紫嫣太了解刘邦的为人,竟差点误以为,他一番话全然出自真心。 “人已故去,还望夫人节哀。”刘邦安慰着,便迈着步子往里带路。 莫紫嫣在原地静伫不动:“汉王截我至此,难道就是为了看我节哀?” “只愿为夫人分担一、二!”刘邦颌首道。 “哦,那就是卢绾将军擅作主张?”莫紫嫣的眼神忽然一冷,凌厉的目光瞥向卢绾:“将军可是与我有私仇?连为亚父最后尽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强行将我押来?” 闻言,刘邦面色骤然一沉,高声赤道:“卢绾!寡人如何交代你的?你怎能对夫人如此不敬?自行下去领二十大板!” “这……”卢绾被莫紫嫣一番话,问得莫名委屈:“大王,属下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办的啊?” “一派胡言!”刘邦怒甩广袖,指着卢绾道:“寡人命你不得伤夫人分毫,何时让你将夫人强行押来?如此怠慢,还说受寡人之命?” “这……这确实是分毫无伤啊。”卢绾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除了瘦了点憔悴了点,那也是她自己绝食不吃东西,哪里受伤了? 他当时就怕强行逼迫之下,这女人的性格会玉石俱焚,所以才处处妥协,把钟离昧放了,只为保她毫发无伤带回来。 “还诡辩?”刘邦蹙眉道。 “汉王倒是军令如山!不像项王妇人之仁,属下但凡若有个病痛,他都要亲自探望,甚至心疼落泪。”莫紫嫣旋眸看向卢绾:“卢绾将军,若是心中不服,就不必勉强了。” “卢绾!下去领罚!”刘邦下命道。 …… “哎呦,哎呦,哎呦……” 一片惨叫声下,卢绾的屁股上,是皮开肉绽,好一片惨烈的红。 回到汉营,只不消一刻的功夫,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责罚二十大板。 往日里,他是汉王手下最得宠的人。如今,汉王竟为了一个女人的三言两语,就将他这般狠狠责罚。 他已是年过五旬之人,抛开身体的消受能力不说,这颜面如何挂得住?! 侍卫将卢绾抬回他的营帐,陈平和樊哙得到消息,一起入帐来探望他。 “我这儿有上好的金疮药,给你涂上,保管你三五天就能活蹦乱跳的!”樊哙哈哈笑道。 “你就笑吧!”卢绾冷哼一声:“有这个女人在,迟早把我大汉掀翻了天!” “我说,你就少说两句吧。”樊哙劝道。 “少说个屁!嘶……”卢绾一激动,屁股上的伤口痛得更裂。 “大王就为她几句话,连兄弟情都不念,对我痛下打手!”卢绾几乎声泪俱下,暗自心道:新仇旧恨老子记下了,总有一天,要让这个女人加倍奉还! 他辛苦一番,没得到任何好处也就罢了,却落下如此重刑,颜面尽失。 一想到杖刑之前莫紫嫣最后那番话中有话,虽说是有意彰显项羽的仁义,但确实让卢绾此刻的心里委屈透了:“要论仁义,大王确实不如项羽!那项羽中了陈大人的‘反间计’,本应是对范增恨透了,可项羽对那老头不杀不罚,还赐他珠宝还乡。” “哎呦,你小声点!”樊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 “你捂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卢绾拍掉樊哙的手,瞪了他一眼,这一用力,扯到伤口更痛,又是一声长嘶。 “如此之话,我劝将军还是三缄其口为上。”一直沉默的陈平,终于开口。 卢绾碎了一口:“他娘的,这还没爬上床榻,枕边风就已如此厉害……看着吧,有此女在,我大汉不得安宁!我劝你们,也都多加小心!” 刘邦命人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重新装饰一番,腾出来给莫紫嫣住,又安排了婢女,妥善照顾她的起居生活。而他则住在隔壁。 这房间的布置虽然简单,倒也温馨舒适。 侍女将晚膳送上后,便退出了卧房。 刘邦只在傍晚时,来探望过莫紫嫣,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刘邦只是在卧房外隔着窗子打了招呼:“我知道这里条件简陋,比不得彭城的霸王宫,怕是要委屈你了。” 见卧房内无人回应,刘邦继续道:“卢绾已领了重罚!这一路上你辛苦了,早点歇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下人,也可以来找我。” 门内依然无声。 几息后,莫紫嫣在卧房内听到隔壁的房门“吱呀”两声,一开一关。 这一路上,她试过逃跑,奈何对方丝毫不放松警惕。无论她睡觉,吃饭,就连去厕所,都是紧跟不离,在四周严密防范。 逃不走,她就在想刘邦的动机,却是茫然无头绪。 想累了,她就会想起项羽。 思念在心中疯狂滋长,钟离昧说他病了?她跟了他五年多,从未见他染疾,到底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初春的晚风依然有些凉意,吹得卧房内的灯,忽明忽暗。 天幕染上夜的黑,一望无垠。 不知道钟离昧带着亚父的灵柩,如今走到了哪里? 亚父的一生,爱憎分明。他憎恶与刘邦有关的一切,如同项羽对秦人的憎恶。莫紫嫣唯一欣慰的是,亚父在身后,没有被汉人打扰。 然而不能亲自护送他老人家回彭城,却也是此生不可弥补的遗憾。 辗转一夜思昧,不觉间,天已初亮。 隔壁房间再次传来门“吱呀”而开的声音。随即,是一个男人低醇的声音:“不要吵醒夫人,待她醒了,将饭菜热好,送入她房中。” “诺。”侍女应声道。 这一日三餐,都有送到莫紫嫣的卧房,餐餐丰盛美味,却皆不重样。 晚膳后,刘邦再次叩响了她的房门。 “嫣……”他刚想唤她‘嫣儿’,却又觉得不太合适,遂改口道:“夫人,你睡了吗?” 因为有了紫宸殿那晚的经历,如今又是在汉军的地盘,莫紫嫣下意识警惕着:只不过才一天,狐狸的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或许是猜到了房中女人的心思,刘邦清了清嗓子,温然道:“别怕,我不会对你怎样,以后都不会!我只是想问你,吃、住可还习惯吗?” 第209章 汉王宠姬 沉默须臾,莫紫嫣缓步走到门口,开了门。 刘邦笑脸迎上,才一入门,却见她垂眸后退几步,冰冷的脸上满是戒备。 “你别怕……”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刘邦没有关门。 “这间卧房原本是我的,也是军中位置和环境最好的,冬暖夏凉。只是北方寒冷,这天气一时半会儿还暖不起来,你的被子是不是有点薄儿?”刘邦走到床榻前,用手感受了一下被子的厚度。 “嗯,还好。待会儿我让人再拿来一条,若是冷了,就多盖一条。”刘邦道。 见莫紫嫣默然不语,刘邦便转了话题:“饭菜还吃得惯吗?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都告诉下人。我已经让常山王张耳,从赵国去寻最好的厨子去了,等人来了,你就能吃到你家乡的饭菜了。” 自顾自说了良久,女人始终不答话,刘邦便搓着双手,哈了一口热气,道:“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说完,便向门口走去,却听女人低声问道:“你让我来,就是为做这些吗?” 刘邦回过身子,对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好生歇息。” 莫紫嫣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刘邦的本来面目,对她如此殷勤,也自然不会是他的初衷。 几日来,她反复思忖,他将她截入汉营的真正动机,究竟是什么?可现下,他既无要挟项王,亦没有清算与她的往日旧账,那么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的所为,跟她之前无数次的猜测完全不同,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他将她的生活照顾的无微不至,看上去,她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实则却有无数双眼睛在时刻监视着她。 这让莫紫嫣心中惶惶不安。 汉营最里厕有东西两排厢房,住着刘邦几位侧室夫人。 戚懿,是刘邦众妃嫔中最得宠的一个宠姬。一月三十日,刘邦留宿在她卧房的日子,最少也有二十五日,如今,她已经接连三日,都没有见过刘邦的人影。这几日,她每每一早起塌,将自己装扮地无比华贵美丽,以期待君王像往日一样来她卧房一起用早膳。 一身桃红色曲裾的装扮,一双秀眉下,水漾涟波的杏花眼,极是妩媚。 只是那步履,显得尤为不安。 戚姬的表姐韩氏,一进门便四下张望,正看到戚姬焦虑地踱来踱去,精明如她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夫人,大王昨晚还不曾来过吗?” “哼,”戚姬咬了咬牙道:“已经三日了,连个人影都摸不到。我就不信,那薄姬是突然变成了狐媚的主,能勾了大王的魂儿去?!” 韩氏摇头道:“我打听过了,这两日,大王并无去薄姬那儿。” “你说什么?”戚姬猛然顿住步子,有些疑惑地道:“没来我这儿,也没去她那儿,那这两夜大王会在哪儿?莫不是自己一人?” 韩氏凑前几步,低声道:“夫人,我打听到,卢绾将军从外带回一个女人,军营里都在传,此女是大王的旧识。” “旧识?怎得又来了个旧识?”戚姬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道:“难道是曹氏?若是她来就坏了!她可是跟大王生有一子的。如今大王尚未立‘国夫人’,她这一来,论入门早晚,论繁衍子嗣,她都必是‘国夫人’的首选!” 韩氏将戚姬搀扶着坐下,为她斟了盏茶,慢慢分析道:“夫人,那曹氏怎么说也得我这般年纪吧?可卢绾将军带回来的这个女人,也就约摸您这般年纪。” 韩氏,年约三十五岁,细眉、单眼,面容削瘦,颧弓微隆,皮肤黝黑。她膝下无子,早年死了丈夫,仅有个女儿,前两年也已出嫁。 女儿嫁人后,见戚姬已是汉王宠妾,便前来投奔,一直在戚姬身边出谋划策,很得信任。 “不是曹氏?”戚姬抿了一口茶,这才觉得顺了顺气。 二人所说的曹氏,是刘邦早前的一笔糊涂帐,早在沛县做亭长时,刘邦便与一个寡妇暗通款曲,曹氏后来还怀有一子。可当年刘邦虽然人穷,却也向往天鹅肉,并为许给人家名分,故而当年四十岁也未正式娶亲。 “听说……”韩氏欲言又止。 “听说什么?”戚姬蹙眉看向她,急道:“哎呀,你倒是说啊!” “听说……论美貌,此女天下无双。有人说,她是大王当年入关之前,在霸上认识的;也有人说,是在汉中认识的。” “什么?又来一个?!”戚姬气得重重将茶盏放下,茶水洒了满案几:“这可如何是好?怪不得这两日,我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敢情是招来个狐狸精!” 见韩氏沉默不言,戚姬又道:“表姐,平日里你不是主意最多吗?你倒是快帮我想个法子啊。” “夫人别急,眼下汉王身边有您、薄姬,管姬,赵子儿和那新来的女人。论资排辈儿也是您为大,怎么也轮不到她!大王不是也曾许诺您,若是您生下一男半女就立您为‘国夫人’吗?”韩氏安抚道。 戚姬的眉头倏地皱起,语气却更焦急了:“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诚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韩氏自知说错了话,虽心道这戚夫人的肚子也太不争气了,却也不敢明说,转而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夫人要拿出您的气势,象当初对薄姬和管姬那样,先给那女人个下马威!让她从心里明白,您是大她是小,给她立起规矩!让她一开始便怕了您,这往后才不敢造次。” “嗯。”戚姬略略点头,立马端起架子,指着韩氏赞道:“这话还说的有点道理!” 夜色深寂。 卧房内,一袭月白色素装的女子,跪对着高台上的灵牌,焚香祷告完毕,缓缓起身。 今日,是亚父的头七。 案几上,整齐的码放着她亲手做好的几样小菜,还有亚父平日最爱的烧酒和鸡子糕。 墨空深远无际,星子寥落。 愿那至亲,饱餐之后,能安然升入天堂。 而她日夜牵挂的男子,就在那不远处的荥阳城外,与她在同一片墨空之下。 晚风拂面,却拂不去天涯咫尺的无奈。 不知此刻的他,于荥阳城外的楚营里,在做什么? 他的疾患可好些了么? 如果他知道,她被刘邦截走的消息,以他的性格必定是一场大战…… 第210章 并非有企图 莫紫嫣旋身坐到案几旁,给自己倒了盏温水。这里没有她最爱的茶,就连清水都是寡然无味。 以刘邦现下的兵力,绝非是项羽的对手,所以她原以为,他将她截入汉营,是为了威胁项羽停战。可是一连几日,他的体贴入微,又不像是这番动机。 可他也断然不可能,是用她来激怒项羽开战。 难道,他如此款待,是要她去说服项羽接受议和? 刘邦的野心如此之大,如今项羽失去了她和亚父,身心俱伤,对刘邦来说,这无疑是攻楚的绝佳时机,他又怎肯轻易地错过? 莫紫嫣在心中,做了种种揣测。直到门声叩响,门外传来了浓厚的声音,才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缓步将门打开,那人一进门,便一脸喜色地说道:“寡人不懂茶,你看看这茶,合不合你口味?” 莫紫嫣垂眸看着刘邦手里的方形木盒,颌首道:“汉王如何知道,紫嫣喜欢饮茶?” “哦,”刘邦清了清嗓子:“那日在霸王宫,你不是一直夸楚国的茶好吗?寡人便猜度着你喜欢品茶。寡人是不懂茶,什么茶入了夸人的口,那都是一个味儿。” 莫紫嫣打开茶盒,飘散出怡人茶香。对于品茶的高手,茶之好坏,看色泽,闻味道,就可以鉴定一二:“这是今岁刚下来的春茶,谢汉王费心记挂。” 见她今日如此温婉,竟让刘邦觉得有些诧然,面上掩饰不住的开心,笑着道:“从我们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客气。几次见面你不是对我咄咄逼人,便是冷语相向,今日这般……我反而不习惯了。” 二人静默相对,刘邦的目光却始终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莫紫嫣垂首避开他的目光。 “我……能进去吗?”刘邦试探着问道。 默然片刻,莫紫嫣微微侧身,点了点头。 浓烈的焚香味袭来,刘邦四下一望,看到了范增的灵位,叹了叹道:“今日,莫不是……范老先生的?” “请汉王恕罪,未经允准,借这卧房为亚父送行。”莫紫嫣颌首。 “这是哪里话,我岂会怪罪于你?都是那卢绾不懂事,我一直心生内疚。”说着,刘邦上前焚香,在牌位前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 窗外猛然刮起了大风,窗子被刮的“吱吱”作响,刘邦赶忙上前合了窗子:“春日天干风大,仔细别着了凉。” “噼……啪……” 一声霹雳巨响,墨空中一道闪电,仿佛欲将天际撕裂。 莫紫嫣正要去关房门,眼见墨空那道紫蓝光一闪,天空瞬间如被裂碎的长毯,看上去异常狰狞。 “啊……”她双手掩耳,不禁后退几步,却正撞入刘邦的怀中。 那一身温香软玉,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旖旎的娇柔。 刘邦心中一漾。 自打来到古代,每一次的雷雨交加,莫紫嫣都害怕那是上苍对她的召唤,不知何时要将她带回现代。 “不怕不怕……”刘邦温柔地轻拍着紫嫣柔弱的肩背,轻声道:“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怕。” 从前,他数次领教过她寒冰般冻人心骨的冰冷,也以为,她的性格如冰一般的坚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雷声,她竟怕成这样? 那张坚冷的面上,因着几分畏惧,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刘邦心生暗喜。 莫紫嫣恍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刘邦,慌不迭地抽出身来。 刘邦便扶着她到床榻前坐下,自己则去案几上为她倒了盏温水,温柔递上,道:“来,喝点水。” 莫紫嫣垂首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嫣儿,”刘邦微微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我能,这么唤你吗?” 沉默片刻,莫紫嫣淡淡道了声“嗯”。 “嫣儿,你不想知道,寡人为何要半路将你截来吗?”刘邦道。 她如何不想知道?这几日,她没有一日不在揣测他的各种动机。 只是,她不曾想到,他会主动想要坦白。 刘邦看着紫嫣此刻娇柔的面容,却笑了:“你一定在想,这个老头子,一定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莫紫嫣默然垂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也许不信,寡人让卢绾把你带回来,并非有什么企图。”刘邦垂首一息,又缓缓道:“起初,寡人是听说项羽把你赶出了楚营,担心你一个女子,日后无所依靠,便让卢绾去将你请回来。” 刘邦的余光,瞥过紫嫣侧颜静默的神色,知道她认真在听,便继续道:“当然,事出紧急也没跟卢绾交代清楚,不想却怠慢了你,确实是寡人之错。昨日,寡人问过卢绾,才知项羽也派人去接你了。” “唉……”刘邦叹道:“寡人若知道他去接你,何必枉作小人!你总说寡人是小人,但在我刘邦心里,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因误解而轻视我,唯独你不能。” 莫紫嫣侧目看向他,那个眼神,是在问:为何,唯独我不能? 刘邦轻笑一声,缓声道:“因为,寡人对你……用的是真心。” 莫紫嫣旋即收回目光,她起身,缓缓走到窗前。 雷声渐收,雨势却倾盆直泻,打在地上,哗啦啦的响。 她重又推开窗子,冷风扑面,本该让思绪清醒,只是她却觉得此刻坐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你放心,我刘邦发誓,紫宸殿那晚之事,永远不会再发生!”刘邦亦起身,缓缓走向窗前的女人。 “那晚……寡人确实是喝多了,才对你那般不敬,清醒之后寡人一直后悔。”顿了顿,他沉声道:“虽然我承认,在沛县第一眼见到你,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莫紫嫣身上:“但寡人希望你能了解,刘邦绝非轻佻无礼之人!”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眸中却渐渐泛起湿意,声音微涩:“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在沛县,我知道你逃婚了。我跑遍整个郡县去找你,逢人就傻傻地抓住人家问有没有见到你?后来我终于死心了……只是那场大雨,始终洗刷不掉失去你那份苦痛的绝望。” “寡人知道配不上你,你爱的是项羽。”刘邦嗤笑一声,叹道:“唉,不说了,都过去了。若是之前对你造成了伤害,寡人向你道歉。但,若是……” 刘邦顿住,认真看着面前的女人,沉吟道:“若是……你想回到项羽身边,明日寡人便派人送你回去。” 莫紫嫣终于明白,他这番真情流露,所用的心思,原来是为了她。 前翻那一番深情告白,末了却说要送她回楚?卢绾不可能不把她与钟离昧临别时的对话,告诉他。当日卢绾强行带她回来,必然是他授意过的。 何况他既然知道她的行踪,也必然知道她与项羽的决裂。这一番话,无疑是要试探她的心思?又怎么可能真心放她走? 她在项羽身边五年,一步步看到历史遵循着它的轨迹一一发生,却无能为力。既然根本走不掉,也不妨留在汉营,或许能凭借刘邦对她的感情,寻到其他出路,何不一试? 莫紫嫣别过目光,低声道:“他已然休了我,我不会再回去了。” “可他不是又派钟离昧去接你了吗?”刘邦问道。 莫紫嫣冷笑一声:“人死了可以复生吗?心死了,又如何回得去?” 听她这样说,刘邦显然很激动,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吗,问道:“你真的可以放下他?” “哀莫大于心死……”莫紫嫣轻颌臻首,泫然欲泣:“若是有一天,汉王能体会到被你所爱之人,伤得遍体鳞伤,自然会明白紫嫣此刻的心境。” 刘邦情不自禁将她拥住,旦旦道:“我刘邦发誓,我绝不会做伤你的那个人!若是你愿意,我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莫紫嫣的心一疼,婆娑的眼泪,终是没能忍住。 并非因为刘邦的誓言让她感动,而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守不住心中那一片“圣土”。 莫说刘邦对她如此用心思,根本不会真心放她走,就算是她真的能逃回项羽的身边,如今的楚军对汉军,也没有全胜的把握…… 她留在汉营,或许还有其他机会。 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溅起一圈一圈的光晕,从此为他跳入无底的深潭,寻觅失落的鞋子,只愿他不被赤足。 …… 戚姬卧房内。 韩氏从军中打听出一些关于莫紫嫣的传闻,急匆匆地回来向戚姬禀报。 “夫人,我听说那女人原是项王夫人。”韩氏道。 “什么?项王夫人?” 戚姬闻言,竟是满脸的惊惧之色,世人皆知西楚霸王爱妻如命,当年可是为了她杀了秦军几十万降卒,刘邦怎么会…… “大王竟敢把项王夫人抢了来?他不要命了吗?” “谁说不是呢?”韩氏也是焦急如焚,低声道:“听说是被项王休了,在回彭城的路上,被卢绾将军截了来的。” “既然是被项王休了,那必然是做了天理不容之事,项王都不要的祸水,大王竟为了这个女人色迷心窍?这还是他吗?”戚姬道:“不行,我倒要去看看,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大王弄得五迷三道!” 说罢,戚姬便向房门走去。 “哎哎哎……”韩氏一叠声地唤着,连忙追上前拦阻道:“夫人,夫人那,您可不能去啊!” 戚姬顿住步子,蹙眉道:“我为何不能去?” 韩氏将戚姬扶回到座位上,这才缓缓道:“夫人,您看看这时辰,那女人现下多半是跟大王在一起,纵是没在一起,大王也住在她隔壁。您这一去,大王定以为您是找她麻烦,若是再偏帮着她,她的地位和气焰岂不一下就压住您了!” 这样一说,戚姬便觉得韩氏的话,分析得极有道理,不禁撇嘴道:“我这性子就是太急太直,才总是吃亏!幸好表姐你想得周到。那就明日一早,趁大王跟大臣们议事时,咱们再去收拾那狐媚子!” 韩氏应声点头。 第211章 下马威 清晨的雨停了,和煦的阳光,从东方映下一顷柔光,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草香气。 远处,数只彩蝶在花丛中翩然飞舞。 凉亭下,一袭素蓝色的身影,香肩上只搭了一件翠烟软纱,青丝散落,和着微风飘飘欲飞。 她独坐在石凳上,一双水眸,静望着萦绕花间的彩蝶,沉思入神。不知是想起什么,樱唇不经意间勾起一个极美的弧度。 从前这个时候,小雅都会带着西西出来玩,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她们是否一切安好? 侍女在一旁静静地陪侍着。 不远处,传来中年妇女关切却颇显造作的声音:“夫人,您慢着点,这要是磕着碰着,大王可是会心疼的!” 中年妇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着华美的贵妇人,缓缓向着凉亭的方向走去,在看到亭子下面新修建好的石凳时,却陡然放慢了步子,沉声道:“夫人可看到了吗?咱们自古以来人不都是跽坐之仪?也不知这女人是个什么狐媚子转世竟然是这般坐姿,听说大王非但不怪,还特命人为她造那专属的高木椅和石凳。” 戚姬缓缓地眯了眯眸:“走,咱们就去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狐媚子!” 少顷,主仆二人走进凉亭,韩氏用衣袖将石凳来回擦拭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身侧的女人慢慢坐下:“夫人当心。” 戚姬如今二十三四岁,一身海棠红的裙裾,大朵的芙蓉花开遍腰身,明艳极了,仿佛唯有这样的“光鲜亮丽”,才能衬出她“汉王宠妃”的高贵气质。 那腰身极其细软,臂指纤纤,随意一抖,尽显妩媚。 女人目光睥睨看向对面的莫紫嫣,正落在她精致的侧颜上,不禁心生暗叹:果然是一张狐媚的脸! 她旋即抛给中年妇女一个眼色。 那妇人会意地点点头,高声斥道:“是谁如此没有规矩?见到戚夫人也不懂得行礼吗?” 陪同在莫紫嫣身后的侍女,吓得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奴婢给戚夫人请安。” 方才,戚姬远远看到莫紫嫣的背影,就已经隐约感觉到她的气质不凡。如今对坐近观,细细打量之下,心中妒意更胜! 世间竟会有如此美貌的女人?莫说那五官生得极其标致,单是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她这身为女人,都忍不住要多瞥上几眼,更莫说男人?世上哪个男人看了能招架得住…… 韩氏本想在气势上先压住对方,却见这女人竟是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始终是默不作声,遂怒骂道:“这是哪家的主子?好大的架子!竟比不得一个奴才懂规矩!” “如此不懂尊卑的人,到底是何人?”戚姬顺着韩氏的话补上一句,尽显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戚姬和韩氏,本就约好给这新来的女人一个下马威,却见这女人完全不接招,戚夫人有些心急,瞪了韩氏一眼。 侍婢见莫紫嫣依旧不回话,也心知戚姬在汉王嫔妃中的分量,遂恭谨回道:“回戚夫人,这是紫嫣夫人。” “贱婢,谁让你说话了!”韩氏对着婢女“啪”得就是一掌,侍女登时委屈的眼圈红肿,赶忙下跪。 莫紫嫣侧过身子将婢女扶起,她知道,韩氏这一巴掌,打的是她的脸面。她刚想说话,一抬头却看到远处刘邦和陈平,正有说有笑的朝着凉亭的方向走来。 戚夫人和韩氏因背对着他们,并没有看到。 莫紫嫣心底暗动,起身正要下台阶,却被韩氏一个箭步挡住。 韩氏扬声道:“我家夫人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莫紫嫣目视前方,不急不缓地道:“让开。” 韩氏显然没想到,她和戚夫人这场连手戏,从前吓退了薄姬和管姬,之后二人见到戚夫人便自觉避让,可今日这女子,竟然能如此冷静不屑? 她的目光如此犀利,并未直视,却寒气逼人,竟让韩氏有些心虚…… 韩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用手指在背后轻轻地捅了捅旁边的戚姬。 戚姬本来就气急败坏,没想到韩氏平日里帮她算计这个,打压那个,今日竟这般不争气。 戚姬愤然起身,扬手一掌,重重打在莫紫嫣的脸上:“下人们称你一声夫人,也要分个尊卑。我倒不知这非是明媒正娶又无册封仪式的,难不成还从地底下冒出来个‘夫人’?!” 莫紫嫣从来不是娇气之人,这点皮肉之苦,对她来说并不当事。但即是“受苦”,这苦,只有苦在计上,方不能白受。 眼见刘邦被戚姬一掌引得正看向这边,她紧紧蹙眉,一个匍匐直扑倒在亭柱上。 方才,韩氏那一“扬声”质问,刘邦和陈平便已闻声看来。 戚姬这霹雳的一掌,更是没错过二人的目光。 刘邦几个箭步冲了过来,将莫紫嫣扶起。戚姬和韩氏见状,双双吓得怔在原地,错愕间不知如何是好。 戚姬带着恨妒的这一巴掌下去,力度着实不小,莫紫嫣白皙的皮肤上,顷刻便红肿了起来。 她玉手遮面,委屈到泣不成声:“大王,您还是送嫣儿回彭城吧。” 刘邦心疼地抚摸向紫嫣的脸,心里的火,登时冒起了三丈! 他好不容易才打动了她,能让她留下,戚姬这一巴掌就毁了他的希望!他越想越气,回身朝着戚姬,扬手就是一掌。 戚姬一个趔趄,身子猛然侧扑,撞上了身后的韩氏,二人齐齐倒地。 男人若是用起力来,那自然比方才戚姬的那一掌,威力大得多。 韩氏被猛力撞倒,疼得呰牙,却不敢顾及自己的疼痛,而是先将戚姬扶了起来。 戚姬本就吓得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被刘邦撞见的泼妇行为,刘邦这一巴掌打下去,她早已疼得眼冒金星,旋即也抽泣起来。韩氏更是吓得双腿发软。 “以后没寡人的允许,你不许踏入这凉亭一步!”刘邦指向戚姬,怒道:“滚!” 韩氏慌地躬身,扶着抽抽噎噎的戚姬,快速离开。 “这个戚姬,委实可恶!”刘邦仔细检查着紫嫣脸上的掌痕,那一双泪眼分明的水眸,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轻扬起她红肿的小脸,心疼道:“还疼吗?” 莫紫嫣默然摇头,沉吟而泣的样子,更是将委屈放大到极致。 陈平在一旁,旁观了这一场女人间的战争。 刘邦扶着莫紫嫣回到卧房,命军医为她诊治并配了外敷的药。 军医走后,刘邦执起她的手放在胸前,温然道:“嫣儿,寡人答应过你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却发生今日之事……是寡人的大意,请你相信寡人,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大王,紫嫣从来就不是会与人争宠的性格,若是留下来,今日之事自是不能避免,”莫紫嫣抽回手,转身背对着刘邦,委屈道:“大王还是让我回彭城吧。” 一听她又要走,刘邦连忙转到她面前,将她揽入怀中,信誓旦旦地承诺:“你再相信寡人一次,好吗?寡人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会!” 第212章 她等的人,来了! 原来她就是“精于翘袖,擅于折腰”的刘邦宠姬——戚夫人。 在这封建乱世之中,女子的命运大多是可悲的,所以,莫紫嫣从不愿与女人为难。 可奈何,偏就有些自以为是的蠢女人,每每挑战她的底线。 今日之事,从戚姬和韩氏走进凉亭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来者不善”。她本不想多事,奈何二人不依不饶。 若想在这汉营中立足,刘邦身边的一众女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让自己足够强大,才能抵得住风浪,不至掉进漩涡。 戚姬寝房内,韩氏小心翼翼地为她擦着药膏。 “嘶……”被碰到痛处,戚姬猛然一躲,厉声道:“你想疼死我?!” 韩氏唯唯诺诺的不敢出声,动作轻了再轻。 戚姬白了韩氏一眼,冷哼道:“你出的好主意!没给了她下马威,反倒叫我挨了巴掌,替她树了威信!” 韩氏自是能想到,回来必然少不了戚姬拿她这一通发泄,遂也只能忍气吞声。 戚姬拿起一个小铜镜,在面前一照,无比怜惜地轻轻抚上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五个手指印清晰的烙印在那张娇嫩的小脸上。 她呜呜委屈道:“大王竟替她撑腰,对我下这般重手……” 韩氏见状,忙应道:“大王也真是的,怎得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戚姬闻言,气却更盛了:“还不都是你!” 韩氏委屈地低语道:“谁成想,大王不早不晚的会经过,正好看到夫人您打了那个狐媚子……大王就……” 戚姬紧紧皱着秀眉,越听越生气:“你这是怪我打她,才惹怒了大王吗?” “夫人,奴婢怎么敢怪您呢?怪只怪那狐狸精!她来之前,大王是多宠爱您,日日留宿。这嫔妃之中,谁敢与夫人争锋?”韩氏拧了拧眉,撇嘴道:“也不知那狐狸精,用了什么妖媚之术,迷惑住了大王!” “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觉得,她那双眼睛,确实很魅……”戚姬桃花眼眯成一线,恨恨地咬牙道:“一见大王就故作楚楚可怜相。我不过是打了她一巴掌,她就这般惺惺作态!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戚姬端起桌几上的水盏,咕咚咕咚猛灌一气。因着喝得太猛,骤然被水呛住,不停地打起水嗝。 韩氏忙上前为她拍着后背顺气,不时安慰道:“夫人莫气,奴婢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咯,咯……”戚姬一听有法子陡然来了精神,口中打着嗝,手却已经拉住韩氏,问道:“表姐你别卖关子,快快道来。” 韩氏遂在戚姬耳边轻声低语一番。 戚姬一听,乍然怔住,那水嗝竟也止住了。 “你说的这个高人,能请到吗?”戚姬疑惑道:“这毕竟是你我的猜测,若然她是凡人,岂不露了馅儿?” “夫人,只要有钱,还怕请不到吗?”韩氏轻声一笑,眸中精光一闪,便道:“只要夫人肯多给他些,他还不照着咱们的意思说?退一万步想,纵然最后不能除掉那狐媚子,也势必会把她吓得半死。” “嗯。”戚姬不住地点头:“再请那高人施法于她,看她以后还敢迷惑大王!” 戚姬连忙起身,从一个镶嵌华贵的珠宝箱子里,取出一些贵重的珠宝首饰交给韩氏,含笑道:“这是给那高人的,剩下的,是表姐你的。若是此事办成,我定会重重谢你。” “哎呦呦……”韩氏口中推辞着,却将珠宝塞入自己的袖袋中,长眸笑弯了,道:“瞧夫人您说的?都是自家人,还说这些见外之言。奴婢岂能拿夫人钱财?这些都孝敬那高人,好让他尽心尽力为夫人办事!” …… 春日渐暖,花间芬芳四溢。 凉亭下,总能见到一个优雅从静若仙子般的女子,在亭下静默独坐。 在外人和刘邦自己看来,她此举,是为了等候每日下了晨议后,必经此处的汉王刘邦。 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等在这个位置,远可环眺汉军士卒的操练;近可看到进进出出的探马;更可以在晨议结束之后,观到每一个汉臣的面部表情变化。 虽不可能获悉探马所报的内容,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不懂得隐藏神色仪容,但却总有面上挂着心事之人,可以让莫紫嫣探出一点蛛丝马迹。 “夫人近来好雅兴啊,总能在此见到夫人。”陈平上前拱手施礼。 不出所料,她等的人,来了。 莫紫嫣闻声而起,微微颌首道:“我是特意在此等候陈大人的。” 陈平诧然道:“夫人等在下?所谓何事?” 莫紫嫣垂眸淡淡一笑,转瞬一双眸子却突然对上陈平的,缓缓道:“陈大人不觉得,你我之间,有笔账,该好好算算吗?” 陈平心间疑惑,不禁双眉蹙起,问道:“陈平不明夫人所言?” “陈大人跟我打哑语了。”莫紫嫣轻声一笑,那声音极其美妙,可那眼神却冷得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寒。 “亚父待我恩重如山,却因陈大人的反间之计,命丧归乡途中。”莫紫嫣旋眸看着陈平:“这笔账,难道不该跟大人好好算算吗?” 陈平心底陡然一凛。 她说这话时,本该是心中悲伤,可面上却又明明扬着笑意,而那眼神却怎么看都是冷若寒霜。她一入汉营,便打掉卢绾的气焰,那日与戚夫人之事,虽表面上是吃了亏,实则却更笼络了汉王的心。 如今显然是要跟他清算旧账? 卢绾当日的提醒,此刻正如醍醐灌顶般警醒了陈平。 “为君之士,解君之忧,乃在下职责所在。此事,在下确实是愧于夫人。”陈平施了一礼,半眯凤目道:“然,项王与范军师之间若心无芥蒂,在下又岂能有的放矢?” 那一双单薄的眼皮,在丰健的眉骨下,显得异常深邃。他的皮肤白皙,五官俊美,确实是难得的美男子。 只是俊美如斯,却并非莫紫嫣所钟爱的英雄磊落的那一款。 他深邃的眼眸,亦不同于项羽的迷离与坚韧。双眸虽俊,却难让人产生亲近和信任的好感。仿佛他那瞳光一转,便是一个致人于死地的阴谋。 “好一个‘为君之士,解君之忧’!”莫紫嫣轻轻抚掌,笑得更加意味不明:“只是,大人为项王谋士时,怎不见大人解项王之忧?反倒是吃里扒外的在鸿门宴上,换了项伯和汉王的酒盏呢?” 陈平显然未料到,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会知道当年在鸿门宴上,“将酒樽互换”之事出自于自己之手。更不曾想到她会猛然提及此事。 短暂思忖后,他觉得对方既已知晓,也不必再隐瞒,遂坦然笑道:“夫人智虑过人,什么都瞒不过您。” 莫紫嫣轻眨双眸:“我本也不确定,但陈大人弃楚投汉,倒是让我全然明白了。鸿门宴上助汉王逃走的人是你,在彭城鼓惑庄儿杀掉韩王成的也是你,若说深谋远虑,陈大人还真会为自己铺路啊!” “听夫人重提那日之事,在下回想起来,当日鸿门宴上,夫人莫不是是要对汉王下手?”陈平反问道。 陈平话锋一转,那刀锋直逼莫紫嫣。她若是承认当日是要对汉王下手,如今该何以立足汉营?性命能否保住,都是难说。 “陈大人以为呢?”莫紫嫣不答反问道。 正说着,抬眸便看到远处刚下了晨议的刘邦正与张良、周勃,满面春风的向这边走着。 “恕臣无礼,臣以为,当如此。”陈平自信地笑道。 莫紫嫣闻言依旧不慌不乱地,只是笑看着陈平。 “陈大人如何以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汉王如何以为。方才陈大人说,项王和亚父,早已心存芥蒂,才会给大人可趁之机?那大人以为,以汉王如此‘英明’的君主,又会不会被离间呢?”莫紫嫣边说边笑,右手却抚上了右侧墨发上的‘金步摇’。 金步摇,以金银丝盘成牡丹花状,缀以晶莹剔透的宝玉垂珠,与钗细相混杂,插于发上。 骄阳的映射下,那步摇随着女人轻柔而优美的风姿,更生几分摇曳,远远看上去,越发的闪耀夺目。 莫紫嫣的眼眸越发明媚,一瞬不瞬地看着陈平。 陈平突然闻听脚步声,一回头便看到刘邦三人已近身眼前,一瞬间的怔色后,陈平忙行礼道:“大王。” 莫紫嫣亦躬身行礼,柔声道:“大王。” “快起来。”刘邦扶起莫紫嫣,又看了看陈平的表情,问道:“方才见你们聊得甚是热络,在聊什么?” 被君王撞到自己与他心仪的女人私下相处,陈平心里微微紧张,还未想好如何应答,一旁的莫紫嫣却突然拔下右侧发间的步摇,柔媚一笑:“方才陈大人说,紫嫣戴这步摇甚是好看,也衬得面色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缓缓道:“只是,陈大人觉得这步摇若是换个方向,插在左侧,会更好看,大王以为呢?” 陈平心底大怔。 她就那样笑着。 那眸波,流转间,怎一个千娇百媚生! 一个臣子,居然对大王倾慕的女人说出此等暧昧之话,并且还是如此细细观察,不然又怎能看出今日肤色比起前些时日,会有不同? 虽说,莫紫嫣现在并非汉王夫人,但刘邦志在必得之心,军中人尽皆知…… 陈平慌了…… 第213章 金步摇之火 陈平这罪说大不大,可是说小却也绝非小事。如何定罪,但凭君王的心思,保不齐一个吃醋的瞬间,便足以让他掉了脑袋。 何况他,本就有“盗嫂”的前科。 陈平后背的冷汗噌噌直冒。 刘邦接过金步摇,温然打量了一番,旋即便为紫嫣直接复插在了右侧,再定睛观赏一番,大赞道:“寡人觉得,嫣儿这步摇,戴在右侧最好看!莫要在意那些不识美丑之人的观点。” 这话,明显是针对陈平说的,犹如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陈平心里。 “子房,周勃,你二人先回去吧,寡人与嫣儿四处走走。”刘邦吩咐完,便拉着莫紫嫣走出了凉亭,却看都不看陈平一眼。 陈平、张良和周勃在身后齐齐作揖。 与张良、周勃话了道别,看着莫紫嫣和刘邦远去的背影,陈平从袖中慌张地掏出帕子,擦了擦鬓侧的汗珠。 从前都是他精心谋划,谋人于无形,今日却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算计了。且这算计他的人,还是让他心底隐隐爱慕的女子。 她这是在公然警告他:我只是小试牛刀,你陈平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千万别跟我耍心计。 刘邦执着紫嫣的手在营中漫着步,看似是随便闲聊着,刘邦却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嫣儿,你跟陈平很相熟吗?” “倒也不算太熟,只是不知怎得,从前他跟着项王时,无事时便喜欢在我寝帐前徘徊。”莫紫嫣不紧不慢地轻笑着:“有一次啊,还被我养的宠物,当做是坏人咬伤了呢。” “哦,竟有如此之事?”刘邦眉头有一瞬间的蹙起,随即便恢复平静,只是道:“着实该咬!” 一只彩蝶落在莫紫嫣发间的金步摇上,刘邦刚一伸手去抓,彩蝶闻风飞走,紫嫣便旋身追了上去。 正是娉婷扬袖舞,婀娜曲身轻。 竟是让刘邦看得如痴如醉…… 自打那日凉亭下与莫紫嫣会面后,陈平总觉得众人对他的态度,在几日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晨议之后,从前那些与他同路回营的,也都唯恐避之不及。 荥阳,汉营,议事房内。 陈平站立了许久,坐在案几之后的主座上那人,却不发一言。 直到他阅完手中的最后一卷竹简,才重重合上。 “知道寡人,为何宣你来吗?”刘邦终于开口说了话。 陈平垂首,摇头道:“请大王恕臣愚钝。” “愚钝?”刘邦冷嗤一声,语气中薄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陈‘大人’,你可不愚钝吧?!” 刘邦旋即拿起一卷奏简,朗声读道:“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 这份奏简,乃文武众将合力所参。 所奏的是——: 【陈平虽然是个美男子,只不过像帽子上的美玉罢了,他未必有真正内在的东西。臣等听说陈平在家乡时,就曾和兄嫂私通;在魏王帐下谋士,不能立足,逃亡出来便归附楚王;又与楚霸王不相合,又逃来归降汉王。 如今大王如此器重,让他做高官,封为“护军”。臣等听说陈平时常接受将领们的钱财贿赂,给钱多的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好处,钱给得少的就遭遇坏的处境。陈平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作乱奸臣,希望大王明察。】 “在家,盗兄之嫂;在天下,亦不能尽心侍奉一王。这三番五次易主,如今来到我大汉,却还私收贿赂?”刘邦缓缓的声音,陡然一厉,奏简被重重扣在案几上:“陈平,你好大的胆子!” 陈平略一思忖,骤然明白汉王这场“火”,燃烧的来头。 之前他被刘邦任命做“参乘”,主管护军和监督军营一职的工作,早已引来诸多汉国老将的不满,他们大概是听说了“金步摇”事件,借此机会,在刘邦面前齐齐参了他一本。 “盗嫂”一事,无论是否属实,都是他的私事,又与国家何干?这份奏简,却先将他的丑事言明,显然是为“金步摇”事件,火上浇油。 “臣离开魏王,是因为魏王不能采用臣的建议,故而臣才转投项王帐下。而项王并不信任外来之臣,他任人唯亲,即便属下怀有奇才,只要不是项氏宗亲,都不能得到重用。臣这才离开了楚国。” 陈平一一解释了几次换主的原因:“听闻汉王知人善用,臣特意来归附汉王。然而,陈平空身来投,不接受钱财便没有办事的费用。若当日项伯入汉营,臣身无分文,又如何行驶那‘反间之计’?” 见刘邦沉息不语,陈平施一长揖,又道:“倘若汉王觉得,臣的计谋,没有值得采用的价值。臣会将钱财如数清还,臣向汉王请求辞去官职,回归故里。” 议事房中,缓缓静默了下来。 刘邦垂眸看着奏简,半响之后,竟然笑斥一声:“嚯……脾气还不小?” 刘邦拿起竹简指向陈平:“众将参你,自然有你做得不对的地方。寡人不是你一个人的大王,寡人是大汉的大王;寡人手下,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参将,一国之君,自然要平衡这一众人的关系。” “臣明白。”陈平拱手道。 “明白?明白,你就不能给寡人省点心?”刘邦蹙眉看向他:“以后办事的费用,如若不够,就来找寡人,不要在下面搜刮。” “属下遵命。”陈平颌首道。 “下去吧。”刘邦道。 “诺。” 走出议事房,陈平用广袖擦了擦额间渐冒的汗珠。 他自是明白,他虽然躲过了这番问罪,但是汉王对他怀疑的那颗种子,自是从此种下了。 “盗嫂”之事,刘邦早就听闻过,但他以前不予追究,却在此时警告他,无非是因金步摇事件而耿耿于怀。 如今,刘邦留下他,并非是不再计较,只不过天下未定,刘邦还需要他那一点“奇谋”的本事。 他是对楚国行驶“反间计”的始作俑者,玩心理战术,自不在话下。又如何能不明白,莫紫嫣埋下“金步摇”这根刺,必然会从此扎根在刘邦的心中。 当年在鸿门宴上,他见识了此女一番“奇货可居”的言论,便让刘邦对张良产生了怀疑;之后,韩信平定了三秦,也差点因离间计,命丧楚人之手。此前,众人一直以为对韩信用计之人,是范增。 但卢绾和陈平今日相继中招,陈平恍然意识到,会不会当日离间韩信的那封密函,并非出自范增之手。 如果谋算韩信之人,也是这个女人…… 卢绾那句“她会把大汉掀翻了天”,越来越清晰地在陈平耳畔反复响起。 他的后背,陡然一个冷颤。 第214章 千年白蛇妖 空灵子一番话,让刘邦一众人直觉得匪夷所思。 可当年他斩杀白蛇起义之事,只有从沛县跟随他出来的这些兄弟才知道,一个从不相识的道长,又是如何得知的? 刘邦眉目一蹙,实在是觉得难以置信,正色问道:“道长此言当真?” “贫道从不打诳语!那蛇妖已然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若是过了来年除夕,待千年已满,世间再无人能将其降俘!”空灵子话语微顿,旋即眯眸一字一顿地道:“到那时,乾坤颠倒,苍生涂炭……” 众人听得简直汗毛根根直竖,无不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樊哙急忙上前,颤声问道:“敢……敢问老道长,您方才说那蛇妖在我汉营中?那她现下藏匿在何处啊?我等并未见到啊?” “蛇妖狡猾,既已化为人形迷惑人心,又岂能让众位发现她的真身?”空灵子道。 “道长可有办法降服此妖?”卢绾道。 空灵子笑了笑,捋着长须道:“降妖除魔,济救苍生,乃是贫道职责所在。但此妖女功力深厚,仅贫道一人之力恐无法将其降俘。汉王乃赤帝之子,龙之后裔,唯汉王与贫道合力,方能取其性命。” 众人皆在思忖空灵子这一番惊天言论,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妇女悲凄而焦急的哭声。闻声望去,原来是韩氏。 她边哭边跑,至刘邦脚下,突然就匍匐在地,双泪纵横地道:“大王,大王您快去看看戚夫人吧,夫人她……怕是不行了……” “戚姬不行了?”刘邦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韩氏抬起头,呜呜咽咽地回道:“今儿早上,嫣夫人去找戚夫人,可不知为何,嫣夫人走后,我家夫人就吓得浑身哆嗦,神志不清,不一会儿就昏倒了,至今不省人事。大王,求您快去救救夫人吧……” “竟有此事?!”刘邦蹙眉道。 空灵子随即上前,道:“汉王,可否让贫道去看看这位戚夫人?” 刘邦思忖片刻,点头应允。 于是,一行人来到戚姬卧房,进门前,空灵子突然倒退两步,声道:“好大的妖气!” 此言一出,就连沙场上纵横骁勇的将军们,亦是倒吸一口寒气,亦步亦趋跟在空灵子身后进了卧房。 只见床榻上的戚姬平静地像是死去了一般,煞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空灵子近身一看,伸手把过她的脉搏,又掰开她的眼皮仔细瞧了一番,旋即对刘邦回道:“汉王,这位夫人正是被那千年蛇妖施了妖法,才致昏迷不醒。但凡被那蛇妖施了法术,若不及时施救,不出三日,便会化作白骨。” 众人悚然。 “道长,这话可不能乱说。”陈平道。 “无上太乙救苦天尊!”空灵子再施三清礼,回道:“出家之人,绝无妄言!” “樊哙,去把莫紫嫣请来。”刘邦道。 “我?”樊哙有些迟疑,倘若那莫紫嫣真是千年蛇妖,他这一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吗!他可不想化作白骨:“大王,我这肉体凡胎,如何斗得过千年蛇妖啊……” “快去!”刘邦厉声道。 樊哙遂极不情愿地带着几名强壮的武卫,来到莫紫嫣卧房前,他退避三丈,方命侍卫敲响了房门。 侍女开门后,樊哙自是不敢进屋,只在门外道:“夫人……大王命我来,请夫人到戚姬那儿去一趟。” 戚姬? 早上那个戚姬才请她去过,才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又请她去? 莫紫嫣缓缓走到门口,刚想开口问话,却见樊哙猛地后退几步。 她心里油然生出莫名的诧异:“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樊哙觉得此刻这个女人身上的确有着很大的妖气,还有……杀气,他的舌头都开始打结:“末,末,末将也不知道,还是请夫人您亲自去一趟吧。” 樊哙见到她,何以这般胆怯?看来,是有人又不想让她好过了。 不多时,莫紫嫣便随樊哙,再一次来到戚姬的卧房。 见莫紫嫣进门,韩氏趁人不查,暗中向空灵子递了个眼色,空灵子确认她就是目标后,突然大声一喝:“大胆妖孽!” 众人一愕,几乎在同一时间跟她拉开了距离。 “汉王,这便是那千年白蛇妖!”空灵子随即以手中的拂尘指向莫紫嫣:“大胆妖孽,化为人形危害人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莫紫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众人吓得瞠目结舌,再次后退数步。 她环视一周,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疑惑的刘邦、惊恐的樊哙和卢绾,观摩中的张良和陈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戚夫人…… 尤其是那韩氏,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好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势! 那韩氏,两次与她对视时都心生胆怯。现下,戚姬寝房内的一众男人都吓得后退,韩氏却能如此淡定。再结合今早韩氏非要她走这一遭…… 莫紫嫣旋即明白了,这是戚姬和韩氏,给她设下的一个圈套。 她并不理会空灵子的话,缓缓向着躺在床榻上的戚姬走过去,却被空灵子用拂尘挡在了她的面前。 只听那空灵子,高声喝道:“大胆白蛇!若再近前一步,莫怪贫道出手!” 莫紫嫣泰然看向空灵子,问道:“敢问这位道长,您口口声声称我为蛇妖,可有证据?” 空灵子冷哼一声,正义凛然地道:“贫道自幼跟随恩师学习降妖除魔之法,能通天地神三界,亦知过去未来,自然能识穿你的真面目!” 莫紫嫣闻言,却莞尔一笑道:“紫嫣不敢质疑道长的法力,只是单凭道长一面之词便定论我为‘蛇妖’,我心中难服。” “还要诡辩?”空灵子指着床榻的方向,说道:“如今,那位夫人昏迷不醒,便是被你施于妖法。这,便是证据!” “哦?那么敢问道长,我为何要如此对她?”莫紫嫣道。 空灵子还未答话,那韩氏便已抢先答道:“因为你嫉恨我家夫人!” 空灵子随即接着道:“昔日汉王曾于芒砀山斩杀一条小白蛇,那小白蛇便是你之子,你为子报仇,故而化为人形,以待时机刺杀汉王。” 莫紫嫣看着二人,他们的确是有备而来,竟然编得有模有样。 她反问道:“既如此,我跟汉王相处多日,为何汉王依然安好?” 空灵子思忖片刻,冷哼一声道:“汉王乃赤帝之子,蒙神灵庇佑,你至今难以近身。若待来年初一,你修炼满千年之时,即使赤帝亦无法将你阻挡!故而贫道才来襄助汉王!” 第214章 空灵子道长 这几日,戚姬那边看似平静,实则却非常不平静。 一大早,出营五日的韩氏便回到汉营向戚姬复命。 戚姬寝房内。 韩氏将自己与那“高人”定好的秘密筹划,一一向戚姬报告,戚姬闻言心下大喜,频频点头应和着。 “夫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等着您一声示下,奴婢就去实施了。”韩氏道。 戚姬凤眸一眯,道:“嗯,你告诉那高人,只要能帮我除掉那个狐狸精,必有重赏。” “嗯,夫人放心。” 韩氏趁着刘邦还在与大臣议事的时候,来到莫紫嫣寝房前,叩响了房门。 侍女开门后,韩氏一入内便见到莫紫嫣正站在案几前,垂首画着什么。 “奴婢韩氏,见过嫣夫人。”韩氏躬身请安,眉开眼笑地上前,恭谨道:“夫人,我家戚夫人派奴婢来请夫人前去聚聚。” 莫紫嫣并未抬头,依然执笔做画,只淡淡回道:“我与你家夫人并不相熟,回去告诉戚夫人好意,我素来喜欢清静,就不必麻烦了。” 韩氏心下一紧,自知这个女人若是不去,这个计划就无法实施,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将她骗去。 韩氏凑上前,看着画了一半的图案,大赞道:“呦,夫人,您这画画得可真好看啊!” 莫紫嫣的兴致,被这一番虚伪的恭维之词,扰得几近全无,掷下手中的笔不再作画,冷然坐在座上,面色已显不悦。 韩氏见状,忙蹙眉道:“我家夫人自那日回去,心中一直后悔当日所为,一连几日都食不下咽,总想着找机会向夫人您赔个不是,嫣夫人您就赏个薄面,去一趟吧。” 赔个不是?这谎扯的! 莫紫嫣还头一回听说,有让被道歉者,上门去领回道歉的。 莫紫嫣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呷一口:“不必了,那日之事,我早已忘记了。” 韩氏见莫紫嫣心中起疑,突然就跪了下来,央求道:“我家夫人原是想亲自登门致歉的,可是昨个儿感染了风寒,这两日头昏目眩的。夫人,你就看在她染疾在身,还挂念着这事儿的份上,勉为其难去看看她吧。” 莫紫嫣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韩氏,看这架势,她若不去,这韩氏便能找各种借口磨在这儿。 “罢了,我随你去一趟吧。” 莫紫嫣换了衣服,一路被韩氏引领到了戚姬的卧房。才一迈进门槛,便见戚姬无限殷勤着迎了上来,拉着她就往内室走:“总算是把姐姐给盼来了,快请进。” 莫紫嫣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哪有半点感染风寒之意。 “听闻姐姐喜欢喝茶,这是大王赏赐的上好春茶。”戚姬亲自奉上热茶,继续道:“那日都是我不好,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妹妹这儿给您道歉了。” 说罢,戚姬恭恭敬敬地退后,身子一福便行了个礼。 莫紫嫣声音依旧淡淡的:“那日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既然感染了风寒,应该多休息才是,若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了。” 她说完正要起身,便听戚姬诧异道:“感染风寒?” 只听韩氏“咳咳”一声,便已几步上前挽住戚姬的胳膊,不着痕迹地在她手上按了一下:“夫人,奴婢已将实情一一告诉嫣夫人了,您昨日感染了风寒,不能亲自去向夫人致歉,才命奴婢去请夫人过来一聚的。这会儿你才刚好,怎么就下榻了呢?” “啊?哦哦……”戚姬瞬间领会了韩氏的意思,忙扶着头,娇嗔一声:“是啊,我这头至今还昏昏沉沉的,可是姐姐第一次进门,我怎么能卧床不起呢。” 即便没有韩氏这么苍白的圆场,二人的眉来眼去也全然逃不过莫紫嫣的眼睛。那戚姬的表现,显然是不知道韩氏编排的‘感染风寒’一事。 不知这主仆二人,打的什么算盘?但一定不会是好事。 莫紫嫣起身,回道:“既是感染风寒,本就应该卧榻好生歇息,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探望你。” 她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夫人,夫人您别走啊!”韩氏说话间竟已蹿至门前,双臂张开,拦住了莫紫嫣的去路。 莫紫嫣侧目对上她的眼睛,眸中一寒,陡生几分凛然之势。 韩氏怔了怔,竟是再次被这气势迫得不由后退两步。 这女人身上不知哪来的那股子冷漠却强大的气场! 前一次,她并未与自己对视,却让韩氏莫名的心生畏惧。这一次,这女人一个冷冷的目光抛过来,韩氏再一次被这气势怔住。 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和那眼神中的泰然自若及不怒自威之势,让韩氏不自觉避开了目光。 慌张中,韩氏竟让开了路。 戚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韩氏明明是去拦堵莫紫嫣,却只在一瞬间,便放那女人离开了。 “表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故就这样放她走了?”戚姬走到门前,望着那连背影都让她嫉妒到发狂的女人,对韩氏恨恨地咬牙。 韩氏不敢承认自己的胆怯,便解释道:“夫人,咱们的目的已然达成了,何必还要浪费时间呢。” 戚姬疑惑地看着她,问道:“达成了?” “嗯,”韩氏面上浮起诡异一笑,缓缓道:“奴婢‘亲眼所见’,夫人您是被她施以‘妖术’,所以才昏厥不醒……” 闻言,戚姬的瞳孔大亮,极有默契地明白了韩氏的意思,她得意地笑着,心道此计大半已成。 戚姬迫不及待地脱了鞋子入床塌躺好,韩氏取来脂粉,在她脸上仔仔细细地修饰一番,使她的脸色看上去更加的苍白。 一番布置安排后,韩氏道:“夫人,可以了,奴婢这就去禀报大王。” “嗯。”戚姬应声,随后闭上了眼睛。 晨议之后,刘邦与一众大臣,从议事房出来。走了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侍卫急切的禀报声。 眨眼间,那侍卫已绕过众人,拱手在面前,禀报道:“报告大王,辕门外有一道长,说是有要事要见大王。” “道长?”刘邦侧目看向身旁一众人:“寡人何时认得什么道长?” 众人摇摇头,表示不认识什么道长,也不记得大王有故人是道长。 “不见不见!”刘邦摆着手,对侍卫吩咐道:“给他些银两,打发了走。” “启禀大王,那道长说,他有关于汉国安危的大事,一定要面见大王。”侍卫道。 “哦?关乎我大汉安危?”刘邦愕然道:“莫非……与楚国有关?” 众人闻言,也是面露错愕。 “大王,既来之,则不妨一见。”张良劝道:“也听听此人到底带来的是何消息?” “嗯。”刘邦思忖片刻,便吩咐侍卫道:“去请他进来。” “诺。” 不多时,辕门内走进一个一袭白袍的老者。 他一进辕门,便朗声大笑,直朝着刘邦走来。 樊哙见来人欲靠近刘邦,拔剑将其拦下。 那道长见状,一甩手中的拂尘,以右手行“三清”之礼,向刘邦躬身施了一礼,恭敬道:“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贫道空灵子,见过汉王。” 刘邦观这道长像是得道的高人,便对樊哙斥道:“樊哙,不得无理!” “冒犯了。”樊哙拱一拱手,便将剑收入鞘中。 “道长不必多礼。”刘邦抬手道。 张良仔细端量着这位道长,问道:“敢问这位空灵子道长,师从何处?” 那道长手握拂尘,孑然白须直垂于胸前,银白霜发盘髻于顶,高绾于木冠之中,白眉之下,难掩一双炯目。 浑然一身,谪仙之气。 便见他单手置于背后,朗声道:“贫道幼年师从‘庄子’门下,恩师周生,乃祖师爷的第二弟子;后又归于‘鬼谷’门下,师从徐福,学辟谷,修仙之道。” “哦,原来道长竟是庄子和鬼谷子的门徒。皆是名震天下的门派,失敬失敬。”张良拱手道。 道家的“庄子”,世人皆知。 然“鬼谷子”的名望,绝不在庄子之下。其乃“纵横家”之鼻祖,鬼谷一门,门徒遍天下。纵横派,出了名震天下的张仪与苏秦。 然鬼谷子所擅长的却不仅“纵横”一门,除此之外,他尤擅“兵学”,其兵家弟子孙膑与庞涓,更是叱咤列国的风云人物。他还擅长神学,游学,出世学,可谓通彻天地之绝世高人。 徐福作为鬼谷子的关门弟子,擅长天文与医学,更是被秦始皇信奉,为其寻遍天下长生不老之仙丹。 如此一来,空灵子师从双门,自然不容小觑。 刘邦看着空灵子,问道:“敢问道长,方才侍卫禀报,道长有关乎寡人大汉安危的大事?不知有何赐教?” 空灵子一甩手中的拂尘,正色回道:“回汉王,贫道近日曾夜观天象,有一修炼近千年的白蛇妖化为人形,祸害人间,贫道一路追她至此,竟发现她藏匿于汉王军中。” 众人闻听此言,皆是惊慌不安,纷纷议论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刘邦将信将疑地看着空灵子,问道:“这怎么可能?” 空灵子遂当众屈指掐算。 几息后,他向刘邦问道:“汉王多年前,可曾于芒砀山,斩杀一条小白蛇?” 众人一听此言,登时愣住。 樊哙凑上前,低声附耳道:“大王,看来这空灵子所言非虚啊,不然他岂能知道您杀那白蛇之事?” 刘邦对空灵子点头,道:“却有此事。” “那就无错!”空灵子缓缓道:“这千年蛇妖,便是昔日汉王斩杀的那条小白蛇之母,如今化为人形,来向汉王索命,欲取汉王之天下!” 第215章 千年白蛇妖 空灵子一番话,让刘邦一众人直觉得匪夷所思。 可当年他斩杀白蛇起义之事,只有从沛县跟随他出来的这些兄弟才知道,一个从不相识的道长,又是如何得知的? 刘邦眉目一蹙,实在是觉得难以置信,正色问道:“道长此言当真?” “贫道从不打诳语!那蛇妖已然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若是过了来年除夕,待千年已满,世间再无人能将其降俘!”空灵子话语微顿,旋即眯眸一字一顿地道:“到那时,乾坤颠倒,苍生涂炭……” 众人听得简直汗毛根根直竖,无不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樊哙急忙上前,颤声问道:“敢……敢问老道长,您方才说那蛇妖在我汉营中?那她现下藏匿在何处啊?我等并未见到啊?” “蛇妖狡猾,既已化为人形迷惑人心,又岂能让众位发现她的真身?”空灵子道。 “道长可有办法降服此妖?”卢绾道。 空灵子笑了笑,捋着长须道:“降妖除魔,济救苍生,乃是贫道职责所在。但此妖女功力深厚,仅贫道一人之力恐无法将其降俘。汉王乃赤帝之子,龙之后裔,唯汉王与贫道合力,方能取其性命。” 众人皆在思忖空灵子这一番惊天言论,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妇女悲凄而焦急的哭声。闻声望去,原来是韩氏。 她边哭边跑,至刘邦脚下,突然就匍匐在地,双泪纵横地道:“大王,大王您快去看看戚夫人吧,夫人她……怕是不行了……” “戚姬不行了?”刘邦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韩氏抬起头,呜呜咽咽地回道:“今儿早上,嫣夫人去找戚夫人,可不知为何,嫣夫人走后,我家夫人就吓得浑身哆嗦,神志不清,不一会儿就昏倒了,至今不省人事。大王,求您快去救救夫人吧……” “竟有此事?!”刘邦蹙眉道。 空灵子随即上前,道:“汉王,可否让贫道去看看这位戚夫人?” 刘邦思忖片刻,点头应允。 于是,一行人来到戚姬卧房,进门前,空灵子突然倒退两步,声道:“好大的妖气!” 此言一出,就连沙场上纵横骁勇的将军们,亦是倒吸一口寒气,亦步亦趋跟在空灵子身后进了卧房。 只见床榻上的戚姬平静地像是死去了一般,煞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空灵子近身一看,伸手把过她的脉搏,又掰开她的眼皮仔细瞧了一番,旋即对刘邦回道:“汉王,这位夫人正是被那千年蛇妖施了妖法,才致昏迷不醒。但凡被那蛇妖施了法术,若不及时施救,不出三日,便会化作白骨。” 众人悚然。 “道长,这话可不能乱说。”陈平道。 “无上太乙救苦天尊!”空灵子再施三清礼,回道:“出家之人,绝无妄言!” “樊哙,去把莫紫嫣请来。”刘邦道。 “我?”樊哙有些迟疑,倘若那莫紫嫣真是千年蛇妖,他这一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吗!他可不想化作白骨:“大王,我这肉体凡胎,如何斗得过千年蛇妖啊……” “快去!”刘邦厉声道。 樊哙遂极不情愿地带着几名强壮的武卫,来到莫紫嫣卧房前,他退避三丈,方命侍卫敲响了房门。 侍女开门后,樊哙自是不敢进屋,只在门外道:“夫人……大王命我来,请夫人到戚姬那儿去一趟。” 戚姬? 早上那个戚姬才请她去过,才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又请她去? 莫紫嫣缓缓走到门口,刚想开口问话,却见樊哙猛地后退几步。 她心里油然生出莫名的诧异:“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樊哙觉得此刻这个女人身上的确有着很大的妖气,还有……杀气,他的舌头都开始打结:“末,末,末将也不知道,还是请夫人您亲自去一趟吧。” 樊哙见到她,何以这般胆怯?看来,是有人又不想让她好过了。 不多时,莫紫嫣便随樊哙,再一次来到戚姬的卧房。 见莫紫嫣进门,韩氏趁人不查,暗中向空灵子递了个眼色,空灵子确认她就是目标后,突然大声一喝:“大胆妖孽!” 众人一愕,几乎在同一时间跟她拉开了距离。 “汉王,这便是那千年白蛇妖!”空灵子随即以手中的拂尘指向莫紫嫣:“大胆妖孽,化为人形危害人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莫紫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众人吓得瞠目结舌,再次后退数步。 她环视一周,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疑惑的刘邦、惊恐的樊哙和卢绾,观摩中的张良和陈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戚夫人…… 尤其是那韩氏,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好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势! 那韩氏,两次与她对视时都心生胆怯。现下,戚姬寝房内的一众男人都吓得后退,韩氏却能如此淡定。再结合今早韩氏非要她走这一遭…… 莫紫嫣旋即明白了,这是戚姬和韩氏,给她设下的一个圈套。 她并不理会空灵子的话,缓缓向着躺在床榻上的戚姬走过去,却被空灵子用拂尘挡在了她的面前。 只听那空灵子,高声喝道:“大胆白蛇!若再近前一步,莫怪贫道出手!” 莫紫嫣泰然看向空灵子,问道:“敢问这位道长,您口口声声称我为蛇妖,可有证据?” 空灵子冷哼一声,正义凛然地道:“贫道自幼跟随恩师学习降妖除魔之法,能通天地神三界,亦知过去未来,自然能识穿你的真面目!” 莫紫嫣闻言,却莞尔一笑道:“紫嫣不敢质疑道长的法力,只是单凭道长一面之词便定论我为‘蛇妖’,我心中难服。” “还要诡辩?”空灵子指着床榻的方向,说道:“如今,那位夫人昏迷不醒,便是被你施于妖法。这,便是证据!” “哦?那么敢问道长,我为何要如此对她?”莫紫嫣道。 空灵子还未答话,那韩氏便已抢先答道:“因为你嫉恨我家夫人!” 空灵子随即接着道:“昔日汉王曾于芒砀山斩杀一条小白蛇,那小白蛇便是你之子,你为子报仇,故而化为人形,以待时机刺杀汉王。” 莫紫嫣看着二人,他们的确是有备而来,竟然编得有模有样。 她反问道:“既如此,我跟汉王相处多日,为何汉王依然安好?” 空灵子思忖片刻,冷哼一声道:“汉王乃赤帝之子,蒙神灵庇佑,你至今难以近身。若待来年初一,你修炼满千年之时,即使赤帝亦无法将你阻挡!故而贫道才来襄助汉王!” 第216章 耗尽一生修行 莫紫嫣看着空灵子手中的华泫神丹,却莞尔一笑,摇头拒绝。 她缓缓道:“紫嫣从不介意自己是否会年华老去,谢谢道长好意,还是请您将仙丹收回吧。” 空灵子以为她是因为他之前所为,有所提防而拒绝,遂诚恳解释道:“夫人,这华泫丹确是容颜不老的仙丹,绝非□□。贫道自知先前所为,很难获得夫人信任。但夫人的美貌和气度,这仙丹,世间唯有您配拥有。若是服下此丹,定可保夫人容颜永驻啊。” “我并非不信任道长。”莫紫嫣淡淡地摇头,踱出几步,却叹息一声道:“如百家先祖,苦其一生亦未能换来天下太平。纵然要这容颜不老,又有何用呢?或许一岁两载之后,紫嫣便会随大势而去,只怕会辜负了令师祖的一片功德。” 莫紫嫣回眸看着空灵子面上的目光真挚,却难掩惋惜之意,遂温然安慰道:“谢谢道长一片心意,请将这华泫仙丹转赠他人吧。” “唉……既如此,望夫人保重,后会有期。” 对方话已至此,空灵子实在觉得很可惜,但既是“缘分”,却也不能强求。 看着莫紫嫣转身回了卧房,他对着房门施一长揖,旋即向着汉营的辕门而去。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有的时候原本要害你之人,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用他的生命去守护。此时此刻,因着一道辕门相隔的莫紫嫣与空灵子,并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再次相见。更不知道,到那日,正是这个诬陷她的道长,会为她做出怎样的惊世之举。 戚姬卧房外,韩氏远远地看着刘邦向这边走来,忙向着内室的方向给正不安张望的戚夫人使眼色,快言道:“夫人,快快,大王来了。” 戚夫人闻言,连忙跪在地上。 刘邦一入门,便见戚姬与韩氏,双双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邦并不理会二人之举,而是绕过这对主仆坐到榻上,静默了好久,才缓缓问道:“懿儿,芒砀山斩白蛇之事,是你告诉那空灵子的?” 戚姬双手扣地转向刘邦,缓缓地抬头,一双杏花眼早已哭肿得像个桃子,面带涕泪的答道:“是。” “哼!”刘邦陡然一拍案几,斥道:“你倒答得痛快!” 当年刘邦私放了远赴骊山做徭役的同乡,逃到了芒砀山。一个雨夜,一条白蛇横亘在道路中央,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见那白蛇长大嘴巴,吐出长舌,时刻有吞人之心,竟无一人敢再前进。 刘邦命人拿来酒,咕咚咕咚大口喝下,便壮了胆子。他提剑上前将那白蛇从腰间砍做两半,而后拎起蛇头,振臂高呼。于那日,一众人在刘邦的带领下,于芒砀山起义反秦,后追随项梁项羽麾下。 戏水分封之后,他被项羽封做汉王,率军入汉中封地。尽管他多年来一直对当年未娶到心仪的女人而耿耿于怀,但既已封王,总要为汉国后代绵延子嗣,虽然未娶正室妻子,却纳了好几房侧室。 戚姬姿色在众侧室中最为出众,一直深获刘邦宠爱。 他娶戚姬的那晚,将“斩白蛇起义”之事,饶有兴致地讲给她听。并告诉她,自己乃承天命而来,如果将来得了天下,会给戚姬更高贵的名分及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故而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只有跟随他从沛县出来的那一众兄弟了解实情。 前几日,戚姬听韩氏打听到的消息,得知莫紫嫣与刘邦的相识时间,是在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前后。所以便与韩氏编排了这么一出“千年白蛇妖,为子报仇”的计谋,让空灵子以道家高人降妖除魔的身份来实施,以期除掉莫紫嫣。 却不想,在他们的相识时间上,出了纰漏。 思忖着整件事情的经过,刘邦在房内踱着步子,指着戚姬愤怒道:“你说你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着什么?!啊?” 戚姬心中委屈,跪行上前扯住他的袖角,呜呜哭了起来:“大王,您知道您有多久,没来看过懿儿了吗?懿儿日夜思念着大王,难道您一点都不想懿儿吗?大王真的能将懿儿忘了吗?” “所以,你就下这等毒手陷害嫣儿?”刘邦微微抬起戚姬那张哭得楚楚怜怜的小脸,啧啧叹道:“懿儿啊懿儿,你还是我的懿儿吗?” 韩氏见刘邦责备戚姬,便爬行上前,央求道:“大王,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夫人对大王一片情深,请大王莫要责罚夫人啊。” “你这个贱妇!不知好好伺候夫人,成天出些幺蛾子!”刘邦一脚将韩氏踢倒,怒然扬声道:“来人!把韩氏带下去,乱棍打死!” 刘邦一声令下,便见两个侍卫拱手进门,将韩氏往门外拖。 韩氏早已吓得浑身瘫软,不停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大王……”戚姬见刘邦动了真格,亦是爬行上前,痛苦失声道:“大王,一切都是懿儿的错,求您饶恕表姐吧。是臣妾不该妒火中烧昏了头,懿儿只有表姐一个亲人,求大王开恩饶恕她吧,懿儿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看着戚姬泪眼婆娑,刘邦有些心生不忍。 于他而言,他更希望,莫紫嫣能像戚姬一样,为了别的女人跟他吃醋,甚至是耍些阴谋。因为,那反而可以让他看到,她对他的在乎。 可惜,他所倾慕的女人似乎永远也不会。 刘邦深呼了一口气,看着痛苦失声的戚姬,道:“当真能改?” “懿儿,”戚姬抬手起誓道:“懿儿发誓!” 静默少顷,刘邦沉声道:“寡人可以饶她这次,但倘若再有下次,寡人绝不宽恕,记住了吗?” “记住了,懿儿再也不敢了。”戚姬点头抽泣道。 韩氏连忙跪地谢恩道:“奴婢……奴婢谢大王饶命!” “滚!”刘邦盛怒斥退了韩氏,旋即伸手拉住戚姬:“起来。” 戚姬一起身,便倒入刘邦的怀抱,搂着他的脖子,委屈抽泣道:“大王,懿儿知道自己错了,是懿儿太爱大王了,才会怕……怕大王再也不喜欢懿儿了……” 刘邦淡淡地勾了勾唇,拍着她的后背,道:“寡人知道,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以后寡人会常来看你的。” …… 天边,一抹金黄色的余晖近乎与地平线相接。 那一道绚烂,一点点下沉,下沉,直到消失不见。 窗外,黄莺娇语,点点黄昏流离。 月光渐露,悠悠夜色朦胧,唯窗内独影纤纤顾。 欲诉心中苦,无人慰相思。 风丝拂动,一曲离愁寄。 不知那月宫中的嫦娥仙子,是否也有着和她一样的惆怅? 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楚营,她的夫君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她污蔑为“蛇妖”,绝不会! 而她,若真的是那千年白蛇,纵然耗尽一生修行,甘愿被压雷峰塔下,只愿可以将他救赎…… 她沉声一叹,心中无尽悲凉。 第216章 华泫仙丹 莫紫嫣冷冷一笑,旋即问道:“道长既通晓过去未来,敢问道长——我与汉王,是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下相识?” 空灵子显然被这问题问住了,他轻甩手中的拂尘,掐起手指算来算去,以掩饰心虚之表。 半响后,空灵子回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汉王于芒砀山斩杀小白蛇后,你为蛇子报仇便一路跟随汉王,于不久前,你才化为人形来迷惑汉王。” 这个答案,让一直半信半疑的刘邦和沉默不语的樊哙,一瞬间反过味来。 刘邦和莫紫嫣的相识本在沛县吕家老太公的宴席之上,因为一见钟情,刘邦还与莫紫嫣有了婚约。这远在芒砀山斩杀小白蛇之前,空灵子却说是在芒砀山之后。刘邦心下很是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想到这点,竟险些上了这臭道士的当。 正欲命人将其擒获,却见莫紫嫣已经缓缓开口:“自幼,我娘便常常教导我,人生在世,不求立足于天地,但求无愧于己心。人与人之间,贵在相知相交。人之相悉、相敬,相交、相伴,皆在于品、德、心、爱。若然能断些贪念,少些私欲,便可天下为公,是谓大同。” 史家的各个学派中,莫紫嫣一直欣赏庄子的“清静无争”,以及“鬼谷子”门下的张仪。但她自问做不到庄子的大隐匿市。而张仪,仅凭一张利口,行连横于天下,如若遇到明主,将天下得并,天下百姓即可免受战乱之苦。 莫紫嫣不知道这位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道长,为何要帮助戚姬和韩氏这般陷害她?但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这位银霜白发的老者,竟一瞬间,想起了亚父。 她觉得他并非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小人,也非是欺世盗名之辈。 “妖孽,修得诡辩!”空灵子大斥一声,却已有些心虚。 莫紫嫣微微颌首,沉声道:“紫嫣心中最大祈盼,便是天下和共,百姓安然,道长是修行之人,想必比我更加尊崇这轮回之道。前生、后世,天地万物,皆有轮回。今生我等是人,来世却有可能转为妖畜、化为草木。又何故图己之私,举刀相向?尔杀我戮,世世不息……” 她这番话不仅是说给空灵子,也是说给刘邦。 她陪项羽征战、亡秦、分封天下而建立西楚,她深深了解项羽的一腔抱负,绝不仅仅是亡秦之后,便安然享受荣华富贵。他是真正胸怀天下的君王,所以当日在咸阳秦宫会做出那样的分封计划;而霸王宫上书房内悬挂的“厚积薄发”四个大字,是他对自己未来一统天下的勉励。 他十九分天下,弱化各个君王的势力,也是想将天下的生灵涂炭降至最低,在未来十几年,用最小的战争收复失地,进而完成统一大业,让百姓真正过上太平日子。却只因,刘邦的贪念,让一切重新回到残忍的战争场面。 韩氏看到空灵子的面色倏然一白,生怕他因这莫紫嫣的话而有所动摇,遂“咳咳”两声做出提醒。 却听莫紫嫣平静地抛出一声惊雷:“即便我本非‘蛇妖’,若道长一意认定我是,我则情愿相信,定是前生我欠下了道长的债,今生道长才来向我索还……既如此,就请道长动手吧。” 说罢,莫紫嫣淡然阖目,仰起高傲的头颅,等待着灵空子的‘收服’。 此情此境,她依然淡然的神色,令众人为之动容。 “将这臭道士,给寡人拿下!” 刘邦一声令下,只在一息之间,樊哙及几名侍卫,已将空灵子擒服。 怔然间,空灵子无闪无躲,却因眼前被她诬陷为“千年蛇妖”的女子一席话,深深震撼。 他出身道家,先后师从两个天下德行显著的大派。当初在道家时,他的师傅周生,就曾三番五次告诫他:莫要太过贪图名利。 他是周生众弟子中,最具灵气的一个,极有天赋和悟性,却也是最不安分的一个。故而,周子才在他的法号前面,加了“空”字。 “空”之一字,乃为时刻提醒空灵子,名与利,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之物。一味追求利益,却不注重修行,而不能行归正道,那么他的“灵”终会化为万事皆“空”。 “空灵子”一名之本意,正是希望他时刻牢记——灵即是空,灵与空不过一念之间却是天差地别。 从前,空灵子对师傅的教诲从不放在心上,认为道家为人处世,太过辜负本派在世间的名望。人生在世,如果不能为自己谋取财富名利,那岂不辜负上天赐予他的“灵”气? 直到今日,遇到这个女子,他才真正明白师傅的意思。原来到家的修行,正是一种“福报”。 他本应济世救人,如今竟为身外之财,污蔑好人,而她却能以德报怨…… 这个女子的高尚德行,让空灵子万分羞愧。 空灵子突然下跪,悔恨道:“汉王,夫人,贫道有罪!夫人并非什么千年蛇妖,只因贫道一时贪念,凭空捏造。差点铸成大错……” “你……!竟如此可恶!”刘邦大怒道:“来人!将这臭道士,给寡人烹了!” “慢着!”莫紫嫣转身,对身侧刘邦道:“人孰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请大王放他走吧。” “嫣儿,他这般侮你?”刘邦看着面前的女人,显然并不赞同她的宽容。 莫紫嫣轻轻摇头,旋即对空灵子道:“道长,你走吧。” 她示意侍者为他松绑,空灵子的眸光闪动,待绳索解下,他恭敬施一长揖,便转身离去。 莫紫嫣亦不想在这个乌烟瘴气之地,多呆一刻,遂也离去。 空灵子将事情和盘托出,戚姬和韩氏自是知道阴谋败露,韩氏登时匍匐在地,连连求饶。莫紫嫣经过她身旁时,她竟吓得面色惨白,整个身子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嫣儿……”刘邦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很想安慰几句,可话音还没落,却见她径直出了卧房。 刘邦疾步追了出去,众人也都纷纷摇头离去。 莫紫嫣并不理会身后男人的呼唤,快步回到卧房后,将门紧闭。 “嫣儿,嫣儿你把门打开,听寡人解释啊。”刘邦焦急地扣着房门,门内却不为所动。 “寡人知道,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但是寡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相信那个臭道士。” 他敲了好半响,那扇门却丝毫没有开启之意。 “唉!”刘邦长叹一口气,道:“你好生歇息,寡人明日再来探你。” 刘邦返回去找戚姬,却正好跟陈平走了个碰面。 陈平行礼道:“大王。” “唉……”刘邦叹着长气:“这女人间的战争,比男人麻烦得多。” “臣见大王放走那空灵子,想必大王并不想过多责罚戚夫人。”陈平道。 刘邦侧目看向陈平,陈平顿觉失言,忙颌首敛口。 “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心生嫉恨,是因为她心中有这个男人!”刘邦说罢,径直朝戚姬卧房走去。 “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心生嫉恨,是因为她心中有这个男人……” 陈平重复着刘邦撂下的这句话,思忖着他这话的意思,到底是高兴戚夫人“因爱生妒”,还是不高兴莫紫嫣“心中无妒”呢? 空灵子经过一处卧房门前,袖袋中的紫檀木匣突然掉了出来,一粒紫红色的丹丸,从匣子中弹蹦而出,直蹦到一间卧房门的台阶上。 空灵子走过去将丹丸拾起,又抬眸看了看卧房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将丹丸收入紫檀木匣,而后轻轻叩响了房门。 莫紫嫣原以为刘邦又回来了,遂未予理睬。 少顷,便听到门外有侍女质问的声音:“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请问这房内,住的是何人?” “这是紫嫣夫人的卧房,你找谁?”侍女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莫紫嫣看着门外站着的空灵子,微一颌首道:“道长还未走吗?” 空灵子见出门之人,竟是那个被他诬陷为蛇妖的女人,先是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一切。 他向莫紫嫣深深鞠了一躬,起身后,面上露出欣慰一笑,道:“看来这‘华泫仙丹’,是夫人的了。” 莫紫嫣诧然道:“华泫仙丹?” 空灵子打开精致的紫檀木匣,将那枚紫红色的丹丸呈现在莫紫嫣眼前,此丹竟在阳光下,泛着金紫色的光。 空灵子对她讲述了“华泫仙丹”的来历。 此仙丹为鬼谷子所练,取千年灵泉水,加千年不死身之“山参玉珠”,及千年不腐之“黄金紫杉”,外加鹿茸粉骨,配以神农百草方,密炼十三载而成。 世间仅有两颗,一颗在他师傅徐福那里,一颗则在空灵子手中。当年秦始皇,正是听闻鬼谷子的关门弟子徐福手上有这样不老的仙丹,所以才遍寻徐福。 莫紫嫣看着仙丹,疑惑道:“道长是说,这仙丹可保人‘长生不死’?” “非也。”空灵子摇头道:“仙丹能保人容颜不老,能将奄奄一息的人,恢复生机,即便仙逝后,亦可保肉身千年不腐,却不能保人长生不死。且当年,师祖曾言,此丹极有灵性,只赠有缘人,绝不可给贪于杀戮之人。故而,恩师才未敢献于那暴虐的秦始皇。想必是夫人宅心仁厚,此丹,竟自己从紫檀木匣中跳了出来,说明它与夫人有缘。” 第217章 耗尽一生修行 莫紫嫣看着空灵子手中的华泫神丹,却莞尔一笑,摇头拒绝。 她缓缓道:“紫嫣从不介意自己是否会年华老去,谢谢道长好意,还是请您将仙丹收回吧。” 空灵子以为她是因为他之前所为,有所提防而拒绝,遂诚恳解释道:“夫人,这华泫丹确是容颜不老的仙丹,绝非□□。贫道自知先前所为,很难获得夫人信任。但夫人的美貌和气度,这仙丹,世间唯有您配拥有。若是服下此丹,定可保夫人容颜永驻啊。” “我并非不信任道长。”莫紫嫣淡淡地摇头,踱出几步,却叹息一声道:“如百家先祖,苦其一生亦未能换来天下太平。纵然要这容颜不老,又有何用呢?或许一岁两载之后,紫嫣便会随大势而去,只怕会辜负了令师祖的一片功德。” 莫紫嫣回眸看着空灵子面上的目光真挚,却难掩惋惜之意,遂温然安慰道:“谢谢道长一片心意,请将这华泫仙丹转赠他人吧。” “唉……既如此,望夫人保重,后会有期。” 对方话已至此,空灵子实在觉得很可惜,但既是“缘分”,却也不能强求。 看着莫紫嫣转身回了卧房,他对着房门施一长揖,旋即向着汉营的辕门而去。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有的时候原本要害你之人,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用他的生命去守护。此时此刻,因着一道辕门相隔的莫紫嫣与空灵子,并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再次相见。更不知道,到那日,正是这个诬陷她的道长,会为她做出怎样的惊世之举。 戚姬卧房外,韩氏远远地看着刘邦向这边走来,忙向着内室的方向给正不安张望的戚夫人使眼色,快言道:“夫人,快快,大王来了。” 戚夫人闻言,连忙跪在地上。 刘邦一入门,便见戚姬与韩氏,双双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邦并不理会二人之举,而是绕过这对主仆坐到榻上,静默了好久,才缓缓问道:“懿儿,芒砀山斩白蛇之事,是你告诉那空灵子的?” 戚姬双手扣地转向刘邦,缓缓地抬头,一双杏花眼早已哭肿得像个桃子,面带涕泪的答道:“是。” “哼!”刘邦陡然一拍案几,斥道:“你倒答得痛快!” 当年刘邦私放了远赴骊山做徭役的同乡,逃到了芒砀山。一个雨夜,一条白蛇横亘在道路中央,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见那白蛇长大嘴巴,吐出长舌,时刻有吞人之心,竟无一人敢再前进。 刘邦命人拿来酒,咕咚咕咚大口喝下,便壮了胆子。他提剑上前将那白蛇从腰间砍做两半,而后拎起蛇头,振臂高呼。于那日,一众人在刘邦的带领下,于芒砀山起义反秦,后追随项梁项羽麾下。 戏水分封之后,他被项羽封做汉王,率军入汉中封地。尽管他多年来一直对当年未娶到心仪的女人而耿耿于怀,但既已封王,总要为汉国后代绵延子嗣,虽然未娶正室妻子,却纳了好几房侧室。 戚姬姿色在众侧室中最为出众,一直深获刘邦宠爱。 他娶戚姬的那晚,将“斩白蛇起义”之事,饶有兴致地讲给她听。并告诉她,自己乃承天命而来,如果将来得了天下,会给戚姬更高贵的名分及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故而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只有跟随他从沛县出来的那一众兄弟了解实情。 前几日,戚姬听韩氏打听到的消息,得知莫紫嫣与刘邦的相识时间,是在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前后。所以便与韩氏编排了这么一出“千年白蛇妖,为子报仇”的计谋,让空灵子以道家高人降妖除魔的身份来实施,以期除掉莫紫嫣。 却不想,在他们的相识时间上,出了纰漏。 思忖着整件事情的经过,刘邦在房内踱着步子,指着戚姬愤怒道:“你说你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着什么?!啊?” 戚姬心中委屈,跪行上前扯住他的袖角,呜呜哭了起来:“大王,您知道您有多久,没来看过懿儿了吗?懿儿日夜思念着大王,难道您一点都不想懿儿吗?大王真的能将懿儿忘了吗?” “所以,你就下这等毒手陷害嫣儿?”刘邦微微抬起戚姬那张哭得楚楚怜怜的小脸,啧啧叹道:“懿儿啊懿儿,你还是我的懿儿吗?” 韩氏见刘邦责备戚姬,便爬行上前,央求道:“大王,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夫人对大王一片情深,请大王莫要责罚夫人啊。” “你这个贱妇!不知好好伺候夫人,成天出些幺蛾子!”刘邦一脚将韩氏踢倒,怒然扬声道:“来人!把韩氏带下去,乱棍打死!” 刘邦一声令下,便见两个侍卫拱手进门,将韩氏往门外拖。 韩氏早已吓得浑身瘫软,不停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大王……”戚姬见刘邦动了真格,亦是爬行上前,痛苦失声道:“大王,一切都是懿儿的错,求您饶恕表姐吧。是臣妾不该妒火中烧昏了头,懿儿只有表姐一个亲人,求大王开恩饶恕她吧,懿儿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看着戚姬泪眼婆娑,刘邦有些心生不忍。 于他而言,他更希望,莫紫嫣能像戚姬一样,为了别的女人跟他吃醋,甚至是耍些阴谋。因为,那反而可以让他看到,她对他的在乎。 可惜,他所倾慕的女人似乎永远也不会。 刘邦深呼了一口气,看着痛苦失声的戚姬,道:“当真能改?” “懿儿,”戚姬抬手起誓道:“懿儿发誓!” 静默少顷,刘邦沉声道:“寡人可以饶她这次,但倘若再有下次,寡人绝不宽恕,记住了吗?” “记住了,懿儿再也不敢了。”戚姬点头抽泣道。 韩氏连忙跪地谢恩道:“奴婢……奴婢谢大王饶命!” “滚!”刘邦盛怒斥退了韩氏,旋即伸手拉住戚姬:“起来。” 戚姬一起身,便倒入刘邦的怀抱,搂着他的脖子,委屈抽泣道:“大王,懿儿知道自己错了,是懿儿太爱大王了,才会怕……怕大王再也不喜欢懿儿了……” 刘邦淡淡地勾了勾唇,拍着她的后背,道:“寡人知道,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以后寡人会常来看你的。” …… 天边,一抹金黄色的余晖近乎与地平线相接。 那一道绚烂,一点点下沉,下沉,直到消失不见。 窗外,黄莺娇语,点点黄昏流离。 月光渐露,悠悠夜色朦胧,唯窗内独影纤纤顾。 欲诉心中苦,无人慰相思。 风丝拂动,一曲离愁寄。 不知那月宫中的嫦娥仙子,是否也有着和她一样的惆怅? 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楚营,她的夫君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她污蔑为“蛇妖”,绝不会! 而她,若真的是那千年白蛇,纵然耗尽一生修行,甘愿被压雷峰塔下,只愿可以将他救赎…… 她沉声一叹,心中无尽悲凉。 第218章 汉王夫人 清晨,莫紫嫣睁开迷蒙的双眼,便听到侍女端着水盆和布巾进来,清脆的声音就像是这里即将要有什么喜事一般:“夫人,您醒了?” 莫紫嫣坐起身子,望了一眼耀白的窗棂方向,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侍女放下手中的物件,轻声回道。 “辰时?为何不叫醒我呢?” 在汉营里,她从无一日睡得踏实。平日里,汉军卯时操练,她总能闻声醒来,今日竟然睡到日光大亮。 “是大王吩咐,让您好生休息,不准吵您的。”侍女恭谨回着,而后从屏风上取下干净的衣服,恭谨上前道:“大王还延后了今日的晨议和操练呢,夫人,您看咱们大王对您多体贴。” 莫紫嫣并未言语,下榻更衣后又简单洗漱一番,便有两名侍女,相继端来了早膳。 门外响起一声清亮的咳声,旋即,那人已迈入门槛。侍女们正要请安,却见他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他将桌几上的粥,盛出两小碗,将筷箸放好,而后上前牵起莫紫嫣的手,温然道:“嫣儿,来吃饭了。” “大王不怕我这千年蛇妖,会把您吞掉吗?”莫紫嫣抽出手,走向窗棂将窗子打开,耀白的阳光火辣刺目,可她却觉得心底幽冷无比。 昨夜辗转反侧,她对项羽的思念和担心与时俱增,恨不得飞奔到他的身边。可是她多日来的观察,这里虽然每一个人都出奇地尊敬她,实则却是对她步步防控,严密防范她会逃走。 刘邦哈哈一笑,凑过身子去端起她的小脸,轻声道:“还在生寡人的气?” 莫紫嫣别过头,心中无比厌恶他的举动,目光垂落窗外:“请大王让嫣儿回彭城吧。” “寡人已经惩罚了戚姬和韩氏,让她们禁足!以后她们绝不敢再惹你!”刘邦道。 “没有以后了,我累了。”她的声音轻缓,语气却不容置疑。 刘邦见她不像是玩笑话,面色略有不愉,他将视线转向窗外的东方,不安地问道:“你是想……回到项羽身边吗?” 莫紫嫣不禁默然。 垂首片刻,她沉吟道:“不是。我只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让我身心乏累。” 刘邦听她说“不是”,恍然如释重负,他将她拢入怀中,温声道:“寡人知道对你食言了,才说要好好保护你,竟又让你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明日,寡人便立你为我汉国的国夫人。以后你就是我刘邦正室的妻子,谁都不敢再欺侮你!” 莫紫嫣吓了一跳,她挣脱刘邦的怀抱,旋即退后两步,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大王你误会了,紫嫣之前留下,并非是为了当这汉王夫人。” “寡人知道,”刘邦笑容略显苍白:“听说项羽要封你为‘楚国王后’你都不做,又岂会在乎这些名分?” 他再次上前,攥紧她的手,深深望着她,道:“可寡人答应过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而只有这样,你做我的女人,做大汉的王后,才没人敢再侵犯你。” 说着,他便又将她拥入怀中,她的下巴触在他肩上的那一瞬间,眼泪泫然落下。 那是一种无助的茫然与凄凉。 她心中百般拒绝,又千般厌恶。可在凉亭下静坐的这几日,她对身边侍从的目的看得清清楚楚,他们除了名义上的保护与服侍,实则就是寸步不离地监视她。 她根本逃不走…… 若然流露出一点想逃走的念头,必定会打草惊蛇。 …… 晨议时,刘邦宣布了要立莫紫嫣为汉王夫人的决定,遭到一众大臣强烈反对。 当中,最大反应的,就是卢绾。 “大王此举,怕是会招来天下诸侯耻笑!”卢绾道。 樊哙也反对道:“大王,她是项羽的女人,如今您立为汉王夫人,这算个甚事啊?” “是啊,天下女人多的是,凭了大王随便挑,何故非要娶项羽的女人?”夏侯婴自打那日从霸王宫救刘邦出来,见他出逃还要带着这个女人,便觉得此女是祸水,所以对莫紫嫣一直充满敌意。 刘邦脸色一阴,声音也带出几分不悦:“什么就让天下诸侯耻笑了?寡人怎么了?不就娶个女人吗?这娶妻生子,是我刘家的家事,关他们什么事?” “大王,恕臣直言,臣觉得几位将军说得有道理。”张良分析道:“这位紫嫣夫人原是项王的夫人。项王对她的宠爱从不避世人,因而此女可算是天下皆知。她虽不接受封号,却已是天下共闻的楚国王后,如今大王把她安置在汉营,若是收做妾室,即便天下诸侯知悉此事,可并无大张旗鼓,他们也不便说什么;可若是……” 张良不是没看到刘邦的面色变化,可那莫紫嫣来到汉营之后的接连所为,让他实在不得不防。更何况,他不能让刘邦在诸侯中落下口实,遂道:“若是封为汉国国夫人,项王便有了名正言顺的攻汉借口,这就上升为国事。那起初我们打着为‘义帝’讨伐项王的旗号,就会被动摇,从而失去各路诸侯的襄助,望大王千万三思。” 刘邦的脸色倏然一绿,已然恼怒:“寡人是让你们来想办法,不是让你们来波冷水!陈平,你说!” 陈平是在最初刘邦下令卢绾去追莫紫嫣时,就已经看出刘邦对此女志在必得之心;之后又亲眼所见,刘邦为了她,竟打了他一向宠爱的戚夫人;再然后,金步摇事件,她随便几句话,就让刘邦对自己起了疑心。 想必是昨日‘白蛇’之事,让刘邦借此来安慰讨好她,今日才公然要立其为‘汉王正室夫人’,可见汉王心意已决。卢绾和樊哙,是刘邦的生死兄弟,张良是汉国的肱骨之臣。若是他们公然反对的话都不起作用,他这个“反调”,若唱不好,只会更引得刘邦对他爱慕紫嫣一事的怀疑。 此事,若是能帮刘邦达成心愿,一来可消除刘邦对他的猜疑,重获信任。二来,为人臣子,又身为谋士,若是不能替君主出谋划策,便是逆其心意;若不懂审时度势,便不可能成为其心腹。 如今其他人都反对,他就必须要支持。 想到这里,陈平道:“大王,臣听说嫣夫人本就是与大王有婚约在先,如今复还大王身边,实乃天意也。臣观夫人面相,必是母仪天下之容,若得大王立为正室,必可在时运上助大王得平天下。项王明知大王与夫人先有婚约,还要违背道义抢汉王夫人,即使天下诸侯知悉,也是他项王不仁不义。” 陈平一番话,让刘邦心头大震,顿时笑逐颜开,抚掌大赞道:“陈平啊陈平,还是你鬼点子多,此话言之有理!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 “诺!臣自当竭尽心力。”陈平欣然应允道。 众人却皆在心中叹息,这女人倘若真做了汉国王后,他们这一众大臣都别想好过。 下了议会后,众人纷纷退出,刘邦单独留下了陈平。 “陈平,今日之事,寡人要谢谢你,”刘邦笑道:“事成之后,寡人有重赏。” 陈平拱手作揖,道:“大王,您严重了。为君之臣,自当解君之忧,此乃陈平份内之责,亦是臣之荣幸。” “好好去办,办得喜庆点,莫要亏待了我大汉国的夫人!”刘邦笑了笑,随后与他一起走出议事房。 望向蓝天白云,刘邦心情大畅。 他直奔莫紫嫣卧房,几乎是飞奔而入。 “嫣儿,好消息!” 看着刘邦眉飞色舞的样子,男人喜悦的声音却让莫紫嫣心中一沉。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不禁蹙眉,不好的预感怕是要成真了。 便见刘邦兴奋地走过来,握着她的手臂,道:“这荥阳虽简陋,但比起当初在沛县时,寡人既无名位又无钱财要好上太多。从今日起,寡人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我刘邦的正室夫人,是我汉国的王后!” 尽管莫紫嫣早有心理准备,但这话从刘邦口中变成现实,她心口还是一跳:“大臣们都同意了吗?无人反对吗?” “那帮老顽固……”刘邦话没说完,便转而道:“还是陈平最机灵,三言两语就说到寡人心坎儿里了!” 让天下人知道……? 若是让项羽知道她被立为汉王夫人,他如何能承受得起? 她心里慌乱如麻。 “嫣儿,你怎么了?”刘邦见她愣然,面色一暗。 “我……”莫紫嫣回过神思,手指轻抚着额头:“昨夜没休息好,有些头昏。” “那快躺下。”刘邦将她扶到床榻前,为她脱下鞋履,又掩好被子:“你睡吧,寡人就坐在这陪着你。” 她紧紧闭上眼睛,从未像现在这般无措而彷徨。 从前,她身边有项羽,有亚父,有西西,有钟离昧,有虞姬,有小雅…… 他们都是她最亲,最信任的人。 如今,她只身汉营,没有一日不思念她的丈夫和亲人,不禁想起当年在大王山与风婆婆对的一对对子,竟一语成谶成了她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身居虎山,遥望故国,怨此心无能作为;” “蛇禁塔中,心思旧穴,恨己身不得蜿蜒……” 她非蛇妖,却如被禁雷峰塔的小白蛇,无力回天。 那种强大却无力的窒息感,将她紧紧包裹,紧紧束缚。 第219章 饮鸩止渴 这几日,整个汉营都在张罗汉王与国夫人的大婚。 正是倒春寒的时节,即使是正午的阳光明媚也还是无法让人暖和起来,一袭紫色大氅的女子静伫在窗前,望着窗外绿裹新妆的片片生机,却不禁悲从中来。 经过几日的沉淀,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权衡眼前的局势。 她在项羽身边多年,却一步一步看着他的人生轨迹与历史的脚步渐渐重合,她倾尽所谋依然让刘邦和陈平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她被禁锢在这汉营之中,既然回不到项羽身边,或许在刘邦身边会出现一个全新的契机。 昔日,项伯怒指她是刘邦派来的“西施”,如果她真的有西施之力,也是“祸乱汉国”的西施,是“为楚亡汉”的西施。 有了“汉王夫人”这个身份,能让她在这敌营之中少了许多障碍,而能否改变项羽的人生,就在这一搏了…… “哈哈哈!” 刘邦人未至,笑声已先达,莫紫嫣敛容转身,正看到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的男人:“嫣儿,寡人已让子房写好请帖,准备邀约天下诸侯,共赴荥阳来参加寡人与你的大婚。” 莫紫嫣心底一怔,心思百转。 天下诸侯共赴荥阳?如此一来,所能赴宴的诸侯自然要与刘邦同气连枝,公然对抗项羽。他们应邀参加婚礼是其次,恐怕刘邦真正目的,是想借此笼络诸侯,密谋如何反叛项羽。 何况项羽若是知道她嫁给刘邦,又如何能承受得住? 对项羽心理的打击,加上反楚战事的扩大,刘邦这步棋,下得好阴险! 莫紫嫣道:“大王,紫嫣并不想要什么仪式,只要你诚心待我就够了。” “不要仪式?”刘邦落座后,便伸手拽她揽坐在他的腿上,手掌抚上她的小脸,道:“这可不行!你可知道,寡人至今未有正室,就是在等你妈?寡人又岂能委屈了你?” 他接连娶了戚姬,薄姬等几个侧室,始终没有行大婚之礼,即便是当初娶戚姬,也只是按照侧室的规矩。在他心中,始终都在等待这个女人的归来,完成当日的遗憾。为了娶她,他力排众议,如今就要实现,她却不要仪式? 更重要的是,娶她是梦想,却也是对项羽最致命的一击! 一举双得! 他不禁蹙眉看着怀中的女子:“你难道……是为了项羽?” “大王恕罪,亚父才刚过世,紫嫣本不该在今岁行喜事。若还大张旗鼓的操办,如何对得起故去的亚父?”她缓缓垂下眼眸,黛蛾之中一片痛楚苍凉,让刘邦辨识不清,这痛楚究竟是为了项羽还是已故的范增。 “当真不是为了项羽?”刘邦复问道。 那是她心中最柔软的伤口,却也是倾注全部去保护的禁地。她实在没心情再跟面前的男人解释,倘若他真的要以婚事来联络各路诸侯,布下攻击项羽的密谋,她便以死相搏。 她猛然从刘邦怀中抽身,走到窗棂前,背对着他冷然道:“大王若一定认为是,那就是吧!” 刘邦见她突然不悦,也就不再问了。他笑着走到她身后,一把抱住了她。他真的无限迷恋她身上天然的芳香,青丝随风飘扬,万种风情。 “只要不是为了项羽,寡人可以答应你不宴请各国诸侯,但是在荥阳城,在我汉军中,寡人要举行大婚仪式。”刘邦扳过她的身子,敷上她晶莹粉嫩的樱唇,她别过头一躲,他笑笑,却并无恼意。 他深然望着眼前女子,唇角终是得意的扬起:“寡人这一生,只会对你明媒正娶!” 莫紫嫣知道,这已是刘邦最大的妥协,在她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只能另寻它法,她需要时间,更需要时机。 “你歇着,需要置办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寡人去看看陈平张罗的如何!” 看着刘邦的背影走出卧房,莫紫嫣第一次觉得,这个连背影都带着逼人喜气的男人,仿佛真的是命运地眷顾。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极晚,天气暖了又寒,几番反复。 四月末的温度,竟如同往年的三月。 北方的天空难得的湛蓝高远,只是漫天柳絮弥漫当空,若雪般飘飘落落。 从前,她最不喜欢柳絮扑面的纷扰。 今日,却仰首阖目,尽情感受着它们坠落的苍凉。 也许,她这样的拦截,可以让它们在空中停留的久一会儿。 她就那样翩然的无声起舞,长发里开出片片云朵。 脑海中不禁浮现当年与那个男子,在雨中长歌相拥的一幕。 她忘情而妩媚的笑容,梵唱出春的温暖。 蝴蝶,不过是拜倒在她罗裙下的臣子。 待她缓缓睁开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那一瞬,凝结了世间最美的极致。 这样的一幕,再一次落入陈平的眼中。 “夫人,好雅兴,”陈平抚掌的同时,已近身眼前,沉声笑道:“想不到夫人的喜好,竟是这般与众不同……” 莫紫嫣听得出,他这话里所指的,并非是跳舞,而是指那常人大多都厌恶的“柳絮”。 她冷然一笑:“我素来喜欢雪,无雪的季节,以柳絮作雪,倒也不错。” 陈平依旧笑笑道:“哦,原来夫人是‘望梅止渴’。” 莫紫嫣微微眯眸,抬首望向半空,正有一片雪白飞絮落在她薄如蝉翼的长睫之上,她却也不闪不躲,仿佛极享受的样子。 只是轻声道:“陈大人倒不如说,我是——饮鸩止渴。” 闻言,陈平拱手道:“在下不敢。” “不敢?”莫紫嫣轻轻捋下睫毛上的那片飞絮,置在手中,轻轻一吹,那一阵风吃过,却不知怎得,正将那片飞絮送到了陈平的脸上。 “呵……”莫紫嫣轻笑一声:“这鸩毒,不正是大人下的?” 她说完,便转身朝着卧房走去。 身后的陈平面色一凝,她所谓的‘鸩毒’,正是他力排众议,帮汉王圆了那个迎娶美人的大梦。 他随后紧追几步,进了卧房。 “听夫人的意思,是不想做汉王夫人?”陈平道。 莫紫嫣旋眸凝望着陈平,目光定格在他面上几息,直到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的面上才渐渐浮起一抹笑意:“想!如何不想?陈大人这般苦心积虑,为了让汉王明白你的赤胆忠心,又为我铺了一条如此平坦的大道,我还要好好感谢大人呢!” 她走到铜镜前款款落座,顺手拿起了梳子。 陈平颌首一笑,近前将手中的竹简呈了过去,恭谨道:“这是大婚细节,请夫人过目,看看还有否需要补充的?” 哪知对方丝毫没有半分阅览的意思,只淡淡道了声:“不必了,陈大人拿主意就好。” 莫紫嫣解下如墨的秀发,悠然的芬芳溢满了整间卧房,镜中的女子,宛若仙子般精致的面容。一双水眸,竟象极了在寒冰中盛开的芙蓉花。薄纱之下,那巍然轻浮的双峰,和着绵匀的呼吸…… 看得陈平,一时失了神,竟就怔在那里忘记了离开。 莫紫嫣意识到了背后那双灼灼的眸子,蓦然回过身来,对他道:“怎么?还有事?” 陈平这才敛回了神思,旋即垂眸拱手,道了一句:“诺。” 便退出了她的卧房。 第220章 汉王夫人何许人士? 卢绾这一阵心中腹诽,自始没敢说出口,便听那边樊哙抱怨着道:“大王,如今您抢了那项羽的女人,他若是知道了,必然来攻城啊。您无论派谁去送这喜糖,只怕都会成为项羽一怒之下的替罪羔羊啊。” 樊哙说着,手势一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寡人既让你去,便早已为你想好退路,又担心个甚?项羽如果大怒之下要杀你,你就这么说……” 樊哙凑上耳朵仔细聆听,二人私密耳语一番后,刘邦便诡异一笑,自信满满地道:“明白了?” “明白了,”樊哙点着头,仔细咀嚼刘邦的话,他虽并不确定刘邦这招是否奏效,但刘邦的分析让他明白,这的确是与楚军对阵一年以来最好的一次时机。倘若错过,时机不再。 “速去速回!”刘邦道。 “诺。” 卢绾见二人窃窃私语之后,并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出了议事房便小步追上樊哙,问道:“樊哙,你小子走那么快做甚?方才大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嘶……”樊哙横眉一拧,侧目瞥了一眼卢绾:“是否我告诉了你,这去给项羽送糖之事,你就代我去?” “嘿!你小子,几时变得这般斤斤计较?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二哥!”卢绾道。 樊哙也不理他,瞪了他一眼便兀自去了。一切准备就绪,他便带着两名侍从,出了荥阳城门,直奔对面的楚营。 …… 楚营。 项王军帐中,那王者正斜倚在座塌上,阖着疲惫的双目,揉按着太阳穴。 楚汉对阵一载有余,汉军屡战屡败,而刘邦竟还有心情举行大婚,明媒正娶了一国夫人?这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帐外侍卫高声禀报一声:“大王,钟离将军求见。” 钟离昧? 项羽倏然睁开双眸,俊眸绽放久违的光彩。 楚军四员猛将,皆视军令如山,素来循规从未越矩。当日虞姬提议接回亚父和紫嫣,项羽虽未答允,却也未曾否定,算是给了虞姬一个松动的理由,故而得知钟离昧私自离营,他是心中默许也充满期待。 后来又暗自派出一队亲信卫队去迎他们,有钟离昧的保护,他也最为放心。 此时听闻对方归营,欣喜不禁染上眉梢。 项羽大步走下,正欲出帐迎接,却突然意识到就这样妥协于那个丫头,日后王威何在?岂不更纵了那丫头“说走就走”的乖戾任性? 他遂返回座前,稳定心神,扬声道:“进来。” 钟离昧风尘仆仆地入帐,进到座前,却突然跪地,拱手道:“罪臣钟离昧向大王请罪!” 项羽以为他所请的罪,是擅自离营之事,他含笑从上座下来,将钟离昧扶起,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嗯!虽然擅离职守,是触犯了军规。但孤王知道,你所为一切,都是真心为了孤王。” 项羽笑着回到主座上,欲等着莫紫嫣和亚父入帐。 钟离昧一听这话,简直就觉得更对不起项羽。当日他把亚父安葬在彭城后,未做停留,便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回荥阳楚军大营。 面对大王殷殷期盼,他却没能把夫人救出,眼中不禁蒙上一层雾气,鼻子一酸,声音也变了几分。 他垂首,拱手道:“大王,罪臣未经大王同意,擅自离营去接夫人和军师,此乃一罪;没能保护好夫人和军师,此乃二罪,罪臣请求大王治罪!” 项羽心口一紧,倏地站起,面上笑容瞬间散去:“你说什么?嫣儿和亚父如何了?” 钟离昧再次跪地,悲声道:“军师……军士他老人家,在回彭城途中,驾鹤西去了……” “亚父……” 项羽如遭雷击一般登时瘫坐下来,仿佛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久久不能散去,他口中喃喃道:“亚父……孤王对不起你……” 哑然半响,他沉声道:“那……夫人呢?” “夫人……”钟离昧颤抖着说出了后面的话:“钟离昧无能,夫人……被刘邦派人截走了!” “你——说——什么?!”项羽心神一荡,几乎不能相信他所听到的一切…… 钟离昧将夫人被卢绾截走一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项羽怒极拍案,一张案几顷刻间被劈裂两半,那一声大力,直震得钟离昧耳膜轰鸣! “刘……!邦……!”他的齿间闪出一道寒光,磨砺出那两个字,声音极缓,却发出吞吐山河的气势。 钟离昧回道:“是罪臣保护不利,请大王派兵给罪臣,罪臣必攻下荥阳,定把夫人平安救出!” 项羽呆望着断裂的案几,沉声道:“你方才说,夫人是自愿跟卢绾走的吗?” 钟离昧摇头道:“大王,臣以为夫人并非自愿,夫人应是碍于当时的形势所逼。” “她还说了什么?”项羽道。 “夫人……”钟离昧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报:“夫人说……” 项羽怒道:“为何吞吞吐吐?讲!” 钟离昧以极低的声音,回道:“夫人说,她已然与您恩断义绝,但愿此生永不相见。” 项羽目光倏然一暗,颓然道:“这样也叫‘并非自愿’?” 钟离昧解释道:“大王,以当时的形势,属下以为夫人必是有难言之隐。她一向心善,必是出于对属下和军师灵柩的保护,才出此下策啊。” 项羽冷沉逼人的目光下,是满脸的沉痛,他阖目道:“是这样吗?” 钟离昧道:“那日卢绾带了百余汉兵精锐,臣只带了几名士卒,卢绾也要将臣押回汉营,是夫人坚持让臣护送军师灵柩回彭城安葬,臣才免于一难。” 正此时,虞子期入帐来报:“大王,刘邦派来使者,说是来替汉王送喜糖。” 项羽倏地睁眼,他恍然意识到——“紫嫣被截走”?“刘邦大婚”? 心口蓦然一紧,他沉声道:“难道刘邦,娶的是……嫣儿?” “这……”钟离昧实在不敢顺着项羽的思路往下想。 “把人带进来!”项羽道。 项羽命人收走了破碎的案几,侍卫又从他的寝帐中,搬来一张新的。作为一国之君,绝不能让敌人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寻到些许可趁之机。 不多时,侍卫将樊哙领入军帐中。 樊哙故作从容走进大帐,一见项羽,便拱手施礼道:“汉将樊哙,拜见项王。” “这不是大口喝酒吃肉的壮士?免礼!”项羽敛没愁容,淡淡笑道:“莫非刘邦被孤王打怕了?又来请和?” 樊哙亦是笑笑,将手中用红包裹住的喜糖交给一旁的侍卫:“前日是汉王与国夫人大婚之喜,我家大王和项王您是结拜兄弟,汉王特命在下送上喜糖,说是让项王您也沾沾喜气。” 一旁的钟离昧迫不及待地问道:“汉王夫人是何许人士?” “哈哈哈,”樊哙笑声更甚:“我汉王夫人,在场诸位都认识,就是我汉王在沛县时,定有婚约的那位女子。” 第220章 根本去送死 荥阳城内,整个汉营喜棚高搭,所有门庭披红挂彩。 刘邦驾着一匹金棕色宝马,马颈缀红球,在一片祝贺声中,来到新娘卧房门前迎亲。 刘邦下了马,红绸的另一端,牵起那一身红装的女子。 红头巾下的女子,被覆住了瑰丽的面容,只依稀能从她的步履间,辨得那一步一行中的超凡绝尘。 汉军中的官员分列两道,新郎新娘走过的身后,鞭炮齐鸣,喝彩声声。 红绸相携,刘邦与他的新娘,在大堂内,行拜天地之礼。 礼成后,新娘由侍女搀扶着回到内房。 刘邦则与群臣,在前堂畅怀大饮。 …… 五年前,也是这样的一身红装,却是她与那一眼定情的男子,在定陶城内的大婚。 曾以为婚姻与爱情,是一生中的唯一,而今她却身陷敌营,成了敌人的妻子。 往事幕幕,恍若昨日流水。 她与他只隔了荥阳的城门,却被那一道门,无情地隔断。 想到这儿,莫紫嫣心中无限悲凉,不禁落泪。 那曾经浑然一身的热情,如今竟染得满身尘埃。 连墨空之上漫天的星光,都在嘲笑她的无奈。 在这汉营的囚笼之中,她已别无选择。她不怕死,但是如此一死,弃掉的却是项羽的一生,如今她逃不掉,只愿今日这置之死地的一步,真得能为他拼得一线曙光。 即使从此为他纵身火海,燃尽生命的全部,惟愿那火光,能照他一世光明。 “大王。” 卧房外,传来侍卫的见礼声。 房内的女子闻声急忙和衣躺下,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都……下去吧。” 门“吱呀”一声响了,她的心蓦然一紧,紧紧闭合双眼。 这之后,就是刘邦带着酒醉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卧房。 只听他晃着步子,走到床榻前,醉声问道:“嫣儿……你,睡了吗?” 她装睡不答,心却揪到了嗓子眼。 他踉跄着摸到塌沿边上坐下来,垂眸看着阖目不语的女人,有些粗糙的手掌摩挲在她娇嫩的面上:“寡人知道……你没睡。” 她紧闭的双眼,不安地眨动着。 屋内一暗,是他熄了烛火,接着便是褪去衣衫的声音,最后将红色的帷幔落下。 他上了榻。 那帷幔之下,便咫尺着他与她。 她的心,跳得更烈,然而呼吸却仿佛都被凝滞。 男人却平静地躺下,执起她的手与自己的交叠在一起,闭上双眼,温温地道了句:“嫣儿,你知道吗?这是寡人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过的情景。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娶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女人。” 他的声音轻柔,仿佛一瞬间,酒醒了不少。 “老天,待我刘邦不薄!”他说完,竟而伏在她的身上,轻轻吻上她的眉心。 因为心里强烈的抗拒,她的眉心就在那一瞬间,陡然蹙起。 尽管屋内昏暗,但是他的唇落在她眉间的那一刻,依然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抵触。 “睡吧。”他不再动作,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她紧闭的眼角默然溢出一行清泪,直蔓延到脖颈。 他与她十指相扣,一夜未松。 …… 此前,刘邦按照张良的提议,分别实施了三步计划。 第一步,放手韩信去开辟第二战场。首要攻下的,就是在彭城之战溃败后,背汉投楚的魏、赵两国。因而,在黄河北岸的广阔平原上,又出现了一个以韩信为帅的又一激烈战场。韩信第一仗,就打赢了魏王豹,将其及家室活捉后,派人押送至了汉营。 而魏王豹的妻子薄姬,便是在莫紫嫣入汉前不久,改嫁刘邦。 第二步,是汉国使者随何亦再次鼓动九江王英布,向楚国发出公开反叛。有了上一次的成功游说,又有了英布两次违抗项羽发出的“出兵迎击齐、汉”的命令,这一次,随何并未多费什么口舌。而只是把拿下楚国后,汉王会给予英布的利益,又重申了一遍。 面对英布的公然反叛,项羽早就想狠狠教训他,遂派出大司马龙且出兵九江国剿灭叛军。英布被龙且痛击,妻儿被杀,他仓皇逃往荥阳,投奔刘邦。 而这第三步,便是让彭越,在楚国的后方捣乱,彭越数次截断楚军从彭城运往荥阳的军粮。 因着龙且率兵攻打九江国,项羽在荥阳的主力军少了三成,这对刘邦来说,实在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可是数日来,项羽却停驻在荥阳城外,完全没了动静。 这让刘邦很着急,倘若龙且率军回归,项羽的兵力集结,荥阳内的汉军便会再次处于极大的劣势。 他派出汉军能言善道者,采用激将法,在荥阳城楼上对楚军叫嚣。却被精明的项羽,识破其“欲急战”的动机,下令楚军按兵不动。 荥阳,楚营,项王军帐。 王者垂眸看着手中的九江急报:【大司马龙且,六安大败九江王英布军,九江王急使出城。大司马夺九江之残兵,不日归。】 “好!”王者合上奏简,大赞道:“龙且不愧为孤王麾下第一猛将!” 九江王英布的凶猛天下闻名,当年反秦的巨鹿之战,项羽正是派他率领骊山囚徒力挫秦军,那种亡命的煞气,让骁勇的秦军都畏之胆寒。项羽一直爱惜英布的勇武,纵然他多次犯错,却一再被宽容,项羽始终未对他赶尽杀绝。这一次,英布的公然反叛,着实激怒了西楚霸王,也让项羽真正寒了心,所以才派出龙且讨伐叛军。 项羽正自慨叹,便听到帐外虞子期求见的声音。 “进来!”项羽道。 一身炫银铠甲的虞子期才一入帐,便听项羽道:“子期你来的正好,龙且大胜英布,待他率军还归,咱们就对对面汉营那老小子,发起强攻!” “大王,”虞子期拱手道:“荥阳城楼这两日披红挂彩,听说刘邦那老乌龟大婚,娶了位国夫人。” “哦?”项羽闻言面色一滞,惑然问道:“刘邦娶夫人?被孤王困在荥阳数月,早就坐起了缩头乌龟,竟还有心思做这娶妻生子之事?” “是啊,末将也觉得甚是蹊跷。”虞子期道。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项羽双手环臂思忖半响,道:“再去探!” “诺!”虞子期领命退出了幕府。 接连几日,汉军几番激将,奈何楚军依然按兵不动。 大婚之时,莫紫嫣拒绝宴请各路诸侯,刘邦无法公然出击项羽,但他心思一转,便改变了策略。 荥阳城内,汉军,议事房。 坐在左上首席位的卢绾,正举着刘邦刚刚赐予他的宝剑,爱不释手地欣赏着:“啧啧,如此好剑,大王真舍得赏我?” “寡人说话,何曾有过戏言?”刘邦笑道:“兄弟,寡人除了宝剑相赠,还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做。” 卢绾只顾着把弄宝剑,却是连眼皮也不抬一下,随口道:“大王您有事,尽管吩咐兄弟去做!” 汉军中,顶属卢绾与刘邦最为亲密,刘邦倒也并不计较他这般不懂分寸场合的失礼。 刘邦身子一倾:“你去对面的楚营面见项羽,就说寡人大喜,请他这个结拜兄弟吃喜糖。” “啊?”卢绾陡然一个激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蹙眉道:“大王,您这话是当真还是戏谑?” “当然是真的!寡人叫你来,可没工夫跟你戏谑。”刘邦正色道。 卢绾一听,刘邦当真是不像与他玩笑,遂将宝剑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正襟危坐,道:“这事我干不了,宝剑我也不要了,大王还是另赠他人吧。” 刘邦面色一拧:“怎么了?不就送个喜糖吗?” 卢绾咂舌道:“大王,我这哪里是去送喜糖啊?我这根本就是去送死。” “一派胡言!”刘邦斥道:“寡人让你送个喜糖,怎得就是让你送死?” “大王您想啊,您先前派我半路去把他夫人抢回来,而今他的女人变成了您的女人。这项羽若知道他夫人是我给抢回来的,必然恨死我了;您大婚,再派我去送喜糖,项羽盛怒之下,还不杀了我?这还不是去送死吗?”卢绾连连摆手道:“这事儿我不干,您还是让樊哙去吧。” “一个项羽,就把你吓成这样?瞧你那怂样!成了,寡人让樊哙去!”刘邦遂对门外侍卫吩咐去传樊哙。 一刻后,樊哙便入了议事房,刘邦又将此事对樊哙交代一番。 怎知,樊哙一听,跟卢绾一样皱起了眉头,道:“大王,如今项羽在荥阳跟咱们对阵一年多了,咱们每战必输。好不容易消停一阵子,他不打咱们,让咱们得以喘息就是万幸,您怎么还去招惹他?他若知道您娶的夫人是,是……他不得即刻发兵啊?” “大王您看,我说什么来着……”樊哙一席话,让卢绾直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刘邦搓着掌心,从上座下来,啧啧道:“嘿,我说你们这帮怂蛋!你们也是我大汉赫赫有名的大将,怎么怕项羽竟怕成这副怂样?” “难道大王您不怕他,那咱们先前躲这城中做甚?咱们出兵呗。”卢绾道。 刘邦“啪”的一掌,忽上卢绾的头:“你懂个屁!寡人那是怕他吗?那是他项羽多次偷袭我汉军敖仓的甬道,咱们没军粮怎么打?如今不同了,丞相刚命人从关中运来粮草辎重,咱们现在有资本跟他打!” 刘邦转身回到上座,颇有自信地道:“寡人还派了彭越去攻打项羽的老窝,在彭城销毁他的粮草辎重。项羽如今是后方起火,要么跟寡人打,要么回去救彭城。可他马上就要断粮,若是耗在荥阳跟寡人对阵,他楚军就得饿死。且现在龙且不在,项羽的兵力少了近乎一半儿,寡人就是要跟他开战,所以才让你去!瞧你们那一个个推三阻四,那满脸不情愿的劲儿,简直就是挫了我大汉的威风!” 卢绾撇一撇嘴,心中腹诽:在项羽面前,就没见您有过威风,当年在鸿门宴服软就不说了,在彭城都吓得跪地求饶了。 第221章 汉王夫人何许人士? 卢绾这一阵心中腹诽,自始没敢说出口,便听那边樊哙抱怨着道:“大王,如今您抢了那项羽的女人,他若是知道了,必然来攻城啊。您无论派谁去送这喜糖,只怕都会成为项羽一怒之下的替罪羔羊啊。” 樊哙说着,手势一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寡人既让你去,便早已为你想好退路,又担心个甚?项羽如果大怒之下要杀你,你就这么说……” 樊哙凑上耳朵仔细聆听,二人私密耳语一番后,刘邦便诡异一笑,自信满满地道:“明白了?” “明白了,”樊哙点着头,仔细咀嚼刘邦的话,他虽并不确定刘邦这招是否奏效,但刘邦的分析让他明白,这的确是与楚军对阵一年以来最好的一次时机。倘若错过,时机不再。 “速去速回!”刘邦道。 “诺。” 卢绾见二人窃窃私语之后,并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出了议事房便小步追上樊哙,问道:“樊哙,你小子走那么快做甚?方才大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嘶……”樊哙横眉一拧,侧目瞥了一眼卢绾:“是否我告诉了你,这去给项羽送糖之事,你就代我去?” “嘿!你小子,几时变得这般斤斤计较?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二哥!”卢绾道。 樊哙也不理他,瞪了他一眼便兀自去了。一切准备就绪,他便带着两名侍从,出了荥阳城门,直奔对面的楚营。 …… 楚营。 项王军帐中,那王者正斜倚在座塌上,阖着疲惫的双目,揉按着太阳穴。 楚汉对阵一载有余,汉军屡战屡败,而刘邦竟还有心情举行大婚,明媒正娶了一国夫人?这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帐外侍卫高声禀报一声:“大王,钟离将军求见。” 钟离昧? 项羽倏然睁开双眸,俊眸绽放久违的光彩。 楚军四员猛将,皆视军令如山,素来循规从未越矩。当日虞姬提议接回亚父和紫嫣,项羽虽未答允,却也未曾否定,算是给了虞姬一个松动的理由,故而得知钟离昧私自离营,他是心中默许也充满期待。 后来又暗自派出一队亲信卫队去迎他们,有钟离昧的保护,他也最为放心。 此时听闻对方归营,欣喜不禁染上眉梢。 项羽大步走下,正欲出帐迎接,却突然意识到就这样妥协于那个丫头,日后王威何在?岂不更纵了那丫头“说走就走”的乖戾任性? 他遂返回座前,稳定心神,扬声道:“进来。” 钟离昧风尘仆仆地入帐,进到座前,却突然跪地,拱手道:“罪臣钟离昧向大王请罪!” 项羽以为他所请的罪,是擅自离营之事,他含笑从上座下来,将钟离昧扶起,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嗯!虽然擅离职守,是触犯了军规。但孤王知道,你所为一切,都是真心为了孤王。” 项羽笑着回到主座上,欲等着莫紫嫣和亚父入帐。 钟离昧一听这话,简直就觉得更对不起项羽。当日他把亚父安葬在彭城后,未做停留,便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回荥阳楚军大营。 面对大王殷殷期盼,他却没能把夫人救出,眼中不禁蒙上一层雾气,鼻子一酸,声音也变了几分。 他垂首,拱手道:“大王,罪臣未经大王同意,擅自离营去接夫人和军师,此乃一罪;没能保护好夫人和军师,此乃二罪,罪臣请求大王治罪!” 项羽心口一紧,倏地站起,面上笑容瞬间散去:“你说什么?嫣儿和亚父如何了?” 钟离昧再次跪地,悲声道:“军师……军士他老人家,在回彭城途中,驾鹤西去了……” “亚父……” 项羽如遭雷击一般登时瘫坐下来,仿佛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久久不能散去,他口中喃喃道:“亚父……孤王对不起你……” 哑然半响,他沉声道:“那……夫人呢?” “夫人……”钟离昧颤抖着说出了后面的话:“钟离昧无能,夫人……被刘邦派人截走了!” “你——说——什么?!”项羽心神一荡,几乎不能相信他所听到的一切…… 钟离昧将夫人被卢绾截走一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项羽怒极拍案,一张案几顷刻间被劈裂两半,那一声大力,直震得钟离昧耳膜轰鸣! “刘……!邦……!”他的齿间闪出一道寒光,磨砺出那两个字,声音极缓,却发出吞吐山河的气势。 钟离昧回道:“是罪臣保护不利,请大王派兵给罪臣,罪臣必攻下荥阳,定把夫人平安救出!” 项羽呆望着断裂的案几,沉声道:“你方才说,夫人是自愿跟卢绾走的吗?” 钟离昧摇头道:“大王,臣以为夫人并非自愿,夫人应是碍于当时的形势所逼。” “她还说了什么?”项羽道。 “夫人……”钟离昧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报:“夫人说……” 项羽怒道:“为何吞吞吐吐?讲!” 钟离昧以极低的声音,回道:“夫人说,她已然与您恩断义绝,但愿此生永不相见。” 项羽目光倏然一暗,颓然道:“这样也叫‘并非自愿’?” 钟离昧解释道:“大王,以当时的形势,属下以为夫人必是有难言之隐。她一向心善,必是出于对属下和军师灵柩的保护,才出此下策啊。” 项羽冷沉逼人的目光下,是满脸的沉痛,他阖目道:“是这样吗?” 钟离昧道:“那日卢绾带了百余汉兵精锐,臣只带了几名士卒,卢绾也要将臣押回汉营,是夫人坚持让臣护送军师灵柩回彭城安葬,臣才免于一难。” 正此时,虞子期入帐来报:“大王,刘邦派来使者,说是来替汉王送喜糖。” 项羽倏地睁眼,他恍然意识到——“紫嫣被截走”?“刘邦大婚”? 心口蓦然一紧,他沉声道:“难道刘邦,娶的是……嫣儿?” “这……”钟离昧实在不敢顺着项羽的思路往下想。 “把人带进来!”项羽道。 项羽命人收走了破碎的案几,侍卫又从他的寝帐中,搬来一张新的。作为一国之君,绝不能让敌人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寻到些许可趁之机。 不多时,侍卫将樊哙领入军帐中。 樊哙故作从容走进大帐,一见项羽,便拱手施礼道:“汉将樊哙,拜见项王。” “这不是大口喝酒吃肉的壮士?免礼!”项羽敛没愁容,淡淡笑道:“莫非刘邦被孤王打怕了?又来请和?” 樊哙亦是笑笑,将手中用红包裹住的喜糖交给一旁的侍卫:“前日是汉王与国夫人大婚之喜,我家大王和项王您是结拜兄弟,汉王特命在下送上喜糖,说是让项王您也沾沾喜气。” 一旁的钟离昧迫不及待地问道:“汉王夫人是何许人士?” “哈哈哈,”樊哙笑声更甚:“我汉王夫人,在场诸位都认识,就是我汉王在沛县时,定有婚约的那位女子。” 第222章 为楚军祭旗 樊哙一语,如晴天霹雳,直击项羽心口! 他置在腿上的双拳,蓦然一紧,心口剜剜作痛,面上不觉间浮现一丝阴霾。 “一派胡言!”钟离昧大斥一声,竟已拔出了腰佩宝剑,直抵樊哙脖颈,满目喷火:“信不信我现下就宰了你!” “哈哈哈!”樊哙心中并非无恐,却要强装一副稳操胜券的自信:“想不到这局面还真被我家夫人言中了!” “你说什么?!”项羽紧紧握拳,沉郁的面色几乎已经忍到极限。 “汉王命樊哙来送喜糖,并且希望项王能让末将将夫人的灵宠西西接走。樊哙入楚之时,夫人就已告知,说项王脾气暴戾、为人喜怒无常、又心胸狭窄,她忍无可忍才会离开项王,您是断然不会将小狗送还于她的,还有可能断送我这条小命。但我樊哙,即为人臣,君王有命,不敢不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樊哙说完这番话,直觉得脊背骨一股寒气直窜入头顶百会穴,一股股冷汗渗湿中衣。他不知道刘邦教他说的这话是否奏效,心下一片茫然,却只能听天由命。 “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我家夫人一向言出必准!哙入楚营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樊哙遂闭上双眼,也为掩饰心虚神色:“来吧,动手吧!” 钟离昧怒不可遏地咬牙道:“请大王下令,杀了此人,为楚军祭旗!” 心中有千万个疑问,仿佛化作千万根锐刺,根根刺向项羽的心口:嫣儿,在你心中竟是这样看我的吗? 帐内默然一片死寂,只须臾片刻,便听项羽一串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 他的心口紧紧抵在案几上,缓解痛楚,却对樊哙笑着道:“孤王素来欣赏忠义之士,鸿门宴上,就对你的忠肝义胆另眼相看,不如追随孤王?刘邦给的,孤王只多不少!” 项羽微微抬手,钟离昧极不情愿地收剑,退到一旁。 樊哙本已被项羽那笑声震得心底发慌,当年在鸿门宴上,他就被这邪魅的笑吓得三魂七窍生烟,原以为这次凶多吉少,想不到项羽却说出后面那番话。 樊哙缓缓睁开眼睛,心知刘邦的计策,大抵起了效果,遂拱手道:“樊哙谢项王厚爱,只是人生在世,贵在一个‘忠义’,樊哙既已跟了汉王,又岂能背叛于他。” “好一个‘忠义’!”项羽煞白的脸上淡无表情,只是道:“人各有志,孤王不勉强。只不过西西,如今是孤王爱妾虞姬的宠爱之物,孤王也要考虑她的感受。” “这个自当,项王您慢慢考虑。”对于樊哙来说,他的目的只是把刘邦的话传到,以激起项羽出战,至于能不能带回狗,他完全不在乎。他想的只是能赶快回去,以免项羽变卦,他的小命不保。 “子期,”项羽抬手示意:“先带樊将军下去歇息。” “诺。”虞子期道。 “樊哙恭待项王回复。” 言罢,虞子期领着樊哙出了军帐。 项羽强忍心口的疼痛,直到看着二人出了军帐,他才喷出口中那一团液体,咸咸的,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案几之上,便登时溅上一片片斑斑点点的红渍。 心在滴血……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发走的樊哙。 那胸口的千万根针,仿佛在被刺裂的心尖上,翻来覆去地绞转。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世上有一种痛,不用刀枪剑戟,却可以杀人于无形。 钟离昧见他吐出的竟然是“血”,急忙上前道:“大王,您忍忍……末将去传军医。” “昧,”项羽拉住钟离昧,嘴角溢起一丝苦笑。 他阖着双目,声音低到在钟离昧听来那似乎是一种绝望:“孤王这病……军医治不了。” 那双另世间女子只看一眼便难以再错开的星眸,仿佛只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黯淡无色。 钟离昧心里难受极了,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项王,战场上万夫莫敌、刀枪不入的西楚霸王,竟被感情折磨到如此地步…… 回忆起当年抗秦时,他们在襄城那一战,项王带的是三千新兵,龙且、季布还有他一起随征。面对秦军数万强兵,他们四人勇猛杀敌,带动全军士气。彼时的战场上,同时有几万支箭矢如雨般铺天盖地向项王射去,他身中一箭,还有数百支长戟同时刺向他,有一枪直穿过他的胸膛,他愣是眉目不皱一下,横刀劈死了对方,又将那□□掰折,直入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而今日,这个拔得起山,扛得起鼎,亡得了暴秦的汉子,那样的铮铮铁骨,却败给了感情。 他此刻看上去是那样的绝望…… 夫人终究是项王唯一的软肋,是他的生命骨血。 钟离昧握紧项羽的手,安慰道:“大王,此事一定有炸!钟离昧敢赌誓,这绝非是夫人之意!大王千万要保重龙体!” 项羽自嘲苦笑,抬眸凝视着钟离昧,残破而绝痛的声音,从他的胸腔一点点蔓烧到了喉咙,咽喉一片腥甜:“你告诉孤王……那荥阳城门上高挂的喜字和彩球,难道是假的吗?除了她,谁又会来要走西西?” “这……” 钟离昧一时无言以对,以他对夫人的了解,夫人必是出于对他和军师的保护,才会被胁迫跟卢绾去了汉营。但他眼中的夫人,也必然是宁死也决不会嫁给刘邦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钟离昧一时也想不明白。 项羽很想告诉自己,紫嫣跟卢绾去了汉营是有苦衷。可他不明白,她嫁给刘邦,难道也是有苦衷吗?她带走最放不下的西西,便是从此与他决绝,不留一丝退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苦衷吗? 昂藏八尺的王者,踉跄着走出了军帐。 寝帐中,小雅正在为西西梳理毛发,见到项羽入帐,连忙躬身请安。 项羽抱起西西,他的额头紧紧与西西相贴,口中沉吟道:“西西,你娘亲不要孤王了,不过她却要你。你比孤王幸福得多,呵……” 小雅听着项羽这一番奇怪的言论,却不敢说话,只是偷偷望了他一眼,那神色,是她从无见过的凄楚和绝望。 比之夫人离营那日,更伤更痛…… 第223章 天已荒 默然良久。 王者悲凉的声音,在这本就空寂的大帐内,听起来分外清晰:“你的主人……如今已是刘邦的汉王夫人,她要接走西西,你也去吧……” 小雅这才明白,项王方才那一番话的来由。然而以她对夫人的了解,也旋即想到,夫人定是处于危险之中。 “大王,这绝无可能。奴婢跟随夫人多时,了解夫人对大王的一片真情,如今夫人定是遇到了危险。”小雅匍匐在地,请求道:“奴婢请求大王,救救夫人吧!” 小雅匍匐半响,始终未等到大王的任何回应,这才意识到寝帐中早已是无声的静默。 她直起身子一看,原来大王不知何时出了营帐,根本不曾听到她的话。 听说钟离将军回来了,小雅在楚营的将军大帐中找到了也是一脸沉郁的钟离昧,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小雅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他。钟离昧也觉得此事必定有蹊跷,嘱咐她先跟樊哙去汉营,只要见到了夫人,一切便可知晓。 小雅离开楚营之前,将莫紫嫣留下的“乌金铠甲”交给钟离昧,并告知这件铠甲是当年在霸王宫,夫人请陈师傅为大王订制的寿辰礼物,且乌金甲更早于虞姬的那件“黄金甲”,拜托钟离昧转交给大王。 钟离昧接下沉甸甸的乌金甲,命下人收好,终是意味深长的一叹:“大王和夫人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明明相爱,却不能……” 小雅闻言,陡然跪地恳求道:“钟离将军,求您务必劝大王救出夫人,小雅相信夫人必是有难言苦衷。” “小雅姑娘快起来,”钟离昧扶小雅起身,宽慰道:“以我对大王的了解,大王怕是因樊哙的话误会了夫人和那刘邦……你此去汉营见到夫人,若是夫人有危险,务必想办法报信,大王必不会置夫人安危于不顾。” 小雅应声:“嗯。” “只是此去一别,身在敌营囹圄……”钟离昧淡淡的表情上,眸中闪现一瞬的悲色,随即却拥住小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雅姑娘与夫人千万珍重。” 小雅第一次感受到男人胸膛的温度,她的手臂不禁紧了紧,享受着他怀里片刻的温存,两行清泪默然滑落。 片刻后,她抽出身子,敛去悲伤的神色,朝钟离昧笑笑:“将军放心,小雅每日都勤练您教的招式,虽不能上战场做个女英雄,却也会拼死保护夫人。” “什么死!”钟离昧打断她的话,上前为她整了整衣装:“你和夫人,都要好好的!大王和我必定会将你们救出来!” “嗯!”小雅沉重地点头。 当晚,小雅抱着西西随樊哙出了楚营。 天际浅月一钩,楚营中军大帐中,寂然无息。 辕门侍卫入帐来报:“启禀大王,婢女小雅已抱着西西,随汉将樊哙出营了。” 斜倚在主座上那一袭黄金铠甲的王者,闻声疲惫地抬了抬手,辕门侍卫便会意,拱手退出军帐。 王者手中的酒壶溢出的酒,洒了座前满地。 原来他心中一直期盼的“回心转意”,不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他日思夜念,一生最爱的女人,竟嫁给了他的敌人…… 心有万千痛,让他悲苦难鸣。 虞姬一入帐,看到今时的项羽,竟比往昔的酒喝得更迅猛。 那双深如星潭的眸子,凝着浓浓的忧伤,乌瞳悠转之间,布满血丝,直看得她心疼。 她轻步走过去,静静地爬伏在他的腿上,柔声道:“大王,你还有虞儿,让虞儿拂去你心中的忧伤吧。虞儿永远不会离开大王……” 丝丝缕缕的玫瑰花香,飘散萦绕在男人的鼻息之间,相似的味道几乎让他产生了错觉。 他缓缓地睁开眼眸,正对上女人楚楚动人的脸,端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的眼眸炙热而充满渴慕,他不禁手指一抬扬起她的下巴,迷离的双眸定格在女子温柔如水的面容上,她总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送上最善解人意的温柔。 最重要的是,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她绝无仅有的“唯一”! 这一瞬,他真的很想得到慰藉,宣泄心中的苦楚。他真的很想有一抹温柔,可以温暖他彻心彻骨的冰冷。 他的唇,对上虞姬娇润的唇。 她垂眸锁视他邪魅的双唇。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的心跳得愈发地狂烈,几乎要冲出体魄,又仿佛时间与气息都被凝固了。 她轻轻闭目,感受着那个让她满心狂跳的温度。 “对不起……” 项羽突然推开虞姬的身子,踉跄着酒醉的身子,踱步而下。 讶然间,虞姬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便看着那王者执着手中的酒壶,直冲出了军帐。 “大王……”虞姬瘫坐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垂落:“为什么?为什么……” 她只是想用她的温柔,去抚平他眉心的那一抹愁容。 而他对自己,始终不肯…… 就连同情和悲悯的施舍,他都做不到……虞姬摇头苦笑。 项羽纵马驰驭,飞奔出辕门。 他狂奔,他愤怒,然而这些都比不过他此刻的心如死灰……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多年前的落日湖边,那个女子对他的承诺…… 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是那样清晰,那样柔情: “天地为证,山河为见,莫紫嫣愿与项大哥,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夜空深邃,如大海幽蓝。 纵马飞驰的王者,大抿一口酒,一路狂奔到了山脚下,他跳下乌骓马,一边仰头醉饮,一边嘶声长啸。 任泪水弥漫了眼际。 “‘此生不弃,生死相依’?……嫣儿,你可知道,面对虞姬我始终不能,我始终忘不掉你……而你竟忘了我们的誓言?你怎能如此负我?如此负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酒千盅,泪千盅。 今夜断肠谁与同?青山烟雨中。 眼泪与笑声交融在一起,那断肠之痛,仿佛穿过云霄,直震得地动山摇,竟吓得乌骓马后退数步。 “天已荒,此生凉。 四季有期,苦海无涯; 吾之爱兮, 山穷水尽处,寸寸相思锥心痛; 吾之痛兮, 苍穹大地间,段段情痴碎心肠……” 他痛不欲生,一口口酒灌下,酒入柔肠,化□□恨泪…… 心被焚烧的剧烈作痛,他狂奔向那河岸,一头就栽了进去。 …… 樊哙带小雅回了荥阳城内。 许是觉得樊哙面色可憎,一路上,西西一直对他狂吠不止。 樊哙几次挥拳,想要教训它:“换做以前,老子非一刀宰了你不可!谁让你现在的背景硬,你家主子老子惹不起。怕了你了,行吧?” 樊哙呰牙咧嘴吓唬了西西一番,却只换来西西更凶猛的吠声。 樊哙一入汉营,便去议事房向刘邦复命。 “如何?项羽信了吗?”刘邦问道。 “看样子大王之计应是奏效了,那项王虽然故作若无其事,臣却觉得他早已心痛万分。”樊哙道。 “好!”刘邦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仿佛已经胸有成竹般搓着掌心,道:“你去楚营后,彭越派人来报,他已兵进楚都彭城,且已截获了楚军从彭城欲送往荥阳的粮草辎重。不出所料,三日内项羽定会接到彭城告急的消息。” “这下项羽要面临抉择了,有了之前咱们攻占彭城的教训,项羽多半还是要先救他的老窝彭城。”樊哙道。 “寡人也是这样想。”刘邦依然搓着掌心,“但荥阳也不可不防,你赶快吩咐下去,让三军戒备,以防项羽突袭!” 樊哙领命退出了议事房。 第224章 大王很不好 月夜那般静寂,寥寥星光,残月一抹,仿佛在向世人展示她的浩瀚与神秘,却也显尽凉薄。 荥阳城的汉军大营内位于最后一排的卧房中,那个女子却不知为何心慌得不能安寝。 一晚上眉动眼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让她实在无心睡眠。 卧房外,骤然想起了熟悉的犬吠声,那女子起初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西西,才产生的幻听,直到那高昂的犬吠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她倏然起身,急忙打开房门,就迎了出去。便见一团雪白的小球,直向她扑来,她一俯身,小家伙已急不可待跳入她的臂弯,在她脸上不停地舔蹭。 “夫人……”小雅一双泪眼,竟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莫紫嫣的眼中,也早已水盈盈一片,刚想开口,便看到刘邦笑脸走了过来:“寡人知道你一定惦记着这小东西,就让樊哙去接了她们,你们好好聚聚,今夜寡人就不过来了。” “谢大王。”莫紫嫣颌首一谢,便抱着西西,示意小雅进了卧房。 关门的时候,她刻意观望了四下的环境。 莫紫嫣拉着小雅坐到案几前,本是藏了一肚子的话,一时间竟不知从何问起,便捡了最在乎的说:“快告诉我,大王如何?他还好吗?” “夫人,”小雅才一开口,珠子大的眼泪就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哽咽着道:“大王他,很不好……” 莫紫嫣心口一紧:“什么叫大王很不好?大王怎么了?” 小雅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夫人走后,大王就起了高热,一病不起;西西也绝食,大王勉强撑着病重的身子来哄西西吃饭;今夜奴婢听钟离将军说,大王知道了夫人嫁给那汉王的消息,竟是,竟是吐了好多的血……” “你说什么?”莫紫嫣木然起身,面色一片苍白,艰涩地道:“吐血……” 小雅哭着应声:“嗯,是昧将军亲眼看见的……” 莫紫嫣心神俱荡,她认识项羽六年,从不曾见他染疾,小雅却接连带来他“高烧”与“吐血”的病疾。 “大王在病中都一直唤着您的名字。如今知道您竟嫁给了汉王,教他如何能承受得住啊?一下子气血攻心,就……”小雅啜泣更甚。 莫紫嫣唇角隐隐抽搐,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雅越说越为项王伤心,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越说越大声:“夫人,您是真心要嫁给那讨厌的汉王吗?真的不肯原谅大王吗?” 莫紫嫣闻言,警觉地捂住小雅的嘴巴,低声道:“隔墙有耳。” 小雅幡然明白过来,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莫紫嫣松开了手,又缓缓坐下,却再也忍不住滂沱的泪水不断涌出眼眶,沉声道:“得大王如此相待,我岂能真心负他?我却有不得已的苦衷。” “真的吗?”得到这个答案,小雅仿佛如释重负,忙伸手去为紫嫣擦拭眼泪:“夫人,小雅就知道,您定是有难处的。夫人放心,大王和昧将军定会来救咱们的。” 这一语言罢,莫紫嫣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倏然皱起眉心。 刘邦为何在这个时候,让樊哙接出小雅和西西?在她被截入汉营之前,韩信就被派走了。在这汉营之中,以她曾经“项王夫人”的身份,几乎所有人都对她充满警惕甚至敌意,自然没有人会告诉她,韩信去了哪里?但当她第一次见到原是魏王之妻,如今却成为刘邦之妾的薄姬的时候,就已然推断出魏王豹必然已遭国破,那么韩信就一定已经取得了魏地,如此推算,此刻的韩信应该是在北方魏赵两国的战场。 这几日,她每日清晨等在那亭廊下,看着探马频繁地送回战报,偶尔还能在散了晨议时,听到一点龙且攻打九江的消息…… 她不禁一个冷颤,她和亚父昔日所商量的“攻破函谷关”打入刘邦的根据地,与“绝断汉军粮饷”的这步棋,如今却被刘邦和他的臣子以相同的计谋,以相反的方向,悉数用在了项羽和楚军身上。 …… 项羽一夜未归,虞姬找遍整个楚营,也不见人影,问了众人均不知项王去向。辕门侍卫禀报说:“昨夜项王骑着乌骓马,出了辕门。” 钟离昧,虞子期便带人兵分多路寻找。 虞姬留守在营中等着项羽归来,正焦急万分之时,却见辕门处金光一闪,随即看到乌骓的马背上驮着大醉不醒的项羽入了辕门。 几个侍卫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将项羽扶下了马,又送进了营帐。 虞姬取了干净的绢帕,帮他擦拭着那张虬髯乱蓬的脸上斑斑点点的糟粕之渍。酒醉中的项羽,口中一直反反复复念着那句:“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虞姬默默地帮他收拾着,用绢帕轻轻拭去他眼角溢出的眼泪,然而自己的唇边却滑过无声而微咸的泪水。 迷蒙中的项羽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迷迷糊糊地道:“嫣儿,是你吗?你回来了是吗?我就知道,你不会嫁给刘邦,你不会离开我……” 虞姬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又听他喃喃祈求道:“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虞姬伏在他的腿上,心疼地道:“我不会离开你,因为——在你心里,姐姐是全部;但在我心里,全部都是你。” 暮色苍茫,那一轮残阳终在喷出似火的血焰后,渐渐消沉下去;转而,一轮弯月,渐渐破出云层,露出一点点温柔。 项羽醒来的第一个感觉,便觉得心口和额头都是剧烈地疼,那是大醉之后最猛烈的后劲。可只顷刻,他便忆起了那件事,接着就像着了魔般,四处寻酒。 直到他翻遍整个营帐,才意识到早有人藏起了所有的酒,他对帐外侍卫下命,让藏酒之人在一刻以内,将所有的酒都抬入营帐,违者军法处置。 那藏酒之人,无疑就是钟离昧、季布和虞子期。 钟离昧得知项羽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要酒,便抱着“乌金甲”进入军帐。 “孤王让你送酒,你没得到命令吗?”项羽闭目斜坐在座塌上,单手支头,很没好气地质问着敢违抗王命的来人。 即使不用眼睛看,以他征战天下的耳力,就知道来人必然没带着酒。 “末将没有酒,酒只会伤身。”钟离昧道。 “钟,离,昧!”被激怒的王者倏地睁开双眸,准备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却被那一道黑金色夺目的光芒刺痛双眼:“那是什么东西?” “是夫人对大王的爱。”钟离昧道。 第225章 若你被掳去 那王者眉心的愁容,在钟离昧叙述铠甲来历的整个过程中,愈发得深蹙,为那副原本霸气的尊荣平添了几分忧色。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他沉重地挥挥手,钟离昧无奈轻叹一声,拱手退出幕府。 虞姬亲手做了他爱吃的晚膳,听说他醒了,便端着几样小菜入帐,却在看到那王者面前案几上放着的乌金甲时,木然怔住。 那铠甲泛着乌金色的光芒,竟是让王者身上的那件已经穿了两年多的黄金甲,有些黯然失色。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无论从直觉,从铠甲的质地做工,还是从王者神色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都可以让她判断出,这件铠甲应该与姐姐有关。 “大王,该用膳了,”虞姬端着木盘走过去,放到案几的一角,旋即微微一笑道:“用完膳,虞儿服侍大王换上新的铠甲,吃饱了,才有力气打败汉军,救出姐姐。” 虞姬说着,便转身向帐口走去,想要吩咐帐外侍者将乌金甲挪到一边,那铠甲实在太重了,以她的力量是妄想抬动的。 冰冷的声音夹杂着沉重的气息,在身后响起—— “她已经是刘邦的汉王夫人,还用我救吗?” 虞姬顿足,回望着那满脸青须的王者,他眉心冻结的寒意仿佛总也散不去,深邃的眼底弥漫出一片痛楚纠结。 她不禁心疼地走回去:“大王,你聪明一世,如何却看不明姐姐必是迫于无奈,才会委曲求全的呢?” “是么?!”项羽颓然一笑,双手撑在案几上,俯视着面前的乌金甲,沉声问道:“你也是女人,你告诉孤王,若你被刘邦掳去,他威胁你嫁给她,你会如何?” “虞姬会一死,以保全清白之身。”虞姬毫不犹豫,坚定地回道。 “呵……”那王者的笑容极其复杂,看似在笑,却又极其痛苦,他道:“那么,以你对你姐姐的了解,她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吗?” “姐姐乃女中豪杰,绝不会畏惧生死!”虞姬道。 “呵……呵……,”项羽依然垂首,唇角苦涩更甚:“那你还觉得她是被逼无奈,因为怕死,而只能选择妥协,委身下嫁吗?” 虞姬这才恍然明白,项羽这一连串反问的意思。 她缓缓道:“大王,虞儿不是姐姐,更没有姐姐的智慧,无法参透姐姐的心思。但姐姐这么做,必定有她的原因。” 她顿了顿,轻柔的声音极缓:“大王想,姐姐纵是气大王,而要嫁给那刘邦。可西西呢?她把西西当作自己的孩子,纵是要接走西西,她派谁不行,为何会派樊哙那个杀狗的屠夫?” 杀狗的屠夫? 那最后一句话,无比轻柔,却犹如醍醐灌顶般,浇醒了王者所有凌乱的思绪。 樊哙在沛县之时,以卖狗肉为生。 刘邦不了解紫嫣对西西的爱,所以对他来说,派谁来实施这个计划都是一样的。可是了解紫嫣的人都知道,她若真想接走西西,就算派任何人,也绝不会派来樊哙。那么,樊哙那番激将项羽的说辞,自然不是出于紫嫣之口。 虞姬继续道:“若是大王不救姐姐,姐姐若真有危险,大王岂不后悔终生?” 这一瞬间的醒悟,让王者面上瞬时绽开笑容,拨云见日。他紧紧握着虞姬的双肩,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虞姬,谢谢你,谢谢你点醒了孤王!” 他激动地脱下黄金铠甲,换上紫嫣的“乌金甲”,那一身闪烁着黑金火焰的铠甲,照得他乌黑的眼眸一片夺目之辉,虞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雄霸天下的君王!那浑然一身的霸气,便是令这天地万物都失色的气魄! 项羽吩咐侍卫去请各将军入军帐,部署今晚夜攻荥阳的战略。 他再也等不得,他必须急攻荥阳,才能救出他的女人! 虞姬退出了幕府,缓缓举目却正对上那墨空中,最闪亮的那一颗星,它依然是那样的夺目,将那满空中的所有星辰,直逼得黯淡无光。 她欣慰的一笑,旋即却摇了摇头,心中暗叹着:如若我被掳去,你也会这样的心痛吗? 墨空一片苍寂,唯那一轮月色,薄裹朦胧忧伤,寂然高悬于苍穹。 楚营帐外设坛,项羽亲率三军祭拜亚父。 那一袭乌金甲的王者,焚香祭拜之后,便将手中的香插在了香炉里,随着王者的跪地,身后炫银色戎装的三军将士,呼啦啦跪倒一片,乌金色和炫银色交辉,将整个楚营,映照出一片亮堂。 项羽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侍者端上盛了酒的三樽酒樽,他接过一樽,便将酒樽微微一倾,酒水汨汨流淌入土:“这一樽,敬亚父。” 之后第二樽,他举目望向苍穹,缓缓说道:“这一樽,敬上苍。” 第三樽,则敬三军将士,他字字铿锵有力:“刘邦,掳我妻子,杀我亚父,离间我股肱之臣!此仇不雪,项羽誓不为人!此战,只胜不败!” 他话音方落,便听到身后的振臂之声响彻天地:“项王神武,楚军必胜!” “大王您不能出兵!” 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与三军将士的愤懑激昂形成鲜明的对比。 虞子期上前,陡然拱手道:“大王,末将听说大王要出兵攻打汉军,目下龙且的大军还未归来,那刘邦何其狡诈阴险,他此番派樊哙前来,正是要激怒大王在我军军力分散之时开战,大王千万三思莫要中计啊。” “子期不必再说了,”项羽沉声道:“嫣儿是我妻子,如今她身陷敌营,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欠她太多,我若还有片刻迟疑,如何对得起她?” “大王……” “出发!” 虞子期的声音,终究淹没在王者撼天动地的气势之下。 那王者眸中闪过一片寒骇的煞气,似是要屠尽这天下所有的叛匪! 西楚霸王三年(公元前204年)5月。 项羽亲率楚军三军,夜攻荥阳。 楚军将荥阳城,四面围起,发起了猛烈攻势。 荥阳城下,霎时间千军万马,放眼望去,如墨的夜色,竟是一片刺眼的银光。 “杀!” 楚军杀声冲天而起,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狂卷袭来! 随着副将钟离昧一声令下,那万箭齐发,如洪水涛浪般扑向城楼。 汉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只不到一个时辰,荥阳城楼的女墙之上,便如血洗般惨不忍睹。 城楼上的尸体残横,一片惨烈的血肉模糊,将墨蓝天际染上暗红。 这一场强势袭来的血雨腥风,把汉军打得猝不及防! 刘邦连夜召集众部下,于议事房商议对策。 “项羽那小子是疯了吗?这么猛烈地攻城?”刘邦在房中不安的转来转去,不停地搓着掌心。 卢绾淡淡勾唇,忍不住揶揄一声:“大王,您抢了人家老婆,还怕人家不知道,非要派人去告诉人家,他能不疯吗?” “你住口!”刘邦含怒而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哪壶不开提那壶?说那些有个屁用?能解决问题吗?” 卢绾便不再作声。 第226章 骗不过项王 “报——禀大王,楚军攻城,攻势迅猛,荥阳危急!” “报!大王,城门难以抵住楚军强大的撞击!” “报!我军的箭矢不足以抵挡楚军猛烈的攻势!” 一时间,战报频频传入汉营议事房,急得群臣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是生生无措。 “说啊!怎么都不说话了?寡人养了你们一帮闲人吗?”刘邦面色沉郁,怒道:“危机时刻,没一个能顶上用场!” 众人面面相觑,却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实在想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对策应急。 “大王,可否借一步说话?”陈平凑前几步低声道。 刘邦看了他一眼,正想责备他时间紧迫还这么多事,却见陈平朝他点点头,暗示多有不便,刘邦稍加思忖便与陈平来到了内房。 “寡人原以为断了楚军军粮,会挫了项羽锐势,即便跟我汉军对战,也段不可能有多大威势。 不想,项羽竟如此疯狂。”刘邦叹息一声:“是寡人大意了……” 他本想用自己与紫嫣的大婚激起项羽出战,以荥阳汉军的情况,撑个十天半月应该不是问题,而后方彭越断了楚军从彭城运往前线的粮草辎重,项羽必然先救彭城,可没想到被激怒的项羽犹如疯狂的雄狮,对今晚的攻城势在必得,照此下去,荥阳城今夜可破。 “项王此刻应当还未曾接到彭城方面的消息,可如今这荥阳城怕是守不住了。臣想到一个法子,我汉军中有一士卒名叫纪信,身量容貌都有几分像大王,臣以为可让那纪信扮成大王的样子从东门而出,以迷惑项王,大王则可趁势从西门逃出。”陈平道。 纪信此人,刘邦是知道的,他是最早便跟着刘邦起义的部将,只是除了长相上与刘邦颇有几分神似之外,在军营中,一直无甚作为。却也难得有一片忠心,所以才一直追随至今。 “让纪信假扮寡人?”刘邦讶然看着陈平,面上陡显不悦:“陈平,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这让天下人如何耻笑寡人?” “大王,计谋不分贵贱,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好计谋!”陈平看着刘邦面色颇有为难,心下知道他是顾忌颜面,便道:“目下没有别的法子了,项王如此疯狂攻城,荥阳城顷刻可破。到时候别说是这脸上的面子,项王对大王恨入骨髓,若是被俘,烹煮烧杀悉凭发落;我汉军将士更会惨被活埋;大王的妻妾家人,都要成为项王的奴仆……大王,上次彭城咱们是侥幸借天势逃脱,谁也保不准这次还有这般运气……” 刘邦在房中不停地踱步徘徊。 陈平突然跪地道:“大王,要面子就是死路一条!此事只有大王、臣和纪信知晓,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请您快拿主意吧,再晚一切都迟了……” 刘邦将他扶起来,沉吟道:“你觉得,这能骗过项羽吗?” “断然骗不过项王!但此时正值深夜,纪信若是穿上大王的衣服,坐着大王的车出去,骗过楚军,拖延时间还是有机会的。”陈平道。 刘邦依旧有些迟疑。 陈平再劝道:“大王,没有时间了,请大王即刻决定吧!” “你去安排吧。”刘邦终于摆了摆手。 刘邦从内房出来,看了一眼众臣的神色,便道:“如今项羽攻势猛烈,荥阳怕是守不住了。留下周苛、枞公和魏王豹守城。我们各自逃命,成皋相见。” 众人闻言,虽有一瞬间的疑惑,却也都领命退下。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比保全性命更重要,自从两年前的五十六万联军攻城之后,他们再一次领教了汉军与楚军的差距,以硬碰硬,他们碰不过。汉军远没有他们想象的强大兵力,楚军也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被拖垮。 众人鱼贯退出,刘邦却叫住了樊哙:“樊哙,” “大王,”樊哙顿足:“有何吩咐?” “你负责保护戚姬和薄姬。”刘邦说完,又补上一句:“还有夫人那只狗。” “狗?”樊哙登时长大嘴巴,还没说话,却见刘邦又道:“费什么话,快去!记住,狗在你在,狗若少根汗毛,你就不用回来了!” 樊哙一出议事房,便一脚踢向门口那颗参天古树:“他娘的,老子是先前杀狗太多么?如今倒为狗做起了护卫?” 城门外那一片震天的激战声,让卧房内的莫紫嫣坐立难安,她清楚一定是项羽知道了她嫁做汉王夫人的事,才这般疯狂地攻城。她左思右想,如何能将刘邦诱骗出城?却听门外一阵“咚咚”猛烈的叩门声:“嫣儿,快开门!” 小雅迟疑着打开房门,刘邦一入门便上前拉住莫紫嫣,道:“嫣儿,赶快收拾东西,跟寡人走。” “走?去哪儿啊?”莫紫嫣讶然问着,却是将手臂收回。 “别问了,快去收拾!”刘邦道。 “那小雅和西西呢,也跟着我们吗?”莫紫嫣道。 刘邦看了眼小雅怀里不停对他吠叫的小狗,这小家伙总是对他充满敌意,不禁蹙眉回道:“不行,一起走目标太大,寡人已命樊哙保护她们,放心吧。” 莫紫嫣请求道:“大王,我好不容易才跟她们团聚,让我跟她们一起走吧。” “也不行,”刘邦捋过她额鬓垂下的那一缕柔发:“你只有在寡人身边,寡人才能放心。不用担心她们,樊哙会保护好她们的。再说,退一万步讲,即使楚军发现了她们,也不会动她们分毫,不是?” 莫紫嫣还想借故托词,然而刘邦根本不给她机会:“小雅,去帮夫人收拾。” 战事越发猛烈,城墙内外的尸体遍横。荥阳城厚重的城门,在楚军数次猛烈地撞击下,摇摇欲动。 就在这时,陈平偷偷将荥阳城的东门打开,放出两千名身披铠甲的女子,分批从东门而出,口中大喊着:“汉王投降,汉王投降!” 四面的楚军听到女子的声音和“汉王投降”的口号,便认为汉王派出女子宣布他投降,而不再顽强抵抗,一定是被楚军打怕了,故而才选择求饶,遂停下了猛烈攻势。 那东门中,便在两千名女子的仪仗队之后,缓缓驶出一辆汉王平日所乘的“黄屋车”,车辕横木左方插着有羽毛装饰的旗帜,大大的“汉”字在高举的火把之下清晰可见。 黄屋车上站着的那一身黑色华服,头戴玉冠之人,却正是“汉王”。 “汉王”口中一直大声喊着:“城中粮草殆尽,刘邦率汉军向项王投降!” 第227章 我夫人何在 楚军一看,果然是“汉王”亲自出城投降了,原本四面分攻荥阳城西、南、北三门的将士,相继涌向东城门,齐声振臂高呼着:“汉王投降,项王万岁!汉王投降,项王万岁!” 就在楚军以为大胜,全军一片欢呼雀跃之时,荥阳城西门处,却急驶出一辆由汉将夏侯婴驾驶的乌篷车,趁乱冲出了荥阳西门。 汉军几十名重臣大将也都纷纷逃出西城门,直奔位于荥阳之西的成皋。 马背上那一袭乌金戎装的王者,看到荥阳城门外的火把攒动,楚军将士们停止了攻城,而那高呼“万岁”的声音竟一浪高过一浪,他顿觉诧异,蹙眉对身侧的钟离昧道:“这怎么可能?刘邦身边有嫣儿,以他的卑鄙无耻,纵是拿嫣儿威胁孤王,也绝无可能轻易投降!” “大王,确实可疑,咱们快去看看吧。”钟离昧道。 “驾!” 顷刻间,两匹战马已经奔至城门下,项羽和钟离昧近身一看,黄屋车上的男人身形和面容都颇像刘邦,穿的竟是刘邦的王服。 “果然是中计了!”项羽勃然大怒,指着车上的那人,问道:“刘邦何在?!” 那人正是仿冒刘邦的汉兵纪信,见到项羽非但不行礼,眼角眉梢皆挂着不屑,冷冷回道:“我王,如今已在杀你的路上了!” 项羽紧攥马鞭的手青筋直爆,若非要得到嫣儿的消息,这一鞭子必然抽到纪信的身上,他压住愤怒,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夫人何在?” 纪信大笑一声,旋即道:“我只知道汉王夫人是谁,却不知道谁是你夫人?!” 正是这句话,激怒了一直隐忍的王者。 “放!火!” 大火燃起,楚军将纪信扔进熊熊烈火中,被火焰吞噬的不仅仅是这个代刘邦赴死的替身,还有那王者所有的耐心! 侍卫从西边驱马至此,下马跪禀道:“大王,荥阳西门外有车辙行驶的痕迹。” “子期留下,今夜必攻下荥阳!其余人等跟孤王去追刘邦,见其者格杀勿论!”王者调转马头,一路西奔。 负责守城的汉将周苛和枞公,因曾经的魏王豹几次三番在项王和汉王间来回选择,多次背叛,便一起杀了魏豹。 经过一夜一日的激战,楚军很快攻下荥阳城,处死了周苛和枞公。 月影偏斜,一辆只有三人的双驾马车,踏着暗夜荆棘,在隐蔽的小道上飞驰狂奔。 直到一束耀白的光线,穿过林荫,直照进马车,预示着又一个黎明的降临。 这一路上,马车上的女子几次看向身旁那个形容苍老的男人,他始终闭目不发一言,粗糙的大手却紧紧握紧她的,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的命运只能与他捆绑在一起,只能也必须是他。 她就这么亲眼看着他逃走了,她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情在命运的驱使下,竟是那样的无能为力,仿佛总也逃不出上苍既定的轨迹。 而另一条小径上,一辆马车里,坐着戚姬、薄姬,还有怀抱着西西的小雅。马车之外,是奉命保护这一车女子的汉将樊哙。 戚姬冷冽的眼神看得小雅有些悚然,紧抱着西西靠近车轿的一角。 戚姬恨恨地咬牙,什么时候,这样一个奴才和一只小畜生,竟也能跟她平起平坐了?她们的主子一来,就夺了她梦寐以求的“正室夫人”之位,就连逃命之时,刘邦唯一带走的女人,也是那个莫紫嫣!完全抛弃了曾经对她的那些海誓山盟! “停车!”戚姬道。 马车缓缓减速,樊哙驱马靠近车窗,问道:“夫人有何事?” “把那只小畜生,给我扔下去!”戚姬道。 小雅一听,忙将怀里的西西抱得更紧,道:“西西是我家夫人的宝贝……” 只听“啪”的一巴掌,小雅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就已经重重落在她的脸上,小脸登时一片红色的掌印,直打得脸火辣辣得疼。 西西见小雅被打,就扑腾着身子,直跳起来要咬戚姬。 “不分尊卑的狗奴才!也敢跟我顶嘴!”戚姬看着西西的动作,怒声道:“樊哙,前面停车把这畜生给我炖了,做狗肉吃!” 薄姬看着小雅即委屈又害怕的样子,忙劝道:“戚夫人心情不好,又何必拿个下人和这小狗出气呢?” 戚姬冷笑一声,淡淡瞥了薄姬一眼:“呦,我还忘了旁边坐着薄姐姐,姐姐是在为这贱婢和畜生打抱不平吗?薄姐姐倒是宽宏大量,从魏王的王后变成了汉王的妾室,却也对汉王夫人的侍婢大发慈悲。” 薄姬闻言淡淡一笑:“若说慈悲,我实在比不得汉王夫人,夫人能对诬陷自己为蛇妖的道长都宽宏大量。不过倒是该提醒妹妹,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 “哈,姐姐意思是说,这狗我还碰不得了?”戚姬说罢,却见樊哙半响不作声,便又对着窗外,厉声道:“樊哙,我让你宰了这狗崽子,我要吃肉,你没听到吗?!” 樊哙本就不喜欢戚姬平日里张扬跋扈,仗着汉王宠爱成日耀武扬威的样子,所以第一次才装作没听到。谁知这戚姬却不依不饶,还对他这般趾高气扬的下命。 樊哙却也不看她,只看着前面的路,不以为意地回道:“大王命我保护夫人的狗,说是狗在我在,狗若少了一根狗毛……” 樊哙指了指自己的头,道:“我这脑袋啊,就得搬家。戚夫人您要吃狗,不如亲自找大王去要!” “哈……”戚姬冷冷嗤笑:“不就是你娶的老婆,是那女人的义妹吗?你真以为她会拿你们当自家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戚姬所指的,便是樊哙娶了当初救莫紫嫣的,那吕氏一族的二小姐吕须,这算来,就沾了一点干亲。 “她有没有拿我当自家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汉国举国上下,只有这一个女人的话,大王最放心上。末将人微权轻,可是惹不起人家……”樊哙突然顿住,转头对戚夫人咧嘴笑笑:“要不夫人,您努努力,在大王面前盖过她的风头,那属下不就对您也唯命是从了吗?” “你……!” 樊哙一番话,将戚姬气得哑然半响,脸色忽明忽暗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樊哙不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驾”的一声,扬鞭跑出去数丈远。 戚姬身子一颤,掀开帘子对着车夫骂道:“你想晃死我吗!” 那车夫一听,便吓得连连道歉,陡然减慢了几分车速。 戚夫人轻眯着半目,还要为自己找回几分尊严:“你们以为我不能吗?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前面传来樊哙的声音:“若是速度慢了,被楚军追上,夫人恐怕就要到楚营里去吃狗肉了!” 第228章 时运 “戚妹妹,后有楚军追兵,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尽早与大王会和吧。”薄姬见戚姬不做回应却也没有反驳,便掀开帘子对车夫道:“追上樊将军。” 要说刘邦对这姿色平平的薄姬本无情意,只是他曾听闻,女神算许负曾为此女相面——薄姬乃未来天子之母。 一个觊觎天下的男人,又如何会放任这样的女人,成就其他男人的运势?故而在韩信打败了魏王豹后,将薄姬纳做妾室。 而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女人为了生存而改嫁,已属常事。魏王豹兵败国亡,跟着这样的男人并无出路,故而薄姬能改嫁汉王,心中不但没有恨意,反而充满感激。 这个女人心思聪慧,知道自己在汉王后室之中,一无权势,二无靠山,三无姿色,所以自打入汉以来,一直谨慎低调,从不生事。 西楚霸王三年(公元前204年)5月。 汉兵纪信的代死,使得刘邦又一次成功逃出了项羽的包围。 刘邦带着莫紫嫣先行到达位于荥阳之西的成皋,其后而至的是众文武大臣。 当日傍晚,樊哙护送的戚姬、薄姬一队也与众人会和。 夜晚,刘邦召集群臣议事,准备收集士兵,想要再次东进与楚军作战。 从案几上端起茶盏,刘邦小酌了一口,目光缓缓扫过众臣,尤其是当看到樊哙、周勃、卢绾这几位汉军大将时,不禁轻蹙眉头,声音轻缓却带着质问的语气:“怎么?又不说话了?难道寡人的汉军大将,就当真抵不过项羽的手下四将?” 众人纷纷低眉垂首。 如果说当年抗秦之时,刘邦的“沛公军”蒙楚怀王之恩得到了先机,只与秦朝一些弱势兵力抗争,而将暴秦最难对付的四十万虎狼之师留给项羽,才捡了便宜得以先入咸阳,故而汉军对世人称颂的楚军“破釜沉舟终灭秦”一战,曾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的话;那么彭城之战,项羽以三万楚军铁骑大破联军五十六万,以及荥阳楚汉对阵一年多,汉军数战数败,这次更是亡命而逃,终让这些汉军大将领教了骁勇如狮的霸王铁甲军的威名。 他们实在没有信心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路上,再折返回去与楚军交战。 “咣当!”一声,茶盏被放回案几上的声音震得众人心中一颤,预示着这位老汉王已然不悦。 他冷哼一声,缓缓道:“当初韩信拜将,尔等无一人心服,而今大将军平定三秦、北取魏赵,你们呢?” 凛冽的目光再次扫向众人,字字铿锵道:“屡!战!屡!败!如此下去,不出数日,咱们都会成为项羽的阶下之囚!” “大王,”汉臣袁生见一众大将都默不作声,便道:“臣有一个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都什么时候了,袁生有话不必讳言。”刘邦身子略显疲惫地向扶手上靠了靠。 袁生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军与楚军对峙荥阳一年多却相持不下,又常常陷于水利困境。项王将全部兵力和心思紧咬住汉军,若是大王能出武关,项王一定率军南追,大王便可加高壁垒而不出战,让荥阳、成皋一带得以休整。而今,大将军韩信北获魏、赵二地,若能再得齐、燕二国,则可自东向北连结起来,西边又是咱们的根据地。到那时,大王再兵进荥阳也不迟。” “大王,袁生所想,也是臣之所想。”张良点头道:“此举如同‘围魏救赵’。” 刘邦轻挑眉梢:“孙膑的围魏救赵?” 张良笑了笑道:“大王英明,正是孙膑之法。当年,魏国围攻赵国都城邯郸,赵国遂向齐国求救。齐将田忌、孙膑率军救赵,趁魏国都城兵力空虚,引兵直攻魏国。魏军回救,齐军乘其疲惫,于中途大败魏军,遂解赵围。” 张良此番话的重点,不在‘救’字,而在‘围’字。所谓“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正是这个道理。楚军训练有素,兵力集中、实力强大,与他们正面交锋,汉军不是对手。不如将其分散减弱后,再行攻击。 “先打击气势旺盛的敌人,不如后打击气势旺盛的敌人。大王引项王至此,彭越等在梁地和彭城一带,攻击项王后方,项王要救彭城,必然要疲于奔赴,咱们只需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待到楚军因多方防备而疲于征战,楚军士气完全消磨掉时,军力势必会被分散,而我军却得到了休整,那时再出兵痛击,项王就只能做困兽之斗,必能将其彻底歼灭。”袁生补充道。 “大善!”刘邦一掌拍在面前案几之上,面容舒展,眸光大亮。 之后,刘邦按照袁生和张良的献计,出兵于宛县、叶县之间,一路上又招揽了众多兵马。 项羽听说刘邦在宛县,因救紫嫣心切,果然率军南下。汉军却加固壁垒,不与交战。 一连多日,汉军拒不应战,楚军有些沉不住气,然而因为地势于楚军极为不利,楚军也只能按兵不动,两军再次对峙。 初夏的月夜,清风柔媚,万物安然沉睡,楚营军帐中的王者,却靠着座塌,单手支在眉心。 钟离昧急匆匆地入帐:“大王,那刘邦老奸巨猾实在是可恶,到现在都不敢出战,夫人还在他们手上,这样耗下去,可如何是好?” “报——” 侍卫从帐外匆匆入帐,呈上一个密封的竹筒:“禀大王,彭城急报。” 项羽接过竹筒,迅速用匕首划开密线,里面的竹简抖落开来,视线扫过上面所刻的字迹,眉头越发深锁,只听“哗啦”一声,竹简被重重摔在案几上。 钟离昧已感不妙,沉声问道:“大王,彭城发生何事?” 沉吟半响后,王者缓缓吐气:“彭越兵进彭城,已截断我军粮草辎重,彭城失守。” “这……”钟离昧心急如焚,道:“我军主力全在此,若是不救彭城,都城被占,咱们可就回不去了,若遇夹击,后果难以想象啊。可若是回救彭城,此去数日,夫人怎么办?” 一个都城对于一个国家来讲不单是国之命脉,更是全军上下的士气,都城连接国家四方要塞,一旦失守无论从军事还是思想上,都会使得军心涣散,更甚者已离亡国不远。 王者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踱向帐口,举目望向墨染一般的苍穹。漫天星斗闪烁,唯有一颗星始终围绕在圆月之畔,那夺目之光,并非在向世人昭示它的万星之首的霸气,而只为守护那轮皎皎明月。 他并非冲动的莽夫,当年能三忍怀王,两退宋义;能为顾全大局,而摒弃深仇大恨,接受秦将章邯的投降;又在鸿门宴上放过刘邦,樊哙; 他铺下十九分天下的长远战略; 为大楚江山,天下黎民的长治久安,描绘一幅万年画卷…… 所以,他“厚积薄发”,多年以来从不贪图享乐,从未停止前进! 然而…… 时运,仿佛总是偏离他的梦想。 第229章 背叛爱情 虞子期匆匆入帐:“大王,末将听说彭城失守,我军粮草被断,莫说我们前线挨不了几日,恐怕整个楚国都将被他们迅速占领,请大王赶紧想个法子啊!” 项羽沉声道:“可惜龙且的大军还没有回来,否则他可以代孤王回救彭城。” 虞子期拱手道:“大王,咱们跟汉军对阵一年多,尽管他们屡败屡战,可是咱们后方一再有人捣乱,眼下咱们无法兼顾,大王只能权衡利弊,先救彭城。” 钟离昧闻言,立马拱手道:“那夫人怎么办?龙将军带走咱们一半的精锐部队,如今再率兵回救彭城,眼下这些兵力莫说救出夫人,就是跟汉军对阵也只是勉强撑住。” “昧将军,你看看外面的三军将士,他们哪个人的父母妻儿不在彭城?不在敌人的掌控之中?”虞子期顿了顿,转而又对项羽拱手道:“大王,如果彭城久失不还,莫说夫人,咱们将士们的家人都会成为汉人的俘虏,就连整个楚国都保不住了。事急从权,大王您不只是夫人的丈夫,更是楚国的王!” 沉默良久,王者终于缓缓开口:“刘邦……既然娶了嫣儿,又在被孤王逼入绝境之时,将她带走,而没有用她来威胁孤王,说明他对嫣儿还算不错,她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大王的意思是?”钟离昧道。 “只有我亲自回救彭城,才能最快结束战斗!”项羽沉声道。 “大王,这……”钟离昧的迟疑终于再次被虞子期打断:“昧将军,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大王亲自回救彭城,这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嫣儿,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望着寂然月空,心中默然一叹,王者缓缓收回视线,转身道:“钟离昧,你镇守此地,继续叫阵刘邦。但记住,如若刘邦出战,莫要打硬仗,张良和陈平都是狡猾之辈,待孤王夺下彭城,再亲自灭了那老小子!” “诺!”钟离昧拱手应声:“末将谨记。” 第二日,项羽亲率大军回救彭城。 刘邦见项羽主力已撤,果然率军北进,钟离昧遵从项羽指令不打硬仗,遂不敌汉军。刘邦再次夺回成皋。 西楚霸王三年,六月。 项羽在彭城痛击彭越,彭越不敌,而逃。都城重新夺回,项羽撤换了守军,便匆匆赶回成皋,又一次出兵包围成皋。 没有例外,这一次刘邦依然带着莫紫嫣逃走,再一次由夏侯婴驱车出了成皋北面,从玉门逃出。楚军因此拿下成皋,想要西进。 刘邦派兵在巩县抵抗,以阻挡楚军西进的去路。 刘邦北渡黄河,于翌日清晨,由夏侯婴驾车到达韩信及常山王张耳所在的军营辕门外,便自称是汉王使者,直冲进了大营。 一入辕门,待夏侯婴将马车停稳,刘邦先下了车,回过身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车上女子下车。 还未起塌的韩信,闻听帐外一声高呼“汉王使者到”,一个轱辘翻起身,从屏风上披上外袍便出帐迎接。 韩信边整理衣装边大步向帐外走,一抬眼却看到来人正是汉王本人。而他身边搀扶着的紫色曲裾的女子,怎么竟有些像是项王夫人? 韩信心中正自纳闷这二人怎么会一起前来,竟忘记了应该行礼,待回过神来时,刘邦和莫紫嫣已经走到他面前。韩信赶忙躬身施了一礼,恭谨道:“韩信见过大王,见过项王夫人。” “咳咳……” 夏侯婴轻咳一声,旋即对韩信挤眉弄眼,韩信眉头轻蹙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暗示,就听得刘邦淡淡道了句:“她是寡人的汉王夫人!” 韩信登时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定在原地,竟将那作揖的姿势,旋了许久。直到夏侯婴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大王让他入帐,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刘邦命韩信将莫紫嫣带去好生安顿。韩信很快命侍者,为她整理出一间大帐。 而刘邦却趁机在大将军的军帐中,伺机取走韩信的兵符。 大帐中,韩信凝望着那一袭幻梦般紫色华服的女子,她的面容依旧是那般楚楚动人,又那么高贵,不禁让韩信想起两年前在紫宸宫那一日,她为自己那一番相面之后的预言。 事事莫测,曾经的“项王夫人”,摇身一变却成了“汉王夫人”…… 韩信原以为以她对项王的爱无坚不摧,却没想到,这样一张高贵而纯美的脸孔,竟也能背叛了爱情。 韩信顿时觉得,这个女人曾经在他心中那个完美的形象不复存在,竟有几分同情起项王来。 韩信冷冷一笑,就连眉梢都带出几分不屑:“夫人相面之法果然高超!当日夫人说韩信能做‘大将军’,韩信就果然做了。可令韩信万万没想到的是,夫人如今竟成了汉王夫人?不知,这是否也在夫人的谋算之中?” 他刻意将那“谋算”二字,说得缓重,语气中充满了藐视。也就是说,在他看来,她或许正是“相出”汉王有“天子之相”,才要刻意“谋得”这汉国夫人的尊位。 莫紫嫣听他这样说,猛地就怔在那里。 帐外的骄阳明媚,顺着大开的帐□□入帐中,明晃晃地投了一抹光晕在女子美丽的面庞上,火辣辣刺痛了她的双目。 然而那痛,却分明及不上她此刻心痛的万分之一。 “鬼谷子之术纵横天下之轨,却救不了他自己的命;而神算许负也算不出她的劫数;至于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淡然的声音有些飘渺,没有人会了解她的无奈,可是这样的话在韩信听来,却不过是借口。 “是么,那夫人好生歇息,韩信告辞。”韩信冷冷一笑,拱手之后,便转身大步退出了寝帐。 她木然站在帐中,一行清泪默默地顺着眼角滑下来。 她不在乎别人的误会,可如果连韩信都这样想,那么项王——她的夫君,他知道了这一切,又该让他情何以堪…… 回到自己的军帐,韩信才知道军权已被夺。 傍晚的时候,小雅和西西被送到了营中,却看到夫人早已在床榻上睡熟了,她的面色看上去是那么的疲惫。 这一觉醒来竟已是次日的夜晚。 而韩信,也已经受命东进,攻打齐国。 刘邦又派常山王张耳北上赵国,大规模收集新兵。因为取得了韩信的兵权和部下,刘邦的军队很快振作起来,率军南进临近了黄河,在小修武的南面犒劳汉军将士。 正值盛夏,小修武的山上开满了茉莉花和千日红,一朵朵粉白相间,煞是娇艳醉人,偶有清风拂来,送来淡淡的芬芳。那瀑布从半腰直泻而下,在这炎炎夏日,别有一番沁人的透爽。 暖融融的光,将廊亭下那身水绿色女子的身影,笼得婀娜多娇。 她坐在石凳上吃着新鲜的草莓,小雅在旁陪侍着,西西便趴在不远处的池塘边上,静静看着池中来来往往环游的鱼儿。 “西西公子,你为何这么喜欢鱼儿啊?”小雅见西西看得专注,边抚摸它的背毛,边说道。 却没有人知道,西西喜欢看鱼,是因为曾经那个瞒着别人,总对它自称“父王”的男人,不止一次地带它去楚国彭城的“嫣羽缘”中,欣赏那里的美景和那里的鱼儿。它已经有太久,没有见过它的“父王”了。 忽地,就听到西西突然起身,蹦下池沿儿,对着正迎面走来的两个女人,狂烈地吠叫。 莫紫嫣循声望去,一看来人,淡淡道:“小雅,去把西西抱过来。” 小雅依言便去抱西西,怎见西西已经距离那二人一丈之内。 第230章 我不犯人,人犯我 “旺旺旺旺旺——!” 戚姬的表姐韩氏,撩起裙裾,抬腿一脚就朝着西西猛踢了出去,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畜生?竟敢挡着戚夫人去路。” 勇敢的小西西灵巧躲过一脚飞腿,反而叫得越发狂烈,戚姬扬起手中的扇子,指着它道:“你这畜生,昔日我没吃了你就是便宜你!如今还敢对着我狂妄大叫?看我不宰了你!来人!” 小修武汉营中正在巡逻的侍卫,并不知道西西是汉王夫人的灵宠,听到戚夫人下令便领命向这边跑来。 小雅上前抱起西西,躬身道:“夫人恕罪,是奴婢没看护好西西,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吧。” 哪知戚姬竟狠狠一脚踢向小雅腹部,小雅一个趔趄倒地,西西见状挣扎着跳下来一口扯住了戚姬的裙裾,几名侍卫拿着长戟驱赶它。 西西咬住戚姬,怎样也不肯撒口。 “给我刺死它!”这一声话音方落,便听到“啪”的一声,所有人怔在原地。 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落下,戚姬顿时觉得脸颊一片火烧,眼冒金星,带着半边耳膜嗡嗡作响。 一道幽冷的寒光,带着凛凛不可侵犯之姿向她逼视而来,那慑人的气势,让人遍体生寒,戚姬怔怔后退几步。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被她打了一巴掌,就委屈地扑倒在刘邦怀里的女人;是那个即使在被空灵子诬陷为蛇妖之时,却也只能闭着眼睛等待被“降服”处死的女人。 “昔日我多番忍耐,是想给你机会改过,可不表示,我会永远无底线的放纵和宽容!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兴风作浪,绝不饶恕!” 冷而缓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包括在场侍卫和仆婢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人敢怀疑这位初入汉营还不足一个月,就已一跃而上成为汉国最为尊贵的“王后”所说之话的分量。 面对这个女人突如其来的转变,戚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捂着半边脸哆哆嗦嗦却不敢作声,不知是那一巴掌痛的,还是被眼前女人的气势骇住,始终眼眶含泪紧咬着下唇。 韩氏在一旁搀扶着她,半响才从方才那瞬间霹雳的气势中惊醒过来,忙躬了身子,请求道:“请夫人宽恕我家夫人这一次,定是再也不敢了。” 冷冽的目光再次摄来,戚姬以为她一转身,又要朝自己打过来,陡然一阵刮眼。 怎见莫紫嫣却单手搭在小雅的手臂上,莲步走向凉亭,口中淡淡道:“我说的话,可听清了?” 身后的韩氏连忙答道:“听清了。” “我有问你吗?”莫紫嫣道。 韩氏连忙噤声,轻扯戚姬的袖角,戚姬支支吾吾地回道:“听,听清楚了。” 回望了一眼戚姬主仆狼狈不堪的背影,小雅斟了一盏热茶双手递上,随后噗嗤一笑:“夫人,您方才真是太威武了!您都不知道那日从荥阳逃出来,那个戚姬在路上有多不可一世。” “你还笑,”莫紫嫣轻嗔一声,旋即看向小雅的腹部:“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夫人,”小雅眸光快速扫过四下环境,见周围无人,才凑近莫紫嫣低声道:“小雅现在身怀武艺……” “哦?” 莫紫嫣听小雅细细叙述了自打她离开楚营后,钟离昧教小雅习武之事。 钟离昧还曾在她离开楚营前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人知道她会功夫,这样敌人才会放松戒备。故而之前的一掌和今日的一脚,她才不闪不躲。 莫紫嫣边啜饮香茶,便淡淡地点了点头:“我平素最讨厌恃强凌弱之人,可如今看来,若是不能以善度恶,便只能以厉惩恶。她若有虞儿一分的懂事,我都不会这般对她。” 乱世女人,命多轻贱,她本不欲为难女人。奈何我不犯人,人犯我,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提起虞姬,莫紫嫣面色一沉,声音也不禁有些感伤:“也不知道大王和虞儿,是否安好?” “夫人,放心吧,昧将军说过,大王一定会救咱们出去的。”小雅这样劝着,却也思念着楚营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将军。 在这汉营之中,步步如履薄冰,唯有她们主仆相依为命。 …… 戚姬受了惊吓,回去之后一直吃喝不下,韩氏便去向刘邦哭诉说今日戚夫人被国夫人的小狗咬了,戚夫人不过训斥了小狗几句,国夫人便掌握了戚夫人。 刘邦听得不胜其烦,而那韩氏说得可怜,刘邦只好去亲自探望,到得戚姬帐中的时候,军医正在为其诊脉。 见到汉王入帐,军医起身对行礼,拱手道:“恭喜大王,戚夫人乃是喜脉。” 刘邦闻言大喜,上前一步拉起戚姬的手:“懿儿有了寡人的孩子?”随即便吩咐军医开些安神养胎的方子,待军医走后,他便握着戚姬的手,温言道:“懿儿,这怀了身子的女人,要多注意修养,可别委屈了寡人的儿子。” 戚姬刚想说话,一抬眼便瞧见韩氏暗暗递来的眼色,登时委屈地掩面大哭:“纵然是怀了身子又有何用?贱妾身份低微,屡屡受人欺负,如今竟是连条狗也敢对臣妾大呼小叫,将来生下一男半女,还不是跟臣妾一样的苦命。” 刘邦见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动气,安慰道:“好了,你们女人就是爱计较。不就是她打了你一巴掌吗?你之前也打了她,这不扯平了吗?” 戚姬听他这样说,反而更觉得委屈,哭得梨花带雨:“这怎么能一样呢?先前,大王可是为了她也打了臣妾;如今,大王为何不为臣妾做主?” “你要吃人家的小狗,她能不生气吗?你不招惹她不就完了?”刘邦将戚姬搂在怀里:“好了好了,只要你为寡人生个儿子,寡人定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戚姬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大王说的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刘邦点头道。 戚姬媚笑着,身子一倾便倒入刘邦的怀抱,媚眸缓缓地眯起—— 莫紫嫣,你等着!只要我为大王诞下男儿,早晚有一日,我要你跪着向我求饶! 在汉营的日子,莫紫嫣得不到楚营的任何消息,只能凭借汉人的蛛丝马迹去猜测两军的形势。 这一日早膳刚过,刘邦便命侍从给莫紫嫣、戚姬和薄姬分别送去礼物,只是她们三个谁也不知道对方跟自己同时受到赏赐。 给莫紫嫣准备的是‘凤凰’图案的金簪,给戚姬的是‘牡丹’图案的金钗,而薄姬的却是‘梅花’玉簪。 见汉王的贴身侍从送来赏赐,韩氏小心翼翼地接过精致的云纹匣子,打开一看,大赞道:“夫人,这金钗的做工可真好……呦,这可是牡丹啊!” 韩氏忙将那牡丹金钗呈给戚姬,戚姬端详一看,乐上眉梢:“果真是牡丹!牡丹,是百花之首,大王竟送了这牡丹金钗,看来他心中还是有我的。” 韩式抬高声调,恭维道:“是啊夫人,这说明大王心中,夫人您才是最重要的!” 戚姬听韩氏这样说,心里更是美得合不拢嘴,对着镜子梳妆一番,将那金钗左试右戴:“好看吗?” 韩氏竖起大拇指:“夫人美艳,不可方物!” 第231章 生不携来,死不同归 侍从将汉王赏赐的礼物送到莫紫嫣帐中,小雅上前接过木匣子,又按照紫嫣的吩咐赏赐了侍从。侍从谢了恩,便躬身退出了寝帐。 那袭着香气的紫檀木匣子才一打开,凤凰金簪便发出夺目的光芒,小雅不由赞叹一声:“夫人,您看这簪子多美啊,跟夫人真是绝配呢!天子为凤,夫人为凰,这汉王对夫人还真是有心,送了如此名贵的饰物!” 小雅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言辞有多么不妥,才一说完,就将那凤凰金钗,捧到了紫嫣面前:“夫人,小雅帮您戴上。” 莫紫嫣推过金簪,淡淡的声音有些苦涩:“小雅,别人不了解我,你竟也不了解吗?世间繁华,转眼云烟,生不携来,死不同归。富贵荣华,又于我何用?” 小雅闻声连忙垂下头,低声道:“夫人,小雅说错话了。” 莫紫嫣缓缓走向帐口,凝视着卷帷之外的那片蓝天,那是他的方向。 世间最痛苦的,不是如何选择,而是别无选择。 如果不曾相遇,在现代她或许已经走出大学校园,和万千学子一样,找寻一份工作,谈一场普通的恋爱,然后结婚,生子…… 可命运偏偏让她与他交汇,却只是刹那一眼,便将一生沉沦。 若然能选择,她情愿与他归隐深山,从此不问世事,只愿相依终老…… …… 自打戚姬怀孕后,刘邦便会隔三差五的分别对她和紫嫣送去赏赐,不是珠宝首饰,就是各地美食,再不然就是金缕美衣。 莫紫嫣大多都会将那些收到的赏赐,转送她人。却唯独留下了一个‘鼎’形的玉质品,因为那‘玉鼎’,会让她想起项羽。 戚姬一直以为近来的自己“独受”恩宠,分外盛气凌人。 汉营所驻扎的修武县,乃是依山傍水之地,四季分明,而夏季凉爽。北部有天然的“云台天瀑”、“天门瀑布”及“黑龙潭瀑布”,附近的平湖一带则是汉军每日操练的地方。 碧空万里,云淡风轻,戚姬悠闲的在营中散着步子,韩氏精心地服侍着。 戚姬瞧见不远处的凉亭下,莫紫嫣正跟薄姬聊的起兴,不由嘟囔一句:“她们两个,什么时候到了一块儿?” 韩氏闻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听到戚姬低声吩咐道:“表姐,你速去将我的牡丹金钗取来。” 韩氏点了点头,会意跑回帐中去取金钗,不消片刻就取了回来。 “帮我戴好看点。”戚夫人吩咐道。 韩氏便将金钗插在了戚姬的发间,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便笑赞道:“放心吧,夫人!必会艳压群芳!” 也不过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是有孕在身。戚姬偏就将那肚子挺高,昂首阔步的,朝着凉亭走去。 韩氏搀扶着她迈上台阶,口中一直叮嘱着:“哎呦夫人呐,您可慢着点,大王一再叮嘱,这有了身孕之人,不比平时。” 那原形的石桌旁,有四个石凳,戚夫人正要就近坐下,一抬眼便看到神色淡然的莫紫嫣,不禁想起前次的经历,还心有余悸,便换到薄姬的身边缓缓坐下。 石桌上摆满了各式的水果,莫紫嫣随手轻捻一颗车厘子,摘下上面的梗,对薄姬淡淡笑道:“我自小便爱吃这车厘子,这是大王特意命人从南方运来的,很是新鲜,薄姐姐也要多吃些。” 薄姬点头应道:“谢过夫人。都说这酸儿辣女,夫人爱食酸,想必日后必能生个公子。” 戚姬闻声,不禁嗤笑一声:“那是说的怀了身子之人,喜食酸食才能生子,可这……” 话语一顿,戚姬的目光停留在莫紫嫣平坦的小腹上:“可这没有身孕之人,吃多少酸食也是无用的。” 她这话说完,便想着要观察二人的神情,却见莫紫嫣和薄姬非但不予理睬,竟好似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当她做空气一般。 戚姬自觉无趣,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薄姬头上的梅花玉簪,心底一笑,转而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哎呀……薄姐姐,你头上这支梅花玉簪,从前没见你戴过啊?” 薄姬淡淡笑了笑:“是先前大王赏的。” 薄姬,这个已经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刘邦的妻室中并不出众,姿色也最为平庸。可是气质却很端庄,性格也最温和恭谦。 戚姬听了,便更觉得自己地位高高在上,大王赏了她牡丹金钗,却只给了薄姬一个梅花簪子,不禁叹了叹:“啧啧啧,大王怎么能送姐姐这般寒酸的东西呢?” 戚姬伸手摘下头上的金钗,特意在莫紫嫣和薄姬面前一晃,那金钗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夺目。 戚姬凤目缓缓地眯起,娇声道:“牡丹乃百花之首,大王送臣妾这牡丹金钗,臣妾实在受之有愧。” 韩氏闻言,赶忙在旁边一唱一和地道:“夫人,那说明您在大王心中正如那牡丹花。” 这话一说完,韩氏却不禁低头偷望了一眼莫紫嫣的神色,只是此刻连她自己都诧异于这样的举动,生怕她这一番对戚姬的讨好,再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 莫紫嫣淡淡一笑,与小雅交换眼神,聪慧的小雅旋即心领神会转身离去。 只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小雅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回来,呈交给莫紫嫣。 莫紫嫣将紫檀木匣缓缓打开,那一霎,万千光辉闪烁,戚夫人和韩氏登时看得目睁口僵。 莫紫嫣取出凤凰金钗,却没有自己要戴的意思,她笑着对薄姬道:“薄姐姐,这支凤凰金簪,也是先前大王赏赐的。我素不喜欢戴这些繁重的饰物,放在我这儿却是可惜了。薄姐姐气质高贵,优雅淡然,戴上它一定很般配。我就借花献佛,送给姐姐。” “夫人,这可使不得。”薄姬连忙站起身来,推辞道:“这是大王送给您的,在大王心中,只有您是这天下之凰。臣妾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这么贵重的饰物啊。” 莫紫嫣轻轻拉起薄姬的手,莞尔一笑道:“一个金簪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何况,我与薄姐姐一见如故,就当是做妹妹的送给姐姐一件礼物,姐姐若是再推却,我可是要不高兴了。” 薄姬听紫嫣言辞恳切,便恭恭敬敬地行礼答谢:“那薄姬,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夫人。” 莫紫嫣笑着,拉她坐了下来:“你快坐下,自家姐妹,哪来那么多规矩。” 那戚姬的脸色,陡然间已是煞白一片,难堪至极。 第232章 斩草除根 刘邦与陈平经过凉亭,正看到三个女人在亭下欢声笑语。 有了前次的教训,陈平便向刘邦拱手请辞,识趣地退了下去。 刘邦笑着迈上台阶,就准备坐到莫紫嫣身旁:“今日倒是好雅兴,难得你们三人凑到一起。” 哪知这一句话才刚说完,戚姬便站起身来,直扑到他怀里,娇呼一声:“大王……” 莫紫嫣被这女人的丝丝勾魂眼和肉麻到让男人骨头酥软的声音,闹得一阵反胃,刚要行礼却觉得胸口一阵恶心。 “嫣儿……”刘邦猛然抽身出来,去扶住面色苍白的莫紫嫣。戚姬眉头一蹙,狠狠瞪了一眼刘邦怀中的女人背影。 “你没事吧?还是不舒服吗?”刘邦关怀地询问道。 这已是近日来,他第四次见紫嫣有这种反应。此前,连着三个早上,晨起时她都是跟眼前一样的想要呕吐。只是之前,刘邦要让军医为她诊治,她都推说无恙,只是觉得疲惫。 这一次,刘邦说什么都要让军医来为她好好检查一番。 军医被宣入帐中,为紫嫣仔细诊断一番,便慎重地看向她,问道:“夫人本月月事可至?” 莫紫嫣心口蓦然一紧,当初霸王宫的太医令,也问过她同样的话。 难道…… “怎么了嫣儿?” 慌神之际,刘邦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入耳中。 莫紫嫣回过神来,淡淡回道:“未至。” 军医点了点头,便继续为她把脉,片刻后,军医起身笑着向刘邦拱手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夫人乃是喜脉!” “你说什么?”刘邦简直不可置信,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定睛看着军医,再次确定道:“喜——脉?可是真的?” 军医笑着点头,恭恭敬敬地再次拱手道:“断然无错。” “嫣儿……”刘邦转过身子,紧紧抱起床榻上的女人,并不顾及旁人的目光:“你有喜了!你竟怀了寡人的孩子?!” 五十多岁的男人,竟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像个孩子般才一坐下,又很快站了起来,在帐中踱着步子,大搓着掌心一遍遍地道:“寡人的孩子,寡人与你的孩子,咱们的孩子!寡人该赏你什么好呢?有什么能配得上你为寡人的付出呢……” 若不是眼角细密的纹路和耳鬓斑白的银发,那种难以抑制的开心真得像极了孩子,就连身边刚刚晋升的内侍总管张英,都在一旁跟着赞道:“奴才跟了大王有段日子了,还从未见过大王如今日这般开心,夫人您可是大王的心头肉呢。” “太子!”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帐中众人大惊! 每个人的心里却都不能再平静,这个还在孕育中的生命,还未出生,却必将在大汉国中掀起波涛汹涌。 沉浸在巨大喜悦之中的汉王,太过开心,却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一句承诺,给女人带来了多么危险的信号。 他抚掌走到莫紫嫣榻前,坚定地道:“倘若是个儿子,寡人便立他做我大汉的太子!将来继承寡人的王位!” 可是聪慧的小雅,却为这句承诺提心吊胆,她虽未能深入参透这个承诺会为夫人招来多少麻烦,却也隐隐地感觉得到帐中其他侍从的态度,尤其是这个刚晋升上来的内侍总管,是敌是友还不清楚。 “大王,奴婢等不打扰大王和夫人了,奴婢等告退。”小雅躬身请求完,便对着张英说道:“张总管,咱们还是出去吧。” 张英见状也只能点头,正欲退下时,却听刘邦道:“张英,去告诉军医令和食厨,以后夫人的药和每餐膳食,要由他们亲自做好。” “诺,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张英躬身告退。 一众侍从鱼贯退出大帐,刘邦端起莫紫嫣的下巴,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嫣儿,寡人觉得像做梦一样,你知道,寡人有多看重这个孩子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满眼的认真和憧憬,并未注意到莫紫嫣的神色近乎于木然的绝望。 他还以为这是孕中女人的早期反应,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平静下来。他将她扶靠在榻上的靠背,帮她擦拭眼泪,就伸手摸向她的腹部:“你这小东西真调皮,害得你娘亲这样辛苦。” 莫紫嫣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仿佛天要塌陷一般的绝望,巨大的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骤然又是一阵猛烈地呕吐,混杂着止不住的泪水滚落。 …… 傍晚的时候,刘邦陪她用了晚膳,那是膳食厨按照军医令所制定的菜谱,专门为她做的。她却没有吃下多少,刘邦以为她不舒服,就紧张的又要宣军医令,她只淡淡应付道是“害口”。 若非接到军中急报,刘邦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敌人的“守护”,对此时此刻的女人来说,如同一个难以卸掉的枷锁。 六月的天,当真如孩子的脸,白日还晴空万里,夜晚却狂风大作。刘邦才一出帐,空中一声惊雷乍起。 两年前,就是在那样的一个雨天,她失掉了她的孩子,她与最爱之人唯一的孩子。 一道紫蓝强光闪过,滚滚天雷将天地照出一片昼亮,那一道道闪电,犹如银蛇乱舞,残忍地吞噬着她的心;那一声声霹雳,无情地震断了她的思绪,却也寒噤了她的全身。 想要留的留不住,不想要的却来了……原来这世界竟这样讽刺,跟她开了如此大的玩笑。 她的手,一点一点触向自己的腹部,便觉得那孕育了仇人之后的身体,是她全身最肮脏的地方。 渐渐的,她的目光落在了腰间的那条蓝腰带上,便有一个邪恶的念头一点点涌入了脑海。 她从腰间解下蓝带,重新裹在腹部,一圈一圈,紧紧地缠绕。脑海翻滚,思绪凌乱,却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声音在心中不停地呼唤——斩草除根! 之后,女人在腰腹正中,将腰带系了一个死结。 她用力勒住死结的两端,那力度,是她平生最大的力气。 不消片刻,她的脸色骤然间憋出一片青紫,慢慢地,又泛出煞白,整个人僵在那里,呼吸渐渐凝滞而微弱无比。 第233章 如何对得起 小雅端着医令亲自煎好的安胎药入帐,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下大骇,霎时间打翻了药盅,一声惊呼就扑奔过去。 “夫人!”她满脸的惊骇,紧紧拉住莫紫嫣的手臂,哭着道:“您这是做什么?您做什么啊?!” “小雅,你放开我,放开我……”她使出极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一句话。 方才那一阵大力的勒腹,让她几乎虚脱。 “不放不放!”小雅拼命地摇头,死死地将她抱住,连声祈求道:“夫人……小雅求您,求求您不要伤害自己。” “他是一个孽障,是恶魔!我不能让他来到这世上,不能……”虚弱的声音却是那样的坚定而决绝,泪水如断了线的珠玑,大颗大颗地滑落美丽却苍白的脸庞。 她到底比不得练过功夫的小雅力气大,被小雅这样抱住,竟使不出半分的力气。 “夫人,孩子是无辜的,何况医令说您之前有过流产,身子就没养好,倘若这次再不经心,不只是腹中的孩子,连您自己都会有性命之忧。”小雅哭着道。 “那我就跟他同归于尽!”她的声音冷而坚决,却带着熊熊烈火般燃烧的恨意。 “夫人……”小雅“噗通”就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充盈了祈求的泪光:“您若不喜欢这孩子,等您生下他,小雅就将他送走,或者小雅帮您来带,绝不让您看到他心烦。可是您不能再这么伤了自己的身子……” “小雅……”莫紫嫣垂下眼眸,绝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雅,不断涌出的泪水,几乎将小雅的五官模糊:“你教我……教我,如何对得起项王?” 她缓缓闭上眼睛,无数的泪水在闭眼的瞬间汨汨滑落:“我失去了他的孩子,却怀上他仇人的孩子,你让他如何承受?……” “夫人,”小雅膝行到紫嫣面前,握紧她的手:“正是为了项王,您才要保重自己啊!您是大王的希望,若是您毁了自己,才真正是毁了他啊……” 莫紫嫣心口一颤,手臂终于无力地松塌下来。 “夫人,您是大王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希望啊……” 小雅的话,正中她的软肋——她毁了自己,也就毁了他…… 她的手一松,身子陡然向后倾倒下去,小雅一个利落起身,支撑住要倒下去的身子。迅速解下她腰间的带子,莫紫嫣双腿一软,瘫坐在榻上。 …… 昨夜秘密议会之后,刘邦于今日一早,派出汉将卢绾,族兄刘贾率两万步兵,数百名骑兵,去增援一直骚扰楚国境地的彭越,准备共同攻击楚军的后方“梁地”。梁地连接楚国腹地与楚军前线,一旦被攻下,楚军粮草辎重的补给线路就会完全被切断。 汉军渡过白马津,进入楚地与彭越军汇合。彭越是盗匪出身,善于游击战术,每次遇到楚军就逃,楚军一走,却又在后方滋事。此次由于得到了汉军‘王牌正军’的支持,军心大振,一连夺下楚国十七个城池,烧毁了楚军的粮草辎重。 而项羽,再一次接到楚国告急的战报。 这一次,主宰天下的西楚霸王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道:“彭越这只老鼠!见到孤王就跑,孤王走了他又回来!被我抓到,孤王一定要宰了他!”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十月。 项羽被迫率领楚军,回救楚国沦陷的城池。临行前,他委任海春侯大司马曹咎和司马欣驻守成皋,钟离昧驻守荥阳。 素有军事天才之称的王者,深知自己率兵回楚之后,汉军必然肆无忌惮,再度来犯。故而走之前对曹咎千叮万嘱:“孤王走后,汉军必来犯。若是他们挑战,你千万不要应战,只须谨慎守住成皋,不让他们东进便可!十五日之内孤王必定能平定梁地,回来跟你们会合!再共击汉军。” 曹咎,司马欣领命道:“诺,大王且放心去吧,末将等定不辱命!” 就这样,部署好一切,项羽再次率军东进,回救彭越。 刘邦见项羽已走,果然率领汉军渡过黄河。 不出项羽所料,汉军真的多次向楚军挑战,曹咎按照项羽吩咐,始终按兵不动,拒不应战。刘邦得知后,就下令在汉军成皋的城门外设台,由汉军每日站在高台上对着城楼上的楚军高声叫骂。曹咎依然遵照项羽的命令坚守不出。 汉军一连叫骂三日无果,无奈之时,陈平再次献计。 汉军便按照陈平设计好的原话,对楚军骂道:“原来这项羽和曹咎,不过孬种尔!怕了咱们汉王,不敢出战!关上城门在里面做起了缩头乌龟!” “老子就说嘛!项羽不在,那曹咎压根就不敢接战!” “曹咎,你若当真怕了,就说一声!爷爷们也就不打你这龟孙子了!” 一连骂了五、六天,曹咎气愤至极,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打开城门率军出战,领兵横渡汜水。 然而,就在楚军刚刚渡过汜水一半时,汉军猛然出击,楚军猝不及防,被汉军打的大败,成皋因此失陷。 这一场莽撞出击,楚军损兵折将数万众。 曹咎后悔未听项羽之命、莽撞出战,可悔之晚矣,自知愧见项羽。于是,与长史司马欣在汜水上畏罪自刎了。 刘邦又一次拿下了成皋,在西广武山上扎营,就近取得敖仓的粮食,并且缴获了楚军的全部粮草辎重。 项羽东归彭城,狠击彭越,几场硬仗下来,彭越被打得落荒而逃,不敢再犯。 项羽打败了刘贾,一直寻不到隐藏起来的彭越。然而时间不等人,他便亲率楚军相继攻下了陈留、外黄、睢阳,平定了东方大半的天下。 就在楚军到达睢阳时,项羽突然接到战报:“曹咎私自出兵被汉军大败,自刎身亡,成皋再次失守,钟离将军被困荥阳东。” 项羽气得大怒,再次率军调过头来向西回救楚军。汉军这时把钟离眛围困在荥阳东面,项羽来救,汉兵一听说‘西楚霸王’来了,就吓得全部逃入深山险阻地带隐藏起来,不敢再战。 曹咎,在项梁、项羽还未起义之时,项梁曾因触犯刑法被抓,这时项梁委托曹咎写信给栎阳令司马欣,抵过了项梁的罪,因此受到项氏的信任。虽然能力不佳,但因为对项氏的绝对忠诚而被项羽重用,官至大司马,封海春侯。 因为那份忠义,项羽便命人找到曹咎和司马欣的尸首,将他们好生安葬。 第234章 大将陨落 西楚霸王的威势,吓得汉军不战而退,营救钟离昧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经过成皋和彭城两次的往返迂回大战,此时的楚军已经再不是昔日的楚军。将士们身心俱疲,纷纷逃亡。当项羽再次回到成皋时,部队的进攻能力已骤然下降,成皋未攻下。 项羽追至广武涧,在东广武山与汉军隔着广武涧扎下营来,两军由此对峙。 广武山在荥阳的东北处,东连荥泽,西接汜水。以一断涧划开双峰,楚、汉各建一城,隔涧对峙,虎踞龙蟠,居高临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淮阴侯韩信受命东进,尚未渡过平原津。这时,汉王刘邦却暗中派使者郦食其,前往齐国游说齐王田广攻击楚军。田广遂叛楚,与汉和好,共同反叛项羽。韩信见此,本想停止攻齐,他的谋士蒯彻却劝他,当下最重要的是攻下齐国。 韩信听了蒯彻的建议,袭击并攻打齐军。 齐王以为汉王使诈谋,一面派人游说他与汉国修好,一面却派韩信攻打齐军,这番阴谋乃是为了让齐军放松警惕。愤怒之下,齐王用大鼎将汉使郦食其煮死,齐王逃出齐国,向东逃至楚国,祈求得到项王的原谅和援助。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十月,项羽接到消息,韩信已率军攻占了齐、赵两国,将要进攻楚国。 楚营,中军大帐中。 “大王,咱们没有必要救齐王那小人,齐人素来不讲道义,咱们救了他,他也未必感激。”虞子期道。 “孤王要救的不是齐国,是楚国。”项羽缓缓起身,指着案几上的地图,道:“韩信已取得燕赵两地,目下又拿下了齐国,如果咱们不消灭他,刘邦的势力就不会不断扩大,更会进而夺去楚地。” 齐国在楚国背后,韩信攻下齐国之后,势必会攻取楚地。而楚国大军都在广武山与汉兵对峙。韩信不同于彭越,彭越给楚国不断带来骚扰,攻下城池却也始终没有能力控制,所以彭越一直都在楚军后方骚扰,搞游击战略,你来他跑,你走他又来。彭越此为,一是截断楚军的军粮及辎重补给;二是,让楚军陷入长期奔袭战中,从根本上消耗和瓦解楚军的军事力量。 而深谙兵法的韩信,一旦攻下了楚国,楚军就真的失去了家园,变成腹背受敌。 因此这一次,项羽派出了手下第一大将,大司马龙且、与大将周兰率二十万楚军前去攻打韩信。 派出这样强大的兵力,目的则是能一举剿灭韩信,将楚国后方所有的隐患荡平。 广武山的冬日来得很早,一场冬雪覆盖山川,气温骤然下降。 飘扬大雪下,一袭乌金戎装的王者,亲自为龙且的大军践行,龙且举起酒樽,敬道:“待末将德胜归来,定为大王灭掉刘邦那龟孙子,为大王雪耻!” “你我兄弟同心,自然其利断金。”项羽饮完樽中的酒,与龙且击掌握拳,叮嘱道:“多加小心,孤王等着你凯旋归来。” “末将定不辱命!”龙且飞身上马,长剑一指:“出发。” 一派冰川雪地之上,大雪纷飞飘落,楚军缓缓开拔。 望着远去的大军,和马背上那员大将的雄姿,不知道为什么,项羽竟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笑着摇摇头,怪自己太多虑了,以龙且的能力,扫平齐国当不在话下。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十一月。 龙且率兵与韩信军隔潍水而战。 韩信连夜派人做了一万多条沙袋,壅塞潍河上流。韩信率军半渡攻击龙且军,龙且出兵迎击,韩信佯装败退,龙且以为韩信怯弱,率楚军渡江进击。这时,韩信却突然下命决开壅塞潍河的沙囊,河水奔流而下,龙且的军队被淹没。 因为龙且的轻敌,只率少数骑士渡河追击,结果中了韩信水淹之计,导致龙且率领的少量骑士与楚军大军被分隔开,汉军转头反击将龙且所率的骑士团团包围,龙且力战汉军诸将,虽有万夫不当之勇,无奈败局已定,终被汉骑将灌婴部卒斩杀。 龙且战死,楚军一溃而散。 韩信挥军猛烈截杀剩余的楚军,东岸齐、楚联军见西岸楚军被歼,四处逃散。韩信率军急渡追击至齐国城阳一地,楚兵皆被俘虏。齐王田广逃到彭城后,不久被杀。 由于此前,项羽的征齐之战,齐军早已是不堪一击,韩信借着楚军留下的优势顺利平定了齐地。 由此,项羽失掉了楚军中最强劲的二十万精锐和心腹大将。 消息传到楚营大帐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天下除了西楚霸王之外,最为骁勇的男人,身经百战、追随项王出生入死的楚国大司马,竟然中计,二十万楚军同胞不是死伤,就是兵败被俘,竟无一人还归…… 长风呼啸,凛冽如刀,疯狂卷起一地残叶,仿佛在哭泣数万无法还归的将士英魂。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楚营里到处弥漫着浓重的哀伤,压抑的让人窒息。 低哀的哭声连做一片,将士们思念着曾经的战友,伙伴,亲人。 “大王……”不知何时已立在帐中的虞姬,终于在王者低低的长叹声中,轻唤出口。以他绝佳的听力,若非是过度伤神,又怎么会没意识到一旁的来人。 上座的王者,缓缓抬眸,沉声说了一句虞姬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的如此颓丧的话:“楚国这一次,怕是真的遇到危难了……” “大王是这天下的王,秦国那样强大,王都赢了,何惧小小的刘邦。”虞姬笑容明媚,始终坚定地相信,她所爱的西楚霸王永不会败。 王者看着她久久,终是笑了笑。 然而在他心里,却不得不重新考虑现在的形势。 龙且的轻敌战败,给楚国的兵力造成了重创。更重要的是,曾经坚如磐石般的军心,再不是不可动摇。当初他为了让龙且一举攻下齐国,而不留后患,配备出的是楚军最精锐的主力和最好的辎重,而他自己则坚信,由他西楚霸王坐镇的广武山上,汉兵即使知道楚军分兵,亦不敢轻举妄动。 作为统御天下多年的王者来说,当年他亲自灭掉了强大的秦国,他更加知道一国的主力失去,动摇的不仅仅是军心,还有……气数。 只可惜,他算准了自己的威力,却没有算到龙且的大意。 龙且一生唯一一次的战败,竟然是全军覆没。 第235章 玉鼎问约 自从莫紫嫣怀孕,就借故“有孕之身,不能侍寝”为由,将刘邦推向薄姬。薄姬心中也甚是感激。 端月,连日暴雪,天边暗云低垂,将广武东西两山,笼在茫茫雪海之中,天地之间一片雪皑苍苍,异常巍峨壮观。 广武山中幽冷,莫紫嫣披着一条鹅黄色的大氅,独自走在汉军大营中。厚厚的雪,淹没到了膝盖,踩上去“咯吱”作响,她却仿佛麻木到没有任何知觉。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辕门处,辕门的执戟侍卫几步上前,拱手拦住在了她面前:“夫人,营外危险,四处都是敌军,请夫人回帐中歇息。” 敌军? 那“敌军”一词,格外刺耳,蓦然拉回了她所有的思绪。 身在汉营,心在楚。对面那座山上的楚营中的每一个人,才真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人。 北风烈烈,大雪呼啸飞扬。 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刘邦始终不曾停止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完全逃不出汉营。 她怅然望向那深凹的鸿沟山涧,悬崖峭壁上满是白雪皑皑,料峭冰凌。那横亘着数丈宽的山涧,竟将她与他彻底的隔绝。 …… 此时的楚国后方,消失多日的彭越却带兵驻在梁地,不断往来袭击骚扰楚军,断绝楚军粮草辎重的供给。 韩信攻下齐国后,便接受谋士蒯彻的建议,想自立为“齐王”,却又担心汉王怪罪,便以借口治理齐国为名,派使者去向汉王要一个“假齐王”的封号。 刘邦见到韩信使者送来的竹简,勃然大怒! 项羽的楚军将他与汉军死死围困数月之久,若不是这广武山的地势,将楚、汉两军隔在鸿沟两面,楚军早就发兵了。而那个该死的韩信战胜龙且后,非但不出兵救他,却只想着自立为王!刘邦盛怒之下,就要下令去攻打韩信! 张良和陈平及时制止,帮他分析了眼前的形势:汉军处境不利,如果阻止韩信称王,只能把他推向敌对的位置,若再出兵攻打韩信,到时候楚国和韩信所在的齐国,无论哪一个出兵,都会吞并大汉。不如趁机遂其心愿立他为王,让他心怀感激,镇守齐国。 刘邦接受了二人提议,准备让张良亲自将册封的文书和印绥送到齐国。 而楚营内的钟离昧,也突然想起昔日在紫宸殿中,莫紫嫣对韩信说的那番‘三足鼎立’的约定。遂向项羽提议,派楚国的盱台人武涉作为使者,前去游说韩信,劝他联楚背汉,与楚汉三分天下。 雪势依然不减,帐中炉火静静地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爆裂的声音,端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思绪翻飞。 韩信夺下齐国; 龙且被杀,项羽部下的精锐尽减; 刘邦欲立韩信为齐王…… 这三条消息,就如三座大山,重重压在她的心口。 原来该来的,始终都来了…… 如今,韩信是楚汉对峙的关键,他帮谁,谁就能赢。即便他谁都不帮,那么楚汉两军也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彼此牵制。 莫紫嫣现在唯一能寄托的希望,就是韩信能守当日之约,遵守昔年在紫宸殿中“三足鼎立”的约定。 得知张良要亲自去齐国,她决定一试,便命小雅请张良入帐。 半柱香的功夫,小雅引张良入帐,对着端坐于榻上的女人,张良拱手施了一礼:“不知夫人找在下来,是有何事?” “子房先生请坐。”莫紫嫣伸手示意:“听闻韩大将军攻下齐国,大王要封大将军做‘齐王’,子房先生可是亲自去授印?” 张良一听,薄唇轻扬的淡淡一笑:“想不到夫人坐阵帐中,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子房深感佩服。” 莫紫嫣同样莞尔一笑,旋即道:“子房先生说笑了,如这般在营中早已传开的大事,我又岂能充耳不闻?要说运筹帷幄,谁能比得过先生?我与韩信也算旧识,他既被封齐王,我总要表示一下。” 莫紫嫣示意小雅将装了玉鼎的檀木匣子呈了上来:“这玉鼎,是昔日大王赏赐的。烦请子房先生,代为转交韩大将军。” 张良双手接过那玉鼎,眉心微微蹙起:“夫人送玉鼎,这……” 莫紫嫣看出了他的怀疑,面无波澜地淡淡回道:“韩将军劳苦功高,连灭赵、魏、齐三国,可谓居功至伟,这玉鼎象征着国之鼎臣,用来转送给大将军,再好不过了。” “如此,子房愿代夫人转交。”张良道。 莫紫嫣略略颌首:“那就谢过子房先生了。” 张良向莫紫嫣拱手道了别,却在出了她的营帐后,转身去了议事房。 看着张良的背影渐渐隐没,莫紫嫣心中祈祷:但愿韩信看到这玉鼎,能念及昔日的约定。这是项王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希望…… 议事房中,听完张良的叙述,刘邦看着手中的玉鼎,惑然问道:“子房,你怎么看?” “臣不敢妄断夫人之为。”张良回道。 “无妨!寡人既拜子房先生为军师,军师所言,一切皆为大汉。”刘邦抬手示意他:“子房但说即可!” “诺。”张良缓缓道:“项王举鼎之事,天下闻名。臣以为,此‘玉鼎’象征的是项王。” 刘邦缓缓眯眸:“你是说,夫人让你送这玉鼎,是提醒韩信记得昔日追随项羽的情义?让他网开一面?” “韩信势力已自成气候,足以自立为王,却向大王讨封,可见他对大王仍有所忌惮。夫人绝顶聪慧,又岂会不知当今形势?韩信在楚则楚胜,韩信在汉则汉赢;故而臣以为,夫人将玉鼎送上,是暗示韩信念及昔日追随项王之情义,莫对项王赶尽杀绝。” 张良见刘邦的眉目陡然皱起,便顿一顿,转而道:“夫人一向心思缜密,臣也只是斗胆猜测,未必事实如此。且夫人如今已怀有大王骨肉,定是一心在汉,对项王不过只是寥寥旧恩。” 刘邦的双手拢在袖中,他缓缓闭合双目,心中却思忖着:若果真如此,嫣儿,你就太伤寡人的心了…… 张良见刘邦半响不语,便试探着问道:“大王,这鼎,臣是送还是不送呢?” “送!”刘邦倏然睁开眼眸,锐利如锋,眉宇之间煞气隐现:“寡人倒是要看看,这玉鼎,他韩信是接,还是不接!” 翌日清晨,张良率一众随从离开广武山,带着刘邦所授的印绥和封昭前往齐国。 第236章 若胜项王 远处蹄声纷沓,一列队伍行驶在齐国都城临淄的主道上。 而临淄城门前,一身暗红色华服的男人,亲帅大军出城相迎。 两年的历练,久经战场,几染风霜。号令大汉国千军万马、战功彪炳的大将军,越发得雄姿伟岸。 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在城门前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仆仆风尘丝毫不减其睿智儒雅,明亮的眸子端量着眼前年轻的男子。 韩信笑脸上前,拱手迎道:“没想到,汉王竟派子房兄亲自来授王印,韩信实在受宠若惊!” “多日不见,大将军越发神武啊!”张良笑着拱手还礼。 “哪里哪里,子房兄一路辛苦,快请快请!”韩信侧身一让。 “汉王一接到齐王的信,就皱着眉头怒道——这个韩信,他怎么能找寡人要‘假齐王’的封号?!”张良边走边道,目光却不会错过周围的一景一物,一人一马。 韩信心中陡然一凛,正思忖着张良这话中的意思,却又听张良朗声笑道:“汉王又说了,要做就做‘齐王’,做什么‘假齐王’?!” “哈哈哈哈!子房兄真会开玩笑。”这一番话,才让韩信那颗悬着的心又放下。 “诶!岂是玩笑话?”张良身子侧倾,低声道:“齐国只有咱们自己人来掌管,汉王才能放心呐。” 三军面前,韩信从张良手中接过王印和封诏,册封仪式完毕。 韩信便以国宴招待张良。 席间,歌舞升平,把酒言欢了半场,张良提议有话要说,韩信便挥手令舞乐助兴的美人都退下。 张良命随从呈上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声道:“这是汉王夫人命在下转交给齐王的。” 齐国内侍接过盒子,呈给韩信,韩信打开一看,霎时眉心轻蹙,神情怔然。 他明白,这玉鼎分明是莫紫嫣在向他暗示,昔日‘三足鼎立’的约定。他仿佛一瞬之间明白,她嫁给汉王,是另有原因,而真正意图,或许是襄助项王灭汉…… 想到这里,韩信不禁一个冷颤。 张良自然是捕获到了韩信面上细微的变化,见他神情恍然半响不语,遂唤道:“齐王,齐王……” “咳咳……” 韩信被他连唤几声,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端起酒樽敛去满脸的不自在,敬道:“来,今日定要与子房兄痛饮一番!” 张良也就笑笑,再次恭贺韩信称王,满饮一樽之后,张良问道:“齐王与汉王夫人,可是旧识?” “哈哈!”韩信大笑一声道:“子房兄又说笑了,如我这等粗人,岂会与夫人是旧识?只不过曾经都在项王身边,那时我还是个小小的执戟郎中,夫人一向自如出入项王营帐,也就难免罩面,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张良略略颌首道:“夫人说,齐王乃汉之鼎臣,故而命在下转送此鼎,以谢齐王为汉国立下赫赫战功。” 韩信默然: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一时间无法全然判断,但是这个玉鼎,他却绝不能收。 韩信笑了笑,便道:“这份礼物实在贵重,韩信受之有愧,劳烦子房兄代我转还给汉王夫人。” 张良见他这样说,也基本了解了他的立场,便转了话题,说道:“项王虽威震天下,可如今却是势单力孤,此时正是消灭楚军的最好时机。汉王之意,是希望齐王能率军,与各路诸侯合围楚军,不知齐王意下如何?” 韩信不禁蹙眉,他自斟一樽酒,放在唇边,小酌一口,缓缓咽下。 这一时之间,他无法权衡出应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张良送来玉鼎,那么这件事情必然瞒不过汉王,他不收这玉鼎,是不想给自己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 而眼下跟项王直接开战,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对他来说,他要的是:毕其功于一役!要的是:一举成功! 这几年来,他始终记得紫宸宫那日的对话,记得莫紫嫣的“相面之说”。若然帮了汉王,是否真如那女人当日所说:他日会被诛灭九族? 他只得先搪塞一番,韩信甩开宽大的袖子,双手撑在案几上:“子房兄此言差矣,俗言道,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项王虽说只剩十万楚军,可子房兄莫忘了,他当年能以四万新军,在巨鹿灭掉强秦;又以三万铁甲骑兵,彭城痛击诸侯五十六万联军。以少胜多,绝境逢生,乃是项王的长项啊。”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彭越在后方断了项王的粮草辎重,楚军即将粮尽而亡。”张良道。 韩信却笑着摆了摆手:“诶~当年巨鹿,项王破釜沉舟,焉不是只携带三日之粮?我了解项王的秉性,此番我们并无必胜的把握,若是合围将其逼入绝路,他若奋力反扑,孰胜孰败未可知,反而只会打草惊蛇。” 张良见他明显的推辞,已有些不悦,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以齐王之意,是不准备出兵襄助汉王了?” 韩信见他起了质疑,敢忙回道:“韩信乃汉臣,若然汉王要韩信发兵攻楚,韩信怎敢有半点推脱?只是韩信此时出兵,绝非万无一失。” 张良缓缓道:“天下事,只有‘利弊轻重’之分,却无‘万无一失’之机。子房以为,我等不可能坐以恭候上苍赐予‘项王只剩一兵一卒’之机,但求能抓住相对的有利时机。若然错过此次合围,待项王休养生息,粮饷充给之后,怕是此等千载难逢之机,不复重来。” 韩信直言道:“若胜项王,非十倍兵力不敢言胜!” 张良问道:“纵是项王饷尽粮绝,亦需十倍兵力?” 韩信顿了顿,肯定道:“纵是如此,须至少八倍!” 张良微微蹙眉:“齐王能平三秦,能背水困赵,能水淹龙且精锐楚军,独不能抗项王吗?” 韩信摇头轻笑:“韩信此生最敬两人,也最谢两人,” 说着,他便高举拱手:“一敬汉王,礼贤下士,对韩信有知遇之恩;二敬项王,天赋兵才,对韩信有轻视之恩。” 张良眉心更蹙,有些不解他此话何意? 第237章 先生可能谋 外面飘起密集的雪花,齐国王城宫殿,却是一片暖意融融。 这或许是韩信有生以来,过的最为奢靡的一天,那镶金的龙纹宝座上,高坐的是他韩信。他终于已是一国之王,拥有自己的领土,军队,府库,子民,美姬。 然而下座的那一身青衣的中年男人,却要打破他奋斗多年得来的一切,那人显然是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题。 诚然,他毕生梦想就是战胜西楚霸王,让韩氏一族傲然天下,让韩信兵法流芳百世,但是…… 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在无法取得压倒性胜利之前,他,不会出兵。 韩信看着张良,缓缓解惑道:“若非项王天赋兵谋大才,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又岂会有韩信今日?韩信自当承蒙项王昔日的舍弃。然,若想战胜项王,非天时、地利,人和,缺一者而不能。即便数倍兵力,即便楚军断粮,也未必能绝对击杀之。若不能一举成功,便是打草惊蛇,再无胜机可言。” 顿了顿,韩信自饮一樽之后,继续道:“项王善兵谋,楚军素骁勇,更是对项王忠勇不二,十万楚军足够项王绝境逢生,若非数倍兵力压倒性的优势,加之以上三点,何以言胜?” 言毕,韩信缓缓抬眸对上张良的目光,问道:“先生可能谋之?” 这是在把难题,抛给他张良啊! 张良呵呵一笑,双目微眯,语气有些冷然:“齐王言下之意,项王无以战胜,当是让汉王俯首称臣?” 韩信闻言,敛容正色道:“韩信毕生所愿,便是打败项王,只是……我在等时机,一举击之。” 张良思忖片刻,方道:“若不能令楚军背离项王,便瓦解楚军军心,齐王以为何?” 韩信点头:“固当可!那便恭候先生大谋得成,韩信愿为汉王先锋,破楚定大汉天下!” 张良道:“大善。” 二人举樽相敬,最终达成协议。 送走了张良,心事重重的年轻齐王并没有睡下的意思,他伸手拨了拨案几上的红烛芯,烛火瞬间光亮,将大殿照的一片亮堂。 军师蒯[kuǎi]彻,跽坐在他的对面,缓缓道:“我王可是有了主意?” 韩信抬头看着他,又摇了摇头,问道:“依你看,她如今已是汉王夫人,还送个玉鼎给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蒯彻道:“大王这还不明白吗?鼎有三足,她这是在提醒您,让您三足鼎立啊。这明显是,身在汉营心在楚啊。” “难道真的是我误会她了?”韩信的目光凝重地锁视着红烛的火焰,仿佛穿过烛火,看到了半年前,那个与汉王一同逃命到他营中的女人。 是那一日,他的兵权被刘邦夺下;也是那一日,他以为那个一项高贵、纯真、刚烈的女子,背叛了她与项王的爱情。当时当刻,他甚至对无所不能的项王抱起了同情心。 韩信自言自语道:“莫非今时今日,她依然对项王一片痴心?” 半响后,他兀自长吁出一口气:“果然是被她说中了,竟然都中了……” 蒯彻双袖交拢,豁然看着韩信,皱眉问道:“大王您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韩信抬头看着蒯彻,沉声道:“她曾言,我封王之时,亦是抉择之时……” “啊?”蒯彻诧然地双目大睁。 “当日我离开彭城,她曾推算我日后会发生三件大事,如今竟已被她言中两件。”韩信道。 “哦?哪三件事?”蒯彻问道。 韩信缓缓道:“其一,一载之内官拜‘大将军’;其二,三载之内,可统一国为王。其三,待我做了齐王,让我与楚、汉三足而立。还说……” “还说什么?”蒯彻快要急死了,这齐王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害得人干着急!可是蒯彻不会理解,那个曾经在楚营中郁郁不得志的男人,在一件一件的事情应验之后,那种惶然的心情,要远胜于被封“大将军”与“齐国君王”的喜悦。 “她说……”韩信顿住,想到这第三条,他不由得汗毛根根竖起:“她说,如若我为汉王天下归一,他日必遭灭顶九族之祸……” “她果真这样说?”蒯彻蹙起长眉,捋着白须怔然望着韩信,须臾片刻,他道:“那果真是奇女子。” 韩信侧目看向蒯彻:“怎么说?” 蒯彻赞叹道:“我曾听闻,那‘项’王夫人,” 韩信打断他的话,纠正道:“如今是‘汉’王夫人。” 蒯彻却反驳道:“可她心在‘项’王。” 韩信无奈道:“好好,你说。” 蒯彻接着道:“我曾听闻那项王夫人,容颜倾国,智慧绝世。可今日听大王一席话,此女果然不同凡人。” “我也觉得如此!”韩信点一点头,旋即又摇一摇头:“不对!她曾言,若我助汉王得天下,必被灭九族。可这如何可能?世上焉有此理?我为汉王灭掉项王,汉王不封赏我也就罢了,又岂能灭我九族?你说,她会不会是为了恫吓我而编的诓骗之辞?” “我的齐王,我的大将军呦!战场打仗您行,可这人心险恶,却非您之长项呦。”蒯彻道。 韩信剑眉微蹙:“这话怎么说?” 蒯彻帮韩信分析道:“自古君王得天下后,大杀功臣的先例还少吗!春秋时期越国大夫文种、范蠡使濒临灭亡的越国存活下来,辅佐越王勾践称霸诸侯。可功成名就之后呢?文种被迫自杀,范蠡被迫逃亡。野兽已经打完了,猎犬还留着作何用呢?” “你是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韩信摆手道:“不会不会,汉王是仁义之君!他的仁义天下闻名,不然怎么可能封我为齐王?” “人可共患难,却难共富贵。如今,汉王为了让您帮他对付项王,自然施恩于您,对您有求必应。可他日项王若败、汉王得取天下,大王您功高震主,使汉王处处自危生疑,对他来说后患无穷,他又岂能容您?”蒯彻道。 蒯彻一番分析,让韩信默然不语。 沉默半响后,他沉声道:“我这‘齐王’是汉王封的,倘若有一天他要拿回去,我也无话可说。若背叛对自己有恩的君主,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我韩信忘恩负义。” “那就三分天下,与项王、汉王鼎足而立。”蒯彻劝道。 第238章 那便,独霸天下 韩信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窗口,看着窗外的白雪茫茫,齐国宫殿一片素裹,他淡淡地摇了摇头:“在项王眼里,我不过是一个曾经被他轻视的无名小卒,将来若跟他平拥天下,你觉得他能答应吗?” “那便分别击之,独霸天下。”蒯彻又道。 “哈哈哈……!”一身暗红色华服的男人仰面大笑,他临窗负手而立,冷风顺着窗子扑面而来,让那颗也曾暗动觊觎天下念头的男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天下的大路太过宽阔,江山的重担太过沉重,当你的足迹踏遍天下城池的一土一寸之时,也要赋予脚下寸土、苍生黎民更多的生机与希望。 何况,他自知不可能战胜楚、汉这两个天下间最强大的“王”。 不错,他若与楚联手,汉必亡;然而以西楚霸王之尊之威之傲之气节,又如何会容得下与其平分天下之人? 他若相助汉王,汉王若得天下诸侯联手,共击楚国,或许汉国会有机会。以汉王的“仁义”之名,他总不能将所有助其反楚的功臣都杀光吧…… “独霸天下,独霸天下……?”韩信缓缓垂眸,手指敲在窗棂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他沉声道:“我韩信只精通带兵打仗,做不了天下之主!做齐王已经是顶天咯!” 蒯彻站在他的身后,不住地叹息摇头:“看这意思,大王您是已然决定要襄助汉王攻击楚国了吗?您就不怕,项王夫人的话会应验吗?” 韩信双手撑在窗棂的边框,默然半响,他沉吟一笑:“果真如此,那便是我的命吧……既然天生我命如此,我又如何逃过……” 他突然想起了当日在紫宸宫,莫紫嫣也问过跟蒯彻相似的话,彼时的他,带着初生牛犊的凛然,回答得那般干脆,那般豪言无忌! 可今时今日,他回答了蒯彻同样的话,而他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茫然与心虚。 蒯彻长叹一声,摇着头走了。 这个年轻的新王,终究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 张良返回广武山的汉营,先向刘邦汇报了此去齐国的所见所闻。然后按照刘邦吩咐,面见莫紫嫣,将那玉鼎交还。 张良对床榻上的女人拱手见礼之后,便直言道:“齐王说,他为汉王打天下,原本就是尽人臣之本,这玉鼎实在太过贵重,他不能收。遂请在下将玉鼎送还夫人。” “贵重?”莫紫嫣靠在床榻上,手随意地搭在凸显的腹部,不急不缓地说道:“齐王恐怕是瞧不上这点薄礼吧。即便此鼎价值连城,可它也终究不是城池。” 莫紫嫣淡淡瞥了一眼那玉鼎,又接过小雅递上来的茶盏,轻呷一口,才道:“倘若这楚汉的天下,都归了齐王,子房先生觉得,他还会嫌贵重吗?” 张良突然就怔在那里,原本齐国宴席之上,张良就觉得韩信对“助汉攻楚”的推辞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今日经这夫人一番提醒,或许她存在挑拨嫌疑,却也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韩信的动机。韩信会不会既不帮汉王,也不帮项王,而是自己欲图天下? 张良匆匆拱手告辞,再次返回刘邦大帐,将自己的怀疑之处告知刘邦。 雪原笼罩广武山峦,将黑夜镀了一层银装,遍地月辉清冷。 一次次与天争命,却终是连那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被淹没在这薄冷如墨的夜空下。 韩信拒绝了她的玉鼎,就表示他违背了当日之约。 那是项王最后的希望…… 黑暗无边,再无一丝希望…… 女人瘦削的肩上,再也扛不住命运无情的碾轧。 “噗……” 忧心如焚的莫紫嫣,眼前一阵漆黑,脚下一软,便就昏倒了过去。 小雅听到帐中有东西撞倒的声音,很快冲了进来,倒在地上的女人身旁有鲜血缓缓流出。 小雅惊得上前扶着莫紫嫣,焦急地唤道:“夫人,夫人……” 在连连数声得不到回应后,小雅惊呼一声,转身跑出去大喊:“来人啊,快去宣医令!” 侍女急冲冲地跑到刘邦的营中,禀报道:“大王,夫人怕是要生了……” 刘邦正与张良分析着韩信的真正动机,突然听到侍女这样的急报,便急忙从案几后走出来,搓着手心问道:“要生了?这还不到日子,怎么就要生了?找产婆了吗?” “已命人去请产婆。”侍女回道。 “好好,那快走。”刘邦说着便急急走出了营帐。 刘邦赶到时,两个产婆已在营帐里为紫嫣接生。床榻上的女子痛得几近昏厥,因为是早产,又是第一胎,显然有些难产。 一众人在帐中忙碌的身影,让帐外的刘邦不安地踱着步子。 “夫人,用力啊……” “夫人,您再不用力,这孩子就死在腹中了……” 一个时辰过去,床榻上的女子体力越来越透支,她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额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面庞苍白的几乎没了血色,然而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产婆恐慌地看了一眼小雅:“夫人胎位不正,可偏偏又用不上力,老身接产几十胎,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难事,这可如何是好?” 小雅心急如焚,她知道夫人是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夫人必是报了与孩子同归于尽之心,怎么办?怎么办? 小雅泪眼滂沱,跪在床榻旁紧紧地握着莫紫嫣的手,她一字一顿地道:“夫人……汉王,子房先生,大将军韩信,陈平大人,他们每一个人都等待着夫人平安醒来……夫人,您是大王的希望,小雅求您不要丢下大王……” 小雅所提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项王的敌人,她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听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怔然之间却觉得手心里握着的夫人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小雅大喜,俯身在莫紫嫣耳边,泣声唱着:“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你是我眼底唯一的身影,你是我梦里重复的故事,你是我的耳边辗转的叮咛……” 床榻上女人的眉头缓缓地蹙起,她的眼眸一点一点地睁开…… 两个时辰过去,伴随着孩子‘呱呱’的落地之声,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莫紫嫣看了那孩子一眼,脑海中最后的一点意识,是听到产婆说的那句:“恭喜夫人,是个公子。” 她终于体力不支地昏厥过去。 刘邦兴奋地冲了进来,产婆抱着孩子给他看:“恭喜大王,喜得龙子!” 刘邦看了一眼孩子,又见莫紫嫣昏了过去,便忧急地问道:“夫人怎么样?要不要紧?” “大王放心,母子平安。夫人只是累得睡过去了,并无大碍。”军医回道。 “好!好!赏!” 一众人下去领赏。 军医为莫紫嫣把了脉,开了调养的方子,刘邦则是彻夜守在她的身旁。 一连多日的雪,在这一天初晴,一束耀眼的光,打进了帐内。 床榻上的女人在孩子的哭声中辗转醒来,她的面色苍白而疲惫。 面前的男人,竟然趴在床榻上握着她的右手睡着了。而她的左臂旁,躺着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孩,小身子是用蓝花图案的被子包裹着。 她淡淡瞥了一眼那孩子,孩子的眉眼极好看,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那细长的眼形,颀长又卷翘的睫毛,和那俏丽的鼻子,正是象极了她的样子。 可他却是他的孩子,她仇人的孩子。她突然把头一转,右手下意识地抽了回来。 刘邦在她的动作中醒来,忙关切地看着她:“嫣儿,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 她咬住唇,一想到自己九死一生,却是为仇人诞下一子,她心中就是发狂得恨,止不住的泪水汹涌落下…… 第239章 红尘缘 刘邦见莫紫嫣面容苍白,紧紧闭着眼睛不说话,却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以为她是产后虚脱伤了元气。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到自己的脸庞,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嫣儿,寡人知道让你为我受苦了,寡人必不会亏待你。寡人已经为咱们的儿子取好了名字,叫——刘盈。寡人要立他做我大汉的太子,继承寡人的一切!” 男人的话字字铿锵,听在女人的心里句句如针扎。 “刘盈……刘盈……” 她低声重复着,无力的声音被绝望的泪水一次次地淹没。 “对,刘——盈!盈,为满,寡人要让咱们的孩子福泽满溢,寡人要帮他打下天下,让他拥有一切。告诉寡人,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刘邦无限宠溺地看着床榻上的女人:“待盈儿满月,寡人就立他为‘王储’!你觉得如何?” 莫紫嫣心神一颤,仿佛整个世界轰然塌陷。如果她的孩子是刘盈,那是不是说明,刘邦真的会建立大汉皇朝? …… 转眼匆匆数月,楚、汉两国已在广武山上对峙半年,僵持不下。 夏末秋初,漫山遍野,一片盎然翡绿。 莫紫嫣产后一度忧郁成疾,没有乳汁,刘邦就从荥阳为刘盈找来乳娘哺乳。 这半年来,她瘦得不像样子,脸颊有明显的凹陷。她一次一次,把军医开的调养身体的药偷偷倒掉,拒绝吃任何补养调理的食物。 刘邦曾在刘盈满月的时候,要立他为太子。莫紫嫣却以“刘盈早产,身子不好”为由,一再拒绝,说是害怕孩子太早拥有这太子之位,会折他的福。而其实,她真正拒绝的原因,只有小雅知道,是她无法接受她的孩子,是汉国的太子。 就这样,汉太子的册封,一直从满月推迟到了半岁。 从孩子出生以来,每日除了乳娘喂奶,几乎是小雅一手在带。莫紫嫣讨厌那个孩子,可她更恨的却是自己。 如今,戚姬的儿子,也已经百天了。当初戚姬向刘邦请求,为她的儿子取名为“刘如意”,意为事事顺心如意。刘邦连得两子,自然也随了她的心愿,赐名如意。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七月初七。 又是一年七夕时,几度红尘长相忆。醉了岁月,惊了晨梦,却有多少无奈,分离了相爱的恋人。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女人站在卷帷之外,静望浩瀚苍穹,无语凝噎。 愉悦的人,看到的是它的唯美之色,而落寞的人,读到的却只有悲伤…… 那个惊艳了流年的男子,那个温柔了岁月的男子,他过得,可好吗? 从别后,在这密不透风的汉营,再无他的一点消息。 此刻的他,可有像她这般痴狂地思念着他? 烟花易冷,红尘薄幸,即使能看透尘缘,却始终甩不掉心中的那份执念…… 莫紫嫣回到帐中,执笔在绢帛上写下: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争教两处销断魂。 向为霸王犹怀想, 奈何天妒隔山涧。 孤灯不眠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若是他日乌江别, 愿随鸾鹤入青冢。 (嫣儿,西楚霸王四年七月初七) 泪水弥漫了眼际,一滴一滴落在绢帛上,那斑斑泪迹,似是化作颗颗珍珠。 远山之上,陡然传来凄呜的箫声,孤寂与伤痛交织。 女人的手一顿,那是他的箫声吗? 她走出幕府,寻觅箫声的来源,不禁循声望向与汉营对立的鸿沟山涧之东,朦胧月色下,勾忆往事如烟: 七年前的今天,他与她策马湖边,也是在那日,天地为证,星月为媒——他们私定终身; 五年前的七月,他们成婚楚营,结下白首不离的情缘。 四年前的巨鹿,他为她输七日之血,从此,她身体里流淌着他的生命之源; 三年前的彭城,他与她承欢霸王宫,万花丛中,倚栏而歌,他用盈盈笑意,她还一缕柔波,独承万千宠爱…… 秋月下,往事幕幕,却早已埋葬在风中,化作尘埃,是那般不堪回首…… 有人说,月老和孟婆曾是情人,他们原本非常相爱,后来因为误会而分开,孟婆决然离开人世。月老独在天庭却执念爱着孟婆,他不停地牵着人间情丝,促成一对对相爱的情侣结缘,以期望有一天感动上苍唤孟婆回到凡间,可是孟婆入阴间时喝了一碗汤,前缘尽忘。从此,她便在奈何桥上,帮助每一个被前世尘缘苦苦纠缠的人,了断红尘。 她兀自长叹:“或许月老和孟婆曾经真的是情人,一个牵了情丝,一个断了红尘。” 小雅看着紫嫣的背影,心中不禁叹息,她走过去从身后为紫嫣披上披风:“夫人,秋日山中风凉,早些回去歇息吧。” 莫紫嫣一把握住小雅的手,泪眼闪烁出碎金子般的光芒:“小雅,你听,是他的声音,是他的声音……” 是的,此次此刻,广武涧之东的楚营里。 那个男人正在疯狂地想她,疯狂疯狂地想她…… 一身墨色华服的王者,独伫帐外,怅然吹响了手中的玉屏箫。 那漫天的星空,有一对星光,熠熠生辉。 唯那一轮孤月独怅天际。 华美的月光,朦胧着嫦娥的微笑,醉人却也灼人。 他满胸惆怅,却不知该诉与谁听? 唯有将那浓浓的思念,寄托于唇边的箫声。 箫音幽咽渺茫,仿佛有诉之不尽的哀伤。 “夜未央,天已荒, 灯火阑珊诉凄凉, 前尘断,今世茫, 几载烟雨风霜, 岁月无情自流长。” 唯有那个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唯有那份痴念刻在骨血里,无思量,自难忘。 而这一切,究竟是宿命的注定,还是痴情的执念? 斗转星移间,大雨瓢泼而下,方才的深空星驳,转眼已是乌云遮月。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是在哀叹牛郎与织女的爱情么?还是在悲泣他与她咫尺天涯的无奈? 他说过要救她,可敌人选在这万丈山谷之巅的对立,却让他束手无策! 从不知,当年一场误会的别离,竟让他与她失之交臂; 从不知,当命运的脚步被羁绊,即使捭阖天下的王者,却也被残酷的现实束缚。 或许,从她离开的那日起,他已失去了所有的智慧,从此茫然无措。 “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 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 你是我梦里重复的故事, 你是我耳边辗转的叮咛……” 她温婉的歌声,在他的耳边温柔地回荡。 他心底一痛,痴喃道:“嫣儿,对不起……” 第240章 两王对峙 楚、汉长久对峙,相持不下。 前方的年轻军人,厌倦了长期的战争,后方运输粮草的老人,也因水陆运输的艰难和敌人的长久滋扰而疲惫不堪。 从彭城运往前线的后方粮草数次被彭越阻断,而前方楚汉两军对峙在广武山涧,以鸿沟为对立点,各占东西两山。这是一个特殊的地形,不似以往的城墙防御,那道天然的山涧高深数丈,下面是万丈悬崖,楚军无法越过山涧。 楚军数次派出使者要求两军速战速决,汉兵却拒不接战。广武山并非城池,隔着数丈高深的“鸿沟天险”,楚军无法采用常规战略攻取,可若退兵,必然给了敌人东进的机会。 既不能攻,又不能取,更不能退。 长期的对峙,让楚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维谷之境。 此情此境,就连战场上无往不利、天赋兵谋的西楚霸王也只能望而止步。 广武东山的楚营项王军帐中,王者杂乱的虬髯,深凹的眼眶,无不昭示着那个曾经俊朗如夜空星辰的男子,渐渐显现颓态。当年那个横扫大秦帝国的西楚霸王的雄风、骁勇与睿智,仿佛都消磨在历史的年轮中。 他,已经多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了。 “禀大王,钟离将军求见。” “宣。” “打听到夫人的消息了吗?”王者颓然地抬眸,沧桑的目光,让钟离昧心口一紧。 钟离昧摇一摇头,拱手沉声道:“斥候乔装进入,只能探到汉营前方的阵地,却无法进入后方的生活区。只能偶尔看到小雅带着西西在玩耍。” 王者深深蹙眉,眉心凝起的忧愁,看上去越发沉重,他颓然轻叹一声:“能知道小雅还带着西西出来玩儿,起码说明嫣儿暂时没有危险。” “大王,得赶紧想个法子啊。刘邦龟缩西山不敢应战,却让彭越在后方数次阻断咱们的粮草辎重,前方将士们一连多日都吃不饱。我军不能长期在这儿耗下去,干等着刘邦把咱们拖垮啊……”钟离昧上前一步,又道:“何况夫人,生就一番傲骨,在那里的境况,怎么可能会好?” 王者默然阖目,他岂会不了解钟离昧所说的一切?他最爱的女人身陷敌营,已经让他懊悔死当日没有留下她和亚父。 可是,那狡猾的刘邦,选在这样一个天险之地,却不进不退,真是比攻打一百个城池都要磨人。刘邦是想用这“拖拉战术”疲惫楚军的斗志!这一场楚汉之争,竟然比当年攻打百二秦关都还要耗心耗力。 王者沉重地点了点头:“钟离昧,你在军中挑选几名勇士,站在广武涧,向汉军挑战!” 钟离昧思忖片刻,旋即明白了项羽的意思,便应声而退:“诺。” 钟离昧亲自挑选出几名勇士出营,站在东山上向着鸿沟山涧对面的汉军挑战。汉军亦派出了善于骑射的猛将,将出来挑战的几名楚军勇士一一射死。 楚营中的王者闻讯大怒,飞身跃上乌骓马就直奔出辕门。 西山上的汉军射手搭箭正要拉弓,却远远看到楚营辕门内,一道乌金光芒飞闪而过,威风凛凛,卷起慑人的风暴,赫然正是西楚霸王。 只听“喝!”得一声,王者爆喝一声,一箭飞来,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箭矢却已射穿了汉军射手的眉心。登时鲜血喷涌,倒地而亡。 汉军吓得大惊失色,齐齐退后,几名射手竟是仓惶弃箭而逃,一气儿跑回汉营,再也不敢出来。 本在为两日后的“太子册封”一事而兴奋不已的刘邦,得到这个消息,面色一沉,大为震怒:“废物,全是废物!堂堂汉军射手,更是从楼烦请来诸多射箭高手,却被项羽吓得不敢出战?寡人要他们何用?传令下去,擅自逃离者,斩!” “大王万万不可。”张良急忙上前拦阻道:“那项王之勇,非是普通将士所能匹敌,这也不能全然怪罪咱们的射手。” “哼!”刘邦冷怒一声:“子房是想说,项羽之勇,天下无二么?寡人就不信了!难道我汉军中,就没有能奈何他的?!” 张良和陈平同时摇一摇头,虽然嘴上未言,却皆明白:这世间论智勇双全者,却是无人能匹及项王。 这时,鸿沟山涧之东,王者张弓再射一箭。 “嗖”得一声,汉营辕门上高插的汉旗,被射落下来,而那箭矢却稳稳插在地上。 汉辕门执戟侍卫吓得面色铁青,忙上前捡起那束箭矢,发现箭矢上竟绑着一封羊皮信。汉兵将信件呈给刘邦,刘邦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楚汉争战多年,天下苍生不得安宁,皆因孤王与你而起。孤王愿与你独战,决一雌雄,莫要再累计天下无辜的百姓。” 刘邦大怒,怒拍案几:“如何,这小子在向寡人挑战么?” 陈平上前拱手道:“两国长久对峙,疲惫的不止是楚军,还有咱们汉军。大王与我等虽知悉彭越捣毁了楚军后方粮饷,可咱们的将士们却不知。此时楚军士气高涨,若大王不应战,怕是汉军士气一蹶不振。若是临阵脱逃,或倒戈楚军,那对咱们就是雪上加霜。” “是啊大王,当初臣在齐国与韩信大将军达成的共识,便是以此对峙来消耗楚军的斗志,瓦解其军心。项王定是识破此举,才在对山叫阵,若是咱们不出战,我军士气必然大挫。”张良道。 “独战,独战……”刘邦搓着掌心,眉目一横:“你们认为,寡人能战得过那项羽?” “这……” 众臣迟疑之时,刘邦却突然眸色一亮,一道精光闪过,再次拍响案几,竟是吓得张良和陈平一怔,却听刘邦道:“那就战!” “我王可是有什么主意了?”陈平喜道。 刘邦招呼二人近前来,附耳一番,然后就“哈哈”笑着走出议事大营,大有胸有成竹之势。 却独留帐中的张良与陈平相觑着摇头。 …… 两日后,嫡子刘盈半岁,汉营内一片喜气洋洋。刘邦正式册封刘盈为汉“太子”,并设宴款待诸将。 莫紫嫣借口身体不适,并没有参加如此隆重的册封仪式,只是由婢女小雅和乳娘抱着半岁的小刘盈接受册封。这让汉王其他几个妃嫔十分不解。 而同时,刘邦在昨日已派出使者,赴对面楚营告知项羽,今日两王隔广武山涧决战。 在册封仪式结束后,小雅将小太子抱回寝帐。 刘邦则命令属下心腹大将率众位将军,手持酒肉,列队出营。楚军与汉军分别列队于宽约八百米,深达二百米的广武涧的东、西两侧。 刘邦在众将的拥护中走出汉营,看到对面的楚军早已在一身乌金戎装的王者身后列队而立。 楚军因为粮食匮乏,已是多日清汤寡水。望着对山上的刘邦和属下酒肉酣畅的样子,楚军士卒饶是铁骨铮铮,却也不由自控得垂涎三尺。 刘邦一脚踏上面前的青石台,高举手中酒壶,大抿一口,而后咬了一口手中烤熟的猪肘子。 “呦,对面站着的可是我兄弟项羽?多日不见,怎得如此清瘦?兄弟,你如今这般,可还举得起那霸王鼎吗?” “哈哈哈哈——!” 汉军将士闻言,皆捧腹狂笑,为汉王助阵。 第241章 一箭生死 面对西山数万汉军带着明显挑衅的轰然嘲笑,东山那一袭乌金铠甲的王者,竟然恍若未闻。 山风呼啸,他身上的虎皮战袍迎风飞舞。在这样万丈高耸的崇山之巅,犹如一座神邸,傲然屹立于万军之前! 红日高升,在他身后镀上万丈金光! 陈平暗自心道:项王果然是项王,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霸气,并非是世间每一个男人所具备的,即使同为一国之君,他贵族血统中的高傲与凛然,又岂是平常男人所能企及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让那个女人如此死心塌地爱着吧? 因为,从她进入汉营的第一天起,陈平就不相信,她没有抱着别有用心和将计就计的动机。 刘邦见项羽竟如此沉着冷静,便一甩长袍,继续扬声道:“兄弟,今日我汉营大喜,寡人和夫人的儿子被立为大汉太子。昔日寡人曾派樊哙去给你送大婚的喜糖,今日你看要不要寡人派人再去给你送上喜酒,让你也沾沾喜气儿,啊?” “哈哈哈哈!汉王威武!汉王威武!” 汉军又是一番巨烈地捧腹般的嘲笑。 犹如神邸的王者,终于在听到关于那个女子的消息时,心防一点点塌陷。凛冽如刀的眼神,一瞬间划过王者的双眸。 她竟为刘邦生下了儿子? 唾沫翻飞,巨大的狂风浪语如海浪一般滚滚袭来,王者身后的楚军大将个个双目喷火,钟离昧再也忍不住这帮乌合反贼对楚国最神圣的王后发出的只言片语,就要抽出腰佩宝剑,却被王者按住。 他的心,不可谓不痛,甚至心如刀绞。 然而,内心的悲痛翻滚,巨大的气血上涌,却终是被他强大的内力压了下去,依旧是默不作声。 刘邦见这样都无法激起项羽的怒气,一把将手中的酒肉扔掉,身后的夏侯婴会意,便将一卷早已拟好的竹简呈了上来。 刘邦手一抬,夏侯婴便上前一步,正色道: “项羽负约,王我于偏隅蜀汉,此罪一; 项羽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西楚霸王,号令诸侯,此罪二; 项羽已救赵,当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此罪三; 怀王约入秦无暴掠,项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财物,此罪四; 项羽强杀秦降王子婴,此罪五; 项羽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此罪六; 项羽皆王其下属诸将于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叛逆,此罪七; 项羽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此罪八; 项羽使人阴弑义帝于江南,此罪九; 夫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 不错,夏侯婴所读的,正是刘邦命人所杜撰的“项羽十大罪状”。 “哈哈哈哈哈!” 犹如一声狮吼,带着地动山摇之势,王者冰冷的眼神携着巨大的杀气,横扫对山一众汉军大将。 数百汉军大将几乎同时一怔,又同时后退,却终在看到他们的汉王眉头深蹙的愤怒表情时,默默停下了脚步。 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怀疑,如果两军不是相隔这样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天险”,如果对峙之地不是这道广武山涧,而是一座城楼之上,此刻他们的汉王发出这样的挑衅,对面那个王者必然会击破城门,冲进城楼将他的敌人——也就是他们的汉王,脖颈拧断! 就像,一年以前,他们从荥阳逃出升天,若不是纪信诈降代死,他们恐怕早已沦为楚人的阶下尸骨! “你既反孤王,又何患无辞?”王者面色冷然,缓缓开口:“这本是孤王与你之间的战争,又何故连累天下无辜,徒增白骨累累?你我的恩怨,就由你我自行解决吧!” “如何自行解决?”刘邦扬声问道。 “昔日你我结拜,孤王始终记得。而你几次背叛于孤王,孤王却一次又一次放过你。今日,孤王仍然唤你一声“大哥”。”王者扬臂一挥,指向对面:“以箭术定生死。孤王让你三箭,你可以选你汉军中最勇猛的弓箭手,三箭若中,孤王自认天命。若三箭不中,孤王便还你一箭!” “大王,这买卖合适啊!咱们的人射他三箭,若前三箭把他射死了,那这天下就是大王的了!”樊哙在一边乐道。 “三箭?”刘邦哈哈笑道:“项羽!你未免太轻视我大汉的勇士了!” 陈平上前一步,低声道:“大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行。” 是的,彭城之战后,刘邦亲眼目睹了项羽骑兵的骁勇。故而从西北狄戎之地,请来许多骑射的高手。北狄部的楼烦人善于骑射,弓箭之长远胜于中原各国。即便是前日被项羽威势所迫,纷纷退营不出,然而陈平此一谏,必然能大振汉军士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没有金财办不到的事! 刘邦旋即转身,目光巡视一周:“成功射杀项羽者,寡人‘赏千金,封万户’,谁有把握射死他?” 弓/弩手们为得封赏,果然纷纷自告奋勇! 很快,汉军中便选出最善骑射的三人,分别是楼烦射手一名,汉军射手一名,原秦军射手一名。 东山上的王者淡淡扬声:“开始吧。” 汉军擂鼓声声,第一个弓/弩手为汉人,乃汉军中一名骑射大将,彪形大汉往前一站,气势雄浑。 汉军射/手拉弓而上,将一切准备就绪,便搭箭瞄准了那一身乌金戎装的男人。 乌金甲,在灼灼的火焰下,发出夺目的强光,一片片鱼鳞甲片撑起胸前的神兽,神兽火舌喷张,目呲欲裂。 如此名贵铠甲,定然很难一箭射死着甲之人,汉军射手选择将弓箭对准了那王者的头颅。 赫然之间,那王者的黑眸如炬,迸出骇人的火焰,恍若是一头苏醒的雄狮,弓/弩手的手在对准他的那一刻,却不由一抖。 那一箭,射偏了。 轮到秦军的射手上场,秦军对项羽有亡国之恨,他一声大吼为自己壮胆,便将那箭以百步穿杨之势,射了出去。 怎知,反应极快的西楚霸王一偏身,那箭矢竟射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将那石壁射出了一个洞。 接连两箭失利,让汉军士气大挫。第三箭若再失败,就要轮到项羽回射,刘邦的心里陡然敲起了危鼓。 他不着痕迹地向樊哙和卢绾的身后退了退,在二人之间只露出了脑袋,双目则时刻紧盯着对山的方向。 第242章 生死未卜 山风凛冽,乌云遮蔽晴空。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凝神屏息。 红色披风的刘邦双目一眯,目露必杀凶光。对于汉军这最后一次生死绝杀之机,如若把握不住,便不复重来。 楼烦射手,是汉人最后的杀手锏。 作为当时为秦国出战的楼烦人,曾为大秦帝国成功射杀过十三名敌军大将。 此人面露凶煞,狠戾异常,箭术刁钻,精准出奇,且作战经验异常丰富。在被秦雇佣为秦作战时,只负责射杀难以消灭的敌军将领。 此刻,东山楚军阵营,大将钟离昧正借着楚军队列的遮掩,不动声色地将弓箭上好,而后递给前方的王者。 那王者背手接过弓箭,暗于身后熟练做着调试,在心中默算好了他与目标之间的射程。 汉军锣鼓声声,声势如虹。 “嗨!” 只听那楼烦射手大叫一声,一拍胸脯,弯弓跨步,一箭瞄准了项羽的头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箭矢之上,似乎只要这一箭射出去,对面的王者必会一箭穿颅,必死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楼烦射手右手一松,“嗖”得一声,利箭离弦! 几乎就在对方的箭矢飞驰而来的同时,分列项王两旁的楚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纷纷向左右两边闪出一丈的距离。 王者偏身一躲,下一时刻,他迅速转身,开弓,射箭。 “唰!” 离弦的箭矢犹如闪电霹雳,准确无误地向着樊哙和卢绾两颗脑袋之间的中缝飞去。 那二人毕竟是武将,慌促中见那箭矢朝自己飞射而来,吓得纷纷侧身扑向两边。 只听“砰”得一声,一道红色身影登时倒地。 霎时间,楚军欢呼声冲天而起!犹如擂鼓,气势夺人! 而直到刘邦倒下,汉军才反应过来,他们的汉王中了箭。 正是因为那箭矢射向的是卢绾和樊哙的中缝,也正是要利用二位武将在自保之下的迅速倒身,才让那一箭准确无误,不偏不倚地击中王者心中的目标。 射箭的王者,在那一刹那,算出的不仅仅是射程,还有掩护在刘邦前面的二人在面对突袭时的心理反应。利用他们的闪身,直插敌人的胸膛。 围绕在刘邦周围的文武信臣,顿时惊作一片。一国之君被项王箭中胸膛,生死难明,众人怎能不慌? 张良毕竟心思沉稳,越是这种危急慌乱的时刻,越要运筹帷幄,稳住大局。绝不能让敌人看出端倪,更不能让汉军军心不稳。 他悄悄走向被大青石挡住的刘邦面前,低声吩咐众人:“都安静,切不可声张,让项王看出端倪。” 众人顿时噤声。 张良扶起刘邦,看着他的伤口,低声问道:“大王,您还撑得住吗?” 刘邦面色惨白,艰难地喘着粗气,紧紧捂住胸口,咬牙点一点头。 “大王若是能撑住,就站起身来告诉项王。绝不能让他和汉军将士知道大王受伤之事。否则军心大乱,项王必定趁势来攻。”张良道。 刘邦自然明白张良的用心,他忍着痛,稳定心神后,缓缓道:“命人将寡人的箭折下,扶寡人起来。” 张良依言命樊哙上前,将刘邦胸口的箭矢从根部折断,然后扶着刘邦起身。 当那个身披红色披风的老汉王起身的一瞬间,楚军几乎所有人目瞪口呆。 刘邦用披风遮住了伤口,故意扬起手中的箭,咧一咧嘴嘲笑道:“项羽老弟啊,哥哥说什么来着?你若吃不饱饭,就告诉哥哥,哥哥派人施舍你一些,别竟是给哥哥丢人现眼!” 刘邦说着,便扬手将那箭矢朝地上一扔:“没那本事,还背后放箭!你说你射哪不好?竟射坏寡人的鞋子,这鞋子可是寡人夫人亲手做的。被你这样糟蹋了,寡人有多心疼?” 东山的所有人,皆不可思议地盯着红色披风的男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分明看着刘邦倒下,却又在这一刻,看着他站起来了! 几万个声音在心中同时响起: 刘邦竟没死? 项王箭术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天下无敌,怎么可能会没射中?! 可若是被射中了,又如何还能站起来? 几万声心中的质疑,一对对不可思议的眼神。 “回营!寡人要去换鞋子!”刘邦说完扬手一挥,率着一众汉军向着汉军辕门走去。 樊哙和卢绾很为自己方才的躲闪导致了刘邦的中箭而感到内疚,刚想要上前搀扶,却见刘邦摆手示意,不许任何人靠近搀扶。 张良紧追几步,低声提醒道:“大王,稳定军心为上。” 刘邦瞬间领悟,在回营的时候,强忍着伤痛,一路对着营中的汉军将士们微笑招手。此时的汉军们,原本跟楚军抱有同样的怀疑,他们都亲眼看到了他们的王中箭倒地,却又看到他们的王,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 而汉王此举,让他们终于明白,原来那西楚霸王的箭术实在是虚传。 汉军将士纷纷振臂高呼:“汉王万岁!汉王万岁!” 东山一众楚军将士,直到此刻还恍若梦中。 “回营。” 王者的面上没有任何一丝的表情,转身回了楚营。 却在进入军帐的那一刻,之前所有强压下去的心毒,仿佛同时攻了上来,一口鲜血喷出,案几上血渍斑斑。 钟离昧大惊失色:“大王,末将去请军医。” “昧……”王者拦住钟离昧,手却紧紧抵在胸口。他的面色一片煞白,看上去异常痛苦。 “她真的恨孤王……真的恨……” “不会的大王!末将相信,这一定不是真的!”钟离昧望着一脸痛处的项羽,不禁有泪光在眼眶中打转:“刘邦那无赖卑鄙无耻,阴险狡诈,这一定是他故意气您才使出的奸计!末将愿拿命来赌夫人对大王的爱!” “哈哈哈哈!”王者寒声一笑,无尽悲凉的脸上,有嘴角溢出的血渍染红了青须。 寒风打着帐布刷刷作响,犹如妇人的哭泣。 那个曾经一剑亡秦,傲然立于天下之巅的王者,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力量,却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不会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 “大王,请相信末将,这其中一定有诈!”钟离昧上前一步,拱手道:“末将明明看到刘邦那老贼中了大王一箭,可一转眼他就跟好人似的?大王放心,末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第243章 夜探汉营 是夜,刘邦因失血过多,伤情加重,导致昏迷不醒,生命危在旦夕。 广武山的条件艰苦,张良、陈平等几位大臣紧急密议后,决定将刘邦秘密送往成皋医治。 与此同时,莫紫嫣、戚姬和薄姬,也都被悄悄护送至成皋军营。 钟离昧接到斥候回报,得知刘邦被连夜转移出广武山汉营,这更印证了他对刘邦中箭一事的怀疑。 汉军皆驻守在广武山,成皋守军并不多,这是一个绝好的刺杀机会。如果能一举灭掉刘邦,那一切问题便都解决了。 钟离昧决定,私自率领五千人马,准备夜袭成皋的汉军大营。 成皋,汉军大营。 几名医术最高的军医为刘邦检查了箭伤,均是无奈地摇头。 “大王伤势过重,箭的位置又靠近心脏,拔箭若稍有差池,便会危及生命。但倘若……”军医令欲言又止。 “倘若如何?医令大人可如实告知。”张良道。 军医令轻叹一声:“倘若……不及时拔箭,当气血耗尽,便会不治而亡。” 众人闻言大怔。 拔箭会危及生命,有谁敢下令拔箭?毕竟谁都怕担当不起这事关生死的决定。 思忖片刻,张良便命人去将三位夫人请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寝帐外响起了女人的哭声。 戚姬一路哭着进了大帐,一看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便就直扑到床榻前,痛哭流涕地道:“大王,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如意,可怎么活啊?” 薄姬也是忧心忡忡,然而她自知人微言轻,也只能默然不语。 莫紫嫣被请入帐中,众大臣拱手请安,薄姬也跟着微微福身:“见过夫人。” 张良便让军医令先将方才的话再告诉三位夫人一遍,而后拱手向莫紫嫣请示道:“夫人,请您速拿个主意吧。” 莫紫嫣缓缓地走过去,望了一眼床榻上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刘邦。 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众朝臣脸上的神色,却淡淡道:“这个主,我做不得。” “这……”张良与陈平相视一望,又道:“您是汉王的国夫人,这主意必然得您来拿啊。” “医令大人方才说了,这箭的位置如此危险,倘若稍有差池,便会危及生命。若是如此,这下命拔箭的罪名,谁来承担?”莫紫嫣顿了一顿,淡淡看向床榻前跪着哭啼的戚姬,方才她装作悲伤过度,连自己入帐都假装没看见。 莫紫嫣缓缓道:“汉王妻妾,并非只有我一人,何不去问问那愿意做主之人?” 戚姬一听,这是把这不讨好的事推给她啊?陡然升起怒气。 她怨怼地起身,对莫紫嫣冷哼一声:“平日里你作威作福,这个时候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陈平见气氛不对,赶忙上前劝道:“二位夫人,这个时候你们就别再吵了。” 薄姬因身份低下,张良和陈平虽然把她请来,却并没有要问她的意思。 几方意见僵持不下,外面却响起一阵剧烈地骚动。 不多时,帐外有人大喊道:“有刺客!楚军夜袭大营,全军戒备!” 莫紫嫣闻声不由心神一荡,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来冒险袭击呢?张良心思缜密,他将刘邦偷偷转移,也必然会加紧防范,如此一来,偷袭的楚军怕是凶多吉少。 她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面色无波无澜,只转身对小雅道:“小雅,你快去看看盈儿。” 多年主仆,聪慧的小雅仅从夫人眼神传递的信息,便可以互通心意。 “诺。”小雅躬身应道:“奴婢这就去。” 出了刘邦寝帐,小雅的心里也敲起危鼓,她在营内寻觅着所谓的“楚军刺客”。她知道,不管是楚军中的哪位将军,若在汉营孤身犯险,那必然会凶多吉少,夫人让她出来,便是要她想办法救对方。 “什么人?!”只听巡逻汉兵暴喝一声,前方黑影一闪而过。那一瞬间,小雅的脑海中,飞快浮现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是我。”小雅闪身出来:“兵哥哥,前面发生了何事?” “你们去那边看看,别让那人跑了!”汉兵吩咐完几个同行的巡逻兵卒,便笑脸迎上前:“原来是小雅姑娘,姑娘深夜还不歇息,为何在此?” 小雅微微福身,柔声道:“大王重伤昏迷,夫人忧心如焚,一直陪在王侧,这不听到外面吵嚷,让奴婢出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楚军有刺客偷袭,不过请夫人放心,我等必将誓死保卫大王及汉营安全。外面危险,小雅姑娘快回去吧。”没有意识到身后危机的汉兵,依然在卖力地讨好国夫人身边最得宠的贴身侍婢。 小雅甜甜一笑,不着痕迹地应道:“嗯,兵哥哥放心,奴婢一定如实转告夫人。” 这一声兵哥哥,听得汉兵心都酥了,他满心荡漾地准备去巡逻。 而就在他正要转身的那一瞬,不知从何而出的钟离昧飞身上前,一刀抹掉了对方的咽喉,竟是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钟离昧与小雅相视一笑,旋即四下一望,将汉兵尸体掩藏在一块大石之后的黑暗荒丛中。 “想不到小雅姑娘,竟如此沉着冷静。”钟离昧低声赞道。 “果真被夫人猜到了……将军,您怎能孤身犯险?”小雅并没有因为钟离昧的赞美而开心,这个时候,她担心更多的是对方的安危,她焦急地抓住钟离昧的手臂:“将军快跟我走。” 钟离昧松开了小雅的手,声音暗哑:“小雅姑娘,夫人呢?我要见她。” “夫人让我来接应你,快随我走。”小雅带着钟离昧,一路躲闪,才进到莫紫嫣的帐内。 帐外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小雅眼神一亮,低声道:“将军,是夫人回来了。” 莫紫嫣特意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进入帐中。 机灵如小雅,以遛西西为名,在帐外为二人把守。 “昧将军,你怎么会来?”莫紫嫣讶然看着钟离昧,沉声道:“大王……他,还好吗?” 钟离昧拱手施了一礼,将面前的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她瘦了,也憔悴了,显然过得并不好。 不,分明是很糟糕。 第244章 欺我夫君昏迷 冷月如霜,秋风呼嚎,长风卷起一地尘埃。 这一年的秋天,冷得很早。 上苍,似乎并未眷顾已然面临断粮危机的楚军。 “大王他……”汉营国夫人寝帐内,钟离昧轻叹一声,神情怅然,连声音也有些哽咽:“大王他,怎么会好……夫人,末将今日来,只问您一句话,您真的是要与大王恩断情绝吗?” 莫紫嫣凝望着他半响,一字一顿地沉声问道:“你也这样觉得呢?” 是啊,你我相知多年,以你对我的了解,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钟离昧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沉吟片刻,从身上掏出一张绢帛,交给莫紫嫣:“夫人,您看看这个。” 这是在紫嫣与亚父离开荥阳楚营的那日,项羽写完之后又丢弃的,钟离昧捡到后就一直保存在身上。 莫紫嫣展开白帛一看,六字跃入眼帘,是那样刺痛双目——既相爱,何相离。 “既相爱,何相离……”她喃喃重复着这六个字。 当日所有的误会,所有的赌气,所有的怨怒,所有的伤心…… 一切的一切,都被分离之后的懊悔和曾经刻骨的爱一一替代。 或许每一对红尘中的痴男怨女,在感情的世界里,都是个迷惑的孩子。 若非爱之深,他怎会迷茫,又怎会误会?这一生中,唯一在他心口留下烙印的女人啊,他无法忍受她一丝一毫的舍弃! 而她,也终因所有的努力,都在项伯的口中前功尽弃的时候,绝望地想要放弃…… 这对年轻的夫妻,因为对彼此的太过在乎,而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然而也因为年轻,才会有人负气地离开,才会有人负气得在那一刻未做挽留。 只是,彼时的他们不会知道,那一次的离别,竟让命运开了如此大的一个玩笑…… 钟离昧将项王得知“夫人与刘邦大婚”、“夫人生下汉太子”这两件事情后,便气绝吐血将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消息,告诉了莫紫嫣。 女人本就虚弱的身子,终于在听闻关于他的境况时,所有的坚强都不复存在。身子一倾就倒了下去,幸好被钟离昧一个箭步扶住。 她坐在榻上缓了好半响,才缓缓沉声道:“他真傻,我这一生所为,都是为了他。无论顺境、逆境,都将他的生命看得比我自己还重,又岂会真的要与他恩断情绝……” “夫人,末将就知道……”钟离昧几乎是喜极而泣:“末将就知道,当日您是为救末将,才故意在卢绾面前说出那番绝情的话。” 她轻轻颌首,展颜看着这个侠肝义胆的楚军大将,而后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极小又密封的兽纹木筒。 “昧,这木筒里装的是亚父生前留给大王的遗书。请你代我转交大王,他看后自会明白紫嫣的心意。”莫紫嫣又道:“那张地图,可有带在身上?” “带着,末将从未离身。”钟离昧将地图掏出来,又接过紫嫣手中的木筒,藏在了中衣最里面的夹层。 所有的误会终于得到了释然。 莫紫嫣拿起地图,执笔迅速在许多地方画上了“叉”,这是她在汉营两年来,最大的收获。这上面所勾掉的地方,是已经被汉军攻下的楚国之地,如果项羽未来真的要走到逃亡的那一步,这些已经易主汉旗的地方,都有汉军把守,绝对不可以再行。项羽常年在外作战,并不知道这些楚地,已被韩信和彭越攻下。 “记住,逃亡路线,只有咱们先前定下的那一条可行。”莫紫嫣慎重地道。 “嗯。”钟离昧又将地图收好,俊朗的容颜终于绽放出一丝久违的笑意:“如此,末将就放心了,末将私自夜攻成皋,本以为成皋汉军不多,能一举除掉刘邦、救出夫人。不想,还是失算了。” “刘邦中了大王一箭,伤势很重,张良的严加防范不过是料定你们来攻,做出的虚张声势。只是你毕竟人数少,可惜了我们楚军的几千将士。昧将军回去后,速请大王强攻成皋,这里没有鸿沟天险,汉军必败。记得,一定要将刘邦中箭之事传扬出去,振奋我军士气,汉军在气馁无主之下,必定大慌!”莫紫嫣道。 “嗯,昧记下了。”钟离昧点头应道。 “事不宜迟,我让小雅带你出去。”莫紫嫣道。 就在这时,帐外陡然响起纷沓的脚步声。 莫紫嫣和钟离昧同时顿住步子。 “禀都尉大人,所有的地方都搜过了,只有几位夫人的营帐,尚未搜寻。”一名巡逻而回的侍卫,拱手向陈平请示着。 陈平的目光突然望向莫紫嫣营帐外,只见婢女小雅正领着那只小白狗在营前转悠。 陈平高声吩咐道:“为保大王和夫人安全,每一个营帐都要彻底搜查!” “诺。”侍卫领命,便带着人向着莫紫嫣寝帐走去。 “站住!”小雅大喝一声:“夫人早已睡下,勿得惊扰!” 侍卫左右为难,一方面并不敢强行闯入,一方面又为难地看了看身后的陈平。 陈平快步上前,笑着道:“这么晚了,小雅姑娘不入帐休息,如何还在此时遛狗呢?” 犬类的记忆极好,西西一看是陈平这个不速之客,便“旺旺”狂叫了起来,小雅赶忙抱起西西,回道:“我家西西公子睡前是一定要出来溜溜的,不然就不睡觉。” “今日有刺客,小雅姑娘还是早些入帐吧。”陈平说着,就要带兵进入莫紫嫣营帐搜查。 小雅箭步如飞,几步上前,就拦住了陈平的去路,高声对着他身旁的侍卫斥责道:“大胆!夫人服侍大王一整晚,才刚睡下,你们就敢叨扰,吵到夫人,何人担当得起?!” 小雅话音方落,就听到陈平冷冷地道:“小雅姑娘,若是有刺客入了夫人营帐,发生任何闪失,又岂是你我担当得起的?!” 说罢,陈平挥手,扬声道:“搜!” 几名侍卫生生将小雅拦在一边,陈平迅速带着其余侍卫闯入了帐中。 却看见那宽大毫无遮掩的床榻上,一袭水蓝薄纱的女人正侧身俯卧于榻上。 她右手支着头颈,左手有节奏地轻拍着胸前安睡的婴孩,如云墨发自然地垂落在绝美的面庞之侧。帐内的烛光微弱,却在帷帐被掀起的那一刻,投了一束氤氲的月光进来,将她那曼妙的身姿笼进了光下。 她眸波一转,淡淡地看了陈平一眼。 那一眼的潋滟风情,让陈平看得目眩神迷,他的心,怦然一动。 小雅抱着西西追了进来,满脸委屈地道:“夫人,奴婢告诉都尉大人您和太子已经睡下了,哪知都尉大人还是硬闯了进来。” 莫紫嫣冷冷地道:“陈大人深更半夜闯我寝帐,是欺我夫君昏迷不醒,不能为我做主吗?” 陈平一听,她这是要将他“捉拿刺客”的公职,扣上这“擅闯国夫人”营帐的罪名。 心底一怔,陈平陡然拱手,恭谨道:“夫人恕罪,今夜汉营里出了楚军刺客,陈平负责保护大王、夫人和太子的平安,实在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第245章 再谋陈平 一 “刺客?”莫紫嫣冷哼一声,拍着刘盈的手却顺势在裹被里做了个小动作,就听得刘盈突然“哇哇”得大哭起来。 莫紫嫣黑眸一凛,凛冽如刀的目光,冷然划过陈平的面颊,斥道:“我倒未见刺客,倒是尔等这番声势浩大,太子素来体弱,若惊吓到太子?……这后果,都尉大人,可担得起吗?” 陈平眉头微微蹙起,一双黑眸却迅速地在帐中搜寻着他想要的目标。帐内灯火昏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盈儿乖,等你父王醒了,一定为你做主!”莫紫嫣见陈平依旧没有退出的意思,语气陡然更厉几分:“若真惊吓到了太子,可不是一支金步摇插错了地方那么简单!都尉大人,你有几个脑袋能承担?!” 陈平陡然一怔,这话他信。 这个女人绝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分量,能让刘邦相信:他陈平是借着刺客为名,实则却是“色胆包天”故意夜闯夫人营帐。 “打扰夫人了,末将这就出去。”陈平一挥手,转身道:“走!” 所有的侍卫,顷刻间鱼贯而出。 陈平在走出帐口几丈的距离后,低声对侍卫统领吩咐道:“在暗处,死死盯住夫人营帐,派重兵把守住辕门,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得出辕门一步!” “诺!”侍卫长拱手领命。 陈平回望了一眼莫紫嫣的大帐,双眸一眯,冷冷地道:“我就不信,他能插翅飞了出去!” 以他的心思缜密,绝对不相信莫紫嫣今晚的行为没有猫腻。 待四下恢复平静,小雅轻轻在西西耳边耳语一番,小家伙机灵地跑出营帐,在帐前像个小护卫一样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雅起身一笑,就追了出去,口中喊着:“西西公子,再玩一会儿,咱们可要睡觉了哦。” 这时,钟离昧才从莫紫嫣的身后爬了起来。 原来方才陈平准备入帐搜人,可这营帐之中没有任何可以藏人之处。情急之时,莫紫嫣听到小雅在帐外高喊“夫人已睡下”,她灵机一动便将钟离昧隐藏于身后,钟离昧就一直裹着锦被趴在床榻上。 莫紫嫣起身后,长吁出一口气,方才一直悬着的心才暂时放下。 她浅浅一笑,樱唇与两边的小酒窝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极美的弧度。超凡、淡然,却并不狐媚。就是这样明媚又勇敢的女子,一次次站在风口浪尖,不畏艰险地用较柔的身躯,将她所在乎的每一个人,坚定地挡在身后。 钟离昧双眸闪烁,拱手道:“夫人,昧又给您添麻烦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莫紫嫣拦住钟离昧的施礼,语气深沉且郑重:“昧,你是紫嫣这一生最看重的朋友,谢谢你为大王,为紫嫣所做的一切。” 钟离昧闻听此言,泪光动容:“为大王,为夫人,万死不辞。” “又说傻话……帮我带句话给大王,”她话语微滞,突然神情凝重地看着钟离昧,一字一顿地说道:“相离,心不离。” “嗯。”钟离昧重重地点头:“末将一定将话带到,回去之后即刻请大王发兵。夫人千万要珍重——为了大王!” 莫紫嫣轻轻地颌首,眼中有泪光闪烁,便听得小雅返回帐中,低声道:“夫人,都准备好了。” “好。”莫紫嫣点头示意:“快换上。” 钟离昧换好小雅拿来的衣服,莫紫嫣肃然嘱咐道:“此去一别,我们都要珍重。” “夫人莫难过,大王很快就会救出你们,一定会早日团聚。”钟离昧拱手告辞,便与小雅一起出了营帐。 营帐口停了一辆马车,小雅直接进入了后面的轿子里,钟离昧则坐在了马夫的位置上。 钟离昧扬鞭一挥,马车直向着辕门驰去。 “站住!”辕门的执戟侍卫横起长戟,拦住了马车:“车里是何人,深夜为何出营?” 小雅闻声掀开帘子,探出头来,拿出紫嫣的令牌,朝着执戟侍卫温柔一笑:“是耿大哥啊?太子受了惊吓,半夜啼哭不止,夫人让奴婢回广武山的营中,取太子的玩偶。” “原来是小雅姑娘。”执戟侍卫见是国夫人的贴身侍婢,声音果然客气了许多,只是依然在马夫和车周环视一周,转而道:“小雅姑娘见谅,都尉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营,除非有大人手谕,我等才能放行。” “呵呵……耿大哥,您是大王的兵,小雅是夫人的奴,这都尉大人的命令再大,难不成还僭越到了夫人头上?实在是太子只有看到那个玩偶,才能停止哭闹。夫人连夜从广武山奔波来到成皋,走得急才忘记带那玩偶,这一路车马劳顿本就乏累。这大半夜的,难不成还要让夫人找都尉大人要手谕?”小雅依旧是笑着,只是目光却凌厉了许多。 她在莫紫嫣身边多年,有时候眼神和气场,也自然带出几分惟妙惟肖的神韵,却是让辕门侍卫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这……”侍卫显然面露出为难之色。 “什么人?”远处的陈平高喝一声,已经快速在向着辕门这边走来。 “大人来了,就请小雅姑娘,亲自跟大人说吧。”侍卫道。 小雅的心猛然一紧,若是陈平绕到了马车前,定然能认出钟离昧。 驾着马车的钟离昧,一直垂首不语,此时双眉微蹙,不禁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正此时,营中陡然传出女子的高呼:“有刺客!有刺客!救命啊!” “是夫人!”小雅惊呼一声,就冲出马车,向着莫紫嫣的营帐方向跑去。 陈平急忙领着辕门处的一众兵力,也紧跟着向莫紫嫣的营帐奔了过去。 便见女人一脸惊惧的,抱着孩子从帐内跑了出来,甚至来不及披一件外衣,那一袭水蓝薄纱将她的肌肤映得更加白皙剔透,胸前不住地起伏。 月辉倾泻,她的眸子旖旎着楚楚动人的美。 “陈大人,陈大人,快救我!”她的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浮,就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夫人,那刺客呢?”陈平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声音里也充满关切。 莫紫嫣指一指南面,陈平便摆手示意所有的侍卫向南追查。 陈平亲自将莫紫嫣送回了帐中,看着她将孩子放在床榻上。 他扫寻着帐内的摆设,觉得并无可供刺客的藏身之处。又突然想起一刻前她的那番“金步摇”的提醒,便不敢再多做停留。 他正欲转身告辞,却被女人轻轻唤住:“大人……” 第246章 再谋陈平 二 陈平回过身来望着她,她的喘息依然略显急促,依旧是那般的楚楚动人,就像是一只惶恐不安的白狐,在茫茫人世间,苦苦寻觅着能救她出苦难的恩人。 “大人可愿保护紫嫣和盈儿?”莫紫嫣柔声问道。 烛光觥筹,映在她那一张皙白娇嫩的美人面上,犹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清澈的水眸点点含羞。 他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柔声软语的跟他说话,更是第一次有求于他。 “只要夫人一句话,陈平必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也要保夫人和太子无虞!”陈平颌首施了一礼。 莫紫嫣轻轻一笑:“大人不必万死,只要大人记得今日这番承诺就好。” 外面猛然传来一声马鸣,短暂的兵器交戈之后,有侍卫在帐外急切地禀报道:“都尉大人,那刺客逃出了辕门!” “什么?!” 陈平蓦然一惊,便疾步转身要出营帐,他走到帐口时,却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凝视着帐中的女人。 他看着她那张陡然间变得波澜不惊的脸,哪里还有方才喊着“有刺客”时的惊慌之色,就几乎明白了一切,沉声问道:“夫人将陈平诱至帐中,可是为了助那刺客逃脱吗?” 莫紫嫣抬起头来,嫣然一笑,眸子中万千妩媚早已消逝的无影无踪,语气冷冷地道:“大人若真这么想,大可去告诉大王。” 方才一切的温柔软语,在一转瞬,竟然化作冰山一样的冷漠。 甚至,还带着嘲讽。 陈平懊恼万分,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他中计了! 她将他拖延在此,就是为了帮助刺客逃脱,可他除了吃这哑巴亏,却无计可施。因为即便汉王醒来,他若讲出此番经过,汉王必然会追究他“不去追查刺客,却入夫人营帐”之罪,那他只能有更多的麻烦。 陈平出了莫紫嫣营帐,加派人手继续追赶刺客。 外面突然下起了小雨。 小雅见人走远,回到帐中,低声禀报道:“夫人,昧将军已经逃出辕门。” “嗯。”莫紫嫣淡淡应了一声,转而道:“你去看看那孩子是否受了伤,方才我的力度可能不轻。” 小雅一愣,旋即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男婴,她心里兀自一笑,原以为夫人对这个孩子会铁石心肠,却也会有这样心疼的时候。 小雅走过去,看着熟睡中的婴孩,可爱白皙的小脸上并没有泪痕,显然是有人为他擦拭过了,小雅轻轻掀开被子,翻开孩子的小屁股,有花生大小的青痕,但是并不严重。 小雅重新为孩子掩盖好被子,回身道:“夫人,不打紧,过几天就会好的。夫人若不放心,明日小雅请医令过来看看。” “多嘴。”莫紫嫣冷冷道了一句:“把他抱走吧,我要歇息了。” “诺。” …… 钟离昧逃出成皋汉营,一路向东奔向广武山,他割下马与缰绳之间的绳子,继续纵马狂奔。 陈平派出了数千汉兵紧追不舍,并放出口令:“生死勿论,务必击杀!” 汉军追兵一路狂追,对钟离昧连放数箭。就在他快要到广武山涧时,却被汉军射中一箭。 钟离昧跌下马背,滚出几丈远,鲜血顿时渗透衣衫,和着雨水浇灌大地。 他顾不得伤势,爬起来继续向东奔跑。 雨势渐大,山路泥泞湿滑,举步难行,汉军追钟离昧到广武山上,他已无路可逃。 一众汉军将他围堵在陡峭嶙峋的悬崖边上。 胜利在望,汉军带着狰狞的笑意,逼得钟离昧步步后退。 再往前一步,就是深谷狭渊,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钟离昧突然想到,若是被汉军抓住,他的生死无所谓。可他身上有夫人交给他的密信,此信若落入汉军手中,必然会为夫人招来杀身之祸。 他望向万丈悬崖,对着一众汉军冷冷一笑,而后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在这个夜晚,因张良早有防范,钟离昧所派出的夜攻成皋的五千楚军,也遭全军覆没。 清晨,成皋汉营内,众文武大臣和汉王的三位夫人在君王帐中,依旧商议着目下对整个汉营来讲生死攸关的大事——汉王刘邦的拔箭之事。 有侍卫入帐来报,说昨夜潜入汉营的楚军刺客,被逼到悬崖无路可逃便跳下广武山涧,粉身碎骨而亡。 站在大帐中的莫紫嫣蓦然一怔,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幸好薄姬在身侧虚手一扶,她才不至倒下。 见薄姬并未言语,莫紫嫣感激地点了点头,努力稳定住心绪。 昧将军死了,昧将军死了…… 她向着刘邦的床榻缓步走过去,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悲伤,无论如何,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陈平却突然走到她身后,拱手道:“夫人,属下已查明,昨日夜袭我汉营的那名刺客,正是楚军大将钟离昧。” 不是没有听出陈平在讲出那个名字时,刻意放慢的语速,更加明白敌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拆穿她的面具,击溃她所有的防线。 莫紫嫣慢慢转过身子的一瞬,已敛尽悲伤,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都尉大人可是为我大汉立了一大功。” “夫人。”张良上前几步,亦对着她拱手道:“刺客虽已死,可大王的伤势绝不能再拖下去了,请夫人赶紧拿个主意吧。” 莫紫嫣的目光再次落在床榻上,那昏迷着的男人脸色异常苍白,她轻轻上前为他掩了掩被子。 又旋身看向帐内的诸位臣子,缓缓道:“平日里,军国大事,各位大人可有与我商量?如今面临这一国之君生死难抉之事,却要我一个妇道之人来做决断?” 顿了顿,她又道:“若是我说‘拔箭’,可就因为这箭拔了出来,将大王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这罪责谁来担负?” 见众人纷纷低头,默不作声,她突然走到张良面前,瞬也不瞬地看着对方:“是子房先生你来担吗?” 不给对方回话的机会,她又突然走到陈平面前,同样目光不错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还是陈大人,你来承担?若是你们承担后果,我就同意即刻拔箭!” 张良和陈平相视而望,又纷纷垂头不语。 军医令说过,残存在刘邦身体里的断箭如果不尽快□□,就是耗尽生命等死;可要是拔箭,伤的位置又太过要命,稍有偏差性命堪忧。 因此,在这拔与不拔之间,群臣都是急在心里却无计可施。 樊哙是个急性子,这样一拖再拖,他早就不耐烦了。眼见着张良和陈平这两位平时最有主意的大汉国智囊,听了一个妇道人家几句话,就都不说话了,他很是不解。 “不就拔个箭吗?怎得还推来推去?”樊哙拍着胸脯,高声道:“我大哥命硬!拔吧!有何事我樊哙来担!” 众人几乎同时瞪大眼睛看向樊哙。 莫紫嫣深知,若此箭一旦拔出,刘邦必定会转危为安。樊哙这个莽夫果然最会坏事,也只有他敢在这种危机时刻,这样没头没脑地担下责任。 她绝不能让那断箭,从他身体里被□□。 第247章 项王最大羁绊 “在下以为,为今之计,我们应去与项王议和。”陈平低声道。 “议和?”张良讶然看着陈平,道:“项王是何等彪猾?汉王手下众多谋士,各出奇计,加之大将军韩信与各路诸侯兵出天下,方能抵挡和牵制得住项王的武力和势力。项王素有‘霸王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威名,汉王中箭这场戏,他本就怀疑。而今我们去议和,那不等于不打自招,更让他确定此时是攻汉的最佳时机吗?” 陈平摇头笑了笑,目光深沉却有些诡异,他道:“军师忘了,我汉营中还有一张王牌吗?” “你是说……国夫人?”张良道。 “正是!” 冷风呼嚎,顺着帐壁缝隙打了进来,钻心得冷。 陈平站起身,缓缓走到炉火旁,加了点木柴进去,炉火瞬间旺了起来。 红红的火焰照的一张俊朗的脸有些面红耳赤,男人双目微眯,笃定地道:“她是项王最大软肋!” 张良默然点了点头,这话他同意。 陈平转过身来,走回到案几旁,为张良续上热茶,缓缓道:“若是突然讲和,项王必定不信。然,项王此人,一生最大羁绊,便是‘情’之一字。情之所牵,情之所动……若是以嫣夫人为前提,将‘议和’说成是夫人之意。为了心爱之人,他却有可能答应。” 见张良依旧默然思忖着,陈平沉声道:“军师,我等忠于汉王,死而后已;忠于汉王之后,亦当鞠躬尽瘁,那必定是汉室正统。但若汉氏一族易主换姓,军师可还愿追随吗?” 张良摇头,叹道:“汉王于我有知遇之恩,当年韩王被暗杀于彭城之时,又对我有收留之情,恩同再造。辅佐汉家天下,我张良义不容辞。但若王位易主,我也只能离去……” 陈平抱拳相敬道:“军师对汉王之忠义,令陈平感佩。陈平与军师所想如出一辙,若是这汉王之位,不再姓刘,你我均无用谋之地。与其让长安侯和樊哙等人夺了王位,不如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继承正统。” 闻言,张良眉头微微蹙起,陈平却浅浅勾唇一笑,解释道:“一来,只有太子刘盈的母亲,才能让项王放下灭汉之心。二来,对内对外,于公于私,都能得到较为稳妥地控制。于军师于我,亦可以继续留下,辅佐少主。” “太子毕竟乃汉王嫡长子,是我大汉国正统继承人。”张良轻轻一笑,感叹道:“想不到陈大人竟有如此缜密的计划,子房佩服啊。” 此话刚出,张良又突然想到:“可若然,汉王平安度过此劫,我等该如何向汉王交代这楚汉‘议和’之事?” “如若汉王醒来,再去攻打项王不迟。”陈平笑得很自信。 张良便指着他点头笑笑,而道:“那就这么办吧。” 陈平又嘱咐道:“此事,毕竟是军师与我二人私议,还需军师再给萧丞相写封密函,将来若然汉王怪罪,萧丞相也是提前知悉的。且依在下之见,这议和的使者,军师您为最佳人选。” 张良点头道:“陈大人所想果然缜密,那么这两件事我去办,汉王拔箭一事,就劳烦大人多费心了。” 于是,张良亲笔书信一封,派人送去给镇守关中的萧何,另一方面他开始着手准备楚汉的和谈。 雨稀稀疏疏地下了三日,终于放晴了。 午膳过后,小雅正要抱着刘盈出去晒太阳,却看到薄姬在莫紫嫣的帐外徘徊,小雅上前去请安,薄姬便请她代为传报。 待小雅禀报完毕,便将薄姬请入帐中。 薄姬见到莫紫嫣先躬身行了一礼。 “薄姐姐不必这般多礼。”莫紫嫣颌首笑笑,便将她扶了起来,示意她坐下:“姐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小雅入帐奉上了茶,又躬身退了出去。 薄姬心中迟疑,见小雅出了帐,方道:“夫人,如今大王连药都灌不下去了,若是再不拔箭,大王只会越来越危险。恐怕连那最后的一线希望,也都没了。” 莫紫嫣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语气淡然地道:“那薄姐姐,为何不去跟军师和都尉大人说呢?” “我人微言轻,大臣们都不会在意我的意见。”薄姬道。 “姐姐再人微言轻,也是大王的女人。”莫紫嫣抬起头,对薄姬淡淡一笑,安慰道:“姐姐先回去,我会慎重考虑的。” 薄姬见话已至此,也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便点了点头,躬身退出营帐。 薄姬走后没多久,就见小雅哭着跑了进来:“夫人,外面传言那日楚军刺客跌落山崖,说得可是昧将军?” 莫紫嫣微微怔住,她一直瞒着小雅钟离昧跌入山涧的消息,就是怕她知道了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没想到,纸始终都包不住火。 照日子算,钟离昧如果没有出事,而是平安回到楚营的话,那么项王此时应该已经发兵攻汉了。 可如今汉营这般平静,难道,难道……他真得出事了? “夫人,”小雅已经是哭得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地道:“真的?真的是……昧将军?” 莫紫嫣强忍悲痛,收敛情绪,朝着小雅淡淡笑一笑:“不是,汉军并未找到跌落山涧的刺客尸体,那多半是他们为蛊惑人心的伎俩。” “真的吗?”小雅见夫人这样说,心里才好过一点,抹掉了眼泪,转而道:“夫人,那薄夫人找您……” 薄姬的意图,正是莫紫嫣最发愁的事,若是薄姬以刘邦妾室的身份,担起拔箭之责,张良和陈平必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即行驶拔箭。而即便没有任何人去承担那后果,如今的形势,也根本托不住了。 她轻轻叹息着道:“想来这箭,是必然要□□了。” 小雅看着夫人那般沉重的表情,心里滑然生出一个念头。 晚间,小雅早早地哄着刘盈睡下,她轻轻将孩子放在床榻上,叹了又叹。 好像在做出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第247章 樊将军果然威武 “好……!”莫紫嫣大赞一声,她故意将那‘好’字拉得极长。 她转身看着樊哙,一步一步走向他,到他身边时,她倏然顿住脚步,对樊哙竖起大拇指,朗声道:“樊将军果然威武!连张军师和陈大人都不敢决定的事,却只有樊将军敢一力承担!大王若是因此得救,樊将军定是功不可没!” 莫紫嫣说完便将长袖一甩,背过身躯,又缓缓走向刘邦。 可是她这样一句话说完,却有无形的压力一时间压在樊哙的心口,他却突然不止如何是好了。 莫紫嫣轻轻地坐到床榻上。那样子,在众人看来,是生怕动作大了,就触碰到了命悬一线的汉王伤口。 她凝望着刘邦半响,才微微俯身下去,柔声道:“大王,您再撑一下,如今有樊将军这般勇武的决断,这箭很快就可以□□了。” 说完,她便抬起头来,目光锁定在樊哙的身上。 众人的目光也都跟着齐刷刷地看向了樊哙。 樊哙这时却低下头,踟蹰半响,竟是不肯再说话。 莫紫嫣突然站起身,抻了抻华服上宽大的袖子,缓缓走过众人:“既然这事儿有人敢担下了,那就这么定吧!去传军医令,按照‘樊将军’的意思——拔!箭!” 樊哙陡然一怔,似乎才反应过味来。凭什么他们都不担这责任,自己却一力承担?若真是那么寸,箭□□那刘邦就死了,岂不是他九族都不够陪葬的? 哼!樊哙心里冷哼,此番他终于明白,为何张良和陈平都默不作声了。这两只老狐狸,果然是够老辣,如此精于算计!他们都不敢下决定,自己又逞什么能耐? 樊哙想给自己解围,挽回方才的话,便咧嘴傻傻一笑,说道:“这怎么能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呢?我樊哙一介粗人,也别光听我的呀。” 樊哙说着,便凑到张良身旁:“军师,您平日里最有主意,您倒是说说啊。” 张良瞥了他一眼,却叹了口气把身子转向一边。 陈平却在一边冷冷地道:“多此一举!” 樊哙听他这样说,却陡然来了几分底气,上前一步,不甘示弱地道:“你不多此一举,你倒是做个决定啊?!” 樊哙和陈平二人,便当众争吵起来。 莫紫嫣见樊哙明显退缩,这才把心放下来,一掀帐布,便出了营帐。 “吵够了没有,大王危在旦夕,你们还在这儿内讧!”张良冷冷斥责一番,拂袖走出大帐。 众人见状也都纷纷退了出去。 一束耀眼的光媚打在莫紫嫣的身上,刺眼,夺目。 她微微眯眸,看向远方。不知道汉人的消息是否属实?此刻她只祈祷着,钟离昧能平安逃过此劫。 陈平回到自己的帐中,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一气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才缓缓平复情绪。 他坐在案几之后,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扶手,脑筋飞速地运转。 今日这番局面,虽闹得不欢而散,于局势没有任何地改变。然而这么一闹,却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就是,留在刘邦体内的断箭,一旦拔出,极有可能要面临所有人无法担负的结果。 一旦大汉失去国君,汉国必乱,天下必乱,诸侯必将倒戈楚国,项王必然率军来攻。 到那时,曾经背叛楚国的人,都将必死无疑。 尤其是他,他陈平的离间计,让项羽失去了最尊敬的亚父和最爱的女人,更是难逃一死…… 身为谋士,他自然思虑远于常人。 可是又该如何扭转眼前的形势呢? 大雨一连几日,下下停停,气温骤然下降,汉营中早早就点上了炉火取暖。静默的帐中,偶尔发出黑炭爆裂的声音,陈平走过去将双手放在炭炉上烤手去暖。 倏然间,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陈平浅浅勾唇,一计心生。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找张良商议。 张良帐内,二人入座后,陈平开口直言道:“军师,在下有一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我同为汉王谋士,陈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张良道。 “那在下就斗胆一言。”陈平缓缓启唇:“如今汉王伤势不容乐观,本想着军医能用药物将大王的气血养足一些,再行拔箭会更有把握,可早上军医的话,军师也听到了。如今药已经灌不下去了,大王气血越来越亏,拔箭已是势在必行,若再无人担当,陈平愿一力承担。只是……” 陈平顿了顿,他深然看向张良,沉声道:“只是,怕这凶多吉少。若一旦发生不测,军师可有想过我大汉的处境和未来?” “是啊……”张良略略点头,也是一声叹息:“不瞒陈大人说,这几日,我也一直思虑却苦无良策,就怕项王此时来攻。到那时我汉军群龙无首,军心难抚,局面必然难以控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啊……” “军师,在下倒有一计,请军师裁夺是否可行?”陈平道。 张良抬手示意他讲下去,陈平身子前倾,凑过去低声道:“目下形势,楚军面临粮草不济,以期速战速决。项王在广武山对面必然犹豫着是否出击?故而,他让钟离昧夜探汉营,多半是来探汉王伤势。若然项王知道汉王此刻命悬旦夕,势必即刻强攻。果真如此,我汉军危矣。” “这便是我最担心的。”张良频频点头道:“项王和楚军乃外患,而汉王一旦稍有不测,汉军内部必然大乱……” “军师说的不错,其二,便是这内忧。”陈平继续道:“这几日我仔细观察着汉王手下这些亲信大将,卢绾和樊哙是汉王的生死之交,尤其是长安侯卢绾跟汉王更是亲密无间,素有‘出入汉王寝室不必通报’的特权。若然汉王真有不测……” “你是说?卢绾会……”张良错愕的目光锁定在陈平的脸上。 陈平点了点头:“不错,若汉王真有不测,他怎会甘心对国夫人之子,一个襁褓中的太子俯首称臣?至于戚姬之子如意,那就更不值一提。可若是卢绾做了这汉家之主,项王又岂会善罢甘休?内忧外患,我大汉岂不雪上加霜?” 张良起身,抄着手在帐中不安得踱来踱去,半响后,他回身看向陈平:“陈大人方才所讲,是否已然想好了应对之策?” 第248章 项王最大羁绊 “在下以为,为今之计,我们应去与项王议和。”陈平低声道。 “议和?”张良讶然看着陈平,道:“项王是何等彪猾?汉王手下众多谋士,各出奇计,加之大将军韩信与各路诸侯兵出天下,方能抵挡和牵制得住项王的武力和势力。项王素有‘霸王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威名,汉王中箭这场戏,他本就怀疑。而今我们去议和,那不等于不打自招,更让他确定此时是攻汉的最佳时机吗?” 陈平摇头笑了笑,目光深沉却有些诡异,他道:“军师忘了,我汉营中还有一张王牌吗?” “你是说……国夫人?”张良道。 “正是!” 冷风呼嚎,顺着帐壁缝隙打了进来,钻心得冷。 陈平站起身,缓缓走到炉火旁,加了点木柴进去,炉火瞬间旺了起来。 红红的火焰照的一张俊朗的脸有些面红耳赤,男人双目微眯,笃定地道:“她是项王最大软肋!” 张良默然点了点头,这话他同意。 陈平转过身来,走回到案几旁,为张良续上热茶,缓缓道:“若是突然讲和,项王必定不信。然,项王此人,一生最大羁绊,便是‘情’之一字。情之所牵,情之所动……若是以嫣夫人为前提,将‘议和’说成是夫人之意。为了心爱之人,他却有可能答应。” 见张良依旧默然思忖着,陈平沉声道:“军师,我等忠于汉王,死而后已;忠于汉王之后,亦当鞠躬尽瘁,那必定是汉室正统。但若汉氏一族易主换姓,军师可还愿追随吗?” 张良摇头,叹道:“汉王于我有知遇之恩,当年韩王被暗杀于彭城之时,又对我有收留之情,恩同再造。辅佐汉家天下,我张良义不容辞。但若王位易主,我也只能离去……” 陈平抱拳相敬道:“军师对汉王之忠义,令陈平感佩。陈平与军师所想如出一辙,若是这汉王之位,不再姓刘,你我均无用谋之地。与其让长安侯和樊哙等人夺了王位,不如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继承正统。” 闻言,张良眉头微微蹙起,陈平却浅浅勾唇一笑,解释道:“一来,只有太子刘盈的母亲,才能让项王放下灭汉之心。二来,对内对外,于公于私,都能得到较为稳妥地控制。于军师于我,亦可以继续留下,辅佐少主。” “太子毕竟乃汉王嫡长子,是我大汉国正统继承人。”张良轻轻一笑,感叹道:“想不到陈大人竟有如此缜密的计划,子房佩服啊。” 此话刚出,张良又突然想到:“可若然,汉王平安度过此劫,我等该如何向汉王交代这楚汉‘议和’之事?” “如若汉王醒来,再去攻打项王不迟。”陈平笑得很自信。 张良便指着他点头笑笑,而道:“那就这么办吧。” 陈平又嘱咐道:“此事,毕竟是军师与我二人私议,还需军师再给萧丞相写封密函,将来若然汉王怪罪,萧丞相也是提前知悉的。且依在下之见,这议和的使者,军师您为最佳人选。” 张良点头道:“陈大人所想果然缜密,那么这两件事我去办,汉王拔箭一事,就劳烦大人多费心了。” 于是,张良亲笔书信一封,派人送去给镇守关中的萧何,另一方面他开始着手准备楚汉的和谈。 雨稀稀疏疏地下了三日,终于放晴了。 午膳过后,小雅正要抱着刘盈出去晒太阳,却看到薄姬在莫紫嫣的帐外徘徊,小雅上前去请安,薄姬便请她代为传报。 待小雅禀报完毕,便将薄姬请入帐中。 薄姬见到莫紫嫣先躬身行了一礼。 “薄姐姐不必这般多礼。”莫紫嫣颌首笑笑,便将她扶了起来,示意她坐下:“姐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小雅入帐奉上了茶,又躬身退了出去。 薄姬心中迟疑,见小雅出了帐,方道:“夫人,如今大王连药都灌不下去了,若是再不拔箭,大王只会越来越危险。恐怕连那最后的一线希望,也都没了。” 莫紫嫣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语气淡然地道:“那薄姐姐,为何不去跟军师和都尉大人说呢?” “我人微言轻,大臣们都不会在意我的意见。”薄姬道。 “姐姐再人微言轻,也是大王的女人。”莫紫嫣抬起头,对薄姬淡淡一笑,安慰道:“姐姐先回去,我会慎重考虑的。” 薄姬见话已至此,也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便点了点头,躬身退出营帐。 薄姬走后没多久,就见小雅哭着跑了进来:“夫人,外面传言那日楚军刺客跌落山崖,说得可是昧将军?” 莫紫嫣微微怔住,她一直瞒着小雅钟离昧跌入山涧的消息,就是怕她知道了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没想到,纸始终都包不住火。 照日子算,钟离昧如果没有出事,而是平安回到楚营的话,那么项王此时应该已经发兵攻汉了。 可如今汉营这般平静,难道,难道……他真得出事了? “夫人,”小雅已经是哭得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地道:“真的?真的是……昧将军?” 莫紫嫣强忍悲痛,收敛情绪,朝着小雅淡淡笑一笑:“不是,汉军并未找到跌落山涧的刺客尸体,那多半是他们为蛊惑人心的伎俩。” “真的吗?”小雅见夫人这样说,心里才好过一点,抹掉了眼泪,转而道:“夫人,那薄夫人找您……” 薄姬的意图,正是莫紫嫣最发愁的事,若是薄姬以刘邦妾室的身份,担起拔箭之责,张良和陈平必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即行驶拔箭。而即便没有任何人去承担那后果,如今的形势,也根本托不住了。 她轻轻叹息着道:“想来这箭,是必然要拔/出来了。” 小雅看着夫人那般沉重的表情,心里滑然生出一个念头。 晚间,小雅早早地哄着刘盈睡下,她轻轻将孩子放在床榻上,叹了又叹。 好像在做出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第249章 他若有不测 帐内的红烛摇曳,映得面前已过三十的女人双颊之上微微发红,她虽没有与生俱来的美貌,却身具从容不争的大气,在这乱世之中,作为王的女人,这份气质和坦荡的心怀一直也是莫紫嫣由心敬重的。 她微微垂首,声音并不多大,却是字字铿锵:“对夫人来说,或许他有千错万错,可是对妾身,他却是救我一命的恩人。” 莫紫嫣凝眸锁视着眼前的女人,她坚毅的话语,与烈烈北风同时在耳边响起。 薄姬摇一摇头,缓缓道:“魏豹不是西楚霸王,没有项王那般盖世无双的英雄气概,更没有项王对夫人您的刻骨柔情。夫人大概不记得了,当年在巨鹿,破釜沉舟之后,天下诸侯皆对项王膝行朝拜,我也在朝拜的队伍里。” 莫紫嫣眉心轻蹙,她的确是不记得了,那日的场面宏大壮观,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形容平淡的女人。 薄姬微微侧身,眸光却渐渐深远,她好像再次看到了那日的画面:“那日,我亲眼所见,那个号令天下诸侯的项将军,在天下人面前,丝毫不掩饰他对夫人的爱。他为他的爱妻,披上自己象征着胜利与荣誉的战袍,他看您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柔情,是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 薄姬回过身,凝视着面前这个美得连女人都不愿错开目光的女子,然而能让她心悦诚服的并非是她的容貌,能让她真正羡慕的也并非这份美。而是这个女人,能令世间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宁愿倾尽所有也要呵护的那份荣宠。 她沉声道:“那时,我就深深地羡慕夫人。魏豹虽说对我也不错,但他不是懂爱的男人。我能了解小雅为夫人这般忠心的情义,若我得到项王这般深情厚爱,还能有这样忠心的奴仆,就是死,也无憾了……” 莫紫嫣听她这样说,却长长叹息,悲凉一笑道:“薄姐姐不是我,又怎会了解命运之于我的无奈?” “我当然不是夫人。”薄姬走上前,轻握住莫紫嫣的手,目光真诚,声音柔和:“可夫人,您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女人,这天下最强大的两个男人,都深爱着您。为了太子,您绝不能再做出此等冒险之事。薄姬曾经是魏王的妻子,本应去做亡国奴,蒙汉王不弃收留了我,如今我已身怀有孕,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父亲……” 莫紫嫣闻声缓缓看向她的腹部,问道:“薄姐姐有了身孕?” “嗯。”薄姬轻轻点头,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而后认真地道:“夫人,生在乱世,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自己的选择。我只希望,能与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度日,你也要为自己和孩子保重啊。” 薄姬说完,躬身行了拜别之礼,转身就准备退出营帐。 “薄姐姐——” 莫紫嫣的声音在背后蓦然响起,薄姬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身后女子平淡的声音缓缓而出,听上去却有着异常的笃定:“今日之情,紫嫣记下了。有朝一日,必定还报。” 薄姬轻轻摇头一笑,便退出了大帐。 “夫人,是奴婢连累了您。”小雅抽泣着跪行到了紫嫣面前。 “起来,”莫紫嫣要扶她起来,她却觉得自己罪大滔天,怎么都不肯起身,用力地摇着头道:“奴婢对不起夫人。” 莫紫嫣俯下身子,看着小雅早已泪如泉涌,她掏出绢帕一面为她擦着,一面低声道:“小雅,你怎么这样傻?杀了刘邦,你以为我们就能逃得出去吗?”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只想着,杀了那人,您就能跟大王团聚,再也不用这样苦了……”小雅呜呜咽咽的声音,让莫紫嫣心底一痛。 如果说,多年以前,杀了刘邦,的确可以解决一切难题的话;那么现在,却已经不是了。因为现在的汉国,集结了张良、韩信、陈平、萧何,这世上最顶级的各类人才。即使没有了刘邦,依然会有替代刘邦的人笼络住这些人。 一个刘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因各种原因而与楚国对立,却集结在大汉国之内的人。 更可怕的,是天意! 莫紫嫣紧紧抱住小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痛,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过脸颊,蔓延过嘴角一片苦涩,最终一滴一滴落在小雅的长发上。 女人沉声道:“能救大王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上苍……若大王真有不测,我便陪他一起去,可我决不允许,你为我做这样的傻事。” …… 第二日一早,张良将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带着汉王印绥和地图,从成皋出发,去往鸿沟山涧之东的楚营。 张良到了广武东山的楚营,先是找到项伯,以厚礼相奉,对他说明了来意。之后,项伯便带着张良来拜见项羽。 楚营,项王军帐中。 张良再次见到一身乌金戎装的王者,却是在心底也不禁叹息,从那日两军对阵广武山涧时的汉王中箭,到今日,不过几日光景—— 上座王者深凹的眼圈,杂乱的虬髯,消瘦的面颊…… 那张曾经风华绝代的面容,盖世无双的气魄,却恍若瞬间苍老了十岁。 也许是汉王以“国夫人之子被立为汉太子”之事刺激了王者的心,也许是汉王的演技骗过了王者,令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他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精湛箭术。 总之,今日的他,已被岁月无情地抹杀掉往日大半的威严和锐气。 “外臣张良,见过项王。”张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子房?”王者垂眸看着下站的张良,淡淡一笑,道:“先生此次为何亲自做了汉使?” “回项王,张良此次拜见项王,是就两国休兵议和之事而来。”张良道。 “哦?休兵?议和?”王者冷哼一声:“难不成刘邦被孤王射中一箭,就要退缩?” 张良摇头温然一笑,便回道:“汉王夫人曾向汉王多次提及楚汉休战之事,汉王起先并未同意。 如今,夫人之子刘盈,被立为汉太子,日后继承汉王之位。夫人乃宅心仁厚之人,心系天下百姓。而今战火焚烧,百姓流离失所,夫人从产后便一直郁郁成疾,才又将议和之事重提,汉王这才应允。” “你说什么?” 王者倏然起身,他听张良说到紫嫣郁郁成疾,心口猛然一抽。 张良知道,果然正如陈平所说,“情”之一字,乃是项羽最大羁绊,他只要听到关于莫紫嫣的一切,那双憔悴黯淡的眸子里,便陡然有了光芒。 那光芒锐利如鹰,带着啄人的煞气。 第249章 杀机败露 静夜深,月色戚戚,成皋汉营一片寂然。 从汉营夫人的大帐到汉王大帐的路上,留下两排女子娇小的脚印,看上去却异常沉重。 仿佛那留下脚印之人,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女子清楚的知道,今日之事一旦成功,等待她的将是何其悲惨的结局! 然而,此事一旦成功,那个罪恶之源,也将从此消失…… 她将与他,同归于尽! 一身粉色碎花曲裾的女子,向着汉王营帐缓缓走着。她的眉眼温柔,却灵气逼人,许是跟着她的主人久了,就连眉心的那份清冷和傲骨,也颇有几分相似。 两个执戟侍卫见来人竟是国夫人的贴身侍女,便笑着问道:“小雅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来此?” 粉衣女子柔柔一笑,回道:“两位大哥,我家夫人晚间来探望大王时,遗落了一条帕子,让奴婢来找一找。” “是什么样的帕子?我们一起帮夫人找吧。”执戟侍卫殷勤地道。 “两位大哥真是尽心尽责,”小雅边说着,边从袖袋中掏出一袋半两钱,笑吟吟地道:“你们为大王深夜守帐着实辛苦,这是夫人的赏赐。” “小雅姑娘这话说的,为大王守帐,这不都是咱们应该做得吗?怎得还能要夫人的赏赐?姑娘快收回去。”侍卫推却道。 “既然是夫人赏赐,两位大哥就收下吧。”小雅硬是将一袋钱塞进其中一名侍卫的手里,轻声道:“就不劳烦两位大哥帮忙了,以免扰了大王,最近刺客出没汉营,两位大哥多经点心,守好大帐。奴婢自己进去找找吧,只是一条帕子,很快就出来的。” 执戟侍卫见小雅是国夫人的贴身侍婢,也只是找一条帕子,耽误不了太长时间,便放她入了帐内。 小雅言过谢后,便小心翼翼地掀起帐帘,迈入大帐。 烛火并不明亮,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压抑,透过烛光能远远看到床榻上平静躺着的男人。 他鬓发已霜,面色苍白,脸上布满干枯的皱纹,双唇全无血色。微弱的呼吸,在红色锦被之下,更是似有似无。 这个男人…… 正是他,抢来了楚国项王的夫人,夫人今日的一切痛苦、灾难都是拜他所赐! 钟离昧将军入楚营,就是为了刺杀他,却没有机会得手,如今生死未卜,也是被他所害! 此时此刻,她只要走过去,将残存在他身体里的断箭插得更深,他就再也醒不过来,那么夫人的一切苦难都将过去…… 钟离将军大仇也将得报! 小雅一点点地靠近那床榻,心速快得就好像要冲出她的身体。 突然,她一把掀开锦被,露在男人身体之外的断箭并不长,她的手也刚好能握住。她闭上眼睛,紧紧握住断箭…… 可是,她的手却颤抖得不由控制。 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地呼喊—— 按下去,按下去,夫人的苦难就会结束…… 就在这时,外面陡然传来执戟侍卫的声音: “薄夫人。” “我来看看大王。” 小雅还来不及反应,那薄姬就已然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她见小雅如此,惊得大呼一声:“你做什么?!” 小雅登时面色大变,慌张抽回手去,堪堪倒退了几步。 “夫人,何事?”执戟侍卫闻声冲进了帐中。 薄姬看了小雅一眼,才收回了心神,对侍卫道:“没事了,我一进来看到里面有人,吓了一跳,你们出去吧。” 侍卫极快地扫了一眼床榻上的刘邦,见他依旧是安然平静地躺在榻上,便拱手退出了营帐。 薄姬走向小雅,低声斥道:“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你要做什么?” “没,”小雅的声音略显慌张:“奴婢没做什么。” “你撒谎!我明明就看到你握住了那箭柄……”薄姬看了看刘邦,又看了看小雅,思忖之间有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虽是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明显厉声:“你是……想要弑君吗?” 在这个时辰,撞到这样的举动,有点心思的人,都会明白小雅的企图。何况,薄姬侍奉过两国君王,以她的心思,又怎会看不出小雅的动机。 薄姬冷冷地逼视小雅:“你这么做,只会害了你家夫人!” 小雅见已然无法再隐瞒,突然就跪在地上,拉着薄姬蓝色曲裾的一角,祈求道:“薄夫人,这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与我家夫人绝无关系,奴婢愿一死谢罪,只求不连累我家夫人。” 薄姬垂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雅,摇头叹了口气,便领着小雅出了刘邦的营帐。 远离刘邦的大帐,薄姬缓缓开口:“我要同你一起去见夫人。” 小雅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再瞒着夫人,只能一路忐忑地随薄姬同往。 小雅与薄姬一同入帐的时候,见莫紫嫣正伏案写着什么,她几步走到案几前,突然就跪在了莫紫嫣面前。 莫紫嫣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又对小雅道:“小雅,发生了何事?这深更半夜,为何要把薄夫人请来?” “夫人,奴婢给您闯祸了……”小雅重重地叩首,匍匐在地上,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薄姬把所见的一幕告诉了莫紫嫣,她的心猛然一凛。 她深知,小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而这样的企图弑君之罪也必然是难逃一死,如今所有的关键,都在薄姬的决定上。 她正暗自思忖该如何救小雅,却听到薄姬主动开了口:“夫人,妾身不是多事之人,方才之事,也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希望小雅以后不要再做这样无妄的傻事,以免累及夫人。而且……妾身做过一次寡妇,不想再做第二次。” 薄姬这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句无形地“警告”。她曾是魏王豹之妻,魏王豹因为屡次在项王与汉王间来回背叛,当韩信攻破魏国,将魏王豹与她押送到荥阳汉营时,刘邦却将她纳为妾室。后来,项王知道莫紫嫣被劫走,连夜率楚军愤怒攻打驻守在荥阳的汉军时,刘邦狡诈逃走,却将魏王豹留在荥阳,害得魏王最后被汉将杀死。 天下连年征战,乱世女子多苦多难,能有一方安身立命之地已属不易,莫紫嫣能理解薄姬安于保命的低调。她才想说什么,却见薄姬行礼转身告辞。 “等一等。”莫紫嫣站起身,向着薄姬走过去:“谢谢你帮小雅。” 薄姬回过身来,轻轻颌首:“夫人,妾身虽然只是一介普通女子,不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却也羡慕跟敬重您和项王的爱。但现下,您已然是汉王夫人,许多事情,就都放下吧。” “放下?” 莫紫嫣垂首,却是无奈摇头一笑。放下?放下一词何其简单,可又如何能放下这样的仇恨。 “你可以放得下吗?”莫紫嫣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声音冷然:“那个人,他灭了魏国,杀了你的夫君魏王,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他吗?” 第250章 明明那样爱 王者缓缓落座,面色阴沉,双眸闪过寒芒,一字一句地沉声问道:“什么叫做,夫人郁郁成疾?” 张良沉下心思,请人将议和竹简呈上,却绕开这个话题,转而道:“汉王说,他与项王本是结义兄弟,并不愿兵戈相向,奈何各路诸侯为‘义帝之死’愤愤难平,强推汉王做了反楚的首领,这才有了联军共进彭城之事。如今楚汉之战已三载有余,胜负不分,耗在这广武山涧中,于楚于汉都无益处。若是项王接受议和,汉王愿与项王中分天下。” “啪”得一声,只见那上座的王者,将竹简重重扣在案几之上,冰冷的眼眸划过张良俊秀的面庞,他显然已经没有任何耐性再听张良继续废话下去。 他沉声道:“孤王问的话,你没听仔细吗?” “回项王,外臣听仔细了。”张良拱手道:“外臣所说,正是夫人所想。” 下座的项伯,一直暗暗观察项羽的面色,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那上座的王者全部的心思,都在那个女人身上。 而自从那个女人和范增离开楚营,到范增病死路上,再到那女人被刘邦半路截走。两年来,项羽再没有跟他这个叔父商量过国中大事,对他的态度更是越来越冷淡。 “大王,既然是夫人之意,就不妨听听吧。”项伯见项羽不语,便对张良道:“先生说说,汉王欲如何中分天下?” 张良命跟随他的汉军随从,将一副巨幅地图展开,他指着地图上中间的一条线,缓缓道:“鸿沟以东为楚,鸿沟以西为汉,自此楚河汉界,永不相犯。不知项王,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哈!” 王者雄浑的笑声,在原本寂然的大帐中,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陡然炸开。 “鸿沟?果然是中分天下啊!”项羽缓缓步下台阶,从一旁的红木宝剑支架上,一把拿下他的墨羽剑,只听“哐当”一声,一道白光闪现,墨羽剑骤然出鞘。 张良心底大怔,项伯惊得赶忙站起身来,挡在张良身前。随行的几名汉使,更是吓得一身惊汗。 因为,没有人会怀疑,盛怒之下的王者,可以轻易取下他们的首级。 只见王者用白色绢帛,轻轻擦拭着锋利的刀刃,一字一顿地道:“刘邦他有何资格,要与孤王平分天下?” “项王,”张良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缓,尽量表现的从容,他道:“若按义帝当年之约,关中之地本应归汉王所有。如今两军对峙在荥阳、成皋三载,也未见分晓。若非夫人心系天下苍生,汉王又怜惜夫人身体,又念及与项王的兄弟情谊,才会让外臣前来议和。项王若不愿议和,臣便回禀汉王就是。” 即使张良并不确定,王者此刻的心里是否有杀他之意。可他却明了,这个时候,能救他救汉国的,只有王者心中的女人。故而从始至终,他虽说是在谈“议和”,但每次出口,都要说成是汉王夫人的意思,那每一句“夫人”,落在项羽的耳中、心里,都犹如针扎。 张良十分清楚,只有让项羽内疚,让他后悔,他才会为了她,不顾一切。 项伯见帐中的气氛陡然冷凝,连忙劝道:“先生,你才与项王提及此事,哪有这么快就决定的道理?议和,乃两国之大事,我王总要细细考虑。不如这样,子房先生先回去,待项王考虑清楚,项伯愿亲赴汉营给汉王一个答复。” 张良见项伯出来打圆场,便拱手回道:“如此,子房就先回去向汉王复命。汉王诚意谈和,愿项王您能慎重考虑,子房告退。” “等等……” 就在张良带着汉军随从转身走到营帐口的时候,却听到王者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张良顿住脚步,转身拱手问道:“项王有何吩咐?” “嫣……”话从口出的那一刻,犹如万箭穿心地痛,他如今也只能称他最爱的女人,为别人的妻子了吗? 他的声音渐渐平淡,却是难掩落寞的苍凉:“你们夫人,染得是何疾?孤王的军医一直为她调养身子,熟悉她的病症,可以让他随你回去。” 张良鞠躬施了一礼,回道:“项王放心,我王已为夫人请了最好的大夫,用的亦是天下最名贵的药材,大夫说夫人那是忧思成疾,待战争平息,夫人的病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 见项羽默然摆了摆手,张良便再次行了辞别之礼,又望了一眼项伯,项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待到目送张良出了项王军帐,项伯见项羽将墨羽剑复归原位,便上前道:“大王,从荥阳到成皋,再到广武,我军与天下各处叛军接连作战,大战七十次,小战四十次;加之昔日彭城一战,我军已经跟汉军打了三载有余,将士们往来于成皋和彭城之间,已经两个来回,身心早已疲惫不堪,思乡之情更是日益浓烈……” “你是要让孤王,接受议和吗?”项羽打断了他的话,回到上座,身子疲惫地斜倚在座塌上。 项伯见他面露疲色地闭阖双目,便上前一步道:“大王,如今那彭越又在我彭城后方断我军粮饷,前方将士们已多日食不果腹,就要面临绝粮之境。此时刘邦派人来谈议和,这对我军实在是大益啊。” 王者闻声倏然睁开双眸,眼中有锐利的锋芒,竟是吓得项伯陡然一怔。 “伯叔不是曾经对孤王信誓旦旦地担保,我军的粮草无虞吗?” 冰冷的质问,让项伯瞬间明白,“粮草不济”是他在项羽面前抬不起头来的重要原因。项羽显然是在追究他的失职之罪。 项伯陡然屈膝跪地,声音哽塞道:“请大王治老臣失职之罪。老臣万万没想到,那彭越会在后方捣乱,而我军的主力又都在前线与汉军对峙,这才……” 他是在质问项伯,却也在心中无数次地悔恨自己当初的决定。 若然当日,他耐心地听下紫嫣和亚父的劝诫,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可是时光毕竟不会重来,世上唯一无法弥补的就是“后悔”。 王者再次沉重地闭上眼眸,沉声一叹,道:“昔日,嫣儿和亚父,都曾劝孤王莫要跟刘邦长耗于此,否则必会面临粮尽食绝、将士疲惫的那一日。可惜孤王意气用事,不纳忠言。如今……如今,却要跟那奸贼平分天下……!” 项伯听项羽这样说,心中的忧惧更甚,他颤声道:“这都是臣的错,臣请大王责罚。” 项羽微微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老态龙钟的项伯,那毕竟是他唯一在世的长辈。 如今龙且和钟离昧都已为国捐躯,前方就快要断粮,再耗于此,只会死更多的兄弟。 以他对紫嫣的了解,此时此刻,她能向刘邦提出议和,必然是为了解除楚军的燃眉之急,更是为了助他脱出困境。 “你是有错,可铸成大错,不分对错的,是孤王……”他的手紧紧捂在胸口的那块同心玉上,自紫嫣与亚父离开荥阳,将那同心玉还给了他,他便一直带在身上,片刻不离。 “嫣儿一番心意,孤王若还拒绝,就太对不起她了……”他顿了半响,才摆了摆手,沉声道:“罢了,你去跟张良议和吧。” “臣,”闻言,项伯抬头望向项羽,本想安慰几句,见他正默然沉痛,便道:“臣遵旨。” 冷月依稀,那空中的星极少,将这墨空的冷寂平分。 项羽摸着胸口的那块同心玉,小心翼翼地从脖颈上取了下来。翡绿色的大玉环抱着小玉,就如同是她始终刻在他的心上。 他明明是那样爱,却又怎么能不小心把她丢了…… 往事如潮水般凶猛淹没了男人所有的思绪,悲怆回忆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他的心蓦然抽痛着。 不知不觉间,他再次走到了紫嫣的营帐。 这间寝帐紫嫣从来没有来过,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从她离开他的那日起。无论楚营扎在何处何地,他都会为她搭起属于她的寝帐。 就好像为她搭起回来的路,也为自己搭起一个寄托的希望。 这里的一切,都是照着她先前喜欢和习惯的样子摆放的。还有西西曾经用过的垫子、食具和它的各种小玩具。 他知道他的嫣儿是恋旧之人,从前每一次行军打仗,她帐内的陈设都几乎不变。所以,从荥阳扎营到广武山的那日,他亲自为她扎好了这间营帐,里面的一切都是他亲手布置的。那时的他,无比坚信,他能将她救出来。 只是,如今……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熟悉。 而今,却又是那般物是人非…… 王者坐在床榻上,微颤的手,一寸一寸移向她睡过的鸳鸯绣枕,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发丝,和淡淡的玫瑰花的香气,她喜欢用平阴的玫瑰花瓣泡温浴,那是她所特有的香味。 他轻轻抱起那鸳鸯枕,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上面,极力去感受她残存的气息,泪就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他就那样抱着,抱着,竟就睡着了。 多少破碎的前尘旧事,在睡梦中一遍遍地翻滚。 “公子,救我……” “天地为证,山河为见,莫紫嫣愿与项大哥,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大王,我怕我们会分开……” “到今日,你仍然怀疑我……” “既如此,就请大王休了我吧……” 第250章 他若有不测 帐内的红烛摇曳,映得面前已过三十的女人双颊之上微微发红,她虽没有与生俱来的美貌,却身具从容不争的大气,在这乱世之中,作为王的女人,这份气质和坦荡的心怀一直也是莫紫嫣由心敬重的。 她微微垂首,声音并不多大,却是字字铿锵:“对夫人来说,或许他有千错万错,可是对妾身,他却是救我一命的恩人。” 莫紫嫣凝眸锁视着眼前的女人,她坚毅的话语,与烈烈北风同时在耳边响起。 薄姬摇一摇头,缓缓道:“魏豹不是西楚霸王,没有项王那般盖世无双的英雄气概,更没有项王对夫人您的刻骨柔情。夫人大概不记得了,当年在巨鹿,破釜沉舟之后,天下诸侯皆对项王膝行朝拜,我也在朝拜的队伍里。” 莫紫嫣眉心轻蹙,她的确是不记得了,那日的场面宏大壮观,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形容平淡的女人。 薄姬微微侧身,眸光却渐渐深远,她好像再次看到了那日的画面:“那日,我亲眼所见,那个号令天下诸侯的项将军,在天下人面前,丝毫不掩饰他对夫人的爱。他为他的爱妻,披上自己象征着胜利与荣誉的战袍,他看您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柔情,是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 薄姬回过身,凝视着面前这个美得连女人都不愿错开目光的女子,然而能让她心悦诚服的并非是她的容貌,能让她真正羡慕的也并非这份美。而是这个女人,能令世间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宁愿倾尽所有也要呵护的那份荣宠。 她沉声道:“那时,我就深深地羡慕夫人。魏豹虽说对我也不错,但他不是懂爱的男人。我能了解小雅为夫人这般忠心的情义,若我得到项王这般深情厚爱,还能有这样忠心的奴仆,就是死,也无憾了……” 莫紫嫣听她这样说,却长长叹息,悲凉一笑道:“薄姐姐不是我,又怎会了解命运之于我的无奈?” “我当然不是夫人。”薄姬走上前,轻握住莫紫嫣的手,目光真诚,声音柔和:“可夫人,您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女人,这天下最强大的两个男人,都深爱着您。为了太子,您绝不能再做出此等冒险之事。薄姬曾经是魏王的妻子,本应去做亡国奴,蒙汉王不弃收留了我,如今我已身怀有孕,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父亲……” 莫紫嫣闻声缓缓看向她的腹部,问道:“薄姐姐有了身孕?” “嗯。”薄姬轻轻点头,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而后认真地道:“夫人,生在乱世,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自己的选择。我只希望,能与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度日,你也要为自己和孩子保重啊。” 薄姬说完,躬身行了拜别之礼,转身就准备退出营帐。 “薄姐姐——” 莫紫嫣的声音在背后蓦然响起,薄姬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身后女子平淡的声音缓缓而出,听上去却有着异常的笃定:“今日之情,紫嫣记下了。有朝一日,必定还报。” 薄姬轻轻摇头一笑,便退出了大帐。 “夫人,是奴婢连累了您。”小雅抽泣着跪行到了紫嫣面前。 “起来,”莫紫嫣要扶她起来,她却觉得自己罪大滔天,怎么都不肯起身,用力地摇着头道:“奴婢对不起夫人。” 莫紫嫣俯下身子,看着小雅早已泪如泉涌,她掏出绢帕一面为她擦着,一面低声道:“小雅,你怎么这样傻?杀了刘邦,你以为我们就能逃得出去吗?”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只想着,杀了那人,您就能跟大王团聚,再也不用这样苦了……”小雅呜呜咽咽的声音,让莫紫嫣心底一痛。 如果说,多年以前,杀了刘邦,的确可以解决一切难题的话;那么现在,却已经不是了。因为现在的汉国,集结了张良、韩信、陈平、萧何,这世上最顶级的各类人才。即使没有了刘邦,依然会有替代刘邦的人笼络住这些人。 一个刘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因各种原因而与楚国对立,却集结在大汉国之内的人。 更可怕的,是天意! 莫紫嫣紧紧抱住小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痛,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过脸颊,蔓延过嘴角一片苦涩,最终一滴一滴落在小雅的长发上。 女人沉声道:“能救大王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上苍……若大王真有不测,我便陪他一起去,可我决不允许,你为我做这样的傻事。” …… 第二日一早,张良将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带着汉王印绥和地图,从成皋出发,去往鸿沟山涧之东的楚营。 张良到了广武东山的楚营,先是找到项伯,以厚礼相奉,对他说明了来意。之后,项伯便带着张良来拜见项羽。 楚营,项王军帐中。 张良再次见到一身乌金戎装的王者,却是在心底也不禁叹息,从那日两军对阵广武山涧时的汉王中箭,到今日,不过几日光景—— 上座王者深凹的眼圈,杂乱的虬髯,消瘦的面颊…… 那张曾经风华绝代的面容,盖世无双的气魄,却恍若瞬间苍老了十岁。 也许是汉王以“国夫人之子被立为汉太子”之事刺激了王者的心,也许是汉王的演技骗过了王者,令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他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精湛箭术。 总之,今日的他,已被岁月无情地抹杀掉往日大半的威严和锐气。 “外臣张良,见过项王。”张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子房?”王者垂眸看着下站的张良,淡淡一笑,道:“先生此次为何亲自做了汉使?” “回项王,张良此次拜见项王,是就两国休兵议和之事而来。”张良道。 “哦?休兵?议和?”王者冷哼一声:“难不成刘邦被孤王射中一箭,就要退缩?” 张良摇头温然一笑,便回道:“汉王夫人曾向汉王多次提及楚汉休战之事,汉王起先并未同意。 如今,夫人之子刘盈,被立为汉太子,日后继承汉王之位。夫人乃宅心仁厚之人,心系天下百姓。而今战火焚烧,百姓流离失所,夫人从产后便一直郁郁成疾,才又将议和之事重提,汉王这才应允。” “你说什么?” 王者倏然起身,他听张良说到紫嫣郁郁成疾,心口猛然一抽。 张良知道,果然正如陈平所说,“情”之一字,乃是项羽最大羁绊,他只要听到关于莫紫嫣的一切,那双憔悴黯淡的眸子里,便陡然有了光芒。 那光芒锐利如鹰,带着啄人的煞气。 第251章 恩爱痴缠 不知过了多久,温柔的声音,在帐中轻轻地响起:“大王。” “嫣儿!” 男人忽地睁开眼睛,一把就抓住了面前的女子,待迷离的视线渐渐清晰,他才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 他怅然地叹了一声,沉声问道:“怎么……是你啊?” 比之他失望的眼神和话语,这一瞬的虞姬,又何尝不是叹息他对待自己的态度。 可是善解人意的她,却依然温柔地笑看着他,轻声问道:“大王是在想姐姐吗?” 而就在她问出“姐姐”一声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狭长黯淡的双眸中,有激荡的光芒闪烁,如火一般的炽烈。 “虞姬,”项羽的声音渐渐沉重,眼神却那样幽深:“你跟你姐姐最要好,你告诉孤王,嫣儿会恨孤王吗?” 虞姬凝视着男人憔悴的容颜,心疼不已,她对他暖暖一笑:“大王为何这样说?姐姐怎会恨大王呢?” 男人自嘲一笑,笑得异常苦涩。 他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怎就一叶障目,被太多事情蒙蔽了双眼,他沉吟道:“孤王对不起嫣儿,让她受尽了委屈和苦楚,她却还在孤王最绝望、楚军最危难的关头,为孤王布施两军和谈。” “大王,您变了。”虞姬看着他眉间蹙起的心结,听他这样自责,心中的疼惜更甚:“若是从前,大王会觉得姐姐这样做,是触犯了您的天威。如今……大王却能体会到姐姐的苦心。” 是啊,时间可以改变人的心境,可以改变人的认知。为什么明明是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经历世事磨砺后的男人,方能明白彼时彼境下她的一片深情。 项羽起身,徐徐走到帐口,遥望着那墨空中的一弯朦胧的寒月,她美得那样纯净,却已是遥不可及。 “可惜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孤王负她太深太深……” 他就那样望着墨空,静静地望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声音沉沉地道:“也许……只有刘邦,才能给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大王……”虞姬温柔地从身后抱住他,面上的泪水不禁滑落:“姐姐走之前,要虞儿好好爱大王,照顾大王。可是看着大王这样伤心难过,虞儿却什么都做不到,虞儿觉得自己好没用……” “虞姬……”项羽转过身来,看到她泪眼桃花的面容,他突然觉得很自责:“对不起,孤王也负了你,对不起……” 他轻轻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将她拥入怀中。 虞姬心中一暖,长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她啊,这一幕,曾是她梦中多少次的幻想啊…… 她依在他的怀中,双眼却望向那广博的苍穹之下,那一颗最遥远、最闪亮、却又最孤寂的寒星。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九月,与汉军对峙于广武山之东的楚军粮尽;而刘邦也没能调来韩信、彭越等人的军队援助,无法对楚军进行事先约定的军事“合围”。 于是,双方进行了历史上著名的“鸿沟和议”,以战国时魏国所修建的运河——“鸿沟”为界,中分天下。 项羽为了莫紫嫣,接受了楚汉议和。然而,曾经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却并不知道这是张良和陈平使出的缓兵之计。 就在张良去楚营谈议和的时候,刘邦的伤势转重,汉相萧何接到张良的密信后,从关中连夜奔赴成皋汉营。由于薄姬主动担下拔箭后的一切责任,萧何和陈平便决定让军医令为汉王拔箭。 待张良回到成皋的汉营后,箭已经拔了出来。 只是,刘邦因伤势过重,尚昏迷未醒。 两日后,刘邦醒来。张良和陈平,向他陈述了鸿沟议和的初衷,并向刘邦请罪。刘邦并没有怪罪二人,反而赞他们遇事沉着,处理危机得当,是汉之重臣。 待刘邦伤势转好,又与众人赶回了广武山上的汉营。 鸿沟议和后,项羽准备罢兵回楚国之都彭城。 大军临行的当天,王者独自站在鸿沟的广武山涧,望着对面的汉营,久久不语。 阳光明烈的刺眼,像是在极力释放那秋末的最后一道光芒。 悲莫悲兮生别离。 这世间从来不缺磨难,然而,没有什么比让活着却相爱的人生生地分离,更痛苦和悲哀的了。 他多希望能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这一望,他竟独自站了几个时辰。 山上的冷风皱起,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 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一抹身影,身上的乌金甲铠泛起一圈圈的水波,顺着铠甲向下‘滴答滴答’地滑落,和着细雨的声音,与男人的泪水尽情地交融。 曾经的气、曾经的怨、曾经的恨、曾经的怒…… 终在这一刻,都化作无尽的相思泪; 昔日的恩、爱、痴、缠,点点滴滴…… 重又穿过时空的记忆,一点点撩拨着他的思绪,重又浮现在眼前…… 两年来,即使对决不相见,但想到能跟她在同一片蓝天下,同一片土地上,也会觉得彼此的心是贴近的。 对面的营中,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一刻都放不下的女子,想着他们在湖边定情的那晚,对彼此的承诺,她的声音重又在他的耳畔响起——“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此去一别,从此天各一方…… 原来,就连这样遥遥相望的机会,对他来说,都将成为奢望。 疏花落尽, 荼蘼化了尘烟, 物是人已非; 满山萧瑟, 入目凄寥尽, 泪影化烟云。 “就让天下的战役,从此刻结束吧…… 嫣儿,若是刘邦能给你想要的安宁和幸福,我又何必自私地执着于把你抢回…… 罢了,罢了…… 只要你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 汉营之中,鸣锣敲鼓,一片欢天喜地。 这般佯装作势,只为让对面的楚军相信他们是诚意罢兵议和,从此天下无战。 而直到这一刻,莫紫嫣才知道张良和陈平背着她做了什么。当她知道项羽接受了楚河汉界的约定,她终于明白,楚军大势已去,历史怕是再难更改。 她拿出七月初七,她所写的那张绢帛,望着上面的字字句句,竟是真的成了现实,泪水不禁潸然而下。 正当她泪流伤心之际,小雅匆忙跑进帐中,大喘着粗气,急迫地道:“夫人,小雅方才溜西西,看到辕门外,楚军正在整装待发……” 第251章 明明那样爱 王者缓缓落座,面色阴沉,双眸闪过寒芒,一字一句地沉声问道:“什么叫做,夫人郁郁成疾?” 张良沉下心思,请人将议和竹简呈上,却绕开这个话题,转而道:“汉王说,他与项王本是结义兄弟,并不愿兵戈相向,奈何各路诸侯为‘义帝之死’愤愤难平,强推汉王做了反楚的首领,这才有了联军共进彭城之事。如今楚汉之战已三载有余,胜负不分,耗在这广武山涧中,于楚于汉都无益处。若是项王接受议和,汉王愿与项王中分天下。” “啪”得一声,只见那上座的王者,将竹简重重扣在案几之上,冰冷的眼眸划过张良俊秀的面庞,他显然已经没有任何耐性再听张良继续废话下去。 他沉声道:“孤王问的话,你没听仔细吗?” “回项王,外臣听仔细了。”张良拱手道:“外臣所说,正是夫人所想。” 下座的项伯,一直暗暗观察项羽的面色,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那上座的王者全部的心思,都在那个女人身上。 而自从那个女人和范增离开楚营,到范增病死路上,再到那女人被刘邦半路截走。两年来,项羽再没有跟他这个叔父商量过国中大事,对他的态度更是越来越冷淡。 “大王,既然是夫人之意,就不妨听听吧。”项伯见项羽不语,便对张良道:“先生说说,汉王欲如何中分天下?” 张良命跟随他的汉军随从,将一副巨幅地图展开,他指着地图上中间的一条线,缓缓道:“鸿沟以东为楚,鸿沟以西为汉,自此楚河汉界,永不相犯。不知项王,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哈!” 王者雄浑的笑声,在原本寂然的大帐中,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陡然炸开。 “鸿沟?果然是中分天下啊!”项羽缓缓步下台阶,从一旁的红木宝剑支架上,一把拿下他的墨羽剑,只听“哐当”一声,一道白光闪现,墨羽剑骤然出鞘。 张良心底大怔,项伯惊得赶忙站起身来,挡在张良身前。随行的几名汉使,更是吓得一身惊汗。 因为,没有人会怀疑,盛怒之下的王者,可以轻易取下他们的首级。 只见王者用白色绢帛,轻轻擦拭着锋利的刀刃,一字一顿地道:“刘邦他有何资格,要与孤王平分天下?” “项王,”张良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缓,尽量表现的从容,他道:“若按义帝当年之约,关中之地本应归汉王所有。如今两军对峙在荥阳、成皋三载,也未见分晓。若非夫人心系天下苍生,汉王又怜惜夫人身体,又念及与项王的兄弟情谊,才会让外臣前来议和。项王若不愿议和,臣便回禀汉王就是。” 即使张良并不确定,王者此刻的心里是否有杀他之意。可他却明了,这个时候,能救他救汉国的,只有王者心中的女人。故而从始至终,他虽说是在谈“议和”,但每次出口,都要说成是汉王夫人的意思,那每一句“夫人”,落在项羽的耳中、心里,都犹如针扎。 张良十分清楚,只有让项羽内疚,让他后悔,他才会为了她,不顾一切。 项伯见帐中的气氛陡然冷凝,连忙劝道:“先生,你才与项王提及此事,哪有这么快就决定的道理?议和,乃两国之大事,我王总要细细考虑。不如这样,子房先生先回去,待项王考虑清楚,项伯愿亲赴汉营给汉王一个答复。” 张良见项伯出来打圆场,便拱手回道:“如此,子房就先回去向汉王复命。汉王诚意谈和,愿项王您能慎重考虑,子房告退。” “等等……” 就在张良带着汉军随从转身走到营帐口的时候,却听到王者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张良顿住脚步,转身拱手问道:“项王有何吩咐?” “嫣……”话从口出的那一刻,犹如万箭穿心地痛,他如今也只能称他最爱的女人,为别人的妻子了吗? 他的声音渐渐平淡,却是难掩落寞的苍凉:“你们夫人,染得是何疾?孤王的军医一直为她调养身子,熟悉她的病症,可以让他随你回去。” 张良鞠躬施了一礼,回道:“项王放心,我王已为夫人请了最好的大夫,用的亦是天下最名贵的药材,大夫说夫人那是忧思成疾,待战争平息,夫人的病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 见项羽默然摆了摆手,张良便再次行了辞别之礼,又望了一眼项伯,项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待到目送张良出了项王军帐,项伯见项羽将墨羽剑复归原位,便上前道:“大王,从荥阳到成皋,再到广武,我军与天下各处叛军接连作战,大战七十次,小战四十次;加之昔日彭城一战,我军已经跟汉军打了三载有余,将士们往来于成皋和彭城之间,已经两个来回,身心早已疲惫不堪,思乡之情更是日益浓烈……” “你是要让孤王,接受议和吗?”项羽打断了他的话,回到上座,身子疲惫地斜倚在座塌上。 项伯见他面露疲色地闭阖双目,便上前一步道:“大王,如今那彭越又在我彭城后方断我军粮饷,前方将士们已多日食不果腹,就要面临绝粮之境。此时刘邦派人来谈议和,这对我军实在是大益啊。” 王者闻声倏然睁开双眸,眼中有锐利的锋芒,竟是吓得项伯陡然一怔。 “伯叔不是曾经对孤王信誓旦旦地担保,我军的粮草无虞吗?” 冰冷的质问,让项伯瞬间明白,“粮草不济”是他在项羽面前抬不起头来的重要原因。项羽显然是在追究他的失职之罪。 项伯陡然屈膝跪地,声音哽塞道:“请大王治老臣失职之罪。老臣万万没想到,那彭越会在后方捣乱,而我军的主力又都在前线与汉军对峙,这才……” 他是在质问项伯,却也在心中无数次地悔恨自己当初的决定。 若然当日,他耐心地听下紫嫣和亚父的劝诫,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可是时光毕竟不会重来,世上唯一无法弥补的就是“后悔”。 王者再次沉重地闭上眼眸,沉声一叹,道:“昔日,嫣儿和亚父,都曾劝孤王莫要跟刘邦长耗于此,否则必会面临粮尽食绝、将士疲惫的那一日。可惜孤王意气用事,不纳忠言。如今……如今,却要跟那奸贼平分天下……!” 项伯听项羽这样说,心中的忧惧更甚,他颤声道:“这都是臣的错,臣请大王责罚。” 项羽微微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老态龙钟的项伯,那毕竟是他唯一在世的长辈。 如今龙且和钟离昧都已为国捐躯,前方就快要断粮,再耗于此,只会死更多的兄弟。 以他对紫嫣的了解,此时此刻,她能向刘邦提出议和,必然是为了解除楚军的燃眉之急,更是为了助他脱出困境。 “你是有错,可铸成大错,不分对错的,是孤王……”他的手紧紧捂在胸口的那块同心玉上,自紫嫣与亚父离开荥阳,将那同心玉还给了他,他便一直带在身上,片刻不离。 “嫣儿一番心意,孤王若还拒绝,就太对不起她了……”他顿了半响,才摆了摆手,沉声道:“罢了,你去跟张良议和吧。” “臣,”闻言,项伯抬头望向项羽,本想安慰几句,见他正默然沉痛,便道:“臣遵旨。” 冷月依稀,那空中的星极少,将这墨空的冷寂平分。 项羽摸着胸口的那块同心玉,小心翼翼地从脖颈上取了下来。翡绿色的大玉环抱着小玉,就如同是她始终刻在他的心上。 他明明是那样爱,却又怎么能不小心把她丢了…… 往事如潮水般凶猛淹没了男人所有的思绪,悲怆回忆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他的心蓦然抽痛着。 不知不觉间,他再次走到了紫嫣的营帐。 这间寝帐紫嫣从来没有来过,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从她离开他的那日起。无论楚营扎在何处何地,他都会为她搭起属于她的寝帐。 就好像为她搭起回来的路,也为自己搭起一个寄托的希望。 这里的一切,都是照着她先前喜欢和习惯的样子摆放的。还有西西曾经用过的垫子、食具和它的各种小玩具。 他知道他的嫣儿是恋旧之人,从前每一次行军打仗,她帐内的陈设都几乎不变。所以,从荥阳扎营到广武山的那日,他亲自为她扎好了这间营帐,里面的一切都是他亲手布置的。那时的他,无比坚信,他能将她救出来。 只是,如今……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熟悉。 而今,却又是那般物是人非…… 王者坐在床榻上,微颤的手,一寸一寸移向她睡过的鸳鸯绣枕,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发丝,和淡淡的玫瑰花的香气,她喜欢用平阴的玫瑰花瓣泡温浴,那是她所特有的香味。 他轻轻抱起那鸳鸯枕,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上面,极力去感受她残存的气息,泪就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他就那样抱着,抱着,竟就睡着了。 多少破碎的前尘旧事,在睡梦中一遍遍地翻滚。 “公子,救我……” “天地为证,山河为见,莫紫嫣愿与项大哥,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大王,我怕我们会分开……” “到今日,你仍然怀疑我……” “既如此,就请大王休了我吧……” 第252章 恩爱痴缠 不知过了多久,温柔的声音,在帐中轻轻地响起:“大王。” “嫣儿!” 男人忽地睁开眼睛,一把就抓住了面前的女子,待迷离的视线渐渐清晰,他才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 他怅然地叹了一声,沉声问道:“怎么……是你啊?” 比之他失望的眼神和话语,这一瞬的虞姬,又何尝不是叹息他对待自己的态度。 可是善解人意的她,却依然温柔地笑看着他,轻声问道:“大王是在想姐姐吗?” 而就在她问出“姐姐”一声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狭长黯淡的双眸中,有激荡的光芒闪烁,如火一般的炽烈。 “虞姬,”项羽的声音渐渐沉重,眼神却那样幽深:“你跟你姐姐最要好,你告诉孤王,嫣儿会恨孤王吗?” 虞姬凝视着男人憔悴的容颜,心疼不已,她对他暖暖一笑:“大王为何这样说?姐姐怎会恨大王呢?” 男人自嘲一笑,笑得异常苦涩。 他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怎就一叶障目,被太多事情蒙蔽了双眼,他沉吟道:“孤王对不起嫣儿,让她受尽了委屈和苦楚,她却还在孤王最绝望、楚军最危难的关头,为孤王布施两军和谈。” “大王,您变了。”虞姬看着他眉间蹙起的心结,听他这样自责,心中的疼惜更甚:“若是从前,大王会觉得姐姐这样做,是触犯了您的天威。如今……大王却能体会到姐姐的苦心。” 是啊,时间可以改变人的心境,可以改变人的认知。为什么明明是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经历世事磨砺后的男人,方能明白彼时彼境下她的一片深情。 项羽起身,徐徐走到帐口,遥望着那墨空中的一弯朦胧的寒月,她美得那样纯净,却已是遥不可及。 “可惜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孤王负她太深太深……” 他就那样望着墨空,静静地望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声音沉沉地道:“也许……只有刘邦,才能给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大王……”虞姬温柔地从身后抱住他,面上的泪水不禁滑落:“姐姐走之前,要虞儿好好爱大王,照顾大王。可是看着大王这样伤心难过,虞儿却什么都做不到,虞儿觉得自己好没用……” “虞姬……”项羽转过身来,看到她泪眼桃花的面容,他突然觉得很自责:“对不起,孤王也负了你,对不起……” 他轻轻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将她拥入怀中。 虞姬心中一暖,长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她啊,这一幕,曾是她梦中多少次的幻想啊…… 她依在他的怀中,双眼却望向那广博的苍穹之下,那一颗最遥远、最闪亮、却又最孤寂的寒星。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九月,与汉军对峙于广武山之东的楚军粮尽;而刘邦也没能调来韩信、彭越等人的军队援助,无法对楚军进行事先约定的军事“合围”。 于是,双方进行了历史上著名的“鸿沟和议”,以战国时魏国所修建的运河——“鸿沟”为界,中分天下。 项羽为了莫紫嫣,接受了楚汉议和。然而,曾经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却并不知道这是张良和陈平使出的缓兵之计。 就在张良去楚营谈议和的时候,刘邦的伤势转重,汉相萧何接到张良的密信后,从关中连夜奔赴成皋汉营。由于薄姬主动担下拔箭后的一切责任,萧何和陈平便决定让军医令为汉王拔箭。 待张良回到成皋的汉营后,箭已经拔了出来。 只是,刘邦因伤势过重,尚昏迷未醒。 两日后,刘邦醒来。张良和陈平,向他陈述了鸿沟议和的初衷,并向刘邦请罪。刘邦并没有怪罪二人,反而赞他们遇事沉着,处理危机得当,是汉之重臣。 待刘邦伤势转好,又与众人赶回了广武山上的汉营。 鸿沟议和后,项羽准备罢兵回楚国之都彭城。 大军临行的当天,王者独自站在鸿沟的广武山涧,望着对面的汉营,久久不语。 阳光明烈的刺眼,像是在极力释放那秋末的最后一道光芒。 悲莫悲兮生别离。 这世间从来不缺磨难,然而,没有什么比让活着却相爱的人生生地分离,更痛苦和悲哀的了。 他多希望能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这一望,他竟独自站了几个时辰。 山上的冷风皱起,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 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一抹身影,身上的乌金甲铠泛起一圈圈的水波,顺着铠甲向下‘滴答滴答’地滑落,和着细雨的声音,与男人的泪水尽情地交融。 曾经的气、曾经的怨、曾经的恨、曾经的怒…… 终在这一刻,都化作无尽的相思泪; 昔日的恩、爱、痴、缠,点点滴滴…… 重又穿过时空的记忆,一点点撩拨着他的思绪,重又浮现在眼前…… 两年来,即使对决不相见,但想到能跟她在同一片蓝天下,同一片土地上,也会觉得彼此的心是贴近的。 对面的营中,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一刻都放不下的女子,想着他们在湖边定情的那晚,对彼此的承诺,她的声音重又在他的耳畔响起——“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此去一别,从此天各一方…… 原来,就连这样遥遥相望的机会,对他来说,都将成为奢望。 疏花落尽, 荼蘼化了尘烟, 物是人已非; 满山萧瑟, 入目凄寥尽, 泪影化烟云。 “就让天下的战役,从此刻结束吧…… 嫣儿,若是刘邦能给你想要的安宁和幸福,我又何必自私地执着于把你抢回…… 罢了,罢了…… 只要你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 汉营之中,鸣锣敲鼓,一片欢天喜地。 这般佯装作势,只为让对面的楚军相信他们是诚意罢兵议和,从此天下无战。 而直到这一刻,莫紫嫣才知道张良和陈平背着她做了什么。当她知道项羽接受了楚河汉界的约定,她终于明白,楚军大势已去,历史怕是再难更改。 她拿出七月初七,她所写的那张绢帛,望着上面的字字句句,竟是真的成了现实,泪水不禁潸然而下。 正当她泪流伤心之际,小雅匆忙跑进帐中,大喘着粗气,急迫地道:“夫人,小雅方才溜西西,看到辕门外,楚军正在整装待发……” 第253章 宁为玉碎 暴雨滂沱,风声如嘶,然而帐外冰冷的温度,却不及帐中这对男女的心意更寒。 刘邦的目光良久锁视着冷如冰柱的女人,痛声道:“在你心里,寡人到底算什么?!” 她依旧默然不语,脸上火红的掌印与冰冷的面容,极为不相称。身体的疼痛,早已化作麻木的泪水。 他嘶哑着声音,沉声问道:“既如此,当初我同意送你回到他身边,你为何不去?” 呵呵…… 女人心里苦苦一笑,她缓缓地抬起那双冰冷的水眸,依旧是美得动人心魄。 她轻轻启唇:“大王当初跟项王结拜时,可是出于真心?鸿门宴请罪时,可是出于真心?那日,若我真要回到项王身边,大王就真的会让我去吗?” 是,他当然不会放她走!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抱着势在必得之心!这些年,他东征西战,即使做了汉王,一身荣华,从汉中到关中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却始终不立正室,就是梦想着有一天,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这番话由他心爱的女人质问出来,他还是心神俱荡。就好像他所有的虚伪,他努力营造的君子形象,从第一开始就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喘,刘邦捂着胸前的伤口,沉声道:“是,我是不会让你去,因为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他娘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难道这些年,我对你不够好吗?” 莫紫嫣听着刘邦的语气略有缓和,突然想再求他最后一次。她跪倒在地,一步步膝行向他,在他的面前祈求道:“大王,楚汉已经议和,就让天下太平吧。嫣儿愿意陪您去关中,去汉中,或是回沛县……” 刘邦垂眸看着她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她的面容苍白憔悴,他恍然发现,自入汉营两年来她越来越消瘦,此时此刻这副悲戚的容颜,不禁让他疼惜地扬起她的下巴,凝望半响,他终于问道:“是为了项羽,还是为了寡人?” “为了大王,也为了项王,更为了天下苍生。”莫紫嫣道。 她的回答,让愤怒的男人简直怒不可遏,他用力一甩她的脸,将那满案几的东西打翻了一地,女人再次被甩倒在地。 男人紧握的双拳一拳打在案几上,伤口一阵高过一阵地颤痛:“到如今,你还在骗寡人?!寡人今日就实话告诉你,‘鸿沟议和’不过是麻痹项羽的缓兵之计,这世上只要有我刘邦,就绝不能有项羽!” 莫紫嫣无力地倒在地上,她的心终于死了,再也不抱一点希望了。 片刻后,她无力地请求道:“请大王准许我离开吧。” 刘邦邪佞一笑,半俯下身,狠狠地掐住她的美人颌,怒视着她那张被泪水弥漫的冰眸,冷冷咬牙道:“离开?让你去找项羽吗?让你们重温旧梦吗?” 莫紫嫣被刘邦狠狠地掐住,只有眼泪可以不被阻拦地流下,她绝望地回道:“我谁都不会去找,只想可以逃离这里,不再面对这一切……” 刘邦突然就吻向她的双唇,她用力把头一转,他眉目一纵,狠狠地道:“你哪儿都去不得!寡人要让你亲眼看到,寡人是怎么打败项羽!怎么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他说罢,便怒极转身,走到帐口,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寡人会让‘西楚’的年号,变成大‘汉’!必定会让西楚国从这天下永远消失!让你心心念念的男人,魂!飞!魄!散!” 被揭穿面具的男人,要么会重新铸造更加坚固的面具,将演技练得炉火纯青;要么,会失去所有的耐心,宁为玉碎。 莫紫嫣,就算你看穿了我,你也永远只能做我刘邦的女人! 就算我得不到你的心,也要牢牢把你禁锢在我的身边!让你永远飞不出我的掌心! 这,就是刘邦! 冰冷的大帐里,只留下心灰意灭的女人,绝望地倒在地上……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九月,项羽率仅剩的十万楚军绕南路、经固陵方向准备东归楚都彭城。 张良、陈平向刘邦觐见:“此时楚军兵疲粮绝,军心懈怠,项王放松警惕,正是汉军出兵的最好时机。” 刘邦因此下令,集合韩信、彭越,和英布的军队,从四面包围楚军,欲对楚军形成“合围”。 西楚霸王五年(公元前202年)十月。 刘邦采用张良、陈平的计策,乘楚军兵疲粮尽,撕毁盟约,出兵追赶楚军,到阳夏南面让部队驻扎下来,和他所封的齐王韩信,建成侯彭越约定会合的日期,共同攻击楚军。 刘邦亲率二十余万大军追击十万楚军至固陵。 项羽面对刘邦的背信弃义,简直怒发冲冠! 从当年鸿门放过刘邦;到戏水分封,对其多封汉中之地;再到刘邦攻入三秦,直取彭城;最后到鸿沟议和,刘邦一次次的背信弃义。 而如今,两国在天下人面前已经和谈,此人竟然违背盟约,卑鄙到如此地步! 楚军本可以罢战归乡,从此让将士们安享太平,刘邦却先假装议和,后又开始追击,大开杀戒。楚军将士,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擅于作战的西楚霸王,于清晨率领楚军的愤怒之师,在此地发起突然反击,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 这一战,愤怒的霸王铁狮军团,疯狂斩杀汉军近两万余人,汉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再一次战败而逃。刘邦慌忙率军退入陈下,并筑起堡垒。深挖壕堑固守,并坚守不出,而楚军又一次合围了刘邦。 就这样,两军又一次在固陵对营扎寨。但此时,韩信、彭越二人没有一人出兵前来会和。一方面,他们担心愤怒的项王这一次必然不会放过刘邦,这一战若要襄助刘邦出兵,必然十分艰难。 另一方面,看到刘邦的赴约,他们也担心自己的未来。倘若拼死一战,为刘邦战胜了项羽,他们又能得到什么样的保证。 面对韩信、彭越等人的退缩,坚守壁垒而不敢出战的刘邦,在帐内急得团团转,他向张良问道:“韩信和彭越这两个龟孙子,居然不按约定前来,如今项羽围困了我汉军,眼下该如何是好?” 张良想了想,回道:“如今齐王韩信和建成侯彭越都有各自的封地,这样拼尽全力对付项王,若最后分不到任何好处,他们怕是不会来。‘人为利往’,大王若能与他们共分天下,分给他们更多的城池,他们必定出兵。” 于是,刘邦采纳张良的意见,将“陈地”以东直到大海的大片领土封给齐王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封给彭越。 就这样,刘邦以加封土地为报酬,终于搬动了韩、彭二人前来会师,使他们率领全部军力挥军南下,同时命令汉将刘贾率军联合英布自淮地北上,五路大军共同发动对楚国的最后合围。 【ps,上面提到两个日期: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九月;西楚霸王五年(公元前202年)十月。 并不是相隔了一年零一个月,而是只相隔一个月,秦汉时期以十月为岁首,也就是进入十月,就进入了下一年,当时天下的国号是“西楚”。】 第253章 两个男人两重天 “你说什么?”莫紫嫣猛地怔在那儿,手中的绢帛撒手的瞬间掉落在地上。 片刻之后,女人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出了营帐,小雅拿着伞也跟着追了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了辕门,却被辕门的执戟侍卫拦阻下来:“夫人,请回。” 莫紫嫣怒视侍卫,冷冷地道:“让开!” 小雅见状,忙上前解释道:“我们夫人的好姐妹是项王的夫人,今日就要回楚国了,夫人心里难过,只是去看一眼,小哥就通融一下吧。” “这……”执戟侍卫很是为难,汉王曾暗中吩咐“不准夫人离营半步”,他万万不敢私自放她出汉营。这时,正好见到陈平从远处走过来,陈平抬手示意他们放行,侍卫这才收回了手中的长戟。 莫紫嫣疯狂冲出了营帐。 陈平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派一路人,悄声跟上夫人。” 楚、汉两军之间,隔着八百米宽的广武山涧,莫紫嫣不可能飞过山涧。她若想去东山,需绕道广武山的最北或最南面,才能从南或北的尽头,再到对面。山路嶙峋颠簸,天气好的时候就算骑上马,也要半日多的时间,这种天气想要翻山越岭,困难重重。 而如今楚军已经出发,所以,陈平并不担心她能跟项羽会和。 山上长风肆虐,大雨漂泊而下,滂沱如瀑。 楚军整齐的脚步声,击碎了广武东山的沉静,甚至连西山的锣鼓声,都被淹没在这样训练有素的踏履之势下。 莫紫嫣站在广武涧西,看着东面的楚军整齐的列队南行,她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着…… 她在山的对面,紧紧追赶着楚军的步伐。 万军丛中,她苦苦寻觅着那个人的身影。 倏然间,她在一片银装中,找到了那匹黑如墨缎的乌骓马,而乌骓背上那身高大而威猛的乌金甲,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 “项王……”她不禁大呼一声。 然而,他与她离得太远了,雨势那样的大,她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雨幕,传递到他的耳边。 她疯狂地奔跑着,追喊着,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小雅也在后面紧紧地追着,边追边帮她大声的呼喊。 就在这时,女人的脚下一滑,就被长长的衣裙绊倒,顿时摔落在地,一连翻滚出了几丈远。 “夫人!” 小雅惊呼一声,箭步追上去,看着夫人如玉般的手臂竟是有不住的鲜血向外流,小雅慌地扔掉伞,用自己的绢帕缠住紫嫣的伤口,哭着求道:“夫人,我们是追不上的……” 她推开小雅,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就要继续追,可那双腿就像是不听使唤,她又一次地被绊了倒。 任眼泪涔涔坠落,她终是只能无力的,一遍遍地哭喊着:“项王……项王……” 也许是烙印在心口上的爱人,彼此间自有着心灵的默契。项羽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他猛然回过头来望向对面,隔着一排排炫银铠甲的楚军,他终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悲凉绝望地摇着头,以为那不过是因为自己思念太深,才产生的幻觉。 对山的女人,伸出滴血的玉臂,用尽全力想要去抓住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无助,越来越孱弱,终是声嘶力竭,却再也不能触到他的一丝一毫。 她亲眼目睹他回眸的那一霎那,是那样的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涯的无助,让她的心绝望到窒息…… 经过拔箭后一段时间的调养,刘邦身体渐渐转好,陈平和张良的计谋,让楚军相信议和的诚意。这样一来,他一方面可以缓解与楚军对峙三年以来一直所处在的劣势,一方面可以向韩信、彭越等人调兵,以期待在楚军不备之时,形成大包抄的合围。 刘邦心情大好,他来到莫紫嫣帐中,想看看他的女人和儿子。 却只见床榻上的小太子刘盈睡得正沉,刘邦欣慰地笑了笑,迈着轻步走了过去,却不小心踢到了案几的一角,就觉得脚下一痛,他坐在案几旁,正想要搬起自己的腿,却赫然发现了地上的一张白帛。 他又起身走过去,将那绢帛拾了起来。 那上面的字,便一个一个无情地刺入他的双目。 他的手开始颤抖,心口就像是有人拿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在他的心尖上,一刀一刀狠狠地削着。 这绢帛上,记录着他最爱的女人,对另一个男人痴痴的爱。而这样的爱,却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 那字字句句所流露出的刻骨铭心的“爱”,带给他的却是另一种锥心刺骨的“痛”…… 小雅扶着莫紫嫣回到汉营,便去拿绢布为紫嫣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又服侍她换了件新的衣服,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夫人的身上,怕她伤势太重,然而更担心的却是夫人此刻的心绪…… 小雅这一番忙碌,却没有发现,床榻的一角早已坐着这汉营的主人。 转身的刹那,小雅突然对上了刘邦森寒的目光,心神蓦然一惊。 床榻上的男人,面色苍白如霜,他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木然伫立的莫紫嫣。冰冷的目光,带着巨大的怨毒与恨意,似是要将面前的女人抽筋剥骨。 小雅忙躬身请安道:“大王。” 刘邦的眼眸依旧锁视全身浸湿的女人,他的眼神凄厉无比。而莫紫嫣,在小雅这一番动作下,竟是面无一丝表情。 小雅见夫人毫无反应,忙向刘邦解释道:“大王,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夫人,害夫人跌了一跤。奴婢这就去请军医,来为夫人包扎伤口。” 刘邦没有理会女人的伤口,而是沉声吩咐道:“把太子带出去。” 小雅心中害怕,看得出刘邦这般表情定是有事发生,她跪在地上请求道:“大王,夫人淋了雨,如今又受了伤,若是不快些清理伤口,只怕要生出病来。” 刘邦大斥一声:“带盈儿出去!” 熟睡中的小太子,在这一声惊吓中醒来,“哇哇”地哭了起来,小雅吓得只得将受惊的孩子抱起来,无奈走出了大帐。 男人就在床榻上坐着,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帐口的女人。 良久,他缓缓启声:“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断魂。” 女人的眼眸中,有一瞬间的光芒闪烁,却又迅即消失下去。 “向为霸王犹怀想,奈何天妒隔山涧。” “孤灯不眠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倘若他日乌江别,愿随鸾鹤入青冢……” 男人一步一步走向她,竟是将她的诗,一字一句地背了出来。 她却对他这般的质问,恍若未闻,死寂一般地站在那儿,默然不语。 “果真是——情、真、意、切!”男人颤抖的手狠狠捏住了她的面颊,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磨砺而出,看着她冷声道:“这诗,是为项羽写的?” 她知道,从他读出这诗中的第一句时,她便不可能再掩饰下去。何况,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掩饰什么。 刘邦本期待着,女人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却见她那样冻结了一般地站在那里,犹如冰柱。就这样对立半响,竟要不出她一句话,怒火中烧的男人,一把将莫紫嫣拽向自己,又狠狠推倒在床榻上。 两个踉跄,就让女人重重倒在床榻上,受伤的右臂受到猛然的撞击,伤口再次迸裂,鲜血如注地喷涌出来,瞬间就浸透了绢布,将那床榻上的鹅黄色锦被也染红了大片。 可她亦是如死寂了一般,就那一个姿势,不闻不动。 男人又大力一扯,将她从床榻上狠狠拽了起来,全然不顾及她的伤势。她的墨发在被他拽起的时候,凌乱地飘落而下,将那张曾经令世间男人心动的面容遮去了大半,却唯独露出一双凄冷寒人的眸子。 “寡人问你话,你听不到吗?”刘邦怒视着她,咆啸道:“是不是为项羽写的?!” “何必多此一问呢……” 她终于回了他一句话,可那冰冷的声音,对他来说却是世间最残忍的刀子,残忍冻结了他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幻想。 是的,此时此刻,她还怕什么…… 既然历史不能改变,既然命运对他残忍,她只求与他同生共死。 “你到今日……仍,不,忘,他?” 男人紧抿的薄唇不禁颤抖起来,唇色青紫,牙齿间磨出撕裂的声音,低沉的声音却犹如雷霆发作前,短暂的平静。 她突然看向他,那冷冷的目光不减当年慑人的威势,比之当日在鸿门宴和霸王宫的那两次,更让他觉得心寒百倍。 半响后,她冷而坚决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回道:“至!死!不!忘!” “啪”得一声,打碎冰冷的沉寂,也打得女人再一次趔趄地倒地。她白皙如皓玉一般的脸上,瞬间显现出了五个火红的手指印。 男人这一掌重重落在她的脸上,他知道,这样的力度,甩尽的是他全部的愤怒! 这重重的一掌打下去,莫紫嫣的确是又一次地倒下。不过这一次,她却很快坐正了身子,带着不屈的坚强。 面目狰狞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疯狂地摇晃着女人的身体,怒吼着:“那寡人是什么?!!” 男人此时也因愤怒过度,动作激烈,导致胸口的箭伤猛然发作,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无力地坐在案几上,紧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第254章 宁为玉碎 暴雨滂沱,风声如嘶,然而帐外冰冷的温度,却不及帐中这对男女的心意更寒。 刘邦的目光良久锁视着冷如冰柱的女人,痛声道:“在你心里,寡人到底算什么?!” 她依旧默然不语,脸上火红的掌印与冰冷的面容,极为不相称。身体的疼痛,早已化作麻木的泪水。 他嘶哑着声音,沉声问道:“既如此,当初我同意送你回到他身边,你为何不去?” 呵呵…… 女人心里苦苦一笑,她缓缓地抬起那双冰冷的水眸,依旧是美得动人心魄。 她轻轻启唇:“大王当初跟项王结拜时,可是出于真心?鸿门宴请罪时,可是出于真心?那日,若我真要回到项王身边,大王就真的会让我去吗?” 是,他当然不会放她走!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抱着势在必得之心!这些年,他东征西战,即使做了汉王,一身荣华,从汉中到关中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却始终不立正室,就是梦想着有一天,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这番话由他心爱的女人质问出来,他还是心神俱荡。就好像他所有的虚伪,他努力营造的君子形象,从第一开始就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喘,刘邦捂着胸前的伤口,沉声道:“是,我是不会让你去,因为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他娘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难道这些年,我对你不够好吗?” 莫紫嫣听着刘邦的语气略有缓和,突然想再求他最后一次。她跪倒在地,一步步膝行向他,在他的面前祈求道:“大王,楚汉已经议和,就让天下太平吧。嫣儿愿意陪您去关中,去汉中,或是回沛县……” 刘邦垂眸看着她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她的面容苍白憔悴,他恍然发现,自入汉营两年来她越来越消瘦,此时此刻这副悲戚的容颜,不禁让他疼惜地扬起她的下巴,凝望半响,他终于问道:“是为了项羽,还是为了寡人?” “为了大王,也为了项王,更为了天下苍生。”莫紫嫣道。 她的回答,让愤怒的男人简直怒不可遏,他用力一甩她的脸,将那满案几的东西打翻了一地,女人再次被甩倒在地。 男人紧握的双拳一拳打在案几上,伤口一阵高过一阵地颤痛:“到如今,你还在骗寡人?!寡人今日就实话告诉你,‘鸿沟议和’不过是麻痹项羽的缓兵之计,这世上只要有我刘邦,就绝不能有项羽!” 莫紫嫣无力地倒在地上,她的心终于死了,再也不抱一点希望了。 片刻后,她无力地请求道:“请大王准许我离开吧。” 刘邦邪佞一笑,半俯下身,狠狠地掐住她的美人颌,怒视着她那张被泪水弥漫的冰眸,冷冷咬牙道:“离开?让你去找项羽吗?让你们重温旧梦吗?” 莫紫嫣被刘邦狠狠地掐住,只有眼泪可以不被阻拦地流下,她绝望地回道:“我谁都不会去找,只想可以逃离这里,不再面对这一切……” 刘邦突然就吻向她的双唇,她用力把头一转,他眉目一纵,狠狠地道:“你哪儿都去不得!寡人要让你亲眼看到,寡人是怎么打败项羽!怎么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他说罢,便怒极转身,走到帐口,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寡人会让‘西楚’的年号,变成大‘汉’!必定会让西楚国从这天下永远消失!让你心心念念的男人,魂!飞!魄!散!” 被揭穿面具的男人,要么会重新铸造更加坚固的面具,将演技练得炉火纯青;要么,会失去所有的耐心,宁为玉碎。 莫紫嫣,就算你看穿了我,你也永远只能做我刘邦的女人! 就算我得不到你的心,也要牢牢把你禁锢在我的身边!让你永远飞不出我的掌心! 这,就是刘邦! 冰冷的大帐里,只留下心灰意灭的女人,绝望地倒在地上……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九月,项羽率仅剩的十万楚军绕南路、经固陵方向准备东归楚都彭城。 张良、陈平向刘邦觐见:“此时楚军兵疲粮绝,军心懈怠,项王放松警惕,正是汉军出兵的最好时机。” 刘邦因此下令,集合韩信、彭越,和英布的军队,从四面包围楚军,欲对楚军形成“合围”。 西楚霸王五年(公元前202年)十月。 刘邦采用张良、陈平的计策,乘楚军兵疲粮尽,撕毁盟约,出兵追赶楚军,到阳夏南面让部队驻扎下来,和他所封的齐王韩信,建成侯彭越约定会合的日期,共同攻击楚军。 刘邦亲率二十余万大军追击十万楚军至固陵。 项羽面对刘邦的背信弃义,简直怒发冲冠! 从当年鸿门放过刘邦;到戏水分封,对其多封汉中之地;再到刘邦攻入三秦,直取彭城;最后到鸿沟议和,刘邦一次次的背信弃义。 而如今,两国在天下人面前已经和谈,此人竟然违背盟约,卑鄙到如此地步! 楚军本可以罢战归乡,从此让将士们安享太平,刘邦却先假装议和,后又开始追击,大开杀戒。楚军将士,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擅于作战的西楚霸王,于清晨率领楚军的愤怒之师,在此地发起突然反击,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 这一战,愤怒的霸王铁狮军团,疯狂斩杀汉军近两万余人,汉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再一次战败而逃。刘邦慌忙率军退入陈下,并筑起堡垒。深挖壕堑固守,并坚守不出,而楚军又一次合围了刘邦。 就这样,两军又一次在固陵对营扎寨。但此时,韩信、彭越二人没有一人出兵前来会和。一方面,他们担心愤怒的项王这一次必然不会放过刘邦,这一战若要襄助刘邦出兵,必然十分艰难。 另一方面,看到刘邦的赴约,他们也担心自己的未来。倘若拼死一战,为刘邦战胜了项羽,他们又能得到什么样的保证。 面对韩信、彭越等人的退缩,坚守壁垒而不敢出战的刘邦,在帐内急得团团转,他向张良问道:“韩信和彭越这两个龟孙子,居然不按约定前来,如今项羽围困了我汉军,眼下该如何是好?” 张良想了想,回道:“如今齐王韩信和建成侯彭越都有各自的封地,这样拼尽全力对付项王,若最后分不到任何好处,他们怕是不会来。‘人为利往’,大王若能与他们共分天下,分给他们更多的城池,他们必定出兵。” 于是,刘邦采纳张良的意见,将“陈地”以东直到大海的大片领土封给齐王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封给彭越。 就这样,刘邦以加封土地为报酬,终于搬动了韩、彭二人前来会师,使他们率领全部军力挥军南下,同时命令汉将刘贾率军联合英布自淮地北上,五路大军共同发动对楚国的最后合围。 【ps,上面提到两个日期: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九月;西楚霸王五年(公元前202年)十月。 并不是相隔了一年零一个月,而是只相隔一个月,秦汉时期以十月为岁首,也就是进入十月,就进入了下一年,当时天下的国号是“西楚”。】 第255章 再见钟离昧 冬日气温骤然下降,漫天雪花肆虐,这对于面临断粮危机的楚军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汉军接汉王令,高筑营垒不出。 而楚军虽然已经饷尽粮绝,却没有人退后一步,为的不仅仅是那一口气节! 刘邦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先假装与楚国谈和,锣鼓喧天的以示天下安宁。却又在楚军东归彭城的路上,突然背弃盟约,从背后偷袭,一路追杀楚军。 被激怒的楚军又一次把汉军打的大败,以致刘邦和汉军被逼入壁垒不敢出战,可小人永远是小人,楚军一旦撤离,刘邦的汉军必会再次从后偷袭,发起攻势。 楚军将要断粮,然而西楚霸王的铁狮军团,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迎敌而上吧! 两年多以前,莫紫嫣在与亚父离开荥阳楚营前,曾交予虞姬一幅地图。告诉她,如果有一天,项王到了一个叫“固陵”的地方,就务必要把地图交给他。 而如今,原本罢兵准备回国的楚军,因为刘邦的背信弃义,而与汉军再次激战,楚军所扎营的地方,却正是“固陵”。 虞姬赫然想起此事,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找出藏得完好的地图,匆匆来到项王军帐。 虞姬捧着地图呈到王者面前,柔声道:“大王,这地图是姐姐和亚父离开荥阳的那日,姐姐亲手交给虞儿的。姐姐要我,在到达固陵一地时,一定要拿给大王。” “地图?什么地图?”王者疑惑地从虞姬手上接过地图,展开一看,登时怔住。 那上面标注的每一个地名,正是楚军在和谈之后,从广武山罢兵东归彭城,所走过的路线。而今他们与汉军所对峙的“固陵”一地,赫然映入王者的眼眸。 他大为讶然地看向虞姬,问道:“为何这地图上会有此地?为何都是我们的行军路线?嫣儿如何得知,我们会到达此地?” 虞姬摇一摇头,她又如何知道姐姐的神机妙算?只是姐姐离别之时的嘱咐,让她深深地感受到当时当刻姐姐的那份难言的忧心。 兹事体大,地图之托,虞姬自是一刻都不敢忘。 “当日姐姐将地图交与虞儿时,曾说这地图上的路线乃是日后救命之用,望大王切记。虞儿曾经不解,如今,我们竟真的到了这地图所绘之地。”虞姬握住王者的手臂,神色凝重地请求道:“大王,为今之计,咱们绝不能再跟汉军耗在此地啊,请大王即刻撤兵吧。” 王者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建议一般,只是痴痴然地凝神在那幅地图之上,直到虞姬又唤了几次,他才目光空洞地看了她一眼:“你先下去吧,孤王想静一静。” “大王……” “下去吧。” 虞姬轻轻叹息,无奈退出了军帐。 王者木然看着手中的地图,仿佛那上面印着的已经不是行军路线,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的容颜。曾几何时,他看到她颦眉凝眸间的那抹忧色,他以为那是他不曾踏足的秘密禁地。多少次,当他想去抹平她的愁容,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拒人千里的苦衷…… 原来,她的苦衷,都是他。 他紧紧抓着地图的手,缓缓地移向唇齿之间。 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狠狠咬住手背啜泣起来…… 他的女人啊,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为他预想了今日的一切。 而他,竟然爱到迷失方向,爱到糊涂至极! 夜色渐深,不知何时迷蒙睡着的王者被一个兴奋的声音唤醒。 “大王……” 虞子期一脸兴奋地冲进帐子,竟是一时忘记了君臣之礼:“大王,您快看谁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身淡青色粗布素装的男人进入军帐。 男人的衣衫很破旧,面容清癯了很多,只是俊朗儒雅的气质,竟是将这样的破衣烂衫穿出了几分淡然飘逸的味道。 “钟离昧……” 上座的王者踱步而下,几步就到了钟离昧的面前,他紧紧握住面前人的双肩,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昧,你没死?你竟然还活着!” 钟离昧陡然跪地,拱手道:“大王,钟离昧无用,到今日才能重见大王!” 死而复生的兄弟,重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挺拔如山的王者,在这一刻,眸中有泪光闪动,为他的女人,也为他的兄弟! 楚人再也经不起分离,他的兄弟回来了。 而他的女人,他曾经以为她恨透了自己,才选择了刘邦。而今,他才知道,她对自己的那份爱从无更改。为他受尽苦难的女人啊,他一定要救出来! 钟离昧的回来,必能助他一臂之力! 王者将钟离昧扶了起来,一把就抱住了他,道:“好兄弟!能看到你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虞子期也上前拥抱住钟离昧:“臭小子,你知道大王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你害我偷偷流了多少眼泪吗?” 原来,钟离昧当日跌落山崖后,先是被担在一棵树枝上,树枝被压折之后,钟离昧跌落在一辆马车拉的稻草之上,便昏迷不醒。而这辆马车的主人,是到此山采药的方士,方士采药下山之后,看到马车的草堆之上躺着一个鲜血淋淋的男人,本着治病救人的善心,方士将钟离昧救回自己家中。 因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钟离昧整整昏迷了十天十夜,是那位好心的方士,每天喂药维持他的生命。 待他醒来后,便辞别了恩人,赶回广武山的楚营,却听说楚汉议和罢兵了。他突然想到夫人曾经让他熟记的路线,便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寻找楚军的踪迹,终于在固陵,看到了插着楚军旗帜的大营。 “大王,末将私调兵马夜袭汉营,致使我军五千精锐尽失,末将死罪难免,若非夫人之托,有东西交托大王,钟离昧必以死恕罪。”钟离昧始终对自己当日为查探刘邦的伤势,鲁莽调兵而深深自责:“是夫人当年的指引,才让末将顺利找到了咱们的军队。” “过往之事孤王并不怪你,你也是为了查探刘邦中箭的虚实,你能回来就好。”王者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是急迫问道:“夫人有何东西,交给孤王?” 钟离昧面色一沉,突然内疚道:“臣见到夫人了,夫人并没有背叛对大王的感情。” 虞子期识趣地拱手退下。 钟离昧便将藏在身上的密封木筒拿了出来,呈给项羽:“大王,这是军师留给大王的遗书。夫人让末将交给大王,说您看后便会明白。” 王者接过木筒,以小刀划开密线,一下抽出里面的密函。 他转身一步步走向案几后的主座,看着亚父遗书中的内容,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这字字句句,男人没有惊惧,没有诧然,反而是在那一瞬间,豁然明白了所有所有的疑惑。 原来,他的女人竟是来自于两千多年之后的“未来时代”,他想起了紫嫣从前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的提醒,都在事后一一应验…… 第256章 铁骨柔情 白雪苍茫,纷纷扬覆盖了固陵大地,天地间一片圣洁的银装。 那个如仙的女子,她从异世而来,降临到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倾尽一切,都是为了毕生所爱的男子。 只是他明白的太迟,太迟了…… 王者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紧抿的双唇发出嘶哑的声音:“亚父……嫣儿……孤王错怪了你们……” “大王,还有这张地图。”钟离昧将一张改过的地图交给王者,他接过一看,这张地图唯一不同于虞姬的那张,就是上面所勾掉的地方。 西楚王国所辖九郡中的泗水、东海、东阳、东郡、薛、陈、砀等郡及楚都彭城均已被韩信、彭越的军队相继攻占,唯余原旧秦管辖之下的九江郡、东南部数县及江东的鄣郡、会稽郡未易汉帜。 淮南只有东城、历阳两县亦未被汉军攻下,仍为楚国所有。 项羽若退保江东,仅有此唯一的一条路可行。 而这幅地图,画得正是楚军退回江东的必经路线。它清晰地标注出那些已被汉军攻克、绝不可行的危险之地,还有到目前为止尚且属于楚国的地方,逃亡的路线只能走未被汉军攻占之路。 “昧,这地图,可是孤王曾怀疑你们,离开彭城之时所做?” 王者深邃的眼眸噙着泪,钟离昧看得出他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相识十几载,钟离昧知道项王从不是心思软弱之人,曾几何时,项王一怒天下惧,而此时此刻,他眼底的雾气却是对心爱女子的内疚,更是悔恨…… “是。”钟离昧沉声回道:“这地图正是当年在彭城,大王率兵攻打齐国时,夫人带着末将所走过的地方。夫人命人将所有地点,制成两张地图。一张在末将手里,另一张夫人交给了虞姬保管。末将在见到夫人的时候,夫人勾掉了被汉军攻占之地。夫人怕大王对这一带的地形不熟悉,曾嘱咐,若是有一日……” 钟离昧想到紫嫣默默付出的这一切,和她在汉营中所吃的那些苦,自己的眼泪竟是先王者一步夺眶而出,一字一顿地哽咽道:“夫人曾说,若是有一日,到达地图上的任意一个地点,一定要将地图交与大王,让大王牢记上面的路线,夫人说那是唯一可以助楚军回到江东的机会。” 王者手握亚父的遗书和地图,紧紧扣向自己的心口。 往昔所有的误会,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重现。 他终于明白,她眼底深凝的忧郁;明白她那些无法言明的心事;明白她曾经不能与他分享的故事; 更明白了她所有的为难,所有的苦心,所有的付出。 她既要顾全他王者的尊严,又不能说出自己的苦衷,她处心积虑的为他谋划一切的一切,他却…… “孤王真该死,竟负她这样深……”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第一次在他的兄弟面前痛哭失声。 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无法形容他的懊悔;所有的弥补,都无法挽回他一意孤行对他最爱的女人造成的伤害…… 他真的恨透了自己! 曾经傲然于世的王者,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是雄霸天下的王者,却也是有着爱恨情仇,有着七情六欲,他是有血有肉的男人。 哭吧,谁说男人不需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地释放!不需要这样一场彻彻底底地忏悔! 他重重地锤打自己的头颅,钟离昧箭步上前拦住他,声音艰涩:“大王,您万万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夫人从来没有怪过您。就在末将去成皋夜探汉营的时候,夫人亲口告诉属下,她爱您胜过自己的生命。夫人让末将务必转告大王一句话。” 项羽抬起雾气弥漫的黑眸,看着钟离昧,听着他道:“夫人说,她与大王,即使相离,心却不离。” 男人缓缓舒展眉头,深眸在那一刻绽放坚定的光芒,他一字一顿坚毅地道:“嫣儿,你既不负我,我岂能舍你不顾?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 说罢,王者提了墨羽剑,就要冲出帐子,准备清点人马。 钟离昧再次上前拦住他,祈求道:“大王,您不能去啊!” “孤王为何不能去?”项羽凝视着钟离昧:“好兄弟,孤王已经负她太深了,如何能让她再为我受苦?她这样为我,让我觉得生不如死,你懂吗?” “大王……”钟离昧突然屈膝跪在地上,请求道:“昧懂,懂您对夫人的爱,也懂夫人对您的爱。正因为懂,才要拦住您。大王,夫人对您情深如命,您只有护自己周全,才不负夫人一片苦心啊……” 王者面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再次被泪水淹没:“我项羽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又怎能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为了救我而身陷虎穴?要孤王像只缩头乌龟仓皇而逃,却置她于不顾……?!孤王做不到!” “大王,求您速回彭城才有来日可图!求您速回彭城!”钟离昧道。 “钟离昧!这是孤王的命令!”项羽垂眸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钟离昧:“你若是我的好兄弟,就随我一起杀向敌营,把嫣儿救出来!” …… 韩信亲率齐军从齐地南下,占领楚都彭城和楚地的广大地区,兵锋直指楚军侧背,自东向西夹击包抄楚军;彭越则率军数万,从梁地出发,先南下后西进。 汉将刘贾率军数万会同九江王英布、合兵十万,自淮北出发,从西南方发动对楚地的进攻,先克寿春,再攻下城父并将此城军民全部屠尽。而镇守南方的楚将大司马周殷,却在此时叛楚,先屠灭六县,再与英布、刘贾会师,随后北上与汉军汇合,准备合击项羽。 与此同时,得到关中兵卒补充的刘邦,则率本部汉军二十余万出固陵东进。 汉军五路大军、合计六十万之众,形成从西、北、西南、东北四面合围楚军之势,项羽被迫率十万楚军向“垓下”后撤。 西楚霸王四年十二月(公元前203年),刘邦、韩信、刘贾、彭越、英布等五路大军于灵璧县东南的垓下,将十万楚军重重合围。刘邦任命韩信为联军统帅,指挥大军作战。韩信命刘贾、英布领兵自南将楚军外围出路全部封闭,命彭越军自北封闭通路。 韩信率三十万训练有素的强兵,与刘邦十万汉军主力合成一众,向困守垓下的十万楚军发起进攻,展开决战! 由此,韩信共率主力大军四十余万,排出了这样一个阵形:韩信亲率三十万大军居中,为前锋主力;汉将孔熙率军数万为左翼;汉将陈贺率军数万为右翼;刘邦率本部主力尾随韩信军跟进,而汉将周勃则率军断后。 项羽之前派龙且带走了二十万楚军,在齐地全军覆没,如今只剩十万楚军。在垓下这个地方,既不能守,亦无路可退。饷尽粮绝之际,唯有拼尽全力,一搏到底。 就这样,决战打响了! 首先,韩信率五路大军先行向楚军发动挑衅性进攻。王者立刻率十万楚军发动中央突破作战,矛头直指韩信本部。 兵贵神速,王者亲自率军出击,冲锋在前,楚军以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随其冲锋。王者的骑兵犹如一支上紧发条的机器,不停地进攻!进攻!再进攻! 使得汉军应接不暇,竟是一退再退。 韩信急忙调整作战方案,让汉军死死盯咬住项王,项王在哪里,防御就在哪里。然而西楚霸王何等威猛,几个时辰下来,汉军就从挑衅性进攻,变成了防守型,再到最后却完全处于下风。 韩信骇然! 他多次变换阵型,想不到都被项王看破先机,迅速破毁阵法。而更想不到的是,几十万联军包抄楚军,楚军在这一战只死伤两万。 纵是一生无败、纵横驰骋的西楚霸王,面对六十万强势敌军的数倍差,也渐渐有了不详的预感,他虽只伤亡两万,可是剩下的八万楚军绝粮已久…… 然而,在这种生死大包抄的逆境中,疲惫饥饿的楚军依然表现出令世人称颂的顽强意志和战斗力,并且无一人投降! 形势危急之下,韩信立刻命令大军后撤,以三十万大军为屏障掩护刘邦的十万人马先行向后退去。汉军且战且退,楚军则是继续孤注一掷的疯狂突击,王者更加一马当先,冲锋速度之快甚至将八万楚军将士统统甩在了后面,连楚军骑兵都没有一人能追赶上他的速度。 一眼望去,满山遍野的汉军如乌云一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蜂拥袭来。王者率八万将士猛打猛攻,连破汉军数道防线。 他挥动着手中的天龙破城戟,那带着血光的戟尖上,残血如注,气势如虹! 王者的冲势迅猛,纵然楚军骁勇有素,却难以跟上他的攻势。 很快,楚军骑兵就再次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 那王者赫然间,已直逼联军统帅韩信的面前。 “唰!”得一声,只见韩信弃掉手中的长戟,一把拔出了腰佩的“天信剑”。 “项王,我们终于见面了。”韩信望着与楚军渐渐脱离的项羽,他等待已久的决战终于到来了! 乌骓马雄姿而立,乌金戎装的王者,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逼人的光芒。 王者冷哼一声,将天龙戟立定在原地,冷冷地道:“你叛楚投汉,不就是为了等这一日吗?!” 在王者迫人的气势之下,韩信竟不自觉地缓缓垂首,虽然他转瞬就昂起头颅,却已在心里骂了自己千百遍,为什么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告诫自己“永远不对对手低头”,可是当敌我相对的一刹那,他还是习惯性地垂下头颅。 他绝不要俯首称臣,他恨透了曾经籍籍无名的狼狈。 “不错!”韩信正色道:“在这天下,韩信曾经最敬畏的便是项王,您是这天下最顶天立地的英雄!唯有打败您,韩信才能名扬千古!” “哈哈哈!”王者仰天一声长笑:“那孤王就成全你!” 第257章 天地之战 雪茫刺眼,就见寒光一闪,墨羽剑骤然出鞘,已在眨眼间刺向韩信的眉心。 韩信偏身一躲,却根本已来不及。一切只在转瞬之间,男人的眉心就流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印,温热的液体混合着血腥的味道,很快划过了韩信的鼻梁,嘴唇。 王者出剑之快,让韩信猝不及防。 韩信顾不得伤口,倏地将天信剑剑锋直指王者,王者长剑一挡,两剑相击,迸发出激荡的火光。 电光火石间,王者狮肩一抖,乌金甲炫光骤然一闪,那一瞬,王者的身上万道金光闪耀,骇人的光芒刺入韩信的双目,王者一剑刺向了韩信的暗红色铠甲。韩信直觉得胸口一紧,旋即就是剧烈地镇痛。 奇怪的是,在这个致命的位置上,王者却没有给他致命的一击。 韩信稳住了心神,“嗨!”得一声大叫,像是在为自己壮势。天信剑瞬间便如火舞银蛇一般,晃动着万千光影朝着王者直直刺来。 王者横手一挡,墨羽剑势如破竹与天信剑剧烈地交戈,两道光影一闪,两把绝世宝剑混在一片刀光血影之中。 双剑相击,一声声巨响,冲破苍穹。 韩信已明显处于劣势。 “嗖!”得一声,一支暗箭诡异般划破空气,向着乌金戎装的王者直奔而来。 王者耳骨倏地一动,身子猛地向前一倾,趴伏在乌骓马背上,那箭矢便射空了。汉军从另一方向,再放数箭,只听“咣”得一声,墨羽剑竖直一挡,几只箭矢撞在剑柄上,掉落在地。 却见王者,眨眼之间,已从马背上拿出弓箭箭矢,竟是数箭齐发,将向他放暗箭的一众汉军联排射穿,瞬间倒地而亡。 就听得韩信陡然一声暴喝:“我与项王决战,谁若放暗箭,我就要他人头落地!” 怎知韩信说完,便突然剑锋一转,向王者发出风驰电掣的一击,乌骓马护主心切,扬蹄人力而起,那一剑却击中了乌骓马的前腿,墨羽剑从下一挑,韩信□□战马“嘶”得一声长鸣,王者巨大的臂力和绝顶的剑术,一下将手持天信剑的韩信连人带马掀翻出数丈之远。 乌骓马亦是因韩信那一剑的刺伤,疼得猛然倒退了数丈。 身后的汉军步兵,因两匹马的倒退,慌不迭地一片倒退。只见乌骓马的前腿上裂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口子,鲜血不住地淌出。 王者眉心一蹙,双腿夹紧了马鞍,轻轻拍着乌骓背部的鬃毛,安抚道:“乌骓,辛苦你了。” 乌骓像是听懂了,抖动着身子,黑色的鬓毛登时彰显威风凛凛的马王风姿。它回以主人一声长鸣,便猛然向韩信奔袭而去,韩信□□的战马被西楚霸王及乌骓马的气势惊骇,任韩信怎样向前驱赶,始终原地踏步,不肯再向前一步。 乌骓宝马,承载霸王之威,它既是马中之王,又怎肯给手下败将任何残喘之机。它载着王者,猛然攻来。 王者一手策马,另一手剑指长空,墨羽剑的剑锋处,还残存着韩信的血渍,在刺烈的阳光下,发出红白的强光。王者眸光一聚,布满血丝的双眸,迸出骇人的红光,韩信坐下的战马,被惊得长嘶数声、连连后退。 就连韩信身后的汉军,亦被项王如此骇人的气势惊得一退再退。 偌大的汉军阵型,因着汉兵不停地后退,而闪现出一片空地。韩信就像是被抛弃的将军,与王者对峙在苍茫天地间的中心。 被韩信三十万大军护在身后的汉王刘邦,此时还并不知道战事如何?更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让他的军队一再地后退,他只能远远地看到韩信部下的大军阵型突然溃散。 前方骑兵斥候来报,说大将军韩信与项王交战,大将军一败再败,汉军不敢前进半步。 刘邦勃然大怒,他拔出身配宝剑,在汉军人墙的最外围,不停地高声叫嚷道:“传寡人令,今日必斩下项羽首级!临阵脱逃者——斩!” 斩,并且是斩杀九族! 汉军接到汉王令,不敢再退,跃跃欲试地试探着向前围攻。 然而四下的汉军,终是无一人敢在这种气势之下冲锋而上。这些年他们在大将军韩信的训练下也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强兵猛卒,就算不曾经历名扬历史的“巨鹿之战”,却也参与了撼动天下的“彭城之战”,然而这样近距离的面对西楚霸王的威势,还是第一次。 今日,终于领教了“项王一怒天下惧”的王者之威! 他们又看到那些被项王拉开距离的楚军骑兵,正向着决战的方向迅猛地冲杀而来。这种形势之下,汉军退不敢退,冲不敢冲,便只能将王者和韩信远远地围在环形人墙之内。 韩信的战马好不容易恢复斗志,可是它的主人亦被王者气势所迫,连败数招,二人的两匹坐骑暗暗叫着劲,乌骓宝马毕竟不同凡响,在王者的猛烈攻势下,把韩信的坐下之骑,也逼得连连后退。 垓下的风,异常凛冽,墨羽剑剑指长空,傲然挺立,发出它王者般地咆哮! 就听得一身悲哀的长鸣,旋即是一匹战马剧烈倒下的崩塌之声。 骤然一刻,韩信被摔落在地,身子翻滚出了数丈远,顶冠不知何时被王者挑下,墨发早已凌乱地在风中翻飞。待到他艰难地爬起来时,王者的墨羽剑早已指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汉军大骇! 所有人在这一刻,同时屏住了呼吸。 雪花当空肆虐,飞扬飘洒在两个男人的戎装之上。不同的是,乌骓宝马上的王者,正傲然俯视着——那个曾经在世人面前立誓“要战胜西楚霸王!”的男人。 韩信抬头仰望着乌骓马背上的男人,他跟了这个纵横天下的王者三年,跟随他一起灭掉了血洗六国而一统天下的大秦帝国。从前在战场上,他只是个无名小兵子,后来做了王者的执戟郎中,于帐外守帐时,常听王者在中军大帐内与诸将谈论兵法战事。 然而,他却从来没有与他在战场上较量过,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这个王者捭阖天下的威猛。 世人皆道,韩信是兵痴,却无人知晓,他当年偷学王者的用兵精髓。他所成名的“背水一战”,正是借用了王者当年“巨鹿之战——破釜沉舟”时以少胜多的战略。 然而,他不服气! 他曾无数次的梦想,有朝一日能战胜号令群雄的西楚霸王,而名垂青史! 从离开楚国的那一刻起,他便告诫自己,不可低头,不可卑躬,更不可屈膝!却不曾想到,当他不再垂首之时,却依然要仰望那位天生的王者…… 今日,他终于领教了西楚霸王一剑亡秦的气势,那并非是世人吹嘘的妄言之辞。面对六十万大军啊,早已兵疲粮绝的他,却对自己的每一招用兵都事先洞穿;而他浑然霹雳般骇人的气势,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王者之威,是自己永远无法凭借单打独斗而战胜的! 他输了,在这一场巅峰对决上,韩信承认,他彻彻底底地输了。 “哈哈哈哈哈哈……” 韩信坐在地上,像个疯子一般发出一串莫名的长笑,虽是笑着,却没有人会怀疑,死到临头的男人,此时此刻笑极生悲的心。 他的双瞳渐渐涣散,终于缓缓闭上眼睛,不愿意再面对王者的锋芒,一张面如土色的脸从凌乱的墨发中微微露出来:“我终于还是败了,还是败在了项王手下……” 慌乱之际,楚军骑兵却已杀入眼前,汉军大乱,与楚军开始激烈地交战。 乌骓马背上的王者,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韩信,眼神冰冷,他沉声道:“孤王不杀你,用你的命,跟你交换一个条件。” 第258章 虞姬赴汉 王者知道,这三年楚军面对四方叛乱东征西伐,早已疲惫不堪,今日八万楚军凭着楚人顽强的意志和对汉军撕毁盟约的愤怒,在这一场大战中猛打猛攻,早已精疲力竭,再打下去,必将全军覆没。 他们如今已没有与汉军硬拼的实力。 韩信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一身乌金甲的王者,他依然是那么高大,如果此时他动一动手中的宝剑,便足以取下自己的头颅。 韩信怔然道:“项王不杀我?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两军交战,韩信绝对不会手软。” “孤王知道。” “唰!”的一声,墨羽剑还归鞘中,王者低声道:“孤王要见嫣儿一面,用这个条件,换你的命,算公平吧。” 这时,钟离昧与虞子期率领的楚军,突破了汉军的人墙包围,杀出了一条血路。 “驾”得一声,王者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那一身乌金戎装,渐渐隐没在了落日的余晖中。 韩信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王者明明可以刺穿他的胸膛,也明明可以刺穿他的喉咙,却在决斗中,两次放过了自己。 他凝神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心底突然涌上一丝莫名的感动。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与她。 或许这一生,韩信都不懂情为何物?当年在楚国的霸王宫,他与那个女人的两次见面,以及半年前她的问鼎之约,她处心积虑为的都是这个男人。到今日,这个男人在生死攸关之际,心心念念的却只是见她一面。 在这一刻,韩信也在心底为他与她而感慨,这或许就是天意弄人吧…… 十二月,气温骤降,鹅毛飞雪覆盖垓下大地。 多日不见的阳光穿透云层,极力释放着冬日寥弱的温暖,融不化冰雪,却刺目地灼痛了世人的眼眸。 楚军的骑兵与步兵在垓下重新集合,就地扎营。 然而这时,他们已经彻底断粮了。 …… 自那日刘邦与莫紫嫣彻底摊牌之后,刘邦便公然将他的汉王夫人禁足在汉营,并下令专人严加看守。 雪原茫茫。 整个军营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不一会儿,就看到各个营帐前,汉军将士们用篝火取暖。汉军的粮草补给有萧何在关中坐镇,总是能提前送达。 今日军中的伙食,也因这天气的寒冷,而多加了荤食和热粥。汉王和妻室的一日三膳,更是由先前的四菜一汤,加到了六菜两汤。 小雅将饭菜端进了帐中,一一摆放在案几上,却看到莫紫嫣心事重重地走向了帐口,小雅走过去道:“这天可真冷,今日的饭菜很是不错呢,夫人,趁热用膳吧。” 莫紫嫣回头望了一眼案几上散着菜香的饭菜,此刻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 她转回头去,目光凝定在帐外厚厚的白雪上,一字一顿地道:“小雅,楚军……断粮了……” 这是今日她带着西西在雪中玩耍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几个汉兵说的。 “咣当”一声,是小雅手中的筷箸落地的声音。 小雅慌地拾起了地上的筷箸,眼泪打湿了眼眶,可她很快便收住了情绪,安慰道:“夫人,多少吃一点吧,大王吉人自有天相,眼前的难关会过去的。” 吉人自有天相?莫紫嫣心底一声寒笑,她已经不再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了。 为何上苍要这样不公,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举目望向茫茫苍穹,无数次地问上苍: 你真的是要将他置于死地吗? 如若不能让我将他解救,又为何要残忍的将我带到他的世界? 你为何从不肯眷顾于他?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汉营之中更是白雪皑皑,不时有人来人往踏过的足迹,玷污了它原本的圣洁。一如莫紫嫣此刻的心境,她再也回不到那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曾经。 远处,执戟侍卫端着一个竹篮,正向着莫紫嫣的营帐走来,见到她,抱拳行礼道:“夫人,辕门外有一对吴姓夫妇,说您是他们的救命恩人,知道我军扎营于此,特意做了糕点来答谢您。” “救命恩人?姓吴?”莫紫嫣心中正自诧异,小雅已上前接过了那篮子点心,掀开盖在上面的葛布,就露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小雅将那木匣子打开来,里面竟然是六块“鸡子核桃糕”。 莫紫嫣一怔,与小雅相视一望。 是虞儿,她的妹妹。 莫紫嫣看向执戟侍卫:“人呢?” “还在辕门外。”侍卫回道。 “速带他们来见我。”莫紫嫣道。 “诺。” 侍卫领命退下,不多时,就将一个身着蓝花碎布曲裾,裹着蓝头巾的女子带入了帐中,那女子的面上,满是大小不一的黑痦子。只是那双水柔的美眸,是再怎样自污容颜都难以遮盖的美丽。 那么美的女子啊,竟将自己装扮成这样,莫紫嫣明白定然是项羽和楚军出了事。 她上前激动地握住虞姬的手。 察觉到身后汉兵的目光,虞姬躬身问安,慎重道了声:“民女吴氏,见过汉王夫人……” “吴……大嫂。”莫紫嫣的目光凝重,转而对侍卫道:“你下去吧。” 侍卫便依言退出了营帐,小雅跟着出去守在帐外把风。 “姐姐……” “虞儿……” 两个美丽的女子相拥而泣,好半响后,莫紫嫣擦着虞姬的眼泪,看着有些消瘦的她,轻声问道:“虞儿,你好吗?是大王让你来的?” 虞姬哽咽着摇头,道:“姐姐,救救大王,救救大王……” “大王他怎么了?”莫紫嫣急促地问道。 “昧将军将亚父的遗书和姐姐的地图交给了大王,虞儿也将姐姐的话转告给大王,可他就是不肯走,说是一定要把姐姐救出来。”虞姬道。 虞姬的话,让莫紫嫣知道钟离昧并没有死,然而那一丝短暂的慰藉过后,带来的却是内心最无力的绝望。当她知道钟离昧跌入山涧之后,她曾经一次次地希望,上苍庇佑这个忠义的男子。因为按照历史的记载,钟离昧本不该在那个时候死去。 然而现在,当历史准确无误地把钟离昧带回来的时候,她便明白,那是她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的结局。 “虞儿,你等等我,我有话要你代我转交给大王。”莫紫嫣说罢,便转身走到案几前,提笔在羊皮绢帛上极速写着什么。 第259章 再无可惧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坠落,帐中只余伏案埋头的女子,和静静坐在炉火旁搓手取暖的女子,偶有炭火爆裂的声音,却没有干扰她们此刻的心境。 虞姬不时地看向她的姐姐,两年多不见,姐姐还是那么美,只是比从前的目光更深邃了,颦眉凝眸间总有那么一抹即使同为女子却也看不懂的忧色。 虞姬的家乡曾有一种传说,说这世上有一种夫妻,他们的容貌举止都会有一些相似之处,而这种夫妻和普通的夫妻不一样,他们是上苍所命定的,故而上苍会在他们的身体里留下相同的印记,是为了让他们生生世世都能找到彼此。 难道,姐姐和大王眉宇中的那抹忧色,也是上苍烙印下的印记吗?他们才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吧…… 小雅为虞姬取来一副碗筷,聪慧善良的小雅自是知道,楚军已经断粮,虞姬又哪里还有饭吃。 虞姬笑着言谢,却从身上掏出了一块儿干净的绢帕,将案几上的鸡腿包入了绢帕中,又小心翼翼地装入了自己的衣袋中。 而后,她看着小雅,温柔的眼芒却有些羞涩起来:“大王已经好久不曾食过肉了。” 小雅难过地背过身去,就偷偷躲在角落里呜呜咽咽地低声抽泣起来,她心疼地看着夫人,知道她听到这话一定难过死了。 然而,那个伏在案前奋笔书写的女人,此时的面色却无波无澜。 并非她听不到虞姬的话,并非她不痛,并非她不心疼…… 事到如今,天命如此,她已再无可惧。 因为,未来不论天堂地狱,她都将陪他坚定地携手共赴,生死与共! 小雅怔怔然凝望着静静抒写的女子,夫人在这样危难的时刻,却如此淡静从容?完全不同于从前每一次的处心积虑,与步步为营。 半炷香的功夫,莫紫嫣写好了那封密信,她轻轻吹干了墨迹,将它装入竹筒中,而后交与虞姬。 虞姬欣然将那竹筒藏在了袖中,面上才终于露出一抹美丽的笑颜,仿佛有了姐姐的信,一切的难题就都能解决。 “姐姐,大王他只在乎你的话,有这封信,大王一定会走的。”虞姬道。 莫紫嫣背过身,却不敢再对上虞姬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眼眸,她淡淡道:“虞儿,曾经的莫紫嫣,谋事谋人,谋命谋运,然而我殆尽心机,却始终无法谋算天命。如果能换大王安好,我宁愿从此天各一方,此生与他永不相见。但现在,姐姐什么都不会再做了……大王要生,我便生;大王若死,我便同亡。” 当尝尽一切努力,终抵不过命运安排的轨迹,她只求——与他同生共死。 “姐姐,你说什么?你不可以这般气馁啊!你若放弃,大王必定退无可退啊……”虞姬转到莫紫嫣的面前,用力摇着她的手臂,急促地道:“虞儿不懂……姐姐不是做好了地图,说那是大王救命之用的吗?只要大王按照那地图上的路线撤兵,姐姐又怎会无能为力……?” “那要大王肯走,肯过乌江,而不是留下来殊死抵抗……” 莫紫嫣握住虞姬的手,黛眉深蹙:“如果他不肯过江,一切都是枉然……虞儿,不管用哄用计还是用骗,告诉大王若他肯渡江,紫嫣必赴江东找他。可如果他执意救出我再走……那么,请帮我转告他——大王战死沙场之日,便是紫嫣汉营自刎之时。” 虞姬听紫嫣这样说,眼泪哗地就落了下来,她抱住紫嫣,拼命地摇头道:“姐姐,不要……虞儿不要大王有事,不要姐姐有事……你们是虞儿最爱的人,你们谁都不许有事!” 她们紧紧相拥,泪水打湿了二人单薄的双肩。 半响,莫紫嫣才轻轻松开她。 虞姬的手很凉,美丽的小脸也是冰冰的,莫紫嫣看着她身上单薄而泛旧的衣衫,可想而知,她在楚营这两年多的生活有多苦。楚军被汉军拖在荥阳和广武山中,项伯掌管的军需调度无法保障,她的每一个亲人,过的都是怎样艰难的日子啊…… 依然像从前一样,莫紫嫣疼惜地拢过虞姬前额凌乱的发髻,声音不禁艰涩,缓缓沉声道:“虞儿,你是姐姐这一生最为愧对的人,这恐怕真的是你我姐妹最后一次相见,若是你能劝得大王归隐江东,定要好好地陪伴他;如若不能,恐怕今生,我们也再无相见的机会。” 她说完,便转身取来一件蓝色的鹅毛大氅,披在虞姬的肩上,为她系好颈间的带子。又用自己的眉笔,在虞姬的脸上,补画上了因泪水弄花的痦子。 “姐姐,”虞姬紧紧将莫紫嫣拥住,此刻她的心里就已升起一个念头,秘密而坚定的念头。 她轻轻地道:“若有来世,虞儿还愿跟姐姐做对好姐妹。姐姐千万珍重,虞姬就此拜别。” 虞姬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怕,怕看到彼此的眼中,有绝别的泪。 小雅赶紧跟了出去,想护送着她平安离开。 “虞儿……” 莫紫嫣疾步走到帐口,凝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蓝色身影,在苍茫白雪中,她如幽兰一般纯净而美丽。她望着她的背影,眼前却好似浮现出‘霸王别姬’的那一幕。 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再也止不住地潸然而下。 虞儿,若是有来世,姐姐不会再打扰你的世界,愿把属于你的一切,都还你。我只要做一颗菩提树,一颗菩提树……静静地守护着大王和你,看着你们幸福的生活。也不要我们在这样的乱世,这样无奈又痛苦地诀别…… 突然,小雅急喘喘地来报:“夫人,不好了……韩信,韩信带兵回来了,跟虞姬在辕门处撞了正着,怕是……” 莫紫嫣不等小雅说完,便已冲出了营帐。 韩信果然与虞姬走了个面朝面,虞姬拢住袖子,快速的想要走过去。 “站住!” 就在二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韩信叫住了她。 虞姬顿住脚步,颌首行了一礼:“军爷。” 韩信走到她面前,从头至尾,将虞姬仔仔细细端量一番,问道:“这位夫人,很是面熟,我们可有在哪儿见过?” 第260章 兵不厌诈 在韩信注视的目光下,虞姬埋首道:“民女卑微之人,不曾见过军爷。” 韩信闻言却笑了:“夫人看都不看我一眼,如何知道不曾见过我呢?” “怕是韩将军身上戾气太重,吓坏了我这故人,她又如何敢与将军对视呢!”韩信身后陡然传来朗朗明媚的笑声,只是那语气分明没有半分舒暖。 韩信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一身紫色鹅毛大氅的莫紫嫣,正朝着他笑意盈盈得施施而来。 “韩信见过‘汉王’夫人。”韩信拱手见礼。 “韩将军倒是提醒了我,如今该是改称‘齐王’了吧?”莫紫嫣仰起高贵的下颌,抬眸看了韩信一眼:“齐王,果然是‘守约’之人,接到汉王命,便第一时间赶来了。” “汉王有命,身为人臣,自不能不从。”韩信笑笑道。 “小雅,送吴嫂出去。”莫紫嫣一边不着痕迹地吩咐着小雅,一边又旋首笑看着韩信,转移他的目光:“齐王这……眉间的伤……” 韩信下意识地捂住了眉心,眸光却定格在跟着小雅走向辕门的虞姬背影上:“夫人,那位妇人看上去很是面熟?” 莫紫嫣颌首一笑:“吴嫂是我的旧识,怎么齐王也要象审战俘一样地审讯吗?” 韩信淡淡一笑,回道:“韩信不敢。” 韩信说完,便抬手示意辕门的侍卫放行,小雅便带着虞姬出了辕门。 看着虞姬顺利出了汉营,莫紫嫣的心才放了下来,转而锁视着看信,冷然一笑道:“齐王既是‘重守承诺’之人,为何却单单违背你我昔日的约定?” “韩信自知有愧于夫人。”韩信自是知道,她所指的是三足鼎立之约,遂抱拳再施一礼,而后道:“然,汉王是韩信的君上,韩信不能违背王命,望夫人恕罪。” “是吗?难道以少胜多,胜之不武,就那么值得开心吗?”莫紫嫣道。 “自古兵不厌诈!世人只会看重结局,而不会计较过程,无论再奸诈、卑鄙的过程,只要你赢了,便可改写青史。而若是败了,就只会遭千秋万世唾弃。”顿了顿,韩信目光渐渐凝重:“何况我的对手,是古今无二的‘西楚霸王’。只要能战胜他,我韩信就算死也瞑目了。” 莫紫嫣垂眸看着地上白茫茫的雪,缓缓道:“一个猎人,养了一只猎狗,让它去打兔子,猎狗忠诚,一次次为主人捕猎回兔子,甚至还从狼群里救出过他的主人。有一天,当天下的兔子都打尽了,猎人觉得猎狗再无用处。他丝毫看不到猎狗的忠诚,却只看到它凶猛的牙齿。故而,他趁猎狗不备,将其一刀刺死然后丢进沸腾的锅中,猎狗直到被刺,依然面带微笑,未做丝毫地反抗。” 莫紫嫣讲完这个故事,便凝眸看向韩信:“忠诚的狗,从未想过背叛他的主人,只是他的主人,却从未忘记,他有凶力的牙齿。” 韩信呵呵一笑,口出的雾花与空气中的雪粒子渐渐融合,他道:“兔死狗烹;敌国破,谋臣亡……韩信并非不懂。”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那你还要?”莫紫嫣顿了顿,凝眉看着他道:“即使有天,你的君上要你项上人头,要诛灭韩氏九族,也在所不惜吗?你想要的青史留名,可以由那个胜利者,在给你定罪之后,将你所有的‘功’都改为‘过’。” “夫人可还记得,当年在霸王宫,韩信的回答吗?”韩信表情凝重,好半响后,他仰天长叹一声,随即对着莫紫嫣淡淡一笑:“若然是那样,也是韩信命中注定。” “愚忠!”莫紫嫣冷冷道:“那么,就祝齐王好运!” 到此时,看着女人转身向着营帐走去的背影,韩信内心依然翻滚如云。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对项王履行那个约定,让他与这个女人见上一面?可如今,她毕竟是汉王的夫人,要成全项王与她的相见,他自己要承担的后果,实在太多太多。 没有必然的把握,韩信绝不会让自己犯险。 …… 韩信与项王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韩信的失败告终。这是韩信自在汉中登台拜将以来的第一次失败。 面对那个强大的对手,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汉将都怯于与项王交战。而他自己,渴望了多年的机会,想着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并将楚军一举歼灭,从而建立自己的旷世奇功。然而,待刀戈相见,他终是败给了战遍天下无敌手的“西楚霸王”! 窅窅乎冥冥,莫知其情,此之谓“至威”之诚。当年五十六万联军败走彭城,正是因为西楚霸王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使得兵刃未接,联军便已“闻其威而丧胆矣”。 那个一剑终结大秦帝国的西楚霸王,他天生的王者神威,终是让韩信体会到了汉将一次次面对他时的怯懦。 这一次的失败,让素来善于细致勘察地势、敌情,善于因时因地出奇谋,善于充分发挥不同兵种特长的韩信,备受打击。 一连几日,韩信足不出帐,他反复研究着与项王的作战方案。这一次,他做出了更为紧密的布防。他将六十万大军,几十位天下名将,分兵各处,严守四周各关隘险阻,切断楚军来自彭城等处的任何增援,使垓下楚军成为“瓮中之鳖”。 韩信终于明白,对于项王这样威霸天下的君王,只有先设法屡屡消耗掉他那种掀天揭地的威力,使其精力殆尽,才能与之直面交锋。而“多处设伏”,正是消蚀其威势最好的办法。毕竟,项王再神武,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兼顾多处。 韩信想出了“乌云阵”,将伏兵与车骑结合。所谓“乌云”者,乌散而云合,变化无穷者也。项王一旦闯入了“乌散云合”、“变化无穷”的伏兵圈,就像野狮钻进了栅栏,他左冲右突,狂怒咆哮,要交锋却苦于见不到直接的对手,要冲决却又找不到突破口。 如此积以时日,加上援兵和粮道全被切断,士卒伤亡惨重,军粮早已告罄。韩信坚信,这个作战方案,一定会让精疲力竭的西楚霸王,败下阵来。 韩信亲帅的六十万联军,与项王所剩的八万楚军,终于在垓下迎来了又一次大战! 韩信手下的孔熙、陈贺所率的左右两军,便自楚军左右两侧翼进行夹击,这样的战略部署,就是为了节制楚军进攻侧翼、分离楚军骑兵与步兵之间地配合,迁制住楚军地进攻。那种马拉松式的不间断、频繁向两翼包抄的战术,很快就使得早已饥饿、疲惫不堪的楚军败下阵来。 经过半日地疯狂厮杀,这一次,项王并没能向从前无数次地作战那样,顺利突入汉军的作战中心,韩信始终不断地向后退却,始终没有出现在项王面前。 而项王勇往直前,过于猛烈地冲锋,却明显拉开了楚军前后的距离。 连年征战又食不果腹的楚军,想要像从前一样追赶上西楚霸王的冲锋步伐,却终是有心无力。 项王已经完全脱离全军冲锋在前、冲开汉军一道道兵列线;后面是速度较快的楚军主力骑兵仍然在猛力追上项王的步伐、并将被项王打开缺口的汉军散兵一一冲散踏过;而最后面的是速度最慢的步兵部队,他们与未被骑兵踩死的汉兵一边厮杀、一边继续追赶骑兵。楚军队形越来越散、越拉越长,已经渐渐失去了紧密的队形和相互间的配合。 战至下午,汉军中军一退再退,左右两军迂回急进,终于完成了对楚军的前后夹击之势。汉军左右军随之投入了对楚军后方侧翼地进攻,以紧密的阵形两面压来,迅速合围了落在后面的楚军步兵。 楚军将士殊死抵抗,两军官兵绞斗在一起,立刻陷入交战状态。汉军又将楚军步兵、骑兵一分两半,楚军攻势随之被迁制。 漫天风雪中飞扬,厮杀声惨绝天地,血染白雪,天地一片赤色。 不得已之下,项王只好率残存骑兵调头,回师救援步兵。 当得知左、右军完成迂回并发动了对楚军后方步兵的进攻之时,韩信随即组织反击,并将刘邦主力以及所剩的全部中军,投入反冲击,意图包围项王。 汉军向项王和楚军前锋骑兵反扑而来,六十万汉军向楚军发起了前后夹击。 项王见势不妙,立刻率全军向反方向突围,冲开汉左、右军的包围,退回营中。 此战,楚军仅剩的八万将士又伤亡三万余。随后,韩信率领全军收拢此前被楚军冲散的部队全数压上,彻底包围了楚军大营于垓下。 第261章 垓下之狼 垓下,楚军军营。 厚厚的白雪冰封着垓下的四面绝壁,刺骨的寒风,凛冽如刀,将楚军辕门上的那面苍劲有力的旗帜,吹得鼓鼓作响。 蹄声阑珊,西风饮尽残阳血。 乌骓马立定,王者飞身跳下战马,他轻轻地拍了拍乌骓的鬓毛。 一名侍卫上前接过了王者手中的天龙戟和马鞭,另一人则牵过了乌骓马。 “给乌骓多喂一些饲料,让军医为它清理一下伤口。”王者边吩咐着,边解下了头上沉重的铁盔,向着辕门迈进。 他转动了一下疲惫的脖颈,关节“咯吱吱”地作响。厚重的乌金甲,已经将他的肩部压出了青紫的血痕。 楚营灯火寥寂,遍地可见受伤的楚军,歪榻着身子,三三五五地凑在微弱的篝火前取暖,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搭建沉重的营帐。这里四处绝木,触目荒凉,就连可供燃烧的木柴都少的可怜。 士兵们就这样彼此相依,相互取暖慰藉,若是汉军突然杀来,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绝地反击。 多日的食不果腹,几昼夜不停不歇地作战……有的士兵已经等不及食厨锅里熬着的稀米汤水,饥饿的他们,捧起地上的雪,就往嘴里一气猛灌,直呛得胸肺一阵剧咳。 营中,最里面的是那些断肢残骸的伤兵,他们身上的血,还在止不住地流淌,因为他们的战斗力最低,将士们就为他们在最靠里的位置,支起了帐子休息。因为那里,是最安全的位置。 十几名军医,已经一昼一夜、不停不歇地为伤兵们包扎着伤口。现在的他们,不仅已经没有了能喝的药材,就连包扎伤口的敷料都用完了,军医们就剪下身上的葛布料替代敷料,为将士们包扎。 王者从辕门缓缓走进来,一幕幕触目惊心,入眼便是刺目的疼痛。 那都是他的兄弟,随他多年征战,跟他出生入死,即便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亦没有向敌军投降的兄弟啊!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的失败。 然而这唯一一次的失败,却让他深刻感受到那样锥心刺骨地惨烈。 他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血痕和风沙淹没了那张俊美如刀刻般古铜色的脸,杂乱的虬髯胡乱地盘结着。 他双手紧紧地握拳,那昂藏八尺的身躯向军帐迈出那一步时,他突然咬了咬牙。笨重的战靴踏过营前的厚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为了防止汉军随时可能出现地袭击,他足下的战靴已经几昼夜未脱,双脚早已肿胀得与靴皮粘连在了一起,每跨出一步,都会钻心地疼痛。 然而,当撩开帐帘的那一刻,他立刻就倔强地昂起了头,他有意重重地踩了下去,带着楚人最高贵的姿态,迈入军帐。 钟离昧、季布、虞子期,已在帐内等候多时,见到他入帐,皆齐齐拱手道:“大王。” 王者颌首一笑,道了一声:“兄弟们,辛苦了!” “大王辛苦。”众人拱手施礼后,钟离昧第一个开口道:“大王,莫要再硬拼下去了,末将等愿护大王离开!” “傻话!”王者笑着拍了拍钟离昧的肩膀:“孤王何时做过那逃亡的将领?那是刘邦,不是我项羽!” 王者又转而看向季布,问道:“还剩下多少兄弟?” “一共不足六万,其中重伤者一万五千人,剩下的四万多,皆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季布道。 “军粮呢?”王者边问着,边向着案几后的主座走去。 “只凑合着够今晚,且只是米汤……”虞子期道。 王者的脚步沉重地顿住,他背对着众人,却始终昂起楚人最高贵的头颅,将眼底不停打转的泪生生地收了回去。 良久,他沉声道出一句:“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吗……” 三位将士同时跪地,钟离昧祈求道:“大王,求您想想夫人吧,她还在等着您啊!末将等掩护您,请大王入夜后突围,顺着夫人留下的地图路线即刻赶赴乌江吧。只要到了江东,咱们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刀枪剑戟,六十万敌军铁蹄,亦不能将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撼动分毫,可钟离昧那一句“夫人”,却让他再也禁不住藏在心底深处的疼痛…… 他最爱的女人啊,为了他,至今身陷敌营,做了敌人的妻子; 为了他受尽苦难和屈辱,她为他付出那样多,却是他亲手将她推入敌人的火海; 可如今,他却连将她救出的能力,都没有…… 眼泪,终于汹涌夺眶而出…… “嗷呜……”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悲鸣,那似乎是狼的声音。 王者本能地快步出了营帐,却看到一只黑灰色的狼,被四脚缚住,倒挂在木架子上。楚军将士围着狼,向它身下扔着柴火,多日的饥寒交迫,让他们对着面前的这头狼垂涎三尺。有一个士兵从旁边的火堆上取了火,就要点燃狼身下的那堆干柴。 项庄也在人群之中,是他精准的剑术,刺伤了狼,才将它成功捕获。 是的,他们要将那狼烤了吃。 “住手!”王者疾步走了过去。 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到项王,齐齐向后退步。 项庄从人群中走出来,请求道:“大王,将士们已经饥饿多日了,烤了这只狼,可以让弟兄们充充饥啊。” 王者的目光定睛在四肢被绑在木桩子上的狼,那只狼此刻也正歪着脖子看着他,像是在对他发出求救的目光。 王者总觉得它的眼神是那样的熟悉,他突然就想到了七年前,他曾经跟紫嫣在山洞中救过的那只小狼。 若是让他的妻子看到,狼这么重情义的动物身陷这样的险境,她该有多难过啊…… “即使烤了这只狼,也解决不了兄弟们的温饱。”王者的目光向着四下环视了一周,他实在不忍心,让这些兄弟再跟着他受苦,可却也不忍心让这只狼惨死。 “这些年让你们跟着孤王受苦了,有愿意走的,找子期去领了赏钱,便可离开。”王者沉声道:“放了这只狼吧。” “大王,不可啊。” 虞子期和钟离昧等人同时拱手,想要劝阻王者改变主意,却见王者抬手制止:“去准备,给他们赏钱,让他们回家。” 第262章 一生的信任 四下陡然传来将士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我家中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与其这么送死,不如走吧。” “我媳妇来信说,她就要生了,我也走。” “我们也走。” “我们也走。” 越来越多的士兵,纷纷放下兵器,向着王者和几位将领作揖行过礼,便去虞子期那里登记领钱。 钟离昧实在忍受不住这些人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却选择背弃他们的王,放弃楚国。 钟离昧拔剑而怒,高声斥道:“大王对我们这么好,此时此刻怎可背叛于他?!” “将军,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你无妻无儿哪会知道我们家里还有张口等着吃饭的啊……”一个士兵呜呜咽咽地道:“我们不怕死,可家中妻儿老小,这往后的日子……” “那也不许走!”钟离昧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咆哮着,全然不似他往日的温雅儒礼。 王者几步上前,就握住了钟离昧手中的长剑,沉声吩咐道:“昧,他们都是有父母妻儿之人,不要为难他们!” “大王……?”钟离昧看着王者半响,见他主意已定,终是摇头一叹:“唉!” 钟离昧气得走到狼面前,“咿呀!”一声暴吼,似是在释放心中的压力,手中的剑一刀劈断了绑缚在狼四肢上的绳子。狼被解救下来,带着未完全解开的绳子,飞奔到王者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大圈,不停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楚军们看不懂狼的举动,以为它要伤害王者,正要再次举刀劈来之时,楚将季布拦在众人面前,却见那狼突然就站起身来,双前肢搭在王者的乌金甲上,用舌头不停地舔着他的手背。 这是一头成年公狼,体型矫健坚硕,毛色丰盈灰亮,跑动起来时,一身的灰毛蓬松抖动,十分漂亮。 王者看着这只灰狼的举动,方才在心底打转的那个名字,一瞬间脱口而出:“缘儿……你是缘儿?” 那灰狼听他唤着“缘儿”,它的耳朵倏地一动,扬着脖颈“嗷呜嗷呜”的回应,眼角处竟就溢出了两行泪。 狼的记性极好,对气味更是有着高度的辨识力,尽管是多年前的相识,尽管是在它很小的时候的一段记忆,只要是深刻地,它都会永生不忘,何况当年缘儿被救之时,与紫嫣在一起呆了两日两夜。 此时此刻,王者并不知道缘儿已是数千只狼群的首领,它已是名副其实的“狼王”,若非与自己的狼群失散,缘儿绝不会被楚军抓住。 “缘儿!真的是缘儿!”王者一把搂住缘儿的头,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眸,缓缓浸出莹润的光泽:“七年了,若是嫣儿知道你还活着,她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他把缘儿带进了自己的军帐,将案几上早已摆放好的米粥取了下来,放在地上都喂给了缘儿。 几日几夜不间断的大战,王者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可他还是把那碗米粥,那仅有的一碗米粥,毫无保留地留给了缘儿。 兵荒马乱,缘儿也一定是为了找寻食物,才会来到这垓下之地。 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脖颈上取下了那块一直戴着的同心玉,那块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打造出的同心玉。 他沉痛凝视着手中那块沉甸甸的宝玉,大玉环套着小玉,本是他心中永恒的寓意——他将永远守护着心爱的女子。 同心环的大玉紧紧拖住小玉,玉心紧密相连,然而男人却仿佛再也托不住他沉重的思念。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把缘儿当作了知己一般倾诉,仿佛是在对它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这是当年在彭城,与嫣儿同庆生辰的那一日,孤王送她的礼物,本以为这一生都可以陪她度过每一个生辰。如今……” “如今……”他苦笑一声,一双悲涩的眸子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滑下了两行温热的泪水:“却只能对她食言了。” 他边说着,边将玉坠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就好像是曾经无数次地吻在她的眉心。 珍珠般的泪珠滴落在那块同心玉上,留下水晶般的泪痕。 良久,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玉坠的链子挂在了缘儿的脖颈上。 而后,他轻轻地抚摸着缘儿的头,痛声道:“缘儿,当年嫣儿为你取名‘缘儿’。竟不想今日,我还能在此刻见到你……希望有一日,你能如今日见我这般的机缘,还能再见到嫣儿。” 他的声音就此哽住,如鲠在喉一般地刺痛,那后面的话,他不知忍了多大的疼痛,才说了出来:“若是……若是还能再见到她,帮我把这链子交给她。这是我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已经顾不得狼是否能完全明白人类的语言,他将同心环戴在缘儿的身上,就好像交托了一份希望。 缘儿却好像真得听懂了,两行温热的泪从它的眼角滑落,竟顺着它毛茸茸的脸颊流了下来。 王者将它紧紧抱住,沉吟一刻,终是沉声道:“去吧……早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不要再回来了。” 缘儿似乎看得懂,这一刻的男人心底的痛苦异常,它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舍不得就这样分离。 王者站起身,朝着它挥一挥手:“好孩子,去吧……” 缘儿被它推开几步,却迅速地跑回来,舔一舔他的手,又用头蹭一蹭他的身子,嘴里不停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对他道别。 男人在这一刻泪流不止,拍了拍缘儿的脖子,便转过身不再看它。 缘儿向后退了几步,便也转身向着帐子口跑过去,待到帐口的时候,它回头望一望背对着它的王者,嘴里依旧发出“呜呜”的声音。 男人依旧是不曾回身。 缘儿知道,这是男人道别的方式,它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转身跑出了王者的军帐,一口气直奔出了辕门。 不多时,就听到辕门外的一声狼嚎,穿透天幕,是恋恋不舍地悲鸣,是它在向他做最后的道别。 垓下,漫天风雪呼啸,楚营被围了数重众。 四面八方竟有人唱起了楚歌,和着不休不止的哭泣声,夹杂着狂风暴雪,残忍席卷着楚营的每一个角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兮垓下,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汉兵掠地,四面楚歌。 楚兮楚兮,我之故土,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当年出征时,春光明媚,杨柳依依; 如今在垓下,大雪纷飞,不见天日。 道路艰辛,加上多日的食不果腹,却依然要不停地上战场,我们实在是又渴又饥。 汉兵已经攻陷了祖国,四面都是被俘虏的同胞兄弟,他们唱着祖国的名歌。 楚国啊楚国,我的故乡, 满心伤痛满腔悲,我的哀痛谁能体会!】 凄哀的歌声,在这样悲凉的夜晚,足以穿透人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王者闻着歌声,疾步出了营帐,就看到—— 年幼的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盾牌,喝着歌声呜呜哭泣; 年老的士兵,望向东南的家乡,黯然垂泪。 歌声从最初的微弱,渐渐汇集成巨大的海浪,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楚营之中一片殇色。 悲绝的歌声在山中长绕不绝,楚人体内那天性坚韧不屈的气血,正在一点点瓦解着,直到摧毁殆尽。 王者剑眉深蹙,俊美的唇角微微抽动:难道楚地尽失了?楚人都被俘了吗?为何四面都在唱楚歌…… “不许唱!不许唱!谁动摇军心,我就宰了谁!”项庄拔出剑,怒指着那些和着歌声哭泣的将士们。 虞子期、季布和钟离昧也都或劝阻,或以剑制止着士兵们的哭嚎。 然而没有人停止,将士们听着四面楚歌,应和的哭声却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悲痛:“将军,汉军抓了我们的家人!你还要让我们如何?!” 项庄担心军心被动摇,愤怒地举剑而起:“再哭,老子宰了你!” “住手!”王者厉声一喝。 “大哥,他们这样会动摇军心!”项庄愤然道。 “你制止得住他们,制止得住这四面八方的手足之声吗?”王者缓缓抬眸看向四面的高山之上,遍目所及,山上全是燃起的火把,将原本漆黑的山幕,照得一片亮堂。 火把之下有无数的百姓,他们被绑在一起,身后的汉军以刀戟相逼,虽然看不清那些父老乡亲的容貌,却能听到他们悲痛的歌声唱碎了人心。 王者收回目光,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着将士们的方向走过去,凝视着他们每一个人悲痛的面容。 风雪漫天下,士兵们纷纷啜泣满面,那雪花打在脸上,雪泪早已和着风沙凝结成黑色的泪,不一会儿雪花就落满在将士们的盔甲上。 王者伸出手,掸过面前那个士卒身上的雪,温声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士卒便抽抽噎噎地痛声道:“回大王,我娘前年病死了,我在外作战三年,媳妇也跟人跑了,只剩下六十多岁的老父,和一个四岁的女娃。” 士卒说着,不由地看向顶上的山巅:“不知道,老父和孩子是不是被汉人抓去了……” 王者心中一怔,他不忍再看那士兵脸上凄哀的神色。 四年的楚汉战争,无论孰胜孰败,苦得都是天下的苍生,苦得都是征战的士兵,还有他们家中孱弱的家人。 “谁愿意走的,孤王绝不拦着!”王者当即下命,沉声道:“传令下去,绝不可为难自己兄弟!” “大哥!” “大王!” 项庄,钟离昧四人纷纷想要劝阻。 “事已至此,他们没有必要再陪着孤王送死,让他们走吧!”王者说罢,便转身走向了军帐。 而后,钟离昧和虞子期,也被叫到了帐中。 再之后,两名楚军大将,听到了这个屹立如山的王者,在这样的时刻,做出了他的安排。 他告诉二人,明日他会用全部的主力去冲击韩信和刘邦的四十万大军,这样一来,汉军的大营会相对空虚,他让钟离昧带五千人马去汉营救出紫嫣,让虞子期带两千人马从后方突围,将虞姬救出去。 他将自己的计划安排完之后,凝重地看着钟离昧道:“昧,若是孤王难逃此劫,你也未能救出嫣儿,你一定要活着,即使投降汉军,也要保全自己留下来,代我照顾和保护嫣儿。” “大王,这个时候末将不能离开您,您派项庄将军去救夫人吧。”钟离昧道。 “好兄弟,”他拍着钟离昧的肩膀,深邃的黑眸有隐忍的泪光,声音却那样坚定:“嫣儿一直视你为知己,只有你留在她身边,孤王才放心。” “大王……” “别再说了,”王者摆手道:“若还当我是你的王,这是孤王下的最后一道旨意!” 王者转过身来,同时拍着钟离昧和虞子期的肩膀,沉声道:“好兄弟,谢了!嫣儿和虞姬,孤王就托付给你们了。” 钟离昧和虞子期便沉痛地拱起双手领下命令,二人退出军帐的时候,眼底隐忍的泪几乎同时滑落。 这是他们的王所下的命令,然而这命令里,交托的却是他一生的信任! 第263章 浪淘沙 一身乌金戎装的王者,静静地伫立在军帐口,犹如神邸的男人,举目望向茫茫苍穹。乌金甲在风雪漫天下,映出黑金色的光芒。 夜空悲凉,寥寂的苍穹,在今日竟寻不到一颗星子,它们好像都约好了冬眠一般,不肯出来,不肯再给楚人最后一丝光亮。 唯有那月宫中,那个柔美婉约的仙子,还依然在她的宫殿里,她仿佛是在垂泪哭泣,看上去是那样的忧伤。但即便忧伤,也依然无损她的美丽动人。 王者拢眉望着漫天风雪,沉声一叹:“时不与我,难道一切都是天意吗?楚国真的被汉兵侵占了吗?” 就连那月宫中的嫦娥仙子,都在哭泣楚之将亡…… 眼角的泪在眼底坚强地隐忍,于寒冬端月的刺骨冷风下,面颊被蛰得干红。 王者拔出墨羽剑,在雪地中长身而起,他凌空旋转,狂剑飞舞,剑锋直指苍天,击碎了漫天雪花。 他口中喃喃地唱道: “浪淘沙, 残阳千里雪映红, 垓下,冰雪啸, 血雨腥风,四面楚歌声。 天意薄,人情恶, 八载风云叱咤,一朝转成空……” 垓下的石壁上,王者宝剑刻诗。 ——嫣儿,我算尽了天下格局,却始终算不出上苍的安排。 十三年隐忍复仇路,四年征秦,终得亡秦复楚,统御天下,尊为西楚霸王。 他为大楚帝国,为天下描绘出一幅俊美的江山画卷;他厚积薄发,以期未来收复各诸侯封地,待江山一统,建大楚千秋基业,还百姓万世长安。 只是,踏破金戈的王者,戎装数载,捭阖天下,赤血染遍黄沙路,却算不尽天命。 四年,又是四年—— 四年风水,命运流转。 四年,他亡了秦国; 四年,他失了楚国…… “大王,外面天寒,大王还是入帐吧。”温柔的声音,总是从背后轻轻地响起。 虞姬带着温暖的笑意走过来,为她的王,披上了虎皮做的红色战袍。 王者缓缓回身,凝重的目光锁视着美丽的女子——这个跟了她六年的女子。 当年的她,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如今却已成了美丽的少妇。她等了他六年,他却一直拒绝她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刻,陪在他身旁的女子,却正是他一再辜负的她。 而另一个女子,那个让他倾付了全部的爱的女子,却为了他,潜伏在敌人身边。为了他,她步步为营,受尽苦难。 他却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 时光,将世间最美好的两个女子,磨砺得坚强而沧桑。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两个最完美的女子,倾心相爱?若是没有他,她们一定会过着幸福而简单的生活。 两个女人的命运啊,两个女人的一生啊…… 她们本不该承受这么多的磨难。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雄霸天下的西楚霸王,竟就这样的渺小。 让这一切都结束吧,他暗暗坚定了内心的决定。也许只有这样,这两个女子,才都能回归平静,获得幸福。 明日,明日…… 他对着虞姬淡淡点了点头,便与她一起回到帐中,虞姬已在案几上摆了一坛酒,旁边的托盘里还放着一只鸡腿,显然是用火加热过的,上面的油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他皱了皱眉,虞姬为他斟了满满一樽酒。 王者坐在主座上,将那樽酒一饮而尽。 他的眼眸如冰,一如这垓下的冰天雪地。 虞姬轻轻地趴在他的腿上,沉吟一刻,突然柔声问道:“大王,若是虞儿比姐姐先认识大王,大王会爱上虞儿吗?” 她等了他半响,却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她便抬起头来望着他,他终于对她笑了笑,温声道:“虞姬,所有的苦难都会结束,很快就会结束。” 他笑了,终于笑了,可是那笑却不同于他对姐姐那样的宠溺。 这笑,像是敷衍,也像是安慰。 虞姬终于明白,或许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相信: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融化他眸底冰凝的“寒”,而他所需要的“温暖”,却不是来自于她。 “大王,军中断粮,您多日不曾饱腹,把这个吃了吧。”虞姬双手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将鸡腿呈给项羽。 “孤王正想问你,这是哪里来的?” 王者轻轻蹙眉,军中连粮食都没有了,又哪里会有鸡腿呢? 虞姬淡淡地笑一笑,她站起身来,走出几步,背对着王者道:“大王,虞儿今日去见过姐姐了。” 他握着酒樽的手陡然顿住,那满满的酒洒落在案几上,他却浑然不知:“你说,什么?” 虞姬徐徐回身,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竹筒,交给了王者。 他放下酒樽,迅速地拔下竹筒的塞子,将那羊皮绢帛展开来,一面是五个大字——相离,心不离。 另一面的字迹,在烛火的映照下,一点点清晰起来。 夫君: 荥阳一别, 两年咫尺天涯, 七百余日夜煎熬, 暮去朝来不复。 每当月升日落, 繁星满天; 无数次的隔空相望, 楚河汉界间, 竟这般遥不可及。 月宫的嫦娥仙子, 是否如我对大王般, 心心念念她的后羿。 夜色漫,菩提下, 滚滚红尘,阡陌三千, 是闪电划破了星空, 将我带入你的世界。 当年那个不经世事的紫嫣, 跟随霸王征战天下,号令群雄: 长锋所指,四方臣服,捭阖天下,无人可当。 嫣儿得见,霸王金戈铁马,何其壮烈的一生; 嫣儿何幸,霸王万千宠爱,何其真心的相待…… 如何忘初见,你的双眸惊艳了我的视野? 如何忘巨鹿,七日鲜血换我生命的延续? 如何忘彭城,埋葬了我们——爱情的结晶…… 云卷云舒,日升日落,花开花谢, 顾八载痴缠,泪雨纷纷, 浮生萦云,转眼成空…… 纵然千般不愿,万般难舍, 抵不过命中,早已注定的安排。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使人愁肠断。 纵是相离,心不离, 天堂地狱,嫣儿永相随。 若是今生缘难聚, 纵然流离百世,迷途千年, 唯愿—— 再相见! 拿着白帛信件的手,不停地颤抖,泪水弥漫了眼际。 这字字柔情,句句挚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 那些美丽的瞬间,曾在他的抱怨和绝望中破碎过,却又在他无数的思念和悔恨中,一点点重新地拼凑起来。 曾经的缱绻,曾经的相依,曾经的誓言,冲击着心灵最深处的柔软,终化作无尽的泪水,滚滚而落。 第264章 虞姬之爱 风雪如泣如诉,似是在哀嚎命运的不公,长风平地而起,烛火被打得忽明忽暗。 火光中,映射出男人迷离的双眸,他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座塌,泪珠大颗大颗地滑落。 凝望着默然垂泪的男人,虞姬的心蓦然沉痛,原来再强大的王者,也有他不堪垂首的脆弱。 “大王,回江东吧,姐姐说只要大王渡过乌江,她一定能想办法去找你。”虞姬缓缓走过去,俯下身子蹲在王者的身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请求道:“带着姐姐回江东,回江东吧!” “虞姬,谢谢你……孤王对不起你……”他抬起雾气氤氲的眼眸,拂过她耳鬓凌乱的发丝,看着她从前那张莹润的鹅蛋脸,竟就这样凹陷了下去,他的心底隐隐地疼,那是无限的内疚。 然而他除了道一声“谢谢”,一句“对不起”,却不知还能说什么?因为她想要的那一个字,他今生已经给不起。 虞姬弯起眼角,温柔地举起酒樽,柔声道:“大王,虞儿敬您一樽酒,愿大王与姐姐早日团聚。” 二人举樽饮毕,虞姬笑着道:“大王,让虞儿为您跳支舞吧。” “好。”王者轻轻颌首。 虞姬脱下了蓝色的鹅毛大氅,露出一袭水粉色的曳地长裙,那是她最爱的颜色。 王者取出了玉竹箫,和着她的舞姿,缓缓吹响了箫音。 凄美的箫声响起,粉衣女子翩然转身,如孔雀开屏般,将她最美的容颜绽放。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止。 帐外天寒地冻,长空雪花肆虐,虞姬扬袖飞舞在他俊美无双的容颜和醉眸中。 整支舞中,虞姬数次望向眼前眉目深锁的男子,那忧郁的眸中偶尔闪现一丝的笑意,不是因为她的舞姿优美,而是因为他眼中的“幻影”,他一定又想起了姐姐。 虞姬心底一疼,携笑的美人面上,双眸染上一丝凉涩:他眼底的忧郁与冰寒,始终只有一人能解。 坐在地上的男人,几乎看不清女子的美,因为他的眼睛,早已被泪水覆盖,他一字一顿地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纵然孤王自问能拔山扛鼎,豪气干云,然而当命运之手,已经不再眷顾楚国,连乌骓宝马都跑不动了,虞姬啊,孤王又该如何安置你呢? 他举起酒樽,仰头豪饮而尽,烈酒缓缓滑过喉咙,蔓延出一片焦灼地疼痛。 不知不觉,他竟已醉倒在地。 虞姬为他披上了虎皮袍子,在他的脸上轻轻地落下一吻,她的泪掉落在他的面颊上,纵然有万千不舍,她依然艰难地站起来,又坚定地转身走到帐口。 终是停下了脚步,缓缓回眸,凝望着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忧郁地蹙起眉心的男人,虞姬疼惜地道:“大王,若有来世,愿你还能记得虞儿。” 男人睡得很沉,因为那酒里放的是轻度的蒙汗药,会让他足足睡上两个时辰。 月光下,一身银色铠甲的男人长身而立,俊朗的面容上染上浓浓的忧色,他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听到虞姬的声音,虞子期忙抹掉了眼角的湿气。 “哥……”虞姬轻轻走过来。 虞子期转过头来,对虞姬笑了笑:“大王睡下了吗?” “嗯,他应该能好好睡上两个时辰。”虞姬抬起头,想要去墨空寻找往昔那最闪亮的一颗星子,原来那星星竟也沉睡了,她淡淡地道:“他太累了,就让他睡一下吧。” “妹妹,大王今日与我商议,明日便把你送出去。”虞子期道。 虞姬仿佛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就将那话题岔了开:“哥,小时候,你总说我调皮又单纯,将来谁要是娶了我,一定会欺负我。那时你常说,你要帮我找个本事不如你的男人,做我的夫君。这样,若是他欺负我,你就能好好教训他。” “妹妹……” “你还说,会教我的孩子习武,让他和舅父一样,成为天下最勇猛的武者……”虞姬说着,就突然抱住了子期:“哥,对不起,我一直没能带给你一个小外甥。” “妹妹……”虞子期颤抖的手,轻轻抚上虞姬瘦削的背,就像她小时候调皮不睡觉,他就总是这样拍着她,直到哄着她睡着。 “是哥哥对不起你,若是当年我没有带你去彭城,你就不会认识大王。是哥哥的错,害了你的一生……”男人哽咽地回忆着这些年的点滴辛酸,他曾经的妹妹是那么单纯,那么倔强,却活得无忧无虑,可自打她见到了他们的王,她就很少再笑过。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后悔,把妹妹带去彭城;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次在痛苦中挣扎着,想要带她远走天涯。 可每一次,他都输给了她的坚定,她要坚定地留在项羽的身边。那是她的王,也是她的一生相许。 虞姬抬起头来,对着子期淡淡地摇一摇头:“哥,你没有错。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如果没有遇到大王,虞儿这一生都不会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大王和哥哥,都是虞儿心中的英雄,若然有来世,我还要跟哥哥做兄妹。” “妹妹,什么来世?”虞子期怔然地望着眼前柔弱的女子,她与他约好在此相见,她却一直说着让他匪夷所思的话。 “哥,大王是为爱而生的,他有纵横天下的智慧,有雄霸天下的能力,可是,他失去了姐姐,就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凌乱了所有的智慧。”虞姬道。 虞子期焦虑地看着虞姬:“妹妹,你到底在说什么?” 虞姬突然对虞子期笑了:“哥,虞儿也是为爱而生的,若深爱的男人不能幸福,不能平安,就没有虞儿的幸福和平安。” 虞姬看了一眼山顶四壁被汉军包围的的方向,那里火把攒动,明亮的巨火就像是一头头张牙舞爪的猛兽,无不昭示着楚军已是他们的口中食。“敌暗我明”,本是兵家大忌,然而汉人此举,却不是暴露自己的弱点,对于陷于十面埋伏的楚军,汉军此举更是摧毁人心。 虞姬收回目光却异常沉着地道:“哥,夜里光线不好,却最适宜突围。一会儿我会穿上大王的黄金铠甲,假扮他的模样,把汉兵引向相反的方向。请你护着大王突围出去,按照这地图上的路线,把他送到乌江,让他返回江东,告诉他姐姐在江的对岸等他。” 虞姬说着,从身上取出了那幅羊皮地图。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绝不答应!我怎能让你去送死?”虞子期面色一沉,推过地图,冷声道:“这是男人主宰的战争!不该让女人受牵连!” “哥,没有别的机会了!我已经在大王的酒里下了迷药,两个时辰内,哥哥万务护送大王渡过淮河!”虞姬道。 “妹妹你……”虞子期摇头道:“要走可以,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 楚歌从垓下的四面绝壁之上远远飘来,悲泣悲诉。再坚强的人,再强大的意志力,在这样的歌声中,也都会一点一点地被瓦解。 “楚歌,又是楚歌……”虞姬喃喃地摇头。 她陡然退后两步,拔出了早已藏在袖中的匕首,突然就驾在自己的脖颈上,眼中的泪泫然欲落:“哥!没有时间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如果你们全部沦陷,我也不会独活!若我去引开汉兵,他们即使追上我,我只要提姐姐的名字,不管他们出于对大王的要挟,还是出于忌惮姐姐,都不会杀我。今日你见到了,姐姐在韩信面前护着我出来的,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虞子期心乱如麻,他万万没想到,白日虞姬请求他乔装混入汉营,回来之后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喃喃地摇着头,他万万下不了那样的决心:“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倔强,总是不听哥哥的话……” “因为只有你们都平安无事,我才会活,所以只有这样。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哥……别再犹豫了,否则妹妹立刻自刎!”虞姬说着就将那匕首生硬硬地抵住了自己雪白的玉颈:“哥,最后一次,再纵容一次虞儿的小性子吧。” 虞子期终是拗不过虞姬以死相逼,他决定让季布保护虞姬,而他和项庄则负责护送项羽突围。 几人将沉醉的王者抬上了乌骓马,外面掩了一件黑色的大氅,将那乌金甲完全地遮盖住,在夜色下,那如墨的大氅,将他的身体全然掩藏住。 虞姬已换好了黄金铠甲,瘦小的身体,艰难地撑起这沉重的铠甲,好在她从小练舞,身体底子不错。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男人在铠甲上残留下来的味道:谢天谢地,她与姐姐为大王做了两件近乎一样的铠甲。 突然觉得身子一倾,睁开眼睛,就看到虞子期抱住了自己。 半响,他痛声嘱咐着:“妹妹万加小心!” “哥哥放心!”虞姬深然看着哥哥,她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可是她依然保持着甜美的微笑,柔声道:“你也要小心。记得,一定要按照地图的方向,带大王平安渡过乌江。” “哥哥知道。”虞子期转而对季布道:“兄弟,我妹妹,就托付给你了。” “兄弟放心,季布一定拼死保护好虞姬!”季布道。 三更时分,虞子期、项庄领了八百余名骑兵,趁夜护送项羽的马车,从楚营南门溃围出了垓下。 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虞姬的心紧紧纠结,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永别了,大王!永别了,哥哥!” 永别了,愿你们都能平安回到江东。 第265章 唯一想要的女人 夜凉如水,墨染的苍穹洒尽人间凉薄于这冰冷的尘世,大地苍白一片,悲恸的楚歌依然响彻四野,长鸣不绝。 “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黑色战马上那一袭黄金铠甲的女子,低声下令之后,一队骑兵跟着她冲出了楚军辕门。 这一夜,楚军在一个女子的勇敢密谋之下,开始了兵分两路的惊天逃亡。 在虞子期护送着项羽马车出发一个时辰之后,虞姬和季布估摸着八百骑兵已经到达了“淮河”,此时应由“东城”东下乌江。他们便率领另一队人马,从垓下的楚营东面辕门而出,亦准备南渡淮河,再向西南相反方向的“阴陵”而下,以迷惑汉军。 而同一时刻,垓下的汉营中,刘邦正与一众文武大臣连夜开会,准备部署第二日对楚军发起强攻。 “四面楚歌”之计,已经让楚军军心瓦解,即使留下的忠义之士,没有背弃他们的项王。然而张良和韩信的计谋,从形式上已经大获全胜。 因为,就在三个时辰之前,以刘邦为首的汉军大将们,在垓下的高山绝壁之上,借着高举的火把,他们远远地看到楚营中的楚军,一片惨烈悲绝的哭声。在楚人的认知中,他们的祖国已易汉帜,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汉兵的手上。 此时,汉营军帐这一众男人,汇集了天下最顶尖的精英。他们中,有人擅权谋,有人擅阴谋,有人擅兵法,有人擅作战,更有一个人,他擅于掌控这些人,为己所用。 楚军绝粮了,楚人军心已溃。 所以,只差最后一击,只差最后一击他们就能彻底打败楚人。 那就是,亡了他们的国君! 汉营的中军大帐外,陡然传来争吵的声音。 只听夏侯婴高声道:“夫人,大王与诸位大人正在商议要事,已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进,夫人请回。” “我也有要事要跟大王商议。”莫紫嫣不顾他的拦阻,继续朝前走着。 听到外面的争吵,刘邦蹙眉问道:“是谁在外面?” 夏侯婴正欲回话,莫紫嫣却借着他放松警惕的一瞬间,灵身一躲便闯入帐中,夏侯婴紧跟着追进来,连忙拱手请罪道:“大王,夫人她……” 莫紫嫣一入帐,便陡然跪在地上:“大王,” 众人面色一怔。 刘邦不愿他的臣子看出他与自己女人之间的隔阂,遂装腔作势地问道:“嫣儿,你这是何故啊?快起来。” 他说着便起身离座,想上前将莫紫嫣扶起来,女人却跪地不起,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大王,当日在荥阳您曾说过,若是我要离开,您绝不会拦我,对吗?” 此一瞬,众人齐刷刷地目光,同时向莫紫嫣看来。 刘邦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汇集出对他身为“一国之君”强大的质疑、不满、甚至是暗暗的轻视。 心思灵敏的陈平,又岂会看不穿君王的担忧?他知道,莫紫嫣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刘邦很难堪。 陈平站起身,便拱手道:“大王,臣等先行告退。” 刘邦摆了摆手,众人便只能纷纷退了出去,冰冷的军帐内,只余下莫紫嫣与刘邦二人。 看着跪在地上,面容冷然倔强的女人,刘邦的面色陡然一凛,冷声道:“寡人说过,会让你亲眼看到,寡人是如何打败项羽,让他从这世上消失!” “那么,恭喜大王就要如愿了。”面对男人人前人后的虚伪,莫紫嫣早已习以为常。 她冷笑一声,倏然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冷冷道:“项王在世上消失之时,便是紫嫣永久闭目之时。” 刘邦怒目而视,却对上她那双冰冷的眼眸,他凝视着她,步步逼近:“你这是在威胁寡人吗?” “紫嫣不敢,但若大王能留项王一条后路,紫嫣必感激不尽。”莫紫嫣道。 “你是让我放过他?”凌厉的眉目如峰,男人的目光如凛冽的刀子一般划过她的脸庞:“那你想过我吗?我放过项羽,他又会放过我吗?” 莫紫嫣缓缓抬眸,对上刘邦狭长的双眸,反问道:“鸿门宴上,他不是已经放过您了吗?” “呵……呵!”男人痛笑一声。 他定睛看了她半响,转而回到座上,语气极缓,却平淡地发出不同寻常的阴冷,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是在怪寡人恩将仇报?” “我要怪的只有自己,身在乱世,却无力改变这一切。”莫紫嫣道。 “啪”得一声闷响,只见刘邦一拳重重砸扣在案几之上,冷冷的声音带着极大的愤怒:“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与你何关?!” “大王若是为了天下,要亡他,紫嫣无话可说,项王身败之日大不了紫嫣陪他一死;若是大王因为恨我,而要置他于死地,我只请求大王能放过他,紫嫣愿做牛马以报大王恩德。”莫紫嫣道。 “你……!”刘邦颤抖着手指向女人,片刻后,他沉声问道:“他若活下来,就是寡人死!你是让寡人死吗?” 莫紫嫣再次屈膝跪地,缓缓道:“若是项王罢兵归隐,从此隐姓埋名,再不问世事,大王可能放过他?” “哈哈哈!” 刘邦突然大笑一声,他从上座走下来,边走边道:“嫣儿,你聪慧绝世,怎会说出如此天真的话?究竟是你不了解你爱的男人?还是寡人,不了解我的敌人?项羽,他岂会甘心隐姓埋名?!”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莫紫嫣沉声道:“……我去劝他,一定让他归隐。” “然后呢?”刘邦缓缓走过来,立定在她的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冷冷地逼视着跪在面前令人砰然心动的绝色容颜:“他肯隐姓埋名,那你呢?你也要随他同去吗?” 她被他的力度掌控,不得不与他对视,只能艰难地发出声音:“若是项王罢兵归隐,你便再无对手,将会是这天下之主……你可以得到这天下你想要的任何女人。” 他猛地推开她,她差一点又倒了下去,他怒极拂袖,背过身子沉声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在这天下,寡人唯一想要的女人……就是你!” 第266章 终不负她的爱 莫紫嫣缓缓起身,她依旧跪着,面色冰冷:“紫嫣不值得大王惦念,也从未对大王有过所求,唯求大王能放我离去,与项王从此归隐。” 刘邦垂首不语,就那么沉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半响方道:“那盈儿呢?” 男人的问话,犹如狂风暴雨,冲击着女人心底最柔软的土壤。 她突然顿住,心口蓦然一疼。 盈儿?那个可怜的孩子,从他一出生,她就没有好好爱过他,甚至不曾哺育过他一天。可当此刻,要让她真地抉择时,她突然觉得心口那样疼,像是有人要挖掉她的肉一般。 “盈儿……是大王的骨肉,请大王为盈儿找一个善良贤德的母亲,待他长大后,不要告诉他我的存在。”她缓缓地说着,竟已不禁泪流满面。 “你也知道你不配为母亲?!”刘邦愤怒之下,一把揪住她的衣服,恨恨地道:“寡人真看错了你!你竟然为了项羽,忍心抛弃自己亲生的骨肉?!” 紫色的鹅毛大氅,将女人的容颜衬托得瑰丽而圣洁,只是忧郁的眼神,却是素有的冰冷如霜。 她冷冷地抬眸看着他,水雾萦绕的双眸,已经辨不清楚他的表情:“不忍又如何?难道大王允许我带走盈儿吗?盈儿没有我,还有父王;而项王却只有我。如若当年大王安心待在汉中和巴蜀的封地,又岂会有今日的天下之争、苍生不宁?紫嫣又怎会陷入要在项王与骨肉间,两难抉择的境地?!” 女人盈满泪水的眸子,冷到了极致,仿佛凝结的冰,乌黑的瞳仁穿过冰层,带着幽恨的锋芒,却又似在喷出灼灼的火焰…… 那是他从未曾见过的冰火两极。 是冰冷的恨,是烈火的恨。 男人终于明白,无论他对她怎样好,她始终忘不了那个男人。她冷绝的眼眸,是绝色容颜都无法掩饰的幽怨,摄人心魄,却也寒人心骨。犹如一把刀子冷冽无情地戳向他的心,他突然觉得遍体通寒。 他将她用力一甩,这一次,她终于是被甩在了地上。 他一步一跌撞地回到了主座,道了句:“你走吧……” 莫紫嫣不可置信地的愣然片刻,却很快向刘邦行了拜别之礼,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却一瞬间从身后响起:“嫣儿……” 她顿住脚步,男人苍凉沉痛的声音缓缓出口:“在你的心里,可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瞬即逝?” “大王,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嫣儿不值得大王的爱,请大王莫再记挂,珍重。” 她说完,就疾步出了刘邦的军帐。 片刻后,军帐里传出剧烈的东西爆裂的声音。 侍卫闻声急忙进到帐中,却看到刘邦瘫坐在地上,侍卫想把他扶起来,却引得他一声暴怒:“滚!” 侍卫吓得连滚带爬地出了军帐。 刘邦颓然地瘫坐在地上,此刻的他犹如万箭穿心般的痛,他突然想起,在成皋的那一日,他问她:“你真的可以放下项羽?” 那时的她,回答了他一句当时当刻无法体会的话。 她说:“哀莫大于心死……若是有一天,汉王能体会到被你所爱之人,伤得遍体鳞伤,自然会明白紫嫣此刻的心情。” 如今,他竟真的尝到了这种滋味,却不是“哀莫大于心死”,而是“彻骨的冰寒”…… 莫紫嫣匆忙赶回帐中,她太怕阴冷反复的男人,会改变主意。 小雅一手抱着刘盈,一手牵着西西也进到帐中。 莫紫嫣抱起正对着自己摇尾巴的西西,她的额头触摸着它雪白的额间,好半响,她才依依不舍地将它放下。 她转身取出一个红木匣子,那里面全是从前刘邦给她的赏赐。 “小雅,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能长话短说。从今以后,我把盈儿和西西托付给你,请你代我好好照顾他们。”莫紫嫣打开木匣子,看着里面价值不菲的珠宝,说道:“以后刘邦会带你们入汉宫,这些东西你都用得到。” “那夫人您呢?”小雅凝着眉,她显然不知道夫人为何突然做出这样地安排。 莫紫嫣凝视着小雅,这个忠诚的女孩子,她本不忍心将她留在这里,可是她别无选择。 此时此刻,她已经可以预想到她未来的命运,如果项羽不过乌江,那么,她必然要陪他一起走向生命的尽头;如果他肯过江,他们也将一世隐迹,根本不可能带走小雅。 “我要陪项王一起归隐江东,若不留下盈儿,刘邦必不会放我走。”紫嫣握住小雅的手,声音里落满感伤:“小雅,我只信任你,也只能委屈你留下。” “夫人,小雅怕……小雅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怕照顾不好太子,小雅更舍不得夫人。”小雅摇着头哽咽着,眼泪哗啦啦就流了出来。 “小雅,这么多年,你我亲如姐妹,我又何尝舍得与你分别?可我没有别的法子,我带不走你们……”她握着小雅的手,突然紧了紧,她看着小雅怀中的婴孩,沉声道:“至于盈儿,他会有他的命……若遇危难,可求助于张良、萧何和陈平。盈儿既是太子,他们必会帮你。” 她的目光,凝在孩子熟睡的的小脸上。 她突然伸手接过小雅怀里的孩子,抱在自己的怀中。 碎花被子裹着的小刘盈,只露出一张粉扑扑睡得香甜的小脸,他已经一岁了,眉眼生得极好看,竟是越来越像她。他在她的怀里睡得那样安详,那小嘴偶尔吧嗒吧嗒的,好像是在做梦。睡梦中的孩子,突然笑了笑,是那样可爱。 她这才发现,她竟然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孩子,竟没有对他付出过一丝一毫的母爱。从前,小雅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孩子,便和乳娘一起照顾这孩子的饮食起居,她从来也不用费心。可真的到今日,这般诀别地割舍,她突然觉得心如刀割,那痛里包裹着无法言明的内疚,却又别无选择。 这时,韩信急急的在帐外禀报,说有要事要见她。 韩信一入帐,便急忙道:“夫人快走,汉王改变主意,不许您出营。” “你说什么?”莫紫嫣倏地起身。 “来不及细话了,您坐着我的马车,快走!”韩信道。 “好,”莫紫嫣顾不得分析韩信的用心,他怎会突然要帮自己?但这一刻,直觉却让她选择了相信。 她轻轻地把刘盈交到小雅的手上,就准备离开。 孩子却在离开她怀抱的那一刻,突然就“哇得”一声大哭,乌黑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小手做出要她抱抱的举动。红红的小嘴,喊出了一声并不清晰的:“娘……亲……” 娘亲! 那是小雅教他学会的第一个发音。 走到帐口的女人陡然顿足,转身看向孩子。终究是母子连心,这孩子,他是能感受到母亲地抛弃吗? 她跑过去,将刘盈重又抱在怀里,用力地亲吻他的小脸,无处安放的眼泪一泻而下,打湿了孩子身上裹着的碎花被子:“孩子,娘亲对不起你,对不起……” “夫人,再不走来不及了。”韩信道。 莫紫嫣终是把刘盈交给了小雅,她又抚摸着西西的额头,又将那牵引递交到小雅的手上,她转身的瞬间,泪水洒落无尽。 凄凉的深夜,呜咽的楚歌穿透天幕。孩子的哭声,西西的犬吠,全都轰然砸向女子的心口。 女人在挣扎中,与韩信一起坐上了“大将军”的马车。 那两个声音,便如心脏的两端,被同时挖了去,竟是那般地撕心裂肺。 大将军的马车要出汉营辕门,几乎是毫不费力,马车就被执戟侍卫顺利放行。 韩信看着一汪泪眼的女人,轻声安慰道:“夫人既决心要走,就不要再有眷恋。” 莫紫嫣以绢布擦过面上的泪,淡淡颌首道:“谢谢你肯帮我。” 马车飞速行驶,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一片隐蔽的树林中,顺着黯淡的光影,隐约能看到树下的一批白马。 韩信先下了马车,又转身扶着莫紫嫣下来:“夫人,请恕韩信不能远送,也只能为您做到这些。” “谢谢。”莫紫嫣躬身行了一礼。 韩信一把扶住她,月光倾泻温柔于一袭白色长裘的女子,她依然是那样的超脱淡雅,高贵绝伦。 韩信沉声道:“夫人不必谢我,韩信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只是还项王一个恩情。还清了,明日之战,我便心无顾忌。” “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莫紫嫣说完,便转身上了马。 马蹄声起,在暗夜中扬起尘土飞扬,目视着女子缓缓消失在夜色中,韩信久久不语。 末了,男人的唇边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沉声道:“她终究没有背叛她的爱情。” “驾!” 白衣白马飞驰在茫茫夜色中,白色的衣衫迎风翻飞,恍若展翅飞翔的精灵。 如果她记忆中的历史无错,四面楚歌之后的项羽应该已经突围出垓下,所以她没有选择去垓下的楚营,而是凭着当初与钟离昧做地图探路时的记忆,直下乌江。 “大王,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第267章 霸王别姬 王者长戟一挥,凌厉的戟峰横扫数十名汉军的身体,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天龙戟的戟刃,在阳光下发出冷烈而骇人的红光。 “兄弟们,保霸王离开,保楚军离开!”老伯伯一声令下,便向着汉军当先冲杀过去。 “老伯伯,不可!”王者正欲上前解救,便听得身后老婆婆大声喝道:“少废话,快走!” 老婆婆重重一剑拍向乌骓的屁股,乌骓蓦地腾空而起,一跃而冲出数丈远。 风婆婆和赢伯伯,在眨眼之间,已冲入与汉军的绝杀之中。 风婆婆边与汉军交战,边大声道:“老身生平最痛恨夺人所爱的卑鄙小人!项王,记得把你媳妇从刘邦手中抢回来!代风婆婆和赢伯伯向她问好!” 毕竟是习武之人,风婆婆那一剑,竟将乌骓马拍出了几里路。 待项羽掉转马头奔回大王山的脚下,回救两位老者时,却见二人均已重伤。 项羽不停地挥动着长鞭,却远远地看到四名汉军,手持长戟同时刺向赢伯伯的身体,赢伯伯喷出一大口鲜血,咬牙将一名汉军一戟挑起。 风婆婆冲杀过去,狠狠劈死刺中赢伯伯的两名汉军,凄厉的声音穿透山谷:“老——虎——熊!……” “疯婆子……”赢伯伯身子倒了下去,口中的鲜血止不住得向外喷,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的妻子:“我要先走一步了……” 项羽赶到,将四下汉军狠狠地杀退。一回头,却见风婆婆将自己的身体,插入赢伯伯胸前残露的长戟。 她喷出一口鲜血,却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笑看着他道:“这下,你再也不用怀疑,我的心……给了别人……” 赢伯伯也笑笑,二人嘴角溢满鲜血,握着彼此的手,在暖暖的笑意中死去。 一千多名山匪,全部死在了这场绝杀之中。 大王山下遍地横尸,流淌在红光血海中。 他们萍水相逢,却为楚国的王送上了一众性命。 是怎样的情谊,让本不相识的他们,甘愿为了他这个落败的王者付出生命…… 又是怎样的爱,让这对年迈的夫妻,在最后的关头,生死相许? 就在王者返回救二老的途中,他已然想到,这应是钟离昧告诉过他的与夫人做地图时的那段奇缘。 他的嫣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对喜欢的人付出真诚,得到的亦是他们以命相交。 他真该死,在荥阳为何能中了汉人的离间计,为何不信他的女人? 王者心中沉痛,他命虞子期护着二老的尸体突围,找个地方将他们埋葬,自己则率兵断后。 西楚霸王的威势毕竟不同凡响,汉军数次被他击退。 他甩掉汉军,一路策马狂奔,直向西南。 八百楚军,也在大王山下的这场大战中,折损近七百人,此时只剩下一百多人。 王者率领一百多名骑兵,向西南而下,到达了“阴陵”。此地雾气弥漫,面前支支岔岔的山路,竟不知道该往哪一个方向走。 就听得前方有兵器交戈的声音。 “大王,那边……”一个骑兵指向了西面的方向,王者果然就看到前面有数千的汉军。 若是只有汉军,绝不会有如此激烈的打斗声。 “虞姬……虞姬!”他边唤着虞姬的名字,边向西边奔驰而去。 原来,昨夜汉军见到项王的盔甲从垓下的楚营奔袭出来,果真就把身着黄金甲的虞姬当作了项王,一路追赶至此。 待截获“他”,却发现是个女子冒充的,汉军中有从前战役中俘获的楚军士卒,在战败后投降做了汉军。他们认出了虞姬,汉军便将虞姬劫持,想着能在追到项王时,以虞姬作为要挟。季布拼死保护,奈何人手太少,汉兵又太多,他已身负多处重伤。 乌骓马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穿梭在林中。 “大王,不要过来!”虞姬见到远处飞奔而来的王者,拼命地摇着头。 项庄见王者不顾一切地冲杀过去,便领着百余名楚军迅速地加入战斗。 一众汉军将王者团团围做两圈,虞姬被几名汉军以长戟相对。 看着深爱的男人为了回救她,而陷入敌人的包围,虞姬心如刀绞。她本为救他而出此下策,奈何他又回救自己…… 就在这时,这个绝美的女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多年以前她的姐姐挣脱秦兵挟持时的那个画面——姐姐的身子,穿入秦兵的利剑,让造反的秦兵束手无策。 那时的她,被当时的那一幕,深深地震撼! 今时今日,她怎能看着深爱的男人为她陷入危境? 她毫不犹豫地重重一脚踩下控制她身体的汉军,待那汉军疼得跺脚的一瞬,手就松了开。虞姬毅然决然地将身体穿入汉军的长戟。 那持戟的汉军登时吓地怔住,心下大慌,却将那长戟抽出了虞姬的身体。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黄金色的铠甲,美丽的女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妹妹……!” 随后赶来的虞子期一声惊天长呼,王者闻声望去,只见虞姬口中喷出一大捧鲜血。 王者怒吼厮杀,剑戟同时疯狂地横扫前方一众汉兵,血红的双目一瞪,面前的汉军竟不自觉地吓得后退数步,留出巨大的空地。 聪慧的乌骓宝马向后踱步,四脚发力,猛然前冲,而后腾空跃起,竟是从汉军的头顶上飞跃而过。 王者冲到虞姬的面前,虞姬身旁的汉军,也被冲上来的虞子期和项庄疯狂地杀退。 王者跳下战马,一把抱住将要倒地的虞姬,她的身子倒下来,倒在了他的怀中。 王者的泪水染浸双颊,喃喃地道:“虞姬,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虞姬沾着鲜血的双手,颤抖地摸向男人俊美却憔悴的容颜,她看到他深深蹙起的眉心,脸上有悲痛的泪珠滑落,她轻轻柔柔地笑着:“大王,当年在巨鹿,姐姐被秦军挟持,大王担心姐姐的样子,让虞儿羡慕不已。虞儿多么希望,能像姐姐一样为大王付出一次,能像姐姐一样得到大王的爱……” “对不起,是孤王负了你……对不起……”男人眸中的泪,滚滚澎湃。 这寒冷的冬,从不吝啬它冰冷的雪。 女人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冷却,飘落的雪花,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凝结,绽放。 他滚烫的泪,滴垂在她冰冷的脸上,嘀嗒,嘀嗒。 她倾尽绝美的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温柔抚上王者的眉目,那深邃的眼眸依然俊美如星,让她当年一眼倾心。 却又付出了一生的时间去解读。 她无力的声音,是那般柔弱,倒在他的怀中却又那么幸福,她的鲜血漫溢染红了铠甲,声音渐渐孱弱而飘远:“大王,你不要难过,此时此刻,是虞儿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因为——你终于抱了我,也终于为我,掉了一次泪……” “你不要说话了,留点力气,孤王带你去找军医……”他的声音已经颤抖,说着就要将她抱起,却听到她气若游丝般倾尽最后一丝气力:“大,王……回江东,回……江……东。” “妹妹……”拼杀中的虞子期看到奄奄一息的虞姬,将四周仍然跃跃欲试的汉军杀疯了思绪,更染红了双目。 虞姬纤柔的手从王者的面上缓缓地滑落,他的面上还残存着她温热的血。 美丽的瞳孔渐渐涣散,直到那如水一般沉静的双眸,终于闭上了眼睛。 王者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试图去留住她最后的温度。 他滚滚的泪水,淹没了她的美,也埋葬了她一生的痴情。 “啊……!” 悲恸的闷吼,自王者的胸腔发出,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双手托抱起虞姬,仰天一声长啸,那吼声撕裂无情的苍穹。 红颜泪, 月下冷风吹,天际星犹璨, 醉眼问月老,红线牵何方? 妾身微, 守得君落泪,奈何已枉然。 来世愿做比翼鸟,天涯海角永相随。 …… 今生的一切,是虞姬无悔无憾地选择。 第267章 大王山下遇奇人 微弱的光芒,穿透暗夜的荆棘,在林间的树荫,撒播下一点朦胧的光亮。 马车上的王者,尚不知道他短暂的昏睡竟是一场密谋,一场助他回到江东的密谋。 他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头痛欲裂,他抚着头,蹙眉扫视四下,沙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茫然:“这是哪儿?” “大王,前面应该就是‘大王山’,过了大王山,一路再向东南再过“东城”,估计傍晚前后,咱们就能到达乌江。”虞子期边驱赶着马车,边回着项羽的话。 这马车极其简陋,没有轿子,而是四个轮子支起的最简易的那种车,四周毫无遮掩。是他们渡过淮河后,虞子期向当地一个船夫买来的。 “大王山?乌江?孤王不是在垓下吗?”王者坐在马车上,眼芒扫视身后,七八百的骑兵将士都紧跟在马车之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子期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出实情,只是依然快速驾着马车。 “到底发生了何事?”有些愤怒的王者,一把勒住马背上的缰绳,下令全军停车,他冷然看向右侧骑马的项庄:“项庄,你说!” “大哥……”项庄迟疑着。 “讲!” 所有的骑兵,在前方王者的手势下,齐齐勒住缰绳。 虞子期无奈,只得将马车停下,他跳下了马车,便陡然跪在地上,将虞姬穿了项王的黄金甲,引汉兵向西南而下的密谋,讲了出来。他们虽然早出发一个时辰,但是因为人多,渡河的时间耽搁了不少。这会儿,虞姬和季布应该也已经渡过淮河,向西南的“阴陵”而下了。 “子期啊子期,那是你妹妹!你如何能让她代孤王去死?”王者闷哼一声,旋即跳下马车。 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哨子,“腾”得一声,乌骓宝马从长长的队伍中一跃而出,眨眼便奔赴到他的面前。 昨夜溃围而出,这一路上,为了让乌骓马省些力气,虞子期和项庄便让它轻步上路,只为了保存它的体力,在危险关头能载着项王东归。 项羽正欲上马,虞子期和项庄同时挡了上去,虞子期跪在地上,抱拳拦阻道:“妹妹一心为了大王,就请大王不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大王已经到了这里,绝不能前功尽弃啊。” 项羽不顾阻拦,翻身跳上马背,他垂眸看着二人,字字铿锵:“子期,庄儿,我项羽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我已经辜负虞姬太多太多,若让她代我受死,就不配做你们的王;你们若还阻拦孤王,也不再是我的兄弟!” “大王……” “大哥……” “驾!”王者扬鞭一挥,乌骓马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划过初晨的静蔼,扬起绝尘累累。 天色渐渐明亮,一座虎型的大山盘踞在众山之中,显得尤为突兀。天边,有几朵浅金色的流云。 黑色的骏马背上,乌金铠甲金光粼粼,飞速的蹄声穿梭在狭窄的山谷之中,惊得山间的百鸟一阵腾飞。 待穿过那山谷,天地陡然亮堂起来。 远处,隐约可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席上悠然对弈。 奇怪的是,在他们的身后竟然有近千人的队伍。那些人,四肢□□,头戴草环,只有身上裹着羊皮。 难道是遇到了山匪吗?王者这样想着,却已是顾不得理会他们。他必须争分夺秒,快速穿过这座老虎山,直向西南,才能追回虞姬。 虞子期和项庄,亦率领八百楚军骑兵,尾随在后。 近千人的山匪,在看到乌骓马载着王者直面而来的时候,却陡然齐齐跪了下来,就听到那位老婆婆朗声问道:“阁下可是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 王者闻言,便勒住了乌骓的缰绳,讶然看向一丈外的两位老者,而他们依然在悠然地对弈。那老婆婆一身炫紫色的华服,白发披肩,说不出的高贵;老伯伯,一身银色长袍,长须垂胸,浑然一身正气。 “老人家是?”王者问道。 那长须微胖的老翁,先是大笑一声,又旋眸看向他道:“哈哈哈,我们是你夫人的好朋友。” “我夫人?” 王者正自诧异,却看到那老婆婆亦是转眸向他看来,此时挑着眉目,语气颇为不满地质问道:“怎么?难道你有很多夫人吗?” 她说着,却又对对面的老翁撇一撇嘴,说道:“哼,瞧你们这些臭男人!委屈了我那嫣儿丫头!” 这两位老者,竟然是嫣儿的朋友吗? 王者虽觉得莫名,却也立刻朝着二人施了一礼,他素来敬重长者,这样的抱拳相敬,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只是他为救虞姬,朝夕必争,遂未下马。 那一千名山匪,却在此时为八百名楚军,每人发了一张肉饼,一碗热酒,这对于多日绝粮的楚军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王者看了看手中温烫的酒,眼眶一湿,一口闷下,才尝出酒中似乎有一种淡而奇特的药味。 那老婆婆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反而爽朗一笑道:“放心,死不了!只是助你与汉敌交战时,能保住元气!老身平生的技艺,可都在你这碗酒里了,你可是天下间尝试的第一人,只可惜嫣儿那丫头不肯留下拜师学艺……” “项羽愿代我妻子,谢谢老人家一番厚爱!” 他正说着,只听由远而近的马蹄飞扬的声音,楚军的探马片刻已至王者面前,他下马行礼,禀报道:“禀大王,五里之外,至少两万名汉军追来。” 那老婆婆闻言,竟是大笑一声,陡然抄起席侧的宝剑,鼻间冷嗤一声,道:“哼!该来得始终来了!” 那老翁亦是拿起一旁的长戟,便道:“霸王快走,这里有我等抵挡!” 王者的眉心深深蹙起,他凝望着面前素不相识的二老,老婆婆面色冷然,老公公和蔼可亲,却都让人有说不出的温暖。 好似,他们已经认识了他很久很久…… 嫣儿啊,你的朋友亦是这般不同凡响! 王者对着二位老人拱手笑了笑,却是在婉拒他们的好意:“老人家,汉军狠戾狡猾,你们并非他们的对手,项羽岂能让两位前辈为我送死!” “老太婆,他竟小瞧我们?”那老翁瞅了一眼老婆婆,眼神里满是宠溺。 此时汉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追了上来,那老翁眉目一皱,脚下腾挪,一戟刺向迎面而来的那名汉军,汉军的胸口顿时鲜血喷涌,坠马而亡。 “老虎熊,想不到你威武不减当年呐!”老婆婆骄傲地说完,亦是横剑一扫,便有一个汉军跌落了马背。 汉军越来越多,与八百名楚军和一千名山匪交战起来。 第268章 霸王别姬 王者长戟一挥,凌厉的戟峰横扫数十名汉军的身体,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天龙戟的戟刃,在阳光下发出冷烈而骇人的红光。 “兄弟们,保霸王离开,保楚军离开!”老伯伯一声令下,便向着汉军当先冲杀过去。 “老伯伯,不可!”王者正欲上前解救,便听得身后老婆婆大声喝道:“少废话,快走!” 老婆婆重重一剑拍向乌骓的屁股,乌骓蓦地腾空而起,一跃而冲出数丈远。 风婆婆和赢伯伯,在眨眼之间,已冲入与汉军的绝杀之中。 风婆婆边与汉军交战,边大声道:“老身生平最痛恨夺人所爱的卑鄙小人!项王,记得把你媳妇从刘邦手中抢回来!代风婆婆和赢伯伯向她问好!” 毕竟是习武之人,风婆婆那一剑,竟将乌骓马拍出了几里路。 待项羽掉转马头奔回大王山的脚下,回救两位老者时,却见二人均已重伤。 项羽不停地挥动着长鞭,却远远地看到四名汉军,手持长戟同时刺向赢伯伯的身体,赢伯伯喷出一大口鲜血,咬牙将一名汉军一戟挑起。 风婆婆冲杀过去,狠狠劈死刺中赢伯伯的两名汉军,凄厉的声音穿透山谷:“老——虎——熊!……” “疯婆子……”赢伯伯身子倒了下去,口中的鲜血止不住得向外喷,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的妻子:“我要先走一步了……” 项羽赶到,将四下汉军狠狠地杀退。一回头,却见风婆婆将自己的身体,插入赢伯伯胸前残露的长戟。 她喷出一口鲜血,却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笑看着他道:“这下,你再也不用怀疑,我的心……给了别人……” 赢伯伯也笑笑,二人嘴角溢满鲜血,握着彼此的手,在暖暖的笑意中死去。 一千多名山匪,全部死在了这场绝杀之中。 大王山下遍地横尸,流淌在红光血海中。 他们萍水相逢,却为楚国的王送上了一众性命。 是怎样的情谊,让本不相识的他们,甘愿为了他这个落败的王者付出生命…… 又是怎样的爱,让这对年迈的夫妻,在最后的关头,生死相许? 就在王者返回救二老的途中,他已然想到,这应是钟离昧告诉过他的与夫人做地图时的那段奇缘。 他的嫣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对喜欢的人付出真诚,得到的亦是他们以命相交。 他真该死,在荥阳为何能中了汉人的离间计,为何不信他的女人? 王者心中沉痛,他命虞子期护着二老的尸体突围,找个地方将他们埋葬,自己则率兵断后。 西楚霸王的威势毕竟不同凡响,汉军数次被他击退。 他甩掉汉军,一路策马狂奔,直向西南。 八百楚军,也在大王山下的这场大战中,折损近七百人,此时只剩下一百多人。 王者率领一百多名骑兵,向西南而下,到达了“阴陵”。此地雾气弥漫,面前支支岔岔的山路,竟不知道该往哪一个方向走。 就听得前方有兵器交戈的声音。 “大王,那边……”一个骑兵指向了西面的方向,王者果然就看到前面有数千的汉军。 若是只有汉军,绝不会有如此激烈的打斗声。 “虞姬……虞姬!”他边唤着虞姬的名字,边向西边奔驰而去。 原来,昨夜汉军见到项王的盔甲从垓下的楚营奔袭出来,果真就把身着黄金甲的虞姬当作了项王,一路追赶至此。 待截获“他”,却发现是个女子冒充的,汉军中有从前战役中俘获的楚军士卒,在战败后投降做了汉军。他们认出了虞姬,汉军便将虞姬劫持,想着能在追到项王时,以虞姬作为要挟。季布拼死保护,奈何人手太少,汉兵又太多,他已身负多处重伤。 乌骓马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穿梭在林中。 “大王,不要过来!”虞姬见到远处飞奔而来的王者,拼命地摇着头。 项庄见王者不顾一切地冲杀过去,便领着百余名楚军迅速地加入战斗。 一众汉军将王者团团围做两圈,虞姬被几名汉军以长戟相对。 看着深爱的男人为了回救她,而陷入敌人的包围,虞姬心如刀绞。她本为救他而出此下策,奈何他又回救自己…… 就在这时,这个绝美的女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多年以前她的姐姐挣脱秦兵挟持时的那个画面——姐姐的身子,穿入秦兵的利剑,让造反的秦兵束手无策。 那时的她,被当时的那一幕,深深地震撼! 今时今日,她怎能看着深爱的男人为她陷入危境? 她毫不犹豫地重重一脚踩下控制她身体的汉军,待那汉军疼得跺脚的一瞬,手就松了开。虞姬毅然决然地将身体穿入汉军的长戟。 那持戟的汉军登时吓地怔住,心下大慌,却将那长戟抽出了虞姬的身体。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黄金色的铠甲,美丽的女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妹妹……!” 随后赶来的虞子期一声惊天长呼,王者闻声望去,只见虞姬口中喷出一大捧鲜血。 王者怒吼厮杀,剑戟同时疯狂地横扫前方一众汉兵,血红的双目一瞪,面前的汉军竟不自觉地吓得后退数步,留出巨大的空地。 聪慧的乌骓宝马向后踱步,四脚发力,猛然前冲,而后腾空跃起,竟是从汉军的头顶上飞跃而过。 王者冲到虞姬的面前,虞姬身旁的汉军,也被冲上来的虞子期和项庄疯狂地杀退。 王者跳下战马,一把抱住将要倒地的虞姬,她的身子倒下来,倒在了他的怀中。 王者的泪水染浸双颊,喃喃地道:“虞姬,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虞姬沾着鲜血的双手,颤抖地摸向男人俊美却憔悴的容颜,她看到他深深蹙起的眉心,脸上有悲痛的泪珠滑落,她轻轻柔柔地笑着:“大王,当年在巨鹿,姐姐被秦军挟持,大王担心姐姐的样子,让虞儿羡慕不已。虞儿多么希望,能像姐姐一样为大王付出一次,能像姐姐一样得到大王的爱……” “对不起,是孤王负了你……对不起……”男人眸中的泪,滚滚澎湃。 这寒冷的冬,从不吝啬它冰冷的雪。 女人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冷却,飘落的雪花,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凝结,绽放。 他滚烫的泪,滴垂在她冰冷的脸上,嘀嗒,嘀嗒。 她倾尽绝美的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温柔抚上王者的眉目,那深邃的眼眸依然俊美如星,让她当年一眼倾心。 却又付出了一生的时间去解读。 她无力的声音,是那般柔弱,倒在他的怀中却又那么幸福,她的鲜血漫溢染红了铠甲,声音渐渐孱弱而飘远:“大王,你不要难过,此时此刻,是虞儿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因为——你终于抱了我,也终于为我掉了一次泪……” “你不要说话了,留点力气,孤王带你去找军医……”他的声音已经颤抖,说着就要将她抱起,却听到她无力地道:“大,王……回江东,回……江……东。” “妹妹……”拼杀中的虞子期看到奄奄一息的虞姬,将四周仍然跃跃欲试的汉军杀疯了思绪,更染红了双目。 虞姬纤柔的手从王者的面上缓缓地滑落,他的面上还残存着她温热的血。 美丽的瞳孔渐渐涣散,直到那如水一般沉静的双眸,终于闭上了眼睛。 王者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试图去留住她最后的温度。 他滚滚的泪水,淹没了她的美,也埋葬了她一生的痴情。 “啊……!” 悲恸的闷吼,自王者的胸腔发出,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双手托抱起虞姬,仰天一声长啸,那吼声撕裂无情的苍穹。 红颜泪, 月下冷风吹,天际星犹璨, 醉眼问月老,红线牵何方? 妾身微, 守得君落泪,奈何已枉然。 来世愿做比翼鸟,天涯海角永相随。 …… 今生的一切,是虞姬无悔无憾地选择。 第269章 红颜泪,江东情 这之后,在楚军愤然杀退了数百名汉兵之后,却又看到汉将灌婴率领更多的骑兵追赶而来。 王者将虞姬抱上了乌骓马,又率着楚军一路向东南疾驰。 前方蓦然响起一片惨叫声,竟看到当先的楚军突然陷入一片沼泽,领头十几匹奋蹄疾驶的骏马,因相继陷入巨大的沼泽之中,而拼命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之后,迅即却被沼泽吞没。 汉军兴奋得狂呼,他们发狂一般地呐喊着,仿佛看到末日的西楚霸王,是他们毕生的心愿。他们像潮水一般,向着几十名已陷入绝境中的楚军包抄而来。 灌婴率领的这五千骑兵,是昨夜汉军发现那黄金铠甲的“项羽”溃围而出后,韩信便分头派出几员大将各领万余骑兵追赶。灌婴所率的骑兵精英,历经一昼夜三百余里日以继夜地追赶,因为虞姬的死和阴陵这片沼泽将楚军的围困,终于助他们追上了王者和仅剩的不足百人的楚军。 这,是西楚霸王的人生中,第一次要为自己的活命而战了。 他下马将虞姬的尸体转放到虞子期的马背上,他从泥泞中纵身而起,跃上马鞍。乌骓宝马蓦地飞起前蹄,人立而起。 乌骓一声长嘶,带着地动山摇之势。王者剑劈戟挑,在汉军中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带着楚军溃围而出,向东疾奔。 楚军一路奔至了二龙乡,在虞子期的建议下,就地将虞姬的尸体匆匆挖土埋葬。 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埋葬这个女子,众人含泪痛别虞姬。王者又率领楚军,继续向东南奔去,在到达“东城”城郊的山坡下时,再次清点人数,此时只剩下二十八骑。 身后,汉军的马蹄声如洪水猛兽般狂啸席卷而来,刺骨的寒风凛冽如刀。如血的残阳映射天边,亦如楚军那些死去的同胞止血,将湛蓝的天际染成了浓浓的血色。 四下的汉军,在灌婴的指挥下,正密密麻麻地将楚军包围了数层众。他们正一点点、一点点,试图将那包围圈压迫,缩小;再压迫,再缩小! 此时此刻,王者依然做出了他天才般的部署。他将仅剩的二十八骑楚军分为四队,分别朝向东、南、西、北四面,自己则骑着乌骓马居在正中。 他一声令下,便见那二十八骑向四面驰下,他们约定在山的另一面分三处集合。 王者大吼一声,扬鞭一挥,乌骓马向着汉军的包围冲了过来,汉军在一片惊恐中四散。王者一戟刺向正中一名汉军大将的咽喉,手起剑落,割其头颅绾于腰间。 另一名汉军大将杨喜,自持武力非凡,见西楚霸王大势已去,且兵力残弱,便想从王者背后偷袭过去,将其斩杀立功。 杨喜一路紧追乌骓宝马,不舍不弃。 愤怒的王者,蓦然回首,圆睁双目,一声怒叱! 竟是吓得杨喜人马俱惊,那人那马,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神色,这样的气势,竟是令人毛骨悚然! 杨喜□□的站马陡然一声长嘶,竟被吓得一路倒退出数丈远,杨喜夺命而逃,却是再也不敢回追。 王者与楚军剩余骑兵集合在山的另一面,三队骑兵将他掩护在最中央,他解下腰间的那顶汉将头颅,猛地抛掷在地上,吓得汉军大惊! 诸楚军齐声赞道:“大王神威!” 即使只有二十多名楚军,然而兵分三队的他们将他们的王护在了最中央,茫然的汉军却是不知王者所在,也只好兵分三路,又从四面包围拢来。 王者一笑,再次从队列中猛然冲出,左手持戟,右手仗剑,或劈或刺。在数百倍的巨大兵力悬殊之下,又斩下一名汉军都尉的头颅,剁毙汉兵数百人,汉军大骇! 王者再次重聚自己的队伍,清点之后,这一战,仅亡了两名楚军骑兵。 可此时,他只剩下了二十六骑了。 自昨夜垓下突围,王者疯狂厮杀,马踏箭射,血染战袍。此次,他一日九战,所过之处无不残灭,所向披靡之势,依旧在向世人证明——他,西楚霸王,依然神威慑世! 连战数日,楚军毕竟已是强弩之末。 然而顽强的他们,却依然殊死抵抗,决不投降! 因为,他们是楚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楚人最高贵不屈的血液! 刘邦得知莫紫嫣昨夜逃出汉营,而在这生死定天的时刻,竟是没有汉军敢近身项羽,气得勃然大怒。 陈平便再次提议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刘邦这次下了狠命:“赏千金,封万户,必要取项羽人头!” 之后,他亲率大军追杀楚军,以鼓舞汉军士气!更重要的是,他要去追回他的女人! 临行前,他带上了刘盈。 ~~ 乌江,寒风卷起一地黄沙残叶。 火烧的残阳,穿透黄昏的天幕,凄厉地照亮夜的黑,如血的落日,将江水映得一片火红。 王者骑着乌骓马,一路奔至乌江岸边。 竟见那岸边此刻正停靠着一只小船,那掌舵的船夫,见到王者身着乌金甲,眉宇间的豪气,乃是当世无双,身后的将士皆是楚军银甲的装扮。便确定,那是他要等的“西楚霸王”。 船夫从船上下来,走到岸上,上前对着王者叩拜道:“霸王,臣是乌江亭长,知道霸王在垓下与汉兵交战,故而专程在此等候霸王,请您快快随臣渡江吧。” 王者看着面前头戴斗笠的老者,上前将他扶起来,对着老者礼貌地笑了笑:“老人家,原来您是乌江亭长?” 老人家点头回道:“是啊霸王,乌江百姓感念霸王恩德,臣已在此等候您三日了,若要回江东,唯有渡这乌江。现下,仅有臣这一艘船,即使汉军追上,他们没有船也是追不上的。请霸王速速随卑臣上船吧。” 江东的百姓,江东的百姓啊…… 原来他们,竟如此记挂着孤王…… 王者仰起布满血丝的双眸,望向了滚滚东流的乌江。 那东南的方向,正是美丽富饶的江东啊!那里曾是他的第二故乡,是长江的清泉、太湖的鱼米,滋养了他全身的筋骨!更是江东子弟,成就了绝世的西楚霸王! 江东啊,那里有着他多少童年的伙伴!龙且,钟离昧,虞子期,季布,项庄,他们有的去了,有的在战争中冲散了,已不知死活…… 当年,正是这帮刎颈之交的兄弟,跟随他和叔父,从会稽起事,带领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西征。那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国,却在这些兄弟不畏生死的齐心协力下,一剑粉碎! 这些年来,他东征西战,戎马一生,却从未忘记过江东! 江东啊江东,到今日,他依旧能获得江东父老的支持和江东子弟的拥戴;他相信以江东为依托,他定然能卷土重来! 可是他不能,不能…… 为了他的女人,为了江东百姓,他都不能! 王者握着腰间的墨羽宝剑,向着乌江岸边缓缓走去。 江水滔滔,他却一声长叹! 叹这一生,十三年流亡,八年征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 然而,他纵有拔山扛鼎之力,义薄云天之气,兵器百般亦不能奈他何,可今时今刻,却觉得这把二十一年来从未离身的宝剑,竟是如此得沉重。 祖父的遗命恍如昨日,项氏一族的荣辱,楚国的天下,他从不曾忘过,他将项氏一族推向了天下之巅,让世人皆闻“西楚霸王”之名而肝胆俱颤! 然而,他终是负了这天下…… 昨夜在看到紫嫣的那封信时,他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好这两个女子,不让她们再为他受一丝一毫的苦。 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只为跟她的一个约定,只为再最后看她一眼。 第270章 喋血乌江 乌江之水滔滔澎湃,浪花呜咽狂啸,天边黑云翻滚,遮蔽泣血残阳。 王者抬眸将眼底的泪忍住,随即对着老人家淡淡一笑:“老人家,谢谢你。时不与我,既是上苍要亡我,我还渡江做什么……” “霸王,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江东虽小,但土地纵横均有千里,江东几十万百姓多有才俊,他们都愿为霸王鞍前马后,誓死效忠。您是这天下,更是我江东的英雄……”乌江亭长喃喃地劝道:“来日方长,待霸王回到江东,重整旗鼓,定能还师再战天下啊!” “哈哈哈哈哈哈!” 王者凝视着远方,他突然仰天狂笑。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如海浪一般滔天的笑声,掩藏了男人多少的无奈与决绝…… 他缓缓走向岸边,艰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当年,我率领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西征,而今,却无一人生还。纵使江东百姓怜我做王,我又有何脸面回到江东?又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让家乡的父老兄弟再为我披挂上阵,身染战血……” 乌骓马有些口渴了,它抬起悠扬的马蹄,走到王者身后的岸边,低下头去啜饮着乌江的水。 王者看着它左前腿上还包扎的伤口,敷料浸染黑血。就在几个时辰前,它不顾伤痛,奋力越过汉军的人墙,冲至虞姬的面前。而这个举动,也势必再次拉伤它的伤口。 王者走过去,以绢帛蘸着乌江水为乌骓清洗了伤口,又从身上取出最后的一点药粉,为它上药。 乌骓感激地俯下脖颈蹭着他的脸颊,他站起来,对乌江亭长道:“老人家,请代我谢过江东的百姓。我只有一个请求……这匹马随我征战五年,曾日行千里,身经百战,所向无敌。我不忍心让它落入汉军之手,就把它送给你吧。” 王者抚摸着乌骓黑亮如缎的前鬃毛,在它乌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沉痛的泪光,他的脸贴着它的,喃喃地道:“乌骓,我是西楚霸王,而你,就是马中之王,是西楚国最忠诚的勇士!谢谢你这些年陪我征战四方,以后再也不用过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含泪的双眸凝着乌骓,终是不舍地道:“你自由了,去吧……” 言罢,王者牵起乌骓的缰绳,递给了乌江亭长。乌江亭长无奈一叹,牵着乌骓向船只走去,乌骓不停地咆啸跳跃,它回顾着身后的主人,恋恋不肯上船。 王者见状,只好亲自牵过缰绳把它送到船上,他最后拍了拍乌骓的马背,便纵身一跃跳回了岸上。 乌骓流连不舍,不停地引颈悲呜。 王者缓缓地阖目,背对着身后的将士道:“你们也都上船吧,回到江东,去过太平的日子。” 众将士闻言纷纷跳入水中,然而他们走到船边,却无一人肯上船,而是合力将那船只推出去很远,又返回岸上。 “吾等,誓与大王共存亡!” 王者缓缓睁开双眸,看着这仅剩的二十六名战士,他们满身的鲜血和伤痕,脸上却写着那世间最高贵的“忠勇”和“不屈”! 他走向他们,一一拍过他们的臂膀,不禁一叹:“好兄弟!” 所有的楚军将士们,都让自己的座骑自向山林归去。 夕阳倒映在乌江的江面上,微波泛着金黄色的光芒。 曾经纵横天下的王者,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只,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他仰望着曾经无限迷恋的天空,痛声道:“永别了,乌骓……”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混杂的马蹄声,重重叠叠的汉兵,犹如城墙一般,从四面八方迅势围了上来。 “唰!” “唰!” “唰!” 二十六名楚军将士,不约而同的齐剑出鞘。 剑光在夕阳下,编织出无数道彩虹。 “砰!砰!砰!” 只见人在飞,人在飞…… 乌金铠甲的光芒闪烁在落日余晖下,虎皮战袍如雄鹰振翅般傲然翻飞!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只见一个个汉军,像一颗颗肉弹,被那可怕的王者抓起来,像弹子一样掷向汉军的重围。紧接着是一重一重的汉军,被掷过来的肉蛋撞得砰然飞起,倒塌身亡的汉军成百上千众。 然而…… 他毕竟寡不敌众。 数万的汉军袭来,二十六名将士相继倒下。 此时此刻,只剩下西楚霸王孤身一人了。 王者眼中寒芒毕现,墨羽剑血光迫人,和着烈烈北风发出骇人的威势,乌金甲浸染斑驳血红,乌江南岸一片血海茫茫。 望眼黄沙,汉军如海潮般汹涌袭来。 他左手持戟,右手仗剑。鲜血染红江畔,耳畔杀伐不歇。 他挥一下长剑,汉军围在首层的百余人顷刻间全被斩杀;第二层汉军迅速围堵上来,他又挥起一圈长戟,第二层的一众也骤然倒了下去…… 然而,如麻的汉军,一波一波地蜂拥袭来,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刀光戟影中,王者一挥长戟,再一次穿过数百名汉军手中的盾,抽戟出来一个转身,纵身一跃,墨羽剑横剑劈倒了一排汉军。 他一人便杀掉汉军数千人。 只见汉军一层倒下,一层又起,层层交叠而上,丝毫没有半分停顿可懈之机。 西楚霸王杀红了眼,他瞠目怒瞪,竟是将汉军吓得一片片后退…… 汉军在他的刀光剑影下,被杀得人仰马翻,兵法布阵全被打乱。可他才破出一层,便又涌上一层,那汉军源源不断地涌来,竟是杀之不尽…… 鲜血染红的大地茫然无际,与天边似血残阳交接于地平线。 这场大战,直杀得江河呜咽,日月无光。 王者此时也已身负十几处重伤,在汉王“封万户”和“赏千金”的巨大诱惑下,汉军依然争先恐后向他冲杀过来。 杀了西楚霸王,就可以一生富贵,世代富贵!他们,拼了! 王者纵身一跃,跳上半人高的石阶,他一个飞跃的转身,正要拼力向领头两个汉军大将劈砍而去,那墨羽剑却在半空中陡然停住。 “夫君……” 那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起,好似那么多破碎的梦境,重圆一般的动听。 是她,那个深深占据他每一个午夜梦回,却又仿佛隔了一世那样长的声音…… 第271章 乌江绝恋 “大王……” 她的声音坚定,温柔,却又凝着心如刀割地疼惜。 厮杀中的王者,高大身形陡然一凝。 “嫣……儿……” 他缓缓回身,那一眼恍若隔世的回眸,当四目相会,交错间,竟是那般沉重。 雪花飞扬,飘飘飒飒,耳边的风声凛冽呼啸,然而他们却听不到除彼此以外的任何声音。 满脸髭须凌乱,面容颓然的男子,是她朝思暮想的丈夫,她望进他疲惫的眼底,此刻早已疼入她的心骨肤脏、四肢百骸。两年多不见,他的眼角已添了细细的纹路,却丝毫不减他的绝代风华和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 而他赤红乏惫的双目,却在看到白衣女子的一刻,变得那样深情如水。仆仆风尘送来衣袂飘飘的她,翻飞的白色曲裾,将女子清丽的容颜和身姿映得清癯无比。 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一身白衣,辗转惊魂,蓦然跌撞入怀,却从此命运相刻,他以为他能护她一世安虞,不想竟累她半生漂泊…… 他眼中泪光闪动。 几名汉军趁机向王者长剑刺来,其中一名汉军,更是借其不备以长戟挑开了他的头冠,王者如墨的墨发瞬间披散开来,如一头震怒的雄狮,在风中狂啸! 就在这时,三名汉军大将同时挥起长戟刺向他,鲜血喷涌如注…… “啊……!” 一声狮吼般的咆哮震彻山谷,王者扬甩高贵的头颅,飒飒风起,撩拨万千青丝,将他的冷面遮住。只那寒眸一闪,竟将跃跃欲试的汉军吓得身形俱颤。他握住探入身体的长戟,一脚踢飞那汉兵,旋身一转,又一剑劈碎了向他刺来的三人。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汉军骤然蜂拥而上,莫紫嫣大喝一声:“住手!” “我奉汉王命而来,你们都退后!” 汉军正与那王者疯狂厮杀着,如今数万汉军对他一人,纵使他有捭阖天下的威猛,却也难以一人之力冲出重围。这样的机会失而不还,即使被西楚霸王的气势所摄,却是没有人肯退后寸步,放弃这“取头功”的机会。 在他们看来,哪怕耗着,耗到那西楚霸王血尽而亡,他们也要耗到最后一刻的胜利。 莫紫嫣疾步冲上前,猛力夺下一名汉军手中的剑,指向万千汉军,她大斥一声道:“谁若抗旨不遵,我就要他立刻死在这剑下!退后!” 娇弱的女人,在这一刻,眼中有仇恨的锋芒,激荡的如火如冰! 她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这般大的勇气! 众人见状,怔怔然看向彼此,而后,犹犹豫豫着向后退了五丈。 她凝着他,触目所及,遍身伤痕,鲜血淋漓,眼底的泪便如决堤之江水,再也止抑不住地夺眶而出。 她奔跑过去,将他扶到一棵大树下,慢慢坐了下来。她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揪住,撕裂成一片一片:“大王,你受伤了……” 他靠在树上屏息提气,试图让血流的速度慢一些,好不让她觉察出伤重的程度,只是看着她安抚地笑着。 那古铜色沾满血渍的手,此刻无比温柔的轻轻抚上了她美丽的脸庞。她分明看到他眼底强忍的泪光,然而他却对着她强颜欢笑。 “傻丫头,战场杀敌,这点小伤在所难免,不妨事的。”他摩挲着她的脸,目光里是无尽地宠溺,又是无尽地疼惜:“只是,我实在不该见你的,我不愿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她迅速用力扯破自己的衣衫,掏出袖带中的止血散,敷在他腹部刚被穿透的伤口上,而后迅速地包扎。 他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不妨事的。” 她抬起头,又擦着他血渍斑驳的面庞,沉声问道:“如果我不来,大王是否会舍我而去?” “我……”他望着她,却无语凝噎,只是青紫而干裂的双唇无声地颤了颤。 她的手紧紧握住他那双温暖的大手,那双曾经为她遮风避雨的手,泪眼看向他道:“‘此生不弃,生死相依’……大王难道忘记了我们的誓言,要丢下嫣儿吗?”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他没有回答她,只是解下自己的战袍披在她身上,双手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沉声说道:“听说刘邦对你很好,封刘盈做了储君。” 莫紫嫣苦苦一笑,复问道:“回答我,你真的要丢下我吗?” “嫣儿……”他带着血渍的手再次抚上她的面庞,就突然顿住,闪动着泪光的双眸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她。 那双粗糙的手,因常年征战,刀枪剑戟磨出层层厚茧,可此刻触碰到她娇嫩的面庞,却依旧传来了那样熟悉的温暖和踏实。如同多年以前,她逃避秦军时初遇他的那个夜晚,当彼此的身体相撞,传递给她的,便是这样莫名的温暖和安心。 他声音艰涩地开口:“能在我生命的尽头,还能再见到你,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死?为什么要死?”女人凝着的双眸,满是刺目的疼痛:“大王为什么不渡江?我的西楚霸王,只要渡过乌江,他日必可卷土重来,风云再起!” “哈哈哈……” 男人仰面干笑,旋即又是那样深情地凝望着她,缓缓道:“傻丫头,卷土重来?呵……呵……卷土重来……难道是要与你的儿子对阵天下、决战沙场吗?要我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绝境中痛苦地挣扎吗?” “盈儿可以不做储君,不要这天下。若是大王累了,嫣儿可以陪大王一起归隐江东,从此隐姓埋名……” 雪花落满她的发间,在墨发上开出朵朵圣洁的花,女人的眼神很复杂,有怀念,有纠结,有憧憬,有焦虑,更多的是一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牵挂…… 他视她如命,又如何看不出她心里的纠结?尽管她努力掩饰,他依然能感受到她眼中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眷恋,太多的难以放下。 他若带她逃亡,她必要舍下她的骨肉。 他举目望向天边滚滚残云,落日西垂,终是要落下的…… 他深深叹出一口气,白色的雾花飘散在风中,连他的声音都有些飘渺:“普天之下皆已汉土,何必再累及江东百姓为了我再执战戟,白白牺牲?我是真的累了,很累,很累……” 她沉痛地摇一摇头,难道他终究不肯回江东…… “嫣儿,你瘦了……我看到了亚父的遗书,也看到了你的密函。”他的手始终贴合在她的脸上,不肯离开。 凝望着她美丽却憔悴的面容,他喉间一哽,泪水一点点蔓延到心里,他疼惜地道:“这八年,在楚在汉,你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若不是为我来到这个时代,在你的世界,你本应快乐地过着你想要的生活。该是让你享受安定和幸福的时候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摇着头,手熨帖着他的手:“你是我的生命之源,是我从十岁就深深爱上的人。定是上苍听到了我的祷告,才将我带到你的身边。嫣儿此生最大的幸福,便是能与大王相识、相爱。爱入骨血,若是没有你,嫣儿绝不独活于世。” 项羽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们在相拥的瞬间,汹涌澎湃的眼泪夺眶而出,落在彼此的发丝上:“对我来说,此生能拥有你的爱,足已无悔无憾。嫣儿,再为我唱一次歌,好吗?” “大王,回江东吧……”她附在他的耳畔,柔声道:“我已说服刘邦,让我们回江东。你说过,你会一直背着我,等我老了,白发苍苍也走不动了的时候,你依然会背着我,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回到江东,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嫣儿每日为你唱歌,再也不被这尘世打扰。” (嫣儿,我会一直这样背着你,等到你老了,白发苍苍,也走不动了的时候,我依然会这样背着你。) 那是他对她的誓言啊…… 他如何会忘?!这一生一世,都照顾她,爱护她,保护她,是他对她的承诺啊!然而他更知道,她还有她的孩子,刘邦断然不会让她带走她的孩子,他又怎么能亲手附加给她,身陷抉择的痛苦…… 而他们想要的生活? 他突然想起了他在彭城为她建造的“嫣羽缘”,此时应该已经竣工了。那曾是他这一生,最想给她的生活,他曾说过会牵着她的手一生不放,然而他终究是要食言了。 胸口蓦然抽痛伴随着剧烈地咳嗽,沉吟半响,他道:“嫣儿,我现在就想听,等你唱完,我们就回江东。” “好!”她在他的耳畔,温柔地唱起,他从怀中摸出玉屏箫,喝着她的节奏,悠悠吹响: “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 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 你是我梦里重复的故事, 你是我耳边辗转的叮咛; 你是我梦魂深处永远不停不停地思念, 你是我今生今世永远不悔不悔的痴情……” 箫声与歌声完美地融合,听得人沉醉流连,她或许不知道,因为她教的曲子旋律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当初他尝试了多少遍,才谱出这箫曲。 呼啸风雪划痛数万汉军的脸颊,却只有这一对男女,他们仿佛与这冰冷的尘世隔绝;仿佛感受不到这冰天雪地战火纷飞的疼痛,感受不到这天地人心的无情…… 因为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所有的痛,都痛不过生死不离的心。 她唱到最后,终是泣不成声。 项羽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一直抱着…… 他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和痛苦的神情,在她的歌声中,一个个破碎的画面一一重圆。 “嫣儿,你是我梦魂深处,永远不停不停地思念;更是我今生今世,永远不悔不悔地痴情……”他痛声重复着,将她的头紧紧扣在自己的肩上。 他们已不能自控,泣不能言…… 良久,他轻轻松开她,在她雪白的额间,印下那倾注了一生痴情的吻。 他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舍不得错过她任何的一个瞬间,她依旧是那样的美,美的凄迷,美的让他心碎。 第272章 红尘灭 乌金铠甲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王者将长戟竖起,借着长戟的力量,用力撑住了身体。再抬起头时,紫嫣已被刘邦死死地扼在身边。 他冷笑一声,他果然猜中了! 这么多年,他已经太了解他的对手,他若不死,刘邦此生难安。这个视承诺如粪土、步步卑鄙的小人,又怎么可能让他带着嫣儿归隐江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穿过漫天风雪,如海啸般响彻山谷! 四下的汉军,被那慑人的气势震住,惊怔地退后,退后,再退后…… 刘邦面色阴冷,冷眼看着狂笑的王者,不发一言。 良久…… 王者的目光穿过重重汉军,摄向刘邦的眼底,那一瞬,他的黑眸迸发出绝世的锋芒,他沉声道:“刘邦,天下因你我之间的战争,多少无辜生灵惨遭涂炭,多少家园在战火中焚灭。如今该是结束的时候了,还苍生一个太平盛世吧!我可以如你所愿,只有一个要求。” 莫紫嫣的心口骤然发紧,剧烈地作痛,她拼命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项王,你不要做傻事!你不可以丢下我……” 她想要挣脱刘邦魔鬼一般地束缚,奈何她被魔鬼死死地扼住手腕,她越是挣扎却越感觉到禁锢的力度越发得大。 她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摆脱那残忍的枷锁,她怒声骂道:“放开我!快放开我!刘邦,你忘记我说过的话吗?若是项王死了,我也绝不独活!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刘邦并不理会她地挣扎和威胁,他对着远处的项羽,高声道:“让天下太平,造福百姓,我刘邦一定会做!” 王者冷冷地一笑,却一字一字地,凄然道:“善——待——嫣——儿!” 莫紫嫣拼命地摇头呼喊:“项王,你不可以!不可以!若你舍我而去,我必追随你共赴黄泉!” “傻丫头……”他凝望着他的女人,深深地一笑:“嫣儿,原谅我,不能带你走……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你要为了我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红色战袍迎风飞扬,万千青丝拂啸! 那笑,倾尽了他一生的温柔和万般的不舍。 他要将她最后的样子牢牢地记在心里,生死诀别前,那泪水便如海浪滚滚,他悲痛万分,一字一顿地道: “刘邦,替我蒙上嫣儿的眼睛,不要让她看到我的样子……她会怕……” “不!不可以,不可以……!!” 漫天风雪呼啸,天地一片昏暗。 凄厉的声音穿透天幕,悲绝的哭嚎吞没江水浪涛。 刘邦扬起左手,便有一众汉军挡在了莫紫嫣的身前,在她面前瞬间横亘数道人墙。 刘邦亦用衣袖遮蔽住她的视线,女人凄楚的声音在这日落荒凉之时,听上去是无边的绝望:“放开我,放开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 女人的咒骂,愤怒,哀嚎,祈求…… 在这个紧紧桎梏住她的魔鬼面前,全无一丝作用! “从今以后,孤王会陪着你看每一个日出日落,等待沧海变成桑田,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 纵横天下的王者,终是要负了对她最美的承诺! “再见了,我最爱的嫣儿……若是有来世,我一定会去你的世界……找到你!找到你……!” 被遮住视野的莫紫嫣,挣扎着浑身的力量,声嘶力竭地痛呼失声:“不……!不……!不……!项王…………” 王者深然凝望了女人最后一眼,那个他倾尽一生所爱的女人…… 墨羽剑倏然拔出—— 残阳余晖下,宝剑发出绝世的锋芒。 那一剑,染红了天地…… 那一笑,绝灭了红尘…… 天——地——同——悲! 待到刘邦的手臂缓缓落下,汉军人墙散开,女人远远地看到,血染乌金甲的王者,手拄墨羽剑立定在皑皑白雪之上,宛如一樽神像,屹立不倒。 从他脖颈处留下的鲜血,浸染战袍,浇灌雪皑大地。 刘邦虽然放下了蒙住紫嫣的手,但是他依然死死地禁锢住她的手腕,他害怕她会追随项羽而去。然而,他却残忍地要让她亲眼看到那个男人的死亡! 汉将灌婴见西楚霸王死而不倒,犹如神邸般发出让人难以侵犯的光芒,遂拔剑刺向他的腹心。 那西楚的傲骨,终在这一刻缓缓倒下,天地动容,乌江失色! 是谁,葬送了他的命运;又是谁,吞没了他与她的爱…… “不……!” 莫紫嫣悲鸣一声,那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啕,响彻了天地云霄,彻骨的仇恨化作浓浓鲜血,登时从口中喷薄而出,雪地上顷刻便是红斑一片,她瞬间昏厥过去。 乌江岸边一片风雪悲鸣,浪涛翻滚悲嚎,似是在怒泣这世间的不公! 已随乌江亭长渐渐隐入江心雾幕的乌骓马,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它突然对着天空长嘶数声,那悲嘶之声,仿佛要把人心撕裂。 乌骓马茫然看着凛凛汹涌的大江中心,纵身一跃…… 直到被淹没全身,忠义的西楚霸王战马——乌骓,翻滚自戕而亡。 只一眼的遇见, 注定红尘数十载的流连。 我在俗世中, 苦苦寻觅你的踪迹。 人生如梦,抵不过命运作弄。 多情多爱多寂寞, 只不过轻风挽面, 吹散烟云。 那一眼的惊鸿, 命定今生八载风霜辗转。 乱世浮沉劫, 终将你错过。 沧海桑田,岁月冷了红颜, 多情多爱多寂寞, 只化作泪水交融, 一生情殇。 是不是天意, 我该何处寻你? 前世今生,又该如何相守? 一生的错,只为一次的对, 却唤不醒,命运的归途。 是不是天意, 我该何去何从? 千年之后,你在何处等我? 一段的情,换来一生守护; 繁华一生,终将消逝如风。 残日落幕,暗夜涌上,世间还会有无数个明日复明日,然而,今夜的苍空失色,再也不见往日星辰。 星落,月殇,红尘灭。 “如项王这般为了美人而放弃天下之人,世间恐怕只有一个。”陈平不禁发出低低地一叹。 此情此景,深深触动了在场每一个心存愧疚的男人的心。正是他们多年的合谋,为了最终的利益,阴谋阳谋离间反间,各出奇计,才促成了今日的悲剧。 可是这样情不自禁出口的一句话,却被身旁的刘邦厉声喝断:“那是他无能!朕,要江山也要美人!” 陈平自知失言,赶忙拱手道:“臣知罪。” 看着昏迷在刘邦怀中的女人,陈平隐去了心中未敢说出口的话。 刘邦已然自称为“朕”。 是啊,楚国已亡,普天之下皆已汉土,他必然会成为统治天下的皇帝。 然而,得到江山的大汉天子,真的能得到美人的心吗? 第272章 天地悲歌 凛冽的山风,吹起女人白色的曲裾,洁白的裙曳蝶袖迎风翻飞。落空的白雪,在她身后开出最美的花,好似一幅绝美的画卷。画中的女人圣洁、高贵,缥缈出尘得不似在这世间的女子。 他静静地端凝着面前的女人,拇指依次划过她雪白的额头,眉毛,眼睫,鼻子,樱唇,下巴,仿佛要将这样绝色的容颜,永远篆刻在心里。 他要记住她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眼泪,她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要牢牢地记住。 如果灵魂不死,他定要带着对她全部的记忆,在另一个地方永远地守护着她! 她始终笑望着他,那一抹笑靥,胜过这世间最美的一切,亦是他此生最深地眷恋! 多想,就让一切,停留在这一刻,多想…… …… 远处蹄声纷踏,卷起白雪飞扬,旋即是数十万汉军雷霆般的声音——“汉王!” 莫紫嫣与项羽闻声,却心有灵犀地握紧彼此的手,他们谁都没有回头,谁都没有看向来人。 她依旧对着他柔柔地笑着,这半生流离,半生谋算,甚至在敌榻前屈辱两载,只期待能在最后一刻改变他的命运。然而天命难违,既不可逆,她便再无可惧,她不会再劝他做违背心意之事,只想与他生死与共! 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们的手,也会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们笑望着彼此,真是这天下最美,最动人的画面。 五十丈外,刘邦与陈平相继下了马车。 “大王,这该如何是好?”看着莫紫嫣与项羽的手紧紧相牵,陈平自己也说不出他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刘邦咬紧了牙关沉默着,脸上的表情灰败如土。他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却与他这一生最恨的敌人相拥相携,而她看上去竟是那样的幸福,是他从未见过的幸福。 他的心就好像是被人狠狠地撕碎。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道:“陈平,想办法把夫人骗过来。” “臣会尽力,但以夫人的心智恐怕很难上当。”陈平踟蹰地道:“若然……若然夫人不上当,项王会不会以夫人做要挟?” 刘邦的目光,定格在远处身负重伤的项羽和白衣女子,那是两双坚定紧握的手,他沉声问道:“你觉得项羽会吗?” 陈平再次看向项羽,他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是因为太过忧心那个女人。 可他心里明白,就算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在为难的关头,为求活命,不惜抛弃或利用自己的女人。 可唯独有一个人不会,而那个人,就是此时此刻重伤坐地的西楚霸王。 陈平自问,这种爱,他做不到。 而他也坚信,他身旁的刘邦,更做不到。 “臣失言了,但只怕夫人会以自己来要挟大王放项王离去。”陈平道。 “嗯……”刘邦的鼻腔发出冷冷的闷响,陈平这个猜测他同意。 默然少顷后,刘邦闭着双目,一字一顿地道:“用太子,去把她骗回来……” 用太子?陈平心底一惊,却很快恢复平静。这无疑,是一个好计。 乳娘从马车上下来,将太子抱给了刘邦。男人在自己儿子的身上用力地一拧,孩子突然“哇!”得大哭了起来。 终究是母子连心,莫紫嫣闻声望去,却看到刘邦怀里大声痛哭的刘盈。 她的手陡然一紧,而这样的动作和她眼底沉痛的纠结,落在项羽的眼中却是那样疼惜。他蓦然想起当年在霸王宫里,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 也正是这一眼心碎,让他更加坚定地相信,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难以割舍的那份情感。 刘邦高声道:“嫣儿,盈儿从你走后便一直哭闹不止,昨夜至今高热不退。” 莫紫嫣站起身子,极目望向刘邦怀中的孩子,担忧地说道:“请汉王为太子找军医医治。” “寡人会不医治自己的骨肉吗?但是寡人没你的心狠,寡人带他来,是同意你把他带走。你们带着盈儿,一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寡人再也不想看到你们!”刘邦道。 莫紫嫣心如刀割,讶然看向刘邦,难以置信地问道:“汉王肯让我和项王,带盈儿一起走?” “不错!只要项羽能从此归隐,不再与寡人争夺天下,寡人愿意为了盈儿放他一条生路。”他一手抱着刘盈,另一手对紫嫣招呼道:“嫣儿,你过来,把孩子抱走吧。” 莫紫嫣刚迈出一步,迅即却陡然顿足,她又迅速撤退回来,拉住项羽的手,远远地看着刘邦道:“劳烦汉王,命人将盈儿送过来。” 刘邦蹙起眉头,对身边的陈平低声道:“陈平你说得对,在这种情况下,她始终保持这样高度地警惕。” “好,寡人让陈平给你送过去。”刘邦说着,就将刘盈放在了陈平的怀中,又指使一名汉将去马车上取刘盈的贴身衣物。 待那汉将取回包袱,陈平低语吩咐了两句,便与他一起,向着紫嫣和项羽的方向走过去。 陈平亦是不着痕迹地,在孩子的身上用力一掐,就听到刘盈的哭声陡然比方才还要大了几倍。 莫紫嫣听到哭声,她抓着项羽的那只手,便握得更紧,而她却依旧有些犹豫。项羽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对她道:“去吧嫣儿,刘邦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的。”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一生,他并非看不清楚刘邦的真面目,只是在无数次的天下大局中,一次次地放过了这个阴险的敌人。然而,在刘邦方才派出陈平和那武将的那一霎那,他看到那武将的步下生风,手臂坚状有力,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莫紫嫣突然看着他,道:“大王,你等我,接回盈儿你就不用担心我会两难抉择了,我们一起回江东。” “好……”他依旧笑看着她,只是那强撑出来的苦笑,被苦涩吞没了泪水。 她便松开他的手,解下战袍披回在项羽的身上:“这边风大,你身上有伤不能受凉。” 她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处。 “嫣儿,”项羽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她笑望着他,轻声道:“我不相信刘邦,若是他骗我,我便立刻自刎。” “嫣儿……不可……咳咳……”他伸手欲夺下她的匕首,她却已抽身而去。 项羽痴痴地望着紫嫣的背影,万般难舍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陈平。 他的耳边,倏然响起了她从前说过的话: “大王,我怕我们会分开……” “大王,若是有一天,嫣儿在这世上消失了,大王会如何?” “有路就要走,有船就要渡,因为嫣儿会在江的那一头等候大王。” 曾经他不懂,她为何会说出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为何她总说他们会分开?又为何要让他过江?他更不懂,她为何让他娶虞姬? 如今他明白了一切,却要亲手掐灭自己生的希望。 他知道,母亲的天性,让她放不下她的孩子,他了解那种难以割舍的骨肉亲情。当年他害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他亲眼看到她的痛不欲生。医令曾告诉他,她很难再有孩子…… 如今,她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这般抉择。 莫紫嫣走到一半,却突然顿住脚步,不放心地回头看着他。 项羽强努一抹笑容,对她鼓励地点点头。 “夫人,太子从您走后就一直哭,不吃也不喝,高热不退,您一定要好好照顾他。”陈平边说着,边抱着孩子小步地凑近她,却并不真的靠近,而是欲迎欲退地引她过来。 他太担心她的犹豫是因看出破绽,他必须一息必争,因为他所搏的,便是母子连心那一瞬间的挣扎揪痛。 孩子的哭声不止,搅的人心烦意乱…… 树下的王者看着心爱的女人,一步一步远离自己,他的脸上为让她安心而强努出的伪装,也终于一点一点地塌陷—— 在她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能拥有她。他明知道陈平和那汉将是骗她,他却不能去救她,他心中喃喃地道:对不起嫣儿,我不能带你走…… 他唯一欣慰的是:刘邦肯骗她,那说明刘邦爱着她,才会这般处心积虑要骗她回去。 就让他的离开,化作另一种守护,换取她这一生的安宁。 望着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就要跟她永远地诀别,从此阴阳两隔,他的心口剧烈地作痛……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低弱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对,不,起……嫣儿……” 他想要站起来,然而多日地厮杀,一连数场以一敌万的大战,让他起身的瞬间犹如五脏焚烧,血骨崩裂的疼痛迅速涌向四肢百骸,鲜血瞬间殷红了她刚刚为他包扎好的白衣碎布。 他迅速地以长剑杵地,艰难地立定,不在汉人面前露出软弱! 心中却是自嘲一笑:昔日万夫不当,豪气盖世的西楚霸王,如今却也沦落到这般英雄末路犬牙相欺的境地…… 踉跄中,他抬起头来,却看到女人已经走到了陈平面前。 莫紫嫣心疼地看向陈平怀中的孩子,就在她张开双臂要接过刘盈的时候,那汉兵猛然出手,将她手中的匕首一掌打落在地,三下五步就将她扛回了刘邦的方向。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被掠至刘邦身边,而刘邦已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怒目而视:“刘邦,您真卑鄙!” 第273章 《揭秘剧情》 两天的时间,我努力整理思绪,让自己归于平静,虽然这个局中局是我写的,虽然这个被我一直称为“冰点”的剧情我早就了然于心,可是到了前天发的时候,与你们一同感受那段生离死别,我已然会有那么强烈的切肤之痛。 现在,我觉得有必要交代这个结局了。 不知道有多少亲废了纸巾,也可能知道结局是he的话,这里不会太揪心,我真的不是为虐而虐,我知道现在的读者更喜欢看轻松愉悦的故事。 首先,大家看到简介下面【主角】一栏的项羽旁边,多了一个(燕x),应该稍稍有些心安。 现在我补上第三卷卷首《西楚傲骨,乌江悲歌,天教命运葬了爱,山河拱手,为红颜长安》。 这就是第三卷要阐述的故事中心。 第四卷卷首《天之骄女,长乐未央,半生封锁大汉宫,权谋朝争,终与君相随》。 是不是也能稍稍判断结局。 相信许多朋友跟我一样从小喜欢项羽,我曾经看到有关“项羽”、“楚国”、“西楚霸王”这些词汇都会莫名的激动。不知道是因为我喜欢历史,喜欢英雄才会如此喜欢项羽?还是因为喜欢项羽才会特别喜欢历史? 从很小的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资料我就会收藏,他的一生其实都在我的脑海里,每一场著名的战役,著名的历史事件,时间地点人物都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在写过项羽的所有作者里,我一定不是笔力最好的一个,也不是最会讲故事的一个,但应该是除史学家外倾注最多心血去研究项羽的笔者。 以前每次看有关项羽的影视剧,都恨不得能穿越回去,在鸿门宴之前就告诉他一定要杀了刘邦。 三年前的一天,也就是2013年的2月春节后的一天晚上,我在遛狗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幻画: 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一棵榕树下,而一身乌金甲的男人依树而坐,他满身是伤,墨发凌乱,我很清晰地看到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但是至今无法描绘出他的容貌,我怕我笔力笨拙,有损他的形象。(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接近的形象的话,《芈月传》里饰演义渠王的高云翔,或许有几分神似之处,却也不尽相同。) 而那个白衣女子的模样很模糊,我只看到她的轮廓很美,是真的很美。 当时当刻,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那是我心目中的西楚霸王,而我很确定那个白衣女子不是虞姬。 至今回想起那个画面,我都会怦然心动,我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那个幻境。此后许多次,这一幕总是会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有时候是我在洗澡,有时候是在走路,有时候是在工作,有时候在开车,甚至有时候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于是,我试着去记录。 那个画面太凄美,而因为我几乎不看小说,能将它叙述出来的笔力实在有限,至今无法将它在我心里的那份震撼全然呈现。 它虽然只是一个画面,可是却充满了灵魂与故事。 我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整本小说,第一个出来的情节就是那个画面,也就是前天发的271—273这三章,“项羽的结局”。它是整本小说里,第一个被我写出来的场景,于是,我继续试着去写这个故事,试着去扩充剧情,当全部的框架,在这场“生死绝恋”的前期和后期,都是有这个画面扩充和衍生出来出来的剧情。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地方出现这样大的悲剧,大家能否接受?我曾自问过无数次,我真的是要写一段悲剧吗?除此之外,在写作过程中,还遇到了三个问题: 第一,女主我是不是要写虞姬? 第二,此书立足点是什么,是尊重历史?还是改变历史? 第三,项羽要不要死?结局是悲是喜?(老实说,he和be这两个词代表的是喜剧结局和悲剧结局的缩写,我是前些天被读者问到才知道的。) 下面就是我思索的过程: 当我决定将我这些年对项羽的研究积累付诸笔下的时候,我在想女主到底是不是该写虞姬?我的朋友们也告诉我,几乎所有作者写的都是“霸王虞姬”,而且世人也只知虞姬。 可是那个画面告诉我,画面里的女子她不是虞姬,如果我要为这个画面而写一个故事,我必须去写那个“白衣女子”,我不能辜负这个画面带给我的全部感动和所有的灵感。 因为从小就看项羽的各种记载,所以我知道“霸王别姬”在民间的影响,其实是从元代的元曲而来,历史上记载虞姬的只有寥寥八字“有美人名虞,常幸从”(译:有美人名虞,一直跟在霸王身边很受宠爱。) 与乌骓马的记载字数一样多“骏马名骓,常骑之”,(记载虞姬和乌骓马的字数一样多)。 我们都知道,司马迁的《本纪》记载的本应是皇帝,而唯有项羽和吕后不是皇帝却也以帝王形式记入《本纪》,是因为本纪记载的是天下掌权者,政治统治者。所以司马迁用了四个字“政由羽出”,也就是说当时在西楚霸王的年间,所有诸侯国的政令都是有西楚霸王发号的。 我一直想,既然虞姬只是陪在霸王身边的一个“美人”,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正妻又是谁?为什么历史只字不提?司马迁写项羽的篇幅非常长,字数比刘邦还多。项羽号令天下,不应该没有正妻。 有人说他只有一个妻子,可是如果他只有一个妻子就是虞姬的话,为什么虞姬不是王后,不是夫人?既然后宫只有一个妻子,又为何只是“美人”的品级?“美人”在先秦战国时期,是各国后宫嫔妃中的一个品级,七国之间虽有差别,但品级都不会太高,低于“王后”和“夫人”的位分。 我相信,当时陪伴霸王一直到兵败垓下的人一定是虞姬,但只能说明虞姬一直随军。可是真正的西楚霸王夫人,是否另有他人?为什么不做记载?还是那句话,如果最爱虞姬,不会不给她最受宠的名分。所以我就顺着这个思路,写了另外一个女子。(当然,这只是一个牵强的猜测,究竟历史真相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也许项羽的正室夫人是张紫嫣,或者xxx,我们都不知道。) 当女主设定了不是虞姬之后,我希望她带着穿越的视角去判断那段历史,所以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人物都会出现。 而在尊重历史(目前已知的历史资料)的前提下,我希望写一个不一样的虞姬,写出她的新意。在整本小说里,虞姬的出场并不多,但是她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非常深刻,她的性格看似柔柔弱弱,但其实她做出的事情都是惊天动地的。当然,她的历史结局我们是不能决定的,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 至于紫嫣,当真正让紫嫣穿越的时候,我才发现并不是我年少轻狂时所想的那样:想让她颠覆天下,就可以改变历史。 这种无法逆袭历史的感觉,是从鸿门宴下笔的时候,我就越来越体会到了难度之大。当我写下女主一个计谋时,我就会站在陈平、张良、刘邦的角度去揣测,他们要做什么?他们不是泛泛之辈,他们都会有许多应对的办法,包括当时一再阻拦项庄杀刘邦的项伯。 如果我去写一个叱咤风云,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女主,那么张良,刘邦,陈平都会显得很白痴,那将完全不符合事实的真实与厚重感。最好的方法是彼此牵制,各出奇计,可是却又棋逢对手,就像周瑜和诸葛亮,诸葛亮和司马懿,每一个人胜过对手都是十分艰难,耗心磨力也不过侥幸小胜。紫嫣她没有仙术,没有妖法,无法在面对历史最强大的人物时见招拆招,她走的每一步都是险中取胜或者刚胜一筹,敌人又出一计。 我曾经看过,有不同的史学家分析过《鸿门宴》,其实项羽并没有后世想的那样不堪(指的是有勇无谋),反而是他的智慧体现。他当时所处的环境上有楚怀王,下有列国诸侯,如果仅仅因为被拒关外,特别是在刘邦已经有了合理的道歉借口和负荆请罪后,他若还杀刘邦,当时就会为自己积累下不堪想象的负面后果。 说道《鸿门宴》,接着,就是我要面对的第二个问题: 我要写正剧还是细说?虽然女主是穿越的,但是我要以她的视觉去解读当时的一场真实的历史。 所以《项羽本纪》中记载的95%的事情我都写了,也都是按照史记的记载去写的一件件真实的事情。项羽说了和历史上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事,甚至当韩信从楚国去了汉中,投奔刘邦的那一场相见时,他站在自己的立场去分析项羽的性格。大家可能看到没有项羽的剧情就会很快速的过,我能理解,毕竟大家读的是言情,只喜欢看男女主的对手戏,但是作为项羽粉,我要写的不仅仅是言情,我还要写一个我眼中的真实项羽。 我从不同角色的角度,叙述每一个人眼中的项羽。 所以,他仍然说了和史记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事,我却给出了不同的心里和立足点。 可能大家在以往的影视小说形象里,看到的是项羽要么“英雄却匹夫”不懂谋,要么不屑用谋。其实真不是,我举几个例子,前面在反秦之初他杀宋义,虚尊熊心为怀王,以及接受章邯投降都是智谋,他不仅果断看出宋义难当大任,如果任由其当上将军只会耽误亡秦的最佳史记,所以他要夺宋义的兵权。可是要杀宋义,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却先试探军心所向,知道军心是向着自己的,才真的动手。 那么,鸿门宴上他不杀刘邦,不完全是出于道义,而是出于当时大的环境上的考量。在上有楚怀王,下有各国诸侯王,他根本不能随意动刘邦。可是不动刘邦,也要有不动的理由,他要维持自己的地位,也要以兄弟情义来作为他“仁而不杀之”的借口。 我虽然写亚父,也喜欢他们的父子情,但是鸿门宴上公开要杀对方,亚父确实是鲁莽行事。 至于他在历史上说的“锦衣夜行”,别忘了那是对一个普通的士子说的。当时他只是楚怀王的臣子,楚怀王将关中之地封给了刘邦,他没有占据关中的理由,又怎么能取咸阳为都城呢?可是他不能对一个普通人说,我项羽没能力让怀王改变旨意,把咸阳留给我。所以他的那句“衣锦还乡”,“锦衣夜行”,何尝不是隐藏了真正的心思,随便搪塞的一个借口呢?一个普通的人,又如何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呢? “鸿门宴不杀刘邦”、“19分天下”,“不定都咸阳”,“不过乌江”,这四件大事是后世认为项羽做的最傻的事。尤其是分封天下,许多人认为项羽你把天下分封出去了,你不是傻吗?但其实这样的事情,很多君王做过,在项羽之前周天子做过,但是周天子的天下维持了近千年;在项羽之后,刘邦做过,刘邦当时为了安定天下,把跟着他打败项羽的诸侯都分了,虽然他是七封天下,因为跟随他的只有七个诸侯王,可是刘邦的西汉东汉也有四百年江山。 如果在那个时候,刚当了霸王,就违逆上面的君王旨意,那才真的是把自己置于靶心,让天下人都有了打靶子的借口。 “分封天下”是当时的形势,人家跟你打天下,你分封不只是道义,也是势在必行,正因为项羽有武力有智谋,才知道自己不是一介莽夫,他一个26岁就被推向天下之巅的男人,灭了秦国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无法与天下抗衡。 当时六国被秦所灭,几十年来复国之心如熊熊烈火,如果跟着项羽灭了秦朝,不管出力大小,也是他们各自的全部能力,你不能自己独霸天下。 而且他有意弱化了天下的分封,将七国分封为19国,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的势力都相对削弱了。可是他功劳最大,自己没有独坐天下,别人也就无话可说。 我只能说他没用命,彭城之战,他带着三万骑兵回救彭城,对刘邦56万大军,杀得对方人仰马翻,但是司马迁在《史记·高祖本纪》里记载了,真的是一阵风过,楚军都睁不开眼睛,刘邦才逃了一命。(关于这段,影视剧里有呈现说是楚军里有个将领,当时抓住刘邦,放了他一马,我只能说刘邦真的运气好。) 所以最后项羽不过乌江,我觉得他真的是累了,当一个人看到自己不是没有能力,却屡屡不占天机的时候,那才是最深的疲惫。他说的那句“时不与我”。他很多事情并没有做错,但是真的天命不在,就算再争下去,他也觉得是一样的结局。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的话和事件,加上司马迁的个人揣度,有了这样主观的倾向性,而我同样也在小说里让项羽说的这些话做了这些事,可是我的观点却跟太史公大相径庭。还是拿抗日来举例子,明明是同样的战争,我们在祖国大陆长大的孩子,和台湾同袍,日本人对那段历史的理解完全不一样。甚至史记里有许多项羽和范增之间只有两个人的对话,既然是二人之间的对话,又怎么会被记录下来?所以有很多也是太史公的揣测。 太史公不是项羽我也不是,真正的项羽到底什么样? 我只写按照史记记载的事件,我细细的展开他的情节。 没有智慧的人训练不出强兵,什么是莽夫?我觉得是三国时代张飞那样的。 司马迁用彪悍滑贼来形容项羽,滑是狡猾,狡猾不是贬义词,而是说他做事圆滑游刃有余,还说他才气过人,心智高过吴中一带的年轻人,当地年轻人都很怕他。 (1)【“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史记·项羽本纪》】 (2)【“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译文:然而,项羽并非有些许权柄可以凭藉,他趁秦末大乱之势兴起于民间,只三年的时间,就率领原战国时的齐、赵、韩、魏、燕五国诸侯灭掉了秦朝,划分天下土地,封王封侯,政令全都由项羽发出,自号为“霸王”,他的势位虽然没能保持长久,但近古以来象这样的人还不曾有过。 其实司马迁的观点里总结归类就是:他很聪明,甚至很圆滑,他很有能力,有霸气!但是他没有天命,又感情用事。 所以,西楚霸王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上的皇帝太多了,历史上的霸王却只有一个。 第三: 为什么答应大家是he的结局,却还要半路来一段生死决别。 因为我全部的灵感从那个画面衍生,如果不将脑海里的一幕写出来,对不起为它所冒出来的所有灵感和情节。 不写乌江自刎,对不起西楚霸王的一世英名,一生豪情! 所以,我即写了历史上所有将他推向死亡的观点,也写了他为了心爱的女人拱手江山。 执意留下这个情节,是因为它是我的心结,没有它就没有这本书。 我一直说这本书就是在讲“爱情”,男人一般爱女人通常两种,外貌是一见钟情的基础,但不是最重要的,男人一般爱崇拜自己的女人,还有一种就是理想相同。 项羽和紫嫣,是前者也是后者。 他们之间的误会,不是因为紫嫣不能理解项羽的理想,在秦宫项羽告诉紫嫣为什么不杀刘邦,为什么分封天下,紫嫣是非常佩服的。 以至于他们分封天下,凯旋回到楚国霸王宫后,在上书房,他们一起谈治国,也是很合拍。 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相同的信仰,才能有灵魂的契合,而不只是只有情爱。所以紫嫣懂他的厚积薄发,懂他统一天下是为了苍生安定的梦想。当然,这个信仰在古代乱世,并非只指神明,而是理想和抱负。 紫嫣无疑是崇拜项羽的,但是她是穿越人,她知道他的结局,她站在局外看他的一切,就不能像虞姬一样,只安心崇拜,明知结局而不努力改变。 一个铁骨柔情的汉子,我觉得能牵绊住他的就是爱情。 而一个女子,她与她的丈夫理想相同,这个在项羽死于历史之后,紫嫣一面要报仇,一面就是完成她丈夫的理想。 昨天,亲爱的“嘻嘻”问我,王是死了吗? 我的回答是——死于史,活于野,重出于未来江湖。 大家看到简介下面,主角一栏的“项羽”旁边,多了一个燕x吗?就是他的身份,他不是失忆,也没有重生,我特别喜欢他再出来之后做的许多事情。 当他再现天下,一定会是另一番风采!(绝不输给他的前半生!) (其实这个x,为什么不告诉你们呢?我是想让大家猜猜,其实他一直希望自己是那个样子的……) 我不是一个专业的笔者,能够写这样一本长篇,暂时还能保持队型,完全是得益于我对历史的喜欢。我是一个阅读能力很差的人,读书非常慢。从小到大,身边无论朋友和亲人,都知道我不爱看小说,身边一个作者好友读百万字能两三天,我读过一本90万字的用了7个月,《何以笙箫默》大概只有七万字吧,我读了一星期。 当然我不是全天在读,因为我不爱阅读,也就体会不到废寝忘食的那种痴迷,读书就好像是说,我在写小说,我必须每天要读两三章。每一章三千字我的阅读速度是15分钟,每天看两章,我还要刷会微信微博才能让自己继续。 既然知道他还会出来,希望大家接下来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来看,不过紫嫣需要十章左右的恢复期。 年底这段时间特别忙,本来前些天就很忙,我尽量坚持的双更,但是从今天到初十是真的只能每天一更了,大家可以攒段时间,等到初十再看,到时候紫嫣就会开始出手,一个个一个地搬到敌人。 然后燕(项)某人,会慢慢爬回来的…… 第273章 红尘灭 乌金铠甲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王者将长戟竖起,借着长戟的力量,用力撑住了身体。再抬起头时,紫嫣已被刘邦死死地扼在身边。 他冷笑一声,他果然猜中了! 这么多年,他已经太了解他的对手,他若不死,刘邦此生难安。这个视承诺如粪土、步步卑鄙的小人,又怎么可能让他带着嫣儿归隐江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穿过漫天风雪,如海啸般响彻山谷! 四下的汉军,被那慑人的气势震住,惊怔地退后,退后,再退后…… 刘邦面色阴冷,冷眼看着狂笑的王者,不发一言。 良久…… 王者的目光穿过重重汉军,摄向刘邦的眼底,那一瞬,他的黑眸迸发出绝世的锋芒,他沉声道:“刘邦,天下因你我之间的战争,多少无辜生灵惨遭涂炭,多少家园在战火中焚灭。如今该是结束的时候了,还苍生一个太平盛世吧!我可以如你所愿,只有一个要求。” 莫紫嫣的心口骤然发紧,剧烈地作痛,她拼命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项王,你不要做傻事!你不可以丢下我……” 她想要挣脱刘邦魔鬼一般地束缚,奈何她被魔鬼死死地扼住手腕,她越是挣扎却越感觉到禁锢的力度越发得大。 她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摆脱那残忍的枷锁,她怒声骂道:“放开我!快放开我!刘邦,你忘记我说过的话吗?若是项王死了,我也绝不独活!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刘邦并不理会她地挣扎和威胁,他对着远处的项羽,高声道:“让天下太平,造福百姓,我刘邦一定会做!” 王者冷冷地一笑,却一字一字地,凄然道:“善——待——嫣——儿!” 莫紫嫣拼命地摇头呼喊:“项王,你不可以!不可以!若你舍我而去,我必追随你共赴黄泉!” “傻丫头……”他凝望着他的女人,深深地一笑:“嫣儿,原谅我,不能带你走……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你要为了我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红色战袍迎风飞扬,万千青丝拂啸! 那笑,倾尽了他一生的温柔和万般的不舍。 他要将她最后的样子牢牢地记在心里,生死诀别前,那泪水便如海浪滚滚,他悲痛万分,一字一顿地道: “刘邦,替我蒙上嫣儿的眼睛,不要让她看到我的样子……她会怕……” “不!不可以,不可以……!!” 漫天风雪呼啸,天地一片昏暗。 凄厉的声音穿透天幕,悲绝的哭嚎吞没江水浪涛。 刘邦扬起左手,便有一众汉军挡在了莫紫嫣的身前,在她面前瞬间横亘数道人墙。 刘邦亦用衣袖遮蔽住她的视线,女人凄楚的声音在这日落荒凉之时,听上去是无边的绝望:“放开我,放开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 女人的咒骂,愤怒,哀嚎,祈求…… 在这个紧紧桎梏住她的魔鬼面前,全无一丝作用! “从今以后,孤王会陪着你看每一个日出日落,等待沧海变成桑田,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 纵横天下的王者,终是要负了对她最美的承诺! “再见了,我最爱的嫣儿……若是有来世,我一定会去你的世界……找到你!找到你……!” 被遮住视野的莫紫嫣,挣扎着浑身的力量,声嘶力竭地痛呼失声:“不……!不……!不……!项王…………” 王者深然凝望了女人最后一眼,那个他倾尽一生所爱的女人…… 墨羽剑倏然拔出—— 残阳余晖下,宝剑发出绝世的锋芒。 那一剑,染红了天地…… 那一笑,绝灭了红尘…… 天——地——同——悲! 待到刘邦的手臂缓缓落下,汉军人墙散开,女人远远地看到,血染乌金甲的王者,手拄墨羽剑立定在皑皑白雪之上,宛如一樽神像,屹立不倒。 从他脖颈处留下的鲜血,浸染战袍,浇灌雪皑大地。 刘邦虽然放下了蒙住紫嫣的手,但是他依然死死地禁锢住她的手腕,他害怕她会追随项羽而去。然而,他却残忍地要让她亲眼看到那个男人的死亡! 汉将灌婴见西楚霸王死而不倒,犹如神邸般发出让人难以侵犯的光芒,遂拔剑刺向他的腹心。 那西楚的傲骨,终在这一刻缓缓倒下,天地动容,乌江失色! 是谁,葬送了他的命运;又是谁,吞没了他与她的爱…… “不……!” 莫紫嫣悲鸣一声,那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啕,响彻了天地云霄,彻骨的仇恨化作浓浓鲜血,登时从口中喷薄而出,雪地上顷刻便是红斑一片,她瞬间昏厥过去。 乌江岸边一片风雪悲鸣,浪涛翻滚悲嚎,似是在怒泣这世间的不公! 已随乌江亭长渐渐隐入江心雾幕的乌骓马,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它突然对着天空长嘶数声,那悲嘶之声,仿佛要把人心撕裂。 乌骓马茫然看着凛凛汹涌的大江中心,纵身一跃…… 直到被淹没全身,忠义的西楚霸王战马——乌骓,翻滚自戕而亡。 只一眼的遇见, 注定红尘数十载的流连。 我在俗世中, 苦苦寻觅你的踪迹。 人生如梦,抵不过命运作弄。 多情多爱多寂寞, 只不过轻风挽面, 吹散烟云。 那一眼的惊鸿, 命定今生八载风霜辗转。 乱世浮沉劫, 终将你错过。 沧海桑田,岁月冷了红颜, 多情多爱多寂寞, 只化作泪水交融, 一生情殇。 是不是天意, 我该何处寻你? 前世今生,又该如何相守? 一生的错,只为一次的对, 却唤不醒,命运的归途。 是不是天意, 我该何去何从? 千年之后,你在何处等我? 一段的情,换来一生守护; 繁华一生,终将消逝如风。 残日落幕,暗夜涌上,世间还会有无数个明日复明日,然而,今夜的苍空失色,再也不见往日星辰。 星落,月殇,红尘灭。 “如项王这般为了美人而放弃天下之人,世间恐怕只有一个。”陈平不禁发出低低地一叹。 此情此景,深深触动了在场每一个心存愧疚的男人的心。正是他们多年的合谋,为了最终的利益,阴谋阳谋离间反间,各出奇计,才促成了今日的悲剧。 可是这样情不自禁出口的一句话,却被身旁的刘邦厉声喝断:“那是他无能!朕,要江山也要美人!” 陈平自知失言,赶忙拱手道:“臣知罪。” 看着昏迷在刘邦怀中的女人,陈平隐去了心中未敢说出口的话。 刘邦已然自称为“朕”。 是啊,楚国已亡,普天之下皆已汉土,他必然会成为统治天下的皇帝。 然而,得到江山的大汉天子,真的能得到美人的心吗? 第274章 《揭秘剧情》 两天的时间,我努力整理思绪,让自己归于平静,虽然这个局中局是我写的,虽然这个被我一直称为“冰点”的剧情我早就了然于心,可是到了前天发的时候,与你们一同感受那段生离死别,我已然会有那么强烈的切肤之痛。 现在,我觉得有必要交代这个结局了。 不知道有多少亲废了纸巾,也可能知道结局是he的话,这里不会太揪心,我真的不是为虐而虐,我知道现在的读者更喜欢看轻松愉悦的故事。 首先,大家看到简介下面【主角】一栏的项羽旁边,多了一个(燕x),应该稍稍有些心安。 现在我补上第三卷卷首《西楚傲骨,乌江悲歌,天教命运葬了爱,山河拱手,为红颜长安》。 这就是第三卷要阐述的故事中心。 第四卷卷首《天之骄女,长乐未央,半生封锁大汉宫,权谋朝争,终与君相随》。 是不是也能稍稍判断结局。 相信许多朋友跟我一样从小喜欢项羽,我曾经看到有关“项羽”、“楚国”、“西楚霸王”这些词汇都会莫名的激动。不知道是因为我喜欢历史,喜欢英雄才会如此喜欢项羽?还是因为喜欢项羽才会特别喜欢历史? 从很小的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资料我就会收藏,他的一生其实都在我的脑海里,每一场著名的战役,著名的历史事件,时间地点人物都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在写过项羽的所有作者里,我一定不是笔力最好的一个,也不是最会讲故事的一个,但应该是除史学家外倾注最多心血去研究项羽的笔者。 以前每次看有关项羽的影视剧,都恨不得能穿越回去,在鸿门宴之前就告诉他一定要杀了刘邦。 三年前的一天,也就是2013年的2月春节后的一天晚上,我在遛狗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幻画: 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一棵榕树下,而一身乌金甲的男人依树而坐,他满身是伤,墨发凌乱,我很清晰地看到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但是至今无法描绘出他的容貌,我怕我笔力笨拙,有损他的形象。(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接近的形象的话,《芈月传》里饰演义渠王的高云翔,或许有几分神似之处,却也不尽相同。) 而那个白衣女子的模样很模糊,我只看到她的轮廓很美,是真的很美。 当时当刻,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那是我心目中的西楚霸王,而我很确定那个白衣女子不是虞姬。 至今回想起那个画面,我都会怦然心动,我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那个幻境。此后许多次,这一幕总是会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有时候是我在洗澡,有时候是在走路,有时候是在工作,有时候在开车,甚至有时候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于是,我试着去记录。 那个画面太凄美,而因为我几乎不看小说,能将它叙述出来的笔力实在有限,至今无法将它在我心里的那份震撼全然呈现。 它虽然只是一个画面,可是却充满了灵魂与故事。 我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整本小说,第一个出来的情节就是那个画面,也就是前天发的271—273这三章,“项羽的结局”。它是整本小说里,第一个被我写出来的场景,于是,我继续试着去写这个故事,试着去扩充剧情,当全部的框架,在这场“生死绝恋”的前期和后期,都是有这个画面扩充和衍生出来出来的剧情。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地方出现这样大的悲剧,大家能否接受?我曾自问过无数次,我真的是要写一段悲剧吗?除此之外,在写作过程中,还遇到了三个问题: 第一,女主我是不是要写虞姬? 第二,此书立足点是什么,是尊重历史?还是改变历史? 第三,项羽要不要死?结局是悲是喜?(老实说,he和be这两个词代表的是喜剧结局和悲剧结局的缩写,我是前些天被读者问到才知道的。) 下面就是我思索的过程: 当我决定将我这些年对项羽的研究积累付诸笔下的时候,我在想女主到底是不是该写虞姬?我的朋友们也告诉我,几乎所有作者写的都是“霸王虞姬”,而且世人也只知虞姬。 可是那个画面告诉我,画面里的女子她不是虞姬,如果我要为这个画面而写一个故事,我必须去写那个“白衣女子”,我不能辜负这个画面带给我的全部感动和所有的灵感。 因为从小就看项羽的各种记载,所以我知道“霸王别姬”在民间的影响,其实是从元代的元曲而来,历史上记载虞姬的只有寥寥八字“有美人名虞,常幸从”(译:有美人名虞,一直跟在霸王身边很受宠爱。) 与乌骓马的记载字数一样多“骏马名骓,常骑之”,(记载虞姬和乌骓马的字数一样多)。 我们都知道,司马迁的《本纪》记载的本应是皇帝,而唯有项羽和吕后不是皇帝却也以帝王形式记入《本纪》,是因为本纪记载的是天下掌权者,政治统治者。所以司马迁用了四个字“政由羽出”,也就是说当时在西楚霸王的年间,所有诸侯国的政令都是有西楚霸王发号的。 我一直想,既然虞姬只是陪在霸王身边的一个“美人”,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正妻又是谁?为什么历史只字不提?司马迁写项羽的篇幅非常长,字数比刘邦还多。项羽号令天下,不应该没有正妻。 有人说他只有一个妻子,可是如果他只有一个妻子就是虞姬的话,为什么虞姬不是王后,不是夫人?既然后宫只有一个妻子,又为何只是“美人”的品级?“美人”在先秦战国时期,是各国后宫嫔妃中的一个品级,七国之间虽有差别,但品级都不会太高,低于“王后”和“夫人”的位分。 我相信,当时陪伴霸王一直到兵败垓下的人一定是虞姬,但只能说明虞姬一直随军。可是真正的西楚霸王夫人,是否另有他人?为什么不做记载?还是那句话,如果最爱虞姬,不会不给她最受宠的名分。所以我就顺着这个思路,写了另外一个女子。(当然,这只是一个牵强的猜测,究竟历史真相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也许项羽的正室夫人是张紫嫣,或者xxx,我们都不知道。) 当女主设定了不是虞姬之后,我希望她带着穿越的视角去判断那段历史,所以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人物都会出现。 而在尊重历史(目前已知的历史资料)的前提下,我希望写一个不一样的虞姬,写出她的新意。在整本小说里,虞姬的出场并不多,但是她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非常深刻,她的性格看似柔柔弱弱,但其实她做出的事情都是惊天动地的。当然,她的历史结局我们是不能决定的,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 至于紫嫣,当真正让紫嫣穿越的时候,我才发现并不是我年少轻狂时所想的那样:想让她颠覆天下,就可以改变历史。 这种无法逆袭历史的感觉,是从鸿门宴下笔的时候,我就越来越体会到了难度之大。当我写下女主一个计谋时,我就会站在陈平、张良、刘邦的角度去揣测,他们要做什么?他们不是泛泛之辈,他们都会有许多应对的办法,包括当时一再阻拦项庄杀刘邦的项伯。 如果我去写一个叱咤风云,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女主,那么张良,刘邦,陈平都会显得很白痴,那将完全不符合事实的真实与厚重感。最好的方法是彼此牵制,各出奇计,可是却又棋逢对手,就像周瑜和诸葛亮,诸葛亮和司马懿,每一个人胜过对手都是十分艰难,耗心磨力也不过侥幸小胜。紫嫣她没有仙术,没有妖法,无法在面对历史最强大的人物时见招拆招,她走的每一步都是险中取胜或者刚胜一筹,敌人又出一计。 我曾经看过,有不同的史学家分析过《鸿门宴》,其实项羽并没有后世想的那样不堪(指的是有勇无谋),反而是他的智慧体现。他当时所处的环境上有楚怀王,下有列国诸侯,如果仅仅因为被拒关外,特别是在刘邦已经有了合理的道歉借口和负荆请罪后,他若还杀刘邦,当时就会为自己积累下不堪想象的负面后果。 说道《鸿门宴》,接着,就是我要面对的第二个问题: 我要写正剧还是细说?虽然女主是穿越的,但是我要以她的视觉去解读当时的一场真实的历史。 所以《项羽本纪》中记载的95%的事情我都写了,也都是按照史记的记载去写的一件件真实的事情。项羽说了和历史上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事,甚至当韩信从楚国去了汉中,投奔刘邦的那一场相见时,他站在自己的立场去分析项羽的性格。大家可能看到没有项羽的剧情就会很快速的过,我能理解,毕竟大家读的是言情,只喜欢看男女主的对手戏,但是作为项羽粉,我要写的不仅仅是言情,我还要写一个我眼中的真实项羽。 我从不同角色的角度,叙述每一个人眼中的项羽。 所以,他仍然说了和史记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事,我却给出了不同的心里和立足点。 可能大家在以往的影视小说形象里,看到的是项羽要么“英雄却匹夫”不懂谋,要么不屑用谋。其实真不是,我举几个例子,前面在反秦之初他杀宋义,虚尊熊心为怀王,以及接受章邯投降都是智谋,他不仅果断看出宋义难当大任,如果任由其当上将军只会耽误亡秦的最佳史记,所以他要夺宋义的兵权。可是要杀宋义,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却先试探军心所向,知道军心是向着自己的,才真的动手。 那么,鸿门宴上他不杀刘邦,不完全是出于道义,而是出于当时大的环境上的考量。在上有楚怀王,下有各国诸侯王,他根本不能随意动刘邦。可是不动刘邦,也要有不动的理由,他要维持自己的地位,也要以兄弟情义来作为他“仁而不杀之”的借口。 我虽然写亚父,也喜欢他们的父子情,但是鸿门宴上公开要杀对方,亚父确实是鲁莽行事。 至于他在历史上说的“锦衣夜行”,别忘了那是对一个普通的士子说的。当时他只是楚怀王的臣子,楚怀王将关中之地封给了刘邦,他没有占据关中的理由,又怎么能取咸阳为都城呢?可是他不能对一个普通人说,我项羽没能力让怀王改变旨意,把咸阳留给我。所以他的那句“衣锦还乡”,“锦衣夜行”,何尝不是隐藏了真正的心思,随便搪塞的一个借口呢?一个普通的人,又如何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呢? “鸿门宴不杀刘邦”、“19分天下”,“不定都咸阳”,“不过乌江”,这四件大事是后世认为项羽做的最傻的事。尤其是分封天下,许多人认为项羽你把天下分封出去了,你不是傻吗?但其实这样的事情,很多君王做过,在项羽之前周天子做过,但是周天子的天下维持了近千年;在项羽之后,刘邦做过,刘邦当时为了安定天下,把跟着他打败项羽的诸侯都分了,虽然他是七封天下,因为跟随他的只有七个诸侯王,可是刘邦的西汉东汉也有四百年江山。 如果在那个时候,刚当了霸王,就违逆上面的君王旨意,那才真的是把自己置于靶心,让天下人都有了打靶子的借口。 “分封天下”是当时的形势,人家跟你打天下,你分封不只是道义,也是势在必行,正因为项羽有武力有智谋,才知道自己不是一介莽夫,他一个26岁就被推向天下之巅的男人,灭了秦国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无法与天下抗衡。 当时六国被秦所灭,几十年来复国之心如熊熊烈火,如果跟着项羽灭了秦朝,不管出力大小,也是他们各自的全部能力,你不能自己独霸天下。 而且他有意弱化了天下的分封,将七国分封为19国,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的势力都相对削弱了。可是他功劳最大,自己没有独坐天下,别人也就无话可说。 我只能说他没用命,彭城之战,他带着三万骑兵回救彭城,对刘邦56万大军,杀得对方人仰马翻,但是司马迁在《史记·高祖本纪》里记载了,真的是一阵风过,楚军都睁不开眼睛,刘邦才逃了一命。(关于这段,影视剧里有呈现说是楚军里有个将领,当时抓住刘邦,放了他一马,我只能说刘邦真的运气好。) 所以最后项羽不过乌江,我觉得他真的是累了,当一个人看到自己不是没有能力,却屡屡不占天机的时候,那才是最深的疲惫。他说的那句“时不与我”。他很多事情并没有做错,但是真的天命不在,就算再争下去,他也觉得是一样的结局。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的话和事件,加上司马迁的个人揣度,有了这样主观的倾向性,而我同样也在小说里让项羽说的这些话做了这些事,可是我的观点却跟太史公大相径庭。还是拿抗日来举例子,明明是同样的战争,我们在祖国大陆长大的孩子,和台湾同袍,日本人对那段历史的理解完全不一样。甚至史记里有许多项羽和范增之间只有两个人的对话,既然是二人之间的对话,又怎么会被记录下来?所以有很多也是太史公的揣测。 太史公不是项羽我也不是,真正的项羽到底什么样? 我只写按照史记记载的事件,我细细的展开他的情节。 没有智慧的人训练不出强兵,什么是莽夫?我觉得是三国时代张飞那样的。 司马迁用彪悍滑贼来形容项羽,滑是狡猾,狡猾不是贬义词,而是说他做事圆滑游刃有余,还说他才气过人,心智高过吴中一带的年轻人,当地年轻人都很怕他。 (1)【“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史记·项羽本纪》】 (2)【“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译文:然而,项羽并非有些许权柄可以凭藉,他趁秦末大乱之势兴起于民间,只三年的时间,就率领原战国时的齐、赵、韩、魏、燕五国诸侯灭掉了秦朝,划分天下土地,封王封侯,政令全都由项羽发出,自号为“霸王”,他的势位虽然没能保持长久,但近古以来象这样的人还不曾有过。 其实司马迁的观点里总结归类就是:他很聪明,甚至很圆滑,他很有能力,有霸气!但是他没有天命,又感情用事。 所以,西楚霸王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上的皇帝太多了,历史上的霸王却只有一个。 第三: 为什么答应大家是he的结局,却还要半路来一段生死决别。 因为我全部的灵感从那个画面衍生,如果不将脑海里的一幕写出来,对不起为它所冒出来的所有灵感和情节。 不写乌江自刎,对不起西楚霸王的一世英名,一生豪情! 所以,我即写了历史上所有将他推向死亡的观点,也写了他为了心爱的女人拱手江山。 执意留下这个情节,是因为它是我的心结,没有它就没有这本书。 我一直说这本书就是在讲“爱情”,男人一般爱女人通常两种,外貌是一见钟情的基础,但不是最重要的,男人一般爱崇拜自己的女人,还有一种就是理想相同。 项羽和紫嫣,是前者也是后者。 他们之间的误会,不是因为紫嫣不能理解项羽的理想,在秦宫项羽告诉紫嫣为什么不杀刘邦,为什么分封天下,紫嫣是非常佩服的。 以至于他们分封天下,凯旋回到楚国霸王宫后,在上书房,他们一起谈治国,也是很合拍。 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相同的信仰,才能有灵魂的契合,而不只是只有情爱。所以紫嫣懂他的厚积薄发,懂他统一天下是为了苍生安定的梦想。当然,这个信仰在古代乱世,并非只指神明,而是理想和抱负。 紫嫣无疑是崇拜项羽的,但是她是穿越人,她知道他的结局,她站在局外看他的一切,就不能像虞姬一样,只安心崇拜,明知结局而不努力改变。 一个铁骨柔情的汉子,我觉得能牵绊住他的就是爱情。 而一个女子,她与她的丈夫理想相同,这个在项羽死于历史之后,紫嫣一面要报仇,一面就是完成她丈夫的理想。 昨天,亲爱的“嘻嘻”问我,王是死了吗? 我的回答是——死于史,活于野,重出于未来江湖。 大家看到简介下面,主角一栏的“项羽”旁边,多了一个燕x吗?就是他的身份,他不是失忆,也没有重生,我特别喜欢他再出来之后做的许多事情。 当他再现天下,一定会是另一番风采!(绝不输给他的前半生!) (其实这个x,为什么不告诉你们呢?我是想让大家猜猜,其实他一直希望自己是那个样子的……) 我不是一个专业的笔者,能够写这样一本长篇,暂时还能保持队型,完全是得益于我对历史的喜欢。我是一个阅读能力很差的人,读书非常慢。从小到大,身边无论朋友和亲人,都知道我不爱看小说,身边一个作者好友读百万字能两三天,我读过一本90万字的用了7个月,《何以笙箫默》大概只有七万字吧,我读了一星期。 当然我不是全天在读,因为我不爱阅读,也就体会不到废寝忘食的那种痴迷,读书就好像是说,我在写小说,我必须每天要读两三章。每一章三千字我的阅读速度是15分钟,每天看两章,我还要刷会微信微博才能让自己继续。 既然知道他还会出来,希望大家接下来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来看,不过紫嫣需要十章左右的恢复期。 年底这段时间特别忙,本来前些天就很忙,我尽量坚持的双更,但是从今天到初十是真的只能每天一更了,大家可以攒段时间,等到初十再看,到时候紫嫣就会开始出手,一个个一个地搬到敌人。 然后燕(项)某人,会慢慢爬回来的…… 第275章 狼群护尸 天色混沌,风雪呼啸。 四下的汉军,为抢夺西楚霸王的尸体拿去领赏,一时间蜂拥而上。他们互相争抢着,残忍厮杀着。为了巨大的利益,汉人同室操戈,杀红了眼,完全不顾及昔日的情谊。由于相争而互相践踏、甚至残杀致死的有成百上千人。 霎时间,大风呼啸扬起,天地之间一片血腥,漫天的乌云蔽月,鹅毛飞雪肆虐狂卷,残卷着飞沙走石,弥漫视野。 而就在同一时间,一声凄厉的悲鸣划过长空四野,众人睁开眼睛,只见数百只成年狼组成的狼群正在向乌江岸边狂奔而来。 一头灰色的公狼,昂首一声裂天长啸,继而伴随着更多的狼嚎,充斥着乌江天谷的每一寸土地。 顷刻间,数百只体型巨大的狼,同时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袭而来。汉军看到狼群,登时大骇失色,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狼群就已近身眼前。 为首的那头灰狼纵身一跃,直扑向那拼抢项王躯体的汉军,将他的脖颈死死地咬住。 “咔嚓”一声骨裂的声音,那灰狼狠狠地将那名汉将的头颅咬断,头颅“砰砰”断裂,滚落在皑皑地白雪地上,鲜血洒溅一片。汉军瞬间大乱,原本争抢项王躯体的汉军,转而陷入与狼群的厮杀大战中,有的狼被汉军砍伤了,而更多的汉军,却被狼群狠狠地咬死。 汉军顾不得再争夺项王的尸体,远处的弓箭手弯弓搭箭,数万只箭矢如蝗一般飞向狼群,却因雪势太大,视野不佳,那箭矢根本无法有效地射中狼群的身体。 几百只体型健硕的狼,朝着数万汉军疯狂袭来,它们的蓝色瞳孔中,闪动着嗜血的红光。 刘邦见势不妙,打横抱起昏迷的紫嫣就上了马,陈平也抱着刘盈,与一众汉军上了马,汉军狂奔而逃。 这‘头狼’竟是缘儿,它带着狼国的子民来救它的恩人。 当日在垓下,项羽放走了它,或许是因为当时当刻,项羽的悲痛让它感应到了王者的危机,缘儿在与它的狼群重逢后,便一路追寻项羽的足迹,想要找到并保护他。 然而,它终是晚了一步。 风雪呼啸,狼群拼死守护住了项羽的尸体,一番血拼之后,竟将数万汉军杀得仓皇而逃。 汉军走后,缘儿用牙齿叼住王者身上的盔甲,将他的躯体一直拖到了乌江岸边。 它哀嚎着,在他身边转着一圈又一圈,用舌头舔净了他全身的血。它不停地哀嚎,试图将它的恩人唤醒…… 可是,当尝尽一切方法,缘儿依然唤不回它的恩人时,它终于明白,他再也回不来了。 它和它的狼群,开始奋力地刨坑。 韩信接到刘邦的下令,要从狼群处抢回项羽的尸体。刘邦一定要亲眼看到项羽的头颅,确认项羽已死才能安心。 雪势很大,韩信带着军队返回垓下,开始搜寻狼群的足迹。 他顺着雪地上留下的狼的趾印,在积雪中一步一艰难地行走着。 可是,随着雪势越来越大,趾印被白雪覆盖,汉军到了一座山脚下,却寻不到了狼群的足迹。 这座山并不高,韩信爬上了山峰,他在山顶向下一看,顿时被山下的一幕怔住了。他旋即向着身后摆了摆手,制止了身后汉军登山的步伐,并让他们等在山下三里之外。 韩信独自站在山谷之上,垂首看着山下数百只狼围成了一个圈。在狼群的中央,一只体型硕大的灰狼,在那雪地上不知疲惫地奋力刨着深坑,它的爪子,在白雪上印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而那个深坑旁边躺着的一具尸体,那一身乌金甲,依然发出夺目的光芒。 仅凭那一副尊贵的铠甲,韩信便知道,那是项王的尸体。而那个曾经号令天下的西楚霸王,那双令世间女子沉沦的双眸,再也不会睁开。 这一幕深深触动了韩信的心灵。他不知道项羽与这头狼之间,曾经发生过怎样的际遇?可他在楚营三年多,却是了解项羽和他的女人对生灵的爱护。他们都喜欢忠诚的动物,所以他们对西西和乌骓都异常地疼爱。 韩信望着狼王的举动,久久沉默。或许,正是因为项羽生前爱护生灵,并善待它们,才能在死后,得到它们的拼死守护吧。 韩信的眼眸不禁湿润起来。若是汉王没有对天下的欲望,若是他韩信没有对名利的欲望,现在的天下本应该是四年前从戏水罢兵,诸侯各回封地,在西楚霸王的统治下,休养生息,安享太平。 然而他违背了当年在西楚都城的紫宸殿中,与莫紫嫣“三足鼎立”的约定。却苟合刘邦违背“楚河汉界”的盟约,趁着项王兵疲粮绝返回楚都彭城之时,他率天下名将共同反楚,集结各路大军六十万,以十面埋伏之势,四面楚歌之计,才将项王逼退到垓下。 在乌江,在几个时辰前,他率领几十万汉军,守在了刘邦的身后。 他亲眼看到,王者与莫紫嫣诀别时那悲壮的一幕。 他亲耳听到,女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和无助地祈求; 他亲眼见证了,那个盖世的英雄,为了他所爱的女人,放弃了生的希望,在那把绝世的墨羽宝剑下,自刎而亡…… 墨羽宝剑出鞘的那一瞬…… 韩信不敢再看他们的眼睛。 就是那一瞬,韩信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很渺小。在这天地之间,在这一对恋人生死相许的爱情面前,他觉得自己卑如尘土。 西楚霸王死了,韩信这一生最敬重,却也最想战胜的男人,死了…… 仿佛一场幻梦。 那个西楚霸王,若他并非自刎,天下有谁可以亡他?若他东渡乌江,汉人必将寝食难安,天下必将再起风云! 可是,那个战场上纵横吟啸的西楚霸王,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却洒尽万千柔情于一个女子。他结束自己的生命,只为换来他心爱女子一生的平静安虞。 韩信赢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韩信却并没有像从前无数次幻想的那样,得到满足,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快感! 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伟大的,并非战胜敌人。而是为自己最爱的人,付出生命。 韩信望向山下那个平静的躯体,那只狼王,正将那王者的躯体,一点点拖向挖好的深坑。 西楚霸王,他曾纵横一世啊,死后,却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只能埋葬在乌江边的这片黄沙白雪之下。 是太多人的欲望,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是他们,让天下苍生深受苦难;更是他们,埋葬了世间最纯净的爱。 韩信向着山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 几日后,韩信找来一具身材高大的死尸,将那尸体做得血肉模糊。在押送“项羽尸体”回程的路上,韩信特意放松了对尸体的看管。还借着天下已定,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以犒劳灭楚有功的将领。 宴席之上,众将喝得酩酊大醉,这是他们等了太久的胜利。回想这么多年,他们与楚军的交战,无一胜利,憋屈了这么多年,如今西楚霸王死了,都是他们的功劳。 为了向汉王领取封赏,汉将王翳借着酒醉,一刀劈下了那具尸体的首级,众将见其取了头功,便蜂拥而上,将那尸体的四肢,残忍地分割而下。 那具尸体,霎时间,竟被分割成了五段。 若不是韩信及时出面制止,这些人必然又将发起残忍的争尸大战。 就这样,韩信带着分割尸体的五汉将向刘邦复命,刘邦一见那五段残体,便陡然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尸体,他完全无法分辨,那是否是项羽的真身? 那五将却同时一口咬定,那就是项王的尸体。当日他们赶回乌江,亲眼看到那项王的尸体被狼群撕咬得面目全非。他们放箭射死了狼,才将尸体取了回来。 在他们的描述中,狼群是因为战火纷飞,太久寻不到食物,在乌江看到了人类的出现,才将汉军作为他们的食物,而发动了数百狼群攻击人类。 刘邦因为之前亲眼见到项羽自刎,又听众人这样说,便相信了此事。又按照先前的约定,分封了取得项羽尸身的五将为“万户侯”,并“赏千金”。 西楚霸王死后,其三千子弟兵中的李将军尚且不知,仍在谷城与汉军奋勇作战,拒不投降。刘邦率领诸侯军北上,为招降李将军,派人将“项王首级”送往谷城,明示项王已死,令其投降。 李将军答应与汉人谈判,刘邦答应李将军的谈判要求:在华山之阳,厚葬王首级。 李将军率军投降,葬“项王头颅”后,便自刎于项王墓前。 而原临江王共敖之子共驩,继承其父临江王位,誓死对项王效忠,起兵反叛刘邦。刘邦便派卢绾、刘贾率兵去攻打他,未能攻克。刘邦又派出靳歙为别将,不久,临江都城“江陵”被破,共驩被擒,解往洛阳后被杀。 之后,刘邦率军回师定陶,驱马驰入齐王韩信的军营,夺了韩信的兵权。 第276章 华泫丹救命 公元前202年2月,长达四年的楚汉战争,终以“西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而告终。 公元前202年2月28日,刘邦于荥阳的汜水之阳登基“称帝”,将都城暂定于“洛阳”,将国号改为“汉”,大汉皇朝由此建立。刘邦命汉史将之前所有的“西楚”年号,改为“汉”,故而,公元前206年的“西楚霸王元年—五年”,在历史上变成了“汉元年—五年”。 刘邦登基的这一年(公元前202年),也就成了汉五年。 而另一方面,张良则建议,应将都城迁往关中之地。刘邦接受了张良的建议,命萧何在故秦都“咸阳”附近的“长安”建筑宫殿,以备日后迁都。 自从乌江昏厥,莫紫嫣便未再醒来。 任刘盈嗷嗷啼哭,任西西声声急吠,任小雅喋喋哀求,任刘邦殷殷呼唤,始终无法将昏迷的女人唤醒。洛阳汉宫中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名贵汤药灌下一剂又一剂,各种方法百试千尝,始终不见任何成效。 眼看着莫紫嫣的身体迅速地消瘦,人面憔悴,血脉脏腑近乎衰竭,大汉皇帝心急如焚,他命人贴出皇榜,以万金招揽天下名医。每日除了早朝议事,刘邦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女人。 朝堂上,刘邦封赏了文武百官,对他们加官进爵。以“隐王”追封农民起义军的首领“陈胜”,派三十户丁役在芒砀山常年守护陈胜坟墓,按照王侯的待遇年年祭祀。 刘邦还宣布,欲封莫紫嫣为“皇后”,封王太子刘盈为“皇太子”,让陈平着手拟旨。此举却遭到了满朝文武群臣一片激烈地反对。 有的说:“她曾是项王的女人,皇帝今主天下,封她为后宫嫔妃足矣,做大汉的皇后却万万不可。” 有的说:“立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为皇后,乃“大不吉”之兆。” 有的说:“若是立了此女为皇后,万一醒不过来,日后又要重新改立。” 听着群臣罗列的反对之词,刘邦怒拍御几,指着台下一众人,震怒道:“到底是朕立皇后?还是你们立皇后?” 众人一听,便陡然收住了声音。 大殿内默然半响,见四下再无人敢言,刘邦便缓了缓语气,然而那话的力度,却不容置疑。 他曼声道:“朕,只有一个皇后,也只有她,配做我大汉皇朝的开国皇后。” 散朝后,刘邦独留下陈平陪他在御花园中散步,他边漫步边道:“陈平,朕若封嫣儿为我大汉皇后,后世当如何看朕?” 身后的陈平微微顿住。刘邦这样问,显然是担心后世诟病他这个大汉皇朝的开国皇帝,抢了西楚霸王的妻子。 陈平旋即紧追几步,跟上刘邦的步伐,低声道:“陛下,臣倒是有一想法,不知陛下认为当不当行?” “哦?”刘邦陡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陈平,问道:“爱卿有何妙计?” 陈平便凑过身去,附耳低语了一番,就见刘邦的面色陡然一片晴明。 “哈哈哈!妙!爱卿素有妙计!”刘邦大笑一声,道:“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吩咐完后,刘邦便向着莫紫嫣的寝殿走去。 那寝殿,凝着森冷的气息,直让人觉得压抑。 刘邦轻轻地走过去,坐在床榻的边沿上,望着榻上依旧沉寂无声的女人,他叹了叹气。再之后,他竟不知不觉地倚在床的围栏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暗夜静寂。 这寂寥,让他怕,打从心底发慌地怕。 他凝望着昏迷不醒的女人,手指划过她美丽却冰冷的脸颊,执起她的手,在唇边温柔地摩挲着。 半响,他一字一顿地道:“嫣儿,朕要封你做我大汉的皇后,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开心吗?只要你想要的!只要你想,朕都会为你寻来!你快点醒过来吧,不要再折磨朕了……” 她依旧是那样平静地躺着,就连那胸前的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平静,起伏也越来越微弱。 三月的气温一点点回暖,将洛阳的宫殿,也染出了几分春的气息。 朝堂上,刘邦提到“义帝”没有后代,而齐王韩信熟悉楚地的风俗,所以就改封韩信为“楚王”,建都下邳;封建成侯彭越为梁王,建都定陶;原韩王信仍旧为韩王,建都阳翟;改封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建都临湘;淮南王黥布、燕王臧荼、赵王张敖三人的封号都不变。 此七名诸侯王,皆是跟随刘邦反楚的功臣。 自此,大汉建立之初,刘邦总共封了七个异姓诸侯王。 站在刘邦身后的御前太监张英,突然埋首近身过来,低声报道:“启禀陛下,洛阳城内,有人揭了皇榜,自称能医治皇后娘娘的病。” 刘邦旋即结束了朝议,便匆匆奔赴莫紫嫣的寝殿。 大殿内,赫然站着一位白眉长须的老者,一把拂尘在手,一袭青色长袍,浑然一身正气。 刘邦竟是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正自诧异时,那老者一看到刘邦,便陡然跪地行礼道:“空灵子,拜见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空灵子?这个名字如此耳熟? 刘邦突然记起,这人正是两年前,与戚姬在荥阳汉营内,合谋陷害紫嫣为“千年蛇妖”的那个臭道士。 他能原谅自己的女人间争风吃醋的算计,却不能原谅眼前这个差点置他的女人于死地的臭道士! 刘邦大嗔一声道:“来人,将这个臭道士,给朕拖出去砍了!” “陛下且慢。”空灵子跪在地上,拱手道:“贫道有能救皇后娘娘的仙丹一枚,若是陛下要处死贫道,也请先救娘娘。” 刘邦垂首,冷冷打量着空灵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会如此好心?” 空灵子埋首在地,忏悔道:“当年贫道一时鬼迷心窍,曾陷害娘娘,一直后悔不已,贫道不求陛下宽恕,只求能救得娘娘一命。只要能了却贫道这桩心愿,即便陛下处死贫道,亦必不敢有半分怨言。” 刘邦看着空灵子半响,此人的语气和态度,看上去倒像是真诚地忏悔。何况,当日他与戚姬合谋,是为了得到利益,如今若是救不了紫嫣,他必然难逃一死。在乎名利的人,又怎会一心来求死? 刘邦问道:“是何仙丹?当真能救皇后?” 第277章 封死心中 空灵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待那木匣子打开,一枚闪烁着紫色光芒的紫红色丹丸,赫然映入刘邦的视线。 “此丹名为‘华泫神丹’,乃先祖鬼谷子所练,取千年灵泉水,加千年不死身之‘山参玉珠’,千年不腐之‘黄金紫杉’,配以神农百草方,密炼十三载而成。世间仅有两颗,一颗在恩师徐福那里,一颗则在贫道手中。此丹能令奄奄一息之人,恢复生机。若能给娘娘服下,必能转危为安。”空灵子道。 刘邦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华泫丹,观察了好半响,又拿到鼻口嗅了两息,他看着空灵子,正色道:“皇后醒来之前,你不得出宫门一步,若你敢欺骗朕,朕必让‘鬼谷’和‘道家’两门灭绝于世!” 空灵子恭谨回道:“贫道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敢欺瞒陛下。” 刘邦命小雅取来了水,又将紫嫣慢慢扶起,将那一颗华泫神丹轻轻放入她的口中,然后用水灌了下去。 三日后…… 莫紫嫣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小雅激动地泫然欲泣,唤道:“夫人,夫人,您总算是醒了……” 怎知,她那一句话说出了好半响,莫紫嫣才缓缓地眨一眨眼,平淡的面上竟无任何表情,甚至目光有些呆滞,她好像完全不认识小雅。 小雅双手不停地在紫嫣面前招唤着,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小雅这才觉察出了异样,忙去找来了空灵子。 刘邦得知莫紫嫣醒来的消息,第一时间结束朝议,迅速赶往紫嫣寝殿,未入殿门便连连唤道:“嫣儿,嫣儿……” 他一入殿,就将靠在床榻围栏处的女人一把拢入怀中,不停地呢喃道:“嫣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然而他抱了她好半响,却发现怀中的女人好似木头一般,没有任何情绪,更无任何反应。他猛地松开她,在她面前招着手,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可她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他回过身来,看向殿中的其他人,却见小雅一脸无助地抽抽噎噎,而那空灵子却一直在摇头叹息。 刘邦指着空灵子,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她听不到朕在说话吗?” 空灵子一甩长袍,便跪在地上,向刘邦拱手请罪道:“启禀陛下,娘娘这病,贫道也无能为力了……” 刘邦陡然站起身子,愤怒走向空灵子:“你说什么?你不是说华泫丹能救皇后吗?她如今不是已经醒了吗?” 空灵子看着床榻上目光空洞的女人,无奈地摇着头,缓缓道:“娘娘人虽醒,然而神志却并未清醒,她不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 “一派胡言!”刘邦怒断了空灵子的话,便又转身疾步走到床榻前,轻轻地坐在莫紫嫣对面,笑看着她,温柔地说道:“嫣儿,是朕,朕一听说你醒了,就立刻散了朝议来看你,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奈何他无论说什么,女人却依旧眸无一丝亮色,只是一直望着床榻上垂下的粉色帷幔。 刘邦的耐性被磨到了极点,他愤然起身,一把上前揪起了跪在地上的空灵子,瞪大双眼,咆哮道:“你这个徒有虚名的臭道士!不是说那仙丹能救朕的皇后吗?怎么吃了你的仙丹,她竟连朕都不认识了?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刘邦说着,就拔出身佩的宝剑,向着空灵子刺了过去,空灵子却不躲不闪,他平静地吁出一口长气,摇头道:“华泫丹只能保住娘娘性命,却救不了娘娘封闭的心……” 刘邦的剑在这一刻,陡然顿在了空灵子的胸前,他的手一抖,口中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 “陛下,”空灵子微一拱手,缓缓沉声道:“娘娘深受打击,她潜意识里根本不愿醒来,纵然扁鹊再世,也医治不了将自己封死心中的人啊……” 刘邦顿时恍然大悟。 只听“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剑便掉落在了地上。 半响后,刘邦无力地摆一摆手,众人便都悄声退了出去。 刘邦向着床榻慢慢地走过去,以极其轻柔的动作,坐在了她的身旁。 他凝视着她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她的眸中再无从前的灵动和风情,转而替代的是呆滞与空洞。 他伸手摸向她的脸,有一行热泪不禁从他的眼角蔓延下来,他沉声道:“嫣儿,你是想惩罚朕吗?是在折磨你自己,来惩罚朕吗?” 女人不知疲惫地睁着那双空洞的大眼睛,好半响才机械地眨了眨。依然是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突然用力地摇着她的身体:“回答朕!你是在惩罚朕吗?回答朕!回答朕!” 她的发丝随着他大力地摇晃,垂落地凌乱不堪,煞白的面色上只有凝结的冰寒。 小雅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就看到刘邦在拼命地摇着紫嫣的身体,小雅急忙跪下,央求道:“陛下,求您放过娘娘,娘娘她才醒来,身子虚弱,经不得这般折腾啊……” 刘邦这才慌地停了下来,他闭目几息后,终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女人的寝殿。 汉五年(公元前202年)三月,刘邦将大汉都城迁于关中的“栎阳”。并派出使者赴各诸侯国,招天下诸侯前来赴宴。 垓下之战后,楚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钟离昧和季布活了下来。二人以骁勇与忠义闻名,刘邦担心项羽的势力若不彻底清除,日后必会卷土重来,遂悬殊千金,广布天下,捉拿钟离昧与季布二人。 季布躲藏在濮阳一个周姓人家。周家知道季布忠勇,为助他逃避汉军追捕,为他剃发为奴,以铁箍束颈,卖给了一户“朱”姓人家做奴隶。 而钟离昧,当日带着楚军五千精兵闯入汉营,欲救紫嫣,却听说夫人已逃出。在与汉军的大战中,他奋力杀出重围。待他追到乌江时,已经不见项王的尸体,只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掩埋在雪中的墨羽剑。 在韩信欲赶往栎阳赴大汉国宴之前的一个雨夜,钟离昧前去投奔。他得知韩信即将入宫朝见时,便请求韩信能将“墨羽剑”转交给莫紫嫣。 第278章 墨羽剑与失心疯 三月,春暖花开,万物都在春天复苏。 经过多年战火纷飞的天下,仿佛重新回归了平静。 天下诸侯收到汉国天子传召,都从自己的封国,赶到栎阳皇宫赴宴。 那一日,这天下最新的统治者——大汉天子刘邦,在他的栎阳皇宫中,喝得高醉。 多年以前,彼时还是秦国的天下,刘邦在薛县参加了莫紫嫣与项羽大婚的那一晚,他曾如这夜一样的深醉过。此后的多年,他从来不敢喝醉,他时刻让自己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只为了有一天,能打败那个天下最强大的敌人,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天下,权利,地位,女人……如今,他全都得到了。 曾经属于西楚霸王的一切,现在全都属于了他刘邦,属于这大汉皇朝的天子! 刘邦踉踉跄跄地穿过大殿,来到后宫的皇后寝殿。 醉人的月色将那寝殿,笼得明媚多娇。 他笑醉着,就入了她的寝殿。 女人已经睡着了,朦朦胧胧的月光,温温洒洒地照在她那张娇美的玉颜上。 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那张曾美到令无数男人窒息的容颜,此刻看上去是那样地安静柔和。 如今,她是他的,已完完全全地只属于他一个人!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有资格跟他争! 刘邦一步一晃地走过去,情不自禁地摩挲着床榻上女子娇皙的脸庞,身体里的血液在强烈地涌动,他俯身就吻向她的唇。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太过燥热,他竟觉得她的唇,是那样的冰凉。 女人忽地睁开双眸,那一双空洞的眼眸……竟是将面贴面的男人吓了一跳,他陡然坐了起来,酒也醒了大半。 她也倏地坐起来,眼神里满是惊恐。多日的昏迷,使她的身体虚弱极了,此刻她却用了极大的力气,爬向床榻上最靠里的角落。 她就那样躲在墙角深处,手里紧紧抓着身前的锦被。 刘邦无比痛心地看着女人对自己的逃避,看着她就那样瑟缩在角落里,像是一只受伤的白狐,涣散的瞳孔里,只有戒备和惶恐,仿佛只要一阵风过,都能惊到她。 “嫣儿,是朕……”他伸出手来,想要去安抚她,以极其轻缓的声音,温柔地对她伸出怀抱:“来,到朕这儿来。” 她却颤抖着身子,剧烈地抖着。 那夜,静的可怕。 他征服了天下,打败了这世上最强大的敌人,却终究不能征服那个女人的心吗? 他不信,不信! 几日后,莫紫嫣终被宫中太医联合诊断为“失心病”。无论贵为大汉皇帝的男人,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然而面对会聚天下名医的大汉国皇家太医的联合诊断,却让他不得不相信:她,真得得了这让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失心病”。 失心病,在更多人看来,就如同那“疯病”,已经不再是正常人。 韩信入朝参加完这次皇家宴会,他本犹豫着是否要办钟离昧托付之事。在离开栎阳宫之前,却突然听说即将成为皇后的女人得了“失心病”。 这个消息,让他深深内疚。 翌日的清晨,韩信偷偷潜入后宫,将“墨羽剑”转交给小雅。 小雅将墨羽剑抱回了寝殿,见紫嫣仍在熟睡,便将宝剑放在了案几上,又出去给太子刘盈喂早饭。 刘盈已经一岁多了,饭食不再仅限于流食,会掺杂着吃一些主食。从刘盈出生的那日起,除了乳娘哺乳之外,小雅几乎是所有的事情亲力亲为,所以这孩子跟小雅极亲。 他现在会叫“娘亲”,那是他第一个会发音的字,每次叫出那一声“娘亲”的时候,都会自己“咯咯”地笑起来,可爱极了。 小雅陪刘盈玩了一会儿,就把他交给了侍女带,又返回寝殿,想叫醒紫嫣用早膳。可她入门所看到的那一幕,却将她吓得怔住。 披落着满头青丝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衫,蜷缩在墙角最隐蔽的一处。她看上去无力而憔悴,仿佛惊弓之鸟,而她怀中却紧紧抱着一样东西,小雅轻声走过去,好像是大一点的声音都会吓到女人一般。 距离越来越近,小雅清楚地看到,莫紫嫣怀中抱着的正是那把绝世墨羽宝剑,一身白衣的她,瑟缩在墙角不停地发着抖,曾经美丽的面庞,今刻却是一片如霜的苍白。 那涣散的瞳孔,如盲了一般,再无一丝生机,无一点色彩。 刘邦下了早朝来看她,却正看到了这令他不解,甚至是震惊的一幕。 他赫然发现她怀中抱着的那把“墨羽剑”,纵然那只是已经死去的项羽之剑,却仿佛让刘邦感受到了那剑所带来的一股莫大而阴冷的煞气。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大步走了过去,就要将那剑从女人怀里强势夺下来,奈何女人却死死地抱着宝剑,不肯撒手。 方才还涣散的瞳孔,陡然凝聚出一片寒骇的煞气。那眸中的寒光一闪,仿佛是要与人拼命一般,直怔得刘邦堪堪后退了几步。 他突然开始不确定,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是不是真得疯了?为什么一个人能够疯得忘掉了所有的人,却唯独连“那个人”身上的一件佩物都忘不掉? 他重又走过去,扬起她的下巴,那印刻着销魂美人沟的下巴,依然美得让人窒息。 只是…… 再往上看,他的目光倏然对上女人那双重又燃上恐惧的双眸,仿若那冰天雪地里孤苦无依的小白狐。在受过惊吓之后,是那样地茫然无助。 他终是不忍再吓到她,叹息着退出了她的寝殿。 从那日后,刘邦便不愿再去看望莫紫嫣,只是每日会派人去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却是未再踏入皇后的寝殿一步。 刘邦下令宫中封锁消息,不得将皇后得了“失心病”一事传扬出去。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传到了戚夫人的表姐韩氏耳中。韩氏便将此事告诉了戚夫人。 此前,戚夫人还一直怀疑,为何刘邦册封莫紫嫣为皇后,却迟迟不举行册封大典。而因为刘邦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皇后的寝殿,她又一直对莫紫嫣心存忌惮,便不敢前去探个究竟。 韩氏将这个消息告诉戚夫人的时候,戚夫人实在将信将疑。一个得了“失心病”的女人,如何还能被立为大汉的皇后?这让她这个只是被封做了“夫人”的宠妃,颜面大失。最近,宫中传说“皇后得了疯病”的人越来越多,她便想着与韩氏前去一探究竟。 栎阳后宫,皇后寝殿。 女人双手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呆呆地望着案几上的那把墨羽宝剑。 她已经连着二十多日,每天都是这样对着墨羽剑发呆,只要是醒着的时候就一直这么看着,睡的时候就把宝剑抱在怀里。 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的剑,那把宝剑仿佛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唯一的灵魂寄托。 小雅每日看到这样的夫人,她心疼地不知道偷偷掉了多少眼泪。大汉宫中的太医亦是对此症束手无策,也只能开些温补调养的药。 和最初单纯的发呆不同,现在的莫紫嫣,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痴痴傻傻的笑容,可更多的时候是不自知地泪流满面。 这里虽是皇后寝殿,然而寝殿的侍从却很少,甚至比不得后宫品级较低的“良人”和“美人”的待遇。刘邦当初下令,不许将皇后得疯病之事传扬出去,所以这寝殿里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或许在大汉皇帝的心里,他的女人疯了,他的皇后疯了,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而戚夫人和韩氏,就趁着小雅去溜西西的功夫,打赏了殿中的侍卫和几个奴仆,并把皇后寝殿的管家王福栓,单独叫到一旁言语了几句,王福栓犹豫了半响,却终是碍于戚夫人“后宫第一宠妃”的身份退了下去。 戚夫人和韩氏,就这么顺利进了寝殿。 韩氏走在前面探路,她小心翼翼地叩响房门,然后许久却得不到一句回应。 戚夫人将房门推开,二人赫然看到一袭白衣的女子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目光凝定在案几之上。 听到门响,女人毫无反应。 戚夫人先是看了一眼韩氏,韩氏心领神会,便试探的在殿外请安道:“奴婢韩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半响,那女人都未抬一下眼皮,戚夫人便和韩氏更大胆地迈入了寝殿的门槛。 二人一入寝殿,看到莫紫嫣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宝剑上,韩氏便再次试探道:“皇后娘娘,我家夫人来看您了。” 依旧是未得到任何的答复。 女人脸上似乎凝着一丝呆滞,韩氏不可置信地走过去,躬身捅了捅女人的身子,诡异地笑着道:“皇后娘娘,娘娘……” 韩氏一连唤了数声,然而不论她在女人面前做出什么样的手势,还是推搡她的身体,她都丝毫不为所动,就只是望着案几上的那把墨羽剑发呆。 韩氏笑得更为得意,她转身对戚夫人说道:“夫人,看她那目光呆滞,应该是真得疯了。” 第279章 冷宫的日子 一 “真疯了?”戚夫人将信将疑地迈着小步子,缓缓走过去,近身端看着一动不动的女人好半响。 “哈哈哈哈!” 寝殿之中,一串响亮的大笑陡然响起,戚夫人的神情无比狂妄,她冷冷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傻女人,眼中激荡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昔日不可一世的莫,紫,嫣……你竟也有今天?!” 戚夫人倏地扬起莫紫嫣消瘦的下巴,垂首看着她那双茫然无助的眼眸,咬着牙恨恨地道:“从前,这双眼睛是多么的风情妩媚,多么的勾人魂魄……如今,竟是呆若木鸡,怕是皇上再也提不起一点兴致……本宫倒要看看,你还如何跟我争?!” 戚夫人这般声势,竟是将莫紫嫣吓得身子一抖。 戚夫人笑得更为肆意,狠狠地掐住莫紫嫣的下巴,面容狰狞,冷声道:“对!很好!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狞笑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在羞辱了她素日的仇敌之后,便向着殿门大步走去,准备离开。 却在她转身的瞬间,看到梳妆台上放着的那支“凤凰金钗”。她疾步走过去,一把抓起那支金钗,又走回到莫紫嫣面前。 戚夫人俯视着呆滞的女人,满脸的不可一世,眼角眉梢都荡漾着得意的笑,她狠狠拽起莫紫嫣的头发,冷冷道:“你已经不配再戴这‘凤凰钗’!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做这大汉的皇后!早晚有一天,本宫要让你十倍奉还本宫失去的一切!本宫要把你狠狠踩在本宫的脚下!让你跟那项羽一样,从这世上消失!到那时,你该感谢本宫,让你们在阴曹地府团聚!哈哈哈!” 莫紫嫣被戚夫人这样大力的动作扯掉了一撮头发,然而当她突然听到“项羽”两个字时,眉心倏然一蹙,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恐,她突然不顾发丝的疼痛,奋力爬向案几上,将案几上的墨羽剑紧紧抱入了怀中。 戚夫人见她突然有了反应,便将那金钗用力丢到了地上,又伸手就去抢她怀中的宝剑,却不料那女人“噌”得一声突然站起来,奋力一躲,戚夫人就这么扑了个空。 韩氏赶忙跑了过去,将戚夫人扶了住,戚夫人吓得一怔,她以为是莫紫嫣突然恢复了记忆,她就怔在了那里不敢再动一下。 过了好半响,却看到莫紫嫣歪着身子又坐在了地上,只是将怀中的墨羽剑拢得更紧,她的脸紧紧贴着宝剑。 韩氏轻轻走过去,俯下身子仔细瞅着女人的神色。 须臾后,韩氏起身对戚夫人低声道:“夫人,奴婢曾听说,这得了疯病之人,只会对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或某一样东西特别执着,许是这把剑,对她很重要。” 戚夫人眯着眼睛打量着莫紫嫣,这个女人一向诡计多变,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便道了一声“回宫!”,率领仆婢离开了皇后寝殿。 这次之后,戚夫人彻底收买了皇后寝殿的几个仆人,确认莫紫嫣是真的疯了,才终于放心。她又收买了刘邦身边的近臣夏侯婴,向刘邦试探着提出“改立皇后”之意,却被刘邦狠狠训斥了一顿,夏侯婴也就不敢再提此事。 戚夫人心下大为愤怒,她不明白,以她冠绝当今后宫的风华之姿,如何比不过一个疯了的女人? 汉六年(公元前201年),韩王信在“大同”叛乱。 匈奴的冒顿单于曾多次带兵南下袭扰汉国边境。汉六年秋,冒顿单于在马邑迫降韩王信。 由于汉朝新建,国内百废待兴,需要休养生息,一直无暇顾及塞外。汉七年(公元前200年)十二月,冒顿单于趁大汉安抚内忧之际,再率匈奴军攻打“代地”,刘邦兄长“代王”刘仲弃国而逃。在迫降韩王信后,匈奴便与韩王信合兵,欲共同出兵攻打大汉国。 战报如雪片似地飞入关中,汉庭之中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汉七年冬,刘邦决定亲自率领三十二万大军攻打匈奴。 这两年来,刘邦都没有再踏入过莫紫嫣的寝殿。 而戚夫人,一面极尽妩媚与温柔地讨好着这位老皇帝,成为大汉后宫中,最受宠爱也最具权势的第一宠妃。 另一面,她时常去找莫紫嫣泄愤,由最初的语言侮辱,变本加厉到肉体的折磨,隔三差五的就去把有名无实的“皇后”身上掐的红一块,紫一片。 如日中天的戚夫人,渐渐掌控了整个后宫。 后宫的太监和宫女,自然对后宫的形势看得透透的。谁最受宠,谁最受冷落,在他们心中都有一杆标尺。 皇后寝殿的那位主子,虽是皇帝口头上册封的皇后,然而终究是没有举行实际的册封典礼,况且这样一个疯了的皇后,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在这样一个形同“冷宫”的地方,几乎没有出头之日。反倒是戚夫人,私下里时常打赏他们,倒给了他们很多实惠。 在这些奴才看来,一个皇帝都不在乎的疯女人,他们又何必去尽心侍奉?戚夫人取代莫紫嫣成为大汉未来的皇后,只是早晚之事。 而小雅也在戚夫人的势力干扰下,被禁足在皇后的殿中。主仆二人,加上年幼的太子刘盈,真的成了哭天不应,叫地不灵。 莫紫嫣的近况越来越凄惨,在戚夫人的干涉下,皇后寝殿全然与外界隔绝。刘邦在两年前命人所安排的皇后等级的待遇,终于在他的冷淡与无视之下,被戚夫人折腾个翻天覆地。 夏日,她们吃的是馊坏了的残羹剩饭;喝的也都是污水、雨水。小雅常常是等待下雨的时候,用很多大盆将雨水积攒下来,作为日用的饮水。每日将雨水烧开,把赃物撇出去,干净地留给紫嫣和刘盈喝,而省下的水就用来洗衣物、被褥。 而到了冬天,因为没有火炉,连一床厚的被子都没有。小雅便将两个好心的宫女和太监不要的衣物缝在一起,为紫嫣和刘盈缝制一些抵御风寒的衣物。 她们每日吃得不是冰粥、野菜,就是后宫御膳房下人们吃剩的食物。即使生了病,也无法去找太医。 这样苦不堪言的日子,整整过了两年。 皇后的寝殿,在没有皇帝庇护之下,渐渐变成了真正的“冷宫”。 这两年,戚夫人就像是上了瘾,隔三差五的就要去皇后寝殿羞辱折磨那个女人。而每一次对莫紫嫣的折磨之后,望着那一张曾经让她嫉妒到发狂的美人脸,如今竟是这般不堪,戚夫人的身心就会觉得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第280章 冷宫的日子 二 这日,戚夫人又一次在有名无实的“皇后”殿里发泄完,得意洋洋地迈出莫紫嫣的寝殿。 看着皇后寝殿中的太监总管,和一众婢女都对她这个后宫第一宠妃俯首乞怜,而昔日的仇敌,竟然毫无反抗之力,戚夫人觉得这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仿佛这皇后殿的破锅烂铁,一草一木都甚为入眼。 可是一转身,她却看到了远处那颗大树下,一个笑容明媚的小男孩,一个人专注地在地上摆着小石子玩。 戚夫人面色一沉,当年莫紫嫣早产生下了他,他却比晚半个月出生的戚夫人之子刘如意,高出了多半头。 戚夫人不解地憋了韩氏一眼,挑眉打量着远处的孩子:“表姐,那刘盈明明不足月出生的,怎么会比我的如意高了那么多?” “是啊,奴婢也觉得奇怪,照理说这父皇不疼,亲娘又疯了,吃的都是那嗖食,他如何还能长得如此壮实?”韩式微微顿住,便蹙眉道:“莫非……” “这不是太奇怪了么?”戚夫人凤目一眯,倒是心领神会,旋即冷冷一笑:“哼!莫非,这刘盈并非皇上亲生?” 这话一出,戚夫人对自己的这个判断甚为满意,她唇角勾笑,便与韩氏迈出了皇后寝殿的大门。 因为生活凄惨,小小的刘盈连个像样的玩具都没有,最好的玩具还是小雅为他缝制的布偶娃娃。平日里,过早懂事的孩子,总是能自娱自乐,什么石头子、沙包,即使是一片枫叶、一根树梗、一颗小草都能成为他的玩物。 三岁多的孩子,并不明白娘亲为什么不跟他说话,又为什么不能陪他玩?每每问到小雅,得到的回答都是:“娘亲病了,病得很严重,不能照顾盈儿”。所以,孩子比其他同龄的小孩更早的懂事,他几乎很少去给大人找什么麻烦,也从来不会嫌弃饭菜难吃。 或许,从孩子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吃过什么山珍美味吧。 …… 匈奴与大汉的战事紧急,这几日,刘邦下了朝会都会在上书房与众大臣继续讨论边防战事。亲征的日期终于定下,刘邦命众人早点回去休息,他派人通知后宫,今天要与戚夫人共进午膳。 戚夫人一早就命人将刘盈带回了自己的寝殿,寝殿的案几之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孩子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点心。 这个可怜的孩子,被戚夫人的势力,禁在了那冰冷的“冷宫”,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吓得受宠若惊。 当戚夫人将这两样美食塞入孩子手中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样冒着浓烈香气的食物,是属于自己的。 孩子饿极了,手中的鸡腿送到嘴边,却犹豫着没有吃,他感激而乖巧地看了看戚夫人,待得到鼓励后,才咬了一大口。 刘邦下了朝会回到寝殿,刚入殿门就远远地看到他宠爱的皇子刘如意,正想招呼刘如意,又看到一个高过如意半头身子却很消瘦的孩子。 “盈儿,你慢点吃。”戚夫人一脸关切地走过去,拿着绢帕就为孩子擦着嘴边的油。 刘邦眉头一蹙,疑惑的打量着孩子:“这是……?” “陛下……”戚夫人走过去躬身行了一礼,而后捂唇媚笑一声,回道:“陛下,您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了呢?” “朕的孩子?”刘邦惑然看然看着那孩子,孩子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有灵气,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唇,一张鹅蛋脸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他是……盈儿?” 戚夫人盈盈上前,伸手挽住刘邦的手臂,嗲声道:“难怪陛下不认识太子了,臣妾先前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也差点没认出来呢。想不到太子早产,竟能比如意这足月生下的孩子,还要长得壮实高大呢。” 闻言,刘邦面色陡然一沉,他走到案几之后,一甩黑色的天子华服,就坐了下来。 他向刘盈招了招手道:“盈儿,你过来,到父皇这儿来。” 这两年,刘邦从未去探望过紫嫣和刘盈母子,孩子几乎没有对父皇的印象和概念。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旁的刘如意却蹦跳地就冲向了刘邦的怀里,撒着娇道:“父皇抱……” 倚靠在刘邦怀中的戚夫人小嘴一努,屈指刮着刘如意的小鼻头,像是在训斥,眼睛里却充满了宠溺:“如意,就你最皮,同是你父皇的孩子,你看盈哥哥多懂事,再看看你,成天粘着父皇。” 一旁服侍的韩氏,赶忙接话道:“夫人,父子骨血同承一脉,如意皇子自然是看到皇上就觉得亲切了,这本是天性使然啊。” 戚夫人心中暗笑,也向刘盈招着手,温柔唤道:“盈儿,你父皇叫你呢,快过来啊。” 小小的刘盈被几个大人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了,他始终站在原地,垂着脑袋摇头。 看着刘邦面色沉暗,戚夫人忙拿起案几上的小糕点,送入刘邦的口中,劝道:“陛下,都说血浓于水,太子一定是太久没见过父皇了,才会与陛下这般生分,他是您的孩子,不会跟您不亲的。” “朕有说过他跟朕不亲吗?” 刘邦抱着刘如意的手突然一僵,旋即将刘如意放了下来。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个核桃,就硬生生地敲在了案几上,戚夫人见他脸色十分不悦,便不再出声。 默了半响,刘邦才缓缓道:“这两年,是朕疏忽了他们母子,盈儿对朕生分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陛下,以后臣妾会常接太子来的,陛下就能常常看到太子了。”戚夫人道。 刘邦并非不明白戚夫人那话中的意思,他虽这样自我安慰着,但戚夫人的两句话中话,却还是插中了他的软肋。 “臣妾知道陛下一直操心国事,所以才总想着为陛下您分忧。”戚夫人柔声道。 “朕知道你最体贴。”刘邦转过头,伸手捏了捏戚夫人娇嫩丰盈的脸颊。 戚夫人顺势一躲,却起身转了个圈,精于擅袖之舞的女人,纤腰翘臀,步履妖娆,转了几圈之后,却突然扑入了刘邦的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娇声道:“皇上,懿儿今日去看过皇后姐姐了,姐姐的病,是一点起色都没有……唉,真是苦了盈儿这孩子,得不到亲娘的疼爱。” 她说着,就一脸疼惜地看了看刘盈,又对刘邦道:“若是皇上允准,懿儿愿做盈儿的娘,好好照顾这孩子。” 刘邦揽抱着戚夫人的双手,终于将那核桃捏碎,取出一块果仁喂进了戚夫人的口中,温声笑道:“朕知道你有心,朕很快就要率军出征,此事就待朕回来再议吧。” 戚夫人媚笑着,双手搂住了刘邦的脖子,娇嗔道:“只要皇上知道,懿儿这颗心里装得都是皇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皇上,那就够了。” 戚夫人又怎会真的要抚养刘盈,只是她知道刘邦要亲征,她必然要在刘邦出征之前,做出这样的一场戏,让他看到她是真心对太子好。待到刘邦亲征归来,她若名下有了太子,封后之事只是迟早。 一连三日的大雪,将栎阳汉宫笼在一片苍茫之中。 冬日的天黑得极早,明日就是大军出征匈奴的日子,刘邦与众文武群臣在大殿议完匈奴的战事,已是暮色时分。 雪花飘落而下,刘邦出了大殿,顿时觉得一股寒气逼来,他下意识得搓热了掌心,在手心上哈了一口热气,贴身的御前太监张英就在身后为他撑起了大伞。 他走在厚重的白雪上,身后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不知走了多久,他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莫紫嫣的寝殿。 他顿住脚步,抬头一看,那殿门竟是紧闭着。 他心道:只不过晚膳时间,她睡得这样早吗?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太监总管张英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便低声道:“皇上,戚夫人那边派人来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晚膳,请您过去用膳。” 刘邦推过张英手中的伞,重又看向那座宫殿。冷风扑面,他将身后的黑色貂皮大氅紧紧地拢了拢,便问道:“张英,皇后近来的身子可好些了?” 张英愣了片刻,旋即叹出一口气,面色悲伤地摇头道:“唉,娘娘的药可没少吃,可宫中太医也都束手无策。” 刘邦的面色一沉,整个人看上去失落而空虚。 沉吟半响,他轻声道:“去叫门吧,朕去看看她。” 张英心底一怔,正不知所措时,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媚的声音:“皇上……” 转眼,那裹着一袭赤红色狐皮大氅的戚夫人,正迎面笑着向他们走过来。 张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忙行礼道:“奴才见过夫人。” “起来吧,” 戚夫人说着,就已上前挽住了刘邦的胳膊,娇声道:“皇上,臣妾的晚膳早就准备好了,如意都问了几次父皇怎得还不来?您让臣妾好找啊。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快回去吧。” 刘邦失望地望了一眼身后寂静的宫殿,嘴角浮上一抹勉强的笑意,便转身向着戚夫人的寝殿走去。 雪夜静寂而苍茫。 气温骤降,这一夜,刘盈发起了高热。 昨日在戚夫人寝殿吃的鸡腿,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肉,他觉得那鸡肉实在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人间美味。回来就窝住了食儿,寝殿阴冷,这天寒地冻的季节,连火炉都没有,孩子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第281章 陈平之谋 一 刘盈这一日一夜的高热不退,戚夫人的势力又早已将她们牢牢控制在冰冷的皇后寝宫中,想要出去寻医简直比登天还难,小雅急的心焦如焚。 她突然想到,当年在垓下,夫人将太子托付给她的时候,曾告诉她“若是将来刘盈有危难,可以去找张良、萧何和陈平”。丞相萧何如今在长安铸造新的大汉皇宫,而张良自大汉朝建立,这两年也渐渐淡出朝野,如今小雅所能求助的,就只有陈平。 小雅将原本封存好的那盒紫嫣昔日给她的首饰,重新取出来,从中选了一支梅花玉簪子。 趁着夜深时分,太监总管和其他侍婢都已睡下,小雅找到今晚守夜的婢女红儿。这两年,所有人都当她们是瘟疫一般的躲避,红儿却是这寝殿中唯一肯帮她们主仆的婢女。 小雅请求红儿去找陈平,将皇后和太子在宫中的境况告诉陈平。 天朦朦亮,空气里漂浮着清新的气息。皇后殿外,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扣门声。 殿内的太监总管王福栓半梦半醒地爬起来,披着衣服从自己的屋子往外走,嘴里止不住地哈欠连连,很没好气地尖声喊道:“哎呦!这哪儿来的催命鬼,一大早儿的,是谁这么不开眼呐?!” 王福栓极细的嗓门,在这寒冷的初晨,听上去寒意更浓。 而那一双惺忪的睡眼,却在看清来人模样的时候,陡然惊得怔住。王福栓双眼睁得浑圆,此刻真是大气也不敢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来人竟然是当今皇上面前的一等大臣。 王福栓忙躬了身子,见礼的声音都显颤抖:“奴,奴才参加陈大人……” 陈平一把推开了王福栓,迈入殿门后的男人,登时心口一紧,他触目所及,满院的萧条荒凉。 他盯着那间比奴才们住的地方还要窘迫的皇后大殿,简直不敢相信女人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生活了整整两年…… 陈平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 男人深锁的眉头之下,一双冷眼几乎要将王福栓吞掉,他一把揪住王福栓的衣服:“好大胆的狗奴才!你有几颗脑袋,敢对皇后娘娘如此?!” “大……大人饶命,”王福栓的双腿颤抖着几乎已经不听使唤地往下出溜,腿骨下拽着全身的一把老骨头一点点地下沉,他跪在地上苦苦央求着:“奴才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对皇后娘娘如此啊,实在是上面给什么,这里才有什么啊……” 陈平蹙了蹙眉。 王福栓这话,虽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可却也是事实。作为一个奴才,他并不想背叛主子,可如今后宫完全把控在戚夫人手里,他的主子非但不得宠,还是个痴痴傻傻的疯女人。后宫寝殿就像瘟疫一样,没有人敢靠近。 只有薄姬偶尔会偷着派人送来些东西,却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他们这些只能依附于权势走向的奴才们,进宫讨生活,过着最卑微的生活,保命尚且不易,又怎敢违背权势? 陈平昨夜听婢女红儿叙述了莫紫嫣的凄惨境况后,就已经知道是戚夫人暗地里操控了这一切。 这两年来,陈平不敢靠近这座寝殿,一是因为刘邦对他本就心存怀疑,他不想给自己和紫嫣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敢面对今时今日的女人。 他永远忘不掉,两年前在垓下的冰天雪地里,那个女人无助地哭喊穿透苍茫的漫天风雪,轰然顺着他的耳膜沉入心底。他更无法忘记,她那双几乎泣血的双眸迸发出的绝望之殇…… 大汉国建立,当他听说莫紫嫣得了“失心病”的那一刻,他再也没有勇气来看她。因为女人的今天,正是因为天下多少男人的欲望,逼死了她最深爱的男人,也将那个绝世女子逼成了这幅痴傻疯癫的样子。 而他,却正是成就“帝王欲望”背后的阴谋家。 陈平一脚踢开了王福栓,快速走向寝殿门前,叩响了皇后的房门。 小雅打开门的那一瞬,陈平从缝隙里看到了床榻上熟睡的女人。殿内微弱的烛火,将她瘦削的面容,映得那样憔悴苍白。他的心口一紧,眸中渐渐泛起雾气。 小雅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喃喃地祈求道:“陈大人,求您救救娘娘,救救太子。” 陈平这才敛了神思,将小雅扶了起来:“小雅姑娘快起来。” 他旋即问道:“娘娘这两年,一直都是这样吗?” 小雅长“唉”了一声,悲伤地摇着头道:“娘娘不是发呆,就是默默地流泪,不见任何好转。” 陈平静默了几息,才缓缓沉声道:“或许在娘娘的心中,没有任何痛及得过乌江之痛吧……所以她不愿意清醒。” 他叹了叹,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牌,谨慎地扫视四下无人才将金牌交给了小雅,低声道:“我即将随皇上北征匈奴,皇上不在的日子,戚夫人必然会来找你们麻烦,你将这金牌收好,必要时拿出来,或许可以震慑住戚夫人。” 不敢多做停留,陈平匆匆离开了莫紫嫣的寝殿,在出殿门的时候,他对王福栓冷冷地道:“皇上今日出征,不放心皇后娘娘,特命本官来探望娘娘,你这狗奴才就等着受死吧!” “大人,大人求您饶奴才一命吧,奴才也实在是没法子啊,”王福栓跪在地上,拽住陈平的衣角,苦苦地央求道:“大人求您救救奴才,奴才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你这狗奴才!你的主子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倘若皇上知道娘娘和太子的生活如此凄惨,你九族都不够砍!”陈平一脚将他踢倒,冷冷瞥了他一眼:“皇上亲征,本官暂且留你一条性命,倘若你能将功赎罪,好好照顾保护好娘娘,或许本官还能救你一命,否则就等着灭九族吧!” 王福栓匍匐在地,连连磕头道:“奴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奴才一定将功赎罪,誓死效忠娘娘。” 陈平冷“哼”一声,就出了寝殿。 他方才对王福栓一番恫吓,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太子的高热需要医治,莫紫嫣被耽搁了两年的病情更不知严重到了什么地步?他突然想到了空灵子,还好,空灵子从献上华泫丹后便一直被皇帝禁锢在栎阳汉宫。 他匆匆赶去空灵子在宫中的住处,简单地交代了一番,将莫紫嫣母子托付给空灵子照顾,便又赶向宫门广场前集合。 大军已整装待发,只等着大将军的一声令下。 天色昏黄,空中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陈平抬头望了一眼苍茫的天空,感受着那默默降落的雪花带来的扑面的冰冷。曾经那个出尘如仙的女子,如今,却落得那样凄惨的境地。可怜如她,却只有空灵子一个人可以托付。 远处,那一身黑色华服的老帝王,在戚夫人的挽臂下,正向着大军缓缓走过来。 到了军队跟前,戚夫人就突然当众抽泣了起来,泪眼婆娑地道:“陛下,懿儿舍不得跟陛下分别那么久,您就带着懿儿同去吧。” 皇帝的拇指拭过戚夫人脸上的泪,温情地安慰着:“好了,朕不是都同你讲过了吗?朕是去打仗,太危险了。你好好留在宫中照顾好如意,朕会速战速决,早日回宫。” 刘邦上了金根车,又从窗子里伸出手向戚夫人挥了挥手。 在前方将军的令下,大军缓缓开拔。 陈平正欲转身上马,就听到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大人,陛下亲征,本宫不便随同,请大人代本宫好好服侍陛下。” 陈平一回眸,便正对上那一双风情多娇的杏花媚眼,却正是戚夫人。 他忙垂首避开了她的目光,回道:“这是做臣子的本分,夫人请放心。” 陈平说完,便翻身上了马。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戚夫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这种眼神看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大军出了栎阳宫门。 戚夫人那一双媚眼,却陡然凌厉了起来,冷声道:“走,去看看那贱人。” 身侧的韩氏闻言,赶忙过来谄媚地搀扶住她。 她终于等来了这个毫无忌惮的机会,整个的后宫,都完完全全操控在她的手中。 戚夫人与韩氏带着几个婢女和两个嬷嬷,大摇大摆就闯入了皇后的寝殿。皇上已走,后宫都是她的天下,她已经无可顾忌。 王福栓忙上前请安,恭敬道:“奴才拜见夫人。” “起来吧,”戚夫人眼角飞扬,冷冷看着庭院深处的寝室:“怎么?那贱人还没起塌吗?” 有了陈平早上的那番话,王福栓心知道皇上还惦记这位寝殿里的疯皇后,也不敢再随便答话谄媚于戚夫人,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口中敷衍着:“是。” 王福栓虽没有往日那般热情,但对今时今日的戚夫人来说,已没什么能比她独冠后宫的势头,更令她在意。她实在没心思在意一个奴才的心思,自然对王福栓的反常,并未放在眼里。 她一脸盛气凌人的就朝着那寝室走去。到了门口,韩氏一脚踹开了那寝室的门。 戚夫人与韩氏走了进去,刺鼻的馊饭味传了出来,二人呛得直捂鼻子。殿中昏暗,戚夫人竟是捏住鼻息看了好半响,才发现了角落中那个凝望着墨羽剑发呆的女人,她正用袖子认真地擦着那把剑的黑色外壳。 “去把那贱人,给本宫带出来!”戚夫人冷冷丢下一句话,就转身出了卧房。 有两个婢女,抬过来一把红木的椅子,戚夫人坐了下来,将身子往后一靠,另有婢女为她撑起了大伞。 第282章 陈平之谋 二 两个四十岁上下,身材强壮的嬷嬷,将虚弱不堪的女人,直接从寝室里拎拽了出来。 “噗通”一声,两个嬷嬷同时撒手。 莫紫嫣被狠狠甩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冰冷的雪地上。她匍匐在雪中,怀中的宝剑铬在身下硬生生地疼,她蹙了蹙眉,却始终不肯放下那把宝剑,黯淡的眸子依旧是那般呆凝,冷风袭来,吹起女人单薄的衣衫,她不禁一个冷颤,双手抓着宝剑的力度却似乎更紧了。 王福栓为戚夫人奉上一盏热茶,韩氏将那茶盏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戚夫人面前。戚夫人掀开盏上的盖子,用手感受了一下那茶的热度,眼角瞥了一眼趴在雪地上的女人,冷冷一笑。 戚夫人一字一顿地道:“把那贱人手上的剑,给本宫拿过来!” 戚夫人一声令下,那两个强壮的嬷嬷便拎起了趴在雪地中的莫紫嫣,其中一个就要去夺她怀中的墨羽剑。 雪花飘落在空中,有蚀骨的寒冷,女人一双黯淡的眸子,却突然一睁,死死抱着怀中的宝剑不肯撒手。 戚夫人身后的一个嬷嬷见状,便走过去狠狠揪住她长长的墨发,向后一扯。一阵钻心的痛,登时让女人分散了注意力,另一个嬷嬷便顺势夺下了她手中的剑,她拼了命地扑过去,完全不顾及那一头被狠狠拉扯住的长发。 “哗啦”一声! 戚夫人将手中滚烫的热茶泼向了爬过来抢宝剑的女人,她穿得是破旧的薄纱,在这样冰冷的雪天,单薄衣衫下的皮肤被冻得发紫,那一盏滚烫的茶泼过来,却正好烫在了她的手臂上,白皙的皮肤上,登时起了一大片水泡。 只是…… 只是依然,如同从前无数次的肉体折磨一般,从乌江之后便心如死灰的女人,仿佛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就只是记挂着那嬷嬷手中的墨羽剑。 高高在上的戚夫人,偏就不信这疯女人能忍住这般痛苦地折磨?从前刘邦在宫中,她对这女人的折磨不过是在她身上隐晦的地方做些手脚,今日她不再忌惮,因为女人的救星不在了,她完全可以操控这个疯女人的命运。 莫紫嫣完全不顾及身上的烫伤,依然挣扎着爬向那抱着墨羽剑的嬷嬷。 戚夫人摆一摆手,韩氏便心领神会地走过去。 韩氏的嘴角,扬起一抹邪恶的笑,她突然拔下头上的银簪子,用那尖锐的一端,冲着紫嫣的后背就是猛力地一戳。 “噗……” 鲜血顺着那被簪子狠狠划开的口子流了出来,渗透了身上的烟灰色薄纱。 前面的嬷嬷一脚将她踢到,她翻滚在雪地里,苍白的唇角溢出了血渍,鲜血染红了霜白的面色,是那样惨烈的分明。韩氏扬起她的脸,又猛然将那尖锐的簪子,直戳向了她蹙起的眉心。一连五针下去,五个血淋淋的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那惨不忍睹的样子吓得王福栓大气不敢出,可若是皇后就这么被戚夫人折磨死,最后背黑锅的人,就必然会是他和这寝殿中的婢女们。 王福栓趁众人不注意,便偷偷地跑向后院的小柴房,将关在柴房内的西西放了出来。从前,小雅怕戚夫人会伤害西西,便一直将它关在这间柴房内偷偷地饲养,才将西西的命保全到了现在。 一阵狂烈的犬吠声陡然传入众人的耳中,随之而来的就是韩氏的一声惨叫。 只见,西西疯狂地咬向韩氏。韩氏吓得惊慌失措地满院子跑,因她穿得是厚棉衣,才不至被咬伤太重。戚夫人亦是吓得腾然站到了座椅上,大声呼喊着下命:“将这畜生抓住!把它给本宫打死!” 西西的狂吠,引来了原本在后院卧房内照顾刘盈的小雅。 小雅闻声冲了出来,就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紫嫣在雪地中被两个嬷嬷死死地抓住,那眉心的血不住地往外涌,一张苍白的脸早已被血渍覆盖了大半,后背也有大片的血渍染红了衣衫和长发,而另有几个年轻的侍卫手持棍棒正在追赶着西西。 小雅跑过去,挡在了莫紫嫣身前,跪着对戚夫人请求道:“请夫人手下留情,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怕是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戚夫人缓步走过来,就听到“啪”的一掌,她重重地甩给小雅一个嘴巴子,旋即大笑一声,不可一世地道:“传扬出去?你以为今日之事会传扬出去吗?你这贱婢和你那贱人主子,还活得过今日吗?” 这时,韩氏在一旁禀报着:“夫人,那莫氏昏过去了。” 戚夫人冷哼一声,冷冷扫视昏迷的莫紫嫣,她躬下身子将莫紫嫣瘦削的脸蛋捏起来,那眼角一挑,牙齿中狠狠地磨砺出几个字:“给我打!将这对主子奴才,和那狗畜生往死里狠狠地打!” 两个侍女便手持鞭子走了过来。戚夫人大有亲自抽上几鞭泄恨的意思,她接过那鞭子,扬手高高地甩起。 小雅倏地站起身,就握住了戚夫人那将要落鞭的手臂。 小雅毕竟练过武功,戚夫人被她攥得动弹不得,怒声道:“大胆贱婢!你竟敢冒犯本宫?!” 小雅的手一松,将戚夫人的手臂松开,镇定道:“奴婢自然没有这个胆子敢冒犯娘娘,但皇上出征前,将金牌转交给奴婢,让奴婢好好保护皇后娘娘,娘娘若是有什么闪失,奴婢的命保不住是次要,只怕夫人您也会受牵连。” “金牌?什么金牌?”戚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小雅,挑眉道:“皇上怎么可能会给你什么金牌?” 小雅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金牌,说道:“奴婢实在难揣皇上圣意,只是今早皇上命陈大人将这金牌交予奴婢时,曾说‘见金牌如见皇上’,夫人若不信,大可问王公公,今早还是公公亲自为陈大人开的殿门。” “陈平?”戚夫人愤意盈盈地看向王福栓,显然是在怪罪这老奴才方才为何不将此事禀报! “王公公?!”她怒声质问,等着这坏事的老奴才给她一个解释! 王福栓忙躬着身子近前来,低声回道:“回禀夫人,今儿早上陈大人确实来过。” 陈平竟然真的奉刘邦的旨意,给这疯女人送护身符?! 戚夫人的身子一晃,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刘邦即使出征,还护着这个疯女人…… 第283章 项王入梦 王福栓和几个下人将昏迷的莫紫嫣抬回寝殿中,恰巧空灵子及时赶到,为紫嫣诊治疗伤,在她的几处重伤之处敷了止血散,又包扎好了伤口。 之后,空灵子又去探过发着高热的太子刘盈,亦将早上熬好的退热药给小太子灌了下去。 因为有陈平留下的令牌,一连几日,空灵子都能顺利进入皇后寝殿为莫紫嫣母子诊治。而忌惮于陈平那番话的震慑,王福栓自然是没有阻拦。 空灵子在为莫紫嫣把脉时,竟然发现,她的气血在身体里有着不同于以往地涌动。 不知是否是这次的受伤,将她郁结的心血全部疏通?空灵子暗暗祈祷,希望这命运多牟的女人,能因祸得福。 送走了空灵子,望着缠绵病榻满身伤痕的夫人,小雅心疼为她掩上被子,哀声祈求道:“夫人,求您想想项王,若是大王在世,他怎舍得您受这样的苦……” 这两年来,没有旁人的时候,小雅依旧是称紫嫣为“夫人”,在她心中,紫嫣不是刘邦的“皇后”,而是“项王的夫人”。并且,她深深地确定,夫人也一定是这样认为。 果然,床榻上昏迷的女人,在听到小雅无数次地唤出“项王”二字时,她紧闭的眼角竟然有温热的泪水缓缓流出。 夜深寂,人断肠。 迷蒙中,有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到了女人的身旁,那一双温暖的大手,温热了她冰冷的容颜。 纯美的月光,笼罩在女人苍白如雪的容颜上。 她缓缓地睁开双眸,竟然看到那一张恍若隔世的面容,那如雕细塑般俊朗的容颜,越来越清晰。 他垂眸凝望着她,深深叹出一口气,眼中有无限地疼惜。 “大王……”她喉头一哽,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倏地坐了起来。 “嫣儿……”他喃喃地摇着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唇上。 她紧紧抓住他那双温热的手臂:“大王,你回来了……” 他望着她笑了,那样温暖而眷恋地笑着,就像在垓下诀别的那一日,他对她亦是这般眷恋地笑。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憔悴的容颜,怜惜地叹着:“嫣儿……你怎么能如此折磨自己?你让我的心有多疼,多疼……” “大王……你终于回来了……”她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他再一次从自己面前消失。 她哭得昏天暗地。 仿佛将两年来,所有的思念与煎熬都哭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开口,央求道:“大王,嫣儿好想你,不要再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他抚摸着她的发丝,从头抚到发尾的过程,洒尽无限柔情。 “嫣儿,你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下去……” “我活不下去……”她将他拥得更紧,生怕失去,苦苦地摇头道:“没有你的日子,嫣儿生不如死,一刻都活不下去……我怕,不要再丢下我……” “嫣儿……”他感受着她的体温和那瘦削的身躯,扶在她臂膀处的手颤抖着,眸中的雾花终于凝结成泪珠掉落下来,他哽咽道:“我这一生杀戮太多,虽然我不想战,但命运却屡屡把我逼向战场。我不想杀人,然而双手却沾满了他人的血腥。如今我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想换你余生的平静安虞。” “不!不是你的错,不是!”女人愤恨地摇头:“是刘邦!是韩信!是那些所有反叛你的人!” 男人将头埋在她的肩上,默然半响后,他轻轻地松开她,他脉脉温情地看着她,双手轻轻摸向她眉心的伤口:“嫣儿,你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也早已跟你融为一体。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让我走得毫无意义,不要让我放心不下……” 他凝望着她,眼眸中凝结着太多的不舍和无奈。 他突然起身,轻轻吻向她的眉心,她却觉得那温热的唇,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突然,那怀中的拥抱蓦然一空…… 她惊愕地一抬头,却看到他倒退着,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不……!”她猛然伸手去抓他,却从床榻上滚落下来,男人的身影,已是遥不可及。 “嫣儿,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他的身影渐渐飘渺,只留下温柔的声音回荡在黑暗无边的寝殿之中。 “不要,大王不要离开嫣儿……” 小雅闻声闯了进来,她迅速点亮了烛火,却看到紫嫣在殿中疯狂地寻找着什么,小雅急忙过去,扶着女人轻唤道:“夫人,您在找什么?小雅帮您找。” “他来过,他真的来过……”女人依旧不死心地寻找,在偌大的寝殿中,她一遍遍翻寻着每一个角落。 小雅疑惑地看着夫人疯狂地寻着每一处角落,急问道:“夫人,您说什么,谁来过?” 莫紫嫣回头看向小雅,噙泪的双眸却迸发出无比坚定的目光,她握着小雅的手臂,:“项王,项王来过,他真的来过……” 小雅听到夫人竟然可以开口说话了,大为惊喜。可是旋即,思索着夫人依旧痴傻的话语,小雅难过地叹了叹气:夫人又在思念大王。 小雅抬手用掌心试着紫嫣额头的温度,热的烫手,只怕是伤口恶化感染了风寒…… 她难过地扶着紫嫣走向床榻,柔声安抚道:“夫人,您是做梦了,好好睡一觉吧,小雅会好好保护夫人,再也不让您受伤。” 清晨,雪停了,耀白的光顺着窗棂照进殿里。 小雅端着一碗清粥和药入殿,却看到一身白衣的夫人,正端坐在案几上,垂眸看着那把黑色的墨羽宝剑。小雅摇一摇头,夫人又在像从前那样发呆了。 小雅将药放在了案几上,又端起那碗清粥,用勺舀出来在唇边吹散了热气,送到紫嫣唇边:“夫人,咱们喝点粥。” 女人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把宝剑上,却淡淡问道:“小雅,我睡了多久?” “夫人,您睡了四个时辰。”小雅顺口答完,却突然意识到,夫人竟是在叫她的名字?两年了,整整两年,夫人除了墨羽宝剑,根本不认识任何人。 “我是问,如今是什么时候?离垓下那日有多远?”莫紫嫣道。 小雅的手一抖,那碗粥“哗得”撒在了地上,她激动地跪在地上,又惊又喜地抓着紫嫣的手臂,不确定地问道:“夫人,您醒了吗?您是醒了吗?” 莫紫嫣旋眸看着跪在地上喃喃呼唤她的忠仆,沉重地点一点头。 是的,她醒了,她彻底地醒了! 是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发动了天下大战,害得苍生不得安宁,更将她与她的丈夫阴阳永隔。 坚强,需要一生的修炼;而崩溃,却只在一瞬之间。 这天下的城池,插遍了大汉旌旗,也铸起了女人滔天的仇恨! 这滔天的恨,终要负她夫君的人来偿还! 小雅告诉她,垓下之战已过去两年,刘邦建立大汉皇朝,登基称帝,改西楚霸王年号为“汉”,如今已是汉七年(公元前200年)。又将她昏迷的这两年所发生的一切,都一一叙述了一遍。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刘邦,韩信,彭越,英布……那些背叛项王的人,那些让他们夫妻天地永别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要报仇! 让她的仇人,偿还这彻骨的仇恨! 第284章 直逼天子 空灵子来为莫紫嫣和刘盈复诊,一入门便觉得今日的女人,有着鲜活的气息。他为紫嫣详细把着脉搏。 良久,空灵子欣慰地笑道:“谢天谢地,想不到娘娘眉心的伤,却是因祸得福,将娘娘心中的郁毒全都逼了出来。” 莫紫嫣对着空灵子淡淡莞尔,谢道:“想不到今日救我的,竟是道长。” 空灵子捋着霜白的长须,微微笑道:“救娘娘‘命’的虽是‘华泫丹’,然而救娘娘‘心’的,却是娘娘心中的人。” 莫紫嫣顿住,平淡的面容有让人看不懂的内容,她旋即颌首道:“无论如何都要谢道长,能在这人情冰冷的深宫,雪中送炭。” 空灵子轻甩拂尘,回以一礼:“贫道曾说过,华泫丹只赠有缘人,它会找寻自己的主人,是娘娘福德深厚,才能逢凶化吉。” 空灵子说的不错。两年来,莫紫嫣将自己“封死”在心中,若不是项羽曾入她的梦中,唤醒了不愿面对现实的女人,她大概会在封闭的心中,一点点耗尽她的生命。 在乌江,他结束了他的生命,只为了她和刘盈安定的生活,也为了不让她在爱人与亲子之间痛苦地抉择。而这一次,他再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护送了回来。 “生死相依”的誓言,她必不负! 只是,她却要那些背弃她丈夫的人,都得到惩罚! 莫紫嫣清醒的消息,也只有小雅和空灵子知道。如今的戚夫人,掌控的是后宫还是整个宫中的势力,她并无确定的把握。若是戚夫人知道她清醒过来,只会加快对她和刘盈暗害的步伐。 她必须要想个法子,扭转如今被动的局面。 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冬。 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出征匈奴,同时镇压韩王信的叛乱。随行的主要谋士便是陈平,武将则有樊哙、夏侯婴、周勃等人。 汉军进入晋阳郡后,连连取胜。在“铜鞮”一战,更是大获全胜,大败韩王信的军队,韩国军遭受重创,其部下将领王喜被汉军杀死,韩王信逃奔匈奴。韩王信的将领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拥立原赵王的后代赵利为王,聚集韩王信的残兵败将,准备再次与匈奴合谋攻汉。 匈奴的“冒顿”(modu)单于,派左、右贤王各率一万多匈奴骑兵与王黄等,屯兵广武以南至晋阳一带,企图阻挡汉军北进。汉军乘胜追击,在晋阳打败了韩王信与匈奴的联军,一路追击至离石一带,再次将反叛联军打得大败。匈奴又在楼烦西北部集结兵力,却被汉军的骑兵部队击溃。 由于汉军节节胜利,产生了麻痹轻敌的思想。刘邦到达晋阳后,听说匈奴驻兵于代谷,于是先派出使者和细作,前去侦察匈奴单于的虚实。匈奴的冒顿单于,却早已将其精锐士兵、肥壮的牛马等隐藏起来,表面上却只能看到老弱病残的士兵和瘦弱的牲畜。 刘邦先后派去的十多拨使者和细作,看到匈奴人阵营中的情况,皆回报说“匈奴只剩残兵败将,可以攻击”。 刘邦又派汉臣刘敬再去出使匈奴,然而心思缜密的刘敬却看出了匈奴人的端倪。他回来后,便上报刘邦说:“两国交兵,本该炫耀显示自己的长处才是,而臣去那里,却只看到瘦弱的牲畜和老弱残兵,这一定是对方故意显露自己的短处,而埋伏奇兵以出其不意。故而,臣以为匈奴是不能攻打的。” 而此时的二十万汉军已经出征,早已越过了雁门山。刘敬一番话,让刘邦非常恼怒,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在蛊惑军心,挫败汉军士气。刘邦便下令用镣铐将刘敬拘禁起来押在广武县,准备凯旋归来再对其进行处罚。 戚夫人与韩氏,自从那日之后,就开始谋划新的计策。她原想着除掉莫紫嫣,再嫁祸于皇后寝殿的太监宫女,就说他们经常虐待皇后,还偷了皇后的珠宝,被小雅发现后,这些奴才竟残忍的将皇后和小雅暗害。 然后,她戚夫人再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灭口,等刘邦归朝之后,也只能是死无对证。 可如今,这招是不能再用了,那就只能来个真正的“暗害”。 “汉军大胜匈奴”的捷报,频频传回栎阳汉宫。 空灵子告诉莫紫嫣,他昨日夜观天象,发现“火星冲日”,“火星”和“心宿”两星争相斗艳,红光满天。“火星”和“心宿”乃是天上最红的两个星体,这便意味着,普天之下还有另一个可以争夺天下的人,在直逼当今的天子。 这种星象,即表示帝王有难。 而象征着帝王的“紫微星”,却在最后发出暗紫色的光。这又说明皇帝虽有此难,却可以得到化解,此难能逢凶化吉。 冷月依稀,唯那星空朗朗。 月空中的嫦娥,孤寂依然,她独守月空,不知过了几万年。然而,谁又可以明晓她的孤独与执念? 寝殿中的女人,遥望着墨蓝苍穹中,神秘的满天星斗,却看不出那空灵子所道出的“玄机”。 如果刘邦能死在与匈奴的大战中,则是最好不过,但是空灵子分明说了,他能转危为安。 莫紫嫣知道,若想报仇,除去所有的仇人,她必须先让自己强大。而若想保住刘盈,保住小雅和西西,她也必得依靠自己。如今,她要想出一个办法,不至于在刘邦回宫前,她们就已落入戚夫人的毒手。 小雅端了药进来,正看到陷入沉思的夫人,她将药轻轻放在了案几上。转而从屏风下取下那件几块旧棉布拼接在一起的大氅,轻轻地走到窗前,披在莫紫嫣的身上。 “夫人,窗口风大,喝过药早些歇息吧。”小雅道。 莫紫嫣回过头来,凝望着小雅质朴却美丽的脸庞。 这个坚强善良的女孩子,再也不是十多年前,被她在楚军辕门救下的小女奴,今时今日,能陪在她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这个忠义的女子。 项王,亚父,虞姬,钟离昧,项庄……那些她最爱的亲人朋友,都已离她而去。这两年,若不是有小雅不离不弃的忠心守护,在苦难中支撑起失心疯的她,保护着刘盈和西西,她们恐怕早就遭了戚夫人的毒手。 小雅将药呈给她,她憋住气,一口将那些苦涩的药饮了下去,却逼出了原本隐忍在黑眸中的眼泪。 “夫人,您怎么了?”小雅心疼又内疚地看向紫嫣:“这药太苦了,小雅真没用,竟是连颗甜果都寻不到。” 是啊,在戚夫人的势力干预下,她们吃的饭都是馊的,比牲口都还不如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会有甜果? 莫紫嫣摇一摇头,却握住了小雅的手,温暖地看向她:“小雅,谢谢你。” 那一声“谢谢”,包含了她心中太多太多的感激。 第285章 美人计,解白登 这次在山下扎营,冒顿单于经常和阏氏一起骑马进进出出,浅笑低语,情深意笃。 身为匈奴单于,冒顿虽能出奇制胜,可也不免被美色所惑。 陈平看着案几上摊开的画卷,这幅画里画的两个绝世女子,正是如今的大汉皇后莫紫嫣和虞姬,若其意是要献上美人,那么虞姬已经死了,所以断不可能是这个用意。 陈平略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莫紫嫣真正的用意。 清晨,雾色浓重,陈平向刘邦请示之后,便带着几名随从和几马车的贵重珠宝下山了。 他知道莫紫嫣已经醒过来,必然会在宫中遭遇更多的危险,下山前,他特意向刘邦提议派回一队人马保护皇后和太子的安全。刘邦便派樊哙手下的一名副将,率一千军返回栎阳皇宫,保护莫紫嫣和刘盈。 匈奴阏氏,听说有汉军的使者到访,乃是来谈“两国议和”,便在帐中召见了汉使。 “汉使陈平,拜见阏氏。”陈平一入帐,先是拱手施礼,而后又命人将珍奇珠宝打开,笑道:“大汉皇帝为表两国议和的诚意,愿将珍奇异宝献于大阏氏,并向匈奴单于献上我大汉的美人,望阏氏能在单于面前美言,成就两国交好。” 久居北部的匈奴大阏氏,何曾见过这中原的精致与华丽的珠宝首饰?此时,看到几箱子的奇珍异宝抬了进来,顿时笑逐颜开,可又听陈平说汉国要献出“美人”,陡然面色一暗。 匈奴阏氏冷冷地扫了陈平一眼,她漫步走到陈平面前,细细得端量了一番。 好半响,她突然媚笑一声,便转身背对着陈平,道:“美不美人本阏氏无兴趣,只是早就听说你们中原有两个绝世美男子,一是已故的西楚霸王项羽,传言说他能倾倒天下女人。二么,便是汉国的‘智囊’陈平……” 阏氏说着,又转身回来,媚眼如丝地看着陈平,娇声媚语里都斗转着风情:“本阏氏看你倒果真是个美男子,可你们大汉的美人,比得过本阏氏的美貌吗?” “这个……”陈平望了一眼阏氏,却迅即低下头,故意不作回答,一副不敢将实话说出来的为难相。 那阏氏见他半响不说话,果然就沉不住气,好奇地问道:“怎么……?” 陈平便示意一旁的随从将那幅美女图展开来。两名随从,将那副画卷平摊开来,展现在匈奴阏氏的面前。 陈平缓缓道:“这图上的两个女子,就是要献给贵国单于的美人,因两位美人目下不在军中,只能先将美人的画送过来。还请阏氏过目,不知能否入单于的眼?若是单于不喜欢,我大汉定再去寻来更美的美人献上。” 那画中所画的,正是两个美女沐浴图。两个绝色的女子,在玫瑰花瓣徜徉的浴池中沐浴,其中一个美人,手中轻拈着一片花瓣做出轻轻丢出的姿势,那美人的眉心中竟有一朵瑰丽的梅花含苞待放,衬得那眸中的风情旖旎无双,真可谓世间之绝色。 而另一个美人轻游浴海,好似在躲着对面那美人丢过来的花瓣,娇羞之态,最是楚楚动人。 饶是那阏氏有“匈奴第一美女”的美称,自认美艳绝伦,可看着这画中的两个美人,竟也自惭形秽,忍不住心生浓浓的妒意,暗骂这老天的不公,为何没有给自己中原女子的美貌。 原来莫紫嫣在画中所画得,正是她与虞姬初识时一起沐浴的那幅画面。 那阏氏的面色陡然一沉,眼角扬起一抹妒意,却突然很不自然地转了话题,问道:“这画中的两个美人,比起你们‘中原第一美人’,如何?” “敢问阏氏说的‘中原第一美人’,是……?”陈平装作有些迟疑地问道。 阏氏便冷笑一声:“陈大人素有大汉‘第一智囊’之称,又岂会不明白本阏氏的意思?听闻,你们‘中原第一美人’乃是昔日西楚霸王的王后,却被你们大汉皇帝抢了去,可真有此事?” 陈平微一顿住,旋即便是一声长叹,他连连摇头道:“唉,果然是红颜误国啊!吾皇就是为了当今皇后,才与项王兄弟决裂的……这画中的女子,连皇后娘娘那十分之一的美色都不及,那娘娘之美,又岂是昔妲己、褒姒之流可比的!” 那阏氏睁大双目,满脸的不可置信:“果真如此?天下竟有那等美色?” “却是如此,当年吾皇陛下初见皇后娘娘,便一见倾心,二人当下便订立婚约。奈何项王见到她后,硬是贪恋其美色,强行娶做自己的王后。阏氏既知项王乃中原第一美男子,又雄霸天下,什么样的美人他得不到?却独独痴情于此一女子。”陈平又是一声长叹:“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是单于见了,也要为她而兴兵天下啊……” 阏氏一听这话,眉头蓦然皱紧,双手紧紧纠缠在一起,冷冷地斥责道:“果然红颜就是祸水!想那项王一世英名,也被这祸水毁了!珠宝留下,美人我匈奴不需要!我堂堂匈奴,可不需要祸水!” 那阏氏说的义愤填膺,仿佛为那天下第一美男子的西楚霸王无限地扼腕痛惜,慨叹他爱错了人。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这阏氏曾从中原人手中得到过一副西楚霸王的画像。她第一眼看到项王的画像,就被画中霸气十足,又英武不凡的王者所倾倒,她曾暗自心道,如果她能成为这项王的女人,该有多好?凭她的美貌,她的智慧,她一定能帮助项王战胜刘邦! 陈平微微撇嘴,表示很为难:“这不好吧?敬献美人,是我大汉的诚意,若是没有这两个美人,单于怎肯休兵?” “哼!”阏氏收回神思,冷哼一声,便道:“你简直太小看本阏氏了!本阏氏在单于的心目中,就如同你们那什么祸水皇后在西楚霸王、和你们大汉皇帝心中的分量!” 那阏氏刚说完,旋即又觉得哪里不对,忙补充一句:“不过,本阏氏虽有美貌,却绝非祸水!单于正因娶了本阏氏,才能战无不胜!” 阏氏华丽的面上,闪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妒意。 “是,是,”陈平连连应着,拱手恭维道:“阏氏大家风范,必是匈奴国和单于的福星!” 就这样,陈平又将那幅画卷带回了白登山上的汉营。 阏氏心中明白,如果刘邦不能突围,这议和又谈不成的话,汉朝必然会将美女献给冒顿单于。到那时,她要受短暂的冷落不说,若是让冒顿知道那汉国皇后的美色远在这画中美人之上,他必是势在必得。 如果匈奴战胜了汉国,冒顿势必也要像项羽刘邦一样专宠那个祸水女人;如果匈奴败了,又岂有她的富贵荣华?! 故而,无论匈奴是胜是败,她匈奴大阏氏的地位必将不保,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于是,阏氏部署一番,找了几个亲信先对冒顿单于说:细作回报,汉国的韩信率几十万大军前来救援,一两日内便会赶到。 有了这番铺垫,阏氏便到冒顿的帐中,哭泣一番:“现下将汉朝皇帝困在山上,汉人怎么肯就此罢休?自然会拼死相救。就算单于打败了汉人,夺取了他们的城地,也可能会因水土不服,无法长住中原。万一灭不了汉帝,等韩信那几十万援兵一到,内外夹攻,那匈奴和单于都将身陷危难。你若有事,叫妾身如何独活?” 那阏氏哭得泪如雨下,呜呜咽咽地伤心极了。单于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搂住她,哄着道:“好了好了,我的美人,不会有那么严重的。” 阏氏一听这话,抽泣地更加厉害,桃花面上泣雨连连:“怎得不会?想那西楚霸王勇武,堪称世间无双,那秦朝多么强大,把我们匈奴人阻隔在长城以北多年,最终还不是都被那项羽灭了!可那项羽那么强大,最后他却又被那汉帝手下的韩信打败了……” 见冒顿半响不语,阏氏又道:“臣妾听说那汉国皇帝刘邦乃是有神明庇佑,当年被项羽困在彭城,本是必死无疑,却被一阵大风救了。如今,咱们在白登山上困了他七天,他都没死,想必是真的有神明护体。难不成单于,你真的要违背天命,跟天上的神明作对吗?” 冒顿单于一听这话,突然不寒而栗,他站起身,在大帐中不安地踱起步子,仔细咀嚼着阏氏这一番话。 “神明庇佑?神明庇佑……”冒顿转身走到阏氏面前,蹙眉道:“美人,你素来智慧过人,那你说说,本单于该如何?” 阏氏哽了哽嗓子,擦掉眼泪,便道:“与其与天作对,单于不如放他一条生路,以免以后有什么灾难降临到咱们匈奴头上。” 冒顿单于将信将疑,可是又怕真如阏氏所说,违背了天意,得到惩罚。且本来他与韩王信的部下王黄和赵利约定了会师的日期,但他们的军队到现在都没有按约前来,冒顿单于怀疑他们暗中同汉军有勾结,就采纳了阏氏的建议,打开包围圈的一角,给了汉军撤出的机会。 当天正值大雾,汉军拉满弓安上箭,从已经解除包围的一角,慢慢地攻出去,才得以脱险。 这一妙计,使得匈奴退兵,刘邦成功逃出重围,一场大难消于无形之中,白登之围被解。 第285章 眉中花生情, 美人画多娇 小雅扶着紫嫣到铜镜前坐下,帮她拆下了发髻。梳妆台上的烛火微微地跳动,铜镜下映出女人眉心上的五个红点,那红点已经结了痂。 莫紫嫣不禁将手触摸向眉心的伤痂,小雅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会留下难看的疤痕,便宽慰道:“夫人,您等下。” 小雅转身去拿了画笔,又取出了胭脂膏,她在胭脂膏上轻点了几下,然后认认真真地在紫嫣的眉心处画了起来。 半响后,小雅笑着道:“夫人,您看看。” 铜镜中,那眉心处原本深暗色的紫红结痂,在小雅的一番描绘下,俨然变成了一朵粉红色的梅花,娇艳欲滴。 小雅没想到夫人画上这梅花,简直比从前还要美,声音里掩饰不住地喜悦,连连称奇道:“夫人,您真是太美了!以后小雅每日都为您画梅花,好不好?” 莫紫嫣的心头蓦然一动:“你说什么?” 小雅有些惊诧,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引得夫人想起什么伤心事,她小声重复了一遍:“小雅以后……每日为夫人画梅花。” 莫紫嫣倏地站起身,眸中闪过一抹久违的灵动光晕:“小雅,快去找一卷长的羊皮来,还有笔墨。” 小雅见夫人这样急切,也顾不上多想,便去准备东西。 待那些东西置办齐全,莫紫嫣便坐在案几前,静静地画了起来。 天边流金。 一抹绚烂的光媚,从窗棂里温温飒飒地透了进来,映射在了案几上那幅画的中心点。不知是望着那画中的人儿,让女人回到了往日温甜的记忆,还是这幅惟妙惟肖的佳作,能为她增添几分胜算。 多年不画,还好,她的画技并无生疏,她终于安心地笑了笑。 她又吩咐小雅,去请空灵子。 只半柱香的功夫,空灵子以‘为皇后诊脉’的名义顺利进入皇后寝殿,小雅则出去把风。莫紫嫣便将那晾干的羊皮画卷了起来,请空灵子八百里加急代为送往“平成”的“白登山”,说是可以助皇帝平安脱险。 空灵子接过那卷羊皮画,明白事不宜迟,便即刻启程。 而此时,刘邦因轻敌,亲率汉军向北行进到“平城”时,被匈奴的冒顿单于率四十万精锐骑兵,包围于白登山。冒顿单于派出强兵,分扎在各个重要路口,截住汉兵的后援军。刘邦登上山头向四面眺望,只见四面八方都有匈奴的骑兵屯驻把守。 因为刘邦的轻敌,在他率骑兵最先到达平城时,此时汉军步兵还未完全赶到。冒顿单于见汉兵蜂拥赶来,便在白登山设下埋伏。 刘邦带领兵马一进入匈奴人设计好的包围陷阱后,冒顿单于便迅速指挥四十万匈奴大军,截住汉军步兵,将刘邦和骑军围困在白登山上,刘邦发现中计被包围后,组织突围,经过几次激烈战斗,始终无法成功突围。 刘邦骑在马背上,望着山下的火把攒动,密密麻麻如万千星火,他才明白,是自己的轻敌,误入了敌人的陷阱。 山下,陡然响起一串浑厚的笑声,似是在讥讽被困在山峰之巅的老皇帝。 “哈哈哈!大汉皇帝,你以为你是那西楚霸王,也有‘万夫不当’之勇吗?想从我匈奴大军的雄狮铁骑中突围出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说话之人,正是发动此次攻汉的匈奴最高统治者,“冒顿”单于。 刘邦垂首看着山下的冒顿,亦是大笑一声,他道:“冒顿单于,以汝之勇武,安能比项羽乎?想那项羽亦是败在朕的手下,我大汉铁蹄铮铮,待援军一到,必然将你的匈奴军踏平!若不想死,就趁早投降我大汉,朕尚且能饶你一命!” “大汉皇帝,你在说笑吧?”冒顿单于满脸的不屑,大声嗤笑道:“这世上,论兵法、论布阵、论勇武、没有了项羽,就不可能再有本单于的对手!你所说的援军?就是那韩信?本单于压根就没把那个懦夫放在眼里!你所有的出路和救援都已被本单于封死,莫说那韩信不敢来,就是他来了,也飞不进来!” 刘邦眉头渐渐蹙起,心里恨透了那个韩信。此前,他向楚国的下邳派出使者,让楚王韩信派兵增援晋阳,为的就是合兵一举将匈奴军消灭,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韩信的援兵始终未到。 望着四十万匈奴强兵,刘邦突然觉得难道是自己的末日要到了吗?他悔恨没有听从刘敬的建议,大意轻敌才中了匈奴人的埋伏。 之后,冒顿单于率领骑兵从四面进行围攻:匈奴骑兵西面的是清一色白马,东面是一色青马,北面是一色黑马,南面是一色红马,企图将汉军冲散。结果,这一次的激战,造成双方损失都很大,一直相持不下。 此时正值隆冬季节,白登山上更是严寒逼人,连日雨雪不断,被困山上的刘邦和将士们都冻得手脚发僵。在被围了三日三夜之后,粮食也快吃完了,汉军饥寒交迫,危在旦夕。汉军士兵不习惯北方的生活,冻伤者数众,其中冻掉手指头的就有十之二、三。 又四日,匈奴军将汉军整整围困了七天七夜,使汉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能相救。然而匈奴人,却也没能成功攻上白登山顶。 空灵子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七日的早上,赶到了白登山下,他偷偷潜入山上的汉营。 空灵子入帐见到陈平后,便将那幅画卷转交于陈平。 陈平听说皇后娘娘已然清醒,先是大为惊喜,待他接过那幅画后,打开一看,便又是蓦然一怔。 陈平望着那画中画着的两个绝世女子,竟是久久不语。 半响后,他问道:“娘娘还有其他话,请道长转达吗?” “娘娘说,陈大人智慧过人,见到这幅画,一定会明白她的用意。”空灵子回道。 陈平突然想起,此前派出的使者和细作,回来大都报告了一件事,冒顿单于对新娶的“阏氏[yānzhi]”(匈奴对“单于”正妻的称谓,如同大汉的“皇后”)十分宠爱,朝夕不离。 第286章 美人计,解白登 这次在山下扎营,冒顿单于经常和阏氏一起骑马进进出出,浅笑低语,情深意笃。 身为匈奴单于,冒顿虽能出奇制胜,可也不免被美色所惑。 陈平看着案几上摊开的画卷,这幅画里画的两个绝世女子,正是如今的大汉皇后莫紫嫣和虞姬,若其意是要献上美人,那么虞姬已经死了,所以断不可能是这个用意。 陈平略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莫紫嫣真正的用意。 清晨,雾色浓重,陈平向刘邦请示之后,便带着几名随从和几马车的贵重珠宝下山了。 他知道莫紫嫣已经醒过来,必然会在宫中遭遇更多的危险,下山前,他特意向刘邦提议派回一队人马保护皇后和太子的安全。刘邦便派樊哙手下的一名副将,率一千军返回栎阳皇宫,保护莫紫嫣和刘盈。 匈奴阏氏,听说有汉军的使者到访,乃是来谈“两国议和”,便在帐中召见了汉使。 “汉使陈平,拜见阏氏。”陈平一入帐,先是拱手施礼,而后又命人将珍奇珠宝打开,笑道:“大汉皇帝为表两国议和的诚意,愿将珍奇异宝献于大阏氏,并向匈奴单于献上我大汉的美人,望阏氏能在单于面前美言,成就两国交好。” 久居北部的匈奴大阏氏,何曾见过这中原的精致与华丽的珠宝首饰?此时,看到几箱子的奇珍异宝抬了进来,顿时笑逐颜开,可又听陈平说汉国要献出“美人”,陡然面色一暗。 匈奴阏氏冷冷地扫了陈平一眼,她漫步走到陈平面前,细细得端量了一番。 好半响,她突然媚笑一声,便转身背对着陈平,道:“美不美人本阏氏无兴趣,只是早就听说你们中原有两个绝世美男子,一是已故的西楚霸王项羽,传言说他能倾倒天下女人。二么,便是汉国的‘智囊’陈平……” 阏氏说着,又转身回来,媚眼如丝地看着陈平,娇声媚语里都斗转着风情:“本阏氏看你倒果真是个美男子,可你们大汉的美人,比得过本阏氏的美貌吗?” “这个……”陈平望了一眼阏氏,却迅即低下头,故意不作回答,一副不敢将实话说出来的为难相。 那阏氏见他半响不说话,果然就沉不住气,好奇地问道:“怎么……?” 陈平便示意一旁的随从将那幅美女图展开来。两名随从,将那副画卷平摊开来,展现在匈奴阏氏的面前。 陈平缓缓道:“这图上的两个女子,就是要献给贵国单于的美人,因两位美人目下不在军中,只能先将美人的画送过来。还请阏氏过目,不知能否入单于的眼?若是单于不喜欢,我大汉定再去寻来更美的美人献上。” 那画中所画的,正是两个美女沐浴图。两个绝色的女子,在玫瑰花瓣徜徉的浴池中沐浴,其中一个美人,手中轻拈着一片花瓣做出轻轻丢出的姿势,那美人的眉心中竟有一朵瑰丽的梅花含苞待放,衬得那眸中的风情旖旎无双,真可谓世间之绝色。 而另一个美人轻游浴海,好似在躲着对面那美人丢过来的花瓣,娇羞之态,最是楚楚动人。 饶是那阏氏有“匈奴第一美女”的美称,自认美艳绝伦,可看着这画中的两个美人,竟也自惭形秽,忍不住心生浓浓的妒意,暗骂这老天的不公,为何没有给自己中原女子的美貌。 原来莫紫嫣在画中所画得,正是她与虞姬初识时一起沐浴的那幅画面。 那阏氏的面色陡然一沉,眼角扬起一抹妒意,却突然很不自然地转了话题,问道:“这画中的两个美人,比起你们‘中原第一美人’,如何?” “敢问阏氏说的‘中原第一美人’,是……?”陈平装作有些迟疑地问道。 阏氏便冷笑一声:“陈大人素有大汉‘第一智囊’之称,又岂会不明白本阏氏的意思?听闻,你们‘中原第一美人’乃是昔日西楚霸王的王后,却被你们大汉皇帝抢了去,可真有此事?” 陈平微一顿住,旋即便是一声长叹,他连连摇头道:“唉,果然是红颜误国啊!吾皇就是为了当今皇后,才与项王兄弟决裂的……这画中的女子,连皇后娘娘那十分之一的美色都不及,那娘娘之美,又岂是昔妲己、褒姒之流可比的!” 那阏氏睁大双目,满脸的不可置信:“果真如此?天下竟有那等美色?” “却是如此,当年吾皇陛下初见皇后娘娘,便一见倾心,二人当下便订立婚约。奈何项王见到她后,硬是贪恋其美色,强行娶做自己的王后。阏氏既知项王乃中原第一美男子,又雄霸天下,什么样的美人他得不到?却独独痴情于此一女子。”陈平又是一声长叹:“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是单于见了,也要为她而兴兵天下啊……” 阏氏一听这话,眉头蓦然皱紧,双手紧紧纠缠在一起,冷冷地斥责道:“果然红颜就是祸水!想那项王一世英名,也被这祸水毁了!珠宝留下,美人我匈奴不需要!我堂堂匈奴,可不需要祸水!” 那阏氏说的义愤填膺,仿佛为那天下第一美男子的西楚霸王无限地扼腕痛惜,慨叹他爱错了人。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这阏氏曾从中原人手中得到过一副西楚霸王的画像。她第一眼看到项王的画像,就被画中霸气十足,又英武不凡的王者所倾倒,她曾暗自心道,如果她能成为这项王的女人,该有多好?凭她的美貌,她的智慧,她一定能帮助项王战胜刘邦! 陈平微微撇嘴,表示很为难:“这不好吧?敬献美人,是我大汉的诚意,若是没有这两个美人,单于怎肯休兵?” “哼!”阏氏收回神思,冷哼一声,便道:“你简直太小看本阏氏了!本阏氏在单于的心目中,就如同你们那什么祸水皇后在西楚霸王、和你们大汉皇帝心中的分量!” 那阏氏刚说完,旋即又觉得哪里不对,忙补充一句:“不过,本阏氏虽有美貌,却绝非祸水!单于正因娶了本阏氏,才能战无不胜!” 阏氏华丽的面上,闪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妒意。 “是,是,”陈平连连应着,拱手恭维道:“阏氏大家风范,必是匈奴国和单于的福星!” 就这样,陈平又将那幅画卷带回了白登山上的汉营。 阏氏心中明白,如果刘邦不能突围,这议和又谈不成的话,汉朝必然会将美女献给冒顿单于。到那时,她要受短暂的冷落不说,若是让冒顿知道那汉国皇后的美色远在这画中美人之上,他必是势在必得。 如果匈奴战胜了汉国,冒顿势必也要像项羽刘邦一样专宠那个祸水女人;如果匈奴败了,又岂有她的富贵荣华?! 故而,无论匈奴是胜是败,她匈奴大阏氏的地位必将不保,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于是,阏氏部署一番,找了几个亲信先对冒顿单于说:细作回报,汉国的韩信率几十万大军前来救援,一两日内便会赶到。 有了这番铺垫,阏氏便到冒顿的帐中,哭泣一番:“现下将汉朝皇帝困在山上,汉人怎么肯就此罢休?自然会拼死相救。就算单于打败了汉人,夺取了他们的城地,也可能会因水土不服,无法长住中原。万一灭不了汉帝,等韩信那几十万援兵一到,内外夹攻,那匈奴和单于都将身陷危难。你若有事,叫妾身如何独活?” 那阏氏哭得泪如雨下,呜呜咽咽地伤心极了。单于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搂住她,哄着道:“好了好了,我的美人,不会有那么严重的。” 阏氏一听这话,抽泣地更加厉害,桃花面上泣雨连连:“怎得不会?想那西楚霸王勇武,堪称世间无双,那秦朝多么强大,把我们匈奴人阻隔在长城以北多年,最终还不是都被那项羽灭了!可那项羽那么强大,最后他却又被那汉帝手下的韩信打败了……” 见冒顿半响不语,阏氏又道:“臣妾听说那汉国皇帝刘邦乃是有神明庇佑,当年被项羽困在彭城,本是必死无疑,却被一阵大风救了。如今,咱们在白登山上困了他七天,他都没死,想必是真的有神明护体。难不成单于,你真的要违背天命,跟天上的神明作对吗?” 冒顿单于一听这话,突然不寒而栗,他站起身,在大帐中不安地踱起步子,仔细咀嚼着阏氏这一番话。 “神明庇佑?神明庇佑……”冒顿转身走到阏氏面前,蹙眉道:“美人,你素来智慧过人,那你说说,本单于该如何?” 阏氏哽了哽嗓子,擦掉眼泪,便道:“与其与天作对,单于不如放他一条生路,以免以后有什么灾难降临到咱们匈奴头上。” 冒顿单于将信将疑,可是又怕真如阏氏所说,违背了天意,得到惩罚。且本来他与韩王信的部下王黄和赵利约定了会师的日期,但他们的军队到现在都没有按约前来,冒顿单于怀疑他们暗中同汉军有勾结,就采纳了阏氏的建议,打开包围圈的一角,给了汉军撤出的机会。 当天正值大雾,汉军拉满弓安上箭,从已经解除包围的一角,慢慢地攻出去,才得以脱险。 这一妙计,使得匈奴退兵,刘邦成功逃出重围,一场大难消于无形之中,白登之围被解。 第287章 君子如兰 一 汉军逃出匈奴人的包围,以及莫紫嫣清醒一事,都让刘邦为之大喜。 在汉军被匈奴军困于白登山上的时候,当陈平告诉刘邦“皇后娘娘醒来”的消息,他虽然也有一瞬间的喜悦,可当时身陷险境的老皇帝,已是命悬一线,那种惊喜很快就被巨大的危险和无助感吞没。 然而,当他得知皇后不但醒了,还派空灵子送来解救汉军脱险的妙计,那一刻的刘邦才真正是士气大振。 白登之围被解,莫紫嫣功不可没。此前因为她的失心疯,刘邦虽将她封做皇后,却始终没有举行册封大典。这次回宫,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住大汉皇帝封后的决心。 与此同时,刘邦在回栎阳宫的路上,为韩信迟迟不发出援兵、以至于害他差点在白登山断送性命之事耿耿于怀。他越想越气,有人趁机告发:韩信有谋反之心,故而才迟迟不肯出兵援救陛下。 刘邦闻言大怒,想要杀韩信。 然而,当初项羽自刎乌江,汉朝初见,刘邦夺了韩信的兵权,把他从齐王改封为楚王。如今想要杀他,刘邦一方面忌惮韩信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担心这样杀掉功臣会落下口实。陈平便献计让刘邦以“巡行”为由,装作去游览楚国名地“云梦泽”。 陈平提议,让刘邦在“陈州”之地会见各路诸侯。陈州,地处楚国西边界,韩信一旦接到皇帝出游的消息,在他的封地上,他必然会前来谒见天子。到时候,就可以将他抓起来,这样则可避免两军交战。 刘邦觉得此计甚妙,遂采用陈平的计策,告知天下诸侯:皇帝要出外巡视会见各国诸侯,通知诸侯们到陈州相会。 韩信接到汉国使者的诏书,知道皇上要来楚地。担心刘邦会清算他“未赴约攻打匈奴”一事,便与众臣商议对策。韩信的臣子们都觉得刘邦多疑,在其做“汉王”时,就夺过韩信的兵权,垓下灭掉西楚国后,又一次夺掉他的兵权,完全是忌惮他的实力,丝毫不念及他为大汉立下的赫赫战功。 韩信的臣子们,因而建议韩信起兵谋反。 然而,韩信却固执的认为自己并无犯罪,也无谋反之心,便想去谒见刘邦,将事情解释清楚。但其生性矛盾的性格,又怕此次赴会真如他的臣子所言,刘邦会以此来治他的罪,所以踟蹰不定。 这时,有人向韩信建议,皇帝素来忌惮西楚霸王,即使他死了,也不肯放过他的旧势力,才会派人全天下缉杀故楚国的旧将钟离昧和季布。钟离昧于两年前投奔韩信,如果韩信能杀了钟离昧,将他的人头献给皇上,皇上必定会相信韩信的忠心,也就不会再怀疑他有谋反之心了。 暗夜清冷。 一弯皎洁的月辉,为楚国下邳的楚王宫,镀了一层柔白色的戎装。 那圣洁的月色,美得凄迷,更将一袭淡青色长袍的男子,映得朗朗无双。在微微的酒熏之下,他幽幽吹响了手中的那管紫竹箫。 箫声婉约,似含着述之不尽的苦闷与无奈;却又那般凄美,仿佛对世间的什么,有着深深地眷恋。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一曲箫声奏毕,紧跟着是一串响亮的掌声。 那吹箫的男子,闻声旋身回眸。他长身而立,一张温润如璞的俊容,不经雕饰,却没有什么能掩饰他逸尘的丰采。那“君子兰”般淡然超凡的气雅,和朗朗双眸,正如他的一生那般光明、忠勇而坚毅。 那鼓掌之人亦是微醉,晃悠着身子朝着吹箫男子走了过去,顺手搭上了男子的肩:“箫声寄情,想不到昧兄的箫声吹得如此优美动听。” 钟离昧垂首淡淡一笑:“信兄莫笑,不过是闲来无事吹着玩的,比起项王可真是天地之差。” 钟离昧说完“项王”二字时,二人的面色便同时僵住。 不多时,二人又开始把酒言欢,回想着从初识到共同抗秦,到后来各为其主战场厮杀,再到如今的相聚,竟已是十年匆匆,弹指而过。 大汉得建后,韩信被刘邦封为“楚王”,西楚国灭,钟离昧投奔于韩信。这两年来,韩信特例,不许钟离昧称他为“大王”,二人便仍以兄弟相称。 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曾经的君王,知己,亲人,兄弟,或分离,或故去…… 太多的生离死别,淡漠了人间的悲喜。然而住在心间的人,每每想起,总会牵起心底最深的记挂。 钟离昧与韩信脸颊双双染上泛红醉意,二人竟同时想到多年前彭城的那个夜晚。 那日与今日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一样同在楚地,一样的两人,一样的风清月明,一样的把酒言欢。所不同的是,彼时是在钟离昧的将军府上,还不同的是,彼时的韩信酒醉之时,眼眸和心底一片混沌…… 而今日,他脸上醉了,眼睛和心底却是一片清明。 更不同的是,当年钟离昧是在帮他,今日,他韩信却是…… 想到这儿,韩信黑眸不禁雾气氤氲,眼白泛红。 只是钟离昧全然交托信任,未曾察觉韩信情绪上的变化,依旧肆意享受着一场酒醉之后,身体和心底的麻木带来的片刻宁静。 良久,韩信用力抬了抬那因为微醉而紧皱的双眉,低声道:“昧兄,皇上可能要杀我……” 钟离昧一怔,聪慧如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却没想到,刘邦动手这样快:“刘邦要杀你?你为他打下大汉江山,他竟要杀你?” 韩信苦笑着摇一摇头:“此前皇上出征匈奴,向我调兵,我没有出兵相救,以至他被围困白登山差点死在匈奴人手中……可那,并非是我不想出兵,是因为我无兵可出啊……” 韩信举起一樽酒,仰头一饮而尽,酒入喉咙,仿佛有无尽的苦涩穿肠而过:“垓下之战结束后,皇上就夺了我的兵权,又把我的封地从齐国改封到了楚国。楚国,那是项王的天下,楚国百姓都对我深恶痛绝,你也看到了,我在楚国根本征不到多少兵卒……” “呵……”钟离昧冷笑一声,仿佛如韩信这样的大汉“功臣”,能有今日的结局,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当年夫人早就预言过:狡兔死,猎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项王已去,刘邦又怎么会留下对他有威胁的人?! 第288章 君子如兰 二 “……狡兔死,走狗烹,夫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不是么?”钟离昧的目光凝定在悲伤的楚王脸上,缓缓沉声道:“昔年鸿门宴上,夫人便提醒过张良,他大概是领教到了刘邦的卑鄙,如今已淡出朝野。信兄自己选的这条路,又何必难过?” 韩信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他明白钟离昧的话,是在暗示他的咎由自取。是啊,他是咎由自取,可是他如何能不难过?他违背了与莫紫嫣当年的约定,他战胜了纵横天下的西楚霸王,然而今日的一切,却远远不是他所梦想的那样…… 韩信的声音越发哽塞:“我不明白,更不甘心!我一腔忠诚,难道就真得连一家犬都不如吗?我虽未出兵,然而我让人对匈奴放出风去,说我‘韩信手下有几十万大军,必然能让匈奴逃无可逃’。可那只不过是吓唬冒顿和匈奴人的虚张声势,皇帝如何能以为我手握重兵还不去救他?我未出征匈奴,是怕带这区区几万兵前去,会让那冒顿看出破绽啊!” “信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刘邦要杀你,还会真的等到你犯错吗?如同小人要与你绝交,又岂会真的需要理由?” 钟离昧走过去,握住韩信的肩膀,认真而严肃地道:“起兵吧,钟离昧愿助你一臂之力!这里是楚地,只要我们起兵反汉,楚地的百姓一定会为了项王重拾武器!楚人骁勇,加上你的军事才能,咱们必然能推翻刘邦那个狗皇帝!” 这两年来,钟离昧无日无刻过得安心,他留下一条命,他回到楚国的故土投奔韩信,就是要为项王报仇!还有夫人,那是项王最后的交托!项王视他为知己兄弟,交托了一生的信任,身为人臣,又岂能有负他那般倚重的信任?! 当韩信被刘邦夺去兵权,由齐地改封到楚地,钟离昧就已料想到今日的局面。刘邦绝不仅仅是要削除韩信的兵权,而是早已心存亡他之心,只不过大汉天下初建,刘邦碍于韩信为汉国立下的首功,担心除掉他势必会引发天下人的不满及其他诸侯的反心,更有违他辛苦营造的“明君圣主”的形象。 所以,刘邦做了个十分聪明,又十分阴险的过度。他把韩信的封地,改封到楚国。 项王之死,楚人与汉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楚人忠义,最痛恨的当属韩信对楚国和项王的背叛!刘邦将韩信封为楚王,等于让他永无翻身之地,楚人势必把亡国亡君之仇记在韩信身上!恨不能碎尸万段! 只是,这两年来,韩信虽整日郁郁寡欢,却从不深入去想刘邦的真正动机,钟离昧也便不好多说什么,只由着他自己去悟。 然而这两年间,钟离昧私下招兵买马,暗暗部署一切。楚人拥戴项王,更从不缺少凝聚力,当年项王能集结江东男儿灭秦,如今钟离昧暗中部署为项王报仇灭汉,楚人几乎一呼而全国应! 这一天,钟离昧实在等的太久了!为项王复仇,为楚国复仇! 月辉洒下一地光华,墨空中有朦胧的云朵,将神秘的苍穹与平凡的世间隔离。亦如这普天之下的凡人,无法参透天机,甚至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 韩信仰头望着站在面前的高大男子,君子如兰,大概就是说的钟离昧这样的男子吧? 韩信心底深处突然涌起莫名的感动,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说:“兄弟,我们出兵!” 可他紧紧地咬住牙关,终究没有说出那句深埋心底的感动,他垂下头,将眼底的湿意隐藏,却良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韩信的齿间艰难地磨出了几个字:“昧,皇上,他要的,是你的人头……” “……” 月光下,长身而立的青袍男子,听闻此言,温暖的手不禁从韩信冰冷的肩膀上滑落下来,男子的眉头轻轻地蹙了蹙。他几乎不愿意相信,身为天下名将的自己,与生俱来的绝佳听力。 钟离昧不是不相信刘邦的狠毒,而是不愿相信韩信口中那低沉却无比肯定的语气。韩信并非是在告诉他刘邦的态度,而是在告诉他自己的态度。 是的,韩信是在向他索取,索取他的项上人头。 直到此时,钟离昧才意识到,为何今日他入楚王宫殿时,宫中禁卫比往日多了几倍,原来韩信是怕向他索要人头不给,他会逃跑。 “哈哈哈哈!”钟离昧淡然地走到凉亭下,拿起玉石桌上的一壶酒,自斟一樽,一饮而尽。 “对不住了,兄弟……”坐在石阶上的韩信,声音有些发抖,他的头沉重地埋在了自己的双腿间,不敢再对上青衣男子的目光。 “原谅我……” 眼泪从双腿的缝隙中,“吧嗒吧嗒”掉落在台阶上。韩信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能那么卑鄙,那么龌龊的就说出那句话。 “呵……”半响后,钟离昧冷笑一声,眼眸中一片彻底的凄寒,彻底的失望,他冷冷地道:“韩信,你不止迂腐!更是个懦夫!” “不错,我韩信就是个懦夫……!”韩信腾然站起来,向着西南的方向走了几步,那里是两年前西楚霸王自刎乌江的方向:“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懦夫!三年前,我若听了皇后娘娘的话,三足鼎立,项王不会死,我亦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钟离昧上前,一把揪住韩信的衣领,一字一顿地纠正对方的措辞:“她不是你的皇后娘娘,她是我楚国的王夫人,她永远都是西楚霸王的夫人!刘邦那狗贼,他不配!” “哈哈哈!”韩信大笑一声,然而那笑里却隐藏了太多的无奈,他摇头道:“人言夫人之智胜过‘大汉四杰’,那又能如何?夫人不是一样逃脱不了宿命的安排?如今成了大汉的皇后吗?不管你愿不愿意,承不承认,接不接受,事实终究是事实!无可更改!” 是啊,韩信这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是,连莫紫嫣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去改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钟离昧笑得震天动地。 男人爽朗的笑声,响彻在楚王宫的上空,在这寂静的暗夜,显得那样与众不同。有那样明媚的光芒,闪烁在他的脸上,穿透黑暗的束缚,他仿佛在嘲笑这冰冷的世界,却更是在嘲笑这尘世中,冰冷的人心…… “大王要我人头,又有何难?拿去便是!”钟离昧举起一樽酒,豪饮而下,他忽地将那酒樽掷在地上,冷冷地看向韩信: “刘邦之所以不敢动大王,不过是因为钟离昧在大王这里,钟离昧虽是败军之将,却能征得楚地的全部民心,能为大王举兵反汉!然,钟离昧一死,只怕大王您在这楚国,一无兵卒,二无民心,又何以抗汉?钟离昧死又何惧?只怕钟离昧死后,大王未必如愿,能安享太平日子。” 韩信缓缓地抬头,望着钟离昧的目光,有说不出的复杂,也许钟离昧说的是对的,然而……他却没有反抗的勇气。 韩信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做犯上作乱的谋逆之臣……” “好!钟离昧必成全大王!”钟离昧寒笑一声,旋即道:“有三件事,想拜托大王。” 韩信沉重地点着头,说道:“你说,只要韩信能做到的,必然全力以赴!” 钟离昧仰面望天,看着方才韩信看过的西南的方向……乌江,那是项王最后自刎的地方,他当年奉项王命去汉营救夫人,却发现夫人逃出汉营,他又转而奔向乌江,却终是晚了一步。 钟离昧坚毅的黑眸渐渐湿润,渐渐迷离,不知是辣酒弥漫喉咙的痛楚,还是心底的不甘心,苍凉的声音渐渐艰涩。 他缓缓沉声道:“第一,每年项王的祭日,代我上柱香;第二,我曾答应过项王,会好好守护夫人,如今是做不到了,希望大王您能在日后,多多帮助她;第三……” 钟离昧垂首看着手中的紫竹箫,眉心一点一点沉重地蹙起:“这管箫……请帮我转交给小雅姑娘,我没什么好留给她的,就把这紫竹箫送给她做个念想吧,希望她好好保重……” 韩信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支紫竹箫,他不敢去看钟离昧的眼睛。 “大王,兄弟我,愿这颗项上人头,能让你如愿以偿!保重了……” 长剑划破空气的那一刻,那个傲然挺立于世的男子,那个不染尘埃的男子,缓缓地倒下。 月影偏斜,将那墨色映得苍白凄凉。 一样的夜晚,却是不一样的心境,当年的钟离昧,与韩信把酒言欢,是为了救他一命。 而今晚的韩信,与钟离昧推杯换盏,却是为了要取其性命。 寒冬里幽冷的风吹来,无情地掠过树上的叶子,顷刻间,“唰唰”的响声,伴随的是打落了一地的枯叶。 满殿的落叶,竟是被那满地的血红色,染了一层触目的红。韩信悲恸地俯下身,将一片叶子拾了起来,月光下,那叶子上的红光,灼痛了他的双目。 良久,他无力地唤道:“来人……” 远处的侍卫闻声而至,拱手道:“大王有何吩咐?” 他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地上男人那熟悉的身躯,他缓缓地道:“取下钟离昧的人头,将其尸体……厚葬!” 第289章 比从前更美 英雄的白骨堆砌出楚国的山河,一寸一土皆为忠义,楚国的上空有阴云不散。 在得知大汉天子要巡游楚国之时,楚地百姓皆聚众在街头巷尾,表达着他们强烈的抗议和反对。 他们是这世上最卑微与贫贱的人,然而楚人的天性,让他们拥有这世上最高贵与忠义的品格。 楚王韩信一早派出军队镇压清道,严重闹事者甚至被关进大牢。他早早便率领亲信随从迎候在道路两侧,等待谒见大汉天子。 皇家的金銮马车由八匹白马开路,仪仗队护送着皇帝抵达了“陈州”。 韩信当先跪在地上,身后楚国的文武大臣全部跪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车轿的帘子被侍者掀起,车内的帝王双手拢袖,端坐于内,他一身黑色的华服,上镶金色龙纹,头戴帝王冠冕,长长的流苏遮住他的眉眼,让人不辨神色。 “韩信,”车上的男人缓缓开口:“你的子民,似乎不太欢迎朕!” “臣,惶恐。”韩信赶忙暗示一旁的侍者将木匣子呈给他,他接过木匣子,而后双手捧上,恭谨回道:“楚地的子民乃是被昔日的项王部下钟离昧所蛊惑,臣已将聚众闹事者关押,将钟离昧正法,取起首级以儆效尤。” 刘邦的仆从上前接过木匣子,刘邦淡淡看了一眼被打开的木匣子,果然是钟离昧的人头。 他默然看着跪在路中央的韩信半响,最后却挥一挥手。 乍然间,早已埋伏好的武士从四处腾然窜出,毫无准备的韩信,转眼便已被捆绑起来。 韩信的手上被套上刑具,脚上带着镣铐,被皇帝下命投入了仪仗队后面的囚车之上。 “哈哈哈!”韩信突然仰天大笑道:“果然如人所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这只愚蠢的犬,固当烹!” 刘邦从马车上下来,缓缓走到囚车的前面,他定定看着双手被缚的阶下之囚,冷冷地道:“你与项羽部下钟离昧,合谋反叛朕,故而朕两次向你调兵攻打匈奴,你拒不发兵,如今东窗事发,你便拿钟离昧的首级来诓骗朕。韩信,你当朕是妇孺少儿般无知可欺吗?!” 跪在地上的韩信默然半响,却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谋反?哈哈哈,谋反……谋反!” 韩信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良久,他举目望天,缓缓道:“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苍天啊,韩信忠义,或许只有你能懂吧!” 他真恨啊!他恨自己怎么就没有听从那‘项王夫人’的建议,没有听蒯彻的建议,没有听钟离昧的建议。到如今,那夫人得了失心疯,蒯彻也疯了,钟离昧也死了,而他却落得“谋反”的下场。 下一步,皇上就要拿他九族问斩了吧?! “哼!”刘邦冷笑一声:“是不是谋反,朕自会派人查实!” 刘邦命人严加看管韩信,转而上了马车,准备将韩信带回汉都。 回程的路上,刘邦收到丞相萧何派人从关中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昭,说:“长安的宫殿建好,陛下可以直接回新宫”。刘邦便命侍者传话萧何,先将后宫的妃嫔和朝廷的文臣迁入长安新都,他则从陈地直接回长安。 而就在萧何欲将后宫嫔妃,先行转至长安新宫的前一夜,戚夫人派出杀手潜入莫紫嫣的皇后寝殿,于暗夜行刺紫嫣和刘盈。幸好被小雅和樊哙的副将及时发现,才得以脱险,而那刺客被抓后,便咬舌自尽,未留一点证据。 汉七年,二月(公元前200年)。 刘邦亲征匈奴归来,直接回了长安的新宫。那座新的宫殿,是在秦朝“兴乐宫”的基础上增扩而成。北墙依渭水而建,南墙也依原有的宫墙新建而成。 刘邦为长安的新宫,取名为“未央宫”。 多年以前,他在会稽郡看到秦始皇游览的辒辌车,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帝国“仪仗队”,彼时的刘邦曾慨叹“大丈夫当如是”。 六年前,他入关中,入咸阳,入“秦宫”,当他第一次看到大秦帝国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时,第一次坐上那象征着世间最高权利的秦皇“宝座”时,那种震撼,便深深触动着他。若不是因为心中有着那两个最强大的信念:“天下”和他心中的那个“女人”,也不可能支撑着他经受住所有的失败。 如今,这“未央宫”实现了他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梦想! 刘邦驱马直入宫门,一众文武群臣,早已跪在前殿的广场上迎接着帝王的凯旋而归。 他翻身下马,一眼就看到为首的第一排女眷中,最中间的那一抹丽影。女人披着藕紫色的大氅,如雪一般纯净的面庞,跪在一众女眷的中央,很是夺目。 随着视野越来越清晰,刘邦的心也越来越狂热。 “嫣儿……”他几乎是完全不顾及众人的目光,几步就向着女人的方向奔了过去。 莫紫嫣躬身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他一把将她拉起来,紧紧地拥入怀中:“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陛下,大臣们都看着呢。”她淡淡回了一句,便抽身出来。 而伫立在一旁,形同木人的戚夫人和韩氏,显然还未从早上初见莫紫嫣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二人怔在原地,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怎么仿佛一瞬间,那个疯女人就醒了呢? 刘邦初见紫嫣,被她清醒的事实开心得将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抛诸脑后。若非萧何提醒,还有大典未完,他真想立刻就带着女人回寝殿。 “迁都”,“祭天”,“拜祖”的仪式在半日内终于举行完毕。而在这个过程中,多次走神的刘邦,目光似乎一直不离开身边的女人。有太多的惊喜,仿佛比今日的国之大事更让他心旷神怡。 待重臣一一退下,刘邦在一众嫔妃嫉妒的目光中,牵起莫紫嫣的手,回到未央宫的皇帝寝殿——宣室殿。 两年多来,这是男人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女人。他竟惊讶地发现,被世人称作无情的“岁月”,却仿佛格外的眷顾这个女人的容颜,不但留住了她的青春美貌,还为她的眉心留下了一朵旖旎的风姿,让她的绝世美貌,傲然不衰。 她,竟是比从前更美了。 刘邦当然不会知道,他今日所看到的、所贪恋的这份绝世风姿,是因为戚夫人在女人身上下了怎样的毒手! 若非空灵子的“华泫丹”相救,莫说留下这一朵形如梅花的风采,她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即使勉强活下去,也会留下无比丑陋的疤痕。若真是那样,这个男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是的,华泫丹虽然不能让人长生不死,却是世间独一无二永固青春的秘药,它能让服用过的人,在七年之内,一点点将容颜逆转,直至返回到其二十岁的容颜便定格,从此青春不老。 而因为小雅每日在紫嫣的眉心处,那五个点状的伤口上画“梅花”,久而久之,那粉红的色渍便顺着伤口渐渐渗入肌肤,在华泫丹的神奇作用下,那五个点,便真得自然得连接成一朵嫣粉色的“梅花”。 “嫣儿,你知道吗?朕被匈奴围困在白登山的时候,曾绝望地以为那会是朕的末日,可陈平却带来一幅画,他告诉朕那画是你画的,他说你醒了。朕当时根本不敢相信,还以为那是他安慰朕的谎言,没想到……朕真的没想到……” 男人说着便托起她纤柔娇嫩的玉手,放在自己的唇边,长长的胡子不停地摩挲着女人娇嫩的手,他道:“谢天谢地,谢祖宗庇佑,朕的嫣儿,终于醒了……” “陛下……陛下的的确确是要感谢上苍。”莫紫嫣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来,便伸手去拿那案几上摆放着的新鲜的红果,她用小刀轻轻削下一小块,随即送入了刘邦的口中。 她继续切着红果,边切边说道:“臣妾在昏迷的时候,有一天夜晚,突然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位神女踩着七彩祥云而来,那神女告诉臣妾,陛下在白登山有难,让臣妾去找虞姬妹妹,一起去救陛下。神女说完,便又踩着那七彩祥云飘走了。” “哦?”刘邦讶然听着女人的叙述,问道:“竟有此梦?” “臣妾因为担心陛下,便在梦中拼命挣扎,再后来臣妾就醒了。”莫紫嫣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道:“陛下,若无神女相救,若非上苍相救,臣妾的病怎么会好?又如何能作画来救陛下?陛下有神明庇佑,难道不该好好感谢上苍吗?” 这是当年魏王要娶虞姬时,在紫嫣的强烈干预和阻止下,陈平为魏王的退婚,编过的“神女托梦”。莫紫嫣便用在此时,好让刘邦相信她的清醒是上苍的点化,同时,她还要用这个梦,继续她的复仇计划。 “嗯,”刘邦赞同地点着头:“可嫣儿,如何会画那样的一幅画呢?” 莫紫嫣颌首道:“臣妾醒来后,想起神女所说,虞姬妹妹能救陛下,可是妹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臣妾便领会了神女的意思,将臣妾和虞姬的容貌画了下来,请空灵子道长带去白登山。” 第290章 皇后之威 一 “嫣儿,你果真是朕的福星!”刘邦一把拥住女人,连连道:“更是我大汉的福星!” 莫紫嫣这一番话,自然让刘邦对她的“梦”中之说,深信不疑。 因为紫嫣本曾是得了疯病之人,就连宫中太医和空灵子都对她的“疯病”束手无策。若非真有神女托梦,她又怎么会清醒?怎么会知道他被困白登山?若非神女托梦,她又怎能想到那个救他出围困的美人计? 所以,定是神明庇佑,将她救醒,也定是神明指引她如何救自己脱险。不但如此,这件事情让刘邦认为,上天定是厚待他,不但治好了紫嫣的病,还让紫嫣爱上了他,不然她应该希望他死在匈奴人的手里,断然不会献计救他。 “陛下能得救,除了要感谢神明庇护,还要感谢虞姬妹妹,臣妾想为妹妹重修墓地。”莫紫嫣道。 “那是一定,一定!朕明日就派人去东城郡将虞姬的墓地翻修。”刘邦拥住怀中的女人,笃定地道:“朕还要正式册封你为皇后,举行册封大典。朕要让你享受这天下的荣华富贵!” 她被他紧紧拥着,伏在他的背上,眸中却迸发出一片彻骨的冰寒,隐没在男人的背后。 她心中冷笑:“荣华富贵”?她何曾在乎过荣华富贵?然而这“大汉皇后”的名衔,她却要定了!因为她要权利!她要能让自己在这大汉的天下,在这未央宫中长久立足的权利!只有拥有权利,才能帮她为她的丈夫复仇! 男人的声音缓缓出口:“朕今日将前宫赐名为‘未央宫’,朕准备将后宫命名为‘长乐宫’。你的身子虚弱,经不得虚寒,朕之前吩咐萧何让他为你建一座温暖的寝殿,朕连名字都想好了,叫椒房殿。” 椒房殿,乃是用花椒和泥涂抹在墙壁上,到了冬天,四壁发暖,防寒效果极佳。 刘邦轻轻松开怀中的女人,认真而严肃地看着她,说道:“长乐宫,椒房殿,朕要让你永远健康,永远快乐的做朕的皇后。” 快乐?从她的丈夫,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刻起,“快乐”就已经将她永远地抛弃!封死心中的女人,所有的快乐都已经随着她的男人埋葬在了乌江岸边,也只有那个“报仇”的信念,才能支撑她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 大地回暖,万物复苏。 长乐宫的御花园中开满了各种应季的花朵,姹紫嫣红,团团簇簇,争奇斗艳。 满园的□□,吐艳芬芳,让徜徉在花海中的人,都心情大好。 刘邦在御花园中踱着步子,陈平在身后陪伴圣驾。 大汉建立之初,刘邦便开始对一些功臣产生种种猜忌,常常向张良询问如何防止他们的谋反之心?而让张良也一点点看清这个天子的真面目,他突然想起当年在鸿门宴莫紫嫣对他的提醒。未免累及祸事,张良便借口身体不适而渐渐淡出朝野,可谓功成身退。 而萧何这几年都在忙着铸造新的宫殿,和国家的内政建设。如今,刘邦身边真正能出谋划策的,就只剩下陈平。 刘邦搓着掌心,垂眸看着御花园的假山下那池塘中欢游的鱼儿,说道:“陈平,两年前你所提议的那个方案,如今可以用了。” 陈平微一迟疑,迟疑道:“不知陛下所指的是?” 刘邦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也并未因着智囊短暂的记忆失灵而恼怒,他今日的心情的确很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立嫣儿为皇后。” 陈平旋即便心领神会,拱手应道:“臣明白了,这便着手去办。” 十日后,长乐宫里的两个老嬷嬷带着宫廷衣师,为莫紫嫣送来了皇后的凤袍和金足鞋。 正午的阳光充足,长乐宫的椒房殿内,即使是白日也都是灯火大盛,无不彰显出皇家的奢华之气。 待那两个老嬷嬷将明金黄色的蚕衣衣袍展开,那上面的图案赫然显现,莫紫嫣的心底便是蓦然一剜。 那正是“百鸟朝凰”图,在偌大的长乐宫的寝殿中,那炫目的明金黄色,和那栩栩如生的“飞凰”是那样的夺人眼球,却也是那样地刺痛着她的心底深处,那一处最无法言明的沉痛。 那曾是多年以前,她们还在霸王宫的时候,她的妹妹虞姬为她亲手做的紫色寿服,然而虞姬的手艺,却远比这汉宫的宫廷御用衣师的手艺还要精湛更多。 如今,她竟要穿着这同样的“百鸟朝凰”服,被册封为大汉的皇后,而她的妹妹却永远地躺在了冰冷的地下…… 虞儿…… 她每每想起,就会揪心地疼。从当年参加了“东城之战”的那些汉军口中了解到的情况,让她一点点拼凑出了虞姬自刎的全过程。 虞儿啊,那是莫紫嫣今生唯一觉得愧对的人,虞儿爱了项王一生,最后却是那样的死去…… 还有她的夫君,她听说,在他自刎乌江后,那些汉军竟是还不肯放过他的身体,残忍地将他分尸五块儿,以至身首异处…… 然而她如今却只能做到将虞姬的墓地翻修,却不能为项王做任何的一件事情。刘邦在建汉之初,就派人守护秦始皇和义帝的坟墓,甚至就连陈胜的墓地,也有人常年驻守。可是她的夫君,却连一块像样的坟地都没有。 每每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会万箭穿痛,又怎能不让她发狂地恨?…… 这日午后,天气大好。 王福栓命几个小太监将龙纹床榻搬了出来,莫紫嫣悠然地坐在椒房殿外晒着太阳,小雅和一众小宫女在一旁陪侍着。 这椒房殿的太监总管,依然是王褔栓。 从莫紫嫣清醒过来之后,也知道王褔栓从前做的那些事情,但她了解到王褔栓本性并不坏。只是当初碍于戚夫人在后宫的一手遮天,也必然要趋炎附势。 这些年,她看多了人性凉薄,如宫中这样做错一点事情,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的炼狱之地,王褔栓当日所为,她也可以理解。何况,现如今的王褔栓已经知错能改。 “娘娘,是戚夫人。”小雅几步走上前来说道。 莫紫嫣一抬头,果然就看到了东永巷门口也正在散步的戚夫人,身后跟着韩氏和一众宫女。 来得正好,女人心道:有些旧账,的确是该好好的算一算了。 第291章 皇后之威 二 戚夫人似乎也同时看到了莫紫嫣,便有转身回寝殿的打算。 只是,今日的大汉皇后,显然并不想给对方逃脱的机会。 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的“椒房殿”,就属戚夫人的“东永巷”居住环境最好,自然可见戚夫人在刘邦心中的地位,仅次于莫紫嫣。 她就要被立后了,不是么? 那么,总要有一个人,先试试这后宫的宫规;总要让人知道,她,莫紫嫣,才是这大汉后宫,唯一的女主人! “王褔栓,”莫紫嫣唤了一声,就见身后的王褔栓快步走上前来,躬身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莫紫嫣淡淡做了个手势,王褔栓马上心领神会,当即明白地道了声:“奴才这就去。” 小雅在旁边的香炉里,点燃了一柱檀香。 王褔栓领着几个小太监出了椒房殿,便直朝着戚夫人的方向走过去,戚夫人正欲转身回自己的宫殿,却被王福栓快步上前拦了住。 王福栓身子微躬:“戚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本想躲过去的戚夫人与韩氏,暗道来者不善,二人踟蹰不前,互相交换着眼神,韩氏便走上前去笑着道:“王总管啊,皇后娘娘找我家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吗?” 王福栓一甩手中的拂尘,万千白丝抖动在韩氏的面前,骄阳映衬下,直晃得人眼晕,韩氏不禁撇撇嘴一个后退。 就见王福栓双手高举抱拳,冷声地道:“皇后娘娘圣意,岂是你我奴才可以揣度的?” 韩氏闻言,整个人表情都很僵硬。 戚夫人抬头看了看火热的日头,娇喘地道:“本宫散步有些热了,回去换身衣服,再去见皇后吧。” 这边王褔栓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他垂首看着地面,平静地道:“夫人,奴才认为您还是快点去吧,让皇后娘娘等太久了,可不太好。” “你!”戚夫人狠狠地瞪了王褔栓一眼,心道你是个什么狗东西,还真是一人得势,鸡犬升天!想当初,在我面前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如今主人得势就敢这么对我说话,等本宫翻身之日,必要整死你! 虽说戚夫人心里是这样咬牙切齿地恨,可脚下却不得不向椒房殿的方向,缓慢地迈出步子。 椒房殿的前院中,女人闭着双眸,倚靠在龙凤云纹的座塌上,单手支在温暖的狐皮垫子上,蝶翼一般的睫毛在白皙的面庞投下好看的剪影。她仿佛睡着了一般,面色安详,暖暖的阳光,投在她一身鹅黄的薄纱上,有明媚的美。 戚夫人与韩氏走进殿的时候,看到女人安睡的一幕,竟不知该不该请安。 二人就在阳光下很不情愿地站了许久,戚夫人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不耐烦。 良久,座塌上的女人依旧悠然阖目,只是轻启朱唇,缓缓开口:“这后宫的规矩想来要重新立了,否则嫔妃和奴才们看到本宫,都不知道行礼了。” 戚夫人和韩氏闻言,急忙躬身行礼道: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戚夫人身后的宫女呼啦啦跪了一片,戚夫人与韩氏行礼之后,却半响等不到莫紫嫣的回复,二人只能保持这个请安的姿势不敢动,从前恃宠而骄的戚夫人哪里受过这般委屈?身体都快要失去平衡了。 韩氏看着戚夫人咬牙坚持的模样,连忙跪地请求道:“皇后娘娘恕罪,方才戚夫人想跟您请安,又怕惊扰您的睡梦,这才……” “哦?怎么本宫睡着了吗?”莫紫嫣慵懒地坐起身子,软软地靠在软榻上,有眼力价的侍女便将不烫不凉的茶水奉上,女人轻呷一口,而后淡淡看了一眼王福栓,问道:“王总管,本宫让你去把戚夫人请过来,戚夫人不是就在近处,你是请了多久?” 王福栓赶忙躬身回道:“皇后娘娘恕罪,您一吩咐完,奴才就去请戚夫人了,哪知,哪知……” 椒房殿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王福栓这“哪知”之后的话,是暗指戚夫人走得太慢了。 莫紫嫣用茶盖过滤着茶叶,也不抬眼,淡淡道:“戚夫人,王总管说的什么?他声音太小,你给本宫重复一遍。” 戚夫人直觉得后背发麻,这分明是让她自己重复自己的过错,她不自觉地瞟向跪在侧后方的韩氏,暗示韩氏为自己解围。 韩氏便只能硬着头皮,代为回道:“回禀皇后娘娘,这实在是因为东永巷离娘娘的椒房殿路程太长了,才让娘娘您久等了。” “王福栓,方才戚夫人从东永巷走到椒房殿,用时多久?”莫紫嫣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让人难揣她的心意。 王福栓看了看香炉里的檀香,躬身回道:“回娘娘,夫人用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嗯。”莫紫嫣淡淡嗯了一声,便道:“小雅,你从椒房殿走到东永巷,再走回来。” “诺。”小雅依言走出椒房殿,一旁的侍女却为香炉里重新换上一柱新的檀香,戚夫人顿觉不妙,额上冷汗直冒。 小雅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走这一个来回,也不过只燃烧了整支香的四分之一。 这么一对比,小雅来回的速度,比戚夫人单程从东永巷到椒房殿的用时还要上几倍的时间。 莫紫嫣瞥了一眼那香的方向,声道:“让本宫顶着这正午的日头等了那么久,戚夫人,还真是有心呐!” 戚夫人心中一惊,连忙垂首道:“臣妾不敢。” “那就是说,本宫的椒房殿,离你的东永巷,很远了?” 戚夫人蹙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回答,韩氏便道:“皇后娘娘,夫人最近身体不适……” “哪里来的奴才?这般不懂规矩!主子还未答话,也轮得到你跟皇后娘娘回话吗?” 小雅一句话说完,王福栓见皇后轻轻勾了勾手指,他便已然会意。 一串“噼里啪啦”的掌声乍然响起,只见太监总管王福栓撸起宽大的袖子,左一掌,右一掌,竟是左右同时开工,只片刻功夫,韩氏的脸颊红肿一片,疼得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戚夫人偷偷看向莫紫嫣,对方的样子是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吓得跪在地上,支吾半天刚想开口为韩氏求情,却见软榻上的女人轻轻挥了挥手,王福栓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 正当众人都以为皇后这是要放过韩氏的时候,却听高高在上的女人不疾不徐地道:“王总管可是本宫这椒房殿的得力助手,若是打坏了手还怎么帮本宫做事,去取笞板来,帮戚夫人好好□□□□这不懂规矩的奴才。” “诺。”就有小太监领命退下,不一会就取来了笞板。 戚夫人和韩氏吓得大怔,这笞邢打在身上可远比掌嘴可怕的多,通常这样的刑罚下来,人的半条命也就没了。 “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韩氏匍匐在地上,连连求饶。 莫紫嫣看也不看主仆二人,扬手一挥,两名太监就将韩氏抬到了板凳上,重重的笞板,一板一板打在韩氏的屁股和腿上,每一板落下,都伴随着韩氏撕心裂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从最初的求饶,到后来的声若蚊蝇,皮开肉绽的韩氏,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任何声音。 一旁的戚夫人,膝行到莫紫嫣面前,不住地在她脚下磕头求饶:“皇后娘娘,都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有眼无珠,没有看到娘娘,才让娘娘等了这么许久,请娘娘开恩,不要再打了,表姐她真的受不了的,再打她会死的……” 莫紫嫣见打得也差不多了,便扬手制止了小太监的笞刑。 她垂眸冷冷看着跪在面前的戚夫人,缓缓地道:“有眼无珠?那要这眼睛,还有何用?” 戚夫人心底大抖,越想她这语气越瘆人,却已听莫紫嫣淡淡地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拿刀子……” “诺。” 戚夫人瞬间惊悚:她这是要挖眼吗? 戚夫人吓得叩头求饶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不一会儿额头就磕出青紫一片,内侍拿着三种不同规格的短刀呈了上来,让莫紫嫣选。 女人看着托盘里的三种规格的刑具,很是认真地挑选着。她拿起其中一把最短的短刀,摇头道:“嗯,这把太短了,恐刑不彻底。” 她转而又拿起另一把最长的匕首,可她依然摇头道:“这把太长了,恐怕会连其它恶心的东西也一并取了出来。” “嗯!这把好,这把最好,不长不短,正正合适。”莫紫嫣边说着,便已将刀子交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拿着刀子向戚夫人走过去,便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戚夫人已是吓得昏厥过去。 莫紫嫣摇着头,喃喃道:“戚夫人中暑了,给她降降温。” 便有其他小侍卫,淋着两桶凉水来,朝着昏倒在地的戚夫人全身浇了下去。 “哗啦”一桶冷水浇下去,躺在地上全身浸湿的戚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围着的一众人,竟是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第292章 皇后之威 三 “夫人夫人,您可醒醒,您闭着眼睛,奴才不好行刑啊。”小太监道。 戚夫人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马上就没了,她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捂住双眼,哭求道:“皇后娘娘,求您饶恕臣妾吧,若是臣妾往日对您有不敬之处,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臣妾一定痛改前非,闭门悔过,再也不会让娘娘烦心。” “饶过你?”莫紫嫣站起身子,缓缓走向跪在地上的女人,冷冷地撇了她一眼,道:“我大汉初立,后宫宫规尚待完善,本宫统领后宫,若是就此饶过你,今后还如何惩戒其他犯过的嫔妃?还是拿你试试这刑罚是否可行,比较妥当。” “娘娘,娘娘……求您饶过奴才,饶过吧奴才,奴才愿为您做牛做马……做牛做马……”戚夫人已经吓得自称为奴才,全身颤抖,额上一片冷汗。 “哦?做牛做马?纵然你愿意做牛做马,可你这腿脚跟得上使唤吗?”莫紫嫣道。 “跟得上,跟得上,奴才一定为皇后娘娘做牛做马,以报答娘娘您的大恩大德。”戚夫人道。 “念在本宫封后大典之际,不宜开杀戒,本宫今日就开一次恩,对你从轻发落。”莫紫嫣道。 戚夫人匍匐在地,不住地磕头点地,回道:“臣妾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 “本宫看你今日见驾腿脚如此之慢,定是终日在那东永巷里窝坏了。你便从本宫的椒房殿,跑到未央宫的宫门前吧。跑不完三个来回不得停,若是戌时之前都还没完成三个来回,本宫可就要依照原来的刑罚处置。”莫紫嫣道。 众人心里无不错愕,从后宫的椒房殿到未央宫的宫门前,即便坐着马车,也要至少一个多时辰,戚夫人这一个来回最快也要两三个时辰。这三个来回就得是十多个时辰。 尽管如此,戚夫人也只想尽快逃出这地狱一般的椒房殿,一叠声的谢着恩,生怕女人此刻改变主意。 “还不滚?” 东永巷的婢女们搀扶着受惊的戚夫人和重伤昏迷的韩氏走出椒房殿。 戚夫人最终是跑了一个来回就已经昏倒,而且这一个来回她用了足足五个时辰。 最后由内侍报告莫紫嫣,莫紫嫣便改罚她每日午时,在椒房殿的宫门前,太阳地儿下跪两个时辰,连跪七日。 而且此话经由内侍传达给戚夫人的时候,还是满口的“皇后娘娘开恩,才如此从轻发落。” 戚夫人的侍女连忙跪谢,还打赏了传话的内侍。 就这样,戚夫人从第二日起便拖着散了架,并且感染了风寒的身子,在太阳地上跪着。 每每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后面总有皇后椒房殿的宫女,冷冷地叮嘱道:“若是身子跪得不够挺直,便要加重刑罚。” 戚夫人一听这话,因害怕再受重罚,一直咬牙坚持到第七日跪刑完毕,却终于在第七日之后,当心理防线松懈下来了之后一病不起。一连七日下来,几乎半条命都没了。 椒房殿内,小雅边铺着床榻,边道:“夫人,想当初那戚夫人和韩氏是怎么对您的?您眉心的伤都是拜她们所赐,今日给她们这番惩戒虽说是痛快了,可毕竟没能除掉她们,小雅怕她们以后还会再起邪念的。” “我知道。”莫紫嫣淡淡应了一声。 她岂会不知对方是祸端?但是那日之事,戚夫人并没有犯错,而是她在封后之前,故意给对方制造麻烦,也是给后宫所有女人的一个下马威。当日的事,她将对方的一点过错,给出这样的惩戒已然是强有力的震慑。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对付戚夫人,而是那些背叛项羽的人。 如果那日之事被有心之人无限夸大与诟病,她“封后”之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功亏一篑。毕竟,对于这汉宫中的许多人来说,她曾是项王的女人,是西楚霸王夫人的身份,对他们都是最大的忌讳。那些大汉的臣子们,无时不刻不想抓住她的把柄、不想要她的命。比如卢绾,比如夏侯婴,比如在乌江项王自刎后一剑刺入他腹心的灌婴…… 如果不是空灵子告诉她,刘邦在白登山命不该绝,她也不会利用那次机会,用“美人计”去营救她的仇人脱险,从而赢得对方的信任,也赢得这皇后的宝座。 她要报仇,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一点,比任何事都重要。 这几个月来,她越发地思念家人。 从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十一年了,从前为了帮助项羽改变命运,她顾不得其他,仿佛项羽是她人生中的唯一和使命。而当她倾尽全力,都没有实现这一切的时候,又眼见在这个时代,她最亲的亲人与朋友,一个一个相继离去,莫紫嫣便越发地思念她在现代的家人。 女人轻轻地走到窗子口,春风拂动绿柳,还带着丝丝初春的凉意,明月皎皎,繁星闪烁,洒下一地清晖。 “小雅,若是让你去到一个不分尊卑,人人平等的地方,你愿意去吗?”莫紫嫣轻声道。 小雅疑惑地抬头,看着紫嫣:“夫人,您不是在说笑吧?天下哪会有这样的地方啊?” 窗前的女人,静静地望向遥远的墨空,淡淡地道:“也许就有这样一个地方,男女平等,不分尊卑呢?” 她突然记起,项羽在乌江岸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去你的世界找到你。” 她多么希望,项羽能去到二十一世纪。在那里,他不是西楚霸王,不是楚国贵族,没有身上的重担,没有国家民族的使命,没有天下的负担,但他会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而现在,他究竟在哪里?自从他唤醒了自己,他便再也没有在她的梦中出现过。 “若是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奴婢也不愿意去。”小雅道。 女人缓缓回身,有些怔然地看着小雅。 这句话倒是让她有些惊讶,想小雅曾经是最底层的奴隶出身,她应该是最想翻身,最渴望身份平等的人啊。 却见小雅面上浮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她道:“哪里有夫人,小雅就去哪里,若是夫人去那个地方,就带上小雅,若是夫人不去,那小雅哪里都不会去。” 她笑了,看着小雅的目光那样柔和,心里是那样的暖。 世事浮沉,到如今,留在她身边的却只有这个忠诚的女孩子。 后日,就是册封她为皇后的日子,她要牢牢地坐稳这个皇后之位,她必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将那些背叛她丈夫的人,一个一个地扳倒。 第293章 大汉皇后 封后 三月初六,黄道吉日。 大汉国都长安城中的车马络绎不绝,比之往昔要热闹得多。这些天子脚下的权贵们,几乎都是向着同一个地方赶去。 未央宫的广场之上,数万人云集,除了当朝文武百官,还有从各封国赶来朝贺的王公贵族们。他们一早便候于宫中广场,等待着这万众瞩目的大典。 今日,乃是大汉皇后的册封大典。 这样的黄道吉日,这样的盛世大典,却与今日的天气极为不相称,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出现过的反常天气,却在大汉皇后被册封的当日,突然变了天。 这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让明明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乍然回寒。 众人冒雪站在烈烈风中,等待着册后圣典的开始。 有人私下议论着,“春日雪降”乃是不详之兆,怕是皇后会为大汉带来灾难; 有封国的诸侯带来的亲信,因从前没见过皇后的真面目,对其不甚了解,却又私下听闻“大汉皇后曾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女人”,便向身旁的人求证传言虚实; 这大汉的朝臣们,一个个面色凝重,显然并不愿意谈及这女人的过去,仿佛由这样一个女人来做他们大汉国的国母,是他们莫大的耻辱。 而后宫的嫔妃们,面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迥然不同。 城府深者,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不争世事;善于伪装者,则表现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那样子就好像是比自己当了皇后还要开心;毫无心机者,自然是满面的愁容惨淡,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般得绝望。 然而,无论众人的议论和目光如何! 她,依然在万众瞩目之下,身披万丈荣光,一步一步踏上那长乐宫的最高台阶之上。 莫紫嫣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 当她穿着那唯有大汉皇后,才能着身的明金黄色的百鸟朝凰华服,头绾垂云髻,一步一步迈上九十九级台阶的过程,心中经历的是怎样地煎熬。而当她终于迎着万众之光,迈上那最后的一步台阶时,一抬眸便看到站在最上面,正对她笑脸相迎的男人。 男人一身帝王黑色华服,镶嵌着象征九五之尊的龙纹,威严、尊贵。 是他,她的杀夫仇人——大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 “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吕氏,为后宫之表率,乃可当之,今朕亲授金册凤印,册立为大汉皇后,为六宫之主。” 随着内侍将诏书读毕,侍者双手将象征着皇后身份的“凤冠”呈上。刘邦亲手将凤冠戴在了莫紫嫣的头上,又将凤印交在她的手中。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莫紫嫣张开双臂,明金黄色在灯壁辉煌的大殿中发出夺目的光辉,尊贵无匹,她张开宽大的衣袖,就像是在拥抱天下子民,也像是在拥抱至高无上的皇权。 只是她绝世的容华,站在一个年近六旬的老皇帝身旁,这样的画面,落入朝拜帝后的众人眼中,极为不和谐。 很多人在心中暗暗叹息,莫说之前未曾一睹女人真容的那些新贵们诧然于帝后的反差;便是这些从各地赶来参加大典的诸侯和随从官员们,很多也都经历过当年的巨鹿之战。他们曾亲眼目睹过当年在楚营之中,陪在西楚霸王项羽的身旁,那个与项羽并肩接受诸侯膝行跪拜时的女人,也正是今日的大汉皇后。 曾经那对天作的绝世佳偶,珠联璧合的情侣,是多么的登对; 如今,又是…… 虽然无人再敢提起当年之事,只是这样的落差,还是让众人心中深深惋惜。 高高在上的女人,接受着万众朝拜,那一众的群臣和嫔妃的目光中,有不屑,有愤恨,有嫉妒,有尊敬,有敬畏,也有叹息。 更有身旁并肩的,那个已是鬓发苍白的男人,目光中的无限宠溺。 可纵然万千星辉,万丈荣光,亦无法照亮她心中的悲凉,亦如这春日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降,落在心底,成了片片荒凉。 “唯吕氏,为后宫之表率……册立为大汉皇后,为六宫之主。”那一句话萦绕在她的耳畔,久久不去。 “唯吕氏……” “唯吕氏……” 这便是陈平的“功劳”,让刘邦一纸诏书,就将她“莫紫嫣”的真实身份抹去,变作“吕氏长女”。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莫紫嫣”这个人,没有“西楚霸王”项羽的夫人。她所有的过去,曾经的点点滴滴,都将被埋葬于滚滚的历史长河中,转而替代的,便是这大汉史官笔下的“吕皇后”。 可她忍了,因为她必须忍下所有的苦。才能为项羽,为亚父,为钟离昧,为虞姬,为那些她在乎的亲人们报仇。 今日,她终于站在了万众之巅! 有凌厉的光芒,从女人的眼眸中一闪而过,那些在四下里偷偷议论着女人“风姿”和“前尘旧事”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女人在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可唯独只有一个人,他站在并不起眼的位置,却始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女人的每一个举动。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复杂,是对女人的祝福?抑或是对未来大汉国的担忧?他甚至不知道,他当初对刘邦的那个建议,是不是对的?将她从前的真实身份抹去,而变成了“大汉吕皇后”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女人幸福的开始,还是大汉国灾难的来临…… 就像当初,他并不想伤害她,然而他的许多计谋,却是导致她命运走向今天这样轨迹的导/火/索。到今时今日,他心里都知道,这个女人心中所爱的一定不会是她身旁的帝王,可是他却帮那个帝王实现了他封后的心愿。 只是,此时的陈平不会知道,如果他这根导/火/索,是女人野心的开始…… 那么,在不远的将来,他必将成为她复仇的推波助澜者。 第294章 嫁给紫竹箫 立后大典结束之后,一切似乎正渐渐归于平静。 大汉国初建,正是用人之际,又因着北有匈奴蠢蠢欲动,刘邦担心匈奴一旦来犯,没有韩信这样的军事奇才,大汉很难有胜算;其次,因为并未掌握韩信谋反的确实证据,刘邦也担心就这样杀了韩信,会令天下诸侯不服,说他做了皇帝就杀害功臣。 所以刘邦将韩信带回帝都后,由“楚王”贬为“淮阴侯”,留居在都城长安,只要不再给他封地,不让他到外地任职,将他禁足长安,也就不怕韩信会在暗地里有什么作为。 韩信保住一命,这一命,却是出卖了一生挚友高贵的头颅,换来的卑贱生活。从今以后,面对他的将是没有尊严,没有前途的灰暗日子。 韩信还记得钟离昧临终前的嘱托,他便托陈平将钟离昧的遗物“紫竹箫”转交给小雅。 素来坚强的小雅,却在得知钟离昧已死的消息后,一病不起。 从莫紫嫣封后起,小雅便不再是普通的侍女,而是宫中有品级的女官,虽然她依然会亲自服侍紫嫣,但是不用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紫嫣还给她配了专有的婢女。而从前在栎阳汉宫中,唯一肯在戚夫人的势力下,出手襄助她们主仆的婢女红儿,就是其中之一。 小雅这次的病倒,让莫紫嫣很是担心。她经历过这样痛苦的失去,也最能体会小雅的伤痛。 对于钟离昧的事情,她本是瞒着小雅的。早在那日,在迎接刘邦回宫的时候,她看到刘邦身后的马车上被囚禁的韩信,那时的她就已经猜到,钟离昧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了。 只是她忍下了所有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 在经历过乌江之痛后,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经受得呢?但她不想让小雅也同样去经历……那锥心刺骨的“失去”。 莫紫嫣让宫中的太医为小雅诊治,却不想侍女为她熬的药,小雅却都不肯喝,侍女无奈之下,只得向皇后禀报。 孤寂的夜,冰冷无情。 莫紫嫣从椒房殿穿过回廊,就到了小雅的卧房。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小雅的侍女红儿见到皇后亲自来探望小雅,赶忙躬身行礼。 “起来吧。”莫紫嫣顺着窗棂向里面望去,轻声问道:“小雅还是不肯吃药吗?” 红儿垂下头,喃喃地答道:“奴婢已经热过三次了,小雅姑姑还是不肯喝。” “药反复热就失去了药性,去重新煎一碗吧,本宫进去看看她。”女人说着就推了门进去。 卧房中的烛火微弱,莫紫嫣进去后,轻轻拨了拨灯芯,卧房便一点点亮堂起来。 她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了小雅的床榻上,却一眼就看到了熟睡的小雅枕边安放的那管“紫竹箫”,这一幕却好像似曾相识。 在她昏迷的两年中,她其实并不记得在自己身上都发生过什么,只是有一些恍惚的画面,在她清醒之后,如梦一般的偶尔划过她的脑海。 她心中默默地叹息:“墨羽剑”之于她的刻骨,或许,就如同“紫竹箫”在小雅心中的分量吧。 莫紫嫣垂眸望着小雅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她虽然跟钟离昧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然而这个女孩子此生唯一倾慕的男子,便是那个如兰一般高贵的君子。 今时今刻,她的痛,紫嫣又岂会不懂…… “钟离将军,钟离将军,有人要杀你……快跑!快跑!快跑!……”小雅在梦中不停地呼喊求救,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有无数的汉军在疯狂追杀钟离昧,所以她不停地呼救,不停地呼救。 “小雅,小雅……”莫紫嫣心疼地拉起她的手,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啊……”小雅挣扎着醒过来,满头惊愕的汗水,紫嫣轻轻地伸过手去,帮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和眼角的泪。 “小雅不怕,是做噩梦了……”女人心疼地看着小雅。 “夫人……”小雅悲痛地坐起身子,她望着紫嫣,眼泪如决堤的江河,哗哗地涌出来。 莫紫嫣凝望着她,沉沉地点一点头:“小雅,想哭就哭出来吧……” “夫人……”小雅终是没能忍住,她抱着紫嫣大哭了起来。 “小雅……”莫紫嫣轻拍着小雅的后背,她哽咽的声音是那般坚定:“我一定会为昧将军报仇!一定!” 良久,小雅抽出身子,她突然跪在床榻上,对紫嫣请求道:“夫人,奴婢想求夫人一事。” 莫紫嫣有些怔然看着小雅,赶忙将她扶住:“傻小雅,什么求不求,只要你说,我一定为你实现。” “请夫人允准小雅,嫁给钟离将军。”小雅道。 莫紫嫣扶着小雅的手陡然一僵,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道:“你说什么……?” “夫人,小雅今生只服侍夫人,不会嫁给任何人,就让小雅嫁给钟离将军吧。”小雅埋头道。 “小雅,昧将军,他已经……” “小雅知道……” “那你还要……?” 非是紫嫣不允准,而是她心疼。 小雅还那么年轻,还从未婚配,她本有意指婚小雅,可是从前每次提及此事都被小雅婉拒了。在她与亚父离开荥阳的前一晚,她亦是将小雅托付给钟离昧,可后来她听说,钟离昧确实想娶小雅,是小雅自己拒绝了。 然而今日,钟离昧长辞于世,小雅却要嫁给他。 莫紫嫣隐隐的心疼,难道她身边视如亲生姊妹的虞姬和小雅,她们的命运都这般受她影响吗?当年在“新安”,她在被秦兵要挟下,以身体刺入秦人的长剑。而虞姬在“阴陵”,却正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如今,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小雅,却跟她一样要经历失去至爱,孤独终老的痛苦。 “小雅,你何苦这般委屈自己……”莫紫嫣凝望着女孩子坚毅的面容,眼泪在黑眸中不停地打转着。 “夫人,这不是委屈,小雅出身卑微,从前自知配不上钟离将军,而将军却一生未娶,奴婢若能在他身后,完成这个心愿,便能此生无憾了……” 久久的沉默,久久的相视,小雅的心,她懂…… 莫紫嫣终于缓缓开口,沉声道:“昧将军已去,你要如何嫁?” 小雅的目光渐渐地停落在枕边的紫竹箫上,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长箫,抱在怀中,沉声道:“夫人,就让小雅与钟离将军留下的这把‘紫竹箫’拜堂吧。” 小雅认真地说完,便笑望着紫嫣,她还未干涸的泪光中,有那样的期许,那样坚定的信念,让莫紫嫣再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愿。 “好……”莫紫嫣声音艰涩,沉声道:“我一定为你办得风风光光!” 这之后,莫紫嫣请空灵子为小雅择了良辰吉日,就在那一日,小雅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她倾慕的郎君。 一袭红装,红头巾,红锦鞋,由侍女红儿牵着她手上的红绸,穿过长乐宫皇后寝殿的回廊,另有一名太监以双手托着“紫竹箫”,一起进入皇后的椒房殿。紫竹箫代替钟离昧,与小雅一起,在上座的莫紫嫣面前举行“拜天地”大礼。 小雅端起红儿奉上的酒樽,对莫紫嫣敬道:“小雅与钟离昧,敬皇后娘娘,愿娘娘福寿绵延,千岁千千岁。” “好,愿你夫妻二人……”莫紫嫣的声音突然哽住,她努力抑制着眼中沁着的泪水,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才将后面的话说完:“……永结同心。” 她多想小雅能幸福地嫁出去,然而小雅这样的选择,却注定了她守护和陪伴一生的,只能是未来漫长的“孤苦”和“寂寞”。 空灵子道长在侧坐,旁观了整个婚礼,为生者祈福,亦为死者积福。 侍者将小雅送入洞房,那满屋的红色,皆带着暖暖的喜气,却悲痛的刺目。 小雅将紫竹箫捧在手里,垂眸深凝着那管箫,她的手便从箫的顶端,一点点滑到尾端,就好像是缓缓蔓延过了钟离昧的身体。 两行笑泪静静地流淌下来,她轻轻地吻着紫竹箫,感受着他曾留下的气息:“昧将军,小雅终于嫁给你了,终于嫁你了……” 有侍女为莫紫嫣和空灵子奉上初春新下来的铁观音,紫嫣挥手命所有的人都退下去。 最近她时常觉得心中不安,多少次都好像是在梦中梦到了项羽,可醒来之后却又那样恍惚。 一盏茶过后,莫紫嫣温温看向空灵子,沉声道:“道长,紫嫣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道长,愿道长能为我解惑。” 空灵子颌首施了一礼:“娘娘请讲,贫道定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项王如今,是否已经投胎转世?” 莫紫嫣曾听闻过俗世中的“六道轮回”一说,而“地狱”是六道轮回中最劣最苦的,民间所言“炼狱”便是这“十八层地狱”。前世若得积善修行,或可转入“天道”与“人间道”;而前世若是杀戮或作孽太多,便只能转入四大“恶道”,即: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自从她大病醒来之后,得知空灵子救了她,又帮她将那幅美人图送到了白登山,紫嫣便很信任空灵子,遇到一些心中不解的事情,也总愿意向空灵子请教一二。 “命运”和“缘分”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原来如今能与她倾心相谈的,竟是这位白发苍苍的道长。 第295章 入观埋计 空灵子摇头轻叹道:“泰山神‘东岳大帝’为冥界主宰,普通人死后亡魂会归于泰山之下。然……前日贫道曾占卜过,却卜不到霸王的灵魂,他的灵魂至今未能入‘东岳大帝’的泰山之下。贫道以为,这种情况或许是因为霸王生前杀戮太多,纵然英雄一世,却也难抵消他犯下的杀戮之过,故而灵魂不知飘向了何处,也许被太多的孤魂野鬼羁绊,无法靠近泰山,贫道亦是无法扑捉。” 莫紫嫣的心蓦然一揪,沉痛地看着空灵子,道:“道长是说,霸王如今……是孤魂野鬼,竟无安顿之所?” “可以这么说。”空灵子点一点头,继续道:“那些死在霸王刀下的魂魄,都是他入‘东岳大帝’泰山门下的阻碍。” “难道无法可解吗?”莫紫嫣黛眉深凝。 “有一法。”空灵子道。 “何法?道长快请讲。” “除非与霸王有着密切关系的人,能为他闭关修道三年,诚心超度那些死去的亡魂,为霸王魂魄入泰山清扫障碍。” “修道三年……修道三年……” 如果这个方法可解,可以让她丈夫的灵魂早日安息,那么她愿意为他闭关修道。只是刘邦,又怎么可能放她离去? 莫紫嫣思忖了半响,决定先让空灵子修建道观,无论如何她总要想办法离开这长乐宫。 “道长,劳您着手在长安城建所道观吧。”莫紫嫣道。 “娘娘的意思是?”空灵子道。 莫紫嫣淡淡回道:“紫嫣愿入观修道。” “可娘娘,您如今已贵为大汉的皇后,陛下又怎能同意您离宫修道呢?”空灵子诧异地看着女人。 “道长自去着手办吧,其他的事情,我自会处理。”莫紫嫣道。 空灵子顿住片刻,凝望着这个坚毅的女子,旋即颌首道:“贫道领旨。” 待空灵子向莫紫嫣道别,转身欲出大殿时,女人又将他叫住:“道长……” 空灵子旋身回来,却看到紫嫣再次向他颌首致谢:“谢谢你。” “娘娘切莫言谢,是娘娘当日一念心善,才度化了贫道,贫道为娘娘做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空灵子甩过拂尘,亦是回以“三清”礼,才告辞。 和煦的春风拂绿了陇西大地,长安城遍地红绿;也吹暖了黄河以北的匈奴草原,更为冒顿单于带去了一则让他火冒三丈的消息。 冒顿单于从心腹大臣亦谷处听闻,汉国曾欲进献两名绝色美人以退“白登之围”,却被他的正妻阏氏暗中阻拦。在对阏氏大发了一通脾气后,愤怒的冒顿单于接受心腹大臣亦谷的建议,准备亲自到汉都长安,看看汉国的美人是否如传言般那样艳色绝世?再者,也可以借此机会,探探汉国的真正实力,更可以了解匈奴人能否适应汉土的生活。 冒顿单于心情大悦,一边亲率二十万大军欲渡黄河南下,一边派出使者先赴长安,向汉帝说明“为促进两国友好邦交,他要游览邻邦汉国”。南下的匈奴军被汉军阻止在黄河北岸,而刘邦得到冒顿欲入长安的消息后,便急忙召集群臣商议。 未央宫前殿上,高坐帝王宝座的刘邦,亟不可待的目光巡扫满殿官员,希望他的臣子们,能有好的办法化解此次危机。 然而,他环视一周,却无一人有良策应对。群臣们都认为现下与匈奴交战并无胜算,只会徒损国力,皆言不可再战。 刘邦的目光倏然落在陈平身上。 陈平心知刘邦是在向他问策,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大汉连年征战,此时需修养声息,匈奴单于此次入汉,必是有备而来。臣以为,可以让冒顿带三千随从入长安,建立两国修好的盟约。” 之后,汉使将“邀请冒顿单于入汉都长安游历,以示两国交好”的国书送上,冒顿便钦点了三千兵马从黄河南下,直入长安。而其余二十万大军则在黄河北岸驻守。其意,更主要的是为了震慑汉帝,不可对他们的国君冒顿单于——轻举妄动。否则,他们将举全国兵力,与汉国交战。 那日小雅的婚礼,后宫的那些妃嫔,婢女们都远远地围观着。虽然因小雅是皇后跟前的贴身女官,那些人也不敢公开说些什么,然而私下里却都纷纷议论这样的怪事——嫁给一个死人,这远比那些宫女和太监结伴成“对食”的婚配,还让人不可思议。 而上次从莫紫嫣那里领到的教训,也让戚夫人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在后宫拼命减少存在感。生怕莫紫嫣找个什么机会,将那两年自己对她的种种虐待,连本带利地讨回去。所以,小雅婚礼当日,戚夫人并不敢出面围观,而是让侍女们看了之后再向她汇报。 今日一大早,戚夫人起榻后,就一直对着镜子中自己的美貌连连唉声叹息。自刘邦出征匈奴回来,看到那清醒的紫嫣后,数月来,就只到过她的寝殿三次,其中两次还是因她装病,派人左求右请的才把刘邦盼来。 想她年纪轻轻,难道以后就要过这活守寡的日子,就禁不住自怜自哀。 可转念一想,那小雅虽算不得美人,可也算是容貌姣好,年纪轻轻却嫁给了死人,她便又觉得心中平衡了许多。 侍女帮戚夫人梳理着满头的云发,韩氏便在匣子里为她挑选发饰,可选来选去竟是没一样能让她入眼的,戚夫人很没好气地道:“这主子是个疯子,教出来的奴婢也是个疯疯癫癫的贱婢!” 韩氏见她心情不好,便跟着应和着:“可不是么!嫁给死人,晦气死了!” “哼,最可气便是那个莫紫嫣,陛下为了让她做皇后,竟改姓了‘吕’!”戚夫人一皱眉头竟是勒断了自己一根头发,登时脸色一绿,“啪”得便对着身后的侍婢扬手就是一巴掌。 “贱婢!你是想痛死本宫吗?!”戚夫人怒声道。 那侍婢吓得陡然跪地,颤声道:“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本宫看你就是那皇后安插到本宫身边的!”戚夫人越说越气,伸手就掐向那侍婢的胳膊,边掐边逼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那侍婢痛得声声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真的不是啊……” “夫人,夫人,”韩氏忙上前拦住她,对她摇一摇头。 戚夫人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停了手,厉声道:“滚!” 侍婢行了谢礼,便哭着退了下去。 “夫人,您身份尊贵,别因为一个贱婢气坏了身子。”韩氏凑上耳朵,低声道:“当务之急,咱们要想想怎么再重新夺回陛下的宠爱啊。” “你说得倒容易,陛下有多久都不入我这东永巷的宫门了,又如何获夺回他的心?” 韩氏一笑:“夫人,眼下不是有个好时机吗?” “哦?”戚夫人不解地问道:“好时机?” 韩氏躬下身子,附在戚夫人耳边,低声道:“那匈奴的单于不是要带着他的阏氏,来咱们长安吗?那个傻皇后还吩咐各宫好好准备节目,那不正给了夫人您机会?为陛下在匈奴面前挣回面子,陛下岂能不对夫人您刮目相看?” “对啊!”戚夫人倏然坐正身子,桃目一眯,甚为得意地笑着:“表姐你说得对!本宫就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艳压群芳!” 韩氏翘指赞道:“夫人,您的舞技,当今天下无人能及!此次若在宴会上大展风采,必能压过那皇后的姿容!” 东方,红日冉升,将庄严巍峨的长乐宫镀上霞光万丈,静蔼的陇西大地上,出现了一列整齐的队伍。 匈奴的冒顿单于带着他的阏氏率三千随从,浩浩荡荡到了长安城门下。汉相萧何和陈平,则率一众官员亲自在长安城门前迎接。 长乐宫中,早已按照两国邦交的国宴布置得极为隆重。一来,彰显大汉至高无上的皇家威仪;二来,也表现出对匈奴单于的重视,及促进“和谈”的友好进行。 此次国宴,宴请匈奴的冒顿单于和阏氏,刘邦本应带皇后同往。但莫紫嫣却提醒刘邦,冒顿的阏氏曾见过她的画像,若让冒顿知道那幅“美人图”上所画的乃是大汉皇后,当日之事必然会穿帮,她便建议刘邦可以让戚夫人代她以“皇后的身份”参加国宴。 戚夫人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欣喜无比,几日几夜都兴奋地睡不着觉,又连着数日苦练新舞,准备在这次的两国宴会上一舞惊人! 戚夫人并不知道当初刘邦在白登山获救的来龙去脉,自然对“美人图”一事一无所闻。此番刘邦让她代替紫嫣以“大汉皇后”的身份参加国宴,她觉得自己在刘邦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这是千载难逢帮她复得皇宠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定要好好的表现一番。 宴席上,刘邦与冒顿单于并排而入,其余大汉与匈奴的随从鱼贯而入。冒顿单于的妻子阏氏,不住的灵光四扫,自小在漠北的匈奴长大的女人,自然是未曾见过如此气派的皇宫,一时间竟看得眼花迷醉。 第296章 连环计之偷梁换柱 坐在最上方黄金龙座上的男人,那一袭黑色的华服,头戴顶冕旒观,帝服上绣的龙纹图案,无不彰显他真龙天子的帝王身份。冠冕将他额间眼角的皱纹都隐去了大半,却更添几分神秘和威严。 内侍张英为刘邦斟满一樽酒后,刘邦举樽道:“今日,朕与冒顿单于共聚于我大汉皇宫,愿两国从此世代交好,永无争战。” “哈哈哈!”冒顿单于旋即跟着举樽,却道:“听闻,昔日西楚霸王项羽曾在新丰鸿门,以‘鸿门宴’宴请大汉皇帝陛下,那可真是天下皆闻啊!今日,皇帝陛下这‘太牢宴’莫非也是杀机四伏?” 冒顿单于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一个极其轻松的笑话,完全不顾及脸色已经有些发暗的大汉天子,便又道:“皇帝陛下放心,纵然这是一场鸿门宴,本单于也绝不会半路溜席,哈哈哈!” 刘邦一听,那面色就更加阴沉下来,莫说以现在的国力,他无法荡平匈奴,想那秦始皇当年的军事能横扫六国,却也只是将匈奴蛮人抵御在了黄河以北。而大汉国,经历了四年楚汉战争,此时再也经不起任何外患。 可那冒顿一席话,字字挑衅,句句讥讽,显然是暗示当今的天子是阴险又懦弱的小人,才能躲过当年鸿门宴一劫。 陈平见状,忙起身为刘邦解围,他举起酒樽,回道:“单于有所不知,当年是有人暗中在吾皇陛下的酒里下了泻药,才致陛下中途离席。但单于放心,吾皇陛下素来光明磊落,更是四海皆知的仁君,此番以国宴相请,是真心想与匈奴国世代交好,又岂会是鸿门宴?” 陈平话音方落,就感受到对面一双火辣辣的目光在紧盯着自己,女人的眼眸绽放着无尽妩媚,让他心中一怔,竟不知那单于的阏氏,为何用这般狂热的眼神看着他? 冒顿单于抿唇一笑,却突然转了话题:“既是国宴,又为何不见陛下的皇后?” 阏氏一听冒顿单于提起大汉的皇后,这才饶有兴致地收回一双媚眼,忙道:“素闻大汉皇后那可是闻名天下的美人,本阏氏可是想一睹芳容呢!” 随着乐曲翩然响起,只见一蒙着粉色面纱的女子,由一众人抬入大殿之上。一袭金缕衣,将她的曲线衬托得玲珑多娇,她将长袖悬空一甩,那蝴蝶一般的彩袖,便凌空向着龙座上的帝王翩然飞去,刘邦刚要伸手去接,她却又瞬间将双袖收回。 转眼间,竟是凌空飞身而下。 面纱掩面,只露出丝丝媚眼荡着秋波,释放出两条长长的涟漪,直勾勾得牵着大汉天子的视觉。 众人都凝神屏息,欣赏着这美妙的舞姿。 那两只彩袖凌空飞旋,斗转风移间,只见她纵身翩跹,腾挪下叉,竟似柔若无骨,落地如蜻蜓点水,旋转如金蛇蜿蜒。 直看得刘邦和冒顿单于垂涎三尺。 一曲舞毕,戚夫人在大殿中央,向着龙座上的刘邦盈盈施礼。而她身侧的却正是冒顿单于和阏氏。 萧何和陈平,率众汉臣跪拜道:“臣等恭迎皇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阏氏瞪大一双媚眼,几乎不错目光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并非是感兴趣于这女人的舞姿,反倒很想看看那面纱之下的庐山真面目。 “哈哈哈,舞得好!想不到皇后的舞技,竟如此出神入化!”冒顿单于笑着抚掌,大为称赞。 戚夫人听冒顿这样赞美自己,便旋转回身,朝着冒顿婀娜款款地行了一礼,那冒顿正欲将她扶住,却听到一旁的阏氏轻“嗯”了一声,冒顿单于才不情不愿地将手收了回来。 却听上座的刘邦笑着道:“懿儿,来朕身边坐。” 戚夫人盈盈走向上座,刘邦张开双臂笑吟吟地迎着她,显然很为她方才那支惊艳的舞蹈,而觉得倍增皇面。 “皇上……”戚夫人娇声道。 那一声娇媚的“皇上”,不仅让刘邦的心痒难耐,犹如蚂蚁在爬,更让台下的一众男人投去艳羡的目光。 一旁的阏氏心中腹诽着:哼,果然够骚! “皇后”落座在刘邦的身旁,轻轻摘下覆在脸上的面纱。 就在这一刻,从匈奴地位最高的冒顿单于和阏氏,到下属的随行官员,都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个传说中的绝世美人,露出真容。 他们虽然距离上座的大汉皇帝和“皇后”远了许多,却并不妨碍匈奴一众人,看清楚了这位“大汉皇后”的“绝色容颜”。众人皆心道,虽说这“大汉皇后”十分美艳,也颇有姿色,但并不如传闻中那样的——绝世美色,名动天下。 阏氏终于松了一口气,旋即露出满脸的不屑,心道这大汉男人的审美也太差了!她的“马上踢踏舞”可比这女人的什么“飞蝶舞”潇洒多了! 这样的姿色就能艳色天下?这样的姿色平平,也能称之为“倾国倾天下”?更逞论,让那号令天下的西楚霸王和汉帝刘邦,为了她而兴兵天下?原来中原的美色,不过是这种水准! 若是自己早几年来到中原,那还不让中原“第一美男子”的西楚霸王,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早知她是这样的平凡,真不该在白登山劝冒顿收手,而该让冒顿继续攻打刘邦,那样灭了汉帝,自己便是这天下的皇后,受天下臣民敬仰,住在这富丽堂皇的大汉宫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样想着,阏氏竟有些怨恨起那陈平,想自己这般聪明,怎就信了那陈平的诡计? 阏氏一双狐媚的眼睛,重又投向对面的陈平。怨归怨,但这小白脸果然长得够俊美,倒是很合自己的口味。比身边那满脸虬髯、线条粗犷的冒顿,不知美上多少倍! 那俊俏深邃的眼眸,和那挺立的鼻梁,那饱满而红润的双唇…… 啧啧,阏氏越看越心动,就连那身型也是如此完美,细腰乍背,虽不是练武出身,竟也能有这般好身材! “听闻皇帝陛下,当日曾欲献上两位绝色美人于本单于,不知现下,那两位美人可在宫中?”冒顿突然开口道。 刘邦乍听冒顿突然提起此事,面色霎然一白,一张面容很是僵硬,幸好有头上的冕旒皇冠垂下的珠帘,挡去几分心思。 那美人图上画着的是莫紫嫣和虞姬,虞姬已经香消玉殒,而紫嫣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无论如何不可能送去匈奴,嫁给冒顿“和亲”。 第297章 连环计之诱敌深入 为了避免此次两国国宴之上,被匈奴的阏氏认出莫紫嫣的面容,刘邦已经让紫嫣避开冒顿一行人,而由戚夫人冒充皇后,与他出席国宴。 怎知冒顿却突然提起了献美人之事,这可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他看向下座的陈平,与陈平眼神交汇了一番。陈平也是心中一紧,他显然没想到,那冒顿单于会在宴席上,突然提及此事。 陈平缓缓站起身,对冒顿拱手道:“回单于,我大汉国美人如云,此番两国修好,必当为单于选出几名绝色佳人子。” “不,不!”冒顿勾唇一笑,却摆手道:“本单于不要别人,就要那幅美人图里所画的美人!就是当初在白登山,你们要进献的美人。” “咳咳……”刘邦一阵猛烈的咳嗽。 陈平很是不解,冒顿点名要那幅“美人图”上的两名美人。难道是阏氏将此事告诉他的?那阏氏不怕那画上的美人与她争宠吗?为何会让冒顿知道此事呢?可容不得多想,既然冒顿提及此事,必然有备而来,好在他当日并未将那幅画留给阏氏。数月过去,想那阏氏也不会记得紫嫣和虞姬的容貌,何况冒顿更是不曾看到过那幅画。 “可那两名美人现下并不在宫中,单于若是执意要那两位美人,也需时间,不如……” “无妨!”冒顿不等陈平说完,便扬手打断道:“本单于等得起!” 陈平见他执意如此,便只好道:“陈平必当为单于寻得那画上的美人。” “好!那本单于就静候佳音!”冒顿说罢,便大笑着举起酒樽,敬向上座的刘邦。 刘邦木然举起酒樽,哪还有什么心情喝酒?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阏氏这回倒也不再阻拦,她可清楚记得,陈平曾说那画上的美人还没他们皇后美貌的十分之一,而面前这位皇后美色嘛?啧啧,实在是很挫,想那画上的美人也不会美到哪里去。必定是当日陈平为救汉帝脱险,而美化了他们中原的女人。 阏氏干脆做的大度些,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冒顿不再怀疑她是小心眼,全了他的心思,她也乐得其成。只要不是什么绝世美色,她是有自信对方夺不走她的宠爱的,冒顿不过是尝个鲜,新鲜不了几天。 阏氏在这殿上很是无聊,便不时地向对面的陈平抛着媚眼,她觉得陈平是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男人。这“中原第二美男子”的封号,倒是名不虚传,只可惜那项羽死了。 沉浸在幻想中的阏氏,如沐春风,竟是觉得自己就连想想都开始脸红心跳,看着陈平的眼神,就越发的娇媚动人。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一个内侍躬着身子走到陈平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句。就见陈平的脸色陡然一沉,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就神神秘秘地跟着那内侍出了大殿,阏氏正觉得无聊,又好奇陈平的行踪。便也就借故要如厕,对着身旁的冒顿小声耳语了一番,便随后也出了大殿。 阏氏一路悄然地跟踪在陈平身后,草原女子多会些功夫,而文人出身的陈平却没有这番好功夫,也没有武者那么敏锐的听力。 阏氏尾随着陈平,一路穿过长长的巷道,就见陈平的背影消失在那巷道深处。 阏氏紧追几步,顺着陈平拐弯的方向也拐了进去。 一片金碧辉煌登时映入眼帘,那精雕细琢的楼阁四壁,蜿蜒曲折的亭廊,无不透着皇家宫室的高贵与神秘,更将那华灯之下的满园□□,尽收眼底。 阏氏抬眸一看,正挂着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椒房殿”三个大字。 那未央宫的气派已然让匈奴国望尘莫及,想不到宫里,竟还有如此人间胜地! 阏氏正要进去,看看到底是何人能住在这般奢华的地方,却骤然被一个女官伸手拦住。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皇后寝宫?”小雅大喝一声道。 “皇后?” 阏氏陡然一怔,不禁向宫门内深深望去,这就是方才坐在刘邦身旁那位皇后所住的地方吗?就凭那位皇后那般平凡的姿色,竟然能住如此奢华的宫殿?阏氏撇了撇嘴,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这椒房殿可比她在匈奴住的帐篷不知道好了几百几千倍!那皇后的容貌与自己根本没得比,凭什么项羽刘邦为她大动干戈?凭什么她能坐享荣华富贵?哼,难怪汉人都想做皇帝! 心中强烈泛着酸意,阏氏的心里十分不痛快! 思忖间,双脚就已经踏入了宫殿。 “再不站住,我不客气了!”小雅道。 “不客气?”阏氏冷冷一哼:“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不客气?” 小雅见她执意擅闯,竟就拔出身佩短剑相制止。 匈奴是马背上打天下的游牧民族,女子也多会剑术,阏氏偏要入这殿,竟也拔出身佩匕首与小雅对峙了起来。 而椒房殿中,先进一步的陈平,正由侍女引进内殿,侍女在寝殿外禀报道:“娘娘,陈大人来了。” “进来。”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大殿人多嘈杂,让多喝了几杯的陈平有些燥热,他总觉得女人今晚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柔美。 “诺。”侍女将陈平引进后,便转身出了寝殿。 陈平缓缓迈入寝殿,却正见梳妆台前的女人身着一袭紫色的薄纱,看到来人,也并不惊讶,继续梳理着自己满头的墨发。 窗外的微风送入,弥散着殿中玫瑰花的幽幽芳香。灯火阑珊下,那镜中的女子羊脂般的肌肤显得格外清透,眉心那朵梅花更是娇艳无双。 陈平有一瞬间的恍惚迷醉,可转瞬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对着女人施过礼后,便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找微臣来,是有何事?” 莫紫嫣微微旋身,一双似水柔情的双眸缓缓看向陈平,她不急不缓的柔声道:“陈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在成皋对紫嫣的承诺?” 闻言,陈平微微一愣,他突然忆起,昔日紫嫣为掩护钟离昧而托住他时,曾问他:“是否愿意保护她和刘盈?” 平心而论,他愿意,他明明知道这女人对他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几次都是利用他,但他还是愿意。 沉吟片刻,陈平道:“微臣记得,不知娘娘这次有何吩咐?” 莫紫嫣轻叹一声,美丽的双眸看上去有些柔弱又无助,她充满期盼地望着陈平:“紫嫣不想嫁去匈奴,请大人救我。” 陈平竟就一怔,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前殿里,冒顿不过才提起要画中美人的事,这一刻女人就已经知道冒顿在打她的主意了么?看来宫中很多人都是皇后的眼线,或者有人为了讨好皇后,而提前来报信? 他有些愣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曾经的她,是多么坚强与智慧的女子!往昔在她的眸中,有高傲,有自信,有睿智,有胸有成竹,更有无所畏惧。然而这一刻,她看他的眼神,却是那般迷茫的无助…… 其实,即使她不对自己有这样的求助,他也必将全力以赴地帮助她,他能允许自己设计让她属于刘邦,却不能允许别的男人对她有非分之想,因为从项羽死后,从她疯过之后,他再也看不得她受一点苦。 方才在前朝大殿上,他已然想出若冒顿真要画中人,便找别的女子来替代她。反正冒顿没见过那幅画,而料想那阏氏也不愿意让汉国送去的美人姿色太过出众,而夺去了她的宠爱。 殿外陡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莫紫嫣旋即起身,便出了内殿。却正看到,椒房殿的院中,一个异族装扮的女子在与小雅举刀相向。 “住手!”莫紫嫣高喝一声,便站在大殿的台阶上,对来者高声道:“何人如此放肆?敢在本宫殿前撒野?!” “皇后娘娘……”小雅听到紫嫣的声音,方收住了手中的剑:“皇后娘娘,这人不知是哪里来的?如此无礼,竟要擅闯椒房殿!” “皇后?”阏氏大吃一惊,她是皇后?那方才殿上的女人又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做到匈奴阏氏的位置,自然无论容貌,地位,还是心智都不会太差,只片刻,阏氏已经料想到这其中必定有诈。 陈平追了出来,看到紫嫣和阏氏竟然相见的一幕,眼见“真假皇后”的事情已经穿帮,他的脸色骤然一白,忙上前低声提醒道:“娘娘,此人正是冒顿单于的阏氏。” 莫紫嫣一脸惊讶地看着阏氏,问道:“你是匈奴阏氏?” 阏氏看着慌慌张张的陈平,和这女人一身薄纱的打扮,而陈平竟是跟着她也从内殿出来,料想这一男一女必然是趁着前朝的皇帝分/身乏术,而在后宫一番厮混。 阏氏冷哼一声道:“好啊!原来大汉皇帝的皇后竟私通汉帝的臣子,做出此等苟且之事!” “放肆!本宫的名节岂容你这般玷污!”莫紫嫣怒斥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宫跟陈大人私通?!” “哈!”阏氏满脸不以为然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本宫坦荡荡,没什么不为人知的!” 陈平心焦如焚地看着火药味十足的两国皇后,只想着怎么去化解这场危机。 只是,素来善谋的大汉第一谋士,在此时此刻,还并不知道他自己也正陷入一场连环计中。 第298章 连环计之梅花美人 莫紫嫣缓缓步下台阶,竟似披着月色荣光。 一双眼睛灼灼地看向十丈之外的阏氏:“阏氏不是应该在大殿上,陪伴冒顿单于吗?如今竟跟着我大汉的大臣,入了本宫长乐宫的寝殿,莫不是阏氏自己看中了我们陈大人?” 阏氏被戳中心事,面颊登时一红:“一派胡言!” 莫紫嫣冷冷一笑,气势陡然凌厉起来:“那就是来本宫的椒房殿,意图不轨?来人,将此女给本宫抓起来!” 一声令下,便见两队禁军仓皇地从椒房殿外向这边跑来,直到奔入宫门,领头的侍卫才拱手,慌慌张张地道:“皇后娘娘恕罪,末将等护驾来迟!” “你们是如何当差的?为何现下才来!”陈平厉声斥道,这阏氏能近身椒房殿,显然是逃过了这些侍卫的眼睛。 一众护卫彼此相觑,却是唯唯诺诺的无人敢回答。他们也不知为什么,今晚晚膳过后,个个都觉得无精打采,方才当班时竟是都睡着了,若不是被这边的打斗声惊醒,还不知要发生何事?此时正欲上前,却见阏氏已经提着手中短剑,挟持住小雅。 “谁敢?!”阏氏以小雅做要挟,厉声道:“我是匈奴单于的大阏氏,谁若敢冒犯我,冒顿单于定会率匈奴全军踏平你们大汉!” 阏氏手中的匕首死死抵住小雅的脖颈,莫紫嫣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待一众侍卫退下,大汉皇后冷冷一笑,才不急不缓地道:“本宫若是擒住了你,还会放冒顿单于回去搬救兵吗?” 见那阏氏面露迟疑之色,莫紫嫣指着她,高声道:“速放了本宫的侍女,她若有任何闪失,本宫绝不会饶过你!” “你……”阏氏闻听此言,心中有些害怕,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即道:“我匈奴二十万大军驻扎在黄河北岸,若是单于跟本阏氏被你们暗害,二十万匈奴大军随即就会攻入长安城!” 陈平见形势不妙,便走过来,低声对莫紫嫣道:“娘娘,万不可轻举妄动啊,现下我们不宜与匈奴为战。” 女人轻“嗯”了一声,旋即看着阏氏,道:“只要你放了本宫的宫女,本宫绝不为难于你,就当你今日擅闯后宫之事从未发生过!” 阏氏刚想成交,可旋即一想:不对啊,明明是我先抓住这女人秽乱宫闱的小辫子,怎么这会儿子却被她威胁要交换条件了? 阏氏冷“哼”一声,便道:“汉人果真狡猾,明明自己心虚,却要将过错推诿于他人!” “汉人或许狡猾,但匈奴人亦不光明磊落,否则又怎会私自擅闯本宫的椒房殿?”莫紫嫣言下之意是她若非对陈平有企图,便不可能跟踪他来此。 两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人,就这么互相打量着,谁也不肯先退让。 方才背着光,阏氏并没有看清楚这女人的容貌,而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皇后”的身份上。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的看清楚,这大汉皇后的容貌…… 天哪,她可真是美啊!果真比那画中美人还要美上七分,纵然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一身紫色的薄纱,衬得她的身材玲珑剔透,白皙赛雪,腰肢曼妙,最是她眉间那朵栩栩如生的梅花…… 嗯?阏氏陡然一个激灵,这不是那画中的女子吗?而且这女人,显然比画者笔下描绘的容貌更加生动,那浑然天成的仙气,充满了魅惑。 能让女人嫉妒到发狂的女人,必定会令男人神魂颠倒!而在阏氏看来,眼前的大汉皇后即是如此! 阏氏大惊一声:“你……你竟是那画中的女人?” “画?什么画?”莫紫嫣见她认出自己,便道:“你是在说梦话吧!”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本阏氏这双慧眼,你那眉心的梅花……”阏氏定睛看着她的眉心,确定自己不会认错人。 “哈哈哈!”莫紫嫣轻轻一笑,有些嘲讽地道:“匈奴的大阏氏,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吧?本宫眉心的梅花,不过是我汉国时下最为风行的梅花妆,就连本宫的侍女都会画,你若想有,本宫也可以让人给你画一朵。” 阏氏将信将疑地看着莫紫嫣:“你既然不是那画中的女子?又为何不敢出席国宴?大汉皇帝竟然带另一个女子冒充皇后,这又是何故?分明就是怕此事败露!” 一阵凉风吹过,莫紫嫣不禁一个寒颤,她缓缓道:“本宫近年来身子多有不适,这两年来也从不见外人,这是我汉宫人人皆知的事情。而今匈奴单于前来,为表尊重,故而才让后宫等级最高的嫔妃,代本宫接待贵单于和阏氏。” 侍女取出了一件狐皮大氅,为皇后披在了身上。 “哦?你当真不是那画中的女人?”阏氏狐疑着大汉皇后的一番说辞。 “难道阏氏觉得,普天之下,会有哪个男人愿意将自己的妻子献给其他男人?”莫紫嫣反问道。 阏氏闻听此言,心下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这皇后的美貌的确是举世无双,项羽和刘邦既然会为了她兴兵天下,那刘邦又焉能将她作画来献给冒顿?看来那画中的女子应该另有其人,只不过与她有几分相似,又画着一样的梅花妆罢了。 阏氏冷哼一声:“即便你不是那画中人,本阏氏若将今晚你与陈平幽会之事说出去,你们大汉皇帝该如何治你二人的罪呢?” 莫紫嫣仰起高贵的面容,冷声道:“无凭无据,本宫又岂是你能凭空诬陷的?倒是阏氏你,为何死死跟着我们陈大人?你有什么目的?” 陈平见二人都无退让之意,便走近阏氏几步,低声道:“阏氏,这实在是个误会,您想要什么,咱们好商量。” 阏氏内心翻滚,如果让冒顿知道她尾随陈平,定然也解释不过去,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狐狸没抓住,却还要惹得一身骚。 这大汉皇后虽美,却也不过是个娇弱的病美人,就连陪他们的国君出席国宴这样的场面事,都要找人代劳! 这样想着,阏氏的心里就觉得说不出的痛快。既如此,何不给那美男子一个台阶和面子,好让他记住自己的好。 阏氏对着陈平狐媚一笑:“我想要……” 第299章 连环计之苦肉计 “本阏氏,想要……”阏氏话语一顿,如丝一般的媚眼直直地勾向陈平,娇声道:“要……你!” 闻言,陈平白皙的脸上登时一红,感觉到阏氏那火辣辣的目光,他迅即避开她的目光。 “哈哈哈哈!原来大汉的智囊也会羞涩?!”阏氏挑逗的目光依旧不减。 见陈平愈发尴尬,莫紫嫣冷声一喝:“我堂堂大汉宫闱,岂容匈奴阏氏造次,本宫耐性有限,速速放了本宫婢女,你尾随我大汉重臣擅入后宫之事,本宫可不予追究!” 阏氏瞥了一眼大汉皇后,仿佛根本不在乎她话语中的权柄,却依旧对陈平媚笑着道:“本阏氏逗你玩儿的!要我放这婢女可以,当今日未曾见过你与皇后苟且之事也不难。不过……” 阏氏再次顿住,旋即那目光便毒毒地看向大汉国最高贵的女人:“我要她——你们大汉的皇后,为本阏氏牵马!” “娘娘,奴婢死不足惜,可娘娘万金之躯,绝不可为了奴婢辱了娘娘的贵体尊荣!”小雅说着就要抹剑,却被阏氏一掌从背后击晕。 “你……!”莫紫嫣怒指着放肆的匈奴女人,眼中有凌厉的光芒。 “放心,本阏氏不过是将她打晕,以防她想不开自寻了短见,想不到你对此婢女竟如此看重?”阏氏挑了挑眉道:“怎么样,答不答应?” “阏氏,倘若单于看到皇后娘娘的姿容,怕是……”陈平言下之意是要告诫阏氏,冒顿若看上皇后,定然会起打她主意之心,到那时,两国交兵已是必然,皇后若被冒顿夺去,就等于夺走了阏氏的宠爱和地位。 阏氏陡然一怔,看着让她无限嫉妒却又无限鄙视的女人,这祸国殃民的美貌,定然不能让冒顿看到。 怎么才能羞辱了这女人,又不让冒顿看到呢? 阏氏灵机一动,旋即想起方才宴席之上,那个假皇后不是就以面纱覆面吗?有了! 阏氏冷哼一声道:“这不难,只要她为本阏氏牵马时,身着男装,并以斗笠、面纱掩面就好!” “这……”陈平迟疑着,让大汉国最尊贵的皇后,去屈尊降贵为匈奴女人牵马,传扬出去,大汉颜面何在,他这个智囊的智慧何用? “好,本宫答应你。”莫紫嫣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匈奴女人的要求,仿佛根本没有给陈平缓兵之计。 “娘娘……”陈平想要说什么,却见女人摆手制止了他的话:“陈大人不必再言!” 莫紫嫣看着站在殿门处的阏氏,声道:“还不快放了本宫的婢女!” 阏氏嘱咐道:“你是大汉皇后,可要说话算数!” 莫紫嫣冷然道:“本宫从来一诺千金!” 阏氏得到了女人的承诺,满意地一笑。 就好像这天下公认的最高贵、最美丽的女人,很快就要像个奴仆一样,卑微地为自己牵马,而且是在自己心爱的陈平面前,做出这样低等的事情。 心情实在是大好,阏氏遂将小雅松开,两名侍女赶忙上前将昏迷中的小雅接了过来。 莫紫嫣命侍卫将阏氏送回未央宫举行宴席的前殿。又命人将小雅送回卧房,而后宣了太医,为小雅诊治是否受伤。 望着阏氏远去的背影,陈平凑上前,温言道:“娘娘,您是大汉的皇后,大可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莫紫嫣旋眸看着他,淡淡道:“难道陈大人有更好的法子吗?阏氏咄咄逼人,本宫若不如此,你觉得她会善罢甘休吗?本宫只想尽快打发她出长安,以防夜长梦多,让冒顿知道本宫就是那画中之人。” 陈平默然颌首,也明白女人的担忧。 莫紫嫣又问道:“陈大人可有办法解本宫之围?” 女人所指的,就是在阏氏闯宫之前,她所提到的不愿嫁去匈奴之事,可若然她不去又该如何向冒顿交出与画中女子容貌一样之人呢? 陈平便将心中所想之计,详细道了一遍,准备另做一幅画,再另寻两名美人来代替紫嫣和虞姬。 “那就有劳陈大人了。”莫紫嫣貌似感激地点一点头,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忧伤,她沉吟道:想不到今时今日能救本宫的,依然是陈大人……” 陈平听她这样说,心底突然升起一丝感动,旋即拱手道:“微臣不才,但始终记得当日对娘娘的承诺,陈平愿用余生保护娘娘及太子周全!” 女人凝望着陈平半响,方颌首道:“陈大人有心,本宫定记得大人恩情。” “微臣所做的一切,并不图娘娘记得,只希望娘娘在这深宫能生活得惬意随心。”陈平道。 这是他的真心话。 在陈平看来,这世间的男人,为了各自的功名,而负了这个女人太多太多。她曾贵为西楚霸王的王后,尊贵无双,那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吧?如果不是当年自己那两招毒辣的离间计,她最尊敬的亚父不会被气走,不会客死异乡……她也不会离开项羽,而被刘邦抢入汉营。 如今,她虽贵为大汉的皇后,可是于那些至高无上的名衔之下,这些年她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他是知道的。她的苦楚又有谁能明了?不过是刀尖上添生活的日子…… 尤其是那两年,她更被当作疯子一般,过着如冷宫一般猪狗不如的生活…… 而这一切的一切,纵然自己不是始作俑者,但无疑是推波助澜者! 想到这儿,陈平的心中就蓦然一疼,总想着能尽一己之力,对她弥补些什么。 清辉如钩,在长乐宫内,铺了一地柔和的光晕。 莫紫嫣屏退侍从,独自进入小雅的卧房。 “夫人……” “快躺下。” 莫紫嫣抢先一步,按下要下榻行礼的小雅,有些内疚地道:“又让你受苦了。” “夫人您又说这些见外的话,小雅与夫人之间,还分这些吗?”小雅坐起身子,表情有些凝重:“只是不知道,今日这场戏,能否奏效。” “小雅,今晚你的随机应变非常好,连我也没想到,那个阏氏会让我牵马。”莫紫嫣严肃地道:“一切就看几日之后的了,只要到时事成,我就能让刘邦放我出宫。” “夫人,空灵子道长说的是真的吗?到现在都卜不到大王的灵魂,在何处吗?”小雅问道。 “是,”莫紫嫣沉重地点了点头:“大王自刎乌江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道长说或许是因为他生前杀戮太多,至今无安顿之所。报仇对我们来说,固然重要,可我不能让大王做孤魂野鬼,不能让他无法超生……” 女人沉重的目光倏然一凛,一字一顿地道:“暂且让那些人多活三年,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一个一个偿还!” 阏氏志得意满得从大汉的长乐宫,穿梭回未央宫。 这一路上,她都很开心,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智慧过人,想那陈平是大汉的“智囊”,亦对自己今日的提议无可奈何!如此一来,既能让项羽和刘邦心尖上的女人为自己牵马,还能不让冒顿看到她的真容貌。 料想那汉后如此逃避今日之宴,也必然不会让冒顿看到她的容貌。有大汉的皇后,为自己牵马,那将是何其尊贵?倒要看看那陈平到时候的脸色! 她欢快地返回宴席,冒顿见她去了这么久,竟这般神采飞扬的就回来了?很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心想着很快能得到两个绝色美人,便也不太上心阏氏的事情,省得她不停纠缠自己。 他可听说,当初陈平献上的画中美人,那可是姿色无双,天下绝伦啊! 这一对匈奴的夫妻,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坐在同一席之上,对未来的艳遇充满了无尽的幻想。 宴席的尾声,刘邦答应送画中女子去匈奴,只是需要派人去找寻。 这几日,萧何陪着冒顿单于一行,在长安城中游览观光。更带他去汉军大营,观摩了士兵训练有素的操练。这么做,无非是如匈奴军驻扎在黄河的动机相同,一则为了警示对方,同时彰显大汉兵强马壮的国力军力,好让冒顿明白若然两国交兵,汉国绝对有实力战胜匈奴。 一晃十日过去,大汉的皇帝,显然很不愿意自己的国土之上,住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匈奴王。 刘邦便派陈平向冒顿提议,请他一行人先回匈奴,两位美人月内便可送到匈奴国。陈平重金贿赂了冒顿的心腹大臣亦谷,请他代为美言。 亦谷不负重托,以匈奴的内部矛盾,成功说服冒顿不能久不在国内,以防匈奴内部其他势力篡位,冒顿单于遂答应先行回匈奴。 风和日丽的长安城门下,汉国与匈奴国的两列长长的大军肃然相对。而站在城门下的正是两国的君主和皇后。 戚夫人以皇后之名,参加了对匈奴冒顿单于及阏氏的送行。可一路上,她都好奇地看着那马背上好不威风的阏氏,竟不知今日的匈奴阏氏为何这般的春风得意?还有为她牵马的那个身着黑色劲装,却头戴斗笠,又以面纱遮面的人。这身扮相,实在是怪异。 一旁的刘邦已经在与匈奴单于道别:“大汉国愿与匈奴世代交好,日后有机会,朕也自当亲往匈奴国去走走看看。” “哈哈哈!”冒顿单于捋着满面又黑又硬的虬髯,朗声笑道:“欢迎欢迎!此番入汉,多谢皇帝陛下盛情邀请,他日入我匈奴,必当以国礼相待!” 第300章 连环计之金蝉脱壳 冒顿单于说着,竟是突然发觉这一路上阏氏都不与他一起,而是自顾自的在马背上谈笑风生,貌似跟一个汉人马夫有说不完的话。 冒顿蹙起眉头,对着远处的阏氏高声唤道:“喂,阏氏,还不下来与皇帝和皇后道别?” 阏氏听到冒顿叫她,便在马背上回过头来,笑着回道:“有单于代臣妾道别就好,皇帝陛下是不会介意的哦?” 刘邦点头笑道:“自然自然,阏氏女中豪杰,不必拘于小节。” 一旁的戚夫人冷眼瞧着,却暗暗鄙视道:匈奴女人,真是不知礼数! 阏氏回过头来之前,特意望了一眼汉帝身边的陈平,他深锁的眉头下,一直紧紧盯着为自己牵马的黑衣人,那神色竟是充满了紧张与关怀,阏氏陡然升起几分醋意。她趁着冒顿和刘邦不注意,便对着陈平又飞抛一个媚眼,陈平实在招架不住这般火辣辣地勾/引,便只好无奈地垂下眼帘。 阏氏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爱了,一个以阴谋奇计名扬天下的男人,竟对女人的诱惑如此无可奈何,每每她做以引/诱,他不是脸红,就是装作视而不见。 阏氏回过头来对马下的那人,自豪地道:“小厮,马牵的不错,本阏氏很是满意,希望本阏氏下次再来长安的时候,还是由你来为本阏氏牵马!” 阏氏言语中皆是讽刺的味道,却见马下那人只是淡淡瞥了自己一眼,却丝毫不敢出声接话,阏氏得意更胜,便朗声唱起了匈奴的歌谣。 就在这时,阏氏□□的白马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众人都闻声望去,便见那白马疯狂向远处奔去,两名匈奴骑兵见状忙追了上去,汉军也派出两名侍卫跟上去帮忙,并斩下横在路中央的一条花蛇。而那受惊的白马,正是被这条花蛇所吓。 而方才那个为阏氏牵马的“小厮”,也受到波及,此刻人已被马蹄踢倒在地,朝着众人的方向翻滚而来,头上的斗笠和面纱早已被滚落了数丈远。 陈平慌地朝她奔跑过去,奈何他毕竟是文人,却不及冒顿单于的几个腾挪疾步,就已到她面前。 女人被冒顿扶起身来,如云的墨发一瞬间散落开来,在长风中飘散纷飞,惊慌之下的双眸竟是美得动人心魄,尤其是那眉心正中的一朵梅花,透着媚人的娇艳,旖旎无双…… 这分明就是个女子! 冒顿惊愕地望着她:“你是女人?” 莫紫嫣含水的双眸,看向冒顿,本欲言谢,却正对上冒顿一双贪婪如火的眼睛。 冒顿眼中的惊愕被巨大的惊喜吞没,他几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美人! “嫣儿!”刘邦这才看清楚牵马的小厮竟是自己的皇后,心道不妙,也急忙大步走向女人。 莫紫嫣被冒顿扶起,就低着头往刘邦身边躲藏,急于避开冒顿一双垂涎如狼的眸子。 男人就是这样,当他看了一眼之后,就会想要得到更多。女人越是躲闪,越激起了男人想要得到和征服的欲望。 显然,已经窥见此等绝世美色的匈奴王,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弃到手的羔羊?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美人那纤纤拂柳腰,盈盈步生花的躲闪之姿,却更加心痒难耐。 就在这一刻,心驰神往的冒顿,下了志在必得之心!如果刘邦不交人,纵然举匈奴全国兵力,他也在所不惜! 冒顿大叹一声,又惊又喜地上前一步,就要从刘邦的身后将美人抢到自己身边:“天下竟有如此美人?!” 刘邦和陈平这下急坏了,每个人脸上的变化精彩迥异,却几乎同时摒住了呼吸。 刘邦干脆张开双臂,左左右右地阻拦着,反反复复地道:“单于,单于不可,万万不可……” 可是他结结巴巴地除了这句话之外,却想不出合适的借口搪塞。 匈奴王毕竟功夫了得,突然长臂一伸,越过刘邦的阻拦,一把就抓住了美人的莹莹皓腕,大声笑道:“本单于谁也不要了,就要她!” 莫紫嫣被一把拽入冒顿的怀里,刘邦急得想要掰开他的手,大声道:“这不行!!” “这为何不行?!”冒顿紧紧握住女人的手腕,几乎是愤怒地看了一眼大汉天子,又转而痴痴地盯着美人,道:“从此我匈奴与你们大汉休战!结永世之好!” “那也不行!!”刘邦也怒了,拉住紫嫣的另一只手臂,厉声喝道:“朕命你放开她!!” “为何?!”冒顿不解的问话中,已然是掩饰不住的愤怒。 刘邦终于急中生智,便道:“因为她是朕的表妹,朕不能将她送入匈奴!” “哈哈哈!皇帝陛下放心,如此美人,本单于定然不会亏待于她!”冒顿单于的笑声好似能呼风唤雨一般,笑得雄厚有力。 远处陡然传来马蹄奔驰的声音,就见匈奴骑兵和汉军侍卫,已经将受惊的白马和阏氏护送回来。 阏氏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大怔!她纵马飞奔回来,完全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迅即翻身下马,几乎是歇斯底里一般地冲了过来,就要对两个男人争抢中的女人发飙。 冒顿怕阏氏伤害到他一心要得到的美人,一把抱住阏氏,阏氏双腿离地,却一个飞身就踢向莫紫嫣:“狐狸精!中原女人没一个好人!” 莫紫嫣灵巧地转身,被刘邦掩在身后。陈平忙快步到阏氏身边劝架,借着冒顿一晃神的功夫,陈平对阏氏摇了摇头,阏氏瞬间恍悟,她此刻不应该对大汉皇后纠缠不放,而是应该看住冒顿单于。 她突然紧紧抱住冒顿,伤心委屈地大哭起来。 莫紫嫣趁着冒顿哄她的功夫,便飞奔出人群。待冒顿反应过来,早已不见美人踪影。 冒顿急得团团转:“方才那美人呢?!美人呢?!” 刘邦见紫嫣逃走了,才略略宽了宽心,劝道:“单于,朕的大汉国美人如云,但方才那女子是朕的表妹,唯有她不行!” 冒顿拂袖而怒,冷哼道:“本单于单单相中了方才那美人,非她不要!” “哼!朕以国礼相待,单于若固执己见,便是非要与朕过不去!”刘邦亦是不甘示弱。 冒顿见刘邦声色俱厉,才转了语气:“不过一个美人,皇帝陛下,何以如此小气?” “朕说了,他是朕的表妹,要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刘邦道。 “那就是要与我匈奴交兵!”冒顿冷冷地道:“既如此,就等着两国开战吧!” 陈平见状,便凑耳在刘邦跟前低声提议一番,刘邦点了点头,决定先按照陈平的意思,敷衍住冒顿,此事或许可以从长计议。 逃出男人包围的莫紫嫣,在暗中远远地看着这些男人,冷冷牵起唇角。 她之前让戚夫人冒充自己,而今日又故意露面,布下这一连串的局,引得冒顿大怒。接下来势必会引发匈奴与大汉陷入紧张的关系,而刘邦若想轻易地搪塞冒顿,根本不可能,汉国将会非常被动。 而这,却还远远不够。 想让刘邦放她离开,想要在离开的三年中,控制住她的仇人,还需要做最后一谋。 第301章 连环计之匈奴逼亲 匈奴的内部关系很复杂,如今的匈奴单于冒顿,乃是在秦二世元年,发动了匈奴政变,轼父篡位才成为匈奴国最高统治者。而冒顿在杀了其父头曼单于后,又杀掉异母兄弟,并凶残清扫反对自己的匈奴势力,从而也树敌颇多。 所以就算刘邦能杀了这一位匈奴王,依然还会有其他的匈奴王即位,反而成就对方以“汉国杀害匈奴单于”为借口,对大汉发动战争。这自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刘邦为了缓和关系,转而用起了缓兵之计。 他长叹一声,道:“唉,朕的表妹曾经流落在外多年,吃过很多苦,朕本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好好弥补。单于若一定要她,朕总要回去与表妹商酌一下,月内便将她送往贵国。” 冒顿单于见刘邦如此说,方朗声笑道:“哈哈哈!若能与皇帝陛下皆为亲家,漠北自当成为大汉的友好盟友!共享太平盛世,岂不妙哉!” 刘邦勉强应和地笑着,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笑容僵硬。 “哈哈哈,皇帝陛下,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说罢,冒顿单于翻身上马,扬鞭一挥,便带着他的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 “皇后呢?”刘邦急忙寻找紫嫣的身影,她方才一转眼就不见了,也不知逃到了哪里?被马踢倒的女人滚落在地上那么远,只怕会受了伤。 萧何上前一步,道:“陛下,方才臣已派两名护卫,护送皇后娘娘先行回宫了。” “嗯。”刘邦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点着头道:“还是丞相办事,让朕放心。” 送走了单于一行,刘邦在回宫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莫紫嫣会突然出现?她一心躲着匈奴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送行的人群中,并且还是为阏氏牵马? 陈平便告诉他,那日国宴上,冒顿提出要美人图上的两名美人和亲之事,皇后娘娘担心陛下无法应对,遂招陈平去想办法,皇后本意是希望再做一幅美人图,替代自己的容貌,遂招他前去问此法是否可行?哪知被阏氏一路跟踪,竟看到了娘娘的真容。 陈平又将阏氏挟持小雅,以及皇后怕她惹出事来,为安抚她,只好答应她牵马之事,叙述了一遍。 一旁的戚夫人心里乐开了花,今日那匈奴单于对皇后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如果那冒顿就是要让莫紫嫣去“和亲”,那可真是上天助她。 “陛下,如果不让皇后姐姐去匈奴,怕是那冒顿单于会对咱们大汉发兵吧!”戚夫人道。 “他敢!难道朕会怕他们胡人不成?!”刘邦怒甩长袖,冷冷瞥了她一眼,就上了金銮马车,末了放下一句:“陈平,无论如何,必要想到万全之策,朕绝不能送朕的皇后入匈奴!” “诺。”陈平应声退下。 戚夫人被韩氏扶着上了金銮马车,却不敢再惹面色已经十分难看的刘邦。 因为皇帝出行,长安城的道路早已被清道。 帝王的銮驾缓缓驶出几里之后,在一条甬路尽头的拐角处,骑马的陈平与仪仗队的领卫,陡然勒住缰绳。 站在路中央的女子,正是大汉的皇后。陈平举手一扬,仪仗队缓缓停下。 未免刘邦对自己和莫紫嫣的关系再生疑心,陈平掉转马头回奔到金銮马车前,对探出头来询问停车缘由的刘邦,禀报道:“陛下,是皇后娘娘。” 刘邦一听是紫嫣,连忙从金銮马车上下来,快速走到紫嫣面前,关切地查探着她身上有没有受伤:“嫣儿,你受伤没有?为何要独自承受这样的委屈?如果你告诉朕,朕决不让你去为匈奴的女人牵马!” “陛下,我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再跟匈奴开战,不是么?”莫紫嫣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状若无助地扶住他的手臂,央求道:“只是陛下,请不要送臣妾去匈奴……臣妾不想离开陛下……” 刘邦心疼地拭去女人脸上的泪水:“谁说要送你去匈奴了?朕又岂会舍得让你离开朕!就算非要开战不可,朕也不能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送入别的男人的怀抱!朕绝不会拿你做交换!” 刘邦说得斩钉截铁,将女人紧紧搂入怀中。 戚夫人在銮驾上冷眼瞧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处发作。 冒顿单于在回匈奴的路上,越想越不甘心,一直后悔应该亲自把那美人带回匈奴才是明智之举,若不是阏氏和大臣亦谷一再拦着,冒顿差点要折返汉都。 既然他不能回去,就派遣使者返回汉都长安,给大汉的老皇帝送去一份国书。那国书上是软硬兼施,一边在谈“和亲”对两国的世代友好是多么重要,所以请汉帝尽快送美人入匈奴;一边却又在暗示刘邦,以匈奴的国力,当年可以让大秦帝国无可奈何,现在就可以让初建的汉国日子不好过。 言下之意,便是两国是敌是友,全看汉国怎么做。 总而言之就是,冒顿要“和亲”之意,大汉不能拂,不但不能违背,还必须要尽快送去指定的美人! 刘邦看到国书,肺都要气炸了! 在未央宫前朝的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皇帝就将那卷竹简国书,猛地掷了出去! “哗啦”一声,竹简被扔到了匈奴使者的面前。 看着自己呈上的国书,被汉帝就这么扔在了自己脚下。匈奴使者先是一怔,可旋即便不卑不亢地扬声道:“我匈奴单于乃真心与汉国结交,愿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还望大汉皇帝陛下三思。” 刘邦正欲发火,却看到台下的陈平和萧何同时向他挤眉使眼色,暗示他不能拿汉国的未来赌气。 刘邦这才强压着怒气,说道:“朕一时失手,竹简就掉了下去。” 内侍张英忙躬身走下去,将竹简捡了回来,又双手呈上放在了刘邦面前的龙案上。 “使者且先去驿馆休息,待朕命人着手准备,自会予你答复。”刘邦道。 “我单于时刻都在等着皇帝陛下的回复,望贵国能早日送出美人,外臣也好早日回去交差。外臣先行告退,静候陛下佳音。”匈奴使节作一长揖,便转身退出了未央宫大殿。 “哼!”刘帮将面前的竹简重重地摔在龙案上,怒道:“若不是丞相和陈平拦着,朕必当场杀了那使者,对匈奴开战!” “陛下,我大汉经过四年楚汉战争,如今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方能恢复国力军力,实在经不起再战啊……何况此前,我军与匈奴军在太原郡的一场大战,已知匈奴人的实力,目下我们并没有实力开战啊!”萧何道。 随着萧丞相一言劝谏,大殿之上的附和之声呈一边倒的趋势,众大臣齐心协力、苦口婆心地皆言“不可与匈奴再战”。 更有大臣在下面小声耳语:“果然春日降雪是大不吉之兆,这皇后娘娘,真是屡屡给大汉带来灾难啊。” 讨论了近一个时辰,竟无一人能想出对策,大汉皇帝显然对这帮无用之才忍无可忍! 他霍地站起身来,咆哮道:“不能再战!不能再战!不能再战!你们告诉朕,难道要朕送我大汉的皇后去和亲吗?” 大殿之中陡然鸦雀无声,众大臣纷纷埋首不语。 刘邦蹙眉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陈平,问道:“陈平,朕让你想法子,你可想出来了?” 陈平摇一摇头,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不是法子的法子:“除非,这世上能找出比皇后娘娘姿容更出众的女子,否则……” 他自问智谋无双,若论“奇谋”甚至能在张良之上,可唯独这件事,让他竟觉得束手无策。昔日国宴之上,当冒顿乍然提起“和亲”之事,他本想找人冒充画中美人代替紫嫣去匈奴,反正冒顿并未见过那幅美人图。可如今冒顿已是亲眼目睹紫嫣的姿容,而且不再要画中人,只要紫嫣本人…… 那无非就是两个法子,一是能找出一个比紫嫣更美艳的女子送去匈奴和亲;二是,除非…… 除非,这世上再无莫紫嫣,才能让匈奴王死心。 “全是无用的东西!” 盛怒之下的大汉皇帝,将满龙案的东西推翻在地,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殿中一片死寂。 刘邦见众人纷纷埋头逃避,竟无一人能解他心中烦忧,龙颜大怒:“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能解朕之忧?!朕要你们何用?若再想不出对策,那就出兵匈奴!” 刘邦说罢,便一气之下拂袖而出。 天灰蒙蒙的,沉闷的天气,让人的心情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刘邦出了大殿,就看到御辇早已停在了大殿之外。 心情不好的皇帝并没有上车,内侍张英见他脸色很难看,也不敢多问他要去哪里,便带着一众小内侍亦步亦趋地跟在刘邦的身后。 走着走着,空中飘落大颗的雨点。张英见状,忙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拿过了一柄黄色伞簦。就在刘邦身后,为他撑了起来。 刘邦快步走出了伞下,竟是将龙体暴露在雨中,眼见大颗的雨点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自己的皇袍上,张英追在身后,边追边道:“陛下,仔细身子着凉啊,陛下……” 第302章 送我去和亲 雨势,越来越大。 身为汉帝的贴身内侍,又是太监总管的张英,如果没能照顾好皇帝,自然难辞其咎。 可是他方才那一番话,竟是惹得刘邦登时回过身来,面色一怒,厉声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朕很无用?竟是连场雨都经不起了?” 张英见状,“噗通”一声就跪在被雨水浸没的甬道上,身后侍卫和太监们看到皇帝发了脾气,也都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甬道上登时飞溅起大大的光圈,一众小太监们看上去十分狼狈。 而跪在地上的张英,更是自行扇起了嘴巴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刘邦怒“哼”了一声,随即转身背对着一众内侍,道:“都滚!不要烦朕!” 说罢,便兀自向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一众小太监,见皇帝走远,便呼拉上前将张英扶起来,受了气的张英,把一身的委屈撒向那群小太监,尖着嗓子怒道:“滚!都给我滚!” 众小太监见好心不得好报,却也不敢惹怒张英,纷纷逃走,只一溜烟的功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刘邦的全身都已经被浇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真的是老了。从前,与项羽争夺天下的时候,他从不服老,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精神气。项羽何其强大?却终是败给了自己。无论世人认为他如何卑鄙,反正最后赢的是他。 这世上,从来笑卑不笑阴,你卑微便可欺,但只要你是最终的胜利者,天下便是你说了算! 如今,他坐拥江山,更有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本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那可恨的匈奴冒顿,不单觊觎他的江山,还觊觎他最心爱的女人! 这一生,他曾有两次置那个女人的安危于不顾。 第一次,是当年在荥阳他与项羽两军对峙时,所施的那两招反间计。那时,陈平曾告诉他,这反间计一招用来除去范增;而另一招却是针对紫嫣,两计一旦成功,项羽的内心和精神必然会瞬间崩塌。可陈平也特意提醒他,如若此计成功,紫嫣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陈平向他确定,是否真的要实施此计?而他当时的回答,却是肯定的。因为在他看来,紫嫣心中从来都不曾有过他,那么他又何必怜惜她?平心而论,他并不愿意亲手摧毁一个令自己心心念念的绝色美人。可他赌的是一半的机会,因为即使此计成功,以他对项羽的了解,项羽也有一半的可能并不会伤害他心爱的女人。 第二次,是在乌江,他要项羽死,可当他看到在乌江岸边,他的女人跟项羽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们抱定了生死与共的决心时…… 他便告诉自己,若是陈平无法将女人骗回来,那么就放箭送她与项羽一起去死。 最终,那两场赌局,他赢了!除掉了这辈子最惧怕的敌人,更赢得了梦寐以求的美人,只是那时美人的心并不属于他。 他承认自己卑鄙,甚至是懦弱,在遇到危险之时,他最先顾及的只有自己,妻子儿女都可以拿去出卖,即使是他最爱的女人。 而就在几个月前,当莫紫嫣以一幅美人图,将自己从匈奴人的包围中解救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她心里是有自己的。而且她愿意做自己的皇后,即使改了姓氏也毫不在乎。要知道,当年项羽要册封她为楚国的“王后”时,她是拒绝的,这件事天下人皆知。 难道这一次,真的要将她送去匈奴吗?真的要利用她,才能维持大汉的天下,和自己的帝位吗? 不知走了多久,刘邦才走到了长乐宫的椒房殿门前。他望着宫门前那醒目的三个字——“椒房殿”,那是他为她的寝宫起的名字,他希望长乐宫的椒房殿,能让她永远在这里快乐无忧地生活下去,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刘邦制止了内侍的通传,却独自站在宫门口静默了良久。他实在没有勇气迈进去,没有勇气看到女人那般无助的、期盼的目光…… 还是回去吧,他心道。 哪知,他刚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一声稚嫩的孩童的声音:“父皇……” “父皇……” 刘邦回过身来,却看到小小的刘盈一张稚气而纯真的脸。孩子从内侍手里抢过伞,便向着刘邦颠颠地跑过去,身后内侍紧追了过来:“太子殿下,殿下,您慢着点。” “奴才参见陛下。” “父皇,您为何不进去呢?淋雨会着凉的。”孩子踮起脚尖想为他的父皇打伞,奈何他个子太小了,怎样都够不到他的父皇。 刘邦看着小小的儿子,竟是欣慰地笑了,这个孩子这么小就已经如此懂事,如此孝顺。 刘邦将刘盈抱了起来,迈进了宫门。 “母后,母后,父皇来了,父皇来了。”小刘盈欢快地喊着,这几个月来,他见父皇的时间,比三岁之前加起来都要多,所以他已经不再害怕父皇了,反而每天都盼着父皇来看他。 莫紫嫣闻声走到寝殿门口迎接,却看到全身被雨浇透的刘邦已经抱着刘盈走到了台阶上。那一身黑色的龙袍,竟是不注地向下淌水。 莫紫嫣赶忙上前迎接,从他怀里接过刘盈,交给了小雅。又命小雅去取浴巾、热水和一套干净的衣服,并命侍女去熬了姜汤。 “陛下……”她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刘邦身后竟无随从跟随,她意识到,男人今日的心情应该是糟透了。 如此看来,他这样糟糕的心情下,必然是没有人能解决她出嫁匈奴一事。 小雅将东西一一取来,众侍婢便都退了出去。莫紫嫣为刘邦擦干了头发,并用热水擦了遍身子,又服侍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待刘邦坐在床榻上,将一碗姜汤服下后,女人突然跪地,柔声道:“陛下,请把嫣儿送入匈奴吧……” “嫣儿,你说什么?” 床榻上的刘邦,闻言神色俱凛,皱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被她的一言惊住。 第303章 一梦两境 女人缓缓抬眸,一字一顿地道:“嫣儿不愿看到陛下为嫣儿劳心伤神,请陛下,送嫣儿入匈奴……和亲。” “你……你当朕是什么?朕岂会做出此等薄情寡义之事?” “难道要臣妾看着大汉为了臣妾与匈奴交兵吗?”莫紫嫣凝重地看着刘邦:“咱们打得过吗?” 刘邦上前一步,扶起女人,沉声道:“打不过,也要打!” “陛下,别说赌气的话。”女人柔美的声音轻轻地响起,落在大汉帝王的耳中、心里都是沉沉的内疚。 “臣妾不愿陛下这般为难,如果我一人,能止兵戈于两国,就送臣妾入匈奴吧。”莫紫嫣道。 “不许胡说。”刘邦一把将女人拢入怀中,俯在她柔弱而白皙的香肩上,难过地道:“你说这话,不是让朕万箭穿心吗……” 何止是万箭穿心?她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想着,或许真的会走到送她和亲的那一步。 可是为什么,她不吵也不闹? 如果她大闹一顿,或者以死相逼,让他心生厌烦,他就可以狠下心来,直接将女人送去匈奴。尽管也会有不舍,也会有不忍,可却是女人先不懂事在先,那么,就别怪他将她送走。如果她大吵大闹,他的心里会好过得多。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她那么乖巧,那么体贴,那么温柔,那么识大体,他却下不了狠心了…… “陛下,大汉为重,妾为轻。”女人在他的怀中,嘤嘤啜泣:“不要为了臣妾一人,而枉送大汉的江山……” “嫣儿,朕做不到……”刘邦将莫紫嫣拥得很紧,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却听他道:“再给朕些时间,让朕好好的想一想,朕会想到办法的,相信朕!” 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这样的夜晚,会让那些心底安宁的人非常享受,恣意的慵懒嗜睡;而那些被心事笼罩的人,却无法安然入眠。 长乐宫的椒房殿内,那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睡在他最心爱的女人的床榻上,却是一整夜辗转反侧。 他侧过身子,深深凝望着臂弯里揽着的柔美女子。柔白的月光,打在她娇美的容颜上,那一双动人的美睫正中,是一朵盛开而旖旎的梅花,伴随着女人娇柔的喘息声,在他听来,竟是那样的美妙,直让人心驰神往。 曾几何时,这是他多么渴望的生活:美人相伴,江山稳固。 不知为何,仿佛这世上一切的美,她都拥有,即便是这喘息之声,亦是如此动人心魄。她简直就是上天的杰作,而这样的美人,她现在完完全全、确确实实地属于自己,那是上天对他刘邦最好的恩赐。 他又怎能放手将她拱手送人? 突然,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好像在颤抖,陡然间额头竟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挣扎着,不停地挣扎着…… “不,不,陛下,陛下,不要离开嫣儿,不要,不要,不要!啊……” “嫣儿,嫣儿,你做噩梦了,做噩梦了。”刘邦轻轻摇动女人的身体。 莫紫嫣从挣扎中醒来的一瞬,突然就牢牢地抱住刘邦的脖颈,因为受惊而花容失色的面庞一时间泪如雨注,竟是连声音都变了:“好可怕,陛下,好可怕……” 他轻拍着她,心疼地安抚着她的情绪:“是做噩梦了么?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她哭了好半响,才缓过一点神思,却依然是满面惊慌地啜泣着:“好可怕!嫣儿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他再次拥她入怀,抚着她的发丝,温声道:“究竟梦到了什么啊?怎会吓成如此模样?说与朕听听。” 女人便将梦中的情境娓娓道来…… 叙述的整个过程,她都倚在刘邦的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九五之尊的身体发生着强烈的变化。从平静,到惊怔,到颤抖,最后是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冰冷,直至他整个后背的冷汗涔涔…… 再之后,男人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说不出这个梦是哪里不对劲,但却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一个吉兆。 一夜无眠。 天还未亮,未央宫前朝大殿的龙榻上,就已经端坐着一个威严的身影。 待到一众大臣入朝时,竟是都吓了一跳,皆低声相觑道:“陛下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来上朝了?” “是啊,真是奇怪啊。” 内侍张英清了清嗓子,大殿内陡然响起一声奸细的声音:“跪!” 一众文武百官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刘邦道。 “谢万岁!” “昨夜,皇后做了一个梦。”刘邦缓缓将紫嫣的梦境道来:“梦到朕在一座高山之上,而皇后却在山脚下向朕招手,朕看到皇后,便欲下山,奈何朕面前却摆出八条路。而那每一条路上,却都横亘着不是大石,就是长草,或是刀枪剑戟,布满荆棘,却无一条平坦的大道供朕下山。而皇后在山下,竟看到朕的脚下是悬空的,朕踩在半空之中,悬悬欲坠。” 刘邦说完,便垂眸看向下站的一众大臣,问道:“众爱卿,此梦何解?” 众人纷纷摇头,在台下议论纷纭。 半响后,一个文臣开口道:“陛下,此梦乃大吉之兆啊。” “大吉?”刘邦蹙眉问道:“何以大吉?” “陛下,您想,您站在高山之上,高山便是意味着我大汉的江山社稷,说明您的脚下是我大汉的江山。而陛下眼前的八条路,虽看似荆棘满布,而皇后娘娘看到的却是您在空中,说明陛下自有上天庇佑,能化险为夷,才致悬空不落,而俯视天下众生啊。” 那文臣解释了一番,就有一半的大臣认为其解梦之说颇有道理,纷纷表示赞同。 可是敏感的大汉皇帝,却总觉得这梦哪里不对劲。 他忽地看向陈平,问道:“陈平,你觉得呢?” 陈平思虑再三,却拱手道:“臣,不敢妄言。” “朕准你言!”刘邦道。 陈平顿了一顿,便再次拱手道:“启奏陛下,臣愚钝,实在无法揣测梦境。” 刘邦听陈平两次拒绝,面上一沉很是不悦,刚想发火时,却见陈平朝自己示意,心知他有话不便当众说,便早早结束了朝议,而又派人传唤陈平入上书房。 上书房内,刘邦再次就紫嫣之梦向陈平问询,陈平这才拱手直言,道:“陛下,方才朝堂之上,微臣不便直言,然微臣觉得,皇后娘娘之梦乃大凶之兆。” “哦?”刘邦的眉心陡然蹙起,问道:“如何凶兆?” 陈平颌首,缓缓道:“臣以为,这‘山’固然是指的陛下的江山社稷。然,这八面山路,布满荆棘,实则象征的乃是当今天下的八方势力。因八方受阻,以至于陛下无法顺利下山,与娘娘相会。至于陛下悬空,乃是说,如若对八方势力处置不当,陛下的江山就有可能化为乌有。” 陈平的话,让刘邦陷入良久的沉思,这样的深入分析,显然比大殿上的“吉兆”一说,更似梦境的真实预兆,也更吻合刘邦莫名的心慌。 “那爱卿之见,这八方势力,指的又是哪八方?”刘邦道。 “淮阴侯(楚王)韩信,梁王彭越,韩王信,长沙王吴芮,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赵王张敖,此为七路异姓王侯,而另一路势力,则是匈奴的冒顿单于。”陈平道。 刘邦恍然大悟,一时间惊怔在座,半响后方道:“爱卿所解极是啊!” “那爱卿以为,以当今局势来看,朕该当如何?”刘邦道。 陈平摇了摇头,直言道:“若娘娘梦境属实,这确实是棘手的问题,八方势力,短期内都不可能解决,亦更加不可能同时解决。” 莫紫嫣曾经的“仙女托梦”,助大汉皇帝成功逃脱匈奴人的“白登之围”;如今的“八方荆棘”是不是预示着大汉的灾难来临?这着实给大汉皇帝一个恐怖的警示。 与刘邦促膝长谈到傍晚,陈平才回到自己的府中,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谁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雨夜,一个身披蓑笠的人,叩响了“曲逆侯”陈平府上的房门,陈府的管家本来要将这不速之客拒之门外,却听那人道:“在下有紧急要事拜见陈大人,请您代为通报。” 管家请示了陈平,便将那人领入内堂的厅房,又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陈平正打量着眼前这人的打扮,却见那人脱下蓑笠,赫然一身的仙风道骨。陈平定睛一看,原来竟是空灵子道长。 空灵子以三清礼见过陈平:“贫道深夜造访,实在是有要事,望陈大人恕罪。” “道长哪里话,深夜到寒舍,招呼不周之处,还望道长见谅。” 陈平与空灵子各自落座后,陈平直言道:“道长有急事,不妨直说。” “贫道是为解大汉之危,解皇后娘娘之围而来。”空灵子开门见山道。 “哦?道长快请讲。”陈平一听空灵子的来意,陡然来了精神,他多日困顿的事情,难道空灵子能解惑吗?他本想让管家上茶,却被空灵子制止,二人遂一切从简。 第304章 解皇后之围 陈平好奇地看着空灵子,问道:“道长当真有妙计,能解目下大汉之危和皇后娘娘之围?” 空灵子颌首道:“贫道为皇后娘娘卜了一卦,只要娘娘能避开此劫,三年后,此劫自然可解。” “三年?”陈平顿了片刻,方道:“可目下,该如何帮皇后娘娘避过此一劫呢?” “出家,为坤道。”空灵子道。 “什么?!”陈平陡然大惊,霍地站起身,走到空灵子面前,问道:“道长是说,让皇后娘娘……出家为道姑?”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空灵子坚定地道。 “这,这……”陈平连连两声叹息,在房间里不安地踱着步子:“这……陛下岂能同意?娘娘千金贵躯,又怎能受得了那道观清修之苦?” “贫道敢问大人,可还有更好的法子,能解目下之围吗?”空灵子道:“若是没有,吃一点苦,能保住娘娘,又算什么呢?” 陈平颓然的回到座上,空灵子的办法虽然看似荒唐,然而当陈平冷静下来之后,却知道,为今之计,或许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解莫紫嫣之围。 送走了空灵子,陈平又仔细斟酌了此法,便让管家备好马车。 他冒着大雨,深夜入宫。 长乐宫椒房殿之外,陈平请内侍张英代为通传。 “陈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奴才么,这深更半夜的,陛下和皇后娘娘睡得正酣,奴才怎么敢去打扰啊?”白□□堂上的事,张英是知道的,这几天皇上都在为皇后的事烦恼,想必是陈平想出了什么法子,才要深夜入宫的。这深更半夜的,他一时也无法去禀告戚夫人,就想着尽量先拖延时间。 陈平没功夫跟他废话,冷声道:“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会深夜冒雨进宫,请张总管速去通传,若是耽搁了,我怕公公担当不起!” 张英闻听此言,心知此事的严重性,纵然是他有心阻拦,却也没有那个分量。 “那劳陈大人在此等候,奴才这就去禀告陛下。”张英极不情愿地向内殿走去,身后小太监撑开大伞,打在张英的头顶上。 雨夜使人沉睡,加上接连几夜刘邦都没有休息好,今夜好不容易因这夜雨而安然入睡,却被张英唤醒,刘邦很是没好气地道:“不见不见!他不要命了吗?半夜也来骚扰朕和皇后睡梦?让他走!” “诺,奴才这就让陈大人回去。”张英心中窃喜,这可不是他张英不给陈平通禀的机会,是皇上下的命令。 哪知张英刚要抬脚,准备步下台阶,却听到里面传来皇后的声音:“慢着!” 张英只得返回殿门口,继续候着:“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就听到殿内女人温婉的声音:“陛下,陈大人并非冒失之人,此番深夜觐见,想必是有要事求见,陛下还是见见吧。” “好吧,那朕去去就回,嫣儿继续睡吧。”刘邦便对殿外侯在雨中的张英道:“让陈平到偏殿等朕。” “诺。”张英领命,心中虽是一阵腹诽,却只得返回椒房殿的正门传唤陈平。 刘邦为紫嫣掩好被子,径自披了外袍,便去往偏殿。等他到得偏殿时,陈平已然在殿内等候,见他进来,陈平先施一礼:“见过陛下。” 刘邦本想对陈平发火,却见他虽然打着伞具而来,却还是浇湿了裤腿和鞋子,也就忍下了怒火未发,转而问道:“何事非要半夜找朕?” “陛下,臣却是有急事,否则绝不敢惊扰圣寝。”陈平拱手道。 “究竟何事?快说!”刘邦落座后,便是接连打了两个哈欠,显然困意犹盛。 陈平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得知空灵子道长,前些时日曾找萧丞相审批欲建一座道观,如今这道观就建在长安城内。” “放肆!”刘邦见他深夜觐见,原以为是有什么亟不可待的军国大事,不想却是说空灵子建道观的事,心中的怒火翻滚,竟是不打一处来。 他怒拍案几,大声斥道:“你深夜扰朕与皇后安睡,就是说此等芝麻小事?” 陈平见圣颜被触怒,慌地解释道:“陛下,臣是要说关于匈奴和亲一事,臣已有了解决办法。” “一派胡言!”刘邦道:“与匈奴和亲,匈奴要的是朕的皇后,这与那什么臭道士的道观有何关系?” 陈平见越说越乱,干脆直言道:“陛下,匈奴与道观没有关系,可皇后娘娘若是入了道观,便就不用再入匈奴了。” “什么?放肆!”刘邦倏然站起身子,陈平吓得连连后退。 大汉皇帝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走到陈平面前,怒指着他道:“你竟让朕的皇后出家?去做道姑?陈平,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陈平见刘邦如此动怒,也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便躬着身子拱手解释道:“陛下,这只是缓兵之计啊,只入观三年,三年过后,娘娘依然可以还俗,再回到陛下身边。” “为何只三年?那三年之后呢?”刘邦道。 陈平耐心解释道:“陛下,娘娘昨日之梦,臣以为是大凶之兆。如今我大汉国,论内并不稳固,各路诸侯蠢蠢欲动,并非真心臣服,反而伺机攻城掠地。论外,则有匈奴虎视眈眈,可谓内忧外患。我大汉国看似风平浪静,却暗藏波涛汹涌。而今,冒顿单于从长安城返回,还未回到匈奴,就已派出使者问陛下要人。若是此番,没有合理的理由,却拒不交人,势必会引起两国交兵。” “打就打!朕的大汉雄兵,难道还会怕他一个蛮夷之族?”刘邦道。 “难道陛下忘了项王的前车之鉴吗?” 见刘邦陷入沉思,陈平上前一步,缓缓道:“当年正是有了齐国在楚国的后方作乱,我等才能东出,才有了韩信、彭越、英布的投奔。若是我军跟匈奴交兵,目下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说,恐怕还会引起此三王的再次叛乱。若皇后娘娘的梦是上苍有所警示,那陛下绝不可不防啊……” 第305章 安灵公主 莫紫嫣的梦境如此真实,且有前翻“神女托梦,作画解白登之围”一梦,刘邦是相信那梦境中的暗示的。而这一次的梦中,他站在飘渺的空山上,下山的八条路都充满了荆棘。而大汉建立之初,他所封的七个异姓王和匈奴国加起来,不正就是那八路荆棘吗? 难道,难道紫嫣所梦,真的是预示着大汉的江山,会被这八方势力所牵制?真的会一梦成谶吗? 想到这儿,刘邦苍老的容颜愈发得憔悴,声音也渐渐暗哑无力,他缓缓道:“那三年之后呢?匈奴再来要人呢……” “只要解决了内患,待我大汉兵强马壮,便不再惧与匈奴交兵。纵然到那时,并不能完全解除内患,可匈奴的阏氏是个善妒的女人,她断然也不会三年内无所作为,干等着冒顿来向大汉和亲。再者,三年之后冒顿单于的心气也必然不会像现在这般高涨。到那时,我们也会有其他的方法应对的。”陈平道。 “唉……”刘邦双目垂下,喃喃地叹息一声,道:“朕的皇后,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要让她入观为道姑……你让朕,如何有面目去跟她讲此事?” “陛下……” 偏殿外传来女人凄哀的声音,刘邦转身便看到他的皇后已经走入殿内,不禁迎上两步:“嫣儿……” “皇后娘娘。”陈平颌首见礼。 女人对陈平淡淡颌首,走到刘邦面前,直接就跪下身子,双手扶着刘邦的胳膊,婆娑的泪眼凝结着泪珠,却是央求道:“臣妾愿入道观,比起将臣妾送入匈奴,做别人的妻妾,与陛下夫妻分离,与盈儿骨肉分离,臣妾宁愿入道观。” “嫣儿……”刘邦将女人扶起来,她这一席话,说得刘邦心中难过极了。身为九五之尊的大汉天子,竟无力保护自己的妻子,逼得她除了远嫁匈奴,就是入观为道姑,竟无别路可走。 这大汉的天下,这皇帝的宝座,竟是无法护一个心爱女子的周全么…… 刘邦的心头,不禁闪过一个人影:此事若是换做项羽,他定是会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的吧? “陛下,攘外必先安内。”莫紫嫣扶着刘邦坐下,自己则坐到他的旁边,缓缓分析道:“臣妾愿为陛下出家修道,陛下在这三年中,也可以安心巩固大汉的江山,铲除异姓王。三年后,待我大汉国富民强,便专心对付匈奴。如若目下与匈奴交战,匈奴若是和韩王信那样,与任意七个异姓王里应外合,大汉必危矣。” 刘邦深深地看着他的女人,她如此善解人意,心中更觉得对不起她。 于他而言,不愿将紫嫣送走,一是真心不舍,二是因为,他是大汉的皇帝,如果送出自己的皇后,那么不单是满朝文武,就连这天下的各路诸侯,也势必觉得他软弱可欺,竟拿枕边人换自己的太平。 可是如果匈奴逼亲不成,反以军事相逼,他无奈之下只能送出女人,再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堵住悠悠众口。 而陈平的这个方法,既保全了皇家尊严,又能拒绝冒顿的和亲,自然是解目前危机的最好办法。 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在危难关头,却能如此为他着想,倒是令他觉得汗颜。 陈平见刘邦面色很沉重,便在一旁宽慰道:“娘娘只是入长安城的道观,总比远去匈奴要好得多。而且只是三年,三年后,娘娘依然可以还俗。” 莫紫嫣伸出手,握着刘邦的手臂:“是啊陛下,就让臣妾去吧,也是为陛下祈福,为大汉祈福。” 莫紫嫣转而对着陈平莞尔一谢:“多谢陈大人。若紫嫣入了道观,还望陈大人能多辅佐陛下,为我照顾盈儿,本宫便感激不尽。” “娘娘切莫言谢,尽忠陛下,辅佐太子,这实在是微臣分内之事。”陈平拱手道。 第二日,陈平为刘邦拟好一封国书,并请匈奴使者带回转交给冒顿单于。 那国书上所写的,便是:大汉皇帝请了大汉高人,本想着为皇帝陛下的表妹“安灵公主”,选个良辰吉日,再送入匈奴和亲。奈何高人为公主卜卦之后,说安灵公主乃灵狐转世,身上煞气未除,必须入关修道三年,否则将克己克夫。 这之后,陈平又在大汉挑选了十名美人,其中一名封为“安乐公主”,号称是刘邦的另一个表妹,连同大量的金银珠宝,一同送去了匈奴。 只是这国书上,并没有讲明那位“安灵公主”修道三年之后的安排。三年之后,是否会送入匈奴全凭猜测;而且,刘邦还送去了自己另一位“表妹”,也同样是“公主”身份,也不算是对匈奴违约。 此时已经回到了匈奴国的冒顿单于,接到这样的国书,肺都要气炸了!这分明就是狡猾的汉人不肯送出那名美人,才编出得鬼把戏!鬼才相信那公主会入关修道! 匈奴王登时就火冒三丈,想要发兵! 而阏氏闻听大汉没有送来让她讨厌的女人,反而送来了十名美女和金银珠宝,一颗悬着多日的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这段时日,她几乎是夜不能寐,已经后悔死让那汉国皇后为自己牵马了。 好在这大汉送来这样的国书,又将那女人的身世摇身一变,编成了“安灵公主”和“灵狐转世”。于她而言,可不想那能令项羽和刘邦兴兵天下的魅惑的主,来匈奴跟自己分享宠爱。所以她非但不能揭穿,还要好言劝慰冒顿,又极尽床第之妩媚,来安抚冒顿那躁动的身体和心灵。 同时,几位心腹大臣也在一旁卖力地阻拦,毕竟对于大臣们来说,单于为了抢美人就开战,他们这些大臣非但捞不到任何便宜,还要冒着战死沙场的风险,实在很不划算。 冒顿听了阏氏和众大臣的一番言论,心知因此交兵,只会徒损国力兵力。且上次在白登山那么好的机会,他将刘邦困在山上七天七夜,竟是未能一举剿灭汉军,如此冒然兴兵,也并无必胜的把握。 冒顿见事已至此,便让使者再回长安城,仔细查探:大汉皇帝是否有将那‘安灵公主’送入道观一事。 长安城一连多日的大雨,似是在诉说着人间述之不尽的哀伤。雨幕掩盖了苍穹之下的斑驳繁星,却也为汉土大地注入苍凉。 这样寂静的雨夜,鸣泣着世间的聚散离合,相爱的人,被阴阳永绝,却要与仇人朝夕相对。 窗棂前的女子,静望着那被雨水弥漫的夜空,良久,她默语道:“夫君,明日紫嫣就要入观了,我一定会让你魂归所安,一定!” 言罢,她已泪流如注。 大雨淹没了空中那颗最亮的寒星,却涤不尽这人间的诡诈。 若是当日,莫紫嫣以“汉后”的身份,公然出现在国宴之上,那么冒顿因她的身份,也只能止步于非分之想,却断断没有合适的理由想要娶汉帝的皇后。 她派人以重金,先在匈奴朝中散播“美人图救汉帝”一事,而先让冒顿单于知道献美人一事,勾起他的兴趣,再引他入汉“和亲”;之后让戚夫人代替自己,从而助她得宠,好让刘邦转移未来三年对自己的心思;再以马夫身份出现在冒顿单于面前,让冒顿向刘邦要一个美人“和亲”,这样一来,她不是刘邦的女人,刘邦就没有办法拒绝冒顿。 再之后,匈奴一再发难,刘邦无措之时,莫紫嫣又假借“神女托梦”之词,让刘邦无所适从;最后再引得空灵子献计,让她入道观修行。 在送心爱的女人“入匈奴”,和“入道观”的权衡之下,大汉皇帝必然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让女人入观修道。 这样,莫紫嫣既能入道观为项羽祈福,又能让刘邦感念自己以大局为重,同时还能为她除掉韩信、英布和彭越这三个仇人,埋下一颗炸弹。 就这样,莫紫嫣成功布下这一串的“连环计”,她的计谋终于要一步一步地实现了。她要入道观,让项王的灵魂得到安宁,却也绝不能过放过任何一个报仇的机会。既然这三年,她要修道,那么就要假借刘邦之手,为铲除掉这些人,做好铺垫。 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刘盈。她欠这个孩子太多太多,因着他是刘邦的骨肉,她每次见到刘盈都会很纠结,无法过自己心里那道关槛,因为那是她与仇人的孩子。 若不是这个孩子,项王就会与她归隐江东…… 可她也心知,盈儿他毕竟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他毫无选择的来到这世上,却要卷入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中。 每每想到这些,她的心就狂乱地纠结…… 莫紫嫣披了披风,未允任何随从跟随,她只身来到刘盈的寝殿。 太子的寝殿,坐落在椒房殿的西偏殿,只与紫嫣的寝殿隔着一个正厅。然而,即使是如此近的距离,紫嫣却很少来看他。 她轻轻地推开孩子寝殿的门,悄声走到了刘盈的床榻前。 第306章 静真真人 碌碌的马车,踏破清晨的宁静,庄严的仪仗队在前方开路,大汉的禁卫军则在两侧和身后,护送着一辆皇家马车,在长安城外通往东南方向的古道上,缓缓前行。 所过之处,弥散出滚滚烟尘。 马车内的女人,突然俯下身子,跪在一身黑色帝王服的男人面前,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哽咽,她沉声道:“臣妾谢陛下隆恩,臣妾想为盈儿向陛下求一事。” “快起来!”男人将她扶起来,紧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什么求与不求,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朕都依你。” “陛下,请为盈儿择一位太傅吧。”女人道。 “太傅?”刘邦顿了一顿,思量须臾,便道:“你不说,朕倒是忽略了,是该为盈儿选个太傅了。那依嫣儿之见,觉得何人堪以胜任?” “臣妾心中第一人选是张良,若他能为盈儿师,臣妾便安心了。”莫紫嫣道。 “子房足智多谋,堪称我大汉人杰之首,只可惜他近年来身子不好,又已淡出朝政,恐怕不能担当盈儿的太傅……”刘邦叹道。 莫紫嫣轻轻颌首,从马车的车窗向外望去,一眼便捕捉到了前方马背上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曼声道:“若不能得张良为师,那便曲逆侯吧。” “嗯?”刘邦握着她的手便就一紧,虽然他一直怀疑陈平对紫嫣有非分之想,然而作为臣子,陈平确实为大汉尽心尽力,想来紫嫣入观,二人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论才气,陈平也的确能堪当太子太傅。 何况,紫嫣如今为了自己,为了大汉国牺牲这么多,她的请求并不为过。 想到这儿,刘邦略略点头,便道:“陈平确实是我大汉的智囊,朕回去就封他为太子太傅。那么武师呢?嫣儿属意谁?” “武师?”莫紫嫣心底苦笑,却摇着头淡淡道:“盈儿不需要习武。” “哦?”刘邦诧然地凝着着女人,问道:“这是为何?”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过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女人的声音很轻,好似虚无的飘渺,然而心里的坚定透过漆黑的眼眸,让身旁的帝王都无法无视她的态度。 没有人知道,她不让刘盈习武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的丈夫战遍天下无敌手,即使纵横一世,却始终难逃命运的安排。那么,习武何用?! 金根车外,传来陈平的声音:“启禀陛下、娘娘,前方五里即到翠华山了。” “这么快……”刘邦微微一愣,叹了口气,才对外道:“知道了。” 他回眸深深望着女人,再次将她揽入怀中,双唇摩挲在她的雪额间,喃喃地道:“朕什么都答应你,都答应你!” 莫紫嫣沉吟半响,却忽然问道:“陛下,可还记得臣妾的梦?” “朕当然记得。”刘邦道。 莫紫嫣抽身出来,定定地望着男人,沉声道:“臣妾终于知道,为何陛下在高山悬崖上,而臣妾却在山下。” 刘邦蹙眉看着她,却是在等着她的解释。 女人氤氲的眼眸有迷离的光晕,她轻轻啜泣道:“大汉内有异姓诸侯蠢蠢欲动,外有匈奴虎视眈眈,臣妾身不由己,只能与陛下夫妻分离,以解匈奴逼迫。然而臣妾如今入道观,就已不再是大汉的皇后,不再是陛下的妻子,从今以后,只是这灵安观中一名小小的道姑。而陛下,虽在山巅之上,然而身前八方险路,却都铺满荆棘。” 她倏然抬起头,泫然看向刘邦,柔声道:“陛下,身后的万丈悬崖不能跳,陛下唯有披荆斩棘,才能为大汉踏平荆棘,若陛下还念得与嫣儿的夫妻之情,若念得嫣儿在灵安观为陛下祈福,若陛下还愿与嫣儿在山下相见,就请不要忘了嫣儿今日的付出。” 刘邦霍然伸出二指来,起誓道:“朕发誓,朕不会忘,朕断不会忘!” “嫣儿不怕吃苦,只怕再也见不到陛下和盈儿。” “不会的,绝不会的,朕绝不负你!”刘邦的下巴紧紧抵在女人的肩上,在她的耳畔一字一顿地道:“朕明白,将你送入道观,实在是形势所逼的权宜之计。待我大汉养精蓄锐,解决掉内忧,便不惧匈奴之患,到那时朕一定把你接回来!” 女人背着男人的眸中,突然闪现一抹阴戾之气,她呜咽道:“陛下切莫忘了对嫣儿的承诺,早日解决忧患,好与嫣儿团聚,嫣儿会一直等着陛下。” 翠华山山清水秀,景色如画。一座座高峰环列,峭壁耸立,险入飘渺的云霄,相传道教十二金仙之一的“太乙真人”曾在此山修道。 那一潭天然的水池,一泓澄碧,上迎蓝天白云,下映青山芳草。山上梧桐高耸,松柏参天。最引人入胜的,是峰顶的湫池。湫池群山环峙,碧波荡漾,清明如镜,纤尘不染。 山门前,有石阶盘道,蜿蜒而至台顶。山门西侧不远处有一石砌泉池,有一石雕龙头终年吐水不断。向西眺望,有一孤峰伫立,活脱一尊“太乙真人观星像”。 翠华山上接圣台,登西峰顶有两条路:一条远而缓,隐没在丛林之中,另一条近而陡,以青石台阶直上直下,无论是走哪一条路,都妙趣横生。到了西峰顶,踩着云霭,沐着凉风,在股股欲颤中,扶着护栏,南望群山逶迤,北眺樊川锦秀,西眺五台神韵,东瞰翠华天池,心旷神怡之情悠然而生。 太乙真人,亦称太乙救若天尊。居“东方长乐世界”妙严宫,可引渡受苦亡魂得到往生。对于积德行善、晓道明玄而功德圆满之人,太乙救苦天尊亦能“乘九狮之仙驭,散百宝之祥光”,接引其登天成仙。真人誓愿度人鬼,旨在罚恶扶善,罚恶只是纠转世人祛兽性、返人性,复道性也。故地狱亡魂、孽障深重者,可乞求太乙救苦天尊超度。 道经云:天尊为天界专门拯救不幸坠入地狱的亡魂之大神,受苦难者只要祈求,呼叫天尊之圣名,就能得到救助,解厄消难。每於十一月十一日圣诞,或遇急难之时,信众迳往寺庙祷祝,由於真人具有无限神权,能超度亡魂,拔度婴灵,尤为信众所敬,故家有丧事,悉皆祈求真人解救,使亲人、婴灵亡魂,能免於受苦受难,真人亦有求必应。 空灵子要安度霸王的灵魂,自然便将道观建在了这太乙真人曾修真的翠华山上,以祈求真人超度。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而神机妙算如空灵子,却也有不能算尽之天机。空灵子和莫紫嫣,并不知道,他们无法卜到项王灵魂,也许并不是因为其灵魂无法入东岳大帝门下,而是因为他依然在世,只是以另一个身份,隐匿于野。 命运之手何其微妙,又何其博大,有着太多常人无法参透的天机。只能等待它的美丽面纱,被一点一点揭开的那一日。 仪仗队引领的金根车在翠华山山脚下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内侍张英的声音:“陛下,娘娘,灵安观到了。” 有内侍在金根车下放了凳子,张英躬身将刘邦扶下马车,刘邦又回身接紫嫣下了车。 一袭白色羽衣长袍的空灵子,早已率道观众弟子在山下等候。 见大汉的皇帝和皇后从金根车上下来,空灵子赶忙上前行道家的三清礼,道:“贫道空灵子,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刘邦并没有看空灵子,而是一直打量着紫红色墙体的灵安观,越往里走,眉头便皱得越发得紧,面色也骤然冷了下来:“空灵子,你这道观未免也太简陋了吧?!” 空灵子躬着身子,上前一步,解释道:“请陛下恕罪,一则这灵安观建得仓促;二则,道观乃清修之地,实在不易奢靡。” “那也不能如此简陋,毕竟你这观里住的是我大汉的皇后!”刘邦的声音里带着斥责。 “陛下,臣妾入观,本就是为大汉祈福。”莫紫嫣也在一旁劝道:“空灵子道长说得对,道门重地,实在不易奢华。” 这一席话,让本就觉得愧对女人的刘邦更加内疚、更加心疼,他牵起她的手,温言道:“嫣儿,朕知道让你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你了,等朕三年,朕一定接你回宫。” “陛下,吉时就要到了,请娘娘净身更衣。”空灵子道。 刘邦依依不舍地拉着紫嫣的手不肯松开,眸中一片朦胧的湿意:“嫣儿……” 莫紫嫣温和地摇一摇头,在他眷恋的目光中,抽回了手,随即跟着一个小道士入内殿净身。 一个时辰后,便见一袭身着白色“羽衣”的女子,头绾高髻,横插木冠,髻后披了白色的羽纱,白袜白布鞋。那一身素装,隐去了女子旖旎无双的风情,然而那谪仙的气质却更似那梦中的仙子。 道士将那女子引领至神坛前。 在神坛之后,是太乙救若天尊的神像。神台之上,则供奉着香、兰花、灯、七宝浆、新鲜供果等五种斋供。 空灵子坐在大殿上,紫嫣向其敬三杯茶,第一杯茶,空灵子接过来后放在桌案上,称之“思茶”,寓意思考斟酌;第二杯茶,空灵子接过后轻抿一口,寓意“过茶”,即收紫嫣为弟子;第三杯茶接过来后,空灵子中指及大指沾茶水点于紫嫣身上,称为“信茶”,寓意此后信奉道教。 第306章 入观 雨依旧滂沱,落在地上能听到哗啦啦的响声,莫紫嫣怕孩子着凉,轻轻为他裹严了被子。微弱的烛火,映出孩子长长的睫毛,和那样一张白皙而纯净的小脸。 孩子睡得很沉,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偶,这是从前在洛阳汉宫的时候,小雅为他缝制的玩偶。那两年,他们过着冷宫一样的生活,这个可怜的孩子没有任何玩具,就只有这个玩偶陪伴了他两年多的幼年时光。 而现在,因为她的清醒,因为她被封为大汉最尊贵的皇后,刘盈才真正过上了与太子地位相符的尊贵生活,可是这个孩子心地善良,又很恋旧,纵然刘邦赏赐了无数的东西,他依然最爱这个破旧的玩偶。 她失神地望着孩子的小脸,这个自打出生便几乎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孩子,突然让她有些心疼,有些内疚。 “母后,母后……不要离开盈儿,不要扔下盈儿……”小刘盈挣扎着身体,双手双脚不停地扑腾,就像是跳入了泥潭之中,拼命的呼救。 不一会儿,孩子的额头上就沁满了汗珠。 孩子的梦呓,惊醒了女人的沉思,她俯下身子,轻轻拍着他,唤道:“盈儿,盈儿……” 刘盈哇得大哭一声,睁开眼睛却看到母后竟坐在了自己的面前,他腾地坐起来,紧紧搂抱住紫嫣的脖颈,哭着求道:“母后,不要离开盈儿,求你不要丢下盈儿。” 女人轻拍着孩子冰凉的后背,柔声安抚道:“乖盈儿,是做噩梦了吗?” “母后,孩儿梦到母后走了,再也不要盈儿了……”孩子嘤嘤地哭泣,悲伤的声音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了。 莫紫嫣心底一抖,犹如针扎。 这难道就是母子连心吗?难道这孩子也跟她一样,遗传她的灵气,梦境里也会有预示吗?他为何会在此时做这样的梦? “母后,求你不要走,不要扔下孩儿……”。 孩子瘦小的身体,在女人的怀抱里微微地颤抖着,女人吻住他小小的额头,却早已是泪流满面:“母后不走,母后陪着盈儿。” 刘盈抬起小脸,怔怔然望着母亲,问道:“母后说的是真的吗?母后真的会陪着盈儿吗?” “嗯。”莫紫嫣沉重地点了点头,对孩子挤出一抹笑容,她脱掉鞋子也躺在床榻上,躺在孩子的枕头上。 然后伸出手臂揽过孩子的头,在他的额间轻轻一吻,满眼的慈爱,柔声道:“母后陪着你,一起睡。” 孩子欢快地把头埋入莫紫嫣的怀里,在母亲温暖又陌生的怀抱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的小手紧紧抓着娘亲温暖的手,熟睡的小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这是女人第一次揽着刘盈睡觉,三年多,这竟是她第一次与自己的孩子这般亲密地接触。 女人的眼中,有内疚的泪水缓缓流淌,从眼角到耳根,最后蔓延到脖颈。可是她终究要对这孩子食言,明日过后,她便要再一次地离他而去…… 多日不见的光媚,穿过云层,落入椒房殿太子的寝殿内。 刘盈醒来的时候,发现母后并不在他身旁。一瞬间的恍惚后,孩子发疯一般地追了出去,哭着闹着要寻母后,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他母后的去处。 刘邦在宫中下了缄口令,除了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宫中无人知晓皇后娘娘的真正去向。 而莫紫嫣在出宫前,特意命小雅将可以信任的婢女红儿,派去做刘盈的贴身婢女,任凭红儿和椒房殿的太监总管王福栓如何哄劝,孩子依然不停地寻找着母后,他寻遍椒房殿的每一个寝殿、角落,又跑遍整个后宫,王福栓命太监抬着步辇,孩子几乎在一天之内寻遍了整个大汉皇宫。 从日出到日暮,从早上到夜晚,直到大汉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被寻找过,都不见母后的身影。 早熟的孩子,这才似乎明白——母后,再也不要他了。 出宫之前,莫紫嫣曾让小雅转交给陈平一封密信,密信的内容:是将刘盈托付于陈平,希望他无论如何能保住刘盈的这三年,在大汉皇宫内平安无事。 长乐宫外,一条迤逦的皇家仪仗队开道,后面缓缓行驶的是六匹白马同驱的金根车,金根车直出长安城门,向着长安城东南方向的翠华山缓缓行驶。在长安城百姓和匈奴使者看来,这一日是大汉皇帝,将他的表妹“安灵公主”送入道观的大日子。而他们却不知,安灵公主与大汉皇后,竟是同一人。 刘邦亲自送莫紫嫣入翠华山。金根车上,他将女人紧紧拥入怀中,苍老的手一直紧握着她纤柔的手。他垂眸看着倚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竟是一刻都不舍得将停留在她容颜上的目光错开。 不知为何,时光不曾在她娇美的容颜下留下任何痕迹,却是越发地动人心魄。 良久,莫紫嫣轻起樱唇,说道:“陛下,臣妾不能在陛下身旁尽心侍奉,待臣妾入观后,就请陛下将臣妾的后位废黜,改立戚夫人为皇后,立如意为皇太子吧。臣妾只求陛下,能让盈儿在长乐宫中平安的生活。” 刘邦因女人的一席话,惊怔半响,他讶然看着女人,问道:“嫣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为朕入观修道,朕又岂会有负于你?委屈咱们的孩子?” 莫紫嫣从他的怀中抽身出来,却定定地凝望着他,深凝的黛眸中有散不去的忧伤:“陛下,臣妾说的是真心话。为陛下入观修道,臣妾毫无怨言。可之前的两年,臣妾得了疯病,盈儿这孩子可怜,臣妾没能好好照顾他,如今臣妾入观,更不能尽为娘的责任,臣妾只求他能平安。” “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盈儿!朕更不会有负于你!”刘邦说着,就将女人再次揽入怀中,心疼地抚着她的发丝,温言道:“你可知道,即便是那两年,朕得知你得了疯病,依然力排众议,要立你为后。在朕心中,只有你是朕的皇后,朕唯一的皇后!” 第307章 静真真人 碌碌的马车,踏破清晨的宁静,庄严的仪仗队在前方开路,大汉的禁卫军则在两侧和身后,护送着一辆皇家马车,在长安城外通往东南方向的古道上,缓缓前行。 所过之处,弥散出滚滚烟尘。 马车内的女人,突然俯下身子,跪在一身黑色帝王服的男人面前,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哽咽,她沉声道:“臣妾谢陛下隆恩,臣妾想为盈儿向陛下求一事。” “快起来!”男人将她扶起来,紧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什么求与不求,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朕都依你。” “陛下,请为盈儿择一位太傅吧。”女人道。 “太傅?”刘邦顿了一顿,思量须臾,便道:“你不说,朕倒是忽略了,是该为盈儿选个太傅了。那依嫣儿之见,觉得何人堪以胜任?” “臣妾心中第一人选是张良,若他能为盈儿师,臣妾便安心了。”莫紫嫣道。 “子房足智多谋,堪称我大汉人杰之首,只可惜他近年来身子不好,又已淡出朝政,恐怕不能担当盈儿的太傅……”刘邦叹道。 莫紫嫣轻轻颌首,从马车的车窗向外望去,一眼便捕捉到了前方马背上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曼声道:“若不能得张良为师,那便曲逆侯吧。” “嗯?”刘邦握着她的手便就一紧,虽然他一直怀疑陈平对紫嫣有非分之想,然而作为臣子,陈平确实为大汉尽心尽力,想来紫嫣入观,二人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论才气,陈平也的确能堪当太子太傅。 何况,紫嫣如今为了自己,为了大汉国牺牲这么多,她的请求并不为过。 想到这儿,刘邦略略点头,便道:“陈平确实是我大汉的智囊,朕回去就封他为太子太傅。那么武师呢?嫣儿属意谁?” “武师?”莫紫嫣心底苦笑,却摇着头淡淡道:“盈儿不需要习武。” “哦?”刘邦诧然地凝着着女人,问道:“这是为何?”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过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女人的声音很轻,好似虚无的飘渺,然而心里的坚定透过漆黑的眼眸,让身旁的帝王都无法无视她的态度。 没有人知道,她不让刘盈习武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的丈夫战遍天下无敌手,即使纵横一世,却始终难逃命运的安排。那么,习武何用?! 金根车外,传来陈平的声音:“启禀陛下、娘娘,前方五里即到翠华山了。” “这么快……”刘邦微微一愣,叹了口气,才对外道:“知道了。” 他回眸深深望着女人,再次将她揽入怀中,双唇摩挲在她的雪额间,喃喃地道:“朕什么都答应你,都答应你!” 莫紫嫣沉吟半响,却忽然问道:“陛下,可还记得臣妾的梦?” “朕当然记得。”刘邦道。 莫紫嫣抽身出来,定定地望着男人,沉声道:“臣妾终于知道,为何陛下在高山悬崖上,而臣妾却在山下。” 刘邦蹙眉看着她,却是在等着她的解释。 女人氤氲的眼眸有迷离的光晕,她轻轻啜泣道:“大汉内有异姓诸侯蠢蠢欲动,外有匈奴虎视眈眈,臣妾身不由己,只能与陛下夫妻分离,以解匈奴逼迫。然而臣妾如今入道观,就已不再是大汉的皇后,不再是陛下的妻子,从今以后,只是这灵安观中一名小小的道姑。而陛下,虽在山巅之上,然而身前八方险路,却都铺满荆棘。” 她倏然抬起头,泫然看向刘邦,柔声道:“陛下,身后的万丈悬崖不能跳,陛下唯有披荆斩棘,才能为大汉踏平荆棘,若陛下还念得与嫣儿的夫妻之情,若念得嫣儿在灵安观为陛下祈福,若陛下还愿与嫣儿在山下相见,就请不要忘了嫣儿今日的付出。” 刘邦霍然伸出二指来,起誓道:“朕发誓,朕不会忘,朕断不会忘!” “嫣儿不怕吃苦,只怕再也见不到陛下和盈儿。” “不会的,绝不会的,朕绝不负你!”刘邦的下巴紧紧抵在女人的肩上,在她的耳畔一字一顿地道:“朕明白,将你送入道观,实在是形势所逼的权宜之计。待我大汉养精蓄锐,解决掉内忧,便不惧匈奴之患,到那时朕一定把你接回来!” 女人背着男人的眸中,突然闪现一抹阴戾之气,她呜咽道:“陛下切莫忘了对嫣儿的承诺,早日解决忧患,好与嫣儿团聚,嫣儿会一直等着陛下。” 翠华山山清水秀,景色如画。一座座高峰环列,峭壁耸立,险入飘渺的云霄,相传道教十二金仙之一的“太乙真人”曾在此山修道。 那一潭天然的水池,一泓澄碧,上迎蓝天白云,下映青山芳草。山上梧桐高耸,松柏参天。最引人入胜的,是峰顶的湫池。湫池群山环峙,碧波荡漾,清明如镜,纤尘不染。 山门前,有石阶盘道,蜿蜒而至台顶。山门西侧不远处有一石砌泉池,有一石雕龙头终年吐水不断。向西眺望,有一孤峰伫立,活脱一尊“太乙真人观星像”。 翠华山上接圣台,登西峰顶有两条路:一条远而缓,隐没在丛林之中,另一条近而陡,以青石台阶直上直下,无论是走哪一条路,都妙趣横生。到了西峰顶,踩着云霭,沐着凉风,在股股欲颤中,扶着护栏,南望群山逶迤,北眺樊川锦秀,西眺五台神韵,东瞰翠华天池,心旷神怡之情悠然而生。 太乙真人,亦称太乙救若天尊。居“东方长乐世界”妙严宫,可引渡受苦亡魂得到往生。对于积德行善、晓道明玄而功德圆满之人,太乙救苦天尊亦能“乘九狮之仙驭,散百宝之祥光”,接引其登天成仙。真人誓愿度人鬼,旨在罚恶扶善,罚恶只是纠转世人祛兽性、返人性,复道性也。故地狱亡魂、孽障深重者,可乞求太乙救苦天尊超度。 道经云:天尊为天界专门拯救不幸坠入地狱的亡魂之大神,受苦难者只要祈求,呼叫天尊之圣名,就能得到救助,解厄消难。每於十一月十一日圣诞,或遇急难之时,信众迳往寺庙祷祝,由於真人具有无限神权,能超度亡魂,拔度婴灵,尤为信众所敬,故家有丧事,悉皆祈求真人解救,使亲人、婴灵亡魂,能免於受苦受难,真人亦有求必应。 空灵子要安度霸王的灵魂,自然便将道观建在了这太乙真人曾修真的翠华山上,以祈求真人超度。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而神机妙算如空灵子,却也有不能算尽之天机。空灵子和莫紫嫣,并不知道,他们无法卜到项王灵魂,也许并不是因为其灵魂无法入东岳大帝门下,而是因为他依然在世,只是以另一个身份,隐匿于野。 命运之手何其微妙,又何其博大,有着太多常人无法参透的天机。只能等待它的美丽面纱,被一点一点揭开的那一日。 仪仗队引领的金根车在翠华山山脚下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内侍张英的声音:“陛下,娘娘,灵安观到了。” 有内侍在金根车下放了凳子,张英躬身将刘邦扶下马车,刘邦又回身接紫嫣下了车。 一袭白色羽衣长袍的空灵子,早已率道观众弟子在山下等候。 见大汉的皇帝和皇后从金根车上下来,空灵子赶忙上前行道家的三清礼,道:“贫道空灵子,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刘邦并没有看空灵子,而是一直打量着紫红色墙体的灵安观,越往里走,眉头便皱得越发得紧,面色也骤然冷了下来:“空灵子,你这道观未免也太简陋了吧?!” 空灵子躬着身子,上前一步,解释道:“请陛下恕罪,一则这灵安观建得仓促;二则,道观乃清修之地,实在不易奢靡。” “那也不能如此简陋,毕竟你这观里住的是我大汉的皇后!”刘邦的声音里带着斥责。 “陛下,臣妾入观,本就是为大汉祈福。”莫紫嫣也在一旁劝道:“空灵子道长说得对,道门重地,实在不易奢华。” 这一席话,让本就觉得愧对女人的刘邦更加内疚、更加心疼,他牵起她的手,温言道:“嫣儿,朕知道让你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你了,等朕三年,朕一定接你回宫。” “陛下,吉时就要到了,请娘娘净身更衣。”空灵子道。 刘邦依依不舍地拉着紫嫣的手不肯松开,眸中一片朦胧的湿意:“嫣儿……” 莫紫嫣温和地摇一摇头,在他眷恋的目光中,抽回了手,随即跟着一个小道士入内殿净身。 一个时辰后,便见一袭身着白色“羽衣”的女子,头绾高髻,横插木冠,髻后披了白色的羽纱,白袜白布鞋。那一身素装,隐去了女子旖旎无双的风情,然而那谪仙的气质却更似那梦中的仙子。 道士将那女子引领至神坛前。 在神坛之后,是太乙救若天尊的神像。神台之上,则供奉着香、兰花、灯、七宝浆、新鲜供果等五种斋供。 空灵子坐在大殿上,紫嫣向其敬三杯茶,第一杯茶,空灵子接过来后放在桌案上,称之“思茶”,寓意思考斟酌;第二杯茶,空灵子接过后轻抿一口,寓意“过茶”,即收紫嫣为弟子;第三杯茶接过来后,空灵子中指及大指沾茶水点于紫嫣身上,称为“信茶”,寓意此后信奉道教。 第308章 又被你利用 墨空朗月皎皎,繁星闪烁,众星捧月,有迷离的凄美。 曲逆侯府上,男人在自己的寝室里,自斟自饮。宽大的灰色锦袍随意地披在身后,微露出胸前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上,一双眼眸如炬。他墨发松垂,有些慵懒地斜靠着身后的椅背。 男人望着盏中的酒,突然一饮而尽,而后,竟莫名地笑了。 “哈哈哈哈,我居然,还是被你利用了……” 男人的笑声里,有听不出的情愫;男人的眼神里,有看不明的复杂;男人的心里,更有着说不出的纠结。 他将女人从清醒之后,到入灵安观修道,这半年多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前前后后,林林总总地捋了一遍,才真正明白,这是女人布下的一盘棋局。 而大汉的皇帝,匈奴的单于和阏氏,汉国的戚夫人,以及身为大汉国第一智囊的他,都只不过是她棋盘上□□控的棋子。 只是,能将天下最顶级的一众男人绕得团团转的女人,为何要入观修道呢?陈平显然还没有从这一系列的布谋中,得到答案。 陈平斜斜地倚靠在座背上,闭着眼睛,薄唇微扬,笑得很俊美。他宽阔而健美的胸膛,在烛火前轻轻地起伏。 他又一次被她利用了! 是啊,凭她的心智,又怎么会真的甘心为了汉国和刘邦妥协,为匈奴女人牵马?又怎么会真的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被逼入和亲的地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陈平似乎没有愤怒,反而有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 是开心?抑或是庆幸? 是该笑他这大汉第一智囊,竟然有一天沦落成了她的棋子吗?还是庆幸她在这三年,将她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自己照顾和保护? 陈平不知道。 他缓缓睁开眼睛,带着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对于他来说,他之所以对刘邦提出由戚夫人抚养刘盈的建议,是在心中衡量再三的决定。并非是他信任戚夫人能真心善待刘盈,相反,这大汉的后宫之中,充满了尔虞我诈,而唯一能有可能与莫紫嫣争宠抗衡的便是戚夫人,唯一能对刘盈的太子之位构成威胁的,也只有戚夫人之子刘如意。 如今,莫紫嫣身在道观,这一去至少三年,三年可以令得一份感情淡化,可以令得一份恩宠不再。而那有机会日日吹起枕边风的戚夫人,却有可能借机获得恩宠,乃至逼近后位,更立储君。 而把刘盈交由戚夫人抚养,看似是将大汉太子送入豺狼虎穴,其实则不然。因为戚夫人一旦接管了刘盈,那么刘盈若是出事,首先被怀疑的人就是她,她则难逃关系。所以这三年,她不单不能加害刘盈,反而表面上要将刘盈照顾得妥妥当当,以此来讨好刘邦,好稳固自己在刘邦和这后宫中的地位。 故而,莫紫嫣与陈平各自棋行险招,乃是因为,最危险之处,往往也是最安全之处。 …… 刘邦亲自把刘盈从椒房殿带去了东永巷,交给了戚夫人。戚夫人表面上温柔迎合着,在刘邦面前,将早已整理妥当的一间寝室给刘盈居住。 待送走了刘邦,一回到自己寝室,戚夫人便大发雷霆,吵着要韩氏想办法,把这贱人之子送回去!她对莫紫嫣那女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对她的儿子扒皮抽筋,又怎会心甘情愿地抚养他! “陈平这个两面三刀的小白脸,竟把这么个祸水的儿子塞给本宫!哼!”戚夫人一口灌入一盏凉茶,越想越气,就把那茶盏忽地扔了出去。 “夫人,夫人您小声点,太子就在隔壁。”韩氏赶忙走上前来劝道:“依照奴才看,其实,这也并非什么坏事。” “这还并非坏事?还要怎样才能算坏事!” “夫人,您听奴婢细细帮您分析啊。” 韩氏说,陛下将刘盈交给夫人抚养,实则是对夫人的看中,如果夫人就此拒绝,惹得陛下不快不说,恐怕还会在陛下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而如果抚养刘盈,一来可以借机讨好陛下,笼络陛下的心,在他面前建立贤德的形象,借此复宠。二来可以想办法让莫紫嫣那女人根本回不来;三来则可以找机会,让其他人除掉刘盈。 这样,戚夫人就脱掉了关系。 如此一番分析,让戚夫人茅塞顿开,当下觉得韩氏的主意甚好,也便不再纠结,转而开始以慈母的形象善待刘盈。 与莫紫嫣分别后的大汉皇帝,整整十日闭门不出,每天下了朝会就去长乐宫的椒房殿内独自呆到第二日早晨。十日以来,刘邦睹物思人,仿佛未从失去女人的现实中走出来,他好像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斗志和心情。 而戚夫人,终于在第十一日的一大早,便跪在了椒房殿的宫门前,口中一直唤着:“陛下,陛下是大汉天子,万务保重龙体,若陛下不爱惜自己,懿儿便长跪不起。” 因刘邦拒见任何人,内侍张英便只得在寝殿外,为戚夫人说尽了好话,极尽能事的向刘邦表达着戚夫人的一片痴心,情深似海。 刘邦终于不忍心,当他疲惫地迈出椒房殿,一眼就看到烈日炎炎下,跪在殿外的戚夫人。他上前将戚夫人扶起来,哪知戚夫人却一下子晕倒在他怀中,他打横将戚夫人抱回了椒房殿。 太医诊治之后,说戚夫人乃是为陛下忧心所致,才急的昏倒,刘邦连早朝也推了,从早上陪到了晚上,戚夫人终于在傍晚的时候醒了。 就这样,戚夫人在皇后的椒房殿获得了龙宠。 第二日,宫中就开始小范围的传播着,说戚夫人抚养了太子,又在椒房殿被陛下宠幸,大有被册封为新后的可能。 陈平每日会于散朝之后,再入长乐宫的后宫,教太子刘盈及戚夫人之子刘如意、薄夫人之子刘恒等几位皇子学习。 因为后宫没了皇后,戚夫人又抚养了刘盈,并有自己的儿子刘如意,此时的后宫虽无皇后掌管,久而久之,戚夫人的地位就已形同皇后。 她每日会派人在堂课结束之后,为陈平和几位皇子送去糕点茶水。也会时常来殿外,亲自“关心”太子和自己儿子的学习情况。 时间一久,她竟发现自己若是一日看不到陈平,便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冬去春来,转眼间,莫紫嫣在灵安观修道已经近一年的时光。 刘邦对女人的思念与日俱增。 这一年来,虽然身边有戚夫人的陪伴,而他也一直派人明里保护、暗里监视莫紫嫣的一举一动,每日都会由密探向他汇报皇后在灵安观中的一切事宜。可他依然觉得心里发慌的空虚,总是怀念以前跟紫嫣在一起的日子。 自打紫嫣入了道观,他常常觉得自己仿佛是老了,对什么事情都不再有兴致,不再那么有活力和激情,他甚至自嘲:难道他堂堂大汉天子,眷恋的就只有一个女子的温柔乡吗? 正是踏青的好时节,恰逢萧何在翠华山修建的行宫也已经建好,刘邦便决定去探望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因翠华山曾是太乙真人修真之地,萧何便奏请刘邦,为这行宫取名为“太乙宫”。 这翠华山行宫,距离长安城东南不过几十公里路程,小半日即到。所以刘邦这次出行,并没有带仪仗队,只是带了内侍张英,又命夏侯婴选了二十名身手不凡的护卫乔装成商队,他自己则扮成商贾的模样。 一行人出了大汉皇宫,直往翠华山。 只半日功夫,刘邦一行就到达了翠华山脚下的“太乙宫”。他想给他的女人一个惊喜,所以并未派人提前通知道观他要来灵安观的消息。 莫紫嫣与空灵子正在密室中闭目静心打坐,这一年多来,空灵子跟她讲了很多道家的知识,以期望她在为项王祈福的同时,能真正化解她心中的伤痛和仇恨。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空灵子起身打开房门,一名小道士在门外禀报道:“师傅,观外有人要找静真师妹。” 闻言,空灵子回过身来,与莫紫嫣对望,他们互看着彼此,却均是心中一怔。知道紫嫣在灵安观出家的人并不多,又有谁会来专程找她?并且知道她的法号叫“静真”呢? “我先出去看看来者是何人,你便出密室,在内殿中等候吧。”空灵子道。 莫紫嫣颌首道:“是。” 空灵子出了内殿,穿过两条回廊才到得前院,却见那院中赫然站立着一身深灰色华服的男人。男人背影微躬,华丽的服侍却难掩其落拓的身姿,看上去并非是年轻的男子。 空灵子轻步上前,问道:“贫道空灵子,见过施主。敢问施主,入灵安观所为何事?” 便见那人幽幽地转身,随即朗声一笑:“哈哈哈!一年不见,道长却愈发得精神了!” 空灵子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大汉皇帝,惊怔须臾,旋即躬身行礼道:“贫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诶!”刘邦摆着手,笑道:“朕是微服私访,为的就是要给皇后一个惊喜,既没事先通知你,你又如何会知道?难不成你还能算出朕的行踪?” 第308章 棋行险招 这之后,又经过传度,上表,上香,三叩九拜后,皈依三宝(即:道,经,师)的仪式举行完毕。 空灵子为莫紫嫣赐道号,为“静真”。 刘邦和陈平在远处旁观了整个仪式。一整场仪式下来,刘邦直觉得头昏脑胀,心痛欲裂,从这一刻起,他便要与他最心爱的女人分别。想到这,他就觉得胸口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而陈平,收到了莫紫嫣托人转交的那封密信,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不但肩负着太子刘盈的安危,更要想尽办法,助她早日出观。 莫紫嫣与空灵子,在灵安观门前送别了刘邦一行,二人才返回灵安观中。 而刘邦,在下了翠华山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对陈平吩咐了句:“回宫之后,朕要让丞相在翠华山建一座我大汉的行宫。” “这……”陈平沉吟道:“陛下,我大汉在长安城先后建造了长乐宫和未央宫,已耗费大量民力财力,若是再在这翠华山上修建行宫,只怕会劳民伤财。” “这大汉的天下,是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刘邦生冷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平见皇帝面色已是十分不悦,料想是因为莫紫嫣出家让他心痛难忍,遂拱手低声道:“陛下乃大汉天子,这天下是陛下说了算。” “知道就好,”刘邦淡淡瞥了陈平一眼:“朕主意已定!回宫!” 莫紫嫣随空灵子返回到观中,空灵子领着她入到内殿。他又观望了半响,待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将内殿的门关上。随即,便走向正面墙壁上悬挂着的那一幅太乙天尊的画像前,躬身行了一礼。口中不知念了句什么,只见空灵子将那画像轻挪,在后面轻轻拨动了一下。 随着一声厚重的闷响,便见那面墙倏然旋转,竟是开启了一间密室。 空灵子从外室的案几上拿起一盏烛火,转而对莫紫嫣道:“随我来。” 莫紫嫣微微颌首,便跟在空灵子身后进入了黑暗的密室,在烛火忽明忽暗的映衬下,撩拨起视线的跳动。 待空灵子点燃密室高台上的白烛,随着那密室骤然间亮如白昼的一刻,莫紫嫣陡然看到了那座醒目的高台。高台之上,供奉着兰花,白烛,与香炉。 然而最让她惊怔的,却是那高台之上摆放的黑色灵牌。灵牌的双侧刻着两条金龙,最上中坠着红色宝玉,底座拖金。 而那牌位之上,赫然刻着九个大字——“西楚霸王项羽之灵位”。 莫紫嫣缓缓走向那座高台,不过三丈远的距离,她却好似走过了半生的时间。她全然无意识,自己是怎样走到他的牌位前,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后便是一片模糊,竟是泪海滚滚而下,渐渐弥漫了她的视线。 往事汹涌袭来,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玑,再也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她看着灵牌之上的九个字,双手缓缓移上牌位,一寸一寸触摸着他的名字。 从他自刎乌江,她因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与打击,万念俱灰下,她一昏不醒。若非空灵子以华泫丹保住了她的性命,她恐怕早已油尽灯枯,追随他到另一个世界。 两年后,当她清醒之时,却得知他的尸体被汉兵残忍地分割成五段,只为拿去封侯领赏。她心中燃起了滔天的怒恨,发誓要为他报仇。 然而为了报仇,她不但要忍辱负重,不能前去拜祭她的夫君,却连为他做个灵位都做不到。她忍下所有的苦痛,每日对敌人笑脸相迎;她隐藏心机,步步深谋,只为有一天,可以杀光这天下所有负他之人!灭掉那些害得他们夫妻阴阳永隔的仇人! 而今,是空灵子道长,建了这座道观,建了这间密室,让她终于有了祭拜夫君的机会。她要为他守灵三年,好让他的灵魂得以安息;好让他可以转世为人,不再承受这轮回之苦,让他得以重生。 三年之后,她便要这大汉的天下全部倾覆! 她将灵牌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焚香祭奠。 她跪在高台前,痴痴地望着灵牌,喃喃地道了句:“大王,嫣儿来迟了……” 空灵子叹息一声,默默地走到她身边,沉声安慰道:“娘娘请节哀,霸王这一生视您超越他的生命,若他灵魂有知,亦不希望看到娘娘如此伤心。” “他视我如命……”女人的声音被悲怆的痛楚填满,听在旁人的耳中,都不免为之惋惜:“可他却不知,唯有他才是我生存的意义……我情愿与他共赴黄泉,也不愿独自留在这冰冷的世间……” “娘娘,生死皆有定数,这并非是娘娘所能左右的。”空灵子道。 莫紫嫣苦苦一笑,她缓缓站起身,对空灵子恭敬地鞠了一躬。 她道:“师傅,谢谢您,为大王所做的这一切。” 空灵子颌首回礼,道:“娘娘虽为霸王入观,但在天下人看来,娘娘却是为大汉祈福,兼化前世之戾气才入观修道,贫道能做的也只是如此。” “我明白。”莫紫嫣淡淡颌首,又道:“我既已入道观,便再不是这大汉的皇后,且我心中亦不愿为之。今后,就情师傅唤我‘静真’吧。” 空灵子点头,表示赞同。 刘邦回到长乐宫后,一面命萧何着人开始在翠华山修建大汉行宫,一面封陈平为“太子太傅”。 几日之前,陈平曾在早朝之上,斗胆建议大汉皇帝,将太子刘盈交由戚夫人抚养。 这个提议,在当日的大殿之上,曾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和反对之声,陈平凭借三寸不烂金舌,力排众议,正反举证他的建议,使得那日的早朝不欢而散。 陈平不舍不弃,下朝之后又单独入上书房,向汉帝讲明个中缘由,最终使大汉皇帝同意了他的建议。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刘邦也觉得戚夫人温柔慈爱,在紫嫣得疯病的那两年,多亏了戚夫人常去照拂她与刘盈母子。由戚夫人抚养刘盈,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大汉皇帝并不知道,他最深爱的女人,和他最倚重的大臣的真正心思。 莫紫嫣与陈平,兵分两路,皆是棋行险招。 或者说,就连大汉的智囊陈平,自己也身陷其中而不自知。 第309章 又被你利用 墨空朗月皎皎,繁星闪烁,众星捧月,有迷离的凄美。 曲逆侯府上,男人在自己的寝室里,自斟自饮。宽大的灰色锦袍随意地披在身后,微露出胸前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上,一双眼眸如炬。他墨发松垂,有些慵懒地斜靠着身后的椅背。 男人望着盏中的酒,突然一饮而尽,而后,竟莫名地笑了。 “哈哈哈哈,我居然,还是被你利用了……” 男人的笑声里,有听不出的情愫;男人的眼神里,有看不明的复杂;男人的心里,更有着说不出的纠结。 他将女人从清醒之后,到入灵安观修道,这半年多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前前后后,林林总总地捋了一遍,才真正明白,这是女人布下的一盘棋局。 而大汉的皇帝,匈奴的单于和阏氏,汉国的戚夫人,以及身为大汉国第一智囊的他,都只不过是她棋盘上□□控的棋子。 只是,能将天下最顶级的一众男人绕得团团转的女人,为何要入观修道呢?陈平显然还没有从这一系列的布谋中,得到答案。 陈平斜斜地倚靠在座背上,闭着眼睛,薄唇微扬,笑得很俊美。他宽阔而健美的胸膛,在烛火前轻轻地起伏。 他又一次被她利用了! 是啊,凭她的心智,又怎么会真的甘心为了汉国和刘邦妥协,为匈奴女人牵马?又怎么会真的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被逼入和亲的地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陈平似乎没有愤怒,反而有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 是开心?抑或是庆幸? 是该笑他这大汉第一智囊,竟然有一天沦落成了她的棋子吗?还是庆幸她在这三年,将她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自己照顾和保护? 陈平不知道。 他缓缓睁开眼睛,带着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对于他来说,他之所以对刘邦提出由戚夫人抚养刘盈的建议,是在心中衡量再三的决定。并非是他信任戚夫人能真心善待刘盈,相反,这大汉的后宫之中,充满了尔虞我诈,而唯一能有可能与莫紫嫣争宠抗衡的便是戚夫人,唯一能对刘盈的太子之位构成威胁的,也只有戚夫人之子刘如意。 如今,莫紫嫣身在道观,这一去至少三年,三年可以令得一份感情淡化,可以令得一份恩宠不再。而那有机会日日吹起枕边风的戚夫人,却有可能借机获得恩宠,乃至逼近后位,更立储君。 而把刘盈交由戚夫人抚养,看似是将大汉太子送入豺狼虎穴,其实则不然。因为戚夫人一旦接管了刘盈,那么刘盈若是出事,首先被怀疑的人就是她,她则难逃关系。所以这三年,她不单不能加害刘盈,反而表面上要将刘盈照顾得妥妥当当,以此来讨好刘邦,好稳固自己在刘邦和这后宫中的地位。 故而,莫紫嫣与陈平各自棋行险招,乃是因为,最危险之处,往往也是最安全之处。 …… 刘邦亲自把刘盈从椒房殿带去了东永巷,交给了戚夫人。戚夫人表面上温柔迎合着,在刘邦面前,将早已整理妥当的一间寝室给刘盈居住。 待送走了刘邦,一回到自己寝室,戚夫人便大发雷霆,吵着要韩氏想办法,把这贱人之子送回去!她对莫紫嫣那女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对她的儿子扒皮抽筋,又怎会心甘情愿地抚养他! “陈平这个两面三刀的小白脸,竟把这么个祸水的儿子塞给本宫!哼!”戚夫人一口灌入一盏凉茶,越想越气,就把那茶盏忽地扔了出去。 “夫人,夫人您小声点,太子就在隔壁。”韩氏赶忙走上前来劝道:“依照奴才看,其实,这也并非什么坏事。” “这还并非坏事?还要怎样才能算坏事!” “夫人,您听奴婢细细帮您分析啊。” 韩氏说,陛下将刘盈交给夫人抚养,实则是对夫人的看中,如果夫人就此拒绝,惹得陛下不快不说,恐怕还会在陛下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而如果抚养刘盈,一来可以借机讨好陛下,笼络陛下的心,在他面前建立贤德的形象,借此复宠。二来可以想办法让莫紫嫣那女人根本回不来;三来则可以找机会,让其他人除掉刘盈。 这样,戚夫人就脱掉了关系。 如此一番分析,让戚夫人茅塞顿开,当下觉得韩氏的主意甚好,也便不再纠结,转而开始以慈母的形象善待刘盈。 与莫紫嫣分别后的大汉皇帝,整整十日闭门不出,每天下了朝会就去长乐宫的椒房殿内独自呆到第二日早晨。十日以来,刘邦睹物思人,仿佛未从失去女人的现实中走出来,他好像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斗志和心情。 而戚夫人,终于在第十一日的一大早,便跪在了椒房殿的宫门前,口中一直唤着:“陛下,陛下是大汉天子,万务保重龙体,若陛下不爱惜自己,懿儿便长跪不起。” 因刘邦拒见任何人,内侍张英便只得在寝殿外,为戚夫人说尽了好话,极尽能事的向刘邦表达着戚夫人的一片痴心,情深似海。 刘邦终于不忍心,当他疲惫地迈出椒房殿,一眼就看到烈日炎炎下,跪在殿外的戚夫人。他上前将戚夫人扶起来,哪知戚夫人却一下子晕倒在他怀中,他打横将戚夫人抱回了椒房殿。 太医诊治之后,说戚夫人乃是为陛下忧心所致,才急的昏倒,刘邦连早朝也推了,从早上陪到了晚上,戚夫人终于在傍晚的时候醒了。 就这样,戚夫人在皇后的椒房殿获得了龙宠。 第二日,宫中就开始小范围的传播着,说戚夫人抚养了太子,又在椒房殿被陛下宠幸,大有被册封为新后的可能。 陈平每日会于散朝之后,再入长乐宫的后宫,教太子刘盈及戚夫人之子刘如意、薄夫人之子刘恒等几位皇子学习。 因为后宫没了皇后,戚夫人又抚养了刘盈,并有自己的儿子刘如意,此时的后宫虽无皇后掌管,久而久之,戚夫人的地位就已形同皇后。 她每日会派人在堂课结束之后,为陈平和几位皇子送去糕点茶水。也会时常来殿外,亲自“关心”太子和自己儿子的学习情况。 时间一久,她竟发现自己若是一日看不到陈平,便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冬去春来,转眼间,莫紫嫣在灵安观修道已经近一年的时光。 刘邦对女人的思念与日俱增。 这一年来,虽然身边有戚夫人的陪伴,而他也一直派人明里保护、暗里监视莫紫嫣的一举一动,每日都会由密探向他汇报皇后在灵安观中的一切事宜。可他依然觉得心里发慌的空虚,总是怀念以前跟紫嫣在一起的日子。 自打紫嫣入了道观,他常常觉得自己仿佛是老了,对什么事情都不再有兴致,不再那么有活力和激情,他甚至自嘲:难道他堂堂大汉天子,眷恋的就只有一个女子的温柔乡吗? 正是踏青的好时节,恰逢萧何在翠华山修建的行宫也已经建好,刘邦便决定去探望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因翠华山曾是太乙真人修真之地,萧何便奏请刘邦,为这行宫取名为“太乙宫”。 这翠华山行宫,距离长安城东南不过几十公里路程,小半日即到。所以刘邦这次出行,并没有带仪仗队,只是带了内侍张英,又命夏侯婴选了二十名身手不凡的护卫乔装成商队,他自己则扮成商贾的模样。 一行人出了大汉皇宫,直往翠华山。 只半日功夫,刘邦一行就到达了翠华山脚下的“太乙宫”。他想给他的女人一个惊喜,所以并未派人提前通知道观他要来灵安观的消息。 莫紫嫣与空灵子正在密室中闭目静心打坐,这一年多来,空灵子跟她讲了很多道家的知识,以期望她在为项王祈福的同时,能真正化解她心中的伤痛和仇恨。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空灵子起身打开房门,一名小道士在门外禀报道:“师傅,观外有人要找静真师妹。” 闻言,空灵子回过身来,与莫紫嫣对望,他们互看着彼此,却均是心中一怔。知道紫嫣在灵安观出家的人并不多,又有谁会来专程找她?并且知道她的法号叫“静真”呢? “我先出去看看来者是何人,你便出密室,在内殿中等候吧。”空灵子道。 莫紫嫣颌首道:“是。” 空灵子出了内殿,穿过两条回廊才到得前院,却见那院中赫然站立着一身深灰色华服的男人。男人背影微躬,华丽的服侍却难掩其落拓的身姿,看上去并非是年轻的男子。 空灵子轻步上前,问道:“贫道空灵子,见过施主。敢问施主,入灵安观所为何事?” 便见那人幽幽地转身,随即朗声一笑:“哈哈哈!一年不见,道长却愈发得精神了!” 空灵子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大汉皇帝,惊怔须臾,旋即躬身行礼道:“贫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诶!”刘邦摆着手,笑道:“朕是微服私访,为的就是要给皇后一个惊喜,既没事先通知你,你又如何会知道?难不成你还能算出朕的行踪?” 第310章 帝王疑 一 刘邦一席话,让空灵子顿然不知所措。 想他当年说自己能算出莫紫嫣是“千年蛇妖”,那不过是唬人之说。他的确会观天象与人之面相,乃至吉凶,却不可能连这种日常行踪都要算一算,卜一卜。退一万步讲,他即便能算出来,也不可能承认啊!这可是当今天子,如果让刘邦知道,这世上有人能将天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那这人还能活在世上吗? 也不知是刘邦故意套他,还是无心为之,竟然来这么一问。 空灵子赶忙拱手道:“贫道愚钝,实在无此能力。” “既如此,那朕又岂会怪罪于你?!”刘邦哈哈笑着,便直往内院走去,空灵子紧追几步,跟在身后。 “皇后呢?她可好?”刘邦边走边道。 刘邦一口一个“皇后”,全然未把莫紫嫣当作出家人看待,空灵子心里很是为难,到底该回称紫嫣是“皇后”,还是“静真”? 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刘邦,见空灵子半响不说话,遂顿住脚步,猛然回身看向空灵子,蹙眉问道:“怎么?” 空灵子这才赶忙敛回神思,躬身回道:“回陛下,静真在观中潜心修道,一心为大汉和陛下祈福,目下一切安好。请陛下先在前殿稍候片刻,贫道这就去唤静真。” “静真?”刘邦陡然一听这个名字,心里极为不适应也不舒服,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那是紫嫣的“道号”。 “不必了!”刘邦摆手道:“朕自己去瞧瞧!” 刘邦说着,便径自向后院走去,同时示意空灵子不必跟来,空灵子只得顿足,好在方才他已经让静真出了密室。 空灵子转而去了前院,去招待夏侯婴一行。 刘邦则径自去了后院的内殿。 这内殿,乃是平日莫紫嫣与空灵子打坐的地方,只不过是用来迷惑外人的。而真正为项羽祈福诵经之地,却是在密室之中。与平时打坐诵经的内容亦是不相同。 刘邦来到内殿,这里不算大,却非常整洁,有淡淡的香火味道。 刘邦轻步走上台阶,在内殿的门外静静聆听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里面有动静。他好奇地走近窗棂,伸手在窗格上捅了一个洞,从洞口一眼望去,便见一身羽衣的女子背影,静静地坐在一个明黄色的垫子上。 这身装束,与一年前刘邦离开那日的道服相同。故而,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皇后。 刘邦推门而入,然而静坐的女人听到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刘邦轻轻走过去,一俯身便从背后将女人抱入怀中,女人吓得猛然一怔,慌地就站起身来。 “陛下……”莫紫嫣慌不跌地后退几步,她显然不曾料到,今日的来客竟然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嫣儿……” 刘邦见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竟会对自己如此生疏,面色一沉,颇为不悦。 可他旋即自我安慰,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这里清心寡欲的日子,让女人猛然看到他才导致这般生分。 他轻轻向前几步,再次伸出手来一把就将女人搂入怀中,在他耳边暧昧地唤道:“嫣儿,你让朕想得好苦……” 怎知女人却硬生生地将他推开,旋即作揖道:“静真,见过陛下。” 又是静真?! 刘邦蹙起的眉宇间,陡现一丝愤怒。他细细端量着眼前的女子,无论是气质还是行为,竟都是那样的陌生…… 然而此刻的她,纯净、淡然、未施粉黛,清透如雪的娇容上,一点梅花落红,却让她看上去比往日的高贵冷艳,更平添几分楚楚动人之姿。她今日的超脱如仙,让他心头大痒,竟是更加心驰神往,幻想着能与美人的鱼/水/之/欢。 砰!砰!砰!砰! 刘邦的心跳得越发地狂烈,他一步步逼近女人,渴求的声音都有些嘶哑的变声:“嫣儿,你可知道这一年来,朕有多想你?你难道就不想朕吗?” 莫紫嫣一步步后退,刘邦却一步步逼近。 他直把她逼向了身后的花架子上,她向后一倒,那花盆便被撞得砰然坠落在地,“咣当”一声,摔得粉碎。 欲/火/焚/烧的男人,哪里会顾及这些,强势地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就捞住女人婀娜的腰身。 他狂烈地吻/向她的唇,狠狠地嘬/吮她芳香的唇/瓣,女人厌恶地推开他,奈何被他死死架住了腰身,在这样的墙角完全无可躲藏。 她迅速别过头去,他却又顺势吻/向她如雪般白皙滑嫩的脖颈,像是发狂的野兽一般嗅着她身上的每一寸香气。 他向上游移着,含住她的耳珠,带着粗重的喘息,在她耳边呢喃道:“多少个午夜梦回,朕都梦到与你共/赴/云/雨,你难道就不想朕吗?” 他妄图用语言去挑/逗她的反应,边说着,竟已伸手解开了她羽衣外袍的丝带。 她大惊,慌乱地从他怀里挣扎地逃出,匆匆系上腰间的丝带,清冷的面庞带着薄怒:“陛下,道门重地,切不可行此等秽乱之事!” 他忽地一怔,突然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太心急了。在这道家观中,的确不适合行此男女秘事,也不能完全尽兴。 他喘着未能尽兴的粗气,慢慢走向女人,拉起她的手,摩挲在嘴边,眼神里透着无限暧昧和憧憬,说道:“好!那朕带你去太乙宫!” 她看到他面上露出诡异的一笑,惊愕地重复着:“太乙宫?” 刘邦哈哈一笑,伸手端起她娇媚的下巴,解释道:“朕实在是太想你了,朕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就为你在这翠华山脚下,修建了一座行宫。你既担心这里不方便,以后朕每月都来看你,我们在太乙宫可以尽情欢/愉,嗯?” 天啊…… 莫紫嫣直觉得五雷轰顶! 她在这灵安观,为项王超度,希望他早登极乐世界。而她的仇人,这个卑鄙的男人,却在灵安观旁建造了大汉行宫,只想着与她醉生梦死? 她绝不能去! 若然随他出了道观,必躲不过他的魔掌。那她一年来的心血必将前功尽弃,在这个时候与他有任何的肌/肤之/亲,都是对她夫君最大的亵渎。更何况,如果刘邦习惯了常来这里,那么他便不会把惩治韩信、彭越和英布的事,再放在心上。 第311章 帝王疑 二 “嗯。”刘邦诡异一笑,旋即倾身过去,在女人耳边呢喃地道:“朕让萧何在行宫中建了天然的池水,四季常温,定能让嫣儿的肌肤更加滑腻芳香,朕等不了了,朕要与你……” 男人粗糙的大手,很不老实的在女人的身上游移着。 “陛下……!” 莫紫嫣挣脱开刘邦的手,面色很是不悦,她冷然一笑,带着质问的目光看向刘邦,问道:“陛下在这翠华山修建行宫,难道就是为了,可以时常来看静真?” 怎么又是“静真”? 静真,静真,静真!打从进到这座破道观,到现在,那该死的空灵子和他的女人,总是一口一个“静真”?他们是在提醒他,她已经不是他的皇后,而是个道姑吗! 算了,姑且不与他们计较!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想她,发疯一般的想她!他想要她,迫切迫切地想要! 刘邦上前一步:“若非为了你,朕又岂会劳民伤财,在这翠华山上修建行宫?” 莫紫嫣退后一步,面色颇为冷淡地道:“这么说,陛下是不打算接静真回宫了,是吗?” 闻言,刘邦微微一愣,蹙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朕怎么会不打算接你回宫?” “那敢问陛下,这一年来,陛下的‘内忧’可解决得如何?”莫紫嫣道。 所谓内忧,就是指的韩信、彭越和英布,这几个因灭楚有功,被刘邦封为诸侯的异性王侯。 他们更是当初背叛项王的人!是他们当年叛楚投汉,导致了楚国的灭亡,害得他与她永世隔绝!莫紫嫣入灵安观修道,却也不能忘记她的仇人。所以才会有“八路荆棘”的梦,希望借刘邦之手,铲除三个叛徒。 不用说,单看刘邦那张倏然一暗的脸,就知道他根本没有付诸多少行动。 刘邦被女人这样突如其来的一问,显然有些心虚,一张松弛的老脸上,面皮一点点垮了下来。 这一年来,也不知是因为对紫嫣太过思念,她不在身边,他就仿佛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致和动力,每日早朝就好像成了机械性的应付差事。又或者是因为年纪大了,他的斗志也渐渐丧失?一年来,没了匈奴的逼婚,这大汉的天下又看似风平浪静,他便没有那种时刻被逼的紧迫感。完全找不到与项羽争夺天下时,那种日夜难寐的压力和动力,那种在睡梦中都没有安全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故而,他确实是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也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内忧”都没有表现出造反的意图,他没有理由去惩治啊。 莫紫嫣突然掩面啜泣道:“陛下觉得‘静真’很陌生是吗?可陛下却将嫣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 “嫣儿在这道观受苦,陛下竟不想着如何与嫣儿早日夫妻团聚,如何让嫣儿与盈儿母子团聚,而只在这翠华山上修建行宫?陛下的确可以什么时候想嫣儿了,便来这行宫小住。可陛下,竟没有想过要接嫣儿回去吗?这就是陛下的爱吗?这就是陛下当日对嫣儿的承诺吗?”女人越说越伤心,让刘邦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很大的错,辜负了这么好的女人。 “朕并非是这个意思啊……”刘邦走上前,想要安慰女人,却见她再次退后几步。 “居安思危,难道陛下一定要等那些异姓诸侯举兵造反,火烧眉毛了才要灭火吗?要等到三年期限已满,那冒顿将嫣儿强行夺走,才后悔吗?到那时,内忧外患并起,陛下又如何抵挡?!” 刘邦刚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解释清楚,便听莫紫嫣又道:“如今三载时光已过一载,陛下的内忧竟毫无改善?两年之后,若是匈奴大军向陛下要嫣儿,陛下到时候是准备将嫣儿拱手送出?还是看着大汉的江山,由得他人来坐?” “嫣儿……这……?朕如何会……?你为何总这么想朕呢?”刘邦说了半响,也没组织成一句像样的话。 “陛下早已将嫣儿忘了,忘了嫣儿为陛下、为大汉所受的苦,嫣儿还能如何想?陛下倒不如现在就将嫣儿送去那冒顿的匈奴国,总好过在这清冷的灵安观中吃苦受罪,却还得不到陛下的一片真心!” “嫣儿……” “陛下请回吧!” 女人说罢,竟是再也不给刘邦任何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迈出了殿门。 待刘邦反应过来时,空旷的室中,早已不见女人的影子。 他怔怔然望着女人消失的方向,陷入沉思。 女人这样莫名的冷淡又莫名的发怒,直搅得刘邦一头雾水,心头烦乱。 他千思万念来看她,本以为给她带来的会是莫大的惊喜,结果自己却被泼了这样一盆冰水。他为她建这太乙行宫,本是因为一年前他初到灵安观,见这里的环境简陋,才要为她修建行宫别院,想着可以多来陪她,只要匈奴不来人,就让她在行宫舒舒服服的住上两年,三年期满再接回宫中。 谁知,她非但不感激、不领情,反过来,他做的这一切却都是错的?…… 他的一腔热情,被冷冷地浇灭。 就这样,刘邦百般懊恼,千般不解之下,带着一行人沮丧地离开了灵安观。别人不明所以,而总管张英却凭借着这些年贴身侍奉刘邦的经验,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他料想今日这陛下,定然是在莫紫嫣那里吃了闭门羹。 张英正暗自窃喜,打算回去将这等好事告诉戚夫人,却听刘邦带着愤怒的声音,开口道:“张英,回去之后派可靠的人查一查,皇后这一年来,在这灵安观到底在做些什么?!” 是的,刘邦以他大汉天子一向敏感的心思来看,从前派来的探子,根本没探到过真实的消息。 “诺!”张英应道。 回去的路上,刘邦坐在马车里,一直一言不发。 他靠在马车上,反复思索着整件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的皇后对他这般生疏,真的是因为口中所说的“道门重地”之由吗?这一番劈头盖脸的斥诉,真的是因为生气自己无所作为吗?还是另有隐情?他怎么都不相信这个女人会无缘无故,就与自己这般生分! 莫非…… 莫非她与空灵子有私情?还是与道门中其他年轻的小道士有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刘邦却不由得为自己这样莫名的猜测,打了一个寒颤! 他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对着紧跟马车步行的张英,嘱咐道:“着重查查,皇后跟什么人接触最为频繁?” “奴才明白。”张英应道。 “嗯。”刘邦放下帘子,却很快又再次探出头来,补上一句:“此事只有朕知,你知,绝不可对他人言!” 若是莫紫嫣果真跟其他男人有染,那他的龙颜以及大汉的皇家颜面可就丢尽了,所以绝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长乐宫中的戚夫人,一早接到张英派了小太监来透露消息,说是今天皇帝要去翠华山。放在以往,戚夫人非得气得打翻了醋坛子不可,可今日,那小太监向她偷着报信的时候,她却觉得心情大好。 一上午她都在寝殿里,让宫女为她化妆,梳发,更衣。 衣服、头饰换了一套又一套,戚夫人总是觉得不满意。 最后好不容易选了一套艳粉色的金丝绫罗长裙,她才觉得十分的明艳动人,正衬自己华贵娇媚的气质,便又吩咐御膳房准备几样好菜,送入她的寝殿。 到得下午,她便派人去通知陈平,让他下了堂课,便到后宫戚夫人寝殿。 陈平接到通知,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这戚夫人一向与他无过多交集,也不过是自他做了太子太傅的这一年来,才经常见到她,但每次见面,戚夫人问得最多的就是太子和如意皇子的学习情况。 虽然陈平偶尔能感受到她的目光里有些异样,那种异样与当日匈奴阏氏看他的眼神极为相似,但人家是当今皇帝的宠妃,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陈平便觉得,许是自己多想了。大概让自己前去,还是为了太子和如意皇子学堂上的事。本想拒绝的他,也不太好驳皇帝宠妃的面子,遂让内侍转告,待为太子上完课就去拜见戚夫人。 傍晚前,陈平到了戚夫人的寝宫,待侍卫将他领进内殿后,戚夫人早已在案几后坐着等他。 看着那满案几上丰富的菜肴,陈平拱手施了一礼:“微臣参加戚夫人,不知夫人正在用膳,微臣改日再来拜访夫人。” 陈平拱手一礼,便欲告辞,却听戚夫人一声媚笑,吟吟道:“本就是要宴请陈大人的,陈大人倒是往哪里去?” 陈平不敢近前,便道:“微臣身份低微,不敢受夫人宴请。” “是不敢,还是不想?”戚夫人见他这样说,却道:“难道陈大人不曾与陛下同席同宴过?还是嫌本宫身份低微,不愿同坐吧?” “不不不……”陈平连忙躬身,解释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戚夫人掩唇一笑:“陈大人莫慌,本宫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不必这样当真。” 第312章 媚诱陈平 暮色四起,后宫第一宠妃的寝殿中,却不似往昔的灯火通明。整个大殿之中只燃了一盏灯火,昏黄跳动的烛火下,戚夫人看到一脸慌色的陈平。 她突然掩唇媚笑一声,随即起身相迎:“不过就是家宴而已,自从陛下让本宫抚养太子,本宫没有一日敢不尽心,便是这样,也有人挑弄是非。本宫请陈大人来,只是想与大人聊聊太子和如意的功课,大人也不能成全吗?” 一番话说得陈平无从拒绝,便只好答应留下来。 戚夫人抬手示意,陈平便跽坐在了她的对面。 有侍女近前来为二人的酒樽中斟满了酒,戚夫人摆了摆手,殿内的所有侍者,顷刻间已鱼贯退出。 陈平看着纷纷而出的侍者,不由得心底一怔。 戚夫人看出他的疑虑,夹起一口菜,送入陈平的碗碟中,柔弱无骨地一笑:“大人不必紧张,倒像本宫要做什么坏事似的……” 陈平的额间,片刻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昔年莫紫嫣被卢绾从半路带回来,在她刚入汉营时,他不幸被刘邦撞到了那个有心为之的“金步摇”事件,之后刘邦就对他的私生活格外地关注。虽说在军国大事上,刘邦对他很是赏识并委以重用,但仿佛那件事情在二人心中种下的心结,压根就没有解开过。 身为谋士,陈平从来都在谋划别人的心理,自然知道以刘邦对莫紫嫣的在乎,和其身为帝君的身份,自是最敏感自己的女人与臣子之间,会否有逾越之事。所以,陈平从不敢有半点越矩之事。 尽管,他心中对那个女人,抱有强烈的幻想,但他一直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感。 臣子不得擅入后宫,今日,这戚夫人突然把他叫入后宫,也不知道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陈平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不似寻常。 戚夫人不住地为陈平夹着菜,还主动敬了他几樽酒。席间,二人聊了一会儿太子和皇子如意的学习情况,戚夫人竟是越说越伤心。 “本宫是个命苦之人,丈夫不爱,儿子又年幼。在这惶惶深宫,时常觉得孤苦难熬。”戚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她撩拨的目光不时梭巡在陈平俊美的面庞上,就连手中的绢帛擦起脸上的泪珠,都抖动着万种风情。 “陛下宠爱夫人,皇子如意聪明好学,夫人又怎会是命苦之人。”陈平很不自然地安慰了几句,却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想找个借口赶紧离开这易生出是非的后宫禁地。 “陛下宠爱本宫?陛下若宠爱本宫,岂会放不下已经出家为道姑的皇后?这不,陛下的相思症犯了,就跑到翠华山的道观去看皇后了!扔下一众大臣,连早朝都不上了!” 闻言,陈平微微一愣,怪不得今日陛下没有早朝,所有的大臣早上入殿之后,就被告知“今日陛下有事取消晨议”,大臣们白白跑了一趟,又都回去了。 陈平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想去面圣,却又被告知“陛下今日不见任何人”。没想到,竟是去了翠华山的道观。 戚夫人不知陈平对何事想得如此入神,案几下的小脚,轻轻地踢了踢男人的腿,面上却挂着一丝凄苦的笑意,她一双媚眼专注地凝视陈平,声音里有难掩的暧昧:“陈大人也觉得,本宫不及皇后吗?” 陈平感觉到案几之下女人的举动,赶忙正襟危坐,额角耳鬓皆已覆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似乎不等到他的回答,她便不甘心,偏不舍不弃地追问道:“大人为何不回答本宫的话?难道本宫真的不及皇后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真是让陈平很为难,他索性颌首道:“皇后娘娘与夫人,是陛下之人,非臣一介臣子所能评论的。” “呵……”戚夫人举樽饮尽一樽酒,狐媚的目光灼灼地望向陈平:“本宫恕你无罪,大胆说。” 灯火明灭后的男人,此刻眉目低垂,一副墨眉因心中的几分纠结而内敛皱起,浓黑的睫毛轻覆眼睑,薄唇紧抿下却将那张线条好看的脸,更勾勒出几分生动。 真是一个美男子! 人言项羽美色不输其雄霸天下之气,可是戚夫人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她只觉得陈平是她见过这天下最完美的男人! 戚夫人觉得浑身燥热,见他终是不言,便再饮一口酒,这才转而问道:“大人觉得如意如何?” 讨好和打圆场的话,陈平还是很会说的,他微微抬起头,恭谨地回道:“如意皇子聪慧过人,时常受到陛下称赞。” “哈!聪慧过人?”戚夫人双眸一弯:“那比之太子又如何?” 这问题让陈平顿觉无力,怎么绕来绕去都是这样的问题? “太子敦厚善良,谦虚好学,堪称众皇子之楷模。”陈平道。 “看来,陈大人很喜欢太子,对太子评价如此之高。”戚夫人的面上笑意不明,她突然隔着案几,就伸手用自己的绢帕去擦陈平的汗珠:“陈大人很热吗?” “不不不。”陈平赶忙站起身子,颌首道:“微臣不热。” 陈平慌张地用宽大的袖子,为自己擦了擦频频冒出的汗渍。一抬眼,却见戚夫人踉跄着站起身子,面颊上带着两抹醉红的酒晕,向着自己盈盈走来。 “那为何看到本宫,会如此紧张?” 到底是习舞之人,一步一履皆流露出动人的媚态。 哪知,她走到陈平面前,突然身子一软一倾,就倒了下去。 陈平慌地扶住她:“夫人小心。” 戚夫人顺势一倒,就倒入了陈平的怀中,柔声道:“本宫在这宫中无依无靠,便是再谨慎小心,怕是连自保都不能够,更别说有任何出路。” 陈平连忙后退两步,颌首到:“夫人喝醉了,天色已晚,臣不便久留宫中,这就告辞。” “陈大人,” 就在陈平转身的一瞬间,戚夫人娇嫩的双手早已牢牢抓住他的袖子。 戚夫人狐媚而火辣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平一张俊脸,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待到得陈平面前,她突然环抱住他的脖颈,娇声问道:“难道你对本宫,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夫人……” 陈平被逼得步步后退,哪知他一直一直退,那女人的身子就一直一直依偎着他后退,他猝不及防地躲闪着,她却又一次倚入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他心口骤紧,目光慌乱,却在躲闪的时候,不经意间瞟到戚夫人半/裸在外的白皙峰峦之上,竟不知这女人何时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她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胸前d雪白不住地起伏,紧紧的与他的胸膛相贴…… 陈平万分惶恐,不住地说道:“夫人夫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会让臣犯下九族被诛的死罪……” 第313章 夫人,我不能 戚夫人倒在陈平的怀中,听着他紧张到狂烈的心跳,竟然就有莫名的兴奋,甚至是上瘾。 “嘘……”戚夫人继而伸出食指,灵巧地掩住陈平的嘴巴,娇声道:“本宫听得到你的心跳,它说,它喜欢本宫。” “夫人……”陈平有些语无伦次,却听到戚夫人更加娇喘的声音:“本宫觉得好冷,抱我,抱我……” “不,不,臣不能!”陈平试图推开怀中的女人。 “嗯~嗯~抱我”这女人竟然开始撒娇,主动将陈平的双臂放在自己的腰间,娇嗔一声:“我要你抱我!抱紧我!” 她扬起头来,带着热辣的目光,灼灼地探入陈平的眼底,那目光如一团火焰,在眼前不停地跳动,似乎急切地等待着眼前的男人,来为她扑灭这燎原之火。 她不停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就像一条灵蛇一般地狂舞,红唇那般明艳,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对男人致命地挑/诱和说不出的吸引。 许是方才这女人不住地敬酒,陈平本就有些醉意,饶是他自诩还算是自持冷静之人,却也不知为何快要招架不住这样一番春/色/撩/拨。 此刻的陈平,直觉得喉咙里有一团火,在炽烈地燃烧着。 那女人摆动的动作越来越大,衣襟早已敞开,不停地摩擦陈平的胸膛,粉舌从红唇中探出来,突然就勾住了陈平下巴上的青须,左左右右来回地游移。 麻麻的,痒痒的,酥酥的…… 陈平整个的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全身一片酥麻,带着难以抑制地燥热,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却发现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 “不……夫人,别这样,臣不能……” 陈平的声音渐渐颤抖,可是戚夫人显然并不理会这种似是而非的拒绝。 她开始更进一步地靠近他,更大胆地试探,手指顺着陈平极有棱角的侧面轮廓,一点一点地向上游走,又在他的耳根处突然停了下来。她妩媚一笑,白嫩的双手顺势就搭在陈平的脖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双瞳,红唇皓齿间吐纳出混着淡淡酒气的醉人之气,就那么轻吟吟地笑着。 纤长的手指突然下滑,放在陈平的胸前,轻轻拨弄他的衣衫:“难道你就真的对我一点都不动心吗?你就不想与我……” 这缭乱的风月之色,让陈平已经难以自制得意乱情迷。 论美貌,这戚夫人也是颇有姿色的,尤其是那柔若无骨的身段,她出众的舞姿更不知道令多少男人倾倒,更因如此,这几年她才能一直牢牢稳居后宫,成为大汉皇帝的第二宠妃。 且陈平的正房妻子已过世,续弦的正室也是刘邦为他指婚的皇家表亲。虽说名义上很好听,皇帝把远方亲戚都嫁给了自己,也比较识大体,可二人总是相敬如宾,毫无情趣可言,夫妻生活更是索然无味。 多少次睡梦中,陈平都发现自己与幻想中的那个女人在梦中鱼水相融,醒来之后,发现不过是一场春梦。他梦中的女神,依然是这天下至尊者的女人,心里就涌出悲凉的失意。 他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磨人的考验,闭上眼睛,肆意接受着面前女人的挑诱。 迷乱之间,戚夫人竟完全褪下自己的外袍,只有一件透明的薄纱罩住部□□体,却丝毫遮掩不住女人凹凸的曲线。那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高耸的绵软随着呼吸的强烈,不住的起起伏伏。 她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然后轻吟一声。陈平一怔,直觉得浑身都燥热难耐,连咽下两口唾液。 男人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戚夫人媚眼如丝地向男人抛出坏坏地一笑,她的唇,突然含住男人的喉结,而后在他的下巴上轻轻一咬。 “呃……”男人发出低低的闷吼,整个人都在颤抖。 “哦……” 被陈平的手掌突然发力,握得有些疼,可是这女人潋滟的眼底,却带着一丝变态的成就感。 没错,那就是俘获男人的成就感!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就要招架不住了。今夜,他就要拜倒在她绝魅的功夫之下。 然而…… 就在这时,寝殿之外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哒哒”的脚步声似是刻意做出的示警一般,眨眼间便能听到行走之人已到了殿门外。 “夫人,陛下的车马已入了皇宫正门。” 是韩氏的声音。 戚夫人与陈平吓得大惊失色,焚烧的欲/火被这样一盆冰水猛然浇灌下来,二人很快就清醒过来,纷纷从地上捡起衣服,慌乱地穿戴好。 陈平仓惶逃走。 韩氏赶紧命侍女进来收拾这满殿的狼藉。 戚夫人看着陈平仓皇而逃的背影,却不禁心底失声一笑。 这一次的试探,虽说她在自己的皮肤上涂抹了让人意乱情迷的药物,但陈平的反应,已然让她确定了自己的魅力,她发现陈平对她并非无动于衷。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只要她再加些火候,他必然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如今张良不再过问朝政,刘邦跟前的大臣,只有萧何和陈平最堪当大任,也最能说得上话,而那萧何自从大汉建立之后,便是忙于修建长乐宫与未央宫,却只有陈平依旧是朝野中最具权势的大臣。 只要牢牢握住了陈平的支持,就不怕如意做不了皇太子。 当然,除此之外,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俊美的男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在言传西楚霸王的美名:精健的体魄,霸气而神情的眼神,雄霸天下,威震四方…… 可是,那样的男人,她毕竟永远没有机会拥有。 反倒是这陈平,的的确确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那双温暖有利的大手,抚摸自己的时候,带来的刺激感,又岂是刘邦那个老男人,能给予的?还有他害羞和心跳的时候,简直是又可爱又迷人,如果能成功俘获他的心,该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出神之际,却听到殿外侍者高声禀报道:“陛下驾到!” 待戚夫人反应过来时,刘邦已经进了寝殿,她忙起身相迎,柔声道:“陛下,您是去了哪里啊?深夜才回宫,臣妾都担心死了。” “朕累了,睡吧。”刘邦的声音寡淡凉薄。 看上去,这皇帝今日的心情并不好。 戚夫人有些奇怪,他不是去见他最爱的女人了吗?那不是应该很开心的吗?怎么回来之后却是这样一脸的愁容惨淡? 不过,她也看得出刘邦心情不好,便不再多言,而是上前帮他脱下皇袍,含笑道:“陛下累了,那臣妾就早些陪陛下就寝。” 刘邦伸出手臂,两只袖子已经脱了下来,戚夫人将脱下的外袍交给了侍女,便扶着刘邦走向床榻。 “嗯,”刘邦朝着戚夫人的脸捏了过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是你最乖,最体贴。” “陛下……”戚夫人讨好地笑着,挽着刘邦的臂弯上了床榻。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知为何,今日对着刘邦挤出的笑容,竟是有些强颜欢笑。 还好刘邦倒头就睡下了,并没有在意她今日笑得是真诚还是虚情假意。 翌日,待得刘邦去上朝后,张英派自己的徒弟小五子去向戚夫人禀报。说是,昨日陛下在灵安观,遭受到皇后娘娘的冷淡,陛下大怒。 戚夫人一听,高兴的打赏了小五子。在她看来,这可真是极大的好事,或许她真正翻身的机会就要来了,如意也将坐上太子之位。 刘邦下了朝会之后,又单独在上书房里召见了陈平,让他派人密切监视几个异性诸侯王,以及匈奴的动静。言语中,甚至是暗示出,他有意要整顿这大汉的天下,要从异性诸侯王下手,也就是说他们有罪要整治,没有罪,也可以弄出点罪名来。 不错,这是他昨天从灵安观回来之后,经过一夜深思之后所做的决定。 陈平当然明白刘邦的心思,当初送莫紫嫣去灵安观,本就是为了敷衍匈奴冒顿单于的权宜之计。可眼见这一年来,皇帝并无丝毫的作为,仿佛早就将皇后的梦魇抛到了九霄云外,陈平心里当然着急。 而昨夜灵安观的事情,他今天早朝前也大致听说了,自然知道皇帝与皇后之间发生了不悦。看来,这皇帝是真要有大动作了。 陈平便欣然向刘邦保证,一定密切监视异性诸侯王。 这之后的一个多月,陈平陆续在各诸侯王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明着是派出使者,赴各诸侯国寻访,实则是为了探得他们私下的一举一动,有无谋反之心?再伺机寻找机会扣下罪名。 第314章 英布献美人 淮南国,都城,六安。 这是淮南王英布的封地,也是英布的老家。 多年以前,西楚霸王分封天下,因爱惜英布之才,遂将他的老家赏作其封地。故而,英布被项羽封为“九江王”,都城便是这“六安”。英布后来背叛项羽,投靠刘邦,在楚亡汉立之后,被刘邦改封为“淮南王”,只不过,他的封地依旧是“六安”。 今日的六安城门前,迎来了来自上国长安的一队车马,由淮南国宰相张成亲自迎接。 浩浩荡荡的汉国车马,在城门前缓缓停了下来。张成老眼笑成了一条缝,赶忙率领身后的文武百官上前恭敬相迎。 对着高坐白马之上的大汉使臣,拱手道:“魏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王已在王宫备好国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白马上居高临下的魏无安,抱拳回了一礼:“多谢张丞相。” 魏无安下了马,还特意补上一句:“哈哈哈,听闻张老丞相之于淮南国,便如留候(张良)之于我大汉国。” 淮南国丞相张成,将魏无安一行迎进王城,魏无安眼观八方,嘴上也不忘显尽功夫。 要说陈平派他去出使淮南国,绝对是看重其当世一流的口才。在七个诸侯国中,楚王韩信已被软禁在了长安城,剩下最有威胁的,便是这淮南王英布和梁王彭越。 “魏大人此言真是羞煞老夫,老夫如何能与被陛下称为大汉‘人杰之首’的留侯相提并论?”张成对魏无安笑着道:“倒是魏大人青出于蓝优胜于蓝,乃是上国的中流砥柱,大人之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不负盛名。” “哈哈哈,实在是虚传、误传,反而让张丞相您见笑了!”魏无安捋着黝黑的长须笑道。 “魏大人谦虚了不是?”张成道。 二人一番互拍马屁的功夫,竟已到了王宫门前。 淮南王英布则早已在宫中大殿安排好国宴,准备盛情款待这位来自上国的使节。 淮南国王宫大殿内,英布和其一众大臣及汉使魏无安等人把酒言欢,几名舞姬在席下载歌载舞,案几上的美酒佳肴好不丰盛,真正是将这位上国使节,当成了上宾来对待。 英布的丞相张成,原为其帐下谋士。此人素来很有头脑,在英布被项羽封做“九江王”时,也是他分析了楚汉相争的形势,并主张让英布背叛项羽投向刘邦,后来刘邦称帝,英布被封做了“淮南王”,便升任张成为淮南国丞相。这次汉使前来,他曾告诉英布,不但要招呼好皇帝派来的使者,更要套出他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宴席之上,美人高歌欢舞,男人纵情畅饮,尽显一派靡靡之色。 那几名舞姬,舞完一曲之后,便有两个姿色姣好的,直接坐在了魏无安的左右两侧。 被英布这样隆重的接待,魏无安觉得很被尊重。而这一切,亦是这位淮南国丞相的安排。 当初收到汉国文书,听说有使者要来六安时,张成为了打听到这位上国使者的身份,为了了解对方的喜好,着实颇费了一番功夫。 这位以口才在大汉国著称的魏无安,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贪酒好色。平时在朝为官,掩饰的很好,这次远离陈平的管辖,终于开始肆无忌惮。 此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魏无安不但被安排到了淮南国最上等的驿馆住宿,还有美人一直陪伴左右,英布几乎是三天一小请,五日一大宴的款待魏无安,并送去了许多珠宝财物。这一来二去,让魏无安觉得很受用,竟就在又一次的宴席之上,因一时贪杯,在酒醉后说出:皇帝怀疑诸侯王有不臣之心,故而才派出使者到各诸侯国去探查内情。 英布和张成闻听此言之后,心下大惊,便想着该如何应对。 哪知到了第二日,魏无安醉酒醒来之后,全然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什么话?张成便为英布出主意,可以将计就计装作一无所知,并献出美姬送去汉国,也就是布施“美人计”,放在刘邦的枕边。 要知道,这美人计可是百试不爽。莫说,商周有妲己、褒姒;春秋有西施;就连秦始皇的母亲赵姬,也是被吕不韦送给了嬴子楚,才助吕不韦一步登天,成为权倾朝野的大秦丞相。 而当世闻名的莫紫嫣,那冒顿单于只见过一眼其美貌,便要差点兴兵攻打大汉;更逞论,传言说当今汉帝刘邦和当年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都是为了她而兄弟反目、举兵相向。 可见,美人计如果布施得当,便可以掌握住一个国家的命脉。 然而,既是美人计,那么这美姬就不但要有美貌,更要有智慧;不单能笼络住刘邦的心,还要在关键时刻,能为英布化解危机。 毕竟这送出的美人,未来要面对的,是已经拥有过莫紫嫣那样天下绝色的汉帝;而且,若想在后宫立足,这个女人还需要具备不凡的手段。 二人商量来去,就只有一个人最适合,那就是英布半年前在出游的路上,从奴隶贩子手中买下的云美人。 然这云美人,英布非常之宠爱,实在舍不得送给刘邦,可是又听张成一番分析,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眼看着韩信根本没有造反,刘邦却安了一个图谋造反的名堂,废除他的王位和封地,贬为淮阴侯,又禁闭在长安城内,英布也很怕自己会沦落到那一步。 皇帝要想动你,哪怕你什么都没做,他也能找出罪名安插到你身上。也只有在皇帝身边,安排进去自己可靠的人,才能在关键时刻为自己说得上话。 这云美人,本名云芸。年芳十七岁,瓜子脸,大眼睛,身段妖娆,气质妖媚。当初她与两个哥哥都被贩卖为奴隶,就是凭这一双妖冶的眼睛,从一群奴隶中脱颖而出,一眼就迷住了英布。 云芸是个极有心计的主,她被英布买下之后,短短半年就已经获得独宠,直逼淮南王妃的地位。当初为了上位,甚至逼死了两个倍受恩宠的小妾,英布也并非不知她的所为,只是贪恋这女人的美色,也就没有追究。 如今想来,这样的女人,送到刘邦的后宫,立足和获得帝宠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云美人却不乐意了。在知道自己要被送去长安,还是伺候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如何能甘心?况且,她也担心自己在淮南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地位和势力,就要付诸东流。她家中还有两个哥哥,全都依仗英布对她的宠爱,她若走了,云家就完了。 云美人哭哭啼啼地闹个不停,说是自己一心只爱着淮南王,宁死也不跟别的男人。 英布又哄又劝,又为云美人的两位兄长在淮南国建造府宅,并大肆封赏,最后许诺只要云美人做的好,让他有机会举兵攻入长安,这样他们不但会重逢,他英布还能夺得大汉的天下,到那时,必然会封云美人为皇后。 云美人这才同意被送去长安。 第315章 白翁四仙 几日后,汉使魏无安准备归国复命。 淮南王英布以厚礼相送,并忍痛割爱,将云美人以自己义女淮南国“美芸公主”的身份,上献给大汉皇帝,请魏使护送入长安,并拖魏无安在朝中多加照拂芸公主。 魏无安收了巨额财礼,痛快地应承下来,就率着随行使者,浩浩荡荡地回帝都了。 又一年的五月端午,这一日,灵安观也为观中的道士们放了一天假,道士们便都欢欢喜喜地下山,去长安城中游玩了。 却唯独莫紫嫣与小雅,选择留在了观中。 小雅提前准备好了角黍叶和糯米,她们准备为道士们包角黍吃。 看着满桌案的食材,莫紫嫣却不禁陷入了沉思,湿润的眼眸里有跳动的火焰,曾经如火如荼的过往,一点一点从记忆的枷锁里,破茧而出。 岁月,仿佛是一把无情的长刀,它残忍斩断了太多的东西,甚至绝灭了许多人为之一生所付出的努力和梦想。 十年前的端午节之前,那个男人发动了古今中外最为奇迹的战役——巨鹿之战。他以四万之师,对抗四十万虎狼秦军,并且一战成名!后人,送他“千古战神”的封号,更将那一场以少胜多、创造奇迹而名动世界战胜史的战役,称之为“破釜沉舟”; 那一年,她与那个傲视天下的男人,并肩站在巨鹿的楚营内,接受天下诸侯的膝行朝拜; 那一年,他成为诸侯真正的上将军,血洗六国耻辱,将项氏一族和楚国推向天下之巅; 那一年,是她第一次做角黍,彼时陪伴在侧的女子,是那个后世永远与西楚霸王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女子,她有一个美丽的称谓,叫虞姬; 那一年,她救下了一个懂得感恩的女孩子,就是在今后的数年之中,始终不离不弃,忠心陪伴的小雅。 那一年的今天,他们在楚营内庆祝巨鹿之战的大捷,每一个人因胜利的喜悦而醉酒高歌。 项羽,亚父,虞姬,钟离昧,龙且,虞子期,季布,项庄…… 他们的样子,都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到头来,却不过换来一捧黄沙。 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如今都已不在…… 只叹光阴匆匆,岁月冷冷,一别,竟是——天上人间。 这还是小雅第一次包角黍,难免有些兴奋,素来细心的忠仆,却没有注意到夫人此刻的表情。她数了一遍数量,基本上是按照每人两个角黍来分配。 “夫人包得真好看。”小雅欢喜的一笑,边包着黍叶边说道:“小雅以前只吃过,还从未亲自做过呢。” “多包一些。”莫紫嫣道。 “嗯?”小雅道:“夫人是怕不够吗?” 莫紫嫣轻轻地摇了摇头,垂首道:“给大王、亚父、虞儿,和几位将军,也留出一份。” 小雅一怔,半响的沉默后,莫紫嫣目中含泪,沉声道:“当年还是虞儿教我的,她比我包的好看多了。” 一滴隐忍的泪水缓缓流出,滴落在女人手中的黍叶上,小雅看出了她的心事,放下手中的角黍而握住女人的双手,哽咽道:“夫人……”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去了,却只留下她活在无边的痛苦与可怕的孤独中…… 这些年,她几乎陷入了思念而不能自拔,即使身在道观,亦不能平静内心涌动的仇恨。 若非外面的打斗之声,怕是此刻也难以收回情绪,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却看到小雅已经出了道观。 不多时,小雅匆忙跑了进来,一脸惊愕地道:“夫人,外面四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好不奇怪……我,我也说不明白,夫人还是快去看看吧。” 莫紫嫣放下手中的角黍,用绢布拭了拭手,便与小雅一起出了道观。 烈日当空,暖风微拂。 位于翠华山顶部的灵安观,隐没在袅袅云雾中,在世人面前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灵安观的门前,出现了四位来历不明,却皆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白发,白须,白眉,白袍,简直就是白翁! 四翁远看之下,气质外型极为相似,皆是一身白衣长袍,鹤发银须。年龄看上去也不相上下,至少有八十岁高龄,然而气色红润,精神抖擞,若说是鹤发童颜也丝毫不为过。 其中两位白翁对坐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的两侧,二人在石头上你点一下,我点一下,那动作极像是下棋时的落子,可是那石头之上,却分明没有一颗棋子,更别提棋盘。 另两个白翁,手中各执一根长木棍,似是在对打,一会儿平地交战,一会儿又凌空飞旋,在云雾之中穿巡往复。 小雅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四个老瓮,低声道:“夫人,您看他们多奇怪啊?那边石头上什么都没有,这边却把树枝当宝剑,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能飞上天?” “何人如此不知礼数,竟在背后偷学我们的绝妙武功。”那手执木棍的白翁甲先开口了。 “谁要偷看你们武功啊!分明是你们挡了我们的道观门庭。”小雅很不客气地顶了过去,明明是这四个老头挡在了道观门口,占了灵安观的地盘,却说是别人偷看。 “哈哈哈哈哈!” 一串雄厚的笑声,从另一执木棍的白翁乙口中发出,竟似山崩地裂一般,震得小雅慌忙捂耳:“小丫头口齿好不伶俐!这天下万物都乃天下的,又岂是属于某一人的囊中私物!” 小雅刚想回嘴,却被莫紫嫣按住。 “前辈莫怪,贫道妹妹不懂事,惊扰了前辈雅兴。端午天热,若不嫌弃,就入观喝碗凉茶解解暑吧。” 那边下棋的白翁丙,倏然回过头来,撩起几乎已经遮住视线的长白眉,看着莫紫嫣,问道:“凉茶?有毒没有?” “你这老头,真是不识好人心!”小雅说着就要扶莫紫嫣回道观:“夫人,咱们回去吧,别理这些个臭老头!” “小雅……”莫紫嫣对她摇一摇头,示意她对老人家说话要注意分寸。 “夫人?你不是道姑吗?怎么还是夫人?”白翁丙好奇地打量着莫紫嫣,他说话的时候,下颌上的银白长须随着口型前后起伏,而那眼神中却充满了稚气的童真,看上去极为滑稽。 “要你管?!”小雅冲那人回瞪了一眼。 却见下棋的白翁丁指着小雅笑了起来:“诶呦呦,好厉害的小丫头呦……” “夫人咱们快回去吧,这些人真是怪人。”小雅对四翁撇一撇嘴,拉着紫嫣转身就要回道观。 就在这时,下棋的白翁丙陡然惊呼一声:“你,你你你……你等等!” 莫紫嫣顿足,回过神来看着老翁:“前辈,您是在叫我吗?” 白翁丙从石凳上跳下来,猫着腰径直走向莫紫嫣,小雅一跃上前,挡在了紫嫣的面前:“你,你想做什么!” 白翁丙绕过小雅,仔仔细细打量着莫紫嫣。 他撩开长白眉,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嗯?” 难以置信! 老翁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使劲眨巴了几下。方才那流露出童真之气的眼眸,突然闪现一道精光。 “哎呀呀!这丫头,怎么跟咱们那半幅画上的仙女,长得一个模样?” 白翁丁闻言,也从石凳上跳下来,上前打量一番后,道:“还真是有些像啊,都怪老甪里那臭老头,把你的画送给了那小子,不然咱们也可以对照对照。” 正在与白翁甲“东园公”对打的白翁乙“甪(lu)里先生”,闻听此言,不乐意了。 “不打了,不打了。”老人家银眉一蹙,停下手中的动作,就向着两翁走过来:“你们这些个马后炮!当初要把那仙女画送那小子的时候,可是咱们几个都同意的。目下,却独独赖我老头一人,哼!” 东园公走过来,定睛看了莫紫嫣一眼:“什么叫有些像?她根本就是那仙女!不过,咱们可答应过那小子要保密的,莫说了莫说了,接着比。” 莫紫嫣怔然思忖着四位老翁的话,上前一步对四人恭谨行了一礼,而后问道:“请问几位前辈,所说的半幅画是何画?那位男子又是何人?” 白翁丙绮里季回过头来,捂着嘴巴,对莫紫嫣诡异一笑:“哎呦,小丫头,纵是你长得俊俏,也不能这么直接打听人家男人的事啊?” 小雅早就压着怒火,看着言谈举止都无比怪异的四个老头,终于忍无可忍:“哼!一群疯子!莫名其妙!” 言罢,拉着莫紫嫣就往道观里走,“咣当”一声,就重重关闭了灵安观的大门。 白翁丁夏黄公在门外“哈哈”一笑,道:“绮里老头,你看你把人家小丫头都说哭了!” 这四位老翁便是世间的四隐士,人称商山四皓的:东园公唐秉、甪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夏黄公崔广。 第316章 神秘画与神秘人 那半幅画的故事说来话长。 一年半以前,冒顿单于回到匈奴,因对大汉美人日思夜念,却又思而不得,在确认“安灵公主”已经出家为道姑的消息后,冒顿因思成疾。 其心腹大臣亦谷,便为冒顿出了个主意:可以请人到长安,向汉国大臣陈平买下那幅美人图。 就这样,匈奴派出的人带着重金,到了长安城曲逆侯的府上,见到陈平后讲明来意。 可是,却遭到了陈平的拒绝。 陈平当然不会把他心爱女人的画像给匈奴人,更不会让冒顿单于得到美人图后,天天阴谋着要如何夺美人。 最终,陈平的答复是:那幅画,被下人无意中弄坏了。 匈奴人不信,非要当场验证。无奈之下,陈平只好将画用刀子从中间割做两半,待匈奴人来验证的时候,果然就看到了一双美人出浴图,竟然成了两张半幅的美人画。 匈奴人见状,只好飞鸽传书向远在匈奴的冒顿报告此事。 哪知,冒顿单于识破了陈平不肯卖画的心思,遂下命匈奴人,即使是半幅画,也得给他偷回去。 几日之后的长安城曲逆侯府上,发生了失窃案,被盗的正是那半幅美人图。 冒顿单于得到梅花美人的出浴图后大喜,请人将画修整之后,便将那画挂在自己的床头上,几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睹画思人。 然而,这样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冒顿单于的美人图竟然不翼而飞了。 匈奴王大怒!他千辛万苦从汉国偷回的半幅美人图,就这么丢了? 雷霆暴怒的冒顿单于,猜测是阏氏因妒生恨把美人画藏了起来,找阏氏要画,对方却拒不承认,冒顿苦无证据,整日忧伤叹息、茶饭不思。 要说此事怀疑是阏氏做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自从冒顿得到莫紫嫣的自画像,就天天对着那半幅画饮酒发呆,仿佛陷入幻觉一般,竟是在幻梦中看到了自己与美人共浴爱河。 一个月来,冒顿不曾碰过任何女人,包括从前独霸其宠的阏氏。 这画不翼而飞,阏氏的嫌疑自然最大。 只是这一次,冒顿的确猜错了,这还真不是阏氏搞的鬼。 幕后主谋,却正是那位为冒顿出谋划策的心腹大臣,亦谷的妹妹亦祺所为,兄妹二人借此离间阏氏与冒顿单于,好让亦祺上位。 亦祺将画丢在大漠,却被游历天下的商山四皓捡到。 半年之后,四翁辗转游历到乌江,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面具男子。这一场结缘的结果,就是那幅画最终转送给了那名男子。 …… 莫紫嫣回到观中,拿出四个碗碟,又倒出四碗茶,将已经蒸好的第一锅的角黍取出四个,放在了碟子中,命小雅给四位老翁送过去。 “夫人,人家都怀疑咱们茶里有毒了,您还这么好心做什么?”小雅努着小嘴愤愤难平,实在对观外的四个老头无甚好感,再说他们也不会领情。 “若是亚父尚在,也快要这般年纪了,而我却再也不能对他老人家尽孝,不过一碗茶而已,算是聊补我对亚父的思念吧。”莫紫嫣淡淡地道。 小雅这才明白,为什么夫人每次见到白发白须的老者,总是会对他们很友善,原来是因为亚父的缘故。 小雅将茶水和角黍放在一个托盘里端出了道观,她看也不看那死翁,竟是将托盘往石凳上一放,便道:“这茶和角黍是我家夫人的一片心意,认为有毒的大可不吃!” 丢下这句话,小雅便冷冷地转身,就准备回道观。 “喂,小丫头,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你家夫人,既是道姑又是人妇呢?” 走到观门口的小雅一听这话,猛然回过头来,便道:“谁说我没回答你?你忘了吗,我方才明明已经回答过了。” 绮里季凝起眉毛,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夏黄公,问道:“她方才回答我了吗?” “好像……”夏黄公道:“回答过了……吧?” “是吗?”绮里季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还是很不甘心地道:“喂,小丫头,我老人家方才没听到,你再说一遍。” 小雅扑哧一笑,旋即抿嘴道:“好吧,那本姑娘再说一遍,这回,您老人家可得听好听仔细了,我可不重复第三遍。” “我听,我听,我竖起耳朵听!”绮里季频频点着头,那长白须也跟着上下晃动着。 “答案啊,就是……”小雅故作神秘地卖着关子。 绮里季停下了手中下棋的动作,洗耳恭听了好半响,也没等到小雅的答案,方问道:“就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要我说也可以,你先告诉我,你们是谁?在我们灵安观前,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小雅道。 “我们是谁?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不过嘛,我老人家倒是可以告诉你,我们在做什么。”绮里季咂舌道:“只是,我们光明正大,可没有鬼鬼祟祟。” 你们的身份也能称之为“天大的秘密?”,小雅心里腹诽一句,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夫人的身份更是秘密。 “好吧,你们没鬼鬼祟祟,”小雅抱臂冷冷瞥着四翁怪异的举动,问道:“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对弈咯,难道你看不出来?”夏黄公道。 “对弈?明明一颗棋子都没有,如何对弈?”小雅盯着那光滑的大石头面,分明寻不到一样对弈的工具。 “要什么棋子?那多费事,棋盘都在这里。”夏黄公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这里有棋局,亦有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小雅闻言噗嗤一笑,鄙夷地道:“哈,口出狂言!” 天下大势,当然就是当今汉国皇帝为大,那么又有什么能逃得过夫人的谋划?连夫人都不敢说,胸有天下大事这样的话,这几个老头却说他们的脑袋里装着天下?岂不可笑么! “我老人家答完了,小丫头,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绮里季始终没忘记自己的好奇。 “我们家夫人为什么会是道姑啊?”小雅一本正经地道:“关于这个问题嘛,我的答案就是——要你管!” 说完,小雅飞快地转身跃入观门,然后将观门反手一关,又回身插上了门闩才算放心。 “嘿!你个臭丫头片子!”绮里季气得眼珠子直瞪:“奶奶的!我足可以做这臭丫头爷爷的爷爷了,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涮了!” “片子是片子,但那身子骨倒是块儿上才!”一直与东园公切磋武艺的甪里老先生,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有何用?我等已闭关,是不会再收弟子的,下棋下棋,继续下棋。”夏黄公道。 “不下了,不下了,我饿了。”绮里季撇下夏黄公,从托盘里拿起一个角黍,三五下剥掉了黍叶,大口吃了起来。 “嗯,味道不错,好吃好吃。” 晚间,莫紫嫣做好了晚膳,再命小雅送去给四老翁,哪知四翁早已无影无踪。 而先前在他们对弈的那块大青石上,竟然留下了一行白色的字迹—— “商山四皓从不欠人,今日得赠茶黍,他日若汉后有难,可在此石留下讯息,四皓必救之。” 小雅这下才明白,原来这四名老翁早就知道了夫人的真实身份,方才自己竟然还愚蠢的戏弄他们。 小雅摇了摇头,正想将这些字迹擦掉时,却忽然刮来一阵东风,将那字迹吹散得无影无踪。 小雅怔了怔,果然遇到了世外高人。 第317章 相同灵魂的眼睛 夕阳漫过天际,晚霞火红刺目。 如临人间仙境的翠华山上,有天然的池水,上承蓝天白云,下接青山绿草,池水蜿蜒而下,浇灌着山路两旁的千年古树。 山路上,四名鹤发童颜的老翁,从山顶鱼贯而下。 打首下山的甪里先生,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捋着银白色的长须,走起山路来竟似如履平地,完全不像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一路唱着歌谣,看上去心情极好。 排在次位的绮里季,一路小跑追赶着在前面健步如飞的甪里先生:“我说甪里老头,你就那么确定,那丫头就是那项王夫人吗?” “当然。”甪里先生头也不回地笑着,对绮里季的问题,他显然很是自信。 “就如你当初确定那小子,是项王一样?”绮里季又道。 “当然。”甪里老先生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闻言,绮里季不禁蹙起长白眉,一边走,一边还嫌他的长眉碍事,潇洒地向两侧捋了捋。 “这是为何?你如何判断?”列队在第三位的东园公,也有些不敢相信甪里先生的判断。 “眼睛。”甪里老先生道。 “眼睛?” 身后依次下山的绮里季、东园公、夏黄公,闻言,齐齐一怔。 “不错。”甪里老先生语气笃定:“他与她,拥有相同灵魂的眼睛。” “相同灵魂的眼睛……”身后三翁齐齐重复着这句话,咀嚼这话中的含义。 男子的眼眸,的确与众不同。 那是他们初见男子时,唯一所能看到的他的五官,其余的面部部位皆罩在乌金面具之下。 可是,就是那仅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让四位加起来近四百岁的老翁们,为之一震。 那双眼眸,璨如星辰,深如海底,重如泰山,又迷如云雾。 一年之前,商山四翁从漠北一路游历到了乌江。 当时天降大雨,几人在乌江山林里迷了路,怎么绕也绕不出去,被困在山林整整一日的四人,终于在傍晚的时候,等到了唯一的人影。 怎知,那却是一个跛行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只是右腿似乎有残疾,走路时一瘸一拐,需要依靠手中的竹杖支撑。 在他身旁是一头体型矫健的灰狼,伴在左右形影不离,完全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四翁走上前去,想要问询出路。 怎知那男子的回答却是:“走不出去了,这个山林一旦下雨就会多沼泽。一旦误陷沼泽,将有性命之忧。” 闻言,四翁齐齐一愣,甪里老先生拱手问道:“我等初入此地,对这里地势不甚了解,如今出不去又时逢大雨,可该如何是好?” 面具男子的目光在四翁身上略作停留,沉声道:“若不嫌弃,可随我来。” 又饿又冷又累的绮里季,几乎是跳脚大赞:“妙哉,妙哉!小伙子前面带路吧!” 只是,之后他们跟随面具男子所到的地方,显然并没有绮里季想象的那么美好。 这是一个清冷的山洞,一如男子清冷的乌金面具,和他清冷的眼眸。 男人的话很少,看上去很冷漠,与冷漠的外表所不同的却是他的一副热心肠,他不说一句话,就在四位老人的附近点起了篝火,供他们取暖。 然后又拿出了一些烤豆子,烤干饼和烤地瓜。 四老翁面面相觑,看着石案上一一码好的素食,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夏黄公道:“我说,小子,咱们几个老爷爷一把年纪了,光吃这些怎么能吃饱啊?” 绮里季附和着道:“就是就是,怎么能没肉?” 绮里季的目光,突然就转向了在山洞最靠里的角落里的那张石床下,静静卧着的那头灰狼。 它虽然安静地卧在那里,眼睛却时刻追随着面具男子,全身都保持着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很显然,如果四位陌生人有侵犯它主人的意图,它一定会迅速地做出反应。 “我不吃肉食,至于我的狼,诸位前辈不用惦记。”面具男子的眼睛,有不容置疑的光芒:“它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亲人。” “嗯?”甪里老先生被男人的这句话震住了,他在江湖行走多年,看多了形形□□的人。无数贵族子弟,也曾以养各式灵物为乐趣;天下江湖豪杰,大都钟爱良驹宝马。 然而,将动物视作亲人、朋友,并因此而拒绝肉食诱惑的人,甪里先生还是第一次见。 他的目光忧郁,孤冷;却又果决,坚毅! 面具男子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和不解,而是烧了一壶热水,便兀自拿着一条长长的粗布,蹲在石床旁边,为灰狼仔细擦拭着它全身被雨水淋湿的毛发。 “哎呀呀,我的仙女画啊!”绮里季突然惊呼一声,才想起自己背囊里卷着的那幅画。 他赶忙解下背囊,将一卷画摊开在石案上。 这时,灰狼突然一跃而起,跑到那画的前面,驻足观看着石案上的画。而后,它突然扬长脖颈,发出“呜呜”的一声长鸣…… “缘儿……”面具男子还没反应过来缘儿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却见,缘儿已经从石案上叼起画卷的轴,向他跑了回来。 “喂!喂!小畜生,我的画,我的仙女画啊!”绮里季起身追了过来。 男人一愣,对缘儿的反常举动感到很抱歉。他从缘儿嘴里接过那幅画,本想还给绮里季,画卷在他古铜色的手上被垂直摊开。 之后…… 他整个人怔在那里。 宛如一樽屹立千年的雕塑,却在静默良久之后,从乌金面具的边缘,缓缓地淌出两行泪水。 商山四翁以博学广识闻名天下,当年就连秦始皇也多次派人请他们入朝为官,却被孤傲的四翁断然拒绝。 汉国建立之初,张良也曾建议刘邦,派人去请这四位老人,奈何苦寻多年,遍访天下却苦无四翁踪迹。 然而,就是今日他们所见到的这一幕,让久经世事、洞悉天下局势的商山四皓都难以置信。 不是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对着一个女人的画像黯然流泪。 而是不能相信,当时当刻,他们从男人的情绪中,所感受到的那种强烈到骨血中的爱,那种感天动地,震撼人心的爱! 如同奄奄一息的鱼儿,终于回到了大海的怀抱; 如同干涸多年的大地,终于等到了雨水的滋润; 如同乱世苦楚的苍生,终于盼来了天下的和平; 更如同,山崩地裂时,一对恋人,紧紧相握的手! 第318章 君王不早朝 夜,如水;月,清辉。 长安城帝都的夜晚,华灯闪烁。灯火辉煌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并没有因着夜已深寂,而影响了他们的生意。甚至依然可见,商贾的车马穿梭在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上。 有富家子弟,结伴从帝都最出名的风月楼走出来,每一个人怀里拥着的,都是风月楼最当红的美人。 四年的时间,大汉国逐渐走出战后的萧条与颓寂,帝都渐渐开启东方大国的风云画卷。 而未央宫汉帝的宣室殿中,一派旖旎之色,与冷月的唯美纯洁,极为不匹。 “嗯……陛下,陛下……” “哦,哦,……小妖精……” 女人的轻吟声与男人的粗喘声,如同海边翻滚的浪花,交织撞击着岸上的岩石,在这座帝王的宫殿里,绽放出一片暧昧的春光。 大汉天子,一声声如兽一般的低吼,让人听上去觉得他异常痛苦,然而他自己却有着如梦如仙的快乐。 寝殿外守夜的太监宫女,皆不约而同地埋下了头,这样的声音,即便他们这些不能有七情六欲的人,也不由地被撩拨着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令得他们的身体也燥热难耐。 这些大汉皇宫中最底层的人,皆在心中叹息着:明日,就要有人被册封了,这是许久以来后宫都不曾有过的晋封。 而寝殿中的那个淮南国公主,近期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因为她给那帝王带来的,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欢愉! 大汉皇帝,上一次在夜晚发出如此疯狂的声音,还是两年以前。 只是,这些太监宫女最担心的,就是这位新晋封的主子是否好伺候?倘若是像戚夫人那样的厉害角色,他们这些奴才,必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故而,他们心中都愈发地怀念起从前的皇后。 而寝殿内的帝王,就连他自己也曾误以为他年纪大了,对男/女之事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这一年多来,每晚对着戚夫人,他就像是吃饭穿衣一样,虽然是生活必须,却觉得索然无味,总在幻想着以前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时候的云舟梦雨。 哼!虽然那个倔强的女人,从来不迎合自己,但却总能激发起他无限侵略和占有的欲望,她身上仿佛有着强大的魔力,让他总能有欲罢不能的征服欲。 尽管她冷得像冰…… 而淮南国进献的这位“美云公主”,她的身子热得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热情、激昂、青春、火辣。 给男人的视觉,带来无限地冲击。 这位前日才被送来的美人,已经令得大汉皇帝三日不早朝。帝王所迷恋的,当然是与她驰骋爱河的欢愉。 同样,这已经是他今晚与她的第三次。 帝王的两只粗糙大手,抚在美人丰腴的俏臀上,不时地拍打出声来。 不知疲惫地进进出出于女人温暖的吸引中,惹来她海浪一般地高呼。 “哦……陛下,陛下……” “嗯?怎么了?”握住她丰满的双臀,让她迎合着自己的节奏。 “哦,芸儿,芸儿觉得快要死了……”女人一叠声的应和,带给帝王从不曾有过的语言传来的刺激。 “哦?这就要死了吗?”布满沧桑的大手,覆上她□□而青春的滑腻,而这样的对比,老牛吃嫩草的感觉,却给帝王带来更多遐想:“朕怎么舍得让你死?” “芸儿,芸儿……哦,陛下,你太棒了嘛……”女人谄媚般地叫着,以此来证明老皇帝宝刀不老。 “是么?小妖精!那朕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加快了进攻的步伐,刘邦仿佛在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寻回了失去几十年的雄风。 即便是曾经对着最爱的女人,他也没有这样热烈地拥有过。对那个女人,他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对待? 拽得紧了,怕她会讨厌自己;放得松了,又怕会失去她…… 尽管每一次,她都让他满足于男人征服的欲望,可是每一次之后,他都会习惯地去回忆与她的那些细节。他总觉得她并不情愿与他的肌肤相亲,而他的“征服”,总会让他怀疑是自欺欺人的满足。 可面前的云美人不同,她热烈地迎合着自己,仿佛就是为了魅惑他,为了让他尝尽人间极致的快乐,而来到他的身旁。 这真是人间最美妙的体验,是上天的恩赐! “嗯~嗯~陛下,你好坏……哦,哦,哦……陛下……” 手心里传来她一双饱满的浑圆所带来的快感和温度,身体一阵高过一阵的酥麻,迅速涌便男人的全身。 毕竟年近六旬,帝王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终于忍不住,在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吼后,趴在了女人的身上。 两人终在一番云雨后,才翻转过身来。 “小妖精……”趴在女人香汗淋漓的身上,喘息着不平静的胸膛,帝王满足地捏了一把她滑腻的肌肤。 不知为什么,他迷恋她的身体,犹如迷恋莫紫嫣的一切。曾经无数次,他也是这样趴在那个女人的胸前,静静聆听她的心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女人的心是贴着自己的;感受到她的心里,她的生命里,她的身体里,都有着自己的存在。 而对着眼前妖媚的女子,他更多想要释放的只是男人的欲望。 “陛下,你喜欢芸儿吗?” 云芸娇媚地看着趴伏在自己胸前的帝王,已经开始用起伏的绵软,试图勾引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男人再起辉煌。 她心中暗笑着。淮南王交给她的任务原来这么容易就做到了!之前英布和丞相张成千叮咛万嘱咐,说皇帝见多了美人,要她精心服侍,才能慢慢得到他的心。 哼,现在想想,英布和张成还真是小题大做,这大汉的皇帝,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彻彻底底被她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了。 就连那个以美貌闻名的皇后,也没有能让皇帝三日不早朝的魅力,而她云芸却有这个本事。 第318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甪里老先生,慢慢地走到面具男子的面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触摸到男子坚硬的骨骼和肌肉,让老人家登时一愣。可旋即,眉目慈祥的甪里先生,却轻声询问道:“小伙子,你认识这画中的女子吗?” 面具男子并没有回答。 这画中的女子,他又岂止是认识…… 那是他爱入骨血,从没有一刻忘记过的女人。 男人的手有些微的颤抖,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可是爱之彻骨,情之本性如此,又如何能掩饰得完全? 默然良久,男子缓缓开言:“前辈可否将此画送与晚辈?” 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声音,因着男子沉重的心情,而有些发闷,让人辨不清他本来的声色,可是单凭这样的要求,和他方才的行为,甪里老先生已然可以猜到他与这画中的梅花仙子,定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愫。 “喂,臭小子,这画明明是我老人家的,你为何找那甪里老头要?”绮里季的银白长须,总是比他的眼睛更先转向他要面对的目标。 面具男子遂拱手,请求道:“敢请老先生,能将此画让与晚辈。” “让你?”绮里季撅着胡子,扯着嗓子道:“你倒是说说,我老人家凭什么要让与你这个晚辈啊?” 绮里季是四翁中最没有正形的老顽童,有的时候就连与他相处了几十年的其他三翁,也都对他这种无时无刻、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看对方心情的说话风格搞得很没辙。老顽童其实是心地善良又极富正义感之人,就只是一张嘴,永远口没遮拦。 看着面具男子那么悲伤,却又对绮里季无可奈何,东园公赶忙道:“绮里季,你就别逗他了。” “再逗,再逗会哭么?”绮里季瞪大了眼睛,白胡子被吹得老高,等待着新的奇迹出现。 甪里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对男子道:“年轻人,我可以说服他将此画送与你。只是,你可以告诉我,你与这画中女子是何关系吗?” “她是我……”男子顿了顿,只沉声道:“是我,很重要的……亲人。” 甪里先生看着男子幽深的目光,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并且,做通了其他三翁的工作,将美人图送给了男子。 后来,通晓医术的甪里先生,确认男子的跛腿是因为曾经深受重伤,而后又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加上长期在阴冷潮湿的山洞中生活,导致经脉粘连及筋骨严重错位。甪里老先生开始为男子针灸、拨筋、正骨。 一个月之后,甪里老先生妙手回春,男子的腿足之伤已大见好转。 甪里先生又告诉了他一套自行运功疗伤的方法,让他按照这个方法每日练习,不出三载便可完全痊愈,不留后遗症。 之后,甪里先生几人离开了乌江,又游历到了关中一带。 …… 四翁几乎同时收回了飞驰的回忆。 几十年的形影不离,让他们总能默契的同时想到一件事情,又能同时默契地收回神思。深厚的功力,让他们下翠华山的时候,不带一点脚步声。 甪里先生,是四翁之中最为博学的一个。他学富五车,知古明今,天文地理,无所不晓。他总能将庞大的关系网,一一分解成细小的枝干,将网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捋得顺顺当当。 当年,西楚霸王在乌江拔剑自刎,那一刻,天地悲恸,江水呜咽。从四面八方,突然涌现出庞大的狼群队伍与汉军争抢尸体,汉军被狼群逼退。后来,大将军韩信找回了项王尸体,又被汉军残忍分割成五段,向汉帝邀功受赏。 当年的“项王夫人”成了“大汉皇后”,尽管易姓为“吕”,然而,帝国权利堵得住世人之口,却难以堵住悠悠众目。那些在最初追随项羽灭秦,后来又倒戈刘邦的诸侯们,即使不敢讲明真相,可他们,却是莫紫嫣身份转变的见证者。 而这些,当然更瞒不过商山四皓。 一年多前,匈奴单于误打误撞要娶汉后,汉帝匆忙将皇后送入道观修道。 而乌江的面具男子,他身旁的狼,他强壮的骨骼,他看到女人画像时情难自控的潸然泪下…… 这一切的一切联系在一起,都足以证明了男子的身份。 他,隐匿在乌江的面具男子,便是当年的西楚霸王;而她,身在灵安观的大汉皇后,便是当年西楚霸王的王后。 为君子者,自然不会将他人隐私昭告于天下,何况商山四皓饱读圣贤书,被世人尊崇为隐君子。 他们对名利无所求,对英雄豪杰,却有着发自内心的尊重。 下到山下的时候,绮里季突然闷闷哭了起来。 “呜,呜呜……” “绮里季,你哭什么?”东园公蹙起眉头,这老顽童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几十年都没见他哭过,如此这般抽泣,倒真是让人费解。 “我难过不行吗?”老人家的泪水浸湿了银白的长须,在夕阳映照下,有一种别样的光芒。 “行,行,”夏黄公点头说道:“可是你好歹得告诉咱们,你为何而哭啊?” “我哭,我就哭!”绮里季愤愤地抹着眼泪,越想越伤心,越说越难过:“我哭那傻小子,哭那傻丫头……年纪轻轻,郎才女貌,怎么竟要遭受如此多的磨难!” 闻言,甪里老先生却笑了。 绮里季对老友这非君子一般的行为,感到非常生气:“甪里死老头,你没看到我在哭吗?我哭得这么伤心,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人!” 甪里老先生,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捋着长须,举目望向茫茫苍穹。 末了,他坚定地说道:“天道循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言罢,甪里老先生,又是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身形如飞。 夕阳火红,灿金色的光芒,照亮了翠华山上那座充满灵气的灵安观。观中的女子,正在全心全意为她深爱的男子祈福。 只是,此时此刻,女子尚不知晓,或许正是因为她与他那份生死不离的爱,让上苍不忍终结他的生命。 得到上苍眷顾的男子,正在千里之外,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来过。 他们,终将在不远的将来,再重逢! 第319章 君王不早朝 夜,如水;月,清辉。 长安城帝都的夜晚,华灯闪烁。灯火辉煌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并没有因着夜已深寂,而影响了他们的生意。甚至依然可见,商贾的车马穿梭在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上。 有富家子弟,结伴从帝都最出名的风月楼走出来,每一个人怀里拥着的,都是风月楼最当红的美人。 四年的时间,大汉国逐渐走出战后的萧条与颓寂,帝都渐渐开启东方大国的风云画卷。 而未央宫汉帝的宣室殿中,一派旖旎之色,与冷月的唯美纯洁,极为不匹。 “嗯……陛下,陛下……” “哦,哦,……小妖精……” 女人的轻吟声与男人的粗喘声,如同海边翻滚的浪花,交织撞击着岸上的岩石,在这座帝王的宫殿里,绽放出一片暧昧的春光。 大汉天子,一声声如兽一般的低吼,让人听上去觉得他异常痛苦,然而他自己却有着如梦如仙的快乐。 寝殿外守夜的太监宫女,皆不约而同地埋下了头,这样的声音,即便他们这些不能有七情六欲的人,也不由地被撩拨着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令得他们的身体也燥热难耐。 这些大汉皇宫中最底层的人,皆在心中叹息着:明日,就要有人被册封了,这是许久以来后宫都不曾有过的晋封。 而寝殿中的那个淮南国公主,近期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因为她给那帝王带来的,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欢愉! 大汉皇帝,上一次在夜晚发出如此疯狂的声音,还是两年以前。 只是,这些太监宫女最担心的,就是这位新晋封的主子是否好伺候?倘若是像戚夫人那样的厉害角色,他们这些奴才,必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故而,他们心中都愈发地怀念起从前的皇后。 而寝殿内的帝王,就连他自己也曾误以为他年纪大了,对男/女之事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这一年多来,每晚对着戚夫人,他就像是吃饭穿衣一样,虽然是生活必须,却觉得索然无味,总在幻想着以前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时候的云舟梦雨。 哼!虽然那个倔强的女人,从来不迎合自己,但却总能激发起他无限侵略和占有的欲望,她身上仿佛有着强大的魔力,让他总能有欲罢不能的征服欲。 尽管她冷得像冰…… 而淮南国进献的这位“美云公主”,她的身子热得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热情、激昂、青春、火辣。 给男人的视觉,带来无限地冲击。 这位前日才被送来的美人,已经令得大汉皇帝三日不早朝。帝王所迷恋的,当然是与她驰骋爱河的欢愉。 同样,这已经是他今晚与她的第三次。 帝王的两只粗糙大手,抚在美人丰腴的俏臀上,不时地拍打出声来。 不知疲惫地进进出出于女人温暖的吸引中,惹来她海浪一般地高呼。 “哦……陛下,陛下……” “嗯?怎么了?”握住她丰满的双臀,让她迎合着自己的节奏。 “哦,芸儿,芸儿觉得快要死了……”女人一叠声的应和,带给帝王从不曾有过的语言传来的刺激。 “哦?这就要死了吗?”布满沧桑的大手,覆上她□□而青春的滑腻,而这样的对比,老牛吃嫩草的感觉,却给帝王带来更多遐想:“朕怎么舍得让你死?” “芸儿,芸儿……哦,陛下,你太棒了嘛……”女人谄媚般地叫着,以此来证明老皇帝宝刀不老。 “是么?小妖精!那朕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加快了进攻的步伐,刘邦仿佛在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寻回了失去几十年的雄风。 即便是曾经对着最爱的女人,他也没有这样热烈地拥有过。对那个女人,他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对待? 拽得紧了,怕她会讨厌自己;放得松了,又怕会失去她…… 尽管每一次,她都让他满足于男人征服的欲望,可是每一次之后,他都会习惯地去回忆与她的那些细节。他总觉得她并不情愿与他的肌肤相亲,而他的“征服”,总会让他怀疑是自欺欺人的满足。 可面前的云美人不同,她热烈地迎合着自己,仿佛就是为了魅惑他,为了让他尝尽人间极致的快乐,而来到他的身旁。 这真是人间最美妙的体验,是上天的恩赐! “嗯~嗯~陛下,你好坏……哦,哦,哦……陛下……” 手心里传来她一双饱满的浑圆所带来的快感和温度,身体一阵高过一阵的酥麻,迅速涌便男人的全身。 毕竟年近六旬,帝王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终于忍不住,在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吼后,趴在了女人的身上。 两人终在一番云雨后,才翻转过身来。 “小妖精……”趴在女人香汗淋漓的身上,喘息着不平静的胸膛,帝王满足地捏了一把她滑腻的肌肤。 不知为什么,他迷恋她的身体,犹如迷恋莫紫嫣的一切。曾经无数次,他也是这样趴在那个女人的胸前,静静聆听她的心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女人的心是贴着自己的;感受到她的心里,她的生命里,她的身体里,都有着自己的存在。 而对着眼前妖媚的女子,他更多想要释放的只是男人的欲望。 “陛下,你喜欢芸儿吗?” 云芸娇媚地看着趴伏在自己胸前的帝王,已经开始用起伏的绵软,试图勾引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男人再起辉煌。 她心中暗笑着。淮南王交给她的任务原来这么容易就做到了!之前英布和丞相张成千叮咛万嘱咐,说皇帝见多了美人,要她精心服侍,才能慢慢得到他的心。 哼,现在想想,英布和张成还真是小题大做,这大汉的皇帝,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彻彻底底被她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了。 就连那个以美貌闻名的皇后,也没有能让皇帝三日不早朝的魅力,而她云芸却有这个本事。 第320章 君王不早朝 二 “陛下,你到底喜不喜欢芸儿嘛?”云芸撒娇地问着。 “你说呢?”刘邦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捏了捏云芸的小脸。 “嗯,不嘛……芸儿要陛下说。” “小妖精,朕不喜欢你,会三天三夜与你一刻不分吗?”刘邦实在没有力气了,平躺下来,顺势将云美人揽尽了怀里:“为了你,朕已经三日不早朝了,看着吧,明日一早,就会有大臣来朕的寝殿前死谏了。” 刘邦能预感到,像萧何、陈平这些股肱之臣,他们明日必将来找他的麻烦。 “陛下,芸儿好怕。”云芸闻言一怔,她紧紧搂住刘邦的脖颈,一脸柔弱地看着眼前的帝王,若不是他的提醒,她还真忽略了那些讨厌的障碍。 如果被那些所谓的忠臣,把她当成祸国殃民的妖妃,那她的富贵荣华可就完了。所以她必须先俘获男人的心,诸如装可怜、装柔弱,这可是她最拿手的功夫,在英布面前曾经百试不爽。 “怕什么?有朕在,有谁敢动你?”刘邦有些累了,疲倦地回应着云芸的话,他翻转过身子,平躺在床榻上,将女人搂入怀中,感受着她年轻的身体带来的抚慰。 “可是陛下,芸儿这样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云芸掘起粉嫩的小嘴,手指抚弄着刘邦已经灰白的胡须。 “嗯。”闭着眼的男人,淡淡应了一句:“朕会想个封号,这两日便册封你。” “真的?”云芸忽然起身,看着已有几分睡意的老皇帝,撒娇地摇着他的胳臂,讨要承诺:“陛下可不能骗芸儿。” “朕是皇帝,君无戏言。”这样回应了最后一句,刘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看着拜倒在自己千娇百媚之下的帝王,云芸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屑的冷笑。她不得不感激上天赐予了她这副美貌,让那淮南王英布逃不出她的魅惑,就连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大汉皇帝,依然会臣服于自己完美的肉/身之下。 皇后?戚夫人?这些在汉宫中曾经受宠的女人,只不过是因为那汉帝没有遇到自己。就算那皇后曾经有些姿色,可一个生过孩子,又比自己年长十多岁的老女人,又有什么资格同她来争宠? 从今以后,六宫将会在她的身后,黯然失色!不,是永久的失宠! 云芸冷冷地勾唇:等着吧!很快,她云芸要取代那个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的皇后! 心底一阵窃喜,再次不屑地望向身边早已睡到打鼾的帝王,云芸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完完全全离不开自己了。 君王一连三日的不早朝,果然惹来满朝文武的议论纷纷。身为丞相的萧何,眼看着满朝群臣颇有埋怨的声音,这一次怎么都要去劝劝那帝王。 萧何与陈平来到未央宫的宣室殿的时候,被告知皇上昨晚睡得晚,此刻还没起塌。二人互看了一眼,便硬着头皮请内饰总管张英前去禀报。 “两位大人就莫要为难奴才了,实在不是奴才不去报啊,昨晚陛下特意嘱咐,早上不得叫醒他,奴才实在不敢惊扰圣寝啊。” 张英这次是真的很为难,以前他是不愿意帮陈平禀报,但这次是真的是不敢惊扰帝王。 张英是戚夫人的人,眼见着这淮南国的美云公主一入宫便倍受皇宠,他也心急。可有什么法子呢?自打皇上见了这云芸之后,三日三夜不出宣室殿,他自然是知道此女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想来,即便是那皇后回宫,也无力回天了。 萧何轻叹一声,这皇帝怎么又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灭秦入关之时的老毛病?几日沉迷于女色,竟然置国家大事与前殿上的满朝文武于不顾…… 萧何与陈平相觑传神,已然了解彼此的心思,二人便同时在殿外高声道:“启奏陛下,臣等有要事求见。” “陛下,陛下,您听……”云美人唤醒了沉睡中的刘邦,一脸怔色地投入他的怀中,身体瑟瑟发抖地搂住他的身体:“他们真的来了,芸儿好怕……” “不怕不怕,不要理他们。”刘邦轻轻拍着怀中美人的背,安抚了一番,却并不打算去管门外那两个不识趣的家伙。 “启奏陛下,臣萧何、陈平,有要事求见。” 须臾之后,殿外再次传来二人的声音,刘邦被扰得有些烦乱,眉头一蹙,厉声喝道:“张英!” 张英一听这皇帝的声音就觉得不妙,忙就躬着身子,走到殿门外:“奴才在。” “你是怎么守的殿?不知道朕和美人在睡觉吗?”刘邦很没好气地撒着气,他这话当然不只是在指责张英,更是说给萧何和陈平听的。 “启奏陛下,前殿满朝文武都在等着陛下,请陛下更衣早朝。”萧何道。 “朕今日不早朝!”帝王愤怒的声音,再次从寝殿内传出来,没有人会怀疑里面的龙颜一定是极为难看。 “陛下已经多日不早朝,满朝文武皆在为陛下担忧,且国事积压繁多,还望陛下以国家社稷为重。”萧何又道。 “烦死了,烦死了!就没一个能让朕省心的!”殿内陡然传出噼里啪啦砸碎东西的声音。 要说烦?陈平心里更烦!魏无安那个中看不中用的蠢货,派他去到淮南王英布身边搜寻可疑证据,可他不但没探听到实质性的东西,反而收受贿赂,还弄回来这么个云美人,这不是坏事吗?!有了这云美人,刘邦对几国诸侯的事自然不会再那么放在心上,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接回皇后? “陛下,臣有关于几位异性王侯的棘手消息,臣请面奏陛下。”陈平在殿外拱手道。 几国不灭,内患就永远存在。更重要的是,只三日功夫,刘邦已经离不开这个年轻貌美的云美人,如果等到他一旦完全习惯了这个美人,莫说莫紫嫣很难再回来,就算能回来,在这后宫之中也难再有一席之地。 思忖的功夫,寝殿的门被打开了,刘邦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袍走了出来,还没有更换朝服的帝王,显然是并无要上朝的意思。 第321章 让她做皇后 “参见皇上。” 宣室殿外,萧何和陈平看到一身睡袍的刘邦迈出殿门,齐齐上前拱手见礼。 帝王满头银灰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在一身白袍之后,从殿内走出的时候,正在随意系着腰间的金色软带子。 “哼!”刘邦冷哼一声:“怎么?两位‘大人’专程来向朕兴师问罪的?” “臣不敢。”萧何和陈平双双拱手。 两位都是经久政治风霜的大臣,当然知道此番入皇帝寝殿谏言所要面临的后果,所以他们对刘邦虽有敬畏,却并不真得紧张。 “不敢?”刘邦定睛看着萧何,面色突然一沉,道:“我看就属‘丞相大人’最敢!” 大汉天子的脸色很难看,一大早被惊扰清梦不说,更可气的是,二人殿前的这番折腾,让他在新美人面前很没面子。 “普通百姓也有个身体不适的时候,即便尔等生病,朕也准许你们告假。怎么?朕这个皇帝,就不能有个休假?” “微臣惶恐。”萧何赶忙垂首,解释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国家社稷当为天下之重,各地上奏朝廷的奏折早已堆积了一案几,只等着皇上批复,望皇上以国事为大啊。” “哼!”刘邦闻听此言,怒气更盛:“萧何,你好大的胆子!朕如何做皇帝,还要你来教不成?” 眼见刘邦已经发怒,陈平忙上前道:“陛下息怒,丞相大人方才情急才会言语不当,但丞相对对陛下和大汉一片忠心,乃是天下皆知。陛下若是累了,当请御医为您调理才是,然而还当以国事为重。臣等今日就不打扰陛下了,有事明日再来奏请陛下。” “哼!朕有哪一日、哪一刻不曾以国事为重?朕也是人,朕就不能有点儿自己的喜乐?有点儿自己的时间?”刘邦冷冷地甩袖,斥道:“若非看你二人素来忠心,朕非治尔等出言不逊之罪!” “是,是,”陈平一叠声地道着:“陛下息怒。” 又暗中向萧何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今日不宜再谏,然后就拉着萧何,一起向刘邦辞别:“臣等告退。” 萧何心中也明白,刘邦不是个糊涂的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懂得衡量轻重。 哪知,二人才转身没走两步,便听刘邦道:“回来。” 陈平、萧何忙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陈平,这两日你拟个封号,朕要册封美云公主。”刘邦道。 不等二人做出回应,刘邦又补了一句:“越快越好。” “诺。” 话说到这个份上,尽管陈平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阻挡刘邦宠爱云美人之心。只不过,陈平原以为将云芸封为汉宫三品“美人”,已经是给了此女莫大的荣耀,却万万没想到他之后的提议,最终被刘邦否决。 刘邦竟然封了二品“夫人”,封号为“媚夫人”。 俗吗?很俗! 可是,大汉后宫之中,位列二品“夫人”之位的女人,都是曾经为皇帝诞下过龙子的嫔妃,“夫人”的尊贵,仅次于大汉皇后。在云芸之前,也只有戚夫人和薄夫人,而她们都是从楚汉相争的时候就已经跟了刘邦,追随多年,并诞有子嗣。 如今,这云芸只来了不到十日,就已经被封为贵不可言的“夫人”,还是“媚夫人”!单是这个“媚”字,就足见皇帝对她的宠爱之心! 不但如此,媚夫人的寝殿,也并不同于刘邦的其他嫔妃被封在原来“长乐宫”的“永巷”中。而是,在“未央宫”的帝王寝殿旁,设立了一个新的寝殿,殿名为“凰栖殿”。 此一举,让后宫一众嫔妃的牙都要酸倒了! 一时间,权贵如前殿的大臣们,尊荣如后宫的嫔妃们,甚至卑贱如宫中的太监宫女们,皆在私下里议论着,这媚夫人的地位直逼已经消失一年多的皇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让众人无不咂舌! 这一年多来,很多人私下揣测着皇后的去向,有的说皇后被皇帝藏了起来;有的说皇后得了不治之症,暴毙而亡;更有的说,皇后被偷偷送去了匈奴和亲。 媚夫人这一受宠,大有取而代之之象! 那些一贯善良,曾得蒙皇后恩慈的嫔妃们,开始为皇后不值; 那些一向嫉妒皇后受宠的妃嫔们,暗自叫好,终于有人可以取代那个独霸皇宠的皇后了; 那些素来低调、怕事的嫔妃们,则在默默祈祷着,只希望这位新上位的宠妃,不要是像戚夫人一样的厉害角色,不要找她们麻烦就好了。 长乐宫东永巷的戚夫人寝殿中,韩氏在为戚夫人梳着时下最流行的新发髻,看着铜镜中的戚夫人,韩氏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 按理说,那莫紫嫣现在出家修道,戚夫人明明最得宠,对她们上位是最好的时机。而这媚夫人一来,就把她多年辛苦得到的恩宠尽数夺走,她们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可这几日的戚夫人,却好像对此事压根不上心,完全没有担忧和难过的迹象,这让韩氏感到莫名其妙。 韩氏思忖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夫人,您听说了吗?陛下如今可是夜夜留宿在凰栖殿啊,这样下去,你就不担心她怀上龙嗣吗?” “担心?担心什么?”戚夫人拿起一支金步摇,对着镜子比划着,然后狐媚一笑,无比满意自己的容颜:“她尽管去受宠好了,她若能将莫紫嫣那贱人拉下后位,本宫还真要好好谢谢她,帮本宫省了不少力气呢。” 闻言,韩氏不无担忧地皱了皱眉:“夫人,您这不等于没赶走狼,却引来了虎吗?” “哈哈哈……”戚夫人笑得意味深远,看着一脸茫然的韩氏,声道:“表姐,你觉得,以那云芸的心智,能斗得过皇后?” “这个……”韩氏被戚夫人一言惊醒,沉声道:“这个,奴才倒是疏忽了。论心智,怕是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斗得过皇后,想咱们苦心谋划多年,尚且不能除掉她。” “对嘛!”戚夫人凤眼一眯,突然就站起来,看着镜中自己的傲然身姿,自信地一笑:“她不是自认年轻貌美?本宫除不掉那个贱人,她若能除得掉,本宫就送她坐上后位!” “啊?”韩氏惊讶地瞪大一双细长的眼睛:“让她做皇后?” 第322章 挑拨 一 “嗯!”戚夫人突然哈哈大笑,笑得春风得意,笑得自信满满:“是的,让她做皇后!” 在汉宫多年,戚夫人也是一路摸爬滚打,吃了莫紫嫣许多暗亏,才至今日这般心思透彻。与皇后正面交锋,她从来就没有赢过。可是,就在前不久她突然想明白了,她在刘邦心里永远都不会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那么,她就要寻求别的靠山。 在刘邦面前,只要保持住那个温柔贤淑的形象,然后牢牢抓住她的新靠山。那么,她戚懿,早晚有一天会翻身! 陈平,如今是众皇子的太傅,将来谁是帝位的继承人,陈平最有发言权。刘邦虽然最爱莫紫嫣,但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却是刘如意,他总说如意聪明,是众皇子之中最像他的一个,也最有帝王之相。 如果云芸能扳倒莫紫嫣,母子同贵,自也同贱。一旦莫紫嫣被废,她的儿子刘盈就不会再是尊贵的太子。 再加上陈平在汉庭中的势力和美言,太子之位必然会是自己的儿子。 何况,刘邦已经六十岁了,就算那云芸能生下儿子,他能看到这个儿子长大吗?满朝文武又有谁会赞同刘邦将太子之位,给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更何况,云芸那个蠢女人从入汉宫起就只知道一味霸占皇宠,满朝大臣早已经对她不满。争宠,她云芸可以;对这些汉臣的心思,她可就不怎么了解了。 所以,只要抓住了陈平,一切都有希望。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谓一物降一物,就让那云芸和莫紫嫣斗个你死我活吧! 岁月匆匆,春夏更替,转眼又是半年。 自媚夫人入宫以来,一直独霸皇宠。即使有时刘邦疲惫了,或者偶尔也想去后宫其他的嫔妃那里雨露均沾,媚夫人每每得知,就会哭得梨花带雨,看上去好不伤心。 这媚夫人的美貌,的确在后宫一众嫔妃之上,加之年轻,又有着无限的活力,论魅惑的功夫,更是极强。如此几番哭诉,让刘邦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被爱慕和被需要,也便不再想着去其他嫔妃处了。 久而久之,媚夫人更加得意忘形,每一次宫中的大小宴席,她都会直接坐在刘邦身边,大有自比皇后的架势。 就连她的寿辰,刘邦也开始让宫中大肆张罗寿宴,这可还是大汉成立以来,宫中第一次为后宫嫔妃祝寿,因为就连大汉皇后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而且这是整个后宫,四年以来的第二次大宴,上一次正是皇后册封的那日,陛下与皇后共同宴请文武百官。可这媚夫人才入宫半年多,就已经如此受宠,这样的厉害角色让众人心中无不咂舌。 后宫,真是个永远都不会有安宁太平的地方。得宠的人之间,你争我斗,而那些不得宠的人,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不是躲着、逃着,就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以免鹬蚌相争殃及池鱼。更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妃嫔,就会依附着得宠的妃嫔,以祈盼着在这宫中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未央宫这几日,一直都在布置安排媚夫人的寿宴。而后宫的嫔妃,也自然要识时务地掏空心思,想着能送什么体面的礼物,巴结皇帝的这位新宠。 戚夫人和韩氏到得凰栖殿的时候,掌事宫女青梅上前请安后,便道:“媚夫人尚未起塌,请戚夫人先回去吧。” 韩氏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大太阳,咕哝一句:“媚夫人还未起塌吗?这可都日晒三竿了。” “呦,韩嬷嬷,您这话说的有意思!咱们家媚夫人,那可是奉旨休息的。”青梅很不屑地瞥了一眼韩氏,说道:“夫人每晚服侍皇上很辛苦的,皇上特意恩旨要咱们夫人睡到自然醒,这样才能常葆青春。” “嘶……” 韩氏气得直咬牙,从前各宫各妃的太监宫女们,哪一个见了她韩嬷嬷,不得点头哈腰?这贱丫头,才跟了新主子,就敢给她脸色看! 韩氏正想还嘴,却见戚夫人淡淡一笑,说道:“那好,本宫就午后再来。” 皇帝五更天早朝,若是与别的妃嫔同寝,妃子们都是比刘邦更早的起塌,然后亲自侍奉更衣。而这位媚夫人,被宠到不但不用如此,还每天不到正午不起塌。 韩氏搀扶着戚夫人走出凰栖殿,可是那胸口的闷气却难以排解:“夫人,您就不气吗!这也太不像话了!论资历,除了皇后,您是这后宫最大,您就这么由着她恃宠而骄吗?” “恃宠而骄?”戚夫人迈着轻缓的步子,悠悠地道:“不宠到极致,如何能骄到极致?” “夫人,奴婢越来越不懂您的意思了。”韩氏一脸的茫然。 韩式当然不懂,这是戚夫人现学现卖的一招。 几日前,她刚旁听了一场陈平给诸皇子的授课,那堂课,陈平讲述的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卧薪尝胆”:越王勾践遭吴王夫差灭国,他失败了,尝尽人间屈辱,差点命丧黄泉。但是不要紧,勾践受了多大的屈辱,他的敌人夫差就会有多得意忘形,最后勾践复仇成功。 多年以前,莫紫嫣在鸿门宴上舌战刘邦、张良的一幕,给陈平带来了此生最难以磨灭的震撼。 可是,今日的大汉吕皇后,已非昔日的项王夫人,历史当然不会记载那令人震撼的一幕。然而,他身为帝王师,却可以将女人的风采,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出来。 那个充满智慧的女人,她当年对项王的每一句警醒,都可以用来辅助教导这些大汉国的皇子们。 戚夫人虽然不知道陈平为什么会给皇子们讲这堂课,但是她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却觉得非常励志。 她没有受过云芸的屈辱,但是莫紫嫣给她的屈辱,她此生难忘。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借力打力!她要成全这位媚夫人的“骄傲”,好让她有足够的“信心”去对抗莫紫嫣! 午饭之后,戚夫人与韩氏再次来到凰栖殿。料得那个云芸睡到正午才起床,也不能才刚用过午膳就能睡得着。 青梅引她们入殿的时候,媚夫人正优哉悠哉地喝着养颜汤水,美其名曰是“皇上特意命御膳房做给她喝的”。 戚夫人倒也面色不恼,二人一番寒暄,相继落座。 媚夫人轻轻一笑:“听青梅说,戚姐姐一早就来了,本宫奉皇命不能起塌,还望姐姐多多担待。” 韩氏心头一怒,这分明就是在□□裸地炫耀她有多受宠,这女人果然嚣张! 第323章 挑拨 二 闻言,戚夫人却展颜一笑:“妹妹快别这么说,如今妹妹侍奉皇上,自然是累的,姐姐也是从妹妹这样的忙碌日子过来的。” “哦?”媚夫人有些轻蔑地笑道:“可陛下说,本宫是第一个可以不用侍奉他起塌的女人,难道陛下骗了我?” 戚夫人伸出手,隔着小桌案就拉住对面的媚夫人,温柔地说道:“妹妹啊,自古红颜美人,有哪一个不是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倍受宠爱呢?谁又不是从受宠到失宠呢?可是要到了姐姐这个年纪,有个儿子还能傍身,将来随他去了封地,也能安享晚年。可这后宫之中,有多少已过青春美貌的嫔妃,一没有儿子,二不是宠妃,未来可就完咯……”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云芸面上的表情,戚夫人又道:“皇上年纪大了,总不能陪着咱们一辈子,将来这大汉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只能是皇后。咱们这些妾室,无论多受宠,也必定是要被赶出宫去的。” “皇后?”媚夫人突然笑着抽回手,手中的绢布轻轻掩唇一笑:“听说皇后的位置,戚姐姐也曾坐上去……冒充过?可有此事?” 云芸将那“冒充过”三个字,说的极其缓慢,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的挑衅,就那么轻蔑地看着戚夫人。 只是,下一刻,得到的回答,却显然与她的判断大相径庭。 “嘘……”戚夫人紧张兮兮地向四下扫视一眼,而后非常神秘地道:“那是咱们陛下,怕匈奴单于觊觎皇后娘娘的美色,故而才让本宫假扮的。” “哈!这是什么理由?”媚夫人不以为意的表情下面,掩饰着她心中的难以置信。 “芸儿妹妹大概还没有见过咱们皇后吧?”戚夫人道。 “是呢,本宫只要一在陛下面前提起皇后,陛下就好像很不开心似的。”媚夫人哀叹一声:“好像陛下很是忌讳有人提到那个女人似的。” 戚夫人轻笑一声,仿佛是在笑这对面女子的年轻无知:“皇后娘娘是咱们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妹妹冷不丁提到皇后,陛下当然会不开心了。” “心尖儿?哈……”讽刺地笑出声来,云芸不可一世地望着戚夫人,问道:“当真是心尖么?那么皇后娘娘,她现下人在何处呢?若陛下真的在乎她,她又岂会不在宫中?” “这个……”戚夫人故作迟疑了半响,却反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云芸,凝重地问道:“怎么?陛下没有告诉芸儿妹妹吗?” 再次打量着四周,戚夫人欺身上前,附在媚夫人耳边,低声道:“陛下可是把皇后娘娘,藏起来了呢。” “藏起来了?”媚夫人腾地站起身子,一脸惊讶地问道:“陛下不是因为生她的气,把她赶出了宫去,让她出家了吗?” “哈哈哈……我的好妹妹啊!”戚夫人手中的粉花绢帛,轻掩玉口,笑得灿烂明媚:“你当真是好不天真呢!” 媚夫人挑着黛眉,愕然地望着大笑的戚夫人,问道:“难道不是吗?” 被戚夫人这样笑着,让媚夫人觉得很不舒服,好像被瞒在鼓里的无知者是她自己一般! 可是,真的不是这样吗?这可是她花了很多的功夫,从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那里得到的线报。最后将这些零散的消息,拼凑出一个故事的整体——那就是,皇后不知为何惹怒了皇帝,皇帝一气之下将她赶出皇宫,让她出家为道! “哎,我一见芸儿妹妹就很是喜欢,与你极是投缘。”戚夫人拉起媚夫人的玉手,叹息道:“若非陛下下令皇后的事情宫中上下三缄其口,我必然会告诉妹妹。” 这实在吊起了媚夫人的好奇心:“戚姐姐若信芸儿,大可告诉我,芸儿是不会说出去的。” “这……”踟蹰再踟蹰,戚夫人方道:“好吧,谁让这后宫之中,我就看着妹妹最投缘呢。” 戚夫人在云芸耳边,低声道:“陛下正是因为太爱皇后娘娘了,舍不得送她去匈奴和亲,才藏到灵安观的。” “什么?!”云芸难以置信地瞪大银铃般的双眼:“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戚夫人点头:“我当初之所以冒充皇后参加宴席,正是陛下要藏起来皇后娘娘的美貌。” “一个老女人……”云芸就不明白了:“为何陛下还会在乎她的美貌?” “啧啧啧,”戚夫人像是在纠正她的无知:“皇后虽然年纪长于你我,可不知为何?她却长了一副天生不老的狐媚脸。妹妹你……可听过那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项羽?”云芸当然听过,她从前的男人淮南王英布曾是项王麾下一大猛将。对这个项王的事迹,她也或多或少的听过。 “不错!那西楚霸王天威盖世,智勇无双,一张俊颜能倾倒众生。当年多少美人投怀送抱,他都不为所动,单单痴爱着皇后一人;还有咱们的皇上,以及那匈奴的冒顿单于,这些当世一等一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坐拥美人无数?可他们,却都执着于得到皇后,甚至为她兴兵天下而在所不惜。” “兴兵天下?容颜不老?”云芸心底一抖,眼中翻滚着巨大的妒恨,一字一顿地道:“世上会有这样的妖女?” “妹妹若不信我的话,大可以问问这后宫之中,每一个见过皇后美貌的人。” 云芸手里紧紧攥着绢帛,凤眸渐眯,一字一顿地道:“皇后,皇后……” “妹妹啊……”戚夫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媚夫人的手,说道:“咱们谁也取代不了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与其将来孤苦终老,妹妹不如现在趁着年轻早为自己做打算,好为陛下添个龙子,将来就算离宫,也好有自己的封地可去啊。” “封地……?离宫……?”云芸不禁重复着戚夫人的话。 这之后,媚夫人果然向很多人证实了戚夫人的说辞,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渐渐拼凑出了故事的版本。 说那皇后不但容颜绝世,天下女人皆无可比,而且青春不老,那容颜看上去至多十八岁。而且陛下对她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之地。她早年感染过风寒,陛下还特意命人为她建造了“椒房殿”,寝殿四季温暖如春。 而且听说,陛下本来与西楚霸王是结拜兄弟,却因为觊觎皇后的美貌,与项王反目成仇,把她抢了回来,还立为皇后,更为此改了她的姓氏。 总之问了一圈下来,让这位一直受宠的媚夫人醋意、妒意、恨意,一瞬间轰然爆发。那个莫紫嫣,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这天下间三个最有权势的男人,竟然都为了这个女人兴兵天下? 云芸越想越坐不住,她掷起面前的茶盏,冲着铜镜霍地砸了过去。 她偏就不信了!她云芸的美貌会比不上一个莫紫嫣! 是的,是该为自己早做打算!不过,她云芸的打算,可不是等到皇帝驾崩后要去什么封地,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出宫做个孤寡的封地太后!她要的是男人的宠爱,要的是至高无上的尊位! 那么,她当然要做皇后! 第324章 再入灵安观 自从那日之后,戚夫人不时会去凰栖殿探望云芸,告诉她若想在后宫立足,必须早为陛下诞下子嗣。否则再过一年,等皇后回来了,她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云芸嘴上说着不在乎,倔强地告诉对方,即使没有子嗣,陛下对她的宠爱亦是无可动摇,但心里却不得不开始盘算对策。 若想盛宠不衰,她就绝不能让皇后回宫! 刘邦已经六十岁了,可偏偏她的肚子那么不争气,夜夜受宠,却没有一点迹象,她怎么能不着急…… 然而,一个多月之后,宫里传出媚夫人怀孕的消息,而且经御医诊治,说是这一胎必定是龙子! 帝国的皇帝,得知这个喜讯,兴奋得几夜不寐,重赏了媚夫人及凰栖殿的一众宫女太监。 对已经六十岁的大汉天子来说,他老来得子,不但为刘氏皇家一脉多添子嗣,从而象征着大汉福禄无边。 更重要的是,能证明他这个大汉的帝王,依然宝刀未老! 虽说媚夫人得了封赏,可这并没有达到她预期想要的结果。她要的,可不是眼前的这点荣华富贵。如果不能再往上升一级,不能成为皇后,她今日得到的一切——帝宠、尊位、财富,都将尽数失去。 可是,偏是这一级,想要一跃而上,却难于登天。 所以,她必须要借着这次的谋划,除掉皇后。 近日来,媚夫人的心情很不好,时常会莫名大发脾气,动辄打骂宫女。 戚夫人到得凰栖殿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了里面噼里啪啦摔东西和宫女挨打的啼哭声,紧接着就是一众宫女一叠声的求饶声。 闻听殿外太监高声禀报“戚夫人到”,云芸才收住了手,示意下人收拾干净,自己则敛了衣装,到偏厅见客。 “呦?妹妹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到妹妹的声音了。”戚夫人才一坐下来,就东张西望地将满殿来不及收拾的狼藉,尽收眼底:“妹妹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可仔细动了胎气啊。” 这些日子,二人倒是熟络了不少,每次见面,总热络地以“姐妹”相称。媚夫人更从戚夫人那里,得知了许多皇后以前的事情。 “没什么,一个宫女不懂事,我教训了她几句而已。”媚夫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她可不想别人知道,她真正动怒的原因:是因为她几次三番暗示皇帝晋封她的封号,却被皇帝不着痕迹的搪塞过去。 “只不过是个宫女犯了小错么,可莫要把妹妹身子气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戚夫人笑着打量起对面的女人,不禁赞叹道:“啧啧啧,妹妹当真是美人胚子!想不到就连怀了身孕,依旧能有这般的好气色,不但不能减弱妹妹的美貌,反而为妹妹更添风韵。” 闻言,云芸眉头一蹙,还以为戚懿看出了什么端倪,便道:“这有什么?难道当年皇后怀有身孕的时候,会很丑吗?” 话问出口,可能就连云芸自己都不知道,她总是会有意无意,把关于自己的任何话题扯向皇后,然后在心中暗暗做着比较。 可是,她身在其中看不清楚的东西,却被戚夫人捕捉入眼。 “皇后?哎呀甭提了,也怪姐姐自己不争气。”戚夫人说着就是一声叹息:“我本比皇后先怀上龙子,可皇后偏就早产,让太子早生了那么几日。可怜我的如意啊,就是没有那当皇长子的命啊,否则……” “否则如今的太子,也许就该是如意皇子了吧?”云芸接过话茬,唇角一抹冷笑:“必定立嫡立长,也还有一番机会,不至于让姐姐在前朝大臣们面前孤掌难鸣。” “可不是么!”戚夫人自怨自艾了好半响,才又道:“不过说巧不巧,这么算算日子,等到妹妹临产的时候,也正赶上皇后的修道满日之时,妹妹就可以见到皇后了。” 云芸的面上,不经意间闪过一抹狠戾。 她当然不会告诉戚夫人:皇后怕是没机会回来了! …… 汉七年八月,陈豨[xi]在代国封地造反。 陈豨原是刘邦的部下,曾追随韩信征战多年。在当年汉国与匈奴的白登之战后,刘邦路过赵国和代国封地,得知陈豨礼贤下士,为人厚道,便封其为“列侯”,以赵国“相国”的身份率领督统赵、代两国的边防部队。两国戍卫边疆的军队统归他管辖。 陈豨曾休假回乡路过赵国,赵相国周昌看到陈豨的随行宾客有一千多辆马车,竟是将邯郸所有的官舍全部住满。而且陈豨对待宾客用和平民百姓,总是谦卑恭敬,屈已待人。为此,周昌非常嫉妒,入长安城面见刘邦,暗中禀报“陈豨拥兵自重,恐有不轨之图”。 刘邦暗中派人追查陈豨的宾客在财物等方面,是否有违法乱纪的事。果然查到一些猫腻,其中不少事情牵连到陈豨。 刘邦大怒! 不知从何时起,这位坐拥天下的帝王,突然觉得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 回忆起这些年的经历,他偶尔会思索是他本性多疑,还是坐了这天下,才让他变得患得患失?后来,他渐渐明白,其实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只是因为曾经他面对的对手太过强大,让他无瑕顾及这些小事。 如今,他终于拥有天下,可却觉得越来越空虚,越来越寂寞。尤其是在莫紫嫣入观修道之后,多少个夜晚,他都辗转反侧,一夜无寐。 他明明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可为何却觉得灵魂是那么孤独?时至今日,身边竟是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 陈豨的事情,让刘邦痛下决心,开始整治各附属诸侯国内的那些势力。可是,这其中有一些是人,他们原本对大汉忠心耿耿,从不曾有谋反之心,却因为他们的礼贤下士,拥有至高的民众拥护,而给了帝王无形的压力。 陈豨,就是其中一个。他在赵国、代国一带拥有强大的民心支持。汉帝此次的彻查,让陈豨非常害怕,暗中派宾客向好友王黄私通消息。 汉十年(前197年)九月,陈豨终于不堪压力,与王黄等人一同反叛,自立为“代王”,劫掠了赵,代两地。 这一举,则完全坐实了他拥兵自重,造反的证据! 一连多日,刘邦愁眉不展,本来还在想着如何将刘邦引入灵安观的云芸,得知陈豨造反的消息后,突然灵机一动,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好借口。她便向刘邦提议,可以去灵安观拜拜太乙真人,一则为腹中的皇子祈福,二则为大汉祈福。 “去灵安观?”刘邦眼眸一沉。 他已经有快两年没有见过他的皇后了。许久以前的不欢而散,他至今耿耿于怀。 可是,如果让紫嫣知道了他纳了新宠,会大闹一翻吗? 搂抱着怀中撒娇的美人,刘邦突然唇角一扬,他是大汉的皇帝,是天下的帝王,纳宠又如何?更何况,他当年一番好意,为那个女人在翠华山的灵安观附近修建了行宫,是那个女人自己不识好歹,还拒绝他的宠爱! 那么,他现在宠爱别的女人,又与她何干? 是的,他就是要带着云芸去,看看那个女人会不会同他计较! 或许,潜意识中,他是希望看到莫紫嫣因为别的女人而为他吃醋的。 多少个午夜梦回,即使他身边搂抱着云芸青春的身体,而梦中梦到的却是他的嫣儿。 固然云芸的年轻美貌,能满足他生理上的需要。可是,这世间的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够取代莫紫嫣在他心中的地位。 犹记得,多年以前,在沛县初见她的那一眼“惊世之色”; 犹记得,在定陶,亲眼目睹她嫁给项羽,那份失去的至痛; 犹记得,鸿门宴上,她的咄咄逼人; 犹记得,荥阳汉营,他终于娶到了她…… 这一生,爱也好,恨也罢,能令到他爱恨纠缠的女人,世间只有一个。 …… 刘邦这一次的出行,虽不是仪仗万千,但因着媚夫人的同往,也算是有皇家威仪了。 随行的不只有武官,还有以陈平为首的几个文官。只是随行的妃子,却只有云芸一个。 戚夫人并没有要求同往,在经历了这些年的明争暗斗之后,她已经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手段也比从前高明得多。得知刘邦要带着媚夫人去灵安观祈福,她当然知道是她的挑拨起到了作用,否则那个云芸是断然不会求刘邦带她去的。 既然是云芸提议要去,想必就有好戏可看。只是,戚夫人现在关心的并非是这好戏的过程,而是结果。倘若云芸聪明的话,让刘邦一气之下做了什么未来令他自己都后悔的事情,她可不愿成为倒霉的垫背人。 比如,大汉天子一气之下废黜皇后。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躲得越远越好。 这一路上,云芸时常会呕吐,太医说,凡腹中怀有男孩儿的,都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陛下,这孩子那么调皮,总是会踢芸儿,芸儿忍的好辛苦。”帝王御驾上,云芸撒娇地倚在刘邦的怀里。 “小美人,朕知道你辛苦了。”刘邦捏了捏云芸的小脸:“等你为朕添个皇子,朕必定重重有赏。” 云芸努了努小嘴道:“可是陛下有那么多的皇子,还会在乎芸儿的孩子吗?” 刘邦眉头一蹙:“说的什么话!朕有多宠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那芸儿要住翠华山的行宫,听说那里有天然泉水,四季常温,还没有哪个妃子去住过,臣妾要第一个去住。” “好!都依你!” 刘邦说着就将头埋入女人的胸前,粗重地喘息着:“小妖精……” 第325章 我若行礼,你当得起吗? 夏去秋来,百鸟南飞,翠华山上枫叶飘落,灿红漫山,如火海连绵。 往事如梭,那些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一点点蔓延开来。 三载时光,荏苒匆匆。 那个永驻在心田的人儿,历经岁月的轮回,是否已安然? 灵安观内,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衣道人和一身道袍的女道姑,打坐相对。 良久,那位道人缓缓睁开双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平静地道:“静真,三载时光已过,项王灵魂应当已安然入泰山东岳大帝门下,你的修行也算圆满了。” “师傅……”女子的声音渐哽,眼中有放不下的凝重:“师傅可以帮我再见他一面吗?哪怕是在梦中相见。” “静真,你这又是何苦呢?”空灵子摇头道:“皇上就要来灵安观祈福,他会接你回宫,从今以后你再不是静真,而是大汉的皇后娘娘。” “皇后?”女子悲苦一笑:“大汉的皇后,我的身份,竟是我仇人之妻……若非身负血海深仇,我早该随夫君而去了……” “静真,不要这样想,想想项王当初为什么宁愿自刎而不过乌江,他是不愿意拖累你,不愿意看着你挣扎纠结,不愿意让你在他与太子之间抉择……” “师傅,你可曾爱过一个人?若是深深地爱过,又可曾体会过失去他的痛苦?这世上,最残忍的,就是将相爱至深的两个人,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分离。从此以后,你必须一个人去承担和面对所有的一切。你疯狂地想他,你窒息地想他,你万念俱灰地想他,却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看到他……” 话至此处,她的面上,已泪流如注:“师傅让我如何能不怪这命运地捉弄,如何能不恨害我失去项王,而孤独余生的人……” “唉……”空灵子长声一叹,心疼地看着让人无比怜惜的女子:“为师知道,失去项王,对你的打击至深。可是人已故去多年,逝者已矣,生者当放过自己啊,项王地下有知,也必不愿看到你在仇恨中过活……” “一个灵魂早已被抽空的人,倘若心里连仇恨都没有了,怕是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她缓缓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沉声道:“我的心,如同一座空城,没有温暖,不起波澜。他走了,从此以后,城中四季冰川。” “道法恒然,这是修道人一生都需要去悟的道理……”空灵子道:“恨并不能使你快乐,这些话,你说与为师便罢,切不可再对他人道出你的心思,否则只会为你招来灾难。” “恨,它不会让我快乐,但却可以麻痹我的伤口;它可以让一个绝望到死的人,变得无比坚强!”莫紫嫣凝重地看着空灵子:“师傅,谢谢你成全静真一片心意,成全项王。静真会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因为,我还有未完的事要做。” 帝王的銮驾缓缓停驻在翠华山下,因为媚夫人有孕在身,刘邦担心她不能爬山,遂安排了担架将她抬上灵安观。 其余人等,皆是步行上山。 走到半山,云芸突然惊呼一声,指着远处一处僻静却华丽的宫殿,兴奋地道:“陛下,陛下快看!那座宫殿好漂亮啊,就是咱们的行宫吗?” 刘邦和陈平同时驻足,又几乎同时望去。 看着行宫默然良久,刘邦长长地叹了声:“是,咱们的行宫。” 说完,他竟头也不回地当先上了山。 翠华山上的行宫,是他两年多来难以释然的心结。他本是为最爱的女人建造,却落得一身埋怨。 刘邦一行,到得灵安观之后,莫紫嫣请空灵子先去迎接,她想最后再跟她的丈夫单独说些话。 密室里,女人跪在高台前,静静看着她夫君的灵位。 从相识,到相爱,到乌江诀别,到今日…… 整整十五年,悲欢离合,尝尽人间酸楚。 可是自从她的夫君在梦中唤醒她之后,三年来,她再也没有梦到过他。 “夫君,嫣儿就要暂时离开你了。但是你放心,你的仇,嫣儿一定会为你报。”女人坚强地抹掉眼底的泪,沉声道:“等我,大仇得报,我便去找你。”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乌江山洞的男子,正在运功疗伤,他突然莫名的心头一跳。 与商山四皓分别之后,他按照甪里先生的指导打通了经脉,可是他的功力依然没有完全恢复。他已非纵横天下的西楚霸王,世人都以为他死了,乌江与长安城相隔千里之遥,没有人脉的他,想要知道帝都的消息,简直难于登天。 可是,当初他听商山四皓说过,这幅画是他们在漠北的匈奴捡到的,他曾怀疑是否紫嫣去过匈奴?她不是当今的皇后吗?又为何会去匈奴呢?这一切,他都无法得到准确的验证。 只可惜他当年重伤太深,若非缘儿相救,他早就死了;若不是遇到甪里先生,他可能终身残疾。 如今,虽然跛伤渐渐痊愈了,但他仍然需要每日用六个时辰运气疗伤,等身上的伤完全康复之后,他就带着缘儿出山,去找他的女人。 灵安观中,空灵子率众弟子在前院接待帝王一行。 而云芸却带着她的随从,大张旗鼓地入了后院,却正巧看到了走出密室的女道姑。 云芸一双冷眼投过去,打量着一身道袍的女人,挑眉问道:“这道观里,可有个叫‘静真’的女道士?” 她们的距离并不近,此前又从未见过,云芸也未能全然看清楚那道姑的相貌,只是觉得这个女人,貌似与自己年龄相仿,却是气质不俗。 那道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关闭殿门,转身就准备离开。 “站住!”云芸背后喝住她:“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女人并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子,沉声道:“我若行礼?你当得起吗?” 一向倍受恩宠的媚夫人,何曾受过如此狂妄的顶撞?登时心头一怒! “好大的口气!”云芸上前几步,想以气势压人,她高声道:“本宫身为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媚夫人,便是这全天下的女人对本宫行礼,本宫也受得起!” 第326章 天下女主人 “是么?” 女人的话语很轻,轻到如清晨的雾霭飘渺。可是这样的力度,却不知为什么,有着那么强烈得让人完全不能小觑的力量。 “媚夫人……呵……”女人轻轻地笑着。 就像弥漫的大雾,让人看不清深浅,却窒息了呼吸。 她仿佛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云芸倍感无形的压力。让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就没来由地一凛。 “你,你笑什么?”云芸觉得浑身都很不自在,连声音都开始有不自觉地颤抖。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这道姑的态度虽然不争不夺,却又好像不退不让。 掌事宫女青梅,看到主子突然不说话了,可是面色铁青,明显很难看。 青梅立时上前一步,扬声训斥道:“一个小小的道姑,媚夫人跟你说话,是你莫大的荣幸!竟然如此不知礼数!来人,给这目无尊卑的臭道姑,掌嘴!让她知道谁是这天下的女主人!” 小雅从院外急匆匆进了后院,本想告诉紫嫣,刘邦已到了前殿,却正好看到两个彪悍壮硕的嬷嬷,此刻正捋起宽大的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面目狰狞地走向夫人。 小雅登时飞身上去,“啪啪”就甩了每人两个耳刮子! 那两个膘肥体壮的嬷嬷被打得身形一晃,捂着脸就向后退了两步。云芸诧然一愣,这突然冒出来的臭丫头又是谁?竟然敢坏她的事! “放肆!”小雅怒视媚夫人一众人,高声道:“我们家真人,也是你们能冒犯的?!” “真人?”云芸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的背影,问道:“你……难道是静真?” 莫紫嫣冰冷旋身,一双迷如云雾的眼眸缓缓地对上云芸无比惊讶的目光。 云芸这才看清楚眼前女人的面容,就在对视的那一瞬,她心底陡然一颤。 这个女道姑,分明不施粉黛,一身素色道袍,却将自己满身华丽的风采,淹没无形。 浓妆艳抹静心装扮的她,居然被一个道姑完全比了下去! 大汉后宫的女人们,从来都是攀比富贵荣华,因为那是深受皇宠的象征!而在这个女人面前,自诩高贵的云芸就像是一个俗物,需要靠华丽的衣装、昂贵的珠宝,还有那些胭脂水粉的装扮,才能撑起她的尊贵身份。 结果,她却还是输给一个女道姑! 她,果然绝色! 就像,古时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美得那样超凡,那样淡然…… 完全不似这世间的女子。 难道,她真的是传言中的皇后吗?就是那个已经生过孩子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吗?就是那个让尊贵无匹的西楚霸王和当今皇上,还有匈奴王都甘心江山动乱,也要得到的女人吗? 云芸的心里翻滚着疯狂的妒恨,她双眸一眯,紧咬下唇。曾经自以为傲人的资本,曾经自以为无双的美貌,竟在这个女人面前,是那样不堪一提,消失得荡然无存。 跟着云芸的那些宫女,大多并没有见过紫嫣皇后,所以也不知道这个道姑究竟是何来头?为何敢忤逆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媚夫人。 青梅可没听过什么“真人”不真人,她只知道,在大汉后宫之中,自家主子才是最大,受到的皇宠,那是整个后宫女人加起来也不及万分之一的。 她虽一时也想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发愣,可是身为凰栖殿的掌事宫女,永远都要在外人面前维护主子的尊严和面子。 青梅指着莫紫嫣和小雅道:“不就是个小小道观的道姑?也敢如此猖狂?!你们惹了我们家媚夫人还不自知,信不信只要我们夫人一句话,陛下就能立马拆了你们这破道观!” 莫紫嫣莞尔一笑,旋即昂首道:“若想让我行礼,就让给你无限恩宠的皇上,来下命吧。” 女人不卑不亢,不退不让的目光,却让云芸自觉避开了与她对视。 然而,就在莫紫嫣带着小雅准备离开之时,身后的云芸,突然开口问道:“你……你莫非是曾经的皇后?” 青梅和几个嬷嬷闻言瞬间一怔。 莫紫嫣微微回首,淡淡看了一眼对方,那媚夫人正微微福身,正当凰栖殿的宫女们以为她们的夫人要行礼时,云芸却突然捂上了自己的小腹,“真人莫怪本宫不识真人面目,实在是陛下夜夜留宿本宫的凰栖殿,却一句都不曾提到真人,本宫又岂会知道呢?” 云芸嘴上说得得意,一边抬脚悠悠走向莫紫嫣,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笑了笑道:“怕是陛下国事繁忙就将真人忘在这道观里了,若不是本宫身怀龙嗣要来祈福,恐怕陛下都不记得这里有个真人了。” “哦,是么?”莫紫嫣缓缓回身:“那么,此刻媚夫人见到我,又是如何知道我是皇后呢?” 媚夫人被戳中言辞中的漏洞,微微一愣,旋即却笑道:“自然是宫里一些丫鬟宫女们说的,常听人说皇后可怜,被皇上送人道观出家为道,一去三年杳无音讯。” “媚夫人怕是还不知道,灵安观道长一月前就收到陛下诏书,命其着手准备静真回宫事宜。”莫紫嫣道:“陛下做事向来心中有谱,若不曾告诉他人,便是那人份量不够。” 云芸闻言登时气噎,哼!原来刘邦早就有了接回这女人之心! “不过也不怪媚夫人,”莫紫嫣又道:“我不是一样也不知道大汉后宫添了新人,这两年我不在宫中,若是对妹妹未施照拂,妹妹可别介意。” “哈!”云芸突然大笑:“真人姐姐不知道我,自然也是陛下没告诉你了?如同姐姐说的,陛下做事从来心中有谱,若不曾告诉他人,便是那人份量不够。” 莫紫嫣缓缓摇头一笑:“虽是一样的话,妹妹可不能张冠李戴。在这观中,我是静真真人,出了道观,本宫就是大汉皇后。陛下不对媚夫人讲本宫之事,是因为妹妹分量不够。陛下不对本宫讲妹妹之事,也是因为……” 话语陡然一顿,莫紫嫣步步逼近云芸,一字一顿地道:“妹妹——分,量,不,够!” “你!我……” 云芸被噎得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这个女人周身的气息强大地覆盖上来,她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想说什么却无言可对。 下一刻,就见莫紫嫣和小雅已经走到了院门的拐角处。 莫紫嫣转身之前,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媚夫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便带着小雅离开了后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云芸看着莫紫嫣和小雅身影消失的尽头,怒声咆哮:“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青梅赶忙扶住身形微晃的媚夫人,撇嘴道:“夫人,您仔细凤体啊……” 这不劝还好,一劝,云芸的气就来了,忽地一巴掌上去,便是一声硬生生地脆响! “啪!” 云芸大怒道:“贱婢!现在知道让本宫仔细凤体?方才怎么不像那道姑身旁的臭丫头一般站出来,为本宫教训她们?” 青梅委屈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脸,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很是委屈地道:“夫人……奴婢,奴婢刚才有为您说话啊……可是,她是皇后啊……” “废物!你说的那些没一句有用的!还不是丢了本宫的脸!一群没用的东西!”云芸狠辣地眯起眼睛:“皇后是么?皇后!” 我云芸发誓,一定让你:有今无后! …… “夫人,她就是淮南王英布进献的,那位当今最受宠的媚夫人吗?”小雅道。 “嗯,料想应该是。” 这两年多来,陈平会不时的将宫中的局势、各附属国内查探到的消息、以及太子刘盈的情况,派人送信给她。所以,她虽然身在道观,也能了然天下大势,也能知晓她最记挂的儿子,过得好不好。 莫紫嫣微微蹙眉:“小雅,我总觉得来者不善,她这般迫不及待地冲进后院,会是有什么目的吗?” “莫不要有事发生才好啊。”小雅心里咯噔一跳,低声道:“他在前殿等您,夫人要小心。” “嗯。” 前殿内,大汉皇帝一身藏蓝色华服,背对着殿门,望着前面的太乙真人像,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久久伫立。 背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男人缓缓回身,在女人入门的那一瞬,他本想上前抱住她。 “静真,见过皇上。”女人躬身行礼。 又是静真?! 男人陡然驻足,面色一沉,所有的兴致荡然无存。 他无比冷漠地打量着女人,冷声道:“看来,是在这道观呆得久了,不想回宫了?!” 莫紫嫣轻轻颌首:“皇上新添美人,静真回去,还有一席之地吗?” “呵!”闻言,男人面上竟有一丝莫名的喜悦一闪而过,不明喜怒的一笑:“想不到身在道观,还能知晓朕后宫之事?” “那倒不会,”莫紫嫣微微抬眸,对上刘邦的目光:“静真自问没有通天的本事,更不能像陛下一般,虽然坐拥天下,对天下大事明明了如指掌却能视而不见。只不过刚刚陛下宠爱的媚夫人,兴师动众来到后院要静真行礼,静真才能有幸一见。” 第327章 你是朕的女人 呵……!好个女人!还是那么伶牙俐齿! 这一番话,是在说他昏庸吗?是在说陈豨在代地造反,他身为大汉天子却无所作为吗? “如果早知道陛下面对天下叛乱,能如此淡然,既不关心国家命脉,又能将静真忘得如此彻底,当初又何必兴建道观?直接将静真送入匈奴和亲,岂不是更好?” 女人的声音缓缓、轻轻地飘荡在殿中。 看着她,刘邦却笑了。 他痴迷地望着那一张久别的面孔,美丽中带着薄怒,是熟悉的冰冷,却又有一丝陌生而动人的美。 怕是上苍也怜惜这样的美人吧?为什么都不舍得在她绝美的容颜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呢?以至于让他忘记了,他究竟是比她大了多少岁?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 与云美人的妖艳张扬完全不同,她的美不带一丝妖蛊与勾引,却足以摄住人的魂魄,让这世间见过他的所有男人,都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错开。因为,你会生怕错过了她任何一个美好的瞬间。 那是一种无形的魔力,无形地吸引。 刘邦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走到她身边,一把就撅起女人的纤腰往怀中一搂,邪肆地锁视她的双眸,问道:“你,是在吃芸儿的醋吗?嗯?” 吃醋?对着恨入骨髓的仇人,他居然以为她会吃醋?只不过方才看到那个媚夫人的样子,她料定那个女人必然已经用尽狐媚的招数。而她若想夺回后位,立足后宫,就要用相反的手段。 “欲擒故纵”,是个不错的选择。 刘邦一笑,就吻向她白皙的脖颈。 莫紫嫣偏头一躲:“陛下带着新宠而来,就是为了向静真示威的吗?如此的话,陛下心意达到了。” “嫣儿……” “是静真。”莫紫嫣依旧冷而坚定地纠正着男人的称呼。 “嫣儿!”男人微怒地松开她,蹙眉道:“你一定要跟朕这么较真吗?什么静真不静真,你真想做一辈子道姑吗?” 莫紫嫣没有说话,她淡淡的一眼扫过男人的面庞,再别一年多,他真的又苍老了许多。卸去帝王的冠冕,高髻于顶,他的眼角眉梢已难掩岁月的沧桑,两鬓与胡须皆已斑白。 很好。 他,老了。 “是静真较儿真吗?”莫紫嫣倔强地昂起头颅,转回头对上刘邦灼灼的目光:“那么静真真的不知道,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陛下?” “以什么身份?你说呢?”用力捏住女人美丽的下颌,刘邦的眼中有喷火的欲/望:“你是朕唯一明媒正娶的女人,是朕的结发之妻,是朕昭告天下的皇后,你说你该以什么身份来面对朕?” “是吗?这三年来,静真远离陛下、远离盈儿,独自在这清冷的道观之中为大汉祈福,近两年来陛下对静真不闻不问,却不忘在宫中享乐,更纳了新宠?” “朕……嫣儿……” 不给刘邦任何解释的机会,莫紫嫣背过身,一字一顿地道:“静真是陛下的皇后,而陛下的新宠,却要静真对她行一个‘下人对夫人’该行的大礼……静真算什么皇后?此番回宫,还会有立足之地吗?” “这个芸儿!”刘邦以为莫紫嫣今日的一番别扭,皆因对云芸的醋意,所以就算她此刻面带怒气,却也是他这么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他一把将背对着自己的女人揽入怀中,头放在她的香肩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她身上飘散的清幽的玫瑰芬芳。 “朕,待会儿就让她向你赔罪,现在……”他双手不安分地顺着她的小腹一路上移,声音渐渐喘息,动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迫不及待。 “赔罪?”莫紫嫣说话的功夫,顺势抽身:“静真不敢奢望……” “嗯嗯……”刘邦终于明白,他必须要绕过这个话题,不然今日就会在云芸的问题上牵扯不完,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方才说天下大势?想必你是知道陈豨反了。你觉得朕会坐视不理吗?朕已决定要率兵亲征了,朕想在出征前把你接回去,云芸正好怀了龙子,就一并来祈福。” “呵……原来如此。”女人绝美的容颜上,浮现一丝冷笑:“陛下果真不是为了静真防患于未然,不会为了静真先下手为强,若是陈豨不反,陛下大概永远也不会对诸侯国采取行动吧?” 三年前,她入观之时,就以“八方荆棘梦”告诉刘邦诸侯国蠢蠢欲动,不得不防。可是这个男人,第一年只想着如何与她亲近,被她拒绝之后,又得到了淮南国美人。有了云芸,更是只顾享乐,将她的话完全抛却脑后。如果不是陈豨被赵国丞相嫉妒,让刘邦产生了实质性的怀疑,逼得陈豨造反,他恐怕还在搂着美人做春秋大梦。 “嫣儿……” “如今陈豨反了,陛下被动出征,早已失去先机。”女人幽冷的目光,讽刺的一笑:“陛下还指望着天下太平吗?各方异性诸侯,怕是只等着一呼百应,举兵四起呢。” 刘邦眉目深蹙,有些烦躁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陈豨素来与韩信交好,没有韩信的支持,陈豨必然不敢反。”莫紫嫣抿唇一笑:“如今外有陈豨,内有韩信,若是联盟几个异性诸侯的力量,大汉的汉军可抵挡得住吗?” 这一语像是猛然警醒了刘邦,心下更加烦躁,面如土色:“说那些还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未来该怎么办?” “未雨绸缪的道理陛下难道不懂吗?”莫紫嫣讽刺地道:“现在出事了,让臣妾说?三年前臣妾就说过,陛下又何曾听过?” “铛铛铛。”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是空灵子的声音:“陛下,晚膳已准备好,请陛下用膳吧。” 刘邦面上很是不悦,却听紫嫣道:“知道了师傅,这就来了。” “陛下,是不是要请您心爱的媚夫人一起来用膳?” 莫紫嫣可不想那个女人,趁她不在的时候,在后院乱逛,还是把她拉在身边比较好。 “来人!”刘邦冷冷地吩咐一声:“去请媚夫人入前厅用膳。” 二人刚走出大殿,却见张英从远处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脸的惊悸之色:“陛下,陛下,不好了……” “何事?!”刘邦本来就心情不悦,看到张英这样冒失地跑过来,心里的火就腾腾往上冒。 张英见到莫紫嫣的一刹那,本还犹豫着该如何称呼她,是唤“皇后”还是“真人”?然而刘邦这一怒吼,反倒把他吓得忘了,索性直接禀报道:“陛下,媚夫人,媚夫人她在后院跌倒了,已见了红,只怕……” “什么?”刘邦大惊,面色登时一白,舌头都打起了卷:“快,快带朕去。” 第328章 冲天怒火 一 刘邦和张英急匆匆跑向后院,正看到云芸躺在地上,满身满地的鲜血。整个人面色惨白,满头的汗水,看上去非常虚弱,似乎正在经历着剧烈的疼痛。 莫紫嫣与空灵子紧跟着来到后院。 “芸儿,芸儿……”刘邦上前一把抱起云芸:“忍着点,太医就来了。” 云芸在刘邦的怀中,有气无力地哭着道:“陛下,是有人要害臣妾的孩子,要害咱们的孩子……” “太医呢?”刘邦看着云芸满身的鲜血,嘶哑着声音,问向张英:“太医何在?太医为何不在?!” 内侍总管张英赶忙回道:“陛下,已经派人去叫了,正往这边赶来呢。” “这么慢?若救治迟了,朕要他脑袋!” 言罢,刘邦抱起云芸直冲向卧房。 片刻后,太医和陈平等人赶到,慌慌张张的正要行礼:“臣来迟了,望陛下恕罪。” “别他妈行礼了!快看看媚夫人!”刘邦道。 这名孙太医,是当初从淮南国跟着云芸一起入宫的,说是在淮南国就专门负责“美云公主”的身子调理,到了长安后被提拔为宫廷太医。当初为云芸诊断“怀孕”,以及之后的安胎、调养,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由他亲自负责。 刘邦坐在一旁,一直焦虑不安地看着床榻上的云芸,听着凰栖殿的掌事宫女青梅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得到的结果是:当时媚夫人正在后院散步,她觉得风有些凉,便去取夫人的披风,回来的时候却看到夫人已经摔倒在地,她赶忙跑过去,就见夫人下身流了好多的血。 “为什么只有你一人陪着夫人?”刘邦暴喝一声:“其他下人都是死的吗?” 青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抽泣道:“陛下恕罪,夫人说道观是清修之地,太多人跟着是对太乙真人的不敬,这才让下人们都退下了。” 刘邦沉痛地闭上眼睛,心烦地挥了挥手。 “陛下……”孙太医为云芸把过脉后,走到刘邦身边,颤抖着拱起双手,禀报道:“媚夫人,媚夫人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什么?”刘邦霍地站起,不可置信地问道:“把话说清楚,孩子如何保不住了?” 孙太医把头埋得很低,极力平复内心的紧张,回道:“夫人腹中胎儿尚不足四个月,加之夫人失血过多,孩子怕是保住了……”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听床榻上的女人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转眼就晕了过去。 刘邦两步奔向床榻,揽起昏迷的云芸,不停地唤着:“芸儿,芸儿……” “陛下……”青梅匍匐到刘邦面前,哭着道:“奴婢想起一件事,夫人摔倒的地方,那块土非常松软,与别处不太一样……不知与夫人的摔倒是否有关系?” “什么?”刘邦将云芸的身体放下,而后非常严肃地看着青梅,斥道:“为何方才不报?” “方才……奴婢见夫人昏倒,也吓惊了,望陛下恕罪,”青梅以头点地,祈求道:“求陛下为媚夫人做主啊。” 其他侍女也跟着跪了满屋子,哭着祈求道:“求陛下为媚夫人做主。”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刘邦指着陈平和张英,道:“查!给朕彻底地查,到底是何原因致使媚夫人会突然摔倒!” 皇帝未出世的皇子遭遇这样的不幸,这几乎是惊天的大事。何况是刘邦老来得子,更是看得珍贵无比,眼见着心爱的芸儿因失去孩子而昏了过去,刘邦已经怒不可遏。 就这样,灵安观中上到空灵子和莫紫嫣,下至所有道士,都被召集到后院,刘邦要彻查云芸跌倒流产一事。 张英带着一众人开始搜查灵安观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事发时的地点——后院。 半个时辰之后,侍卫从泥土中翻出来了一个黑色木匣子,交给了张英,张英双手捧到刘邦面前:“陛下,这是在媚夫人摔倒的地方发现的。” 刘邦一愣,还真的藏了东西吗?他接过黑木匣,“咣当”一声用力掀开。 下一刻,大汉皇帝如同冰柱了一般,脸色煞白,竟比死人还要阴冷可怖。 那黑木匣之中,赫然躺着一个布偶人,布偶上插满了银针,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刘邦死”,旁边一排小字,记载的是他的生辰八字。 就算从不懂巫蛊之术的人,也看得出来,这个布偶人的存在,是在诅咒刘邦。 众人虽然看不到木匣子里究竟是何物,却能从帝王脸上感觉到阴冷骇人的煞气,所有人屏住呼吸,心跳都几乎停滞。 只见大汉皇帝怒目而瞪,他把布偶人拿出来,将那木匣子朝着人群狠狠扔了出去,然后疯狂地将布偶人上的针一根一根地拔除。 最后,他指着众人道:“这是何人所为?!说!是何人敢诅咒于朕?!”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答得出这个问题。 刘邦怒不可遏,冲着莫紫嫣走过去,一把抓起她的胳膊,问道:“你说,你告诉朕,这是何人所为?” 莫紫嫣怔然看着刘邦手中的木偶人,不解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刘邦将她攥得很紧,仿佛可以听到骨骼作响的声音,他一字一顿地恨恨咬牙道:“你在这里呆了三年,你会不知道?” “是。”莫紫嫣笃定地看着刘邦,正色道:“我在灵安观修道三年,从未见过此物!” 媚夫人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在青梅的搀扶下,也来到后院。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哭着就扑了过去。 “陛下,或许咱们的孩子是代陛下受这一劫的,一定是他小小的灵魂知道了什么,才指引芸儿去了那个地方,他是为了救陛下啊……”云芸狠狠地瞪着莫紫嫣,拉着刘邦哭道:“此等诅咒陛下,加害皇儿的凶手,陛下一定要严惩,为皇儿偿命!” 云芸的一番话,更加激起大汉皇帝心中的怒火,他怒发冲冠,疯了一般地咆哮道:“若是没人说出实情,没人认罪,朕就让灵安观所有道士全部陪葬,诛灭九族!”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侍卫来报:“启禀陛下,后院庵堂内,发现一间密室。” 闻言,莫紫嫣和空灵子,心底顿时一凛。 刘邦怒声道:“什么密室?” “回陛下,末将找不到门,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庵堂?那不是他两年前来道观的时候,看到紫嫣静默打坐的地方吗? 刘邦登时回头看向莫紫嫣,须臾片刻,他冷冷地沉声道:“希望你没有什么瞒着朕的!否则,朕不确定会做出什么!” 第329章 冲天怒火 二 “打开!”随着刘邦冷冷一声低喝,莫紫嫣与空灵子四目略略相视,皆是心中一凛。 “陛下……”空灵子拱手上前,说道:“此密室乃是观中重地,从不对外开放,望陛下开恩。” “朕说——打!开!”刘邦暴怒,咬着牙再重复一遍。 莫紫嫣心急如焚,密室一旦被打开,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将曝光于众,她在灵安观三年所做的一切亦将随之曝露。 她走到刘邦的面前,沉声道:“陛下,灵安观毕竟是道门重地,这样做,乃是对道家先祖的大不敬。” “是么?!”刘邦冷冷地瞥目,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朕的皇后如此敬重道家,那么你告诉朕,道家先祖为何不保佑朕?却要在这道门重地,埋下诅咒朕的蛊物?还让朕的皇儿,命丧在这道门重地?” “这件事情尚未查清楚,”莫紫嫣颌首道:“说不定是有人陷害道家也不一定!” “陛下,这世上有谁做的事情,是会承认的?她分明是在推脱责任!”云芸阴毒地看向莫紫嫣,恶狠狠地道:“灵安观打着为陛下祈福,为大汉祈福的幌子,却在这里施巫蛊之术诅咒陛下,还害死了陛下与臣妾的皇儿。若此事不加严惩,岂不是今后天下谁想要反对陛下,就用如此恶毒的方法诅咒于陛下吗?难怪,难怪我们大汉国接二连三的出现造反之事,原来是你们施巫术祸/乱陛下的江山!” “一派胡言!”莫紫嫣从前只从陈平派人送来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云芸此人绝非善类,却怎么都想不到初次见面,这个云芸竟然设下如此狠毒心计,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 “够了!”刘邦怒断莫紫嫣的话,冷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你们自己打开,还是朕命人将密室撞开?” “陛下……”莫紫嫣突然屈膝跪地:“陛下不能偏听一面之词,更不能对道家不敬啊。” “一面之词?那么你是想说芸儿陷害你?赔上她自己的孩子?”刘邦面色阴冷地俯视着跪在面前的女人,一手捏住她的面颊,冷冷地道:“你不是慈悲为怀吗?你不是智谋过人吗?你来告诉朕,是谁想朕死?想朕的皇儿死?告诉朕,这密室为什么不能打开?道家重地,难道都是见不得光的?” 言罢,刘邦根本不欲等莫紫嫣解释,就将她狠狠地甩开,而后指着前面的密室,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朕不管你们是凿、是撞、还是挖!朕不管你们用何方法!都要把这密室给朕打开!” 闻言,众侍卫开始用工具凿墙,还有人搬来大石和木桩子对着墙体用力地撞击。一声一声的撞击势如霹雳,莫紫嫣心如刀绞。 “陛下……”她膝行到刘邦面前,却被张英上前一步拦住。看着在侍卫猛烈地撞击之下,已经摇摇欲坠的墙体,莫紫嫣心里翻江倒海,心乱如麻。 “轰隆——”一声,墙体轰然倒塌! 空灵子急忙上前想转移里面的灵牌,却终是来不及了,只见张英突然指向密室,大道一声:“陛下快看!” 随着视线渐渐清晰,众人皆呼吸一窒,几乎都怔在了那里。 天啊!那高台之上,竟然供奉着:西楚霸王项羽的牌位! 就连空灵子的弟子们,也不会想到这里有间密室,更不会想到,在这间隐蔽的密室之中,还供奉着当今天子的死敌,已经故去五年的“西楚霸王”的牌位。 刘邦几乎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这一切! 他紧紧地握拳,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高台。看着那牌位上的名字,滔天的怒恨,蚀骨的恨意,如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大汉帝王浑身的器官都在颤抖,剧烈地颤抖,身上每一根毛发,都根根竖起! “项!羽!……项!羽!……” 刘邦一拳打在那个灵位上,手上登时鲜血直涌,众人惊呼着就要过去为他包扎,下一刻,却看到大汉帝王发疯一般,将高台之上的所有东西摔了满地! 那个男人,他死了那么多年,他的灵牌,却跟自己最爱的女人在一起! 一瞬之间,刘邦仿佛什么都看不懂了,可是转瞬,他又仿佛明白了一切! 三年…… 三年,她入观三年,真正的原因,竟然是为了祭奠那个死去的男人?!那个他这一生最恨的男人! 云芸显然并不明白刘邦这一番心里的挣扎。 她本来想借假怀孕,而要得到晋封,奈何刘邦心里还惦记这个女人,一直不松口。皇后之梦破灭,云芸便想嫁祸皇后害自己小产。她精心策划出借着这次来月事的日子,演出今日这一场好戏,却意外牵扯出了这间密室。 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收获,云芸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能给皇后致命一击。 “皇后,原来是你!你为了你的项王,诅咒陛下?害死我皇儿!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好狠的心!用巫蛊之术诅咒陛下,又夺我腹中皇儿……陛下,此等狠毒的女子,皇上还要留她吗?” 大汉帝王突然转身,看着那一身道服,圣洁无暇的女人,他一步一步,那么缓慢地走向她。 被欺骗!被耍弄!被背叛! 这一刻,滔天的愤怒,疯狂的妒恨,让他几乎崩溃!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为什么!”声如猛兽一般地咆哮,让众人直觉得山崩地裂。 “我,不,知,道。” “啪!”得一掌落下,即如一声霹雳:“贱人!” 这或许是刘邦使出得平生最大的力气,就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这一掌之后的威力。打过那一掌,女人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是男人根本不会放过她,他大步过去,又补上重重的一掌! 然后,他一把抓起女人的道服,大力将她拽入了密室之中。 “咣当”一声,女人被扔在那个黑色的牌位前。 “陛下……”陈平和空灵子赶忙追了上来,却被张英率众内侍拦阻在前。 大汉皇帝头也不回地,指着身后的方向,咆哮道:“滚!谁若敢近前一步,朕会立刻宰了他!” 他狠狠捏住莫紫嫣的脸颊,冷冷地逼问道:“你告诉朕,那是什么?!” 莫紫嫣红肿的脸颊如烧,男人的力气极大,用的力度几乎要隔着面颊将她的牙齿捏碎,她艰难地答道:“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不知道。” 第330章 冲天怒火 三 “啊……!” 刘邦大力拽起女人,他气得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却一把将她摔向高台前,他剧烈地喘息着,目呲欲裂地逼问道:“你口口声声,为了朕来这道观修道?原来就是在这里,祭奠他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里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飞溅四射:“贱人!你居然敢戏弄朕!敢背叛朕!” 刘邦突然上前,死死掐住女人的脖子,死死地掐住:“朕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贱人!” 他疯了,是的,他彻底疯了! 他最爱的女人,到现在都在思念着她以前的男人!一个已经死了六年的男人!为什么?! 为什么他如此爱他,却仍然比不过一个死人?! 既然如此,那就送她也去死!! “夫人……”小雅想要上前去救紫嫣,却被云芸抢先一步,让侍卫控制住了小雅:“把她抓起来!” 此时此刻,除了云芸和张英外,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地揪着,没有人能想象得到疯狂的大汉帝王,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莫紫嫣的咽喉被刘邦死死地扼住,因大脑缺氧窒息,美丽的脸颊憋地忽红忽白,肿胀可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如果说多年以前,刘邦发现她写给项羽的情诗,让他愤恨、让他嫉妒;之后,他亲眼看到她在乌江要陪项羽去死,让他痛心发狂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怒恨,要远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疯狂十倍,百倍! 不,是千百,万倍!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很她!有多想拥有她,就有多想毁灭她! 是的,他得不到她的爱,那就让她在自己的恨中毁灭吧,彻底地毁灭! 就这样被刘邦死死地扼住,随着氧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孱弱,女人绝美的脸庞渐渐僵硬,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被背叛的愤怒点燃了帝王绝望的火焰,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手,越收越紧。 陈平在外面不停地大喊着:“陛下切莫冲动,此事诸多疑点,陛下切莫中计……” 一旁的云芸,冷眼旁观,心里乐得春风得意。 眼见女人命在旦夕,陈平吓坏了,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内侍,忙冲了过去,用力握住刘邦的胳膊:“陛下,陛下您冷静一点啊,此事还没有查清楚,您万万不能冲动啊……” “滚!”刘邦一脚把他踢倒:“挡朕者死!” 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帝王口中发出来,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 “哈哈哈哈!” 密室外突然爆发出一串强烈的笑声,众人皆惊怔地望向那大笑之人,却原来是那位空灵子道长。 帝王被这样浑厚的笑声猛然惊醒,才停下手中的疯狂举动,那仿佛要杀人一般的目光,突然转投向室外的发声之人,一字一顿地道:“你笑什么?” 空灵子负手而立:“我笑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昏君!” “放肆!”刘邦愤怒地松开手中的女人,向着空灵子的方向走过去,猩红的双目充斥着嗜血的寒芒。 “密室里的一切,静真她根本不知情。”空灵子缓缓道:“三年前,是贫道向陈大人提出请皇后入道观修道,以避开匈奴单于的和亲;也是贫道在这间密室之中,为项王建立祠堂,而你这昏君却逼问一个毫不知情的女人。” “你说什么?你建的祠堂?”刘邦忍着怒火,问道:“朕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做?” “是的。”空灵子昂起头颅,平静地道:“这一切都是贫道所为,静真完全不知情。” “师傅……咳咳……” 刚刚恢复一点点力气的女人,因为大脑长时间缺氧,反应和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和迟钝。可是听着空灵子所说的一切,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师傅这是要将一切罪责都揽下来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汉皇帝面上,杀气腾腾。 “呵……贫道当然知道,”空灵子冷笑一声,却直接与刘邦对视,道:“你这背信弃义的昏君,抢了他人之妻,却不好好珍惜。你无法保护她,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你不配拥有她。” “他是朕的女人!朕要怎么做,还用不着你来管!”刘邦双眸一眯,问道:“你为何如此恨朕?你跟那项羽是什么关系?” “我与项王无半点关系,只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却为他的浑然正气深深折服。贫道深知项王远大的抱负和志向,更知他的为人和道义!项王才应是这天下霸主,若他在世,才是苍生之福。”空灵子缓缓看向远处的静真,沉声道:“我自发为项王做这一切,静真她完全不知情。” 这是空灵子编的一个故事,他与刘邦非亲非故,也并无深仇大恨,身为道家中人本不该说谎。只是,为了救莫紫嫣,为了救无辜的灵安观众弟子,他只能如此,也必须揽下所有的灾祸。 他人生前几十年,虽然身在鬼谷和道门双修,且因天赋悟性极高,学艺颇精。然而,他半生迷途,曾数次违背师门,打着两派弟子的幌子四处行骗,直到在荥阳被戚夫人重金聘请去诬陷紫嫣,却最终被她的善心度化,才终于痛改前非,一心向道。 三年的相处,让他充分了解了这个传奇的女子。她的故事,她的痴情,让他无限怜惜,也无限感动。三年来,他们亦师亦友,更亦父女。今日,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他都不能亲眼看着刘邦毁灭这个女子。 “轰隆!” 一声惊雷,划破黑暗的夜幕。 空灵子举目望去,他突然想起,多年以前,他的恩师曾为他卜卦,说他半生行骗,将来会焚火而死,才能恕掉半生罪过。当时他完全不信,甚至嗤之以鼻,竟想不到师傅真的算中了他的结局。 今日,在爱徒有难之时,空灵子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若不是当年紫嫣的度化,那时候他就已经因为诬陷罪而不得善终了,今日为紫嫣而死,他无怨无悔。 “臭道士!你以为,你随便说这几句话,就能蒙骗得了皇上吗?”媚夫人冷嗤一声,道:“说不定你们这对狗男女,在这里做了苟且之事,你才如此袒护她!” 第331章 孤注一掷 “哈哈哈!”空灵子一声冷笑,笑声穿过天幕,让人惶恐不安。 他锐利的眼神,从云芸的脸上凌厉地转到刘邦的面上,好似一把刚直的尖刀:“只有心思龌龊之人,才会把他人想得如此不堪!一国之君,竟昏庸至此,不查出事实,就任人诬陷皇后,难道还不是昏君吗?” “来人!火刑!”刘邦怒不可遏地指着空灵子,大声咆哮道:“给朕烧死这个臭道士!烧死他!烧死他……” “不……!”莫紫嫣哀呼一声,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她用尽全力爬向空灵子,边爬边拼命地呼唤:“师傅,不要……” “静真,不要难过,是为师连累了你,让你看清楚这昏君的负心也好。”空灵子知道,他越是这样说,才能越发显得莫紫嫣并不知情。 “娘娘,此事与您无关,您受委屈了。”陈平赶忙借机上前扶住莫紫嫣,却用极低的声音劝道:“空灵子孤注一掷,只为救你,如果你再出去,岂不辜负他一片苦心?到时候,不但你们师徒会死,还要赔上灵安观一众子弟的性命……娘娘,三思。” “静真,为师命有此劫,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长风吹起,老道长的白色衣袍迎风翻飞,他的眼神那么明亮,银发白须恍若得道的仙人,他定定地看着莫紫嫣,有那么多的不舍和疼惜,就像即将离世的父亲担忧自己的女儿,然而,更多的却是传递给她一种坚定的信念——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你的项王! 虽然他没有说出后面的那句话,可是莫紫嫣看懂了,她喃喃地摇着头,泪水冲刷着麻木的脸庞:“师傅……师傅……” “哈哈哈哈!”空灵子突然仰天长啸:“来吧,昏君!” “烧死他!”刘邦歇斯底里地指着空灵子,咆哮道:“烧死他!烧死他!给朕烧死……他!” 侍卫将空灵子双手捆缚住,绑在了木桩子上,不一会儿在他的身下和身前就堆满了木柴。 “不……”莫紫嫣跑不动了,可是她全力爬到了刘邦面前,祈求道:“陛下,求您看在空灵子他毕竟救过我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饶了他?”刘邦眼神阴冷地看向脚下的女人,猛然俯下身攫起她的下巴,冷冷地道:“你的嫌疑都还没有洗脱,又凭什么跟朕谈条件?嗯?” “烧!”刘邦一声令下,然后死死按住莫紫嫣的身子,便见侍者一把火点燃了木柴。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从老道长的脚下开始向上蔓延,那火焰将空灵子分化出了重影。 可是,忍受焚身之痛的老人,自始至终未曾发出一声痛苦地哀嚎。 漫天黑雾弥漫,大火烧灼着空灵子的肉身,却也燃烧着莫紫嫣的心。 空灵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依然是:“静真,记住为师的话,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最后他发出了雷霆一般的大笑,那么慑人,笑得每一个人心底发颤。 泪水淹没了女人苍白的脸颊,这一场毫无准备之下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措手不及,让她毫无还击之力! 凄厉而决绝的眼眸,像一把冰冷的刀子,依次划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个得意狂笑的云芸和面容阴郁的刘邦。 这笔血海深仇,她一定会报!也必百倍奉还! “怎么?恨朕吗?”刘邦缓缓俯下身子,冷冷牵起唇角:“背叛朕,忤逆朕的下场,就是如此!” 女人幽恨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昏君!” 空灵子揽下了这场罪,云芸能看出来刘邦即使愤恨,对莫紫嫣却下不了杀手,她幽幽地走过去,对着刘邦道:“陛下,臣妾听闻太子是早产儿,个头却比同年出生的戚夫人之子如意还要高出许多,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陛下的骨肉,不是皇室骨血。” “噼——啪!” 阵阵惊雷划破长空,暴雨骤然而下。 空灵子死了,化作一片灰烬。内侍们还来不及收拾,就已经被暴雨冲涮。 可是,他的死,并没有让大汉皇帝心中释然,他死前的话,亦不能消除刘邦对莫紫嫣的怀疑。云芸的补刀,更给了刘邦致命的打击。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刘邦重重地关上房门。与那间密室相连的屋子,正是从前空灵子和莫紫嫣打坐的大堂,如今只剩下了刘邦和女人。 两年前,他修建好太乙行宫,兴冲冲跑来接她的那日,她就是在这里,拒绝了与他的夫妻欢/爱。 那一日,对女人冷漠的拒绝,刘邦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她留在这里三年,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大汉,不是为了躲避匈奴王,而是为了那个已经死去了的男人…… 看着倚在墙角处不发一言的女人,刘邦步履沉重地走过去,然后狠狠地捏起她的下巴,问道:“盈儿,他到底是谁的儿子?是朕的,还是项羽的?” 莫紫嫣幽恨的眸子,突然慑向面前的男人。 刘盈,他的骨肉,却也是她一生的耻辱。这么多年,她放不下心结,无法对自己亲生的儿子付出完全的母爱,是因为那是她仇人的儿子。 可这个阴险卑鄙的男人,却怀疑他亲身骨肉的身份? 女人绝望至极,却笑了。 笑得震天动地,笑得摄人心魄。 她紧咬着绝美的下唇,洁白的贝齿狠狠咬出了一片血渍,一字一顿地道:“我多希望他是项王的,可惜,他不是。” “啪!”得一掌,刘邦似乎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心中的恨意,又开始了歇斯底里地咆哮:“什么叫——你多希望他是项羽的?嗯?” 女人的嘴角缓缓淌出血渍,可是她依然那么高贵,那么凌厉,那么无所畏惧地看着这个爬上了天下之巅,却装着最卑鄙灵魂的男人。 “盈儿有一个这样是非不分,一味听信谗言的昏君做父,是他的不幸。” 女人冰冷的声音,和她对自己厌恶至极又冷漠至极的神情,让大汉帝王痛心疾首。 他那么爱她,尽管他拥有了后宫那么多的嫔妃,却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占据着自己的心!更没有一人,可以像她这样,敢这么伤他的心! 他可以容忍她躲在这里,可以不是表面上的为了他和大汉,但唯一一个不能让其成立的理由,就是为了项羽! 可她却说,希望他们的儿子是项羽的?! 第332章 你爱过朕吗? 窗外雷声大作,暴雨如注。大殿之内,却静默的让人窒息。 刘邦缓缓俯下身子,轻轻摩挲着女人淌血的唇,眼眸中弥漫出纠结的痛楚,好似有一丝隐忍的心疼,却又被蚀骨的仇恨,一瞬间替代。 “你到现在,还不忘项羽?” 为什么?时至今日,他在她心中,连一个死去的人都比不上!她留在这里受苦三年,就是为了与项羽的灵魂相见吗? 灵魂?去他妈的灵魂! 女人把头撇过去,而后闭上眼睛,完全不再理会他的话,一张面色,冰冷到极致。 刘邦被她的决绝,刺痛的粉碎。 妒恨之火,在心中剧烈地翻涌,直至蔓延全身。 如果她还想着项羽,他发誓,他会杀了她,杀了她…… 他不顾一切地扑向女人,一把扯下她的外袍,她虚弱的身体用尽全力,却不敌疯狂如猛兽般的男人。美丽的玉体,只余下一件单薄的轻纱,因反抗而颤抖的身子,却更加涌动出失措的苍白。 他狠狠吻向她白皙的脖颈处,吻向被他之前掐出的红色伤痕,竟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空灵子,空灵子!真是烧死那个臭道士,也丝毫不解他的愤怒!是谁给了那臭道士的胆子,敢让他的女人背叛自己! “怎么?心里想着那个死人,就忘记了谁才是你真正的男人?”一把将女人搂入怀中,使她背部光滑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衣服,一只手却穿过她的前身,覆盖在美丽的身体和滑腻的肌肤之上,而另一只手却指向里面的密室,冷冷地道:“朕要你今日对着你从前男人的牌位,让他亲眼看到,你是怎么属于朕的?你这辈子,都只能是属于朕的!” “你不如杀了我……!” “杀了你?” 被挑衅的帝王,毫不怜惜地攫起她动人的下颌,顺着她绝美的弧线,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的来回摩挲着:“杀了你?岂不是要送你去阴曹地府与别的男人相会?” 不错,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本想杀了她,让她即使死了,也是自己的女人!可她的话却提醒了他,不能让她死!因为她死了,就可以与她的项羽团聚!而他,却彻彻底底地失去她!就是把她放在身边,慢慢折磨死,哪怕从今以后,她只是他卑贱的玩物!也绝对不会成全她与那个死人! 他不能忍受别的男人对她的拥有,即使死了,也不能! 即使是死,她也必然要死在自己的墓穴中,与他永生永世合葬在一起! 他要她生生世世,都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他一把将女人按倒在地,用力撕扯她身上最后一块遮蔽物,却在她的躲闪之下,只撕掉了上半部。然而,半曝在他面前的身体,半遮半掩之美光洁如雪,却更加刺激了男人如野兽一般贪婪的心。 他火辣辣的目光从上到下,一遍遍游视在女人的身体上。 女人拼命打着他的头颅,不停地叫骂着:“放开我,你这个恶魔……!” 男人被女人的叫骂声激怒,却更加疯狂地扑向她,报复性地狠狠咬着她令人着迷的身体,贪婪而粗鲁地啃遍了的每一寸滑腻。 她虚弱的身子在抗拒无力之下,流出了泪。 感受到她的泪水和拒绝,男人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冷冷地道:“莫紫嫣,朕告诉你,这辈子你生是我刘邦的女人,死也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他将她的衣衫撕得一片凌乱…… 妒火燎原,夹杂着男人疯狂地嫉恨,他想要没入她的身体,她全身一僵,拼死地抵抗…… “放开我!”女人拼命地挣扎着,如果让她与仇人在项羽的牌位前,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宁愿死,宁愿死! “说!你爱过朕吗?”几近变态的汉帝,明知道她不会给出他想听到的答案,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她说“我爱过”。 一双粗糙而沧桑的手,邪恶地狠狠抓着她的身体,却对上她仇恨而决裂的双眸。 滔天的恨意,就像一把刀子,仿佛要将眼前的男人凌迟处死!此时此刻,如果她身边有一把刀子,她会不计任何后果地插入这个男人的心脏!与他同归于尽! “砰!”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闷响,女人的头颅登时鲜血直流,然后昏倒在男人惊怔的目光里。 刘邦难以置信地望着女人,她竟然为了拒绝自己,把头撞在地上以求自杀…… “嫣,儿……” 这个举动吓坏了方才还希望她死的大汉帝王,他胡乱地穿上衣服,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女人,抱着昏迷的她夺门而出:“太医!快宣太医!” 在太医的紧急救治之下,莫紫嫣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她本就虚弱极了,一日之内经历数次打击,让她心力交瘁地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太医走后,刘邦坐在床榻前,呆呆地望着女人冰凉的身体。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抚摸上她头部包裹的药布,在确认她没有死,而只是昏过去之后,他最初因害怕失去而产生的“恐惧”一瞬间消失,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骗了他,如果她心里没有项羽,为何要拒绝与他的欢愉?为何不敢当着项羽的灵牌与他行夫妻之事? 她撒谎! 在方才那一场惊悸之后,那一场几乎差点就失去她之后,刘邦才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他无法忍受对她的失去!可是,他却不能停止对她的恨! 他痛苦至极,他纠结至极。 他看着女人昏迷中深深蹙起的眉心,那朵梅花依然傲然盛开。寒冬腊梅,正如她的性格一样,那么倔强,那么高傲,那么凛然,那么冰冷,却又是那么美得动人心魄…… 她为何要皱眉,她是在想项羽吗? 嫉妒的火焰从未平息,刘邦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将昏迷的她拎拽起来。 他开始粗鲁地狂吻着昏迷中的女人,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依次吻过,他的手掌摸着她苍白的小脸,痛楚地问道:“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他趴在女人的身上,心口紧紧贴在她的胸前,感受着她的心跳:“难道我对你不好吗?难道我不爱你吗?” 她昏迷了,所以他知道,沉睡中的美人不会无情的伤他。他粗糙的手掌,邪恶地从她的颈部一路而下。 “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朕?” 她的身体很虚弱,全身冰凉,可是男人心中的怒火却让他全身燥热,不顾昏迷的女人根本无法回答他的话,他一遍遍重复地问着:“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朕?有没有爱过朕?有没有爱过朕?” “……” 他看着她脖颈处被他掐出的伤痕,心里一抽,才恍然发觉自己当时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 可是,他自认为,她身体上所承受的疼痛,没有他的心——更痛。 “噼——啪——” 一声巨雷,伴随着电闪雷鸣,龟裂了静寂的夜空。这个夜晚,注定将成为无数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为什么要背叛朕?为什么要背叛朕?为什么要背叛朕!”猩红的双眸,充斥着嗜血般的红光,在闪电划过的一刹那,看上去异常可怖。 渐渐地,他脸上的汗水,不再是汗水,而是混杂了咸咸的泪渍,顺着他的眼角留到他的唇角,之后又滴在身下女人白皙的肌肤上:“说你爱朕!说!说你爱朕!” 他疯狂地喊着,疯狂的自言自语,只想要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他吻上女人被他打过的嘴角的血渍,竟不知是心疼她的伤,还是觉得看到她受伤,他竟然有莫名的快乐。 “你知道朕有多爱你吗?朕把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了你……可是你——负了朕,你负了朕!” “你该死,你该死——!” 男人趴在她胸前芬芳的柔软之处,静静端详着她绝色的美好:“可是为什么,朕他妈的就是舍不得你死……!” 第333章 让我保护你 莫紫嫣被下狱了。 是的,她被刘邦从灵安观秘密带回了宫,又秘密关进了这间密室之中。 这是一间单独的囚牢,并不属于刑部管辖,也没有按照正规的汉律程序走。或许,在刘邦自己的心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女人——这个欺骗他,甚至背叛他的女人。 处死吗?以她对自己的背叛,诛灭九族也不够!可是,他做不到,他舍不得…… 饶恕吗?大汉帝王的尊威何在?天子颜面何在? 尽管在陈平的力劝之下,刘邦放过了灵安观的一众道士。但是,对于深爱的女人,他终究是无法原谅。 所以,刘邦在百般纠结痛楚之下,将莫紫嫣秘密关押了。他将女人扔进密室,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就走了。 密室阴暗、潮湿。只有顶部的一个小窗子能透进些微光晕,幽冷的风吹进来,像刀子一般刮在躺在乱草丛中的女人身上。 女人深受重伤,尚处昏迷,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她的身体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瑟瑟地发抖。 静夜幽幽,弥漫着苍凉的气息。 密室的走廊上,突然响起急迫的脚步声。 “开门!”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却是下命令的口吻。 “陈大人,这……”监狱官有些为难地犹豫着。 陈平眉目一凛,沉声道:“我说开门,你没听到吗?” “这……可是陛下……” “本官就是奉陛下口谕而来,你想违抗圣谕吗?!” “卑职不敢。” 监狱官迅速打开了密室的房门,便识趣地退了下去。虽然心中也有怀疑这“圣谕”的真假,却又不敢得罪陈平,毕竟这可是当今大汉朝,除了萧丞相之外,最有权势的权臣。 草丛在陈平的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男人手中的烛火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了女人苍白而憔悴的容颜。 陈平将火烛倾斜,将油滴出几滴,把火烛固定在一张破旧的木案几上。 “娘娘……” 陈平低低地唤了一声,昏迷中的女人好像有了一点意识,不由得眉头一皱,口中不知呓语着什么,却好像不是在回应他的呼唤。 他轻轻地一叹,向着瑟缩在草丛中的女人走过去,却看到她额头包扎的白色绢布上,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来。 以宫廷太医的精湛医术和专业手法,不可能对伤口包扎的技术如此差,可是这个白色绢布,松松垮垮地、凌乱地缠绕在女人的额头上。 烛火虽然微弱,却依稀可以看清楚女人的脸上和唇角都有被打过的青紫色淤痕。 陈平的心一揪,不知道昨夜,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刘邦又下了多狠的手…… 他伸出手探了探女人的额头和鼻息,她呼出的热气,让男人不由得心神不安。 “这么烫……” 天啊,她发起了高热。 陈平登时眉头一皱,忙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女人的身上。顶上窗子里吹进来的风,冷冽如刀,看着女人瑟瑟发抖的身体,陈平干脆将莫紫嫣搂入自己的怀中,想要去温暖她的身体。 “该死的!他们居然不给你吃药?”陈平将莫紫嫣抱在怀中,心疼地抚摸着她火烫的小脸。 他的拥抱好温暖,迷蒙中,女人缓缓抬起头来,哭得肿痛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很模糊。 可是,她却仿佛看到那样一张熟悉的俊颜:“夫君……” 陈平心头一怔,她唤自己“夫君”?她是把他当成项羽了吗? 嘴角溢出一丝苦涩,可是心底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她,可是此时此刻,看到昏迷不醒的她,想起她昨日受到的种种折磨和伤害,他突然很想带她逃离这里,哪怕他这辈子只能做项羽的替身。 呵呵,或许在她心里,他连项羽的替身都没有资格做吧? 虽是这样自嘲,可他就是很想保护她,很想不管不顾地带她远走天涯。 当晚,陈平出了密室从御医那里要来了退热药,又返回密室给莫紫嫣服下药。直到后半夜,她的温度才开始一点点退了。 这一晚,莫紫嫣一直不停地唤着:“大王,不要走,不要丢下嫣儿……” 醒来的时候,女人第一眼看到的是,有人怀抱着自己。 当意识渐渐清醒,她才知道,这不是错觉,不是梦,她是真真实实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而那个抱着她的男人,正是大汉国数一数二的权臣——陈平。 “放肆!”莫紫嫣突然坐起来,一把推开男人。虽然浑身力气微弱,可是意识却再清晰不过,她愤怒地指着陈平:“你怎么敢……” “我怎么敢这样抱着你,是吗?” 陈平紧紧蹙眉,凝望着面前憔悴不已的女人,沉声道:“如果你被处死,我就跟你一起去死,所以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抱着你吗?” “……你疯了吗?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莫紫嫣按住疼痛欲裂的额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平为什么会突然对她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我没疯!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保护你,害得你三番五次经受如此折磨……”陈平跪在地上,慢慢地靠近女人,生怕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会再次惊吓到她:“你愿意跟我走吗?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带你去。” 这一刻,他压抑了那多年的情感,终于在这暗室中爆发了。 在灵安观中,他看到连空灵子面对女人置身危险的时候,都能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以命相救。而他,却无能为力保护他心爱的女人。 可是当他在密室的大堂之外,听到刘邦对紫嫣所做的一切的时候,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再也不能忍受,她被那个男人□□,被他伤害,被他糟蹋,被他折磨…… “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你真的感觉不到吗?”陈平自嘲一笑:“虽然在你眼中,我什么都不是,甚至不如你养得一条狗,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让自己不去爱你、不去想你。这些年,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哪怕只是远远地保护你,静静地看着你,因为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不配拥有你……可是昨日,昨日刘……昨日他……” “滚……” “让我保护你,好吗?” “我说,”女人冷冷的目光逼视着陈平,咬牙道:“滚……!” 第334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冷静地听我说……”陈平谨慎地向外探了一眼,然后身子微微倾向莫紫嫣,低声道:“皇上把你关押在这里,无论是媚夫人还是戚夫人,她们必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就算皇上舍不得杀你,可禁不住别有用心之人的一再挑唆。” 女人凌厉的眸子渐渐暗了下来。 就算陈平不说,她也心知肚明,云芸这一番心机,没有将她彻底地毁灭,又怎么会甘心?如果她不能出去,那么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即使不被暗杀在密室之中,也会有更大的阴谋等着她。 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化解这场危机,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可是,面前这个男人,他竟然敢背着刘邦来密室看她?又说出这一番话?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个当年不择手段算计了她丈夫和亚父的男人,她可以信任吗?这是目前唯一能帮她的人,也是她唯一能利用的人。 看着踟蹰沉思的女人,陈平更近一步地靠近她,诚恳地道:“相信我,我是真心的,我真的想要保护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好吗?” “哈哈哈哈……!”莫紫嫣突然凄厉地一笑,带着幽恨的目光锁视着陈平:“保护我?陈平,你就不怕刘邦知道你这番话,会将你五马分尸、诛灭九族吗?” “我不怕,为了你,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是吗?”莫紫嫣冷冷一笑:“为了我?陈大人你好伟大啊!那么请问,我有今天是谁害得?不正是——你吗?” 陈平看着女人怨恨的目光,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恨他? “是我?为什么是我?”陈平退后一步,怔然看着憔悴的女人,她看上去那么柔弱不堪,那么需要被人保护,可是她全身所迸发出的凌厉的气势,却让这个男人骇在当场。 她说,是自己害了她?他承认他没有项羽那么伟大,可以为了她放弃生命。可是他从未想过,要去伤害她啊…… “当年在鸿门宴上,是谁换了项伯和刘邦的酒樽?……是你!” “是谁鼓动庄儿杀了韩王成,以至于做下张良与项王的心结?……是你!” “是谁在荥阳离间了亚父和项王?是谁以刘邦的口吻给我写的那封情信?害得我和亚父不得不离开项王?……是你!” “是谁力排众议,让我成为了刘邦的正室夫人?……是你!” “是谁楚河汉界,制定假的合约诈降,而后挥军追杀毫无防备的楚军?……是你!” “又是谁在乌江,用盈儿骗了我,害得我跟项王阴阳永隔……” “依!然!是!你!……” 女人一句一顿地痛诉着,陈平的脑海中便一幕一幕浮现出过往在他的策划下,所设计的每一场阴谋诡计。 一瞬间,他仿佛被扯下了掩饰在外的层层华丽面纱,而他的的卑鄙、残忍、无耻,被一层一层凌厉地剥开,就这样曝露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他突然觉得无地自容,仿佛就连暗暗地喜欢她,都没有资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无法去想象,如果被心爱的女人认定,她所有的灾难都是他造成的,他该如何去面对她…… 女人灼灼的目光,像火焰一样,炙烤着男人的良心:“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所有的痛苦都是你加诸的!今日,你却说要救我?你不觉得荒唐至极吗?你不觉得猫哭耗子吗?陈大人何须这样假仁假义戏弄于我?!”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陈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再听到,是自己亲手将他默默深爱多年的女人,推向了万丈深渊。 他当初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出于一个谋士所应做的。也许有着某种“私心”,但是披着政治的外衣,肩负着谋士的责任,他可以将那些私心掩饰的很好。 可是却在不择手段的同时,将她推向了绝境。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陈平突然上前,将女人搂入怀中:“让我补偿你,好吗?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你如何补偿?”莫紫嫣一把推开陈平,幽怨伤绝的目光审视着男人:“你害我失去至亲至爱,是一句补偿可以回来的吗?你能换回项王的命吗?能换回亚父的命吗?能换回钟离昧和我妹妹虞姬的命吗?!他们都死了,我还有活着的意义吗?干脆让刘邦一刀杀了我,来个痛快的!或者,你这个大汉第一智囊,为我谋划一场干脆的死法吧!” 女人试探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心思凌乱,表情痛苦的陈平,然后她缓缓闭上双眸,扬起高傲的头颅。 窗顶的月光,笼罩在坐在草丛上的女人面上,那么冷傲,那么决然,那么清冽…… 陈平迷茫地看着她,她真的生无可恋吗?而他,又真的将她逼入了死境吗? “不!不行!”他再次上前抱住她:“我不能再看到任何人伤害你,那会让我生不如死。”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莫紫嫣此刻唯一能做的。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情感。这番话,必然表示着她留在刘邦身边,不是因为爱刘邦,可是只有这样的真实,才能试探出陈平的心。 倘若陈平不想帮她,她即便用她“深爱刘邦”的谎话去骗他,也丝毫无济于事。如果想让这个高智商的男人上套,谎言是没有用的,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她必须用最真实的情感流露,去激起男人的负罪感。 何况,陈平敢对她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他早已看出她根本不爱刘邦;而且,在他选择踏入密室与大汉皇后秘密相见的那一刻,他已经背叛了他的君主。 好在,这个男人在她的情感推动下,上了套。 不错,刘邦对莫紫嫣的伤害,终是让陈平无法忍受;而自己附加给她的痛苦,又让他内心无比煎熬。 “对不起……对不起……”陈平真的以为此时此刻的莫紫嫣,已经心无眷恋,一心求死。他喃喃地摇头:“如果我从前错了,我会用一切补偿你。想想太子,如果你死了,他怎么办?难道你也要放弃太子吗?项王为了你的儿子放弃了天下,难道你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吗?” “盈儿……”莫紫嫣将陈平推开,悲苦一笑:“你觉得云芸和戚懿,这两个女人,会放过盈儿吗?我如今身在囚牢,又如何能救他?还有小雅,她如何了?” 小雅这丫头忠心倔强,她一定不会屈打成招,必定会吃了很多苦吧! “我能,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保住太子,只要你别想不开,我一定会救你出去。”陈平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至于小雅,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你们主仆情深,她现在很安全。” 第335章 本宫帮他下狠心 第二日一早,长乐宫东永巷的戚夫人寝殿内,几经周折的韩氏,在向戚夫人汇报着她打听出的机密消息。 “夫人,皇上昨晚就已回宫,并将皇后从灵安观带回,只是却将其秘密关押。”韩氏附耳说道:“并且,媚夫人前日在灵安观小产。” 闻言,戚夫人微微一愣:“这消息可靠吗?” 韩氏眼含笑意地点点头,便见戚夫人做了个手势:“你们都下去。” “诺。”几名侍女鱼贯而出。 戚夫人急切地问道:“是张英亲口说的?” “是,奴婢亲自问的张英,只是陛下封锁了消息,不让对任何人讲。除了媚夫人,后宫没有其他人知道皇后回宫的事。”韩氏道。 一大早,正梳妆的戚夫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满心欢喜。只是,能将皇后逼入如此境地,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呵……”戚夫人一笑:“这个云芸果然厉害!想不到就连皇后,都被她算计了!” 自从两年前,刘邦从灵安观沮丧而归,让张英密切监视皇后,戚夫人便让张英将皇后的真实境况第一时间告诉她。可是,派出去的人,一直查不到任何可疑之迹。后来,张英重金收买了一个乞丐,让他到灵安观出家为道,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那个乞丐才探得后院祠堂之内有间密室。 但是后院之地,是整个道观的禁地,普通人根本进不去,张英将这个消息禀告给戚夫人的时候,她也怀疑密室中暗藏猫腻。可是无凭无据之下,她又不能主动去跟刘邦说,以免引起刘邦的怀疑和反感。于是就挑拨云芸。 想不到云芸到底是年轻,虽然颇有心计,却素来傲娇成性,在戚夫人言语相讥之下,果然就上当了。 此番借陈豨造反之事入观祈福,云芸也是一番谋划,而张英陪同刘邦入观,就在云芸流产之事上,将密室揭露的恰到好处,真可谓天衣无缝。倘若不是云芸,想必张英还要费一番功夫,这次倒真的是云芸帮了大忙。 “奴婢听张英说,他以媚夫人的事引出了那间密室,却不料密室被撞开,里面竟然有项王灵位,陛下气得当场就烧死了空灵子。”韩氏道。 “死得活该!”戚夫人桃目一眯,冷声道:“这个吃里扒外的臭道士!想当初,本宫本想重用他,可他非但不帮着本宫,反而去帮那个女人!” “谁说不是,那空灵子背叛夫人,如今不得善终真是活该!只是,陛下处死空灵子,却将皇后秘密关押,这又是什么意思?”韩氏顿了顿,还是道:“难道就连夫人和媚夫人联手,都不能让皇上下狠心杀了皇后吗?” “哼!”戚夫人回到案几后的坐塌上,冷冷一笑,纤长的手指在水果托盘中,选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咔嗤”一声就狠狠咬了下去:“皇上既然不能下狠心,本宫就帮他下。” 闻言,韩氏不解地凑上前去,低声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戚夫人又拿起一个青色的苹果,与红苹果放在一起做着对比:“你说,这两颗苹果,可是一颗树上结出的果子?” 韩氏一怔,旋即就明白了戚夫人的意思,她竖起大拇指,谄媚地赞道:“夫人高明!” 在深宫之中,多年的历练,让戚懿学会了如何自处。加之平日里,她总会借故关心皇子们的课业,而去旁听陈平的讲课。久而久之,她越发得会掩藏心计,会借力打力。除此之外,她自认为,陈平这把利剑会为她保驾护航。 那一日的引诱虽未成功,但她确定陈平不是对她完全没有感觉,若不是刘邦及时回宫,她几乎就要成功了。只要,让他跟自己有了实质性的关系,量他不会跟她撇清关系,即使他真想撇清,也撇不干净。 云芸此次流产,她正好可以推波助澜,若能废掉莫紫嫣和刘盈母子,那她的如意又有陈平的支持,就不愁坐不上太子之位,到时候再收拾云芸也不迟。 宫中之事,好事从来都被淹没大海,而坏事或者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绝不亚于任何一种瘟疫的扩散和蔓延。 只不过短短三日,大汉皇宫内,关于“太子身世”的谣言,便传出了多个版本:什么非皇上亲生;太子乃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儿子;太子是蛇妖之子…… 这几日,因为媚夫人在灵安观流产,刘邦总是下了朝议就会去看她,安抚她受伤的心灵。他本以为云芸闹腾几日,就能过了丧子之痛。 却不想,媚夫人每日都要旧事重提。要刘邦为自己做主,为胎死腹中的皇子报仇,说皇后在灵安观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密室里供着的是项羽的牌位。或者说,如果空灵子都会祭奠项羽的话,那么皇后与项羽夫妻情深多年,她又怎么可能没有祭奠过? 刘邦被搅得心神不宁。他不是不相信媚夫人的推断,只是他一直自欺欺人,想麻痹自己。他不愿去想他最爱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骗了他三年,却只为给对方守灵?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他的仇人!他不愿意承认,九五自尊的大汉皇帝,居然输给一个死去的男人! 从灵安观回来,盛怒之下,他将莫紫嫣打入密室囚禁,可是昨夜他终是不放心偷偷去看了她一眼,看到她因高热昏迷不醒,他的心也很疼。 潜意识里,他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个倔强而纯美的女人,真的会对自己那么狠心吗?他甚至希望女人来求他,或者哪怕是找出一个骗他的理由,只要这个理由表面上成立,他都想要原谅她。 本就心烦意乱的大汉帝王,也需要慰藉,也需要人理解和支持。 一方面,云芸不停的挑唆,不停的哭诉丧子之痛,一定要将莫紫嫣置于死地;一方面,他真的舍不得杀掉她。所以,近几日,心里承受着矛盾的煎熬,刘邦索性眼不见为净,躲到了戚夫人的寝宫,日日买醉。 这一日,处理完朝政,在上书房批阅完奏简,刘邦就去了后宫的东永巷。哪知,戚夫人却派人暗中通知云芸。不多时,云芸竟然跑到戚夫人寝殿哭诉,而且话语比之从前几次,更加变本加厉。 “臣妾夜夜梦到皇儿在梦中向臣妾哭诉,可陛下一直不给臣妾答复,是准备就这么将此事不了了之吗?” 云芸哭得梨花带雨,戚夫人在一旁拿着绢帛擦着她的小脸,嘴上安慰着,余光却不忘捕捉刘邦的一举一动:“好妹妹,快别哭了,这小产好比坐小月子,万不能伤心流泪的,这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咱们陛下可是要心疼的。” “姐姐,陛下他哪里会心疼我?”云芸哭声更大,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刘邦,委屈道:“陛下根本就不肯为我做主,我的孩子就这么枉死腹中了吗……” 第336章 皇室血统,岂容差池? “瞧这话说的,我的傻妹妹,这后宫之中,有谁不知道你是咱们陛下的心头肉?就连姐姐都羡慕不来。”戚夫人握着云芸的手,柔声道:“咱们陛下一向公正,怎么会不为你做主呢?” “姐姐,陛下是芸儿的夫,是芸儿的天,芸儿失去皇儿,就只有陛下能依靠,陛下却还嫌弃芸儿。”云芸抽泣地看向刘邦:“况且,宫中都在传,说太子的眉宇之间象极了当年的项王。皇后在观中三年,倘若真正目的是为了项王守灵,那太子被疑是项王的亲生骨肉,岂是空穴来风?陛下难道是要您辛苦一生,打下的大汉江山易主项氏,给了项羽的儿子吗?” “芸儿!”刘邦面色一沉,声音低沉地斥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不要不懂事!” 戚夫人见刘邦面色阴郁,忙道:“哎呦,妹妹,宫中传言哪能尽信?宫中还时常有人说,太子明明与如意和四皇子(刘恒)同年出生,甚至不足七月就早产,却比其他皇子个头都高呢。难道就因为太子身形高大,他就不是陛下的儿子了?” “七月早产?”云芸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道:“姐姐,你我都是有过身孕之人,你就不觉得太子明明或许就是足月产下,只不过为掩人耳目才说是早产的,不然何以比其他两位皇子高出一大截子?” “这……你是说,当年太子本就是十月临盆生下的?而故意制造早产假象?”戚夫人迟疑的声音拉了很长,然后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惊怔地道:“那就是说,皇后娘娘嫁给陛下时,就已经怀有身孕?这怎么可能?” “这如何不可能?臣妾听说那项王深爱皇后,当年在垓下,他明明可以渡江东去,可他为什么不去江东?若是太子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有哪一个男人会如此?”云芸看向紧紧蹙眉闭目的刘邦,扬声道:“倘若皇后与别的男人生的儿子,陛下会愿意为皇后自刎吗?” “住口!” “陛下,陛下息怒,芸妹妹失掉皇儿,才会难过的语无伦次,口没遮拦。”戚夫人忙道。 “朕若不是看在她失掉皇儿,朕会允许她这么胡言乱语吗?!”刘邦指着云芸,厉声道:“来人,送媚夫人回凰栖殿!” 看着大汉帝王气急败坏地拂袖而怒,云芸不服气地回嘴:“陛下说芸儿胡言乱语?说芸儿不懂事?难道芸儿的任性,比皇后的背叛还重吗?” 言罢,云芸哭着跑出了东永巷。然而她的话,却在大汉帝王的心头,激起层层波澜,再也挥之不去。 乌云低压压的,大汉帝王走在偌大的长乐宫中,蹒跚的步履,微驼的背,白黑相间的灰发。他的背影,看上去落拓而孤寂,完全不像是一个拥有帝王之尊的男人该有的气势,甚至每落一步,都仿佛踏着荆棘坎坷。 张英率领一众内侍,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有了匈奴逼亲那一次的教训,张英不敢在帝王心情不好的时候离他太近,以免自己遭殃。 背叛,背叛…… 这句话语,在刘邦的耳边久久萦绕不散,他手中的拳头攥地紧了又紧。 一个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背叛”!何况背叛他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盈儿,真的是,她跟项羽的孽种吗? 那日在灵安观的密室之中,他被突如其来的项羽灵牌搅得方寸大乱,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背叛和欺骗他,更无法判断她所说的那句话的真假。 她说:“我宁愿盈儿是项王的,可惜,他不是……” 他曾被这句话蒙蔽,可是今日云芸的话,却又提醒他,事关皇家骨血,事关宗庙社稷,他必须彻查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当年,项羽在乌江,为什么要选择自刎?他明明有机会走,他若是回江东,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可他却说为了她的儿子,为了不与她的儿子征战天下,所以他放弃了一切?! 如果刘盈真的是刘氏骨血,项羽会做到为仇人的孩子放弃一切吗? 换位思考,倘若易位而处,如果是莫紫嫣和项羽的儿子,他刘邦断然不会放过!甚至会赶尽杀绝!所以他做不到的事情,项羽又如何能做到?! 因此,真正的原因,唯一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刘盈,根本就是他项羽的儿子!所以,他假装好心,与那个女人扯下弥天大谎,就是为了有一天,让他们的儿子坐上皇位! 卑鄙!卑鄙! 可怕,太可怕了! 大汉帝王,终于被自己的一番推断,惊出一身的冷汗…… 若果真如此,将来他百年之后,刘盈即位,那么汉家天下,不就成了项家的?! 他一生的心血,却是为了仇人做嫁衣! 不!他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绝不能! “张英!” “奴才在!” “去把皇后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诺。” “回来,”刘邦迟疑片刻,方道:“宣陈平,到宣室殿等朕。” “诺。” 张英派小太监将皇上的口谕,第一时间告诉了戚夫人,戚懿知道刘邦要彻查刘盈之事,便以“关心陛下身体”为由,在莫紫嫣与陈平赶到之前,就已经到了宣室殿。 而陈平也在得知此事之后,派他的心腹去密室向莫紫嫣问计。 时间紧迫,仓促之下已别无它法,女人只对陈平派来的人轻轻说了六个字。 …… 一袭月白衣的女人,从密室之中走出,她额间依然裹着包扎伤口的白色绢帛。而这身衣服却是丞相萧何送去的,萧何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刘邦在偷偷探望紫嫣之后,把无法倾诉的心事全对他说了。在废后与不废之间,刘邦一直痛苦地纠结着,昨日大醉之下他找萧何倾诉,只是醒来之后,他全然忘记了。而萧何却关照密室的官员:“皇后即使被关押,也还是皇后,要精心照料。” 也因此,女人今日一早才有了一身干净的衣装,才吃了一顿像样的饭。只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她就等来了帝王亲自审判的消息。 莫紫嫣到达宣室殿的时候,正听到陈平的声音。 “陛下,陛下万不能因宫中流言,而怀疑皇后娘娘和太子的身份啊。” “陈大人,皇室血统岂能有分毫差池?陛下要查清楚,也是对的。”戚夫人媚眼瞥了陈平一眼,示意他要顺着自己的方向说。 第337章 就凭我是大汉皇后! 未央宫宣室殿的大门缓缓开启,一身月白色素装的女子站在殿外,身后烈烈的阳光耀眼刺目,让殿内一众人瞬间眯起眼睛。 再睁开时—— 女人清冽的身影,如天日下凡的仙子,在袅袅光晕中美得那么不真实。清风吹来,光影浮动,扬起万千青丝,摇曳出一片幻海。让人想要去拥抱,却生怕一不小心,就毁灭这样的极致之美。 那一刻,仿佛万丈光华,都只为她绽放。 那一刻,坐拥天下的大汉帝王,真的很想冲过去抱住她,然后告诉她:嫣儿,你是朕的女人,永远只属于朕! 那一刻,大汉第一谋臣,很想不管不顾地,执起女人的手,带她逃离这深宫火海的禁锢,逃出这水深火热的明争暗斗! 那一刻,后宫第一宠妃,嫉妒的心里发狂,恨不能诅咒千遍万遍,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毁灭这个女人! 只是,他们不会知道,这个名动天下的女人,在那一时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为了她的夫君,她一定要活下去! “微臣参见皇后。”陈平是第一个转回心思的人,他的拱手见礼就是要提醒所有人,这个女人,她依然是大汉的皇后。 戚夫人狠狠瞪了陈平一眼,而后迅速收敛眼中的锋芒,柔柔地说出如刀子般的话:“听闻姐姐在灵安观的道号是叫‘静真’,臣妾也是才得知姐姐回了宫中,只是……陛下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姐姐封号,臣妾怎么都没去参加典礼呢?” “朕,尚未恢复!” 听了刘邦这样的答复,戚夫人瞬间扬起下巴看向陈平,带着几分挑逗的眼神,本是想嘱咐他要看清楚自己的立场,她戚懿才是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料,陈平根本不与她对视。 “朕问你,”大汉帝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刘盈,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呵……”莫紫嫣清冽一笑,反问道:“陛下问这话,不觉得很好笑吗?” “好笑吗?你倒是告诉朕,如何的好笑?”刘邦起身,从帝王龙座上走下来,到得女人身前,他驻足看着她,缓缓道:“当年项羽为何会为了朕的儿子,放弃渡江东归?” 女人的目光,冷冷对视着说话的男人,清冷的目光中一片冰寒——为何?是啊!为何? 这天下间,除了项羽,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为她做出这样的事吧? 爱之深,甘愿粉身碎骨; 爱之深,甘愿纵入火海; 爱之深,甘愿名利、地位、江山、生命皆可抛…… 爱之深,才不忍再加诸给她抉择的痛苦。 他放弃生的希望,放弃江山,放弃一切的一切…… 不过,只为换她余生的安虞。 她从前不懂,不能理解为何他会那么做?就那么决绝的撒手人寰…… 直到入灵安观,在三年修道中,她才渐渐地明白,他所付出的——是这世间,最极致的爱! 西楚傲骨,乌江悲歌,天叫命运葬了爱,山河拱手,为红颜长安。 那份爱如骨血之情,又岂是这些人能懂的? 就是因为爱她,他不要看着她在痛苦中抉择,最终选择离去。若是没有这个儿子,他一定会带她走…… 可是眼前的仇人,却怀疑那个孩子的出身…… 这真是天下最讽刺的笑话! “哈哈哈哈!”莫紫嫣突然一声冷笑,笑声爆裂了众人的沉默,几人心中没来由地一凛。 这样的态度,让大汉帝王心中更加烦躁,他蹙眉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笑,我儿子的身世可怜;我笑,他亲生的父亲是非不分;我笑,我竟然有幸见识了天下最讽刺的事!” 刘邦眉头一蹙,沉声道:“什么天下最讽刺的事?” 女人一字一顿地道:“他的父皇不认他,随便几句流言蜚语就怀疑他;而一个外人,却为他放弃了江山!这难道还不可笑吗?” “姐姐,本来臣妾对宫中传闻从来不信,不过今日偶然间跟云妹妹提到了陛下的众皇子,臣妾突然想起,当初姐姐与陛下在一起只七个月,便生下了太子。可如今的太子,却是众皇子中个头最高的。所以……” 戚夫人看了一眼刘邦的面色,见他沉默,她便继续道:“所以,姐姐也不能全怪陛下怀疑你是带着身孕嫁来的。何况,世间有谁会为了仇人的儿子,放弃江山?若果真有此事,只能说明,这孩子的来历,根本就是他的……” “啪!” 这一掌甩出去,所有人怔在当场!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在灵安观失势失宠的女人;一个激怒了大汉帝王,已经命悬一线的女人;一个只要今日被扣死混淆龙裔的罪名,就足以万劫不复的女人。会当着天下最有权势的帝王,甩出这响亮的一掌! 女人冷冽的眼神,如冷箭般穿堂而过,戚夫人捂着红红的脸颊,登时就泪眼婆娑,委屈地扑到刘邦怀里:“陛下……臣妾说错了什么,姐姐为何要打臣妾?” “为何?”莫紫嫣步步逼近,一步一句地道:“就凭我是皇上正室的嫡妻;凭我是大汉的皇后;凭陛下在白登山被匈奴军围困,是我为他解难;凭我宁死不嫁匈奴单于;凭我修道三年,为大汉祈福,而陛下这三年却旧爱新宠不断!凭我所吃的苦、受的罪,后宫任何嫔妃,永远比不了!” 闻言,大汉帝王面色一暗,想着女人说的每一句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一掌,是打你对大汉皇后的出言不敬!打你对本宫的诬陷之罪!” “陛下,陛下明鉴,臣妾没有……” 莫紫嫣厉声怒断戚懿的话:“从陛下接我入汉营,我在汉营怀孕,汉医令为我诊脉,为我保胎。当时我身子虚弱,又经历汉军从荥阳到成皋,再从成皋到广武山的两次惊险逃亡。并且,还有你戚夫人苦心设计的‘千年白蛇妖’一事。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导致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怀盈儿的时候,我几次动气,九死一生诞下这个苦命的孩子……” 女人的语速渐渐缓慢,眸中泪光闪动,可是那些倔强的、高傲的泪花却只是打转,丝毫没有掉落的意思。 她看着刘邦,一字一顿地,问道:“到今日,就因为这个孩子像他的母后一样,身材高挑,就不是陛下的孩子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在大汉帝王的脑海中一一闪现,他突然觉得有一丝丝内疚。 “如果我知道,生下他,要让他承受如此非议!”莫紫嫣突然冷冽地回眸,看着大汉帝王,字字铿锵地道:“小小的年纪,却要忍受父皇不疼,宗族不认!我宁愿当初没有生下他,也好过让他来到世上,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陛下,姐姐明明就是在偷换概念,说了半天,也还是没有说清来龙去脉。”戚懿道。 “何为来龙去脉?项王当年不过乌江,是因为他不想天下再起兵戈、战火纷飞、苍生不宁!并非是为了我的儿子!” “是吗?姐姐还真是了解项王,可是当年……” “陛下,”陈平突然走上前,打断了戚夫人的有心刁难,他拱手道:“微臣的家乡,曾有长辈们讲过,民间有一种方法,叫做滴血验亲。臣以为,陛下或可一试。” 刘邦和戚夫人几乎同时发问:“滴血验亲?” “是的,此法只须在容器中放入清水,再取陛下和太子的血,分别滴入水中,若是亲生父子,血滴必会相溶。”陈平道:“如此一来,便可验证太子是否为陛下骨血。” “哦?竟有此法?”刘邦有些怀疑,毕竟这是他闻所未闻的事,先秦之前也从未有过。 “滴血验亲?”莫紫嫣突然开口道:“这是什么可笑的方法?臣妾闻所未闻!臣妾不同意!陛下何其尊贵,天子之血岂是可以随便取的?” 莫紫嫣话音方落,陈平却突然不着痕迹地,偷偷扫视戚夫人一眼。而这一眼,却让戚懿登时面色一红,本来还在生气他打断了自己的话,现在看着陈平的目光,瞬间就柔媚多了。 戚夫人也笑着,用含春般的眼神回复:原来,你还知道跟本宫是一条线上的?! “陛下,”戚夫人轻柔挽上刘邦的胳臂,娇吟吟地道:“您不是常说,陈大人是咱们大汉国的第一智囊,也是汉国的福星吗?既然是陈大人说的,臣妾觉得可以一试。” 莫紫嫣正色道:“陈大人是智囊,又不是太医,除非太医令也认同,否则臣妾不同意!” 吁了口气,刘邦看着陈平,问道:“此法,当真可行吗?” 陈平点头道:“回陛下,此法虽非盛行,然古籍上却有记载,陛下或可找太医令张文远一问。” 思忖片刻,刘邦道:“来人,宣张文远!” 与此同时,大汉帝王命人去带太子来宣室殿,准备当场验亲。 陈平与莫紫嫣相视一眼,他暗示她一切准备妥当,可安心。 他们方才一正一反,故意唱着反调,只是为了引戚夫人放松戒备,促成此事。 第338章 去带如意皇子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张太医和刘盈相继进入宣室殿。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吧。” 孩子起身之后,并没有看到殿中一袭月白衣的女子。他的目光在偌大的宣室殿中,谨慎地捕捉着什么,突然,他看到了戚夫人,表情才有了一丝放松。 然而,他刚迈出小步子,却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盈儿……”三年骨肉分离,女人看着久别重逢的孩子,喃喃地唤出声。 孩子果然长高了许多,难怪就连他的身高都被诟病,成为戚懿等人阴谋陷害的理由。 可是,莫紫嫣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从孩子迈入宣室殿的门槛儿,先是谨慎地行礼,然后又谨慎地巡视四周。而在听到母亲呼唤后,他居然也是那么谨慎地看了看她。 他小小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说不出的小心翼翼,让人看着不禁心中酸楚。 孩子看到她的时候,迟疑了好半响,眉头微微皱起,低低地唤了一声:“母,母后……” 莫紫嫣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双臂,温柔地道:“来,到母后这儿来。” 然而,孩子听到她的呼唤,没有久违的亲切,甚至没有要走过去的意思,他看着她的表情是那样的生分。在听到母后唤他过去的时候,他却不自觉地把头瞥向了戚夫人的方向。 竟像是在征询戚夫人的意见一般,小小的孩子试探地问道:“姨娘……” 姨娘?这是什么称呼?莫紫嫣黛眉轻轻地凝起,心思百感。 三年前,她入关之时,曾嘱托陈平照顾刘盈。后来陈平力排众议,要求戚夫人暂代皇后抚养太子。再之后,她收到陈平的密报,虽然心里极其不愿意,却也承认此法反而可以让孩子在后宫安全地生存下去。 可是,这个孩子在三年的时间里,竟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久别重逢,面对亲生母亲,竟然这般疏离?而他口口声声亲切唤着的“姨娘”,却要处心积虑地证明他不是皇室血脉,要置她们母子于死地。 刘邦的心思,显然不在母子俩的叙旧上。他只想快点知道答案,知道这个被立为皇储的大汉太子,到底是不是他刘邦亲生的儿子?是不是刘氏骨血? “张太医,滴血验亲,你可曾听过吗?”刘邦问道。 张太医是太医院中医术最高、资历最深的医官,也是掌管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令。 他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启禀陛下,古籍上确有关于滴血验亲的记载。若将二人的血共取相溶,则为血脉相传的父子;若不相溶,便不是。” 沉吟片刻,刘邦撸起宽大的袖子,道:“就按你说的方法,先取朕血,再取太子的。” “诺。” 当大汉帝王指尖的血,“滴答,滴答”地滴入铜盏中的时候,在场的众人,或许还没有那么紧张。 然而,当孩子眉头一皱,旋即,小小的手指也滴出鲜红的血时,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曾经无比坚强的女人,看到亲生的骨肉受苦,也终是忍不住落泪了。孩子那么懂事,那么坚强,整个过程,他没有吭出一声。她走过去,紧紧将孩子拥在了怀中。孩子的身体有微微地颤抖,不知是对这个拥抱太过生疏,还是对父皇的态度,有些害怕。 此时此刻,就连莫紫嫣也根本不知道,这个方法能否救这个孩子? 因为,这是一个在现代医学面前,被否定的愚昧之法。滴血认亲,毫无科学依据。只是,这个方法却在古人落后的医学中,在历史的长河中,被迷信一般地推崇了千百年。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那样缓慢,仿佛停滞了一般。 所有人凝神屏息,看着铜盏中的两股血流在水中缓缓地流动着。大汉帝王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两股血流的变化。 慢慢地,两边的血流,开始向一起聚拢。一点点,一点点,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向一起聚拢着…… 直到最后,它们完全溶为一体。 而此时此刻,所有的人,因为太过关注地看着血流的变化,而竟然在看到两股血液最终溶为一体的时候,全都惊怔地瞪大眼睛。 “陛下,血溶了。”张太医的话,打破了众人的静默。 “哈……” “哈……!” “哈哈哈哈……!” 大汉帝王笑了,一声一声,直到爆发长长一串的大笑!在他沧桑的容颜上,眼角的沟壑深深地凝结在一起,错乱交杂着,正如所有人纷乱的心情。 一瞬间,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的眼中竟然迸发出泪花,那是喜极而泣的开心,那是巨石卸下的轻松。 他突然走到莫紫嫣面前,一把就抱起了孩子,在孩子小小的脸上亲了又亲。孩子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之下,闪烁着惊恐和不解。 “陛下,微臣为您的伤口上些药吧。”张太医道。 大汉帝王兴奋地摆手道:“上什么药!朕不需要,为朕的太子上药!” 直到亲眼看着刘盈的小手,被张太医涂抹上了消炎的药膏,大汉帝王才对一旁的太监总管张英嘱咐道:“带太子下去,好好休息。” “奴才遵旨。”张英瞬间一脸笑脸地躬着身子对刘盈道:“太子,请。” 孩子被带出了宣室殿。阳光依旧炫目,孩子出门的时候,眼睛微微地眯起。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一切都转变得那么快。 直到这个时候,身为大汉国未来皇储的刘盈,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瞬间,他经历了太多的不解。从他进入宣室殿的时候,就感受到强大的压抑,父皇的面色冷如冰柱,久违的母后突然回来,然后面临他的就是“滴血验亲”。 小小的孩子,对这个词汇并不完全理解,可是聪慧的他,却也感受得到父皇在那一刻对他的冷淡,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孩子。 宣誓殿内,大汉帝王坐在龙金宝座之上,面上依然难掩兴奋的神色,他再次看着张太医,问道:“这就表示,太子,必然是朕的亲生骨肉?” “正是。”张太医颌首道。 “这简直就是荒谬!”戚夫人满脸的愤怒,满脸的不甘心:“滴血验亲,不只皇后闻所未闻,臣妾也从未听闻过,这结果岂能作数?!” “呵……”莫紫嫣冷笑一声,月白衣袖,清冷地拂过大殿之内充斥的阴谋气息:“方才不是你执意要采用此法的吗?你不是说陈大人是大汉的第一智囊和福星,他的意见可以采纳吗?怎么,如今医术最精湛的张太医亲自验证,验出盈儿确确实实乃陛下亲生骨肉,你却不作数了?” 闻言,戚夫人狠狠地瞪向陈平,她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陛下,臣妾之前乍听此法,以为是什么奇特的法子,直到张太医试验,臣妾才觉得此法太过荒谬。”戚夫人蹙眉道。 “荒谬?”莫紫嫣步履沉稳地走到戚懿面前,对立而站,四目激荡着浓烈的火花,莫紫嫣突然道:“来人,去带如意皇子。” 第339章 不声不响地惩罚 戚懿心里陡然一凛。 莫紫嫣这个阴险的女人,她要带如意来,是想要做什么? 戚夫人顿时预感不妙地皱起眉道:“姐姐,今日是验明太子是否为陛下亲生骨肉,你要如意来做什么?” 莫紫嫣面无表情,只是她的目光不退不避,沉声道:“带了便知。” 內侍总管张英亲自护送太子刘盈去了东永巷,此刻宣室殿中资历最老的还有一个老內侍,他虽然服侍了刘邦多年,此时却也拿不定主意。他低眉看着殿内两个女人,一位是执掌后宫凤印三年的皇上第一宠妃,这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老内侍,心头有些发紧。 另一位,是昔日尊崇无匹的大汉皇后,虽说她现在的地位比较尴尬,可是老内侍分明看得到,皇上方才验明太子乃其亲生儿子的那一刻,脸上所流露出的巨大喜悦,是难以言喻的。皇后被复立后位,当是指日可待。 这到底该听谁的呢?老内侍低着头,犹豫地看向龙金宝座上的帝王,只见刘邦肯定地点了点头:“去吧。” “诺。”老内侍终于松了口气,走过莫紫嫣身旁的时候,恭谨地行了礼。 平心而论,对于他们这些地位最卑微的下人而言,皇上的所有妻妾中,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皇后娘娘。 她不仅有母仪天下之威,有智谋过人之长,更有同情弱者之慈悲。只要不犯错,皇后娘娘都会善待他们。不像戚夫人和媚夫人,动辄打骂奴才们,从不把他们当人看。所以,人人心中的那杆秤,自然而然会向皇后娘娘倾斜。 老内侍找到皇子刘如意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宫殿里玩砍人的游戏。所谓“砍人游戏”,就是他自己制定的规则,也就是他拿着一把特制的剑,追杀这些宫女太监们,谁要是跑的慢了,就会被他真的砍伤。 因为他手里拿着的,可是把真剑。只不过因为他年纪小,力量小,这把剑是专门为他特别制作的,拿在手上很是轻便。可无论剑有多轻便,皇子的力量有多小,倘若真剑砍在身上,依然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内侍远远地就听到,东永巷的一众宫女太监们的惨呼声。他进去的时候,看到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血伤。老内侍看得心惊肉跳,虽然也暗自为他们捏了把汗,可是这样的事情他管不起,也惹不起。 他只是来传刘如意,好在刘如意一走,这些下人们就能躲过这场无妄之灾。 刘如意被带入宣室殿的时候,一身的汗都未干。 “父皇,母妃。”他欢脱地就扑向了刘邦。 显然,在这深宫之中,刘如意无疑是最受宠的皇子。平日里,这位被骄纵坏了的小皇子,大概完全不懂得皇家礼仪应有的规范。 刘邦感受到莫紫嫣的目光正看向自己,她的眼神那么平淡,可是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是讽刺他的“教子无方”一般。 他清了清嗓子,将溺在怀中的刘如意轻轻地推开,然后指着一袭月白衣的女子,声道:“如意,去给你母后请安。” “母后?”刘如意转头看向淡然而立的女子,眨了眨眼道:“她就是刘盈的娘吗?”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却发出轻嗤的冷笑,甚至带着几丝不屑。他几乎没有见过这位所谓的“皇后娘娘”,只知道她是太子刘盈的母亲。据说,皇后娘娘应该是后宫位分最高的,皇后娘娘的儿子也应当是最尊贵的。 不过—— 在刘如意眼里,显然并不那么认为! 他每次跟太子刘盈一起上宫中的学堂,一起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无论是官员,还是后宫的兄弟姐妹们,抑或是那些低等下贱的奴才们,对他的敬畏远远超过他的皇兄刘盈。他永远是众人簇拥的中心,也永远是众人讨好的对象。 “如意!”刘邦猛地蹙眉,微斥的口吻说道:“怎能直呼你皇兄名讳?还不快向你母后行礼?” 戚夫人看到刘邦的面色,真的是有些不好看,忙走过去拉下来刘如意,柔声道:“如意,这便是你皇兄的母亲,快去请安。” 卖乖,卖委屈,戚夫人最有一套,在刘邦面前,她显然比云芸更懂得掌握分寸,知进知退。 背对着大汉帝王的刘如意,走向莫紫嫣的时候,却吐着舌头做出鬼脸。就连下站的陈平和张太医,都看到了这位皇子小小的年纪,却是狂傲地不可一世。 他小手抱拳,依然是稚气的声音,对着莫紫嫣请安道:“孩儿,参见母后。” “如意不必多礼,起来吧。”莫紫嫣一手将刘如意捞起来,声音轻柔如风。 她用洁白的衣袖,温柔擦拭着孩子额头上的汗渍。可是,离她最近距离的孩子,却分明看到了这个皇后的眼中,在那一瞬间,突然有着他从出世以来,都不曾见过的恐惧。 孩子不知道,那样的眼神是冷冽如刀的,他只是有一瞬间的惊怔和害怕,那一瞬间,小小的身体陡然一僵。 莫紫嫣突然转身唤道:“张太医。” 张太医拱手上前,应道:“微臣在。” “劳烦你再为如意皇子,验一次血。”女人轻柔的话语,如鸿毛飘曳。然而,她拽在手中的小人的胳膊,却异常用力。 每个人的心思,都还沉浸在“刘如意对皇后行礼”,这一番行为的各种判断之上。尤其是他的母亲戚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有骨气、如此不卑不亢,当真是有胆识、有气魄! 前一刻,戚夫人还在骄傲中沉浸,可是下一刻,刘如意杀猪一般惨烈的叫声,让戚夫人从他儿子“坐上未来天子宝座”的幻梦中,瞬间惊醒过来。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戚夫人大呼一声,就上前抱起大哭惨叫的刘如意。 这个孩子果然是不曾吃过半点苦,被针扎破手指,就能哭得要把房顶掀开了一般。当然,孩子年龄虽小,心智却不弱,他自然知道自己这番疼痛的大哭,是要引起平日最疼爱他的父皇的注意。 戚夫人抱着怀中的孩子,突然泪眼弥漫地道:“姐姐,纵是妹妹无心之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您也不能这么不声不响地惩罚一个孩子啊!” 这话说的“漂亮”!惩罚?她让张太医验血,还真不是为了惩罚!一针刺痛,又算哪门子的惩罚?这样的惩罚,她当真看不上!就算他的母亲与她有什么仇恨,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惩罚一个小孩子。 两个孩子明明经受的是一样的疼痛,刘盈却能不吭一声,忍痛挨过。而刘如意,却哭得撕天裂地。 果真是什么样的母亲,养出什么样的孩子! 莫紫嫣轻轻一笑:“所谓父子同心,兄弟情深,妹妹不觉得,他们这样才是真父子吗?” 当然,她此时此刻还能耐着性子的回答戚懿的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那铜盏之中,将要呈现出的结果。 第340章 我始终低估了你 当铜盏之中,那股新鲜的血液,缓缓流向之前已经完全融合的父子之血,并且形成新的溶合; 当清水之中,父子三人的血液,溶为一片赤目的红色; 当每个人的脸上、心里,皆在酝酿着不同的筹谋时—— 一袭月白衣的女人,轻踱微步,缓缓走近铜盏。 她垂眸一视,而后轻轻一笑,柔声道:“恭喜陛下,如意与陛下和盈儿的血都相溶。” 刘邦笑了。 莫紫嫣转而看向戚夫人:“妹妹,如意与陛下和盈儿,他们彼此是父子,是兄弟的关系,妹妹可还质疑吗?还是妹妹依然觉得如意的血与陛下相溶,很荒谬?” 那个神态自若的女人,她就像一缕清风,柔美的声音,有让人神驰飘曳的幻想;她轻轻一笑,唇边浅浅的梨涡,便如春日花开,醉人心脾。 然而,清风若是变脸,那就是狂风暴雨;眼中醉人的微笑,若是化作无形的刀子,那也会有杀人的威力!而这样无形的力量,往往比明抢明刀,更让人防不胜防! 陈平心中一笑:女人啊女人,我始终是低估了你的能力。 “恭喜陛下!”陈平拱手上前,道:“两位皇子的血,皆与陛下之龙血相溶,微臣今日有幸得见真正的血浓于水,实在太奇妙!太震撼了!” “嗯。”刘邦缓缓地点着头,眼中有欣慰的笑意。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如释重负。 “陛下,臣妾不通医理,才会这般谨小慎微,也是为陛下的皇室血统着想……”戚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莫紫嫣冷声一笑截断。 “戚夫人不通医理,凭空猜测臆断倒是乐此不疲。太子和皇子如意的血,都与陛下相溶,可是这样的血脉相溶,却被戚夫人口口声声称之为‘荒谬’。”莫紫嫣突然转身,冷冽的目光从戚夫人的脸上,陡然转移到刘如意的脸上,那是一种小孩子看不懂,却十分畏惧的眼神。刘如意害怕地往戚夫人怀里缩了缩。 莫紫嫣看着刘如意,一字一顿地道:“如果盈儿非是皇上的骨血,那么,刘如意又怎么会是?!” 女人不急不缓的声音,却掷地有声地落入戚夫人的耳中。这种情况下,她如果反驳“滴血验亲”的真实性,那么她儿子如意是刘邦亲生的一事,岂不也是荒谬? 这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刘如意的经历和方才刘盈的经历几乎相同。小小的孩子平日里张扬跋扈,如何受过这样的冷眼?这样的对待?而这个看上去,让他有些害怕的皇后,就是能让别人扎他的手,好像还说他不是父皇的儿子。 刘如意“哇”得一声,比方才的哭声还烈。只不过方才是故意引起父皇注意,现在却真真切切是被吓的。 进退两难之下,戚夫人忙抱着刘如意,委屈的跪到刘邦跟前,哽咽道:“陛下,如意可是您亲生的儿子啊,他可是足月生下的。是您亲口对臣妾说,如意是众皇子之中最像您的啊……” “只因盈儿不足月,又比如意个头高,你就诬陷他非皇家血脉?若非当年我初入汉营,你几次三番生出事端,我又岂会食不下、寝不眠?身子一直养不好,才害得盈儿早产?你说如意像陛下?仅仅被扎一针,就哭得惊天动地,戚夫人是说此等表现,是我汉家子孙该有的气节吗?还是此种品行,传承自九五之尊的陛下?他有哪一点,像咱们统御天下的帝王?” 女人的声音由缓到急,由轻及重,字字铿将有力,句句将戚夫人逼问到无以反驳。 戚夫人顿时急得无言以对,只能哭着道:“陛下,诬陷太子非皇家血脉,这话并非臣妾说的,这是媚夫人说的啊……” “陛下……”莫紫嫣突然一撩长长的衣裙,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道:“皇室血脉,大汉太子,岂容他人诬陷?这几年来,臣妾不在宫中,臣妾的孩子就是没有娘,任人肆意欺凌的吗?他那么小,就要承受这样恶毒的非议?请陛下,为臣妾、为太子做主!请陛下,还太子公道,以正视听。” 女人眼眸中隐含的痛楚和伤心,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的拿捏。过一分,便像是在做戏;少一分,又不到火候。 她看上去很难过,与戚懿母子的大声痛哭完全不同。可是这种隐忍的、不屈的、倔强的悲伤,却让大汉帝王觉得更加的愧对于她们母子。 本就因为第一次的滴血认亲,而相信了刘盈身份的大汉帝王,此时又看到多了一个孩子的证明。他更坚定不移地相信——刘盈是他刘邦亲生的骨肉。 刘邦的目光,看了看跪在两侧的两个女人,是该他表态的时候了。 “从今日起,宫中再不许对太子身世有任何非议!再有造谣生事者,朕就割下他的舌头,满门抄斩!” 原来证明了盈儿是刘氏血脉,刘邦也仅仅是对云芸和戚懿做出这样的警告吗?呵,是啊,最对她和盈儿起疑心的人根本就是刘邦自己,他不会惩戒自己,也自然舍不得惩治他的宠妾。不过不要紧,云芸,她还有用处…… 莫紫嫣暗自思忖的功夫,却突然听到一声“哇哇”的啼哭声。 刘如意没有听懂父皇的意思,听到一向对自己无限宠爱的父皇,突然说要“割下舌头”,小孩子吓得哭声更甚。 刘邦烦躁的指着戚夫人,嗔怒道:“还不快滚出去!” 第341章 微臣,绝没有 戚夫人带着刘如意,狼狈而快速地出了宣室殿。 陈平和张太医,也识趣地向大汉帝王和皇后告辞。 走出宣室殿没有几步,陈平却看到戚夫人让侍女们带着如意皇子先行,而她自己却有意放慢了脚步,朝着角落里走了去。 这显然是在等他,确切地说,是在等他的解释。 自从大汉皇朝建立,张良因病淡出朝野,丞相萧何忙于修建宫殿,朝中很多决策,皆是陈平策谋献计。渐渐地,他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如日中天。只不过,他深知刘邦素来猜疑心中,所以那些势力都被掩藏得极好。 上至前朝,下至后宫,乃至太医院中,都有他陈平的关系。 几个时辰前,在得知刘邦要亲自审问莫紫嫣的时候,他派心腹向密室中的女人问计。女人的回答只有短短六个字:“明矾,滴血验亲。” 她让他准备明矾粉,可他只知道这种东西无色无味,混在水中几乎不会被察觉,却不知道这明矾粉的真正用途:乃是可以让任何血液相溶合。当时,他仅仅是因为相信这个女人世间无双的心智,让他准备的东西,绝对有助于结果。 现在看来,皇上和两位皇子的血脉相溶,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眼前却还要应付那个让他有些头疼的戚夫人。 与张太医互相道别,见旁人都已走远,陈平便走向戚夫人,拱手一礼道:“夫人。”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夫人’?”戚夫人冷蔑一笑,面带怒气地看着陈平,道:“滴血验亲!陈大人与皇后今日这出戏,可是唱得精彩至极啊!” 闻言,陈平微微颌首,沉声道:“微臣惶恐,实在不明白夫人的意思。臣提出滴血验亲的时候,皇后娘娘一直极力反对臣的提议,臣又岂会与娘娘合谋?还是夫人的成全,陛下才采用的此法。” “是么?” 真的是这样吗? 戚夫人仔细回忆着这一番过程,好像确实是像陈平说的那样。莫紫嫣是一直反对的,而她自己却是极力主张的。可是,她之所以主张,完全是陈平给了她一个暗示的眼色啊,她是以为陈平胸有成竹,必然能帮到自己的。 戚夫人面色倏然一暗:“可是你的提议,却帮了皇后!” “夫人明鉴。”陈平再拱手道:“微臣跟夫人、跟陛下一样,怀疑太子非陛下亲生骨肉。微臣提议滴血验亲,如果太子并非陛下所生,那么经此法验证之后,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戚夫人眉头缓缓蹙起,他说的,好像是很有道理。 “可是微臣也没想到,那太子,竟然真的是陛下骨肉啊。”陈平道。 闻言,戚夫人定定地看着陈平,半响后,她沉声道:“你真的没有要帮皇后的意思?” “微臣,绝没有!”陈平道。 当然,从始至终,也只是戚夫人自己怀疑她上了陈平的当,可是她并不肯定,也不愿意肯定这样的猜测。毕竟,她对这个男人有无限的好感,未来又有太多需要他襄助的地方。 “好,那本宫就相信你一次。”戚夫人道。 “谢夫人。” “谢倒不必谢。”戚夫人陡然一转脸色,桃目中瞬间万千风情,纤长的手指突然就按住了陈平的手:“你可是有许久,没有去帮如意补习功课了,他最近都退步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去后宫,去她的寝殿。陈平当然知道,戚夫人的这般暗示,自然补课是假,她真正想要的,怕是又是上次那样的“酒后之事”吧? 陈平兀自想着该如何回绝,可是一抬头,却看到远处,萧何正行步匆匆地正朝着宣室殿的方向赶来,面色十分严峻。 陈平慌地抽回了手。 戚夫人见状,也赶忙退开几步远。如果让萧何看到了她与大臣在一起眉来眼去,又如此亲昵,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陈平忙上前迎上萧何:“丞相大人何以如此慌张?” “出事了……大事不妙!”萧何只匆匆向戚夫人抱拳算是行礼,而后与陈平边走边道:“代国前线传回的消息,派去镇压陈豨叛军的军队,一路败北。” “啊?”陈平惊讶地蹙眉。 “走走走,快随我同去面见圣上。”萧何道。 宣室殿中,大汉帝王看着一直背对着他,沉默半响的女人背影,终是先缓缓开了口。 他从龙座上走下来,边走边清了清嗓子,道:“嫣儿,朕知道,让你受委屈了。可是,你也要体谅朕,毕竟当初,你却有去过乌江……” 闻言,女人轻轻转身:“臣妾是去过乌江不假。臣妾与项王夫妻一场,算是去道别。可纵然臣妾当时的做法,并不妥当,可是陛下娶臣妾的时候,就知道臣妾的过去,如同陛下娶薄姬,也便一同接受了她曾是魏王小妾的事实。” “这怎么能一样呢?”刘邦缓缓抬起女人的下颌,看着她水雾盈盈的美眸,沉声道:“朕对薄姬她们,没有情爱。对你,却是一往情深,所以朕无法忍受你的背叛,无法忍受你的欺骗。” 在秦汉之前,有历代君王,他们所娶的女人都曾经是别人的妻子。所以男人介意的不是一个女人曾经嫁过人的经历,而是这个女人嫁了他之后,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第342章 臣妾有办法 “臣妾没有,灵安观密室之事,臣妾自始至终都不知情。若臣妾对陛下有异心,又怎么会在患失心疯清醒之后,知道陛下与匈奴交战,连夜画出美人图,救陛下出白登之围?如果臣妾有二心,当日匈奴单于逼大汉和亲,臣妾嫁去匈奴,再帮冒顿挥师南下,与大汉为敌,陛下觉得内忧外患的大汉,可敌得过匈奴强兵吗?” 她不能承认密室之事,否则师傅空灵子就白死了。为了报仇,她必须忍辱负重。 而这一席话,却让刘邦陷入了沉思,如果女人真的是恨他,那么当初她不救他,他就已经死在白登山的匈奴人手里了。如果只为了祭拜项羽,似乎也没有必要去道观三年。究竟是哪里让他想不通呢?难道真是那空灵子自己的行为?还是那个臭道士也觊觎紫嫣的美色,而将她骗入道观? 正如莫紫嫣所说,当年的大汉内忧外患,如果她嫁去匈奴,再帮着冒顿打进长安,那么大汉岌岌可危,那不是正好可以为项羽报仇吗?既然她没有离开自己,她宁死不嫁匈奴,大概真的是他误会了吧。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空灵子的问题。他爱的女人,确实有这种能力,能让男人心甘情愿为她赴死! 大汉帝王这样理顺了思路。 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年,他被匈奴军围困于白登山,同时,女人从病中清醒。而又因为空灵子算出他能逃脱白登山一劫,所以,莫紫嫣才要出手相救。目的,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 刘邦看着女人额间包裹的白帛,想到那日对她在灵安观所做的疯狂之事,他心疼地触摸向她的额头,温言道:“疼吗?” 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而后把他的手拿下来,扣在自己的心口:“疼的不是伤口,而是这里。” “朕知道,是朕错怪了你,可是你那日对朕那么无情,朕也是气疯了……” “臣妾无情,是因为陛下不相信臣妾。”莫紫嫣道:“陛下从白登山回宫后,曾对臣妾说,这辈子都会感激臣妾,善待臣妾,可是陛下都忘记了。臣妾在道观吃苦三年,陛下也都忘记了,陛下有了新欢,就将对臣妾的承诺,抛到了九霄云外……” 女人哭的伤心,温柔的眸子里,沉浸着让人难以直视的悲伤。 那日,因为撞见项羽的灵位,他嫉妒地要疯了,所以才会那样对她,只因他害怕得不到她的心。但她如今对自己这番表白,不正是心中有自己吗?那他还求什么呢? “朕……”刘邦内疚地把女人搂入怀中,不料他刚想说话,便听到寝殿外传来张英的声音:“陛下,萧丞相在殿外,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不见!”刘邦声音微怒,好不容易与他的女人冰释前嫌,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却被那个没有眼力价的萧何破坏了。 “诺。”哪知张英刚出去,却看到萧何与陈平已经迫不及待地进了内殿。 “丞相,丞相,您不能进去啊……”张英追着萧何和陈平,正欲阻止,却根本来不及了。 “陛下,陛下……”萧何气喘吁吁地进到殿中,陈平紧随其后,却正好看到皇上搂着皇后的一幕,二人赶紧回身回避。 “萧何,你好大的胆子!”刘邦面色一怒,指着二人道:“竟敢擅闯朕的寝宫?” “陛下恕罪,实在是……”萧何拱手,上气不接下气地想要解释。 陈平看着刘邦搂着怀中的女人,心里就十分不舒服。见萧何一时半刻组织不上语言,他索性上前一步,拱手代答。 “陈豨连下多城,已攻取赵国的大片土地,若再不想办法,恐怕将如当年的陈胜、吴广一样,蔓延甚广啊……” “什么……?” 闻言,刘邦不可置信地呆怔在原地。大汉帝王才因骨肉之事缓回交瘁的心力,又听到萧何奏上了前方战败的消息。突然一阵眩晕,几乎就要昏倒。 萧何和陈平同时快跑过去,才将他扶住:“陛下,陛下……” “陛下……”莫紫嫣为刘邦梳理着前胸顺气,很是体贴地道:“当心圣体啊。” 刘邦半躺在龙金宝座上,握着胸膛上女人的手,半响后,他才缓过精神,低声问道:“陈豨,居然有这么大的能力?” “也并非陈豨兵多将猛,而是他在赵、代两地拥有极高的民心,那些守城的官兵,见是陈豨的军队,竟然不战而降。”萧何长长一叹:“依臣看来,他们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争相要归顺陈豨。” “不克而下?陈豨拥有如此大的民心,倒真是件棘手的事。”莫紫嫣道。 “可是,这样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陈平道。 “当然是不堪设想,陈豨一反,又何止是蔓延甚广!”莫紫嫣道。 “咳咳……”刘邦喘着粗气,问道:“皇后怎么看?” “陈豨在赵、代两国拥有极高的威望和民心,只是陛下当初对他的怀疑和一番彻查,才彻底让他起了造反之心。”莫紫嫣从台阶上踱步而下:“如此一来,当初追随陛下灭楚的诸侯们,本就徘徊在反与不反的边缘,看到陛下连陈豨这样的忠臣都怀疑,他们会如何?诸侯王本就唯利是图,当初反楚投汉,是因为陛下承诺了更大的利益。可是,现在陛下因为对陈豨的怀疑而要除掉他,诸侯们岂不人人自危?” 刘邦蹙眉道:“你是说……?” 莫紫嫣抿唇一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她一字一顿地道:“只怕三年前,臣妾入灵安观前做的那个梦,就要成为现实。” “咳咳……” “陛下切莫忧心,保重龙体啊。”萧何、陈平上前道。 “保重龙体!保重龙体!咳咳……”刘邦突然坐起来,怒道:“天下反贼四起,朕如何能保重龙体?难道要朕的大汉皇朝,也如秦始皇一样,只能传承二世吗?尔等臣子,除了保重龙体,可有行之有效的方法?” 闻言,萧何、陈平皆敛容垂首,表示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咳咳咳……”刘邦见状,怒气更盛,咳喘也跟着加剧。 “陛下。”莫紫嫣突然道:“臣妾有办法,愿为陛下分忧。” 第343章 存在即是威胁 “哦?”听到莫紫嫣说有妙计,刘邦面上终于有一丝舒展,忙问道:“皇后有何妙计?” “当务之急,是将陈豨困在赵国,切勿让他与其他诸侯合兵一处。更不能……”莫紫嫣一字一顿地道:“让他得到一个人的应援。” 闻言,刘邦、萧何和陈平三人,几乎同时看向女人,问道:“何人?” “韩信!”莫紫嫣道。 “韩信?”萧何忙道:“娘娘,韩信被陛下圈禁在长安城中已有四年之久,他还有势力吗?” “明的势力自然没有,可是暗的呢?韩信曾统御陛下六十万大军,在军中的人心,比陛下还要受拥护。他素来与陈豨交好,如今一个小小的陈豨,就已在赵、代两国兴起如此波澜,民心能保他不战而胜,若是韩信与陈豨联手,后果当如何?莫说韩信的军事才能,当今天下无人能匹,单是他曾经的‘大将军威望’,就能号召多少人的响应?” 在众人的沉思中,莫紫嫣又补充道:“他就是被圈禁了十年,只要他不死,就是大汉江山最大的隐患和威胁。”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淮阴侯善兵,天下间除了昔日项王无人能匹。”陈平上前一步,道:“楚汉相争多年,若非淮阴侯,咱们怕是也不能战胜昔日强大的敌人。” 陈平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的余光有意瞥了女人一眼,可是女人的表情上,却没有任何不同。 她平淡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是无动于衷,仿佛陈平口中的“项王”,她从不认识一般。 可是,陈平却分明记得,那日在囚禁的密室之中,那个言辞激进的女人,却又是谁呢?那个怪他阴谋害死项王,导致她今日种种不幸的女人,不正是眼前的大汉皇后吗? 反差……如此巨大的反差,她到底在谋划多么大的阴谋? 想到这儿,陈平突然脊背一寒。 他承认,以韩信的能力,的确是大汉国潜在的危险。他的天才之处,也正是他被人忌惮之处。对于刘邦来说,韩信能离开项羽,就能离开他;韩信能战胜楚国,就能灭掉大汉。所以,早在六年前,大汉国建立,刘邦就将韩信从“齐王”,改封为“楚王”。这一招,虽然看似都是一附属国之王,但却是改天换地。刘邦等于抽空了韩信在齐国所建立的一切,包括军权和民心。 韩信被改封到楚地,楚地都是项王之民,所以韩信完全争不到兵。而尽管这样,刘邦依然忌惮他的能力,又在白登山解围之后,特意绕道楚国的云梦泽,以“意图谋反”之罪将韩信押解回长安城,由“楚王”贬为“淮阴侯”。 可是,陈平知道,韩信本无反心。那不过是刘邦忌惮韩信的能力,才以造反之名,降其为“侯爵”,又软禁在长安城自己眼皮底下,刘邦才算是稍稍安心。本无反心的韩信,他的威胁就还构不成真正的危害。 而莫紫嫣的这番话,句句却是在提醒大汉帝王:韩信的“存在”,即是最大的“威胁”。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那一刻竟然会顺着她的意思说出那句“淮阴侯善兵,天下间除了项王无人能匹。楚汉相争多年,若非淮阴侯,咱们怕是也不能战胜昔日强大的敌人。” “皇后娘娘说的极有道理啊。”萧何显然没有陈平看得透彻,老丞相叹道:“不知娘娘有何妙计?” 莫紫嫣走回到刘邦面前,轻颌臻首道:“臣妾愿为陛下解围,只希望此事若解陛下之忧,望陛下能成全臣妾一个请求。” 刘邦温然看着女人:“你说,朕能给的,都会答应。” 正当陈平暗自揣测着女人的可怕动机时,料想如果她此次平息陈豨叛乱有功,又解决掉了韩信这个大威胁,会向刘邦讨要怎样大的功赏时…… 可是下一刻,他听到的一切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莫紫嫣撩开白色裙裾,再次跪地道:“请皇上废掉臣妾的皇后之位及盈儿的太子之位,臣妾必定为陛下解决陈豨谋反一事,望陛下能在事后,恩准臣妾母子离宫。” “咳咳……离宫?嫣儿……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您这是……”萧何诧然的目光,写满了不解。 女人的这番话,她这样让人震惊的请求,又岂是萧何和陈平不解的?大汉帝王赶忙起身,从座上下来,快速扶起女人:“嫣儿,朕的皇后……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经历了这么多事,臣妾只愿与盈儿做个普通的庶民,从此安稳度日,望陛下恩准。”她说着就要再跪,却被刘邦一把拦住。 “朕不许,你听到了吗?朕不许!”不顾两位大臣也在当场,刘邦紧紧抱住莫紫嫣,一遍遍地重复道:“朕不许!朕不许!朕不许!” 滴血验亲,虽然可以让刘邦消除对刘盈的怀疑,并且,以刘邦现在的心情,莫紫嫣自是可以确定,她将被复立后位。然而,面对这个猜忌之心如此之重的大汉帝王,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疑会引起他更大的猜疑,甚至是忌惮。 想要真正毁灭这个男人,只拥有治理后宫的权利,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若想真的除掉仇人,她必须参与政权,掌控前朝的势力。 只有在朝中拥有权力,她才能完全实施她的计划。可是这样的权利,并非是说说就能得到的。 做得太好,刘邦会忌惮她的能力;做得不好,自然不会真正的掌握实权。 所以,她既要做好,却也要让刘邦消除对她的戒备。以退为进,便是要消除刘邦的猜忌。 “为陛下解忧,是臣妾作为妻子应尽的义务。”莫紫嫣轻轻抽离男人的怀抱,缓缓沉声道:“如同三年前臣妾从昏迷中醒来,得知陛下被匈奴军围困,就第一时间为陛下献计解围;冒顿强行和亲,为不离开陛下,臣妾忍辱负重,入关为大汉祈福。可是结果呢?有多少人会设计陷害臣妾?到头来,臣妾连陛下的信任都得不到,却反而差点害我们的孩子失掉性命。” “咳咳……朕……” “陛下既然不相信臣妾,不相信盈儿,就请陛下废去臣妾的后位,以及盈儿的太子之位吧。” 她的声音微颤,字字句句都是委屈,以至于就连身为丞相的萧何都觉得,皇上实在是有太多地方愧对了皇后。 “朕方才不是说过,是朕对不起你,朕错怪你了吗?” 能让大汉帝王在臣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这已经是刘邦破天荒的卖掉面子了。他从前能在鸿门宴上对项羽卑躬屈膝,能在彭城对项羽下跪求饶,可是对于女人,他还没有在臣子面前妥协过。 “陛下是说过,可是也会有人,还能找到新的方法来诬陷臣妾,到时候难保陛下不会再疑心臣妾。”莫紫嫣突然退后一步:“臣妾不想再过这种没有安全感的日子。” 言罢,她突然正色道:“陛下,请谈正事吧。” “嫣儿……” 莫紫嫣没有给刘邦后续说话的机会,直接开始了新的话题:“三年前,臣妾一梦,并没有令陛下警醒,如今陈豨在代地已反,韩信、英布、彭越等异性诸侯王,若是看到实力不若自己的陈豨都反了,他们会如何?” 在众人沉思的目光里,莫紫嫣继续道:“诸侯之间都在暗中看着、比着;他们现在只是在观望着,可是陈豨这一反,反得风生水起,诸侯势必心头大动,反心四起。” “是啊,臣等担心的,便是此等趋势迅速蔓延开来,危患将是不可估量的。”萧何道。 “所以,才要将陈豨困在赵国。”莫紫嫣看了看刘邦:“我记得,当日在灵安观,陛下曾言要亲征,对吗?” “不错。”刘邦点头道,他的确想过出征,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毕竟年事已高,大臣们也都在极力反对,而他也再不是当年反秦抗楚的那种心气。 “娘娘,臣等皆认为,陛下年事已高,不宜亲征,还是改由他人率兵出征吧。”萧何道:“天子出征,这毕竟非同小可啊。” “不错,古来天子出征,自然非同小可。可是,所能达到的震慑力,也同样非同小可!”莫紫嫣看着萧何道:“丞相大人认为,有谁能代替陛下的天子之威?” “这……” 面对萧何的迟疑,莫紫嫣有一百个理由让她的观点成立:“汉军中最骁勇的猛将,当属樊哙、卢绾、灌樱,可是他们几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英布,更逞论韩信?没有韩信在背后支持,陈豨的造反就只能在赵、代两国做困兽之斗。燕国与赵、代两国毗邻,卢绾被陛下封为燕王,而此次陈豨反了,卢绾必然没有拿出真正的兵力,否则赵、代的叛军不会一下子形成如此之重。” “这个卢绾!朕也怀疑他并非拿出全部的兵力!”刘邦道。 “因此,敢问陛下,如果您不亲征,有谁能调动卢绾在燕国的兵力讨伐陈豨?我大汉国的兵力,总不能用来全部去镇压反贼,若是长安城的兵力一旦倾囊而出,匈奴的大军即刻挥师南下,到时候大汉国腹背受敌……” 莫紫嫣的话,让刘邦、萧何、陈平三人皆沉默。 身为大汉第一智囊的陈平,都不得不承认,女人在军事上有着独到的眼光,而不管她是否在酝酿更大的阴谋,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这番话,无疑戳中了大汉国的软肋。她所分析的,就是目前的局势,她所说的方法也是唯一能解决的方法,而她显然比他们这些男人,看得更透彻,更深远。 第344章 朕受不了你离开 “韩信这一生,心中最忌惮的只有陛下和当年的项王,英布亦如是。所以,陛下亲征,便是要告诫那些在暗处观望的天下诸侯,陛下剿灭叛乱的决心。若陛下不出征,能够取民心的便是陈豨。” 话至此处,莫紫嫣深然看着大汉帝王,缓缓道:“陛下当年反秦,从一介布衣成为今日的大汉天子,当深知民心向背的力量,其能载舟,亦能覆舟。故而,陛下唯有亲征,才能震慑叛军,才能鼓舞汉军士气,才能获得天下民心。” 这番话,让几人频频点头赞许。 刘邦点了点头,沉声叹道:“君为舟,民为水……” 莫紫嫣再道:“陈豨的兵力在列国诸王之下,却一路凯旋。若陈豨都能打败汉军,其他异性诸侯,一定会觉得汉国原来不堪一击,天下便真的会叛军四起。这就是为什么,臣妾主张陛下一定要亲征。咱们如今能赢的,就是陛下的天子之威!天子之运!天子之势啊!” “皇后娘娘说的有道理,可是,娘娘准备如何防范韩信?”萧何的问题,也是刘邦和陈平最关心的问题。 莫紫嫣微微沉思,方道:“这就要有劳丞相大人,陪紫嫣共同实施了。” 她凑向前几步,将计划低声说给三人。 了解了皇后的计划后,萧何忙点头道:“这个臣自当配合,娘娘放心。” 静默半响,刘邦突然沉声道:“朕,决定亲征。” “陛下,还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与……” “陛下圣明。”莫紫嫣直接干脆地断了萧何的话。 萧何后面的那句话,原本是想说:陛下要不要与朝中大臣,再商议一番? 虽然他也承认皇后说的都对,但是皇上如此决定亲征,是否仓促?可是被皇后这样一断,他显然不好再说什么。 刘邦摆手道:“皇后说的对,朕相信皇后的决策,朕决定亲征。” “陛下,”陈平拱手附言道:“圣明。” “陈平随朕出征。”刘邦看了看陈平,又看了看萧何,而后道:“丞相,就留在朝中吧。朕不在宫里的日子,就由你辅佐皇后协理前朝之事,所有军国大事,皆有丞相协助皇后完成。” “臣,遵旨。” “臣,遵旨。” 萧何、陈平齐齐拱手领命。 “还有太子,丞相也多费心帮着皇后照顾着些。”刘邦轻轻一叹:“朕,确实委屈了这个儿子。” 刘邦生性多疑,他此去亲征,必然要涉及到朝中谁能理政?将朝中政权交给任何一个外臣,他都不会放心;若完全交给他的女人,他同样也不能放心。而太子年幼,又无法监国。 在这种情况下,大汉帝王最后的决定,便是:由莫紫嫣代政,而萧何辅政。 莫紫嫣双手拢袖,站在一旁。面对刘邦的此番安排,她面无波色,心头却一动。 她怂恿刘邦出征,就是为了获得前朝势力。而刘邦把萧何留在朝中,名义上是由萧何辅佐皇后,实际上却是怕皇后的势力坐大。 不过没有关系,她当然知道刘邦不是傻子,只是,莫紫嫣要做到的事情,怕是未来的萧何,也将无力阻拦。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朕还还有话要跟皇后说。”刘邦道。 “诺。” 萧何和陈平离开了宣室殿,大汉帝王缓缓回身,深深地看着女人,却半响不语。 他不说话,女人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直站着。 过了好半响,刘邦才缓缓走向女人。他粗糙而苍老的手牵起她的,轻轻抚摸着她嫩滑的手背,心中感慨万千。 那一瞬间,看着女人的纤纤玉手,大汉帝王的心里,突然涌过莫名的伤感:她还那么年轻,而他,却老了。 岁月,竟也有它偏疼的人。 想起当年在沛县,那一眼惊世绝色,他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可是那个时候,他只是沛县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又怎么可能赢得美人的芳心? 果然,他们虽订有婚约,而她却逃婚了。 后来,吕释之带着一万金去赔罪。他当时自嘲一笑,说了一句文人才会说的话:“我是癞□□垂涎鸿鹄之美,自不量力。” 他一路拼搏,为的是成为像秦始皇那样的千古一帝,成就功名,拥有天下!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让他一眼就认定的女人! “嫣儿,想不到今时今日,能为朕分忧的,只有你。”刘邦抬头看着女人,眼中的情绪很复杂,他沉声道:“明日,朕就让萧何拟旨,恢复你的皇后之位。” 可是这样的话,却没有得到女人欣喜的回应。 莫紫嫣突然抽回双手,后退几步,目光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后,不要再跟朕置气了……”看着女人对自己的生疏,刘邦的心口一阵疼痛:“你真的不准备原谅朕吗?” “陛下,自臣妾来到陛下身边,身边的流言蜚语就不曾断过。陛下又真的以为,这后宫之中,能够有臣妾的一席之地吗?这三年,臣妾为大汉,为陛下所做的一切,又换来了什么?臣妾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如陛下宠妾随意的一句话,又有谁真的把臣妾母子,放在眼里?” 女人委屈地转身,背对着刘邦道:“臣妾怕了,真的怕了,待陈豨和韩信的事情解决,就请陛下恩准臣妾和盈儿出宫吧。臣妾只想与盈儿平静地过完后半生。” 刘邦上前两步,从背后将女人猛然环抱住,任凭她怎么挣扎,始终不放手:“嫣儿,别说离开,朕受不了你离开。朕保证以后都不会伤你的心,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你说,要朕怎样做,你才肯留下?” 莫紫嫣轻轻回身,看着刘邦,泪眼琉璃地道:“臣妾的痛,陛下懂吗?又真的在乎过吗?如果在乎,为什么可以有人三番五次来欺侮臣妾?” “你说的是……?” “陛下最宠爱的媚夫人和戚夫人,她们还不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才敢如此?” 她终于落泪了。 在刘邦看来,心里却是久违的开心:她哭,她委屈,便说明她是在乎他的,是爱他的吧? 刘邦轻轻擦拭着莫紫嫣脸上的泪痕,温言道:“嫣儿,朕并非因为宠幸芸儿就相信她的话。朕当日之所以那么对你,是因为朕误会你是为了项羽才入观修道,朕宁愿你因为嫉妒和吃醋,害了云芸腹中的孩子,也不能接受你心中还有项羽,你明白吗?” 第345章 如违此誓 天色渐渐昏暗,火红的夕阳之光,映照着长乐宫的帝王寝殿。一袭白衣的女子,与残阳赤烈的光芒交织、重叠。 她此刻的心,冷如坚冰,即使是洒遍光热于天地的太阳光能,亦不能融化她心底的那座冰城。 那座城中,除了仇恨,寸草不生。 项羽,项羽…… 这个男人一遍遍提及的名字,就是被她冻结在心底的人儿。 他每提一次“项羽”,都会如一把刀子,深深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若不是为了她的夫君报仇,要一举灭掉所有的仇人,她不会有动力撑到今天。 就快了,从韩信开始,他们一个一个,都会落入她的圈套。 这一刻,复仇的开始,谁都别想逃! 忍耐,她必须忍耐! 按下心思,莫紫嫣双眸盈水般看着刘邦,故作娇嗔地道:“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朕发誓。”大汉帝王抬手明誓:“朕是因为太爱你了,以后朕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朕自己。如违此誓,就让……” “让什么?”女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一定让他说出后面的话。 “就让……” “算了陛下,誓言要诚心,否则就不必了。”她突然就变得冷淡的声音,再次激起了男人心中的浮萍。 刘邦被这话一激,突然就咬牙道:“就让朕的大汉江山,易主换姓!” 可他说完就后悔了,就连莫紫嫣也没有想到,在她一激之下,男人情绪激动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一瞬间的后悔惊怔之后,刘邦才稳定心神,反正当年在鸿门宴上他也发过誓,也没有应验。 他拥住女人道:“这下你相信了吗?相信朕对你的一片真心吗?” “那陛下又准备如何处置戚夫人和媚夫人?”女人轻轻努唇:“还是陛下,根本没打算处置?” 刘邦的眉头缓缓蹙起,思忖半响,方道:“降媚夫人为云美人,罚戚夫人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出东永巷一步。” 他原本并不想处置,其实女人之间为他争风吃醋,只要没有形成不可原谅的后果,在他看来,都是可以容忍的。而他这辈子,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眼前这个他最爱的女人,对他的背叛! 但是显然,莫紫嫣母子受了委屈,他若不做任何处理,这个女人是不会甘心留下的。 这个处罚,当然不会让莫紫嫣满意。但是,聪明如她,也没有指望着别人来替她完成。女人之间的恩怨,她当然要自己解决! 只是现在,刘邦是否处理这两个女人,莫紫嫣根本不在意。因为现在的时机,更适合她把握住朝中的权利。对她来说,报夫君与师傅之仇,报亚父与楚人之仇,比两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更重要千倍百倍。 她只是转移视线,如果她大度的不去惩戒那两个女人,刘邦一定会怀疑她的动机。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他生性多疑,你要求他处置,他自己罚的轻了,可以。然而,你大度的不要求任何处置,待他想明白了,便会怀疑你的大度背后,是否藏了不可告人的阴谋。 所以,莫紫嫣也只是要做做样子。她要刘邦惩罚那两个女人,只是让他知道,她是真得受了委屈。 只要她打起精神,还没有哪个女人能算计得了她! 尤其是那个云芸,她很快就会知道陷害大汉皇后的后果! “陛下罚得这么轻,明显就是偏心。”莫紫嫣转过身子,背对着刘邦,道:“不过,臣妾才回宫,也不想让陛下太为难,就只好这样吧。” “你是朕的心肝儿,朕如此做,你还不能满意吗?嗯?”刘邦突然从身后就抱住了她,双唇含住她的耳珠,粗糙的手掌顺着女人的衣服,就伸了进去,一把握住了女人□□而柔滑的丰盈。 “今晚留下来陪朕,嗯?”他滚烫的唇顺着她的耳珠、脖颈一路下滑,他的动作渐渐大起来,声音也开始粗喘,口中呼出的热气,无不昭示着这个男人即将喷薄而出的欲望:“三年了,朕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无时无刻不想要你,朕想你想得发疯……” “陛下,”莫紫嫣陡然转身一闪,娇声道:“陛下,臣妾身子尚未恢复,暂时不能服侍陛下。” 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大汉帝王不悦地蹙起眉头,沉声道:“怎么还未恢复?朕不是派了太医,去给你送药了吗?” “哼,”女人撒娇地道:“陛下还说呢,臣妾身体的伤,还不是陛下赐的?” 她是在对自己“撒娇”吗?这好像是他从未见过的啊。 万千风情的眼眸,蝉翼一般的睫毛轻眨,樱唇微努,大汉帝王竟然看得醉了,痴了。 女人的撒娇,对于九五天尊的大汉帝王来说,并不陌生。戚懿和云芸,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对他撒娇。可是,这个女人,她从来冷得像冰,淡漠的不食人间烟火,从前,他一直以为他就像是强行困住了她,而她并不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她竟然对他撒娇了?竟然开始向他释放风情?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啊!她的轻声软语,一颦一笑,便如鸿毛掠过心头,搅得他心里一团火焰无处释放。 莫紫嫣轻移莲步,在案几前为刘邦斟了一盏凉茶,然后双手奉上,声音柔柔又媚眼如丝地看着他道:“陛下就饶过嫣儿几日嘛,待嫣儿恢复了,再好好服侍陛下。” 看着女人勾魂摄魄的眼神,刘邦接过茶盏却猛地扔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茶盏打翻在地,女人娇媚的身形微微一晃。 而这玲珑又如此妩媚的身姿,让大汉帝王简直发狂。他上前将女人拦腰抱起,灼热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吞噬了一般。 “陛下,陛下快放臣妾下来。”莫紫嫣轻锤着刘邦的胸膛,一叠声地说着。 “呃……”大汉帝王的喉咙滚动,发出低沉如野兽般的一吼,身体里压抑着巨大的欲望,忍受着难以释放的痛苦,让他真想不管不顾地,就将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体内涌动的欲望,无法释放,那是多少个午夜梦回,都辗转难眠的空虚。 他很失望,很失望! 但是最终,他还是把女人放了下来。 他的头紧紧贴着女人高耸的胸膛,尽管她被密室关押几日,但是常年的玫瑰花瓣泡澡,她早已与天然的芬芳,融为一体。 呼吸着她周身淡淡萦绕的玫瑰香气,有些意乱情迷的大汉帝王,呢喃着道:“是你说的?过几日,你会好好地服侍朕?” “臣妾说的,”莫紫嫣轻轻一笑,红唇微努地道:“当然是臣妾说的。” “好!”刘邦捏了捏女人滑嫩的小脸:“那朕今日就饶了你?朕等着你,等你养好了,朕要好好地要你!” 就这么冰凉浇灭了男人的浴火,过几日?呵呵…… 过几日,就是她每月如期而至的月事,而再过几日,他恐怕就要亲征了。 第346章 风雨欲来 莫紫嫣出了未央宫的宣室殿,她慢慢地走在偌大的大汉宫中。 日夜交替之际,长安城的上空,笼罩着淡淡的灰色。一声凄厉的叫声,掠过长空,女人举目望去,竟是一只落了队的孤雁,像是迷了路,孤零地南飞。 它飞翔在浩瀚的天际,夕阳之下,却是那么的孤单。 南方,楚国——那里,埋葬了她一生的爱恋。 从此以后,她亦如这只孤雁一般,孤零地面对一切狂风暴雨。 可是女人不知道,在同一时刻,也有一个人,正在她所望着的东南之地,向着她身处的长安皇城,极目远眺。 东城郡里,那个带着乌金面具的男子,他隐姓埋名,每日靠为人打造兵器和训练战马为生。 褪去半生的荣华,他已经不再是昔日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而只是一个凡人。今日的他,无权无势,虽然凭借顽强的毅力,依靠每日打坐,他最终恢复了八成的身体和功力。可是,以他现在的情况,他无法堂而皇之地踏入那座皇城。 东城郡离长安城千里之遥,不过好在国家大事,百姓们也依然会知道。唯一让他心安的是,他日思夜念的妻子在那座他目前无法踏足的禁闭之地是皇后,所以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今,他只能一边生存,一边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可以重新见到他的女人的时机。 莫紫嫣独自行走在未央宫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赫然映入眼帘,上面的三个字,无不彰显着殿主人在大汉皇帝心中受宠的程度,以及其尊贵的身份。 凰栖殿! 在灵安观时,莫紫嫣只是听陈平派来的人说:皇上纳了新宠,封为“媚夫人”,并且在未央宫破例建了一座寝殿。照例说,所有的后宫嫔妃的宫殿,都应该是建立在皇后所在的长乐宫。而且,所有嫔妃的宫殿,设置和装潢皆不可高于皇后所住的“椒房殿”。 可是,莫紫嫣却万万想不到,这座凰栖殿,当真是比她的椒房殿,看上去还要奢华得多。 她看着那炫目的三个字,冰冷一笑:能住得进这样的宫殿,就要配得上这样的心智,云——芸?呵,你确定,你承载地起这一切殊荣吗? 女人回到椒房殿的时候,小雅和王福栓率皇后寝宫的一众侍从,早已跪了一地。 看到离宫三年的皇后回来,就连王福栓也忍不住老泪枞横,颤声道:“奴才等,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莫紫嫣眼眸环视众人,沉声道:“都平身。” “谢皇后娘娘。” 三年了,椒房殿的一切,还如她走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还是她从前习惯的样子。相信,这是王福栓的功劳。 “王公公,辛苦你了。”莫紫嫣微微笑着,看着王福栓的目光很柔和。 当年,她没有因为这个老公公一时的转舵和迷途,而治他的罪。现在看来,其实很多人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奴才为娘娘做这点事情,一点都不辛苦。”王福栓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会对他这样一个奴才说出这番话,他抹着眼泪道:“娘娘,您总算回来了,您受苦了。” 莫紫嫣摇头笑了笑,却道:“这三年来,本宫不在宫中,能料想到你们在后宫所受的苦和委屈,现在本宫回来了,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们。” 女人的目光一一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他们,虽是这宫中最卑微的人群,却有着最朴实的面孔。 她很欣慰,真的很欣慰。 后宫之地,充满了尔虞我诈。永远是看人下菜碟,主子位尊,连猫狗都会变得尊贵;主子若性子软,下人就会受人欺凌。莫紫嫣虽贵为皇后,但在她得失心疯的两年中,已经尝尽了后宫阴谋,更看透了人间冷暖。 她去灵安观三年,可想而知这些失去主子庇佑的人,在宫中的日子有多难捱。历朝历代,有多少奴才会在主子失势时卖主求荣,比如,去巴结其他宫中的掌事总管,请求调离到受宠的妃嫔宫殿。 而在这种情况下,王福栓却没有让椒房殿流失一个奴才侍女。单是如此,就能看出他的忠心。当然,这也与她自己平时对下人们的善待,不无关系。 “小雅,每一个人都重重有赏。”莫紫嫣一字一顿地道。 这一句话,一句赏赐,是对王福栓的肯定,也是对椒房殿所有下人的肯定。 她回来了,从此以后,他们都能挺起腰板做人! “谢皇后娘娘。” 在一片激昂又充满感激的跪谢声中,女人有些疲惫地回了寝殿。 有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女人缓缓走到屏风之后,褪去衣衫。 小雅虽然在外面发着赏赐,可是寝殿里早已为女人泡好了玫瑰花瓣的洗澡水。小雅知道,这是最能让夫人解乏的。 半响功夫,小雅回到了寝殿。尽管女人有些睡意地靠在木桶上,但是小雅轻轻关门的声音,依然唤醒了她的耳朵。 在这深宫之中,她从不敢放松戒备,所以些微的声响,都能让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过,在确定那是小雅的声音后,她又卸下了一身的防备。 这个伶俐忠心的女孩子,是她仅剩的、唯一的信任。 “夫人,您的头还痛吗?”小雅轻轻地,帮女人解下了头上裹着的白帛。 女人闭着眼睛,靠在木桶上,沉声道:“经历了这么多事,这点痛算什么呢?” 她突然回过头,伸手握住小雅的手,目光关切地道:“小雅,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小雅摇摇头,浅浅一笑道:“大概是陈大人私下打点过,小雅并没有吃苦。” “那就好,那就好……”她终于放心地,再次闭上眼睛,靠在了木桶上。 从灵安观回来的那天,她就被刘邦关进密室中,而小雅也被关入了刑部的囚牢里。她见不到小雅,着急又担心,但是那晚陈平去密室探望她,她曾嘱咐陈平一定要关照小雅。 看来,的确是陈平在刑部的运作,才没有让小雅受伤吃苦。而今日,在刘邦面前的一番表现,陈平一直是不着痕迹地配合她的。很好,这么看来,他就不会拖她的后腿。 “夫人,小雅听说,皇上要亲征了。”小雅一边帮紫嫣洗着长发,一边道:“夫人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杀韩信。” 夫人的声音极轻,小雅几乎是凭直觉,甚至是凭多年以来,与夫人之间形成的默契,而听清楚的这三个字。 小雅的手顿时一僵,眼睛也缓缓地眯了起来。沉重的光芒里,有越聚越浓的仇恨。 韩信,他背信弃约,不但害死了项王;害死了楚国所有人;害得夫人承受今日的一切;还害死了视其为挚友的钟离昧…… 韩信,是她与夫人共同的仇人。这一天,她们终于等到了。 夫人的表情很平静,可是却有着风雨欲来时的力量,仿佛一旦爆发,将会毁灭一切。 …… 当清晨的雾霭渐渐散去,太阳终于高高升起时。 小雅服侍着莫紫嫣,穿上了一身鹅黄色的华服,高高的发髻盘起,尽显一派无与伦比的华贵之气。 她从不爱盛装,但是今日不同。 今日,她将复立后位,这身华服,便是她大汉皇后身份的象征。 “夫人,您真美!”小雅看着铜镜中的女人,由衷地赞赏。 夫人永远是那么美,但是却不仅仅只有美丽的容颜,最让她佩服的:是夫人灵魂深处,那不可企及的圣洁。 这种“圣洁”,不是愚蠢的对每一个人好,而是是非清晰的圣洁。 莫紫嫣只淡淡一扫铜镜中的自己,而后道:“走,我们去接盈儿。”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椒房殿,落在最后的一名小太监,在后面疾步追着。为了取两把特殊的匕首,他比其他人出来的晚了,所以他才一路小跑,要追上前面众人的步伐。 小雅是练武之人,所以听力比常人都好,听到有人疾步奔跑,小雅转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两把匕首。 小雅登时眉头一蹙,问道:“小路子,你拿着匕首做什么?” 小路子,便是当年莫紫嫣未封后前,让人假装挖掉戚夫人的眼睛,而当时的行刑者,便是他。 “回小雅姑姑,上次挖戚夫人眼睛的匕首尺寸都不合适,让娘娘选了好久,这两把尺寸是奴才早就选好的,奴才已经试过了。”小路子看着手中的两把匕首,很是得意地回道。 闻言,莫紫嫣和小雅均瞪大了眼睛。 “试过了?”小雅惊讶地道:“你怎么试的啊?” “奴才……”小路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奴才,找猪试的啊……” “哈哈哈哈!” 这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小雅更是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王福栓眉头一蹙,这个蠢材小路子,他平日里当干儿子一样疼的臭小子,怎么是个缺心眼? 王福栓扬起手中的拂尘,朝着小路子屁股就拍了过去:“蠢货,快收起来。” “公公,这真的很好用的,奴才真的试过啊。”小路子不停地辩解着,他自然不明白,为什么王公公要让他收起来? “让你收起来就收起来,哪那么多废话!”王福栓面带薄怒地瞪了一眼小路子。 第347章 拿回凤印 一 “小路子,收起来吧。”小雅浅浅一笑,说道:“咱们皇后娘娘用不着这些。” “啊……?”小路子依然挠着头皮,皱着眉道:“就算用不着,也还可以保护娘娘啊,万一,万一有个什么突然状况呢?那些人那么阴险,总是陷害娘娘……” 莫紫嫣缓缓驻足,然后旋身看着说话的小太监,温和地对他招了招手:“你叫小路子?” 小路子赶忙小跑上前,躬身回道:“回禀皇后娘娘,奴才是小路子。” 莫紫嫣细细打量着小太监,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张尚未脱去稚气的脸,她伸手摸了摸小路子的头,然后从他手中接过一柄匕首。 “噌”得一声,匕首被拔出。 明烈的阳光,打在明晃晃的刀刃上,那么刺眼。 匕首?杀人的武器。如果能用匕首解决掉她的那些仇人,那将是天下最快意的事吧?! 可惜,她的仇人,她的对手,没有一个,是可以用这种简单而直接的方法解决掉的。 她能保护自己的,是步步为营的谋略,更是心底的支撑。而那个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人,便是她的丈夫——项羽! 正是那个名字,正是那个男人,成为她心底强大的信念,才让她一路滚过刀山火海。 莫紫嫣轻轻地道:“小路子,保护自己的武器有很多,但是在后宫之中,只有这种方法,是最愚笨、也最无效的。” “啊?”小路子长大嘴巴,他其实不太能听懂皇后娘娘的话,只是乖巧地接过了娘娘手中的匕首。 莫紫嫣昂首看着前方,沉声道:“本宫回来了,从此以后,不但会保护好太子,还会保护好本宫椒房殿的每一个人。不过,不是要用任何利器。” 说罢,大汉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冷峻地转身,朝着东永巷的方向,径直而去。 小路子看着皇后娘娘的背影,娘娘的身材瘦削,可是她傲然转身的那一刻,面上的坚毅却仿佛能撑起天地。那一身明黄色的华服,仿佛让后宫里,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阴谋诡计,全都无所遁形! 一行人随着大汉皇后的步伐,朝着东永巷的方向而去。 可是,越往前走,莫紫嫣的黛眉就越发地紧蹙。 东永巷的方向,断断续续地传出呼救的声音,然而那些求饶的声音,听上去却十分的压抑。 “小路子。”莫紫嫣轻轻抬了抬手。 小路子麻利地就跑了过来,躬身道:“奴才在。” “你去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诺。” 只须臾片刻,小路子就一脸冷汗的跑了回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娘娘,如意皇子他……” “怎么了?别慌张。” “如意皇子他,他……他拿着一把剑在砍人啊。”小路子也想平静地回报,可是他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实在是太残忍了。 那么小的如意皇子,却把满宫殿的宫女太监,砍得遍体鳞伤…… 闻言,莫紫嫣面色一冷,加快了步伐,就往东永巷而去。 “殿下,殿下饶命啊……” “殿下饶了奴才们吧。” 刘如意每次都分拨玩儿“砍人游戏”,因为人太多了,他追不过来,就不能尽兴。所以,每次只有六个人,等到这六个人被他砍烦了,就换下六个人。 而每次,上阵的人在拼命逃避他的剑锋,那些躲在一旁观看的人,却比在上面的人,还要心惊百倍。因为他们看着被砍的六个人,视觉上带来的血腥冲击,远比当局者还要恐惧,再想到他们接下来也要面临的噩难,很多人都躲在角落里嘤嘤地哭泣。 “叫你跑!叫你跑!叫你跑!”刘如意拿着一把短剑,在一名小太监身上,一下一下地划着:“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小太监的衣服已经被划得一道道的,有的地方已经露出里面的伤口,血肉外翻。虽然因为他的躲闪,加上冬天穿的衣服较厚,才不至于伤得太重,可是那一道道的口子,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 “住手!” 莫紫嫣一声令下,刘如意小小的身子一僵,手中的剑便悬在了半空。 小雅快速走过去,就将剑从小孩子手里夺了下来。 莫紫嫣目光扫过剑刃上的血,心头一蹙,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刘如意向后退缩着,眼中闪烁着惊恐。他连父皇都不怕,却不知为什么看到刘盈的母后,就不自觉地会害怕。 莫紫嫣蹙眉看向早已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许是不敢声张,所以他紧紧地咬着牙关隐忍疼痛,却不敢为自己喊冤。 而东永巷寝殿中的戚夫人,这个时候正在用早膳,小宫女急匆匆地跑了进去,惊慌地唤着:“夫,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戚夫人登时心头大怒,手中的筷箸忽地就朝着小宫女掷了出去:“大清早的,你叫魂儿呢!一群没用的贱婢,就会给本宫找晦气!表姐,给本宫好好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贱婢!” “诺。”韩氏刚撸起宽大的袖子,就要上前掌掴小宫女,小宫女的头被筷箸敲破,却不敢吭声,噗通就跪在地上,求饶道:“夫人饶命,皇……皇后娘娘来了。” “什么?!”戚夫人腾地站起身,舌头都有些打结:“皇,皇后来了?” 她焦急地看向韩氏,局促不安地道:“她怎么会突然来的?莫不是又来找本宫麻烦?” 这几年,莫紫嫣不在宫中,戚夫人的确比以前懂得了隐忍,耍起阴谋手段,也比从前高明了。可是,三年前差点被皇后挖掉眼睛的经历,还是让她想起来就心有余悸。特别是这一次,她和云芸两个人,连番的使诈都没有除掉这个女人。 如今一听到“皇后来了”,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惶恐不安。 “外面的人都是死的吗?”韩氏看着小宫女,怒斥道:“皇后来了,为何不通报?都想死了是不是?” “夫人饶命。”小宫女哭着匍匐在地上:“是皇后娘娘不让通报的,奴婢也是偷着跑进来的。” “她准是为了昨日之事而来的……”戚夫人急的在寝殿里直转圈:“这可怎么办?如何是好?” 第348章 母仪之风 寒冬永巷里,幽冷的风吹进来,戚夫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甚至闻到了冷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是的,就是那些在刘如意砍人游戏中受伤的奴仆们,那些她眼中的下贱胚子们。 没错,他们都是下贱的,可是她的儿子刘如意是大汉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未来继承皇位的最有力的竞争者! 她决不能让莫紫嫣将如意带走!如意若是从此跟了她,她有一百个理由,杀了他! 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死在这个女人手上! “皇后娘娘,娘娘……”戚夫人匍匐在莫紫嫣脚下,一叠声地祈求道:“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教子无方,从今以后,臣妾一定向皇后娘娘多学习,好好教养如意……陛下一心在云美人身上,臣妾只有如意陪伴,如意是臣妾的命啊,求娘娘可怜可怜臣妾,不要带走如意……” 莫紫嫣垂眸冷视着女人:“你这是做什么?仿佛本宫带如意回去,不是抚养,倒像是要虐待他一般?” 听到“虐待”二字,一时间,戚夫人的脑海里,充斥的全都是刘如意被虐待的画面。 心在颤,皮在抖,戚夫人哭着抱住莫紫嫣的腿:“娘娘,臣妾以前做了许多错事,娘娘要罚就罚臣妾。如意还小,他经不起……”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把住在东永巷最东边卧房的太子刘盈请了出来。 刘盈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突然就跑了过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莫紫嫣面前:“求母后开恩,饶了如意皇弟和戚姨娘吧。” “皇后娘娘,求您看在臣妾抚养太子三年的份上,不要分离臣妾母子吧。”戚夫人看着刘盈,突然就变为那么慈爱的目光:“娘娘离宫修道三年,臣妾也是觉得太子失去了母爱可怜,才将太子接入东永巷的,也求娘娘可怜臣妾,不要让臣妾母子分离吧。” 莫紫嫣看着刘盈,心绪万千,她沉声道:“盈儿,如意对下人做的事,你都知道吗?身为太子,你也觉得你皇弟的这些行为,是对的吗?” “母后,”闻言,孩子跪着的身体挺得笔直,他拱起小小的双手,道:“皇弟虽然顽劣,但儿臣相信,是因为他年幼无知。戚姨娘心地善良,若日后加以管教,必定能让皇弟改掉恶习。望母后开恩,给皇弟改过的机会吧。” 刘盈说完,便双手伏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莫紫嫣诧然地看着孩子的举动,心中思忖着他的话,眉头也缓缓地蹙起。 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对戚懿那么的信任?昨日在宣室殿久别三年的第一次相见,她能强烈地感觉到孩子对她的疏离,却又对戚懿是那么地信任。 在他的眼里,戚夫人竟是一个“善良的人”?照理说,这三年中,戚夫人不可能会对孩子多好,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但是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小小的心灵里,认定了这个判断,她要纠正起来,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引导。如果现在,她就责罚了戚懿母子,显然会让刘盈产生强大的逆反心理。 她刚回宫,她与这个孩子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难以逾越的隔阂。这三年中,师傅空灵子每每跟她谈及项王最后的决定,都会提到这个孩子。 师傅曾说:“项王因爱你,才会爱屋及乌;项王因爱你,才不忍让你抉择;他将天下送给了你的儿子,全然是因为对你的爱。所以,你应当善待这个孩子。” 灵安观中的三年,她也曾在多少个孤独无眠的夜晚,想起这个可怜的孩子,惦记着那么小的他,就要孤身留在那座深宫之中,多少次,她都会深深地自责。 现在,她回来了,就想好好弥补这个孩子。这世上,误会和仇恨都可以一瞬间点燃,而要解决起来,却要付出百十倍的努力去化解。甚至,有的仇恨,永生不灭。 在孩子面前,处置一个他心中的“好人”,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那么,就给他一个面子,饶恕这对母子吧。更何况,她今日已经拿回凤印,她来的目的本就达到了。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原则,是非对错,依然要让孩子分清楚。不管是什么年龄,不管是什么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就要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更何况,六宫的下人们,需要她的一个决定,来保护他们的未来。 “盈儿,”莫紫嫣伸手将孩子拉了起来:“商鞅曾云‘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你认为呢?” “回母后,儿臣认为商鞅的话有道理。”刘盈认真地回道。 小小的孩子显然还绕不过来,母后问这话的真正意图,但是戚夫人却分明听得出来,这话是说与她听的。 莫紫嫣听着刘盈天真却又肯定的话语,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天子、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是自古以来,却没有一个天子犯了错,会与庶民同罪。”她看着刘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缓缓道:“不过,你知道那些犯了大错的天子,他们虽然没有被国法定罪,但是他们的结果,却是什么吗?” 孩子听得很认真,但是这个问题,他显然不会回答。他认真地摇了摇头,一双期盼的眼睛,等待着母后的解答。 莫紫嫣轻轻颌首:“那就是,皇朝被庶民推翻。远了的那些商纣王、周幽王不说,就说近朝的秦二世,他残暴不仁,因此才会有天下的庶民四起而反。” 莫紫嫣说这番话,是想要告诉刘盈:不要觉得他们是天子的儿子,就可以犯错。就算国法不会去惩戒天子和皇子,可是有一天,当主宰天下皇权的人,变得残暴无道,那么惩罚他的,就是百姓和天道。 刘盈这下才明白,而后拱手道:“儿臣当谨记母后教诲。” 说完这句,刘盈突然呵呵一笑:“太傅有讲,第一个揭竿起义的人叫陈胜,父皇还追封了他呢。” 顿了顿,刘盈又道:“太傅还说,推翻秦朝□□的人是父皇。” 孩子认真的眼神里,突然涌动出无限的崇拜和自豪的光亮,在他小小的心中,他的父皇是举世大英雄,是天下最伟大的男人! 莫紫嫣心底一疼,她沉重地闭上眼睛,她不愿意看到孩子明亮的眼神。因为那份光芒,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破釜沉舟,一剑终结大秦帝国命运的人——他的名字,叫项羽。 汉官始终是汉官,那个真正推翻了秦朝的人,那个她心底深处的名字,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将会在后世的记载之中,经过多少次人云亦云的杜撰。 又有谁,可以真正书尽他一生的光芒,一生的骄傲,一生的风骨? 将他真正的精神和傲骨,传承下去…… 静默半响,莫紫嫣做出两个决定。 她冷视着戚懿母子,沉声道:“皇子如意,小小年纪,暴戾不仁,看在太子求情的份上,赐笞刑掌手。若再有下次,废除手足,必不轻恕。” 从小在盛宠中长大的皇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笞刑,可他还是吓得“哇哇”大哭,只因这个皇后的气势,让人觉得浑身害怕。而他的母亲戚懿,自是知道,这已经是莫紫嫣最大的妥协,再求下去,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只能拉着儿子不停地叩谢“皇后大恩”。 而后,莫紫嫣对一众下人道:“你们听着,本宫既然执掌凤印,从今日起,后宫有任何委屈与不公之事,都可以向本宫禀报,一经查实,本宫必然为你们做主。” “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这一刻,椒房殿以及东永巷的所有下人,皆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一声声地叩谢皇恩。 言罢,莫紫嫣拉着刘如意,向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小路子跪在第一排,他抬头看了看皇后娘娘的背影。 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皇后娘娘真的要惩罚一个人,根本不会用他手中的利剑。她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比任何一把利器都厉害。 而更厉害的,是皇后娘娘的高洁,在她眼里没有高低贵贱,她会为他们每一个人主持公道。 从此以后,他小路子再也不是一个小奴才,他也是有血有肉,能哭能痛、能笑能乐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谁说后宫之地,没有公平?在皇后娘娘这里就有了。小路子为东永巷那些与他一样可怜的同仁开心,为他们这些同样卑微的人开心,更为大汉国,有这样一位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而开心。 …… 莫紫嫣拉着刘盈的小手,走出了东永巷。 她能明显感觉得到孩子的手,有些生分的蜷缩着,但是她依然坚定地握着。 永巷口的风很大,莫紫嫣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裹在了孩子的身上,因为披风太长,她俯下身去,将披风的最下端,在孩子的腰间打了一个结。 然后继续执起孩子的手,眼神那么温和,那么慈爱:“盈儿,告诉母后,这三年,你是怎么过得?” “母后,戚姨娘……” 每一次听到“姨娘”两个字,莫紫嫣总会觉得很扎心,她垂眸看着孩子。 见母后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目光看着自己,许是意识到母后不喜欢这个称呼,孩子赶忙改口道:“戚夫人对儿臣很好,每天都帮儿臣检查课业,嘘寒问暖。有一次儿臣感染风寒,她就照顾儿臣到很晚,直到父皇来了,看到她在儿臣的床前累得睡着了……” 第348章 拿回凤印 二 “夫人,”韩氏上前握住戚夫人的手,安抚着道:“夫人莫急,咱们先去看看皇后的来意为何?这样凭空猜测也不是法子。” “表姐,你去应付她,”戚夫人边说,边向外推着韩氏:“你就说,就说本宫昨日感染风寒,不便见皇后,怕传染给她。去,快去……” “夫人,夫人,这样不行啊。”韩氏转过身子,突然道:“如意皇子还在外面啊。” 当韩氏搀扶着戚夫人走出寝殿的时候,却看到了与平日里相反的一幕。 平日里,都是那些被她们视如粪土的太监宫女们,向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夫人下跪,向她的儿子——大汉国最得陛下荣宠的如意皇子下跪。 可是,此时此刻,戚夫人却看到,她捧在手心里的皇子跪在地上,所有的下人们却都站着。 她的儿子,跪的不仅仅是端坐在前面的皇后,还有东永巷的一众下人。 看到自己的娘出来了,刘如意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哭着看向戚夫人,委屈地唤了一声:“母妃……” 喊完之后,他起身就要跑向他的母亲。 “嗯?”却被莫紫嫣凌厉地一声鼻哼,吓在了原地。 刘如意的双膝,便再次跪了下去。 戚夫人见状,赶忙上前几步,对着一身明黄色华服的大汉皇后,行礼道:“臣妾,参加皇后娘娘。” 莫紫嫣淡淡扫了戚夫人一眼,而后轻轻抬手。 嗯?戚夫人一怔,她这是在让她平身吗? 她出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要“长跪”的准备,因为三年前,对着这个女人,她保持行礼的姿势,几乎腰都要闪了。 所以,在她方才出来前,韩氏特意在她的膝上绑了两块厚棉布,因为冬天本就穿的多,她料想,如果这次莫紫嫣再罚跪,她也能挺得住。 而且,她一出殿,就看到如意跪在了地上,她知道莫紫嫣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因此,她本准备代如意去跪的。 结果,这个女人却轻轻抬手?是示意她起身吗? 就在戚夫人思忖的功夫,韩氏却赶忙将她扶了起来。 “谢皇后娘娘。” “戚夫人……”莫紫嫣平静的声音,还是让戚夫人心头一动:“你告诉本宫,如意皇子,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戚夫人看了看东永巷的太监宫女,目光突然狠厉地扫射众人,她是在暗示这些下人:不要乱说话。 “回禀皇后娘娘,他们是在陪如意玩耍。”她笑着回答完,便扬声问道:“你们是怎么陪皇子的?他是小孩子,你们也是吗?玩得都疯了吗?” 东永巷的一众太监宫女闻言,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纷纷在戚夫人的威势之下,再次跪地,并且埋首掩饰自己的悲伤,齐声道:“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婢)们知错了。” “玩耍?”大汉皇后冷冷一哼,看着刘如意道:“如意,本宫进来的时候,你口中喊着的是什么?你是要杀了谁?” 不用猜,戚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喊的是什么。无非是“杀了你”,“打死你”,这样的话。从前她执掌六宫,皇上又自从得到了那个云芸,把云芸的寝殿建立在未央宫中,这整个的长乐宫,就是她戚懿的天下。 打骂奴才又算什么?戚懿从骨子里就喜欢那种霸气威武的男人!她嫁给刘邦的时候,他都已经是五十岁的老头子了,她自己没嫁得如意郎君,如今她儿子却有天生的血性和阳刚之气,所以她一点都不想抹杀儿子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也因此,昨日如意见到莫紫嫣不行礼的时候,她才那么自豪。 用这些下贱的人,练就如意的骨血,又有什么不可以?她从前一直想的就是,将来有一天,她的儿子一定能继承皇位,统御天下!而统御天下的男人,就该有这种霸气! 莫紫嫣看着跪在面前闷闷抽泣、不敢说话的刘如意,冷声道:“把打人、杀人当游戏?你儿子的游戏,都是建立在草菅人命之上的吗?!” 女人突然扬高的声调,让戚夫人和刘如意,同时心底一凛。 刘如意吓得哭出了声,一声声唤着:“母妃,呜呜,母妃……” 戚夫人见状,赶忙走近儿子几步,拉起他的小手,说道:“皇后娘娘,既然是玩游戏,难免会有磕伤碰伤的,这就如同军队练兵一样,难免会有磕碰的啊。” “是吗?”莫紫嫣看着刘如意道:“本宫还第一次听说,玩游戏可以不长眼睛。” 戚夫人一怔,下意识地就捂上刘如意的眼睛:这一次,她不是要挖如意的眼睛吧? 只是,戚夫人显然永远也猜不到,这个皇后深沉的心思,她永远不会按常理出牌。 “你们都平身。”莫紫嫣抬手示意东永巷的所有太监宫女起身,而后道:“方才,如意皇子在跟你们玩什么游戏?你们现在就拿着这把剑,在本宫面前演示一遍。记住,方才如意皇子怎么在你们身上游戏的,你们就怎么跟他玩。” 小雅走向方才被刘如意砍伤最重的小太监,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他,小太监犹豫着接过了剑。 莫紫嫣一字一顿地道:“戚夫人说了刀剑无情,游戏无轻重。既然是游戏,不论结果如何,本宫必然不会怪你们。” 戚夫人吓得大惊,这不是要挖如意的眼睛,而是要借着玩游戏之名,以这些奴才之手杀了如意…… 她慌地就跪了下去,把刘如意紧紧搂在了怀里:“皇后娘娘恕罪,如意年幼不懂事,望娘娘开恩,娘娘恕罪啊。” 莫紫嫣冷冷一笑:“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宫不过是好奇如意的游戏是如何玩儿的,让如意再尽兴地玩儿一遍,本宫开什么恩?又恕什么罪?” “皇后娘娘恕罪,如意他还是个孩子,玩儿起来虽然手没轻重,可是……”戚夫人努唇道:“可是这些,都是些下贱的奴才啊,就算是如意不小心伤了他们,可他毕竟是皇上的儿子啊。” 戚夫人抬出“皇上”来压莫紫嫣,就是提醒她,刘如意是刘邦最宠爱的儿子。那些圣人所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都是哄骗世人的。没有哪个天子犯了法,会真正被关入大牢定罪。 “住口!” 莫紫嫣突然就站起来,缓缓地走向戚懿母子,戚夫人吓得怔怔然膝行向后缩着身子。 “在本宫眼里,从来没有谁是天生的高贵,更没有谁就应当下贱!他们也是娘生爹养的,若非生逢乱世,若非生活不济,也不会进宫为奴为婢!” 大汉皇后凌冽地垂视跪在身前的母子,她步步生风,带着母仪天下的霸气。 “就如同你,若不是陛下开恩,你一样是在宫外艰苦为生的普通妇人。一朝得势,就把别人都看得下贱了?”莫紫嫣道。 “臣妾不敢。” “本宫不在宫中,你执掌凤印,就是让你仗势欺人,无法无天的吗?” 大汉皇后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每一位太监宫女,无论是椒房殿,还是东永巷的他们,都深深的动容。 他们从前在家,也都是有爹疼娘爱的,可是一朝落魄,便入宫为奴,在宫中没有尊严地活着,任人打骂,任主子宰割……在这深宫冷闱,他们从来没有被在乎过,生命贱如蝼蚁…… 可是,今日,这个大汉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却能看得起他们。不但如此,皇后娘娘还为他们做主。 “你就是这么代理后宫?教育皇子的?”莫紫嫣凌厉的眼神,几乎要把戚夫人淹没:“他们下贱?若是没有这些布衣百姓,皇上何以打下的天下?又怎么会有你和你儿子今日的锦衣玉食?还能由得你在后宫胡作非为?” “皇后娘娘不在宫中,臣妾只是尊陛下之命,暂代娘娘执掌凤印,也是顶着头皮做自己做不来的事情。臣妾自知愚钝,没有娘娘的能力,现在娘娘回来了,臣妾自当将凤印交还。” 戚懿知道,莫紫嫣这个女人若是要抓住如意这件事情不放,她们母子今日这关就难过了。如今刘邦的出征谋划靠她,出征之后的前朝后宫更是由这个女人做主,皇后凤印就算不主动交出去,也会被她强势拿走,那不如她卖乖顺服。 戚懿看了一眼韩氏,韩氏赶忙躬身退了下去,只片刻,韩氏便双手捧着一个金匣子回来,里面正是大汉皇后的凤印。 戚夫人从韩氏手中接过凤印,双手捧上,恭谨地道:“请娘娘收回凤印,原谅如意年幼不懂事吧。” 莫紫嫣示意小雅上前接过凤印,而后道:“本宫当然知道他年幼,但是一个孩子是否成器,将来是成为国家栋梁,还是害群之马?全在于父母的教导,你作为她的母亲,把一个小孩子,教育的如此残暴,该当何罪?” “臣妾知罪,愿娘娘开恩,臣妾自当痛改前非。”戚夫人以头点地祈求道。 “小小年纪,便如此残暴不仁?将来若是去了封地,封地的子民可怎么过活?”莫紫嫣冷冽地看着戚懿:“既然你不懂得如何教育皇子,那本宫就辛苦帮你抚养。从今日起,皇子刘如意,搬入椒房殿,由本宫亲自教养,本宫就不信教不出他善恶对错!” 说罢,莫紫嫣扬手一挥,小路子和另一名小太监,就上前准备从戚夫人怀中抢出刘如意。 刘如意吓得大哭不止。 戚夫人心焦如焚,她跪着爬过去:“皇后娘娘开恩,皇后娘娘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定然能教育好皇子……” 第349章 母仪之风 寒冬永巷里,幽冷的风吹进来,戚夫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甚至闻到了冷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是的,就是那些在刘如意砍人游戏中受伤的奴仆们,那些她眼中的下贱胚子们。 没错,他们都是下贱的,可是她的儿子刘如意是大汉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未来继承皇位的最有力的竞争者! 她决不能让莫紫嫣将如意带走!如意若是从此跟了她,她有一百个理由,杀了他! 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死在这个女人手上! “皇后娘娘,娘娘……”戚夫人匍匐在莫紫嫣脚下,一叠声地祈求道:“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教子无方,从今以后,臣妾一定向皇后娘娘多学习,好好教养如意……陛下一心在云美人身上,臣妾只有如意陪伴,如意是臣妾的命啊,求娘娘可怜可怜臣妾,不要带走如意……” 莫紫嫣垂眸冷视着女人:“你这是做什么?仿佛本宫带如意回去,不是抚养,倒像是要虐待他一般?” 听到“虐待”二字,一时间,戚夫人的脑海里,充斥的全都是刘如意被虐待的画面。 心在颤,皮在抖,戚夫人哭着抱住莫紫嫣的腿:“娘娘,臣妾以前做了许多错事,娘娘要罚就罚臣妾。如意还小,他经不起……”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把住在东永巷最东边卧房的太子刘盈请了出来。 刘盈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突然就跑了过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莫紫嫣面前:“求母后开恩,饶了如意皇弟和戚姨娘吧。” “皇后娘娘,求您看在臣妾抚养太子三年的份上,不要分离臣妾母子吧。”戚夫人看着刘盈,突然就变为那么慈爱的目光:“娘娘离宫修道三年,臣妾也是觉得太子失去了母爱可怜,才将太子接入东永巷的,也求娘娘可怜臣妾,不要让臣妾母子分离吧。” 莫紫嫣看着刘盈,心绪万千,她沉声道:“盈儿,如意对下人做的事,你都知道吗?身为太子,你也觉得你皇弟的这些行为,是对的吗?” “母后,”闻言,孩子跪着的身体挺得笔直,他拱起小小的双手,道:“皇弟虽然顽劣,但儿臣相信,是因为他年幼无知。戚姨娘心地善良,若日后加以管教,必定能让皇弟改掉恶习。望母后开恩,给皇弟改过的机会吧。” 刘盈说完,便双手伏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莫紫嫣诧然地看着孩子的举动,心中思忖着他的话,眉头也缓缓地蹙起。 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对戚懿那么的信任?昨日在宣室殿久别三年的第一次相见,她能强烈地感觉到孩子对她的疏离,却又对戚懿是那么地信任。 在他的眼里,戚夫人竟是一个“善良的人”?照理说,这三年中,戚夫人不可能会对孩子多好,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但是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小小的心灵里,认定了这个判断,她要纠正起来,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引导。如果现在,她就责罚了戚懿母子,显然会让刘盈产生强大的逆反心理。 她刚回宫,她与这个孩子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难以逾越的隔阂。这三年中,师傅空灵子每每跟她谈及项王最后的决定,都会提到这个孩子。 师傅曾说:“项王因爱你,才会爱屋及乌;项王因爱你,才不忍让你抉择;他将天下送给了你的儿子,全然是因为对你的爱。所以,你应当善待这个孩子。” 灵安观中的三年,她也曾在多少个孤独无眠的夜晚,想起这个可怜的孩子,惦记着那么小的他,就要孤身留在那座深宫之中,多少次,她都会深深地自责。 现在,她回来了,就想好好弥补这个孩子。这世上,误会和仇恨都可以一瞬间点燃,而要解决起来,却要付出百十倍的努力去化解。甚至,有的仇恨,永生不灭。 在孩子面前,处置一个他心中的“好人”,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那么,就给他一个面子,饶恕这对母子吧。更何况,她今日已经拿回凤印,她来的目的本就达到了。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原则,是非对错,依然要让孩子分清楚。不管是什么年龄,不管是什么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就要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更何况,六宫的下人们,需要她的一个决定,来保护他们的未来。 “盈儿,”莫紫嫣伸手将孩子拉了起来:“商鞅曾云‘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你认为呢?” “回母后,儿臣认为商鞅的话有道理。”刘盈认真地回道。 小小的孩子显然还绕不过来,母后问这话的真正意图,但是戚夫人却分明听得出来,这话是说与她听的。 莫紫嫣听着刘盈天真却又肯定的话语,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天子、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是自古以来,却没有一个天子犯了错,会与庶民同罪。”她看着刘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缓缓道:“不过,你知道那些犯了大错的天子,他们虽然没有被国法定罪,但是他们的结果,却是什么吗?” 孩子听得很认真,但是这个问题,他显然不会回答。他认真地摇了摇头,一双期盼的眼睛,等待着母后的解答。 莫紫嫣轻轻颌首:“那就是,皇朝被庶民推翻。远了的那些商纣王、周幽王不说,就说近朝的秦二世,他残暴不仁,因此才会有天下的庶民四起而反。” 莫紫嫣说这番话,是想要告诉刘盈:不要觉得他们是天子的儿子,就可以犯错。就算国法不会去惩戒天子和皇子,可是有一天,当主宰天下皇权的人,变得残暴无道,那么惩罚他的,就是百姓和天道。 刘盈这下才明白,而后拱手道:“儿臣当谨记母后教诲。” 说完这句,刘盈突然呵呵一笑:“太傅有讲,第一个揭竿起义的人叫陈胜,父皇还追封了他呢。” 顿了顿,刘盈又道:“太傅还说,推翻秦朝□□的人是父皇。” 孩子认真的眼神里,突然涌动出无限的崇拜和自豪的光亮,在他小小的心中,他的父皇是举世大英雄,是天下最伟大的男人! 莫紫嫣心底一疼,她沉重地闭上眼睛,她不愿意看到孩子明亮的眼神。因为那份光芒,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破釜沉舟,一剑终结大秦帝国命运的人——他的名字,叫项羽。 汉官始终是汉官,那个真正推翻了秦朝的人,那个她心底深处的名字,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将会在后世的记载之中,经过多少次人云亦云的杜撰。 又有谁,可以真正书尽他一生的光芒,一生的骄傲,一生的风骨? 将他真正的精神和傲骨,传承下去…… 静默半响,莫紫嫣做出两个决定。 她冷视着戚懿母子,沉声道:“皇子如意,小小年纪,暴戾不仁,看在太子求情的份上,赐笞刑掌手。若再有下次,废除手足,必不轻恕。” 从小在盛宠中长大的皇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笞刑,可他还是吓得“哇哇”大哭,只因这个皇后的气势,让人觉得浑身害怕。而他的母亲戚懿,自是知道,这已经是莫紫嫣最大的妥协,再求下去,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只能拉着儿子不停地叩谢“皇后大恩”。 而后,莫紫嫣对一众下人道:“你们听着,本宫既然执掌凤印,从今日起,后宫有任何委屈与不公之事,都可以向本宫禀报,一经查实,本宫必然为你们做主。” “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这一刻,椒房殿以及东永巷的所有下人,皆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一声声地叩谢皇恩。 言罢,莫紫嫣拉着刘如意,向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小路子跪在第一排,他抬头看了看皇后娘娘的背影。 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皇后娘娘真的要惩罚一个人,根本不会用他手中的利剑。她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比任何一把利器都厉害。 而更厉害的,是皇后娘娘的高洁,在她眼里没有高低贵贱,她会为他们每一个人主持公道。 从此以后,他小路子再也不是一个小奴才,他也是有血有肉,能哭能痛、能笑能乐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谁说后宫之地,没有公平?在皇后娘娘这里就有了。小路子为东永巷那些与他一样可怜的同仁开心,为他们这些同样卑微的人开心,更为大汉国,有这样一位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而开心。 …… 莫紫嫣拉着刘盈的小手,走出了东永巷。 她能明显感觉得到孩子的手,有些生分的蜷缩着,但是她依然坚定地握着。 永巷口的风很大,莫紫嫣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裹在了孩子的身上,因为披风太长,她俯下身去,将披风的最下端,在孩子的腰间打了一个结。 然后继续执起孩子的手,眼神那么温和,那么慈爱:“盈儿,告诉母后,这三年,你是怎么过得?” “母后,戚姨娘……” 每一次听到“姨娘”两个字,莫紫嫣总会觉得很扎心,她垂眸看着孩子。 见母后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目光看着自己,许是意识到母后不喜欢这个称呼,孩子赶忙改口道:“戚夫人对儿臣很好,每天都帮儿臣检查课业,嘘寒问暖。有一次儿臣感染风寒,她就照顾儿臣到很晚,直到父皇来了,看到她在儿臣的床前累得睡着了……” 第350章 摆驾凰栖殿 长风呼呼地吹着,刘盈后面的话,莫紫嫣听得很恍惚,其实每一字每一句,都落入了她的耳中,可是却被她的心门,自动地屏蔽掉了。 在孩子澄净的世界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纯粹无暇的。他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动机”,叫做“心机”,叫做“做戏”。他口中那么亲切的“戚姨娘”,为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做给他父皇看的。 可是,这个孩子,却交托了他完全的“信任”,而这份信任和依赖,甚至超越了对他亲生的母亲。 母子二人回到椒房殿,一同用了午膳。 当天上午,“复立后位”,“降媚夫人为云美人”,以及“戚夫人禁足永巷三个月”的三条圣旨,前后下发到各宫。 而同一时间,皇后复立第一日,就去东永巷惩戒了执掌凤印三年的戚夫人,以及最受陛下宠爱的如意皇子被笞刑的消息,不胫而走。 顷刻间,整个后宫哗然。 当初那些对戚夫人趋炎附势的、低位低微的嫔妃们,都开始忧心忡忡。她们私下里聚集在一起,共同揣测着这次后宫的处罚,会不会波及到自己? 有的说,戚夫人在后宫一向最有权势,并且还生有子嗣,都逃不过皇后娘娘的惩罚,她们这些没有子嗣的,皇后必然不会放过; 有的说,连媚夫人那个被皇上宠爱到无以复加的人,这次因皇后小产,不但没得到安慰反而还降了位分,她们这些不得宠的妃嫔,往后该如何自处? 有的说,她们也没有犯错,只是平日跟戚夫人、媚夫人走得近了些,应该不会有事吧; 可还有的说,与戚夫人和媚夫人走得近了,就是犯了皇后娘娘最大的忌讳。皇后娘娘刚回宫,还没有开始大动作,可是这第一日,就已经拿后宫位分最高的两位夫人开刀了,其他人,还躲得过去吗? 一时间,除了薄姬那样深居简出,没有存在感的嫔妃,几乎人人自危。 正当整个大汉后宫,各妃嫔都在惶惶然揣测自己未来的命运时,大汉皇后,却带着椒房殿一众人,穿过长乐宫与未央宫相连的九曲回廊,径直去了建在未央宫中的“凰栖殿”。 尽管凰栖殿的掌事宫女青梅,已经在第一时间,将东永巷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云美人,可是这位主子,显然不会认为,天下会有任何波动,能够对她不利。从“二品夫人”,降为“三品美人”?呵呵,那不过就是刘邦要亲征,需要皇后筹谋,卖她一个面子罢了。 刘邦,不可能离得开自己。 就算她现在没能除掉皇后,但是皇后若想除掉她,那也是断然不可能的!就凭她能让大汉皇帝夜夜缠绵,凭她能让皇帝三日不早朝的魅惑功夫,以及皇帝的未央宫中,唯一建立的宠妃寝殿,就没人能撼动她云芸在大汉皇帝心中的地位。 不过,今日位份一降,却让她在后宫所有嫔妃面前失了面子!如今更有戚夫人和薄夫人在她位份之上!就算刘邦只是为了卖莫紫嫣面子,她现在心里也很不痛快! 摆驾凰栖殿,是么?那就让你好好看看,谁才是这凰栖殿的女主人!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的仪仗队,缓缓停在了凰栖殿的门口,一身明黄华服的大汉皇后,悠然迈入了凰栖殿的大门。 凰栖殿所有的宫女太监,皆跪地叩首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 没有看到云芸出来行礼,并不奇怪,她早就料想到了。 莫紫嫣径直向寝殿中走去,在床榻上的云芸正在吃着小案几上的车厘子,看到皇后入殿,只是懒懒地动了动身子,却并不下榻。 云芸的兰花指轻捻樱红的车厘子,不紧不慢地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小产至今未愈,无法下榻向娘娘行礼。” 闻言,莫紫嫣也只是淡淡一笑,大度地抬了抬手,声道:“云美人不必多礼,本宫一向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你就在床榻上躺着别动。” 云芸本想给皇后一点不敬的颜色,好让整个后宫都知道,她云芸就是敢仗着皇上的宠爱,而不拜皇后。 想想当日在灵安观,莫紫嫣那不退不让的气势,这会儿必然会逼着她行礼吧?一个时辰前她被降位,已经故意闹了脾气,派青梅去请皇上,皇上答复说处理完国事就来看她。 她本想激怒莫紫嫣,让皇上看看自己有多受欺负,看看这皇后连她小产了,都还逼她行礼。 却不料,现在的状况,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女人,竟然对她的“故意无礼”,应付得如此云淡风轻。 “皇后娘娘请用茶。” 青梅赶忙奉上热茶,小雅上前接过茶盏,莫紫嫣只随手一挥,小雅会意便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姐姐要不要尝尝这车厘子?臣妾自幼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尤其偏爱车厘子。这是陛下特意命人从‘故楚国’的盛产之地,为臣妾采摘的,听说是采摘之后要取冰镇藏,快马日夜兼程三日才能送到长安城。” 云芸说的春风得意。 莫紫嫣不是听不出,她在炫耀她们同爱车厘子,而刘邦对她却可谓是摘星摘月一般地宠爱;尤其是,她在用“故楚国”来刺痛她最不堪回首的过往。 “车厘子的营养价值很高,有身孕之人服用的确大有益处,不过本宫也只是在身怀太子之时对此物偏爱过几日,倒是云妹妹,似乎看上去气色不如在灵安观那日更加光媚可人。”莫紫嫣说罢,目光却突然看向凰栖殿的掌事宫女青梅,声道:“难道没有太医为美人调理过吗?为何几日,都还不能下榻?” 青梅正欲回话,云芸却靠在床榻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软软地道:“有,太医院的孙太医一直在为臣妾调理。只是,臣妾从前日日夜夜服侍陛下,身子都被陛下耗空了,再加上小产,一时很难恢复过来。” 这话,若是说给除了莫紫嫣之外的、刘邦的任何一个女人听,恐怕都会被气炸了。她分明就是在彰显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是多么地需要她。 只可惜,她的话,说错了对象。莫紫嫣对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爱。谁能笼络住他的心,又与她何干? 她只要报仇,除此之外,谁是刘邦的心头肉,她完全不在乎。 “哦……孙太医。”莫紫嫣淡淡重复了一句,而后温和一笑,她目光看向云芸,眼神中尽显一派关切的柔和之色:“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也都参差不齐。这个孙太医,他既然为美人调理了这么多日,都尚且不能恢复,想必是医术不精。” 莫紫嫣玉手轻轻一抬,小雅会意地上前,便听莫紫嫣道:“小雅,你亲自去一趟太医院,请太医令张文远到凰栖殿来。” “诺。” 莫紫嫣平地一声惊雷地抛出这句话,原本还在床榻上安坐的云芸,差点就摔到了地上。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皇后,居然会猛然来这一招? “咳咳……” 她突然大声的咳嗽起来,面色陡然之间已是一片煞白…… “美人小心。”青梅连忙扶住云芸,发现她的手心冰凉。 “皇后娘娘不必麻烦了,臣妾的体质特殊,从来都是孙太医调理的,她是臣妾特意从淮南国带来的,最了解臣妾的身子……” 第351章 有去无回 当大汉帝王坐在床榻上,深情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皇后时,心中无限动容。 只是,这样的感动还不到片刻,他却突然被腰间的一股柔软的力道,拉回神思。 “陛下,芸儿要陪陛下一起出征。”云美人的双手,从背后环住刘邦的腰身,小脸贴在他的背上撒着娇。 “胡闹,”刘邦面色微嗔,拨开云芸的小手,微斥道:“朕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去做什么?” 刘邦虽然这样说着,但其实,他心里是很想带着这个女人去的。 这一仗打下来,少则几月,多则一年,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女人在身边,可让他怎么活?但是碍于莫紫嫣在场,他又不能轻易的同意。 云芸突然哭着道:“正是因为陛下是去打仗,芸儿不放心,芸儿想陛下,才要陪陛下一起去嘛……” “芸儿……” “芸儿不管,芸儿就是要去。” 刘邦一旦出征,这深宫之中便没了她云芸的倚仗。从踏入大汉皇宫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再回淮南国。至于英布的“皇帝梦”,也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要的,是一生的荣华富贵! 更何况,她入宫两年,她所看到的一切,都让她坚信:玩权术阴谋,英布根本不是刘邦的对手。 既然在刘邦这里能得到的东西,她又何必冒险,去帮英布争夺天下? 但是,现在莫紫嫣回来了,她的皇后梦破碎了,再想攀升无疑难上加难,留在深宫之中,更是危险重重。 就算是不帮英布,可淮南国,始终都是她唯一的退路。必要之时,倘若刘邦要处置英布,她也能出面阻止。只要莫紫嫣这个女人不在,她还是有能力在刘邦的床榻上吹枕边风的。 此时,刘邦很为难地看了看莫紫嫣,却见,莫紫嫣很识大体地温柔一笑道:“臣妾要为陛下统理六宫,坐镇关中,不能随同陛下出征,可是臣妾在宫里担心陛下,也会寝食难安。既然云美人有这份心意,能代替臣妾好好照顾和服侍陛下,那就再好不过了。陛下就带云美人同去吧。” 闻言,刘邦动容地拉起莫紫嫣的手,一遍遍爱抚着道:“皇后如此体贴、大度,是朕之福。待朕亲征回来,朕一定好好地补偿你。” “陛下见外了。”莫紫嫣柔柔一笑:“你我夫妻,说什么谢与不谢。” 在刘邦的目光暗示之下,云芸最终是跪在床榻上,向莫紫嫣行了叩谢大礼:“臣妾谢皇后。” 莫紫嫣上前一步,将云芸扶起,幽幽的眼神,让云芸完全看不懂:“云美人不必多礼,此去随同陛下出征,万万要照顾好陛下。” “臣妾谨记。” 之后,莫紫嫣向刘邦辞别,而刘邦则留在了凰栖殿。 当莫紫嫣走出凰栖殿的大门时,天已暮色,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像是卸下了暂时的疲惫,她终于促成了他出征。 张太医远远地迎了上来,小雅谨慎地把着关,让众人都守在五丈之外。 “娘娘。”张太医拱手上前。 “如何?”莫紫嫣道。 “娘娘,微臣为云美人仔细查探,发现她并无怀孕及小产的迹象。”张太医道。 “你确定吗?”莫紫嫣黛眉轻凝,问道:“会不会是孩子已经掉了,故而号脉也不会太准确?” “从云美人小产到今日,不满六日,如此短的时间,凭微臣祖上六代行医的医术,还是能判断出来的。”张太医向前一步,低声道:“并且,微臣发现,云美人的体质非常特殊,其身体极其寒凉,恐怕这一生都难以有孕。” “什么?”这个消息还是让莫紫嫣有些诧然。 “还有一件事,”张太医谨慎地汇报道:“微臣似乎在云美人的寝殿里,闻到了迷/魂/香的味道。只不过,显然是怕人发现,她们又用其它的味道,掩盖处理过。” “迷/魂/香?”莫紫嫣回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他们附近,才低声问道:“迷惑皇上的?” “正是。”张太医点头道:“这种香料,若是久用,可以让男人渐渐迷失心智,不思正事,甚至昏昏欲睡。” 难怪,她一进去,就会闻到淡淡的香味,还会觉得有些恍惚。她曾听说,女人闻了此香,在某方面的欲/望,就会表现的特别强烈。而男人,若是闻到这个味道,某些事情上就根本停不下来。 当初刘邦初见这个云芸,就能被迷得“三日不早朝”,想必就是此迷/魂/香的药力吧。 “娘娘,微臣后日将随陛下出征,若是娘娘想要查出迷/魂/香,明日,臣还在宫中。”张太医道。 莫紫嫣思忖片刻,而后轻轻抬手:“不必处置了。” 迷/魂/香能让男人逐渐迷失心智,不思正事。那有什么不好?既然一个喜欢用,一个喜欢享受,那就让他们尽情地享受好了。 张太医向莫紫嫣告辞。 女人缓缓走在大汉的未央宫中,身后的太监宫女,在小雅的吩咐下,并没有跟得太近。小雅知道,此时此刻,夫人需要的是安静。 可就在这个时候,凰栖殿却传来了激烈的缠绵声。 大汉帝王显然不知道他的皇后还未走远,就已经等不及拥着美人入榻。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力量使然,他明明知道眼前的美人小产不过六日,却无法控制自己膨胀的欲/望。 寝殿之中,无限春光荡漾,刘邦趴在女人的胸前,疯狂地吮吸着她浑圆的饱满。 他身下在快速地律动着,一声声如兽一般的长吟,和着女人妩媚如浪花般的吟笑,让整个凰栖殿都充斥着暧昧而激荡的声音。 “呃,呃,呃……小,贱,人!”他喘息得汗如雨下,那些汗水,全都滴入了身下女人大张的嘴巴中。 “哈哈哈……”女人放浪地笑着,喝着男人的汗水,就好像喝的是驻颜神药:“陛下,你好坏……” “坏吗……?嗯?还有更坏的!” “哦,哦,哦,陛下……不要!” 整个凰栖殿的周围,都充斥着风花雪月的气息。 莫紫嫣缓缓地驻足,淡淡地回首,看着大殿之上高高挂起的牌匾,那上面炫目的三个字——凰栖殿。 她冷冷一笑:云芸,只怕你有去无回了! 第352章 如何称呼你? 晴空万里无云,是秋末难得的天高气爽,湛湛苍穹,碧蓝如洗。 大汉国二十万大军,在未央宫的广场上,整装待发。 云美人一身妖艳的桃红色华服,好不耐烦地瞥了瞥远处那一身玄色帝服的大汉天子。 “嫣儿……”刘邦握着女人的手,缱绻深深地看着她,沉声道:“朕会速去速回,宫里一切就交给你了。” “陛下请安心,臣妾定当为陛下解除一切后顾之忧。”女人樱唇轻启,一抹绝美的笑靥,轻轻地绽放。 所有的美,仿佛在那一刻被定格,刘邦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初见。 这一刻,大汉帝王也许不会想到,她对他这样的“笑容”,也许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所见。 “陛下,该出发了。”樊哙拱手上前道。 大汉帝王沉重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女人的手:“等朕回来。” 莫紫嫣莞尔浅笑,依旧保持着大汉皇后最端庄高雅的气质,温柔如水的眼眸轻轻一眨,示意刘邦可安心地去。 “出发!” 号角响起,大汉国的皇家军队缓缓开拔,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闷雷滚滚,响声遍布整个大汉皇都。 那一天之后,善良而单纯的百姓们,都在为大汉国的皇帝与皇后,高唱赞歌。在他们的眼中,外有大汉天子亲征,剿灭叛军;内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坐镇朝纲。大汉国必将迎来万众瞩目的“太平盛世”。 只是,天下没有人会知道,自那一天起,大汉的天下,将会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它虽不及“西楚霸王一剑灭秦”,在世界历史上的震撼一笔;亦不及“楚汉战争”的惊心动魄。 然而,在一个又一个的阴谋之下,天下原本只有陈豨的造反,而后却演变成了韩信、彭越、英布等异性诸侯王一连串的反叛,最终导致在不远后的某一天,大汉帝国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含恨而终。 汉十年(公元前197年),秋。 因陈豨在代地造反,刘邦接受莫紫嫣的提议,亲自率领汉军前去讨伐,为剿灭叛军,也为以此震慑天下有反心的诸侯王。而莫紫嫣和萧何,则继续坐镇关中,一方面处理国家大事,一方面要解决掉大汉国建立以来,第一个异性王侯的威胁。 一路行军的疲惫,让已经多年不曾出战的大汉皇帝很不适应,若不是有年轻美貌的云美人一路相随,汉帝恐怕真的经受不住这样枯燥的长途远征。 这个女人,自打出了皇宫便一直溺着他,几乎时刻不离、形影相随。即使他与大臣商量军机要事,她依然不会主动回避,有多少次,都是在陈平的几番暗示下,刘邦才哄着云美人暂时地回避。 “陛下,再有三日,我军便可抵达赵国边境,臣已派使者前往梁国和淮南国征调兵马,只不过尚未等到梁王与淮南王的回复。”陈平道。 “嗯,再等等看。”刘邦沉声道:“昨日,樊哙和周勃向朕分析了他们的作战部署,若是汉军与卢绾的燕军,对陈豨叛军前后夹击,若想胜利,倒也不是难事。” 顿了顿,刘邦又道:“皇后这个提议,也能帮朕看清彭越和英布,到底是否对朕忠心?” “陛下圣明,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天下百姓无不歌颂陛下与娘娘的恩德。”陈平拱手道:“此番由陛下亲征,我汉军必将大胜凯旋。” 刘邦很自信地笑了,这还是多少年以来,人们第一次将他与他的皇后并列在一起谈论。他还记得,多少年前,人们谈论的都是“项王和项王夫人”。如今,他竟然与她并肩作战!只是,他们之间仿佛总隔着些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沉默少顷,刘邦的目光顺着帝王銮驾上敞开的窗棂,向外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桃红色裙裾的云美人,正在追逐着缤纷的蝴蝶。 “这秋日的蝴蝶,倒是少见啊。”刘邦道。 年轻的身姿,穿梭在绿丛蝶影中,大汉帝王看得如痴如醉。 从云芸那里,他似乎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需要”的满足感,填补了多年以来,从莫紫嫣那里得不到的情感慰藉。 是啊,大概就是,紫嫣她从来没有像云芸一样粘腻地需要着他吧…… 一旁的陈平,看着刘邦沉醉的目光,沉声道:“看来陛下很喜欢云美人。” 刘邦凝望着车外的娇媚人影,半响,方道:“人比花娇。芸儿与皇后,是世间两种截然不同的绝色佳人。只不过皇后冷漠如冰,芸儿却妖娆如火。朕心中的冰凉,只有芸儿能融化;而朕心中的温暖,即便全都拿去想要捂热皇后的心,恐怕穷朕一生,也不能完全融化她的冷漠。” 他承认,他的皇后无疑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可她就如天上的仙女,美得高洁却不真实。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让他常常无措,甚至让他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是,他又恨自己,恨自己无法停止对她的迷恋。她对他笑一笑,声音柔一柔,他就会醉了,就会暂时忘记她所有的不好。 然而,那么多让他无法释怀的过往,又时刻提醒着他:她好像从来,不曾真正的属于自己。 若非这次,她的真心相救,他恐怕永远无法释然,她在灵安观这三年的经历吧?其实,到现在,他依然无法肯定女人的那番解释,他只是一厢情愿的,想为自己找到原谅她的借口。 可芸儿不同,芸儿美得真实,又懂得如何迎合他的口味。她让他快乐,更让他疯狂,让他从她青春的身上,一下子就回到了年轻的感觉。 陈平不禁心中冷笑:刘邦真是不知足,已然得到了世间最美的宝贝,却不懂得珍惜。他总怪女人心里藏有另一个男人,可他又何曾付出过如那个男人一样的“痴恋”?甚至,他只会一次次在危难的关头,利用这个女人化险为夷。 如果项羽还在世,一定不会这般朝三暮四,更不舍得利用她。是啊,当年在垓下,他亲眼目睹,项羽为了女人放弃了天下!在项羽的心中,或许这个女子,世间独一,远比这天下还重吧…… 当这个念头在心中闪过的时候,陈平猛然惊怔:他怎么会为项羽慨叹?! 却听刘邦突然又道:“其实朕也挺喜欢懿儿的,懿儿虽不及嫣儿的美貌和智慧,不及芸儿妩媚青春。她不似冰,亦不似火,但她温柔如水,最能让朕的心平静。” 刘邦在心中时常会觉得,上苍待他不薄,虽然前四十年,他都打着光棍,可是这十几年,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拥有了天下,更拥有了这世间屈指可数的绝色。 陈平敷衍地笑一笑,心中却涌出悲凉。 这世间最爱莫紫嫣的,唯有项羽,他自叹不如。 然而他庆幸,能在她有危难的时候,一路护在她的身旁。 …… 九月,刘邦亲率大军东征到达代地邯郸,派去梁国的使者,回来禀报说:梁王彭越推脱有病,而不能亲自率兵亲赴战场。 所以,梁王只派出将领率领一支梁军前往邯郸,襄助汉军。大汉帝王闻言,一怒之下,再派使者赴梁国表达他的圣怒。 在北方的战场上,汉军与陈豨的叛军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坐镇关中的大汉皇后,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暗中掌控了大汉朝廷的命脉和势力。 淮阴侯韩信,虽然被圈禁在长安城的府中四年,这些年,因被禁足府中,他一直在家潜心著作兵书,希望“韩信兵法”能流传于世。 今日一早,韩信的眼皮,却不知为何,没来由地跳个不停。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沉重的敲门声,就印证了他的担忧。 管家开门之后,却看到来人正是丞相萧何。 韩信出府迎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萧何身后带着的两排侍卫,韩信拱手上前,不解地问道:“丞相这是……” “皇后娘娘请淮阴侯到宫中,有事相商。”萧何道。 “请丞相稍后片刻,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皇后,我速去取来,就随您进宫。”韩信转身就要回府,却被萧何带来的侍卫,一步拦在了门前。 韩信看着侍卫的举动,短暂的惊怔之后,一切都了然了。 该来的始终会来,韩信摇了摇头,沉声道:“既如此,丞相大人带路吧。” 他的声音平淡,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在离开的时候,他向着门内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然后亲手关上了“淮阴侯府”的大门。 在去往宫中的路上,韩信向萧何借了笔墨,在随身携带的绢帕上,快速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吹干墨迹,将绢帕藏在袖袋中。 到了长乐宫钟室的门前,萧何握住了韩信的手:“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在那一刻,韩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闪烁的光芒。 这之后,大汉国的丞相,望着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钟室的门,缓缓开启,韩信撩袍而入。 一身明金华服的女子,长发绾作飞天髻,她坐在高高的帝王龙座上,看上去是那样的雍容华贵,却又是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扬手屏退了左右侍从,看着被带入钟室的男子,半响不语。 “韩无成?韩信?齐王?楚王?淮阴侯?” 女人“啧啧”地叹息着,她轻轻地扶了扶头,沉声道:“看来本宫是老了,记性也不大好,竟然不记得该如何称呼你?” “臣,淮阴侯韩信,”韩信撩开长袍,陡然跪地,拱手道:“见过皇后娘娘。” 第351章 箍上魔咒 “美人快躺下,你身子虚弱,心绪要保持平静。”莫紫嫣莲步上前,坐在了床榻上,轻轻拍着云芸的手,盈盈一笑道:“一个淮南国来的太医,又如何跟咱们大汉国相比?倘若孙太医医术高明,美人你,也不会到今日连床榻都下不来了,是不是?” 这个可怕的女人……!嘴上说着不在乎自己请安,原来有这么一出等着她! “皇后娘娘,真的不必麻烦了……” 莫紫嫣的声音无比轻柔,听上去是那么地关切:“太医院本就为皇家而设,保陛下、后妃及皇子们的健康是他们的职责,难不成还养一群闲人吃干饭不成?美人放心,张太医在太医院中的医术最为高明,昨日皇上和太子的滴血验亲,便是张太医亲自操作验明的。” 她就那么柔和地望着云美人,可是云芸却分明从她柔和的目光中,看到了四伏的杀机。 “美人这流产日久,外人不知道倒还以为妹妹患了什么疑难杂症,可本宫知道明明就是那个孙太医医术不精才找不到根源,反倒叫旁人误会了不是?” “嗡!”得一声,云芸脑子一空,几乎都要昏过去了。 可是下一刻,她恢复意识的瞬间却更惊讶地看到,小雅已经将张太医引进殿中。 张太医到莫紫嫣面前拱手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云美人。” “平身。”莫紫嫣握着云芸的手臂,递了过去,对张太医吩咐道:“张太医啊,你可得好好给云美人瞧瞧,这小产多日了,孙太医是如何调理的?美人至今,连床榻都下不了。” “微臣遵旨。”张太医说罢,便取出脉枕,准备放在云美人的胳膊下。 云芸大惊,剧烈地喘息,身子向后不停躲闪着,却听莫紫嫣不轻不重地道:“只是号脉检查身子,美人怎么像是吃毒/药一般?难不成,还要人帮忙吗?” 这“帮忙”的意思,自然就是让人强行按着。 云芸紧张地攥手握拳,目光却向青梅发出求救,青梅想要趁人不备跑出去请皇上,却被小雅先发制人的一步,就挡在了门口。 而就在云芸忐忑不安地接受张太医的号脉,以为假孕要败露的时候,却见张太医已经号完脉起身了。 张太医很平静地拱手,汇报着云芸的身体状况:“启禀皇后娘娘,云美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待微臣开几幅调养的方子,服用几日便可痊愈。” 嗯?他只是说“并无大碍”,没有说她“从不曾怀孕”,更没有说她“并无小产迹象”?这是怎么回事? 短暂的不解之后,云芸突然明白,这张太医要么就是真正的医术不精,要么就是忌惮她这位凰栖殿的女主人,所以才没有将她“假孕”之事说出来。她面色一松,这下可以放心了。 闻言,莫紫嫣也只是嘱咐道:“那张太医就尽点心,早日将美人的身子调理好。” “诺,微臣这就去开药方。”张太医不着痕迹地留给莫紫嫣一个眼神,而后拱手,请辞道:“微臣告退。” 莫紫嫣轻轻颌首,眼神中是云芸完全看不懂的东西,便听她柔声道:“美人身子无大碍,本宫就放心了。” “皇上驾到——” 随着殿外太监的一声尖细的高喊,大汉帝王快步步入了凰栖殿。 因为他在殿外看到了皇后的人,担心两个女人相见会生出事端,所以,就连进门的步伐都是略显匆匆的。 莫紫嫣离塌,躬身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臣妾参见陛下。”云芸依然是在床榻上,只微微颌首,因为这是刘邦允准的,允准她小产要好好养身子,而不必行礼。 可是这样一来,莫紫嫣的行礼,就会造成了她在下方,而云芸却在上方。 刘邦见状,一把就上前,扶起了女人:“皇后不必多礼。” 莫紫嫣淡淡一笑:“臣妾身为皇后,又无病无痛的,见到皇上,自然要行礼。” 这话明明是在嘲讽刘邦,嘲讽他对云芸毫无原则的宠爱,但是在刘邦的眼里,却看成了女人对他的“吃醋”,他竟然很开心。 他拉着莫紫嫣纤柔而滑腻的玉手,就不愿意松开了。本来昨日,这个女人激发了他身体里那么强烈的欲/望,却没有得到她的慰藉,他压抑在身体里的热血,因得不到释放,而不能尽兴。 大汉帝王本来是来探望云芸的,此刻,却被莫紫嫣眼中欲拒还迎的潋滟风情迷住,竟是连视线都不愿意错开一步。 他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卸掉了包裹伤口的白帛,刘邦不知道女人因为服用了华泫丹,所以任何身体上的伤口,都能很快地愈合。他只是觉得,每次看到她眉心的那朵梅花,以及她不留岁月痕迹的容颜,就会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庆幸上苍赐予他如此完美的宝贝,岁月无痕,让她永远都拥有最美的一切,而又集万千风情于一身。 刘邦看着她额间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疤痕,竟然动情地抚摸着她的额头,感慨万千地道:“谢天谢地,没有留下疤痕,否则朕会自责一辈子。朕的嫣儿,竟是连老天爷都会偏疼啊……” 他说得动容,说得忘情,完全忘记了床榻上,直逼过来的那一双带着疯狂妒恨的女人的目光。 云芸登时妒性大发,突然就咳嗽了起来。 刘邦这才收回了神思,这是在凰栖殿,他是来安慰云芸的。 “咳咳……”心中悄悄燃起的□□,被一瞬间扑灭。刘邦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床榻上的女人气色,走过去道:“芸儿的气色,看着好多了啊?” 云芸丝毫不避讳殿中有另一个女人在场,伸手就攀住了刘邦的脖颈,娇滴滴地道:“陛下,今日皇后姐姐说臣妾身子好得慢,臣妾不能向姐姐行礼,心里都懊恼死了,可这都怪陛下嘛,从前每晚,让臣妾劳累过度……” “咳咳……”大汉皇帝这声咳嗽,简直是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在他的正妻,也是他最爱的女人面前,被另一个女人叙说着与他之间的风/流韵事,他纵然坐拥天下,也没有那样坦然的厚脸皮。 莫紫嫣轻轻一笑:“美人行不行礼,本宫真的不在意,这天下的法度,都是陛下定的。陛下若是给美人一条特赦令,从此不用对本宫行礼,本宫也不会有半分意见,美人也不必记挂在心上。只是美人的身子……要快点养好,好早日为陛下诞下子嗣,充液后宫才是。” 其实这最后一句话,才是让云芸最为恼火的。 自打她进入大汉皇宫,两年来夜夜独霸皇宠,却始终未能有孕,而孙太医却查不出任何毛病,所以她才制造假怀孕。一方面凭借假孕,想要升级为皇后;一方面再借小产,嫁祸皇后。那么,就算之后她永远也不能怀孕,也是皇后陷害的,她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只是这个如意算盘,全让那个道观的臭道士破坏了! “臣妾的孩子,早就死在了灵安观……”云芸戏演的逼真,眼泪随之就掉了下来,想等着大汉帝王给她安慰。 “芸儿……”刘邦却面色一沉,微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朕也告诉过你,此事皆是那个臭道士所为,与皇后无关。” 不等云芸再说什么,刘邦突然就转开了话题,声道:“皇后,朕后日就要出征了。” “这么快吗?”莫紫嫣认真地道:“陛下可有调遣兵马?一切都准备充分了吗?” 刘邦抬眸看着他的皇后,突然觉得心里很欣慰。 她说“快”,还是不舍得他走的吧? 莫紫嫣又道:“臣妾以为,陛下可向梁王和淮南王征调兵马,若是他们出兵的话,陛下必可稳操胜券。” 莫紫嫣眼梢略略扫过云芸的面色,当她听到“淮南王”的时候,果然就很不自在。 “好主意!”刘邦搓着手心,大赞道:“朕只派人给卢绾发了密函,要燕国出兵。却忽略了这两个人,明日便让陈平派出使者,向两国征调兵马。” “陛下圣明。”莫紫嫣一字一顿地道:“如此,臣妾就放心了。” 她之所以这样提议,是因为她太了解英布。骊山囚徒出身的人,是个没有原则,一切向利益看齐的人。 没有好处,英布是绝对不会出兵的。然而,刘邦显然已经不会再分给他更大的好处。 当年,为了对抗项羽,刘邦才割肉一般的做出承诺,以此号召被项羽分封的诸侯们,共同反叛楚国。如今,打下天下的大汉帝王,要的是诸侯的绝对服从。汉国建立之初,他七封异性诸侯,已经带给大汉国巨大的隐患。所以,在白登山之后,韩信不出兵,他才要解掉韩信的兵权。 此番若向英布调兵,刘邦不但不会给英布更大的好处,若英布还如当年敷衍项羽那样敷衍他,他必然也会惩治英布。 莫紫嫣永远只是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能给生性多疑的大汉帝王,箍上一层魔咒。 她每一句看似平静的话,都能在刘邦的心里激起滔天的波澜。 从前,刘邦为了战胜项羽,才可以一时隐忍。然而,那些早已在心底深处扎下的“怀疑的种子”,一经点燃,便可燃起熊熊烈火。 张良,之所以在大汉国建立之后,便借故身体不适而淡出朝野,也正是因为,莫紫嫣当年在鸿门宴上埋在刘邦心底的火种。那一句“奇货可居”,一直在刘邦的心里,深深地隐藏着。 张良智谋无双,也自是因为这么多年,看清了刘邦的为人,才选择功成身退。 第352章 有去无回 当大汉帝王坐在床榻上,深情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皇后时,心中无限动容。 只是,这样的感动还不到片刻,他却突然被腰间的一股柔软的力道,拉回神思。 “陛下,芸儿要陪陛下一起出征。”云美人的双手,从背后环住刘邦的腰身,小脸贴在他的背上撒着娇。 “胡闹,”刘邦面色微嗔,拨开云芸的小手,微斥道:“朕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去做什么?” 刘邦虽然这样说着,但其实,他心里是很想带着这个女人去的。 这一仗打下来,少则几月,多则一年,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女人在身边,可让他怎么活?但是碍于莫紫嫣在场,他又不能轻易的同意。 云芸突然哭着道:“正是因为陛下是去打仗,芸儿不放心,芸儿想陛下,才要陪陛下一起去嘛……” “芸儿……” “芸儿不管,芸儿就是要去。” 刘邦一旦出征,这深宫之中便没了她云芸的倚仗。从踏入大汉皇宫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再回淮南国。至于英布的“皇帝梦”,也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要的,是一生的荣华富贵! 更何况,她入宫两年,她所看到的一切,都让她坚信:玩权术阴谋,英布根本不是刘邦的对手。 既然在刘邦这里能得到的东西,她又何必冒险,去帮英布争夺天下? 但是,现在莫紫嫣回来了,她的皇后梦破碎了,再想攀升无疑难上加难,留在深宫之中,更是危险重重。 就算是不帮英布,可淮南国,始终都是她唯一的退路。必要之时,倘若刘邦要处置英布,她也能出面阻止。只要莫紫嫣这个女人不在,她还是有能力在刘邦的床榻上吹枕边风的。 此时,刘邦很为难地看了看莫紫嫣,却见,莫紫嫣很识大体地温柔一笑道:“臣妾要为陛下统理六宫,坐镇关中,不能随同陛下出征,可是臣妾在宫里担心陛下,也会寝食难安。既然云美人有这份心意,能代替臣妾好好照顾和服侍陛下,那就再好不过了。陛下就带云美人同去吧。” 闻言,刘邦动容地拉起莫紫嫣的手,一遍遍爱抚着道:“皇后如此体贴、大度,是朕之福。待朕亲征回来,朕一定好好地补偿你。” “陛下见外了。”莫紫嫣柔柔一笑:“你我夫妻,说什么谢与不谢。” 在刘邦的目光暗示之下,云芸最终是跪在床榻上,向莫紫嫣行了叩谢大礼:“臣妾谢皇后。” 莫紫嫣上前一步,将云芸扶起,幽幽的眼神,让云芸完全看不懂:“云美人不必多礼,此去随同陛下出征,万万要照顾好陛下。” “臣妾谨记。” 之后,莫紫嫣向刘邦辞别,而刘邦则留在了凰栖殿。 当莫紫嫣走出凰栖殿的大门时,天已暮色,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像是卸下了暂时的疲惫,她终于促成了他出征。 张太医远远地迎了上来,小雅谨慎地把着关,让众人都守在五丈之外。 “娘娘。”张太医拱手上前。 “如何?”莫紫嫣道。 “娘娘,微臣为云美人仔细查探,发现她并无怀孕及小产的迹象。”张太医道。 “你确定吗?”莫紫嫣黛眉轻凝,问道:“会不会是孩子已经掉了,故而号脉也不会太准确?” “从云美人小产到今日,不满六日,如此短的时间,凭微臣祖上六代行医的医术,还是能判断出来的。”张太医向前一步,低声道:“并且,微臣发现,云美人的体质非常特殊,其身体极其寒凉,恐怕这一生都难以有孕。” “什么?”这个消息还是让莫紫嫣有些诧然。 “还有一件事,”张太医谨慎地汇报道:“微臣似乎在云美人的寝殿里,闻到了迷/魂/香的味道。只不过,显然是怕人发现,她们又用其它的味道,掩盖处理过。” “迷/魂/香?”莫紫嫣回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他们附近,才低声问道:“迷惑皇上的?” “正是。”张太医点头道:“这种香料,若是久用,可以让男人渐渐迷失心智,不思正事,甚至昏昏欲睡。” 难怪,她一进去,就会闻到淡淡的香味,还会觉得有些恍惚。她曾听说,女人闻了此香,在某方面的欲/望,就会表现的特别强烈。而男人,若是闻到这个味道,某些事情上就根本停不下来。 当初刘邦初见这个云芸,就能被迷得“三日不早朝”,想必就是此迷/魂/香的药力吧。 “娘娘,微臣后日将随陛下出征,若是娘娘想要查出迷/魂/香,明日,臣还在宫中。”张太医道。 莫紫嫣思忖片刻,而后轻轻抬手:“不必处置了。” 迷/魂/香能让男人逐渐迷失心智,不思正事。那有什么不好?既然一个喜欢用,一个喜欢享受,那就让他们尽情地享受好了。 张太医向莫紫嫣告辞。 女人缓缓走在大汉的未央宫中,身后的太监宫女,在小雅的吩咐下,并没有跟得太近。小雅知道,此时此刻,夫人需要的是安静。 可就在这个时候,凰栖殿却传来了激烈的缠绵声。 大汉帝王显然不知道他的皇后还未走远,就已经等不及拥着美人入榻。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力量使然,他明明知道眼前的美人小产不过六日,却无法控制自己膨胀的欲/望。 寝殿之中,无限春光荡漾,刘邦趴在女人的胸前,疯狂地吮吸着她浑圆的饱满。 他身下在快速地律动着,一声声如兽一般的长吟,和着女人妩媚如浪花般的吟笑,让整个凰栖殿都充斥着暧昧而激荡的声音。 “呃,呃,呃……小,贱,人!”他喘息得汗如雨下,那些汗水,全都滴入了身下女人大张的嘴巴中。 “哈哈哈……”女人放浪地笑着,喝着男人的汗水,就好像喝的是驻颜神药:“陛下,你好坏……” “坏吗……?嗯?还有更坏的!” “哦,哦,哦,陛下……不要!” 整个凰栖殿的周围,都充斥着风花雪月的气息。 莫紫嫣缓缓地驻足,淡淡地回首,看着大殿之上高高挂起的牌匾,那上面炫目的三个字——凰栖殿。 她冷冷一笑:云芸,只怕你有去无回了! 第353章 如何称呼你? 晴空万里无云,是秋末难得的天高气爽,湛湛苍穹,碧蓝如洗。 大汉国二十万大军,在未央宫的广场上,整装待发。 云美人一身妖艳的桃红色华服,好不耐烦地瞥了瞥远处那一身玄色帝服的大汉天子。 “嫣儿……”刘邦握着女人的手,缱绻深深地看着她,沉声道:“朕会速去速回,宫里一切就交给你了。” “陛下请安心,臣妾定当为陛下解除一切后顾之忧。”女人樱唇轻启,一抹绝美的笑靥,轻轻地绽放。 所有的美,仿佛在那一刻被定格,刘邦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初见。 这一刻,大汉帝王也许不会想到,她对他这样的“笑容”,也许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所见。 “陛下,该出发了。”樊哙拱手上前道。 大汉帝王沉重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女人的手:“等朕回来。” 莫紫嫣莞尔浅笑,依旧保持着大汉皇后最端庄高雅的气质,温柔如水的眼眸轻轻一眨,示意刘邦可安心地去。 “出发!” 号角响起,大汉国的皇家军队缓缓开拔,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闷雷滚滚,响声遍布整个大汉皇都。 那一天之后,善良而单纯的百姓们,都在为大汉国的皇帝与皇后,高唱赞歌。在他们的眼中,外有大汉天子亲征,剿灭叛军;内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坐镇朝纲。大汉国必将迎来万众瞩目的“太平盛世”。 只是,天下没有人会知道,自那一天起,大汉的天下,将会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它虽不及“西楚霸王一剑灭秦”,在世界历史上的震撼一笔;亦不及“楚汉战争”的惊心动魄。 然而,在一个又一个的阴谋之下,天下原本只有陈豨的造反,而后却演变成了韩信、彭越、英布等异性诸侯王一连串的反叛,最终导致在不远后的某一天,大汉帝国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含恨而终。 汉十年(公元前197年),秋。 因陈豨在代地造反,刘邦接受莫紫嫣的提议,亲自率领汉军前去讨伐,为剿灭叛军,也为以此震慑天下有反心的诸侯王。而莫紫嫣和萧何,则继续坐镇关中,一方面处理国家大事,一方面要解决掉大汉国建立以来,第一个异性王侯的威胁。 一路行军的疲惫,让已经多年不曾出战的大汉皇帝很不适应,若不是有年轻美貌的云美人一路相随,汉帝恐怕真的经受不住这样枯燥的长途远征。 这个女人,自打出了皇宫便一直溺着他,几乎时刻不离、形影相随。即使他与大臣商量军机要事,她依然不会主动回避,有多少次,都是在陈平的几番暗示下,刘邦才哄着云美人暂时地回避。 “陛下,再有三日,我军便可抵达赵国边境,臣已派使者前往梁国和淮南国征调兵马,只不过尚未等到梁王与淮南王的回复。”陈平道。 “嗯,再等等看。”刘邦沉声道:“昨日,樊哙和周勃向朕分析了他们的作战部署,若是汉军与卢绾的燕军,对陈豨叛军前后夹击,若想胜利,倒也不是难事。” 顿了顿,刘邦又道:“皇后这个提议,也能帮朕看清彭越和英布,到底是否对朕忠心?” “陛下圣明,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天下百姓无不歌颂陛下与娘娘的恩德。”陈平拱手道:“此番由陛下亲征,我汉军必将大胜凯旋。” 刘邦很自信地笑了,这还是多少年以来,人们第一次将他与他的皇后并列在一起谈论。他还记得,多少年前,人们谈论的都是“项王和项王夫人”。如今,他竟然与她并肩作战!只是,他们之间仿佛总隔着些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沉默少顷,刘邦的目光顺着帝王銮驾上敞开的窗棂,向外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桃红色裙裾的云美人,正在追逐着缤纷的蝴蝶。 “这秋日的蝴蝶,倒是少见啊。”刘邦道。 年轻的身姿,穿梭在绿丛蝶影中,大汉帝王看得如痴如醉。 从云芸那里,他似乎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需要”的满足感,填补了多年以来,从莫紫嫣那里得不到的情感慰藉。 是啊,大概就是,紫嫣她从来没有像云芸一样粘腻地需要着他吧…… 一旁的陈平,看着刘邦沉醉的目光,沉声道:“看来陛下很喜欢云美人。” 刘邦凝望着车外的娇媚人影,半响,方道:“人比花娇。芸儿与皇后,是世间两种截然不同的绝色佳人。只不过皇后冷漠如冰,芸儿却妖娆如火。朕心中的冰凉,只有芸儿能融化;而朕心中的温暖,即便全都拿去想要捂热皇后的心,恐怕穷朕一生,也不能完全融化她的冷漠。” 他承认,他的皇后无疑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可她就如天上的仙女,美得高洁却不真实。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让他常常无措,甚至让他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是,他又恨自己,恨自己无法停止对她的迷恋。她对他笑一笑,声音柔一柔,他就会醉了,就会暂时忘记她所有的不好。 然而,那么多让他无法释怀的过往,又时刻提醒着他:她好像从来,不曾真正的属于自己。 若非这次,她的真心相救,他恐怕永远无法释然,她在灵安观这三年的经历吧?其实,到现在,他依然无法肯定女人的那番解释,他只是一厢情愿的,想为自己找到原谅她的借口。 可芸儿不同,芸儿美得真实,又懂得如何迎合他的口味。她让他快乐,更让他疯狂,让他从她青春的身上,一下子就回到了年轻的感觉。 陈平不禁心中冷笑:刘邦真是不知足,已然得到了世间最美的宝贝,却不懂得珍惜。他总怪女人心里藏有另一个男人,可他又何曾付出过如那个男人一样的“痴恋”?甚至,他只会一次次在危难的关头,利用这个女人化险为夷。 如果项羽还在世,一定不会这般朝三暮四,更不舍得利用她。是啊,当年在垓下,他亲眼目睹,项羽为了女人放弃了天下!在项羽的心中,或许这个女子,世间独一,远比这天下还重吧…… 当这个念头在心中闪过的时候,陈平猛然惊怔:他怎么会为项羽慨叹?! 却听刘邦突然又道:“其实朕也挺喜欢懿儿的,懿儿虽不及嫣儿的美貌和智慧,不及芸儿妩媚青春。她不似冰,亦不似火,但她温柔如水,最能让朕的心平静。” 刘邦在心中时常会觉得,上苍待他不薄,虽然前四十年,他都打着光棍,可是这十几年,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拥有了天下,更拥有了这世间屈指可数的绝色。 陈平敷衍地笑一笑,心中却涌出悲凉。 这世间最爱莫紫嫣的,唯有项羽,他自叹不如。 然而他庆幸,能在她有危难的时候,一路护在她的身旁。 …… 九月,刘邦亲率大军东征到达代地邯郸,派去梁国的使者,回来禀报说:梁王彭越推脱有病,而不能亲自率兵亲赴战场。 所以,梁王只派出将领率领一支梁军前往邯郸,襄助汉军。大汉帝王闻言,一怒之下,再派使者赴梁国表达他的圣怒。 在北方的战场上,汉军与陈豨的叛军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坐镇关中的大汉皇后,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暗中掌控了大汉朝廷的命脉和势力。 淮阴侯韩信,虽然被圈禁在长安城的府中四年,这些年,因被禁足府中,他一直在家潜心著作兵书,希望“韩信兵法”能流传于世。 今日一早,韩信的眼皮,却不知为何,没来由地跳个不停。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沉重的敲门声,就印证了他的担忧。 管家开门之后,却看到来人正是丞相萧何。 韩信出府迎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萧何身后带着的两排侍卫,韩信拱手上前,不解地问道:“丞相这是……” “皇后娘娘请淮阴侯到宫中,有事相商。”萧何道。 “请丞相稍后片刻,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皇后,我速去取来,就随您进宫。”韩信转身就要回府,却被萧何带来的侍卫,一步拦在了门前。 韩信看着侍卫的举动,短暂的惊怔之后,一切都了然了。 该来的始终会来,韩信摇了摇头,沉声道:“既如此,丞相大人带路吧。” 他的声音平淡,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在离开的时候,他向着门内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然后亲手关上了“淮阴侯府”的大门。 在去往宫中的路上,韩信向萧何借了笔墨,在随身携带的绢帕上,快速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吹干墨迹,将绢帕藏在袖袋中。 到了长乐宫钟室的门前,萧何握住了韩信的手:“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在那一刻,韩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闪烁的光芒。 这之后,大汉国的丞相,望着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钟室的门,缓缓开启,韩信撩袍而入。 一身明金华服的女子,长发绾作飞天髻,她坐在高高的帝王龙座上,看上去是那样的雍容华贵,却又是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扬手屏退了左右侍从,看着被带入钟室的男子,半响不语。 “韩无成?韩信?齐王?楚王?淮阴侯?” 女人“啧啧”地叹息着,她轻轻地扶了扶头,沉声道:“看来本宫是老了,记性也不大好,竟然不记得该如何称呼你?” “臣,淮阴侯韩信,”韩信撩开长袍,陡然跪地,拱手道:“见过皇后娘娘。” 第354章 为陛下,还是项王? “哦……” 女人的声调微微拉长,一字一顿地道:“淮,阴,侯?原来本宫未曾记错么?可是本宫分明记得,韩卿你当年战胜了楚国的大司马龙且,被昔日的汉王封为齐王?坐享一方天地,天下闻名,何等威武!可又是为何,又被贬为淮阴侯了呢?” “让本宫好好想一想……”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头,恍若瞬间大悟一般,突然道:“本宫知道了,定然是陛下记错了。不然,以韩卿灭掉楚国,对我大汉国居功至伟的功劳,陛下如何能不加封赏,反而罢黜?” “呵呵……”韩信自嘲一笑,沉声道:“娘娘明知原因,又何必再问呢……” “明知?哈哈哈哈!”莫紫嫣明金色的长袖一甩,万千光媚闪烁,她笑得动天动地! “明,知……明,知……!”她口中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词。 突然,她眸光一凛,眼底一片冰寒,声音陡然而厉:“十年前,本宫便‘明知’那个由韩无成易名韩信的傻小子,将来功成名就之日,便是兔死狗烹之时,可是阁下……可有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吗?” 韩信跪在地上,默然地垂着头。 依稀想起,十多年前在楚国彭城的霸王宫内,紫宸殿的女子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话,言犹耳边,在此后的岁月里,全部得到了印证。只是当年,他心比天高,不尝试不足以死心。 有一句话,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在那些话语未被证实之前,他只觉得,她的话不过只是危言耸听。 “你赢了!你终于不择手段地战胜了项王!然后呢?就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大汉国的宗庙,终于踏着楚人的尸体高高地垒起,可是你韩信——又得到了什么好下场?” 女人幽冷的目光,逼视着下跪的男人,声音里浸透荒凉,让韩信觉得原来从云端坠入谷底不过只是转瞬之间。她抑扬顿挫的声音,让他恍若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那粉身碎骨的痛。 韩信垂眸,沉声一叹:“是,韩信辜负了娘娘三足鼎立的约定,所以有今天,的确是自作自受。可是,韩信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战胜项王,他是天下最强大的对手。如今,韩信已如愿。从此,名垂千古,将韩信兵法传于后世,便是死了,也能此生无憾……” “名垂千古?”女人突然朗声一笑:“哈哈哈哈!‘英雄’可以名扬千古,‘反贼’也可以吗?” 韩信一怔,抬眸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女人冰冷的容颜,他正色道:“韩信无反!” “是么?!”莫紫嫣冷冷一笑。她拿起案几上的一卷竹简,忽得就朝着韩信的方向掷了出去。 “哗啦”一声,竹简散落在韩信的面前。 韩信弯下腰,将竹简拾起来,默视着上面的字:淮阴侯韩信,私通反贼陈豨,意图谋反。 “皇后娘娘明鉴,这不知是何人对臣的诬告。”韩信拱手道:“臣从无私通陈豨,臣对皇上,对大汉一片赤胆忠心。” “是么?”莫紫嫣冷冷锁视着下跪之人,幽幽地道:“你敢说,你不曾见过陈豨?” “见过,数月之前,陈豨被陛下怀疑,曾偷偷到臣府中,向臣问策。”韩信解释道:“然,臣当时只是劝他不要做出冲动之事,以免后悔终生。” “这么说,陈豨在见你之前,还无反意,见了你淮阴侯,却造反了?”莫紫嫣一拍案几,正色道:“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呵……呵呵呵!”韩信怔怔然看着龙金宝座上的女人,他突然懂了。原来,她根本就是在抓他话语中的错误,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能定罪。 他突然由苦笑转做了大笑:“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哈哈哈!”莫紫嫣亦是笑了,沉声道:“我的淮阴侯,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历史,本就是胜利者抒写的,本宫说你谋反,你就是谋反!” “呵呵呵……娘娘今日,既然铁定要治罪韩信,韩信无话可说。”韩信苦苦垂首:“韩信在入宫之前,就已料想到今日的结局。哦,不,应该是当初在楚地的云梦泽,向陛下献上钟离昧的人头时,就已然料想到会有今日……” “钟…离…昧…!”大汉皇后的双手紧紧地攥起:“你还敢提这三个字!昧将军视你为挚友,他一生错信了你……!” “哈哈哈哈!”韩信突然笑了,不知是笑得太过用力,还是隐藏在心底深处从来不肯在人前承认的情绪突然崩泄,他的眼角缓缓淌下笑泪:“背叛项王、对娘娘负约、卖友求荣……韩信早已死不足惜……只是……” 他顿了顿,情绪稍定,沉声道:“韩信死前,仍然想问娘娘一句话。” “讲!” 韩信垂首看着地面,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倒影着女子清冽的身影,韩信淡淡地问道:“娘娘今日杀韩信,是为陛下,还是为项王?” 这句话说完,韩信突然抬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上座的女子,却迎上了女子幽深的目光。 十年过去,她绝美的容颜,丝毫不亚于当初在霸王宫时的美艳。只是眉心,多了那一朵旖旎的梅花,却不知为何,为她更添一丝幽寒的冰冷。 “娘娘……是否至今,仍心属项王?” 他再次问出,她却没有回答。 女人深深凝望着下跪的男人。 曾经,她也爱他之军事奇才; 曾经,她也怜他之一腔热血; 曾经,她试图用三足鼎立的约定,换项王一世安宁; 若他遵守三足鼎立之约,不但可以让他实现名扬天下的梦想,也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只是,这个在军事上堪称天下奇才的男人,却始终看不透人心诡诈。 莫紫嫣的眼神渐渐沉重,连声音也透出疲惫:“韩信,我不止一次给过你机会,然而你的执迷不悟,害了自己,害了他,也害了我……” “娘娘说的,他——”韩信泪光动容,沉声问道:“是——项王?” 他不想错开她的目光,这是他最后一次与她的对视,最后一次…… 莫紫嫣缓缓闭上双眸,长长的眼睫在绝美的容颜上,有轻微的颤抖。 那之后,韩信清晰地看到,从她的眼角,缓缓流出清澈的泪水。 他知道,那便是她对他的回答。 韩信了然地笑了。 不知为什么,在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心中无比的释然,无比的痛快! 是庆幸,他曾经背叛了的君王,在身后,还能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为他守护,为他报仇?还是庆幸,他即将结束的人生,终于可以卸下一身的包袱,还清他所欠下的债…… 君臣之债,友情之债,道义之债,承诺之债……韩信不知道。 但是这一刻,他却有难得的轻松。 第355章 战神 钟室的殿门外,陡然响起“哒哒哒哒”的脚步声,以及铠甲摩擦的声音。 韩信统兵多年,自然听得出,那是要带他上刑场的人。 他了然一笑,看着上座闭着眼眸的大汉皇后,双手伏地行了跪拜大礼。 女人轻轻抬手,仿佛这一刻,已无须再说什么。 韩信转身欲出,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女人的耳中:“娘娘,是韩信这一生最敬重的女子,望韩信此去,能还清欠下娘娘的债,珍重!” 钟室的门,厚重地开启,又沉重地关闭。 女人的双眸,一直不曾睁开。只是眼角,却缓缓淌下泪渍。 背叛她夫君的人,或许只有这一个,是让她最痛心纠结的。这个有着旷世奇才的男人,若非冥顽不灵,也许天下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所有人的结局,也不该是今天的样子。 韩信的话,也许让她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动容和不忍。可是,她不会忘记,当年是他负了“三足鼎立”的约定。是他,不顾她在垓下军营的苦苦劝谏;更不会忘记,她与夫君的乌江永别是拜这个人的“四面楚歌”与“十面埋伏”。 每个人,都应当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所以,不论是投错了君主,还是赌错了命运。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应承受之“果”。 当韩信大步迈出钟室的大门,却一眼看到守在门外的小雅,他上前躬身作了一个长揖大礼:“小雅姑娘,韩信也欠你的,但愿今日之后,韩信能还清该还的债。” “你欠的不是我。”小雅淡淡地瞥目,而后昂首道:“你欠的是项王,是夫人,是钟离将军。” 韩信笑笑,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直起腰身的时候,将不知何时已经攥在手中的绢帕,偷偷塞入小雅的手中,低声道:“待韩信人头落地,再将此物交予娘娘。” 言罢,韩信挺直身子,不带一丝眷恋地走下钟室的台阶。 小雅抬眸的瞬间,双瞳含水,那个曾经被钟离将军视为知己的韩信,在偌大的汉宫中,他的背景看上去那么萧寂,却又仿佛有着难得的轻松和洒然。 韩信被押往刑场,冷风吹过长街,卷起他素色的衣袍,长发凌乱地翻飞,犹如鞭抽。 这一生,韩信彷徨过,辉煌过,却终是晚景凄凉,被扣上“反贼”的罪名,一世英名毁尽。有一天,这大汉的史书上所记载的,必将是:那个天赋奇才的“汉初一杰”,最终愚蠢的走上了造反被诛的道路。 他的故事,他的一生,必将成为后世帝王,警戒臣工的负面例子。 他笑了,笑声在风中飘渺。 那么多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地闪过。可是想到项王,他的眉心,却又一点一点地蹙起,直到凝为深深的“儿”字。 那个比他更拥有万丈光芒,更拥有倾世奇才的王者,不是比他更荒凉吗?他作为汉臣,因为皇帝的忌惮,在被杀之前,先被定义为“谋反”。可是那个项王,那个在世界战争史上,创造无数奇迹的西楚霸王,他辉煌而短暂的一生,却因为他是大汉皇帝的对手,将在历史的长河中,演变成怎样的版本? 被押赴刑场的路上,韩信一直都在笑,这一路,从大汉皇宫到刑场,就好像走完了一生的沉重。 那些远大的抱负,胜利的喜悦,被君王怀疑的心酸,卸掉兵权的痛苦,卖友求荣的忏悔,以至于最后被定为“谋反”的罪名,全都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沉重的“包袱”中。 项王,那是他一生都梦想能战胜的人!他随他征战三年,之后又用了四年,整整四年的时间…… 才终于联合“全天下”的力量战胜他——那个可怕的王者!然而,当他真的看到项王在乌江自刎时,他却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快感。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西楚霸王,而是一个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抛却江山与生命的男人…… 人都说韩信赢了西楚霸王,韩信是战神!是吗?真的是吗?他曾无数次的自问,如果他是,为什么将全天下的智者豪杰汇集到一起,用尽一个又一个的计谋,逼走项王身边所有的人,依然无法战胜强大的他? 水淹废丘大败章邯,背水一战灭了赵国,率兵齐国大败楚国第一猛将龙且。他一次又一次的以少胜多,可是,直到垓下之战,他都不敢与项王正面交锋。这又是为什么? 在那之前,他从不敢正面迎击。直到六十万大军集结,六十万大军,那是近十倍于项王的兵力。即便如此,他依然要等到楚军兵尽粮绝时,还要用四面楚歌之计,瓦解楚人最后的意志。他,才敢出兵…… 战神?他真的是吗? 呵呵……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如果我有战神之“勇”,就不会献上钟离昧的人头;如果我有战神之“气”,就不会不敢反叛汉帝,反而被诬陷为反贼。 楚国的史册,终究不会流传于世。西楚霸王的故事,也必将无人能够还原。 而他韩信,在千百年的历史笔墨中,又将是忠是奸…… 霞光万里,天际一片妖娆。 秋末的长安城,落英缤纷,长风吹过,弥散着淡淡的芬芳。 只是,这世间的美好,从无永驻。再美的花儿,始终会凋谢;高冉的旭日,终会落下;那些辉煌的人生,也必将谢幕。 当黑暗来临,有多少阴谋掩埋于每一个恐怖的角落之下,又有多少生命走向尽头…… “行——刑——!”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行刑人将大刀举起。 被缚手跪地的韩信,扬天长叹:“项王,你是韩信这一生最敬佩的男人,你才是——真英雄!” 血色弥漫,与天际的霞光交叠。 这一刻,无论是怎样的心情,无论是什么样的债,但愿…… 他都还清了。 长乐宫中,小雅将手中的绢帕呈上:“夫人,韩信已伏诛,这是他留下的。” 莫紫嫣诧然接过绢帛,沉声道:“他死前,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项王,你是韩信这一生最敬佩的男人,你才是真英雄!” 莫紫嫣沉重地展开绢帕,上面的字迹,一下子击中她的心口—— 【乌江,信留得项王全尸,狼守之,分尸乃蒙陛下。】 (韩信在乌江保留了项王全尸,有狼为其守灵,当年的分尸,只是为了蒙骗陛下。) 第356章 皇后心计 乌江……项王…… 当年,项羽自刎乌江,莫紫嫣吐血昏迷不醒。再之后,关闭了心门的女人,一度神志不清。两年后,当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告诉她,项王身死后被汉兵分尸,是大将军韩信亲自押解他的尸体回都城。 这与她穿越之前,记忆中的历史记载,完全吻合。 而此刻收到韩信的密信,却是告诉她:他欺骗了刘邦,留下了项王的全尸。 莫紫嫣看着手中的绢帕,久久不能平静。 最后,她将绢帛放在蜡烛上燃烧,字迹在烛火中化为灰烬。 “夫人,韩信的家人,是要依照之前的决定,诛灭九族吗?”小雅轻声询问道。 “韩氏一族……”莫紫嫣沉重地阖目,一字一顿地道:“诛,三族。” 以反叛罪名,当诛九族。可是,女人终是不忍,将九族改为了三族。 王福栓进入殿中,捧着手中的竹筒,恭谨地道:“皇后娘娘,这是陈大人派人送来的密信。” 小雅接过竹筒,屏退所有侍者,又用匕首割开了密封的塞子,将里面的绢帛抽出,才交予莫紫嫣。 这是莫紫嫣与陈平的约定,将前线的战报和进展,每日快马加鞭送到宫中。 视线快速扫过绢帛上所汇报的内容,女人的手指,在案几上有节奏地轻弹。 默然少顷,她突然道:“小雅,你去准备,明日我们便动身前往洛阳,派使者通知梁王彭越,就说陛下要他同赴洛阳。” “诺。”小雅转身就要去准备。 “等一下。” “夫人,还有何吩咐?” “带上那位孙太医,”莫紫嫣眼眸眯起,一字一顿地道:“一起去洛阳。” 小雅会意,干脆地回道:“明白。” 汉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刘邦派太尉周勃率领汉军从太原攻入,成功平定了代地的陈豨叛军。在返回长安帝都的时候,大军取道洛阳。 与此同时,“淮阴侯韩信谋反,被诛灭三族”之事广告天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消息,在暗中悄然传向下封各诸侯国。 传到各个异性诸侯王的耳中,便是:韩信自始至终,根本从无造反之举,是皇后奉皇上密旨,为大汉国清除异性王侯,而给韩信安的罪名。 一时间,包括燕王卢绾、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在内的所有异姓王侯们,全都慌了。他们纷纷揣测大汉帝王的动机,闹得众心惶惶,人人自危。 各诸侯王之间开始密信私通,他们暗中商议着,与其像淮阴侯韩信那样,忠心耿耿却最终被扣上反叛之名诛灭三族,不如真的造反,反而还能掌握先机,握有一线胜算。 各国军队,在这样的态势下,开始秘密操练,伺机蠢蠢欲动。 梁王彭越,因在当初刘邦向其征调兵马时,一直采取观望态度,并未发兵,而只是效仿当年英布对项王的敷衍,仅仅派出一支军队,前往代地支援汉军。 如今,大汉天子打了胜仗,平定了代地叛乱。彭越忧心忡忡,在造反与不反之间,不知如何抉择之时,却第一时间收到了“天子的召见令”。诚惶诚恐之下,彭越决定亲自前往洛阳,面见帝王,祈求宽恕。 大汉皇后的銮驾,自都城长安,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莫紫嫣就是要以这样的气势,让天下诸侯知道,皇后开始为皇上行动了。 金銮马车之内,一身鹅黄色华服的女人,正悠然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一张冷面上,却是说不出的尊贵。 孙太医从进入车厢请安后,已经足足跪了半柱香的功夫,却尚未得到皇后一句“平身”,他不敢轻易出言打扰,这么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双腿都有些发酸。 “孙太医……”尊贵的女人终于轻启朱唇,缓缓道:“本宫这次特意带你出巡,你可知为什么吗?” 孙太医忙颌首道:“卑臣不知,望皇后娘娘明示。” “嗯……”大汉皇后轻轻哼了一声:“本宫最近时常觉得乏累、嗜睡,与当年怀太子之时,症状颇为相似。” 顿了顿,女人突然悠悠睁开双眸,声道:“听说孙太医在保胎方面医术颇为精湛,本宫这次出巡才特意将你带上。” 闻言,孙太医赶忙作揖行礼道:“卑臣三生有幸,能为皇后娘娘效命,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善加调养。” “嗯。”莫紫嫣再次闭上双眸,慵懒地靠在身侧的软枕上,玉臂轻轻一伸,示意孙太医为她把脉。 孙太医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恭谨跪在大汉皇后身侧,取出脉枕,小心翼翼地垫在她的胳膊下,开始认真地把脉。 奇怪…… 孙太医蹙起眉头,手指不禁微微用力,向着更深更下的点按了下去。 嘶,真是奇怪…… 孙太医的眉头更蹙,面色略显慌张,他谨慎地抬眼看了悠然闭目的皇后娘娘一眼,却被那一眼沉静的气势震慑,迅速收回眼帘,继续把脉。 可是,大汉皇后淡定的神色,却与他的慌张,在金銮马车中造成非常尴尬的气氛。 孙太医心中擂鼓咚咚。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何皇后娘娘的脉象,没有任何喜脉的征兆呢? 普通女子的脉搏是上下跳动,而怀孕女子的脉搏则叫做“滑脉”,触诊时能明显感觉到如盘走珠,向前滑动,也就是像个很软的珠子,在手底下窜来窜去。 可是皇后方才似乎胸有成竹,已然有孕在身了一般。他若说她未有身孕,岂不是一盆冷水浇在大汉国最尊贵的皇后身上? “嗯?”莫紫嫣倏然睁开双眸,淡淡问道:“怎么了?” 孙太医的额上冷汗涔涔直冒,他收回手来,犹犹豫豫地拱手道:“启禀娘娘,娘娘这并非喜脉啊……” “什么?”莫紫嫣一下子拢回手臂,面色薄嗔:“你是说,本宫并未怀有身孕?” “是。”孙太医的头垂的很低,完全不敢正视皇后的面色。 “庸医!”莫紫嫣冷声道。 孙太医吓得一哆嗦:“娘娘,卑臣的判断不会有错,娘娘若不信,大可请其他太医来验明。” “本宫此次出巡,只带了你一名太医,如何找其他人来验明?”大汉皇后冷声一哼:“莫不是你想加害本宫腹中龙子,故而才说本宫未有身孕?” “卑臣惶恐,”孙太医吓得赶忙双手伏地,颤声道:“娘娘就是给卑臣一百个胆子,卑臣也万万不敢有此忤逆之心啊。” 看着匍匐在地的孙太医,大汉皇后冷然道:“抬起头来。” “诺。”孙太医颤巍巍地抬起头。 “你告诉本宫,你如何判定本宫未有身孕?”莫紫嫣道。 孙太医跪直身子,轻声询问道:“敢问娘娘,本月月事可来?” 大汉皇后一本正经地回道:“来了啊,今晨刚来的。” “这……”孙太医急得都要哭了,这大汉皇后已然生有一子,为何连十岁女娃娃都明白的常识,都不明白呢? “娘娘,既来月事,又怎么可能是怀孕呢……” “孙太医!你确定不会吗?”莫紫嫣双眸微眯,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孙太医的脸上:“难道在孙太医,一生的行医之中,就没有过怀孕之后,还来月事的?!” 闻言,孙太医恍然大悟! 难道皇后发现了云美人的假孕?当初云美人本没有怀孕,但是一方面碍于他身负淮南王的指令,入汉宫便是襄助云美人的一切行事,所以他只能配合云美人演戏。而后,云美人特意选了月事之日入灵安观,就是为了嫁祸皇后害她小产。 “卑臣愚钝,不明娘娘所言之事……”孙太医说这话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是么?从灵安观回宫之后,本宫曾让张太医去为云美人检查身子,可张太医却告诉本宫,云美人根本就没有过身孕和小产迹象。” “娘娘,那一定是张太医把错了,云美人确曾怀有身孕。” 不说实话?莫紫嫣一笑:“你确定,云美人曾有身孕?” 孙太医强作镇定地回道:“是,卑臣确定。” 事情过去数月,就算此事再追查,太医们也无法再判断云美人当初怀孕的真假。故而,孙太医觉得只要死咬住云美人曾经有孕,就不会有人查出。 这种情况下,莫紫嫣当然不可能再掌握云芸假孕的证据。 但是没关系,这世上解决问题的方法,并非只是逻辑和常理上的。 还有一种,便是诈术。 大汉皇后悠闲地从案几上端起茶盏,轻轻一抿,旋即莞尔一笑:“孙太医,本宫已派人快马加鞭告知陛下,本宫怀有身孕。本宫如此器重于你,想把你培养成自己人,可是你却在路上,为了你的主子云美人,而加害本宫腹中的皇子……” 孙太医大惊失色,却听莫紫嫣继续道—— “你让本宫失掉皇子,本宫是把你带去陛下面前处死呢?还是在路上就将你正法呢?” 本就是欲加之罪,又岂会无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莫紫嫣可从不含糊。 孙太医颤抖着叩首,心下一片茫然:“皇后娘娘饶命,请娘娘饶恕卑臣,娘娘饶命啊……” “本宫不就是为了要饶你一命,才带你出宫的吗?”莫紫嫣因利善诱:“可是你这般不识好歹,本宫也没法子不是?” “卑臣……”孙太医的全身都在颤抖:“卑臣,愿为娘娘效命。” “这才对。”莫紫嫣示意孙太医起身,看着他温和一笑:“本宫素来喜欢识时务之人。” 在大汉皇后这番威势和利诱之下,孙太医终于把云芸的阴谋诡计和盘托出,并且还包括他为云芸所配的迷/魂/香,这种香料能让闻到的男人,渐渐沉迷,不但极大的损害身体,还会令男人逐步丧失心智。 第357章 陛下如何威武 彭越上前一步,大汉皇后轻声附耳,将计划道出,彭越频频点头。 言罢,彭越退后一步,拱手道:“皇后娘娘放心,臣自当为娘娘办成此事。” “待平定淮南国,本宫必奏请陛下将淮南之地,一并封予梁王。”莫紫嫣颌首一笑,缓缓道:“未来太子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梁王的襄助。” 彭越闻言心中大动,他本来还在犹豫,皇后轻而易举就答应帮自己解围,会否有诈?可是如今莫紫嫣也有求于他,却让他放下心来。这样的条件交换,倒是让彭越吃了一颗定心丸。 “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对大汉的忠心,便是对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忠心。”彭越拱手道:“娘娘有事,尽管吩咐便是,臣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何来万死?”大汉皇后轻轻一笑:“梁王对本宫忠心,本宫又岂会亏待了你?” “谢娘娘。” “走吧,随本宫一同去面圣。” 洛阳,汉军大营。 大汉皇后带着彭越入营,却听闻“陛下正在午休,不方便见任何人”。 莫紫嫣面色一沉,便先召见了陈平,她命陈平先将彭越安置,还特别嘱咐,一定要将彭越和他的五万军队,分开安置。 陈平会意,便将五万梁军,安置在汉军东营的后方。他则亲自招待了彭越和其随行官员。 之后,莫紫嫣独自向着大汉皇帝的军帐方向走去。远远地,就听到从军帐中,传出来放/浪/激/荡的暧/昧之声。 光天化日之下,大汉天子与宠妃在军帐内的声音,让帐外一众侍卫都极为尴尬。作为男人,他们从长安城出来,一路征伐叛军,到如今已是数月不曾碰过女人。 帐中,云美人放/浪的呻/吟声,与男人的粗喘,让整个军营的男人,都浑身燥热难耐。 大汉皇后凤袍加身,双手拢袖,步履沉稳地走向军帐。午日高悬,鹅黄的曲裾,恍若身披万丈荣华。 女人平静的面容,冰冷的眼眸,无一丝表情,没有人能看得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看到她,守帐侍卫皆迅速敛容,保持最佳的军姿。 “皇后娘娘。”侍卫拱手请安。 莫紫嫣轻轻抬手,示意侍卫入帐通报。 侍卫领命走到帐口,却踟蹰不前。 天子在帐内醉生梦死,他此时进去,无论禀报的是何事,都将破坏皇上的兴致,那等于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侍卫的表情很为难,他很痛苦地垂着头,犹豫再三,终是怯懦地回道:“娘娘,卑职不敢进去……” 莫紫嫣淡淡看了他一眼,难得得轻轻一笑,安慰道:“不为难你,本宫自己进去。” 侍卫心生感激,虽是心中犹豫,可最后一咬牙,就为皇后掀开幕府的帐帘,大汉皇后步履昂然的迈入帐中。 好一派旖旎的春光! 赤/身坐在床榻上的男人,正怀抱着同样赤/裸的女人。两人全情地投入,全然不知,帐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男人一手握住女人的纤腰,一手握着她硕大的丰腴,不停地挤压、揉搓,眼睛看得发直。 女人坐在他身上,前后左右,不停摆动着腰肢。 男人突然低头吸/吮着手中白腻的浑圆,口中发出“噗渍噗渍”的闷哼声。 狂/肆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帐,腥甜的气味四溢。 “芸儿,哦,朕的宝贝儿……朕的美人……” 看着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大汉帝王,女人咯吱咯吱地笑着。疯狂扭动着身子,口中说着勾引的话:“好吃吗?” “小妖精,你说呢……” “那是芸儿的好吃,还是皇后的好吃……” 见男人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尽情地享受口中的滑腻,云美人突然向后一撤,身下也停止了扭动。男人的兴致陡然被打断,就像是饥饿的婴孩突然失去了母亲的乳汁,祈求地道:“芸儿,乖,给朕,快……” “不嘛,陛下不说,芸儿就不要给你……” “乖宝贝,别这样,朕难受……” 看着在自己无限妩媚的身体上疯/狂/承/欢的大汉帝王,云美人坏坏一笑,向前一挺身,再次将雪峰送入男人的口中。男人继续贪婪而享受地吸/吮。 “是芸儿美,还是皇后美?” 这次,大汉帝王终于是觉得有些扫兴了。疯狂吸/吮的动作微微一滞,面色一沉地道:“好好的,总提她做什么?” 云美人红唇嘟起:“她可是就要来了呢,芸儿要知道,等皇后来了,陛下是要她,还是要芸儿?” 男人身下挺拔的欲/望,难以释放,他只想快点得到慰藉。 “朕当然要你,只有跟你在一起,朕才能找回从前的雄风,才能觉得自己是威武的男人!” “陛下,你真坏!”女人骄笑道。 “小妖精,”男人狠狠捏了一把女人丰腴的臀,声音沙哑地道:“现在又嫌朕坏了……嗯?” “哼!”云芸身子一抖:“那芸儿可要见识见识,陛下是如何威武的!” “陛下不只是威武的男人,更是大汉的天子!”这突如其来的冰冷一声,犹如倾盆大雨,瞬间浇熄了床榻上一双男女的焚/身/欲/火。 刘邦大惊之下,一下子就松开怀中的女人,猛然起身,不知所措之下,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嫣,嫣儿……” 云美人见状,简直要气疯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方才还与她在鱼水中疯狂承欢的男人,还口口声声说:即使皇后来了,也会选择自己的男人。却在见到这个女人之后,第一反应竟是将她推开? 她今日就非得要这个男人做出选择不可! 莫紫嫣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朝着刘邦冷冷地丢了过去:“光天化日之下,陛下不思天下、不问国事,竟然有心情宠幸女人?” “皇后……”刘邦接过丢在他身上的衣服,边快速地穿着衣服,边解释道:“朕……也是刚剿灭了陈豨的叛乱,如今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天下真的太平了吗?”莫紫嫣步步逼近,冷冽的目光逼人:“陈豨叛乱之前,陛下可能未卜先知?意识到天下即将动荡?陈豨之乱方灭,陛下依然觉得天下太平?” “咳咳……” 第357章 一石二鸟计 小雅端进来一个很大的匣子。 莫紫嫣微微扬手,道:“这里,是黄金千两,只要你识时务,本宫自然会重用。” 孙太医自是知道,他接受这千两黄金,就意味着此后要为皇后办事,更意味着他要揭发云芸。然而,事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却别无它路。 且不说这大汉皇后,天生自有那么一种迫人的威势,便是以云芸那番毒辣的手段,都未能将皇后铲除,并且在她回宫之后,短短时间接连惩罚两个皇上最受宠的夫人。单是这份能力,就非天下任何女人所能比。 加之,他今日的这番亲身经历,让他深深明白,在这皇宫之中,最有权术、也最有权势的女人,无疑便是眼前的大汉皇后。 有的人,虽有高高在上的权势,却没有高明的手段;有的人,虽有手段,却无权无势。而面前的女人,她却全都有。 他虽是淮南王英布派来襄助云芸的,可是云芸的势力和手段,在淮南国尚可,在这天下,又如何能与大汉皇后相提并论?能攀上皇后这棵高枝,从此以后,平步青云,这对孙太医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毫无疑问,孙太医选择了倒戈。 汉十一年(公元前196),三月。 已经平定了代地,率军队到达洛阳的大汉天子,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皇后一面让他亲自镇压反贼,一面却暗中挑起各方势力的叛乱。 梁王彭越在从梁国出发前,收到了淮南王英布的密信,信中的内容,则是商议共同起兵造反一事。这一封信,却让彭越一下子找到了请求汉帝宽恕的理由。他原本还担心此前未能率兵襄助汉军一事,会不会遭受汉帝的疑心? 有了英布的密信,彭越却心生一计。他反复思忖之下,觉得造反的代价实在太大,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最后,彭越决定以英布这封密信换自己的平安。 彭越率军亲赴洛阳,准备面见汉帝。可是,越是临近洛阳,彭越却越发得心底发怵,特别是他身边的谋士,让他举棋不定。谋士一再以当年“韩信献出楚将钟离昧的人头,却换来皇帝的囚禁”为警示,让彭越摇摆不定。 若是造反,没有完全的胜算,一旦失败,九族被诛;若是不反,会不会真如韩信一样的下场? “报……” 先于大队出发的探马,此时回报说,前方十里之外,发现大汉皇后的金銮凤驾。 “皇后?”彭越心思一转,问向身边的谋士:“是否可以借助皇后,为本王在皇上面前求情?” 思忖片刻,谋士道:“大王,若列国传闻属实,淮阴侯并无反,乃是皇后扣给其罪名,只为将其除掉。那么,她若意在铲除列国诸侯,又如何肯为大王求情呢?” 谋士的话,让彭越更加心烦意乱:“诶!这也不是,那也不行……本王为汉国立下汗马功劳,难道就因为本王未亲自剿灭陈豨,就要被诛吗?” 想想当年,是他率领军队,一直在楚国的后方作乱,袭击楚军的粮草,攻下楚国多城,项王回救楚都彭城,他就机智地躲起来;项王一走,他便又回来。是他,拖垮和打乱了楚军的步伐。 虽说,楚人称他为过街老鼠,汉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承认,没有对楚国正面冲锋交战的能力。但是,若是没有他,在楚国后方捣乱四年,一再截获楚军粮草,使前线作战的楚军得不到接应,汉军但凭与楚军的正面对抗,十个韩信也不能胜利。 半响后,谋士捋着长须,说道:“大王,或可这样,咱们可先试探这皇后的心思,若是她不愿意帮大王,咱们就拿她做人质,与淮南王合兵,逼皇上让出天下。” 闻言,彭越大赞道:“军师妙计!” 当大汉皇后的金鸾车架进入郑县时,却远远看到前面一众人,跪在道路两旁。 侍卫打马上前,厉声询问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挡皇后娘娘的圣驾?” 跪在众人中间的彭越,拱手高声道:“皇后娘娘,臣梁王彭越,拜见娘娘。” “彭越?”莫紫嫣看了看小雅:“他果真来了。” 小雅推开车窗,谨慎地扫视四周的状况,轻声道:“看样子,彭越至少带了五万大军,夫人当心有诈啊。” “无妨。”莫紫嫣浅浅一笑,便在小雅的搀扶下,下了金鸾车。 一袭鹅黄凤袍的大汉皇后,缓步走向拦路下跪的一众人。她目光直逼正中一身暗红色华服的男人,然而余光,却没放过整个梁国军队的状况。 一眼扫视,她便知这样的军队能力、气势、与来人的动机。若是单想求汉帝宽恕,必不会带如此多的人,这个数目,想必是为了自己留有后路:倘若两军交战,他也能司机而逃。 彭越率领众人,再次齐声道:“臣彭越,拜见皇后娘娘。” “梁王……”莫紫嫣驻足在彭越的面前,垂首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拂袖而怒,厉声道:“彭越,你好大的胆子!陛下让你出兵代国,镇压叛军,你为何不出?!” 跪在地上的梁王,显然没想到这大汉皇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向他问罪。饶是他久经沙场,却也不知为何,那一瞬,被女人的威势所摄,身形竟是微微一晃。 这女人的威严,果然天下闻名! “皇后娘娘明鉴啊,臣接到陛下急召,就想出兵的,奈何这些年微臣东征西战,身伤无数。恰逢陛下亲征,却不巧旧伤复发。”彭越一边诉说着为难和委屈之处,一边颤声表达他的忠心:“可是,微臣虽不能亲自上战场,却派出梁国最骁勇的大将,前往代国襄助陛下剿灭叛军。微臣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望皇后娘娘明鉴啊。” 说罢,彭越双手伏地,面门叩首。 “听你这么说,也还有点儿道理。本宫一直记得,你当年为大汉国,立下赫赫战功,故而在听闻梁王未能襄助陛下出兵的消息后,本宫痛心疾首,一直在心中祈祷,梁王可切莫一时糊涂,引得陛下不快啊。”莫紫嫣微微俯身,轻声询问道:“当真是旧疾复发吗?” “是啊娘娘,千真万确。”彭越直起身子,捂着后腰:“这腰伤折磨了臣十多年,每到秋冬变天就加重,只能卧床。臣到现在,还靠这绷带支撑,才能走路啊。” 彭越说着,就要撩开衣袍,给大汉皇后看。 莫紫嫣微微弯腰,轻轻按了按彭越腰上缠着的绷带,关怀地道:“若果真是旧伤复发而不能出兵,也算情有可原。咱们太医院的张太医,医术精湛,回头本宫让他为你瞧瞧。你先平身吧,这么跪着下去,恐怕过会儿,你就直不起来了。” 大汉皇后一番话,让彭越顿时心生感动,连声音都哽咽起来:“微臣,谢娘娘……” 彭越才一起身,莫紫嫣又道:“只不过,本宫可以相信你。陛下那边,恐怕你此番说辞,是很难令陛下信服的。” 闻言,彭越上前一步,借机表明心意,低声道:“娘娘,淮南王英布意图谋反,还发出密信给臣,请臣发兵支援,可臣对陛下和大汉忠心耿耿,万不敢有反叛之心。臣此次前来面圣,就是带着臣的军队,为助陛下剿灭淮南国叛军。” “淮南王谋反?”莫紫嫣定眸看着彭越:“陛下对淮南王不薄啊,英布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娘娘,此事千真万确。”彭越将密信恭谨呈上:“此乃淮南王派人给臣的密信。” 莫紫嫣抖开羊皮密函,过目一阅,登时面色一沉:“好一个英布!陛下如此善待他,他竟然意图谋反!难怪……难怪他会安插一个女人入宫,迷惑陛下,其心可诛……” 大汉皇后听说英布造反,看上去面色十分不悦,彭越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皇后道:“梁王,你此番举报有功,本宫必当在陛下面前保你无恙。” “臣对陛下,对娘娘,对大汉国忠心,可昭日月。”彭越拱手道:“有劳娘娘在陛下面前为臣美言,臣定当感激不尽。日后娘娘若有任何吩咐,臣定当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梁王,本宫可是会把你的话记下的。” “臣句句实言,愿为娘娘效忠,娘娘但可吩咐!” 莫紫嫣颌首一笑:“那好,眼下,本宫便有一事,要请梁王帮忙。” “娘娘请说,能为娘娘效忠,臣自当竭尽全力。”彭越道。 莫紫嫣点头,缓缓地道:“就是方才说的,英布为陛下献上的那位云美人,自打她入宫之后,一直深受皇宠,更是处处与本宫作对。本宫一直怀疑她在陛下身边图谋不轨,如今你既奏淮南王谋反,此女便更不可留。只是你知道,陛下素来对女人心软,若无确实的证据,陛下怕是不会下狠心。” 彭越心下了然,原来是后宫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不过,既然这个云美人是英布所献,又如此受汉帝宠爱,那么他告发英布之事,这个女人始终是个威胁。 彭越上前一步,问道:“那臣该如何帮助娘娘?” 第358章 计杀云美人 一 云芸磨磨蹭蹭地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裹在自己的身上,却见大汉天子竟然在皇后的面前,就像是个犯错的孩子,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只知道咳嗽。 云芸心中妒火更盛。 她冷冷一哼,不以为然地走到刘邦面前,轻柔为他系着腰间的玉带,眼眸中一片魅惑之色。 “皇后娘娘好大的口气!”云芸娇声道:“这么突然闯进陛下的帐中,还对陛下兴师问罪?芸儿倒想知道,这天下是陛下做主,还是皇后娘娘做主?” “芸儿……”刘邦赶忙拉住云芸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陛下怕什么?芸儿说错了吗?”云美人抽回手,幽幽地走到莫紫嫣面前,睥睨的目光冷冷斜视着大汉皇后:“自古以来,身为人妻就要懂得女人的职责,就该一切服从丈夫,何况陛下是大汉天子。皇后娘娘,似乎从未将陛下放在眼里,难不成还要骑在陛下的脖子上?!” 这番话,不但是教育莫紫嫣,更是要挑起刘邦对皇后的反感! “陛下是放在心里的,不是像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一般,假装放在眼里!”莫紫嫣缓缓走向刘邦:“臣妾为陛下殚精竭虑,献计白登、入观修道、剿除叛党、给了一个女人能付出的全部。臣妾从长安城长途跋涉来此,一路上几次三番差点落入叛党之手,几经破折滚过刀山火海才终于来到洛阳,原以为能与陛下团聚。不想,陛下却在寝帐之中风花雪月,臣妾非但未得到陛下一句宽慰,反而要在这里忍受陛下妾室的冷嘲热讽、挑拨离间……” 她顿了顿,双眸之中水雾盈盈,却依然没有掉下来,胸口喘息两浮,沉声道:“世上哪个妾室敢如此羞辱正室?云美人可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才敢如此么?” 呵呵……这还用问么?云芸冷笑一声,她当然是仗着天子的宠爱! 至于,世上有没有妾室敢羞辱正室?当然有!云芸很想说“有”。她小的时候被人贩卖,曾听说商朝的妲己是商纣王征讨苏部落所得的战利品,商纣王帝辛得到美人的时候,就已经六十岁了,几乎是一眼就被妲己美色所迷,和现在的刘邦年龄相仿,也和她的经历相似。所以,她一直自比妲己。妲己能取代王后,她云芸为什么不能取代皇后? 从前她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如果像妲己一样取代皇后,一定要用比妲己更狠的方法,将这个皇后碎尸万段! 莫紫嫣苦苦一笑:“既如此,臣妾原将‘后位’让贤,以后陛下的任何事臣妾绝不再关心过问,请陛下特赦臣妾与盈儿母子离宫。梁王彭越自带五万兵马,来洛阳了,他真心面圣还是另有用心尚不可知,陛下多加提防。臣妾就此拜别陛下。” 她说罢转身,刘邦急迫地拉住她的胳膊:“皇后……” 云芸却急忙拉住刘邦的另一只手臂,冷笑一声道:“陛下让她去,芸儿才不相信皇后姐姐是真心让出后位,又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呢?” 莫紫嫣并未回身,只背着刘邦淡淡道:“古往今来,但凡君王枕侧,妾压正室,江山多移……陛下放手吧,臣妾乏了,陛下珍重……” 云芸悠悠然地晃着身子:“姐姐也不用这样危言耸听,安心去吧!若芸儿为正室,绝不会让妾压正室,芸儿会好好服侍陛下!陛下江山万年不移,陛下的任何事就不牢姐姐乏心了!” “啪!”得一掌,雷厉而响亮地落在云美人的脸上。 “陛,陛下……!” 一瞬间的惊怔之后,被打的云美人眼冒金星,捂着火辣辣的脸,泪眼婆娑地看着刘邦:“陛下为何打芸儿?半个时辰前,陛下亲口告诉芸儿,皇后和芸儿之间,陛下只要芸儿!只有跟芸儿在一起,陛下才能找回从前的雄风,才能觉得自己是威武的男人!陛下对芸儿说的话,转眼就都忘了吗?” “住口!”刘邦厉声一喝:“芸儿,向皇后赔罪!” “芸儿没错!”云芸狠狠瞪向莫紫嫣:“为什么要赔罪?!” “陛下不必如此,”莫紫嫣道:“自打臣妾跟了陛下,这种被妾室欺侮的事情屡见不鲜,臣妾已经习惯了,至于陛下对臣妾的承诺,呵……陛下就忘了吧。” “正妾有别,长幼有序,忤逆皇后就是不敬!向皇后认错!”刘邦道。 云芸紧紧咬着牙关,终于在刘邦又一声暴喝的“还不认错!”中,垂首躬身低声说:“臣妾冒犯皇后姐姐,姐姐恕罪。” 她说完就哭着跑出了寝帐。 刘邦看着瞬间被掀开的帐布,定了定神,才缓缓沉声道:“嫣儿……让你受委屈了。朕没想到你会提前到……” “呵……”莫紫嫣冷冷一笑:“陛下大概是希望,臣妾永远不会来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朕每日有多想你,你不知道吗?”刘邦说着,就撩开女人的长发,吻上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呢喃地道:“朕时时刻刻,都盼着你来,嗯?你想朕了吗?” 热气喷薄在女人的颈边,让她觉得十分地厌恶。 莫紫嫣偏头躲开,岔开话题:“臣妾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梁王彭越。” “彭越?你方才说他带五万兵马前来见朕……”刘邦终于停下了动作,思忖着彭越为何会私自带兵马来洛阳。 只是,他当然不知道,彭越是因为接受了莫紫嫣以“帝王之命”下发的旨意,才来的洛阳。 “具体的臣妾也不知道,”莫紫嫣轻轻摇头,道:“只是好像,英布要反了……” 语调缓慢的说出这句话,大汉天子瞬间一愣,错愕地问道:“你说什么?!” “所以臣妾才不敢耽搁,将彭越带入军营暂且安抚,哪知却破坏了陛下的‘好事’!”莫紫嫣道。 刘邦又问:“那他所率的五万梁军呢?也跟着入了汉营?” “陛下安心。”莫紫嫣道:“臣妾已让陈大人将彭越与五万人马,分别安置。” “皇后思虑周到。”刘邦点了点头,顿了片刻,高声道:“来人,传陈平和梁王。” “诺。” 只消片刻,陈平和彭越便一起入帐。 “臣彭越,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陈平和彭越问安之后,彭越上前一步,将两封密信和一个精致的金丝云纹镶制的木匣子交给刘邦。 “陛下,这两封密信,一封是淮南王给臣的,另一封与这木匣子,乃是淮南王让臣暗中转交给陛下的云美人。”彭越道。 “芸儿?”刘邦疑惑地蹙眉,问道:“与芸儿有何关系?” “陛下……”彭越故作迟疑地道:“这个臣不知晓。” 刘邦先看了英布给彭越的密函,面色陡然阴郁起来。信中字字句句,都是英布向彭越阐述汉帝不仁之举,要与彭越共同反汉,并约定未来打败汉国后,二人平分天下。 刘邦又拆开英布给云芸的密函,脸色瞬间忽青忽白,惨烈的对比,让人看着心生胆寒。 那封密信上的内容,不单单是英布叙说对云芸的思念之情、从前的肌肤相亲,让他时刻魂牵梦萦。最重要的是,他要云芸如何配合他将汉帝成功的俘获,再将朝中的情况,汉帝的计划都及时告知于他,他好能做出最快速、最有效的回击。 半响后,大汉天子突然握着密函,重重拍落在案几上,又狠狠抓作一团,双目赤红地道:“英布……英布!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看着勃然大怒的刘邦,莫紫嫣轻步上前,关怀地为刘邦梳理顺气:“陛下怎么了?这密信上写的什么,陛下为何如此动怒?” “朕要杀了英布,杀了他!碎尸万段!”刘邦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莫紫嫣从刘邦手中拿出密函,展开一看,沉默少顷,而后怒道:“这个云芸!难道真的是英布派来,有意安插在陛下身边,意图不轨的?” 闻言,彭越赶忙接着她的话,道:“回陛下、娘娘,淮南王派使者将这两封密函和这匣子交给臣时,让臣带话给云美人,说此次他起兵,让云美人一定密切配合。还说,这匣子只要交给云美人就好,她会知道如何处理。” 莫紫嫣打开木匣子一看,里面香气浓郁:“这是什么香料?什么叫‘她知道如何处理’?陛下可觉得这个味道熟悉?” 莫紫嫣将木匣子递到刘邦的面前,这个味道对他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跟云芸在一起的时候,她身上一直是这种令他神/魂/颠/倒的味道。曾经他也对这种特殊的味道有过怀疑,可云芸曾告诉他,这是她身上天然的香气,说她是带着体香出生的,所以刘邦格外迷恋她的身体。 可是今日,这匣子里装的是一整盒的迷/魂/香,一大块香料散发的味道,猛然闻之就会让人觉得头痛:“这是你们女人,喜欢用的香料吗?” “臣妾可从来不用这种东西,最多也只是会用天然的玫瑰花瓣,不妨可以让军医令来看看此为何物?”莫紫嫣道:“张英,去宣军医令。” “诺。” 此次随行天子出征的军医令,便是张太医。 张太医入帐之后,打开木匣子,仔细一闻,用手指捻出一点,舌尖轻触之后,方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此药为迷/魂/香,乃是西域人所制。虽气味幽香,让人闻之上瘾,但长久下去,也会让人丧失意志,甚至受控于他人,体虚者更可暴毙而亡!” 沉默! 整个大帐,顿时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如果这香料,仅仅是女人之间的争宠,想要获得帝王宠爱,才糊涂使用,尚情有可原。 然而,这香料若是在另一个男人的驱使□□之下,对大汉天子实施控制,那就意义大不相同,必是十恶不赦、九族被诛的大罪。 刘邦想着这三年来,云芸时刻在自己身旁,会有多少机密要事从她口中流出?以及这一路上,他如何剿灭的陈豨叛军,想必这个云芸也都如数汇报给了英布。 就像是被人当个棋子一般的耍弄,大汉帝王彻底怒了! 第358章 陛下如何威武 彭越上前一步,大汉皇后轻声附耳,将计划道出,彭越频频点头。 言罢,彭越退后一步,拱手道:“皇后娘娘放心,臣自当为娘娘办成此事。” “待平定淮南国,本宫必奏请陛下将淮南之地,一并封予梁王。”莫紫嫣颌首一笑,缓缓道:“未来太子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梁王的襄助。” 彭越闻言心中大动,他本来还在犹豫,皇后轻而易举就答应帮自己解围,会否有诈?可是如今莫紫嫣也有求于他,却让他放下心来。这样的条件交换,倒是让彭越吃了一颗定心丸。 “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对大汉的忠心,便是对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忠心。”彭越拱手道:“娘娘有事,尽管吩咐便是,臣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何来万死?”大汉皇后轻轻一笑:“梁王对本宫忠心,本宫又岂会亏待了你?” “谢娘娘。” “走吧,随本宫一同去面圣。” 洛阳,汉军大营。 大汉皇后带着彭越入营,却听闻“陛下正在午休,不方便见任何人”。 莫紫嫣面色一沉,便先召见了陈平,她命陈平先将彭越安置,还特别嘱咐,一定要将彭越和他的五万军队,分开安置。 陈平会意,便将五万梁军,安置在汉军东营的后方。他则亲自招待了彭越和其随行官员。 之后,莫紫嫣独自向着大汉皇帝的军帐方向走去。远远地,就听到从军帐中,传出来放/浪/激/荡的暧/昧之声。 光天化日之下,大汉天子与宠妃在军帐内的声音,让帐外一众侍卫都极为尴尬。作为男人,他们从长安城出来,一路征伐叛军,到如今已是数月不曾碰过女人。 帐中,云美人放/浪的呻/吟声,与男人的粗喘,让整个军营的男人,都浑身燥热难耐。 大汉皇后凤袍加身,双手拢袖,步履沉稳地走向军帐。午日高悬,鹅黄的曲裾,恍若身披万丈荣华。 女人平静的面容,冰冷的眼眸,无一丝表情,没有人能看得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看到她,守帐侍卫皆迅速敛容,保持最佳的军姿。 “皇后娘娘。”侍卫拱手请安。 莫紫嫣轻轻抬手,示意侍卫入帐通报。 侍卫领命走到帐口,却踟蹰不前。 天子在帐内醉生梦死,他此时进去,无论禀报的是何事,都将破坏皇上的兴致,那等于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侍卫的表情很为难,他很痛苦地垂着头,犹豫再三,终是怯懦地回道:“娘娘,卑职不敢进去……” 莫紫嫣淡淡看了他一眼,难得得轻轻一笑,安慰道:“不为难你,本宫自己进去。” 侍卫心生感激,虽是心中犹豫,可最后一咬牙,就为皇后掀开幕府的帐帘,大汉皇后步履昂然的迈入帐中。 好一派旖旎的春光! 赤/身坐在床榻上的男人,正怀抱着同样赤/裸的女人。两人全情地投入,全然不知,帐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男人一手握住女人的纤腰,一手握着她硕大的丰腴,不停地挤压、揉搓,眼睛看得发直。 女人坐在他身上,前后左右,不停摆动着腰肢。 男人突然低头吸/吮着手中白腻的浑圆,口中发出“噗渍噗渍”的闷哼声。 狂/肆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帐,腥甜的气味四溢。 “芸儿,哦,朕的宝贝儿……朕的美人……” 看着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大汉帝王,女人咯吱咯吱地笑着。疯狂扭动着身子,口中说着勾引的话:“好吃吗?” “小妖精,你说呢……” “那是芸儿的好吃,还是皇后的好吃……” 见男人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尽情地享受口中的滑腻,云美人突然向后一撤,身下也停止了扭动。男人的兴致陡然被打断,就像是饥饿的婴孩突然失去了母亲的乳汁,祈求地道:“芸儿,乖,给朕,快……” “不嘛,陛下不说,芸儿就不要给你……” “乖宝贝,别这样,朕难受……” 看着在自己无限妩媚的身体上疯/狂/承/欢的大汉帝王,云美人坏坏一笑,向前一挺身,再次将雪峰送入男人的口中。男人继续贪婪而享受地吸/吮。 “是芸儿美,还是皇后美?” 这次,大汉帝王终于是觉得有些扫兴了。疯狂吸/吮的动作微微一滞,面色一沉地道:“好好的,总提她做什么?” 云美人红唇嘟起:“她可是就要来了呢,芸儿要知道,等皇后来了,陛下是要她,还是要芸儿?” 男人身下挺拔的欲/望,难以释放,他只想快点得到慰藉。 “朕当然要你,只有跟你在一起,朕才能找回从前的雄风,才能觉得自己是威武的男人!” “陛下,你真坏!”女人骄笑道。 “小妖精,”男人狠狠捏了一把女人丰腴的臀,声音沙哑地道:“现在又嫌朕坏了……嗯?” “哼!”云芸身子一抖:“那芸儿可要见识见识,陛下是如何威武的!” “陛下不只是威武的男人,更是大汉的天子!”这突如其来的冰冷一声,犹如倾盆大雨,瞬间浇熄了床榻上一双男女的焚/身/欲/火。 刘邦大惊之下,一下子就松开怀中的女人,猛然起身,不知所措之下,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嫣,嫣儿……” 云美人见状,简直要气疯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方才还与她在鱼水中疯狂承欢的男人,还口口声声说:即使皇后来了,也会选择自己的男人。却在见到这个女人之后,第一反应竟是将她推开? 她今日就非得要这个男人做出选择不可! 莫紫嫣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朝着刘邦冷冷地丢了过去:“光天化日之下,陛下不思天下、不问国事,竟然有心情宠幸女人?” “皇后……”刘邦接过丢在他身上的衣服,边快速地穿着衣服,边解释道:“朕……也是刚剿灭了陈豨的叛乱,如今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天下真的太平了吗?”莫紫嫣步步逼近,冷冽的目光逼人:“陈豨叛乱之前,陛下可能未卜先知?意识到天下即将动荡?陈豨之乱方灭,陛下依然觉得天下太平?” “咳咳……” 第359章 计杀云美人 一 云芸磨磨蹭蹭地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裹在自己的身上,却见大汉天子竟然在皇后的面前,就像是个犯错的孩子,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只知道咳嗽。 云芸心中妒火更盛。 她冷冷一哼,不以为然地走到刘邦面前,轻柔为他系着腰间的玉带,眼眸中一片魅惑之色。 “皇后娘娘好大的口气!”云芸娇声道:“这么突然闯进陛下的帐中,还对陛下兴师问罪?芸儿倒想知道,这天下是陛下做主,还是皇后娘娘做主?” “芸儿……”刘邦赶忙拉住云芸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陛下怕什么?芸儿说错了吗?”云美人抽回手,幽幽地走到莫紫嫣面前,睥睨的目光冷冷斜视着大汉皇后:“自古以来,身为人妻就要懂得女人的职责,就该一切服从丈夫,何况陛下是大汉天子。皇后娘娘,似乎从未将陛下放在眼里,难不成还要骑在陛下的脖子上?!” 这番话,不但是教育莫紫嫣,更是要挑起刘邦对皇后的反感! “陛下是放在心里的,不是像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一般,假装放在眼里!”莫紫嫣缓缓走向刘邦:“臣妾为陛下殚精竭虑,献计白登、入观修道、剿除叛党、给了一个女人能付出的全部。臣妾从长安城长途跋涉来此,一路上几次三番差点落入叛党之手,几经破折滚过刀山火海才终于来到洛阳,原以为能与陛下团聚。不想,陛下却在寝帐之中风花雪月,臣妾非但未得到陛下一句宽慰,反而要在这里忍受陛下妾室的冷嘲热讽、挑拨离间……” 她顿了顿,双眸之中水雾盈盈,却依然没有掉下来,胸口喘息两浮,沉声道:“世上哪个妾室敢如此羞辱正室?云美人可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才敢如此么?” 呵呵……这还用问么?云芸冷笑一声,她当然是仗着天子的宠爱! 至于,世上有没有妾室敢羞辱正室?当然有!云芸很想说“有”。她小的时候被人贩卖,曾听说商朝的妲己是商纣王征讨苏部落所得的战利品,商纣王帝辛得到美人的时候,就已经六十岁了,几乎是一眼就被妲己美色所迷,和现在的刘邦年龄相仿,也和她的经历相似。所以,她一直自比妲己。妲己能取代王后,她云芸为什么不能取代皇后? 从前她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如果像妲己一样取代皇后,一定要用比妲己更狠的方法,将这个皇后碎尸万段! 莫紫嫣苦苦一笑:“既如此,臣妾原将‘后位’让贤,以后陛下的任何事臣妾绝不再关心过问,请陛下特赦臣妾与盈儿母子离宫。梁王彭越自带五万兵马,来洛阳了,他真心面圣还是另有用心尚不可知,陛下多加提防。臣妾就此拜别陛下。” 她说罢转身,刘邦急迫地拉住她的胳膊:“皇后……” 云芸却急忙拉住刘邦的另一只手臂,冷笑一声道:“陛下让她去,芸儿才不相信皇后姐姐是真心让出后位,又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呢?” 莫紫嫣并未回身,只背着刘邦淡淡道:“古往今来,但凡君王枕侧,妾压正室,江山多移……陛下放手吧,臣妾乏了,陛下珍重……” 云芸悠悠然地晃着身子:“姐姐也不用这样危言耸听,安心去吧!若芸儿为正室,绝不会让妾压正室,芸儿会好好服侍陛下!陛下江山万年不移,陛下的任何事就不牢姐姐乏心了!” “啪!”得一掌,雷厉而响亮地落在云美人的脸上。 “陛,陛下……!” 一瞬间的惊怔之后,被打的云美人眼冒金星,捂着火辣辣的脸,泪眼婆娑地看着刘邦:“陛下为何打芸儿?半个时辰前,陛下亲口告诉芸儿,皇后和芸儿之间,陛下只要芸儿!只有跟芸儿在一起,陛下才能找回从前的雄风,才能觉得自己是威武的男人!陛下对芸儿说的话,转眼就都忘了吗?” “住口!”刘邦厉声一喝:“芸儿,向皇后赔罪!” “芸儿没错!”云芸狠狠瞪向莫紫嫣:“为什么要赔罪?!” “陛下不必如此,”莫紫嫣道:“自打臣妾跟了陛下,这种被妾室欺侮的事情屡见不鲜,臣妾已经习惯了,至于陛下对臣妾的承诺,呵……陛下就忘了吧。” “正妾有别,长幼有序,忤逆皇后就是不敬!向皇后认错!”刘邦道。 云芸紧紧咬着牙关,终于在刘邦又一声暴喝的“还不认错!”中,垂首躬身低声说:“臣妾冒犯皇后姐姐,姐姐恕罪。” 她说完就哭着跑出了寝帐。 刘邦看着瞬间被掀开的帐布,定了定神,才缓缓沉声道:“嫣儿……让你受委屈了。朕没想到你会提前到……” “呵……”莫紫嫣冷冷一笑:“陛下大概是希望,臣妾永远不会来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朕每日有多想你,你不知道吗?”刘邦说着,就撩开女人的长发,吻上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呢喃地道:“朕时时刻刻,都盼着你来,嗯?你想朕了吗?” 热气喷薄在女人的颈边,让她觉得十分地厌恶。 莫紫嫣偏头躲开,岔开话题:“臣妾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梁王彭越。” “彭越?你方才说他带五万兵马前来见朕……”刘邦终于停下了动作,思忖着彭越为何会私自带兵马来洛阳。 只是,他当然不知道,彭越是因为接受了莫紫嫣以“帝王之命”下发的旨意,才来的洛阳。 “具体的臣妾也不知道,”莫紫嫣轻轻摇头,道:“只是好像,英布要反了……” 语调缓慢的说出这句话,大汉天子瞬间一愣,错愕地问道:“你说什么?!” “所以臣妾才不敢耽搁,将彭越带入军营暂且安抚,哪知却破坏了陛下的‘好事’!”莫紫嫣道。 刘邦又问:“那他所率的五万梁军呢?也跟着入了汉营?” “陛下安心。”莫紫嫣道:“臣妾已让陈大人将彭越与五万人马,分别安置。” “皇后思虑周到。”刘邦点了点头,顿了片刻,高声道:“来人,传陈平和梁王。” “诺。” 只消片刻,陈平和彭越便一起入帐。 “臣彭越,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陈平和彭越问安之后,彭越上前一步,将两封密信和一个精致的金丝云纹镶制的木匣子交给刘邦。 “陛下,这两封密信,一封是淮南王给臣的,另一封与这木匣子,乃是淮南王让臣暗中转交给陛下的云美人。”彭越道。 “芸儿?”刘邦疑惑地蹙眉,问道:“与芸儿有何关系?” “陛下……”彭越故作迟疑地道:“这个臣不知晓。” 刘邦先看了英布给彭越的密函,面色陡然阴郁起来。信中字字句句,都是英布向彭越阐述汉帝不仁之举,要与彭越共同反汉,并约定未来打败汉国后,二人平分天下。 刘邦又拆开英布给云芸的密函,脸色瞬间忽青忽白,惨烈的对比,让人看着心生胆寒。 那封密信上的内容,不单单是英布叙说对云芸的思念之情、从前的肌肤相亲,让他时刻魂牵梦萦。最重要的是,他要云芸如何配合他将汉帝成功的俘获,再将朝中的情况,汉帝的计划都及时告知于他,他好能做出最快速、最有效的回击。 半响后,大汉天子突然握着密函,重重拍落在案几上,又狠狠抓作一团,双目赤红地道:“英布……英布!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看着勃然大怒的刘邦,莫紫嫣轻步上前,关怀地为刘邦梳理顺气:“陛下怎么了?这密信上写的什么,陛下为何如此动怒?” “朕要杀了英布,杀了他!碎尸万段!”刘邦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莫紫嫣从刘邦手中拿出密函,展开一看,沉默少顷,而后怒道:“这个云芸!难道真的是英布派来,有意安插在陛下身边,意图不轨的?” 闻言,彭越赶忙接着她的话,道:“回陛下、娘娘,淮南王派使者将这两封密函和这匣子交给臣时,让臣带话给云美人,说此次他起兵,让云美人一定密切配合。还说,这匣子只要交给云美人就好,她会知道如何处理。” 莫紫嫣打开木匣子一看,里面香气浓郁:“这是什么香料?什么叫‘她知道如何处理’?陛下可觉得这个味道熟悉?” 莫紫嫣将木匣子递到刘邦的面前,这个味道对他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跟云芸在一起的时候,她身上一直是这种令他神/魂/颠/倒的味道。曾经他也对这种特殊的味道有过怀疑,可云芸曾告诉他,这是她身上天然的香气,说她是带着体香出生的,所以刘邦格外迷恋她的身体。 可是今日,这匣子里装的是一整盒的迷/魂/香,一大块香料散发的味道,猛然闻之就会让人觉得头痛:“这是你们女人,喜欢用的香料吗?” “臣妾可从来不用这种东西,最多也只是会用天然的玫瑰花瓣,不妨可以让军医令来看看此为何物?”莫紫嫣道:“张英,去宣军医令。” “诺。” 此次随行天子出征的军医令,便是张太医。 张太医入帐之后,打开木匣子,仔细一闻,用手指捻出一点,舌尖轻触之后,方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此药为迷/魂/香,乃是西域人所制。虽气味幽香,让人闻之上瘾,但长久下去,也会让人丧失意志,甚至受控于他人,体虚者更可暴毙而亡!” 沉默! 整个大帐,顿时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如果这香料,仅仅是女人之间的争宠,想要获得帝王宠爱,才糊涂使用,尚情有可原。 然而,这香料若是在另一个男人的驱使□□之下,对大汉天子实施控制,那就意义大不相同,必是十恶不赦、九族被诛的大罪。 刘邦想着这三年来,云芸时刻在自己身旁,会有多少机密要事从她口中流出?以及这一路上,他如何剿灭的陈豨叛军,想必这个云芸也都如数汇报给了英布。 就像是被人当个棋子一般的耍弄,大汉帝王彻底怒了! 第360章 计杀云美人 二 “来!人!”大汉帝王的手紧紧握拳,一字一顿地道:“带云美人!” 侍者去云芸寝帐中,传达皇帝宣令的时候,青梅谄媚地为云芸选了一身华丽的新装。云美人素来爱美,即便是大军出征讨伐叛军,她也是隔三差五的就做新衣服。 “陛下还是离不开美人,就分开这么一下子,就想美人了呢。” 在青梅和整个凰栖殿的宫女们看来,的确是这样。从数月之前出宫,皇上和云美人就始终是形影不离,天子出征,只带了这一个嫔妃,可见云美人在整个后宫之中,都是最受宠爱的。 她作为掌事宫女,随同云美人出宫,其他嫔妃宫里那些宫女们,可能几年都见不到皇上一次,她却因服侍云芸,几乎日日得见龙颜。 每夜听到帐中自己的主子是如何受宠,让这些到了适婚年龄,却还未能出宫嫁人的女侍婢们,心驰神往。那夜夜笙歌的欢愉,让她们无数次幻想着,帐中受着无限荣宠的女人若是自己,该有多好…… 换好了艳丽的新装,云芸满意地对镜中的自己自信一笑。皇后虽美,可她那么高傲,那么冰冷,她懂得如何俘获男人的心吗?懂得如何让男人为她着迷吗? 今日让她亲眼看到皇上与自己的承欢,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嘛! 从云芸寝帐到大汉天子的中军大帐,本来很近的距离,却让不紧不慢、甚至有意怠慢并小加惩罚帝王的云美人,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如果云芸知道,接下来面对她的命运将是什么,不知她还有没有心情,想着如何惩罚天子? 只是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争分夺秒。 她所浪费的一分一秒,却都成全了另一个女人的计谋。 当云芸迈入寝帐的时候,才恍然发觉气氛不对。帐中,不但皇上在场,还有皇后和陈平,就连那个在凰栖殿为她把脉的张太医也在。 她原以为是刘邦后悔了,要向她道歉。本想着,如果这个男人还想要她好好地服侍,那她可非要给他点苦头吃不可。 可是,一入帐中,那种冷冽逼人的气氛,仿佛凝聚着巨大的杀气,云芸不禁一个冷颤。 她下意识地走到案几前,对着坐在上座的大汉天子,行了她这一生,最为端庄的大礼,当然也包括,向她最不情愿承认的大汉皇后下跪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云芸道。 刘邦看着她,却半响不语,眼中有浓烈的纠结和疑惑。 不知过了多久,刘邦起身离座,缓缓走向云芸。他突然抬起云芸的下巴,一字一顿地道:“告诉朕,你真的是英布的义女吗?” 云芸极为不自然的一笑,声音里有难掩的惧意和慌乱,却强装镇定,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柔声道:“陛下是怎么了?芸儿……芸儿当然是淮南王的义女,美云公主啊。” “美,云,公,主……美!云!公!主!” 大汉帝王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扬手一掌,“啪!”得一声,将云芸一个趔趄打倒在地:“一个爬到英布床上的美云公主吗?!贱人!你当朕是傻子吗?” 云芸从惊怔中爬起来,嘴角已经染上浓浓的血渍,眼中惊恐弥漫。 “陛下,陛下你在说什么?芸儿听不懂……”云芸突然愤恨地看向莫紫嫣:“是不是有谁挑拨芸儿和陛下的关系,陛下切莫听信谣言啊……” 刘邦一把抓起密信,狠狠摔到云芸的脸上,怒吼道:“朕待你不薄啊!你竟然是英布派来,到朕身边谋害朕的?!” “陛下,芸儿没有啊……”云芸匍匐到刘邦的脚下,哭得泪如雨下:“芸儿怎么会谋害陛下?芸儿真的没有啊……” “彭越,”莫紫嫣浅浅勾唇,沉声道:“说给云美人听。” 彭越会意,便道:“云美人,这封密函和这匣子里的东西,皆是淮南王让我带给你的,他让你——见,机,行,事。” 后面四个字,彭越有意说的缓而重。 云芸拿起羊皮密函,读了上面写的内容,惊慌失措的大叫道:“陛下,这不可能!这一定是有人要陷害臣妾!淮南王绝不可能会给臣妾写这样的密信!” 莫紫嫣拿着一大块香料,缓缓走向云美人,微微俯身在她面前轻嗅:“美人是不是想说,这香料你也不认得?” 云芸这才意识到是皇后要整她,指着莫紫嫣大叫道:“皇后,是你陷害我!” 云芸突然跪起身子,扯住身侧刘邦的袍子,喃喃祈求道:“陛下,臣妾对陛下一片真心,陛下是知道的!臣妾为你做的那些,难道其他妃嫔,也会为陛下做吗?” 这个可笑的女人,在这个时候,所指的其他妃嫔做不到之事,竟是床笫之欢上,其他女人所做不到的服侍方式。 大汉帝王,有一瞬间的迟疑,想起那么多让他沉醉的夜晚和云美人年轻的身体,还有除了她之外,其他女人不曾有过的服侍…… 她能为他做那些,做其他女人做不到的事情,包括莫紫嫣永远不会为他做的事情,难道她真的会是英布派来的奸细吗?想到这儿,大汉帝王的脸上,的确有一丝的不忍。 可是,莫紫嫣当然不会放过他的犹豫:“陛下,臣妾突然想起来,淮南国来的除了云美人,还有一直为美人调理身子的孙太医。恰好臣妾听闻他医术精湛,这次出行还特意带上了他,陛下不如问问他。” 不等刘邦表态,莫紫嫣已经抬手示意,便有侍卫去宣孙太医。 孙太医片刻即至。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孙太医道。 莫紫嫣见刘邦面色沉重,半响不语,便示意孙太医起身:“孙太医,你和云美人皆是从淮南国而来,如今淮南王意欲谋反,他写密信给云美人要其加害陛下。此事,你可知晓?” 孙太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云美人,心知是皇后要整她了,可是面对云美人暗示的眼神,他有些迟疑地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淮南王给云美人写信,此等事是不可能告知微臣的。” “哦?”莫紫嫣轻轻一笑,缓缓走向了孙太医,沉声道:“难道你们离开淮南国之前,英布没有特别吩咐你什么吗?” 孙太医仅仅看了一眼女人凌厉的目光,便垂下眼帘,不敢对视。 他迟疑再三,方道:“有。” “孙太医!”云芸厉声指着孙太医道:“你休要陷害我!” 第361章 我是项王的女人 这一生,对于刘邦来说,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最爱的女人对项羽那样的感情。 所以,当云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曾以为那是上苍对他的弥补。他强烈的渴望得到,得到一份来自于女人的真爱。 云芸的青春、热情、奔放,无不填补了他情感上的空缺。更重要的是,她弥补了莫紫嫣那么高高在上,又遥不可及的遗憾。 可是,这一刻,他却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原来云芸,不过是奉命潜伏在他身边的奸细,她对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爱和付出,都只是“伪装”。 为什么?为什么他坐拥天下,却不能得到一个女人真实的感情?! 为什么…… 与其说他是对云芸的恨,不如说,他是对自己无力得到任何一个女人的爱,而产生的强烈的失落。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过了好半响,背靠在坐上的大汉帝王,垂垂睁开沧桑疲惫的眼眸,缓缓吐出一口气。 却在他坐正身子的那一刻,陡然看到在幕府入口处背身而立的女人。他突然有一点欣慰,她是不放心自己,才留下的吧? “嫣儿……”清了清嗓子,刘邦轻声道:“你还没走吗?” 女人转过身子,目光平淡如风,她缓缓踱步,声道:“臣妾处死云芸,陛下可是心疼了?” “咳咳……”才刚刚平静下来的刘邦,闻言一阵咳嗽,他拳着手捂住口腔,闷声道:“没……有。” “臣妾希望陛下明白,臣妾所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陛下。”莫紫嫣道。 “咳咳……”刘邦沉重地点头道:“朕,明白……” “那么,”女人丝毫不准备给他喘息之机,便又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梁王呢?” 刘邦诧异地抬眸,眉心凝聚着乏力的痛苦:“什么意思?彭越不就在营中吗?” “梁王是在营中,可是梁王的五万兵马,也在营中。”莫紫嫣道。 “嫣儿,你有话直说,不用绕弯子了。”他真的很累,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耳边挥之不去的都是云芸死前惨烈的呼喊声,搅得他完全不能静下心绪思索其他。 “陛下觉得梁王为何会带兵前来?倘若只是告发英布那么简单,他又何须带着军队?”莫紫嫣道。 女人的话落入刘邦的耳中,却没有沉入他的心思里,他此刻真的什么都不想再想。 “嫣儿,朕累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臣妾等得了,可就怕梁王等不了,淮南王等不了……”莫紫嫣道。 “嫣儿,朕知道你处置韩信有功,可朕现在脑子很乱,”刘邦声音暗哑,面色已然有些不悦,但是他依然克制着,没有对女人发脾气:“这些事情,明日再谈,成吗?” 莫紫嫣走到刘邦身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臣妾知道陛下累了,之前韩信的事,若是陛下满意,若是陛下信任臣妾,梁王之事,臣妾愿意代劳。” “你先去吧。”刘邦沉重地垂头,疲惫地摆了摆手,又靠回在座上,示意女人先退下。 莫紫嫣冷冷勾唇,旋即躬身道:“臣妾遵旨。” 走出幕府的时候,侍卫还在清除地上留下的云美人的血渍。看着洒溅遍地的鲜血,莫紫嫣黛眉沉重地凝起。她曾经发誓,当初在灵安观遭受的一切,必然会加倍奉还给害她之人。 师傅,静真终于为你报仇了。 小雅从身后追过来,轻声问道:“夫人,那个孙太医如何处置?” 莫紫嫣看也不看远处被侍卫捆绑的孙太医,只道:“杀了。” “诺。” 直到死的那一刻,孙太医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帮皇后除掉了云美人,最终的下场却是被定罪为“淮南国奸细”而处死。 他当然不会明白,两面三刀、三心二意的小人,是那个女人生平最痛恨的,就算是他最后倒戈,也是碍于利益。而这种没有忠心和道义之人,莫紫嫣永远也不会留用。 她所看重的,是向龙且、钟离昧、季布、虞子期那样,有着忠肝义胆之人。 月色寥寂,白日的阴谋,仅是晚上的铺垫。云美人之死,也不过是点燃复仇之火的一根薪苗。 当晚,莫紫嫣在大帐中设宴款待梁王彭越。 一想到当今皇后要盛情款待自己,彭越就说不出的激动。与这样的绝色美人单独用膳,彭越的心情都为之大好。他为她除掉了云美人,从此以后,他就是大汉皇后的心腹了,只要平定了英布,淮南国的封地也都是他的了。 “夫人,彭越来了。”小雅入帐禀报,而后低声道:“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女人轻轻地点头。 彭越大步迈进大汉皇后的军帐,许是白日之事,让他自己都觉得与娘娘成了“自己人”,这会儿的见面,竟是步步生风,走得极为潇洒恣意。 “臣彭越,见过皇后娘娘。”彭越朗声请安后,便将一个精致的金雕盒子打开。 星光熠熠,登时将整个大帐点亮了一倍,原来里面装的,竟是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娘娘收下。” 莫紫嫣看着夜明珠,示意小雅收下,又对着彭越颌首一笑:“以后就是自家人了,梁王不许再跟本宫这般客气。” “娘娘妙计连珠,彭越佩服得五体投地。”彭越上前一步,凑近女人,道:“两封信的字迹、笔体简直如出一辙。” 其实英布给彭越的信,只有一封。英布乃是骊山囚徒出身,大字不识得几个,他此前所有的书信,都是由军师代笔。只有一封,为表“共谋反汉”大业的诚心,英布亲自执笔。 这两封信之所以字迹相同,是因为在路上遇到彭越的时候,彭越将密信先给莫紫嫣过目。而女人只看过一遍,便可将字体临摹而成。 故而,所谓的淮南王给云芸的密信,乃是莫紫嫣亲笔所写。 至于那西域的香料,云芸倒是很精明,离宫之时,将凰栖殿所有的迷/魂/香,都一同带出了宫。只是,大汉皇后,若想得到同样的香料,也不是什么难事。 莫紫嫣轻轻一笑,举起酒樽,敬向彭越:“今日之事,还要多谢梁王,日后本宫与梁王要多多合作。” 彭越连忙端起酒樽,敬道:“皇后娘娘如此盛情,实在令臣受宠若惊,日后用得到臣的地方,娘娘尽管吩咐,臣必当为娘娘全力以赴。” “本宫不会与你客气的,陛下最近身子不好,朝中一切国事皆有本宫代理,将来本宫和太子,少不了梁王襄助之处,梁王可要说话算话。”莫紫嫣看着彭越喝下第一樽酒,方浅浅一笑,长袖掩面,一饮而尽。 彭越心思一动,感情大汉皇帝的天下,都是这个女人在做主啊!那么只要取得了她的信任,就等于获得了刘邦的信任。 “哈哈哈!”彭越再敬皇后,满口恭维之词:“早就听闻皇后娘娘不但美艳绝世,智谋更是天下无双,想不到娘娘不但临摹字迹能出神入化,就连主宰天下大事,也绝不含糊。” “哦,”莫紫嫣端起酒樽,却突然笑道:“要说这临摹啊,天下间除了本宫自己,无人知道本宫会临摹他人字迹。” “娘娘此言差矣,如今不就有第二个了?”彭越笑眯眯地再饮一樽,道:“臣不就是一个?” “哈哈哈!”莫紫嫣轻摇手指,她看着彭越喝下了第三樽酒,突然向彭越的方向微微倾身,神秘地道:“本宫说了,天下间不会有他人知道,就是不会有。” “哦?”彭越打了个酒嗝,眯了眯眼睛道:“敢问娘娘,这是为何?” 莫紫嫣颌首一笑,而后突然定定看着彭越,问道:“是不是本宫有何事,梁王都愿为本宫去做?” “那是自然,彭越对娘娘的忠心可昭日月,愿为娘娘入刀山,下火海。” 酒精作用之下,有些微醉的彭越,望着满脸神秘之色的女人,她此刻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颊中红晕嫣然,万千风情。 彭越心中一漾:此女,果然绝色! 只是,这样的美人美色,却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有资格看到的。 突然…… 彭越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烈疼痛,一口血吐了出来,他伸手一摸,竟然是黑色的,心下惶然:“酒,这酒……有毒?” 他疼得一脚将案几踢翻,“咣当当!”,满案几的东西打翻在地,彭越用力提气,用尽全力拔出腰中佩剑,踉跄翻滚着就要刺向女人。 却被一把利剑,从后腰猛然刺入,黑血喷涌四溅。 “啊……!” 一声惨叫之后,彭越登时倒地,莫紫嫣缓缓走过去,俯身看着浑身痉挛,痛苦万分的男人,她轻轻摆手道:“刀山不用入,火海也不必下,只下地狱就好了……” “娘娘,我对你一片忠心……你,为何要这么做……?”彭越倒在地上,瞪大眼珠,捂住痉挛剧痛的腹部,口中乌血不停地往外喷…… “想知道原因吗?本宫可以让你死得瞑目!” 莫紫嫣俯身看着垂死挣扎的彭越,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因为,我是项王的女人!背叛过项王的人,都——得——死!” “项王……项王……” 彭越在这个反复念着的名字中,气绝而亡。 第361章 计杀云美人 三 “孙太医尚未说话,你怎知他要说什么?又如何知道是陷害?”莫紫嫣倏然转身,冷厉的目光从云芸的身上,转到孙太医的脸上,却一瞬间变作了鼓励的暗示:“孙太医,讲。” “诺。”孙太医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心想着方才皇后已经说过“淮南王意图谋反了”,皇上是断然不会放过淮南王的。此时他说出实情,便能表明他忠心皇后的心意。 孙太医便颌首道:“淮南王曾吩咐微臣,到了宫中一切为云美人服务,她有任何要求,都要帮她达到。” “也包括,”莫紫嫣一字一顿地道:“用迷/魂/香,迷惑陛下?” “是。”孙太医点头,沉声道:“当初美人在入宫前,就命微臣去找这种东西,微臣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得到的。” “你从淮南国来,应知云美人真实的身份吧?”莫紫嫣淡淡扫视云芸一眼:“她可是英布的义女?” 刘邦的目光一瞬间看向了云芸,这个问题,也是他最想得到印证的。 “云美人最初是淮南王在巡游的路上买下的女奴,后被纳入王宫成为淮南王侍妾,在入汉宫之前,被封为美云公主。” 这之后,孙太医将云美人是如何假孕,欺骗皇上,而在灵安观嫁祸皇后之事;以及用迷/魂/香迷惑皇上一事,和盘托出。 大汉帝王沉默的眼眸,陡然变得狠戾异常。原来他一直宠爱的女人,不单是下贱的女奴,还曾是英布的侍妾。想想她那些让他无限迷恋的手段,那些床/榻上/滚出的醉/生/梦/死的快/慰,原来都是这个女人从别的男人那里学会的?他恨不得立刻将英布碎尸万段! 云芸瘫坐在地上,她看不懂刘邦眼中的复杂,可是她却清楚的记得,当初在灵安观,刘邦暴怒之下对空灵子的火刑,当初他就是这样的愤怒,愤怒到令所有人都恐惧。 今日她被孙太医揭发,又有皇后在场,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云芸歇斯底里地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扑向孙太医:“你胡说!你敢陷害本宫,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 “放肆!把云美人抓起来!” 大汉皇后凌厉的一声令下,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便上前将云芸架起。 “好一个……‘美云公主’!好一个……淮南王!好一个……美人计!”大汉帝王的声音,森冷而沙哑,巨大的愤怒在猩红的眼眸中爆裂。 “陛下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孙太医慌了,皇上如此愤怒?会不会也治罪于他?他吓得陡然跪在地上,一叠声地祈求道:“微臣所做一切,皆是被云美人逼迫的,望陛下开恩,皇后娘娘开恩。” 云芸身子一软,绝望地看着地面,她不停地摇头,虽然孙太医说的都是实情,可是事情怎么会突然之间让她如此措手不及,她木然地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沉默良久,刘邦眼睛弥漫着被戏弄过后的浓烈恨意,他缓缓走向云芸,蹲在她的面前,寒声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此时此刻,大汉帝王眼中的恨,与一年前莫紫嫣在灵安观中对他的欺骗,完全不同。莫紫嫣带来的恨,是让他觉得毁天灭地的绝望,以及刻骨仇恨所带来的痛苦。 而对云芸的恨,却是大汉天子皇家天威的不容侵犯。 一个是因爱而恨,一个则是尊严受辱,巨大的侮辱。 “陛下……”云美人跪在刘邦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就算芸儿怀有皇子是假,可芸儿对陛下的情意是真的;淮南王就算有反心,也与芸儿无关,芸儿即便想做皇后,也只是想做陛下的皇后,从未曾真的帮淮南王谋反啊……” “怀有皇子是假?”莫紫嫣冷蔑一笑:“可本宫却记得,云美人当初那份肝肠寸断的失子之痛,是多么得逼真!此女心机歹毒,素行诡诈,又善于伪装,陛下难道还要相信她的诡辩吗?!” 莫紫嫣轻轻踱步至刘邦身侧,以旁人听不到的微弱声音,沉声道:“陛下姑息云美人,便是姑息英布,彭越及天下诸侯皆会以为陛下可欺、大汉可反;陛下若心有不忍,只会让他人在汉土之上插遍反旗。” 刘邦终于叹息一声,他缓缓地站起身子,疲惫地挥了挥手。 不等他做任何处罚决定,莫紫嫣扬声道:“来人!” 大汉皇后一声令下,两名侍卫拱手上前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莫紫嫣一字一顿地道:“将云美人拖下去——杖!毙!” 这一刻,刘邦心口猛然一惊。只因那“杖毙”二字,出自一向慈悲的女人口中。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云美人被侍卫拖出帐,口中却一直念着:“陛下真的不念芸儿对陛下的好吗?陛下真的忘了芸儿吗?” 刘邦沉重地蹙起眉头,听着云芸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突然心生一丝不忍。这一生中,他拥有过很多女人。除了莫紫嫣之外,云芸是让他最动心的一个,不得不承认,他迷恋她年轻的身体,迷恋她娇媚的话语,迷恋她疯狂的功夫。 可是,如果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另一个男人阴谋害他的手段,那只会让他更生恨意。他可以容忍如莫紫嫣和薄姬一样的二嫁出身,却不能容忍带着动机,只为毁他而来的女人。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这大帐之中,除了皇后,还有大臣,还有太医,更有梁王彭越,那么多的人都看着他该如何处置?看到莫紫嫣丝毫不容商量的决绝眼神,他知道,“杀一儆百”便是做给天下人。 “啊……啊……!” 一声声如鬼诉一般的惨叫声传来,刘邦突然觉得剧烈的头痛。 “皇后!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陷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然而这样的诅咒,并没有让身为大汉皇后的女人有半分忌惮,她双手拢在袖中,面色丝毫不变。 少顷,她缓缓走到案几前,为刘邦斟了一盏清茶,将茶盏递给了满脸痛苦的帝王,彰显皇后母仪之姿的体贴温柔,柔声道:“陛下,相信经过此事,天下不会有人再敢做出不忠不臣之事,陛下也可安心了。” 这个女人在众人面前,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对于叛贼也好,奸细也好,只要是不臣不忠之人,一旦姑息,天下便会有无数的例子,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云芸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侍卫入帐,拱手禀报道:“启禀陛下,启禀皇后娘娘,云美人已被杖毙。” 随之而来,就是帐中众人的齐声拱手道:“陛下圣明。” 坐在上座的大汉皇帝,无力地挥了挥手,一众人作揖之后,鱼贯退出大帐。 第362章 我是项王的女人 这一生,对于刘邦来说,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最爱的女人对项羽那样的感情。 所以,当云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曾以为那是上苍对他的弥补。他强烈的渴望得到,得到一份来自于女人的真爱。 云芸的青春、热情、奔放,无不填补了他情感上的空缺。更重要的是,她弥补了莫紫嫣那么高高在上,又遥不可及的遗憾。 可是,这一刻,他却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原来云芸,不过是奉命潜伏在他身边的奸细,她对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爱和付出,都只是“伪装”。 为什么?为什么他坐拥天下,却不能得到一个女人真实的感情?! 为什么…… 与其说他是对云芸的恨,不如说,他是对自己无力得到任何一个女人的爱,而产生的强烈的失落。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过了好半响,背靠在坐上的大汉帝王,垂垂睁开沧桑疲惫的眼眸,缓缓吐出一口气。 却在他坐正身子的那一刻,陡然看到在幕府入口处背身而立的女人。他突然有一点欣慰,她是不放心自己,才留下的吧? “嫣儿……”清了清嗓子,刘邦轻声道:“你还没走吗?” 女人转过身子,目光平淡如风,她缓缓踱步,声道:“臣妾处死云芸,陛下可是心疼了?” “咳咳……”才刚刚平静下来的刘邦,闻言一阵咳嗽,他拳着手捂住口腔,闷声道:“没……有。” “臣妾希望陛下明白,臣妾所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陛下。”莫紫嫣道。 “咳咳……”刘邦沉重地点头道:“朕,明白……” “那么,”女人丝毫不准备给他喘息之机,便又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梁王呢?” 刘邦诧异地抬眸,眉心凝聚着乏力的痛苦:“什么意思?彭越不就在营中吗?” “梁王是在营中,可是梁王的五万兵马,也在营中。”莫紫嫣道。 “嫣儿,你有话直说,不用绕弯子了。”他真的很累,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耳边挥之不去的都是云芸死前惨烈的呼喊声,搅得他完全不能静下心绪思索其他。 “陛下觉得梁王为何会带兵前来?倘若只是告发英布那么简单,他又何须带着军队?”莫紫嫣道。 女人的话落入刘邦的耳中,却没有沉入他的心思里,他此刻真的什么都不想再想。 “嫣儿,朕累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臣妾等得了,可就怕梁王等不了,淮南王等不了……”莫紫嫣道。 “嫣儿,朕知道你处置韩信有功,可朕现在脑子很乱,”刘邦声音暗哑,面色已然有些不悦,但是他依然克制着,没有对女人发脾气:“这些事情,明日再谈,成吗?” 莫紫嫣走到刘邦身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臣妾知道陛下累了,之前韩信的事,若是陛下满意,若是陛下信任臣妾,梁王之事,臣妾愿意代劳。” “你先去吧。”刘邦沉重地垂头,疲惫地摆了摆手,又靠回在座上,示意女人先退下。 莫紫嫣冷冷勾唇,旋即躬身道:“臣妾遵旨。” 走出幕府的时候,侍卫还在清除地上留下的云美人的血渍。看着洒溅遍地的鲜血,莫紫嫣黛眉沉重地凝起。她曾经发誓,当初在灵安观遭受的一切,必然会加倍奉还给害她之人。 师傅,静真终于为你报仇了。 小雅从身后追过来,轻声问道:“夫人,那个孙太医如何处置?” 莫紫嫣看也不看远处被侍卫捆绑的孙太医,只道:“杀了。” “诺。” 直到死的那一刻,孙太医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帮皇后除掉了云美人,最终的下场却是被定罪为“淮南国奸细”而处死。 他当然不会明白,两面三刀、三心二意的小人,是那个女人生平最痛恨的,就算是他最后倒戈,也是碍于利益。而这种没有忠心和道义之人,莫紫嫣永远也不会留用。 她所看重的,是向龙且、钟离昧、季布、虞子期那样,有着忠肝义胆之人。 月色寥寂,白日的阴谋,仅是晚上的铺垫。云美人之死,也不过是点燃复仇之火的一根薪苗。 当晚,莫紫嫣在大帐中设宴款待梁王彭越。 一想到当今皇后要盛情款待自己,彭越就说不出的激动。与这样的绝色美人单独用膳,彭越的心情都为之大好。他为她除掉了云美人,从此以后,他就是大汉皇后的心腹了,只要平定了英布,淮南国的封地也都是他的了。 “夫人,彭越来了。”小雅入帐禀报,而后低声道:“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女人轻轻地点头。 彭越大步迈进大汉皇后的军帐,许是白日之事,让他自己都觉得与娘娘成了“自己人”,这会儿的见面,竟是步步生风,走得极为潇洒恣意。 “臣彭越,见过皇后娘娘。”彭越朗声请安后,便将一个精致的金雕盒子打开。 星光熠熠,登时将整个大帐点亮了一倍,原来里面装的,竟是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娘娘收下。” 莫紫嫣看着夜明珠,示意小雅收下,又对着彭越颌首一笑:“以后就是自家人了,梁王不许再跟本宫这般客气。” “娘娘妙计连珠,彭越佩服得五体投地。”彭越上前一步,凑近女人,道:“两封信的字迹、笔体简直如出一辙。” 其实英布给彭越的信,只有一封。英布乃是骊山囚徒出身,大字不识得几个,他此前所有的书信,都是由军师代笔。只有一封,为表“共谋反汉”大业的诚心,英布亲自执笔。 这两封信之所以字迹相同,是因为在路上遇到彭越的时候,彭越将密信先给莫紫嫣过目。而女人只看过一遍,便可将字体临摹而成。 故而,所谓的淮南王给云芸的密信,乃是莫紫嫣亲笔所写。 至于那西域的香料,云芸倒是很精明,离宫之时,将凰栖殿所有的迷/魂/香,都一同带出了宫。只是,大汉皇后,若想得到同样的香料,也不是什么难事。 莫紫嫣轻轻一笑,举起酒樽,敬向彭越:“今日之事,还要多谢梁王,日后本宫与梁王要多多合作。” 彭越连忙端起酒樽,敬道:“皇后娘娘如此盛情,实在令臣受宠若惊,日后用得到臣的地方,娘娘尽管吩咐,臣必当为娘娘全力以赴。” “本宫不会与你客气的,陛下最近身子不好,朝中一切国事皆有本宫代理,将来本宫和太子,少不了梁王襄助之处,梁王可要说话算话。”莫紫嫣看着彭越喝下第一樽酒,方浅浅一笑,长袖掩面,一饮而尽。 彭越心思一动,感情大汉皇帝的天下,都是这个女人在做主啊!那么只要取得了她的信任,就等于获得了刘邦的信任。 “哈哈哈!”彭越再敬皇后,满口恭维之词:“早就听闻皇后娘娘不但美艳绝世,智谋更是天下无双,想不到娘娘不但临摹字迹能出神入化,就连主宰天下大事,也绝不含糊。” “哦,”莫紫嫣端起酒樽,却突然笑道:“要说这临摹啊,天下间除了本宫自己,无人知道本宫会临摹他人字迹。” “娘娘此言差矣,如今不就有第二个了?”彭越笑眯眯地再饮一樽,道:“臣不就是一个?” “哈哈哈!”莫紫嫣轻摇手指,她看着彭越喝下了第三樽酒,突然向彭越的方向微微倾身,神秘地道:“本宫说了,天下间不会有他人知道,就是不会有。” “哦?”彭越打了个酒嗝,眯了眯眼睛道:“敢问娘娘,这是为何?” 莫紫嫣颌首一笑,而后突然定定看着彭越,问道:“是不是本宫有何事,梁王都愿为本宫去做?” “那是自然,彭越对娘娘的忠心可昭日月,愿为娘娘入刀山,下火海。” 酒精作用之下,有些微醉的彭越,望着满脸神秘之色的女人,她此刻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颊中红晕嫣然,万千风情。 彭越心中一漾:此女,果然绝色! 只是,这样的美人美色,却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有资格看到的。 突然…… 彭越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烈疼痛,一口血吐了出来,他伸手一摸,竟然是黑色的,心下惶然:“酒,这酒……有毒?” 他疼得一脚将案几踢翻,“咣当当!”,满案几的东西打翻在地,彭越用力提气,用尽全力拔出腰中佩剑,踉跄翻滚着就要刺向女人。 却被一把利剑,从后腰猛然刺入,黑血喷涌四溅。 “啊……!” 一声惨叫之后,彭越登时倒地,莫紫嫣缓缓走过去,俯身看着浑身痉挛,痛苦万分的男人,她轻轻摆手道:“刀山不用入,火海也不必下,只下地狱就好了……” “娘娘,我对你一片忠心……你,为何要这么做……?”彭越倒在地上,瞪大眼珠,捂住痉挛剧痛的腹部,口中乌血不停地往外喷…… “想知道原因吗?本宫可以让你死得瞑目!” 莫紫嫣俯身看着垂死挣扎的彭越,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因为,我是项王的女人!背叛过项王的人,都——得——死!” “项王……项王……” 彭越在这个反复念着的名字中,气绝而亡。 第363章 娘娘是要…… 夜色静寂,星光凄然。 当世人皆闭门阖户,沉沉进入梦乡的时候,在洛阳的大汉军营之内,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不被察觉的阴谋。 “陛下……陛下……” 大汉帝王军帐之外,陡然响起女人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经历了白日的心力交瘁,此刻已经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老皇帝,一瞬间被惊醒。 他忙从床榻上坐起来,打了一个激灵。 片刻后,却见女人衣衫不整地跑了进来,她脸色苍白,涕泪狼藉,看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朝着他怀里就扑了过来。 “陛下,陛下……” “怎么了嫣儿?”刘邦搂抱住身子不停颤抖的女人,能明显感觉到她浑身的冰凉。这大概是他所有的记忆之中,深爱的女人第一次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还记得多年以前,她得失心疯的时候,也是这样受伤而颤抖的身子。只是那一刻,他想要去保护她、去安抚她,彼时的她却不顾一切地逃…… 此时此刻,他仿佛感觉到这个女人对他强烈的需要和依赖,非常欣慰也非常心疼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嫣儿,你身子为何抖得这么厉害?” “陛下……彭越,彭越他……”女人声音里好似充斥着恐慌,柔弱的身子依然轻颤,泪水滚滚而落:“他竟然轻薄臣妾……” “什么?!”大汉帝王忽地站起来,血气上涌,额间青筋直爆:“人在哪里?朕要去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女人搂住刘邦的脖颈,颤声道:“小雅,小雅为了救臣妾,与他搏斗,趁他酒醉,才将他杀了,可是小雅自己也受了伤……” “死了……”刘邦听说彭越被杀,才松下一口气。可是沉静下来,他才突然意识到莫紫嫣怎么会与彭越撞到一起?彭越又为何敢在大汉军营之中,轻薄天子的女人?刘邦满脑的疑惑。 女人像是惊怔未定,抱着刘邦的脖颈,就像是寻找到了救命稻草的小绵羊,刘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听她缓缓道:“臣妾担心彭越率五万军前来,是有其他目的,可是臣妾与陛下谈及此事,陛下并无心情与臣妾细话。臣妾担心夜长梦多,想为陛下分忧,故而在帐中宴请彭越,想知他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怎知……他入帐之后……” 刘邦蹙了蹙眉:“然后,他就轻薄于你?” 女人呜呜咽咽地叙述着,口中溢出淡淡的酒气:“然后,宴席中,他不停向臣妾灌酒。还说,他率五万精兵而来,可以帮陛下打败英布,只是有两个条件……” 刘邦面色一阴,沉声道:“什么条件?” “一是,打败英布之后,淮南国的封地归他;二是,他要臣妾陪他一晚……” 她呜呜地哭泣,能感受到男人因她这一番话语,整个臂膀都开始颤抖,那是愤怒到极致的身体反射。 “臣妾是陛下的皇后,就是宁死也不会从的,他却威胁臣妾,如果臣妾不从,他就不会出兵帮助陛下。还说以汉军实力,纵然比淮南军人多,却不及英布军骁勇……” “放肆!这个畜生!”大汉帝王紧紧握拳,骨节咯吱作响:“朕要诛他九族!诛他九族!” “若不是小雅及时赶来,臣妾的清白,就毁了……” 就在莫紫嫣向刘邦哭诉着“彭越轻薄大汉皇后一事”时,在皇后寝帐中,小雅正在问责跪在帐中的两个守帐侍卫。 他们晚间喝了酒,而且不知为何,那酒力道十足,他们竟是喝得酩酊大醉。只是,他们原以为是小雅姑姑准许他们喝的,醒来之后,却发生了皇后被轻薄的大事。两名侍卫满面惊愕,跪在地上苦苦祈求小雅恕罪。 “一派胡言!”小雅怒拍案几:“我几时让你们喝过酒?皇后娘娘宴请梁王,你们不好好保护娘娘,自己喝醉了,还敢推卸责任……” “小雅姑姑恕罪,末将等真的是被那梁王骗了,他入帐前,给末将二人一人一坛子酒,说是小雅姑姑让喝的。” 小雅起身上前,指着两人的头,爆喝一声:“你们是傻子吗?若我给你们酒,还不亲自发给你们,岂会让一个外人给你们吗?” “唉!”小侍卫悔不当初:“那该如何是好?” “发生这样的大事,我怎么知道如何是好?!”小雅冷眼看了看一旁的彭越尸体,又道:“他就是趁你们都喝醉了,才敢轻薄皇后娘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娘娘清誉被毁,你们还活得了吗?” “小雅姑姑,您发发慈悲,救救小的吧,小的真的再也不敢了……”两名侍卫声泪俱下,是真的被吓到了。这样的失职,必然难逃一死。 小雅沉思片刻,方道:“我问你们,你们在喝醉前,可有听到此人和娘娘说过什么吗?” “没……没听到啊。”侍卫仔细想了半天,可他们当时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真是糊涂!连我都听到了——彭越对娘娘说,他可以为陛下出兵淮南国,只要娘娘用两个条件交换。” 侍卫仔细想了想,而后认真地道:“回姑姑,梁王好像是说过这番话……” “什么叫好像?嘶……”小雅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斥道:“他到底有没有说过?” “有,有!”侍卫很肯定地点头道:“绝对有!” “好吧,那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这样如实禀告。”小雅轻轻一叹:“皇后娘娘一向宽善,她会酌情处理的。” “小的等一定如实禀告,只求娘娘能宽恕末将失职,绝不敢再有下次。”两名侍卫叩首点地:“谢小雅姑姑。” “谢我做什么?谢皇后娘娘。”小雅道。 “对对,谢皇后娘娘……” “姑姑,您受伤了,末将去请太医。” “回来。”小雅高声道:“为保护娘娘,受这点伤算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小雅和两名侍卫被宣入大汉帝王的寝帐。将今晚之事“如实汇报”。 “末将听到梁王说,要与娘娘交换这两个条件,心知不妙,想要入帐去查探,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昏倒了,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雅紧接着侍卫的话,回禀道:“回陛下,奴婢就是听到娘娘帐口有声音,才赶忙过去一看。奴婢到的时候,却看到他们两个都倒在外面,奴婢来不及细想,便冲进帐中,却看到梁王,将皇后娘娘按在……按在床榻上……” “畜生!”大汉帝王勃然而怒,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来人,将彭越头颅枭首示众!将其尸体扒皮,剥骨,剁成肉泥……剁成肉泥……!” 是的,即使这样,大汉帝王依然觉得不能解恨!他此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占有这个女人!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诺……” 当所有的人都退去,刘邦将惊魂未定的女人紧紧拥入怀中,心道:她纵然再聪慧,也毕竟是个女人啊,还是需要他的保护的。 朝霞透过云层,洒尽光芒于尘世,预示着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第二日一早,军营里小范围地传播起昨晚之事,而势力遍布军中的陈平,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梁王企图轻薄皇后”的消息。 同时,一坛装满肉泥的大缸,被抬入陈平的大帐,尸体的恶臭顿时充斥整个营帐。 陈平登时捂住鼻子,迟疑地看过去,疑惑地问道:“这是……?” “回陈大人,这是梁王彭越的尸体剁成的肉泥,陛下让抬入您帐中,让您看看如何处理……” 惊怔,片刻的惊怔!沉默,片刻的沉默! “呱——呱——呱!” 想着昨日还生龙活虎,与他闲话家长的梁王,今日就变成了面前恶臭的肉泥,饶是一贯风度翩翩的大汉第一智囊,也忍不住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而就在这时,在他的帐口,一身明金华服的大汉皇后,缓步而入。 陈平赶忙拿出绢帛擦拭唇边的狼藉,起身拱手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莫紫嫣轻轻抬手,便坐到上座,轻声询问道:“陈大人,可是身体不适吗?” “没有,没有。”陈平回答的极为很不自然。他不是身体不适,只是这样的肉酱,实在令人作呕。 可让他更为奇怪的是,这个美丽的女人,她还真是高雅,这么难闻的气味,她竟然不会有任何异样的反应? “那就坐吧。”莫紫嫣轻轻拢袖,看着肉缸的方向,平静地道:“陈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这坛人肉泥?” 她分明说的是“人肉泥”,可是陈平听上去,她就像是说的一盏茶,一件衣服,或者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那样平静。 陈平缓缓坐下,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微臣今早才得知昨夜之事,娘娘您受惊了,不知娘娘意欲如何处置?” 女人面色依旧平静,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梁王彭越私通淮南王英布,意图谋反,夷灭彭氏三族,梁国封国废除。” “诺。”陈平道。 “这坛人肉酱分多份,派人送去各个诸侯国。”女人又道。 陈平一怔:“娘娘是要……” “不明白吗?”莫紫嫣面无波澜地抬眸,看着陈平道:“本宫要让天下人明白,让诸侯都明白,这就是不忠于陛下,反叛于大汉的下场。” 第364章 皇后的意思? 那一刻,陈平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一些让他难以言明的恐惧。 可是,除此之外,更有一种令他心焦的现状,那就是:现如今的大汉国,在许多地方已经离不开这个女人的决策。 她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听上去都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计划,对于大汉,亦是不得不行的出路。 陈平自然是知道,她是要以彭越之死,震慑天下诸侯。然而,她的心迹,却仅仅是如此吗? 为什么,他总隐隐感觉,还有什么其它的东西,被隐藏的很深、很深…… 当年项羽之死,让她受不了打击,一时间昏迷不醒。他闯入洛阳汉宫的皇后寝殿,一眼看到的女人,就如一只失去灵魂只余皮骨的小白狐。那一刻,他所有的内疚涌上心头,只因是他,更是他们所有人的野心,将她残忍地摧毁…… 至今回忆起来,他仍记得当时的那份心痛。那种感觉,就好似亲眼看到了世间至宝“和氏璧”,被人狠狠地摔碎。 从那一刻起,他发誓要保护她。他偷偷将令牌交给小雅,必要时候可以骗过戚夫人,免除一难。 后来,她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美人画”解救被围白登山的刘邦。他原本费解于她的突然转变,但他不愿多想,即使是他心中怀疑过那样的“动机”,怀疑她为报项羽之仇,才留在汉宫中。 可他再也不愿,附加一丝一毫的伤害于她…… 直到灵安观空灵子的死,再一次让她承受了巨大的打击。他在汉宫密室之中,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却被她冷漠地拒绝。 但他依然麻木自己,成就“滴血验亲”,将她从即将被废后的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自那日之后,她的面上从此无波无澜。 他再也看不到许多年之前,他最初投奔项羽时,那个在王者身边温柔浅吟,那个雨幕之中纵情欢舞,笑得如痴如醉的女子; 再也看不到,那个与西楚霸王在乌江生死诀别时,洒下让人为之心碎泪水的女子; 再看不到她的苦,更看不到她的痛…… 她隐藏所有的心事,坚强得独来独往。即使,偶尔的一笑,却让人觉得那笑容背后,隐藏的是彻骨的冰寒。 这样的变化,让他既害怕,又心疼。 他几乎可以预感到,在这样冰冷的沉默之下,终将会迎来山洪的爆发。 …… 小雅将晚膳端入帐中的时候,看到夫人俯身案几之上,单手支在眉心,凝起的黛眉,看上去异常疲惫。 小雅轻轻地走过去,却赫然看到案几上,用水写下的两个大字:“英布”。 小雅知道,那是夫人的下一个目标,韩信与梁王之后,就该轮到英布——那个最初就背叛项王的骊山囚徒。 她轻轻地唤了声:“夫人,该用晚膳了。” 女人缓缓睁开双眸,舒缓片刻,却沉声道:“一日复一日,何时终止……” 小雅将托盘放下,取来帕子擦干了案几上的水字,轻轻地道:“夫人,就快了,空灵子道长的在天之灵应当安息了。一切也都在您的掌控和计划之中,咱们还有最后一个仇人。” 莫紫嫣摇了摇头,纠正道:“是两个。” 是的,是两个。除了英布,还有最后的一个仇人——刘邦。 “小雅漏算了咱们最大的仇人。”小雅缓缓眯了眯眸,沉默半响方道:“可是夫人,为什么您要铤而走险,不假借他人之手杀掉彭越呢?他不配让您亲自动手!” 莫紫嫣慢慢地起身,小雅赶忙上前搀扶。 “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云芸死!让彭越死!借刀杀人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不痛快!我就是要亲手杀了他们!”莫紫嫣道。 女人缓缓走到帐子口,霞光万顷,赤色洒然天际。 帐外有三两士兵,围在一起烤火取暖,火光炽烈。 师傅走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的红光漫天。可是,直到师傅的全身化为灰烬的最后一刻,他始终没有喊出一声疼痛。他那么坚强,就是为了不让她难过,也为让她学会像他一样的坚强。 “夫人也要亲手杀掉英布吗?” 小雅从身后为女人披上披风,她缓缓回眸,握住小雅的手,看到这姑娘为让刘邦相信,而自行割破的手臂,心疼地道:“小雅,这些年,若是没有这些仇人,我根本活不下去;若是没有你的陪伴,我也无法撑到今日。” 就是这个善良聪慧的女孩子,是她一直坚强、忠心、不离不弃地陪伴,才陪她撑到了今天。 而又是“仇恨”,才让她拥有今日的坚强。 因为她知道,身负滔天之仇,她没有资格心软!亦没有权利退缩! 如果她心软,谁又为楚国的亡魂买单; 如果她心软,谁来还楚国的江山万顷; 如果她心软,她所爱之人、所有的亲人和楚国的兄弟们,当何以安宁?! 所以,她必须坚强!也必须强大!她要让那个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无论是心灵的折磨,还是身体的摧残,抑或是,他的大汉江山…… “不!我要用他,杀刘邦!” 汉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夏。 这是一个多事之年,先是大汉皇后诛杀了淮阴侯韩信。 再之后,梁王彭越与淮南王私通意图谋反,被皇上在洛阳处死。并将其枭首示众、身体剁成肉酱,分装多份,送给各封国的诸侯王。 而这样做,名义上虽是对各诸侯做出警告,实则却激起和坚定了异性诸侯的反心。 正在淮南国都城六安打猎的英布,看到侍者手上端来的肉酱,登时吓得脸色大变,不停地呕吐。 英布又听说他心爱的云芸,已被查出是淮南国细作而惨遭乱棍打死,英布心中委实担忧起来。他与军师商议一番,皆认为,刘邦既然杀了云芸和彭越,那么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他。 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杀了汉使,起兵造反。 英布遂召集他的将领们说:“刘邦老了,厌恶了打仗,一定不会亲自率军出征。而大汉的那些将领们,只害怕淮阴侯韩信和梁王彭越,如今他们都死了,其余的统帅再无能征善战的。” 就这样,淮南王英布一举攻下临近数城,并向东吞并了荆王刘贾的地盘;又北渡淮河,攻打旧楚国的土地。淮南军大胜。 英布的大军屡战屡胜,气焰嚣张得不可一世! 这个消息传到洛阳,给了身在汉营的大汉帝王,沉重一击。 刘邦在中军大帐中大发雷霆:“饭桶!一群酒囊饭袋!难道真如那彭越所说,没有他彭越,朕就不能战胜英布了吗?” 闻言,莫紫嫣上前劝道:“陛下,想想陈豨是如何战败的?陈豨拥有两国人心,却依然败给了陛下。英布纵然狂纵骁勇,却也无法匹敌天子之气。” 刘邦听闻此言,语气缓和多了:“皇后的意思是?” 第365章 唯一的赢家 一时间,洛阳汉营的中军大帐中,除了大汉帝王外,还包括文臣陈平,武将樊哙、周勃、夏侯婴、灌婴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女人莹白的手上。 她纤长的手指,落在模拟的作战沙盘上,飒飒挥写下两个大字——亲征。 “亲征?”众人齐声问道,语气皆是不可思议。 陈豨之乱,已经让年事已高的大汉帝王吃了不少苦。他虽不用亲自率兵上战场杀敌,然而这样的千里行军,在外的一切艰苦条件,都无法与皇宫相比。加之这一年多来发生的几次大事件,让他心力交瘁。众人皆以为,皇上此次是必然不会也不适宜再度亲征的。 “皇后的意思,依然是希望朕亲征吗?”刘邦缓缓地眯眸,等待着女人的答复。 “是!”莫紫嫣坚定地道:“唯有天子之气,方能震慑四方反叛!” 闻言,大汉帝王轻轻叹息一声,却没有说话。似乎是对女人的提议感到很失望。 莫紫嫣幽幽扫视众人,最后看向刘邦,郑重地道:“此次英布叛乱,便是以为陛下不会亲征,如今天下人更是认为,我大汉国的军队不若淮南军之骁勇。故而,臣妾以为陛下唯有亲征,也必须亲征,方能取得全胜。” “皇后娘娘,英布有二十万淮南军,咱们从都城出发征讨代地的陈豨叛乱,也不过带了二十万大军,在代赵两国的损失加上补给,目下正正好还是二十万。”樊哙迟疑地看向众人:“这势均力敌……” “并非势均力敌!”莫紫嫣打断樊哙的话,继续道:“大家忘了,还有梁国彭越的军队吗?” “恐怕忘的,是皇后娘娘吧!那些梁军,可都是反贼……”灌婴轻哼一声,轻蔑的眼神毫不客气地瞥了莫紫嫣一眼:“若是彭越不死,他还可以率领他的军队与英布军周旋,如今彭越已死,那些梁军,谁又能驾驭?难道娘娘杀了人家的主子,还指望人家像狗一样的卖命吗?” 莫紫嫣一笑,对灌婴指桑骂槐的话选择无视。 她淡淡扫视这个满面虬髯、方脸圆眼的男人,继而曼声道:“以前是反贼,以后不一定也是。至于谁能驾驭,又如何驾驭?全然在于驾驭之人的能力!这当然并非谁都能做到!就如同天下,并非谁人都能坐,是相同的道理。” 这一番话,说的灌婴登时无言以对。 一向心思剔透的女人,早就察觉到灌婴对她强烈的敌意。她不会忘记,六年前,正是灌婴所率的汉军骑兵,将她的夫君和虞姬逼入了阴陵的沼泽地中;更不会忘记,在乌江项王自刎,汉军人墙散开时,她亲眼看到灌婴拔剑刺入他的腹心。 当然,灌婴自己也不会忘记,是他一路追击西楚霸王仅剩的28骑,一直到了乌江绝境。 因为这些过往的恩怨,两人虽未有过直接的交集,但是那些刻在心里的仇恨,谁都不会忘记。灌婴从来都不会相信这个皇后,是真心为“大汉”谋划。也从来没有对这个女人,有过半分好感。 只是,莫紫嫣要取得信任的人,不是他灌婴,而是坐镇当今天下的大汉帝王——刘邦。 所以,她不会浪费力气去与无关紧要的人周旋。倘若一把□□,只余一颗子弹,她要全力瞄准的,只有一个人。 “娘娘的意思是?”陈平见气氛不悦,忙解围道:“咱们可以利用彭越的军队?” “不是‘利用’,而是‘用’,真心实意地用!”莫紫嫣看向刘邦道:“倘若陛下不计前嫌,收纳彭越的军队编入汉军,并与汉军待遇相同,那些梁兵必将感激不尽,誓死为陛下效忠。并且,彭越入洛阳只是带了五万梁军,梁国内部至少还余一半。那些梁兵,若见陛下如此仁德,必然愿意追随效忠。这样一来,陛下便有三十万大军。加之天子出征,世间何人敢挡?淮南王的军队士气,必定因陛下亲征而大大受挫。” 此前,莫紫嫣让陈平控制住梁国的五万大军,在杀死彭越的第二日,陈平便联合樊哙,将五万人全部缉拿。这些人,如果被刘邦纳入汉军,等于免去了死籍,必将誓死为大汉效忠。 “嗯。”刘邦终于点了点头,继而又看向陈平:“陈平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臣以为皇后娘娘之提议,实在高明。”陈平并不理会灌婴等人不满的目光,缓缓道:“且不说彭越冒犯娘娘,其罪当诛。彭越的存在,本身就是潜在的威胁,而此人杀与不杀,英布都会反。” “陈大人恐怕危言耸听了吧?”夏侯婴道:“陛下,微臣听说彭越乃是为告发英布谋反而来。既如此,他又如何会心存反心,成为潜在威胁?” “夏侯大人莫急,待我讲明。”陈平继续道:“当年大汉初建,暂时恢复分封,施行‘郡县与封国并存’制,乃是为了巩固大汉的江山,安抚灭楚有功的诸侯。然而,这些异性王侯却不懂得感恩,履有反叛之心,他们的存在,始终是危及我大汉的潜在隐患。如今韩信、彭越已诛,英布必然更加坚定造反之心,不如趁此将其一举剿灭,从而收回所有诸侯王的封地。” 陈平的一番话说的很漂亮,也极有道理。一方面,堵住了那些想借“小雅杀死彭越”一事,找皇后麻烦的人,如灌婴和夏侯婴。一方面,又解释了彭越必须杀,彭越的势力也必须得到妥善解决的原因。 “臣以为,陛下此次收回各国诸侯的封地后,正好可以建立新的制度。比如‘非刘氏不王’,也就是说,只有陛下的子孙,才可以被‘封王’继而拥有封国……彭越之死,便是最好的契机,可以以这些异性诸侯对皇室不尊、屡有反叛为由,逐步收回封地。这样,才能真正将天下一统,归为汉室江山,使我大汉国江山永固。”陈平道。 陈平的话,让莫紫嫣的神思突然有一瞬间的抽离。大汉建立之初,为了巩固汉室江山,安抚灭楚有功的诸侯,刘邦“七封异性诸侯”,这与当年她夫君在灭秦之后的“十八封诸侯”,乃是施行的相同的安抚手段。 可是,她的夫君,却没有等到天下一统的机会…… “非刘氏不王?非刘氏不王……”刘邦反复朗声念着这句话。 他很满意陈平在众人面前说出这翻话,这样一来,就帮他断了这些“功高盖主”的臣子们的念想。让他们知道,以后只有刘氏子孙才能被封“王”。 天下没有王者,喜欢将自己的东西分与他人。当初七封诸侯国,与项羽十八封诸侯,是一样的无奈之举。因为是他们出兵六十万,为他灭了强大的楚国,如果不做分封,他们也可以举兵灭汉。 可是如今,他已经收回了代、赵之地,以及废除了梁国封地,韩信也已伏诛,七异性封国所剩无几。陈平说的对,天下封地,只有他的子孙掌管,才能保证“刘氏”江山万年。 “陈平提议,让朕豁然开朗,不愧为我大汉第一智囊。”大汉帝王捋须一笑,下一刻,却突然看着莫紫嫣,温声道:“那就照皇后的建议吧,朕,决定亲征。” “陛下圣明。”陈平和樊哙率先拱手,其余人等也只能跟着附和。 刘邦点头一笑,然后拉起莫紫嫣的手,不顾众人的目光,深情款款地道:“此次亲征,有皇后陪同,朕也能更有信心。” 莫紫嫣闻言一怔,迅速收敛神思,柔声道:“臣妾也想随陛下同去,可是,臣妾却不能同往。” 刘邦不悦地蹙眉:“为何?皇后还有什么事比随朕出征,更重要?” “陛下,臣妾离宫数月,朝中大事只有丞相一力肩担。臣妾此前不放心陛下,才千里迢迢赶到洛阳与陛下团聚。然而,战事一旦再起,丞相要供给前方的军需物资,又要肩负朝中琐事,还要照顾盈儿。臣妾担心,丞相无法兼顾太多,盈儿自己在宫中,臣妾着实不放心。” 大汉帝王面上深深地失望。 人越老,就越怕孤独,特别是当最近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让他觉得人心荒凉。刘邦凝望着女人,是多么希望,她能陪他并肩作战。但她所说的,却句句戳中他的软肋。朝中只有萧何掌权,数月之久,会否有变故?若是他在外征战,朝中却被他人掌控,那岂不是将大汉江山拱手相送…… 更何况,他们的儿子,太子刘盈还那么小,若被人挟持,后果将不堪设想。再者,如果萧何真起贪念,趁他与皇后都远离都城,而不供给前线的军需物资,汉军则必败。 虽然,他觉得萧何应该不会那么做。可是,他败给了自己的多疑。 最终,刘邦与莫紫嫣商定,由他率军亲征,而莫紫嫣和陈平则先回长安,继续监理朝政。 就这样,刘邦重整军队,将五万梁军编入汉军。 在送别了大汉天子和25万汉军之后,莫紫嫣佯装与陈平一起上路,同回长安。 机会,永远留给懂得抓住和掌控的人。 当陈豨叛乱之时,莫紫嫣抓住了机会,先是挑起刘邦对韩信的怀疑,并成功怂恿刘邦出征。在刘邦第一次出征之时,她“奉皇命”除掉了韩信;从而借此,以韩信之事,搅得列国风起云涌,诸侯王人人心惶自危。 早就被列入怀疑之列的英布,更是第一时间就坐不住了。他私通彭越,想要借汉军与陈豨军交战疲惫之时出兵。没有了韩信的汉军,在英布眼里,根本不堪一击。想当年,这普天之下,能让他真正心生胆寒之人,也只有项羽一人,所以他几乎没有将韩信放在眼里。 素来骁勇的英布,甚至认为若没有六十万大军的合兵,韩信也不会战胜项羽。英布跟了项羽多年,项羽的兵法布阵,他到现在都铭记于心。 这次举兵反汉,他的淮南军屡次战胜汉军,便是靠的项羽当年创下的军阵。 莫紫嫣步步为营,成功挑起英布和刘邦之间的战争,她的两个仇人,无论赢的是谁、输的又是谁? 而她,都是唯一的赢家。 第366章 没打算骗他 大汉皇后的金銮凤驾上,小雅从窗子里谨慎地扫视四方,而后低声道:“夫人,您决定了吗?那个陈平,可不好骗啊。” “嗯。”端坐闭目的女人,沉声道:“他当然不好骗,所以,我根本没打算骗他。” 闻言,小雅陡然瞪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疑惑地道:“难道夫人,是要跟他摊牌吗?” 女人突然睁开双眸,看着一脸认真的小雅,竟就“噗嗤”一笑:“谁说我要跟他摊牌的?” “夫人……”小雅不禁挠了挠头皮,蹙眉道:“那您到底要如何嘛?您知道小雅笨,就别跟小雅卖关子了。” “你笨吗?”只听“噌”得一声,女人倾过身子,重重在小雅额间弹了个响亮的脑甭儿:“谁敢说我的小雅笨?!” “夫人,”小雅捂着额头,努了努唇,还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那您到底准备如何嘛?” 顺着窗子缝隙,莫紫嫣向外望去,一眼就瞥见了右后方不远处,高坐在白马之上的男子。他一身青袍,看上去神清气爽,正在惬意地与旁人聊天。 为了骗过刘邦,她与这个男人同行了十多天,不知为何,他似乎每天的心情都格外得好。 只不过,到了这一刻,她就不会再与他同路了。 “他怎么猜,是他的事;可是,承不承认,却是我的事。”女人收回目光,对着小雅轻轻一笑:“懂否?” 小雅认真思忖着夫人的话,口中还重复了好几遍,过了好半响,才点头道:“好像……懂了。” 莫紫嫣被小雅这认真的精神逗笑了:“那还不快去让他停车?” “诺。”小雅一个飞身就跳下了马车。她与夫人现在多走的十日路程,之后还要返回去,她可不想再陪那个陈平浪费时间。 “停——” 随着青袍男子抬手示意,大汉皇后的仪仗队和所有车马,缓缓停下。 男子打马上前,在皇后銮驾下勒住缰绳,拱手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莫紫嫣对车外的男子道:“陈平,本宫还有一件事情未办,你先行回长安吧。” “娘娘……”陈平闻言一愣,忙道:“这恐怕不妥,陛下命臣护送娘娘一起回宫的。” “没什么不妥。”莫紫嫣面色平静地打断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本宫临时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臣陪娘娘一起去。”陈平道。 “不必了。”女人拒绝得冷而坚决,根本不容商议、不容反对。 “可是……陛下……” “陈平,你什么意思?”车内女子面色一暗:“陛下的圣旨是旨意,本宫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了吗?” “臣并非这个意思。”陈平赶忙拱手道:“娘娘息怒,臣是为娘娘安全考虑。” “我大汉国养了那么多精锐侍卫,你以为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言毕,莫紫嫣缓缓眯眸,打量着陈平:“难道,他们还比不上陈大人一介文臣?陈大人不在,本宫就不安全了?” 这句话,果然让陈平陡然噤声,面色倏然一白。她的眼神,让他很心痛。他心中自嘲,他这是何苦呢?他为她担心,可她心里装的只有一个人,能给她安全感的,永远只有那一个人…… 默然半响,陈平突然打马凑到车窗下,以极其低沉的声音,问出心中的猜想:“娘娘可是……要去彭城?”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让莫紫嫣有些出乎意料。他竟然会问得如此直接?就连小雅都只知道她要去乌江,而未曾猜出她要先回彭城。可是这个男人,却一语中的。 莫紫嫣一笑,缓缓沉声道:“陈平,本宫知道你有大智。可是这世上最有智慧的人,并非是知道一切的人,而是知道一切,却能装作不知道的人。你懂本宫的意思吗?” “臣,”陈平颌首:“懂。” 他当然懂,身为人臣,当懂得知分寸、知进退;懂得什么该做,什么该管,什么却永远只能装聋作哑。在很多情况下,他都能将这种分寸掌握得炉火纯青。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已经多次失了分寸。 “臣只是想提醒娘娘,娘娘如今贵为大汉皇后,您的一举一动,陛下都不可能不知道。”陈平道。 “这个本宫心中有数。你是太子太傅,先回长安帮本宫照顾好太子,就是你的职责。”莫紫嫣莞尔道:“这些年,你为太子做的一切,本宫心存感激。本宫在外期间,依然需要你对太子的辅助。” “诺。”无奈地应声,无奈地接受命令,陈平拱手道:“臣,谨遵娘娘之命。” “去吧。” “诺。” “等一下……” “娘娘还有何吩咐?”被这样叫住,陈平竟然有一丝期待,以为女人会转变心意与他同回长安,或者,带他同去彭城。 莫紫嫣突然道:“本宫不在宫中时,太子若有难,可去翠华山找四位白发老人,人称——商山四皓。” 从这里到彭城,未避免经过楚地时,被与英布交战的刘邦发现,她需要绕道东南之地再进入彭城。之后再从彭城去乌江,最后从乌江返回长安。这样的路程,等于绕了多半个天下,至少需要数月才能返回长安。 她除掉了云芸,而汉宫之中,还有一个危险人物——戚夫人。 “臣,知道了。”陈平沮丧地拱手,又落寞地转身。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却是凄凉一笑:女人,你是算定了我不会出卖你,才在我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吗? 看着远去的陈平一行,小雅上前问道:“夫人,他们走远了,咱们是直接去乌江吗?” “不。”女人轻轻摇头,道:“我要先去彭城。” 彭城,霸王宫,那里才是她的家。 九年了,从当初(公元前205年)刘邦趁项王和楚军都在齐国作战时,率领联军五十六万偷偷攻入彭城,继而,她的夫君率三万铁骑夜救彭城,将联军打得落花流水。 那之后,项王为了一举歼灭天下叛军,带着她和军队开始了远征。 从那一天,离开了他们的家,离开霸王宫,离开彭城,竟然已近十年光景。 金銮车在快要到达彭城时,莫紫嫣命仪仗队和侍卫停在彭城之外,不得入城。 她与小雅缓缓走进城中,那么多熟悉的画面,在泪水中渐渐模糊。 十年前,她和她的丈夫就是在这里——衣锦还乡,接受了楚国百姓最真诚、最热烈的欢迎。 十年,一切恍如昨日,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然而她的心,却再也不复从前。 第367章 代项王谢你 霸王宫的宫门,早在六年以前,就被刘邦下命贴了封条,宫内多处被毁,一片断垣残壁,满目疮痍。 晨霭茫茫,岁月流沙,多少往事沉淀。 这里,承载了她太多不堪回首,却一刻都不曾忘记的生命之重。 她离开了楚国九年,而他离开了她整整六年。 这么多年,她韬光养晦,只为有一天手刃仇人,倾覆大汉江山,将天下易帜为“楚”。 快了,就快了。 有路人偶尔经过,看到多年禁封的王宫大门,竟然被打开了,也都小心翼翼地走近观望。 在看到残垣废墟之中站着两个娇弱美丽的女子时,一位老伯上前好心提醒道:“这位夫人,是外地来的吧?这霸王宫被官府查封多年,你们还是快走吧。否则被人发现,送交官府,会犯了触怒当今皇上的大罪。” 女子悲苦一笑,摇头道:“谢谢这位老伯,我是楚人,只是离乡多年,今日才有幸再回来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老伯道:“夫人是迷路,找不到自己的府宅了吗?这里毕竟是禁地,还是快些走吧。” 女子依然摇头,轻叹:“没有迷路,我要找的就是这里。这霸王宫里,曾住着我的亲人。” “唉,咱们楚国已经不存在了……”老人家不禁动容,轻声叹道:“能住在这王宫里的人,想必是霸王身边很重要的人吧?可惜霸王一世英杰,却……” 清风吹起,女人的衣裙迎风翻飞,她绽开双臂,轻阖眼眸,有清澈的泪水缓缓淌下。 淡淡的梅香传来,打破了众人的惋惜。明明不是冬天,又为何会有梅花的香气?即便是当年的霸王宫中,也未曾有人种过梅花。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已经是女人第二次在宫中,被梅花特有的芬芳吸引。暗香浮动,若非大片的梅林,不可能会凝聚出这样的香气。 “小雅,你闻到了吗?”女人闭着双眸,深深吸气:“是梅花的味道。” 小雅上前一问那位老伯,才知道这花香是从霸王宫的后面,飘出的味道。至于那后面是什么情况,因为霸王宫被封,没有人知道。 于是,她们顺着后宫门而出,却赫然发现一条石板小径。 小雅在前面带路,这竟然是一条光滑的石子铺出的小路,小雅不禁蹙眉:“好奇怪啊,竟然有这样一条小道,还和咱们的宫殿是相通的,小雅以前从来没发现呢。” 莫紫嫣俯身下去,用手擦净几颗石子。那些青色的石子,看上去光滑如新,虽然饱经泥土风霜的覆盖,却几乎没有被踩踏过的明显痕迹。 这就说明,这条路是新路,知道的人并不多,因此来过的人也不多;它是从霸王宫的后门开出的路,也就必然在开辟之初,就已得到了掌权人的允许。满打满算,当年能拥有这样权利的人,就只有项王、她自己、亚父,还有项伯。 到底是谁要建造这条路?又要做什么? 走出蜿蜒的石子路,寒梅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二人举目望去,好似一座世外桃源,隐没在云山雾罩之中。 再往前走,寒意陡然逼人。小雅搀扶住夫人,两个女子相互取暖。 “雪?”小雅惊讶地道:“夫人,这里居然有雪……” 十里腊梅雪绒装,暗香飘飘孰人栽? “竟然真的有腊梅,还有白雪……” 这真的是罕见的人间奇景! 白、红、黄,三色腊梅于满园雪海之中各领风骚,不知这梅园的主人,当是怎样的爱梅之人? 梅花开自苦寒地,那主人又是用了怎样的方法,才会在并非冬季的日子里,让这里保存冬季极低的气温,让寒梅在雪原之上傲然开放。 而就在两名女子,都惊讶于这奇特的人间盛景之时,穿过梅园,却又看到一片嫣红如海的桃花,顿时温暖如春。 再往前走,于桃林的掩映之中,有一个石壁上,刻着无比醒目的三个大字——“嫣羽缘”。 女人的心陡然一颤,如被雷击。 嫣,羽,缘—— “夫人,”小雅惊呼得双手捂唇,不可置信地道:“这座园子的名字,竟然是您和大王的名字!” “嫣羽缘,嫣,羽,缘……“女人喃喃重复着,刹那间泪眼琉璃。 这名字,真的是以她和项羽的名字命名而成,是在述说她与项羽之间的缘分吗?为何她从不知道,王宫之后竟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的存在? 那园子中的门,并未掩实,小雅将门推开,女人缓缓迈入。 入目假山林立,一眼清泉,一汪瀑布。 原来她们之前猜错了,这里不仅仅能开出梅花,而是四季同在。 腊月梅花,三月桃花,七月栀子,十月芙蓉…… 从端月到腊月,竟是春夏秋冬,四季缤纷。春之桃花嫣红,夏之睡莲洁白,秋之枫叶如海,冬之梅花傲然…… 每一处风景,皆代表着每一个季节。 难怪,那一年的冬天,她与钟离昧从大王山回来,那一日,她批阅完项伯堆积数月的奏折,与钟离昧走在霸王宫中,却闻到了梅花的香气。原来,就是从这里飘散出去的。 二人正自惊讶,却乍见一个老者,独自在园中,认真地扫着落叶。他的身躯微微的佝偻,背影萧寂,可是工作的样子,却一丝不苟。 莫紫嫣缓缓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老伯,请问……” 那老者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一看,先是一怔,旋即却突然跪地,颤声道:“夫人?您是夫人……” 女人定睛端量了好半响,迟疑地问道:“老伯是……” “我是陈元啊夫人……”一别多年,陈元几乎不敢相信,当年的夫人竟然容貌丝毫不变,甚至更胜从前,所以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陈师傅?”女人也不禁动容地握住老师傅的手:“您是陈师傅?” 陈元老泪纵横:“夫人,您终于回来了,陈元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陈师傅,您快起来……”莫紫嫣终于认出,这位老伯便是在项王起兵反秦之初,为他打造“天龙破城戟”,以及“乌金甲”的那位陈师傅。 她赶忙将陈师傅扶起,沉声道:“您怎会在此?” 陈师傅的袖子抹掉了泪痕,缓缓道:“夫人,这里是项王生前为夫人建造的,从前的监工陶展是臣的朋友。项王曾经遍寻天下,才终于集齐了保留四季美景的方法。陶展一直守护着这里,算是为项王尽忠吧,前年他去了,我便留在了这里。” “项王……”泪光隐忍闪烁,女人一字一顿地道:“这里是大王,为我而建的?” “是。”陈师傅点头:“陶展常说,从前大王总会带着夫人的爱宠来这里,它特别喜欢爬在瀑布旁边的水池里,看里面的小鱼儿。” 女人心口一紧,眼泪抽痛而下。为什么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 十五年前,在项羽攻打“襄城”之前的那个夜晚…… 他曾问她:“嫣儿,你有梦想吗?” 那个时候,她很郑重地回答他:“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天下太平,不再有战争。希望项大哥永远平安,我们永不分开。” 那一刻的他,笑着说:“你的这个梦想,我一定会为你实现!还有呢?” “嗯……”她想了想,便又道:“还有就是,在依山傍水间盖一间很大的房子,和一处很大的院子,院内栽满各种美丽的鲜花,可以四季长春。然后,跟我最爱的人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生活在那里。我还要在院子里,收养好多好多的小狗,让它们都有家可归……” 那个时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好!这些,我都会为你一一实现。” 原来,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 到如今,望着这天水成碧、四季如春的嫣羽缘,他实现了他的承诺,却再也不能陪她欣赏这天下的风景。 没有了他的世界,她的眼中,再也不会有色彩; 没有了他的世外桃源,嫣羽缘再也无法承载她的梦想…… 他带走了这世上最美的繁华,从此,她的生命里,永不再有“春天”。 莫紫嫣一字一顿地沉声道:“陈师傅,楚国已经没有了,不必再守着这里了。” “不,夫人,楚国永远在楚人心中,大王也永远在世上心中。千秋万代,后人心中总有一杆标尺。”陈师傅道。 莫紫嫣的视线,凝定在陈师傅坚定的眸子里,他的话,也是她的希望。 待泪水渐渐模糊,她欣慰的一笑,随即扬手示意小雅。 这么多年小雅已经与夫人达到高度的默契,夫人一个手势,小雅便心领神会。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又偷偷摘下自己佩戴的一对珍贵的耳铛,放入钱袋中。 莫紫嫣接过袋子,放入陈师傅的手中:“陈师傅……” 她还没说完,就已经被陈师傅推脱,婉言谢绝:“不不不,陈元不能要。” “夫人,陈元做这一切,是为大王尽一片心意,并非有所欲念,请夫人成全。”陈元拱手一礼。 闻言,莫紫嫣一甩衣裙,陡然躬身一礼,一字一顿地道:“紫嫣,代项王谢你。” 第368章 借机除掉她 一时间,淮南军对城门发起了猛烈地进攻。 投石机一波波地将大石块投向城楼之上,守城汉军被砸伤的不计其数。 “放箭!”周勃一声令下,汉军万箭齐发。 然而,在这样的箭雨之下,曾受过西楚霸王亲自□□的军队,依然异常勇猛、不退不缩。城门之下,淮南军的冲车猛烈地撞向汉军城门;云梯之上,不计其数的淮南军爬上了女墙。 望着这样的阵势,大汉帝王慌了,几名将领也慌了,刘邦只觉得耳膜轰鸣,头痛欲裂。 “陛下,照这样疯狂的进攻方式,庸城半日可破。末将去引开英布那疯子,让周勃护送您从后门撤退吧。”樊哙焦急地道。 大汉帝王沉重蹙眉,心思沉重。当年做汉王时,鸿门宴他逃了,率联军攻打彭城他逃了,在荥阳纪信假冒他,他又逃了…… 想不到如今做了皇帝,他还要这般狼狈地逃。 “陛下,快做决定吧,再迟来不及了。”周勃拱手道。 刘邦终于咬牙道:“撤!” 而就在这时,一束箭矢冲天而起,角度极其刁钻,如闪电般飞上城楼。 “嗖!” 那箭矢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不偏不倚直穿入大汉帝王的胸膛。刘邦趔趄倒地,城下的淮南军见状,剧烈的欢呼声陡然乍起! “射中了!射中了!大王万岁,淮南国万岁!” “陛下……”汉军大慌,迅速将受伤的帝王抬下城楼。 奇怪的是,英布这一箭所射中的位置,竟与当年项羽射中的位置,完全重合。 大汉帝王接连三口鲜血喷涌而出,昏迷前,他咬着牙,颤颤抖抖艰难说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杀掉英布……给朕杀死他!” 众人将刘邦抬入帐中,樊哙与灌婴则打开侧城门率军出击。 汉军像愤怒的老虎,与淮南军展开激烈的殊死战斗。 没有了项羽的指挥,淮南军终究不适合长线作战,加之已经六年无战事的国家,短时间内冲锋勇猛,可是二十万军队,只有不到五分之一是当年追随过项羽的老兵。而英布,虽个人武艺勇武非常,却不懂得合理调配这些新旧军队,老兵的作战经验无法有效传承给新兵。 因此,经历几场战役之后,军队内部的大缺陷就开始逐步暴露出来,新老兵卒,无法全面有效地配合。 所以,即使淮南军用的是项王兵法,但是老兵之中,缺乏可以将这种布阵实质和精髓全面驾驭的人,致使十几万的新兵依然无法行之有效的实施阵型。此阵在他们实施之下,只有皮毛,却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加之,汉将曹参,命人从淮南国截获英布的粮草。最后,经过几次大的战斗,英布的军队不堪各方负重,终于败下阵来。 汉十二年(前195年)十月的冬天,汉军在会甀(zhui)击败了英布的军队,英布败逃,重伤未愈的大汉帝王,在昏迷前曾下令“要剿灭英布所有势力”。因而,并未给英布喘息之机,汉军派军继续追击。 英布率领战败的军队,渡过淮河,几次被汉军追上,不得不停下来交战,皆败走。最终,他率百多人逃到长江以南。后来,长沙王派人诱骗英布,谎称和英布一同逃亡,二人准备投奔与英布有亲家关系的番县县令。英布果然上当,被诱骗至番阳后,被兹乡当地的百姓杀死在民宅里。 英布死,大伤未愈的汉帝,决定班师回朝。 在途中,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大汉帝王,数次呼唤着大汉皇后的名字。这也让一些臣子心中不安。 在军医令的及时救治下,他纵然脱离了危险,可是两次中箭,皆在要害之处,而且还是同一个位置。以天子的现状来看,极为不乐观,张太医数次表示:陛下的身体,必须即刻赶回长安宫中,才能得到最好的条件和药材医治。 如果说,从前皇上身体好,皇后又一直在身边,这些臣子们是不会那么迫切去想“天子百年”之后的事情。可是以目前皇上垂垂恹恹、不容乐观的身体状况来看,他们不得不开始为未来早作筹谋。 灌婴私下找到夏侯婴,试探着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见夏侯婴与自己立场相同,灌婴终于放下心来,想与夏侯婴密谋“改立太子”。 经他这些年的暗中观察,后宫之中,戚夫人之子刘如意,最受皇上宠爱,而戚夫人比起皇后来说,自然好驾驭也好控制得多。 所以,他将这个心思告诉了夏侯婴,见夏侯婴迟疑不下决定,灌婴又补充道:“夏侯大人,当真以为,皇后会与陛下一条心吗?” “哼!这个女人,我从来就不看好!”夏侯婴缓缓眯眸,沉声道:“她手段极强,又是前项王的女人,只是陛下被其美色迷惑,当年在彭城差点连命都丢了,也要将她带走。自打这女人嫁给陛下,咱们大汉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夏侯大人说得极是!”灌婴凑上前去:“陛下此次重伤,张太医虽不对咱们明说,可他一再要求快速回宫,想必陛下的病非常重,若是万一,有个突发状况……皇位早晚是太子的。一旦皇后的儿子继承大统,咱们以后还能有活路吗?” 见夏侯婴点头,灌婴又道:“大人莫忘了,咱们可都是当年反楚有功之人!而咱们的功,在这个女人眼里,那就是根刺!” “嘶……”夏侯婴长嘶一声,犹疑道:“你是说,皇后一旦掌权,会……?” 灌婴点头道:“不错。” “当不至于吧?”夏侯婴捋着长须,缓缓道:“太子毕竟是刘氏子孙,又素来仁孝。与其母为人处事,大不相同。” “不怕一万可就怕万一。”灌婴道:“太子若是仁孝,又如何比得过其母后的手段?何况太子年幼,即便继承皇位,未来的真正掌权人也是皇后,咱们不得不防啊!” 夏侯婴严肃地看着灌婴,道:“那你的意思是?” “此次回宫,就是个好机会。我听说皇后离开洛阳后并未回宫,而是去了旧楚国之地。”灌婴圆眸一眯,目露凶光:“咱们当借此机会,在陛下面前狠狠参她一本,借机除掉她,辅助戚夫人之子如意坐上太子之位。” 当大汉天子的帝王銮驾,在回往长安帝都的途中。他的皇后,却从旧楚国的都城彭城出发,南下乌江。 金銮銮驾在过了垓下和阴陵之后,在“二龙乡”的方向缓缓停下。 这里,是当年埋葬虞姬的地方,当年项王四面遇追兵,只得将虞姬草草埋葬。后来大汉国建立,莫紫嫣清醒之后,作画“美人图”,以“美人计”助刘邦成功逃出匈奴人的包围。 因那画中的一对女子,正是莫紫嫣自己与虞姬的画像,所以,她便要求刘邦为虞姬翻修墓地。 在这里祭拜了虞姬,马车继续向东南而下。 公元前195年,冬。 天际苍茫一片,乌云暗涌翻滚。 乌江岸边的数座千年青山,绵延层叠,直耸入云雾缭绕的茫茫苍穹。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江水呜咽,在山中穿梭,隐隐如妇人的悲泣。 “嗷呜——!” 一声长鸣划出青山,直传入几十里外东城郡外的金根车内。 东城郡,出现了疑似皇家的仪仗队。数百人的仪仗队和侍卫,分列在金根车的前后两侧,威严凛凛,却并无扰民之意。仪仗队未进城,而是由城外的一条小径,直去乌江。 仪仗队引领出的,是一驾六匹白马同驱的金根车,此车通身金色,车柱上鸾鸟立衡,车盖四周羽盖华蚤。非是当今天子,所不能乘。 车内端坐着一位约摸二十岁芳华的女子,她一袭唯有皇家至尊才能着身的明金黄色,那锦缎上所绣的正是“百鸟朝凰”图。她那青丝高绾于顶,成盘螺状,足有半尺长,顶部与发髻之间,是两排价值不菲的红色珊瑚珠。 女子颀密的睫毛下,双目阖闭,未施粉黛,面色素白如霜,却是天生的峨眉含黛。一张鹅蛋脸被秀鼻分割成完美的两半,无论是哪一侧都是精致绝伦。饱满而丰润的双唇微抿,偶尔在马车颠簸时,不经意间引出一个漂亮却冰冷的弧度。 “娘娘,小雅好像听到远处有狼嚎的声音。”金根车外,传来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声音。 “派人去探,吩咐下去,绝不可伤狼分毫。”女子吩咐完,又淡淡道了一声:“你进来,侍我更衣。” “诺。” 侍女方要上车,前方侍卫,突然调转马头,到金銮凤驾前来报:“皇后娘娘,前方百姓自发的来敬拜您。” 闻言,车内女人微微蹙眉:“怎么回事?本宫不是说要绕过官府,选的僻静山路吗?” “末将也不知道。”侍卫很为难地回道。 小雅凑近马车,轻声道:“夫人,会不会是咱们祭拜虞姬姑娘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所以这些百姓也都自发地前来?” 莫紫嫣顺着窗子向远处望去,数以千计的百姓竟然聚集在道路两旁,皆跪在地上,纷纷翘首以盼。 第368章 激怒 大汉帝王率兵出征,英布的军队掉头向西挺进,在蕲县以西的会甀与汉军相遇。 淮南军因一路所向披靡而越战越勇,两军激烈交战,淮南军大胜汉军。大汉帝王落败,仓惶而逃,躲入庸城壁垒,坚守不出。 “这英布,真他娘的是个疯子!”满脸灰尘的樊哙,提剑入帐,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咕咚咕咚”就一饮而尽。 “英布当年在项羽手下,就与龙且并列为第一猛将,其勇武当世著称!”夏侯婴道:“若非如此,项羽也不会让他只带两万人,就敢去破秦人的甬道!” 灌婴冷冷一笑:“皇后娘娘不是说,只要陛下亲征,必然能震慑住英布叛军吗?现下可好,借娘娘吉言,咱们可是一路败北!” “陛下到——” 帐外侍卫高声禀报,帐中几人纷纷迅速敛容缄口。 大汉帝王搓着双手入帐,在经过灌婴身旁的时候淡淡瞥目,到得座前,一撩长袍落座。 “末将等,参见陛下。” “平身吧。” “谢陛下。” 目光平视前方,却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刘邦缓缓开口道:“可想出破敌之策了?” 众人沉默摇头。 “那就是怕了英布了?” 众人闻言皆一怔,连忙拱手道:“末将等万死不惧。” 刘邦冷笑一声,目光依次扫视众人,缓缓道:“那在这里长他人之志,就能有用了?!” 众人皆纷纷垂头。 “若说‘世间勇武’,朕不讳言,谁人能匹敌项羽?英布在项羽面前,不过是条小虫!但是,那项羽……!”大汉帝王声音陡然而厉,手指向下指着案几,一字一落地道:“人言不可战胜的‘西楚霸王’,他就是——败,在,了,朕,的,手,下!” 众人皆纷纷拱手,应声道:“陛下圣明!大汉万年!” 刘邦的目光倏然转向灌婴:“灌婴,朕问你,英布反叛,朕不出征,你们当如何作战?” 灌婴出列,拱手答道:“末将等必勇往直前,万死不辞!” 刘邦一瞬不瞬看着灌婴,又道:“那朕亲征,给了你们士气,你们又当如何?” “末将……”灌婴踟蹰少顷,方道:“末将必为陛下斩获英布头颅!” “好!”刘邦一拍案几,指着灌婴道:“朕等着你立功!” 英布的军队,在天下反秦之初,只是一支由骊山皇陵逃出的囚徒和山匪组成的杂牌起义军。投奔项羽之后,项羽则拨给他几万人统领。 西楚霸王的用兵布阵,可谓出神入化,训练军队、操练兵戈、甚至是大规模发展骑兵,从来都是亲自上阵演练。 现在的淮南军,大多是当年在抗秦结束的太平时代,项羽封英布为“九江王”时,拨入他封国的军队。直到现在,他们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军队素质。 然而,淮南军虽骁勇善战,但是刘邦一路看着,灌婴从洛阳出来就带着心气,与英布的军队作战,并没有拿出他绝对的实力。 刘邦不懂兵法,但是上战场作战,需要军人精神的凝结,不能有任何人暗中拖后腿,这一点项羽善用,韩信善用,他刘邦更明白。他此番要灌婴一个保证,不管此人心中有多少的个人恩怨,但是“君前无戏言”。 此时,侍卫入帐来报:“淮南王英布亲自率军,在城门前叫嚣挑衅,欲逼我军开战。” “走,朕亲自去看看。” 几名将领便跟随刘邦出账,一路上了城楼。 一眼望去,城楼之下密密麻麻的淮南军,雷霆般地叫嚣,大汉帝王被那种强大的气势压迫,眉头不由的缓缓一蹙。 想起此前,陈平曾帮他分析说“英布重利,危急时刻,可用利益虚诱之”的话,刘邦稳住心神,对着城楼之下一身灰色铠甲的英布,高声道:“英布,朕从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反叛于朕?” “哈哈哈!” 闻言,赤红色战马上的淮南王却狂妄大笑,长戟指向城楼上的大汉帝王,似乎极其不屑地挑了挑眉道:“刘邦,你这个皇帝,做的很窝囊啊……啊?” “放肆!”周勃、樊哙同时指着下面的英布,大斥一声。 英布继续嗤笑道:“当年项羽在世时,那匈奴小儿,何曾敢来犯我中原?可你当了皇帝,不但匈奴敢来犯,寡人还听说,你在白登山差点就死在那冒顿的手里?还是你的皇后,献上美色才救了你。” “哈哈哈!”英布笑得不可一世,继续道:“你不但皇帝做的不合格,做男人、做丈夫,你也不合格,啊?怎么能把那么美貌的女人,藏在道观里?这点,你可真不及项羽!你那美娘子跟了你,怕是都后悔死了吧?啊?哈哈哈!” 数十万的淮南军同时狂笑,声音如山洪海啸般响彻四方。 那是大汉帝王,有生以来受过的最大屈辱! 他发誓,如果生擒英布,必将他活刮剥皮! “放!——肆!”刘邦紧紧攥起的双拳,在不停地颤抖,他手下抓着的女墙,发出“刺啦”的刺耳声响。樊哙等人一眼看去,皇上的手指,竟然渗出了血渍。 “大胆逆贼!”周勃怒指英布,高声道:“陛下念你曾于大汉有功,你若投降,陛下可免你一死,可将淮南国临近之地,也封于你;倘若宁顽不灵,必格杀勿论!” “哈哈哈!皇帝,你觉得寡人如果可以将你打败,还会需要你分封天下吗?”英布言罢,拿出绢帕擦拭着剑戟光亮的戟尖,对着上面轻哈一口热气,慢悠悠地道:“刘邦,你老了!让位吧,寡人也可以保你不死!” “你……!”刘邦被气得火冒三丈,气血上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英布再次揶揄,大笑道:“如今项羽死了,你连唯一能帮你与寡人较量的韩信都杀了,这天下,还有谁是寡人的对手?啊——哈哈哈!” 言罢,英布横眉一纵,长戟直指城墙上的刘邦,只见数万淮南军,瞬间变幻阵型,摆出一个复杂的阵势。 樊哙和周勃见到那阵势,陡然一怔,异口同声道:“糟糕!是项羽阵!” 这个阵型,天下间无人能破,包括韩信。若非当年项羽只剩八万楚军,无法实施此阵的威力,项羽才临时放弃此阵,改由骑兵冲锋阵,那么大汉即便六十万大军也难言胜算。 如今,淮南军竟用同样的阵法,他们该如何破阵? 第369章 借机除掉她 一时间,淮南军对城门发起了猛烈地进攻。 投石机一波波地将大石块投向城楼之上,守城汉军被砸伤的不计其数。 “放箭!”周勃一声令下,汉军万箭齐发。 然而,在这样的箭雨之下,曾受过西楚霸王亲自□□的军队,依然异常勇猛、不退不缩。城门之下,淮南军的冲车猛烈地撞向汉军城门;云梯之上,不计其数的淮南军爬上了女墙。 望着这样的阵势,大汉帝王慌了,几名将领也慌了,刘邦只觉得耳膜轰鸣,头痛欲裂。 “陛下,照这样疯狂的进攻方式,庸城半日可破。末将去引开英布那疯子,让周勃护送您从后门撤退吧。”樊哙焦急地道。 大汉帝王沉重蹙眉,心思沉重。当年做汉王时,鸿门宴他逃了,率联军攻打彭城他逃了,在荥阳纪信假冒他,他又逃了…… 想不到如今做了皇帝,他还要这般狼狈地逃。 “陛下,快做决定吧,再迟来不及了。”周勃拱手道。 刘邦终于咬牙道:“撤!” 而就在这时,一束箭矢冲天而起,角度极其刁钻,如闪电般飞上城楼。 “嗖!” 那箭矢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不偏不倚直穿入大汉帝王的胸膛。刘邦趔趄倒地,城下的淮南军见状,剧烈的欢呼声陡然乍起! “射中了!射中了!大王万岁,淮南国万岁!” “陛下……”汉军大慌,迅速将受伤的帝王抬下城楼。 奇怪的是,英布这一箭所射中的位置,竟与当年项羽射中的位置,完全重合。 大汉帝王接连三口鲜血喷涌而出,昏迷前,他咬着牙,颤颤抖抖艰难说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杀掉英布……给朕杀死他!” 众人将刘邦抬入帐中,樊哙与灌婴则打开侧城门率军出击。 汉军像愤怒的老虎,与淮南军展开激烈的殊死战斗。 没有了项羽的指挥,淮南军终究不适合长线作战,加之已经六年无战事的国家,短时间内冲锋勇猛,可是二十万军队,只有不到五分之一是当年追随过项羽的老兵。而英布,虽个人武艺勇武非常,却不懂得合理调配这些新旧军队,老兵的作战经验无法有效传承给新兵。 因此,经历几场战役之后,军队内部的大缺陷就开始逐步暴露出来,新老兵卒,无法全面有效地配合。 所以,即使淮南军用的是项王兵法,但是老兵之中,缺乏可以将这种布阵实质和精髓全面驾驭的人,致使十几万的新兵依然无法行之有效的实施阵型。此阵在他们实施之下,只有皮毛,却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加之,汉将曹参,命人从淮南国截获英布的粮草。最后,经过几次大的战斗,英布的军队不堪各方负重,终于败下阵来。 汉十二年(前195年)十月的冬天,汉军在会甀(zhui)击败了英布的军队,英布败逃,重伤未愈的大汉帝王,在昏迷前曾下令“要剿灭英布所有势力”。因而,并未给英布喘息之机,汉军派军继续追击。 英布率领战败的军队,渡过淮河,几次被汉军追上,不得不停下来交战,皆败走。最终,他率百多人逃到长江以南。后来,长沙王派人诱骗英布,谎称和英布一同逃亡,二人准备投奔与英布有亲家关系的番县县令。英布果然上当,被诱骗至番阳后,被兹乡当地的百姓杀死在民宅里。 英布死,大伤未愈的汉帝,决定班师回朝。 在途中,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大汉帝王,数次呼唤着大汉皇后的名字。这也让一些臣子心中不安。 在军医令的及时救治下,他纵然脱离了危险,可是两次中箭,皆在要害之处,而且还是同一个位置。以天子的现状来看,极为不乐观,张太医数次表示:陛下的身体,必须即刻赶回长安宫中,才能得到最好的条件和药材医治。 如果说,从前皇上身体好,皇后又一直在身边,这些臣子们是不会那么迫切去想“天子百年”之后的事情。可是以目前皇上垂垂恹恹、不容乐观的身体状况来看,他们不得不开始为未来早作筹谋。 灌婴私下找到夏侯婴,试探着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见夏侯婴与自己立场相同,灌婴终于放下心来,想与夏侯婴密谋“改立太子”。 经他这些年的暗中观察,后宫之中,戚夫人之子刘如意,最受皇上宠爱,而戚夫人比起皇后来说,自然好驾驭也好控制得多。 所以,他将这个心思告诉了夏侯婴,见夏侯婴迟疑不下决定,灌婴又补充道:“夏侯大人,当真以为,皇后会与陛下一条心吗?” “哼!这个女人,我从来就不看好!”夏侯婴缓缓眯眸,沉声道:“她手段极强,又是前项王的女人,只是陛下被其美色迷惑,当年在彭城差点连命都丢了,也要将她带走。自打这女人嫁给陛下,咱们大汉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夏侯大人说得极是!”灌婴凑上前去:“陛下此次重伤,张太医虽不对咱们明说,可他一再要求快速回宫,想必陛下的病非常重,若是万一,有个突发状况……皇位早晚是太子的。一旦皇后的儿子继承大统,咱们以后还能有活路吗?” 见夏侯婴点头,灌婴又道:“大人莫忘了,咱们可都是当年反楚有功之人!而咱们的功,在这个女人眼里,那就是根刺!” “嘶……”夏侯婴长嘶一声,犹疑道:“你是说,皇后一旦掌权,会……?” 灌婴点头道:“不错。” “当不至于吧?”夏侯婴捋着长须,缓缓道:“太子毕竟是刘氏子孙,又素来仁孝。与其母为人处事,大不相同。” “不怕一万可就怕万一。”灌婴道:“太子若是仁孝,又如何比得过其母后的手段?何况太子年幼,即便继承皇位,未来的真正掌权人也是皇后,咱们不得不防啊!” 夏侯婴严肃地看着灌婴,道:“那你的意思是?” “此次回宫,就是个好机会。我听说皇后离开洛阳后并未回宫,而是去了旧楚国之地。”灌婴圆眸一眯,目露凶光:“咱们当借此机会,在陛下面前狠狠参她一本,借机除掉她,辅助戚夫人之子如意坐上太子之位。” 当大汉天子的帝王銮驾,在回往长安帝都的途中。他的皇后,却从旧楚国的都城彭城出发,南下乌江。 金銮銮驾在过了垓下和阴陵之后,在“二龙乡”的方向缓缓停下。 这里,是当年埋葬虞姬的地方,当年项王四面遇追兵,只得将虞姬草草埋葬。后来大汉国建立,莫紫嫣清醒之后,作画“美人图”,以“美人计”助刘邦成功逃出匈奴人的包围。 因那画中的一对女子,正是莫紫嫣自己与虞姬的画像,所以,她便要求刘邦为虞姬翻修墓地。 在这里祭拜了虞姬,马车继续向东南而下。 公元前195年,冬。 天际苍茫一片,乌云暗涌翻滚。 乌江岸边的数座千年青山,绵延层叠,直耸入云雾缭绕的茫茫苍穹。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江水呜咽,在山中穿梭,隐隐如妇人的悲泣。 “嗷呜——!” 一声长鸣划出青山,直传入几十里外东城郡外的金根车内。 东城郡,出现了疑似皇家的仪仗队。数百人的仪仗队和侍卫,分列在金根车的前后两侧,威严凛凛,却并无扰民之意。仪仗队未进城,而是由城外的一条小径,直去乌江。 仪仗队引领出的,是一驾六匹白马同驱的金根车,此车通身金色,车柱上鸾鸟立衡,车盖四周羽盖华蚤。非是当今天子,所不能乘。 车内端坐着一位约摸二十岁芳华的女子,她一袭唯有皇家至尊才能着身的明金黄色,那锦缎上所绣的正是“百鸟朝凰”图。她那青丝高绾于顶,成盘螺状,足有半尺长,顶部与发髻之间,是两排价值不菲的红色珊瑚珠。 女子颀密的睫毛下,双目阖闭,未施粉黛,面色素白如霜,却是天生的峨眉含黛。一张鹅蛋脸被秀鼻分割成完美的两半,无论是哪一侧都是精致绝伦。饱满而丰润的双唇微抿,偶尔在马车颠簸时,不经意间引出一个漂亮却冰冷的弧度。 “娘娘,小雅好像听到远处有狼嚎的声音。”金根车外,传来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声音。 “派人去探,吩咐下去,绝不可伤狼分毫。”女子吩咐完,又淡淡道了一声:“你进来,侍我更衣。” “诺。” 侍女方要上车,前方侍卫,突然调转马头,到金銮凤驾前来报:“皇后娘娘,前方百姓自发的来敬拜您。” 闻言,车内女人微微蹙眉:“怎么回事?本宫不是说要绕过官府,选的僻静山路吗?” “末将也不知道。”侍卫很为难地回道。 小雅凑近马车,轻声道:“夫人,会不会是咱们祭拜虞姬姑娘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所以这些百姓也都自发地前来?” 莫紫嫣顺着窗子向远处望去,数以千计的百姓竟然聚集在道路两旁,皆跪在地上,纷纷翘首以盼。 第370章 东城邂逅 一 雪皑茫茫,天地苍茫一片。 数以千计的百姓,跪在东城郡外的长街上。他们不顾冬日的寒冷,在瑟瑟的冷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只为亲眼看一眼大汉的皇后娘娘,只为向她表达他们由衷的感激之情。 他们不懂皇家的礼仪,就连下跪的姿势也不标准,但是当金銮马车行至前方的时候,他们一排排地跪下,一声声地高呼着—— “皇后娘娘千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大恩大德,为天下除掉了淮南国和梁国的那些活土匪……” “皇后娘娘千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却不是因为对天家威仪的畏惧,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那些浓烈的感激之情,只为致谢那銮驾中的女子,终于为他们换来了一方太平。 外人也许无人知道,这六年来,他们当地人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因为他们是楚地的居民,在西楚霸王年间,他们本是最伟大的国家和最自豪的子民,然而,当霸王战死乌江之后,大汉天子重新分封天下。从那之后,就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附近的淮南国和梁国,屡屡大规模地侵犯旧楚之地,两国的强兵刀锋,就像活土匪一般,肆意侵占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财产和妻女。只要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就会被立刻以各种残酷的方式虐杀而死。在淮南人和梁国人眼中,楚人只是世上最下贱的猪狗。 他们多年忍受欺凌,却无处哭诉。而今日,他们终于可以抬头做人。 这一切,都要感谢銮驾中的皇后娘娘所赐,是她襄助当今天子,平定了梁国和淮南国,制裁了这些活土匪,他们才有了今日的安宁。 在这些淳朴的百姓看来,皇后娘娘就是他们的救星。 几日前,莫紫嫣为不扰民,特意选择郡外的一条小路。然而,尽管仪仗队并未通知官府,也没有走官路,但是有皇家的车马经过,官府自然不会不知道。天子可以说他不需要,但是臣子却不能不尽忠,倘若皇家人在这里出了任何差池,当地的官府都逃不脱关系。故而,东城郡守在接到眼线汇报的“皇后游历乌江”的密报时,就在外围派出了地方军队暗中加以保护。 而这些百姓,不知从何处得知皇后娘娘游历此地的消息,皆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向这天下最高贵的女人感恩致谢。 在这一刻,百姓们最原始、最淳朴的情感被点燃。金銮马车所经之处,皆是一浪高过一浪的跪拜声,一排排的百姓齐齐跪地。 同一时间,东城郡内一户富家府宅里,在马厩中刷马的面具男子,听说大汉皇后来到此地,先是陡然一怔,旋即放下手中的刷子,解下白马,一跃而上。 如风驰电掣一般,男子纵马狂奔而出,马蹄扬起一地积雪,消失在管家惊怔的目光中。 这位老管家,当初在东家要为少东家选择武师的时候,从众多应征者中,选中了武艺最精湛的面具男人,并招他入府。近两年来,在管家眼中,男人一直沉稳有度,从未有过这样冒失的举动。 这些年,为了生存,他在乌江与东城一带隐姓埋名。每日白天出去工作,为富家子弟做武师,闲时也为人驯马。偶尔,还会暗中帮人铸造兵器。而缘儿,就会守着他的假坟冢,掩人耳目。 晚上,他会接上缘儿,回他们的山洞居住。 人人都称他为“面具师傅”,是因为听说他的相貌丑陋,又怕吓到人,所以才要终日带着面具遮掩。而该府的管家,也在最初收留他的时候,验明过其容貌,那半边疤痕的脸,的确连老管家都不忍多看一眼。 目睹过其容貌的人虽不多,但几乎没有人,会将他与当年威震天下又俊朗不凡的西楚霸王,联想在一起。 骏马长嘶一声,在人墙之后陡然驻足。 他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身鹅黄华服的女人,从金銮凤驾上下来,由身边的侍女陪同着,向着人群的方向施施而来。 “平身,都快起来吧。” 他的听力极佳,好到世间罕见。当女人熟悉的声音穿过人墙,混合着风声响彻耳际的那一刻,他的耳骨倏然一动,在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他狂奔向人群,挤入人山人海之中。视线,始终定格在女人的身上。 六年—— 多少风霜血雨,在他的身上,铸成一条条难以挥去的伤疤; 多少烟尘往事,在他的梦里,一遍遍一夜夜地辗转流连; 多少历史,多少真相,在朝代的更替与江山的易主后,被淹没于滚滚长河之中…… 然而,在她身上却仿佛时光逆转。她依然那么美,与多年前他们初见时的那一眼惊鸿,一样的动人心魄。 女人之美,若论容华,世间无人可及;而她最美之处,远不止美貌。她最动人之处,在于容颜与心的结合,世间无人能仿。 所以就连上苍,也会特别地眷顾吧? 他的思绪纷乱,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女人的脚步。 小雅的听觉视觉一向敏锐,所以当初才能被钟离昧发现,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她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之中有一双幽幽的目光,诡异地盯着夫人,几乎是夫人到了哪里,那双眼睛就跟到了哪里。 百姓们在皇后的免礼声中,纷纷起身。 人群中的男人,也许是太过心急了,为了追寻她的步伐,他在人墙中一路穿梭,以至于前冲的力度太过猛烈。 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妇人,非常不悦地大声道:“这位老伯,大家都想看皇后娘娘,可您也不能这么霸道啊?这有老人有孩子的,若是被你撞伤了怎么办?” 他其实并没有听清楚,那位母亲具体说的是什么,因为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关注着他心中的女人。被年轻的母亲这样大声骂着,他只是知道冲撞了别人,赶忙回过头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母亲将孩子抱了起来,哪知,小孩子却在看到男子戴的乌金面具时,被吓得“哇哇”得大哭了起来。 第371章 东城邂逅 二 小孩子一心以为,是淮南国和梁国的那些坏人又来了,因为以往也曾有无数次,那些坏人带着鬼脸面具在东城郡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孩子哭得声音很大,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过来,也同时惊动了大汉皇后和小雅。 那位年轻的母亲,方才只看到男人的背影,觉得他衣衫褴褛,还以为是个老头子。此时她定睛一看,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魅力。尽管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尽管他一身破旧的衣衫,看上去形容狼狈。 但是,他却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一下子将她的目光完全地吸引住。 莫紫嫣由小雅陪同,向着人群的焦点走过去,在面具男人身前,缓缓驻足。 她端量着眼前的男人,却发现在那张面具之下,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竟好似是在流泪。风雪飒飒,那些泪水混合着冰雪,在面具上凝结成晶莹的泪痕。 那一双深邃的眼眸,虽隐没在风雪之中,却涌动着无法诠释的沉重光芒。是压抑,是隐忍,抑或是激动,还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只是,在那一刻,当她看到那双特别的眼睛,突然觉得心里有一丝悸动,有一丝疼痛。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就那么望着她,失神地望着…… 在她看来,他好像有什么伤心至极的事,或者背负着什么滔天的冤情?那双沉重的眼眸,让她看得都不禁难过起来。 小雅看出了夫人的心事,忙上前询问道:“这位大哥,您叫什么名字?您为什么哭?” 六年了……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妻子,他恨不得狂奔出人群,紧紧抱住他的女人。可是,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说出他是谁。如果西楚霸王尚在人间,如果西楚霸王和大汉的皇后当众拥抱,那么给女人带来的,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没,没什么,草民……”乌金面具隐藏了男人沉痛的表情,他的声音暗哑低沉,说着连自己都不习惯的自我称呼:“草民,第一次看到皇后娘娘,有些激动失仪了,娘娘恕罪。” 莫紫嫣俯身,连忙制止就要对她叩首行礼的男人,她莞尔一笑,柔声安抚道:“若是有什么难处或者冤情,不妨直说,本宫一定为你做主。” 面具男子闻言,只摇了摇头,唇边蔓延过苦涩的泪水:“草民,真的没什么难处,只是见到皇后娘娘,太激动、太开心了。” 女人依然对他温柔一笑,颌首道:“好,那就好。” 莫紫嫣又缓缓走向那个哭泣的孩子,然后将孩子抱了过来,微笑擦过孩子脸上的泪渍。很奇怪,孩子在她的怀里竟然突然就不哭了,一双大眼睛痴痴地望着她。 这一举,让在场众人高呼神奇,更称赞:“皇后娘娘,就是母仪天下的救星!” 人群中的议论之声,再次纷纷响起。全是歌颂当今帝后的功德,说:大汉国有这样一位好皇后,与皇上恩爱无匹,民间早已传唱着一首赞歌:“帝后并肩,江山万年!” 女人无奈地转身,上了金銮凤驾。百姓们的话,让她有一丝内疚。她深爱楚人,也爱天下万民,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报仇的基础上。只不过,她的仇敌之中,也有天下百姓公然的敌人。对百姓而言,将天下搅得动荡不安的反叛者,就是公敌,而给他们带来安定生活的,就是救星。 然而,那句“帝后并肩,江山万年”的赞歌,却在男人心中种下了深深的疼痛。 这里离长安帝都千里之遥,所有消息得来之时,往往要延迟数月甚至一两年以上。这些年,他与狼为伍,前四年一直在深山幽谷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偶遇“商山四皓”外,几乎没有见过什么人。 出山之后的这一年多,他几经周折,渐渐打听到女人没有去过匈奴,而是避世修道;但是今日,就在这人群之中,人们口中议论着的故事,传入他的耳中,终于将那些零乱的传言,总结出完整的版本:大汉皇后为了大汉国,为了皇上入观修道三年;出观之后,皇后帮助皇上平反异性诸侯。 在百姓眼中,这真的是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皇室佳话! 看着女人年轻的容颜,听着她传奇的故事,他突然觉得:原来,他所错过的她的六年,或许才是她最幸福的人生吧…… 在他满心纠结的时候,女人已经上了金銮马车。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路策马狂追。 …… 乌江岸边,黄沙铺就,放眼无边。 一头孤寂的灰狼,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一个黄土堆成的荒冢旁。 寒风萧飒而起,除了那个萧瑟的半丈高的荒冢外,岸上的黄沙如浪般袭来。灰狼全身已经干枯稀疏、黯淡到没有一丝光泽的毛发,被狂风吹得更加凌乱不堪,瘦削的身躯已然经不起这凛冽如刀的风力,它不时得颤抖着全身,却始终不肯离开荒冢半步,去寻找一个可以避风的栖息之地。 仪仗队来到乌江边,车内的女子下令全军停在五里之外,不得惊到狼。只许马夫驾驶金鸾车载她与贴身侍女同去。 金鸾车缓缓地靠近黄土坡,狼不安地躁动起来,呰咧着口中仅有的三颗狼牙,全身戒备着,时不时发出对抗的长鸣,似是在警示着来人不许靠近,否则它将用生命捍卫这片黄土。 在它起身的一霎那,女子顺着车窗的缝隙看到它瘦削如柴的身躯,走路时后腿一瘸一跛。 隐隐的疼,击中女子的心口。 她命马夫将车停在离黄土坡十丈之外的地方,径自下了车。 她更了一袭月白长衣,外披雪绒肩,三千青丝直披过腰心,未施粉黛,亦不戴珠饰。只那黛眸深凝,却是气雅超凡,似是这山中隐居的仙子。 她一步一步,轻缓地走向灰狼,慢慢地张开双臂,柔声道:“缘……儿,缘……儿,是你吗?” 灰狼倏地侧耳,努力的聆听女子的声音。似是它熟悉的声音,它试探着发出一串低低的呜咽声:“呜呜呜……” 女人瞬间泪眼流离,哽咽道:“缘儿……真的是你吗?” “呜…………”终于,灰狼扬长脖颈一声长鸣,它跛着沉重的后腿,以竭尽全力的速度奔向女子。 女人张开双臂亦是向着灰狼的方向跑去,面上却早已如河般决堤直灌溉到脖颈,喉咙哽咽到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终于开口道:“缘儿,我的缘儿……苦了你了,好孩子。” 灰狼似是听懂了女人的话语,眼角溢出清晰的两行泪,它不停的用脑袋蹭着女子的身体。 女人轻吻了它的眉心,她这才好好的看清楚眼前这头灰狼,它已经快二十岁了,因为年迈,眼睛出现了严重的黄褐色的结晶体,几乎不能视物,只能凭嗅觉和听觉来分辨一切。 女人看着缘儿身后的这片黄土堆砌的荒冢,它的直径有半丈多宽,高亦有半丈,坡前杂草丛生。 这个无名的荒冢……难道就是韩信遗书中所说:乌江岸葬霸王全尸,有一狼为其守陵吗? 她心底一抖,浑身冷颤。 这黄土坡内,埋葬的……真的是她的夫君吗? 身后的小雅噗通跪地,哭道:“大王……” 莫紫嫣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荒冢,颤抖的声音,胜过滔滔江水的呜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话至此处,女人面上已泪如雨注。 数十载的孤独,皆化□□与恨的离歌。 她哭得肝肠寸断。 “噗……” 突然,一口鲜血自胸腔涌上,飞溅喷薄在荒冢之上…… “夫人——”小雅急奔过去,用力扶住了身子后倾的女人,看着她煞白的面色和口角溢出的鲜血,形成如此强烈的对比,小雅害怕急了,当年在乌江,夫人就是口吐鲜血,而后昏倒…… 隐藏在远处山丘之后的面具男子,见状就要冲过去。 却在他刚刚跨出一步的时候,陡然听到有马蹄狂奔的声音,他闪身一躲,刺骨的寒风将侍卫的声音送入耳中。 “皇后娘娘,宫中急报……” “大胆!”小雅高喝一声,指着奔袭而来的侍卫,怒斥道:“娘娘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谁让你过来的?” “皇后娘娘恕罪,实在是宫中传来十万火急的急报,”侍卫从马鞍上滚落下来,奔至莫紫嫣面前,噗通跪地,呈上一卷竹筒:“娘娘,陛下病重,陈大人派人送来急报。” 莫紫嫣抽出竹筒里的内容一看:“淮南王已除,陛下重伤还朝,恐朝中有变,望皇后速归。” 一个政治敏感的女人,自然能料想到:自古历朝历代,当天子病危之时,最容易发生的,就是“政变”! 第372章 山河重筑新妆 “傻丫头,你被跟踪了……” “陈平的眼线,竟然一直跟踪我?” 敏锐的直觉之下,默契的判断之下,女人和男人的心里,同时想到了这一层。 他一路追过来,就是为了找机会接近她,他特意避开外围的汉兵,借着对地势的熟悉,从山谷之后绕过来。却不想,原来暗中还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她。 如果此时出去,他自信一人之力胜几千汉兵还不在话下,可是一旦曝露身份和目标,接下来呢?他如今一无所有,“西楚霸王尚在人世的消息”一旦传出,他能给她的就只有逃亡的生活…… 莫紫嫣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密函,对未来将要面对的情况,面露担忧和焦急之色,半响声道:“去把考嫩的肉拿过来,准备摆驾回长安。” “诺。”侍卫领命退下。 仿佛能感受到她的离去之意,缘儿呜呜地凑过来,叼着她的白色衣衫,用脸轻摩着她的手背。过了会儿,它叼住它的衣袖,将它往远处拽了几步。 缘儿一定是舍不得她离去吧? 莫紫嫣悲伤地俯身,端起缘儿的小脸,深深地凝望,又紧紧抱它入怀。 她不得已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得已又要暂时离开他们。如果她比刘邦晚一步回宫,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果让灌婴等人在刘邦病危之时,发动政变,从而掌握政权,那她六年来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少顷之后,侍卫端着一盘烤肉回来,小雅接过托盘,命侍卫退下。 莫紫嫣将肉切成一条一条,一口一口地喂给缘儿。 缘儿终于在饱餐一顿之后,再一次流出感恩的眼泪,它依偎在女人的身旁,不停用舌头轻舔着她的手背,像是在谢谢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女人哽咽地亲吻它的头:“缘儿,等着我,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们。” 她所说的“你们”,便是缘儿和荒冢之中——他夫君的骸骨。 “小雅,你派人通知东城郡守,就说这只狼是本宫所养,要他派人每日来为缘儿送食,再为它建一个避风的狼窝。” “夫人,不准备带它回去吗?”小雅道。 是啊,它已经老了,她也想带它回去。可是刘邦不死,她不但不能公然翻修这里的荒冢,更不能带走它。 “当年,我只是救它出了山洞,与它的母亲团聚,它却用一生来还报。”女人轻轻地叹息:“就让它暂时留在这里,陪着大王吧,我相信他们,谁也离不开彼此。” 言罢,她转而向荒冢深深地三鞠躬,一字一顿地道:“大王,等我。” 岸边的风浪很大,躲在远处山石之后的男人,尽管他的听力世间无双,可是这样的距离和环境因素的干扰之下,他除了听到侍卫说的那句“陛下病重,陈大人派人送来急报”之外,就只能通过女人的肢体动作和她的神情,来判断她的心思。 她能来这里,说明他的嫣儿没有忘记他。可是,她如今已是大汉的皇后。 在她听到侍卫说“陛下病重”的那一刻,她突然面露担忧之色。 当年他乌江自刎之前,曾留下的遗愿,便是希望刘邦“善待嫣儿”。看来刘邦做到了,他们一定很恩爱吧?她与刘邦毕竟也有了多年的夫妻之情,他的嫣儿,也接受了新的感情吧?不然为何,她会为他出家修道?听到刘邦病重,她又会那么焦急?刘邦虽然阴险卑鄙,但是他对嫣儿的感情却是真的,否则他当年不会费尽心机得到她。 呵呵,男人自嘲一笑。欣慰与心痛,同时揪痛着他的心。 欣慰,她如今很幸福,他放弃天下,不正是希望她此生安虞,不用再跟着他过打打杀杀,四处飘零又看不到未来的日子吗? 心痛,她与另一个男人……并肩,万年。 他看着远处的女人,沉沉一笑:嫣儿,如果你过得不好,就算踏遍千万山水,我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带你走。 可是…… 你依然年轻美丽,依然淡然超凡,必是极受宠爱的…… 相比我今日的一无所有,那个更能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他笑了,笑着流泪。男人,就应该是女人的倚靠和守护,而不是女人的拖累。 如果她那么幸福,他宁愿独自承受孤独,承受思念。 女人与缘儿拥抱,分别。 在缘儿“呜呜”的长鸣中,她依依不舍地上了金銮马车,仪仗队开拔引路。 直到男人氤氲的眼眸,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直到两行热泪悄然地滑落,落在乌金面具上,在这寒冷的冬日凝结成冰。 他跑过去抱着缘儿,努力想要留住她在它身上留下的玫瑰芬芳。 那么香甜,那么熟悉…… …… 这世间的事,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人与人之间,总是会因为无法交流,因为没有及时沟通,才存在了那么多的误会。 可是有些误会,一旦被冲开,将会撼天动地。 这一刻的男人并不知道,世间有很多种“擦肩而过”,有的人错过一时,便是一世; 而有的人,错过了当时,却是在承受上苍有意的考验。 兜兜转转,终会迎来最终的相守。 他不知道,女人匆匆地离去,不是她担心“刘邦病危”,而是担心“朝中有变”; 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此番回去之后,大汉的天下将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更不知道,不久后的一天,他还会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会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雨。 一切,就像是冥冥中的注定。 不会早,也不会晚,只会在最适当的时机,以最好的方式重逢。 而只有当他们,坚定地跨过每一次鸿沟,最终才能到达幸福的彼岸。 他与她—— 注定会在这一次的擦肩而过之后,为山河重筑新装,撑起崭新的天地! 回城的途中,小雅看到夫人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将暖炉放在夫人的怀中,轻声询问道:“夫人,是为宫中事担忧吗?” 莫紫嫣摇了摇了头,轻声道:“小雅,你觉不觉得,我们在东城郡遇到的那个面具男子,他很奇怪?为什么他看着我会流泪?为什么,我会觉得对他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可是我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小雅只是觉得他有点怪,”小雅回忆道:“那个人的眼睛,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夫人。” “那他到底是谁呢?又为什么会这样呢……”女人在喃喃自语中,再次陷入沉思。 第373章 半枚华泫丹 风雪遮天蔽日,飒飒寒风中,皇家的仪仗队护着金銮马车在山路中缓缓行驶。 车马辘辘,马蹄扬起无数雪泥。 车内的女子一直端坐闭目,她双手拢在袖中,任北风呼啸耳际,脑海中却无论如何都挥不去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眸。 小雅轻轻移动身子,将雪狐大氅盖在她的身前,不想这个举动却扰醒了沉思中的女子。 小雅赶忙道:“小雅吵到夫人了。” “无妨,本就不曾睡实。” 小雅又从案几上取下一个空盏,从火炉上温着的茶壶里倒出热茶,奉到女人面前:“夫人,陈平一直派人跟踪咱们,会不会有麻烦?” 莫紫嫣接过茶盏轻抿,这个温度入口刚刚好,不烫不凉,小雅一直都是最细心也最贴心的人。 她欣慰一笑,回答她的担忧:“应该还不会,如果他要坏事,就不至于让我回去,而是要借机除掉我才对。”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回宫前咱们要先去一个地方。” 她要去的地方,就是“大王山”。当年风婆婆要收她为徒,想留她在山上,还要教给她绝世医学,只是那个时候,她一心都在项王身上,才拒绝了婆婆的好意。却不想,风婆婆和赢伯伯最后为了项王,身死大王山下…… 临近傍晚,仪仗队停在大王山下,莫紫嫣和小雅顺着密道上了山。 东山之上依旧是千年苍松,青柳成荫,山花遍开。西山还是那般风景如画,鎏金般的晚霞美得让人心醉。东城郡的大雪纷飞,似乎并未影响这个天然仙境一般的世外桃源。 莫紫嫣轻轻一叹,如果当年不是为了项王,风婆婆和赢伯伯也许会在这样的仙山之巅,过着晚年避世的日子。她痴癫两年,醒来之后能做的只是为妹妹虞姬翻修了墓地,到今日,她的夫君仍在乌江岸边的荒土黄沙下,而风婆婆和赢伯伯的尸体,早已化为白骨。 她此刻能做的,也只是在这大王山上为两位老人立个简单的夫妻碑。 莫紫嫣和小雅顺着栈道,来到西山的厢房之中。 这是风婆婆当年的居室,多年无人居住的房间里蒙了一层浓重的灰霾,熟悉的是物件的摆设一如当年她入山时,更熟悉的,是她在山间一个月每日都能味道的药材的味道。 风婆婆一生痴迷医术,尽管山中已是多年无人居住,这厢房之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 小雅找到一块儿抹布,出去打了一桶山泉水,准备回来收拾一下厢房,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两位老人家,却听夫人叙述过他们伟大的爱情故事。如今,她与夫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小雅再回到厢房的时候,却看到夫人立足在桌案前,手里颤颤巍巍地捧着一封信。 【丫头,当你有机会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身或许已经不在世间。你曾说过,待你夫君平安度过那一劫,你就会来山中陪老身。算算日子,你所说的那一劫应是楚汉这生死之劫。老身怕你食言,便与老虎熊带着山中弟子下山相助你那夫君。 若你夫君胜了,老身必要向他讨要你三年时光,你也就无缘看到此信。 若是……若是老身技不如人,身死汉军刀下,你也莫要难过…… 老身一生无后,却与你有着难解之缘,此生唯一遗憾,便是老身一身技艺堪比扁鹊,却无人传授。 这个秘盒里,乃是老身毕生所学之精华,及所练的七枚丹丸,皆有不同药效。 另一枚紫红色丹丸,乃是当年鬼谷子所造,名为‘华泫丹’。老身与老虎熊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鬼谷子的弟子徐福,他生前将此丹赠与老身。哼哼,老身狂妄一句,那徐福虽为鬼谷门下,却不及老身对医典的研究精湛。就连他也不知这华泫丹乃有公母之别,老身手上这颗乃是公丸。 华泫丹单服虽能保容颜不老,却不能发挥其最大功效。唯有夫妻皆服下,感情越好,药力才会越大。 原本老身要老虎熊服下,怎知哪头蠢熊,因为老身没有母丸,竟是怎么都不肯服用。 华泫丹极具天地灵气,只赠有缘人,它会选择自己的主人。老身与你那一月之缘,又何尝不是上苍注定的缘分?只是这枚公丸,不知道它未来的主人会是谁?就由你来保管吧。 至于老身那毕生所学,皆在此“芈氏医典”之中,希望它能传承下去…… 秘盒的暗码便是你上山那日的日期。 哼哼,汉兵真是可恶,老身远眺山下几十里之外,此刻已经出现了汉兵……老身要去杀敌了……】 莫紫嫣拭去脸上的泪痕,缓缓转动了秘盒开关,指尖捏取里面的半枚丹丸,小雅惊呼一声:“夫人,这药……跟您昏迷时,空灵子道长为您服下去的一模一样……” 莫紫嫣点了点头:“它正是华泫丹。” “可是……”小雅问:“怎么只有半颗?” “我也想不通为何?”莫紫嫣蹙了蹙眉,道:“风婆婆信中明明写的是一枚,这秘盒有暗码玄机,无人能打开,就算真有人能开,谁又会只盗走半颗呢?” “会不会是风婆婆突然觉得哪里不舒服,自己吃了半颗呢?”小雅道。 “这枚丹丸是公丸,风婆婆与赢伯伯是生死都要在一起的人,赢伯伯一定不会自己服下半颗的。”莫紫嫣垂眸看着手上的信:“风婆婆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正是他们见到大王那一日,难道有人上了山,抢走了半颗,风婆婆只保住了半颗,来不及告诉我?” ………… 长乐宫后的东永巷内,戚夫人寝殿。 随着一声虎啸一般的呐喊,男人和女人双双达到巅峰。 自从两个月前,戚夫人以问询如意皇子的功课为名,将陈平诱骗至自己的寝殿中,在他的酒中下药,让陈平产生了幻觉,从而二人发生了实质性关系之后,这段时间,戚夫人几乎夜夜把陈平留宿在东永巷。 赤/身/玉/体的戚懿,满意地倚在俊美男人的怀中。都说女人三十如虎,四十如狼,处在这如狼似虎的年纪,这个身强力壮又俊美不凡的男人,所带给她的销魂体验,绝不是那个六旬老皇帝能满足的。 加之她的药,让他的持续时间加长,每每都能将她送上云深雾雨般极致的高峰。 明日,那老皇帝就要班师回朝了,所以今晚,她的药下了平日两倍的剂量。 她要抓住今晚的时机,与他彻夜疯狂,与他缠/绵/床/榻。她要让他完全迷恋上自己,永远记得她的身子。那么,在那老皇帝和皇后那个逆龄妖女回来之后,他才能因为记得她的好,而心甘情愿地为她效命。 当然,除了对这俊美男人的利用,她对他,还有爱。 戚懿爬上陈平充满男性气息的胸膛,手指在他胸前肆意地拂乱了他前胸的毛发。 她很喜欢陈平的胸膛,更喜欢他被她折磨的惨叫声。 喜欢他的胡须,喜欢他的鼻子,喜欢吻他的唇,喜欢撕咬他的胸毛,喜欢他身上一切男人的特征。 刘邦那个老头子,那些本该浓密黝黑的男性特征都变成了灰白色,看上去颓丧而衰败。她自认也属当世美人,若非他是天子,才不愿意去伺候那个老头子,每次还要违心地称赞他的功夫好。 她的牙齿突然轻啄着陈平胸前的毛发,拽得他一阵疼痛。 “呃,啊……你!”陈平上身猛然一起,痛呼一声。 戚懿娇吟一笑:“疼吗?” 男人长嘶一声,蹙眉道:“你说呢?” 将他按回床榻,她开始扭动腰臀,高耸的雪峰摩蹭着他壮硕的胸膛,撩拨着男人的每一处感官和神经。 戚懿笑声吟媚地道:“平郎,我对你好吗?” 过了好半响,戚懿才听到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真的好吗?”她不甘心这样不咸不淡的回答:“那为何你从不说喜欢我?” 男人阖目,不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 “说啊……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戚懿的牙齿再次轻啄男人极富棱角的下颌,在长时间没等到对方的回答时,她狠狠一咬,在男人下巴上又留下一个清晰的齿印。 “……你疯了吗?!”男人被她接二连三的神经质,激起怒意:“让别人看到怎么办?!” “谁让你不说的,这是本宫给你的小小惩罚!”她突然由薄嗔转娇笑:“有胡子挡着怕什么?有人问起,就说你被野猫抓了。” 这是两个月以来,她与他单独相处时,第一次自称“本宫”。 见男人手指捂着下巴,她开始讨好地卖弄风骚,披了一件粉色的透明长纱,起身下了塌。 “砰!” 案几上的蜡烛被一瞬间点燃,漆黑的寝殿燃起并不大盛的光亮,可是这样的光,依然让男人警觉地问道:“你做什么?” 第374章 她的替身 陈平与戚懿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在黑暗中。 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原谅自己的行为,也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将身下的女人幻想成另一个女人。 “为你跳支舞。” 戚懿妩媚一笑,从花瓶中摘下一支玫瑰花,叼在口中。她发现,这个男人很喜欢玫瑰花的味道,所以每次他来之前,她都要命人将整个寝室的角落里摆放上玫瑰花,好让她的寝殿都染上玫瑰花香。 因为皇后一年四季都要用玫瑰花瓣沐浴,所以宫中有专门的师傅,在御花园中种植这种花,并保持四季花开不败。 戚懿口含玫瑰,薄纱掩身,在烛光下,身姿如蛇灵动,春光若隐若现。 被这样的诱惑,撩拨着全身的每一处神经,加上药力的作用,男人再燃□□。在女人的频频引诱下,他的喉结滚动,双眼喷火,四肢百骸热流涌窜。 戚懿突然抓着他的两根手指,含在自己的口中,吸吮出狂肆的声音,带着几分狐媚气息,杏眼灼灼地挑逗着男人。而另一只手却突然探入他刚刚穿上的亵裤,感觉到方才已经瘫软的火热,因着她这番暧昧的挑逗,又开始迅速地膨胀起来,戚懿很满意地勾唇。 这表示,他离不开她的身体。 “噗!”得一声,烛火被熄灭,戚懿扬手一抛。 伸手搭上男人的脖颈,男人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拉入怀中…… 戚懿却突然欲拒还迎般推开欲/火/焚/身的男人,娇媚地道:“平浪,我要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男人忍得很辛苦,喃喃地道:“你说呢?” “嗯~~嗯,你真坏,人家要你说嘛……”戚懿发现,她很喜欢勾/引他,喜欢这种虽不见光日,却无比刺激的感觉:“如果不说,今日就不给你。” 药力发作,陈平已经无法控制,猛然一个翻身,将戚懿重重压在身下,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喘着粗气道:“喜欢……” 寝殿中,女人的娇笑吟语,与男人粗重地喘息声混合在一起,床榻上交叠的双体,律动了几百下。 男人始终闭着眼睛,将身下的女人幻想成心中女子的模样。 戚懿数次偷偷地睁开眼睛,痴痴然望着在自己身上辗转狂动的男人。窗外微弱的月光打在他健硕的肩膀,以及他极具男性魅力的俊颜上,他仰头闭目,让她产生深深地崇拜。这种崇拜,不因权势,只因男性独有的征服魅力。 突然,一声虎兽般的长啸! “哦……!” 男人紧紧地蹙眉,狠狠地抓着女人的丰盈,颤抖着全身,达到了顶峰。 女人一声长哭,浑身瘫软。 这药力真的太大了,让这个男人猛如虎狼,连着三场结束,她也已经浑身无力。 她将男人的臂弯环住自己的腰身,靠在他怀里,无限温柔问道:“平郎,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刚才不是说了吗?”男人的另一只手臂,挡在自己闭合的双眸上,淡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是黑暗中遮蔽的表情,却表示出他很厌恶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年他活得很压抑,对那个一眼就让他爱上的女人,他已经无法自拔地越陷越深。他明知道她去了楚国,去拜祭她以前的男人,可是他无法阻止,更无法揭发,他做不出伤害她之事。 天知道,他对她是怎样的感情…… 想爱,却不能爱; 每天面对,却又得不到; 无论为她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她的注目和感激; 可即便这样,他却越来越无法控制地沉沦在她的操控中。 他痛苦,他压抑,所以他要释放…… 与其说是戚懿用身体留住了他,不如说他是故意以她下的药为借口,让自己有理由放纵。每一次,与这个女人的狂欢厮磨,他都会把眼前的戚懿,想象成他心爱的女人的样子。 想象着那个“她”,对他风情万种,又被他压在身下,尽情地欢愉与放纵…… 因为无爱,他对戚夫人几乎从未有过疼惜的爱抚,而她对他却极尽挑逗。因为无爱,他跟她在一起,只有疯狂地索取,而不会照顾她的感受去付出。 可即便这样,对于戚懿来说,也迷恋他年轻健硕的身体,迷恋霸道而长久的□□,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满足。 从最初,他对她冷漠的拒绝,到后来他很有默契的每晚留在她的寝殿,让她觉得,他越来越迷恋自己美丽的身体。 只是,她唯一不解的,就是这个男人为何每次到达快慰的顶峰时,都会双目紧闭,痛苦的蹙眉咬牙。 终于在今晚连着三次的纵情欢愉之后,女人躺在陈平的臂弯里,娇柔地道出伤感:“明日,那老东西就要回来了,懿儿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嗯……”男人平淡的声音里,依旧不带任何情绪。 戚懿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强烈需要和热情。可是,刘邦明天就回来了,他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难道他就不想她吗? 今晚三次的努力,就是为了让他离不开她,让他记得她的好。 “那你不会想懿儿吗?”戚懿自从把身子给了这个男人,便不再自称“本宫”,她愿意做他的小女人,在依赖的表象中,彻底掌控他。 “嗯。”依旧是平淡的应声。 “‘嗯’是什么意思?是想还是不想?” 戚懿眼波转动,柔若无骨的身子向上移动,手指在男人的胸前画圈,嘴唇却已经触在了他的下巴上。如果他还是这么应付了事,她不介意留下更明显的痕迹,好让他每日照镜子时,都能想起自己。 “好了,我每晚留下来陪你,你还不明白吗?”陈平拿下她的手,按住她的不安分。 他无法对莫紫嫣之外的女人,一再违心说出“喜欢”之类的话语,所以只好换一种方式应付这女人的死缠烂打。 听着这男人的回答,又想到这个表面矜持的男人,虽然在床榻上显尽疯狂,但是与她在一起时从不点灯,想必他是不好意思回答这样的问题吧? 戚懿一笑,这性子还真是与刘邦完全不同! 那老皇帝似乎是怕黑,总喜欢让整个寝殿灯火大亮,喜欢看女人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去引诱他。每每疯狂缠绵之时,他就要求女人对他说出各种各样刺激的话,越是大胆放纵的语言,越能激起他的雄风。 雄风?哈!听说他伤得很重,此番回来怕是再也不复雄风了吧?趁莫紫嫣那个妖女不在宫中,正是她的好机会。 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戚懿不禁心花怒放。 她爬起来,一双眸子正视黑暗中的男人,柔声道:“老头子中了这一箭,怕是活不长久了,只要让他废了莫紫嫣那个贱人和刘盈的太子之位,立如意为太子,日后他驾崩,我就是太后,还有谁能阻挡咱们在一起?” 闻听“莫紫嫣”三个字,陈平霍地睁开眼睛,明亮的眼神如凌冽的刀子,竟是吓了戚懿一跳。只是她并不知道,他如此反常的目光,是因为听她提到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嗯?”戚懿疑惑地看着陈平,问道:“怎么了?” 陈平轻轻呼出一口气,重又闭上眼睛,语气淡然地道:“此事不可鲁莽行事,需从长计议。” “人家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若不帮我,凭人家一己之力,又如何成事?”戚懿的脸埋入陈平的颈间,搂住他的脖颈,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知道就好。”陈平不自觉下,抓着她胳膊的力道紧了紧,心觉得没有他的配合,她应该不会贸然行事。 …… 大汉帝王的马车,经历长途跋涉,终于率凯旋而归的汉军回到都城。 在长安城门前,丞相萧何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帝王銮驾缓缓停驻,萧何及一众大臣敛容跪地,拱手见礼道:“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众爱卿平身。”大汉帝王并未下车,只是从车窗上抬了抬手。 半个多月前,刘邦才清醒过来,但是此次箭伤命中要害,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不易。外面的医疗条件恶劣,军医令才提议让陛下及早回宫。所以,此番他并未下銮驾,在文武百官见礼之后,只单独宣萧何入车叙话。 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听说是皇帝讨伐叛贼英布归来,也早早迎在夹道上,准备朝拜凯旋的天子及军队。 一路上,坐在銮驾上的大汉天子,看着长安城中的一片繁荣景色,才略略松了口气。大汉建立几年以来,百姓渐渐恢复了安定的生活,恢复生产农作,长安城中的各种新兴商业也渐渐繁荣起来,许多外地的商贾也将生意转入了都城。 这是疲于战事的一年多来,最让刘邦欣慰之事,国家渐渐昌盛,他又灭了所有反叛的诸侯,收回封地。 在他统治之下的大汉皇朝,未来必将国泰民安,他终于会心地点了点头,一扫往日的颓废。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邦从窗子望出去,帝都的百姓们一路对他热烈欢迎,欢呼声此起彼伏。 “萧何,你去告诉百姓们,天下只要有朕在,他们就有好日子!” “诺。” 萧何领命下车,看着跪在地上的纯朴百姓们,亲切地上前道:“大家都起来吧,起来吧。” “谢皇帝陛下。” 百姓们纷纷起身,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认出了方才说话之人是丞相萧何,便高声道:“您是萧丞相吧?丞相大人,我们都很感激您啊!” “萧丞相是大好人,免了我们的赋税。” “萧丞相还给我们分了土地。” “萧丞相爱民如子!是难得的清官!” 萧何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有一众百姓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左一个作揖,右一句感谢,竟将帝王銮驾中的天子冷落在一旁。 在百姓的心中,萧丞相的口碑极好,是古往今来难得的好官,深得民心。此番好不容易见到丞相真人,都是迫不及待地上前围观,道出对他的喜爱之情。 萧何不住地作揖回谢,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能如此深受民众爱戴。 待萧何回到銮驾上,却发现皇上闭着双目,背靠在车厢上,方才还面带喜色的笑容,此刻看上去却面色冷然。 担心皇上的箭伤发作,萧何赶忙问道:“陛下可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臣去宣太医。” 萧何正欲下车去传御医,身后的天子却缓缓开口:“丞相……” 萧何赶忙转回身子,拱手道:“陛下,您有何吩咐?” “朕不在的日子,看来丞相大人,把朕的国家治理的很好,很受百姓爱戴啊。”倚靠在车厢上的天子,面色难言喜怒,只依旧是阖着双目。 萧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过奖了,爱戴百姓是臣应该做的。” “是么?”天子冷笑一声:“看来是朕这个皇帝,做得不称职啊!身为一国之君,却不及朕的丞相,得朕的子民之心!” ... 第375章 皇后意图不轨 萧何心一惊,这才恍然大悟,皇上话中的意思,是说:他这个臣子,比天子更受百姓爱戴。 萧何赶忙下跪,作揖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有异心。” “嗯。” 刘邦淡淡一声,静默半响后,才缓缓睁开双眸,抬手示意萧何起身。 “丞相对朕的忠心,朕岂会不知?”大汉天子双手拢袖,沉声一叹:“是朕这个皇帝没做好,才比不得丞相受百姓爱戴和拥护!” “臣惶恐。”这话更加让萧何倒吸一口凉气,额上冷汗涔涔:“这天下万物皆是陛下的,身为陛下之臣,臣无论做什么,都是为陛下而做,断不敢有半点私心。” “伴君如伴虎”,萧何今日算是体会到了。一路上,虽然刘邦都没有再说什么,然而萧何追随他多年,深知他性格多疑。尤其近年来,看着皇上越来越疑神疑鬼的性格,又接连惩治了多位异性诸侯,他显然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萧何突然很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像张良一样,选择明哲保身,功成身退。大汉初建当年,皇上一句“大汉需要你,朕需要你!”,他老泪纵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了…… 可是,今日……唉! 萧何回到丞相府,一直闷闷不乐,他的门生看出了他的心事,在他叙述今日之事后,门生为其分析道:“陛下在前方打仗,丞相大人却坐镇关中,这的确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萧何一怔,不禁蹙眉道:“怎么说?” “大人您想呢?”门生缓缓道:“丞相大人在后方安抚勉励百姓,将自己全部家产都捐助国家,支援前线军队。您此次坐镇关中运筹帷幄,使前线军需不断、给足充沛,虽然劳苦功高,然您已然位居一品相国,在朝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够再加官进爵吗?陛下当以什么来封赏您呢?” “可我做这些,并非是为了得到封赏啊……”萧何道。 “这才是陛下最忌惮您的!您当初进入关中就深得民心,至今十余年,在百姓心中一片赞声,如今您依然那么勤勉地做事,与百姓关系和谐,您越无所图,越是深受爱戴,陛下就越是不能安心。陛下在外出征,却屡次询问您在朝中的情况,不正是因为担忧您掌控关中?想想陛下为何忌惮陈豨?可是陈豨拥有的民心,又如何与丞相大人相比?” 门生的一番话,让萧何茅塞顿开,他的能力是皇上最放心的,却也是皇上最不放心的。皇上不能见到其他人,比自己更受拥戴。 他长长叹口气,沉声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凭借您的职权,低价买入田地、然后赊账、欠款……” “什么?!我萧何一生清廉,如何能做出此等不堪之事?” 大汉丞相拂袖而怒,转身就走。 门生紧追几步,快言道:“丞相大人您一生清高、廉政,然而却正是这样,才引得陛下怀疑!” “您只有自污名节,才能让陛下安心!” “难道要陛下因忌惮您,给你安插假的罪名,得到像淮阴侯一样的下场吗?” 这一连三句话,终于让大汉的丞相沉重顿足。他缓缓昂首,沉重闭目,良久,他长声一叹…… 再睁眼时,浑浊的眼眸有热泪滑过冰凉的脸庞。口中叹出的白色雾花,在风中飘散。 他一生廉政为民,辅佐刘邦成就大汉江山,到老来,所有功成名就,竟如这雾花一般灰飞烟灭。不但廉洁不保,反而要自毁名节,要毁掉一世忠诚,以让天子宽心。 …… 这之后,萧何听从了门生之计,自污“贪贿”罪名,加之他当年举荐韩信为大将军,而后韩信却谋反,乃为“不查”之罪。两罪并罚,刘邦将大汉丞相下罪入狱,又派人抄了萧何的家。 一时间,朝臣哗然。然而那些臣子,虽心中也为丞相不值,却无人敢上奏谏言,为丞相说句公道话。 而就在大汉天子回宫的当日,得知皇后竟然还未从洛阳回来,天子大怒! 此前,因为他箭伤在身,无人敢汇报此事。回宫的第二日,又收到夏侯婴、灌婴等人的联名上奏,告曰:皇后在故楚国之地,意图不轨。 刘邦当即口吐鲜血,留下一句:“派人去把皇后抓回宫!若她反抗,就给朕强行绑回来!” 箭伤未愈的大汉帝王,终于再次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这段时间,戚夫人一直侍奉左右,一面扮演贤良淑德、体贴入微的贤妻形象,一面不忘吹送枕边风。 说什么皇后处置云美人,是为了空灵子报仇。刘如意每日来参见父皇,也时不时会哭诉皇后恶毒,曾经对他行酷刑。戚夫人则借机哭诉,若是陛下百年之后,她们母子该怎么办?必定会下场凄惨。 一时间,关于皇后的各种□□,从多人口中,汇集而入大汉帝王的耳中。 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刘邦辗转梦中。而梦中充斥的画面,全是他对那个女人求而不得的伤痛: 从第一次沛县初见时,他被她完全的漠视; 到那个同样雷雨大作的夜晚,他知道女人逃婚,疯了一般的在雨中寻找她; 到薛县,目睹她与项羽大婚的幸福,她幸福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 到鸿门宴,她的冷冷逼视,句句如刀子般的话,步步要置他于死地; 再到,亲眼所见她为项羽写的那首诗,最后一句竟然是“倘若他日乌江别,愿随鸾鹤入青冢。” 之后的乌江;之后的汉宫昏迷不醒;再之后,她以“为大汉祈福”为名,入灵安观修道三年…… 种种种种,直到刘邦亲眼目睹道观中的项羽牌位,才知道:她不是为大汉祈福,而是为项羽守灵…… 梦中最后的画面,出现的是云芸死前含冤的眼神,和诅咒的话语。 “噼——啪!” 惊雷划过天幕。 大汉帝王从噩梦中惊醒,他深深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晚,闪电龟裂了天空,狰狞而恐怖: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翌日午后,戚夫人坐在床榻前,像往常一样,将太医熬好的药一勺一勺送入刘邦口中,在刘邦喝完药后,她又将新鲜的车厘子掰掉了梗。 “良药苦口,陛下吃颗车厘子能缓解苦味。” 刘邦看着温柔体贴的戚夫人,接过她递上来的车厘子,却在拿在手中的那一刻,猛然想到,这是莫紫嫣最爱吃的东西。 “陛下,可是想皇后了?”戚夫人试探地道。 刘邦突然就没有任何胃口,将车厘子扔了出去,面色有些嗔怒地道:“别跟朕提那个女人!” 戚夫人见状,赶忙就跪在地上,拉着刘邦苍老的大手,哭求道:“陛下,臣妾听说,皇后杖毙云美人,是为了空灵子报仇。而她也一向不喜欢臣妾,如果皇后回来,臣妾和如意只怕都活不了……” 闻言,刘邦垂眸看着跪在身前泪如雨下的女人,却听她哭声凄凄哀哀:“这几年,臣妾待太子如何,陛下是知道的,而太子对臣妾也十分依赖。臣妾不敢奢望做皇后,但可不可以让如意做太子,这样两个孩子都能活下来,臣妾也能活。可如果盈儿是太子,皇后就是未来的太后,她断然不会让臣妾和如意活在世上啊,陛下……” 顿了顿,戚夫人目光快速扫过刘邦暗沉的面容,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又道:“陛下与臣妾都是真心疼爱几个皇子,可是皇后至今不忘楚国,又加害云美人,难道陛下就真的相信灵安观中的项王牌位,与皇后无关吗?如果太子真的是项王……那咱们大汉的江山,就真的成了项氏的了……” “住口!”刘邦怒断了戚夫人的话,他最不能听到的就是刘盈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他抬起戚懿盈泪的小脸,冷声道:“朕说过,谁都不许再提盈儿的身世!盈儿,就是朕的儿子!” “臣妾知罪,臣妾也是真心疼爱太子。”戚懿自知触怒了刘邦,转而打起苦情牌:“可是这些年,陛下身边,只有臣妾一心一意地侍奉陛下,真心爱着陛下,可无论臣妾怎么做,都比不上别的女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与其将来像云美人一样惨被杖毙,臣妾不如今日就在陛下面前了结自己,也落得个清白忠义。” 说罢,戚夫人竟就突然起身,一头就撞向寝殿内的柱子。 “懿儿……” 刘邦大惊,从床榻上踉跄跌落下来,殿外的张英听到呼声,急忙跑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疾步将刘邦扶起来,并派人去宣太医。 两名太医赶到后,一番急救,才将戚夫人救醒,并包扎了伤口。 按照之前与戚夫人的约定,太医对刘邦拱手谎报道:“夫人这一撞,太过用力,怕是会留下后遗症,需要精心调养,万不可再动了心气。” 两名太医走后,看着被白布覆裹住头部的戚懿,刘邦爱怜地将她搂入怀中:“懿儿,你如何这般倔强,竟就真的撞了上去,以死明志?” “陛下……懿儿心里好苦。若是懿儿死了,才能让陛下相信这世上只有懿儿是最爱陛下的,那懿儿愿意死!” 戚夫人紧紧搂住刘邦的脖子:“陛下,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抱过懿儿了吗?有多久没唤过臣妾‘懿儿’了吗?” 第376章 救星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朝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对龙金宝座上的帝王,齐齐跪地行礼。 “众爱卿平身。” 从皇上出征代国,到重伤回朝,这还是天子回宫之后的第一次上朝,加之此前灌婴与夏侯婴等人的联名参奏,朝臣们都心知,今日朝堂之上必定有大事发生。 偷偷潜藏在后室的戚夫人,满面春光,极有信心地在等待今日改天换日的结果。 大汉帝王微微抬手,沉声示意,便见宣旨官,展开竹简,宣读“废立太子诏书”。 “太子刘盈虽仁孝,然刚毅不足,恐无法传承朕之江山,难为上天牧民。朕思虑再三,皇子刘如意在众皇子中最为类朕,堪称皇子之楷模,深肖朕躬,必能继承朕志。着——废去刘盈太子之位,立刘如意为太子。钦此。” 这是古往今来,并不多见的废太子与立太子的奏简同时进行,也是陈平费尽心机所写。这个废立同时并存的诏书,陈平写的极有水平,不但说明了太子刘盈仁孝,无犯错却被废。陈平笔下,仅仅一个“类”字,更说明了是皇帝一意孤行、偏爱之下的决定。 刘邦这个决定虽然很坚定,但是他下的却草率,他只想废掉刘盈改立刘如意,却没有与群臣商量。改立太子所能找出的理由,也仅仅是这个孩子最“像”他。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对于朝臣们来说,此前莫紫嫣和陈平所各自掌握的朝中势力,已经有一定的力量和话语权,而戚夫人素来与前朝无甚往来,无论出于忌惮和依附于莫紫嫣的势力也好,还是出于戚夫人无法对他们的未来形成保障的考量也好,他们必然不会冒险去支持一个与自己并无往来的后宫夫人。 且皇后手段,人人皆知。这不但是皇家太子之争,更是朝堂上的势力之争。 很快,便有朝臣义正言辞地出列,声泪俱下地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且言:“陛下,太子本无错,仁孝是优点,怎可成为被废储君之位的理由?” “陛下,太子乃一国之本,关系国运命脉,怎可轻言废弃?” 一时间,有一半的臣子,都在苦苦力劝:“陛下三思,绝不可废掉太子。” 大汉帝王顿觉头痛缠身,沉重扶额。后室中的戚夫人,有些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恨不得冲上前殿。 见刘邦有动摇的想法,灌婴登时出列,一句话就将众人的反对之声堵了回去。 灌婴道:“太子的母后,我大汉国当今的皇后娘娘,如今人在旧楚国之地盘旋,而迟迟不肯回宫。请问诸位大人,可知皇后娘娘有何意图?” 灌婴这一番话,的确让众人陷入尴尬的境地,无力反驳。 灌婴字字铿锵地道:“这分明是意图不轨!太子有这样的母亲,谁人敢把大汉江山交给他?” 两方势力,两方论调久久僵持不下,刘邦缓缓开口:“朕今日并非是与朝臣商量!朕的江山传给谁,是国事,也是朕的家事!朕意已决,退朝!” 大汉帝王缓缓起身,远处却陡然传来一串浑厚的笑声。 “哈哈哈哈!身为天子,一国之君,有何事是绝对的家事?坐上江山之人,一言一行,一个决定,都应以天下、以万民为首要!” 那声音浑厚、激昂,明明是从远处传来,可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传入大殿。若非有深厚的功力,不可能有这样的力度,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位银发白衣的老者,沉着步上台阶。 四翁在大殿门前被侍卫拦阻:“来者何人?” 一名身背长剑的老者,朗声一笑:“商山四皓求见皇帝陛下……” “商山四皓?”众人皆惊怔在当场,纷纷议论道:“那不是陛下寻找多年都无果的隐士吗?为何会突然来此?” 陈平黑眸一亮,赶忙上前道:“陛下,商山四翁隐居多年无人能寻,此番却突然求见陛下,必是上苍之意。” 商山四皓中的夏黄公,便是曾经点播张良,并将《太公兵法》赠与张良的黄石公,也是当年莫紫嫣在鸿门宴上就曾提到的奇人。他曾辅佐周天子与秦始皇,却终因周朝气数将尽、秦朝又焚书坑儒,而两次离开当权者。 四皓之中的甪里先生,东园公、绮里季,都是隐居多年的高人。刘邦建汉之后,曾先后几次派人去关中之内的商山寻找,却苦寻无果。 这本是刘邦多年来,一直求而不得的一块心病。 “快请!”大汉帝王从惊怔中回过神来,迅速敛容,竟是从上座亲自走下来迎接。 四翁被迎进殿中,大汉天子却率先深深鞠上一躬,声音里难掩激动之情:“久闻四翁大名,朕多番相请,却苦寻无果,想不到今日,竟而有幸得见四位长者。” 四人齐齐回礼,夏黄公笑道:“久闻陛下谦恭仁义,今日亦有幸得见,愿陛下鸿福齐天,江山万年。” “哪里哪里,四老德高望重,子房曾多次向朕提及,是朕无能,无法请到四老。”刘邦赶忙道:“来人,快为四位长者赐座。” 四皓纷纷落座,刘邦则回到上座,谦恭地问道:“敢问四老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当然是有要事了!否则我老人家为何下山,跑到你这猴不拉屎的地方!”绮里季回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在当场。心中都对德高望重的贤士,有了新的定义。 灌婴本就怪这四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计划,虽不明四人真正来意,却也暗暗嫉恨。此番见绮里季说话如此不着调,他冷冷瞥目,嗤笑一声道:“本以为商山四皓学识渊博,没想到说出的话却如此荒谬,竟似三岁娃娃!” “我老人家说错了吗?本来就是猴不拉屎的地方啊!”绮里季双手抚平他碍事的长白眉毛,努嘴道:“因为猴子,根本进不来啊!” 满朝文武听闻这个解释,简直是哭笑不得,有的实在憋不住了,忍着嗤嗤笑出声来。 刘邦沉声训斥道:“不得对四位前辈不敬!” “诺。”灌婴很不服气地拱手领命。 甪里先生起身,拱手一礼道:“绮里季一向是口没遮拦,陛下莫怪。” “无妨,无妨……”刘邦道。 甪里先生继续道:“吾等之所以入宫求见陛下,只因老夫前日夜观星象,星相显示大汉东宫有难。东宫乃主太子之位,东宫有难,寓意大汉江山不保。” “哦?”陈平赶忙接话道:“老先生,所言当真?” “不错,”甪里先生捋着银白长须,肯定地道:“若老夫所料无差,今日这朝堂之上,当是为废太子一事而争论不休。” 灌婴面色一暗,旋即道:“我等的确是为此事争论,吾皇陛下有废太子而新立之意。但这不能表明,老前辈就能未卜先知,几位来得这样巧,是受人之邀也不一定。” “哈哈哈!”甪里老先生洒然一笑:“老夫四人隐居避世多年,从来不以名利出世,车骑将军以为,何人之言能说服吾等出山?何人之利,又可大于当今圣上?” 一番话,让灌婴登时无言以对。车骑将军,是灌婴因消灭陈豨和英布叛军有功,刘邦给其的封号。他本想说,商山四皓是受人利益之邀,今日才会突然出现。却不料被对方一句话,就问得哑口无言。更想不到,这老翁一眼就能辨识出他是灌婴。 刘邦觉得此话非常有道理,若是四人为名利而来,当年他放出话去,能请到四人者重重有赏,谁又能给得出比天子还大的利益? 清了清嗓子,刘邦道:“您就是善观星象的甪里先生吗?失敬失敬。实不相瞒,朕的确有改立太子之意,朕的长子刘盈仁孝有余,却优柔寡断,朕恐百年之后,他无法将大汉江山发扬光大,因而才萌生改立之意。” 甪里老先生闻言一笑,却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自称不如大汉三杰’的话吗?”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不断供给军粮,吾不如萧何;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位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这是在大汉建立之初的庆功宴上,刘邦对众朝臣所说的一番话。甪里先生这一问,让所有人都回想起了刘邦当时的那段话。同时,也暗赞商山四皓的博闻广识,竟然对他们本不在当场的事情了如指掌。 “朕记得。”上座的大汉帝王沉重点头,叹道:“论谋、论兵、论治国之道,朕皆不如子房、萧何及韩信。” “陛下谦虚。”甪里老先生仍然温和一笑:“然而,坐拥天下的却是陛下您。陛下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刘邦缓缓摇头,认真地听着甪里先生的分析。 “首先,是因为他们没有帝王之相。次之,能坐江山之人,懂得用人,远比自己学识丰富更为重要。陛下谦虚,广纳人才;然而太子仁孝,聪明好学,他能继承陛下之仁,便不愁江山不稳。”甪里老先生最后补充道:“故而,若论众皇子之中,最类陛下之人,乃是当今太子。” 甪里老先生并没有谈及三杰的现状,而是选择了避重就轻的谈话技巧。张良早已隐退,萧何却因贪污入狱,韩信因谋反被诛。若大汉天子,被当场问及那三杰与他现在的关系,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这样的一番话,让刘邦非常赞许,也心生感激。 第376章 本宫说的,就是规矩! 戚懿越哭越伤心:“从前陛下有皇后,后来又有了云美人,陛下何时记得过懿儿?可是懿儿却时时刻刻,心心念念都不忘陛下啊……” 闻言,大汉帝王心喉俱哽,原来最爱他的女人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却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他一再被美色迷了障目,却一再被那些女人伤了心。 什么莫紫嫣,什么云芸,她们美艳妖娆,却都不曾对他付出真心。而只有他的懿儿,从始至终都深爱着他。 他这一生,都渴望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却一直将爱错付…… 是的,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当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决定好好弥补这个女人,这个唯一深爱他胜过她生命的女人。 刘邦紧紧拥着怀中的戚懿,说出了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朕会废了皇后和太子,立你为皇后,立咱们的儿子如意,为太子。” 这是即便在灵安观,他都没有下过的决心;也是即便怀疑刘盈非他亲生,他也不曾下过的决心。 可是此时此刻,垂垂老矣的大汉帝王,却发现怀中这个无数次为他争风吃醋的女人,才应该是他加倍珍惜的。所以,他要用余生的时间,好好弥补对她的亏欠,为她们母子好好打算。 “陛下说得可是真的?”戚懿抽抽泣泣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刘邦:“不是骗懿儿?” “君无戏言!”刘邦坚定地点头,这一次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大汉天子平定淮南王英布叛乱,凯旋归朝。但是,他也在这次平叛中第二次受到致命箭伤。并且,由箭伤引发的疾病更加严重。此时的帝王,或许预感到自己即将走向人生的尽头;废立太子的愿望,也更加强烈了。 翌日,刘邦将陈平招入未央宫的宣室殿。 从回宫后,病痛缠身的他,一直无法上朝理政,所有的奏简,都是陈平在他面前逐一念出,他做回复,陈平代笔记录。 待今日的奏简批复完毕,刘邦问道:“可还有其他事吗?” “回陛下,”陈平起身,拱手道:“今日奏简,已全部处理完毕。” “嗯。”刘邦淡淡地应声,背靠在床榻上的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还有一些欲言又止。 终于,在陈平拱手告辞之时,刘邦缓缓启唇道:“今日回去之后,你便起草废掉皇后和太子的诏书,三日之内交予朕看。” 陈平闻言大惊,赶忙上前道:“陛下,皇后和太子乃国本,不可轻言废弃啊……” 联想昨日听说的戚夫人自撞宫柱一事,陈平料想是她所为。正想着用什么话能劝打消刘邦的废后念头,却见戚夫人媚态盈盈地走进殿,颌首与他打了个照面。 陈平忙拱手见礼:“微臣见过戚夫人。” “嗯,”戚夫人柔柔抬手,眼中秋波暗送:“陈大人不用多礼。” 而后,就像是要故意刺激这个俊朗的男人,想要看看他会不会吃醋一般?戚夫人迈着莲花步,走到刘邦面前,伸手攀住天子的脖子,娇声道:“陛下……” 这一声,叫得重病中的大汉帝王,骨头都酥了。 “咳咳……”刘邦虽然很喜欢戚懿对他的这份依赖和真爱,却也不愿意在臣子面前失了体统。他轻轻拍了拍戚懿的手,温和的眼神示意她有外人在场。 “陈平,按朕方才说的,你着手去办吧。”刘邦又道。 陈平不禁蹙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戚夫人回过头来,背对着刘邦的娇媚面容上,竟是对他抛出一个媚眼。 他赶忙敛容低头,拱手道:“诺,臣告退。” 走出未央宫,陈平心情沉重。 刘邦突然下这样的决定,必然是戚懿在背后吹了枕边风,但如果只是戚懿,他尚且可以应付。然而,朝中还有灌婴和夏侯婴一派的反对势力,仅凭他一已之力,断然无法更改帝王的决定。 女人啊女人,你何时才能回来?我该如何帮你? “商山四皓。” 陈平陡然响起这四个人,想到几个月前与莫紫嫣在洛阳分别时,女人曾告诉他,若太子有危险可去找这四人。于是,陈平当日便派出心腹,前往翠华山寻找四翁。 匆匆三日,期限已到,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陈平,他们找遍翠华山,却根本找不到商山四皓。遍山打听,也无人知晓四人。 无奈之下,陈平只得先按照旨意,将拟好的废太子奏简呈给刘邦。 因为废后与废太子是国之大事,今日一早,戚夫人服侍着刘邦更了天子朝服,亲眼目送刘邦坐上御辇出了宣室殿,才安心回了东永巷。 御撵由内侍从未央宫的寝殿,一路抬到了前殿朝堂之上。 “夫人,只要如意皇子被立为太子,夫人就算苦尽甘来了。” 东永巷寝殿内,韩氏笑吟吟地谄媚,看着正由宫女上妆的戚夫人。心道,这夫人今日心情果然好,脂粉连施三层还这么能坐得住。 “夫人,您看看……”小宫女才一张口,却被韩氏厉声喝断。 “什么夫人?掌嘴!”韩氏纠正道:“过了今日,可就是皇后娘娘了!” 小宫女吓得赶忙下跪:“皇后娘娘饶命。” “起来吧……”戚夫人懒洋洋地抬手,难得的没有对宫女打骂责罚:“表姐,矜持懂吗?不要那么沉不住气。” 她边说,边对着铜镜检查自己的妆容。嗯,额头的伤痕被遮盖住了。 今日这样隆重的节日,她一定要盛装打扮,等朝堂散了,自然会有后宫嫔妃和大臣们的妻子要来祝贺献礼。她可不能失了太子母亲、未来皇后的尊贵身份。 轻抚华贵的凤冠,戚夫人问道:“你看本宫这凤冠如何?” “夫人戴上这凤冠,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正趁你高贵无双的气质!”韩氏竖指大赞,倾身过去,低声恭维道:“只有夫人,才配为这大汉的皇后!” “哈哈哈哈!”戚夫人很满意她的回答:“走,咱们去前殿瞧瞧!” 虽则昨天,她早已让张英寻机会暗中对陈平敲定此事,但想着毕竟前殿文武百官都在,她还是不放心,决定去前殿,亲自监督落成此事。 “夫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啊。”东永巷的掌事太监很为难,后宫嫔妃是不得擅自入前朝的。 “住口!”戚懿面色一冷:“从今以后,本宫说的,就是规矩!” 第377章 救星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朝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对龙金宝座上的帝王,齐齐跪地行礼。 “众爱卿平身。” 从皇上出征代国,到重伤回朝,这还是天子回宫之后的第一次上朝,加之此前灌婴与夏侯婴等人的联名参奏,朝臣们都心知,今日朝堂之上必定有大事发生。 偷偷潜藏在后室的戚夫人,满面春光,极有信心地在等待今日改天换日的结果。 大汉帝王微微抬手,沉声示意,便见宣旨官,展开竹简,宣读“废立太子诏书”。 “太子刘盈虽仁孝,然刚毅不足,恐无法传承朕之江山,难为上天牧民。朕思虑再三,皇子刘如意在众皇子中最为类朕,堪称皇子之楷模,深肖朕躬,必能继承朕志。着——废去刘盈太子之位,立刘如意为太子。钦此。” 这是古往今来,并不多见的废太子与立太子的奏简同时进行,也是陈平费尽心机所写。这个废立同时并存的诏书,陈平写的极有水平,不但说明了太子刘盈仁孝,无犯错却被废。陈平笔下,仅仅一个“类”字,更说明了是皇帝一意孤行、偏爱之下的决定。 刘邦这个决定虽然很坚定,但是他下的却草率,他只想废掉刘盈改立刘如意,却没有与群臣商量。改立太子所能找出的理由,也仅仅是这个孩子最“像”他。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对于朝臣们来说,此前莫紫嫣和陈平所各自掌握的朝中势力,已经有一定的力量和话语权,而戚夫人素来与前朝无甚往来,无论出于忌惮和依附于莫紫嫣的势力也好,还是出于戚夫人无法对他们的未来形成保障的考量也好,他们必然不会冒险去支持一个与自己并无往来的后宫夫人。 且皇后手段,人人皆知。这不但是皇家太子之争,更是朝堂上的势力之争。 很快,便有朝臣义正言辞地出列,声泪俱下地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且言:“陛下,太子本无错,仁孝是优点,怎可成为被废储君之位的理由?” “陛下,太子乃一国之本,关系国运命脉,怎可轻言废弃?” 一时间,有一半的臣子,都在苦苦力劝:“陛下三思,绝不可废掉太子。” 大汉帝王顿觉头痛缠身,沉重扶额。后室中的戚夫人,有些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恨不得冲上前殿。 见刘邦有动摇的想法,灌婴登时出列,一句话就将众人的反对之声堵了回去。 灌婴道:“太子的母后,我大汉国当今的皇后娘娘,如今人在旧楚国之地盘旋,而迟迟不肯回宫。请问诸位大人,可知皇后娘娘有何意图?” 灌婴这一番话,的确让众人陷入尴尬的境地,无力反驳。 灌婴字字铿锵地道:“这分明是意图不轨!太子有这样的母亲,谁人敢把大汉江山交给他?” 两方势力,两方论调久久僵持不下,刘邦缓缓开口:“朕今日并非是与朝臣商量!朕的江山传给谁,是国事,也是朕的家事!朕意已决,退朝!” 大汉帝王缓缓起身,远处却陡然传来一串浑厚的笑声。 “哈哈哈哈!身为天子,一国之君,有何事是绝对的家事?坐上江山之人,一言一行,一个决定,都应以天下、以万民为首要!” 那声音浑厚、激昂,明明是从远处传来,可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传入大殿。若非有深厚的功力,不可能有这样的力度,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位银发白衣的老者,沉着步上台阶。 四翁在大殿门前被侍卫拦阻:“来者何人?” 一名身背长剑的老者,朗声一笑:“商山四皓求见皇帝陛下……” “商山四皓?”众人皆惊怔在当场,纷纷议论道:“那不是陛下寻找多年都无果的隐士吗?为何会突然来此?” 陈平黑眸一亮,赶忙上前道:“陛下,商山四翁隐居多年无人能寻,此番却突然求见陛下,必是上苍之意。” 商山四皓中的夏黄公,便是曾经点播张良,并将《太公兵法》赠与张良的黄石公,也是当年莫紫嫣在鸿门宴上就曾提到的奇人。他曾辅佐周天子与秦始皇,却终因周朝气数将尽、秦朝又焚书坑儒,而两次离开当权者。 四皓之中的甪里先生,东园公、绮里季,都是隐居多年的高人。刘邦建汉之后,曾先后几次派人去关中之内的商山寻找,却苦寻无果。 这本是刘邦多年来,一直求而不得的一块心病。 “快请!”大汉帝王从惊怔中回过神来,迅速敛容,竟是从上座亲自走下来迎接。 四翁被迎进殿中,大汉天子却率先深深鞠上一躬,声音里难掩激动之情:“久闻四翁大名,朕多番相请,却苦寻无果,想不到今日,竟而有幸得见四位长者。” 四人齐齐回礼,夏黄公笑道:“久闻陛下谦恭仁义,今日亦有幸得见,愿陛下鸿福齐天,江山万年。” “哪里哪里,四老德高望重,子房曾多次向朕提及,是朕无能,无法请到四老。”刘邦赶忙道:“来人,快为四位长者赐座。” 四皓纷纷落座,刘邦则回到上座,谦恭地问道:“敢问四老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当然是有要事了!否则我老人家为何下山,跑到你这猴不拉屎的地方!”绮里季回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在当场。心中都对德高望重的贤士,有了新的定义。 灌婴本就怪这四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计划,虽不明四人真正来意,却也暗暗嫉恨。此番见绮里季说话如此不着调,他冷冷瞥目,嗤笑一声道:“本以为商山四皓学识渊博,没想到说出的话却如此荒谬,竟似三岁娃娃!” “我老人家说错了吗?本来就是猴不拉屎的地方啊!”绮里季双手抚平他碍事的长白眉毛,努嘴道:“因为猴子,根本进不来啊!” 满朝文武听闻这个解释,简直是哭笑不得,有的实在憋不住了,忍着嗤嗤笑出声来。 刘邦沉声训斥道:“不得对四位前辈不敬!” “诺。”灌婴很不服气地拱手领命。 甪里先生起身,拱手一礼道:“绮里季一向是口没遮拦,陛下莫怪。” “无妨,无妨……”刘邦道。 甪里先生继续道:“吾等之所以入宫求见陛下,只因老夫前日夜观星象,星相显示大汉东宫有难。东宫乃主太子之位,东宫有难,寓意大汉江山不保。” “哦?”陈平赶忙接话道:“老先生,所言当真?” “不错,”甪里先生捋着银白长须,肯定地道:“若老夫所料无差,今日这朝堂之上,当是为废太子一事而争论不休。” 灌婴面色一暗,旋即道:“我等的确是为此事争论,吾皇陛下有废太子而新立之意。但这不能表明,老前辈就能未卜先知,几位来得这样巧,是受人之邀也不一定。” “哈哈哈!”甪里老先生洒然一笑:“老夫四人隐居避世多年,从来不以名利出世,车骑将军以为,何人之言能说服吾等出山?何人之利,又可大于当今圣上?” 一番话,让灌婴登时无言以对。车骑将军,是灌婴因消灭陈豨和英布叛军有功,刘邦给其的封号。他本想说,商山四皓是受人利益之邀,今日才会突然出现。却不料被对方一句话,就问得哑口无言。更想不到,这老翁一眼就能辨识出他是灌婴。 刘邦觉得此话非常有道理,若是四人为名利而来,当年他放出话去,能请到四人者重重有赏,谁又能给得出比天子还大的利益? 清了清嗓子,刘邦道:“您就是善观星象的甪里先生吗?失敬失敬。实不相瞒,朕的确有改立太子之意,朕的长子刘盈仁孝有余,却优柔寡断,朕恐百年之后,他无法将大汉江山发扬光大,因而才萌生改立之意。” 甪里老先生闻言一笑,却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自称不如大汉三杰’的话吗?”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不断供给军粮,吾不如萧何;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位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这是在大汉建立之初的庆功宴上,刘邦对众朝臣所说的一番话。甪里先生这一问,让所有人都回想起了刘邦当时的那段话。同时,也暗赞商山四皓的博闻广识,竟然对他们本不在当场的事情了如指掌。 “朕记得。”上座的大汉帝王沉重点头,叹道:“论谋、论兵、论治国之道,朕皆不如子房、萧何及韩信。” “陛下谦虚。”甪里老先生仍然温和一笑:“然而,坐拥天下的却是陛下您。陛下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刘邦缓缓摇头,认真地听着甪里先生的分析。 “首先,是因为他们没有帝王之相。次之,能坐江山之人,懂得用人,远比自己学识丰富更为重要。陛下谦虚,广纳人才;然而太子仁孝,聪明好学,他能继承陛下之仁,便不愁江山不稳。”甪里老先生最后补充道:“故而,若论众皇子之中,最类陛下之人,乃是当今太子。” 甪里老先生并没有谈及三杰的现状,而是选择了避重就轻的谈话技巧。张良早已隐退,萧何却因贪污入狱,韩信因谋反被诛。若大汉天子,被当场问及那三杰与他现在的关系,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这样的一番话,让刘邦非常赞许,也心生感激。 第378章 桃花劫 “不错。”夏黄公缓缓起身,沉声道:“当年,老夫离周天子而去,只因看不到大周国未来的希望;老夫弃秦而去,也因秦之□□无道,气数必不长矣。而今日,老夫亦不愿陛下辛苦建立的大汉江山,只因一念之差,而步上秦之后路。只要太子仁孝,能够礼贤下士,天下能人异士必当争相辅佐,大汉江山,又何愁不稳不固?” 满朝文武大臣,都表示赞许甪里老先生和夏黄公的话。 一直隐藏在后室中的戚夫人,终于忍不住了。 商山四皓的话,简直让她火冒三丈。眼看就要到手的好事,竟要被这几个老不死的家伙毁于一旦! 她突然“蹬蹬蹬”迈上后室通往前殿的台阶,公然就出现在了朝堂之上,指着四位白发老翁,咆哮道:“一派疯言乱语!什么商山四皓,分明是欺世盗名之徒!” 所有的人瞪大眼睛,同时望向大汉帝王身侧突然出现的女人,都表示出震惊的神色,纷纷言:朝堂之上,如何能允许女子的出现? 绮里季当先就站了起来,揉着老花眼向前迈着步子,他突然瞪大眼睛,“哎呀呀!”一声道:“我说皇帝陛下,我老人家眼神儿不好,这上面站着的女人,可是你娘吗?” “你……”戚懿闻言大怒,指着绮里季道:“你说什么?!” 陈平一听,赶忙上前将老人家拉住,低声道:“老前辈不可胡言啊,此乃对陛下大不敬之言!上站这位,乃是戚夫人。” “哦!你不是皇帝的娘啊?既然不是,你站那么高作甚?这世上,除了天子的娘,还有比天子更大的女人嘛?”绮里季不顾陈平的拉阻,突然掰着手指,似是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我老人家记性不好,让我想想啊。” “嘶……”绮里季长嘶一声,认真地道:“这自古以来,凡是能登上前朝议政大殿的女人,若不是太后,那必是祸/国/奸/妃!主政者,也必是昏君!可是陛下,你明明是仁义之君呐!” 聪明的绮里季老人,用如此幽默而风趣的话,就把难题抛给了大汉帝王。只见刘邦沉重地蹙眉,斥道:“懿儿,这里是朝堂,不可胡闹!退下去!” “明明是他们胡闹!”戚夫人已然顾不得什么礼仪,她甚至无法分析出绮里季那一番话,是在一边嘲讽刘邦一边抬高刘邦,却又让他无以反驳。她只知道,事已至此,她也已然站了出来,今日就断然不能被这四个死老头坏了她多年的努力! “奸/妃是吗?”戚懿凤目一眯,凶光毕露:“我大汉国倒是有一个!不过不是本宫,而是皇后!她现在人在楚国,正意图谋反!” “哈哈哈哈!”甪里老先生朗声一笑,他看也不看站在帝王身旁的女人,捋着长须道:“皇后母仪天下,百姓无人不赞,无人不服。陛下可知,百姓都是如何歌颂我大汉皇后的?陛下可曾听过,民间传唱的那首陛下与皇后的歌谣吗?” “朕与皇后的歌谣?”刘邦疑惑地蹙眉。 甪里老先生点头道:“民间传唱着,‘帝后并肩,江山万年’。陛下只要走出宫廷,在长安城中、在关外、在大汉天下的任何一处大街小巷,都可听到他们对陛下与皇后的赞美之词。上至八旬老妪,下至五岁娃娃,皆会唱这样的歌谣。” 这时,樊哙、周勃等大臣也纷纷应声,表示的确在长安城听到过这样的歌谣。 “且,太子贤孝闻名天下,难道陛下要赴始皇帝的后路,废长废贤,离心离德,而背离天下万民的心声吗?”最后一句话,甪里老先生点在了重点,就是说,废弃太子,会招致天下人的反对。 “来人!把这四个祸乱朝堂的人抓起来!”戚夫人已然怒不可遏,再也无法顾及以往伪装的好形象,她只知道,这是她和刘如意唯一的机会。 “陛下看到了?”甪里老先生轻轻抬手示意,意思是,你的嫔妃已经在你面前,就妄图干政了。 “懿儿……”刘邦沉声道:“不得无礼,退下去!” “陛下……” “退下!” 终于,在大汉帝王的愤怒指令下,戚夫人气急败坏地退出了大殿。 商山四皓之所以闻名天下,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博学广闻,知人所不知;更因为他们不为利往,不为权动。他们隐居避世,却可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他们所言,就代表着大势所趋,代表着民心向背。何况,张良出自其中一人曾经的教导,已是当世奇才,作为比张良更德高望重的四位前辈,在刘邦心目中自然有着极高的地位。 刘邦从上座缓缓走下来,由内侍张英扶着来到四翁面前,竟是再次深深鞠躬。 “不敢不敢。”四翁赶忙回礼。 刘邦诚意邀请道:“四老前辈博学广识,德高望重,若能留在朝中辅佐太子,是我大汉之福,社稷之福,朕必感激不尽。” 刘邦这番话,就是向众人表明,他不会废立太子,并且希望四位老人能留下来辅佐太子。 四翁同时回礼,夏黄公笑着回道:“陛下诚意邀请,本该盛情难却。然,吾等懒散惯了,怕是无法适应朝中的规矩……” 夏黄公还未说完,刘邦便迫不及待地摆手道:“诶,这个不难,前辈可不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非也非也,无规矩,不成方圆。”甪里老先生道:“不过陛下放心,吾等虽隐居深山,但若太子未来继承大统,大汉国倘若有难,吾等必不会坐视不理。” 这一番话,也算是给了刘邦的承诺,也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这之后,刘邦又命人把太子刘盈宣入前殿,商山四皓当场考验几题,太子皆恭谨有礼得一一作答。且在他这个年纪,所给出的答案,让在场众人都纷纷拍手称绝,皆言:太子是大汉国未来的希望。 刘邦也欣慰地点头。他又留四位老人在宫中居住了几日,每日与四皓就天下大事和太子之事交谈,四皓皆表示,当年秦始皇请他们入宫为官,他们不喜欢无道暴君,才不肯辅佐。然而,太子刘盈品性善良,聪慧无双,论面相,更是天赐大汉的未来天子。 四皓这一番话,让刘邦彻底打消了改立太子的念头,既是上天所赐,又有如此德高望重的前辈肯出山辅佐,他又怎敢违背天意? 走出大汉皇宫的时候,绮里季一路小跑,追赶着前面步履如风的甪里先生:“我说甪里老头,你等等我……喂,你为何一直看那个陈平?” 甪里老先生长叹一声,道:“此人聪明一世,只怕,最终会毁在桃花劫上。” 第379章 废后 “桃花劫?”绮里季一路紧追,吹着胡子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想知道啊?” “当然了,别吊胃口,你快告诉我啊!” “我就不告诉你,哈哈!” “甪里好老头,我给你做好吃的,还不行吗?”绮里季若是今日没问出个答案,他必然会彻夜难眠:“做你最爱的烧鸡?角黍?烤鸡子?” 甪里老先生洒然一笑,转身对遥遥在后、累得大喘粗气的绮里季,撇了撇嘴道:“绮里老头,我可是为你才进汉宫,救刘盈那孩子的,你本来就欠我的。” “什么?!”绮里季撅起长白胡子,双手扒拉开碍事的白眉毛,不服气地道:“在山上的时候,你们明明都说是要帮乌江那臭小子,和那翠华山上的小道姑,现在怎么变成是为了我?我可不欠你!” “诶,非也非也!”甪里老先生摆手道:“我是见你心疼那小子和那丫头,你在一边哭得我好生心烦,我才勉为其难走这一遭的,不信你问问他们两个。” “对啊对啊,我们都是被你烦得,才下山的。” 绮里季见东园公和夏黄公竟也向着甪里老头,一起合起火来揶揄他,很是生气地撅着嘴道:“好吧好吧,我欠你的,可我没钱还你。” “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以后,你不要再缠着我下棋就好。” 言罢,甪里先生健步如飞,竟是将几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绮里季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喂!死老头,这是为何?你跟我下棋,从来都是你赢我输,你为何还不愿跟我下?” 前方飘来了浑厚的笑声,竟像是从天际传来的声音:“就是因为你永远无法赢我,我为何还跟你下?老夫棋艺都被你的臭水平拉低了,要是跟他们两个下,那老夫早就可以一步登天了。” 当三人都将绮里季甩在身后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愤然指着前方道:“甪里你个死老头,你敢鄙视我的智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仙人的笑声,在长安城的上空飘荡不散。 很多年以后,当一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偶然游历到商山的时候,对孩子们讲起他们各自与四位仙人的一段奇缘时,都不禁慨叹命运的神奇。 女人后来,还念下一首诗,而男人则亲笔在山壁上,用宝剑刻下了诗的内容。 白发四老人,昂藏南山侧。 偃卧松雪间,冥翳不可识。 云窗拂青霭,石壁横翠色。 龙虎方战争,于焉自休息。 秦人失金镜,汉祖升紫极。 阴虹浊太阳,前星遂沦匿。 一行佐明圣,倏起生羽翼。 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 窅冥合元化,茫昧信难测。 飞声塞天衢,万古仰遗则。 莫紫嫣不懂奇门八卦术,她自然也不会卜吉凶之事,但是她却有敏锐的防微杜渐的能力,她将商山四皓之事告诉陈平,也只是做了个“万一”的打算。 然而,就是这个“万一”,却在她从乌江还未赶回宫的时候,救了刘盈一命。 据说,东永巷的主子,已经连着绝食了整整三日。大汉帝王心疼了。 商山四皓的一番来意,的确让他打消了改立太子的念头。但是,送走了四翁,他却不得不考虑戚懿母子的未来。云芸之死,是他一直隐藏在心中的痛,云芸的出身和对他的欺骗固然可恨,但是莫紫嫣当时的手段,也着实令他每每想起,都还心生后怕。 回宫之后,经由太医院一众太医的联合会诊,加上多日的调理,他的身体一天一天有了起色。 帝王坐上御辇,亲自去了东永巷探望戚夫人。躺在床榻上的戚懿听到殿外禀报“陛下驾到”,不但不出殿相迎,反而背过身子面向墙壁,不予理睬。 韩氏赶忙率宫婢下跪迎驾:“陛下恕罪,夫人已经三日不曾进食……” “朕知道,”不等韩氏解释完,刘邦便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 “诺。”韩氏带着宫女鱼贯而出,将寝殿的门轻轻关上。 大汉帝王拄着手中的拐杖,缓慢地迈向床榻,轻轻地拍了拍床上的女人:“懿儿……” 戚懿一躲,向着更里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冷冷地道:“陛下心里根本没有懿儿,又何必辛苦来此呢,陛下请回吧!” “你说的哪里话?太医让朕卧床休息,朕惦记着你,亲自到你寝殿,怎么还要赶朕走不成?” 人老了,在兜兜转转十几年之后,他才终于“看清”只有这个女人对他是真情真意。也最需要、最依赖他,所以他并不怪戚懿在朝堂之上的所作所为。 “你看到了,并非朕不想立如意为太子,实在是太子乃一国之本,有天下德高望重的名士作保,朕也无能为力啊……” 闻言,戚懿坐起身子,哭得泪眼婆娑:“臣妾就不明白了,陛下才是一国之君,这全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又为何处处受制于他人?” “懿儿,你不懂……”大汉帝王苍老的眸子里,有沉重的泪光闪烁,他长声一叹,一字一顿地道:“有的时候做皇帝,比做普通人,更难。” 戚懿疑惑地抬眸,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刘邦,他缓缓沉声道:“普通人可以随心所欲,朕,却不能。朕不仅是你的丈夫,是如意的父皇,更是天下之主。可是这天下,别人能推你坐上,也能推你下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回眸看着戚懿,心疼地拂去她脸上狼藉的泪痕:“懿儿,朕有朕的难处,你懂吗?而且,朕想过了,如果让如意继承皇位,而又没有人能保护他,他只会更危险。” “臣妾不懂。”戚懿委屈地摇头:“臣妾只知道,如果皇后一旦回来,如果有一天陛下撇下臣妾而去,臣妾和如意,必然逃不过皇后之手,也是难逃一死。” “懿儿……” “陛下就那么相信皇后吗?就那么相信那四个老头的话吗?他们久居深山,又如何了解皇后的真正为人?皇后久不回宫,却去了楚国,陛下不觉得她有事瞒着您吗?”戚懿扑入刘邦怀里,哭得很委屈:“臣妾一心都在陛下身上,若陛下去了,臣妾也不会独活,三尺白绫,臣妾就带着如意随陛下同去……” “不会的,说什么傻话!”刘邦紧紧搂住戚懿,心疼地道:“朕不能废太子,但是朕可以废掉皇后,朕要立你为皇后,将来你就是太后。盈儿仁善,素来友爱兄弟,又与你亲近,即便他继承皇位,也会善待你们母子。朕会封如意为赵王,让他去赵地自立一国。只要你做皇后,你和如意都会平安的。” 闻言,戚懿却没有难得的感动,反而嗤笑一声:“陛下已经不只一次给臣妾这么美的承诺了,臣妾已经不敢相信了……” “懿儿……”刘邦面色沉痛地道:“朕这次说的是真的,朕已经下旨陈平,三日内拟出废后诏书。” “又是三日?上次就是三日,陛下见到商山四皓就改变了主意。三日之后,陛下又不知道会见到谁,又会再次改变主意。”戚懿道。 “难道你要朕现在就下旨吗?”刘邦道。 “陛下若是真有此意,又有何不可?”戚懿道。 沉默半响,刘邦道:“好,这次为了你,朕豁出去了。张英,宣陈平入宣室殿。” 为了大汉的江山稳固,刘邦放弃了改立太子。然而,为了保护在他晚年才得到的真爱,为了保护戚懿母子,他终于下定决心,废掉莫紫嫣的皇后之位。 戚懿冷目一眯,既然无法废除刘盈的太子之位,能废了莫紫嫣的后位也不错。毕竟最难对付的,是那个女人,只要除掉了她,未来再想办法除掉刘如意,也会好办得多。 陈平被宣入未央宫宣室殿的时候,大汉帝王正坐在床榻上,身后的戚懿在温柔地为他按摩。 今日的戚懿,并没有对陈平抛出媚眼,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分莫名的挑衅之意。 听闻刘邦突然将三日拟诏的时间,改成了当面拟写,陈平心底一怔:“陛下,皇后娘娘并无犯错,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拟旨啊……” 戚夫人面色一冷,她不知道陈平这几日为何如此反常,处处与她为难?商山四皓的突然而至,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她十分不悦地瞪向陈平,冷声道:“陈大人是大汉智囊,为陛下出谋划策无数,难道从前的离间计、反间计,都是因为项羽犯了错不成?若此事容易,还要陈大人做什么?何况,皇后至今盘亘在旧楚国之地,谁知道是不是意图不轨?” 陈平不禁蹙眉,抬头看了一眼大汉帝王,却见他坐在床榻上一直未曾睁开眼睛,只是抬手示意他按照戚夫人的意思办,他只得照做。 陈平俯身案几,表面上酝酿措辞,心底却在祈祷:女人啊女人,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救得了你儿子,又该如何救你? “好了陛下,您躺下歇息一会儿吧。”戚夫人为刘邦铺好床被,扶着他缓缓躺下。 “朕的确有些乏了。”刘邦欣慰地拍了拍戚懿的手:“辛苦了。” “嗯嗯~”戚夫人娇柔一哼:“陛下哪里话嘛。” 服侍好了刘邦入眠,戚夫人从床榻上走下来。走到桌案旁,她亲自为陈平研磨。 她的目光不时瞟向陈平俊美的脸庞,她总觉得,近日以来的陈平很不正常。她缓缓眯眸,只希望是她自己多心了,毕竟她是爱这个男人的。 她压下心头的怀疑和愤怒,心想着只要能废掉莫紫嫣,再去好好审问这个男人,究竟为何如此反常? 第380章 皇后强势归来 一 一个时臣之后,陈平终于写好了诏书。 戚夫人将竹简拿在手中,却掩口轻笑,揶揄道:“陈大人是大汉的智囊,不过区区数字,却能写了这么久……” 陈平敛容起身,拱手道:“回禀夫人,废后乃是国之大事,臣需要酝酿措辞,故而上次废立太子,陛下给了臣三日的期限。” “哦?原来如此,陈大人辛苦了。”戚夫人一笑:“那本宫就看看大人这字字珠玑,酝酿的如何!” 戚懿媚然转身,展开诏书一字一顿地,读道:“皇后吕氏……” 看着这诏书上的“皇后吕氏”,戚夫人竟忍不住噗嗤一笑。想当初为了立莫紫嫣为皇后,刘邦还真是大费苦心啊,将她在项羽身边的一切经历和真实身份,都抹得一干二净。可如今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废掉…… 这大汉的皇后,终究是属于我戚懿的! 她继续念道:“皇后吕氏,德行有亏……” 然而就在这时,宣室殿之外,陡然传来太监总管张英颤抖的声音:“皇——皇后……皇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哗——啦——!”竹简从戚夫人的手中猛然脱落,重重砸在了她的脚面上,引得她一声痛呼。 就连躺在床榻上,沉沉打鼾的大汉天子,也被张英这一声惊叫惊醒。 只有陈平心中一喜,他稳住心神沉着走向殿门,拱手迎进满面风霜的女子:“臣,见过皇后娘娘,恭迎娘娘回宫。” “陈大人不必多礼。” 陈平看得出,女人的眼中有些疲惫,必是千里奔袭一路疾驰而归,怕是连椒房殿都未回,就直接来了未央宫。 戚夫人气得咬牙,陈平居然在自己面前,对那个女人说“恭迎回宫”?!哼! 一身鹅黄色华服的女子,拢手迈入殿中,飞天髻盘旋于顶,尽管有些疲惫,然而面上不惊波澜的气势,竟是说不出的雍容与威严。 戚夫人缓过神思,顾不得疼痛,更来不及思忖要不要请安,却是连忙俯身去捡地上的竹简,而后背手藏于身后。 大汉天子突然惊坐起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看着迎面而来的女人:“皇,皇后……” 从踏入未央宫的那一刻起,莫紫嫣就没有错过他们每一个人,脸上转瞬变幻的各种神色。 她回也不回刘邦,却以一种缓慢到磨人的步子,带着冷冽的目光,直冲着戚夫人走过去。 她每迈出一大步,戚夫人就后退数小步。 待到她走到戚夫人面前,戚夫人竟是再次撞上几日前她撞额的那根大柱子。只不过这一次,与柱子相撞的是她的背骨,身后传来一阵疼痛。 “拿出来。”莫紫嫣伸手要对方手中的竹简,冷然的声音让人生畏。 “什……什么?”戚夫人故作镇定地回道。 “嗯?”女人扬长一哼,凌冽如刀的眸子,逼得戚夫人无处躲闪,吓得她陡然一个哆嗦,却是死死抓住手中的竹简,不肯交出。 “小雅!”女人话音方落,却见小雅一个疾步上前,从戚夫人身后夺下竹简,双手呈给女人:“皇后娘娘。” “大胆奴才!”戚夫人直扑过去,就要去抢,却再次被莫紫嫣一眼惊住,吓得收手。 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一般,她转而扑入床榻上帝王的怀抱中,求助一般地唤道:“陛下……” 只是,她却不知道,那个在一个时辰之前,还坚定“废后”,扬言要保护她的大汉帝王,竟然不知为何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突然就泄了底气。 莫紫嫣接过竹简,缓缓展开,却是连看都不看床榻上的男女一眼。 她垂眸冷视着手中的竹简,曼声读到:“皇后,吕氏,德行,有亏……” 念至此处,她猛然合上竹简,冷冷回眸,看着床榻上的大汉帝王,沉声道:“敢问陛下,臣妾身为六宫之首,何时德行有亏?” 她这样质问的气势,竟是让床榻上的帝王面色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人沉着的步伐,带着威严的霸气,步步昂首逼近:“对百姓,臣妾母仪天下;对匈奴逼婚,臣妾为大汉祈福,甘愿出家避世三年;对造反的诸侯,臣妾为陛下殚尽竭虑,出谋平定;臣妾呕心沥血,为了陛下的大汉江山,几次九死一生,刀枪箭雨下生还归朝!如今天下终于太平,陛下却要废了臣妾?” “这……”面对女人如此凛然的逼问,大汉帝王竟是语塞。 半响,刘邦突然指着陈平,道:“陈,陈平,你怎么胡乱拟诏……” “臣,知罪。”陈平缓缓蹙眉,却不得不替刘邦解围。 看到两个男人如此反应,戚夫人恨意汹涌,突然就来了底气,誓要一较高低! 她猛然站起来,指着莫紫嫣道:“莫紫嫣,哦不,吕皇后!你……你在灵安观内祭奠故去的项羽,这是对陛下的背叛!还有,你竟然去了楚国,去了东城郡,你还有何话说?” “小雅,”女人一字一顿地道:“掌!嘴!” “诺。”小雅箭步上前,戚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小雅已经当着刘邦的面,把戚夫人打得脸颊顿时红肿一片。 大汉帝王惊怔当场:“住手!” 而大殿之外,此前一直依附于戚夫人势力的张英,在小雅“啪啪啪啪”的一片巴掌声中,不停呱唧着眼。他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幕,悔恨万分地道:“老天啊,我押了多年的宝,竟是押错了人。” “住……手!”刘邦指着莫紫嫣“咳咳”不停:“皇后……懿儿说的,你可有话说?” 见女人完全不理他,他便对小雅斥责道:“放肆!朕还没死!住……手!” 莫紫嫣这才轻轻抬手,小雅会意停下动作,后退到一旁。 “臣妾当然有话要说,但是这个女人,”莫紫嫣冷冷瞥目戚懿:“几次三番在陛下面前凭空捏造谎言、诬陷臣妾,臣妾要陛下还臣妾清白,严惩戚懿,以正视听。” “陛下,”戚夫人惊叫一声,刘邦摆了摆手,对莫紫嫣道:“你……说……” “臣妾的确去过楚国,去过东城郡,那是为了去看虞姬。”莫紫嫣幽幽地道:“陛下当年脱险白登山,也有虞姬妹妹的功劳,难道臣妾不该去祭拜她吗?” “你胡说!”戚懿一手捂着肿痛的脸颊,一手指着莫紫嫣道:“有谁能证明你是去祭的虞姬?” 第381章 皇后强势归来 二 “随臣妾去楚国的所有护卫皆可作证,东城郡百姓亦可作证!”莫紫嫣不卑不亢地道。 她并不担心,有人会说她见过一只狼,因为她一向喜欢动物。况且除了她,没有人知道那只狼在乌江岸边,是为了守护那片荒冢。也没有人知道,那荒冢之中,到底是什么。 “皇后,你去楚国久久不归,真的只是去祭拜虞姬吗?”刘邦道。 “不是。臣妾此去旧楚之地,祭拜虞姬是其次。”莫紫嫣颌首道:“实则是为了拜会高人,找到清除陛□□内迷/魂/香余毒的方法。” “咳咳……你说什么?”刘邦惊讶地看着莫紫嫣:“清除迷/魂/香余毒?” “陛下忘了?张太医曾言,云美人所用的西域香料,会让体质至虚之人暴毙,就算平素身体强壮之人,损害亦非常大,陛下不是时常会觉得头痛吗?”女人缓缓道:“臣妾曾经有幸结识,被秦国祖籍除名的秦昭王之子赢雄公子和楚国的芈风公主,芈风公主精通医术,堪比扁鹊。” “人找到了吗?”刘邦道。 “两位老人几年前已故去,不过臣妾找到了公主生前所著的医典,上面有记载关于各种奇毒和奇香的驱除方法。” 莫紫嫣轻轻抬手示意,让小雅将医典呈给刘邦:“陛下可以请太医院的人来鉴定。” “若非因此香对陛下身体侵害之大,长期头痛,臣妾也不会走这一遭。”她突然沉声冷笑:“只是,万万没想到,此行依然换来陛下的怀疑?臣妾一回宫,竟就等来了陛下的废后诏书。” 这之后,一路护卫皇后銮驾的仪仗队领卫,也被叫进来,叙述了皇后这一路所经:娘娘先是到了东城郡祭拜项王妃,有当地的百姓可以作证;又去大王山拜会高人。 “陛下……”满脸红肿的戚懿,拉着刘邦的手,委屈地道:“皇后一向口舌厉害,仪仗队的领卫,也极有可能受她指使,才统一口径。陛下绝不能听她一面谎言啊。” “受人指使?口径一致?”莫紫嫣冷冷一笑:“陛下可知道,臣妾眉心的伤,如何而来?陛下从未问过,臣妾也从未提过。” 戚夫人心底一惊,她这是要旧账新算吗? 她赶忙道:“你的伤,与你去楚国有何关系?” 莫紫嫣一笑:“与本宫去楚国是没有关系,不过与你戚夫人却脱不了干系。” 戚夫人心虚地转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莫紫嫣转而严肃地对刘邦道:“陛下,臣妾才回宫,还尚未见过后宫任何人,就请陛下传召椒房殿和东永巷的下人们来问话吧。” “皇后,这有必要吗?”刘邦道。 “当然有必要。”莫紫嫣冷冽地看向戚懿:“陛下难道不想知道,一直以来是谁在您面前惺惺作态,挑拨是非吗?又是谁唯恐天下不乱,在背后操控这所有的事!” 戚懿顿觉不妙。 被传入宣室殿来作证的人,除了韩氏拒不认罪之外,其余椒房殿和东永巷的宫女太监,皆指正:皇后的伤,是昔年在洛阳皇宫时,戚夫人派韩氏用银针虐待所致。 椒房殿的总管王福栓,更是声泪俱下地陈述,当时碍于戚夫人的威严,他们所有的人都对不起皇后娘娘。娘娘和太子,过得是比冷宫还不如的生活,可是娘娘清醒之后,却没有治他们的罪,娘娘是心善的大好人。 刘邦听闻下人们叙述的整个过程,缓缓蹙眉,目光复杂地看向戚夫人,沉痛地问道:“懿儿,这真的是你做的吗?” “陛下,”戚夫人陡然跪地,紧紧拉住他苍老的手道:“臣妾没有……” “陛下,”莫紫嫣突然上前,颌首道:“臣妾只想让陛下看到,什么才是口径一致?除了戚夫人的表姐韩氏,所有东永巷的宫婢,都向陛下坦言了当年之事。而韩氏却拒不认罪,这才是受人指使,口径一致。而臣妾去楚国之事,陛下可以向楚地的百姓查证,泱泱天下,目睹人甚广,臣妾何以令得天下口径一致?” “咳咳……朕知道,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 “当年之事,过去那么多年,臣妾可有向陛下主动提及过一个字?”女人眼中闪烁着悲痛的泪光:“臣妾一直以善度恶,奈何他人步步紧逼,一次次要置臣妾于死地。难道因为臣妾心善,就要一再承受被人的陷害吗?” “懿儿,你太让朕失望了……”刘邦愤然甩开了戚懿的手。 一时之间,悲痛的大汉帝王无法接受,也无法分辨这一切的真真假假,到底孰是孰非?后宫之争,从来都存在,但是他却没有想到,他的女人之间的争斗竟然如此惨烈?以至于他每一次都被蒙蔽,而不自知!他更不知道,原来潜藏在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如此深有城府,而她们看上去,却都那么柔弱…… 他这一生都在算计别人,然而到头来,他最爱的女人,以及两个最宠爱的妃子,他却都看不清楚。原来他的枕边人,竟是一个比一个更可怕。 刘邦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锦被,心痛地看着戚懿:“懿儿,你怎会如此狠毒?你还是当年,那个让朕动心的单纯的懿儿吗?” 小雅登时跪地道:“陛下,皇后娘娘隐忍多年,她一心向善,宽容善待每一个人,但是她所承受的委屈,只有小雅知道,请陛下为娘娘做主。” 随着小雅一番话,王福栓率椒房殿一众宫女太监也跪地祈求道:“请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 沉默良久,大汉帝王缓缓闭目,沉声道:“戚懿,恃宠而骄,打入冷宫;韩氏,杖毙!” “陛下,懿儿冤枉,懿儿没有……”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戚懿和韩氏的哭声,一时间如鬼哭狼嚎充斥着宣室大殿,大汉帝王头痛欲裂地扶额:“拉出去……” 太监总管张英犹犹豫豫地看着刘邦,如果戚夫人就此被打入冷宫,恐怕再难翻身,他十多年的赌注,就真得押错了人。 小雅见张英迟疑不动,不着痕迹地靠近,轻斥道:“张总管,您还不快点?是想一并领罚吗?” 张英心里碎了一口,无奈抬手,示意几名内侍将戚夫人和韩氏架了出去。 “陛下,如果您非要治罪臣妾,就请放过表姐吧,她罪不至死啊,陛下……” 刘邦没有再给戚夫人机会,直到戚懿和韩氏被驾出了宣室殿。 “夫人,救救奴婢啊,救救奴婢啊……”韩氏声泪俱下,吓得全身瘫软。 宣室殿外,戚懿愤然给了驾她出来的两名内侍一人一巴掌,又跑上前拦住准备带韩氏去杖毙的内侍:“放开她!” 两名内侍回道:“夫人,请不要为难奴才们。” “本宫说,放了她!” “唉!”张英长叹一声,走上前去劝道:“夫人,您如今自顾不暇,还是为自个儿和如意皇子多想想吧。” 言罢,张英挺直身子,扬手道:“拉走!” 闻言,戚夫人竟是瘫坐在地:“如意,我的孩子……” 韩氏见戚夫人已无力回天,想到自己将被杖毙,竟然登时就昏死了过去。几名内侍则拖着她去行刑。 张英碎了一口痴呆坐在地上的戚夫人,直恨地咬牙,想当初他以为这个女人是个多么厉害的主,一心压在她身上,为她办事。可是十多年下来,这个女人竟然一败涂地……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此事,放在五年前,莫紫嫣刚清醒的时候就揭发,会和现在的结局完全不同。 因为当时的她,无权无势,没有人会为她指认凶手,去得罪当时最受宠的戚夫人。就算刘邦相信她的话,也未必会处理,因为戚懿的野心并无暴露,在刘邦眼里,最多只是单纯的争风吃醋。 今时今日不同,他几乎是对一切都失望,对一切都怀疑。世人没有一个女人值得他信任。 未央宫,帝王寝殿内。 现实的残酷,强烈的失望,巨大的挫败感,几乎让大汉帝王瞬间崩溃。 刘邦胸口的伤痛和头痛同时发作,他捂着疼痛欲裂的头。可是,陈平却没有看到女人给予的安抚,她的面色非常平静,面对痛苦的男人,没有一丝担忧。 那样的平静让陈平非常害怕,好像遇示着山崩地裂,狂风骤雨就要到来。 “皇后,朕的头好痛……”床榻上的男人缓缓伸手,希望得到女人的安抚。 女人却站在远处,冷冷一笑:“臣妾的心也好痛……” “嫣儿……” “十年来,臣妾为陛下呕心沥血,为大汉江山殚尽竭虑,不求陛下明白臣妾一片苦心,却也不曾想过,陛下能亲手将一把利剑,插入臣妾的心口……” “皇后,朕……咳咳……”刘邦沉痛地扶额,这剧烈的头痛,让他整个人几乎要爆炸了一般。 “皇后?”莫紫嫣冷然对上男人痛苦的神色:“陛下真的把臣妾当成您的皇后吗?臣妾就要被废了不是吗?” “咳咳……”大汉帝王,突然咳出鲜血,看上去异常痛苦:“嫣儿,救朕……” 陈平看着刘邦痛苦的神色,上前提醒道:“娘娘,宣太医吧,再晚怕是……” 第382章 皇后强势归来 三 莫紫嫣并未理会陈平的提醒。 她继续道:“陛下从滴血验亲之后,说过会相信臣妾,不会再听信任何人的谗言和挑拨,可是无论臣妾做什么,陛下都会怀疑……陛下的痛,比得过臣妾所承受的这一切痛苦吗?” “不要再说了,朕,朕的头好痛。宣,宣太医……” 陈平看着痛苦异常的大汉帝王,见女人依然不理会他的话,匆忙出殿,对外高呼一声:“快宣太医!” 莫紫嫣见陈平出去,顺势掏出藏在袖中一枚暗红色的丹丸,以迅雷之势塞入刘邦的口中。刘邦惊讶瞪大双眼,看着女人诡异的举动,孱弱的身躯带着崩溃之下残存的清醒意识,抬起双手推开女人,竟是把药吐了出来:“皇后,这是……什么?” “陛下,这是治疗头痛的药,吃了就不会再痛了。”莫紫嫣声若蚊吟地劝着,再次猛然将药塞入刘邦口中。 “咳咳……” 眼见刘邦含在口中的药,就要被再次咳出来,小雅箭步上前,施展内功用力一拍刘邦的后背,本来卡在喉咙的药,却顺着这一掌功力,猛然吞入腹中。 大汉帝王登时明白,这药必定有问题,他揪着自己的脖子,白眼上翻,手指着女人,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待到陈平领着太医令张文远入殿时,大汉帝王已经昏了过去。 坐在床榻上的女人,正凄凄然为已然昏过去的天子,擦拭着口角的鲜血。她握着刘邦的手,哭声凄凉:“陛下,臣妾在这儿,陛下你要撑住啊……” 张太医望着床榻上刘邦的面色,隐隐有种不祥的判断,遂拱手道:“娘娘,请让卑臣为陛下查探……” 莫紫嫣轻轻点头,而后起身离塌。张太医上前为昏迷的刘邦把脉。半响后,他摇头蹙眉,疑惑的面色,看上去越来越沉重。 小雅心里很紧张,张太医是众太医中医术最高的,虽然此前也一直受夫人器重,但是其为人耿直,并不曾有过暗害谁的举动,此前他揭发云芸也是因为云芸假孕。 小雅担心他会检查出来刘邦身体的异样,她不时偷偷看向夫人,却见夫人的面色依旧平淡不变,冷静地伫立。 张太医起身,拱手禀报:“回禀皇后娘娘,陛下的脉相很是奇怪,仿佛有两种奇怪的命脉在身体里做着强烈地斗争。” “哦?”莫紫嫣垂眸扫视一眼床榻上的男人,问道:“那依张太医的意思,这是何故呢?” “陛下身子本就虚弱,受不得强补,之前臣一直用温补的方法,陛下已然大有好转,只是脉相依旧孱弱。”张太医疑惑地看向昏迷的帝王:“可是,今日陛下的脉相,却突然强势逆流,像是服用了什么强/补/肾/阳的过激药物,陛□□虚实在受不得这猛然的大补,加之,今日陛下可能情绪太过激动……” “那依张太医所见,这是什么补药?”莫紫嫣道。 张太医摇头道:“此药非常怪异,臣行医多年,却无法辨得到底是何种补药,令得陛下突然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方才说强补肾阳?究竟何人如此大胆!”莫紫嫣面色一怒,扬声问道:“陛下平日所服汤药,是何人负责?” “这……”张太医拱手:“回娘娘,陛下的药,是臣与太医院所有大人会诊为陛下开药并逐一核对,臣亲自煎药,可臣等的方子里,只有温补,并无此等猛烈的补药啊。陛下重病在身,臣也告知陛下未愈之前,必要禁欲,又为何会有此等强劲的补药呢……” “张英!” 张英听到大汉皇后猛然叫他的名字,身子一哆嗦,赶忙入殿躬身应道:“奴才在。” “陛下每日服药,可是你亲自服侍?”莫紫嫣道。 张英回道:“回皇后娘娘,陛下每日服药,都是戚夫人亲自喂食的。” “戚夫人?”莫紫嫣面色一冷,扬声道:“来人,传戚懿!” 还没走到冷宫的戚夫人,就被再次传入未央宫,看着竟然昏死过去的刘邦,戚懿扑了过去:“陛下……” “大胆戚氏!竟在陛下药中下补/阳之药?”莫紫嫣怒指戚夫人。 戚夫人怔然,被这莫须有的罪名问的莫名其妙:“我没有,不是我下的!” “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张太医……”莫紫嫣道。 张太医颌首道:“陛下身体里有一种极其猛烈的药物,是有助于提升男人欢/好之时的补/阳/药。” “什么……”戚夫人诧然,她什么时候给他吃过这种药。 “戚氏,你还狡辩吗?”莫紫嫣扬手一挥:“来人,把戚夫人拖下去打入刑部大牢,严加审讯!” “慢着!”戚夫人道:“你们休想栽赃于我,就算陛下服用过此药,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下的药!” “陛下的药是你负责喂食的,这段时日陛下也只与你接触,不是你,还会有谁?”莫紫嫣道。 “或许,或许是有人陷害我呢?”戚夫人话还没说完,情绪一激动,却突然一阵猛烈地作呕。 她的举动十分反常,有过怀孕生子经历的女人,对于这等干呕的症状洞察力极为敏锐:“张太医,给她把脉。” 戚夫人警觉地后退:“你们要做什么?” 莫紫嫣命侍者强行按住戚夫人,张太医把过脉后,面色微变,沉声道:“回禀皇后娘娘,戚夫人乃是喜脉。” 喜脉? 这话一出,莫紫嫣、陈平和戚夫人都心中大怔。 “喜脉?”莫紫嫣冷冷瞥视戚夫人:“大胆戚氏!果然是你!陛下身受重伤,你居然在此期间迷惑陛下,还身怀有孕?你居心何在?来人,将戚懿打入刑部大牢!”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戚夫人一时之间有些神智错乱,她突然看着陈平,扑过去求救:“救我,陈大人救我……” 陈平惶惶然后退,却避之不及她的目光。 “拖出去!”大汉皇后一声令下,几名年轻侍者正欲将戚夫人拖出去,却见太子刘盈冲进寝殿,望了一眼形容不堪的戚夫人,便直跪在莫紫嫣面前苦苦哀求:“母后,求您不要伤害戚姨娘……” “姨娘?谁让你来的?”闻听刘盈亲切地唤戚夫人“姨娘”,莫紫嫣强忍心痛:“张英,把太子带走!” “不,儿臣不回去。”刘盈幼小的身子挡在戚夫人面前,孩子身后狼狈的女人哭求道:“太子,救我……” 陈平见刘盈出来解围,赶忙上前道:“娘娘,如今戚夫人已然怀有身孕,不如就将她暂时禁闭吧,毕竟她身怀皇嗣啊。” 对于陈平来说,如果戚懿被关入刑部大牢,就意味着要经受刑部审判。刘邦的身体不可能让戚懿怀孕,而她腹中孩子的来历,一旦查明,他就完了。 第383章 真假龙子 莫紫嫣冷冷回眸,看着挣扎中的戚懿。 刘邦的药,明明是她所下,却误打误撞,碰撞出戚懿怀有身孕之事。照理说,以刘邦的身体,如果没有吃过这样的补药,不可能与戚懿在一起,戚懿又怎么会怀孕? 这的确太奇怪了,除非戚懿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刘邦的。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相信这温阳药是戚懿所下,才导致她怀孕。莫紫嫣要坐实戚懿下药,导致帝王昏迷的罪名,就也要承认她腹中的孩子是刘邦所出。 如此,她只能另作打算。 莫紫嫣沉声道:“戚懿不顾龙体虚弱,私自让陛下服用补/阳之药,以致陛下病情加重,生死堪忧。念其身怀有孕,死罪暂免,活罪难逃。即日起禁于永巷囚室,没有本宫允许,不得出囚室一步!任何人不得探视!” 几个年轻侍卫上来就要押解戚夫人,她挣脱众人,发疯一般地指着所有人,大呼道:“都别碰我!别碰我!” “我不服!我不服!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她突然瞥见案几之上的水果刀,猛然冲过去拿起刀子,向着莫紫嫣疯狂直刺过去:“是你,一定是你!” 小雅一个腾挪,挡在紫嫣前面,想要伺机夺刀。 “都让开。”莫紫嫣沉声道:“先是暗中给皇上下药,再是公然行刺本宫!戚懿,你的罪够满门抄斩了!” 陈平见状,生怕戚懿这疯狂举动伤到女人,更怕她冲动之下将与他的事情和盘托出,忙上前握住戚懿拿着刀子的手:“夫人,您先冷静冷静,若此事查明另有其人所为,相信皇后娘娘会还你清白的。想想如意皇子,想想你腹中胎儿,若被定罪,他们都会受连累……” 戚懿看着陈平眼中担忧的神色,便以为那是对她的情感流露,她觉得陈平是她唯一的希望。 “咣当!”一声,她手中的匕首落地,木然而苍白地重复着:“孩子,我的孩子……” “还不快带走!等着让她伤到皇后娘娘吗?”张英尖声一嗓子,便见侍卫们拖着目光空洞的戚懿走出了宣室殿。 所有的人退了出去,寝殿之中,莫紫嫣冷然俯视着昏迷中的大汉帝王。 她当日去大王山,正是去取风婆婆留下的那本绝世医典,那上面是婆婆倾尽毕生研究,记载和自创的各种医学。 不知是不是婆婆早就预料到,总有一天她会回来。就在那册厚重的典籍旁边,她发现了风婆婆留给她的信,还有那个神秘的盒子。也许,婆婆一生无子女,又担心她的绝世医学无法传承,才希望与自己颇有渊源的紫嫣传承她的医术。 除了半枚华泫丹外,那个神秘的盒子之中,还有七颗风婆婆的独创药丸,每一颗不同颜色的药丸,皆有着不同功效,都在信中一一详细备注。 莫紫嫣将七种药丸一一辨识,并牢牢记住它们各自的功效,便将密信烧毁。 她特别注意到其中的一枚暗红色的丹丸。信中所写,这枚药用于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药效。若是身体强壮之人服用,会强筋壮骨,增添功力;若是垂死之人服用,轻则昏迷,中则陷入欢/好梦境,重则当场暴毙。所以,不适用于体虚之人。 故而,以张太医的医术,自然无法辨得这是何药,因为风婆婆的医术可比百余年前的扁鹊。 莫紫嫣在回宫之后,一直将刘邦的情绪激向崩溃,就是为了让此药发挥最大的功效。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并没有绝对把握,只能见机行事。 长安城,东永巷,夜。 永巷深处的一间破旧的囚室内,门“吱呀”一声开了。 黑暗的小屋未点烛火。密闭,潮湿,阴暗,夹杂着难闻的气息一瞬间扑鼻而来。 男人谨慎地迈入,门后的女人却腾地冒出来,环抱住来人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上他的唇。 男人一把扯下女人的胳膊,推开她,低声斥责:“你疯了!你可是在待罪禁足,我是偷着来看你的。”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戚懿感动一笑,旋即踮起脚尖,继续够着男人的唇:“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平郎……” 因为知道他会来,她甚至从住进这里连续三个晚上不点烛火,就是怕他被人发现。 男人依然厌恶地将女人推开。 戚懿却紧紧攀住他的脖颈,就像是失足大海的人,好不容易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我想了整整三天,终于让我想明白了,是莫紫嫣那个贱妇陷害我,你要帮我,帮我出去!” 陈平推开他,坐在破旧的凳子上,沉声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可以!”戚懿凤目一眯,月光照在她有些惨白的面容上,狠戾寒芒闪过眼眸:“只要你肯帮我,我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翻身的武器!” 闻言,陈平突然盯着女人平坦的腹部,疑惑地蹙眉,压低声音问道:“我来是问你,你腹中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戚懿掩口一笑,却直接坐在了陈平的大腿上,纤手上前摸着他有着迷人胡须的下巴,她喜欢他有些扎手的青须:“你说呢?” 男人毫不怜惜地用力掰开她的手:“皇上的?” 戚懿对他的举动有些诧然,以为他是生气她跟了他之后,还怀了刘邦的孩子。 她柔声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对我这么冷淡?我腹中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个老东西的?自他回宫就没碰过我。他倒是想碰,就是身子不行。所以那药根本就不是我下的。” 背对着月光的男人,突然想起三日之前,莫紫嫣回宫那一日的举动,微微蹙眉:女人,真的是你吗?你真的要下手了吗? 从张太医推断出刘邦服用了过强的补药,他就怀疑是莫紫嫣所为。 戚懿见陈平迟疑,纤手反握上陈平骨节修长的手,摸向自己的腹部:“咱们在一起多久了?这里,当然是你的!我要为你生个儿子。” 男人闻言,慌乱地抽手:“你疯了!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我没疯!”女人蹙眉,她一直就不明白为什么从刘邦要废太子开始,这个男人就突然对她忽冷忽热:“怎么?你怕了?你当初跟皇上的女人上床,难道就不是诛九族?” “你……”陈平被戚懿的话噎住,压下愤怒,起身离座道:“如今皇后回来了,若是皇上醒来,这孩子不是他的事情必然露馅,到时候咱们都完蛋。” “怕什么?”戚懿依旧媚笑走过去,从背后环住男人的腰身:“我的平郎,可是大汉国的智囊,会想不出办法?” 陈平甩开她的手,负手而立:“我没办法。” 戚懿对他的举动有些恼怒,她坐在破旧的桌案旁,悠悠地为自己倒了杯温水:“那就听我的。” 陈平旋身,诧然锁视兀自悠闲端着水盏的戚夫人,问道:“戚懿,你到底要做什么?” 戚懿勾勾手指,月光笼罩媚眼,她狐媚一笑,示意陈平走过来。 陈平有些没好气,但也依然过去,刻意坐在她的对面保持距离:“我警告你,如今皇后回来了,她可不是好惹的,你可别乱来。” “你到底在怕什么?你陈平何时这般胆小了?”戚夫人终是被陈平口中一口一个皇后,激得愤怒:“她不是好惹的?我也不是吃素的!表姐的仇我一定会报!我被关进这样不见天日的冷宫,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不等男人言语,她倾身过去栖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这几日我早就想好了,只要把她引来,让她做出陷害我腹中皇子的举动,咱们就能翻身整死她,我还能顺利出去。” 她口中语气越发骇然,凤眸缓缓地眯起:“只要皇上永远醒不过来,再嫁祸给她,她必死无疑。到时候,咱们就可以真正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挡,就连这大汉的天下都是咱们的!” 顿了顿,她又道:“难道你就不想坐皇帝吗?你陈平有才有谋,就甘心一辈子为他人出谋划策、空做嫁衣?”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陈平的心。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不想坐天下,项羽想,刘邦想,他陈平也想,他处在权利和政治舞台的巅峰漩涡中,却一次次帮助别人成就梦想。 他也想称皇称霸,他也想拥有天下,拥有那个只有天下至权者才能得到的女人。 只是,从前他无权无势,后来辅佐项羽,辅佐刘邦,对方都比他的实力强大无数倍。他没有那样的机会。 然而,现在,大汉帝王身处垂死挣扎的边缘…… 只不过,一瞬间的梦想却在强大的理智面前幻灭。因为,追随刘邦夺取天下的那帮老臣子的势力,依然难以撼动。他没有这个能力取而代之。 如果刘邦醒不过来,继承未来大统的,就是莫紫嫣的儿子刘盈。 但是,眼前的戚懿,竟然在策划这样的惊天大阴谋,幸好他今日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安慰,从怀中掏出一枚蜜丸:“如果这孩子真是我的,你就负责好好养胎,其他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这药是我祖上秘制的安胎药,你吃了可保胎。” “你来此,还带着这个?”戚夫人笑着接过药丸,心底却不由生起一丝怀疑。 第384章 别怪我狠心 陈平揽住戚懿的腰,主动吻了她,然后摸向她的小腹:“我起初不知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既然是我的,当然要保护我陈家的血脉。” 得到男人的安抚和承诺,戚懿展颜一笑:“你方才对我那么冷淡,我还以为你不肯认他。” “怎么会呢?”陈平搂着女人走到旧案几前,端起水盏,亲自将药喂入她的口中:“来,乖,只要是我陈平的孩子,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 “我果然没有爱错人,平郎……”眼神娇媚的女人,终于放心地将药丸咽下,就着水服了下去。 见她服下药物,陈平暗自放心,沉声道:“我不宜在此久留,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言罢,他竟是向着房门而去,身后的女人追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来……” “很快……” “咔嚓”一声,破旧的房门被上了锁。 此时此刻的戚夫人,还沉浸在男人给她的美好承诺中,幻想着重见天日后的光明未来。她尚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甚至撑不过当晚;更不知道,男人此去遥遥无归期。 走出东永巷,陈平缓缓回眸看了一眼永巷深处。 “别怪我狠心。” 然后,他决然而快速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虎毒不食子,但是他陈平聪明一世,断不会让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成为他人生的污点。永巷中的女人,不过是他曾经泄/欲的工具。 而椒房殿的那个女人,才是他梦寐一生都想要得到的! 如果刘邦一死,他将成为那个女人唯一的依靠。想到这里,他竟然有一种隐隐地期待。 半夜,东永巷传出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开始凄惨,渐渐地,却终因女人的体力不支而慢慢弱了下来。 当戚懿再次醒来时,却发现噩梦变成了现实,四周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她慌乱地摸向疼痛的□□,触手满床满身的鲜血。 她大惊。 她跌落床榻,用力爬到房门处,敲了许久都无人开门。她恍然意识到,她已经被幽禁,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曾经最能帮她的表姐韩氏,也早就被杖毙。 “陈——平,陈——平!” 当意识渐渐清醒,她终于知道,是她真心爱上的那个男人,亲手杀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杀死了她与他共同的孩子!巨大的疑惑,巨大的愤怒与不甘,让她再次心力交瘁的陷入昏迷之中。 次日的清晨,当她感受到四周一片寒意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冰凉的地上昏迷了整整一夜。是送饭的老宫女,隔着窗子,毫不客气地叫醒了她。嗖饭的味道弥漫整个屋子,她用仅存的体力挣扎着起身,将嗖的饭菜,用手捧着塞进嘴里。 她要活着!她要为腹中的胎儿报仇!她要问问那个男人为何如此狠心?!她要弄明白这一切! 风水轮流转,当戚懿沉浸在这样的耻辱和仇恨中的时候,她却忘记了,许多年前,有一个女人在失去丈夫,痛不欲生的情况下,正是她亲手加诸了比这更悲惨的处境,让那个女人过了两年猪狗不如的生活,让她遭受着身心的巨创。 大汉帝王昏迷七日不醒,身体每况愈下,太医院的太医们集体会诊,却不见任何起色。皆言,陛下所服补药,不知是何物治成,药力太猛。 一年半以前,在刘邦出征代地之时,朝中大事由皇后和丞相萧何共同主理。而天子重病昏迷,萧何因贪污罪被判入狱,朝中大事,自然再次由皇后代理。 刑部大牢,今日却迎来了高贵的大汉皇后。 “丞相大人,皇后娘娘来探您了。” 闻言,刑部牢房的柴草堆上,倚靠墙背的灰发老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缓缓睁开眼睛,却在终于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踉跄着起身。 因着双脚被沉重的脚镣束缚,萧何跪地的一瞬,几乎摔倒。 “丞相当心……”莫紫嫣对牢狱长吩咐道:“开门。” “诺。” 牢狱长打开了牢门,莫紫嫣迈入牢房。 萧何屈膝跪地:“罪臣萧何,拜见皇后娘娘。” 莫紫嫣赶忙上前将萧何扶起,沉声叹道:“丞相受苦了。” “不不不,娘娘您千万别这么说,萧何有罪。” “丞相……”莫紫嫣凝视萧何苍老的面容,却不禁为他的忠诚动容。 她素来敬重忠义之人,且萧何与项王并无直接恩怨。若是当年,萧何、韩信、张良,这些当世的杰出人才,追随和效忠的是项王,或许他们根本不会受到此等诬陷和耻辱,甚至是灭顶之灾。 韩信悔矣,张良悔矣,萧何悔矣;英布死了,彭越死了,那些背叛项王的人,也都死了。该报的仇,她已经报得差不多了。 留下萧何,不仅是因为她由衷欣赏这个廉洁的老人,也因为,项王的心愿一直都是希望“天下归一,还百姓安宁”。 所以,她需要有萧何这样的人,治理乱世。 当然也为了刘盈能顺利继承帝位,刘邦一旦无法苏醒,前朝必将掀起哗变。 “丞相为大汉鞠躬尽碎,何罪之有?是陛下病中糊涂,才下了这样的旨意,误判了丞相。陛下欠丞相的,本宫代为向丞相致歉。”莫紫嫣说完,竟是对着萧何深鞠一躬。 “娘娘折煞老臣,万万使不得……”萧何赶忙跪在地上。 “丞相快起来。” 大汉皇后当即下令,将丞相的脚镣去除,并释放出狱。 “娘娘,这……”萧何犹豫地道:“臣听闻陛下尚在昏迷中,娘娘何以能放了罪臣?” “陛下昏迷,本宫却清醒。”莫紫嫣浅笑,温然握住老丞相的双手:“大汉需要丞相,尤其在陛下昏迷不醒之时,朝中更需要丞相坐镇啊。” 萧何双眸含泪,感激地点头:“老臣,谢娘娘。” 莫紫嫣释放了萧何,并让内侍用御辇将老丞相送回府中,下令待丞相修养几日后,官复原职,并由宫中专车每日接送丞相出入宫门。 萧何感激不尽,修养几日后,便入宫处理朝政。他不敢受皇后大恩乘坐宫车,而是以自己府上的马车送至宫门外,再拄着竹杖出入宫门。 为了调离灌婴的军队,渐渐削弱他手握的兵权,莫紫嫣借故“各地叛乱方平,需要派军队去驻扎”为由,由丞相拟诏,将灌婴的军队调出皇城。 第385章 帝崩 一 被禁足东永巷的戚夫人,用身上仅有的饰物,买通了送饭的老嬷嬷,请她帮忙传话给张英来见一面。 自打她被禁足,张英不曾来探过一次。 宫廷之中,永远不缺趋炎附势之人。 汉帝昏迷,皇后掌控后宫,张英又岂会去理睬一个被幽禁永巷的弃妃? 然而见证了皇后的大起大落之后,张英也懂得风水轮流转的道理,况且戚夫人身怀龙嗣,如果有一天就凭这个龙嗣而翻身,那他今日的置之不理,也是大罪一桩。所以,他也并不会将事情做绝。 深夜幽幽,张英悄然潜入永巷,凭借御前大总管的威势,在永巷也还是能寻得一丝方便。 “张总管,你可来了。”戚懿隔着窗子,轻声道。 “夫人您有话就快说吧,如今情势危急,奴才实在不能久留。” 听着张英满不耐烦的语气,戚夫人真想上去狠抽这个狗奴才。当初在荥阳,是她把张英介绍到刘邦身边做事,大汉建立,又助他成为汉宫大总管。曾经,他对自己如何谄媚逢迎?世态炎凉,她如今只不过暂时失势,这奴才就恨不得立马与她脱净关系。 哼!等着吧,等本宫翻身,你们给本宫的苦,本宫必百倍奉还! 压下性子,戚夫人道:“张总管,本宫想与你联手,事成之后,你依然是后宫的大总管。” 张英甩过净鞭,面上颇有为难之色:“哎呦夫人啊,不是奴才不与您合作,是奴才有心无力啊,如今这后宫是皇后娘娘坐镇,那铁腕您也不是没领教过,奴才是不敢造次。” “别跟本宫说其他的!本宫这些年做的事情,你张英一样没少参与过!就说说空灵子的事,当日若非你帮着媚夫人查到了项羽的牌位,空灵子也不会死。你说这样的事情,皇后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闻言,张英神色倏然惨白。 戚夫人道:“听说陛下的身子怕是熬不过几日了,若是太子登基即位,皇后可就是太后,张总管觉得你还能安坐这大总管之位吗?当然,你也许想着告老还乡,可皇后会真的放过你吗?” “与本宫合作,你好,我好,大家都会好。” 她说的不错,当年她暗中所做的那些事情,他几乎都参与了,皇上一旦驾崩,将来皇后做了太后,必然会找他清算老账。不说别的,单是空灵子这笔账,皇后就不会放过他。 沉默少顷,张英问道:“夫人想让奴才如何配合?” 戚夫人将计划与张英说了一遍。 张英一愣:“可是灌婴大人,已经被皇后调离长安城了。” “那你就要想办法通知他啊。”戚夫人最后补充道:“张总管,咱们可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有本宫的,就有你的。本宫若是摔下来,你也就完了,是不是?” “夫人所言极是,奴才尽力。”张英躬身道。 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四月二十五,长乐宫椒房殿内。 侍女端着早膳进来,一入殿便道:“娘娘,奴婢方才听说,昨晚上陛下醒过来了。” “醒了?”正由小雅伺候着,对镜梳妆的女人面色微怔,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平静的面容有一丝久违的表情:“醒了为何无人来报?” “奴婢听说是陛下醒了之后,含混说了两句话就又睡过去了。今儿早上,萧丞相领着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去会诊,说陛下的心脉有了起色,有好转迹象,说不定这两天就能醒了。” 小宫女放下早膳,又道:“哦,太医还说,只要陛下静心调养,不再受刺激,能康复也说不定呢。” 小婢女欢快地叙述完,便去开窗透气。 女人缓缓地蹙眉:他的生命力,真能如此顽强吗? 暗云翻滚的天际,寒鸦列队飞过长空。 “哇,哇……” “娘娘您看,这么多的乌鸦成群结队的向西边飞去了。”婢女好奇地望着窗外:“咦?奇怪,好像是朝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呢。” 小婢女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就蹙起眉头道:“乌鸦,会不吉利诶。” 她无意之中说完,顿时觉得闯下口祸,忙跪地道:“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乱说的。” 莫紫嫣淡淡地摆手,婢女赶忙起身,退到了一旁。 “乌鸦?”女人心底一动:不再受刺激?静心调养? 小雅为女人插上金步摇,看着镜中的高贵女子,柔声道:“娘娘,今日选红色朝服吧?” 小婢女自知方才说错了话,这次很有眼力价的,赶忙选出一套红色的朝服,迎合着道:“是啊娘娘,您这身装扮,配小雅姑姑提议的红色朝服正合适呢。” 坐在镜前的女人,缓缓拔下了金步摇,曼声道:“小雅,去拿本宫那件白衣。” 小雅眉头一蹙,旋即对婢女吩咐道:“你下去吧。” “诺。” 见婢女依言退出,小雅躬身道:“夫人,小雅知道您素爱白色,可这白色是宫中大忌啊。” “无妨,去拿吧。”女人沉声道。 “嗳。” 取出那件夫人最珍贵的白色曲裾,小雅心情沉重。从乌江回来的路上,夫人曾告诉她,这件衣服是十六年前,夫人与大王初见之时所穿的。 而女人却从一个精致的檀木首饰盒中,取出一支蝴蝶玉簪子,那簪子的样式极其简单,她却爱不释手的在手心里摩挲轻抚。 大王,保佑我,一举成功! 她抬眸对着铜镜,将蝴蝶玉簪插入垂旋的墨发中。 …… 未央宫宣室殿的龙塌上,昏迷多日的大汉帝王,缓缓地睁开沉重的双眸。 他慢慢巡视空旷的寝殿,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半生的经历,重又在梦中走了一遍。 从多年前,在沛县初见那个女子,那个一眼惊情的女子;到后来他私放徭役,斩白蛇起义;再到追随项羽抗秦,被楚怀王封为沛公;后来的灭秦入关中,鸿门宴九死一生;被项羽封为“汉王”入巴蜀封地;封韩信为大将军,东出灭三秦;联军入彭城;楚汉相争; 再到项羽乌江自刎…… 最后…… 他终于建立了万世瞩目的大汉皇朝,称帝,立后,剿灭异性诸侯…… 梦境重现当年,他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睁眼的一瞬,十六年恍若烟云浮过。 “朕,睡了多久……”他缓缓地问道。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未等到有侍者应声,不悦张开干裂的唇,再次唤道:“来人……” 依然无人应声。 这些个狗奴才,难道朕睡着,他们就敢偷懒不守龙寝吗! 他想起身喊人,无力地翻过瘫软的身子,却赫然看到,一袭白衣仙女,坐在云雾缭绕的对面。 她云发披肩,悠然阖目,盘膝静坐。 谪仙般的气质,恍若多年前的初见,却正是梦中的女子。 十六年岁月流离,弹指匆匆过,世间的一切都在变,却仿佛只有她的“美”,可以永驻。 依旧是当年初见一般的,惊心动魄。 “嫣儿……”他声音哽咽,动情地唤道:“是你吗?” 女子缓缓睁开双眸,幽幽沉声道:“陛下怕是忘了,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嫣儿’了。” 大汉帝王用力挤了挤眼,视线更为清晰,他确定:“你就是朕的嫣儿!” 女子悠然伸手,从旁的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缓缓展开,曼声读到: “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吕氏,为后宫之表率,乃可当之,今朕亲授金册凤印,册立为大汉皇后,为六宫之主。” 她的声音,恍若冬日的白雪,静蔼纷纷,凄美飘落,沉入人的心底,惊起一片涟漪。 读毕,女子将竹简重重扣在案几上,那声音竟是吓得才苏醒的帝王浑然一抖,与她轻柔飘渺的声音格格不入。 她的声音蓦然冷绝:“那个叫莫紫嫣的女人,早在七年前,就追随她的丈夫去了……” 她又转而为笑,沉静的面容却含着刀子般冰冷的目光,补充道:“在,乌江。” 他记得,当年他为让她做皇后,将她作为“莫紫嫣”跟项羽有关的一切身世,全部在史官笔下一笔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为她改名“吕雉”,并在吕家族谱上,重新制定她的出生年月。 而“雉”之一字的由来,是他心底难言的私心:雉,是一种鸟的名字,善走,却不能久飞。便如他深爱的女人,就是那只曾经从自己身边飞走,却又辗转飞回,终于归向他手心的小鸟。他希望,从此以后,她永远都飞不出他为她所筑的大汉皇宫。 “嫣儿……你这是何意?”大汉帝王直觉得脑中一片轰鸣,他扶住额头,紧紧蹙眉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你到底在说什么?” 女人轻轻一笑,眼底的冰寒慑人,一字一顿地道:“莫紫嫣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女人,她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陛下您的大汉皇后是吕雉,怎么陛下忘记了?要不要臣妾翻开史官的记载提醒您?这世上只有吕雉。只怕千秋万世,史书上也寻不到关于莫紫嫣的任何记载。” “项!羽?”大汉帝王面色骤然大变,一把扯开身上的锦被,愤然大怒:“不要跟朕提那个死人!” 死人?这一“死”字,便如锋利的刀子,狠狠剜入女人的心。 是的,死人!可又是谁,让她与他生死相隔? 女人压住心底的痛,轻笑:“人谁无死?陛下又岂能永生?” “放肆!你这么说是何意?”大汉帝王颤抖着指向女人,头痛欲裂:“这么多年,你竟还不忘他!……还不忘他?……” 第386章 帝崩 二 赢尽天下,输了她 “忘?” 女人沉声一笑,凄然冷漠的笑声,如寒冰冰痛着大汉帝王的心:“如何能忘?当年陛下要是成全臣妾随项王而去,今日你我之苦,都不会存在。” 大汉帝王一瞬间如梦初醒:“难道这么多年,你在朕身边的所有妥协与襄助,皆是为了今日的摧毁吗?” 莫紫嫣不置可否地淡淡瞥目,那一眼冷漠,让刘邦终于明白原来她过往种种妥协,只是为了今日的“复仇”。 “这么多年,难道朕对你不好吗?朕给了你全天下女人最尊贵的后位,给你所有女人都梦想得到的荣华富贵,和朕的心……可为什么?为什么无论朕做什么,都始终换不来你的心?” “哈哈哈……”女人突然仰面大笑,却有清澈的泪水,自眼角缓缓地流淌而下。 幽冷的风从窗子里吹进来,送来尘封心底多年的记忆。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伤痛,那些曾在心底翻滚的滔天的波澜,在被压抑和隐藏了整整七年之后,才终于可以在这一刻,得到彻底地释放! 而正是眼前这个人,他的自私,他的贪婪,他的阴鄙,铸成了她一世的伤痛,铸成了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天地永别。 女人突然起身,一甩宽大的飞袖,白衣清冷的身姿,冷漠地走向对面床榻的男人,一步一顿地道: “你可知,这世上,最讽刺与虚伪的‘善心’是什么吗?就是—— 给濒临垂死之人,穿锦衣华服; 给牙齿掉光之人,吃山珍美馐; 还有杀死了别人的丈夫,却对她说着无限缠绵的情话!” 她垂眸冷视着床榻上的帝王,一字一顿,恨恨地道:“你杀死了我的心,却还要我还你一颗心?” “你……!”大汉帝王怒火攻心,登时口吐鲜血,声嘶力竭地道:“来人,来人,张英……”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呼喊,轻挑双眉,凌厉地看着大汉帝王:“若是,臣妾坐上汉家天下的宝座,为陛下经营这大汉江山,陛下可会当我是恩人般谢我?” 又是这样笑里藏刀的目光,当年鸿门宴上,她就是这样看着他。她看似在笑,而那笑中却隐藏了比刀子更可怕、更狠绝的残忍,一刀刀狠狠刺入他的心。 “你……!”刘邦不住地大咳,努力平定自己的心绪,半响后,他缓缓开口:“你留在朕身边,是为了毁了朕?毁了朕的江山?” 美眸冷冷地扫视着濒临死亡的帝王:“陛下智谋无双,不妨猜猜?” “你——”喘息的帝王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他太怕知道真实的答案,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抖:“真的是,为了项羽……报仇?” “哈哈哈哈!” 女人笑得泪光凝定,让男人无法真实分辨她内心的情绪,到底是喜是悲:“原来皇上大限将至,却并不糊涂……” 大汉帝王心底一痛,沉吟问道:“你,说,什,么?” 女人绽放明媚笑颜,笑得如沐春风,柔声道:“陛下问的是哪句?是,大——限——将——至!还是——并不糊涂?” 刘邦这才意识到,她今日全身素白,就是要以这皇家与宫中的大忌之色诅咒他。 “你,你就那么——想朕死?”刘邦捂着心口的剧痛,他心痛蹙眉,凹陷的眼眶里,浑浊的眼珠吃力地转动。 女人唇角牵起冰冷的弧度:“若非这个缘由,陛下觉得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我心甘情愿留在你这个杀、夫、仇、人身边?” “杀,夫,仇,人?”大汉帝王猛然一阵剧烈地抽痛:“朕才是你的丈夫!朕!还没死!” 莫紫嫣不语,就只是望着他垂眸冷笑,看得他心底一片冰寒。 沉默须臾,刘邦突然想起什么,盯着她道:“这么说,芸儿是你设计陷害的?” “何止!”莫紫嫣突然俯身,在他耳畔轻语,她的话语那么温软,口中的香气那么清甜,说出的话却如毒/药一般,毁灭了男人所有的认知! “皇上可知,韩信无反,彭越无反,英布也是臣妾逼反的?” “你……!”刘邦豁然坐起,噬人的目光怒视着女人:“朕自问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朕?” “为什么恨你?难道你不知道,你毁了我的一生吗?” 莫紫嫣突然抽身:“这七年来,陛下坐在这大汉江山的龙椅之上,你的心可安宁过?英布反了,他只是摆出了项王的军阵,就把你吓得魂飞魄散?你始终走不出项王的梦魇,你始终都怕他。” “够了!住口!” “所以,如何是臣妾要毁陛下的江山?陛下敢说你从来没有除却他们之心?臣妾不过是帮陛下实现心愿。” 大汉帝王突然伸手,拼尽全力掐住女人的脖子:“朕要杀了你!朕要亲手杀了你!” 他真恨,当初在灵安观为什么没有亲手杀死她! “劈——啪——!” 窗外登时雷雨交加,闪电如银蛇乱舞,乌云翻滚,狂风肆虐长空。 小雅冲进来,暗含功力的手给了大汉帝王背后重重一掌,加之气血攻心,这一掌,让刘邦当即吐血撒手。一口鲜血,喷在榻上的黄色帷幔上,也喷在了女人的月白衣上。 莫紫嫣知道,小雅这一掌下去,刘邦已必死无疑。 只须臾,他便无力地倒在床上,奄奄一息,苍白的面色与口角的鲜血形成触目的对比。 “夫人,您没事吧?”小雅忧心望着女人脖颈间的红色掐痕。 莫紫嫣淡淡摇头,冷冷瞥了一眼床榻上垂死挣扎的男人,示意小雅出去。小雅点头应声,明亮的眼神向女人传递着——外面的侍从已被掌控。 夫人?这奴婢叫她夫人,而不是皇后?谁的夫人,项羽的吗? 大汉帝王不住地喘着粗气,口中白沫翻滚,鲜血流淌,他艰难地吐字:“朕只问你一个问题,盈,儿……可是,朕的,骨肉?” 莫紫嫣默然不语,凝望着床榻上苍老的容颜,漠然地摇头。 有凌厉的光,带着慑人的锋芒闪动在女人的眼眸中,那是多年以来,潜藏在蝶翼一般的长睫之下的深深仇恨。 今时今刻,它们终于冲破束缚,冲破枷锁,如出闸的洪水、脱笼的猛兽一般,汹涌澎湃。激荡的锋芒带着彻骨的仇恨,将要吞没男人的血液和生命。 “啊——!——”那男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哀。 莫紫嫣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用尽一切卑鄙手段,得到了天下,又封锁禁锢了她半生的男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 “你说过我不懂爱,如果,我刘邦这一生有爱过的话,你便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我赢了天下,却始终得不到你的心……我刘邦是天下的胜利者,却是爱情的失败者!” 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以为,当井底的那只/蛤/蟆,有一天跳出深井,在人间有一番大作为,就能得到鸿鹄的驻足; 他以为,他拥有了天下,坐上了至高的巅峰,就能拥有一切; 却不想,鸿鹄永远是鸿鹄。 她高高在上,她只属于浩瀚的苍穹。 即使有天坠落凡间,也永远不会成为被禁足笼中的小鸟。早晚有一天,她会一飞冲天,而他,却不是她要归向的天。 只有那个人才是,他的名字叫——项羽。 只可惜,这个道理,他用了一生才明白。 他喃喃念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他赢尽天下,却始终,输了她。 第387章 夺嫡之争 一 那一日,天象诡异,白日骤然一片昏暗,天地苍茫混沌。 风雨哀嚎,乌云残卷,遮天蔽日。 那一夜,月掩轩辕,万里天际无星。 长安城的百姓,无不掩门闭户。 大汉皇宫,一片悲恸。 “噗……”一口鲜血自女人的口中喷薄而出。 “夫人!”小雅大惊,上前紧紧抱住悲恸的女人。 那一天,小雅才知道,原来不是只有深爱和在乎的人死去,才会让人悲痛欲绝。 当那个恨了一生的人,终于死去的时候,恨他的人,也是痛的…… 夫人曾经那么坚强,却在两个男人离世的时候,都内伤吐血。 一个,是她刻骨铭心、爱如生命的西楚霸王; 一个,却是她恨入骨髓、纠缠半生的大汉帝王。 “夫人,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小雅抱着身子颤抖的女人,心疼地落泪。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女人全身冰凉,麻木而颤动的脸庞,有汹涌的泪水汨汨而落。 男人一双惨白的眼珠死死地瞪着天花板,手紧紧抓着床沿,是生命尽头的死不瞑目。 他死了…… 她骗了他,让他带着质疑骨肉的痛苦和遗憾,走上黄泉路; 让他承受心里的折磨和悔恨,让他也尝尽她多年缠身的苦痛。 可是为什么?她却没有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感。 小雅收拾掉所有的残迹。她缓缓走向帝王的龙塌,用手合住男人不甘阖目的眼,奈何那双惨白的眸子合上两次又睁开两次,小雅加了功力,第三次才终于让他闭上眼睛。做这一切的时候,小雅心底没有一丝犹豫、一丝畏惧。 因为,她等这一天,实在太久太久了。他死了,夫人的苦难才会结束。 这之后,大汉皇后下令封锁消息,密不发丧。 皇帝突然驾崩,太子年幼,皇后又曾是项羽之妻。正所谓妇孺可欺,她必须确认朝中有足够的势力支持,否则刘盈的储君之位很可能受到威胁。为报项羽大仇,这些年,她已经树敌太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掌控朝中势力,得到元老大臣的支持。 丞相萧何因感激莫紫嫣救他出狱,又沉冤得雪,她不必担心。 而陈平,这些年,她与陈平亦敌亦友,她虽不确定陈平从当年的背叛楚国,到转舵对她一系列的暗中襄助是否出于真心?但不得不承认,正因他多次的襄助,才让她和盈儿化险为夷。 这也是,对于当年背叛项羽之人,她唯一放过了陈平的原因。 还有樊哙,原本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帮皇后,但他的夫人是吕家的次女吕媭。吕媭为他分析过,吕家跟莫紫嫣的渊源和这层义女的关系,只要她这后位姓“吕”,就跟吕家脱不了关系,就需要吕家的襄助。此时,若吕家和樊哙能顺利让刘盈继承皇位,莫紫嫣则顺理成章成为未来的大汉太后。将来吕、樊二族必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贵不可言。 几日之内,大汉皇后先后笼络了樊哙、周勃、曹参等汉朝元老级大臣。 就在她暗中布谋这一切时,却有人将这一密谋走露风声。 有人在朝中散风,说皇后曾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女人,如今皇帝驾崩,皇后秘不发丧,实则是想操控大汉天下。 一时间,满朝文武,无不人心惶惶,惴惴不安,联想皇后曾经的手段,都在揣度她的用意。 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四月甲辰日(阳历6月1日),大汉皇朝的开国皇帝刘邦,崩逝于长安城的未央宫内,享年六十二岁。 庙号/太/祖,谥号高皇帝,史称汉高祖。 那个历史上,第一个以农民起义,却最终坐上帝位的汉高祖刘邦,终于带着他至高无上的殊荣,却又无尽的遗憾,走完了他的一生。 从而大汉的天下,发生了以支持太子刘盈为储君的陈平、曹参、周勃、樊哙一派,以及支持赵王刘如意为储君的夏侯婴、灌婴一派,联合燕国卢绾的外部势力。两方人马,蠢蠢欲动。 那日,正是戚夫人托太监总管张英找到夏侯婴,又暗中传书给灌婴,才促成了这一派的背后势力。 大汉帝王出殡当日,未央宫内文武百官皆着白色素缟,皇宫之内一片哀哀素殇。 低压压的乌云,黯淡笼罩着未央宫的上空,仿佛在预示着一场狂风暴雨的来临。 后宫众妃嫔,以莫紫嫣为首位,刘盈在其侧,依次在帝王灵柩前跪列开来。身后是薄姬与其子刘恒,等后宫有位分的夫人及皇子。 夏侯婴率一队人马,从东永巷的冷宫,迎出戚夫人和刘如意,一路护送入殿。 一见棺灵,戚夫人便拉着刘如意直扑上前,扬声大哭道:“陛下,你怎就去了?太医说您身子渐好,怎就突然去了……” 陈平一怔,缓缓蹙眉,夏侯婴公然迎出禁闭永巷的戚夫人,这便是要发动哗变了。 见势不妙,他上前拉住戚夫人,便往众嫔妃的地方拉去,口中劝着:“夫人,夫人您节哀。” 戚夫人一把甩开陈平的手:“你放开我,陛下为何突然暴毙?这其中必有蹊跷!” 陈平忙道:“夫人,太医已经诊断过了,陛下是……” “踏!踏!踏!踏——” 远处整齐的脚步声,带着地动山摇之势,向未央宫的方向而来。 正当众人暗自诧异这戚夫人明明被皇后禁足永巷,夏侯婴却将她迎接出来的用意时,便见灌婴率一万御林军,声势浩荡地入宫,将未央宫团团包围。 樊哙指着灌婴大喝一声:“灌婴,你想要造反吗?” 一身玄色铠甲的灌婴闻言,肩膀一抖当众披上白色素镐,而后冷冷瞥向樊哙,他一甩虬髯,圆目一瞪,大义凛然道:“错!我正是要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樊哙冷哼一声:“你私下调动兵马,该当何罪?” “御林军乃保护陛下和大汉江山,我率御林军前来,自然是保护大汉皇储!”灌婴不屑地道。 “你既是来保护皇后娘娘和太子,为何包围未央宫?”樊哙道。 灌婴嗤笑一声,手按腰佩宝剑,走到刘如意身旁,立定道:“我说的是保护皇储,可没说过要保护皇后和太子,皇储究竟是谁?还不一定!” 灌婴此举,无疑是示警众人,他支持并认可的皇储,乃是赵王刘如意。 “你!你此话何意?”樊哙亦提剑怒视灌婴:“你别以为你带着人马入宫,老子就怕你!” “怎么样?!”灌婴上前一步,煞气直逼樊哙:“你以为你是皇亲国戚,我就动不得你吗?别忘了,就连不可一世的项羽,当年也正是被老子逼得走投无路,才乌江自刎!” 那最后一句话说完,一直默然在皇帝灵柩前静跪的女子,倏然睁开幽冷的黑眸,目光如炬。 “他算哪门子皇亲国戚?他婆娘姓吕,又不姓莫!”夏侯婴早就看不惯樊哙的妻子吕媭,仗着是莫紫嫣的义妹,常常在其他臣工的妻妾面前作威作福。 虽说,当初他们一众兄弟共同追随刘邦从沛县出来,但樊哙显然比这一干人等,混得更加风生水起。 “你……!”樊哙被噎得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时瞥向前方跪着的女人背影,却见那女人纹丝不动跪在灵柩前,对众人这一番喧哗竟是恍若未闻。 几方势力都绷紧了弦,明里暗中较着劲。 灵殿之上,登时充斥着一片肃杀之气。 “咳咳咳……你们,闹够了没有!”萧何因为本就疾病缠身,加上帝王病逝,老丞相心中郁结,一下子就病倒了,来的时候是被抬进的大殿。 老丞相手中的长竹杖笃在地上,连连咳嗽,叹道:“先帝刚刚薨逝,你们如何能让他灵前不安?” 夏侯婴赶忙上前扶着老丞相下了坐辇,恭谨拱手道:“丞相大人,我等并非恣意闹事,只因大汉江山乃是陛下一生心血。先皇驾崩,新君即位,兹事体大,绝不容许有半点差池!” 跪在大汉皇帝灵柩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莫紫嫣,原本无一丝表情的平淡面上,却在听到灌婴提到项羽的那一句话时,变得深邃幽暗。 莫紫嫣白衣长袂一甩,陡然起身,目光冷冽地扫视满殿群臣,一字一顿地冷然道:“所以,车骑将军与汝阴侯,是来逼宫的?“ 【ps:车骑将军是灌婴,汝阴侯是夏侯婴。】 历史上的刘邦是住在长乐宫,从其子汉惠帝刘盈开始,汉天子改居在未央宫,太后则住在长乐宫。本小说中,为了女主的一些心情考量,及日后的剧情发展,从最初便设定了天子住未央宫,而太后住长乐宫。感谢理解。 第388章 夺嫡之争 二 女人目光凛凛,直逼灌婴与夏侯婴二人。 二人被这眼神一怔,竟是有几分心虚,慌忙避开了她的目光。 灌婴冷冷拱手,却不再对视女人的眼眸,侧目道:“陛下突然暴毙,这件事着实蹊跷,还望皇后娘娘给臣等,给天下一个交代!” 莫紫嫣双手拢袖,冷声道:“陛下暴毙,宫中多位太医会诊,早已将实情公布天下!” 戚夫人见灌婴不语,遂指着莫紫嫣大声道:“你撒谎!宫中皆传言陛下暴毙前一日明明苏醒过,可你去了,陛下却突然暴毙,分明是你害死陛下!” 莫紫嫣对戚夫人的质疑不予理会,而道:“来人,传太医令张文远。” 不多时,张太医被传进灵殿。 他穿过众人紧盯不放的目光,行至莫紫嫣身旁,恭谨行礼,道:“臣张文远,见过皇后娘娘。” 莫紫嫣平静地道:“张太医,陛下的病情一直由你负责,你告诉满朝文武,陛下为何突然暴毙?” “诺。” 张太医颌首应声,面向众人缓缓道:“陛下箭伤未愈,这一伤与八年前在广武山所中的项王一箭,重叠在相同的位置,新疾旧患叠加,又因曾经服用过一种奇怪的补药,遂致病情恶化,数日昏迷不醒。” “一派胡言!”夏侯婴斥道:“陛下暴毙前,明明就已苏醒过来了!” 张太医点头:“不错,陛下在前一日的确突然醒来过,但那却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 众人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大殿之内陡然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既然陛下是回光返照?那皇后娘娘,又为何秘不发丧?”灌婴冷哼一声:“莫不是娘娘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人知晓,想要暗中密谋?!” “先帝驾崩,本宫最先告知的便是萧丞相,陈平、曹参几位大人,以及樊哙与周勃二位将军,他们均知晓,本宫并无隐瞒。”顿了顿,莫紫嫣看向众人,淡然道:“之所以秘不发丧,皆因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燕王卢绾蠢蠢欲动,本宫若不暂时保密,何以稳住内忧外患?” 闻言,萧何、陈平、樊哙、周勃、曹参几人皆点头:“此事我等却是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皇后娘娘的密诏。” 戚懿见势,突然话锋一转:“即便陛下是回光返照,但是陛下生前口谕,废掉吕氏皇后之位,和刘盈的太子之位,改立如意为太子。” “放肆!”莫紫嫣寒眸一闪,冷声道:“先帝临终之时,只有本宫在侧,岂容你在此混淆视听?!” 樊哙登时就提了底气道:“戚夫人!你敢假传皇上口谕?!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本宫没有假传口谕!废太子一事,陛下当初也是在前朝之上,当着你们文武百官提出来的。”戚夫人突然看向陈平:“至于废后一事,陈大人一清二楚,当日陛下要废后,陈大人也在场。” 尽管陈平下药打掉了她腹中与他的孩子,让她心痛无比。但此刻的戚夫人,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陈平能与她同一立场。幽禁永巷的日子,她静下心来,反复思忖陈平所为,却觉得,也许他是担心,她腹中孩子会连累他功名尽毁株连九族,不得已而为之吧? 戚懿接着道:“陛下昏迷前曾对本宫说,皇后觊觎大汉江山,野心昭然若揭,他要废后并改立太子,且已让陈平拟旨废后诏书。各位大人若是不信,此事可问陈平。” 夏侯婴言:“陛下在朝堂之上提及要改立赵王为太子,咱们都是证人,若不是那日商山四皓的突然出现,太子已然是赵王。且陛下有许多事情,对皇后娘娘不满,所以,我相信戚夫人所言非虚。” 萧何讶然看着陈平:“陈大人,陛下当真有废后之意吗?” 当日之事,刘邦的废后心思只有他自己、戚懿、莫紫嫣、陈平以及张英五人知晓。戚懿身怀有孕以及曾经虐待失心疯的皇后,才导致被关永巷之事这些人均不知其由,若不是张英传话给灌婴和夏侯婴,她也不会被救出。 陈平清了清嗓子,回道:“陛下原本确实有过废后的一念之意,但皇后娘娘回宫之后,陛下便取消了废后之意。” 一念之意? 这样的回答,让众人十分不解。 戚夫人终于对陈平的回答,大失所望。她看着陈平,缓缓地眯眸,难怪方才莫紫嫣说皇帝驾崩,在最先已告知陈平,那个女人竟然把陈平当做心腹吗?她突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倒戈皇后? 戚夫人愤然指着陈平道:“你撒谎!那日我被皇后陷害,即将关入永巷囚室,但是我还没走到永巷,就听闻陛下突然昏迷了,怎么可能会更改诏书?” “陛下既然要废后,又为何要改变主意?这不符合常理。”夏侯婴道。 “我所言句句属实。”陈平颌首道:“陛下曾对皇后娘娘有误会,但是娘娘回宫已然解除了误会,故而陛下打消了废后之意。至于陛下昏迷,夫人您是知道原因的。” 戚夫人面色阴郁,她狠狠地瞪着陈平。她腹中的孩子被陈平打掉了,想要靠孩子翻身是绝无可能了,但是如果又让陈平把话题绕回去,所有人都会认为那补药是她所下,是她导致的刘邦昏迷。 “陛下一直喜欢如意胜过太子,陛下说如意聪慧,也最为像他,只有如意堪当未来储君大任。”戚夫人突然跑到灵柩前,大声泣诉道:“陛下,你不过方去,你的臣子却要悖逆皇恩,加害于我和如意,你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下面有人议论道:“当日先帝驾崩,我等无一人在侧,如今皇后娘娘和戚夫人各执一词,这可如何是好?” 一直沉默未语的曹参,缓缓开口道:“自周以来,宗法祖制只传嫡长子,太子乃皇后娘娘所生,是先帝的嫡长子,理应继承我大汉江山。” 思忖再三,萧何看向众人,沉声道:“咱们都是追随先帝打下大汉江山的老臣,如今先帝故去的太突然,储君之位又存在如此大的争议,未免有失,老夫倒有一个提议。” 众人看向萧何,都在等待他的解惑。 萧何道:“咱们就在先帝面前,让先帝信任的众大臣,共同鉴定,哪一位皇子更适合做未来的大汉天子吧。” 闻言,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皆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具体应当如何鉴定?” 萧何讲明规矩,由众位大臣共同选出三个相同的问题,再请太子和赵王刘如意分别入殿,在先帝陵前回答出这三个问题。最后由众位大臣,选择适合继承未来储君的人选。 萧何讲完之后,分别看了看分立两侧的莫紫嫣和戚夫人,问道:“皇后娘娘和戚夫人,可有异议?” “无异。”莫紫嫣道。 戚夫人冷眼瞥向莫紫嫣,见她答的干脆,便道:“本宫也无异议,就按丞相说的办。” “好。”萧何上前,对莫紫嫣恭谨拱手,道:“请皇后娘娘和戚夫人入屏风后静观吧,切不可出言提示皇子,若是谁出声提示或者干扰,则视为放弃储君之争。” 待二女点头无异后,萧何与众位大臣出去商量问题,最终确定了三个问题,由陈平代替众臣发问。 第389章 夺嫡之争 三 灵殿中,众位臣工依次而坐,莫紫嫣与戚夫人则隐在屏风之后。 大殿之外,萧何让太子刘盈和赵王刘如意,选择入殿回答问题的先后顺序。刘如意自小被宠溺惯了,什么都要占尽上风,什么都要先到先得,从来没有谦让的概念。这一次,他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先进去的,就一定占有优势。 “我先去!”刘如意举起小手道。 萧何轻轻一叹,旋即看向刘盈:“太子可有异议?” 刘盈摇了摇头,温和地道:“让皇弟先去吧。” 赵王刘如意最先进殿,陈平躬身请了一安,便道:“请赵王在先帝灵前,行礼。” 刘如意上前跪在垫子上,快速磕了三个头后,就起身面对众人。 陈平一愣:这就是刘邦生前最疼的儿子吗?竟是连磕头都如此得不耐烦。 “赵王准备好了吗?”陈平道。 刘如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直身子,昂首道:“你问便是。” “好。”陈平点头,问道:“请问赵王,若是赵王继承皇位,想要做什么样的君王?” 刘如意想了想,皱着小小的眉头,问道:“我真的能当皇上?” “是,”陈平点头道:“如果您做皇上,会做什么样的君王?” “嗯……”刘如意翘起十指道:“我母妃说了,当皇上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等我想好了以后在慢慢做!” 陈平摇了摇头,旋即走过去与萧何商量着:皇子们的年纪都太小,还不太能懂“一国之君”所肩负的使命,不如将三个问题,改成:如果他们坐了皇帝之后的三个愿望? 众大臣皆表示同意。 陈平走回来,又道:“那么,若是赵王继承皇位,最想做的三件事是什么?臣愿为赵王实现三个愿望。” 刘如意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事?” 陈平躬身作揖道:“是,臣誓死效忠大汉,效忠皇上。请赵王吩咐。” “好!” 刘如意背着小手,向前走了几步。他转身走回来的时候,突然高声道: “第一,杀掉吕皇后,让我母妃做皇太后!” 闻言,分坐两旁的大臣们,缓缓地蹙起眉头。 “第二,把我父皇封的异性诸侯的封地,全部收回,把他们全杀光,省得他们以后都造我的反!” 当年的异性诸侯王,包括: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燕王卢绾、荆王刘贾、楚王韩信、长沙王吴芮,赵王张敖等。 这些都是跟着刘邦灭楚有功的最大功臣,而随着陈豨、英布、彭越、韩信等人的造反掀起的轩然大波,早已经闹得人心惶惶。 大臣们早就慨叹,伴君如伴虎。他们曾追随先帝南征北战,终究只能共患难却不可共富贵,有多少臣子起初并无反心,却无奈被逼上被怀疑,被造反的绝路。 物是人非,谁人心中不难过,不对未来彷徨? 而这个小小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说出如此狠绝之话。 此话一出,众大臣一声叹息。 “第三,把从前所有欺负过我母妃,和敢反对我做太子的人通通抓起来,打入大牢!他们的家人全部流放,为奴为婢!” “……” 半数以上曾经反对过刘如意继承太子之位的大臣,脊背冰凉,心已凉到了极点。 “赵王,那些可都是追随先帝建立大汉的功臣啊。”陈平有意补充问题,扬声问道。 “你懂什么?父皇曾对我母妃说过,他们恃功而骄,若不一一收回,将来都会造反!”小孩子满脸的不以为意,满脸的理所当然。 “呼……” 众人一声唏嘘,所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句句难掩暴虐之性。 莫紫嫣抄手立定在屏风之后,窗外刺目的阳光顺着窗棂斜打进来,将她美丽的雪肤映得宛若新生,一双如水的眸子,无波无澜,威势却凛然迫人。 一旁的戚夫人身形微晃,被她这种气势震慑,又有萧何之前的提醒。纵然心焦如焚,几次想出言打断赵如意的回答,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刘盈的回答,能落于刘如意之后。两个孩子年龄相当,也是同一个太傅所教,料想这回答也应该是相差无几的。 刘如意回答完毕,被领出大殿,一袭素缟的刘盈被领至殿门前。 小小的孩子,沉重迈入殿门,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帝王的灵柩。待到灵前,他重重地跪了下去,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父皇,儿臣不孝。” 起身时,众人都看到他额头磕得红紫的伤痕,陈平上前,将太子扶起来,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落泪?可是因想念先帝?” 孩子的声音哽咽,难过地摇着头:“父皇在世时,身为儿臣未能在床前尽孝。父皇刚刚过世,就出现我们兄弟相争的局面,众位伯伯叔叔也为我们争论不休。我不想父皇灵魂不安,我愿让出太子之位给我的皇弟。” 陈平一怔,他显然也没有想到刘盈会是这样的想法:“太子殿下,是真心愿意要让出皇位的吗?” “是。”孩子回答的很坚定。 陈平向众大臣望去,见他们都点头,却也对答案充满了期待,陈平顺势道:“那么,如果太子殿下肯让位的话,臣亦愿为太子做三件事,弥补太子,请太子示下。” “谢谢太傅。”刘盈回以一礼,又对着满殿文武大臣深鞠一躬,说道:“众位大臣都是刘盈的长辈,刘盈感念伯伯叔叔对我父皇与大汉的一片忠心。” “第一,刘盈想为父皇守陵三年,请陈大人代为向新皇请示。” “其二,待刘盈离开之后,请安抚朝中上下,尤是追随父皇征战天下的老功臣。刘盈愿让出皇位,也请新皇务必善待他们及他们的族人。更请伯伯叔叔们,能继续辅佐新皇,像支持我父皇那样。” 说到这里,孩子站在中间,再次向坐在两旁的大臣们,深深鞠躬。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芒沉重:“其三,请新皇善待我的母后;和我的几个兄弟们,我们同是刘氏子孙,不要互相残杀,让父皇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一直沉默立定在屏风后的大汉皇后,闻言身姿微颤。这个孩子,果真有帝王之才,他天生就懂得要善待功臣,这一点比他的父皇真诚也善良的多。他聪明好学,假以时日,必能成器。 可也因为他的这份善良和不争,让她有隐隐地担忧和不安。身为帝王,不仅要有用人驭人之能,更要有胸怀天下的野心。如果遇到事情,总是以自己的隐忍去成全别人,也注定不会成为一代明君。 陈平背对着众臣的嘴角,扬起一抹不被察觉的笑意,他转身道:“众位大人,还用考验吗?” 在一片对“太子仁义”,“太子是大汉未来之希望”,“太子理应继承大统”的赞美之声中,戚夫人腾然从屏风之后闯了出来:“这不公平!陈大人这话句句向着太子,你们分明就是事先商量好的这一切!” “夫人,”老丞相闻言,不悦地站出来道:“您是觉得陈大人有未卜先知的异能,能掐算出您今日会公然从永巷出现在灵殿之上吗?不然,我等若不知夫人会来今日这一出,陈大人又如何与皇后商量对策?方才问题,是老臣与众位大臣共同商议,当时夏侯大人和灌婴将军,亦在场。” 戚夫人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忙纠正道:“即便没有,但丞相你方才让如意先答,太子在殿外,自然听得到里面的一切,再调整答案。” “呵呵,”萧何无奈笑道:“夫人可以问问,方才老臣在外让赵王和太子选择入殿的顺序,是赵王要抢着入殿的。况且,夫人大概忘记了,太子与赵王年龄相仿。若是赵王自己说出那番话,尚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太子又如何知道什么是妥,什么是不妥?以他们的年纪,说的只是自己的心里话。” 萧何总结:“有众位大人在场,老臣以性命及人格担保,这问题,乃是关乎大汉国国运及江山社稷的,一国之君若没有善心修为,难以继承大汉万世基业。” “先帝仁爱,而太子仁孝,乃继承先帝之仁。我等支持太子,誓死效忠大汉,效忠太子。” 除了灌婴与夏侯婴眉头紧锁之外,一众臣子皆纷纷表态支持太子继承大统。 萧何对着小小的少年,率先跪地拱手,身后众位大臣亦跟着跪地,齐声道:“新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孩子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他一番话,不但没有让他的太子之位被废,反而将他推上了未来的帝王宝座。 在场的大臣都是跟着刘邦打下天下的功臣。这两年来,先帝杀韩信、伐陈豨、诛彭越、灭英布,历历在目。多少次,他们连梦中都害怕这样的祸事会轮到自己。刘如意的三个回答,让他们看到了他的本性就跟先帝隐藏的阴暗的性格极其相似,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 他们如今这把年纪,已不求功名利禄,只求明哲保身,保住家族老小。 而刘盈,是先帝数次想废掉的太子,可是先帝越是不喜欢他,才说明他越真诚,说明他的性格越不像先帝最真正的性格。 这让原本随同夏侯婴和灌婴等支持刘如意的人,在两位皇子的答题对比之后,全部倒戈太子刘盈。 第390章 阴谋与反阴谋 立定在屏风之后的女子,被萧何亲自迎接出来:“臣等,参见太后。” “众爱卿平身。” 当陈平向刘如意问出第一个问题时,她就已然料定这场夺储之战,刘如意必败。倒不是因为刘如意比刘盈笨,而是因为两个孩子的成长背景、经历、性格完全不同,也必然会造成这样的结局。 在洛阳汉宫的最初两年,莫紫嫣得了失心症,被所有的人冷落,过着冷宫一样的日子,那时的帝王,甚至都不曾去看过刘盈一眼。小小的孩子虽贵为大汉太子,然而在这深宫之中,可谓处处谋略,步步陷阱。不论你的身份如何,亦不论地位的真实高低,人们所衡量的,永远是你的受宠程度。 而对于诸位皇子之间,所受宠的程度,无一例外,都是取决于他们的母亲。一个失势的傻皇后,自然而然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相反,刘如意自小在刘邦和戚懿身边长大,备受溺爱。仗着父皇母妃的宠爱,同为皇子的他,常常凌驾于其他诸位兄弟之上,太监宫女们无不侍奉周道,大臣们无不恭维逢迎。 在刘如意的认知中,完全没有谦让与仁爱。甚至,还曾经让整个东永巷的奴才们陷入血腥的“杀人游戏”。 再加上平素里,戚夫人对莫紫嫣母子的所有恨意,都潜移默化影响着刘如意的认知。这个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使得他从小就嗜血,残暴。 而刘盈从出生至今,几乎没有享受过父母长久的陪伴和宠爱,所以他身上没有恃宠而骄,没有霸道专横,反而本性善良的他,性格谦恭,珍视亲情,又友爱兄弟。 今日,又有萧何在对两位皇子的品行了解基础上,而出的这道题,以及陈平对问题的指引。 故而,刘如意与刘盈,孰能胜出,莫紫嫣心中早有定数。 正当众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戚夫人却陡然话锋一转,平地抛出一声惊雷:“皇后知我腹中怀有身孕,将我关入永巷囚室,暗中加害皇嗣,其心当诛!” 此言一出,满殿炸开了锅,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莫紫嫣依旧平静无波的面上。 到今时今刻,戚懿心中对陈平所仅存的一丝希望,从他说那句“陛下取消废后之意”,到两个皇子的答辩结束。她已经对这个男人完完全全地失望。 她在屏风之后,听着陈平对刘盈和刘如意两个孩子的问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感觉到陈平的语气,面对两个皇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导向。 如意如果坐不上未来大汉天子的位子,她们母子便不会再有安宁,她几乎可以预见她们未来的凄惨结局。与其如此,她宁愿最后一搏,哪怕会与莫紫嫣玉石俱焚! 灌婴登时站出来,对着面无波澜的女人冷冷一“哼”道:“暗害皇家子嗣,这才是诛灭九族的死罪!皇后娘娘,莫不是也为了稳住内忧外患,而私密加害戚夫人腹中的皇嗣?” 莫紫嫣迎着万众目光,徐徐走下来,待到灌婴面前,对上他冷厉的眸子,顿足道:“车骑将军以为,此等伤风败俗、有辱先帝的皇家丑闻,本宫该如何言明?” 闻听此言,陈平和戚夫人皆心中大怔:难道她知道了什么吗? 灌婴眉头一蹙,道:“皇后娘娘此话何意?” 莫紫嫣冷笑一声:“这话,怕是要问问戚夫人,你腹中所怀,当真是龙子吗?” 戚夫人心中骇然,霎时间面色一白:陈平不会将与她的事情和盘托出,告诉了这个女人吧?私通皇帝的女人被抖出来,他不怕诛灭九族吗? 陈平心底怔然,却依然尽量保持冷静的面色。 莫紫嫣轻启丹唇,缓缓道:“本宫回宫当日,先帝没说几句话,便突然吐血昏厥,张太医赶到后为先帝诊治,方知有人暗中给先帝服用一种刚烈的补阳之药。当时戚夫人是抵死不认,她曾让陛下服过此药。戚懿,你到底有无给过陛下服药?陛下若无服药,便不会在病重之时,有此等欲望,那么你腹中胎儿,又从何而来?” 戚夫人听到这儿,一颗揪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原来莫紫嫣只是就此猜度推断,而并非知道实情。 与当日莫紫嫣陷害她下药的心情正好类似,她若想让莫紫嫣“陷害她腹中皇嗣”的一说成立,就必然要承认刘邦的补药是她下的。但是在永巷囚室时,她已为自己想好了托词。 戚懿遂来了底气,声道:“先帝的补药,并非我下,乃是我表姐韩氏所为。此确为本宫失察,但韩氏已被杖毙,已算得到惩罚。然本宫怀有龙嗣却是事实,那日张太医已为本宫诊出喜脉。” 戚夫人说完便将目光投向太医张文远,希望他证实自己的话,却听莫紫嫣道:“张太医,你告诉众位大臣,以先帝的身体,可能让戚夫人怀上子嗣吗?” 张文远摇头,拱手道:“臣启娘娘、列位大人,以先帝高龄又受箭伤之重,根本无法行男女之事,然先帝服用了至阳补药,又无法释放,只能有心无力,才导致昏厥吐血。故而,臣以为,戚夫人所怀身孕,非先帝龙嗣。”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失色。 夏侯婴质疑道:“张太医,这话可不能乱说。” 张文远道:“卑臣绝不敢妄言,太医院所有太医皆可做出此等判断。” 莫紫嫣微微抬手,小雅心领神会退出大殿,半盏茶的功夫,一名婢女被带入大殿。 戚夫人定睛一看,却正是她东永巷的掌殿宫女环儿,不禁慌乱失色。 环儿入殿后,便向莫紫嫣及一众大臣行了大礼,而后当众说出,自先帝和皇后娘娘离宫数月以来,东永巷的戚夫人寝殿之中总有男女/欢/好之声。只是她作为婢女,身份卑微,从不敢探听,然东永巷却不止她一个婢女知晓此事,只是谁也不敢说出去。 “不……不可能!”戚夫人大骇,惊怔后退数步,她恍然意识到自己掉入一个大阴谋中。 “戚懿,你还有何话说?” “为什么?!为什么?!” 她惊怔地后退,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为什么她每一次的算计,都反而将自己陷入那个女人的阴谋之中。 第391章 尘埃落定 莫紫嫣徐徐转身,面对身侧的萧何,问道:“丞相,按我大汉律法,后宫嫔妃做出此等秽乱宫闱,辱没大汉天威,混淆皇室血统之事,该当何罪?” 萧何缓缓道:“论罪,当诛。” 戚懿惊怔地后退,她到此刻都不敢相信这一切。 为了让她“腹中的皇嗣”一说成为现实,她就必须承认刘邦确实服用过温阳药物,才对她产生了冲动,导致怀孕。她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想用死去的孩子拉莫紫嫣下水。到头来,却反而是亲自帮助莫紫嫣,验证了对方所有的说法。而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戚懿突然疯了一般,上前抓住婢女环儿,狠命地厮打对方:“吃里扒外的贱婢!你竟敢陷害本宫!” “皇后娘娘明鉴……”跪在地上的环儿边躲闪,边呼救道:“东永巷所有下人都可以作证,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来人,将戚懿打入掖庭狱,听后发落!”莫紫嫣道。 几名侍卫应声而入,两下就将戚夫人按住,戚夫人挣扎嘶喊着道:“皇后!你这个毒妇,你如此害我,不得好死!” 被侍卫拖出大殿的戚懿,在经过陈平身旁的时候,向他发出求助的目光,那仿佛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然而,陈平自始至终却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而是避开了她由求助转为怨毒的目光。 夏侯婴和灌婴等人,看着自己支持的戚懿一派,就这么完了,心知如果扳不倒莫紫嫣,他们的下场都不会太好,二人相觑交换着心思。 灌婴道:“那么敢问娘娘,数月前娘娘从洛阳返回,为何最后却是陈大人独自回朝,而陛下亲征英布,娘娘竟是比陛下还晚回宫?” “车骑将军以为呢?”莫紫嫣道。 灌婴冷冷牵唇:“臣听闻,娘娘回了楚地。” “不错,本宫回了楚地,这件事先帝也知晓。本宫奉先帝之命,彻查韩信谋反之事,虽然韩信已死,但彭越、英布相继谋反,韩信封地曾在楚国,虽已被处死,实力却不容小觑,本宫去楚地,是为暗查韩信是否有余党存在。”莫紫嫣淡然以对:“也为拜会故人,为陛下取一样东西,至于取什么,本宫没必要告诉你。” “娘娘这话,似乎太牵强了吧……” “够了!”萧何笃着手中竹杖,含怒而斥道:“今日先帝出殡,尔等却荒唐闹了这么久,还没闹够吗!” 言罢,萧何率先拱手向莫紫嫣深深鞠躬致歉:“先帝出殡之日,身为臣子未能为娘娘解忧,反而滋生事端,望娘娘见谅。” 莫紫嫣亦躬身回礼:“老丞相言重了,陛下走得突然,本宫可以理解众位的悲恸之心。但是本宫的痛,不会比众位少。今日之事,希望日后不会再发生。” “必当不会,臣等日后必当尽忠辅佐新皇。”言毕,萧何直起身子,向身后轻咳两声,示意夏侯婴、灌婴等人表态。 夏侯婴和灌婴,便极不情愿地拱手,齐声道:“臣等,日后必当忠心辅佐新皇。” 殡礼照例举行。 丙寅日,大汉帝王的灵柩被安葬于长陵,下棺安葬完毕,太子刘盈来到太上皇庙。 萧何道:“先帝起事于平民,平治乱世,使之归于正道,令得天下太平,是汉朝的开国皇帝,功劳最高。” 遂献上尊号称为“高皇帝”。又下令于各郡国诸侯,都建高祖庙,每年按时祭祀。 这一场夺储之争,终以戚夫人被打入掖庭狱,而太子刘盈继承帝位,而落下帷幕。 待一切都结束,莫紫嫣穿梭过人群,在臣子、嫔妃、奴才们的俯身痛哭声中,孤身离开了太上皇庙。 灰蒙蒙的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素缟翻飞,女人独自在风雨中缓步前行。 雨的记忆太多,也太沉重。 她来自雨夜的现代; 又曾在雨夜,失掉与项王的骨肉; 在雨中独过七夕,写下那首“倘若他日乌江别,愿随鸾鹤入青冢”; 在广武山的秋雨中,她疯狂追逐楚军,追逐那个此生最爱的男子的步伐,却终于在咫尺天涯的无奈中,与他渐行渐远; 而几日前的狂风暴雨中,她终于亲手杀死了最后一个仇人。 从项王乌江自刎,到如今整整七年。她谋划多年,终于大仇得报。 从今以后,这诺大的未央宫,这大汉的天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然而今时今刻,她却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心底的悲痛无以聊慰,她的夫君走了,也带走了她的全部。那颗心,曾因爱而热忱地跳动,却因恨而维持着生命,行尸走肉般地过活。 那座曾经种下爱的城池,如今已是一片荒芜废墟。 冷风扑面,吹冷的不是人的脸,而是被身体紧紧包裹的一颗心。 那是一块陈旧的疤痕,她的心早已被割去了一半。即使看不到伤口,却不过是维持跳动的血脉苟延残喘,再不复生命的意义。 从今以后,脚下的每一步,皆是沉重…… 那一日,小雅远远地看着夫人的背影,她清冽的身影,瘦削而孤独。 这些年,夫人的心就像一根弦,绷得那么紧。 从项王的离开,到她的崩溃;从她的苏醒,到她决心复仇;从空灵子道长的死,到韩信、云芸、彭越、英布、刘邦…… 当最亲近的师傅,与最后一个仇人,都离去的时候,夫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人言“快意恩仇”,可是当大恩消逝,大仇得报,当恩怨全都泯灭之时,小雅却没有看到夫人有丝毫的快乐。 她的背影那么消拓,那么孤寂,纤瘦的臂膀却要扛起那么重的天下,那么重的仇恨。 浮沉一梦,人世间爱恨情愁; 倾尽所谋,为只为君王长安; 繁华落尽,可知晓天命几何; 曲终人散,叹只叹孤影余生。 小雅双手合十,只祈祷:这世上,能有一个人,为夫人扛起这一切! 《乌江情(三千痴缠)》 大风起,云飞扬, 乌江岸边饮呜咽; 来时路,几多流转几多难。 少女心,梦怀楚, 踏破红尘觅君迹, 一梦醒,痴心不悔柔肠碎。 怎经得三千痴缠,醉伴红尘,柔了心。 汉宫内,歌声阕, 荣光万丈心也噎; 垂帘内,君临天下君心忧。 烟波渺,韶华游, 长乐宫中墨羽休。 潇潇雨,不堪回首鹊桥路。 君不见,明月高悬唯她独憔悴; 君不知,伊人日日月下自伤悲; 君莫去,夜夜梦回醒来空心碎。 同心环,流离百世,迷途千年,盼君回。 谁断了三千痴缠,白了红颜,碎了心。 第392章 汉惠帝刘盈 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五月,太子刘盈即位为大汉皇帝,史称“汉惠帝”。 莫紫嫣顺理成章,成为了大汉皇朝的第一位皇太后。只不过,她的名字已非世人所知的那个。 少年帝王独自上朝的第一日,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大赦天下”。 这当然是太后的提议,只是大汉的太后,没有想到她刚刚登基的儿子,却是借着这道“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的旨意,命廷尉府赦免戚懿的罪状。 廷尉府收到新帝旨意,觉得此事很难办,下了朝议之后,便直入长乐宫向太后汇报此事。 大汉太后心痛地蹙眉: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理应赦免一些犯人,广施皇恩。 可是她的儿子,却赦免了她好不容易扳倒的宿敌。 以戚懿之罪,本该是廷尉府审理之后,执行死刑。刘盈的赦免,却将她所有的罪都免除了。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母子,莫紫嫣自然不能将皇帝下的第一道旨意,就这么废去,让人看笑柄。 但是死罪被免,活罪难赦。大汉太后遂命人把戚懿从掖庭狱带出来,转而囚禁在永巷,贬为奴。 这件事情并没有瞒过刘盈多久,在他得知戚懿被打入永巷冷宫时,发疯似地跑向冷宫。 站在永巷口的少年,远远可见一身囚服的女人,正拿着舂米杵,在米缸里费力地砸着谷子。 那女囚一边舂米,一边凄声唱着:“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隔冷宫中,当谁使告汝……” “戚姨娘……”少年缓缓地叫出口。 戚懿握着舂米杵的手一顿,急迫回过头去,却见一身黑色帝服的少年帝王,面色沉重的,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盈……不不,是陛下。”戚夫人赶忙跪下请安。 刘盈屏退左右侍从,快步上前,一把扶起戚夫人,并扔掉她手中的木杵:“走,朕带姨娘去见母后。” “不不,陛下……”戚懿反握住他的胳臂,从前那双娇美的手,因被贬为奴隶后做着浓重的粗活,也已显粗糙。 戚懿声泪俱下地道:“你还愿意来看姨娘,愿意认姨娘,姨娘就已经很知足了……” “姨娘……” 善良的少年,从小就是知恩图报的孩子。从他有记忆以来,她亲生的母亲陪伴他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足半年,却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给他吃了人生第一只鸡腿。他清楚的记得,在母后搂着他入睡的那个夜晚,曾答应他不会抛弃和离开他,可是第二日她却消失了,一走就是三年。 而又是眼前这个女人,在那三年中,照顾自己的生活,陪他上皇室学堂,检阅他的功课;他病了,她就一直在旁边照顾,直到累倒床榻。 母后生了他,却不曾爱过他,他对“母爱”的更多定义,都来自于这个“戚姨娘”。 然而,这个还是孩子的少年帝王,他不会知道,她亲生的母亲曾经历过怎样的九死一生?才能保住他今日的安虞。为了保护他,当初才答应了陈平的提议,而将他送到戚夫人的身边,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活下来。 而为了讨好他的父皇,戚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是年少的孩子,并不懂得分辨这一切。 如今看到戚夫人这般惨状,善良的孩子,忍不住悲伤落泪。 戚懿用袖子蘸拭着刘盈脸上的泪痕:“孩子,你父皇出殡那日,姨娘并非是要如意跟你争夺储君之位,是你父皇告诉姨娘,皇后有野心,她只会毁了你父皇的江山。姨娘只想保住你父皇辛苦创下的万世基业,保护好你和你弟弟,你能谅解姨娘的苦衷吗?” “姨娘说得可是当真?父皇真的要废了我母后?”刘盈不可置信地摇着戚懿的手臂,问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戚懿迟疑半响,方道:“因为你母后曾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王后。她当年抛弃你,离开皇宫三年,就是为了给项羽守灵;你父皇要废掉她,也是因为她去了楚国。” “姨娘,你说什么?” 少年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颤抖,诧然的表情实在难以置信,然而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切,似乎都是真的。 戚懿谨慎地望着四下,确认无人,才将莫紫嫣从前的“一切”都告诉了刘盈,之后又补充道:“千真万确,关于废后这件事陈平和张英都可以作证,不信你可以去问张英,他跟随你父皇多年,最是忠心。” 当少年帝王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这深宫之中,都没有人会重视和在乎他这个“太子”; 当那个小小的他,面对身世被怀疑的奇耻大辱,而必须经历“滴血验亲”,以证明他是先帝所出的刘氏子孙; 当他终于明白,他的母后之所以不爱他,竟是因为她曾经是他父皇“仇人的王后”时…… 木然的少年缓缓道出一句话:“姨娘你放心,朕一定会救你出去,会拼死保护你。” “孩子,有你这句话,姨娘死也瞑目了,你母后一直嫉恨于我,又怎么会放我出去呢?”戚夫人已显粗糙的泛着枯黄的手,扶上少年白皙的俊颜:“姨娘知道你心地纯善,若还记得姨娘这么多年对你的好,姨娘只求你能下旨把我逐出宫,做个平民百姓吧。” “好,朕回去就下旨。”刘盈道。 戚懿看着刘盈的身影走出永巷的那一刻,唇角勾起冷笑。 只要出去,只要她能出去,一切都有机会重来。如意的赵王之位,并未被废黜,她跟如意回到封地,总有一天能讨回今日失去的一切。 少年提着一口气,从永巷走到未央宫的路,竟是从未有过的漫长,他紧紧地攥起小小的拳头。不允许任何侍从靠近,直到回到未央宫的寝殿,他一拳打在了宫殿的金柱之上。 “哗啦……” 黑色的冠冕被重重扔在地上,宣室殿中的内侍闻声而至,刚上前两步想要捡起冠冕,却被少年帝王暴喝一声:“滚!” 内侍连滚带爬地出了宣室殿。 高挺的鼻梁之上,少年原本清秀温和的眉眼,泛着赤色的光,白皙俊俏的脸上愁容不展,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带着倔强与不干的愤怒。 时至今日,他终于看清楚,也想明白这一切!也终于知道,他的母后为什么从来不爱他! “来人,传张英!” 少年帝王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但在躬身而入的小内侍听来,却让人心生悚意:“回禀陛下,张总管已经消失了半月有余。” “什么?”刘盈忽地站起,沉声道:“那如今的总管是谁?” “是太后身边的总管,王福栓。”小内侍恭谨回道。 少年缓缓地眯眸:张英,难道是被母后灭口了吗…… 少年木然站了许久,在内侍再三的轻唤下,才渐渐收回神思。他缓缓地坐下,看上去是那般沉重,这是服侍少年三载多的小内侍第一次看到,曾经温和如玉的小太子,原本忧郁的眼神,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看上去波涛汹涌。 太子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就长大了…… 长乐宫,椒房殿内。 莫紫嫣正怀抱着西西,耐心地将肉末粥喂给它。 西西已经十五岁了,在犬类中,已经算是老龄了,不能吃硬的东西,最近牙口不好,只能吃些流食。 刘盈进殿,躬身请安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莫紫嫣看了他一眼,莞尔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 刘盈便坐到了莫紫嫣身侧的位置,隔着案几,缓缓开口道:“儿臣听闻母后将戚姨娘关在永巷,贬为奴。” 怎知他话还未说完,莫紫嫣就打断道:“她不是你姨娘。” 少年一愣,旋即改口道:“母后,戚夫人毕竟抚养过孩儿,如今儿臣登基,大赦天下,就请母后看在儿臣的份上,饶恕她吧。” 大汉太后并未抬眼,依然用玉勺盛了粥,送到西西嘴边:“盈儿,你如今已是一国之君,要学会看透本质,不要总被外表的假象所迷惑。” “母后,儿臣了解她,您不在的这几年,她一直待儿臣很好,嘘寒问暖……” 刘盈的话再次因了“咣当”一声,戛然而止。 只见女人重重将勺子扔在了碗里,又挥手示意侍婢将西西抱下去。 “你到底是来向哀家请安,还是为你的戚姨娘来求情的?!” 小雅闻声而至,见夫人面色不悦,朝少年使了个眼色,便上前为紫嫣斟上热茶:“娘娘,今儿天气好,小雅陪您出去走走吧。” “嗯。”莫紫嫣淡淡应声,正欲起身外出。 少年却不肯罢休,追在后面连连道:“母后,儿臣既已是一国之君,那儿臣就以皇帝身份,请母后将戚夫人放出冷宫,让她出宫做个平民百姓吧。” “放肆!”莫紫嫣的心凉了一地,怒声回身:“你是以你皇帝的身份,在跟哀家说话吗?” 第393章 垂帘听政之太后铁腕 小雅频频向少年使着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惹太后不悦。 少年却对这样的提醒恍若不见,拱手一礼,却带着不屈的倔强:“儿臣不敢!” 莫紫嫣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眉头深蹙的少年,才缓缓道:“盈儿你记住,这世上唯一,也永远不会加害于你之人,就唯有你的母后!你穿上这身皇袍,就不仅仅是要做刘盈自己。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就该学会在‘能与不能’之间懂得权衡。” “可是母后……” “没有可是!有些事情以你现在的年纪还看不透,”莫紫嫣吁出一口气:“以后不要在哀家面前,提起那个女人!” 言罢,大汉太后一甩长袖,转身出了椒房殿。 少年天子怔怔然望着母后的背影,在他的眼中,母后的背影——冰冷,决绝,毫无人情味…… 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刘邦驾崩后的一个月,因新帝刘盈年少,未及弱冠之龄,莫紫嫣担心年少的皇帝镇不住满朝文武,便暗示陈平提出由太后“垂帘听政”,满朝文武再起一片哗然。 垂帘听政的第一日,莫紫嫣便以“先帝未来得及论功行赏,便撒手人寰”为由,对当初诛灭异性诸侯的有功之臣加官晋爵。 如此一来,稳住了朝中一批想要反对她的股肱之臣。 不久后,当年在楚亡建汉之初被刘邦赐封燕国封地的燕王卢绾,以“为大汉刘氏江山,清除祸国妖后”为名,公然起兵造反。 起初,朝臣中以灌婴和夏侯婴为首的这一派,便借着卢绾造反之势头,再次表示反对女人参政,以期待能逼迫莫紫嫣退位,而实际掌控对少年天子的操控权。 大汉太后并未因此而退缩,她将朝中带头反对最强烈之人关押,经廷尉府审查,此人乃是收受燕王卢绾的好处,在朝中煽动反派言论,莫紫嫣下令将其腰斩于市,满门抄斩。 还有一些顽固不化,甚至以死谏言阻止女子干政者,但因其虽然腐朽愚忠,却也尚算忠臣,莫紫嫣只是罢了对方的官。然,却有趁势心怀叵测,鼓动朝中内乱的,她则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而后,在萧何、陈平、曹参、周勃、樊哙等先朝元老的带头拥护下,其他大臣见这些跟着先帝打下大汉江山的德高望重的开国功臣,都无异议,而反对者落得满门抄斩,也就不敢再多加干涉。 自此,大汉太后便开始了真正的垂帘听政。 刘盈年少,却未能谅解母后干政的初衷,乃是为了帮他巩固江山社稷和帝位。自古女人干政,本就有悖纲纪伦常,被认定为霍乱朝纲,加之戚懿曾告诉他的有关母后“身世之谜”及先帝的“废后之念”,使得他心中愈发燥乱,也愈发对母后不满。 母子之间的嫌隙,也越来越深。 萧何因年事已高,又曾入狱数月,身体每况愈下,便提出告老还乡,莫紫嫣因感激萧何对她和刘盈的几番襄助,赏赐良田千亩,允准萧何带着俸禄回家养老,却并未免除其丞相之职,而是任命曹参和陈平分为左右代理丞相。萧何感激不尽。 同月,匈奴冒顿单于因知道汉高祖驾崩,遂决定与燕国联手共同攻打大汉。消息传回大汉国,满朝文武无不人心惶惶,对局势极为担忧。 然而在这个时候,在匈奴与大汉的边境,却悄然出现了一支神秘的武装骑兵。他们常常去袭击匈奴的军队,截获他们的战马、牛羊,和珠宝。 可每当匈奴人出兵追击的时候,这支奇异的武装力量,总能顺利地逃脱;当匈奴人又退兵的时候,这支骑兵又总能出其不意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匈奴人,怒了。 就连驻守在大汉国与匈奴交界的汉国边防军,也对此等稀奇之事颇为差异。 究竟是谁在暗中襄助汉军呢?经过多日的查探,汉军发现,这支武装力量,装备很落后,然而他们却像是懂得兵法,善于运筹帷幄的疆场高手。故而,他们总能出奇制胜。 愤怒的匈奴人在吃了多次苦果之后,便把矛头指向了大汉国,以此为借口,向大汉发起战争。 边防军不敌,请求国中支援。 战报如雪片一样传回大汉帝都,未央宫朝堂之上,一片聒噪之声。满朝文武看着战报,知道匈奴人这次动了真格,更加惴惴不安。每一个人都面如土色,摇头叹息,心中彷徨不已。 仿佛这对孤儿寡母坐阵的大汉天下,必会惨败,甚至亡国。 “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一个燕王已难应付,如今又惹上了匈奴,匈奴人凶猛,咱们哪里是对手啊?” “就是啊,先帝在时,匈奴屡犯我大汉,先帝亦是采取求和政策,不如咱们求和吧。” 珠帘后端坐的大汉太后,看着殿内众臣的反应,心中震怒。 昔年秦朝,就屡屡被匈奴侵犯边境,所以秦始皇修筑边关长城,又派秦将蒙恬镇守边关。蒙恬的秦军,数次将匈奴人赶入塞北。 可当年西楚霸王在世时,匈奴人惧怕项王的威势和军事能力,多年不敢犯中原一步。 项王一死,匈奴屡犯大汉! 而朝堂之上的这帮汉臣,除了几个有血气的,其余个个贪生怕死。刘邦死后,就更像泄了气的皮球,怂软的一塌糊涂。 “求个屁和,你他娘的有点骨气行不行!”樊哙白了那几个胆小懦弱的文臣一眼,昂首阔步地站出来,对着上座的少年天子,拱手道:“臣启陛下,臣愿领兵十万,出征匈奴!势必为我大汉讨伐北蛮子,踏平匈奴草!” “嗯。”龙座上的少年闻言,欣慰地点头:“樊将军是国之栋梁,朕深感欣慰,众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不同建议?” “万万不可啊陛下,”文臣李明海高举双手出列:“匈奴人发怒,是因为怀疑我汉军在他们的边境捣乱,才激怒了他们。臣启陛下彻查此事,将罪魁祸首缉拿,交给匈奴单于,以请求匈奴人退兵!” “是啊陛下,李大人说的对。” “微臣附议李大人之言,咱们不可与匈奴应碰啊。” “仗还没打,我大汉的臣子就怕成了这副样子吗!”珠帘后陡然传出女人愤怒的声音:“那依李大人之见,是不是也要向匈奴割让土地,每年再向他们进贡纳饷,来保我大汉平安啊?!” “微臣惶恐!”李大人听到太后这番话,脸色灰败如土。 第394章 神秘狼王 “你当然惶恐,只是你惶恐的不是哀家、不是陛下、不是大汉,而是匈奴!”珠帘后的女人冷声而斥,看着满殿一众无能的汉臣,声道:“李明海降三级,再有求和或不战而降者,绝不轻饶!”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再说话,也无人敢为李明海求情。 “哗啦”一声,内侍总管王福栓掀开了珠帘。 大汉太后双手拢袖,缓步从珠帘后走上前殿,众人愕然之下,赶忙敛容行礼:“臣等参见太后。” 大汉太后俯视着一众大臣,肃然沉声道:“身为朝廷重臣,武,不能为国效力,击退蛮夷;文,不能安邦定国,出谋划策。遇到强敌,只知一退再退,仗未打,先求和。这就是尔等的忠君治国之道?” “臣等惶恐……” “大汉国养你们这帮闲人,不是看着你们如何惶恐!遇事便知退缩,朝廷养着你们,还不如那些为国种粮纳税的百姓!更不如在匈奴和大汉边境出现的武装军!你们对得起你们的职位吗?” “臣等知错。” “退朝!” 满朝文武纷纷垂首,在一片惶然中,送走了太后和少年皇帝。 这之后,大汉太后御笔亲批:令樊哙领二十万大军出征匈奴。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国家第一次战争,太后和少年皇帝亲自送汉军出了城门,为三军鼓舞士气。 而就在樊哙的军队从长安帝都出发的时候,匈奴边境的那支武装力量,再一次向着匈奴军发出奇袭。 可是这一次,这支武装力量,却意外地发现了除了他们势力之外的另一个“神秘人”。 有人说,匈奴与大汉的边境,出现了疑似“西楚霸王”的军队。 有人说,那不可能是西楚霸王的军队,项王当年自刎乌江,连尸首都被汉人分成了五段,拿去领赏。 有人说,那是一个牧狼人,见过他的人,说那人带着乌金面具,有成百上千的狼群跟随他。所以有人称他为“狼王”,神秘的狼王。 漠北边塞的夜晚,星空幽蓝,有长鹰破空的鸣声。 漠北的狼山,以山形似一只奔跑中的狼,而得名。 而在狼山的三十里之外,匈奴人埋伏好早已布下的战局,准备在今夜一举将那个武装力量剿灭。 一场大厮杀过后,武装力量被匈奴人引入一片山谷之中,眼看被匈奴人重重包围,敌众我寡,几乎在劫难逃。 而正当匈奴人以为胜券在握,势要将武装军一举歼灭之时…… 突然,一声狼嚎划破阴森的山谷,紧接着是成群的狼嚎。 匈奴人顿觉不妙,胯/下的战马不安地躁动着,马对狼有着天生的恐惧。 黑暗之中,数百只狼陡然出现在狼山的高低起伏之间,一双双闪烁着嗜血森芒的狼眸,与他们紧张地对视着,气氛霎时变得诡异而可怖。 匈奴首领低道一声:“燃火。” 在漠北长大的匈奴人,自然知道狼对火也有天生的恐惧。而就在几人准备点燃手中的火把时,“嗖!嗖!嗖!” 快如闪电的三束箭矢破空而出,几名手举木把的匈奴人登时中箭倒地,来不及呼喊一声,便已气绝而亡。 匈奴首领眉头紧蹙,向着中箭死去的三人沉目看去。这样的箭法,便是号称匈奴“神射王”的冒顿单于,只怕也不及。 他抬眸望去,却见漠北的狼山之上,圆月高高悬于苍穹。竟是一人一狼,恍若立于圆月之中,神秘而飘远。 那斜倚光晕的男人,长身而立,脸上的面具在月辉之下若隐若现。 “放了他们。”男子沉声道。 匈奴首领闻言,向着狼山之上扬手问道:“阁下是何人?咱们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多管闲事?” “你们吵到了我和我的朋友。” 有人凑到匈奴首领旁边,低声道:“左贤王,这小子好狂妄,您是单于的独子,这整个匈奴都是您的……” 匈奴王子抬手打断了旁人的话,高声道:“他们是我们的仇人,既然在此吵到了你,我们换个地方解决便是,不打扰了。” 言罢,他轻轻挥手:“都带走!” 就在这时,箫声悠然响起。 长身而立的男人唇启竹箫,他在高高的圆月之畔,衣衫在长风中烈烈翻飞,恍若从天而降的神邸。 在他身旁的巨型狼,引颈一声长嚎。紧接着,成百上千的狼仰头呼啸,山谷之中陡然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墨空天际,受惊的长鹰,扑朔鸣啸。 狼眸蓝光闪烁,马蹄踏踏,不安地后退。 “快,带走他们,撤!”匈奴王子预感到情况不妙,陡然调转马头,就要逃跑。 就见,越来越多的狼,从狼山之上的四个高点飞冲直下。霎时间,冲散了匈奴军的马匹和队伍。 凶猛的狼,直扑马背上的人,几乎是一声“咔嚓”,锁骨应声断裂。 血腥四溅而起,洒染山谷。 匈奴战马因为受到狼群的袭击,大惊之下狂奔乱撞,大片的匈奴军被战马踩踏,到处是骨裂的声音,到处是痛苦的哀嚎。狼嚎与人的呼救声,诡异的交织着,充斥着整个山谷。 被围困的武装军,趁势破出重围。在狼王和狼群的掩护下,逃出了匈奴人的势力范围。 “多谢恩人相救,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哪知,他们的首领正想要对狼王言谢的时候,那人却头也不回地,骑着胯/下的巨型黑狼,走出了很远很远。 “老大,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啊?为何会对咱们出手相救?”下属阿达凑到武装首领身边,十分好奇他们这次的得救。 武装军的首领没有说话。看着狼王远去的背影,他却想起了一个故人。 最近在匈奴与大汉的边境,广为流传的那个传说中,所提到的西楚霸王的军队,正是自己所率领的这支武装力量。身为项王麾下五大猛将之一的他,论作战部署,自然有着项王的风格、智慧和勇武。所以,对于自己所引出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今日一个不慎,中了匈奴人的埋伏,命悬一线之间,幸好得那个狼王所救。 可是那个狼王,他浑然天成的气势,和刚才偶然一眼见到的那双眼睛,那双虽然深藏在乌金面具之后,却难掩熠熠星辰的眼眸,都像极了他的一个故人。 思绪纷飞…… 当年,他们分兵从垓下突围,钟离昧负责营救夫人;虞子期和项庄护送被灌醉的项王溃围;而他则负责保护冒充项王的虞姬突围。后来在阴陵,他们遇到了汉军,他为保护虞姬身受重伤,汉将灌婴所率领的大批汉军蜂拥袭来。危机之时,项王却回救他们,又下令楚军,分兵而逃。 他一路杀出重围,后来被汉军逼迫跳入乌江,幸得乌江亭长所救。待他醒来之后,却从乌江亭长的口中得知,项王已自刎乌江。 楚国已亡,汉国建立。他发誓,要为大王报仇,可是却无一兵一卒。 再后来,刘邦下令追杀项王昔日旧将,他被楚人乔装成奴隶,一路护送出了汉国边境,逃到这匈奴与大汉的边塞,一直生活了七年。 匈奴与大汉这些年来战争不断,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可是这几个月,他却频频出击匈奴军,只因他听说,刘邦已死。而现在坐阵大汉江山的,是紫嫣夫人和她的儿子。 夫人虽然已经是汉人的太后,却是楚人心中永远的项王夫人。他和钟离昧都了解夫人的为人,想到项王临终前的嘱托,他知道,夫人是项王一生的牵挂。 所以,他不能让匈奴人伤害她。 尽管他手下只有几千人,尽管这些人都是盗匪出身,可却都是讲义气的汉子。他一声令下,这些兄弟都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做任何事。 “老大,你在想什么?” 季布望向远处巍峨的狼山,沉声叹道:“没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再见到那个神秘人。 …… 然而,接下来的寻找却并不乐观,被彻底激怒的匈奴军到处在寻找他们,也在寻找那个狼王,所以这一个月来,季布的武装军东躲西藏。 樊哙的军队到达了匈奴,贪功心切的樊大将军,曾在大汉太后与少年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要以二十万汉军扫平匈奴国。一心求胜的他,并没有耐心分析长途跋涉的汉军,因日夜赶路已很是疲惫,加上气候、水土的不服,让他们在与匈奴的第一次大战中,以惨败收场。 匈奴军士气大振!刚刚死了正妻阏氏的匈奴冒顿单于,甚至扬言要直杀到汉人的国都,娶汉人的太后! 樊哙休整三日,重新部署作战计划,三日后,再次率兵出击,向匈奴发起猛烈攻击。 起初,樊哙的军队把匈奴军打的大败,可是草原上长大的游牧民族民风彪悍,冒顿单于又岂是好惹的? 冒顿单于亲自披挂上阵,指挥匈奴军作战。樊哙毕竟已近六十岁的高龄,作战指挥,战场战斗力,都不比当年。几日下来,汉军就由最初的优势转化为劣势。 匈奴人发出了猛烈的嘲笑,说大汉国再无猛将,如今坐镇关中的是孤儿寡母,上阵杀敌的是垂死的老将。 而就在匈奴人得意忘形之际,这个夜晚却有两个神秘的黑衣人,不约而同潜入了他们的军营内部。 第395章 谁是你的王 漠北的夜幕之下,月华倾泻一地光辉,茫茫大漠,连绵山峦,星月妖娆而神秘。 匈奴的大帐之中,冒顿单于集结在他之下的匈奴最有权势的四大贵族,商议如何将二十万汉军一举歼灭。 匈奴“四角”:左贤王(匈奴王子),左谷蠡王(luliwáng)、右贤王、右谷蠡王,齐齐到会。 当晚,他们制定出一套绝佳的作战方案,准备三日之后,向边境汉军发出致命地袭击。 为了庆祝之前几次的大胜利,也为了预祝三日后的最终胜利,匈奴人欢舞畅饮,全民一片狂欢。 而就在这个夜晚,两个黑衣人,竟然在匈奴部落的同一个大帐之外不期而遇。并且,两人前后而至,时间上不过只差一个转身的功夫。 显然,他们的目标相同,心底的盘算也相同。只不过,后者来的时候,前者已经成功了。 乌金面具的男子,成功办完他要做的事情,从冒顿单于的大帐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迎面而来的武装军首领撞见。在二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彼此都有些怔然。 面具男子显然并不想多做停留,就在他想快速离去,与武装军首领擦身而过的一霎,那人突然开口,低声道:“阁下到底是谁?” 面具男子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脚速加快,几个轻盈的飞身,就已离开匈奴的军营。 然而,武装军的首领却是紧追不舍。这一次,他必然要揭开对方的身份之谜。 季布与钟离昧的奔跑速度,是当年西楚五将中最迅捷的。论武、论兵、论战场作战,亦可谓当世一等一的名将。若非当年楚军断粮,联军四处使诈,彭越在楚国后方迂回捣乱,龙且二十万大军又毁于齐国,使得楚军主力尽失。 否则,即便汉军樊哙、灌婴等人凭借数倍数量优势,在正常的较量中,也必望尘莫及。这也是为何楚国已亡,刘邦还要对季布和钟离昧赶尽杀绝的原因。 然而,就是这样的季布,追赶起前面的面具男子,却还是颇为吃力。 夜色浓浓下,那男子一袭黑色劲装,身材挺拔,动作迅猛如狼,步履矫健如风。 世间能高于自己的男人委实不多,难得遇到这样的绝世高手,季布更为解开对方的身份之谜,而更加卖力地追逐。 草原的长鹰,划过漠北的上空,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就要来临。 而两个黑色的身影,却在这个夜晚,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他走,他便走;他停,他也停。 乌金面具的男子陡然顿住脚步,回身立定。身后的季布收速不及,险些一个踉跄倒地,被面具男子的强健臂力稳稳地拉住。 面具男子冷目看向同样一身黑色紧身衣的男人:“兄弟,你追了我整整一夜了,是不是也该停了?” 眼看天边泛白,他可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还继续这个捉迷藏的游戏。 “嘿嘿……兄弟,”被人□□裸地怀疑动机,季布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这算不算你又救了我一次?谢了哈。” “我没空陪你玩儿,失陪。” “兄弟,等等,喂,兄弟……” 季布紧追不舍,在男人转身的一瞬,突然发力。不过,面具男子却早已料到他的行为,极为机警得一个闪身,巧妙避开了季布迎面而上的步伐。 “你又想做什么?” “在下并无恶意,” 季布一把扯下面巾,露出自己的面容,双手抬在两侧,示意自己不是坏人:“听兄弟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咱们或许认识,或许……还是老乡。” “呵呵……”面具男子浅浅一笑,声音在面具的覆盖下,说的每一句话听上去都是闷闷的,让人辨不出说话人原有的声色。加之,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让人无法看到他的真实容貌和表情。 不过,季布依然可以从他那双奇特的眼眸中,判断出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意和反感,尽管他已经追了他整整一夜。 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看到他那双俊美而神秘的眼睛,就有上去接下他面具的冲动。在他看来,男子的眼睛不亚于他曾经的“王”。只是,这男人却是如此机敏警觉,他实在不好得手。 “在下姓季,乃是中原人。”季布先亮出自己的身份,以期望能让对方放下戒备:“敢问兄弟是?” “你是哪里人与我无关,我是什么人,你也无须知道。”乌金面具下,男子的声音,有着拒人千里的冷然。 “兄弟别误会,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季布沉声道:“实在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那么你一定是认错了,我并不认识你。” “好吧,就算我认错了。可是咱们有缘相识,你又救过我,以后就是我季布的朋友。” “相逢何必曾相识,别再跟着我,告辞……” 面具男子言罢,拱手一礼,转身就要走,可是在听到季布下一句话的时候,他险些露了底。 “夫人过得很不好……” 面具男子刚迈出的步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陡然一滞,高大身形微微一颤,却是悬空顿足了一瞬。 虽然他极快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人使诈了,又极快地加快步伐向前走,然而只那一瞬间的停滞,却已经让身后的季布看出了端倪。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瞬间,季布脚下生风,加速而至男子的面前,伸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具,乌金面具差一点就被对方摘了下来,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他快如闪电的一个转身…… 然而,他的脸虽然躲过了对方的偷袭,脖颈处的玉佩,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季布抓住他脖间的绳子,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玉佩。那是很多年以前,在楚国的霸王宫,他的“王”寿辰的那一日,紫嫣夫人当众送给他的护身符。 “大王……”季布陡然跪地,激动地无以言表,声音都带着颤抖:“你真的是大王……” 是的,他方才那句“夫人过得很不好”,就是使诈。而就算防备得再好的男人,也会在听到内心强烈呼唤和渴望的东西时,露出些微的破绽。 季布显然知道,若面具男人是他要找的人,那么他的弱点,就只有那个女人。 而他现在,就可以凭借这个使诈的试探,完完全全确定面具男子就是他的“王”,是那个已在世人眼中死去的“西楚霸王”。 “大王,原谅季布的冒犯。” 是的,他就是季布,当年在垓下的灭顶之灾里,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楚军大将。 乌金面具的男子背过身去,沉声道:“你认错人了。” “是吗?”季布站起来,走到男子的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眸,说道:“那大王为何在听到‘夫人’时,就如此大的反应?” 季布转而指着面具男子的脖颈处:“又为何会有这块玉佩?” 男子被季布问的很烦躁,绕过他的阻拦,就要走。 “大王你为何不肯认我?”季布挡住他的去路。 “我说了,你认错人了。” “那么,你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确认吗?只要我亲眼确定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后,就可以死心。保证从此不做任何纠缠。”季布道。 “你很无聊。”面具男子冷冷地看了季布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回到了狼群,季布也跟着他回到了狼群,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反正你不亮出真实身份,我从此就跟定了你。 这还不够,男子以前从来没发现,季布竟然是个婆妈的话唠。 天边有微黄的光晕,一点点漫过大漠的尽头,漠北的草原,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光之下。 “王,你知道吗?末将这几年过得有多苦?”躺在草原上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青草,转头看着身侧的男子。 “谁是你的王?!”躺在他身旁的面具男子,冷冷一斥。 看着远处初升的朝阳,如此美妙的漫天金色,他很不喜欢有人扫兴地破坏这份美好。 而就在他们的四周,有数百只狼,分散在不同的区域里趴伏着,它们看上去虽然一动不动,实际上却时刻紧盯着季布的一举一动。 哪怕他对面具男子,有一点点动作上的冒犯,它们都绝不允许。 “好吧,王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我就是您兄弟,兄弟您得认吧?” “……” “兄弟,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 “兄弟,你这些狼朋友很讨厌啊,想当年我们断粮,还是我和钟离昧放了那个缘儿,可这些狼对我太不友好。” “……” 太阳漫过天际,穿透云层,大漠一片金光,万丈熠熠。 新的一天终于来临,多少人对未来燃起了新的希望。 然而,匈奴五大势力之一的右谷蠡王,却被发现遭人暗杀于自己的大帐中。同一时间,冒顿单于帐中大怒。 自恃当今天下无敌的匈奴王,竟是毫无察觉,昨晚有人对他暗夜放箭。直到第二日醒来,才发现自己的枕边,有一支带有警告意义的暗箭。 冷静下来之后,匈奴王看着手中的暗箭,不禁脊背发凉。右谷蠡王的死,就是在警告他,对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取下他的头颅,而之所以没有杀他,就是看他日后的表现。 第396章 兄弟的默契 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能力,敢有这样的胆魄,还以这样惊世的箭术,对匈奴单于暗放冷箭?对他施以警告? 一时间,匈奴国中传言四起,说有神秘人杀死了右谷蠡王,这神秘人神乎其神,能杀人于无形! 而坐镇边境城中的汉国主将樊哙,自然没有放过神秘人的这次暗杀带来的既得利益。在匈奴全族一片震惊、人心惶惶之下,樊哙马上制定作战方案,趁机攻打匈奴,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汉军大胜而归。 远处城中,汉军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狼山之下,季布自信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喂,兄弟,樊哙那小儿,在你的暗助下,可捡了个大便宜!” 当日季布潜入匈奴大营,也是为了杀掉对方一个贵族势力,好给匈奴王一点警告。只是,他显然没想到,面具男人不但杀了五大势力之一的右谷蠡王,还将冷箭暗投,以此震慑了冒顿单于。 而那束冷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床榻上、距离匈奴王头颅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正是这样在匈奴军眼皮底下的行动,正是这样惊世的箭法,才导致以箭术闻名天下的匈奴,全族悚然。 只是这几日,面具男子过得很不好。 被那个婆妈的男人寸步不离地纠缠着还不说,他还得安抚他的狼朋友们,以防止这些狼孩子因为吃醋,或者什么别的原因,把季布当美食吃掉。 就比如像现在这样,他们才刚刚用完晚膳,那个婆妈男,就又一次亲近地凑到他身边,开始了新一轮漫无休止的话唠。 “兄弟,”季布一手搭在面具男人的肩膀上,一手指着茫茫草原:“你知道,当年我是如何逃出汉人的追杀吗?你知道,我又如何到的匈奴边境吗?” 季布非常坚信自己对面具男人的判断,所有这些年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在男人面前一一脱口而出。他仿佛根本不会担心如果他认错了人,对方又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该怎么办?如果对方将他送交汉人官府,又该怎么办?或者,如果对方干脆把他杀了怎么办? 这,大概就是兄弟之间的默契吧。 面具男人扒拉开他的手,往一边儿挪了挪。 季布丝毫不觉得,对方这举动,是因为不愿与他坐得太近,反而紧跟着凑过去:“诶,兄弟,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 乌金面具的男子,实在忍受不了对方的唠叨,他索性起身,寻到几丈之外的另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可是下一刻,再一抬眼,身后的男人,竟是手脚麻利地紧跟不舍。 狼群全部在这一刻起身,季布顿觉不妙,赶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是你们爹的朋友,好朋友,好兄弟……啊,哈,别紧张,别担心啊!” 面具男人无奈地挥了挥手,所有的狼又都同时卧下。 季布这才放下心来凑到男人身边,唉声叹气地道:“你这些狼孩子们太大惊小怪了,不好不好,这样很不好……” “……” 感受到四周的狼,仍然充满敌意地时刻紧盯着自己,季布微微撇嘴,而后道:“这些狼中,有没有在垓下我们救下的那只?要是有就好了,它一定不会像它们一样,总对我充满敌意。” “我发现你这个人不只无聊,还很婆妈,你不觉得你很烦吗?” “有吗?” 季布突然很认真地看着男人,眨着眼睛道:“那要是换成夫人,对你说同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觉得烦了?” “……” “对了兄弟,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夫人做的鸡子糕和核桃糕了。” “……” 男子再不理会对方,拿出一管玉箫,幽幽地吹响。歌声宛转悠扬,有浓浓的忧伤。这一刻的季布,并没有再去打扰男子的心情,他专注地听着。 多日的相处,乌金面具的男子已然习惯了季布的跟随和陪伴。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地排斥过。 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即使分别七年,他们依然有着很深的默契。所以,他们才能在知道匈奴欲发兵大汉,欺负朝中那对孤儿寡母的时候,同时选择了给匈奴人以颜色。 只是,被那婆妈的男人问的烦了,他依然会告诫对方,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而他的名字,叫做——燕辰。 燕辰,燕辰?季布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可是他又分明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名字。 这真的是这男人的真名吗?还是他在冒充谁?只是素来耿直的季布,虽然幽默,虽然一诺千金,却缺少了钟离昧和虞子期的那份剔透的心思,他没有揣摩出这“燕辰”的名字,是什么含义。 就在一次夜晚,当那个名叫燕辰的男人以为季布睡着了,便只身去就近的湖中洗澡,却没想到被尾随而来的季布偷偷地藏起了他的衣服。 微风轻拂面,燕辰解下了乌金面具,万千青丝在风中飘扬,男人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岸边。 隐在大石之后的季布屏住呼吸,探出头定睛一看,却在看清了乌金面具下的那张真实的面容后,陡然大惊。 从季布的方向,所看到的男人的那半边脸,被清晰的疤痕横亘半颜,看上去有一丝狰狞,若非季布曾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换成个女子或是胆小的男人,定然会被这张脸吓破了胆。 常年上战场杀敌的大将军,对这种埋伏和遇见变故的危机自然处理得当,这样的震惊并没有让季布失去分寸,尖叫出声。 然而,却也给他带来了沉重地打击和巨大的失望。为自己认错了人而失望,可更多的却是,为他曾经以为得以复活的“王”,却原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而深深地遗憾。 季布失望地将那些衣服放回到了原地,可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却看到男人抖动起沾满水渍的墨发,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俊美的容颜上。 季布怔怔地望着那半边风华绝代、倾倒众生的侧颜,那是一张无论男人女人,都为止震撼的绝世容颜! 那分明,就是他的王! 季布相信,他绝没有认错! 就凭这半张脸,他可以完全地断定,这个叫燕辰的男人,就是他曾经的王! 那个自刎于乌江的项王,那个死于历史的“西楚霸王”! 第397章 永远是我的王 季布狂奔过去,一跃而入湖中,他迅速游向男人。 才反应过来的燕辰,慌忙拿起岸边的乌金面具就要罩在脸上,却被季布紧紧握住手臂。 “大王……”季布抓着男人,声音和双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您真的是大王!” 燕辰很慌张,挣脱开季布的双手,好不容易才戴上了乌金面具。 “王,您的脸……” 季布不可置信地望着燕辰,这样半张伤痕累累的脸,到底在他身上发生过怎样的惨遇?又是谁能将无可战胜的西楚霸王,伤成这般模样? 虽然燕辰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半边容颜已经完全曝露;虽然他知道,就算再多的遮挡,也无法再骗过面前的季布。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为自己遮掩什么。 那是一种,无法在至爱或至亲的人面前,所能坦露的软弱。 这一生,他面对任何艰难都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从未有过半分退缩。然而,曾经站在高山之巅俯视众生的男人,曾经纵横天下的西楚霸王,永远都忘不了,他在乌江的山洞之中醒来之后,第一眼所看到的自己。 更忘不了那一刻,当他看到半边被毁的容颜时,心灵所承受的巨创…… 湖中的男人,缓缓地上了岸,全身浸湿的季布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月光映在湖水上,泛起一片涟漪。 男人木然穿上一件件衣服,墨色的衣衫,掩盖住他胸膛起伏不定的喘息,他抖动着湿漉漉的墨发,好似草原之上孤寂的狼。 发间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来。那些尘封在心底的记忆,那些早已埋葬在乌江岸边的故事,也在这一刻,被一点一点地剥开。 那一日,大伤之后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尚在人世。他拖着受伤的躯体,疯狂跑向乌江江畔,想要去寻找他的女人。 可他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自刎之日二十多天,当他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乌江江畔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容…… 彼时,“西楚霸王自刎乌江”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楚汉战争结束,大汉国终于在楚人的墓穴之上建起高高的宗庙。 世间人,都以为他死了。 若不是缘儿,他恐怕真的会血尽而亡。 狼,是一种极其聪明又感恩的动物,即使它无法与人类交流语言,但是人的眼神、情绪,以及想要传达给它的讯息,狼都可以基本领会。特别是与人有过接触的狼,它们本身的灵气,具有超乎常人的预感。 那一年的冬天,暴雪横亘天地,遍地苍凉。楚军也绝了粮,缘儿在垓下被项羽从火架上救下,他将同心环戴在了它的身上。彼时的他,或许预感到自己的未来,浑身都释放着强烈的不安与不舍。而缘儿,许是隐隐感受到他身处巨大的危难之中。为了报这个恩人二次救命之恩,它离开了楚营之后,便去寻找它狼国的子民。 当它召集到狼群,又返回垓下,却发现楚军已经撤离。它一路追寻乌骓马的足迹,却在到达乌江时,看到他的恩人已经拔剑自刎,血染茫茫大地。 缘儿狂奔向汉军,纵身跃起,那一霎那,它死死咬住欲将项羽身体四分五裂的汉军,在狼群的拼死保护下,才保住了他的躯体。缘儿舔干了他所有的血迹,将他埋葬在黄土里,就在黄土即将漫过他全身的时候,他口中突然迸发一口鲜血,继而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 狼的听力何其敏锐,因为那一声,他得救了。 世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料。 剑指天下从未失手的西楚霸王,却在割破自己脖颈的时候,被颈间的护身吊坠绊住,虽然依然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导致他此后长久的昏迷。但也许正是天不亡人,也许上苍也感动于他们的爱情,也许,风婆婆那碗药酒固住了他的气血,没有使他血尽而亡。 总之,他活了下来。 缘儿将昏迷中的他,拉入了深山的山洞之中。每日将捕获的猎物弄碎,叼着喂入男人的口中。那是一段极其艰苦的日子,可是狼的耐心和忠心,让他一天一天有了生命的体征。 之后的一天,缘儿照常出去捕猎,洞中昏迷的他却遭遇了蛇袭,将他的脸咬伤,缘儿回来拼死与蛇抵抗,才救了他。却也因此,缘儿跛了一条腿。他们成了一对残缺的伙伴。 后来,就是他醒来所发生的一切。他发现自己半边残破的脸,伤好之后留下了那些狰狞的疤痕,让他面目全非。又因曾失血过多,而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他丧失了所有的功力和精气,只能隐居山林。 死过一次的他,反而将一切都看淡了,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容颜被毁,他只想知道他的嫣儿过的好不好。 可是,全天下都以为西楚霸王死了,他已经没有任何权势、任何办法,能得到女人的一切消息。 再之后,他遇到了商山四皓,治好了他身体的伤,他又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打通了全身的经脉,恢复了功力。 这些年,幸亏有缘儿的陪伴,几个月前缘儿寿终正寝,他将它埋葬在了乌江岸边。 回忆是沉重的,所有的话语,就到女人在东城郡祭拜虞姬止口。后来的事情,燕辰绝口不提。 苍茫的月光,笼罩在两个男人的身上,静寂的暗夜,甚至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燕辰沉重的面色下,声音是那样的疲惫。 他所有的经历,让季布泪洒当场。比起自己这些年,乔装奴隶的逃亡生涯,他的王,苦得多…… “你都看到了,还有必要这么跟着我吗?”男人说完便转身,想要离开这样难堪的局面。 “大王,”身后的季布陡然跪地,双手抱拳:“季布生是王的部下,死是王的忠魂,不管王是否承认季布,季布都誓死追随。” 有感动的泪水,缓缓自乌金面具的上方流下,洗涤着面具上的尘土,也缓缓淌过男人心底深处隐藏的感动。 以他的功力,如果他真得想狠心甩开一个人,季布便没有机会跟他入狼群。他之所以,没有在那个夜晚的“你追我赶”的游戏中抛下季布;没有让狼群把他当做敌人,或者当做食物吃掉…… 就是因为,当“西楚霸王的军队”传说,游弋在漠北的草原之上时,他就暗中对那支武装力量进行了调查。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谁的作战部署,竟然传承了他的风格,直到那一日狼山之下的救护,他一眼便认出了季布。 那日他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兄弟尚在人间。 从江东起兵,这个以“一诺千金”而闻名天下的汉子,就一直追随他。 他感谢他的兄弟们,龙且、钟离昧、虞子期,也包括面前的季布,他们到死,到被汉军逼入绝境,都没有背叛他。 这无疑是对一个君王,最大的肯定与忠心! 他更知道,若非因为他当年留下的嘱托,季布不会参与到用几千武装军去对抗整个匈奴几十万军队。那毕竟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的行为。 他保护自己的女人,无可厚非。但是季布,本没有必要。 况且,季布并不知道他还在世,却还能维持这份忠心,这便是他最大的感动。 燕辰缓缓仰首,试图将那些沉重的泪水收回,他沉声道:“季布,我已经不再是你的王。” “不,大王永远是季布的王。” “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因为这世上,只有大王配得上季布誓死效忠,如果且将军、昧和子期他们尚在,末将相信,他们一定会跟季布做出一样的选择!” 单膝跪地的季布,眼神坚定而明亮。 燕辰突然回过身子,一把上前拉起季布:“好兄弟!” 两个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那些激动的、兴奋的、痛苦的、酸楚的过往,全都在这一刻,化做了两个字——“感恩”。 良久,沉默的二人松开彼此,季布突然道:“王,咱们杀回去吧!只要王愿意,江东子弟必然一呼百应,咱们必能亡了这狗屁的大汉,重建楚国!还能把夫人抢回来!” 燕辰闻言一愣,半响方沉声道:“季布,这世上已没有西楚霸王,没有项羽,若还当我是兄弟,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讲。” “王,难道您不想与夫人团聚吗?” 嫣儿…… 星空斑驳,月光琉璃,男人举目望向西南的天空,那个遥远的汉人的帝都,那座大汉的皇宫中,住着他一生都无法割舍的女人。 他曾朝思暮想,凭借对她的思念和爱,才支撑他捱过这漫长而煎熬的七年,他如何不想与她团聚? 伤好之后,他之所以出山,选择在东城郡的一户富人家里做武师,就是为了得到她的消息。 可是一年多前,当他听说,大汉皇后到东城郡附近祭拜虞姬时,他激动得快马加鞭,终于追上了他日思夜念的女人。 在乌江江畔,他亲眼看到那个绝美的女子,对着黄土荒冢,哭得肝肠寸断…… 他好想过去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再也不放手…… 却终于,在他想要冲出去的时候,看到女人因为得知刘邦病重的消息,突然变得那么担忧和沉重的眼神,一瞬间击痛了他的心。 他的心很痛,可是他无法怪她,也不忍怪她。刘邦或许是用多年的真情打动了她吧?他们才会日久生情的吧? 如今,她的儿子即位新帝,她已是大汉的太后。 她还愿意回到他身边吗? 第398章 你是欠揍吗? 一颗流星刹那划过天际,只绚亮片刻的夜空,便骤然暗淡了下去。 就算她依然爱他,就算他真心放弃天下,可是她的儿子会接受他吗? 这一生,他曾带给她那么多的苦难,她在这个时代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他而起。这些年,经历过生死的男人,对权利、名誉、地位,早已看淡,他只想以另一种方式,保护他的女人。 哪怕,只是这样遥隔千里。 所以,当埋葬了缘儿之后,他听说刘邦驾崩,匈奴与燕国借机合力攻打大汉,他毅然决然为了她的女人,千里奔袭北上漠北。为的就是,为女人解决掉她面临的这场危机。 “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他轻轻地叹息,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落寞和遗憾:“嫣儿这一生的苦难皆是因我而起,她现在是汉人的太后,她的儿子是皇帝,时过境迁,她还愿意接受我吗?” 季布上前一步,肯定地道:“王,夫人一定会接受您的。” 会吗?真的会吗?他该以什么面目去见她,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呢?毕竟她的儿子,不是普通人,是天下的皇帝。 何况,连季布这样的汉子,看到自己的半边容颜都不禁难过。若是她看到,会被吓到吗?以她的善良,以他们曾经的感情,或许她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但那也许只是对他的可怜,而不再是爱。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能接受她的同情。 “算了……”男人沉声一叹:“我曾抱怨老天不公,让刘邦那样的小人赢得天下。可若我再因私欲贪念,去夺嫣儿儿子的江山,我跟小人又有何分别?此生还能活着,能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她,我已别无所求。” “那以后,王打算怎么办?”季布蹙眉道:“难道您甘心,永远留在这漠北之地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匈奴人对她有威胁,我就留在这里。如果她平安,我就还回乌江。”他的目光,依旧看向了遥远的西南方:“但不论何时,只要她有需要,我随时会为她做任何事。” “王,我尊重你的决定,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季布道。 “好兄弟……”燕辰拍了拍季布的肩膀:“只是以后,你若跟着我,可能要吃苦了。” 季布撇撇嘴道:“你甩掉我,才是我最大的苦。” “呼……”燕辰瞬间满头黑线,他长出一口气道:“怎么七年不见,你愈发地象个女人了?” “女人就女人吧,谁让你身边也没个女人。”季布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即便你是西楚霸王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一个女人。” “你是欠揍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别……我打不过你,闭嘴还不行吗?” 燕辰微微一笑,心底却有说不出的感动和温暖。 他们边走边聊,等回到狼群,几十只狼兴奋地一下子围了上来。为首的巨型黑灰色狼王,抖动着浑身蓬松晶亮的毛发,向着燕辰走了过来,燕辰笑着拍了拍它的背:“哈特,你是最勇武的狼王!” 季布也跟着笑道:“王,你跟狼还真是有缘。” “呼……”燕辰长长的呼气。 是啊,这些年与缘儿朝夕相伴。没想到到了漠北,他又无意之中,从匈奴人的箭下,救下了大漠的狼王,与它们成为了朋友。 燕辰看着他的狼孩子们,眼中有温暖的笑意:“其实它们忠诚、可爱、善良,比复杂的人类简单也真诚的多。” “嗯,我也要学学跟动物交朋友。”季布嘿嘿一笑。 “好了,说正经的。”燕辰认真地看着季布,表情很严肃:“布,你我既然相认,以后我就是燕辰,这世上再无项羽。” 季布陡然蹙眉:“那夫人呢?你真的甘心,从此永不相见吗?” 他袭击匈奴军,暗杀右谷蠡王,又给冒顿单于一箭警告,他一次次暗中帮助汉军,都表示他根本放不下心中的女人。 “你怎么又来了?”燕辰沉声道:“以我现在的样子去见她,重新开启她的噩梦吗?” “我相信夫人她不会介意的,她……” “布,”燕辰打断了季布的话:“你记住,她现在已经是汉人的太后,她的儿子是汉国的皇帝。嫣儿,她将来会子孙满堂,她会被更多的幸福填满,她会忘记曾经所有的不幸,包括我,那个死去的项羽。” 漠北的黑夜漫长而孤寂,漠北的狼山巍峨而壮观,漠北的草原辽阔而袅袅,漠北的风沙幽冷而妖娆。 然而,在这样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草原之上,所有的传奇,都在这个男人的面前黯然失色。 乌金面具重新遮住了男人的面容,却无法遮住他那份感天动地的爱。 燕辰的话说的很坚定,可是季布却觉得他好像隐藏了什么不愿说的心事。 季布并不知道,他的王为什么在东城郡看到了紫嫣夫人,却没有与她相认?但是他总隐隐觉得,上苍能赋予他生的希望,就一定不会忍心看着这对恋人,就这样遗憾终生。 这种直觉很强烈,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像在狼山被匈奴人围困那日,陡然看到乌金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他就产生了强烈的直觉一样。 “啊!救命啊,救命啊……” 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哭救声,燕辰和季布闻声望去,原来是一名少女陷入了狼群的包围,她手中举着火把,不停驱赶着狼群,可是几十只狼,却将她团团围在了中央。 燕辰迅速跑过去,看到女孩子吓得不停躲闪,可是狼群将她团团包围,她又无处可躲。 燕辰屈指吹了一声口哨,狼群霎时间回退,全部集中在他的身后。 终于脱离狼群包围的女孩子,瞬间讶然失色,她怔怔然看着带着乌金面具的男人,伸手抚摸着其中一头巨狼的背毛,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几十只狼就在那头狼的带领下,迅速离开了。 方才所有的惊吓,在这一刻陡然化作无形。转而替代的,却是女孩子悄然升起的崇拜。 这个带着乌金面具的男人,一瞬间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很好奇,这个面具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他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能让狼群听从他的命令? 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爹,还要有本事的男人! 第399章 所谓伊人 女孩子长这么大,却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一个男人看。 这实在是因为,她又发现了另一个令她更感兴趣的讯息。 乌金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那么特别,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办法错开目光。 漆黑黝亮的眸子,在漠北的夜晚,不输皎皎明月,直逼熠熠星辰。 季布见她看着燕辰发呆,便走上前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啊……”女孩子极为尴尬地收敛目光,面色羞赧地一笑:“我,我没事,谢谢你们救了我。” 夜色朦朦胧胧,旁人并不能看到她脸颊悄然升起的两团红晕,可是她自己却能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涌动着莫名的情愫。 这个男人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不是吗? 在此之前,她曾认为这个世上,最漂亮的眼睛,就是她的姨娘。可是今日,这双特别的眸子,那么迷人,那么神秘,实在让她过目难忘。以至于她这高高在上、从不为万物所动的大小姐,竟一时失了神。 季布从女孩子的口音上,可以听出她并非是匈奴人。而且这年轻的女子,所穿的粉色曲裾,用料华贵,样式新颖,显然是有身份地位的贵族千金。 “你是汉人吧?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你的家人呢?为什么没有陪着你?他们都放心你自己出来吗?”季布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他向四下望了一眼,见果然没有其他人跟随,便又道:“唉,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子瞪大眼睛看着他,又不禁看向一直指默然不语的面具男子。 季布循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便解释道:“哦,你不要害怕,这是我兄弟,他只是看上去比较冷漠,人是很好的。” 女孩子微微皱眉,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身材挺拔的男人,竟然如此的婆婆妈妈。想回答他的问题,却又觉得男人认真说话的样子十分的好笑,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诶,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季布道。 女孩子一笑:“你问了那么多问题,我该从哪一个开始回答啊?” 此时就连燕辰也觉得,这男人实在是越来越婆妈了。做了十多年的兄弟,又分别七年多,相识十几年,竟然不知道他这么话唠。 季布被女孩子笑得,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挠起了头皮,堂堂男子汉,竟然也开始脸红起来。要说这少女,并非是什么绝色的美人,尤其是见过了莫紫嫣和虞姬那样世间绝色的人,再也不会认为世上有更美的女子。 但眼前的少女,她笑起来的样子,明媚可爱。大大的眼睛,柳眉弯弯,鹅蛋脸上,秀鼻挺拔,唇红齿白。尤其她的声音非常的好听,看上去也至多十五、六岁,真正是花样年华,青春逼人。 “我叫樊伊人,我是汉人,我随家父到汉国边境办事,与他们走散了,劳烦你们两位送我回去,可以吗?”女孩子说道。 “伊人?”季布笑着赞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姑娘名字取的真好,想必令尊大人一定是文采斐然!” “哈!”樊伊人笑道:“我这名字才不是我爹取的呢,是我姨娘取的。” “哦,这样啊,那你姨娘实在太了不起了。”季布道。 “嗯,”樊伊人点了点头,满面自豪地说道:“我姨娘当然了不起了,她可是全天下最完美的女人!” “呃……”季布登时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的燕辰,在他心里,能配得上“完美”一词的,大概只有夫人吧? 是的,燕辰此时,也正是想起了他远在千里之外,汉都皇宫里的女人。 在他的心里,紫嫣的完美,不是因为她真的无暇无缺,而是因为他对她的爱。因为深爱,所以就连对方的小缺点,在他看来,也都变成了与众不同的优点。何况,他的女人真的很出色。 “大哥,我们要不要送姑娘回去?”季布走到燕辰身边,向他请示道:“你看,这姑娘孤身一人,这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实在太危险。” 燕辰收回神思,抱臂看着季布,那是一种只有他们兄弟间才能领会的眼神。 燕辰忍不住对婆婆妈妈的男人,揶揄一句:“你说呢?你方才不就已经承诺了人家?” “是,是。”季布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竟是逗得樊伊人又是噗嗤一笑。 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个大他一个辈分的男人,可是江东名人。 多年以前,在江东一带,流传着一句著名的话:得黄金白两,不如得季布一诺。 季布生性耿直,为人侠肝义胆,总是乐于助人,在楚国一带因为“一诺千金”而远近闻名,许多人都受过他的帮助。也正因为如此,在大汉国建立后,刘邦下令清剿项羽的残余势力,才会有那么多人暗中襄助,帮他逃出汉国。 燕辰和女孩子并不知道,他们面前的这个婆妈的男人,今日的性格,正是因为他七年的逃亡经历所造成。 最初为躲避汉军的追杀,他逃到匈奴与大汉边境之地,因为语言不通,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每一个漫长而寂寞的夜晚,季布都是靠着自己跟自己说话,慰藉思乡的心灵,他为自己鼓气,给自己希望,才能积极健康的生活下来。 久而久之,他就成了这副性格,有一点娘,有一点话唠,甚至,有一点婆妈。 季布从后山牵来两匹马,准备让樊伊人与自己同乘一骑,哪知这姑娘突然指着燕辰的方向,说道:“我想坐他那匹,可以吗?” 季布很为难地看了看燕辰,男人并未理会他们的目光,而是径自利落地飞身上马,淡淡地回道:“我不喜欢与别人同乘一骑。” 高大的背影,扬鞭而去,当先开路。樊伊人有些郁闷地上了季布的马。 月光幽幽,三人一路出了漠北草原,向着大汉与匈奴的边境疾驰而去,却在城门外十里之处,遇到迎面而来数十人的汉军骑兵。 马蹄滚滚,对方身着汉军的铠甲,高声呼叫着:“小姐,小姐……” “是我的人。”与季布同乘一骑的樊伊人,向前方遥遥招手:“我在这里。” 几十名汉军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三人,打头的汉军见到樊伊人,立刻下马,拱手说道:“小姐,大将军都急死了,您到底去了哪里?” 汉军言罢,又谨慎地看向面具男子和樊伊人身后的男人,声道:“这二位是何人?” 樊伊人从马上跳下来,不以为意地道:“我在草原上迷路了,是他们救了我。” 汉军闻言,便对着燕辰和季布拱手失礼:“多谢二位壮士救了我家小姐,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他这一问,樊伊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走到燕辰的马旁,对着他仰头一笑:“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乌金面具遮面的男人并不看少女,他目视前方淡然地回道:“已经将你平安送到,后会无期。” 话音方落,燕辰利落地掉转马头,向着漠北的方向绝尘而去。 一片烟尘中,只余樊伊人惊怔与不甘的目光,女孩子跳着脚道:“喂,喂,面具人!” “哼……!” 在樊伊人终于明白,那个神秘的面具男人,并不会给她这个大汉国“第一将军”之女任何面子的时候,她很没好气地转身对季布道:“喂,你为什么还不走?” 季布一怔,他本想安慰少女两句的,哪知这小丫头显然并不会领情。像是在为自己找个台阶一般,季布抱拳道:“樊姑娘,后会有期。” “等一下……” 季布手中的缰绳闻声一顿,胯/下的白马止步,他调转马头兴奋地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樊伊人依然看向燕辰离去的方向,浓浓夜色下,只余烟尘滚滚。 她失望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季布不由地蹙起眉头,脸上有淡淡的失落,回道:“他是我大哥,叫燕辰。” “燕辰,燕辰……”樊伊人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转身就上了汉军为她准备的马匹,甚至没有对季布留下一句道别的话。 季布怅然一声长叹,向着漠北的方向疾驰追去。 燕辰并没有走远,与季布会和后,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布,这里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 季布踟蹰道:“大哥是说?” “不错。”燕辰微微点头:“此次率军出征匈奴的主将是樊哙,方才那个丫头,必然是樊哙之女。” 如果樊哙顺着樊伊人被救的线索查下去,很快就可以查到季布,一旦他们的身份暴露,汉军必然展开新的追杀。他们继续留在此地,不但不能帮助女人,反而会累计她在朝中被汉臣诟病。 有多少汉臣,是为了等着看这对孤儿寡母坐镇的天下烽烟四起,好真正的控制他们,甚至那些旧的功臣,早已在隐隐期待,能以什么方式废掉这对母子。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季布如梦初醒,赞同地点头:“大哥说的对,此地不宜久留,明日我辞别青龙帮的弟兄们,咱们就离开这里。” 第400章 易容男子 青龙帮,是季布所率领的那支袭击匈奴的武装骑兵。 这几年的边境生活,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最初的季布,曾因生活窘困而被盗匪收留,后来,却是他将那些盗匪带入正途,发展成了“青龙帮会”。 在季布的带领下,青龙帮在漠北一带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打击无道的官府和恶势力。 在此之前,青龙帮从未招惹过匈奴人,毕竟这里是匈奴的天下,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然而这几个月来,季布为莫紫嫣袭击匈奴人,青龙帮的兄弟却仗义相助,从不过问他偷袭的原因,给予他完全的信任和全力的支持,这让季布非常感激。 加之,后来燕辰凭借个人之力,却独独撑起了“以一敌万军”的力量,兄弟二人在尚不知晓彼此存在的情况下,却完成了如此默契的配合,着实给了匈奴人沉痛一击。 如果真的要离去,季布是必然要与帮会的兄弟辞别的。 燕辰和季布猜的不错,那位樊伊人的确是樊哙的女儿。而且是樊哙众子女中,唯一的女儿,自小便被视作掌上明珠。 樊伊人的母亲,便是多年以前,曾救过莫紫嫣一命的吕氏家族之女吕媭。 从莫紫嫣被封为皇后,吕氏一族便借势在朝中崛起,吕家两位公子吕泽和吕释之不但入朝为官,且都被封侯拜将。 樊伊人自小在这样的贵族家庭中长大,又是樊家唯一的千金,自然恃宠而骄。要说她的名字,与她的性格还真是极不相符。 樊哙有个厉害的正妻,可谓人尽皆知,他老来得女,本希望这女儿温柔乖顺,长大后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所以大字不识得几个的粗人,为女儿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自以为动听的名字,取名“樊如花”。 后来,是吕媭一直念叨着这名字俗气,求着莫紫嫣为女儿赐名,才有的这个大汉皇后钦赐的名字“樊伊人”。 樊哙出征匈奴,樊伊人吵着要随军出征,被樊哙斥责一顿后,女孩子便穿着男人的铠甲乔装成汉兵,偷偷潜藏在队伍里,一路跟到了匈奴。就在昨日,樊伊人被樊哙发现后,狠狠训斥一顿。小丫头一气之下,就跑了出去,这才遇到了燕辰和季布。 可是如此一来,他们二人的身份就很可能要被暴露。当务之急,就是在樊哙查到他们之前,提前撤离。 因担心这一路上,会有什么意外的突发变故,毕竟燕辰的面具太过引人注目,季布便连夜为他做了一张易容的面皮。 他易容的手艺极好,是到了漠北之后,跟青龙帮的兄弟们学的。当年学的认真,本来是想为自己易容,可惜他的皮肤沾上这种特殊的材料就会过敏,奇痒难耐。学成之后,季布一直郁闷,这一手绝佳的易容术,却苦无用武之地。想不到,今日却能为燕辰所用。 经过易容之后的燕辰,除了眼睛无法被改变之外,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啧啧啧!妙!秒!妙哉!” 镜中的男子一袭天水碧色的华服,剑削的脸型,眉如墨染,眸似星辰,英挺的鼻翼,微薄的唇。 季布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才能准确表达出他所看到的这张容颜。他只知道,这个男人一旦公然出现,必将引发天下大乱。就如同,当年倾倒众生的西楚霸王一般。 比之从前的容颜,易容之后的燕辰,搭配上那一双世间独一的眼眸,让这个男人看起来,遮挡了项王与生俱来的冷魅与霸气,却多了几分沉冷与神秘。可谓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很好,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能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季布大为惊叹,连赞三声:“大哥,你这张脸,实在是惊为天人!” 怎知,看到镜子中自己的新模样,燕辰表示非常不满。 “你看你把我弄成了什么样子?”燕辰缓缓地蹙眉,埋怨道:“我今后又不打算娶妻生子,你给我易成这副皮囊做什么?给我重新换一副。” “大哥,这可不是我有意为之。”季布很是委屈,指着燕辰的五官道:“你这剑眉星目,英挺的鼻骨,戴上这副皮囊才变成了这样,我若戴上一定不是这般模样。” 季布的易容术,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面皮,配上不同人的五官便会呈现出不同的效果,配上燕辰本就精雕一般立体的五官,才会造就出这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容。 原来美男子,始终都是美男子!唉,谁让人家五官底子好,这架子好了,易容的效果就会好。 可是燕辰却觉得镜中男人的容貌,怎么看怎么别扭,季布却道:“这可是我做了一晚上连夜赶制出来的,没有时间再重新做了。” 燕辰很是无奈,好吧,既然这副假皮囊并不称心如意,过了边境扔了就是,大不了就继续换回他的乌金面具。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翌日一早,季布去向青龙帮的兄弟们告别,而燕辰也依依不舍挥别了哈特和它的狼群。 两人两骑,踏着晨光微露,奔驰在漠北的草原之上。 来到汉国边境的时候,守城的侍卫正在一一核查入关之人的身份。 “通关符节拿出来。” 入关的队伍排起了长龙,排在最前面的人被要求出示通关符节,否则不予通行。 看着前面等着入关的人群,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木质的符节。 季布眉头一蹙,低声道:“大哥,怎么办?咱们上哪去弄这个符节?难道要偷吗?” 燕辰闻言,却突然眼神明亮地看着季布。 季布被他慑人的眸子看得一愣,连忙悔过道:“大哥,你别生气,你千万别生气哈,我是说笑的。我以后再也不偷盗,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以前的行为,但我发誓,这些年我们青龙帮打劫的都是些贪官污吏,和仗势欺人的奸商……” “兄弟,我其实是想说……”燕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季布的肩膀:“你干得漂亮!我决定了,就按你的提议办。” “啊?”季布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燕辰口中说出的话。他是高高在上的西楚霸王,怎么会屑于如此行为? 燕辰的目光落在远处,倾身在他耳侧,低声道:“你看,前面那个肥头大耳的,准是奸商,咱们就偷他的如何?” “啊,大哥,别这样……” 这一次,着实轮到季布满头黑线,他连忙道:“大哥,虽然我在青龙帮多年,劫富济贫,偷盗次数不计其数,可你在小弟心中一直犹如天神,你绝不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啊……” “嗯。”燕辰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兄弟,是你去偷,我不会去的。” “……” 第401章 燕辰回汉 “喂!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立定在关外的燕辰和季布闻言,同时一愣,齐齐看去,却见城门之内,一身蓝色碎花曲裾的女孩子,笑吟吟地对着他们打招呼。 季布立时皱眉道:“大哥,怎么办?” 燕辰缓缓地眯眸:“找机会跑。” “喂,我们又见面了。”樊伊人欢快地走过来,对着季布朗声道:“你们真的是来找我的啊?” “嘿嘿。”季布面皮僵硬地一笑:“樊姑娘说笑了,我们也不知道你在这里,怎么会是来找你的呢。” “哼!原来不是来找我的!”樊伊人努一努小嘴,摆着手道:“最近两国交战,边境查的很严,未免匈奴人混入我大汉的国境,若非找本小姐的,可就不能通行了。” 季布顿时预感不妙地看向一旁的燕辰,樊伊人也顺着那目光望去,只见男子一袭天水碧色的长衫,静默地站在那里。 那双特别的眸子,让樊伊人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喂,面具人!”樊伊人登时兴奋地推开季布,几乎是跳着站在了燕辰的面前。 她瞪大眼睛,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颀长而健硕的身材,挺拔地立定在那里,墨发高高地束起,剑眉星目间,染着淡淡的冷漠,目光深邃,好似一汪深潭。 天下竟然有如此特别的男人! 少女心花怒放,在看清男子的面容之后,心头竟不知不觉涌上难言的悸动,双颊染红,好似怀春的少女,竟是有些后悔方才不太矜持的举动了。 “我们……”樊伊人结结巴巴地道:“我们又见面了。” 燕辰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却随意瞥向了别的方向。 樊伊人有些失望,却听季布突然上前道:“樊姑娘,我二人本就是中原人士,此番家中有急事,才要赶回去,不知樊姑娘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入关啊?” “原来你们也是汉人啊?好说好说!你们是哪里人?”樊伊人登时来了兴趣,又对着燕辰道:“我爹也要班师回朝了呢,不如同行吧?” 燕辰眉头缓缓地蹙起,看向季布,仿佛是在怪他惹上这个麻烦。 “这……”季布自知说错了话,赶忙道:“这,不太方便吧。” “怎么会不方便?实在是太方便了呢!”樊伊人笑吟吟地道。 季布本是希望能借着樊伊人的方便入关,想不到却真的惹下这个大麻烦。 “伊人,你在跟谁说话?” “爹……” 燕辰和季布同时一怔,又同时把脸转向一侧,希望一身玄色铠甲的老故人不要看到他们。战场作战的大将,都具备能于第一时间准确做出判断和反应的天赋,方才樊伊人那一声“爹”,他二人登时条件反射出樊哙那一张肥硕的大脸。 “姑娘,我们还有事,告辞。” 季布说完,便是和燕辰一起准备要走,哪知樊伊人一个快速回身,一手挽住一个,急切地道:“别走嘛,你们不是要入关,只要我爹一句话的事。” 樊伊人边死死拉着两个男人,边回头对樊哙大声道:“爹,他们就是那日在草原上救我的救命恩人。” 季布咬牙看着燕辰,心中好一阵腹诽:该死的臭丫头片子! 燕辰虽然被易容,但是季布这张熟面孔怕是躲不过去了。要知道,当年在鸿门宴上,季布和钟离昧可是跟樊哙有过一场酒桌上的阴谋,现在只能默默祈祷,经过这么多年风霜,樊哙不会认得出他如今的样子。 燕辰和季布双双脱离樊伊人的手,垂首抱拳道:“草民见过将军。” “哈哈哈!壮士不必多礼!”樊哙朗声一笑,走过来道:“多谢二位壮士救了小女。” 燕辰知道季布的忧虑,所以主动回答道:“不过举手之劳,将军不必言谢。” “爹,我这两个恩人也要回中原,他们没有通关符节,你行个方便吧。”樊伊人道。 “哦?好说好说。”樊哙答应的非常爽快,可是十几年的战场历练,和朝中摸爬滚打走过来的男人,自然不是毫无心机的小白兔,他缓缓地眯起一双肉泡眼,打量过俊美不凡的燕辰后,又转移到季布的脸上:“二位是汉人吗?” 这一眼打量,便是在有效的收集讯息,无通关符节的人要入关,他又怎么会真的轻易放行? 然而就是这一眼落定,他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盯着季布看了半响,迟迟疑疑地道:“你,你,你是……” “爹,不是告诉你了吗?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樊伊人道。 “季布?你是季布?” 季布一愣,这老家伙居然还记得他! 他和燕辰眼神交换,现在唯一保命的法子,就是等樊哙走过来的时候,一举将他擒住,然后以他为人质,逃离这里。 哪知樊伊人却一个箭步,护在燕辰和季布身前,对樊哙的语气就像是在威胁一般:“爹,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不许伤害他们!否则我死给你看!” 樊哙立时道:“乖女儿,小祖宗,你爹我何时说过要伤害他们了?” “那,”樊伊人不放心地道:“那你发誓?” “我的小姑奶奶,在下属面前,给你爹点面子。” “我不管,你发誓!” “好好,我发誓。”樊哙单手起誓,而后眼睛大睁着,对季布道:“哎呦,季布老弟,漠北传闻中的那支偷袭匈奴人的项王军队,就是你吧?你一直暗中襄助我汉军吗?” 燕辰和季布心中一怔,这樊哙的口气,难道是在感谢他们么? 樊哙激动地走过来,一把握住季布的手:“太后下命,一定要查到是谁在暗中襄助汉军,想不到竟是故人,若太后知道季老弟你尚在人世,她必然非常开心。” 沉默不语的燕辰,在听到樊哙的这番话时,黑眸中有激荡的光芒在打转。 “我……”季布迟疑地看着樊哙:“我不是汉军一直通缉的目标吗?” “去他娘的通缉吧!”樊哙大手一挥:“只要你老弟现在不做造反的事,我樊哙保证在大汉的土地上,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爹,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樊伊人依次看了看三个男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伊人,”樊哙哈哈一笑道:“快,快叫季叔叔!” 第402章 半生轮回 “季叔叔?”樊伊人瞪大乌溜溜的眼睛,很不满意樊哙这样的辈分划分。 要知道,她若是叫季布“叔叔”,燕辰是季布的大哥,无形中就成了她的长辈。 “对了,”樊哙的目光,突然转向燕辰:“这位兄弟如何称呼?似乎不曾见过啊。” “爹,他叫燕辰,就是那日救我的人。”樊伊人显然很为自己在第一时间,掌握了男人的信息而无比自豪:“他可了不起了,连草原上的狼都听他的指挥呢!” 季布赶忙道:“这些年逃避您大将军的手下追杀,是我这位燕大哥收留了我。” “哦?燕大侠……”樊哙突然扶额:“你莫非就是那位率领狼群,突袭匈奴人的神秘狼王?也是你暗杀的匈奴右谷蠡王吧?” 樊哙两步上前,紧紧握着燕辰的手道:“哎呀,燕大侠,你真是帮了我大汉一个大忙啊!” 言罢,樊哙竟是一手拉着燕辰,一手拉着季布,朗声道:“走走走,随我回朝,我必请太后与皇上重赏二位。” “将军误会了。”燕辰挣脱樊哙的手,冷然地道:“我们做这些,并非想要讨封赏。” “这……”樊哙有些为难地看着季布,而后道:“此事日后再议,今日故人重聚,咱们好好喝上几盅。” 在樊哙与樊伊人的盛情邀请下,燕辰和季布无奈地参加了他们的宴席。 这之后,樊哙为他们安排了在军中的住处。季布与燕辰分析了未来的形势:如果二人离开这里,回到中原做贫民百姓,这倒没什么。只是,他们将错失与夫人相见的唯一机会。 身为男人,即使季布尚未娶妻,可是男人的尊严,他明白。他知道,燕辰不愿以现在的样子,站在夫人面前。他也知道,自己当初看到燕辰被毁的半边容颜,心里都疼的难以名状,何况是夫人。 这些话,燕辰不会说,但是他都懂。 除此之外,他更知道,燕辰不是不想,而是无法面对他深爱的女人。他心中放不下对她的爱,才会在千里之外的漠北,为她阻击匈奴人的刀锋铁骑,可他心中却又纠结没有立场与她相认。 如果,能借着这次与樊哙回朝,能够亲眼见夫人一面,亲眼看到她过得好不好,这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也许这一错过,今生再无相见的可能。”季布的声音突然很沉重:“大哥,哪怕咱们只见夫人一面,知道她过得很好,咱们就走呢?” 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燕辰,却在季布说出“只见一面就走”时,沉沉地点头。在他心里,何尝不想见到她?哪怕只是一面,却可以成为支撑他走过后半生“最美的回忆”。 季布终于说服了燕辰,男人望着天边的皓月,静静地祈祷:就见一面,见她一面,他就走。 他已经被易容,她当是不会认出自己的吧。 樊哙的汉军,在与匈奴交战了大半年后,终于稳定了边境的局面,准备班师回朝。在这场长达半年之久的战役中,双方大小战争发生了十几次,两军皆有胜负。 然而,因为有了之前燕辰与季布的多次奇袭,使得匈奴人之后不敢全然投入战斗,汉军虽未捞到太多便宜,却也稳定了边防战事,算是凯旋而归。 大军踏上了回城之路。 这一路上,燕辰千算万算,千防万防,却没防住樊伊人那个小丫头。 回长安的路上,樊伊人可没少烦过他。不是在行军营中,突然闯入他的大帐;就是被她缠着要学习什么养狼术;到最后,这丫头不知怎么收买了季布,从其口中得知燕辰功夫盖世,便每日缠着要让燕辰教她功夫。 以至于,燕辰每日醒来,都要绞尽脑汁地想出法子,如何远离樊伊人的纠缠。 若不是心中惦记着见他的女人一面,他真想狂揍季布一顿,然后迅速返回乌江,从此远离尘世,再不出山。 “燕大侠,你教我功夫,好不好?”樊伊人依然不懈地努力,企图能敲开男人紧闭的心门。 “我一不开帮派,二不收徒弟。”燕辰依然是那般冷漠,就如遥在天际的星辰一般,凡人难以企及。 “那没关系啊,我才不要跟你做师徒呢,你只要教我功夫就好了。” “……” 每每这之后,燕辰就会私下里对季布抱怨,而季布总是劝道:看在樊伊人她娘,是夫人名义上的妹妹份上;看在樊伊人,是夫人名义上的“外甥女”份上,他这个做“姨夫”的,就不要跟人家小姑娘计较了。 自从他们兄弟重逢,便无话不谈,从前一直冷峻深沉的燕辰,也在自己最信任的兄弟面前敞开心扉,他甚至时常会开开玩笑,偶尔也揶揄几句七年之间性格大变的季布。 只是,每每面对外人,尤其面对女人,燕辰永远冷漠如冰。就如他现在的名字一般,似那天际的寒星,明亮却悠远,只愿清冷的守护一轮静月。 …… 碧空万里无云,收获了胜利的汉军,踏着春日的绿草幽幽,迎着花间芬芳,终于踏进了大汉国的都城。 未央宫的宫门内,大汉太后与年少的帝王,亲自率领文武百官,站在台阶下,迎接三军归来。 年少的刘盈,并不懂得如何掌握君臣之心?如何坐镇天下?又如何运筹帷幄?很多事情,不是理论上,需要教给孩子如何做。而是需要亲力亲为,带他去实践,让他去感受,他才能从中领悟更多、更深层面的东西。 治国之道,从来都不只是纸上谈兵,这需要一个帝王在无数的政权与民生中去感悟、去体会、去磨练。 一身玄色铠甲的樊哙,远远地看到太后和君王,顿觉受宠若惊,却也恩宠倍至。 他登时翻身下马,迅速跑上前去,在大汉太后与少年帝王面前,陡然跪地,抱拳道:“臣樊哙,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在他之后,二十万汉军齐齐跪地:“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雷霆般的声音,滚滚响起,每一声都落入人群中某个男人的耳中。 一身鹅黄色华服的女人,上前一步,双手扶起樊哙:“爱卿快快平身,一路辛苦;众将士,辛苦了,都平身。” “谢太后,谢陛下,为大汉尽忠,末将等万死不辞。” 士兵们的声音整齐的落下,又遥遥地回荡于天际。 “太后姨娘……” 清脆的声音乍然响起,一身铠甲装扮的樊伊人,突然从队伍里飞速地窜出来,莫紫嫣微微一愣,旋即露出慈爱的目光:“你这鬼灵精的丫头,可是又调皮了?” “孩儿才没有呢,太后姨娘,您可别小看孩儿。”樊伊人撒娇似地纵纵小鼻头,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孩儿这次随父出征,学到了好多的东西呢!而且啊,孩儿要拜师学武了,将来也要上战场,为国杀敌!” “哦?拜师学武啊?”莫紫嫣笑得开怀,伸手拍了拍樊伊人的小脸:“那哀家可要看看,你的师傅有没有这个能力,降服你这个徒儿啊?若有谁能教出你这个巾帼女将,那哀家必定重重有赏呢!” “哈哈哈哈……” 大汉太后一席话说完,笑声从四下轰然而起。 众所周知,这位樊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到大喜欢和感兴趣的东西,都是一刻钟热度。看上什么就要得到,可是最多持续不过一两日,就会厌倦。被抛弃的东西,能堆满整整一府。 此时此刻的大汉太后,并没有注意到,二十万汉军之中,有一双眼睛正望眼欲穿地盯着她。男人的目光,沉重而复杂,是爱慕,是思念,还是什么,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在人群中,遥遥望着一身鹅黄华服的女人,他的目光那么深,带着难以掩饰的迫切和渴望,穿透了几十万的人墙,落在女人的容颜上。 “哼!”樊伊人觉得很没面子,她从人群中努力搜寻着男人的目标,果然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最特别的他。而此刻的男人,正朝着她和太后的方向看过来,女孩子灿烂一笑,迅速冲向人群。 不多时,就将那个男人强行拽出人群,向着大汉太后缓缓走去。 她要向全天下的人证明,她这次可不是说笑的!她樊伊人是极有眼光的! 因为,她身旁这位,可是全天下最出色的男人,仿佛男人一旦站出来,就不会有人再质疑她的决心! 长风吹起,炽烈的光芒,打在男人天水成碧的衣衫之上,却遮不住他浑然天成的气势。 他一步一步,穿过人墙。 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承诺,所有的相依相偎,所有的离别痛楚,都在脚下一点点地回旋、堆积。 那些早已在风中消散的往事,被一层一层地吹送回来,直到在心田聚集,聚集,再聚集。最终,汇集成一个强大的风暴,推着他,向前,向前,再向前…… 好似要冲破层层地束缚,将他一直一直,推到了女人的面前。 走过风雪漫天,红尘喧嚣; 淌过冰刀血剑,乱世浮沉; 挨过江山轮回,半生流离; 当皇图霸业,当荣华富贵全都褪去; 当往事沉淀,当半生记忆顷刻追回; 当踏遍荆棘,当跨越坎坷; 当一切的一切,已经难以言述…… 他,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 第403章 他的眼眸 女人惊怔地望着那一双眸子,如火一般炽烈的光芒,在男人澎湃的眼眸中熊熊地燃烧,那么激荡,那么强烈,仿佛要将她心底冰封八年的雪山融化。 风静了,呼吸却沉了。 未央宫偌大的广场之上,大汉朝的文武百官并二十万大军,突然全部静默了下来。 仿佛整个的天下,在这一刻,都沉默在风中。 所有的人,都望向远远的大汉太后和陌生的男子。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完全不认识又身份如此悬殊的人,在看到彼此的时候仿佛画中人一般与世隔绝。 男人御前失仪似乎忘记了下跪行礼,大汉太后却也似乎忘记了该有的皇家威仪。 目光交错间,男人心底涌动的那些回忆的风暴,像是一瞬间击中了女人的心口。 十六年…… 从她来到这个时代,到现在,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岁月如沙,弹指烟云过,有多少人日日相见,却难以记得他的样子,而又有谁只一眼,却铸成永生地铭刻。 沧海桑田,人海茫茫中,这却是第二双,让她如此失魂的眼眸。 只因,他与他,在截然不同的外表之下,却有着一双相似到极致的眼眸。 十六年前,她与那个男人在逃亡中相遇,而井底的那一眼惊鸿,倾尽了她此后一生的爱恋。 缠绵半生,那个只在梦中停驻的眼眸,只在梦中沉醉的温存,竟好似一瞬间全都回来了。 他的目光那么深,仿佛融进了她的心底,岁月沉积,所有的过往一瞬间澎湃在眼前。 他明明那么陌生,却为何,有着与她的男人,那么相似的眼眸? 男人的五官俊美,棱角分明的轮廓上,剑眉如画,星眸熠熠,眼中沉重的光芒似是凝着苍凉的泪意,那么激烈,却又那么茫然,那么忧郁,似乎还有一丝沉痛,有一丝纠结,更有一丝说不出的凌乱酸楚。 “太后姨娘……”樊伊人见两人都不说话,很诧然地上前,摇了摇莫紫嫣的手臂:“太后姨娘,这便是我师傅。” 樊伊人说完,又去拉起燕辰的胳膊,料想着男人在太后面前,应该不会再拒绝她的请求。 可是此刻的男人,哪里有心情答应她的请求,他甚至没听清楚女孩子说的是什么?更准确的说,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没有在他的目光里,所有的声音都置若罔闻。 仿佛眼中的一切,都被面前的女人覆盖了。 樊哙见燕辰见到太后,竟然不知行礼,赶忙上前解围道:“太后娘娘,臣这次出征匈奴,还带回一个故人。” 莫紫嫣闻言,才知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她忙敛回神思,问道:“哦?是谁?” 樊哙一笑,就看到身后的队伍中,站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一路激动地走到大汉太后的面前。 “夫人……”季布喜极而泣,竟是忘记了女人此刻的身份,连忙跪地,改口道:“不不,草民失言,草民拜见太后娘娘。” “季……季……布?”女人一眼认出了面前的男人,颤声道:“你是季布?” “回太后,草民正是季布。”季布眼中泪光闪烁。 “快起来。”莫紫嫣俯身扶起季布,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声音微咽:“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草民该死,让太后记挂了。”季布拱手道。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女人眼中闪烁着沉重的光芒,今时今日,还能再见楚人,还能再见季布,便是上苍垂怜,唯一留给她的故亲吧:“能看到你还活着,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高兴……” 可是,我的王,我们的大王,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晚,在大汉国最辉煌壮丽的未央宫内,举行了盛大的接风宴,为凯旋而归的汉军将士们,也为久别重逢的故人。 “今日自当是家宴,众爱卿敞开了喝。”大汉太后笑着端起酒樽,敬向席上的各位。 “臣等谢太后,谢陛下。” 宴席之上,一袭鹅黄色华服的太后坐在最上方的尊位,在她身侧的是一身玄色帝王朝服的少年天子。 樊哙及汉军将领们,依次坐在了下面靠近刘盈的一侧,樊哙则特意将季布和燕辰,安排在了靠近莫紫嫣那一侧的席上,以方便太后和她的故友叙旧。 席间,樊伊人数次离开自己的席位,借机凑到对面燕辰和季布的席上。最后,小姑娘干脆直接就坐在了那一席,挤在二人中央,就那么美美的一坐,还美其名曰地道:“这里离太后姨娘最近。” 莫紫嫣与季布亲切地聊天,樊哙也不时地会插上几句。他们从十几年前的亡秦之路开始聊起,一直聊到近几年各自的生活,众人始终很有默契地绕开了一个人的名字,闭口不谈;也绕过了楚汉战争那一段时过境迁的岁月。 仿佛是秦朝灭亡之后,就直接一跃进入了汉朝的历史;也仿佛是为了照顾少年帝王和满殿汉臣的情绪,没有人谈及楚国;没有人谈及那个真正一剑终结大秦帝国,真正分封天下、号令诸侯的“西楚霸王”;更没有人去提及太后曾为“项王王后”的过去。 更仿佛,她从始至终都是汉国的皇后,是汉高祖刘邦的妻子。 他们聊的热络,樊伊人也听得入迷,每当听到起兴的地方,她都会问身旁的燕辰,彼时彼刻,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天下,他在做什么? 是啊,这满朝的汉臣,都是最初跟随刘邦从芒砀山起义;然后追随项梁、项羽军抗秦;项梁死后,又归楚怀王熊心统辖;再之后灭秦入关,被项羽分封汉国,迁入巴蜀封地。 彼时彼刻,他明明是那个站在巨峰之巅、操控整个天下的男人,然而,在汉人的口中,他却已经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忽略。 燕辰的双眸渐渐的迷离,有沉重的光芒,闪烁在黑眸之中。听着众人聊这十几年的人生,聊这十几年的天下,竟恍如是一场幻梦,让他越发地看不真切。 他明明是那些“曾经”的“经历者”,甚至是“历史”的“主导者”,可是在众人云淡风轻的畅所欲言中,他却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成王败寇,注定是胜利者成就不朽传奇的伟大诗篇;而那些失败的人,又有谁去在乎呢? 他举杯饮尽一樽烈酒,酒辛穿肠。 他与他的西楚王国,终将在漫长的岁月之后,被世人遗忘,被历史的长河汹涌地吞没吧…… 第404章 你像我的故人 “天下纷扰,英雄辈出,从来都是能者居之,我既不才,又何以作为?” 燕辰淡淡地回复着樊伊人的话,樊伊人见他酒兴正浓,又帮他斟满一樽。 少年帝王非常不满意樊哙请来的这位母后的故人,听说他是旧楚国的大将,一场宴席上,他与自己的母后聊得异常热络,完全不拘礼节,几次逗得母后开怀大笑。在刘盈的记忆里,母后从来不曾对父皇这样笑过。 “母后,儿臣听说咸阳秦宫富丽堂皇,只可惜被愚昧之人一把火烧了……” 莫紫嫣不是没有听出刘盈话中的讥讽之意,自从他见过被废的戚懿后,多少次的言语中都透露着对她过往的探究,以及对楚国的厌恶。 她回眸看着刘盈:“皇上可知那秦宫奢靡无度,才会让秦二世整日沉溺于纸醉金迷却不思正事,终致亡国的么?那把火烧得不只是一座宫殿,更是人心的贪婪与欲望!烧的是秦人的□□!烧的是四海归一、天下太平的心愿祭!” 燕辰的耳边传来上座那个高贵无匹的女子刚柔兼济的声音,丝丝缕缕地顺着耳畔落入心田,那么疼那么疼…… 当年他灭秦入关,他的妻子和亚父建议他定都咸阳,咸阳天险可四方御敌。可是楚怀王一纸“如约——先入关中者(刘邦)为王”的诏书,却灭了他原本想给她的承诺。 他一把火,烧掉的不只是对秦楚世仇的恨,还有对楚怀王分封不公的怒。 而今时今日,她依然在所有人面前,维护他的尊严,维护他的一言一行。 燕辰摩挲着手中的酒樽举到唇边,而后仰头,再一饮而尽,任凭烈酒穿喉,弥漫在心田,一片焦灼的痛。 燕辰并不知道,他这样沉重而忧郁的眼神,落在身侧女孩子的眼中,是多么大的震撼。樊伊人越发地迷恋上,这个像谜一样的男子。 “告诉你个秘密,”樊伊人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俏皮一笑:“在我心里,你才是真英雄!” 男人突然一愣,这句话,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嫣儿,也曾对他说过。 彼时的她,还不是他的妻子,人海相遇,仅凭两面之缘,她却对他说:“项大哥,你是我心中的英雄,这世间唯一的英雄!” 时过境迁,世事浮沉,人还是从前的人,心境却早已不复从前。 少年帝王本就不善饮酒,看着母后依然与季布亲切地聊个没完没了,他的心里很不舒服。仅在宴席上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刘盈就早早告辞回了宣室殿。 盛大的宴席结束之后,汉军的将领们也都在樊哙的带领下,向太后拜别出宫。樊伊人醉得睡着了,最后还是由樊哙抱着出了大殿。 偌大的宫殿,最后只余下了季布以及“他的陪同”燕辰,季布仍然与太后兴致不减地聊着前尘旧事。 莫紫嫣屏退了所有侍从,大殿的门被侍者缓缓地关闭。女人从上座施施走下来,竟然坐到了燕辰和季布的席上,小雅也随之坐在了席上。 四人就那么围着一张案几,坐在一起。 当这汉人最尊贵的大殿之中,再没有了外人,只剩下四位楚人的时候,他们才真正的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和疲累。 莫紫嫣询问起燕辰的身世,燕辰说,他是燕国人,祖上在几十年前,为躲避秦灭六国的战乱,举家迁往了漠北之地。他自小长在漠北,与狼为伴。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如常。可是,季布却分明感受到男人心底沉重的压抑。 面对心爱的女人,那种相逢却不能相认的痛楚,又有谁能体会?有几次,季布都直想暗示夫人,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项王。可是他方才看到刘盈对他们强烈的排斥,以及想到燕辰入汉前的告诫,便生生忍了下来。 莫紫嫣轻轻一笑,举樽相敬道:“燕公子必定是有非凡的才能,才能让咱们这位楚国的大将,甘心认作大哥。” 是啊,昔年西楚霸王麾下五大猛将,个个威震天下,若非才能绝世,燕辰又如何能驾驭得住如季布这样的将才? “太后过誉,燕辰不过一介荒漠凡夫。”燕辰紧紧攥着手中的酒樽,又是仰头饮尽。 之后的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倒是季布主动敬酒,才缓解了二人的尴尬。 他们继续天南海北的聊,依然是从“亡秦之路”开始。只是这一次的细节,与方才截然不同。 他们从斩杀会稽郡守,从“江东起兵”开始,聊到了项羽一战成名的“襄城之战”;之后“羽嫣成婚”;再之后,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破釜沉舟”;到“鸿门宴”项羽称王、号令诸侯;到西楚霸王三万铁甲骑兵,横扫五十六万联军的“彭城之战”…… 仿佛之前在汉人面前隐忍的那些苦水,如滔滔江水一般,全部奔涌而出。 无数的过往,无数的胜利,无数的荣耀,无数的甜蜜,无数的亲情、友情、爱情……漫天飞来。 所有相聚的喜悦,所有离别的痛楚,这些年分离天涯的点点滴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从心底最深的地方,被一点点、一层层地剖了出来。 那些,是他们埋藏于心底太久太久的回忆,也是终将在未来,被历史吞没的真相。 “布,你可曾尝过漫漫长夜,独思爱人的那份孤寂?偌大的寝殿之中,只有你一个人睁眼看着天花板一分一秒地熬,天似乎总也不亮,总也不亮……天下那样大,却没有一处真正属于我的安虞之地;明明心里那样空,却好像万千的蝼蚁抓心挠肝一样的痛……” “夫人……” “布……”莫紫嫣泪眼流离地看着季布,她抓着他的手臂:“我想大王,我想他,好想好想……” 女人终于卸下防备,她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她哭了,哭得肝肠寸断。 她的声音一声一声坠入燕辰的心底,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崩泄而出…… 就连小雅,也醉了,也哭了。 之前毕竟有汉臣在场,他们始终心存防备,并没有真的敞开心扉袒露酒量,这一次,四人中的三人都醉了。 唯有燕辰,还清醒着。 然而清醒着的人,却比酒醉的人更恨自己。他恨自己此刻的理智,他多想肆意妄为地醉了,多想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妻子,然后告诉她:“嫣儿,我在,我还活着……” 小雅手里拿着酒壶,把季布拉到一旁。她一边喝,一边聊。而在听到季布讲着种种关于钟离昧从前的故事时,她突然开怀大笑,可是笑过之后,却又痛哭流涕。 从前季布与钟离昧最是要好,他是最了解钟离昧的,两人甚至时常穿错彼此的衣服。季布就把钟离昧的那些糗事和英雄事迹,一股脑全讲了一遍,说到最后,堂堂男儿,竟也嘤嘤哭了起来,像个孤单的孩子,那么伤心。 这边的桌案上,莫紫嫣醉得趴在案几上,口中还不时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她每念一次,身旁唯一清醒的男人,心就狠狠地抽痛一次。 “项大哥”,“夫君”,“大王”…… “不要……”,“大王不要丢下我……” 她好像在醉梦中,梦到了她们从相识到乌江的诀别。 而男人听着她一声一声地呼唤,就好像重新经历了十几年的人生。 他的心,撕裂般地疼。 他终于不顾被小雅看到的后果,轻轻抚上她的容颜,心疼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这么多年不见,她依然是那么美,命运辜负了她,然而岁月却眷顾了她。 方才宴席之上,那个威严凛凛,那个坚强的大汉女皇,此时此刻却在酒醉之下,被出卖了她所有的伪装,出卖了她坚强的外表之下,那颗柔弱与孤单的心。 她依然那么惹人怜爱,那么让人心疼。 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从下巴,到唇际,到鼻尖,到眼睛,再到眉心。 她眉心的那朵梅花,他远远地看去,曾以为那是妆容,此刻静静地触摸,才感受到那是凸起的陈旧疤痕。 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面积的伤痕? “嫣儿,对不起……” 月华静静,星辰斑驳。 长风吹过宫殿,女人的衣衫单薄,不禁一个寒颤,燕辰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女人的身上,醉得不清不楚的女人,突然紧紧抓着男人的手臂。 她忽地睁开眼睛,看着俊朗的男人,茫然地唤了声:“大王,我要回宫。” 是的,她要回宫,她累了。 然后她也不管男人的反应如何,倔强的像个孩子一般,自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向着大殿外走去,燕辰担心地紧跟在她身后。 大殿之外守命的太监总管王福栓,见太后大醉,赶忙命侍卫准备御辇,想将娘娘送回椒房殿。哪知莫紫嫣突然变脸,醉醺醺地指着众人道:“谁都不许……不许跟着我!” 女人说完就转身,继续倔强地走她的路。 “这……”王福栓很不放心地看着太后,又有些祈求地看了看燕辰,男人颌首道:“我送太后回去吧。” “那就有劳燕公子了。”王福栓躬身道。 燕辰并不认识回长乐宫的路,只能一路紧紧跟在女人身后,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今夜的月色很美,月亮很圆,不知是否喻示着人间的团圆? 莫紫嫣一路跌跌撞撞,一直走到了一处有假山,有湖畔的地方。燕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熟悉。 尽管,这假山,这湖畔都还没有完全建好。 经历这一路的风吹,女人也登时清醒了几分。 她站在亭廊下,良久才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口中淡淡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燕辰轻轻地回道:“不知道。” “它还没有建好,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烟雨园。” 男人深深地望着她,喃喃地重复着:“嫣羽缘?” 女人轻轻一笑,眼睛突然那么明亮:“在旧楚国的彭城,霸王宫之后,有一个世外桃源,叫做‘嫣羽缘’,这里就是仿照着嫣羽缘而建的。” 难怪!难怪他会觉得如此熟悉。 当年他命人建造嫣羽缘,亲自设计园中的每一处景色。只是后来出征齐国,他没有办法亲自督促工人的进度,再回到楚国时,已是楚汉战争的开始,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再去过那个地方。 见男人突然沉默,女人回过头来,深深地望着他。 也许是醉了,也许是月色朦胧,迷蒙的视像,竟让她更加难辨真伪。 她沉声道:“你,很像我……像我一个至亲的故人。” 燕辰赶忙颌首:“燕辰一介草莽,又怎能与太后娘娘的亲故相提并论。” “别误会,这世上,没有人能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女人又补充道:“我只是说,你有些像他,而已。” 燕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能沉默着不再说话。 “你真的是在匈奴长大的吗?”莫紫嫣又问。 “是。”燕辰轻轻地颌首,淡淡地应声。 “那为什么,你没有漠北的口音?反而言语之间更像楚国方言?” “回太后,在下的父母亲都是中原人,在下原本的口音是燕赵一带的方言,这几年跟季布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被他的方言同化了。” “哦。”女人脸上有淡淡的失望,她默然地看着远方:“我倒觉得,天下只有楚地的方言听着最亲切。” 他心一疼,沉声问道:“娘娘可是思乡了吗?” “所谓思乡情切,不过是因为故乡有难以割舍的人与情,若是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天大地大皆可比翼□□、落地为乡。”她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天地别离,苍凉的人间,也不过多了一缕孤魂罢了。” 她走下凉亭,慢慢走向湖边,看着湖中游来游往的鱼儿,有些出神地发呆。 “小心!” 燕辰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差点落入湖中的女人。 第405章 灵魂的默契 燕辰的双手牢牢地托住了莫紫嫣的腰身,掌心的温度迅速穿透了女人冰凉的身体,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女人感受着这一切,痴痴的目光,难以自控地望着怀抱住自己的男人。他的眼睛那么特别,目光那么深,仿佛一下子就入了她的心底。 然而,除了眼睛与她丈夫的相似之外,就连他掌心的温暖,和心里难言的那份亲切,也都如此的相似。 心头莫名的悸动,死了八年的心,冰冻八年的城,好似在这一刻,在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前泛起涟漪。 然而,这样的悸动,让她心生惶恐。 她怎么可以对项王之外的男人,有任何情动?不!不可以,这一定是错觉,绝不可以! 巨大的负罪感,一瞬间吞没了女人的情愫,让她茫然不知所措。 她突然推开男人,慌乱地退步。 燕辰看到她惊吓的样子,突然屈膝跪地道:“草民该死,冒犯了娘娘。” 女人慌地闭上眼睛,胸前剧烈地起伏,良久,她努力平复心情,才缓缓道:“起来吧。” “谢太后。” 不敢面对这一切的女人,不敢再看男人的眼睛,她突然淡漠地转身:“哀家会让下人安排你们的住处,你先回前殿找季布吧。” 丢下这句话,她竟是逃也似地,离开了烟雨园。 这些年,面对狂风暴雨,面对无数次的阴谋诡计,她都能一次次冷静地面对,成功地应对。却很少有过这样地失措,甚至是失魂。 她有些怨怪自己,她不该抱有幻想的,不是吗?她的他,早已经去了,被埋葬在乌江岸边的荒冢之中。 她又怎么能够对有一点像他的人,产生莫名地期许? 柳条在风中微荡,凉风吹醒了女人的神智,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才赫然发现那是燕辰的外氅。那布料触手柔滑,还余存着男人的温度和气息,晚风轻拂,竟似那般熟悉…… 是幻觉吗?为什么,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女人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终于用强大的理智,说服自己清醒,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千遍万遍,谁都不会是她的项王! 她一路快速地奔跑,想要让风打醒她的错觉。 她回到椒房殿,直奔向床榻的方向,取下墙壁上悬挂着的那把墨羽宝剑,手指一点点地划过宝剑上的龙纹云里,将它抱在怀中,那么紧,那么用力。 良久,她低低而长长地叹气,也许: 浮生轮回,千载万世,从此我追逐的,都只是你的影子。 只是,此时此刻的女人,并不会预想到,当情感被压抑了太久太久之后,有一天它们会不自觉地冲破束缚,在看到了与她的男人那么像那么像的影子时,会强烈地想要追寻影子的足迹,想要努力去抓住,唯一与她心底的人儿有那么一点交集的影子。 多年多年以后,当白发苍苍的女人和她的男人,在高入云端的山巅,相依相偎之时,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怀抱着她的男人还在怪她,竟然没有发现他就是他; 而女人,却也在怪他,不肯早一点承认自己的身份,害她又苦等了那么久。 只是这一晚,今时今刻,他们心中都是充满了纠结,还无法冲破那层枷锁。 燕辰与莫紫嫣分别后,被王福栓安排在宫中一处接待诸侯王的安静的客房内。 初春的风依然有些凉,季布已经睡了,醉梦中还一一呼唤着他们众兄弟的名字。钟离昧、龙且、虞子期,被他一个一个叫了一遍又一遍。 燕辰为他盖好了被子,一个人立定在窗前,却沉思地入了神,他全然感受不到冷风吹在脸上的痛。又或者说,再没有什么痛,再没有什么冷,能及得上八年前的垓下,那一场天地无情的漫天风雪。 八年,改变了太多的东西,比如他的性格,比如看待事物的态度和观点,可是刻在骨血上的名字,却始终不曾抹去,反而愈发得深刻。 这八年,消磨了他半生戎马的锐气,后半生,他只愿用全部的生命和力量,去守护他的女人。故而,在得知匈奴犯边后,他第一时间从东南之地的乌江,走了大半个天下,远赴汉国的边境。 漠北之地,因为游牧民族多草多羊多兔子,更是狼群喜欢聚集的地方。燕辰到了漠北,因为带着面具,很多人对他避之不及,起初他也听不懂对方的语言,着实过了一段艰辛的生活。特别是他只吃素食,以简陋的帐篷为家,就那么过了一个多月。 后来有一天,匈奴的冒顿单于带着数千人马在围猎一只巨型黑狼。正在山中的帐篷里休息的燕辰听到异动,远远地看到那一幕:狼王走投无路,引颈长嚎,就在那生死一线间,燕辰弯弓搭箭,一箭击碎了冒顿射出的箭矢。 狼王成功逃出猎杀,匈奴人却找不到是谁能这般神奇地射下匈奴王的箭,要知道冒顿单于以骑射擅长,当年轼父篡位时,更是野蛮地训练出一大批骑兵射手,冒顿单于自己更是号称五百年来,匈奴不曾有过的“射神”。 这一箭,着实让匈奴人匪夷所思,更是大惊失色。 也让燕辰成了狼王的救命恩人,成了狼群中的大英雄,更成了与狼王哈特并尊的人面狼王。 他从项羽摇身一变为燕辰,从西楚霸王变成了狼王。 即便他已不再号令天下,却仍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匈奴。 思绪蔓延心迹,燕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思回转。 今晚,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该怎么帮他的女人,她如今贵为大汉国的皇太后,更是古往今来第一位“皇太后”,可是她过得并不好,似乎与他之前的认知完全不同。 当他坐在汉人的朝堂之上,在汉人的宴席之上,他的整颗心虽然都在女人的身上,可是他的目光和智慧却覆盖了整个大殿。 他不单看到了刘盈与女人之间,浅浅隐藏的隔阂;看到了满朝文武中,有着或大或小的分派,他们或许碍于目前的局势,对女人和她的儿子俯首称臣,然而心里却是貌合神离。一介女子,孤儿寡母,又如何能那么顺利地驾驭这些刘邦的旧臣。 如今,韩信、英布和彭越,当年那些与楚人抗争的战将全都死了。汉人中,能担当大任的大将已尽,若非他与季布的暗中襄助,这次樊哙也不会战胜匈奴。可以说,他射在冒顿单于枕边那一箭的震慑力,远比樊哙所率的二十万汉军更具威胁。 这一晚,燕辰彻夜未眠,决定为汉国起草一份新的“军事制度”。 其实早在漠北的时候,他看到了樊哙军队的弱点,就知道为什么汉军不敌匈奴军,或者说,其实早在八年以前,他就知道汉军与楚军的差距。 若论实力,汉军与楚军完全没有可比性,只是最后,他失去了他的女人,整个人才渐渐陷入颓势,最终输在了韩信、彭越、与张良的政治阴谋与垓下六十万大军的军事合围之下。 如果历史倒退,他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现在,历史虽然没有倒退,却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重新分析了汉国的军队,结合汉人的情况,制定了新的军事制度。 他将汉军分为“京师兵”和地方部队,京师兵又分为北军和南军。 京师兵主要由郎官、卫士和守卫京师的屯兵组成。郎官由郎中令统领,卫士由卫尉统领,负责宫廷内外的警卫。而守卫京城的屯兵,则由中尉统领。京师兵又主要分为南军和北军。 中尉所领的屯兵,驻于未央宫北,称北军;与之相对,由卫尉统领的称南军。南军士兵大多调自内郡,北军士兵主要调自京辅,均是一年一轮换。北军是汉军的精锐部队,南军则为守卫皇宫的部队。帝都长安另有守城部队,由城门校尉统领。 而郎中令下辖五官左右三个中郎将,管理三署郎;三署郎则组成郎中骑,是主力的骑兵部队。 地方部队,各郡由都尉率领,边郡的边防军由长史率领,各王国由中尉率领,县和侯国由尉率领,边县另有障塞尉。若遇战争,可派出由将军率领的临时编组的作战部队。将军下又有长史和司马辅助。 这是一个系统的军队规划,当燕辰将这些全部制定完成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抬了抬有些酸胀的左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重新看了一遍他的规划。 清脆的黄鹂,唤醒梦中的人儿,朝阳穿过雕花的窗棂,投下斑驳的光晕,新的一天,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日有所思,夜就有所梦。 昨夜里,莫紫嫣梦到了项羽,其实这么多年来,从她多年以前被戚夫人折磨之后的那个夜晚,高烧中的她梦到了她的丈夫,再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他了。 昨夜的梦很清晰,梦中的男人那么俊美,那么深情,他们策马湖边,他将她拥在怀中,看落日,看大海,漫步在夕阳下…… 女人从梦中醒来,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 灵魂间的默契,大概就是如此,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却做着相同的举动,想着一样的心事。 所有的轨迹,都是并行的。 第406章 决定留下来 樊哙走后,季布向大汉太后表明了他的拒绝之意:“太后,季布毕竟是楚人,不适合担任汉人的官职啊。” “那又如何?我不一样是楚人?”莫紫嫣微微凝眸,似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季布:“还是楚人已经不再愿意,承认紫嫣是楚国的媳妇……” 季布发现,紫嫣对他和燕辰说话,和与汉人是完全不同的。她对他们从来不会用那些所谓“哀家”的自称,而小雅也一直背着别人的时候,称她为“夫人”,而不是“太后”。 “不不!”季布连忙摆手,有些内疚地道:“季布是怕连累了夫人,在臣心中,您永远是大王的夫人。” “季布,我们能再次重逢,你并没有怪我已为汉人的太后,我已感激不尽。”女人眼中的光芒渐渐沉重,缓缓道:“当年在乌江,我本应追随大王去的,可我却活了下来;这么多年,我在汉庭苟延残喘,报仇是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如今大仇得报,那些背叛楚国、背叛大王的人都死了,而我依然活着……” “夫人……” “让我把话说完。”莫紫嫣又道:“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我的丈夫已经躺在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而我却为这汉人的天下殚尽竭虑,我到底在做什么……” 今时今日,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般费心竭力地治理汉人的江山,是为什么? 也许,只因她身体里,还流淌着他温热的血液; 也许,不愿他放弃自己的生命做出的成全,因她的执念而毁灭; 也许,是为延续他曾经在霸王宫中告诉她的那番,他对天下宏图大业的壮丽规划。 他,始终是希望天下一统,还百姓安宁的。 女人越说越伤心,越说越痛悔,季布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这样的夫人,幸好您没做傻事,没随大王而去,大王他……” 女人突然抬起头,一双氤氲的眼眸凝重地看着季布,闪烁的泪光中有那样强烈地期许,似乎是在等着他宣布一个奇迹。 “大王……他什么?”她急迫地问。 “大王他……”季布心一惊,险些就露馅了:“大王他,是不会怪夫人的。” 失望,深深地失望,彻底地失望! “当年在垓下,大王明知自己在劫难逃,他要钟离昧即使投降汉人,也要留住一条命保护夫人。”季布上前一步,沉声道:“夫人,大王唯一的心愿,就是您余生平安啊,您没有做傻事,才是没有辜负他。” “是吗?是这样吗……” “是的!季布确信!” 良久的沉默之后,女人轻柔的话语,却带着诚意地邀请和祈盼:“而今我身边只有小雅,只有她一个亲人。留下来吧,留下来好吗?” 季布心里很难过,夫人此时此刻的邀请,已经不仅仅是对他未来生活的帮助和施舍,还有她对楚国、对大王深深地眷恋和浓浓的情谊。 他又怎能拒绝? 走出上书房的汉子,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他要说服燕辰,说服他留下来。 这个女人肩上的重担,实在太重太重了……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季布回到他们在宫中的临时住所,燕辰正在静坐喝茶,他看上去是在喝茶,其实神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季布一进门,大步走到燕辰面前,端起他用过的茶盏,仰起头“咕咚咕咚”就将一盏茶饮尽了。 好在燕辰发呆了太久,这盏茶早就凉了,否则以这喝法,准会烫出满嘴的泡。凉茶下肚,季布突然觉得整个人也来了精神。 “大哥,夫人留我在宫中任职。”季布道。 “什么?” 燕辰看着季布,觉得他的语气不是在向自己询问意见,他似乎只是在宣布他的决定。 “是的,我决定答应她。”季布道。 “什么?”燕辰眉头一蹙,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燕辰,你不用惊讶!”季布突然一本正经地道:“从前你是我的王,现在你不再承认是我的王,那么你就是我的兄弟,既然如此,我今日就以兄弟的身份来问问你。” “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什么,什么,什么’?!” 燕辰:“……” “堂堂男子汉,为什么要让一个女人,背负那么沉重的负担?你当年甩下她就死了,你有问过她的意思吗?” “……” “你亲眼看到了,她这些年过得好吗?为你疯了两年,入关修道三年,又用两年报仇,如今还要守着这汉人的天下,和一个不谅解她的儿子,这就是你给她的爱吗?” “……” “你的爱,就是这么自私,这么不负责任吗?你轻轻松抛下一切,自己开开心心地做个隐君子,却让一个女人背负汉人的嫉恨,楚人的不谅解,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 “我告诉你燕辰,要走你走,我季布做不出来这么不是男人的事!” “……” 燕辰一句话都插不上,他看着噼里啪啦对自己一阵痛骂的季布,想说什么,却好像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静默了好半响后,燕辰突然笑了。 那个婆婆妈妈的男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很伟大、很男人、很顶天立地、很可爱,不是吗? 其实,无论他变得再怎么啰嗦,他始终是那个“一诺千金”的季布! “你,你笑什么笑?”季布看着燕辰莫名其妙的笑,心中的火就腾腾地冒,真想揍他两拳。 “你很可爱。”燕辰道。 “……” 季布满头黑线,这男人,怎么能对自己堂堂男子汉,说出“可爱”这样的话?真是岂有此理! 燕辰承认,季布说的对,他被季布的话彻底点醒了。 其实,从昨日见到紫嫣,听到她这些年的生活轨迹,他当时就心疼不已。他想了整整一夜,他是不是错了?这么多年,他将她独自丢在世上,留在这偌大的汉宫之中,以为那样才能让她安稳度日。 然而,她似乎过得并不好。 昨夜酒后深谈,他才知道,这八年间,她做的所有一切,依然是围绕着他,尽管她以为他死了。 天知道,他当时多想去抱住她、温暖她,然后告诉她:嫣儿,是我错了,不该丢下你…… 他决定留下来。 以燕辰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好好陪伴她,好好守护她。 第406章 燕辰之才 小雅和一众侍女已经准备好漱口水、养颜温水、以及大汉朝服,等待尊贵的皇太后洗漱更衣。 女人依旧是日复一日的上朝,只是今日的朝堂之上,大将军樊哙的一个大胆提议,引来一众群臣的哗然,更将少年帝王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年轻的太后,在下朝之后,特意命内侍传樊哙入上书房议事。 随着殿外内侍高声禀报,樊哙被宣入了上书房,却正看到季布于他之前,已等候在上书房内。 樊哙入殿的时候,莫紫嫣正垂首看着案几上铺排开的几卷竹简,上面的墨迹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显然是新的字迹。 不错,这便是燕辰连夜用左手赶制出来的新的“军事制度”。这些年闲来无事,他练就了左手写字的能力。当年在乌江,刚刚苏醒的时候,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容颜变成那个样子,右臂也骨折,为了打发时间,他用左手写字。本来他就是左右手都极有天赋之人,从前战场作战,亦是刀枪剑戟无不双开。 这份新的军事制度,则是以季布的名义,献给大汉国。 “臣参加太后。”樊哙拱手道。 “樊爱卿不必多礼,坐。”莫紫嫣看了来人一眼,抬手示意之后,便继续认真看着竹简。 “谢太后。”樊哙行礼之后,便坐在了季布旁边的位置上。 侍者入内,先为太后续上热茶,又为季布和樊哙上来两盏新茶。两人见太后在认真地看竹简,谁也不敢出言打扰,只能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太后的方向,女人的面色很严肃,仿佛是在揣摩什么重要的朝政大事。 樊哙和季布,又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看彼此。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上座的太后,突然笑逐颜开,仿佛有非常开心的事情。 “樊爱卿,你来看看这份军制。”莫紫嫣道。 樊哙一怔,军制?容不得多想,他赶忙起身上前,双手从太后手中接过几卷竹简,又回坐回去。 看到第一卷正中的时候,樊哙再是一怔,直到看完三卷竹简,樊哙就彻底坐不住了,面色大为惊讶地道:“太后啊,这军制是何人所做啊?” 坐在上座的女人,莞尔一笑,指着他手中的竹简道:“你且说这份军制如何?” “妙!妙哉啊!”樊哙忽地起身,赞道:“这真是神来之笔!樊哙佩服万分,此乃天助我大汉啊!” “嗯,”莫紫嫣满意地点点头,赞道:“连樊爱卿都大为赞叹,看来哀家的眼光还不错,季布,你不入朝为官,简直是埋没人才。” “哎呀!原来是出自季老弟的大作?季老弟大才矣!”樊哙刚一入座,就哈哈笑道:“想不到竟有一日,能与老弟你同朝为官。” “不不不……” 仓促间,季布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份军制实为燕辰所著,并非自己的功劳啊,现在太后和樊哙的这一番话,可让他如何接下去? “太后,将军,”季布连忙站起来,拱手道:“草民只是胡乱写的,太后和将军实在是谬赞。” “是不是谬赞,哀家自有定论。”莫紫嫣的语气平静淡然,只是美丽的面庞却有一抹浅浅的笑容。 樊哙只从那抹笑意里,就已经猜到,早上在朝堂之上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太后的那次逢迎是押对了。 在官场上打拼几十年的男人,就算从前再愚钝,经历世事之后,也会逐渐变得圆滑。特别是跟在刘邦那样老谋深算的帝王身边几十年,又经历了两代君王。身边的同僚,如张良、陈平又无一不是人中之精,即便今日坐镇天下的女皇,亦不可小觑半分,樊哙也早已练就了洞若观火的本事。 昨日他就看出来莫紫嫣有留下季布之心,只是碍于满朝汉臣,太后不能主动提出来,太后不说,他樊哙就要说。这几年,陈平成了太后的得力助手,步步高升,先帝一死,陈平又被封为“左丞相”,取代萧何已是必然。 樊哙当然不会坐等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投太后所好留下季布,又有何难?能成为太后的心腹,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楚国已亡,一个季布就算再有本事,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哈哈哈!”樊哙笑声朗朗:“季老弟,今日朝堂之上,我已将你偷袭匈奴军,助我大汉打败匈奴之事上奏太后,太后说定要封赏于你,想不到又看到你这卷新的军制,可改进和完善我汉军制度中的大不足,将长处发挥到极致,如此大才,岂能不入朝为官?” “不不不,”季布连连摆手,再次拱手道:“回禀太后,草民之为实在算不得什么。” “季老弟,你如此推脱,”樊哙打趣地拍着季布的肩膀:“难不成是嫌我汉家粮难吃不成?” “这……”季布满头冷汗:“草民绝非此意啊。” 季布心中惦记着曾经与燕辰的约定,他们只看夫人一眼,确定她过得好,他们就回江东的。 他想着要拒绝,怎知上座尊严的太后已经扬手制止,她看着樊哙,问道:“樊爱卿以为,该给季布何等官衔,才比较妥当呢?” 樊哙思忖半响,拱手道:“臣以为,以季布之才,可当宿卫中郎将。” 宿卫,是守卫宫殿门户的禁卫之臣,总领宫内事物和皇宫安全。而中郎将,则仅次于樊哙的官职。 宿卫中郎将,就是负责皇帝日常的顾问参议、宿卫侍从以及传达招待官员的宫内总管。居于禁中,接近皇帝,地位十分重要。 通常担任此宫中要职的,都是皇帝的心腹。少年帝王未及弱冠之龄,当下朝中一切重要职位安排,都是靠拢皇权的集中中心——大汉太后。 这个提议果然引得莫紫嫣的大为赞许:“樊爱卿如此知人善用,果然有大将之风,更是我大汉的股肱之臣。” 樊哙连忙拱手道:“娘娘过誉,这实在是季布老弟有此才能,臣才敢斗胆谏言。” 汉朝的官吏制度,许多沿用了秦朝制度和在其基础上做的更改,并不同于楚国曾经的那些官名。 饶是季布并不了解汉朝的官名,也从莫紫嫣和樊哙的眼神中,确定这是一个极高的武官职位。 这让季布着实为难,燕辰会同意留下吗?如果留下,燕辰该以什么身份面对夫人呢? 第407章 决定留下来 樊哙走后,季布向大汉太后表明了他的拒绝之意:“太后,季布毕竟是楚人,不适合担任汉人的官职啊。” “那又如何?我不一样是楚人?”莫紫嫣微微凝眸,似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季布:“还是楚人已经不再愿意,承认紫嫣是楚国的媳妇……” 季布发现,紫嫣对他和燕辰说话,和与汉人是完全不同的。她对他们从来不会用那些所谓“哀家”的自称,而小雅也一直背着别人的时候,称她为“夫人”,而不是“太后”。 “不不!”季布连忙摆手,有些内疚地道:“季布是怕连累了夫人,在臣心中,您永远是大王的夫人。” “季布,我们能再次重逢,你并没有怪我已为汉人的太后,我已感激不尽。”女人眼中的光芒渐渐沉重,缓缓道:“当年在乌江,我本应追随大王去的,可我却活了下来;这么多年,我在汉庭苟延残喘,报仇是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如今大仇得报,那些背叛楚国、背叛大王的人都死了,而我依然活着……” “夫人……” “让我把话说完。”莫紫嫣又道:“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我的丈夫已经躺在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而我却为这汉人的天下殚尽竭虑,我到底在做什么……” 今时今日,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般费心竭力地治理汉人的江山,是为什么? 也许,只因她身体里,还流淌着他温热的血液; 也许,不愿他放弃自己的生命做出的成全,因她的执念而毁灭; 也许,是为延续他曾经在霸王宫中告诉她的那番,他对天下宏图大业的壮丽规划。 他,始终是希望天下一统,还百姓安宁的。 女人越说越伤心,越说越痛悔,季布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这样的夫人,幸好您没做傻事,没随大王而去,大王他……” 女人突然抬起头,一双氤氲的眼眸凝重地看着季布,闪烁的泪光中有那样强烈地期许,似乎是在等着他宣布一个奇迹。 “大王……他什么?”她急迫地问。 “大王他……”季布心一惊,险些就露馅了:“大王他,是不会怪夫人的。” 失望,深深地失望,彻底地失望! “当年在垓下,大王明知自己在劫难逃,他要钟离昧即使投降汉人,也要留住一条命保护夫人。”季布上前一步,沉声道:“夫人,大王唯一的心愿,就是您余生平安啊,您没有做傻事,才是没有辜负他。” “是吗?是这样吗……” “是的!季布确信!” 良久的沉默之后,女人轻柔的话语,却带着诚意地邀请和祈盼:“而今我身边只有小雅,只有她一个亲人。留下来吧,留下来好吗?” 季布心里很难过,夫人此时此刻的邀请,已经不仅仅是对他未来生活的帮助和施舍,还有她对楚国、对大王深深地眷恋和浓浓的情谊。 他又怎能拒绝? 走出上书房的汉子,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他要说服燕辰,说服他留下来。 这个女人肩上的重担,实在太重太重了……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季布回到他们在宫中的临时住所,燕辰正在静坐喝茶,他看上去是在喝茶,其实神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季布一进门,大步走到燕辰面前,端起他用过的茶盏,仰起头“咕咚咕咚”就将一盏茶饮尽了。 好在燕辰发呆了太久,这盏茶早就凉了,否则以这喝法,准会烫出满嘴的泡。凉茶下肚,季布突然觉得整个人也来了精神。 “大哥,夫人留我在宫中任职。”季布道。 “什么?” 燕辰看着季布,觉得他的语气不是在向自己询问意见,他似乎只是在宣布他的决定。 “是的,我决定答应她。”季布道。 “什么?”燕辰眉头一蹙,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燕辰,你不用惊讶!”季布突然一本正经地道:“从前你是我的王,现在你不再承认是我的王,那么你就是我的兄弟,既然如此,我今日就以兄弟的身份来问问你。” “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什么,什么,什么’?!” 燕辰:“……” “堂堂男子汉,为什么要让一个女人,背负那么沉重的负担?你当年甩下她就死了,你有问过她的意思吗?” “……” “你亲眼看到了,她这些年过得好吗?为你疯了两年,入关修道三年,又用两年报仇,如今还要守着这汉人的天下,和一个不谅解她的儿子,这就是你给她的爱吗?” “……” “你的爱,就是这么自私,这么不负责任吗?你轻轻松抛下一切,自己开开心心地做个隐君子,却让一个女人背负汉人的嫉恨,楚人的不谅解,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 “我告诉你燕辰,要走你走,我季布做不出来这么不是男人的事!” “……” 燕辰一句话都插不上,他看着噼里啪啦对自己一阵痛骂的季布,想说什么,却好像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静默了好半响后,燕辰突然笑了。 那个婆婆妈妈的男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很伟大、很男人、很顶天立地、很可爱,不是吗? 其实,无论他变得再怎么啰嗦,他始终是那个“一诺千金”的季布! “你,你笑什么笑?”季布看着燕辰莫名其妙的笑,心中的火就腾腾地冒,真想揍他两拳。 “你很可爱。”燕辰道。 “……” 季布满头黑线,这男人,怎么能对自己堂堂男子汉,说出“可爱”这样的话?真是岂有此理! 燕辰承认,季布说的对,他被季布的话彻底点醒了。 其实,从昨日见到紫嫣,听到她这些年的生活轨迹,他当时就心疼不已。他想了整整一夜,他是不是错了?这么多年,他将她独自丢在世上,留在这偌大的汉宫之中,以为那样才能让她安稳度日。 然而,她似乎过得并不好。 昨夜酒后深谈,他才知道,这八年间,她做的所有一切,依然是围绕着他,尽管她以为他死了。 天知道,他当时多想去抱住她、温暖她,然后告诉她:嫣儿,是我错了,不该丢下你…… 他决定留下来。 以燕辰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好好陪伴她,好好守护她。 第408章 太后之智 一 这之后,季布接受了大汉太后的“宿卫中郎将”的官职。并且上奏,请求封燕辰为“城门校尉”,此一职,是贴身保护太后的职位,莫紫嫣欣然应允。 她虽然对燕辰并没有足够的了解,但是对季布的信任却是无需置疑的,何况燕辰本就让她有莫名的安全感。 故而,这贴身保护的“校尉”一职,很适合燕辰。 然而,季布和燕辰的上任,却让大汉的少年帝王愤怒了。 他几乎是三步并做五步,闯入了长乐宫的椒房殿。 “母后,”少年天子入殿之后,生硬地拱手一礼,便开门见山地道:“母后为何要任命两个楚人,做咱们汉国的官?” 莫紫嫣正在批阅奏简,闻言并未抬头,只淡淡道:“有什么不妥吗?” “他们是楚人!”刘盈道。 “季布是楚人,燕辰是燕国人。”莫紫嫣道。 “儿臣觉得将‘中郎将’和‘郎中令’这么重要的官职,交给两个外人,并不妥当。”刘盈道。 莫紫嫣御笔一顿,抬头看着少年,沉声问道:“不妥当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是汉人?” “是。”刘盈道。 莫紫嫣放下手中的笔,笔落在案几上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有着如同权威一般,不容置疑的坚定:“那这么说,哀家也曾是赵国人,是不是也没资格做大汉的太后,没资格做你的母后?” 刘盈自知话语有失,连忙垂首道:“儿臣不敢,儿臣并非这个意思。” “盈儿,你是大汉的皇帝,是天子,你当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和气度。如今普天之下皆为汉土,天下所有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还要将他们分为三六九等,将他们拒于汉门之外吗?” 大汉太后缓缓起身,她走到少年天子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尚显单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皇儿,一个好的君王,是将天下的能人异士为我所用,而不是以一己私心,凭个人喜好,将他们拒之门外。你要学会的,是懂得权衡大局,摒弃个人喜恶,才能发现他们身上的长处,让他们为你尽忠,为你所用,你的江山才能够坐得稳固,明白吗?” “儿臣……”刘盈本来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母后的一番话,以天下大局出发,却让他无言应对。 “去吧,母后还要批阅奏简。”莫紫嫣转身,回坐到案几之后。 “儿臣……”少年缓缓地拱起双手,终是压下了心底的话,他沉声道:“儿臣告退。” …… 这些日子,匈奴的冒顿单于发现,随着二十万汉军的撤离。那个曾经骚扰他的神秘狼王,以及疑似西楚霸王的武装力量也突然消失了。匈奴人试探着,对边境发起几次小规模的战争后,终于可以确定,漠北的两支暗中力量彻底消失了。 他们又开始无所忌惮,这一次,匈奴军合并燕王卢绾的军队,对大汉国发起了猛烈进攻。 而冒顿单于亦派遣使臣远赴长安,准备让妇孺掌权的汉国,对匈奴俯首称臣。 五月,夏初。匈奴使节入汉朝。 未央宫的前殿外,侍者高声报道:“匈奴使者觐见——” 这一声高喊,朝中臣子又隐隐不安的有些聒噪。 “不要慌。”珠帘后的大汉太后,看着龙座上那个紧张到脊背塌陷的少年背影,淡淡地摇头,声道:“宣。” “诺。”王福栓躬身领命,随即直身,高声道:“宣——” 殿外侍者得令,高声道:“宣——匈奴使节觐见。” 少顷。 匈奴使者亦步入殿,他昂首挺胸,笔直地走过长毯,行至前方正中,他视线微移看向上座,便站着拱手道:“匈奴亦步,见过汉国皇帝陛下。” 陈平微微蹙了蹙眉,这匈奴使节面圣时居然不行礼,他目光看向珠帘后的莫紫嫣,只见她神色如常,可是少年帝王的面色却很不好看。 陈平冷斥一声:“匈奴使节觐见我大汉皇帝陛下和太后,却不知行礼吗?” 亦步却笑了笑,道:“我们匈奴人不懂得中原之礼,还望皇帝陛下见谅。” 而后,亦步又朝着珠帘后的方向望去:“敢问这珠帘后的是……?” “放肆,见我大汉国皇帝陛下与太后娘娘,如何不下跪行礼?”季布毕竟武将出身,一声冷喝威严十足,不过匈奴使节奉命前来,却是带着匈奴王收服汉国的命令。却也没被这一声吓得怯场。 “哦!原来是太后娘娘?”匈奴使者淡淡道:“回禀太后,外臣也是初任使节一职,对汉国文化涉入不深,实在是不甚了解,如女人临朝称制之事,这在我大匈奴是绝不可能被允许的!故而感到有些意外,望太后娘娘莫怪。” 少年帝王闻言,面色逐渐凝重,紧蹙的眉心即使透过冠冕,依然可以让人看出他脸上由心而生的耻辱感。匈奴使者这一番话,果然戳中了身为汉家天子的尊严,刘盈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无妨。”珠帘后端坐的莫紫嫣,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使节切莫大惊小怪,想来匈奴人丁单薄,如今又都上了战场,故而连对大汉文化都不甚了解之人,也派来入汉为使。只不过,身为使节,出使对方国度,就必定要了解对方国家的文化和礼仪,贵国前任使节能学会的礼仪,新使焉能不会?哀家与皇帝有的是时间等,使节不妨学会之后,再来觐见吧。”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彰显了大汉皇威,又拂了匈奴人的脸面。就是告诉他,你先回去学礼数,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才有资格来觐见。 于法于情于礼,都让匈奴使节毫无空子可钻,亦步本想讽刺这女人垂帘听政,却被这番话堵了回来。甚至有下逐客令之意。 “外臣非是全然不了解,只是初次出使汉国,有些礼数做的兴许不到位,望太后与皇上不要怪罪。”言罢,亦步便恭恭敬敬重新行礼:“匈奴使臣亦步,拜见汉国皇帝陛下,太后娘娘。” 礼毕,大汉太后一声“平身”之后,匈奴使节一抬首,便看见上座的刘盈面色十分难看。各国使节,都是会察言观色的高手,匈奴使节自然没放过少年帝王的这种神色,心觉得这对母子,必定心中有隙。 “外臣此次入汉,是想传达我匈奴单于的意思,只是不知……”亦步顿了顿,疑惑的面色带着几分讽刺,揶揄道:“不知,这大汉朝,如今是皇帝陛下做主,还是珠帘后的太后娘娘做主?” 莫紫嫣自然听得出他这一番话中的挑拨和嘲讽意味,她仍旧静坐抄手,淡然地说道:“母子连心,皇帝年幼未及冠礼之年,身为母后自当竭尽全力辅佐。匈奴使节,不必纠结于此。” “既如此,外臣就明白了。”亦步便将文书双手呈上,内侍接过后转交于王福栓,王福栓则转呈给龙座上的刘盈。 刘盈在案几上摊开竹简,却在读完竹简之后,面色倏然一白,少年的拳头蓦地攥起。 珠帘后的女人,能清楚地看到前方龙座上的少年,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站起身,王福栓撩开帘子。 大汉太后缓缓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她一步一步,沉着冷静,端庄高贵,自带着威仪与凛然。 作为后宫总管的王福栓,和太后贴身护卫的燕辰,也紧跟在身后走出来。 匈奴使节亦步这才看清楚这汉后的样貌,所有的好奇心惊涛骇浪般袭来,吞噬的不仅仅是他的目光。 他曾听他兄长亦谷说过:汉后貌美,曾令就连他们匈奴人都闻风丧胆的“西楚霸王”,和汉帝刘邦大动兵戈,便是冒顿单于当年亦是一见倾心。如今汉帝死了,才要对她势在必得,与燕国共同发兵攻汉。 却没想到,此女美貌,简直惊为天人。 与他出使各国所见的所有雍容华贵的女人不同,她的高贵非是珠光宝气堆砌出来,她的美亦非是脂粉装扮,那份与生俱来不卑不亢的高贵和从容,如遥遥皓月,闪耀天际。只望一眼,便能让人终生不忘。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岁桃李年华,却已是这少年天子的母亲?还能让这一众汉臣,心甘情愿的俯首陈臣。 正当众人不解,为何少帝看过竹简的内容之后,就面色惨白不发一言,均在揣测竹简内容之时,莫紫嫣垂眸对着御案上的竹简略略一扫,旋即一串朗声又动听的笑声,响彻汉宫大殿。 “哈哈哈哈!”女人脸上明媚动容。 匈奴使节匪夷所思地望着那笑得如沐春风的高贵女皇,心底一怔:她看到这竹简的内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莫紫嫣敛回笑容,目光掠过亦步的面容,扬声道:“王福栓,念。” 王福栓上前,拿起国书,双手展开,高声念道:“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汉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译:我这个孤独无依的国王,生在荒山草泽之中,长在平野放牧牛羊的地方,多次到过边境,想到贵国去游玩。如今,你一人独居,本王亦是孤家寡人,深感寂寞,没有办法自娱,愿用我所拥有之物,换你身上我没有之物。】 第409章 女中豪杰 这通篇国书,无不昭示着一个匈奴的王者,在对一个失去丈夫、无依无靠的女人发出的垂涎与轻薄之言。匈奴在刘邦在位时,多次进犯大汉,如今汉高祖已死,坐镇朝中的是一对孤儿寡母,加之燕辰和季布的神秘力量,全部从漠北撤出。 此番,匈奴更是毫无忌惮地下了战书。 而此一句:“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充分显示了冒顿单于对大汉太后势在必得的无赖本性,及攻打大汉的狂妄叫嚣。 满朝文武大臣听到国书内容,无不面色凝重,心中惴惴不安,堂下早已议论纷纷。这刚死了阏氏的冒顿单于,就盯上了他们大汉的太后?如此,也太猖狂了! 群臣之中,有人小声议论道:“这简直,简直是对我大汉莫大的羞辱!” “是啊!这般奇耻大辱,太后为何还笑得出来?” “唉!终究是妇孺可欺啊……” 面对那竹简之上,名为“和亲”,实为“下战”的国书,冒顿单于带着巨大的挑衅和侵略之心,给了莫紫嫣两条选择:要么和亲,要么开战。而这“和亲”的对象,冒顿指明道姓,是要与大汉的太后和亲。 汉臣们一个个面红耳赤,虽义愤填膺却苦无对策。没有人注意到,大汉太后身后的那个俊朗的男人,眸中狠戾一闪。这么多年以来,那些被现实的残酷隐去的霸气,仿佛一瞬间重又被点燃。 他双手紧紧地握拳。 他发誓,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一拳就可以让匈奴使节当场毙命,可以回到匈奴让冒顿单于一箭穿心。这些年,他的戾气渐渐消融,然而,有一样东西却始终不变,那便是,对女人的爱和保护之心。 任何人,都不可以侵犯他的女人! 正当有文臣愤然站出来,准备高举“匈奴欺人太甚”的言论之时,却听高高在上的太后幽幽地轻起朱唇:“匈奴想与我大汉和亲,这有何难?看来匈奴人丁稀少,女人更少,既然冒顿单于屡屡觊觎我中原女子,那哀家就成全他一片痴心!” 众人闻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道,难道这太后真的要下嫁给匈奴单于吗?那大汉的江山,岂不都成了她的陪嫁?要拱手送与匈奴人? 刘盈不安地多次将目光瞥向身侧的母后,却见,他的母后高贵地俯视下站的匈奴使者,面色平静,字字铿锵地道: “回去转告冒顿单于,就让他带着匈奴,入赘我大汉做女婿吧!” 她从容的面色,不屈不退;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掷地有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给了下站的匈奴使者沉重一击。 “哈哈哈哈——!” 闻言,满朝上下,爆发雷鸣般的哄堂大笑。 这话一出,不但是让冒顿单于做大汉的女婿,就连整个匈奴都要并入大汉的国土。 身为堂堂匈奴王,冒顿当然不会入赘汉国做女婿,此番话传出大汉朝堂,于天下列国间都是大汉太后对匈奴王的羞辱。自然也表明了大汉强硬的态度。 樊哙笑声最裂,连连指着亦步,大声重复着莫紫嫣的话:“哈哈哈,让你家冒顿嫁入我大汉做上门女婿吧!我大汉国下重金礼聘,如何?啊!哈哈哈!” “就是,回去告诉冒顿!剃掉那满脸的大胡子,干干净净地入赘我大汉国,做个漂亮的小白脸!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看着女人凭借她的智慧,化解的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羞辱,并且剑锋陡然一转,轻而易举就指向了匈奴人。 她如此机智过人,就连一向冷峻的燕辰,也不禁笑了:我的嫣儿,你永远那么光芒万丈吗? 而台下的陈平,却也面色十分地轻松:女人啊女人,你总是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金色的百鸟朝凰华服,让女人看上去高贵不凡,她稳稳立定在玄色华服的少年天子身旁,与龙金宝座相得益彰,却远比少年天子更具君临天下之威。 直到这一刻,亦步才知道他错了。 他曾想,有骨有血的汉子,谁会愿意臣服于一个女人?从匈奴到长安路途遥遥,一路上他与同僚在马车上打赌,大汉的年轻太后,必是依仗美色侍人,所以汉朝一众男人,才能心甘情愿为她一个女人服务,不过都是膝盖无骨,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 然而现在,亦步却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他本想羞辱汉人,却反而被一个女人轻而易举地羞辱,更甚地是,那女人所羞辱的,是他身后所代表的匈奴最高统治者——冒顿单于。 他此番回去,又如何向冒顿单于,向整个匈奴交代? 亦步面色一沉,恼怒道:“哼!既然你们汉国如此不顾两国情谊,那就请等着两国交兵吧!” 言罢,匈奴使者拂袖转身。 “慢——着!” 莫紫嫣话音方落,便有侍卫拦住了亦步的路,亦步心中咯噔一跳,转身之后故作镇定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想做什么?” 莫紫嫣神色如常,双手拢袖,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匈奴人:“匈奴屡犯我大汉边陲,从前先帝念及两国曾有结好盟约,一容再忍。然而今日,匈奴竟妄图干涉我大汉剿反燕国叛乱的国政,回去告诉冒顿,燕王卢绾乃我大汉叛贼,人人得而诛之!我大汉必将严惩不贷!若冒顿单于真有结汉诚意,就莫要插手我汉国之事,两国依然友好。” 顿了顿,大汉太后面色陡然一凛,一字一顿地道:“否则,就是与我大汉交恶,纵然匈奴不发兵,我大汉也要兴兵讨伐!” 汉人有一个词叫做“女中豪杰”,亦步此刻抬眸仰望大汉太后,脑海中闪烁的便是这个词。 她虽为女子,却仿佛有着比男人更威严、更不屈、更迫人的强大气势。一瞬间,亦步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一众男人,都甘心对她俯首称臣。 这样的气场,绝不同于昔日的妲己、妹喜之流,从古至今,绝不曾有过! 亦步双眉蹙起,而后拱手道:“告辞。” 亦步出了未央宫大殿,陈平与女人交换眼神,便也跟着出了宫殿。 “匈奴使者留步。” “哼!”亦步冷冷地转身,挑眉看向陈平:“怎么,你们大汉太后,要改变主意了不成?” 陈平笑了笑:“当然不是,太后从来说一不二。” 第410章 燕辰神射 亦步蹙了蹙眉。 陈平上前一步,笑道:“在下与令兄亦谷大人是多年故交,此番亦步兄入我汉都,作为老友,在下焉能不尽地主之谊。” 早年,陈平在白登山,曾通过贿赂亦谷,才得以面见匈奴的大阏氏,阏氏为阻止汉人进献美人,便与亦谷联合劝说冒顿,才使得冒顿单于在围攻汉军时有意打开了一个缺口,刘邦因此成功溃围。 后来,莫紫嫣被封为大汉皇后,冒顿单于却突然得知,当初两国交兵汉人曾向匈奴进献过“美人图”议和一事,因此当年才有了亲自入汉与莫紫嫣的一面之缘。而这个消息的散播者,也是亦谷。 陈平与亦谷私下里有过两次合作,而这两次合作,莫紫嫣都知道。 今日,陈平便是以亦谷故交的身份,也是抛开汉国丞相的身份,以个人名义宴请亦步。亦步在汉宫大殿之上,受了大汉太后的一番嘲弄,颜面尽失,如今有这位左丞相出面,也算挽回几分薄面,遂欣然接受。 之后,陈平将亦步安置在大汉国接待外国使节的驿馆内。 亦步小住三日,这期间陈平不但设宴款待,还请他入汉营,参观军队的操练。 风和日丽的大汉都城,到处可见林立的商铺,往来于都城的各地商贾车马络绎不绝,大汉用八年时间,渐渐走出四年楚汉相争的颓势,如今已是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而汉军训练大营内,陈平与匈奴使者亦步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面正在紧密操练的军队。 面对汉军如此高质素的训练,一直抱臂不语的亦步,眉头缓缓地皱起。 虽然心中对汉军的训练强度、排兵布阵、专业素质等,均感到意外,但亦步口上却说道:“汉军如今已今非昔比,没有了韩信、彭越、英布这三员大将,连燕王卢绾也公然反叛,樊哙、周勃这些将军皆老矣,怕是不堪一击吧?” 陈平“哈哈”一笑,朗声道:“亦步老弟既是觉得韩信、彭越、英布如此骁勇善战,可他们又如何会兵败被诛的呢?” 闻言,亦步微微一愣,双眉一挑看着陈平,等待对方为他解惑。 陈平指着下面的军阵,说道:“亦步老弟不妨猜猜,这些汉军铁骑的阵型,是何人布阵?” “呵呵,”亦步冷冷一笑道:“无非就是樊哙、周勃,抑或是灌婴之流,除此之外,你们汉国还能有何人?” “哈哈哈!”陈平笑声朗朗,他摆着手道:“非也非也。” “哦?”亦步疑惑地看了看陈平,又看了看骑兵的冲锋阵:“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陈平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阵型,自信十足地勾了勾唇:“这军营之中,以及昔日战场之上,所有的军阵,都是我大汉的太后娘娘亲自排兵布阵。” “怎么可能?!”亦步扬手一挥,认为陈平之言,简直是一派荒谬之言!一个女人竟然也懂兵法?而且是到了此等出神入化的地步?陈平这话,根本就是把他当傻子骗! 可是下一刻,当看到陈平并没有对他的反驳做出任何解释,反而笑得更加自信时,亦步却突然对自己的判断表示怀疑。 亦步出言问道:“你们汉国太后,当真懂兵法?” “何止兵法?!”陈平高声赞着,满脸的自豪之色,指着下面的军队道:“你可知道,那昔日战无不胜的西楚霸王,为何能打败秦国?又为何会败给我大汉?” “为何?”亦步的好奇心陡然大起。 “这当然是因为我们太后娘娘了。”陈平认真地叙说着:“太后自幼习读兵法,除了《孙子兵法》,就连失传已久的《太公兵法》,都能倒背如流,实乃天赋兵才。她若帮谁,谁便能称霸天下。” 亦步闻言,面色越发沉重,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大汉太后真懂得兵法布阵,并且如此出神入化,那可真是千古奇闻! 却听陈平继续道:“太后兵法,曾令秦人丧胆,故而能成就西楚霸王。然而后来,太后弃楚入汉,那项王自然就败了。亦步老弟方才提到韩信、彭越、英布,此三人还不都是败给了太后训练的军队?看着吧,燕王便是下一个重蹈覆辙之人,他必败无疑!” 这番话,让亦步难辨真假。要说一个女人懂兵法或许可能,可真能如陈平所说,到了如此神乎其神的境界吗?可他细细一想,这女人貌似二十芳华,实则却已年过三十,且一介女子能垂帘听政,掌管大汉天下,让一众文武大臣甘心屈服,在她身上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想必是真有这本事。 何况她似乎与生俱来的那份高雅圣洁、又威严霸气的气势,是他亲眼所见,亲身领教过的。出使过那么多个国家,也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论智慧,论能力,竟是不输天下任何男儿。 陈平见亦步陷入沉思,转而道:“我听说,贵国单于在自己的大帐中,曾遭遇偷袭,醒来之后,却全然不知自己险些丧命?” “哈哈哈!”亦步故意笑得很大声:“此等子虚乌有的传闻,想不到连天下第一智囊的陈大人也会相信?倒是令我有些意外啊!” “哈哈哈!”面对亦步的讽刺,陈平完全不恼:“当真是子虚乌有么?” “那是当然!”亦步凛然地捋着胡须:“这世上能暗杀我匈奴单于,并且有此等箭法的人不是已死去,就是还没生出来吧!” 陈平就那么笑看着亦步,也不揭穿他的话,这时,有侍卫从远处小跑过来,拱手上前道:“丞相大人,帐内已备好宴席,请丞相和匈奴使者入宴。” 陈平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亦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请吧,亦步老弟。” 亦步当先走在了陈平的前面。 二人到得帐中,上座和客座的案几上摆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菜肴,十分丰盛,尤其是每个案几之上,都有一只刚刚炙烤出的、还在冒着热油的猪肘子,看上去香嫩无比。 旁边的各色菜肴,也足见对这位匈奴使者算是厚待。 “亦步老弟久居漠北,平日里食多了生猛的牛羊肉,也来尝尝咱们中原稚嫩的烤猪肉。”陈平道。 “哈哈哈!陈大人可有所不知,我们匈奴人生性勇猛无比,就是喜欢吃生肉、喝羊奶,除此之外,骑马、狩猎、射箭、挥刀,个个精壮无比,我们匈奴的勇士堪比虎狼!” 陈平不置可否的一笑,就与亦步相继入座。 侍者为二人各斟了一樽酒,陈平轻轻挥手令帐中的侍者全部退下。 二人边说边聊,几樽酒下肚,聊到兴致大起,竟然有些觉得相见恨晚。 “亦步老弟啊,你有所不知,其实呢……”陈平谨慎地看了看四下,然后向亦步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小声说道:“我大汉之所以战无不胜,是因为还有一个秘密。” “哦?”亦步圆目大睁,好奇地道:“陈兄说的是何秘密?” “呃……”陈平突然打了一个饱嗝,懒洋洋弥漫着酒气的身子突然就坐直了,再之后,他看上去像是突然反悔要告诉亦步这个秘密,转而有些耍赖地道:“没,也没什么秘密。” “陈老兄,你这样可就不君子了,”亦步被吊起了胃口,显然对陈平欲言又止故意卖关子的行事风格,很是不满,他冷冷一哼:“这般故弄玄虚,怕是你们汉国并没有什么真刀实力吧!” “诶!亦步老弟,你实在是不了解我陈平的为人。”陈平揉了揉微醉的眼睛,说道:“就凭我与你兄长亦谷大人的交情,我与你又如此谈得来,我至于故弄玄虚吗?其实此事,想必令兄也能猜到几分的。” “那到底是何秘密?”一连几大樽酒下肚,亦步黝黑的面膛,已经有些发红。 陈平的眼睛半睁半闭,看上去颇为为难。 他皱着眉头,有些举棋不定该不该将秘密说出,踟蹰半响,他认真而严肃地看着亦步,说道:“兄弟,我若将秘密告诉你,你可不能出卖我啊。” “那是自然。”亦步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道:“到底是何秘密?” “好吧。”陈平轻轻一叹,再次倾身过去,缓缓道:“太后娘娘乃有神明庇佑,每每能于梦境中预见先机,故而先帝才能多次化险为夷。” “越说越不像话,简直是一派胡言!”亦步直起腰身,冷嗤一声,实难相信陈平之言。 “哎呦!亦步老弟,这秘密在我朝之中其实并不算秘密,几乎是人尽皆知,想当初先帝被你们匈奴军围困在白登山,便是神女托梦作画,救了我们先帝;后来的韩信、英布等人叛乱,神女再次托梦,先帝和当今陛下才能每每出其不意的制胜。”陈平道。 此时此刻,帐外五百步之外,正有一个人对着大帐的方向弯弓搭箭,按照早已默算好的射程,准备就绪。 “嗖!” 一束箭矢破空而出,快入闪电般,直穿过帐外一众守卫的缝隙,穿透亦步将要拿起的猪肘子,将整个猪肘射穿。 快!准!稳!狠! 亦步大惊失色!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匈奴护卫齐刷刷冲进大帐,却见亦步面色苍白如纸,惊怔地看着被箭矢射穿的猪肘子。 有那么一瞬,亦步甚至怀疑,他和猪肘子一同被箭矢射穿了。 因受到惊吓,瞳孔大缩的目光凝滞在猪肘子之上,亦步知道,如果对方方才要想取他的性命,现在被射穿的就不是这只猪肘子,而是他亦步的胸膛。 也就是说,这个射程、目标,甚至力度,都是被精准地计算好的。 第411章 深谋远虑 回过神思的亦步陡然大怒,愤然站起身子,指着陈平道:“陈平,你是什么意思?想要暗杀本使节吗?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杀来使!何况……” “亦步老弟息怒,息怒……”陈平也站起身子,笑着走向亦步,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安慰道:“息怒,息怒。” “哼!” 亦步很不客气地将陈平的手甩了下去,冷哼一声,表示对汉人这样的待客之道非常不满,甚至是震怒! 却见陈平俯下身子,从案几上拿起茶壶,为亦步倒了一盏温热的茶,然后放在了他手中:“来,喝盏热茶,压压惊。” “哼!” 亦步心中暴怒,他真想大骂这些狡诈的汉人,明明方才还暗放冷箭,差一点要了他的命,这会儿居然还说得出让他“息怒”,“压惊”的话?汉人真是假仁假义,虚伪至极!岂有此理! 可是,他也知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方才,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几乎做了“人肉肘子”。此刻质问陈平,也不过是为了匈奴和自己的颜面,若对方真要他命,他带的这点儿人马,还真就只能做人家“俎上鱼肉”。 陈平屏退了众人,匈奴护卫本不欲退下,陈平却一笑道:“放心,我担保贵国使节大人,在我大汉国安然无恙。” 匈奴护卫们这才极不情愿地退到了帐外。 见自己的护卫都退了出去,亦步更坐不住了:“陈平,你究竟是何意?” 陈平轻轻一笑,仿佛方才那个已经醉得胡言乱语的人不是他一般,陡然之间就变得清醒了。他目光异常明亮地看着那只被射穿的猪肘子,意味不明地走到亦步面前。 然后猛地用力,他从猪肘子上拽下那支箭矢。 陈平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眸:这个燕辰,当真是刁钻至绝的箭术!就连对汉军的排兵布阵,他也能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一个多月前,汉国收到匈奴国书,得知匈奴使节入汉,莫紫嫣突然派出刚上任的“宿卫中郎将”季布辅助樊哙操练三军,季布又提议让这个燕辰一起协助他。 他原以为莫紫嫣留下季布,是因为那份“军事制度”的提议而怜惜季布之才,加上她与季布又是故交。所以当初他才未曾反对,毕竟世上再无西楚霸王,一个季布也兴不起什么波澜,不如遂了她的心愿。 然而,仅仅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汉军在季布和燕辰紧锣密鼓地操练下,有了难以想象的提高。甚至比樊哙灌婴等汉军大将五年的操练,都要更具威力! 燕辰话很少,对人冷漠寡言,似乎满朝汉臣,他谁也不放在眼里。却又不是自持有才的狂妄,仿佛只是对一切人与事的漠然与不屑。却唯独,每每看着女人的目光那么深,那么投入。这让陈平总是觉得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此刻看到这一箭,即使是要应对亦步,他仍然有了片刻的晃神。 当年他在广武山上,亲眼见证楚汉对峙,项王让汉军先射三箭,汉人派出的绝顶弓箭手全部射空,而项王的那一箭,却能正中汉王的胸膛。如今,这燕辰的箭术刁钻,简直可比肩当年的项王。 难怪,难怪莫紫嫣坚持要让燕辰射这一箭来配合自己,才能起到足够震慑匈奴的威力。 陈平敛回心思,将箭矢横在他与亦步面前,那上面还滴答着热乎乎的猪油,亦步心一惊,如果此箭穿透的是他,此刻滴答滴答掉下的,无疑就会是他的血了。 在他方才举起猪肘子的那一刻,箭矢能够将猪肘子一箭射穿,却没有伤他分毫,显然,如果力度和射程掌握不好,或者计算的稍有偏差,他必与猪肘子同时被射穿。如此刁钻的箭术,便是身为匈奴王的冒顿单于也望尘莫及。 冒顿单于的箭术以快、准、狠而冠绝整个漠北。然而,箭法较量,让一个目标死并非难事,如果让同时在一个方位的两个目标,一死一活,却绝非易事。可是方才暗放冷箭之人,显然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他能让一样东西死的同时,保住另一样东西的毫发无损。 “亦步老弟,你知道贵国的左谷蠡王是怎么死的吗?”陈平突然开口道。 “嗯?”亦步的神思,还停留在对射箭之人的神乎其神的箭术上,闻言只是机械地应声。 “你又知道,贵国单于,为何会遭遇暗袭,却又还能安然无恙吗?”陈平意味不明地笑着。 亦步陡然一愣:“陈大人,你此话究竟何意?” “不过就是跟方才一样,”陈平悠悠转回自己的座前,张开双臂,像是在说笑话一般,一派悠闲地道:“如果方才那射箭之人,有意射杀亦步老弟,老弟你还有命在此质问在下么?” “你是说……” 陈平将那箭矢放在面前的案几上,他落座之后,为自己倒了一盏温茶,唇边一抿,然后不急不缓地道:“在下是说,那人对亦步老弟不过只是警示,就像在漠北,有人以贵国左谷蠡王的头颅,警示冒顿单于一样!” 亦步双目一眯,声道:“难道,暗杀我匈奴左谷蠡王、又偷袭我单于的人,是你们汉人?” “是不是汉人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我军中之人,也有可能是你们单于得罪了什么人。”陈平微微一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天下之大,比贵国单于箭术更绝妙之人,绝不在少数。” 陈平再次举起茶盏,竟如敬酒一样,敬向了亦步。 亦步缓缓地眯眸,心底却是惊涛骇浪,他亲眼见识了汉人中竟然有如此厉害的神箭手,能百步穿杨,更能在人的眼皮底下,杀人于无形。 亦步非常不喜欢陈平此时此刻的表情,他总在用一种自己看不懂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是在向自己示威,向匈奴示威,仿佛根本不惧怕匈奴的军队和铁骑。 “我与令兄亦谷大人,乃是多年故交,实在不愿看到两国交兵。”陈平说着,手微微一抬,便有侍者将三大箱的贵重珠宝抬了上来,一一打开在亦步面前。 入目,一片金、绿色交织的珠光宝气,亦步登时看得双眼发直。 “若能不战而维持两国和平,你、我也能安享晚年,若是两国交兵,咱们这些身为臣子的,哪个还能有安稳日子?两国一旦开战,必是旷日持久之战,且不说匈奴周边的诸国势力,会趁机攻打你们本部,就是咱们两国这些臣子,又有何好处可捞?” 陈平走到装满珠宝的大箱子面前,选出一个通透洁白的夜明珠,他把夜明珠放在眼前,像是要忘穿珠子一般,却说着与宝贝完全无关的话:“我不知道亦步兄怎么想?当年我随项王征秦,又随先帝一路楚汉之争,这战火纷飞的日子,实在苦不堪言,反正我是过够了。” 陈平转了个身,又道:“咱们这些做文臣的,如果不能为君主出谋划策,或者出错谋略,都是难逃一死;你们做使者的,更有可能命丧敌国剑下。” 亦步虽然一直不曾答话,然而,陈平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真真切切。 “啧啧啧!”陈平突然轻叹,爱惜地看着手中的夜明珠:“真是价值连城的绝世宝贝啊!” 他将夜明珠转而拿到了亦步面前,在其眼前那么一晃:“可是这样的宝贝,也得有命去享用不是?若是不巧,死在了两国的刀锋之下,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不错,这世上没有一个臣子,不希望在太平盛世中得到名利地位;更没有一个人,愿意用生命换取忠诚烈士的牌位。 刀尖上滚生活的日子,亦步自然不愿意过。荣华富贵,是每一个平凡人都渴望得到的生活。何况汉国的用意很明显,如此大方地给了他这么多的好处,就是十辈子子孙也用之不尽,他何必冒着断子绝孙的风险,去促成两国开战呢? 就这样,亦步最终被陈平说动了。 亦步回到匈奴后,对冒顿单于叙述了此次入汉的经历,以及神箭事件。匈奴王想到那日醒来,枕边发现的那支箭矢,仍然心有余悸。加之,对于大汉太后的兵法顾忌,以及神明庇佑之事的将信将疑,最终,冒顿终于打消与汉国交兵的念头。 三日后,匈奴果然从大汉的边境撤兵。 半月后,匈奴传来愿与大汉国和解的消息。希望两国和亲,莫紫嫣则从大臣之中,选出臣子的女儿,封为“静和公主”,远嫁匈奴。 两国重新修订和好盟约。 在燕辰精准箭法的帮助之下,莫紫嫣与陈平这两个天下最擅权谋的人,分别扮演红白脸,成功化解了边境危机,使大汉江山,在新帝即位之初得以稳固。 之后,莫紫嫣又派出樊哙、周勃率军攻打卢绾。 周勃率汉军,先后攻下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等郡,卢绾兵败携其家人逃入匈奴。后因匈奴一直不肯发兵,卢绾成日担心匈奴会与大汉太后勾结,秘密害死他,而郁郁寡欢。 公元前194年(汉惠帝元年),燕王卢绾因焦虑过度,死于匈奴,享年63岁。 未央宫前殿之上,捷报频传。一场大的危机遂解,而满朝文武,也被太后如此铁腕及深谋远虑而深深折服。 走出未央宫的大殿,似火骄阳刺痛着女人的双眼,也灼痛了她的心。 这天下虽姓“刘”,却是多年以前她的夫君让出霸王江山,给了她的儿子。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如今她守护的汉家天下是为了刘盈,还是为了项王拱手江山的那片心意,亦或是,为这浩瀚的天下苍生。 她迎着刺目的光芒,望向遥远的天际。风儿可以穿过荆棘,而她却仍被这皇宫禁锁。 身后的男人,紧紧地跟着她。从他做了大汉太后的护卫,几乎除了睡觉,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护她。 “旺旺旺旺……” 一串响亮的犬吠声陡然响起,燕辰一怔,转身的一瞬,便见远处,小雅牵着浑身雪白的小狮子狗,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动物比人的天性更高,就比如“认人”这件事情。 人需要凭借外表去肯定自己的判断,有的时候,直觉明明让你觉得面前的人是你的故人;可却因为外表的不同和陌生,你会否定自己的猜测。 而动物却不同,外表即使变了,它们也能凭借着每个人身上独特的气味来辨认。虽然经过多年,人的身体气息,一定会发生改变,但是动物的嗅觉比人好上几百倍,就算外在的气息被一层一层地覆盖,骨子里散发的气息,却是永远不会变的。 第412章 心安的踏实 夜晚的风有习习凉意,可是他与她的心里却都暖暖的。 竟是不知怎么,也忘了是谁先开口,就说到了人与动物间的缘分,莫紫嫣突然道:“听说你是漠北的狼王?多年以前,我也救过一只小狼呢。” “末将知道。”燕辰顺口答道。 “哦?”莫紫嫣微微一愣:“你是如何知道的?” “末将……”燕辰怔了怔,脱口而出的话几乎让他露了馅儿,他忙回道:“是听季布说的。” “季布?我救那只小狼的时候,他可不在当场。”她突然会心一笑:“一定是有人,后来告诉他的。” 女人口中的“有人”,自然是她的夫君项羽。她料想着,必是他后来,跟他的那些兄弟们聊天,把她的事情无限的夸大,所以季布他们才什么都知道。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项羽在叙述她所做的那些事情时候的动作、语气和表情。 她的脸上,突然洋溢着暖暖的笑容,眼神悠远而明亮,仿佛穿过了时空的隧道,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子,俊朗非凡;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眸子,耀眼夺目。 这一刻的女人,看上去那么沉醉,那么幸福。 她突然转头问道:“你知道吗?” 燕辰也转过头:“嗯?” 目光相对,彼此的距离近在咫尺。 砰!砰!砰!砰! 强烈的心跳,在二人的心口激荡开来,两人的呼吸同时一窒。 “没……没什么。”她脸色倏然一红,迅速地回过头。 他也有些尴尬,突然坐得腰背挺直。 风吹着树叶窸窸窣窣地作响,可是他们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强烈跳动的声音。 默然半响,莫紫嫣为了缓解尴尬,又聊起一些其他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渐渐弱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臂膀有重物压倒过来,一转眸,却见她竟然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他笑了,唇形极美。 他缓缓伸出手,不由自主摸向她的脸颊,却在突然触碰到她皮肤的时候,猛然抽回手,可是却又再一次地不由控制抚上她的脸颊,直到她没有被惊醒,才轻轻地、轻轻地,落定在她的脸上。 吹弹可破的肌肤;娇嫩的容颜上,长长的睫毛,投下那么好看的剪影;高高的鼻梁,樱花般的双唇,有一丝倔强,有一丝坚韧,却又那么让人心疼。 他知道她从前一向浅眠,可是此刻,靠在他的肩上,她的呼吸均匀而沉稳,睡得那么香甜。 燕辰心里一疼,就算再坚强的女人,再聪明智慧的女人,也有她的脆弱,也需要身后有依靠和支撑,也需要被人疼、被人爱。 从前,支撑她的,是她对他的爱。 从今以后,支撑她的,一定是他的胸膛,他要为她撑起天地! “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以后的每一天,你都可以像现在这样,安稳的睡到天明。”他的话很轻,轻到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可是那份在心底升起的强大的信念,却重如泰山,亘古不变。 □□无限好,朦胧的光晕透过窗子,暖暖地照在身上的时候,她醒了,竟然是在寝殿的床榻上。 依稀记得,她昨晚是在椒房殿外跟那个男人聊天的,却为何后来的事情都好像断了篇,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不禁地,就向窗子的方向望去,却没有看到那个心底隐隐祈盼的人影,竟然有一丝失望。 小雅听到夫人起塌的声音,第一时间入殿道:“夫人,您醒了?” 莫紫嫣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轻“嗯”了一声,却道:“小雅,我怎么会在床上?” 小雅正准备去拿夫人的衣服,听到这话却猛地一愣,顺口答了句:“夫人,您不在床榻上,应该在哪里啊?” 我…… 呼…… 莫紫嫣顿时抚额,回想着昨晚的一切,她在殿外跟他聊天,然后很困很困,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后来的事情,她却怎么都没有印象了?然而,却又依稀记得他怀里的那份温暖,和那份久违的踏实感。 仿佛有一丝悸动,却又不仅仅是悸动。想起昨晚她与他转头时,目光相对间那一刹那的心跳,心中情愫涌动,加上小雅这么一问,她竟是突然有些害羞。 小雅取来朝服,一转身,却赫然看到:海棠花一般娇艳的粉红,薄薄染上夫人的双颊。虽已贵为太后,可是华泫丹将夫人的容颜定格在了少女的模样,她看上去竟像是刚出阁的女子,那样羞赧。 “夫人……”小雅有些惊奇地走过去,轻声问道:“夫人,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胡说,哪里有什么开心的事。”她说这话的时候,直觉得从耳根到脸颊,全部都是烫烫的,就像是得了蜜糖怕别抢去,只好撒谎说什么都没有的小孩子。 小雅看到,夫人竟然害羞得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小雅微微挑眉,却越发觉得奇怪了。 “旺旺旺……” 椒房殿外,西西的犬吠声突然想起,声音响亮而愉悦,床榻上的女人一抬眸,便看到西西叼着男人的裤脚,直往屋子里拽。 莫紫嫣还未起塌,加上方才被小雅问的本就羞涩,此时见到那个男人。登时耳颊如烧,红潮染颊。 “燕校尉……”小雅看了看燕辰,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女人:“太后还未起塌呢。” 这句话说完,便见,女人突然拉起锦被,掩护住自己只罩了件紫色薄纱的身体。 燕辰面色倏然一红,连忙埋头:“末将……末将去遛西西。” 言罢,他抱起西西转身就退出了椒房殿。 “这燕校尉今儿是怎么了?”小雅又好奇地看了看夫人,总觉得今日的两个人,都怪怪的。 西西极通人性,就像是能看出来,这次重新回到她们身边的主人,却没有与它娘亲同床共枕,这显然不是它所期待的样子嘛。要知道,它小的时候,可是常常都与他们两个一起在床榻上睡觉的。 西西公子,表示很不开心,一大早就要撮合他们。 燕辰把西西抱出去好远,才将它放下来,熟练地套上牵引绳,边套边说:“小祖宗,你饶了你爹吧,爹现在还不能跟你娘相认。” 小西西看着燕辰,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牡丹花,听着男人的话,它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鼻子里发出哼哼的轻嗤声,似乎是在不屑于燕辰的矜持。就那么白了燕辰一眼,然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趴在了地上,不再理他,也拒绝遛弯儿。 “嚯!”燕辰一笑,弹了西西一个脑甭:“你这小家伙,脾气还是那么大。” 他轻轻抚摸着西西的背,安慰道:“我的西西公子,这么多年,你还能记得爹,爹是真的很感动。可是,爹跟你娘之间有太多的障碍,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完的,如果冒然相认,只会让你娘为难,带给她更大的麻烦。” 小家伙抬头看了他一眼,燕辰突然把它抱起来,像举着孩子般举起了高高:“不过爹答应你,爹一定看准时机,只要有机会,爹一定与你娘相认,好吗?乖,笑一个。” …… 燕辰和季布的住处,并没有在宫外单独设立府宅。在大汉太后的允许下,内侍总管王福栓,特意在汉宫中,为他们二人腾出一个相对幽静又干净的院子。院中有三间房屋,燕辰和季布各住一间,另一间则放了一些书籍和杂物。 不当班的时候,燕辰喜欢看看书,喂喂马。 他常常思念他的乌骓马,当初在山阴的后山上寻到并征服它时,着实费了好一番力气,斗志又斗勇,才让宝马真心归服。后来,乌骓马随他灭秦征汉,征战八年,所向无敌。 它明明可以随乌江亭长回到江东,最后却选择了跳入滚滚江水,自戕而亡。每每想起这份忠义,便如缘儿和西西,燕辰总会不禁慨叹。 从前,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忆起半生流离,半生戎马,也曾感恩,其实老天待他不薄。不但让他拥有深爱的女人,挚爱的兄弟,强大的军队,善良的子民,还给了他忠诚的犬马。 今日,难得的是燕辰和季布都不当班,在不同的部门任职,他们休班的日子,竟然巧合地撞在了同一日。 二人便商量好,上午他们分工协作,由季布把他们的宝贝兵器都打磨一遍,而喂马刷马的活,则由燕辰来做。等到中午忙完了,他们就做几个小菜,好好喝几盅。 于是,在原本安静的院子中,二人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只不过这样的计划,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乱了。 第412章 那么暖,那么暖 当年在垓下,缘儿能在相隔多年之后,一眼辨认出项羽是它幼时的救命恩人,便是凭借每个人身上只属于自己的气味。 西西亦如是。 西西与它的男女主人,多年的朝夕相伴。早已经不单单是他们夫妻的宠物,对它的爱,更像是亲人或孩子。 西西第一次见到燕辰的时候,就险些让男人露了陷。 小家伙突然发力,挣脱开小雅的牵引,飞速奔向男人,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闻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它开始摇着尾巴,并且后退几步,兴奋地狂叫着,又猛地跑向男人。它突然站起来,前爪不停扒拉男人的小腿,一直求抱抱。 从荥阳的离别,到如今的相聚,已经整整十年了,西西已经是十六岁的老犬,它的行动很吃力,方才站起来的时候,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当年在楚国,项羽空闲时,总是会偷偷带着西西去嫣羽缘,小家伙喜欢看水中欢游的鱼儿;喜欢被他抱,喜欢跟他额头贴额头。 一别十年,它竟然还认得自己,燕辰的眼眶渐渐也泛起湿意。 莫紫嫣和小雅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西西从来都对陌生人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陌生的男人。 可此刻见到燕辰,它分明没有面对生人时的叫嚣,没有任何敌意,就像是看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它求抱抱的动作,简直和对着项羽的时候一模一样。 “西西,不要闹。”小雅俯身正想抱起西西,燕辰却开口道:“小雅姑娘,可以让我抱抱它吗?” 小雅看了看夫人,然后点了点头,燕辰将小家伙抱起来,西西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一遍一遍亲昵地舔着男人的脸。 它在他的脸上刷上晶莹的液体,可是男人看上去却丝毫没有一点厌恶和反感,反而很享受它的这番举动。 西西不会说话,可是它比人的记忆力和辨识度要更高。 就算这个人换了一副容貌,它还是可以判断出燕辰就是它的主人。 “好奇怪啊,西西从来不让生人抱的,对燕校尉倒是一点也不生分呢。”小雅的眼睛始终睁的大大的,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闻言,燕辰才赶忙将西西放下,久别重逢,他太激动了,一时间忽略了紫嫣和小雅的目光。 “可能……”燕辰有些尴尬地解释着:“末将比较有动物缘吧,在漠北的时候,也曾养过许多动物。” 莫紫嫣会心一笑:“动物也懂感恩,你对它好,它便用生命来还报。” 三人边走边聊,竟是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偶尔聊到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聊到楚国的人文特色,还会极有默契地一笑,笑声朗朗,全然没有君臣之间的障碍,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那一晚,月华柔美,星辰绚烂,轻拂的晚风中,新绿的柳芽投下袅娜的剪影,四下里的花香淡淡的,却是令人极舒心的。 椒房殿中的女人,在床榻上安然地睡熟了。这十多年来,她似乎不曾有过一日安心的睡眠。从前,为楚国、为她的丈夫,步步为营;后来,为报仇,她步步谋略;直到大仇得报,她坐上了万众之巅,却要扛起更重的江山。 如果天下是盘棋局,这双执着棋子之手,何时才能在江山万里的棋盘之上,轻松地落定最后一颗棋子…… 她真的好累,好累。 可是今晚,女人却睡得很香甜。也许是因为匈奴的退兵,让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抑或是因为,外面守夜的那个人,让她有莫名的安全感。 后半夜的风有些凉,也有些大。窗子被吹得咣当作响,女人在风声中转醒,睁眼的那一瞬,却见窗子外面,陡然闪现一道人影。 她警觉地坐起来,就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向着窗子的方向缓缓走过来。她心一惊,正要说话,却见那人将手里的东西压在了窗下。 风声渐渐地被阻隔在外,而窗子的震动,也很快平静了下来。 她笑了,突然觉得心里很暖。 “燕辰。” 女人温柔的声音陡然响起,男人先是一怔,旋即转身,靠在窗前拱手道:“末将在。” 女人一笑:“这宫里禁卫森严,不用这么一直守着,去歇息吧。” “太后歇息吧,末将不困。” 这些年,他错过了她太多太多,所以他尽可能为自己安排多轮班。尤其是夜晚,他只有这么守着她,才能安心。 过了一会儿,里面突然没了动静,他以为她睡着了。然后又转过身子,继续站岗。 女人起身下榻,从屏风上取下外衣,披在身上,便轻轻地走向殿门的方向。 月华之下,男人长身而立,笔直的腰身,一看便是有着良好的军容素养。 听到寝殿的门有开动的声音,男人急忙回身,却见女人披着单薄的衣衫走了出来。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后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当心着凉。” “醒了就睡不着了,透透气也好。”莫紫嫣柔声道。 燕辰扶着女人走下台阶,她笑着,刚想随意地在台阶上坐下,却见他陡然转身快速跑进椒房殿,以闪电般的速度取出个垫子,手臂上还搭着她的披风。 回来的时候,他甚至忘记她的身份,什么都没有请示,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就拉住她的身子,将垫子垫在台阶下,又将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一切的动作,都那么自然,那么流畅。 这一番贴心的举动,却让女人面色一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燕辰,而不是项羽,赶忙道:“太后恕罪,末将冒犯了。” “谢谢。”她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只浅浅一笑,便化解了他的尴尬。 那晚,她们聊了很多。 聊青春,聊年少轻狂时的梦想,聊未来,也聊人生的遗憾。 在那些梦想的画面中,她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她与项羽过往的影子; 而他脑海中浮现的,全是与她情深浓浓、相依相伴的画面。 人生、梦想、过去、未来…… 曾经那些美丽的画面,美好的回忆,在这个夜晚,交织如风。 轻轻地,吹在两个人的心田,那么暖,那么暖。 第413章 心安的踏实 夜晚的风有习习凉意,可是他与她的心里却都暖暖的。 竟是不知怎么,也忘了是谁先开口,就说到了人与动物间的缘分,莫紫嫣突然道:“听说你是漠北的狼王?多年以前,我也救过一只小狼呢。” “末将知道。”燕辰顺口答道。 “哦?”莫紫嫣微微一愣:“你是如何知道的?” “末将……”燕辰怔了怔,脱口而出的话几乎让他露了馅儿,他忙回道:“是听季布说的。” “季布?我救那只小狼的时候,他可不在当场。”她突然会心一笑:“一定是有人,后来告诉他的。” 女人口中的“有人”,自然是她的夫君项羽。她料想着,必是他后来,跟他的那些兄弟们聊天,把她的事情无限的夸大,所以季布他们才什么都知道。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项羽在叙述她所做的那些事情时候的动作、语气和表情。 她的脸上,突然洋溢着暖暖的笑容,眼神悠远而明亮,仿佛穿过了时空的隧道,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子,俊朗非凡;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眸子,耀眼夺目。 这一刻的女人,看上去那么沉醉,那么幸福。 她突然转头问道:“你知道吗?” 燕辰也转过头:“嗯?” 目光相对,彼此的距离近在咫尺。 砰!砰!砰!砰! 强烈的心跳,在二人的心口激荡开来,两人的呼吸同时一窒。 “没……没什么。”她脸色倏然一红,迅速地回过头。 他也有些尴尬,突然坐得腰背挺直。 风吹着树叶窸窸窣窣地作响,可是他们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强烈跳动的声音。 默然半响,莫紫嫣为了缓解尴尬,又聊起一些其他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渐渐弱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臂膀有重物压倒过来,一转眸,却见她竟然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他笑了,唇形极美。 他缓缓伸出手,不由自主摸向她的脸颊,却在突然触碰到她皮肤的时候,猛然抽回手,可是却又再一次地不由控制抚上她的脸颊,直到她没有被惊醒,才轻轻地、轻轻地,落定在她的脸上。 吹弹可破的肌肤;娇嫩的容颜上,长长的睫毛,投下那么好看的剪影;高高的鼻梁,樱花般的双唇,有一丝倔强,有一丝坚韧,却又那么让人心疼。 他知道她从前一向浅眠,可是此刻,靠在他的肩上,她的呼吸均匀而沉稳,睡得那么香甜。 燕辰心里一疼,就算再坚强的女人,再聪明智慧的女人,也有她的脆弱,也需要身后有依靠和支撑,也需要被人疼、被人爱。 从前,支撑她的,是她对他的爱。 从今以后,支撑她的,一定是他的胸膛,他要为她撑起天地! “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以后的每一天,你都可以像现在这样,安稳的睡到天明。”他的话很轻,轻到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可是那份在心底升起的强大的信念,却重如泰山,亘古不变。 □□无限好,朦胧的光晕透过窗子,暖暖地照在身上的时候,她醒了,竟然是在寝殿的床榻上。 依稀记得,她昨晚是在椒房殿外跟那个男人聊天的,却为何后来的事情都好像断了篇,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不禁地,就向窗子的方向望去,却没有看到那个心底隐隐祈盼的人影,竟然有一丝失望。 小雅听到夫人起塌的声音,第一时间入殿道:“夫人,您醒了?” 莫紫嫣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轻“嗯”了一声,却道:“小雅,我怎么会在床上?” 小雅正准备去拿夫人的衣服,听到这话却猛地一愣,顺口答了句:“夫人,您不在床榻上,应该在哪里啊?” 我…… 呼…… 莫紫嫣顿时抚额,回想着昨晚的一切,她在殿外跟他聊天,然后很困很困,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后来的事情,她却怎么都没有印象了?然而,却又依稀记得他怀里的那份温暖,和那份久违的踏实感。 仿佛有一丝悸动,却又不仅仅是悸动。想起昨晚她与他转头时,目光相对间那一刹那的心跳,心中情愫涌动,加上小雅这么一问,她竟是突然有些害羞。 小雅取来朝服,一转身,却赫然看到:海棠花一般娇艳的粉红,薄薄染上夫人的双颊。虽已贵为太后,可是华泫丹将夫人的容颜定格在了少女的模样,她看上去竟像是刚出阁的女子,那样羞赧。 “夫人……”小雅有些惊奇地走过去,轻声问道:“夫人,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胡说,哪里有什么开心的事。”她说这话的时候,直觉得从耳根到脸颊,全部都是烫烫的,就像是得了蜜糖怕别抢去,只好撒谎说什么都没有的小孩子。 小雅看到,夫人竟然害羞得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小雅微微挑眉,却越发觉得奇怪了。 “旺旺旺……” 椒房殿外,西西的犬吠声突然想起,声音响亮而愉悦,床榻上的女人一抬眸,便看到西西叼着男人的裤脚,直往屋子里拽。 莫紫嫣还未起塌,加上方才被小雅问的本就羞涩,此时见到那个男人。登时耳颊如烧,红潮染颊。 “燕校尉……”小雅看了看燕辰,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女人:“太后还未起塌呢。” 这句话说完,便见,女人突然拉起锦被,掩护住自己只罩了件紫色薄纱的身体。 燕辰面色倏然一红,连忙埋头:“末将……末将去遛西西。” 言罢,他抱起西西转身就退出了椒房殿。 “这燕校尉今儿是怎么了?”小雅又好奇地看了看夫人,总觉得今日的两个人,都怪怪的。 西西极通人性,就像是能看出来,这次重新回到她们身边的主人,却没有与它娘亲同床共枕,这显然不是它所期待的样子嘛。要知道,它小的时候,可是常常都与他们两个一起在床榻上睡觉的。 西西公子,表示很不开心,一大早就要撮合他们。 燕辰把西西抱出去好远,才将它放下来,熟练地套上牵引绳,边套边说:“小祖宗,你饶了你爹吧,爹现在还不能跟你娘相认。” 小西西看着燕辰,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牡丹花,听着男人的话,它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鼻子里发出哼哼的轻嗤声,似乎是在不屑于燕辰的矜持。就那么白了燕辰一眼,然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趴在了地上,不再理他,也拒绝遛弯儿。 “嚯!”燕辰一笑,弹了西西一个脑甭:“你这小家伙,脾气还是那么大。” 他轻轻抚摸着西西的背,安慰道:“我的西西公子,这么多年,你还能记得爹,爹是真的很感动。可是,爹跟你娘之间有太多的障碍,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完的,如果冒然相认,只会让你娘为难,带给她更大的麻烦。” 小家伙抬头看了他一眼,燕辰突然把它抱起来,像举着孩子般举起了高高:“不过爹答应你,爹一定看准时机,只要有机会,爹一定与你娘相认,好吗?乖,笑一个。” …… 燕辰和季布的住处,并没有在宫外单独设立府宅。在大汉太后的允许下,内侍总管王福栓,特意在汉宫中,为他们二人腾出一个相对幽静又干净的院子。院中有三间房屋,燕辰和季布各住一间,另一间则放了一些书籍和杂物。 不当班的时候,燕辰喜欢看看书,喂喂马。 他常常思念他的乌骓马,当初在山阴的后山上寻到并征服它时,着实费了好一番力气,斗志又斗勇,才让宝马真心归服。后来,乌骓马随他灭秦征汉,征战八年,所向无敌。 它明明可以随乌江亭长回到江东,最后却选择了跳入滚滚江水,自戕而亡。每每想起这份忠义,便如缘儿和西西,燕辰总会不禁慨叹。 从前,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忆起半生流离,半生戎马,也曾感恩,其实老天待他不薄。不但让他拥有深爱的女人,挚爱的兄弟,强大的军队,善良的子民,还给了他忠诚的犬马。 今日,难得的是燕辰和季布都不当班,在不同的部门任职,他们休班的日子,竟然巧合地撞在了同一日。 二人便商量好,上午他们分工协作,由季布把他们的宝贝兵器都打磨一遍,而喂马刷马的活,则由燕辰来做。等到中午忙完了,他们就做几个小菜,好好喝几盅。 于是,在原本安静的院子中,二人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只不过这样的计划,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乱了。 第414章 你怎么不穿衣服 临近午时的时候,院子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伴着一声清脆的高呼。 “燕辰,燕辰!” 不用猜,这个声音,自然出自那位樊家的千金小姐之口,二人不禁眉头一皱,互望了一眼,看来今日惬意的安排,就要成为泡影了。 说话间,女孩子飘逸的翠绿色裙摆,已经早于她的脑袋半个身位踏入院子。 显然,这位大小姐,要么是因为跑速太快,以至于到得门前根本无法停下来,所以脚自然比头先入门;要么,就是她完全没有要在门外敲门,然后像别家温婉贤淑的千金小姐一样,等待侍者请示,再得到主人的允许和邀请之后,才很有礼貌地进门。 这位樊家大小姐,显然两者都妥妥地做到了。 暖阳高照,院子里一片晴柔的春光。 樊伊人来得时候很兴奋,跑得有些快了,原本还是有些喘的。本想休息一会儿,结果一进门,却看到只着了一件米色葛布马甲,露出精壮的古铜色长臂的燕辰,正在刷马。 “啊……”樊伊人突然惊呼一声,紧紧闭着眼睛,小手挡在面前,娇嗔道:“燕辰……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两个在战场上纵横无敌的男人,闻言登时哑口无言。 他们当年驰骋沙场,身上大伤小伤无数,而那些普通的士卒们,更是伤痕累累,每次还能活着回到军营的,轻伤都是由随军的女眷为他们先包扎伤口,这样的袒胸露背实在是正常不过。 与秦国作战之初,楚军人少,紫嫣都是亲自上阵为受伤的战士们包扎;到了楚汉征战的末年,虞姬也是如此。 燕辰心中一叹,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樊伊人也是出身将门之后,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吗? 燕辰没说话,径自回到屋中。 樊伊人从微微张开的指缝间,偷偷看过去,不由得心跳加速:想不到那样俊美绝伦的脸庞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令人惊叹的好身材。 男人脊背提拔,修长的双臂肌肉紧实,古铜色晶亮的肌肤,泛着迷人的色泽。远远地,还能看到身上有一些陈旧的疤痕,那是只有上过战场,历经风霜雪雨才会留下的岁月沉积,可是在樊伊人看来,却充满了无限的魅力。 她出身将门,从小就喜欢霸气威武的男人,何况燕辰的魅力远不止于此,他俊美而神秘,冷酷的拒人千里,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 这女孩子虽说平时是骄纵惯了,却也没有见过男人除了脸和手之外的身体部分,此时面对心仪的男人,小脸倏地一下子就红了。 燕辰很快就换好了长袖衣服,从屋子里出来,径直走向白马。他实在不愿意与这位大小姐有过多纠结,与其是跟她解释,还不如做好自己。 而后,他继续拿起水桶中的刷子,刷着他的爱驹。 看到燕辰竟然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去换了件衣服,樊伊人开心的眼睛都笑弯了,她颠颠跑过去,伸手挽着燕辰的胳膊,脆声声地道:“燕辰,我排了一支舞蹈,你为我吹箫可好?” “不会。”燕辰头也不回,继续他手上的工作。 “你骗人,季布说你的箫吹得可好了!” 她曾听季布说,燕辰不但义薄云天,而且惊才风逸,不但箭术和剑术当世一流,只要能叫得上名字的东西,他没有不会的,箫声更是醉人。所以,樊伊人一直希望有一天能与燕辰合作。 她跳舞,他吹箫,单是想想这样的搭档,小姑娘都会脸红心跳。 燕辰的目光陡然转向季布的方向,正坐在石墩前打磨长刀的季布,闻言心中一凛,赶忙埋下了头,暗中一阵腹诽:这个臭丫头,又把我给卖了! 须臾之后,季布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对着燕辰耸了耸肩,舔了舔舌头,又撇了撇嘴,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兄弟,嘿嘿,你的确是箫吹得很好啊!” “看吧,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樊伊人像变戏法一样,得意地从身后拿出一把精致的紫色玉箫,递到燕辰面前:“喏,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对不起,很久不吹,我已经不会吹了。” 燕辰的声音依然很冷淡,他背过身子,直接就转到了马头的方向,竟然跟他的马小声交流了起来。 “喂!”被冷落的樊伊人,非常不开心,又转到燕辰的面前,大声道:“再有半个月,就是我太后姨娘的寿辰了,难道你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吗?” 燕辰和季布同时一愣,燕辰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她生辰,不是五月初八吗?” “五月初八?”樊伊人的眼睛瞪得好似葡萄一般:“你听谁说的?我太后姨娘的寿辰,明明是四月十七啊。” “咳咳咳!” 季布放下手中的长刀,赶忙跑到二人面前,为燕辰解围:“听错了听错了,前几日我当班,也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太后寿辰在五月初八,回来就告诉燕辰了。” “前几日?”樊伊人不解地挠着后脑勺,蹙眉回道:“不对啊,我太后姨娘还从未过过寿辰呢,这还是左丞相从户部得知太后生辰,前日才命后宫准备的,今年还是第一次在宫中举办呢。” “咳咳咳……”季布咳得胸肺俱颤,他简直想找个东西,糊上樊伊人的这张利嘴。 缓了半响,季布才道:“啊!对了,前日前日,我就是前日听说的。你看这人老了,还真是不中用了,跟你们小姑娘的记性没得比了!” 樊伊人很奇怪地看着季布,仔细琢磨着他这么反常的话和表现,一旁的燕辰却突然开口道:“我答应你。” “嗯?”樊伊人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燕辰,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燕辰淡淡地道:“太后寿宴,你献舞,我吹箫。” “哇!真的吗?”樊伊人拉住燕辰的手臂,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你可不能反悔哦!” “那你还不快去练舞?”燕辰抽回手臂,转而拿起刷子,又去刷洗他的爱马。 樊伊人撒着娇走过去道:“我要跟你一起练嘛。” “我已经多年不吹箫,需要练习,你在这儿,我无法安心。”燕辰道。 “哦,”樊伊人有些失落地应声,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与我一起练,那我们如何搭配默契呢?” “你可以先演示一遍你的舞,我自然会配好适合的曲子。”燕辰道。 “啊?”樊伊人瞪大眼睛:“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以,既然让我为你伴奏,就请不要质疑。”燕辰道。 “好,那你看仔细哦。” 樊伊人翩翩起舞,不时送出秋波,只是燕辰的眼睛,虽然落在了她的舞上,心思却早已飞离飘远。 季布送樊伊人走后,回来正巧听到了燕辰说的一句话:“原来她真正的生辰,是四月十七……” 是的,十二年前,她为了他的寿辰,而将自己的生辰改在了同一天的五月初八。 他们相约,从此以后,要陪伴彼此过每一个生辰,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他们此生唯一一起度过的生辰。 第415章 珠联璧合 这几天,大汉皇宫内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之色。 这已经是皇宫之内,多年不曾有过的欢快气氛。 太后的寿宴,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节日。 宫人们为了这一天,为了给太后办一场隆重的寿礼,早早就开始准备。 四月十七,金碧辉煌的未央宫前殿内,所有的王公贵族早早入席,彼此寒暄一番,回到各自的席上,等待着今日的主角,那个天下最高贵美丽的女人的到来。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暮色朦胧,华灯初上。 红砖琉璃,恢弘大气的未央宫内,一片灯火璨然,隆重的音乐缓缓奏起。 女人一袭天水碧色的长裙,墨发如云般垂落,有着那么飘渺、惊鸿,甚至是不真实的美。 她与身侧头戴冠冕,一身玄色帝王冕服的少年帝王并肩而入,完全不像是母子,反而像是姐弟。 母子二人,在万众拱手相迎中,缓缓步上长毯。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太后。” 莫紫嫣与刘盈齐齐立定在上位,刘盈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谢太后。” “众爱卿,坐吧。”莫紫嫣落座后,笑着道:“今日哀家寿宴,其实也是家宴,与众爱卿一同欢聚一堂,万不可拘谨。” “谢太后。” “愿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太后娘娘,寿与天齐; 愿我大汉,江山万年。” 文武百官齐齐道贺后,方入座。 “诶,哀家可不能寿与天齐,”大汉太后朗声一笑:“‘天’乃万物之主,哀家不过凡人,岂能与天同寿?生死有命,人生无常,哀家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和百姓。” 左丞相陈平,闻言端起酒樽,敬道:“太后深明大义,臣等深感惭愧,便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嗯,”莫紫嫣轻轻点头:“丞相这话,哀家受了。” 随着众人举樽,向少年帝王和太后敬酒之后,乐曲再次缓缓奏起。 一身明丽的紫色曲裾的少女,从远处施施而来。巨大的红烛,摇曳出少女娉婷的身姿,水袖轻扬,身如飞燕。 当乐师的乐曲声渐缓渐弱,取而代之的,却是幽幽飘入的箫声。 那飘渺的箫声,恍如从遥远的天际落入凡尘,有朦胧之美,有迷离之韵。 莫紫嫣凝神闭目,听得入神。 箫声寄情,它的悠远,它的迷离,带着无法言明的伤感,又是那样凄美。 它仿佛是在向什么人述说它的故事,又仿佛是在宣誓它自己的情感。 不知道在场的人,有多少听得出箫曲中的情意。 而龙金宝座之上,那个闭目聆听的女人,却是懂了。 她缓缓睁开双眸,却看到同样一身天水碧色的男人,墨发悬垂,玉箫从他唇边缓缓落下的那一幕,竟然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疼。 虽然她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情感经历,让这吹箫之人有这样深刻的诉求,又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拥有这个谜一样男人的爱。 但是他的箫声,却让她想起了她的丈夫。 只须臾,席下掌声擂动,轻扰了女人的沉思。 “伊人恭祝太后姨娘福寿安康,万福金安。”樊伊人躬身一礼。 “恭祝太后,福寿绵延。”燕辰拱手言道。 樊伊人亲昵地道:“太后姨娘,这是孩儿特意为姨娘编排的新舞呢,好看吗?” 莫紫嫣点头笑道:“舞美箫醉人,伊人、燕辰重重有赏!” 台下众人一眼望去,只见燕辰竟然与大汉太后身着同色的衣衫,不由蹙了蹙眉。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可是不论是有意,还是心有灵犀,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眼的诧异,因为那一对天水碧色衣衫的男女,恍若一对珠联璧合的伴侣,无论容貌,气质抑或是神韵,都如此的般配。 众人私下小声的议论着,然而这样的话,听在下首第一排的左丞相耳中,却是非常地刺耳。 这一整场宴席,从燕辰入殿的那一刻开始,女人总是难以自控地失神,不是看向燕辰的方向,就是看着他的时候,神思跑到了九霄云外。从她的眼睛中,他好似看到了她的痴恋,她一定是想起了项羽。 他认识她多年,看着她运筹帷幄,看着她指点江山,却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陈平握着手中的酒樽,越来越用力。 少年帝王坐在莫紫嫣的旁边,母后对着除了他父皇之外的男人这样的失神,让小小少年有着莫名的火气。 所以,依然如上一次为樊哙、季布等远征匈奴的汉军举办的接风宴一样,这次的少年帝王,仍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敬酒祝寿之后,就早早地离席。 陈平一次次看向上座的女人,可她的目光,却数次落在燕辰的身上,陈平一樽接一樽地喝着闷酒。 酒入愁肠,无尽酸楚。 他苦苦一笑,自从这个燕辰出现后,在她脸上消失已久的笑容、眼泪、苦涩、伤痛,全都回归了。 陈平心底一痛,垂首自嘲,原来她不是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痛,而是对着他不会。 宴席结束,燕辰护送莫紫嫣出了未央宫的前殿。 依然是她在前面走,燕辰落后一个身位跟在后面。 两人穿过九曲蜿蜒回廊,静静地向前走着。 烟雨园前半部建好的时候,正是春意浓,瀑布飞泻,湖水汤汤,山川澄碧。 烟雨园中,五彩缤纷的花朵,汇成花海,春风送香,沁人心怀。 亭廊坐落在悠心湖之中,春夏交替的季节,暖风习习,却因着瀑布与湖水的凉意,让人全身上下,由内而外都透着沁凉舒爽。 男人一袭澄碧长衫,月华之下,凭栏而立,玉树临风。 女人同样天水碧的轻纱,碧色凝露。 莫紫嫣站在亭廊中,静静地看着悠心湖中池水倒映出的两个人,她摇着头,轻轻地笑了。 很奇怪,她与项羽是那么的相爱,可是此生唯一一次亲耳听到他的箫声,却是在人生的诀别之时。 那一天,她唱着《你是我心底的烙印》,他吹着玉屏箫。 那一刻,也许天地都为之动容吧。 湖中有一轮好大的明月,那么圆,那么美。风轻拂,圆月在两人的倒影之畔,泛起微微的涟漪。 “你的箫吹得很好,在这世上可以排第二。”女人醉了,脸上有桃花嫣然的美。 燕辰也淡淡一笑,深邃的眼眸亮如星辰,声音温醇迷人:“那么娘娘一定是听过‘天下第一’的箫声了。” 她看着燕辰,目光迷离而痴迷,而后坚定地说:“是的,我听过。” 顿了顿,她突然道:“你是季布的朋友,也一定多少了解我的过去,在我心里,这世上能吹出最美箫声的男人,就是我的先夫。” 她突然抬头看着星空,依然是那样痴迷的目光,皎皎明月,众星相伴。 “他喜欢月亮,他说月亮之中一定住着一位幽幽仙子,她在俯瞰世间,她在哀叹离别,她也在祝福苍生。”她道。 燕辰心底一疼,他慢慢地走过去,在她的身旁轻轻地驻足,而后带着温醇的声音说:“娘娘的先夫喜欢月亮,或许是因为,在他心中,娘娘便是他的月,是他的仙子,是他魂之所依,是他此生难舍的眷恋……” 女人一怔,缓缓回眸,望着面前的男子,有沉重的光芒,闪烁在她美丽的双瞳中。 为什么,他总是那样的熟悉?为什么,他的话,总能击中她的心灵?让她能那么强烈的、没来由的交托信任,没来由的被他吸引。 而就是这样的眼神,让燕辰心疼到无比窒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就那么上去抱住她,告诉她:“嫣儿,是我。” 可是,想起刘盈的冰冷态度,又有一个强大的声音,在拼命拉住他的冲动。那个声音在心中不停地警告他:燕辰,你不能!你不能那么自私!你现在能这么近地守护她,已经是上苍的恩典。 “守护她”,是他从漠北到汉宫最初的初衷,在没有得到刘盈的认可前,一切的冲动都有可能毁灭现在所有的努力。 “燕辰,可以在为我吹一曲吗?”女人的话语很轻,如五月初夏的风轻拂人面,柔柔的,暖暖的。 “娘娘想听什么曲子?”燕辰凝望着女人,沉声道:“或者娘娘想听什么,可否唱一遍,燕辰可以把娘娘唱的曲子吹出来。”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莫紫嫣顿时心喜,却又有些羞赧地道:“有一首我很喜欢的曲子,可是我已经太多年不曾唱过了,那个曲子或许很难……” 他笑着说:“娘娘可以试一试,燕辰自当尽力。” “好……” 女人背过身去,悠悠地唱起: “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你是我梦里重复的故事,你是我耳边辗转地叮咛。” 当她唱到第二段的时候,男人的箫声也缓缓响起。 “你是我梦魂深处,永远不停不停地思念;哦,你是我今生今世,永远不悔不悔的痴情。” 她的歌声,与他的箫声,竟是那般完美到无懈可击地融合,仿佛是上帝的杰作。 正如浩瀚天际中星与月的相伴,如人间阡陌中山与海的壮丽,更如时空流转中天与地的永恒。 她无须去怀疑,他为何有这样的天赋,能将初听的歌曲演奏成动人的箫声;亦无须去思索,是什么样的巧合,造就了燕辰与项羽之间奇迹般的重合。 她只知道,这一刻,能再听到项羽的箫声还原,是多么强烈的震撼! 第416章 你成家了吗 窗外皓月玉盘,银辉泻地。 而东永巷黑暗破旧的屋子中,女人像奴隶一样被迫接受着男人的“恩赐”,将男人喷洒入喉中的液体,全部咽了下去。 尽管,那个味道苦涩而腥气,让她有些作呕,可是她还是乖乖地吞咽了下去。 男人已经无从宣泄他心中疯狂的妒恨,宴席结束,看着心爱的女人与另一个男人一同离去,那一刻,所有不好的预感和幻想一瞬间涌上脑海。 他几乎要疯了。 他将永巷囚室的女人当成发泄的目标和玩物,折磨着对方的身体,却已经分不清,这样疯狂到令彼此都痛苦的举动,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报复谁? 看着女人跪在自己的面前,接受着他的施舍和恩赐,将乳白色的液体全都喝了下去,他仿佛才找回了一点男人的自尊。 大汗淋漓的陈平,终于累倒在床榻上。大腿上的青筋还有微微地跳动,整个人非常的酸胀疲乏,也许是发泄的太猛了,这样的疯狂,无疑会给身体带来巨大的伤害。 戚懿也顺势爬上他的胸膛,小手拨弄着他前胸的乌亮毛发:“平郎,你今日是怎么了?你是来看我的吗?是想我了吗?” 戚懿当然看得出,今日的陈平有多么的反常。 陈平粗重地喘息着,似乎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却将戚懿的手狠狠拍了下去。 戚懿手背一疼,迅速缩回小手,有些惊吓地望着如此陌生又反常的男人,换在一年前,她早就发怒了,昔日风光无限的戚夫人,又有谁敢如此对待?可是今非昔比,眼前的男人,是她重见光明的唯一希望。 “平郎,你救我出去吧,我在这里每日过着非人的生活,我真的受不了了。”戚懿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祈求着,她必须得到他的承诺,她必须想办法出去:“带我出去吧,哪怕被你藏起来,只做你的女人。” “嗯。”陈平应付地回了一声。 “你是答应了吗?那什么时候我才能出去?”好不容易看到陈平态度缓和,戚懿紧追不舍。 “急什么!”陈平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是在冷宫,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吗!” “我不是急,我在这里快憋疯了,”戚懿委屈地撇撇嘴:“你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不会体会到这里的苦,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日都能把人逼疯……” “行了,我会想办法的。”陈平不悦,厉声打断了戚懿的话。 对这个女人,他已经连应付都不想应付了,两次之后,酒醒大半的他,突然有些后悔今晚与这个女人发生的一切。 在他的心里,眼前的戚懿是肮脏的,是他所不齿的,更是完全配不上他权倾朝野的大汉丞相的地位与身份!这个女人,不过只是他亵/玩的工具而已! 他起身下了塌,快速地穿上衣服,束好腰带,无情地就要走。 “平郎,平郎……”来不及穿衣的戚懿,紧紧拽着男人的衣服,如果今夜让他走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救自己出去。 陈平皱眉看着戚懿,低声道:“我要走了,被人发现你我都得死。” “那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戚懿苦苦央求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的事,我会想办法,我需要时间。”陈平道。 就这样,没有一丝情谊,甚至不带一丝留恋,陈平从戚懿的手中,冷冷拽出自己的衣角。 开门,巡视,出门…… 只留下东永巷内,女人望着一线背影,一声一声地长叹。 这个可悲的女人,虽然服侍过了刘邦和陈平两个男人,甚至早已对陈平投入了真心,却始终看不懂男人的心思。男人的薄情与寡义,并非因为他们性情的突然转变,而是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对她动过真心。 …… 烟雨园中走出的一对同色衣衫的男女,伴着月光悠然前行,他与她步伐一致,速度一致,甚至谈笑间的神情都完全一致。穿过满园的春意芬芳,缓缓从烟雨园,向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燕辰,你成家了吗?”女人突然开口问道。 男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迟疑与尴尬中,却听女人又道:“只是随便聊聊,我听季布唤你大哥,以你的年纪,应该早就成家了吧?” 燕辰苦苦一笑,只是点头沉声道:“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她突然觉得心底有一丝失落。 “那你……”迟疑着,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你的妻子呢?为什么没有与你一起?” “我……”男人的眼眸,突然有一丝沉重的光芒:“我……错过了她。” “错过了?”莫紫嫣微微一怔,诧然地回头看着面前俊美不凡的男人,问道:“为什么错过了?” “因为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把她气走了。”他的声音温醇而迷人,可是此刻的话语,却落寞地让人心疼。 被这样的故事乱了神思,女人沉默了半响,方长长一叹:“这世上有多少原本相爱的恋人,是因误会而分离的。我曾经认识一对老人,他们因为误会而分开了几十年,可是明明心中都有彼此,却谁也不肯先承认。” 他晶亮的眸子闪了闪,问道:“后来呢?” “后来……”女人的声音渐渐发涩:“后来,他们为了救一个朋友,带着手下千余弟子,死在了汉军的手上。” 燕辰这才知道,莫紫嫣口中的那对相爱的老夫妻,便是风婆婆和赢伯伯。 当年,他们为了救他,在大王山下与汉军殊死拼搏,最终身死汉军的长锋之下,他返回去的时候,两位老人被一戟穿过,他们最后的样子,永远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风婆婆与赢伯伯,坚定地握着彼此的手,眼中有幸福的泪。 莫紫嫣突然转身,拍了拍燕辰的肩膀,郑重而严肃地道:“燕辰,如果还能追回,就去把她找回来吧。有些事情,错过了,会抱憾终生。” 说完,她淡淡地转身:“回去吧,我累了。” 当陈平从东永巷偷偷出来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了莫紫嫣的手搭在了燕辰的肩膀上,酒醉之后又经历两次疯狂的男人,眼眸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躲在永巷漆黑的甬道中,他的眼中散发着红色的嗜血锋芒,异常可怖。 第416章 妒火中烧 东永巷,因为关押了被废的戚夫人,而逐渐从汉高祖在位时的宠妃住地,沦落成了冷宫禁地。 对于这样一个整个大汉皇宫内,最没有油水和前途的差事,永巷的当职者,常常是能偷懒就偷懒。反正,也没有多少人会来这晦气的冷宫禁地。 特别是,今日这样普天同庆的太后寿宴,宫内上到大臣,下到奴才,许多人都是领到了赏赐的。 大汉皇宫一片欢天喜地,唯有这冷宫禁地,像是被人遗忘了的冰窖一般。 以至于看护这么一个失宠失势、又得罪太后被贬为奴的戚懿,让东永巷的监事牢骚满腹。 今儿晚上,这位监事好不容易从得到赏赐的小奴才那里,讨了几杯酒喝,早就沉沉地睡了去。 而就在这样一个几乎是被人遗忘的、幽深黑暗的永巷之中,在一间原本冰冷的破屋子中,却正在游弋着男人与女人,鱼水合欢下澎湃的浪花。 酒醉又失落的男人,推开了破旧的房门,被禁足了近一年的戚懿,见到梦中情郎,几乎是惊呼地要哭出来了。 短暂的一怔,戚懿便扑了过去:“平郎,你终于来了!” 那一刻的激动,甚至让她忘记了自己身处冷宫的身份,这一年来的奴隶生活,每日做着浓重的粗活,让从前深处皇宫帝宠之中,又高高在上的戚夫人苦不堪言,一心期待着能重见天日。 此刻,无论出于心中本就对陈平的感情,还是出于想要讨好他以期能逃出这永巷禁地,过往之事她都绝口不提。 酒醉的男人,进门便将门闩插上,再回身的时候,他吹灭了本就微弱的白烛,屋子里登时一片漆黑。 男人突然将一块白色的绢帛塞入女人的口中,一把就将戚懿打横抱起,然后将她猛地扔到了床上。 戚懿惊怔地坐起来,因为绢帛堵住了口,她的嗓子含糊不清地试探着发出一句:“平郎,你怎么了?” 却很快被男人推了一个趔趄倒在床榻上,酒气冲天的男人闭着眼睛,如狼似虎一般扑倒在女人的身上。 他一切的动作都那么疯狂,力度之大,让戚懿一声声痛呼出声,可是却又不敢违背,她只能咬住绢帛忍受这样的疼痛。 “呃……呃……呃……!” 他一甩头,将自己长长的墨发叼在口中,以尽力控制声音的大小。他紧紧闭着眼睛,扬起头颅纵情地低吼,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急于去寻找发泄的出口…… 仅仅是发泄的出口! 因为没有任何爱惜,戚懿的身体异常干涩,可是男人却全然不顾及彼此生裂的摩擦带来的痛感。他进进出出,凶猛地发泄,丝毫不在乎面前的女人是否承受得住。 很快,他到达了顶峰,身体退了出来,白浆全都喷洒在女人的身上。 女人在这一场疯狂之中,完全没有体会到任何欢/愉的滋味。 “你是离不开我的,对不对?你当年舍弃我们的孩子,也是逼不得已的,对不对?” 此时此刻,还对男人抱有极大幻想的戚懿,仍旧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必是疯狂想念自己,才这么迫切地要/她,就像她疯狂地想他一样。原本不打算提及的过往,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再来!” 陈平并没有理会戚懿的问话,而是一把抓起了她,依然是无比粗鲁的动作。只是这一次,他将她一把拽下床榻,然后让她跪在了床上,像狗一样地趴了下去,双手支撑着身体。 他站在床下,依然是肆意而无情。 剧烈的疼痛,让戚懿身体发抖,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床榻上破旧的被子。男人淋漓的汗珠大颗大颗落在她的背上,他的墨发更像是鞭子一样鞭打着她的皮肤。 戚懿突然觉得她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这个男人,那个风采朗朗,俊逸不凡的大汉国第一智囊,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残忍麻木,他根本不顾及她是否会痛。他这样的举动,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他的玩物。 腰间蓦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戚懿感觉到自己的皮肤突然嵌入了男人的指甲。 “呃……!” 他闭上眼睛,想着前殿之上那个绝美绝伦的女人,她的眼睛那么美,然而她的目光里却只有一个人!一个才认识她几个月的男人! 这些年来,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甚至几次背叛了刘邦,她却从来没有一刻对他倾心付出! 而那个人,才刚刚出现,就几乎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陈平就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这一刻,他似乎要的并非是快乐,而是痛苦。 当那个男人,穿着碧色衣衫,那么耀眼的出现在大殿之上,又与那个绝美的女人那么登对地站在一起时,他就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一整晚,看到他心爱的女人,目光不错地看着那个漠北的狼王,他心中便涌出疯狂的嫉妒。 浓烈的恨意,汹涌地滋长。 到宴席结束,燕辰护送莫紫嫣离开前殿的时候,他亲耳听到女人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了他。呵呵,他们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就连刘盈那个孩子,都看出了他们之间眉目传情…… 女人,你为何屏退侍从?你当我是傻子么? 呵呵,他一向深谙心术,弄权舞谋。又怎么会看不懂她对燕辰的依恋! 亲眼看到女人竟然对别的男人动情,陈平觉得自己要疯了…… 那个女人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不是吗?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忠诚于对她的情感?他陈平,在那个女人心中,不过是个挥之则来、弃之则去的棋子,他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忠于她? 呵呵……可笑! “呃……!” 他突然低低地嘶吼一声,然后迅速将女人翻转过来,一下子用力拽住女人的头发,女人被拽的痛呼一声,不自觉地扬起头颅,嘴巴大张着。 戚懿突然觉得口中有腥腥黏黏的浆液被灌入,是他的…… 她像奴隶一样,接受着他的恩赐,却不敢有任何拒绝。 戚懿偷偷地看了陈平一眼,他已闭着眼睛趟在了床榻上。身上的汗珠,在囚室仅有的一抹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手臂上的青筋在黑暗与光亮的交汇处更像是蜿蜒的长蛇。 他就那么一直躺着,不发一言,却沉默地让戚懿害怕。 …… 燕辰? 他恨燕辰,恨得发狂! 对于项羽,他有嫉妒也有内疚,因为莫紫嫣本就是项羽的女人。 可燕辰,他凭什么? 他用了十年时间,护着她、陪着她,为她解决危机,一次次帮她渡过难关,甚至甘心被她利用,亦无怨无悔。 他原本可以有大半的时间,守在她的身边,如果不是燕辰,他有自信,他会是莫紫嫣在这大汉天下,唯一倚靠的男人! 然而,那个叫燕辰的男人,他一出现,就成了她最信任、最亲近的男人,毁灭了自己一切一切的努力。 燕辰,燕辰…… 陈平的双手紧紧地攥拳,手中的骨节“咯吱咯吱”地作响。 第417章 你成家了吗 窗外皓月玉盘,银辉泻地。 而东永巷黑暗破旧的屋子中,女人像奴隶一样被迫接受着男人的“恩赐”,将男人喷洒入喉中的液体,全部咽了下去。 尽管,那个味道苦涩而腥气,让她有些作呕,可是她还是乖乖地吞咽了下去。 男人已经无从宣泄他心中疯狂的妒恨,宴席结束,看着心爱的女人与另一个男人一同离去,那一刻,所有不好的预感和幻想一瞬间涌上脑海。 他几乎要疯了。 他将永巷囚室的女人当成发泄的目标和玩物,折磨着对方的身体,却已经分不清,这样疯狂到令彼此都痛苦的举动,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报复谁? 看着女人跪在自己的面前,接受着他的施舍和恩赐,将乳白色的液体全都喝了下去,他仿佛才找回了一点男人的自尊。 大汗淋漓的陈平,终于累倒在床榻上。大腿上的青筋还有微微地跳动,整个人非常的酸胀疲乏,也许是发泄的太猛了,这样的疯狂,无疑会给身体带来巨大的伤害。 戚懿也顺势爬上他的胸膛,小手拨弄着他前胸的乌亮毛发:“平郎,你今日是怎么了?你是来看我的吗?是想我了吗?” 戚懿当然看得出,今日的陈平有多么的反常。 陈平粗重地喘息着,似乎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却将戚懿的手狠狠拍了下去。 戚懿手背一疼,迅速缩回小手,有些惊吓地望着如此陌生又反常的男人,换在一年前,她早就发怒了,昔日风光无限的戚夫人,又有谁敢如此对待?可是今非昔比,眼前的男人,是她重见光明的唯一希望。 “平郎,你救我出去吧,我在这里每日过着非人的生活,我真的受不了了。”戚懿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祈求着,她必须得到他的承诺,她必须想办法出去:“带我出去吧,哪怕被你藏起来,只做你的女人。” “嗯。”陈平应付地回了一声。 “你是答应了吗?那什么时候我才能出去?”好不容易看到陈平态度缓和,戚懿紧追不舍。 “急什么!”陈平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是在冷宫,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吗!” “ 我不是急,我在这里快憋疯了,”戚懿委屈地撇撇嘴:“你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不会体会到这里的苦,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日都能把人逼疯……” “行了,我会想办法的。”陈平不悦,厉声打断了戚懿的话。 对这个女人,他已经连应付都不想应付了,两次之后,酒醒大半的他,突然有些后悔今晚与这个女人发生的一切。 在他的心里,眼前的戚懿是肮脏的,是他所不齿的,更是完全配不上他权倾朝野的大汉丞相的地位与身份!这个女人,不过只是他亵/玩的工具而已! 他起身下了塌,快速地穿上衣服,束好腰带,无情地就要走。 “平郎,平郎……”来不及穿衣的戚懿,紧紧拽着男人的衣服,如果今夜让他走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救自己出去。 陈平皱眉看着戚懿,低声道:“我要走了,被人发现你我都得死。” “那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戚懿苦苦央求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的事,我会想办法,我需要时间。”陈平道。 就这样,没有一丝情谊,甚至不带一丝留恋,陈平从戚懿的手中,冷冷拽出自己的衣角。 开门,巡视,出门…… 只留下东永巷内,女人望着一线背影,一声一声地长叹。 这个可悲的女人,虽然服侍过了刘邦和陈平两个男人,甚至早已对陈平投入了真心,却始终看不懂男人的心思。男人的薄情与寡义,并非因为他们性情的突然转变,而是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对她动过真心。 …… 烟雨园中走出的一对同色衣衫的男女,伴着月光悠然前行,他与她步伐一致,速度一致,甚至谈笑间的神情都完全一致。穿过满园的春意芬芳,缓缓从烟雨园,向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燕辰,你成家了吗?”女人突然开口问道。 男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迟疑与尴尬中,却听女人又道:“只是随便聊聊,我听季布唤你大哥,以你的年纪,应该早就成家了吧?” 燕辰苦苦一笑,只是点头沉声道:“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她突然觉得心底有一丝失落。 “那你……”迟疑着,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你的妻子呢?为什么没有与你一起?” “我……”男人的眼眸,突然有一丝沉重的光芒:“我……错过了她。” “错过了?”莫紫嫣微微一怔,诧然地回头看着面前俊美不凡的男人,问道:“为什么错过了?” “因为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把她气走了。”他的声音温醇而迷人,可是此刻的话语,却落寞地让人心疼。 被这样的故事乱了神思,女人沉默了半响,方长长一叹:“这世上有多少原本相爱的恋人,是因误会而分离的。我曾经认识一对老人,他们因为误会而分开了几十年,可是明明心中都有彼此,却谁也不肯先承认。” 他晶亮的眸子闪了闪,问道:“后来呢?” “后来……”女人的声音渐渐发涩:“后来,他们为了救一个朋友,带着手下千余弟子,死在了汉军的手上。” 燕辰这才知道,莫紫嫣口中的那对相爱的老夫妻,便是风婆婆和赢伯伯。 当年,他们为了救他,在大王山下与汉军殊死拼搏,最终身死汉军的长锋之下,他返回去的时候,两位老人被一戟穿过,他们最后的样子,永远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风婆婆与赢伯伯,坚定地握着彼此的手,眼中有幸福的泪。 莫紫嫣突然转身,拍了拍燕辰的肩膀,郑重而严肃地道:“燕辰,如果还能追回,就去把她找回来吧。有些事情,错过了,会抱憾终生。” 说完,她淡淡地转身:“回去吧,我累了。” 当陈平从东永巷偷偷出来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了莫紫嫣的手搭在了燕辰的肩膀上,酒醉之后又经历两次疯狂的男人,眼眸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躲在永巷漆黑的甬道中,他的眼中散发着红色的嗜血锋芒,异常可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还是被河蟹了,我再改改,试试能通过吗? ps: 之前《她的替身》那章可以看了,当时河蟹掉没看到的亲们可以回去看一下。 ... 第418章 我是燕辰 燕辰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季布还没有睡下,好像是在特意等着他回来一样,抱臂靠在门柱上。 见到他,季布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神秘一笑。 “把夫人送回去了?”季布道。 闻言,燕辰谨慎地看了眼四下,然后上前一把将季布拉回屋子,关上门之后才道:“季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现在是大汉的太后,别总‘夫人夫人’的叫,被人听到会给她带来麻烦。” “怕什么,咱们这地方会有谁来啊?”季布不以为意地道:“兄弟,你难道不知道,小雅姑娘至今背着外人的时候,都是喊‘夫人’的吗?” 燕辰眉头一蹙,也懒得再理他,他脱下外袍搭在了屏风上。 季布嘿嘿一笑:“你说,这小雅姑娘是不是很机灵?这样人前人后的变换称呼,却没有出过差错。” 燕辰也不理他,有些疲惫地往床榻上一倒,想起女人方才说的那句:“如果还能追回,就去把她找回来吧。有些事情,错过了,会抱憾终生。” 心里有莫名的烦躁,他何尝不想追回她,可又该如何开口?刘盈的问题又怎么解决?怎么才能让这个孩子接受他? 季布突然凑过来,也躺在床榻上。 他的双手枕在头下,看着顶上的天花板,漫不经心地聊着天:“兄弟,我觉得夫人对你有意,今晚我几次瞧着,她那眼睛都没离开过你。” “别胡说。”燕辰有些心烦地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季布。 季布转头瞪了一眼莫名动气的燕辰,也跟着转向他的方向,拍了拍他的背:“嘿……!我说,你们这又是何必呢?男有情,女有意,何必这么扭扭捏捏、别别扭扭的?你们不急,我看着都急。” 哪知这句话说完,燕辰腾地一下就坐起来。 男人的脸色很难看,却有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认真劲儿:“季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季布眼含笑意地点头道:“我知道啊。” “我是燕辰。”他道。 季布双手一摊,微微耸肩地表示:“我知道啊,你是燕辰,漠北的狼王。” “但她心中只有项羽。” “嘿!”季布努唇:“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你!” “那你还要我去害她吗?” “我?”季布瞪大眼睛,很是委屈地道:“兄弟你这话就说重了,我看你们两个这样,心里为你们着急,我怎么会想要害她啊?!”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还想要跟她在一起,难道就只为贪恋她的美色,解决身体上的欲/望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 “听着……”燕辰抬手制止了季布的话:“我是燕辰,而她是汉国的太后,当今天子的母亲。她是君,我是臣,我岂能对她有非分之想?或许她并不讨厌这个叫燕辰的男人,可是燕辰在她心里永远不会是项羽。况且,你知道那些汉人,他们每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犯错,等着抓她把柄。即便她的儿子,也不能谅解她的苦衷,更有可能会被汉人利用来伤害她。” 项羽,燕辰;燕辰,项羽…… 季布简直要被他绕晕了。 此时此刻,燕辰的这番话,其实是在宣泄方才在悠心湖他想要抱住女人、想要相认却没有做到;到了椒房殿门口,女人却又说出那样的嘱咐,他心中无奈,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在眼前,有多想告诉她,他是谁。 所有负面的情绪,在季布这番不经意的话中被点燃,让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他何尝不想与她相认?可是从陌生的燕辰,到自刎乌江的项羽,这中间的转换,又谈何容易? 横亘在他与女人中间的难题,绝不仅仅是一个少年天子,更有那满朝的汉臣。如果没有刘盈,他或许坦白自己的身份,可以带她远走高飞,从此隐姓埋名。可是他知道,她不会放弃她的儿子,而他也不能自私地要求她放弃。 他若只凭一己私念,只想与她相认,就等于是把难题抛给她,逼她在亲情与爱情间做出选择。 在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前,在没有足够的时机前,他只能是她的护卫,也只能这么静静地守护着她。 与其说,燕辰在跟季布怄气,不如说他气的是自己的无奈;所以,他对季布的这一番话,其实是说给心中的自己。 事实上,他并非不明白兄弟的这一片苦心。 看着就像是受了很大委屈的季布,燕辰突然“噗嗤”一笑。 季布受了这一番数落,却见燕辰竟然笑了,他气得一拳挥过去打在了燕辰的肩膀上,指着他道:“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兄弟,我季布会忍你?哼!想当年青龙帮的几百个弟兄,谁不喊我一声大哥!” 燕辰也不躲闪,转而拍了拍季布的肩膀:“对对,你是老大!” “哼!”季布仍旧一脸怒气。 燕辰的手臂搭在季布的背上,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浅浅一笑:“如今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守护着她,又有你这个好兄弟在身边,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 翌日的早朝之上,少年天子无精打采,整个朝堂之上,也不与母后有任何交流。下了早朝,只淡淡地与莫紫嫣道别,便向自己的宫中走去。 望着少年倔强的背影,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便转身向上书房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男人寸步不离,看着她瘦削的身影,不禁心疼,这对母子之间的间隙,该如何去化解?他实在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陈平照旧去为刘盈上课,入殿之后却正看到少年趴在案几上睡着了,陈平轻轻一“嗯”,见刘盈陡然转醒,赶忙上前行礼道:“皇上,您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嗯,太傅来了,坐吧。”刘盈打了个哈欠,眼中一片疲惫:“朕昨晚一夜未眠。” “皇上可是有什么心事?”陈平落座后,关切地道:“臣愿为皇上代劳。” 刘盈思忖了片刻,突然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平,沉声道:“太傅,你是大汉的丞相,也是朕的太傅,朕一向相信你的眼光和判断。朕,朕有个问题想请教太傅。” “微臣谢皇上信任。”陈平道:“皇上请讲,臣自当知无不言。” “太傅觉得,那个燕辰和季布,如何?”刘盈问道。 “这……” 陈平心中迟疑,暗自揣测着刘盈问这翻话的动机,以他的观察来看,刘盈并不喜欢这二人。故而,近来的两次大宴席,他都不等宴席结束,便早早地离席。 陈平向前倾了倾身子,便道:“恕臣直言,季布曾是当年西楚霸王手下五大猛将之一,对故楚国和当年的项王都是忠心不二,如今他入我汉庭为官,臣也无法揣测其动机。至于那个燕辰,臣听闻此人在漠北之地是个狼王,与狼一起生活。只是,臣总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性格孤傲又神秘,令人难以捉摸。” “连太傅也这么觉得吗?”刘盈见陈平和他的观点一致,听着他的分析竟有些激动起来:“太傅觉不觉得,母后和这人之间很奇怪?” 闻言,陈平低声道:“皇上判断不错,此人来路不明,的确是可疑。他才来几日,便受到太后如此器重,还被封做了贴身护卫,若是他对太后有所企图,那我们却是连防范的机会都没有。” “有企图?”刘盈迟疑地看着陈平,诧然问道:“太傅觉得,此人会有何企图?” “这……”陈平突然踟蹰起来,支支吾吾地道:“臣不好说……” “太傅但说无妨,朕想听你的看法。”刘盈道。 陈平突然叹息一声,拱手道:“这些年,太后为大汉江山,为先帝,为皇上辛苦执政,然而太后毕竟年轻貌美,先帝去的又早。女人嘛,总是会有脆弱无助的时候,有这样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在身边,难免……” “难免什么?”少年眉头蹙起,追问道。 陈平清了清嗓子,方道:“虽然太后是自律之人,但却不得不防那个燕辰,会成为昔年秦国赵太后身边的嫪毐。” 见刘盈突然就沉默了下来,陈平赶忙解释道:“皇上恕罪,臣或许多虑了,是臣失言了。” 刘盈微微抬手,却不由地脊背一凉。陈平的话,让他不得不郑重思考。 嫪毐? 世人皆知,秦始皇的母亲赵太后,当年就是对一个假太监嫪毐动了真情。不但秽乱大秦宫闱,竟然还与嫪毐生出两个私生子,嫪毐甚至要夺秦王嬴政的江山,最后被嬴政处死,将两个私生子当众摔死。 这前朝人的历史,不过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何况,想到燕辰那张俊逸不凡的脸,又想到母后每每痴痴的目光,少年天子就有说不出的怒意。 刘盈缓缓地眯眸,眼底一片冷寒之色:“太傅觉得该如何是好?如何能将那个燕辰,调离宫中?” 陈平摇了摇头,表示无奈道:“此人是太后的贴身护卫,深受太后信赖,没有足够的理由,又如何能调遣他?除非……” “除非什么?”刘盈追问道。 “除非,他自己犯了什么大的错误,才能将他调离太后身旁,甚至可以将他下罪入狱。”陈平道。 “这样吗……”少年闻言,有低低的失落,轻叹一声:“唉,该如何能抓住他的错处呢……” 第419章 围场惊魂 一 少年天子经过上书房的时候,余光落在笔直站在门外的男人身上。男人一身玄色铠甲,英气逼人,是那种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无法被忽视的气场。 少年缓缓地蹙了蹙眉,男人难掩的成熟气韵和不可忽视的锋芒,让少年天子很不舒服。他眼角上扬,以极其轻蔑的目光,斜睨地打量着男人,居高临下的姿态在向面前男人,提醒着他“九五至尊”的身份。 唇际轻蔑地一扬,发出冷冷的轻哼。 燕辰抱拳行礼道:“参见皇上。” 少年冷冷勾唇,就迈进了上书房。 “儿臣见过母后。”刘盈道。 “嗯。”莫紫嫣抬头看了刘盈一眼,示意他坐下:“小雅,去给皇上盛一碗雪梨汤。” “嗳。”小雅转身出了上书房。 莫紫嫣看着在下首位上坐下的刘盈,微微一笑道:“跟太傅上完课了?” 刘盈点了点头:“是。” 片刻功夫,小雅端进来一碗雪梨汤,看到刘盈的额头有些汗渍,就掏出帕子,像往常一样为刘盈擦拭:“皇上是不是走得太急了?瞧这满头大汗的。” “小雅姑姑,我自己来。”刘盈从小雅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擦着额头。 小雅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呦,咱们皇上真是长大了,都不用奴婢伺候了。” 刘盈三岁以前是被小雅带大的,这份情谊如同至亲,比起他的母后,平日与小雅的关系反而会更亲近,说起话来也更自然。 可是今日的突然生分,小雅隐约感觉到这孩子像是有什么心事。 “皇上,您同太后聊吧,奴婢给您端果子去。”小雅暖暖一笑,补充一句:“才下来的果子,甜着呢。” 目送小雅出了上书房,刘盈却有些欲言又止,半响未出声。 莫紫嫣批阅完手中的奏简,放到右边批阅好的一摞里,又从左边拿起一卷新简:“怎么,坐了那么久也不说句话,总不会是来陪母后静坐的吧?” 刘盈迟疑了片刻,便道:“母后,儿臣想学骑射。” 闻言,莫紫嫣面色微微一滞,旋即放下手中的御笔,抬眸看着刘盈,问道:“皇儿何以突然有此兴致了呢?” “没有原因,儿臣就是想学了。”刘盈道。 记得当年她入灵安观前,向刘邦提议给刘盈选太傅,除了选定陈平为文太傅外,刘邦还问过她选谁来做太子武师?她说,“盈儿不需要习武”。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战遍天下无敌手,即使纵横一世,却始终难逃厄运。她只想她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可是今时今刻,孩子已经渐渐大了,他已然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少年天子,她们母子之间横亘了太多难以用语言去解释清楚的误会,既然他那么想要学一样东西,那就成全他吧。 莫紫嫣凝视了刘盈片刻,而后淡淡一笑:“那就去学,让左丞相为你在军中,择一个骑射好的师傅。” “不用找太傅了,儿臣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刘盈道。 “哦?”莫紫嫣一愣,却见刘盈的目光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少年缓缓地眯眸,声音淡漠地道:“就燕辰吧。” “燕辰?”大汉太后循着少年的方向望去,烈日炎炎,殿外的男人戎装素裹,挺拔的背影,英气逼人。 “为什么是他?”莫紫嫣问道。 “听说他善骑射,能吓走匈奴使者,早前在边境还差点射杀匈奴单于,由他来教儿臣,不是最好的人选吗?”刘盈突然站起身,拱手道:“请母后允准。” 莫紫嫣沉思片刻,便点头道:“好,哀家会安排。” “谢母后。”少年向后退了一小步,再次拱手道:“儿臣告退。” 一身帝王华服的少年背影,从上书房的门口渐行渐远,少年略显清瘦的身姿,倔强而挺拔。 莫紫嫣沉声一叹:曾几何时,我们母子竟已这样疏离了…… 几日之后,大汉上林苑的皇家围场里,皇家军队在外围严加布防。 骄阳明媚,裂天如火。 今日,是大汉的少年天子,要在这里学习骑射。 刘盈的贴身小太监小顺子,拿着两个棉垫子过来,跪在少年面前,就要往少年的膝盖上绑:“皇上,皇上您绑上这个,这个可以保护膝盖。” “绑什么绑,朕是天子!”刘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 他当然不能绑这玩意儿,不仅因为天子皇威不可丢,更因为如果全都做好了防护,今天的一切安排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广场上已经摆好了靶子,距离很近,是针对初学射箭者的距离设定。燕辰拿着弓箭走过来,先拱手道:“皇上,臣先演示拿弓箭的方法,皇上先学握箭,待会儿再练习瞄准把心。” 刘盈可不想按照套路来学习,按燕辰既定的学习顺序,他今天的计划就别想完成了。 “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射靶子吧。”刘盈冷冷地道。 直接射靶子?小顺子瞪大眼睛,哪有箭都不会拿,就直接射箭的啊。小太监正自纳闷皇上今日的举动,一抬眼却看到远处太后的銮驾,正向围场中心而来。 小顺子赶忙上前,躬着身子道:“皇上,太后来了。” “太后驾到!” 随着侍者高声禀报,少年天子的眉头登时一蹙,俊朗的脸上闪过不悦:母后啊母后,你果然是不放心那个燕辰! 大汉太后搭着内侍王福栓的手,迤迤然从銮驾上走了下来。 刘盈上前道:“儿臣见过母后。” “参见太后。”燕辰拱手见礼。 “都平身。”莫紫嫣笑着,边走边道:“今儿天气好,哀家也出来透透气,皇上练得如何了?” “儿臣才开始,母后就来监督了。”刘盈道。 “哦?母后来得这么巧吗?”莫紫嫣笑着坐下:“那正巧可以陪着皇上练习。” 见刘盈不说话,莫紫嫣道:“你们继续吧。” 再次回到靶场中心,借着燕辰精壮而宽广的背做遮挡,刘盈偷偷瞄了一眼远处的母后。 少年轻声道:“燕辰,朕想一箭射穿靶心,让母后另眼相看,你别再浪费时间,让朕学那些繁冗的环节了。” “皇上,”燕辰耐心地解释道:“这些都是基础训练,往往会占据相当长的练习时间,只有将基础打稳了,才能练出好箭术。” “岂有此理!燕辰,你是仗着母后,便敢对朕不敬吗?”少年冷冷一哼,一字一顿地道:“还是,你压根就瞧不起朕?” 闻言,燕辰赶忙拱手道:“末将不敢。” 对于刘盈这般抗拒的心里,燕辰暗自叹息。刘盈拒绝接受弯弓搭箭的基础练习,就只能改为先教他对准靶心的训练,通常对不服管教、不听劝导的人,也根本无须多说。只要让他自己尝试到失败,自然会想要寻找正确的方法。 而且,燕辰暗暗觉得,与刘盈的这次单独相处,或许能让他打开契机。所谓爱屋及乌,他对这个孩子虽然没有太过深入的接触,可是在内心深处,他一直将刘盈视如己出。 然而,能够征服天下、号令千军万马的男人,面对这样一个倔强的少年天子,却真的想错了…… 第420章 围场惊魂 二 围场内一次次地转换练习方式,少年帝王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学习射箭之上。 刘盈想将燕辰引到远离母后之地,隧道:“燕辰,朕要猎活物,那边有兔子,随朕去猎。” 莫紫嫣看出燕辰的为难之色,笑着道:“皇上还尚未学会走,就要学跑了吗?” 面对母后对燕辰的偏袒,少年握着弓箭的手,紧紧地攥起。 “皇上,其实这射箭的最高境界,并非只有飞禽走兽,‘百步穿杨’亦是箭术高超的证明。”燕辰不是没有感受到刘盈今日的多番刁难,但是让一个连靶子都不会射的少年,去学猎兽,对于目前的少年来讲,根本是异想天开。 而且,要追飞禽走兽,首先就要有过硬的马术,对于年少又没有任何经验的刘盈来说,无疑会增加危险系数。 燕辰上前一步,温言解释道:“若将铜钱挂于杨树之上,射箭者能将杨树上的铜钱射中,岂不是比猎杀活物更精准吗?” “大胆燕辰!”刘盈冷冷瞥目:“你莫非诳朕年少无知么?” “末将不敢。”燕辰陡然拱手道:“末将愿为皇上一试。” 碍于母后在场,刘盈即便不想浪费时间,也只能冷冷地应声。 很快,侍者在一棵杨树上挂满了铜钱。 燕辰弓拉半满,三箭齐发。 “嗖!” 三束箭矢,同时离弦,破空而出,竟是并排穿过钱孔之后就力尽而止。 更令人称奇的是,那铜钱却并未因受到箭矢的猛烈冲击而掉落在地,反而是铜钱被箭矢穿过之后,依然稳稳地挂在杨树上。 短暂的惊怔和沉默之后,全场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刘盈的贴身太监小顺子,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拍着巴掌连赞三声:“神箭!神箭!神箭!” 刘盈冷目瞪过去,小顺子登时吓得噤声。 “好!赏!” 随着大汉太后的掌声和奖赏,皇家围场上的叫好声再次响起,每一个人都在为燕辰的精准箭术赞叹不绝! “哼!有那么好吗!”少年帝王淡淡瞥了一眼母后神采飞扬的表情,很失落地道:“小顺子,朕累了,要去休息!” 言罢,便将手中的弓箭丢给了小顺子,转身就走了。 燕辰轻轻一叹,其实他看得出来,刘盈并不喜欢他。他选择留在汉人主宰的天下,是为了他的女人。而对于刘盈这孩子,连他自己都奇怪,他可以心无芥蒂地付出感情。或许是经历过生死,经历过失去的男人,如今能这样守护她们母子,已是他最大的满足。 其实他并不贪心,并非一定要获得刘盈的认可。仅仅能给他付出爱的机会,能帮女人分担她的责任,他就满足了。他将刘盈看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总想要把他所能付出的,全部给予。 只是,这孩子的冷漠,着实让男人有些头疼,他还没有想到该如何才能让这个孩子,不那么讨厌他?该如何才能与孩子自然地相处。 刘盈走到一旁,一甩衣袍便坐了下去,小顺子看出皇上今日心情不好,又是奉茶,又是点心水果地送个不停。 “皇上,您喝口凉茶歇一歇。”小顺子恭恭敬敬地递上一盏凉茶。 少年满头大汗,一旁的宫女赶忙呈上了洁净的帕子。 刘盈实在是很生气,难道今天的计划,就这么被母后破坏了吗?母后只要不走,他的计划就不可能顺利实施。更可气的是,他本想借着“射猎飞禽走兽”而离开围场,最后居然还让燕辰卖弄了箭术,让母后对他更加另眼相看了。 少年狭长的双目一眯,看向了母后和燕辰的方向: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把燕辰引出去。 这边凉亭下,王福栓对太后的服侍,自然也是无微不至。 莫紫嫣示意燕辰坐在她身旁,二人一起品着茶,有说有笑地聊着。 “燕辰,想不到你的箭法如此出神入化!”莫紫嫣浅浅一笑:“难怪能震慑得了匈奴的冒顿单于,让他们退兵。” “太后过誉了。”燕辰垂首,不好意思地一笑。 女人也笑了:“哀家的赞誉可远远不及你的能力,季布常说,一个燕辰足可抵战场上无数的千军万马。” 闻言,燕辰轻轻摇头,唇角微扬,笑得那般迷人:“这个季布,竟是会胡说,太后千万别听他乱讲。其实……” 顿了顿,燕辰突然沉声道:“娘娘,您相信一个人会被另一个人改变吗?”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是不带一丝杂质的低醇。 莫紫嫣微微一怔,旋即抬头望去,那般郑重地看着男人,笑着点了点头:“我当然相信。只不过,心甘情愿的改变,并不容易,也并非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改变自己。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想改变的是别人。” “那是因为,他们不曾经历过刻骨地失去。”燕辰起身走到凉亭的一角,背对着女人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如果他们经历过挚爱地失去,就会明白,曾经的固执和坚持是多么的愚蠢又自私。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对自己深爱的女人妥协和尊重,更高贵、更值得骄傲的。” 有些男人以为让女人臣服于自己,顺从于自己,就是男人魅力的彰显。曾经的西楚霸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整个天下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可当他失去一切的时候,才蓦然发现,那些虚名从来都不值得他去追求。 生命得以重来,他看透了太多的东西。 在这天下,没有什么比眼前的女人,更值得他去守护。所以,对她儿子的爱护,自然也是出自真心。 “燕辰,”莫紫嫣凝视着男人挺拔的背影:“你跟其他的男人很不一样。” 燕辰缓缓回身,轻轻摇了摇头:“臣并非有什么过人之处,只因臣失去过,才终于醒悟。只是醒悟的代价,太过沉重。” 骄阳炽烈,男人的身影有迷幻一般的重影。他的淡然与超脱的气场,他驾驭事物的绝高能力,他每每从心灵深处发出的感慨,都那么的与众不同,给女人的心灵,带来一次又一次的震撼。 这时,小顺子上前来报:“启禀太后,皇上说,他休息好了,问燕校尉什么时候可以教习皇上骑马?” “臣随时可以。”燕辰回道。 “嗯,那你去吧。”莫紫嫣随后补充道:“小心点儿。” 马夫牵来了一匹白马,这是燕辰精心挑选的,这匹马的个头不大,而且十分温顺,对于初学者来说,这样的一匹马,要比有脾气的成年马好驾驭的多。 “皇上,上马时,要这样握住缰绳。”燕辰抓住缰绳,示范着如何上马的动作。 怎知,少年天子不屑一顾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缰绳,便道:“不就是上马么,有什么难的!” 刘盈的确很聪明,他的心思虽然不在学马上,但是他的领悟能力却是极强的,从前陈平教习的东西,他只听一遍就都会了。何况在几日前,为了这次的计划成功,他还特意找宫廷的马师私下里学习过骑马。 于是,刘盈生冷地从燕辰手中接过缰绳,手上微微用力,一翻身就坐上了马背,动作娴熟,完全不像是新手。倒是让燕辰和远处的大汉太后微微诧然。 “驾!” 少年帝王马鞭一挥,为了把燕辰引出母后的视线,刘盈座下的白马在这一鞭子之下,卯足了劲儿,一直跑出了围场中心,转而向着深处的山林方向跑去。 燕辰见状,立即飞身上马,扬鞭一甩,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莫紫嫣不安地站了起来,看着前方消失的两人两骑,在他们的身后,尘土漫天飞起,女人缓缓地蹙眉。 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刘盈的白马突然加速的那一刻,她的心开始莫名的躁动。 “来人。”莫紫嫣道。 “末将在。”禁卫副统领吴勇近前一步,拱手道:“太后有何吩咐?” “你亲率一队人马,速去追回皇上,告诉他回围场练习。”莫紫嫣道。 “诺。”吴勇领命之后,便率一队人马追出围场。 一白一黑两匹宝马,一前一后穿梭在深山绿林之中。 燕辰扫视四下的情况,顿感不妙。昔日的西楚霸王,天赋兵家奇才,对于环境的把握和敏感度,便是疆场作战的高手也难以企及。 “皇上,咱们已经离开围场太远了,此处群山环绕,极易重埋伏,请皇上回去吧。”燕辰追上了刘盈,碍于君臣之礼,尽管他的马术比刘盈好上千百倍,却也只能落后半个马位。 “怎么?”少年天子冷冷一哼:“难道你怕了吗?” “末将没什么可怕的,只是皇上出来太久,太后会担心。”燕辰道。 “朕的母后,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刘盈冷怒一声,加快了马速,试图甩开身后的燕辰:“驾……驾!” “皇上,皇上请勒马……”远处传来马蹄飞扬的声音,一对人马正向着刘盈和燕辰的方向飞驰而来。 刘盈快速向身后看了一眼,顿觉不妙,再不行动他就没有机会了。 尽管在这森林之中,并没有找到好的落脚点,可是年少气盛的少年天子,仍旧决定赌这一回。 他突然放慢了马速,燕辰正好追了上来,劝道:“皇上,是太后的人,想必是请您回去的。” 第421章 天下谁是你的对手? 少年天子冷冷牵起唇角,袖子里的匕首突然伸出来,猛然刺向了小白马的屁股,继而高声惊呼道:“啊!燕辰,你做什么?救驾!救朕!” 这一刀刺下去,小白马的屁股登时鲜血直流,因为受惊,而急速地向前狂奔着。 少年天子慌了,他显然没有预想到这受惊的小马会如此疯狂,完全超乎他的预料。他紧紧抓着缰绳,口中不停惊呼着:“救,救朕……” 被远远甩在身后的禁卫副统领吴勇,看到皇上座下的白马,因着突然受惊向前狂奔起来,也突然扬鞭猛挥,加速追了上去:“快,救皇上!” 如果说,方才的刘盈还只是一心要陷害燕辰,而喊出的那声“救驾,救朕!”的话,那么,此刻的少年,却是真的慌了,怕了。 这受惊的马儿疯狂乱撞,少年直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敢去看,眼睛闭得紧紧的,却仍然觉得眼珠子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燕辰紧追不舍,边极速追赶边扬声叮嘱道:“皇上,抓紧缰绳……” 刘盈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缰绳,气息剧烈的不稳:“救,救……” “皇上莫怕,末将就在后面,会保护你……” 燕辰边告诉刘盈怎么减轻恐惧感,怎么不被摔下来,边试图想办法营救。 他大力挥动马鞭,加速想要超越过去,几次试图拦截白马,奈何受惊的小马,一路疯狂地奔跑。 眼见小马跑出了树林,向着陡峭的山坡奔去,燕辰见势,猛然挥起长长的鞭子。 “嗖!”得一声,鞭子破空而出,一下子勒住了小白马的后蹄,那双力能扛鼎的大手用力一扯,疯狂奔跑中的小马,在快要到达山坡的一刹那,后腿被缚,突然人力而起。 刘盈堪堪从马上摔了下来,燕辰凌空飞起,一跃而出,稳稳接住了少年的身体,抱着他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男人将少年紧紧抱在怀中,坚实的背膀垫底,宽阔的胸膛始终保护着怀中的刘盈。可是从陡峭的山坡上一路滚落下来,惯性之大,又为了保护刘盈不受伤害,这样的速度并不能及时地停下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之后,伴随脆生生骨裂的声音,燕辰二人最后撞到一块大青石上才停了下来。 吴勇率领的人马,从山下追了过来。 “皇上……”奔至二人面前,吴勇跳下马,慌张地询问道:“燕校尉,皇上他怎么样了?” “呃……”燕辰咬牙忍着背骨和右肢骨折的剧烈疼痛,用左臂强撑着身体,将刘盈扶起来。方才为保护这孩子不受伤,在与青石撞击的瞬间,他始终用自己的背骨护着他,而他的右臂,却因受到剧烈撞击而骨折。 若不是这一撞,他们也根本停不下来。 少年已经昏迷了,额头有因擦伤而导致的血渍渗出。 燕辰为他大致检查了伤势,说道:“皇上应该是受了轻伤,需要立刻送回宫让太医仔细检查一下。” 吴勇迅速命人将昏迷的刘盈扶起来:“快送皇上回宫。” 吩咐完,吴勇又看向紧紧咬牙的燕辰,问道:“燕校尉,你怎么样?” 燕辰忍着疼痛,摇了摇头表示还好,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也出来了?太后呢?” “太后不放心皇上,让我追回皇上,不成想竟出了这等意外,唉……”吴勇一叹:“这回去,可如何向太后交代啊?” “你先护送皇上回宫,我去围场见太后。”燕辰道。 吴勇看着燕辰受伤的右臂:“你都这样了,还是你先回宫吧,我去找太后。” “别多说了,”燕辰说着,以左手抬起自己的右臂,伸向了吴勇的方向,请他帮忙撑住自己的手臂。 “咔!”得一声,吴勇登时一怔,只见燕辰竟然忍着疼痛,自己接上了骨折的地方。 他轻轻地活动了下关节,便飞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去。马蹄滚滚,惊起烟尘弥漫。 从他看到吴勇率人马追来的时候,就知道女人一定是担心刘盈。他和吴勇都出来了,即便围场中还有禁军侍卫,他仍然不能放心。所以他一定要回去,亲眼看到女人平安无恙。 燕辰疾驰归来的时候,果然就见到在围场门前踱来踱去的莫紫嫣。 女人在听到马蹄声响之后,远远望去,却在看到马背上一身玄色戎装的男人时,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上前两步,燕辰勒住缰绳,飞身下马,陡然跪地道:“请太后治末将护驾不利之罪,皇上受伤了……” 莫紫嫣心一惊,眉心不由得轻蹙:“怎么回事?你先起来,慢慢说。” “谢太后。” 燕辰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但是他却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并没有将刘盈用匕首扎马股一事说出,只是道:小马突然受惊,才引发的这场事故。 他当然也隐瞒了自己受伤骨折之事。 莫紫嫣听燕辰叙述完,结合刘盈从提出要“学习骑射”到今日的种种表现,聪慧过人的大汉太后,心下已然有了几分判断。 她轻轻一拍燕辰的臂膀,柔声道:“燕辰,谢谢你救了盈儿,随我回宫吧。” 燕辰骨折的地方登时一痛,可是心里和全身的血液却都暖暖的。 尽管,他的铠甲在撞到巨石之后,铠甲的鳞片隔着里面的中衣渗入皮肤,此刻,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后背有血汨汨的渗出。 可是,却因女人的这番举动,和她背着旁人那声“我”的自称,而心里暖暖的。 他原本会担心,担心他与刘盈的这场意外,而徒增女人的烦忧。在看到少年拿出匕首扎向马股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今日一切,都是刘盈刻意地安排。他隐瞒内情,将过错揽下,甚至绝口不提自己受伤,也只是不想加深他们母子间的矛盾。 大汉太后的銮驾迅速回宫。 匆忙赶到了未央宫的宣室殿,太医已经为刘盈上好了药,确定无大碍,莫紫嫣才放心,并嘱咐太医也去为燕辰查探伤势。 太医刚刚出门,刘盈便坐起来,背靠在床榻上,愤愤地道:“母后,儿臣的马受惊并非是偶然,而是人为。” 莫紫嫣黛眉轻蹙:“盈儿,你想说什么?” “儿臣的马骑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受惊?吴勇来告诉儿臣,说母后让儿臣回围场,儿臣正准备调转马头,马却受惊了,当时只有燕辰在儿臣身边。” “所以……”莫紫嫣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皇上是想说,是燕辰故意造成马儿受惊,也是燕辰要让皇上受伤的?” 少年黑眸一眯,回道:“是。” “盈儿,燕辰的伤比你重,你只是额头擦伤,而燕辰是右臂骨折,整个后背被盔甲的鳞片扎伤。他若想害你,又为何还要去救你?” 这是入殿之前,莫紫嫣找吴勇和太医了解到的情况,所以在得知燕辰隐瞒了自己的伤势后,她更加可以确定此次的“意外”,不过是自己儿子的任性之为。 刘盈一哼,道:“那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要救儿臣。” “不错,那么多人都看着……” 莫紫嫣话说了一半,便坐在了床榻上,她伸手去摸了摸刘盈的额头。少年光洁的额头上,有一块皮肤受了伤,不算太重所以不需要包扎。 莫紫嫣的手指轻触在上过药的周边,少年登时表现出疼痛之色。 莫紫嫣轻轻地道:“有那么多人都在你身边,可是又有谁,在第一时间抱住了你?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你?如果不是燕辰,盈儿会只受这么一点轻伤吗?” “母后,”少年倔强的偏头,躲避开母后的手:“母后就这么偏袒燕辰,这么信任他?” 莫紫嫣收回手,端坐在床榻上,看着倔强的少年,沉声道:“母后没有偏袒谁,而是在教你做人处事的道理,不能仅凭自己的喜好,去判定他人的品质。” “母后就是说燕辰品格高尚,儿臣故意诬陷他的?”少年的眼睛里,有一丝让见多了世间尔虞我诈的女人,都不愿去面对的锋芒。 到底是从何时起,这个孩子开始学会了用阴谋去诬陷他人?他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她不忍去揭穿孩子的用心,她不忍去告诉她:母后知道,是你在陷害燕辰。 曾几何时,这孩子是那么的善良,对臣子和兄弟都谦逊友爱。即使他不分对错黑白地去袒护戚夫人,然而身为母亲,她也了解,那是这个孩子的本性善良,才会去顶撞母后,救一个他认为对他好的戚“姨娘”。 莫紫嫣郑重地看着少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沉声道:“盈儿,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又岂会不了解你?只是这些年,母后对你疏于关爱和教导,你跟在戚懿身边三年,有些事情,你看的多了,自然耳濡目染。也许,这才让你难辨人性的真伪……” “呵……”刘盈冷冷一笑地抽回手:“呵呵,母后是在怪戚姨娘吗?戚姨娘的心智,如何比得过母后?想我母后,能为儿臣继承父皇帝位,能将戚姨娘囚禁永巷为奴,还能逼退匈奴单于,普天之下,又有谁是母后的对手?” “盈儿,”莫紫嫣沉重地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422章 我们成亲吧 “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由衷地崇拜母后!敬畏母后!”少年的声音冷然,在偌大的宣室殿中,听上去飘渺而冰冷。 莫紫嫣看着她的儿子,沉吟良久,方缓缓沉声道:“身为帝王,母后希望你能胸怀大局,将目光放的长远,更要有容人之量。纵然年少,也应该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有些事情当光明磊落,而不是成为制造冤案的始作俑者。” 刘盈冷然看着自己的母亲:“难道母后就光明磊落吗?母后从不用阴谋诡计吗?” 女人的呼吸突然一窒,心口那般沉痛。 她苍凉地起身,背对着少年,一字一顿地道:“不错,母后这一生,谋人、谋事、谋国、谋运、谋敌,所谋者不计其数。然而,母后所谋皆是奸诈鄙夷该死之人。如反贼英布、彭越、卢绾,如虎视眈眈的匈奴人……” 话语一顿,女人缓缓回身看向床榻上的少年:“可是那些真正对我们付出真诚与忠心的人,母后从不怀疑,亦从不伤害,我们应该心存感激,不是吗?” “呵……”少年的眼神愤愤不平,不屑地轻哼一声:“何以见得燕辰就是真诚与忠心之人?何以见得他对母后没有不轨之心?不是抱有动机地接近?一个人的忠心可以用什么去证明呢?他是剖心挖肝给母后看过了么?” 面对刘盈的咄咄反问,莫紫嫣微微一怔:何以见得,何以证明呢? 她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却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或许是与生俱来;或许是经历的多了,自然会有不同于常人的判断;更或许是上苍赋予了她这样神奇而敏锐的直觉。这么多年,在乱世刀枪下摸爬滚打,在阴谋诡计中步步为营,许多时候,正是这种直觉给了她强大的能力和指引。她无法去对别人阐明内心的感受,可是对于燕辰,当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当她看到那个眼神,当她越来越深地了解他,她便无可解释地付出了“信任”。 “莫非母后,本就希望步上秦国赵太后的后尘,也在身边养出个嫪毐吗?” 少年天子这一声质问,让他的母后如遭雷击。 “放肆!”大汉太后陡然一声暴怒,她忽地站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莫紫嫣厉色看着自己的儿子。 少年黑亮的眼眸,倔强而坚韧,深邃地好似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就那么对峙般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坚毅的面部轮廓,不屈不服。好似在他心底,隐忍和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满腔的不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少年的眼中也渐渐盈了层雾气,可是他仍倔强的不让那些泪水掉下来。 莫紫嫣凝视着面前年的少年,他的倔强,他的坚毅,他不屈不退的性格,都真的很像曾经的自己。然而,他深不见底的锋芒,却又分明像极了他亲生的父亲。 女人脊背一寒,蓦然心痛,她缓缓地阖目,眼睛里一片黑暗,无边无际。 半响,她终于沉声道:“盈儿,你可知道,在朝外,有强敌匈奴觊觎汉疆汉土;在朝内,有满朝的汉臣觊觎你的天子皇位,这天下之间想要我们母子死的人太多了……母后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江山稳固。今日你受伤,母后可以原谅你的胡言乱语,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身影浮动,大汉太后瘦削又有一点踉跄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层层暮色之下。 漆黑的大殿中,未燃烛火,只有少年漆黑的眼眸有光泽闪烁,他一点一点抓起身上的锦被。 “母后,你可知道?朝外朝内,对朕皇位的觊觎,皆是因为‘太后干政’!在外,匈奴人觉得我大汉国妇孺可欺,是因为女人主政;在内,臣子们觊觎天之之位,也因为他们不满女人干政……” “哈哈哈哈!朕在天下人面前,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 “燕辰,燕辰!” 燕辰和季布的小院门外,远远就想起了樊伊人清脆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女孩子的声音里,夹杂着焦急和忧色。 很快,樊伊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燕辰的房门外,她跑着迈进门槛,一进门就直奔燕辰的方向:“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快让我看看!” “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燕辰的声音依旧清清淡淡,他有意回避着女孩子的关心。并且,赶忙系上腰间的软带。 “让我看看嘛。”樊伊人上前翻看着燕辰的胳膊:“咦,不是说摔断胳膊了吗?” “胳膊倒是接上了,”刚熬好了汤药,此刻正端进门的季布,接过话道:“只是这背上的伤,怕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了。” “背上?”女孩子突然转到燕辰的背后,果然看到浅色的衣衫上,有药渍微微地渗出。 燕辰只罩了一件浅色的葛布外衣,因为后背的伤,外衣只是松松地披在了身上,樊伊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男人结实的古铜色胸膛坦露着。他显然没想到樊伊人会来,更不曾想到之前看到他露着胳膊刷马,就大叫大嚷的千金小姐,今日他这般穿着,女孩子竟是完全没有任何羞涩之心了。 樊伊人皱眉就要去扒开燕辰的外衫,却见季布拿着个药罐子过来:“汤药还烫着,我先为你上一次药,太医说,这药要一天上三次的。” “我来,我来。”樊伊人说着就去抢季布手中的药。 季布一躲:“你可不行,这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请你大小姐出去一下,哈。” 季布说着,就将女孩子请出了门外,然后关上了房门。 女孩子不甘心被推了出来,又轻轻将房门推开了一个缝儿。燕辰的衣衫撩起,有大大小小如小洞眼一般的伤口,看上去千疮百孔。 门“咣当”一声就被推开了,燕辰和季布登时一愣,下一刻,樊伊人便跑过去抱住燕辰的脖颈,眼泪“唰”得就掉了下来。 “这还叫小伤吗?这还叫小伤吗!”樊伊人紧紧抱住燕辰的脖子,呜呜地哭着:“你知道吗?听说你受伤了,人家有多着急,晚膳未用就跑进宫了。” 燕辰将樊伊人的手臂拿下来,沉声道:“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去吧。” “对啊,我们经常上战场的人,这点小伤算什么?没事的哈,放心。”季布赶忙拿起熬好的汤药,上前解围道:“来,差不多可以喝了。” “我喂你。”樊伊人说着,便又要去接季布手中的汤碗。 “我自己来。”燕辰右臂虽然接上了,但是毕竟断骨重接,也还是会受到行动障碍,左胳膊轻轻地推开了女孩子。 “说了我喂你!”樊伊人抹掉脸上的泪,不由分说地就从季布手中接过药盅,舀出一勺,就往燕辰嘴里送。 见燕辰眉头一蹙,季布忙上前道:“还是我来吧。” 樊伊人十分不情愿地把药碗还给了季布,看着燕辰喝下一口药,她突然一脸严肃地道:“燕辰,我们成亲吧。” 第423章 无论我是谁 “咳咳咳……” 燕辰才刚咽下的药,因着樊伊人这句话,一口呛上来,整个喉咙和胸腔都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季布更是张大嘴巴,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樊伊人表示对二人的反应很不喜欢:“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季布赶忙道:“大小姐,太医说燕辰需要卧床休息,我看您还是先回去吧。” “我还有正事没说完呢。”樊伊人努了努小嘴,很不满意季布这么没有眼力价的男人。 季布:“……” “燕辰,你这回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惹怒的可是皇上。我听说,皇上一口认定是你害他落马,被太后姨娘压了下来。这件事可大可小,你若跟我成亲,成为我们樊家的女婿,我保你平安无事。” 燕辰咳了半响,缓缓蹙眉道:“别胡闹,我的年龄,足可以做你的叔叔了!” 樊伊人挨着燕辰坐到了床榻上,纤手捋着自己的头发,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胡说,我爹比我大了足足四十多岁,你不过比我大二十岁,如何能做我叔叔?以我爹和先帝的年龄,才有我和当今圣上这么大的子女,你想做我叔叔,也要看自己年龄够不够格呢!咱们,不过就是兄妹而已。” “咳咳……”季布满面诧然地看着燕辰。 只见燕辰也是被这句话噎得,半响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道:“对不起,我已经有了意中人。” “什么?”樊伊人突然跳起来:“你有了意中人?她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的事情,难道都要告诉你吗?”燕辰冷声道。 樊伊人闻言,气得胸前一股一股地起伏不定,指着季布道:“季布,你说,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季布很为难地看了看燕辰,摊开双手表示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啊。” “好啊!你们都不说是吗?”樊伊人的声音陡然扬高三分:“没关系,凭我樊家在整个大汉朝中的势力,还没有什么人是我找不到的!等着看吧,本小姐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我樊伊人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竟然敢看上我樊伊人相中的男人……” “你闹够了没有!”燕辰冷冷斥道,他实在没有耐心再去应付这位无理取闹的大小姐。 今日在围场,与刘盈的不欢而散,已经让他很烦心了,又听说紫嫣和刘盈母子因他起了争执,女人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她此刻必是非常难过的吧?这会儿,樊伊人这么一闹,燕辰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他不在乎自己受伤,就算背黑锅也无所谓,却不能再看到他的女人被人误解,不能看到她再因为任何事而伤心、难过。何况误会她的人,是她亲生的儿子。 樊大千金怒了,从小到大,有谁敢给她这样的脸色看?还敢对她如此大呼小叫? 所有的委屈,一瞬间爆发出来,樊伊人把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摔了满地:“我很让你讨厌吗?难道我樊伊人配不上你一个校尉吗?我明明是来救你的,你不感激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季布哪里见过这么泼辣的女孩子,在她一番吵闹下,也着实慌了神儿。 面对这位大千金的咄咄逼人,以及燕辰的闭目沉默,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大小姐消消气,燕辰今天受伤了,心情不好,我帮你教训他啊,你先回去吧。” 樊伊人哭得很伤心,她推开季布,指着燕辰道:“你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每天围着我转吗?” 季布:“……” 樊伊人:“你知道我就要到及笄之年了吗?” 季布:“……” 樊伊人:“你知道有多少贵族子弟,到我家提亲吗?就等着我及笄之礼一过,我爹就要为我落定亲事了!” 季布:“……” 一直沉默不语的冷面男人,也终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缓缓沉声道:“樊姑娘,如果从前我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谅。你要到及笄之龄是好事,等你大婚时,燕辰必送上厚礼。” “你……!”樊伊人气得嘴唇哆嗦,她颤颤抖抖指着燕辰道:“燕辰,你以为我樊伊人是没人要,非要赖着你的是吗?” 燕辰突然觉得,与这个女孩子之间的误会和代沟不是一般的深,他已经无力去应付和解释,再次缓缓闭上了双眸。 樊伊人终于气噎,哭着就跑了出去。 “唉……”季布终于一叹:“她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满沟渠。” 闻听此言,燕辰更是烦躁,起身走到桌案前,将已经凉透又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季布识相地拿着药碗刚想出去,准备让燕辰独自静一静,却看到女孩子又突然跑了回来,跟已经走到门口的他,堪堪撞了个趔趄。 樊伊人一把推开季布,就冲进了屋子,然后就抱住了燕辰,猛地踮起脚尖亲吻住他的唇。 燕辰登时眉头一蹙,将樊伊人猛地推开。 虽然他的双唇一直紧抿,可是依然有药的苦涩传入女孩子的口中,哭得她泪流满面地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难道这也有错吗?我喜欢你,除了你,我樊伊人这辈子谁都不会嫁!” 还没等燕辰反应过来,樊伊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她是真地消失了。 燕辰愣愣地站在那里,季布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燕辰的肩膀,用同样很轻的话语,试探着问道:“嗯……兄弟,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确该成个家了?” “季布!”燕辰面色一沉,看上去心情十分的糟糕。 “兄弟,我曾希望你和夫人复合。但是你自己也说过,从今以后你是燕辰,你既不能与她相认,你就是另一个人。那么,你成家立业,本是无可厚非的。”季布道。 燕辰回过头来看着季布,目光沉重而严肃地道:“季布,你是我兄弟,这句话我只说一次。” 男人的眼神渐渐凝聚坚毅的光芒,漆黑的眸子,恍若天际遥远的寒星,他一字一顿地道:“无论我是谁,无论我生死,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的人、我的命、我的感情,乃至我的灵魂……都只属于一个女人!我只有一个妻子!” 第424章 少年天子 二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天子的步辇稳稳地停落在长乐宫门前。一袭帝王朝服的少年,缓缓走下步辇。 惊雷闪电龟裂了静寂的夜空,雨点稀疏地掉落,内侍赶忙撑起伞就要打在少年的头顶上。 少年却一推手,转而撩开顶戴冠冕上的珠帘,举目望向牌匾上的“椒房殿”三个字。 椒房殿的宫灯未熄,少年并不知道,他的母后在每个夜晚的此时都不能入睡,而是要逐一批复完各地的奏简,而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奏简,是母后白日才批阅完,晚上送来让他学习和研读,第二日一早便要将这些批阅完的奏简,由各部下发回各地。 少年深深地呼吸、提气、吐气,而后大步迈上了台阶,径直向着太后寝殿走去。 随着內侍总管王福栓的禀报,刘盈入了殿,看到母后依旧在伏案批阅奏简,他一甩黑色长袍,跪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莫紫嫣抬眸看了刘盈一眼,而后继续批阅着手中的奏简,说道:“这么晚了,盈儿还未入寝,有什么事吗?” 少年在心中短暂的迟疑之后,终于拱手道:“儿臣请母后宽恕戚夫人。” 莫紫嫣手中的御笔微微一顿,却并未抬眸,只淡淡道了一句:“起来。” “请母后答应儿臣。”刘盈道。 “给母后个理由。”莫紫嫣继续批阅奏简,声音淡然,让人难辨情绪。 “儿臣觉得戚夫人错不至如此严重,儿臣请求母后开恩,将她释放,逐出宫去贬为庶民。”刘盈道。 “错?”莫紫嫣放下手中的御笔,定定地看着刘盈,目光幽深:“皇上认为,该如何辨别对错?又该如何判断轻重?” 刘盈闻言,膝行向前几步:“母后,戚夫人到底犯了何罪?您要那么恨她,把她贬为奴,让她在永巷过了一年的奴隶生活,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还不能让您解气吗?” 女人缓缓蹙眉,看着她的儿子:“你以为,母后将她关在永巷,是公报私仇?是个人恩怨吗?” “除此之外,除了儿臣知道她不像其他妃嫔一样懂得阿谀奉承,儿臣想不到其他的原因,让母后如此恨她……。” “你想不到的多了!你的戚姨娘,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呵呵……”刘盈冷冷地笑了,可是他的眼中却分明没有半分开心的笑意,深邃的目光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母后的偏见吗?儿臣也觉得燕辰没有那么简单,母后却说,那是儿臣心胸狭窄,现在换做戚姨娘,反而又是儿臣想的简单了?” “盈儿……” 少年的眉梢冰冷地扬起,跪在地上冷冷对视着上座的母亲:“母后的容人之量,为什么单单可以对一个燕辰,却不可以对戚姨娘?” “因为你所谓的戚姨娘,她的野心足可以毁灭你和大汉的江山。母后没有杀了她,只是把她贬为奴,囚禁在永巷,已然是网开一面。”莫紫嫣心痛地说完,便提笔继续批阅奏简:“母后累了,你早些回宫歇息吧。” 外面风声呼啸,雷霆翻滚,乌云低压压的一片,今晚,必是一场狂风暴雨。 帷幔被风吹地翻滚如海,案几上跳跃的烛火,更像是狰狞的魔爪。 在外守夜的内侍们,赶忙将风打着哐当作响的窗子关了住。 狰狞的火焰,终于在窗棂屏蔽了狂风暴雨后,渐渐地静霭下来。跪在地上的少年帝王,看着被明黄色的烛光映照出的母后美丽的面庞。他的母后真的很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开始懂得一些男女之间的情感,也明白,以母后这样的绝色容颜,必定会令得世间的男子争相追逐。 可是,母后的美,对他来说,却好似冰冻的雪山,万年不化。她冰冷的气息,让他遍体寒意。 他明明是她的儿子,为何却感受不到那种母子间最温暖的爱? 来的路上,他就知道,他的请求不会成功,但他还是一试,如果失败了,他就只能请他的母后放弃皇权! 少年帝王突然站起来,他的身材瘦削却挺拔,虽然才只有十几岁,但是遗传了母亲瘦高的骨骼,他的个头已经赶上成年的男子。 少年长身而立,挺拔的脊背在窗子的倒影下,拉出一个伟岸的身姿。 “母后,儿臣是皇上吗?是拥有这天下间最至高无上权利的帝王吗?”少年帝王缓缓开口,眼中有锐利的锋芒。 “你这话何意?”莫紫嫣倏然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如果‘朕’是天子,那为什么‘朕’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主天下事?‘朕’不能治罪一个对‘朕’有不轨企图的燕辰,更不能赦免一个本没有犯大错的亲人?” 少年帝王漆黑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跳动着激烈的火焰。他每说一个“朕”字,都是重重地落音,他在向他的母后发出抗议,在提醒她,自己才是这天下的主宰者。 女人终于放下手中的竹简,深深地打量着她的儿子,沉吟半响,她缓缓道:“因为你是皇上,拥有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皇权,所以你才不能感情用事,任性妄为!你的己任是天下,是江山,更是黎民百姓!” “呵呵……”少年帝王冷笑一声,深幽的目光看向案几之上堆积如山的奏简,嗤笑道:“天下事,自有母后掌权;江山,自有母后坐镇;黎民百姓,更是以母后为神明跪拜,还需要朕这个傀儡皇帝吗?” 傀儡皇帝…… 莫紫嫣一怔,漆黑的眼眸锁视着俊美的少年,他的眼神纠结忧郁,却又倔强而执拗,甚至有那么一丝她不愿确定,更不愿相信的“恨意”。直到这一刻,女人才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她亲生的儿子,十几岁的少年,竟然有了迷雾一般的眼眸,深不见底,更有了让人摸不透的心。 半响,莫紫嫣一甩长袖,随意从案几上抽出三卷竹简,一卷一卷地摊开来,缓缓沉声道: “西南巴蜀水患,皇上以为当如何治理?” “东北大片饥荒,灾民饿死数万,皇上当如何赈灾?” “燕王卢绾和韩王信的残余势力,共同逃入西北与匈奴勾结,蠢蠢欲动,屡屡犯我边境,皇上又当如何防御?” 刘盈一怔,细细想着这奏简所奏棘手之事,若换做是他,他的确不知如何应对。 少年脊背挺拔,微微仰着脖颈道:“儿臣纵然现在不会,可身为国君总要面对独立处理国家事务,母后不放手,儿臣又如何学的会?” 莫紫嫣沉声道:“哀家每日批复的奏简,有没有让你再阅?左右丞相有没有尽心辅佐你?这难道不是给你学习和历练的机会吗?” “既然如此,就请母后放手朝政大事,由左右丞相辅佐儿臣吧。” 沉默! 偌大的椒房殿顿时就静了下来,四下里充斥着凝重而可怕的气氛,压抑地令人窒息。在这个冰冷的夜晚,这对母子,终于爆发了她们第一次难以融合的矛盾。 女人的心很痛,这就是她亲生的儿子吗?他竟是在质疑她对大汉江山的野心?他在要求她放手朝政大权…… 这八年来,为了报仇,她除去了一个又一个背叛项王的仇敌,更亲手将大汉的开国皇帝送上亡途。 可她也有从不为之的底线,从未因报仇而泯灭人性。 她自问从来没有践踏过天下苍生黎民,因为那是她的夫君一生都在努力的梦想,他曾说“过天下需要一场浩劫,才能最终归于平静”,虽然那场浩劫最后的胜利者姓“刘”,可她知道,他心中的理想不会变。即便到死,他为了她的儿子,放下屠刀,放下杀戮,放下最后一丝生存的机会,也放弃了——楚国的江山。 她以女子的身躯,守护这片汉土,傲然站立在权利的巅峰,撑起小小帝王所无法肩负的江山和使命,不单是为了项王心中的那片“天下安宁”的梦想,也为了让她的儿子在她的羽翼之下,平安地长大,将来才能顺利地接手天下,做一个万民敬仰的好皇帝。 外面狂风大作,倾盆大雨如瀑而下,打的窗棂吱呀大响,漆黑的夜,染尽冷雨的无情,撒了一地心凉。 “哗!”得一声,莫紫嫣手中的笔,重重甩了出去。 刘盈一怔,看着飞来的御笔,却不躲不闪,直待那御笔堪堪打在他的下巴上,而后掉在地上。 “刘盈啊刘盈,你太让母后失望了……”莫紫嫣长声一叹,目光染上无尽的冰寒:“你竟然为了一个戚懿,对抗你亲生的母亲……?” “儿臣不敢,”刘盈一拱手道:“儿臣身为刘氏子孙,理应担负起父皇留下的江山基业。儿臣也希望母后能不要再为了朝政,这般费神伤心,若母后为大汉国事而忧心,以致凤体违和,便是儿臣的不孝。” “这么说,你是要母后放手……”莫紫嫣自嘲一笑,她突然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寒声缓缓道:“如果母后真的撒手不管,凭你自己,可震得住这满朝文武吗?!” 第424章 少年天子 一 风和日丽的午后,用过午膳,莫紫嫣便在椒房殿外散着步子,身后一众的侍女太监陪侍着。 “也不知道燕辰的伤,如何了?”女人突然不经意地问起。 “太后,小雅去问过张太医了。”小雅一边细心搀扶着莫紫嫣,一边道:“张太医说不算重伤,但是为护着皇上,铠甲刺入了皮肤,好起来也不会太快的。” 这几日莫紫嫣给燕辰放了几日的假,让他好生休养。听小雅这么一说,心里还是很不落忍。 “走,咱们去瞧瞧他。” “嗳。” 太后一行,来到燕辰和季布住的地方,王福栓和所有内侍都奉命在院外等候。 正在午休的燕辰听说太后来看他了,赶忙从床榻上下来。 他后背的伤好了不少,可是因为伤口的地方都结了痂,难免会很痒,中午午休,他只穿了中衣。这会儿听到王福栓那一声“太后驾到”,才急急忙忙地换上衣服,又出去行的礼:“臣,见过太后。” “燕校尉不必行礼。”莫紫嫣也凑前一步,本想免了对方的礼,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浅浅一笑:“其实我本最不注重这些繁文缛节,没有外人的时候,能免就免吧。” 那一句“没有外人”,让燕辰心里有浓浓的感动。 “太后,君臣有别,臣不能因为臣的失误,让别人对太后有微词。”燕辰道。 莫紫嫣心里暖暖的,见季布也从院子外赶了过来,便道:“季布当是了解我的,从前在楚国,我从不让小雅自称‘奴婢’。季布和钟离昧他们几兄弟,与项王虽是君臣,却也是真正的兄弟。现在虽为汉人的太后,外人都说太后铁腕无双,却不知,其实我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些虚名。” 说着说着,她兀自一笑:“怎么?不准备请我进去么?” “太后,咱们去厅堂吧,这里,这里有点乱……”季布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男人住的地方么,始终没有女儿家的整洁。 莫紫嫣和小雅,闻言均颌首一笑:“好。” 到了厅堂,季布正要去奉茶,莫紫嫣却阻止道:“季布,坐下来,大家一起坐着,随意聊聊。” 几人相继落座,莫紫嫣突然看着燕辰,关切问道:“燕辰,你的伤好些了吗?” 燕辰赶忙回道:“谢娘娘记挂,本就不是什么重伤,已经无碍了。” 女人感激地点了点头,沉吟道:“这次的事情,我知道你救驾有功,也知道错的是皇上,可是却只能委屈你了。” 闻言,燕辰连忙拱手道:“太后快别这么说,本就是臣护驾不利。” “我自己的孩子我了解,我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也并非袒护皇上。只是,当你身处高位,反而有太多的顾虑与束缚。许多事情,并不能随心所欲。”女人的声音渐沉:“所以,我也为皇上这一次的任性妄为,向你道歉。” 是的,错的是刘盈,可是她不能对外褒奖燕辰的救驾有功,那样只会加深刘盈对燕辰的恨意。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都只是欺骗世人的。 按照道理来讲,燕辰理应被封赏,刘盈做错事应该被斥责。可是皇家的脸面,皇帝的尊严,永远是一个国家需要维护的。历朝历代,为上级被黑锅的下级不计其数,何况这个“上级”是天子。 为长远和大局着想,莫紫嫣无法在满朝文武面前,揭穿她的儿子。也为了他未来的帝王之路走的更加平坦,为了他将来更好的驾驭汉臣,作为母亲,她都要为他铺路。 君臣之间,需要找到平衡点;臣子与臣子之间,需要找到平衡点;母子之间,依然需要找到平衡点。 眼下,她只能委屈燕辰,让此事息事宁人,而不能促成矛盾更深一步的发展。她从心底知道,这些年她的确亏欠了刘盈,她错过了孩子一生中最需要引导人生方向的几年,那么她现在,就需要去弥补。 燕辰所承受的委屈她不是不知道,所以她来看他。而且,她更相信,燕辰是一个坚强的汉子,这一点委屈,他顶得住。 燕辰突然起身,行礼道:“太后,您千万别这样说,这真的不是什么委屈,太后万莫记挂在心上。” “好好休养。”莫紫嫣眼睛微酸,她站起来,颌首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 未央宫宣室殿的烛火通明,少年帝王正在伏案看着奏简。有些奏简上的批示他并不懂,但是看着母后的豪迈字迹,他反复思忖,也觉得母后的批示还是很有道理的,面对这样的事情,便要做这样的处理。 少年帝王越来越觉得,面对治国治世,他的母后仿佛天生就有驾驭帝国江山的能力。身为女人,母后有着太多的谋略和手段,而这一点,莫说是羽翼未丰的他,即使是那些善弄权术的男人,恐怕都是难以企及的。 想到这里,少见帝王心中不禁一个冷颤,一股寒凉迅速涌遍全身。太后铁腕,震慑住的不仅是满朝文武,甚至是边境临国。正因如此,他才感到从未有过的惧怕。他是大汉开国皇帝的儿子,是这大汉的天子,如果他不能快点进步,快点长大,不能将大汉江山的权利真正掌控在自己的手中,那么戚姨娘所说的父皇所担心的那一幕,会不会真的发生? 这大汉的江山,会不会有一天,易主换姓…… 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刘盈继续埋头,秉烛夜览。 外面陡然刮起了大风,树叶唰唰地作响,少年帝王专注地看着奏简,分析揣摩母后的治国之道,并没有被外界的天气环境所干扰。 “皇兄,放开本王!都给本王滚!本王要见皇兄!” “赵王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 刘盈蓦然抬眸,被一前一后闯入殿中的赵王刘如意和内侍的声音扰乱思绪,一抬眼正见小顺子躬着身子,面色惶恐地道:“皇上,赵王殿下他……” “朕知道了,”刘盈示意道:“你下去吧。” 刘如意双目猩红,怒气满面,脸上还带着赶路的风尘。 一年多不见,这个皇弟也长高了,隐约已有几分大人样了。一年前,母后曾经将刘如意封入了赵国封地,而今,想必他是获悉戚夫人被贬永巷为奴之事,才返回皇宫找他。 这个时间段宫门早已下了,看来他白日就已拿着令牌入宫,必是先去了永巷,无法得见戚夫人,才跑到了未央宫。 “皇兄,我要见我母妃,为什么他们都不让我见母妃?” 被刘如意一叠声地追问,刘盈的心里犹如针扎。他答应过他的戚姨娘,一定会救她出去,可是面对母后的强势,他至今无能为力。 “皇兄,他们说我母妃被关在了永巷,还被贬为奴,是真的吗?”刘如意依旧追问着。 刘盈上前握着刘如意的手臂,温和地笑道:“皇弟,别听他们乱说,你母妃很好,过些时日你就能见到她了。” “你胡说!”刘如意气得一把甩开刘盈的手臂:“过些时日是什么时候?你明明就在骗我!我要见母妃,我现在就要见她!” 刘盈不禁蹙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子,轻斥道:“皇弟,不要胡闹。” “是你的母后对不对?!一定是她!”刘如意突然转到刘盈面前:“皇兄,这天下是咱们刘家的!皇兄是皇帝,难道还要怕一个外姓女人吗?为什么你不肯救我的母妃?皇兄难道忘了,她曾经对你那么好……” “你母后当年抛弃了你三年,是谁照顾你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这一声声质问,让少年帝王心烦意乱,他转过身去,不敢再面对刘如意迫切而焦急的眼神。 “永巷囚室那地方如何能待下去?我听说母妃病了,连药都没有!皇兄,求求你救救我母妃,你是皇帝,你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只要你下命就能救出我母妃!”刘如意突然跪下,哭着摇着刘盈的胳膊。 偌大的未央宫寝殿,回荡着刘如意悲伤的泣哭声,少年帝王双眸紧闭,双手紧紧地攥起——朕是皇帝啊,可朕为什么却不能免除一个人的罪行呢?何况戚姨娘根本没有什么大罪…… 踟蹰半响,刘盈紧闭的双唇生硬地开启:“如意,朕现在去见太后,你先回去。” 撂下这句话,刘盈便命内侍送刘如意出去,而他则让内侍服侍着更换了帝王朝服。 穿上宽大的黑色帝王服,戴上冠冕,大汉天子的底气陡然升起几分。俊朗的少年郎,目光深邃,薄唇紧抿,他虽然早熟,过早的扛起超于一个孩子的重担,可那身形却分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然而今日,他却要以“大汉天子”的身份,迈出这未央宫的大门。他要为自己争取权利,为刘氏大汉江山争取权利,只有这样,才有能力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内侍早已备好步辇,刘盈深吸一口气,便上了步辇:“去太后寝宫。” “轰隆——” 天空一声惊雷,暗云翻滚,内侍抬头看了看天色,请示道:“皇上,看来要下雨了,咱们还去吗?” “去。”少年回答的很坚定。 “诺,起驾。” 第425章 少年天子 二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天子的步辇稳稳地停落在长乐宫门前。一袭帝王朝服的少年,缓缓走下步辇。 惊雷闪电龟裂了静寂的夜空,雨点稀疏地掉落,内侍赶忙撑起伞就要打在少年的头顶上。 少年却一推手,转而撩开顶戴冠冕上的珠帘,举目望向牌匾上的“椒房殿”三个字。 椒房殿的宫灯未熄,少年并不知道,他的母后在每个夜晚的此时都不能入睡,而是要逐一批复完各地的奏简,而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奏简,是母后白日才批阅完,晚上送来让他学习和研读,第二日一早便要将这些批阅完的奏简,由各部下发回各地。 少年深深地呼吸、提气、吐气,而后大步迈上了台阶,径直向着太后寝殿走去。 随着內侍总管王福栓的禀报,刘盈入了殿,看到母后依旧在伏案批阅奏简,他一甩黑色长袍,跪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莫紫嫣抬眸看了刘盈一眼,而后继续批阅着手中的奏简,说道:“这么晚了,盈儿还未入寝,有什么事吗?” 少年在心中短暂的迟疑之后,终于拱手道:“儿臣请母后宽恕戚夫人。” 莫紫嫣手中的御笔微微一顿,却并未抬眸,只淡淡道了一句:“起来。” “请母后答应儿臣。”刘盈道。 “给母后个理由。”莫紫嫣继续批阅奏简,声音淡然,让人难辨情绪。 “儿臣觉得戚夫人错不至如此严重,儿臣请求母后开恩,将她释放,逐出宫去贬为庶民。”刘盈道。 “错?”莫紫嫣放下手中的御笔,定定地看着刘盈,目光幽深:“皇上认为,该如何辨别对错?又该如何判断轻重?” 刘盈闻言,膝行向前几步:“母后,戚夫人到底犯了何罪?您要那么恨她,把她贬为奴,让她在永巷过了一年的奴隶生活,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还不能让您解气吗?” 女人缓缓蹙眉,看着她的儿子:“你以为,母后将她关在永巷,是公报私仇?是个人恩怨吗?” “除此之外,除了儿臣知道她不像其他妃嫔一样懂得阿谀奉承,儿臣想不到其他的原因,让母后如此恨她……。” “你想不到的多了!你的戚姨娘,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呵呵……”刘盈冷冷地笑了,可是他的眼中却分明没有半分开心的笑意,深邃的目光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母后的偏见吗?儿臣也觉得燕辰没有那么简单,母后却说,那是儿臣心胸狭窄,现在换做戚姨娘,反而又是儿臣想的简单了?” “盈儿……” 少年的眉梢冰冷地扬起,跪在地上冷冷对视着上座的母亲:“母后的容人之量,为什么单单可以对一个燕辰,却不可以对戚姨娘?” “因为你所谓的戚姨娘,她的野心足可以毁灭你和大汉的江山。母后没有杀了她,只是把她贬为奴,囚禁在永巷,已然是网开一面。”莫紫嫣心痛地说完,便提笔继续批阅奏简:“母后累了,你早些回宫歇息吧。” 外面风声呼啸,雷霆翻滚,乌云低压压的一片,今晚,必是一场狂风暴雨。 帷幔被风吹地翻滚如海,案几上跳跃的烛火,更像是狰狞的魔爪。 在外守夜的内侍们,赶忙将风打着哐当作响的窗子关了住。 狰狞的火焰,终于在窗棂屏蔽了狂风暴雨后,渐渐地静霭下来。跪在地上的少年帝王,看着被明黄色的烛光映照出的母后美丽的面庞。他的母后真的很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开始懂得一些男女之间的情感,也明白,以母后这样的绝色容颜,必定会令得世间的男子争相追逐。 可是,母后的美,对他来说,却好似冰冻的雪山,万年不化。她冰冷的气息,让他遍体寒意。 他明明是她的儿子,为何却感受不到那种母子间最温暖的爱? 来的路上,他就知道,他的请求不会成功,但他还是一试,如果失败了,他就只能请他的母后放弃皇权! 少年帝王突然站起来,他的身材瘦削却挺拔,虽然才只有十几岁,但是遗传了母亲瘦高的骨骼,他的个头已经赶上成年的男子。 少年长身而立,挺拔的脊背在窗子的倒影下,拉出一个伟岸的身姿。 “母后,儿臣是皇上吗?是拥有这天下间最至高无上权利的帝王吗?”少年帝王缓缓开口,眼中有锐利的锋芒。 “你这话何意?”莫紫嫣倏然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如果‘朕’是天子,那为什么‘朕’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主天下事?‘朕’不能治罪一个对‘朕’有不轨企图的燕辰,更不能赦免一个本没有犯大错的亲人?” 少年帝王漆黑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跳动着激烈的火焰。他每说一个“朕”字,都是重重地落音,他在向他的母后发出抗议,在提醒她,自己才是这天下的主宰者。 女人终于放下手中的竹简,深深地打量着她的儿子,沉吟半响,她缓缓道:“因为你是皇上,拥有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皇权,所以你才不能感情用事,任性妄为!你的己任是天下,是江山,更是黎民百姓!” “呵呵……”少年帝王冷笑一声,深幽的目光看向案几之上堆积如山的奏简,嗤笑道:“天下事,自有母后掌权;江山,自有母后坐镇;黎民百姓,更是以母后为神明跪拜,还需要朕这个傀儡皇帝吗?” 傀儡皇帝…… 莫紫嫣一怔,漆黑的眼眸锁视着俊美的少年,他的眼神纠结忧郁,却又倔强而执拗,甚至有那么一丝她不愿确定,更不愿相信的“恨意”。直到这一刻,女人才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她亲生的儿子,十几岁的少年,竟然有了迷雾一般的眼眸,深不见底,更有了让人摸不透的心。 半响,莫紫嫣一甩长袖,随意从案几上抽出三卷竹简,一卷一卷地摊开来,缓缓沉声道: “西南巴蜀水患,皇上以为当如何治理?” “东北大片饥荒,灾民饿死数万,皇上当如何赈灾?” “燕王卢绾和韩王信的残余势力,共同逃入西北与匈奴勾结,蠢蠢欲动,屡屡犯我边境,皇上又当如何防御?” 刘盈一怔,细细想着这奏简所奏棘手之事,若换做是他,他的确不知如何应对。 少年脊背挺拔,微微仰着脖颈道:“儿臣纵然现在不会,可身为国君总要面对独立处理国家事务,母后不放手,儿臣又如何学的会?” 莫紫嫣沉声道:“哀家每日批复的奏简,有没有让你再阅?左右丞相有没有尽心辅佐你?这难道不是给你学习和历练的机会吗?” “既然如此,就请母后放手朝政大事,由左右丞相辅佐儿臣吧。” 沉默! 偌大的椒房殿顿时就静了下来,四下里充斥着凝重而可怕的气氛,压抑地令人窒息。在这个冰冷的夜晚,这对母子,终于爆发了她们第一次难以融合的矛盾。 女人的心很痛,这就是她亲生的儿子吗?他竟是在质疑她对大汉江山的野心?他在要求她放手朝政大权…… 这八年来,为了报仇,她除去了一个又一个背叛项王的仇敌,更亲手将大汉的开国皇帝送上亡途。 可她也有从不为之的底线,从未因报仇而泯灭人性。 她自问从来没有践踏过天下苍生黎民,因为那是她的夫君一生都在努力的梦想,他曾说“过天下需要一场浩劫,才能最终归于平静”,虽然那场浩劫最后的胜利者姓“刘”,可她知道,他心中的理想不会变。即便到死,他为了她的儿子,放下屠刀,放下杀戮,放下最后一丝生存的机会,也放弃了——楚国的江山。 她以女子的身躯,守护这片汉土,傲然站立在权利的巅峰,撑起小小帝王所无法肩负的江山和使命,不单是为了项王心中的那片“天下安宁”的梦想,也为了让她的儿子在她的羽翼之下,平安地长大,将来才能顺利地接手天下,做一个万民敬仰的好皇帝。 外面狂风大作,倾盆大雨如瀑而下,打的窗棂吱呀大响,漆黑的夜,染尽冷雨的无情,撒了一地心凉。 “哗!”得一声,莫紫嫣手中的笔,重重甩了出去。 刘盈一怔,看着飞来的御笔,却不躲不闪,直待那御笔堪堪打在他的下巴上,而后掉在地上。 “刘盈啊刘盈,你太让母后失望了……”莫紫嫣长声一叹,目光染上无尽的冰寒:“你竟然为了一个戚懿,对抗你亲生的母亲……?” “儿臣不敢,”刘盈一拱手道:“儿臣身为刘氏子孙,理应担负起父皇留下的江山基业。儿臣也希望母后能不要再为了朝政,这般费神伤心,若母后为大汉国事而忧心,以致凤体违和,便是儿臣的不孝。” “这么说,你是要母后放手……”莫紫嫣自嘲一笑,她突然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寒声缓缓道:“如果母后真的撒手不管,凭你自己,可震得住这满朝文武吗?!” 第426章 人面兽心伪君子 窗外依旧雷声滚滚,少年的声音却字字句句异常清晰。 他肃然看着自己的母后,字字铿锵坚定:“他们都是追随父皇,打下大汉天下的重臣,一定会忠于大汉江山!会尽心辅佐儿臣!” “他们忠于的是你父皇,并非是你这个羽翼未丰、什么政绩都尚未做出来的少年郎!”莫紫嫣疲惫地抬了抬手:“母后累了,你回去吧……” 看到母后闭上眼眸,单手撑在眉心,已然下了逐客令。刘盈迟疑了半响,才向殿门走去。 可是走了几步,他却突然顿住。 少年陡然转回身子,走到案几前,噗通就跪了下去,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一字一顿地道:“儿臣身为皇帝,却没有任何权利行使皇权,这样的皇上做的真窝囊!既然如此,请母后允准儿臣让贤!” 闪电如火舞银蛇,狰狞地撕裂了漆黑的夜幕。 大汉皇宫最高贵的椒房殿内,陡然冷对的气氛,压抑地让人恐惧。仿佛空气都被凝滞,所有的侍从站在殿外,落针可闻的静默,屏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若不能掌管父皇的江山,儿臣愿将皇位让出!让给儿臣的皇弟赵王刘如意,或者代王刘恒,随便什么人,都比儿臣更适合坐这皇位!” “混账!” 终于被激怒的大汉皇后,抓起一卷竹简就猛然掷了出去:“不争气的东西!” 竹简不偏不倚打在刘盈的脸上,登时有血渍渗出,少年帝王倔强地咬牙支撑着疼痛,半响后,他突然痛苦地笑了。 “呵呵呵呵……” 莫紫嫣起身的时候,身形微晃,眼前一片眩晕的漆黑,可是她双手撑在案几上,还是强迫自己稳稳地站住了。 “盈儿,”她看着自己儿子的脸破了皮,她知道那一下打重了,她的心很疼。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盈儿,你可知道,你的皇位,是多少人付出了生命和鲜血,才保住的?是踩着多少人的白骨忠魂才坐上的?为了你坐上皇位,母后又忍受了多少磨难,你都知道吗?你竟说出这种不负责任、大逆不孝的话……” “儿臣不知道!”刘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母后:“难道做皇帝,就是兄弟相残吗?就要将亲情全部抹杀吗?若是这样,儿臣情愿不做皇帝!” 小雅一直在殿外守着,看着殿内的母子二人争执到这般境地,赶忙入殿一把上前拉住刘盈,摇头道:“皇上,皇上您别说了,太后都是为您好。” 少年帝王愤愤不平,甩开了小雅的手,他上前两步,冷冷对视着母后,扬声道:“母后,您太狠心了!儿臣不明,您为何对一只狗尚能宽爱仁慈?对一个外来的燕辰,更能一再宽容?却对儿臣这般残忍!儿臣在您心里,还不如一条狗!不如一个外人吗!” “你……!”心肺俱裂的女人,终于站立不稳,她以手扶住额头,闭着眼眸才慢慢地坐了下去。 小雅见状急忙跑过去:“太后……” 小雅赶忙为莫紫嫣梳理顺气,又迅速斟了盏热茶。 温热的茶水入喉,她却分明感受不到半点温暖。从心到肺,全身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好似被冻结的雪粒子,彻骨的冰寒,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又迅速地蔓延扩散,直到寒透了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小雅赶忙对刘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回去,刘盈沉吟半响,最后叹了口气,拱手道:“母后保重身体,儿臣先告退了。” 看着少年帝王决绝离去的背影,小雅不禁摇了摇头,心疼地安慰道:“夫人,皇上年轻不懂事,等他长大了,会理解您的。” 会吗?真的会吗? 刘盈小的时候,她一直为了报仇,忽略了他的成长,也因为他是刘邦的儿子,而不愿面对。后来,空灵子道长点醒了她,他说:若项王为了你的儿子放弃这世间的一切,你又有什么不能放下? 回宫之后,她一直尽力弥补。大仇已报,她今日的一切努力,只是希望在她的羽翼下,这个孩子能健康而平安地长大。 “小雅……”女人颤抖的伸出手,紧紧抓住小雅的手,手心一片冰凉。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她需要依靠,她需要支撑,否则她不知道,她还在这样辛苦地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夫人,您的手怎么这样凉?小雅去传太医。”小雅急迫转身,却被女人紧紧拉住。 “我这半生,为了丈夫,为了儿子,一路披荆斩棘,从未过过一日安稳日子。”眼泪从美丽的面庞划过,憔悴的容颜苍白如雪:“可到头来,丈夫死了,儿子怨恨……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 “夫人,”小雅慢慢地俯身,用绢帛擦拭着夫人的泪水:“大王是输给了天命,皇上是错生在帝王家,这些都不是夫人的错,是小雅的错。” 小雅突然跪在地上,眼泪也夺眶而出:“皇上的亲生父亲和母亲,本是对立的仇敌,面对这一切,他要站在谁的一边呢?如果当年,小雅没有阻止夫人打掉孩子,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么,夫人早已经随大王回江东了,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一切都是小雅的愚蠢造成的,是小雅对不起夫人。” 雨仍在继续,天雷滚滚,丝毫不会眷顾人间的悲哀。当年,就是在这样的雨夜,莫紫嫣想要亲手勒死腹中的胎儿,却最终,还是看着他降临世间。 …… 大雨滋养了干涸的众生,滋养了世间万物,却也会成为泛滥的灾害。 一夜风雨之后,长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下了今日的朝议,陈平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送来的信条,在无人的角落里展开一看:“夜,永巷,等你。” 陈平迅速将小小的布帛收了起来,面色虽然没有任何的波澜,心里却涌出厌恶的烦躁。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那一晚酒后去找戚懿发泄,而耿耿于怀。当然,他并非是自责于对戚懿的辜负,而是厌恶自己又碰了她。 在他心里,戚懿是肮脏的。每一次,像个野兽一样的在那个女人身上发泄完,他都觉得自己仿佛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每一次看到那个女人,都在提醒着他,他是一个拥有肮脏灵魂的人。 该如何解决掉这个女人呢?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陈平一路思忖着,该如何应付戚懿那个麻烦的女人?却在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接到太后身边的内侍传唤,要他入后宫议事。 而长乐宫的椒房殿内,宫中一名资格最老的内侍,正在向皇太后汇报一则近日来宫中的负面传闻。 最近后宫的下人们都在私下议论一些事情,说太后本是从前的楚国项王夫人,后来勾引先帝做了大汉皇后,并且还跟匈奴单于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连,戚夫人腹中的皇子,也可能是太后下毒手做掉的。 陈平到达椒房殿的时候,正听到老内侍对着软榻上闭目养神的高贵女人,一一述说着这些传闻。身后的侍女,为女人轻轻扇着竹扇。 见到陈平站在殿门口,老内侍的声音微微一顿。 “接着说。”大汉太后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她仅仅是阖目躺在软榻之上,还是让老内侍不禁脊背一寒,因为太后的面容越是沉静,越是没有人能揣测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宫人们还说,说先帝是被,是被太后……” 老内侍小心再小心地禀报着,但是他每说半句话,都警觉地看向软榻上的女人有无细微的表情变化,终于在太后的一声闷“哼”之后,噗通就跪在地上,声音已大显颤抖:“奴,奴才知罪……” 大汉太后缓缓睁开双眸,淡淡道:“你退下吧,王福栓,宣陈平。” “诺。”老内侍与王福栓几乎同时应声,内侍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女人的声音并不大,然而作为后宫总管的王福栓依然在殿外听得真真切切,王福栓微微躬身,轻声道了句:“丞相请。” 陈平敛了敛衣装,便迈入大殿。女人已经坐了起来,小宫女赶忙奉上香茶。 “微臣,见过太后。”陈平见礼道。 “嗯。”莫紫嫣接过茶盏,却并未抬眸,声音依旧平淡的不带任何情绪:“你都听到了?” “臣,听到了。”陈平沉声道。 茶盏的盖子,一声一声地过滤掉漂浮的茶叶,也过滤着老内侍方才所禀的那些传言。 能散播此等谣言的人,当然只有一个。莫紫嫣从现代而来,始终对古代的女子多了一分怜悯和同情,尤其是看到许多十几岁的女孩子,就要嫁人为妻为母,一生的命运只依附于一个男人。嫁对了,或许一生平安,嫁错了,就葬尽一生希望。 所以,身为女人,她始终不愿对戚懿赶尽杀绝。可是,有的人,你给过她机会,她却永远不懂得知足、不会悔过,甚至一再触碰她的底线。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姑息。 茶盏被放在案几上的声音,发出叮当的声响,陈平微微一愣,心下觉得不妙。 “关在永巷这么久,反而没有半分悔改,愈发得变本加厉,是觉得哀家太过心慈手软吗?” 女人闭着眼睛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当她缓缓睁开双眸的时候,明亮的目光那般慑人:“交入廷尉府,将她的罪过一一查实,定罪。” 陈平一怔,如果从前是将戚懿关入冷宫,还不能对他构成威胁的话,那么一旦交入廷尉府审查所有的罪证,戚懿就是必死无疑,那他自己…… 第427章 永巷深处 陈平收敛神思,故作平淡地问道:“太后可是要除掉戚懿吗……” “此事交由廷尉府,以戚懿的罪,该定什么,便是什么。”莫紫嫣突然眸光一寒:“大汉律法在上,不枉定罪名,当然也不必姑息。” 见陈平迟疑着,莫紫嫣微微挑眉道:“怎么?不明白?” “明白,”陈平赶忙拱手道:“臣遵旨。” 走出长乐宫的大殿,陈平抬头望向天空,烈日刺眼,他缓缓地眯眸,缓缓地吐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越想要镇定,却越是心烦意乱。莫紫嫣的那句“不必姑息”,已分明是要求廷尉府按国法治罪。那个下贱的蠢女人,她很有可能不堪受刑,而将与他的关系全部咬出来。 如果莫紫嫣知道了他们曾经有过的关系,他一生的努力,都会毁在戚懿的手上! 刘盈…… 陈平心中陡然默念起这个名字,如今能改变局面的,只有刘盈。 “啊……!啊……!啊……!” 阴暗潮湿的廷尉府大牢中,到处弥漫着馊霉的味道,一个女人双手被顶上的绳索束缚,褴褛而单薄的衣衫,被鞭子抽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蓬头盖脸的长发下,污秽的面容透出怨毒的目光,猛然间射出的眼神,仿佛带着噬人的煞气。 鞭子每落一下,凄厉的叫声便跟着响起一次。 “你们这帮狗奴才,如此对待本宫,待本宫出去了,一定整死你们!”戚懿缓缓地抬头,凌厉的目光穿透污发,向着对面坐着的、对她下令行使鞭刑的刑官狠狠射来。 “哎呦喂!卑职好怕啊夫人!”男人抱紧身体,滑稽而嘲笑地附和着,继而面色一狠,阴冷冷地道:“给我打!狠狠地打!本官倒要看看,一个被贬为奴的贱奴,还有没有命出得去!打到她认罪为止!” “啊……!啊啊!狗奴才!太后,你这个贱妇!” “打,重重地打!辱骂太后,罪加一等!” 廷尉府显然是想要快点结案,好在太后面前邀功,何况戚懿已经是被废冷宫的奴隶,根本不用手下留情。 “哒哒哒哒……” 有快速的脚步声陡然响起,由远及近,听得出来人非常的急迫。 “住手!”少年暴喝一声,众人见状纷纷伏地叩首:“卑职见过皇上。” 看着满身伤痕的戚懿,刘如意狂奔向他的母亲,想要解下上面的绳索,却发现自己的身高完全触不到,他大叫着:“母妃,母妃,皇兄,母妃快不行了……” “如意……皇上……”戚懿狼狈的面容上,一双充满恨意的眸子,是那样的不甘心:“是太后,是太后要杀我……” 少年天子也奔了过去,伸手去解上面的绳索,口中咆哮道:“宣太医!快宣太医!” “皇上,这万万不可啊!”行刑官爬起来,上前阻止道:“罪犯戚懿犯了大罪,卑职奉左丞相之命审查罪行,皇上不要为难卑职啊,皇上,皇上……” 在听到“左丞相”三个字的时候,女人恹恹的面颊上,凄厉的眸子敏感地抬起,像是能泣血一般。难道她今日的一切,是陈平一手促成的吗?可旋即,她用残存的分析能力告诉自己:不会的!一定是莫紫嫣那个贱人让他杀自己,他才让刘盈和如意来救自己的。 “滚!”少年天子将刑官一脚踢倒,冷冷一哼:“这大汉的天下,姓刘!” 刘盈当然知道丞相所奉行的,必然是他母后所下的旨意。 言罢,他将戚夫人背在身上,吩咐道:“小顺子,你速去宣太医!” “诺。” 戚夫人被刘盈和刘如意救回了东永巷破旧的囚室中,一条命被抽打的只剩下半条。 太医来诊治过后,很是为难。一方面,谁都知道戚夫人与太后的过节,可天子之命又不能不从,救也不是,不救又是违抗圣旨,太医最后开了一些温补的药,治不好也死不了,反正只是应付少年天子。 太医走了之后,刘盈对戚懿和刘如意承诺,这一次,就算与母后决裂翻脸,也要将她救出来。 长乐宫内,少年天子与他的母后再次发生了激烈地争执,最后,仍以当今太后的一句:“大汉国法在上,戚懿有没有罪,最终是□□、流放、贬为庶民还是处死,自有国法定夺!”而告终。 少年灰败地走出了长乐宫,在权利的争夺与抗争上,他总是不及他的母后,他讨厌自己的懦弱,却更恨母后的强权霸势。 星夜幽幽,长风吹冷了皇城的大街小巷,大汉皇宫的永巷,更是冰冷透骨的阴寒。 时过境迁,荣辱成败,有时候只在那么一瞬间。这永巷,原本是帝王宠妃们居住的宫殿,如今却随着高祖皇帝的辞世长眠,而变成了阴森的冷宫禁地。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这里除了能听到公母猫之间互相召唤的犀利的叫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破败的小木门,在风声中摇摇晃动,却正好掩饰了男人偷偷入门的声音。 床榻上的女人敏锐地睁开眼睛,虽然白日承受了鞭刑,让她浑身疼痛,但是她有预感,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一定会来看她,一定会解救她出去。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因为贪恋她的身体,在这间破旧的房屋中,疯狂地与她缠绵。那么,他又怎么舍得她去死呢…… 黑暗的屋子里,男人背对着月光,只能看到他侧面俊美而深邃的轮廓,却恰有一抹光晕从女人的面容映衬到微微起伏的胸膛。女人的唇角,轻轻一勾,竟是笑了。 她向男人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臂,眼睛弯弯地一笑:“平郎,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不会不管我。” 男人走起路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他走到床榻前,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宫中那些流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你那么久不来看我,我找人传话三次,你都不肯来见我,我只能如此。”戚懿慢慢坐起来,然后冷冷一哼道:“都是莫紫嫣那个贱女人,害得我住在这样的破地方,你不来见我,我自然要让刘盈听到这个消息,让他知道他母后就是个人尽可夫的□□!” “住口!” 第428章 嫁祸 被男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震慑,戚懿突然一怔,她小心翼翼地捕捉着背月而立的男人的神色,却终因光线昏暗,而收获不到任何有效的讯息。 她忍着身体的疼痛从床榻上下来,踉跄而缓缓地走向了陈平,伸手就抱住了男人的脖颈,娇声道:“平郎,你别生气嘛,我也是因为太想你,想要见你,才这般慌不择路的。” 陈平厌恶地一把甩开她的手,低低地喘了一口长气,眼眸划过狠戾:“不是我不救你,是你自作聪明,自寻死路,怨不得我。” 下一刻,戚懿的腹部一痛一抽,有腥热的鲜血从腹部流淌出来,她下意识地摸向血流处,握住了刺入她身体内的冰凉匕首。 “平郎,你……”戚懿诧然地长大嘴巴,泣血的嘴角,牙齿颤抖地作响,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陈平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月影偏斜,光晕投映在男人白皙的俊颜上,却有那样一抹残忍的狠绝,如刀子一般嵌入他漆黑的眼眸。 “哈哈哈哈哈!”女人突然大吐一口鲜血,残破到歇斯底里的笑声,在这样一间阴冷的破室中,听上去越发慎人。 “我真……傻,你爱的,竟然是……那个,贱……” “啊……!” 匕首再次挺近女人的腹部,戚懿连最后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男人捂住嘴巴,气绝身亡。 陈平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尽管她歇斯底里的叫声,因为白日的受伤和此刻腹部受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在这空旷无人的永巷,更是无法被外人听到,可是陈平还是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对他最爱的女人说出半个侮辱的字眼。 戚懿的眼睛不干地瞪着,是的,她死不瞑目。 下一刻,男人手一用力,合上了她的双目,然后迅速地扒/光了她的衣服,在尸/体上做了最后一次的疯狂。 当象征着男人雄性征服欲望的白浊液体,撒在女人逐渐冰冷的尸/体上时,陈平瘫软地坐在血淋淋的尸体旁,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性格中,竟然有那么不可遏制地,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的“人格分裂”。 陈平的马车,比其他官员的车要大,脚板下是设有暗格的,从前这样的设置,是因为总有一些官员会贿赂他,他便将收到的珠宝藏进暗格中。 但是,若想将戚懿的尸体运出去,还是太大了,他便将女人的身体残忍地分/shi,然后装入了麻袋,这样便能放入他的马车暗格中,然后悄悄带出宫去,便可人不知鬼不觉。毕竟,没有人敢去查探大汉丞相的马车。 今晚东永巷的猫声,叫得十分诡异,可怖的声音爆裂了寂静的夜晚,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有一些悄然蔓延的血腥,带着逝者死不瞑目的灵魂,玷污了夜晚纯净的气息,一点点蔓延出永巷。 长乐宫椒房殿的烛火才刚刚熄灭,就有侍卫走到值班的燕辰身旁,小声地道:“燕校尉,这几日东永巷的猫渐多,这一到夜里就吵得厉害,太后可如何休息得好啊?” “嗯。”燕辰望了一眼猫声传出来的方向,点了点头道:“你们在这儿好好守着,我先过去看一看。” 陈平背着麻袋出来的时候,却正好看到远处一身玄甲的男人从椒房殿走出来,月光下的燕辰,英气逼人。陈平又慌地退回永巷,返回到戚懿的小院内,他迅速将麻袋丢在了院中的米缸里,自己也随之跳进米缸躲藏。 可是,尸体上散发出的恶臭的味道,让陈平一阵阵地泛呕。不断淌出的血,浸染了大片的麻袋。 如果他继续呆在这里,一定会被发现。 “喵……喵……”猫声从一而十,从十而百,汇集的越来越多。 “猫儿啊猫儿,你们叫得如此大声,是饿了吗?”一身玄甲的燕辰,站在东永巷口,看着这三三两两结群的猫儿,有些无奈地插着腰看着那些小动物:“这样会吵到太后休息,可我燕辰不伤小动物啊,该拿你们怎么办呢?” 踟蹰了半响,他突然决定:“好吧,那就去给你们找些美食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待确定燕辰已走,从米缸里爬出来的陈平,迅速逃离了东永巷。他的眼眸划过阴沉的狠戾,薄唇冷冷地勾起:燕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那么,就送你一起去地狱陪项羽吧! 不多时,燕辰拿着一小罐肉回来,口中唤道:“咪咪咪咪……” “喵,喵……” 可是很奇怪,这些小猫并没有受到他的诱惑。而它们所回应的凄厉的叫声,甚至比方才还要可怖,那是一种撕心裂肺地嚎叫,就好像看到了天灾人祸,更好像看到了它们的天敌。 血腥味…… 越往里走,这个味道便越来越重,纵横沙场多年的男人,对血腥的味道很敏感,他缓缓地蹙起了眉头。 燕辰警觉地向着永巷深处走去,长长的永巷一片漆黑,有数十只的野猫瞪着蓝、黄、绿不同颜色的眼珠,同时看向他。 燕辰愣了愣,心头登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就在这时,男人渐渐适应了黑暗光线的眼睛,却陡然看到一只猫咪从米缸里跳了出来,它的嘴里叼着一只淋漓着鲜血的白手。 燕辰一惊,向着米缸的方向迅速跑了过去。 月光朦朦胧胧,这些猫咪的眼睛发出骇人的红光,因为舔舐到了人类的血,而让它们看上去异常地疯狂而可怖。 燕辰走近一看,米缸中的大麻袋已经被猫儿扯碎,而露出了被分/肢的尸/体…… 东永巷与椒房殿相隔并不远,陈平在经过椒房殿的时候,特意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东永巷有刺客!” 霎时间,所有的皇宫侍卫开始全宫戒备:“保护太后!保护皇上!” 再之后,一浪高过一浪的“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呼啸传来。 莫紫嫣一向浅睡眠,听到这样巨大的躁动之声,也急忙披了衣服从寝殿里走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第429章 燕校尉杀了戚夫人 “保护太后!” 禁卫统领率兵,迅速向椒房殿赶来。 “娘娘,好像有刺客!”小雅拔剑出窍,护在莫紫嫣身边,犀利的眼眸巡视着四下。 “怎么会进来刺客?”莫紫嫣几步步下台阶:“走,去看看。” “娘娘小心啊!”小雅紧追下来,低声道:“还是谨慎为好,小雅先去看看吧。” 莫紫嫣轻轻摇头:“刺客若是冲着我来的,不论我是出去,还是留在这里,他的目标都是我。可是此刻出现在永巷,难道与戚懿有关?” 顿了顿,她又道:“小雅,你立刻派人去永巷查探,我不放心盈儿,我要先去未央宫。” 大汉太后刚走出椒房殿,却有侍卫匆忙来报:“回禀太后,燕校尉,燕校尉他……” “燕校尉怎么了?”莫紫嫣双眸一凛,登时有不好的预感。 “燕校尉他,在东永巷杀了戚夫人……” 少年帝王来到东永巷的时候,看到刘如意已经昏倒在了惨不忍睹的尸体旁。 原本漆黑的永巷,被侍卫、内侍手中一排排的火把,燃得大亮。 被分/尸的女人,四肢可怖地排在地上,肢体上不断溢出的血流淌了满地。 法医官们在验尸,个个面色凝重。 不远处,一身玄色戎装的燕辰双手被捆绑,身后有两名侍卫押解。 少年帝王缓缓走向女人的尸/体,她的四肢被砍断了,腰腹以下全部被断开,上身与头颅相连,泣血的眼眸紧闭。可以看出,她死得非常凄惨,带着极度的愤怒与不甘。。 “姨娘……戚,姨,娘……!”刘盈的双手颤抖着,在距离那副残骸一丈远的距离时,少年突然停下了步子,他不敢再上前。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喃喃地摇着头,声音颤抖,眼泪更如喷涌的泉水。 他突然开始后退,后退…… 巨大的惊恐、愤怒、懊悔、内疚,疯狂吞噬着少年的心神。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胸腔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漆黑的眼眸,涌动着滔天的愤恨,划过嗜血的寒芒。 突然,他抽出身旁侍卫腰中的佩剑,直直冲着燕辰的方向就劈刺而去。 小雅眼疾手快,长剑一档。 “咣当”一声,剑锋相交。 剑身的光亮,明烈地刺目,小雅的剑拦住了刘盈就欲砍下的剑锋:“皇上,切莫冲动啊……” “走开!”少年暴吼一声,面色异常痛苦:“姑姑,连你也要阻拦朕吗?朕要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皇上……” “走开,谁都别拦着朕!朕要杀了他!” “住手!”莫紫嫣走向疯狂喊杀的少年,从他手里一把夺下了宝剑:“事情尚未查明,皇上冷静一点!” “母后……”少年凄厉一笑,冷冷地逼视着他的母亲:“是你下旨杀的戚夫人,对么?!就因为朕违背你的意思,将她救出了廷尉府,你就下此毒手,是么?!” “母后没有。” “那燕辰,”少年怒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嘶吼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他是奉得谁的旨意?!若非母后下旨,他又有何胆量?!” 少年的眼泪飚飞,他每落下一个沉重的字节,手就重重地指向燕辰,便像是要在对方的身体上千刀万剐了一般。 莫紫嫣顺着少年指的方向看去,燕辰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对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玄色的铠甲在火光之下,泛着幽深的红光,男人的面色冷静而坚毅,他眸色深邃,俊朗的面容,眉心深深地蹙起。仿佛他根本不是担心自己会被误会,仿佛他根本不想为自己辩解。 莫紫嫣说不出为什么,她从他明亮的眼神中,看到的不是他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而是对她的担心,甚至是心疼。 她迅速收回目光,轻轻拍着少年的臂膀:“此事尚未查明,一切都不能定论,盈儿……” “呵呵呵呵……” 少年帝王奋力甩开女人的手,冷冷地笑着,笑得涕泪狼藉。 在来的路上,已经有内侍向他报告,说燕校尉杀了戚夫人。 此刻,看着地上被残忍分/尸的女子,那是养了他三年的如同母亲一般的亲人。虽非亲生,却在他最幼小的年龄,最需要关爱的年龄,补足了他原本缺失的母爱。虽然,小雅姑姑曾告诉他,戚夫人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他得到了母爱。 他不想去分清什么是非对错,真真假假。 如果戚夫人的爱是虚情假意,那么他亲生的母后,又可曾给过他真实的母爱?在他最年幼无助、最需要关爱的时候,他的母亲在哪里?是她抛弃了他,整整消失了三年。 他对母后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她消失前的那个夜晚,那是他原本对“母亲”最深的定义,心中的母亲,就应该是那一晚的样子。她搂抱着自己,那么温柔,那么美丽,那么慈爱的母亲。她说,“母后不会抛下盈儿,母后会陪着盈儿”。 可是,那晚之后,他的母后却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有谁知道?他小小的身躯,跑遍了整个皇宫,都找不到他的母后;又有谁知道,他问过每一个人,却没有人能告诉他母后的去处……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蜷缩在偌大宫殿的角落里,哭得昏天暗地。是父皇将他送去了东永巷,是戚夫人养育了他三年。 而消失了三年之后又回到宫中的母后,并没有给他带来渴望已久的母爱。母后一回宫,他的身份就被质疑,那一天,他小心翼翼地迈入父皇的寝殿,却被要求滴血验亲。当针扎破手指的时候,他的心咯噔一痛,可是他咬牙忍着疼痛,不发一声。因为他知道,他是个父皇不疼、母后不爱的孩子,他没有资格哭,更没有资格像如意一样围着父皇去撒娇。 那天之后,他的母后闯入东永巷,惩治了戚夫人和如意,然后把他接回了长乐宫。可是,他却觉得,消失了三年的母后,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可怕。 再之后,听说韩信、彭越、英布等反楚有功的功臣,都被母后以各种手段和阴谋处死了。 父皇出征代国,朝中大事都是母后做主。有多少次,他去椒房殿或者上书房,给母后请安。他本欢心而去,也想在母后面前撒娇,想得到母后的爱抚和拥抱,可是每次面见母后的时候,母后不是在批阅奏简,就是处理国事。 有时候,只是对他勉强微微一笑,应付性地让下人给他拿糕点水果吃,而她自己却依然忙碌不停。他不明白,母后为什么把国事看的比他还重?直到他继承了皇位,直到他亲耳听到戚姨娘告诉他的秘密。 他才知道,母后不爱他,因为她曾是西楚霸王的妻子;母后杀死韩信、彭越、英布是为了西楚霸王报仇;母后在他生命中消失的那三年,也全然是为了那个西楚霸王! 她把持大汉的朝政,握柄刘氏江山,全是她的一己私心! 她对他冷如冰山,是因为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因为他是父皇的儿子! 如今,那个在他最需要关爱的童年人生,对自己付出疼爱的戚夫人,他的戚姨娘,就这么被残忍地杀死了…… 只因,他昨日去廷尉府,将她救下…… 只因,他昨日与强势的母后,爆发了那一场大冲突…… “为什么?母后?你拥有了一切,还不能放过一个在你面前的失败者吗?她已经被禁足永巷冷宫,她还有什么能跟您争的?您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吗?” 莫紫嫣讶然地回眸,她深深地凝望着少年,深深地吸气,半响后,她缓缓沉声道:“母后再说一次,戚懿的死,与母后无关。母后相信,此事也绝非是燕辰所为。” “是吗?呵呵呵呵……!”少年的笑容很冷,看上去那么悲痛:“这世上,除了母后您,又有谁会想要她死?又有谁敢在大汉的皇宫,用如此残忍的畜生手段害死她?!” 莫紫嫣疲惫地闭上眼睛,竟是觉得那样的心力交瘁。 一直沉默的陈平,这时候上前劝道:“皇上,先等法医官的验尸结果吧。” “来人,先将赵王抬下去,找太医医治。”莫紫嫣吩咐完后,便有侍者将昏迷的刘如意抬出了人群。 一柱香之后,三名法医将验尸汇总的结果整理完毕,垂首走向莫紫嫣和刘盈。 “启禀太后,启禀皇上,”法医官拱手,沉声禀报道:“尸检显示,戚夫人死前,曾被……” “被什么?”莫紫嫣道:“太医直言无妨。” 太医沉声道:“被jian/污。” “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众人窃窃私语之声,继而,爆发出少年帝王疯狂地嘶吼。 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的仇恨、愤怒,无边的痛苦、内疚,和对亲生母亲所有的怨怒,所有的恨意,顷刻间像狂风暴雨一般残卷着少年的心。 戚夫人死了…… 惨死的,不但是惨死,死前还被jian/污…… 少年帝王突然狂吐不止,口中连连喷出一股一股的白沫。 “盈儿……”莫紫嫣关切地走过去,想要去抱住和安抚不安的少年。 “走!开!”少年帝王的眼睛里闪烁着浓烈的刀光剑影,几名太医在太后的示意下,赶忙上前为他查探,却被愤怒的少年一把推开:“杀了他!畜生!杀了他……!” “盈儿……” 第430章 我相信你 狂风呼啸,乌云蔽月,火把如狂魔乱舞,跳动着狰狞的火焰,霎时间被长风吹灭了大半。宫人们赶忙提着宫灯上前,却映出少年天子目呲欲裂的面孔。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少年像是着了魔般地狂啸嘶吼着,他彻底地崩溃了…… 在场的所有人,被少年天子的举动吓得怔怔然,一动也不敢动,从前那么温润谦恭的少年,发起狂来,竟是这样的骇人。 “盈儿,你冷静一点!” 莫紫嫣挥手示意,几名侍卫便上前,准备制止住冲动的刘盈。 “滚!滚开!”少年疯狂挥动着手臂:“谁都不许靠近朕!滚!” “盈儿……”莫紫嫣缓缓地走过去,一把拥住少年的身体,心疼地道:“盈儿,母后知道,戚懿的意外让你很难过,但是这件事情有诸多的疑点,刑部会查出实情的。” “朕说杀了他!你们听不懂吗!立刻!马上!杀无赦!”少年愤然推开他的母亲,指着远处的男人,疯狂咆哮着:“杀!杀!杀!” 他再次冲向人群,试图去抢下侍卫的佩剑,因为有了方才的丢剑,其他侍卫都警觉了起来,一再后退地躲闪:“皇上,皇上您,饶了卑职吧……” “刘盈!” 在女人终于发现,她已经无法用语言去平复少年疯狂的举动时,她快速走过去,用力握住少年的肩膀:“盈儿,你冷静一点,母后命你冷静一点!” 少年一把推开他的母亲:“你不是我的母后!你和禽兽杀人犯是一伙的!我恨你,我恨你!” “盈儿……” “燕辰是畜生!畜生!朕要杀了他!” “盈儿……” “杀了他!杀了这个畜生……!” “盈儿……!” “你不是我母后!你和魔鬼是一伙的!你们是一伙的!” “啪!”得一掌落下,所有人都惊骇当场! “你疯够了没有!”大汉太后在无奈之下,终于甩出这响亮的一掌。 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带着儿子滚烫的体温登时涌遍她的全身。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这样的巴掌,落在敌人和自己亲生儿子的身上,是完全不同的。 长风凛冽地呼啸着,可是幽深的永巷,却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呵呵呵呵!” 这一掌,果然打醒了冲动的少年,他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听上去飘渺而不真实。 白皙的面庞印上红色的掌印,如炽烈的火焰,充血的眼底,染上悲恸到绝望的笑意:“母后为了一个畜生都不如的杀人犯,打儿臣?!” “是非不分,如此冲动不计后果,你不该打吗?”莫紫嫣道:“母后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是非不分?哈哈哈哈!好一个是非不分!”少年帝王痛苦地看着他的母亲,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是燕辰所为!这样的畜生,母后还要袒护他,却说儿臣是非不分?” “母后并非袒护,只是人命关天,绝不可草率定罪!”莫紫嫣道。 “人命关天?难道戚姨娘的命,就不是命?”刘盈反问道:“她死得如此冤屈,残害她之人用如此卑劣残忍、畜生不如的手段,母后为何不顾她的命?” “就算臣子庶民有错,也要经过审判才能判定,何况你是大汉的皇帝,如何能这般冲动,这般草率?”莫紫嫣转而看向正对着她轻轻摇头的男人,男人沉默的眼神,好像是在告诉她,不要为了他这般为难。 她道:“是不是燕辰做的,廷尉府自然会查明。” “太后,皇上,臣愿入狱等候审判。”一直沉默的燕辰,突然开口,他的目光迎上女人的眸子,仿佛是在说:不要为我担心,我会没事的。 莫紫嫣定定地看着男人,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心底却在感激他为大局着想,她沉声道:“先将燕辰关入廷尉府大牢。” “诺!” “哈哈哈哈……!”少年帝王笑了,诡异的笑声,终于在少年冰冷地转身中,渐渐淡了下去。 他的身影落寞而孤寂,向着永巷口,决绝地走去。 “天大地大,孤,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莫紫嫣无奈地摇头,一转身,便见几名侍卫将燕辰押送着,准备送入廷尉府的刑狱。 “等一等。” 她走过去,凝眸看着英武挺拔的男人,俊朗的容颜依旧那样淡然,他一直对她笑着,那么温暖,却有莫名的心疼深深刺痛着她的心。可是,此情此境,在众人面前,当所有的证据都对燕辰不利时,她不能做出任何没有理由地袒护。 半响后,她只轻声说道:“燕辰,我相信你。” 有晶莹的光芒,突然在男人幽深的黑瞳中一闪而过,他对着女人绽放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怀,是那么满足,却又那么刺目。 他也轻轻地回道:“有娘娘这句话,就够了,微臣死而无憾。” 是的,有她这句话,比什么都重要。 这世间从来不缺尔虞我诈,从留在她身旁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可以预测到,未来有无数的难关要闯;有无数的阴谋诡计,在等待着他。 可是,为了她,他都一往无前,无怨无悔。 两个牵动心房的男人,先后消失在永巷口,无边的夜色吞没了他们的身影,也吞没了这场杀人分/尸案的真相。 乌云低压压地,令人窒息。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夫人,”小雅扶住了几乎要摔倒的女人,看着少年落寞的背影,喃喃地摇头道:“这孩子的怨念太深了。” 长乐宫的椒房殿内,灯火长明,女人单手撑在额间,看上去异常疲惫。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此离奇的事情,如此残忍的手段,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有什么人,会比她跟戚懿间的仇怨更多呢? 就算她与戚懿之间那么深的过节,那么多的怨怒,可她从前也一直没有赶尽杀绝。 那么,到底是谁?会将她先/奸/后/杀呢? 可是无论如何,她却坚信,此事绝非燕辰所为。 “夫人,喝杯参茶吧,您已经一晚上都没休息了。”小雅将热茶奉上,轻声安慰道:“既然交给了廷尉府,就由他们来查吧。” “小雅,我绝不相信,这件事是燕辰所为。” 第431章 唯独燕辰不会 莫紫嫣从与燕辰一起当班的侍卫处了解到,案发前燕辰去东永巷的原因。她相信此事绝非燕辰所为,可是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了他。 莫紫嫣有些心烦,她直接将茶放在了案几上,没喝一口,便缓缓道:“他是为了引开那些猫儿,才凑巧经过。何况他根本不认识戚懿,又何来杀她的动机?如果想要女人,这皇宫之外,这长安城中,有多少女人任他挑选?以他的身手,又如何会杀了人,还留在现场?” 是啊,有那么多的疑点,表明这件事情根本不是燕辰所为。可是如果要为燕辰正名,就必须要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办法验证戚懿身体上残存的男人液体,并非燕辰所为,更没有现代的指纹验证技术。 “夫人,方才季布将军来过。”小雅道。 “哦?为什么不带他来见我?”莫紫嫣微微凝眉:“或许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呢?” “是季将军说不要惊扰夫人,他只让小雅带话就好。”小雅道。 莫紫嫣讶然问道:“什么话?” 小雅沉声道:“季将军说,在这个世上,任何人能犯罪,可唯独燕辰不会;燕辰对他深爱的女子的感情,就如同……项王对夫人的感情。” “咣当——” 案几上的茶盏,被女人慌乱地打翻了。 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手背上,登时泛起一片透明的水泡。 “夫人……”小雅惊呼一声,抬起紫嫣的手不停地吹气,口中大唤道:“来人啊,快去拿烫伤膏。” 须臾,侍女拿着救急药箱急急地跑进来,小雅取出烫伤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紫嫣手臂上那些红肿起泡的地方。 “娘娘,您忍一忍。” 小雅轻轻地涂抹着药膏,却并没有发现,从烫伤到现在,女人好像完全忘记了疼痛。 她脑海里一直反复着季布的话:燕辰对他深爱的女子的感情,就如同项王对夫人的感情。 直到侍女退下,小雅才轻轻地唤道:“夫人,夫人……” 女人缓缓收回沉思,然而,静默良久的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雅,告诉季布,速救出燕辰。” 小雅有些怔然地看着莫紫嫣:“夫人的意思是?” 莫紫嫣站起来,在大殿中不安地踱步:“如果此事是有人存心陷害,燕辰若呆在廷尉府,只怕会凶多吉少。能在后宫禁地杀掉戚懿的人,必然也有办法将手段伸入廷尉府的大牢,我怕事情根本等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明白了。”小雅匆忙地转身,身后再次传来女人的叮嘱:“告诉季布,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将燕辰救出来。” 莫紫嫣身为大汉太后,今日又与刘盈几乎决裂,在公然的条件下,她不能贸然出手相救,但是她的意思,却是让季布即使用非正常的手段,也要将燕辰救出去。然后,她必然会全力保住他们。 尽管莫紫嫣在最短的时间,最快地意识到危机,尽管她闻到了带着血腥的阴谋的味道,在明白无法公然取得证据救出燕辰的时候,她决定让季布出手救人。哪怕,违背汉律。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帝都的廷尉府囚牢内,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 冷月孤寂,长风从囚牢顶端细小的窗子上吹下来,像刀子一般刮过男人鲜血淋漓的伤口。 男人盘膝静坐在地上,墨染的长发凌乱地披着,汨汨流出的鲜血浸染了他白色的囚衣,流向身下干枯的稻草上。 然而,刚刚才受过重刑的他,闭着双目靠在身后冰冷的墙面上,不知道这个男人拥有怎样强大的意志和坚强的忍耐力,沉静的面色上竟看不出一丝痛苦。 就在一个时辰前,在他的身上经历了一场黑暗的酷刑。 上面下命,无论何种方法,三日之内,必要审出结果。男人身上的这些伤,便是廷尉府的官员为了快速结案,在最短的时间内逼他认罪,使出的屈打成招的酷刑。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鞭刑、烙刑,这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酷刑,都无法撬开这个男人坚硬的牙关,无法让他屈打成招。 刑到最后,这些刑部大牢的人,竟然有些心虚。他们暗中议论着,或许这燕校尉真的是冤枉的吧?真的只是在事发之时,正在太后寝殿当班守夜的他,只是听到猫声,要去引开那些猫儿,才碰巧经过永巷的那个事发地。 可是,谁让他倒霉呢?谁让要他死的人是皇上呢?上面已经有人暗中传话了,说是皇上的旨意,就是他燕辰做的。廷尉府要做的,只是让他认罪,给太后一个交代即可,而且规定的期限,是三日之内必须将此案了结。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等第三日一到,倘若燕辰还不认罪,那就只好强硬画押,再拉去刑场行刑。 可是,面对这男人一张面不改色的脸,面对他宁折不弯的一身傲骨,这些人却有些不忍心了。只希望他能识时务,早点认罪,少受点皮肉之苦。 囚室的过道里,突然响起急速的脚步声,男人的眉头轻轻一蹙。曾经征战天下的王者,听觉上的辨识度,几乎可以准确到不差分毫。 来人正是季布和樊伊人。 “季大人,樊大小姐,您二位可得快一点啊,属下也是冒着风险的。” 樊伊人冷冷地瞪眼,怒斥一声:“行了,一袋金子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狱官有些为难地道:“这事搁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如今即便是金子,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收啊。” “是吗?”樊伊人冷哼一声:“那得罪了我爹,你觉得会不会死得更快呢?” 季布走过来,轻轻颌首道:“老弟放心,我们只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太久的。” “是,是,那劳烦二位抓紧时间,别让小的太为难。” “知道了。”季布道。 待监狱官走后,季布和樊伊人快速进入囚室。光线很暗,囚室黑漆漆的一片,四下里还有发霉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季布手中的烛火,映照出端坐在地上的男人一张坚毅的面容。烛火渐渐近了,男人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清晰地暴露在季布和樊伊人的面前。 季布两步上前,俯身蹲在男人的面前,他皱着眉从外观判断男人的伤势,却忍不住哽咽道:“兄弟,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燕辰缓缓地睁开双眸,对着季布点了点头,沉声宽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你骗得了谁啊?”樊伊人呜呜就哭了起来,边哭边从身上掏出金疮药:“还好我带了药来,我为你上药。” “我来吧。”季布将蜡烛交在樊伊人手上,接过她手中的药瓶,然后拔出塞子的时候,说道:“兄弟,忍一忍。” 季布将燕辰的上衣轻轻拨开,一点一点将药粉撒在他胸前、背后、胳膊的伤口上,皮肤被打的爆裂外翻,露出猩红的肉。胸前和背后,更有烙刑之下被烫焦的伤口,鲜血不停地淌出。那些药涂在伤口上,必定会有剧烈烧灼的痛感,可是男人从始至终不吭一声,他闭着眼睛,好似一樽雕塑,眉目不蹙。 可是,他越是隐忍,越是坚强,樊伊人却越是看不下去了,眼泪哗哗地落下来。 她哭着道:“这帮混蛋!竟然对你动用私刑,还下这么重的手!我回去就告诉太后姨娘!” “不可以……”燕辰突然睁开眼睛,摇头道:“不可以告诉她,绝对不可以!” 樊伊人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燕辰在听到太后姨娘的时候,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为什么不可以?”樊伊人定定地看着燕辰,说道:“燕辰,你这个傻子!如果你早点同意跟我的婚事,就没有人敢再动你,他们就是欺负你宫中无人,又无势力。” “大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季布道。 “我就是要说!”樊伊人道:“燕辰,我与你成亲的约定依然有效,如果我们成亲,你成了大汉国第一忠将的女婿,就不会有人再怀疑你,再敢陷害你了,皇上和太后姨娘都会网开一面的。” 见燕辰一直不语,樊伊人上前一步,轻轻地跪了下来,想要搂住男人,却发现遍体鳞伤的男人,没有一处地方是她敢去碰触的:“燕辰,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樊伊人从未这样求过谁,也绝不是舔着脸要你娶我,可是我现在求求你,求你答应我,好吗?” 燕辰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樊伊人,褪去一闪而过的沉重光芒,他突然微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樊姑娘,谢谢你,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劳烦你先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季布说。” “你说的是真的吗?”樊伊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燕辰第一次对她笑,凌乱的墨发下,他却依旧笑的那么迷人。 “你?”樊伊人不确定的问道:“你真的会考虑吗?如果我们成亲,我爹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真的。”燕辰道。 “好,那我到外面帮你们守着。”樊伊人起身走向囚牢门口,又突然回过头来,深情地望着男人:“燕辰,我会等你,等你娶我。” 燕辰没有说话,仍旧是淡淡地笑了笑。 待樊伊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燕辰凝重地看着季布,极低的声音问道:“她怎么样?” 季布严肃地看着他,回道:“是她让我来,救你出去。” “什么?”燕辰的眉心深深地凝起,摇头道:“我不能走。” “你疯了吗?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等死吗?”季布急道:“这摆明就是死局!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走!”燕辰郑重地道:“兄弟,有人要害我,就说明她也处在危险中。” 第432章 带她一起走 季布看着缓缓起身的男人,燕辰背对着他,此刻正望向牢壁顶处的窗子,他循着燕辰的目光也举目望去,从那一方缝隙中,只能看到一寸苍穹中唯一的一颗寒星,不见云月。 他明明看不到燕辰的表情,可是他却觉得燕辰似乎在那一方墨空里,极力寻找着什么。 “我不能又一次地放下她,让她独自承受一切。” “夫人她智谋无双,必定会化险为夷。想想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不也是平安到现在吗?”季布看着他身上淋漓的伤口,眼睛泛酸:“可是你不一样,那些人的目标可能就是你,你不走,早晚会被他们暗中处死。” 燕辰退后了几步,依旧淡淡地望着顶上的窗子。突然,他眸光一闪,似乎寻见了他一心寻觅的目标。 墨蓝的苍穹,那一轮浅浅的月牙,孤寂地高悬,却不再是圆月玉盘,只留残月半边。 亦如,皇宫中那个无处次淌过阴谋诡计,无数次逃出险象环生的女人。今时今日,她依旧坚强地撑在世人面前,然而,谁又看得到她心里隐藏的痛楚和残破的伤痕? 燕辰苦苦一笑:“兄弟,我曾经放弃过她一次,才害得她遭受那么多的苦难;如今,我怎么能再为了自己,而弃她于不顾离开她?” 季布急道:“难道你留在这里,被人暗下毒手害死,就是对她不离不弃吗?” 燕辰一愣,凝思半响,方沉声道:“好,如果要走,我就带着她一起走。” “我帮你。”季布毫不迟疑地道。 “可是,”季布旋即皱起眉头道:“樊伊人那丫头怎么办?她还等着跟你成亲呢。” 燕辰缓缓蹙眉道:“一个小丫头的话,你也当真吗?你真以为她爹会答应吗?就算樊哙同意,我也不会娶她的。” “那你方才……” “我方才,只是将她引开,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跟她解释了。”燕辰轻轻叹息着:“也只能辜负她了。” 平心而论,燕辰由衷地感激樊伊人对他的这份信任和帮助。他不会说那些,诸如“我没有做过”,“我是清白的”,“国法自然能还我清白”,之类的话。 曾经号令天下,他自然深知所谓的国/法,在权谋、诈术面前,有时候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如果他想逃出去,这座囚牢、这把锁,又如何能封得住他?如果他不想坐以待毙,莫说对他施以酷刑之人,便是整个廷尉府,甚至整个大汉的军队,又岂能奈他何? 只是,他显然知道,他一旦反抗,一旦逃走,便是留他的女人,独自面对刀枪火海。 在他被戴上锁链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女人眼中,有那样沉重的光芒。在所有人都怀疑他的时候,她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相信你。” 他曾经放弃过她一次,人生得以重来,当他再次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发誓再也不会离开她! 哪怕再苦、再难,这一次他都会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离不弃。 果然如燕辰所料! 樊伊人回到樊府之后,就试探着跟樊哙提及与燕辰的婚事,哪知,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樊哙突然雷霆大怒,仿佛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一般。 就连从来都视她为掌上明珠的母亲吕媭,这次也与父亲同气连枝,对她狠狠痛骂。 位高权重的樊哙,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即将被判处死刑的囚犯? 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委屈的千金小姐,大哭着跑出了樊府。 最让她难过的,并非是父母的变脸,而是他们这样决绝的态度,直接决定了燕辰的生死。 她想要进宫找季布,可是宫门早已关闭,这位千金小姐便在宫门外整整等了一夜,到第二日宫门大开,她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不料,季布却还未回宫。 樊伊人急的跺脚:“这个该死的季布!昨晚把我送回府,他又疯跑去了哪里?他不知道燕辰命在旦夕吗?居然还没有回来!” 微弱的光芒越过地平线,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季布才回到了小院。 见到季布,樊伊人冲过去,怒气冲冲地道:“季布,你怎么才回来?你难道不知道,燕辰现在生死攸关吗?你竟然还有时间做别的事情?” 季布一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爹娘不同意我跟燕辰的婚事,更不会帮我救他,我才急着来找你想办法。”樊伊人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救不了他了……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季布想要安慰樊伊人,却也不能将他的计划告诉小丫头,正在头疼该如何安抚和打发走这位大小姐的时候,樊伊人突然郑重地握住他的手臂,说道:“季布,我想到办法了,我们一起去救燕辰。” 季布怔了怔:“大小姐,你要做什么?” 樊伊人附耳过去,在季布耳边小声言语了她的计划。 季布一惊:“万万不可啊!” “怕死你就别去!我自己去!” “砰!” 一声闷响之后,季布从身后接住了樊伊人倒下去的身体,然后将她平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季布看着女孩子,歉意地勾了勾唇:“对不起啊小丫头,为了你好,也为了燕辰好,这件事情不能让你参与进来。” 能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生死攸关之际,不畏地位的悬殊,家族的压力,真心实意地想要救他,连季布都有些羡慕燕辰如此好的桃花缘。 可是,樊伊人毕竟是樊哙的千金。如果她牵扯其中,樊哙一旦知道,必然要以身作则,单是为樊家和死刑犯划清界限,樊哙也必会加大人手缉拿燕辰,那只会令他们的计划打草惊蛇。季布叹了叹,便命人将樊伊人送回樊府。 昨晚上离开刑部大牢,季布是去找了青龙帮的朋友们。 从他和燕辰离开了漠北,青龙帮失去了季布的领导,大不如从前。几大势力,彼此互不相服,把只有五千多人的青龙帮,闹得四分五裂。 幸好,季布与他们从未失去联系,得知青龙帮的境况后,季布作出承诺,将愿意继续追随他的兄弟们,偷偷安置在了长安城外。 不料,青龙帮的兄弟们,竟然空前团结地,全部从漠北赶来投奔。如今在大汉境内,已生活了近一年的时间。季布与燕辰不当班的时候,常与他们聚在一起。此次,听闻燕辰出了事,兄弟们个个义愤填膺地要去劫狱。 昨夜,他便是去会见了青龙帮的兄弟们,暗中部署着明日的计划。 燕辰与季布秘密商议,第三日的押赴刑场之时,就是季布与青龙帮联手将他救出之日。 只不过,棋行险招,一切还未可知。 季布只能祈祷着,能顺利将燕辰救出。 第433章 押赴刑场 廷尉府的囚牢里,男人静静地端坐在草地上,他靠着墙壁,面色依旧是淡然的无波无澜。 明日,便是廷尉府对他行刑的日子。 今日,廷尉府的官员,却发了大汉国建国以来,审判犯人史上的第一次善心。也是因为,这些人在终于明白,对这样一个拥有钢铁般意志的男人实行“屈打成招”,根本是一件耗时耗力,却不得半点成果的事情。最终,他们决定改变策略。 历朝历代,千百年来,狱牢之中从不乏冤假错案,多少八尺男儿终屈服在残酷的酷刑下,含冤认罪。面对如炼狱一般的酷刑折磨,很多人宁愿得到斩首一刀的痛快,也不愿再忍受漫长而残酷的折磨。所以,酷刑远远比死亡更可怕。 然而,对于面前这个锁链不入、刀枪不屈、火刑不惧的铮铮铁骨,所有的极刑在他面前恍若形同虚设。一想到他面对大汉囚牢中的重重极刑,却是眉目不蹙,甚至连哼都不哼一声,这些人就心底发怵,他们执掌刑狱多年,还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 竟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经受得住如此极刑的考验?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冤情如雪吧? 廷尉府这些人的良心,也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最终决定在燕辰的饭菜中下迷药,趁他昏迷后再按手画押认罪,也算是行善积德,让他在行刑前少受点苦。 尽管那个迷药无色无味,甚至还由原本的嗖菜剩饭换成了一只鸡腿,一碗白米饭,一壶烧酒。而迷药,便是混在了烧酒中。 然而这种欲盖弥彰的方法,却着实引起了燕辰的注意,他可以确定今日的酒一定有问题。但是,他还是面色如常,照旧饮食。 在他装昏迷的时候,果然就有人强行按着他的手指画了押。 走的时候,那人还叹了句:“燕壮士,对不住了,我也是奉命行事。” 只不过以燕辰的功力,又岂是这点迷药能起到作用的?他运功从指间逼出了那些药物,他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所以也将计就计。 夜深人静时,他静静地思忖,在这刑部的囚牢之中,那个黑暗之手的势力,真能大的滔天吗?明知太后是对此案有质疑的,却还想用屈打成招的方式逼他认罪。屈打成招不成,便以迷药画押、定罪。最后除以死刑,死无对证。 他只觉得女人面临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他一旦出去,一定要揪出这个幕后真凶。 经历过翻天覆地之变的男人,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谷底,得蒙上苍庇佑大难不死,他千辛万苦来到女人的身边,只想用后半生好好地陪伴她、守护她。 月影偏斜,一束光晕斜斜地照进漆黑的囚室,也照进男人心中唯一的一片曙光圣地。 西楚霸王的一生,他什么都拥有过,却也什么都失去过。 他曾在世人眼中,是天赋兵才、万夫不当的战场大将; 是顶天立地、千年一出的大英雄; 更是终结暴秦、号令天下的西楚霸王…… 然而,今日的心境早已不同了。那些地位权利名誉,荣华富贵,那些项羽的那些信仰,原则,梦想,如今早已被他抛却了…… 阴谋,他不是不会,只是从前不屑于去做;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而今日的逃离,便是为了留着这条命,延续他对女人此生不更的誓言。 但是,他却不能认罪。 尽管他认不认罪,结果都会有他的指纹画押。认罪,却可以让他少受皮肉之苦。 但是,他做不到。 他是一个有感情洁癖的男人,所以他对自己所爱的女人绝对忠贞。 也因如此,当他看到刘邦写给紫嫣的那封情书,他才痛彻心扉。 曾经在“项羽”与紫嫣之间,才会发生了那么多的误会。 后来,当他知道他中了刘邦的反间计,才误会她那么深,又因那些误会逼走了她和亚父,害得亚父命丧归乡黄泉,更害得她身陷敌营,他生不如死。 当钟离昧拿着她亲手写的信件和逃亡地图交给他的时候,他才知道她为了他受了多少苦。 他无法忍受,亲手栽种痛苦给自己的女人,他选择放弃了江山,选择乌江自刎,只想换她余生安虞。 在生命得以重来之后,他将一切都释然了,他的女人,对他从无背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心结呢? 所以,对于刘盈,他视如己出般付出父爱。 他可以妥协任何事,却唯独不能妥协对女人的那份忠贞。莫说是罪,便是作为西楚霸王,可以有资格拥有全天下的女人时,他也没有碰过第二个女人。 所以这样的罪,便是他宁死也不会去认的! 尽管,他做的一切,女人都不会知道。 但是,他要忠于自己对她的感情,忠于自己的心。 朝阳缓缓越过地平线,新的一日,有多少新的生命在这一天降临世间,又有多少枯萎的生命,绝望地走向人生的尽头。 那些呱呱落地的婴儿,没有人会知道,这一生,他们将会面临什么?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万众瞩目、世人敬仰、名垂青史的大英雄;还是被人唾弃、声名狼藉、遗臭万年的小人? 江湖险恶,人心诡诈,有的时候能做的,并非只是一个好人;衡量人心善恶的标准,也并非只有对错。 如项羽的一生,波澜壮阔。国破家亡的那一日,他才九岁,却要背负一生的仇恨和复国的使命。他一剑终结大秦帝国,为天下苍生带来新的希望,然而却被天下联合而反,被逼入四面楚歌之境,最终自刎乌江。他,错做了什么? 如莫紫嫣,她十年一梦,穿越时空的隧道,来到这个乱世,只想凭借她的爱,改变项羽的命运,可是却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乃至生死离别之苦。命运,似乎总在捉弄有情人。 如燕辰,他抛开西楚霸王的光环,抛却从前的身份,不过只是简单地,想要守护着那个女人,就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愿望。然而,惶惶乱世,幽幽深宫,我不犯人,人却总要犯我。他,又做错了什么? 如钟离昧,如虞姬,如虞子期,如龙且、项庄,还有亚父…… 这世间有多少的帝王将相,有多少的英雄豪杰,有多少的谦谦君子,又有多少的窈窕淑女…… 他们生来,便被赋予了不同于“凡人”的尊贵身份,可是同样,他们也肩负了凡人不必承担的巨大使命。 燕辰执刑的那一日,被定罪的内容,不仅仅是“杀害戚夫人”这一项罪名。廷尉府奉“上面”指示,还在燕辰的罪名之上,扣上了“意图谋害皇上”,“匈奴卧底”共三条罪状。而无论哪一条罪名,都是必然的死罪。 而他之前,所谓“漠北狼王”的身份,所谓的为大汉国击败匈奴军,吓走匈奴使节的表彰,都成了此人为讨好大汉和迷惑太后的“苦肉计”。而被定义为,其真正的阴谋,却是暗杀皇上和太后,此人真正的身份,乃是匈奴的细作。 长风呼啸,囚车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囚车的前前后后、左右两旁都是帝国的廷尉府军队。数千的侍卫押送着一辆囚车,他们个个面如铁色,所过之处,卷起漫天的烟尘。 道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听说囚车里的男囚犯杀了先帝的宠妃,手段极其下流残忍。 百姓们沸腾的声音此起彼伏,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畜生不如!” “禽兽!” “细作!” “匈奴细作!” “打死他!” “对,打死他!” 百姓们个个义愤填膺,他们口中骂着最难听的话,即便这样还嫌不够,甚至还将今早刚采摘下的蔬果,自家刚产下准备去集市上淘换的鸡子,都扔向了囚车。即使这样,依然不能减轻他们的愤怒。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女孩子冲出重围,她奔跑着,一路追逐着囚车。 她一直用自己的身体,勇敢地挡着飞至而来的各种杂物。 囚车里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大声叫道:“樊姑娘,你快回去!” “不!我不走,我不能看着你死!”樊伊人大声地叫着,她追上马车,双手紧紧抓住囚笼,边跑边喊着:“住手,住手!不要扔了,不要再扔了!” 囚车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可是百姓的声讨声却越来越大。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将各种杂物扔向囚车,樊伊人心急如焚。 “砰!”得一声,樊伊人眼看着馒头那么大的一块大石头,朝着囚车里的燕辰就砸了过来,燕辰头一偏,石头落在囚车上。可是下一刻,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投来各种尖锐的物体。 “回去!”燕辰大声道:“这里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樊伊人终于忍无可忍,她冲到马车前面,大叫一声“停车!” 廷尉府的人,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樊氏千金,大汉太后的外甥女,当朝第一大将樊哙的女儿。 负责今日押送囚车的官员打马上前两步,到樊伊人面前,便下马道:“樊姑娘,下官在执行公务,烦请樊姑娘不要为难下官。” 樊伊人冷冷地瞥目:“我这样是干扰你公务、为难你?难道这些百姓不明缘由地乱丢东西,就不是干扰公务,就不令你为难,是吗?” “这个……”廷尉府的官员闻言,登时面色一暗:“百姓们,也有自己的是非判断能力,他们痛恨无恶不作的坏人,下官也不能干涉,不是?总不能将这些正义的百姓全都镇压起来,或者缉拿入狱吧?” “有是非判断能力,是吗?”樊伊人重复着官员的话,与他冷冷对视着。 可是,还不等那官员回复,樊伊人突然转身,面对两旁围满的无数百姓,高声道:“百姓们,请你们听我说几句。我是樊伊人,是大将军樊哙的女儿。” 第434章 逃出 “原来她是樊哙将军的女儿?” “咱们大汉国第一将军樊哙啊!” “樊姑娘既然是樊大将军的女儿,又为何袒护匈奴细作?” “劳烦樊姑娘让一让,未免咱们伤及无辜。” 面对百姓们的各种声音,樊伊人站在道路的中央,缓缓沉声道:“我爹从抗秦之时就追随先帝,一路灭秦战楚,可谓忠心耿耿。先帝驾崩后,匈奴人对我们大汉虎视眈眈,我爹亲自率领汉军,远赴匈奴征战。可是,在漠北,我们汉军却被匈奴人逼入绝境,在走投无路时,正是这个人……” 樊伊人突然回头,目光闪烁地看着囚车里的男人:“是这个被廷尉府定罪为‘匈奴细作’的人,一次次帮助我们汉军逃离匈奴军的逼迫,如果不是他的帮助,我们汉国早就被匈奴人踏入,我们早已成了匈奴人的俘虏,我们的家园早就被匈奴铁骑毁灭了。他根本不是什么细作,他从没有要害过皇上和太后,更没有要害过戚夫人!” “樊姑娘,你年纪小,太单纯了。此人正是匈奴细作,做出那些事情,是为了迷惑你们,潜藏在太后身边,目的为毁灭我们大汉。” “请大家不要人云亦云,请耐心地听我说。我们的军队,在漠北差一点就全军覆没,如果不是他一次次偷袭匈奴人,杀了匈奴的左谷蠡王,震慑住冒顿单于才逼退了匈奴军,我们二十万大军可能全军覆没了。他若想毁灭大汉,会放弃绝杀我二十万精锐的机会吗?” 众人沉默了。 樊伊人继续道:“你们之中,有谁是不吃肉食的吗?可他却可以,事发之时,正是后宫出现了成群的猫,惊扰了太后休息。他不忍心杀害,想引走那些野猫,才恰巧路过。一个连动物都不忍去伤害的人,会无故伤人吗?我所知道的燕辰,从不伤及无辜,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是杀人凶手,说他是畜生的人,又有多少人了解他?还是被有心之人误导?” “还有……”顿了顿,樊伊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凝重:“他的生命中,曾经深爱过一个女子,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误会而分开了,可是为了守护对那个女子的爱,他终身不娶。所以就连我樊伊人向他求婚,他都不答应,如果他答应了跟我成亲,凭我爹在朝中的地位,他就不会被人陷害。” 闻言,所有的人都向着囚车的目光望过去。 囚车里的男人,一身囚服,一道道血痕淋漓,就算是再无知的人,也能看出他在狱中遭受过怎样的重刑。 尽管墨发垂披,遮住了他俊朗的面孔。然而透过蓬乱的长发,透出他眼中的神色,却是那样的坚毅,那样的深邃,带着倔强的不屈。他双手被铁链铐在囚车上,全身只能保持一个姿势,可是他却站的笔直,竟似一颗苍松,在人世狡诈的风雨中,傲然挺拔。 在了解了他的身世和故事后,在这样的一双坚毅的眸子和挺拔的风骨面前,百姓们突然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被误导了?他们开始有一点自责,有一点内疚。 人群中,之前的愤怒之声渐渐弱了下去,转而替代的是人们的同情,是惋惜,是叹息。 “我樊伊人纵然不是什么绝色美女,可比起已经被囚禁永巷贬为奴身的戚夫人,我起码有青春和美貌,有高贵的身份。如果当初,他同意跟我成亲,也不会有今天。你们告诉我,有哪个男人能做到他这样,十几年忠于一个已经失去的女人?不畏权势屈服,不为利益所动?一个一心守护心中女子的男人,又会对一个沦落底层的女人,动了此等污秽之心吗?如果连匈奴人都不能奈他何,他又岂会杀了人还留在现场?” “对啊,樊姑娘说的对!” “还燕辰清白!”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句话。 继而,一声两声、十声百声,越来越多的声音导向了燕辰。 “还燕辰清白!” “还燕辰清白,案件重审!” “对,案件重审!” 廷尉府的官员们,见势不妙,忙道:“已经耽搁太久,请樊姑娘莫要再阻碍我等执行公务,烦请让开,我等要赶赴刑场。” 樊伊人死死挡住囚车:“你们屈打成招!你们造假认罪书!想蒙蔽太后,蒙蔽皇上和百姓吗?” “樊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还请您让一让,咱们皇命在身。”官员扬手一挥,就有侍卫陡然上前,要拉开挡在囚车前面的樊伊人。 “别碰我!”樊伊人甩掉侍卫的手臂,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本姑娘都敢碰!” “樊姑娘是要公然违抗圣旨吗?!” “哼!”樊伊人冷哼一声:“是谁公然造假,蒙骗太后和圣上,还不知道!” “既如此,那就休怪咱们得罪了!”官员吩咐道:“樊姑娘违抗圣旨,把她拉开!” “谁敢!” “轰隆!”一声炸响。 一瞬间,从四下涌出百余名蒙面的黑衣武士。 人群鼎沸,惊叫声陡然乍起! 百姓们慌乱地退避着。 汉军侍卫迅速拔剑,与蒙面的黑衣武士激烈地交斗在一起。 为首的黑衣人趁势迅速靠近囚车,长刀一挥,一刀劈碎了囚车的枷锁。囚车内的男子迅速从车上跳下来,他双手用力一撑,长长的铁制手镣被拉直,黑衣人竖刀一劈,“叮当”一声,手镣应声断裂。 “接剑!”黑衣人将一把宝剑扔给燕辰。 男人迅速接住,唇角轻轻扬起:“谢兄弟。” 两人迅速加入战斗,尽管遭受酷刑,身伤未愈,然而神武非凡的男人依然快如闪电,左突又出,犹若无人之境。 所过之处,一片刀光剑影。 刹那间,千余名汉军侍卫皆重伤倒地,他们虽受伤,却并非致命。显然,男人有能力将他们一招毙命,却并未下死手。 这也是他与季布达成的协议,不伤汉军。 一声哨响,白溪马听到主人的口哨,转瞬闻声而至。 “上马。”燕辰拉住早已愣然的樊伊人,上马狂奔出人群。 百余名黑衣人退出战斗,顷刻全部撤出。 街道上,只余下一片横七八歪躺在地上的汉军,和百姓们一声声激昂的叫好声。 …… 日薄西山,快马加鞭,燕辰带着樊伊人一路奔袭,才终于将身后的汉兵远远地甩掉。 “樊姑娘,今日之事多谢你。”马背上的男子温言道。 虽然,今日即使没有樊伊人,季布和青龙帮的兄弟们,一样也会去劫囚车。然而,樊伊人的那番话,却让男人心生感激。 樊伊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了男人,那么紧那么紧,声音轻轻的,却有些沉重:“燕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深藏着一个女子。可是,你是我樊伊人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燕辰一直沉默不语,他并没有回答樊伊人的话。可是这样沉默的背影,虽不是冰冷的,却也是一种无形地拒绝。 这一生,有许多女子对他倾心相付,然而,他终是负了她们。 “吁!”白溪马的速度陡然降了下来,缓缓驻足。 燕辰跳下马背,回身接樊伊人下马,他对女孩子拱手一谢,温言道:“樊姑娘,你是个好女孩,燕辰无福消受,将来你会遇到更适合的男人。” “好了。”樊伊人灿烂一笑:“那些哄骗小孩子的官场话,就不要骗我了。” 燕辰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就在此别过吧,今日救命之恩,他日若有需要,燕辰必当还报。” “真的吗?”樊伊人见缝插针地揶揄道:“那若是我爹逼我嫁给不喜欢的男人,你该如何还报?你能以身相报吗?” “……” “哈哈!逗你的啦!”樊伊人敛容,正色道:“燕辰,以后你要多加小心。” “嗯,放心。” “你有去处吗?” “天大地大,总有燕辰容身之地。姑娘保重,告辞。” 言罢,燕辰转身上马。 “燕辰……”樊伊人紧追几步,终是咬牙道:“其实,让我去救你的是太后姨娘,教我说那些话的,也是太后姨娘……” “太后?”燕辰握住缰绳的手,陡然一顿,沉声道:“嫣儿……” 第435章 我跟你一起走 夕阳有炫目的凄迷,照尽白日的光辉万丈。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长安城外的山脚下,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褪去了大汉国至高无上的皇家朝服。 她一袭素洁的紫衣,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梦幻、纯美而高洁。 他蓦然回首,遥遥相望。 她踏破风尘,嫣然而来。 “嫣……” 他几乎脱口而出,却终于在奔至她面前的时候,拱手、行礼,而后改口道:“罪臣见过太后。” “燕辰,我相信你没有罪。”莫紫嫣一把扶住男人,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喃喃地摇头:“听说廷尉府对你用了大刑,你的伤怎么样?快让我看看。” 燕辰陡然后退一步:“不妨事的娘娘,燕辰皮糙肉厚,这点小伤还禁得住。” 莫紫嫣突然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之后,是一枚绿色的丹丸:“来,把这枚药丸服下。” 燕辰接过药丸,问也不问,直接就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莫紫嫣一愣:“怎么你不问我这是什么吗?就不怕,会是□□?” 燕辰摇头,眸中一派坦然的明亮之色:“如果燕辰会怀疑,就不配得到娘娘的信任。” 莫紫嫣也欣慰地笑了,这药是风婆婆宝盒里的一枚重伤灵药,对于新伤来说,服用者在短短六个时辰便可痊愈,并且不留疤痕;而对于陈旧疤痕,亦有辅助治疗的效果。 可是她仍然有些内疚地道:“对不起,我现在无法还你清白,是我的儿子,是大汉辜负了你。也请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必定为你洗刷冤屈。” “有娘娘的信任,燕辰即便被天下人误解,也无妨。”他的目光那么深,仿佛一下子穿入她的心里,却又那么明亮,似乎可以照亮这将夜的黑暗。 他每一个字符,落入她的耳中、心里,都会激起莫名的涟漪。 夕阳迟暮,乌云滚滚,为世间的离别,蒙上忧郁的色彩。 “燕辰,这把墨羽宝剑是我夫君留下的,它曾横扫天下,战无不胜。”女人托起手中的黑色龙纹宝剑,沉声道:“现在,我将它转交于你,希望它能护你平安。等你沉冤得雪回来的那一日,再将他还给我吧。” 燕辰看着女人手中的墨羽剑,内心深藏的情愫,一下子翻滚如潮。 这把旷世宝剑,是项家的祖传至宝。那是他九岁那年,祖父项燕亲自为他戴在身上的。 它随他征战四方,一剑亡秦,捭阖天下,苍生莫敢不从。 它承载了项氏一族的荣辱成败,更铸就了西楚霸王一生的不朽功勋。 当年他自刎乌江,宝剑便消失了,他从不知道,墨羽剑竟然辗转到了女人的手中,被保存的完好无损。 “娘娘,我……”有太多的欲言又止,有太多的感动,有太多无法去宣泄的情感,几乎要冲出体魄。 女人的目光凝滞,不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可她一直小心避开他的情感。那些无法言明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化作无语的凝噎,最终凝结成泪水,在眼眶中翻滚打转。 她轻轻地笑着,将墨羽剑捧在他的面前,他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宝剑,内心翻滚着激荡的烈火。 那么多过往的岁月,沉积在心底的情感,一点点上升,直至蔓延四肢百骸。 仇恨,梦想,王位,天下,江山,亲人,爱人…… 这把墨羽宝剑,如同西楚霸王的威名,享誉天下,更见证了项王英勇盖世的一生。 可是,当他拥有过一切的时候,却更加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如果项羽和燕辰代表着上苍给了他两次人生的话,那么他们心底里所强烈呼唤的那个名字,却是永远的唯一:莫紫嫣。 那个叫项羽的男人,已经放弃过她一次,他绝不能再让她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苦痛。 燕辰突然就抱住了面前的女人,沉声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可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哪怕流浪到天涯海角,我都会用我的命来护你周全。” 男人的拥抱那么紧,那么有力,有那么强烈的情感,透过他灼热的体温温暖着她单薄的身体,让怔怔然的女人完全没有一丝准备。 可是,她竟然无比贪恋他的怀抱。 那么温暖,那么熟悉,那么坚定,那么安全…… 多少个午夜梦回,当她再也无法在梦中与她的丈夫相见团聚时,她一次次地问上苍,是否燕辰便是上苍派来的使者,让他代替项羽温暖她的人生?不然,何以他们会有着那么多熟悉的印记…… 这一刻,她多想不管不顾,卸下这一身的重担,从此与他浪迹天涯。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大汉国的太后消失了,她冲动之下的私奔,会给这个男人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大汉国必将倾全国之力,追杀他。 正是因为她的倚重,才有人布谋陷害他,她至今未查出是谁下的毒手杀死了戚懿,而后嫁祸燕辰,还成功挑拨了她与刘盈的母子关系?又是谁,能让廷尉府的人都听从他的号令,甚至敢屈打成招? 她若一走了之,的确可以得到这短暂的心里慰藉,却也将眼前的男子,将宫中的少年帝王毁于一旦。 还有她的丈夫,他所让出的江山,都将丧于奸人之手。 她轻轻抽离燕辰的怀抱,深深地望着他,那双比星子还要明亮璀璨的眼眸,仿佛让这世间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 “燕辰,倘若我孤身一人,也许会随你而去,可是,”她突然转过身子,不敢再对上他炙热的目光:“我毕竟有我的使命和责任。” 是的,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拒绝,尽管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不想害他亡命天涯。 燕辰突然转到她的面前,那么炙热地看着她,似乎要融化她所有伪装出的坚强:“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去追回心爱的女人吗?” 她抬眸,对上他火焰般灼灼的目光。 他却苦苦一笑,缓缓沉声道:“我们本非常相爱,却因很深的误会而分开。因为太爱她,我甚至不懂把握,越是害怕失去,却越是疑神疑鬼,最终还是失去了她。而当我想要去追回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嫁做他人妇。我曾以为,那是她的选择,那就是她想要过的安定生活,我以为我的消失,我的退出,能让她从此安虞……” 话语一顿,他眼中炽烈的光芒渐渐沉重,他突然那么深地凝望着眼前的女人,似是一张巨大的网,想要将她抓住,迫切地抓住:“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因为我的放手,而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几乎就是万丈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他说的这个故事,她好像似曾相识? 为什么?跟她的经历那么的像? “燕辰,你……?”在她刚想问出什么的时候。 男人的耳骨突然机敏的一动,表情僵住片刻:“不好,有追兵。” 他话音方落,紧接着便能听到远处有千军万马的奔腾,小雅和季布也追了上来,语速急迫地道:“夫人,后面有很多追兵!怎么办?” 犹豫了一瞬,莫紫嫣道:“季布、小雅,你们去引开追兵!燕辰,上马!” “那你呢?” “我跟你一起!” “驾!” 两队人马向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小雅和季布向西北,而莫紫嫣与燕辰却同乘一骑,向着东南方向的翠华山而去。 第436章 相认 一 你丈夫? 皓月当空,星子璀璨,洒下一地光华。 白溪马在山路上疾驰,秋风飒飒,男人的手臂却那么温暖有力。他双手挽着缰绳,怀里却紧紧贴着坐在前面的女人。 她方才说“我跟你一起”,是什么意思?是要改变主意,跟他走了吗? 心里忍不住窃喜,所以就连心跳也跟着加速。 “怦怦怦怦!” 女人纤柔而单薄的脊背,又岂会感觉不到身后男人这般狂热的心跳。 为什么?这种感觉那么熟悉,就像那么多年以前,她被刘邦逼婚,被秦兵追堵的那个夜晚,她与她的男人,在枯井下的感觉一模一样。 相似的眼眸,相同的拥抱,相近的心跳…… “燕辰,城门一定被关上了,现在必定逃不出去,前面是翠华山,这座山绵延数百里,地形我熟悉,我们进去躲一躲。” “好。” …… 翠华山脚下,燕辰将莫紫嫣抱下马,然后拍了拍白溪马背上的鬃毛,轻声道了句:“白溪,自己躲开追兵,你可以的。” 白溪马,是继乌骓马之后,燕辰驯养出的第二只最具灵性的宝马,它仿佛听懂了一般,自向着远方而去。 燕辰拉着莫紫嫣的手,二人并肩上了翠华山。 会稽山,乌骓,缘儿…… 那么多经年流逝的记忆,在翠华山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在两个人的脚下一一重叠,心底同时泛起相同的涟漪。 山路陡峭,女人的脚下突然一滑,被男人结实的手臂一把抱住:“小心!” 幸好他一直在她的身边,幸好有他! 莫紫嫣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尴尬地抽身:“谢谢。” 男人亦是尴尬地笑了笑,却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到达半山腰的时候,燕辰发现了一个山洞,轻声道:“就在这里歇一歇吧。” “好。”她声音轻柔,却掩饰不住内心忐忑的波澜。 洞中一片漆黑,可是为了不引起追兵注意,他们没有点火。燕辰寻了一块儿相对平整的地方,扶着女人慢慢坐下。 待渐渐适应了黑暗,气氛却陡然之间变得有些尴尬,莫紫嫣突然想起,临别时小雅给她的包袱,这一路上都是燕辰背在身上。 她道:“那个包袱里,是为你准备的一套衣服,你去换上吧。” 燕辰道:“好。” 燕辰拿着包袱,向洞里走了走,却赫然发现,这洞中别有一番天地。 一汪清潭,露天映月;一张石案上,竟然有未下完的棋局;角落里的一张玉床,铺着白色的昂贵貂皮。 显然,这里曾经有人住过。 潭中的水清凉,燕辰脱下囚服,快速地清洗了全身的伤口。 换好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墨发还湿漉漉地,莫紫嫣看着男人焕然一新的英俊容颜,登时脸泛潮红,不好意思地向着山洞口走了几步。 山上的风很冷,嗖嗖得刮过,呜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可怖。 莫紫嫣的身子不禁一个哆嗦,燕辰感受到她的冷,便将她拉了回来:“这山洞,应该曾有人住过,里面有张玉床,你进去歇一歇吧。” “哦。”她淡淡地应声,听不出情绪,然后径自朝着洞中走去。 不一会儿,里面“啊”的一声,燕辰冲进去一看,女人吓得闭着眼睛,指着一个角落道:“蜘,蜘蛛……” 燕辰一笑,终究是个女子,她一向最怕这些小虫子。她坐在玉床上,他打掉了蜘蛛,便站在风口,挡住呼啸的山风,也挡住了世间的风雨。 “那里风大,你过来坐吧。”她道。 这里真的别有洞天,清潭之上竟然是露天的,星月的光芒投射进来,竟是不点灯火,却可以将彼此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的是完完全全的她。 而她,恍惚中,竟好似看到了梦中的男子。 月光戚戚,万星闪烁,他们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也好似看到了岁月流年。过往的一切光景夹杂着沉睡的记忆,穿越了漫长的时空。沉淀如沙,却终于汇集成万里大漠,被思念的浪潮卷起无边的风暴,只想要将彼此完全吞没,然后融为一体,从此风沙缠绵,天涯相随。 他突然情不自禁地,手掌抚上她娇嫩的容颜,女人一惊,登时回过神来,慌乱避开他手心的温暖。 洞中的气氛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就那么静了好半响,谁都没有说话,可是彼此咚咚的心跳,竟是如擂鼓一般,在寂静的山洞里,分明穿透了自己的心房,将鼓点沉入对方的心底。 女人终于开口,缓缓沉声道:“明日天一亮,你就混入人群出城吧。” 男人一愣:“怎么,你不与我一起走吗?” 莫紫嫣不敢去看燕辰的脸,可还是能判断出男人的面色,定然如他的语气一般地失望。 他方才抱着她纵马狂奔,他拉着她一路爬向山顶,她并没有拒绝,不是吗? “燕辰,对不起,我情非得已……” 燕辰面色登时不悦,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叫情非得已?既然有人能用我来开刀,就说明你早已处于危险之中,你明知这是一场阴谋,你还回去做什么?” “你不懂……”女人喃喃地摇头。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如果你不走,我也不会走,我留下来保护你!” “不可以!”女人忽地站起身,离开燕辰一丈远的距离,沉声说道:“这片江山是我丈夫留下来的,我不能看着它毁于奸人之手。所以,我留下是责任,而你没有这个必要。” 她这样说着,就好像在提醒着他们彼此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她在提醒自己的身份,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男人也站起来,不确定地问道:“你丈夫?……刘邦?” “不!”女人坚定地否决道:“你既了解我的过去,就应该知道,莫紫嫣只有一个丈夫,是项王。” 男人怔然半响,沉声道:“他已经死了……” “可他永远活在我心里!”女人缓缓道:“我有未完的事,我要完成他的心愿。当年他宁死不过乌江,就是为了我,他不要我为难,他不要跟我的儿子争夺天下,他不愿看到天下再起战火,不愿看到百姓流离,苍生毁灭……”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男人不悦地打断她,径自走向洞口。 “你可以不听,但我要告诉你,我要完成我丈夫的心愿,我要继承他的梦想!” “够了!”男人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 第437章 相认 二 就凭我爱你 女人登时一怔,上前几步,轻声询问道:“燕辰,你怎么了?” “你丈夫!你丈夫!你丈夫!” 男人一步一步地逼近,每走一步,他的话语就更深地逼近一步:“如果你丈夫错了呢?” “燕辰……” “如果他早就后悔当日的决定!后悔留给了你这一切的灾难呢?” “燕辰!” “你怎么那么傻?!什么都是你丈夫?你的心里,何时可以想一想你自己?!” “……” “如果我能见到你丈夫,我真想他妈的狠狠揍他一顿!然后问问他,为什么要狠心丢下你?为什么要丢给你那么多沉重的包袱,甩也甩不掉!” 像是在对女人说话,可是男人每一句恶狠的话,骂的都是内心的自己! “燕辰……你住口!”莫紫嫣不解地怒视着眼前突然疯狂发飙的男人:“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燕辰上前几步,紧紧握住女人瘦弱的肩膀:“那个愚蠢的男人!那个愚蠢的项羽!他把你害得这么苦……”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他!” “你怎么那么傻?他不值得!不值得你付出一生的感情和等待,你懂吗?” “住口!住口!我命令你住口!” “去他妈的天赋兵才!去他妈的号令天下!去他妈的西楚霸王!他就是个蠢货!” “啪!”得一声。 两个人同时怔住。 月光洒尽柔华,投下斑驳的光晕。那么清晰的照亮两张俊美绝世的容颜,他们的眼中有炽热的光芒,浓烈地要将彼此揉进骨血。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人倔强地扬起头来,目光笃笃地望着同样坚韧而倔强的男人眼眸:“你认识他吗?你见过他吗?你又了解他吗?如果全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就凭他自以为是!就凭他不负责任!就凭……他不该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我愿意!我愿意为他受这一切!与你何干?” “我心疼!” 男人剑眉飞斜,眼中的光芒如浪涛翻滚,那么明亮,那么激昂,那么澎湃! 曾经那些努力隐忍的克制,那些用强大的意志力,拼命压抑在心中太久太久的情感,突然在这一刻冲破心底的禁锢,轰然爆发。 如海浪一般,卷起汹涌澎湃的情海,疯狂地奔向他的女人。 那么强烈!那么执着!那么锐不可当!那么波澜壮阔! 男人的双手突然紧紧地包裹着莫紫嫣的脸,狠狠地吻上她的唇。他的吻那么深,带着滚烫的热忱,仿佛有巨大的情愫崩泻而出,却又带着让人窒息的魅惑。 惊怔,茫然,失措…… 一瞬间,莫紫嫣的大脑里翻江倒海,尽管她明白这个男人曾经隐藏的心意,明白他一直在克制对她的情感,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疯狂,如此疯狂! “放肆……”女人挣扎着狠狠推开男人,眼中竟不知是愤怒还是真情的流露,她突然退后一步,突然惊怔地看着他:“燕辰,你怎么可以?你怎么敢?”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疯了!可是,我爱你!我再也不能忍受、不能看到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男人一步上前,紧紧握住她柔弱的肩:“求你,求你为自己而活吧!求你放下这一切的担子吧。” “你疯了……我不要再听你说话,不要再听……”女人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一步一步慌乱地后退,她心神俱乱,无法面对这一切,无法面对她对项羽之外的男人,居然有这样强烈的情感。 她要走,对,她要走,她不要面对! 她不要再对着这个疯狂的男人!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她一步一步地退着,一不小心竟踩空了那汪深潭的边沿,“砰”的一声,她整个人都落入冰冷的深潭。 男人跟着跳了下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嫣儿……” “放开我!”潭水冰凉,可是他们的身子却热的像火,莫紫嫣奋力挣扎着,想要掰开男人的手,奈何他的力度那么大,手臂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放肆!我是当今太后,你怎么敢?怎么可以!快放开我!” 女人用力拍打着,可是男人怎么都不肯放手,莫紫嫣俯下头去,牙齿狠狠咬住男人。 “太后?你不是项羽的女人吗?” “对,我是项羽的女人!所以你更不能!” “我就是项羽!” “嗡!”莫紫嫣觉得耳膜轰鸣,大脑窒息,可是却听到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一句话。 “此,生,不,弃,”男人一字一顿地出口:“生,死,相,依!” 贝齿在他结实的手臂上陡然停住,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 那是他们定情的誓言啊!落日湖边,天地为证,他们约定“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那么久,那么久,女人才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凝望着男人深如星潭的眼眸,一字一顿地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男人重重地点着头,泪光氤氲:“嫣儿……” “我不信……这不可能……!”她拼命摇着头:“这不可能!” 巨大的惊怔、不解、难以置信,一瞬间吞没了女人的理智。 燕辰突然拉起女人的手,对着顶上露天的月光,捋起自己的袖子,他的手臂上,隐约有七个星状的疤痕,排列如天上的“北斗七星”。 “这些伤疤……”莫紫嫣怔然看着那北斗七星阵,惊讶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有?” 男人凝望着她,缓缓沉声道:“这是当年在巨鹿之战后,我接受章邯率领的秦军投降,我们到达新安城后,你被秦军挟持,为我差点命丧黄泉,我割破自己的手臂,取血为药引,你连服七日,方转危为安。”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当年在彭城的霸王宫,你我同庆生辰,我送你同心环,你送我的护身符,说它能护我平安。” 他从腰间取下墨羽宝剑:“这把墨羽宝剑,乃是项家祖传,当年在鸿门宴上,你与庄儿吟诗作对,欲取刘邦性命……” “多年以前,我们在吴中相遇;在会稽山寻到乌骓马,也是这样的山洞,我们救了缘儿……” “西西之所以看到我就会扑向我,是因为它认出了我的气味……” “那日你唱着烙印之歌,我吹着箫曲,不是因为我听了一遍就会和乐,而是因为当年我率军远征齐国,把你留在楚国,每一个想你的夜晚,我都会吹奏此曲。” “此生不弃,生死相依。”男人的话语那么深,那么沉,仿佛有千斤重铁,一下子将现实压倒:“你还要问吗?还要证实吗?” “不!” 女人痛呼失声!她惊怔地向后退着,她捂住耳朵,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泪水泛滥地流淌而下,她一步一退地道:“不,这不可能!你不是……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你不是……” “我是!” 燕辰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嫣儿,我是,我真的是项羽!那个在荥阳误听谗言,害你和亚父负气离去的项羽;那个愚蠢的一塌糊涂,亲手将你推向刘邦怀抱的项羽;那个在乌江江畔将你独自留下,用这把墨羽剑了结自己的项羽……” “你不是……” “我是!是我负了你……” “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女人声嘶力竭地否定着:“如果你是,你为什么不早来找我?如果你是,为什么要我忍受那么久的离别?那么久的失去?那么久的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对不起……” 男人一把将女人拉入怀中,抱住他的女人,他的唇紧紧熨帖着女人的额头,呢喃道:“嫣儿,让我来弥补,让我来弥补,好吗?” 眼泪在飚飞,情感在崩泻,她的泪有多浓,他的心就有多疼。 她再也再也撑不住了,所有的情感崩泻而出,在复活的男人面前溃败的一塌糊涂。她在男人的怀里哭得昏天暗地,一句话都组织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么多年—— 她以为他死了; 她以为她永远失去了他; 她以为今生来世,再也找不到轮回的轨迹; 她以为就连梦中都是荒凉一片,无法相见…… 人人都说她坚强,那是因为她没有懦弱的资本,失去他的那一刻起,她的天地便已崩塌,她便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她让自己变得强大,无数个深夜,她熬到宫灯灭了重燃;茶水凉了新换;熬到宫女们一波一波地换班;熬到案几上如山的奏简,全都批阅完了;熬到夜色渐褪,天边泛白…… 可她还是不敢睡觉,她总是找各种各样的事情,她逼着自己不停地忙碌,她把所有清醒的时间全都占住,直到她累的意志不清醒,直到她可以倒头就睡,她才敢去触碰冰冷的床榻。 长夜漫漫,日复一日,她不敢相信,更不愿面对,如果连梦境都梦不到他,她该如何活下去…… 所以她报仇,报仇才能撑着她走下去; 只因她懂,他对她最后的爱,便是让出了江山给她的儿子; 只因她懂,他未完的天下大业; 只因她懂,她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 九年,九年的生活,孤苦无依,如同行尸走肉… 可是,他现在,却是那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那么真实地存在着!那么热烈地抱着她……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用力捶打着他的身体,眼泪滚滚而落。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却将她搂的更紧,他的泪大颗大颗垂落在她的胸前,泛起一朵朵爱的浪花:“对不起,对不起嫣儿……” “为什么你才来?为什么你不管我?为什么你不要我……” “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今生来世,无论项羽还是燕辰,都只有一个女人!都只有莫紫嫣一个女人!” 他吻上她的眼眸,吻过她滚烫的泪水,吻上她耗尽眼泪而干涸的唇…… “嫣儿,这一生,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再也不会!” 第438章 我要你 燕辰将莫紫嫣从深潭里抱上了玉床,用床榻上的布巾为她擦拭着潭水浸湿的身体,将雪白的貂皮盖在她的身上,他在身后抱着她,用健壮的身躯拥着她,用温暖的体温温着她。 他讲述了乌江诀别之后的所有经历。 他告诉紫嫣,他是如何死而复生,然后昏迷受伤,这些年是如何生存,缘儿与他不离不弃,直到埋葬了缘儿,他听说匈奴要出兵大汉,他便只身赴匈奴,想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他的女人。后来,却遇到了季布。 在机缘巧合认识樊伊人后,他有机会进入了汉宫。他最初并不想与紫嫣相认,不想再加深她的痛苦。可是当她看到他拟定的军事制度,要求季布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动了心。他想,就做一名小护卫吧,静静地守护她。可是,看到她过得并不好,让他一点点改变了初衷。 “所以,我在乌江看到的面具人,是你,对吗?”女人的手,轻轻地抚上男人的俊颜,那么温柔,生怕会触痛他脸上的伤痕。 “是。”男人握住她的手,摩挲在唇边:“对不起,原谅我当时的自尊。我无法在没有权势,一无所有,还是一个被毁半边容颜的废人的情况下,与你相认。” “夫君,你知道我不会介意……” 男人的食指轻轻掩住她的口,温言道:“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会介意那时的自己,会成为你的拖累。我努力恢复功力,也时常反思过去,是希望有一天可以重新站到你身后,做你最坚强最强大的后盾和倚靠。项羽的错,永远不会在燕辰身上再重现。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也不会再放弃你。” “夫君……”女人柔软的玉臂深深抱住他的脖颈:“嫣儿想你、爱你都来不及,又岂会因为你的容貌受损,而离开你……没有你的这些年,嫣儿过得生不如死。” “我知道……我知道嫣儿,亲眼看到你在汉宫中过的每一天,我才知道我错了,才知道我想给你的安虞并不是你想要的快乐,反而成为你半生的束缚和枷锁……”他轻轻端起她的小脸,凝望半响,突然吻上她的唇,那么轻,那么轻:“对不起嫣儿,对不起……” 就像呵护天下至宝,就像用力之后她会消失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贴着她的额头,一遍一遍述说着对她的亏欠,眼角缓缓滑出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打湿她的双唇。 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泪光凝定在他深邃的眸子中,轻轻地说:“感谢上苍,我们还能重逢,感谢上苍,没有让我失去你。夫君,不要再说对不起,从此以后,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眉间的梅花落红,一寸一寸地吻下去,漫过高挺的琼鼻,才最终到达温柔的唇瓣。从浅入深,两个人的气息渐渐不稳,在确定她的唇那么真实的存在着,他的吻也开始狂烈起来。 他温柔地探入她的唇。 那些翻滚的、激荡的、缠绵的情愫,像是两条小蛇一般,热烈交织在一起。 情到深处,她不禁呢喃一声,柔柔地击碎了他所有的坚持,他的吻热烈而澎湃,心跳狂烈地像是要冲出体外,迫切地想要去寻找与它契合的伴侣。 从来,他对她都没有一点抵抗力; 从来,她都是他无法逾越的死穴; 从来,她都是他唯一的迷恋和驻足; 他的呼吸越来越强烈,怦怦的心跳,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蔓延出无边的情醉。 他灼热的目光,璀璨耀眼又幽深无比,似是对她张开了巨大的网,她觉得自己不由控制地被吸入他神秘的眸子里。 性感而温热的唇,再一次覆盖而来,她的身子不禁颤抖一弓,便是这样不由控制的颤抖,给了他热烈的迎合。 在她的全身一遍遍刷上他爱的气息,她的身体越发的烫。男人的呼吸也越来越不稳,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似乎要冲出体魄。在他强大的男性气息面前,她的气息也开始迷乱,慢慢地闭上眼睛,全然感受着他强烈的爱,将她团团包围。 “嫣儿,我爱你……” 那么多年的分离,那么多年的孤寂,如漫长的荒野,被星星之火一瞬间点燃,继而喷发出强大的火焰,直飞冲天,燃烧了所有的荒凉和寂寞,也摧毁了所有的坚持和隐忍。 “嫣儿,我要你,你准备好了吗?” 他突然像是初尝禁果的少年,既兴奋却又害怕遭到女人的拒绝。 女人一直闭着眼睛,因为此刻的她想起了他们大婚的那一晚,她紧张的心情亦不亚于他们的初夜。被他这样一问,她迷离的眼眸缓缓地睁开,却陡然对上他狂野的眸子,心如触了电般,害得她更加羞赧。 雪白的面颊染上羞涩的桃红,她忙别过头去,不敢再与男人对视:“我……” “嗯?”他当是最了解她的,了解她的矜持,了解她的羞涩和紧张,了解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更了解她对他的爱。 性感的唇,邪魅地勾起,上面还残存着她香甜的气息,古铜色的手掌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正视自己,才一瞬,她便紧张地闭上眼睛,他狂野一笑,霸道地吻了上去。 “我要你……”低醇而迷人的声音,一遍遍在她的耳边呢喃着这一生只会对她说的话,一遍遍坚定地重复着:“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 ………… 万里光华铺洒在幽幽深潭之上,迷离的月光,氤氲出一片旖旎的醉人之色。 十年,他与她,终于身心合一。 第439章 我只要唯一的你 天边琉璃,泛起金黄一片。 山间婉转而悠扬的鸟叫声,最先唤醒了沉睡中的美人。 阳光穿过高山的云雾,透过顶上的洞眼,柔柔地照进来,洒进光华一片。雪白的貂皮毯子上,男人还在睡着,睡的香甜而满足。他的唇形极好看,饱满而性感,浓密长长的睫毛,深邃的眉骨,无不在诠释着这个男人霸气而坚毅的性格。 莫紫嫣早就醒了,却一动不动,她太怕会吵醒他的美梦,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男人的臂弯里。一整晚,她都在他的怀抱里,担心他的胳膊会被自己压的酸麻,她几次试图出来,却发现男人即使在睡梦中,也是这样紧紧地搂着她、紧握着她的手,她根本抽离不出。 他睡得很香,很甜,很沉。 十年来,他第一次睡得那么幸福,那么满足。便是这样安静地睡着,也难掩幸福的神色。 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那么熟悉;每一寸肌肤,都那么熟悉。 阳光普照在他与她蜿蜒交织的长发上,她突然就想起了许多年以前,在霸王宫的那个早上。 那日他醒来,却见她正情意绵绵地看着自己。 而她的发丝,便是这样,与他的墨发盘旋缠绕。他懒懒地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她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上,绵匀的呼吸让她无比踏实,无比恋眷,就是此刻这样的感觉。心之所安,才是家;而能让心安之人,才是爱。 犹记得,那一日在霸王宫醒来的清晨,他双手拿起两束发丝,温情脉脉地看着她:“知道为何,夫妻叫做‘结发’吗?” “嗯?”她轻轻地回应着,等待着男人为她解答。 “喏……”他的目光落在二人紧密相缠的发丝上,轻声道:“就是这样,才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是啊,结发夫妻,白首不相离,便是两个人要永远的同心同行,手握着手,肩并着肩,一起闯过这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一路相携到老、终此一生。 …… “嫣儿……” 男人睁开眼眸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叫着她的名字。在确定她仍然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才放下心,搂着她的力度也更加紧了,俯过身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初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迷人:“什么时候醒的,为何不叫醒我呢?” 莫紫嫣轻轻地往他怀里贴了贴:“舍不得。” “傻瓜,我们不会分开太久的。”男人温热的唇,贴着她的额头,温声道:“我知道你放不下盈儿,而让他现在就接受我,也实在是强人所难。就这样带你走,你我都放心不下,所以,我们只有为他把路铺好。” “嗯。”她轻轻地点头,轻轻地应声,手臂却紧紧抱着他的腰身。 他继续温言道:“如果可以让薄姬母子接受我,我会在代国训练一支强兵,若将来你和盈儿在汉宫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带着军队来救你们。” “嗯。” 能在莫紫嫣身边潜伏,并能自由出入汉宫,又有这等手段嫁祸给燕辰的人,一定不是握有兵权,就是在宫中的势力极高,权利覆盖极其深广。 昨夜,一夜缠绵之后,他们谈了许多。 在相认之前,他原本是要带着她远走高飞的。可是昨晚冷静下来,他们一起理智地分析了当前的情况,最终改变了决定。 那个背后的黑手,能在皇宫之中暗中地操控这一切,说明她和盈儿的身边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她才吩咐廷尉府彻查戚懿一事,刘盈便得知消息,将戚懿背回了东永巷,而戚懿当晚就死了。 事发后,莫紫嫣曾怀疑过灌婴,怀疑过夏侯婴,他们是曾经与戚懿走得最近的臣子,当初是他们力排众议,要扶持刘如意继承皇位。后来,戚懿被禁足永巷,这两个人也都暗中去探望过她。莫紫嫣怀疑,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共同利益没有达成,戚懿又握有二人的把柄,他们中的某人,担心廷尉府的这次彻查,戚懿会咬出实情,才将她杀人灭口。 当然,她也怀疑过周勃和陈平这两位左右丞相,他们在朝中势力最大,威望也最高。 不过,这些都是没有证据的猜测。 如果,燕辰就这么带着她远走高飞,大汉朝中必定风起云涌,若被奸人操控,莫说江山易主,苍生泯灭,刘盈第一个就会遭到暗害。 而且,大汉皇后与人私奔了,就算逃到天边,大汉也会倾全国之力缉拿他们。到时候,就算燕辰功夫再强,带着她,也不可能次次逃过追杀。 更重要的是,对于刘盈那个孩子,燕辰和莫紫嫣始终都存有深深地愧疚。那个孩子天性纯善,却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让他背负了太多的负担,从小就没有在母亲身边得到过温暖的爱。 对于他,燕辰不仅仅是爱屋及乌,还有更多的内疚。所以,即使这次的事件,蒙蔽了孩子的眼睛,可是他们并不怪他。 也所以,他们决定,联手将宫中隐藏的幕后黑手抓出来。 作为刘盈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们即使要走,也要铲除朝中这样强大的黑手,为刘盈扫平障碍,清除所有的危险,为他把江山打的更加稳固,让他有独立撑起天下的能力。 当然,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也就意味着可以还燕辰清白,若是再能取得孩子的理解,他们也会走的更安心。 如今的天下,虽然早已不是楚国的天下,不再是项氏江山。然而,他当年十八封诸侯,十九分天下,便是希望有一天可以一统江山,还黎民万世安定。 如今,坐拥天下的是他女人的儿子,对于他来说,非但不会遗憾,如果刘盈能完成他的心愿,让苍生太平,他也会开心和欣慰。 这个孩子天资聪颖,缺少的只是历练,等到他一旦开窍,有能力独自撑起江山。到那时,他便可以带着他的女人一起离开,了无牵挂地归隐,从此再不过问世事。 可是,燕辰现在是朝廷的通缉犯,莫紫嫣显然不能带他回朝。 分别,只是短暂的。 他们商定,让项羽继续以燕辰的身份远离长安城,而天下之大,若终身逃匿,那不是项羽的个性所为,也不是莫紫嫣的个性。 以他的能力,女人相信,她的男人能一剑灭秦,能号令诸侯,便能撑起更大的天下。 代国,是他们商议燕辰未来短暂的落足与崛起之地。 莫紫嫣做皇后的期间,从来没有为难过薄姬和她的儿子刘恒,在刘邦驾崩后,又派人将薄姬母子平安送往代国封地。 燕辰去到代国,应该是最安全的。 …… 这个山洞里,所有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们在山上开开心心地过了三日。 这三日,他们一起打果子,一起在翠华山的后山深处游玩,一起下棋,一起做饭,一起吃,一起睡,寸步不离。 莫紫嫣还带着燕辰偷偷回了一次灵安观,他们私下里祭拜了空灵子道长。 星月长空,幽幽深潭,清澈的潭水,倒映出一对恋人俊美的脸。 男人拥抱着怀中的女人,看着水中的圆月和他们的影子,突然问道:“嫣儿,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怕吗?” “我会想你,会很想很想你。”莫紫嫣的手握住环抱着自己的男人手臂:“可是我不会怕,因为我知道,无论你在哪里,我们都是心灵相通的。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嗯,”他转过她的身子,深邃的眼眸锁定在她的脸上:“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跟你和季布联系,一有事情,我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我知道。” 一整晚女人的情绪都不高,这会儿竟是把头垂的很低,燕辰轻轻拂过她鬓角凌乱的碎发,轻轻抬起她有些忧伤的小脸:“舍不得我?” “你少臭美,我才没有。”她突然转身就要远离他,却被他一把拉回怀中。 他抱着她,俯在她的肩头,缓缓地沉声道:“嫣儿,这些年,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是我不好,让你承受了那么多……我只希望,从今以后,你要学会放下,知道吗?把一切都交给我,我是你的丈夫,让我为你扛。” 她眼睛一湿,心头一点点暖起来,可是鼻子酸酸地,还是不争气地落下眼泪。这些年,她不是不会痛不会累,是为了他当年在乌江诀别时的那番话,因为她生命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才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她为了报仇,行尸走肉一般麻木的生活。 因为他,那座曾经被冰冻的废墟,终于开始一点一滴地融化,终于开始有了生命的温度。 而能重新燃起她生命的,终究只有他一个。 他已非当年横空出世的贵族少年,已非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时间,永固了他们相爱的心,却将男人磨砺的更加坚毅与睿智。三十多岁的男人,是一生中最黄金、也最成熟,最具魅力的时期。何况,他有太多与生俱来,让任何女人都难以抗拒的魔力。 再坚强与智慧的女人,面对与所爱的男人分离,也会有不安。他要去代国了,她却不能时刻守在他身边。 竟是不知为何,想起明日他们就要分别,她就有些心烦意乱。 “你,”她偷偷擦掉眼泪,突然转过身子,隐藏起内心的小情绪:“你去了代国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他的双臂,再次从身后有力地环住她的腰身。 男人的唇,轻轻落在她的耳畔,柔软的声音撩拨着心底的涟漪:“好舍不得离开你,但是我不走,宫里的黑手就不会放松戒备,不会露出马脚,我们找不到真凶,盈儿就不能原谅和相信我。若一旦你们遇到危机,我一身之力,难以对抗整个汉军,所以我必须为你们争取一切力量。” 女人轻轻地道:“我懂。” “只是……”男人突然臂力发紧:“不许给任何男人留有念想,我再也受不了别人对你有非分之想!怎么连那个匈奴人,都敢觊觎你的美色?” “喂!应该是我比较担心,才对吧?”女人突然转过头,皱眉道:“你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不放过呢。” “啊!那不是我不放过她,是她不放过我啊!” “你去了代国,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愿意一生相许呢……” “我不会让你不放心,”燕辰突然捂住女人的小嘴:“我会每三日与季布飞鸽传书,向你报告我的情况,我们虽然在两个地方,但是只要你有危险,我一定第一时间回来救你。” 话语一顿,他道:“当然,公平起见,你也要随时把你的情况派人告诉我,最好连带着你的什么随身的物品啊,比如头发啊,香囊啊什么的,也都一并给我捎来,以抚慰你夫君的相思之苦……” 女人噗嗤一笑:“油嘴滑舌。” “有吗?”他轻轻地吻着她雪白的脖颈,热气喷洒出一片暧昧:“你知道我有多不想跟你分开吗?有多期盼我们归隐田园,从此去过隐姓埋名的日子吗?” 闻言,她突然有些伤感,沉声道:“只怕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朝朝夕夕相对,我每日粘着你,你还会嫌我烦吧。” “哈!你这个没良心的傻丫头!”他当然听得出她的小情绪:“你夫君我,并不贪心,世间女子千千万,而我只要“唯一”的你。” 他将女人的手心,放在自己的胸口:“嫣儿,我喜欢被你粘着;喜欢你夫君前夫君后地叫个不停;喜欢你不准我这个,不准我那个;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小任性,喜欢你的小霸道,喜欢你的小忧郁,更喜欢你的不讲道理;喜欢的太多太多……这么多年,你对我的一片心意,莫说是经历过生死的我,便是当年失去你之时,我就已经懂了。” 第440章 那就吃我吧 “所以,这一生,你都休想让我放开你的手。此生与你携手相伴,一生一世,于愿足矣。”燕辰轻轻地吻着莫紫嫣的手背:“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以后朝朝暮暮,我都要看着你,陪着你。永远永远地看着,也不会够。” 莫紫嫣突然就沉默了,心底那么暖,曾经冰凉的血液,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回暖。就像冰冻多年的湖面,终于得到阳光的普照,冰层化开,露出清澈的湖水。 “还有一件事,”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郑重说道:“我与薄姬之间,虽有恩情,钟离昧夜探楚营那日,小雅想要刺杀刘邦,不料被她发现,她却并未揭发。我也在刘邦死后,未曾有过丝毫为难,便让她们母子去了代国封地。夫君,若我书信给薄姬,她多半会看在我的面子上而收留你,却永远不可能重用你,甚至还会怀疑你是我派去的细作。” “嫣儿,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燕辰非常自信的一笑:“放心,你夫君我,会有自己的办法的,相信我。” “嗯!我当然相信你,不过,”她突然眨了眨眼睛,道:“倒不是因为你……” “嗯?”男人不由地一愣,竟是没明白这小女人话中的意思:“什么叫你相信我,却不是因为我?” “因为呢,因为……我其实呢……”她突然快速闪身,躲到那汪圆潭的对面,与他隔潭而立:“我其实是相信,我自己挑选丈夫的眼光还不错,跟你本身并没有多大关系啦。” “臭丫头!”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的女人:“你居然敢嘲笑为夫!你过来……” “嗯~嗯~”莫紫嫣轻轻地摇着头:“不过去。” “你过不过来?” “不能过去。” “确定,不过来吗?”男人挑眉看着对面的女人,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若是你主动过来呢,会少吃些苦头,若是等着我抓到你,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啊?这样吗?”女人身子向前一倾,清潭之中,陡然倩影一抹,煞是动人。 一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满是好奇地道:“那可不可以问问,会有多倒霉啊?” “这个嘛……”男人双手抱臂,手指有节奏地弹在肌肉上,在清潭的对面悠闲地踱起步子:“就比如呢,把你蒸了、煮了、撕了,还有……” 他每说一个字,女人就重重地眨一下眼睛,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喂,你这人变态啊!(不对,他听得懂变态这个词吗?)你……” 可是下一瞬,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竟然纵身一跃,轻松飞过深潭将她旋转抱起。 “还有,把你吃了!” “啊……”她一惊,不停拍着男人的胳膊:“快放我下来啊。” 他才将她放下来,旋即邪肆一笑,突然就按住她的头,性感的唇顺势就吻上她的。女人的唇软软的,唇齿含香,男人强烈的吻直索而来,竟是吻的她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用力想要将他推开,却发现根本是徒劳无功。他的吻那么深,强大的气息覆盖着她,好似浪花地吞没,灵巧地翻滚在她香甜的口腔里,依次扫过她每一颗贝齿。 他就是要告诉她:你的一切的一切,都要烙印上我的痕迹。 他的吻越来越强烈,霸道地让人无可退避。 暧昧的气息,在山洞蔓延开来。男人一把将莫紫嫣拖抱起来,走向玉床,温柔地放在雪白的貂皮之上。 他坐在床上,灼热的目光,看得女人浑身发烫,低醇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为什么,总也看不够呢,嗯?” 她羞得红晕染颊,开始转动小心眼,偏过头去,不再与他对视:“我肚子饿了……” “你不是才吃过饭?” “我……又饿了。” “你少来。” “可我真的饿了嘛。” “哦……这样吗?那我也饿了。” “真的吗?”她突然坐起来:“那我们去外面打果子吃。” 言罢,她起身就走,却被他一把强势拉回怀里:“不用那么麻烦。” 女人登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微微挑眉道:“什么意思?” “你不是饿了吗?”他俯视着怀中的小人儿,狂魅一笑:“那就吃我吧……” “啊……不要!啊……” 男人就是这样,欲/望一旦开了闸,就会纠缠你个不停不休。 他可以为了她禁欲十年,却又对她永远也索取不够。 前两晚,他都极尽温柔地去照顾和呵护女人的感受。可是这一晚的疯狂,他却是要女人记住,他们只属于彼此,无论是灵魂还是身心,无论在何时何地,他们只有与彼此在一起时,才是真正的合二为一。 他温热的舌探入她的口中,一遍遍去温暖她冰冷的唇齿。开始温柔,逐渐而激烈、缠绵,他的吻幽深而狂野,从前晚到今日,每一次的吻都仿佛永远也不想停下来。 从荥阳的那个雨天,她与亚父一起离去,到如今的重逢与相认。这十多年来,他与她,踏过重重荆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虽然,他们面前摆着一道难题,可是,只要他们的心紧紧相连,什么困难都将克服,什么阴谋诡计都将攻破。 他像火一样,炽烈地燃烧自己,去温暖她冰冻十年的身心。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仿佛永远也说不够,仿佛说什么都无法诠释他此刻失而复得的心,无法表达他对她铭心刻骨的爱。 他发誓从今以后要加倍地疼她、爱她,他要用尽今生所有,去弥补从前失去的光阴。 “我也爱你。” …… 莫紫嫣醒来的时候,浓郁的饭香一下子包围上来。好奇怪,她一向浅眠,他做好了满桌子的菜,她却完全不知道。 眼前这个忙忙碌碌的男人,有谁能想象到,那个霸气十足的王者,竟然会做这些? “醒了?”燕辰笑着走过去,伏在床榻边上,在她唇边落下一吻。这三日,每日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像这样地吻她:“来吃饭了。” 她有些怔然地看了看满桌案上的菜碟子:“你做的吗?” 燕辰陡然在她的额间轻轻弹了个脑甭儿,微微挑眉道:“你觉得,在这个山洞之中,除了你夫君我,还会有其他不要命的男人,胆敢进来与你共处吗?” 边说着,他边为她穿上衣服,又拿着温热的帕子为她擦了擦小脸,然后拉过她的手,手指一根一根地擦着,细心的样子,就好像他是她的仆从。 莫紫嫣突然很不习惯地抽回手,要去接他手里的帕子:“我自己来。” “嫣儿,我说过我要照顾你,现在就先给我个机会练习一下,等到你老了,行动不方便的时候,为夫也好不那么生涩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全是酸涩的,喉咙一哽,鼻子一酸,差一点就落下泪来。她一把拿过他手中的帕子,慌乱地盖在自己整张脸上,在眼睛的地方揉了好半响,才道:“你都没有擦干净。” “哎呦呦,对不起对不起,为夫下次注意。”他说着便将她拉到了桌案边,却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快来吃饭吧。” 她坐在了桌案前,看着满桌子的菜。 他竟然亲自下了厨,她从来也没有想过,确切地说,这几日他们太幸福了,她几乎不愿去想:这些年他是如何独自捱过来的?那么苦的日子,他竟然一个人熬了那么多年,到底受了多少的罪,吃了多少的苦…… 可是,仅仅是前晚,他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提过一次十年过往,后来他几乎决口不提这十多年的生活。可他越是不说,她心里就越难受。 他们都知道,这顿饭之后,他就要去代国了。一想到这儿,她就莫名地烦躁。 “不知道这些合不合你胃口?我想过了,到了代国呢,我会多学一些你喜欢的菜,将来我们归隐,我每天做给你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她的碗中,夹着各式的菜,她只是闷闷地吃着,却一句话也不说。 他做了一桌子的素食,可是每一样都清新爽口,有几样素菜,竟是能做出肉的香味。 好半响,燕辰见莫紫嫣一直不说话,问道:“怎么?不好吃吗?是不是太素了?” 她摇头。 “来,喝点汤。”燕辰又道。 莫紫嫣机械地接过男人刚盛出来的热汤,端起来就是一口。 “小心烫!” 果然,她的舌头被烫到了,燕辰赶忙上前,心疼地道:“快给我看看,烫到没有?” 她依然摇头。 一整顿饭下来,女人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吃过饭后,燕辰要去刷碗,莫紫嫣却什么都不说,倔强地拿起碗,独自从水潭中舀出一瓢水,蹲在一边儿刷着。 “嫣儿……”男人按住她的手:“水凉,你身子不好,不可以碰凉水,我来。” “我可以。” “还是我来吧,天冷了,这水太凉了。” “是不是我很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是你也觉得我养尊处优惯了,就应该被人伺候?” 她无法不去想他独自挨过十年的艰苦,现在却还要处处事事为她着想,想到这些她的心就疼,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明明才相认,他却又要为了他们母子铤而走险,逼出真凶…… 想到这些,她觉得自己无用极了。 “什么叫被人伺候呢?你是我的女人,我宠着你是应该的,若是别人敢靠近你,敢像这样宠着你,我会杀了他!” 她倏地就站起来,把碗都丢在一边,独自躲在了角落里。 “怎么了?”他擦了擦手,走到她面前:“今天怎么怪怪的?” 第441章 让我为你扛 “没事。”莫紫嫣将身子转向一边,不愿再对上男人真诚的眼眸。 “喂,小女人,”燕辰却一定要她正视着自己,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舍不得为夫?一大早就这么别别扭扭。” 其实她怪的不是他,她怪的是自己没有办法陪他一起走;她怪的是,这十年,他从纵横一世的西楚霸王,沦为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十年沧桑,竟然将一个天生的王者,一个天生的贵族,改变如斯。 他明明还是他,可是为她所妥协和改变的一切,为她这样的脱胎换骨,却让她的心撕裂地疼。 时间和命运,真的是世间最残忍的东西,让太多人折倒在了它们的手上。他越是想要弥补她,她却越觉得亏欠至深。 下山的时候,她依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手被他紧紧地拉着,听着他一路唠叨,嘱咐这嘱咐那,仿佛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被照顾的小女孩。 昨夜,她还以为自己会很坚强,他问她:“我不在,你会怕吗?” 她的确不怕,这些年天下风云变幻,她一关一关地闯过。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她怕的不是权谋朝政,她怕的,是与他分开。 即使,她明知这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她明知分开的不会太久;她明知他的整颗心,都在她身上。 他与她之间,横亘着她的孩子,这个问题是他主动说要去解决的。他说,只有盈儿接受他,他才能安心带她走。 正因不能陪在他身边,所以她才会烦躁,才会焦虑,她越来越不安,才会莫名地发脾气。 “嫣儿,为什么不说话?” “有心事就说出来好吗?”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她只是淡淡回了句:“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是你丈夫,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女人一直垂着头,可是她此刻的双唇,却撇下一个实在不怎么好看的弧度。 “听着!”燕辰陡然抬起她的小脸:“我是你丈夫,以后无论有任何事,都由我来扛,即使是伤心,也不许自己偷偷憋在心里。否则……” 她突然抬眸,凝视着他。 “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好久好久,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一疼,发不出一丝声音。然后,突然就掉下泪来,从他身边快速地走了。 “嫣儿,嫣儿……”他紧追上前,觉得是自己玩笑开过了:“我逗你的,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只有你不要我,哪有我不要你的份啊……喂!”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很快很快。 “喂!女人,我说的是真话假话,难道你听不出来吗?我骗你的啊……” 她还是走,头也不回。 “站住!”燕辰突然厉声一喝,一把上前拽住她,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从早上到现在,都是这个样子?你这样,让我怎么能走得安心?” 她扬起头,倔强地忍住眼底的泪,然后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骗我?你骗过我很多次,每一次都说是为了我好,可是每一次都那么残忍……” “我……” 她继续道:“在乌江,你骗我去刘邦身边,你却丢下我整整十年!” “后来,你活着,却不来找我,你又骗了我十年!” “……” 燕辰简直要哭了,被她这么一叠加,他就骗了她二十年? 可是怎么办呢?女人是要哄的,何况,还是自己的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燕辰一把揽住她的头,拥入怀中:“嫣儿,我一直想哄你开心,可是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做好。” “呜呜……”她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一泻而下。 “你能不走吗?”她突然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很用力很用力:“不是你的错,是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走。” 闻言,他却笑了,轻轻抚摸着她柔滑的长发:“傻丫头,终于肯说实话了。” 他扬起她的下巴,擦拭着她不停溢出的眼泪:“嫣儿,我说过,绝对不会让你不放心。无论是跟别的女人保持距离,还是我自己的安危,都不会让你有半点担忧。因为我知道,我的女人在等着我回来;我的嫣儿,会担心我。所以,我向你保证,为夫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 “我知道,”她倒在他坚实的怀里,嘤嘤地哭着:“可是我就是会担心……” “如果……”他沉声道:“如果,你真的不放心,不如我们现在就走吧。你知道的,我是一刻都不愿意与你分开的。” “我……” “不放心盈儿,是不是?”男人突然吃味地一哼,双臂背在身后:“我就知道,在你心里,为夫是比不上孩子的。” “你,你明明知道不是那样的。”女人闻言,眨着泪光氤氲的眼眸道:“对盈儿,我是内疚和身为母亲不得不尽的责任。” “那对我呢?” “你,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她笃定地看着他:“没有你,我的人生就不复存在。” “嗯,”他突然幸福地笑了:“难怪人家都说情话醉人,不得不说,你的这番话,为夫很喜欢听。” “你……” “嫣儿,”男人的手指婆娑着女人的脸颊,坚定地道:“嫣儿,知道我最怕的是你的什么吗?” 她微微地凝眉,迟疑地张了张嘴巴,他缓缓地道:“我最怕你的坚强。坚强到总是会让我心疼,以至于我总想用我的全部去弥补你。所以,我想要为你做一切,想要把你圈禁在我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依然是。从前的项羽背负的责任太多太多,以至于我最后失去了你。如今的燕辰,只为你而活。你的坚强太让我心碎了,所以,把你身上的担子完全地卸下来,交给我,让我为你撑起天地。” “我……” 他的手指轻轻掩住了她的唇:“让我为你撑起这天下的重担,让我为盈儿送一个稳固的江山,到时候我们一起归隐,你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顾忌。” 第442章 倘若你让他人动心 十年艰辛,历经千辛万苦,便如凤凰之于世人的使命,背负着人世间的恩怨情仇,燃烧自己,带走人间的悲苦,终还世人幸福,也在浴火中得到永生。 她,亦是他此生唯一守护的使命,虽然要用这“离别”的“权宜之计”,为她卸下所有的重担。然而,他们都坚信,熬过这短暂的分别,一定会等来最终的相守。 燕辰突然就吻住了莫紫嫣,狂热而汹涌。 他的吻,几乎要令她窒息,却是幸福到极致的窒息。 他与她唇齿相依,骨血相溶。他要让她知道,他与她便如这唇齿之合,永远不离不弃。 朝阳终于高高地升起,穿透高山的云层,明耀地刺目,雾霭散去,天空湛蓝湛蓝的。 万丈光华下,翠华山上一片秋落的红。 男人一声哨响,踏踏的蹄声飞扬,一道白光闪电而至。 “好聪明的马儿!”莫紫嫣笑赞着,上前去摸了摸白溪马晶亮的背毛:“曾以为,乌骓世间无双,想不到白溪也如此聪慧。” “是不是更佩服你夫君了?”燕辰挑眉一笑。 女人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道:“还好你要远离季布了,不然我真觉得,你也要变成婆妈了。” “哈!你这臭丫头!”男人的大手,突然毫无征兆的就揽住女人的腰身:“难道你不知道,你夫君我,只有对着你才会如此深情款款,如此有魅力的吗?” “我可是记住你这句话了,倘若你让其他女人动心,我就派兵踏平代国!” “你也是,倘若你让其他男人动心,我就用我新训练出的军队,起兵造你的反!把你抢过来,狠狠地欺负!再找一个无人之地,把你关起来,除了我,你不会再见到其他任何男人!” 他们说完,竟是看着彼此笑了。 他扳过她的身子,额头抵着她的:“好了嫣儿,再呆下去,我真的就舍不得走了。我会在暗处看着你回宫,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但要记得如果揪出那只黑手,也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到我能支援你的时候,才做处置。” “嗯……”她沉声道:“夫君保重,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为了不引人注意,莫紫嫣与燕辰在翠华山脚下分别。 分别的时候,燕辰的脸上没有悲伤,他异常坚定地看着他的女人:“等我回来。” 燕辰纵身马鞍,莫紫嫣紧追几步,嘱咐道:“夫君,自己在外,多加小心。” 燕辰勒住缰绳,回身洒然一笑:“放心吧嫣儿,等我回来的那一天,盈儿的江山只会更稳固,我会把我自己,平安送还你身边。” 白溪马长嘶一声,马蹄飞扬,尘土在阳光下飘扬翻飞。 嫣儿,这天下,这江山,既然是项羽让出的,那么,就让燕辰来为你扛起吧! 当然,他现在是凡人燕辰,他没有西楚霸王的千军万马,没有一呼百应的能力。 但是,他会先让自己强大,再回来保护他的女人! “我一定会回来!” 是的!一定,他们一定会重逢! “嗯。”莫紫嫣坚定地点头:“我等你!” 是的,我等你! 从此风雨与共,携手并肩,我又有何惧?! 莫紫嫣回到皇宫的时候,整个大汉皇宫的人都沸腾了,就像一块巨石落地,所有的人都在高呼“谢天谢地,谢先帝,谢列祖列宗保佑!”,总之能谢的都没有放过。 大汉太后消失的这三日,整个皇宫乱作一团,有一个人更是急疯了:左丞相陈平发动全国兵力,在长安城开始了拉网式的搜索。 不仅如此,这三天,朝中文武百官,上至一品丞相下至普通官员,都被发动出去寻找太后。不到三更天他们就要出去寻人,深夜才能回家,吃饭睡觉的时间加在一起,都不足三个时辰。这些人几乎腿都要跑断了,腰也挺不起来了,翻遍整个长安城,也不得半点踪迹。 太后再不回来,很多臣子都决定要上书朝廷,辞官回家种田。 接到太后回宫的消息时,陈平还在长安城的东城门守着,他吩咐东南西北的四处城门要塞都要死守。燕辰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劫走,而莫紫嫣却同时消失了,陈平死也不会相信,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燕辰如果带着莫紫嫣私奔,如果要出城,各个城门是必经之路。他轮番去查探各城门,一遍一遍嘱咐城门守卫:每日十二个时辰,务必严加审查出城的每一个人。 四大守城官员,皆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左丞相做出保证:“就是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可是现在,宫中竟然来消息说太后回宫了?陈平急急忙忙赶回皇宫的时候,莫紫嫣刚刚沐过浴,正在椒房殿中用茶。 小雅当日引开追兵后,就返回宫,装作陪太后出宫办事,却与太后失散了。这三日宫中的情况,也刚向她汇报了一遍。 陈平急急地入殿,见到女人的时候,焦急如焚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拱手上前道:“太后,您这是去了哪里?消失了整整三日,臣找遍了长安城……” “随便走走而已。”大汉太后只淡淡回应了一句,抬眸看到陈平一脸土色,便道:“丞相这几日辛苦了,今日放你假,回去歇息吧。” “娘娘只是随便走走吗?”陈平微微地蹙眉:“不带任何随从,连小雅都找不到您?” “陈平,你想说什么?”莫紫嫣面色一沉,声音微微不悦:“难道哀家做什么,要事先问过你的意见?要先向你报备不成?” 陈平赶忙拱手道:“臣,不敢。臣只是担心娘娘安危,毕竟连小雅姑娘贴身服侍娘娘多年,都不知娘娘去了哪里……” 莫紫嫣蓦然起身,缓缓地走向陈平:“哀家只是出去散散心,在我大汉国自己的皇城下,难道还会有什么危险吗?哀家治理天下多年,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是是,微臣多虑了。”陈平拱了拱手,抬头看着女人,突然就谈起了另一个话题:“娘娘,燕辰被人劫狱了。” “是吗?”莫紫嫣貌似并不知情,她缓缓地走回案几后的主座,淡淡地道:“燕辰的案子了结了吗?哀家怎么自始至终,都未曾见到廷尉府呈上来的罪状?” “燕辰被定罪行刑的那日,廷尉府说已经命人将罪状呈上来了,是不是娘娘没看到?”陈平道。 “是吗?”莫紫嫣随手翻着案几上的奏简,终于从里面翻出一卷,摊开来一看:“哦,在这儿呢,哀家尚未顾上查阅。” 女人垂眸看着奏简上的内容,却面色不变地问道:“人逃了,有没有去追捕?” 第443章 在下扇的是风气 “有!”陈平回答地很肯定,他特意观察着女人的表情变化,字字铿锵地道:“微臣派了全部兵力,全城搜索,缉拿逃犯。” “一个小小的逃犯,左丞相居然派出我长安城的全部兵力?”女人面色陡然不悦:“难道皇宫不需要保护吗?难道皇上不需要保护了吗?左丞相可不像是如此不冷静之人。” “娘娘恕罪,”陈平赶忙道:“主要是娘娘突然消失,微臣担心燕辰会伤害到娘娘。” 莫紫嫣抬眸看着陈平,半响方道:“算了,丞相也是一片苦心。燕辰是漠北人,既然是三日前的事情,想必早已逃回漠北了,通知漠北边境留意此人便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刑犯,哪至于派出那么多的兵力?” “臣,知道了。”陈平道。 “退下吧。” “诺。” 陈平拱手告辞,转身的瞬间,眸中一片阴郁。 男人的深色官服,渐渐淡出了女人的视线,女人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在案几上:会是他吗?那个杀害戚懿,嫁祸燕辰的凶手? 可是方才这一番的较量,他的回答又滴水不漏,实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何况,他似乎并没有杀戚懿的动机。 回到丞相府后,陈平把自己关在书房,东西打翻了一地,全是贵重的宝物。 他素来爱财,这些年找他办事的人,也从来都是大手笔,可是今日他打碎的,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他弯腰捡起一片昂贵的翡翠碎片,尖锐的碎片泛着明亮的色泽,陈平紧紧握在手中,鲜血登时顺着手心“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的羊毛毯子上,可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女人,你当我是傻子吗?” 燕辰被人劫囚,而她就在那天出宫消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处。 “你爱上了燕辰,是吗?” “你竟然爱上了别人……爱人了别人!” “叮咣!” 男人手中的碎片,狠狠地掷向了门口。 人就是这样,这世上除了“爱”可以包容一切之外,其余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 爱,有一见钟情,有日久生情。 然而,仇恨和欲望,却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 在许多年前的巨鹿之战后,那个崛起的王者,在辕门内接见天下诸侯,有一个女子与王者并肩而立。那是陈平第一次见到她,彼时的他,只诧异于高台之上的那个女子惊为天人之美,她站在王者的身边,那份从容不凡的气质,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女人。 再之后,他追随王者,也不敢对女人存有任何非分之想,最多不过只是暗自心生爱慕。毕竟,天下又有谁,敢对西楚霸王的女人存有幻想? 直到后来,他又追随刘邦,在刘邦的应允下,用反间计和离间计将范增和莫紫嫣从项羽身边逼走,卢绾又将女人带回汉营。从那一刻起,他的心底就开始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后来,她为了救钟离昧,骗了他,利用了他; 再后来,项羽自刎乌江,女人疯了。 他在洛阳的皇后寝宫看到她的时候,竟深深的内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潜移默化地开始为女人谋划,许多次,他明明已经猜到了她的动机,可是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帮她。 在灵安观中,他亲眼看到她在刘邦的手中几乎生死一线。那日,他站在密室之外,听到刘邦对她所做的疯狂举动,他当时恨不得冲进去,将她从刘邦身边抢走…… 所以,面对刘邦的废后,面对大汉开国之君的死亡,他几乎忘了作为一个臣子的初衷。 到如今,他亲眼看到,女人与燕辰之间的种种眼神交汇。每一次,当她不经意间对那个男人流露出感情的时候,都让他有焚身之痛。 她不但默允放走了燕辰,还在外过了三天。他找遍整个长安城,都没有找到她,今日在他面前的那番话,她竟然说自己没看到奏简,她竟然说她仅仅是出去散心? “呵呵……女人,你真当我陈平是傻子吗?!” 他原以为,项羽死了,刘邦死了,能唯一陪伴她的人,就只有自己! 现在,一个燕辰,来了不到一年,竟然夺走了她的心…… 她可以不爱自己,她可以致死不忘项羽,却不可以爱上其他男人! 他承认自己无法超越项羽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是,那个燕辰,他凭什么?! …… 秋末的北方,已透着初冬的寒意,只有正午暖洋洋的,代国贫瘠之地,正是秋收忙。 少年坐在高高的树干上,看着手中的竹简,朗朗上口:“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 少年一惊,闻声向着树下看了一眼,突然一个不稳从树上掉了下来,青衣男子旋身飞起,稳稳地接住就要坠地的少年。 男人将少年放下来,淡淡一笑:“少年,读书是好事,可是也要注意安全,否则若是摔个残身什么的,啧啧……再大的志向,也就废了。” 少年站稳身子,仔细打量着救下他的男子。 男子一身青碧色的长衫,临风而立,面如冠玉,俊美却不失倜傥。这样的气质,便是身为皇家贵族、见多了权贵的代国君主,也不曾见过,甚至是自叹不如。 他不但气韵非凡,傲然挺拔的身躯,棱角分明的俊颜,眼中有邪肆的不羁。只是,他手上的那把折扇…… 少年抬头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心道:这人还真是个怪人,代国毗邻匈奴,几乎没有秋季,过了夏天便是冬季,这么冷的天,这人居然拿着把扇子,不停地摇啊摇的。 “谢谢这位先生相救,”少年鞠躬施了一礼,道:“先生是否很热?为何要拿把折扇扇风?” “非也。”青衣男子淡然一笑:“在下扇的不是风,而是风气。” “风气?”少年闻言,微微挑眉,疑惑地道:“敢问先生所说,是何风气?” 青衣男子折扇一合,指向山下:“臣不敬君乃国风不正,官兵欺民乃仗势欺人,子不孝老乃德道败坏。故而,在下扇的乃各种歪风邪气……” 青衣男子一语切中代国现状的要害,少年赶忙拱手道:“方才我在树上闻听一段《天地》,可是先生所言?” 男子一笑:“在下是听到你方才念那《逍遥游》,不禁有感而发。” 少年所读的是庄子《逍遥游》中的一段,意思是说:水汇积不深,那么它就没有力量负载大船。倒杯水在庭堂的低洼处,小小的芥草浮在上面就成为一只小船;而搁置杯子就沉落在地上了,因为水太浅而船太大了。风聚积的力量不雄厚,那么它托负巨大的翅膀便力量不够。鹏鸟飞九万里,其下有巨风的承载,才能乘风而飞,背负青天而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遏它,然后才想飞到南方去。 换言之,从大舟与水的关系看,求大学问,成大事者,必须打下坚实、深厚的基础。 而青衣男子所读的,是庄子的《天地》。 意思是说:天地虽然广大,其按自性运动变化却是相同的;万物虽然众多,其循性自得却是一样的;民众虽然众多,其主宰者只有君主。君主以德为本,而顺天道无为而成功。所以说,远古之君治理天下,行无为而治,顺应天道自然而已。 “先生所讲,实在令人佩服!”少年抱拳谢礼,很有礼貌的深深鞠躬,而后直起身子道:“但是为何,却觉得先生心事重重的样子?” 少年试探地补充道:“先生可是士子出身?为何觉得先生方才所诵的《天地》,很有一番感慨?” 青衣男子笑容翩跹,竖起食指道:“这天下的主宰为君王,万民之福兮祸兮,皆在遇到的君主是行正道,还是偏道,在下慨叹大汉国及我代国君王皆如此年轻,想到国家社稷的未来,却不知命运会如何?” 闻言,少年突然叹息道:“先生果然乃胸怀大志之人,能否请教先生大名?” 青衣男子浅浅一笑:“在下不过路人甲乙丙丁,少年不必费心记挂贱名。” 少年再拱手,认真道:“先生谦虚了,本以为先生是士子出身,却又觉得士子身份局限了先生的大智,且先生一身武艺,必是身怀绝技。喜欢庄子之人,必是胸有天地。” “非也。”青衣男子摆了摆手,洒然一笑道:“凡是这世间的真理,无论是孔、孟、庄、荀、还是韩非子,孙子之徒,凡走大道者,在下皆喜欢,并非独钟庄子一人。” 少年定定地望着青衣男人,对他的观点刮目相看,这世上的士子们大多信奉一家之言,然后无限推崇,而面前的男人却显然不拘一格。 “敢问先生,何为‘真理’?何又为‘正道’?” “行大道者,方为真理;视天下民生为己任者,方为正道。” 少年一怔,反复重复着这句话:“行大道者,方为真理;视天下民生为己任者,方为正道……” 第444章 先生可愿教我 这些话,是项羽当年分封天下后,回到楚国的都城,在彭城的霸王宫中,与他的女人制定的一番“天下规划”。 彼时的他,承载着整顿万里山河、厚积薄发的雄心壮志。他曾跟紫嫣谈论,该以何法治国?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之重? 为天下一统,为楚国奠定千秋基业,为苍生筑起万世太平,本是他一生的梦想,却不料…… 西楚霸王一生的宏图壮志,终是来不及施行,就面临了齐国的反叛,紧接着是刘邦率五十六万联军阴攻彭城,再之后…… 想到这些,青衣男子的面上,不禁有些动容。 他来到代国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他穿梭于代国的大街小巷,深入的了解到当地的民生疾苦,并掌握到代国的一些基本国情。作为大汉国的封国之一,代国并不富裕,整个国家的风气都不好,时常能看到官兵公然欺压普通百姓,农业生产也极为落后,国家军队更是散漫如一盘乱沙。 十多天前,他曾得到一个消息,少年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僻静的山坡上读书,一呆就是一天。 以他的观察和判断,身为一国之君,却要独身在这隐蔽的地方学习,若不是这少年癖好特殊,便是他在宫中受控,为避人耳目才如此。目的只为隐藏真正的心迹,实则韬光养晦。 一旁的少年,此时仍在反复咀嚼着青衣男子的那些话,面上突然有些兴奋。 旋即,他对着青衣男子躬身抱拳道:“在下刘恒,先生可愿教我?” “刘恒?”青衣男子轻轻蹙眉,问道:“代国王上,刘恒?” “正是。”少年颌首道:“刘恒十分欣赏先生大智,不知先生可愿收我为徒?” 青衣男子打量着这少年,沉声问道:“即是代国王上,又为何一人在这树上读书,身旁一无侍卫,二无仆从?王上就不怕有危险?” “诶!”少年朗声一笑:“便衣出宫,谁又知我身份?便如我不知先生何人,先生本也不知我何名。” “哈哈哈!说得好!”青衣男子洒然抱拳:“王上好胆识,好智慧!草民见过王上。” “先生切莫多礼。”刘恒上前扶住青衣男子,再次恳切地道:“今日先生救我,便是于我有恩,且我极为感佩先生的谈吐不凡,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是否愿入宫做我太傅?” “做王上的太傅?”青衣男子打量着面前一身葛布长袍的少年,他的衣着非常朴素,头绾木冠,就如他所说,他这身行装,如果他不说,没有人会相信他是大汉高祖皇帝的儿子,代国国君——刘恒。 但是燕辰自然是知道的,他今日并非是偶然路过,而是刻意等在这里。只是,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君主会从这树上掉下来,还会跟他脾性相投,并且初次见面,就邀请自己做他的太傅。 刘恒与刘盈年纪相仿,身高虽不及刘盈,却比刘盈身材壮实,唇鼻之间也极像刘盈。 燕辰看着刘恒,问道:“代国王上,一国之君,还会缺少太傅吗?” “呵呵……”少年笑得有些苦闷:“名义上的太傅定是不缺,然而能推心置腹,如先生这般和我心思的,却无一人。” 言罢,少年无比郑重地看着燕辰:“今日一见先生,便为先生不凡的气度,和高雅的谈吐深深折服。故而,刘恒恳请先生教我。” 代国,西北临匈奴,西临太原郡,东为旧赵国。 汉高祖六年,刘邦封其二兄长刘仲为代王,九年(公元前199年),匈奴进攻代国。身为代王却毫无军事才能的刘仲,根本无力坚守边疆,最后只好弃国独自逃回洛阳。 刘邦对此大为动怒,便于当年的十月下诏,革去刘仲的代国王位,贬为合阳侯。 在平息陈豨叛乱之后,莫紫嫣提议刘邦,可以将刘恒封为代王。作为皇家子嗣,除了太子刘盈未来继承皇位能继续住在汉宫之外,其余的皇子将来都要到各个封地去。 刘邦驾崩之后,皇子刘恒与其母薄姬,便被送往“代国”封地,都城为“中都”。 然而,在代国朝廷中,这些当年追随刘邦的老臣子们,又如何心甘情愿的为这对原本就不受宠的母子卖命效力?薄姬母子被送往封国,孤儿寡母没有势力,没有实权,只不过是被架空的王太后和代王。 好在薄姬性子沉稳,在大汉皇宫多年,她本也不受宠爱。后宫多年的生活,他们母子一直犹如空气一般,虽然存在,却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而正是这样的隐忍,才让她免除了戚夫人和媚夫人间的争宠之乱,一直平安地活了下来。 薄姬和刘恒入代国近三年时间,依然没有找到可以信任的大臣。燕辰的出现,无疑让刘恒看到了一线希望。身为年轻的一国之君,他太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太需要摆脱宫中的眼线,需要摆脱代国朝中老臣子的束缚,更需要一个心腹之人。 刘恒对于他亲生的父亲刘邦,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他除了知道他的父皇是至高无上的大汉开国皇帝之外,父皇从不与他亲近,他每每看到父皇抱着刘如意,就会心生羡慕,可是母亲告诉他,无论多么想要亲近父皇,都只能放在心里。 然而,却不知为什么,他看到燕辰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给他一种如山一般的气魄,如海一般的胸怀。他的谈吐,他的见识,他的气度,他的沉稳,一切都仿佛浑然天成!让处于黑暗之中苦苦挣扎的少年,恍若看到天地间的神邸光明。 让年轻的少年,太想要去依靠,太想要去抓住这份莫名地信赖。 少年的目光真诚而热忱,初次见面,少年的三请三留,便是曾经纵横天下的王者,也不禁被这样的诚恳请求而动容。他本想借机靠近这个孩子,以此得到他想要的,将来才能为女人绝地反击。 可是突然之间,一种强大的使命感,让他不仅仅是出于最初的动机。看着少年迫切的眼神,积极上进的心,胸怀大志的梦想,男人恍惚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意气风发,满腔热血。 这一刻,他也想为这个少年做些什么,想要去扶他一把。 第445章 机智的燕辰 代国王宫之中,薄太后与少年君王坐在上座,看着下站那一袭青色长衫的朗朗男子。 他峨冠博带,面容俊逸不凡,如清风明月一般从容而立;手中一把折扇,剑眉星眸,好一派气定神闲! 薄太后不禁打量了好半响,还是身侧的刘恒轻声出言提醒,才让她收回神思。 一袭深红色华服的代国太后,轻启朱唇:“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男人邪魅一笑,一派悠然地道:“不知太后问的是真名,还是假名?” “哦?”薄太后微微一愣,讶然地看着长身而立的男人:“哀家所问当然是真名,难不成你还有假名吗?” “在下真名,乃是被大汉朝廷通缉的要犯,所以逃出生天便为自己取了个假名。”男人轻摇折扇,说得云淡风轻,讲述自己这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竟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眸中一派了然的洒脱,完全无所畏惧。 “哦?哀家今日也算开眼了!”薄太后不禁一笑:“这世上还有朝廷钦犯,敢主动暴露身份的?你就不怕哀家将你擒获,上交大汉朝廷?” “嘶,对哦……”男人折扇陡然一合,有节奏地敲着手心:“只是,在下人都在此了,现在再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哈哈哈!”代国太后忍不住笑道:“你这人还真有意思!是真有如此胆识,竟不怕死吗?” “怕!如何不怕?天下何人不惧死?在下若不怕,又岂会逃狱?”男人邪肆一笑,却是满面的不羁之色:“只是身为男儿大丈夫,就这么含冤不白地死了,又实在是窝囊。虽然在下自认有那么点才能,才遭无耻小人嫉妒陷害,过着四处逃匿的生活,只不过……” 男人唇角上扬,双手做出一个无所谓的手势,却在述说着有所谓的心事:“只不过,这样的日子着实不怎么好过,终日见不得光,却只能在黑暗中躲躲藏藏,也实在有点腻了。” “可是呢,若要在下自己把自己贡献出去,又确实是对自己下不去这狠手……”顿了顿,男人轻轻地耸了耸肩,道:“本是走投无路之时,又遇到了王上,若是太后您不能大发慈悲收留在下,那么就请太后发发善心,看怎么能无痛无苦地解决掉在下吧。” 薄太后愣然片刻,却突然笑了:“哈哈哈哈!有趣,的确是有那么点与众不同!” “啊!”燕辰突然转身,对着大殿之外的夕阳落日,长叹一声,他双臂展开拥抱赤红的晚霞,完全不顾及身后坐着的代国大王和王太后,自我陶醉地道:“想我燕辰空有鸿鹄之志,却无处施展,天下之大,竟无识我满腹经纶之人,悲兮悲兮……” “母后,”刘恒转头看向身侧的薄太后,言辞恳切地道:“燕先生却是有大志之才,儿臣想拜他为师,学习治国治世之道。” “你,”薄太后看着男人,沉吟道:“当真是大汉国的通缉要犯吗?” 男人洒然地转回身,折扇轻摇,立定如山:“我若真是大汉的通缉犯,太后您敢收吗?” 顿然片刻,薄太后轻轻一笑道:“那么,依阁下看,咱们这小小的代国,可容得下阁下的宏图大志?” “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的意思是,” 薄太后突然指着燕辰,神秘一笑:“倘若你当真乃旷世之才,哀家也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你这个朝廷侵犯。” “哈哈哈哈!”燕辰朗声一笑,折扇一合:“是不是旷世之才,在下不知,但是在下,必定不负重望!” “好!成交!” 男人挺拔的背影,伟岸的身姿,迎着初升的圆月,消失在代国太后悠远的目光中。 沉思半响,薄太后对身旁的少年道:“这个燕辰,果真不是凡夫俗子!” “儿臣正是喜欢他这种不凡的气度,想咱们朝中那些大臣,个个注重国法礼仪,不过只是表面上的迎合,却没有一个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之人。”刘恒道。 “儿啊,但愿这次,咱们没有信错人。”薄太后突然正色看着刘恒,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因为,咱们输不起。” 对于薄姬母子来说,一个大汉朝廷的杀人犯,一个走投无路的通缉犯,要比一个曾经做出成绩的天下名人好驾驭得多。一来,因为他走投无路,若代国收留他,只要是懂得感恩之人,必然倾力相报;相反,若他并非通缉犯,而从大汉朝廷而来,他们是万万不敢收留的。 就算当年,薄姬曾经对小雅的弑杀先帝,有不举报之恩,然而那点恩情,在天下局势面前,早已被磨灭了。何况,莫紫嫣将她们母子送入了封地,赐封这偏安一隅之地,也早已还清了她当年的恩情。 只是这些年,韩信、英布、彭越、卢绾,当年的诸侯王,一个一个相继倒在大汉朝中的那个女人手上。对内,她能驾驭满朝文武;对外,她北击匈奴,愣是逼得冒顿单于的铁骑强兵堪堪退兵。 防人之心不可无,论手段,薄姬知道自己无法与莫紫嫣相抗衡。她也没想过,要去以卵击石,以代国这样的小国去抗击大汉,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她只想要在代国这片土地上,与她的儿子安稳度日。然而,代国这满朝的老臣,显然不给他们这对孤儿寡母的面子。 大汉朝中一个月前发生的事,薄姬母子当然听说了。今日见到燕辰此人,他能坦然表明自己的身份,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过细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启用燕辰,仅仅是希望以此人之大才,能为他们母子在代国朝中开启一片新天地,进而夺回王权。 而对于燕辰来说,他当然早就算准了这对母子的心思。只不过,现在却多了一条,他是真心想要帮助刘恒这个少年。 只是,这对母子尚不会想到,他们今日的一番决定,改变了他们一生的命运。 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清风朗月一般明媚的男子,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他们挣回的不仅仅是代国的王权。他将成为整个代国,甚至成为整个大汉天下,唯一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救星! 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个男人所呈现出来的这副表象,完全隐藏在他真实的身份和强大的能力之下。 …… 临近傍晚的天,灰蒙蒙的,最近气温骤降,有零星的雪花飘降。 大汉太后的仪仗队,抵达未央宫宣室殿的时候,小顺子赶忙上前请安:“奴才参见太后。” “皇上呢?”女人一袭紫色大裘,双手拢袖,缓步走上长长的台阶。 小顺子快步跟上,声音略显惶急地回道:“启禀太后,皇上正在睡觉。” 莫紫嫣微微顿足,蹙眉沉声道:“这都傍晚了,皇上还在睡?” 小顺子躬身回道:“回太后娘娘,皇上最近总觉得身子乏累,睡得也就多了。” 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莫紫嫣每次派人来请刘盈去长乐宫,宣室殿做出的答复:要么就是皇上在做太傅留下的功课,要么就是皇上在睡觉,要么就是皇上在练剑。 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亲自来未央宫的宣室殿看望刘盈,被告知这样的话。 “是不是身子不适?哀家进去看看。”大汉太后继续向前走着。 “太后,太后娘娘……”小顺子赶忙挡在前面:“太后,要么您先回去吧,等皇上醒了,奴才告诉皇上。” “小顺子,”莫紫嫣面色一沉:“皇上到底在做什么?” “回秉太后娘娘……”小顺子噗通就跪下了,颤颤抖抖地道:“皇上,皇上真的在睡觉。” “退下。” “太后娘娘……” “退下!” “诺。” 莫紫嫣进到宣室殿的时候,刘盈的确是在床榻上躺着,少年的身子背对着外面。 女人轻轻地走过去,唤了一声:“盈儿……” 可是半响,却没有等到少年的回应,她近前去,手掌探了探少年额头的温度:不烫。 这才放下心,少年的脚露在外面,她为他掩了掩被子,从脚踝到脖子,全身都为他盖得严严实实。却突然发现被子是凉的,并没有被人的体温温暖过的温度,显然,少年是刚刚才爬上的床榻。 她退后了几步,立定看着床榻上的少年背影。 眸色渐渐暗了,雾气氤氲,视线也渐渐模糊,她终是摇了摇头,便退出了宣室殿。 走出殿门后,大汉太后沉重地闭上眼眸,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她轻声地吩咐了句:“天凉了,吩咐御膳房,每日晚膳后,再为皇上熬一碗参汤。” “诺,奴才这就去。” 莫紫嫣快速步下台阶,走在偌大的广场上,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终是一声叹息:盈儿,你真的不愿见母后吗? “夫人,”小雅看出了女人的心事,搀扶着她边走边道:“戚懿毕竟抚养过皇上三年,死的那么凄惨,皇上太年轻,有些扣儿他现在解不开,等抓出杀人真凶,他就会想明白,也会理解您的。” “但愿吧……”女人沉重地叹了叹。 第446章 在下只要一样东西 很奇怪,自从燕辰离开之后,这宫中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莫紫嫣曾怀疑过的灌婴、夏侯婴、陈平、周勃,似乎每一个有动机的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按理说,她当时要廷尉府审查戚懿定罪,凶手之所以急于灭口,必是因为戚懿掌握了对方的把柄。那么这个把柄,就可能是对方的不轨企图,更极有可能,是会为他招来灾祸的罪证。 而这个罪证,对于拥有权势的人来说,往小了说可能是贪赃枉法,往大了说,甚至可能是觊觎江山皇位。对一个女人,能用出那么残忍的杀害手段,显然对方隐藏了极大的动机。 然而,现在满朝平静,没有一丝异样。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等等,再等等…… 如果此人真有阴谋野心,他就必然会露出狐狸尾巴。 雪花纷纷扬扬,静霭地飘落,落地浅浅的一层,整个大汉皇宫染上一片素白之色,银装之下,所有的景物渐渐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这些年,经历过乱世沉浮、江山多变;一次次淌过阴谋诡计,甚至一次次布局谋算当年背叛项羽的仇人。她的布谋越来越深,可是隐藏在暗处的对方,却显然并不会比她弱;她的手段越来越成熟,可对方若是她身边之人,又岂会不懂巧妙地避开?她会表面沉默,假装按兵不动,对方一样可以遇势而变。 所以,最令人可怕的,便是这样表面的风平浪静,实则却是暗潮汹涌;而更可怕的,是敌在暗,而我在明。 女人沉沉地举目,望向东北方遥远而苍茫的天际:夫君,若此人隐藏的如此之深,若连我也寻不到蛛丝马迹,只怕,这看似平静的大汉江山,未来真的会风起云涌。而到时候,一切都只能靠你了。 然而,此时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北方,代国政权一片腐朽。上至丞相、太尉,下至文武百官,皆有不同程度的贪污腐败、结党营私,甚至是卖官鬻(yu)爵。 在薄太后的后宫寝殿之中,一身月白色长衫的男子,在为薄太后和刘恒,就代国现状,做出分析:若想夺回政/权,先要夺回兵权。 但是,这代国之地,本是刘邦兄长刘仲的封国,因当年匈奴入侵大汉,刘仲弃城而逃,被贬为郃阳侯后,代国一直由大将军周绾虎掌管兵权。 薄姬和刘盈来到封地后,虽然是名义上的君主,可是臣子势力过大,母子二人也只能是被架空实权的太后与代国大王。周绾虎率一众朝中重臣,一再以“王上未到及冠之龄”为由,拒绝交出兵权。 此刻,薄太后母子听完燕辰的一番话,皆不约而同的点头,认为他分析的极有道理,可是又该如何夺回兵权呢? “师傅是想要,暗中做掉周绾虎吗?”少年君王问出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在他这个年龄,已经比同龄的很多人要才华出众,可他毕竟还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当然还想不到那么深远。 燕辰淡淡地摇头一笑:“就算是秦始皇死了,也还有秦二世,以及操控秦二世,能指鹿为马的赵高……” 薄太后看着燕辰,思忖着他话中的意思,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燕辰在殿中慢慢地踱着步子,手中折扇轻摇,缓缓地道:“在下的意思是,周绾虎掌管代国兵权多年,即使他死了,他的势力亦不会消除,军中依然会拥戴在其之下位分最高的将军,王上依然无法收回兵权。” 不错,若是想除掉一个人,对于燕辰来说,世间无人能逃过他锋利的刀锋。可是,这个人背后的势力,却不会那么容易被除掉。而刘恒母子,所需要的,却正是掌控周绾虎手下的兵权和军/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刘恒效忠,为代国效忠。 少年闻言,不禁皱起眉头,问道:“那依师傅高见,该如何是好?他们总不会心甘情愿的把兵权交还本王,咱们又不能暗杀,师傅认为,如何才能夺回兵权?” “第一,让周绾虎丧失军心;第二,让王上得到军心;第三,王上要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一点,在下愿意效劳,只要给在下五千人,便可。”燕辰旋即合上折扇,正色拱手道:“不出两年,在下一定能打造出王上专属的铁狮军团。” “五千人?”薄太后面色陡然凝重起来,轻叹一声道:“如今,便是连五十个肯为我们母子效力的人都没有,又何来五千人?” “这倒无妨,”燕辰沉着地道:“只要太后和王上同意,在下可以暗中招募新兵。” “师傅,暗中招募,也可以招来那么多的人吗?”刘恒道。 国家招募新兵,通常都要发出王榜告示,公告天下。在刘恒看来,暗中招募显然是没有多少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来参军入伍的。 “王上可相信在下?”燕辰面色平静,他看上去非常自信,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听你这么说,”薄太后定定地看着燕辰:“哀家觉得,你是否已经有把握了?” 燕辰淡淡地一笑:“坦白讲,在下并无十足的把握,但若在下放手去做,只想向太后和王上要一样东西。” 薄太后弯眉一挑:“是什么?” 燕辰缓缓走向母子二人所坐的桌案前,他郑重而缓缓地道: “信——任!” 这王宫的大殿之中,只有燕辰与薄太后母子三个人,原本的谈话声音本就不大,可却因着燕辰的这句话,整个大殿突然就静默了下来。 薄太后缓缓地从上座走下来,她立定在男人的面前,想要从他平静的面色上,想要从他深邃的眸子中,看出一点什么心绪,可是男人的面色始终不变。 他的眼眸极其漂亮,明亮的如天上璀璨的星子,薄太后在看到男人第一眼的时候,也曾为之震撼。他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却又分明不是同一个人,并且他今日郑重的神色,全然不同于上一次初见那日的不羁之色。 他的五官极具诱惑,绝对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然而面部轮廓却异常刚毅,当他突然正色与你谈话的时候,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强大的气场,那份凛然之气,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薄太后有些愣然,作为一个女人,在半生之中,她对于魏王豹和大汉的高祖皇帝,这两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都没有交托过“信任”。在这世上,她一无姿色,二无背景,三无权势,她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对于这个从大汉国逃出来的通缉犯,她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她和刘恒所能利用的,便是这个男人“亡命之徒”的身份。 当然,这本也是你情我愿,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反正你要活命的机会,而我要争回权利。互相合作,互相利用而已。合作的不好,一拍两散,合作的好了,也会有些情谊在。 只是通常,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去挑明彼此的心理罢了。 然而,这个男人却公然向她要这两个字:“信任。” 信任,这看似简短的两个字,所承载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如果承诺给了他“信任”,就意味着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你都不能去怀疑,不能去否定。这对于在代国朝政中,本身就处于敏感和艰难环境下的薄太后母子来说,无疑真的是拿全部的命运在做赌注。风险之大,难以想象,更难以掌控。 薄太后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沉声道:“燕辰,明人面前不说暗语,哀家自己的国家,自己知道。倘若你能私下招募五千人马,这绝非易事,在给予你这‘信任’之前,哀家也想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 燕辰淡淡地扬起眉梢,唇角一抹浅浅的弧度,却让人看着很舒服:“太后请讲。” 薄太后缓缓地转身,走回上座,落座便道:“这五千人马,你招来何用?” 燕辰缓缓开口:“其一,无论是哪一国,军队的作用,便是保护君王的政/权和安全,在下为王上募兵,无论这人马是五百、五千,还是五万、五十万,自然都是为王上所用。” “其二,若想收回周绾虎手中的十万兵权,也许不久的将来,代国便会经历一场军权哗变。所以太后和王上,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五千新军,将来能扛住十万代国/军/队哗变的,也许恰恰就是这五千人马。” “区区的五千军,能抗衡周绾虎十万大军?”薄太后轻嗤一声:“燕先生,莫不是你与哀家说笑么?” “在下从不拿正事说笑。”燕辰正色道:“五千对十万,这样的悬殊比例,或许听上去匪夷所思,却并非完全无可能。当然,这要看是何人训练出的军队,又是对抗何人的军队?” “这句话,哀家倒是相信,”薄太后垂眸一笑,道:“哀家知道,当年西楚霸王项羽,率江东八千子弟起兵,后来,便是以楚军四万新兵,对抗秦国四十万虎狼之师。” 话语一顿,薄太后的目光冷然对上燕辰的眸子:“可是燕辰,你能自比有西楚霸王的雄才伟略吗?” 第447章 这你都知道? “西,楚,霸,王……” 燕辰缓缓地转身,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四个字,那仿佛是至高的荣耀。 心底的某一处被牵起了一丝疼疼地回忆,仿佛岁月的光年,又回到了久远久远的十五年前。 梦想、成就、功勋、江山、王位、霸权…… 那些,仿佛真的真的,已经远到了上一辈子。 一切的一切,好似早已淹没在了波涛汹涌的乌江江水之中;尘封在了厚重的历史笔墨之下;也早已埋葬在了楚人累累的白骨之下;更被天下每一座城池之上,高高招展的“汉旗”残忍地吞没。 他一生戎装,一生为战,一生的功勋,终是抵不过这汉家高高筑起的宗庙…… 时至今日,竟还有一个人会记得他,会提及他,并且,在她的言语之中,是不着痕迹的心存敬畏,又带着那么一丝沉重的惋惜之情。 窗外的阳光明烈地刺目,透过窗棂投入斜斜的一束光晕,却正好笼住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 他喉头一哽,微微仰头收尽眼底的苦涩,再转身时,已是满面春风的笑意: “哈,燕辰只是燕辰,可不想做什么西楚霸王,做自己就挺好。”男人轻松地耸了耸肩,又道:“但是周绾虎的十万大军,显然也并非那不可一世的秦军!” 薄太后闻言,突然看向身侧的少年,沉吟道:“恒儿,代国的未来,终究是你的。此事,你自己拿主意,如何?” 少年坐在宽大的宝座上,脊背挺拔,他炽热的目光看着下站的男子,一字一顿地道:“本王愿意相信师傅。” 沉默须臾,薄太后郑重看着燕辰,沉声道:“好!既然君王表态,代国的未来,王上的未来,就靠你了!” 燕辰拱手一礼:“在下,定不辱命。” 当年,他与叔父项梁在吴中一带暗中部署力量,率领八千江东子弟起兵反秦,打造精英战车,是他最擅长的。 而经历过世事浮沉的男人,已经更懂得运用权谋。所以,为了夺回兵权,他必须先除去代国的那只大老虎。 而只有帮薄姬母子取得军权,他才能牢牢掌握这支国家军队,将来才能在他的女人有危险的时候,与大汉朝廷的军队抗争。 周绾虎贪杯好色,极度贪财,曾在刘邦的二兄长刘仲在代王位时,就数次克扣宫中拨给军需的饷银,归为己有。说起来也颇有些让人无奈,当年刘仲面临匈奴犯边,也实在是因为无法驾驭这位有着“猛虎”称号的周绾虎大将军,无奈之下,只得弃城而逃。 只是在代国一带,周绾虎的势力太庞大了,无人敢惹,无人敢上奏朝廷,所以刘邦对此事始终一无所知。 燕辰这支沉睡已久的狮子,就是要看看这老虎的本事有多大。 只不过这看似简短的三条方案,要实施起来,却并非那么容易,他要等待的是时机。 这之后,燕辰发密信给季布,让他将青龙帮的弟子召唤来。这些兄弟们,自打从漠北追随燕辰和季布到了大汉后,一直驻扎在长安城外,却没有真正的差事,整日也多是无所事事。 如此一来,他们便有了正事可做。接到消息,青龙帮的弟子,十日内便赶赴了代国王城。他们成了燕辰在代国发展的暗中军队。 同时,燕辰在代国的身份,便是刘恒的老师,他们共同商定,为隐藏燕辰的身份,对外只道其绰号为“青衫客”。 燕辰也开始正式收刘恒为徒,无论是治国之道,还是治世为民,他始终遵循当年在霸王宫时与紫嫣的默契: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也就是说,治理国家不一定用一种固定的方式,只要对国家有利的,就不一定非要效法过去的朝代和君王的做法。 他站在一个局外人的立场,总结了近百年以来的秦国强大与灭亡的原因;西楚国的强大与灭亡;以及如今的大汉国,蓬勃发展的大局势,及其所面临的北部匈奴的危机;还有代国自身所面临的朝政,以及民生的各个问题。 他不但吸取近百年中前人的经验,还总结了自己当年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以及现如今的大汉国,莫紫嫣坐镇的大汉皇朝,又是如何一步一步从战后的萧条与衰败中,走向了繁荣富强,他都毫无保留地一一做出分析。 而天资聪颖的刘恒,在求知的过程中,始终谦虚好学。 除了每日上午,燕辰要教刘恒治国治世之道外,午膳过后,他还要亲自教习刘恒武功和兵法。 王宫一处僻静的院落之中,燕辰一边演示着扎马步的技巧,一边道:“别小瞧这马步,它看似简单,想要扎好却也是需要功夫和毅力的。马步乃功夫之根基,一练腿力,二练内功,初学武者,必须打好根基。” 少年边看,边跟着做着动作,心道:不就是双脚外开,与肩同宽,然后微微下蹲么?这有什么难的。 少年心下了然,扬声道:“师傅,您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一定要对徒儿严加管教。” 男人闻言,微微地扬起眼梢:“你说的?” “当然,自古严师出高徒,师傅您该怎么严厉就怎么严厉,”少年脊背挺直:“徒儿保证不会说半个‘不’字。” 男人唇角一扬:“这可不太好吧?你是君,我是臣,虽说我现在是你师傅,但保不齐,你哪日找我秋后算账啊。” “师傅,我刘恒是那样的小人吗?我跟您学知识,学武艺,您就是我的恩师,恩师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正在扎马步的少年,突然一脸郑重地道:“咱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啪!”得一声,燕辰的扇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就打在了少年的屁股上,惊得少年“哎呦!”一声惨叫,整个身子都几乎飞了出去,登时眉头一蹙,捂着后臀不悦地道:“师傅,您干嘛打我……” “你屁股翘那么老高做什么?” “我,我就翘个屁股,您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 这边,少年还在满脸的委屈,那边,男人却是不以为意地展开折扇,幽幽地扇着风:“是谁方才说,严师出高徒的?是谁说,让为师严加管教的?又是谁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 “好吧,是我说的。” 少年揉了揉臀部,无奈地又回到原位继续蹲马步,看着潇洒躺在躺椅上扇风的男人好不得意的样子,刘恒小声嘀咕道:“这么冷的天,还扇风,师傅真是病得不轻……” “呦?”燕辰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道:“这你都知道?” 第448章 师傅得的是相思病 刘恒瞬间满头黑线,心道一声,师傅到底是什么耳朵啊,这么小的声音都能听到? “哎呀!”刘恒转而瞪大眼睛,满脸关切地问道:“怎么师傅,您真有病吗?” “有啊,当然有!” “真的啊?哎呦呦,师傅您有什么病啊?可严不严重啊,徒儿找太医给您瞧瞧……” “相思病。” “相思病?” 刘恒闻言,突然就停下了动作,小步跑过来,蹲在燕辰面前。然后从上到下,左瞧右瞧打量着悠然扇风的男人,少年突然一本正经地道:“这么说来,师傅可是有心仪的女子?” 不等燕辰说话,刘恒又自顾自面色凝重地转动脑筋:“不对啊,以师傅的年龄,应该已经成婚了吧?那师母长得是什么模样,好不好看?想我师傅这般绝代风华、俊美无双的男人,娶的师母岂不是那国色天香?” 燕辰缓缓地睁开眼睛,微微坐起身子,以“八字”手的形状撑在下巴上,看着一脸幻想的少年,眼中有温暖的笑意。 “徒儿曾见过的这天下最美的女人,便是我皇兄的母后,”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对男人解释道:“也就是当今大汉的太后,哇,她实在是太美了……” 少年说得忘情,目光无意扫过师傅俊美无匹的脸,师傅仍然在对他笑诶,笑得极其迷人。 少年站起来,像是在述说着他遥远的梦想和信仰一般,信誓旦旦地道:“唉,只可惜,她是我父皇的皇后,不过我刘恒未来娶妻,一定要娶一个像太后那么美的女子,也要像她一样那么充满智慧。” “对了师傅,”少年突然回过身子,正色道:“你从大汉来,不可能没见过太后啊?师母之美比之太后,如何?” 燕辰的目光,始终好似一汪清澈的深潭,他平静的眼眸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就那么一瞬不瞬地锁视着少年。然而,少年却愈发觉得他这眼神,初看一眼像是在笑,可再看一眼,又不像是笑,看久了,竟好像是…… 怒…… 少年登时预感不妙地咧嘴一笑:“嘿嘿,师傅,我去练功,您歇着,我去练功哈。” “啊!” 少年拔腿就跑,可是他的腿却已经被师傅的长腿牢牢地勾住,少年几乎就要摔倒的时候,又被师傅长臂一把稳稳地拽了住。 他回过头来咧嘴一笑:“师……傅,我不打扰您歇息了,我去练功了。” 燕辰表情淡漠地摇了摇手指,声道:“为了让你这基本功扎得更牢靠,为师决定,这把扇子借你用了。” “啊,师傅,我不热啊。” 可是下一刻,燕辰已经拽着少年立定在阳光之下:“为师知道,这不是让你扇风用的。” 刘恒眉头皱起:“那做什么用?” 燕辰意味不明地一笑,双手纠正着刘恒的动作。少年已经重新扎好了马步,可是紧接着,看到师傅的举动,少年不禁长大了嘴巴,因为师傅竟然将折扇,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不许掉啊,这扇子若是掉下来的话,就说明它太轻了,为师就只能再换一把长剑,练习你的臂力。” 刘恒:“师傅……您不是吧?” 燕辰:“当然是,为师一向是说话算数的。” 刘恒撇了撇嘴:“师傅……” 燕辰:“你若是再说话的话,气息不稳势必影响身体的平衡,胳膊一抖,那扇子可是会更容易掉下来的。” 刘恒:“师傅……” 燕辰:“目视前方,腰板挺直,胳膊伸直,膝盖弯曲,收腹,收腰!” 刘恒:“师傅……” 燕辰:“身子不要晃,脚趾成爪型才能用力抓住地面,附着力才能稳。” 燕辰:“还有屁股,不要翘,与上身保持一致。”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师傅,”少年满脸苦涩:“我快坚持不住了,这马步看似简单,实际上好难啊,我腰酸腿疼,手快断了……” 刚开始的时候,刘恒的确是兴致盎然,一直轻松地有说有笑,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这扎马步简直就不是人能做的。他的双腿越来越酸软,身子不由控制的前倾,胳膊已经开始在打晃。 少年苦苦地看了一眼燕辰,他的师傅却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派悠闲。 “师傅,我的腰快断了。” “师傅,我的脖子,脖子扭了……” 刘恒眼看着扇子就要掉下来了,远处燕辰突然厉喝一声:“坚持住!” “啊!师傅……”少年一脸苦相地转头看着男人:“您不是闭着眼睛呢么……” “为师就算是睡着了,你发出什么声音,为师便知道你哪里做的不标准,哪里坚持不住了。” “师傅,您真是神人呐!”少年一扭头,那边燕辰立刻道:“头不要动。”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少年满头汗水,他的双腿在颤、腰在颤、胳膊在抖,全身的每一处关节几乎都要散架。整个身子就像灌了沉重的沙土,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就只是机械地半蹲在那里,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地。 “师傅……我实在是,实在是,坚持,坚持不住了……” “师傅,我先练会儿别的,一会儿,再换回来,成吗?” “臭小子,这就受不了了?”男人抱臂靠在躺椅上,微微地睁开眼眸:“为师六岁习武,当年我祖父对我,可比我对你现在严厉多了。” “可我不是才学吗?师傅,求您发发慈悲吧……” “啊,师傅救命啊……” “少废话!用意念,想想你脚下踩的是周绾虎,手下掌控的是十万即将归顺你的大军。” 正当少年以坚强的意念,幻想着自己脚踩周绾虎,手抓十万大军的时候。 外面的内侍高声禀报道:“周大将军到!” “砰……!”少年胳膊上的扇子,陡然就落了地,紧接着,少年的身子一瘫就倒了下去。 男人顺势而起,一个飞身,稳稳地接住了差点倒地的少年。 可是,少年却已经一脸的惨白之色:“师傅,您是不是乌鸦嘴啊!怎么您才说完,他就来了……” 少年额上虚汗直冒,一叠声地说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第449章 一切有我在 刘恒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虽然睿智果敢,然而在听到“周绾虎”三个字时,挺拔的脊背,还是一瞬间就垮了下来。 燕辰能明显感觉到少年话语里的紧张和不安,他淡然地走向少年,温暖的大手,有力地握住少年的肩膀:“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慌,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为师在。” 刘恒永远不会忘记,三年以前,他和母亲刚入代国的那一天,天灰蒙蒙的,一直下着小雨。 代国,他曾对这个地方充满幻想,从此以后,他和母亲终于不用在大汉的后宫里那么卑微的过活。虽然,他的母亲是父皇的妃子,而他也和刘盈、刘如意一样,同样是大汉开国皇帝的儿子,身上流的都是刘氏高贵的血液。可是,在后宫多年,他却卑微的好似地上的尘土。 终于,终于有了自己的封国,从此以后,他要抬起头来做人,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他的母亲。他要做一位明君圣主,让自己的国家国富民强。 然而,所有的梦想,都在看到周绾虎的那一刻,轰然破碎了。 那一日,代国的城门前,大将军周绾虎亲自率数万黑甲兵,于城门外迎接。他一身黑色铠甲,高坐马背,见到刘恒母子的那一刻,不下跪、不行礼、不说话,一张飞扬跋扈的脸,就那么阴郁地看着他们母子。 在他身后,所有的文武百官也都不行礼、不下跪。直到周绾虎哈哈一笑,对着他们母子看似行礼,实则却是示威般的虚一“拱手”,身后的那些大臣们,才象征性地齐声高呼:“恭迎太后,恭迎王上。” 那一刻,小小的少年突然明白,这个周绾虎是整个代国权利的中心,他在代国的势力,足可以一手遮天。在这个国家,周绾虎意味的就是“天”。 三年来,他亲眼看到周绾虎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肆意横行,欺君擅权,全然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 从那以后,每次看到周绾虎,刘恒的心底都会深深地发怵。 此刻,少年缓缓地回眸,看着身侧长身而立的青衣男子,师傅在对他笑着。这一刻的笑容,真的不同于方才的嬉笑打骂。 师傅的笑,仿佛能化解天空的阴霾; 师傅的身姿挺拔,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在他面前,仿佛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 一切的鬼魅伎俩,都将化为灰烬。 刘恒突然觉得,师傅那双古铜色的大手,好像真的富有神奇的力量,他顿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迅速涌遍了全身,那是心灵的支撑。 他想到师傅方才说的那句,“脚下踩的是周绾虎”,突然就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沉气,沉气,再沉气。 身高体大的周大将军,一身黑色铠甲,大步迈入庭院,身后是像他一样的两个彪形大汉。 周绾虎约莫五十岁上下,方脸、粗眉、长眼,满脸长长的虬髯,已经过了脖子,几乎看不出嘴的形状。他横步直入,王宫内所有的下人看到他,无不跪在地上请安道:“奴才等,见过大将军。” 在这天底下,能在君王面前如此嚣张放肆,能与君王同尊,让君王的臣子跪拜的,怕也只有这位周绾虎一人。 周绾虎凌厉地走到刘恒面前,淡淡道:“老夫,见过王上。” 那声音仿佛从丹田而出,声如闷雷,他连身子都不躬,只是做势,虚拱一礼。 少年君王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一旁的燕辰,师傅依然淡然而立,少年面部有些不自然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周老将军不必多礼。” 周绾虎放下手臂的时候,才淡淡瞥了一眼一旁的青衣男子,他冷嗤一声,满脸的不屑。 两名内侍赶忙加了一把椅子,周绾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也不等君王赐座,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一坐,然后道:“老夫此次入宫,乃是告知王上,军中缺少军需物资,望王上速下旨批复,从国库之中拨出饷银。” 跟随周绾虎进来的两个壮汉,就在他身后左右立定。 少年也坐在了庭院的主位,他坐下的时候,还特意对着燕辰伸手道:“师傅,也请坐吧。” 于是,少年坐在上位,燕辰坐在他右下手的位置,而周绾虎则坐在少年的对面。 下人们赶忙奉上三盏热茶。 “呵呵,”燕辰淡淡一笑:“敢问周将军,代国一年的军需物资,是多少?” “你是何人?”周绾虎凌厉的目光,一下子投射在燕辰的脸上,满口不屑地道:“老夫与王上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份?” 燕辰面色平静,不急不恼,拱手道:“在下青衫客。” “青衫客?”周绾虎冷冷地扫射燕辰俊美的容颜,高声一嗤:“这就是太后为王上找的先生?王上就是跟此人,学习功夫?” 刘恒看着燕辰,点头道:“正是。” “哈哈哈!”周绾虎一笑:“太后为王上找这么一个俊美的美男子当先生,究竟是他练剑的功夫好呢?还是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功夫好?王上可别怪老夫没有好心提醒,听说王上的兄长咱们大汉的皇上,先前便是为了皇太后身边的一个美男子,而跟皇太后决裂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薄太后被燕辰的美色、甚至有可能是床笫之上的功夫所吸引,才将他留在宫中。不但是挑拨刘恒与薄太后的母子关系,挑拨燕辰与刘恒的师徒关系,更是对整个皇家尊严,以及薄太后名声的亵渎。同时,更是对大汉皇太后的大不敬。 “你……”少年君王的双拳蓦然地攥紧,他十指颤抖地指向周绾虎,却是堪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燕辰看着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头,少年忍着怒气,才缓缓地放下手,沉声道:“师傅所问,也正是本王想知道的,劳烦大将军告知。” 周绾虎双手散漫地搭在两旁的扶手上,不以为意地道:“老夫只管带兵打仗,这些细账难道还要老夫去算吗?总之,军队需要什么,就去买什么,老夫岂会事无巨细地去管这些个破碎的细节?” “那么,”燕辰看着周绾虎道:“大将军此次的饷银,欲要用在何处?” “兵器破旧、将士们的铠甲破旧、战靴破旧、战马老矣,”周绾虎看也不看燕辰:“这眼看就要过冬了,火炭、被褥,无一不是花销之处。” “呵呵。”燕辰沉声一笑:“现在边关暂时无战事,在下以为,所有的兵器铠甲焕然一新,有些不切实际,太过耗费财力,反而不如用在训练强兵上。” “笑话!”周绾虎一拍桌案,茶盏被震的“咣当”一响:“老夫带兵多年,如何训练军队,如何带兵打仗,什么东西是需要的,什么是不需要的,难不成还不如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衫客?” 少年见状,竟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勇气,微微仰头,一字一顿地道:“周将军,师傅虽然名不在江湖,却也绝非泛泛之辈。” “哦?是吗!”周绾虎冷笑一声:“王上既然学功夫,可知晓这战场之上,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唰”得一声,周绾虎抽出腰佩的战刀,战刀在明烈的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寒芒:“战场杀敌,最厉害的武器,便是这刀剑!” 突然,他横刀一挥,朝着一颗大树直劈而去,那颗百年沧桑的古树,竟是生生地被砍断。大树轰然倒塌,朝着少年的方向就砸了下来,一众下人吓得大惊,失声尖叫道:“王上!王上小心啊……!” 说时迟,那时快,燕辰脚下生风,几个转身已抱住惊怔中的少年,顺势躲开了强势倒下的大树。 “王上没事吧?”燕辰蹙起眉头,关切地看着一脸苍白的少年。他曾听闻周绾虎目无君主,却不想,亲眼所见,此人竟是如此放肆!众目睽睽之下,竟将一国之君欺负到如此地步! 刘恒努力平复着受惊的心绪,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多谢师傅,我没事。” 燕辰冷冽的眼神,突然直逼周绾虎,片刻相对后,燕辰一笑:“周将军运气好,倘若那颗大树砸到了王身,恐怕周将军就没这么好命地坐在这里了。” 周绾虎冷冷地收回战刀,“噌”得一声刀锋入鞘,声音极为刺耳。 “小子,别以为你是太后为王上找来的人,就敢对老夫指手画脚!想给老夫定罪,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周绾虎脸上的横肉一抖,大步坐回了座椅上,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大抿一口,才道:“这么多人都看着,老夫不过是砍下了一颗树而已。” “哦,啧啧……”燕辰啧啧叹着,缓缓走向那颗倒塌的大树:“看来周大将军的刀法,实在是名不副实!只不过是空有一头牛的蛮力,身为练武之人,更为一国首将,砍下一颗树,却无法掌控大树倒下的方向。” 周绾虎粗粗的眉毛,突然横眉一怒:“你说什么?!” “在下名不入战场,却也知道刀剑无情,人却有眼,”燕辰凌厉地转身,目光对上周绾虎杀气腾腾的长眸:“周大将军若是带兵上了战场,是不是刀剑眼盲,还会误砍在自己兵卒的脑袋上?” 周绾虎闻言,缓缓地眯起细长的眼眸,眸中寒芒毕现,一片杀机。 第450章 俊美无匹 “小子,做人太过目中无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可别有一天,就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绾虎末了的几个字,说得极重极缓,那是带着杀机的暗示和威胁。 “老子随先帝带兵打仗灭秦灭楚时,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娘们儿的怀里,喝着奶水呢!” 闻言,周绾虎所带的两个随从,“哈哈哈”大声狂笑起来。 “啪啪啪!”一串响亮的掌声陡然响起,燕辰一笑:“这么说,周大将军必然是战功彪炳?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 只见周绾虎的脑袋高高地昂起,可是下一刻,他却听到了生平最令他耻辱的一句话! “那么敢问周大将军,曾经面对匈奴蛮夷的铁蹄,却为什么弃城而逃了呢?”燕辰的掌声戛然而止,唇角淡淡地扬起:“竟是害得郃阳侯刘仲逃到了洛阳,遭到先帝罢黜。周大将军,这算不算是护君不利?算不算是卖国求生呢?” 周绾虎闻言,“蹭”得站起,黑色的铠甲反射出森冷的寒光,他大步走到燕辰面前,狭长的双眸冷冷地眯起。他身后的两个铁甲大汉,更是“唰!”得一声,拔出凌厉的刀锋。 燕辰目光不错,神色从容,眉宇之间却是气势逼人,就那么不退不避地与周绾虎对视着。 气氛霎时间冷凝了下来,这样的静默让人心慌地怕,整个后宫的护卫、侍从、下人,无人不怔然,似乎连心脏都被人紧紧地抓着。 空气里激荡着赤红的火花,好似大战之前的一触即发。 周绾虎面色阴沉,狠辣的目光,像一只看到猎物的猛虎,从上到下地打量着燕辰,男人依旧是那样的傲然挺拔,目光不闪分毫。 “你,”周绾虎缓缓地眯眸,一字一顿地问道:“究竟是何人?” “周大将军记性不好。”燕辰双手抱臂,浅浅地勾唇:“在下方才便已告知,在下青衫客。还有,战场杀敌,最厉害的不是刀剑、不是盾牌、不是铠甲;而是兵法、是兵谋、是军队的士气和勇气!更是主将的能力!” 周绾虎的双拳紧紧地攥起,骨节咯吱地作响。 刘恒见势,突然清了清嗓子道:“周将军且先回去吧,你所提议之事,本王记下了,过几日会答复你。” 好半响之后,周绾虎才冷冷地退后了半个身位,他身后的两个铁卫,昂首合上了森芒的刀锋。 “既如此,老夫就回去等待王上的答复。” 周绾虎冷冷地说罢,看也不看刘恒,只是拱手虚做一礼,丝毫没有任何谦卑之心,就冷冷地转身而去。 刘恒看到周绾虎走的很远了,才恍惚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在整个庭院之中,急于捕捉师傅的方位,却见师傅正蹲在那颗倒塌的百年古树前,不停地摇头叹息,看上去十分地惋惜。 “师傅,您怎么还有心情看树啊?今日与他这般挑明,他会不会报复师傅?”刘恒道。 “呵,他还没那个实力。”燕辰轻轻一笑,惋惜地叹道:“只是可惜了这颗古树,还有这房顶,看来要重新修葺了。” 刘恒这才发现,那颗大树压倒了房梁,地上许多块破碎的瓦片和大块大块的树皮,可是这些,全部发生在方才那一瞬之间,他当时被吓傻了,竟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也好,”燕辰突然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道:“正好有借口,不必给他拨军饷了。” “啊?”刘恒满脸的诧然:“这都行?难道师傅您想到办法了吗?” 燕辰并未说话,只是不置可否的一笑。 气势汹汹走出王宫的周绾虎三人,越想越气。 “将军,那小子好狂妄!要不要暗中做掉他?” 周绾虎面色一暗,朝着说话的壮汉瞪起眼睛:“蠢货,老子今日与他这般,现在做了他,岂不是让人人知道是老子做的?” “是是,将军说的对。”那人一叠声地应着:“卑职是看那小子好生狂妄,敢对将军您不敬!在代国,谁不知道将军您是‘王上的王’?这小子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也不知道那薄太后,从哪儿找出这么个小白脸,王上看上去很听他的。”另一个人说道。 周绾虎狠辣的目光,缓缓地眯起:“派人去查查这小子的底细。” 几日之后,周绾虎果然接到了代王刘恒的回复,他原先的估算是要到十万饷银,而刘恒却只批了三千。 刘恒回复的大致意思是:现在国家贫瘠,需要用于建设,比如大树倒塌砸毁的房屋,比如王城的建设,等等。而军中的战刀、战马,战靴都还能用,不必急于更换。不过过冬的火炭的确是需要的,所以下发三千饷银给军中。以后每月,都会依照军中实际情况和支出,酌情从国库中拨出军需物资。 末了是:周大将军不必事无巨细的费心,要多注意身体。 这样悬殊的巨大差距,让周绾虎气的肺都要炸了,他怒拍案几:“刘恒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那个青衫客,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们这帮饭桶,到现在都查不出来吗?” “卑职正在查,暂时还查不出头绪……” “废物!” 在代国,最近时常会有人提到一个人。 这个人,是薄太后请进宫的教习代王课业的新先生,只是,这位先生并非那些白发银须的老者。而且听说,此人非常怪,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绰号叫做“青衫客”。大概是因为他总喜欢穿碧青色、松绿色,这些令人赏心悦目的青色系衣服。 据传,此人俊美无匹。 青衫客的住处,是在代王刘恒寝宫的不远处,在外人看来,是这位先生极受王上重视,所以才能住在王宫里。然而实际上,薄太后的考量,却是希望他能保护好代王。 很多王公贵族的女儿,为了能看上他一眼,常常以各种借口进宫,诸如“向太后请安”之类的,实则却是绕过九曲十八弯,堵在了青衫客的房门前。 也因此,青衫客的门前,总是名门闺秀,美女如云。 每次青衫客出门的时候,成百上千的妙龄少女便会追在他的身后,这位青衫客也不恼,总是礼貌的微微颌首,迷人般的一笑,有几分妖娆,几分贵气,更有几分邪魅雅致之气。好似三月的春风,轻拂人心。 这些贵族千金都说:青衫客不但俊美无匹,而且极有风度,谁要是得到了青衫客的一笑,都会在众女子中,炫耀好多天。 只是每一次,当一众女孩子花痴般的沉浸在男人极具魅惑的笑容中时,青衫客早已不知去向。 燕辰到了代国之后,将项羽所有的一切都摒弃了。从前的项羽喜欢黑、墨、蓝,乌金,那些浓重而高贵的颜色;而且这些颜色,被他诠释的淋漓尽致,在他的衬托下,仿佛成了傲立于天下之巅的大色彩。 然而燕辰却正好相反,他的衣服或是淡如碧水,或是白如皎月,看上去永远都是温和无害的。 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位如清风朗月般明媚的男子,他在多年以前一剑终结了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国,也会在不远的未来,扛起天地乾坤。 第451章 雪中箫情 这一年的冬天,在深夜漫天的雪花飞舞中,悄然降临了。代国地处东北苦寒之地,冬日是极冷的。 代国王宫中,有一处亭廊水榭,依山僻静,平时鲜有人来。虽不及汉宫烟雨园的建筑考究,却是这代国宫廷之中,最为清幽之地。 夜晚的时候,燕辰常常喜欢独自坐在廊下,清风明月,星子舒朗,面对西南方向,悠然地吹一曲笛箫。 想到白日收到女人的密函,还有她的药,他就忍不住一笑。非要让他吃这些东西,说什么强身健骨,永葆青春。末了,却又在信中嘱咐一句,“不许去招惹小姑娘”。 “女人,你是怕我会老吗?还是怕我身体不够强壮,非要让我堂堂男子汉永葆青春?” 他一笑,幽幽吹响手中的玉箫:“你一定也在听我吹箫,一定也在想我的,是不是?”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大汉皇宫的烟雨园中,女人怀抱着白色的灵宠,安静地坐在亭廊之下。 她望着东北方向,目光穿过了漫天的雪幕,好似看到了临月而立的男人。 她的额头贴着西西的,轻轻地呢喃着:“西西,你说,你爹现在在做什么?” 前几日,季布送来了他最新的信,他用他们商量好的简码,告诉她:这一年来他一切安好,一切进展顺利,让她勿念。 她嫣然一笑,随信寄出了一瓶药丸。里面除了半枚华泫丹外,还有她自己配的药,都是按照风婆婆医典上的药方所配。当然,她本来对医术就有一定的天赋,这一年来,在医学上算是小有成就。 只不过,她并没有告诉燕辰,这药的真正用途可以祛除他的伤疤。 …… 箫声缠绵飘渺,婉转流长,却又悠扬绵伤。仿佛是在对谁述说着无尽的思念,和难以言明的心事。 深夜无眠的薄太后,不禁闻声向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慢慢地靠近。 她轻轻地走,认真聆听着耳畔传来的动听的曲子。 那箫曲之中,仿佛蕴含着极大的力量,好似谱写着一个天地都为之动容的爱情故事。 亦如月光下,男人精雕一般的面容,让人在这样迷醉的箫声里,远远地看着他的面孔,却不禁迷醉,沉沦。 男人一袭松绿色的青衫,他仿佛身体素质极好,这样的雪夜,她已经穿了厚厚的狐裘。而他,依然一身轻装,如清风明月,在这纷扬的雪雾中,有着梦境一般不真实的美。 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男人显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的唇角微触,停止了律动。 “不要停,你可以继续吹吗?” 男人没有说话,沉默了须臾,按照女人的要求,继续吹响了手中的玉箫。 在他的箫声中,薄太后渐渐失了神。这个来到代国短短一年时间的男人,她却总觉得并不陌生。 初入代国时,他便对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掌握巨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不但秘密招募了五千新军。后来,还以王城需要保护为由,从周绾虎的军队中,硬是逼迫对方将两万大军留在王城之中,保护王上与王太后的安全。 而周绾虎的十万大军,本就有一些平日里因为各种原因对他不服从的士兵,周绾虎也借此机会排除了他的异党。 可就是被周大将军排斥出的这两万人,被燕辰组织成一支新的力量,加上青龙帮的弟兄们总共两万五千人,都直属刘恒的王权中心,而他自己却并不贪功分毫。 他武功卓绝,政治敏锐,兵才异禀,权谋、眼光深远独到。整个人都洋溢着浓浓的贵族气质。 这样的人,在薄太后的认知里,古往今来只有一个。 依稀想起,十几年前的钜鹿之战,她跟随魏王豹,膝行而入楚营辕门,朝拜王者。 那个一身银色戎装,红色战袍加身的王者,他英装飒飒,凛然的锋芒直逼天地。他一剑终结大秦帝国,从此号令诸侯,纵横江山,吟啸天下! 当时的她,只是远远地仰望着王者,却对他的容貌和强大的气场永生不忘。她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逃得过他的魅惑。 这些年,她因姿色平凡,才在刘邦的一众嫔妃中消声匿迹,却也因此得以保全母子性命。多年的韬光养晦,却更让她有了超越于常人的敏锐判断。 尽管她没有汉宫中那个握柄天下的大汉太后,有天生驾驭权谋的能力。可是,除了莫紫嫣让她望尘莫及外,她的能力当高于这世间的千万女子。 唯独,面对眼前的男人,她却迷茫了。 为什么总觉得燕辰的某种气韵,会让她不经意的想起当年的王者?然而,除了他们不分伯仲的俊美之外,比起西楚霸王的冷峻霸气和威严,这个人的性格却更加深沉,更加难以捉摸。他看似笑的如沐春风又平易近人,可一旦接近,便会发现那春风妖娆迷离,根本难辨真假。 他到底是谁?他是项羽的亲人,所以才有着似是而非的相似之处吗?还是他刻意隐瞒,隐藏了真实性格吗?抑或是,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男人的整首曲子吹完,回身对薄太后,拱手道:“打扰太后歇息了。” 薄太后走进廊中,燕辰赶忙上前扶上一把,她浅浅一笑:“没有了,哀家从来不会这么早睡下的。” 男人闻言微微一愣,突然就想到了大汉皇宫中的女人,这个时间,他的女人应该也还没有入睡吧?哼,那个小女人,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 薄太后凝视着微微出神的燕辰,突然沉声道:“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 “哦?”燕辰敛回思绪,恭敬地退后一步,笑看着薄太后,沉吟道:“燕辰俗人一个,又会像谁?” “西楚霸王。” 燕辰一怔,这一年来,他刻意掩饰了项羽身上的一切特质,难道还会被人联想成同一个人吗?若果真如此,他还真是失败。只是奇怪的是,他印象中,从前并没有见过薄姬。 片刻的沉默后,燕辰朗声一笑:“西楚霸王?项羽?那个匹夫,太后和他很熟吗?” “你还真是大胆呢,什么人都敢贬损。”薄太后笑着摇头,人到中年的女人,经历多年后宫的沉浮与隐忍,自修得那么一种从容的沉稳与淡定。 与莫紫嫣的气质完全不同,莫紫嫣是那种无论在何处何地,都无法被人忽视的女人,她总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焦点,让人目光不错的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她与生俱来,就带着强烈的光芒万丈,即使她一身白衣,即使她不施粉黛,即使她卸掉所有的珠光宝气,然而她本身,就是一种光华。 所以,在世人眼中,莫紫嫣与西楚霸王就像是上苍的杰作。是天作之美,是珠联璧合。她与王者至尊的霸气和强烈的气场,是那么的完美相媲! 而薄太后,是多年的韬光养晦,一步一步才磨练出今日的华贵气韵。她的声音醇厚,是典型的女中音,便如她人世间历经沧桑的每一步,所打出的坚实基础。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薄太后看着天上寒星,缓缓沉声道:“高贵,冷傲,才华横溢,霸气威武,纵横天下……是我这一生所见过最完美的男人。只是……” 话语微顿,薄太后沉声一叹:“我也只是有幸见过一面。” 燕辰闻言,微微愣神。 话至此处,薄太后颌首一笑:“不过,纵然给我日日能见到他的机会,怕是也不会吸引他半分的注意吧。毕竟,他的眼里、心里,只装了唯一的女人。” 与项羽刀刻一般古铜色棱角分明的脸庞不同,面前的燕辰皮肤细腻。虽然在薄太后眼里,大漠的沧桑,造就了他与项羽一样硬朗而壮硕的身骨,然而大漠的风沙,却难得的没有粗糙了他的容颜和细腻柔软的心灵。 他三十岁上下,在松绿色的锦衣华服下,墨发长垂,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轻轻荡起涟漪的湖水,幽深而神秘。 细看,他与项羽有着一样深邃漆黑的眸子,只是一个如日月星辰般明亮,刚毅,霸气,邪魅,而冰冷。 一个如沧海明珠般,晶莹,温润,忧郁,神秘,却温暖。 他们同样俊美的不似人间凡尘。只是项羽的气场,好似冰封的雪山,是千年铸成的仇恨,和不可一世的狂霸。 而燕辰的眼睛,却好似看透世间一切的淡然与冷静,仿佛这尘世的波涛汹涌,他全然都不在乎。 二十多岁的薄姬,一定会沉迷于西楚霸王那样的王者;可是如今的薄姬,却更欣赏眼前睿智沉着的男人。 “呵呵,项羽,项羽……” 雪白的大地,反射出男人挺拔的身影。他长衫洁净,临月孑立,若南归的孤鸿,今夜万千的星子,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在这片贫瘠的代国之地,他一曲箫声,仿佛唱尽了红尘阡陌、俗世千殇,可是却又仿佛在绝望中,给了人崇高的信仰和希望。 前一刻,你分明还为着曲中的故事凄然哀伤、肝肠寸断…… 下一刻,你却觉得天地之大,人生无限好。 清风一缕,箫声一曲,柔情一片。 第452章 她无绝色 夜,那么美。 白日里的他,总是笑着的,魅惑众生,仿佛这个人永远不会有任何的烦恼忧愁。 可是此刻,薄姬却分明看到了,那眉心间独舞的一缕忧伤。 不知怎样的倾国绝色,才能拥有他片刻地驻足? 能抚平他眉间忧色的女子,又会是谁? 而又有谁,能拥有他一生的呵护,白首相携,直到天荒地老…… 薄姬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女人的绝丽容颜。恍惚中,竟好似看到了巨鹿辕门内,高台正中,一身银色戎装的王者与他的女人。 他与她并肩而立,珠联璧合,世间无双,恍如天地光华。 可是渐渐地,她脑海中的影像,不再是号令天下的王者与那个女人,而是眼前的男人与她自己。恍若,燕辰与自己,便是继那对绝世璧人之后,出现在天下间的新的“传奇”。 星斗漫天作陪,明月千里寄情。 指间流沙,岁月飞逝,似水的年华,终是曲不尽的爱恨痴缠。 抬眼间,雪花纷扬飘落,落在脸颊,化作晶莹的水珠,神思一瞬间醒悟。 莫说她已红颜凋残,便是青春鼎盛之际,也不若大汉皇宫中的那个女人千分之一的绝色;莫说他会驻足,便是今日这样的短暂徘徊,也只是她碰巧拥有的奢望。 她一笑,释然。 也好,她无绝色,所以,便不会拥有那个女人的半生浩劫; 她无绝色,便不会成为无数男人阴谋垂涎、兵戈天下的目标; 她无绝色,便不会拥有世间最完美的男人,却要承受失去的孤独…… 漫长的红尘,与她相伴的,终究只有:岁月平安。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不停,对于大汉皇宫中的女人,这一年来,她闲来无事就会翻翻风婆婆的医典著作,越看心越痒,竟然时不时让太医院为她准备药材,自己动手配起了药。 最初的时候,她不过是配一些治疗风寒发热的药物,椒房殿的宫女太监们谁若是病了,吃上一粒太后娘娘的药,睡一晚上,第二天准能好;到了季节交替的时候,许多人身子过敏,莫紫嫣又开始对症下药,想不到治好的宫女太监越来越多。 几个月前,夏季最热的那一日,她为西西剃掉了一身的长毛,这下子,却看到西西身上的那些陈年疤痕。那是当年楚军出征时,为了救虞姬,西西勇敢的与蛇搏斗,被蛇咬伤所留下的疤痕。 这么多年过去了,疤痕已经变的很黯淡,全身剃了毛的小家伙,带着这些疤痕实在不甚美观。 莫紫嫣便开始在医典上找寻一些祛疤的方法,按照上面的记载,制出祛疤的丹丸。这药,是边吃边涂在疤痕上的,本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不想一个夏天过后,竟然意外发现西西的伤疤越来越浅,皮肤焕然一新。 而且,她还按照风婆婆的药方记载,配了一种补骨粉,可以强筋健骨,这半年来,感觉西西的身体竟是越来越好了。 她突然想到,如果可以治疗西西的伤疤,是不是对于燕辰也同样有效?她当然没有告诉燕辰,这药的作用。平心而论,她并不介意他的伤疤,男人所有的经历,都只会让她更加心疼。 可是她知道,他还是会希望回到自己从前的样子。如果真能治好,等到他们将来一起离开,他就不必每日再戴着□□了。 华泫丹的功效她知道,但是毕竟只有半枚,所以她研制的这些是辅助华泫丹,将药效发挥到最大。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轨迹前行,却唯独,她与刘盈母子之间的隔阂,依旧没有多少改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盈上早朝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开始,是偶尔不去;后来,是两三天去一次;再后来,就是好多天才来前朝一次。 而即便,少年的人是坐在朝堂之上,莫紫嫣也总能看到他的心思全然不在朝政上。时不时会在朝堂之上打着哈欠,每当臣子们向他请求旨意的时候,他的回答总是随便的应付一句:“太后做主便是。” 她多次在下朝之后,想找刘盈倾心相谈,然而,少年不管在朝堂之上多么的无精打采,下朝之后都会是第一个离开前殿的人,只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 最近,他已经是连着一个多月都不上早朝了。她又去了三次未央宫的宣室殿,也都被下人们以各种借口应付了回来。这个孩子对她的心结那么深,完全不想给她任何亲近关心的机会。 女人的心里,总是深深的凄凉,深深的无力,曾经多少阴谋诡计她都无所畏惧,为什么偏偏是对自己的孩子,竟是没有一点办法? 在燕辰的事情上,她曾试图去解释,却发现解释的越多,孩子便越会产生逆反心理。所以,她一直给他时间,觉得总有一天,这孩子会想明白的。 况且,将来他要肩负起帝王的责任,肩负起天下苍生的重担,他就不仅仅是个皇家贵族。她和燕辰早晚会离开这里,早晚会将这天下的一切都交给他,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去感悟,也需要自己走出来。 因而,他必须自己学会面对,学会承担,学会处理一切。 可是直到今日,“赵王刘如意在东永巷突然病殁的消息”传入椒房殿,女人才隐隐地预感到,他们母子间的隔阂,只怕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大雪茫茫然覆盖了整个皇宫,地上的积雪足以淹没人的小腿。 东永巷长长的甬道上,一身玄色华服的少年帝王,背着刘如意冰凉的尸体,踉跄地走在苍茫的雪地上。 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滴落着不知是混合了泪水、汗水还是雪水的珠子。在他身后,是沉重的脚步落地之后,留下的两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一众小太监们焦急地跟随在左右,他们试图从少年帝王的肩上接过刘如意的身体,生怕帝王一个不稳连自己也摔倒。 “皇上,皇上,赵王已经去了,您要节哀啊。” “皇上,奴才帮您背着,奴才帮您,您放下吧,别这么折磨自己啊。” 少年一步一步,在幽深的永巷里艰难地行走着,他双手紧紧抓着刘如意冰凉的手臂,几次都差点摔倒,却依然紧紧地咬牙挺着。 “如意,皇兄带你回宫……” “皇兄有好多好吃的,有好多好玩的东西给你……” “你要什么,皇兄都会给你,只要你赶快醒过来……” “皇上,皇上您别吓奴才啊,皇上……”小顺子看着皇上艰难地行走,却自言自语的样子,吓得声音都变了。 他一路跟着少年帝王,可是无论他说什么,皇上都好似听不到,都完全不理他。 第453章 没有对与错 直到小顺子看到前方匆匆赶来的太后和随行的仪仗队,才恍如看到了巨大的希望,小顺子在雪地里奔跑起来,跑到太后面前,“噗通”就跪了下去,颤声道:“太后,您快看看皇上吧,皇上他……” 莫紫嫣闻言,急迫地走向对面蹒跚的少年,脚下一滑,几乎一个不稳就要滑到,若不是小雅眼疾手快一直跟着,这一跤摔下去,也必是极重的:“太后,当心啊。” “盈儿……”莫紫嫣顾不得其他,看着少年艰难的步履,心疼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在风中有丝丝地颤抖。 少年微微地抬起头,只见一身白色大氅的母后,在漫天的雪花飞舞中,恍若仙子的突然降临。然而,母后的美,对于他来说,为何比这寒冬的风雪,还要冰冷无情? “盈儿,”莫紫嫣看向少年身上背着的惨白而僵硬的尸体,悲痛地轻叹一声:“孩子,放下吧。”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刘如意精神恍惚到如此严重,就这么绝食而死了?她赶忙示意身后的下人,去接过刘如意,却不料…… 少年帝王冷冷地退后,仇恨的目光,将所有人隔绝开,他一字一顿地道:“谁都别碰朕!谁都别碰朕的皇弟……” 莫紫嫣微微一怔,轻轻上前一步,声音微哽:“盈儿,母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母后也知道你很难过,可是如意已经死了,你这样背着他,他也不会回来了……” 少年闻言,突然冷冽地凝视着他的母后,深蹙的眉心有化不去的伤痛,半响,他缓缓地开口:“如意死了,我的皇弟死了……母后,你开心了吗?” 莫紫嫣喃喃地摇头:“盈儿,如意死了,也是母后不愿意看到的,母后会下旨按国礼厚葬他。” “呵呵……”刘盈冷冷一笑,眼泪在眼底倔强地打转:“人都死了,还给他那些虚伪的葬礼,又有何用?!” 莫紫嫣沉痛地看着满目怨恨的少年,轻声道:“那你想如何做?你告诉母后,母后能做到的,都会去做。” “是吗?那么母后认为,如意的死,是谁造成的?戚夫人惨死不明,又是谁杀的?如果我要杀人凶手偿命,母后能做到吗?!” 莫紫嫣身子陡然一震,再站稳时,只见少年身子一矮,缓缓地将身后冰凉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下。小顺子和另一个小太监,赶忙上前接过刘如意的尸体。 刘盈从怀中,冷冷地拽出一张带着血渍的白色绢帛,他木然地甩开,布帛在少年的手中冰冷地垂下。 上面的几个红色血字,刺眼地跃入女人的眼目——“太后欲杀吾”。 这是刘如意死前写的血书,这一年来,失去了母亲戚懿的依靠,刘如意几度精神恍惚,时常对身旁的下人们说,太后要杀他。 戚懿死后,莫紫嫣允许刘如意住在戚懿被废之前所居住的东永巷寝殿,也安排了下人们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后来,听闻他精神有些不正常,她便派太医去为他医治,可是刘如意却认为太医是太后派来毒害他的,他不肯吃太医的药,甚至偷偷地倒掉。最近几日,竟是连饭也不肯吃,说饭菜是太后下了毒的。 东永巷的那些下人们,从前就不喜欢这位年纪轻轻却极其狠辣的赵王,许多下人没少受过他“杀人游戏”的折磨和摧残,对他的照顾本就不尽心;加之,他总是疑神疑鬼地对所有人都防范着,还天天说“太后要杀他”,久而久之,下人们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他送饭,却任由他自己发疯。 刘如意绝食多日,最终在这样冰雪交加的夜晚,恍恍惚惚,耗尽生命,气虚血亡。 早上刘盈来看他的时候,刘如意的身体早已冰凉、僵硬,巨大的内疚残噬着刘盈的心。他始终认为,是他没有成功杀死燕辰,为戚夫人报仇,才导致刘如意郁郁绝世而终。 刘盈冷冷地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复问道:“母后能让杀人凶手偿命吗?” 莫紫嫣看着刘盈手中的白色绢帛,那五个惨红的大字,突然让她觉得那么的无力。她的眉心紧紧地纠结着,眉间的梅花好似白雪中,受伤的落红。 她沉声道:“盈儿,你以为,如意是母后杀的?” “呵呵,”少年帝王冷冷一笑:“如意自然不是母后亲手杀的,但若不是燕辰那个禽兽杀死了戚夫人,如意又岂会精神失常,绝食而死?而母后,却是纵容凶手逃脱之人。” “盈儿……”莫紫嫣无力地闭上眼睛,缓缓沉声道:“在你眼里,母后竟是这么残忍的人吗?” 少年帝王冷笑,幽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除此之外,儿臣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能,让母后如此袒护那个杀人凶手!除非,他根本就是受了母后的旨意!” “母后再说一次,戚懿的事情,与母后无关。” 刘盈定定地看着他的母亲,看了好久好久,自古以来,“母爱”都是世间最伟大的亲情的象征,可是为什么?他好像从来也没有从他母后的身上,感受到那份伟大的“母爱”。 “哈哈哈哈!” 少年突然笑了,苍白的面孔仰头望天,他笑得泪光凝定,冷风将鹅毛雪片送入他的口中,直灌到心肺,一片冰霜。 好久好久之后,少年从两个太监的手里接过刘如意,继续背在自己的身上,在所有人惊怔的目光中,决绝地转身。 “盈儿,盈儿……” 母后的声音,在身后一遍一遍地响起,可是那声音那般飘渺,好似被风雪吹的支离破碎。他背着身后的弟弟,一步一步,在雪中艰难地蹒跚着。渐渐地,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这漫天的风雪,一层一层地无情地打在他的身上,一点一点闭塞了他的听力。 耳边的风,呼啸飞扬,鹅毛大雪漫天肆虐,不一会儿就吞没了少年那么深的足迹。莫紫嫣突然觉得她的喉咙发紧,却又无力地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雪幕无情地横亘在她们母子面前,少年最后转身的目光那般悲凄,分明带着怨毒的恨意。难道,真的是宿命轮回吗?当年,她对他亲生的父亲,又何尝不是这样浓烈的恨…… 不想,今日,竟然轮到她自己的儿子,也是这般地恨她…… 眼前突然一阵眩晕,漫天的雪白变成了一片漆黑。 莫紫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了椒房殿的床榻上。 “夫人,您醒了?”小雅扶着她靠在床背上,递过来一杯温水:“喝点水吧。” 女人的喉咙发紧,唇色苍白,接过水盏却无心喝上一口:“我睡了很久吗?” “夫人,您太累了,从昨晚睡到今儿早上。”小雅道。 “哦,”她淡淡地应声,突然想到:“不知道盈儿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 她说着,就掀开被子要下榻。 “夫人……”小雅上前扶住她,轻叹一声:“听说皇上昨日回去喝了好多的酒,只怕您这会儿去了,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不如让小雅去看看皇上吧。” 莫紫嫣疲惫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也好……” 小雅到达宣室殿外的时候,殿内一派歌舞升平,而少年帝王,却在不停给自己灌着酒。 看到太后身边最有位分的小雅姑姑来了,小顺子赶忙进殿禀报,不一会儿,一众歌舞姬都随着小顺子,鱼贯退了出去。 “姑姑,您请进吧。”小顺子躬着身子,将小雅请入了宣室殿。 小雅走进殿中,登时就闻到满殿的脂粉混合着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而少年帝王,却坐在地上,他背靠着床榻,脸上依稀可见泪痕、酒渍、风尘残留的狼藉,憔悴地让人心疼。 “皇上……”小雅轻轻地唤了一声。 少年闻言,通红的双眼,吃力地抬起,唇角僵硬地一笑:“雅姑姑……” 小雅走过去,跪伏在他的身旁,抽出绢帛擦着刘盈嘴上的酒渍:“皇上为何要喝这么多的酒呢?您不是最讨厌酒的吗?” “呵呵,”少年摩挲着手中刚刚喝完的空酒樽,低头对着酒樽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苦涩地笑道:“从前,朕的确最讨厌这东西,不过现在,朕却觉得这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什么都忘了……” “皇上……”小雅微微蹙眉,摇头问道:“皇上,是还在怪太后吗?戚夫人的死,真的跟太后无关啊。” “无所谓了,即使不是母后所为,也是燕辰做的,不是吗?”少年帝王转头看向小雅,问道:“雅姑姑若是来为母后做说客的,那就请回吧。” 小雅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叹道:“皇上,您对太后的误会太深了。” “是吗?”刘盈突然踉跄地起身,走到案几前为自己再斟一樽酒,沉声一笑道:“这么说,一切都是朕的错了。” “有些事情,并没有对与错。”小雅走过去,站在少年的背后,缓缓道:“皇上,您愿意听小雅说说心里话吗?” 刘盈闻言,缓缓回过身子,凝定的眼神,落在小雅恳切的目光中。 小雅轻轻上前一步,握着少年的手臂,柔声道:“皇上,你愿意听小雅讲一个故事吗?” 第454章 宿命的风 “好,”刘盈点了点头:“不过在姑姑说之前,朕想先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少年微微地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摩挲在酒樽上,酒水映照出他一张年轻而俊朗的面孔,只是那眸中的忧色,却泛着沉重的光芒。 “从小,我就羡慕如意皇弟,因为戚夫人总是会陪着他。他不开心,戚夫人会为他擦掉眼泪,哄着他,直到他笑了;他生病了,戚夫人会一直陪在身边照顾;她犯了大错,戚夫人会为他揽下和挡阻一切的过错惩罚。每次看到他们母子,我才知道这世间的母爱,就该是那样的‘宠溺’,甚至是‘纵容’。人人都说,戚夫人教子无方,说如意从小就残暴不仁,而我羡慕的,却正是这样一个他,是一个有母亲始终宠溺,始终纵容的孩子……是一个在母亲的庇护下,甚至可以无法无天的孩子……” “我的母后,她像一个圣人,她母仪天下的光环笼罩着世间的每一方土地、每一位子民;她圣洁的光芒,照耀着大汉皇宫的每一寸角落,甚至是每一个卑微的下人。却唯独,与我失之交臂,我是唯一被她遗忘的尘埃,遗忘得彻彻底底……” 小雅突然觉得心里有沉重的巨石压着,她想要上前抓住少年,她轻轻地摇着头道:“皇上,不是那样的……” “姑姑听我说完!” 少年的手指紧紧扣着酒樽,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渐渐地泛起苍白:“我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躺在母后的怀里,是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母后亲口答应我,不会离开我更不会丢下我。可是当我一觉醒来,她却走了,那时候我才只有三岁大,可是母后一走就是三年不见踪影……” 少年缓缓地走向窗口,窗外的雪还在纷扬地下着,天寒地芒,苍白的大地,就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的荒凉,荒凉到无止无境,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人人都说,母后曾经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妻子,她带着毁灭大汉国的仇恨嫁给父皇,也曾有人告诉我母后的过去。我一直努力,努力不想让自己去想她曾经的身份;我不想去分辨他们上一辈子的恩恩怨怨;不想再去想,母后丢下我的那三年,到底去了哪里,又是为了谁?” “可是……” “可是,纵然我不去想那一切。但在那三年中,我却清楚地记得,是谁对我嘘寒问暖,是谁像对如意一样喂我吃东西,是谁关心我的课业,照顾病重的我……纵然你们都说,她是虚情假意,是有目的地对我好,可我却是真的开心。就算戚姨娘,她真的是假情假意,可是小雅姑姑……” 突然,少年帝王仰头饮罢一樽烈酒,喉咙一片辛辣的苦涩,穿过整个心肺,逼迫出几滴强忍在眸中的泪花。狂风呼呼地打在泪水浸湿的脸颊,干辣辣地疼。 “莫说真情真意,”少年突然冷冽地回过身子,凝视着立定在远处的小雅,冰寒的目光突然一点点地冷厉起来,声音那般大:“我亲生的母后,她对我可愿付出一样的虚情假意?有吗?没有!哪怕虚情假意,哪怕是敷衍于我……她都没有!没有!没有!” “在我三岁之前,所有母爱的感受都来自于雅姑姑,三岁之后,所有母爱的记忆,都来自于戚夫人……” 少年突然将手中的酒樽,奋力地抛掷出窗外,雪那么大,酒樽被抛出了很远很远,才终于落在厚厚的白雪上,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远远地望去,在这风雪飘扬之下,那支酒樽孤零零地倒在了苍茫无际的雪地中,像是一个迷了路,抑或是被抛弃的孤苦无依的孩子。 这一刻,小雅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个孩子,他并非是是非不分,更不是被戚夫人的动机蒙蔽。他那么聪明,他什么都懂,可是他背负着这样一个身世,他毕竟是刘邦和夫人共同的孩子,他身上流着“刘氏”的血…… 风雪无情地嚎叫着,呜咽地卷起世间的炎凉。小雅依稀记起,当年夫人在得知怀有身孕时,想要亲手勒死腹中的胎儿,是她拼命地哀求,才保住了这个孩子;然而,在乌江的江畔,却恰恰是这个夫人一心想要抛弃的孩子,绊住了她的脚步。她终是不忍心地回头抱住了他,而这孩子,也最终成为夫人与项王间——生死横亘的绝壁。 宿命的风,真是一个奇迹的轮回,它让每一个人处于轮回之中,却永远无法掌握它的风向。它的风力打到哪里,指向哪里,你就只能被吹送到哪里,毫无选择…… “皇上……”小雅缓缓地走向刘盈,却分明看到少年俊朗的脸上有泪水干涩的痕迹,她走过他的身旁,直朝着窗子而去,“哐当”一声用力地关上窗门,沉声道了一句:“风太大了……” 肆虐的风雪,被一下子阻隔在外,小雅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她缓缓地转回身子,凝望着少年。 “皇上,你知道小雅是哪里人吗?” 少年闻言,微微地仰起头来看着小雅,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雅颌首一笑:“其实小雅也不知道,我生在暴秦统治的天下,六岁的时候便被哥哥卖做了奴隶,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夫人救下我的时候,我被打得遍体鳞伤,几乎奄奄一息。是夫人救了我,她赐予我名字,从那一天起,我就认定自己是楚人,是夫人一生一世的仆从……” “皇上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我一直偷偷地叫‘夫人’,而不是太后。因为在小雅心里,夫人永远是楚国的夫人。对不起,你的父皇或许是赢尽天下的胜利者,但是在小雅看来,他永远不值得我尊敬。” “我的父皇?”少年微微地凝眸,眼中蔓延出疑惑的纠结。 “是的,你的父皇。他最初,只是追随项王抗秦的起义军之一;后来,侥幸先入关中。当年追随项王的所有人都知道,没有项王,这天下依然在暴秦的统治之下,民生涂炭、苍生不宁。而正是项王,他带领着天下百姓走向一条太平之路,他分封天下,还百姓安宁。然而你的父皇,因为一己私心,再起兵戈……” “他最终得到了项王夫人,也就是你的母亲,也最终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可是却害得我们这些楚人家破人亡……”小雅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紫色竹箫:“小雅知道皇上很不喜欢季布,这把紫竹箫,是我夫君钟离昧留下的遗物。季布便是小雅夫君最好的兄弟,他们都是当年项王麾下最骁勇的楚军大将,他们才是小雅心中的真英雄。” 这一天,小雅讲了很多很多,从午后一直讲到了日暮降临。 她从在巨鹿的楚营辕门前被夫人救下的那一刻讲起,讲她如何被救离刀下,如何被收留;讲述了她所看到的,那对在楚国人尽皆知、世人皆颂的恩爱情侣。她从巨鹿之战,讲到鸿门宴,到楚军入关,安抚咸阳民心;到项王分封天下,他们还归楚国;到霸王宫的点点滴滴,直到刘邦阴谋反楚,项王与夫人无奈地分开…… 而后,刘邦半路杀出,抢走了夫人,从此禁锢了她的半生。 夫人虽贵为大汉皇后,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想得到的。 这些年,她亲眼看到夫人对皇上付出的母爱,那些母爱是一个小小的少年所无法领会的,但却是能“保住他生死”的爱。 “小雅是在钟离将军故去后才嫁给他的,所以并不太懂男女间的感情。可是皇上,项王与夫人原本那么相爱的两个人,被这样残忍地分开,他们又有何错?这些年皇上对太后的恨,或许就是因为太后从前是项王的夫人。可皇上,你所认定的那个敌人,他虽然不是你的父亲,却是为了你的母后,为了你,而毫无留恋地放弃了原本属于他的天下和江山啊……” 小雅无力地叹息,终于在少年长久的沉默之后,缓缓收回神思。 小雅才发现,原来这孩子已经斜靠在榻上睡着了,在他的眼角边,不知何时竟已经挂着残留的泪渍。 小雅轻轻地叹了口气,召唤过来小顺子,二人将刘盈抬上了床榻,她为少年盖好了被子,擦掉他眼角的泪痕,轻轻地道:“孩子,你的母后是爱你的。好好睡吧,但愿明日醒来,你能放下这所有的心结。” 宣室殿内烛光一暗,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良久,少年帝王缓缓睁开双眸:“母后,儿臣终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孩子,终不是你与所爱之人所生,可是儿臣,却要肩负起你与父皇留下的这一切……” 这一刻的刘盈,还没有办法理解小雅所说的那样刻骨铭心,那样震天动地的爱情。虽然他渐渐地了解了,他的母后这么多年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可他身上毕竟留着刘氏一族的血…… 他无法去恨自己亲生的父亲,即便他的父皇是一个伪君子;更无法去对那个为他让出江山的男人,由衷地感激,因为他始终,都是父皇的敌人…… 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过脸颊、耳鬓,落在冰冷的玉枕上,溅起一片水花…… 第455章 唯一想守护 从那日之后,刘盈再不过问任何国事,他彻底放弃了朝政,并且写下一封亲笔奏简,派人呈交太后:“儿臣无能,从今以后,天下大事,但凭太后决断。” 宣室殿的皇帝寝殿,渐渐成了整个大汉皇宫最奢靡享乐的地方。 多少个深夜,大汉太后无心睡眠,默默地站在未央宫的宣室殿外,静静地看着帝王寝殿的灯火大盛,歌声嘹亮。 她在冰天雪地里,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全身冰凉、手脚麻木依然不肯离去。而那殿中通明的烛火,竟是彻夜不熄。少年帝王终日过着日夜颠倒、酒肉不离的日子。 无声的悲戚,蔓延上无边的夜色,那个握柄天下江山的女人,却终于倒在了她唯一的骨肉点入的死穴中。 …… 这之后的某一天,大汉太后突然下令,将当年戚懿被杀一案的案件重审。 事发的当晚,莫紫嫣赶到东永巷时,法医官和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人说,戚懿的尸体是被凶手装在麻袋里的,所以她的推理是:当时凶手必然是想将尸体带出宫去毁尸灭迹。 然而当初,她曾怀疑的那些人全都在宫中,不是任职就是处理公务,总之这些人都有留在宫中的理由。谁的动机最大,实在不好判定。 她本是想以“案件重审”来逼迫真正的杀人凶手现身。故而,她特意放出风去,说是收到了密信,指明“戚懿死的当晚,有人曾经看到过一个人影从东永巷背着麻袋出去,而那人却绝对不是燕辰”。 按照常理来说,无论谁是杀人凶手,在得知太后得到密信的消息,都会开始一些动作,要么想着偷密信,要么会在其他地方下手。 可是奇怪的是,整整一个月下来,皇宫出奇的平静。 陈平被宣入椒房殿的时候,一身紫色华服的女人,正出神地望着窗外。她优柔的背影看上去十分消瘦,更带着几分消寂的清冷,却又有着超于常人的坚强。 认识她这么多年,陈平很少看到女人有这样地失神。他眼中的女人,仿佛永远精神集中,永远不会让人抓到任何把柄。 他曾经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能支撑着一个外表柔美、眼眸似水一般沉静清明的女子,支撑她这般坚强,能够站在男人掌控的天下之巅。 是爱,是恨?是智慧?是美色,还是权利的诱惑? 后来,他才知道,绝不仅仅是其中的任何一个原因,而究竟是什么,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的答案。 可是今日,直到他的脚步缓缓地靠近她,直到他拱手请安,她才一瞬间猛然地回过神思。 她确实是出神了。 “平身吧。” 女人缓缓地回过身子,淡淡地看了陈平一眼,便走回到御案后的主座上:“戚懿的案子,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回太后,”陈平微微颌首道:“廷尉府始终说此事是燕辰所为,所有证据皆指向燕辰,怕是没有翻案的可能。况且,燕辰已经认罪,臣以为……” “丞相,”莫紫嫣倏然打断了陈平的话,看着他,沉声道:“你就不觉得身为丞相,你该好好地整顿廷尉府这种‘屈打成招’的不正之风吗?” “微臣,”陈平一愣:“微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你素来心思缜密,你告诉哀家,有谁杀了人之后,会留在凶案现场?你觉得燕辰就那么傻吗?”莫紫嫣道。 “臣愚钝。”陈平道。 “别跟哀家装糊涂。”莫紫嫣沉声道:“你是一国丞相,这件事情你有尽多大心,有没有彻底去查,哀家都看在眼里。” “呵呵……”陈平闻言苦涩一笑,平淡地颌首:“在娘娘心里,臣一直是这么卑鄙的吧?可是臣虽卑鄙,无所不用其极,却也有心中唯一想要去守护的人。” 莫紫嫣微微抬眸,凝视着陈平:“你想说什么?” “臣这一生,都攻于心计,算计着所有人,却唯独不曾算计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陈平的目光,垂落在地面清冷的石板上,声音很沉很静,然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石子一般在女人的心里投下了一层一层的涟漪:“臣做不了她的项王,给不了项王能给她的那份刻骨铭心;亦做不了先帝,不能给她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富贵荣华;然而,臣唯一能给的,就是尽我所能的保护她!” “住口!” “从她,”陈平突然抬眸,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女人:“从她在成皋的大营,说出那句——‘你可愿保护我与盈儿’的时候,臣这一生就无怨无悔地陷了进去。” “住口!”她倏地拍案而起。 男人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抬眸望着根本不与他对视的女人,她的呼吸起伏不定,却是在极力压制和平复自己的心绪。 久久…… 她缓缓地摆手,而后沉声道:“出去。” 陈平立定了半响,才拱手转身离开,走到殿口的时候,他的脚步终是顿下,背着身子一字一顿地道:“不管在娘娘心里如何看待,臣却愿意为娘娘付出生命。娘娘可以质疑陈平的人性,但请不要质疑陈平对娘娘的一片忠心……” 当光亮的地板上,男人颀长的身影,终于一瞬间消失的时候,女人才沉重地坐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微妙。这么多年来,经历了事实的沧桑,她对每个人的判断,已经不仅仅是一件事、一句话。 她从楚国的项王夫人,无奈地登上大汉国至高的权利之巅,成为今日母仪天下的大汉女皇。可是,又有谁能看到,这背后的心酸与苦楚? 这样的万丈荣华,从来不是她心之所愿。 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与她的丈夫,寄一隅偏安,携一世不离。 而对于陈平,这么多年,她与他始终处在亦敌亦友,却又非敌非友的复杂关系中。 她不会忘记,是谁在鸿门宴上,换了刘邦和项伯的酒樽,救刘邦逃过了那一劫; 她不会忘记,是谁用毒辣的反间计,离间亚父与项王,害得亚父含恨而终,至死不瞑…… 他虽不是她这半生流离、半生禁锢、半生痛苦的始作俑者,却绝对是她人生至此的最大推手。 然而…… 若是没有他,她或许早已死在大汉皇宫的刀山火海中; 在最初失心疯的两年,也早已死于戚夫人的疯狂报复下; 死于灵安观云美人的阴谋算计下; 死于刘邦废后; 死于储君之争…… 第456章 你又骗了我 月夜神秘,苍茫的雪地与墨蓝的天际形成妖娆的对比,万家灯火长明。 而大汉丞相府上,男人已经足足喝了半坛的酒,昂贵的翡翠打造而成的案几上,有酒水洒落的一片一片的水花,白烛戚戚,跳动着妖艳的火舞。 男人微醉的俊颜上,迷离的目光落定在手中的密函上,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淡淡的弧度。他衣襟半敞,半/裸着迷人的胸膛,懒散地靠在身后的座背上,有酒渍缓缓淌过下颌,滴落在胸前的几根黑发上。 突然,他的手指慢慢地拳起,关节咯吱咯吱地作响,涣散的瞳孔一点一点地聚拢着…… 终于,一抹狠戾的寒芒直直地嵌入眼底,男人紧紧地咬牙,将满案几的东西打翻在地…… “女人,你又骗了我……!” 他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普天之下遍布耳目,才查到最被他忽视的代国。因为薄姬一向的寡淡,在刘邦所有妃嫔中没有任何存在感,所以他才忽略了代国的势力。 却想不到,就是这样被人忽视的最没有力量的薄姬母子,竟然敢窝藏一个朝廷钦犯? “燕辰,燕辰……!” 陈平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燕辰会去代国;更想不到的是,那对母子竟然会重用他,让他成为刘恒的师傅。那个绰号“青衫客”的男人,竟然就是燕辰。 陈平突然转动座椅下的开关,后面的墙壁陡然一开,竟是一间密室。他长身而起,微晃着身子,走向密室。 男人熏醉的目光,痴痴然地落定在对面那个女子的面容上。 那女子一身柔紫色的轻纱,墨发垂落,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绝美到极致的容颜,红唇娇艳,肌肤清透的好似上好的羊脂玉,似水盈盈的眼眸,恰如在寒冰中盛开的芙蓉花,迷离的含笑,却又分明不是在笑。 便是那样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便是那样若即若离的神秘,好似冰火两极的致命吸引,深深地撩拨着男人的心魄。 薄纱之下,那巍然高耸的双峰,让男人浮想联翩…… 这真是巧夺天工的雕刻技艺! 竟不知是怎样的材质,怎样世间无双的顶级手艺,才能将这绝美的女子,雕刻的如真人一般地栩栩如生。她凹凸玲珑的身姿,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特别是那一双美到令人窒息的眸子,都像极了大汉皇宫中的那个女人。 然而,便是这样模拟出的人间绝色,却也不过只能达到那个女人的七分神似。 男人原本迷离的目光,渐渐深邃,渐渐暧昧。他缓缓地走向那不知为何物雕塑而成的美人,然后俯身在她身后,痴痴地望着铜镜中的女子,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扬起她的下巴。 “你知道你有多美吗?嗯?” 她的眼睛对着铜镜中的他,笑得那般旖旎,他看的热血沸腾,全身的血液都在喷张。 “你知道,你有多让我着迷吗?嗯?”粗噶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气息,喷薄出热辣的酒气。 他突然转到她的面前,手指扶上她的脸颊,顺着脖颈一寸一寸地游移而下。 “女人,你怎么那么美?嗯?”他的气息越来越不稳,目光灼热地似是能喷出火焰。 突然,他将女人的紫色轻纱一把扒开,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健美的胸膛抵着她胸前高耸的雪峰,修长的手臂带动着敞开的墨色衣衫,将她整个人一下子拥入怀中。 他的手指按揉着她滑腻的雪峰,喉咙中发出难以抑制的□□声,气息紊乱,整个人忘情地闭上眼睛,陷入迷乱的幻想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眼睛,手指一路向上,一寸一寸,缓缓地向上摩挲着,直到摸到她的尖尖的下巴,他才睁开眼睛。 他轻轻地吻上她的唇,那仿真的唇,柔软而带着玫瑰花瓣的芳香,他的手指一遍一遍滑过她的唇,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脸颊。 突然,他冷冷地勾唇,目光冰冷地如刀子一般看着她:“你又知道,你有多让我恨吗?嗯?” “你又骗了我……”他手上的力度渐渐加重,突然狠狠地捏住她的脸颊,那白皙似雪的面颊登时被捏出两个指坑:“你居然,又他妈地骗了我!” “燕辰!燕辰!” 如今的燕辰,在代国羽翼已丰,纵使他恨得发狂,可是女人已经开始怀疑他了,甚至说出:他这个大汉丞相罔顾廷尉府“屈打成招”的不正之风。所以,他已经无法凭借丞相的权利,对代国施压。 不过,他既为大汉国第一智囊,纵使无法公然对付燕辰,却还有其他的利器,他总不会这样的袖手旁观,总不会! “女人,你既然护着他,送入了代国,我就让他在代国死无葬身之地!” 几日之后,有人向大汉皇帝禀明,是太后默许放走了重刑犯燕辰,而燕辰现在正在代国。 然而,这样的消息,传到未央宫宣室殿的时候,年轻的帝王面色却是少有的平静。 他只是“呵呵”一笑,宽大的袖子拢起手中的酒樽,仰头饮尽一樽烈酒,然后整个人便敞开怀抱,投入一片妖艳的红装之中,继续那一派歌舞升平的迷醉。 只是这样的反应,在宣室殿一众内侍看来,比帝王发怒更加令人心慌。 …… 这两年来,远在代国的燕辰,除了秘密训练那两万五千新军外,还在国内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 在他的建议下,代王刘恒开始兴修水利,发展农桑,开办学堂,使得整个国家的发展,进入了一个良性的循环轨迹。 而这些,却都是当年西楚国建立之初,他与莫紫嫣分工协作,在彭城最早开始施行,却没有做完的事情。 他还时常告诫刘恒:“想要做一个贤明的君主,就要做到爱民如子,更要做到国无小事,奏简不积,事不过夜。” 不久之前的代国朝堂之上,燕辰与大将军周绾虎爆发了一场冲突。因为燕辰制定出了一套强大的军事体系,想要在军中实行推广。 周绾虎当然看得出这套体系的强大之处,更是让他望尘莫及的军事能力。然而,一旦按照燕辰制定的体系执行,他的兵权也势必将渐渐丧失,所以他便在朝堂之上公然反对道:“代国无战役,不需要如此繁冗的体系。” 当时的燕辰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便道:“代国北临匈奴,边疆无久安,边疆无小战,若是匈奴来犯,一旦等到战争爆发,再去招兵买马,再去训练军队,再去调整整个体系,周将军认为,还来得及吗?” 一番话,登时让周绾虎无言以对。 然而,正在周大将军绞尽脑汁想要找理由拒绝的时候,边关斥候传来的一则消息,让整个代国炸开了锅。 第457章 为西楚霸王 这一年的冬天。 没有人知道,匈奴大军为什么突然大举进攻代国。 代军斥候发现的时候,匈奴二十万大军已经大举压境,领兵主将为冒顿单于最宠爱的“左贤王”跋拓。左贤王的职位,相当于大汉国的“太子”,也就是匈奴国未来的“单于”继承人。 此人能兵善战,尤擅弯弓骑射,在匈奴以“万夫不当之勇”著称。 周绾虎统辖之下的代国军队仓促应战,一路败北,不敌之下,竟然弃掉北疆城门,落荒南逃。 匈奴的铁骑,从敞开的北疆大门横肆而入,烧杀掠夺,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代国百姓,从那一天起,便开始了毁灭性的灾难。 消息传入代国王宫,代王刘恒连夜召集文武百官急商对策。 周大将军兵败南逃,百官闻言,皆是震惊不已,朝政大殿上一片哗然失色。时隔多年,周大将军竟是第二次,带领着保护国家安全的军队弃城而逃?将整个国家拱手让出? 这些臣子,在愤懑的同时,也几乎可以预想得到,接下来的局面,必定会是代国王城的沦陷、继而是君王的被俘……而有了多年以前高祖皇帝兄长刘仲弃城而逃的教训,他们是再也不想过那种逃亡的日子。 面对上座那位地位尊贵,却无主政实权的年轻君主,一半以上的臣子在无力对抗匈奴强敌之下,选择缄口沉默,只将难题纷纷抛给年轻的君王。 另有一些“敢于谏言”的臣子,却在极力表示着他们“忧国忧民”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有的说,当务之急,该速派出使者急赴长安,向大汉皇太后求援,请求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能从上国派兵支援代国;请求太后之光,恩泽这片忠于大汉的代国王土与臣民。 有的说,的确是要先派出使者,不过不应是向上国,而是该向匈奴派遣使者,以求用割让城池、巨额赔偿等条件,请求两国停战。并选出一名品行容貌皆出众的公主,送去匈奴和亲,方为上策! “啪!”得一声,手掌重拍御案的声音陡然落下,继而是少年君王缓缓而低沉的声音:“尔等都认为,应当如此,是吗?” 年轻的君主这一掌拍下去,并没有在他的臣子之中引起多少的畏惧,在大臣们看来,这位代王不过是只毛都没长全的纸老虎。 只不过见他突然发威,众人也只得在心中慨叹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既然不听我们的,就破罐子破摔,只等着匈奴铁骑俘虏了你吧! 而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沉默中,一身银色铁甲戎装的男人,陡然站出来。他挺拔地立定在人群的面前,看上去与众人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对着上座的君王,拱手道:“末将,愿为王上披挂上阵,将匈奴蛮夷赶出代国!” 闻言,台下先是沉默,继而却爆发出一片嗤笑之声,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样大言不惭的豪言壮语! 纷纷议论此人:“好狂的口气!” 男人并没有理会旁人不屑的目光,他从容而立,淡然地等待君王的决定。 “哗啦”一声,少年君王将案几上的竹简陡然扔了出去,这个举动,才终于制止了台下的一片嘲笑之声,倒颇有几分其父皇发威时的样子。 刘恒缓缓地起身,双手扣在案几上,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割让城池,巨额赔偿,和亲……好主意!果然是好主意!” 年轻的君王,口中说的是“好主意”,可是下站的臣子们,却无一人会认为他此刻的心口一致。 刘恒从上座走下来,慢慢地走到臣子之中,缓缓地驻足,唇角酝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们帮本王来算算,本王是该割让几个城池?一个、两个、三个?五个?还是十个?” 众人闻言,纷纷面面相觑,都不由地蹙起眉头。 少年俊朗的面上,眉梢轻扬,淡然地看着他的臣子们:“如果这样,匈奴人还觉得不够,本王该怎么办?” 众人纷纷埋头不语。 少年代王的声音陡然而厉:“如果匈奴蛮夷觉得不够,本王是不是要一直割让下去?割让完代国还不够,就请求上国太后,将整个大汉国都割让出去?!将先帝的江山,都拱手相送!你们,就满意了?!” 闻言,满朝文武突然同时跪地,齐声道:“王上息怒,臣等失言。” 刘恒俯视着一众的臣子,好半响后,才缓缓道:“你们也曾追随先帝抗秦,秦人暴虐,然而,即便是无道的秦皇和那昏庸的秦二世,亦不会打开城门,迎接匈奴蛮夷的战马刀锋,将辛苦打下的万里江山拱手送给蛮夷之族!尔等,却要将我大汉男儿铁血拼来的城池,送与他人?!” “臣等惶恐……” “唰!”得一声,年轻的代王突然抽出腰间的宝剑,锐利的刀锋直指上空:“本王不才,无法像先帝一样南征北战,但是本王愿意率兵亲征,即使战死沙场,也要护佑我大汉的寸土寸地!” 少年君王言罢,陡然转身,走到御案之后的上座,扬声道:“燕辰听令!” 一道银光赫然闪身而出:“末将在!” “本王封你为镇北大将军!全权统领都城两万人马,与匈奴蛮夷决一死战!” “末将绝不辱王命!”燕辰拱手道。 年轻的代王发威了,可是直到此时此刻,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人相信这只如同病猫一样的纸老虎,就算发威又能如何?十万北疆大军都不敌的强大匈奴铁骑,周绾虎一生作战都败逃了,何况这位燕辰只率领两万无甚作战经验的代国年轻新军?就扬言踏平匈奴铁骑? 这难道,不是痴人说梦吗? 然而,就是这个被他们轻视的少年代王,就是这个被轻视的新任的“临时大将军”,就是他们,却在三日之后率领五千秘密兵及两万王城军队,赶赴北疆,力挽狂澜,解救了代国全国的百姓。 这一晚,就在匈奴人以为稳操胜券,犒赏三军的时候。 一身银色铠甲的镇北大将军,率领着两万五千人,座下两万五千鞍,裹上马蹄,昼夜不停,衔枚疾进。 战马在厚重的白雪上踏出千军万步,厚重如滚滚的闷雷。 在代军到达北疆的时候,已是深夜,燕辰率两万五千名骑兵,突然对敌营发出奇袭。 当两万多名代军,挥着刀枪剑戟直冲入匈奴营帐的时候,许多尚在睡梦中的匈奴人完全来不及准备,几乎尚未做出任何反抗,来不及发出一丝声响,就已经一剑毙命。大片的鲜血飞溅而起,染红了匈奴人的营帐。 当大醉中的匈奴人,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惊骇中醒来,仓惶应战时,却已为时太晚。 茫茫的白雪被数以万计腥热的人血融化,变成了一片赤色的泥海。这对匈奴人来说,简直就是漫长而恐怖的一个地狱般的夜晚。 这个夜晚,匈奴二十万大军,被代军斩杀了十四万,尸体堆积如山。而他们此次的统帅,也就是冒顿的长子、匈奴的左贤王跋拓,被代军主将燕辰生擒。 就是这支仅仅两万五千人的代军,在一夜之间,将匈奴二十万大军杀得只剩六万。 燕辰不但没有失掉一城一地,反而扣下六万匈奴人,并派出使者,逼冒顿单于写下请和条约。而条约的内容,则是要求匈奴人承诺:十年之内,不得踏入大汉国境一步。 在收到冒顿单于亲笔所写的“求和书”后,燕辰看着匈奴左贤王邪魅一笑,旋即血线四溅,随着匈奴王子“啊!”得一声惨叫,那人右手尾指被断。 马背上的燕辰,面容平静地道:“只是一根手指,不过是为了让阁下记得两国合约,否则下一次,在下难保证,会断阁下何处……” “你……”匈奴的左贤王,咬牙忍住疼痛,愤愤一哼,率六万残兵而归。 第二日,有关“镇北大将军”的传说传遍了大汉的天下。 经历过十几年前彭城之战的幸存者,在私下议论着:昨夜,大将军率领的两万骑兵,大斩匈奴军,就如当年的彭城之战。那一年,项王率三万铁骑,回杀汉王率领的联军五十六万,将联军杀的昏天暗地,片甲不留。 …… 这之后,周绾虎被活捉,被薄太后和代王刘恒赐死,燕辰顺理成章掌握了代国的军权。 接管兵符之后,燕辰将代国的军队重新整顿、编织。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支军队训练成了一只强兵。 那一战之后,燕辰闻名天下。 有人说,燕辰是代国的福星,是天下百姓的福星,甚至是大汉国的福星。 燕辰向刘恒请示开仓放粮,并收纳因战乱而无家可归的难民。 与其说是请示,不如说刘恒从燕辰身上学到了很多治国治世之道。亦或者,是刘恒代替他完成了许多项羽未完成的梦想。 西楚霸王的宏图伟业,那些厚积薄发所积攒的力量,终于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这位年轻的君王。 故而,又有人说:燕辰之才,燕辰之勇,不输西楚霸王。 而正当代国举国上下,享受在一片胜利的欢天喜地中时,冒顿单于却正如当年的汉高祖一样,撕毁盟约,亲率三十万匈奴大军再次凶猛地扣边。 这一次,代王怒了!整个代国怒了! 燕辰怒了!天下也怒了! 面对历史再一次的重演,这个男人,势必不会再给对手任何机会! 他要为名誉而战,为西楚霸王的名誉而战! 第458章 第一个女皇 繁星闪烁,云月飘娆。 此时此刻,代国王城的山脚下,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白溪马背上的将领,一身乌金戎装,嚎啕的北风,刮起男人身后的红色战袍,迎风翻飞。 十五年沉浮,久染风霜,青须染腮的男人,终于再披战甲! 他的胡须很漂亮,整洁而干净,却无形中释放出让人莫敢直视的霸气。 也许有人会有错觉,因为他的这身铠甲,像极了当年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那个名垂千古的英雄,当年的垓下一战,便是这一模一样的军装。 马背上的男人,面容坚毅,目光悠远,双瞳亮如星辰。他遥望着墨蓝的苍穹,穿过漫天的星幕,好似看到了那么多年以前,随他征战的楚国的兄弟们。当年也是十万楚军,却被刘邦所率领的联军六十万埋伏算计,逼入垓下的四面绝壁之中。 男人缓缓地垂眸,俯视着脚下的土地,沉声一叹。楚人的白骨早已深埋地基,而今,他再披战甲,却是为了这汉人的天下。 有些事情的确没有对与错,当年的楚人力撼暴秦江山。而今,他守护的却反而是汉人的江山。他要带着这支军队远征漠北,去为他的女人,也为女人的儿子,最后守一次边疆。 这一战,他不仅要为他的女人取得边关的胜利!更要为自己“西楚霸王”的名誉而战!他要为女人的儿子巩固这大汉的天下,让威猛的匈奴人,不敢犯边一步!更是为了,保证刘盈未来顺利的坐稳江山,他才能带着他的女人走。 便如这漫天星斗,洒遍天幕,只为维护夜的安宁,只为守护它们心中的圣月。 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便是为了今日的一雪前耻,尽管除了季布和他的女人,世上没有人知道他是项羽。 男人将手中的绢帛放入了铠甲内的中衣里,他沉目望向幽幽的皓月,思绪渐渐收回:嫣儿,如果你一直查不到那个人,有可能他的目标只是我,而不会伤害你们母子。等我这战回来,把皇权交给盈儿,我便带你走。他已经是成人了,如果他始终无法理解你,那么就把天下放心地交给他,我们一起远离。总有一天,盈儿,他会明白的,会明白的。 男人缓缓地拔出腰佩的墨羽宝剑,剑光冲天,直逼日月:嫣儿,这一仗打完,为夫必定让匈奴再也不敢侵犯汉人的土地和子民! “出发!” 隆隆的号角响起,马蹄踏踏,十万大军的脚步铿锵踏过代国的土地,直向着漠北的边关而去。 十万银色的铠甲,恍若一片翻滚的海洋,炫亮了漆黑的夜幕。长长的火把逶迤如巨龙,大军在山脚下缓缓开拔,惊起漫天的尘土飞扬,战士们的脸上洋溢着异常坚定的信心,这是他们的大将军所给予的信心和能量。仿佛这位燕辰将军,就是为拯救代国而来,几年时间,他将一个边境小国,带向繁荣富足,更逼退了强大的匈奴军队。 尽管,匈奴三十万大军再次凶猛扣边,尽管代军只有十万人,然而他们坚信,只要跟着燕将军,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他是代国的希望,是代国的领袖,更是代国的传奇!是他,守住了代国的边境,他们也必然能守住住大汉国的北大门! …… 这几年,大汉前丞相萧何因感念太后的恩德,辞官在家休养期间,制定了汉律九章,废除了秦法的苛繁、严酷,使法令更为明简。 在萧何去世后,莫紫嫣追封其为“文终侯”,其妻甘氏,封一品夫人,其子可以世代承袭“候”位。 大汉太后按照这些规章,安抚流亡,发展农桑,与民休养生息,她克尽辛劳,大汉天下在她的统治下,逐渐复苏。 孝惠帝(刘盈)四年春三月,莫紫嫣下令废除挟书律,此法本为秦始皇焚书坑儒时制定之恶法。她下令废止此律,亦下令鼓励民间藏书、献书,恢复旧典。 在刘盈彻底放弃了皇权之后,莫紫嫣开始了真正的临朝称制。如此,她成为秦始皇统一中国、实行皇帝制度之后,第一个临朝称制的女人。 她沿袭了“与民休息”的国策,行“无为而治”。 她鼓励生产,诏令郡国“举民孝悌、力田者复其身”,以免除徭役为优惠措施,来鼓励农民从事生产,又“减田租,复十五税一”。 她修改汉法,颁布诏令“除三族罪,妖言令”;她还“减刑,颁布赎罪法”;制定“戍卒岁更”的制度;废除挟书律。 她提倡勤俭治国、严厉治理铺张浪费的风气。 在经济上,她继续重农之国策,有步骤地放宽经商政策。刘邦统治后期,下达抑商法令,惩治不法商人,因当时的打击面过大,挫伤了商人的经商积极性,亦激化了社会矛盾。而在大汉太后统治的时期,虽亦有“市井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的诏令,但朝廷还是“为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解除了商人在经济上的重负及对商人的社会性歧视。 孝惠帝六年,朝廷还“起长安西市”,使都城长安成为大汉朝经济活动的中心,亦为长安在日后成为当时的世界大都市奠定了基础。 朝廷又分别采取“行八铢钱”和“行五分钱”的措施,运用国家权力对货币经济进行管理调控,对稳定币值、平衡物价和促进商品流通起到了积极作用。 大汉太后力主“清静无为”之治国之道,遵照萧何制定好的法规治理国家,使大汉国政治稳定、经济发展,百姓的生活水平日渐提高。 天下百姓,得以脱离战国时期的战乱之苦,整个国家通过无为而治来休养生息。在少年帝王垂衣拱手,不再过问朝政后,莫紫嫣以女主身份代其子肩负江山社稷,行驶皇帝职权。 天下非但安然无事,触犯刑罪的人也越来越少。百姓专心从事农耕,衣食真正开始富足起来。 大汉朝在皇太后的统治下,通货物,兴百业,开农桑,重水利,减赋税,平物价。 一片繁荣盛世。 第459章 最后一步棋子 大汉皇朝的天象,在皇太后称制时,曾出现“五星连珠”的吉相。乃是“金木水火土”五颗星,排成一条直线,方士们认为,出现这种奇异的天象,乃因女主江山,是顺应天命人心。 然而,在莫紫嫣为大汉国鞠躬尽瘁的同时,在她为与燕辰的离开做铺垫的同时,却做出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她大封“吕氏”贵族,从而开启了外戚专权的先河,被满朝文武私下骂做“任人唯亲”。只不过,那些臣子们却只能空空悲叹,在太后掌权多年的大汉皇朝,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太后的任何决断。 当然,没有人会知道女人的这一番动机,真正的用意究竟为何。 夜,那么深,月牙浅浅的一弯,并不多么明亮,甚至有些凄迷。 小雅将参汤送进椒房殿的时候,女人静立窗前,双手拢袖,双目沉静如水。 小雅将参汤放在了案几上,轻声道:“夫人,趁热喝了参汤吧。” 莫紫嫣闻言,缓缓地回过身子:“也给盈儿送了一碗吗?” “已经差人送过去了。”小雅上前扶着莫紫嫣坐回座上,双手将参汤呈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莫紫嫣接过玉碗,淡淡地瞥目,只一眼便洞穿了她的心事:“有事吗?” 小雅轻轻咬了咬唇:“夫人,小雅是有话,只是不知当不当讲。” 女人喝了一口参汤,平静地看着这个跟了她快二十年的女子,浅浅一笑道:“小雅,我连先前唯一瞒着你的燕辰的身世都告诉你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讲的呢?” “夫人,”小雅微微地蹙眉:“小雅知道您不喜欢吕家人,这些年就算报恩,您也早就还够了,又何必要大封吕氏家族,让皇上对您再添误会呢?” 女人闻言,脸上本就浅淡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将参汤放在了案几上,缓缓地起身,平静的声音很轻,但是小雅却听得出她语气中的那些无奈。 “小雅,每一个母亲,都希望为自己的孩子铺平未来的道路,希望他将来一帆风顺。然而,这些年我这样做,与盈儿之间的误会却越来越深,他的怨念也越来越深。他一天一天地长大,却一天一天地与我离心离情,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与其这样,我不如早一点放手,或许还能得到他的一点谅解。” 话语微顿,她继续沉声道:“可是我走以后,这未来的一切,这汉家的天下,终是需要他亲手扛起,他从无掌权的经验,更无做出功德,满朝臣子何人能服?因此,这几年我加大了力度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一来是让国家的一切快速走上正轨,在盈儿接手之后,按照我留下的轨迹,只要他不是一个昏庸的君主、不会懈怠朝政,那么他只需依照我规划好的轨迹施行下去,这个国家就不会亡,而他也会成为万民敬仰的好皇帝。” “夫人,”小雅走到女人的面前,轻轻摇了摇头:“小雅还是不懂,那为什么又要大封吕家人呢?皇上并不喜欢吕家的人啊。” 莫紫嫣的目光落在窗外,声音却渐渐地沉了下去:“你说的对,吕家仗着是我名义上的族人,也仗着随先帝南征百战,更仗着樊哙在军中的地位,这些年横行霸道,除了我之外,他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皇上不喜欢,所有的大臣也都对他们怀恨在心。” 莫紫嫣突然转身,看向了小雅,沉声道:“所以,这才是我为盈儿留的最后一步棋子。” 任何一个政权的转接,都不会是风平浪静。当年刘邦驾崩的时候,莫紫嫣深刻记得那些老臣子是如何抵制她们母子,若非她有足够的政治谋略和手段,她和孩子早已成为别人的俎上鱼肉,今日便不可能成为这执掌天下的大汉女皇。 然而,她接手这天下皇权,从来不是为了自己。一是因为,项羽让出的天下,不能落在外人之手;二是因为,如果当初她放弃储君之争,她与刘盈必然会是戚懿的下场,受人迫害。 所以,她退无可退,只能迎难而上。她当然知道,现在的汉臣是迫于她太后的权势和能力,而非真的肯效忠于一个外姓女子。 可是,刘盈未来接掌天下皇权,坐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又有谁会服从一个从来没有任何功绩的年轻帝王?即便他将来接手江山,也会被人掌控。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一旦撒手,这些臣子就会骑到刘盈的头上来。 她必须要刺激他的使命感,既然他一心念着自己是刘氏的子孙,一心认为母后夺了刘家的皇权,那么等皇权交托于他之后,他便会与满朝臣子有一个共同嫉恨的强大势力对手,那就是吕氏一族。 在这样的条件下,刘盈和那些老汉臣必将同气连枝,朝臣们无论出于何种利益考量,都势必要扶持刘盈除掉吕氏族人。这样一来,就会将他们捆绑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待到共同除去吕氏一族,臣子们才会对刘盈感恩戴德,才会真正觉得他是值得追随的君王,才会甘心在皇太后和吕氏都消失后,真心辅佐于他。 而到那个时候,他也会得到历练和成长,羽翼必将渐渐的丰满。 这便是她为刘盈留下的最后的一步棋,以“大封吕氏”,先让吕氏掌控朝廷一半的势力,从而激起朝臣的敢怒不敢言,并将他们心中的愤怒压抑到极限,在她与燕辰离开之后,那些朝臣必然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奋起反抗,用心扶植刘盈坐稳皇位,以此除掉吕氏宗亲。 这样一来,刘盈的帝位才能坐的稳固如山,而除掉了吕氏宗亲,他必然能获得满朝汉臣的人心。 这是一个心理谋略,更是一个政治手段。 小雅仔细思忖着夫人的这番话,却好似渐渐地懂了一点夫人的用心良苦,她看着夫人,目光隐含着浓浓的心疼。 这一刻,从小雅的角度望去,夫人的背影消瘦,甚至带着几分落寞,几分疲惫。 她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能体会他母亲的这番用心。 但愿吧,但愿他能懂…… 第460章 他来了…… 这一年的秋天,与往昔之年不同,天空总是阴云密布,低压压的一片,气温异常闷热,偶有寒鸦掠过长空,尖鸣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北部大漠,战火纷飞。 有燕辰坐镇的大汉边关,匈奴铁骑始终无法攻克一步,几场大战下来,匈奴人都说那不是汉人的军队,那是汉人在边关设的万里人墙,而以代军的刀锋筑起的防护,竟是比万里长城还要坚实难攻。 而西南的帝都,隐藏在一片盛世繁华之后的,却是整个大汉皇宫的冷寂。 未央宫的宣室殿,往日的歌舞升平早已不再,转而替代的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黯然萧索。 灯火昏暗下,龙塌上年轻的帝王闭着眼睛,他形容消瘦,眼底泛着乌青,唇无血色,面色暗沉苍白。 小顺子已经在床榻前守了两个多时辰了,几乎每半个时辰就低低地唤一声:“皇上,宣太医吧,您就是不告诉太后,也不能这么折磨自个儿的身子啊,奴才求您宣太医吧。” “咳……咳……” 在前三次摆手否定之后,这一次,年轻的帝王终于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沉声道:“若惊动天后,朕……咳,咳……朕,定不……轻饶……” “唉……”小顺子闻言,无奈的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皇上,皇上……您这是何苦呢?” 当少年帝王又一次昏睡过去,小顺子焦急地起身,终于,年轻的小太监咬牙做出一个无比艰难地决定。 已经四更天了,长乐宫太后的椒房殿内,床榻上高贵的女子似乎已经和衣而眠。这是数月以来,她第一次在子时前入睡,可是这一晚,她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天际滚过轰隆隆的雷声,她拉着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大汉的皇宫里逃了出来。她们一直跑一直跑,她跑的很快,可是孩子的速度却越来越跟不上,于是,瘦弱的母亲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把孩子背在了身上。 孩子在母亲的背上趴着,稚嫩的声音突然问她:“母后,咱们为什么要跑啊?皇宫不是咱们的家吗?” 她边回头,谨慎地看着有没有人追上来,边回道:“盈儿,那里不是咱们的家,母后现在就带你回家。” 惊雷噼里啪啦地闪过,她背着孩子跑的更快了,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累,仿佛一切都很顺利,后面竟是没有一个追兵。 直到她背着孩子,来到一个三条路的岔路口…… 惊雷突然退去,闪电不再,却又见漫天的迷雾,她正茫然不知该选择哪一条路的时候,孩子突然高兴的大叫一声,小手指着前方道:“父皇……” 莫紫嫣猛然抬头,却蓦然看到灰白一片的迷雾中,渐渐地飘来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一身帝王玄色华服、头戴冠冕,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却是对着他们母子一直地笑。 他的笑那般诡异,恍若地狱的幽灵。 莫紫嫣心底一惊——刘邦!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背着孩子想要退回去,孩子却一下子从她的背上跳了下来,就要向他的父皇跑去,被莫紫嫣一把拉住,她惊呼一声:“盈儿,不要过去!” 小小的孩子诧然地回过头来望着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失望,甚至是抱怨:“母后为何不让盈儿去?孩儿要去找父皇。” 女人紧紧地拉着孩子,谨慎地后退着:“盈儿,你不能去,他现在不是你的父皇,他已经是魔鬼……” 孩子有些听不懂她的话,又转头看向他的父皇,刘邦身子向前倾了倾,他突然张开双臂,惨白的脸对刘盈绽放出一朵白花般的微笑,像极了开在冥界的彼岸花。 “盈儿,你是属于父皇的,你是父皇的儿子。来,过来,到父皇这儿……” “盈儿,不要过去!那是魔鬼……”莫紫嫣拉起孩子,就要向相反的方向跑,可是孩子却用了好大的力气拽住她,不肯离去,幽怨的眼神,一直抱怨地道:“母后为何不让孩儿过去?为何不让孩儿去找父皇?” “盈儿,来,到父皇这儿来……”刘邦依然在向孩子召唤着。 “盈儿,不要过去,他不是人……” “母后,你是坏人!你为什么诅咒父皇?”小小的孩子愤怒地说完,用力挣脱开她的手,好似她才是那个真正的魔鬼,竟逃也一般地远离了自己。 “盈儿,盈儿……” 她惊叫一声,怔怔然地望着远去的孩子,突然觉得那么无力,刘邦一把就拽住了奔向他的孩子,将小小的刘盈抱在了怀里。 她奔跑过去,对着刘邦,喃喃地祈求道:“把孩子还我……” “还你?他是朕的骨肉!”刘邦阴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阴森的好似冥界幽冷的风:“你这辈子都休想带走朕的孩子!朕不会让你如愿!” “我求你,把孩子还我……”她央求着,央求着,竟就无力地跪在地上,不停地央求着:“求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你求朕?”刘邦突然轻蔑地一笑:“你如何求朕?你到下面来陪着朕吗?” 她心底骤然一惊:“你要做什么?要抢走盈儿吗?他是你的骨肉,你也要带走他吗?” “他是朕的骨肉,朕当然要带走他,免得他将来认贼作父!” 他周身蔓延着森冷的气息,阴冷的话语,狠戾却飘忽的眼神,像极了地狱的阿修罗。 “不……!”莫紫嫣突然站起来,就要去抢刘邦怀中的孩子,却被刘邦宽大的袖子一把挥倒。 大雨飞泻而下,漫天的雨幕,如一把把尖锐的利剑从天而降,陡然横亘在了莫紫嫣与刘邦刘盈之间。 她倒在大雨中,奋力地想要爬过去,却怎么都穿不透那一道道利剑,她茫然地望着孩子,悲呼的声音那般无力、那般苍凉:“不!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哈哈哈哈!” 阴森可怖的笑声,充斥在雨幕之中,倒在雨泥中的女人,全身漫过彻骨的冰寒,恍如陷入一个幽深的冰潭,怎么也爬不出来。 “你也会痛吗?你知道朕有多痛吗?!” “不……我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孩子……”她匍匐在地上,用力地爬向孩子,却看着孩子被魔鬼一般的男人抱在怀里,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哇!”得一声…… 不知是突然看到母后这般的样子,孩子是不是心疼了?还是被吓的?小小的孩子突然哭了,他的哭声穿透满地的利剑,穿过漫天的雨幕,穿入女人的心房,好似她的心脏都被人挖了去。 “朕要让你内疚一辈子,朕要让你后悔一辈子,你想要跟项羽破镜重圆!朕必不会成全你!” “不!我求你把孩子还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哈哈哈哈!” 刘邦抱着孩子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一直飘到了雨幕的尽头,好似一瞬间消失于地面。莫紫嫣惊怔地望着远方,不知孩子是被雨水冲刷走了,还是被魔鬼带入了地界之下。 却只有遥远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雨幕中,穿透利剑,直直地刺入她的心脏。 “来啊,下来,下来你就能见到孩子,下来陪朕,咱们一家人团聚……” “夫人,夫人,夫人您醒醒啊……” 莫紫嫣是被小雅唤醒的,小雅看着从梦中惊醒过来的夫人,才终于沉下心来,却见夫人满面的汗水,满脸的惊惧之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小雅关切的声音带着焦虑:“夫人,您是做噩梦了吗?怎么吓成了这个样子?” 莫紫嫣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床榻上的帷幔,后半夜的风很大,翻滚的帷幔如汹涌的海浪一般,就像梦境中那漫天的雨幕,让她整个人都几乎要窒息。 她冰凉的手,颤抖地握住小雅的,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干辣辣的疼,仿佛被利剑划伤,发不出一个字眼。小雅急忙转身去端来一盏温水,女人咕咚咕咚地一口气灌下去,颤颤惊惊地道:“点灯,快,点开所有的灯!” 小雅诧然了片刻,便迅速将椒房殿中每一根蜡烛都点亮了。 灯火大盛,整个寝殿瞬间亮如白昼。 而莫紫嫣的额头,还在一层一层地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身子仍然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冰凉的手紧紧地抓着身上的锦被。 “小雅,刘邦来了……” “夫人,您说什么?”小雅不可置信地走过去,看着焦虑不安的夫人,心底泛起浓浓的心疼,那个折磨夫人半生的刘邦,就连死后还能让夫人心有余悸。 小雅安慰道:“夫人,您定是做噩梦了。” “小雅……”莫紫嫣一把握住了小雅的手,目光是那样的茫然无措:“这不是梦,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梦境那般真实…… 到现在,她都记得刘邦的眼神;记得那魔鬼一般的笑声;记得梦中那漫天飞泻而下的雨线,突然变成一把把利剑插在厚厚的泥土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整个大地一片利刃;更记得他最后诅咒的话语…… 她走不过去了,她亲眼看着刘邦像是地狱的魔鬼一般,带走了她的孩子。 “夫人,”小雅俯身在女人的面前,柔声安慰道:“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来伤害夫人了。” “不,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要带走我的盈儿……” 第461章 骨中骨,肉中肉 内侍总管王福栓入殿的脚步声有些急迫,声音也掩饰不住的仓惶:“太后……宣,宣室殿小顺子来报,说皇上,皇上……” 王福栓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女人瘦弱的身子陡然翻身下床,外裳都来不及披上一件,就已经奔出殿外,瘦削的身影如风一样的飘忽不定,看上去有慌乱的不安。 莫紫嫣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到未央宫宣室殿的,她只记得,她迈出椒房殿的第一步,真的是踩上了一声震天的惊雷,深邃如海的墨蓝天空,被滚滚的雷电龟裂成一片一片狰狞的碎片。 一众太监抬着太后的御撵,追在身后,却完全追不上她的速度,她几乎是一路奔跑着,好似拼劲了一生的气力。 然而,她却在到了宣室殿门外的时候,陡然驻足,踉跄的身躯依靠双手抓住了暗红色的门框,才终于站稳。 小顺子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哭泣的声音在风中颤抖的有些飘渺:“太后,皇上,皇上他……” “快去宣太医。” 莫紫嫣沙哑的声音,木然地吩咐完,她没有看地上的小顺子一眼,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小顺子的声音那般刺耳,像是催命的丧钟。 她的呼吸带着颤抖,整个身子透出巨大的不安,冰凉的双手紧紧地握拳。阵阵惊雷划破长空,女人一步一步迈向幽深的天子寝殿。 殿内灯火昏暗,微弱的烛火在凄冷的长风下不安地跳动着,一片萧寂的空旷中,女人一眼看到她的儿子,心底陡然一紧。 “盈儿……” 床榻上的少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憔悴容颜,一瞬间击中女人的心口,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儿子苍白的脸,耿耿作痛的喉咙里,艰难地唤着:“盈儿……盈儿……” 少年帝王缓缓地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迷茫中,他看到了一张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的脸,那是母后绝美而温暖的笑颜。 许多许多年以前,他的母后,也是这样急迫地唤着他,这样心疼地望着他……好像所有的记忆,都深刻不过儿时的那一晚。 母后入灵安观前的那个夜晚,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母后要抛弃他。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的那一瞬,他看到母后竟然抱着他,那是自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依偎在母后的怀里。母后的怀抱那么温暖,还在他的眉间落下宠溺的一吻。 那一天,母后告诉他: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不会抛弃他。 可也只是一瞬,只是一瞬,少年帝王的意识,就已经全部恢复了。 他消瘦的身子那般虚弱无力,好似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掀开了身上的锦被,就要起塌下跪,苍白的唇缓缓开启:“儿臣,儿臣……给母后……请安。” 莫紫嫣看着连说话都这般无力的少年,却依然对她生分地行礼,心如针扎地疼,她一把扶住刘盈虚弱的身体,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盈儿,病得这样重,为何不宣太医?为何不肯告诉母后?” 刘盈的唇角缓缓地牵起,轻轻一笑:“母后,儿臣已经不行了,太医也治不好了。” “胡说!”莫紫嫣一把抱住刘盈冰凉的身体,才发现怀中的少年,竟然是那么的瘦弱,她几乎可以摸到孩子后背根根分明的脊骨,她心疼地抚摸着孩子的头揽在怀中,声音不禁颤抖着:“盈儿,你还如此年轻,母后不许你说这种丧气的话!” “咳咳……咳咳……” “盈儿,盈儿……” 一阵猛烈的巨咳,让怀中的少年整个身躯都弯了起来,莫紫嫣急忙掏出帕子去接,一口热流喷薄而出,白绢帛上怒放的鲜血,红的那般刺目。 “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太医为何还不来?!” 刘盈轻轻地拽住母亲,口中的血渍,仍在缓缓地淌出嘴角,他却摇着头道:“母后,没有用了,儿臣清楚自己的病,母后莫要浪费时间了,儿臣只想跟您说说话。” 莫紫嫣坐在床榻上,抱着少年的身体,她宽大的衣袍盖在刘盈的身上,拇指轻轻擦去他嘴边的血渍,安抚道:“傻孩子,等你病好了,想说多久的话母后都陪你,现在你要安静地休息,太医就到了。” “母后……让儿臣说吧,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少年的声音虚弱无力,他紧紧拉着莫紫嫣的手臂,缓缓地沉声道:“从儿臣有记忆以来,母后只抱过儿臣一次,那之后,母后就消失了。十几年了,您终于又抱了儿臣……儿臣觉得现在才是最踏实,最幸福的。” “盈儿,对不起,”莫紫嫣的额头轻轻地贴向孩子的额头:“只要你好起来,母后愿意天天这样抱着你,只要你好起来……” 刘盈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凝定着泪光,看在女人的眼里燃起一片刺目的疼痛。 “儿臣不会好了,咳咳……等儿臣走了,也就能把皇位,把这天下还给母后了……” “盈儿,你在说什么傻话?”莫紫嫣焦急地看着她的儿子,手指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如果没有你,如果不是为了你,母后要这皇位,要这天下何用?” “呵呵……”少年轻轻地笑着,笑容好似天际飘渺的白云:“几年前,雅姑姑跟儿臣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很长,是关于母后的。那一天,儿臣终于知道,儿臣的皇位,是母后一生的痛,因为那是母后最爱的男人让给儿臣的。” “盈儿……” “这些年,儿臣渐渐长大,也隐隐地明白母后与那人之间的爱,虽然儿臣没有体会过爱情,可从雅姑姑的叙述里,也明白了母后与那人的故事,那定是刻骨的爱吧?咳咳……可是母后……” “孩子,不要说话了,”女人紧紧揽着怀中的孩子,手掌一遍一遍抚过孩子的胸口,为他轻轻地顺气:“你歇一歇,不要说话了。” “咳咳……可是母后,这些年来,儿臣很痛苦。儿臣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阴险卑鄙的父皇;无法接受自己的母后和父皇是仇人;儿臣更无法接受……儿臣的皇位,大汉的江山,是父皇的仇人让给儿臣的……咳咳……” “因为……因为那个人,母后从来不喜欢儿臣……儿臣情愿不要这江山,情愿用这江山来换母后的爱……” 少年急促地咳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苍白的脸憋的忽青忽白,莫紫嫣焦急又无助地抱住孩子,喊了无数遍的太医,为什么还是没有来?她突然觉得时间消逝的那样快,好像一下子过了好久好久,可是又过得那样慢,太医为什么还是没有来…… 她不停地拍着孩子的心肺,一遍遍地安慰着:“孩子,听母后说,听母后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你是母后的儿子,是母后唯一的孩子,母后岂会不爱你?岂会不爱你……” 刘盈的气息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他好似认真地听着母后的话,莫紫嫣紧紧地握住孩子冰凉的手,她的泪水漫过脸颊低落在孩子细密的黑发上,像是晶莹的珠子:“盈儿,母后知道,你是心里不能接受瑕疵的孩子,你不愿接受母后的过去,可是母后的过去是已然发生的事实,项王是你父皇的仇人,却也是母后的丈夫,是母后一生唯一所爱的男人……这一切母后没有办法去改变。但是无论如何,你是母后身上掉下来的骨中骨、肉中肉,母后岂会不爱你?” “母后,咳咳……” 少年只要一说话,就会不停地咳嗽,急促地喘息着,他黯淡的眸子努力去捕捉母后美丽的脸庞,终于在目光对上母后心疼的眼眸时,他幸福地笑了:“母后,您是爱儿臣的,对吗?” “傻孩子,母后当然爱你。” “母后,儿臣拥有一切的荣华富贵,却一点也不快乐,儿臣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倘若儿臣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家里只有恩爱的父母亲和孩儿,该有多好……” “对不起盈儿,对不起……” “母后,如果儿臣去了,请你不要难过,因为儿臣终于将天下和帝位还给了那个人,现在才是儿臣一生最轻松的时候。”刘盈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吐字越来越艰难:“儿臣知道……是儿臣错怪了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不会来不及,不会来不及……”女人紧紧地执起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只要你撑住,只要你好起来,一切都来得及,给母后补偿的机会。” “母后不要难过,儿臣能卸下这一身的包袱、一身的债,反而可以轻松地解脱……” “盈儿……” “母后,如果有来世,儿臣还愿做您的孩子,因为您是儿臣最爱的母后……”孩子的眼皮渐渐地耷拉下去,他看上去疲惫至极,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儿臣好累啊,儿臣好想睡觉……” “不许说傻话,不要说什么来世!母后要你活着!要你好好地活着!” “噼——啪——!” 风幽冷地吹着,惊雷闪电打在窗棂上,一道道刺目的光。 “盈儿你不能睡啊,你看看母后……”女人轻轻拍着孩子冰凉而苍白的脸颊,向殿外大声地唤着:“太医,太医为什么还不来!” “父皇……”孩子疲惫的眼皮缓缓地睁开,狭长的眼眸迷离地望向窗外,目光那般悠远,好似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母后,儿臣好像看到了父皇,他在向儿臣招手,他来接儿臣了……” 女人的全身,顿时如遭雷击,闪电破窗而入,一道道的光影打在孩子的身上,几乎把整个人分割成了数半。 “如果有来世,让儿臣做母后最喜欢的孩子,让儿臣做母后和所爱之人的孩子……” 少年的头,在莫紫嫣的怀中一点一点地垂下,直到怀中的力量沉重到她无法负荷。 女人的眼睛睁得那般大,她木然地望着少年苍白的脸,一声一声地唤着:“盈儿?盈儿?盈儿……盈儿!” 她轻轻拍着孩子苍白的小脸,却陡然感觉到孩子的手臂,正从她的臂弯里一点一点、缓缓地滑落,缓缓地滑落…… 风在吹,雷在滚,宣室殿中帷幔摇曳,白烛凝泪,女人的视线渐渐模糊,心在泣血。 “砰……” 年轻而修长的手,终于失去所有的力量,从女人的怀中脱力而去。 最终,落在冰冷的床上。 第462章 若是没有你 风那么大,嚎啕地吹开了所有的窗棂,帷幔一瞬间飞起,像是汹涌翻滚的海浪。 殿中的烛火被凄厉的风雨无情地熄灭,无数的火舞银蛇,将整个苍穹龟裂成大半大半的碎片。 黑暗中,女人坐在冰冷的榻上,怀抱着俊美的少年的脸,她轻轻地拍打着,滚滚的眼泪泛滥而下,她一遍一遍地唤着孩子的名字:“盈儿,盈儿,你在跟母后闹着玩儿是不是?不许装睡,不许跟母后玩笑,不许骗母后,盈儿你快起来……” “好盈儿,盈儿你醒过来,母后以后再也不骂你了,母后会好好爱你,永远陪着你,你醒过来啊……” “盈儿,你不是喜欢母后抱着你吗?母后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母后啊……” 女人一遍遍地呼喊着刘盈的名字,泪水模糊了视线,干疼的喉咙发出的破碎声音,好似风中残破的雪。可是任凭她怎样呼唤,即使她的喉咙都破了,声音都碎了,始终无法得到孩子的任何回应。 直到她拼命去点燃蜡烛,却发现怎么都点不着; 直到下人们为她点亮了整个大殿; 直到她发现,孩子再也听不到,再也再也听不到了; 直到太医和小雅满身雨水地冲了进来,跪在少年帝王的面前,太医探过天子的鼻息,手指突然不由控制地颤抖,最终对着大汉太后噗通跪地,颤声回禀道:“太后,皇上……皇上,驾崩了……” 一时间,未央宫所有的人跪在地上,震天的哭声像是翻滚的海浪,吞噬着暗夜的静寂。 “你胡说!”大汉太后一声暴怒,太医吓得全身匍匐,以头点地,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莫紫嫣站在床榻前,指着安静躺在榻上的刘盈道:“盈儿,快起来!母后生气了,快起来!” “娘娘……”小雅惊怔地看着夫人,她的面色惨白,目光空洞的吓人。 莫紫嫣依然指着那具再也不会动的身体,下命道:“盈儿,你起来!起来!母后命令你起来!” “娘娘……”小雅膝行爬到了莫紫嫣的身旁,紧紧抱住了她,悲恸地道:“娘娘,皇上已经去了,他已经去了……” “小雅!”莫紫嫣凝眸俯视着抱着她的小雅,心痛又失望地摇着头:“连你也骗我?你快叫盈儿起来,他小时候最听你的话,你快让他起来啊!” “娘娘,皇上他真的去了,娘娘您不要这样啊……” “刘盈!你快起来,母后命你起来!” “娘娘……” “刘盈!母后命你起来!” “嗡,嗡,嗡……”长钟缓缓地响起。 “皇上驾崩……” “皇上驾崩……” “皇上驾崩……” 一声一声刺耳的丧钟,从宣室殿一层一层地传出去,传遍了未央宫,传遍了整个大汉皇宫。 一时间,随着“天子驾崩”的噩耗陡然想起的哭嚎声,遍布着宣室殿内内外外,继而是整个未央宫,整个大汉皇宫的一片悲嚎之声。 漫天的风雨飘摇,大汉皇宫的哭嚎,竟是震耳欲聋地掩盖住天地间滚滚的雷声。 天地那般空旷,却仿佛没有一处地方可以令人呼吸,没有一个角落是安静的,仿佛天地都在哭,万物都在哭…… 莫紫嫣怔怔然地回望着小雅,她想要告诉这些人不许哭,因为她的孩子只是睡着了。她想要证明只有她是对的!却看到,就连她最信任的小雅脸上都是滚滚的泪水,和伤心焦虑的神色。 “嗡!”得一声,女人好似失去了听力一般,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听不到哭声,听不到钟声,也听不到雷声,她只看到小雅的嘴巴张张合合;她看到太医颤抖的身体;她看到宣室殿外跪满的下人,全都跪着趴在地上,所有人的头都扣在地上。他们的身子在颤抖,漆黑而明亮的地砖上,蔓延出下人们一片一片的泪水…… 风雨无情地洗刷着世间的炎凉,却夺走了她所有的知觉。 她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身上收回,终于缓缓地回落在床榻上的少年身上,她突然开始惊怔地后退,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 帝王出殡的那一日,大汉太后的眼底没有一丝泪痕。从前清澈灵动,装载了天下智慧的眸子,这一刻却晦暗无光,木然的近乎于滞纳。 丧钟缓缓地敲响,汉宫万里悲恸,皇宫之中一片素白,天下皆殇。 她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迈向天子的灵柩。 亲子离世,竟然这般无动于衷?一滴眼泪都没有? 一瞬间,所有热毒的目光,如瘟疫蔓延的速度,全部集中在她身上。满朝臣子带着惊讶、不解、畏惧、怀疑、惋惜,甚至是巨大的怨怒和愤然的拷问,全部落在她消寂的背影上。 最后,各式各样的目光,汇集成各式各样的版本。 有人说:惠帝非高祖皇帝亲生; 有人说:太后野心,是天下女人几千年来不曾见过的,所谓最毒妇人心,太后要的只是皇权! 有人说:太后执政多年,根本不想撒手大权,如今惠帝走了,她内心是高兴的,所以哭不出来; 有人说:儿子病逝发丧,母亲竟然无泪,这儿子或许根本就不是她生的; 有人说:也许皇上,就是被太后故意逼死的…… 然而更多的人,心中忌惮的却是少年帝王就这么撒手江山,从此太后专权,这刘氏江山、汉家天下将完全落入女人之手,前景堪忧! 他们满心的担忧,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去担心那个一身白衣丧服的女子。 当丧礼结束,所有的臣子都各自退去,空旷而悲戚的灵殿,只余下了一个清瘦的身姿。 凄冷的弯月,像是森冷的匕首,为大汉的皇宫蒙上孤寂的苍白。 她以为,她的丈夫回来了,从此人生将会圆满,可是宿命的风,却无情地卷走了她的孩子。 大悲无泪,她的眼泪早已在几日之前的那个夜晚流干了,干涩的眼底,像是一片死灰。 外面又下雨了,仿佛她人生的每一次起伏,都是一场人间无情的风雨。 苍穹如深海浮沉,乌云好似野兽狰狞的口,残忍吞没了这世间一切的“爱”。 汉宫的风凛冽地吹着,像是无孔不入的魔鬼;风声好似地狱里冤魂地召唤;白色的长绫更像是黑白无常索命的手,一次次残忍地打在帝王的灵柩上。 那灵柩是上好的木,白烛的光在灵柩上投下一片一片的烛影,像是一面一面的镜子,好似人生几十年的缩影。 她仿佛看到了许多许多年以前,在彭城的霸王宫中,她便是在这样的大雨中失去了她与项王的孩子,也是她第一个孩子。彼时的她,痛心疾首,却无力留住亲生的骨肉。 而又是两年之后,在大雨中,她迎来了刘盈的生命。在成皋的那个雨夜,在知道自己怀了刘邦的孩子时,她那么恨,她要勒死这个孽种,甚至要与腹中的孩子同归于尽。最后,却仍然无力地看着他降临世间。 从此,她开始讨厌那个孩子,因为那是她一生的耻辱。 恍惚中,她突然又想起了钟离昧夜探汉营那一日,她为了救钟离昧,为了逼退陈平的搜查,两次将熟睡中的孩子掐醒,他哇哇地啼哭,搅得她烦躁不安、心神不宁。钟离昧走后,她脑海里却总是挥不去孩子身上被她掐出的青紫伤痕,心里有莫名地揪痛,所以她让小雅抱走了孩子,为他上了药。 在乌江,她决心一死,要与项王携手共赴黄泉。可是,刘邦突然抱着孩子出现,孩子哭的声音那般大,刘邦说“盈儿高热”,说要把孩子还给她。她明明知道刘邦卑鄙,他的话根本不可信,可是那一刻的她,却被骨肉天性牵绊住,她还是动摇了,她回了头。 她从来不惧生死,然而,她终究被这个孩子绊住了…… 当她转身离开项王,去从陈平手里接过刘盈时,却亲眼目睹最爱的男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项王为了她自刎乌江后,人人都说她疯了。可是她即便疯了,麻木的意识下,还是无法面对这个孩子…… 也许,项王是对的,也许他才是最了解她的人,最能看透她的人。他一定是知道自己无法割舍骨肉,才让出了这天下江山。 那么多年,她拼命告诉自己:我不能爱这个孩子,我也一定不会爱上他! 可是,她却忘了,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和肉啊,那是割不断的血液,舍不掉的亲情啊,更是她生命的延续…… 所以,她才会在乌江,鬼使神差般地回头;所以,她才会在入灵安观前,悄悄地去看孩子;所以,她才会同意陈平将刘盈交给戚夫人抚养,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保住这孩子在后宫平安地生存下去;回宫后,她才会为他去争储君之位;才会为他保住皇权;才会努力为他将大汉皇朝带人正轨;才会大封诸吕宗亲,激起满朝臣子的怒恨;才会在与项羽团聚后,又忍受分离,一起为这孩子稳固他未来的帝王江山路…… 她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不知不觉付出了看似冷漠,却从没有真正停止过一刻的“母爱”! 她为她的孩子,铺了一条平坦的“帝王江山路”,布了一局深远的棋盘,那是一盘永远都不会输的棋。她想,即便刘盈不肯见她,即便孩子误会着她,可等她和燕辰走了之后,孩子只要按照她留下的轨迹去执行,按照拟好的棋盘去下每一颗子,这天下的棋盘,就永远不会输。 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然而,她算尽了天下的布局,却没有算尽未来接管棋盘的那只手,早已远离她到天地的彼岸…… 帝王的宝座冷如冰刀,她拼劲全力地坐上去,是因为将来继承这个宝座的,是她亲生的儿子。 在这烽火燎天的乱世,她亲手开启了大汉江山的盛世皇朝,缔造了东方大国的风云画卷。然而,宿命的风,终是将长乐与未央,残忍地吹散,又永久地隔离。就像天与地,永远不会重合。 她的目光好似穿过了盖棺的灵柩,看到了棺灵中孩子的脸。 “盈……儿,若是没有你,母后争这天下,何用?” 汉惠帝七年八月,戊寅日。 年轻的帝王,崩于未央宫,谥号孝惠皇帝。 九月辛丑日,葬于安陵。 第463章 汉宫红妆 从那以后,大汉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国中一切朝政由左丞相陈平暂代。 一场秋风起,一夜枫叶落。 湛蓝的天空,白云飘绕,鸿雁南飞。 莫紫嫣坐在窗前,望着汉宫之中枫叶堆积,一片漫地的红。好似是为那个陨落的年轻生命,而落下这遍地的哀鸿,为整个素白的皇宫镀上一层庄严的红妆。 依稀记得,楚汉战争结束之初,大汉国在洛阳暂定皇都。那一年,莫紫嫣得了失心疯,整个皇宫,人人都以为皇后疯了,她们过的日子苦不堪言,尊贵的皇后寝殿消寂的好似冷宫,无人踏足、无人问津,孩子唯一的玩具就是小雅做的布偶。 那一日,天色晴好,也是这样的秋天,小雅推着她坐在寝宫的院子里晒太阳。阳光明媚地从树影上投下片片斑驳,她却仿佛没有任何意识。可又分明看到院子里,那个才只有三岁大的孩子,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着散落一地的红红枫叶。 小雅从屋子里出来,抱着一条破旧的毯子,盖在了她身上。一转身,却看到孩子的举动。 孩子已经捡了几十片红色的枫叶,全都握在小小的手里,许是害怕它们掉下去,孩子的两只手笨拙地并在一起捧着,脸上却始终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开心的就好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太子,你捡不完的,一会儿让宫人来打扫吧。”小雅摇着头笑了笑,当时的她显然没有领会孩子的心情,在她看来,那不过是落地的叶子,是需要被清扫出去的垃圾,可是在孩子眼里,却好似是珍贵的宝贝。 孩子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明亮的眼神看着小雅,天真地说道:“雅姑姑,多好看的树叶啊,大树为什么不要它们,要让它们掉下来啊?” 小雅笑着走过去,也蹲下捡起一片拿在手中,明晃晃的阳光照下来,枫叶泛着晶莹的光泽:“这叫枫叶,秋天到了,枫叶就会从树上落下来啦。” 孩子稚嫩的声音又问:“可以不让它们落下来吗?它们那么美。” 一时间,小雅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孩子的问题,就想出一句简单的话来解释:“因为时间到了,它就要走了啊。” 一阵风起,遍地的红叶打着旋儿地飞起,孩子明亮的眼睛突然那般失落,在院子里追逐着飞扬的枫叶,想要阻止它们离去的脚步:“不要走啊,不要走……” …… “不要走啊,不要走……”莫紫嫣看着窗外满地的红叶,重复着记忆里孩子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失忆时的画面,总是会这样潮水般地涌回来。而所有回来的画面,却都是关于她的孩子三岁之前发生的事。 一夜枫叶落,这遍地的红妆,可是来送他的吗? “因为时间到了,他就要走了吗?” 可是,他还那么年轻,还那么年轻…… 痛啊,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给孩子的爱那么那么的少。 为什么要执念于他的身世? 为什么要执念于那些不该有的? 为什么要得失心疯? 为什么该记得的时候,不记得? 直到失去的时候,才偏偏想起?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有多爱这个孩子,有多无法面对失去他那般磨骨噬心的痛。好似她的骨和肉,被一层一层生生地剥离,被丢入火中经受炭火的炙烤…… 她以为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是耳边却一遍一遍响起孩子临终前泣血的话:“如果有来世,让儿臣做母后最喜欢的孩子,让儿臣做母后和所爱之人的孩子……” “盈儿,你就是母后最喜欢的孩子,你就是母后最喜欢的孩子……” 她一遍一遍地说,一遍一遍地说,可是孩子再也听不到了…… …… 莫紫嫣好似陷入了一个梦的循环,而每一个梦都是她曾经真实的经历。梦中孩子的脸小小白白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很漂亮很漂亮,与她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心!”——小小的孩子开始学走路了,他还站不稳,他差一点就摔倒了。 “烫!”——他那么小就学会了自己抓筷箸,学会自己吃饭。因为小雅太忙了,要照顾病中的她,要照顾小刘盈,照顾西西,寝殿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个人在打理。小小的刘盈过早的就懂事了,他小手吃力地抓着筷箸,却总有一根歪歪斜斜地就要掉下来,可是他却说:“雅姑姑,我母后肚子饿了,你快去喂我母后吧,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每每这时,小雅就会先纠正孩子抓筷箸的手,然后摸摸他的头说:“太子真乖,那姑姑去喂母后吃饭饭了。” “嗯!”小孩子天真的眼睛眨了眨:“盈儿长大了也要喂母后吃饭饭,盈儿要做男子汉,保护母后和雅姑姑!还有西西!” “小雅,下雪了,给盈儿盖被子。” “小雅,盈儿又长高了,他的衣服短了,要做新的了。” “小雅,盈儿该喝水了,盈儿该睡觉了,盈儿在做什么……” 她记得,孩子第一声学会的发音是“娘”;第一个学会写的字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母”字。 她记起了失心疯那两年孩子所有的一切;更记起了看到孩子刚学走路几乎要跌倒时,她想说而怎么都说不出口的“小心”;记起了孩子学着自己吃饭,她原本要叮嘱的那句“小心!烫!” 记起了每到下雪,想要提醒小雅为孩子盖被子;看到孩子长高了,想要嘱咐给孩子做新衣服;记起了每一次她明明要去提醒嘱咐,却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迟疑中,最终咽下了那些关心的话语。 而这一咽,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她终是错过了孩子的成长,也错过了付出母爱的机会。 她清楚地记起,孩子捧着满手的枫叶跑过来,认真地看着她说:“母后,儿臣把所有的枫叶都送给母后,母后就开心了。”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看着孩子捧着手中的枫叶跑过来时,她自己的反应是什么?只记得小雅突然跑过来,把孩子抱了走,走得好远了才说:“太子乖,雅姑姑陪你玩,咱们不去吵母后好不好?” 她想,当时的小雅一定是认为她不喜欢这孩子的。 是的,就连她自己也曾认为她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是厌恶他的存在。 那些年,是小雅一次一次替代了她母亲的角色,那时候的她总在想:幸亏有小雅,有小雅替她照顾这个孩子就够了。 然而,今时今日,她有多后悔,那些话为什么没有说出口?为什么没有让孩子明白她的爱?为什么想要弥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当初被她的执念所吞没的母爱,却终将成为她一生一世永远无法出口的遗憾,再也再也无法付出和弥补的爱。 …… 小雅又一次哭着退出了椒房殿,已经许多天了,夫人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夫人对着窗外一坐就是一天,那样子像极了当年得失心疯时的模样,小雅心里发慌地怕。 她曾劝夫人,她说:“夫人,您说过,皇上是一个心里不愿接受瑕疵的孩子,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成为夫人人生的瑕疵啊……他这样做,是因为他太爱您,才不能接受自己就是您的瑕疵……” “夫人,皇上的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求您放过自己吧……” 每次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夫人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眼眸中没有一丝起伏的波澜,好像她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是就在昨天,她突然说,“让季布将军发信给漠北,请项王回来吧”,夫人却突然拽住了她。 那一刻,小雅才知道,夫人是听得到的。只是她不愿意说一句话,也许夫人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包括项王。也许是现在的她,复杂的心情没有办法面对项王;也许是不愿意让项王看到她这幅样子,不愿项王也跟着难过吧? 小雅很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如何才能帮夫人走出来? 有谁能知道,这半生流离之苦,夫人为了丈夫一次次的深谋远虑,项王是她人生的全部轨迹,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出发点,无不是以这个男人为中心。 可是从乌江之后,夫人的生命里再也不单单只有项王,尽管她不愿承认,可一次次的谋划中,始终都有那个孩子。 然而,当孩子不在了,夫人的整颗心,也垮了…… 九月辛丑日,惠帝安葬于安陵,大汉国大赦天下。 第464章 并非不舍得 寒鸦凄厉的叫声掠过长空,在这大汉的深宫城墙内,巍峨庄严的宫殿中,仿佛每一次在汉室皇朝面临皇位与皇权的交替变更时,总会有成群结队的乌鸦在空中列队翱翔。 它们似乎在俯视着天下至高的权利中心,会经过怎样的斗争和洗牌?又或许是在嘲笑人类的贪婪和欲望,葬送了他们本该抓住的东西。 天子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各封国各郡地,也传到了硝烟弥漫的漠北战场。 在边关率领代军与匈奴人激烈战争中的燕辰,接到季布从长安城传来的消息,担心女人心里难以接受丧子之痛的创伤,他迅速安排好边境的战事。千里奔袭,向长安帝都回奔。 男人一袭墨衣,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不停不歇。 白溪马极通灵性,仿佛是知道主人迫切的心思,日夜不停地赶路,燕辰曾觉得它有可能无法撑到长安,可懂事的马儿,也只是在主人简单果腹时小息半个多时辰,便继续上路。直到长安城,到了中郎将季布的府门外,白溪马终于累倒不起。 季布这几年在长安城外立了府宅,燕辰到的时候,季布早已等候在府外。 冷风嗖嗖地吹着,已带着几分初冬的寒意,几昼夜的马不停蹄,男人的脸上满面风霜。加之这几年的边境征战,抵御匈奴强敌,让他看上去略显疲惫和沧桑。 季布本想让他先入府休息一晚,明日再议与太后的见面之事,可是男人下马后的第一句话,却是问的:“她怎么样?” “进去说吧。” 季布唤来管家,给白溪马喂了水,便与燕辰一起进了府。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启,燕辰迈入门槛,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粉色衣裙的小雅。 小雅先是一怔,待脑海中反应过来燕辰就是项王时,赶忙上前一步,跪地行礼道:“奴婢见过大王。” “小雅,西楚霸王早已死在乌江,我如今只是燕辰,一个普通的凡人。”男人扶起小雅,沉声道:“先别说这些了,嫣儿怎么样?” 小雅闻言,眸色渐渐暗下去,满面悲痛的低低叹了口气:“皇上离世,对夫人的打击太大了,她已经许多日不肯跟小雅说话了。” “我去看她,这就带她走。”燕辰说罢转身就要走,可是下一刻却听到小雅祈求的声音:“大王,夫人现在,恐怕不想见任何人。” 燕辰陡然驻足,缓缓回身看着小雅,眉心不禁蹙起,面上的黯淡有一丝隐不去的失望:“不见任何人?难道连我也不想见吗?” “大王,”小雅陡然跪地:“求大王先听小雅说几句话。” 燕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小雅,等着她下面的话。 小雅依旧跪在地上,沉声道:“大王,您是夫人这一生所有的希望,她一生辛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可是您在乌江消失后,她为了报仇,也因为对刘邦的仇恨,一直无法接受那个孩子,她逼迫自己不去爱孩子,可那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啊……这些年,她矛盾着,纠结着,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付出着母爱……” 话语略顿,小雅的声音渐渐哽咽:“这么多年,那孩子夹杂在父皇和母后是仇敌的现实中,痛苦挣扎;可谁又知道,夫人也夹在您和孩子的两难中……如今孩子没了,她陷入内疚不能自拔,小雅觉得,夫人现在无法面对任何人。小雅只求大王,给夫人一点时间,让她缓一缓吧,她真的太苦太累了……” 小雅的话,让燕辰心里泛起隐隐的疼,他缓缓地转身,眉心随之蹙起,曾经灿若星辰的眸子也渐渐的黯淡下去,终是凝上了宿命的无奈和岁月的沧桑。 难道是他错了吗?这几年他常常在想,他能与刘恒的师徒关系那么亲密,甚至情同父子,却为什么不能得到盈儿那孩子一丝一毫的好感和认同呢?这两个孩子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是两个孩子对他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平心而论,他从来没有介怀过刘盈的身份,并非是他心怀高尚,只是因为经历过生死离别之痛,一切都看淡了。当他再回到紫嫣身边,只希望好好守护他们母子,看着她快乐,他就会快乐;看着她平安,他就会安心。 从最初见到刘盈的那一刻,那个少年天子,有着跟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眉眼和俊美的脸庞,他说不出的喜欢那个孩子。也许是爱屋及乌,却又不仅仅是如此。因为曾失去了他和紫嫣的孩子,而无法付出的父爱,像是一瞬间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他想,如果他们的孩子还在,也该比刘盈大三岁。所以,从最初的见面,他便想要接近这个孩子,总是无法控制地想要付出什么。 他一再地小心,小心谨慎地接近,小心谨慎地保护,小心谨慎地希望对他付出“父爱”,结果却一再的事与愿违。他总害怕这样那样的变故,真的是应了那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却是怎样都无法找到那个契合的点,找不到可以走进孩子心灵的入口。 于是他想,孩子总会长大,还是为他的“帝王江山路”,做些更实际的吧。 代国是大汉的附属封国,从刘邦在世时就饱受匈奴人的摧残。匈奴人入侵代国,正是看中了代国是大汉国最弱的防线,只要撕开了代国的缺口,就能打开进攻汉国的出路。 燕辰率军出征,表面上是为了刘恒镇守代国的边关,实则更深的意义却是守护着大汉的边关。 这些年,“燕辰”的人生何尝不是为了他的女人和那个孩子而活,所以当边关突然传来“天子驾崩”的噩耗,他整个人一下子空了。 这汉人的江山于他何用?若不是为了她和孩子,他何以要守护这刘氏的天下?! 他迅速安排好一切,昼夜不歇发疯一般地向回奔,因为他无法想象,失去那个孩子对女人的打击,他太怕她会撑不住、会就此倒下去…… 可是小雅的话,却让他沉默了,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 “爱”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让人由心到肺乃至全身的血液,一寸一寸都是暖暖的幸福;可是,也会让人有可能一朝踏入,而万劫沉沦。 爱可以让人“生”,却也可以让人“死”。 他兵法盖世,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前半生七十三战无败绩,然而当年的西楚霸王,战无不胜,却终是倒在了他的软肋上:正是因为女人的离去,让他渐渐地沉迷,渐渐地失去了斗志和人生的方向,最终兵败垓下。 如今,再回来,他明明那么小心地去“呵护”,却还是看着她难过,看着她绝望,而无力去改变。 他不惧铁蹄刀锋,不惧千军万马,不惧权谋生死,不惧世间万物,却唯独惧怕他的女人要经受这世间的痛苦,这种无力竟是让他产生人生最大的挫败感。 难道真的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对这个孩子就太过于小心了吗? 男人缓缓地沉默,缓缓地沉默,终是闭上眼眸收起所有的疼惜和爱怜,沉声道:“我并非不肯给她时间,而是不舍得让她一个人难过。” 第465章 我家主人想见你 季布闻言轻轻一叹,走向沉重阖目的男人,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丧子之痛,于一个女人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也许让她现在强颜欢笑面对你,才是最痛苦的。小雅姑娘说的对,给她些时间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缓缓睁开双眸,慢慢地吐出一口长气,沉声道:“也罢……十年都等了,岂会等不了这几日。” “奴婢,”小雅以头点地,谢恩道:“谢大王。” 季布回过身去,将小雅扶起来:“小雅姑娘快起来吧,难为你这么多年一片忠心守着夫人。” 小雅轻轻地摇头:“将军快别这么说,小雅的命都是夫人救的,怪只怪自己太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 “别这么说,夫人对你情同姐妹,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如今只能期盼着夫人早日走出来。”季布道。 “对了,”燕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嫣儿如今这般,朝政由何人掌管?谁来继承皇位?” “是左丞相陈平。”小雅道。 “陈平?”燕辰的眼神蓦然一冷,他缓缓地走向书案。 “哦,”季布随之补充道:“昨日朝议,陈平提议想从吕氏族亲中找个孩子,过继到皇上的子嗣名下,一来安抚太后;二来,也好让江山后继有人。不过除了吕、樊两姓的大臣呼吁甚欢之外,其他人或是沉默、或是拒绝,也就暂时作罢了。” “陈平,陈平……”燕辰的手指轻轻握着拳,一下一下地扣着案几:“他此举绝没有那么简单,为何不是从刘氏子孙里找个孩子,而是从吕氏一族选继承大统之人,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季布闻言,皱眉道:“难道不是为了太后着想吗?毕竟吕氏子孙,于公于私都该是最支持太后的。” 燕辰冷笑一声,摇头道:“此人唯利是图,心机深不可测,此事也绝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他必定知道选择哪家的孩子,对他才是最有利的。” 经此一言,季布一瞬间领悟到了什么,顿时抚额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一直以为他一心为了太后,才出此提议,原来是别有用心!” 少年帝王驾崩了,必然意味着要有新君即位,可是刘盈尚未有子嗣便撒手人寰,又有谁来继承大汉的江山? 陈平的提议,难道真的是像他所说的那样,为了安抚和保护太后吗?表面上看来,的确是这样,因为此时如果换了其他刘氏的子孙继承大统,比如辅立代王刘恒,那么刘恒的母亲薄姬势必也会成为当朝太后。如此一来,即便莫紫嫣还是名义上的大汉太后,可是实权却必然要转交给薄姬母子。 但燕辰所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隐藏在忠心”之下的隐忧。倘若陈平的目的另有其他,那就是维护他自己的野心。 试想想,这些年莫紫嫣掌权的大汉天下,特别是刘盈驾崩前的那一两年,吕氏一族在朝中迅速崛起。此时,如果从刘氏诸侯中选一个孩子,过继到刘盈的名下,那么刘氏宗亲势必会反崛起,吕氏和樊氏在朝中的势力必然被慢慢地削弱。 新君年幼,刘氏为了再度崛起,必然会争取成为辅佐未来新皇的朝中砥柱,陈平的大权必然旁落,而太后身边的吕氏、樊氏宗亲,以及他这位大汉丞相的利益都将受到严重威胁。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时,陈平恐怕就会从权倾朝野的“大汉丞相”位置上跌下来。 而他此举,名义上为太后着想,竭力去选太后本家的孩子,一是笼络吕家势力,实际上太后无心朝政,他却可以攥紧大权。 燕辰所担心的,便是陈平会趁机篡权。他和紫嫣这些年都找不出当年杀死戚夫人、陷害他的真正凶手,会不会那个幕后黑手,就是陈平呢?以及,当年匈奴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大举进兵代国,又与此人有没有关系?如果这两件事,都与陈平有关,那么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嫁祸燕辰,更是为了借匈奴人的手,来铲除他。 如果是这样,他的野心也绝不仅仅是一个“丞相之位”能满足的…… “我一直觉得陈平此人有极大的问题,当年他追随我时,我就不喜欢他的为人处世之道,故而才未委以重任,你们务必当心此人,若他有任何异动,立刻告知我。”燕辰道。 季布对燕辰的政治敏锐和洞察力,很是佩服:“嗯,我会密切留意,有任何状况,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小雅走的时候,燕辰从颈上摘下一串玉链子,交到小雅的手中:“告诉嫣儿,无论发生任何事,我始终都在。我会一直等她,等她可以面对我。” 小雅双手接过同心环,点头道:“谢大王,小雅一定会照顾好夫人。” 送走了小雅,两人返回府内,季布招呼下人去备些酒菜。 一转身,却看到男人负手而立,长身于月下。 熹微的月光朦胧地洒下一抹,笼住一身墨色华服的男子,他清俊的容颜上,有一丝难言的疲惫。从季布的角度看过去,竟有些分不清男人的双鬓是染上了岁月的沧桑?还是清幽的月光?如今的他,已非当年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隐去了王者身上的霸气,却被岁月沉淀出更多的淡然、冷静与睿智。 然而,即便如今的他冷静如斯,却还是无法在任何情况下保持一颗平常心,毕竟夫人的一切都牵动着他的心,季布很快就听到了一声破风而出的拳响。 只见燕辰一拳打在树上,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声,枯黄的落叶洒落一地,方才在小雅面前的那些隐忍,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宣泄而出。 他闭着眼睛,紧紧地咬牙:“还是没有留住孩子,还是没能留住他……” 季布眼圈泛红,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臂道:“兄弟,你尽力了,你已经为那孩子做的够多了。” “可是有什么用?为什么让她受那么多的苦?我多想能代替她承受这一切。”燕辰沉声一叹:“本想着能带她走,如今看来,她的确需要时间走出来,唯有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她。”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见外的话?你和孩子一直都是夫人天秤上的两端,儿子才走,她如何面对你?她心里的苦,需要慢慢沉淀,需要时间的缓冲。”季布拍了拍燕辰的肩膀,下人纷纷往屋内端着酒菜碟子,季布招呼着下人拿过来两樽酒,他递了一樽给燕辰,话锋不着痕迹的一转:“漠北的战事如何?” “战争从来都难不倒我。”燕辰接过酒樽,在手中摩挲了片刻,便仰头饮尽,喉咙蔓延出一片辛辣的焦灼:“何况匈奴蛮夷,还不是我的对手。只是盈儿那孩子不在了,我突然失去了拼搏的动力和意义。不过你们说的对,我的确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她压力,执着于双宿双栖。何况,刘恒那小子和代国十万军队都等着我回去,我总要把他们平安带回来。” 季布闻言,也缓缓地举起酒樽,一口一口慢慢地咽下酒水。 他看着燕辰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重。眼前的男人,是他曾经的“王”,也是他现在的兄弟。 其实天下何人是他的对手呢?连强大的秦国都不敢轻视的匈奴人,却在当年西楚霸王纵横天下的时候,不敢踏入中原一步。 可是他又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吗?就是那个女人啊…… 唉,原来无论多强大的人,终究是有他的软肋,他的死穴…… 小雅在回宫的路上边走边想,但愿夫人看到大王这同心环,能快点振作起来。 “嗯,有大王在,夫人一定会好的!” 小雅坚定地为夫人的未来打了口气,可就在离宫门口还有两个拐角处的时候,十几个黑衣人骤然从天而降…… 小雅谨慎地后退几步,却陷入一片黑色的包围之中,她心一惊:“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从那群人中走出来,声音很陌生:“小雅姑娘,咱们并不想弄伤你,还是请你乖乖地跟咱们走吧。” 小雅的目光快速扫过四周,一个个被黑巾覆面的人,都是身怀绝顶功夫的,这些人显然知道她的身份,而埋伏至此,就是为了等她吗? 小雅随即怒声道:“既然知道我是何人,你们还敢如此不敬?!” 小雅这冷冷一喝,却未将对方吓住。 那人又道:“我家主人想见姑娘,劳烦姑娘跟在下走一趟。” 今日因为要去季布府上见项王,小雅出宫未带任何随从。虽然她也会功夫,对付两三个人还有可能,可眼下面对十几个高手,她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你家主人是何人?找我做什么?”小雅故意拖延时间。 “这个在下无可奉告,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劳烦姑娘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思维如闪电速转,小雅观察着周围的形势,这里距宫门只有两个路口,如果她能闯过前面几个人,快速跑向宫门,只要有人听到声响过来迎接,她就有逃脱的机会。 “哼,”小雅打定主意后,突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的请客之道吗?” 第466章 我陈平最想要的 那黑衣人闻言又道:“不敢对姑娘不敬,但咱们奉主人命行事,也请姑娘莫要为难咱们。” “这么说来,你家主人还当真是好大的面子!难不成,他还大得过太后吗?”小雅冷厉的眼神看向黑衣人:“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回宫,你家主人即使要见,也要等我先请示过太后。” 小雅气势凌厉,与对方周旋着,脚下已不着痕迹地开始变换位置:“不过,若想要见本姑娘,也记得换个体面的邀请方式。” 突然,小雅身子一瞬间暴起,“砰!砰!”两掌,打在左右围住她的两个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始料不及,各自胸前中掌,向后一退。小雅腾挪下叉,又从前方一人的□□穿梭而过,而后迅速起身,快速冲出包围。 那些黑衣人迅速反应过来,料到她要逃跑,几个蒙面人飞身而起,翻身一跃便再次挡在了她前面,拦成人墙。小雅顺势一蹲、前翻滚在地上,匕首瞬间抽出直刺拦住她的那人大腿,那人腿部登时鲜血直涌,“啊!”的他一声惨叫,便松了手。 小雅趁势侧翻几个跟头,从几人缝隙之中逃了出去,大声呼叫道:“来人!宫外有刺客!” 远处果然有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宫门侍卫的说话声越来越近:“那边好像有刺客!快随我去看看!” 黑衣人的首领见状,脚下突然发力,登上身侧的墙壁,几下飞檐走壁,已跃至小雅身前。他眉目一暗,手中洒出一片□□,小雅顿觉不妙,向后空翻,却不想后面那人也抛来一片白色的粉末。 下一刻,小雅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莫紫嫣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仿佛她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永无休止。从前总有小雅在身旁唤她,她甚至可以听到那些日子小雅的唉声叹气,只是当时的她不想醒来。 现在不同,她似乎大脑的意识是清醒的,身子却不受控制,每每想要醒过来,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怎么都动弹不得。 似乎,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小雅的声音了。 这样模模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觉得身体恢复了一丝知觉。 她缓缓睁开有些沉重的双眸,恍惚中,竟看到椒房殿中有男人临窗负手而立,月色悠悠,星光迷醉,男人一袭碧绿色长衫,墨发直垂,长长的背影看上去潇洒而伟岸。 “燕,辰……” 尽管只有两个字,可是她却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喊出口,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了,张口便觉得从喉咙蔓延到心肺都是干涩的疼。 燕辰,燕辰…… 也尽管只有两个字,可是女人醒来的第一声呼唤,明明那么温柔地呼唤,却像是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划破男人的心口。背身而立的男人面色倏然一暗,目光缓缓地眯起,一片狠辣阴寒。 然而,在他转身之际,却收起所有的狠辣,面容一笑,像是狡猾的狐狸:“你醒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那人的样子和他的声音,犹如冰注一般一瞬间浇醒了女人的神思,她娇弱的身子不禁一个颤抖:“陈……平?你……” 她这才发现,原来不仅仅是发声吃力,而是整个人都虚弱无力:“你如何,会在哀家寝宫?” “怎么,除了我,你希望会是谁?”陈平笑着走向女人,然而眼中却没有半分温暖的笑意。他整个人带着一股阴寒之气,像幽冷的风,直直地钻入女人的每一处骨缝。 她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好似散了架般软弱无骨,她的手用力撑住额头,闭着眼睛想要去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昏昏沉沉,有什么奇怪的力量,让她脑子里一片模糊,像是一团浆糊一样根本解不开,哪怕只是用力去想,太阳穴都会跳得突突地疼。 莫紫嫣不知道,她已经这样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月。丧子之痛,让她最初将自己陷入完全封闭的状态,起初的那段时间,的确是她抗拒外界的一切,后来,却是她被人下了药,从此陷入无休无止的幻梦中。 其实,她每日都有短暂的时间是醒着的,有人喂她吃饭,喂她喝水吃药,有人帮她沐浴更衣,只是她全然没有任何意识。因为,仿佛只要她稍有清醒的迹象,很快就会有人给她的药力加倍。 而这几个月来,大汉国的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丞相陈平强势保举吕氏子孙,过继到孝惠帝刘盈的名下继承皇位。从而引发以中层官员季布为首的臣子们,一片反对之声。之后,却是以丞相大人“大公无私”、“正义凛然”、“以大局为重”的理由,将中郎将季布下狱,反对之声骤然升华,朝野一片动荡。 有朝臣义愤填膺,质疑太后为何数月不见朝臣?不主持朝政?纷纷高呼着,要入后宫请太后出来做主! 然而,丞相大人力排众议,言“太后因先帝故去,一病不起,在后宫静养,不允任何人打扰”。同时,又有吕、樊两族明里暗中的支持,镇压下所有反对异口。众臣子便是在各种强势的威逼利诱下,迎来了一个只有两岁多的襁褓婴儿,坐上帝王宝座。 而因右丞相周勃,近年来身体欠佳,几乎无力朝政,最终的“辅政大臣”,便只有陈平一人。 “小雅,小雅……”莫紫嫣虚弱地唤着小雅的名字,目光迫切地看向殿门处,可是并没有等来小雅的出现。 “王福栓,王福栓……”她又嘶哑着声音唤着内侍总管的名字,依然无果。 这太奇怪了。 小雅是几乎听到她的唤声就会立刻进来的,可是小雅和王福栓竟然都没有出现。而面前的男人,他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对她的表现像是完全掌握其中,更像是根本不以为意。 她努力的让自己平静心绪,这绝对不正常,难道陈平控制了长乐宫的人,想要逼宫吗? “小雅呢?”她闭上眼睛,沉声问道。 陈平邪肆勾唇,缓缓走到她身边,毫不费力地揽起她的身子,又在她的背后垫上了软枕:“别担心,她在另一个地方好好的。” 莫紫嫣心一惊,抬眸却见男人竟是转身从案几上端回来一盏热茶,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才送到她的嘴边:“来,喝点水。” 她努力压下心惊,却把头别向一边,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什么叫她在另一个地方?你把小雅如何了?” “哼!那个不识时务的臭丫头,若非她是你的婢女,我可能真的会把她如何!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杀她,放心。” 他坐在床榻上,竟是用玉勺舀出一小勺水,用唇轻轻地沾湿一口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她的嘴边:“不渴吗?” 莫紫嫣确实是口渴,从嗓子到胸肺都火烧火燎,双唇干燥地爆皮,可是面对眼前男人这番“温柔的好意”,却让她觉得整个人陷入一个冰冷的陷阱。 “你到底想做什么?”女人面色苍白,紧紧地咬唇,黛眉缓缓地蹙起。 只是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举动,在男人看来有多么的动人心魄。那眉心的落红竟似一朵盛开的梅花,在她虚弱胜雪的容颜下,形成旖旎的强烈对比。 他与她坐的那样近,加上她身上自有的玫瑰芬芳,一下子燃起他的欲/望之火,身体里突然热流涌动,喉结不由地滚动了两下。 他突然自己喝了一大口茶水,将水盏放在一边,回身的那一刻,一把按住莫紫嫣的头,就吻向了她的唇。口中含着的温水,一点点送入女人的口中,他的舌在女人香甜的唇瓣上含吮、深吸。 虚弱的女人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瞪大眼睛被迫接受这一切的举动,茶水夹杂着男人的唾液,都被强行送入她的口腔,液体缓缓地下滑,流入她的身体。她的双手那般无力,拼命想要推开男人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却完全没有一点力气。 也许是预感到,下一刻女人的牙齿要发力,男人突然抽离开她香甜的唇,站起身来看着她,舌头邪肆地舔了舔唇边留下的女人的香甜:“乖,你的味道真让我着迷。” “放肆……!”莫紫嫣气喘吁吁地大叫道:“来人,来人……” 她真的太虚弱太虚弱了,她明明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要喊破了,可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出来的声音却不过是蚊吟之声。 男人一下子勾起她的下巴,目光突然变得有几分冷冽:“女人,你何其聪明,会不知道整个后宫已经被我控制了吗?” 话语一顿,他突然一笑,笑容那般诡异:“哦,不只后宫,还有这汉家的天下……” “你要做什么?”莫紫嫣的下巴被陈平用力地捏住,发声更加吃力:“弑君篡位吗?” “啧啧啧……”陈平啧啧的叹着,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摆动着:“弑君篡位?这个罪名太大了,会让我陈平背负千古骂名,我更不想我陈平的儿子、咱们未来的孩子永世不能翻身。” “你在说什么?” “女人,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陈平的眼梢轻挑,俯视着坐在床榻上面色沉怒的女人,唇角扬起一个极具诱惑的弧度:“我陈平最想要的,就是——你!” 第467章 做我的皇后 “放肆!”莫紫嫣紧紧地咬牙,冷冷怒视着面前的男人:“你这个疯子!你在说什么痴人说梦的鬼话?!” “啧啧啧……”陈平微微耸肩一笑,捏住她下巴的手指也渐渐发力:“我当然没疯,我只是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说罢,他突然扬起女人的下巴,俯身在她的面前,几乎要贴上她的脸,口中的热气暧昧地喷灼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我要你——做我的女人,做我陈平的皇后!” “你,做,梦!” 男人听到女人的不屑之言,眸光蓦然一寒,声音也愈发的冰冷:“做梦?我的确是做了十几年的梦,现在才是让梦境真正照进现实!” 他突然一下将莫紫嫣压在身下,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口中呼出的热气喷薄在女人白皙的脖颈间,身体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压的几乎要窒息:“知道吗?我曾发誓这辈子都要保护你,如果你一心只有项羽,我也认了,毕竟你与他相识在先,与项羽相比,有些地方我陈平自认不如。可是,你居然让那个燕辰,那个凡夫俗子,占据你的心?嗯?” “他凭什么?嗯?!”陈平俯视着女人,目光越发阴寒,一只大手便将莫紫嫣的一双皓腕紧紧攥住,声音恍若从唇齿间撕磨而出:“我不甘心!听到了吗?我不甘心!” “放肆!”莫紫嫣想要推开这个疯狂的男人,双手却被他死死地箍住。 而男人的另一只手竟是轻轻摩挲上她的唇,从左至右地滑过去,又从右至左地滑回来:“这么多年,我一直等你,等你能意识到我的存在,哪怕能有一点点的感动……” 他的目光顺着女人的唇缓缓上移,漫过她冷若冰霜的面庞,最后到那双让他沉沦的眸子:“可是,你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过我的存在!你的心和你的这张脸,根本是两个人的吗?嗯?!” 他望着女人的一双水眸,她冰冷而决绝的瞳孔却映照出他炯炯喷火的欲/望,他几乎可以从她的眸子里,看到自己将要无法控制的冲动,原本俊逸的脸庞,甚至变得有些扭曲。 他突然俯身下去,趴在她的颈间,闭上眼睛,静静吮吸她身上的芬芳香气,气息渐渐地迷乱:“那么美的人,为何却那么的铁石心肠呢?嗯?” “放开我……” 陈平完全不理会女人的挣扎,自顾自地说着:“我曾以为你对项羽之外的任何男人,都是决绝而无情,想不到,你却把心留给那个燕辰。原来你只是对我无情对我狠心,对那个小白脸,却是很上心!嗯?” 他自言自语着,竟是猛地睁开眼睛,灼灼地望着怒目冷对他的女人,望着望着,他突然冷冷一笑,一下子就吻住了女人的脖颈,像是发狂的野兽一般,用力嘬向她娇嫩的肌肤,女人白皙的肌肤上,登时就出现几个红红的吻痕。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我是大汉的太后!你如此这般,就不怕诛灭九族吗!”女人用尽所有力气偏头一躲,声音依然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她如今没有丝毫力量,身边更无一人相救,只能智斗:“陈平,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命?哈哈哈!我陈平当然要命,但是我更要你!”男人言罢,却果然被那一声“我是太大汉后”,一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兴致,他突然停止了疯狂的动作,幽深的目光看着女人:“你说你是太后?这么说,你很乐意做刘邦的女人?” 莫紫嫣不答反问:“陈平,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不懂吗?我说很多遍了,我想要你!我默默爱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我不愿意再偷偷摸摸了!我要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要你为我生儿育女!要这江山姓‘陈’!要你做我陈平的皇后!” “你真是疯了……”莫紫嫣听着他如此疯狂的话,直觉得浑身发冷,身上的毛孔一瞬间立起,五脏六腑如灌冰霜:“你死心吧,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哈哈哈!是吗?不想再见到小雅、季布,还有‘西西公子’了?”陈平冷冷牵起唇角:“还是想那个男人,立刻死在匈奴人的刀下?” “无耻!!!”莫紫嫣怒目而视,冷冷看着陈平:“你究竟要把他们如何?” “女人,我如何对他们,完全取决于你对我的态度!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间。”陈平突然坐起来,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只要你配合我,把刘氏的江山易主我陈氏,乖乖的做我的女人,做我陈国的皇后,我会好好地爱你,他们也自然会平安无事!” 陈国?他果然要谋朝篡位!他果然要谋朝篡位!他居然把一切都设计好了…… 莫紫嫣一瞬间捋顺了所有的思路,可是这清晰的思路,却好似恐怖的炸弹一般,将要引爆这江山的崩塌!更让她觉得五脏俱裂…… 难怪这些年她一直查不出那个幕后黑手,原来这个心机晦没的男人,一手挑起了她们母子间的矛盾,让她转移了视线和重心。她大意了,陈平正是利用了对她的知己知彼,利用这十几年对她的了解,才暗中布谋了这一切。 她努力屏住所有滔泻而出的情绪,缓缓沉声道:“原来,戚懿是你杀的?燕辰是你设计陷害的?你的目的,就是毁灭我的儿子和大汉吗?” “别跟我提那个人的名字!”陈平突然怒极而起,扬起宽大的衣袖,大声咆哮。 又是燕辰! 从他开始怀疑这个女人爱上燕辰的那刻起,他就暗中布谋这一切,哪怕有可能玉石俱焚,他也要除掉那个男人。他曾以为,在项羽与刘邦之后,他会是唯一能接近莫紫嫣的男人。她总有一天会对他敞开心扉,所以无论她吩咐什么,他都会去做。 然而,他好不容易将戚懿之死嫁祸燕辰,却让他逃脱了天罗地网。后来,竟然查到他逃入了代国,还做了代王刘恒的老师,隐名为“青衫客”,陈平便再也无法冷静了! 所以,他与匈奴的亦谷暗中通信,承诺对方联手吞没大汉国,他骗冒顿单于:等到汉国灭亡,愿与冒顿共分天下。 这一番谋划,只为除掉那个燕辰! 只不过,他和匈奴人显然都没有想到,周绾虎败北后,燕辰居然率领区区两万代国/军队,将二十万匈奴人打的落荒而逃!这个燕辰竟然通晓兵法,战场作战更是骁勇无敌,他不但战胜了匈奴人,还砍下了冒顿最爱的儿子跋拓的一根手指,逼匈奴写下“不犯大汉”的条约。 跋拓回到匈奴后,陈平便再次效仿当年撕毁“楚河汉界”的盟约那样故技重施,挑拨冒顿单于撕毁与代国的盟约。冒顿听从了他的建议,亲自率三十万匈奴大军挥师南下,逼得燕辰不得不率军出战。 陈平就是要让匈奴人,在漠北绊住燕辰的脚步,他好趁势掌控女人和大汉的皇权。只不过,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番谋划,这一番挑拨,却间接害死了刘盈。他承认自己卑鄙,但是他并不想伤害那个无辜的孩子啊,毕竟那是他一手教大,一路护着长大的孩子……他也看到了女人失去刘盈之后多么的痛苦。 这一切,都是燕辰那个男人造成的! 可没想到,这个女人,她醒过来的那一刻到现在,都一直提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燕辰!燕辰?难道在她心中,燕辰能替代项羽吗?! 为何她说起燕辰的时候,偏偏是那样一种让人说不清楚,却让他无比心痛的眼神。尽管她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但是陈平从女人迫切的眸子中,还是看到了一种对那个男人急迫地担心、焦虑,甚至是依赖和眷恋的眼神。 却是这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让他嫉妒的发狂,让他恨的发狂! 燕辰!燕辰!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将她迷住? 陈平看着女人冰冷的面孔,他的面色也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听着!盈儿的事,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我陈平所爱的女人,就算不爱我,我也绝不允许你爱上那个燕辰!” 是的,如果输给了燕辰,那简直是他最大的耻辱!天下能从秦始皇到项羽,从项羽到刘邦,就能再从刘家人的手上,落入他陈平的手中! 论智谋、论能力,他自认不输于项羽和刘邦,他一定能得到天下,能得到这个女人! 莫紫嫣虚弱无力地看着陈平,他突然温柔地抚上女人的脸颊:“听着!女人,我要娶你,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做我陈平的皇后!” “你这么做,满朝文武不会同意的!” “哈哈哈!那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陈平的唇印在女人的脸上,然后突然退后一步,张开双臂笑看着她:“我有本法控制整个皇宫,就有办法控制这些腐朽的人!” 女人冷冷瞪着他:“陈平,你若敢轻薄于我,我必死给你看!”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莫紫嫣如坠冰渊。她现在一团混乱,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必须要想出办法制止他疯狂的举动! 男人并不理会她的威胁,缓缓坐到案几前,有陌生的宫女入殿,在案几上一一摆放好水果点心,并且奉上一壶刚沏好的热茶,便恭谨退了出去。 陈平悠然地为自己倒出一盏茶,沉声道:“放心,我不喜欢勉强女人,你会心甘情愿的。” 第468章 尔虞我诈 漠北的季候干旱,即使是夏天,早晚与午后的温差亦非常大。极端干旱的沙漠气候,让从代国而来的这些中原的将士们,极其不适应。 一身乌金戎装的男人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帐篷,不禁陷入沉思。 从他率领代军远征到大汉与匈奴的边境,经历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之后,匈奴铁骑在始终无法攻克他所驻扎的汉国边境城池后,冒顿单于突然放弃了在自己的地域上作战的优势,转而开始了漫长的拖耗和拉锯战。 而代军从国中带到漠北的战马,也因大漠恶略的环境而大批死亡,由最初的十万余匹,骤降至不到两万匹。漠北气候干燥,终年少雨甚至无雨,气温日夜变化剧烈,温差可达50摄氏度以上,午间暴热,而夜间又冷风刺骨。除有灌溉条件的少量绿洲外,沙漠地区只有耐干旱的植物群落生存,其他植物几乎绝迹,甚至成为流沙或荒漠。最初,将士们因水土不服,死亡者多达三千余人。 由于马匹的严重不足,外加粮饷堪忧,以及气候水土等多方面的原因,拖耗下去对代军来说越来越不利。燕辰曾发信给代王刘恒,请其向大汉朝中发出求助,时至今日却未收到朝中任何支援和回应。这就说明,掌管朝中国事的依然不是紫嫣,否则紫嫣绝不会置他和代军于不顾。 “嫣儿,嫣儿……”男人的双手撑在凹凸的女墙上,阳光下的乌金甲泛着黑金色的光,他的目光穿过漫无边际的沙漠,轻蹙的眉心看上去有些沉重。 远在千里之外,他无法及时了解朝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的嫣儿到底怎么样了?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季布的信,他让刘恒向大汉求助,表面上是请求支援,实际却是想以此来推断朝中的情况。如果紫嫣已经重新坐镇朝纲,接到刘恒的求援奏简,势必会明白那是他的意思,知道他在为她担心,那么她至少会给他发来一封信。 可时至今日,她和季布都未有任何信件传来。看来,整个朝廷依然是在陈平的掌控之中。 代军的粮饷已然告急,这几年的战争,让整个代国的供应都非常吃力,在紫嫣掌权时,大汉国在粮饷物资上都会给予边境支援,以此褒奖代国为大汉国的边疆英勇战斗做出的贡献。 然而,目前只依靠贫瘠的代国,是无法起到有效的物资支援,加之匈奴地面的气候,也给这些士兵们造成了难以克服的困难。显然已经不利于这样的持久战。 故而,他必须要想出办法速战速决,而不能再耗下去,何况他担心朝中被陈平控制是另有企图。可是,战马的严重不足,他现在显然不能冒险,更不能对沙漠中的匈奴人发动突然袭击。 思忖间,城楼有人快速登梯的声音,带着铠甲摩擦的锐响,他转身一看,是娄南和娄敬两兄弟。 娄南是青龙帮内除了季布外的最高统领,自打青龙帮五千弟子追随燕辰后,他们就并入了代国的军队编制。因为屡立军功,哥哥娄南被燕辰封为副将军,娄敬也在军中担任要职。 两位年轻的将军,皆是一身银色铠甲,见到燕辰快速上前行礼后,娄南沉声道:“将军,还是没有。” 燕辰眉头蹙起,有些机械地重复问道:“还是没有?” 年轻的副将上前一步,说道:“将军,这实在太奇怪了,从前咱们在代国,大哥的信从长安传来至多三、五日便是一封。即便如今,咱们远在这边境之地,也至多半个月就能收到。末将已经接连发出三封信到长安,至今未曾收到任何回复。” 娄南说罢,娄敬又补充道:“将军,末将查到这几日城中有传言,说大汉朝中陈丞相立了一位新君继任皇位,小皇帝却是个两岁多的娃娃。同样奇怪的是,咱们边境却未收到任何朝廷公开的旨意和公文。” “是啊将军,咱们名义上是为代国而战,而代国不过是大汉的封国,咱们为大汉守着这边境,可大汉朝却不给咱们支援,如今这般,岂不是陷咱们于孤立无援吗?许多将士们都心寒了。”娄南道。 兄弟二人一番言辞之后,见大将军依然沉默着,两兄弟互看一眼,娄南试探着问道:“将军,要不要末将亲自回一趟长安,见见大哥?” 乌金戎装的男人面容坚毅,只是深蹙的眉目之下,是他快速闪过的一念不妙:“娄南、娄敬,大汉朝中应该出事了,我若没猜错,季布怕是已遭遇不测。” “将军,那怎么办?”年轻的副将闻言,满面激愤之色,高声道:“将军,咱们率兵杀回去吧!” 燕辰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依旧看向连绵的大漠,仿佛穿过那起伏的高山,看到了朝中错综复杂的形势。 顿思片刻,他沉声道:“娄南,我亲笔书信一封,你速派一支可靠的队伍返回代国,佯装普通人,将代王和薄太后秘密从代国接出来,暂时安定在长安城外青龙帮曾经寄居之地。但记住,千万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这……”娄南迟疑道:“将军这是为何?难道不管大哥了吗?” 娄南不明白,如果汉朝出了事,不是应该先救大汉太后和季布将军吗?为什么还有心情去管别人?虽然他现在是代国军人,可是比起这些军人,他更重视的是季布大哥。 “速去安排,再迟就来不及了。”燕辰道。 踟蹰须臾,年轻的副将终是拱手道了声“诺”,便快速下了城楼。 “咚咚”的脚步声,还是能听出这位副将军脚下的怨气,当然,燕辰也并非不明白年轻人的一番忠义之情。如果娄氏兄弟对季布都尚且有这份情谊,他对女人和季布又岂会不担心?只是年轻的娄氏兄弟,尽管作战勇猛,却并不通晓政治权谋上的尔虞我诈。 紫嫣这么久都没有重新接手皇权,一来是她还没有走出丧子之痛,二来,就有可能是被陈平控制了。燕辰现在已经完全确定那个幕后黑手就是陈平,如果按照他所分析,季布出了事,嫣儿也必定被控制。那么,从最初的戚懿之死,到他被陷害嫁祸,再到匈奴毫无征兆地入侵代国,这一切必然是陈平一步一步的阴谋。 而今,匈奴军这样的拖延战术,就更有可能是陈平所布下的局,陈平既然要托住代军,既然要与匈奴里应外合将他除掉,必然要给他安上更大的罪名。那么,刘恒就会是陈平的下一个借口,和要除去的势力。 刘恒一旦被安上“反叛”的罪名,陈平的下一步,必然是除去燕辰所率领的这十万军队,更有可能会派出大汉的军队来“剿灭代国叛军”,以此除去这支唯一能对陈平构成威胁的力量。 所以,燕辰必须要在救莫紫嫣的同时,也要保住刘恒和他的代国,才能保证回救紫嫣的所有力量。 何况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那个孩子于不顾。 娄敬皱眉看着娄南离去的背影,也明白哥哥内心的情绪,心中正自叹息时,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转头便见大将军对他淡淡一笑。 “娄敬,让你们跟着我吃苦了。”燕辰道。 娄敬闻言,赶忙拱手道:“将军切莫如此,若不是季布大哥和燕将军,青龙帮的几千兄弟或解散,或内斗,或早就死在匈奴人手上了。请大将军莫怪我哥,他也是担心季布大哥。” 燕辰摇头一笑:“我怎么会怪他呢?替季布高兴还来不及。” “将军,季大哥会真的出事吗?”娄敬还是忐忑地问出了心中的牵挂。 “很难说,不过应该还未到最坏的地步。”燕辰沉沉地叹了口气,以陈平的阴狠,他的确做的出来。但是以陈平的心智,他能一步一步布谋这么多年,他当有足够的把握待到一切成功时,才会杀掉季布。 娄敬的目光,继而向着远处眺望,突然恨恨地咬牙道:“这该死的匈奴人!竟是龟缩帐中,把咱们托在这里!还有那个跋拓,居然还有心情纳妾逍遥!” 燕辰突然被这一语惊醒,沉声问道:“娄敬,听说跋拓很宠爱新纳的小妾?” “嗯,那女人还是咱们汉人,匈奴男人总说咱们大汉出美人,这几年没少来咱们边境抢过女人!” 燕辰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女墙,面色平静地说道:“娄敬,你在匈奴多年,熟悉此处地形,有把握将那个女人抢出来吗?” “啊?”娄敬一愣,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将军,您是……想女人了吗?嗨!您要是需要女人,找什么样如花美貌的美人不行,要那跋拓的小妾有什么意思啊?” 年轻的娄敬才说完这句话,下一刻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莫说他跟着燕将军多年,从未见将军找过一次女人,就连代国王城中那些如花似玉又家室极好、未出阁的姑娘们,将军都不曾多瞧上一眼。他突然想起,以前季布大哥曾经说过,燕将军心里只有一个女人,是这世上唯一能令他动心的女子。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娄敬的脸色竟是一红,羞涩地挠着头皮,不好意思地道:“将军,对不起,末将失言了。” “傻小子。”燕辰摇头一笑,轻揉了揉娄敬的头,面色却渐渐严肃起来:“咱们就给匈奴人,送份大礼吧。” 第469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龙城,是匈奴一座新兴的城池,在冒顿单于轼父篡位后,他东征西战吞没了匈奴周边的“月氏”和“东胡”两个游牧民族的土地。在这些吞并的新领土之中,冒顿在龙城建造了每年集会的场所。龙城便是这匈奴新联合体的都城,每年秋季,匈奴人会在龙城举行大会,统计人口以及牲畜的数目,所有重要的宗教和政治事务也都在此集中处理。 几日之后,燕辰派娄敬率一队人马,乔装成一伙土匪,趁赴会的左贤王跋拓不备,抢走他的小妾,并刻意留下记号引跋拓来救人,又把这则消息放风给冒顿单于的另一个儿子稽粥。 这位匈奴王最宠爱的太子跋拓,在自己的地盘上被盗匪抢走心爱的女人,果然怒气冲冲率领一队兵马就匆忙赶去救他的小妾。 可是之后的事情,却是他完全始料不及的。 正当跋拓与娄敬等人乔装的盗匪,火拼的渐渐处于劣势,他暗自后悔自己大意轻敌所带人马不多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他的弟弟稽粥正率兵赶来,跋拓心下觉得这下胜券在握了。 跋拓□□的战马迅速地后退,回头对身后的稽粥道:“弟弟,幸好你来了!这帮匪徒不知是何人?一个个竟是很难对付!” “哥哥放心,”稽粥缓缓地眯起眼睛,声音里透着一丝阴气:“不论他是何人,保准叫他有去无回!” 稽粥说罢,弯弓搭箭,瞄准对面的娄敬等人,跋拓也得意地望向那些匪徒,等待着箭矢穿透这些胆大包天之人的胸膛。 “嗖!”得一声,箭矢破空而出,跋拓满脸堆笑,几乎可以预想到那食人骨肉的箭矢,将会穿过盗匪的胸膛。 可是下一刻,后背传来一股猛力,瞬间穿堂而过,跋拓登时口吐鲜血,一口喷在坐下的白马上,他缓缓地垂眸竟看到穿过自己胸膛的箭矢,血水蜿蜒地流下,染红了白色的战马,他不可置信地回眸看着身后的稽粥,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你……” 稽粥冷冷地勾唇,在跋拓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控制住他的人马。转瞬之间,跋拓一队人马就被一一射杀,而此时,娄敬等人所乔装的盗匪,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跋拓死不瞑目地指着马背上的亲弟弟,艰难道了声:“稽粥,你竟然……” 稽粥再补一箭,跋拓终于气绝而亡。稽粥阴寒一笑,命人抬走跋拓的尸体,便绝尘而去。 稽粥在回龙城前,自行砍伤自己的左臂。将跋拓的尸体抬到冒顿单于面前,哭得声泪俱下,并称跋拓是被代军杀死的,自己赶到之时已然来不及救大哥,与代军发生了激烈地战斗,才拼死保住了哥哥的全尸。 在匈奴国这样一年一度的高层集会的重要日子里,左贤王跋拓的死无疑如平地一声惊雷,给了赴龙城大会的匈奴高层沉重一击。 冒顿单于闻言,更是当场吐血,势要屠灭汉人,斩杀代军以报丧子之仇! 几位匈奴的高层官员一番分析,认为代国军队在大漠被拖了这么久,又失去大汉朝的支援,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此战可行。 报仇心切的冒顿单于,完全不顾及与大汉丞相的暗中之约,召集三十万匈奴强兵,决定亲自率军出征,与代军决一死战! 稽粥是冒顿单于的另一个儿子,也是未来“单于”之位最有利的竞争者,那日他得知有人抢了跋拓的小妾,跋拓亲自去营救时,便偷偷潜伏跟随。之后,便效仿他的父亲冒顿单于杀死他的祖父那般,杀了他亲生的哥哥,然后嫁祸给汉人。 按照稽粥的盘算,接下来的局势,就该是匈奴军与代军像之前那样发生几场大战,在代军已经得不到任何支援的情况下,一方面彻底击垮代国人,自己可以立下赫赫战功,另一方面,凭借这战功,便能稳稳坐上“左贤王”,也就是匈奴未来的“太子”之位。这一举两得之事,实在让他不得不感激那日劫持跋拓小妾之人,更感激这天作之运! 然而,稽粥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面对匈奴内部权利斗争,着手规划自己的美好未来,并备战代军时,燕辰却亲率一支轻骑兵西出陇西。 六日之内,燕辰转战匈奴及其周边的四个游牧民族的王国,夺取了焉支山和祁连山区域,杀死那一带驻军的两万余匈奴人。并掩护代国军队将那一带的战马牛羊、及匈奴人的军用物资全部截获,最后成功返回了边境城中。 …… 乌云翻滚,遮天蔽日。 三十万匈奴大军,列阵在汉人的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红色铠甲,如火红的海洋,战马上狂妄叫嚣的胡人,狰狞的面色,更如海中的罗刹。 冒顿单于一把拔出战刀,高声扬言:“决不让一只汉狗逃出手掌!” “隆隆”的号角声骤然吹响,厚重的城门“轰隆”一声开启,代军城门内,只见白色的战马上,乌金色戎装的将军红色的战袍迎风翻飞,他剑指长空,一声令下,九万代军冲锋而出! 冲杀声登时响彻四野,激昂的号角轰炸天际! 漫天的风沙扬起,只见九万大军,毫不畏惧地冲向胡人那一片狰狞的火海! 乌金戎装的将军一马当先,刀起刀落间,数道血线飞溅而起,“砰!砰!”声不绝于耳,敌军一颗颗头颅轰然断裂,滚落在密集的冲锋阵中,转瞬就被周围的铁蹄战马,残忍地踏进厚厚的黄沙之中。 代军每一个将士,都猛力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冲着三倍多于自己的敌人挥刺而去。九万代军的军阵和攻线一再的向前压进,三十万匈奴军被逼的一再一再的后退。 一片片刀光剑影,利刃激战声轰啸于耳,剑起刀落间,惨叫声滚滚轰鸣,一支支断肢残骸漫天飞起,又骤然降落。 乌金戎装的将军,所过之处,无不残灭! 到处是拼杀,到处是断肢,到处是鲜血,到处是血腥味,到处是惨叫声…… 哪怕敌人数倍于己,代军的铁蹄却没有丝毫退缩,他们昂然并进,与匈奴的武士们拼的你死我活,战马一匹一匹地倒下,同伴们一个一个地倒下,刀枪剑戟一把一把地毁损…… 然而,前面的将士们倒下去,后面的将士们迅速涌上来填补上军阵的空缺;战马倒下了,他们就跳下来,踩着敌人的身躯当成马背,与匈奴胡人近身肉搏;战刀坏了,没有刀剑,他们的牙齿撕咬住对方的身体,就是武器!他们的头颅狠狠撞击敌人,就是武器!捡起敌人的断肢残骸,再朝着敌人挥出去,一样是武器! 匈奴人何其见过如此凶猛的军队?他们像是疯子一般!不,不是疯子,他们根本就是野兽,食人骨血的野兽! 这些代国出来的将士们,没有一人参加过当年项羽率领的楚军抗秦时的“巨鹿之战”。然而,这些年来他们走到哪里,总是被人比作天下最勇武的楚军,加之燕辰的强大军事训练,加之青龙帮的五千弟兄,都曾听闻季布描述过当年那场轰天动地的大战! 他们今日的勇武磅礴之气,激发着年轻士兵们越战越勇的气势!以娄南娄敬为首的青龙帮弟兄们,更是起到了绝对的冲锋榜样!他们勇敢前冲,勇敢拼杀冲刺! 面对近身肉搏,无人退缩!面对强大的敌人,无人退缩! 仿佛当年巨鹿之战上,那些创造历史奇迹的楚军们,神迹一般的附体! 喊杀声像汹涌的洪水一般,席卷了整个大漠。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狼吼声,霎时间,狼吼和着大军的喊杀之声,滚滚地袭来。数千只成年狼,突然从四面八方狂涌而出,狼群迅速加入战斗,血腥味让它们发出疯狂地嚎叫,蓝色的眼眸带着嗜血的寒芒! 奇怪的是,它们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见到红色铠甲的匈奴人就咬,却丝毫不伤及银色铠甲的代军将士们,“咔嚓咔嚓”,一声声锁骨断裂的声音,比之人的牙齿更加残暴。 场面异常残忍!这不仅仅是一场人人大战,更是一场人兽大战! 这一场大战,持续了一天两夜,直杀的天地昏暗,茫茫的金色大漠,变成一片赤红色的沙海。 匈奴人看着战场上一片片堆积如坟山的尸体,以及杀红眼的代军和狼群,怔怔然的开始后退、后退、再后退…… 无论匈奴的将领如何喊“杀”,无论匈奴人采取如何的“威逼利诱”,无论多大的“封赏”,亦无论多么恐怖的“临阵退缩者,杀无赦!”的警告。 似乎胡人的腿脚已经失去了神经一般,再也不听使唤了,再也无法前进,再也无法作战! 而就在这时,突然有匈奴的斥候跑上战场,直奔向厮杀中的冒顿单于,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冒顿单于停顿片刻,面容一瞬间僵住,整个人恍若灵魂出窍,惨白的面色僵硬如尸。 燕辰抓住时机,骤然出箭,箭矢破空而出,一箭射中冒顿的胸膛! 稽粥见状,率军营救,匈奴大军掩护中箭的冒顿单于仓惶而逃。重伤的冒顿被抬回营帐,之后吐了一口鲜血,便昏迷不醒。 冒顿单于整整昏迷了三日,醒来之后却得知三十万匈奴强兵,如今只剩下了十四万老弱病残。 更可怕的是,月氏人突然出现在匈奴的西方,让匈奴受到两面夹击的威胁。 这便是那日冒顿单于在战场上收到斥候的消息时,恍惚的原因。 月氏,是匈奴崛起以前居于河西走廊、祁连山一带的游牧民族。曾经也是势力强大的民族,二十多年前,他们与东部的东胡人,分别从两方胁迫夹击匈奴。匈奴的头曼单于不敌,于公元前209年,把其子冒顿送至月氏为质,结果冒顿盗取月氏善马逃回匈奴。冒顿回到匈奴,轼父篡位后,举兵攻打月氏,月氏败。西迁伊犁河、楚河一带。 正如几年以前,没有人知道匈奴人为何突然入侵代国一样,此刻,亦无人知道为何战败于匈奴的月氏人会突然出现。当然就更无人知道,燕辰曾经在那六日转战匈奴等四国的真正目的,除了截获匈奴人的物资外,还做了一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事。 也就是,与月氏合力攻打匈奴人,将陈平欲联手匈奴剿灭代军的那一步棋子,下先手为强。 燕辰当然知道,他派娄敬劫持跋拓小妾,又放风给稽粥,会是怎样的后果,而他要的就是达成这样的效果。 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必然引发匈奴内部的权利斗争,因为跋拓的死,绝不是个人利益的灭亡,而是曾经左贤王一众势力的崩毁。这些人势必在左贤王死后要选择新的出路,而他们当时为支持左贤王,都是力压和打击稽粥的一派,如今稽粥顺利成为未来“单于”新的继承人,跋拓的旧势力,便会在新的储君之争中,先让匈奴国内部发生翻天覆地的权利斗争。 二来,燕辰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激怒冒顿,与他正面交锋,而打破这种长期拉锯战的僵局。 三来,有了月氏对匈奴人的偷袭施压,匈奴人面对自己内部的斗争,加之月氏的世仇,以及对代国之战这三方面的内忧外患,会更快促成边疆战事的结局,从而打破代军处于的被动拉锯战的局面。 那一战之后,匈奴元气大伤,醒来后的匈奴王,面对“爱子之死”,以及强大的军队败的一塌糊涂,加上月氏的突然偷袭,好似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再无一丝斗志。为了防范月氏在匈奴与代国交兵时趁势而起,夺取匈奴的土地,冒顿单于最终不得不向燕辰求和,被迫签下“二十年不犯大汉边境”的条约。 因为几年前跋拓与代国的那个条约,燕辰故意很不屑地拒绝冒顿单于的“求和”请求,言道“匈奴人言而无信,条约不可信!”。 一直自诩为“天神儿子”的冒顿单于,为了取得燕辰的信任好让代国退兵,无奈之下,只得在代国使节面前发誓:如再违背盟约,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两国的盟约”,就这样签订了。 燕辰打出这一战成功的反击,不但有效震慑了匈奴国,守住了大汉的边疆,大伤匈奴人的元气,更很好的巩固了大汉皇朝从开国向太平盛世的过度。 朝阳缓缓地升起,埋葬了三万同胞骸骨的代军将士们,在边境整装待发。 六万大军准备向着大汉皇城挺近,虽然解决了边境的危机,但是这一次,他们要挺近大汉,拨乱反正! 白溪马背上,那一身乌金戎装的男人,面容坚毅地看向西南方: 嫣儿,我回来了! “驾!” 第470章 你给我天下? 天际的星子,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之中,月牙浅浅的一弯,朦胧的有些孤寂。 大汉的长乐宫内,静默的落针可闻。 男人一袭深紫色的云纹锦袍,手握酒樽,酒已经下了一大半,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弥散出淡淡的酒香,男人从脖子到脸颊都蔓延着微微的醉红。 椒房殿外的宫灯,柔柔地温暖着漆黑的夜色。 男人深邃的目光落在窗外,悠远的好似穿过了时光的隧道。这二十多年追名逐利的生涯,起起伏伏,酸甜苦辣咸,仿佛遥遥悬挂于苍穹却被乌云掩盖的寒星,全都隐没在了漫长的岁月沧桑中。 这么多年,他努力成功,用尽阴谋手段,终于一步一步攀上权利的高峰,终于站在这天下之巅,笑看芸芸众生。因此,他从不愿意去回忆那些苦涩的过往,少时那些酸楚的日子,那些受人白眼的经历,总在提醒着他卑微的出身。 他的家乡在阳武县户牖乡,自小家境贫寒,却勤奋好读,家里有三十亩良田,他与兄长陈伯住在一起。那时,哥哥在家种地,陈平出外求学。人人都很好奇,陈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陈平却长得身材高大,魁梧健硕又不失相貌堂堂,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后来,人们又知道,他一心读书从不下地劳动,全县的人都耻笑他的懒惰和不务正业。 等到他到了弱冠之龄本该婚娶了,富有的人家自是无人肯把女儿嫁给他,可是他偏就眼高心傲,非这世间的绝世女子不娶,普通穷苦人家的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有一年,正逢社祭,乡亲们推举陈平为社庙里的社宰,主持祭社神,为大家分肉。陈平就把肉一块一块分得十分均匀,父老乡亲们见了,纷纷大赞:“陈家二子,这分割祭肉的活,做的真好!” 陈平却自豪地笑着说:“诶,假使让我陈平主宰天下,也会像这分肉一样呢!” 在场的乡亲们,没有一个不嘲笑这小子的口出诳语,更没有一人会想到,未来有一天却正是这个割肉的穷小子,主宰了大汉的天下。 那一年的夏天异常炎热,一日午后,陈平从外面读书回来,大汗淋漓地跑回家里,进到院子里便脱掉外衣,光着膀子站在院中的水缸前,舀出一缸水浇到身上,冷水滑过皮肤,带着丝丝的凉意,整个人都觉得透心的舒爽。 房中正在午睡的嫂子,还以为是自己的丈夫下地回来了,穿着肚兜就跑了出来,从身后一把就抱住了陈平。手在他胸前游移,缓缓下滑到了裤裆。 从未接触过女人的陈平,突然一愣,□□随即一硬,不知所措地握住了嫂子的手想要推开。 他家的院子本就破旧,所谓的门,也不过是个木栅栏,邻居从外经过看见这一幕,竟是在地上狠狠碎了一口唾沫。陈平闻声,慌乱地掰开嫂子的手,哪知,认出不是自己丈夫的嫂子,突然大叫一声:“啊!陈平,你这个流氓!” 就这样,“陈平轻薄嫂子”的事传遍了四里八乡,“盗嫂”之恶名由此成说。哥哥回来后,嫂嫂先就倒打一耙告了他一状,不过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后,哥哥并未怪罪于他,然而心高气傲的他,一气之下还是辞别兄长离开了家。 到今天他都记得,那一天他走到乡口,看着石牌上那“户牖乡”三个字时的心情。彼时的他,倔强地站在那里,他发誓,一定要闯出名堂!一定要让那些轻视和看不起他的人另眼相看!不出人头地,誓不还乡! 陈胜吴广起义后,天下反秦义士揭竿而起,六国纷纷企图复国,陈平便投奔了魏王豹,真正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不料,魏王却并非高瞻远瞩之雄主。再后来,他投奔势力强大的项王,哪知项王处处事事亲力亲为,兵法权谋、治国之道完全有其自己的一套主张,陈平依然无用武之地。 最后,他再次分析了天下大局,想到了出身寒微的刘邦。刘邦一无知识,二无人才,必然求才若渴,他去了之后必会受到重用。他成功转投刘邦,在刘邦背叛项羽,打起叛楚旗号后,他多次出谋划策,渐渐成为大汉国第一智囊。汉国最终战胜楚国,他被封为曲逆侯,之后又成了太子太傅,再到后来的大汉丞相,辅佐少年天子。 他权倾朝野,风光无两…… 他不知道后来与戚夫人发生的那些事,是否因为当年被乡邻毁谤,才产生隐隐的报复感,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每一次的云舟梦雨般的发泄,他并非是为得到快意,而是对自己的惩罚。惩罚他爱上一个本不该爱的女人,爱上了一个似乎永远也不会对他倾心相付的女人! 他也不知道他之所以那么贪财,是不是因为少年时的贫苦挣扎,他害怕穷苦,害怕被人瞧不起,害怕无权无势任人诬陷,他的确贪财,但那些财富是他凭智慧所得! 他更不知道,他努力攀岩上巅峰,是不是因为权力对每一个男人都是致命的诱惑?而只有拥有了权力和江山,才能接近那个女人,才有可能得到她…… 一切都恍若隔世,如今,他一步一步登上权利的巅峰,这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权倾天下的大汉丞相?然而,又有谁知道,拥有今天的一切,他付出了多少代价?又有谁知道他咽下了多少的苦水辛酸?那些被岁月吞没掉的淋漓疼痛,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讲,因为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懂! 然而,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他不过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是贪利忘义的无耻之徒,是奸/杀妇女的恶魔,更是弑君篡位的叛贼! 他突然自嘲一笑,垂眸看着盏中剩余的那浅浅的酒水,水影映照出他唇边极其苦涩的弧度,僵硬而冷漠。 为什么他即使掌控了天下,却还是有什么是他无法征服和得到的,比如爱情,比如床榻上那个安然熟睡中的女人…… 女人好像又做梦了,她白皙的容颜上,密密麻麻的汗水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珠子。 他仰头饮尽剩余的酒,好似将这一切的苦水吞下,酒水蜿蜒地滑过喉咙,有焦灼的痛。 他走向床榻的时候,顺手拿起一条干净的布巾,坐在女人身边,擦着她脸上的汗渍。 莫紫嫣在他的动作下幽幽地转醒,睁眼之后,只转瞬便惊慌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嘘……”陈平轻轻地安抚着有些受惊的女人,声音极其轻柔,可在莫紫嫣听来却没有半点安抚的力量,反而觉得那声音令她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陈平执起她娇嫩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别紧张,我不会怎么样,我说过不会勉强你。” 莫紫嫣用力抽回手,尽管她被下了药,致使她总是昏迷,每一次短暂的醒来都会觉得全身无力。 换做一般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神智早已不清楚,但是她的意志力真的很强大,睡梦中的意识都是清醒的,所以醒来的那一刻,一瞬间就条件反射出眼前人的身份。 尽管她气若游丝,然而目光里的冰寒和冷绝,还是让陈平极为不舒服。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陈平说着,便双手用力一抱,将女人的胳膊架起,让她靠坐在床榻上,温声道:“我让御膳房做了许多菜,都是你爱吃的,我让下人再去温一温。” “陈,平!” 案几上摆放的无不是天下珍馐,琳琅满目的引诱着人的味蕾,整个寝殿都弥漫着幽幽的菜香,然而女人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我们这样耗下去,有意义吗?”莫紫嫣双手扶着头,闭着眼睛缓缓沉声道:“说吧,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放了他们?” “是头痛吗?”陈平好似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却道:“我不会再给你吃那些药了,我要让你快点好起来。” 女人微微一愣,睁开眼眸锁视着面前的男人:“你想要汉家的天下,我给你便是,只要你放了小雅和季布他们。” “药大伤身,我不能只想把你留在身边,而不顾你的身体,”陈平依然自顾自说着,转身就去案几上拿起一个精致的碟子,用筷箸在每一个盘子里甄选着美味的肉和菜。 “总是不好好吃饭,你都瘦了,要多吃点肉。” 他边判断着哪些菜肴是对身体有益的,边向碟子中夹着每一样菜:“乌鸡炖的不错,这个是补血的。” “还有燕窝,要多吃点,对女人好。” “这个也不错……” “陈平!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到底想怎样?” 陈平拿着菜碟走向女人,声音依旧很平静:“来,先吃一块肉,” “叮咣!” 莫紫嫣忽地就推掉了他手中的盘子,菜肴洒落了一地,陈平看着地上那些琳琅的顶级菜品,忽然摇了摇头,重新拿了盘子便俯身下去,一样一样重新捡回到盘子里,缓缓沉声道:“你知道吗?这些都是很昂贵的,我曾经连这其中的一样都吃不起……” “陈平!” 他耐心地将所有的菜一一捡回来,才终于站起身。然而下一刻,却将盘子奋力地摔了出去,玉盘碎裂的响声很大,惊得外面的宫女匆忙入殿。 宫女跪着过去,准备收拾这满地的狼藉。 “滚!” 陈平突然的咆哮,吓得宫女匍匐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就爬了出去。 整个大殿沉默的让人窒息,陈平缓缓地吐气,缓缓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俊朗的容颜,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女人。 “你给我天下?”陈平淡淡一笑,笑容却好似冰冷的湖水:“你是对刘邦没有一点情义?还是因为孩子没了,也就不在乎这汉家天下了?又或是,为了小雅和季布身后那个你真正关心的男人?故而,要将这整个大汉的天下,来换那个男人的平安吗?” 第471章 你是属于我的 陈平的目光凝定在女人苍白的脸上,他缓缓地走向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早就知道燕辰在代国,是吗?你当日翻查戚懿一案,就是为了引我出来,为他翻案,是吗?” 莫紫嫣并不看他,而是把头转向一边,沉声道:“你想要江山、权利、名誉、财富,这些我统统给你,我用全天下跟你换他们几人的性命,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啧啧啧,别这么说话,会让我心痛的,不是什么都可以交换的,”陈平淡淡一笑,突然俯身过去扳过她的小脸,扬起她的下巴,道:“比如——你!” 莫紫嫣冷然看向陈平,却听他又道:“小雅和季布我可以放,但是那个人,他回不来了……” 陈平说罢,在女人惊讶的目光中冷冷地收回手,他转身走向案几前又为自己斟了一樽酒,拿在手中轻轻地摇晃着:“我已经派二十万大军远征匈奴剿灭‘代国叛军’,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听说冒顿单于率三十万匈奴军正在与十万代军激战。你说,五十万大军里应外合,那个男人能逃的出去吗?” “卑鄙!”莫紫嫣愤然地就要起身,才发现只要她一动就会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她缓缓地坐回去,努力平复心绪,沉声道:“那些代军也是大汉的子民,他们都是效忠大汉的,难道你为了杀一个人,就诬陷所有代军是叛军?让整整十万汉人都陪葬吗?如果他输了,匈奴蛮夷一旦破入边境,整个大汉会危在旦夕……” “这怪不得我!”陈平赫然打断莫紫嫣的话,缓缓地眯起狠辣的眼眸:“我本只想杀他一人,是你掩护他去了代国,是你让十万代军成为他的陪葬!何况,这汉人的天下曾经姓刘,未来姓陈,它既不姓项也不姓燕,即使汉国亡了,你会真的在乎吗?你不是应该击掌庆贺吗?” “你这个疯子……!”莫紫嫣无力地闭上眼睛,这骇人听闻的话让她全身发抖,她紧紧地咬唇,几乎不敢想象未来的局面:“为了得到天下和权利,你竟然选择玉石俱焚……匈奴人一旦入侵,还有什么刘陈项燕,整个天下将再燃战火……将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生命因你一念贪念,化作白骨冤魂……” “哈哈哈哈!说得好!”陈平突然仰头饮尽樽中的酒,有酒渍缓缓淌过他的下巴,滴在衣襟半敞的胸前:“难道当年项羽灭秦,不会致百姓流离失所?不会让天下烽烟四起?不会让累累白骨长埋地下吗?!” 莫紫嫣倏然睁开眼睛,冰冷的眼神怒视着陈平:“项王正是为天下苍生而战,才举兵反秦,他是为世人有一天可以走向太平;而你,却是为自己的私心,让天下再起兵戈……” “有什么分别?!”陈平冷冷地勾唇,张开双臂,不以为然地冷哼道:“既然都是死人,就别奢望一种战争会比另一种更人道!也没有一种死法,会比另一种更高尚!” “咚!”的一声,手中的酒樽被陈平用力放在案几上,他缓缓地坐下,拿起筷箸夹起一块蛇肉,就塞进口中,他细细地咀嚼,慢慢地品尝着人间美味,边吃边道:“江山、权利、名誉和财富,这些在你眼里视为粪土的东西,却是我陈平一生所为之奋斗拼搏的梦想!” 他不停地往嘴里塞入各种珍馐:“在你眼里!我一定是这世上最卑鄙龌龊的人吧?比刘邦还要下烂不是么?不错,我陈平就是爱才!爱权!可你知不知道?那种一口糠野菜,能足足吃上三天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也不会吃上一口白米饭,乡里若是有哪个富人家娶媳妇,我就半夜爬起来再走上几十里的路赶去人家帮忙,从早忙到晚,不过只为富人能赏给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赏一块猪肉、一口酒,那就是我一年最好的一餐。” “咳咳咳……”口中的东西塞的太多了,陈平呛的直咳嗽,他又为自己盛了一碗燕窝粥,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穷人是没有资格谈骨气的!你懂吗?即便自认清高,也只能卑微的被人踩在脚下!我住的家里,风漏雨淋,四壁都是蟑螂、老鼠;从小到大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哥哥的衣服旧了破了短了,才能轮到我穿;鞋底已经把脚磨破了,也没有一双可以替换的;每到吃饭的时候,别人家飘出来的菜香,都是一种折磨……那样的日子,你可过过吗?” “所以我用功读书,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出人头地!我先投了魏豹,他却胸无大志,鼠目寸光,还总是异想天开;我又转投项羽,在巨鹿城中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对你一见倾心。美人嘛,谁不爱?可是我陈平也并非自不量力之人,我一无所有,不配对你有幻想!自古江山美人,没有江山的人,就不要妄想得到美人!” 顿了顿,陈平的眼神突然一点点冷冽起来:“项羽……人人都说他从楚国的贵族沦落为亡命之徒,身负国恨家仇才要起兵反秦,他权倾天下,号令诸侯,成为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世人都把他奉为拯救天下的英雄!可是论智谋,论能力,我陈平不输项羽,更胜刘邦!没有我陈平,刘邦不会赢,项羽不会败!大汉的天下就不会存在!我如今只不过拿回我应得的!”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女人,几樽酒下肚已是浓浓的醉意,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而迷离:“刘邦死了,我以为我的机会来了,我一心一意的帮你护你,可是你呢?你从来不曾正眼看我,从来不回应我的感情。” 他突然捏住女人的下巴,酒气喷洒在女人的脸上,逼视着她:“你明知道我爱你,从灵安观回来,你就知道!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为你付出多少,又为你们母子谋划多少?你真的都不知道吗?还是,你根本在跟我装糊涂!” 莫紫嫣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却被他很快双手反扣住,整个身体被陈平压倒在床上。 陈平的身子紧紧贴着女人胸前的娇软,他醉意的眸子里嵌着疯狂嫉妒的火焰,更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欲/望:“为什么连一个才进宫的燕辰,都能与你那么亲近?你宁可信他,却不信我?你与他消失了三日,真当我陈平的眼睛是瞎的吗?嗯?!” “放开我!”莫紫嫣拼力地挣扎,想要起身,却更激起醉酒中男人征服的欲/望。 陈平捏起女人迷人的下巴,看着她冰冷的眸子,却反而越来越迷醉:“你是属于我的……你是属于我的!” 陈平突然用力吻向莫紫嫣的唇,疯狂地吐息…… “砰”得一声巨响,殿门被轰然踹开。 “放开她!” 巨大的声响,让陈平和莫紫嫣双双一怔,二人蓦然回首。 漫天的星光笼罩在男人一袭乌金色的铠甲上,月华倾泻,乌金甲神秘的光晕直逼星月,男人墨发高竖,高大的身形,背光持剑而立,恍若从天而降的神邸! 陈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那一刻,他恍惚看到了西楚霸王重现天下。 “女人,为夫是不是告诉过你,倘若你让他人心动,为夫必会起兵造你的反!” 远处渐渐传来兵器利刃交割的声音。 莫紫嫣苍白的面容,却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夫,君……”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比看到他活着回来更重要的! 她的身子很虚弱,被陈平折磨了数月,刚才几乎凌乱到崩溃的心智,此刻想要说话却依然声若蚊吟,但是陈平和燕辰却同时听到了她那声呼唤,她说——夫君”。 “你们在说什么?!”陈平一惊,而后疯狂地怒视着身旁的女人,歇斯底里地道:“谁是你的夫君?!” 女人看着持剑而立的男人,目光相对间,她一笑,好似在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亦一笑:“我当然会来,我不会看着我的女人受苦!” 岂有此理,他为什么会活着回来?她又为什么能对燕辰称为“夫君”!项羽可以得到她,刘邦可以得到她,但是,她最后一个男人,只能是自己!是他陈平! 疯狂的妒恨,在陈平的眼眸中激荡出可怖的光芒。 “陈平!”燕辰冷冷地锁视着男人:“是男人的话,放开她,你我单独解决!” “笑话!”陈平亦是一笑:“谁说男人之间,就一定要靠武力解决!” 第472章 风雨欲来之圣帝陛下 陈平阴冷一笑,下一刻突然按动了手下的机关,他与女人身下的床榻转顺坍陷,变成一个斜坡,陈平抱着莫紫嫣一瞬间便滑了下去。 “嫣儿!”燕辰陡然冲过去,只见那张大床轰然一合,把所有的人挡在了外面。 脚步声如滚滚的闷雷,在长乐宫外汇集的越来越多,代国的大军铿锵迈入大汉的皇宫,一身玄色华服的代王刘恒,率兵直入长乐宫。而燕辰的代军,也已经控制了整个大汉皇宫。 “师傅,我来了。”刘恒快步走过来道。 燕辰回头,看到俊朗的少年,沉声道:“徒儿,这外面就交给你了,我去救太后。” “放心吧,师傅。”刘恒道。 “喂!等等我,兄弟……”刚被救出廷尉府大牢的季布,朝着燕辰跑过来:“这拨乱反正、匡扶正义之事,怎能少得了我季布!” 燕辰淡淡一笑,二人手掌相握,异口同声道:“好兄弟!” …… 燕辰的代国军队,控制了整个大汉皇宫。 长乐宫内,火把好似蜿蜒的巨龙,炫亮了漆黑的天幕。 一袭玄色华服的年轻男子,赫然立于万众之央,他剑眉星目,身姿挺拔,虽然年纪轻轻,却是气度沉稳,卓尔不群。 在他身后,笔直而立、军纪严明的银甲将士正是代国大军,而在他面前个个面容严肃、持剑相对的玄甲军人,却是大汉国最精锐的部队。两军对峙中,气氛一瞬间冷凝下来。 空气里激荡着炽热的火花,好似风雨欲来前诡异的平静。 “众位,本王是代王刘恒,我父皇高祖皇帝辛苦打下这万里江山,陈平身为大汉丞相,却劫持当今太后,密谋造反!本王率代国军队而来,就是为营救太后,拨乱反正,驱除此等谋逆篡位的奸佞小人!诸位都是大汉臣子,莫要被奸人蒙蔽而做无谓的牺牲,不但助长反叛之势,反累及自身也成为反贼的帮凶,害得九族被诛。” 刘恒的声音字字铿锵激昂,如平地一声惊雷,人群霎时间一片哗然。汉军们纷纷面面相觑,听着刘恒这耸人听闻的言辞无不面露惊愕之色,各种质疑之声此起彼伏。 “代王,”汉军禁卫副统领吴勇站出来,对着刘恒拱手一礼,道:“末将吴勇,乃禁卫军副统领,末将职责乃保护皇宫及皇太后的安危,陈丞相一直是太后最倚重的大臣,是我大汉国的开国元勋、肱骨之臣,代王您如此说,恐怕不能令人信服。” “本王知道如今的上将军是吕禄,兵权也在吕禄和吕产二人手中,倘若他们忠于大汉本也无可厚非,但是他们却仗着是吕氏宗亲,违背太后圣意,私通陈平意图不轨。诸位都是大汉的将士们,就甘心受制于奸佞之徒吗?”刘恒淡淡地颌首,面色沉静却不失严肃:“本王知道诸位对本王所言有所怀疑,本王只问问诸位,你们有多久没有见过太后了?皇兄驾崩之后,朝中所有的旨意又是谁人下的令?太后这么久未能主政,就没有人怀疑她是被人幽禁了吗?” “幽禁?” “这……” “太后真的被幽禁了吗?” 刘恒的话虽然让人匪夷所思,可细想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 他们已经有快一年不曾见过太后了,每每遇到朝中有分歧或不决之事,想要面奏太后的时候,陈丞相总是以“太后身子不适,要静心调养不能为国事所累”,而将众人挡了回去。 刘恒突然指着身后的椒房殿道:“咱们只要看看,太后是否还在寝殿之中,便知本王所言真假!” “这……”有人迟疑道:“擅闯太后寝殿,这算不算是对太后不敬?” “不用看了!”凌厉的声音带着难以压制的愤然,突然穿透了人墙,众人纷纷回头,却见长乐宫最有位分的女官赫然出现在宫门之外。 “小雅姑娘!” “是小雅姑娘!” 女子面容坚毅,只是比从前消瘦了许多,眉目之中染着忧色和急迫,她匆匆穿过人群,边走边道:“十个月之前,陈平派人在宫外设伏,将我抓住并足足软禁了十月余,如今,太后娘娘也必然被其所控!” 小雅旋即对刘恒行礼之后,站在他身边,冷厉的眼神扫射四周:“是代王派人将陈平的府邸包围,才将我救出来。众位大人,陈平奸佞意图谋朝篡位,太后如今危在旦夕,众位大人还要怀疑吗?” 有士兵突然跑到刘恒面前,拱手道:“王上,吕禄吕产正率兵向皇宫赶来,企图包围皇宫。” “众位!尔等都是我大汉的栋梁,难道不忠于大汉和太后,却要忠于陈平和吕氏狂徒吗?”刘恒顺势拔出手中的长剑,眼神亮如星辰:“本王现在要杀出去,铲除反贼!愿与我刘恒齐心协力拨乱反正者,救得太后,既往不咎!否则,本王一律视同反贼,格杀勿论!” 闻言,汉军将士们有人开始拔出腰佩的宝剑,说道:“愿追随代王,铲除吕陈奸佞,拨乱反正,救出太后!” 继而,越来越多的刀剑铿锵出鞘,齐声高呼道:“我等愿追随代王,铲除奸佞,拨乱反正,救出太后! …… 这真是一个神秘的隧道,莫紫嫣从不知道,这一条隧道,竟然是从她的寝殿通出去的,而机关却在她的床榻之上。 这隧道极深,陈平抱着她一路滑下去,绕了九九八十一弯,沿途所经那些极致的风景,让人恍若置身于天国的梦境一般。隧道滑过的地方,竟然是地下花园,地下温泉,地下浴池,地下海浪百川…… 在她的满目惊讶中,她被陈平抱着,最后落在极其绵软的庞然锦垫上。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地下皇宫!规模庞大的绝不亚于当年她所见的大秦宫殿! 整个地宫的顶部,皆是以昂贵的“明珠”做成的日月星辰,雕刻着龙纹图案的金柱上,乃是用娃娃鱼的油脂做成的火炬,以保这幽深的地宫长久不熄。 这庞大的地下宫殿极尽奢豪,雕廊画壁,赤金靡醉,甚至比当年她所见过的大秦皇宫还要穷工极丽,奢美无度。莫说世上没有阿旁宫,即便真的按照秦始皇的图纸所建成的阿旁宫,怕也不过如此。 莫紫嫣全身瘫软的没有一丝力气,陈平将她抱起来,温醇的声音在她耳边暧昧地响起:“美人,喜欢这里吗?嗯?”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莫紫嫣怔然看着周围的一切,饶是她一贯的淡定从容,也无法不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这样的皇宫,便是请当世一流的建筑师,没有十几年时间也根本无法建成。那就说明,陈平竟然已经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不轨之心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脊背发寒。 陈平一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她抱入一个层层帷幔的纱帐之中。这间新的寝殿,竟是一座被帷幔围出的寝殿,到处都是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帷幔,却奢美的让人眼花缭乱。 四周金色的柱子上,摆放着四颗巨大的夜明珠,还有温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仿若置身于仙境一般。 陈平温柔地将她放在一张巨大的翡翠床榻上,翡翠床上铺着洁白的貂皮,在这样的地方却并不会觉得热。 陈平邪肆一笑,轻轻勾起女人的下巴,莫紫嫣厌恶的将头别向一边,却发现玉床的对面是一个巨大的镜子,恰恰从镜中反衬出男人如痴如狂的目光。 “我的美人,不要奢望还能从这里出去,除了我,无人能进入这地宫之中,更无人能从地宫出去。” 他的声音极其平静,可是话语里却分明带着不容质疑地警告。 突然有铃铛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地宫里轻盈盈地响起,一排宫女迈着灵巧的微步,在二人面前恭谨地站好,然后恭谨地跪下,对着二人叩首请安道:“奴婢见过圣帝陛下,见过圣后娘娘。” 莫紫嫣一怔,对这“圣帝陛下”和“圣后娘娘”的称呼,简直觉得如遭雷击!却听陈平又道:“把你们的名字报给圣后娘娘,以后娘娘吩咐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听到了吗?” “诺。” “奴婢阿红”,“奴婢阿蓝”,“奴婢阿青,”,“奴婢阿白”,“奴婢阿绿,”,“奴婢阿黄”,“奴婢……” “够了!”莫紫嫣闭着眼睛,冷声制止了宫女们的声音:“陈平,你到底要如何?” “啧啧啧……”陈平洒然一笑,懒散地靠在大床上,却宠溺地看着她道:“别生气美人,她们的名字和她们的衣服颜色都是一致的,这样你就根本不必记住。我不会允许她们犯你的忌讳,所以,这地宫之中没有人能用‘紫色’,因为只有我的女人,这地宫的‘圣后’才能随意享用‘紫色’的一切!” 莫紫嫣的目光淡淡扫过跪在地上的那些宫女,一个个妙龄少女,都可谓十足的美人胚子,五官标致,肤如凝脂,媚眼如丝。她们果然身着不同颜色的薄纱,环佩铃铛,步履妖娆,透明的纱,隐约勾勒着女子们纤细的身姿,盈盈的酥胸和修长的双腿。 谈吐间,娇声软语,音调缠绵。 莫紫嫣轻轻地蹙眉看着这些女子:难道她们都是陈平的侍妾吗?突然想起他对戚懿做的那些事,不由得毛骨悚然。 陈平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心事,大手突然就握住她的小手,感觉到她冰凉的手心却在微微渗着汗渍,陈平安抚地道:“放心,她们在我眼里根本没有性别!” 他说罢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我心里只有你,也只有你配做我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这样动人的情话,出自他之口,莫紫嫣没有一丝动容,却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立,骇人的冷。 可是那些女子,眼波中却瞬间光彩,实在是不经意间已流露出对这位地宫中无上尊崇的“圣帝陛下”的爱和崇拜。 不能否认,论权倾天下,论外貌智慧,论个人魅力,陈平都是一个极能吸引女人倾心的男人,这地宫中的美人们,不知是如何进来的?是被抓来的?还是心甘情愿的? 如今想来,戚懿腹中的孩子既然确定不是刘邦的,当然就是陈平的,说明他们之间早有关系。戚懿大概也是爱上了他这份阴狠的魅力吧? 第473章 不要让我等太久 地宫中的“圣后寝殿”名为“紫月宫”,它坐落在美丽的湖泊之上,没有人知道,究竟这碧蓝的湖泊是从外引入,还是天然生成?因为无人知晓这湖泊的尽头,更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地宫之中,还是连接着外面的世界。 地宫里的世间至宝数不胜数,每一样都可谓价值连城,翡翠珠宝不过是这宫中最寻常的物件,而所有的宝物在这地宫之中都只是装饰,圣帝陛下只是把它们当做风景一般,让下人们将每一样宝物全部摆在人人可观的位置。 这地宫的美人们多达数千人,她们曾经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是圣帝这些年路经大汉国各地施舍救下的,她们无不对圣帝陛下感恩戴德,心甘情愿跟随他进入地宫。只是,当初她们进来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会成为圣帝陛下的宠妃,曾经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后来,她们渐渐地发现入地宫几年时间,也不过只见过圣帝陛下屈指可数的几次,尊贵无比又俊朗不凡的“圣帝陛下”好似对她们全然没有任何兴趣。 听说,当初有美人不堪忍受圣帝陛下的冷落,更不甘心青春年华却老死地宫,便偷了这宫中的珠宝,想乘船从湖泊中逃出去,在湖上漂流了七日七夜也找不到通往外界的出口,又不敢回来,最后竟是生生饿死在了船上。 后来,其他的美人们终于明白,圣帝不是信任她们,才将珠宝放在明处,而是根本没有人能走出地宫。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动妄念,没有人偷东西,也没有人能逃出去。美人们也渐渐接受她们不是这地宫的“宠儿”,而是这地宫的“宫婢”。 好在这里没有女主,她们每日只需打扫庞大的地宫,没有太多其他的差事,因为圣帝陛下有洁癖,即使他经年累月也不来一次,却也要保持这里一尘不染。 凉亭接连“紫月宫”,小桥蜿蜒的连接着寝殿与凉亭的两侧。 坐在凉亭中的女人,静静地看着湖中盛开的荷花,听着宫女们讲述着她们的经历,竟然不知道是该错愕,该惋惜,该同情,还是该为她们抱怨命运的无奈?从她们的话中,依然可以听出她们对那位圣帝陛下的无限崇拜之情,她知道,那是女人对男人间的爱慕。然而,在这地宫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她们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出身,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进来了多久?只是她们却都不曾忘记,初识圣帝陛下的那一眼惊艳的俊美之色,不忘圣帝对她们施以援手的那一刻心底的感恩。 他仿佛是这些女子心中的“天”! 这些日子,虽然陈平已经不再给她吃药了,她的身子也开始一天天的恢复,可是她知道,陈平并不是放过了她,而是因为她根本逃不出去,就像那些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可以被他安然地放在所有人唾手可及之地一样。 她也许也要像这些宫女们一样,在这地宫之中日复一日的老去,即使华泫丹锁住了她的容颜,但却锁不住她的记忆和时光地消逝,也许有一天,她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进来了多久,更不记得那尘世间的一切人和事。 陈平隐藏了十几年的心机,在这地下建造如此豪奢而盛大的宫殿,她和刘邦都并非心智普通的凡人,却被这样的瞒天过海,她根本无法想象陈平的心机到底有多深,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她此刻的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因为陈平将她禁锢在这里,而他自己也显然没有出去的意思,她从这几天男人暴躁的反应中,可以判断出燕辰必然已经控制住外面的局势。 这起码说明,她的丈夫是安全的。能看到他平安回来,看到他还活着,她就已经知足了。 红色纱衣的阿红端着托盘,施施然走上了小桥,到得凉亭中,对着她躬身请了一安,便道:“圣后娘娘,膳房刚为娘娘做好的天山雪燕,是驻颜益寿的圣品,陛下让奴婢服侍您用下。” 莫紫嫣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平静地望着幽深的湖水,只淡淡道:“拿下去吧,告诉陈平,若将我困在这地宫之中,我就是一副活尸,用不着这些。” “娘娘,”阿红闻言赶忙跪在地上,手中的托盘不由地微微颤抖,玉碗和玉勺发出轻微相击的响声:“娘娘饶命啊。” 莫紫嫣缓缓地回首,蹙眉看着满脸惊惧之色的红衣少女:“我并未取你性命啊。” 阿红声音哽咽:“奴婢没有完成圣帝陛下的指令,就会被处死的。” 莫紫嫣道:“那就随便给什么人吃了吧,总之不要再拿给我。” “啪啪啪!” 一串掌声陡然传来,声音并不多大,可是凉亭中一众服侍的婢女却都第一时间听到,并且伏地叩首道:“陛下圣安。” 一袭湖绿色锦袍的男人,面如冠玉,微风打在沁凉的湖水上,夹着丝丝凉意,扬起男人飘扬的长发。他似乎心情很好,看上去神清气爽,在一众宫女崇拜又畏惧的目光中悠然步上凉亭,仿佛他每一次出现在这些美人们的面前,都会激起一片心动的涟漪。 “朕平日是如何告诉你们的?娘娘安了,朕才会安!难道你们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陛下恕罪,娘娘恕罪……” 陈平从阿红的托盘中拿起玉碗,舀出一块儿雪白的燕窝,那真是顶级的天山雪燕,滑腻又带着柔韧的拉丝,他温柔地将勺子送到莫紫嫣的唇边:“这么好的东西,是从前的我无力奢求的,如今我只想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不要辜负我一片心意。” 莫紫嫣漠然地把头转向一边:“禁锢他人的自由,纵使将世间的极致都给了她又如何?你我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我被强行禁锢,也不会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陈平并未反驳她的话,好像她无论说什么,他都依旧有自己的主张:“来,趁热吃了,凉食对身子不好。” 莫紫嫣深深无力地闭上眼眸,可是下一刻,却听到男人温软的语调说出了冷冽如刀子般的话语:“我的圣后心系天下万民,总不会不怜悯这些个宫婢吧?” 宫女们闻言,一瞬间磕头如捣蒜般祈求着:“圣后娘娘饶命啊,求您听陛下的,就从了陛下一片真心吧……” “来,乖乖把这雪燕吃了,”陈平手中的玉勺依然平静地举在她的唇边,而他唇际间淡淡的弧度自信而眩人,然而,莫紫嫣却觉得,有一股寒流正在侵蚀着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她木然地看着陈平,机械地张开口,机械地咽下男人送入她口中的圣品,难道她真的要被永远禁锢于此,过着这样麻木的生活吗? “乖,这才对嘛……”陈平拿着玉勺,轻轻刮过碗上残留的剩渣子,然后将勺子上面的东西轻轻一舔,很是满足和享受的样子。 玉勺玉碗相击的声音,在一众宫女听来,充满了艳羡,可是莫紫嫣听着却那般刺耳。 陈平微微一挥手,宫女们鱼贯退了下去。 他坐到莫紫嫣的面前,看着木然没有一丝表情的女人,手指轻轻扳过她的下巴。 见她皱眉,他也不由地蹙起眉头,手指又滑过她的眉心,为她舒展着那朵极美的梅花,摇了摇头道:“为什么要皱眉呢?嗯?” “难道不喜欢我为你建的如此豪华的宫殿吗?嗯?” “项羽有什么好?燕辰有什么好?论俊朗、才情,我陈平不输他们!” “论智谋、手段,我陈平比他们更强!” “你看看这地宫里的一切,这里的一景一物,每一件世间至宝,都是我靠智慧和双手挣来的!论权倾天下,论荣华富贵,谁又能及得上如今的我?” “论对你的爱,项羽、刘邦、燕辰、冒顿,他们有哪一个,有我对你好?” “你跟着我不好吗?嗯?” 地宫里的风不知道是从何处吹进来的,也许这里的一切终将像“阿旁宫”一样,会成为万世之谜。就像现在的陈平,莫紫嫣突然觉得这个认识了十几年的男人,这个从前对她俯首称臣的男人,竟是那般的陌生。 幽幽的风吹开了他胸前半敞的衣襟,胸膛微露,飘扬翻飞的墨发下,一张五官立体棱角分明的脸,他的眉眼俊逸不凡,眼角眉梢邪气的上扬,目光伶俐而妖娆,看上去有一丝不真实。 却不能否认,在这地宫之中的确有一种神秘的邪魅之气。可也正因如此,这深处阴暗之下的一切,这难以见光的地宫,以及他那张本就阴谋的脸,让她遍体寒霜。 “知道吗?我的美人,”陈平随意拿起玉石案几上的车厘子,就投入了蓝色的湖中,涟漪小小的一圈,却很快恢复了平静:“这里,我建造了整整十五年,当年我亲眼看到刘邦在灵安观对你的所为,我就想着,幸好我为你建造的地宫已经完成了一半,如果他再伤害你,我要么会杀了他,要么就带你走。” “我陈平旷世奇才,虽有野心,也不过是想得到江山和你,为了跟你过更好的生活。如今,既然江山得不到,我也不强求,反正这里的荣华富贵,比外面好太多倍。从今以后,这就是你我的皇宫,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着,就将头埋在她娇软的胸前,她身上天然的玫瑰花香登时弥散在鼻尖,他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在女人白皙的胸前辗转出灼热的欲/望。 “我说过不会勉强你,但是你不要让我等的太久……” 第474章 做你最恨的男人 在这日夜无异的地宫之中,永不熄灭的宫灯,让人们几乎忘却了昼夜之分。 圣帝寝殿的烛光,隐在重重帷幔之后,映照出七彩琉璃的光,海风吹起舞姬们绫罗的衣衫,她们身上的花香四溢,弥散出暧昧的香气。 圣帝陛下慵懒的斜倚在宽大的床榻上,身侧的宫婢们衣着寸缕,跪在圣帝的身旁,为他轻柔地按摩着肩臂及双腿。还有婢女谨慎地向圣帝微张的口中送着香醇的美酒,酒水顺着男人健美的胸膛蜿蜒地流下,在皮肤上蔓延的痕迹,好似一条灵动的水蛇。 舞姬们和着女乐师们奏出的曲子,旋转着悠扬的舞步,腾飞、下叉、辗转、弯腰…… 舞姿陡然变幻,前排的舞姬们弯腰躺在地上,唯独正中那舞姬,恍若仙女一般独立在众人之央。那一袭透明的白纱,依稀可见娇媚的身段,蛮腰纤纤,藕臂皓白,款款的身姿在修长的美腿下释放出大胆而诱人的舞步,却因那孔雀羽扇遮住半面,让人不辨容颜。 羽扇轻挪一寸,露出美姬好一双勾魂摄魄的眼。 这双眼眸曾被其他的宫婢们艳羡不已,因为这个名唤“阿柔”的美姬,像极了这地宫最高贵的“圣后娘娘”,也因此最得圣帝陛下的宠爱。在她们的记忆中,圣帝陛下从不与任何女人亲近,可自打阿柔来了地宫之后,陛下总是迷恋她的舞姿。 阿柔缓缓地一回首,手中的羽扇一点一点地移开,随之引出的却是一张魅惑至极的小脸,美人的朱唇娇嫩的好似熟透的车厘子,如丝媚眼直勾勾地看着床榻上尊崇无匹的圣帝。 男人缓缓地垂首,眼梢却邪肆地扬起,对着美姬轻轻地一勾手指,那美人却娇笑不语,步子非但未进反是小退数步,然而那眼中的秋波,却分明释放的更长更远,正是将“欲拒还迎”做到了极致。 男人一笑,缓缓地起身,晃着微醉的身子,慢慢地走向美人,美人莹白的皓臂被男人拉住,竟是和着美人的舞步也狂肆地跳了起来。 美人的软手在圣帝高举的手臂牵引下,足足辗转了七八个圈,却突然向后一仰,眼看就要倒下去,男人长臂一伸,一把捞住她柔软的腰身,狭长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美人动人的小脸,那美人媚态盈盈娇呼一声,白臂便攀住了男人的脖颈:“陛下……” 望着美人眸子中那柔波流动的旖旎之色,醉意恍惚中,男人好似回到了一副熟悉的画面。 许多许多年以前,他在楚营之中,看到那个女子在雨幕之中轻吟浅唱,她舞步妖娆,明眸善睐,声音好似天籁,当那个王者撑着大伞走向她时,她回眸嫣然一笑:“夫君……” …… 圣帝闭了闭眼,随之用力一甩凌乱的长发,一把将美人打横抱起,缓缓走向宽大的床榻,迷离的光映衬出美人绝美的眼眸,让人心驰神往,忍不住想要去疼惜。 宫女们纷纷退了下去,偌大的寝殿中,只余下圣帝陛下和美姬“阿柔”。 “美人,知道你有多迷人吗?知道我有多为你疯狂吗?”男人的薄唇一下子嘬住那美人的小口,狂肆而深入。 “陛下,让柔儿好好地服侍您……” “哈哈哈哈哈……”男人狂肆一笑:“这才是我的女人!” 他灼灼的目光,顺着美人白皙的脖颈一路下移,一把就扯下美人的衣纱,高挺的酥胸被华贵的肚兜覆裹着,那紫色的面料上绣着金线,他怔然了片刻,突然皱眉闭上眼睛,用力甩了甩头。 再睁开眼眸的那一瞬,他却看到身下的女人陌生的面孔:不是她,竟然不是她!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来,床榻上的美人也似乎感受到圣帝陛下这反常的举动,忙坐起来,惊慌失措地道:“陛下,您怎么了?” 男人胸膛因着不平静地喘息,而起伏不定,他闭着眼睛,声音极其低沉:“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美人看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诧然片刻,便娇声一笑:“这是柔儿自己做的呢,陛下最喜欢的紫色,柔儿特意为陛下穿的。” “谁让你穿紫色的?”他的声音很冷,非常冷。 “没,没人啊,”柔儿有些惊恐:“人人都知陛下喜欢紫色,柔儿穿了不好看吗?陛下,您不喜欢吗?柔儿这就去换……” 男人突然冷冽地回眸,扬起女人的下巴:“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叫‘阿柔’吗?” 直到这一刻,阿柔才觉得有一种巨大的危机包围着她,她颤抖地摇了摇头。 “柔,代表顺从而温软,你却敢悖逆我的话?嗯?”男人的手顺着阿柔的下巴,缓缓地下移,突然狠狠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冷冷地咬牙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穿这个颜色会惹来杀身之祸吗?嗯!?” 阿柔惶恐地胡乱抓住圣帝的手,脸色忽青忽白,喃喃祈求道:“陛,陛下饶命,阿柔,错了……再也不敢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这地宫中最至高无上的男人掐的断了气。 没有迟疑,没有怜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锁喉毙命! “朕最喜欢紫色,而这世上却只有一个女人能拥有它,其他女人若是敢玷污,就只能去死!” 圣帝的声音无比平静,在这幽深的地宫,却好似掌管地狱生死的阎罗王。 “来人。” 几名宫婢闻声入殿,一眼就看到那个圣帝最宠爱的美姬,方才还大放艳舞的阿柔,如今却已是冰冷的死尸,不由得毛骨悚然。婢女们慌张地垂下头,连声音都在颤抖:“陛,陛下有何吩咐?” “把这贱人丢入海中喂鱼,不许让娘娘知道。” “诺。” 几名宫婢颤悠悠将阿柔的尸体抬了出去,身后传来圣帝陛下的声音:“记住,在这地宫之中,除了圣后,任何人不得碰任何紫色的东西。” “诺。” …… 莫紫嫣突然觉得,这地宫里的许多建筑似曾相识,当年她与项羽去过秦始皇的骊山皇陵,那皇陵中也是这样的机关重重,顶部亦是以明珠为日月星辰,以鱼油为灯,还有象形江河大海,宫殿楼阁,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 当时随同的臣子们并未被允准进入皇陵,但不表示陈平没有机会进入,难道他看到过皇陵里的建筑,找到了当时的设计师吗? 思忖间,帷幔轻轻一动,男人明目张胆地走进来,他脸颊微红,衣襟半敞,显然是喝过酒的。 他入殿之后,直直地就倒在床榻上,整个人成“十”字形,声音里有几分慵懒:“女人,这么多日了,你难道还认不清事实吗?后半生,你都要与我在这地宫里生活。我劝你好好地想清楚,这未来你是想自寻痛苦,还是想让我好好地疼你?” “给我一点时间。”她的声音轻而缓,以至于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陡然坐起来,面色惊喜地道:“你说什么?” 莫紫嫣面色平静,淡淡地颌首,声音柔和:“我说我需要时间考虑,你每日这样来逼迫我,只会让我觉得有压力,如果你只是想要硬来,我无法反抗,但是你真的只需要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吗?” “我当然要你的心!”男人一下子起身,走向女人,握住她纤柔的小手:“我一直不强迫你,就是希望能让你明白我对你的一片痴心,我要得到你的心,让你心甘情愿地做我陈平的女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并非铁石心肠,”莫紫嫣道:“你对我好,我岂会感受不到,但我也需要时间。” “好……”陈平的唇轻轻落在莫紫嫣的手背上,然后将她拥在怀中:“只要你愿意跟我,我就愿意等,这几日我不来打扰你,你好好想清楚。” 莫紫嫣抽离出身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男人宠溺地摸着她的脸:“别让我失望。” 而后,他潇洒地转身,步履飞扬,心情格外得好,人影消失在帷幔深处,那蓝色的帷幔如海一般的荡漾,可是男人的声音却透过层层帷幔远远地送了进来:“女人,人生漫长,春宵苦短,我会好好地疼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莫紫嫣缓缓地闭上眼睛,脊背一片冷汗。 她相信她的丈夫一定也在寻找她,当时她与陈平从开合的床榻上落下来,燕辰一定知道床榻上有机关,可是他现在都还没有来救她,就说明那个机关也许只能打开一次。而既然陈平能出去,就说明还有另外的入口。 到底在哪里呢? 七日后…… 神秘的夜明珠,发出幽紫色的光,将男人原本清冷的俊颜照得越发神秘莫测,温暖的颜色,却并不能化去他眼中的戾气。 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性。 看着面前拥有绝色容颜的女人,她决绝而冷漠的面容,让他的心开始揪痛,眼神也变得冷冽。 女人的眉心微蹙,那盛开的梅花在羊脂白玉般的容颜下,看上去格外得动人,更隐去了从前那高不可攀的女皇气势。此刻的她淡然如水,却又冷漠的好似天际的孤月。 这七日,他快要被她折磨疯了。 陈平曾以为,因为爱她,所以可以放纵她的任性,可以无限期地等下去,等待她转变对他的态度,等待她接受自己,甚至等待她爱上他。 所以她说“给我点时间”,他就相信了,正如当年她说:“陈大人可愿保护紫嫣和盈儿”时,他就义无反顾地信了。 可是这七日,他几乎是度日如年,明明离她近在咫尺,却被她的冷漠拒于千里之外。他忍住来见她的冲动,只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能好好地想清楚。 日子每过一天,时间每每消逝一点,他都以为离得到她更近了一步。 却不想,整整七日,他今日再见她,她的答复依旧是那句:“还需要时间,还没有想好。” 真当他是傻子,可以无限期地纵容下去吗?! 他压抑的欲望之火,已经膨胀的抓狂,总想冲破一切的束缚,一千一万个要她的声音,从心底到全身大声地呐喊着。 他突然不想等了,不想浪费春宵,不想辜负岁月,更不想守着一个绝世的美人,还要让自己隐忍!这么多年,他等的太久,也忍的太久了! 如果她想不清楚,他干脆就帮她想清楚!就算她说恨他,又如何? “听着,如果无论如何,我陈平都做不了你最爱的男人,那就做你最恨的男人!” 第475章 我你比更爱她 陈平突然扑向惊怔中的女人,疯狂地吻她。 然而就在这时,层层纱幔像风暴一样漫天地卷起,整个地宫都开始剧烈地动摇。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 陈平怔然地回眸,纱幔翻飞,陈平赫然看到一身碧色华服的男人,像是从天而降一般,陡然出现在地宫之中。 男人墨发高竖,那浑然一身的霸气与神武,都让陈平一瞬间陷入错觉。在这世上,于天下,于历史,陈平陡然想起了一个令他颤抖的名字——“项羽”! 可是那分明不可能,强大的理智支撑着他,他迅速将女人揽在怀里,同进同退。 “嫣儿……” “夫人……” 陈平一把拽起莫紫嫣,随身的匕首骤然抵住女人的小腹,他怔然看着燕辰和季布,不可思议地道:“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哈,你个笨蛋!”季布得意地一笑:“你一定不知道吧?想当年那秦始皇的骊山皇陵,是何等的机关重重?我们却能进出自如,毫发无损,你这点猫腻又算个屁!” “我想来的地方,还没有人能阻止,”燕辰的长剑指着对面抱着莫紫嫣的陈平,眼中凌厉的光芒带着慑人的威势:“陈平,你已走投无路了,放开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陈平皱眉看了看被自己控制住的女人,又看了看燕辰,问道:“她为何是你的女人?你究竟是何人?” 燕辰缓缓地揭开脸上的□□:“女人,你的药很管用,为夫那些伤疤都治好了,该不该叫你一声‘神医娘子’呢?” “项羽!”陈平大怔:“你是项羽?你居然没死!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你才死了!”季布道:“不想死的,赶紧放了我家夫人!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陈平一笑:“是吗?既然你们如此自信,那就试试看。” 骤然间,帷幔翻飞而起,那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纱幔漫天翻滚,好似汹涌的海浪,登时就将燕辰和季布二人层层地围困住。 “放开我!”莫紫嫣被陈平半拖半抱地带出圣后寝殿,她瘦弱的身躯终是不敌强壮的男人。她挣扎着咬破陈平的手,想往回跑,却被男人一掌击晕。 陈平冷冷地望了一眼寝殿的方向,便背着女人上了这地宫中唯一的一艘船。 他迅速地划桨,小船向着远处连绵的高山驶去,陈平将船慢慢地靠向对岸,然后背起昏迷中的女人,顺着山间隐蔽的一条密道,直往山顶而去。 这地宫的唯一出口就在这密道之中,唯有穿过密道再翻过山顶,才能通到外面的世界。不过,这密道的机关唯有陈平知道其中的玄机,因为当初建造地宫的人,全都被他杀掉了。 而被陷于地宫之中的燕辰和季布,好不容易挣脱开帷幔的层层束缚,却又见漫天的银针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直射而来。 “小心!这针有毒!” 燕辰身体陡然暴起,一掌将毫无设防的季布推开,他整个人如一条灵蛇穿梭于万千的针器之间,墨羽宝剑挥舞的快如闪电,一剑剑劈砍向无数飞来的银针。 “锵锵锵”一阵阵爆响接连不断地传来,漫天的银针大片大片地碎裂,落在地上发出“叮叮”的响声。 燕辰与季布二人边退边躲,一路退出圣后寝殿,却发现陈平和莫紫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在地宫开始了一处一处地搜索,却寻不到紫嫣的踪迹,召集了地宫所有的宫女到湖边集合,却都说没有见到圣帝和圣后,更无人知晓这地宫的出口。 就差一步就能救下他的女人,却还是没有保护好她!急迫、内疚、忧心、愤怒,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郁积在胸口,燕辰愤然一拳打在桥栏上! 季布赶忙拦住他,宽慰道:“大哥,夫人吉人天相,咱们一定能将她救出来。” 燕辰颓丧地闭上双眼,沉声叹息,再睁开眼眸时看到那碧蓝的湖水,心中蓦然一片澄净:“奇怪?” “大哥怎么了?”季布问道。 “季布,你记不记得,咱们来的时候,这湖上原有一艘小船?”燕辰道。 “咦?”季布闻言微微一愣:“对啊,是有一艘啊,难道陈平带着夫人坐船走了?” 季布随即长叹一声,看着这地宫之中无数错落参差的豪华宫殿,对着桥上的栏杆也是愤然一拳:“陈平那混蛋建造的地宫,简直比皇宫还大!又设立重重机关,若非咱们当初进来时,大哥有先见之明先毁了那个报讯的金铃,咱们早被发现了。可即便如此,咱们又绕了多少日才找到的夫人?如何能确定那龟孙子将夫人带去了哪处宫殿?” 燕辰闻言却淡淡地摇头道:“你看这里的一切都极尽奢华,却只有那艘小船普普通通,难以引人注意,会不会玄机就在于那只船?” 二人又看着荡漾的湖水,燕辰的目光缓缓望向远处连绵的山脉,他突然抓起一名宫女道:“再去准备一艘船!” 那宫女颤颤抖抖地摇头道:“大人饶命啊,这宫里只有一艘船……” “仅有一艘?”季布陡然上前一步,对燕辰道:“如此说来,大哥料想必是不错,玄机就在那艘船上。” “噗通!”一声,只见燕辰纵身跳入湖中,奋力游向那连绵的山脉,季布紧随其后也跳入湖中。 尽管莫紫嫣身材瘦削,然而陈平一路背着她穿过密道又爬向高山,体力也在剧烈地消耗,在快到山顶时,他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将昏迷的紫嫣放下来,揽着她一起躺在一处平地上。 他微微起身,扳过女人沉睡的小脸,凝视着她昏迷中不安的面容,突然觉得很难过:“我这么对你,算是不离不弃吗?可你又知道我的心吗?” 而此时,燕辰和季布终于解开密道的机关,顺利出了密道爬向高山。 燕辰抬头看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夕阳,沉声道:“季布,天就要黑了,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机会会大一些。” “大哥小心。”季布道了一声,便与燕辰分头寻找。 仿佛是有不祥的预感,并不敢多做停留,只歇息了片刻,陈平又再次将莫紫嫣背起来,然而就在他要继续爬坡时,却突然听到了身后有急迫的脚步声。 回首一看,依稀可见碧绿色的身影在山间密道上快速地穿行,陈平简直不可思议对方会如此快地找到他们,更难以置信那个男人对于方向的把握和机关的破解居然如此神奇,陈平慌忙背着莫紫嫣向山顶而去。 “站住!” 顾不得一身的湿泞,燕辰一路紧追不舍,终于将陈平逼向了绝路,陈平回望一眼身后,那真是万丈悬崖,只要摔下去必然会粉身碎骨! 燕辰一步一步凌厉地向前,冷冷看着陈平,道:“陈平,你逃不掉了,放下嫣儿。” “别过来!否则我与她同归于尽,大家都没好处!”陈平依然背着莫紫嫣一步一步谨慎地后退。 “别乱来!你将她如何了?”燕辰担心地看向趴在陈平背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发现她只是昏了过去,才稍稍安心,他随即沉声道:“你在的位置太危险,我退后,你带着嫣儿过来。” 夕阳火红的一片,却不似往昔晚霞的美,朵朵红云如烧,像是战亡的勇士洒下的鲜血。山顶的风很大,那一袭碧色华服的男子,迎风傲然而立,他长身挺拔,目光凌厉,好似人间正义的化身。 可是在另一个男人看来,他身上一切的光芒都那么刺眼,仿佛是让世间隐藏的龌龊与诡计全都无所遁形! “项羽,想不到你竟然还没死!我明明亲眼看到你死在了乌江……为什么?”陈平长眸眯起,唇齿磨出冷冽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我陈平如此勤奋!如此努力!却始终不及你?为什么我明明可以得到一切,却还是要被你毁灭?!老天真是不公平!竟然还让你活着!做我的克星!” “老天没有不公平,他审判这世间一切的功过,他必让好人得善报,让恶人食恶果!他给一切真心悔改的人机会,而你呢?为了一己的贪念欲望,而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你为了杀我,引匈奴刀兵踏进代国,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为了杀我一人,你几乎让十万代军的性命因你一念而亡……你残忍的杀掉戚夫人,间接导致盈儿那孩子的悲剧,更幽禁嫣儿企图谋朝篡位,”燕辰怒指陈平,冷声道:“你罪孽深重,死难姑息!” “哈哈哈哈!”陈平可怖的笑声回荡在山巅,看上去有些癫狂:“多么可笑!项羽,你是要把自己标榜成一个圣人吗?!难道当年你灭秦复楚时,就没有让人命白白流血牺牲吗?难道你自命为西楚霸王,让人俯首称臣就不是私欲贪念吗?难道你杀掉嬴子婴,就不是作恶伪善吗?” “有!所以我也因此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朝成为西楚霸王,却要面临四方征战的命运,而我也终于在战火肆虐的罪恶中,失去了我最心爱的女人,害得她半生忍受流离之苦……”燕辰目光沉痛地看着趴在陈平肩上的女人,眼中有复杂的光芒:“感谢上苍,还能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重新回到她身边……” 陡然回过神思,燕辰沉声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不要拿她做棋子,不要再伤了她。” “别跟我谈条件!”陈平的目光淡淡瞥向肩头的女人,一只手轻轻抚上女人的小脸:“我比你更爱她!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燕辰怒斥一声:“以爱的名义来犯罪,那不是爱!放下嫣儿,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笑话!”陈平冷冷一哼:“我陈平权倾天下,何用你来放?” 莫紫嫣在陈平的动作和两人对话的声音中转醒,她本想装作尚未清醒再趁机逃脱,却突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味,目光下移,她居然看到陈平腰间的锦囊,也许是在背着她逃跑的途中,锦囊的口松开了,她看到那里面有一块黄色的物体。这几年,随着阅读风婆婆的医典,她对医药和香料都有一定的研究,她心一惊,辨出那是一种剧毒香。 这香类似于当年刘邦服用的那种,却比那个药力强十倍不止。它对女人并无太大危害,却对不同的男人有着不同程度的毒害。身无功夫的男人,用了此香会迷恋男女欢好之事,甚至可以引发男人的精神癫狂,生命最多不超过五年。而身怀绝世功夫之人,若碰此香,则可能立刻中毒暴毙而亡。 只要燕辰接触到这香料,必然会中毒! 莫紫嫣抬眸间,正看到燕辰不着痕迹地轻挪步子,她突然对着燕辰大叫一声:“他身上有剧毒,不要过来!” 并非是陈平没有发现燕辰的靠近,而是他在有意引燕辰过来;也并非是燕辰不了解陈平的诡计,可是陈平身后背着他的女人,他别无选择。他虽然不知道陈平身上带着剧毒,但却看得出陈平一直在拖延时间,陈平必不会放下紫嫣,所以他才要先下手,他不能再看着她消失一次,不能再看着她身陷危难。 然而此时此刻,任何的判断失误,都有可能错过救她的机会,甚至行为稍有偏差,都有可能会害了她。因为控制她的人,已经不是正常人,而是一个疯狂的魔鬼,他不敢想象如果他坐以待毙,紫嫣会是什么后果? 第476章 终究只有他 莫紫嫣挣扎着要从陈平身上跳下来,陈平目光急速扫过身后的万丈悬崖,用力地将她从身后拽到身前,愤然一吼:“女人,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莫紫嫣并不理会,朝夕必争,她伸手就去解陈平腰间的香囊,却被陈平一把大力反握住手,眼看二人已到悬崖的边缘,燕辰心一惊,陡然上前两步:“嫣儿,你不要乱来!” “不要过来!”莫紫嫣突然高声制止燕辰的再靠近,剧毒香无药可解,慌张中,她目光凌厉而纠结地看着燕辰:“我让你不要过来!” 莫紫嫣与陈平的身体纠结在一起,她必须要抢下那个香囊,不能给陈平任何伤害燕辰的机会,陈平反手用力扣住她,“噗!”得一声,陈平脚下一滑,骤然滑下山崖,但是他却死死拉着莫紫嫣的手臂。 “啊!”,莫紫嫣整个人被陈平拽下悬崖,电光火石之间,燕辰陡然飞身,箭步如闪电般冲了出去,修长的手臂如蛟龙一般一把拉住了女人纤细的手,然而他自己的身体也飞了出去。 三人一同坠下山崖,半空而落,燕辰陡然抓住半山上的一颗松树垂下的树干。 “嫣儿,抓紧我!” 他急忙去看眼前的形势,那并不粗壮的树干,似乎根本无法承载他们三个人的重量。 “撕拉撕拉……”树干一点点断裂的声音刺耳地充斥在三人的耳中,燕辰紧紧抓着莫紫嫣的手臂,然而她的另一只手臂却被身下的陈平紧紧地拽着。 “嫣儿,抓紧我,不要松手!”他紧紧地抓着女人的手臂,女人的手指也反抓着他的胳膊,燕辰又焦急地看了看摇摇欲坠的树干,陡然暴怒:“陈平,如果是个男人就放过女人,她被我们两个同时拽着,就算没摔下去,也会被撕碎!” 陈平冷冷地一笑:“为何放手的是我?而不是你!” 燕辰面色凝重:“倘若我在下面,一定会放手,然我现在放手,嫣儿必然会摔得粉身碎骨!” 陈平恨恨地咬牙道:“项羽,不要在我面前扮演圣人!” 燕辰再次看了看树干将裂的趋势,急忙道:“这树干根本无法承载三人的重量,眼看就要断了,看到你身后不远处的那根树干了吗?你有把握抓住,我现在就放手,你有把握保护好嫣儿吗?” 陈平眼睛的余光快速一扫,果然见不远处还有一根树干伸出来,但是他不会武功,想要过去并不容易。 “不要……夫君,如果你有任何不测,我必不独活……” “嫣儿,别说傻话!我是你的丈夫,护你爱你是我的责任!” 女人的手指开始张开,不再像最初那样紧紧抓着燕辰的,男人一惊,大声道:“嫣儿,你在做什么?快抓住我!” “放手吧,夫君,”夕阳的光映在女人的脸上,有迷离的美,莫紫嫣喃喃地摇着头:“树枝一旦断裂,我们都要陪他去死,不值得……” 燕辰道:“听着嫣儿!我说过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如果今日无法救你,那就生死与共……” “够了!”陈平厉声一喝:“女人,我可以成全你,可以放过你们,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话语微滞,陈平道:“如果没有项羽重新出现,你会爱上我吗?” 莫紫嫣并未回头,她一心只焦虑地看着燕辰。陈平望着她冰冷的背影,光影交错,夕阳的凄美从她的背影上一点一点地撤离,陈平的心也一寸一寸地冷下去。原来,就连走投无路之时,她都不愿说一句“喜欢他”的话。 即使是为了活命,违心骗他的话,她都说不出口吗? “说,说你爱我!我就放手,成全你们两个!” “说啊!说你爱我!” 陈平像是发疯一般地逼迫女人说出违心的话,眼中充斥的红血丝好似蜈蚣狰狞的腿。 树枝在此时发出“刺啦刺啦”将裂的声音,眼看一点点地弯了下来,莫紫嫣看着燕辰的手掌在树枝的荆棘之下扎出一片片的血渍,她心疼地看着男人,凝定在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坚强地克制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目光那般坚毅:“夫君,我不能背叛你的爱,但我不要你与我同生共死,放手吧……” “傻瓜,”燕辰突然暖暖地笑了:“我又岂会背弃对你的承诺?” 从陈平的角度,始终无法看到女人正面的表情。可是这一瞬,他却看到了项羽那双惊世的眼眸,从那个男人温暖而深情的眸子里,他仿佛看到了女人对她丈夫所有的依恋。听着他们之间不离不弃的情话,他心如万千针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一日,当她问起“是你嫁祸燕辰?”时,那样焦虑的声音,那双担心和依赖的眼眸,便如此刻男人眼中反射出的光芒,刺目的疼。 原来一切,只因为燕辰就是项羽! 终究只有他,才是这世上唯一令她身心动容,生死相许的男人! 陈平突然自嘲一笑,却自欺欺人地道:“女人,原来你竟然愿意陪我死,是不是也是爱我呢?” 自嘲的话音落下,对方却是连鄙视和咒骂的回应都没有了。 “大哥,夫人……”山上陡然传来季布急迫的呼喊,燕辰耳骨微动,高声道:“季布,我们在崖下。” “大哥!夫人!”季布沉目看向万丈悬崖,却看到了这样惊讶的一幕景象,可是还容不得他多想,燕辰便道:“快去找树枝和绳子,先把陈平拉上去。” 陈平和季布闻言,同时一愣。 “你用不着惺惺作态!”陈平冷冷地道。 “我不救他!”季布道。 “季布,不要再赌气了,否则我们三人都会掉下去。”燕辰道。 尽管季布狠狠咬牙碎了一口,但还是急忙起身去寻找树枝。 山顶上的季布迅速解下腰间和裤子上的两条粗绳带,与长长的树枝捆绑在一起,远远的声音飘过来:“就算我救他,他也未必信我。” 陈平心里一笑,他的确不信季布会救他,因为季布是项羽的人,季布一定会在他抓住绳子的时候,松手让他掉下去,然后项羽和紫嫣就得救了。 第477章 生死,与共! 这一生中,不知是否受刘邦的影响,陈平从不信任任何人,他更没有一个朋友,但是他从来不认为这样的自己是可悲的!人性贪婪,除了自己无人可信! 当初那些楚人即使被逼入垓下绝境,即使战死乌江,也没有人肯背叛项羽。那一刻短暂的心灵震撼之后,陈平又豁然明白,那些楚人实在是太蠢了,只知忠义当头,却愚蠢地断送掉自己无辜的性命。 人生所争乃是一个“活!”字,在这跌宕的乱世,唯有有命活着,才能拼出人生的精彩,才能站在万人之上! 季布的绳子就那么自然地扔了下来,最上端的一条被他绑在山顶的大树上,而他手中握着长长的树枝,为的是更有力量将下面的人拽上来,树枝下甩出去另一根长长的绳子,季布很不情愿地道:“你这混蛋,待会抓住了,不要松手!” “绳带的重量撑不了多久,看到山崖上那些探出的石头了吗?你必须借助绳子的力量,在断裂之前攀到那些岩石上,再往上爬应该就安全了。”燕辰道。 陈平举目向上望去,恍惚地看着垂下来的绳带,燕辰的叮嘱在耳边模糊的响起,山顶的风将那男人的声音吹的有些残碎,可是这一刻,从不相信任何人的陈平,却并没有怀疑那个男人话中的真实。 他突然垂下头,不愿再去看那个男人的眼睛。 一瞬间,他好像懂了什么,从前的项羽能得楚人的人心,今日的燕辰能成为刘恒的师傅,能率领代军杀过匈奴的刀锋并凯旋而归,他所拥有的又何止是兄弟守义的不离不弃?又何止是爱人间的生死与共?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身上的魅力,他睿智、坚韧、英勇、豪迈、不屈,浑然一身的正气,因此他总能聚集正义的力量。 再看看自己,却好似只能隐藏在孤寂的暗夜中,行苟且之阴谋,耍鄙辣之手段,一次次设计将对方逼入绝境,可是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鬼魅伎俩,终究像是幽灵一般见不得光,当黑夜退去,当黎明来临,它们便无所遁形。 燕辰的身上褪去了西楚霸王的万丈光华,却更加的从容自信,更加冷静坚毅,项羽的威势是令世人颤抖的,而燕辰的气场却是润物细无声,他已在无形中掌控了一切! 对比这一生,记忆像是零落山间的野草,风吹过,大片大片地倾轧,纵使春风不熄,依旧无法改变它们卑微的命运,如这尘世间的泥土,只得人人践踏,践污了他人,却也未能荣耀自己。 这凌乱的半生,他终于爬向了万众之巅,却原来只是自己心中的“圣帝”,无人尊崇,无人仰望,无人效忠,更无人发自内心地三呼“万岁!”。那唯一的“圣光”,也只能燃亮地宫的黑暗…… “哇哇哇!” 乌鸦犀利地飞过,嘲笑声回荡在风中,好像是在说:“放手吧!” 天际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似乎是借着飞禽的口,在对他说:“放手吧,陈平。你还要沉迷到什么时候?你已经迷失的太多了,难道连你唯一爱过的女人,也要伤害吗?该放手的,是你啊!” 也许是不愿再看到自己最爱的女人,与另一个男人的生死相许;也许是被乌鸦嘲笑的声音刺痛;也许是不愿回首这如荒草尘泥般不堪的人生;更也许,是冥冥中,真的有天神的审判…… 陈平缓缓地闭上眼睛,却终于慢慢松开了握着女人的那只手。 身体在半空中飘落,快速地下滑。然而,这漫长的一生,却好似流水的年华,弹指匆匆灭,他竟什么都没有想起。曾经年少轻狂,为成为人上人,为改变贫穷的家境,为摆脱卑微的出身,他辗转多年的梦想、阴谋诡计、权利名誉财富,他什么都没有想起。 一切的一切,都沉默消逝下去,却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大人可愿保护紫嫣和盈儿?” 那声音太过动听,出自绝美的女人之口。 她的确美的让人窒息,高贵的如天上的仙子,却从未对他低过头。而就在那一日,她突然对他抛出了“诱人的祈求”,那一刻的声音温软而迷人,楚楚动人又无助的眸子,一瞬间便击中他的心口,他想都不想,便坚定地回答道:“只要夫人一句话,陈平必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也要保夫人和太子无虞!” 也许从那一刻起,只因那个女子求助般的眼神,他便开始了飞蛾扑火的命运。虽然,在那之后,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她为了救钟离昧利用了他,才抛出的诱饵,可是他依然无法控制地沦陷,无法自拔地越陷越深,也终于偏离了最初的梦想。 这一生的欲望、贪婪与偏执,不知是否始于巨鹿城中,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女子?她美的超然不凡,淡然又充满智慧,当时的陈平心底便想着,将来也要像那个王者一样手握江山、傲立天下!也要像他一样,娶妻当娶这样的女子! 少时功成名就的梦想,与成年之后对美人的奢望与欲念,终究让他踏上了人生最邪恶的那条轨迹。 范增,数以万计的楚人,戚懿,代军,刘盈,阿柔,以及建造地宫的那些普通的工匠…… 为达目的,他一次次不择手段,一次次草菅人命!被他亲手杀死,设计杀死,间接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可是为什么?他把自己丢了,却依然得不到她的心…… 这一切究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项羽口中的天道轮回?是他自己的恶报,还是命运的不公? 这半生荣华终是过眼烟云,而对她的爱,亦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时至今日,因这畸形的爱,他再也无法回头…… 这一刻,他终是放开了女人的手。为此生唯一爱过的她,也为赎掉一生的罪。 “如果我无法像项羽那样,握着你的手一生不放,但愿我的放手,也是一种爱……” 夕阳刺目,赤色的光芒笼罩着万顷江山,人生像是零落成泥的碎片,终将在经历过这遍山花开的炫目妖娆后,跌入那万丈深渊,在坠地之后粉身碎骨。 耳边的风呼啸飞扬,陈平的身体急速下坠,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女人,好似整个心脱离了冰冷的身体:“女人,我的放手,会让你感激一次吗?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最后一次……” 繁华落尽,一切转成空。 夕阳落了,皎月一点点地爬上来,漫过山巅的云,与之同升的总有一颗耀眼的星子,在这高山之巅,却没有一丝孤寂的惆怅,仿佛不论世事如何轮回,不论沧海是否变成桑田,她的身边,总有他的陪伴、他的守护。 生死,与共! 第478章 女人的情谊 大汉太后被营救回宫的那一日,碧空万里澄澈,一扫多日的阴霾之气,文武百官出宫相迎。 与此同时,以吕禄吕产为首的诸吕军权在长安发动兵变,刘恒率领的六万代军未能镇压住叛军的势头,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营救太后圣驾有功的燕辰,再奉皇太后旨意亲自率兵围剿叛军。 代国薄太后与代王刘恒,奉旨入长乐宫觐见大汉太后,在到达椒房殿外等待通传时,薄太后遥遥望向寝殿中那墨发红颜的女子,她正倚靠在床榻上,一袭水蓝色的薄缎锦服,静静地闭着眼睛,阳光淡淡地笼罩着她沉静的面容,有一丝沧桑的倦意,却难掩与生俱来的华贵气韵。 她如今的样貌依旧好似二十岁的少女,除了那眉间的落红,今日的容颜与二十多年前巨鹿之城的初见,几乎没有多少改变。然而,薄姬心底仍不住轻轻地叹息,即使得上苍眷顾住那不变的绝美容颜,但历经世事的沉浮,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子照进来,那般明烈,依稀可见空气中零落飘浮的尘埃,明媚的光束淡淡地笼住女人的眉心,宛若圣洁的白雪之中翩然绽放的腊梅,却有一丝难掩的孤单与落寞。而唯一写就今昔之别的,却正是那一朵落红,它凝炼与铭篆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岁月沧桑。可谁又明了,那份高处不胜寒的空寂? 殿外莺啼蝉鸣,在这样的夏日,却显得椒房殿更为清寂了几分。入宫的这一路上,薄姬都在想着待见到那个全天下最尊贵与权威的女人,她该说些什么?在心里一遍一遍组织着官场味十足的“三恩六谢九叩首”的话,然而当此刻,看到那女子清寂而消瘦的容颜,所有的腹稿一瞬间都消失了。 那些苍白的语言,终究只化作了一个叩首,一声见礼:“臣妾参见太后,太后圣安。” 慌神中的刘恒听到自己母后这一声问安,也赶忙叩首道:“儿臣刘恒见过太后,愿太后福寿绵长。” 背倚床榻的女子,闻言缓缓地睁开眼眸,淡淡地看向母子二人,静静地一笑:“你们来了?快起来。” “谢太后。”薄姬、刘恒道。 女人对着母子二人微微一颌首,声音平淡地道:“姐姐近前来坐吧。” “是。”薄姬恭谨地应声,轻步走过去,关切地问道:“太后的身子可好些了吗?可严重吗?” “不妨事,都是些陈年旧疾。”莫紫嫣温婉的一笑,见年轻的男子还躬着身子站在那里,便对着他轻轻地招手道:“恒儿,过来。” 刘恒闻言,也应声走了过去。 也许,此刻的大汉太后,自己都无法意识到,她在这年轻男子的脸上到底停驻了多久的目光。他身姿挺拔,眉目俊朗而坚毅、高挺的鼻梁、薄而有棱角的唇,当真是翩翩少年郎。 她突然有些恍惚,目光渐渐的迷离,恍若看到了那个倔强的少年。 直到薄姬轻轻地提醒,她才一瞬间收住神思,有些尴尬的在唇际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多年不见,恒儿终于长大成人了,果然是亲兄弟,与你皇兄长得可真像啊……” 薄姬闻言,忙垂首谦卑地道:“太后实在是谬赞了,恒儿他如何能与先帝相比呢。” “姐姐莫谦虚了,哀家说的都是心里话,你把恒儿教养的这样好,深明大义又聪慧透彻,如今更是一表人才,大有大汉皇家男儿的风范,”女人的目光温暖和蔼,轻柔的声音微微一顿,叹息之下不免有些伤感:“是哀家无福,没有姐姐这般的好福气,能子孙承欢。” “太后,先帝去了,高祖的子嗣也都是您的孩子,他们都会好好孝敬您的,恒儿如今已经成年,他必会好好侍奉您的。”薄姬又眉目含笑地道:“这说来啊,还要感念太后恩德,当日还是您派人去代地,为恒儿举办的及冠大典呢。” “是啊,哀家差点忘记了。”莫紫嫣轻轻一叹:“姐姐这些年,在封地可还好吗?” “托太后福泽庇佑,这些年若非得您暗中照顾、几番相助,我们母子必是不能安身立命,”薄姬目光动容,却被莫紫嫣温软的手轻轻地握了住。 “姐姐快别这样说,这本是我当年欠下你的一份情。”莫紫嫣道。 薄姬轻轻地摇头:“娘娘,您并没有欠我的,若非是您的成全,我根本不会有恒儿。” 光媚在两个女人动容的眸子中,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回到了久远的曾经。 当初还是“汉王”的刘邦,在广武山上中了西楚霸王的一箭,以致重伤昏迷命在旦夕,被秘密送往成皋医治。那日,小雅趁机夜刺刘邦,却被薄姬发现制止,薄姬只将小雅送回却并无将此事声张。 追根溯源,薄姬当日所为,何尝不是在还莫紫嫣的恩情? 当年莫紫嫣得知自己怀了刘邦的孩子,便借口有孕,将刘邦推向了薄姬,让她一夜临幸便怀得一子。刘邦驾崩之后,莫紫嫣又派人将薄姬母子送入代国封地,成为一国封地的王太后。 远居代国这些年,对这对无所依靠的孤寡母子来说有多艰难,他人无法想象。这个时代始终是男人的天下,即使贵为代国的太后与王上,这对在先帝在世时都得不到半点宠爱的母子,在没有丈夫和父亲的庇佑之后,更加是妇孺可欺。 这些年,薄姬虽远居封地,但长安帝都的事,却不时传入天下各封侯国。作为一国王太后,薄姬不会不知道天下形势,不会不知道戚懿和刘如意母子在宫中的境况。在无数个祈祷平安的日/日/夜夜,薄姬深深地明白,是大汉皇宫中那位权倾天下的女人,并没有对她们母子痛下杀手,她们才能安然地活到如今。 因而,在接到皇太后宣召时,身边的大臣们一片哗然失色,无不是劝他们不要进宫,皆言这是皇太后要对他们动手了。 而薄姬只是淡淡一笑,便与刘恒进宫了。 只因为,她坚定的相信,那位太后绝不会加害于她们母子。 往事如昨日烟尘,在两个女人的心底绽放出绚烂的烟花,却又复归尘土。世事皆有因果,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又是何其巧妙?若非因莫紫嫣的成全得育一子,那么今日的薄姬,就会如大汉后宫永巷中的无数女人一样,被抛弃在寂冷的深宫之中,终其半生不见天日,直到老死。 如今,她们一个是代国封地的王太后,一个则是权倾天下的大汉皇太后,同为女人,同为母亲,薄姬却看到了对面静坐的那个女子心中的深深悲凉。 作为一个女人,她拥有美貌、智慧、权利、财富,及无尚尊崇的地位,更拥有这世间最出色、最具权势的几个男人的爱,她无疑是被世上的女子所羡慕的绝等好命。 然而,在这跌宕的乱世,风云变幻,哪个富贵之人不是九死一生?这个女人以瘦弱的身躯扛起天下的万顷重担,面对国家的内忧外患,面对满朝臣子的刁难怀疑,更面对不理解她的儿子,她半生所经历的苦难,又是多少人加起来的人生荆棘?她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宝座,却相继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些年一连串的打击和变故,就算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也无法承载的住这样的考验。 直到这一刻,薄姬才看到了她坚强之下的那颗柔软的心,即使上苍不曾对她加诸岁月的痕迹,然而这个女子曾经拥有的一切“繁华”,都汇集成了今日藏于梅花落红之后的那一抹“孤寂”。 相反,薄姬回顾自己半生的平淡,却始终拥有儿子的理解和陪伴。她突然觉得很心疼面前的女人。 谁说只有英雄惺惺相惜?女人与女人之间,也会有真挚的情分。也许只是因为当日互欠的一份情谊,也许仅仅是一份发自心底的欣赏,但在经历过患难中的施恩后,当那涟漪归于平静,却在漫长的岁月中凝练出一份深厚的友谊,纵然无法常伴左右,也不会像夫妻一般相濡以沫,便是只开在心底深处的那份友情之花,不经意间滑过深邃的眸子,在瞳孔之中灿烂的绽放,却同样可以慰藉彼此心中的哀凉。 一份彼此了然的相知,足矣。 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眼睛有丝丝的酸胀,莫紫嫣微微地将头转向了一侧:“哀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唤过‘母后’了,恒儿,你愿意唤哀家一声母后吗?” 不知为何,这话在刘恒听来是那般伤感,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大汉皇宫中住着一位仙子般的皇后娘娘,她是皇太子的母后。只因为当时的自己并不得父皇宠爱,他不能随意入长乐宫向皇后请安,只能远远地观望,但是小小的刘恒却已在心里暗暗地决心,将来也要娶这样明艳智慧的妻子做他的王妃。 仿佛是忘记了征询自己母亲的意见,竟是一时忽略了薄姬的感受,年轻而俊朗的代王一甩华贵的玄色长袍,突然屈膝跪地,庄重的声音微颤:“儿臣刘恒,拜见母后。” 莫紫嫣微微一愣,转回头来定定地看着刘恒,年轻的男子目光真诚,她显然没有想到这孩子回答的这样干脆又这样坚定。 “快起来。”她动容地伸手拉起刘恒,欣慰的眼眸中有点滴的闪烁,转而又对薄姬道:“姐姐不会怪我,在跟你抢儿子吧?” 薄姬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一丝的不满和犹豫,只沉声道:“惟愿恒儿,能尽心侍奉您。” 莫紫嫣沉重地点头,凝视着华发已霜的薄姬,经年风霜历练出她淡定如青松的气度,难得的是,后宫的人心叵测、阴谋沉浮并没有在她与她之间蔓延开来,心中的千言万语终在唇边凝成了一抹浅浅的弧度,有一丝苦涩,更多的却是温暖心田的感动。 莫紫嫣握着薄姬的手,柔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恒儿说,姐姐可先行退下。” “诺。”薄姬起身,恭谨行礼,而后淡然地转身,不带一丝迟疑。 第479章 太后韬略 一 日照偏移,湛蓝天空下的大汉皇宫肃穆庄严,大汉国从开国至今历经二十余载的风雨飘摇,终于成为屹立东方的第一大国,长安帝都一片繁荣盛世,百姓夜不闭户。 而那成就了帝国江山巍峨,碧川万顷,边疆坚固的传奇女子; 那开创了盛世皇朝,锦绣天下,万家平安灯火的女子; 那描绘了东方风云画卷,推动了历史进程的女子; 终将,以另一种方式被奇迹般地载入浩瀚的历史史册。 偌大的椒房殿中,只余下莫紫嫣与刘恒二人,以花椒树的花朵粉末粉刷而成的淡粉色墙壁,隐隐弥散着辛甜的花香。 年轻的代王,坐在大汉太后的对面,侃侃讲述着他与母亲薄姬这些年在代国的生活,从最初入代国时不被尊重的凄苦境况,到周绾虎擅权跋扈,直到后来燕辰的到来,才让年轻的君王恍若大海中的浮萍终于找到了坚定的力量。 她们谈梦想、谈喜好、谈生活习惯,偶尔,年轻的男子,还会谈到如今大汉国所面临的局势,和对国家未来建设的宏图构想。 床榻上高贵的女子,就那么静静地聆听着,目光温暖静霭,这“母子”二人仿佛有着述之不尽的悄悄话,没有半分的尴尬和芥蒂,他们足足聊了三个多时辰,从正午一直到日薄西山。 不知是否这些年受到燕辰的影响,年轻的刘恒有太多与燕辰和莫紫嫣一致的观点,无论治国之道,还是人生梦想,无论性格还是品德,女人曾一度恍惚,这个孩子就好像是上苍为弥补她失去爱子的人生遗憾,而给予的特殊恩典。 “恒儿,世人皆言哀家是妖女,霸占了刘汉的江山,你以为呢?”大汉太后的眼波如水,声音轻柔的更好似飘落心田的花瓣,以至于刘恒都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问题。 思忖片刻,刘恒沉声道:“儿臣以为,这是对女子的偏见。” 莫紫嫣淡淡一笑,语调平和地道:“如何是偏见呢?” “这些年儿臣虽远在代地,未能在母后身边侍奉尽孝,却是没有一日敢忘母后恩德。是母后一直暗中保护儿臣和母亲,且国中大事,儿臣也尽知晓。是母后的文韬武略、政治建树,才能让我大汉国扬威天下,北定匈奴,国富民安。这,即便是父皇在世,也难做到的事情,母后却做到了。” 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此刻的话语并非刻意地吹捧与阿谀奉迎,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许。 莫紫嫣轻轻地点头,欣慰地看着刘恒,缓缓沉声道:“每一个母亲都有私心,你父皇离世时,朝野一片动荡,身为大汉皇后,除了要保住这大汉江山,还要保住我自己的儿子。当年储君之争,你的母亲选择了最明智的方法,速离长安远去封地。若非如此,大汉朝廷之中,必将有人再利用你们母子兴风作浪,与皇权抗争。” “你父皇驾崩时,你们几个兄弟都尚未成年,母后若不垂帘听政加以辅佐,那些自认为跟着你父皇打下天下劳苦功高的大臣们,必将不服,而无论是你父皇的哪个孩子即位,那些老臣子,早于暗中蠢蠢欲动,怎肯真心臣服于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孩子?何况那时,燕王卢绾与匈奴勾结叛乱,国之内外都陷于一片动荡。十几年的征战不休,大汉国的根基本就不稳,母后若不临朝称制,凭你皇兄自己,根本无法压制满朝文武,对抗匈奴蛮族……” 话语轻顿,莫紫嫣沉声叹息:“可也因为这样,你皇兄才与母后产生了隔阂。盈儿也许并不适合做皇帝,他的心太过善良柔软,也因我没有做一个合格的母后,没有及时的正确疏导,才与他越来越离心……” “在儿臣看来,并非这样的。”刘恒坚定地道:“母后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来,百姓可夜不闭户,无人敢烧杀掠夺,更重要的是,那匈奴蛮夷因为畏惧母后,不敢再犯汉一步!” “击败匈奴蛮夷的功劳可不独是母后的,更是你和燕辰的功劳,是代国和大汉国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功劳。”莫紫嫣抬起双眸,看了年轻的男子半响,话锋轻轻一转:“恒儿,你是不是觉得母后昏庸,让吕氏一族掌权?” 这一句话,让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刘恒,陡然陷入了沉默。 他突然站起身来,垂下头,却毫不避讳地拱手道:“儿臣并不认为母后昏庸,但是儿臣也不认同母后的做法,因为儿臣毕竟是刘氏子孙,这大汉终究是刘家的大汉。儿臣愿意效忠母后,因为母后是大汉的儿媳,是父皇的妻子,是皇兄的母后,更是儿臣的恩母。然,儿臣却不能容忍外戚干政。” “那么,如果由你继承皇位,你会杀了他们吗?”莫紫嫣平静地问道。 刘恒闻言,抬头凝望着端坐在床榻上慈祥的太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若儿臣有这样的权利,儿臣会。” 莫紫嫣轻轻一笑,感动于这孩子的诚心相待:“坐下来。” 侍者抬进来一个注满水的水缸。 刘恒扶着莫紫嫣缓缓地走过去,女人俯身拿起漂浮在水面上的瓢,对刘恒道:“恒儿,你知道这水,这瓢,以及母后拿着瓢的这只手,分别代表什么吗?” 刘恒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瓢,原是从万民之中因追随先帝而获得恩典的满朝臣子,他们本出于平民之中,却又高于黎民百姓;而这水,便是这天下苍生,更是刘氏江山;母后按住瓢的手,便是吕氏宗亲所掌管的军权及他们在朝野中遍布的势力。” 大汉太后淡淡一笑,旋即一手挽起袖子,一手却将瓢用力按入了水中:“你来看,母后的手若拿开,这瓢便总想着浮上来,并且还翻了过来。” 刘恒俯身看过去,果然见太后的手若拿开,那瓢就向上浮,而且还在水中打了个翻过。 “你父皇离去的时候,这看似平静的江山便如这平静的水面下所隐藏的汹涌波涛,满朝文武无一会真心愿意臣服于一个年幼的新皇,亦如这瓢在水里想要兴起的风浪。”莫紫嫣的手又将瓢用力地按入了水中,那瓢因为遭受压力而缓缓地下沉,女人又道:“诸吕宗亲便如母后的这只手,当初,母后放了吕氏的势力,用力压住这个瓢,让这瓢无法反抗,更是让吕氏与朝臣彼此制约。” 第480章 太后韬略 二 刘恒诧然地看着那水面,有些不解地道:“可是母后,这样不等于没有赶走凶猛的虎,反而引来了贪婪的狼吗?” 莫紫嫣会意地点了点头:“恒儿你说的不错,那么虎狼相争,最后得益的又是谁呢?” “是……是猎人。”刘恒迟疑地说出答案,却恍然惊醒道:“母后是说,咱们汉家的掌权者,便如那猎人?” “咱们不仅要做猎人,更要懂得何时抛出诱饵,何时放箭。坐天下,远比做猎人要难的多啊……”莫紫嫣的目光落在水面上,手指的力度每加重一分,瓢便下沉一分,然而轻轻一抬,那瓢便很快浮出水面,她沉声道:“你看这瓢,尽管被吕氏的势力压着,他们却卯足了劲拼命想要冒出来。因为他们深知,若想要浮出水面,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把这只强大的手赶走。而你知道,能将这只手赶走的,又是什么吗?” 刘恒渐渐陷入了沉思,他思忖着莫紫嫣的话,沉吟半响,还是摇了摇头道:“儿臣愚钝,未能参透这其中的寓意,望母后明示。” 莫紫嫣轻轻地一笑,突然举起了刘恒的手,道:“是你的手,也就是刘氏的子孙。” 刘恒讶然地睁大眼睛,问道:“儿臣?” “对,正是你。”莫紫嫣笃定地点了点头,将刘恒的手与自己的并排摊开,缓缓道:“母后的这只手是吕氏,而你的手便象征着汉家子孙,唯有你能够抗争吕氏、并将吕氏蔓延在宫中边边角角中的势力一网打尽。倘若哀家一直在位,满朝臣子便不敢妄动吕氏,所以他们迫切需要去找到刘氏的子孙,也唯有刘氏子孙才是江山的正统。” “因而,为了清除吕氏的势力,他们必然要推举和辅佐刘氏子孙上位。燕辰率兵清剿叛贼,但是兵权能收回、叛贼能剿灭,然而刘氏的江山若想坐稳,不是靠的叛贼,而是靠的满朝臣子的上下一心,大汉未来的江山,终究是要靠君臣一心。”莫紫嫣突然握住了刘恒的手,沉声道:“而整个朝廷的稳固,绝不仅仅是叛党的灭亡就能永除后患,大汉若想江山永固,需要人心,这人心当包括臣子之忠心,更当包括天下万民的拥戴之心。” “臣子们只有尽心辅佐你,与你同气连枝,才能将吕氏铲除,而你也唯有要配合他们,才能真正掌握他们的忠心,你明白母后的话吗?”半响后,莫紫嫣缓缓闭上眼睛,沉重地一叹:“母后这一生,从未贪望过刘家天下,这些年任吕氏一族在外横行霸道,在朝野中结党营私,母后并非不知。放任不管,皆是因为这本是母后为你皇兄布的一盘棋,只是……他终究是没有等到这一天。” 刘恒不时地点着头:“儿臣……好像有些明白了。” “孩子,”莫紫嫣睁开双眸,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缓缓地转身道:“母后将皇权和江山还给刘家,只跟你交换一个条件,好吗?” 刘恒诧然上前一步,沉声道:“儿臣不明母后的意思。” 莫紫嫣回身,定定地看着年轻的男子,对他招了招手,当刘恒恭谨地走到了大汉太后的面前,女人却在他耳边说出了一个惊天的安排,然后淡淡一笑:“孩子,这大汉的天下未来就是你的,我为盈儿布下的那步棋,就交给你来完成了,你一定可以的。” 刘恒大惊,忙跪地叩首道:“母后,这万万不可啊……” “没有什么不可,母后累了,为你们刘家天下操劳了十几年,如今为了宗庙社稷,你是最适合接过这天下重担的人。”莫紫嫣突然面色一转,拿出符节和玉玺,郑重道:“刘恒听旨!” 刘恒闻言,陡然跪地,面色凝重地拱手道:“儿臣在。” 莫紫嫣面色严肃,目光深邃地好似幽幽深潭:“哀家死后,削掉吕氏一族的所有势力,只有这样,那些大臣才可以真正尽心尽力地效忠辅佐你,而你也可以真正拥有他们的忠心。” “母后……”刘恒沉重地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接过符节和玉玺,他还想要说什么,女人却伸手制止了他的话,继续道:“记住,永远要爱戴百姓,百姓乃江山之水,能滋润山河,更能颠覆江山。凡坐拥天下、掌握万民命运的帝王,当如上天覆盖大地、如大地容载万物一样的宽容,唯有深爱百姓,唯有爱民之心,才能得到黎民苍生的忠心,如此,天下便能长久的太平,你的江山也才能坐稳。” 未来的大汉天子,在这一刻,似乎懂了很多很多,短短几个时辰的交谈,却成就了他这一生的天子之路。 他仿佛一瞬间成熟了,他明白他会从这个至高无上的女人手上,接管大汉江山的皇权;明白了站在天下的权力之巅,应当担负起的责任;更明白了,治国之道,有许多彼此牵制的力量,有时要松,有时要放,几方势力互相制约,彼此才能均衡…… 若没有吕氏一族的崛起,追随刘邦打下天下的老臣们,必然伺机造反,而不会甘心效忠于一个外姓的女人和一个年幼的帝王。而若是没有这帮老臣的势力压制,吕氏一族也会将天下掀翻。彼此制衡,才是这些年,大汉朝安然无事的前提。 而刘恒的继位,必然让那些对吕氏一族嫉恨已久的老臣们,为铲除吕氏而争先依附之,刘恒按照莫紫嫣的指示,除掉吕氏一族,汉臣必将感恩戴德,必然可获得他们的忠心辅佐。 这一箭双雕的棋,本是大汉太后曾为她亲生的儿子刘盈,铺下的一条“帝王江山路”,而现在,却要由刘盈的弟弟肩负起兄长的责任。 年轻的刘恒,对于“驭臣之道”与“治国之术”,或许还不能在这一刻全然明白得那么清晰透彻,然而这个女人却犹如沧海明珠一般,照耀了他未来行驶的航线。 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个女人深沉的母爱,他的皇兄已然长埋皇陵,但是他会完成皇兄未完的使命,肩负起这汉家的天下。 此时此刻,对于这个执掌大汉皇权十五年的女人,刘恒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感激。 “等哀家走后,待你母亲百年之后,由她代替哀家入长陵与你父皇永久相伴吧。”莫紫嫣没有等刘盈问出疑惑,继续道:“孩子,这是哀家唯一的要求,不要问原因,也不要拒绝。哀家半生流离,被禁锢在这汉宫之中,唯有此一心愿,希望你能成全。” 刘恒收住眼底的泪光,也收住心底的感动,敛容叩拜道:“儿臣……遵旨。” 莫紫嫣满意地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眸:“哀家累了,为天下操持半生,千秋功勋,留待后世去评吧。” 第481章 山河新妆 大结局一 八月,辛巳日,大汉太后猝然薨世于长乐宫中。 一切都来得毫无预兆,整个大汉皇宫瞬间蒙上素殇的哀装。 月华冰冷,一地凄霜,绵长的丧钟缓缓地响起,轰然吞没了暗夜的静寂,白色的长陵翻滚如海,凄凄的白烛摇曳出阖宫上下的一片悲恸,举国皆哀。 天象连着三日皆是血月高悬,原本清明的圆月残红如血,万里天际无星,清冷的夜色蔓延出哀恸的血光。 夜空中的飞鸟扑朔朔地挥舞着巨大的翅膀,凄哀的尖鸣声带着巨大的不安,好似一场人间的浩劫。仿佛那逝去的不是凡人,而是照亮凡间永恒的光。 数不清的彩蝶落在太后的灵柩上,起起落落间,惊起漫天的华彩。 历史,在那一日深刻地铭记下,这位大汉太后一生的峥嵘岁月。那宛若看顾着天下安宁的太后的骤然离世,好似是瑶池仙宫中的那位仙子洒下了眷世的血。 大地苍茫一片,天下哀祭。 长安城的街道上,往日的盛世锦绣早已不在,只余一片肃然的悲戚。这一日,无论是商铺、酒楼、还是旅店都挂上了白色的灯笼;百姓家的门前全都自发地吊起长长的白绫,以示对那位母仪天下、爱民如子的太后娘娘的哀悼之心。 白茫茫的长街上,即使是往来的商贾车马,也都不约而同的在马车上挂上了白色的长绫;无论是官居朝堂的官员还是普通人家的百姓,无论是老人还是妇孺,男男女女皆身着素镐,每一个人脸上都无法掩饰浓浓的悲伤。 即使是本不相识的路人,彼此见面,也都或握手、或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无不深刻地体会到彼此灵魂深处的无助和悲伤。国母的骤然离世,对于整个大汉国来说,都心痛的好似天地昏暗、日出不复,仿佛再也不会看到黎明的来临,不会看到明日的太阳,仿佛世间再也不会有安宁。 更有百姓做了白色的小船,在夜晚的时候投入郊外的湖中,上面写满了祝福与永生的话语,来祭奠这位深得民心的太后娘娘的丰功高德,以表深深哀思与送别之情。 遥遥望去,天地间一片圣洁的白装。 与此同时,大汉皇朝霎时间风起云涌,仿佛是为了争得先发制人的主动权,遍布朝中无处不在的吕氏外戚势力,原本因为此前太后回宫而归于沉默,如今却骤然浮出势力的水面,与吕禄吕产率领的谋逆兵权里应外合,打了无主的皇朝一个措手不及。 果然如莫紫嫣所料,大汉太后殡天的第三日,以“上将军”吕禄及南军统帅吕产为首的吕氏外戚势力,并所有暗伏朝中的吕氏一族的党羽,与刘恒所代表的正统皇权势力的斗争,达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大汉统治阶级内部矛盾骤然激化,那些从前本就见风使舵的朝臣们,因畏惧吕氏嗜血的刀锋而突然倒向吕氏的权柄之下,在这种形势下,就连从前保持中立的大臣们,也因畏惧吕氏残暴的血刀而纷纷倒戈。 唯有曾追随汉高祖刘邦打下大汉江山的那些老臣子们,仍旧坚定不移地支持刘恒,各封地的刘氏诸侯王也纷纷从封地赶往长安帝都。 同时,燕辰被刘恒封为临时大将军、齐王刘襄率刘氏诸王发难于外,老丞相周勃率领的老臣子们纷纷响应于内,各方势力群起击杀诸吕。不久后,以赵王吕禄为上将军所统帅的北军,以及梁王吕产统率的南军,被燕辰和周勃所率领的军队分别消灭,诸吕在朝中的势力也一举被铲除。 刘氏皇族集团与吕氏外戚集团的一场巨大的政权浩劫,终以皇族集团的鲜血战胜了吕氏一族狰狞的骸骨,而宣告最终的胜利。 老丞相周勃率一众老臣,与燕辰的军队共同将新君刘恒迎入大汉的未央宫,将刘恒推上帝王的宝座。 刘恒站在前朝大殿上,拿出符节和玉玺,言明奉皇太后意旨登基即位,然而依然有一些腐朽的朝臣,质疑刘恒有不轨之心,说他必是加害太后抢得玉玺,直到小雅拿着太后留下的圣旨走上大殿,宣读太后旨意,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而燕辰,也成为辅佐新君继位的第一功臣。老丞相周勃,随即以“年迈之躯无法继续辅佐新皇”为由,表示愿意让出丞相之位。 在前朝大殿上,一身玄黑色龙袍加身的刘恒,头戴帝王冠冕,站在龙金宝座前,准备对此次平反有功之臣论功行赏。 高台之上的新皇刘恒,面对文武百官,沉着地道:“燕辰大将军腹满经纶,文武双全,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智,朕欲封燕辰为大汉丞相。” 燕辰陡然出列,却拱手拒绝道:“陛下武能安邦、文能治国,深受臣民拥戴,必将成为大汉国开天辟地的好君王。” 之后,燕辰当众交出虎符和兵权,表示厌倦了杀伐征战的日子,如今新君登基,天下安宁,只求陛下赐恩,能让他解甲归田,随之跪地拱手,三呼“万岁”。 众朝臣见掌握兵权的大将军,都已诚心跪拜,那些腐朽的文臣也终于发出真心的呼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恒张开双臂,接受朝臣们的跪拜,三呼万岁的声音响彻未央宫的前朝大殿,朗朗叩拜声回荡在天际。 刘恒登基后,大赦天下。并亲自率文武百官斋戒七日,以祭奠仙逝的大汉太后。 一场秋雨,仿佛涤净了尘世的腐朽与晦败,云雾开,夕阳洒下金子般璀璨的光辉,愁云惨淡霎时退。 从刘恒的帝王寝宫,依稀可见宫墙之上高高悬挂的“汉旗”,迎着烈烈的北风,威武地招展着。 凉亭下的师徒二人把酒言欢,年轻的男子脸上有微微的醉意,俊朗的笑容上却难以掩饰一丝落寞的忧伤。 久久,他终是开口,沉声问道:“师傅,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青衣如玉的男人垂首一笑,手中摩挲着酒杯,清俊的脸上凝着一抹淡淡的弧度,意味深沉的目光落在年轻男子的脸上:“臭小子,为师为你打了几年的仗了,还想要绊住我?” 刘恒突然有些恍惚,只觉得师傅这话与太后当日将皇位交给他时说的那番话,是何其的相似。 他微微努唇,有些感伤地道:“您留在长安城行吗?哪怕您不入朝为官,您只要定居长安,我每月发您月俸还不行吗?” 男人闻言,双手抱臂,一只手中仍旧端着酒盏,眉梢轻挑地看着刘恒:“怎么?舍不得为师?” “嗯。”刘恒明亮的眼眸,陡然就暗了下来,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燕辰却突然邪魅一笑,仰头饮尽盏中的酒,便走过去拍着年轻帝王的肩膀道:“以后想为师的时候,就向着东南的方向,大唤三声‘燕辰,我想你了’,为师就听到了。” 刘恒微微一愣,诧然道:“师傅,您不是要去漠北吗?” 燕辰险些说漏了嘴,幸好他反应极为机敏:“臭小子,为师为你打了这么多年仗,都把匈奴赶出大汉边境百余里之外,二十年不敢犯边了,你还想让为师去漠北那种苦寒之地?” “不是不是,”刘恒嘿嘿一笑,立刻摆手解释道:“徒儿是说,您不是在漠北长大的么,徒儿以为,您告老还乡会去那里。” 燕辰沉声一叹:“为师过了那么多年风沙中滚爬的日子,也想去东南的江南水乡走一走,就去东南吧。” “嗯,”刘恒点头道:“东南曾是故楚国之地,江南烟雨,天水成碧,何其美哉……若是我不用做皇帝,也想跟师傅同去呢。” “你想的美!”男人抓起玉石案几上的扇子,“噗”的一声就敲在了年轻男子的头上:“为师拼了老命为你北定匈奴,又平吕氏之反,你可休要偷懒,否则为师一定要回来好好教训你……” “我哪敢啊……”刘恒忙捂住自己的头,不满地道:“您那么凶,总会打我。” 燕辰顺口回道:“等我走了,就再没人敢打你了。” 师徒二人目光相对,却陡然间静默了下来,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幽深的目光久久地落定在彼此的身上,男人依旧是一身青衣,俊美的不似凡人,依稀如初见那一年的秋天,他一手拖住了从高树上坠落而下的少年,也从此拖住了他的人生之路,将他从晦暗腐朽的代国王权中,引领上盛世大汉的帝王之路。 岁月沧桑,人海浮沉,经历过世事的沉淀、人生的起伏、磨难的洗礼,如今的少年,终于长大成人了。这些年,他们亦君亦臣、亦师亦友、亦父亦子,少年如今羽翼已丰,不再需要他人的庇护。 而这巍巍的城墙,庄严的大汉皇宫,具有致命诱惑的帝王江山,有多人想要靠近它,想要走进它,又有多少人想要龙袍加身,想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龙金宝座。 岁月的光年,永远不知疲惫地运转,然而男人的心境,终究是与当年不同了。 当年的他,也曾豪情万丈,他一剑灭秦,也曾站在大秦皇宫,坐上秦始皇雄霸天下的帝王宝座,手握江山权柄,主掌诸侯生死……彼时的西楚霸王,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尊荣!何等的不可一世! 从大漠的复出到如今多年已过,他两次踏入这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利的大汉皇宫,两次都可以从两个少年天子的手中,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然而,他终究是放弃了内心的挣扎纠结,屏蔽掉一切的怨念,为他的女人,为刘盈刘恒这对可爱的兄弟,也为天下苍生…… 这座深宫,禁锢了女人的半生,也分离了他与她的半生。如今的他,只想远离一切的权欲,只想一心一意,带他的女人远离这尘世的喧嚣和烦扰,从此归隐桑田。他们错过的已然太多太多,只想好好的陪伴和弥补她那些消逝的似水年华。 他突然解下身配的墨羽宝剑,洒然地抛向对面年轻的男子:“接着。” 刘恒飞身一跃而起,双手接住了沉甸甸的宝剑,看着上面赤金色的龙纹,诧然地道:“师傅,您不是说这是您的祖传宝剑吗?” “为师以后用不到了。”燕辰的话语云淡风轻,好似只是留下了一件普通的东西:“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刘恒的眼睛渐渐氤氲起雾气,燕辰见状,走上前用力揉了揉他的头,语调轻快地说道:“诶诶诶,为师不是告诉过你吗?男儿有泪不轻弹。” “师傅……”刘恒一把就拥抱住男人。 两个男人紧紧相拥,头颈漫过彼此宽阔的肩膀,燕辰的眼睛也渐渐湿润了,他缓缓地抬起头,想要收尽眼底的泪。 刘恒却突然松开燕辰,然后定定地望着男人,突然道:“师傅,你居然流泪了啊!你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是找打吗!不揭穿为师,你屁股难受是不是?” “不敢不敢,我错了。” “好了,为师要走了。”燕辰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缓缓地说道:“以后,虽然没有人再监督你,但是你要自律,知道吗?” “师傅,”刘恒眼中凝定着泪光,声音渐渐哽咽:“人人都说父爱如山,刘恒从小对父亲几乎没有任何概念,这些年师傅就像是我的父亲,更是我人生的榜样。是师傅教我功夫,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治国治世之道,教我做圣主明君,是师傅让我感受到了心中不移的高山的力量。” 燕辰心底一酸,实在不想再听这小子嗦嗦的废话,转身就走:“怎么那么多废话,为师走了!” 然而刘恒哽咽的声音,却在他身后陡然想起。 年轻的大汉天子,突然跪在地上,拱手沉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刘恒一拜。” 雨后的天空,弥漫着彩虹的七色琉璃,夕阳未落尽,静霭的月色却初上,日月同时笼罩着苍茫的大地。 “师傅,”刘恒沉声道:“保重。” 青衣男人长身而立,夕阳与月光交织的光芒下,男人的背影恍若身披万丈霞光,他并未转身,只是沉声道:“起来,为师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你是最尊贵无上的大汉天子。” “师傅。”刘恒膝行上前两步:“刘恒只拜师傅,没有师傅就没有刘恒的今日,更没有大汉的江山。” 年轻的男子说完,便执着地双手扣地,以头点地道:“刘恒代大汉国,谢师傅。” 大汉天子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燕辰的身形微微一颤,他扬起头,举目望向飘渺的夜空,沉声道:“小子,记住为师曾告诉过你的,要做一个贤明的君王,要做到爱民如子,国无小事,奏简不积,事不过夜。” “刘恒,谨记。” “无论何时,为师与你同在。” 天际传来飘渺的声音,生平第一次,刘恒竟是分不清那是人之口,还是上苍借着人之口在说话。 年轻的帝王沉目望去,月光皎皎,洒下一地圣洁的光辉,前方的男人青袍如玉,背影挺拔如松,初秋的风扬起他翩然的衣衫,万千的星子映出一身的流光溢彩。 刘恒缓缓地起身,秋风静蔼,温润的声音扫过耳际:“别怕,一切有为师!” 夕阳绚烂地刺目,月华高高地升起,刘恒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燕辰伟岸的身姿,越走越远,恍若融入了金光粼粼的夕阳之中。 唯有师傅最后那句话,远远地回荡在广袤的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