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梨花吟》 第1章 楔子 第一章 冯府门口。 早有冯府的管家和一个身着翠色衣裙的妙龄女子在门口等候。 远远看到马车徐徐而来,管家面露欣喜之色,招呼着身边翠色衣裙的妙龄女子:“问缕,小姐来了!”问缕也甜甜得笑着,翘首企盼。 马车在冯府门口缓缓停下。管家赶忙上前,挽起车帘,扶着一位身着淡色罗裙、约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下车。这边厢,问缕微笑着扶着女子:“一路舟车劳顿,小姐累了吧!”年轻女子淡然一笑,微提罗裙,下了马车,微微抬头看着高高的门楣上“冯府”二字,略有凝思,“小姐,老爷怕是已经等急了。”年轻女子微微点头,由管家带领着进入府内。 穿过迂回的走廊,碧波粼粼的“雅影湖”上,坐落着一座小型圆拱桥,行行白鹭飞过,倒影在湖面上,倒更突出了“雅影湖”中“雅影”二字的含义。过了拱桥,便是一片梨树林。此时正值四月中旬,梨花正盛开,满园的雪白与纯净,幽幽然,空气中飘着淡雅的梨花香。问缕侧着脸,“小姐,老爷就在清心苑等着,前面就是了。”年轻女子轻轻点头,莞尔一笑。 穿过树林,只见在梨树林深处掩着一座别致的小院。“小姐,这就是了,您请。”管家侧过身,引年轻女子入室,遂带着问缕退下。 “漓儿!”只听一声颤抖的呼唤,“父亲大人!”年轻女子已哽咽着向一位中年人跪下,“我的孩子,快快起来……”中年人亦是热泪盈眶,伸出手欲扶起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轻轻起身,用衣袖轻轻拭去满面的眼泪,“与父亲一别,竟是十年…….”说罢,眼泪又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下。“孩子,为父不慈啊,这十年,委屈了你……”中年人已是老泪纵横,年轻女子轻轻摇头,“父亲,女儿从未怨过您…….女儿这不是回到您身边了吗?父亲不高兴吗?”年轻女子微笑着说,“好孩子,为父高兴,高兴……”中年人转而温和地笑着。“为父已吩咐福安,为你备了你最爱吃的饭菜,一路上也辛苦了,赶紧用膳吧!”年轻女子点点头,微笑着拭去泪水,“女儿已许久未和父亲一起用膳了呢!” “福安,带小姐去用膳吧!”管家即从门外进来,“诺,老爷。小姐,请这边。”年轻女子向中年人行了礼,转身随管家出了门。“哎……”中年人望着年轻女子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公元46年,从新末大乱(王莽篡权)到天下再次统一,已经过了余20几年。此间,百姓伤亡惨重,战死与病、饿死者不计其数,为了使饱经战乱的中原之地尽快恢复与发展,汉光帝刘秀则“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儆急,未尝复言军旅。”大汉朝一片欣欣向荣。且于公元41年,汉光帝刘秀废去郭皇后(郭圣通)之子刘疆的太子之位,于两年后,即公元43年,立阴丽华之子刘阳为皇太子,并改其名为刘庄。时年,刘庄15岁。 刘庄英俊洒脱,性格果敢刚毅,自小聪明伶俐,早已显示出不凡的政治才能,并因其母阴丽华乃汉光帝刘秀最喜爱的女子,刘秀不顾大臣反对,执意立刘庄为太子。刘秀甚是看重他与阴丽华的这名爱子,自是投入许多精力精心栽培,不论是与诸位大臣议事还是外出打猎,都带刘庄在身边,时不时也会问其政见,而刘庄的政治才华不断显现,每次的政见都深得刘秀之意。 冯彰,为东汉著名军事政治家、开国功臣阳夏节侯冯异之子。时任朝廷宗正,掌管皇族的名籍簿,分别皇族的嫡庶身份或与皇帝在血缘上的亲疏关系,并需排出同姓诸侯王世谱。冯彰才华横溢,博览群书。其一直忠心耿耿辅佐当朝大司空寇损,并得寇损倍加赏识。再说寇损,乃东汉开国名将寇恂之子,寇恂在世在朝为官时,与冯异两人共同辅佐刘秀建立东汉政权。刘秀对此二人颇为满意,待自己政权在我,局势渐稳之时,边封了冯异征西大将军、阳夏侯;封了寇恂雍奴侯。冯彰完全继承了父亲的秉性,为人低调,不张扬,事事谨言慎行,懂得“明哲保身”,虽位列九卿,但不与任何人交恶。因其为人和蔼,待人真诚,倒在朝中的名声很好。这就让朝中一部分臣子倒向了冯彰一方。刘秀对这样衷心、谦虚的臣子自然是满意。但刘秀为一国之君,也懂得牵制这个道理,他怕大司空寇损会如王莽一样,给他的权利太多,自身面临的危险也亦更大。且冯彰出身于功臣之家,有着对刘秀忠心耿耿的父亲,朝中老臣至少对冯异这样为刘秀打下江山的人有着敬重之情;却说寇损,父亲也是名声赫赫的开国功臣,对权利的理解与把握定不允许冯彰在朝中的势力大过自己,因此,看着局势稍微不妙时,会时不时对冯彰一方稍加打压,冯彰只能更加谨慎。于是,刘秀重用寇损的同时,对冯彰也是赞赏有加,暗中希望寇损与冯彰能够互相牵制,不至于政权旁落。 一日,刘秀下朝后,召冯彰前往北宫宣明殿单独商议国事。商讨完国事,已近暮色,刘秀便说:“今日与爱卿相聊甚欢,爱卿不如陪朕小酌几盏,可好?”冯彰不好推辞,便留下与刘秀共用晚膳。期间,刘秀传太子刘庄前往北宫宣明殿。 刘庄正值青年,集其母亲阴丽华的所有优点,秀俊中不乏帝王的霸气,举止彬彬有礼、淡然脱俗,谈吐大方得体,与冯彰就妖人单臣、傅镇等造反,占据原武城,劫持了该城的官吏事件进行讨论时,刘庄侃侃而谈,且句句切中要害,这竟让冯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刘秀看到此,不禁大笑道:“哈哈哈,朕的这个儿子,居然能让冯爱卿都无言以对,着实将了爱卿一军!”冯彰也笑着点点头:“臣心服口服,还是太子殿下英明!”语毕,刘秀看着太子叹了口气,“庄儿年已19,早已到了成婚年龄,只是朕一直未能替他找到合适的太子妃,哎……” 闻言,冯彰忙道:“陛下自然不用担心,太子殿下聪颖,自会得如意太子妃侍奉其左右。”刘秀笑了笑,冯彰也将话题再次引到国事之上。三人商讨的不亦乐于,在此毋庸赘述。 说到这,不得不说说冯漓。冯漓,是冯彰与妻子唯一的女儿。冯漓的母亲在生下了她之后不久便撒手而去。冯彰便让乳母带着冯漓居住在江南的乡下。虽是乡下,但冯漓的吃穿用度向来不缺。冯彰还为女儿找了江南最有名的学士,教她读书,作画,抚琴。这些年,冯漓的生活恬静,淡然。只是冯彰从未对外声称自己有女儿。冯彰与冯漓的母亲一直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冯漓的母亲去了之后冯彰就一直独居在洛阳的府邸,再无婚娶。因此,他人只知冯彰与原配之妻伉俪情深,并不晓得原来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并且,冯彰从不会告诉女儿过多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亦不许乳母向冯漓提起夫人只言片语。 女儿渐渐长大成人,冯彰只在女儿6岁时去江南看望过一次,并亲自指导女儿的功课,“魏武、袁遗,老而弥笃,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曾子十七乃苦学,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仿佛女儿的读书声还回荡于耳畔,转眼已过9年,不知女儿如今已经怎么样了,她一定是长高了吧!长的一定很像她娘亲,端庄,美丽,也有着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吧?冯彰想着。 “爱卿?爱卿?”刘秀连着叫了几声,将尚处在思绪中的冯彰给拉了回来。“哦……臣在。”冯彰回过神来,忙回应。“父皇,儿臣觉得冯爱卿是醉了,居然都听不清父皇唤他了。”刘庄笑着打趣道。刘秀闻言,一看天色也不早了,笑着回应,“庄儿说的是,冯爱卿果真是醉了吧。今日天色已晚,爱卿就请先回吧。”冯彰笑着回话道,“看来臣真是老了,几盏清酒就让老臣有些醉了。今日便罢,改日老臣再与陛下与太子殿下论事吧。”冯彰随即起身向刘秀与刘庄行了礼告了别,退出宣明殿。 从北宫宣明殿出来,一阵凉风吹来,冯彰打了个寒战。冯彰出了东明门,抬头看看,皓月当空,冯彰回头看着已渐渐远离的宫殿,皎洁的月光越发让这座宫殿彰显的清冷,孤单。“哎……”冯彰叹了口气,便向上东门走去。 次日朝后,众位臣子齐散去。冯彰刚想离去,寇损走近了来,“看来陛下对妖人单臣、傅镇等谋反之事已有定夺。”“是,不过……”冯彰神色凝重,寇损脸色稍变,“莫非冯大人还有异议?”冯彰顿了顿,转而笑了笑,摇摇头,便径直走了。寇损看着捉摸不透的冯彰,想想平日冯彰对自己也是有着爱答不理的脾性,脸色微沉,似有不高兴,但也别无他法。 第 2 章 第二章 江南乡下传来消息,冯漓的乳母病了许久,最终病入膏肓,撒手人寰。冯彰本想再命人去江南继续照看冯漓,但转念一想,自己与女儿一别竟已将近十年,自己已进入不暮之年,如今现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却几年不得相见。想着想着,心中不禁悲从中来,便密令管家福安,悄悄差人将冯漓接到洛阳,对外仍旧不动声色。 这日,冯彰正在府中的书房内看书,福安抱着一卷卷竹简走了进来。“老爷要的书籍,老奴已经全部打理好了。”冯彰见状连忙示意福安将所有竹简置于几案之上,便走上前拿起一卷翻开来,只见字迹工整、洒脱,并在每句的旁边都有详细的注解。并在最后都要加上自己一些独到的见解。这些独到的见解让冯彰不禁惊叹,可见抄书之人不仅学识渊博,也颇有主见。冯彰不住点头称赞,“好,好,好。抄书之人必有过人的才气啊!” 福安回应道,“老爷一直对这抄书之人大加赞赏,为何不见见他?” 冯彰看着手上的卷集,踱着方步,“福安,你想,这抄写之人用的既是化名,可见他未必想让旁人识得他。” 福安皱了皱眉,不解道,“如此一个抄书人,老爷若真要想见,老奴这就去查他的真实身份。” 冯彰摇摇头,“自古以来,文人墨客,都有着自己独有的高风亮节。如若他不肯相告自己的真名于世,老夫又何苦为难他?只要读得他的思想精髓便可。至于其他老夫若问太多,怕是以后都没有这样好的精华再次现世了!”冯彰大笑着,“不过,老夫倒真是想见见这位抄书人。” “老爷?这……”福安不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爷刚才不是说……”冯彰微笑着,“老夫倒不是因为他不肯告知真名,一心想查找他的真实身份想见真人,只是觉得有几处注解,老夫略有不解。想听听他是如何解释这几处注解的。福安闻言,这才明白了老爷的意思,也笑着点头,“老爷,是老奴糊涂了。” 冯彰重回几案之上,奋笔疾书几个字,吩咐福安,“不要惊扰任何人,悄悄按这个地址去吧,他见到字条自会前来。” “老奴这就去办。”福安便拿着纸条退出。冯彰看着福安的背影,若有所思,“如果没有错,应该是他。” 已近下午,一阵冷风从窗子吹进来,冯彰打了个寒战,看书看的太过着迷,却不知外面下起了大雪。冯彰起身,踱步至窗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陷入了沉思。还记得上次去江南时,也是冬日,他跟女儿在雪地里闹,背着女儿爬山采草药,女儿给他唱着歌, “玉璞花,比杨花。 银河风,吹朔雪。 百丈冰,万里寒。 栖轩辕,双蛾摧。 白羽箭,生尘埃。 苍山远,白屋贫。 红梅盛,嫣如血。 逊雪白,输梅香。 雪中梅,压青松。 笙歌起,笑语连。 冰塞川,雪满山。 送君去,夜归寂。” 父亲背着女儿在大雪中沿着山道下山,不时与女儿说笑着,女儿一手拿着一枝红梅,一只小手接着不停落下的雪花,看着雪花在手心里融化,格格的笑着,指着远处丛林里跃过的小兔子,叫着“父亲,父亲,快看!”,父亲爱怜地笑着回应着“看到了,看到了……” 女儿的小手时不时擦擦父亲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珠。一个不留神,父亲被一块被雪掩埋的石头绊到,一个踉跄,女儿从背上摔进了旁边的雪堆,父亲惊慌失措忙爬起查看女儿,女儿却窝紧了一个雪球朝着父亲扔去,父亲被这个出其不意的雪球打中,再看看女儿,正开心地笑着,弯弯的眉眼映着洁白的雪花,如一轮晶莹剔透的弯月,清澈,透明。父女俩笑着,互相打闹着…… “老爷,抄书人到了。”福安的说话声惊醒了沉浸在快乐中的冯彰。冯彰回过神,虽已料到他见到字条肯定会前来,但却没料想到他来的竟然如此之快。转身吩咐福安,“让他在前厅稍候片刻,老夫即刻便到。”福安领了吩咐便下去安排茶点了。 话说这个抄书人,看到一位老管家带着写着自己居住地址的字条来找自己时,心有疑惑,一是自己只是为了以为官府抄写文书为生,自己一心一意抄写文书之余,虽然也抄写一些经典典籍,却也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二是自认为为人耿直,刚正不阿,也不会与什么人结怨。而来者手中的字条精确地写着自己的住址,这倒也便罢了,更是一句简短的话语“孔孟之道,吾知子得其坚忍也。”这句话无非就是写字条之人赞赏其对孔孟之道的儒家学说已解其精华,得之坚韧。抄书人看着这字条,略有沉思,还是有不明白之处,况且给字条之人为何想要见自己呢?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抄书人只思量片刻,当即便决定与老管家一同前去。老管家也是疑惑不已,但还是高兴地引着抄书人去了府里。 这边,冯彰得知抄书人已到,就从书房出来,穿过迂回的走廊,走向前厅。穿过门廊,远远看见前厅里立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公子,身材修长,从侧面看去,五官有着好看的棱角。想必此人定是抄书人了。冯彰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这样的背影竟是如此熟悉,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猜错。想到这,冯彰加快了步伐。 白衣公子听到后面的响声,忙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慈祥的中年人,便立即行礼,“草民拜见大人。” “请起。”冯彰扶起了白衣公子,仔细打量着白衣公子,眉目清秀,面如冠玉,却器宇轩昂,温文儒雅。 “大人,草民不解。”冯彰微笑着没有说话。 “不知大人究竟找草民何事?”冯彰还是不急于答话。白衣公子不解地看着冯彰。冯彰示意他上座,白衣公子却回避道,“如若大人没有特别之事,草民还是先行告退。”说罢,便行礼欲退下。 “你父亲身体可还好?”冯彰这才开口问道。 白衣公子一怔,随即回答到,“家父身体一直不适,在家侍养。大人认识家父?”冯彰笑着点点头,再次示意让他上座。此次,他也再无推脱,行礼入座。 “老夫看过你抄写的所有书籍。”冯彰眼含着笑意看着白衣公子说到。“若老夫没有猜错,你便是班彪之子班固吧。” 白衣公子怔了怔,想到那字条之上的“孔孟之道,吾知子得其坚忍也”,前句取孟,再加上后句一个坚字,正是自己的字号:孟坚。这是父亲为自己所取名号,正是为了让自己习得孔孟之道的坚韧之处。这也才正是班固前来的原因。班固微笑着说,“大人好眼力。草民确实班孟坚是也。”冯彰微微点点头,“只是,孟坚不明白,大人为何只通过我抄写的书籍就之道是我呢?” 冯彰大笑着,“你虽然行书风格与你父亲不同,但是毕竟都继承了班家的风格。老夫从字里行间已然读到唯班家独有的行书风格。何况,你父亲班彪博览群书,修编先史,想必他的儿子也一定不会差。”冯彰顿了顿,“因此,你虽用了化名,但老夫猜测,你必是班彪那个博学多才的儿子,班固。” 班固淡淡地笑着,“大人果真好眼力。”冯彰扬起手来,示意让班固入座。 “三年前,你便入太学开始游学,老夫也一直未有空闲见到你。但却一直在读你抄写的书籍,可谓卷卷经典啊!” “大人过奖了!”班固礼貌地回应道。“只是,”冯彰顿了顿,“老夫一直不明,你既入太学,为何现在还在为官府抄写书籍?” 班固微微颔首,“家父一直身体抱恙,家中一直是母亲苦苦支撑,现在家弟仲升在官府谋得一份抄写文书的生计,孟坚每日自太学归来或闲时得空时都会帮助家弟,也算是挣得一份贴补家用吧!” 冯彰皱了皱眉,微微叹了口气。叹气是因为他深知以班固父子的才华,想要在这洛阳城安顿下来,怎算难事?再说班彪,通儒上才,倾侧危乱之间,行不逾方,言不失正,仕不急进,贞不违人,就是在这大汉朝的朝堂之上,位列三公亦是信手拈来,怎奈命途多舛,纵然班彪有着一腔才气与抱负,却始终未能在朝堂之上谋得一席之地。想来,与他一直都不大好的身体也有着不可分割的干系吧。 这时,福安进来,抱着许多卷书籍。 “这是老夫所收集的你抄写的所有书籍。”班固见状,立即起身走来,“每篇文章,你的字迹行云流水,很是畅快。段段注解亦很是详细。尤其是每篇文章后记中,你都会书写自己的理解。” 班固翻看着这些书籍,每篇文章都有冯彰的亲笔批注,很认真,有些竟写了满满一卷。看得出读书人的心意与细致。“只是你的一些理解里,老夫还是有些不解。”说罢,冯彰翻到了《春秋谷梁传》中,“兹父之不葬,何也?失民也。其失民何也?以其不教民战,则是弃其师也。为人君而弃其师,其民孰以为君哉。”这句,老夫与你可是持有不同意见。 “孟坚愿听详解。”班固忙道。 班固,字孟坚,自由聪颖,并且为人有大志,孝顺恭谨,居家操持亦是很勤苦。自小广泛阅读书籍。出身于儒教世家,自幼接受父伯的教育,深受熏陶。九岁便能诵读诗赋,十三岁时便得学者王充的赏识,于公元47年入洛阳太学,使得他能够博览群书,穷究九流百家之言。班固入太学后,弟弟班超与母亲亦随之迁往京城定居。父亲班彪为大将军窦融从事,虽在东汉初,被举茂才,任徐县令,但后因病免官,因此班家日益贫困。 冯彰对班彪的才华早有耳闻,并且也看过他所撰写的《前史略论》与《后传》,对班彪的政治思想与政治谏议颇有共鸣,也很是激赏班彪的才华。一次,冯彰在一位朝臣的筵席中见到了班彪,并有幸与之畅谈国事,畅议时政。筵席结束,两人还意犹未尽。相约闲时必再次针砭时弊,商谈时事。冯彰一直都希望再次见到班彪。哪知,班彪后来因身体不好被免官。冯彰这厢朝堂之事也是忙忙碌碌,就慢慢搁置了与班彪的这个约定。在看到班固所抄写的书籍后,冯彰更加坚定了他对班固才华的肯定。 这一翻讨论与商议,期间冯彰吩咐福安准备了简单的晚膳,不知不觉间已至子时,但冯彰意犹未尽,班固亦是。不过,班固看着天色已晚,便不舍地起身,“今日与大人相谈,虽几个时辰,孟坚却觉如白驹过隙一般。孟坚跟着大人学到了不少,真可谓快哉!” 冯彰笑着,“今日只能便罢,改日老夫定与你杯酒言欢,畅聊古今!”班固谢过冯彰,行了礼,冯彰微笑着,吩咐管家送班固出府。 冯彰看着班固的背影,微微笑着,好一个洒脱、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讨论古今历史了。冯彰与班固交谈过,惊觉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简单,不仅博古通今,很多见解独到,若能得到明君赏识,必能一跃千里,大汉朝的江山社稷也必能飞黄腾达。 第 3 章 经过几个月的路途,冯漓终于从江南到了京城。冯彰也是日盼夜盼,终于等到了自己女儿的归来。冯漓归来时,已是四月中旬。洛阳的春天,繁花似锦,微风和煦,暖暖的阳光俯下,亲吻着世间万物。府中满园的梨花,香气四溢,静谧,安逸。 冯彰不知道如若外人知道府里突然多出个妙龄女子,对这该如何作解。其实,在决定接回冯漓前,冯彰就在想这个问题,只不过最终对女儿的思念胜过了其他。他想先把冯漓接回几日,然后再想出周旋的办法。他只想在他的有生之年,把父爱完完整整地给他唯一的女儿。他想好好陪伴着女儿,守着女儿,将来盼望她嫁个好人家,过得幸福。这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奋斗的初衷——为了女儿,为了她永远的幸福。尽管这些奋斗中夹杂着苦涩,也夹杂着多年分离的无奈。 冯漓回来前,冯彰就将府中最清雅的“梨花苑”打扫得一尘不染。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清静,而府中最清净之地非梨花苑莫属。冯漓对梨花苑的淡雅、清静很是满意,他最幸福的时刻就是跟女儿一起,看女儿所作的诗词歌赋,女儿也找父亲互相切磋笔墨,谈诗论画。冯彰看着微笑着的女儿,才觉得原来幸福离自己这么近。 这日,班固又来到府中,冯彰与往常一样在前厅与班固针砭时弊,讨论时政。正当二人激烈辩论之时,突然,福安进来跟冯彰耳语几句,冯彰脸色微变。“孟坚在此稍等片刻,老夫去去就来。”冯彰随即同与福安离去。班固看着窗外天色已暗,想离去,但是心想,还未曾与冯彰告别,这样离去也实属无礼。况且这几个时辰还未曾出去透过气,不如趁此时机出去透透气,想到这,班固起身向门外走去。 皓月当空,这样的夜晚安静,宁远。满园的梨花香气扑鼻而来。长廊坐落在“仿心湖”之上,湖面落着的瓣瓣梨花,伴着银色月光泛起层层涟漪,更显出夜的静谧与孤寂。班固看到此景,不禁想起“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岂不是正合了此情此景?又想起世间唯有这落花、流水不待人空等,也唯有落花、流水似看破人间烟尘,飘渺着驰骋而过,空留下世人无数的嗟叹声。 班固顺着长廊,伴着梨花香慢慢挪动着脚步。这样的夜晚是他梦寐以求的夜晚,心绪的平静,思绪的纷飞,仿佛一瞬间凝结在了一起,宛如盘根错节的树藤将自己层层包裹,看不见来时的路,亦看不清前方的盘道。 就这样杂想着,不知不觉已穿过长廊。面前是一大片梨树林,梨树树形亭亭玉立,花色淡雅,叶柄细长,不愧有“淡客”的雅称。走进梨树林,淡雅的清香更浓烈了些,香气袭人,一阵微风拂过,漫树梨花临风叶动,响声悦耳。白洁的梨花,犹如一片片洁白的雪花挂在树上,映着溪月,委婉可人。 忽见仿佛有一女子立于梨花丛深处。一阵微风,片片梨花飘飘洒洒而落,落满了她的乌髻,落满了她的裙摆。女子微微抬头看着随风飘落的梨花瓣,随手轻轻将它们接在掌心,一瓣一瓣,洁白如玉。轻吹一口气,瓣瓣梨花便洋洋洒洒而落。女子精致的面容在月光下越发清晰,一双含着水的眼睛看着飘落的花瓣浅浅地变弯,盈盈笑意,似乎将梨花瓣全部融化。 班固只为女子的淡然宁静所折服。此情此景,也唯有此女子才能配得起“倾国倾城”,也唯有她,才配得上淡雅的梨花,如误入人间的仙子,在花丛中翩然起舞,好似孤单,又似柔美。 站在梨花下的女子正是冯漓。 透过梨花的间隙,冯漓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一袭青色衣衫、身材修颀的班固,侧身微微点头一笑,班固也微笑着点点头回敬于她,便转身而去。 归去的路亦是来时的路。穿过迂回的长廊,回到前厅,却仍旧未见冯彰归来。班固静坐在前厅等着冯彰。 冯彰被管家福安耳语几句,随即便去了清心苑。大司空寇损差人送来一封信。信中提及前朝旧臣谢躬,冯彰深感不妙。谢躬原是汉更始帝刘玄的尚书令,且为刘玄的心腹。还在更始帝朝代时,刘玄遣使刘秀至河北,封刘秀为萧王,令其交出兵马,回长安领受封赏,同时令尚书令谢躬就地监视刘秀的动向,并安排自己的心腹做幽州牧,接管了幽州的兵马。刘秀以河北未平为由,拒不领命,史称此时刘秀“自是始贰于更始”。不久,刘秀授意手下悍将吴汉将谢躬击杀,其兵马也为刘秀所收编。现如今已过20余年,想来,谢躬之子也应20有余了。 如今朝代更替,刘秀将王莽(新帝)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妥当,清理了一批前朝遗老以及乱臣贼子。正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之时,怎么寇损偏偏就在此时提到了谢躬呢?冯彰暗自思忖,眉头紧锁,他不知道寇损出这样一着到底是何意?最近在朝堂之上,寇损好似嗅到了蛛丝马迹,生怕冯彰一方的势力大过自己,对冯彰是处处提防。二人上朝也是时时争辩,不免发生不愉快。冯彰对寇损的才华与衷心有一定的敬重,除此之外,二人相见也是彬彬有礼,冯彰虽为不下,寇损待他也算公平,在官场上从未有过特别过分的行为,虽然二人因朝堂之事偶有不快。可见寇损也有几分忌惮自己,且知他父亲也是为大汉朝鞠躬尽瘁的。但是,冯彰也想过,如果没有寇损,凭借他自身的本事,早晚一天会位列三公,随着自己的势力慢慢增强,如此发展下去,寇损一日必会对自己不利。现在寇损也算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人物。冯彰虽然曾尽心辅佐寇损,但对于寇损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词。只不过鉴于自己的官位,只位列于九卿,再加上与寇损并无直接矛盾,因此也只能缄默于此。而现在,寇损可能自身感觉到已经逐渐驾驭不住冯彰,对冯彰渐渐由开始的心生不满发展到不信任,进而到现在朝堂之上的互相指责、嗤之以鼻。尤其是看到刘秀经常在散朝后还单独召见冯彰,心内更是不安。其他大臣可能以为他们只是有着不同的政见,毕竟冯、寇二家都是当朝忠臣之后。殊不知,寇损、冯彰二人早已是面和心不合,彼此生了二心了。而对于冯彰来说,已是二心倒不如说是从来未曾一心过。 冯彰感到一丝不妙,难道是寇损要动手灭了自己?不,他不敢,毕竟没有抓到自己的任何把柄。况且,冯彰再怎么说,虽没有位列三公,毕竟是朝中重臣;以他现在这样的身份,如果寇损动手,他定会怕惊动了刘秀;再者,二人实在是无严重冲突,寇损犯不着出这么着险棋,到头来落得个得不偿失。那么,他到底是何意?这让冯彰想不通。不管寇损有何用意,他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于是,冯彰示意福安将吴永青召来。这吴永青是冯彰的心腹,此事交给吴永青再合适不过。冯彰命吴永青密查燕述,并时刻观察其动向,要事无巨细地禀报。 处理完这些事之后,冯彰返回前厅。“孟坚久等了!”闻言,班固起身,赶紧向冯彰行礼,“大人日理万机,是孟坚误了大人的时辰了。”冯彰理理衣袖,“最近朝中诸事繁忙,有时确实是分身乏术。今日与孟坚相谈甚欢,但苦于天色已晚,待改日上府,老夫再与你叙话吧!”“大人言重了,孟坚与大人相谈,亦是受益匪浅。改日再进府与大人详述。”冯彰点了点头,班固便就此离去。毋庸赘述。 待冯漓已归梨花苑,暗自思量。早前听福安说起,父亲对为官府抄写书籍的班固颇为欣赏,父亲经常与他相讨政事,有时二人竟然可以在屋内辩论整整一天,足不出户。况且平日也未见有生人出入府中,想必那一袭青衣的男子肯定是班固了。 天色已晚,冯漓端着为父亲熬好的梨花银耳羹进入清心苑,只见父亲伏在几案上,正看着一卷卷的文书。冯漓轻轻走近父亲身旁,将手中的羹汤置于几案之上,帮父亲理着旁边几案上有些凌乱的书籍。大概是冯彰看的太过于投入,一直还没有看到女儿进来。 就这样,冯彰看着书卷,冯漓理着书籍。突然,冯漓不小心掉落了一卷书籍,冯彰这才抬头看到了女儿。“漓儿,怎么进来也不跟父亲说一声呢?”冯彰慈祥地看着冯漓,笑着问道。“女儿怕扰了父亲。”冯漓笑着走过来,将几案上的羹汤端起递于父亲,“父亲,女儿看您这几日一直在为朝事繁忙,怕父亲着急上火,这是女儿用刚采摘的梨花瓣,和着银耳与清晨新鲜的露珠煮出的梨花银耳羹,润肺凉心。父亲尝尝吧!”冯彰笑着点点头,接过羹汤,叹了口气,“哎,最近朝上确实有多事需要为父处理”,冯彰顿了顿,看着女儿,“不过为父有这样孝顺体贴的女儿,为父甚是欣慰。”冯漓莞尔一笑,将父亲手中的书卷拿下,合起,“父亲,今日都忙了一天了,身体要紧,赶紧休息吧。”冯彰笑着,点点头,“好,为父也不看了,听女儿的,早点休息。”冯漓整理着几案上剩余的卷册。忽然间,她看见一卷书写煞是工整的竹简,冯漓将其打开,仔细看了起来。行书洒脱,文字洋洋洒洒,句句精华,字字珠玑。冯漓忍不住问父亲:“父亲,这本卷册看起来好像与众不同。”冯彰走过来,看看女儿手中的卷册,心有赞赏地说道,“确实与俗辈不同。”冯漓看着这些书写工整的字,也感慨道,“内容甚是精华。”冯彰笑了笑,“女儿,你可知这些卷集出自谁人之手?”冯漓想了想就知道一定是今日与父亲交谈甚欢的班公子,随即微微一笑,“女儿看父亲如此高兴,这书写之人也定是父亲所欣赏的。”冯彰闻言点点头,“这些抄写的卷集便出自班彪的大公子,班固。”冯漓不由地又仔细往下读了读,个中精华,确实是世人未能比之的。心内对班固更加敬佩,看来此人确实如福安所言,名不虚传。 冯漓拿起其中两册卷集,“如果父亲不介意,女儿也拿去拜读一下,好好学习其中精华,改日,女儿若有何不解就来向父亲请教,父亲,您说可好?”冯彰很是欣喜,“为父觉得甚好。如果能与我的漓儿再论论个中奥妙,那便是为父更开心的事了。”说罢,父女俩开心地笑起来。 冯漓拿着卷册返回到梨花苑。翻开其中一卷,细细品读。文章行云流水,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有时宛如涓涓溪水一般,长绵不绝,耐人寻味;有时又如高山峻岭一般,笔锋急转而下,苍劲有力;有时又静如处子,宁静的如黑夜中的一潭湖水,万物既然,只余簌簌风响。文末作者的见解却金针见血,深中肯綮。 冯漓心内不由地赞赏起班固的才华,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在梨花下见到的班固:一袭青衣随风轻摆,身材修颀,面容清秀。银月起舞,明亮的月光映衬着他超凡脱俗的气质。这么好的文采正配得上这样风度的男子。 就这样,一夜过去,冯漓也伏在几案上读了一夜的书。快到黎明时才伏在几案上昏昏睡去。知道清晨,问缕打来了热水,准备进屋侍候冯漓早起洗漱时,才发现冯漓一夜未睡。 “小姐,小姐。”问缕轻唤。冯漓这才睁开了眼,看着屋内已洒满阳光,才觉知天已经亮了。“小姐这是一夜未休息吧?要不趁时间尚早,小姐先躺下歇会儿。”问缕一边心疼地问,一边欲收拾冯漓手边的卷册,“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来吧。”冯漓轻声吩咐。问缕点点头,“热水已为小姐备好,奴婢侍候小姐洗漱吧。”冯漓起身,一边问道,“父亲上朝去了?”问缕点点头,“老爷今日去的比往日更早些。”问缕答着,“小姐还没回府的时候,老爷比现在还忙呢!有时都是夜里过了子时才从宫里回来。不过,现在小姐回来了,老爷都是下了朝就回府了。”问缕看着冯漓,“可见老爷真疼小姐呢,宽裕的时间都在陪着小姐了。”问缕笑着将拧干了的面帕递给冯漓。冯漓仍是淡淡一笑,接过面帕。 第 4 章 转眼,这年的端阳节到了。 这几日,朝中似乎有很多琐事,尤其今日是端阳节,刘秀要携诸臣去白马寺进香。天还没亮,冯彰便穿好朝服入宫了。冯漓早起用好了早膳后,在梨花苑看了一会儿书。自从自己回来后,就再也没出过府,更别提好好逛逛洛阳城了。不知为何,父亲曾经很严肃地叮嘱管家,照看好小姐,没有什么特别之事绝不要让小姐私自出府。福安是冯府里的老管家了,一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对冯彰的叮嘱时时挂在心上。冯漓倒不是那种气性漂浮之人,在府内如此安静的生活,看书、作画,闲时也一番抚琴,亦与问缕一同酿梨花酒,倒也过的很是平静。 只是,冯漓心想,今日是端阳,洛阳城内肯定热闹非凡。会有很大的集市,会有很多商贩出来摆小摊,也许还有划龙舟的竞赛,不禁想起了往年在江南乡下过端阳节的情形。奶娘会带着她去看赛龙舟,会为她酿雄黄酒、煮角黍。转眼一年已过,她还从来没见过京城的人们是怎样过端阳节的呢!想到这,冯漓想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府外,看看繁华的洛阳城在今天的端阳节,都会有什么好戏上演呢!可是如果去跟管家说,福安肯定是不肯的,想要出府还是要想别的办法。 忽然,冯漓灵机一动,何不如将自己打扮成男子?这样一来,如果福安发现不了,自己只要很快回来就谁都不会发现了!对了,还有问缕,也不能让她知道。问缕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让她知道了就等于是让福安知道了,还是要小心、秘密为上。可是怎么样能有男子的服饰呢?梨花苑是她的闺阁,绝不可能会有男子的衣服。冯漓犯了难,想了想,突然,心有一计。 她将问缕差了来,“问缕,今日是端阳节,晚上父亲一定会早些回来。你去集市上买些绍兴雄黄酒,还有红苋、小黄鱼、雪里蕻、南豆腐、新鲜的紫荷蕊、黄鳝、水晶龙虾与闸蟹,晚上我要亲自为父亲下厨做些好吃的。”冯漓一口气说完这些食材,问缕有些疑惑,“可是,小姐,平日里都是厨房负责买食材。我……”“我信不过他们。问缕,你做事小心谨慎,我相信你。” 问缕皱了皱眉,有些问难,“好吧,小姐,那需要这么多吗?”冯漓点点头。其实她说了这么多的食材就是为了拖延问缕,让问缕买的越多,花的时间就越长,她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周旋。 问缕心有疑虑,但是毕竟是小姐交代的事情,也不好再多问。于是赶紧去准备了。 问缕前脚刚走,冯漓就赶紧去府内的下人房,看到晾杆上刚好有洗好还在晾晒的小厮的衣服,就悄悄取下换上,再将自己的发髻盘起。做好这些,冯漓照照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从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府衙小厮,忍不住失声笑起来。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冯漓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了冯府。一出冯府的大门,冯漓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总算没被人发现……” 走在了洛阳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冯漓喘不过气。各式各样的商贩在叫卖着自家的商品。吃的、用的、胭脂、水粉……真是应有尽有。还有舞龙的社火队,表演吞火的壮汉,杂耍的戏班子。冯漓不禁感慨,“洛阳城里真是繁华!”一路走走逛逛,这让久久生活在深闺、没有接触过外界的冯漓倍感新奇。有好玩的古董,还有漂亮的饰物,还有一些冯漓叫不上名字的吃食、糕点,一些洛阳地方特色的小吃。冯漓高兴地逛着,看到卖饰品和一些小玩意的,忍不住上前。这些饰品新奇的设计煞是好看,冯漓挑中了一对碧玉耳坠子,细细的银链上挂着两个小巧、颜色绿莹、像同心锁一样错叠在一起的水滴形碧玉坠,“公子好眼力啊,这是今年的新款呢!看公子这样是给心上人儿买的吧?”小商贩打趣着问道,冯漓脸一红,想到自己现在可是一身男儿打扮,也没顾上答小商贩的话,赶紧付了钱拿上耳坠子。 冯漓拿着这对耳坠子爱不释手,左看右看的,终于将它们放进自己贴身的荷包中,再放进衣服内。忽的,听见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冯漓抬头一看,很多人都拥挤着向前方涌过去。不自觉的,自己也被后方的人群挤着向前方涌去,“这下不想看热闹也要被逼着看热闹了!”冯漓心想着,却被后面的人群将自己挤到了最前面。只见已有侍从前来阻挡涌上前的人群,不住的喊着:“后退!后退!”远远望去,似有大批人马前来,后面还跟着数不清有多少的车辇。 “听说今天圣上要去白马寺上香,这应该就是了吧?!” “哎呦,今天可以亲眼目睹到圣颜了!” “哎,哎,快看啊!多气派!” “你们说圣上这次带的有多少人啊?” “听说太子殿下要在最前方为圣上开路呢!哪个是太子殿下啊?” “啧,啧,看后面的宫女穿的多好看啊!” 冯漓听见身旁人的议论,才知道原来今天皇帝陛下要去进香呢,想必这些日子父亲就是为了此事一直忙个不停吧。 难怪冯漓在府里经常看到父亲忙忙碌碌,还时不时有宫里的人往来。而父亲在与自己相处时,是绝不提朝事的,他知道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就是最纯粹的,掺杂不得任何其他的,哪怕是一点都不行。况且,冯彰也不愿意让冯漓知道朝中一些棘手的事情,他怕冯漓会为自己担心。让冯漓生活幸福就是冯彰最大的愿望,只不过,他的这些心思全被冯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平日为了不让冯彰担心,冯漓在父亲跟前也尽量少提政事,好让父亲宽下心来。想到了这些,冯漓觉得,父亲也一定会在文武百官之列吧,于是也伸着脑袋探望着。 只见最前方有卤簿扈从,后面车辇相接,前簇后拥,旌旗招展。卤簿扈从后方便是大驾奉引,大将军参乘,太仆驾车;后方还有几十辆备车,护卫骑兵万余人。中间的想必才是圣上的车辇吧,是个很气派的大辂车。车顶的华盖、车尾的旌旗包括流苏均采用了皇家专用的金黄色与杏黄色;车上所有杆头的顶端,包括车辕与旗竿都以龙头装饰;车上分别陈设着一屏风一条案和一扶手椅,屏风和条案上均镶嵌着金丝图案,高贵而文雅;而车的围栏及扶梯的柱头以及装饰花板都是以象牙制成的,柱头上雕刻着祥云,花板是镂空的,纹样简洁大方;辂车的车轮的雕刻与装饰尤其精彩,其中心以象牙雕制成莲花的图案,车轮周围均衡地分布着象牙制成的镂空花图案,并间隔金丝镶嵌,沿着车轮的周长,上下两层密布着的几百粒宝石,更增添了珠光宝气的皇家风范。 大辂车后方便是“后部鼓吹”乐队,有乐工近300余人。紧随“后部鼓吹”乐队的是皇帝专用的各种车架,包括方辇、小辇、腰辇、金辂、象辂、革辂、五副辂、耕根车、安车、四望车、羊车、属车、黄钺车、豹尾车等。左、右威卫折冲都尉各率200名兵士,分作4行横排,分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尾随豹尾车,作为掩后。每辆车均由马屁牵引,并有数量不等的驾士随从,还有一些朝廷官署的官员骑马随行。 浩浩荡荡好几里,百姓都唏嘘不已,都往前涌着,争相欲睹圣上的龙颜。冯漓本也想凑着看看热闹,但是大概是有些心虚,怕在车队中的父亲一眼看到自己,又怯怯的往后躲着。阻挡他们的侍从不住地喊着让人群向后,一时间,各种噪杂声与人群混在一起,好不杂乱。 忽然,离冯漓不远的地方更是混乱一片,“往后!大胆!没听见吗?谁还敢往上涌!”侍从粗鲁地吼着。冯漓转头一看,一个人大概是被侍从推了一把,随即倒在了人群中,而人群拥挤,倒在地的人没有及时站起来,旁边的人群为了看人群一股脑涌过来,竟都争相踩在了那人身上,冯漓看到此景,边大声喊着:“踩着人了!踩着人了!”边费劲地拨开人群,往被踩的人那边冲过去。好不容易才冲到被踩人跟前,冯漓一边用手挡着其他人再次踩踏,一边朝边上的众人喊着“别踩了!别踩了!”这才让这块地空出来一点,冯漓扶着被踩的人,“没事吧。我扶你起来。来!”冯漓用尽了力气扶起了他。被踩的人起来后,拍打着身上的土,抬头看着他,“多谢公子!”“呵呵,客气了!”冯漓这才抬头看着他。 冯漓觉得此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一瞬间,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那天梨花下站着的班固。才知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班固,只不过衣服已被其他人踩的有些脏,还有几缕头发散了下来。但英俊的面庞仍旧是让人过目不忘。 此时,大概是因为皇帝的车辇已过,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班固看见冯漓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公子,我脸上也很脏吗?”说完,用手擦着脸,“哦,不是,我…….”冯漓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脸一红,但是听他唤她作“公子”,便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呵呵,公子,那你没事,我……我,我就走了。”冯漓干笑了两声,赶紧找借口快步走开了。 “哎,哎,公子!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班固喊了两声,见冯漓没有回头,又自言自语,“哎,今天真是倒霉……”边低头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忽然看见地上有个红色的荷包,班固捡起来,荷包上绣着漂亮的梨花。班固想想,应该是刚才走的那位公子掉下的吧。再打开一看,是对漂亮的碧玉耳坠子,班固笑笑,将它们重新放回到荷包里。 冯漓快步地走着,脸上烧烧的。怎么今天在这遇到他了呢!他认出我了吗?他有没有被别人踩伤?他要是后来认出我了会怎么办?他……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中一一而过。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几条街,冯漓这才停下,双手摸着自己滚热的脸,“哎,怎么这么丢人呢!”冯漓自言自语着,将手捋着自己的胸口,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觉得衣服内是不是少了些什么,赶紧摸摸,果真是自己的荷包掉了。冯漓顿时很慌乱,那是奶妈在她满周岁的时候专为她而绣,因她名字含有一个“漓”字,奶妈还特意在荷包上绣了梨花。怎么就不见了呢?冯漓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个荷包到底何时掉落在了何地,里面还有自己才买的耳坠子呢!想到这,冯漓又沿着刚才来时走过的路,认真地找着,可是,哪还有荷包的影子呢?就是真的掉落在了路上,只怕早有人拾去了。 冯漓很是难过,抬头看看太阳,时辰应该也不早了,要赶紧回去了,要不然,福安找不到她肯定会着急死的。只是,可惜了那个荷包了,没办法,只能先回去了。于是,冯漓很沮丧的往府里走了。 很顺利,冯漓返回府里时也没有被府里其他人发现。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梨花苑,换好了衣服。说来也巧,她刚好收拾好了一切的时候,问缕也回来了,“小姐,您要的东西奴婢都给您备好了呢!”问缕高兴地说着。 冯漓微笑着,“谢谢你。我们去厨房看看吧。”说罢,带着问缕向厨房走去。 问缕买的真是多,“小姐,这个紫荷花蕊可是刚摘的呢!还有阵阵香气!我为了等这新鲜的紫荷蕊等了好几个时辰,要买的人太多了。”说罢,问缕喘了口气,“还有这黄鳝,店家说是刚打捞上来的,还有这红苋,也是刚从山上挖回来的呢……”问缕兴高采烈地说着,冯漓也静静地听着,可听着听着,眼前又浮现出了中午在洛阳城发生的那一幕,尤其是班固清秀的面庞。“小姐?小姐?”问缕唤了两声,冯漓正才回过神来,“哦,这些都很好。”问缕还高兴地说着,冯漓却再也无心听下去。“问缕,今晚我要亲自下厨为父亲做些好吃的菜,你先帮我去准备一下吧!”“嗯,好的,小姐,奴婢这就去办。”问缕答应着,退出厨房。 冯漓将食材全部分类,然后将紫荷花蕊放入水中浸泡,不用多久,再将其取出置于干净的丝绸之上,在蒸笼上稍稍过一下蒸汽,便看见花蕊上都挂着细密的水珠。 不一会,问缕准备好了所有东西过来,帮着冯漓洗菜、择菜。冯漓则负责烹饪洗净的菜与鱼。 这一番忙活,忙完了已然是下午了。福安来到厨房,见冯漓刚忙好,将每道菜置于案板之上,不由地笑着点头称赞。“小姐真是好手艺!”冯漓莞尔一笑,“还让安叔见笑了。对了,父亲回来了吗?”福安点点头,“老爷回来一阵子了,不过仍在清心苑。老爷还不知道今晚的晚膳是由小姐掌勺的呢!”“那我就给父亲一个惊喜吧!”冯漓笑着说。 晚膳时间,问缕端着食盒,冯漓一一介绍着:清炒红苋,黄鱼雪里蕻、雪中紫荷、清蒸闸蟹、龙凤配,冯彰煞是惊讶,想不到女儿还能做这么多的菜肴,不住地笑着点头。“女儿知道父亲这些日子辛苦了。今日是端阳节,父亲尝尝女儿的手艺吧!”冯彰微笑着,随手夹起了还挂着细密水珠的雪中紫荷尝了尝,清甜中还有些许棠梨花的甘苦,花蕊之下的豆腐鲜嫩可口,做法独特,味道更是独特。冯彰不住地点头称好。 晚膳用毕,冯漓留在清心苑,与父亲说话谈心。 “漓儿,最近在读什么书?”冯彰喝了一口茶,开口问道。 “父亲忘记了,女儿从您那拿了几卷班公子抄写的书籍,正在品读呢!”冯漓也是笑着回答。 “漓儿对此人的文笔可还有什么意见?” “女儿对此人的文采颇为赞赏。如今,天下能有这样文采的人却已不多了。” 冯彰闻言,点点头,“是啊,如今,这样心平气静的年轻人确实已不多了。”说罢,顿了顿,“此人如若能得到明君赏识,前途必定无量啊!” “听父亲的意思,父亲是有意举荐班公子做官?”冯漓看着父亲问道。只见冯彰笑着摇摇头,“至少现在为父还不会这样做。”冯漓疑惑地看着父亲,不解。“漓儿,此人不仅具有过人的才气,口才亦是不错。能言善辩,为父甚是欣赏。只是……”冯彰叹了口气,“算是为父的私心吧!为父是在不忍看到他进入官场,生怕久了就听不见真言了。”冯彰低着头,像是若有所思,是,自己一直很矛盾。其实,以他现在在朝中的情形,他何尝不想将班固送进宫做官,也算是自己扶持的一个同盟者,在朝堂之上也能帮着自己与寇损抗衡。况且,在平日与他的交谈中,也深知两人的政见契合,此人也实乃一个难得的人才。见父亲没有再说话,“父亲,今日也不早了,父亲忙碌一天肯定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冯彰点点头,冯漓便行礼离去。 回到了梨花苑,问缕已为她准备好了热水,并将床榻铺好。冯漓示意问缕退下,自己则伏在几案边,看着那几卷抄写的书籍。轻轻抚摸着竹简上的字迹。 此时,班固正在烛火下奋笔疾书着。 “锁窗清凉,梨花散尽美人泪。”班固写着这首诗,却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了那个荷包,细细观察起来。荷包上的梨花绣的栩栩如生,将梨花的淡雅、冰身玉肤,凝脂欲滴全部展现了出来。再看看荷包内的耳坠子,式样简单却澄净明亮。可见物品的主人必定是清雅、高洁之人。 只是,今日帮助自己的明明是个公子,怎会贴身带着女儿家的饰物?莫非这些是心上人送与他的定情之物?想到这,班固笑了笑。只是这洛阳城太大,想要再次碰到那位公子并把物品归还给他怕是比大海捞针还难。 班固收好了荷包,不知以后还有机会与那位公子碰面与否,不管怎样,先替他收好吧。 第 5 章 这日,班固为官府抄写好书籍后,时间还尚早。便自官府后门出来,径直向城北走去。 一会儿是热闹喧嚣的大道,一会儿是弯弯曲曲、寂寞安静的羊肠小道,纵横交错,直到穿过了大半个洛阳城。终于,班固在一个门面清冷、看似简单、名为“红叶雅居”的酒坊前停下,并径直走进去。掌持酒坊的是一位年纪稍大的妇人,好像对班固很是熟悉,一看是他来了,急忙从里面走出来招呼他。“公子来啦?”妇人笑着打招呼,班固亦微笑着点点头。“姑娘已经在后院候着公子了。公子直接去就好。”闻言,班固再无多言,径直走向后院。 这“红叶雅居”的选址真是安静,处在洛阳城西北角。此处北靠邙山,登高处可俯瞰整个洛阳城的风光。“红叶雅居”的别号清新淡雅,绝无庸俗,整个院落是个三合院的结构,打理地井井有条。小院里生气勃勃,惹人喜爱。院中种了几株桃树,东西两边的厢房分别是客房与书房,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又娇嫩,又鲜艳,远远望去,好像一匹美丽的彩缎。微风过处,那紫红的花朵随风起伏,就像一位舞姬在摆动她那美丽的长裙。院子正北面是主人接待客人的堂屋。整个小院干净别致。可见这院落的主人也必是懂得生活之人,如此雅致、安逸的环境,竟让人有一丝陶醉其中之感。 还未踏进堂屋,只听屋内传来轻柔的女子之声,“可是公子来了?”班固浅笑,“正是孟坚是也。”只见,一名婀娜多姿、婀娜聘婷的女子迎出来。“孟坚无礼,让姑娘久等了。” 女子嫣然一笑,“可不算久等。等公子的几个时辰,小女子已然完成了一幅画作了。”说着将班固引入室内。 室内点着熏香炉,整个屋子飘着淡雅的佩兰香味。屋内陈设典雅,挂着粉色的帘蔓,厅堂里多摆放着一些绿色植物。内室与厅堂之间由珠帘隔开,珠帘后是一张“夕阳西下”的屏风。绕过屏风,内室里放置着一张床榻,床榻上还置着一张几案,床榻旁的窗户下是一把琵琶。 “公子请上座。”女子柔声细语将固引到内室的榻上。几案上放置着碳炉、碳铗、捣茶石舀和杵、茶饼、陶罐陶碗等烤茶器具。待班固坐定,女子坐在床榻另一边,将茶饼置于捣茶石舀中,轻轻拿起杵细细杵着石舀中的茶饼,将茶饼杵碎后,再将陶罐置于火塘上,放入茶叶并不断翻动,待茶叶焦黄再放入橘梗,香味溢出时随即注入沸水后即可饮用。如此,烤出的茶,香味四溢。女子随即斟出一盏,递于班固。班固轻啄一口,沁人心脾的香味立刻蔓延到肺腑深处。女子煮的茶正是他最喜爱的庐山云雾。 此时的班固一袭月白色长衣,品着茗茶,笑若浮云。那微笑犹如冬日里一抹醉人的阳光,浅淡却温暖着。女子一直嫣然地笑着看着他,不发一语。 一会儿,女子拿起窗下的那把琵琶,开始一段演奏。班固就这样在榻上坐着,品着美茗,听着优美的琵琶声,自是一副逍遥乐态。 一曲弹完。女子还要继续时,“来坐吧。”班固示意女子停下,女子便走至榻旁。 “公子今日可乏了?”还是那抹嫣然的笑,女子轻声道。 “哈哈哈,每次觉得困顿之时,到这来坐坐,品品你的茗茶,听听你的琵琶,所有困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班固大笑着回答。 “那真是小女子的荣幸。今日可否沾公子光,公子帮小女子看看,小女子的拙作可否能入公子的眼?”班固笑着摇摇头,“姑娘就不要自谦了,以姑娘的才情,姑娘的画作必是精品中的精品。姑娘又在跟孟坚玩笑了。”女子笑着去去厅堂处取来了一幅画。 画中是一位婀娜的女子,在一轮孤寂的圆月下抱着琵琶,神态忧郁,眼神中含着嗔、痴,又似有无限的思念之情。 班固看着这幅画,嘴边一直挂着微笑,却依然不言不语。女子走近,“怕是不入公子的眼,让公子见笑了。” 班固笑着摇摇头,“姑娘这幅画,将王昭君的神态表现的淋漓尽致。爱、恨、嗔、痴都被姑娘巧妙、细腻地表达出来。不能不谓是极品。”说罢,将画轻放在几案上,又踱回了榻旁。闻言,女子看着画作,带着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画作,嫣然一笑,笑的极美却也有些潇然。 不知过了多久,班固看着夕阳西下,觉知时间已晚,便起身告辞。“今日多谢姑娘的款待。改日班固闲时再来姑娘这里品茗,还望姑娘不嫌弃。”女子眉眼弯弯地笑着,回了班固一个礼,“小女子随时恭候。”便将班固送至厅堂门口,吩咐妇人送别客人。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沉淀,班固出了“红叶雅居”时,顿觉浑身神清气爽,看着如此美丽的夕阳,感慨时光过得如此之快,便向城南走去。 冯府。结束了一天的朝事,冯彰回府便直接进了清心苑,一直与福安在说着什么。 “什么?果真?”冯彰沉着脸,眉头紧蹙。 “老爷,据属下多日密探,的确如此。”吴永青站在冯彰对面,正在跟冯彰回禀着什么。 冯彰叹口气,在屋里踱着步,“看来,燕述与寇大司空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老爷,不如干脆让属下去抓了燕述,细问一番,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吴永青怒目圆睁,拳头紧握,只等冯彰发话。 冯彰则示意吴永青不可轻举妄动,“你只看到燕述往来于大司空府,你并不知道他去大司空府是为何。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抓他。如果现在将他抓了,我们反倒会落了口实。” 听冯彰这样说,吴永青不甘心的叹了口气,“那老爷的意思是?” “先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福安在一旁点点头,“老爷说的是。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看燕述下一步到底想要做什么,以及他想要的是什么。” 福安顿了顿,“只是,老爷,经过前朝王莽,陛下对臣子已有戒备之心。如果我们不能把握合适时机,只怕到时会对老爷不利。” 冯彰点点头,吩咐吴永青,“你密切监视燕述,除了与大司空过往甚密之外,他还是否与其他大臣有私交。” “属下遵命!”吴永青刚想退下,冯彰又再次唤住他,“慢!”冯彰走到吴永青身旁,“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切记!切记!”吴永青郑重点点头便退出清心苑。 清心苑中只剩冯彰于福安两人,整个屋内瞬间变得十分安静,只剩屋外的蛐蛐声此起彼伏。 福安神色凝重,“老爷,怕是大司空要出手了。” 冯彰此时却神态自若,“若老夫没有猜错,他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手。他现在想做的只是布局,至于,这局能否做好,关键在燕述身上。” 福安不解,“哦?就一个燕述?莫非他能左右大司空的局?” 冯彰笑笑,“谢躬是前朝新帝王莽的旧部,此时我们不知道寇大人、燕述与谢躬之间的关系。再者,这些年,陛下为了清除前朝遗留下的旧党旧派已然花费了不少气力,况且,也正是风声紧时,燕述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冯彰看了看福安,“前朝还有不少四处散落的遗老遗少,一旦燕述将他们全部联合起来,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福安闻言,点点头道:“只是,老爷,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监视燕述。若燕述与其他旧部联系,我们……” 冯彰摇摇手,“老夫刚说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还不敢这样做。因为他已经谢躬还有其他很多前朝逆臣的下场。他既然投奔于大司空,可见他并不想让自己像其他人一样就那么死去,他的目的是一个活字,而且,”冯彰顿了顿,“他需要的不仅是现世安稳的活着,是要自己精彩的活下去。” 福安听了冯彰的一番解释,这才化解了心中的疑问。“所以老爷的意思是,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活’?那么,我们现在不仅是应该什么都不做,而且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给他更多的空间与机会,才能让他露出破绽。” 冯彰处之泰然,“到时抓住破绽,留得证据,还怕他赖账狡辩?” 福安自是不住地点头,“还是老爷高明!”冯彰笑了笑,“明日是时候该去一趟了。” 福安自是明白老爷要去的是哪里。那便是处在洛阳城西北角的“红叶雅居。” 次日清晨,冯漓才起床梳洗好,就见父亲着了便装带着福安出府去,本想去向父亲请安的,见父亲行色匆忙,便知父亲有要紧事,不好去打扰。便回了梨花苑。 冯彰带着福安穿过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一直来到最西的“红叶雅居”。进去前,福安左右细细看过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生人后,才引着走在后面的冯彰入门。 还是那个景致的院落。中年妇人看到冯彰带着福安进来,立刻心神领会。 “姑娘已在二楼雅间候着了。”说着便引着着冯彰与福安二人穿过厅堂后门,再经过一段崎岖的小巷,快到小巷的尽头,往右一转,便是一个院落的后门,妇人打开后门,引二人进去。此处偏僻却安静。进入院内,另一番别有洞天的景象,满园垂柳,只有一个二层的小阁楼掩在垂柳深处,外人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个小阁楼。妇人引着二人径自上了二楼。 上楼后,妇人敲了敲“水月烟雨阁”雅间的门,轻声道,“姑娘,大人来了。”只听雅间内一声“嗯。”妇人推开门,向冯彰点点头。福安则是老规矩,守在二楼拐角处,此处是观察外面情形的绝佳位置,站在高处透过层层杨柳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冯彰进门后,妇人立刻将门关好,退到水月烟雨阁三尺之外,随时听候吩咐。 “奴婢见过大人。”女子向冯彰行礼,冯彰示意不用多礼。 “老夫吩咐你的事情可有结果?”冯彰直奔主题,开口问道。 女子点头,“近日来,燕述几乎每隔一天都会去大司空府一趟。” “可知所为何事?” “应该与谢躬有关。几日前,燕述曾与大司空曾经来到红叶雅居,恍惚间,奴婢仿佛听到燕述说起谢躬,且言语之间异常激动。”女子顿了顿,“只是,奴婢不明白的是,大司空听到后却不再言语,也不闻燕述之声。” 女子疑惑,继续道:“红叶雅居向来清雅,他们绝不会不放心这里。所以奴婢甚是不解。不过……”女子看着冯彰,一字一句地说,“不过,他们是不是在对红叶雅居进行试探,奴婢就说不好了。” 冯彰微蹙眉头,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们可是留有什么字迹没有?”女子摇了摇头,“他们走后奴婢立刻查看房间内所有物品,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冯彰神色凝重,“那就应该是这样的了。”冯彰指着一壶清茶说道。 女子先是不解,不过瞬间便明白冯彰所言。“大人的意思是大司空用这清茶为墨,桌面为简,两人之间的对话全在这几案上了?” 冯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寇损做事向来异常谨慎。以桌面论事就不怕隔墙有耳,还能不留任何痕迹。” “这老狐狸还真是狡猾。大人,都是奴婢办事不利,没有考虑周全。”女子立刻起身,向冯彰谢罪。 冯彰摇了摇头,“他这样做自是有他的道理,一是防止隔墙有耳,二是顺便试探了红叶雅居。若你当时以任何借口进入房间,他日后必会对红叶雅居有所戒备。所以,你没有做错任何。” 冯彰说着,端起茶,“日后,他们肯定还会来。你需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尽量能记录他们谈话的内容,以及见面次数,及时通知老夫。” “诺,奴婢谨遵大人吩咐。”女子行了一礼。 事情商议完,冯彰便带着福安从小阁楼另外一面的侧门出去。一路无言,回府。 第 6 章 回至冯府,冯彰与福安进入清心苑。 “老爷,这次可从苏姑娘那里得到什么消息?”福安见冯彰一直紧蹙的眉头,心里便知事情可能不是很妙。 冯彰微微摇了摇头,“看来他们做事真是谨慎,不肯露半点痕迹。”闻言,福安有些着急,“就连苏姑娘都没有任何消息?” 冯彰冷笑一声,“只怕这次要让之遥费些心思了。”福安闻言便作罢,没有再开口,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梨花苑。 冯漓正对着放在自己几榻上的书简发呆。这几日,父亲没有召班固进府了,冯漓只当是父亲繁忙,没有时间与班固再辩论政事。福安跟在父亲身后也是忙忙碌碌,不见人影。府里跟自己亲近的就问缕了,问缕这小丫头虽然对诗词歌赋不是样样精通,但是听冯漓说起什么诗词,总是勉强能应对上几句,有时候还能对答的颇有水平。真不愧是冯彰府中的人。 冯漓看着放在几榻上的书简,与问缕随便问答了几句也就作罢。看着外边阳光正好,冯漓便吩咐问缕,“这么好的天,你也出去随意走走吧,不用闷在屋里陪我。”问缕也因为闷在房里,心里正有点着急,听到冯漓说到这里,心里不由高兴,立即向冯漓行了礼就出门去了。 问缕出去后,冯漓越发觉得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实在憋屈。于是起身想去院子散散步。走过那片梨树林,到了雅影湖,冯漓看着湖中的荷花已然盛开了,那洁白如雪的荷花已然开满了雅影湖。随着阵阵清风吹过,朵朵圣洁的荷花摇曳着翩然起舞,那碧绿如玉的荷叶个个挺拔于水间,相互簇拥着,洁白的花盘像是一个个披着轻纱在湖中沐浴的仙子,娇羞欲语,彼此争窈窕;荷叶的嫩蕊上落这晶莹剔透的露珠,盈盈欲滴,含着笑,嬉戏着,散发出清新淡雅的芬芳。冯漓不禁有些许陶醉,眼前不由浮现出那天在闹市上遇见班固的情景,又想到那天夜晚在梨花瓣下见到的班固,清新的面容,修颀的身材,淡雅的着装,不是正应了眼前这样的景色?哎呀,怎么眼里总是出现他的身影?冯漓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看着眼前的雅影湖,有些走神。微风拂面,吹起冯漓耳鬓的几缕发丝,挠的脸上的肌肤痒痒的,转而看看天色还早,冯漓想,怕是父亲这会还在朝堂之上议论政事,一大早到现在也没见福安的身影,冯漓想到此,突然心生一计。 还是换上了男儿装扮,将长发束起。再次检查一番,看府里确实没人注意。有了上次的经验,冯漓心中倒是坦然,少了些许恐慌,所以这次自然是没有任何人知晓,顺利的就溜出冯府。 出了冯府的大门,不远处就是热闹的大街了。洛阳城里还是这么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来车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想起上次端阳节也是这般景象,冯漓长舒了一口气,别提多轻松了,心里想着,嘴边扬着淡淡的微笑,今天出来看是否还能买到自己心爱的东西呢。想到这,冯漓就想起上次在端阳节的集市上,自己挑选了半天才选出的那对耳坠,只可惜命中注定那对耳坠不能属于自己,却不知丢在了哪里。不如今天在集市上再逛逛,说不定还能遇见自己心仪的什么小玩意呢。 这几日,班固还是中规中矩的为官府抄写书籍,偶尔作些诗词歌赋。这几日,冯大人定是很忙于朝中之事,否则以冯大人的秉性,肯定会邀请自己入府辩论政事,询问自己政见的。班固亦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对政事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冯彰既是自己的长辈,也是自己的知音,每每与冯大人商议政事,自己也能受益匪浅,冯大人的才华,班固自然也是相当敬佩。 这几日官府的文书甚是繁杂,班固日夜加班加点,才在昨日大半夜完成了所有的文书抄写工作,回家倒头便睡。睡醒后发现已是日照三竿了,这才觉得这几日是真的疲倦了。 几日的疲惫抄写工作过后,今日也算是给自己找个好好休息一下的理由吧。看着这么好的天气,班固决定出去走走,也算是对自己这几日辛勤工作的一个犒劳吧。 逛着,走着,不经意间就走到了热闹的集市上了。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热闹非凡的洛阳城,班固心里很是舒坦,这也是当今圣上辛勤为政的结果吧。看着这样的景象,班固心里很是感慨,多希望战争永远不要爆发,永远不要殃及无辜的百姓,多希望当今圣上就这样一直英明下去。想到这里,班固觉得自己有满腹的政见想要与圣上分享,为的就是能让百姓永远都能够男耕女织,安居乐业,永远没有母子分离、夫妻离别之苦。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为官,为这天下苍生谋福,那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也才是自己的使命!只是现在的自己身份卑微,空有满腹才气又能如何呢?班固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向集市中走去。 冯漓也正开心的在集市中走着,逛着,看到一些新鲜的小玩意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看着、把玩着,好像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新奇。忽然,冯漓看见不远处有好多人,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并且时不时对着人群里在指指点点什么。冯漓觉得很奇怪,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向人群走去。 冯漓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又艰难地挪到了前方位置,这才看到原来人们指指点点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落魄书生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面色憔悴,精神颓废,面前摆了几幅画,看样子像是因为生活不济卖画的,但是又不见众人有上前去询问、买画的意思,也不见书生叫卖。 冯漓越发看不懂,也愈加迷惑。这时,冯漓听见了自己耳边的窃窃私语,“看他就是个穷书生,还口气那么大!” “可不是,就几幅破画,居然还口出狂言!真是轻狂!” 冯漓又看看身边的人,接连摇着头,“这穷书生肯定是得罪了官宦人家了!” “哎,听说他以前还是个茂才呢!怎么现在就落成这般田地了……” 冯漓听到这些议论,再看看穷书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哎,看他有多可怜呢。想着,就慢慢走上前看了看他的画作。眼前的一副雪中红梅图,画的甚是好,只不过,别人的红梅都是傲然一世,在雪中开的旺盛,他的这幅画却作的萧瑟,红梅随着天上落下的雪花飘飘洒洒,只剩干枯的梅树枝在寒风中孤单地摇曳着……冯漓想着,这画作的好生凄苦。再看画作的左上角,有一句诗词,“寒风潇潇,蓑笠老叟泪眼思,雪中辞。”冯漓看着这句诗词,这写的该是多么泪流满面的一种情景呢……冯漓看的认真仔细,也体会着画作之人的情感。 忽然间,人群中传来一个男声:“公子的画是绝品!不知公子愿出价多少?”随着男声的靠近,众人齐齐转头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白衣公子翩然而至。这白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班固。冯漓看画看的仔细,一直盯着那幅画,却并未注意到旁边有人过来。 落魄书生也不抬头,随口答道,“那么你想出多少价呢?”班固笑而不语。落魄书生一直等着来者的答话,却迟迟不闻人声,于是这才抬头,看到了班固正看着自己,一脸笑意。 看到这笑容,落魄书生似乎有被嘲笑之感,“这位公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班固看了看那幅雪中红梅图,“画作的意境确实不错,只是,还少了点精细。”语毕,便随手拿起这幅画,冯漓这才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看着画被拿起,“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没看到别人正在看呢?!”冯漓抱怨着,却在抬头透过画的一点缝隙之处看到了那张她熟悉的脸。 这时,班固已然将画拿起,却全未注意到表情惊讶的冯漓。转而拿起画作,转向书生,“这幅画公子打算卖多少?” 落魄书生看了看他,也不言语,低头思考了一下,“公子看着给吧,如果合适,说不定我就卖了。” 这时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这个穷书生!一会口出狂言说这是无价之宝,多少钱也不卖,一会又说让人看着给个价,他是不是疯了?!” “哎,可不是么,看来真的是个疯子啊!是不是痴傻了?”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依我看,公子这幅画,应该是无价的。”班固仔细地看着这幅画,及其平淡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落魄书生听闻此言,眼中立刻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众人议论的则更严重了,“哎,怎么又来个疯子?就这破画,还无价?” “哎,是不是真的是宝贝啊?难道我们不识货?” “不可能!我明明看着他那幅画确实没什么价值,就是一个不知名之人所作而已!” “哎,这人是谁啊?他说无价就无价了?真是可笑!” 落魄书生没有急于说价,而是问,“依公子看,我这画是无价,可是有无价的理由?” 班固笑了笑,“情语噎噎,雪钗玉颜伤心怨,霜中含。” 落魄书生皱着眉头深思片刻,猛然,抬头,眼中含着点点泪花,“公子……”班固还是微笑着,将画作交还到他手中,苦笑着摇摇头,便要走开。 落魄书生不知怎么了,就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班固渐渐远去的背影。冯漓也看着觉得好生奇怪,这个落魄书生怎么听了班固那句诗词后,反应这么大。冯漓正觉得想不通,忽然,眼前的落魄书生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直奔着班固的背影跑去,边跑还边喊着,“公子请留步!” “哎!”冯漓一看落魄书生向班固的方向跑去,自己也跟着后面跑过去。班固听见后面落魄书生的喊叫声,放慢了脚步,微笑着转过身,看着渐渐追上来的落魄书生。 “公子!”落魄书生追赶上了班固,停在了班固面前。“公子可是从画中看到了什么?”班固微笑着不答,落魄书生看着班固的表情,却到底不明白班固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漓跟着后面也跑了过来,班固这才看到了气喘吁吁跑来的冯漓,表情很是惊诧,还来不及询问什么,落魄书生就开口问,“公子今日若不将原因告知于我,我怕这将会是我的终身遗憾……” 班固听到此话,立刻收起了微笑,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头沉思片刻,只说了一句话,“逝者已逝,想必她也不希望你走错路。” 落魄书生听到此话,眼睛顿时盈满了眼泪,望着天,“我耿异行走多年,只希望有人识得此画,知得我心,今日终于遇见一知己,无悔矣!”语毕,又看着班固说道,“公子,谢谢你!”于是转头便走。 班固心知不妙,立刻驱步向前,拉住落魄书生,“你这是要去做什么?”落魄书生苦笑一声,“自然是去还了心愿。如今,画作之意已被世人知晓,我也再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了。只是公子才思敏捷,待来世,耿异定与你一较高下!”说罢,甩开班固的手,阔步向前走去。 班固自知拉不住他,随即说了句,“她若在天有灵,你还是想让她看见来年盛开的梅花吧!?” 耿异听到这句话,猛地止住了脚步,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班固看见他停下了,又加上一句,“她若在天有灵,你又何苦让她难过?每年冬天盛开的梅花,你又何苦让她因为你而不能再赏那么美丽的梅花?你还要再伤害她一次吗?” 耿异站立在那不动,却早已是泣不成声。 班固这才走过来,“我看你也是个性情中人,还是多为他想想吧。”说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打算走开。 耿异则是再次叫住了班固,“公子……”班固回过头,淡淡一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在下班固,字孟坚是也。”挥了挥手算告别,便回过头向前走去。 冯漓看着这发生的一幕幕,心里越发是不明白,怎么明明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却在最后好像那俩人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呢?否则怎么又出来个她,出来个梅花?难道这俩人以前就认识吗?也不像啊,如果认识,落魄书生也不会一口一个“公子”吧?可是不认识,为什么班固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一样,还句句说中了书生的心声。真是好奇怪的事情…… 冯漓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班固走过来,拍了她肩膀一下,冯漓顿时吃了一惊,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你啊,上回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冯漓听到这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哦,哦,那个,没事的,都是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冯漓不知为什么,见到班固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捡日不如撞日,今日还真没想到能在这人海茫茫的洛阳城再次遇见公子,不如,让班某请公子去小酌一盏,如何?” 冯漓尴尬地笑着说,“这个,这个就不必了吧。我还要……” 还没说完,班固就打断了她,“能在这洛阳城内再次遇见公子便是缘分,公子还是不要搏了班某的好意了,一起去吧!” 冯漓听见班固这么说,也不好再次拒绝,心想那还是去吧。于是冯漓跟着班固,一起向城西走去。 第 7 章 班固带冯漓去的正是城西的“红叶雅居”。一路上,冯漓总是问班固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到底如何,过程又是怎样的,班固却总是笑而不答。冯漓问了半天也没得到丁点半点的消息,便撅了撅嘴,不再吱声。 两人一路向西,一直到了“红叶雅居”。在门口招待的还是那个中年妇人,看见班固过来立即走上前,“公子来了。”班固笑着点点头,便跟着中年妇人向后院走去。冯漓四处打量着这个形似酒楼又不见客人、又不太像酒楼的地方,心里顿时对班固充满了好奇,这个人好像很神秘,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他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呢?冯漓想到这,摇摇头,真是猜不透。看着班固已经向后院走去,冯漓赶紧跟上前去。 走过了中间的小长廊,到了后面的小三合院,这就是后院吧,冯漓正四处张望着,班固忽然停下了脚步,冯漓却没注意到,一个趔趄撞到了班固身上,顿时脸红一片。班固转过头,看到她这样,不禁失笑,“公子怎么还跟个小女子一样!脸红什么呢?”冯漓一听到这话,脸更红了,说话也结巴起来,“不是,只是我,我……”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班固笑着说道,“我们到了,进去吧。”说罢便走进会客的厅堂。冯漓暗自怪自己,怎么脸就红成了这样。深吸一口气,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脯,这才跟了进去。 可能主人早知道有客到访,厅堂中收拾的很整洁,熏香炉里的香味四溢,一进去便能感受到浑身的舒爽与放松。冯漓看着房间的装扮,暗自思量,这该是女儿家的香闺吧。 正想着,就有人出来迎接了,只见女子向班固行了礼,“公子来了。” 班固笑着点点头,跟女子说道,“今日不仅我来了,还带来了位朋友。也让你们认识一下。” 说罢,班固转身,笑着看向冯漓,“这位公子,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你就自我介绍一下吧。 “哦,我叫冯漓。”冯漓笑了笑,答道。 对面的姑娘用衣袖掩着笑了一下,班固也笑了,“哪有你这般向人介绍自己的?” 冯漓迷惑地看着班固。“至少要说明你的姓怎么写,名又怎么写,还有字吧?” 冯漓也觉得甚是尴尬,干笑了两声,“冯,就是二点水的冯,漓……是离开的离。”她故意将自己名字中的“离”子去掉了三点水。 班固皱皱眉,对面的姑娘上下仔细打量着冯漓,蹙眉想了一下,“公子这名字取得好生奇怪,怎可用‘离’字?这’离’一字岂不是暗含了分离、离别之意?”姑娘顿了顿,摇摇头,“太过伤感了。” 班固看了看姑娘,没有表态。转而继续道,“这位公子也介绍过了,你也跟公子介绍一下自己吧!” 姑娘一听,对班固微微笑了一下,便向冯漓行了礼,“小女子姓苏,雅名之遥,是这‘红叶雅居’的主人。以后如若公子方便,闲时倒可以来小女子这坐坐,品茗小酌,小女子自然不甚荣幸。” 冯漓仔细看着面前这位面容姣好的女子,体态优雅,且举止大方高洁,看来并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而且,冯漓一见到她,好像有一种亲切感,难道是同为女子的原因? “你们就算结识了。在下也要向公子郑重介绍一下自己。在下姓班名固,字孟坚,还请公子多多指教。”说罢,向冯漓做了一揖。 待到大家都认识了彼此,苏之遥抿着嘴,微微笑着,“今日不知道班公子还带了客人过来,之遥这里也没有什么准备的,略备一些小菜、薄酒,还请二位公子不要嫌弃。” 班固笑了笑,“苏姑娘太过于客气了。我看这位公子也不是挑剔之人吧?”说着便转过头看着冯漓说道。冯漓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哦”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红叶雅居的小菜清淡,但是味道极好,好像让人吃了就觉得胃口大开一样,冯漓尝了尝,就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连奶娘做的都不如这里做的好吃,于是夸赞道,“苏姑娘这里的厨师可是天下一绝呢,能把普通常见的家常小菜做的这么有味道啊!”苏之遥不禁笑了,却没有言语。 班固摇了摇头,“这哪里是什么大厨做的,这些可都是苏姑娘亲自下厨做的。”冯漓顿觉吃惊,仔细看着苏之遥,想不到自己面前这位身材纤弱、体态优雅的女子厨艺竟也非同一般,真是不可小觑啊!看来以后真要多与她讨教讨教了!冯漓心想着,“苏姑娘真是好手艺,改天还真的要向苏姑娘讨教一下厨艺了!”冯漓不禁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想的。 班固顿了顿,又转头看着苏之遥,再看看冯漓,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苏之遥也“噗嗤”的笑了出来。 冯漓正觉得奇怪,班固笑的前合后仰,上气不接下气,苏之遥也是一边笑一边摇头,冯漓皱着眉头,想来想去,突然知道他们为何笑了,自己赶紧捂住了嘴。 “我说……我说你,你,你……你一个男人,还一本正经的学做菜呢?!”班固大笑着嘲笑着冯漓,冯漓也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脸顿时又红了,又想解释,“我,我……我不是,我……”竟不知道如何再怎么解释下去,反而越急脸越红。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个男人就不能学做菜吗?这洛阳城里有名的酒楼厨子不都是男的!”冯漓越说脸越红,苏之遥看着脸憋的通红的冯漓,转头看向班固,“班公子就不要再嘲笑冯公子了,冯公子都着急了!” 班固听苏之遥这么一说,就开始慢慢的收敛住了笑容,可是一看冯漓那涨红了的脸,还是不禁失笑。可让冯漓尴尬至极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班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苏之遥走到冯漓跟前,为冯漓倒了一杯茶,“冯公子,喝点凉茶吧,您可别怪班公子,他人就这样。”说完还瞥了班固一眼,冯漓看到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再多做辩解了吧,免得越说越乱…… 三个人这顿饭吃的也是开心,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之后,苏之遥为班固、冯漓煮了茶,还上了自己亲手做的小点心,这些种种手艺,让冯漓对苏之遥佩服的五体投地。冯漓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轻松过,与他们二人在一起,就是心情彻底的放松,再加上苏姑娘也是个善解人意之人,说什么也都能与冯漓说到一起去,这更让冯漓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觉得这样的女子煞是可爱,同时,又带着一份别样的尊敬。 不知不觉,眼看着就快到黄昏了。三人有说有笑,班固一看天色,觉得已近傍晚,“苏姑娘,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看我跟冯公子就此告别吧,打扰了姑娘一天了。” 苏之遥还是淡淡的笑着,“公子这说说的哪里话,公子带了客人前来,还能让我与你们一起这么开心的度过一天,我感谢公子还来不及呢!可不许说见外的话了!” 班固笑了笑,冯漓也对着苏之遥说,“苏姑娘,今日认识了你是我冯某一生的荣幸是也。希望来日有机会还能与姑娘相见。” 苏之遥莞尔一笑,“时间自然还是有的,以后如若公子肯,只管来就好了,之遥自会款待公子。” 班固笑着点了点头,便与苏之遥告辞,冯漓也点点头回头跟上了班固走出门去。只剩了苏之遥一人站在美丽的夕阳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苏之遥陷入了沉思。 走出红叶雅居,天色已暗。班固走在前,冯漓走在后。不是冯漓不想跟他走在一起,而是班固走的实在太快,自己毕竟就是个女子,怎么能跟个大男人比脚力呢?!就这样,追着赶着,冯漓都觉得已经好累了。 突然,班固放慢了脚步,看了看落在后面的冯漓,笑着摇了摇头,“我说小兄弟,就这点路你都跟不上了,以后要是匈奴再来犯我大汉,你还怎么能上战场,为国争光呢?” 冯漓追赶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谁说我要上战场,我会的是兵术,不用上战场……”班固不禁又笑了起来,“就你?还战术?哈哈哈……” 冯漓看着班固笑的那样,实在气不过,“我说的是真的!你还不相信?要不我们比试一下?” 班固看见冯漓如此着急,也见她说的挺认真,“好,好,我不笑你了。”这才停住了笑,小步地向前走着,冯漓看见,也紧跟上来,“对了,在下想问公子一件事。” 班固也不言语,“你听见了没有?”冯漓见班固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小兄弟要是想问就只管问好了。”班固也没看冯漓一眼,径直回答道。 冯漓停下了脚步,班固余光看见她停下来,自己也站住,微笑着看着冯漓。“今天那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冯漓一本正经地问道。 班固笑了笑。“你跟他认识吗?”班固笑着摇了摇头。“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班固还是笑了笑,顿了一下,“‘寒风潇潇,蓑笠老叟泪眼思,雪中辞。’这句诗词,你是怎么理解的?” 冯漓想了想,“一个带着蓑笠的中年人穿过寒风冷雪,一个人孤单无助。诗词中应该表现的就是他内心的彷徨与孤寂吧?”冯漓试探着问道,班固摇了摇头,郑重的看着冯漓,“不全对。你想,这个中年人是谁?” 冯漓低头想了想,迷惑地看着班固摇了摇头。 班固叹了口气,“这个中年人就是书生本人。” “书生本人?”冯漓很是惊诧,这个落魄书生看起来是很颓废、很穷,但是并不老呀!冯漓更觉得奇怪了,班固看了看冯漓,“觉得奇怪?其实,并不奇怪。”班固顿了顿,“其实这首诗词很简单,只是想写出自己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的心情。” 冯漓低头沉思一番,“寒风潇潇,蓑笠老叟泪眼思,雪中辞。”“老叟是书生,那么就是说在寒风雪中,他失去了最心爱的人,然后从此决定要辞行,远走他乡?”班固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所谓的辞行,并不是远走他乡,而是……” 冯漓猛然想起了落魄书生对班固说起的“心愿已了,自是去还愿。”吃惊的张大了嘴,“你是说他要……他要去追寻他心爱的人?!” 班固点点头。冯漓的心里顿时对耿异有了别样的感受。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愿意放弃生命,这是怎样可歌可泣的爱情?冯漓突然好想知道那个女子的面容,是娇美?柔媚?还是温柔?多情?同时又好羡慕这个女子,因为她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最纯洁的爱情。世上竟有这样一种爱情,让人可以撇去生命,奋不顾身的去追逐。于耿异而言,这又需要多少勇气?这样的爱情,既让冯漓同情,但更多的则是冯漓的感慨与内心对这种爱情的向往。 班固见冯漓半天不吱声,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冯漓吓了一跳,不禁“啊”一声叫出声来。这样大的反应反而也让班固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两步,待冯漓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失礼了,赶紧跟班固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个……” 班固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感觉你真像一个小女子,就连拍你一下你也会这么大的反应。” 冯漓被他说的无言以对。是啊,班固说的很对,自己就是名女子,有这样的反应也正常,只是自己又不能说出来,所以还是以沉默来应对吧。俩人就这么僵持在路上,一个不说话,一个是想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突然,冯漓看见天上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指着天空大喊:“快看!流星!”班固立刻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上天空,果真一颗流星泛着非常的亮光一闪而过,而冯漓突然抱起手,闭上眼睛对着流星许愿,班固暗自发笑,这些都是小女子喜欢的玩意儿,怎么一个大男人也喜欢这个? 待冯漓许完了愿,班固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小时候,我奶娘……哦,我娘告诉我,对着流星许愿很灵验呢!”冯漓高兴地说到,班固看着脸上泛着红光、眉眼间泛着调皮笑容的冯漓,突然觉得就像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爹爹、娘亲带着自己跟弟弟,坐在自己家的小院里,弟弟缠着娘亲,让娘亲包饺子吃,自己则缠着爹爹,让爹爹讲故事,讲古今那些具有渊博学识的学士们的故事,爹爹还说希望以后班家能发扬光大,继承和发展前人的史学事业。一晃,这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爹爹身体不好被免去了官,家中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娘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那双眼睛,为了贴补家用,一直在绣些绣品,现在眼睛是越来越看不清了。想起这些,心里荡漾起了一种别样的感受,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还能回到那样的童年,那样的时光,还能看见那样年轻的爹爹跟娘亲。只是,时间就是时间,过了就过了。 冯漓见班固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喂,喂,喂!”班固听到冯漓的呼唤,这才缓慢的抬起头,对着冯漓还是微微一笑,“走吧!”就大步向前走去。 俩人走到闹市的岔路口,冯漓的家就在不远处了。于是冯漓放慢了脚步,班固感觉到便回过头,“你家快到了吧?”冯漓点点头,班固笑笑,“小兄弟快回去吧。今日也知道了你的名字,你也知晓了我是谁,以后若有缘就再聚吧!”说罢就对着冯漓做了一揖,转身便走。 “哎,等等!”班固听到冯漓唤住了他,转身看着冯漓,“小兄弟还有事?”冯漓点点头又摇摇头,班固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冯漓看着班固离开的身影,心中顿时多了一丝伤感,是落寞还是孤寂?自己也说不清,总之心里有些不舍,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看着不远处闹市的灯火辉煌,热闹的街景,反而与自己此时内心的冷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忽然反应出现在也是入夜了,自己都已经出府一天,要是父亲回来看见自己不在,府里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呢!想到这里,冯漓转身便向冯府跑去。 有惊无险,偷偷溜进了府,无人发现。冯漓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梨花苑,看见梨花苑里并无人,才放心的进屋换装。把束起的长发放下,换回了女儿装,心里这才长舒一口气。只是问缕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呢?才想着,福安在门口轻声唤着,“小姐,小姐。”冯漓答应了一声,去开门。 冯漓注意着福安的神情,福安神情自若,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刚才回到梨花苑。 “小姐,今日可还安好?” 冯漓点点头,“安叔,我很好呢!” “哎,老爷现在还未从宫中回来。近些日子朝廷事物繁忙,老爷也有些顾不得小姐了,还望小姐不要怪老爷啊……” 冯漓微笑着摇了摇头,“安叔说的是哪里话,父亲为国效力,做女儿的自当全力支持,也希望我大汉朝的社稷蒸蒸日上。” 福安慈祥地笑着,“小姐这般懂事,老爷心里该有多高兴呢!”说罢,福安环视了一下冯漓的房间,“问缕那丫头呢?” 冯漓微笑着摇摇头,“我也正想出去找她呢。”福安皱皱眉,“这丫头,是不是又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小姐稍候片刻,老奴这就去找她。”说完,福安向冯漓行了礼出去。 看着福安远去的背影,冯漓的心里有些酸酸的,福安也是跟着父亲大半辈子,一直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对自己也是像疼亲生女儿一样,父亲一忙,福安也是围着冯府的府里府外,上上下下打理着整个冯府,真的是辛苦他了。 冯彰这么晚确实还没有从宫中回来。这天下了朝,刘秀找了几位大夫一起前往北宫宣明殿议事。议完后已是傍晚时分了,于是刘秀宴请了几位大夫。所以冯彰一直未归。 问缕这小丫头一直在学女工,原来今日除了出去走走之外,回来便一直窝在阮心那里向阮心讨教。一不留神,居然一天都过去了。福安到阮心的住处找到问缕时,问缕才惊觉原来一天都没有在小姐身边伺候着了,赶紧向阮心告别,回到梨花苑。 冯彰回到府内时,已是子夜时分。本想着今日早些回来去梨花苑看看女儿,只是这时辰女儿怕是早就歇着了。想到这,本打算拐去梨花苑一趟的冯彰折道而返,回到主厅堂。福安自是尽职尽责地等着冯彰的归来。见到满身疲惫的冯彰,福安上前递给了冯彰一杯茶,冯彰叹了口气,接过茶一饮而尽。福安将冯彰的疲劳看在眼里,“老爷,老奴今日已去看过小姐,小姐很好,老爷不必担心。”冯彰坐在几案旁,一手撑着头,闭着眼睛轻声应了一声。“老爷累了一天了,快歇息着吧。”冯彰睁开眼,点点头,起身向卧房走去。 第 8 章 第二天清晨,冯漓起了个大早,去厨房做好了精致的早点,看看时辰觉得父亲应该已经起来了,就端着做好的早点去父亲的卧房。冯彰早已起来洗漱收拾好,打算换好朝服进宫。 冯漓敲了敲房门,冯彰以为是福安,也没抬头便道,“进来吧!” 怎料随着推开门的声音,冯彰抬头看到的居然是女儿,顿时充满着惊喜,“漓儿!” 冯漓向父亲屈身行了礼,冯彰上千扶起女儿,满眼的慈爱,“漓儿,这几日可还好?”冯漓微笑着点点头,“父亲,女儿都还好。只是好几日没见着父亲了,女儿知道父亲定是为了朝中事物及其繁忙,因此也不便打扰父亲。” 冯彰叹了口气,“哎,是啊,最近匈奴蠢蠢欲动,时常进犯我朝边境地带,引发几起中原边境地区的小范围骚乱。”冯彰沉思了一下,“如此蛮夷之族,不可不防啊!” 冯漓认真地听着父亲的话,于她来讲,虽然不似父亲那般懂得政事、兵法,但是也听得出父亲对此事的焦虑与担忧。 冯漓轻轻放下手中的食盒,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摆放好,“父亲,女儿不懂用兵打仗,但是女儿作为大汉朝的臣民,自然是倾其全力支持父亲稳固我大汉社稷。只是,”冯漓顿了顿,走到父亲跟前,拉着父亲,“只是父亲挂念着大家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小家,您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您可是女儿的支柱呢!”说着还撒娇似的摇了摇冯彰的手臂,冯彰听到女儿这般说,心里也顿时流露出了万般的父爱,“好,好,好,为父怎么舍得你这么个宝贝女儿?”此时的冯彰,心里荡起满满的幸福,他可以卸官回家,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没有了女儿这个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父亲,先用早膳吧!看看女儿为父亲都做了什么好吃的?”说着,冯漓就笑拉着父亲坐下。 用过早膳,冯彰匆匆忙忙就上朝去了。冯漓回到梨花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开始翻看房子几案上的书籍。 看着班固好看的笔记,冯漓不自觉的露出了美丽的微笑,眼角弯弯似一轮弯月,满眼含着笑。看着看着,就想起昨天跟他一起逛闹市、一起在红叶雅居与苏姑娘品着茗、品尝着小吃、还能这么放肆地聊着天;晚上还与他一起在夜空中看流星,许愿,多美丽的日子啊!想起这些,冯漓不禁笑出了声,眼睛里泛起了幸福的光芒。 班固昨晚回家后,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情一样,良久不能入睡。于是大半夜起来进了书房,想翻看几本典籍,就在翻阅书籍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那个绣着梨花的荷包,这才想起今天忘记将这个荷包还给那个小兄弟了,这次分别不知道何时还能再次遇见了,不过,班固转而一想,已经知道了小兄弟的姓名,要是真的想找到他应该也不难吧。 看着这个荷包,班固的脑海里先出现了冯漓那身男儿装扮的样子,俏皮的笑还有动不动就脸红的模样,可是脑海中冯漓的样子却渐渐变成了那天夜晚在冯府中的梨花瓣下站着的女子,那样的清雅,那样的淡然…… “哗啦”一声,将班固的思维打断,班固抬头发现原来是夜里起了风,将窗户刮开了,班固起身关了窗,再坐到几案旁,看着那个荷包,笑着摇了摇头,嘲笑自己刚才的思绪,两个原本就不相干的人,自己怎么会将这两人在脑子里联想起来呢! 关好了窗,又翻看了一会典籍,看着烛火在夜色中悄然变微弱,班固起身,将烛芯拨了拨,继续坐在几案旁翻看。就这样,过了一夜,不觉间,东方已经鱼肚发白。黎明到了,实在支撑不住了,班固趴在几案上和衣而睡。 班固这一觉睡的真是实诚,转眼日上三竿,他还趴在几案上香甜地睡着。迷迷糊糊中听见院子里一阵吵闹声。班固睁开惺忪的睡眼,起来向门外走去。 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个人。班固揉了揉眼睛,发现来者正是耿异。他怎么会来?其实班固心里是打鼓的,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昨日的话是不是让他回心转意了,只是他笃定耿异近几日是不会再有寻短见的想法,至于今后怎样他就不知道了。但万万没想到,耿异今日会到自己家里来找自己,这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班固定定地站在房门口,吃惊,还没等班固再反应一下,耿异单膝着地,对班固行了个大礼,“公子的救命之恩,耿异永生难忘。” 班固这股瞌睡劲可是被耿异这个大礼给踏踏实实地吓走了,他赶紧过来扶起耿异,“耿公子,不必这般,快起来。” 耿异看着班固,“如若不是昨日公子的一番话让耿异醒悟,只怕是耿异会因一时糊涂犯下错误,只怕即便是到了那里也见不了她的欢颜。” 班固缓慢的点了点头,耿异接着说,“耿异在她走的那天夜里作了那幅画,原以为没有人能解得画中之音,那我耿异作此画便没有了任何意义。所以耿异对她发誓,如若他日有人能识得此画,便是我心愿了却之时,我也就随她去了。”说着,眼睛里便泛起了点点泪光,班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耿异摆了摆手,“让我继续说吧。这么多年,我一直抱着此画,希望世人能看懂我们的情意,她已然不在了,我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经、现在、将来都爱着、怀念着的人是谁。只是,终究没有找到这样能读懂这幅画的人。直到昨日,公子道破了画中的玄机,也对上了画中的诗词,我便知道这幅画,我并没有白作,终于有人能明白了。” 班固看着那坚定的目光,突然觉得他与她之间是不是有着太多的爱情纠葛,是遗憾还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半晌,耿异没有再言语。 “耿公子如若不嫌弃,可否进寒舍一叙?”耿异看了看班固,没有拒绝。进屋后,两人相谈起来。班固得知这个耿异(本名为耿秉)是扶风茂陵人,与自己竟然同是扶风人。祖上也是世代习武,是个官宦之家,叔父耿弇已是朝中显赫大将,但耿异的父亲,却是东汉赫赫有名的大司农耿国是也。 耿国是东汉王朝的开国臣子,也是刘秀最为信任的老将,对刘秀忠心耿耿。想当初,为了帮助刘秀夺得江山,耿国不惜带伤上阵,为刘秀攻下这大好河山,帮助刘秀统一了全国。刘秀自然也没亏待他,封了建威大将军,过了一年又封好畤侯,食好畤、美阳2县。 但为何耿国声名赫赫,眼前的耿异却如此落魄?原来耿异本名为耿秉,母亲是耿国的妾室,并不得宠。尽管耿秉为家中长子,但他的娘亲生了他后突然得了一种痴傻的癫狂之症,耿国便觉母子二人乃不祥之兆,将母子二人送到边关去,并吩咐随从没有特别事宜不得入洛阳。母子俩相依为命几年,耿秉的娘亲因为一次偶感风寒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撒手而去,撇下当时只有5岁的小耿秉。 耿国手下一个士兵念及耿秉年小遭遇到如此变故,便觉可怜,将耿秉拉扯长大,教他学习武艺。耿异秉这孩子也争气,自小勤奋、好学。不过,恐怕现在耿国早都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飘在尘世间。耿秉自小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汉朝的一位大将军,其他有关于父亲的信息他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那个疯疯傻傻的母亲才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自从母亲死后,耿秉便决定不再叫那个所谓的父亲为自己所取的“耿秉”之名,而是化名为耿异,从此便生活在边关。 听着耿异这些凄凉的故事,再看着耿异那已经麻木漠然的表情,班固不经悲从中来。 这该是多么残酷的一个现实,将这样一个正值当年的年轻人打磨成一个犹如已经历经沧桑的中年人。 班固垂头沉思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耿异,似有想起什么想问耿异,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耿异看了班固一眼,似乎知道班固想问的是什么,耿异苦笑一下,眼神变得更加黯然、空洞。耿异望着窗外,麻木又苦涩的道来,“隐藏在画作诗词中的女子是我的未婚妻,名叫萧映雪。只是……”耿异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蹙,“只是……她已经去了……” 班固也微蹙眉头,拍拍耿异的肩膀,“好男儿志在四方。况且,逝者已逝,还请耿公子节哀。如果我没有猜错,萧姑娘一定希望耿公子好好活着,绝不愿看到你为了他如此这般光景的样子。” 耿异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她一直喜爱雪中红梅。明明好似昨天我还看见她踏着雪寻梅,而今天却已然阴阳相隔……”班固没有打扰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耿异。一些美好、有着特殊意义的记忆,只有在当事人处于特定的情境下去回忆时,它的种种美丽、深刻便会体现出来。当事人愿意忘却残酷的现实,沉浸在那些美丽的回忆中,于他自身而言也是一种心情的放松与解脱,何苦非要打断他的沉思,让他面对如此苦涩的现实?不如暂缓片刻,待他慢慢离开回忆回到现实中吧。 班固悄然起身,推门而出。阳光甚好,普照大地。回头看了看耿异,苦笑了一下起身向院外走去。 第 9 章 这日,班固自官府抄完文书刚返回家中,便接到冯大人的家仆送来的帖子,帖子只说请他去府上小叙,班固刚好想起最近有一本典籍里有些语句理解与作者不甚相同,一并拿去向冯大人讨教一下罢。 于是班固让冯家家仆稍等片刻,自己进屋拿了那本典籍就出门,随家仆赴冯府了。 班固随家厮过了几个廊厅,又过了翠心湖与珊揽湖,迂回了几个蜿蜒的走廊才到了冯府的内厅。班固有点诧异,前几次入冯府,并没有这么隐秘,几乎快走到冯府的最深处了,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正想着,眼前出现“邀月堂”三个字的牌匾,挂在雅致的门楣之上。班固这才左右看看,觉知此处环境清幽,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花香味。不远处还有个比起前几个经过的湖要小的湖。 家厮止步,“班公子请”,家厮说罢,便行礼退下。班固微微点了一下头,随手整理一下衣冠,却听屋内传来两人的说话声,班固知其中一人必是冯彰,只是另一人的声音却听起来颇为陌生且又略感熟悉,班固正了正身,便进门去。 这边,冯彰听到门厅处有动静,便知是班固已然受邀前来。于是站起身往外厅堂前来迎接班固。 班固见到冯彰,立刻行礼,“大人,孟坚来迟了,还请大人赎罪。” 冯彰笑着捋了捋胡须,“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说罢便扶起了班固。“今日老夫邀孟坚前来,要给孟坚介绍一位故人相识。” 故人?班固心里开始打鼓,自己来这洛阳城并没有多久,因为父亲的身体不好,自己也是一直在帮着弟弟班超为官府抄书,赚得一些银两贴补家用,可不曾与洛阳城里的什么人有什么交往呀。心里这么想着,冯彰却早已笑着引着班固向内室走去。 “王大人,这便是孟坚了。”冯彰笑着,对坐在几案边的人言语道。 班固顺着冯彰的话语看去,却见一位年纪略比自己长些的翩翩少年,正盯着自己笑呢。 班固看着他,觉得似曾相识,脑海中一转,便出来了这个名字。“你”,班固顿了顿,重新肯定地说,“你可是拜父亲为师的王充?” 只听少年哈哈大笑,起身向班固走来,在班固面前站定,笑着点点头。“你真是王充!”班固笑着回应。 王充拍了拍班固的肩膀,“上回见你时是六年前,现在已然成了太学里大家相互传颂的神人了!” 班固笑着,开始回应,“我哪里有成神人呢,只不过都是太学里大家一起的胡言乱语,你可不必当真。” 王充笑着转而看向冯彰,“冯大人,我可不跟你吹嘘,我因比他年长五岁,六年前,我大约似他这般年纪时,便在师父家见到了他了,那时候孟坚的才气便已开始显露,我就知道他自后肯定也似我师父一般,定是个博古通今的奇才。现如今在太学里,哪个不称赞他,即便是太学的师傅,都对他是满口赞誉。” 说罢,看着班固继续说,“看着以后的形势,你是要扶摇直上了。”班固谦谨地摇摇头,“王兄这是说到哪里去,要我看,还是冯大人与王兄的文采才算得上是极佳。” 王充看着冯彰,点点头,“孟坚兄弟这话倒是实情,现在这朝堂之上,哪个不对冯大人称颂有佳。想来更是我王充的福气,能结识到冯大人还有孟坚兄弟,这才是让我见了大世面。” 冯彰哈哈大笑,“老夫已经年迈,已经是个老匹夫了,这大汉朝的将来,还是要靠你们这样一批年轻人。不过现在看来,老夫认为我大汉朝将来的社稷必将蒸蒸日上,因为我大汉朝有这样一批英才!”语毕,冯彰郑重的点了点头,赞许地看着两位年轻人。 “老爷,茶点已备好。”门外传来福安的声音。“我命人做了些江南有名的糕点、小吃,配上上好的碧螺春,今日就与你们一品古今儒家经典,两位年轻人,可认为是否尚好?” 听到冯彰这番话,班固心里早就乐开了,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摆上一品上好的茶,品茗读书,可谓是生活中一大乐事了,今日又有冯大人与王兄一起与自己讨论儒家经典,各抒己见,针砭时弊,岂不快哉! 班固早已等不及,忙道,“冯大人这样的安排简直深得我意!”语罢,冯彰便引着王充、班固二人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梨花苑里,冯漓来回翻看着从父亲那里拿回的那两卷班固抄写的书籍。 一旁的问缕有些不耐烦地问,“我说小姐,这两卷书你都看了不下于几十遍了吧。你还没看够呢?问缕陪着小姐读,都快把这书上的内容背下来了……” 听到这话,冯漓抬头看着问缕,问缕咽了咽口水,把还想说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冯漓却没有多说,深呼一口气,反问问缕,“我真的有看这么多遍吗?” 问缕认真得点了点头,但是看到冯漓的眼神,又赶紧摇了摇头。冯漓看到问缕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你看你,我又不会吃了你。”问缕被她这么一逗,也乐了,顿时房中传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梨花苑里…… “咳咳”,两声咳嗽声,让两个姑娘的笑声霎时停了下来,俩人都望向了门外,原来是福安来了。 问缕见到福安,立刻收起笑容,规规矩矩站好,冯漓却笑着跑到福安身边,撒娇道,“安叔来了!” 福安慈祥地看了冯漓一眼,又立刻转向站在几案边的问缕,“越来越没规矩……” “哎呀,安叔!”冯漓撒着娇挽起了福安的胳膊,“安叔,问缕陪着我,我可开心了,你就不要说她了好不好?” 福安看着此时俏皮的冯漓,无奈的叹了口气,“哎,行,行,小姐说什么都行。”“恩,就知道安叔最疼我了!”冯漓转头看着问缕,问缕也眯起了眼睛,甜甜地笑着。 “还不去给小姐备点水果茶点?”福安嗔怪了问缕一句,问缕笑着回应,“诺,奴婢这就去准备啦!”说完就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冯漓拉着福安,让福安坐下,福安慈爱地看了看冯漓,便坐在了几案旁。 “安叔,父亲今日可有什么重要客人?” “倒也不是重要的客人,就是老爷的爱好,小姐不是不知道,一提起论道讲学,老爷是乐不思蜀呢。今日,老爷约见了王充大人与班固班公子,这不这会儿正在书房引经论典,三个人讨论地可是热火朝天哪!” 听到班固的名字,冯漓顿时来了精神,“班固?他今日也来了?” 福安点点头,转而又看向冯漓,“怎么,小姐也对这位班公子如此感兴趣?”冯漓听到此话,脸就红了大片去。 “哎呀,安叔!我哪里有,我就是从父亲那里拿了两卷他抄写的书籍,我是看着此人的文采好,就随口问问嘛……” 福安见状,“哦,哦。原来这样啊!”就笑了笑,不过看到冯漓红着的脸,福安心下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嘴角一弯,挂起了一抹微笑。 父亲只是要提起商讨儒学经典、品诗论道,那就顾不得外界任何。冯漓安静得站在窗旁,眼睛去一直盯着放在几案上的那两卷书籍发呆。问缕跟阮心几个伶俐的丫头被安叔安排到厨房指挥厨房的下人们为客人准备晚膳去了,安叔也急急忙忙地走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此刻的冯漓只觉得无聊至极,一心想着能寻到什么乐子呢。转了转脑袋,看到放在一边的古琴,心想,哎,这会儿不抚琴还能干吗呢。于是走上前取下古琴,放在几案上,开始抚起琴来。 这一晃,不知多少个时辰过去了。晚间时分,福安备好了晚膳送进清心苑,却放在几案上一动未动,这确是为何?原来是冯彰与王充因为论道中的一点观念不和,两人已争执许久,哪还有空用膳呢?! 班固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本还有自己的意见的,只怕说出来三个人都要乱作一团了,班固看着这二人争的面红耳赤,笑着摇摇头,看看王充,平时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此时却不依不挠地跟冯大人一直叫板,再看看平日里沉着冷静的冯彰,此时也变成了孩子一般,非要跟王充一较高低。这俩人啊,倒真是对诗书、经典、礼义着了魔了。班固看着这二人,劝也不是,这不劝,在这也是在尴尬,算了,让他们二人去争吧,刚好这会子偷了闲,赶紧出去透透气,也寻着点清净去。于是,起身出门。 班固出了冯彰的清心苑,此时已然入夜,一轮皓月当空,将这本就清净的苑子映衬得更加静默,只有永远不知道疲累的蟋蟀此时依旧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倒显得月夜更加静谧。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不远处的湖面在月光下泛着点点荧光,如无数个萤火虫一般,一闪一闪,却让人总也抓不住,摸不着。 一袭清风拂过,湖面有了丝丝涟漪,那些涟漪合着月光向外泛着泛着。圆圆的月亮衬着湖水,水面的波纹时不时就将圆月给滑碎了,却又舍不得让它碎了,只将它弯弯曲曲、一纹一纹的回荡着,映在眼里,倒也颇有一番风景。 忽的,隐隐约约传来的古琴声,让班固蹙着眉,仔细倾听。琴声清雅素洁而又静谧悠远,清丽亦不失委婉。同时指法流畅,琴音自然。 只是班固皱了皱眉,这曲中怎么暗暗含着一丝忧愁,像是抚琴的人有着些许伤感,又带着一缕抑郁之情。他不知道这琴是谁在抚,亦不知这抚琴之人的心境,只知这琴曲配上这样静默的夜晚,倒更平添了几分落寞与孤寂。 抚琴之人的琴艺如此高超,让班固很是钦佩。要不是因为在冯府,并且自己的陶塤没有带在身边,他倒是真想拿出陶塤与抚琴之人合奏一曲,才不枉今日的月夜。 再说正在抚琴的冯漓,为何要抚这首清雅脱俗的琴曲《幽兰》,只因她看着几案上那两卷书籍,再想到那日与班固一起遇见的耿异,为他们的爱情而唏嘘不已,为那个从未谋过面、薄命的红颜感慨,也为执着追求爱情的耿异而折服,继而想到自己,想到逝去的奶娘,奶娘总是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我的漓儿啊,将来能够找个幸福的人家,过着简单、朴素的平凡生活。可是乳母说的那个能给自己幸福的人,却什么时候能走进自己的心里呢? 想着这些,冯漓心情也就渐渐低沉了下来,抚起了《空谷幽兰》的琴曲,借以抒发一下自己心底的伤感。抚着抚着,自己也被这琴曲所触动,不觉间,眼泪落在了琴弦上,合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凄凄凉凉。 一滴滴眼泪落下,再伴着琴弦的振动晶莹地弹出去,竟似一粒粒珍珠般,滑破了夜的静寂,也撒落了那一缕缕的忧愁。哽咽着的琴音,仿佛将整个世界撕碎,□□着的,是感伤,也是无奈的现实。 “小姐,小姐,我回来啦!”问缕一边叫着一边推门而进,冯漓赶紧停了抚琴的手,将脸上的泪珠拭去。 当问缕进了内室时,并未察觉有任何不妥。 “你个疯丫头,怎么又大呼小叫的?”冯漓笑着问道。 “哎呀,小姐,今日为了准备晚膳,我都快累死了。一直忙个不停呢,刚才忙完,一下午不见小姐了,问缕可想你了呢!”说着,还冲着冯漓做了个鬼脸, 冯漓笑着,“小丫头,你现在的嘴呀,天天都是抹了蜜的。” “我哪有呀,我说的都是真话呢!”问缕隔着窗看了看天色,“小姐,现在老爷还在书房呢,怕是今日不能见了呢,奴婢就服侍小姐洗漱,歇息吧!” 冯漓也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点了点头。 “那小姐稍等片刻,问缕去给小姐备热水。” 冯漓就这样立在窗旁,看着清冷的月色,突然想到,嫦娥还在月亮上,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孤单?此刻,她是不是天天抱着那只玉兔也在张望着地上在寻找着那个曾经爱她,她也爱着的后羿?月宫里是不是很寒冷?冷得让人无法呼吸? 琴声戛然而止,班固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抚琴之人突然断了琴音?班固猛然回头,想寻着这琴音去找抚琴之人。哪知刚一转身,就碰到出门的王充与冯彰。 “孟坚兄弟可让我好找,原来在这偷懒!”王充大笑着走上前。 “今日真是畅快!王贤侄真正是博学之人,让老夫佩服啊!”冯彰夸赞着王充。 “冯大人谬赞了,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冯大人海涵!”王充笑着向冯彰施了礼。 “哎,老夫可不生气,能与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一起评古论今,是老夫心下最欣慰的事。要是有些言语有些犀利,还请贤侄不要怪这个老匹夫就是了。哈哈哈……” 说罢,冯彰哈哈大笑起来,王充的嘴角上扬微笑着。 “冯大人,今日天色已太晚,我跟王兄就告辞了。改日冯大人有空闲之时,再上府向冯大人请教。” 班固拉着王充,向冯彰辞别。冯彰看了看挂在天空的皓月,“今日实在是太晚了,二位贤侄改日有空一定要上府,老夫随时欢迎二位!” 冯彰转过身,对跟在身边的福安说道:“福安,安排两个得力之人送二位贤侄出府。” “诺,老爷。二位大人,请随老奴这边请。”班固与王充再次向冯彰以礼辞别,便随福安前去。 冯彰盯着王充、班固的身影,满意地点头微笑。 回到书房,冯彰才想起,今天一天没有见到冯漓了,这会天色也晚了,想着漓儿怕是已经歇着了吧。虽然想着女儿可能已经歇息了,但是做父亲的,总还是想看看女儿的。想到这,冯彰起身,向梨花苑走去。 冯漓洗漱好,却没有入睡。打发问缕下去歇息,自己却怎么也不能入睡。点着灯,还来回翻看着那两卷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将内容全部都能熟练背出来的书籍。 不知什么时候,这已然成了冯漓一个习惯,总是喜欢在睡前再看一遍这书简,才能安然睡去。今晚当然也不例外。只是眼睛盯在书卷上,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情。他会认出我吗?如果我一身女儿身的打扮,他还会认得我吗?想起那晚,在月光下一起看流星,想起当时若有所思的班固,冯漓的心一刻都不能静止。 “漓儿,歇着了吗?”四周一片安静,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父亲吗?女儿还未歇息呢!”冯漓急忙从沉思中回过神,回答道。 冯彰推开门,冯漓也上前去迎接父亲。看到女儿安好,冯彰内心很是欣慰。“本想这么晚,我的漓儿已经休息了。父亲就想过来看看你。”冯彰爱怜地看着女儿说。 “今日不怎么困呢。”冯漓也俏皮地笑着回应。“父亲,女儿好久没跟您聊天了呢,刚好陪女儿好好说说话。”拉着父亲在几案旁坐下。 “这几日,为父也来不及看望你,现在看到你一切都好,为父也就放心了。”冯彰轻叹一口气,心下觉得自己还是委屈了女儿。 冯漓在烛光下看着父亲微微笑着,黄色的烛光照着父女俩,一时间,画面定格,父亲的慈祥与女儿的撒娇相互映衬,整个屋子充满了温馨之感。 第 10 章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只觉窗外淡白的月光渐渐退却了去,冯彰这才料到,黑夜都快过去了,这与女儿一聊就聊了一夜。 冯漓接着打了几个哈欠,冯彰知道,女儿一定困了,于是摸着女儿的头,慈爱的说,“漓儿,快睡吧,为父还要收拾一下上朝去。” 冯漓这才回过神看看窗外,望着鱼肚发白的东方,吐了下舌头,心内不免内疚起来,与父亲聊了一宿,他白天还要上朝,这身体能吃的消吗?想到这,不禁担心地问到,“父亲,都是女儿不好,缠着父亲说了一宿的话。父亲没休息便去上朝,身体可还承受的住?” 冯彰爱怜地笑笑,“为父很久没有与我的漓儿好好聊聊了。不碍事,这点困父亲还能承受。你呀,快睡吧。” 冯漓歉疚得笑了笑,“好吧,等父亲下了朝,女儿亲自为您备晚膳。”说罢,甜甜得笑着。冯彰也笑着起身,走出梨花苑,收拾收拾入宫上朝了。 大约昨晚真是聊的久了,自冯彰离开梨花苑,冯漓便沉沉睡去,一直到了日上三竿也不见醒,问缕来唤了两次,冯漓都是答应了两声就又睡过去了,问缕还纳闷,小姐平日里不贪睡的,怎么今日就困成这样呢?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反正小姐要睡,那便随她去吧,等小姐醒了,自然会让她服侍梳洗的。 今日的朝堂之上却与冯彰家里的风平浪静明显形成对比。刘秀就匈奴屡屡在边境作乱发问各位朝臣,欲得解决之策。而百官之见分为两类,一类主战,一类主和,吵得不可开交。冯彰与寇损一直三缄其口,默不作声,大约都是抱着观望的态度看陛下怎么想的吧。 “启奏陛下,匈奴屡屡犯我大汉边境,以激起边界矛盾已久,臣认为陛下应该立即发兵,趁南北匈奴分裂,北匈奴衰弱之际,直捣其要害,一举歼灭匈奴,自此我大汉再无匈奴犯我边界之事!”朗陵侯臧宫进言。 “启奏陛下,臣认为不可。我朝刚刚剿灭前朝余党,才经过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怎可因一时边界之乱就毁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时日?!还望陛下三思。”这是江夏郡太守董宣进言。 “陛下,臣认为臧大人的谏言更为稳妥。北匈奴逐渐衰败,此时正是出兵最好的时机,如若不然,将来会成为我大汉的心腹之患啊!”扬虚侯马武听闻董宣之言后,立刻站出,表明自己的立场。 而时为五官中郎将的耿国,眼光独到,站出来说:“臣以为宜如孝宣皇帝接受呼韩邪单于归顺的旧例,接受南匈奴的归顺,让他们在东方抵御鲜卑,北边抗拒北匈奴,带领四夷,保卫边郡,使塞下再无夜开城门之警情,实在是保万世安宁的良策。” “陛下,不可啊!这刚恢复……” “好了。诸位爱卿先不要吵了。”刘秀用手撑了撑头站起身,摆摆手,随后手一指,“大司空,你怎么看?”顺着陛下的手看去就知道刘秀指的是寇损。 寇损定了定神,回话道,“启禀陛下,臣认为,现下发兵时机虽好,但董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刘秀看着寇损,点点头,示意其接着说下去。 “陛下,我朝刚刚恢复天下太平,百姓们的生活自然也是蒸蒸日上,陛下也不想正走在繁荣之路的大汉朝再次经历战乱之苦”,说罢顿了顿,“依臣之见,南北匈奴虽然已经分裂,但臣听说两边还是有来往,怕是暗自仍想勾结。” 刘秀听到这,甚为惊讶,“哦?竟有这等事?”寇损点点头,肯定地答道,“是,所以臣主张先将这其中的原委捉摸清楚,如果南北匈奴真勾结在一起,必定要想方设法加以阻止,然后再议出兵之事;如若南北匈奴勾结之说只是世间流传,趁南匈奴还未休养过来一举歼灭南匈奴,也给北匈奴来个敲山震虎,谅他有了南匈奴之鉴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几年后我朝休养生息,枝繁叶茂,再一举出兵灭了北匈奴,到时这些问题自然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刘秀听闻此言,不住点头,到底还是大司空心思缜密,凡事考虑周全,不主张鲁莽作战,也不主张姑息养奸。 刘秀低头沉思一会,抬头看着冯彰问到,“冯爱卿,你如何看?” 冯彰深吸一口气,“臣认为,寇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臣还有一点需要补充。” “爱卿快快道来。”刘秀闻言,示意冯彰赶紧说。 “臣认为,寇大人的想法甚是好,但如若南北匈奴并未勾结,发兵南匈奴之际,也要防范北匈奴,以免其从中获取渔翁之利,趁我朝权利对付南匈奴之际重新休整,到时怕再要控制北匈奴已然不是一件易事。” 刘秀应允着点头,“爱卿言之有理,那依爱卿之见,现下除了要摸清南北匈奴是否勾结之外,怎么防范北匈奴呢?” “具体计策臣还并未想好。不过,臣会尽快思虑,以得防范北匈奴的具体计谋。”刘秀点点头,表示应允。 下朝后,冯彰走在前,先退出大殿之门,寇损疾步追上冯彰,“想不到今日冯大人与我有同样的政见。” 冯彰闻言放慢脚步,“大司空与我共同辅佐陛下,为我大汉朝效力,只要是有助于我朝社稷,无所谓异同。” 寇损扬了扬嘴角,一抹笑带过去,笑的有点深不可测,“不过这几天可要苦了冯大人了”,寇损笑着捋了捋胡须,“陛下过几日定要向冯大人讨防范北匈奴之计,辛苦冯大人要花费些时候思虑了。” 说罢,便“哈哈”大笑着离开。冯彰看着远去的寇损,心里一股凉意。这寇损到底在搞什么鬼?看他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真的置身事外,又好像是已经成竹在胸,计谋在侧。 冯彰下了朝,直奔清心苑,屏退了周围的奴才,只留了福安。 “看来寇损耳目众多,连我们获知不久的信息也都悉数获知。现在看来,他的能力不可低估。”冯彰云淡风轻地说。 “老爷的意思是,”福安顿了顿,“我们今天凌晨才得知的消息,寇大人就已经得知?” 冯彰点点头,“燕述不仅与寇损过从甚密,甚至还与匈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冯彰叹了口气。 “老爷,难道燕述跟匈奴有来往,想获得匈奴些许好处,反叛大汉?”冯彰摇摇头,“这盘棋倒是越下越迷离。”皱着眉不再多说,福安见此,“老爷,要不要吴永青……” “不可,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吩咐吴永青密切监视燕述”,说罢,冯彰示意福安上前,“万不可伤他一根毫毛,说不定最后还能成为我们的关键。” 福安听闻冯彰之言,点点头,“诺,老奴这就前去告知。”说罢欲往门外走。 “福安,慢。”冯彰招手召回福安,伏在福安耳边又嘀咕了几句,只见福安紧锁眉头,闻言望着冯彰,眉头紧锁,表情郑重,言下之意仿佛在向冯彰发问, “老爷真要这样吗?”冯彰看着福安,郑重点了点头,福安便退出清心苑去。 冯彰坐在几案旁,心绪万千,难道自己在打探着匈奴的消息被寇损知道了?抑或是寇损也暗地里安排了眼线,同样也在打探冯彰感兴趣的事情?还是他已经安排了眼线在盯着自己?冯彰摇摇头,现在还未考虑清楚,不过对自己来说,这未必是件坏事。现在对于朝堂之上的事情,寇损还有多少手段与耳目还不得而知。但只要是有助于社稷,倒也无所谓。因此看寇损一步步怎么走,自己到时再想应对之招。 这一日,冯漓起的甚晚,眼见着正午时辰了,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吩咐问缕洗漱事宜。 问缕也是心里直打鼓,心下想,如果小姐再不醒,就要去叫个郎中来给小姐瞧瞧了,看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到冯漓起身,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忙备了热水伺候冯漓洗漱,倒也放下心了。 洗漱后,冯漓随意用了些午膳,跟问缕打闹了一会,知道问缕这丫头最近在学女工,就打发她去阮心那继续去学了,自己则坐在书房,随手拿起书看起来。 冯漓看着竹简上一个一个的文字,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看窗外,发现已然是下午时分了,阳光不再像正午那般刺眼,现在的阳光反而更加柔和,印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柳枝,那光线透过柳枝的缝隙忽明忽暗,泛着金色的光芒,暖暖的,柔柔的,及其温和、柔美。不远处的树林一直有鸟在叫着,冯漓看着眼前这幅场景,觉得真是静谧美好。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也是这样一个静谧、晴朗的一天与班固跟苏姑娘一同在红叶雅居品茶、聊天的场景。说不上来的,冯漓总是对苏之遥有种特别的亲近感,总觉得这个女子安静雅致,仪态举止落落大方,说话语气轻柔,很有才气但也不会附庸风雅,不似一般官宦人家女子。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出府一趟,再去红叶雅居走一趟,见见苏姑娘呢! 低头沉思了好一会,才记起来早晨父亲上朝前自己跟父亲承诺的,会为父亲准备晚膳,想到了这里,冯漓起身出了梨花苑,向厨房走去。 第 11 章 今日太学师傅身体不适,所以下学早些。 班固想着今天能早点回家,再读读儒学经典,顺便就前几日圈点出需要仔细斟酌的重点好好思考一番,以便自己能够融会贯通儒家经典与百家学说。跟同在太学游学的公子们告别后便匆匆忙忙往家赶。班固进了大门就看见远处站着一位男子。班固迟疑了一下,望着他的身形,心下也猜到了是谁。果真,走近后发现,确是耿异。 几日不见,耿异倒是比上回见到的落魄样子好了许多,整个人清俊秀逸,温文儒雅,只是眉宇间的那丝忧愁还淡淡得挂在面容之上,仍未散去。 见到班固走来,耿异连忙行礼,“见过公子”。班固笑了笑,“耿公子何须多礼”,便扶起耿异。耿异点了点头,“打扰公子了。公子如若今日有空,在下想跟公子说几句话。” 班固顿了顿,随即点头,扬起手,作了个“请进”的手势,示意耿异进屋。 班固示意耿异随意就坐,耿异谢过班固,就坐在了窗边的几案旁。本是耿异上门寻班固,如今见着了人倒一下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班固见状,先开口问道,“耿公子近日来可还好?”耿异抬头看了看班固,淡淡答道,“我还是老样子”,轻叹口气,“只是从今往后我却再也看不见那么美丽的梅花了。”说罢,自嘲地笑了笑。 班固自然知道,一时半会要耿异走出来也是真的为难他了。“耿公子是个性情中人。”班固看着耿异,认真道。 耿异苦笑,“即便再是性情中人,连自己爱的人都不能保护周全,我还算是男人吗?” 班固闻言,“孟坚虽不知公子与那位女子之见到底有着怎样的感情,但公子请务必记住”,班固顿了顿,耿异亦抬起头看着班固。“珍重自己,就是对她给你的爱,最好的报答。” 耿异闻言,低头沉思片刻。“其实自从上次班公子说,即便她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看着我好好活下去。我听到公子这句话,这几日也是想了许多。”耿异抬起头,继续说,“公子说的对,无论如何,我要珍重自己,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耿异站起身,转身看着窗外,眼里已然有了点点泪花,回忆起映雪躺在自己怀中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自她离去,自已一直沉浸在悲哀中,却忘记了她原本的希望,那便是他能够好好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她,那个自己深爱着的人。 耿异深吸一口气,回过身,“耿异一直想跟公子说声谢谢。”说罢,便准备行礼谢恩。 班固见状,立即上前扶起耿异,“公子的谢意我收着了,只是这下跪万万不可。” 耿异眼中的泪终于落下,“我耿异今天还能活着站在公子面前,都是因为公子对我的点拨。以前……以前都是耿异糊涂!” 班固扶起耿异,“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耿公子日后振奋起精神,总不会辜负了姑娘的苦心才好。” 耿异流着泪点点头,“公子,耿异这条民是公子救回来的,也知道公子重义气,日后若公子有用得着耿异的地方尽管说,耿异一定万死不辞!” 班固笑着说,“只要耿公子想开便好。孟坚只盼公子振作,他日凭借公子一身好武功,为我大汉效犬马之劳,也算换得姑娘安心了!” 耿异闻言,眉眼中带着疑惑,看着班固。自己自打出了边关,还从未向任何人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习武,眼前的班固是如何知道自己乃是习武之人呢? 班固似乎看到了耿异的疑问,笑了笑,“自打那天我见到你就知道你肯定是习武之人了”,说着笑了笑,指着耿异的手,“你拿画作之时,你的手就已经展示了你的一切。” 耿异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是满手的茧子啊,自己从小就开始辛苦习武,手抓各种兵器,经过了这么些年,可不是手上都起了甚多的茧子了。 班固仍然解释着,“我看你年岁并不大,面庞也清俊,更是做得一手好画作,写得一手好诗,料想你未必是做苦工的。于是我便猜想你定是习武之人。” 耿异抬头看着班固,不禁暗自佩服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的睿智,还能张口吟诵,随手拈来的诗句都堪称为经典,到底是才华横溢就对了。 想到这,耿异对班固更是钦佩,便双手握拳向班固作揖,“耿异佩服公子的眼力!” 班固淡淡的笑着,“耿公子也是重情重义的一条汉子,孟坚自是敬重。想我孟坚素来爱好文墨,还未曾结识过习武的爽朗之人,与耿公子相识,也是孟坚的荣幸。耿公子若不嫌弃,与孟坚一起畅饮一番,可好?” 耿异闻言,自知结识了一位同道中人,今日与班固再洗洗聊过后,更是坚定了自己对班固的认识。耿异素来也是爽快之人,闻言,心内自然有着少许激动,“我耿异今日能识得班公子,是我三生有幸。且班公子你待人真诚,既然公子待我如故友,耿异自是感激不尽。恭敬不如从命,公子,请。”说罢便做出手势,班固赞许地点点头,二人便出门往集市上去了。 夜晚的洛阳城真是热闹极了,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酒馆里此起彼伏的划拳声与吵闹声;还有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周围的叫好声;不远处杂耍的艺人引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阵的欢呼声;街上小贩跟白天一样叫卖着,趁着时辰还早多赚些钱贴补家用;文人雅士相互切磋笔墨,相互争论声;孩子嬉戏的互相打闹声……洛阳城呈现出一片繁荣之景,好似这里完全不是黑夜,就像白天一样。难怪普天之下所有的文人雅士、有志之士都愿意集结在洛阳城中,这样看来,也自是有一定的道理。 醉香居里,二人的桌上转眼就摆了好几个酒坛子。耿异已然喝得满脸通红,还抱着酒坛子嘀嘀咕咕个不停;再看班固,亦是头晕眼花,醉醺醺的把手搭在耿异的肩上,豪爽的说,“耿兄,今日我孟坚叫你一声兄弟,我们就是好兄弟!” 耿异迷迷糊糊的答道,“以后我耿异就跟孟坚是好兄弟了!好兄弟……好兄弟就要同甘共苦!”说罢,又抱着酒坛子喝去了,孟坚看着耿异大笑,拍着桌子道,“我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今天你们两兄弟就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不醉不归!”耿异抱着酒坛子喝着还不忘附和着班固。 这俩人推杯弄盏,一直喝到大半夜,直到醉香居要打烊了,这才互相扶着走出去。还好,这二人虽然都喝多了,但是回家的路还认得,所以也就歪歪扭扭,一步一踉跄的回了家。在此毋庸赘述。 第二天班固一直昏沉沉的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爬起来,看看周围,方才知道自己躺在自己的榻上呢!摸着头,觉得还有些隐隐的疼,昨日定是喝得太多,所以今天头还疼着。于是自己揉着脑袋,想吩咐家里的小厮去煮一碗醒酒汤。岂料家里的小厮听到他起身,进门来递交给他一封信件。 第 12 章 班固拆开一看,得知是一同于太学游学的同仁傅毅修书一封,告知他今日师傅仍旧身体不适,这两日怕是都不能去太学了。 班固收好书信,心想,也罢,多留些时间读读汉史。父亲身体一直未见好,所以修史事宜暂时搁置,平时看着父亲撰写《汉书》,班固耳濡目染,渐渐对汉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又因自己已阅读过大量经书典籍,且绝大部分都已融会贯通,已有颇高的文学修养与著述能力。因此,父亲卧病在床这短时间,自己除了读读其他百家学说,逐渐把重点放在专修国史上。 班固随意洗漱了一下,吩咐小厮去厨房煮醒酒汤,顺带随意用了点早膳便坐在了几案旁开始读书。 一提到书籍,那是班固的最爱,家里的书籍读完了就去太学的书库里读,实在是很刻苦用功,甚至太学书库里的书大半都被他读完了,这让师傅对他天天赞不绝口。因班固为人谦和真诚,平易近人,从未因自己的勤奋所获佳绩而贬损他人,因此在太学里名声大噪。一时间,太学中所有同仁提起班固,全部是交口称赞,没有人不夸他的。每每听到这些赞赏,班固都觉得自己有些许惭愧,因为这时间的书籍是有多少呢,自己还有多少书没有看过呢!使得他每每下了学都赶紧赶回家,对每本书籍都认真钻研,同时注重见识,并不拘守一师之说,不停留在字音字义、枝枝节节的注解上,而是要求贯通经籍的大义。久而久之,自己自然是满腹经纶,随口吟出的诗都堪称是绝作。 正当班固沉浸在书海中,听到了叩门声,班固头也没抬得应了一句,“嗯,进来。” 进来的小厮走上前,“公子,冯府的官家来了。”闻言,班固抬起头,“哦?快快有请。”说罢起身。 福安进门后向班固行了礼,“班公子最近可还好?” 班固微笑道,“多谢管家惦念,孟坚安好。” 福安笑着点了点头,“不知公子今日有没有空呢”,顿了顿,又说道,“我家老爷想请公子上府一叙。” 班固正想着这些日子读的一些经籍还有疑问,听到这话,不禁一阵欣喜,又可以与冯大人一起分享读经心得了。于是一边答应着,一边回过身随便收拾了一下几案便随福安去了。 进了冯府,见了冯彰,自然不必多说,班固就自己最近读的典籍说了些心得,也有些疑问一并也与冯彰说了,冯彰则一边听着,并未像往常一样,听完班固的见解,也就说说自己的见解。今日的冯彰,眉头微蹙,时不时还会沉思。 班固自觉冯大人定是有事。“大人今日可是身体不适?”班固礼貌地问道。 冯彰看了看班固,叹了口气,并没说话。“若大人今日身体不适,孟坚就先行告退。”说罢,便向冯彰行礼,打算退出。 “贤侄留步。”冯彰摆摆手,示意班固先不要着急离去。班固疑惑地看着冯彰,不知冯彰留下自己的用意。 “贤侄,坐。”冯彰指了指几榻。班固迟疑了片刻,又挪步坐了回去。 “不瞒贤侄,今日老夫有事相求。” 听到这话,班固起身回复,“晚辈不敢当。大人有事尽管说,如果需要晚辈,晚辈自然不会推辞。” 冯彰点了点头。“最近朝堂之上有关发病匈奴之事,让陛下甚是为难。”冯彰起身,“为了帮助陛下分担,这几日老夫也是日思夜想,但是还是没想出什么得体的解决办法。不能为陛下分忧,老夫真是惭愧啊!”说罢,叹了口气。 班固见冯彰表情郑重,愁云密布,便料想到冯彰应该真是遇到大难题了。“如果大人信得过孟坚,能否说与孟坚,若孟坚有什么主意,定知无不言。”冯彰看着班固坚定的表情,心想,好一个冷静理智的青年,自己真的是没有看错。 冯彰真的发自内心欣赏班固,有才华,有见解,谦虚有礼,谨慎而又不骄不躁,真可谓是当今的奇才。现下大汉朝正是用人之际,不正缺少这样的青年才俊吗?若陛下能得此良人辅佐,那区区一个匈奴又算得了什么。 冯彰详细与班固说了大汉与匈奴的关系,以及现在的种种情势,班固及其认真的听着。 “现在我也只是怀疑是否有人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称南北匈奴想要联合。若这个消息为真,那我大汉还真是需要当心了。”说完后,冯彰掷地有声地说。班固听完冯彰这一番表述,深思凝重,低头沉思。 半晌的工夫,抬起头对冯彰说,“大人担心的不无道理。但晚辈认为,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了这样的消息,一来打探我大汉虚实,二来在当今陛下踌躇犹豫之时,为自己争取时间,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冯彰眉头紧锁,听到班固这番话,觉得甚是妥当。自己那日在大殿上只听到寇损这么说,便顺着他的思路去了,一直在纠结南北匈奴是否要联结,却从未怀疑过这消息从何来而,以及放这消息的人到底是何居心。 “大人,如果真南北匈奴真要联合,想必这消息定是匈奴王室极高的机密才是,怎可让一般人就得了这样的消息,还传到我大汉朝?退一步说,即便是南北匈奴想打探我朝虚实,南匈奴已然战败,何不趁此机会向陛下示好,臣服于我朝,得到我朝确切消息后再计划下一步,岂不省了很多麻烦?南匈奴何必像现在这般观望着,进退维谷。” 冯彰想了想,觉得班固说的甚是有理,郑重地点点头,“贤侄的见解独到,真是让老夫佩服。不过,既然这消息出来了,老夫觉得无论真假,还是都要小心为上,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才是。” “大人思虑周全。依晚辈看,大人倒不必太过纠结于北匈奴。众所周知,南匈奴战败,对我大汉一直都客气有礼,而北匈奴北逃且毫无臣服之意。晚辈认为就从南匈奴下手,只要能打探到南匈奴的消息,与北匈奴联结与否我们自然就可得知。” 冯彰闻言,觉得班固此计甚是完美,北匈奴单于一直以来欲征服大汉,如果从北匈奴下手未免有些被动,若要发生些不测说不定又会引起一阵血雨腥风。只是这去打探南匈奴消息的人,要派谁去?自己一时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前往西域。 班固像看穿了冯彰一般,“大人放心,孟坚有一朋友,常年生长在边关,对西域之事或多或少了解一下,或许孟坚可以前去询问一下。” 冯彰听到这,顿时心里那块石头落了一半。这几日已经为这件事焦头烂额,思虑过度,连上朝的时辰脑子里都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唯恐陛下问起,自己还一无所知。 冯彰欲留班固在府内用晚膳,班固因为着急赶回去帮冯彰打听南匈奴之事便推脱了,冯彰也未强留,吩咐班固有任何消息要及时通知他并且对此事要绝对保密,便让福安送班固出了府。福安回来后,便径直进了清心苑。 “老爷确定班公子能帮得上忙?要不要老奴安排人前去南匈奴?” “不,暂且让孟坚去办吧,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办法也不迟。”冯彰摆摆手。 “老爷就这么信得过班公子?”福安笑着问道。 冯彰也不着急回答,只是慢慢啜了口茶,这才笑着说,“该是锻炼他的时候了。” 福安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心里知道,如果要是真的派人前往南匈奴,麻烦是麻烦了些,但以老爷的能力万不能到无人可派的地步,老爷让班固去办这件事,一是考验班固的实力,二也是磨砺他,否则再好的人才,没有一些实际经历怎可成大事呢? 班固出了冯府便匆匆忙忙赶到耿异那里去了,他跟冯彰说的那位朋友便是自小生长在边外的耿异。不过班固也不是十分肯定,只是心里隐约觉得耿异自小在边关长大,总会多少知道些西域的情况,如果真的不知道太细致的,俩人或许能相互商量着找出解决事情的办法。 第 13 章 耿异正在自己院落中习武,见班固满头大汗赶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匆忙拭了拭头上的汉,将兵器摆放好朝班固走来。 “班兄弟怎么这般急切?莫不是有什么要事?”耿异见班固神色微重,并无答话,心里便明白必是大事了,于是手一摆,“兄弟屋里请。”班固闻言,也没有过多客气便径直进了屋。 “兄弟稍等,我去给兄弟倒杯水。”耿异说着便要往屋外去。 “耿兄不必客气。今日孟坚是来向耿兄打听些事情的。”班固示意耿异不必前去倒茶,耿异便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满头大汗的班固,心下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兄弟请坐。有什么事就直接说。”耿异指了指坐榻,示意班固上座。班固点了点头,“耿兄也请。” 待二人落座后,班固看着耿异,“既然耿兄好爽,那孟坚就直说了。”耿异点点头,并无多言。 “孟坚知道,耿兄自小生长在边关。”耿异点点头,“是,我自小与娘亲生活在边关。怎么,兄弟……” “哦,耿兄不要想多了。今日孟坚是来向耿兄请教的。” “请教不敢当,不过如果兄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尽管说,耿异定会在所不辞!” 班固闻言,觉知自己真是交了为不错的朋友,虽然与耿异相识并不久,但豪迈、爽快的性格让班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仿佛在耿异这里看不到欺骗,只有满心的真诚,既然对方真诚待我,我必真心回馈。想到这里,顿觉也没有什么隐瞒着的了。班固为人处世向来细致谨慎,能让班固认为信得过的朋友,那必定是真的行事磊落的真朋友了。 “好,耿兄,孟坚也不绕弯子了。”班固叹了口气。“近日,匈奴屡屡进犯我边关,想必耿兄也是知道的吧。” 耿异点点头,“匈奴屡屡进犯我又岂会不知?”耿异自小生长在边关,这样的进犯是常事,甚至有几次自己还被亲身卷进了当地小范围的骚乱。 记得小时候,自己还不知道匈奴到底是什么民族,为何总是伤害大汉朝边民的时候,父亲的那位部下就告诉自己:“小少爷,以后碰到胡人一定要快跑,跑到了家就再也不要出门了。”那时候的耿异扑闪着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的问:“为什么呀?”也许那时候的他还太小,根本无法领略战争的含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战争,所以自己总是问父亲的部下,“为什么会打仗呢?为什么胡人一定要欺负我们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好好生活呢?”父亲的那位部下也没有解释过多,只是交代自己,以后再见到胡人来了就赶紧跑,一刻也不能停留。 让耿异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在街边见到胡人的小孩就跑过去跟他们一起玩,结果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远处有人声喊叫,“匈奴人又来了,大家快跑啊!”接下来耿异就见所有的街坊乡亲们都跑了起来,不远处已经发生骚动,伴随着大声的叱喝声,还有乡亲们的喊叫声,耿异看见胡人用刀砍杀了自己不远处的乡邻,血流满地……看到他们大肆抢夺乡亲们的物品,口中发出刺耳的哈哈大笑之声,临走之时还不忘再一把火烧了乡亲们的屋子。一时间,草屋着火的劈啪声、人们的喊叫声、痛苦声、打杀声源源不断传进耿异的耳朵…… 年少的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吓得忘了父亲部下的嘱咐,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着胡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这时,旁边那胡人的小孩子一个机灵,把自己腰间的具带(腰带)解下随手系到耿异身上。待到匈奴人走近,那小孩子用匈奴语说着什么,耿异只见那胡人蹲下,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的脑袋,然后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什么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不久,父亲的部下匆忙跑过来,“小少爷,你怎么在这呢?!快点回家!”于是一把抱起自己便跑了起来。耿异看着那个小孩子的眼睛,到现在都记得他的眼睛里跟自己一样,也同样含着不解与疑问。是啊,他们都还那么小,怎么能理解战争?怎么能理解战争所带来的痛苦?又怎么能理解原本安定的生活,一下被这战乱所充斥着的鲜血所淹没……那是耿异永远无法忘记的眼神,那是一种怎样的渴望,对安定的渴望,对和平的渴望,也是对汉凶友情的渴望……后来,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开始以客观、理智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随着自己经历战乱的增多,他逐渐理解了战争,逐渐理解了背井离乡,逐渐理解了家破人亡,也逐渐理解了战争的无奈。只是,再有别样的情感在战争面前都要隐藏起来吧,毕竟,这世上的很多事不能光凭情感就能挽救与解决,更多的还有各为其主的无奈与各自的利益驱使,所以战争是永远无法避免的,因为利益永远存在。 耿异陷入了回忆,一时间也没顾得上一旁已经叫了自己两声的班固,当在听到班固那声“耿兄”的时候,自己方才从回忆中走出,回到现实。 “耿兄是在回忆自己的儿时了吗?”耿异尴尬的笑笑,摇摇头,这摇头并不是否定自己的回忆,夹杂的更多的是无奈吧。 “不瞒兄弟,耿异不仅知道,还亲身经历过战乱。” 班固闻言,想自己的一个疑问是不是又勾起了耿异的伤心往事,忙向耿异致歉:“对不住耿兄了,如果孟坚哪句话让耿兄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之事,孟坚……” “不”,耿异笑着摇摇手,“兄弟就别这么见外了,耿某只是在回忆儿时经历的一些战祸,想起了那些因为匈奴屡屡进犯我边境,烧杀抢掠,致使我边民被迫背井离乡,四处逃难……哎……” “是啊,匈奴屡屡进犯我朝边境,扰的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班固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点头微微沉思片刻,便又开口道,“近日匈奴的进犯让陛下颇为头疼,还不知如何应付。” “哦?怎会有这样的事?南匈奴不久前不是战败退出我边境了吗?”耿异闻言,觉得有些惊讶。 “是,南匈奴是已经退出边境了。不过……”班固顿了顿,“不过,真正让陛下头疼的是近日传出的消息。据说南北匈奴要再次联合起来对抗大汉,若此消息为真,就怕即将到来的又是一场混战。” “此话当真?”耿异有些不可置信,起身走到班固身后,在他看来,南匈奴单于有些怕事,性格也比较软弱,既然兵败,不久肯定要向大汉朝俯首称臣,怎会有联盟之说? 班固也不想隐瞒什么,“实不相瞒,我也是怀疑这个消息的真伪,并且,我总觉得放这消息出来的人有些居心叵测。”班固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耿异点点头,“不过,既然听到了消息,我觉得证实一下到底是真是假甚是必要。毕竟,我们不能轻敌。” 班固点点头,“耿兄的想法跟我一样,陛下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不过这点也是解决问题的难点。陛下不能派使者堂而皇之的去打听,免得让匈奴人知道了以为就这点风吹草动的消息就让我朝臣子出面,反而让他们抓住话柄,笑话了去。只能依靠下臣们私下打听,方能解燃眉之急。不过,现下无人了解匈奴,也无人敢擅闯匈奴,因此,这情况只怕对我们不利。” 耿异沉思片刻,猛然间抬头看着班固,“若兄弟对我放心,耿异自有办法。”班固未料到耿异这么快、这么利落就答应了自己,看来真是没错看他。 班固这个差事找耿异帮忙还真是找对人了。耿异自小生长在边关,又是跟随驻守边关的将士们长大,他对匈奴的了解是班固无法想象的,甚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先不说自己亲身经历过若干次的汉凶战乱,就是听那些兵士们对匈奴的见闻都已然耳濡目染。不过,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参与到这些战争中。若不是他为了未婚妻心中未了的心愿,他也断不会入关,来到这洛阳城。 他不愿来洛阳,因为不想提及自己曾经的一切,不愿想起那个抛弃母亲与自己的父亲,不想看到母亲曾经生活的地方,不想徒惹伤悲,他只愿守在西域那片土地上,守着娘亲的灵位,找一个自己心爱的姑娘,蓝天白云,大漠黄沙,无垠的草原,悠闲自在地过一辈子。只不过,最终天不遂人意,自己还是离开了西域直奔中原而来。从小没有了父亲与母亲,现在与自己相爱的未婚妻也天各一方。本想了却了未婚妻心中的夙愿也该是结束自己的时候了,却未曾想,自这中原结识了班固,一个让他能重新看待生命与爱情、重新理解生活的人,自此,他也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了,想起儿时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是期盼,是希望,更是一种等待。他明白,母亲一定希望自己奋斗努力,精通武艺,将来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洛阳城中,向曾经嫌弃他们母子的人宣告,当年被送出边关的耿异,回来了!而他也深知,母亲的心底里一直未曾放下过父亲,她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父亲的聪慧与果敢,将来有一番成就。只是,母亲还什么都没见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亦离开了那个让母亲自身魂牵梦绕了多少年的心愿:带着武艺精湛的耿异,荣归洛阳城。 二人谈妥了之后,班固便向耿异告辞回家,毋庸多言。 第 14 章 第二天,因为太学师傅还病着,班固并未去太学,而是安静的坐在自己房内精读汉史。转眼间,太阳已然挂到了半山腰,发出懒懒的淡黄色的光芒,快到黄昏了。班固在书房打理着自己的书籍,将各种书籍按类归放于书架上,也没注意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这时,府里的小厮来敲门,来禀报,说是耿公子来了。班固赶紧让小厮将耿公子引进来,并吩咐他去准备些茶点。小厮速度很快,没多大会工夫就准备好了茶,端了来。 “来,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耿异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套衣服。班固走近,惊奇的看着这些衣物,发现跟平时身穿的衣物并不一样,于是疑惑地问:“这是……” “这是胡人的装束”,耿异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套,开始换起来,一边说,“你也快换上,一会我还要给你化妆呢!”耿异催着,班固也就赶忙拿了剩下的那身衣服换了起来。 换好后,耿异又把班固仔细打点一番,直到耿异最后给班固贴好了胡子,左看看右看看,笑着点点头,说:“好了兄弟,你看看可还满意?”班固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这明明就是个匈奴人啊!跟自己以前竟然一点都不一样了!一时间惊讶得张大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耿异看到班固这样吃惊,笑着走了过来,拍拍班固的肩膀,“兄弟这段时间可要辛苦些,每晚都需这样着装了。” 班固回过头看着跟自己一般装束的耿异,尤其是那两撮八字胡,不由大笑起来。耿异看看自己全身上下,觉得并无不妥啊。半晌才明白过来,定是班固未曾见过自己着胡人装束,觉得甚是可笑吧。 耿异笑着摇摇头,看着笑的前合后仰的班固,认真的说,“好了,别笑了,快,一会还有正事要做的。” 班固听到这,立刻止住笑,问:“耿兄,请恕小弟愚钝,我们这样装扮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耿异低头笑了笑,“自然是去办大事。不过……”耿异顿了顿,看着班固,神色十分严肃,说道,“一定要紧随我身后,不可多言。否则会招致杀身之祸。” 班固闻言,知道耿异这么说定是关系重大,于是点点头,“耿兄放心,小弟听从耿兄的便是。”耿异闻言,点点头,带着班固出了班府。 出府时,天已黑。可这丝毫没有影响洛阳城的人群,洛阳城里夜里还是与白天一样热闹非凡。耿异并未带领着班固走灯火通明的大街,而是带着班固走街串巷,竟是些背街小巷。因为背街小巷来往人并不多,他俩人这样不同于一般汉人的装束倒也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偶尔有经过的汉民,会朝他们看两眼,看他们的装束便知是胡人后,自然知趣得躲远了。 耿异三绕两不饶,来到了一个驿站,班固看是驿站,心下已知这应该是匈奴人来往于洛阳城中最重要的休息重地。刚想问耿异,想起出门前耿异交代自己的话,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耿异领着班固径直走进了驿站,有照看马厩的小厮见到来客立刻进屋回了掌柜的,这些班固都是看在眼里的。却见耿异并不慌忙,而是步履如常态一般,走进正堂。掌柜的见到来客已到,立刻上来招呼着,耿异随口应付着,并作出疲惫之态。 “掌柜的,来几斤烧酒,再来些牛肉。”耿异豪爽得吩咐着,这语气、神态与动作让不知情的人见到此状,定会以为这是个正宗的匈奴人。 掌柜一声“好嘞,客官稍等!”便吩咐后堂的小二准备酒肉去了。班固很是聪慧,一直留心注意着周围,看着掌柜吩咐小二时,时不时得将眼神往耿异与自己身上瞥来。再看耿异,却始终不见他脸上有任何异样,反而这一身装束将耿异一个完完全全的汉人变成了纯粹的匈奴人。 “来嘞,客官,您的牛肉跟烧酒!”小二老远便喊着,将肉跟酒置于几案之上。 “客官,可还需要些别的什么?”小二殷勤得问道,耿异大手一摆,“从草原上来的哪里来的这么多讲究!只要有肉就行!哈哈哈……” 耿异大笑着,伸手抓起一整块牛肉开始狼吞虎咽得啃起来,小二尴尬的笑笑,退下去了。 “哎,这肉可比不了我们草原上的!一尝就是汉家人的牛肉!”耿异大声说着,顺便抱起一坛酒就往嘴里送。这让班固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哎,我说兄弟,你愣着干嘛,都走了多少天路了,今天好不容易到了洛阳城咱们的地盘,你还不多吃点!”耿异说着,向班固使了个眼色,班固干笑了两声,也不好推辞,便也学着耿异,拿起牛肉啃起来。 耿异随手拿起一坛酒扔给班固,“来,今天我们喝个痛快!”班固不想不应了耿异的景,便接过酒喝了起来。 小二看到这样的情况,进了偏殿。不一会,掌柜的便来了,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了不远处,干些不打紧的活儿,若有若无的总是向这边看着,仿佛是在监视他们一般。 班固自是谨慎,但是只是默默记在心里,他一直记着出门前耿异交代自己的话,切勿多言,切勿多言,所以,有什么疑问,也留着回去再问耿异吧!这驿站来来回回的匈奴商客很多,他们多是往来于汉朝做生意的,或者丝绸,或者茶叶,或者其他商品,倒也并无特殊之处。 期间,耿异摇摇晃晃欲起身,班固见状,刚想伸手扶一把,只见耿异一把推开自己的手,“哎,我没事!兄弟等我出去方便一下回来咱们继续喝!” 班固看着耿异,实在想不出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不成就是拉着自己来这里喝酒吃肉的?耿异也不像这样的人哪!班固挠挠脑袋,不想了,他要喝就陪着他好了。 半晌的工夫,耿异才晃着身子走进来,边走边喊叫着,“小二,再来几斤烧酒!真是痛快啊!”走过来,一屁股坐定,班固刚想来劝劝,耿异使过一个眼色,言下之意是不要管,就尽管坐着喝酒就好了,班固也不好再有任何动作。等着小二的酒一上来,又是抱着坛子,开始喝,时不时还催促班固,“快喝呀,兄弟!喝完回家一觉睡到他明天日上三竿头!”班固自然笑着,不推辞。 这喝的也有几个时辰了,耿异喝着大笑着,班固也跟着是不是大笑一两声,却见掌柜的始终站在不远处,一刻也未曾离开过。 等到驿站快打烊了,掌柜的走过来,笑着对耿异、班固二人说,“客官,不好意思,今日驿站要打烊了,楼上的客人也都要歇息了,望二位客官谅解,要不明日再来?”耿异摇头晃脑的说,“哎,那怎么行,今日还没喝够,我这一路上都忍了好久了,哈哈哈……” 掌柜的面露为难之色,班固见状,拉起耿异,朝掌柜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兄长今日高兴,喝的有些多。”掌柜笑着摇摇头,“哎,来这的客官第一天都是这样的,大多是赶路赶得辛苦呦!”掌柜看着班固,话锋一转,用了几句班固听不懂的语言问了什么,班固心下有些发愣,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刚想发问,却见身旁的耿异要胳膊杵了一下班固,然后装作没站稳的样子,一个趔趄,朝掌柜身上倒去,掌柜的自然伸手扶住耿异,这时,耿异也说了几句同样让班固不明白意思的语言,只见掌柜的闻言,笑着又用那语言答了两句,便交代班固,“照顾好你家兄长。”班固忙走上来扶住耿异,又腾出一手,将钱给了掌柜。班固扶着耿异一步一踉跄的走出门去,掌柜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掂了掂量手中的钱,笑着摇摇头。 班固一路上扶着耿异,耿异还不时胡言乱语,大喊大叫几声,“我没事,你,你别扶我!想在草原上,我能吃下一头牛,喝下整个锡尔河那么多的酒!”班固看着耿异,摇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穿上了胡人的装束就成了胡人了?只怕耿异今天是喝得太多了些。 班固拖着耿异,踉踉跄跄走了几条街,离驿站越远,耿异胡言乱语、大声喊叫的就越来越少。班固以为耿异是喊累了,这会怕是酒劲上来了,回家就要蒙头大睡了。一边拖着重的跟头牛一样的耿异,还要时不时擦擦脸上的汗,一边还要看着脚下的路,免得一不小心,俩人都载个大跟头。心想自己也真是辛苦,非要陪着他出来就干了这么些无厘头的事啊! 俩人几乎是一步一蹒跚,眼看着要拐进另一条街,正在拐角处,耿异忽得甩开了班固扶着他的手,班固以为耿异又怎么了,赶紧上前,却见耿异推了自己一把,看着汗流浃背的班固,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好兄弟,今天的戏演完了,别扶着了,我好着呢!”然后站好了,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服,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一个君子,看着也确实是一个极为正常的人。班固很是吃惊,这,这耿异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耿异也不多加解释,“赶紧走吧,快些离开,以免有人跟踪。”说完,迈着大步离开,班固愣了一下,回过神也赶紧跟着走了。 第 15 章 两人步履飞快,班固觉得耿异应该跟自己说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硬拉着要回家的耿异到了自己府中。 一进屋,班固转身关紧门,一把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拽下来,随手扔在铜镜旁,又一把扯下了自己嘴上典型的匈奴人的胡子,拉过耿异便问,“我说耿兄,你这搞得什么鬼啊?!我怎么对你的棋路有点摸不着头呢?” 耿异笑笑,“兄弟,别着急。这才是第一天,也才是第一步。剩下的几天里,你都要这么打扮,随我出入大小驿站的。” “啊?以后都要穿这些吗?”班固大吃一惊,盯着自己手中的胡子问道。 耿异点点头,“是,接下来的许多天,你都要这么打扮。” 班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哎,我说老兄,你这,也,也太为难我了……” “咦?”班固忽的抬起头,看着耿异,“耿兄,你今晚可喝了不少,你这怎么……”耿异大笑,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行军用的大酒袋,朝班固面前晃了晃,“看到没?今晚可就靠它了,要不是它,我怕早就醉倒在胡人的驿站里喽!” 班固看着大酒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耿异喝着,趁自己不注意就往大酒袋里倒着,中途出去一趟,就是去倒这酒袋里的酒去了,胡人服饰本就宽松,耿异就揣着这么一个大酒袋,倒也能说得过去。班固不禁为耿异的聪明才智所折服,心下想,我就说呢,耿异的酒量自己不是不知,怎么今晚这么能喝…… 正想着,耿异打断了自己:“兄弟可知道我今晚带你去的是何地?”班固看着耿异,答道:“是胡人在洛阳城中的驿站,暂作调整休养之地。” 耿异点点头,示意班固继续说。班固见状,继续说道,“今晚我仔细观察了四周,发现来往的皆是胡商,倒也没有其他太多发现,只不过……”班固顿了顿,“只不过,我总觉得掌柜的有点不大对劲,好像一整晚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我们,又似乎……似乎在怀疑我们什么。” 班固仔细回想着今晚的一切,“哦,对了,还有那个照看马厩的小厮,见到我们来了,就赶紧进后堂去了,小二看上去也是时不时盯着我们。总觉得,他们向是在监视着我们。” 耿异闻言,更加敬佩班固的谨慎,这些细微之处,竟被他一一留意观察到了。耿异点点头,“班兄弟说的没错,这掌柜的并非汉人。” 班固转过头看着耿异,眼神中带着惊奇,掌柜的明明是汉人模样,汉人装束,说着汉语……不对,他最后跟耿异用自己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班固已然猜到那就是匈奴语,可还是有点不大相信。 耿异接着说,“此驿站是匈奴人在洛阳城中最大的一个驿站,也是所有匈奴信息的集中地。表面上来往的都是胡商,其实不然。据我所知,匈奴王室的几位王爷都曾到访此驿站。” 班固认真的听着,点点头,原来这才是今晚耿异带着自己来往于此驿站的真正目的。“而掌柜的”,耿异冷笑了一下,“我们快出驿站之时,我真怕你会用汉语问他,所以我故意跌倒。掌柜说的是匈奴的土话,所谓土话,就是如果不是出生在匈奴长在匈奴的人是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的。”说着,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拿下来,在手里把玩着。 班固听得津津有味,说到匈奴语的时候,班固不禁有些疑问,想怎么耿异还会匈奴语呢,耿异看了看班固,似乎看到了班固的疑问,笑着说,“我从小跟着兵士们出入边关,如果不学些匈奴语,只怕早就要死在他们的弯刀下了。” 自打小时候亲自经历了那次胡人对汉民的烧杀抢掠,旁边那个胡人的小孩子用几句胡语便救了自己,那场面便深深的刻在了幼小的耿异的脑海中。加上还有父亲的那位老部下,想着这出门便是大漠与胡人的天下,还是让小少爷学匈奴语吧,这样即便将来小少爷遇到了战乱,一时兴许能凭着一口匈奴语蒙混过去,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找了一个从战场上俘虏来的匈奴老士兵教耿异匈奴语,耿异自小聪慧,一学便会,久而久之,这匈奴语说的跟汉语一样好,让不知道情况的人会以为说着一口流利的匈奴语的耿异是个匈奴人。想不到这个技能今日却帮了自己跟班固的大忙,如果班固用汉语脱口而出的问掌柜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样两人的身份必定暴露无遗,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掌柜的是匈奴人,虽然他的装束是汉人,一口流利的汉语不能让人起任何怀疑,但后来他说的那几句话的确可以证实他来自匈奴。”班固是绝顶聪明的,听到这里,不用耿异解释,一下全部明白了,原来匈奴也在私底下打探着汉朝的消息。派一个说着流利汉语的匈奴人来掌管驿站,一来可以光明正大、更好的为往来于洛阳城做生意的胡商服务,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够为来此落脚的各位匈奴王室的王爷,换言之,装扮为胡商、想要一窥大汉朝的匈奴王室成员提供有关于大汉朝的信息。 “倘若今日我俩的身份暴露,以后想要接触匈奴人就会难上加难。匈奴人的警惕性很高,今日兄弟也观察到了吧,一有陌生人出入,就会有眼线去向掌柜的汇报。” 耿异将自己的胡子慢条斯理的撕下来,不紧不慢的说,“不过,今晚谢谢兄弟,陪我演了这场戏,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耿异起身,又换回了自己原来的服饰,都打理好后,看见东方鱼肚都快发白了,自己也要回家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去。于是向班固告别。毋庸赘述。 经过这一晚,班固想的更加透彻,看来匈奴并不好对付。不过这样一来也好,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匈奴多一点消息的掌握都能为将来的胜算加一个筹码,何乐而不为?只是要天天这么打扮,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想到这,班固盯着地下那堆湖人装束,蹙起了眉头。况且,自己也并不擅长演戏啊,万一哪天陪着耿异把戏演砸了,这可怎么是好呢?!算了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自己也去睡个囫囵觉吧。班固将地上乱糟糟的衣物卷起,打置好,放在里屋隐蔽之处,伸着懒腰向卧榻走去。 这些天班固白天在家熟读汉书与百家学说,傍晚时分便出门在城东与耿异碰面,然后二人再按着事先商量好的计谋,前往匈奴的驿站。开始几天除了掌柜的二人并未发现其他异象,但随着二人接二连三的出现在驿站中,不久便发现了这里其实大有玄机。原来看着本互不相干、见面只是寒暄几句的各个胡商,其实私底下或多或少全部有交情。甚至是有一次,大家一起喝酒时,其中一桌的两人还吵了起来,那气势,两人都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至有大打出手之势,掌柜的、旁桌的都上来劝着、拉着,两人才骂骂咧咧得散开。岂料,班固中途去方便之时却看见那刚才还吵架的两人却互相笑着朝他这边看,班固看在眼里,仔细一想便知,许是这些人都在试探着他与耿异这两个“新人”。毕竟不知他们的底细,驿站里莫名其妙多出两张生面孔,本就警惕性高的胡人,定会将他们试探到底,若真的没有问题,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耿异对此也并不着急,因为他笃信着自己,凭借自己一口流利的匈奴语,任他匈奴人暂时也不会怀疑什么,顶多就是怀疑他们俩到底是匈奴哪个部落来的胡商而已,暂时不会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不过这样的事情也是快刀斩乱麻,来的久了,结交的朋友太多、太频繁未必是好事。 因为两人已经隔了四五日未去驿站,因此俩人约好今日再去会会这些“朋友”了。 来到驿站,掌柜的老远看到他们,就笑着走出来打招呼:“二位爷,这几日都未见你们了,快里面请吧,座儿都给二位留好了。” 闻言,耿异心下有些惊讶,怎么还留座儿了呢?看了看班固,估计班固也有此疑问,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并未多言,便随掌柜的进了屋。 掌柜的站在楼梯口,示意耿异与班固上楼,“二位楼上请吧,今儿给二位备了雅间。”耿异看着掌柜的,又做出豪爽的哈哈大笑之状,“哎,今儿咱哥儿俩可好福气啊!以往来都没享受过这雅间的待遇呢!”说罢看了班固一眼,示意跟随掌柜的上楼。 二楼雅间确实清幽,安静,雅致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味。楼道每隔一段都有珠帘隔开,只要有人经过时,帘上的珠子便会互相碰撞,竟发出一连串铜铃般的清脆声,耿异随意看了眼帘上挂着的珠子,心下一惊,那些珠子竟是十分名贵且在这中原都未必能寻得出一颗的黑珍珠,这黑珍珠乃珍珠中的皇后之珠,可谓是珍珠中的上等极品。 班固心内不由对经营这驿站的掌柜好奇起来,想必再有钱的胡商都不能得到如此之多的黑珍珠,这掌柜的究竟是何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掌柜回过头对耿异与班固笑着,做着手势,指示他们依旧向前去。班固注意到掌柜的虽然表面上一直温和的笑着,实际上警惕性极高,不时趁着回头的时间大量周围并且看看班固后方是否有人跟随,虽然临上楼前掌柜的早已打发小二照看,但此时仍旧做出防御之态,可见他处事十分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掌柜的引着二人走过几个房门,在最边角的雅间门口停了下来,回过头对耿异笑笑,说道:“里面有位客人恭候二位多时了,二位,里面请吧。” 耿异闻言,轻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礼貌的笑道,“是什么客人,还如此神秘?” “二位进去自会知道。”掌柜的还是那样温和的笑着,并未见任何不妥。 耿异点了点头,“也罢,今日我兄弟二人受到这般待遇,我还真想见见这神秘之人。”说罢回头对班固轻微点头示意。班固自然心神领会。掌柜的点点头,便回头按着原路返回。 耿异推开门,只见雅间内所有陈设皆为匈奴式样,很是豪华。一进门便是上等水狐狸毛皮料子的地毯,不仅整体色泽油光发亮,且脚踩上去松软温暖,不会发出一丝声音;正对着门有个坐榻,坐榻上不知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做了个大坐垫,远远看上去只觉厚实威武。 班固小心翼翼的环视四周,陈设精致,既有匈奴象征着高贵的象牙雕饰、来自西域甚是名贵的玛瑙石、玉石雕刻物,亦有大汉朝的陶瓷花瓶,金银装饰物,位于侧面还有座用上等琉璃、云母为材质打造起的一面屏风,用象牙、玉石、珐琅、翡翠、金银等贵重物品装饰在侧,屏风上的画作倒是极具匈奴风格,风沙下的大漠,远处无尽的天极边挂着一轮红色的夕阳,照着整个孤寂的大漠,上有诗云: 大漠浩瀚沙如雪, 夕阳淼茫红似焰。 风扫雁来入边关, 只道英雄梦归处。 任凭风声萧萧,枯草飞舞,漫天黄沙苍茫,从此策马扬鞭,浪迹天涯。班固自小生长在中原,如若不是这几日与耿异一同出入匈奴驿站,哪里见过这样的大漠风情呢!于是不禁被眼前屏风的这幅大漠图深深吸引,加上画作之人绘画精巧,甚是作出了大漠别有的一番韵味。读着这诗句,班固顿感仿佛自己真的身处大漠,漫天的风沙与苍茫无尽的戈壁,真的是只道英雄梦归处。 “怎么?这位小兄弟对这屏风上的画作如此感兴趣?”耿异、班固都顾着欣赏屏风上的画作,一时竟未察觉身后突然有说话声传来。 “出来有段时日了……看到这幅画,让我想起了家乡。”耿异反应甚是敏捷,只见他神色中飘过一丝震惊之样,但很快便恢复冷静,机警地应答到。 班固回过头一看,是个典型的胡人,年纪略大,应该有五十多岁。班固用耿异前不久才教他的匈奴礼数向来者恭恭敬敬的施了礼。对方只是略微笑着点点头。“不知尊驾如何称呼?”耿异问道。来者并没有答话,只是看了看他,随便说了一句:“小兄弟来自漠北吧?!”看似不经意,其实这话里本就隐藏了其他信息,即至少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一些底细,不要随意诓瞒我。 耿异冷笑了一声,“怎么,阁下对漠北人甚是感兴趣?” 对方将耿异上下打量一番,轻描淡写道:“我看小兄弟不像来自于大漠的,倒是生的如汉家人一般温润。” 耿异蹙了蹙眉头,心中掠过一丝不安,神色却甚是淡定,微微一笑,“阁下说笑了,想我走南闯北的,虽然许久未回大漠,但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我的故乡。” 中年人看着耿异,只是看着,许久未发声。班固见这样的情形,也不好张口插嘴,只怕万一说不好要坏了耿异全盘的棋,于是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尴尬。 终是中年人打破了沉寂,“既然来了,就坐坐吧。”于是转身走向主厅。耿异跟随着中年人入座,班固自然谨慎小心的紧随耿异。 入座不久,掌柜的便将食物一一送上。食物精致,并未如耿异料想的只有酒肉一般,几道典型的汉家菜肴一时间竟让耿异没有了主意。不知为什么,耿异总是觉得眼前这位中年人与平时所见的胡人略有不同。耿异仔细观察着中年人,发现其温和却不失威仪,慈祥中亦带着稳如泰山的气势。中年人既没有继续发问,也没有言语过多,只是招呼耿异与班固二人好好享用菜肴,还不时的夸着洛阳城的厨子,果真将这食物做的色香味浓,味道鲜美,形式多样。耿异心想,既然你不与我多言,我也以静制动,不与你多语,待到你向我发问之时,我便再揣测你下一步棋,及时应对便是了。因此,耿异本怀着的戒备之心,一时间也慢慢放下,还真的就专心致志开始品起菜来。班固看着这二人,一向聪慧、思维敏捷的他一时也没了主意,但终究现在二人是身处胡人地盘,万万大意不得,品菜的同时一直主意观察着二人,以便出现紧急情况时能够及时帮助耿异。 这顿饭吃的班固是莫名其妙,只觉眼前的中年人坐怀不乱,完全不问他们二人的任何,也不说一点关于自己的信息。好不容易用完了晚膳,中年人又吩咐掌柜的煮好上等的“君山银针”,请他们二人品尝。 且说就连这品茗,中年人居然对品茗全套的流程与动作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全然没有任何生疏之感。班固一边品着茗茶,一边打量着中年人,觉得眼前的这位胡人中年人对大汉文化习俗、礼仪相当熟络,这在胡人中并不多见。一顿饭的工夫,班固已然察觉,中年人十分懂得汉朝礼数,凡事彬彬有礼,没有失去任何礼节,并且行事风格举止具有大家风范,除去他那身胡人装束,就算不是一个汉朝官宦之家的老爷,应该也能算上是当朝有名的商贾了。班固转过头看看耿异,只见耿异一心品茗也并无任何其他表情。于此毋庸赘述。 品完了茗茶,耿异起身向中年人告辞:“今日多谢阁下的款待。”班固见此,也起身向中年人行礼欲退。中年人向班固笑笑,“可否请小兄弟在门外稍候片刻?我与你的兄弟说几句话。”班固心下有些不安,迟疑的目光落在耿异身上,耿异转过头微微点了点头,默许了中年人的请求。于是班固起身退出门外。 第 16 章 这屋子的隔音也真是好,班固站在门口不远处,却连房内一丝声音都听不见。随着等待的时辰一点点变长,班固开始担心起耿异。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就是真的要厮杀起来,那打斗的声音总该有吧?! 班固安慰着自己,耿异素来胆大心细,处事沉着,不会没有准备就随意出手,可是这时间也太长了些吧?不是片刻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音呢?班固心里有些着急,正想着该如何去敲门一探究竟时,却听见开门的声音。班固赶紧走上前去,中年人只是将耿异送出门,并对班固一笑致意,转过头便关上了房门。班固上前,疑惑得看着耿异,耿异也是笑笑,便径自朝楼下走去。 回去的路上,耿异一言不发,班固几次想发问,也不知该从何问起。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我说耿兄,刚才你们是什么情况?怎么……”耿异并不回话,只是一直大步向前走着。班固了解耿异,如果他不想告知他人的事情那必定是有自己的道理,所以自己也不好再问起。两人一直走到闹市的分岔路口,各自分开,各回各家。 接下来的许多天,耿异并没有与班固取得联系,也并未提及再去匈奴驿站的事情。整件事想起来真是匪夷所思,好像这些天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些事一样,想来耿异有他自己的打算吧,班固也不便多问。 冯府。 这些日,冯彰依旧往返于宫中,只是冯漓更多看见的是远远望去父亲的背影,还来不及上前向父亲请安便见父亲步履匆忙得离开。听福安说,父亲最近十分焦急,一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情繁杂,二来是皇上逼得紧,一时间让冯彰分身乏术,只能一心扑在大汉朝的政事上。冯漓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恨不得变身成一个男子,以助父亲解燃眉之急,可自己终究是个女儿家,朝廷的事情自然是关系不到自己身上的。想着这些,冯漓觉得应该多为父亲尽尽孝心,学几道别致的菜肴与点心,也算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孝敬父亲了。可是这府里的厨房,每每都是那几样菜,怕是父亲早已经吃腻了,而自己在江南奶妈教的那几样菜式父亲也已经品过几次了,肯定要有些新意啊!想来想去,冯漓想到一个人,上回吃的点心入口即化,绵软如糖,那沁人心脾的味道让冯漓至今想起都只止不住要流口水了。她想到的这个人便是“红叶雅居”的主人——苏之遥。 既然想到了,就要赶紧行动。冯漓唬着问缕,说是自己今天不知怎么,觉得头晕发困,要好好休息,吩咐了问缕不要打扰自己,她要好好静养大半天,谁来都不见。问缕担心地问需不需要请大夫,冯漓笑笑,说这是自己在江南落下的旧疾,每隔换季时段就会觉得头晕乏力,只需好好静养一两日便可痊愈,不用担心等等。三句两句的就蒙住了问缕,打发她去阮心那去继续学女红去了。问缕前脚走,冯漓便将床榻收拾一番,将其伪装成她在床榻上休息的样子,便蹑手蹑脚的从柜子里拿出那套男装穿戴整齐,轻轻的打开了房门,看看四周无人便悄无声息的从府里后花园的角门溜出去了。 冯漓只跟着班固去过一次红叶雅居,且这洛阳城真的是太大了,街道的拐弯、小道的数不清。冯漓凭着上次的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摸索着,找地方就花了许久。好在冯漓这记忆还不错,摸索着来到了红叶雅居。看到红叶雅居四个字的时候,冯漓高兴极了,觉得自己花了半天工夫也算是没有白费。 高兴的进了大门,冯漓并未见到有其他人。于是凭着上回来时的记忆往里厅走去。进了里厅,看到上回招呼自己的老妪正在打扫院落,冯漓高兴的叫了声:“大娘!”老妪听到叫声,明显惊了一下,转而起身看到冯漓,感觉面前这位公子似曾相识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 “你……你是?” 冯漓站立好,打理了一下衣着,“是我呀!就是上回与班公子一起来看苏姑娘的那个……那个公子。” 冯漓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老妪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位公子与班公子拜访过红叶雅居。 “哦,我想起来了。”老妪点点头,“公子今日是?”老妪看着不请自来的冯漓,有些疑惑。 “哦,我今日来是见苏姑娘的。她在吗?”说着就往里厅瞅着。 “还请公子见谅,我们姑娘今日并未约见公子,所以怕是不便相见。”老妪听闻直接回绝道。 “啊,大娘,真的不能见啊……”老妪笑着摇摇头,“要与姑娘见面必须提前告知老身,没有姑娘的允许,老身不敢擅自主张。” 冯漓闻言,自是十分失望,叹了口气,心下想,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下次出来还不知是何时呢。 “公子,要不这样,您说一下您见姑娘大概的时日,等老身知会了姑娘,确定好了再告知公子,可好?” 冯漓只觉自己下次出府还不知是何时,自然不能信口随便说个日子,于是落寞的摇摇头,“算了,那麻烦您告知苏姑娘一声,等我下回方便时再来拜访她吧。”说罢便打算回头离开。 “赵姨娘,可是有人来了?”里屋传来声音。 “哦,姑娘,有位公子前来,但提前并未知晓老身,老身不敢……”老妪的话还没说完,冯漓回头一看,便见到苏之遥已从里屋走了出来。 冯漓甚是高兴,忙上前,“苏姑娘,是我啊!就是上回与班公子一起来你这讨酒喝的那个……就是,就是那个……” 苏之遥不禁被眼前因为着急憋的满脸通红的冯漓逗乐了,莞尔一笑道,“是冯离冯公子,对吧?” 冯漓见苏之遥时隔甚久居然还记着自己,不住的点头。苏之遥笑着对老妪吩咐道,“赵姨娘,我与冯公子也算是旧识,您下去帮我准备一下茶点吧。” 听闻苏之遥的吩咐,老妪答了一声“是,老身这就去为姑娘准备。”便退出院落去了。 “公子里面请。”苏之遥礼貌地示意冯漓。 冯漓兴高采烈的进了屋。屋内布局与上回来时一样,并未有任何改变,只是熏香的气味不似上回,今日的熏香闻起来更是相中带着一丝苦甜,气味清幽,闻过后却只觉全身神清气爽,沁人心脾,好似身处一片郊外的花海之中那般,除了自然的清新气味便是花海的香味。冯漓不自觉得多呼吸了几下,甚是享受。 “苏姑娘,你这的熏香可真是不一般呢!”苏之遥浅浅的笑着,“公子果真是识香,此乃百花蜜。” “百花蜜?”冯漓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未听说过冠着此名的香料,“姑娘请恕在下愚笨了。在下好像从未听说过此香。” 苏之遥微笑着,慢慢走向香炉,手里捧着香料罐,随即又向熏香炉中加了一匙熏香料,一边字字珠玑的答着冯漓的话:“此香在中原并不常见,是位常年经商于西域的朋友从西域带来的。” 冯漓听闻后点点头,远远的看着加着香料的苏之遥的背影,冯漓都觉得美极了。心里想着,这么美丽娴静的女子倒真是不多见。 “姑娘,茶点备好了。”是赵姨娘的声音。 “送进来吧。”赵姨娘进了屋,将茶点悉数放于几案之上便退出去了。冯漓看到赵姨娘放在几案上的茶点,走到苏之遥的身旁,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苏姑娘,其实我……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请,请苏姑娘帮个忙。” 苏之遥闻言,“哦?”看到站在身边脸上红霞一片的冯漓,不禁笑出声来。 “公子有事请说便是。” 冯漓尴尬的笑笑,指着几案上的茶点,“上回来时,在下便觉得姑娘做的茶点与菜肴甚是美味,我……我想跟姑娘学几样,不知姑娘能否教教在下呢……” 苏之遥起身走到冯漓身边,细细打量着冯漓,眼前的这位公子分明就是女儿身,白净的皮肤,弯如月的柳叶眉,带着水样的双眸,如落英般的红唇……凭着直觉,苏之遥断定冯离肯定是位女子,本来上回就已观察到的,只是不敢肯定,今日仔细一看,眼光停留在冯漓的耳洞上,心下便得到答案了。 只是,苏之遥并未揭穿冯漓,只是满眼笑意的点点头,“如果公子不嫌弃我的粗陋之作,我也当然不会推让。” 冯漓听到苏之遥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十分高兴,轻咳一声,给苏之遥行了个礼,“在下谢谢姑娘了。”只是脸上飞起了红霞,苏之遥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语。 这一个下午,冯漓都跟苏之遥在厨房学着各种茶点与式样精致的菜肴。冯漓很是佩服苏之遥,在她看来,这样一个看上去知书达理、温婉美丽的女子,怎么做起菜肴与点心,信手拈来,讲起做菜的流程也是头头是道,十分熟悉其中的每个工序,就连一点小小的异同都能跟冯漓解释的如此透彻。从用料的讲究到水温再到火候及出锅的精确时辰,苏之遥都能随口说出,这其中的熟稔绝非几朝几日便能够达到的。冯漓听着,看着,也用心记着其中的每一个步骤,生怕漏掉哪一个。 一下午就这样愉快的过去了。转眼间,太阳早已经划过泛着金黄色的余晖,一点一点落下山去了。当冯漓回过神的时候,才意识到天色已渐渐晚了,也才感觉到确实有些累了。 “今日多谢苏姑娘了。”冯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向苏之遥道谢。 苏之遥还是微微一笑,“难得公子对我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之遥定是倾尽全力相告,自然才不会辜负公子的欣赏之情。” 冯漓点点头,“今日天色已渐晚,等他日有空,我定会再来拜会姑娘。”冯漓向苏之遥作了一揖以示感谢。苏之遥笑着点头道,“红叶雅居随时欢迎公子。”两人告别后,苏之遥便吩咐赵姨娘将冯漓好生送出门。苏之遥看着渐行渐远的冯漓,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内厅。 待冯漓出了红叶雅居的门,才知道原来天色已经这么黑了。红叶雅居本就地处偏僻,再加上半晌过来的时候也是凭着自己的记忆一点点摸到了这里,这大晚上黑乎乎的还怎么回去呢?可是到了这份上,只有赶紧回府才是正经事,于是冯漓咬了咬唇,决定再凭着记忆赶回府中。 三不拐两不拐,走过了喧嚣的大街,穿了几条黑漆漆的小道,冯漓已经有点分不清方向了,只能放慢了脚步慢慢辨识着。正一点一点向前移动着,冯漓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几个男人的声音,听着他们的声音,像是已经喝了酒的。冯漓向前仔细的看着,果真看到几个身着胡人装束的人向自己这边走来,冯漓心里已经很是害怕,但还是镇静了一下,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似乎这几个胡人也并不是以袭击自己为目标的,冯漓想到这,似乎放心了一些,只想赶紧穿过这个巷子再想其他的办法。岂料那几个胡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胡人说,“嗨,是个汉家的小子!”他这一说,其他几个胡人都向冯漓瞅过来,立刻又有人说道:“哎,这洛阳城里汉家的公子哥儿身上肯定不少钱财!”这一说得到其他几个胡人的肯定,其中一个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便回过身来围住了冯漓。冯漓见此状,十分害怕,急急地吼道:“我没钱,你们不要过来!”几个胡人一听,想着说没钱身上肯定钱财不少,于是便上前拉扯冯漓,想要搜身。“我没钱!你们不要过来!救命啊!” “臭小子!还敢喊救命!兄弟们,给我上,今儿说什么也要搜出来些再去喝酒的钱!”于是几个胡人都向冯漓涌过来,冯漓害怕极了,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啊!”一时间摔倒在了地上,可怎奈这条小道白天人都很少,晚上更是黑漆漆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冯漓心里恐惧极了,除了喊救命之外别无他法。“喊啊,喊啊!你就是叫破嗓子也没用!”其中一个胡人起哄道。其他几个胡人立刻跟着一起起哄。冯漓着急的快哭了出来,一边推着靠近的胡人,可是这时候却真的没有一个人经过! 就在冯漓哭喊着“救命”时,远处一个人大声喝道:“放开他!”几个胡人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谁啊?不知道哥儿几个要弄点钱花花? ”冯漓哭着看到远处的那个人,也是一身胡人装束。 几个胡人看到来者亦是一身胡人打扮时,客气得吼道:“咱哥儿几个的事情劝兄弟最好别管!”说罢回过头继续向冯漓走来。 冯漓从地上爬起来,被渐渐逼近的胡人逼着一直后退,直到退到了墙根上,几个胡人哈哈哈大笑着,“跑啊,再跑啊,我看你这汉家小子能跑哪儿去!”一边说着,一边向冯漓扑来。 正当冯漓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要失去救援的时候,只听见几声“啊,啊”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远处的那个胡人飞奔而来,几个飞脚便将自己跟前的那几个胡人踢的趴倒在地。其中一个胡人爬起来,拔出自己腰间的短刀,恶狠狠的骂道,“老子看你也是我们匈奴人,你他妈别不识好歹,别怪老子了!”说罢,便径直向那人冲过去。 冯漓挂在脸上的泪珠还未干去,吓得已然满脸苍白,冲着那人大吼一声:“小心!”刚站起身准备摇摇晃晃冲过去,岂料一把被身边的人拉住:“跟我走!”冯漓转过头一看,是另一胡人,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他一阵风的飞快拉走,一直跑着,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的。 不知跑了多久,冯漓实在是觉得跑不动了,脚步才慢下来。冯漓一下瘫倒在地上,拉着他的胡人看看身后,确定无人追过来,周围环境已然安全,再低头看看地上坐着的被吓得魂飞魄散、跑的披头散发、十分狼狈的冯漓,弯腰打算扶起她。冯漓脸色苍白,稍微歇一会儿后,战战兢兢得抬头看着拉着他跑的人准备道声谢。岂料当冯漓抬头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时,认出他居然是班固! 原来班固一路跑着,不知不觉自己嘴上的胡子已经掉了一半,难怪冯漓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班固也认出了眼前的冯漓,随即看看她散着的头发,“你,你怎么……”冯漓也看着他疑惑得问道:“你,你怎么这样的装扮?” 班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哎,我跟你说不清……你,你怎么……你这是,你是女的啊?”冯漓这才注意到自己跑的已散下的长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 “你俩在这呢!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赶来的另一个“胡人”看到班固与冯漓,远远的就喊着。于是上来便拉着二人往闹市上去。班固与冯漓一路无语。进了闹市后,找到个空点的地儿,拉着他们跑的“胡人” 耿异这才有空看看身边的两个人,看到冯漓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啊,女的?这,我……我们救出来的是个姑娘啊!?”耿异转头看着班固,班固看了一眼耿异,没有答话,径直走到冯漓跟前,尽管因为遇到了胡人的劫持,冯漓惊恐万分,一时难消恐惧,十分狼狈,但还是难掩她的美丽。 远处闹市上的点点光亮如烛火一般将她羞红的脸颊影射的煞是娇美,那一头乌黑如瀑布般的长发散落下来,没有任何的凌乱之感,反而伴随着那倾泻而下的银白色月光,那样的绚丽夺目,也是那样的和谐。班固帮她打了打身上的尘土,轻声说道:“赶紧回去吧,以后天黑不要再随便出来了。下回再遇到麻烦,可不见得你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冯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羞红着脸向班固行了礼,道了声谢,转身疾步走开了。 “我说兄弟,这,你们认识吗?”班固看着冯漓远去的背影,好像并没有听到耿异的问话。 耿异拍了拍他他才回过神,“啊?你说什么?”耿异笑了笑,“我说你们认识吗?” 班固点点头,“其实你也见过她的。”“我?”耿异吃惊的指了指自己,看着班固,肯定的回答道,“不可能,我肯定没见过……” “她就是上回跟我一起看你那副雪中红梅画作的公子。”没等耿异说完,班固便接了他的话。耿异想了想,好像那时候班固身边确实跟着这样一位公子,可是那是位公子啊,怎么今天就变成了个女的了呢?耿异摇摇头,“我真是搞不清了……不过幸亏今日我们经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班固点点头,耿异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兄弟,别看了,回家吧。”便拉着班固走了。 原来今日,耿异去府上找了班固,晚上一起去了匈奴的驿站。并且遇到冯漓之前告诉了班固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在驿站中与他详谈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新即位的南匈奴王醢落尸逐鞮单于“比”的叔父——右谷蠡王挛鞮氏。这位右谷蠡王对醢落尸逐鞮单于无比衷心,从小看着他长大,一直到现在他坐上南匈奴单于的王位,同时为醢落尸逐鞮单于提出了不少政见,辅佐这位年轻的单于。再说这位醢落尸逐鞮单于,原为呼韩邪单于的孙子,名为比,从小便勤奋好学,聪明伶俐,骁勇善战,对大汉朝文化颇感兴趣,态度也颇为友好。最初被封为日逐王,但匈奴王室内部为了王储之位多有厮杀,在蒲奴继承了整个匈奴的单于之位之初的几年,匈奴连年闹旱蝗,千里无收成,草木尽枯,人畜饥疫,死耗过半。比自觉明珠暗投,有着过人的才华却不能够即位单于,造福于匈奴百姓,不免长久心生怨恨。于是比秘密派汉史郭衡携带匈奴地图赴河西太守处请求内附,为的是寄希翼于大汉,希望曾获取大汉的帮助,以解匈奴当时困境。 岂料此事被匈奴的两名骨都侯知晓,且这二位骨都侯劝蒲奴将比杀死,以绝后患。这时,恰逢比的弟弟于蒲奴的军帐内,听闻此事后急忙策马前往比的住处通风报信,比遂率领八大部四、五万兵马准备应战,并等待即将归来的两位骨都侯,打算他们一归来便以军令处置,就地正法。两位骨都侯走近后看到这样的阵势,猜测比已经知道他们泄密之事,于是一路落荒而逃,逃往蒲奴的军帐驻扎地。蒲奴得知后,率领一万兵马前来,打算攻打比,前来后发现比人多势众,不得已又领着一万兵马退回去。公元48年一月,八大部拥护比为南匈奴单于,是为醢落尸逐鞮单于。 此次醢落尸逐鞮单于秘密吩咐右谷蠡王进洛阳城,就是想事先打听大汉朝对南、北匈奴的政意,如果刘秀能够给南匈奴百姓带来好的生活,便愿意内附,永久结交于大汉,但如若刘秀偏向北匈奴,想借北匈奴之手一举灭了南匈奴,醢落尸逐鞮单于就要另作打算了。 耿异带着班固最初来到驿站时便引起了掌柜的注意,因为他用北匈奴部落语试探过耿异,耿异却能够听懂并对答,可知他来自漠北。为了谨慎起见,掌柜的将相关信息告知了右谷蠡王。右谷蠡王只当是漠北也派了相关的探子进了洛阳城也想打听大汉朝的消息,于是情急之下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城,想会会这个所谓的漠北探子。起先见到耿异时,南匈奴的右谷蠡王也不敢肯定他到底是来自于漠北还是大汉朝,因为他敢肯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肯定不是来自于漠南,但直到见到耿异腰间的束带,他肯定这个年轻人必是来自于漠北,因为这个腰带上的装饰品是漠北匈奴王室惯用的绿松石。 吃饭席间,右谷蠡王一直在暗自观察者耿异与班固二人,见他们对大汉美食如此熟悉,且用膳礼仪周到,可见其对大汉文化相当熟稔,自己突然又不敢肯定他们来自于漠北,因为据他所知,漠北还未有对大汉朝的历史文化如此爱慕与熟悉之人。于是支开了班固与耿异单独对话。右谷蠡王行事光明磊落,开门见山的介绍了自己,耿异见到右谷蠡王如此爽快,也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使右谷蠡王彻底放下了戒心。耿异很早便得知,南匈奴的新任单于很是仁爱,也一直对大汉朝的文化十分喜爱,便猜到南匈奴欲欲归附于大汉朝,因此后来这些天他单独来驿站与右谷蠡王相见,右谷蠡王也以诚相待,将南匈奴希望与大汉联手的具体事宜皆详细告知耿异。遇到冯漓的这日,则是因为右谷蠡王从耿异那里得知班固十分博学且又是他奉了大汉朝官员(冯彰)的托付,因此邀请耿异与班固一同去往驿站赴宴。为了掩人耳目,故耿异与班固还是一身胡人装束。没想到在归来的路上便碰上了遭遇劫持的冯漓,更没想到让班固一直称为“小兄弟”的冯离居然“变”成了女的! 第 17 章 冯漓加快了脚步赶回了冯府,还是从后花园的角门中溜了进来。距离“梨花苑”老远冯漓就看到了梨花苑中一片灯火通明,心下想,她偷偷出府的事情肯定是被发现了,不知道此时父亲会不会很生气得在等她回去。心里越来越紧张,却不得不一步步往梨花苑里挪。 冯漓轻轻的推开门,却并未见到父亲,只见福安坐在坐榻上,正在气恼的训斥着一旁站着哭泣的问缕与阮心。 “福伯……”冯漓的声音小的如蚂蚁一般。 福安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大小姐回府了。立刻起身小跑过来,“小姐,您这,您这是去哪儿了!”福安一脸的焦急。 “福伯,我……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冯异红着脸,低着头小声说道。 “小姐,您不知道,我们都着急死了!小姐再不回来我就要打发府里所有的家丁满洛阳城的找去了!”福安急的满脸通红,并且转过头对着问缕与阮心说道:“你们两个小丫头,算你们今天命大!小姐总算是平安着回来了!否则,你们……” “福伯……”冯漓拉了拉福安的胳膊,“福伯,不怪她们,都是漓儿不好,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冯漓看到问缕与阮心哭的甚是伤心,为他们求情道。 “哎!”福安叹了口气,“对主子照顾不周就是奴才的错!”福安依旧无法抑制心中的担忧与气愤。“福伯,真的不怪她们……福伯您就不要生气了,好吗?”冯漓看着福安,满脸的羞愧。 “今日看在小姐为你们说情的份儿上,这件事就算了!他日要是再照顾不好小姐,小心我回禀了老爷,让老爷将你们都打发了出府去!”福安转过头对问缕与阮心低声吼道。 “福伯,奴婢再也不敢了!”问缕与阮心抹着眼泪答道。 “行了行了,快下去洗洗脸吧!”福安倒也不是真的不心疼这两个丫头,只是觉得她们真是太贪玩,一时为了做女工竟对主子不管不顾。福安只觉得老爷几日没见到冯漓,今日傍晚晚膳时分想着替老爷来看望冯漓,顺便也打算跟冯漓说说老爷这几日事务繁忙,每晚从宫中归来时辰甚晚,早晨东方鱼肚发白便进宫面圣,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她,请冯漓不要牵挂,但敲了半天门却也没人应,福安便自己推门进去,也并未见有人伺候着,只是远远看到冯漓在床上躺着,福安心想都什么时辰了怎么冯漓还未起身,是不是病了,于是赶忙上前想看看冯漓。结果这一看可好,发现床榻上根本没人,就是被子里塞着的枕头。 福安又唤来问缕,问小姐的去处,岂料问缕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了小姐说今日不舒服,打发她去阮心那学女工。福安顿时着急的如坐针毡,这要是冯漓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向老爷交代!于是叫了阮心来对质,结果证明这俩人确实一直在屋里做女工,也并不知道冯漓的去处。 福安让家丁找遍了整个冯府却并未见冯漓的踪影,福安猜测冯漓一定是出府了。看着渐晚的天色,福安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虽说这洛阳城是天子脚下,可是冯漓一个姑娘家大晚上要是遇到些什么麻烦可怎么是好?!于是一边训斥着问缕与阮心,一边想再等等,如果冯漓再不回府就要打发府里的家丁们出府去找了。直到看到平安归来的冯漓,福安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福安看着满身尘土,头发散着的冯漓,“小姐您这是……” “哦,我……我刚才摸黑回府,没看清路,我,我摔了一跤……”冯漓边支吾着匆忙解释,边拢了拢散着的长发,生怕福安怀疑出什么。 福安摇摇头,“小姐,您这,您这要是老爷知道,您这不是让他担心嘛……”福安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福伯……”冯漓走到福安身边,撒娇得喊着,“福伯……我这偷偷出府还不是为了父亲……” “哦?这……”福安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冯漓。 冯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边回着话:“我也是看父亲这几日劳累,想着不能为父亲减轻些负担,我就只能给他做些好吃的,也算是我的一点孝心嘛。我知道洛阳城的红叶……啊,不,我知道洛阳城一些点心铺很有名,于是我就出去打算去学些做点心的手艺,想回来做给父亲吃的。” 冯漓轻呼一口气,心下暗暗庆幸,没有说出红叶雅居来,否则以福安的性子,定是要问的清清楚楚,到时候自己扮成男儿装出去几次岂不是全部要被抖落出来?冯漓微微抬头,看到福安有所迟疑,立刻走上前,拉着福安的衣袖开始撒娇:“福伯……福伯,漓儿知道都是漓儿不好,让您担心了,可是……可是,可是能不能不要告诉父亲……”说完了又拉了拉福安的衣袖。 “哎!小姐啊!老奴……哎!”福安满脸怜爱的看着冯漓,叹口气点点头。 冯漓看到福安答应了自己,别提有多高兴了,她不愿让父亲操心着国事的同时还操心自己,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父亲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这算盘打的真是精致。 “谢谢福伯!我就知道福伯最疼我!”冯漓还不忘跟福安再撒撒娇。福安心里岂会不疼冯漓,他就是心里再有气,听到冯漓悄悄出府是为了学给老爷做点心的手艺,心里有一丝触动。看着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的老爷,总是心心念念的念叨着自己的女儿,可又总是没有时间照看她。到底是父女连心,冯漓也时时没有忘记父亲,总是惦记着尽些孝心。听到冯漓说的这些,福安也放下些心来。也罢,也不要让老爷知道了再操心,原本就为了朝政已然焦头烂额,不能再给老爷添任何其他负担。好在今日冯漓也是安全的回了府,此事便作罢吧。 送走了福安,冯漓深呼一口气,瘫坐在几榻旁,因为今晚遇到的胡人让冯漓心里的恐惧并未完全消去,如果今天不是遇到了班固他们二人,自己真是的凶多吉少了。想到这,冯漓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个贴着半个胡子、一身胡人装束的班固,又不由觉得可笑,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班固回到了府中,细细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一幕真的是太惊险,如果今天他与耿异没有经过那条街道,冯公子,哦,不,现在应该称冯姑娘,真的是不知道后果会怎样。眼前突然出现了冯离的身影,从她将他从人群中扶起,又到他们一起去红叶雅居与苏姑娘一起畅饮聊天,再到那晚看着她对着流星许愿……曾经离的那么近,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觉知他认识的冯离居然是个女子。 想到这,班固走到书案旁,打开一卷竹简,平铺在书案上,只见书简里躺着那个绣着梨花的荷包。班固打开荷包,将里面那对晶莹透亮的耳坠取出,看着那对耳坠,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在街上遇到她的情景,真是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可冥冥中,班固又觉得她很眼熟,好似除了在大街上遇到的她,还有今晚遇到的她,自己真的还在哪里见过她,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班固对着耳坠笑笑,等有了机会就把这对耳坠子还给她吧,想来这荷包也必是她的贴身之物,一并还了她才是最好的。班固将耳坠收好,重新放在了书简之中,又将书简置于书架的最左侧比较隐秘的位置之上,方才走向卧榻,打算好好的休息一番,过几日便去拜访冯大人,将与南匈奴有关的信息悉数相告。 这次,耿异可是帮了自己的一个大忙。班固与耿异二人将南匈奴的有关信息,包括右谷蠡王带来的醢落尸逐鞮单于的一些疑问与要求,悉数写下,全部将其回禀给冯大人。 班固看着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对耿异笑着说:“这回多亏了耿兄,耿兄可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耿异笑着摇摇头,“你我同为大汉子民,为大汉略尽绵薄之力也是理所当然。”班固点点头,笑着看了一眼耿异,只是见他坐在几榻旁,但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耿兄,可还有什么问题?”班固以为耿异是对他写的回禀文书不满意,于是看了一眼写好的文书问道。 耿异摇摇头,似笑非笑的说了句,“哦,没事。” “耿兄,那你过目看看吧,看哪里还有需要改动的。”班固说着,拿起文书递与耿异,耿异笑着回绝:“孟坚兄弟的文笔在我大汉朝能有几个敢怀疑?既然是你写的,我必定放心。” 这文书的写法还真有要求,既要讲事实如实上报,又要注意用词不可过于夸张,亦不可过于贬损,要让阅读之人感受到信息重要与否。尤其是重要的信息,绝不可篇幅简短,却又不能够长篇大论,一直强调此信息多么重要;对不重要的信息也要悉数上报,却不能让人感到啰嗦拖沓,最重要的是通过上报的文书使阅读之人能够从中取舍,估量信息的价值与信息对于利益相关者的重要性。班固将自己已完成的上报文书来回看了几遍,觉得没问题之后正欲告知冯异,岂料抬头后却发现耿异早已不见踪影。 班固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如风一般。” 耿异确实心不在焉,但却不是为了班固将要上报的文书,而是在想那天右谷蠡王与自己见面时所说的话。 那晚,右谷蠡王早从掌柜的那里得知他是操漠北口音的,这不奇怪,因为教耿异匈奴语的那位匈奴老兵确实来自于漠北,也就是现在的北匈奴。只是右谷蠡王当晚见到他跟他单独说话期间,提到了他的那条腰带,曾说那条腰带来自于北匈奴王室。 耿异尚能够清晰记得,当初匈奴胡人来到边关烧杀掠抢时,自己当时还小,与身边的玩伴正玩的开心,就没有任何预兆得经历了这场血腥,耿异只记得自己当即吓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还是身边跟自己玩着的小男孩取下了这个腰带顺势绑在了他身上,汹涌过来的匈奴人见到他们也就此作罢,当时那位自己的小玩伴说的是匈奴语,耿异只当是个匈奴普通的小孩子,随着家人来边关做贸易的,或是换些大汉的生活物品的。只是听南匈奴右谷蠡王那么一说,说是这条腰带产自北匈奴的王室,自己一时竟也无法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说是朋友一直在匈奴经商,无意间淘到这样一条腰带,朋友见自己对这条腰带甚是感兴趣便作为礼物赠予了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番说辞右谷蠡王是否相信,总之当时右谷蠡王只是有所迟疑得点了点头。 耿异心想,如果这条腰带真是来自北匈奴王室,这么说救了自己的那个儿时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玩伴出自王室?那么现在有可能是北匈奴的单于吗?如果真的是……耿异越想越想不清楚,还是好好歇息一下吧,这段时间为了匈奴的事情也真是有些心力交瘁了,当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处置后,耿异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累了。转身走向卧榻,倒头便睡去。 第 18 章 班固不敢有半点迟疑,于回禀文书写好的第二日便让家里的小厮去冯彰府上通知,要见冯大人。 冯彰得知后,让福安赶紧安排了,无奈这几日寇损那边也应该有所动静,刘秀日日下朝后留下他二人,分别召见。因为没有面见班固,在没有得到可靠的消息前,自己不敢在刘秀跟前有所透露。每每被皇上单独召见后,寇损总要出来在自己身边趾高气扬的显摆一番,抑或是似是非是的卖个关子,总是故意叹着气摇摇头,眼神却还始终瞥着冯彰。 冯彰向来行事稳重,对寇损的洋洋得意也就视而不见。视而不见才不会争吵,不会争吵至少目前就不会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前彻底与寇损划清界限,尽管二人都心知肚明,既然寇损不愿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冯彰为何又要做这人呢?! 这日,刘秀召见了寇损后,还未等着寇损离开,便面喻身边的内侍请冯彰入内。在与寇损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寇损嘴角上扬,轻蔑的笑了笑,冯彰只是停住了脚,理理自己的衣冠,从容入内面见圣上了。 “冯大人,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吗?”刘秀示意冯彰不必多礼。 冯彰看着刘秀,点头答道:“陛下不必担心,所有事情老臣已经打点妥当。估计这几日陛下便可见到老臣上的奏折。” 刘秀点点头,“冯爱卿办事朕一向放心。这次爱卿可是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爱卿,你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冯彰微微一笑,“我冯氏祖上一直沐浴皇恩,陛下待老臣也一直信任,老臣岂敢还要什么赏赐呢。” “哈哈哈”刘秀大笑,手一拍几案,“好,就凭爱卿这句话,朕就没有看错你冯氏一族!”豪爽的笑声顿时响彻太极殿西堂。 冯彰归府又是大晚上了。匆匆忙忙回到清心苑,福安早已候在屋里了。 冯彰一进门,福安便默契的为冯彰接过手上的官帽,便安置在一旁的衣榻上。 “老爷,班公子已经等了您几日了。您看何时安排出时间?老奴也好去回话。” 冯彰神采奕奕,走到几案旁,“老夫就说没看错人,这次倒还真是难为他了。”福安笑着,“老爷是慧眼识英才。当初老奴还怕班公子是一介书生,哪里能处理得了关于朝政的大事。” 福安笑着摆摆手,“福安呐,你是不知道他的父亲,班彪的才识只有与他过过招的人才能领略。依老夫看,班固多半继承了他父亲,做事绝对细致可靠,却又不喜张扬。” 福安踏实的听着,脸上还是一直保持着浅浅的笑容。 “这次若是他果真办的好,老夫真是要考虑将他举荐,朝廷就是缺这样的青年才俊。”冯彰捋捋胡须,心中也是暗自惊喜,现在与寇损的这幅景象,想必日后总有在朝堂上双方反目的一天,将班固举荐,不仅因为他有过人的才识,也是他这棋局里的重要的一步,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得力之才,更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冯彰安排福安后日午后等自己下朝后即与班固见面。福安第二日一早便送去了消息,让班固明日去往冯府。班固自然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这几日就等着去见冯彰,面告一切。 这日,班固起了个大早,又看了一遍回禀文书,字字句句都斟酌的十分恰当,没有什么修改之处了,便安心的放好,等待这午后去冯府。福安早已安排了府上的家仆,时间差不多就接班公子。瞅着时间已差不多,家仆可不敢误事,急忙前去请班固。冯彰回来的恰是时候,回了清心苑收拾妥当,福安便前来告知,家仆已经将班公子请入府中了。冯彰吩咐福安直接将班固引到清心苑,再去准备茶水,福安自然前去一一打点好。 班固进了清心苑,冯彰早已在里屋候着了。 福安屏退其他人,自己也从清心苑中退出,关好房门。 班固行礼,冯彰忙上前扶起,“贤侄,你我之间就不必这么多礼数了。请上座。”说罢,引着班固上座。“冯大人,孟坚就不绕弯子,直接说了。”便从怀里拿出上报的文书递给冯彰。冯彰接过文书打开,开始阅读。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冯彰便将文书阅读完毕,置于几案之上,连声称好。 “想不到南匈奴真是有如此臣服的诚意。既如此,明日我便回禀陛下,仔细商议南匈奴归附我大汉一事。” 冯彰起身,走到班固身边,十分赏识的看着班固,“贤侄,老夫有一事想问问你。” 班固也立即起身,回答道,“大人请问。” 冯彰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孟坚贤侄,可想入朝为官?为我大汉的江山社稷尽犬马之力?” 班固闻言,内心里已十分喜悦,自己从小开始便有着一番抱负,想用自己的学识振兴大汉,以报大汉朝的生养之恩,只是现在突然听到冯彰这么问,自己感觉如同做梦一般。 冯彰笑着拍拍班固的肩膀,“不瞒贤侄,老夫已经考察贤侄已久。贤侄做事谨慎周到,顾全大局,所有事情都打理的仅仅有条,如此年轻的青年,心思却能够缜密至此,真是让老夫不得不佩服。” 班固抬头,满眼的感激看着冯彰。冯彰叹口气,接着说,“我也知道你父亲因病才罢了官,若不是他的病,以他的才华,现在也定位列三公,辅佐陛下左右了。” 班固脸上流露出些低落,谁说不是呢?!想班家几代皆出身于儒学世家,才高八斗,班家的儿女各个都是八斗之才,极具远见卓识。更重要的是班家的子孙都带着自古读书人出自骨子中的傲气,就是都胸怀远大志向,高瞻远瞩,班彪亦是目光如炬,想凭着自己的学识将大汉朝的汉史与源远流长的文化传播于四海。只是上天不惜才,因为身体不好只得退了官回家,现在主要就是休养,修史也只是在自己身体状态允许的情况下,略做一二。所以将修史的大任交给了班固。班固自然与父亲的心气都是一样的,骨子里亦有着高傲,有着一腔热血,再加上自己满腹经纶,也盼望有一天陛下能慧眼识才,好让自己的学识得以有用武之地。 班固感激中有些不可置信,冯彰点点头,“大汉朝从来不缺才识之士,但陛下身边缺少的就是像贤侄这般细心、顾全大局还能做到思想独树一帜之人。”冯彰甩甩衣袖,“罢,罢,罢,我为陛下识得了一颗绝顶光彩的珍珠。只等来日,贤侄用心辅佐陛下,这颗珍珠便会换发出绝世之光。” 班固又向冯彰说了那几日与匈奴右谷蠡王见面的详情,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耿异,班固也是事无巨细的提到耿异在这次获取信息时可谓是智勇双全。 “如此说来,贤侄口中所说的这个年轻人也是贤良方正之才?”班固点点头,“若大人不介意,哪天孟坚带他来见过您。” 冯彰点头,又忽的问道,“你可知这个耿异的家世?是哪家的公子?”班固沉思片刻,“不瞒大人,他便是耿国大将军之子。” “哦?”冯彰蹙紧了眉。耿国大将军确实有几个儿子,却都是在战场上为陛下守江山、立过汗马功劳的,却并未听说过还有个名为耿异的儿子。 “这……”班固淡然一笑,将耿异的生世大概讲予冯彰。冯彰听罢,神色微凝。毕竟是他人的家务事,旁人不便插嘴。只是点点头,交代了班固,“耿将军乃我朝开国大将军,此事万不可四处张扬了去。”班固点头不语,毋庸赘述。 梨花苑。 冯漓灵机一动,前几日从苏姐姐那儿学到的点心还没来得及一试呢!今日听福安说,父亲在前厅有客,冯漓想着父亲这一会客还不知要会到几时,于是尽早吩咐了问缕,去准备了做点心的食材,晌午刚过,热气不再打头的时候,便带着问缕去了厨房,忙不迭的开始制作起了小点心。一时间,冯漓与问缕的笑闹声充斥了整个厨房,好不热闹。福安听说冯漓亲自给老爷做点心,自然满是欣慰。 又是准备又是和面,又是制作的,可是花了不少时间。全部做好出锅都已经近黄昏了。冯漓看着热气腾腾的作品,可是开心的不得了,随便拿起一个红枣葡萄干米糕尝尝,果真味道还不错,自己可是真有下厨的天赋,那日也就是看着苏姐姐做了一次,自己内心默记着,跟着帮了几把手,回来后竟然全部派上用场啦!冯漓开心的笑着,边将刚出锅的点心都分类整理好,放入食盒中。又看已近黄昏时分,吩咐问缕将点心送去清心苑给管家福安,也让父亲能先填补一下肚子。问缕按着小姐的吩咐,一刻不敢迟疑,匆忙往清心苑去。 将点心交给了福安后,回到了梨花苑,冯漓便打发问缕去阮心那继续学女工,有了上回的教训,问缕自然是不敢再将小姐一个人扔下,无奈冯漓好说歹说,问缕见天色已这么晚,况且老爷跟老管家都在,冯漓也一再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私自出府,问缕这才有些担忧的在小姐的吩咐下去找阮心了。其实冯漓也并无他意,只是想一个人清净的读会儿书。冯漓翻着手上已经不知翻了多少遍、班固有着批注的书简,爱不释手的一遍遍读着。 又是这样一个夜晚,宁静着,美丽着。冯漓放下手中的书简,伸了个懒腰,看到不远处摆放着的琴,想着反正天色尚早,不如抚几首琴曲,打发打发时间罢。顺手即来一首“水仙操”,不绝如缕、委婉动听的琴音,余音绕梁,丝丝入耳,伴着将要入夜的缕缕清风缓缓而过,飘过了梨花苑,飘过了冯府,飘过了洛阳城,直往天极深处飘去…… 清心苑中,福安送上了冯漓做好的点心,并一一摆放在几案上,冯彰看到这些式样新颖、别出心裁的精致点心,便知是出自冯漓之手了,于是笑着点点头,示意福安将点心置于班固的几案之上。 只见福安拿了另外一个食盒,打开后一一摆放。冯漓真是心细,知道父亲在会客,便用了两个食盒,将点心一分为二摆放好,让问缕送了来。冯彰示意班固先放下手上的文书,尝尝点心吧。班固礼貌地向冯彰致以谢意,这才坐回几案旁。岂料他一眼望去这些点心的式样,不禁有些惊讶,这不是出自红叶雅居苏姑娘的手艺吗?这些点心的式样,他在红叶雅居全部都品尝过,绝对没错!但转念一想,苏姑娘又怎么可能会在冯府呢?于是随手拿起一个松仁芋蓉糕,尝过便觉这真的应该出自于苏之遥之手!只是…….班固越想越不可能,一来苏之遥平日绝不轻易会客,更别提会做好了点心送给他人了;二来苏之遥更不可能在冯府之内。那么这个点心到底是出自谁的手呢?班固百思不得其解。 正犹豫着,忽闻远处传来玩转连绵的琴声,班固不由的放下手上的点心,却向门外望去。一时,尽沉浸其中,只闻琴音婉转流畅,大有黄莺出谷的美妙之感,全然忘记自己还身处冯府之中,仿佛也随着伯牙,伴着澎湃的波涛之声,直往那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处去了。冯彰亦闻琴声,看着沉浸在其中的班固,笑着摇摇头。 待班固反应过来,起身道,“忽闻大人府上有如此好的琴声,一时间有所失态,还望大人见谅。” 冯彰亦起身,笑着摇头道,“定是小女在抚琴。” 闻言,班固疑惑的看着冯彰,又看了看几案上的点心,“敢问大人,莫非这点心也是出自……冯小姐之手?” 冯彰“哈哈哈”大笑起来,点点头,“是出自小女之手,这些日子也为难她了,想出了这么些个点子!”转而对班固说道,“小女一直钦佩贤侄的文采,这样吧,捡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公子对小女的琴艺如此感兴趣,老夫便将她唤来,与公子一起切磋一下文采也未尝不可。”于是吩咐福安去梨花苑请冯漓前来。 第 19 章 梨花苑。 冯漓听见父亲要自己前去清心苑会客,有些诧异,自打来了洛阳城,父亲从未让自己会过客,怎么今日却要自己去会客呢?想想一定是父亲很重要的客人,想问问福安,可福安只是顺路知会了在阮心出的问缕,只吩咐问缕回去侍候冯漓更衣打扮,自己则在清心苑候着她们。想来问缕也定不知道什么客人,冯漓只是随意收拾了一下,便随问缕前往清心苑。 “老爷,小姐来了。”福安进来禀报。 “快让她进来吧。”冯彰慈祥地笑着,吩咐福安。 “女儿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冯漓向冯彰行礼请安。 冯彰笑着点头示意冯漓起身,说道,“好了,漓儿,不必多礼,来,今日为父给你介绍一位贵客。” 冯彰走到冯漓跟前,“快见过班固班公子。” 冯漓一听班固的名字,不禁心下一紧。抬头看着眼前的班固,刚好迎上班固的眼神,两人都是一惊!冯漓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冯彰看到班固吃惊的脸色,再看看女儿,更是不解起来,“这,你们……”还是班固沉稳,瞬间恢复了平静,“哦,在下班固,字孟坚,见过冯小姐。”听他这样生硬的介绍着自己,冯漓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但是碍于现在的场面又不好笑出声,只是淡淡的上扬了嘴角,回了礼:“冯漓见过公子。” 接下来,至于冯彰讲什么,冯漓坐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神时不时的瞅瞅班固,却见班固一直都极认真的在听着父亲说话。想想自己,也真是,那么狼狈的一次就被他撞上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是还身着一身胡人装束扮匈奴人吗?那个胡子也真是太假了!再看看今天的他,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其实扮起胡人来也还真有点像!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开了乐了起来。 “小女的文采虽不及贤侄,但老夫认为,也还算说的过去,若有贤侄的指导,老夫认为会更佳。如果贤侄不介意,日后可常教导教导她,也好让她有一定的长进。漓儿,你说呢?” “女儿早闻班公子才学过人,今日得如此好的机会,女儿当然愿意听从父亲的,请班公子指导一二。”冯漓答道。 班固起身,此时却有微微迟疑,冯彰见此情形,问道,“怎么,贤侄是……” “哦,孟坚并无推辞之意,只是孟坚怕平日游学于太学之中,并未有太多闲暇时间。只有入府见大人时可能才可抽出一定时间吧。” “哎,看老夫这老糊涂,竟把你每日入太学这件大事给忘了。老喽老喽。”冯彰笑着嘲笑了自己一番,“不过,以后贤侄有空尽可入府,老夫随时为贤侄留出时间。”班固礼貌的回礼,“既这般,贤侄就领命了。”冯彰微微一笑,似颇有深意。 又是一个谈经论典的夜晚,冯漓坐在一旁,只听父亲与班固二人交谈甚欢,就连自己想插句嘴也插不上。冯漓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说不上话那就只能认真的听他们两人说了。冯漓时不时打量着端坐在一旁的班固,只觉得一幕幕回忆都涌进了脑海。还记得那是第一次在府里见到班固吧,通往梨花苑的梨花树丛中,那样一个翩翩身影,伫立在瓣瓣洁白的落英下,伴着夜晚的月光,远处的湖面泛着星星点点,粼粼波光,像极了一副画。 福安看到小姐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只当是渐渐入夜,冯漓有些犯困了。再抬头看看窗外已然上了树梢的月亮,转身便出了门。 不一会儿,福安就端着茶点上来,走至冯彰身旁,将已凉的茶水换掉。 福安提醒冯彰道,“老爷,茶水已经换了四盏了,您看要不今日就到这儿了?” 冯彰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坐在一旁一直低着头沉默着的冯漓,转身对班固笑道,“我们今日又是废寝忘食了。” 班固淡淡笑道,“能与大人倾心交谈一直是孟坚的骄傲,只是请大人不要嫌孟坚有所打扰就好。” 冯彰微笑着示意福安,“福安,送班公子出府吧。”福安一边应对着,一边引着班固向屋外走去。冯漓似坐在榻上还再愣神,冯彰只当是冯漓入了夜开始困倦了,于是走到冯漓身边,轻拍冯漓肩膀,“女儿,客人该走了,还不起身向客人行礼。” “哦。”冯漓这才醒过神儿,起身对着班固行了一礼,“公子慢走。” 班固转过身,看着冯漓,微笑而温和的回道,“冯小姐多礼了,班某告退。”言毕便转身退出。冯漓盯着班固远去的背影,回想着他温暖的笑容,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送走了班固,冯漓向父亲道晚安,告别回梨花苑,冯彰自是一番交代。“漓儿,父亲从小便给你请了江南最好的师傅教你诗书礼仪,你确实没让父亲失望。” 冯彰对女儿的赞许并不是出于溺爱女儿,而是真的欣赏女儿的才华。若冯漓是男儿身,他倒真希望把他介绍给自己欣赏的同仁们,也好能让他日日能与贤才相互切磋,升华自己的学识。可终究是女儿身,如此也罢,冯彰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伴着琴棋书画、诗书礼仪,以此有个精神寄托,也算是能够饶有生活兴趣的幸福生活下去。 福安送班固出府后返回,冯彰仍不忘吩咐福安一番,只说自己每日里净顾着忙陛下的事情与朝堂之上的事情,总是忘记打理女儿的生活起居,只能劳烦福安多多照顾冯漓一些。福安答应着,冯漓应对着,嘱咐父亲夜深了早日休息,便回梨花苑去,毋庸赘述。 这一夜,冯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闭上眼,眼前出现的也都是班固温和的笑容,还有他们一起在红叶雅居,互相打趣逗乐的场景。又杂七杂八出现了她第一次在洛阳城的人群熙攘的大街上见到班固的片段,只觉得满脑子有些乱,可是回忆起这些又是如此甜蜜。就这么半醒半回忆着,东方已经渐渐发白,冯漓这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冯彰一大早便上朝了。今日陛下迟迟未来。刘秀已然好一段时日再未提匈奴之事,臣子们私下议论,不知道陛下是怎么了,如今,匈奴虎视眈眈,边关一天一个报告的送进京城,就是不见陛下有任何表态。有些臣子耐不住性子,猜想着是不是陛下想降服匈奴,就立刻有其他朝臣站出来,言辞激烈,说我大汉朝岂能屈服于北方此等蛮夷之族;又有朝臣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好休养生息准备彻底把匈奴收拾了;还有朝臣们议论,是不是陛下要效仿“昭君出塞”,我朝会不会再出个王昭君,或者送公主去和亲,这个话题一打开,大家又猜陛下要送哪位公主去和亲,如果不合适,会不会要从皇亲中选择一位,代替公主出塞和亲,让一旁家有适龄女子的宗亲们开始担忧会不会选到自家女儿的头上……一时间,朝堂乱作一团……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宣告皇帝驾到,朝臣们立刻从一片慌乱转为平静,跪下迎接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秀打着哈欠坐到龙椅上,伸了个懒腰,“众爱卿平身。”刘秀有些有气无力。 臣子们起身后,便立刻有人上奏,“启禀陛下,边关再次传来消息,匈奴屡屡进犯,扰的我边民无法安定生活。臣等认为,匈奴屡屡以下犯上,陛下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啊!” “是啊,臣也认为,如陛下再不加以呵斥制止,或采取相应打击措施,只怕匈奴的来势会愈来愈涌,只以为我大汉都怕了他们了。” “陛下,想我堂堂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历史文明大国,岂能因为一个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就怕了!陛下,直接出兵剿灭了匈奴老巢实为上策!” “陛下,臣等以为效仿元帝,不如选一位公主赴匈奴和亲,若能和平解决此事何必大动干戈……” “臣等以为和亲之策乃上策。一则牵制了匈奴蠢蠢欲动的心,又可以借和亲笼络匈奴的一些部落,借此让匈奴分崩离析。” “陛下,臣也觉得此乃当今上策……” “你!”刘秀看着这堆乱成一锅粥的臣子,有些不耐烦,指着那个刚才口口声声说和亲乃当今上策的臣子,“那依爱卿之见,朕是该选谁去和亲呢?” 刘秀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个疑问,已经让刚才提出和亲之策的臣子们哑口无言。“说!”刘秀的声音不高,却极具震慑力。 “依朕看,爱卿如此赞同和亲之策,不如让爱卿的女儿出塞,替我大汉赴匈奴和亲?”刘秀一字一句,略带疑问的接着问道。 被指的这个臣子一下瘫跪在地上,哀求道:“陛下,臣知错!求陛下饶恕!” 刘秀起身,指着刚才那几个随声附和和亲政策的臣子,懒懒问道:“他不愿意,那你们几个总可以吧?” 这几个朝臣也是被刘秀这一问吓得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啊!臣等知罪!” “哼!”刘秀冷笑一声,“既然都不愿自家的女儿远嫁匈奴,何以就让朕的女儿远嫁匈奴?!何以就让宗室女子远去塞外?何以要在我大汉民间再次大肆选拔女子远赴番邦?你们是父母,那我大汉朝的百姓就不是父母了吗?朕就不为人父了吗?你们说,你们是何等居心?!”刘秀拍着几案,大声呵斥着。 一时间,跪在地上的几个臣子吓得全身发着抖,不敢再言语一声。冯彰见到此情形,看了看一旁沉默的寇损,出来谏言道:“请陛下息怒。臣子们也是为了我大汉社稷着想,想为陛下分忧解难。” 刘秀看了一眼冯彰,没有言语,转而深呼一口气,“寇损、冯彰二人留下。其他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刘秀生气喝道。跪在地上的几个臣子立刻叩头谢恩:“臣等谢陛下饶恕!臣等谢陛下饶恕!”便颤颤巍巍起身赶紧随着其他退朝的臣子们退出大殿。 入了后殿,刘秀依然满脸怒气。 “我大汉何以到了这样的地步,要靠送女子和亲才能稳固江山!真是一群糊涂的人!朕怎么就养了这群废物!”刘秀怒火冲天,拿起几案上的茶盏就掷到地上,将茶盏摔的粉碎。 冯彰、寇损见此更是不敢多言。听到动静的内侍官从殿外提心吊胆得向里殿打量着,正欲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片,寇损使了个眼色,内侍官便收回了脚,将殿门关上,不敢打扰。 良久,待刘秀稍微气消些,冯彰上前安慰刘秀:“陛下息怒。群臣只是为陛下担忧,虽然出的主意有些不尽人意,但念在他们好歹是为我大汉着想,陛下就不要再生气了,以免伤了龙体。”寇损也上前劝道,“冯大人说的再正确不过。如今朝臣们只是因为陛下迟迟犹疑不决,所以才会如此进言。陛下保重龙体,为此伤身实在不值。” 刘秀听了寇损、冯彰二人的话,渐渐平静下来。“寇爱卿,上回你跟朕提到北匈奴的情况,如今可有进展?” 寇损看了冯彰一眼,又看着刘秀道:“臣不敢辜负陛下的信任,臣已得到确切消息,不出几日便可得到有关北匈奴政策动向的消息。只待消息一到,臣立刻呈上。” 刘秀闻言点点头,坐在榻上,一手伏在坐榻的扶手上,伸出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既然如此,寇爱卿就先行退下吧。对了,冯爱卿,你留下陪朕说说话。” “臣告退。”寇损向刘秀行了礼,退出宣明殿。 待寇损退下,刘秀恢复了神采奕奕,示意冯彰上前,对冯彰道:“爱卿,如何?”冯彰微微一笑,从衣袖内拿出一个精致的卷轴,呈给刘秀。刘秀满意的微笑接过,便打开开始阅读。 “太好了!没想到南匈奴如此有归附的诚意!”刘秀激动地拍着几案。 “对了,爱卿,这些消息是否可靠?”刘秀有些疑惑地问道。 “陛下放下,这些消息都是南匈奴右谷蠡王亲口所述,没有半点虚假。” “哈哈哈……”刘秀大笑着点点头。“好!”刘秀起身离开坐榻,“爱卿,如果消息可靠,朕这几日倒想亲自去会会这个右谷蠡王。不知爱卿能够去为朕安排妥当?” “这……”冯彰面露难色,“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就是想亲自会会这个右谷蠡王,他是醢落尸逐鞮单于的亲信,见到了他,朕自然愿意以文书中所言,朕愿以诚相待于他,也好让他将朕的诚意带给醢落尸逐鞮单于,让他们好放下心,踏踏实实归附我大汉,一同对抗北匈奴!” “陛下的心情臣理解,只是……”冯彰顿了顿,“只是右谷蠡王在洛阳亦是隐姓埋名,打扮成商人模样,可知是为了掩饰自身身份,如果陛下要见他,那么只能安排他入宫,可是,陛下也知道……”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刘秀打断了冯彰,微微蹙眉,“可是,他不能进宫,只能朕出宫去会他了。”冯彰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反应过来,此法十分不妥。 “陛下万万不可。陛下出了宫,不禁朝堂之上会乱,且陛下的人身安全也无法得以保障。请陛下定要三思。” 刘秀听着冯彰的谏言,觉得他说的甚是有道理,可是与南匈奴右谷蠡王的见面十分重要,说不好会影响整个大汉朝的命运。只是,公然召右谷蠡王进宫面圣不合适,自己出宫也甚为不妥,究竟怎样才能够将此事安排妥当,也能够稳妥的见南匈奴的右谷蠡王一面呢?一时间,君臣二人陷入沉默。 第 20 章 君臣二人沉默着。冯彰一时也没有很好的主意。冯彰看着刘秀几案上放着刘秀为锻炼太子刘庄的帝王理朝能力而交由刘庄初阅的奏折,忽然心生一计。 “陛下,臣有一事想问。”“但问无妨。”刘秀看都没看冯彰一眼说道。“陛下可对太子爷的处事能力放心?” 刘秀蹙着眉,面色稍有迟疑。“爱卿的意思是……” 冯彰微微一笑,点点头,“陛下如果有意培养太子殿下处理朝务的能力,何不借此机会锻炼锻炼太子殿下呢?且对方并不是南匈奴的醢落尸逐鞮单于,我堂堂大汉朝的太子殿下去面见,不会掉了对方的身价吧?!” “朕不是不放心庄儿”,刘秀顿了顿,转过身看着冯彰说道,“朕只是怕他还年轻,在这件事情上不要掉入了对方所设圈套。” 冯彰闻言点点头,“不过,陛下一直有意栽培太子殿下,如果总是以殿下太过年轻,不经世事为由,殿下何时才能够真正成长,为陛下分忧解难,为我大汉朝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呢?依臣之见,陛下应该将此次甚好的机会交给太子殿下,一则能够掩人耳目,二则能够锻炼殿下的处事能力,三则也给南匈奴既有重视之感,却无攀附巴结之意。所以臣思来想去,觉得此事由太子殿下出面最为合适。” 刘秀看了看言辞恳切的冯彰,觉得冯彰言之甚有理,只是这次去会南匈奴右谷蠡王,不仅代表大汉接纳南匈奴之诚意,还有许多细则要与这右谷蠡王商议,既不能让他觉得大汉朝亏待了他们,显得诚意不够,又不能让他们以为大汉朝实则因为过于害怕北匈奴而对南匈奴有攀附之意,否则会给南匈奴造成没有他们的支持大汉朝必定抵挡不住北匈奴入侵的印象。说白了,这次的事情真是难,就连刘秀自己出马都未必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更何况年龄才不过二十刚出头的刘庄!事关大汉朝的未来,自己总是要深吸熟虑一番,才能够做出相应决策。 冯彰见刘秀并未立即决定,心内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刘庄毕竟年轻,且除了协助刘秀处理奏章,也会对一些朝务抒己见,刘秀则作为一个父亲,更是一个指导者,告诫刘庄何为帝王之道,作为帝王,应该如何自处,如何与臣子相处,又如何与百姓相处等为君之道等。现下出现这么棘手的问题却要毫无实战经验的刘庄处理,陛下肯定会仔细考虑,不容有失。 “若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老臣先告退。”刘秀一直沉默不做声,冯彰自然明白此时此刻刘秀想静静的考虑一下,于是很有眼色的欲退下。刘秀轻轻点点头表示应允,冯彰便退出宣明殿。 刘秀在崇德殿内沉默许久。眼见天色已近黄昏。刘秀起身吩咐殿外的内侍官:“摆驾长秋宫。”“诺。”内侍官应了一声,便随刘秀前往长秋宫。 长秋宫乃刘秀的爱妻阴丽华所居宫殿。刘秀与阴丽华之间的恩爱实乃后宫罕见。刘秀为了将阴丽华封后,不惜废了第一任皇后郭圣通。阴丽华不仅生的娇美且生性仁爱孝顺,怜悯慈爱,又不喜骄奢淫逸与嬉笑戏谑,确实能够担当掌管后宫六宫事宜的重任。刘秀对她既是爱情也有尊重,在她的打理下,六宫秩序紧紧有条,阴丽华从未因为六宫琐事烦扰过刘秀,而且见刘秀每日上朝、处理朝政甚为辛苦,每每总是劝诫刘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后宫一切完全不用他来操心,刘秀便全力以赴、一心扑在前朝上。只是刘秀有时忙的甚晚,不免对阴丽华稍有疏忽,但阴丽华却从未因此怨过刘秀,还时常嘱咐侍候刘秀的内侍官不要忘记天冷提醒刘秀加衣,吩咐御膳房夜晚不忘给刘秀添些暖胃的宵夜。如此多的小事数不胜数,刘秀对阴丽华的温婉贴心大为赞赏。刘秀知道每晚黄昏时分,刘庄都会去长秋宫向阴丽华请安,如无意外,今天刘庄也定会按时前去。 此时的长秋宫中,香气宜人。 刘庄正坐在榻边与母后说笑,二十刚出头的刘庄,挺拔傲岸,英姿飒爽,温润如玉却又内敛霸气,完全集刘秀与阴丽华的所有优点于一身。阴丽华则亲手为刘庄削着苹果,一边听着儿子正在讲的笑话,温婉的笑着。 “皇上驾到!”内侍官一声清脆的通报声立刻回荡在长秋宫外。阴丽华听到通报声,放下手上正削着的苹果,刘庄也即刻从踏上起身,与母后一起向殿外走去,欲迎刘秀。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儿臣参加父皇。” 刘秀笑着上前扶起爱妻,又慈爱地对刘庄道,“庄儿也免礼吧。”刘庄起身,挺拔傲岸,走到刘秀跟前,搀着母后,对刘秀笑道:“父皇可有几日未来看母后了,母后日日备好了父皇爱吃的银耳莲子羹,却每日只有放凉了的份儿。” 刘秀爱怜的看着阴丽华,“爱妃有心了。”阴丽华则满面娇羞,嗔了刘庄一句,“你这孩子,越大说话越没分寸,还是当着你父皇的面。” 刘秀“哈哈”笑道,“可不许爱妃责怪庄儿,庄儿只是据实相报!”说罢,搀扶着阴丽华进入长秋宫。 阴丽华吩咐宫人为刘秀上了茶,又道:“陛下这些日子可是朝务繁忙?如果忙,就不用惦念臣妾,臣妾一切安好,六宫诸事也都顺利,陛下不用烦忧。”随手为刘秀端起案上的糕点,置于刘秀就坐的榻旁。“陛下,不如臣妾命人去为陛下准备晚膳,今日庄儿也暂且不回东宫,不如陛下陪着臣妾与庄儿一道,在这里用了晚膳?”阴丽华的声音温软柔情,听起来如阵阵春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 刘秀笑着点点头,“朕已有多日没有陪朕的妻儿一起用过晚膳了,今日朕就陪着你们,我们一家人也好一起开开心心吃顿饭。”阴丽华温柔的笑着,一边吩咐着宫人去准备晚膳,吩咐需要准备的膳食都是刘秀与刘庄爱吃的。不一会儿,御膳房将完善备好。宫人们将一道一道膳食按顺序送入长秋宫。 刘秀招呼着阴丽华与刘庄入席用膳:“今日这里没有皇上,只有丈夫与父亲!我只想与妻儿一起好好吃顿饭。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再多礼。来,吃饭吧!”笑着将阴丽华扶起,一手拉着刘庄,入席用膳。 这顿晚膳用的愉快轻松,席间刘庄的幽默调皮一直惹得刘秀开怀大笑。阴丽华则时不时嗔怪刘庄,只怕刘庄在刘秀面前哪里行为不谨慎。刘庄则连连摆手,大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可说了,今日并无什么皇帝,只有丈夫与父亲!”闻言,阴丽华也再无多言。 晚膳过后,三人依旧坐在榻边说说笑笑,刘庄就说这些日子宫里发生的新奇新鲜事,刘庄则一直嘴角上扬,笑容不离。 “爱妃,我们这个儿子,我看哪里都好,没有一点缺点。”刘秀笑着对阴丽华道,阴丽华看着刘庄,眸里满含一位母亲的期盼与温情。 “臣妾别无他求,但求庄儿能平安一生便好。”阴丽华说的云淡风轻,及其符合她那温柔如水、淡雅如兰的品行。刘秀微笑着走下坐榻,拍拍刘庄的肩膀,别有深意的说道,“只怕以后大汉这江山,就要靠着庄儿这副臂膀撑起来了。” 刘庄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起身回道,“父皇言重了。大汉朝怎可没有父皇?父皇一直为了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兢兢业业,这些都是黎民百姓们看在眼里的。” 刘秀笑着摇摇头,“总有一天父皇也要将这千秋基业交于你手上,以后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又回头看了看阴丽华,“自古以来,帝王之位便充满了不测与凶险,可即便这样,这又是天下多少人所敬仰、艳羡、垂涎的位子!只怕今后便要委屈我们的儿子了。”刘秀言语之间颇有些许感慨与无奈。 阴丽华闻言,轻叹一口气,道:“独立五岳白云顶,空揽孤城清翠娆。我欲泛舟瑶池上,只等黑发银丝间。” 一首诗,道尽了多少帝王的辛酸与孤独,又是多少身不由己。 晚膳后,刘秀陪着阴丽华与刘庄唠了会家常,只觉时辰已晚,便对阴丽华说:“时辰晚了,爱妃先去歇息吧,朕有些事想与庄儿商议。”阴丽华闻言,知道刘秀要与刘庄谈朝务,自然很有眼色地退去,只吩咐父子俩不要歇息太晚,爱护身体便退出去寝殿了。 刘庄拜别了阴丽华后,刘秀示意他坐下。刘秀在烛光下看着日渐英姿挺拔的刘庄,心中突然觉得自己随着年岁已然老去,看着刘庄这样年轻,行事作风这样严谨,心里多少都感到些许欣慰。 父子俩秉烛夜谈,刘秀将南、北匈奴分离现状与现下东汉的政治、军事情况都一一告诉刘庄,刘庄仔细听着父皇的详述,时不时会说出自己的意见与看法,言语里流露出欲招降南匈奴,与之联合一起对抗北匈奴,这真是一语中的,与刘秀的想法如出一辙。刘秀听到刘庄这样的看法后,便将南匈奴右谷蠡王来洛阳,意欲详谈归附一事,据实告诉了刘庄,同时也表明自己确实很想召见右谷蠡王,但是宫内耳目众多,人多眼杂,恐怕多有不便,如果出宫暗访右谷蠡王,又怕走漏风声,对朝政不利,毕竟还没有谈妥的事情,凡事定要小心为上,否则只怕有心人会暗自使坏,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父皇”,刘庄起身,对着刘秀就跪下,主动请缨道:“如若父皇对儿臣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儿臣吧。” 刘庄略有迟疑,良久,说道:“庄儿,此事的利害关系父皇已与你的很清楚。先不论怎样谈判招降条件,父皇担心你的安全……” “父皇,儿臣已经长大了,如果还不能够为父皇分忧,儿臣就根本不配做这个太子!”刘庄义正言辞,不容有疑。 “庄儿,父皇再想想吧,毕竟你是大汉朝未来的主人,朕不想你有任何不测。” “父皇,您就答应儿臣吧,这件事久拖不利,反而会惹的南匈奴对我们怀疑,以为我们不够诚意。到时北匈奴再趁机捣乱,岂不毁了父皇一直苦心经营的局面?”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刘秀的软肋上。确实,这件事总是这么拖着下去,结果的确不利。 刘庄继续说道:“儿臣知道父皇担忧儿臣的安全,可是父皇,国事为上啊!儿臣恳请父皇不要再迟疑,就让儿臣去为父皇分忧解难吧!” 刘秀虽心有不忍,但无奈于眼前的现实,终是决定将此事交予刘庄,起身将刘庄扶起,神色坚定的看着刘庄,“好,父皇就将此事交付于皇儿。”刘庄双眸中燃烧着火一样的热情与满是洋溢着自信与期望的神色告诉刘庄:自己一定能行! 第二天上朝,内侍官服从刘秀的旨意,宣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众臣子因前日之事怕再次惹怒刘秀,听到内侍官这么说,便纷纷表示今日并无要事,一一退去。刘秀宣召冯彰入内殿,屏退了所有人后,刘秀告知了冯彰自己的决定。 “朕已决定,将此事交由太子去做。”刘秀立在窗前,一字一句的说道。 “陛下英明。以太子殿下的聪颖,定会顺利完成此次任务。” 刘秀点点头,“只是……”刘秀顿了顿。 “陛下可还有其他担忧之处?”刘秀转过身,看着冯彰,“只是,太子殿下乃万金之躯,务必不能有任何闪失。可是朕又不能够派兵保护太子殿下,如此一来,只怕暗访要变成造访,但不派兵,朕又担忧太子的安危。朕一时也没有特别好的主意,既要太子去完成任务,又要不让他察觉出身旁有人在保护着他。保太子安全乃是重中之重。” 冯彰闻言,淡淡笑了笑,回道:“如若陛下放心老臣,老臣自然会妥当处理,必定保太子殿下安全归来。” “哦?”刘秀疑惑得看着冯彰。此时,冯彰心中的确涌上一个能够保卫太子安全的人。这个人,便是耿异。 第 21 章 冯彰笑着点点头,“老臣实不相瞒,此次探听到南匈奴这些机密并带给老臣消息的是两个非常出色的年轻人。” 听闻冯彰之言,刘秀对这两个年轻人顿时起了好奇之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年轻人,将这样机密的事情打听的如此周详? “年轻人?”刘秀疑惑。 冯彰点点头继续道:“这两个优秀的年轻人,不仅处事仔细周到,思虑周全,且其中一个身手不凡,身怀绝技。他们二人不仅为陛下探听到南匈奴这些机密,还足智多谋,能够遮人耳目,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可谓是悄无声息的就将这些消息悉数带回。老臣以为,我大汉将来就应该依靠这样的年轻才俊,得以辅佐陛下左右,岂不是我大汉之幸!” 刘秀了解冯彰,冯彰处事周全谨慎,甚少如此这般赞赏他人。如今能得到冯彰这样赏识的,必定真的是人中之杰。 “请陛下放心,老臣自会悉心安排,有他们二人的陪同,老臣保证,殿下绝不会有任何危险。”冯彰看着刘秀,言辞坚定。 刘秀郑重的点点头,说道:“冯爱卿,将太子的安危皆托付与你,朕相信你!” “老臣谢陛下!”就为着这份信任,冯彰也必须妥善保护刘庄的安危,绝不会辜负刘秀的信任。 待冯彰回府后,便召福安来,将一份书信送去给班固。班固下了太学回到家中收到书信,只见书信内容极为简短,只有几个字:“孟坚与耿异二人皆予府上一见。” 班固只觉冯大人定有要事,于是急匆匆赶往耿异住处。恰巧耿异正于自家院中练剑,远远见班固进了院门便冲自己挥手,便停下了手中的剑,只等班固。 “多日不见,孟坚兄弟可还好?”耿异那洋溢着阳光的笑容,伴着好听的声音传来。 班固点点头,只是自顾自往里屋走去。耿异看着班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我说兄弟,今天是怎么了?”一直阔步前行的班固忽的站住了脚,转过身对耿异道:“如果有一天,你要在皇宫的大殿上见到你的父亲,你该怎么办?” 耿异并没料想到班固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一时语塞,将笑容慢慢收起。“这……我还没想好。” 班固点点头,“耿兄武艺超群,不瞒耿兄,兄弟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有一天,耿兄一定会为陛下征讨,为大汉朝出征。”班固神色坚定,带着极度信任的眼神。 “耿兄一心身系我大汉安危,也一直想为江山社稷贡献自己的才能。只是……”班固顿了顿,“只是,如若耿兄真这样打算,那么有朝一日肯定会在朝堂上见到你的父亲,这是避无可避的。” 耿异闻言,低头沉思片刻。确实,班固说的也一直是自己心中所顾虑的。耿异与班固一样,都是怀抱理想,胸怀天下之人,但如若真的有一天实现了理想,得以辅佐陛下左右,势必会在朝中见到自己的父亲。到那时,他又该怎样面对这个自己的娘亲临死都想见一面的所谓的“父亲”呢?每每想到这,耿异恨极了自己的父亲,但想起母亲临终前嘴里一直默念着父亲的名字的那一幕,却又恨不起他来。 可耿异终究是个有理想、有抱负之人,镇定了片刻,毅然昂起了头:“国事永远大于家事!” 班固点点头,“好!孟坚等的就是耿兄这句话!” 入了里屋,班固将冯彰的书信取出递与耿异,道:“冯大人邀请耿兄与我入冯府一叙。我猜想,定是与匈奴归附一事有关。” 耿异听着班固的分析,觉得甚为有理,点点头,“不知孟坚兄弟什么想法?” 班固转身道:“如若我大汉真的用得着我孟坚,我必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耿异点点头,“耿某与兄弟想法一样,只盼有天能为陛下分忧,能为大汉上阵杀敌!”班固闻言,拍拍耿异的肩膀,一字一句说道:“好兄弟!孟坚只盼此生与兄弟一起效忠大汉,传我华夏千年文明! ” 第二日,班固与耿异如约定之时赶至冯府,门口早有福安安排好的家仆等着他们二人了。家仆将二人引至清心苑,福安已于清心苑门口静候。看见二位公子已到,笑着将二人引进里屋:“二位公子请。”班固、耿异进门之后,冯彰正坐在榻上看书。冯彰听闻二人已至,随手将书简搁置几案上,起身相迎。 “孟坚见过冯大人!”班固先向冯彰行了一礼。 冯彰笑着,连连摆手:“贤侄无须如此多礼。”说罢看着班固身边的耿异,道:“想必这位便是耿异公子了?” 耿异闻言,双手作揖:“草民见过冯大人!” 冯彰上前扶起耿异:“耿公子不必多礼。” 冯彰打量着眼前站着的这位公子,一席青衣,笔直修齐的身形,面色温润如玉却不失刚强,清新俊逸的面庞仔细瞧去,天庭饱满,眉清目秀的眉宇间露出些许霸气,倒像极了他的父亲耿国。 冯彰温和的笑了笑,招呼二人:“二位贤侄请坐。”说罢吩咐福安去准备茶点。 班固与耿异入座。冯彰顿了顿,神色微凝,郑重道:“老夫也不当二位贤侄是外人,此番将二位贤侄请来,自是有要事相告。” “大人,您待孟坚不薄,如大人有任何需要孟坚与耿兄的地方,烦请大人直言。我与耿兄自是不会推脱。”班固说罢,看了耿异一眼,耿异点点头以回应班固。 “好,有二位贤侄这番话,老夫便就没有其他任何顾忌了。” 说罢,便将与刘秀商谈好的召见匈奴右谷蠡王一事如实相告,以及刘庄要代刘秀与右谷蠡王谈判归附一事、个中细节及应顾念的,冯彰一一道来。班固与耿异则一边认真的听着,一边策划着如何能够使这个计策更加安全与完美。冯彰听着耿异的分析与事无巨细的思虑,心下感知,将此事交由他们二人是再为妥当不过,班固,能言善辩,观察细微,极富文采;耿异思维敏捷,又有一身绝好武艺,绝对能够护的了太子殿下的周全。只要计划得当,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必将大捷而归。 三人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尽量想出对策,然后共同商议,以获取最好的解决方案,班固则研磨动笔,如数写下所有安排与应对之策。最后,在三人的共同努力下,形成了一个看似毫无任何破绽的“太子夜访右谷蠡王”的方案,班固一气呵成,将写好的方案递与冯彰过目,冯彰看罢,连连点头称赞,只觉这方案实为绝佳,又递与耿异,耿异又提出些建议,班固再次填补之上。 福安吩咐家仆去厨房准备晚膳。家仆去了厨房后,刚好碰到了正在为冯漓准备羹汤的问缕,于是与问缕闲聊几句,问缕便知是班公子入了府上。前段时间得知老爷要班公子闲时多与自家小姐多多切磋指教,想着这回刚好有这样的机会,便高高兴兴回了梨花苑,人还没到,冯漓就听见老远处喊着的“小姐,小姐”之声。 站在几案旁正在绘画的冯漓略微蹙眉,问缕刚踏进房门,冯漓便嗔道:“问缕,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问缕甜甜的笑道:“小姐,班公子可入府了呢!”冯漓闻言,慌忙放下手中的画笔,“你说的可是真的?” 问缕点点头,“奴婢哪敢欺骗小姐呢?!是真的,刚才福官家命人去厨房准备晚膳了呢!” 问缕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我知道小姐定是要向班公子去讨教学问的!” 冯漓闻言,面色些许微红,笑着对问缕说,“小丫头,最近胆子越来越大,小心哪天我回了福伯,让福伯调配你去洗衣服,再也回不了梨花苑!” 问缕故作害怕,拉着冯漓的胳膊,撒娇着,“哎呀,我的好小姐,问缕再也不敢了,求求小姐就让问缕留在你身边吧!问缕可不想离开小姐呢!”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冯漓稍作准备,将新近所看的经典著作从书架上随手翻出两卷,拿着就往清心苑跑去。一路上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越接近清心苑心里越慌张,心跳也逐渐开始加快。冯漓放慢了脚步,以至于最后停在了通往清心苑旁的雅影湖廊桥上,一时突然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忽的坐到了廊桥旁的长凳上,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呀!明明一直是盼着见到班固,还要与他一起引经据典,探究儒学经典的嘛,怎么越到了跟前这脚就不听使唤了?冯漓只觉得脸上不由原因的开始发烧,夜晚湖畔的风徐徐吹过,自己居然开始出冷汗! 雅影湖不远处的清心苑里,冯彰以及班固、耿异三人将商讨好的方案一再修改,直到三人全无异议,所有的应对之策全部妥当安排好之后,冯彰便传福安安排晚膳。冯彰见到耿异这样年轻有位的青年,不禁惜才地问起他一些个人情况,却又很小心的躲避掉他的生父。 班固觉得夜色这样好,又想起了那天与王充一道在冯府中,月色下的雅影湖美极了。刚好也留些时间给冯大人与耿兄吧,于是起身笑着对冯彰说:“大人,可否容孟坚去附近湖中走走?”冯彰便笑着点点头,嘱咐不要忘记一会儿安排的晚膳,班固谢了冯彰,径自走出门去。 班固极喜欢月色下的雅影湖,迎着挂在天空的弯月,湖面波光粼粼,一闪一闪的发出点点光芒。这样宁静的月夜让班固想起那日见到的冯漓,不知现在冯漓又在冯府中的哪个院落?又不知她现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如那天梨花树下见到的那般,远远的安静的站在月夜下的某个角落之中?还是如他认识的冯离小兄弟,一副俏皮的男儿装扮,在跟家仆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想到这里,班固仰起头,看着挂在天空那弯明亮皎洁的月亮,嘴角上扬,露出极美的微笑。 雅影湖的廊桥上,冯漓手里拿着随手摘的花,一片一片的摘着花瓣,口里默念着:“去,不去,去,不去……”身边却有好几朵已被摘完花瓣的花朵。只见那片片落英随着远处湖面上的波光缤纷而落,一地落英又被阵阵吹过雅影湖的夜风吹起,刹那间,月色、夜风、落英缠绕着冯漓,将冯漓紧紧包裹在斑斑落英之内,恍如一个掉落人间的花仙子,合着月色在风中起舞…… “落英乘风去,美梦随玉碎。姑娘,切不可伤了手中的花,碎了花的梦!”一名男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冯漓一惊,手上还剩下一半花瓣的花朵应声而落。 “谁?”冯漓闻言起身。却见不远处,一袭随着夜风翩翩起舞的白衣,身材修长的班固站在离廊桥不远处,正看着自己。冯漓脸一红,将手中的花随手放到了廊桥旁的长凳上,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班固走近,看着一地落英,道:“这花也是生命,姑娘怎忍心将她一瓣一瓣的碎掉呢?”说罢叹口气,捡起几片落英,对着月光看了看,又看了看远处静如镜面的湖水,一阵风吹过,湖面便摇曳起婉婉身姿。难怪班固借着这一池湖水比作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一阵风吹过,落了缤纷的落英,也碎了那块美玉。班固看着手中的花瓣,惋惜的摇摇头。 冯漓红着脸,对班固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班固轻轻一笑,道:“算了,本是我不对,看着姑娘在如此好的夜色中有这样的雅致,是我的出现打扰了姑娘的雅兴。 冯小姐,孟坚这厢有礼了。”一时间,竟让冯漓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应。 班固看着如今哑言的冯漓,不禁有些好笑:“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冯老弟。” 提到这个,冯漓便想起最初与班固见面时,自己都是一身男儿装扮,不禁也笑了出来。 班固笑着说:“对啊,这才是我认识的冯老弟,爱笑爱……爱捉弄人的冯离!” “我哪里有!”冯漓娇嗔道,脸却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如果不是在这黑夜里,怕是让班固看到又有的嘲笑自己了。 “对了,你不想解释一下吗?”班固看着冯漓说。 “我……我,我没有要欺骗你……”冯漓顿了顿,“只是在府中实在憋闷太久,就想出去透透气,谁知道……”冯漓越说声音越小,渐渐低下了头。 班固环顾着冯府的四周,点点头道:“也是。”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看到冯漓放到长凳上的书卷,于是走过去拿起书卷,却看到里面满是密密麻麻的注解与笔记。班固不禁钦佩地看着冯漓,说道:“冯小姐有如此之高的见解,倒真让孟坚不得不佩服。”说着便坐在了长凳上,合着月光与廊桥上微弱的烛光,细细读起冯漓所书的见解。 第 22 章 班固爱书如命。一但读起书来,便忘乎所以,忽略一切。 班固看这篇篇注解精辟独到,实在爱不释手。却见冯漓时不时指出他所注的原注解哪里又有问题,哪里又可以有不同的解读,让班固听闻之后又有了新的思考。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不亦乐乎。班固似乎已全然忘记了出门前冯彰的嘱咐。 清心苑里,福安将晚膳一一摆放好,冯彰与耿异聊了许久却仍然不见班固归来,冯彰心下有所不安,便一边招呼着耿异不用再等班固,一边吩咐福安去苑外看看,怎的一个大活人这会儿就消失不见了。福安领了命自然是出苑寻班固,冯彰招呼着耿异先用晚膳。 福安出了清心苑,四周查看一番,却并未见班固,于是便穿过拱桥,往雅影湖的方向走去。这拱桥还未走完,福安便听见前面的廊桥中似乎有声音传来,再走近一听,分明就是两个人的争论声,一个说这样不对,另一个就说那样也不对。 福安听出冯漓的声音,那另一个自不消说,肯定便是班固了。福安看着远处廊桥上挂着的星点烛火,再走近一瞧,果真是班固与冯漓二人,正拿着手中的书卷,很认真的各抒己见。福安远远的看着,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 看着这样的画面,福安好似看到了老爷与还未过世的夫人一般。当年老爷与夫人也是这般,对国学典籍、琴艺、诗词互相切磋,讨教,真的是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的一对夫妻。如今看到这样的场景,福安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老爷与自己都还年轻的时候…… 一阵夜风吹过,廊桥上的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曳曳。福安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老爷不是让自己来寻班公子的吗?怎的自己就站在这里愣起了神呢?!看着眼前这一幕,再不忍打扰却也无法,只好慢慢走到二人身边,轻声道:“原来公子在这呢?可让老奴好找啊!” 班固看是福安,突然想起冯彰的嘱咐,“哎呀,我竟然忘记了大人还让我回去用晚膳!”于是立即起身,对冯漓告辞道,“今天就到这吧,改天孟坚再向姑娘,啊不,冯小姐讨教。”便跟着福安打算回去。 福安慈爱的看着冯漓,“天色这么晚,想必小姐还没用晚膳吧,老奴将班公子安排妥当就去吩咐厨房,做好了晚膳送去梨花苑。小姐就回梨花苑等着可好?” 冯漓答应道:“谢谢福伯。”福安便转身领班固往清心苑回去。冯漓看着渐渐远去的班固的背影,只觉得怀中像是报了个蜜罐子,很甜,甜甜的笑着,弯着的眸子清澈的像一汪泉,又像那弯挂在天空的弯月…… 回到梨花苑,冯漓时不时想起刚才见到了班固,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扬,让一旁的问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小姐,小姐?”问缕叫了两声。 “恩?”冯漓看着问缕,“怎么了?” “小姐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啊?问缕觉得你这出去一趟心情甚好呢!” 冯漓浅浅的笑了笑,然后凑到问缕的耳朵边,轻声说道:“我不告诉你!”让问缕好生气的直跺脚,她还以为冯漓凑自己这么近是要说什么悄悄话呢! 清心苑中,冯彰见到晚归的班固,班固只说是冯府中的景色优美,一路流连便耽搁了时间了。冯彰也并未再细问。直到他们二人用完晚膳,冯彰冯府福安将他们二人像往常一样送出府。冯彰看着几案上班固书写好的方案,怎么看都觉得是滴水不露,不禁露出欣喜之情,明日就可将这这文书呈予陛下,请陛下过目了。福安将他们二人送出府,便赶回清心苑。 看到老爷满意与欣赏的神色,福安自然也是高兴的,难得老爷为了朝堂之事这样惬意。片刻后,福安看了看冯彰,欲言又止。 冯彰注意到了福安的变化,便问道:“怎么?福安?可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 福安笑了笑,摇摇头,“也并无什么大事,只是……”福安顿了顿,看着冯彰。 “你我主仆几十年,老夫早已将你看作家中一员,有话就直说吧。” 福安笑着点点头,说道:“老爷既然这样说,老奴就直说了。我看大小姐跟班公子……哎,老奴是老了,说的不对也请老爷不要责罚。我觉得大小姐跟班公子好像是挺合适的……” 闻言,冯彰淡淡一笑,“我说福安哪,看来老夫的心思是真瞒不过你啊!”冯彰手拿班固所书的文书,略有所思,神色微凝,迟疑着说道:“福安,我冯彰一生只有漓儿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我冒着欺君之罪,未将女儿的名籍造册。老夫此生只愿完成夫人遗愿,便是将漓儿好生抚养成人,看着她幸福,老夫不能一生陪伴着漓儿,但只要老夫还活着,便要看着她幸福。” 冯彰说着,浑浊的眼泪已悄然而下,“此生老夫走上从政之道,已是没有遵从本心,为了我冯氏一族,苦我一人倒也无谓。我只愿我与素颜的女儿能安好一生,再不要半点卷进皇权争斗、政治的勾心斗角之中……所以老夫只愿漓儿自己寻得此生幸福,这便是老夫与素颜一生所期所盼了。” 福安闻言,已是泣不成声。当年那场杀戮,夫人终究还是抛下了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搭上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老爷。当年知道此事之人并不多,且冯彰早已将知道这些事对自己不利的人秘密解决。所以当年那场灾难现下除了对冯彰忠心耿耿的福安,只怕是再也无人知道了。福安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当年夫人也是别无他法,老爷您无需过于自责。” 原来,当年王莽建立新朝,那时候冯彰还是个意气风发、一心追求报国的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父亲冯异则作为颍川郡掾,欲归顺刘秀。当时的冯彰年轻气盛,处处锋芒毕露,丝毫不理解政治斗争的理解与残酷,只是一味响应父亲,处事高调,毫无心机。王莽则听说冯彰有才,欲以冯彰为切入点,劝得他父亲与刘秀为敌,处处对冯家施以优待,亦欲重用冯氏一族。这使得王莽手下的大红人谢躬等人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便利用计谋离间冯氏与新帝,将大逆不道之书、对新帝大逆之言的卷集趁其不备悉数藏于冯彰处所之内。 那时候的冯彰一是年轻,毫无心机,二是与青梅竹马的林素颜新婚并刚得一女,因林素颜出身于广西漓江白灵山,故为两人的爱女取名为冯漓。哪知谢躬等人巧舌如簧,使了不少奸计,说动王莽,说冯氏一族早已与刘秀勾结,藏了大量的谋逆之书在屋内。使得王莽派人夜搜冯府,尤其是冯彰的处所。果不其然,王莽的部下在冯彰所居之地找到了大量辱骂王莽、欲推翻新朝的“□□”,王莽一怒之下要屠冯氏一门。 关键时刻,林素颜挺身而出,伪造了一份所谓的父亲的遗书说她父亲便是被王莽的军队所杀,自己必须嫁到冯家,为的是冯氏为侍奉王莽的近臣,只求有朝一日有机会杀了王莽,为亡父报仇,还说她欺瞒了冯氏上下所有人,冯氏满门都只是被她所利用云云,因朝中急需人才,王莽念在冯氏也是“被利用”“被欺骗”的可怜人,便放过了冯氏满门,但当即决定处死林氏以及林氏上下十多条人命。 每每想到这些,冯彰都心如刀绞,不愿再次在朝为官,但为了父亲,为了妻子家族以十多条命换回的冯氏一族,就算再苦,也要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永远都忘不了素颜临死时,将女儿托付给他,含着泪依依不舍地一再嘱咐:“夫君一定要代我将我们的女儿抚养成人,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幸福。万不可再卷入政治斗争之中……”此事一过,冯彰与父亲冯异对王莽更是恨之入骨,寻得合适的时机便归顺了刘秀,冯异亦替刘秀打下这东汉天下,奠定了冯氏一族在朝中的绝对地位。 冯彰早已老泪纵横,喃喃道:“如今漓儿已长大成人,老夫为了她宁可冒天下之不为,明知故犯也罢,欺君罔上也罢,老夫不愿将我与素颜的独生女儿卷入政治半步。此生,惟愿漓儿能觅得自己的幸福,老夫就是九泉之下见到了她娘亲,也好有个交代了……” “老爷,这些年,您,您受苦了……您心里的苦,老奴都明白……”福安哽咽着上前扶住冯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第 23 章 第二日,下朝后,冯彰便进入后殿将计划好的方案呈给刘秀。刘秀阅后连连称赞,计划可谓滴水不露,这下刘秀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传来了刘庄,冯彰将所有事宜一一禀报,刘庄听闻后对安排也甚是满意,毋庸赘述。 所有事宜准备妥当,刘秀又郑重的嘱咐了刘庄一番,这才放心的屏退了冯彰。冯彰一路无言,回至府中,只愿所有事情都能够与班固、耿异二人所料,只要顺利,万事大吉。 冯彰本想入清心苑再读些古籍,却不料看到清心苑中灯火通明,心下生疑,都这么晚了,有谁还会在清心苑中呢?推开了清心苑的大门,远远就看见冯漓在书案前拿着毛笔不知道是在写诗还是在作画。冯彰未出任何声音悄悄上前,却见冯漓拿着笔正在作画。只见画中一轮皓月悬挂空中,月光下的片片梨树林下,梨花瓣瓣飘落。笔法细腻,线条流畅,堪称一副绝美的“月下梨花雨”,冯彰看着认真作画,曼联洋溢着幸福的冯漓,不由欣慰的笑了。 “好一副月下梨花图!漓儿的画艺精湛,倒让父亲都沉浸其中了!” 冯漓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回过头看到原来是父亲早已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后,不由的笑着扑倒冯彰的怀抱中:“父亲总算是回来了,漓儿都快等的睡着了呢!” 冯彰慈爱的看着怀中的女儿,拍拍女儿的肩膀,笑着说:“怎么?今日这么晚还不歇息?怎么还等着父亲?” 冯漓松开了手,扶着冯彰坐下,说着:“其实也没什么呢!就是晚膳时,想着父亲好久都没陪漓儿一起用膳了,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清心苑,福伯告诉我父亲还没从宫里回来,我就在这等着了。” 冯漓随手拿起书案上的画,“反正等着父亲,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作了这幅画。” 冯彰接过冯漓手中的画作,细细品味一番,点头称赞着,“女儿的画艺进步如此之快,老夫已经快赶不上喽!” 冯漓一边甜甜的笑着,可是却一边看着画若有所思。 “怎么?漓儿可还有什么不满之处?为父看这幅画,可谓是上等佳作。” 冯漓淡淡的摇了摇头,低头咕哝着:“可我觉得却少了些许韵味,比耿公子还略逊一筹……” “哦,耿公子?”冯彰听见冯漓口中低声说着的“耿公子”,不由有些惊诧,这耿公子是谁?刚准备继续发问,冯漓即可反应过来,可千万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换成男装已经出府了几次了!所以即刻笑着对父亲说:“哦,没事,女儿就是偶然间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一幅画作。没事啦!”冯彰见女儿如此说,便再也没有多想,也并无细问了。 此时,冯漓想到的却是那日看到的耿异所作的“踏雪寻梅”一画,冯漓看着自己的画比起耿异那幅,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可究竟少了些什么冯漓自己也说不清。冯漓这点继承了冯彰,只要是心里有事,肯定就会心神不宁,总要想方设法的把事情想清楚了才罢休。于是接下来冯漓只是恩恩哈哈的回应着父亲的问话,可却并未真正听进去,心里一直想着自己的画里到底缺了些什么。 “漓儿,过段时间便是中秋佳节了,父亲要应允你一件事,你可要想好是什么事,想好了就告诉父亲。”冯彰爱怜的看着冯漓说道。“啊?哦,父亲,您……您刚才说什么?”冯漓回过神,才发觉刚才父亲说的话自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冯彰笑着摇了摇头,“父亲说,再过一段时日便是中秋佳节了,父亲可以满足我的漓儿一个愿望,你可要想好,想好之后告诉父亲。”冯漓闻言,顿时露出欣喜之色,“父亲说的可是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冯彰笑着点点头,“只要父亲能做到的,我的漓儿就尽管提。”“太好啦!”冯漓高兴的围着原地转了三圈,撒娇的说道:“那我可要回去好好想想,一定要提一个很值的愿望!”说完,嘱咐了父亲一句“父亲早日歇息!”便高兴的出了门。冯彰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这一晚,冯漓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一是在想她的画,二便是在想中秋节该跟父亲提什么样的愿望。辗转反侧都没有想出来。于是就想改日一定要去见班固,然后让班固带他见耿异,她要再看看那幅画,找出自己的画中到底缺的是什么。 宣明殿。 明日便是太子夜访匈奴驿站之日,冯彰再次确定所有事宜。刘庄则一再宽慰刘秀,让刘秀不要想太多,所有事情定会顺利进行,只等自己捷报归来。当晚,冯彰便匆忙会见了班固与耿异,又将所有过程重新仔细商讨一番,私下里命福安找了吴永青,请吴永青务必暗中保护太子殿下,不得有任何闪失。又顺道问了问吴永青有关于燕述的行踪等,吴永青却摇摇头,只说燕述好似不在洛阳城中,据他初步探知,燕述好像已然出了边关,但是至于具体去哪儿吴永青也表示不得而知。冯彰只说,眼下保太子殿下安全之事要紧,处理完此事后便再商量与燕述、寇损等人有关的其他诸事。吴永青领命后退下,自然不消多说。吴永青走后,冯彰暗自思忖,这燕述到底为何出了边关?又去了何方?所为何事?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得不先放下,着手眼前更为要紧事宜。 冯彰对此次的太子夜访匈奴驿站的安排再妥当不过。班固细致周到,善于观察,所以班固自然留在楼下观察往来的匈奴商贩,看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耿异一身武功,又与南匈奴的右谷蠡王彻夜谈过,右谷蠡王对耿异颇有印象,所以贴身跟着刘庄,时刻保护刘庄;再加上外围冯彰已经吩咐吴永青乔装打扮,领了他的手下埋伏驿站周围,要是驿站里出了什么事能够第一时间冲进驿站保护太子,剩下的至于谈判内容细节就看刘庄了。 果不其然,此行甚为顺利。而刘庄,年纪轻轻却颇有主见,字字珠玑却又句句深入右谷蠡王的思虑之中,几番下来,右谷蠡王便对刘庄连声称赞,不仅大赞汉朝的太子殿下英明果断,有思想有远见,又对此次归附事宜所提出的条件颇为满意。一来二去,让南匈奴右谷蠡王深觉大汉亦有十分诚意,倘若归附必能得到大量好处。而刘庄则在刘秀交代的让步基础之上又压下一些,可谓为大汉朝赢得了更多的利益。彼此得到了对方所给的既得利益,自然是十分高兴,推杯弄盏,好不热闹。 皇上突然宣布南匈奴归降着实让朝中所有大臣为之一震,前几日还未有任何消息的匈奴今日就突然归附汉朝?所有的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这消息有点不容置信。坐在高高之上的刘秀又将此消息重复了一遍,朝臣们才终于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跪地齐呼:“陛下英明!”这让当朝大司空寇损自然是惊诧不已。怎么这样重大的消息自己全然不知?以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应该不会连一丝口风都未曾向自己透露过。寇损抬头看了看刘秀,又下意识转过头看看跪在一旁的冯彰,但刘秀与冯彰神色正常,寇损一时无法看出任何端倪,便只好作罢。 “哈哈哈”刘秀大笑着回到宣德殿,屏退所有闲杂人等,刘秀满脸欢喜,“冯爱卿,这次南匈奴归附一事你办的好啊!” “陛下过奖了,全是太子殿下办事得力,为大汉争得不少利益。” 刘秀看着站在一旁的刘庄,赞许的点点头,说:“庄儿这次的办事能力让父皇很是满意。看来,是时候将一部分朝务交给庄儿处理了。” “儿臣谢父皇夸奖。”刘庄英俊年轻的脸上熠熠生辉,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陛下,老臣还有一事相告。”冯彰见此时刘秀甚为高兴,随即提出,“陛下,其实此次多亏了老臣上次与陛下提到的那两位有为青年。此次自设计南匈奴归附方案到保护太子殿下安危,全都离不开二位公子的功劳。”冯彰诚恳进言。 “父皇,儿臣此次能够为大汉朝谋得诸多利益,不仅规劝了右谷蠡王归降我大汉,还能够安全归来,当真离不开那两位公子的帮助。”刘庄想起那晚全程护他周全的班固与耿异二人,不由得便接着冯彰的话往下继续说,“父皇,二位公子中,儿臣知道一位班公子,乃班彪之子,行事细致周到;还有一位公子姓耿,名讳儿臣并未来得及细问,不过这位耿公子却是一身好武艺,处事干练果敢。冯大人当真是慧眼识珠。” 刘秀闻言,不禁对这二人感起兴趣,“让冯大人跟朕的太子同时夸赞的人,朕是定要见见,看看到底是何许人也。” “陛下,王充大人对班公子亦甚是熟悉”,冯彰顿了顿,继续说道,“想必班彪的才华陛下了然于心,王充大人便是拜了班彪为师的。” 刘秀点点头,说到班彪,刘秀对他的才华是赞不绝口,只是由于近年来一直身体抱恙,不适合在官场上奔波,于是班彪上了请病告假的折子后,刘秀便应允,准其卸了官职,一心养病。现今说道班彪的儿子,虽然刘秀不是十分了解,想必虎父无犬子,再加上冯彰与太子殿下都如是说,那么应该确是真的。 “好,改日就宣班固与耿异二人进宫,朕要面见他们二人。” “老臣替班固、耿异二人谢过陛下。”礼毕,冯彰长舒一口气。 第 24 章 第二日,刘秀便命内侍官前往班固与耿异住所宣旨,召其进宫面圣。面圣时日定于三日后的申时。 三日后,班固与耿异进宫面见陛下。二人皆是谈吐优雅,举止大方。班固行事谨慎,逻辑清晰,事事思虑周全,刘秀所有的问题不仅对答如流,且见解独辟蹊径,着实让刘秀十分欣赏,尤其是班固精通古今历史,其政见与刘秀十分契合,让刘秀不断的赞其“我大汉未来之幸也”。耿异则是行事稳重,言谈豁达,作为果敢,而且亦有不菲的才华,尤其对画艺不同派别的见解,也是让刘秀大开眼界,刘秀连连说道:“想不到习武之人却如此精通绘画,好,好,甚好。” 约两个时辰后,刘秀欣慰的笑着命内侍官送他们二位出宫,再宣候在偏殿的冯彰与王充二人觐见。 期间,王充将拜班彪为师,班府初遇班固便识得班固有绝顶的才华,以及十六岁入太学,受到太学师傅的种种称赞等悉数据实奏禀圣上。 刘秀闻言,沉默片刻,即宣旨:“着,班固,加兰台令史一职;耿异,加卫尉一职。冯彰加任鸿胪一职,主管朝廷民族与外邦事宜。” 冯彰听闻刘秀的旨意,受宠若惊,即刻跪地,回道:“老臣谢陛下隆恩,只是……” 刘秀见状,眉头微蹙,“怎么,冯爱卿,是不是嫌朕给的官位还不够高?” “老臣惶恐。陛下对臣的信任与恩典老臣铭记于心,只是,老臣怕不能胜任啊……” “冯爱卿这说的是哪里话,爱卿的能力朕再清楚不过。爱卿如再推辞朕便认为爱卿是认为朕给的奖励过少了。” “冯大人,父皇对大人的器重大人就领了吧。”站在刘秀身旁的刘庄看着冯彰笑着说。 “这……这,老臣遵旨,谢陛下隆恩……”“这才对了,非要朕给你下条军令状爱卿才肯接纳!”说罢,扶起冯彰。 从宣明殿出来时,已然是过了半下午。冯彰回头看着选在大殿门上的“宣德殿”三个字,不由得叹口气,转身便向宫外走去。 宫里的好消息早就传到了冯府,冯府上下一片欢腾。冯漓更是高兴的挽着福安的胳膊,一边吩咐着问缕准备丰富的晚膳。 “福伯,今天真是高兴!一会儿待父亲回来,我一定要赶紧去恭贺他!” 福安笑着点点头,“现下朝廷中怕无人能及老爷在陛下身边的位置了。” “那是当然了,冯漓的父亲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啦!”冯漓俏皮的跟福安撒着娇。 这边,冯彰面色如常,并无任何欣喜之情,心内更是忧虑重重。匆匆进了清心苑,便屏退了家仆。家仆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怎的老爷加官进爵为何不高兴呢?但又不敢过问什么,只好遵命全部退下,然后跑去告诉了福安。 福安闻后赶回清心苑。进屋后发现老爷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几案旁看着书卷,一时不知该如何张口发问,便意欲转身离去。“都进来了,就不要支支吾吾了。”冯彰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福安。 “老爷,府里都为您打点好了。宫里的消息一传来,小姐都忙活了一下午了。” “哎……”冯彰起身,“让他们都停停吧。老夫也不打算庆祝。” “老爷,这却是为何?”福安不解。 “都说老夫加官进爵是好事,老夫看未必是好事。”冯彰神色凝重。“常言道,树大招风。老夫只想安安稳稳过完后半生,时机一到便辞了官带着漓儿回江南。官位越高越会身不由己啊!”冯彰感慨道。 福安闻言,顿了顿,上前道:“老爷,事已至此,老爷不必太忧心。依老奴看说不定老爷加官对一些人还有敲山震虎之用。” “哎”,冯彰叹口气,点点头,不再多言。 班固与耿异接到旨意后,即刻前往冯府,拜谢冯彰。 冯彰接受了谢意,意味深长的嘱咐了班固与耿异:“以二位贤侄的才华,这一天早晚会来的。老夫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助你们一臂之力而已。至于以后,就要全靠你们自己了。不过,”冯彰顿了顿,看着班固与耿异二人,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毕竟官场险恶,老夫只希望你们二人能互帮互助,切勿拉帮结派,勾结朝臣,这是陛下的大忌。切记,切记。” 班固与耿异对冯彰行了叩谢大礼,“孟坚、耿异谢大人教诲,定不忘大人的知遇之恩,为我江山社稷尽心尽力。” 冯彰扶起二人,意味深长的说,“今后我大汉便要指望你们年轻人了。” 刚好趁着班固与耿异都在府上,冯彰便留下他们二人用晚膳,顺便吩咐福安去梨花苑请冯漓一道过来用膳,也可认识一位新的朋友。 冯漓随意收拾一番便同问缕一起前来清心苑。 “来,漓儿,今日为父再给你介绍一位有志之士。”冯漓刚推门而入,冯彰就笑着走道冯漓身边,“这位便是耿异耿公子,不仅画艺精通且武艺超群,亦是我大汉朝的青年才俊!” “冯漓见过耿公子。”就在冯漓抬头望着耿异的一刹那,耿异一脸惊异,“你……”说时迟那时快,班固走上前,双手作揖,向冯漓行了一礼:“孟坚见过小姐。” 说罢,轻碰耿异,耿异回过神后,班固以飞快的速度向耿异使了个眼色,耿异这才心下领会,便对着冯漓道:“耿异见过冯小姐。”冯漓微微笑了笑,便坐在了冯彰身旁。 接下来便是冯漓精心准备的晚膳,每道菜肴都是冯漓亲自命厨房备好的,冯彰自然是欣慰不已。冯漓详实仔细的介绍着每道菜肴,连出处、原料产地都毫无遗漏的一一解释。 “我这个女儿,平日里除了诗词歌赋,抚琴作画,最大的爱好便是下厨!”冯彰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每次都要拿我这老匹夫做试验品,新做的菜式与点心都要老夫第一个尝过!” “父亲!”冯漓笑着娇嗔道:“难道女儿做的点心不好吃吗?” “不管漓儿做什么父亲都甚是喜欢!”冯彰捋了捋胡须,宠溺的笑着说道。 班固看着眼前这样一幅画面,觉得甚是温馨,再回头看着耿异,却见耿异的双眸里满满的都是羡慕与渴望,想必此时的他心里一定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永远只是在自己脑海里存在着的“父亲”的影子…… “老爷。”是福安。 “怎么?”只见福安上前至冯彰耳边耳语几句,冯彰便神色微恙。 “二位贤侄先用晚膳,老夫去去便来。”虽然冯彰笑着,但冯漓已然注意到父亲笑容下那严肃的神情,刚想问什么,父亲却匆匆忙忙向门外走去。 看着冯彰走出门,冯漓再看看班固与耿异,不禁笑出了声。 耿异则是看看身旁坐着的班固,再看看冯漓:“哎,我说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你,你可是那日我与班老弟救出的那位姑娘吗……” 却见冯漓只是笑,并未答语。 耿异越发觉得蹊跷,回头转向班固,“哎,我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酒啊!”只见班固端着酒樽,细细品尝,“哎,不是,我说你,这到底……” “哎,耿兄,难得今日有这样好喝的酒,耿兄怎能错过?”班固看着耿异笑着说。 耿异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冯漓笑着,却对班固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端起几案上的酒樽,对着耿异说:“这可是上好的梨花春。取三月里刚盛开的梨花瓣,置于阳光不强烈处晾干,集每日里清晨打落于梨花上的晨露,加入少量蜂蜜进行润料,翻拌均匀,再蒸煮糊化,一层一层地装入陶瓮之中,加曲埋入梨花树下发酵,时间越久酒香越醇,有蜂蜜的丝丝甘甜,还有梨花的清香与点点清苦的味道。这是父亲十多年前酿的梨花春,今日你们两人可真是有口福了。” 冯漓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到耿异身旁,俏皮的笑着说:“耿大哥,今日冯漓借花献佛,谢谢那日的救命之恩。”耿异望着眼前一身浅紫罗裙、秀美柔嘉的冯漓,仔细回忆一下,还真的就是那晚他与班固救出的那位姑娘,便丝毫没有犹豫的端起酒樽一饮而下。 “耿大哥果真是爽快之人呢!”冯漓微微红着脸,却盯着手中的酒樽,不知道是否也该一饮而尽。 “耿异先干为敬,冯小姐请自便……” “哎!”冯漓闻言打断了耿异的话,“今日我可跟你们两人说好,以后不要再称呼我为冯小姐,叫我冯漓就好了。” 耿异犹豫片刻,点点头,“也罢。姑娘乃是真诚之人!”冯漓悄悄瞧了瞧班固,只见班固浅浅的微笑着看着他,那温柔的目光好像具有穿透力的阳光一样,顷刻间便将冯漓的心照的暖暖的,冯漓的脸登时便红了,心也砰然跳了剧烈了些,转身轻轻抿了抿酒樽中的酒,心里一直在打鼓:“哎,冯漓啊冯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轻舒一口气,冯漓将手上的酒樽置于几案上,随即自己也坐在了几案旁的坐榻上。 却说福安有了重要的消息带给了冯彰:此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燕述突然间回到了洛阳城,径直去了寇损的府上,且并未走正门,却从寇府的角门进入。吴永青得到消息后即刻返回告知福安,福安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不敢有所耽搁,便赶紧告知了冯彰。 吴永青早已候在了书房。冯彰神色匆忙,福安紧跟其后,进入书房后立即紧闭房门。冯彰并无言语,一脸严肃。 “老爷,经过线报,已然得知燕述快马从边关归来,今日进了洛阳城便马不停蹄的直奔大司空府了。”还未等冯彰入座,吴永青便一字一句地据实禀报。 “永青,到底是什么情况?你那里可有查明?”冯彰关切的问道。 吴永青摇摇头,“燕述究竟出关去了何方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依小人看,燕述不会在关内,怕是边关去往匈奴了。”吴永青并不敢十分肯定。 冯彰沉思片刻,深呼一口气,“永青,你即刻将燕述出入边关的记录调查清楚,要快。”冯彰郑定的吩咐道。 “是!小人这就下去仔细盘查。”冯彰点头表示应允,吴永青便匆忙退下。 “老爷,老奴也觉得燕述应该出了边关直奔匈奴而去了。”福安在一旁若有所思,进而小声低语道。 冯彰点点头,说道:“如今的形势,西域各国也就只有匈奴能与我朝分庭抗礼,我想寇损不会蠢到去找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国。”冯彰淡淡说道。 “只是老奴不敢肯定,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燕述去西域除匈奴以外的其他小国游说,虽然各个小国不成气候,可是一旦将他们联合起来,能量可不容小觑……” 冯彰摆摆手道:“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时间不允许。就算他奔走于诸国之间的效率极高,往来所耗时间也不能就是这短短时日所能完成的。所以他只在其中一国逗留的可能性极大。”冯彰顿了顿,看着福安说:“现在任凭我们怎样猜测都无济于事,只有等吴永青调查清楚之后再说。” 清心苑里,三个年轻人品着酒,你一言我一语,诗词歌赋,绘画厨艺,天南海北,奇珍异事,无所不谈。冯漓忽然记起前几日在清心苑中等着晚归的父亲之时,自己作了一幅“月下梨花雨”,总觉得里面缺了什么,想起耿异与班固都精通画作,刚好问问他们两人自己的画中到底缺了什么才好。于是命问缕去梨花苑取了来,将它置于几案之上。 “恩……两位大哥,可否帮我看看,这幅画中到底缺了什么?”冯漓一脸真诚的看着班固与耿异。 画中的一轮皓月,悬挂天空,远处起了轻风,吹过梨花林,便有了瓣瓣落英的花瓣雨,落在轻轻泛着涟漪的湖面上,细细碎碎的一层。 耿异惊诧此画作,运笔竟能如此朴实细腻,便赞赏的笑道:“好一副月下梨花雨!”却见班固上前,细细看过,抬起手,随手便提起笔,认真的画了起来。不一会,班固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左看右看,觉得没有问题后才放下笔,说道:“好了。”耿异近前,眼睛只停留在这幅画上几秒,便拍手叫绝,惊叹此画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佳作。 冯漓缓步上前,拿起班固添补后的画,仔细看了看后,觉得甚是巧妙:原来耿异在画中添了一女子,在湖边的梨花林中抚琴。这样一来,一幅“月下梨花雨”便成了“抚琴梨花间”了。冯漓看罢,只觉:难道画中的女子正是自己吗?想到这,再看看站在不远处的班固,看着自己淡淡的一笑而过,脸即刻便红了起来。只是冯漓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这幅画还是少了些什么,但究竟少了什么,自己一时也说不上来。还未来得及细问班固,耿异便将班固拉到一旁继续喝酒了。 冯漓低着头,羞涩的笑着,回头看到的恰是班固那一张俊美的侧脸还有他温柔的笑容,时而划过自己的心扉,那种感觉带着些许丝丝的甘甜。只是再细细看着这幅画,美则美矣,只是真的还缺少了什么,可自己就是说不上来。 “哈哈哈!两位贤侄觉得这梨花春还合口吗?”顺着这声音来的方向,三个人都望向了门外。 冯漓见是父亲缓步而至,匆匆收起了画卷。“父亲怎么去了这么久,让女儿好等呢!”冯漓撒娇得挽起冯彰的胳膊。 冯彰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转而对班固与耿异说:“今日老夫对不起两位贤侄了。来,老夫自罚一杯!”说罢,举起酒樽便一饮而尽。 接下来,冯彰便与班固、耿异说起了现在的朝廷形势。冯漓则一直盯着放在自己几案上的那幅画,脑海里却想着班固淡淡的笑容与画中的抚琴女子,顿时觉得那样的笑容就像一丝甘泉,缓缓流入自己的心扉,觉得暖暖的。 第 25 章 冯府。 吴永青很快便将边关的消息带了回来。经过仔细盘查,燕述果真是过了边关直奔匈奴而去,并且最重要的是去了北匈奴并在北匈奴逗留了一月有余。吴永青将得到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回洛阳。 冯彰一听便觉不妙。刘秀将南北匈奴之事悉数交给了自己与寇损二人,只是寇损好似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只是冯彰有次耳闻寇损对刘秀说,蒲奴亦想与大汉联合,灭了南匈奴,重新统一匈奴各部落。 但吴永青同时带来的消息说,匈奴依旧屡屡进犯边境,基本扰的边民无法安定生活,打砸抢烧等流血事件时有发生。可冯彰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便是驻守边关的将领好像并不着急,由着匈奴士兵进犯,虽说每次都会抵御,却并不十分尽力,每次呈给刘秀的奏章只说是小范围骚乱,伤了几个边民,很快便镇压下去云云,但吴永青调查的仔仔细细,每次这所谓的“小范围骚乱”少则伤亡几个,多则几十个,乃至上百。且南匈奴说话算数,既然与大汉谈好了归附条件便不再于边境兴风作浪,屡屡进犯的都是北匈奴。照这样看,北匈奴并无实意与大汉联合,否则不会在边关如此肆无忌惮。 冯彰听到此消息,心里似乎是得到了答案:会不会是驻守边关的将领们得到了什么人对进犯事件的默许?如果是,那么此人必定有着极大的权利,否则怎可将这等触动国本与尊严的国家大事遮盖的如此完好?冯彰思来想去,当今朝中能有这个权利的人除了寇损绝无第二人。可是寇损为何要如此做?燕述恰如其分此时归来,又是自北匈奴而归,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现实?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计谋? 冯彰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唤进门外的福安,低声吩咐道:“福安,通知红叶雅居,明日该有重要客人到访了。”福安答应着,退出门外。 冯漓坐在梨花苑里,一边无聊的摆弄着古琴,一边盯着挂在不远处的“月下梨花雨”,看着看着,嘴角边扬起了一丝微笑。问缕走进屋看见冯漓一直盯着不远处,不由的也顺着冯漓的眼神看过去。 问缕走近那幅画,细细端详了一会,笑着说道:“呀,这画上抚琴的女子一定是小姐了!” 冯漓闻言,起身走过来。“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是我呢?” “肯定是小姐呀!因为只有小姐才这样喜爱梨花呀!而且小姐那么喜欢夜晚在湖畔边欣赏月色呀!所以只有小姐与这幅画最相配了!”说完,便咯咯的笑了起来,却并未注意到站在身旁脸早已通红的冯漓。 冯漓一直在想班固添在这画中的抚琴女子是谁,问缕无意间的一席话,却让冯漓肯定了画作之中的女子。 问缕回过身,径直走向书案,一边收拾着几案上的书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小姐,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呢!上次老爷不是答应小姐要满足小姐一个愿望吗?小姐可想好了?” 一旁盯着画略微发呆的冯漓听到问缕的问题,低下头淡淡的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呢!哎,天天闷在府中,也不知道能让父亲满足什么要求……”说到这,冯漓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对了,可以让父亲满足自己这个要求呀!说罢抿着嘴笑了笑,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愿望一旦说出来,父亲会不会就直接要收回他许的这个诺了!冯漓撇撇嘴,心想,哎,不管如何,等中秋节再小心的告诉父亲就是了。 “我的漓儿可在房间?”听到门外父亲的声音让冯漓一阵惊诧,刚刚才想到父亲,怎的父亲就来了!一边答应着一边跑去开门。 “漓儿给父亲请安!”冯漓向冯彰行礼。 冯彰摆摆手,笑着说:“为父今日好不容易忙里偷闲闲了这么一天,自然要来看看我的漓儿了!” 冯漓笑着将冯彰迎进屋,扶着冯彰坐到说案旁的坐榻上,甜甜的笑着说:“父亲可还说呢!女儿一直不见父亲闲下来,所以也不敢轻易去清心苑打扰,父亲你看,女儿都瘦了呢!”一边做着鬼脸。 冯彰哈哈大笑道:“这可是在讨为父的不是了!瞧我的女儿都被我养瘦了,真是罪过啊!”冯漓在一旁开心的笑着,并吩咐问缕去准备茶点。 冯彰不经意的抬头见,便看到挂在不远处的画,起身缓步走至跟前,细细欣赏着,“哎,漓儿,为父记得这画上可并无这抚琴的女子,怎么现在这画上又……” “哦,是……是女儿添上去的啊!不然只有梨花雨而没有主人,整幅画就不见了生气啊!”冯漓急中生智,脱口而出道。 冯彰笑着点点头,“如此添作一人,甚好甚好!只是,这抚琴的女子,为父看来看去,只是觉得像极了一人。” “哦?那父亲看像谁呢?”冯漓疑惑的看着冯彰问道。 冯彰笑着,不慌不忙的答道:“倒是像极了我的女儿!” “父亲也觉得很像漓儿吗?”冯漓淡淡一笑。 “这……难道为父猜错了?” “父亲认为是漓儿,那便就是漓儿吧!”冯漓笑着拉过父亲,“好啦父亲,快来陪漓儿下盘棋,父亲可还记得上回的棋局?女儿可都记在这里呢!”说着便指指自己的脑袋。冯彰笑着摇摇头。 这几日过的简直飞快,转眼便到了中秋节。这一大早冯漓就在厨房忙着准备中秋佳节的月饼。自打上次见过了苏之遥,冯漓做点心的技艺简直是扶摇直上。一旁的问缕闻到这阵阵香味都忍不住的一直咽口水。 “小姐,这个能让我先尝尝嘛……”问缕迫不及待的掀开了锅,看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而来的月饼说。 一旁忙着的冯漓笑着打了一下问缕的手,“一会儿做好了有你吃的呢!”问缕撅了撅嘴,将锅盖重新盖好,一边嘟囔着说道:“那还不是小姐的点心做的这么好,我一直都念念不忘呢!” “好好好,等好了第一个让你尝,这样可好?”问缕高兴的拍着手,笑着说:“就知道小姐最疼我啦!” “也就小姐容得你这般没大没小的样子!”福安站在不远处看着厨房里,笑着走过来说。问缕见到福安,伸了伸舌头,俯身跟福安请安:“福管家好!” 福安笑了笑,转而对冯漓说,:“小姐可辛苦了。今年中秋节府里的月饼都劳烦小姐来做,老奴真是……” “福伯!”冯漓放下手中的食盒,走过来笑着说:“福伯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漓儿主动请缨的啊!” 福安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言。“等一会儿全部好了,还麻烦福伯给父亲送去一趟呢!” 冯漓得知临到中秋这几日,宫里的节日宴请络绎不绝。不是皇帝宴请群臣,便是皇后请朝臣们进宫赏菊,再加上前来串门拜访的官员们络绎不绝,本就忙碌的冯彰为了应付这些更加忙碌。冯漓想到了这些,不由的叹了口气,本是及其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让站在身旁的福安瞧在了眼里,不由心疼起冯漓,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始终未说出来。自己侍奉了老爷几十年,从冯彰还是少年的时候便跟在了他身边,一步一步走来,老爷太多的不易,太多的艰辛都被福安看在了眼里。福安看着冯漓的身影,只是盼望能护得老爷与夫人唯一的女儿一世安好,安稳度日便罢。 冯漓将所有做好的月饼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各个食盒中,再将食盒仔细盖好,浅笑着走来,对着福安说:“福伯,都装好了呢!月饼可都是新鲜出锅的呢,这几盒是要送去前厅给父亲招待客人的,这几盒是父亲跟福伯的,这几盒是……” 福安笑着听冯漓一一交代清楚,再唤来问缕、阮心与几个家仆,将一盒盒的月饼往前厅送去。 问缕还是忍不住的从冯漓贴身的食盒里拿出一个吃了起来,不住的夸赞着冯漓的手艺:“小姐做的月饼真的好好吃啊!” 冯漓看着问缕如此享受的表情,也算是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一个极大的肯定吧,笑着对问缕说:“好啦,快送过去吧,改天就给你一个人做好多,让你一次吃个够!”问缕做了个鬼脸,掂起食盒就向门外跑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冯漓甜甜的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又取出一个食盒,将几个非常精致的月饼一一放进食盒中,并仔细合好了盖子。 黄昏时分,冯漓想着晚上要与父亲一起赏月,便早早安排妥当,水果茶点一应俱全。冯漓在厨房忙的团团转,一会要问缕将水果送给府里的下人们,一会又要阮心去给府里的小厮们发福利,忙得不亦乐乎。 冯彰远远走来,看到厨房里忙里忙外的女儿,不禁笑着说:“可让我的漓儿受苦了!” 冯漓听见是父亲的声音,转过身,笑着迎上来问道:“父亲可尝了我做的点心?”冯彰笑着点点头,看着急于想知道答案的冯漓说:“真是正宗的江南美味点心。漓儿这番手艺,可与洛阳城最有名的点心厨师一较高低了!” 冯漓闻言,高兴极了,笑着说:“只要父亲喜欢吃就好!” 冯彰开怀大笑,捋捋胡须,看着冯漓说道:“漓儿可还记得,为父前几日给了你一个允诺,便是中秋这日答应你一个要求。漓儿今日可已经想好,想要父亲满足你一个什么愿望?” 冯漓低头沉思片刻,再抬起头,却只见一脸的神秘,笑着对父亲说:“父亲,女儿……女儿真的是有个愿望,只是,只是……不知道……” 冯漓结结巴巴,冯彰笑着说:“漓儿直说便是,只要是为父能做到的,一定尽量满足你。” 冯漓闻言,继续道:“女儿想……今天是中秋佳节,我……能不能……能不能出府看看呢……”说完,冯漓低下头,不敢看着冯彰。 却只听见冯彰“哈哈哈”大笑,说着:“这倒也是,自从为父将你接进府里,还从未让你出过府,这是父亲的疏忽了。” 冯彰顿了顿,叹了口气,“漓儿的这个愿望,父亲满足了!” 冯漓闻言,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冯彰。“怎么,不相信父亲吗?” “不……父亲……父亲真的是对漓儿太好了!”冯漓高兴的笑起来,兴高采烈的欢呼着。冯彰看着欢呼雀跃的女儿,微微扬起的嘴角,心头荡漾着幸福,顿了顿,继续说:“漓儿,今后若要想出府尽管告诉福安,福安会妥善安排好一起的。” 还在高兴头儿上的冯漓一听,觉得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真的万万没想到父亲不仅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还允许日后可以随意出府走动!冯漓一时开心的不知如何感谢父亲了,只是对冯彰撒娇的笑着,一直拉着父亲的衣袖。 第 26 章 得到了父亲的应允,冯漓高兴的对父亲许诺,去洛阳城中看看中秋佳节的景色便会立刻赶回。 福安听到这个消息,内心有着隐隐不安。洛阳城中一直都是人满为患,更何况今日是中秋节,街上的人肯定是拥挤不堪,这让从未出过门的小姐如何应对?可是看着老爷与小姐一起开心幸福的样子,却终究未做声,只是暗暗吩咐下去,找了几个得力的人随身跟着冯漓,而冯漓只叫了问缕跟着自己,问缕一听能跟小姐出府去逛洛阳城,高兴的忘乎所以。 福安则一遍遍嘱咐问缕,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姐,绝对不能有一丝懈怠,问缕答应了又答应,直到冯彰示意,福安才停止嘱咐。 冯漓让问缕去厨房取了食盒,便一齐出了府。问缕看看手上拿着的食盒,疑惑的问:“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拿这食盒啊?”冯漓笑笑,并没答语。问缕见此也不便再多问,便安静的跟在冯漓的身后了。 中秋节之夜的洛阳城,与端阳节是一样的,人群熙熙攘攘,密集的连个缝都找不到。各种杂耍、小吃布满了所有的街道。问缕这个看看,那个瞅瞅,时不时还喊着冯漓看那些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高兴的不得了。要说逛洛阳城,问缕可不是第一次了,每回采买物品什么的,都是问缕与家里的下人们一起安排打点,但是与冯漓一起出府还是第一次,问缕一边看着周围的各种小店、小吃,一边滔滔不绝的给冯漓解释着,哪家的小吃最有名,哪家的首饰是城中一绝,官员们的女眷最爱光顾哪家的布料、服饰店……一时间,冯漓看的眼花缭乱,听的也是津津有味。 “哎,小姐,快看快看!前面就是子衿楼!”问缕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阁楼嚷嚷了起来。 冯漓顺着问缕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个亭台楼宇,刚好坐落在城中积翠湖边,湖边已有不少人在放着花花绿绿的花灯,再加上还有不少人围在子矜楼的门口,所以远远看去,门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问缕拉着冯漓从人群中挤过去,冯漓一边艰难的迈着步,一边疑惑的问道:“这子衿楼到底是什么楼啊?” 问缕拉着冯漓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稍微得些空的地方,便停下,一边喘着气说:“子矜楼是洛阳城中出了名的雅楼,几乎所有洛阳城中的文人墨客都汇集于此,听说楼主经常会出些诗句,或者字谜什么的,引得不少雅客都来了呢!而且这子矜楼中还有不少有名的诗词、画作、笔墨等,听说都是楼主收藏的,每逢有较大的节庆日都会悉数展出,而且全是可以免费欣赏的,所以好多文人为了一睹名人风韵,都争相来啦!” 问缕一口气说完这些,深深的呼了口气,看了看远处那纹丝不动的人流,继续对冯漓说:“今天是中秋佳节,估计楼主又要展出他收藏的宝贝了!小姐,人太多,咱们今天肯定是看不上了。” 回头看看冯漓,冯漓正点着脚尖,一点点的向前挪着,可是总觉得挪了半天还在原地……人太多根本无法移动一点。问缕拉着冯漓,笑着说:“小姐,今日咱们肯定是挤不进去了,要不等来日有机会,问缕再陪小姐来这子矜楼好好看看?”冯漓见势,知道今天这要是能挤进去才怪了,只好不舍的回头看看子矜楼,随着问缕向外走去。 两人顺着街道一直边走边看,问缕像个欢快的小鸟,一会儿这家看看,一会那家转转。冯漓看看手上的食盒,再看看周围,知道她们已经走到洛阳城的西北方向了。这时候,问缕一直喊着脚走都走疼了。冯漓便顺势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小茶馆,喊着问缕一齐去那歇息会。 问缕正觉得已经累的快散架了,看到了小茶馆便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跑过去,人还还没坐稳就拿起桌上的茶杯,连着喝了几杯茶。 冯漓看着问缕逗笑着说:“你呀!回府了偏不让你喝水,看你一路还说个不停!” 问缕红着脸辩解道:“那我不是一直跟小姐在说洛阳城的美食嘛,还有美景,还有……”“问缕,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冯漓没听问缕说完,便急急回了这句话。 “小姐,这……这可不行,老爷跟福伯都千交代万嘱咐的,一定要好好跟着小姐!” 冯漓笑了笑,“我就去对面看看就来,你呀,不要担心我了,我一会就来。我保证,就一小会,一小会我肯定就回来!” “哎,小姐……”还没等问缕说完,冯漓便急匆匆走出了小茶馆,向对面的方向走去。问缕刚想追上去,岂料店里的小二追了过来要茶钱,问缕掏出荷包,付了钱,再看街上,哪还有小姐的影子?问缕着急的快哭了出来,可是小姐走前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等她,那现在只能先在这等着了。如果到时小姐再不回来,就要立刻通知福安了。 冯漓小心翼翼的绕过对面那条街,便看见另一条街尽头的红叶雅居。冯漓高兴的加快了步子,径直向红叶雅居走去。 “有人吗?”冯漓敲了敲门。 “这么晚了,谁啊?”只听见里面一位老妇的应答声。冯漓猜想这必定是赵姨娘了。“赵姨娘,是我。”冯漓清脆的回答着。 “吱呀”一声,老妪将门打开一个门缝,看到冯漓,似乎很是吃惊,问道:“这位姑娘是……这么晚,请问有什么事吗?” 冯漓笑着回答道,“麻烦赵姨娘了,烦请将这食盒交给苏姐姐,就说今日中秋佳节,冯漓想来探望她,只是时间紧迫,不能进去探望苏姐姐了,改日冯漓一定亲自拜访苏姐姐。”说罢,将食盒塞到了老妪的手中,便匆忙离去。 老妪看看手上的食盒,再想想冯漓说过的话,怎么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姑娘看上去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仔细想想却又没什么印象。只能将食盒收好,回过身关好门,便向苏之遥的房间走去。 “姑娘可歇息了?”老妪敲了敲门,只听得婉柔的声音传出:“赵姨娘进来吧。” 老妪推开门,之见苏之遥正靠在床榻边看书。老妪走近,将食盒放在了几案上,并将冯漓的话原原本本说给苏之遥。苏之遥只是静静的看着书,听着老妪的叙述,却并未言语一句。 “姑娘,老身觉得奇怪呢,这位冯姑娘老身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她好像从未到访过红叶雅居……不对,上次好像见过她,可是红叶雅居除了咱们姑娘就再也没有别的女子了……”老妪自言自语道。 苏之遥淡淡一笑起身,随手将手中的书简轻轻置于书案上,只静静的吩咐了一句:“知道了,赵姨娘去歇息吧。”老妪闻言,不敢再多打扰,便回身行礼:“姑娘歇着吧,老身退下了。”说罢转身退出。 苏之遥看着几案上的食盒,莞尔一笑,缓步走至几案前,轻轻将食盒打开,看到几盘甚是精致的月饼,正是出自自己之手的江南点心,那式样简直与自己做的一模一样。苏之遥看着月饼笑了笑,真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从第一眼见到她,她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不过难得的是她居然一直都还记得自己,更是在这中秋佳节团聚的日子还记得自己……苏之遥安静的坐在几案旁,看着眼前的食盒略微凝思: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猜测会不会也是真的。 茶馆里的问缕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左顾右盼看不到小姐的身影,正想着要如何去通知福安,岂料看见不远处冯漓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问缕赶紧起身跑过去,“小姐,你可回来了!”冯漓一下坐在坐榻上,气喘吁吁,问缕赶紧端起一杯茶递过来:“小姐先喝口茶吧!”说罢,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冯漓的背。 冯府。 家仆们都欢天喜地的在赏月,吃着月饼、水果,还在前厅放起了烟花,惹得几十个小厮们乐的团团转,时不时传来的喝彩声与欢呼声响彻了整个院子,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 后厅的清心苑中却寂静无比。听着福安传来的消息:果真如他所料,燕述与寇损二人到访红叶雅居,并密谈了将近一天。 冯彰低头沉思,仔细看着苏之遥带来的绢布,上面记载了燕述与寇损之间的重要谈话内容,虽然记载不全面,冯彰却能够凭着自己的直觉加上这绢布上的内容猜的八九不离十。福安站在一旁,时不时看看冯彰,蹙着眉头。只是,除了此事,此时的他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本打算派几个人手悄悄跟着小姐,是怕问缕那丫头贪玩,不能好好照顾小姐,以保小姐人身安全的,却未知带回的另外一则消息却是:小姐一路往洛阳城的西北角去,并且拜访了红叶雅居。 冯彰沉默许久,将绢布立即置于烛火之上,轻薄如沙的丝绢立即开始燃烧。直等丝绢燃烧殆尽,冯彰开口问道:“福安,消息确实可靠?” 福安点点头,道:“确实可靠,苏姑娘亲自说起,并按照大人的吩咐,取得了这重要的证据”。 “看来他们之间的秘密远非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冯彰深呼口气,起身来回踱着步子。 福安站在一旁,低声道:“老爷,不如传令吴永青下手?” 闻言,冯彰摆摆手,“不,现在看来燕述与北匈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也不会带回蒲奴单于的信物。” 冯彰说罢,内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早知道这个燕述如今使整个局面一下陷入迷乱,悔不当初,应该还在他没成这气候前就将他悄无声息的杀了。但是事到如今,冯彰明白,太过于着急反而对整件事情没有好处,先给自己几天时间好好思虑一番,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福安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小姐突然就去了红叶雅居,并且也从未说起过这事。忽的,福安心里闪过一念:冯漓私自出过府!难道是小姐出府时结识了苏之遥?可小姐是如何结识的苏之遥?并且她们二人的关系到底如何?福安却不得而知。福安抬起头看着一直若有所思的冯彰,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好还是要找冯漓确认一下,然后思虑周全后再告诉老爷。 冯漓带着问缕一路上说说笑笑返回了冯府,家仆们看到冯漓回府,一个劲儿的道谢,称赞小姐的月饼做的好吃极了,冯漓看到这样的场景很是高兴,与家仆们一起赏了会月,看了一会烟花,觉得有些累,便回梨花苑打算歇息。回至梨花苑,问缕备好了热水,为冯漓铺好了床打点好一切后,冯漓便吩咐问缕下去歇着了。正当冯漓打算沐浴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来了。”冯漓应了一声,便走去开门。 第 27 章 “福伯!”冯漓开门,原来是福安。冯漓一边请福安进屋,一边笑着问道:“这么晚了,福伯怎么来啦?” 福安却只是笑着看看冯漓,并无言语。进屋后,福伯回头看看房门,又推了推,确定房门关紧后,才转身看着冯漓,笑着问:“小姐今日出府可玩的还尽兴?” 冯漓一听福伯问她出府游玩的情况便又来了兴致,高兴的笑着说:“谢谢福伯关心,今晚出府可开心了呢!” 福安闻言,笑着点点头,道:“小姐开心就好。今晚小姐都游玩了洛阳城的哪些地方,都跟老奴说说吧。”福安依旧是一脸慈祥的笑容。 冯漓一边笑着,一边比划着:“恩……今天去看了洛阳城中秋节的表演,满大街的人好多好多,还有看到了洛阳城有名的小吃店,名满天下的酒馆,对了对了,还有积翠湖,看到了很多人在放花灯,花花绿绿的花灯,别提有多美了!” 冯漓兴高采烈的描述着,仿佛自己又置身在了洛阳城的街边了一样。“恩,还有呢,我还看到了子矜楼!听说是洛阳城第一雅楼,只可惜……今天人太多了,没能看上问缕说的展览,下回我想去看看楼主的展览,问缕说楼主收藏了很多名家的笔墨呢!”冯漓有些惋惜的说道。 “小姐今晚看了这么多啊!”福安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呢?小姐还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了吗” 冯漓沉浸在回忆中,摇摇头,“恩,没有了……哦,对了,还跟问缕去街边的小茶馆一起喝了茶……”冯漓微笑着,看着福安说:“没有了啦福伯,然后,我就跟问缕回来啦。” 福安笑着点点头,淡淡的问道:“小姐再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吗?” 冯漓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了啊!”福安闻言,笑着起身,说道:“好吧,今日小姐也累了,快歇息吧,老奴就不打扰小姐了。” 冯漓笑着将福安送出了门,一边有些疑惑,怎么福伯问的这么仔细呢?可心下细细想想,也许是福伯怕自己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意外吧,所以仔细的问到这些,这么想就觉得一切尚无不妥,便去沐浴歇息了。 福安出门后,仔细回想着冯漓说的一切。最后自己提醒了冯漓有无遗漏之处时,冯漓却并无将到访红叶雅居一事说出。看来小姐是有意隐瞒。但是看着冯漓一眼的清澈,福安又确定冯漓并不知道老爷的一切,如此看来苏之遥并未对冯漓说起分毫。只是这其中情况,福安真的是不知道,也猜测不出,到底小姐跟苏之遥的关系怎样?不管怎样,总之,能让冯漓离红叶雅居越远越好,否则卷进了这个漩涡将来想脱身都难。 冯彰此时坐在清心苑内,思虑良久,觉得事关重大,最终决定第二日亲自到访红叶雅居,面见苏之遥。于是将福安传来,面色凝重,语气严肃的吩咐福安:“秘密传话红叶雅居,明日务必谢客,我要亲自到访。”福安接过命令便急急忙忙消失在夜色中,直奔冯府外。 第二日清晨天微微亮,冯彰一身便装,带着福安出府,直奔洛阳城的西北角。 冯漓起了个大早,问缕伺候着梳洗完毕,冯漓吩咐问缕去厨房帮忙准备早膳,却得知父亲一早便已出府,心里有些失落,便回到梨花苑。百无聊赖之际,开始摆弄着古琴,信手拈来一曲,便让人心神荡漾,倍感宁静。 正当冯漓全神贯注的抚着琴,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有家仆大喊:“有刺客!抓刺客!”梨花苑的门被“哐当”一声重重推开,冯漓受到惊吓,手边一抖,便见古琴的一根弦如抽丝般弹起,琴声戛然而止。 问缕急匆匆跑到几案旁,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小姐……小姐还好就好……” 冯漓起身紧张的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问缕摇摇头,因为着急说话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呀我,我就听他们喊有刺客,就赶忙跑来梨花苑……我,我要保护小姐!” 冯漓闻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有下人前来禀报:“小姐,发现一黑衣人入府,小的们已经命人去追了,来看看小姐是否安好。” 冯漓定了定神,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可有看清楚来人?” “不知道,不过小的们已经四处查看一番,并未见有任何重要物品遗失。详细情况还要仔细查看后才可禀告小姐!” 冯漓闻言,点点头,“下去清点一下府内物品,仔细搜查府内每个角落,还有,凡是目睹黑衣人的都要一一盘问清楚,等父亲与福管家回府后详查。” “诺!”禀报之人转身而出。 问缕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惊慌失措的一直喘着气:“小姐,我刚往梨花苑来的路上,那个黑衣人突然就从我眼前飞过去了!” “你可看清他的样子?”冯漓急忙问道。问缕摇摇头,“速度很快,而且蒙着脸,我看应该没人看到他的样子。” 冯漓皱着眉,自己从未处理过这样的事情,恰巧父亲与福管家都不在府内,一时间无法继续查探,只能等父亲与福管家回府后再说。冯漓安慰了问缕几句,直等问缕渐渐恢复,就吩咐问缕下去休息了。 冯漓转身,看见几案上自己的古琴已然断了一根弦。冯漓抱起古琴,心疼不已。这还是在江南乡下时,奶娘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带着它,冯漓总可以感觉到奶娘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去,如今这琴弦断了,让冯漓不禁伤感起来:多少年这把古琴一直陪伴着自己,如今却因自己的差池将琴弦弄断一根,这是不是说自己对奶娘最后的一丝牵挂与回忆都要被夺走?冯漓叹着气轻轻的抚摸着古琴,脑海里划过小时候奶娘对自己的说的每句话,为自己做过的每件事……只是如今,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第 28 章 冯彰与福安从红叶雅居出来。福安看了看四周确定无恙后对身后的冯彰点点头,二人这才疾步出了小巷。回到府中便听说有黑衣人入府之事,冯彰连忙差人去请冯漓过来。福安则赶紧盘问所有下人当时的情况,因为问缕亲眼所见黑衣人,因此福安问她问的最为详细。 “漓儿,可有伤着哪里?”冯彰见到冯漓后,上前关切的询问。 冯漓微笑着摇摇头,“父亲,女儿都很好,不曾伤着哪里。”冯彰上下打量女儿一番,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长舒一口气,连连说着:“没有伤着便好!没有伤着便好!”转身吩咐福安:“全府上下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遗漏!”“诺!老奴这就去安排。”福安说罢便出门退下。 冯彰细细看着自己的女儿,一阵心疼涌上来,叹口气:“没想到就这几个时辰的工夫,府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冯漓未做声,只是轻轻叹口气,转而问道:“父亲可有什么怀疑的人?” 冯彰低着头,若有所思,在他心里,现如今最大的敌人便是寇损!莫非是寇损差人来探我虚实?其他人冯彰倒真想不出,一是因为朝堂之上冯彰行事作风谨慎、谦虚,不会得罪别人;二是现在朝臣哪个不知冯彰是刘秀跟前的大红人?怎的敢光天化日之下就探进了府中?想到这,冯彰心里的猜测已是八九不离十。 “父亲?”冯漓又低声叫了一声。 冯彰回过头看着冯漓,微笑道:“说不定是哪个小贼进府欲盗窃些钱财之物。总之,我的漓儿没有被吓着伤着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冯漓总觉得父亲只是在安慰自己,其实事情应该并没有这么简单,另有隐情,只是父亲既然这样说了,那也就作罢吧。只是可惜了自己的那把琴,冯漓想到这,不自觉的轻声叹口气。 冯彰看到女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走过来轻声问道:“怎么?漓儿可还有其他疑问?”冯漓看着父亲,神情有些落寞,良久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其他的……只是伴女儿多年的那把古琴断了一根琴弦……” 冯彰闻言,稍微愣了一下便笑了,轻声说道:“漓儿,这洛阳城中从来不缺少琴,改日为父给你买一把上好的古琴便是!” 冯漓听后并无喜悦之情,只是淡淡开口道:“虽然那是一把及其普通的古琴,可那是奶娘在我八岁生日时送我的生日礼物。” 冯彰听闻后,恍然大悟,知道了女儿心疼的不只是把古琴,更多的则是对一手将她抚养长大的奶娘的怀念。于是点点头,微笑着说:“漓儿不必担心,这洛阳城中的手艺人可是随处可见。如果漓儿愿意,父亲改日将古琴送往琴师处。这样可好?” 冯漓微笑着点点头,冯彰见女儿一笑,笑着说:“只要我的女儿开心,为父做什么都愿意。” 红叶雅居中。 苏之遥安静的坐在铜镜前,却并未看镜中的自己。赵姨娘走过来,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赵姨娘叹口气,轻轻道:“姑娘,你可都想好了?” 苏之遥带着些无奈,浅浅的笑了笑,却并未表态。赵姨娘上前,张口想说什么,苏之遥却突然开口道:“姨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赵姨娘低下头,心里却如刀绞一般,眼角有些许泪花,却为了不让苏之遥看见,故意将头低下。岂料这些苏之遥悉数透过铜镜看在了眼里,心下也是不舍,却又别无他法。 苏之遥转过身,看着赵姨娘,缓缓说:“赵姨娘这些年为了之遥辛苦了。”“姑娘,切莫这么说……”说罢,赵姨娘的眼泪终是没忍住,一滴滴落下。 “当年若不是姑娘,老身怕早已饿死街头了……”赵姨娘说着泣不成声。 苏之遥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起身,虽然双眸依旧清澈,可隐隐带着的满是落寞。 苏之遥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那年在洛阳城,一个刚下完雪的冬天,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姨娘时,姨娘的眼神让之遥感觉就如自己的母亲一般。” 赵姨娘抬头,已是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苏之遥接着说,“事实证明,之遥是对的。这些年有姨娘陪伴着,之遥总觉得这日子如白驹过隙一般,从指间就这样一点点的划过了。姨娘教我厨艺,教我刺绣,教我调香,今天的之遥离不开姨娘一直悉心的教导……”苏之遥细数着历历在目的往事,脑海里不断涌现的亦是这些年在红叶雅居与赵姨娘相依为命的日子。 “姑娘……姑娘,不要再说了,老身……”赵姨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苏之遥苦涩的笑了笑,摇摇头说:“之遥命硬,一出生便克死父母。承蒙姨娘不嫌弃,一直伴在左右,往后的日子怕是吉凶难料了……”苏之遥苦涩的笑了笑,声音却依旧那样温婉,拉着赵姨娘的手,含着眼泪说:“他日若之遥真有什么不测,姨娘一定要卖了这红叶雅居,也算以后的生活有了着落。” “姑娘可不许胡说!”赵姨娘“扑通”一声便跪倒在苏之遥脚下。“老身求求姑娘,万万不能这样说……老身愿陪着姑娘一起,无论前路有多凶险,姑娘都带着我这把老骨头吧,老身绝不会让姑娘一个人去面对!” 苏之遥闻言,眼中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扶着赵姨娘的肩膀,哽咽着说:“此生有姨娘的这般疼爱,之遥只怕此生无法还姨娘了!”苏之遥柔弱的身子紧紧依偎着赵姨娘,早已泪如雨下。 朝中形势千变万化,冯彰与寇损之间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冯彰得到密报,寇损甚至勾结个别朝臣,欲合起来参奏冯彰,并且奏折已经密呈于刘秀。可不知怎的,奏章送上去后,刘秀好似并未有任何反应,既不见他在朝上对冯彰有什么表示,下了朝后依旧在后殿召见冯彰,臣子二人聊天时也并未提起有关寇损参奏之事。 冯彰有些迷惑,以他对刘秀的了解,即便刘秀有意偏袒,也是只会在朝堂之上给他留足面子,私下召见之时肯定会问清楚。只是如今刘秀这般行为倒让冯彰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刘秀问起,自己该如何回话,如何回答的巧妙,既让刘秀感知自己确实并未做任何对不起大汉天下与刘家之事,也要措辞得当,将寇损捏造事实的一些真相据实禀明,还不能让刘秀对自己起任何疑心,免得让刘秀认为他为了寇损参奏一事而报复他。刘秀向来厌恶臣子们相互勾结、串通一气,如果冯彰说的不妥当,会牵扯出很多朝廷官员,刘秀自然会一查到底,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现在还无足够的证据证明寇损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果此时跟刘秀说起,怕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到时候再让寇损倒打一耙,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只是现在看来,不管刘秀现在是出于何种原因选择默不作声,既然他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件事,那自己也当做没有发生过任何。 这天一下朝,寇损便走至冯彰身边,似有深意的笑着对冯彰说:“我说冯大人,现如今你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啊!” 冯彰盯着寇损,冷笑一声,回道:“寇大人说笑了。大人是大司空,可谓当朝第一臣子,老夫怎敢在大人面前有所显摆?” 寇损闻言,笑着讥讽道:“哦?冯大人也知道这当朝第一臣子非我寇损莫属?只是如今我这大司空是越来越难做,有些人却只用动动嘴皮子就能让陛下对他睁只眼闭只眼,怕是将来这些人早晚会得寸进尺,我这大司空的位置保不齐那天就让这样的人去坐了。” 冯彰冷冷道:“老夫听不懂寇大人在说什么。大司空若无其他事,老夫先行一步,还请大司空自便。”说罢,丢下了一脸愕然与愤怒的寇损,大步走出大殿。 寇损看着冯彰离去的背影,恨得牙痒痒,心里暗道:“我看你冯彰还能得意多久!” 冯彰出了大殿门,一路向南平城门走去,打算出宫回府。岂料还未走两步,便听身后有人喊着:“冯大人,请留步。” 冯彰闻言,停住脚步,转身一看,原来是太子刘庄。 冯彰慌忙跪下向刘庄行礼:“老臣参见太子千岁,殿下万安。” 刘庄笑了笑,上前扶起冯彰:“冯大人快请起。” 冯彰闻言,谢过刘庄起身。“不知殿下有何事?”冯彰谦恭的问道。 刘庄侧着身子,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并无其他大事,只是如若大人闲来有空,可否入我承光殿一叙?刚好本太子对有些经典中的注释不甚理解,还请冯大人不吝赐教。” 冯彰闻言,连忙谦卑的回道:“让殿下见笑了,老夫岂敢,岂敢!” 刘庄依旧站着,俊逸挺拔,笑着说:“满朝文武,也就冯大人的才学能够令本太子颇为赞赏,大人若这样说,那本太子只能理解是大人吝惜自己的意见了!” 冯彰一时语塞,慌忙道:“太子殿下言重了,承蒙殿下器重,老臣岂有拒绝之理?”刘庄闻言,高兴的对冯彰做了个“请”的手势,冯彰只好先行,前往承光殿。 承光殿高大华丽,金碧辉煌。殿内装饰华美,美轮美奂。上好温润的白玉铺成的地板,远远便能看见其闪耀着的点点光芒;殿内香气缭绕,云顶檀木作梁,一根根镶金大柱矗立与殿内,柱子上盘旋着的金龙雕刻的栩栩如生。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如此奢华的装饰,可见刘秀对太子的宠爱程度。 刘庄缓缓走至坐榻前,随手示意冯彰入座,冯彰有些恍惚,只觉得慌乱中自己只对刘庄行了谢礼随后便入座。 刘庄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只留冯彰一人在殿中。冯彰见此情景略有些许诧异,却只见刘庄儒雅一笑,道:“冯大人不必紧张,今日本太子想请教大人一些朝堂之事,还请大人知无不言。” 冯彰闻言,不知道刘庄到底想问的是什么,只是略微迟疑后便轻轻点头。刘庄从几案上拿起一本折子,递给冯彰,笑着说道:“大人看看这本折子。我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还是压在我这里较为妥当,因此并未送呈父皇。” 冯彰起身从刘庄手上接过折子,打开一看,原来是寇损上奏自己的折子,其中不乏捏造与编造的所谓的“事实”,但却写的句句详实,有理有据。冯彰的额头顿时密密的一层细汗。这本折子一旦陛下看见,即便陛下再信任自己,自己也要长满一身嘴,恐怕才能将这些说清楚!冯彰心里不由的感到恐惧,一是因为这本参奏的折子,二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寇损居然有这样大的能力!看来之前真是太低估他了! 刘庄看着有些发愣的冯彰,还是那样的微笑着,说道:“冯大人不必担忧,这折子我是不会送呈给父皇的,”刘庄顿了顿,看着冯彰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冯大人是安全的。” 冯彰闻言,慌忙起身向刘庄行了一个大礼:“老臣谢太子殿下!且不说这折子上句句皆编造之言,只是光陛下看见这本折子就让臣无法辩解啊!” 此时,刘庄收起笑容,神色严肃的说道:“我相信冯大人并未做过折子上所奏的这些事。只是他既然敢这样上奏,就必然会有应对措施。冯大人,我觉得你情况怕是不妙。” 冯彰一身冷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刘庄话锋一转,说道:“冯大人祖上一直为我大汉效犬马之劳,这些父皇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如今寇损在朝中的势力一点点自加强,这终究不能是长久之计。我知道冯大人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因此我才将折子压下来。”冯彰闻言,感激的说道:“谢殿□□恤!谢殿下信任!” 刘庄起身,只低头踱着步子,仿佛若有所思。不久,刘庄抬头说了一句:“有了!” 第 29 章 刘庄抬头看着冯彰说道:“冯大人,寇损在上奏你的折子中说的全是你与南匈奴勾结一事,从中谋了不少利益,甚至以瓜分我大汉朝为前提给南匈奴以允诺。甚至还提到你意欲以此为诱饵,帮助南匈奴与北匈奴再次合二为一,彻底将大汉置于亡国。这件事说起证实,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冯彰低头沉思,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甚少,可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如果说证实谁又能说得清?毕竟知道此事的都只是按照各自的给定任务行事,并无一个人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 更何况,奏折中提到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件事:耿异,与北匈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不说这件事是真是假,连冯彰自己都对此不甚了解,更何来的解释之说!冯彰想起这些都觉得有些后怕,自己身边到底被寇损安排了多少双眼睛?自己平日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也没有任何能逃得过寇损的? “冯大人,当下之际,我觉得既然寇损欲参奏的根本是南北匈奴之事,唯一的办法便是安排人赴匈奴,将奏折之中提到的细节问题调查清楚。”冯彰并无答话,只低头思索。 片刻后,冯彰应道:“谢殿下提点,老臣自会安排妥当。” 刘庄点点头,“冯大人尽可放心,我欣赏大人的高洁品质,因此只要是奏折,我都会密切注意,在大人未完成对此事的调查前,我自会护大人周全。”冯彰感激的看着刘庄,点点头,不再多言。 从承光殿出来,冯彰的脚是软的。本想自己对寇损的行为虽不能做到百分百知解,却亦能够对其状况了如指掌。可今天这样的状况,加上黑衣人光明正大的探进了府中,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寇损还有这太多的不了解。寇损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到底拥有多少眼线?会不会在自己的府中,在自己身旁也有着他的眼线?冯彰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本想同朝为官,只要寇损不要做的太过分,冯彰自会谦让。但经过这些事,让自己对寇损有了更多的防备,同时也要加紧自己的部署,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到时将寇损一军,一网打尽也罢! 冯彰回到府里,神色肃穆,且有思思忧虑,福安刚想问什么,冯彰便吩咐道:“福安,去请班固前来府上。” 福安不敢有所迟疑,立即安排人前往班固府中。班固接到福安的消息,立即更衣随着福安来到清心苑。 看到冯彰略有沉思、神色微凝,班固便低声问道:“冯大人,怎么今日……” “贤侄,今日老夫找你来是有一事不明,想问个清楚。”班固还未说完,冯彰便打断他的话如是说。 班固稍稍迟疑,便恭敬的回道:“大人请直说。” 冯彰语重心长的说:“关于耿异,你了解多少?”班固一愣,没想到冯彰会突然问起这个,只是低头沉思片刻,便抬头回道:“孟坚知道他从小生长在边关,学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语,还有就是一身好武功。此人为人仗义、豪爽,绝无欺诈之心。还有……”班固顿了顿,看着冯彰继续道,“还有就是,他父亲的事,大人这你都知道的。” 冯彰没有急于继续发问,点点头,叹口气,仿佛是对自己说又是对班固说:“也许就是因为信任他,现在问题有可能还出现在他身上。”声音虽小,但足够班固听的清清楚楚。 班固眉头微蹙,“大人何出此言?难道是耿异……” 冯彰看了看班固,起身摇着头,“现在还不敢断言,不过看来有必要请耿异来府中一趟,我要亲自问他些细节。” 班固闻言,点头低声说:“大人,以我对耿兄的了解,他定不是那种敷衍趋势、阿谀奉承的小人,这点,我还是深信不疑的。” 冯彰叹口气,说道:“我也相信你们二人,只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们不利。我一个老匹夫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们两个年轻人,刚刚走上自己的梦想之路,老夫不愿你们夭折在中途。如果老夫能帮得上你们的定会尽力而为。” 班固闻言,感激的对冯彰行礼:“孟坚代耿兄谢过大人!”冯彰只是浅浅的笑了笑,道:“给耿异传个话吧,让他改日空闲时到府中一叙。要尽快。” 说来也巧,冯漓抱着琴来到清心苑找父亲,想跟父亲说修琴之事。碰到班固在清心苑,让冯漓内心兴奋不已。冯彰见女儿既然抱着琴前来,想起前日里许给女儿的诺,刚想安排福安陪同小姐去处理修琴之事,却看见眼前站着的班固。 冯彰稍作迟疑,便笑着对班固说:“小女的琴坏了,贤侄对洛阳城了如指掌,可知道哪里有很好的琴师,能为漓儿把这琴修好?” 班固侧过脸,看了一眼断了弦的古琴,便笑着回到:“大人可是问对人了!这洛阳城中万琴阁的阁主精通于各种古琴,修琴的技艺也是堪称一绝,人称‘玉指神’,只要经过他鉴定过的琴必是琴中极品,经他的手修过的古琴数不胜数,正在排着队等着调音、修琴的人不下几百号。晚辈刚好与此人有过几面之缘,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冯彰满意的笑了笑,看看冯漓,便对班固所:“难得今日贤侄刚好有空闲时间,如果贤侄不介意,可否带漓儿前去万琴阁?” 班固微笑着点点头,一旁的冯漓则开心不已,一来又可以出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二来可以将琴修好,算是了了这几天一桩心事;三嘛,冯漓看了看班固,在班固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又慌忙将眼神从班固身上移开,只是心早已开始砰砰的跳的很快,脸也开始有些发烫…… 冯漓抱着精心包好的古琴,随着班固一起出了府。 冯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许丝丝欣慰,其实女儿的心思做父亲的又怎会不知?冯彰自然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班固才华横溢,是为当今朝堂之上难得的青年,再加上秉性淡泊,行事洒脱,并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之辈,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将班固牢牢稳定在自己身边,对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地位定大有帮助。因此,若是漓儿真的心有所属,做父亲的当然支持。 冯漓跟在班固身后,满怀欣喜的看着街道两边的各式小店铺,时不时会问起班固:“这是作什么用的?” “那个一定有很长的历史了吧?”班固依旧温润如玉,淡淡的微笑,不缓不急的解答。冯漓听着班固的解释,一边似懂非懂的点头答应着。班固也不着急,凡事都尽量仔细的解释,直到冯漓笑着说:“哦,原来是这样的啊!”班固才微笑着罢了。 两人走走逛逛,班固忽然停下,指着前边一座雅致的阁楼,转过身对冯漓说:“前边便是万琴阁了。”冯漓微笑着顺着班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单从外面看来,那就只是座普通的阁楼门面罢了,并无其他任何吸引人之处。 冯漓看了看怀中抱着的琴,再抬头看看班固,“这就是万琴阁吗?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呢!”班固笑笑,却并未着急回答,只是领着冯漓向万琴阁走去。 “公子!您来啦!里边请!”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助手看到进门的班固,热情的打着招呼。 班固笑笑,没有多言。助手继续说道:“公子您先坐下稍等,我这就去向阁主通报。”班固笑着点点头。 冯漓环视着四周,发现这里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处处摆满古琴,还有那个班固所谓的“玉指神”,会忙里忙外的调琴、试琴,然后会有各样的琴声倾泻而出,可是冯漓见到的却是,客人的确不少,却只有十几把古琴,并未见古琴数量之多,也并不见主人。 看到这,冯漓低声问班固:“为何不见主人来会客呢?而且……这里的琴都好少呢!” 班固笑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道来:“这只是万琴阁的前厅,平日只招待普通客人。至于为何这万琴阁的阁主被人成为‘玉指神’,只因他只需一只手的一个手指,微微拂过琴弦,便能立刻知晓这琴的问题到底出自哪里,且万无一失。” 冯漓闻言,惊讶的合不拢嘴:“居然这么厉害……” 班固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万琴阁乃是阁主祖上所传。阁主祖上代代为宫里的首席御用调琴师并且又受祖上的真传,因此自然是技艺超群。” 冯漓点点头:“恩,看来果真是不一般!”冯漓笑了笑,对着班固继续说:“那若是一般的客人,他是否会拒绝呢?” 班固摇摇头,“拒绝倒不至于,只是万琴阁名声在外,慕名来此找阁主修琴、调琴的人数不甚数,阁主自然是忙不过来。因此一般修琴之人可能会等许久才能取到修好了的琴。” 冯漓微微蹙眉,“那一般要多久呢?” “这个说不定,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数十月到数年不等。” “啊……”冯漓不禁感慨道。 “让二位久等了。阁主请二位里面聊。”招呼他们的助手禀告回来。班固笑着起身,示意冯漓随着一起前往后厅。 穿过前厅,便是一座蜿蜒的廊桥。院中的池塘里,朵朵洁白如雪的莲花开的正盛,池中还有各式小喷泉,洋洋洒洒的将水汽抛起,只觉空气温润又并无潮湿之感。微微湿润的空气中带着阵阵幽香,整个院落清新雅致,又如同幻境一般。 看着冯漓似有不解的表情,班固笑着轻声对冯漓解释道:“因为万琴阁收藏了很多有着悠久历史、非常有名的古琴,因此,空气一定要恒温恒湿,才不至于损坏古琴。” 冯漓钦佩的点点头,看着班固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原来班固不仅学问做的好,还知道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呢! 走过廊桥,没过多久,便到了书有“万琴阁”三个字的大殿门口。店助手示意班固:“阁主就在里面候着二位了,二位请。”班固笑着谢过,进入大殿,冯漓连忙也跟了进去。 “故友,近来可好?”冯漓看见不远处一袭淡雅衣着的公子飘然而至。 班固笑道:“还好,只是不及你这万琴阁阁主,乐得逍遥自在呢!” 阁主“哈哈”大笑道:“故友这话说的,倒让冷某一时无法应对了。”说罢,示意班固与冯漓入座:“来,坐下说。” 冯漓微微一下,谢过阁主,便随班固入座,坐在了班固身旁。“前几日得知故友已然高升,还未来的及贺喜,恭喜恭喜!” 班固笑笑,“为我大汉江山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冯漓趁着阁主与班固二人对话之际,抬头看着万琴阁。阁中香气四溢,三面环水,仿佛这个万琴阁处于湖心岛中一般。四面皆垂吊水晶金珠帘,微风拂过,水晶珠帘摇曳生辉。而摆设都是古色古香、雕刻奇异的木制品,刚进门闻见的幽香仿佛远远的随风飘了来一样。空气清香滋润,让人别提有多舒服了。如此看来,这万琴阁的阁主确实应为一位风雅人士。 “这位是孟坚的朋友,今日带她来是想请阁主帮个忙。”冯漓听到班固如是介绍自己,立刻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的阁主,微笑点头示意。 阁主微微一笑,对班固说道:“故友的忙,我冷某定是会帮的。” 班固闻言,看着冯漓,示意她将琴递给阁主,冯漓心神领会,上前将琴交付于阁主,“阁主,这琴对我万分重要,还请阁主帮忙,将那根断了的琴弦续上,冯漓感激不尽。” 阁主将琴取出,只略微瞥了一眼,便说道:“这只是把普通的柳木琴。”言毕,只一指拂过剩余的几根琴弦便道:“丝弦甚美,柔韧而长,润泽而宽,清丽而圆。只是这琴年代不久,可谓古琴中的新琴。” 冯漓闻言,点点头,称赞道:“阁主果真识琴技艺非一般。年代确实不久,不过不到十年而已。” 阁主点点头,道:“丝弦一旦使用过久,琴声便会少些许韵味”,随即低头看了看琴,继续说:“这样吧,我为姑娘将这琴弦全部换了,再调试好,姑娘看如何?” 冯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万琴阁阁主这么爽快的便应下了自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班固笑着低声提醒道:“可好?” 冯漓自然是十分高兴,于是连忙回话道:“如此再好不过!谢过阁主!”万琴阁阁主点点头,淡淡一笑,“姑娘这琴的琴弦,只怕冷某要花一段时间去寻,只因丝弦不难找,难找的却是上等的丝弦。不过,既然是故友的朋友,我自会十分上心,为姑娘制作出上好的丝弦,也不枉费姑娘对此琴的一番心意。等到将琴弦换好,我会通知姑娘来取。” 冯漓听到这样的话,很是感激,连忙道:“谢谢冷阁主如此费心!” 班固亦笑着对他说:“孟坚多谢阁主!”阁主微微一笑,道:“故友不必客气。”说罢,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道:“今日,我又新得一把上好的古琴,材质新颖,琴声甚是悠扬。故友若是有空,可来我阁中赏阅。” 班固笑着回道:“朝廷之事繁多,我倒恨不得想多抽些时日,来万琴阁向阁主讨教。不过阁主放心,我只要有空闲时间,定会来拜访阁主。”这位冷阁主听到班固如是说,再无多言,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 班固带着冯漓从万琴阁出来,冯漓时不时回过头看看那座外表普通的阁楼。班固带着冯漓一路向西走去,却又一路无言,冯漓紧紧的跟在班固身后,生怕班固一个转身自己就会跟丢了。 走了一段路,不知何时,班固放慢了脚步,冯漓也就放慢了脚步,再一看周围,这显然是向洛阳城的西北去的,而再往西拐两个路口,便是“红叶雅居”的位置了。 冯漓有些迟疑,班固随后驻足停下,转身看着冯漓,微笑着说:“冯老弟,今日可否与孟坚一道,去红叶雅居小酌一番?”随后便向冯漓行了个礼。 冯漓不禁笑出了声,脸微红,低着头小声嗔道:“你还取笑我……” 班固看着冯漓微红的脸,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走吧,今日我们一起,去看看之遥吧。” “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见之遥姐姐了呢!”听到班固这么说,冯漓高兴的回应道。班固看着欢呼雀跃的冯漓,笑着摇摇头。 夕阳西下,天边朵朵火烧云,将夕阳的余晖映衬的越发艳丽,通红似火,将两个人的背影拉的长长的。冯漓抬头看看天边美丽的火烧云,仿佛此刻洛阳城中的这条普通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儒雅翩然的大汉才子,一个是善良美丽的江南女子。冯漓多想时间就停在此刻,不再前移……看着走在不远处班固的背影,冯漓放慢了脚步,这样的美景她不愿错过。就这样的一瞬间,冯漓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明白了幸福与甜蜜的感觉,原来心里有个人的感觉真的就这样美好,这样简单,哪怕就这样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的走下去,只要看着他,跟着他,就好…… 第 31 章 这晚,冯漓回到梨花苑,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开心、甜蜜的入睡。 第二日,耿异接到班固的传话,便即刻前来冯府。 冯彰通知福安,所有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清心苑。冯彰与耿异二人在清心苑中一直待了许久,就连福安也只能守在门外,静候老爷的吩咐。 “世侄,这里并无他人,你跟我说实话,你与匈奴到底有没有私下交往?”冯彰问道坐在自己身旁的耿异。 耿异蹙着眉看着冯彰,“大人,为何如此问?” 冯彰叹口气,思忖片刻,对耿异说道:“不瞒世侄,寇损参了老夫一本。奏折上便提到老夫所举荐之人与匈奴有密切私教,怀疑我们同流合污,欲与匈奴联合,窥探我大汉江山。” 耿异闻言,似有愤怒,眼神凛冽,起身对冯彰跪道:“大人,我耿异虽生长在边关,却并未做过任何逾越之举。望大人明鉴!” 冯彰扶起跪在地上的耿异,看着耿异,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父亲耿国为我大汉朝开朝功臣,虎父无犬子,老夫又怎会怀疑你?” 冯彰叹着气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份奏折现在被太子殿下扣在了承光殿,殿下私下里与老夫说起,老夫才知道原来寇损在上奏给陛下的折子中写的都是这些内容。老夫思来想去,寇损无非是想收集些所谓有关老夫的‘罪证’,好让陛下对老夫的信任锐减。这样,寇氏一族便可肆无忌惮在朝中崛起了。” 耿异闻言,对冯彰的分析自是点头表示赞同。 冯彰继续道:“如今你与老夫这样坦诚,老夫自然要想办法,不能不明就里就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耿异突然听着冯彰头头是道的分析,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样东西,那便是那条佩带。自己与匈奴之见的关系一直光明磊落,无半点见不得人的黑暗,只有那条佩带,自己到现在都不清楚那条佩带的来历,只是上次听到南匈奴右谷蠡王提起,说这条佩带应该是北匈奴王室的身着修饰之物,于是有些迟疑。 “世侄?”冯彰对耿异一声轻唤,让耿异缓过神来。“怎么?世侄?你是……” “哦,大人,我刚想起一件事,只怕这件事会是与匈奴有牵扯的唯一一件事。” “哦?”冯彰微蹙眉头,等着耿异继续往下说。 “只是……只是,我现在并不确定,但我肯定,我与匈奴绝无寇大人所描述的那番私交。” 冯彰点点头,“我相信你,但是凡事还是以小心为上。如果你不能确定你所说的那件事与匈奴毫无关系,老夫建议你还是尽快确定。这种事夜长梦多,免得寇损抓住了什么把柄,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渲染,到时候就是你不想卷进来也必会被卷入。” 耿异闻言,知道冯彰为了自己用心良苦,于是点点头,低声说道:“大人,如此,耿异有个请求。” 冯彰点点头:“但说无妨。”耿异郑定的说:“大人,这件事我想我必须要亲赴北匈奴一次,彻底搞清楚,这样就不会落人口实。” 冯彰点点头,赞同道:“恩,老夫同意你的这个决定。” “只是……”耿异面有难色,冯彰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耿异道:“只是我现在已是朝廷命官,私自赴匈奴,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冯彰思索片刻道:“这点你放心,现在你在寇将军手下,寇将军亦是我朝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所以你只管去,寇将军会为你分配至匈奴的任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皇上上报你的行踪。你就放心去办你的事吧!切记,小心行事。” “谢大人!”耿异谢过冯彰,便退出门去。 没过两日,果真如冯彰所言,窦将军随便安排了一个“秘密任务”,便有了足够的借口与理由让耿异去了边关。至于去了边关后如何打算,那就完全有耿异自己掌握了。 耿异一身便装,快马加鞭出了城。刚出了城没多久,便听见后面有人急匆匆策马赶来的声音。耿异回头一看,竟然是班固骑着马疾驰而来。耿异紧勒缰绳,停住了马,惊诧的看着匆匆赶来的班固:“班兄弟,怎么是你?你……” 班固笑笑:“你我兄弟一场,耿兄赴匈奴,做兄弟的怎么样也要陪伴着吧?哪能让耿兄一个人入虎穴呢?!”耿异闻言,郑重的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随扬起手中的马鞭,策马飞驰。 说实话,耿异真的没想到班固会紧随自己而来,想到班固这样重义气的兄弟,耿异心中真的很欣慰,来到了洛阳城,最值的一件事便是交到了班固这样一位知心好友,不计较自己的身家、过去与背景,只以诚心交之。人生有这样的兄弟,不枉此生! 快马加鞭几日,白天策马一路向西,夜里路过集市,便随便找个驿站歇息。就这样几个白天加黑夜,两个人终于来到了大汉与匈奴的边关。这还是班固第一次来到边关,看到集市上满满的人,小商贩们叫卖着各式各样的小商品,有匈奴小刀、马鞭还有一些奶酪等吃食,还有汉家的丝绸、茶叶等日用品,不远处还有匈奴的歌舞。耿异与班固走近,只见那匈奴舞女正妖娆的跳着胡舞,一旁还有专门打着手鼓奏乐的“乐手”。匈奴舞女的歌舞引来周围围观的群众阵阵掌声与叫好声。班固看着这样一片祥和的景象,很难想象出这里就是匈奴与大汉朝战争的前方阵地,抑或是一点儿都看不出这里会有战争或是曾经有过战争。耿异示意班固随他继续向前走。 耿异带着班固走近一家茶馆。小二早已热情的迎了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嘞!请问要吃点什么?” “要上好的烧酒,还有二斤牛肉,再来两笼热包子。”耿异随口说道。 “客官您先坐,马上就好!”“二斤牛肉!两笼热包子!”小二高兴的哼着小曲儿跟后堂打着招呼。 班固看看周边环境,确定周围安全后,这才坐下。耿异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倒了两碗茶,将一碗递给班固,“怎么?看看我去洛阳城之前生活的环境怎样?”耿异笑着问道。 “我看不错,倒没有任何战争的痕迹!”班固笑着答道。 耿异一口气喝完了那碗茶,看着门外的一片繁华景象,叹口气,说道:“是啊,没有战争,人们就这样在这个边关小镇生活也蛮好。只是……”耿异顿了顿,将手中的茶碗再次填满,“只是战争来了,这样的美好一瞬间就会被摧毁。”说罢,再次看着门外,略有所思。 班固见耿异陷入深思,便无多言,端起茶碗,亦一口饮尽。 “来嘞,客官,您要的酒跟肉,还有热气腾腾的包子!您慢用!”小二跟说绕口令一样,将这天天要念上上百遍的话念得如此顺溜。耿异朝班固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班固淡淡一笑,接过包子,吃了起来。 用完膳,耿异与班固一前一后走出小茶馆,徜徉在这热闹的集市上。班固看着周边的一派祥和,突然感觉自己作为大汉朝的子民万般骄傲。从洛阳陈一路赶来西域边关,看惯了大大小小的城镇,还有一望无际的戈壁,驰骋在大汉万里江山上,那样的感觉真的是无法言喻的爽快。为了保住祖宗打下的这片土地,世世代代又要花多少精力,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人力还是物力…… “妈的!老子抢你的是看的起你!赶紧给老子滚开!” “不要啊,不要啊……”一阵争吵声唤回了沉浸在思绪中的班固。耿异与班固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胡服穿着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在抢一个妇人摆的笑杂货摊。那胡人边骂边一脚踹开那个拉着自己不放的妇人。 耿异看在眼里,怒在心里,径直跑到那几个胡人面前,大吼一声:“还给她!” 几个胡人听到这样的叫喊声,齐刷刷的将目光聚焦在站在面前的耿异身上。为首的胡人“哼”冷笑一声,便走上前,一把抓住耿异的衣领:“你他妈算什么玩意儿?还敢让老子还东西?”说罢,便拔出随身佩带着的弯刀。 班固见此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耿兄,小心!”却只见耿异一个转身弯腰,再一跃而起,一个飞脚,那个胡人头子手里的刀便飞了出去,而那胡人却笔直的被甩到地上,叫苦不迭。旁边几个胡人看到此景,不敢贸然动手,便用匈奴语低声喊了几句,便赶忙散开了。 此时,躺倒地上的那个胡人头子,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捂着被耿异踢得生疼的胸口,恨恨的说了句:“好……你,你他妈给老子等着!”便一瘸一拐的跑了。耿异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悠悠的叹了口气。 班固赶紧跑过来,看着耿异问道:“耿兄,没事吧?”耿异摇摇头,“他们伤不了我的。”松了口气,回过头看着满脸担忧的班固,笑着轻轻拍了拍班固的肩膀,“放心,兄弟,这样的情景我已经司空见惯了。”说罢,黯然的笑了笑,往前走去。 “刚才发生的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了。”耿异面无表情,对着班固说道。 “驻守边关的官府难道不管吗?”对这样的情况,按照大汉律法,驻守边关理应将这些强抢边民东西的胡人全部抓进大牢,按律法办的,怎么这里就没人去报官呢? 耿异摇摇头,叹口气,轻声说道:“这里是离天子最远的地方,陛下根本管不到这里,所以”,耿异顿了顿,看着略带惊奇之色的班固,继续道,“所以,就是边民们报了官也都被那些胡人随便恫吓一下便放了出来。再说报官的边民,下回让那些胡人碰见了可能会遭遇更大的麻烦。与其这样,不如不报官,如果真的碰到了强盗一般的胡人,也就只当自己倒霉了。” 班固将自己的手攥得骨节都“咯吱咯吱”发出响声。 耿异叹口气,故作轻松的说:“好了,班固,不说这些了。今日既然来了,我要去见个故人,你随我同行吗?”班固点点头,看到的确实脸色已经黯下来的耿异。 还是一路向西,越走离边境小镇越远。渐渐的已经看不见那个小镇,耿异却还是自顾自的一直向前走着。班固不知道耿异要见的“故人”究竟是谁,但是看着耿异如此坚定执着的眼神,便深感这个“故人”对耿异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要性。 不知道又走了多远,面前已是一片荒漠。再往前走就要过大汉与匈奴的边境了。班固环视着四周,耿异放慢了脚步。待班固再转过头,看见不远处居然有座墓。耿异的脚步越来越慢,班固跟着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缓缓走到那座坟墓跟前,墓碑并不是石头所作,只是简单的立了块木头。班固仔细一看,上书:“爱妻耿萧氏映雪之墓”。 看到这,班固已明白,这里埋着的必定是耿异画中的女子,实为耿异的爱人萧映雪。只是,大漠的风沙已然将木牌腐蚀的有些慥朽,满目望去,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只有这座孤坟,终日里只能与漫天的风沙相伴……是有多孤苦。 耿异解下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囊,将酒囊中的倒了一些在地上,却并未多言。随后掬了一把土,静静的洒在了那座坟墓之上,那把黄土随着大漠吹来的风,洋洋洒洒落下。耿异单膝跪在爱妻坟前,轻轻来回摩挲着那块木牌,低声说着:“映雪,我来了。对不起,这段日子,又让你孤单了。” 此时的耿异,嘴边挂着凄苦的笑,声音里充满着苍凉。“映雪,这里有你最爱的蓝天,还有最爱的戈壁。你感受到了吗?有你一直渴望的自由与无拘无束……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天之涯,海之角,山之巅,与君相伴,不离不弃’……”耿异哽咽的念着,眼泪却再也止不住。这样的场景让一旁的班固不禁动容。 班固上前,拍拍耿异的肩膀,低声道:“耿兄,节哀。”耿异回头看看班固,垂下了眼神,嘴角扯出一抹感激的笑。 “班固,介意坐下跟我喝一杯么?”耿异开口,幽然问道。班固默默点了点头,将酒囊解下,举起酒囊向耿异示意一下,开始饮起。耿异苦笑一声,仰头将酒囊中的酒灌入口中,之后便靠在身后的坟墓上,望向天极,眼神空洞而无力,却仿佛又能将整个天际望穿一般。 “到底……”班固扯了扯嘴角,但终究不知该如何发问,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便尴尬的笑笑,不再多言。 “映雪,是这辈子对我最重要的人。”耿异仿佛知道班固想要说什么,脸上无任何表情,只有沧桑与带着苦涩的笑容,声音低垂而道:“可终究……终究,我最爱的人却为了我而死……”说完,便饮下一大口酒。那样的场景每每回忆起便沥沥在目,痛彻心扉的经历让耿异开始大口灌着酒,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就因为那一箭,我……我……为什么那一箭射的不是我……”耿异握着酒囊的手渐渐收紧,额头上青筋爆出,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 “我……我终究是来晚了,我……我只晚了一步!只一步……”耿异脸色更加苍白,机械的重复着那一句:“只一步!只一步!只一步……” 耿异苦笑着继续说道,“我从来都没想到箭上会有毒,如果我想到了,再早一点为她解毒,她就不会死的,不会死的!而我……”说到这,耿异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懊悔,“而我……到现在竟然还没找到那个杀死她的匈奴黑衣人!”耿异因为激动而全身发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班固看着此时哀痛的耿异,将手搭在了耿异的肩膀之上,用力的握了握。此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悲伤着他的悲伤,痛苦着他的痛苦,这就是一个兄弟现在能为他做的所有了吧。 第 32 章 耿异无力的举起酒囊,将酒囊中最后一点酒洒在了心爱之人的坟前。遂亲手将坟上的杂草一点点拔去,将四周打扫干净。班固起身欲帮耿异,却只见耿异苦笑着摆摆手,班固只好退回原地,不再上前。 待一切收拾妥善,耿异最后抚摸了那块木牌,落寞的叹口气,转身对班固说:“走吧。”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两人还没走几步,便见远处有人骑马飞驰而来,马蹄扬起重重的尘土。来人策马的速度飞快,还没等耿异与班固反应过来,马匹就已经跑到了距离他们几米远之地,一位身着胡服、妆容精致的女子从马背上麻利的跳下。 女子一脸冷漠,手执马鞭挡住班固与耿异的去路,然后径直走到他们二人面前,又围着他们转了一圈,仔细的对其上下打量一番。 班固实在觉得蹊跷,刚想张口发问,耿异却张口说道:“我们二人与姑娘并不相识,若无其他事情,我们二人先行一步。”说罢便径直走去,哪知女子扬起手中的马鞭,再次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耿异侧转头,对着女子说道:“姑娘如若执意如此,别怪我耿某不客气了。” 女子冷笑一声,却也不着急答话。“我们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这是……” 女子不屑的看了看说此话的班固,这才不紧不慢冷冷说道:“既然入了我匈奴的边界,想这么容易就走么?我匈奴又岂是你们这等卑劣的汉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么?” 此番话一出,让耿异与班固着实一惊。这明明就是大汉朝的地界,怎么在这女子的口中就变成了匈奴的土地了?于是班固急忙上前辩解道:“这里明明就是大汉朝,怎么就成了你们匈奴的了?” 女子淡淡一笑,依旧是一脸冰霜:“我只知道这些年都是我们匈奴的子民在这里放牧、生活,哪里轮到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孱弱无比的汉人?”班固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言不发的耿异拦住,示意他不必理睬,径直向前走去。 女子见到他们二人竟对她的话丝毫不理不睬,只听“啪”的一声,女子挥起手中的马鞭便向他们抽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耿异反应灵敏,一把便将班固推了出去,自己则一个腾空,便轻巧的躲过了一鞭。 女子见此情景,更是火从中来,即刻挥手,对着班固的方向又是一鞭。班固见状,则是灵巧的一个转身躲过了一鞭。女子紧接着便挥了第三鞭,耿异一个飞跃而起,牢牢抓住迎面抽来的鞭子。 女子气急败坏的使劲想要将皮鞭抽回,却无论如何也敌不过耿异的力量无法将皮鞭抽回。耿异侧脸,直视着女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记住,这里永远都是我大汉的地盘。莫让我再次听到你这么说,否则”,耿异冷冷的接着说道,“否则我定会挥兵北上,直捣匈奴王庭。”说罢,手一扬,便将女子手里的马鞭抛了出去。女子失去了手里一直用力要夺回的皮鞭,顿时没有了重心,一个趔趄,险些摔到地上。耿异一言不发,毫无表情,径直从女子面前走过。 女子看着耿异与班固远去的背影,气急败坏的跺着脚,心下狠狠骂道:“好你个卑劣的汉人,竟敢欺负到我头上,他日我定将这耻辱数倍奉还!” 边关小镇上。 班固有着一丝疑惑,看女子的打扮,虽然是一身胡人装束,那长相却分明是汉人,而且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难道是汉人?不对,如果是汉人,为何口口声声说“我们匈奴”? 班固摇摇头,看着若有所思的耿异,便笑了笑,问道:“怎么,耿兄,你也在想刚才见到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哪里不对?” 耿异点点头,转而说道:“以我的直觉,她定是位汉家女子。” 班固微微蹙眉,“我也正有此想法。只是想不明白的是,如若是汉家女子,为何一口一个‘我们匈奴’?” 耿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敢断言,她必定是个汉家女子无疑。” 班固深呼一口气,哎,这世道是怎么了?看着边民已经生活不易,本就心里堵的发慌,怎的又遇见一个张口闭口便是“我们匈奴”的汉人?!真是让人有种内心不舒服至极,却又不能做任何的窝火。 匈奴王庭。 女子一脸怒容,回到帐篷内,将皮鞭随手一扔。怒气冲冲的叫所有服侍的侍女都滚出去,端起桌上的马奶,一饮而下。可越想今天的事情心中越气,便将手中的碗一把扔到地上,怒容满面。 “拜见大汗!”守在门口的侍卫向前来的蒲奴单于行礼。蒲奴点点头,掀帘而入。 听见门口侍卫的行礼声,女子起身迎接大汗。 “拜见大汗。” 刚进入帐篷,蒲奴便看到地上摔成两半的木碗,心下便已明白一二。蒲奴笑着问道:“怎么,谁敢欺负我的夫人,欺负匈奴的阏氏?” 女子侧着脸,没有答话,却仍然是怒气冲冲。 蒲奴笑着走近女子,一只手托起女子的下巴:“怎么?对我也不愿说?” 女子勉强笑了笑。“夫人笑了,笑了好,笑了就代表不生气了。”蒲奴温柔道。 女子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便禁不住的笑出了声。蒲奴一把揽过女子的腰,微笑着说:“说说吧,琬瑜,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夫人一大早高高兴兴的出去,却一肚子气的回来了?是谁敢给匈奴的阏氏气受?” 琬瑜扯了扯嘴角,却说道:“也并没什么其他的,只是今日远远看到两只羚羊,本想射杀了回来给大汗做晚上的下酒肉,却没想到让它们给跑了。” “哈哈哈”蒲奴大笑起来,“原来就是两只小小的羚羊,就让夫人如此生气!这事好办!”说罢,便向账外喊一声:“来人!” “是,大汗!”侍卫应声而入。 “去准备两只烤羚羊!今晚本汗要与夫人一起享用!” “是!大汗!”侍卫应允,退出账外。 草原上的月亮是那样的圆,那样的亮,银色的月光洒满了整个草原。不远处点起的堆堆篝火,那是草原的牧民们在跳舞、唱歌、喝酒、吃肉。王庭里,也是篝火连连,除了当班的侍卫,所有的汉子们都悉数出来,围坐在篝火旁,一边烤着肉,一边大口喝着酒,时不时传来爽朗的大笑声;所有的姑娘们都穿着光鲜的胡服,围着篝火起舞。这一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只是因为匈奴王庭又找到了几块水草丰美之地,又可以让匈奴的子民们有了新的地方放牧了。大家为了表示庆祝,便燃起篝火,跳起舞,唱起歌。 大汗的账内,几个贴身服侍蒲奴的北匈奴老臣,还有蒲奴的几位阏氏,当然其中一位便是琬瑜。蒲奴命令手下将烤好的羚羊给每人都分了几块。有酒有肉,大家好不畅快。琬瑜看到那肥肥的羊油,不禁皱了皱眉。岂料这样一个细致的动作却被坐在蒲奴身旁的另一位阏氏瞧在了眼里,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小刀,割下一大块肥肥的羊油,对着蒲奴说道:“要说这烤羚羊肉,还是这羊油最为鲜美。”说罢,一口将羊油吞入,看着琬瑜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这汉家来的终究是汉家来的,即便是长在匈奴,骨子里却依然是个汉家人!”说完还不忘看着琬瑜讽刺的笑笑,便割了一块羊肉起身坐到蒲奴的身边,拥着蒲奴,亲热的给蒲奴喂。蒲奴“哈哈哈”大笑,一把拥过眼前的美人儿,高兴的大笑起来。 又是一夜的酒肉,耳边又是那些“哈哈”大笑声,还有耳边不断充斥着的匈奴语。酒过三巡,大家面前的羊肉都所剩无几,只有琬瑜面前的碗中还剩着好几块。 蒲奴喝得有些醉,拥着跟前的几位阏氏,几位阏氏也是甜言蜜语的,逗得蒲奴时不时的“哈哈”大笑。 一位匈奴的老臣摸了摸自己酒足饭饱的肚皮,满意的笑了笑,对着蒲奴说:“大汉,这酒肉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出去继续跳舞怎么样?” 蒲奴闻言,拍案叫好:“好!来,大家一起去跳舞,都唱起来,跳起来!” 听到大汗的号召声,所有人全部都起身,大笑着起哄道:“来来!走,跳起来,跳起来!”一群人全部涌到账外的篝火旁,就那样的醉醺醺的开始摇晃起来。 琬瑜是最后一个走出大帐的,手里拿着酒囊,看着那熊熊篝火边狂欢的人们,笑了笑,便向大帐后走去。 从马棚里牵出一匹马,跳上去便策马一路向西。来到大漠的一处静僻高地,琬瑜跳下马。眼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远处还有几处荒山与悬崖。 琬瑜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马,“马儿啊马儿,也就你肯与我为伴了。”马儿似乎听懂了琬瑜对它说的话,时不时的蹭着琬瑜发出低声的嘶鸣声,琬瑜无力的笑了笑,靠着身旁的一棵大树坐下来,向着东面的方向看去。 琬瑜打开手里握着的酒囊,喝了一口酒,远远的看着东方,渐渐的嘴角开始挂起了微笑。 “此刻,他正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与自己一样,坐在屋顶的一个角落,向西方看着呢?我站在这样高的地方,他会不会看到我?他现在是不是也拿着一壶酒,与我对饮?还是正在月下努力练习着武艺?或者又是在洛阳城的集市上,某个角落里,还是某个小茶馆里有着他的身影?还是……” 想到这里,琬瑜低头笑了笑。自己是那么傻,洛阳城那样远,他怎么会看见她?洛阳城那样美,他会不会忘了她?不会的,琬瑜使劲摇摇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一定不会忘了她的,她肯定。 琬瑜再次抬起头,看着带给整个草原祥和的月亮,对着月亮举起手中的酒囊,对,月亮,他是一定能看到的,不管他在洛阳城还是在匈奴,都一定能看到月亮啊!那就邀月共饮吧,让月亮传递她的思念吧,传递她好多好多想要带给他的悄悄话,但愿他能听得见。琬瑜举起酒囊,仰头饮酒。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琬瑜手中的酒囊,里面已滴酒未剩。琬瑜叹口气,回头看看她的马儿,它一直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无声无息的陪伴着她。琬瑜微微一笑,起身牵起自己的马儿,向东面匈奴王庭走去。 缓缓的,缓缓的,一个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下。 回到王庭,琬瑜将自己的马重新在马棚内拴好。再看那熊熊篝火,已经只剩星点火光,火堆旁横七竖八的躺着好些人,一阵阵醉酒的味道扑鼻而来,打鼾声亦此起彼伏,琬瑜皱了皱眉,径直向自己的大帐走去。 这一晚,账外的月光倾泻而下,穿过狭小的窗洒进了大帐,洒进了琬瑜的心。 毫无睡意的琬瑜起身,坐在塌下,看着窗外的月亮,又开始她的遐想:“这时候的洛阳城也一定安静了,美丽极了,他也会伴着这样宁和的月光睡去吧。我会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会的,一定会的……”琬瑜就这样想着,靠在榻边昏昏睡去。 她做了一个特别特别美丽的梦:他,在这样柔美的月光下练剑,自己则在一旁抚琴陪伴。他的剑法灵巧,如行云流水般畅快连贯,完美至极;她的琴声优美,优美的能飘过万里大汉,飘向遥远的西域…… 第 33 章 第二日一大早,匈奴王庭里便如炸开了锅一般,只听说今日天刚蒙蒙亮,便有人将一只箭射在了大帐前,侍卫吓得大喊“有刺客!”,冲了出去,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回去仔细一看,射进来的箭上带着一封信,信中只寥寥数字,却也是口出狂言,说定要面见蒲奴,否则明日这箭定会射穿匈奴人的头颅,一天射一个,直到蒲奴答应面见为止。 大家都在低声窃窃私语,却又不敢大胆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有几个匈奴王室的王爷在互相交换了彼此的意见之后,也都默不作声,一片沉寂。 蒲奴看看几个不发一言的王爷,又看了看那些窃窃私语的老臣,轻咳一声,“咳,你们都是什么意见?说说看?”几个老臣却又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蒲奴有些不耐烦,皱着眉低声斥道:“都叽叽喳喳了这么会儿了,怎么,还没出来一个主意?”老臣们还是低头不语。 蒲奴正想发作,此时,左谷蠡王起身,对蒲奴说道:“大汗,依我看,这人还是不见得好。他什么来路我们都不知道,既不是大汉使者,又不是我们的盟友,竟胆敢一个人来我们王庭,还如此口出狂言,张口便要见我们大汗!可见,此人定是有备而来,要是耍出什么花招,带兵围攻偷袭我们,我们这躲都躲不及!所以还是不见得好!” 蒲奴沉思片刻,便道:“叔王说的有理。但是……”蒲奴郑定的说道:“但是本汗决定与此人见一面。” 众人一听,皆露出惊异之色。左谷蠡王更是一脸的不解:“大汗!没有摸清来人的背景之前,怎可如此草率!你……” “本汗自有道理。”蒲奴摆了摆手,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哼,他既是一个人这么有勇气的要求来我们王庭,我便给了他这个机会。我们人多,他就一个人,谅他在我们王庭之上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本汗倒是要会会这位勇士,看他有几个胆子敢单枪匹马来我们王庭!如果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本汗一定将他的心肝挖出,给大家做下酒菜!” “好好!大汗英明!”老臣们听到大汉如此信誓旦旦,一个劲儿的开始拥护大汗的决定。左谷蠡王看到蒲奴这般决定,又见到如此多的老臣的支持,便叹了口气,阴着脸不再多说。 将箭直接射入匈奴王庭的人正是耿异。 耿异回到驿站,班固早已在等候。刚开始听到耿异这样的计策,班固着实吓出一身冷汗,虽说耿异武功高强,可那毕竟是北匈奴,又是在王庭之上,如若单于真的发动侍卫,把他抓住,这可怎么是好?所以,班固一开始很是反对,在他看来,他宁愿多花些时日想出一个稳妥的方法去北匈奴王庭,也不愿耿异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但耿异却无比坚定自己的想法,班固只能作罢随他去。看到耿异毫发无损的回来,班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耿异坐定,班固就忙不迭的问起:“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耿异淡然的点点头。 班固深呼一口气,微微一笑,继续问道道:“没想到你出的这个主意风险这样大居然也成功了?可有给你什么回复?” 耿异淡然一笑,摇摇头,但却说道:“蒲奴向来喜欢勇士,处事不会遵循寻常思维。我这样做,以他的脾性,我断定,他一定会答应面见我。我这样也算是投其所好。明日便可见分晓。” 班固听了耿异当初这样决定的理由,不由的笑了笑,敬佩耿异的足智多谋。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对,这事情如果顺利的意思就是说,接下来耿异要单独去面见北匈奴的单于?那这么说来,危险不是更大? 班固接着问道:“那……那接下来你要一个人去面见蒲奴?”耿异还是淡然的点点头。看到这,班固坐不住了,起身对耿异说道:“耿兄要出生入死,我班固必舍命相陪!” 耿异看了看班固,微微一笑,道:“班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真要出点什么事,我们俩可是一个都逃不掉。”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陪着耿兄一起!否则你一个人去匈奴王廷,稍有不慎,你就……你就回不来了知道吗?!”班固似有些许怒意。 耿异端起一个茶碗,一口饮尽,对班固说道:“班固,若你还当我是兄弟,就在驿站等我消息,这次我是真的不能让你一起去。” “耿兄……”班固还想说什么,耿异却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留在此,有什么事也好第一个得到通知。早晨起太早了,这会儿累了,我先休息会,午饭时就不用叫我了。”说罢,伸个懒腰便朝楼上客房走去,只留下有些愠怒的班固。班固看着固执的耿异,却别无他法。 耿异回到房间,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条腰束取出,细细的看着这条腰束,难道真如南匈奴右谷蠡王所说,这是北匈奴王室的象征之物?那这么说,那个救过自己的匈奴人岂不是现在应该在北匈奴王室里不是个左谷蠡王也是个右谷蠡王?但明日佩带着这条束带去北匈奴还不知是吉是凶,好了能保住自己的命,要是这腰束的主人不怎么好的话说不定自己也因此会送了命。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人,不仅仅只是给冯大人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自己也想知道,那个救过自己已经的男孩子,现在到底在哪儿。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耿异便一身胡服装束出了驿站。出了边境,一路策马向西,奔向匈奴王廷。不知骑了多久,眼前出现了遥远处的一个个如星星一样的白点,耿异知道再往前不远就是北匈奴王庭了。 来到匈奴王庭驻地所在的入口,耿异骑在马上对着里面的侍卫大喊一声:“我乃昨日射箭之人,快快叫你们单于来见我。” 侍卫一听便急急回禀蒲奴。蒲奴听到侍卫的通报,心下不禁一阵窃喜:等你许久,你终于来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叫嚣着要亲自见我的汉人到底是何许人也!最好不要让我扒了你的皮,然后扔到荒漠里去喂鹰! 于是蒲奴点头一笑,吩咐侍卫:“传!”几个坐在王庭之上的王爷与近侍老臣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大帐外,他们也想看看这来人究竟是何人,是不是有着三头六臂,不然怎会如此胆大妄为,敢孤身闯入匈奴王廷! 耿异被几个侍卫团团围住,带进了大帐。蒲奴眯着眼,看着这个身材一般,一脸从容,一身胡服的汉人。 只是……这样的身板,怕是在匈奴连个弓都拉不开吧?!他们匈奴的汉子可个个都是勇士,一个人能打死一头牛的勇士!就凭他?就这还叫嚣着要见自己?他也配?想到这,蒲奴对这个自以为是的汉人产生了些兴趣,究竟是什么让这个看似一般的汉人有这样的胆子? 众人见单于半晌不做声,只是盯着这个汉人一直看。 左谷蠡王见此状,便冷着脸对耿异呵斥道:“来者何人?为何敢如此大胆叫嚣着要见我们匈奴的大汗?!” 耿异却只是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左谷蠡王见到来人甚是傲慢,心中不禁窜起了一股火:“大胆!大汗面前不跪不拜视为不敬,问话不答视为不尊!来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是!”那几个团团围住耿异的侍卫便转身欲将耿异押走。 却只见耿异一个空中飞跃,便轻松躲过几个侍卫。 左谷蠡王一看,这还得了,于是大声呼喊帐外的侍卫:“来人!把他给我抓住!”于是候在帐外的侍卫一拥而入,拔出弯刀便向耿异扑来。 耿异倒也不怕,灵巧的一上一下、飞来跳去,再加上几个飞脚,几个拳头便立刻将这些侍卫打倒在地。一时间,王庭之上充满了□□声。 原本坐在两旁的王爷与老臣们大惊失色。稍微年轻些的几个匈奴王室见此情形,便急急出手,一齐向耿异冲过来。耿异面不改色,一脸从容,几个闪躲与轻巧的御敌之术便让几个年轻的王爷乱作一团,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反应过来后却发现耿异早已毫无无损的站在远处了! 几个王爷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左谷蠡王拔出自己的尖刀,恶狠狠的对耿异说道:“看不出来还有两下子!让我来了结你吧!”于是挥着见到便冲了过来。 这左谷蠡王还真是凶狠,拿着尖刀,刀刀都往耿异的致命部位砍去,耿异躲来闪去,本不想伤他,却不曾想他非要自己的命不可,于是耿异起身空中一跃至左谷蠡王身后,轻而易举便将他挥刀的手抓住,再一个反手,将他另一只手别到脑后,腿稍一使劲,便将左谷蠡王整个人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左谷蠡王一个劲儿的用胡语喊着:“混蛋!放开我!你这个混蛋!”耿异也不着急,得意的看着像是被线绑住了的螃蟹一般的左谷蠡王,来回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这倒是让榻上坐着一直在观察着的蒲奴眼前一亮,暗自不住点头称赞:自己平生最敬佩的便是勇士,只要说到勇士,无论是来自哪里的勇士,只要让自己能够心悦诚服的,其他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蒲奴起身从做榻上一跃便跳到耿异身旁,拍拍耿异的肩膀,开口道:“放开他吧,怕是再被你这样折腾下去他的骨头会散架了。” 耿异转身看着蒲奴,冷冷一笑,便松手将左谷蠡王放开。 左谷蠡王一跃而起,拿着尖刀欲砍向耿异,岂料蒲奴对他一瞪眼,便将挥着尖刀的左谷蠡王吓得停了手,只是喘着租气,气呼呼的瞪着耿异。 “年轻人,我敬你也是个勇士,说吧,你来我匈奴不会只是要将本汗的王庭搅得一团糟吧?到底有何目的?” “我本意并不是要将大汗的王庭搅得天翻地覆。”耿异淡然一笑,用熟练的匈奴语说。 “哦?你还会说匈奴语?”这样典型的口音让蒲奴一下便听出是北匈奴语,心中更是不解起来,此人有着极好的武功,又有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却还是一个汉人?看到这,蒲奴觉得来者越来越有意思,对耿异也越来越感兴趣,忍不住想要进一步挖掘出些什么。 第 34 章 “当然,难道我大汉朝就不能有会说匈奴语的人吗?”耿异一脸傲然道。 蒲奴闻言,“哈哈”大笑道:“真不愧为勇士!” 蒲奴顿了顿,重新将雄鹰一般犀利的目光聚集到耿异身上,严肃说道:“不过,你来我匈奴王庭到底所为何事?” 耿异冷笑一声,看看周围已经被自己打的狼狈不堪的几个王爷跟侍卫,淡淡道:“我来的目的,只能与大汗一个人说,请大汗将无关人等都请出去,我自会说明一切。” 左谷蠡王闻言,顿时大惊道:“大汗,万万不可!此人身手极高,怎可将他独留王庭之中!大汗……”几个王爷与老臣也是大惊失色,纷纷表示决不允许这样,岂料蒲奴摆摆手,命令道:“就如他所愿,你们都下去吧。” “大汗!万万不可……” 只见蒲奴冷冷的看着这些王爷与老臣,这样冷漠的目光,顷刻间便让这些人闭了嘴,悄悄的退了出去。 左谷蠡王斜眼瞪了耿异一眼,低声咒道:“若你伤我大汗一根毫毛,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匈奴!”便骂骂咧咧的离开王庭,退出帐外。 待所有人都退出后,蒲奴起身,淡淡一笑,对耿异说道:“无关人等已全部退出,你有什么目的现在尽管说吧。” 耿异并不着急答话,只是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然后指着腰束说道:“耿某斗胆,请问大汗可认识此物?” 蒲奴愣了愣,缓缓踱步上前,却只见耿异腰间束着的是绿松石做雕饰的腰束!看到此物,蒲奴顿时警惕万分:“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有这条腰束?” 耿异淡淡一笑,低声道:“这是儿时耿某以为救命恩人所留,如若大汗知道此人的下落,请务必告知,耿某不甚感激!”说完,耿异便等着蒲奴的答话,可自己的心中却已经开始打鼓,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腰束的主人是谁,又或者这位主人如今在哪里,不知道他到底是否还在王室。 蒲奴盯着耿异看了许久,半晌后,蒲奴缓缓开口道:“你是……那个汉人小男孩?” 耿异闻言,不禁有些吃惊,抬头看着蒲奴,眼前似乎出现了儿时那位匈奴小男孩救自己的场面,难道……耿异不敢往下想,但还是点了点头。 蒲奴很激动的上前抱住耿异,“你还记得我吗?是我将这条腰束取下给你佩戴上,还记得吗?” 耿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太突然了,本想这腰束的主人应该是位匈奴王室的王爷,或健在或已逝去,或是被匈奴王室绞杀,没想到这腰束的主人竟是北匈奴的单于蒲奴!这让一贯冷静的耿异忽然有些慌乱,竟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蒲奴却无比兴奋,抱着耿异道:“真没想到,如今的你已经成了一位勇士!一位让我甚为佩服的勇士!”说罢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耿异的手足无措并没有使蒲奴的兴奋减弱,只听蒲奴大声笑着吩咐账外:“都进来吧!”左谷蠡王听到单于的呼唤,第一个冲进大帐,本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却不料看到的是大汗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左谷蠡王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大汗忽然间有了这样大的转变。 “今晚我要宴请这位汉朝来的朋友。你们也一起来吧!” 蒲奴坐在王位之上,一双月牙弯钩似的眼睛,正微笑着对各位王爷与老臣们说道。所有人听到大汗的吩咐,立即回复道:“臣等听从大汗吩咐。” 等蒲奴笑着请所有人都回去先行歇息并让侍卫将耿异送到自己大帐附近的帐内去歇息时,耿异仿佛都恍如在梦中一般。自己怎么都没想到,昔日的救命恩人如今已是坐拥北匈奴的单于,而更为重要的是,北匈奴居然与大汉为敌,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只是现在又能如何呢? 蒲奴笑着回到大帐内,掀帘而入,引入眼帘的是账内满目的单花郁金香,香味充斥了整个大帐。蒲奴微微一笑,他知道,一定是琬瑜将大帐布置成如此模样。 果不其然,琬瑜手里拿着几只单花郁金香走进帐内,看到蒲奴,有些吃惊的行礼道:“见过大汗。” 蒲奴点点头,淡淡的笑着说:“今晚我要宴请一位大汉朝来的朋友,你也一起来吧。” 琬瑜闻言,拿着郁金香的手不经意间一抖,却很快恢复了平静,莞尔一笑,问道:“大汉朝的朋友?怎么从未听大汗说起过?” 蒲奴看着琬瑜手中的郁金香,说道:“本汗也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他,”蒲奴顿了顿,看着琬瑜,似有深意的说道:“既然是汉人,你就陪着本汗一起吧。” 琬瑜嘴角扬了扬,低声说道:“谨遵大汗吩咐。”说罢,便将手中的郁金香往帐内几案上的花瓶里插去。 很快便到了晚宴时间。蒲奴对耿异真是不小气,吩咐下去,杀了几只羚羊,几十只野兔子,几头牛,悉数全部烤了,还让姑娘们换上最鲜艳的衣服,为晚宴助兴。 几位王爷与臣子们早已赶过来,悉数等待于王庭之内等待大汗。这上午发生的奇事很快便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因此,所有人都想看看这大汉朝来的究竟是谁,不仅能让他们的大汗折服,还能够如此兴师动众,发动北匈奴的王室与所有臣子宴请此人,一个人一句,已经将耿异给神化了,就差传言他是神仙下凡了。 “单于到。”侍卫在账外喊了一声,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臣等见过大汗。”蒲奴摆摆手,“行了,都入座吧。请大汉朝尊贵的客人。” 坐在蒲奴身旁的琬瑜对此人很是好奇,她从未见过大汗如此渴望的眼神,那种渴望是自心底而发出的,也没见过大汗这样高兴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一个来自大汉朝的人居然能让大汗表现出如此异常的行为,琬瑜真的很好奇。 蒲奴吩咐完,只见几个侍卫很是客气的陪同着请耿异进了大帐。 “见过单于。”耿异为表示礼貌,特意用了匈奴的礼仪行礼。 蒲奴甚是高兴,特意将最靠近自己的第一个位置留给了耿异,连连说道:“快请上座,快请上座。” 待耿异走到近处,琬瑜认出这便是那日与自己起纷争之人,耿异亦认出琬瑜是那日为难他与班固的那位姑娘。恰在此时,蒲奴笑着对耿异说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阏氏,冷琬瑜。” 耿异如不认识一般,向琬瑜淡淡一笑,点点头,随后对蒲奴说道:“单于好福气。” 蒲奴笑笑,接着说道:“琬瑜也是汉人,只不过是长在我匈奴的汉人!现在成了本汗的女人自然就是匈奴的女人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耿异并无言语,依然淡淡一笑,以示礼貌。其实蒲奴所说的这句话耿异怎么可能没有听出画外音?一个汉人愿意不惜放弃自己的家乡来到匈奴,放弃大汉朝而生活在塞外,又嫁给了匈奴男人,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匈奴女人,这说起来是不是多少对大汉都有些许讽刺?大汉朝再强大、再富饶又怎样,你的子民还不是要来到我匈奴,要嫁给匈奴的男人?并且还自称为匈奴人?看来大汉朝也就如此而已。想到这,耿异眼前便出现那日女子手持马鞭挡住自己与班固去路的一幕,口口声声都称“我匈奴”,耿异不禁冷冷一笑。 宴请就这样开始了。蒲奴与王爷及所有臣子们高兴的饮着酒,吃着肉,蒲奴时不时招呼着耿异:“来,耿兄弟,尝尝我们匈奴最新鲜的羊肉还有最好的烈酒!”说罢举起杯,大声说道:“来,为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举杯!” 所有人便跟着蒲奴一起拿起碗:“来,干了!”有酒有肉,还有漂亮的姑娘们跳舞唱歌助兴,蒲奴别提有多高兴了。 琬瑜起身,倒了一碗酒,走到耿异面前,似有深意的笑着说道:“听闻这位公子是勇士,琬瑜敬勇士一杯!”说罢,一口饮尽,众人见此情景,纷纷拍手叫好。 蒲奴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阏氏高兴的哈哈大笑,不愧为我蒲奴的女人,不愧为我匈奴的女人! 耿异笑笑,“多谢阏氏。”说罢也是一口饮尽,众人又是一片叫好。却只有左谷蠡王十分不爽,一碗一碗的喝着闷酒,自己是草原上远近闻名的勇士!次次摔跤比武都是第一!怎的今日就败给了一个年轻小子!而且还是一个汉人! 越想越生气,看着蒲奴对他一副热忱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拿起一坛酒,走到耿异跟前,冷笑一声,道:“我们这位大汉朝来的朋友,如果不嫌弃,就跟我干了这坛酒怎么样?” 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耿异,心想,我看你个汉人小子怎么应对?难道你真要跟我干了这坛酒?这酒可是大漠上最烈的酒,这一坛酒下肚不让你醉死过去也够你难受几天! 谁知耿异淡然一笑,点点头,捧起酒坛便开始喝,一口气不喘,直到将这坛酒全部喝完,并且毫无醉意的向众人晾了晾空酒坛。左谷蠡王见状真的是震惊不已!自己现在才真的是打心里承认他是位勇士,一位真正的勇士! “勇士!我有眼无珠,还请勇士原谅。”说罢,拿起一坛酒也一口饮尽。 此情此景,蒲奴看后,对耿异更是赞赏有加,笑着说道:“兄弟真是好酒量!你可知左谷蠡王可是我匈奴酒量第一之人,也真真正正为我匈奴的勇士!今日他算是真有对手了! 在蒲奴的建议下,大家又出去燃起篝火,载歌载舞。 蒲奴请耿异一道,与大家一起尽兴。耿异不好推辞,便随着蒲奴一道出了大帐,围着篝火继续饮酒。熊熊的篝火,跳动着的火焰将蒲奴与耿异的脸映的通红,蒲奴看着大家高兴的唱歌,喝酒,吃肉,对耿异说道:“兄弟,我匈奴不比往日!终有一天定是会灭了大汉朝一统天下!如今上天再次让本汗与兄弟相见,真是天助我也!兄弟何不来我匈奴?与我一起,纵横沙场,我蒲奴定会保你一生荣华!可好?” 耿异看着篝火,漠然一笑,淡淡道:“单于的救命之恩,耿异永生难忘。只是,各为其主,我耿异生死都会与大汉朝相守,请单于理解。” 蒲奴闻言,有丝不爽划过心头:“耿兄弟,我是真心请你,大汉朝能给你的我定能给你,并且我能够给你的更多!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哪怕是半个天下我蒲奴也会允诺给你!只要你肯来匈奴!” 耿异摇摇头,不再多言。蒲奴见状,脸上挂起了怒意,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渐渐收起笑容,似有恼怒。 琬瑜像前日一样,她不喜欢这样的喧嚣,更不喜欢一群人围在一起,除了喝酒便是大口吃肉,于是坐到篝火一段距离以外,远远注视着那群以最原始的生活方式生活着的人。 琬瑜取下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着的琴坠,微微拧着眉,细细的看着,若有所思。自己都多久没有再碰古琴了?应该是从嫁给蒲奴那年开始吧,自己就再也没碰过古琴,只因为师父说过:不要在单于跟前把弄这些汉人玩意儿!以至于现在的自己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了。只有这个琴坠一直陪伴着自己,时刻提醒着自己:原来从前的自己,还是会弹得一手好琴,会作的一手好诗的。 琬瑜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琴坠,却不知何时,耿异已悄悄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阏氏好兴致。”耿异淡淡的说了一句。 琬瑜闻言回头,看到是耿异,“哼”的冷笑了一声,便回过头不再答话。 耿异也不着急,找个近处,也坐了下来,靠着几根木头闭上了眼睛。 琬瑜以为耿异会与她继续搭话,谁知等了许久没听到任何动静,转过身一看,原来耿异早已坐在离自己不远处,闭着眼睛,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琬瑜不屑的道:“哼,汉人就是汉人,这点酒都招架不住,还说什么勇士!我看也就如此而已。” 耿异声音不高不低的回了一声:“你说你父母看到现在的你,会作何感想?” 提到自己的父母,琬瑜更是来了怒气,冲到耿异面前,低声吼道:“你凭什么提我的父母?你没资格!”说罢,转身欲走。 耿异幽幽然一句:“我本无意提及你的父母,我只是替他们惋惜,怎的我大汉一个这样如水般的女子非要争当胡人,这难道不是背弃祖宗、不可饶恕之罪么?!” 琬瑜闻言,停住脚步,却并未转身,只是冷冷道:“大汉之人不配提我的父母!我冷琬瑜只当此生与大汉再无关联!” 耿异冷笑道:“如此这般,阏氏为何还保留着汉人之名?直接改了匈奴之名岂不更好?而且为何还要拿着我大汉朝的玉坠儿?还说与大汉再无关联?我倒觉得你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大汉!” “你!”琬瑜转身,正好对上耿异犀利的目光,却不知该说什么。 耿异所言又有什么错呢?如果自己真的断了汉朝的念想,自己便不会总是回忆来匈奴之前在大汉的日子;如果真的是要斩断自己对汉朝所有的思念,自己早应该听从师父的,改名换姓;如果真的是要立志做一个匈奴人,那自己为什么到如今打心底里还是不能够适应匈奴的游牧生活;如果…… 耿异望着有些发呆的琬瑜,淡淡道:“明明知道自己放不下,却逼着自己装出一副什么都已放下的样子,你不是在欺骗你自己么?” 琬瑜不做声,只是冷漠的看了耿异一眼,便向前走去。没走几步,琬瑜停下,冷冷道:“我放不放下都与你无关,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扔下这样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耿异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像第六感,但又说不出,只觉得她不是一个单纯憎恨大汉之人,而应该是一个有着很多故事的女子。 第 35 章 一夜的快活畅饮,众人早已是醉的醉、累的累,王庭前的篝火旁早已没有了任何人的踪影,只有黑黢黢烧过了的篝火残渣提醒着昨夜这里的狂欢。 天刚蒙蒙亮,耿异便出了大帐,径直走向了马棚,牵出自己的马,打算策马离去。 却在此时,蒲奴悠悠的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更兄弟这就要走了?” 耿异闻言转身,见是蒲奴,淡淡一笑,道:“是,耿某即日起便要回洛阳了。” 蒲奴看着东方渐渐发着鱼肚白的天际,叹口气,问道:“难道我匈奴就真的留不下兄弟?” “是。”耿异的回答之声虽低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蒲奴闻言,转身看着耿异,眼睛里已然有了一团火焰般的恼怒,却为了保持冷静,仍然平静的问道:“难道你就不怕你今日走不出这匈奴王庭?” 蒲奴冷冷一笑,“这四周全是我匈奴的侍卫,你就是身手再好怕也敌不过这一众人。” 耿异依旧淡淡一笑,云淡风轻的说:“愿为大汉效犬马之劳,即便有一日沙场战死,耿某亦不怨不悔。” 看着耿异如此坚定的表情,蒲奴知道,即使今天真的是将耿异困在这匈奴,以耿异如此坚定的信念想必也还是无济于事,如此这般,不如就让他回到大汉朝吧,至少自己与他还能念着儿时那份救命恩情,不至于成为敌人。 于是蒲奴冷冷道:“你走吧。”耿异牵过马,对蒲奴再施以匈奴告别之礼,便跨上马背。 就在耿异扬起马鞭之时,蒲奴又接了一句:“兄弟记着,来日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我匈奴!我之前的允诺绝不改变!” 耿异淡然一笑,扬起马鞭,快马加鞭出了匈奴王庭。蒲奴看着耿异的背影,心中暗生惋惜,如此一个百年不遇的将才还是没能挽留住。 蒲奴走近耿异前晚住的大帐,却见自己儿时的那条腰束安静的躺在几案之上。 蒲奴恼羞成怒,冲过去抓起这条腰束便要将它掷于地上,但是终究没能下得了手。细细看着这条腰束,耿异将它留下的用意十分明显:表明已与匈奴划清界限。 蒲奴盯着这条腰束发起呆,如果不是自己与耿异那匈奴人与汉人的身份,怕是二人早已结为生死之交,潇洒驰骋于大漠、草原或者是天下,只因各自为着不同的利益,便要丧失这样纵横千秋的机会!只是,希望来日相见不要在沙场之上,不要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成为敌人!蒲奴想到这,慢慢攥紧抓着腰束的手。 班固在驿站之内等的已经心焦,尤其是耿异一夜未归,让班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如坐针毡似的来回踱着步。自己一点消息都无从得知,况且匈奴那边也并未有任何耿异被捕的消息,反而异常的安静让班固一时没了任何主意。 耿异临行前交代自己只需安静于驿站等候便可,班固便给这个等候期加上一个三天的期限,如果三天还未有任何消息,班固便要采取行动了。 就在班固又是着急的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之时,耿异推门而入。 “耿兄!”班固见到耿异安然无恙,顿时激动上前,兴高采烈的说道:“耿兄,你可回来了!你可知道这一天一夜能让我急死!” 耿异淡淡一笑,摆摆手,道:“让兄弟担心了。” 班固上下打量耿异一番,确实并未见有任何不妥之处后,这才舒心的呼了一口气,说道:“总算是安全的回来了。一切可都还好?” 耿异还来不及答话便一下坐在榻上,端起茶盏,一口饮尽。直到三盏茶下肚,耿异这才缓缓道来:“恩,一切都挺顺利。班固,你可还记得我的那条胡人腰束?” 班固闻言,沉思片刻,想起耿异确实有一条西域式样的腰带,那上满镶满了绿色的石头,看起来既漂亮又有些怪异的样子。班固点点头,道:“恩,记得,怎么?”耿异深呼一口气,说道:“那是儿时一位对我有着救命之恩之人留下的。只是如今……”耿异叹口气,继续说道:“只是如今,我怕是只能将这份恩情深埋心底了。”班固面露疑惑之色。 “那条腰束的主人,是蒲奴。”耿异轻声说道。 班固闻言,并未有任何惊异之情,一脸平静。半晌后开口道:“既然它来自匈奴王室,那么王室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它的主人,当然也就包括蒲奴单于。”耿异点点头,只是这终究还是有些在自已的意料之外。 “你打算怎么办?”班固看着依然十分淡定的耿异问道。 “我已将腰束送还给了单于。”耿异淡淡道。 班固闻言,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道:“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我想单于应该能明白你的意思。” 耿异点点头,并无多言,也未将蒲奴想要将他留于匈奴之事告知班固,只是“各为其主”这个道理想必蒲奴必定会明白。只希望此事就此完结,安然回到洛阳城,尽心尽力为大汉,为陛下效劳,他再也不想与北匈奴扯上任何关系。 班固与耿异相商两日后便踏上归程。这两日就作为歇息的时日,好为日后的归程做准备。 第二天,班固起了大早,早都听闻边关的西域物品新奇,于是就想去集市上走走看看,逛逛小镇上的各种杂货店。 别看只是个边关小镇,虽然比不了洛阳,但物品至少还真齐全。有商人从内陆运来的各种吃食、物品,也有西域商人带了西域的奇珍物品前来交换,玛瑙、碎玉、尖刀这些小玩意儿随处可见,还有西域特有的食品,这些商品品种齐全,有不少都是班固在洛阳城内从未见过的。班固走着瞧着,进去一个名为“奇珍斋”、外表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古玩店。老板看到有客人进来,赶忙热心的上前招呼。 “呦,公子,进来看,进来看。”说着便拉着班固进了门。 这家店门面不大,但这样的装修在这边关小镇上绝对算的上上等古玩店了。客人并不十分多,只有几个往来的汉朝、西域商人在瞧着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物件。 “公子打东边儿来吧?”老板看班固一身儒雅之风,衣着配饰皆为汉人模样,于是如此说道。 班固点点头。老板接着说道:“公子想要看些什么?咱们这里可是什么都有,尤其是西域的稀奇物件。” “我自己先看看吧。” 老板是个会做生生意的,听到班固这么说,便笑着回道:“公子慢慢看。不过到我们这儿的汉人基本上都是要回到内地的,如果公子也要回去的话,我建议公子带些西域的特产,也图个新鲜。” 班固听到老板如此介绍,便接着问道:“老板这里可有地道的西域玛瑙石?”老板笑着点点头:“公子喜爱玛瑙石,来这就再合适不过了。公子稍等,我将所有玛瑙石都取来,供公子挑选。”便转身进了内堂。 不一会儿就见老板手里捧着几个盒子出来,一边笑着说道:“这镇子上也就数我这店里的玛瑙石最多,都是原产西域的特品。这是店里所有的玛瑙石,公子您请看吧。” 老板热情的将所有饰品盒都打开,供班固挑选。 班固一个一个仔细的看着,这些玛瑙石有晶莹透明,闪着光亮的,也有不同颜色构成的玉髓,通常有,绿红黄褐色,白色等多种颜色,种类繁多:水草玛瑙、海洋玉髓、风景玛瑙、图案玛瑙、影子玛瑙等总称)、南红玛瑙、战国红玛瑙、冰糖玛瑙、逊克北红玛瑙、绿玛瑙、缠丝玛瑙、火玛瑙、戈壁玛瑙、葡萄玛瑙等。还有玛瑙做成的各种式样的吊饰、配饰、手串、珠帘、耳坠子等。 班固看来看去,只觉其中一串女子手串甚是漂亮,,色像霞光,润似水晶,类繁星,真是天工独塑,大璞不雕,质朴硕然,采天地之灵光,沐日月之精气,淋漓尽致地凝聚和演绎戈壁的坦荡,有着博大与雄沉以及豪放壮美的西部神韵。 老板看到班固看着这串手串出了神,笑着说道:“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手串上的颗颗玛瑙石非常罕见的戈壁玛瑙。还具有辟邪保平安的功用,戈壁玛瑙戴久了的人定会被保养的身体康健啊!” 听闻老板的陈述后,班固对这串手串的兴趣越发浓厚,便笑着回复老板道:“恩,我就要这串了,麻烦老板包好。” 老板一边笑着收起手串,一边低声说着:“这串女子手串可是玛瑙中的极品,想必公子定是送予心爱之人的吧。”班固看着手串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老板将包好的手串递给班固,送班固出了店门,班固将包好了的玛瑙手串贴身装好,微笑着离开。 第 36 章 洛阳城。 由于班固走之前交代家里的下人,如果万琴阁差人来报修复古琴事宜就可以直接去冯府通知冯漓。这天,万琴阁有人来班固府中传话,说是公子前段时间放在万琴阁修理的古琴已经修好,请公子前去取回。于是下人便去了冯府,如是告知。冯漓听说自己的古琴这么快便修好了,便高兴的跟父亲说要去万琴阁取回,冯彰看到爱女如此开心,不用说,自然是应允了女儿。 冯漓带着问缕出了冯府,一边走一边跟问缕说着上回与班固一起去万琴阁的经历,将万琴阁描述的如仙境一般,问缕一边听着,一边想象着,好像自己已经都置身在万琴阁之中一样。 此时洛阳城的另一条街道上,郑喜正胆战心惊的贴身守着自家主子,一步都不敢离开,主子往哪边看一眼郑喜的眼神都随着主子来回移动,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哎,郑喜,前边儿有家小茶馆,出来了这么久还真有些渴了,走,过去看看!”说着,便大步往茶馆走去。 郑喜正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一转眼看着自家主子就这么一溜烟儿的走了,顿时吓得满头大汗,赶紧也跟着跑了过来。 待到坐定,郑喜紧张的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说道:“太子殿……哦不,少爷,您能不能稍微消停会,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奴才……小的要是跟丢了少爷,那小的回去还不……” “哎,我说我都多大的人了,难道在这洛阳城中还能丢了不成?”刘庄有些无奈的嗔怪了郑喜一句。 郑喜面露难色:“这,我说少爷,洛阳城中人多眼杂,安全第一啊!您偷偷溜出来这要是让陛下……哦,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那还不把小的给……”说罢,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不至于,不至于。”刘庄笑着端起茶盏,“放心吧,这件事都由我担着,出了事尽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郑喜一听差点没吓得跪倒在地,心想:我的祖宗啊,就是您跟陛下说全是您的错,那不一样还是我的小命不保呢……郑喜哆哆嗦嗦的拿起茶盏,心里一直默念着:菩萨保佑,老天保佑,今天殿下能安然无恙回宫! 冯漓与问缕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了万琴阁。店门口招呼客人的店助手听到是来者自称是冯漓,便笑着将她们二人带到后院,并笑称阁主早已亲自在等候了。 问缕看到整个如同在仙境中的万琴阁跟冯漓所描述的一模一样时,露出吃惊的表情,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跟冯漓说:“小姐,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一般哪!好想在这里住一辈子哦!” 冯漓笑着转身刮了一下问缕的鼻子:“你呀,就这点出息吧!”问缕笑着对冯漓做了个鬼脸。 店助手一直领着她们来到湖心的岛上,冯漓远远便看见阁主坐在那等着了。助手笑着对冯漓说:“冯小姐进去便是,阁主已经恭候小姐多时了。” 听到这番话,冯漓似乎有些许愧疚,让大名鼎鼎的万琴阁阁主等候多时,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阁主依旧一袭素雅淡衣,看到冯漓后,将包好的古琴递给她,明净的笑着说:“姑娘的运气不错,刚好我寻到了上好的丝弦,已将姑娘的琴弦全部换好。” 冯漓打开琴袋,看到修葺一新的古琴,只觉顿时心中如乐开了花一般。 “冯漓谢玉阁主。”冯漓莞尔一笑,对万琴阁阁主说道。 冷阁主微微一笑,示意不必如此客气。冯漓取回了古琴,向阁主道别后便于问缕一前一后出了万琴阁。 好不容易出府一趟,肯定是要再逛逛才回府去的。洛阳城对冯漓的吸引力就是这样大,每每出来都觉得有看不完的新鲜东西,周边的商铺里永远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就连街边的小摊上卖的都是各式各样新颖的小玩意儿,还有那胭脂水粉什么的,永远都是女孩子们的最爱,冯漓跟问缕也不例外,看到那些小物件,就再也挪不动腿,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试了又试。 不知不觉的,问缕看到远处又是围着一群人,再一看原来是著名的子衿楼到了,赶紧过来拉着还在一边看着小物件的冯漓说道:“小姐,小姐,快看啊,子衿楼!子衿楼!” 冯漓顺着问缕大惊小怪的叫声往远处看去,果真是一群人围在子矜楼门口。问缕低声自言自语道:“奇怪了,今天非节非什么的,怎么聚了这么多人啊!”说罢,回头看看冯漓,兴奋的说道:“小姐,我们也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看见楼主的诗画藏品呢!”便拉着冯漓往子衿楼去。 好不容易挤到了跟前,才发现,原来是有人一直像是卖艺一样的,还不时用不流利的汉语的叫嚷着些什么,还有一些人或者捂着肚子,或者□□着,还有人被搀扶着除了人群的。 冯漓与问缕听了一会,大概明白了:叫嚣着的人来自于西域,看打扮应该是匈奴人,叫嚣着说他一路行走到中原大地还没有人能打过他的。说什么今日要在中原最大的洛阳城中看看能否有人能打败他,否则所有中原人就是懦夫。可是大约刚才有很多人已经上来试过了手,都被这个匈奴人打败了,所以一时间围观的众人都不敢再轻易上手。 问缕听着气的牙痒痒,一个劲的跟冯漓说:“这都是什么呀!我大汉朝还出不了能打的过匈奴人的了!”要不是自己是女子还不会武功,否则早就要跳出去跟这个匈奴人一脚高下了!冯漓看着这样的情形,也盼望着此时能有一个人出面,好好杀杀这匈奴人的锐气!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只见一个玉面书生般的男子挺身而出,从人群中一跃而出,转眼间就到了匈奴人的跟前。男子温文尔雅,乍一看根本就不像习武之人。 男子儒雅的说道:“今日我愿一试,怎么样?你可应战?” 匈奴人上下打量着这位男子,面露鄙夷之色,随即哈哈大笑道:“我说这大汉朝已经没人了吗?就你这样的书生还想与我一较高低?哈哈哈!我只怕你到时会因此而残废!” 男子并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缓缓而道:“这位勇士,不管我是何人,只要我肯与你比试即可,如果我输了,我无条件认输便是。” 匈奴人停止了笑,不屑的说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说吧,比什么?” 男子拿出一把剑,道:“这样,你我各拿一个武器,武器可随意挑选自己擅长的。如若我输了我便随你怎样,如若你输了,就必须要跪下,为你刚才冒犯中原的言语道歉!” 匈奴人沉思片刻,觉得这个买卖真是划算,于是得意的大声道:“好!成交!就如你所说!”说罢,还冷笑一声,“等着送死吧!” 匈奴人拿起手边的一柄弯刀,道:“我已选好武器,开始吧!” 此时,冯漓抱着琴,挣脱了问缕挤过人群,上前道:“小女子敬佩公子,虽不会武功,但小女子愿以琴曲与公子的剑试为伴,为公子加油!” 众人看到此情形,皆是一片欢呼,有人开始起哄道:“把这匈奴人打趴下!”“扬我大汉君威!” “大汉毕胜!” “让匈奴人滚出我大汉!” 男子看着表情坚定的冯漓,微微一笑点点头。冯漓便取出古琴,抚起琴曲,顿时,悠扬的琴声,优美的意蕴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匈奴人拿着弯刀便向男子冲来,男子也并不着急,只是郑定的站在原地,待匈奴人使出十分气力拿起弯刀向他迎面劈来之时,男子只是轻盈的一跳,便跃至匈奴人身后,随后就是一掌,将匈奴人打的一个踉跄。 众人皆拍手叫好。匈奴人转身看到如此场景,火从中来,更是拼了十分的力气,用匈奴的刀法开始对付男子。刀刀含着十足的捩气,凶残至极,一心只想把对方打败。而男子的剑法灵巧与轻盈相结合,每每都是十分轻巧便躲过了匈奴人的围追堵截。如此十几招之后,匈奴人已是汗流浃背,累的气喘吁吁。 男子站在不远处拿着剑,依然出气自然,平静镇定。匈奴人定了定神,片刻后立刻举起弯刀俯面冲来。男子此时却用极为快速、准确的剑法,低身向匈奴人而去。 果不其然,当匈奴人的弯刀还未碰上男子时,男子已轻盈的在匈奴人的腿上划过一剑,匈奴人顿时抱着脚大喊起来,却只见男子并未停止,随手又是一剑,便轻易的将匈奴人的帽子削去,匈奴人头顶的头发顿时随着被剑气散落在地。 匈奴人见此情形,停下动作,气急败坏的看着男子,道:“我匈奴勇士就是死也不会受屈辱!来吧!你一剑杀死我!” 男子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匈奴人随手拿起自己丢在一旁的弯刀,将弯刀举起,向自己的脑袋劈来。说时迟那时快,男子的剑影应声将匈奴人手上的刀打落在地。男子缓步而来,在匈奴人的面前站定,幽幽道:“今日并非只是要取你性命,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中原武才数不胜数,日后行走在我中原大地上,切不可如此张扬,污蔑我中原无人才!” 匈奴人听闻这番话,似又羞愧的低下了头,对着周围的众人说道:“对不起,今日我为我的冒犯言语道歉。” 众人见此情形,全部雀跃欢呼,一片欢腾。 此时冯漓也停止了抚琴,看到这样的结局,冯漓甚是开心,自己不会武艺,可至少也是为了替大汉争口气而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男子走到冯漓跟前,向冯漓施了一礼:“多谢姑娘相助。” 冯漓温婉一笑:“公子言重了。对这样污蔑我大汉的匈奴人,小女子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今日多亏公子为我汉人争回了一口气!”说罢,微微一笑,便向人群中退去。 问缕看到小姐这般都快急死了,以为小姐不顾一切的上前要去拼命了似的。看到小姐已然抚完琴,便挤过人群向冯漓走来,拉着冯漓的手说道:“小姐,你可要吓死我了!”冯漓莞尔一笑,并无多言。 这一幕幕皆落入了站在远处的刘庄眼中。刘庄看到男子为夺得大汉颜面而作出的努力,以及他一身绝好的武艺,心中不断的赞叹,为他刘氏王朝有这样的英雄儿女而万分自豪。 可他远远注视着的更是那位抱着古琴、眉目如画、一袭清雅湖蓝色衣服的姑娘,能够临危不乱,在匈奴人的淫威下不卑不亢,弹得一手优美的好琴,心底里不禁有种念想:这究竟是谁家的姑娘?居然能够这样的落落大方,行事沉着冷静?刘庄看着冯漓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样的窈窕柔美,如惊鸿掠影般让自己眼前一亮,再也无法忘记。 直到冯漓的背影快消失之时,刘庄忽然心生一计,转过身对郑喜交代道:“郑喜,立即把刚才那位与胡人比武的公子的身份给我查清。然后在子矜楼这等着我。”说罢,在郑喜反应过来前便一阵风的随着冯漓离去的方向而去。 “哎!殿……少爷!我,小的现在怎么查啊?!”郑喜反应过来后,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刘庄的身影!刘庄突然的失踪让郑喜快要发疯,可是又不能不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去查探这位公子的身份,可是,要是殿下受到一点伤又该如何是好?该怎样去向陛下还有皇后娘娘交代?或者是殿下丢了,这让自己还怎么能活呢? 想到这,郑喜一个劲的后悔今日在得知殿下要出宫后就该不顾殿下的威胁前去告诉陛下!可是现在这样想又能怎么样呢?这,郑喜擦擦自己额上的汗:现在先是要去办殿下交代下来的事,过后实在不行就要通知洛阳城的官府了。 刘庄一路跟着冯漓与问缕二人,而冯漓与问缕丝毫没有感觉,一路上只有说说笑笑,两个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充盈着刘庄的耳朵。 问缕兴奋的夸赞冯漓的勇气,还有看到众人为之欢呼之时问缕对自家小姐的骄傲,倒是冯漓一直都很平静,只是默默微笑着。现在问缕眼中的小姐,简直就是个英雄! “等我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老爷!我们小姐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民族大英雄!” 冯漓听到这样的话,不禁笑出了声:“你呀,把我说的这样英勇善战啦!我哪里有呢!” 问缕想想也觉得这样的比喻也不太合适,可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语来形容此刻她对小姐的敬仰之情,就傻傻看着冯漓笑着。 一直走到了冯府门口,府中的下人见到是小姐回府了,便上前接过冯漓手中的古琴,将冯漓迎接进府。 站在不远处的刘庄,一直看到那位姑娘进去。自己才慢慢走近抬头一看,只见悬挂着的“冯府”二字让刘庄顿时明了:这不是当朝鸿胪冯彰冯大人的官邸吗?怎的这位姑娘进了冯府呢?刘庄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刘庄一边想着从未听说过冯大人府上有女眷,一边晃晃悠悠的往洛阳城中心走去。 郑喜因为没有在宫中,并且行走不便,处处还想着不知所踪的刘庄,更是没心思去办事了,在初步探听到那位公子的身份后,便回到子衿楼门口焦急的等着。 郑喜时不时看看四周各个街道,心想:殿下,您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不测!否则就是搭上我郑喜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的! 郑喜在原地急的直打转,终于在自己快要等的发疯了之时,见到远处慢慢悠悠走来的刘庄,郑喜心中一亮,立刻迎上去:“我的殿……少爷哎!您终于安全回来了!您可把小的快吓死了!” 刘庄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回宫吧!”郑喜闻言,自是不甚欣喜,不住的点头。赶紧回宫吧,只要安全回了宫,其他什么都好说! 回宫的路上,刘庄忽然问起郑喜:“郑喜,你知道冯大人府上有何女眷吗?” 郑喜沉思片刻,答道:“冯大人并未有任何女眷,冯夫人年少辞世,冯大人与夫人感情甚笃,一直未婚未娶,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啊!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刘庄笑笑,没说话,郑喜也就当时刘庄随口问的,也没再多言。 此时的红叶雅居中。 寇损、比武的公子与那位匈奴人三人在一雅间之中。寇损面有喜色,拿出几锭金灿灿的金子,递给匈奴人,笑着说道:“今日表现不错,这几锭金子全当是你所得报酬额外的补偿。” 匈奴人哈哈的大笑着,满眼放光的盯着这几锭金子,粗大的双手接过后笑的合不拢嘴。 一边那位不久之前还信誓旦旦为汉人争口气的男子则微笑的看着寇损,道:“所有计划都实施的十分妥当,这都要感谢大人的悉心安排。” 寇损一笑,随之沉下眼神说道:“今日唯一在老夫意料之外的便是那位姑娘,我还以为要坏事,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必要时刻出手的,不过还好,一切顺利。” 说罢,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继续说道:“我想以你今天的表现,太子殿下定是悉数都看在了眼里。太子早都想做出些成绩好让陛下对他的才能更加认可,所以更是惜才爱才,一个好的武才并不好求,一个肯效忠的武才更是难上加难,只怕你的好日子不久以后就要来了。” 男子一脸得意的对寇损笑笑。 三人正聊得畅快,雅间的门动了一动,男子随即将剑握在手中,警惕的问道:“谁?”却只见雅间的门被轻轻打开。 第 37 章 雅间的门被轻轻打开,进来的正是苏之遥。 苏之遥温婉如月,莞尔一笑道:“只是问问大人可否需要些酒菜?” 男子这才将手中的剑又放了回去,寇损见来人是红叶雅居的主人苏之遥,笑着说道:“劳烦姑娘亲自来问。不必了,我们三人喝完茶便走。改日再来红叶雅居向姑娘讨杯水酒吧。” 苏之遥妩媚一笑,淡淡道:“那之遥不打搅大人了,大人请便。”说罢,缓步出门,将房门关好。寇损看着出了门的苏之遥,一抹笑容挂上了嘴角。 冯漓回府后,只告诉父亲自己累了,又是取琴又是逛了洛阳城,想要先回去休息。倒是问缕跟冯彰一个劲的唠叨今日小姐多么英勇,站出来为大汉争得了颜面,博得了所有围观者的喝彩云云。冯彰听完问缕的叙述,真的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真的懂了“国家”的含义,心下觉得不甚欣慰,真不愧是他冯彰的女儿,有着绝对的勇敢、识大体的气魄。 冯漓回到梨花苑,想起今日之事,满心欢喜,听父亲说班固这几日出洛阳城为朝廷办事去了,等他回来自己一定要将这些事悉数说给班固听,让他看看自己一个女儿身一样能够尽自己的能力为国效力,而为国争光并不是他们这些男子的专利。想着这些,冯漓开心的笑了起来。 刘庄回到承光殿后,问起郑喜:“对了,今日我让你查的那位公子的身份,你可有查实清楚?” 郑喜略微点点头,道:“倒是从围观者的议论中打听到一些,可具体的,还需回宫后核实。” 刘庄闻言点点头,对郑喜说道:“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办理吧。” “诺,奴才领旨。”郑喜领旨后,却看到刘庄略微发呆,不知道殿下这会儿又在想什么。 郑喜上前轻声道:“那……殿下,奴才就先告退了?”看殿下没有任何反应,郑喜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便退出承光殿。 夜晚的承光殿灯火辉煌,殿外的月光温柔无比。殿内清新宁神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刘庄屏退了其他闲杂人等,自己坐在几案旁拿起几卷古籍,怎料今晚却怎样都看不进去,眼前总是出现那个清丽脱俗、活泼开朗、连笑声都是那么悦耳的姑娘。 刘庄心里烦闷无比,将古籍随手翻了翻便扔到一边,随即将郑喜传了进来,却又没有任何吩咐。 郑喜看着在殿内踱来踱去的殿下,也不明白此时殿下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天都好好的,怎么从宫外回来后就这般模样了?郑喜悄悄抬头看了看刘庄,看到的却是刘庄焦躁的眼神。 毕竟服侍了殿下这么久,郑喜还是极有眼色。跑去一边端了盏茶,慢慢走到刘庄身旁,道:“殿下,您都走了这么半天了,喝口茶谢谢吧。” 刘庄看了郑喜一眼,好不容易坐下了,拿起茶盏。 郑喜缓慢而道:“殿下,您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是奴才能为殿下分忧的,殿下尽管说。” 刘庄将手中刚刚举起的茶盏重新放到了几案之上,将郑喜叫到自己跟前,低声说道:“再交给你个任务。” 刘庄便凑近郑喜耳语了几句,郑喜闻言似有惊异之色,但听了刘庄的吩咐后,低声道:“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 班固与耿异一路快马加鞭,不分昼夜赶回洛阳。 回到洛阳城这一天,洛阳的天气格外好,蓝蓝的天空如刚被水洗净一般,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清晨的阳光暖暖的,一点儿都不刺眼。二人回到洛阳城并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府中,却是直奔冯府而去。 班固向来做事谨慎心细,进冯府之前特意环顾四周,见其后无人跟随才入了冯府。 清心苑内,耿异将西域北匈奴之事向冯彰禀明。冯彰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总算自己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没有其他任何疑窦与拖尾之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反击,不能再这样畏首畏尾,否则迟早会让寇损吃定自己。耿异将事情说明之后,因为要去窦固将军那述职,便提前告别了冯彰与班固,往窦将军府上去了。冯彰想着这二人从匈奴日夜兼程而归,现在也是累坏了,于是吩咐福安去准备一些茶点,先让班固充饥一下。 冯漓一大清早起来用了早膳便开始在书架上找书,可是左找右找都找不到班固所书注解的那两卷书籍,想着是不是问缕收拾房间时不小心将书卷放错了位置于是自己找不到了,就吩咐了问缕前来,谁知问缕也说不知道,一脸疑惑的问道:“小姐,书架上的卷册不是向来都是您亲自打理的嘛?” 冯漓想想,可不是嘛,书架上的书籍向来都是自己清理,可是这就奇怪了,怎么就好端端的不见了呢?想到前几日自己出府不在,是不是父亲拿去了?于是冯漓便往清心苑去,想去问问父亲。 “父亲!父亲!”冯漓看见清心苑的门看着,料定父亲肯定在。“班公子那两卷书籍可在父亲这里?”冯漓还没迈进大门,冯彰就听到女儿的声音传来。 “父亲,那两卷书籍女儿找不到了!”冯漓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不料却看见班固正坐在不远处的坐榻上,与父亲正在说着什么。 见到冯漓来了,冯彰笑着摇摇头,笑着问道:“漓儿一大早找父亲,所为何事?” 冯漓看到班固,脸微微一红,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冯彰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这个女儿啊,近日里是越发调皮了!” 冯漓低着头,眼神却时不时瞧着班固。 班固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听闻有人在找我的卷集?” 冯漓闻言,抬起头,不承认道:“哪里有,我才没有!我是在……我在找别的书!” 冯彰看看冯漓,自己女儿的心思自己自然明白,微笑着对班固说道:“前几日漓儿已从万琴阁取回了古琴,还要多谢贤侄啊!” 提起修琴的事,冯漓高兴的说道:“恩,琴弦都换好了,冷阁主也将琴调试好了,现在音色比之前好多了呢!” 班固对冯漓淡淡一笑,道:“只要琴修好了就好。”冯漓看着班固,笑着点点头。 “既然来了,刚好老夫今日也有时间,孟坚就在府中用过午膳再回去吧!老夫这就吩咐下去,好好准备一下。刚好你也可以看看漓儿这几日所作诗画,是否有些许进步。” 冯彰笑笑,便向门外走去。 冯漓看着风尘仆仆的班固,上前问道:“听父亲说,这几日你出了京城去办差?” 班固点点头,“去了西域。” “西域?”冯漓一听到“西域”二字有些惊诧,随即喃喃自语道:“那要多远呢!” 班固还是那般儒雅的淡淡一笑,道:“快马也要几日吧。” 冯漓睁大了眼睛,吃惊道:“这么远呢!”随后低声说:“真羡慕你,可以大江南北到处游历,我呢,除了江南就是洛阳城,其他哪里都还没去过呢!哎,对了,西域肯定很美吧?有塞外的草原,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漠,还有雄鹰吧?” 冯漓眨着那双带了十万个为什么的眼睛问道。 班固闻言,低头沉思片刻,抬头回道:“西域美丽,却又残酷。” “残酷?”冯漓不解。 班固点点头,“是有美丽的草原,还有无垠的大漠,还有永远漂着多多白云的蓝天,可是……还有战争与那些无家可归的汉人。” 冯漓本来听着班固的描述,将西域想象的广袤无垠、可以恣意的大喊大叫之地,可是听着班固说到战争与无家可归的百姓,脑海中突然出现那天在子矜楼门口叫嚣着的匈奴人,心中掠过一丝凄凉,其实大家相亲相爱,如一家人一样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总会出现掠夺与战争?想到这,冯漓深为那些因战争而背井离乡的人们惋惜。 看着有些发呆的冯漓,班固笑笑,幽幽道:“不过一切都会好的,只要大汉朝每个人都出一份力,终究会扬我大汉之威,让匈奴人闻风丧胆!” 冯漓听到这话,俏皮的说道:“嗯!前几日我可也尽了自己一份力,为汉人争了口气呢!” 班固听冯漓这么说,不禁笑了起来,“你一个女儿家,怎的也要上战场?” “不许笑话我!我说的可是真的!” 看到冯漓认真的表情,班固收住了笑容,“哦?那就说来一听?” 冯漓便将前几日去万琴阁取琴归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讲予班固听,说完后还不忘加了一句“我大汉的女儿也要与那些上了沙场英勇的将军一样!” 班固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眼神却是那样的坚定执着,忽然觉得她的内心原来可以这样坚韧。 班固微微一笑,从冯漓面前走过,却如变魔术一般拿出一串玛瑙手串来。 “哇,好漂亮的手串啊!”冯漓从未见过去过西域,自然也没见过西域所特产的玛瑙。 抬头看看班固,正看见班固盯着自己笑,冯漓有些不好意思,班固将手串放在冯漓的手上,冯漓这才反应过来,吃惊的问道:“这……这是送给我的?” 班固点点头,轻声道:“这是西域的特产,想来不知道带什么礼物给你,看到这串玛瑙手串颜色煞是好看,便带回来送给你吧。” 冯漓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将手串放在阳光下,只见颗颗玛瑙色像霞光,润似水晶,上面还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构成的风景如画一般,熠熠生辉,摇曳生姿。 冯漓看到这样精致的礼物,转身笑着对班固说:“谢谢你!”班固点点头,看到冯漓看到自己送的礼物这样开心,自己的心情也变得非常好。 待班固在冯府用完午膳,便告别冯彰回到自己府中调整,这几天在边境虽然都是耿异在前后忙着,自己却在客栈里担惊受怕的也不好过。冯漓小心翼翼的拿着那串玛瑙手串回到梨花苑,心里早已开心的不得了,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串,仿佛如获至宝。 几日后的承光殿。 刘庄还在等郑喜的消息。就在刘庄焦急的望着殿外之时,只见郑喜匆忙而归。上前给刘庄行了礼请了安便凑近了来,对刘庄说道:“殿下交代的事奴才都已办妥了。” “怎么样?”刘庄关切的问道。 “那位公子是个孤儿,父母早亡,一直寄居在洛阳城的亲戚家中,名叫燕述。” 刘庄闻言点点头,接着道:“那位姑娘可有打探清楚?” 郑喜略有顾虑,微微皱了皱眉,道:“说来也奇怪,奴才按照殿下的吩咐仔细查了冯大人上报朝廷的族谱,却并未发现冯大人府中有任何女眷或者是其他近亲等,可奴才从冯府下人处打听到这位姑娘名为冯漓,照这样看,明明是冯大人的近亲可为什么族谱中没有任何显示呢……”郑喜挠了挠头,表示不解。 刘庄听闻郑喜所述后也是心有所惑,看来要得知这位姑娘的真实身份还得多花些工夫。刘庄叹了口气,略微有些失望的看着郑喜道:“郑喜,再去打探,一定要将这位姑娘的身份核查清楚。” “诺。奴才遵命。”郑喜只当是刘庄对那日二位对抗匈奴壮汉的举动颇为赞赏,却并不知此时刘庄早已对冯漓的印象深入心里,急切的盼望着得到她的所有信息。 第 38 章 朝中形势表面看似一片平静,实则波涛汹涌,一不小心,便会触礁。寇损不知为何,与冯彰好似再也没有太多的争吵,没有了他二人的争辩,整个朝廷也安静了许多。 南北匈奴之事好像就这样过去了,就是因为这样,冯彰心里极为不踏实,以他对寇损的了解,只怕是他在下面正在安排更大的动作,而且根本无从得知他到底要用些什么样的手段,冯彰不想再坐以待毙,如此一来只会让寇损得寸进尺。可问题是寇损行事好像也小心了不少,并未让冯彰抓住什么可疑行迹。两人各自怀着心事,下了朝也是随意打声招呼便各自离去。 这日,寇损来到了红叶雅居。并且告诉赵姨娘今日不可再有其他客人出现在红叶雅居,说完扔下一锭金子便将这红叶雅居的全日给包了下来。寇损明说必须要苏之遥陪同。既然是开门做生意,况且客人还是大名鼎鼎的大司空,苏之遥不好推辞,便关门谢客,只身前往雅间面见寇损。 苏之遥备下了丰盛的菜肴与点心,谁知道寇损对这些菜肴连看都没看一眼。自打苏之遥进来后,寇损一直面带微笑,只让苏之遥弹着琵琶陪着,却不发一言。 苏之遥一曲接着一曲,寇损也并没有让停的意思。终于在一曲谈完之后,寇损拍着手说道:“好!姑娘的琴艺甚好,曲曲让人醉,老夫自认为是见过世面的却在见识了姑娘的琴艺后也不得不说,姑娘这琴艺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苏之遥莞尔一笑,“谢大人夸赞。之遥拙技,让大人见笑了。” 寇损起身,走至苏之遥身后,进而围着她转了一圈,点点头道:“听闻姑娘不仅这琵琶弹得好,还有绝好的舞艺,不知今日老夫可否有这样的运气,一饱眼福?” 苏之遥闻言,略有顾虑。寇损见状,不慌不忙道:“今日老夫有的是时间,姑娘如若需要时间考虑,老夫可以等。” 苏之遥沉思片刻,抬起头,微微一笑:“既然大人今日有如此雅兴,之遥奉陪便是。请容之遥先去换身衣服。”寇损笑笑,点点头。 苏之遥回到自己房中,赵姨娘便紧跟着了来。 “姑娘,今日怎的寇大人有如此的闲情雅致,专门花了一天时间来欣赏姑娘的才艺?”赵姨娘一脸担忧。 苏之遥低头笑笑,似乎安慰着赵姨娘:“姨娘不必担心,再怎么样寇大人也是朝廷命官,不会对之遥怎样的。姨娘快去将我的舞衣取出吧,我换了就过去。” 赵姨娘还是一脸的不放心,但是看苏之遥一副郑定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后便退出为苏之遥取舞衣。 苏之遥看着赵姨娘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该来的总会来,怎样都躲不掉,只是希望能护得姨娘一切周全,也算是这些年对姨娘的陪伴有了最好的报答。 很快,赵姨娘取来了舞衣,苏之遥换好后便前往雅间。 只见苏之遥一袭洁白如雪的舞衣,将墨色瀑布般的头发随意束于脑后,只有一只清秀的翠玉钗挽住,发间有一翠色蝴蝶做点缀,发梢处系一银色流苏珠链,整个人淡雅的如一朵水中的莲花。寇损见到苏之遥这般模样,心下暗暗赞叹,真是惊为天人。 苏之遥一舞“红颜绝”,身姿曼妙,若仙若灵,仿佛从梦境中走出一般;一颦一笑,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举止犹如幽兰之姿,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那双清澈的双眸如月下潋滟的湖水,清冷而深邃,却又有着诉说不尽的柔情……轻收抛出的水袖,如夜半划过湖面的月光,柔美而安静。好一个优美轻盈的舞姿,好一个冠绝天下的舞艺! 一曲舞完,寇损不禁拍手叫好,称赞不绝:“早闻红叶雅居的苏姑娘多才多艺,今日老夫有幸亲眼所见,果真名不虚传!” “大人过奖了。”苏之遥淡雅一笑。 寇损笑着点点头,缓步上前,看着苏之遥慢慢说道:“这红叶雅居,一直姑娘与待你如亲生母亲一般的赵姨娘所打理的吧?” 苏之遥并未料到寇损会问这个问题,心有不解,却仍然礼貌一笑,点点头,声音如蜻蜓点水般:“是,只有赵姨娘与之遥二人。” 寇损点点头,沉思着向前又踱了几步,随即转身道:“老夫想,姑娘一定希望赵姨娘能好好的过完下半生,对么?” 苏之遥闻言,整个人一怔,不明白寇损说这话的意思。 “姑娘不必担忧。”寇损笑笑,“老夫是看姑娘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才女,想让姑娘能够一鸣惊人,也不枉费姑娘这身冠绝天下的琴艺与舞艺。” 苏之遥闻言,整个人都有些僵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寇损继续道:“当然,姑娘也可以拒绝老夫,只是……姑娘无论如何也要想想你那年迈的赵姨娘,老夫想以她这把岁数,可经不起更多的折腾。” 苏之遥猛地抬头看着寇损,眼中似有惊慌之色,寇损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夫也是为了姑娘好。如果姑娘肯,老夫自然可保你姨娘下半辈子平安。” 苏之遥闻言,垂下眼神,是啊,姨娘在自己最艰难、最需要人的时候陪在了自己身边,从自己还是一个刚懵懂的少女开始便陪在了自己身边,一直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几年过去,姨娘素来有咳嗽的老毛病,但为了照顾自己,打理这红叶雅居,总是不愿意耽搁更多的时间,用姨娘的话来说,就是希望在她活着的年岁里,能每一分每一秒都陪着自己,看着自己长大,长成姨娘所希望的那样,优柔而又温婉的女子。想到这,苏之遥心里一紧,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生疼。 “姑娘尽可以考虑,只是……”寇损淡淡一笑,“只是,这几日老夫府中的厨娘告老回乡下了,老夫想请姨娘去老夫府上的厨房中帮几日忙。也就几日而已,若姑娘什么时候想好了,来告知老夫便可。” 苏之遥听到这些,身体已经禁不住的开始有些许瑟瑟发抖,不自觉得扶住了屏风,开始有些站不稳。 寇损笑着出了门,吩咐守在门口的手下:“去请赵姨娘去府中暂时帮几日忙。” “诺!奴才领命!” 苏之遥已浑身无力,终于听到寇损这一声吩咐后,瘫坐在了榻上。 赵姨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突然来的两个人叫自己收拾一些随身用品便要随他们走,赵姨娘连声说等等姑娘,要跟姑娘说一声,却被告知即刻收拾好走人,赵姨娘便是有一万个不解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带了些换洗衣物便被带出了红叶雅居。 “姑娘随时想好随时可告知老夫,老夫等着姑娘的消息。也请姑娘不必担心赵姨娘,在老夫的府上,自然少不了她的吃穿用度。”说罢,笑着出了门。 是夜。 没有了赵姨娘的红叶雅居,安静的不能再安静,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的听见。苏之遥脸色苍白,无力的靠在几案旁,浑身颤抖着扶住自己的肩膀。 其实今天这样的结局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只是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速度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赵姨娘早已经不是一个下人,而是成为一个亲人,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至亲,如果没有姨娘,现在的自己说不定早已无存于世。现在只要是自己能做的都会去做,只要能护得姨娘周全便好。 这一晚,苏之遥整夜合衣靠在床榻边,脑海里一幕幕全是回忆,从姨娘与自己开始一起生活到自己生病卧床不起、姨娘衣不解体的照顾再到后来自己慢慢的长大,与姨娘的生活越来越好了的现在。 总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依偎着姨娘的肩膀,在夜空下听她讲故事;夜晚做了噩梦醒来,姨娘总是会第一时间赶到自己身边;所有的女工与厨艺都是姨娘一点一点教导;还有就是难过的时候姨娘总是最理解自己、最心疼自己……这些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昨天里她还是那样一个不懂事、凡事都需要姨娘打理的小姑娘,而今天自己就要面对所有,撑起这一切…… 天缓缓的开始发白,苏之遥伸手拭去了脸上的泪。 屋里的烛光因为没有剪碾子而变得很暗。苏之遥遥遥望着挂在不远处的那幅画,嘴角划过一丝苦笑,看看这空荡荡的红叶雅居,她拥有什么?一身过人的才华?还是拥有这京城名少口口相传的红叶雅居?还是拥有让无数人垂涎的姿色?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身边最亲近的人,甚至连爱人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从一开始,自己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孤生至死。 苏之遥起身,走到几案旁,拿出宣纸,开始写着什么。直到写完后,苏之遥将宣纸层层折好,放到一个首饰盒中,再将首饰盒放到柜子最上方。 此时,她对着窗外东方刚刚露出头的太阳凄楚一笑,自己的使命终究要开始,无论以何种方式开始,她都必须要接受。 苏之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画,便将画轻轻卷起——这些所有的一切,从此以后,只能珍藏在自己心底的最深处,被现实尘封起,不再现世。 苏之遥迎着阳光,站在红叶雅居的院落中,仔细的看着这个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直到真的有一天决意要离开了,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红叶雅居的门口,苏之遥闭上了眼,将红叶雅居的每一个角落都回忆了一遍,这一走,或许一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不会回到这个有着自己欢笑、温情却又充满无奈的地方。轻轻关上的门,也关上了苏之遥的希望——从此自己的世界将与这里再也无关。 寇损看到苏之遥清晨出现在寇府门口,一点都不吃惊。当下人来报之时,寇损点点头对着屏风后的燕述说道:“老夫知道她一定会来,却未曾料到她会来的这样快。如此看来,这姑娘倒还真是重情重义。” 燕述冷笑一声,“大人,这重情重义有时是好事,有时却可能是□□。只有将重情重义合理利用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寇损嘴边一抹狡黠的笑一闪而过: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燕述的确是自己最为欣赏的人,做事干脆利落,绝无拖泥带水。 寇损吩咐下人将苏之遥带到寇府偏殿静候。寇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苏之遥的身后,远远望去,苏之遥婀娜多姿的身材再次让寇损微微一笑,自己遍寻洛阳城内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女子,哪里知道原来自己眼前便有这样的一个天人。 “姑娘久等了。”寇损的声音在苏之遥身后响起。 “寇大人,我姨娘呢?”苏之遥冷冷道,眼神中带着凛冽。 寇损笑笑:“姑娘不用担心,赵氏在我府中自然是完好无损,只是……”寇损盯着苏之遥,慢悠悠道:“姑娘真的想好了?” “只要保证姨娘安好,我一切听大人的便是。”苏之遥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道。 “哈哈哈!”寇损大笑,等了半天就是为了这句话!如今,既然有了苏之遥这句话,那就说明她定是下定了决心,再无后顾之忧了。 良久,寇损继续道:“姑娘也不要怪老夫,老夫的确很钦佩姑娘的才情,想为姑娘谋个好出路。这样吧,”寇损笑着顿了顿,“赵氏日后就留在我府中,我许她自由出入寇府。老夫府中的厨娘不是已经回乡下了么,就让赵氏掌管我府上的厨房。” “你……”闻言,苏之遥顿时脸色苍白,紧咬住下唇。眼神章带着愠怒,看着寇损。 寇损笑笑,“姑娘不要生气。老夫总要为以后考虑,这说不定……哪天姑娘若是不见了,虽说老夫找个人不难,但为了避免多余事端,老夫只能这样。” 寇损打量着苏之遥,“希望姑娘明白,赵氏安好与否完全取决于姑娘,姑娘若是好,赵氏自然安好。姑娘若是……”寇损并未将话说完,看着苏之遥淡淡一笑。 苏之遥身子一怔,寇损居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逼迫自己!但是此时,自己却别无他法! 随后,苏之遥艰难的张了张口,低声说道:“之遥定会听从大人吩咐,绝不会有半点忤逆。” 寇损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来人,带姑娘下去沐浴更衣。” “诺。”门口进来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将苏之遥带了下去。寇损看着苏之遥的背影,再次满意一笑。 燕述从旁走近寇损,微微一笑,道:“大人果真好眼力,如此绝顶的大美人儿,我相信他定不会拒绝。” 寇损云淡风轻道:“要送就送个极好的,有了把柄在手,还怕他不就范么?”燕述闻言,与寇损二人相视一笑。 第 39 章 冯漓将玛瑙石手串天天拿在手上,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的看。就连晚上睡觉时,也要将手串放在枕边,伴着自己甜蜜如梦。 有一晚,她居然梦见了与班固二人骑着马纵横在西域大漠之上。无垠的大漠戈壁之上,那漫天的风沙,将自己如瀑布般的长发吹散,耳边甚至还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班固骑马在前,自己则紧随其后,为了追上他,自己马不停蹄的不断扬起手中的马鞭,可无奈的是自己却总是追不上,于是情急之下,冯漓从马上一跃而起,向前扑去,可是却扑了一空,重重的向地上砸去。正当自己极具恐惧的闭着眼,心想着这下完了之时,却被人腾空抱起,再一睁开眼,却是班固,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容,那样如弯月的眉眼,那样玉树临风的儒雅…… 冯漓看着这些,便开始笑,开心的笑了起来……可一转眼,班固却又不见了,整个大漠戈壁再也没有了他的踪影,只剩下自己一人,冯漓着急极了,大声的呼喊:“班固!班固!”却看见他突然出现,却又慢慢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冯漓想跑着追上去,却怎么也迈不开双脚,任凭自己怎么呼喊,班固都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走去,直到消失在天极……冯漓忍不住哭了起来,泪如雨下…… “小姐!小姐!” “啊!”冯漓喊叫着坐了起来。“小姐!”问缕急急的拿着绢帕,替冯漓拭着额头上的汗。 “小姐,你没事吧?做恶梦了?”问缕一边问,一边将帕子放入铜盆中清洗。 冯漓定了定神,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太阳也已经升起来了,和暖的阳光撒满了整个梨花苑。 “我,我没事。”冯漓用手擦了擦额头。 问缕看着冯漓,有些担忧:“小姐真的没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到底梦见什么了啊!” “我真没事。”冯漓对问缕笑笑,吩咐道:“去打水吧,我要起身洗漱了。” “哦。”问缕低声答应,便出门备水。 冯漓从枕边拿起那串玛瑙,还笼罩在噩梦的余悸中,梦里的自己,一个人在大漠戈壁上是那样的孤单,那样的无助,看着班固渐行渐远的身影,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唤却始终无法让他停下…… 冯漓想来想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就是个梦境而已,何必认真呢!只是梦中的大漠,那颜色微红漫天起舞的飞沙,遥远连绵起伏的山脉,那刺眼却温暖的日光都深深的刻进了冯漓的脑海中,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离开这如鸟笼般的冯府,真正的出去恣意一番,放纵自己驰骋在大漠草原之上呢?!问缕刚好打来了水,冯漓笑着摇摇头,自嘲自己有些许傻,起身洗漱罢。 这一天,冯漓都会不经意间想起昨晚的那个梦。若有可能,她倒是真的愿意学骑马,说不定将来还真的能将梦境变为现实。想到这,原本在府中后院湖边散步的冯漓便往清心苑去,她要说服父亲,可以让自己能去学骑马! 此时的清心苑中,冯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福安,轻声道:“福安,一切可还妥当?” “一切都在大人预料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能做的就是等消息了。”福安点点头,神色郑重的回着话。 冯彰点点头,寇损近日来一直很活跃,如此看来,他是想有什么大动作了吧,现在能做的便是韬光养晦,不动声色,但也需布局好一切,寇损绝非一般对手,不仅老奸巨猾,行事却还十分稳妥,对付这样的人却实属不易。 “父亲!父亲!”门外响起冯漓清脆的声音。 冯彰从沉思中醒过神儿,清冷的面色立即覆上慈祥的笑容。 冯漓推开门,撒着娇的跑到冯彰面前,含笑道:“原来父亲今日真的在呢!” “小姐与老爷聊着吧,老奴去备些茶点。”福安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无论何时,冯彰见到自己的女儿,总是一脸的欣慰与慈爱。看到她,其他所有事情都可以烟消云散,不再计较。 “怎么了?漓儿?”冯彰疼惜的问道。 “恩……”冯漓微微低头,轻声道,“父亲,我想……我想学骑马!” 冯漓一出语,立刻觉得有些唐突,于是继续说道:“我,我是因为看到父亲与其他人都可以骑马上战场,虽然我身为女儿身,可是我却是你的女儿啊,总还是要继承父亲的优良传统嘛!”冯漓笑着,凑近冯彰。 “这……”冯彰闻言,还是有所迟疑,“你这一个女儿家……” “哎呀,父亲,我知道,可是我只是想学会骑马而已,我保证,不会给您添乱子,只要学会就好!不求来日能与父亲一样上沙场杀敌,就只学会就好!父亲!”冯漓说着上前拉着冯彰的手臂,不断的晃动着撒娇。 冯彰倒真是对自己这个女儿无奈,在他内心深处,只愿在自己有生之年许给女儿最好的,支持她愿意做的一切。只是这骑马,多少还是有些危险,可是见到女儿此时这样一股子热情劲儿,又没有理由阻拦,这可如何是好? 冯漓见父亲还未开口答应,于是接着撒娇道:“父亲,您平日里不是教导女儿,要勇敢果毅,怀抱天下的嘛,如今女儿想学骑马,为的也是怀抱大汉啊!而且父亲不是也说过嘛,我若生为男儿身,肯定跟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再说,女儿只是想学而已,保证小心翼翼,不会出危险!父亲就答应了女儿吧!” 冯彰听到冯漓这番话,忽然觉得虽然冯漓一个女儿家,但有着此番抱负就说明不愧为他冯彰的女儿!冯氏的女儿也应该都是好样的!看着冯漓那焦急的脸色,笑着摇摇头,“哎,你啊,为父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么说父亲答应了?”冯漓顿时高兴的如小鸟一般雀跃起来。“父亲真好!”冯漓拉着冯彰的衣袖不肯放开。 “哎,可先别跟父亲只说好听的,父亲可是有个要求。” “父亲你说!”冯漓安静了下来,认真的看着冯彰。 “学骑马多少还是有些危险,父亲会亲自拜托班固教你骑马,但是有一点,一定不能有任何危险,所有事宜都需听他的。” 冯漓听到“班固”的名字时,别转过去的脸上顿时飞过一片红霞,不经意间的回复着冯彰:“知道啦!父亲,我保证听话,绝对不出任何意外!”说完,松开拽着冯彰衣袖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出门去,冯彰宠溺的看着远去的冯漓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 冯彰心里正打算着要怎样与班固说起这件事,福安便来报:“老爷,班公子来了。” 冯彰闻言,心有喜悦,“快快请班公子进清心苑吧。” 冯彰将一些琐事交给班固与耿异,无非是关于寇损等人与大臣私下结交等琐碎事宜。 班固得到一些信息后便赶往冯彰府上禀报诸事。听完了班固的叙述,冯彰更是如坐针毡般。上次参奏的那本奏折如今还在承光殿太子手中,冯彰当即决定写一份奏折,要将事情委婉的都解释清楚,到时候再联合太子殿下,一起密奏陛下,这样也就会让刘秀认为二人又是起了普通的争执而已。 毕竟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既然做好了这样的决定,冯彰心下稍微轻松些。笑着跟班固说起冯漓要学骑马的事情。 班固带着一抹微笑听完冯彰的请求,淡淡道:“大人,不是孟坚不愿教,只是怕……” “哎,老夫知道贤侄的意思,怕是漓儿会出什么意外。”冯彰捋捋胡须,笑着问道。 班固并无多言。 其实内心中对冯漓那几分男儿气概十分欣赏。只是这骑马,毕竟不是儿戏,自己学的时候还摔过好几次呢!更何况是个姑娘,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这可如何是好? 见状,冯彰笑着继续说:“贤侄只要教她些简单的技巧便可,毕竟女儿家,不用上战场杀敌,基本会了就好。” 既然冯大人都这样说了,班固也不好再推辞,便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冯彰将此事告诉了冯漓,并一再嘱咐冯漓一定要听班固的话,切不可出什么意外。 冯漓本来听到父亲说班固答应了教自己骑马,心里就十分高兴,这会儿听着父亲的絮叨,一个劲儿的答应着:“知道啦,知道啦,父亲,我会做个听话的好学生的!您就不要再担心我啦!” 冯彰看着日渐长大的女儿,溺爱的笑着摇摇头,也许漓儿真的长大了,自己只不过是想弥补这十几年不在她身边的日子,自然希望给她的关心更多些,如果可以,宁愿就这样一辈子,守着自己的女儿,看她笑,看着她快乐,看着她幸福的生活,哪怕自己一无所有,只要能护得女儿周全便胜过一切。 这一天的洛阳城,艳阳高照,是个绝好的大晴天。 冯漓早早的起身洗漱好,本想自己已经起的很早了,跑到马厩一看,原来班固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班固牵出两匹骏马,一匹枣红色,另一匹是白色。冯漓到的时候,班固正在给两匹马喂食,时不时的伸出手抚摸着,还低声说着些什么。 冯漓悄悄走到班固的身后,“咳咳”,轻声咳了两声。 班固转过头,看到身后站着的一身淡紫色衣着的冯漓,微微一笑,将那匹白色的马的缰绳给了冯漓,轻声说道:“我们走吧。”自己牵着那匹枣红色的马,冯漓牵着那匹白色的马紧随其后出了府。 洛阳城的郊外真美。 郁郁葱葱的树木紧紧的排列在道路两边,时不时有人策马奔腾而过,冯漓看着马上之人的飒爽英姿,心里顿时特别羡慕。 偷偷的睥了班固一眼,班固的侧脸被温暖的阳光勾勒的愈发轮廓分明,深邃的眼眸此时正全心全意的看向前方,冯漓突然想象,马上的班固又该是什么样子呢?疾驰而过的风会吹着那袭素衣,洁白的衣玦定会随风飘扬吧? 冯漓别转回了头,低头淡淡一笑。 俩人就这样走着,一直走到了城外十几里地,班固这才停下,转身对冯漓说:“就在这里吧。” 冯漓环视四周,这里除了有条小路,周围好大一片的花海啊!这满眼的花与没有一丝白云的蓝天相配着简直就跟一幅画一样! 冯漓高兴的扔下了手中的缰绳,跑到花田中,一边笑着跳着,一边摘了几朵花,不时的挥动自己手上的花束,对站在原地一直淡淡笑着的班固喊着:“看这里多漂亮啊!”说罢又转身向远处跑去,空气中满满弥漫着冯漓那银铃般的笑声,一声声清脆的声音隔着阵阵花香的空气传来,令人沉醉。 班固看着眼前这样一幅画面,只觉得天地间除了这样一个一袭淡紫色衣着的少女,其他的全部都成为了陪衬,优美而温暖,如溪水般不经意间涓涓流过班固的心,留下了温暖的痕迹与丝丝动人的气息。 冯漓开心的跑着跳着,直到回头看到远处的班固已经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自己挥动着手上的花束笑着,不知不觉自己都跑了那么远了!看着站在远远的班固,冯漓忽然心生一计,将手中采摘的花三下两下便灵巧的编成了一个花环,看到自己的杰作,冯漓很是满意,开心的笑个不停。 冯漓在回来的途中又摘了满手的鲜花,将编好的花环藏在花束中。直到走到了班固跟前,这才俏皮的如变魔术一般将花环拿了出来。 “送给你的!”冯漓甜甜的笑着,将花环在班固眼前晃了晃。班固深邃如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喜,轻轻接过花环,虽然只是个很普通简单的花环,却编的十分精致。 “喜欢吗?”冯漓躲在班固的身后,冷不丁的冒出了脑袋,一弯如水般清澈的双眸中满含着笑意问道,声音如静默的湖水中荡起的层层涟漪在班固的心上久久回旋着,直到触碰到了他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班固轻轻点了点头,望向远方的眼神中带着无法言语的幸福。 “班固,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学呢?你看这里多美啊!跟我想象的能够骑马的大漠草原都不一样呢!”冯漓蹲在班固身后的草地上,望着不远处那两匹骏马,托着腮问道。 班固浅浅一笑,转过身说道:“我们刚刚走的是官道。如果顺着官道学的话,可能会妨碍到他人,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刚好离官道也不远,也还算是方便。” 冯漓点点头,恩,看不出,班固还真是心思细密,事事都能想的如此周全。 冯漓笑着走过去,牵起自己的那匹白色的马,走过来对班固说道:“好啊,那我们开始吧。” 班固闻言会意,将那匹枣红色的马牵过来,富有磁性的声音便在冯漓耳边响起:“我先教你上马,我示范一下。”说罢,轻车熟路的一只脚踩上马镫,另一只脚直接越过马背,踩到另一个马镫之上。 冯漓看着班固如此轻易的便上了马,想来也许不难,于是在班固还未下马告诉她要领之时,她便一只脚踩到了马镫上。 谁知脚下一传来阵软绵绵的感觉,一只脚勾到马镫上下不来,马儿此时也不识趣的往前走了两步,冯漓只能用另一只脚跳着,然后叫喊着:“啊!这……” 班固立刻下马,从冯漓的身后将她抱起,将她的脚从马镫上取下。 “这……我看你这么轻巧的就登上了马镫,我就想,不会很难嘛,可是……”冯漓尴尬的说道。 “上马也有要领,来,我教给你。”班固看着冯漓因为惊慌而绯红的脸颊笑了笑。 “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可以再骑马之前亲近它,告诉它自己可能需要它的帮助。而上马前,一定要扣紧肚带,防止马鞍滚转。上马的姿势应该是这样,身体前侧,一只脚用力踩上马镫防止下滑,一定要用前脚掌踩。来,我扶着你,你来试一下。” 班固扶着冯漓,冯漓则按照班固的指导,一点点的将脚踏进马镫,然后用力一踩,灵巧的跨过马背将另一只脚也踩到另一只马镫之上,就坐在了马鞍上。 登上马后,冯漓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界开阔许多,兴奋的指着远处喊道:“我能看到很远很远了呢!” 冯漓接过班固递过来的缰绳,想着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跟班固一样,随时都能策马奔腾在自由的天地中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岂料这时,马儿突然失了控,带着冯漓疾驰而去! “啊”冯漓大喊一声便跟着失控了马如箭一般向前飞去。 班固立刻一跃而起,骑到那匹枣红色的马上便追赶过去。 此时的冯漓惊慌失措,一面大叫着,身子一边随着狂奔的马而左右摇晃不已。尽管身后不远追赶而来的班固一直喊着“抓紧缰绳!”,可冯漓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缰绳! 眼见着冯漓摇摇晃晃要从马背上被甩出,班固急速追赶上来,与白马并行,身子微微一侧,一把将冯漓从马背上抱到自己的马上,并勒紧了缰绳,让马慢慢的停下。 再看看怀中的冯漓,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如雪,气喘吁吁,看到班固下马将自己从马背上接下来时,踏到地上的脚却酥软的没有任何气力,随之身子一倾,班固急忙揽过冯漓,冯漓全身软软的靠在了班固怀中,不时瑟瑟发抖着。 班固拍了拍冯漓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好了好了,现在安全了,不要再害怕了。” 冯漓靠着班固坚实的怀抱,这才有了十足的安全感,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如此厚重,慢慢驱走自己刚才所受的惊吓。 不知过了多久,冯漓慢慢的恢复平静,额上的汗珠也开始慢慢褪去。班固取出一方丝帕,替冯漓拭去额上的汗。 冯漓心有余悸,声音还略有些颤抖:“谢谢。”接过班固手中的丝帕,自己继续拭着汗珠。班固柔声道:“我抱你上马吧。” 说罢不由冯漓反应,便将冯漓抱上了自己那匹枣红色的马背之上,自己则牵着缰绳,慢慢向前走去。 随着马儿来回的摇晃,周围美丽的田园景色尽收眼底,这样淡雅的风景好似才让冯漓抹去全部的惊吓,又有了清脆的笑声。 “看那儿啊,多漂亮的两只鸟儿!” “恩……班固,我给你唱首歌吧?”冯漓指着不远处的树梢,兴高采烈,好像刚才那番惊险从未发生过一样。 班固时不时微笑着回头看看坐在马背上的冯漓,心里有了一种异样:刚才的那一幕,自己有多紧张,多么害怕自己在没有追赶上她的时候她便摔下马去,多么怕她有任何闪失,所以自己必定会拼尽全力,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想到这,班固的心猛的痛了一下,而后忽然间明白了:也许,此生,这个女子即将成为自己最大的牵绊。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了整个大地,班固牵着马,缓缓的走着,马上坐着唱着歌的冯漓,那清脆如黄鹂鸟儿歌声传遍了整个山涧与花海: “柳絮飞,杨花撒。 白如雪,飘如絮。 山涧泉,莫白头。 伊人醉,倚望君。 葬花泪,且轮回。 莫等闲,负了谁。 莫等闲,负了谁……” 冯漓哼唱的本是江南小曲,词中的一句“莫等闲,负了谁”却让班固为之动容,班固看着前方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路,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有生之年,愿用一切护得她周全,不负韶华不负卿,足矣足矣罢。 第 40 章 回到冯府已然是夜色渐浓。 远处魅影的影影绰绰中的树枝随着迎面吹来的夜风摇晃着。 冯漓哼唱的声音越来越小,班固回头看看,只见冯漓已微闭双眼,做起了寐状。想来这一天,她也的确应该累了。 冯府前,班固轻轻将冯漓抱下来,冯漓这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微微的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怎么就这么会儿工夫就睡过去了呢?看了看身后的马,冯漓想着,肯定是因为班固牵着的马儿没有任何颠簸,很是平稳,所以自己就这样摇着晃着便睡过去了。 看门的小厮看到小姐回来了,赶紧迎了上来。班固则站在台阶的不远处一动未动。 “班固,你怎么不进去呢?”冯漓转过身,带着一丝疑惑问道。 班固摇摇头,淡默的轻声道:“夜色已晚,我就不去府上打扰大人了,好好休息吧。” 冯漓听到班固如是说,脸上划过一丝失望,却很快高兴的转过身对班固说:“今天骑马我很开心!别忘了要好好保存我送你的礼物!”说罢,未等班固开口,冯漓便一蹦一跳的跑进大门。 班固张了张口,终究是笑了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看到女儿匆匆忙忙高兴的跑回梨花苑,本想进去探望女儿的冯彰停住了脚,温和的笑了笑,只要女儿开心比什么都好。转过身往清心苑走去。 淮阳王府。 一片丝竹琴乐,歌舞升平的景象。寇损与燕述正与淮阳王刘延位于王府凝夕荷塘一处临水亭台处畅饮。 满塘盛开的荷花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月色淡然,整个府内被那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的灯笼照的如白昼般光亮,池塘里荷花在不远处烛火的照耀下分外妖娆妩媚,一阵微风吹过,远处的树林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着微风,点点光芒透过如鬼魅痴影般晃动着的树叶投射到荷塘里,荷花摇摆着的身姿,仿佛不停的向亭台处张望。 此作座亭台装饰豪华,清凉无比,正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几杯酒下肚,坐在主位的淮阳王,斯文俊美,傲然挺拔,铜色的肌肤透着光亮,深邃的眼眸中带着狡黠的笑。 燕述一眼扫过位于主位的淮阳王与对面的寇损,寇损微微一点头,燕述便起身走至亭子中央,行礼洒脱道:“吾王仁慈。今日大司空与我二人能够受到淮阳王殿下的热情款待,在下深感荣耀之际,也为殿下准备了一份别样的礼物,还请殿下静心赏阅。” 说罢,一个手势,便见临月亭周围的烛火被尽数熄灭。几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从亭台两旁的水榭栈道自荷塘中心缥缈而出。如此精心独到的出场让刘延眼前一亮,对这个礼物更是充满新奇。 几个白衣女子手捧莲花灯,位于后面的女子拖着莲花灯腾空而起,飘逸的将莲花灯洒向池塘中,一个接一个的莲花灯聚往湖心处,形成了一个圆环,几个白衣女子舞步轻盈,起舞于亭台前,向两方散开,分成两队,将刘延通往湖心处的视线刚刚好腾出,只见湖心处围成圆环的莲花灯中央升起一朵巨大的荷花,片片花瓣随着丝月声悄然盛开,一位身着白衣,蒙着白色面纱,如莲花般高洁的女子手托两盏莲花灯从巨大的荷花中走出,轻盈的一跃而起,从荷花的花瓣上曼妙的飞起,踩着荷塘中点点荷叶,便轻巧的落在了亭台上。 周围几个白衣女子立即簇拥着,将面纱女子围在中央,面纱女子折纤腰以微步,轻舒云袖,婀娜的身姿自地上翩跹而起,随着乐声旋转的愈发快,稍稍挥动玉手,手中的莲花灯连同白色绸缎轻扬洒出,便落在了不远处刘延的几案之上。 面纱女子周身的几位白衣女子齐抛云袖,顿时亭台上如飞起片片白云,面纱女子则曼妙的凌空而起,将收回的云袖再次抛向布满星辰的夜空,衣抉随风起舞,纤纤玉足点轻微点地而旋,刹那间,如下凡的仙女般圣洁如雪,绽放着的舞姿行云流水,辗转缠绵,将一曲“荷韵”进行了最完美的诠释。 刘延眯起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宛若凌波仙子的面纱女子,完全被她的舞姿深深吸引。 一曲完毕,几位女子悉数伏地向刘延请安。刘延起身,径直走向面纱女子,唇角上扬,轻声道:“抬起头来。” 面纱女子闻言慢慢抬起头,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仿佛一泓清泉,映着夜晚的星光盈盈而动。 刘延似笑非笑,伸手将女子的面纱除去,眼前的女子,可谓是肌肤如羊脂玉一般的天人。 短短几秒后,刘延“哈哈”大笑,转身一挥手,其余白衣女子悉数退下,刘延看着眼前的这个美人儿,别转过头,对寇损与燕述说道:“今日二位的厚礼,孤甚为满意。”说罢,转过身,扶起地上的女子,情意绵绵的说:“孤要定了这个礼物!” 燕述嘴角上扬,微挑剑眉,带着一丝幽深的笑容,与寇损对视一眼,寇损上前,笑着说:“老夫还怕这礼物殿下不满意,如今看来却是老夫多虑了!”说罢,睥了燕述一眼。 燕述即刻满脸带着笑容,洋洋洒洒道:“天下的女人不难找,难找的是惊为天人的女人!” 刘延眼神一直未离开过白衣女子,不住的点头称赞:“今日孤要记寇大人与燕公子一大功!来人!将这位姑娘带下去,从今晚起,便留在孤的淮阳王府!” 几个婢女过来,将白衣女子带往西暖阁,西暖阁向来都是殿下宠幸新入府的女子之地,也是所有入府女子悲戚命运的开始。 这些婢女在淮阳王府伺候久了,自然知道该将女子带往何地。府里的侍妾多的数不胜数,有的殿下只是宠幸一次后便再也不会想起,婢女们看看身后这位如此清雅高洁的女子,不知道这次殿下又会有几天的新鲜劲儿?一天,或许两天,或许三天……总之,花无百日红,这王府内所有被殿下宠幸过的女人都逃不过这个命运。 静静的西暖阁,沐浴更衣后的苏之遥坐在铜镜前,镜中的自己是那样的粉雕玉琢,容颜娇美,只是这样的容颜此后再也不会覆上真实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副面具,一副只有取悦的面具。而此时,他又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正伏在几案之上,专心修史?还是站在如霜的月色下,吹着声声萧瑟的塤? 苏之遥不敢再想下去,她怕自己的内心再多想一点班固,心便会更痛一些,怕自己会对已经下定了的决心反悔,不要,不要……苏之遥双手扶着自己的肩,脆弱的如同冬日里一颗干枯的小草,随时都会被凛冽的寒风吞噬…… “吱呀”一声,微醺的刘延推门而入,看见坐在不远处月光下如璧人一般的苏之遥,迫不及待的疾步而来。 苏之遥听到身后的响声,回头一看,见刘延已经走至自己身后,不禁起身,身体却倏地一怔,刘延挑起剑眉,嘴角带着异样的笑容,伸出手,缓缓划过苏之遥的脸颊,猛然将苏之遥的下巴抬起,看着这如碧玉雕刻出来的玉人儿,刘延幽深的黑眸冒出火一样的渴望,不禁“哈哈哈”大笑,将苏之遥一把抱起,扔到旁边的床榻上,急切的压了上去…… 寇损与燕述已经回到了司空府。燕述扯扯唇角,一抹奸笑划过,对寇损说道:“今日看淮阳王的表现,好像对我们奉上的礼物相当满意。多亏大人这几日对那姑娘的□□,才能让她入得了淮阳王的眼。” 寇损闻言,轻轻一笑,道:“淮阳王素来骄奢淫逸,宫里有馆陶长公主的庇护,而馆陶长公主又是皇后娘娘最为疼爱的长公主,因此能将刘延拉拢在我们这边,我们也算有了进一层保障。况且,馆陶长公主与淮阳王可都是精明至极的人,他们知道如果想要做成事,就必须依靠朝廷重臣,而此时我们主动示好,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而于我们,也得到了我们需要的盟友,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他淮阳王当然愿意,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其他的,不过就是投其所好,时机恰当罢了。” “大人英明!”燕述得意奸诈的一笑,心内不禁佩服寇损的处事能力,这般思虑透彻的万全之策也只有寇损能想得到,并且能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这在寇损身上体现的再淋漓尽致不过。 这一夜,注定少不了哀伤之人。 几番云雨,床榻上凌乱的绫罗绸被暗示着刚刚消退而去的疯狂,刘延已然满意的昏昏睡去,唯剩苏之遥的月下孤影……叹息,哀婉,是对现实的叹息,更是对自己命运无奈的怜惜…… 第 41 章 这天一下朝,刘庄便径直回了承光殿,将左右闲杂人等屏退,唯独留下了郑喜。 刘庄面带焦急之色,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替我打听的如何?” 郑喜面露难色,“这……奴才不敢说,哦,不确定……” “什么叫不敢说?又不确定?本太子让你打听点事情就这么难么?还是你不想要你项上的人头了?”刘庄深邃的眸子里带有一丝愠怒问道。 郑喜一听这番话,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奴才……奴才怕……” “让你说就说!”刘庄有些不耐烦的斥道。 “诺。那奴才就照实了说。那位公子倒不难打听,据说是位文人雅客,精通剑术,父母早亡,名为燕述,至于那位姑娘……”郑喜顿了顿,刘庄上挑那双有着优雅弧度的眉,眼神望向跪在地上的郑喜。 “那位姑娘,却是冯彰冯大人的……女儿冯漓……”郑喜咽了口口水,好不容易将话说完。 “女儿?”刘庄听到这句话还是一惊。吃惊的理由很简单:本朝中所有人,包括王氏宗亲与各位朝臣,所有人的家眷都会登记造册,并会留在宫中留档备案。一是便于皇帝知晓,二则是对皇室宗亲的配婚尤为重要。 如果按照郑喜的说法,自己前几日所见的那位姑娘为冯大人的女儿,那么先不论别的,以冯大人的官位,他的家眷必须要登记在册,可自己万分确定,冯大人除了早年丧妻,朝臣家眷名录上并无任何其他女眷。如此说来,如果事情为真,那么冯大人所犯的应该是欺君之罪! 刘庄起身,巍峨玉长的身姿伟岸高挺,耸耸眉,认真的低声问道:“你可确定?” “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奴才也已经私下里打探了冯府的下人,证实确实是冯大人的女儿无疑。”郑喜抬头看着刘庄,讪讪的说道。 刘庄轻呼一口气,“你起来吧。”郑喜闻言,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刻起身,走到刘庄跟前,一字一句的说:“殿下,如果是真的,那冯大人岂不是犯了……” 郑喜还没说完,刘庄做了个手势,打断郑喜。 “此事非同小可。想来冯大人可能有什么苦衷,因此才隐瞒了下来。只是,现在朝中形势复杂,稍微有些小事如若被有心之人抓到,便会大做文章。你不可生长,等我想到了处理方法再说。你先下去吧。” 郑喜闻言,点点头,不再多言,蹑手蹑脚的转身退出。 刘庄走到几案跟前,将寇损密奏冯彰的折子翻出,此时如果他要是将这件事抖露出来,寇损必定会大做文章,加上之前自己为了平息朝臣争斗,明里暗里都下了不少功夫,寇损只是大概知道不要再纠结于密奏这件事,但是至于是谁向下对朝臣略微警醒寇损却不得而知。想必寇损还一致认为是陛下差人所为。眼下父皇的根基刚刚稳固不久,他可不希望朝中任何出什么幺蛾子。 每当夜深人静时,刘庄心心念念的都是那日在城中所见的姑娘,每次仿佛都能看见她清雅脱俗,温婉雅致,淡如梨花的立于古琴旁,这样一个淡雅清幽的身影就这样深深的刻进了刘庄的脑海,哪怕就是平日里稍微空闲之时,刘庄都会陷入对她的思念之中,自己期盼着再能见到她,亲自听她抚一首琴曲,一首转为他而抚的琴曲…… 几乎每日,刘庄都是在这样的幻念中度过,他知道因为这个美丽的近乎完美的女子,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此便再也无法自拔。 刘庄提笔,在面前的竹简上书下“面若梨花惜玉容,夜半心情愁几许。”反复的看着竹简上这两句话,反复的忆起那日她绝好的琴艺以及她的一笑一颦…… 窗外微风探入承光殿,轻轻撩过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月色透过不停晃动的树梢若隐若现,刘庄就这样趴在几案上沉沉睡去…… 这几日没有见到刘庄,阴丽华倒是有些心疼。 眼见着自己的儿子越来越像刘秀,凡事都愿意自己扛着,不吭一声。 刘秀最中意的莫过于刘庄,当然很多朝廷事物也都开始试着让刘庄处理。只是人间帝王看着风光,心里着实也有苦衷,这样不眠不休的处理国事,阴丽华一直陪在刘秀身边,心里岂会不知帝王的辛劳? 只在前几日远远见到刘庄正在与朝中以为大臣议事,见到了阴丽华也就只来得及行了礼问了安便又去忙了,阴丽华有些疼惜的摇摇头,只差人传话太子,如果繁忙就不必日日去长秋宫请安。这不过了几日没见到刘庄,做娘的便有些担心,一大早带着亲手熬制的银耳莲子羹赶来承光殿,想探望一下太子,看他是否安好无恙。 阴丽华将值夜之人都屏退,看这太阳都已经升了起来,怕是过不久刘庄又该上朝了,赶在上超前,让太子殿下吃了这碗羹汤,对他的身体会大有裨益。 阴丽华轻轻推开承光殿的大门,还没进了正殿,便远远望见刘庄趴在书案上睡的正香,旁边只剩下已经燃尽了的烛火,阴丽华心疼的走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到刘庄肩上,再看看凌乱不已的书案,阴丽华摇摇头,哎,肯定又熬夜处理朝务了。 阴丽华轻轻的捡起掉落几案的卷册,将它们一一归置整齐,再将刘庄手边的书简拿起,打算合上收拾起来,却在书简合上的一刹那,看到了书简上那句“面若梨花惜玉容,夜半心情愁几许”这句诗词,阴丽华微微一愣,再看看还在睡着的刘庄,慈爱的微微一笑,太子终于不是只关注朝务,也有了心爱的人了。 此时,郑喜推门而入,准备伺候太子殿下起身上朝,却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皇后娘娘,郑喜立即跪倒请安:“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阴丽华看看太子,对着郑喜轻轻头一点,郑喜立刻会意,皇后娘娘是怕吵醒了殿下,于是郑喜点点头,俯身欲退出。 阴丽华却轻唤一声:“慢,本宫有话问你。”说罢走向偏殿,郑喜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跟在阴丽华身后。 “郑喜,你一直伺候在太子身边,殿下的生活起居如常,身体康健,这些可少不了你的功劳。”阴丽华淡淡道。 “奴才不敢,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能伺候殿下是奴才的荣幸。”阴丽华猛地说起这样的话,这真的是让郑喜有些受宠若惊。 阴丽华笑笑,“想来你一直伴着殿下,太子所有的心事可都逃不过你了。”说着,阴丽华拿起竹简,递给郑喜,面有喜色的问道:“你可知道是哪家姑娘,能让庄儿这样上心?” “这……”郑喜看了竹简上的诗句,便明白了一切:原来殿下已对那位姑娘用情如此!只不过现在听到阴丽华如此发问,却不知该怎样回答,这答不好可是关系到朝中大臣啊!郑喜想到这,额头上便渗出了颗颗汗珠。 “就这么简单一个问题,怎么,很难回答么?”阴丽华看到郑喜的表情,很是不解。 “这,奴才不知……哦,这是……”郑喜上句不接下句,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母后,您怎么来了?怎么不叫醒儿臣呢?”刘庄进了偏殿。 看到刘庄,此时的郑喜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将眼神投向刘庄。 “郑喜,还不去准备热水跟早膳?”刘庄向郑喜使了个眼色,郑喜即刻领会,回了话便退了下去。 “庄儿。”阴丽华看到刘庄已醒,疼惜的笑着拉过刘庄,“这几日母后都没见着你,今日母后来看看,我的庄儿可还好着?” 刘庄笑笑,轮廓分明的眉眼中带着温和,说道“托母后的洪福,儿臣一切都好。” 阴丽华笑着拉着刘庄坐在自己身边,宠溺的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已能够撑起天下的儿子,不由的伸出手,一寸一寸的摸着刘庄的脸庞,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的庄儿真的长大了……”说着,拿起一旁的竹简,似有深意的笑着问道:“庄儿有了意中人了?说给母后听听,是哪家的王官小姐?母后也好为你做主。” 刘庄看到阴丽华手中的竹简,正是昨日自己所书,便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母后,还是先不要问了吧。” “怎么,现在庄儿长大了,有了心上人都不愿说与母后听了?”阴丽华笑嗔儿子。 “不是,母后,只是这……”看到刘庄欲言又止,想起刚才郑喜同样也是有些许为难不敢答话,这两人的异样更加重了阴丽华心中的疑惑。 阴丽华起身,看着刘庄道:“庄儿,你是了解母后的,若你真是看中了哪位朝臣官宦人家的女儿,父皇与母后定会为你做主,只是你现在这样支支吾吾,这让母后如何了你心愿?” 刘庄闻言,心中为之一动,看了一眼阴丽华,这才低声淡然说道:“儿臣可以说与母后,但是这件事可能……可能有些棘手,儿臣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到刘庄这般为难,以及这样的措辞,估计这事真的非同小可。阴丽华定了定,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儿臣的确有了心上人,她是……她是冯彰大人的女儿。”刘庄带着磁性的声音,神色凝重。 “冯彰大人的女儿?”闻言,阴丽华蹙眉诧异道,“可据本宫所知,冯大人家中并无任何女眷。”阴丽华十分惊异。 “可是确实千真万确,儿臣已经私下打探过,绝不会有任何差池。”刘庄深邃的眼眸带着万分的确定。 “可真如你所说,冯大人有一个女儿,那他岂不是犯了欺君的大罪!”阴丽华有些许愠怒,这朝中的臣子竟敢欺君罔上,她决不能容忍! “母后!”刘庄上前一步,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向阴丽华请求道:“母后,儿臣不敢向父皇随意提及,如今父皇刚刚平复前朝的乱臣贼子,如若再提出这个,我怕父皇会震怒,万一迁怒到不该怪罪的人身上岂不铸了大错?所以,儿臣想……兴许母后可以帮得上忙,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阴丽华转过身,想想刘庄的话,不无道理,如今朝廷在刘秀的打理下,渐渐步入正轨,如果提及此事,很有可能引起无妄恐慌,牵扯进了贤臣岂不是适得其反?想到这,阴丽华转身扶起刘庄,若有所思。 阴丽华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应该要得到解决,一是因为惦念自己的儿子刘庄,毕竟太子有了心爱的女子;二则是不希望这件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阴丽华决定请冯彰亲自过来,先看看他如何解释这件事。 没几天,下朝后的冯彰向宫外走去,路上便被一名内侍迎上来拦住了去路。内侍小心翼翼,一字一句的说:“冯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往长秋宫一去。” 冯彰一怔,似有迟疑,却温和问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内侍答:“奴才也不知,只是今早娘娘说御花园的花开的甚好,请大人前去赏花。” 冯彰闻言,只当是皇后娘娘以赏花为理由,可能只是想知道一些陛下的近况吧。于是笑着点点头,请内侍带路,前往长秋宫。 第 42 章 长秋宫果真与众不同,池中的喷泉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空气湿润,清爽舒适,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一股香气,细细品味,这香气居然是自喷泉的泉水而出,想必这泉水就是来自名闻天下的“清凝池”了。 因泉水有着淡淡的青柠香气,润肺清心,沁人心脾而被称作“青柠池”,后来由于刘秀甚是喜欢这泉水的味道,觉得青柠池这样的名字未免有些俗气,改为“清凝池”,寓意清澈高洁,凝聚淡雅。 冯彰由内侍带着,穿过蜿蜒曲折的廊桥,一直到了湖中心的一个水榭,内侍这才停住脚步,转过身恭敬的对冯彰说道:“冯大人,娘娘就在亭子中候着您了,大人请。” 冯彰微微颔首,内侍转身退出。 冯彰缓步走至“临水榭”,只见阴丽华一袭金丝线绣制的暗黄色拖地长裙,金黄色的丝线在周身被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的阳光下,将阴丽华衬托的无比雍容华贵,像极了这水榭中绽放的一朵牡丹,一枝独秀,顷刻间那独占枝头的绝色风华,让周围的一切顿时变得黯然无光。 冯彰上前,行礼参拜:“老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阴丽华微微一笑,“冯大人请起。赐坐。” 冯彰闻言,起身走至一边的几案。待冯彰坐定后,阴丽华一个手势将其他宫人都屏退,只留下在自己身边已久的一个老宫女侍奉。 “冯大人近来可还安好?”阴丽华轻启朱唇,微微一笑,问道。 “拖陛下与娘娘洪福,老臣一切安好无恙。” 阴丽华闻言,点点头,平静道:“依本宫看,冯大人应该无需陛下的庇佑一样可以洪福齐天。” 阴丽华没有任何情绪却字字犀利的言辞顿时让冯彰为之一怔,这话的意思就是傻子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来,那便是,一,他冯彰不用陛下的庇佑,二,洪福齐天,这天子只能是刘秀,洪福齐天,就是与天子一样大的福气,这让冯彰如何担待的起? 冯彰立刻跪倒在地,“娘娘这话老臣可担待不起啊!” 阴丽华淡淡一笑,拿起几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冯大人不必紧张,本宫只是与大人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阴丽华的这个“玩笑”真的是将冯彰吓出一身冷汗,冯彰起身重新落座,却半晌都不敢掉以轻心。 阴丽华将茶盏缓慢的置回了远处,微微一笑,缓缓而道:“冯大人今日府中一切也都还安好吧?” 冯彰点点头,“府内一切安然。” 阴丽华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微笑,“冯大人,府中女眷可也安好?” 冯彰闻言,整个身子一怔,却还未来得及答话,阴丽华已经起身,低声呵斥道:“大胆冯彰!你竟敢欺君罔上,隐瞒府中女眷!” 冯彰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一时间六神无主,这,这,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问起自己府中女眷之事?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有了女儿?这让冯彰一时无法应对,浑身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却不能发一言。 阴丽华慢慢走下台阶,至冯彰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冯彰。 “冯大人,陛下如此信任你,可却想不到大人竟然有如此的荒唐行径!陛下如若知道,不知该有多失望!” 冯彰闻言,浑身颤抖,向阴丽华叩首谢罪道:“承蒙陛下与皇后娘娘信任,老臣愧对陛下与娘娘!老城罪该万死!”说罢,连连磕头谢罪。 阴丽华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冯大人不必如此。今日本宫找你来,便是想了解一下此事,本宫猜想,冯大人定有苦衷。” 冯彰闻言,抬起头看着阴丽华,阴丽华点了点头,“冯大人起来吧。这里现在没有外人,冯大人可以跟本宫说说这件事的缘由,本宫也好处理,尽量让这件事不要伤其无辜。”冯彰点点头,起身,与阴丽华道出实情。 听闻冯彰的叙述,阴丽华内心深处为冯彰与妻子林素颜之间感人至深的爱情所动容。可阴丽华毕竟还是一个母亲,她对自己儿子的疼爱不比冯彰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少,并且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们是刘氏一族,刘庄将来更是主宰大汉子民的天子!想到儿子为心爱女子所作的诗,阴丽华更是心疼其自己的儿子来。 刘庄为了分担刘秀的担子,已经日夜不眠不休打理军国大事,如今有了心爱的女子,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心里又怎么会不难受?若庄儿身边真有个贴心的女子照看着,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也可以放下心。况且冯彰毕竟是朝廷有功之臣,如果自己好好的与陛下说情,刘秀还是会慎重考虑的。 “冯大人,事到如今,本宫也有一事相求。”阴丽华轻声说道。 冯彰闻言,身体微微抖动中,神色有些许诧异。 “太子……有了心爱的女子。”阴丽华说了这句话后,余光瞥过冯彰。 冯彰只是低头沉思片刻,便明白了这其中的一切。原来皇后娘娘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冯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请恕老臣直言,臣只有这一个女儿,老臣真的是不愿她……” “怎么?冯大人是怕女儿跟了庄儿受委屈?”阴丽华微微蹙眉。 “岂敢,岂敢……只是,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他日进了宫,老臣怕想见一面都难啊!”冯彰微拧眉头,字字诛心,有着无限的苦衷,他不能让冯漓入宫!绝不! “冯大人,本宫理解你。只是,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冯氏一族为我刘氏打下这大好江山,可以说为了陛下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今我大汉自然不会亏待冯氏之女,入主东宫,服侍太子,将来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些还不够回报冯氏一族对我大汉天下的功劳吗?” 阴丽华顿了顿,转身落座,看着冯彰,道:“如今朝廷的局势想必不用本宫多说大人也知道是什么情形,陛下刚刚平复了前朝的逆臣,如果大人这欺下瞒上的罪名一旦成立,会发生什么大人心里比本宫更清楚,况且陛下一直最痛恨的便是欺瞒。陛下一直器重冯氏,本宫想,以大人的才智,应该明白如果一个君主对他的臣子失去了信任,那么后果……” 阴丽华没有再说下去。 此时的冯彰已经完全陷入了僵局之中!进退两难!皇后娘娘所言自己又岂会不知?先不说太子刘庄那里压下了寇损上奏自己的奏折,就是寇损,如果一旦自己欺君罔上的罪名成立,寇损一定会落井下石,哪里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说不定还会连累冯府上下几十条性命!可是冯彰转念又想到冯漓那清澈天真的笑容与拉着自己的衣袖,撒着娇一口一个“父亲”,自己又怎么忍心为了这政治前途搭上女儿的终身幸福?!此时冯彰的心里如刀绞般难受。 “冯大人好好考虑一下,本宫会对此事暂时保密。”阴丽华转身道,随即吩咐身边的近侍老嬷嬷,“好生送冯大人出去。” “诺,奴婢遵命。” 冯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长秋宫,自己的腿如灌了铅一般,一步一步不知迈向何处。曾几何时,他对自己女儿的未来有着那那样的信心,作为一个父亲,能保护女儿的周全与幸福便是自己一生的责任,如今这些却全部变成了奢望! 冯彰越想越心痛,几度踉踉跄跄几乎摔倒。 眼前的一切在冯彰眼中都渐渐变得模糊,冯彰抬头看看挂在天空中的太阳,只觉阳光刺的自己无法睁开双眼。冯彰闭上了眼睛,多想刚才发生的这一幕是场梦……只是皇后娘娘的字字句句都在自己脑海中回荡,无时不在提醒着自己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是那样的真切,对自己是这样的残酷…… 冯彰甚至不敢往下想,不敢想到女儿看着自己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不敢想女儿每次见到班固时脸上飞起的红晕,更不敢想女儿每次与班固在一起时的轻松与愉快…… 作为一个父亲,女儿的心思岂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他多么希望那样的笑容能永远挂在冯漓的脸上,远离一切纷争,远离皇宫,远离洛阳城!冯彰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这座座巍峨的宫殿,心如刀绞。冯彰无力的回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宫门…… 洛阳城外的十里长亭。 冯漓轻甩水袖,玉指抚琴而过,便有美妙的琴音不绝入耳。 班固幽咽的塤音合着悠扬的古琴音,飘过了十里地,直往洛阳城内飘去。 如此缠绵悠远的和音不禁让落在树上一直歌唱的鸟儿都害了羞,躲在一旁的树叶间顿时无声,仿佛被这忽如微风拂面的曲声所陶醉。不时有桂花的香气袭来,瓣瓣落英,飘洒缤纷而落,落在了冯漓的琴上,也落进了冯漓的心。 半下午的太阳已然懒洋洋的挂在天空,冯漓坐在湖边捧起一捧清水,看着清水中自己如花的笑靥,仿佛心头开了一朵花一般甜蜜。 班固走近,坐在冯漓身旁,看着冯漓如水般清澈的笑容,扬起了嘴角,不知何时,眼前的这位姑娘,她的一颦一笑都已经深入到了自己的内心,只要能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就算赔上自己的一生又如何? 冯漓指着天空中飞过的鸟儿,笑喊着:“我想要做只鸟!无忧无虑自在的飞翔!” 而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的班固,却深深的记住了这句话,此生,我愿倾其所有,携手与你,自由于山水之中,行走于海角天涯。 太阳爬上了半山腰,湖面倒影着两个背靠背的人儿,班固跟冯漓讲着在大漠的经历,冯漓弯着嘴角,静静的听着,眼眸中有着无限的向往,她向往那片洛阳城外无垠的天地,那里有自由,无拘无束,那里可以骑着马儿酣畅淋漓的狂奔,可以携手自己的爱人,永生相守。 “班固,如果有一天,真的可以离开这个四四方方的洛阳城,你会去哪儿?” 冯漓望着远方,眉眼上扬,淡淡的问。 班固淡然一笑,“泛舟绿水间,寐于青山中。” 冯漓闻言,笑转过头,悠悠的说:“我猜不会。在你心中,装的永远都是大汉朝的天下,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我想也定是你满头白发之时!” 冯漓低下了头,班固的心思她又岂会不知?有着天下的胸襟,过人的才华,他又岂会放弃报效国家的机会,而隐匿于山林之中?究竟只是自己想多了。 班固望着天极,沉思片刻,缓缓道:“班孟坚此生只会为一人,甘愿抛弃一切,归于山野。” 冯漓闻言,脸上一片红霞,偷偷转过头看着班固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能让自己依靠的背是那样的踏实温暖而又坚实如磐石筑起的城墙一般安然可靠。冯漓甜甜的笑着,望着水中的倒影,自己真的找到了此生的依靠吧!这样的依靠让冯漓心安的闭上了眼睛,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个梦。 冯漓悄悄伸出了手,握住班固随意放在一边的手,而班固则握紧了冯漓的手,紧扣的十指在冯漓心间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城墙一般,冯漓好似被包在了这堵墙之内,这里有无限的安全与温暖,一切的一切都与墙外的世界无关。合着暖暖的阳光,冯漓幻想着他们的未来,行走于青山绿水间的未来,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吧,不要让如指间流沙般的时间夺走自己此刻甜蜜的梦。想着想着,冯漓安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冯漓在“嘎吱嘎吱”的马车轮声中醒来。 冯漓睁开眼,看见自己已经在马车中,知道自己肯定是在回府的路上了。悄悄掀起帘子,看到正坐在车前小心翼翼的驾着马车而不让马车有一点颠簸的班固,心里顿时流入了一股甜丝丝的暖流,依旧是那个自己熟悉的背影,那个一袭素雅衣着的背影,却在已落入山腰的夕阳下是这样的美丽 。冯漓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却不忍打乱这样美丽的一幕,就让这一幕永久留在自己的心里吧。冯漓收回了手,重新回了马车,看着马车外依旧热闹非凡的洛阳城,却不再感到孤单,因为她知道,以后会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让自己孤单。 马车摇晃着停下。班固掀起了帘子,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伸出手,将冯漓扶下了马车,却仍旧不忍松开。 冯漓脸色绯红,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该回去了……”说罢还未等班固开口,便挣脱了班固的手往门口跑去,却在快进门的一刹那,回转过身对班固说道:“你愿意为之抛弃一切的那个人,是我吗?” 班固淡淡一笑,轻轻点点头,冯漓的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娇羞的转过身便跑进了门,班固望着渐渐消失的冯漓,笑着摇摇头,离去。 第 43 章 冯漓一蹦一跳的跑回了府,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她与班固过往的点点滴滴,只想赶紧回了梨花苑,再好好的看看那串玛瑙手串。却在经过清心苑时,看到清心苑内一片灯火通明。 冯漓心想着要如何将班固与自己的事情告诉父亲,便兴高采烈的推开了清心苑的门,看到父亲正背对着大门静默的站立着,福伯也是一声不吭的立在一旁。 冯漓笑着跑到了冯彰身旁,甜甜的喊了声“父亲!” 冯彰见到冯漓有些许吃惊,却一刹那间抹去了那缕吃惊,勉强的扯了扯嘴角:“我的女儿回来了?可还开心?” 冯漓见到父亲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以为父亲只是为了朝政忧心,于是笑着拉起父亲的衣袖,喋喋不休道:“恩,父亲,我今日可开心了呢!” 想到与班固在十里长亭抚琴奏曲,不由的红了脸,低声道:“女儿今日跟班公子一起去了郊外的十里长亭,父亲知道吗,那个亭子周围的景色可美了呢!还有啊,那里有个湖,今天的天气这样好,那湖水泛着绿色的光芒,别提有多美了……” 冯彰看着冯漓细数着今天见到的美景,还有女儿脸上飞起的绯红,做父亲的又怎能猜不到女儿的心思?几度欲言又止,最终扯了扯嘴角,不忍心将女儿期盼着的未来悉数毁灭…… “父亲!父亲!”冯漓叫了两声,才让沉思中的冯彰醒过神。 “父亲可是因为朝政之事烦忧?”冯漓从一进来看到满脸肃穆的冯彰,便觉得父亲有事。 “哦,并无大事,只是……父亲今日有些累了。”冯彰叹口气,别过看着冯漓的眼神,不忍直视。 冯漓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福安,福安也是立刻闪避了她的眼神,默默低下头去。 冯漓只当是父亲有朝廷上的事情不想让她一个女儿家知道而已,于是撅了噘嘴,低声对冯彰说道:“好吧,女儿知道父亲天天为了大汉朝操心,那父亲好好休息吧,女儿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父亲!” 说罢,摇了摇冯彰的臂膊,跑跳这退出门去。直到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冯彰才回过头,看着房门的方向,久久未能发出一语。 “老爷……该怎么跟小姐说……”福安打破了沉默,低声问道。 “哎……”冯彰深深叹口气,“我自己的女儿我又岂会不知……老夫,老夫……真的是开不了这个口……”冯彰一字一句顿道,两眼已然噙了泪水。 “可是老爷,还有您的政途,以及……以及冯氏一族的命运啊……”福安看着冯彰,知道此时老爷的心里有多难受,可终究是忍不住,问了这个冯彰既想避免却又无法避免的问题。 “漓儿是我与素颜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冯彰此生唯一的牵绊。原本老夫只想安静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找寻到自己的幸福,可未曾想……终究是老夫错了,忍不住思念的痛苦将她从江南接来了洛阳城,如果当初老夫能忍住,又何至于出现这样的局面……”冯彰泣不成声。 这一幕让一旁的福安一时也没有任何主意,只能是干着急。一边是太老爷与老爷一起发展壮大的冯氏一族,一边是如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的冯漓,这,根本让冯彰无法抉择。 追随老爷这么多年,福安对老爷的脾性再了解不过,冯彰不会为了自己一人的荣华富贵去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但现在他身上背着的是自老太爷开始便要发扬光大的冯氏一族!也是夫人用她娘家几条性命换回的冯氏!如今老爷不仅犯了欺君之罪,如若再忤逆皇后娘娘,不肯让冯漓入宫为太子妃,那就更是罪加一等! 可是冯彰再怎样,他毕竟是个父亲,自冯漓出生本就没有养在自己身边,享受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好不容易冒着风险将冯漓接回洛阳,却不想……福安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最终还是发生了,让冯彰进退维谷的一幕如今真的变成了现实……福安抬头看了看老泪纵横,一如失去夫人一样悲痛的冯彰,满脸的无奈与辛酸,却又无法解决任何。 在福安简短的劝慰后,冯彰屏退了福安,自己却独自留在清心苑内,想着解决办法,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他只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力气保住女儿的终身幸福!他答应过素颜,要尽全力保护他们唯一的女儿,不再卷入皇室,远离政治纷争!如今如果要用女儿的幸福来换取自己的官位与政途,自己绝不可能这样做! 退出清心苑的福安,终究是没忍住,往梨花苑去。 回到了梨花苑的冯漓,将那串玛瑙手串从枕边取出,如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里,在摇曳着的烛火下看着那颗颗晶莹剔透的玛瑙玉石,眸子里泛着迷人的微笑。以父亲对班固的赏识,定是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的吧!想到这,冯漓立刻红了脸,远远的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远处的树枝影影绰绰的一如繁花似锦,听着不远处荷塘中传来的蛙鸣声,冯漓的心里从未这样甜蜜过。 “笃笃笃”的叩门声传来,冯漓将手串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跑去开了门,却见来者是福安。 “福伯,您怎么来啦?快进来,坐吧。”冯漓一边说着,一边将福伯让进了门。 福安看着笑的天真的冯漓,扯了扯嘴角,还是缓步的走进来。看到福安的脸上挂着一丝忧虑,冯漓心下预感到又不好的事情发生,却又只是一个念头,很快在潜意识中便被今天开心的一件件事给遮挡了过去。 “小姐……”福安看着那跳动着的烛火照着冯漓那张如一张无暇白玉一般的面庞,欲言又止。 “福伯,到底怎么了?”冯漓渐渐收起了微笑,疑惑的问起。“今晚自打我一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对,父亲到底怎么了?是朝中发生了什么让父亲忧虑的事情吗?” “哎!”福安幽幽叹了口气,一转眼,看到冯漓手腕上戴着的那串手串,不忍开口。 “福伯!您就说嘛,跟我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冯漓有些莫名其妙,父亲那凝重的脸色,此时几度叹气的福伯,都让冯漓觉得太不平常了。 “小姐……哎!反正这件事早晚小姐都会知道!福安就照实说吧!”福安顿了顿,“今日皇后娘娘召见了老爷,说是……要小姐进宫服侍太子,择吉日封为太子妃……” 闻言,如晴天霹雳一般,冯漓向后退了几步,摇摇晃晃,重重的靠在了坐榻旁。 “小姐……”福安上前扶住了几乎要倒下的冯漓,只觉冯漓浑身微颤,白皙的面色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清澈的瞳孔中充斥的是惧怕与失望。 “不,不,我要去找父亲,父亲肯定会有办法的,我,我不要进宫做什么太子妃,我,我只要……”冯漓惊慌失措,一时只觉得似乎天要塌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父亲!于是冯漓不顾一切的往门外冲去,却被福安上前一步拦住。 “小姐!”福安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拼了命也要冲向门外的冯漓。 “福伯,你让我去找父亲!父亲是当朝的鸿胪!父亲一定有办法!福伯,你就让我去吧……”冯漓浑身颤栗,泪如雨下,央求着福安。 看到此时满脸泪水,用尽全力也想挣脱他的冯漓,福安不禁动容。可理智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放开冯漓,否则该让老爷如何?老爷已经左右为难,如今见到哭哭啼啼的女儿又能如何?只能为老爷满是伤口的伤疤上再撒一把盐! “漓儿!你若真是为你父亲着想,你就冷静下来!”福安吼了一声,怀抱中的冯漓身子一怔,却慢慢挣脱了福安,顺着几案的一角慢慢瘫倒在地,泪珠一滴一滴无声掉落,冯漓蜷缩了身子,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却再也无力哭出声。 “小姐!”福安看到慢慢安静了冯漓,心里也是心痛不已。噙着眼泪,蹲到了冯漓身边,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漓儿,我追随老爷几十年,这几十年,我一点一点看着冯氏在老爷的手上光大起来,老爷没有辜负老太爷与夫人……就是你娘的嘱托,终使冯氏一族在朝廷上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漓儿啊!你不是经常问起你娘吗?老奴今日就斗胆跟小姐说说夫人……” 冯漓慢慢转过头,含着泪水的双眼,看着同样已经是老泪纵横的福安。 就这样,冯漓无力的靠着几案,默然的听着福安将父亲与母亲从青梅竹马的开始,一直讲到母亲用她娘家几条性命换回了父亲的存活,只为了让父亲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让父亲好好的将自己抚养长大。 冯漓流着眼泪,默默的听完福安讲述的一切,以前的自己总是会想念父亲与那个自己还未来得及见上一面的母亲,看着其他的孩子有父母的疼爱,冯漓总是很难过的问起乳母关于母亲的事,乳母也总是很小心的避开母亲,现在却终于明白都是父亲的苦心,不愿让她从小心里便留下阴影,现在也终于明白父亲从小便让自己远离洛阳城的缘由,那都是父亲不愿自己靠近皇宫,靠近政治,所以甘愿冒着欺君犯上的罪名而隐瞒了自己的生世! 原来最苦的一直是父亲,是那个在自己眼前一直慈祥、不愿自己受到一丝伤害的父亲!父亲咽下了所有的苦水,所有的所有,都愿意自己一力承担而不愿让自己哪怕有一丝的不快乐! 从福安的言语中可以听出,父亲对这件事也是这样的无力!他不愿自己卷入宫廷,卷入政治,可最终天意弄人,如今父亲的处境变得如此两难,舍了她保护整个家族,父亲万万不会这样去做,而让父亲舍弃整个家族,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成为一代罪臣,在后世永留污名,冯漓又怎么能舍得…… 冯漓无力的瘫软在地,浑身瑟瑟发抖,眼泪滑过苍白的脸庞,也许福伯说的对,这终究是命,怎样躲都躲不过的宿命……冯漓滑落的手臂碰到了身边的几案,手腕上的玛瑙碰到了木质的几案,发出了闷响的撞击声,冯漓慢慢抬起手,看着那串血色的玛瑙石,那晶晶亮亮的玛瑙石在烛火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多么美丽的玛瑙石啊!冯漓凄然一笑,将玛瑙石取下,放在自己的手中,紧紧握住,再也禁不住的失声痛哭起来…… 福安苦笑一声,摇着头离开。 他又何曾愿意看到如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的冯漓这样?可福安又怎能看着老太爷与老爷竭尽全力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就这样分崩离析?况且府上几十条人命,外加冯漓并不知晓的寇损以及朝廷上的几位忠臣,哪个不是互相虎视眈眈?如今一旦老爷的欺君之罪传出去,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落井下石,让整个冯家都不得善终……政治毕竟是政治,从一开始,降生在了冯家,就应该想到会有如今这样的境遇,只是老爷一直在努力,却最终抵不过一个“命”字……冯漓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与依靠,这本是老爷与自己在高兴不过的事,可如今……福安伫立在梨花苑前许久,如今,漓儿的幸福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冯氏、整个冯府的事情了。 就这样靠着几案,冯漓一夜无眠。 还是窗外那轮明月,在冯漓的眼中却变为了宣判自己的幸福还没有开始便已结束的使者。烛台上的烛火早已熄灭,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整个梨花苑,窗外的树叶随着阵阵晚风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每片树叶都在窃窃私语,叹息着一生即将转变的冯漓,也为她还未开始便死去的爱情而惋惜。 冯漓想起了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与班固初次相逢,那样的玉立在梨花树丛中的一个身影早已深深的映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其实自从那次的相见,她便意识到自己开始慢慢倾心,从未爱过的她却被班固的那样的身影吸引,为他的才华折服。冯漓抬起因为哭泣而逐渐疲惫的双眼,凄楚一笑,父亲为自己已经做的太多,如今自己不能自私,更不能让冯府上下几十条性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无辜卷入其中! 第二天如以往,太阳照常升起,用它温暖的光芒洒向了整个大地。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梨花苑,冯漓拭去了脸上残余的泪水,扶着几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铜镜前,看到镜中憔悴的自己,面色如霜。随意打理了一下自己,便前往清心苑。 当冯漓轻轻推开清心苑的门时,如冯漓所料,冯彰亦是一夜无眠,此时却在几案上闭着双眼。 冯漓走近,仔细看着父亲渐渐苍老的面庞,皱纹如干枯的树皮一样一点一点爬满了父亲的脸……想起福安昨日所说的一切,冯漓忍不住心疼自己的父亲,为了这个家,为了对母亲的承诺,父亲所做的太多太多…… 冯漓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父亲粗糙的脸庞,那些褶皱,都是经过了多少的征战沙场与岁月的洗礼,才能让父亲变得如此沧桑…… 冯彰惊醒,看到女儿,不由的扯出一抹笑容,声音沙哑,“是我的漓儿啊!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来,到父亲这来……” 冯漓却已经满含眼泪,仍旧坚强的笑笑,低头道:“父亲怎么又睡在了书房中?女儿帮父亲收拾收拾吧!”说罢,别转过头去,不愿让父亲看到自己已经流着眼泪。 冯彰感觉到女儿的异样,走到冯漓面前,看到冯漓哭红了的双眼,着急问道:“我的漓儿这是怎么了?” 冯漓抬手拭去眼泪。正在此时,福安推门而入,跪倒在冯彰脚下:“老爷,老奴该死,老奴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小姐……” “你……”冯彰几步便跨到福安面前,扬起了手。 冯漓一把抱住了冯彰,泪如雨下:“父亲!不要怪福伯,这件事女儿迟早都会知道!福伯没有错!” 冯彰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自己柔弱不堪的女儿,慢慢扶起女儿,老泪浑浊:“事到如今,为父不得已,已经吩咐了下人为你准备好了一切,漓儿……今日为父便会安排人送你出城,出了城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冯彰说完,别转过头,泣不成声。 “老爷!”跪在一旁的福安也是泣不成声。 冯漓看着父亲,伸出手为冯彰拭去眼泪,淡然一笑,轻声说道:“父亲,女儿哪儿都不去,女儿会好好陪着父亲,不管是否圣命,都与女儿无关。女儿在乎的,是父亲,女儿不能没有父亲!” 冯彰转过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冯漓,痛哭道:“对不起,我的漓儿!父亲不是个好父亲!不能让我的漓儿自由的选择自己的幸福,不能看着我的漓儿一声开心!为父无能啊……” 冯漓摇着头,掉着眼泪,安慰着冯彰:“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女儿绝不能没有父亲!”冯彰痛苦的抱着泪流满面的冯漓,他真的愿意舍弃一切只为给女儿一个未来!一个没有纷争、只有祥和的未来!他愿意看着女儿能自己选择幸福,跟着她所爱的人一生!可如今,这些都成为了泡影!成了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了…… 第 44 章 没过几日,朝廷中便传遍了消息,阴丽华兑现了对冯彰的承诺,不仅说服了刘秀不追究他欺君犯上的罪名,就连寇损等人得知登上大汉朝太子妃宝座之人是冯彰的女儿时都是吃惊不已,联合朝臣弹劾上奏,批冯彰瞒报家中女拳都被阴丽华拿出的证据一一驳倒,阴丽华只言陛下与自己一直都知道冯彰之女养于乡下,只是如今到了太子婚配的年龄才想起这件事。这样也就将寇损等人到了嘴边的话又只好咽回去,只能哑口无言。 很快,圣旨便到冯府。通知天下百姓们的布告也已张贴出去,一时间,整个洛阳城沸腾起来,人人的谈话都是一个月后的太子大婚。而班固受诏于兰台修史,连着几个日夜未休。也许他是这朝中最后一个知道此消息的人,只是当班固得知此事时,整个身子一怔,幽深的眸子中带着怀疑,疯了一般出了兰台往宫外跑去。 班固一路狂奔,直到看到告示贴前拥挤的人群,班固停下脚步,慌忙拨开人群,却见到一张红的刺眼的布告上,赫然印着的几个大字“太子大婚”“冯氏之女冯漓”“入主东宫”,这让班固一阵眩晕,班固疯狂的冲到告示贴前,将告示一把撕下,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只是短短几日而已!仿佛昨日他们还在十里长亭一起抚琴奏曲,一起看落日,一起看湖边的飞鸟,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安然睡去的样子还清晰的留在自己脑海中,还有她手中的香味都还残留着……怎么今日她却即将成为太子的新娘?!班固慌乱的将告示再次展开,一字一句的仔细读过,一遍遍的读过……最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 班固失魂落魄的走在洛阳城的大街上。 洛阳城还是如以往一样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来车往的官商、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班固仰视着无垠的天空,忽然觉得自己在这洛阳城中如一粒沙尘般渺小,又是那么脆弱,他甚至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人的能力都没有! 他绝望的向天吼着,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愤懑、痛苦与心酸都发泄出来!终于,累了的他蹲在地上,将手上的告示再次拿起,一遍遍的看着上面的每个字,没多看一个字,心里就如刀割一般……原来她在自己的心中留下的每个倩影都只能成为永远的回忆!原来他以为触手可及的幸福突然就这样离开了!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原来他以为那个能够让自己放弃一切而守护的人真的就这样离开了自己,并且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去陪伴她,用自己的一生去给她一个承诺,就连这样的愿望现在都已成为了奢望…… 转眼间,乌云密布,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所有人都慌忙的跑着四处躲雨,只有班固,一步一踉跄,任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自己。 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急急切切。四周腾起的雾气很快便模糊了班固的双眼,模糊了整个世界。 模糊的水汽里,班固仿佛看到那个曾经一双如水一般清楚的双眸,远远的望着自己,梨花瓣洒了她满身,她还是那样的扬着嘴角,如挂在夜空中的一弯新月……看到了她调皮的跟在自己身后,看着她认真的对流星许愿,看着她满脸通红的要学厨艺,看着她那样幸福的牵着自己的手,靠在自己肩上安然入睡的笑脸……可当班固睁大了双眼,想要努力的看清楚她、记住她时,眼前却只有惊慌失措忙着躲雨的行人,只有漫天瓢泼的大雨,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手上的告示早已被雨水打湿,上面的字也已经变成了一坨坨黑色的墨团,班固却仍旧紧紧的抓着,他宁可相信这只是个玩笑,一个骗了全天下的玩笑,也不愿相信自己即将永远失去那个好不容易找寻到、甘愿为之舍弃一切的人!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班固如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步的在泥泞的雨中行走,不知道该去向何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下去,他只想就这样没有任何意识的走下去,哪怕走到地老天荒…… 冯府里,下人们个个兴高采烈,早早的便开始布置起来,只是天气真是奇怪,早起看着还秋高气爽的,这会便是倾盆的大雨,无奈只好放下手中的活儿,躲到自己屋里等着雨停。 冯漓坐在梨花苑高高的门槛上,倚着门,目光低垂,望着落在地上的雨水溅起的一朵朵水花发呆,雨水伴着一阵凉风袭来,穿着单薄的冯漓却没有任何感觉,任由风吹起的水汽将自己的裙裾打湿。 问缕急急跑出来,扶着冯漓担忧的说:“小姐!下这么大的雨,进屋吧!” 冯漓却只是淡淡一笑,将问缕的手从自己臂膊上轻轻拨下去,仍旧一动不动的坐着。也许真的需要结束吧!也许这场雨的意义便是祭奠自己那还未来得及珍惜便已失去的爱情,徒留一丝回忆等待尘封…… 手上依旧是那串玛瑙石手串,冯漓将它捧在手心,细细的摩挲着,这是她唯一能够寄托所有美好回忆的东西了。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了冰凉的玛瑙石上,打湿了手心,也打湿了她所有有关他与她的记忆,也许此生已注定,注定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离开,她的离开,还有,他们的幸福的离开,只是自己的心,再也不会如未见到他之时那样的空寂,不管未来如何,那里有块位置,一个专门为他与她的位置,在那里,有他们所有的回忆,还有永远不变的温暖。 暴雨过后,空气湿凉,天空依旧乌乌一片。 福安推开梨花苑的门,远远看到依旧坐在门外的冯漓,心头不禁一阵酸涩。 其实这几日,看着宫里的内侍官们往来冯府,心里又是什么滋味?看着每每除了清心苑往梨花苑来的老爷,都是走了几步后便却步返回,脸上挂着的都是愧疚与苦涩,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老爷的苦衷?他想去看自己的女儿,可是又怕见到自己的女儿,福安不止一次的听见冯彰坐在清心苑内沉重的叹气,无奈的摇头,却又无能为力,不能改变任何。问缕站在冯漓的身后,看着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冯漓,脸上挂着焦急的表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福安走近,挥手示意问缕退下,问缕蹙着眉头,便担忧的离开了。 福安蹒跚着走到冯漓身旁,缓缓坐下,沉重的叹口气,“漓儿……”冯漓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默默的看着远方。 福安扯了扯嘴角,最终没说一句话,只是轻轻起身,幽幽道:“漓儿,你是冯氏一族的骄傲。”留下这样一句话,福安便转身离开。 冯漓缓缓收起目光,看着福安离去的背影,眼泪不由自主的再次落下。 雨后的洛阳城,清新凉爽。冯漓一早悄然离开梨花苑,向府外走去。 冯彰与福安远远看见冯漓出府,福安担忧道:“老爷,要不要派个人保护小姐……”冯彰为蹙眉头,摆摆手,“让她出去散散心吧,这样的机会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了。”说罢,默然转身。 孤零零的走在洛阳城的大街上,周围的喧嚣与沉默静寂的冯漓形成了鲜明了的对比。 冯漓一直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眼神萧瑟,带着不舍一一看过街道两旁的繁华,再过几日,自己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洛阳城了吧!冯漓一步一步,细细的看着这个她曾经这样熟悉的集市,还有她一直喜欢的路边小饰品与商贩叫卖着的胭脂水粉,这样再平常不过的集市,对她来说也许就等于永别。 就这样失落的走过了大半个洛阳城,不知不觉,冯漓走到了洛阳城西北角的“红叶雅居”,冯漓上前,抚摸着赫然挂在门上的大锁,原本打算安安静静的与苏姐姐告别,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冯漓抬头望着天空,疲惫的一笑,她爱的与在乎的,爱她与在乎她的,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最后看看门上悬着的“红叶雅居”,冯漓心里默念道:“苏姐姐,再见。”转身,离开。背影,落寞而苍凉。 街道的另一边,班固缓缓走近红叶雅居,从未闭门谢客的红叶雅居今日已然挂着一把大锁。回想曾经,每当自己的心境不佳时,都会来到这里,无论是与苏姑娘品诗论词,抑或只是她的一首琵琶曲,都能让自己重新梳理心绪,只是今日,怕是自己没有机会了。班固垂下眼帘,却看到一串清晰的脚印留在了雨后微湿的泥土上,看着这样熟悉的脚印,班固疯一般的沿着脚印向街道的尽头奔去,只是,终究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熟悉的背影…… 第 45 章 皇家太子的婚礼如此隆重。 刘秀与阴丽华给足了冯彰面子,不时有宫里的内侍官往来冯府,成箱成箱的各种礼品、珠宝,已经整个冯府的大厅堆满,往来的内饰官们不是宣读皇上的圣旨便是皇后的懿旨,冯彰带领重家丁一次次的领旨谢恩,只有冯漓漠然的看着这一幕幕,仿佛这些与自己毫无关系。 刘庄握着那份竹简,在那份竹简上,有自己亲手为冯漓所作的诗词,想着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样晴朗的笑声与淡雅的背影,刘庄扬着嘴角,微挑剑眉,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谜一样的光芒。看着主子这样好的心情,一边站着的郑喜都不禁喜上眉梢,时不时吩咐着进进出出的内饰官们:“哎,你们可慢着点,这可是贡品呢!” “哎,你干什么呢?那个能放那呢么?下去吧,摆这我来!”“呦!轻着点!这是陛下赏赐的西域贡品!” 好不容易,整个温饬殿都已经打置的差不离,郑喜嬉笑着走到刘庄跟前,笑眯眯的问:“主子,您看看这样摆置您可还满意?如若不满意,奴才立马给您重新归置!” 刘庄扬着嘴角,欣赏整个温饬殿,这些不是珍奇便是宝贝的物品将原本就已金碧辉煌的温饬殿映衬的更为华贵。 刘庄仔细看过,对郑喜精心的布置甚是满意,笑着点点头。 看到主子这般满意,郑喜稍微松了一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上前道:“殿下,再过几日便是您大婚的日子,这几日殿下就无需操心这些琐碎的小事了,全部交由奴才打理吧。” 对这样的奴才,刘庄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于是点点头,便独自出了温饬殿。 懒懒的泛着缕缕红光的夕阳,将整个温饬殿映照的更美了,整个宫殿此时都如同蒙上了一层红纱,似娇羞的新嫁娘一般羞红了的脸。 刘庄满意的笑了笑,是啊,再过几日,那个他心仪已久的女子便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成为温饬殿的女主人。 转眼,一月已过,再有一日,便是冯漓正式入宫的日子。 这一个月,对冯漓来说,却是自己生命中最煎熬的日子,看到宫里内侍官送来的异常华美的吉服,还有真金大早的凤冠,这些无不刺痛着冯漓伤痕累累的心,她多想,也是这样,穿上红色的嫁衣,嫁给他,从此与他携手,哪怕天涯海角…… 问缕上前,轻声道:“小姐,是时候试吉服了……” 这些日子以来,大部分时间,冯漓都莫不作声,静静的坐在屋子的一角,或是门外,看着不远处的梨花林发呆,每每上前想劝慰时,都会看到冯漓那双黯然的眸子中,都会隐隐含着泪,问缕已然猜出了七八分,便选择沉默退下,不再作声。只是明日便要大婚,这时候无论如何也应该试试衣服,因此这才硬着头皮悄声问起。 坐在铜镜前的冯漓闻言,点点头,起身。好一身华美的嫁衣,金丝线手工缝制的凤凰栩栩如生,红色如火的嫁衣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喻意能够为新娘带来多子多福,裙摆处绣出的百子百福花样使整件嫁衣熠熠生辉;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全部是金线手工织好的金丝缀,镶嵌着颗颗珍珠,行走时簌簌有声。问缕将冯漓那头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髻,为她带上精致庄严的凤冠,发髻两侧各有垂下的珍珠珊瑚流苏,发髻中则为她插上了一朵洁白的真丝百合花,再配以翠玉粉晶的吊坠耳环,冯漓如仙女下凡一般让问缕整个人都看呆了。问缕开心边帮冯漓整理衣服,一边不住的赞叹。 站在梨花苑外的冯彰,看到不远处,自己的女儿一身华美的嫁衣下却是那样的安静与沉默,竟然落寞的生凉。这样的一天本来是自己最盼望的,如今,却成了自己最怕见到的场面。悄然推开房门,问缕回头一看是老爷,很有眼色的退出门去。 “女儿……”冯彰忍不住的哽咽。冯漓听闻是父亲的声音,转过身。这些日子冯彰一直怕见到女儿,因为内心的愧疚,也因为怕见到女儿时,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父亲!”冯漓扯了扯嘴角,淡然一笑。 但是作为父亲的冯彰,怎的看不出那样的笑容中包含着苦涩与失落?!冯彰别转过身,不忍直视。冯漓低垂着眼帘,向冯彰跪了下去。见到这样的场面,冯彰止不住的老泪纵横。 “父亲,女儿不孝……不能在父亲身边照顾您……”话还没说完,冯漓已是幽咽,一滴滴泪珠落下,落在了红色的裙摆上,如一朵朵花一般绽放开来…… “女儿!”冯彰哽咽着,哆嗦着扶起冯漓。“父亲……对不起你……如今,为父只希望你……日后在宫中能保得自己平安,这便是父亲所有的愿望……” 看着一把年纪,为自己的幸福与平安操碎了心的父亲,冯漓禁不住的扑进了父亲的怀抱,泪如雨下。 冯彰抱紧了女儿,也许这辈子,自己是最后一次能够这样拥着女儿了,就让他紧紧抱着女儿吧,就如同小时候一样,抱着不肯撒手的小冯漓,抱着爱哭爱撒娇的她…… 皇家盛大的婚礼即将来临。天还没亮,就有内侍官急急忙忙赶往冯府。 一行人行色匆匆、谨慎小心,生怕哪里出一点差错。整个冯府一夜未眠,下人们一边兴奋的为主子做着各种精心的准备,也盼望着一睹皇家婚礼的风采。问缕与宫里礼部女官一同,为冯漓上妆,换装。等吉时一到,侍女们便将凤冠为冯漓佩戴整齐,蒙上红盖头,等皇宫最后来的旨意。 终于,宫里最后一道旨意传来。冯彰看着盛装的女儿,忍住眼中的泪水,最终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冯漓最后跪倒在冯彰脚下,对着父亲行了大礼,便起身登上车辇。目送着冯漓离开,直到那浩浩荡荡的一干人消失在尽头…… 洛阳城的街道,因为太子大婚而装饰的美丽至极,所有的百姓们都欢呼雀跃,唯独车辇中的冯漓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内心云淡风轻,暗星残月,独留一世心伤…… 人群中,班固散乱着头发,一路沿着迎亲的车马追赶,只为再看一眼她,再看一眼那个渐行渐远,将要缱绻他人的倩影…… 班固最终跟到了宫门外,看着又厚又重的宫门开启,迎进大汉朝的太子妃,随后重重的关闭。从此,几世繁华美如卷,最终抵不过一个逝水流年。 这样的一晚,一堵高高的城墙,从此便将冯漓与班固隔绝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班固坐在府中门口的长廊上,一坛一坛已经空了的酒坛横七竖八的堆在自己身旁。班固不时的冷笑着,醉醺醺的在那堆空坛子中找着酒,随手掕起一坛便灌下去。 耿异悄然走至班固身旁,班固微微睥睨了耿异一眼,随手抓起一坛酒,递给耿异,“兄弟……来!喝酒!今天就痛痛快快的喝!” 耿异并无言语,接过酒坛,一饮而下,拍拍班固的肩膀,苦笑一声,幽幽道:“曾几何时,我耿异也曾经历了这样的一天。只不过,她还活着,多少都能让兄弟的心里还有个牵挂,只是我……” 耿异摇摇头,将手中空了的酒坛扔到一旁,遂坐在耿异身边,拿起酒坛狂饮。 班固醉醺醺的上句不接下句的说道:“还是耿兄懂我……今日我们……我们不醉不归……”说罢,班固将一坛坛空酒坛全部踢走,抓起一坛满的便一饮而下,边喝边狂笑着,口中碎碎念着:“邀月共饮,只此一生……邀月共饮,只此一生啊……”念叨着念叨着,两行眼泪却俨然倾泻而出…… 班固看着如此如霜的月色,这样美丽的一个月夜,她现在应该在皇宫中,她是不是也会对着红烛想起自己,想起他们曾经的一切…… 温饬殿中,烛影摇红,风舞幔帐,乱了流年。 刘庄微醺归来,看到不远处红色喜床上坐着的新娘,心潮澎湃。慢慢的走近,闻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将红色盖头揭开,红烛下那张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脸庞早已让刘庄心动不已,刘庄深黑的眸子里闪着的有霸气,有疯狂执着的爱,也有不可言及的欲望。这样如水一般清澈的双眸,曾是自己多少个夜晚梦见过的,如今她终于只属于了自己。 残殇酒凉,月色如霜。远处长廊上挂着的点点星火一闪一闪,将夜色衬托的更加静谧。晓风起,恍若从前;花雨落,忆往事,凝是昨天。终是三生情殇,流沙而逝。一曲月色未央,几许寒风透窗;九月的一阵夜风拂过,花语莲莲,怎奈怜惜群芳黯绽,只添几缕神伤……这样的漫漫一夜,碎了她与他的梦,也碎了那一场他们还未来的炫目的繁华……何止她一人无眠,那堵红墙外,还有一人,暗自神伤,不曾彻眠。 秋日里的阳光从不吝啬。 班固斜着靠在墙边昏昏睡去,横着醉倒过去的耿异被不远处树上的鸟叫声吵醒,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已昏睡过去的班固,耿异叹口气,摇摇头,班固今日所经历的,自己曾经都经历过,痛苦有过之而无不及。天若有情天亦老,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终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耿异缓缓起身,看看醉的不省人事的班固,心内感概,他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时间吧,只等荏苒岁月覆盖住过往,期待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刘庄将燕述留在了自己身边,被他那日与匈奴壮汉决斗的英雄豪气所折服,欣赏燕述的义气与忧国忧民的气魄,在郑喜探清他的一切底细后,直接将他调进了承光殿。 新婚后的刘庄意气风发,走进承光殿。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燕述早已候在承光殿,将殿内之事打理妥当。 刘庄看到书案上归置的整整齐齐的奏折,随之转身道:“劳烦燕公子了。日后你就要在承光殿中履职了。以后承光殿的安保就由燕公子代劳。” “诺!微臣谨遵殿下旨意!微臣必定誓死保护殿下周全!” 刘庄点头道:“恩,起来吧。你先下去,熟悉一下整个承光殿,本太子有事自然会随时吩咐你。” “微臣领命!”燕述在转身的一刹那,轻挑剑眉,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的笑。 不枉寇损花费一番心思,不仅将燕述送到了太子身边,还得以近身服侍,能得到太子的青睐,燕述自然是无比高兴,寇损也是欣慰不已。这意味着,他们的计划又离成功近了一步。 第 46 章 班固告病多日未曾进宫修史,冯彰闻言,只是微微叹气,却又无计可施,他明白是他辜负了这两个孩子,让他们还未见到阳光的爱情消失在了萌芽之中。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过自私,终究还是残忍的将女儿送进了这红墙之内。 下朝后,冯彰眺望着遥远的温饬殿的方向,若有所思。 以往总是听见女儿“父亲,父亲”的叫喊着,如今再想听到这样的叫声只怕是难上加难。一入深宫深似海,纵使万般不舍,将来如若逢年过节,领旨进宫朝拜,跟自己的女儿也终究只能以君臣之礼相见……想到这,冯彰不禁悲从中来,却只能掩面遮挡,碎碎步向宫门走去。 班固告假在家,只是从书架的一角,拿出那卷竹简,默默翻开,看到那个荷包依旧好好的安然躺在中央,班固轻轻拿起,取出里面的那对翡翠玉耳坠,良久无言,只是对着耳坠愣神。 因班固吩咐家中所有下人不得打扰,因此耿异的到来下人无法通传,耿异便屏退了小厮,径直走向班固的书房。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整个书房早已凌乱不堪,烛台上早已灭了的烛火发出阵阵烧焦了的味道,看来已是几日未有换过;诗词画作满地,却画的都是同一幅画:一轮圆月下,一位姑娘立于瓣瓣落英中,一袭清风而过,吹起姑娘的长发…… 再看班固,头发凌乱,黯然坐于几案旁,几日未净面而显得颓废至极,正望着躺在几案上的那个荷包出神。耿异走近,看到是对精致的耳坠,心里便也明白几分。遂挤出笑容在脸上,拍拍班固的肩膀,故作揶揄道:“我说老弟,你也真不够意思,这些日子总是不见你出现,我在朝廷上可都没有后盾了。就连窦将军都迟疑,怎的几日不见了班大人,原来你是躲懒,在家歇着呢!” 却见班固仍旧只是呆坐着,不发一言。耿异敛起笑容,继而严肃的对班固说:“孟坚,听兄弟一言,不管你内心怎样不舍,现在你只可以继续思念着她,但你只能把这份感情放在心中,否则……后果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清楚。” 看到班固身体微微一颤,耿异继续道:“你要知道,你心里爱的她如今已经成为了你最不能爱的人。” 班固微微抬头,眉头却一刻都没有停止紧锁,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哀伤。 耿异转身,悠悠而道,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可是声音又刚好能让班固听见:“失去爱人的心情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只是,为了你,还有她,你要做的就是将你所有的哀伤隐藏,然后……做好你该做的。” 耿异虽背对班固,但仍旧能感受到班固静静起身,听见他幽幽叹口气,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了让班固散散心,耿异硬是将班固拉出府,去了街边的小酒馆。去的路上耿异曾对班固说,今日这顿酒可以大醉,可以不醉不归,但是一定要在这之后,好好的忘记许多,为了他,也为了她。班固黯然神伤,既然已成为最不能爱的人,只能从此默默守护,只要知道她一切安好便可。 正当二人坐在小酒馆中,听见外面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冯异随便抬头望去,却看见几个匈奴装扮的人在大街上不知怎的与周围的民众吵了起来。耿异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跃便出了小酒馆,往吵闹声那边去了。 原来是几个匈奴人来了洛阳,不知怎的,与周围的群众起了摩擦,引起周围群众不满。 匈奴一直在大汉朝的边境烧杀掠抢,这本就让汉人颇为不满,如今几个匈奴人在这洛阳城里,不免有些扎眼,再加上跟周围的群众不知怎的起了争执,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匈奴人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候却依旧少不了那份一直引以为傲的草原英雄气概,便跟起争执之人不依不挠起来,进而就变成了拉拉扯扯,发展成了欲打架之势。 耿异正准备上前规劝,此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轻盈地映入眼帘。来者是名女子,虽欲拉开争执的两方,却不由分说的一掌向拉扯着匈奴人的汉人击去,说时迟那时快,耿异腾空而起,半空中出了一掌,便轻松阻拦下了女子的那一掌。 就在二人对视之际,耿异大吃一惊:虽然女子一身汉家服饰,可她却是北匈奴的阏氏——冷琬瑜! 待二人都落地站稳,冷琬瑜转身,冷冷道:“是你!” 耿异淡然一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冷琬瑜冷冽的目光犀利而至,冷笑一声:“既然今日在这洛阳城中相见,那我便要在你坐庄的地界上让你尝尝认输的滋味!”说罢,随手抽出自己的马鞭。而那几个匈奴人,见到冷琬瑜如此行为,虽然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汉家男子是何许人也,但是刚才看到此人半空中出的那一掌便对他们的阏氏不敬,全部抽出自己的弯刀,随时准备应战。 耿异微微一笑,淡然道:“没想到姑娘还是这么急躁的脾气。” “废话少说!”话未说完,便见一鞭迎面而来,几个匈奴人也是挥着弯刀便向耿异扑了过来。 围观的群众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见着真刀真家伙就这样过来,都叫喊着四处散了去。几个匈奴人用匈奴语喊着,耿异自然是听明白了:保护阏氏!将这个汉人杀死! 耿异冷冷一笑,便徒手开始对付那几个冲上来的匈奴人。 别看耿异徒手,却很是轻巧的躲过了那几个匈奴人砍上来的弯刀,然后一跃而起,一记飞脚过去,便将一个匈奴人踢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剩下几个匈奴人互相看看彼此,点头示意,便再次一齐冲了上去,这时冷琬瑜也挥着皮鞭而上。 在小酒馆的班固探出头,看到眼前这一幕,吃惊不已。顾不得别的,慌忙跑出来,从后一跃,便抓住了冷琬瑜手中的皮鞭。冷琬瑜一愣,转身看到班固气势汹涌而来,自然是气不过:“又是一个汉人!找死!” 说罢,便转过身,直直冲着班固而来,班固可是跟弟弟班超学过几手,在加上跟耿异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也是从他那儿讨教了几把,自然一时半会也是能对付得了冷琬瑜的。 而那几个匈奴人不敌耿异,已经一个一个都被打得趴在了地上爬不起来。正在此时,一个黑衣蒙面人骑着马飞奔而来,打了个响哨,几匹马便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而冷琬瑜被班固纠缠着一时无法□□,便喊了一声:“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黑衣蒙面人一个示意,几个匈奴人颤巍着爬起来上了马,快马加鞭便疾驰而去。 黑衣蒙面人看了一眼冷琬瑜,跃下马想要救走她,冷琬瑜却一把推开他,急急喊道:“你快走!” 而耿异以为黑衣蒙面人会伤着武功不算太好的班固,便前来相助,一跃而至黑衣蒙面人之前,便是一掌,黑衣蒙面人的武功也不低,随即两人便开始打了起来,一时不分伯仲。 冷琬瑜似乎很在乎这个黑衣人,时不时回过头来,“你快走!不要管我!”却因一时分神便被班固一把抓住了胳膊,不得动弹。 远处的官兵听到这里有打斗声,闻声赶来,远远的就喊着:“别动!”冷琬瑜一看这样的架势,只怕是再纠缠下去就凶多吉少了,便大声喊道:“你快走!否则咱们两人都走不了了!” 黑衣蒙面人看了一眼冷琬瑜,似有不甘,却看着远处赶来的汉人官兵,无计可施,便又打了个响哨,那才那匹黑马便飞奔而来。 黑衣蒙面人一跃上了马,回头看了看冷琬瑜,便骑着马疾驰而去。 而就在耿异转身向班固走来时,黑衣人猛地回头射出一支箭,径直向耿异飞去。已经急急赶来的官兵大喊一声:“耿将军小心!”耿异一回头,将离自己咫尺之近的箭一把抓住,黑衣人回头看看,却再也没有时间与机会踟蹰,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将军恕罪!末将等来迟,让将军受惊了!”前来的官兵们看到是窦将军身边的耿异将军,觉得万分愧疚。如果再晚来一会,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状况?耿异摇摇头,看看班固擒住的冷琬瑜,上前低声吩咐道:“把她带回去!”耿异顿了顿,紧接着又交代一句:“不可伤她。” “末将领命!”几个官兵便从班固手中接过冷琬瑜。 冷琬瑜冷冷一笑,瞥了一眼耿异:“今日是我技不如人,落到你一个汉家人手上!”耿异只是看了看冷琬瑜,却并无多言,挥挥手,便让官兵们将她带了下去。 耿异回想着刚才那个黑衣蒙面人,似乎背影很是熟悉,可是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举起手中那支箭,耿异却猛然间身子一摇。箭头上分明有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标识!这个标识他到死都认得! 耿异一时头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班固转身看到站在原地愣着的耿异,以为是不是刚才那一幕幕让耿异有所惊吓,于是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走上前叫道:“耿兄?”连着叫了两声,耿异仿佛才从凝思中惊醒,班固看到耿异渐变的脸色,心下觉得定是有隐情,于是低身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耿异轻轻摇摇头,挤出一句:“没事,走吧!” 转眼间,夜晚已至。 耿异将手里那把箭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终于起身,向牢房走去。 “吱呀”一声,牢房的房门被打开。冷琬瑜斜睥了一眼,看见耿异推门而入。耿异招呼看守的侍卫都退下。 冷琬瑜冷笑了一声,道:“今日我落到你手里算我倒霉,要少要刮悉听尊便!不要妄想从我嘴里知道任何!”说罢,便将头扭过去,不再看耿异,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耿异闻言,并未愠怒,也并未有一言,只是从隔着窗看着外面的月色。冷琬瑜半天没听见动静,便转过头,看着耿异,脸上有一丝疑惑。 自从自己被耿异给抓回来,自己一直在想,他肯定对她出现在洛阳还有那个黑衣蒙面人一定会许多疑问,但冷琬瑜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一个字,反正落在了姓耿的手里,不管如何,自己都不会透露半点出来。原以为耿异要连夜审讯,或许碍着她是匈奴阏氏的关系,不会用什么大刑,但冷琬瑜早已做好了被审讯的准备。岂料如今就耿异一个人前来,还默默不发一言,这让冷琬瑜一时间有好些疑惑。不知道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半晌,传来耿异幽幽一声:“你走吧!” 冷琬瑜更是一怔,怎么就这么容易让自己走了?还是想故意放走自己而引诱黑衣人现身,再一网打尽? 冷琬瑜有些犹豫不决,面露迟疑,“你让我走?” 耿异点点头,“今日并不是你的错,我耿异也不会借一个女子作为工具。所以,你走吧!”听到“耿异”这两个字时,冷琬瑜猛地抬起眼,敏感的问道:“你是耿异?” 耿异看了一眼冷琬瑜,轻轻点点头。 一丝迟疑划过冷琬瑜的脸,但只是一瞬间,冷琬瑜开口道:“你真的要放我走?”耿异只是直直的矗立在牢房的窗前,再未答话。 冷琬瑜略微抬头,看着玉立在两尺窗户边修长的身影,有些许踌躇,久久未能迈出那一步。她不解,今日如若不是班固从中杀了这么一出,耿异绝对不可能是自己与黑衣人的对手,就算不死也必定会被那一箭所伤,可如今他却对此不发一问,这怎么样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冷琬瑜沉思着,用有限的时间想迅速理清思维。 耿异斜瞥一眼冷琬瑜,“怎么,你还不愿走?” 冷琬瑜犹豫片刻,抬脚向牢门走去。在跨出门的那一刹那,冷琬瑜停住脚,却并未转身,只是说了句:“希望我们来日不要在沙场上相见。” 留下这样的一句话后,冷琬瑜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牢门。耿异幽幽的回过身,看着冷琬瑜渐渐离去的背影,一声幽叹。 第 47 章 这冬日的阳光,温暖却仍旧抵不住愈冷的温度,清晨起来都能闻到空气中的点点寒气,进了腊月,新年很快就要来了,转眼间,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自从冯漓进了温饬殿,除了晨昏定省,按时向皇上与皇后问安,几乎都会一整天都呆在温饬殿,足不出户,原本就沉静的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这让一直近旁侍候的问缕着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跟着小姐这么几年,小姐的秉性问缕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入宫前,福伯交代她们二人,进了宫不比在府内,凡事一定要小心为上,谨言慎行,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随意吐露自己心声。 福安担心的倒不是冯漓,他是怕问缕经常没头没脑的说了些傻话,让有心人听了去,岂不会借此生事?不过,自冯漓进宫这些时日,刘庄几乎日日在温饬殿歇息,即便前朝有事走不开,也会隔日前来看望冯漓。 大方得体用在冯漓身上一点不为过,每每刘庄前来,冯漓都会沉静如水,波澜不惊的按部就班的侍奉着。 问缕只觉每次看到冯漓这般模样,心里便堵得发慌,自打小姐入了宫,好像就很少听见她在府里那样的笑声了,更别提还会像以前一样跟自己打打闹闹,有时候温饬殿内会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闻见。所以,实在没有办法,问缕就想着法的逗着冯漓开心,有时候是讲些她在宫里的见闻,有些时候是像变戏法一般的变出些小东西,谁知道冯漓都是莞尔一笑,却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日清早,问缕看见外面的阳光极好,时不时听见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因为前一日刘庄因前朝事物繁忙,便没有前往温饬殿歇息,因此昨日只有冯漓一人。 所以一大早,问缕去御膳房吩咐御厨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又亲手下厨煮了些百宝粥,推门进入殿内。冯漓早已起身,在宫女的侍候下洗漱好,一身淡雅如兰的素色衣裙,将冯漓映衬的更如一朵莲花一般,不濯不妖。 问缕屏退了其他的宫女,走上前,拿起一个翠玉蝴蝶的发钗,戴在了冯漓的发髻上,笑着说道:“小姐越来越美了,这个翠色蝴蝶戴在小姐发髻上栩栩如生呢!” 问缕看着铜镜中的冯漓,幽幽锁着眉头,看不到一丝快乐的眼眸,心底一酸,却还是笑着,接着说道:“小姐,问缕今日可煮了百宝粥呢!秋日里多吃些粥对身体好呢!还有,今日阳光可真好,出去都不想回来啦!晒晒太阳,也对身体有好处,恩,还有……” 问缕一边不紧不慢的唠叨着,一边将早膳一样一样的摆好。待所有膳食都摆放完毕,问缕回头冯漓安静的坐在榻上,翻着那两卷因为磨损,竹片都已开始泛着光泽的书简。 问缕轻轻叹口气,故作轻松的走到冯漓身边,轻声道:“小姐,用早膳吧。” 冯漓闻言,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简。 用完了早膳,问缕好说歹说,这才让冯漓答应出去走走。这已经让问缕高兴的不得了,要知道,小姐自打进宫,除了按时去长秋宫问安,有时逗留的久些,陪皇后娘娘聊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小姐几乎都是只是简单的回答是与不是,要不就是微笑着点点头。有时候问缕想,如果小姐能像一般人家的女儿一样,随意任性的撒撒娇,不高兴的时候大哭一场倒还真是好了,只可惜,她也知道,如今小姐是当朝的太子妃,来日大汉朝的皇后,一言一行都不能任意而行了。只是苦了的人就是小姐了。问缕心里想着,扶着冯漓的手不禁紧紧握了握,此时却感到冯漓的手略微有些凉。 “在湖心的那座亭子里坐坐吧。”冯漓轻启朱唇。 “诺。”一行人在湖边停下。冯漓吩咐所有宫女与内侍都停在湖边等候,只许问缕跟着自己,经过栈桥,向湖心走去。 刚进入腊月的风,有些许微冷。 问缕将一件披风披在冯漓身上,握着冯漓的手,却始终感觉到冰凉。远处那些夏季里郁郁葱葱的树,叶子已经一片片干枯凋零,飞舞着落入湖中,一阵风吹来,更是有无数枯萎了的落叶洋洋洒洒的飘落。此刻,冯漓孤身立在微凉的冷风中,像极了一朵摇曳在风中的百合,如若风在猛烈些,顷刻间便会被折断一般,孤独而无助。 “小姐,湖心微凉,要不回去吧,去花园走走可好?” 冯漓却仍旧望着远方,一言不发。问缕再次张了张口,却还是再没说出什么,她知道,小姐做了的决定,自己就是再多言也不会改变什么。 “这样的阳光,真好。”冯漓幽幽叹口气,轻声说道。 “是啊!小姐就应该这样多出来走走看看,宫里美好的景色还多着呢!”问缕开心的接着说,“以后问缕就天天陪着小姐,只要在这宫中,小姐想去哪都行。” “只能在这宫中……”冯漓垂下了双眸,长长的睫毛上带着些许水汽。 问缕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跪下请罪道:“小姐恕罪……奴婢只是……” “你并未说错。”冯漓转过身,淡淡一笑,“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你跟了我这么久,终究还是被这宫中的礼仪给束着了。” 问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虽然自己是小姐带进宫的贴身陪嫁丫头,且自打开始服侍小姐,小姐就待自己入亲妹妹一般,从来不舍得委屈了自己,从前那是在府里,如今,小姐不仅仅是府里的小姐了,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有了这样的干系,自己怎么都不能跨越过这层礼制吧?!想到这,问缕脸有些微红,一时嘴拙,说不出话来。 “父亲……近日可还好?”冯漓的这一问像是立刻解救了问缕一样,问缕故作轻松的回道:“老爷一直都还好呢!前些日子老爷下了朝,奴婢远远的见着了老爷,老爷看上去身体不错,只是……只是有些清瘦,不过小姐不用担心。” 冯漓点点头,如今自己在这深宫大院内,即便想如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儿一般见见父亲都已经变成了奢望。每日里抬头看着的便是空荡荡的温饬殿,出了温饬殿,见到的也都是些模仿的假山假水,就是花园的那些花,都是花匠们精心打理,看似雍容华贵,实则都是温室的花朵,经不起一丝风雨。这也就是自己不愿出来走动的原因,只因为曾经见到的都是自然的美丽,如今看着这些人工刻意雕琢的美丽反而让自己更加厌恶这里,她并不想将厌恶发展成为憎恨,毕竟为了父亲,为了整个冯府,为了整个家族,她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哪怕再不喜欢,也要强撑着生活下去。 冯漓望着掉落在湖中的落叶有些出神。 一阵沉默后,冯漓自言自语道,“又是一年的腊月了,不知他还好吗?此时他会在兰亭中修史,还是会在府中,也在晒着太阳?”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问缕听的一清二楚,问缕急忙上前,警惕的看看四周,轻声道:“小姐!以后在宫中万万不可再提起……提起班公子……” 冯漓随手捡起随风飘落在亭子中的一枚枯叶,轻轻摇摇头,幽叹一声,转身向栈道走去。 停在湖边等待的宫女与内侍们等的都有些着急了,太子妃不让旁人近身,可他们生怕太子妃发生一些意外,哪怕是个小意外都足以让他们人头落地。 “奴婢等恭请太子妃娘娘回宫。”领头的宫女如雪说道。 冯漓依旧没有多言,径直穿过跪在地上的一干人,向温饬殿的方向而去。 快到温饬殿时,冯漓不经意间隐约看见从殿内出来一个身影,一晃而过。此人身手极快,虽然冯漓没看清楚到底是谁,但他的背影,却让冯漓感到甚是熟悉。其他宫女与内侍们只是都仔细注意着不远处的太子妃,并未看到这样一幕。 冯漓眉头微蹙,进入温饬殿后,将所有宫人屏退,只留下问缕一人。冯漓仔细打量着打扫的一尘不谈、香气宜人的温饬殿,问缕走上前,看看整个大殿,似乎与往日并未有什么不同。于是疑惑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从殿中出去?”冯漓低声问道。 问缕挠了挠脑袋,摇摇头,“没有啊!小姐看到有人出去了吗?” 冯漓并未回答,径直走到床榻旁,从最上处的抽屉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那串红色的玛瑙石手串还好好的躺在锦盒中,这才轻呼一口气。 “还好还在。”问缕走过来,看着小姐手上捧着的锦盒,立刻明白了一切。 自打小姐入了宫,这个锦盒便如宝贝一样,被小姐放到了柜子里最高处的抽屉中,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打开柜子。 问缕笑着安慰冯漓:“小姐放心,肯定是殿中的哪个宫人吧。否则,还有谁敢擅闯温饬殿呢?” 冯漓闻言,点点头,问缕说的也是,毕竟这是太子妃的寝殿,一般人哪里能够擅自出入?想到这,冯漓也宽了心,反正她除了手中的这个锦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还能让她如此在乎了。 “娘娘,殿下差人来传话,中午会来陪娘娘用午膳,下午还会陪娘娘一起前往长秋宫探望皇后娘娘。”门外传来如雪的声音。 冯漓将锦盒放到原位,锁好柜子,便让问缕去御膳房准备午膳了。 待所有膳食都准备妥当,刘庄已准时的到了温饬殿。到底是问缕有心,准备的都是刘庄爱吃的。刘庄以为这些都是冯漓悉心准备的,心里更是对自己能够娶到这样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而感到欣喜。 看着冯漓的眼神也愈加爱怜,这些问缕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无论如何,只要小姐能在宫中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这便是一个女人后半生最好的保障,如今自己能为冯漓做的恐怕只有这些琐事了。 膳间,冯漓还是一如既往的行为得体,只是多沉默。 刘庄也想过,为什么那日在洛阳城大街上听到的银铃般的笑声好像再也没有听到过?是不是自己还不够了解冯漓?只要多些时日便好。刘庄每每想到这,都会暗自嘲笑自己,如今自己的一颗心,除了帮父皇分担朝政,便是都系在了冯漓身上。所以几乎每日,只要处理完朝务便都会前往温饬殿过夜。只是每次她对自己都是顺从有加,有问必答,除此之外的一句话都很少说,也很少看见她真的开心,更别提是伏在自己肩头说些什么悄悄话了,甚至就连每次的床笫之欢好像都感觉她只是在无条件顺从着自己…… 他多希望,她能够对自己有些热情,能如嬷嬷们教自己的那样,甚至有时他会取悦于她,只是感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这些多少让刘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让自己如此费神去思考。想不通,于是刘庄只好将这些都归于是自己还对她了解的不够,只要多些时日,一切总会好的。 从长秋宫归来,已是傍晚。 刘庄一直在想母后晚膳时的那句玩笑话:“庄儿,母后何时才能抱上孙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虽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刘庄却记在了心里。 回到温饬殿,刘庄吩咐燕述去承光殿,将需要批阅的奏折带过来,又吩咐问缕去备热水。自己则坐在几案旁随手翻起了一本书简。燕述将所有的奏折都搬来,放在了几案上便退到殿外开始巡夜,问缕与郑喜则候在殿门外。刘庄坐在几案旁开始批阅一道道奏折,冯漓则歪靠着床榻,看着史记。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冯漓靠在床榻旁,已静静的睡去。 当刘庄伸了个懒腰,终于感觉到累了时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床榻走来。看到安静的靠在榻边睡着的冯漓,刘庄微笑着打横抱起她,轻轻的放在床榻上,再轻轻的为她盖好锦被,生怕哪里动作重了会让她惊醒。刘庄仔细看着冯漓那张白皙透亮的脸,越发觉得美丽动人,不自觉的动了情,温柔的吻了下去,睡梦中的冯漓只觉唇上一阵火热,睁开眼本能的推开了刘庄,别过头去。 这样的一个动作,让刘庄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有些控制不住。 他扳过她的头,深邃的带着欲望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冯漓从未想到如此的场景,只能紧紧的抓着胸前的锦被,咬着下唇不出一声。 刘庄看了她许久,重重的叹口气,起身吩咐殿外的郑喜:“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殿外一声“诺。”刘庄便甩了一下衣袖,走开了。冯漓低着头,咬着唇,眼泪一滴滴的落下,落在了大红色的鸳鸯喜被上,慢慢渍开,如一朵朵盛开的牡丹…… 刘庄沐浴回来,径直走到床榻旁,拉开锦被。 冯漓背对着刘庄,依旧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刘庄翻了个身,不久便沉沉睡去,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冯漓握紧了手里的锦被,眼泪却顺着眼角一点点流下,一夜无眠。 第 49 章 第二天一早,如雪前来温饬殿服侍。 远远看见冯漓合衣趴在几案旁,才惊觉原来主子一晚都未曾卧榻而睡。 这可吓坏了如雪,这样冷的天气,要是主子冻出个什么病来可怎么交代?于是赶紧走过去,拿起衣榻上的一件披风,轻轻的为冯漓披上。轻轻收拾起书桌上的书简,如雪却不经意间看到这两卷书简已经没磨损的发亮,想来是因为翻阅的次数太多了吧。 就在如雪盯着书简发呆的工夫,冯漓醒了过来,看到如雪手里拿着的竹简,“放下。” 如雪突然听到主子不高不低的一声斥责,吓得手一抖,便将书简摔到地上。 冯漓急急从地上捡起,意识到自己一时有些失态,将书简重新放到几案上,镇定片刻,轻声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动几案上的书简。”边说着,一边起身,身上的披风也随之掉在地上。 “主……主子……奴婢只是想来伺候主子洗漱,不想惊动了主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主子恕罪!”说着,如雪跪在地上,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冯漓看看跪在地上的如雪,忽然间觉得有些悲哀。曾几何时,整个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称赞不已、口中“待人和善”的冯漓,今日却成了宫人们口中动不动就是“请主子责罚”、“请主子恕罪”的随时掌握着他人生死大权的人。 冯漓轻叹一口气,轻声道:“好了。伺候我起身吧。” “诺。”听到冯漓的话,如雪仿佛如大赦一般,战战兢兢的起身,却在起身的同时,眼睛向几案上那两卷书简匆匆一瞥。 早膳过后,皇后娘娘派人来传了话,新年将至,各宫都应该准备起来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内侍官召集了各宫宫人的掌事,仔细告诫一番,又叮嘱了其他许多具体事宜。言下之意就是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准备。因为问缕病着,如雪便代替了她去往长秋宫。冯漓梳洗好后,便去了偏殿看望问缕。因为休息了一夜,再加上昨晚冯漓亲自喂她的姜汤,问缕今早看起来气色比昨日好多了。冯漓去的时候,问缕已经起身,收拾着自己的床榻。 “小姐。”问缕看见冯漓,忙走近请安。 冯漓淡淡一笑,扶起问缕,“你我之间就不要客气了。感觉好些了么?”说着,伸出手摸摸问缕的额头,确定问缕已经退热了,冯漓这才舒了一口气,“你呀,病了也不告诉我。下回可不许这样。” 问缕笑了笑,“问缕就是不想让小姐担心。” “你不告诉我我才会更担心。”冯漓拉着问缕的手,坐在床榻上。 仔细看看问缕,发觉因昨夜发烧问缕的脸色还稍许苍白,冯漓不禁心疼道:“脸色还不是太好,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问缕摇摇头,低头沉默不语。冯漓以为问缕还有哪里不舒服,摇着问缕的肩,“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你……” 问缕抬起头,眼中已有些湿润。不知不觉中,冯漓好像与自己成为了姐妹,已经成为了自己在这偌大的宫中唯一的亲人。 冯漓看见问缕的点点泪花,淡淡一笑,轻轻刮了一下问缕的鼻子,“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问缕却再也止不住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冯漓渐渐收起了笑容,认真问道:“到底怎么了?”问缕扑进冯漓的怀中,喃喃道:“小姐,问缕就是心里难受。问缕愿意永远陪着小姐,小姐去哪里问缕跟到哪儿……” 冯漓轻轻拍着问缕的肩,淡淡的苦涩一笑。自从自己进宫,问缕跟在自己身边,一刻都未曾离开过,想着法子让自己开心,这些她都看在眼中。如今,远离父亲与福伯,她能相信的只有问缕了。 想到父亲,冯漓心里一阵酸涩。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父亲了,现在新年快到了,不知道府里一切都还好吗?是不是也该准备年货了?还有福伯,他年纪大了身体是不是也也好着?冯漓垂下了眸子,她真的好想念父亲,想念福伯,想念府里的每个人,还想念着他…… 冯漓轻轻拍着问缕,直到问缕的抽泣声逐渐平缓。问缕抬起头,冯漓淡然一笑,“好了,我吩咐厨房给你煮点粥。今天就好好再休息一天吧。”说罢,冯漓起身,向殿外走去。 进入了腊月,尤其冷了。冯漓吩咐宫女去了厨房,便回到了温饬殿。如雪已从长秋宫回来,将皇后娘娘的话一一告知了冯漓。冯漓闻言,点点头,并不多言。 “主子,还有,殿下交代今晚预备晚膳,殿下会前来与主子一起用晚膳。” 如雪想起从长秋宫回来的路上,刚好碰见了要来温饬殿传话的郑喜,便将郑喜的话原本说给冯漓。 冯漓闻言,端着茶的手微微一抖。 如雪抬头看着冯漓,只是不知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如雪有没有注意到。以往刘庄前来温饬殿都是由问缕安排膳食,今日问缕病着,冯漓只说,按以往的安排便好。如雪闻言,自然是领命去厨房准备了。 下了朝后的刘庄,坐在承光殿中,虽盯着眼前的奏折,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一直在略微发呆。 一旁的郑喜瞅见了,轻轻唤道:“殿下?殿下?” “何事?”刘庄听见郑喜的轻唤,醒过神来。 “殿下这几日好像有些……有些心不在焉……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郑喜小心翼翼的问道。 刘庄摇摇头,合上奏折,对郑喜道:“出去走走吧。”郑喜不知道刘庄到底所为何事,但既然刘庄开口,自然要陪同着了。 刘庄一路都没言语,脑海里一直想着这几天并未去温饬殿,不知她会不会想念自己?她又在温饬殿中做着什么?这些天脑子有些乱,除了上朝就是在想着那夜冯漓拒绝自己的一幕。想到这,多少让刘庄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几天也就有些许怄气没有去温饬殿。可是每次想到冯漓,刘庄总是很不舍,毕竟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再给她一些时间,等她对自己有了足够的了解,那时肯定不会再拒绝自己。这样想着,刘庄的心情稍微好些。 转而想到新年将至,今日刘秀在朝堂上说要在腊月二十三那晚宴请朝臣,让刘庄全权安排此次宴请。刘庄想起这事,便唤道:“郑喜。” 一直跟在刘庄身后的郑喜听到刘庄的唤声,立即跟了几步上来。“奴才在。” “去跟燕述说,让他安排一下此次新年宴请朝臣之事,先预备一下方案,想好了之后让他禀报。” “诺。”郑喜接到旨意,一溜烟的小跑去找燕述了。 接到刘庄的旨意,正中了燕述下怀。他正想去刘庄跟前请命,没想到刘庄的旨意就到了。 原本刘秀此次借新年宴请群臣的,想要集齐所有人,暗中观察。 近日朝中有些风吹草动,刘秀不是没有得到消息。馆陶长公主进宫越来越勤,说是要陪母后说说话。刘秀心里有些不踏实,他儿女众多,本身为了立阴丽华之子刘庄为太子就受到前皇后郭圣通一党以及前太子刘疆一党的种种阻挠,如今这件事虽然慢慢的沉淀下去,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刚好新年将至,太子又纳娶了太子妃,以这样的借口宴请群臣,也算是理由正当。而让刘庄负责此次宴请事宜,不仅要锻炼他处理国事的能力,更是要彰显他这个大汉未来天子的地位。刘秀欲借此给那些有异心没异胆的人敲敲警钟,自己立的太子,绝无改变的可能!而朝中诸臣已经看出陛下的心意,主动向太子一方靠拢的也不少。刘秀为了能稳固刘庄的太子之位,暗暗的不知为他做了多少。 刘庄在迟暮时来到了温饬殿。 今天的温饬殿与平日相比,好像不似平日里的清淡香气,却好似多出些浓艳之香,不过味道很淡,不仔细闻倒真的闻不出什么区别。 冯漓正襟危坐,不发一言,只是偶尔动动筷子,却也夹的不多。以往都是问缕陪在身边侍候,今日她忽然不在身边,冯漓只觉得不习惯,本就沉默的她变得更加拘谨。 刘庄也是不发一言,这让冯漓心里更加紧张。 远处站着的郑喜看的心里直纳闷,这哪里像是一对新婚夫妻在一起用膳,简直还不如陌生人在一起吃饭来的轻松!自己侍奉了刘庄十多年,自从八岁进宫就跟在刘庄身边,太子的脾性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一旦喜欢上了什么再放弃会很难,况且刘庄是从小生长在蜜罐子里的,形成了他独特的说一不二的那股子霸气。再加上他是陛下的爱子,又是当朝太子,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如今碰上温饬殿这位主子,殿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郑喜最怕的就是来温饬殿陪着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用膳。无论何时,他都看不见太子妃脸上有笑容,即便是有,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微微一笑,有时典雅,有时高贵,只是冥冥中好似都带了一丝苦涩。 其实郑喜心里也挺纳闷,只是他深知在这宫中,多看多听少说话,这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无论如何,如今温饬殿的主子是太子的女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夜里凉风徐徐。 高高的红墙外,洛阳城中的一角,班固站在寒冷青涩的夜风中,拿起陶塤,吹起一曲幽咽。那轮皓月还是孤独的挂在空中,发出清冷的光芒。曲声哀婉,带着阵阵的悲凄与感伤。只是如今再吹起这塤,再无古琴声相伴,独留孤独的塤音,飘向洛阳城的每个角落…… 第 48 章 朝中最近争议很是厉害,北匈奴蠢蠢欲动,掠杀边民事件屡屡发生,这让刘秀震怒不已。 朝中臣子们再次开始了激烈的争吵,一方主战,一方主休。主战的一方言辞激烈,恨不得明天就出兵,上阵杀敌;主休的一方亦不甘示弱,言下之意主战一方要是出兵就是要让大汉朝百姓不能生存下去。 三争两不争,刘秀气的拍案而起:“都给朕闭嘴!” 朝臣们立即安静了下来,都不敢再吭声。 刘秀大袖一挥,“你们都退下吧,让朕安静的想一想。”“诺,臣等告退。”朝臣们听闻刘秀如是说,再也不敢逗留,一个一个接着走出大殿。 冯彰最后一个转身,却未见寇损挪动脚步。寇损对着冯彰诡异一笑,冯彰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便退了出去。 安静了良久,刘秀睁开眼,看到寇损还站在殿下。 “寇爱卿有话对朕说?”寇损点点头,上前一步道:“陛下,老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秀略微点头,示意寇损说下去。“陛下,老臣听闻窦将军手下的耿将军精通匈奴语,既然如此,陛下何不派耿将军前去匈奴摸摸底细?况且于兰亭修史的班大人家兄乃出使西域的名将班超将军,老夫想既有如此这般的家兄,那班大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况且老臣素闻二位公子交情甚笃,倒不如让他们二人前往,也算有个相互照应;同时我方派好人马,随时等候二位大人的信息,如果探回的消息要求出兵,我们就立即发兵北伐,这样岂不是也能增加胜算?而且也不会让我大汉朝的士兵做出无谓的牺牲。” 刘秀闻言,突然想起那日在后殿见到的两位年轻人,耿异秉性厚重,武艺高强,班固虽说只是一个修史的文官,却观察细致,心思细腻,他们二人要真是深入前线打探消息,倒也能省去自己不少心思。 只是,毕竟眼下快到新年了,况且如果要发兵,严冬腊月的,怎么样都会受到恶劣的自然环境影响,粮草之类的军需品供应可能不能及时补给。想到这,刘秀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着急答话。不过心底里对这两个年轻人还是颇为欣赏,如果将任务交给他们二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错。 “恩,朕对此二人有印象。寇爱卿的建议不错,不过眼下正处在腊月里,多少都有些不便,依朕之见,不如过了新年,开春之后将此二人派出,到时候我们也做好发兵的准备。” 寇损闻言,还想说什么,刘秀摆了摆手,“好了爱卿,朕知道你忧国忧民,恨不得早点解决了匈奴这个麻烦,只是朕意已决,你就不要再说了。” 寇损将要出的话只好咽回了肚子里,行了礼退出大殿。 走出大殿,寇损沿着台阶一步步走着,看到不远处带兵巡查的燕述,寇损放慢了脚步。 “臣燕述见过大司马。” “参见大司马。”燕述身后的士兵全部向寇损请安。寇损点点头,“都起来吧。” “你们先去那边看看。”燕述吩咐道。 “诺。”所有士兵听到燕述的吩咐后,便向燕述手指去的方向行进。 燕述警惕的看看四周,低声道:“今夜子时,我去大人府中一叙。”说罢,即刻转变了声调,大声说道:“臣定不负大司马交代,保护好陛下与太子殿下的安全,请大司马放心!” 寇损捋捋胡须,点点头,便向宫门外走去。 燕述很准时,子时悄悄到了寇损府中。 寇损自然是早早便等候在府中。待燕述进府后,寇损便命所有人退出书房,没有命令不得靠近。 “老夫交代你的事情你办的如何?”寇损云淡风轻的问道。 “大人放心,温饬殿内所有都已打理妥当。”寇损点点头,继续道,“老夫算来算去,就是没算到冯彰的女儿居然入了宫,成了太子妃!对我们来说,这无疑是个阻碍。如今冯彰与陛下成了亲家,况且老夫听说,太子殿下对这位新娶的太子妃很是满意,几乎夜夜留宿温饬殿,冯彰的女儿得了宠,日后再为太子添个一儿半女,这种种加起来,想必以后对付起他又增添了不少困难。”老谋深算的寇损微微叹口气,语气却平稳如常。 “我看未必。”燕述的眸子中掠过一丝狡黠,“依我看,这位温饬殿的新主子虽承得太子殿下的恩宠,却好像过得并不好。” “哦?怎么讲?”寇损闻言,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我还不确定,再给我多些时间,我一定会将此事弄清楚,再向大人汇报。” 寇损点点头,“此事可非同小可,切不可妄加断言。只有确凿的证据在手,才能对此事有个评断。”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寇损这算盘一个一个珠子都打的精细谨慎。 燕述冷笑一声,“只要等我将事情调查清楚,即便是没有证据,我们就不能造出点证据?”说罢,轻挑剑眉,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笑。 寇损没看错人,要说自己狠辣,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比自己还要狠辣百倍。寇损嘴角上扬,淡淡一笑。 “对了,大人,今日陛下那儿有什么消息吗?是否安排人手……” 寇损摆摆手,打断了燕述。转而走向坐榻旁,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缓缓道:“陛下言下之意,此时出兵要考虑恶劣的环境因素,况且新年将至,如果急于出兵不利于稳定民心。” “大人,那这件事就先这样算了?”燕述锁起了眉头,转身一步跨至寇损面前。 “算了?”寇损冷笑一声,“你先往边关蒲奴单于那报个信,让他差不多就行了,如今不是点火的时候。”老奸巨猾的寇损瞥了一眼露出急切之色的燕述,漫不经心道。 “大人,这……我可是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耿异与班固落网了,怎么突然就要停止计划?” 寇损深呼一口气,看着燕述,倒也不着急答话,这样的情形让一旁等着寇损回话的燕述紧蹙眉头,却又不敢在寇损面前轻易露出不悦之色。寇损盯着燕述一会儿,这才张口道:“这件事能这样就算了么?那老夫还算计这么久、安排这么长远干什么?” 寇损起身,慢慢踱着方步,接着道:“老夫想,这样也好。刚好这段时间我们就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洛阳城里,尤其是宫里。等我们集中精力肃清洛阳城的势力,再让北匈奴那边加点火候,还怕成不了事?” 燕述听着寇损的话,先是不解,想了片刻后,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随即露出欣喜之色,“我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一个一个处理干净最后再点把火?” 寇损冷冷一笑,道:“老夫算计许久,怎能就这么轻易的算了?” 燕述闻言,看着寇损,点头称赞道:“到底是大人处事周到,燕述敬佩不已!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燕述定当竭尽全力!” 寇损点点头,回过头看着燕述,郑重道:“这样,你先捎个口信给北匈奴,让他们先消停片刻,等洛阳城这边都已经打点妥当,老夫自然会亲自告知蒲奴单于。到时,也就是我们该收网的时候了。” “诺!燕述谨遵大人之命!”燕述干脆的答道。再抬头看看洛阳城的星空,一时间只觉得,今晚如此畅意。 与燕述夜谈完,寇损再次将一些事情吩咐清楚,便让燕述趁着夜色从府中的后门出去了。 看着燕述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寇损嘴角上扬,带着难以揣测的笑容。燕述到底还是个年轻人,虽然做事干净利落,狠辣有余,却还是有些过于着急。不过年轻人到底需要磨砺,寇损相信,燕述这把刀定会越磨越亮,越磨越锋利。有时候,锋利的刀也要看为谁而用,只要属于一个冷血无情的主子,那么这把刀配上这个主子,恐怕全天下都无人能敌。 冯府。 清心苑中,冯彰坐在坐榻上,面前立着的正是福安。冯彰又清瘦了不少,想来肯定是因为女儿入宫,让冯彰整宿无法入眠。 冯彰的内心是愧疚的,总觉得对不起女儿,对不起自己已死去的妻子。这段时间,身体也是不如从前,都是福安跑前跑后打理着冯府的上上下下。福安将问缕传来的信息都是过滤后说给冯彰,只说冯漓在宫中过的很好,太子很宠爱她等等。每每听到这些,冯彰都是低下头,无奈的叹口气。这些福安都看在眼里,只是眼下,朝中这样的局势,寇损在暗处使绊子,不知道放了多少个暗器,就等着老爷自己往上面走,怎么样都是侍奉了老爷几十年的老管家,得到这些消息,还是如实跟冯彰一一交代清楚。 “老爷,吴永青那边来消息了。” “说吧。”冯彰并未抬头,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燕述好像最近有行动了。刚刚从寇府的后门中出来。”说罢,福安抬起头,看着冯彰。冯彰闻言,也缓缓抬起头,看着福安,仿佛在质问福安这件事情的真伪。 福安郑重的点点头,“吴永青的消息错不了。” 冯彰这才想起今日下朝后,寇损并没有随着朝臣们出宫而是留了下来,那么就是说,他定是与陛下私下里说了什么。 只是,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呢?冯彰仔细回忆起早晨朝堂之上众位臣子为了发兵还是休战而争吵不休的场面。难道,寇损留下是为了北匈奴进犯之事?细细想来,也只有这一件事。 可是,他跟陛下到底说了些什么?是主战还是主和?这些便不得而知了。 这些日子,冯彰因为女儿的事情,对寇损及他周身的党羽没有过多的注意,转眼几个月已过,不知道寇损那里又打出了什么算盘。还好,福安安排吴永青密切注意燕述,一旦有什么消息都要立刻前来汇报。这几个月看上去,寇损与燕述倒也还算安稳,没有什么引起怀疑的举动,福安便也就没有再与冯彰提起。今日,燕述夜访寇府,并且逗留了许久,可见他们二人必定是在密谋着什么。 冯彰沉思片刻,对福安道:“之遥近来可有消息?” “苏姑娘那边一切安好,一切都如大人预料,寇损并没有对苏姑娘起任何怀疑。” 冯彰闻言,点点头,微微叹口气,继续道:“千万让之遥保护好自己,不可轻举妄动。有任何消息要及时通知我们,不可擅自行动。” “老奴定会转告苏姑娘。老爷,”福安顿了顿,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新年将至,府上也应该布置一番吧。今日,问缕也从宫里传来消息了。” 冯彰闻言并未搭话,只是沉默的起身,踱到窗户旁,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良久,缓缓说道:“漓儿她一切都还好吧?” 福安点点头,答道:“小姐一切都好,请老爷不必挂念。”冯彰幽幽叹口气,转身走向几案,看着几案上的那把琴,不由的心伤。 此时此刻,温饬殿内只有冯漓与问缕二人。 因前朝事物繁忙,刘庄差人前来告知,这两日便不再前往温饬殿。问缕只当是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只有冯漓自己明白刘庄为何说这两日便不再前来的真正原因。 “主子,夜深了,奴婢伺候娘娘歇息吧。”这是温饬殿的宫女如雪的声音。 如雪这丫头,聪明伶俐嘴又甜,总是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的喊着问缕,让问缕过足了当姐姐的瘾。问缕看她办事灵巧,便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共同侍奉冯漓。如今宫里人人皆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甚是宠爱,伺候好了温饬殿的主子,日后还不是有大富大贵的在等着呢!所以下人们都争先恐后的向问缕示好,只是如雪这丫头最得问缕喜爱,她们二人年纪又相仿,问缕大不了如雪几个月,所以一般温饬殿内的事情都是问缕吩咐如雪去做。如雪做事机灵,也不埋怨诉苦,所以才得以近身侍候冯漓。 如雪走上前,轻轻为冯漓放下束着的发髻。 冯漓看着铜镜,这才反应过来,这已经一下午都没见问缕了,于是转过身问道:“问缕呢?怎么一下午都没见她人了?” “问缕姐姐今日不大舒服呢,所以今夜奴婢侍候娘娘。”这个问缕,怎的身体不适也不跟自己说一声?冯漓没有答话,只是起身,拿起衣榻上的披风,向殿外走去。 “娘娘!这大夜里的凉!您……”如雪这话还没说完,冯漓已经打开了温饬殿的大门,向偏殿走去。吓得如雪紧随其后也跟了去。 “问缕!问缕!”冯漓一声声的轻唤着,问缕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看是冯漓正坐在自己床榻旁,冯漓摸摸问缕的额头,只觉得滚烫。 “小姐……咳咳……”问缕刚开口便觉得嗓子如裂开一般的疼痛,冯漓见问缕嘴唇干涩,便赶紧起身倒了杯水,扶起问缕的头,将水一点点喂下。问缕喝了水后,觉得嗓子稍微好些,便推了推冯漓,地神道:“小姐,外面这样冷,怎么穿这么单薄?” 冯漓示意问缕不用担心,扶着问缕慢慢躺下,就要吩咐如雪去请太医。 问缕摇了摇冯漓的手臂,“小姐,我没事,可能前日是冻着了,都这么晚了,就不要打扰太医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冯漓不放心问缕,吩咐如雪去厨房煮些姜汤,又亲自喂问缕服下,看着她慢慢睡着,冯漓打了个哈欠,这才觉知已是深夜,吩咐如雪也回了偏殿,自己则回了温饬殿。 除了守夜的宫人,其余的宫女与内侍也都回去休息了。 冯漓刚要推开温饬殿的大门,突然看见拐角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看样子是从偏殿方向过来,冯漓皱了皱眉,由于夜太黑,没看清这个人的身影,不过倒是让她想起前几日从湖边回来时,也是看到一个人影从殿内一闪而过,怎么今日又看到了这样的人影呢? 一阵风吹来,让冯漓打了个寒颤,冯漓推开门,径直向床榻走去。 烛火摇曳,夜深人静的温饬殿,除了静谧还是静谧。 冯漓坐在几案旁,拿起了一直放在几案旁的那两卷书简。轻轻摸着那一个个行云流水的文字,一次次的翻阅,这两卷的内容冯漓早已烂熟于心,甚至是每个文字在竹简上的位置冯漓都再清楚不过。每每打开书简,冯漓总能看见他那温润如玉的面孔与微笑时上扬着的嘴角。还有那样一个梨花飘落的夜晚,他玉立在梨花丛中,修颀伟岸。也许在那日,她的心里就留下了他的身影。黄色的火焰跳动着,像极了那日里洛阳城夕阳的光芒,还有夕阳西下那两个相爱的身影…… 第 50 章 这日,冯漓清晨去长秋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后便回到了温饬殿。 问缕进进出出的布置着大殿,因为再过两天便是陛下宴请群臣的日子了。自己病了些天,好像都觉得过了多少年一样漫长。冯漓总是不让她干这不让她干那,真真的是让她好好休息了几天。好不容易盼着病好了就赶紧来了温饬殿,好好的准备过新年了。 问缕手里拿着好些东西,一边吩咐宫人们仔细打扫温饬殿,一边吩咐着宫女们仔细着东西,不要打碎了等等,忙得不可开交。 “小姐!小姐!”人还没到,声音便先传了进来。可是叫了几声后并没听见任何回复,问缕探头看到冯漓在几案旁找着什么,又慌忙的在书架上找着什么。问缕放下手中的东西,“小姐在找什么?” 冯漓一边翻着书架上余下的一卷卷书简,眼神里满带着焦急。 问缕走到书架前,看到冯漓将一卷卷书简都翻开,却仍旧忙乱的在书架上翻着,“小姐,是不是那两卷书简不在了?”问缕低声问道。 看到冯漓慌张的神色,问缕心下便猜到了□□分。 在确定了真的没有找到之后,冯漓转过身,无力的坐在了一旁的榻上,仔细回想着那日最后翻阅那两本书简的情形,细细想着,还是觉得自己就是顺手放到了书案上,怎么今日就忽然不见了? 问缕见到此番情形,轻声提醒道:“小姐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看过就放下了?” 冯漓摇摇头。 正说着,如雪抱着几卷书卷进来,一边对着后面跟着的一个宫女说道:“哎呀,这几日阳光颇好呢!怕这些书简有些泛潮,去晒晒也好。” 冯漓听到如雪的话,急忙走过来,如雪没料到冯漓已经在殿中,于是二人即刻请安:“拜见主子!主子安泰!” 冯漓却如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一把拿过如雪手中的书简,果真在几卷书简下面看到了那两卷书简。 冯漓轻呼一口气,幸好没丢!再看到跪在地上的如雪,冯漓微微有些不满道:“是谁准你将这些书卷带出温饬殿的!” 如雪哆嗦着,有些颤抖着答道:“禀主子,奴婢看今日外面阳光甚好,怕殿里的书卷潮了,就拿了几卷比较旧的书卷去外面晾晒了一下,不想却让主子好找,奴婢该死!” 冯漓虽然有些不满,但终究看着如雪这小丫头办事机灵,也不好再说什么。 问缕斜睥一眼冯漓,对着如雪呵斥道:“以后温饬殿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没有太子妃娘娘的允许一律不许带出这个殿门!听到没有!” 如雪与另外那个小宫女吓得一个劲儿的点头。 问缕上前看着如雪,使了个眼色,如雪领会,立刻退出了温饬殿。 问缕上前将殿门关好,捡起地上的卷卷书简,走至冯漓身边,轻声道:“小姐,如雪也是为了这些书简,小姐就不要生气了,好在现在什么都找回来了嘛,都还在。”问缕摇了摇冯漓的胳膊。 冯漓看着问缕,淡淡笑了笑。这事儿就这样过了吧。 如雪快速穿过温饬殿长廊,绕到后殿的一处僻静之处,黑暗中看不清如雪对面站着的着深色衣物的是谁,只是问了如雪几个问题,只见如雪点点头,那人便满意的笑了笑,给了如雪一点什么东西便悄然离去。 几天的光景很快便过了。 这天是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也是刘秀宴请群臣的日子。 这天下午,洛阳城飘起了小雪,慢慢的不过一两个时辰居然变成了鹅毛大雪,片片雪花洋洋洒洒的,不久便落满了整个宫廷的屋顶,顿时将宫殿包裹的严严实实,俨然天地间一个偌大的蚕蛹。虽然下着大雪,可是所有朝臣们悉数到场,丝竹声乐,热闹非凡。 刘庄安排的所有程序都很合适,宫里乐坊的歌舞也都精彩万分,更是有西域的各个藩国进贡来的珍品,还有一些藩国的使节一一为刘秀献上了新年祝福,朝臣们对刘庄的才华都赞不绝口,刘秀心里则更是十分欣慰。 后宫中则是以阴丽华为首,招待了几位来自西域的贵客亲眷以及朝中一些官员的女眷,冯漓亦陪同阴丽华左右。 冯漓举止端庄娴静,所有的女眷们都赞不绝口,直说大汉朝有这样贤明的皇后与温雅的太子妃是大汉连绵不绝的福气云云。皇后娘娘与各位女眷们赏梅品茶,谈论古今,好不热闹。 冯漓只是静静的坐着,只是在有别的女眷向自己投来目光时蜻蜓点水般的微微一笑便过去了。原本长秋宫的暖阁中一大清早便有侍女们采摘好插入瓶中的梅花,可是皇后娘娘提议,说是请大家一起前往御花园,去看雪中红梅,那才是别有一番景致的冬景呢!皇后娘娘的提议得到了几乎所有女眷们的肯定,尤其是几位来自西域的女眷,更是想看看大汉皇家御花园的梅景。 其他女眷自然是不肯放过这样一次与皇后娘娘同游御花园的机会,于是都随声附和道:“承蒙皇后娘娘美意,臣妾们愿与娘娘一同前往。” 于是一行人起身出了长秋宫的暖阁,一同往御花园走去。 冯漓对这样的应酬本就有些疲倦,再加上这几日因为问缕生病,自己也未曾休息好的缘故,于是向皇后娘娘请了辞,只说回去温饬殿稍作休息,待到夜晚宴会时刻再来陪同。阴丽华看看冯漓略微有些许苍白的面色,嘱咐了温饬殿近身服侍的几位宫人,便由冯漓去了。 问缕小心的跟在冯漓身边,生怕地面上的薄冰会滑着冯漓。 此时天空中还飘着大片的雪花。 出了长秋宫,又过了几个转廊,来到了一处十分安静的地方。今日宫中难得的宁静,大抵是因为陛下宴请群臣,几乎所有的宫人,帮忙的、不帮忙的都去了前殿凑热闹,剩下的还有些便伺候着各位女眷们去御花园赏梅去了吧。所以以往处处都是人的宫殿,今日除了前殿与长秋宫可都是得了些清净罢。 穿过一处长廊时,冯漓只觉得这样的黄昏是这样的祥和,虽然天空一直飘着雪,但随着渐渐袭来的夜色,冯漓更是觉得如此宁静的此刻甚是难得。于是走到走廊的长椅旁,随手轻轻扫去长椅上的积雪,坐了下来。 问缕刚想开口提醒冯漓,却看见冯漓已经斜靠在长廊的圆柱上远远的望着宫门的方向。问缕心里明白,今日老爷也一定进宫了。只是,就隔着这样几座宫宇父女俩还是不能相见……小姐在老爷身边的日子本就没有多久,眼看着老爷跟小姐团圆了,如今见一面却变得更加艰难。问缕轻轻叹口气,转身吩咐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你们先回去打理一下温饬殿,主子一会儿就回去。” “诺。”宫人们听到问缕的吩咐,都俯身应承这退下。 如雪在转身的一瞬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正静静坐在廊边的冯漓,微微摇摇头,便随其他宫人退下了。 “小姐,可不能坐太久,仔细着凉。”问缕提醒着,却见冯漓只是望着远处不做声。 问缕上前,想将冯漓的披风重新整理一下,无意中触到了冯漓手中抱着的手炉,觉得手炉有些许凉了,便取过手炉轻声道:“小姐,我去给手炉加些炭,等我回来,我们就赶紧回去吧。” 冯漓斜靠着,微微点点头。问缕见状,便转身去附近暖阁取炭了。 明明刚才雪已经慢慢变小了,这不一会儿又洋洋洒洒的飘起了大雪花。冯漓望着远远的宫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时候父亲去乡下看自己的场景。 那次可是江南几年遇不到一次的大雪,连着下了几天。好不容易等着雪停了会,父亲便带着自己在山林中玩耍,可不料在回家的半路上,天空竟又下起了大雪。那雪花也如此刻所见的一样大,那时候的小冯漓在山路上笑着叫着,还捏起了雪球,趁父亲不备跳着笑着将小手中的雪球砸向父亲,父亲也被小冯漓逗乐了,随手也抓起一把雪向冯漓扔去,冯漓看到父亲也开始捏起了雪球,笑着一路上往前跑着躲着,生怕父亲的雪球砸着自己…… 仿佛那时候的欢声笑语还萦绕在耳边,只是如今,又是这样一个下着大雪的冬日,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那时的欢乐,有的只是一个在雪中孤独的远远望着宫门的身影……不知不觉,冯漓的眼睛便已湿润,不知是双眸中泛起的泪花还是天空中的雪花不经意间飘在了自己的脸上,脸上竟然已微湿……冯漓微微叹口气,轻轻拭去脸上已然冰凉了的泪痕,起身缓缓向走廊尽头走去。 曾经的曾经,在那样的一个冬日里,有着与父亲的嬉笑打闹;也曾经有一个如现在这般的长廊,冯漓与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一起在月夜中品诗论典,争吵笑骂。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眼前空寂的长廊与四周“沙沙”的雪落声。冯漓缓缓的走着,仿佛这空寂的长廊没有任何尽头。 班固玉立在长廊的尽处,望着天空中翩然起舞的雪花,若有所思。 宴席间太过嘈杂,酒器相撞之声、相互恭维之声、歌舞乐曲之声此起彼伏,全部交叉在一起,让班固略微有些烦躁。于是班固起身,借口醒酒。出来不一会儿,本来渐渐变小的雪却忽然倾泻而下,变成了大雪纷飞。班固便走进了这长廊,遥望着远处一点点变模糊的宫宇楼台,若不是能感受到周身的寒冷,班固真的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日,那个梨花瓣瓣、落英缤纷的一晚。 “此时此刻,她又在哪里……”班固微叹口气,喃喃自语道。 虽说自己此时已身在皇宫,与她近在咫尺,但这偌大的皇宫,现在的她应该再长秋宫陪着皇后?还是在温饬殿中开着窗,也在望着这漫天的大雪发呆?班固苦笑一声,扬起衣袖,抖落掉身上的几片雪花,随转身向长廊的另一边走去。 当身着官服的班固与身着一袭淡雅衣装的冯漓在走廊的一侧相遇时,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声响,就连那“簌簌”的雪落声仿佛都被隔断在了另一个空间,顿时悄无声息。 显然,两人都未曾想到再次的见面居然会是在这深宫之中。就在刚才彼此还在怀念着彼此,却忽然在这一刻化作了现实。 冯漓一怔,原本迈向前方的脚步缓缓收回。班固微微迟疑,却在片刻后俯身行礼:“臣见过……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三个字生硬的回荡在冯漓耳边,让冯漓原本轻启的朱唇最终只是停留片刻,却只艰涩的吐出简单的几个字:“班大人免礼。” 班固起身,抬头望着只站在自己对面咫尺的冯漓,嘴边上依旧挂着那抹好看温柔的笑容,让人感觉如冬日雪景中的一抹阳光,舒适温暖。冯漓微微一笑,别过头去,遥望远方,不发一言。 雪越下越大,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得模糊一片,只有纯净的白色笼罩着整个世界。冯漓伸出手,在长廊边侧,几片雪花翩然而落,落入了冯漓的手心,却因为手心的温度顿时化作几滴水。 “看这雪花,即便它曾经再美丽,也会在顷刻间消失。”冯漓注视着不断飘落在自己手心里的雪花,略微有些酸楚。 良久的沉默。 “但是那份美丽,会永远留存于心。即便消融的那一刻刻骨般疼痛。”玉立在一旁的班固,久久沉默之后轻声道。 冯漓轻轻转过身,看见一旁的班固遥望着远处,彼时,那份宁静与期待好像就是自己内心一直以来的渴望。仅仅只是在这片刻间,冯漓才明白,原来他对过去的怀念并不比自己少,或者说比自己更多。而在这深宫中,对心底那份感情的期许便成了自己日日如履薄冰、谨慎小心的宫廷生活中唯一的慰藉。 “你……”虽然每日里翻起那两卷书籍,冯漓都会想知道如今的他到底如何了,但今日,此时此刻,本应有着千言万语的时刻,却一时语塞,说不出任何。 班固依旧遥望着远方,好似没有听见冯漓那句低声的“你。” “多少人盼望的不过是如此简单的春夏秋冬,春有梨花香满园,夏有荷花璀满塘,秋有落叶飘尽巷,冬有白雪落尽坊。”班固寥寥数句,便将世间繁华一一道尽。“可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够享受这简单的春夏秋冬。”班固幽叹道,随即微微一笑,似有嘲讽,似有无奈。 冯漓收回遥望着远方的视线,垂下了双眸。班固说的又何尝不是现实。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这般盼望着,盼望着如此简单的四季交替,有那样一个爱人相伴到老,可又有多少人,连这最为简单的期盼都无法实现。冯漓的心顿时一阵涩楚,苦受折磨的又何止是自己一个人?! 太多的沉默,或许源自太多想说的话。两人静默许久,只是站在廊边望着远方,任由纷飞的大雪,打开彼此尘封心底的往事,思绪纷飞…… 长廊外,远处一抹身影,暗暗的观察着长廊里发生的一切。这抹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得到密报后迅速赶来的燕述。原本以为冯彰成为太子妃的女儿会是自己日后的一块绊脚石,没想到这么快,自己的猜测便得到印证:当朝的太子妃,刘庄最爱的女人,原来早已心有所属,又或者说原来心从未在刘庄身上停留过。他要握住这个最有力的证据,为自己将来想要成就的大业做一块最稳妥的垫脚石。而这最有力的证据,不仅仅是时间,还应该要得到更为说服力的证据,才能够称之为“证据确凿”。 想到这,燕述冷笑一声:“真是天助我也。冯彰,你的好日子离到头已经不远了!”燕述微挑剑眉,阴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狡黠,转身离去。 已经加好了炭火的问缕,怀抱着手炉快速的往长廊的方向而来。途中遇到匆匆而来的如雪,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问缕有些诧异,不是刚才才打发他们回去温饬殿吗?怎么如雪一个人如此行迹匆匆的呢!如雪见到了问缕,猝不及防,一不小心撞到了问缕的怀里,让问缕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哎呀,你这丫头是怎么了?”问缕揉了揉被如雪撞着了的胳膊,一边有些抱怨道。 “奴婢冲撞了问缕姐姐,还请姐姐饶恕!”如雪跪倒在地上,一边低下头去不停的重复这句话。 “好了好了,天这么冷的,别再跪坏了身子,快起来吧!”问缕看看跪在地上的如雪,有些心疼道。如雪有些颤抖着站起来,侧着的身子有些气喘吁吁。 “这么匆忙这是从哪儿来?又是打算去哪儿?”问缕打量着如雪问道。 “哦……刚才郑喜差人来传话来着,于是我就去了一趟承光殿。”如雪小心翼翼答道。 问缕点点头,“好了,快回去吧!主子可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们快把殿内好好收拾一下。” “诺。奴婢告退。”听了问缕的吩咐,如雪福了福身子赶紧转身退下,往温饬殿的方向去了。 问缕转过身往长廊的方向而去。可转念仔细一想,不对啊,今日陛下在前殿宴请群臣,太子殿下这会儿在前殿啊,怎么会去承光殿呢!可是又一想,会不会是太子殿下有什么要紧事才回了承光殿呢?再加上又是如雪前去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想到这,问缕赶紧摸了摸怀中的手炉,还好还热着,可不能让小姐冻着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往长廊走去。 问缕远远看着长廊里,两人静静的遥望着远处宫门的方向。问缕微微蹙了蹙眉,这深宫大院的,除了小姐还有一个人是谁呢?走近些才发现,原来是公子!问缕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听到问缕的声音,冯漓缓缓转过身子,班固亦转过身。 “见过班大人。”问缕俯身行礼。 班固微微点头。 “小姐,天冷,快回去吧。”说罢,将手上加好了炭的手炉放到了冯漓的手里,并且趁机握住了冯漓的手,紧了紧。 冯漓点点头,轻轻别过头,看着班固。班固仍旧挂着那抹温柔的笑容点点头。只是那笑容,似乎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问缕福了福身行礼告退。冯漓提起裙摆,缓缓经过班固,在经过班固身旁的一刹那,冯漓还是忍不住,再次别过头去,看看班固的侧影。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够再相见。问缕再次握了握冯漓的手,冯漓这才回过头,往长廊的另一侧走去。 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冯漓再也忍不住,甩开了问缕的手,扶着廊边的柱子,一滴滴的眼泪,不由自主的便落了下来。 问缕轻声叹口气,上前扶住了冯漓,“小姐……这宫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万一要是让有心人看了去,传到了殿下那里可如何是好啊……”问缕紧紧搦住自己的手,不无担心的低声说道。 冯漓不是不知道问缕的用意,她做的所有都是为了自己,再往大了说,都是为了冯氏一族。所以再有怎样的委屈又能怎样呢?他对她的思念并不比自己对他的少,知道有他这份心意与等待,即便是身处深宫,心里不是也有了一丝温暖么?!她还能求什么?如今的自己不就盼着父亲一切都好、府里一切都好、还有他一切都好吗?牺牲了自己又何妨,牺牲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又能如何?他们的这份爱情需要牵扯的太多,她能爱,却无法给这份爱一个完整的归宿!相信他也一样,今日能见一面已经是上天给彼此最大的安慰,看到他一切安好便是再有怎样的痛苦都值得了! 冯漓离去,班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面对着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自己却说不出一句话。那张依旧美丽的容颜却多了与她不相称的憔悴与苍白。那样的哀伤与安静,让班固的心揪起来再也无法释怀。看来她过的并不快乐,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却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看着她那般憔悴的容颜,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对自己一个七尺男儿是多么大的讽刺!他恨,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认识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港湾栖息;他怨,怨自己终究只是出身于平常人家而不能与皇族相提并论!可如今,自己还能怎样,只能远远看着她,哪怕每天能听到有关于她的一点消息都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 纷飞的大雪慢慢变小,从鹅毛一般的雪花变成了细细碎碎的小雪花,“窸窸窣窣”的声响更加衬托了整个寂静的宫宇。 第 51 章 前殿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刘秀高兴,与各位臣子们推杯弄盏,好不热闹。冯彰时不时看看殿外,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冯大人!小人敬您一杯!”话音刚落,冯彰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燕述。平日里再瞧不上燕述,好歹现在他是朝廷命官,又在太子身边服侍。于是,冯彰礼貌的端起酒樽起身,示意一下便一饮而尽。 燕述笑笑,也将自己酒樽中的酒一饮而下。放下酒樽,燕述笑道:“冯大人最近可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啊!让小人好生佩服!” 冯彰斜睥一眼严述,冷冷的“哼”了一声。 燕述见到这般情景,却也不生气,口气依旧和善的说道:“也难怪冯大人看不上小人,小人只不过是太子殿下身边一个小小的带刀侍卫,负责内廷安全的小武官,承蒙大人不嫌弃,能喝了小人敬大人的酒就是已经给足小人面子了!”燕述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尤其加重了“太子身边”这四个字的语气。 这让久居官场的冯彰怎么能听不出来?如今自己的女儿已经嫁给刘庄,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带刀侍卫,但时刻侍奉在太子身边,肯定也会时常见到自己的女儿,或者换句话说,他在太子身边也算说得上话的人。如此这般,即便是内心里对燕述再嗤之以鼻,冯彰也不得不软了下来。冷冷的看了一眼燕述后,冯彰再不作声。燕述冷冷一笑,转身向刘庄走去。 这一幕都被坐在一旁的寇损看在眼里。 寇损一边自顾自的应付着其他官员,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今日燕述的行为多少有些挑衅的样子。凭借对燕述的了解,这小子肯定是得到了什么值当的消息,否则不会轻易这般鲁莽行事。 寇损果真没猜错。没过一会儿,燕述便来到了他的身边,借口敬酒,却在喝酒的瞬间,悄声道:“有重大发现。” 寇损不动声色的笑笑,接着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燕大人有礼了。”说罢一饮而尽。而后便起身周旋于各位朝臣之中。一来二去,寇损便有些醉意,摇着头笑道:“看来老夫真的是老了,真的是老了啊!这才几杯,老夫就已然有些醉了!不服老不行啊!老夫出去透透气!出去透透气!”寇损一边笑着与周边的臣子们说着,一边慢慢的向门边踱去。 偏殿。 此时雪已经基本停了,只是还零零散散的漂着些小雪花。下过雪的空气异常的清新,却又有些许寒冷。黑漆漆的偏殿门口,寇损与燕述开始小声交谈。 “有什么就快说,此地不宜久留。”寇损压低了声音,对燕述谨慎的说道。 “大人放心,所有人手都已被我调去前殿了,现在这里绝对安全。”燕述信誓旦旦的说道。 “大人,果真如我所料,咱们大汉朝的太子妃,哼!”燕述冷笑一声,“并不属意于太子殿下。” “哦?这……”寇损皱起了眉头,随即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除非你有十足的证据。” “证据我现在正在收集,只不过,我确定的是太子妃对太子并无感情,或者说,在她入宫前就已经心属他人。”燕述冷冷一笑,继续道:“大人,要我看,冯彰这个老家伙说不定早就知道这件事,如此这般可就是欺君之罪!” 燕述顿了顿,继续道:“我倒想看看太子殿下知晓自己最爱的女人心里居然还藏着其他男人之后的表情!”说罢,燕述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 寇损屏住呼吸,沉思片刻,这才郑重其事道:“述儿,此事非同小可。老夫还是那句话,没有十足的证据,千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大人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在这段时期内得到有力的证据,不到有十足把握时我不会轻易说出此事!只是大人……”燕述看了一眼寇损,有些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寇损蹙着眉头,抬头看着燕述。 “只是……与太子妃有私情的人是……兰台令史班固。” “哦?”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着实让寇损吃了一惊。寇损犹豫片刻,对燕述道:“注意观察,拿到证据。这是你必须要做好的。老夫不要猜测,也不要推敲得出的结论,而是要事实。等到一切有了确凿的证据,老夫自会盘算如何将这桩罪往冯彰身上推去。” “是!燕述领命!”在得到寇损的承诺下,燕述满意一笑。 回来后的班固,有些失魂落魄。耿异注意到班固与之前有略微不同,端着酒樽,应付着其他朝臣,走到了班固身边。 “怎么了?”耿异将酒樽在班固面前晃了晃,却见班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举起手里的酒樽,依旧对耿异笑笑,便一杯一杯的喝着,不发一声。耿异看到这里,心里猜出了六七分,他不敢肯定别的,但是能肯定的是,班固在刚才出去的那会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看上去有些落寞,或者说有些感伤。虽然班固还是那样洒脱的一笑而过,但以耿异对他的了解,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人多嘈杂,耿异也不好多问,便陪着班固也一盏一盏的饮酒。 宴席在深夜时分才散。待到大家都向陛下表示了谢意后,朝臣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大殿,有的因为醉酒已经开始走不稳,一定要有人在一旁扶着才能走出大殿。班固虽然喝了不少,但只有少许醉意,并不妨碍行走。耿异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路回府,班固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冯彰抬脚,走出大殿。立在殿前,望着远处温饬殿的方向,略微心酸的摇摇头。如今与自己的女儿同处于一宫之中,却无法相见。幽幽的叹口气,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便是耿异与班固。直到走出了南宫的玄武门,耿异这才再次追问道:“今日你在宫中到底是遇到了谁?” 班固只是自顾自的走着,并未答话。耿异自知,如果班固不想说的,自己也就不便再多问。于是便停住了嘴不再多言。直到两人一直穿过洛阳城的大街小巷,到了岔路口该各自往各自府中去的时候,班固停下了脚步。 “我今日在宫中遇见她了。”班固云淡风轻的说道。 “什么?”耿异惊诧不已,虽然自己心中已有一些猜测,可是当班固真的说出来的时候,耿异还是禁不住一阵惊异。要知道,本来朝臣与后宫女眷就禁止私自相见,更何况班固与冯漓曾经还是一对恋人!这件事要是让任何一个人知道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更不敢想如若要是太子殿下或是陛下知晓了,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耿异有些担忧的问道,“有没有其他人看见?”耿异转念一想,又加了一句。 班固摇摇头,轻声道:“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遇到其他人。” 耿异闻言,松了一口气。万幸没人看到,否则这可真的是灭九族的罪。耿异看了一眼班固,那般的镇定自若才让耿异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兄弟,别说我没提醒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不要相见,即便真的碰了面,也要装作不认识。否则我还是那句话,后果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不仅会害了你自己,更会害了她。”说罢,耿异拍了拍耿异的肩,轻轻摇摇头,离开。 其实,这一个“情”字,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既然爱了,又怎么能够说释怀就释怀?就连自己对死去的妻子都无法做到释怀,又怎么能够要求他人对着一个还好端端的活在世间、时刻都在爱着的人停止思念?更何况,耿异再理解不过,这份思念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减缓,只会是更加浓郁,或者说在心底某个最柔软的地方,只要一触碰到,便会倾泻而出,谁人都无法阻挡。只是如今,既然命运已经决定一切,那么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任凭时间流逝,该尘封的依旧需要尘封。 温饬殿。 冯漓没有用晚膳,屏退了所有人。再次翻开那两卷书简,冯漓却再无心思阅读。只是细细的回想着今日见到班固的一点一滴。虽然只是那样一段短浅的时光,可是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冯漓的那颗心好像久久没有沐浴阳光而重新见了阳光的花朵一样,温暖旖旎。除却忆起曾经的那份酸楚,冯漓终究还是感到了一丝快乐,这是她入宫这么久没有感受到的快乐,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快乐。 问缕推门而入,见冯漓又坐在书案前,对着那两卷书简发呆,走过来将披风轻轻搭在冯漓肩上。 冯漓抬头,刚好对上问缕担忧的神色,便轻轻一笑,“没事。我一切都好。”说罢,轻轻抚了抚问缕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那样的温度,真的很暖。 问缕感到冯漓的手有些许冰凉,只能握着为她驱寒,心里却心疼不已。现在自己最怕的就是看见小姐发呆或者是不发一言的安静着,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问缕的心都会一阵阵生疼。 “禀主子,太子殿下来了。”如雪匆匆进来禀报。冯漓一惊,问缕急忙扶起冯漓接驾。 “奴婢见过殿下。”问缕俯身行礼。 刘庄挥挥手,示意问缕起身。 “臣妾见过殿下。”冯漓福了福身,礼行了一半却被刘庄扶起。今日刘庄高兴不已。刘秀对刘庄此次的安排十分满意,更是因为还有西域使臣的来访,让刘秀觉得刘庄的为政才能又高了许多,不禁对自己与阴丽华的这名爱子赞不绝口,还赏赐了所有近身侍候刘庄的宫人,承光殿内可是一片欢腾。刘庄喝得有些微醉,刚在阴丽华那坐了会,听到母后说起晚间冯漓说身体不适提前回了温饬殿,便告别了母后向温饬殿赶来。 看到冯漓安好,刘庄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身吩咐郑喜备水沐浴。坐在书案旁,刘庄不经意间瞥见了冯漓打开着的那卷书简,便饶有兴趣的拿了起来。问缕见此情形,心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爱妃喜欢的书籍是有关于史料的?”刘庄抬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冯漓问道。 冯漓有些许紧张,握紧了叠在一起的手,点点头。 刘庄以为冯漓的紧张跟自己有关,为了缓和气氛,刘庄随手翻了翻那卷书简,只见书简上已经被磨得油亮,可见这卷书籍已经被翻看过多次。 “看来爱妃对史料一类的纪实书籍真是爱不释手。”刘庄拿起书简,向冯漓走来。 “殿下,不早了,奴婢侍候殿下与娘娘就寝吧。”问缕急中生智,将已经起身的刘庄拦在了半路中。刘庄想了想,再加上今日饮酒有些多,这会酒劲上来有些头晕,于是般转身放下了书简,向卧榻走去。问缕跟在刘庄身后,轻舒一口气,冯漓看看放在几案上的书简,也松了一口气。 温饬殿外,总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殿内发生的一切。虽然今晚的事情有惊无险,这双眼睛却将所有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宫中的日子,对冯漓来说,只是如水一般清淡。除了那些皇家必不可少的规矩需要冯漓出席外,冯漓向来从来都只是安静。闲来无事,便对着那两卷书简开始练字,从最开始一笔一划的模仿,到后来开始练就书简上那手行云流水般文字的神韵。问缕看到冯漓有事可做,无论做什么,都至少可以让自己暂时安心。 这天,殿外的阳光特别好。问缕在殿内与如雪下棋,时不时还说着说说笑笑。坐在书案前的冯漓看着她们俩人笑闹着,微微笑着摇摇头,随手拿起一卷最近内侍官们才送进温饬殿的书卷翻看起来。 打开书卷,原来是史记。冯漓饶有兴趣的一页页读过。当翻过半卷之时,突然出现了那一手让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冯漓又确认一遍才完全相信这手好看的字体的确是出自班固之手!冯漓放下书简,想来班固已为兰台令史许久,那么自己阅读的这部史记应该是他编纂出的最新成果之一。冯漓想到这,再次打开书简,看着她熟悉的那手行云流水的字体,细细品鉴起来。 “哎呀,你总是赢!不玩了!”问缕推了推面前的棋盘,有些气恼。往日里自己跟如雪下棋,她哪里是自己的对手呢!怎的今日就觉得她这棋艺见长,不一会就快把自己的棋子给吃光了,连下了几盘都是如此,于是问缕推开了棋盘,起身了。看到远处冯漓安静的坐在几案旁阅读着书籍,问缕笑嘻嘻的凑了上去。 “小姐,不如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外面的阳光多好呢!” 冯漓抬起头,瞥了一眼问缕,笑称道:“你个小丫头,一定是又想去宫里逛,想拉着我去给你做挡箭牌,然后可以好好的在宫里又游玩一下?” 问缕嬉笑着,“哎呀,小姐,我看你今天心情也挺好的,晒晒太阳不是更好吗?!小姐,就去吧,就出去一小会儿……” “是啊,主子,外面空气这样好,主子就出去看看吧。”站在一旁的如雪也劝道。 被问缕缠的实在没办法,冯漓笑着轻轻点点头,起身。 那卷史记被冯漓随意的放在了书案上。冯漓更好衣后,问缕便陪着她出了门。如雪站在殿外,一直目送她们走远,回到殿内,走到书案旁,拿起了那卷史记。 阳光真的是格外的好。冬天的严寒在一点点的消失,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春天即将到来的气息。 前些日子,冯漓偶然听到刘庄交代燕述与郑喜,说年初开春,陛下要外去行猎,会在甘泉宫小住。刘庄将猎场安全事宜等皆交由燕述去安排,宫里内廷方面则由郑喜负责。 问缕知道后高兴的不行,直说这在宫中憋了快大半年,终于有个机会能出去呼吸呼吸宫外自由的空气了,乐的一整天都跟一只小鸟一样,在冯漓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甚至连给冯漓、还有自己准备的衣物跟日用品都想清楚了,仿佛明天就要上路了一样。 “小姐,陛下行猎的气势很大呢!要带好几百人出去,那队伍排的,浩浩荡荡的都可以一直排到洛阳城外!”这不,刚出了温饬殿还没多远,问缕又开始在冯漓耳边开始唠叨,这说的好似就跟自己亲眼见过的一样。 有了问缕在身边,冯漓的日子的确好过了很多。无论何时,冯漓遇到何事第一个想到的人都会是问缕,因为她知道,问缕怎样都不会欺骗她。在这深宫之中,问缕也是唯一一个自己能完全信任的人。 “小姐!甘泉宫也好美呢!别看是在山里,可是四面环水,四季如春。修了好些年才有了如今的甘泉宫,所以这次小姐一定不能错过了美景啊!”问缕一边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冯漓到底听进去没有。 就这么一路走着逛着,听着问缕一直说个不停,尽管冯漓还是那般安静,但多多少少都听着问缕说的,只觉得这小妮子进宫后还真是学到了不少,这些消息都说的有模有样,冯漓想到这,不禁扬起嘴角,淡淡一笑。问缕看到冯漓笑了,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只觉得小姐今天的心情比往日里都好,连带着自己都兴奋不已。 消息果真传的快。刘秀要去甘泉宫行猎的消息传的似乎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傍晚时分,刘庄来了温饬殿,远远看到冯漓在殿外与问缕两个人说说笑笑,刘庄只觉得这样的一幕如此温馨,因为好久没有看到、听到冯漓的笑声,也从未见到冯漓这样的开心过。 郑喜刚想通传,刘庄摆了摆手,示意郑喜不要惊扰了眼前这样一幅美景。 “难得见爱妃如此开心。”刘庄绕到偏殿,再悄悄的走到冯漓身后。 刘庄的突然出现,吓了问缕一跳。听到声音后,问缕急忙俯身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刘庄笑笑,“起来吧。”问缕便起身,小心站到一旁。 冯漓刚要行礼,却被刘庄制止住:“好了,爱妃,不必多礼。”刘庄说完,坐在了石凳上。 “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刘庄看到冯漓开心,自己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冯漓坐到了一旁,拘谨一笑,依旧不爱多言。 “回禀殿下,奴婢与娘娘再说陛下去行猎的事。”问缕如实答道。 “原来在说这个。”刘庄端起石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今日朝堂之上父皇已下旨,要在开春时节去甘泉宫行猎小住几日。”刘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父皇特别提到,要我带着爱妃一同前去。” 冯漓闻言,垂下双眸,略微犹豫。她不是不想出宫,进宫许久,她也想念宫外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只是如今那个能陪着自己看云卷云舒的人已不再,她对这些也就没有了期待。 看到冯漓对此好像并不热衷,刘庄似有不悦,起身对问缕道:“好生侍候好太子妃,为她把出行需要带的衣物用品备足。”说罢,便抬起脚走进了温饬殿。留下了略微有些错愕的问缕。冯漓带着一丝惊惧看着刘庄远去的背影。 第 52 章 春暖花开,暖暖的阳光美极了,这几日刘秀就要携众位大臣去甘泉宫行猎。宫里可忙的不可开交,一点不比新年那股子热闹劲儿少。 阴丽华身体不适留在宫中,不随刘秀出行,而太子刘庄必定会侍奉在刘秀身边。燕述负责整个行猎过程中的安全,郑喜已将所有内廷事宜处理妥当,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可随时动身。 问缕在温饬殿中为冯漓收拾着行装,装好了又想起还有没带的,又取了来,打开包袱重新装。这包袱已经都被打开了不下于十多次了。一边还招呼着如雪取这个拿那个,真的是忙得不亦乐乎。这次太子殿下下令温饬殿中近身服侍冯漓的都需一同前往,折让温饬殿的宫女也是乐的不行,陛下如此大规模的行猎可是不多见,所以这些宫人内侍官们都急不可耐,恨不能早日飞出这如笼子一般的皇宫。 待问缕一切收拾妥当,冯漓正轻轻抚着一把古琴,只是轻轻随手一抚,几声动听的曲声便自然倾泻而出。问缕只记得小姐自打入宫后便再也不碰古琴了,只是一直将它摆放在那,日日会亲自清扫一遍。 “小姐,要不要带上古琴?去了甘泉宫也好打发打发时间?”问缕上前贴心问道。 冯漓望着古琴,轻轻摇了摇头。问缕看到这般情景便再也没多问。 “小姐,都收拾好了呢,你看还有缺的什么吗?”问缕指着一旁大大小小的包袱。 “你收拾好了的哪里还会有缺的呢?”冯漓闻言,轻轻一笑,放心地打趣道。 问缕被冯漓这句话说的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真怕日后要是你不在我身边了,这些琐碎之事我都不会打理了。”冯漓起身,走到问缕身边,偏了偏头,看着问缕低下的头,轻声说道。 “不会呀小姐!”问缕抬起头急声道,“问缕一辈子都跟着小姐!哪儿都不去!” 冯漓淡淡笑了笑,“那哪儿成。我哪天你真的遇到了那个对的人,我就是想留都留不住了。”冯漓有些伤感的叹口气。 “小姐,不会!问缕谁都不跟!只跟着小姐!日后小姐就是轰我走我都不走!”问缕急急的拽着冯漓的衣袖道。 “你啊!傻丫头!”冯漓笑笑。 自己的一生已然错过,她可不愿耽误这个善良的姑娘的一生。他日如若她真的有了心上人,冯漓一定会成全她,让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皇家出行,气势澎湃。 那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的从宫里出发,一架架的马车一个接一个的从南宫朱雀门驶出。冯漓乘坐的车辇也随着车队,缓缓驶出了朱雀门,穿过洛阳城的大街。冯漓掀起窗帘,又看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洛阳城,冯漓百感交集。已经有许久没有看到过这样多的人群了,许久没有再听到小贩的叫卖声,对了对了,还有许久没再见到那些姑娘们爱驻足停留的胭脂水粉小摊。如今这些都映入了眼帘,洛阳城还是如往常一样的热闹,所有冯漓熟悉的都还在,景一样,物一样,只是,人,已不一样。真的是物是人非。这样的场景未免有些伤感,冯漓轻放下窗帘,不再向外看去。 甘泉宫,位于淳化甘泉山,其故基原是黄帝的明庭甘泉之地,景色秀美,风光无限,且山中气候温润,常年如春,还有一池常年不结冰的湖泊。经过汉武帝刘彻的整修后,整个甘泉宫依水而居,冬暖夏凉,非常舒爽宜人。甘泉宫在西汉时期经常作为几代皇帝的避暑胜地,因其周围十九里,离长安三百里,可以遥望长安城。由于东汉建都洛阳,因此刘秀来甘泉宫的次数明显减少,只会偶尔会去甘泉宫避暑、休憩数日;也会在兴致来临之时像这次一样,前往甘泉山行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甘泉山行进。终于走了几日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甘泉山。 刚开春的甘泉山美极了,所有的树都发了芽,地上也一片片浅绿,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山花儿开的漫山遍野都是。一路走来,鸟语花香,让人沉醉。刘庄与燕述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这一路燕述忙着跑前跑后,招呼整队人马,安排的非常妥当,而且燕述好似对甘泉山的山路十分熟悉,哪里有沟,哪里有坡都一清二楚,闲聊之时燕述提起,说为了陛下此次顺利围猎,他曾经几个夜晚都没睡觉,专门策马前来甘泉山,将所有的道路几乎都摸得清清楚楚,这让刘庄十分满意,不禁对燕述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黄昏时的甘泉宫,美丽婀娜。太阳懒懒的挂在半山腰,昏黄又不失美丽的阳光,这一刻显得这样的宁静与安详。问缕伸了个懒腰,扶着冯漓下了马车。 “哇!以前只是听说甘泉宫异常漂亮,今天见到了,简直是比想象中的还要美丽!”问缕环顾了一下四周惊叹道。 “那当然,当年先祖汉武帝为了兴建甘泉宫可是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刘庄深邃的声音传了来。 “臣妾见过殿下。”冯漓侧首,俯身行礼。 “免了吧。”刘庄温柔一笑,“爱妃累了吧?”刘庄伸出手,扶冯漓起身,可冯漓本能一退,刘庄伸出的手只能僵在空中。 “哦,殿下,娘娘应该是累了,瞧这幅憔悴的样子,奴才服侍殿下与娘娘用了晚膳,赶紧歇息吧。”一旁的郑喜怕是看到了这个细节,急忙上前道,也算是为冯漓解了围。问缕转头感激的看了一眼郑喜,郑喜面无表情,还是恭恭敬敬的俯身站在刘庄身旁。 “也罢,去吧。”闻言,刘庄甩甩衣袖,将目光从冯漓身上收回,走进甘泉宫。 夜幕降临,漫天的点点繁星以及远处山中时不时的鸟叫声、水流声都一阵阵的传入竹宫。竹宫靠南,清晨是第一个能见到阳光的殿室。 冯漓在竹宫中静静的读着书,偶尔抬起头便能看到窗外那一弯新月。如今,寒冬已过,就连夜晚的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潮湿、温暖的春天的气味。冯漓放下手上的书卷,步履轻盈的走到窗前,外面的空气好清新! 冯漓深吸一口气,仿佛远处山里的花香与清泉甘甜的味道此时都随着春风飘了来,那沁人心脾的香味,让她想起曾经也是这样熟悉的花香味,在那里,她曾经用那各色的野花编过一个小花环,在那里,也有那样一弯湖水,迎着西下的夕阳看远处天空中飞鸟飞过的痕迹,还有湖边的槐花,一片片的落英,落在了湖面上,犹如素洁的梨花瓣一般让人动心,还有…… 彼时,班固亦站在望风台,抬头望着天空那弯新月。弯月如刀,刀刀剜心……他不知道,山下的竹宫里,同样有个人,也在望着这弯新月惋惜。 “太子殿下驾到!”是郑喜的通传声。冯漓闻言,赶紧走至殿门,行礼迎驾。 郑喜关好了殿门,与问缕站在殿前值夜。 “问缕姑娘,其实有些事情,我始终都没想明白。”郑喜望了望殿内,低声对着对面的问缕说道。 “怎么?郑公公有事就请说。”问缕有所不解,抬头看着郑喜。 “这太子妃娘娘好像……哦,我是说,自打太子妃娘娘入宫,奴才好像都未曾见过她笑过……这……”郑喜终究是忍不住,想了想,还是先瞒着殿下问问问缕,看到底能问出些什么。 问缕思忖片刻,淡淡一笑,谨慎道,“公公多虑了。我家小姐一切都好,多谢郑公公关心。”问缕表面上不失礼仪,一字一句的答着,心却咕咚咕咚的跳个不停,郑喜都察觉出冯漓的淡漠了,那太子殿下难道还是傻子,还能看不出来吗? 郑喜摇了摇头,再未出声。 这样一夜,班固站在望风台上,久久注视着不远处的竹宫,从灯火通明再到烛火暗淡,他知道,那是太子与她一同歇息了。 竹宫果真是甘泉宫中最好的位置,清晨第一道阳光撒进甘泉宫时,竹宫是第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刘庄起身,郑喜服侍着,洗漱换好衣服好,便前往前殿去见刘秀了。 待冯漓起身后,问缕高兴的准备好了热水。 “小姐,这样的景色可是宫中看不到的呢!小姐收拾好了以后可以出殿去瞧瞧。”问缕一边笑着说,一边将早膳一样一样的摆好。的确,这样美好的自然风光确实在洛阳城的未央宫看不到。因为问缕要准备午膳,而且她也想为冯漓换个口味,便决定亲自去厨房,看看有哪些能用的新鲜食材。于是交代好了其他的宫女与内侍官便去了厨房。 冯漓洗漱好,用好了早膳,走出大殿,坐在殿前,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真的很温暖舒适。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恣意的晒过太阳了吧,她记不清到底是有多久,或许是从入宫后?又或许是从自己得知即将入宫的那一刻?又或许……不,应该是从与他再也不能相见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没有享受过片刻的阳光。 正当冯漓沉思着,冯漓只觉得余光中有一抹人影匆匆而过。 冯漓轻轻抬起头,却只见到那抹人影一拐便消失不见了。冯漓心有不解,想到前几次在温饬殿,同样也有这样的一抹人影晃动过,今日在甘泉宫,为何还能见到这样的人影?冯漓起身,决定追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每次在自己的身边来去自如。 拐过竹宫的侧殿,冯漓一路追了上来,但因为距离远,冯漓只依稀看见那应该是个内侍官,因为他是一副内侍官的穿着打扮。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冯漓不敢跟的太近,也不敢出声。 冯漓跟着跟着便过了甘泉宫最后一个宫殿招仙阁,出了后门便直往后山而去。因为冯漓一直只顾着跟着前面的人,却并未注意此时自己已出了甘泉宫!当冯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身处后山之中了。前面的内侍官并未发现后面有人跟随,只是一味的匆匆忙忙的往后山深处走去,冯漓小心翼翼,生怕被前面的人发现。 没过多久,前面的人停下,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冯漓看到那个人向后看来,赶紧蹲下,躲在了一块凸起的大石块后才未被发现。 冯漓探出半个脑袋,只是那个着内侍官服侍的人始终背对着自己,所以无法看清到底是谁。 只是奇怪的是,又来了四个人,并且五个人在那窃窃私语,因为距离有些远,冯漓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看见来人身着一袭黑衣,而且都蒙着面。冯漓心有不祥之感,只觉得这件事应该不简单。 “主子!您在这呢!让奴婢好找!”冯漓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想着下面的对策之时,如雪出现了。 冯漓刚想制止如雪,可如雪这一声喊叫立即引来不远处五个人的注意。 冯漓微微蹙眉,知道自己一定被发现了。咬咬牙,只能站起来,看他们到底对自己能怎么样。 不远处的五个人听到声音都不约而同的向冯漓这边的方向看来,冯漓起身,却发现那名内侍官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三个黑衣蒙面人朝自己走来。 “你们……你们是谁!”如雪冲了出来,挡在了冯漓身前。“我告诉你,我家主子可是大汉朝的太子妃!你们休得无礼!” 四个蒙面人显然没想到那个内侍官居然被跟踪,而且这个跟踪者居然是大汉朝的太子妃!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后,点头示意后,一起抽出手中的剑往冯漓这边而来…… “你们……你们敢!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我家主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太子殿下,哦……还有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会……会灭了你们九……灭了你们九族!”如雪已经被吓得说话都已吞吞吐吐。 “主子,这里有我,你快走!”如雪喊道。 冯漓内心虽然也惊惧不已,但她怎可留下如雪这样一个弱女子一走了之?!冯漓虽惧怕,但心底的善良绝不允许自己先走!这绝不是她冯漓的风格!于是她挺身而出,掷地有声的说:“是我跟踪而来,她只是我的一个婢女,放了她,我想我对你们来说才更有价值!” 这席话显然让这四个人听了有些许犹豫,四个蒙面人停了停脚步,但随意互相看了一眼后,其中一个声音响起:“哼!今天谁都不许走!”于是四个人便一齐拿着剑快速冲了过来…… 如雪挡在冯漓身前,不时的喊着“主子快走!主子快走!”只见其中一个蒙面人一掌过来,劈到了如雪肩上,如雪顿时便昏厥倒地。 冯漓看到被打晕了的如雪,焦急万分。“如雪!如雪!”一声声的唤着,可晕厥过去的如雪并无任何反应。冯漓再一抬头,四个蒙面人已将自己与如雪包围住。 “哼!既然来了就别怪自己主动找阎王!”说着一剑便冲着冯漓直刺过来…… 第 53 章 冯漓自知无法逃脱,只觉剑气逼人而来。 时至今日,冯漓早已无意于生死,或许对自己还会是个解脱!在那一刻,脑海里掠过班固的身影,没想到那日在宫廷中一起赏雪会成为彼此最后一面……冯漓郑定的看着前方直直刺向自己的剑,眼神中带着坚定与从容。 就在剑离冯漓还有一寸远之时,逼来的剑气却停在了半空中! 冯漓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班固!班固用手紧紧的握住了剑锋!黑衣蒙面人用尽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剑却都我发挣开班固紧握住的手!于是便丢下剑,冲着班固一掌劈来,其他两个蒙面人见状,皆举起剑,一齐向班固冲了过来。 班固也并不畏惧,一个转身便与黑衣蒙面人打斗起来。班固刚被剑锋所伤,现在很显然不是蒙面人的对手,而且四个蒙面人武功高强,随用剑,但招招奇特,并不像是中原的武士。 班固忍着剧痛,还是在奋力的与黑衣人搏斗。 几个黑衣人彼此点头示意,重新聚齐后一齐向班固冲了过来。站在一旁的冯漓着急万分,却也帮不上任何忙! “小心!”只见一个黑衣人冲到了班固身后,举起剑向班固刺去!冯漓的心顿时如裂开了一般疼痛不已!这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石头直直的砸到了班固身后那个黑衣人的手上,黑衣人手一松便将剑掉了下来。 耿异一个凌空飞跃,将班固身后那个欲一跃而起的黑衣人踢倒,燕述也凌空跃起,去对付另外一个黑衣人。燕述出剑狠快准,一剑毙命。而耿异则无意于杀死黑衣人,他想留活口以抓住后能问出些什么。 原来一大早因冯漓无缘无故消失在竹宫,已被宫人发现,找遍了整个竹宫不见冯漓的身影后,宫人便立即回禀了刘庄,刘庄正在前殿与燕述以及淮阳王刘延一起商讨政事。耿异刚好也在前殿,与窦将军一起,与陛下说起北匈奴之事。刘庄听闻了宫人的回禀,亲自带着燕述,刘延与耿异一路寻着,隐隐听到后山的打斗声,便立刻赶来。 刘庄看到在一旁吓得面色苍白的冯漓,下了马,径直走向冯漓。 就在刘庄走向冯漓时,那个被踢倒在地的黑衣人一跃而起,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剑,向刘庄刺来。 “殿下小心!”燕述喊叫道,随即扑来挡在了刘庄身后,黑衣人那一剑便不偏不倚刺到了燕述。刘延见状,飞奔下马,一剑便结束了那个黑衣人的命。 “燕大人!燕大人!”刘庄只觉燕述在自己身后倒下,回过身抱着燕述的头不停的唤道。 “殿下,臣……臣……”还没说完,燕述便晕厥过去。 “来人,快将燕大人扶上马!”刘庄焦急道。燕述可是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决不能让他死去!决不能! 剩下两个黑衣人不敌耿异,几乎都被耿异的剑气所伤,在胳膊与腿纷纷受伤之后,其中一个还是拼命抵抗,被刘延一剑过去挑断了脚筋,耿异刚想制止刘延欲留活口之时,刘延已一剑刺向黑衣人的喉咙,又一个黑衣人当场毙命。剩下那个黑衣人在耿异手下已经身受重伤,见无法逃脱后,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倒在了血泊中。 地上狼藉一片,躺着四具尸体。 “王爷为何不留个活口?”耿异看着尸体,剑眉微蹙,有些许狐疑。 刘延看看耿异,戏谑道:“怎么,耿大人难道认识他们?为何一次次的要留他们性命?” “王爷说笑了,臣只是想留个活口,到时好问出些什么。”耿异闻言道。 “本王觉得没有任何必要留活口!这几个蒙面人这样狠的出手无一不是为了置我们于死地,而且他们愿意赴死都不愿独活,怎么,耿大人认为还能从这样的死士嘴中挖出些什么东西么?”刘延不屑的瞟了一眼耿异,明显不满。 “王爷,臣只是觉得……” “好了!都闭嘴!”刘庄打断了耿异的话。 冯漓因为受到惊吓,又看到这样遍地横尸的场面,更是担忧为自己受伤的班固,一时间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刘庄只当是冯漓受到了惊吓,便上前搂住冯漓,将冯漓的头靠在自己怀中。 “来人,备车,送太子妃回宫!”刘庄带着愠怒,低声吼道。 “速将燕大人送往甘泉宫,传我的话,吩咐全部御医前来救治!如果治不好就让他们提头来见!快去!”刘庄对一旁的内侍官急急吼道。 “诺!”内侍官驾着马车匆匆忙忙往甘泉宫赶去。 “耿大人,你处理一下尸体,赶紧将这里恢复原样!”刘庄看了一眼耿异吩咐道。 “臣领命!”耿异看了一眼班固,又看了看班固放在身后的手以及被血染红了的衣袖,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在冯漓走向马车,与班固擦肩而过的时候,冯漓担忧的看着班固,班固将受伤的一只手掩住,另一只手则放在胸前,俯身行礼,送别刘庄。 冯漓再次回了回头,看着班固,班固仍旧俯身低着头,冯漓隐约看见班固受伤的那只手衣袖已然被血染红…… “恭送太子殿下,恭送王爷。”班固与耿异俯身行礼,送别刘庄与刘延。 “本王很是诧异,怎么太子妃与班大人会同时突然出现在后山?”在走了一段路后,刘延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已被宫人送上马车的冯漓,对着刘庄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刘庄闻言,剑眉紧蹙,看着冯漓所乘的马车,眼神中带着一丝愠怒,抬脚狠踢一脚马肚,策马奔向甘泉宫。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耿异见到刘庄已走远,绕到了班固身后,看着班固的衣袖已渐渐被血渍透,血一滴一滴的在向地上滴着…… 耿异拿出自己随身带的创伤药,又随手撕下了一段布条。班固此时才将手从身后慢慢举起。耿异将他已被血浸透的衣袖挽起,看到班固所受的剑伤极深,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你,忍着点。”耿异将药粉一点点的上到了班固的手上,班固微微蹙了蹙眉,却并未言语。 耿异上好药,将伤口包扎好,叹着气摇摇头,感慨道:“一个情字,当真能让人为之放弃一切。” 班固闻言,只是略微轻呼一口气。 “回去以后还要仔细再消消毒上药。这样深的剑伤不要感染了。”耿异交代了几句,抬头看着那几句尸体,回头对班固道:“这些人,你有什么看法?” 班固转身,看了一眼那四具尸体,沉默片刻,开口道:“绝非中原人。” 耿异闻言,点点头,“我也确定他们不是中原人。所有剑式皆出自于胡人的弯刀式,难道……” 耿异低着头思忖片刻,好似心中有了答案,抬起头看着班固,班固看着耿异的眼神,点点头,“你估计的没错,是匈奴人。” 耿异闻言,顿觉这件事真的不简单。 大汉朝的皇帝来甘泉宫围猎的同时,匈奴人出现在了戒备森严的甘泉宫后山!若非有人故意为之,平常人绝无可能进入层层戒备的皇家别院!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就真的需要好好调查了! “关键是,现在太子殿下怎么想可不好说。”耿异看了一眼班固,发觉班固的手又在向外渗血,“兄弟,你的伤……” 班固摆摆手,“没事,剑伤,回去再好好上药,休养几日便好了。”班固看着自己的手,剧痛无比但却只是微微蹙眉,忍受着一切。片刻后,班固深呼一口气,“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摸清燕述那群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今天的事与他燕述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为殿下挡的那一剑也是苦肉计。”耿异摇摇头,低声自语却又像是在与班固说着。 而班固好像并未听耿异说的什么,只是呆呆的望着山下不远处甘泉宫的方向,若有所思:如果刚才不是自己在后山独自出来想在清晨透透气,真的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冯漓真的会死吗?真的就会永远离开自己吗?……班固摇摇头,此时因为失血,有些晕,而思绪也开始乱起来,班固只觉得眼前的阳光如此耀眼,仿佛要将自己融化掉一般…… 甘泉宫,人来人往已乱作一团。 整个甘泉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已经布满了侍卫。刘秀听前去后山回来的宫人禀报,说太子遇刺,太子妃受惊,还有太子近身服侍的带刀侍卫为了保护太子身受重伤……这一条条的消息让刘秀头疼不已,没想到本是好意,想在这春暖花开的春季来临之际带着大家来甘泉山围猎,第二天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查!仔细查! 将燕述妥善安排好,御医在初步诊疗后禀报,说燕述所受剑伤虽深,但所幸未伤及到要害,因此只要好好治疗,按时用药以及休养一段时间后应该就不会有再有大碍。 刘庄闻言,深呼一口气。还好,要是今日燕述为了救自己而死,那他会为失去这样一个忠臣而悔憾终生!听到御医的回复后,刘庄放下心,往竹宫而去。 而此时,冯漓除了将如雪安置妥当,最担心的便是班固的伤势,不知道那一剑到底伤的怎样,可是看到班固的衣袖已经被血染红的形势,冯漓觉知那一剑一定伤的不轻。自己现在最想的就是去探望他,可是如今在这竹宫中,哪里还有机会去探望!冯漓着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时乱了心性,没了任何主意。但转念一想到他流着血的那一幕,冯漓的心顿时一阵生疼。她实在是不能就这样等着,于是,她做了自己进宫以来最大的一个决定:她要出了竹宫去探望他!想到这里,冯漓来不及去跟问缕交代什么,抬脚便向殿门走去。 可谁能料到,冯漓匆忙向殿外走的刹那间,刘庄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给冯漓一个措手不及,差点撞到刘庄身上。 “要去哪儿?”刘庄玉立在殿门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刚要跨出殿门的冯漓问道。 “臣妾……”身后跟着的郑喜轻吸一口气,太子殿下是有些怒气。 冯漓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气氛僵持住,一时间冯漓只感到刘庄盯着自己的眼光有些灼热与愠怒,但自己确实又不知道能说出什么理由…… 正在二人在殿门处僵持之时,问缕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小姐!小姐!”问缕跑近一看,刘庄正站在不远处的殿门口,不禁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走到刘庄跟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谁知刘庄并未出声,问缕悄悄的将眼神瞟向冯漓,冯漓轻轻的向她使了个眼色,其实自己心里才真的是慌乱,因为她不确定问缕是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反正都这会儿了,冯漓心想,就豁出去了,如果问缕不明白,如果今日非要说起这件事,大不了就实话实说,是因为跟踪一个形迹可疑的内侍官去了后山,而在那又偶遇到班固。冯漓最好了最坏的打算。 问缕看到冯漓的眼色,灵机一动,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应该忘了那些药典才让小姐一个人先去后山等奴婢!害的小姐竟然遇到了强盗!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奴婢该死!”说罢,便一个劲儿的磕头,开始啜泣起来。 其实这一幕,倒真的不是问缕装,当她听别的宫人说太子与太子妃在后山遇袭后便一路跌跌撞撞赶回竹宫,在她心里,她最在意的便是冯漓的安危。只是没料到的是太子殿下已经先她一步到了竹宫。问缕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到冯漓与刘庄一时间对峙着,只能出此下策。 刘庄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问缕,又望着冯漓道:“她说的可是真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表情。 冯漓轻轻点点头。 “那你们为何要去后山?”刘庄微微蹙眉,有些疑惑的问道。 “臣妾……”冯漓刚要张口却被问缕打断,“回禀殿下,其实……其实……”问缕有些吞吞吐吐,刘庄见状,只声道:“其实什么?” “其实奴婢一直都瞒着殿下,小姐这些日子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刚好奴婢知道一个民间的方子,里面有一味草药奴婢想去后山寻,小姐担心奴婢一个人前去有危险,便答应与奴婢一同前去。可是都怪奴婢健忘,出了甘泉宫奴婢才想起将那本药典被落在了宫里,于是奴婢便让小姐先慢慢走着,等奴婢回宫去取了药典便立即赶上来,谁知道就奴婢离开的那一会儿工夫小姐就遇到了强盗了!”说罢,便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刘庄闻言,微蹙的眉头更紧。转过身看看一旁垂着双眸的冯漓,语气有些许缓和,“既然爱妃夜不能寐,为何不宣御医,却要私自用民间的药方?” “小姐是怕让殿下担心!”问缕脱口而出。 “不碍事的,原本就只是小毛病。所以便没有惊动御医。”冯漓看了一眼问缕便低下头低声说道。 “爱妃的事情怎可算是小事?”刘庄转身揽住冯漓的肩膀,边向里殿走边说着,“以后可不许善作主张,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许瞒着我。”语气顿时变得温柔许多,深邃的眸子里也饱含着深切的关心。 看道这一幕,问缕整颗心才放下。 刘庄在询问了冯漓一些当时的具体情形后,由于太子遇刺事关重大,刘秀差人吩咐刘庄前去前殿议事,似乎是要彻查。 刘庄安慰了冯漓后,允诺议完事便会回竹宫,并且嘱咐问缕要好生照顾冯漓,这才起身往前殿去了。 看到刘庄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冯漓扶住几案,身子一软,便坐在了坐榻上。问缕也深呼一口气,慢慢走上前。 “刚才好险。小姐,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说小姐遇刺了,还有太子也遇刺了?小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快让问缕看看……”说着便上前,抓住冯漓的手。冯漓下意识的将手缩了回来,满脑子想的都是班固的伤。 冯漓倏地一下起身,向殿外走去。问缕抓住了冯漓的手臂,“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外面夜色已深,今天的事情已经都快吓死问缕了,您怎么还……” “我要去看他!”冯漓欲挣脱问缕的手。这就让问缕更糊涂了,小姐这是要去看谁?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已经让问缕彻底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 “问缕,他救了我!今天如果不是他,我怕早已死在来者的剑下了!”冯漓情绪有些失控,着急的一把挣脱了问缕的手臂。便急急往殿外跑去。 看到这,问缕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小姐口中的那个“他”,问缕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有一个人能让小姐这样歇斯底里!只有一个人,能让小姐全然不顾其他,要冲出去私自见外臣! “小姐!”问缕高声喊了一声让已经跑到殿门处的冯漓停住了脚步。 “小姐,难道小姐就要这般出去吗?”问缕走上前来。 冯漓焦急的目光中带着忧虑,她以为问缕想要拦住她,她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今天她必须见到班固!无论如何都要见到! “小姐这样出去怎么会不引起他人的注意?”问缕顿了顿,拉起冯漓的手,“奴婢为小姐稍微换下装吧!”问缕说完,将冯漓拉着去了里殿。 换上了宫人的服饰,冯漓又去柜子里翻出了出发之时,皇后娘娘赏赐给女眷的创伤药,就是避免有人受伤。冯漓将药揣好后,回头看着问缕,感激的一笑,便趁着夜色出了竹宫…… 班固住在甘泉宫北侧的延寿馆。 冯漓小心谨慎的穿过中间隔着的大小宫殿,又摸了不知道多少小道,终于来到了延寿馆。延寿馆里泛着昏黄的烛光,冯漓站在不远处,定了定神后,径直走向延寿馆,轻轻推门而入。 隔着昏黄的烛光,冯漓看到班固正在烛火下看书,因为自己的动作很轻,以至于班固竟然毫无察觉。当冯漓越走越近,直到烛火摇了摇,班固这才察觉到有人来了。 可就在抬头的一刹那,他自己都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冯漓! 冯漓看到班固因一手受伤而无法翻动书籍,只用另一只手在轻轻的翻动竹简时,点点泪光已经含在了眼睛里。班固起身,冯漓轻轻走到班固身旁,轻轻拉起班固的手臂,这时才看到那块刚包扎好的纱布已经渗出了点点血渍。 摇曳的烛火下,冯漓慢慢的将班固包扎着的纱布一层层取下,疼痛让班固下意思的缩了一下手,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取下了所有的纱布后,冯漓看到了两道深深的剑痕已将班固的手划得血肉模糊!冯漓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眼泪止不住的一滴滴掉落,落在了班固的手上,班固蜷缩了一下,但随即淡淡一下,轻声道:“不碍事,这都是小伤,过两日便会好的。” 冯漓心痛不已,忍着眼中的泪水,别过头去。如果今天没有班固,自己也许真的会死在黑衣人的手下!或者也许是自己受了重伤,那么现在自己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冯漓拿出创伤药,一点点的为班固上好药,然后再用新的纱布一层层包好。 班固还是那样淡淡的一笑,笑若浮云。虽无言,却胜过万语。此时,只有自己平静如水般温柔的笑容才能才是宽慰她心头担忧的最好的良药。冯漓从怀中拿出一方绢帕,再轻轻的缠到纱布之上。 班固不解,似有疑惑的看着冯漓。冯漓别过头去,悄然拭去了一直未曾停止的泪水,转过头轻轻说:“这方丝帕经过特制的香熏过,能宁神助眠。你的手……你的手我怕夜间会疼痛。”冯漓将班固的手轻轻放下,幽幽叹口气,起身,离开。 “谢谢你。”身后响起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的声音。 冯漓多想陪在他身边,还能听他读诗,听他论典,听他讲从小长到大的奇闻轶见,然后时不时的看看他手上的伤,再问问他还疼不疼,如果还疼,她就想这样陪着他,一直到他累了,能看着他静静睡去。可是如今的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看看他的伤,甚至在这多停留片刻都不可能!冯漓在走出延寿馆时,还是回头望了望他,玉立在烛光下的他,还是那般温柔,那般儒雅…… 回到了竹宫,还好,刘庄并未返回,想必是因为事情重大,因此一时脱不开身吧。问缕焦急的等着,看到冯漓回来,急忙上前将冯漓迎了进来。 冯漓一声不吭的坐在铜镜前,只是时不时的幽叹一口气。问缕知道冯漓心事重,走过来为冯漓轻轻放下束着的长发,一边轻声问道:“小姐,一切都还好吧?” 冯漓点点头,又是一身幽叹。 问缕见此也不好再问下去,只怕再问更是会掀起了冯漓的伤心事。于是默默的为冯漓收拾好床榻,备好热水,侍候冯漓沐浴就寝。 这样的一夜,冯漓怎么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把直逼自己而来的剑,还有班固奋不顾身的一把抓住剑锋的一幕。冯漓辗转反侧,心痛难忍。冯漓真的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失去了他,她又会怎样?长夜漫漫,越想心绪越乱,冯漓干脆起身,拿起书简,坐在烛火下看起书来。虽说是看书,可冯漓的眼神始终只停留在那一页上。 望风台上,班固拿出那柄塤,幽幽咽咽的声音便断断续续传来,冯漓猛然一惊,这样的塤声她再熟悉不过!是他的塤声!他也未曾入眠!冯漓悄悄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夜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相信,他就在那,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着她,陪伴着她……他每动一下指,手上的伤便钻心的疼,血便渗出一些,直到又将她为他已包扎好的白纱上细细密密的沾满了红色,一点一点映到了陶塤上,他还依然温润如玉的玉立在望风台上,不肯离去。 只有在这样静谧的黑夜,她听到他的曲声才会减轻她内心的担忧,她不曾入眠,他便陪着他一起,未曾入眠。 第 54 章 因为太子遇刺,燕述重伤,众位大臣纷纷劝说刘秀,害怕刺客下一个目标是刘秀,于是刘秀决定等燕述伤势稍微稳定便班师回朝。而在洛阳皇宫中的阴丽华听说自己的儿子遇刺,则担心不已,直到刘庄从甘泉宫传来消息,说一切都安然无恙时,阴丽华的心才放下,但仍旧盼望能早些见到刘庄,看到他健康平安就已足够。 燕述在甘泉宫中休息了几日后,刘秀便率领众位臣子们往洛阳赶去。 因为此事极为复杂,而且那些刺客也都无一活口,因此想要查下去万般困难。但让刘秀异常生气的是,如今动脑筋都敢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当然要彻查,无论如何困难都要彻查此案!这也是刘秀即刻赶回洛阳的最重要的原因。 太子遇袭、燕述重伤的消息传回洛阳城,寇损十分满意这次的安排。 只是没有想到中间会多出一个冯漓,还好事情发展比较顺利,没有因为冯漓的出现而打乱自己的计划。本来他的安排是在皇上与太子行猎之时再借此机会动手刺杀太子,然后燕述舍命相救,这样就会赢得刘庄对燕述的进一步信任,也就为自己下面的计划铺好路。 冯漓的出现让计划提前实施,虽然过程不同,好在得到的结果让寇损很满意,而蒲奴单于派出的这些匈奴死士也没有食言:决不允许独活。这就是为何最后一个黑衣人被抓宁愿自尽也不愿苟活的原因。这一步步计划的实施都在寇损的掌握之中,照这样的情形,看来下一步他们的计划会实现的更加顺利。 刘秀班师回朝后,特意将此事交由窦固将军去彻查,并且由冯彰与寇损协理。既然计划是寇损实施的,那么寇损自然不会让它露出任何破绽,以免落他人口实。 寇损自是领命,并信誓旦旦一定要将此事件的幕后黑手抓出,以正视听。燕述休息数日后,在御医的调理下慢慢恢复,刘秀念及其保护太子殿下有功,将其提升为内廷侍卫总管,将整个皇宫的安全守卫、禁卫军的调动权皆交于燕述,此事一时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 冯漓回宫后的数日里,都会担忧班固的伤势,自己在温饬殿中走不开便悄悄打发问缕前去,将宫中最好的创伤药捎带给班固。这一日,问缕刚回来,冯漓便问起问缕班固的伤势如何。 “小姐,公子的伤好多了,就是剑伤极深,怕是要有些日子调养。” “那他的气色如何?伤口还疼吗?”问缕着急问道。 “公子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只是伤口偶尔会在夜晚时疼痛加剧。不过公子倒从未说出来过。”问缕如实答道。 冯漓对班固再了解不过,班固隐忍,能忍常人不及之痛,这也是她最为担心的原因,“香料可有交给他?” “放心吧小姐,都交到公子手中了。”问缕一个劲儿的点着头,低声答道。 “小姐……”问缕抬头,看了一眼冯漓。 “恩?”冯漓正在沉思中,头都没抬随便应承了一句。 “小姐……那日的事情奴婢都听说了。那日的情形这样危急,奴婢听着都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有公子救了小姐……”问缕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低。 冯漓这才注意到问缕,于是抬起头,安抚问缕着问缕,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轻声道:“父亲那边……到底知道多少?”说罢,冯漓微蹙眉头,眉眼处卷起了一丝愁云。她肯定这样大的事情,满朝文武皆晓,瞒是瞒不住了,只是,她不想让父亲知道的太多,毕竟父亲年纪渐渐大了,她不愿让父亲在经受这些。再说不管怎样,自己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么。 “老爷那边奴婢不确定知道多少,只是听福伯说老爷得知小姐遇刺急的几日没吃下东西,直到知道小姐平安无事后,这几日才好了些。” 冯漓闻言,担忧起父亲来。自打进宫来,即使知道父亲每日都会进宫上朝,但就是再也未曾见过。想到这些,冯漓觉得自己很不孝,还让父亲担心的饮食难安。 “问缕,告诉福伯,我一切都好,不要让他们再担心了。”冯漓眉头微蹙,满面愁容,显得略微憔悴。 “小姐,奴婢会宽慰好老爷的,小姐放心吧,就不要多想了。”问缕安慰着冯漓,可心里无比清楚,看着小姐这两日食不下咽,因为担忧,本就清瘦的身体看上去更加瘦弱,轻薄的好像一阵风吹过就能倒了似的。 这一日,问缕刚偷偷探望班固回来,冯漓一如既往的在温饬殿门口等着,远远看到问缕的影子,冯漓便追了上去,急于知道班固的情况。 “小姐!”问缕笑了笑,“公子一切都好!眼看着手上的伤势也渐渐大好了,能写字吹塤了呢!” 问缕眉眼笑着,都弯成了一道月牙。 看着问缕的表情,冯漓才真正的放下心来,知道班固肯定是大好了,否则问缕也不会这样开心。冯漓的心情大好起来,感觉整个人都舒畅了,走近里殿,拿出那把古琴,轻轻抚起琴来。难得见到小姐如此开心,问缕心里也十分高兴,坐在冯漓身边,静静的听冯漓抚琴。 原来,她就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只待有心赏悦她的人出现;原来他也只是天边一抹浮云,只待漂泊的心遇见;原来他们只是两个互相念着对方的人,只待能彼此看懂的那一天。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可以这样简单,却又遥不可及。 日复一日,当班固的伤势完全好了,已经进入了盛夏。 御花园的荷花正想绽放,好像一颗颗明珠一样,将整个荷塘映衬的熠熠生辉。黄昏中的皇宫越发的金碧辉煌,被阳光的余晖照亮,更是气势磅礴,流光溢彩。 刘秀一直因为刘庄遇刺的事情心有芥蒂,每每询问案件进展过程,得到的答案总是正在努力查找凶手,耽搁了这几个月,刘秀气的忍无可忍,在早朝中呵斥了窦固将军,连带着寇损与冯彰一并呵斥。皇后为了缓解陛下的压力,决定在这盛夏之日邀请个别朝臣与其女眷们,一切来后宫赏荷。刘秀闻言,欣然同意,还特意安排了船只前往御花园游湖赏荷。 在湖中央有个水榭,因为此湖一年四季不结冰所以称之为“温湖水榭”,本来平时作为刘秀下朝后休憩赏玩的一个亭子,但阴丽华将其重休整为一个非常文雅、安静的栖息之地。刘秀与阴丽华带着众位臣子及其女眷们一起游玩湖之后便来到了温湖水榭,阴丽华早已备好所有物品,细心与体贴之处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次游湖,馆陶公主与淮阳王刘延也都全部出席了。馆陶公主最近进宫很是频繁,几乎隔个两三日便会入宫探望阴丽华,冯漓在宫中遇见过她好几次,不过每次都是看到她行色匆忙。 待众人入座后,宫中歌舞坊的宫女们为众人跳舞助兴。这样好的景色加上醉人的舞蹈,一片歌舞升平,刘秀暂时忘记了朝堂上的烦心事,不时的饮酒,开怀大笑。伤势已经恢复的燕述仍旧负责内廷的安全事宜,并且从他上任那一刻起,便几乎是日日近身伺候在刘庄身边,刘庄对他深信不疑。 酒席过半,淮阳王刘延举着酒樽,起身道:“父皇宫中歌舞坊的舞蹈个个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不过,儿臣今日也为父皇母后带来了一份礼物,想必这份礼物能给大家耳目一新之感,也算是为父皇母后助兴了!” 刘秀笑着点点头,“哦?是何礼物?”阴丽华也微笑着看着刘延,眼中带着疑问。 淮阳王有些故弄玄虚,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全部看着淮阳王。刘延“哈哈”大笑一声,做了个手势,不远处的湖面上突然展开了一朵巨大的荷花,荷花中居然有个人从天而降!众人惊呼不已,尤其是从天而降的白衣女子,纤纤细腰,袅袅舞姿,惊为天人!这样曼妙的舞姿让众人称赞不已。 冯漓看着不远处舞者的身姿觉得很是熟悉,并且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但冯漓微微摇了摇头,又否定了自己,这毕竟是在宫中,怎么可能会遇见她呢! 待一曲“荷韵”表演完,众人还都沉浸在其中,不知所以然。舞者进人的舞姿与技艺折服了所有在场的人。半晌后,刘秀哈哈大笑道:“好一曲荷韵!好一个曼妙的‘折腰为哪般’!宣上前来,赏!”刘延不敢耽误片刻,便传下话去让舞姬前来谢恩。 待舞姬上前,叩头谢恩。 刘秀点点头,称赞道:“朕以为宫中歌舞坊的舞姬各个已经是技艺精湛,今日见姑娘的一支舞蹈,才觉姑娘便是水中的睡莲,舞艺已至炉火纯青,真不愧是我大汉的奇女子!来人,赐坐!”内侍官闻言便将舞姬的座位安排在了刘延身旁。 就在舞姬谢完恩起身之际,冯漓看到了她的侧脸,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舞姬竟然真的会是苏之遥! 是她的苏姐姐!冯漓有些吃惊的看着苏之遥,苏之遥也感觉到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回过头来对上冯漓的目光,却淡淡一笑,行了个礼,便下去坐到了刘延身旁。 冯漓心有不解,这明明是苏之遥,可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如陌生人一般!难道这不是苏之遥?天下有着两个如此相像的人?不,绝不可能!她一定是苏之遥,那个曾经教过自己做点心的苏姐姐!冯漓自知,绝不会认错!那苏姐姐为何会突然进宫,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淮阳王刘延身边?冯漓百思不得其解。但碍于究竟是在宴会之上,冯漓只好暂时压抑住所有的疑问。 冯漓如果她真的是苏之遥自己该是喜是忧,在宫中遇见她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一连串的疑问接踵而至,冯漓似乎有些喘不过气,以至于下面的宴席冯漓再也无心参与,只是草草应付了事。 冯漓的余光时不时瞥过苏之遥,可苏之遥对着刘延谈笑风生,全然没有往自己这边看过来的意思。原本冯漓已经确定的八九不离十现在这般看来又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苏姐姐了。 冯漓看见苏之遥与刘延默默而语了几句后便悄然退下了,冯漓这时也皇谎称可能因为有些暑热,要去更衣,刘庄欣然应允,冯漓便带着问缕去了温湖水榭后,那个唯一与岸边相连的栈道。冯漓带着问缕走在后面,远远看见苏之遥穿过栈道往岸边走去,于是冯漓也加快了脚步,跟在苏之遥身后不远处出了栈道,上了岸。 到了岸边,苏之遥便往御花园走去。 冯漓紧紧跟着,而苏之遥好像已经知道有人尾随这她,时不时的加快了脚步。直到过了御花园,往千秋殿路上的一处僻静之处,冯漓叫住了苏之遥:“苏姐姐!” 而苏之遥如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往前走去。 冯漓追了上来,拦到了苏之遥的面前,“苏姐姐为何不认我?” 苏之遥这才停下了脚步,将冯漓上下打量一番,浅浅一笑,“这位便是太子妃娘娘了吧?久闻太子殿下新娶的太子妃端庄典雅,今日有幸地一见。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说罢福了福身子给冯漓请安。 冯漓上前扶起苏之遥,拉着她的手,“苏姐姐,你怎么跟我还这样客气!苏姐姐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去红叶……” “娘娘认错人了吧?”冯漓的话还没说完,苏之遥便将冯漓的话打断,“奴婢与娘娘并不相识,也不是娘娘口中的什么苏姐姐。奴婢想娘娘定是认错了人。” 冯漓拉着苏之遥的手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不,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苏姐姐!苏姐姐,你怎么就不认我了呢?” 苏之遥抽回自己的手,收起了笑容,淡淡道:“奴婢方才已说过,奴婢并不是娘娘认识的苏姐姐。还请娘娘让一下路,奴婢要去千秋殿更衣。” 可冯漓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上前依旧握住苏之遥的手,“苏姐姐,如果你有什么苦衷不能与我相认我不在乎,只是我肯定不会认错人的,你就是苏姐姐,那个善良温柔的苏姐姐……”冯漓有些焦急,“苏姐姐,对了对了,还有那幅画,你记得吗?上回我们一起看的那幅画,昭君出塞图……” “娘娘!”苏之遥猛地甩开了冯漓的手,“奴婢已经说过,与娘娘并不相识,娘娘又何苦执着于此?”闻言,冯漓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是失望,又有落寞,垂下了双眸,淡淡的说道:“既然苏姐姐不肯与我相认也罢。是我认错了人。”说罢,便转身离开。 “娘娘留步。”苏之遥背对着冯漓,“娘娘听奴婢一句劝,娘娘只需谨记,你我从未相识过便好,何苦再执着于过去?” 冯漓闻言,有些心伤,“从未相识过”这一句话,已将过去的种种撇的一干二净。即便是苏姐姐再有不能与自己相认的苦衷也不能用这句话伤自己的心啊!冯漓转身看了一眼苏之遥的背影,清澈的眸子中泛起了点点星光,曾几何时,那个能与自己喝茶交心、弹琴作画如亲姐姐一般的苏之遥,今日竟变成了如此陌生的另外一个人! 冯漓心头涌起阵阵酸涩,也罢,不认也罢!何苦再执着于过去?只是徒增心伤!“谢谢姑娘的衷言。” 说罢,冯漓转身,决然离开。 只是,冯漓没有注意到,背对着自己的苏之遥在说出那句“何苦再执着于过去”时整个身体抖了抖。苏之遥闭上眼睛,心痛的感觉油然而生。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时她多希望能够回到那时候简单的生活,有着几个可以不分昼夜都能说得上话的知己好友,还有那个男扮女装来向自己讨教的“假小子”,还有那个让自己能够大早晨天未亮便起床去收集晨露为之煮茶的人!只是,这样的生活早已不在,所有的所有都已经成为了曾经,活在现在的人,无论现实如何残酷终究要活下去!这在自己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便已经被决定了,何为命运?苏之遥苦笑一声,抬起绵软的脚,向千秋殿走去。 何苦再执着于过去?回去的路上,冯漓一直默念着这句话,只觉这夏日吹过的风竟然有些寒冷。好不容易在黑暗的生活中抓到了一点暗如星光的希望,连这点希望都在这句话中烟消云散!自己还有什么能够回忆?是爱人还是朋友?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什么都是一场空而已。 就这样,在一个赏荷的夏日,一个冯漓曾经从来不愿承认的事实摆在了自己眼前:不同的命运已将原本她认为同样的人划在了不同的轨迹上。原本以为,有些感情可以不用说出来便会被珍藏在内心深处,用来一辈子怀念的。可如今,用来怀念的感情也都已经随着不同的命运轨迹被抛弃在了另一个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空间里。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只是戏能重演,人生呢?过去了的永远无法再有机会重来一遍。 “曾近,我认为我有一切,如今,我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没有。”冯漓久久仰望天空,苍凉的说出这样一句。 收起所有的回忆与怀念吧!静待余年缓缓走过。虽然余年还有多久,谁都不知道。 第 55 章 自从燕述伤势慢慢恢复,他开始日日近身侍候在刘庄身边。 现在内廷的绝大部分都由他掌管,承光殿所有的侍卫都已换为他的人,刘庄对他再信任不过,同事还得以特权,能够十二个时辰不用上报随时进入承光殿,至于皇帝议政的大殿与内殿,燕述也有了足够的自由行走权。 朝廷上下得知是燕述舍命救了太子殿下后都对燕述的行为赞不绝口,觉得只有这样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臣子跟在刘庄身边才能够保证刘庄的安全,只有窦固与耿异并没有随声附和,只是相互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问缕又去探望了班固,看到他的伤势已然全部恢复,高兴的不得了,急急忙忙跑回来给冯漓报喜。 踏进温饬殿的大门,四下里看看无人时,便笑着对冯漓说:“小姐,公子的伤已经都好了,奴婢已经都检查过了,公子的手啊还跟以前一样灵活,那一手的好字一点都没变!” 冯漓本因失去苏姐姐这样一位知己好久而有些闷闷不乐,听到问缕带回来的有关班固的消息,还是高兴的拉起了问缕的手:“太好了!如果他要是因为我而不能再写一手好字,不能再继续编写那么精彩的史记,那我这辈子可要愧疚死了!” 问缕看到冯漓这样高兴,不由的凑近了冯漓,悄悄说道:“奴婢看着世上唯有公子能这样影响小姐的心情!” 冯漓闻言,脸颊顿时飞满红霞,松开牵着问缕的手,轻轻打了一下她:“你这个小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问缕笑笑,不过不一会便收起了笑容,神色严肃,“小姐……公子的伤好了,日后小姐……还是少见公子吧。”问缕的声音越来越小,如蚊吶一般。 冯漓闻言,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望着窗外的点点白云,幽幽的自言自语道:“是啊……连这点理由都没有了……” 问缕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些日子,自己小心翼翼的去探望班固都被一个身影影形不离的跟着,温饬殿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这个身影全部都默默看在眼中,记在心中。 燕述在刘庄身边所能接触到的政事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刘庄都会专门问他的意见,如果说,作为一个臣子,燕述已经算是达到了人生中的巅峰。 刘庄也越来越相信燕述,对燕述的意见总是格外重视,而还有些看上去琐碎的小事干脆就全部交由燕述去打理。燕述不禁身手好,思维也敏捷,很多时候给刘庄提的意见都得到了刘秀的赞赏。刘庄怎么看都觉得燕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日成为大汉朝的大将军指日可待。 这天,刘庄刚下朝往承光殿走去。 刚走到门口,听见殿内传来郑喜低低的声音:“这……燕大人,这可关乎到整个朝廷,这可不能乱说……”郑喜再次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带着几许质疑。 “我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这不就是来问问郑公公,看如何跟殿下开口……”这是燕述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紧接着,刘庄听到了郑喜的一声叹息:“燕大人,这事关重大,更何况还牵扯到了太子妃娘娘,大人也知道,殿下向来宠爱太子妃,这消息要是传到了殿下的耳朵里……”郑喜顿了顿,“这……牵扯到的太多,我劝大人谨慎为上。” 久久的沉默后,燕述的声音传出:“可无论如何,殿下有权利知道。”之后,便是两人的沉默。 刘庄闻言,心中疑惑。更是因为他们二人提及了冯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燕述这样难以开口? “咳。”刘庄轻咳一声,走进承光殿。 燕述与郑喜看见是刘庄,都吃了一惊,赶紧俯身行礼:“臣(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刘庄看了看郑喜,郑喜脸上带着惊慌,燕述则面色平静如常。 刘庄踱步走到坐榻旁,对郑喜吩咐道:“郑喜,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自然会吩咐你。”郑喜斜眼瞥了一下燕述,俯身告退。 刘庄转过身坐下,拿起几案上的茶,却晃了晃将茶盏重新放回了几案上,望着燕述道:“燕大人,此时殿内已无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燕述闻言,有些迟疑,吃吃未开口,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刘庄,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刘庄稳稳的坐在坐榻上,表情平静如水,此时看不出有任何的喜,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怒,棱角分明的五官,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更加立体,头上束发的白玉冠也盈盈生辉。 许久,见燕述仍不说话,刘庄起身,走到燕述身边,“燕大人,现在说话已没有任何不便了。难道还要让本太子静静的候着你说?” “臣只是……”燕述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有些难看的神色,“只是怕殿下听了以后会动怒……” “说,恕你无罪。”刘庄隐约间觉得燕述要说的事定是与冯漓有关,而且一定是件不好的事。 “臣领命。”燕述定了定神,“臣发觉,太子妃娘娘……好像另有属意之人。”燕述停住了嘴,看着刘庄,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刘庄背对着燕述,燕述并不能看到刘庄的表情,但刘庄沉默良久,然后转过身,走到燕述身边,燕述不敢抬头,但能感受到刘庄有些怒意,步履深沉有力。 刘庄压抑着怒火,“燕大人,虽然本太子欣赏你,但你管到本太子的家事,本太子一瞬间便会让你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燕述抬头,刚好对上刘庄深邃带着压抑着怒火的眼眸。燕述站在原地,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臣当然知道,殿下既然能够给予臣子,就一定能够剥夺回去。但既然臣为殿下效命就要对殿下负责,臣本无意于殿下的家事,只是当证据再眼前时,臣不能欺瞒殿下。”说罢,将手上这方丝帕呈给了刘庄,刘庄将丝帕抓在手中,他认得出,因为温饬殿焚的香乃西域进贡的极品,不但香味持久不失,还能够愈久愈香。因此在燕述掏出丝帕的一瞬间,刘庄便知道这是冯漓的丝帕。 “说,是谁。”刘庄紧紧捏住丝帕。 “是……兰台令史班固。”燕述小心道,微微抬头,谨慎的斜睥着刘庄。 “此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听见宫中有任何的闲言碎语,否则即便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依然不留情面。”刘庄斩钉截铁。 “诺。臣告退。”燕述看了一眼刘庄的背影,退出承光殿。 冯漓到底是自己心底最爱的人。待燕述退下后,刘庄打开这方丝帕,丝帕的一角绣着一朵精美的梨花。 夜晚的大司空府。 “看来我们低估了殿下对太子妃的感情。”燕述有些愤愤不平。 反而寇损听了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的一笑,“殿下当然不能让你接着说下去,即便你再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你也始终是臣子。” 燕述闻言,微眯着眼,似乎有些明白,尽管自己舍身护住了太子,但终究这天下是刘家的天下,自己再怎么样不过就是他刘庄身边的一个下人而已。牵扯到太子妃的事情在刘庄口中就变成了家事,既然如此,一个外人当然不能够插手人家的家事。燕述想到这,觉得刘庄这样的反应也就实属正常了。 “总之,今日殿下的反应应该是个好开端。”寇损停下踱着的脚步,似乎胸有成竹,“殿下虽不能说什么,但定是与太子妃有了隔阂,如果老夫猜的没错,殿下日后定会开始防备太子妃娘娘,我们日后只要稍微使点劲,这件事就不攻自破了。”寇损现在着急的倒不是冯漓,因为怎么样燕述手上都有证据,他现在担忧的是另外一件事,意见关乎到他们日后计划的大事。 “这件事就如现在这样最好,点到为止。至于日后殿下如何去做就是殿下的事了,你下面需要做的就是……”说着便与燕述耳语了几句。燕述听罢,连连点头。 承光殿。这一夜,刘庄并未去温饬殿。 烛火下看着手里的那方绢帕,刘庄的心里极不是滋味。开始回忆起最初冯漓进宫之时的种种,再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还不够了解她,再到现在眼前的这方丝帕。其实他根本不想相信燕述,但是回忆着燕述的字字句句,耳边依旧围绕着燕述“无意间”听到温饬殿的宫人们所说的话:冯漓最爱的永远是书案上那两卷书籍,以及每夜都放在枕边的一串手串。刘庄望着跳动的烛火,仿佛看到了温饬殿这样的烛火下,冯漓的清澈的眸子里永远带着一丝离愁。 刘庄一言不发,将丝帕紧紧的攥在手中,他是大汉朝未来的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自己最爱的人心里还有他人!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刘庄都决定要沉淀一段时间,不仅对自己,也是对冯漓。 站在远处的郑喜见到刘庄这副表情,已经猜到燕述已将与自己说的事情说给了刘庄。但郑喜细细想想,好像太子妃自从入了宫都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一样,所以上回还问了问缕姑娘,看来自己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如若那时问缕姑娘说了实话,或许自己还有办法,如今这事情的端由到底是被燕大人给打探出来了,那自己说得上话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至于日后太子与太子妃如何就真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听天由命!不过以他伺候刘庄多年,他断定,刘庄定然不会就这样服输或者是保持沉默,毕竟是大汉朝唯一的太子殿下,所以这日后怎么样……还真难说。 郑喜悄然深呼口气,保持沉默。 第二日一下早朝,刘庄便支开了身边所有的人,只身前往温饬殿。 离温饬殿越来越近,刘庄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站在原地,摸了摸怀里的那方丝帕后,抬脚走进了温饬殿。殿中只有冯漓一人,冯漓正站在大殿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卷书籍,边看边记着什么,时不时还笑出声来。冯漓以为是问缕进来了,背着身子吩咐了一句:“问缕,去把香炉的香加上吧,我都快闻不出香味了。”却没听见后面有任何响动,于是冯漓打算要“教训”一下问缕时,熟料一转身看见刘庄站在自己身后,于是一惊,手上的书卷便掉到了地上。 “臣妾……见过殿下。” “爱妃免礼。”刘庄缓缓走近冯漓,弯腰捡起那卷书卷,再看看内容,却是《历史传记》,隐约想起那晚自己醉酒,在温饬殿中也是看到了历史传记的书籍,为何那时候自己竟毫无察觉?! 刘庄并未多言,将书卷交回到了冯漓手中,低声道:“爱妃喜爱传记一类的书籍?” 冯漓低下头,不做声。 刘庄浅浅一笑,“若是你喜欢,日后我便差人将兰台中的史书都搬来,让你看个够。”听到“兰台”这两个字,冯漓还是忍不住的别过头去。刘庄随意瞥过书案,便看到了那两卷书籍,那两卷已经因为翻看次数过多而已经发亮的竹简,在阳光的照耀下尤其耀眼。 刘庄一直留在温饬殿中再也未曾出来,期间只是静静的坐在书案旁看书,并吩咐郑喜将承光殿中的折子搬到了温饬殿中,用完晚膳后便又坐到书案旁看是看折子,好像一切都风平浪静。夜晚之时,刘庄如平常一样在温饬殿休息,郑喜与问缕侍候好刘庄与冯漓后,便退到了大殿外,将门轻轻关好。 郑喜从门缝中向殿内望了望,确定一切安好后,盯着站在对面的问缕,张了张嘴巴,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问缕还有些奇怪:“郑喜公公今天是怎么了?”说完还笑了笑。 可郑喜真的不知如何开口,这件事不管怎么问都会让问缕领会到其中的意思,她领会了温饬殿中的主子自然也会知道,这无论真假,自己都会有罪。于是郑喜想了想还是算了,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是余光瞥过问缕,郑喜心头还是掠过一丝不安: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但愿日后温饬殿上下都安好吧。 第 56 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匈奴之事一推再推。 朝中再次有大臣提出出使西域一事。因为已然过了盛夏,北匈奴俨然开始蠢蠢欲动,屡屡骚扰边境,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吓得边民夜晚不敢在大街上行走,生怕遇到匈奴人,又是一阵打砸抢。北匈奴已经明目张胆开始挑衅,还放出话要灭了大汉朝称霸中原;同时,蒲奴带着几队北匈奴人马屡屡进犯南匈奴,并杀了南匈奴王室的右谷蠡王!南匈奴向大汉朝发来求救之信,言辞恳切又十万火急,言下之意如果大汉不发兵,怕是南匈奴中有亲北匈奴一方的要叛变。 北匈奴的种种作为让刘秀勃然大怒:“居然我大汉朝的子民不敢在我大汉的土地上行走!岂有此理!”众臣见到刘秀怒气冲天,都不敢再上前劝说。 朝中安静许久,寇损站出来,“陛下,臣以为,尽早安排我朝有才能之士远赴匈奴一探虚实已然成为当务之急。陛下不得不慎重考虑。” 有了寇损的提议,很多臣子便站出来表示赞成。 而剩下主和不主战的臣子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刘秀见状,看群臣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说话。因为谁都知道此次被派出的使者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便一齐保持了沉默。 刘秀没有当朝宣布结果,只在下朝后留下了耿异与班固入了后殿,还有窦固将军。 刘秀正襟危坐,迟迟不予言语。末了,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窦固、耿异与班固自然知道刘秀是因为北匈奴之事烦扰而无法平心静气。 早晨在进宫上早朝之时,便听侍奉陛下的内侍官说皇上已经几日未眠,因为边关之事日日忧闷。其实刘秀不是不想一鼓作气拿下北匈奴,只是考虑到一旦起了战事,无辜遭殃的就是百姓,况且为了休养生息,刘秀也不愿再次回到那个自己经历过的战火纷飞的年代,他想给百姓的就是民有所居,老有所依的生活。可如今看着北匈奴如此嚣张,如果他再不作声,不是给了北匈奴很好的借口了么?!堂堂大汉朝怎可屈尊于草原蛮夷之族之下!想来想去,实在是没有好的办法,于是日夜辗转,不眠不休。 窦固看到刘秀迟迟不说话,于是上前道:“陛下可是为了北匈奴进犯边境之事烦忧?” 刘秀神色凝重,重重的呼吸声此时在安静的宣室殿内无比清晰。 耿异深知刘秀的难处,既想要天下百姓有安稳的日子,又想彻底清除了北匈奴这个毒瘤,左右为难啊! 于是,耿异看看低头沉思的窦固,走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陛下!臣明白陛下所烦忧之事,臣自行请愿,愿打入匈奴内部,为陛下探听消息。” 耿异神色坚定,丝毫未有半点惧怕之意。 刘秀闻言,先是一喜,随后脸色却黯淡下来。 因为谁都知道,此次远赴匈奴是为一趟“生死差事”。无论朝中派出谁,都相当于派去了卧底,需要潜入匈奴打探消息,如被匈奴人抓住定是一死,就是不被抓,传回来消息也需要小心万分,因为匈奴地处西域,对地形地貌的熟悉程度远不及匈奴人,只要匈奴人有心,随便在哪里设下埋伏,耿将军带去的那队所谓的精良人马很可能就会成了匈奴人的刀下鬼,最后,北匈奴人的凶狠是出了名的,一旦让他们得知有汉人潜入了匈奴做细作,那么后果不用想都知道,无命归来已算是好的,最差的就是要受尽折磨,死无全尸。古往今来,但凡是细作,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这是朝堂上大家不说话的最根本的原因,谁都知道此次任务凶险,很可能去了便再也回不来,所以谁都不愿意在此时成为一枝独秀,被皇上看上,一旦发配去匈奴做这个差事,这后果……毕竟都是人,都贪恋生,无人愿意主动选择死亡。 刘秀望着耿异,并未及时回答。 “陛下,臣愿随耿将军一同前往!”班固的声音响起。 “陛下只需命窦将军在玉门关把守,一旦耿将军与臣有确切消息从前方传回,窦将军好随时准备应战!”班固的声音之后便又是良久的沉默。 刘秀深深呼了几口气,仍然无法下定决心派他们二人前去。 窦固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年轻人,看来陛下真的是没有错看他们二人,都是大汉朝的好男儿!只是此次任务凶险万分,说不好他们二人就……都是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要是真的为此送了命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日后该如何是好! 窦固回过神,眼神望向刘秀,“陛下……”窦固顿了顿,“只是陛下派两个年轻人去是不是有失妥当,要不然由老臣带人……” “窦将军领兵打仗多年,对兵法的熟知我大汉朝无人能比。没有人比将军更合适于留守玉门关。” 窦固话还没说完,班固便上前奏请道:“陛下,玉门关不能没有窦将军镇守,陛下就应允臣与耿将军一道入匈奴吧!” “陛下,他们二人毕竟还年轻,臣已经老了,这样的差事还是由臣前去最为妥当!”窦固实在不忍将这两个正值风华的年轻人送上这样一条前途未知的道路,于是再次抢在陛下做决定前道。 “陛下!臣认为,玉门关若是没有窦将军的镇守很可能很快便会沦陷。”耿异在深思熟虑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果真击中了刘秀的要害。刘秀闻言,抬起头看着耿异,眼神中竟带着几分期许。 “陛下,窦将军镇守玉门关多年,对边关地势、双方实力等都再清楚不过。况且,窦将军的大漠实战经验如果敢说是第二,那么满朝文武就无人敢称第一。如果陛下派窦将军深入匈奴打探内部消息,那么敢问,如果双方发动了战争,玉门关由谁来把守?又如何能保证我大汉朝的领土绝不受到侵犯?而真正能完成此项任务的,只有窦将军一人。” 耿异话中,字字精辟,句句有理有据,不容置疑。刘秀点点头,起身踱着方步,是啊!只有窦固对边关形势再了解不过,决不能派他离开玉门关!如此说来,只有眼前这二人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耿将军的武艺满朝文武皆知,至于臣,臣家中兄弟班超将军乃出使西域的良将,家中兄弟出使西域,每到一处便将当地的地形地貌皆做了详细的记录,然后书写成册交由臣,使臣能够编纂进史。因此,臣对西域大漠地形还算略微熟悉。由臣辅佐耿将军,更能增加胜算。陛下放心,臣保证,臣与耿将军定能安全归来!扬我大汉朝的君威!” 班固信誓旦旦,句句坑将有力。 这样的说辞使得刘秀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在他心中,他又何尝不心疼这两个年轻人!只是如今内忧外患,好在大汉朝的好男儿能够在最需要他们的时刻挺身而出,刘秀想到这,觉得甚是欣慰。 “朕就依你们二人所言,由你们二人远赴匈奴,打探敌人内部消息,窦将军带精兵留守玉门关,一旦有消息,立即发兵讨伐北匈奴。即日启程。”刘秀思考良久后,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 “臣等遵旨。”窦固、耿异与班固俯身领旨谢恩。 “只是,朕要你们全部安全归来!这是圣旨!不得违逆!”刘秀起身,言语中带着激昂与不舍之情。在交代了一番后,最终,刘秀带着些许送别的伤感,送他们三人出了宣室殿。 出了宣室殿,窦固将军回过头,望着身后耿异与班固二人,重重的叹口气,想说什么,但终究张了张口停在半空中,发出的还是一声叹气声,然后,回过身向头也不回的向宫外走去了。 “今天的阳光真好。”班固看了看天空,轻声说了句再回过头看看耿异。 耿异微微一笑道:“耿某此生最值得庆幸的便是有了你这个朋友与兄弟!能够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班固望着远处苍茫的宫廷,依旧微笑着,笑若浮云。 待刘秀返回宣室殿,太子刘庄从宣室殿的后殿走出。“父皇英明!依儿臣看来,此次由耿将军与班大人打头阵,我大汉朝必赢无疑。” 刘秀若有所思,但仍旧点点头,望着宣室殿外,眼神微微有些发愣,神色游离,带着怜惜道:“皇儿的推荐父皇当然要上心。更何况还有内廷侍卫总管燕大人、大司马寇大人,都曾经极力的向朕推荐过此人。再加上上次为了护你周全,他们二人可是功劳不小。由此,朕推测,他们二人定会顺利完成任务。”刘秀拍了拍刘庄的肩,“我大汉朝有如此好男儿,朕真的是甚感欣慰啊!”说罢,叹口气,往宣室殿外走去了。 刘庄看着刘秀远去的身影,不禁陷入沉思:原来这几日除了自己,燕述也向父皇提出了由他们二人作为细作潜伏进入北匈奴?不管怎样,刘庄总算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班固暂时调离洛阳城,况且这次远赴匈奴凶险万分,班固是否能回来都还是问题。如此想来,刘庄的心里倒多了几分舒坦,或许,班固真的就回不来了…… 想到这,刘庄居然有些盼望,盼望着他们在匈奴被俘,或者是潜伏进入匈奴的路上遭遇到不测……刘庄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欲望,或者是一丝期望。 “小姐!小姐!”问缕急急忙忙跑进了温饬殿,一边气喘吁吁的跑着,一边大声叫着。 冯漓正在殿中把持着古琴,自从上次在甘泉宫再次听到了班固的陶塤之声,冯漓也就再次饶有兴趣的抚弄起了自己的古琴。每抚一曲,冯漓都想象着班固正站在自己身边,轻轻吹奏的陶塤声伴着自己的古琴声,一起飘向整个大汉宫廷的每个角落。 听到问缕大呼小叫的声音,冯漓微微蹙眉:“问缕,你都进宫多久了,怎么还不懂规矩呢?”冯漓有些不满,微微埋怨道。 问缕四下看看,确定无人后,关好了温饬殿的大门,匆匆走到冯漓身边。 “小姐!” 冯漓抬头,问缕的脸色略微担忧,于是放下了手上的古琴,起身道:“怎么了?慢慢说。” 问缕有些焦急,但又不知如何张口,只是神色中充满了忧虑。 冯漓看着有些着急,“你倒是快说呀!” “小姐……奴婢听说……听说公子要远赴匈奴!”问缕低着头,两个手绞在一起,不安道。 冯漓闻言,有些吃惊,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匈奴了?那里不是战乱吗?还有最近偶尔听说的北匈奴进犯边境一事,已经死伤了不少无辜百姓了,怎么这时候班固要突然去匈奴! 冯漓神色慌张,继续问道:“这件事已经确定了吗?怎么突然要去匈奴?” 问缕咬咬下唇,点点头:“确定了,就是听太子殿下的谨慎是为燕大人说的!奴婢还听说……” “还听说什么?”冯漓有些急不可待的握住了问缕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摇着问道。 “奴婢还听说这次陛下分配的差事及其危险!很可能……很可能……”问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蚊吶之声一般。 “很可能什么?”看到问缕的表情与语气,冯漓预感,此事不妙。 “很可能……再也回不到中原……”问缕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最重要的话全盘托出。 冯漓闻言,刹那间脸色苍白,倒退了两步,轻轻抓住问缕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小姐!”问缕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冯漓。 冯漓轻轻摇着头,口中细细碎碎的重复念着:“不可能,怎么可能……前几日还没有这样的消息,今天怎么……”说着说着,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小姐,小姐……”问缕轻声的唤着,扶着身体已经绵软的冯漓。 “小姐!奴婢会再去确定一下,小姐先不要着急!或许,或许过两日陛下便会派了其他人去也不一定。小姐……”问缕极力安慰着冯漓,怕冯漓一时情绪失控。 “对,对,找父亲!父亲一定会帮上忙的!”冯漓低声念叨着,便欲甩开问缕的手往温饬殿的大门而去。 “小姐!小姐!”问缕紧紧抓着冯漓的手,“小姐!小姐若此时召见大人,有何理由?就因为公子?如果要是被他人知道了小姐以后该在这宫中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太子殿下?”问缕着急的拉着冯漓,一股脑儿的将顾虑全都说了出来。 冯漓闻言愣住,停住了脚步,问缕说的不无道理,现在要见父亲,怎么见?以何理由?因为这件事再让其他人知道了,父亲该怎么办?还有冯府上上下下那一大家子又该怎么办?冯漓想到这,脸色煞白,绝望的退了回来…… “小姐!不要着急,奴婢再想想办法,看再将消息确定一下。”问缕看到冯漓苍白如雪的脸色,心内一阵生疼。 冯漓再也没有出声,靠着坐榻坐了下去,手里紧紧的握住那串手串。 她好恨现在的自己,恨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恨自己即使知道了消息却不能光明正大问个清楚!冯漓浑身无力,只是抓紧了手上那串手串,手串上颗颗红色的玛瑙石正被冯漓握的好像要镶嵌进了她的手中一样。冯漓本就身体虚弱,如此一来,脸色更为苍白,毫无血色。 问缕已经出了温饬殿去打听消息,此事事发突然,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也不知道到底是陛下的旨意还是班固有意为之。 一连串的疑问压的冯漓喘不过气,她根本无法理解,那个几日前还从问缕口中传出的“公子已经全好了,正在兰台专心修史”现如今却突然传出要远赴匈奴这场“生死差事”!更何况,他毕竟只是一届文官啊!如果真的远赴匈奴必定是凶多吉少,而且陛下只让他们带一队精兵而去,不是送死是什么!冯漓想到这,觉得心如锥刺,针针钻心。 冯府。清心苑。 班固、耿异与冯彰三个人,沉默良久,气氛沉重。 “你说你们……让老夫说什么好!你们二人不去,陛下也定会派其他人去,你们怎么就要自作主张,主动请缨?谁不知道这趟打入匈奴内部的差事是趟去了就未必能回得来的差事?怎么你们就……咳咳……”冯彰说的激动,竟咳嗽了起来。 “大人!”耿异起身,冯彰却摆了摆手,“老夫没事……咳咳……”冯彰端起几案上的茶盏,啜饮了一小口便放下茶盏,“你们二人,一个是窦将军身边的得意门将,一个是兰台上的史学才子!你说说你们二人今天这般行事,要是去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以后……哎……老夫知道你们两个是胸怀天下的好孩子,可多少也要为你们的将来考虑,如若上战场杀敌,老夫不会说一个不字!即便有一日你们战死沙场,那是死得其所,死的伟大!可如今进入北匈奴打探消息,实为细作,如果死了那连名都不会留下!老夫倒不是重视名利,只是你们二人今日的行为如此鲁莽!” 冯彰甚是激动,其实他更是心疼。 耿异闻言,低头不语。其实以他多年生活在边境的经验又怎会不知潜入匈奴做细作的危险。冯大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今就是被骂上几句也是应该,因为,他也知道,冯大人实在是爱惜他们二人,毕竟一直侍奉在冯大人左右,更是因为冯大人的悉心栽培,他才得以在窦将军门下学兵法并得到了窦将军的青睐。 “大人,其实今日的事情,您早应该知道,陛下是早已算好了的,否则就不会命窦将军、耿异与我留下。” 班固终是叹了口气,起身幽幽说道。 冯彰先是一愣,随后重重的叹口气,不语。 到底是班固聪慧,其实早在今日陛下早朝后留下他们他就已经知道这次远赴匈奴的事情,应该是属他们二人无疑。只不过真的亲耳听到,自己的心还是为之一震。 两个自己一手再配起来的年轻人如今突然要离开自己,走到不知前方生死的路上,冯彰怎么能放心的下!如今说的好听些,是陛下恩宠,说的难听些,就是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到了他们二人手上!事情办得好便好,办不好没有了命也是他们二人自愿请命的结果!寇损果然够狠!好一招坐收渔翁之利的买卖! “既然陛下召见,可见他早已有了主意,只不过是召我们前去所谓的‘商议’而已。既然如此,为何不爽快些,我们二人先请愿罢。” 班固一袭白衣玉立在殿中,一副温润如玉的书生模样,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届书生居然要开始沙场戎马的日子!冯彰望向班固,眼神中分明带着疼惜。 耿异闻言,细细一想才觉知事情原委。 不过不管是不是自愿,自从萧映雪死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刹那,耿异就知道自己怕是与匈奴再也脱不开干系。因此,自愿也罢,被迫也罢,哪怕战死沙场,耿异都只有一个心愿:找出凶手,为心爱的人报仇! “咳咳……咳咳……”冯彰咳嗽着,起身走到班固身旁。转身再看看耿异,只觉他们二人神色坚定,面色平静如水,波澜不惊。想必他们都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只是,毕竟是两个年轻人啊!大好的前途还没有施展便要走上这条道路……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陛下既然已下了旨就只有听从。 沉默。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既然如此,老夫也只能尽全力帮助你们。老夫会安排得力人手送你们入匈奴。至于进了匈奴后,你们二人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沉默过后,还是冯彰含着不忍开口。随后,冯彰望着班固清明的双眸,无奈的叹口气,缓缓开口道:“但你们一定要记住,洛阳城里还有老夫在等着你们归来。孟坚……洛阳城中还有一个人,老夫相信,她也会等你回来。”话说到这,冯彰已经抑制不住眼中的点点泪花,别转过头去,不忍直视班固与耿异二人。 班固转过身,望着冯彰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眸,郑重点点头。是的,在洛阳城,还有他最在乎的一个人在等着他归来。班固与耿异向冯彰告别,走出清心苑,留下一个在夜间烛火的闪烁下尤其孤单的背影。 第 57 章 问缕打听好了消息,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冯漓说起。自从知道公子要入匈奴,冯漓已经整夜未眠。 当问缕一大早来到温饬殿之时,却见床榻整齐,丝毫未见凌乱,才得知冯漓整夜合衣而卧,未曾入眠。冯漓见问缕神色有着担忧,连忙屏退了所有人,只留问缕一个。 “可有了确切消息?”冯漓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面带焦虑问道。 “恩。”问缕轻轻点点头,却不敢抬头看冯漓。 冯漓抓住问缕的胳膊:“那你倒是快说呀!”言语中带着急切。 问缕蹙紧了眉头,冯漓抓着问缕胳膊的手越来越紧,等待着问缕的答案。 “小姐……公子是主动要求去的……还有老爷,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好像也并未阻碍。”问缕低着头低声说道。 冯漓抓住问缕胳膊的手一下松开,脸色煞是苍白,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小姐,耿公子也会陪同一起!”问缕觉知冯漓反应有些异常,赶忙安慰着,“有了耿公子,想必公子应该不会有危险的……”问缕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多没有底气,更何况冯漓! 可是既然都已经说到这,问缕便将剩下的情况也都一一告知:“小姐,三日后便是耿将军与公子一齐出发远赴匈奴,听说陛下都要送一松,名义上是为窦大将军送行,实际上……也算是为耿将军与公子送行吧……”这些情况都是一大早刚从燕述那里得知。 问缕只记得当时燕大人在说起这些时都是一脸的惋惜,仿佛耿异与班固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问缕不敢将这些细节再告知冯漓,只能深埋于心。 此时的冯漓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如果之前还想通过父亲上奏陛下,如今父亲那里也已经全然知道也未有任何阻挡行为,可知父亲也定是应允了的,所以,她再也没有办法去帮助班固!冯漓忽然有些绝望,望着温饬殿外的天空,有些迷茫。 三日后,天空中漂着细雨,阴阴沉沉。 大殿之上,刘秀亲点人马,并将领兵大权交于窦固手中。 当窦固接过陛下办法的军令状与虎符,所有将士们立即高呼:“大汉威武!扬我君威!大汉威武!扬我君威!”那气势恢宏、震耳欲聋的场面瞬间点化了所有朝臣们的爱国之情,臣子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前为窦固送行。大 家都知道窦将军要带领十万精兵远赴匈奴,为了大汉朝的天下而去奔战沙场,可很少有人注意到窦固身边的班固与耿异,他们也一样是去为大汉朝奔走前线。只因此事朝中只有几个臣子知晓,刘秀也并未大肆宣扬,因此甚少有人知晓,其实班固与耿异此次也是随大军出行,并且会先行一步进入北匈奴。 刘秀望了望窦固身后的班固与耿异,微微点点头,便回过身去,不再说话。窦固自然明白,于是俯身告别,先领着十万精兵出宫向城门而去。班固与耿异则稍后片刻跟上大军即可。 冯漓得知今日班固便要离开洛阳,不顾一切劝阻往南宫的鸿德门跑去。 问缕急忙阻拦只可惜拦了个空,于是便追着冯漓也跑了出去。 燕述站在温饬殿外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禁幽幽的冷笑了一声,今天这样的场景终于出现了。没错,班固远赴匈奴是自己在刘庄身边不停推荐的;班固要远去匈奴的消息也是他故意放出去的;还有三天前的一大早,也是他故意跟身旁的人大声聊天,因为他早已得到消息,冯漓的贴身侍女问缕就在承光殿内。于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设计走了下去。燕述暗暗窃喜,一个个圈套早已为你们都设定好,就等着你们一个个钻进去再把袋子口束紧,来个一网打尽。燕述冷笑一声,向承光殿走去。 密集的小雨窸窸窣窣落地,一会儿便已雾茫茫一片。 冯漓出了温饬殿便一路沿着向南宫门跑去,问缕跟在冯漓身后紧追不舍。这样的事情要是让殿下知道该如何是好!冯家就是赔上一家子的性命也不够恕罪的啊! 问缕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想跑快追上前面的冯漓,可无奈雨越下越大,眼前的路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不能让冯漓出任何事!更何况福安曾经交代,一定要保证冯漓在宫里的理智!原来福安早就看了出来,冯漓太过于感性便安排问缕时刻不离身的陪在冯漓身边,可如今还是出了事! 密集的雨飘洒着,一会儿便成了大雨。 暑期过后的夏日被雨水带的居然有些潮冷。冯漓淋着雨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凹下去的地砖,不时溅起的水花使了裙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见到他!在他出宫前见到他!冯漓加快了脚步,问缕那一声声的“小姐,小姐”已经离自己的耳朵越来越远,冯漓顾不得其他,只是淋着大雨一直穿过鸿德门,穿过了鸿德门再过中端门便能看到南宫的宫门——平城门了! 雨愈下愈大,已经由飘飘洒洒的小雨变成了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冯漓全身上下早已被全然淋湿。不知过了多久,冯漓远远的看见雨中的平城门,还仿佛看见了平城门外过去的一队队人马,冯漓感激似的笑了笑径直向平城门跑了去。 可就快到平城门时,冯漓脚下一滑便摔到在地,可当自己要努力爬起来时,脚下却如海绵一般再也站不起来,冯漓来不及多想,一步步艰难的爬向平城门,她一定要见他一面!一定要见!冯漓在雨中艰难的一点一点爬着,自己的希望就在眼前,哪怕此时倾盆而下的大雨已经模糊了世间的一切!雨中的冯漓,一点一点,艰难着,执着着,就在自己快要触摸到那个信念的一瞬间却忽然感知自己的视界越来越狭窄,冯漓看了看城门两侧才发现原来平城门在慢慢紧闭! 冯漓使出全身力气还是努力在向前爬着,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在冯漓快要触碰到通往平城门的台阶之时,冯漓能够看到的城门外的景象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窄,最后只有一道缝,再到最后就成了一道永远越不过去的鸿沟!生生的横在了她与他之间!冯漓痛不欲生,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此时的雨越下越大,早已分不清自己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隔着冰凉潮湿的地砖,冯漓的心已彻底冰凉!她苦苦的抓住石阶不肯放手,无声的眼泪吞噬了一切悲凉!突然,眼前一黑,冯漓便晕了过去,倒在了瓢泼大雨中…… 追赶上来的问缕看到冯漓晕倒在雨里,急忙跑上前扶起冯漓,却在手触碰到冯漓的一刹那,看到了冯漓下身的一滩血迹!合着雨水的血水历历在目!问缕抬起自己沾满了血水的手,抱着冯漓痛哭起来。 雨越下越大,整个宫廷苍茫一片。 温饬殿中,几个御医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刘庄坐在殿外,面前跪着问缕。刘庄满目怒色,紧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 终于御医从内殿而出,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刘庄面前,结结巴巴道:“启……启禀殿下……孩子保不住了……” “啪”一声,刘庄拍案而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庄的表情显示出了惊讶与愤怒,惊讶于他不知道他与冯漓已经有了孩子,愤怒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孩子竟没有了! 怒吼声吓得御医们头低的更低,声音如蚊吶一般:“臣……臣等已经尽力……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说罢一个劲儿的磕头请求恕罪。 刘庄转而将手中的茶盏掷到地上,“你们这群无用的废物!滚!都给我滚!”几个御医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屁滚尿流的叩了头便急忙出了温饬殿。 问缕被刚才这一幕吓得也不轻,连一点大气也不敢出。 安静的温饬殿内只听见刘庄粗重的呼吸声!是,他气愤!为什么她有了孩子都没有告知自己?她在大雨时跑出了温饬殿到底还是为了他!她整日的郁郁寡欢竟然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刘庄攥紧拳头,一拳砸在了几案上,震得几案旁的书架都仿佛抖动了抖动。问缕吓得浑身发抖,刘庄转过身,满目怒气,咬着牙,一字一句狠狠问道:“说!具体事情是怎样的?”问缕浑身发着抖,却不知从何说起。 身旁的郑喜看到这样的情形,想了想,走上前悄然道:“殿下,如今这事……奴才看应该先要稳住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御医,要是传到了陛下与皇后娘娘那,这后果恐怕……” 刘庄深深呼出一口气,攥紧的拳头却依然没有任何松动,镇静半晌,“传我的命令下去,今天关于太子妃及温饬殿内任何事情,若是有一人走路风声,本太子必诛他九族,灭满门!” “诺。奴才这就下去传话。只是,”郑喜答完了话,顿了顿,“殿下,如今娘娘身体虚弱,奴才看不如先让这个丫头进去伺候着,过两日娘娘身子好些殿下再审问不迟。如今先将娘娘身子照看好,否则陛下与皇后娘娘那……怕是不好交代。”郑喜一字一句道。 刘庄半晌未转过身。末了,重重一声道:“让她滚进去!” 郑喜急忙拉了一把已经吓得瘫软的问缕,示意她赶紧下去。 刘庄转过身,看了看内殿,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个字:“走!”郑喜便咽了口口水,跟在刘庄身后出了温饬殿。 承光殿内,刘庄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郑喜。 刘庄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郑喜上前要换了已经凉了的茶水,刘庄猛地抓住郑喜的手道:“当时除了太子妃的那个丫头,只有你在场,把你看到的详细说出来,漏了一点别怪我不顾多年的主仆情分。” 郑喜低着头,颤抖着手答了一句:“诺。” 刘庄这才放开了郑喜,郑喜便跪倒在地:“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殿下一早去了前殿送别窦将军,燕大人回来安排,说殿下要去平城门送别窦将军,奴才看雨大便拿着伞与殿下的披风往平城门去,谁知到了平城门……就看到了娘娘倒在了雨中,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刘庄望着郑喜,深邃的眸子里如着了火一般。 “还有……娘娘身下的一滩血迹……奴才当时就慌了,于是抱起娘娘便赶回了温饬殿。再往后的……殿下便都看到了。” 郑喜看到刘庄再次攥紧了拳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下去,传燕述过来,我要见他。”刘庄顿了顿后说。 “诺。”郑喜轻轻呼口气,退了下去。 承光殿中,所有下人都被刘庄屏退下去,就连郑喜都只能在殿外守候,没有殿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进殿内半步。 刘庄目不转睛的看着燕述,眼神中带着一丝狐疑。而燕述不惊不惧,在施完了礼之后便立在大殿中央,纹丝不动。 刘庄起身,走下坐榻,走至燕述面前,依旧看着燕述,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燕述并未有任何闪躲,只是一动不动的立着。 “燕大人,此时不妨把话挑明了说。为什么?” “臣不明白殿下为何事而问为什么。”燕述回答的简单干脆。 刘庄冷笑一声,“不用在我跟前装糊涂。好,既然你不明白,我就明着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太子妃会去平城门?你又为何安排郑喜前去?”刘庄带着疑问,看着燕述道。 “为了殿下。”燕述抬起头,一脸正义,回答干净利落。 “为了我?”刘庄剑眉紧紧蹙起,转而十分不解的看着燕述。 “确是为了殿下。”燕述再次重复一遍,将目光聚集到刘庄身上,“只因由臣安排的大军出宫线路无意中被下人听了去传开了,臣想这件事并不是什么保密之事也就没在意。只是当臣听闻太子妃娘娘往平城门而去之时,臣便想起今日班……班大人也会随大军出行,臣猜想,娘娘定是为了班大人。此时殿下在前殿,所有朝臣也都在前殿,臣去前殿告知殿下肯定不妥,而臣因带领内廷侍卫,身有职责不能只身前往平城门,于是紧急之下便通知了郑喜,希望他能及时过去拦下娘娘,而臣又不能将话说的太明白,因为……这毕竟关系到殿下的家事,于是臣便向郑喜公公谎称殿下要去平城门。可是……臣还是晚了一步,殿下的孩子才没有保住……还请殿下恕罪!”燕述说完,充满内疚的低下头去。 刘庄听完燕述的这番话,心中微微一动,燕述这样的安排并没有错,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似乎郑喜就是最合适前往平城门拦住冯漓的人选。 刘庄深邃的眼眸中忽然多了一丝愧疚,觉得自己因此而误会燕述这样一个陪伴在自己身边多时的忠臣,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但想起前几日燕述向陛下建议班固出行北匈奴之事,刘庄微微转头,眼神瞟向窗外,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你并不是很喜欢班大人?” 燕述闻言,略微有些许愣住,不过只一会儿功夫,燕述便答道:“是,臣确不是十分喜欢班大人。” 刘庄一直注视着窗外,并未着急答话。 燕述见状,接着道:“臣侍候殿下虽然不久,可臣也知道殿下的辛苦,知道殿下对太子妃的一片深情。臣知道……此事后,真心为殿下鸣不平!”燕述带着些怒气。 “鸣不平?”刘庄转身,似乎有些不明白燕述言语间的意思。 “是。实不相瞒,臣心中也有心爱的女子,因此臣懂得殿下心中的感情。”燕述的眼神中带着一色复杂的情感,进而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与无奈说起了自己。 刘庄慢慢踱起步子,走到燕述身边,伸出手,拍了拍燕述的肩膀,这才缓缓道来:“我是大汉朝的太子,我怎么能允许别人挑战我?更不能允许别人抢走属于我的东西!更何况是我深爱的女人!”刘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放在燕述肩上的手不由加重了些力道。 燕述缓缓叹口气,“因此臣看不下去!于是臣便想将班大人调离洛阳城一段时间,算是给殿下一点时间处理此事!” 刘庄点点头,内心有所感慨,到底是燕述考虑事情周到,竟然在这件事情上的原因与自己向父皇举荐班固的原因相同!可见此人与自己的心思相近。刘庄抬起头,剑眉微挑,不由的更加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忠诚度。 刘庄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燕述便行礼退下。 在燕述正欲踏出承光殿时,刘庄忽然喊住了他:“燕大人,我想知道,你心爱的那个女子……现在如何了?” 燕述却步,眉头微微一蹙,心也紧跟着疼了一下,低声道:“死了。”说罢,手握了握腰间的佩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承光殿。 这一晚,雨停了。 下过雨的空气稍稍清新些,周围的空气湿乎乎的。屋檐上的雨滴还在黑夜中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似乎这雨不下上几天是没法儿晴天了。静谧的黑夜中,只有偏厅前的空地上传来阵阵练剑声。时不时还有树叶随着逼人的剑气“哗哗”落地的声音。燕述的剑法快、准、狠,如果没有一定的武学修为的人是无法抵挡的住他的剑招的。 这一夜,燕述未曾入眠,在夜色中练了一宿的剑,只快到天亮之时,才换好了朝服,进宫上朝去了。 第 58 章 床榻上的冯漓终于在一早睁开了眼,连着昏睡了两天两夜,本就身体虚弱的她此时脸色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问缕正伏在她身边已经悄悄的睡去。冯漓随意动了动身子,便觉得整个身体如一滴水一样轻飘飘,软软的无法起身。问缕感觉到冯漓在挪动身体,于是赶紧抬起头,揉了揉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我……我不是在平城门吗?我……”冯漓努力回忆着,可头部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 “小姐!”问缕看到冯漓这般,眼泪又止不住的淌了下来。边掉着眼泪边为冯漓掖了掖被角。 冯漓挣扎着起身,靠在了床榻边,想要下地,却怎样都起不来,只觉得腹部一阵疼痛传来,冯漓便又跌回了床榻之上。 “小姐!御医说您要卧榻休息几日!您怎么还……”问缕着急忙活的伸出手一把扶住快要跌倒的冯漓。 “不……我怎么在温饬殿……公子呢?已经出宫了吗?我……咳咳……”话还没说完冯漓便咳嗽了起来,每咳一下都感觉小腹一阵钻心的疼。 问缕赶紧端来了水,喂冯漓喝下后便又要扶冯漓休息。 冯漓微弱的摆了摆手后,无力的抓住了问缕的胳膊,“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眼中充满了哀怜与祈求。 问缕的眼泪“扑簌扑簌”的一直掉个不停。 这让她如何张口?告诉小姐孩子的事情?恐怕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她已有了殿下的孩子!而问缕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小姐出了温饬殿,在滂沱的大雨中跑去平城门! “快告诉我……”冯漓本就虚弱无力,抓着问缕胳膊的手连问缕都感觉的出,她的手已经冰凉。 “是郑喜郑公公将小姐送回来的……小姐……你要挺住……孩子,您和殿下的孩子……没有保住……” 听到问缕的话,冯漓原本抓着问缕的手一下子垂了下来。殿下的孩子?她有了孩子?为什么之前她一无所知?为什么…… 冯漓的眼泪不禁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掉落。 “不可能……怎么可能……殿下的孩子……咳咳……”冯漓还没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问缕扶着整个身体已经毫无知觉的冯漓靠在了软枕上,为她盖好锦被。 “主子,药熬好了。”如雪将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问缕使了个眼色如雪便退下了。 问缕端起药碗,开始一匙一匙的喂冯漓汤药。 冯漓整个人软绵绵如薄薄的一片纸一般。问缕还记得御医的嘱咐:“必定要好生调养几个月,太子妃本就身子弱,如今淋了大雨受了风寒不说还小产,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及时调养,怕是今后会受影响,说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问缕一直不敢将御医的嘱咐告知冯漓,只是按御医开的药方子仔细吩咐如雪下去煎熬。 冯漓两眼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其中再无任何感情可言。 问缕心底也担忧着,除了那日郑喜将小姐送回了温饬殿,殿下在温饬殿内大发雷霆,余下这几日殿下都再也未曾来过温饬殿看过小姐。可想而知,殿下对此事有多么生气,现在就连自己都不好说,不知道哪天便会被承光殿传了去……说不好,可能就回不来了。毕竟,当朝太子妃所爱之人居然不是太子殿下而另有其人,这样的事情结果怎样谁都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结果必定是凶多吉少。 问缕微微叹了口气,终究是她负了福伯的嘱托,没能及时拦住小姐才导致了今天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如今想必家中的老爷与福伯还不知道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问缕不敢想象老爷与福伯知道后的反应以及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他们。可看着小姐一日日在宫中所受的煎熬,问缕又实在不忍。于是,徘徊,纠结与愧疚时不时会盘结在问缕心中,久久无法纾解。 在冯漓大概得知了所有事情之后变得更加沉默,久久在床榻上躺着,整日不发一言。 问缕不眠不休的在床榻前伺候了几日才觉得小姐好像不像前几日那样咳嗽的猛烈了,大多数的日子小姐要不就是在靠在榻边看看书,不看书便下了床榻在殿内走动,或者是趁阳光好的时候在温饬殿前的长廊下坐会,但也只是发呆,然后便是叹气。 这天夜里,问缕好不容易的喂冯漓几匙粥,冯漓便示意再也吃不下了。问缕默默的收起碗,重新回到内殿不远处随时听候吩咐。 冯漓手握那串手串,看着颗颗如血色的玛瑙石,心事重重。 这几日,冯漓一直都在想,如果那日不去平城门会怎么样?那么,殿下的孩子肯定会好好的在自己的肚子里成长。可冯漓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最后一次见他的机会。 想到了他,冯漓心内又是一阵隐隐的疼,不知他可好?走到了哪里?出了中原了吗?冯漓也想过,她对他的怀念以一个小生命为代价,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是不是太昂贵?昂贵的使她如今已经有些喘不上起来。本来她只是想,在平城门远远的看他一眼就好,哪怕只是个背影都好……可如今的现实却是,他没有看到他,还丢了一个小生命。 这些日子,刘庄再也未来温饬殿,虽然问缕什么都没说,但冯漓还是察觉到了一切,刘庄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冯漓的心里居然有些轻松,终于可以不用在这样隐瞒着,不管结局如何,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一回。其实很多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十分纠结与痛苦的,冯漓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只是这个孩子太无辜,来的终究不是时候。所以,她纠结,她痛苦。纠结于过去,痛苦于现在。 是夜。夜晚的黑暗侵蚀着整个温饬殿,忧伤,落寞。 殿内,昏黄的烛光下,冯漓翻着几本已经旧了的汉史,淡淡的烛光安静的映在她苍白如雪的脸庞上,摇曳着,诉说着。冯漓只是静静的翻看着手上的书籍,脸上无任何表情,清澈的双眸里却永远挂着一丝忧愁与无奈。静静的坐着,安静出尘,似有似无的读着书,看着烛光,沉思,回忆过去,与班固一起骑马驰骋在塞外草原、每每班固看着自己那温和的笑脸还有他的诗画,古埙的幽咽伴着自己的琴声,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问缕站在不远处,看着烛光下冯漓孤单的身影,这样一幕,不禁让她感到阵阵心酸,她又岂会不知小姐心里的苦涩?又岂会不知“太子妃”的名号已经压的冯漓喘不过气来。为了家族,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心里一直默默挂念的那个人,小姐忍受了多少委屈与苦涩。作为伺候小姐许久、最贴身的丫头,问缕对冯漓的内心再理解不过。 一阵风吹来,窗户被吹得吱吱呀呀响,问缕抬头看看窗,抬手将脸上的眼泪拭去,随即转身去衣榻阁拿了一件披风,轻轻走到冯漓身边,柔声道,“小姐,入夜凉,披着点吧。” 冯漓并未答话,只是微微转头看到披风,轻轻点点头。 问缕上前,将披风搭在冯漓身上,默默的叹口气,便退回到一旁。问缕看着天色已晚,打算关了殿门嘱咐冯漓早点歇息,今日本是宫里其他侍女服侍值夜,但问缕心里一直放不下冯漓,便决定还是自己亲自服侍。 问缕向大门走去,准备收拾一下便侍候冯漓就寝歇息了。 就在问缕打算关门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玉佩吊坠出现在自己眼前,是太子殿下!问缕一惊,正欲行礼,刘庄却做了个手势,让她退下。 问缕有些为难,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内殿,在转过头,感受到的全部是来自于刘庄周身的冰冷之气。照今天这样的情形来看,殿下肯定是怒气十足,一时间问缕有些进退两难,走不是,不走也不是。问缕偷偷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庄,谁知刚好对上刘庄深邃的眼眸像两道火光一样向自己射了过来!问缕打了个寒噤,又低下头去。 刘庄面无表情,冷冷的盯着问缕,郑喜看到此情形,上前拉过问缕,轻声道:“殿下今夜要在温饬殿歇息,你我都出去伺候着吧!”说罢,便拉着问缕退出了殿门。 当问缕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郑喜一把捂住了问缕的嘴,关好了温饬殿的大门。问缕还想要进去,郑喜低声道:“姑娘如果不想让娘娘活命就尽管进去!” 问缕听到这番话,吓得缩回了正要推开大门的手,失魂落魄的站到了殿门的远处。 郑喜随之跟了过来,瞧了瞧里殿,摇摇头,轻声说道:“这几日,殿下十分恼怒,我看今日……不妙。” 问缕闻言猛的抬头,“公公这话的意思是……那奴婢更要进去了!”说罢便回转过身,欲往温饬殿大门而去。 “姑娘不怕进去更会烧起殿下的火么?”郑喜扔过来这样一句话,终究让问缕停下了脚步。 此刻问缕的心里像打翻了几十个水桶一样,咕咚咕咚的,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看太子爷今日的表情,问缕心下感知,这并不平常,怕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静静的夜,问缕仿佛此刻能听见自己心脏的狂跳声。 问缕时不时的向殿内张望,郑喜轻咳一声,问缕回头看着他,郑喜小声道,“姑娘别再看了,姑娘想要娘娘安好就消停着些,毕竟这些事是咱们做奴才的不能插手的。”郑喜说完,上前看了一眼问缕,“咱们还是在外候着,听听风声再说。” 问缕闻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满怀担忧着垂下眼帘,站回了远处。 殿内,刘庄站立在外殿,看着不远处坐在烛光下的冯漓。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愠怒。刘庄肃了肃身,缓步向殿内走去。冯漓并无任何感知,只是书在手上,眼睛却盯着烛火,许久不曾移动目光。刘庄走到冯漓身后,这时烛火随着走动的风晃了晃,冯漓只当是问缕来催促她歇息,于是放下手上的书,想转过身吩咐问缕不用管她,自己先去歇息吧。岂料一转身,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刘庄,不禁心内一惊,身子一抖,将放在几案边的书籍打落在地。“见过……殿下。”冯漓慌忙俯身向刘庄问安。 刘庄冷笑一声,“怎么,见到我就这样惧怕?”却并未吩咐冯漓起身,自己走到掉落的书旁边,捡起,细细一看,却是史记。 刘庄将书籍放到几案上,自己走到床榻边,转过身,看着还俯着身的冯漓,却并未见冯漓直视自己。刘庄坐在床榻上,却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看到了冯漓枕边的一串手串,颗颗晶莹的红色玛瑙石此时在烛火的反衬下更加明亮剔透,刘庄拿起,紧紧攥在手中,额上青筋瞬间爆出。 良久,刘庄低声问道,“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冯漓并未答话,她知道他会来的,即便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总之他一定会来的。 冯漓的沉默与淡然激怒了刘庄,他需要是她的解释,哪怕就是看着他,告诉他,“以后不会了”都好。来温饬殿之前,他告诉自己,他可以原谅她,只要她告诉自己一个理由,因为他深爱着冯漓,他不允许她欺骗他!可如今,她的沉默让他彻底丧失了原来的冷静,转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动起来! 刘庄上前一把拉起冯漓,带着怒火中烧的眼神,此刻的他只想要一个答案: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竟然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个男人!他可是大汉朝的太子,是未来整个天下的君主!决不允许自己身边最爱的女人、将来要登上皇后之位的女人心里还有其他人!冯漓本就淋了雨,受了些许寒气,加上小产身体尚未恢复,此刻早已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刘庄拉着她的手不禁加大了力度,冯漓却还是沉默,不作任何反驳也不作任何抗拒。 到底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天子,岂能允许自己爱的人这样的欺瞒自己!于是歇斯底里地吼到:“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如他!”,发怒的声音传遍了温饬殿的每个角落,仿佛整个温饬殿都跟着开始颤动起来。 殿外候着的郑喜跟问缕听到刘庄的吼声,也着实被吓了一跳,问缕焦急地想都没想就要闯入殿中,郑喜一把拉住她,“哎呦,我的好姑娘,你这是不想要命了还是怎么的?没见着殿下正在气头上?” 问缕着急的快哭了出来,“我要去看看太子妃娘……” “行了,姑娘哎,要是还想活命的话就消停会。”还没说完,郑喜就打断了问缕的话,一边还不忘拉着问缕。 刘庄狠狠的抓着冯漓的手腕,冯漓苍白的脸色此时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可刘庄却并未放松一丝力气,他的怒火此刻只想将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女人烧化!难怪她从未对自己开心的笑过,难怪她从未对自己主动过,难怪她一直淡泊一切……原来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在冯漓的心里存在着!刘庄越想心里越气,手上的气力也就越大。 冯漓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声越来越重,额上细密的一层汗珠也变成了豆大的汗珠,眼睛里含着泪水,却依然倔强的不让它们落下。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解决问题了?”刘庄依然怒吼着,全然不顾身体已经渐渐软下去的冯漓。 此时的刘庄怒发冲冠,一把拉起冯漓,“我最爱的女人瞒着我心里有了别人!你告诉我,我究竟哪里不如他?我是当朝太子,从未有人敢忤逆于我!也只有你!我一次次的容忍你的淡漠,你的拒绝,你还要让我如何!” 冯漓因为刚才的反抗已经用尽了力气,如今手紧紧的被刘庄攥着,脸色愈发的苍白,额上密密的汗珠如今已变成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滑落,而刘庄还是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越来越重:“说!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以至于让你这般维护他而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冯漓听到“孩子”两个字时,心头一紧,终究是她对不起那个还未来得及出世便夭折了的孩子……冯漓紧紧的咬住下唇,似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也并不作声……. 此时,刘庄的吼声之大,让整个温饬殿都为之震了震,也让立在门厅外的郑喜与问缕明显一惊。问缕担忧的望向内殿,就快要哭了出来。此时不知小姐如何?小姐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哪里就能经得起殿下这样的怒吼? 问缕心里甚是担忧,耳边又传来刘庄的怒吼之声:“你今日不说我便等明日!明日不说我便等后日!看你能熬到几时!”接着便听到一阵珠子洒落地上的声音。 听到这,问缕再也忍不住,郑喜拉住她摇了摇头,问缕猛地挣脱开郑喜拉着她的手,推开温饬殿的大门便闯了进去!看到刘庄正紧紧攥住冯漓的手,冯漓已经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于是哭着跪倒在刘庄脚下,一把拉住刘庄,哭求道:“殿下,奴婢求求您,娘娘身子才刚好些,禁不住殿下这般啊!殿下,求求你放手吧!” 刘庄喘着粗气转过身,一脚踢开已哭成泪人的问缕,“滚!是谁准许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刘庄的怒吼声让郑喜都吓得不禁打了几个哆嗦!这会儿进去不更是平添了殿下的怒气么?!可如今这样的情况,自己要是再进去,怕是问缕姑娘的性命就难保了!郑喜深吸一口气,如今只有靠老天了……郑喜合起了双手:“老天爷老天爷,求求您不要让殿下再这么折腾下去了……” 冯漓看问缕挨了刘庄重重一脚,已经泣不成声,就连想叫她出去的声音此时都已经完全发不出来!问缕却依旧爬到刘庄脚下,拽着刘庄的衣裾,苦苦哀求:“殿下,求您看在娘娘身体还没好的份儿上饶了娘娘吧,奴婢给您磕头了!”说罢,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磕起头来。 冯漓想要阻拦,手却牢牢的被刘庄抓着动弹不得,只有眼泪一直掉个不停却无能为力。 “殿下……这,再闹下去怕是会惊扰到陛下与皇后娘娘啊……”郑喜在殿外听着这一切终于忍不住进到殿内,看到这样的一幕更是揪心不已,于是灵机一动便说出了这样的措辞。 刘庄转过头,怒目圆睁的瞪着郑喜,冷静片刻,猛然甩开抓着冯漓的手,冯漓一下瘫倒在地。 刘庄气喘吁吁,怒火十足的甩开衣袖便大步而去出了温饬殿。郑喜回头看了看冯漓与问缕,“唉……”叹口气便跟着刘庄而去。 问缕赶紧上前抱住冯漓,一边为冯漓擦着脸上的泪水,冯漓已没有任何知觉,只有心阵阵的生疼着,看着不远处被刘庄摔碎了的玛瑙石,眼泪止不住的一个劲儿的往外涌着。 终于,冯漓没有了任何力气,在问缕的怀里晕了过去。“小姐!小姐!”问缕抱着冯漓痛哭。 好不容易调养了几日的身体,经历了昨夜这般折腾,冯漓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直到第二日还未苏醒。 御医来看过之后直摇头:“娘娘究竟发生何事以至于心绪如此混乱!如此这样下去……臣不敢保证。”御医下笔开了方子,再将方子交给问缕之时还不忘叮嘱:“如此虚弱的身体,再也禁不得半点激动的情绪啊!切记切记。”问缕小心收下药方,心里却万般难受。 第 59 章 一连几天,刘庄都再也没踏进温饬殿半步。平日里下了朝便阴沉着连回到了承光殿,连郑喜都不敢上前劝慰更别提其他的宫人们了,大家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生怕一不留神哪里出了错便是全家人都要赔上性命了。 问缕这边在温饬殿内仔仔细细照顾着冯漓,生怕出一点差错。冯漓苏醒后便再也不发一语,好像外间所有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整个温饬殿充满着安静与伤感,所有的下人都被问缕打发了下去,没有事情都不用近身侍候了,只留下了如雪一个人。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如雪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连问缕受到的委屈也一并看在眼中,但这些又能怎么办,作为皇族,尤其是太子的女人,就算是再有委屈也要将这苦水咽下去!如雪镇定的伺候冯漓用过药便退了下去,离开温饬殿,只身往角门而去。 冯府清心苑中,一片沉寂。 冯彰幽幽的叹着气,福安在一旁陪着,也是满目愁容。 快到子夜时分,冯彰仍旧没有前去歇息的意思,福安便上前,扶起冯彰:“老爷!先去歇着吧!往后的事情还都要靠您,您可千万要保重啊!” 冯彰闻言,满目深意的看着福安,整个面容更加苍老,面容粗糙,仿佛还有泪痕的影子残留在如枯树皮一般的脸上,听到福安如此说,冯彰深深的叹口气,步履蹒跚的出了清心苑往卧房走去。 这几日刘秀见刘庄在朝中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一直都闷闷的站在那里不作声,因为近些日子也听到一些风声,在下朝后便留下了刘庄询问,刘庄只是简单的说,因为这些日子太子妃身体不适故而自己有些担忧才会如此。 刘秀听闻后自然是安慰一番,并吩咐要御医时刻准备好入后宫为太子妃娘娘诊治。刘秀恰好也留下了冯彰,便在询问了刘庄得知并无大事后与冯彰商讨起正事,刘庄便先行告退。 刘庄留下冯彰本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些朝廷琐碎事宜,是想私下里听听冯彰的意见。不多一会儿,冯彰便从宣室殿而出。 刘庄还站在宣室殿不远处的石阶旁。 郑喜看到冯彰出来,上前道:“殿下在候着大人,大人这边请。” 冯彰闻言,心里一惊。刘庄找他是为何事他已心中有数。冯彰幽幽叹口气,缓步走至刘庄身旁,请安行礼:“老臣见过殿下。” 刘庄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却又沉默了下去。 冯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知道女儿的近况却又无法开口询问,于是一时间两人哑言,沉闷的气氛随即蔓延开来。 郑喜抬头悄悄看了看刘庄,又看了看冯彰,提醒了刘庄一句:“殿下是要请冯大人往哪里去?奴才好前去带路。” 刘庄斜瞥了一眼郑喜,如玉雕琢般的五官无任何表情,双目注视着远方轻声道:“去御花园走走吧。” “诺。大人这边请。”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在刘庄身后引着冯彰往御花园走去。 一路上,刘庄无言,冯彰亦是无言。 一直到了御花园,远处湖面上微风拂过泛起的层层涟漪合着御花园中姹紫嫣红的各种名贵花,倒是十分雅致清静。 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刘庄放慢了脚步,跟在身后的冯彰也慢了下来。刘庄想起上次跟冯漓一起在御花园中赏花之时应该还是她刚进宫不久吧,那时候就总觉得她神情中带着几许落寞,就连微笑都略微带着些许苦涩,只是那时候不甚了解,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什么都清楚了。作为一国的太子,他刘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却单单得不到自己最爱的女人的心!刘庄不禁抓起身旁的一朵花,慢慢攥紧,很快朵朵花瓣便掉落在地,等着枯萎凋敝了。 “冯大人有多久未见过自己的女儿了?”刘庄收回手,随意拍了拍,问道身后不远处的冯彰。 “回殿下,自娘娘入宫以来,老臣便再也未见过。”冯彰心里划过一丝担忧。 是啊,仔细一算,也快有一年未见了。外臣严禁出入内廷,这是大汉朝的法规,任何人都不得越矩行事。 因冯彰身处冯彰身后,并未看见刘庄的表情,只是听见刘庄幽幽的叹口气,轻声道:“是挺久了。”于是转身吩咐郑喜:“带冯大人去温饬殿吧。” “诺。大人这边请。”郑喜听出刘庄的口气中带着些许温情,心里那块石头稍微落了落。但仍旧不敢抬头看刘庄的表情,只是引着冯彰往温饬殿而去了。 冯彰与郑喜走了,整个御花园便剩下了刘庄一人。 看着冯彰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悲哀:堂堂大汉朝的天子,赢得了全天下却始终赢不了她的心……这几天想起那晚在温饬殿中自己对冯漓的所为,刘庄怎么都感觉自己下手有些重。可毕竟他是太子,要让他先低下头,他宁可暂时不去温饬殿。 温饬殿中,一如既往的安静。 冯漓靠在床榻边,手里拿着那串手串,本来已被刘庄摔得七零八落,但她跟问缕还是一颗颗的拾起,重新穿好。只是,终究是被摔过的,好些玛瑙珠子上的裂痕清晰可见。 冯漓握着那串手珠呆呆的坐着,已经失去了往日唯一的一点活力,整个人远远看去单薄虚弱,苍白无力。问缕上前,悄悄收起了冯漓只碰过几匙的粥。 问缕失落的退下。出门之时看到了冯彰已经来到了温饬殿前,惊讶之余在反应过来后高兴的不得了。 “老爷!老爷您来了!老爷!”问缕上前扶着冯彰,郑喜见状,吩咐问缕道:“大人就交给姑娘了,姑娘好生照看娘娘与大人,奴才先回承光殿复命了。”问缕高兴的直点头,便扶着冯彰进了温饬殿。 冯彰只能等在外殿。 问缕急匆匆进去内殿,神情中带着欣喜道:“小姐快出来看是谁来了!”冯漓闻言,略微抬起双眸。“小姐!老爷来了!就在外殿候着呢!” “父亲……是父亲来了……”冯漓喃喃自语,随即便起身往外殿跑去。 “父亲!父亲!是你来了么!”冯漓一路小跑一路轻声唤着,直到跑到了外殿看到确实是冯彰赫然站在外殿中,泪眼模糊。 “老臣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安。”冯彰跪地,向冯漓施了君臣大礼。 冯漓疾步上前扶起冯彰。冯彰抬头,没想到眼前的女儿已经面容憔悴,如此的单薄无力!冯彰不禁悲从中来,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女儿……我的女儿啊!”冯彰忍不住哽咽起来。冯漓扑倒在了冯彰怀中,眼泪一滴滴淌下,抽泣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父亲……”冯漓哽咽着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 冯彰看着怀抱中的女儿,抬起手拭了拭眼泪,幽咽道:“女儿……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与殿下之间的关系刹那间就如同寒冰一样了呢……”冯漓趴在父亲的怀抱中,不停的流着泪,问缕见到这一幕也禁不住的低声哭了起来。冯彰别转过头去。 问缕擦了擦眼泪,向殿门走去。 冯彰轻轻抚摸着怀中冯漓的长发,一边缓缓说道:“漓儿,父亲进后宫不宜待的时间过长,”说罢,扶起冯漓,看着冯漓苍白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父亲……”冯漓点点头,将脸上的泪一点点抹去,一边扶起冯彰往内殿的坐榻而去。 待到冯彰坐定,一直看着冯漓,眼泪又情不自禁而出,还记得约莫大半年之前,女儿从府中入宫的场景,那时候自己的女儿那样明艳静雅。只是过了这大半年的光景,眼前的女儿已经如此单薄憔悴。想来除了福安跟自己汇报的“小姐在宫中一切安好”这样的消息之下,不知还有多少难言之隐瞒着自己!冯漓只是看了父亲几眼,便知道父亲如此疼爱自己。现在不仅自己的心在痛,父亲的心也一样在痛。 “漓儿……为父知道你的苦……”冯彰低下头去,不敢正视冯漓,当初送女儿走上这条路的不正是自己么?! “父亲……漓儿不苦。”冯漓勉强笑了笑,抬起双眸,望着窗外道。 “哎……漓儿,当初为父又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父亲还是自私了一回,硬是将你送进这宫门之中,如今……你我父女二人连见一面都成了奢侈之望……为父不慈,为父不慈啊!”冯彰有些出神,似乎十分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 “不,父亲!当初一切都是我自愿,与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冯漓打断了冯彰,有些许激动道,“只是女儿不孝,不能日日侍候在父亲身旁,承欢膝下。如今更是让父亲牵肠挂肚,是女儿不孝!”说罢便跪在了冯彰的脚下。 “漓儿快起来!使不得!”冯彰扶起冯漓,“如今你已为皇室中人,是为君,不可对臣子下跪啊!”冯彰声音沙哑,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却仍旧不忘礼数。 “哎……”冯彰一声心碎的长叹。 “漓儿,你可以怪父亲狠心,也可以怪父亲无情!为父从来不愿让你卷入宫廷之中,只是已经走到了现在,无论如何,切记要护得自己周全才是。如今父亲的羽翼已经护不全你,只有靠你自己万事小心,千万不要留给他人话柄。历代内宫与前朝都脱不了干系,父亲只是担心你……”冯彰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 “父亲,女儿一定谨记父亲教诲,不再让父亲担忧。”冯漓抹了抹眼中的泪水,心中有些懊悔。 父亲每日里再清心苑中为自己的担忧的场景刻进了冯漓的脑海中,原来自己身处深宫之中,那个飘满梨花的园子,年迈的父亲总是怀念着,忧虑着,担心着。作为晚辈,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失败么!冯漓忍不住,抱住冯彰,父女两人相拥而泣。 这短短的两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问缕看到郑喜往温饬殿而来时就知道应该是老爷出宫的时辰到了。看着殿内小姐与老爷难舍难分的场面,问缕流着泪将冯彰送出了温饬殿,还一直嘱咐着老爷跟福伯都要注意身体,让冯彰好生伤感。 “好好照顾小姐。”冯彰回过头,轻声对问缕说。 冯彰抬头看了看高悬着的“温饬殿”三个字,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冯彰走后,温饬殿再次陷入了安静。问缕擦干了眼泪,回到内殿,见冯漓在静静的坐在做榻上发呆。问缕轻轻走来,握住冯漓的手,有些感伤的说:“小姐,如今这宫里还有问缕陪着您。”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冯漓一直隐忍着的眼泪倾泻而出。她紧紧的握住问缕的手,久久未曾松开。 承光殿。 “冯大人出宫了?”刘庄看着折子,一边问着回来复命的郑喜。 “是,奴才一直将冯大人送到了宫门口,看着大人走了才回来。” 刘庄点点头,“行了,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诺,奴才告退。” 刘庄扔下手上的折子,这一下午虽然在这忙着看折子理朝务。很多时候,刘庄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温饬殿,还有温饬殿中温柔的她:一颦一笑都深深的刻在自己心里。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刘庄说什么都无法原谅她。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可在她看来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原来一切的不在乎都因为她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刘庄将批阅折子的朱笔扔在了几案上,心烦意乱的走出了承光殿。 已经接近黄昏。 刘庄漫无目的的闲逛,走过了长廊,走过了御花园,走过了水榭,走过了“白鹭湖”,却一转弯朝着温饬殿的方向而去。也许连刘庄自己都不知道,走着想着心里的事,不知不觉中看到了熟悉的景色,猛一抬头才发现不远处就要到温饬殿了。 刘庄却步迟疑。 本没有任何打算前往温饬殿,只是想出来散散心,透透气,却在不经意的闲逛中到了这个现在最让自己最为纠结的地方。 刘庄转过身疾步返回,却走了没几步又僵在了原地,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温饬殿又折了回来,快靠近温饬殿时又觉不妥,回过身返回,却最终忍不住还是折了回来。 走到温饬殿门口,看到殿内已经燃起了宫烛。刘庄站在温饬殿门口,传出他昔日里熟悉的淡淡的香气。就在刘庄迟疑着思索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问缕刚好从殿内出来。看到刘庄站在温饬殿门口,问缕吓了一跳,赶紧俯身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刘庄点点头。 问缕转身打算进去殿内通报,刘庄却做了个手势让她退下。问缕往殿里看了看,有些担忧,却又只能退下。 刘庄缓步走近温饬殿,冯漓应该是刚喝完药。几案上摆着的空碗里还残留着些棕黄色的药汁。 刘庄往里殿走了走,看见冯漓合衣靠在卧榻上歇息。刘庄远远的注视着这个卧榻上娇小的身躯,心内不禁一丝疼痛:那日自己竟然能对她下去那样的狠手,想必她一定很难过也很痛苦吧!刘庄的心里飘过一阵愧疚。 刘庄缓缓走上前,一步一步走的都十分轻,生怕惊扰到她。 直到走到她的卧榻前,看到她如雪一般苍白的脸色,不禁怜惜起她,拉过锦被为她盖好。 冯漓以为是问缕,只是轻轻别一下头。 良久,听到来人坐在了自己的卧榻旁,冯漓才睁开了眼。 看到坐在自己眼前的刘庄,冯漓一惊,慌忙要起身行礼。 刘庄扶住冯漓,淡漠一笑,示意行礼就免了吧。 冯漓有些恐慌,更是有些惧怕,因为她不知道为何此时刘庄会突然出现在温饬殿中!冯漓的身体不禁有些发抖,额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刘庄见此,心里透着股凉意,自己终究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 刘庄轻轻抬起手腕,将冯漓揽进自己怀中,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一丝颤抖。刘庄静静的抱着她,手轻轻拂过她的后背,动作轻缓而温柔,似乎在让冯漓放松心情。此时刘庄才能感觉到怀中抱着的人是这样的瘦弱单薄,仿佛只要他再稍微一使劲,怀里的人立刻就会如脆玉一般断了去。 刘庄就这样一直揽着冯漓,直到她的身体慢慢柔软不再如刚才那般僵直时,刘庄这才松开手,再看看冯漓,她的脸上还是带着一丝惊惧。 刘庄轻轻放开冯漓,为冯漓理好了靠枕,将冯漓整个娇小的身躯放好,为她盖好锦被。然后起身,又回头看了看她,目光轻柔却又复杂,转身离去。 问缕不放心,一直躲在温饬殿不远处的长廊旁的柱子后。今日殿下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来了温饬殿,她也是在猜不出殿下的心思,可是真的好害怕会发生如那晚一样的事情,于是问缕便煎熬的瞅着温饬殿的动静,她想只要殿内有点动静,那么自己肯定是愿意冒着性命不保的危险也要入殿内护得小姐的周全!可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也没听见殿内有任何声响,反而让问缕更为着急。看到温饬殿的大门被打开,紧接着刘庄便出了温饬殿,直到刘庄走远了问缕赶紧窜出来,进了殿内。 “小姐,小姐!”问缕一进殿内就立即往内殿跑,边跑边唤着。 直到看到冯漓好生的靠在靠枕旁,问缕才舒了一口气。 “小姐没事就好……我还以为……”问缕回头往殿门处瞅瞅,有些心有余悸。 看着冯漓游戏出神,问缕走上前轻轻道:“小姐?没事吧……” 冯漓摇摇头,便撇过头去,刚好看到枕边那串玛瑙手串,冯漓轻轻拿起,攥在手中,那些珠子有的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冯漓轻轻抚摸着,将它递给了问缕,“问缕,代我收好吧。”一声叹息,夹杂着落寞。 第 60 章 这些日子,冯漓在殿中养着身子,问缕自然是一刻都不敢离开,按太医的嘱咐抓好了药,熬制好,再送冯漓服下。冯漓的身体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了,问缕见着小姐的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丝红晕,开心的不得了。 不知为何,自从老爷入了温饬殿看了小姐之后,小姐好像平静了许多,还是像以往一样安静淡然,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小姐整个人好像更多了一丝生机。 这天一大早,冯漓用过了早膳,吃好了药。问缕一边收拾着衣榻,一边笑嘻嘻的跟冯漓讲了最近宫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又有了什么笑话等。这些笑话倒是没把冯漓逗乐,问缕自己却乐个不停。 “问缕,收拾一下,陪我去趟承光殿吧。”问缕身后,冯漓清脆的声音传来。 “啊?小姐是要……”问缕有些吃惊:这可是头一次听小姐说要主动去承光殿的!怕自己听错了还是冯漓说错了,于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过身再次确定道:“小姐是要去承光殿吗?” 冯漓轻轻点点头。 问缕只好上前为冯漓整理了一下衣饰,又转身拿过一件淡粉色的披风为冯漓系好。 “小姐,我们走吧。” 冯漓点点头便跟着问缕除了温饬殿。 今日有些阴天,盛夏也已过,但天气还不算太冷。问缕陪在冯漓身旁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在她看来,小姐今天的举动才是真正的琢磨不透,往日里小姐可从未说过要去承光殿,就连每次殿下来温饬殿小姐都是有些许不情愿,今天居然主动去承光殿看望殿下,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小姐吗? 问缕有些想不通,虽然知道小姐是为殿下之妃,与殿下夫妻爱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毕竟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殿下与小姐肯定结下了心结。可小姐这……冯漓一时间的所为倒是真的让问缕摸不着头脑了。 冯漓与问缕来到了承光殿,郑喜正站在门口侍候着。 看到冯漓前来,郑喜不由吃了一惊!自己没看错吧?!眼前的居然是太子妃娘娘!赶紧俯身请了一安:“奴才……奴才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冯漓轻轻点点头:“劳烦郑喜公公通传。” “不劳烦不劳烦,奴才这就去给娘娘通传。”郑喜小跑着推开了承光殿的门。 冯漓听到不远处有鸟儿的叫声,一时好奇目光便循着着鸟叫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树上有两只小鸟斗来斗去觉得甚是活泼欢快就忍不住将目光停驻在了那两只鸟身上。 “原来爱妃喜欢那两只鸟。”耳边响起刘庄深沉的声音。 一转头,冯漓的目光刚好对上刘庄深邃的眼神,冯漓一惊,俯身行礼:“臣妾见过殿下。” “起来吧。”刘庄伸出手,欲扶起冯漓,冯漓还是本能的躲了一躲。 刘庄有些尴尬,将手收回。 “进殿里坐吧。爱妃走了这么久肯定是累了。”刘庄转身进殿,步履随稳健有力却略带了些匆忙,一边吩咐着郑喜:“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些茶点!” “诺。奴才这就去。”郑喜抬头看看刘庄,发现刘庄的神色虽然如平常一样镇静,但其中带着丝惊喜。郑喜暗自乐了乐,俯身退出。 进了殿内,冯漓入座,刘庄坐在几案旁,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言。 问缕觉得虽然自己实在猜不出小姐的心思,但看着眼前这样的光景,估计小姐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于是做了一揖,行礼道:“奴婢前去帮着郑喜公公准备茶点,奴婢告退。”说罢,便看了一眼冯漓,退出承光殿。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殿下……”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刘庄笑笑,冯漓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近来的身子可好些了?”刘庄的言语平静而温柔。 冯漓点点头,微微道:“承蒙殿下挂念,臣妾已无大碍。” 刘庄看看冯漓,确实觉得她的气色看上去比前些日子好些,这才放心的点点头,自顾自的笑笑。这些天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承光殿中想了许多许多,没错,他是太子,他也是大汉朝未来的君主!他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权力!但这些在她的眼中都可以变得如此普通平凡。 刘庄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去看待他对她的这段感情,或许说更多的应该是包容。不管怎样,她始终都能够在自己眼前,能够时不时的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笑,哪怕那笑容不是为自己绽放……其实这些对自己都已经足够了……不管过去如何,也不管那个人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他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已足够!至于他与她的那个孩子,他们都还年轻,只要留她在身边,还会怕将来没有他们的孩子吗?刘庄这样想着,就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况且那个住在她心里的人现在已经远去了匈奴,至于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 这段光景,郑喜准备好了茶点送了进来。 看到殿下坐在几案旁,手边摆满了朝臣们的奏折,郑喜不禁嘟囔道:“哎,殿下这些日子可够累的,既然娘娘来了,殿下就吃点点心歇歇吧。” 刘庄点点头,随手拿起一块点心,看到冯漓一动不动,刘庄温柔的笑笑:“爱妃也尝尝。可是你爱吃的江南点心?” 冯漓这才将目光转向几案上的点心。只见点心样式新颖,样样都带着江南的特色。 冯漓有些吃惊的看着刘庄,又转过头看看郑喜,郑喜看到冯漓看向自己的目光,低头答道:“这是殿下才准备想要往温饬殿送去的,刚好娘娘来了就赶紧让娘娘尝尝。娘娘要是喜欢,奴才再去准备。” 冯漓低下头,心头有些异动,其实这些天来她也好好想过自己的处境,刘庄又有什么错呢?!难道选了她做太子妃就是他的错了么?这件事中并无对错之分,如果非要说有错,那错误就是在于刘庄与她的遇见吧,或者说她与班固那日在府中的遇见也是个错误吧。只是,这件事情之前,刘庄从未知晓过,自己也从来没有从对班固的爱慕中走出来过。两个人的擦肩而过又要换来多少人接下去的辛酸痛楚。事到如今,既然命运已由上天安排,那么她能够做的就是淡然处之,任何的抱怨与反抗还有什么意义?!只怨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冯漓轻启朱唇:“臣妾谢殿下挂念。”举止端庄,礼仪有加。 刘庄淡然一笑,继续对着郑喜吩咐道:“那就下去在准备些,给娘娘带回温饬殿吧。” “诺。” 刘庄继续阅着手上的折子,冯漓也静默着坐在不远处,安静的陪伴着刘庄。 承光殿中的香炉里不时飘出一阵阵淡雅的香气,冯漓辨识的出,这香料应该是上等的香料,只是里面的成分应该有振奋精气神之用。应该是刘庄为了能够专心处理国事想要一直保证自己的头脑能够冷静。只是这香燃的久了也会让人夜不成眠,渐渐会有失眠的症状。于是冯漓便悄悄的让问缕回去温饬殿取了一些香料过来,亲自将香料加进香炉。 刘庄一心专注眼前的国事,并未留意冯漓的一系列所为。当他闻得空气中一股清幽的气味飘过之时才察觉出一丝异样。于是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幅他认为极美的画面:冯漓正站在香炉旁,小心翼翼的加着香,动作轻柔温顺,加进香料后还不忘将撒出的香料粉末一一清扫干净。而做完这一切,动作轻柔的未发出任何声响。 刘庄的心头流过一股暖流。 曾几何时,这就是他盼望的画面,美丽的她能一直陪同在自己身边,哪怕就是那样安静的坐着,他都会那是种多么难得的幸福。这个在自己脑海中想象了无数遍的画面今天突然间出现,显得是这样的不真实,刘庄小心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觉得疼,他才相信原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刘庄有些忍不住的有些嘲弄自己似的笑笑,其实他心底盼望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感觉到不远处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冯漓将香炉的盖子盖好,余光瞥过刘庄的书案,垂下了双眸,重新返回坐榻便安静的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这天慢慢黑了下来。 刘庄吩咐郑喜准备晚膳,而冯漓也出乎意料的留下来陪刘庄用晚膳。 席间冯漓的话依旧不多,都是问缕与郑喜在一旁一唱一和的,才不至于让晚膳时间闷得慌。晚膳后,郑喜一个劲儿的讲着笑话,将刘庄逗得大笑不止,冯漓有时也会微微一笑,或是掩齿而笑。坐在对面的刘庄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是在冯漓入宫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虽然她还是不爱说话,多数时候都是安静沉默的,但在刘庄看来,今日她能够做到这样就已经是对自己的莫大安慰! 宫中远处传来了宫人打更的声音,冯漓看了看外面已然全暗下来了的天色,示意问缕该回温饬殿了。问缕扶起冯漓,为冯漓系好了披风,跟刘庄告别后便转身要出门。 “爱妃!”刘庄在冯漓转身的一刹那叫住了冯漓。 冯漓轻轻转过头,看着刘庄。 “明日……明日可否还能过来承光殿。”刘庄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乞求。 冯漓淡淡一笑,点点头,转身离去。 问缕扶着冯漓一路往温饬殿回去。回到了温饬殿中,又准备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可终究是心里有疑问,终于在收拾好了一切,看着靠在床榻之上的冯漓,疑惑的问道:“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总感觉您有些奇怪……以前不是从来都……”问缕说着说着便闭上了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冯漓浅浅一笑,轻道:“你个小丫头,快去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哦,那小姐,我就先去歇息了,有什么事小姐随时吩咐啊!”问缕没有等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知道依着小姐的性子自己再问下去也未必就能有答案,于是心里有所不甘但又不敢再多问,只好撅了撅嘴,退下了。 冯漓看着问缕远去的背影,直到听到她关好大殿门之时,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有这样,才能不再让年迈的父亲为自己操心。她能保证自己安好,自己好了,冯府上下的人才会好,整个冯氏家族才会安然无恙。虽然并不能为父亲做什么,但父亲所有的心愿都系在自己身上,自己在这深宫之中所能做的就只剩下保证自己安好了。 远处的烛火摇摇晃晃的跳动着。偌大的温饬殿,安静中带着些伤感。 以后的每隔几日,冯漓便会在承光殿中陪着刘庄,他处理朝务,她则坐在不远处,或读书,或为刘庄研磨,偶尔也会写写字解闷。而刘庄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下朝后便在承光殿中处理朝务,如果冯漓没有在承光殿中,夜晚自己处理好了朝务后也必定会前去温饬殿。无论多晚,冯漓始终都会等着他。 冯漓的温顺让刘庄颇为满意,只是觉得她的温顺中总是少了些什么。因为多数时候他与她商讨事情的时候,冯漓大多都只是浅浅的笑着,听着,或轻轻点头,即便是不同意也只是略微一笑带过,仿佛看淡了一切。 刘庄想起这点觉得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看来她的心里始终有着那个人,始终无法真正的用心对待自己,尤其是在有些夜里,刘庄身体里爆发出的欲望有些猛烈,甚至猛烈的有时候弄痛了她自己还是忍不住。每每这个时候,看着她的隐忍,刘庄更是觉得心烦意乱。可再想想,如今她始终伴在自己身边,自己还有什么奢求!她会忘了她的,因为时间会是最好的解药! 这些日子因为冯漓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承光殿,燕述对此十分不解,更重要的是,因为冯漓的出现,燕述觉得很多话都不方便跟刘庄说。刘庄从未当冯漓是外人,每次燕述前来商讨事宜,刘庄都不会让冯漓刻意回避。这一点让燕述十分恼怒,便在一天的大半夜赶到寇府。 “大人,这如今,我是没看出来殿下对娘娘有任何怒气!现在看来他们二人的关系反到越来越好了!”燕述有些气不过,带着些不满。 “贤侄不必太过重于观察此事。”寇损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 “可是因为她始终在殿下左右,很多事无法直接向殿下禀告,这可如何是好?”燕述有些着急,蹙着眉头,抓起茶盏,一口气饮下。 “这反到是好事。”寇损冷冷一笑,目光瞥过燕述。 “哦?”燕述满腹狐疑的盯着寇损。 “贤侄不要太着急。如今所有的事情不是都正如我们所料的一样在发展吗?”寇损停了停,“老夫不相信经过这件事,殿下与冯氏心里并无芥蒂。否则殿下也不会跟陛下提出让班固前往匈奴了。” 燕述低下头,细想了一会儿,犀利的目光重新投向寇损:“大人的意思是?” “这件事我们可以先不用着急。只要班固这个人还在,我就不相信冯氏会不露出痕迹。为今之计,先让她在宫中侍奉着吧,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家务事,你插手太多反而会引起殿下的怀疑。我们按照我们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才是正经。”还是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寇损不动声色的几句话总是能让躁动不安的燕述沉静下来。 “我懂了!大人!在窦将军前去匈奴的路上,我们的人始终无法动手,因为一旦要是此时动手,那么陛下必定会有所怀疑,人还未进匈奴就受到袭击肯定不是匈奴人所为。因此我并未让我们的人动手,只有等耿异与班固进了匈奴再想办法了。” 寇损闻言点点头,“恩,你考虑的很是周全。淮阳王那里你可是准备好了?” 燕述点点头,“恩,准备好了。苏姑娘的信儿错不了。”燕述胸有成竹的样子。 寇损冷冷一笑向燕述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冷冽的目光倒是看得让燕述吓了一跳:“怎么……大人,我哪里安排的不对么?” “哼!说你年轻一点不为过!你以为苏之遥就可信么?” 寇损这一问让燕述不禁打了个冷颤:“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莫非……” “苏之遥是冯彰的人。”寇损平静淡然的接了一句。 “冯彰的人?那岂不是我们的计划他都知道了?”燕述一下子站了起来,焦急万分。 “这事也怪老夫,事前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便将她送给了淮阳王,给了冯彰可趁之机。不过也没事。” 燕述看寇损镇定无比,料定此时他已有了应对之策。 “我们就将计就计。再过一月有余就是陛下的生辰,通知淮阳王与馆陶公主,让他们做好准备吧,其余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寇损看严述皱着眉头,接着说道:“你只要这样说,淮阳王自然知道下面该怎么去做。我们虽然与他有所往来,但一定要将此事全部推到他身上。到时你只负责领好你的兵,将他一网打尽便可。至于那个苏之遥,哼,”寇损冷笑道:“也该是她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折了她也让冯彰失掉一个得力的助手!此乃一石二鸟之举,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高明!”燕述听完了寇损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了□□成,接下来该如何去做自然也是了然于心。 “对了,还有,通知北匈奴,我们的客人到了,让他们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吧。”寇损慢悠悠补了一句,特意加重了“好好”这两个字。 “遵命!小侄这就去办!”燕述闻言,阴笑一声。 第 61 章 转眼,刘秀的生辰即将到来。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大家都在议论着这次陛下要怎么过寿诞。 因大军刚入边境,说不好多久可能就要有战事。寇损暗自高兴,因他对几个臣子旁敲侧击一番后,这几个臣子不约而同的密谏,说是今年战事吃紧,前方军士们要紧,因此请求陛下寿诞从简,以节约出军饷用度。刘秀看到折子,起初还有些生气,但转而一想,臣子们说的也并全无道理,跟阴丽华商议后,阴丽华也觉得这个建议甚好,于是刘秀昭告群臣。刘秀生辰那日休朝一天,算是给臣子们放了一天假。这样一来,所有的臣子都赞赏刘秀乃东汉的贤帝是也。各位皇室宗亲接到旨意,在洛阳城中的自然已经预备好一切,在自己藩属国的当然是马不停蹄的往洛阳城赶。 刘秀心情大好,因为好久没有与自己的兄弟、皇子公子们一起吃顿家宴了,觉得刚好能趁此机会见见他的兄弟们还有子女们,所以自然十分高兴,尤其是那些在成年后回到自己藩属国的王爷们,如若不是此次机会怕是不知多少年才能与刘秀相聚一次!虽说是家宴,皇后阴丽华也不敢省心,前前后后的打点处理,从迎接藩王及女眷到家宴上的菜式、歌舞等,都一一细心打理准备。在此期间,馆陶公主几乎每日入宫请安,入了宫后却又经常不见踪影。 刘秀生辰这天,所有皇室宗亲悉数到场,为刘秀一齐贺寿。 因为问缕前一晚身体不适,冯漓便只带了如雪前来赴宴。大殿上,各个藩王都准备了独具匠心的礼物,带来的也都是些藩国发达、人民安居乐业这样的好消息,刘秀听闻后心情格外爽朗,看到如今大汉朝蒸蒸日上,大汉子民们有所居、有所为,刘秀提议,大家一起干了第一杯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顿时响遍了整个宫廷。开席酒喝过,便是宫中歌舞坊的助兴舞蹈,刘秀嘱咐各位宗亲不必拘谨,只是家宴,只要大家开心就好。于是各位宗亲们便开始喝酒畅谈,好不尽兴。 席间,淮阳王请旨,希望自己的舞姬为陛下献上祝寿舞蹈,刘秀隐约记得上回夏季赏荷之时,刘延府上的确有一位舞姬舞艺极好,于是高兴的应允。此时刘延却有些紧张,目光时不时就瞟向馆陶公主,馆陶公主轻轻点点头,刘延便吩咐道:“让她上来吧。”身边的随从便下去吩咐了。 准备了一阵儿,便有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走上前,跪倒在大殿之上:“奴婢愿以一支舞为陛下祝寿,祝福吾皇万寿无疆!” 当女子一袭水袖抛向空中、交起莲步之时,不知是否有意,刚好面向冯漓,冯漓便认出是苏之遥!苏之遥只将目光停留在冯漓脸上片刻,莞尔一笑,便开始起舞。 冯漓的心开始跳个不停,因为刚才苏之遥那一笑,仿佛回到了自己未曾入宫之前的红叶雅居!还记得自己与苏之遥在红叶雅居第一次见面之时,苏之遥就是这样娴静的一笑,宛若处子一般安静淡然。 冯漓总觉得心里不安,可又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了。 宗亲们显然有些已经醉了,听着丝竹之月,互相敬着酒,聊着天,好像并无多少人在关注着大殿中央跳舞的舞姬。 刘秀举起酒杯,合着音乐之声酣畅淋漓的饮着酒。 苏之遥轻盈的将水袖抛出,水袖便轻轻拂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舞姿曼妙轻柔,当她的水袖抛到冯漓身边之时,冯漓微微蹙了蹙眉,而苏之遥也明显的顿了一顿,却因为时间很短并无人注意到。 在苏之遥与冯漓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冯漓居然隐隐的感觉到苏之遥眼中的点点不舍!当冯漓正打算起身之时,身边站着的如需轻轻压了压冯漓的肩:“娘娘可曾记得姑娘之前对娘娘说过的话?” 冯漓身子微微一抖,与苏之遥那日在御花园中相见的情景再次浮现,苏之遥对自己说过:“你与我并不曾相识过,切记。”冯漓再想起这句话时,只觉得心如刀割,狠狠的疼了一下。可她明明就看见了苏姐姐眼中带着点点泪珠。可……冯漓猛然一想,又觉得不对,那日在御花园中相见,就连问缕都未曾近身,可如雪又如何知道苏姐姐对自己说的这句话?冯漓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如雪,如雪却低着头,不再言语。 冯漓心里很乱,眼前的苏姐姐与身边的如雪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为何苏姐姐今日看待自己的目光与那日不同?如雪又为何要阻止自己?这一连串的疑问一时填满了冯漓的脑子,冯漓来不及多想,目光便重新回到了在大殿之上翩然而舞的苏之遥。却在她眼光望向苏之遥的一瞬间,明显看到苏之遥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匕首向不远处的陛下刺去! 冯漓大吃一惊,就在要惊叫出口的一刹那,刘秀与站在一旁的宫人也已经看到了直直刺来的匕首!刘秀还没反应过来,侍候在一旁的宫人大惊失色,大喊:“有刺客!有刺客!护驾!护驾!”一时间,大殿上乱作一团! 燕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跃至苏之遥身边,一掌过来,苏之遥轻轻躲过,将手中的匕首刺向燕述,可燕述的武功自然要高过苏之遥,没过几招,便将苏之遥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制服了她。 刘秀这才醒过神,命身边的御林军将苏之遥拿下。 “父皇!父皇!”刘庄疾步跨到刘秀身旁。神情焦急担忧。“父皇可有受到惊吓?” 刘秀摆摆手,“不碍事!庄儿你去看看外面的情形,随时来报。” “大殿上所有的人都不得离开!”刘庄紧锁眉头,神情紧张,疾步离开。 此时,殿外亦响起了打斗之声,原来是淮阳王刘延与馆陶公主的驸马韩光带兵攻入内廷!刘延与馆陶公主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宴席! 刘秀愤怒不已,立即命御林军与之顽强对抗,可御林军毕竟只是防卫宫廷的军队,人数怎可与刘延与韩光带来的兵士相比!刘秀急火攻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马援将军带兵数万已进入内廷救驾!正在殿外与淮阳王与韩光等厮杀!”燕述上前报道。 “好!传令下去,忤逆者格杀勿论!给朕斩!”刘秀惊慌之中带着愤怒。 “来人,将这个舞姬给朕打入死牢!听候发落!”刘秀看着跪在地上的苏之遥,有些愤怒的咆哮道。 “诺!”御林军中出来几个将士,一把拽起地上的苏之遥,往殿外拖去。 冯漓已经脸色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心痛的也好像喘不过气来。就在苏之遥经过自己身边的一刹那,冯漓看到苏之遥转过脸对冯漓微弱一笑,那笑容无力却又好像带着一丝解脱。 冯漓脚下一软,眼睛发黑,几乎站不稳,如雪一把扶住冯漓,再次低声开口提醒道:“娘娘保重!切莫为了一个舞姬伤了自己的身子!”冯漓缓缓转过身,看着如雪,如雪却还是低着头,再也不发一声。 刘秀坐在殿内焦急的等着,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倒说不上惶恐,到底自己也是身经百战建立起东汉,但毕竟自从新朝王莽之乱后,随着局势一步步好转,那里还想到如今会有这样的局面!更可气的是,这叛乱者居然是,居然是自己的爱女馆陶公主的驸马还有自己的儿子淮阳王刘延!而且馆陶究竟参与与否还还不得而知!想起这些来,刘秀气的闭口不言,手紧紧攥成拳头,脖子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恨不得立即将刘延撕成碎片!阴丽华虽然受到些惊吓,但毕竟是一国之后,没有半点失礼,坐在刘秀身旁不停的抚慰着刘秀。 殿外的厮杀,看来刘延与韩光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下手绝不留情,死伤一片,血流成河。好在马援将军赶来及时,再加上带的人数量比刘延与韩光的多,经过输死决战将刘延与韩光的人完全制服,活捉刘延与韩光! 刘庄疾步走回殿内,“启禀父皇,马将军已将叛军悉数剿灭!活捉了叛贼!” 刘秀有些恍惚,有些不可置信,如呓语一般的喃喃道:“的确是淮阳王与驸马?” 刘庄低下头不敢直视刘秀,低声嗫喏道:“是。” 而此时的刘秀,缓缓起身,紧握着的拳头丝毫未放松一点,慢慢走下台阶,对刘庄道:“我不想再见这个逆子,给朕关进天牢!”说罢,又想起些什么,转身问道:“馆陶公主何在?” 刘庄依旧低头答道:“皇姐……哦,馆陶公主也已被马将军控制住,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刘秀闭上眼睛,实在不敢相信馆陶居然也参与到了谋逆之中! “暂时关进别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与之相见!”刘秀说这句话之时,心里一阵撕痛。毕竟是从小到大都疼爱着的公主,刘秀一时间无法下狠心将馆陶公主打入死牢。他现在内心存有一丝希望:这些谋逆的行为全部来自于驸马与淮阳王,馆陶公主对此事毫不知情,毫不知情! “儿臣领旨!”刘庄停顿片刻,转身出了大殿。 经过此事,大殿中人心惶惶,不少女眷吓得都哭得梨花带雨。好好的一场寿宴,谁都未曾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场面!刘秀看到宗亲们惊魂未定,便命他们今晚全部在宫内歇息,等候明天天亮之后再说。况且,这叛乱之事还未调查清楚,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叛贼的同党!各位宗亲自然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但别无他法,只好暂时留在宫内,这件事没有彻查清楚前是不可能出宫了。 第二日满朝文武便知道了昨日宫廷中的“谋逆”之事。一上朝都窃窃私语,议论不停。 “听说淮阳王昨夜反了!” “是啊!还有驸马爷!” “哎,你说放着这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去干谋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呢!哎……” “哎,谁说不是呢!我看淮阳王是因为前皇后被废一直耿耿于怀吧!如果要是废后还在位,好歹也算是皇后的儿子,如今只能屈于人下当然心有不甘了……” “哎,你说这件事陛下会怎么处置?” 众朝臣议论纷纷,只有寇损一言不发的站着。 “寇大人,你听说昨日陛下寿宴之上的事情了吧?依寇大人之见,陛下会如何处置淮阳王?”有人走近寇损问道。 寇损镇定自若,面无表情的看着发问之人:“听不听说又如何?你我都是做臣子的,守着做臣子的本分就行,这些事情自有陛下定夺!还用得着你操这份心?”寇损几句话将发问之人便堵的无话可说。于是发问之人便退回去,眼睛瞟了一眼同样镇定自若的冯大人。冯大人同样一言不发,站的笔直。 “陛下驾到!”随着内侍宫人的宣驾,众位朝臣们悉数跪倒在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众位臣子抬头,看到刘秀一脸疲惫,脸上盛怒的表情还未平息。因此谁都不敢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启奏陛下,臣有本!”寇损看到大殿之上无人敢言,第一个站出来。 “说。” “臣等惊闻昨夜宫中巨变,臣等祈愿圣上龙体安泰。” “臣等祈愿圣上龙体安泰!”听闻寇损之言,众位朝臣也悉数跪倒,重复着这句话。 “安泰?朕还怎么安泰?”刘秀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此等行为令人发指,令朕心寒!”刘秀说着,咬的牙齿直发出响声。 “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可张扬。”冯彰站出来直言。 刘秀并未说话,只是眯起了眼睛,看着冯彰,也并没有让冯彰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接下去淡淡的说了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说罢,眼睛瞟向寇损与冯彰:“寇大人与冯大人,以及刑部杨谦、兵部姚乃盛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北宫宣明殿内。 刘秀坐在坐榻上,依旧气的气喘吁吁,下面站着四位大人。 “冯爱卿,你可有什么主意?”刚才朝上刘秀并未直言,想来还是有所顾忌。 “回禀陛下。臣以为,此事毕竟牵扯到淮阳王与馆陶公主,都是皇室子女,如果公开开审,想必会连累到皇室盛名啊!” 冯彰的这句话正中了刘秀的下怀!刘秀又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好个淮阳王与馆陶公主,真是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皇子领先起来谋逆,欲致当朝天子于死地!这真是让天下人耻笑的勾当!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儿子想要自己去死! 刘秀阴着脸,一言不发。 冯彰接着道:“望陛下三思,此叛逆行为纵然十分罪不可恕,但臣以为,陛下还是应该私下审问,如果确有其事也不用宽恕,该如何判便如何判。只是牵扯到宗亲,老臣以为实在应该留皇子与驸马爷一个体面。” 刘秀沉思片刻,眼神瞟向寇损:“寇大人有何见解?” “回禀陛下,老臣以为,为了公平起见,公开审问最为妥当!无论皇室宗亲还是普通平民,这天下毕竟是陛下的天下,君威岂容他人挑衅?!况且臣已听闻,昨日刺杀天子之人居然是淮阳王府的一名舞姬,可见其居心叵测,对陛下心怀不轨已久!老臣以为,刺杀陛下之人应当五马分尸,死一万次也是罪有应得,此乃具有昭告天下之意,对我天子不忠者必有惨痛的下场!” 刘秀闻言,陷入深思。 “冯爱卿可还有什么意见?刺杀朕的人该如何处置更为妥当?”刘秀话锋一转,看向冯彰。 “臣以为,刺杀陛下的人应该处死不错。毕竟要致陛下于死地就是死罪!置于如何处死还是应该由陛下做主。”冯彰面色镇静。 寇损说的并无道理,只是刘秀觉得朝廷局面渐稳,如此大开杀戒会扰乱民心。刺杀之人的死罪是绝不可免得了,只是这如何死法,刘秀思虑片刻,下诏道:“刺杀朕的舞姬,三日后乱棍打死!另外事宜交由刑部杨大人主理,姚大人辅助!所有皇室宗亲,但凡有牵连其中的要一一给朕摘出来!收回韩光与淮阳王的兵权,暂时交由太子!” “臣等领旨!” 寇损还想说什么,但刘秀长叹一声,摆摆手示意大家退下。 出了北宫宣明殿,寇损追上燕述,似有深意的说道:“冯大人,昨日陛下寿宴之上刺杀陛下的舞姬还真是胆大呀,要我看,陛下就是仁慈才赐了乱棍打死。对此种大逆不道之人,不知冯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冯彰冷冷一笑,“我能有什么看法?刺杀我朝天子的此等行为,罪不容诛!”说罢,直直经过寇损,往宫门方向去了。 “哼!”寇损暗自冷笑,“冯彰啊冯彰,你还真是狠!” 冯彰冷笑一声作为回应。 待冯彰出了宫门,转生看了看巍峨壮观的宫门,转而一声叹息,幽远与无奈。 清心苑。 冯彰沉着脸,静静的坐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老爷……”福安低声唤了一声,“苏姑娘真的会……” 冯彰睁开眼,点点头。 福安的眼里立刻噙满了泪花,“老爷可还有别的办法能救姑娘?” 冯彰摇摇头,嗟叹道:“当初她选择这条路的时候,这样的结局我们不都曾预料到过么?”冯彰的语气,无奈又惋惜。 “唉……好歹跟了我们十多年,这如今就……”福安再也说不下去,语气中带着惋惜,低下头去。 “唉……”冯彰一声重叹。思绪回到十五年前。 那个时候的苏之遥才六、七岁,因为幼年丧母丧父,跪在街上乞讨要饭。福安经过的时候觉得小姑娘可怜,便给了她几吊钱。本以为只是接济了一个小叫花子而已,谁知这个小姑娘重情重义,竟然每日都到冯府门前磕头谢恩。福安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是重义,便将她接近了府中,做了个小丫鬟。可没过多久,一个偶然的机会,冯彰得知,小姑娘的父母是被寇损手底下的恶人因抢夺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土地被活活打死。小姑娘听闻后,发誓要为父母报仇雪恨。于是在冯彰的安排下,福安暗自相帮,小姑娘小小年纪便开始独自经营一家红叶雅居,实则作为为冯彰收集情报的高雅场所而存在着。 至于被寇损收为他用,冯彰不仅知情,还故意铺好了路等着寇损上钩。没想到寇损真的上钩,查了苏之遥的背景并收为己用,送给了淮阳王刘延做妾,专门为寇损传递淮阳王府的情报。如此一来,但凡是由苏之遥经手有关于寇损的消息,冯彰也能知晓全部。 只是近几个月以来并未再收到苏之遥传出来的任何消息,冯彰万万没想到,寇损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几次推波助澜,并给了淮阳王错误的消息,让淮阳王与驸马爷韩光率先领兵谋反,自己与燕述则在内殿策应。苏之遥在淮阳王的安排下刺杀刘秀,也是寇损暗中授意之为。寇损到底是条老狐狸,说话不留痕迹,只是跟淮阳王提了个醒:届时殿内只要有人挑起事端,不管输赢都有了护驾包围大殿的理由。 如此一个提醒而已,刘延便铤而走险,安排苏之遥行刺。行刺成功固然好,到时趁着大家一团乱便发兵清缴;如果不成功只不过是折了个舞姬而已,那到时自己则会在外围发起进攻,内殿策应就靠燕述,只要燕述打开殿门,刘延与韩光自认为没有失败的可能。 可淮阳王到底是上了寇损的当,燕述不仅没有帮助他,反而私底下通知了马援赶来救驾,马援将军是忠君不二的良臣,将“乱臣贼子”一窝打尽。 寇损已经知道了苏之遥的身世,并知道了她私底下在为冯彰做事,于是特意安排了今天这一出。毕竟是跟了冯彰十多年的亲信,寇损是要试试冯彰,若是冯彰以任何理由为苏之遥开脱,那他刚好就可以扣一顶“谋逆者同党”的帽子给冯彰,如果冯彰不开口,那也可以拔了冯彰这个亲信,一石二鸟的计谋为何不用?不过寇损估算的还是没错,冯彰为了自保,果真愿意弃了这枚棋子,够狠! 冯彰仰起头,幽幽的一声长叹,眼角滑出一滴泪。不是不愿相救,而是这个局,根本就是个死局:无法救。 这样的一晚,注定又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 第 62 章 冯漓得知消息之时,已是第二日皇后晓谕六宫之时:近来由于谋逆臣子作乱,令宫中诸多嫔妃受惊不已。圣恩浩荡,已将刺杀之人赐死,三日后乱棍打死,以昭天下人,切勿效仿,有此等谋逆行为之心!其他参与谋逆人等,无论宗亲与否,待到案情全部落实之日悉数正法,以儆效尤! 冯漓听闻此消息,脸色惨白。问缕因为并没有参加那晚陛下的寿诞宴席,自然也就知道的不多。 “娘娘保重身体。”耳边响起了如雪的声音。 冯漓将目光投向如雪,本来自己就对她万般怀疑,从随殿下前去春猎开始便对如雪有了怀疑。为何那日她会跟着自己一直到后山?为何黑衣人只是将她一掌打晕唯独对自己动了杀机?昨日的宴席之上,为何她会知道自己曾经与苏之遥的对话?为何阻止自己前去为苏之遥求情?这一连串的疑问在冯漓脑海中缠绕不停。 冯漓走至如雪身旁,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在我身边?” 如雪始终低头不语。 “好,你可以不说。那我现在便命人将你赶出温饬殿。”冯漓看着如雪,一字一顿的说道。 “娘娘!”如雪闻言,跪了下来。 “还不快说!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我身边三番五次兴风作浪?” “奴婢是奉老爷之命侍奉在娘娘身边的!”如雪害怕冯漓真的将她赶出温饬殿,于是将真相和盘托出。 “父亲?你是说父亲安排你在我身边?”冯漓疑惑道。 “是!老爷说,问缕姑娘纵然心细,但因与娘娘感情甚笃,怕姑娘不能时时在娘娘身边提点,于是便吩咐奴婢在娘娘身边。” “可是你从我未进宫之时便已在宫中做了宫女,父亲又是如何得知我会进宫?”冯漓转念一想,觉得她的话有破绽。 “是,奴婢在娘娘未进宫之前就已经做了宫女。可在这之前奴婢只是侍候在北宫宣明殿外的一个普通宫女,老爷并未吩咐我需要做什么。直到娘娘进了宫,老爷才吩咐奴婢到娘娘身边近身侍奉。”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冯漓向后退了两步。 父亲居然早已安插了眼线在宫中?在自己还未进宫之前父亲就已经有了眼线,居然还是侍奉在陛下的北宫宣明殿外的宫女?冯漓一时间有些眩晕,父亲的朝堂之事她从未过问,至于安插眼线之类的自己更不会知道!可如今身边的这个宫女,不仅知道了苏姐姐与自己的对话,还阻止自己去救苏姐姐!那么这么说,苏姐姐也定是与父亲相识的,或者说苏姐姐的刺君行为与父亲也有着直接的关系?那么苏姐姐那日在御花园中无论如何都不与自己相认,还有,苏姐姐无缘无故在红叶雅居消失却去了淮阳王的府上做舞姬是不是父亲也都知道?还是父亲刻意安排如此?苏姐姐到底与父亲只见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冯漓想到这些,忽然间无法呼吸。这样复杂的朝廷之事,苏姐姐为何要卷进去?而自己是不是无缘无故中也被父亲安排在走这样的路?这所有的所有,冯漓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想明白。 想到了苏之遥,冯漓一阵心痛,那可是曾经那样温柔秀美、教自己下厨做点心、会弹琴作画的一名奇女子啊!如今却要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冯漓抚住胸口,只觉得胸口一场憋闷,脸色苍白,汗珠一滴滴的掉着。 “娘娘!娘娘!”如雪见冯漓此状,上前扶住了冯漓。 “我要去见苏姐姐。”冯漓的神情中带着不解与坚定。她还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想要解开,她要去见苏之遥!她不相信那个温婉如水的苏姐姐居然能牵扯到这样一场复杂的宫廷政变中! “娘娘千万不可啊!苏姑娘现在可是大逆不道的谋逆之人!娘娘若此时去看望苏姑娘那不是让有心人得了把柄!”如雪一听,焦急的反驳道。 冯漓捂着胸口,有些许有气无力,但那份坚定依然未变。“不,我一定要去!即便是死,我也要去见苏姐姐!” “娘娘!” 冯漓转过头,看着如雪,坚定无比。 “如果娘娘一定要去,如雪不阻拦。可是,娘娘要以家族为重,现在府中上上下下的命运时刻都系在娘娘身上!娘娘要是冲动,万一有什么后果……” “我自有分寸!你只管安排便是!”冯漓一语打断如雪。 看到冯漓如此坚定,如雪也不好在说什么,只能轻轻应一声,“诺。” 果真,如雪很快打点好了一切。此时的冯漓已经来不及多想如雪到底是如何为自己做好的这一切,一心只想快点见到苏之遥。如雪将冯漓打扮成内宫侍人的模样,冯漓又拿了刘庄的腰牌,黑夜中出了温饬殿。一路上躲避了不知躲了多少士兵、宫人的眼线,好不容易才得以溜进层层戒备森严的天牢之中。 如雪已为冯漓安排好了一切。入了天牢之后,冯漓几乎没有废什么力气便到了最里面的一间:专门关押朝廷重犯的牢房。 “有话快点传!传完了赶紧走!”看守的侍卫将牢门打开,放冯漓进来,一边骂骂咧咧的吼着离开了。 “苏姐姐!苏姐姐!”冯漓低声喊道。 此时的苏之遥,绝望的倚在墙边上,透过监牢的那个小窗户洒进来的月光,凝思。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呼唤自己,苏之遥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发现来者居然是冯漓! 苏之遥有些不可置信的将伸出手,冯漓抓住她的手,看到昔日里那样柔美的苏之遥此时却面色憔悴,因为刚受完刑,脸上还挂着血迹,冯漓轻轻的抚摸着苏之遥的脸,眼泪已夺眶而出。 “苏姐姐,疼吗?”冯漓将怀中的创伤药拿出要为苏之遥脸上的伤上药。 苏之遥轻轻的压住冯漓的手,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不用了。” “姐姐……”冯漓哽咽,话在喉头再也说不出。 苏之遥拭去了冯漓脸上的泪,轻轻叹口气。“好妹妹,不要哭。” 冯漓幽咽着点点头,眼泪却还是一滴滴的落在了苏之遥的手上。 “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变了样子?……姐姐你告诉我,或许,或许我还可以救你!你说你是被逼的,我去求情,去求太子,去求皇上,总可以……”冯漓越说越激动,声音逐渐变得颤抖。 “妹妹,好妹妹!”苏之遥打断了冯漓,握住了冯漓的手,幽叹一声,哽咽道:“我是自愿的。” 冯漓身体一僵,全然愣住。 她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苏之遥能说出“自愿”这样的话!在她的眼中,苏之遥重义,仿佛能读懂每个人的心情一样那般的知心,懂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也懂自己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这样一个温顺柔美的女子,怎能与谋逆这样的事情联系起来? 冯漓使劲摇着头,喃喃道:“不,我不信,姐姐,你一定是受人胁迫!我不信姐姐会做这样的事情!” “妹妹!”苏之遥紧了紧握住冯漓的手,“我已经说了,我是自愿的。” 冯漓含着泪注视着苏之遥略微疲惫的双眸,目光中带着不解,带着不忍。 苏之遥清澈如水般的眸子只是与冯漓对视了短短几秒,别转过头去。 “事情已成定局,我是大汉朝的罪人。”苏之遥说完这句话,重新转过头,看着冯漓,嘴角挂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微笑。 “漓儿,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是那么的羡慕你,或者说,我都有些嫉妒你。” 冯漓看着苏之遥的目光,愈发不解。 苏之遥苦笑一声,放下握着冯漓的手,转身,看着窗外宁静的月光,轻声说:“因为你是自由的。你可以自由的去爱,自由的去恨。这是我一生都无法得到的。”说着,苏之遥垂下了双眸,尝尝的睫毛上布满了水汽。 苏之遥闭了闭眼,鼻子一酸,两颗泪珠便落了下来,落到她白如蜡雕的手腕上。 冯漓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为苏之遥这几句话深深的震撼。 窗外的月光依旧那么美,那么静谧,能量却又如此强大,强大的将它那特有的霜白撒进了牢房的每一个角落,也洒进了所有人的心。 “在红叶雅居的十多年是我最快乐的十多年。虽然没有自由,也不能向往自由。这十多年,我见过多情的,薄情的,重义的,寡义的,形形□□的人,但我却能认识班公子与你,是我苏之遥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苏之遥抬起头,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转过头去,看着冯漓。淡淡一笑,“你还有那么多美丽的年华。虽然我知道,你心里爱着的一直是他。” 冯漓身体抖了抖。看着苏之遥,“姐姐……你,你都知道?” 苏之遥轻轻点了点头,“既然爱了又怎么能那么轻易的放下。我懂。”苏之遥缓缓走到冯漓身边,伸出手,理了理冯漓额间的碎发,“多么美好的年华,妹妹,切记一定要珍惜。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就是对彼此最好的承诺。” 听到苏之遥的这些话,冯漓忍不住的握住了苏之遥的手,啜泣道:“我知道,苏姐姐,我会好好记住的,记住你说的……” 冯漓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 “好妹妹,不要再哭了。这么美丽的容颜,可不许有悲伤。”苏之遥再次为冯漓拭了拭眼泪,微笑着注视着冯漓,“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认识你们。我要在月下起舞,听你抚琴,听公子吹塤。”苏之遥顿了顿,一声长叹,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在红叶雅居的那晚:冯漓抚琴,班固玉立月下,吹奏的塤音幽咽缠绵…… “夜闻幽咽千行泪,一曲梦回红叶居……”苏之遥口中喃喃自语。遥望着三尺窗外的一轮圆月,苏之遥的心却无比凄寒:她还有多少话还未来的及说出口,她还有多少话想与他说……而现在,居然连最后一面都注定见不上……苏之遥幽咽,一旁的冯漓亦是泪流满面。 “嗨!好了没有啊?赶紧的赶紧的!这是死囚!时间不能再长了!”不远处响起了看守的侍卫叫骂的声音。 冯漓拭去了眼角的泪珠,依依不舍的拉着苏之遥的手,“苏姐姐……我,我舍不得你……” “走吧。”苏之遥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狠心将冯漓紧握住自己的手捋开,回过头去。 冯漓含着眼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刀,将冯漓的心剜的生疼,她伸出的手只能隔在半空中,却再也触摸不到苏之遥。 冯漓定定的看了看苏之遥,苏之遥再也没有转身。于是冯漓转身,离开。 就在冯漓跨出牢门的瞬间,苏之遥转过身来,喊了一句:“等等!” 冯漓慢慢转过身。 苏之遥走近冯漓,带着恳求的语气对冯漓说道:“在红叶雅居的正厅还有一幅图。拜托妹妹,无论如何要交到公子手上。”说罢,苏之遥对冯漓点点头,再一次的恳求道:“拜托了。” 冯漓含着眼泪点点头。毅然转身,离开。 冯漓转身的一刹那,已然忍不住的捂住脸,快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她没有看见,其实苏之遥的眼泪已是汹涌而出,满面泪痕。 冯漓怕自己一转身就会再也忍不住的抱住苏之遥; 冯漓怕自己已经无法控制的眼泪会让苏之遥伤心不已; 冯漓怕再多呆一会儿她会忍不住的冲出去为苏之遥求情,哪怕失去自己的性命; 冯漓怕…… 冯漓怕的太多,可她最怕的是她要眼睁睁的看着苏之遥赴死,自己却毫无办法,那种无力与无奈,将冯漓彻底压的无法动弹。除了伤怀,愧疚、自责如□□一般悉数浸润了冯漓整个身体,冯漓无法呼吸,她呼吸的每一寸空气都带着疼痛,一点点浸透,一点点的流入血液,再一点点的肢解她的身体……她浑身无力,似要瘫倒在地。 冯漓几乎逃离似的离开天牢。 如雪早已在外候着。看到冯漓满脸的泪痕,如雪只是轻轻叹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便陪着冯漓躲开了层层眼线回到了温饬殿。等到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平静已是半夜了。 冯漓浑身绵软,走起路都轻飘飘的没有了任何知觉。她一直觉得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冯漓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嗅了嗅,仿佛手上还残留着苏之遥手上的香气。 冯漓靠在书案旁,细细回想着曾经的一切,从第一次见到苏之遥开始,再到她亲手教她做点心,后来到她在月下起舞,曼妙的舞姿……这一切竟都如昨日一样,现在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可为什么还有两日,只还有两日!苏之遥便会终结她的生命!一想到这,冯漓觉得整个空气都是压抑的,心痛的无法宣泄!冯漓抱紧了自己的腿,蜷缩成一团,浑身有些瑟瑟发抖,最终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两日后,连绵的细雨一直从前一晚下到第二日午时,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整个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腥味,飘到了皇宫的每个角落。 苏之遥被拖上刑场,乱棍打死。 听说当时血流了一地,整个人都被打的开了花,惨不忍睹。因无人收尸,最后被宫人抬出去,随便扔去了乱葬岗。 因谋逆事件涉及到皇子与驸马,刘秀特意下了旨意,此事低调处理,不可大肆宣扬。据说,在审问刘延之时,刘延一口将所有的罪名推到了韩光与那个舞姬的身上,倒是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刘秀始终是顾念父子感情的,反正刺杀自己的舞姬已经被正法,而且韩光也在刑讯的逼供下承认了所有,因此刘秀下令诛杀韩光,馆陶公主在长秋宫门口哭跪了三天三夜,由阴丽华出面求情,刘秀决定不株连韩氏,责令馆陶公主携子搬离驸马府,并幽禁于公主府,无诏不得外出,令其面壁思过,日日抄写经书以赎其罪。 对刘延,刘庄还是抱有愧疚之情的,不仅是对她,也是对他的母亲——前皇后郭圣通。毕竟是前皇后之子,再加上刘秀本身因想立阴丽华与刘庄为皇后、太子,不惜废了郭皇后与前太子,刘秀每每想到这还是心存内疚。于是下诏:“淮阳王受蛊惑在前,其罪不及诛。令全家前往封地,终及此生,非诏不得入京。”由此,保住了刘延的命。 其他直接参与谋逆的,全部杖杀或绞刑,其女眷一缕流放边疆,终身为奴。间接参与谋逆的,按其参与程度亦对其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而燕述,因其救驾有功,特此加封为御林军一等带刀侍卫,不仅能随时进出太子的承光殿,还能随意进出刘秀的寝殿以及北宫宣明殿,刘秀此举代表着今后内廷安保都交由燕述协理了。 这件事在朝廷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所有朝臣们对此皆是三缄其口,不敢多加议论,生怕与淮阳王扯上关系。 得到这样的结局,对寇损与燕述来说自然是再满意不过。 刘延被遣、韩光被杀、馆陶公主被幽禁,而此次最重要的便是拔掉了冯彰的一个亲信:苏之遥。这些都让寇损与燕述兴奋不已。清除了一个极大的障碍,要知道,此前刘延是手握重兵的一品亲王,韩光是驸马都尉,征战沙场,手上也握有三十万兵马。馆陶公主刘红夫虽不是阴丽华亲生,却从小也是由阴丽华看着长大,阴丽华对她的疼爱自然不少。刘秀一直对刘延与馆陶甚为疼爱。他所有的儿子中,除了刘庄,刘秀最疼爱的便是刘延。 如今这样的光景,刘延怕是在缓不过神来了,至于馆陶公主,本就一介女流,寇损也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利用她只是想除了韩光罢了。现在所有的都已清理干净,寇损自然是神清气爽。这几日上朝明显容光焕发,反观冯彰,虽然仍旧是面色平静,但还是能看出一丝疲态。 寇损暗自冷笑,冯彰,你离倒台之日不远了。 第 63 章 大汉边境。 深秋的西域,秋高气爽。蓝蓝的天空明净的如一方无垠的蓝色丝绸,毫无褶皱,丝滑无比。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戈壁中不时有风吹过,又矮又密的芨芨草随风摇摆着,既荒凉又沧桑。大自然中的一切就是如此神秘,既有热闹的闹市,又有偏僻的乡镇;既有水草丰美的中原,又有风光奇特的大漠;既有洛阳城汉宫御花园里娇美罕见的花朵,一样还有大漠中向来无人问津的荆棘丛林与矮灌木。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大军已经全部进入边境,并在窦固的命令下安营扎寨,按兵不动。班固与耿异按照之前商定好的潜入北匈奴。 临行前,二人去向窦固告别,窦固只是轻叹一声,道:“此去凶险万分,万望二位保重。我在大营之中等你们二位归来!”窦将军一袭肺腑之言,说的让班固与耿异心里酸涩苦楚,随乔装后在一个黑夜中离开边境,窦固一直目送他们进入北匈奴,暗自唏嘘。 因耿异一口流利的匈奴语,进入匈奴后倒没有太多的麻烦。班固不会匈奴语,所以只能闭口不言,扮演一个哑巴。两个人互相帮衬,互相照应,终于在几日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混入了匈奴的大军:在当地的英雄大会上小露身手,被匈奴王庭一位王爷的副将相中,觉得二人进入军中干点杂活,教教那些刚入军营的一些简单武艺还是不错,于是带回军中,随便安置了一下便放心离开了。 接下去很多事情便顺理成章:耿异与班固分头行事,打探大军粮草的位置以及军饷用度,更重要的是因为匈奴是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他们需要打探的便是每年大军营地该搬离哪里,又该在哪里安营,最后一想重要任务便是,摸清他们对大汉朝的作战计划以及用兵规划等。耿异对西域的地形颇为熟悉,于是便经常从军中将士们天南地北的聊天中获取消息。更是因为班固的聪慧,私下给耿异除了不少主意,让耿异一步步接近那位副将,从而能够更方便的得到有用的信息。 这天,匈奴王庭还如往常一样。蒲奴在帐内与诸位匈奴朝臣议事。琬瑜刚出去溜了一圈马,回来后,看到帐中摆满的郁金香,欣慰一笑。这么多年以来,自己的习惯从未改变:每天自己的帐中都要有新鲜的郁金香。所以其他人的大帐内都是一股酒肉味,只有她的大帐内清新淡雅,如春季的百花园一般,空气都是芬芳、有着清淡香味的。 扔下手中的马鞭,冷琬瑜走到几案旁,拿起摆在上面的郁金香,仔细嗅着它淡淡的香气。 “阏氏,有要事相告。”账外传来一声低低的男声。 冷琬瑜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郁金香重新放回了几案上,“进来吧。” “这是主人的信件,请阏氏查阅后答复。”来者将手中的信件交给冷琬瑜。 打开后,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客人已至。 冷琬瑜蹙着眉头,将手中的纸条随手扔到旁边的火盆中,纸条顿时化为灰烬。冷琬瑜盯着火盆,良久未发一言。 “阏氏,主人急等回复。”来者看看冷琬瑜,语气中有些急不可耐。 “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冷琬瑜并未转身,只是别转过头去轻轻的说了一句。 来者得到冷琬瑜的应允后便急急退出了。 冷琬瑜的眉头蹙的更紧了。平常都是白蜡封口,那样的消息只是普通消息。今日这则消息以红蜡而封,说明事情紧急。而看到纸条后的冷琬瑜终于知道消息为何为加急信息了:大汉朝已有所动作,派来的人已经潜入了匈奴内部。冷琬瑜对着火盆发了一会儿愣,如果平常自己收到来自那边的消息,必定会第一个跑去告诉蒲奴,尤其还是如此重要的消息。但今日,冷琬瑜定了定神,并未着急去见蒲奴,而是不动声色的拿起马鞭,走出了大帐。 军中的一切因为有了班固的谋划,耿异得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两人悄悄将得到的不同消息汇总,写到了纸上,并装在了罐子中埋到了地下。这几日听说蒲奴正在筹议攻打南匈奴进而进犯大汉朝的计划,班固与耿异就等这条最后的信息,得到之后便可返回边境告知窦将军。 因为蒲奴与王庭中的几位王爷都各抒己见,因此大军的计划是一改再改,始终没有个定论。蒲奴终于今日在王庭之上发了怒,责令各位王爷一定要站在一条战线上,呵斥除了几位王爷完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为了各自的利益都不肯想让,其他几位首领闻言都不敢多加辩解。于是耿异便等着这个好机会能够获得他们统一意见后的计划。 这一晚,耿异悄悄躲在这位王爷大帐之外,听副将与王爷的商议详情。班固则负责另外一位深得蒲奴器重的部落首领,从他那获取消息。两人归来以后已是深夜,互相核对了自己得到的消息,发现他们从两位王爷与首领处得到的进攻计划居然是一致的! “如此说来,明日王庭之上蒲奴通过这个决议的可能性很大。”耿异剑眉微挑。 班固点点头,“我也觉得应该是。不过还不知道其他几位王爷与部落首领的计划。只有等明日才能确定了。” “恩,不过,如今这位来自北匈奴以西的喀拉里部落首领深得蒲奴的器重,它的位置可是北匈奴往西南扩充的重要枢纽。因此这些年蒲奴为了笼络这位首领可谓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另外右谷蠡王,虽然蒲奴面上对他十分平淡,但据我所知,这位右谷蠡王年轻时曾经帮助蒲奴夺得汗位,蒲奴不可能对他的这份恩情这么快就忘了。果真,蒲奴这么做是因为要平衡左右谷蠡王在王庭中的势力。如果他对右谷蠡王太好,势必会引起左谷蠡王方面的不满,为了不给右谷蠡王招致杀身之祸,蒲奴表面上对两者是一碗水端平,实则还是倾向右谷蠡王。所以,我估计,这个计策其实蒲奴现在已经知道了,明日的王庭密谋也就是由蒲奴出面,名义上为共同商议,实则只不过是公布一下而已,其他的王爷与部落首领只有听命的份儿了。” 班固听着,沉思着,觉得耿异所说与自己所想刚好不谋而合。班固淡淡一笑,有些打趣道:“耿兄,我们明日便可打道回府了。” 耿异笑笑,不言。 离开的这些日子可真是不好过,整日里心惊胆战,小心翼翼,每日里都提心吊胆,生怕被他人发现。不过这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就等最后的结果,然后两人便可拿着得到的信息回去了。 班固看耿异不言,自顾自的掀开帐帘,坐到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想他班固一届文官,从未想过哪一天还能出来做武官做的事。如今身处敌营腹地,连生死都不能自由掌握,说不好哪天就真的会死在这,或许连个尸体都找不到。想到这,班固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耿异拿着一袋酒,走到班固身旁,走下,将酒递给班固,“想什么呢?” 班固饮了一口酒,笑笑。 “哎,没想到我们二人竟然能在北匈奴的王庭之地对月畅饮。此生足矣。”耿异接过班固手中的酒袋。 终于在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后,班固开口:“耿兄,我从未主动问过你关于嫂子的事情。只是听你偶尔提及,你们曾经一起游历过西域?” 耿异一愣,没想到班固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又冷冷一笑,饮了一大口酒,“别说是匈奴,那时候我们还一起游历过西域不少小国。”耿异顿了顿,仰头盯着天上那轮圆月。“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回去洛阳城,更不会去做官,还与父亲相认。” 班固点点头,之前听耿异无意中提到过。但终究是父子,耿国大将军在得知窦将军的得力手下干将居然是自己失散边境多年的儿子,还是喜极而泣。特意奏请了陛下,将耿异的名字改回了耿秉。只是耿异觉得跟父亲分开多年,始终无法完全融入到耿国现在的家庭中,私底下也还是让他人称自己为耿异。可这一切最重要的是,他心里始终有个结:父亲只承认了自己却还是没有将自己已过世的母亲的牌位接回耿府的祠堂之内。这就说明父亲自始至终都不愿提及自己的母亲。如此一来,耿异就更不愿意回去耿府。平日里在沙场练兵,偶尔会回去耿府看看也算说得过去了。 耿异幽幽叹口气,看着手中的酒袋,“我只知道映雪是被匈奴人杀死的,而她,却是为了救我。本来该死的人是我,却不料伤了映雪。那个时候还有两个月就是我们的婚期了。”耿异说起这些时,语气中有遮挡不住的落寞与后悔,声音也越来越低。 “那后来呢?你去追踪了么?查到到底谁是凶手?” 耿异摇摇头,“我不是没有线索,只是我现在还不确定。等完结了手上的这件事,回去了洛阳城我便会将此事做个了结。也算对得起映雪爱我一场。” 耿异将目光收回,深邃的眸子有所迷离,若有所思道:“只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来人为何要杀我。” 班固微微蹙眉,道:“这简单,等耿兄抓到凶手一问便知。” 耿异点点头,长舒一口气,“我又何尝不希望如此?我不想映雪就这样去了,一点缘由都没有的就这样去了。”说罢,耿异又饮了一口酒,随后将酒袋递给班固。 “班兄弟,你我兄弟一场,跟你我也没什么可藏着的。”耿异重新看着班固,眼神微凝,道:“其实你想的什么我都知道。” 班固淡淡一笑,无言。 “你对她的感情,这种感受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在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之后却又猛然失去,拿去失落感与心痛真的能将人压垮。尤其是彼此真的付出了真心,真正的懂得这世上什么是爱。我的经历告诉我,这样的感情虽然牢固却绝又如此脆弱,脆弱的能让人一夜之间便白了满头的发,觉得这个世上即便赢了所有却还是一无所有。那样的怅然若失,真的会觉得这个世上存在的一切便都没有了意义。不过我不后悔,虽然那个我最爱的人离开了我,但我拥有了这个世上最纯洁的爱。” 班固低头不语,心中所念所想的那个人一直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不过兄弟,你是幸运的。好好守护她吧。还能够看见她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其实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哪怕,你们现在、今后都不能在一起。但至少,你们的心思彼此都懂。” 说完,拍了拍耿异的肩,“别想太多了。时辰不早了,休息吧。”说完,掀起了帐帘,走进大帐。 月色依旧那样清冷。太阳落山后的西域好安静好安静,安静的只能听见远处大漠的风声,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寂静。霜白的月色下,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狼叫声。孤独,寂寥。 第二日天还没亮,班固翻了一个身发现耿异已经不知去向了。想到今日要完成的大任务,班固顿时没有了睡意,匆匆忙忙爬起来胡乱擦了一把脸,便出了大帐去寻耿异了。 班固看见耿异正在马厩里喂马,于是装模作样的掕了一桶水走上前,低声道:“可有什么消息?” 耿异抬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摇摇头回道:“还没有,不过刚才看见士兵向蒲奴的大帐里送吃的,想必今日未必会在王庭的大帐之内。我推测,蒲奴很有可能只让几个相关人士在他的大帐内一起商议,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班固闻言,若有所思,点点头,轻声道:“恩,一会我就在大帐旁,大家见机行事吧。” 耿异闻言,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之后便提起空桶走开了。 蒲奴起了一个大早。因为今日要做攻取南匈奴的最后定夺,早晨起来便出去溜了溜马。 刚遛马回来,牵着马走进马厩,刚好与提着空桶出马厩的耿异照了面。耿异刹那间有些惊慌,向蒲奴行了匈奴礼仪便退了出去。蒲奴开始并没有在意,只是径直走了进去,将马拴在一旁。可突然间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耿异,蒲奴微微皱眉,怎么这样的背影看着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可蒲奴想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于是蹙着眉头望着耿异的背影发了一会呆,走了出去。 这会儿,班固刚好还在马厩之中,蒲奴看了一眼正在给马喂水的班固,走上前去,拍了拍班固的肩。 班固抬头一看是蒲奴,便行了礼。 蒲奴将班固上下打量一番,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与匈奴人比起来少了点什么,但自己也说不出那种感觉。于是问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个从这里出去的人是谁?” 班固“咿咿呀呀”的比划着,蒲奴一看是个哑巴,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走出了马厩,径直走向自己的议事大帐。 果真,蒲奴宣布今日休朝一天,只是通知了几个亲近的王爷与各个部落的首领前来自己议事的大帐。只是一会儿工夫,所有的王爷与部落首领都已经全部到来。 因蒲奴的议事大帐向来不允许女子随便进入,账内的杂活一般都是由其信任的将士们打理。耿异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这样的机会,负责往大帐之内送食物,以及账内的一些杂活儿、熬制奶茶等今天全都是他的活。班固则在大帐外不远处干着杂活,时时刻刻都注视着账内的方向,以便情急之下能做出应变以帮助耿异。 蒲奴与诸位王爷、部落首领商议攻取南匈奴的详细事宜。耿异在一旁不动声色,却一点点的记下蒲奴所说的每一句话,于是不自然的便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果不其然,昨日自己与班固预料的没错,蒲奴确实还是信任右谷蠡王与那位喀拉里部落的首领。其他几位王爷与部落首领一一叙述了自己的想法,蒲奴只是静静的听完,但却不做任何评论。只有在右谷蠡王与喀拉里的部落首领说了他们的计谋后,蒲奴大加赞赏,并当即决定要派一位使者前去南匈奴,并且着重要对南匈奴的单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施行所谓的“诈降”之术,在南匈奴放松警惕之时在发兵,一句歼灭南匈奴,收回失地,再结合南匈奴的兵马与明年开春期间开始进犯大汉朝。 几番商议之下,右谷蠡王与喀拉里的部落首领将细节都设计的清楚详细,让蒲奴大为满意。其他几位王爷与部落首领见此情形,也只能表示赞同与配合。 就在这时,账外突然响起一声:“你干什么呢?”便传来一阵打斗之声。耿异心里暗叫不好,难道是班固在账外出了什么事? 蒲奴听到打斗声后急急出了大帐,其他几个王爷与首领也都跟了出来。 蒲奴看见不远处那个早晨在马厩里喂马的下等士兵正与几个其他的士兵们打斗了起来。 旁边一个士兵过来禀报:“回禀大汗,此人在帐外鬼鬼祟祟,今日本不该他当值他却一直徘徊于此不肯离去!想必必有隐情!” 蒲奴本就多疑,想到刚才与诸位王族亲贵商议的事情的重要性,随即下令:“把他给我抓起来!” “是!大汗!” 蒲奴下令之后,所有士兵全部都向班固扑了上来,班固顿时与他们打做一团。而招他进入军中的那位副将见到班固此时展示的身手与那日自己所见大有不同,才反应过来此人那日应该是隐藏了自己的好身手!想到这,觉得此人的确有很大嫌疑,便大声吩咐身边的侍卫道:“快,拿我的弓箭来!” 帐内的耿异听到门口的声音,知道班固遇险,随即抓起了怀中的弯刀,想都没想就要冲出去救班固。可就在掀起门帘的刹那,耿异内心一动:他们好不容易打入敌军内部,得到诸多信息,此时如果一旦冲出去救班固,身份必会暴露无疑!那他们多日的努力就白费了!可若是不去救,那正在账外与敌军厮杀的可是自己的好兄弟! 耿异眉头紧蹙,呼吸粗重,抓着弯刀的手越攥越紧。 终于决定要抛弃所有不顾一切也要救出自己的兄弟之时,却听见“嗖”的一声,接下来便是乱糟糟的一阵声音。 耿异心里一紧,掀起门帘:班固中箭了!士兵们全部围了上去,将班固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快便将班固拖起,往站在大帐门口的蒲奴走来。耿异握紧了手里的弯刀,打算班固再靠近蒲奴一点便杀出去救出班固,却见中箭的班固始终看着蒲奴的身后,费劲儿的举起自己的另一只手,重重的放在胸前。耿异看到班固所作的手势,顿时明白了一切!那是他们二人约定好的,如果一方有难做出这样的手势,便是通知另一方赶紧撤离,千万不可现身救出对方! 耿异皱着眉头,急促的呼吸着,可班固始终将自己的手放在胸前,眼神中透着坚强与果毅。 在被拖到蒲奴的面前之时,班固胸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 耿异抓着弯刀的手因为攥握的太紧已经发白,牙关紧闭,青筋暴出。可此时却不能轻举妄动! 副将上前狠狠踢了一脚班固,班固直了直身子,但还是没挺住,倒了下去。站在一边的一个王爷看到班固所乔装的胡子有恙,上前用手一撕果真就撕了下来!这样清秀的脸一看便知不是匈奴人!不是匈奴人还会是哪里的人? 蒲奴见状,顿时恼怒万分:“来人!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匈奴士兵拖起已经昏死过去的班固,向远处走去。 旁边几个王爷与诸位首领都引论纷纷。蒲奴一时气的阴着脸,不作声响。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王庭居然也混进了生人! 账内的耿异看到这一幕,心痛至极。作为最好的兄弟却无法出手相救!耿异咬的牙吱吱作响,却束手无策! 那位副将自知自己招进了一个奸细,吓得跪倒在蒲奴面前:“末将知罪!请大汗降罪!” 蒲奴看看副将,气呼呼的一脚将他踢开。“混蛋!居然主动将汉人招进我匈奴王庭!” 副将吓得跪在地上,低着头连连求饶。 主管副将的王爷走上前,对蒲奴道:“大汗,此事还需谨慎查问。他到底是不是汉人也不得而知。不过,无论如何都要提高警惕才是!” 蒲奴闻言,犀利的目光投向这位王爷。王爷俯首继续道:“既然是阔巴惹的祸就由他去弥补吧!大汗就让他去彻查!查不出或查不好再降罪也不迟!” 蒲奴没有说话,只是怒气冲冲的对着那位副将吼道:“还不快滚!”副将吓得连忙告退。 “来人,从今天起,加强王庭安全护卫!切不可让一切生人再闯进来!”这位王爷下令。 “是!”在场的匈奴士兵听令,便立即开始现场重新部署王庭护卫工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蒲奴再也无心谈论。 耿异趁乱逃出了大帐。经此一事,匈奴的防卫工作势必会加强。而耿异现在更关心的却是班固。而此时却不能掉以轻心,更要小心翼翼才是,万一露了马脚所有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王庭守卫的士兵全部重新分配,耿异被分的远离蒲奴大帐的另外一处大帐外当值。从这一晚开始,所有的士兵全部不能休息而要每两个时辰换一班的轮流值守。 耿异一直再想办法,看如何才能救出班固,却因为自己身处敌营,势单力薄,又要考虑两个人的安危,一时之间思绪乱成了一团,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凡出一点声音肯定会惊扰到匈奴人,如果惊扰到匈奴人,那么很可能他与班固谁都出不去,凭借他们两人的能力力保一个出去就已经不错了,如果一着不慎他们两人很可能就都会死在这!这样的局面让耿异有些不知所措,急的满头的汗却又不能轻举妄动!耿异拍拍自己的脑袋,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首先,自己决不能扔下班固一个人走;其次,如何救他出来,这个问题需要时间来策划,而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多,至多只有几天,否则,在此耗下去,两个人的生命都会有危险! 耿异紧蹙眉头,深吸一口气,看来,摆在面前的确实是个难题。 第 64 章 主管那位副将的王爷甚是重视此事,将副将传入自己的大帐之内,除了一番训斥之外,便令他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审问他们抓到的这个人,不管用何方式,一定要逼得他说出有无同伙,以及如何混进匈奴王庭,混入王庭的目的是什么等等。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蒲奴便开始加强了王庭防卫,除了原有的王庭守卫队外又加派了很多士兵在王庭周围,几个时辰一班的轮流防守,就连关押班固的地方也派了士兵日夜防守。 那位副将自然也没有闲着,领了王爷的命令后便开始拷问班固,片刻都不敢耽搁。这几日,耿异躲藏在守卫队之中,就是想伺机救出班固,可无奈每次门口都有匈奴士兵把守,让耿异为难不已。 这几日,耿异只能通过门口守卫的士兵闲聊中得到班固的消息。只听说那位副将刑讯逼供,拷问班固。但班固是个“哑巴”,于是副将便让班固写下来,班固却怎样拷问都不写一个字,这位副将急红了眼,便日夜上刑,昼夜不休的审问班固。 这一日夜里,耿异当值的守卫队已经值完下班,便听到两个士兵边走边说:“哎,你知道吗?已经审问出来,还真是个汉人!”一个士兵摇着头说。 “怎么不知道啊!没看他受的刑,哎呦!那个惨啊!还真别说,副将大人真下得去手!” “是啊!我在旁边看了都觉得惨,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这个汉人还能挺多久……” 两人又说了什么,耿异却再也没有心情听下去。听到这些话,紧紧攥着手里的刀,耿异心里难过至极,这会儿多想冲进去将匈奴人杀个片甲不留救出班固!可如今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这等待时机! 一连好几天,耿异都只能在关押班固附近的地方徘徊以观察形式,也很想能进去看看他,但无奈门口总有匈奴士兵的把守,耿异一步都不能靠近,以免惹得怀疑。 这天,耿异又在附近转悠之时,门口的士兵有一个大概是因为昨夜喝多了酒,今天看上去有些晕晕乎乎。 于是耿异上前装着打招呼道:“兄弟昨夜又喝酒去了吧!” 那个大胡子士兵咧着嘴嘿嘿的笑着,“嘘!你可小声点!别让副将大人听到!嘿嘿,昨天我多喝了点,今天早晨起的早,这会头还晕着……” “兄弟回去躺会儿吧!我帮你看会儿!”耿异见状赶紧接话。 “这……这恐怕不好吧……”大胡子士兵有些犹豫。 “哎,这有什么不好的?他一个快要被副将打残了的汉人,你还指望他能从这戒备森严的王庭之中跑出去?” “这……”大胡子士兵地下了脑海,有些犹疑不决。转而拍了拍脑袋,“行!兄弟就帮我盯会儿吧!我这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要是副将大人来了还劳烦兄弟你帮我说句话!” “行行,你去吧!出不了事儿!” 耿异看着大胡子士兵越走越远,没过一会儿身边的另一个士兵说要上茅房,便只留下了耿异一人留守。 耿异警惕的看看四周,发现都没人后便偷偷溜了进去。 远远看见班固已经被刑讯拷问的浑身伤痕累累,衣服已然血迹斑斑。耿异快步凑近,只见班固已经晕厥了过去。 “醒醒!快醒醒!孟坚!”耿异低声唤着。班固听闻有人唤他,艰难的睁开了眼,却只觉眼前的人影甚是模糊。 “你等着!我这就救你出去!”说罢,耿异从怀中抽出弯刀要解开绑着班固的绳子。 班固吃力的摇摇头,挣扎这开口低声道:“耿兄,你不要管我……你快走……趁还没被发现……走……快走……” “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走?”耿异眉头微蹙,低声吼道。 班固使出了浑身的劲,摇了摇头,艰难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我现在只能拖累你,你快走……否则我们两个……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我不可能,我……” “耿兄……听我说……好好回去,把信息带给窦将军,我,我班孟坚若是真的死在这匈奴王庭,也算没白活一场!你……快走……走!”班固几乎是低声嘶吼着,才将这些话说完,说完了这些话,身上也没有了任何力气,便有气无力的重新垂下了头去。 “孟坚,你再支撑一下,我……” “咦,人呢,跑哪儿去了……”正当耿异要割了绳子之时,门口传来了匈奴士兵的声音,耿异知道是那个上茅房的回来了,于是赶紧将短刀塞回了怀中,看了一眼班固,走了出去。 “我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混进我们匈奴的王庭!”耿异立即笑骂着走了出来。 那个匈奴士兵看了看耿异,笑着回道:“这汉人犊子还真是胆儿肥!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竟敢到这来盗取信息!哼!不自量力!”匈奴士兵看了里面两眼,一边讥讽着,并没有起任何疑心。 不远处,冷琬瑜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从耿异走进去再到走出来,虽然神情依旧镇定,但逃不过冷琬瑜的眼睛——耿异有些焦灼,不时的回头看了几眼里面关着的人。这样的细节尽收在冷琬瑜眼底。虽然耿异乔装打扮成一副匈奴人的样子,又说的一口流利的匈奴语,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冷琬瑜,毕竟交过几次手,还在洛阳城被他抓住关进过大牢。所以,冷琬瑜一看便知,耿异与被关押之人肯定有关联,或许,交情还并不浅。 大汉边境。 窦固在房中走来走去,面色严肃且有些焦躁不安。 一连几天,窦固都未曾受到班固与耿异带来的信息,窦固心中有些慌,或许是有些不好的感觉,于是私底下便派密探前去打探消息。直到傍晚密探才回来。 “回禀将军!班大人……被匈奴抓起来了!身份也可能暴露了……” “什么?消息可靠么?”窦固闻言,脸色□□,自己担忧的是终究还是发生了! “被捕的消息肯定可靠,但现在还不确定班大人的身份有没有暴露,以及耿将军会不会有危险。” “去!再去打探!给我务必保证耿将军与班大人的安全!”窦固一时有些情绪失控,向前来禀报的人吼道。 “是!末将定会尽力!”看到窦固已然有些焦急,禀告的人有些惶恐的退下。 “唉!”窦固狠狠的叹口气,将手重重的放在了几案之上。 这么一段日子以来,窦固的心都一直悬着,只要耿异与班固一天未归来,他的心就一天未能踏踏实实的放下。 一个是通晓古今历史、满腹诗书的才俊,一个是随他左右征战沙场的少将军,少了一个他如何对得起大汉?如何对得起陛下?想起这些,窦固只觉得一阵眩晕,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获知班固与耿异的消息,以及如何才能将班固安然救出。 窦固连夜召集了几个自己身边的得力干将,商讨如何将班固与耿异从匈奴王庭中救出来。可商讨来商讨去却没有很好的方案。因为一旦去救,就意味着耿异与班固的身份会全部暴露,如果成功双方也不可避免会开战,说不好就是两国交战;如果不成功,班固与耿异的身份已经暴露,很可能蒲奴会以他们二人作为人质,以此作为要挟,如若处理不好仍旧会是一场波及战争的纷争。窦固所有的部下都力劝窦固三思,窦固一时陷入两难境地,进退维谷。 而此时的匈奴王庭,夜已至,耿异好不容易等到两班士兵换防的当口,耿异偷偷从大帐的后方一个接一个的小心翼翼的绕了过去,看到不远处关押耿异的地方,耿异心里一紧,将怀中的弯刀拿出握在手上,小心的绕到后面,再次定了定神,想起班固伤痕累累的身体,耿异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拼死一搏,将班固救出! 就在耿异手持弯刀打算冲出去的时候,后面有个人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耿异连忙举起刀向身后刺去,却被来者几个闪躲躲开,轻轻一跃便至耿异身后,做了个“嘘”的动作。 耿异住了手,定睛一看,来者居然是蒲奴的汉人阏氏——冷琬瑜! “是你?”耿异警惕的看着冷琬瑜低声发问。 冷琬瑜只是冷冷的看着耿异,并未着急答话。 耿异上下打量一番冷琬瑜,低声道:“你来干什么?” 冷琬瑜冷笑一声,低声回道:“耿将军这个问题问的好,我倒是想知道,你来这又是干什么?可是为了里面的人犯?”说罢,眼神瞥向侧前方——那里站着几个刚刚换防后的匈奴士兵。 “我不管你是来阻止我的还是打算要将我告发,今晚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他!”耿异剑眉微挑,语气坚定。 冷琬瑜看了看侧前方那几个匈奴士兵,又将目光聚集在耿异身上:“我要是告发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 耿异闻言,眉头微蹙,看着冷琬瑜的目光中带着不解。 “好了,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冷琬瑜低声道。 “走?怎么可能?我说了,我今晚一定要带走他。”耿异声音低沉着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深邃的眸子带着刚毅与坚强。 冷琬瑜舒了一口气,将声音压低:“大汗打算明日一早就开始在王庭周围增兵,你今晚不走明日就来不及了!” “可是……” “放心,有我在,他不会有大事。”还没等耿异说完,冷琬瑜打断了耿异的话。 听到冷琬瑜的话,耿异心头一震,不知道冷琬瑜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眼神微凝的看着冷琬瑜。 冷琬瑜并未与他对视,而是幽幽的说了一句:“趁他们还没发现你,快走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或者说是曾经与自己水火不相容的那位女子,耿异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信任她。 耿异缓缓收起手中的弯刀,可心底里还是犹豫着这离开的一步到底该不该迈出去。 “你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救出他!知道么!”冷琬瑜看耿异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耿异微微一愣,向冷琬瑜行了个汉朝的谢礼,便欲从大帐后面绕走。 “三日后午时,王庭以东三十里我定会将此人交给你!”身后传来冷琬瑜这样的一句话让耿异很是意外,耿异转身看着冷琬瑜,向她重重点了点头,便从后方绕出了大帐,往出王庭的方向而去。 冷琬瑜看着耿异离去的背影,再回过头看看关押在里面的班固,轻叹一口气,离开。 耿异马不停蹄的离开匈奴王庭,一路向东而去。 为了将此事全然办妥,耿异并未着急回复窦固将军,此时班固还身陷匈奴王庭,生死未卜。而耿异也并不想还在未救出班固之时便告知窦将军。如若告知,只能让窦固更为担忧,其余并无他用。 耿异来到了匈奴边境,打算在此逗留三天,如果冷琬瑜真的遵守诺言将班固救出交给自己,他们刚好一同赶回营地与窦将军会面;若果冷琬瑜骗了他……耿异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那日洛阳城中冷琬瑜与自己交手的一幕,为此他还将冷琬瑜关进了牢狱之中,冷琬瑜会不会记恨自己,放自己先回来只是为了要向窦将军通风报信,从而以班固为人质而要挟窦将军?或者又是调虎离山之计有什么有其他的阴谋?耿异微微叹口气,将这些思绪全部收起,他不知为何,突然对冷琬瑜百分之百的信任。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冷琬瑜一定会遵守诺言,三日后将班固带出匈奴。 大漠的夜晚,月色如霜,荒凉寂静。 风呼呼的吹着,将耿异的思绪带的很远远…… 不知道还是多少年以前,他与映雪也曾这样骑着马,唱着歌,躺在月光下的草地上,从来没想过战事,从来没想过去京城谋个官职,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自己,还没给自己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自己。他到现在脑海中都清晰的记得映雪离开他的时候的样子,那样的年轻美丽,一双如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丝丝悲凉,但还是努力的笑着,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一定。他紧紧的拥着她的肩,仿佛怕只要一松手这一生就要完结。就连她笑着离开之时,他还是那样抓着她,不忍放手。 这样的一夜,无眠。 耿异一直躲在匈奴边境三日,等待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第三日午时之前,耿异已早早的策马等在了与冷琬瑜的约定之地。大漠的天还是那样蓝,蓝的让人心碎,明净的让人窒息。远处的矮灌木丛随着风摇摆着,不时的发出“窣窣”声。耿异望了一眼天空,太阳正当空,应该已是午时了。 远处两匹马疾驰而来,身后扬起重重的尘土被风一吹便飘向了远方,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因为地处匈奴王庭,来往之人并不多,偶尔经过的也大概是往来于大汉朝的匈奴商人,而他们一般都只是一大队人马,慢悠悠的经过。所以骑着马疾驰而来的那两个人耿异很容易就辨别了出来:应该就是冷琬瑜与班固。 果真,两匹马一直奔着自己的方向而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到对方看到已然在此等候的耿异,慢慢减了速度。 班固乔装成匈奴士兵的模样,虽然贴了大胡子,但脸上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 冷琬瑜跃下马,向耿异走来。耿异见状,也迎了上来。 班固下了马,有些踉跄。很明显,因为身上有伤,身体稍有动作便会疼的微微蹙眉。 “班兄弟可还好?”耿异走过去,扶起班固。 班固点点头,随后看着冷琬瑜,对她施了一个重重的谢礼:“承蒙阏氏相救,班某感激不尽。” 冷琬瑜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只是轻微摇了摇头,垂下了如水的双眸。 耿异上前,双手抱拳,“今日多亏了姑娘!” 班固闻言,有些不解,这明明是匈奴的阏氏,怎的在耿异口中便成了“姑娘”? 耿异回头,看着面有不解的班固,轻声道:“班兄弟可还记得这位姑娘?” 班固闻言,别转过头去,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匈奴阏氏,忽然想起这样的面容确实熟悉,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是那日在洛阳城中所见的姑娘?”班固微微蹙眉,这才想起那日还跟这位“阏氏”交过手,后来被耿异带走,听说关进了大牢。可今日却又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固带着疑惑的目光望向耿异,耿异并未多言,只是走上前去,继续道:“姑娘的救命之恩,耿某必定会铭记在心。若有一天姑娘想回到大汉朝,尽管来找我耿异!” 冷琬瑜身体微微一怔,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耿异,却又重新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我也希望有一日,还能回到洛阳城。”随后,又抬起了头,微微一笑,对耿异道:“多谢耿将军!日后我冷琬瑜若能到洛阳城,定会拜会将军。” 说完,冷琬瑜将目光聚集在班固身上,幽幽道一句:“可否拜托公子一件事?” 班固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双手作揖:“姑娘但说无妨!” 冷琬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注视许久,交到班固手中:“公子,拜托你回了洛阳城后将这封信交给万琴阁阁主。” 班固接过信件,隐约感觉到信封里除了信件还有一个……挂坠一样的小东西。 “琬瑜在此谢过公子!”说罢,冷琬瑜双手合起,向班固施了一个大汉朝的谢礼。 “姑娘何必言谢!你救了我二人,该感谢你的人应该是我们!” 冷琬瑜淡淡一笑,清澈的眸子里居然有了水样。随后走到耿异身旁,轻声说:“耿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耿异一怔,随后转过头去看看班固,班固领会,点点头,退向不远处。 “耿将军,”冷琬瑜欲言又止,微微叹口气,明净的眸子望向远方。 “冷姑娘有话请讲,若有耿某能帮得上的地方,我定会尽力为之。” 冷琬瑜闻言,并未急着回答,而是一直望向远处,很远的远处,眸子里隐约藏着一丝哀痛,又藏着一丝凄婉。 良久,冷琬瑜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头转向耿异,低声说道:“可否麻烦耿将军一件事?” 耿异点点头。“姑娘请说。” 冷琬瑜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陶瓷小葫芦瓶,看着它的目光带着那么多的不舍。 “耿将军,如若有机会,还请将它交给燕述燕公子。”说罢,冷琬瑜将这个小葫芦瓶交给耿异,别转过目光去,眼里含着水汽。 耿异闻言,并没有显得很惊异,只是微叹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冷琬瑜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对耿异道,“我该回去了。耿将军,班公子,后会……后会有期。”冷琬瑜说后面那句话时,顿了顿,随即依旧笑了笑,笑容之中带着苦涩。 耿异心中隐隐有丝不安,“经此一事,姑娘可还能回得去匈奴?” 冷琬瑜笑笑,故作轻松道,“放心,天大地大,自有我冷琬瑜的容身之处。”说罢,冷琬瑜仰头望了望天空,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白云,一如既往的透着纯净。 班固长舒一口气,“谢谢阏氏……不,谢谢冷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班固的地方,还请姑娘开口便是!”班固向冷琬瑜施了一个汉朝的谢礼,一个很正式的谢礼。 冷琬瑜并未答话,只是转过头去,一直看着耿异,嘴角淡淡的笑着,一丝苦涩,一丝凄凉。 “但愿吧!但愿你我还能相遇在洛阳城的街头之上。”冷琬瑜抚摸着身边的那匹马,半晌,抬起头看着耿异,“如今我的任务已完成,耿将军,班大人,好走!”说罢,冷琬瑜一跃便轻盈的跃上了马背。手里扬起的皮鞭却迟迟未曾落下。 冷琬瑜重新回头头,看着耿异,良久说出一句话:“耿将军,我知道你恨他,”冷琬瑜顿了顿,“他做的孽自有人替他偿还!”说罢,回过头,扬起手里的马鞭,骏马疾驰而去,溅起身后满目尘埃,独留马上一人,消失在大漠与天色相交的尽头…… 耿异望着冷琬瑜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隐隐一痛,如果没有所谓的爱恨情仇,眼前这样的一位女子又该是大汉一位怎样的洒脱之人!“哎”,耿异叹了口气,转过身跳上了马,与班固一齐往相反的方向而去,直奔大汉边境窦将军安营扎寨之地。 第 65 章 洛阳城,承光殿内。 冯漓坐在不远处,靠在几案旁,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安静的看着。 不远处的刘庄正在初步筛阅奏折,承光殿内一片安静。 自从那件事之后,冯漓便乖巧的让刘庄无可挑剔。只要闲时,冯漓总是会在承光殿中陪伴着自己,每每都是微微一笑便再也不言语。刘庄看着她这样的顺从,可心里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冯漓再也未提起有关于那个人的半个字,好像这件事在他们之间就从未发生过一样。作为妻子与未来大汉的皇后,冯漓无可挑剔。可刘庄的心里却一直不踏实,总觉得她的心里还隐藏着什么,可自己又怎样都问不出口,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问起。他怕自己再问起会让冯漓重新拾起过往,他怕失去她,真的很怕。所以,无言,也许是对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最好的方法。 郑喜轻轻推门而入,看到刘庄正在忙着批阅奏折,看了看手中的参汤。 冯漓听到门响的声音,回过头刚好看到郑喜刚进门却又不敢上前,于是冯漓轻轻起身,接过郑喜手中的参汤,轻轻走到刘庄身旁,放在几案上。刘庄听到几案上传来的声响,一抬头看到冯漓,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冯漓刚要收回去的手。 “爱妃辛苦了。”刘庄低头看看参汤,语气中带着感激的说。 冯漓淡淡一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刘庄棱角分明的脸,便垂下了双眸,不再说话。 刘庄的心一紧,她这样的温柔,他已见的太多。想到这些,心里居然会起了一阵烦躁。于是放开握着她的手,端起参汤。 “殿下,臣有事奏禀。”刘庄抬起眼神,看到燕述慌慌张张进来,看到冯漓,燕述一惊,欲言又止。 冯漓对着燕述微微点头示意,便走了下去,走到不远处的坐榻旁,掀起香炉盖,小心将香料一匙一匙的加进去。 “说。” “嗯……”燕述略微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冯漓,似乎有难言之隐。 刘庄并未注意到,只是轻轻又道一句:“说罢,这里没有外人。” “诺!臣接到西域来报,耿异与班固深陷匈奴王庭,怕是……凶多吉少了。” 冯漓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揪,手中的药匙一抖,一匙香料全部洒在了香炉旁。刘庄闻言,心里隐约一惊,但并未着急发言,而是将目光望向不远处正在往香炉里加香料的冯漓。 慌张的神色一晃而过,冯漓很快恢复了平静,将香炉旁的香料轻轻收拾干净,盖上了香炉盖,往坐榻旁走去,重新拿起了书,静静的翻看着。 刘庄收回目光,剑眉微蹙,“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从西域传过来的,不会有误。”燕述郑定的说。 “……” 之后刘庄与燕述再说什么,冯漓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有燕述的那句“可能凶多吉少了”一直萦绕在冯漓耳边。冯漓的手微微发着抖,却极力的拿着手中的书,不让它掉在地上。 好不容易撑过了两个时辰,问缕进来请安,并回复说请冯漓回去温饬殿准备晚膳,冯漓应了一声,便向刘庄行了礼,离开了承光殿。 推开温饬殿的大门,屏退了所有人之后,冯漓脚下一软,眼泪便涌了出来,心里也传来一阵隐隐的痛。 班固真的落入匈奴人的手中了么?如果真的如此,那他还会活着回来么?冯漓的手紧紧的捏着自己胸口,任由眼泪无声的落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问缕看到冯漓这样表情,心里便猜出一定是班公子有事。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眼看着这些日子冯漓好像静下了心日日陪伴在殿下身边,今日不知到底是何事又让冯漓如何惊慌失措。问缕轻声叹口气,轻轻扶起冯漓,张了张口,却没问出来。 冯漓神情恍惚,慢慢向前挪着步子,忽然猛地想起了什么,跑到里殿打开了最里面的柜子,将那串红色玛瑙石手串取了出来。 那红色的玛瑙串,还是那样晶莹明亮。冯漓将它捧在手心里,用手一颗一颗的慢慢滑过。眼泪如晶莹的水珠一般,落在了颗颗玛瑙石之上,慢慢滑了下去。 “执手天涯间,不问尘间事……”冯漓口中默默念着那句班固曾经说过的话,心里如针刺一般疼痛。 原来心痛的感觉就是这样,哪怕只是一句话都能够勾起局中人曾经已久的往事,让人泪流满面。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那样一个爱过的人,始终在一个人的心里,永远都无法放下。 冯漓攥紧了手串,她使劲儿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你一定不会有事!你还有对我的承诺,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要回到洛阳城中,你还要这样远远守护着我,还未来得及兑现的诺言难道就不算诺言了吗?我不信!我不信!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心痛的再也哭不出声。 问缕走上前,望着冯漓的背影,幽幽叹口气,小姐还是原来的小姐,即便她在殿下身旁再温顺,再伪装的什么都不在乎,可,她毕竟还是原来的冯漓,从未改变过。 窗外的月色那么美,美的那样凄凉与苍白,独留伤心人,月下拭残泪。 此时的边境,班固与耿异也在经历着离别与悲伤。 没过几日,边境便传来北匈奴的消息:蒲奴的一位阏氏身亡,究竟如何身亡不得而知。 班固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有些震惊,耿异则好像是意料之中,幽幽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其实那日,在她离去的一瞬间,耿异心中就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冷琬瑜的眼神决绝,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安排好了一切。原本,耿异担忧的是她回到北匈奴之后要如何向蒲奴交代班固逃脱这件事,可现在想来,一切都没有这样简单。 边境的月亮,如匈奴草原上的月亮一样,清凉寒冷。 班固走了出来,走到了晚饭后便坐在这里发呆的耿异身边。耿异觉知身旁有人,不用想就知道是班固。 “身上的伤都好了么?”耿异看了一眼班固问道。 班固点点头,“好多了,多亏了窦将军还有你。”班固坐了下来。同样看着月亮,一时凝思。 “耿兄。”班固轻轻唤了一声,“你有事瞒着我。”班固依旧看着月亮,悠悠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耿异淡淡一笑,低下头,轻叹一口气。“如何算瞒?” 班固摇摇头,“也许不算瞒,只不过你不想说。”说罢,收回目光,望向耿异。 耿异点点头,“不是瞒着你,而是我,真的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一切的一切,我都不确定。”耿异低下头去,随手抓起一把土,在地上随意的撒着。 “我知道。可是为何冷姑娘会帮助我们?她真的是因为救了我才被蒲奴处死的?又或者是……”班固停住了华语,似有似无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又或者是她欠了你什么?” 耿异将手中剩下的土全撒了去,摇摇头,“现在我不确定。我本想这次任务完成回到洛阳城之后再好好调查,可是现在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耿异回过头,看着班固,眼眸中带着不忍,又带着信任,轻轻道:“孟坚,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一切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就一定告诉你。” 班固点点头,不再言语。 耿异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他与冷琬瑜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是那样一个洒脱不羁的女子。 他从来没想过在她那么坚强的背后其实还有的是数不尽的脆弱。否则她不会在那一晚坐在无人的角落里看着手里的琴坠发呆,也不会在第二次与他在洛阳城中会面之时为了不伤及周围的汉人而对自己手下留情,更不会在得知在他与班固二人有难之时愿意伸出援手搭救他们。如此看来,当初这位被他认为是一个背叛大汉朝的人,心里藏着的应该远远不止这些。 耿异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包裹,拿出了那支箭。箭头上的“十”字在烛火的照耀下更加耀眼夺目。耿异来回抚摸着箭,陷入沉思。良久,重新将箭收好,关于这一切,也许只有等到回了洛阳城,谜底才会揭晓吧。 耿异与班固将在匈奴所获信息一一禀告给了窦固,窦固召集了其他几个心腹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果真,蒲奴意在诈降南匈奴,同时派兵一举灭了南匈奴,再加上南匈奴本来就有一些人心不稳的北匈奴叛逃之人。这些人的存在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益,哪边给的利益多自然会倒向哪边。蒲奴已私下招降这些人,并许以重利,这些人自然愿意为蒲奴效劳。如果蒲奴的这些计划得逞便会联合南匈奴一起发兵大汉,到那时恐怕大汉朝又要陷入连年征战的状态,百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连年征兵等,这些绝对不是刘秀愿意看到的局面。 窦固与众人紧张的商量了两天后,最终定下了攻打北匈奴的计划:要先于北匈奴诈降,南匈奴负责制服自己本部落欲降北匈奴的异心者。耿异为前锋,带领大汉兵马北上,一举歼灭北匈奴。定了计划后,窦固便命各位将军下去各自做准备,择日便上沙场,一定要在此次战役中一举拿下北匈奴! 因有可靠消息在手,又有南匈奴从旁协助,窦固与耿异带着大军直逼匈奴边境,北匈奴也不甘示弱,与窦固、耿异展开了殊死搏斗,但无奈因窦固常年征战沙场,实战经验丰富无比,北匈奴的将士们都听说过窦固的大名,如今身边还带有一个骁勇善战、雷厉风行的耿异,如此一来,北匈奴节节败退,一直往北退去,直逼匈奴王庭。蒲奴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恼怒,决定亲自率领将士们出征,发誓要将汉军逼退。 沙场上,一面是窦固带领的汉朝将士,一面是蒲奴率领的匈奴士兵,战鼓齐响,气势恢宏。骑在马上的蒲奴远远望着天空,冷漠笑了一声,看着窦固,大声下令道:“我匈奴人,生要光明磊落,死亦光明磊落!为了匈奴,给我杀!” “杀!杀!杀!”匈奴的士兵们听到他们的单于如此斗志昂扬的话,所有的士气仿佛一下全被激发了出来。 战鼓响起,双方交战,一片打打杀杀与刀剑碰撞的声音,顿时间辽阔的草原被鲜血染红。蒲奴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带领着将士们拼死搏斗,窦固与耿异也毅然奋起反抗,一时间,仿佛时间停止,空间静止,只有漫天的打打杀杀之声,伴着孤寂的大漠之风飘向远方…… 不知道这样的声音持续了多久,总之还能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血流成河……匈奴人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将对方至于死地,可惜在窦固的带领下,他们最终以惨败收场。蒲奴见如此情势,如果再拼杀下去怕是自己也要被俘,于是挥起大刀,命令剩余的匈奴士兵撤退。窦固乘胜追击,带着人马一路撵着北上。蒲奴则拼命逃亡大漠深处。 窦固早已计划好,由耿异带着人马埋伏在蒲奴逃亡的路途上。因此在蒲奴带着残兵败将,自以为逃到安全的地方,略微放慢了速度想要休息片刻只是,耿异带着兵马出现在了四周的山丘之上。 蒲奴看看四周,自己已经被大汉将士紧紧包围,前有耿异带领的兵马围追堵截,后有窦固追来的兵马,蒲奴突然冷冷一笑,仰天长啸:“天要亡我!”再重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耿异,心里一阵凄凉:自己害怕的终于变成了现实,与耿异最终还是相见于沙场之上。这样的一幕,似乎自己的脑海中曾经出现过,只是,每次出现之时,他都极力否认,那是他的兄弟!他曾经救过一命的兄弟!即便是现在,这样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蒲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真的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周围不远处布满了大汉的兵马,一座不高的山丘之上,立着耿异与蒲奴。 蒲奴望着远处苍茫的大漠,天空中时不时盘旋过一两只鹰,还有阵阵微风轻轻拂面而过,山丘下的马不耐烦的来回挪动着脚步,扬起阵阵尘埃。 蒲奴眯起眼,冷笑一声道:“最终我们还是在战场上见面了。” 耿异没作声。只是淡淡的望着同样广阔的草原。 “要是那次,我没有放走你,不知道今天的场面又该如何。”蒲奴不甘心,依旧想着上次耿异在匈奴王庭的样子,耿异走了之后,他到底有多后悔恐怕没有人知道。 “我说过,你我所谋不同,注定今生一定是敌人。”耿异依旧望着远处,幽幽然道了一句。 “如果知道我蒲奴今生最大的敌人是你,上次我就不该放你走。” “单于不放我走,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选择自己所要走的道路。”耿异冷道一句,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着蒲奴,目光中带着果敢与坚毅。 蒲奴微挑剑眉,叹了一口气,望着苍茫大地,良久,道了一句:“匈奴的大好土地最终还是败在了我手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 “若当初你知道你的今天是我造成的,你一定不会救我。”耿异想起小时候的那一幕,蒲奴解下自己的腰带为他系上,只为了几步之外的匈奴士兵不要伤害到自己。只是,那样一个善良聪慧的小男孩只能永远留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而再也无法爬出记忆的那种美好,一旦爬出便会伤的体无完肤。 蒲奴低下头,摇着头苦笑一声,低声道:“不,我从未后悔救你。毕竟,那时的你是无辜的。” 耿异闻言,心里猛然一动。 “无辜……既然我是无辜的,那大汉边境多少平民百姓,他们就不无辜?”耿异情绪略微有些激动。 蒲奴没有直接回答耿异的话,只是深呼一口气,“毕竟我们的立场不同,站的角度不同。为了这天下,伤害一些无辜的人也在所难免。现在再讨论这个有意义么?”蒲奴动了动眉,有些嘲弄的笑了笑,“如今我已落在了你手中,匈奴也落在了大汉手中。既然如此,我蒲奴作为一个匈奴人,也断然不会失了我的豪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蒲奴别转过头去,不再看耿异。 耿异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想知道,冷……阏氏到底是如何死的?” 蒲奴微微沉默,动了动嘴唇,冷冷道:“真是令我吃惊,没想到你与她相识,她背叛了我,背板了匈奴!” “这么说,是你……”耿异剑眉微挑,蹙着眉头,神情复杂。 虽然冷琬瑜确实做了背叛匈奴之事,但耿异仍旧不相信是蒲奴杀了她,或者说,他从内心中,那个年少时那般善良的一个匈奴男孩的身影,始终在自己的脑海中,怎样都挥之不去。 蒲奴微微一笑,“谈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她亦有自己要追寻的,又岂能是我阻挡的住的?”虽是一个问句,但耿异与蒲奴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深处曾经追寻的、现在追寻的又或者是未来需要追寻的,这些又岂是他人能够决定的? 耿异微微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眸子中闪现出的惋惜在很短时间内便又消失,随后低声道:“你走吧。” 蒲奴转过身,惊异的看着耿异。走?!他没听错吧,耿异居然要放他走! “日后只要你不再扰我边境,我自然不会为难你。”耿异看着蒲奴不可置信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 蒲奴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扬了扬嘴唇,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向耿异行了个匈奴的谢礼,开口道:“大汉只要有你耿异在一天,我便愿永远居于匈奴之北,不再进犯大汉边境!” 耿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随后转身,离开。只留蒲奴一人远远的望着耿异渐渐消失的身影。 此次窦固领军大获全胜,逐匈奴于北境。 班固将所有的公报拟好,还未来得及发往洛阳城,第二日清晨天刚亮便接到了窦固的紧急命令,吩咐班固与耿异即刻前往大堂议事。窦固将军历来行事稳重,今日如此匆忙恐怕是有要紧事。耿异与班固接到命令后便即刻前往大堂了。 “臣见过将军。”耿异与班固一前一后到了大堂。却见窦固站在大堂中央,神色凝重,剑眉微缩。 班固看了一眼耿异,上前道:“将军这么早便吩咐我与耿将军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之事?”窦固听到班固的问话这才猛然间觉知他们二人已经到了,于是郑重的点点头,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耿异,你即日起领三万精兵入洛阳,即刻出发,不得有误。班大人也带好回禀陛下的文书,与耿异一同回洛阳吧。我处理好边境之事便立刻率大军随后赶到。”窦固声音温厚,却也带着一丝忧虑。 耿异闻言,甚是诧异,边境还有匈奴之乱未平,怎么忽然就要领兵回洛阳城? “将军,这……” “你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回去收拾一下赶紧上路吧!我已经点好精兵随你回去洛阳,我也已经知会了马援将军,进了洛阳城后如有必要将此虎符出示予马援将军,马将军自会明白一切。” 窦固取出几案上已准备好的虎符,交到了耿异手中。随后抬头望了眼天花板,深呼一口气,看来很是烦心。 “臣领命!”耿异结果虎符,推门而出,留了班固一人在大堂。 “窦将军,洛阳城是发生了什么事么?”班固心存疑虑,上前问道。 窦固看着耿异渐渐远去的背影,面露难色,手中紧握着那封信件,并未言语。 此次窦固将军行事如此匆忙让耿异十分不解。但军中将军之令大如天,作为属下必须要无条件服从。耿异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所以没有多问便带上三万精兵往洛阳城去,班固将所有的文书一应准备好,随着耿异踏上了返回洛阳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