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妖目》 第1章 第一章 『“目,为眼睛。”』 『“我佛慈悲,灵山国,小西天,阿鼻道昔年有妖魔九万三千八百六十一目,入世作恶群魔乱舞,被众佛皆镇压于人间,列目以法器收服。”』 『“大鹏女,女妖也,保夫救子,盗取法器,受其兄孔雀明王施雷刑加身,肉身灰飞烟灭,经法僧定海超度。”』 『“另留两法门,助人间过去来世今生解因,去果,清轮回污浊,一法门为斩杀,一法门为超度。”』 『“此宝,名为——《本草·妖目》』 200x年 龙江市 20:00 “据城市新闻报道,12日,傍晚,工作于龙江化工厂的一位朱先生,在锅炉房突遭不明原因构成的事故,掉落熔断炉中央,消防支队已前往两小时,因失足掉落的受害人尸体目前还在打捞中,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说来很巧,新闻中提到的化工厂就在此地不到七八百米的地方。从傍晚开始,消防车,警车已来了几波。 “厂子效益不好。”“死了人办不下去了。” 工人嘴里尽念叨着,而就在死者的尸体打捞基本无望,消防水车持续不散。 最后一条关于熔断厂事故遇难失踪者的新闻也在入夜后播送完后。 平行宽敞一路延伸至尽头的道上,漆黑的深处却是落下一道长长的歪曲斜影,井盖被撞开,接着一只西装衬衫边缘破烂的手臂抓在了写着东安厂房三区的出口中。 这个不明死者的脖子上挂着一张烧焦了的塑封工作证,右上角有一张被烧毁的脸,在它的身侧墙上倒映着一影子。 从大小来看,这膨胀开的影子足有一个街边的路灯那么大,头顶冒着白烟和焦糊味道,那浑身被滚烫浇汁灼烧过的手主人的皮肤泛着通红,鼓胀水肿的水泡浸透着汁液。 在‘这只手’的身后,一条条柱头虫般细软的白色长条游荡那在烧开的锅炉房上方,而这具潮湿熟透的‘行尸’正是从里面的深处爬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一具尸体是怎么活的。 但尸体却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失足掉进锅炉而死。 等这流动的人头,外加一地面目全非的‘膏状物’一路爬,爬过井盖,爬到大路上,因为天色晚,却也无人发现。 直至,前方有个灯亮了下,一辆后头塞满了黑色塑料袋的垃圾车从这附近颠簸驶过,车头上,挂着一个塑料的绿面女菩萨车摆件,样子十分劣质。 “拜什么菩萨,也没见有什么用过,连发财都保佑不到,老子活到这个岁数都张彩票都没中过。” 说完,香烟飘过绿面女菩萨的塑料摆件上,双目微眯的女菩萨身子里透出光,司机什么也没看到,刚好这是条十字路口,手握方向盘的司机经过的很快,没注意到路边,直接就这么碾了过去。 “咣当——” 垃圾车好像轧过了井盖旁边的什么东西,驾照上挂着大名陈水生的司机吓一跳,连忙探出头来没看到车尾巴后头什么,只得下车查看,他取了手电筒,弯腰走到车底下,手一摸,却是一手的黏糊。 黏黏的。 还是腥的? 诶,这是什么东西? 这么想着,姓陈的司机跪在地上只弯下腰,却见车底盘……有个人趴着? 等等。 不,好像不是人。 “轰隆——” 头顶乌云一下降下来。 雨水中,经过车内白烟直冒的燃烧融化后,已经拥有两个头颅的‘人肉司机’再次启动了垃圾车,并开启导航地图,向着龙江市山顶出发了过去。 20:30 “顾总!哈哈顾总,再开快点!” 龙江市郊区山顶,一首乱糟糟的电子音乐响起,视角渐渐缩小为街道上飞驰而过的一辆跑车。 那辆在夜色中都无比夺人眼球的深紫色跑车是敞篷的,整体流线型,黑色半透明车窗大开,车轮疾驰过半边山道只留下飞一般的剪影。 山顶是一栋别墅,在这里一切的主人,正是前座开车的那个带着细框眼镜,大开领黑色衬衣的长发男子所拥有的。 光看他这打扮,就知这是个纨绔,那一副留着长卷发,放浪形骸瘫软在泳池椅子上喝酒放纵的样子,如何也不像个正经人。 他的身边分布着数十个浓妆女子,一眼望过去个顶个的美女,另有些玩嗨了的狐朋狗友。 这样的场面,本是世上任何一个常人都向往的。 私人别墅,泳池派对。奈何那一路随众人走进这里的长发男子却兴趣缺缺,甚至一脸走神地举着杯红酒,任凭黑气翻涌着向郊区这一边聚拢。 那远远望去黑压压,勾的人心头直跳的乌云从半小时前就已经存在了。 常人看到的只是假象,另一边世界的人看到的却是另一面。 “顾总,你怎么不玩呀,今晚不好玩吗?” 一个眼神大胆,模样却清纯的女孩凑上来搭话的声音在举着酒杯的男子耳边响起。 “嗯?我么。” 闻言,那穿着短裙过来搭讪的女孩被一把拉过来在长发男人的身边坐下。 两个人之间这一刻距离很近,随着一股香水味,被吓了一跳的女孩能瞥见男人手臂上的花臂纹身。 那纹身像是一朵朵盛开在人皮囊上的青红交织的花朵,美的让人仿佛能闻到鲜花的香味和里头那一双双窥视人的碧绿色眼睛。 素闻私生活浪荡无比的男子的手臂就这么搁在女孩的肩膀上,这虽不是一个关乎于男女情爱的拥抱,却也引得那坐在室外椅上绷紧肩膀的女孩一阵面红心跳起来。 “我只是喜欢看人在享受酒色,财富,欲望。” 任凭一缕长卷发痒痒地撩拨着女孩的肩膀,眼睛漆黑的男子邪气地贴着女孩的耳垂,望着头顶那继续逼近自己的乌云继续缓缓道, “就和已经惨死了,却还是眷恋人间逃出地狱的恶鬼一样,常人心所求的,我都给他们,然后看他们在里头沉沦不是更有趣。” “看,透过酒杯里的红酒,去看那群醉生梦死的人,是不是觉得他们都长得不像活人?” 这话,听着简直坏透了。 放在男人骗小姑娘的角度上更显得无比邪恶,女孩怔怔地盯着血红色酒杯,就像是被魔怔了一样看着‘人’的脸,但没等她回过神来,穿着那件领口大张黑色衬衫的长发男子已松开女孩的一边肩膀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啊,你不会真信了吧?真是小女孩。” 这话听着让人羞红了耳朵,但下一秒,那故意吓唬人的长发男人就翘起嘴角,又伸出一只手就自女孩身后,变魔术一般凭空出现一朵花,举到了对方的面前。 那花洁白,纯净,名为优钵罗。 “这,这是——”被撩到心跳个不停的女孩脸更红了。 “送给你,希望美丽的小姐能够喜欢。”有魅力的男子连说话都沙哑而动听。 “谢谢你!顾总,花,花很漂亮。” 等聊完这几句,又绅士地送完花,撤回手的长发男子已是将手中酒杯随意丢进泳池里,一下起身作势要赤脚离开这山顶别墅了。 “诶,顾总!去哪儿啊,酒不喝了!” 后头有人追问了一句。 “有点小事,走开一会儿。” 挥了下手丢过一张兜里的金卡和大把鲜红的现金,那被叫做顾总的长发男子推了下细框眼镜,就扬长而去,却引得全场被‘金主’包场的其余人等都拿起香槟酒一起尽情狂欢了起来。 “今晚的消费,全部由我买单。” “——!谢!谢谢顾总!” 21:00 从市区开进山顶的垃圾车伴着轰隆隆的乌云终是停下了。 前头,一道紫色雷电挡住了它的去路,却也令那车内的‘烧死鬼’意识到了一丝近在咫尺的可怕危险。 那身影犹如步步紧逼的魔音,非真正的魔头不可发出,也只有真正的大魔头才能这么快就抓到他想要的‘猎物’。 【“我,不想,死。”】 【“我不去,阴司。”】 【“我,要伸,冤,我,要,报仇。”】 当夜,龙江市的半空积攒了雷雨的前兆,雾蒙蒙的乌云成团地弥漫开来,接着,一道深紫色裹挟着银白的雷电自头顶穿透斩杀了下来。 最当中,临危逃窜中的红色魔光被一下击中。 云层当中的魔影一闪即逝。 却也未再追上。 但那不明妖邪身上的红色魔光却因那朝着头顶砸来的紫色雷电而一下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就这样被打散在龙江市市中央,另一半直接飞向了市郊区,在城市导航地图上名为龙泉山的地方。 龙泉山。 此地甚远。 传说,又有一座即便在现代也香火极盛的千年佛寺古刹坐镇,那一半逃走的红色魔光飞向那已处,却也令人暂时无法追查。 一场常人根本都并不知晓的危机就这样被压下。 但城市中,一切不同寻常的异常妖气再次虽零点时分已过消散,同时,一道自方外,或者说地狱一般的世界传来的怪异魔音却久久地在这现代都市中留了下来—— 【“一切诸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 【“伽蓝主者,合寺威灵,钦承佛敕共输诚。”】 1【“南谟薄伽伐帝,鞞杀社,窭噜薜琉璃。”】 【“曼殊室利,若见男子女人,有病苦者,应当一心,为彼病人,常清净澡漱,或食,或药,或无虫水,咒一百八遍,与彼服食,所有病苦,悉皆消灭。”】 第2章 第二章 200x年 龙江市 “栩栩!下楼帮奶奶丢下垃圾好吧!” 市内某一处棚屋单元房四楼,一个老太太正在自家上了老式保险的家门口里拍拍铁门。 听到声音,一个少年身影折了回来。 “哦,好,奶奶,是门口两袋是吧!” “是,奶奶等下在家蒸好包子放你家门口,你和你爸爸晚饭吃!” 平常和儿媳住一起的老太太没露面,但从她家门口经过的王栩拎着楼上几户人家的厨余垃圾袋,背着个单肩包从楼道里踩着球鞋一跃而下。 他长得很机灵,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脑袋上罩着套头卫衣,浓眉大眼倒也挺精神的。 可等到楼下,这拍拍手,收拾了下帽子的少年刚要走出单元楼,前头有个易拉罐就踢到了他的脚边,挡住了他的去路。 “嘿,王栩。” 不远处,有五六个腰上扎着校服上衣的孩子,王栩跟他们对上视线,那群大孩子对视了下,又将手举成‘大喇叭’哄笑道, “听说你总跟人吹牛啊,说什么你舅舅很有钱。” “牛皮吹破了还是个低保户。” “喂,你聋了,过来,身上有没有钱,给点花花!” 这话一听就是要敲诈勒索,有气性点的都得翻脸跟这群混混当着巷子口闹起来。 可这破楼房前对峙中,这叫王栩的孩子倒也求生欲强大,一个转身直接开溜,搞得那群早候在这儿的运动裤男生都把饮料瓶一扔就发狠咬牙追了上来。 “别跑!王栩,你小子每次打完人装完乖都故意跑!” 顷刻间,随着叫骂声,一群半大孩子疯跑过老社区晒满衣架的弄堂,在这样的前提下,这老小区的电线杆一侧同样有个公共频道在放着广播新闻,里头传出的是这样的内容—— 【“最新财经金融速递,12日,顾氏集团再一次吞并市内一家地产机构,有发言人称,龙江市中心商区未来五年将成为下一个现代金融扩展中心,顾氏目前的股东代表顾东来先生也即将接受我们的专访——”】 新闻声中,一帮子穿着校服的脑袋在巷子里穿梭,抓着自己书包的王栩也是咬着牙闭着眼玩命往前跑。 众人头顶是妇女伸出手抖动衣服的双手,底下却是一群大孩子横冲直撞,撞得路边垃圾桶都翻了的厮打围攻声。 “碰——” 三四个拐弯后,王栩人已被一群包抄过来大孩子堵住了,这里已出了单元楼,一侧墙挡住了外部视线,要动起手也不至于被别人包括他爸发现。 想到这儿,蹲在地上累的半死,王栩见状只一个闪身一脚踹出去,一脚命中一个大孩子。 这矫健又灵活的身手,在同龄人中确实是不错,一个打六都不带露怯,也是这样,他才会老被一群学校里的人盯上。 可今天,一场耽误这帮少年人周六补课的恶性斗殴眼看就要发生了。 “嘟嘟——!” 挺突然,一记急刹车声响起,车子的引擎声擦着火星子撞开垃圾桶,接着巷子口有个响亮的车喇叭粗暴地摁了一下。 这边一堆打作一团的孩子吓一跳往后看,第一眼,孩子们看见就是一辆贵的一看就让人买不起的高级跑车。 “同学,需要我报警么?” 对上那车上长发男人戏谑的双眸,不说那一群小混混,中间一身灰扑扑滚爬起来的王栩也被吓了一跳。 因为人还挨着驾驶座,透过鼻子上泛着银光的眼镜片,任凭蜷曲的长卷发垂在耳边的成年男子在不好惹地盯着他们。 但不得不说,隔着反光镜,那是个支着条手臂,留着一头长卷发,肩宽腿长的美男子。 他双手朝前塌着的,手腕上还有一串碧玺佛珠,他整个人仰躺着倒在驾驶座上,脚上一双皮鞋就这么搁在方向盘上。 那高挺冷峻的鼻梁上是一副细框银边眼镜,眼底泛着银光,下巴近右侧嘴角有一颗不偏不倚的痣,嘴唇的唇色有点天生的淡,薄情冷淡的要命。 一身米白色休闲西装,系扣姜黄色领子的内搭衬衫,宽松潇洒的长西装裤将身形衬托的瘦高挺拔。 他今天换了辆颜色亮紫色的新车,衬衫领口依旧露出大半锁骨线条,这让他看上去像个去高尔夫球场的公子哥,还是个浪荡放肆无比的阔绰贵公子。 “你,你谁啊。” “我是他舅舅。”这,这个人真的是,王栩的舅舅? “同学之间好好相处,打什么人,不如拿点钱去一块打游戏?” 长发男子说话很奇妙,说着还掏出一把大钞就主动递上去,那帮打人的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直接傻了,可下一句就把他们给搞地僵硬住了。 “不过我看你们打得很热闹,三中职工宿舍就在附近,把你们班主任都叫来看看也挺有趣的。” 这一威胁,让那群直勾勾盯着那些钱的大孩子一下散了,很快就只剩下王栩一个了。 ——也是见状,用一下喇叭声就吓唬走小流氓的长发男人这才对王栩招了下手。 顾东来:“哟。” 王栩:“咳,咳咳。” 顾东来:“这么怕我?刚刚一个打六个,不是挺厉害的么。” 王栩:“……” “过来。” 说完,坐在座驾上拍了拍方向盘,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的顾东来来了这么句。 他绝对很高,周身打扮又很气派,还很自恋自大。 明明有王栩这么大的外甥,他看上去顶多才二十七八,有种妖异却又充满男人味道的性感,让人看不出他双眸里的是真心还是其他。 “哎,舅,你刚刚就在,怎么不早吭声救我!” 说着,一下点破二人的真实关系,揉揉脑袋也不跟他瞎客气的王栩一个打挺从垃圾堆站了起来,又靠在他的车门前就打了个招呼。 因为顾东来的车很贵,王栩也不敢乱碰,但是这是他自己舅舅,所以这关系看着还是挺亲的。 “出声做什么,正好让你大显身手,大周六的还去哪儿?” 也没把方才的小事放在心上,这舅甥俩就这么聊了起来。 “没,我正准备下午去学校补课,舅,你又变帅了,越来越帅!” “哦?是么?” “那是,谁有你这么帅,而且,我这点不入流的打架技术,还是你打小教我的呢……” 作为一个究极‘自恋狂’,顾东来这个做舅舅的觉得这‘马屁’拍的还挺到位。 “乖乖仔,这话小心让你爸听见。” 下车关了车门,帮他拎上一个垃圾袋扔了,又从兜里掏出两颗酒心巧克力丢给王栩的顾东来听了顿了下又问。 “你爸在不在。” 问这话时,顾东来盯着楼上,又大致在周围扫了一眼,他有听到楼房里传来的,王栩家隔壁有女人在诵经。 “啊?舅,你说什么。” 耳朵里依稀有听到顾东来对着他家楼上自语了一句什么,但顾东来对此却挪开视线,又回答了句。 “没什么,看到点东西。” “哦,哦,话说,我爸在呢,就是你上去得小心着点……” 并没有注意到顾东来在往楼上看什么,又在听什么,王栩一张口指了指楼上,还双手接过巧克力就剥掉糖纸塞嘴里,一边吃一边爬起来。 可也是这时,他才看到顾东来的车后头还放着一个很素雅美丽的花篮。 花篮中,是一捧洁白,七瓣的白色优钵罗花。 “我来看你妈妈。” 顾东来回答。 这个答案并无任何意外,因为过去十年,每当今天,顾东来都会来他家,亲自带着这种很特别的花拜祭下他母亲。 而仔细说起他的家庭组成,其实也很简单。 他叫王栩,在龙江三中六班上学。他爸叫王子胜。 他是个高中生,他家住的老房子是老单位给分配,老爸以前是个教书的,还是教人物理的,现在却因为身体问题,暂时在家修养着了。 他成绩中等,但他爸显然把半辈子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实实在在地想把自己儿子管教成一个道德完美的好人。 可若说,他爸这么个老好人,这辈子也就两个避而远之的对象,一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讨厌上的和尚,还必须是姓方的和尚,另一个人的大名就叫顾东来。 关于为什么讨厌姓方的和尚,和顾东来这两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爸从来没解释过原因,但似乎和他妈妈过世的事情有关。 都现代社会了,像他们这种市里根本没有庙,和尚也见不着。 但是从小到大,他家都不见什么像相关的东西,对那帮信佛吃斋的也离得远。 而外人一听说顾东来是他亲舅舅,必然也是瞠目结舌。 因为普通人对于这个名字最多的印象应该来源于各种新闻。 整个龙江市近二十年若要说起顾东来这号人,只能让人想起财富,金钱,上流社会的地位等词汇。 可不知为何,他舅舅一直和他爸不对付,打从十年前就闹翻了,连每次看他都是这么偷偷摸摸。 小王栩:“舅,您这次带什么礼物来看我。” 顾东来:“你喜欢什么,钞票,名表,女人,信用卡,大房子喜不喜欢?舅舅送你辆游轮飞机好不好?” 小王栩:“我,我不喜欢!我就想要糖,有糖,还有爸爸妈妈和舅舅就行!” 现在回想,王栩一定想抽自己这个笨蛋一个嘴巴。 因为这世上哪有不喜欢用不掉的钱的啊,更何况,他舅舅好像天生就不缺这些东西一样,成天大手大脚地见人就送钱花。虽然这个‘富得流油’的高富帅每次上门都要和他爸大吵一架,但是王栩倒是觉得他并不像是一个坏人,从小到大他都这么认为。 对方永远会在他有困难的时候出现。 永远这么自恋臭屁,带着一身女人和酒气浪荡差劲地跑来给他看望他,还有那魔幻无比,不像送人/民/币,反而像是在送冥币一样夸张的言行—— 顾东来:“最近缺不缺零花钱,舅舅先给你打个x千万,再送你一栋别墅,一辆新款跑车方便你上学好不好?” 王栩:“……” 第3章 第三章 “不,不行,我不能要!我爸说了,真不能要。” 面对‘阎王爷’,哦,不对是‘财神爷’的又一次诱惑,牙一咬,对着整整x千万都能忍痛拒绝的王栩同学照例把自己亲爹给直接搬了出来。 顾东来反问道,“哦?真不要?那其他的东西呢,新款球鞋,顶配电脑和隔壁班校花的电话号码?” “真不要。”像听到紧箍咒似捂耳朵的王栩咬牙摇摇头。 “行,年轻人很有原则。”说着,长发垂肩,细框眼镜后闪过一丝不明光芒的顾东来拍了下他肩膀夸了他一句。 “那是那是。”王栩摸摸头上的冷汗。 “那舅,咱俩先上去吧。” “课不补了?”看他态度坚决,也并不干预他自己做选择,只拿起那花篮,另一只手揣着裤兜的顾东来挑挑眉问他。 “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下来,来得及。” 这对舅甥俩说着,王栩跟顾东来也一块先上楼。 可转头上去了,王栩开了防盗门走进去,里屋他爸就正好听到动静拿着一打收拾好的备考资料出来了。 王栩他爸一个中年人,衣着普通,长相倒是挺端正,额角有一块旧疤,因妻子早死,和儿子生活,头发也是白的多黑的少,此刻一见这大舅子上门,脸一沉来了句。 “你又来做什么?你今天不补课了?” 这后一句话,王子胜是对着儿子说的,顾东来一见到男人也没做声,二人之间总好像有些深仇大恨般,气氛冰冷压抑的很。 “额,爸。” “出去,上你的课去。” 保持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王子胜和顾东来同时出声。眼前这两个人,都是王栩的至亲,他夹在中间就有点里外不是人。 但好在,这两个有矛盾的人也不打算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所以接下的某些谈话,也仅在作为妹夫的王子胜和大舅子顾东来之间发生。 “碰——”因为王栩这小子走了,门也给关上了。 一只手插着兜的顾东来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就见这顶多四十多平的老房子里唯一的光亮在窗户那儿。 他找了个地方将那个祭拜用的花篮放下。 窗口那处摆了个破旧的小冰箱,客厅厨房连在一块,屋内有股油烟味,整体显得拥挤又狭窄,处处都写着贫寒,而在屋子的墙上,除了王栩和王子胜的照片,亦没有关于这个家的女主人的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连一张生前的遗像都不存在。 “我来,是要再和你说一次,王栩成年前我一定要把他带走。” 顾东来对男人说道。 “他是我儿子。”王子胜表情一变。 “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王栩的命,你根本保不住。” 好像已经主动提过很多次这事了。一时间,走动了下,又来到窗前垂眸往下看的顾东来立在王家的小房子,挑刺般环视了圈整间老房子的采光,却也在说着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就凭你现在这样,你能给你儿子光明未来么,他就算在楼下被小混混围着打,你这个无能父亲也没本事去帮他。” 这话,顾东来说的很刺耳,他像个轻浮而潇洒的公子哥,说着弯腰捏住优钵罗闻了闻又眯眼道, “他只有被我‘带走’,才能真正地活命。” 然而一听到‘带走’这个话题,就开始紧张的王子胜却并不打算和他好好说,一脸排斥地道, “顾东来!这些鬼话你留着自己听吧!少教坏我儿子!把你这些钱拿远点!你有人性么!你这种自大狂妄的人眼里从来也没有别人的生死,你和那群害了我们一家的人一样,就是个妖魔鬼——” 差一点,一对上他开始破口大骂的王子胜就要指着顾东来的鼻子完全地说出某个词了。 可没等中年男人张口,这屋子里的数件本来摆在一边的桌椅就和活了似的,一下颠倒着飞了起来,又像是要攻击一样化为了利器对准了王子胜的身体和咽喉—— “废物。” “有胆就继续说。” “再多说一个字,管你儿子在不在门外看着,我都立刻送你下去见阎王。” 一点不在乎王子胜的态度,手再次逼近着挥了下的顾东来脸上没什么情绪,可从王子胜的角度来看,他的眼神却漆黑地有点冷,像是手指随便一动就能把自己和这整个屋子都给一下子摧毁掉一样。 到底只是个寻常人的王子胜狼狈一倒摔在地上。 外头的王栩对此吓得喊了声‘爸,舅,出什么事了’,所以发难的顾东来却也没继续下去,反倒让这些桌椅都停了。可这一大团紫光包围下的突然袭击来的太骇人了,正常摆设的桌椅碎裂成一块块,在半空旋转,又合为一块,这若不是人的幻觉,就是妖邪在作祟了。 好在,下一秒,防盗门自己从里面朝外开了。门外站着的王栩不清楚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但等顾东来先一步走出来又越过王栩下楼,当少年再进了屋,就看到他爸捂着自己的额头怒声说道。 “你给我以后都离他远点,最近都不要跟他见面!” “啊?可那是我舅——”王栩说。 “我说过了,他不是你舅舅!他都害死你妈妈了你听不懂么!” 突然暴躁大吼一声,已是个疲惫的中年男子的王子胜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指着自己的儿子满心恼火地道, “听好,顾东来是顾东来!你是你!你跟他永远不要扯上任何关系,就算有一天,你穷死饿死在街头,你也绝不允许承认那种人是你舅舅!” 因为闹了这么一处,加上这到底是单元房旁边还有邻居,所以二人这场对话注定不欢而散。 短时间内,王子胜估计是不会允许王栩和顾东来再私下见面了,所以趁着下楼,王栩只得最后送送顾东来。见状,专门靠着楼道口的顾东来看到他下来,也能猜到自己妹夫说了什么了。 “真不要零花钱?” 顾东来问王栩。 “嗯,我真的不能要您的钱,我爸从小就说,让我自己读书兼职,自食其力挣钱,绝对绝对不能随随便便,不劳而获地要你的钱。” 这对话,好像是个死循环,要不怎么说是父子俩,抱着手抵着墙的顾东来眯眯眼睛不说话,对此不置可否,想想却也来了这么句。 “王栩,你觉得你爸说的有道理么。” “什么?” “唯除不善,除不至诚,生少疑心者,必不果遂也,唯除一事,于咒生疑者,乃至小罪轻业,亦不得灭,何况重罪。” 这话,顾东来说的不明不白的,但王栩听得愣愣的却也不好回答什么。 只是,王栩看着他却又想到了什么。明明都这么多年,他舅却一直独来独往的,按照顾东来自己对王栩的说法是,他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所以不想结婚生孩子,有他一个外甥就行了。 但另有一个缘故,就是王栩知道,顾东来其实从骨子里就拒绝和厌恶任何人的靠近。 他就像手上带的那串翠金和蓝黑杂糅着一簇孔雀绿的佛珠,在光下犹如一只美丽而冰冷的眼睛,每次王栩见他,他都从不离身。 “看什么?” “舅,那个佛珠,在发光。” “这不是佛珠。” “是舍利。” 舍利。 又是一个他舅舅才懂的新词,王栩想。可这世上,信佛的人很多,顾东来这样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居然也信佛就很古怪了。 “补课加油,还有最近如果出门外注意安全,小心最近身边的一切,眼睛如果看到不对就跑,跑不过再打,记得,平时多做做好事,会交好运的。” “啊?真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听舅舅的话,听我话的都最后发大财交好运,花开富贵,多子多孙了。” 丢下这句话后,顾东来就对着王栩挥挥手下楼去了。 而另一头,下了楼,顾东来一个人站在王栩家楼下面无表情地望着父子二人,还有这一整栋楼中平凡的人间烟火许久才上车走了。 那一辆停在楼下的亮紫色跑车,在排气声中被再次发动。 作为中国最北边的城市之一。 这里的秋季有着非比寻常的寒冷,这个季节明明还未入冬,但气温却有些非比寻常,天空上层和下层有着界线,却又在人间有了交汇。 到在路口停下,远远的,那方才围堵过王栩一次的一群孩子果然还没走,而是在前面死性不改地蹲点着等王栩过来。 见状,坐在车里带着细框眼镜的顾东来暗中查到了这一切,却并未露面,只将车开到一边,又对那几个候在那里的小流氓招了招手。 【“走。”】 那五六个孩子一顿,眼睛里一下变紫,又站起来就散了,等暗中收拾了小流氓,另有一对瘦长鬼影,却是在顾东来一旁的墙面跟了上来。 “阴差,大白天也能出来?” 扶着方向盘的顾东来没回头,却也来了这么一句。 【“是地藏王托我们上来相告。”】 【“顾东来,凡人的因果,是不能随意更改的。”】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阴差字字说的谨慎,生怕他发火。 可没说完这句,紫光再次出现,那明是实心水泥的墙壁就被一下狠劲给抓碎了,里头的声音闭上了嘴。 接着,这一次,桀骜不驯的顾东来丢下的照例是这么一句从不曾有过动摇,却也很像他会亲口说出来的话。 “阴差。” “你们管的是阴间的,人间的事少管。” “不说是人,就是算上鬼和妖,我早就无亲无故了,什么劫不劫,果不果,再多废话,不如早点弄清楚,昨天夜里那另一半红色魔光到底是什么,又到底去了哪儿。” “其他的,少来管我。” …… 15:00 三中厂房宿舍 因为自己舅舅已经走了,忘了拿资料,挎着书包的王栩只得再次蹬蹬蹬跑上楼,远远看到个应该是同一楼的女邻居的背影蹲在底下楼梯口。 上来时那还没人。 现在却有个空盘子。在旁边,还有个长发,有点佝偻的女人背着身,大白天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恰好,王栩错身从四楼上去往下看,撇到底下黑乎乎的台阶缝隙,可就是这一眼,上楼的他却看到那女的仰头发现了他。又伸出一只手对他招了一下。 【嗡达咧。】 【嘟达咧。】 【嘟咧。】 【梭/哈。】 这个无声地张口嘴对他念咒的举止很诡异,念完王栩才发现在三楼冲他怪怪地笑着招了招手的女人的脸更奇怪。 一张绿色的脸? 眼睛一花,后背一毛,像是大白天见到什么脏东西的王栩一愣赶紧吓得探出头,楼梯口那个拿着个东西,在墙角蹲着的深绿色皮肤女人却已经不见了。 搞什么啊。 他,他难倒真的学习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 这大白天的,这个女人竟然就这么在楼梯口一下……消失了? 第4章 第四章 12日。 午夜。 环山公路上,一辆系着红旗的大巴开在路上,一群白天旅游很累的游客正在熟睡。 司机在根据导航地图前进,旁边有个讲解机,带队的女子在导游座上发语音。 “景区的饭菜贵死了,也没什么看头。”“有个庙,爬了好久。”说着,女子将手指送开,手机也暗下来。 一面湖映着电线下的公路和这辆疾驰中的大巴,车窗上的影子光怪流离,直到,一个空中飞下来的红光落了下来。 “——!” 这远道而来,外部有一点点破碎紫光的红光来的蹊跷。 但最终下落的地点,就在这山中央。 公路上的大巴一无所知,当红光映照着半山顶,一团火先是烧起来,接着人工林里,一条条柱头虫般细软的白色长条游荡着飞了出来。 这些白色长条念念有词,有男有女,发着光。一个个飞上半空,每一个都是一个头,头上还长着脸。 当白色长条一个个柔软地游向景区时,也瞄上了那辆大巴,其中一个细长眉眼的女头笑了下,望向身后的一个男头,两个空中的白色柱头虫随之向下,笔直地就撞向了那大巴的轮胎处。 “刺啦——”车胎被扎爆漏气,又瞬间变扁,车内从座位被急转弯抛出去游客都吓坏了,司机受到惊吓连忙握住方向盘,但一抬头一个白色鬼头却已经贴在了车挡风玻璃上。 深夜上路,怨鬼临头。 司机大叫,心跳骤停,可接着,两条白色柱头虫一左一右钻进车内,让那司机的脑袋一下就血溅三尺,喷在了车玻璃上。 导游座上的女子头撞在座位下,这时,底座充电器爆开,从内部炸开的白气将窗户碎成一片片,全车人心脏都吓没了,眼看这撞出山道的大巴不受控制开了出去。 防护栏被撞碎,车剧烈摩擦后翻了下去,可就在,这整辆大巴要掉进人工湖时,夜色下的异变,就这样又一次发生了。 因在这深夜,景点关闭无人救援的情况下,那幽冥鼓竟然响了起来。 随这鼓声,一道白练光直上云霄,迸发出金色,接着这一整辆大巴竟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一簇油箱里泄露的火苗停止在半空,明明差一秒所有人翻车坠毁,但他们却幸得一山中金光搭救。 在公路底下湖心如气流般被掀起的水流中,一块块撞破公路栏杆的碎石漂在半空。 静止的破碎车窗内,可以看到除死亡的司机和女导游,一车人都陷入昏迷中。 庙顶的鼓还在响,林中有一金光在快速往下,大巴内撕咬人头的女鬼头和男鬼头飞出车窗,却见山顶其余白虫已是这佛教圣地中化为灰烬,二鬼大怒,忙飞扑咬上半空,却被一身影硬生生扛下,接着又被一飞下的金刚杵直接打散! “轰——”又是一声巨响,那辆大巴却是一下被掀翻又调转了个落地。 被打死的鬼头的灰烬掉落,刺刺拉拉的紫光包裹着那团白色浊物,地上另一张被烧焦了的塑封工作证,右上角有一张被烧毁的脸,工作证地点指向龙江市一家化工厂。 ——冥冥中,一场俗世因果就此因这红色魔光而种下。 半山腰上,一个目睹一切的背影却是一副浅白色僧衣战损状态。 他的身形很年轻,额头中央有一只金色瞳仁。 只露出一个下巴的面目如佛般清冷禁欲,僧衣半批露使得半边结实健朗胸膛和胳膊,浑身沐浴于白色佛光,眉梢一抹血红闯入弥天菩提之盛境,口中亦念着一句话。 “光芒照十方,消除诸明暗。” “南无,消灾延寿药师佛在上。” …… 13日。 龙泉山景区 “蹬蹬——” 两个小沙弥一前一后跑在景区中。 这两年很火的龙泉山阇崛寺景区,就是眼前这座本地景点中还挺有名的药师古刹,亦是全国最大的供养药师七佛的道场。 山上有斋菜馆,有小卖部,卖的是矿泉水,雪糕和一些素点心,来来往往也接待些各地的游客。 按游客中心发放的手册上说,山顶寺庙中主尊的那尊佛像,为药师琉璃光王如来。 药师如来,在佛经中主治的是世间万物的贪瞋痴之病。 而以琉璃为名,乃取琉璃之光明透彻以喻国土清静无染,在天地之间收服灵物,水火土金,草木鳞介,都可超度行善的正灵。 可这毕竟是现代社会了,所以作为龙江热门景区之一,这里会红火,主要是因为投资,外加坐落在景区最佳的风水宝地。 现如今每天参观的游客,多是为了旅行社一日游这样紧凑匆忙的观光跟团。 这大中午,一堆带着帽子墨镜的游客在各个偏殿门口拍照,另有人群开始往中央大道上聚集,扔些硬币许愿。 这是药师寺的保留节目之一——一天中午时才进行游客进香和佛前献花,皆时,沿着这一条大道,龙泉山药师如来道场的七十二弟子出场,由庙内兰花将佛陀和菩萨一一供养。 可今天,就在拍照的镜头中,一个人却是从这群带着斗笠的红衣僧列队走过,旁边有女游客看到这人的脸,呆了下喊了句‘哇’又举起手机拍了下那背影。 那人未停下,只继续往平常谢绝进入的山门顶端走。等从队列里闯出,那两个先一步上山的海清色僧衣的小沙弥却是终于上来了。 “师傅!师傅!回,回来了……哎哟!” “急急忙忙,看到什么了?又有游客投诉矿泉水和快餐太贵了是不——”可话才落下,刚好一把搂住小徒弟的老住持却看到了台阶下站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僧人,方才在景点门口被人拍照的就是他。 他双眸沉稳俊朗,有些不苟言笑,身上穿着件土色僧衣,肩背个黑色登山包,像刚从外地一路回来。 “定海师兄?你回来了?” 见是他,老住持方海心一下叫出了他的名字。 “嗯,海心。” 完全看着不像这个老者的师兄,方定海站定也向自己的师弟如此开口。 寺里上下的人都知道,老住持的六师兄方定海自幼出家,心性坚定,不仅聪慧俊朗,还悟性极高。 身为阇崛山寺院的比丘,他受具足戒,常年云游全国,除却修习的佛学,另有一身从药师寺修习来的佛家本领。 因一个人在大江南北走动,已是比其余七十二弟子要出众,加上已进入三禅修为,眉间和身上自带有一轮药师佛琉璃光如来罡气护体,万妖万恶万毒不敢侵身。 这股护体之气令他的外貌年纪永远地定格在了二十八岁。 且拥有佛教三宝,佛宝,法宝,僧宝之中的法宝。 虽说他平时不是穿土色就是穿海清,像寡言帅哥,唯有超度亡魂妖邪时就是一身猩红色的僧衣,杀鬼杀妖。 若说样貌,肩宽腿长,男子气概浓重的面容生的似不动不怒的山峦,古朴厚重,却也如钟鸣般不似个活人,却亦有着一股金刚护体之势。 至于身材因为是人间执法僧的缘故,个子很高腰背疏阔健朗有古松云海的刚毅出尘,所以他身上既有佛门的圣洁无欲,又有金刚额虔诚意志。 “怎么了?你这身上——” “回来后准备上龙泉山时,出了事,想赶紧回来告知你。” 这对话,可有些古怪蹊跷。 看他身上确有股不寻常气息,老住持也是眉头一皱赶忙收敛神情,二人一语不发地先进庙里再详说了。 等见他们走了,蹲在天王殿的台阶上,一远和一清这两个小鬼头撑着下巴一脸崇拜地望着远处的方定海和自己师傅在讲话。 “哎!好久没见,六师伯果然还是龙泉山第一帅啊!” “不,我觉得他是方外佛门第一帅,师伯光靠脸吃饭都可以活到下一个二百年!” “是啊,咱们出家人都认可的帅,就是比较面瘫啦,很有明星相诶,我有看网上电视剧哦,那些明星都没方师伯好看呢!” 话毕,小光头二人组捧着脸,露出星星眼看向六师伯的方向。 而另一边,撇下他们,内里一块香案前,那头方定海和老主持却也在说话。 他们身后,长长木头梁柱构成的寺院走廊上,顶上挂着一个个红布和佛牌的风铃,风一响,铃就响起。 木头梁柱上是南朝梁武帝时期的一百零八高僧讲法,他们有的露怒态,有的生华发,有的坐禅,有的论法,每一个面目都栩栩如生,不似木刻。 “师兄,到底是什么事?” 老住持问。 “昨夜,山下有妖,我在路上救了辆大巴,还报了警,但是那妖没抓住。” “那您的眼睛看清楚是何妖了吗?” “没有,妖目什么也没看清楚,只有这个。”说到这儿,方定海递上了鬼头口中的那张烧毁了的工作证,见此,老住持未作声,却也在感受了下上头的气息后才皱眉道, “这‘因’确实古怪,像是紫色,却又像妖,而不像妖。” “即便如今已是现世,佛理之外,亦有妖邪作乱人间,可是这龙江和您——” 老方丈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又接着望向自己的师兄道, “师兄,您是生来的出家人,天资完美无比,心中从无情爱,也因此受佛祖垂怜,可这是您的佛根,却也是您的劫数,您天生背负杀劫,还有关于那个传说的孩子——” “海心。” 方定海打断了老住持。 “五藴皆空,修得正法,从此成佛才是我所求的,其余的,都和我自此无关。” “如果当年那个传说里的孩子长大后,要因为因果向我报他母亲的仇,那么,这也是我的命运。” “所以?” “我会去一趟这东西上说到的龙江市,那半道红色魔光,上头沾上的紫色雷电是什么人,还有为什么会在魔光会特意来到龙泉山中的因果我想弄清楚。” 这话,方定海说的坚定,因一半魔光在他手中。 那么另一半,必定就在那个龙江市的‘因’那里,这一因果,必须由他自己来解决。 “另外,这次火车票和餐补还是记在寺院的账上,我知道招揽投资,修建景点的事也很辛苦,庙里的事有劳你,有外人来打扰佛门清修,为难你和一远一清,就打我电话。” “还有,景区的矿泉水和快餐都太贵了。” 方定海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 老主持脸一红,连忙露出感动脸:“好,好的,师弟就多谢师兄了!” 14日。 龙泉山药师寺金刚禅大弟子方定海再次下山公干。 不比他们这种景点,那是个城市,出发前,庙里照例给发了车票钱,等到临行前,师弟们都在忙,只有他两个小徒孙一路送他。 “随喜赞叹!六师伯一路好走!弘扬正法!” “随喜!六师伯出师大捷!一路布施,广结善缘!” 半山顶,云深处,一日当中山顶僧伽的敲钟正在作响,诵经声依稀自山林寂静处模糊传来。 一席土色僧袍,背着登山包的方定海一步步走出景区大门,四面只有树梢上雨水滴落的声音,一切恰如古语中所说,而今听雨僧芦下,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他一生固执地求佛理,那双冰冷刚强,宛若伏虎神像的眼睛里一生都不会为凡俗一事有任何动摇,佛法,就是他的一生。 任凭红尘滚滚而过,金刚护体。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这一次,他的目的,就是弄清楚龙江市那一道……一路将魔光打落在龙泉山中的紫色雷电到底是谁。 第5章 第五章 那天从王栩家离开后,顾东来就一个人回家了。 王子胜的态度十年来一如往常,他去祭拜时有所预料,顾东来不是那种被别人一两句话,就能影响了决定和心情的人,但碰上今天,回忆却也跟着涌上。 他过往成谜,很少有人真正了解。 表面上,他在龙江市的地位却是呼风唤雨,可面对外甥一家时,又总是有解不开的因果困在其中。 就像阴差所说,王栩的身世就是其中一个因,但顾东来要解开那个果,却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龙江,是一个很奇妙的城市。 若是说它不寻常,那么这放眼望去满城的现代建筑,马路车流其实和大千世界都一样,但是若说它寻常,在表层皮囊下,又寄居着此地百年千年的各种生命。 为了修得正法,成佛是万生万物的唯一途径。 可佛法之缥缈高深,世俗的反复无常,究竟该如何得到真正的大彻大悟,似乎很难有答案。 因果,报应,这两个词,本身就存在于一个个轮回之中的生命本身,倒不如凡人活着更为自由,且自在。 所以这大晚上的,顾东来就又一次跑到龙江市的山顶飙车去了。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这次,他没选择找一群人吃喝玩乐,但当引擎声响起的紫色跑车如幻影般驶过公路,顾东来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胸膛里有股躁动想要发泄。 那种疯狂刺激的感觉他很迷恋,顾东来是喜欢将胸膛中情感和欲/望尽情外放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勾起他的胜负欲。 换句话说就是,他喜欢强者。 唯有最强大,最不败的生灵,才是他所求所渴望成为的,他想把握这样的力量,这也是他活于这世间的正法。 “告诉我,‘界线’,到底我的劫在哪儿,我的果又是什么?” 这般冷声质问着天地,跑车上的顾东来穿着一身如夜色般金属扣黑皮夹克,声音顷刻传遍山顶。 他的半指手套握着方向盘,一只耳朵上带着银色耳钉。半长发,身材没有一分一毫的瘦弱,反而很强势很让人有征服欲。 山顶上,上天并无回答。 火红与深紫的晚霞烧成一片,头顶随着顾东来全身上下一股强大的法力施展开,另有一道无色雷电呈‘之’字形从夜空一下划过。 这就是龙江市的‘界线’。 一旦有人想试图突破人间的轮回界线,斩断因果,掌握超越天地的力量,就会迎来这样类似雷刑的‘劫数’。 那一道道劈下的雷电犹如残酷的天罚,跟随着他的车急速地一路向前。 顾东来眉心的孔雀印记也越来越显眼。 车后,满身翠金羽和天劫激烈打斗的法身在云层中隐现,羽毛包裹着一圈深蓝的碧绿‘眼睛’像萤火一般,未见全貌却看得出高贵而神秘。 1“摩诃摩瑜利罗阇!” 当下,运起那股罕见的先天大神通,微眯起双眼的顾东来微卷的漆黑长发吹开,夜风擦着他的耳朵,令人血脉喷张。 直到,前方忽明忽暗,出现一点红色。 那是山顶的信号灯,提示过往疾驰的车辆前方有危险山路的栏杆和短道。 恰好此时,金红的火焰从天边蔓延至地上,头顶一道积攒许久的天雷对准着顾东来的车就劈下来了。 “碰!碰!碰!” 致命的危险擦着山路上滑行的紫色跑车险些被打中,虽侥幸躲过,因顾东来故意对着‘界线’释放出压抑许久的真正实力,所以一路跟着他本人追过来的‘天劫’还是不放过他。 “轰隆隆!” 爆/炸后的浓烟中,车子已看不见,雷还在打下来。 可清楚这点,手握方向盘的顾东来还是不怕死一脚踩下,又在打了个急转弯,连人带车一下开出这条山道,并一下刚好卡在那命悬一线的地方。 快一步降下的雷电打在底下。 最后一道雷打偏在山路下,下方的人工湖湖心都炸了上来,朝着天空溅起了大量的白色湖水泡沫。 车门撞得千疮百孔的深紫色跑车整个前倾滑向深渊,碾着短道旁碎石的车轮摇摇欲坠,坐在车里的他却无所谓,像个最清醒,也最冷静的疯子般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抵着额头处停下了。 不够。 还不够。 他如今的妖力,虽然比过去十年有了一层精进,但果然还不够。 这不是他所想要的强大,亦不会真正能如他所愿撼动的了诸天神佛杀鬼杀妖,达到他所求的那种境界。 刚好这时,他的手机来了个电话。 铃声打破了深夜的死寂,又一次失败了的顾东来将手机放在耳边,就听备注为张秘书的号码传出了声音。 “顾总。” 张秘书对他道。 “什么事。” 夜里空荡荡的山上,顾东来闭眼问。 “公司合同需要您过目,龙江化工厂的刘厂长知道您联系他们,也回了电话。” “还有,收购的事有眉目了,我们看中了龙泉山的一处古刹,如果投资,不仅能使千年佛教圣地得到妥善保护,对于未来的创收会十分——”秘书的建议很中肯,然而顾东来一个差劲恶劣的混蛋,没听完后半段,就拍了拍方向盘打断了秘书的话。 “呵,佛?” 这口气不知是谁又触了他的霉头。 但紧跟着,顾东来又来了一句。 “龙泉山景区,山上有个庙找投资是不是?” “是的。” “那就投点钱,全部拆了,里头的和尚想还俗就还俗,不还俗就给点社保,先盖个温泉度假中心,再建个卡拉ok在景区,如果有钉子户找麻烦,就直打电话给我。” 张秘书:“……” 这么‘丧心病狂’的主意,也就这位顾总想得出了,下属一时语塞,然而顾东来从不许人质疑,看来这投资龙泉山暂时只能这样了。 当夜,接完这通电话,顾东来就离开了山顶。 他在近郊另有一栋私人别墅。 期间,狐朋狗友找他,他也没接,到第三天,窗帘拉的密不透风,倒在床上的他才起床在楼上健了会儿身,又去冲了澡。 房子有泳池。冲澡时,运动后的汗水淋漓过他的腰背肌肉,致使一只手臂撑着墙壁的他腰线和双腿的线条更明显了,花臂上的纹身也更明显了。 他把长发披着赤脚走出浴室,主衣柜里是各式西装,衬衫,休闲服,再走下楼,他身上是黑色丝绸睡衣,腰上系带散落,领口大敞露出结实性感的胸膛。 楼下,他丢在客厅的手机在响。 等倒了杯红酒,这一头长卷发湿漉漉披在胸膛上的人就任由腹肌半露着,接起了电话。 “嗯?人联系我们了是吗。”顾东来问着,搁在露台的长腿在睡衣下若隐若现。 “晚上八点之后才能参观厂房?” “是,龙江市化工厂的锅炉作业内部听说只能这样,工人们的加班压力也一直很大,尤其死人的事才刚出没多久……顾总,您还准备去吗?” 这个旧厂房的规定显然很奇怪。 但结合这个厂的特殊性倒也能够理解。 对,没错,这就是12号夜里上新闻的那个化工厂,这两天闹的沸沸扬扬的熔断炉吞人事件就发生在这里,因死者身亡的真相目前还没有着落,顾东来在这个节骨眼提出要找上这个化工厂本身就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对方竟也没拒绝。 而是听说有市内大金/主找上门投资,就主动提出打破惯例,可以安排专业人员深夜时分进行参观。 “去,谈买卖合作的事耽误不得。” “我一个人去就行。” “…好,那您千万注意安全。” 明明从来对公司的事没怎么上心过,这回作为大老板态度却很上赶着,真让人搞不懂,但顾东来说着也将红酒晃了下,一饮而尽了。 当晚,夜里的城市是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 20:00 龙江市化工厂 一辆黑色轿车后头的车尾红光扫过厂房大门。 门口洒满纸钱,另有花圈的化工厂内,大半夜火还烧的通红,像是地狱岩浆一般咕咚咕咚的,里头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动。 一张血红渗人的横幅,大半夜歪歪扭扭地挂在化工厂厂房门口,上面还写着一排大字‘欢迎顾总前来厂子指导参观。’ 这个欢迎方式,很特别。 插着兜的顾东来进入厂房,走下车时就看见了,可紧接着,他被面前带着合同,穿着西装革履的赶来迎接的刘厂长本人所盛情迎接了。 这位‘慈眉善目’的厂长自称,厂里已准备好了洽谈合作和招待他的酒水,说着还指了指身后,顾东来听了点下头,两个人就这么往里走。 可刚走到半路,‘羊入虎口’的顾东来却停了下,又问了个问题。 “刘厂长,您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什,什么味道,顾总?” 那脸色一副死人白,肥胖,留着胡须,眼圈嘴角上却是一圈红色的西装中年男子咧开嘴用力地笑了笑,大的不像人的肚子还在颤抖。 “因为这里有妖,吃人的妖。” “你不就是妖吗?” “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 紫色的雷电在二人暴起,人立在这落满血红色血浆的阿鼻道风口,低着头挥开一只手掌挡住那偷袭魔光的顾东来漫不经心地挑眉。 一听这话,整个身子像纸糊起来似的大胖子厂长眼珠子一红。 双耳一尖,已是双手一举,又嗖的一下化为一道白色长条飞出了那身西装长裤。 “喂。” “人呢,跑什么。” 大概是感觉到猎物被吓走了很有趣,带着细框眼镜的顾东来被落在后头反而笑了起来,他忍不住大笑,那笑声渗人无比。 可笑完,自己脚下影子也跟着变大的顾东来却也一步步跟了上去。 “哈哈哈……哈哈!” 眼前,化工厂的火越烧越大。 比起人间,在火光下这里却更接近一个人间地狱,焚化炉里的火苗窜上半空,炉子上还有一圈黑色死人的焚烧痕迹,一群细细索索的白色鬼头爬满了工厂的通风口。 而到此,这从地上那堆西装衬衫里钻出去逃走的妖也露出了真面目。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化工厂的刘厂长,而是一只巨大的,暴走化的鼠妖。 2犬鼠精,人间如今也称为吼鼠,这是一种地妖,善化作男子模样流窜人间,个性胆小鬼祟,易被惊吓发出尖叫变回原形。 可今晚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个妖找上门,那锅炉厂火焰内的一只巨型犬鼠妖也是吓得屁滚尿流。 “踏。” “踏。” 一步走上前,目露凶光的顾东来抬起一边膝盖撞击在了这大犬鼠的鼻梁,那鼻青脸肿的鼠妖被踢得面孔和鼻子朝上,两道鲜红的鼻血从鼻孔里像是瀑布一样喷涌而出。 见状,掰了下手指的顾东来却不放过他,拳拳到肉,直接紧跟一脚补上去,就踹的这妖怪脖子‘咔嚓’一声拧了过去。 这一拳果然凶残,一系列的手段更是暴力无比,于夜色中长发飞扬的顾东来侧脸的凶狠完美展现,却也有种锋芒毕露的妖异。 用暴力解决,也会被暴力所报应。 妖与妖世界的秩序和法则,本是如此。 也是这样,今夜一路杀到老巢来的大妖才在这直通阴司的火炉前,一把用手扣住这鼠妖血淋淋的头盖骨眯眼道, “听好了,凭你是伤不了我的。” “现在,告诉我,12号那晚,在这里控制你们来寻找替身的到底是一只什么妖,我要找到她,然后吃了她,听懂了没?” 第6章 第六章 20:33 龙江市 方定海一个人盘腿坐在龙江一处高楼建筑上,握着串佛珠对着底下的城市车流闭眼诵经。 他万年不变的黑色登山包,和一柄立着不倒的金刚禅杖就摆在旁边,整个人也笼罩在一团人造光中。 这里是市中心的商圈。 前面正对一个蓝色的灯塔,下方,有一个十字路口,一个个车辆根据红绿灯变化而停下。 脚下,繁华嘈杂的商业街尽收眼底,可俯瞰一切的年轻僧人却像个纹丝不动的佛像,对此漠不关心,连拨佛珠的速度都没变化过。 他是个活人,本身却不像活在这个现代社会的尘世中。 那染着金色的眉睫虽闭着,但在额头上若隐若现的一只瞳仁却在黑暗的城市中,如光般长久地注视着城市各个角落。 这只生在他额心的眼睛,是佛教所说的天眼。 另有个叫法,名为妖目。 这只眼睛,方定海从刚出生时就有了,人看不见他的不寻常,而他的天眼却能看到这世上大多数人的真面目。 就拿眼前来说,就充斥着看不见的危险。 一个个魑魅魍魉,恶鬼修罗化作的白色长条,像飞虫一样‘蚊蚊’绕着方定海打转,护体金光虽挡住了它们,但鬼还在骚扰他。 【‘方定海……方定海……’】 它们皆来自于凡人身上,在某一轮回或许也是一个人,可却成了这副模样,这使得方定海能看到的,从来不是人正常的悲伤喜怒,只能是这些。 一想到这点,心中早已经看破了这一切的他一条胳膊猛地抬起,画出一个金色半圆。 等起手成诀,周遭有一个个梵字经文开始旋转,他身上淡白色僧衣一下划出圆形梵印张开,六张围绕在他身边的纸片漂浮起来。 “轰隆隆——” 空中,有雷声划过,在他身上迸发的一道光亮,像照白了夜空的佛塔般出现在了这一栋大厦的顶层之上。 那些小鬼还在纠缠。方定海却一收佛珠,直接双拳挥开掀起一阵白色气流,对着虚空作金刚禅手十八下,在身后幻化出六条罗汉臂一起将那些鬼打的粉身碎骨了。 这每一拳,他都出手极狠,上方的鬼被打化作白气乱窜惨叫,也挡不住这和尚以暴制暴的一手高超本领。 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 可方定海从来不会对妖魔徇私情,既此生已遁入妖魔道,那么他就只能用佛法将其彻底打入轮回道最底层。 因为他很清楚,轮回,是凡人所遭受的最痛苦的过程。 唯有立地成佛,才是脱离这一切因果苦厄,修得正法的唯一途径。 待鬼气随哀嚎渐散,只听那一柄立得稳稳的金刚禅杖上的铃铛‘叮铃’一声,自他的法宝中金光乍现,一张张直挺挺的小纸片也飞了出来。 在他身边,六张团团绕人在转的小纸片,被手中的金光停在半空。 ——此术名为六根法门,佛家弟子依靠此术就可将恶鬼妖邪的真身锁住,再以无上法门超度死者亡魂。 这六张漂在空中的小纸片,分别用朱砂画着一只狗,鸟,蛇,野牛,失收摩罗和猴子。 四张为红,两张为白,白的是蛇和猴子,蛇代表女人,猴子则是未长大的孩子。 1佛经有云,将这六种动物绑在一起,狗去村庄,鸟向天空,蛇钻洞穴,野牛回草原,鳄鱼需要水,猴子回归山林。佛言这就如人的六根,各自都有自己的挣扎,各中欲/望又交织在一起。 而除此之外,方定海下山时的另一目的,那道紫色雷电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个人在哪儿。 这个人的面目,纠缠在黑影中,除却一开始的那点线索,竟一点都找不到。 而且,龙江市上空的界线,似乎在阻拦着他找到这一因果,就像是不允许他看破那个人的真面目一般,令他在龙江市搜寻无果。 “‘界线’,你在阻拦什么?” 方定海又一次问道。 “是我的因么,那到底是什么,又在哪儿。” 界线没有告诉他答案。 但上天如此安排,必定有缘故。 可为了修行,过去十年间,方定海一直以驱散邪魔,寻得正法为目的,这样诱惑人沉沦的高楼大厦,明亮车流他见过的太多,却未曾动摇过他一分一毫。 他的心境一次次在受戒中飞快精进,才不过十年突破了三禅境界,离彻底开悟成佛只差最后一步。 龙江,是他参悟最后一层的关键,所以他这一次才会下山。 因此,即便明知是界线在阻拦他,这一层因果他是注定要寻找到了。 也是这时,就在这高楼上,整点的时间又一次到了,两个小纸片中画着一条蛇的那张开始一点点变红,方定海看向上方,今晚唯一能抓住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21:10 水厂宿舍,钨丝灯泡的光打在女子的身后,她拎着菜站在楼道里,似乎正犹豫着什么。 大晚上了,家中无人。钥匙还在她包里,她这两天都在忙老公的身后事,回了家却看到防盗里那扇门是半开着的。 防盗门上压着把纸钱,不像恶作剧。因透过门缝,屋内有双4x码的大皮鞋,上头有血。 她很害怕。头顶灯泡胆抖个不停,令她只能使劲握紧手里的一个女菩萨。这菩萨是个女身,手足脸都是深绿色的,慈眉善目,手中拈花,一双眯起的细长眸里似有透出的光。 这是她给老公求的,关于菩萨的法号,她也不知道。 请菩萨的上师告诉她,女人求这个是最灵验的,就算是人没了也惦记着家里。司机老婆求了一尊,真浑身轻飘飘,像有菩萨在她耳边同她说话,还念经给她听。 【“嗡达咧。”】 【“…嘟达咧。”】 【“嘟咧。”】 这经好听极了,女子就常在家跟着念。可现在,这一切,却让她想到了前天在太平间里看到丈夫的尸体,还有他脚上没鞋的样子。 “老陈,你可别害家里……”心里毛毛的,陈水生老婆双手合十,却也是探了一步,可她的手心慌伸进门缝里,冷不丁,里头就有双寒气直冒的手握住了她。 她给吓坏了。那触感太真实了。 对方手冻的很,像冷柜里没化开的肉,摸着都粘手。 “…老陈!是,是你吗?” 被鬼给抓住向前一步,瞪大眼珠子的女子魂都快没了。因她虽看不到鬼的样子,可是这手也力气很大,这让女人意识到对方怕是有心愿未了。就在这时,鬼又给她暗示了。 “扣,扣!” “扣扣,扣扣!” 防盗门震得厉害,还被屋里的那个鬼用力地撞了六下,每重重撞两下,门里的纸钱就被撞得撒下两张。 到六下敲完,屋子没动静了。手上从阴间上来的寒气也散了,女的回过神,鬼不见了,门口的皮鞋也没了,这让她看向纸钱,就见刚好是六张。 等确信了是被找上托付事的女人壮着胆子捡起来一看,一件邪门的事就来了。 因其中上四张,已有一个红色的人名。 分别是朱x,陈水x,王明x,范x红,这四个名字明晃晃就有一个是她丈夫,只有剩下两张是空白的,而这两张空白就在预示着一句鬼的话。 “还差,两个。” “这,这是什么意思……” 【“梭/哈。”】耳边像被吹了口气,一条白色鬼头从身后飘起,看见一个头趴在背上的女人大叫。 那还在笑着的鬼头朝着她咬过来。 可说时迟那时快,从老楼房的走道上传来轰隆一声,天顶就这么被人砸开,接着一记使门锁融化掉的金光炸开在防盗门上,连同那鬼头也被钉在门上! “啊!!” 这一幕,可把司机老婆吓得晕死了过去。 对此,暴力拆了一面墙救人的方定海才刚来得及落地,但在他禅杖边,飘在空中的小纸片抖的厉害了。 因就在这对峙中打破僵局的,正是大约数百个,如活着的牛皮癣般爬满了墙壁的白色人头。 它们的皮肤纸白,有男有女,口中还念念有词,随着楼道里阴风阵阵,寄生了的鬼头们还倒挂着用白眼阴冷恶毒地笑着盯着人看。 【“凡人让路——”】 【“挡我者死!”】 可听到妖的话,方定海却是躲也不躲,直接并无畏惧睁开双眼与这巨大妖邪正面冲撞道, “我方定海,从不给妖让路。” “……” “妖,就该束手就擒。” 这身形和妖相差巨大的年轻和尚口中的话,倒是很狂。 鬼头一僵,嘶吼化作一条柱头虫,扭动着就像一根白色长条就张开一张嘴向僧人直接扑来。 可说来也怪,就是他这么一个凡人之身,却能以这一股大修为的金色佛光在这这大魔物护体,还能扭转局面瞬间反击回去。 当那白色鬼头试图从下方拉他下来时,方定海已是一个半空跃起转身,又双臂一横,稳稳落在就近的一处窗口顶端,并在二人之间以自己的禅杖挥开了一道雷电屏障! “若有所求,至心念诵!皆得如是,无病延年,命终之后,生彼世界,得不退转,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 鬼无血肉,方定海这一劈下去,已是鬼哭狼嚎,狂风骤起。 见势不妙,在这一正一邪的对抗中,鬼头就这么破开那发白的肿胀皮肉一下向着半空飞了出去。 一手撑着地的方定海见状一顿,半空中雷电一闪而过,已是紧紧跟了上去。 那随他施展开一只手臂,从佛铃迸发出的金色雷电划开一个巨大‘之’字砸向地面,又‘碰’一下从碎裂的地面拔地而起。 一道道冒着火花就呈包围逼近之势一路爆炸向着那厉鬼逼近,淹没在鬼气里的鬼头慌神地一咕噜,就连连败退躲避,可没等它躲过这法力压倒性金色雷电的攻击—— 自它后背,本空无一人的滚滚烟尘下,一个淡色僧衣飞扬的身影已是在光华中浮现一尊佛像莲花法身将其一下彻底打入地狱! 到此,一场劫数本该化解。 可随着蛇的小纸片渐渐变为白色,猴子的纸上却有一滴滴血一样的颜色在扩散,似是妖邪还未完全死去。 ——等等。 【“哈哈哈……哈哈哈……”】 那模糊而快速闪现在他脑海中的,是一个男子的笑声。 紫气? 当下,脑海中关于数十公里之外的地方已经一团妖气弥漫,方定海的肩膀跟着顿了下,手也是一下握紧一大串佛珠。 因为除了那在龙江市杀人行凶的妖。 一并被六根法门锁定的地方,出现一个特殊而眼熟的颜色。 而就在最后一张小纸人——即那猴子彻底变为大凶的红色时,那一道他在龙江市找寻了三日的紫色雷电……竟也跟着一起来了。 第7章 第七章 22:06 龙江市 王栩一手转着笔趴在桌上。四楼窗户透出光,有飞虫在撞。小书桌上堆着复习资料,椅背上搁着一件蓝色校服,作业上有个速写的小猴子。 这只卡通猴子,夹在一堆公式里还挺可爱。 他爸今晚没检查作业,可他做题效率也不高。 不仅眼皮也睁不开,手臂像灌了铅,最关键的是,他还不敢和他爸说,三天前,他好像看见鬼了。 他记得,那天他舅舅刚走没多久,这个女的就出现在楼道里。 王栩着急去补课就跑了。事后,他爸不准他再找顾东来,王栩没辙,只能留下了个祭拜的花篮。 可这天开始,他就连续三晚都做了梦。 还都是很邪门的梦。 第一天,他梦到一辆大巴车出了事故。这个大巴在景区坠湖的新闻,他早两天还在电视上看到过,说死了两个人,结果,就正好让他梦到这辆车。 当时,他坐在最后一排,外面都是红色的水,有个桥,就在王栩想着这是哪儿,前排一个女导游就扭头用流着脑浆的脸对他笑了下。 【“同学,这是去阴司的车。”】 【“你后天才会死,现在上来早了。”】 说完,被鬼一把推下来的王栩就醒了。 可第二天,他又梦到班上的大家都在做卷子,唯独王栩一个人没卷子。 那六个总欺负他的校霸都变成了纸人。随着一阵阴风,卷子像纸钱一样飘走,四面八方像是一下凝固住了。就在这时,纸人们也哭起来了。 【“王栩,对不起,我们以后都不欺负你了。”】 【“你明天要死了,再也不能来学校了。”】 说完,纸人又没了。到第三天,也就是今晚,他又做了梦,这一次,他听到隔壁奶奶和儿媳在半夜商量事。 隔着天天走过的防盗门,梦中的王栩看到她们又在做包子。 可明明是做包子,婆媳俩却先拿出了一只木牛和拉犁工具,接着看不见脸的老太太洒点水,木牛丢在煤气灶旁边就活了。 木牛耕地,水泥地上长出粮食和蔬菜,这婆媳俩用新发芽的菜和麦子揉面做包子,蒸完包子她们也没吃,只窃窃私语了起来。 【“妈,你干嘛老给隔壁那家人送包子啊。”】 王栩听到那儿媳道。 【“哎,可怜的娃娃,时辰已到,今晚就得死了。”】 老奶奶回答。 【“送他一口饱饭,让他好上路,等这孩子死了,我就给你和他爸做媒,王老师没老婆,四十几岁正是身强力壮,多喂点饲料,也能帮咱们婆媳俩耕一辈子地。”】 【“妈,你想得真多。”】 这悄悄话,王栩都听见了。 因为觉得很怪,他就抓着窗框朝里看,却见婆媳俩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不像人,倒像穿着人皮的母牛。 他一惊,一坐起来,作业和笔都没有变化过。可这也太真实了,少年只得拿手上的笔戳了下自己,但胳膊上痛感却很真实。 【“补课加油,还有最近如果出门外注意安全。】 【“小心最近身边的一切,眼睛如果看到不对就跑,跑不过再打,记得,平时多做做好事,会交好运的。”】 顾东来那天最后的话他还记得,冥冥中,他这个舅舅说的一切话好像都另有一种玄机。 而就在思绪混乱的少年不得不冷静下心想,要不干脆就整晚不睡算了时,丢下一桌复习资料,想去开冰箱的他却看到了桌上的空盘子。 他要是没记错,晚饭前,邻居奶奶又来送过一次包子。 “爸?你起来过?” 也没开灯,王栩向两边房间问了句。 可屋内是黑的。平时王栩就当他爸早睡了,但今晚这情况他多留了个心眼,少年就过去看了一眼。 “爸?”这一声,没人搭理他。这让他更困惑,想着王子胜半夜能去哪儿。就在这时,家门被敲了一下。 “扣!”防盗门敲得很急。王栩没开。因为门外这影子不像是他爸。 而且外头好像很吵。 有很多人在楼道里,窃窃私语。 “扣扣!扣扣!”门还在重重地被敲,同时,有人说话了。 【嗡达咧。】 【嘟达咧。】 【嘟咧。】 这咒语,可太熟悉了。王栩一下手握紧,却没暴露他就一个人在家。 但他想看看门外到底是什么,所以明知危险无比,少年还是先稳住,又挨着门边,左右看看摸到个东西对着门眼了。 22:23 墙上的时钟显示着的时间。 手中的小镜子,开始是正常的。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脸出现了。 从发型来看,在门口的是个长发女。王栩手没抖,但就在这深夜对峙的关头,一只手却扒上门眼。她的手竟是绿色的。 绿色?这一幕,很惊悚。少年头皮都麻了。 可就在他进退两难时,他家的电视机电话却‘刺啦刺啦’开始出声了,好像有很多人在门外说话。男男女女,吵的要死不说,只让人头都要炸了。 这阴气很重似的一切,怎么想都不对。王栩想也不想跑回屋,又反锁房门以最快的速度爬了出去。 他要跑,虽然不知道跑哪儿去,但混乱中,这小子还是抓着屋里窗框,就从自家衣架往楼层间隔跳了过去。 临走,鬼使神差,他把那优钵罗花给拿了一朵。 等抓着这他舅送来的花就开溜,王栩顾不得往身后看,拽着左边的晾衣架,仗着没成年的身形翻出去。他这么一跳,人就危险挂在这栋老楼外了。 “爸,你在哪儿。”心中默念这句,王子胜还不知所踪,王栩一个孩子都快疯了,被困在这楼里窒息的恐惧快要把他淹没了。 身后月亮好大。楼层也很高。可也是这时,人吊着窗户外的王栩才看清楚屋内追上来的是什么,门外又在吵什么。 原来,眼前这个他住了有十年的单元房内部,在今晚都变成了十八层地狱。 往上一层的住户都成了恶鬼,眼前也是油锅钉板上打滚的画面,窗户楼梯在他眼前打转,像是一个漩涡一路通向了地底下方的地狱。 人被鬼拖进火化炉,活活烧死。脖子对折,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女子,满身是血,浑身赤/裸,脚掌被拖拽着往前行,留下一长条鲜血印记。而追着的他,正是一群白色鬼头。 “靠!”很不乖乖仔地爆了个粗口,王栩往底下爬,却无济于事。他觉得自己今晚真的会死,可他没想到,就在这时,手上那朵白色优钵罗爆发出光亮。 那光圣洁。纯白。 七瓣的优钵罗莲花一闪一闪,凡人的双眼却看不见这光。 身后的一个个白色鬼头撞碎了窗户追上来,吊在半空的王栩一只手死死拉住窗柄却没用,一下就被一个个白色长条缠上了。 他抵抗,却被勒住脖子,痛的大叫起来。“啊!!爸!妈妈!舅舅!”这种时候,好像只能想到亲人,说完,还是孩子的王栩晕着就被吸入天空。 但此时,云中已闪过雷光。 “轰隆隆——” 那一朵白色的优钵罗还在王栩的手上发着光。 如同救星般的紫色和金色的光亮同时在蓝色灯塔顶端一闪而过。 一个紫色的雷电快速闪现。 可在他下落到地面前,金色的雷电却是抢先一步落地了,两道雷光同时碰撞到一起,瞬间火/药味浓重地正面挥开一起往后退了大步,又同时出手。 一刹那,僧衣出现在半空,随风而动,被头顶重压击中金身,方定海的膝盖重重砸在了地上。 对面过于强大的压力,使他脚下周围一圈的地面都出现了成块成块的裂痕。 而在这一团团幻化出的紫气中,熊熊烈火席卷过后留下满目疮痍下,一步步迎着夜色露出真面目的长发男子也在这时显出真身。 “——碰!” 那金红色的祥瑞之光之中,万道金霞穿透云层。 正面迎上的方定海回头看去,见半空中有一轮烈火法身的顾东来一脚踩在了楼上,背影如同一团烈火般烧的半边天空通红一片。 二人双眼一沉同时出手。 头顶当即一道佛光袭来,左手挥退开那袭击的顾东来大步站稳,又眉梢一挑踏碎砖石地面,一块块被紫气侵蚀的泊油路表面像是裂开了的龟背一般。 巨大的石块漂浮在长发男人身后,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流盘旋在四周围,使这天地间都刮起一阵令周围人都站不稳的强风。 在这呈圆形包裹住肉身的紫光中,那散落在四周围的大石块旋转,又被力道震碎成千万块刀刃的形状,并将尖锐的那一头直直地扎向了那最中央敌友不明的和尚的一只眼珠子! 可未等血溅三尺的一幕发生,那个对手已是毫不客气地又一次施展开法器——一座金身佛陀。 那尊佛陀头顶放出百宝色的无畏光明,光中生出千叶宝莲,莲花中有尊化身佛,结跏趺坐,宣说楞严神咒。 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乾坤大地,日月星辰,森罗万象。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方定海生用一只手劈下来的佛光定格在顾东来的半张脸上,将他的面目刚好分成一半平静一半狰狞,那狰狞的一片,眉梢具是血红,妖异无比,而平静的那一片,却是生的飞扬跋扈,绝世无比。 金色与紫色激烈碰撞的光芒中。 僧衣飞扬,手握如来佛珠的和尚对抗着从天而降的妖异男子,二人于彼此脸凑近脸,暴力抵抗着对方攻击的距离,也同彼此长久在半空中包含威严的对视。 一金,一紫。 一僧一妖。 魔头与僧侣,于这人间恰似两尊佛塔,一座巍峨古朴,一座琉璃光辉,塔有梵音,似铃风动。 本性嚣张,为火张狂。 恩怨难偿,一世无双。 这就是顾东来,这也是方定海。 无名的界线虽阻挡着关乎于因果的追寻,但是当阴阳两边阇崛山上的山佛显出巍峨的真身,万生万物的规律似乎冥冥之中已是确定。 也是这时,随着‘轰’地一声。 三厂宿舍楼的外墙完全碎裂,白气上升,无色/界线笼罩下的一道白色天柱突兀出现,彻底地在整座城市夜晚上空发出光芒。 “——!” 楼内,真身现身的女妖抓着半空下落的少年就挣扎发出尖哮。 【“——啊!”】 一眼魂断。 神箭穿杨。 ——这,就是他们的因果。 第8章 第八章 半空的那道紫色雷电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从龙江市另一头赶来救人的顾舅舅本人。 在他今晚走出工厂解决掉犬鼠前,他就靠那一朵优钵罗花得知了妹夫家的事。 顾东来上次见王栩是三天前。当时会留下花篮,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早就料到,关于王家和自己身上的因迟早会爆发,恶果也会跟着到来。 十年来,他暗中保护妹夫一家,却不想今晚这一场变故,还是如此突然。 【‘顾东来。’】 【‘凡人的因果,是不能随便改变的。’】 那天阴差的话,果然另有深意。 顾东来的过去,很少有人知道。 就连王栩都不知道他舅舅不是凡人。 可不是凡人的顾东来,和王栩一家为什么会是亲戚,这要是真解释,才是个会牵扯出许多秘密的大麻烦。 当下,顾东来不及多想就赶过去了。但他没料到,等着的却是另一个麻烦。因为算上这一辈子,顾东来在龙江市活了也有快百年了,却没想到还能看到一个活的和尚。 云顶漩涡般一层层交叠,又被一下划开。 半空,因那一道界线出现,金光和紫电的一边同时停下。 两人都不认识彼此。但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后,本在救人时才会发生冲突的二人却是一块退后数步停下了手。 这人很强。 还是跟自己,几乎能撼动界线边缘的强。 ——这是二人收回被震了下的手掌看清对方后的第一个念头。 二人身形外貌不相上下,实力恰如对手。从顾东来的角度看,这跟他对峙中的和尚一身金光纯正光明。 他双眸年轻,却沉稳深邃,有种不染世俗的高洁出世感。而另一边透过方定海的双眼,估计不想被认出,顾东来的脸却是模糊的。 他能看穿妖的原形。但这个随紫气而来,身形诡谲的长发男子,就和引他下山的紫色雷电一样,似妖非妖,身上有种凌驾于一般生灵的大神通。 换句话说,方定海看不穿顾东来的法身。 在能力范围内,这两个自信自身修为顶端,没有任何敌手的人都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劲敌。甚至在对方身上,还有着同样的—— “魔光。” 这种情形可不多见。12号那晚,红色魔光第一次出现,又机缘巧合被打碎了。 数日后,由一场人命案间接造成的因和果竟然真的正面撞上了。方定海和顾东来都找寻了另外半道红光数日,没想到一切来的如此巧合。 尤其,在彼此看来,他们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个体。 如果有共同点,大抵是二人都因对方而第一眼被激起的胜负欲,还有那几乎一样,只有颜色不同的护体佛光。 “修佛者?” 面色冰冷到掉渣的方定海这话一出,是看出了顾东来跟自己是一样是佛门弟子。 他的禅杖和顾东来对上毫无反应。 六根术从头到尾抓不住此人,也正说明了他是个修佛者。 可他是个出家人。自幼在寺院长大耳濡目染。顾东来这样的言行举止,根本完全不像皈依我佛的。 一个真正的修佛者。第一,就该四大皆空,虔诚向佛,并和妖魔世俗划清界限,这人一副桀骜不驯,加上才收拾了个杂妖,满手血腥,乍一看就是一个大魔头转世。 “与你无关,交出半道魔光。” 带着手表的一只手插着兜,黑色衬衫染着血,像个纨绔公子哥的顾东来比方定海口气还差,直接命令道。 “你身上有佛印,是受过佛祖点化之人。” 方定海也冷冷盯着他,似是也拒绝和这魔头好好说话。 “那我就再说一次,闭嘴。” “让开点,和尚。” 这言语带刺,根本没兴趣交流的二人,使得这场面如何都不能好好收场了。手握破碎紫电的顾魔头说完,已是再次动手,直接解决这发现他和王栩家私下有往来的和尚了。 可此时,王栩的情况也有些不对。 半空中的二人一眼看到了这一幕。 作为舅舅,亲外甥的性命安危,顾东来还是关心的,所以顾不得拖延,顾东来就从数个迸发出紫光的雷电中闪身跳跃,来到了楼顶上。 一旁的方定海不可能放过他,或是让他这么逃脱,但下面这女妖亦是他来到龙江的目的之一。 可眼前这一幕冲击实在极大。 凌晨。 00:05 三中宿舍,已彻底沦为一座鬼楼。 王栩之前挂在窗户上所见,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楼层的每一户人家,而在这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幻象中,始作俑者却是一只女妖。 最当中,一个将脖子和上身伸出整个窗口,一点点爬出来的绿色身影分外触目惊心。 这是个半身赤/裸,通体绿色,长着四条手臂的美丽女人。 她那一缕缕,蜷曲漂浮在空中的长头发是赤金色,嘴唇发黑,面孔姣好,有媚态,嘴唇含笑。 她的体型很大,乳/房和双臂上均有白色鬼头还以阴气助其功德,因是妖,女妖身体的法力便靠吸收楼房中凡人,可在场的二人还是一眼看出了她是什么。 此妖,名为反绿度母。 度母,是菩萨法身。反度母,即菩萨的阴面,一种女妖也。佛经云,八部天龙,一些渴望容貌,家庭得到保佑的古时女子过于依靠心经念诵,就会在事后批上了女菩萨的皮,成为不人不鬼的女妖。 她们大多长相美艳,善魅惑世人。一旦化形,口中所诵佛经,悦耳动听,乃是夺命经。家中供奉反度母,会先被反杀,引得已死的鬼魂从地狱道里爬出来,成其傀儡,为其寻找替身。 因此女妖有大神通,所以经书上才说皆为观世音菩萨之反向化身。 其中,反绿度母为所有反度母之主尊,总摄其余二十尊化身之所有恶果,她能带来六种危害人间的苦难。 如今,龙江市竟出了这么一只反绿度母,那么,一旦不将其彻底抓住,不止是眼前的一栋楼里的所有人,被绿度母杀死的人都会永堕地狱,永不超生。 一时,都清楚事态严重,是顾东来先出的手,女妖在底下躲闪,其余小鬼也向他一起袭来。 伴着滚滚浓烟,紫电降下,三下剧烈爆炸的烟雾后,人影出现时,卷发女妖的一半面孔已是焦黑,顾东来的一条手臂也被恶鬼给咬伤了。 这伤口,将他的衬衫都撕扯破了,血流不止。 面色暴戾,露出一丝苍白的顾东来用一条胳膊的代价,将外甥夺过,另一只手粗暴地拎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王栩,就飞身站稳在了楼顶。 “小栩。” 长发披肩,细框眼镜片后难得有点关心人的顾东来一下扶着外甥的后背。 但小孩这次真晕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 没办法,顾孔雀又一次拎着自己这外甥扔上楼顶。 同时,他整个人旋转,再次伸出一只手。只见他掌心挥动底,快速闪移,他在这袭击人的石块中穿梭身体,暴力挥动拳头打架。 见此,默念经文,一块捉那女妖的方定海他的双手虽是空的,十指成诀已是有一道呈现出‘之’字形的雷电,一起朝着底下那鬼头砸了过去。 女妖美貌的头颅被劈中,却并无因二人的攻击而怒态。 只用一只手做拈花状,又歪着头以慈悲相转了下红色的眼珠子,‘笑意盎然’地就迎了上去。 明明身躯巨大,女妖却飞的很快。她赤条条的双臂像拥抱孩子一般朝着人飞来,目标正是顾东来方才救下的王栩。 身后,有众鬼头相伴,女妖面上的笑虽慈悲,眸底却满是恶意,阴毒无比。 见此,似敌非友的方定海和顾东来索性背对背,一起迎接着这同一个敌人,又下落在楼顶,一时爆/裂开的紫色和金色光芒照耀十方宇宙。将天道变为一片大白。 两个强如天地般不可动摇的人,已是一块将两道雷光抵抗住扑过来的反度母一起出手。 接着,顾东来转身俯瞰着这女妖。 长腿抬起踢踹向他人,脚尖踮起了一个碎石踢下,孔雀绿与漆黑交融的大波浪长发,双眸紫光流动的顾东来在半空用手指写下了一个金光大字。 卍。卍是佛祖的心印——亦是,此刻镇压和超度那披着绿度母皮囊的女妖最好的佛宝法器。 “摩诃摩瑜利罗阇!” “去死吧!” 这时,方定海也跟上了。 “若有所求,至心念诵,皆得如是,无病延年,命终之后,生彼世界,得不退转,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若有男子女人,于彼药师琉璃光如来,至心殷重,恭敬供养者,常持此咒,勿令废忘!” 手握一串佛珠,面相肃杀冰冷,额头上一起开了天眼——也就是那妖目的方定海从龙江市的半空中和顾东来一起施咒驱邪。 “轰隆隆——” 斩杀。 超度。 两大法门一起出手。 被这交汇在一处佛光击中的女妖被定在原处,白色鬼头咆哮着一动不动,接着,‘咔啦’一声,鬼的皮肤发着光被切割成了一块块,又一下破碎在了空中。 【嗡达咧。】 【嘟达咧。】 【嘟咧。】 【梭/哈。】 透明碎片飘起,空灵遥远的诵经声,又一次响起了。 屹立在现代城市正中央的三中宿舍老楼,一个个暂时离体的生魂在月光中飘了出来,楼内住户由男男女女的恶鬼化为一个个半透明婴儿,回归到了生命的本质。 灵魂,是透明的,是无声的,是有呼吸的。 半空,有心跳的声音传来。 每个脆弱生魂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做梦般的幸福。 心脏动脉的咕咚咕咚声,挣脱出人的躯壳,和僧人的经文使这一切都充满了一种迷幻失真,血红色梵字经文像一条古老神秘的流动长河般流动,使其在西方世界忘却了忧愁烦恼。 在生魂离体化作的一个个透明皮肤的婴儿的梦境中,万生万物回到了最初—— “我佛慈悲。” 可正是这二人共同暂且镇压反度母的一记大招过后。 楼顶上某位晕了的少年和那个紫色雷电已是趁势在夜色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方定海一个人还在原地,地上还有一抹鲜红血迹和那人的衬衫碎。 某位舅舅贯彻的教育方式果然没变。——遇到情况不对先跑,跑不过再打,这句话竟完美发挥在了他自己身上。 “尔时世尊既成道已,作是思维。” 头顶是轰隆隆,炸得人耳鸣的雷声。 远处是一座座现代高楼陷入黑暗。 那人的紫气却还在云中浮现。 一下捏住飞回来的最后一张猴子纸人,方定海一下睁开低垂的双眸,双眸只印着云层的雷电,和对那位手段高超,却也‘来路不明’的对手再明确不过的战意了。 “灵山正法《佛母大孔雀明王经》中所言。” “孔雀大明王是真正的医王,法号为摩诃摩瑜利罗阇,受西方三圣点化成为准神,紫气东来,并非是何妖物。” “…而是,受灵山如来世尊明光照耀,有真正大通天之能的佛道准神在龙江市现身了。” “孔雀大明王。” “就是……那紫气东来。” 第9章 第九章 16日 龙江市医院 楼下住院部,一面面红旗在花坛前飘。门口挤着私家车,大厅摆着鲜花,一个西装男子提着公文包从大门口跑出,先去找护士,又转身往楼上走。 “呼…顾总,您怎么样?”张秘书走进病房,一身病服的顾东来人正躺在床上。 “进来,我没事,把门关好。” 看见是他,病床上的顾东来气色很差开了口。 这间三楼高级病房,是医院单独供应的。 距离他入院,也过去数个小时了。张秘书一早接到老总电话说是出车祸就赶来了。 路上,他电话确认了主治医生和事故责任。关于车祸造成原因,这位顾总给他的说法是,在昨夜去谈合同的路上,车撞上停车场柱子,胳膊骨折加外伤了。 他原本就说会去龙江市化工厂。 出事的地点也就近。这一切听上去也很合理。 可好巧不巧,顾东来这头刚告诉他出车祸根本没去那个厂,转头,张秘书就在路上看到一则新闻。 “15日,凌晨,龙江市化工厂再度遭遇不明事故,因午夜突发的雷击,加上工厂顶端信号接收器自燃,引起火炉大火,所幸未有人员伤亡……” 这新闻可怪渗人的。好端端,一个雷一夜之间就把整个厂子都烧光了,但谁能想到,顾东来这一遭,竟避开了这场因打雷造成所有东西被毁掉的大火。 等他到了,把这事告诉顾东来,对方竟也没反应。 “幸好您没去,不然估计也要接受调查,接连两个事故,这厂子的前景也不太好。” “那就不投资了。” “烧就烧了,和我也没关系。” 顾东来回答。看他这态度。张秘书也不往下说了。 只是这么看,他老板这次伤得真的挺重。 顾东来今天没戴着眼镜,因为镜片碎了,他现在什么都看不清,就只能半死不活地躺着。 以往的他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却嘴唇惨白着,狼狈到顶着打上石膏的手臂和擦伤。 可他本来就瘦,没了细框银边眼镜,就这张脸,配着长发和病号服就没有威严,只剩下一种说不清楚的‘娇贵’和‘虚弱’了。 “您这样,真像,咳,昨天‘玩’过头了。” “张小杰,你是想下岗回老家了是么。” 不想开玩笑,顾东来斜了他一眼。 “没,祝您吉人天相,躲过一劫。” 张秘书也赶紧不说了。 不过据说,昨夜保险公司和救护车到时,顾东来的衬衫上都是血,倒着不省人事了,一条胳膊和腿被压在重物下,伤势严重,这才被送来抢救了。 这事迟早得也上新闻。毕竟本市的顾总还是很出名的。 但张秘书更怀疑,那就是这位顾总昨晚绝对是又犯浑才闹出这事,才不可能是什么正当理由。 ——不得不说,张秘书的怀疑,还是挺有根据的。 某人的伤是真的。但车祸就是他弄出来的。 昨夜‘有些事’玩太大了。 他当时救出了王栩,又脱了身,但如果不找点借口设法收场,绝对会惹上麻烦。 车祸是个由头。为了掩盖真相撞烂一辆跑车,对他来说也不算事,可事后,王栩是安全了,顾东来自己却真住院了。 他是被鬼头咬的。那是一个个阴司的恶鬼幻化的,又受反度母的法力,自是污秽无比。 不仅如此,还有那个挡道的,像是从哪个剧组跑出来的和尚,也让他分去了心力。所以他才忍着法身的疼痛先走一步。 到将王栩带到安全地方,又一下先反锁在车门,顾东来抵着车滑坐在地上,任凭长腿搁在地上,就一下撕开了自己的衬衫。 凌晨,停车场,长发男子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他的皮肤很白,一受伤,那伤口就格外狰狞。 但是比起这伤,他内心的,一种名为心魔的东西也快跑出来了。 佛经有云,孔雀是灵鸟。更是魔鸟。自混沌分时生灵,天生水,地生根,万鸟生于灵山以孔雀为长。 可孔雀出世之时最恶,喜吃人。三个功德轮回前,万佛所庇佑的灵山境内,四十五里孔雀能将地面上的人一口吸之。佛于雪山顶上,修金身六丈,都被孔雀一口吞吃。所以孔雀的业,就是他最大的心魔。 更关键的是,他的魔性被血味一激,更是暴涨,如果他现在恢复了妖魔的本性,那么王栩一个孩子落在他手上,只可能被一口吃掉。 不得已,他转身阻止自己的心魔,但一只手刚撑住车门,顾东来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被身子撞了下,防盗响了。 车灯一闪一闪,让停车场内的保安也注意到了这边。 “什么人?”手电筒的灯亮着。倒在车子一旁,肩膀抽搐的长发男子暴躁地捂着一只手。 他很痛,痛的整个人每根骨头都要断了。 他的皮肤在地上发痒发软似的碾着。 等顾东来受不了像鸟一样任凭苍白的脆弱脖子仰起,他的手臂,连带着腹肌胸膛都开始生出一根根孔雀的翠金和深蓝色的羽毛。 那紫边鎏金的孔雀羽翼背翅华美而高贵。 并沿着男人的躯壳像流光溢彩的金子般长出来,使得他的影子落在墙上也开始变化,手臂在从人的状态化形。 发丝盖住他脸上的表情,顾东来肩膀抖的厉害。 先前,从绿度母身上遗留的那半道红色魔光在他身上乱窜,明明反度母肉身都没了,但不知为何,在将他杀死绿度母后,这红色魔光却还在。 【‘顾东来……顾东来……’】 魔光在干扰着他。 红色魔光映照了周围,在它周围有无数个未知经文在旋转,缠绕。 他的手被魔驱使着要拉开车门。头顶,轰隆隆的雷声搅得他心神不宁。顾东来不清楚这个因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现在这样确实不是因为手上的伤,而是他被魔光上的因而影响了。 当下,神智恢复了一下的他默念明王法号,并一下恶狠狠用手击碎这些心魔。 长卷发都是汗地搭在他的肩头,手臂上的刺青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和蜿蜒而下的血交融在了一起。 红光呈现一个个梵文在他身边旋转,顾东来在最后关头压下了心魔,险些发现他的保安也被弄晕了,又将王栩好不容易带走了。 可他是差一点就失控化了形,还险些想吃了王栩。 虽然,最后他死死压制住了那奇怪的半道魔光,可是这事,还是使得他到现在心情很差,胳膊还痛的要死。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此刻,回到龙江市医院的这一间高级病房。 室内很冷,有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是顾东来活到这么大第一次住院。他不是肉/体凡胎,本不会有什么生老病死,可身旁的张秘书也说了句。 “您,您这事确实做得不妥,车还好没撞到人,但您的身体也要多考虑,这次是骨折,可要是别的问题,恐怕就……” 果不其然,张秘书教训他了。 “闭嘴。” “我有分寸。”顾东来一听就不耐烦了。他最讨厌别人管他。可是张秘书看他老这么无所顾忌地玩命也很无奈。 以前看老板那么玩,他也管不了。 但他拿了工资,也得把分内做好。医生刚才已经告诉张秘书了,顾东来本来伤就比常人好的慢,所以建议他住院几天。 “别人的话没用,但医嘱您得听。” “酒吧,飙车,泳池派对,还有,您懂得……最近一个月都要统统戒掉,就当做暂时修身养性信个佛?” 张秘书这话很委婉。 对此,顾东来明显不高兴。像个真和尚一样躺在医院养伤,就意味着他哪儿也不能去。 没有酒/色/欲/望消遣的顾东来,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花花公子,还没开始,他已经浑身忍不住要犯病了。 “去帮我尽快配副新的眼镜。” “还有,别告诉别人,我住院了。” “好,那您好好休息。” 这两个要求,还是能够满足的。张秘书看完他身上的伤,就先去外头联系医生了,安排住院的事了。 等人走了,就只剩下顾东来了。 “我想吃巧克力。” 空无一人的病房,顾东来又开始烦躁,人也躺在病床上一手捂着眼睛就自语了一句。 四面空荡荡的。 没有人回答他。 好像,只有他自己。 他的身体状态很差,长发垂在他的脸颊上,使他瘦削的肩头有种无名的脆弱,尤其,是他这么个成年男子就这么一个人受了伤呆着的时候。 “我想吃巧克力。” 第二遍还是没有人。 顾东来这下彻底算了。 绿度母虽然已死,但半道红色魔光还在。 红色魔光来自于反绿度母,法力强大可以帮助自己。 他要治好自己身上奇怪的伤,或许就得依靠另外半道魔光,也就是那个——果,可是那个在他人手上,就必须先解决那个和尚。 另外,还有王栩—— …… 16日。 龙江市 “阴差。” 大白天,坐在楼顶上的方定海面色冰冷地捂着心口没睁眼,但两团黑乎乎的瘦长影子却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方定海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对。 因昨夜,在解决掉绿度母,又眼看那个因逃走后,他一样也经历了一场‘大/麻烦’。 这场‘大麻烦’,来于那半道红色魔光。 当时方定海一时没有察觉,等再从那混乱不堪引得他心神大乱的幻觉中苏醒,他的身体和修为已是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变化。 因和果。 冥冥之中,将方定海的个人命运改变了什么。 【“法僧。”】 【“你看起来,好像——”】 没有实体的阴差就在他身后。他们是为地藏王所掌阴司工作的鬼,在现代,轮回转世已是常有,它们没有具体样子,就是一团看不清的黑色。 阴差不知对方好端端找鬼是做什么。 更不明白方定海现在‘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但坐在楼顶,手握着一张猴子纸人的方定海却目的明确,又一下子扭过额头上没有那一只天眼的脸庞,流露出威严和冰冷神情道, “我要找一个人,和一个孩子。” “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儿。” 第10章 第十章 龙江市。 老城区,某栋单元楼前有不少车辆在走,一个中年妇女正走下来。 前面是流动菜市场。明明是个居民区,这楼上却挂着个有小灯泡点缀的红牌子,写着芳芳旅店。这个小旅馆,是给去火车站的人住的,为的就是躲避查/证的。 当这位女住户下来,一个将外套帽子罩在头上的男子和她擦肩而过。那人背着个黑色登山包,左手还有个塑料袋,看样子是个外地人。 大姐不认识他,看人去楼上就说了句。“没身份证乱租房,早晚报给派出所。” 这话,那人全无反应,上了三楼最偏僻的那个。 前台有个小妹,十八九岁,头也不抬地在玩手机。 “没证件,一律多收二十块。” 闻言,这人取了钥匙,往旁边走。小妹看了下他的背影,却没看清。到进去把门合上,他才把登山包放下。 包里有重物,放下还‘咯噔’一下。也是这时,他整个人才从外套帽子下露出来了。最先出现的,是他的头发。 因为他这发型很怪,没一点正常的样子,不清楚的还以为这乱糟糟的头发,是在追求什么时髦。 当他打开塑料袋,有把推子,看样子是附近买的。等脱下外套,露出上/半/身的方定海一步步走近洗手台,又开了水龙头。 他的肩膀很宽,肤色很健康。 人背对门时,一整个背脊,腰胯在光线的折射下显得很高瘦。接着,他撑着镜子,抬起手就粗暴握住那把推子,将这头一夜之间长出的黑发剃了。 当锋利的刀口靠在他的耳侧时,先是有一条整齐贴着头皮的发槽被剃光了。 随着臂膀上移,手上的推子将头发一点点剃干净并只剩毛寸,男人的五官,眉眼也重新显露出来。 这是少年出家后,他第一次剃发。 所以,这个寸头被他自己剪得很粗粝,可正是这种粗粝,令他浑身有种男性化的禁欲,配着这胸膛腹肌更是矛盾又性感。 到头发剃成寸头,只见镜中这个男人眉毛乌黑,眼睛像峰峦如聚,积攒着波涛如怒。这让他和俗世中的男女有很大区别。 换句话说,他不像是一个现代人。 可他本就是个修佛者。长在佛门,背着戒律。 现在的他,却也不像个出家人。 天眼丢失了,一个失去了正统佛家弟子身份的自己,龙泉山主寺是暂时是不能回。想到这儿,方定海只抬手抹了把眉心额头,又一下站了起来。 “若有所求,至心念诵。” 剃了头发的方定海闭上眼。 他运起法力,接连两遍念诵超度经文,地上这堆曾经能供他驱使,降妖除魔的法宝也一闪一闪地给了他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 方定海一语不发,却也没把东西塞回包里。 他现在的眼睛,真的什么妖物也看不见了。 从他走上楼到一步步走进来,他一个鬼都没有发现,放在往常,作为僧人的方定海从不会来这类人气兴盛的地方。 人越杂,鬼和妖越多。 他的本能,会令他的天眼一直看到许多污秽。 但现在,这一切,却只能从头开始从昨夜开始说起。 此刻,回忆起这一晚他所经历的事,方定海都很难解释清楚,一向修为深厚的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麻烦’。 当那只绿度母在三厂楼顶被超度后,他就留下了,他没去追那个半路逃跑的‘魔头’,只想先查看剩下的魔光。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东西身上。 他记得,最初,那半道他所手中拥有的红色魔光还是一片平静。想到反度母已死,方定海就想将其一并超度化解,以此来寻找另一半的下落。 可当他用禅杖破开魔光,随着那表层一下迸发出光亮。 人明明站在现实中,他却看到了头顶满是由金钱,欲望和色/欲构成的千鬼穴中都是钱币,女人和骷髅。 这心魔,不是方定海的心魔。 却将他的身体从上方包围,并开始毫无预兆地化作长条就开始攻击他。 这一切,令他赶紧遮住双眼,同时面色冷下起手就想将这魔光中的孽障一下摧毁。 可几个回合下来,却是被魔光一下打中飞了出去。 “——!” 他被撞在地上。本想反击,但魔阻扰了他的双手,让人脱离法器的同时一下从楼顶倾身摔下。 幸而方定海一把用禅杖勾住了护栏才没有被魔光直接杀了。可身体被魔光反噬的他悬在半空,先用一只手臂抓住楼边,这才一个翻身保住了性命。 魔光伤了他,他没死。 当今天一早醒时,方定海身上的佛门修为,不仅因魔光侵蚀,从他的三禅准佛修为一下打回了一禅。 ——同样的,他的妖目也没了。 这放在常人身上,尚且是眼睛失明的大事。放在他身上,更是一下就将他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僧人变成了一个人。 就因为这个,方定海才会找上阴差。绿度母身上的恶鬼本来自于阴司,可当阴差看到方定海的‘变化’后,竟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法僧,这就是你的因果。”】 阴差回答。 “那另一个人呢,这也是他的因果?” 方定海脸上有着沉寂的威严。 【“世间万物,报应不爽。”】 【“你和他,因绿度母,一起造成了这因果,那么答案就该去问他。”】 【“要破解谜题,只有自己寻找答案,你二人,或许就是答案本身。”】 阴差的话很隐晦。 它们是鬼。是不该和方定海多泄露关于生死轮回的天机的。 可显然,他跟那个孔雀明王就是受共同的因果报应所趋势,才留下了各自这半道红色魔光这一后患。 那只反绿度母是他们俩杀的。 所以要查清楚这次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因,造成了最终果也被改变了,就必须找到那个跟他一起出手的那个人。 原则上来说,方定海并不想跟世俗世界的人和事走的太近。 但那个孔雀明王,他却一定要找到对方。否则这一切落在他身上的报应,就无法回到正轨上。 “告诉我,他是谁。” 【“明王,顾东来。”】 “那个孩子的名字。” 【“王栩。”】 有了名字,对于方定海来说已经够了。 他下山时,没跟寺庙交代归期。那么,留给他在龙江市的时间,就还足够他找到那个顾东来和被他带走的那个猴子命的孩子。 想到这儿,这一个人化作常人隐藏在城市中的法僧却也不再言语了。 18:30 龙江市第三中学 今天的王栩遇到了一点怪事。 一早醒来,他是在家里的。书桌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作业,家具完好,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从家里刷牙洗脸,吃完早点上课。 他的人生每天都是这样,少年从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可一整天,去学校的他都有点心不在焉。到下午放学,一身校服背着包的少年刚走到门口,就又被人给拦住了。 “哟,这不是咱没爸没妈的王栩么。” 被拦住时,那六个小孩嘴里说着这样的话。 “听说你总跟人吹牛啊,说什么你舅舅很有钱。” “牛皮吹破了还是个低保户。” “喂,你聋了,过来,身上有没有钱,给点花花!” 王栩没觉得奇怪,反而很习惯性的跟他们一阵闹又往家跑。小混混们追,他也跑的更快,但就在背着书包的高中生即将被追上,又要被挨打时,一个陌生人却救了他。 他隐约觉得这一幕很熟。可是又没想起,等抬起头,就见那个人已经帮他解围了。 一个大酷哥。 这就是摔地上的王栩对方定海的第一印象。 因为一眼看过去,这个男人真的很酷很帅,背对着他扭头看人时侧脸锋利如刀刃,双眸有种未融化一点碰不得坚冰的帅。 他舅也长得帅,但顾东来是那种贵气又耀眼的帅。 跟这人截然不同。眼前这个男子更多是一种酷劲,一种沉默锐利却又无声的强大气场。 那剪得贴头皮的毛寸没一点痞气,反而很正派。 浓眉入鬓,五官深刻,能驾驭这发型,必须得是脸帅的,尤其这身手气质十足强势不容任何人侵犯,一帮打群架小屁孩被方定海吓得就蔫了,喊着‘你有种被找社会上的帮你’就跑了。 “谢谢啊,叔叔。” 一看脱险了,校服被扯了的王栩赶紧道谢。 “不用。” “我佛慈悲。” 方定海想确认下。所以他给小孩丢过瓶汽水过去,又站在这小子前道。 “你是王栩?” “啊,啊?是啊。” 本以为这帅叔叔是路过,才帮他的,谁想竟认识他。王栩正在喝饮料的手也一停。 “诶,您认识我,您贵姓?” “我姓方。” “诶,姓方,那还好您不是个和尚,不然我家里……” 这孩子这话,让‘前和尚’方酷哥有点被扎心,但王栩自己讲完这话却也很迷茫,因为他突然想不起自己家里有什么规矩了。 方定海看他结巴,还以为他是怕生,只得又问道, “你爸呢,王栩,你家在哪儿。” “我爸?我爸早就过世了啊,从我出生我就没见过我爸了,我在这世上就一个亲人,就是我舅舅,他叫顾东来……” ——这个回答,可有些不对劲。 方定海确信,从那张最后留下的白色猴子纸人的命里,这个叫王栩的孩子该有个父亲。 而且,这个父亲现在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但是王栩仿佛一夜之间,突然不记得自己父亲的存在了,就像是冥冥中,他的身上也跟着昨夜的事,一样产生了微妙的因果。 这孩子怎么回事。卷入其中的方定海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 可找上王栩本就是为了找出到底因果是什么,所以意识到不对劲的方定海却也直奔主题就对王栩道, “我就是找你舅舅,顾东来。” 方定海口气很平稳,他不想找一个上学的孩子的麻烦。 但那个魔头,要是不出现。 不止是王栩。 那无故纠缠在他们两个身上的因果,只会让他继续不得不滞留在俗世,没办法找回他丢失的天眼神通,顺利返回龙泉山。 可在王栩看来,他只觉得这大酷哥长得挺帅,怎么说话有点奇怪,一会儿找他根本不存在的爸,还对他舅怎么一副在后头追着的样子。 等等,酷哥。 一上来就找他舅。 一副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舅这三四天也找不到人。 难倒。 ——难倒。 一下愣住,王栩这小脑袋瓜里已经有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很符合他那个‘为祸人间’舅舅为人的想法出现了。 “那个!我,我知道了!叔叔!您,您不,不会……是我舅舅的新男朋友吧?!” 方定海:“……” 第11章 第十一章 刚被老天爷给还俗,就又被一个小孩给莫名其妙‘安排’了,本来是来问正事的方酷哥一下被哽住了。 他性格冰冷疏离,遇事自持。 以往又很少和世俗的人接近,所以更不能理解王栩为什么张口就说他是他舅的男朋友。 在他眼中,这是超出他理解范围的。 但细想下,这一,只能说明某个魔头果然是魔头,对未成年人心智的毒害已经深入骨髓;二就是王栩这孩子异于常人,一般办法不能跟他沟通。 魔头的外甥,果然和魔头一样。方定海心想。 好在这离三中宿舍很近,要说清楚也不是没有办法,咱们人冷话不多的方酷哥倒也不想和王栩浪费时间,身形气场很有压迫感地就问。 方定海:“同学,你是唯/物/主/义/者么。” 王栩一下紧张了:“…叔,叔叔,你这是要劝我入/党么。” “不,渡你成佛。” 方定海回答。这对话真神了。 放在这一个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的冷面男子和一个小混混高中生之间更有种出戏感。 然而,没等脑回路‘异于常人’的魔头外甥做好心理准备,方定海就和他换了个‘沟通方式’。 因话才刚落下,这一大一小二人身处的这个小巷就迸发一阵光。 在光中,只见低头,面色一冷的方定海一手就从旁边虚空处唤出一柄金色禅杖,这从天而降的禅杖如神兵,‘叮’一下落地,又飞起被男子握住。 接着,上头的一个个佛铃响起。 脑子一空,眼睛变为金色的王栩手中的汽水一下松开,又连人带书包就倒了下来。 他人是浮空站着,头和手臂朝下,脚尖却点在地上。书包上的小拉链随光竖起。汽水罐子停在半空,没掉下去。 见状,并无恶意,也没伤他,一只手起手成诀,以慈悲相闭上双眸,沐浴在光中的方定海以另一只手覆在少年头顶上并出手了。 1“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当闭上双眼时,方定海整个人的面貌都变得出尘而神圣,他像是一尊现实里高洁剔透的白玉佛像,那随光而化的金色轮转经文化作一个个细小的梵文,以一个光圈就展开在二人脚下。 被光所照的王栩倾下身子,双脚离地飘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经文,在绕他旋转。 少年脸上并无痛苦,反而舒适,平静,像在做一个遥远的梦。 此法是佛家清心咒,对中邪受幻术的凡人念诵,就会有清心明目消去眼中孽障,使迷途者知返的功效,对他这个情况刚好有用。 果不其然,不过三遍。王栩的太阳穴开始发红发黑。 那是污秽之物,正在试图涌出他的躯壳,即便,方定海如今没有了天眼,他也能一清二楚地看到这肉眼可见的反常变化。 但此时,王栩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类似某种挣扎,痛苦的表情。 这苦,来源于他的本心。 即便作为一个凡人,他身上的因果更改,他也已经忘却了自己原本的亲人,但只要本心在,佛法就能找回他原本心中最记挂最难舍的记忆。 “妖,妖怪!有妖怪!爸……爸!” “牛!母牛!” “爸!别!那包子不能吃!” 少年的这个反应,方定海都看在眼里。 看来,在那一晚幻象中的鬼楼中,除了已死的反绿度母,还有他遗漏的一个因果也发生了。正因为有这一层,造成了王栩身上的因发生了变化,整件事才会节外生枝,造成了现在的这个果。 ——只是,母牛?这是一条线索,方定海想着,但之后他却没再继续让王栩害怕,而是一下收回手,又让半空的少年站稳自己清醒了。 清心咒一停,王栩醒了。 本心的记忆消失。他也不记得说了什么。 但王栩一惊,睁开眼就想起了方才的禅杖和金光。 这足够不可思议,也够震撼到一个孩子原本的世界观,所以一只手抓住面前的汽水罐子,他直接就像个小猴子地抱头吱吱吱了。 “你,你你到底谁啊,叔叔!” “还有,刚刚,那个,刚刚……那招是,是叫法力是吗!” “我我我——” “我靠!这,这也太酷了吧!” 眼前的酷哥还是那个酷哥,但在眼睛放光,一下握拳蹦起来的少年人眼中,这已经是个了不起,又帅爆了的高人师傅酷哥了。 这可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是实实在在他眼前发生的。 那么帅!那么牛!法力!法力啊! 一时间,中二病发作的他都要抱头大叫了。而看到这反应,也不懂他在高兴什么,见这小孩压根不怕,本就要他和自己一快的方定海倒也并不隐瞒道, “想知道答案,现在就跟我走。” “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也是现在唯一能帮到你自己的人。” ——“王栩。” 16日,当晚。 王栩家三厂老房子没人回去。 老楼在的屋顶,在夕阳下随晚霞变换着颜色。 这一夜,城市上下一片无声。 9:05 第二天。 龙江市医院内,某位舅舅今天还在住院中。 隔着病房外的透明窗,床头摆满鲜花,他悠闲地枕着那条没骨折的手臂,正和一群护士笑的前仰后合,看样子是影响不大。 明明长手长腿,长发男子却撑着头躺的毫无形象,在他的一条腿上,还摆着本看了一半的原文书。 这本书,当然不是用来看的。 因为某人就算受了伤,也不会一夜转性,弄本书在手边放着,只是为了方便他找消遣乐子。 果不其然,这招很有用。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顾东来就和面前几波来送药的护士们,一一聊完了外国现代诗和各种小说。 此刻,顾总本人照例倒在床上。 他的新眼镜还没送来,有点看不清。但这不妨碍,一群护士都死死围着他不走。 “哇,顾总,你还会看手相吗。” 一个小护士摊手让他看。 “嗯?当然,你看我会骗人么。” 说着,顾东来这混蛋还像模像样给人看上了。作为一个自己的手都断了‘残疾人’,他还挺会玩。但这副轻佻又邪气的渣男样儿,偏偏挺讨小女生喜欢的。 “您就有,您每次都骗人。” 小护士和他撒娇。 “好吧,那送你们个礼物赔礼道歉,你们……最喜欢什么?” “我们喜欢花!” “好,花是么。” 说完,顾东来撑着腿坐起来,待将那只没骨折的手臂转了圈,又点了下床头的花,他冷不丁凑近些小护士又一下护住了对方的后脑勺。 对此,小护士吓一跳。 他却没停下手。 等手指像撩拨似拨弄了下女孩发丝,在病房数双眼睛盯着下,他只将手搁到护士盘着的头发后头,接着,就令人惊喜地凭空一变出了一朵花在护士的发卡上。 一朵白优钵罗花再次出现。 花很漂亮。 人也很可爱。 “小魔术,做个礼物。” 顾东来眨眨眼。 “谢谢顾总!真好看!” 这招很故弄玄虚。 也很坏,但是放在一下接着就笑起来,又潇洒地撤开手的顾东来身上就有种他天生自带的魅力,把一下跟同事们捂脸的小护士脸都撩红了。 可就在这时,顾东来却低头掩住鼻子。 “阿嚏!” 这可不对劲。 就跟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似的。然而,长发美男子连生病打喷嚏都帅死了。 小护士们看他这样,又是开始集体心疼,又是嘘寒问暖,到午休人才散去,搞得张秘书都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好在,顾东来还知道今天中午就要提前出院,所以早早在病房里不继续瞎玩了。 “我看您,根本不用出院。”这话,张秘书说着,顺手给他递熨烫好带来的西装和衬衫。 “这就是个人魅力,张小杰。” “不要嫉妒自己老板。” 说着,从盥洗室冲了个凉,捋了下长发的顾东来一只手接过衬衫,回了秘书一句。 等他先穿进去一条手臂,又将骨折的那条手也一并穿好,接着还露着半边胸膛的长发男人,就这么站在病房的镜子前单手整理起了行头。 关于,为什么他才住院一天晚上就要急着出院,张秘书也不清楚具体原因。 他似乎到底不放心自己那个在世上唯一的外甥。所以执意要选择今天伤还在身,就亲自去看看那个孩子。 这在张秘书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顾东来其实是个很冷血的人。 因为满不在乎,才能肆无忌惮一直活在人世,像个妖孽一样,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却总像是要把世上一切最好的给这个唯一的亲人。 还仿佛,找不到更多的办法。 只是,这侧面也能看得出来,他很疼这个外甥倒是真的。 “我的眼镜呢?” 这时,顾东来回头问。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我给忘在办公室了。” 张秘书一听也拍下了脑门。 要是没眼镜,顾东来出门基本连人都看不清。 “要不我现在去拿?” “算了,先去三中,今天你开车。” 放往常,顾东来未必会这么好说话。但今天,他却选择出院后就先去一趟外甥家。 张秘书答应下,等出院手续办完,二人又一块走了,这个做人不怎么样,对外甥却很好的顾舅舅还特意叮嘱,又准备了堆给外甥的东西,要亲自带过去。 这让张秘书心里又一阵感慨。心想,顾东来这个牲口,或许这辈子仅有的人性光辉可能就只有他外甥了。 瞧瞧,这个好舅舅多关心外甥啊。 可就在张秘书心里这感慨还没完,车子眼看出了市区,又来到三中老单元楼附近时,远远地,后座顶着个石膏手臂的顾东来就让他把车给慢下了。 “怎么了,顾总?” “靠边停。”有点看不清楚,顾东来盯着窗外,好像在仔细看着什么。 “啊?为什么?你看到——” 本想问他是不是看到王栩了,可下一秒,前面正在开车的张秘书就不作声了。因为就在他抬头的刹那,他已经看到自己老板在看什么了。 “什么时候这里还住进来个我不认识的。” 顾东来说着,却也真心在发问。原来,在那三中老单元楼下,此时刚好有个身影下楼。 那是一个男人。剪了个毛寸。低着头,一脸不苟言笑,面上像是寒冰。 但是怎么说,那脸那腿,一看就是个极品,让人第一眼就忘不掉。这样的人,顾东来果不其然一眼就看见了。不仅如此,这个转头就把看外甥给忘了的混蛋还当即就把车给停下了。 “刺啦——” 车停住了。 “咚咚。” “喂。” 听到顾东来的敲窗声,对方也抬头停下脚步,往旁边看。 但紧接着,那身影却一下顿住了——因为顾东来没认出他,他却认出这个人是谁了。 “给个号码么。” 可没等别人开口,这胳膊上还打着石膏的混蛋眯着眼睛趴在车门上,又骚包地拿钢笔写上张花体字的名片,用手指夹着递过来了。 “改天有空一块看个电影?” 方定海:“……” 第12章 第十二章 看电影。 ——这还是这辈子头一次有人对他说这话。方定海心想。 在长发男人对他抛出手中那张不明所以的名片时,他就很奇怪。 他第一反应是没懂,之后,他用自己对世俗世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来理解了下这人的一系列行为。接着,他就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了。 “……” 因为有王栩的话在先,顾东来到底是什么为人也可以想象了。 但这也让和他‘孽缘’颇深的方师兄一阵沉默。等想了下,顶着凡人打扮的他又看了眼那张浮夸的花字名片,和眼前这个白天看起来和那晚风格是在差的有点远的人。 要是他没记错,那夜自己所看见的那个随紫气而来的魔头双眸中,是凶狠又冰冷的。 那修为不说别的,足够强大。 更甚至,就像是活生生从阴司里爬出来般,和妖魔比起来还要没有一丝人性。二人短暂交手,都对彼此动了十足十的杀意。 僧与妖本就是势不两立的。 人间的这一道界线之内,万物相生相杀本是常有,非妖死即人死,这个道理,凡在人间活过多年的修行者心中都很明白。 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和人搭讪的,顾东来这会儿装的还是挺人模人样。 他今天没带眼镜出门,但没影响他这双善于发现事物的眼睛。 放往常,顾东来未必会这么草率地就对一个男人下手,尤其他今天还有事在身。 但谁让他就算看不清,都觉得这人很特别了。 该怎么说。这人从头到脚真的都很符合他审美,不止是有第一眼就不会错过的身材气质。还有那一下就被对方气质所吸引住眼球的强势。 那是一种同作为男性,会被微妙勾起的征/服/欲。 这世上有很多会令人沉沦的诱惑。酒/色金钱种种,但却都抵不过满足一个人对他人征/服/欲所带来的精神愉悦。 像是驯服和被驯服的关系,一旦拷上锁链,不得挣脱,那么就是来自灵魂的双重享/受,只有打败和被打败的关系。 尤其,顾东来喜欢强者。不论是在任何方面,他从去不虚伪地掩饰自己欲/望和情感释放,也都有着对于感兴趣的人和事志在必得的把握。 这感觉很妙。顾东来在现实中从没见过这样恰好能对上他胃口的人。 所以,他就想看清楚这人到底长什么样。 因为不管个人到底是谁,他在这一刻被勾起了兴趣。 这么想着,顾舅舅本人就发挥个人优势出手了,他在递出那张名片,又对窗外的方定海摇了下后,亦主动打破了沉默。 明明这行为就很出格,但顾东来举手投足却不令人反感。 他的一条手臂上还打着石膏,是刚出院。这一头长卷发的身形笼罩下使其有种邪气,配上这一切却令他肆意张扬,愈发吸引人。 这一切到这里,顾东来还是觉得自己是有信心能把人给拿下了。 可惜,他最近不仅是做人方面遭报应了,估计是夜路走多了还撞了鬼。因为就在他将名片递出的刹那,下一秒,人家就回答了。 方定海:“我没空。” 顾东来:“……” 这话就跟盆冷水似的,一下就把顾孔雀搞得手指都在半空顿了下,他确信没听错。这人看也不看就拒绝了自己——但这事就更不可能了。 顾东来看回车内:“你刚听见什么了没。” 张秘书:“就,人家说他没空呗。” 顾东来:“这不是我出现幻觉了?” 张秘书:“不是,我可以对老天爷发誓,我也听见了。” 看顾东来这个四处开屏的混蛋头一次吃瘪,还是很爽的。 今个老天爷真是开眼了。然而,还没等张秘书幸灾乐祸完,他家‘身残志坚’的老板却没收手,反而拖着条胳膊就从车上下去,又反手就关上了车门。 “……” “碰碰。” 车门外,一条胳膊懒洋洋搭在车上的顾东来用手拍了拍车顶,张秘书秒懂,油门一踩就不继续留下做这个‘电灯泡’了。 这架势,看来是还想认识下了。顾东来似乎笃定这世上不会有人拒绝他。因为,他过往可还没有遇上他摸不透的花花草草。 可一下车,他们俩这距离就近了。 方定海看这人拖着一条半残废的手臂,又一步步走来也没作声,但是他是和顾东来交过一次手的人,就也没走。 作为一个成年人,兴趣被勾上来的顾东来也不和他装什么,插着兜让秘书走开后,又把他们俩本来快聊死了的天继续道。 “哦,好吧,没空。” “你住楼上?” “其实我是头一次过来,要找个人,你看,我这手还不方便,要不求你帮我个忙,就当助人为乐?” 顾东来这话说着,又打了个诳语。他可怜的外甥,要是知道亲舅舅为了找借口泡别人,把自己连卖了两次,估计都得抱头痛哭流涕。 ——然而,这次,咱们顾总计划通了。‘助人为乐’的什么也没说就带路,咱们的‘残疾人’顾总也心怀不轨地一起跟上了。 二人一左一右,就这样迈开步子进了大白天的单元楼。期间,还一边走一边聊了几句。 “你贵姓?” “方。” “哦。” “……” “你不问问我叫什么?” 要是他俩其中一方是个女孩。这一个人不说话,另一个人使劲撩的模式,还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氛围。 但实际,他俩不仅都是男人,还都很强势。 两个身高都超过了一米八五的长手长腿一块走上来,一时分不出谁身形更挺拔些。作为两个风格不同的,二人的气质有种势均力敌的冲突感。 可就在顾舅舅还想套路人时,当他们一前一后走上三楼时,一直落后他一步的顾东来却停了下。 他是个很卑鄙的人,所以他从不走在别人前面。 能把自己的后背无所顾忌地亮给别人的,要么是真不怕死,要么是问心无愧。这两样,都和顾东来关系不大,他既在乎自己性命,又心肠不好。 可眼前,这楼道里空荡荡的。跟那一晚比,这曾幻化为鬼楼中的一切恢复了原样。 王栩家就在这层的四楼。顾东来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看,肯定里里外外比谁都熟。 这两天,因快靠近七月,各路野神仙老祖宗都要供奉,不少人家门口都有烧纸,楼道里有些灰遗留,沾着不少上上下下的脚印。 顾东来上去时,也踩着了一脚,留下了一串自己走上去的脚印。 可以往,旁边楼道可以看到各家门牌。这种老楼房一层就两家人,所以对门挨得很近,但今天,他却看到每家门牌上都被人画了一张彩色的佛经轮转像,半盖住了门牌。 五趣生死轮。 顾东来认识这图案。 此轮中央的轮轴部分,作圆形,白色,最当中是一尊闭目诵经的佛像,周围三个图案,代表的是多贪染的鸽子,多嗔恚的蛇和多愚痴的猪。 这三个动物,在佛经中都代表了会来人间作恶的妖。 至于外圈一轮画着女人诞孕,男女衰老像,男女带病像,舆死人四张缘生像这些缘像,即预示着人命中的生,老,病,死。 图案和文字用经文上的正统佛法所书,画在常人的门上,即可令恶鬼不侵,受佛像保佑。 这轮转像很小,一般人肯定认不出,但走上三楼,刚好一步停在中间的顾东来在没戴眼镜情况下却看见了。 ——因为,上头有金色佛光在闪烁。甚至是有点熟悉的佛光。 “……” 这么想着,顾东来停下了。他的余光终于看到了方定海的手。 那是一双右手大拇指手底有茧的手,那形状,像一颗颗佛珠,唯有常年诵经时才会留下,而这通常,也只会出现在一种人身上。 走在前面的方定海察觉到他不往上走了,也没回头,只也跟着停了。 他的后背还是这么冲人亮着。仿佛根本没一丝畏惧,也不怕顾东来突然会怎么样。 楼道里没灯。但很暗, 气氛有点冷下。两道都有着压力的影子暂时拉开一段距离,却谁也没说话。 眼前,这里已经是三楼了,这栋楼总共就四层,但是楼道里上上下下却没有小孩下来过的脚印。这只能说明,昨晚到今天早上,王栩根本不在家。或者说,昨晚小孩就已经没回来了。 冥冥中,好像还有一种无形的白色气流在随着地面而微微流动,接着,垮下肩膀,一只手还插着兜的顾东来却勾起了嘴角笑了下。 “对不起,我刚才好像忘了。” “我找的人貌似很早就不住这儿了。” “下午还有事,谢谢你能带我到这儿,回见。” 说完,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肩头一转的顾东来说的跟真的似的,就又一次要走。 可这一次,他跟方定海似乎都没有再一次重蹈那天夜里的覆辙。因为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个错身而过的人却都抬手动了—— “碰——”二人同时出手,又猛地后退,随之再次迎上。 这过程,无比暴力。他们俩本就都不是善茬,又个顶个脾气差,这才第二次碰面却也比头一次还要惊天动地。 毕竟,一切事关王栩性命的事,顾东来都比平时要重视很多,更不用说这次,有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敢带走他亲外甥。一时间,两个各自所站着的地面,墙面都在一块块被摧毁导致碎裂。 两边白气涌出。用一只手臂也能和人打架的顾东来一个飞身踢踹,想将人狠狠踹倒在地上。 对此,毫不客气的方定海回了顾东来一脚,又抬手接住他的一拳就用力扣住对方的肩膀。顾东来反手回他一记。 紧接着,又是是一阵剧烈冲突。可这楼道到底窄,还有人会下楼,只能速战速决,他俩都明白。当下,二人却是一起动了念头,又出手了。 这是一记双方都极狠的出手。 前一秒笑还挂在唇边的顾东来眼神一沉下,就用自己那只还好好的手臂,一拳砸在了方定海身后的楼道墙壁表面。方定海头也不回迎了上去,带起长发男子耳边的风。 见状,顾东来双眸很冷。与此同时,他也总算扒掉自己平常的面目,恢复成了那夜被紫气所萦绕时的那张魔头面目,对上了面前这个人。 可伴着‘又是碰’一声,顾东来一只手陷在那碎裂的坑里。 外面是一团破碎的紫色雷电。另一边他的身后却也落下了一样的一团金色的光。见此,二人一下抬眸,这下,他们终于确定对方是谁了。 “果然是你。” “果然是你。” ——这一次。 竟然,又是他的因果。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仇敌相见。 这可不妙。 一瞬间认出对方的二人都没想过轻易放过彼此,直接撕掉在人间的伪装,就把前天那场没打完的架给继续了起来。 大白天的,两人都没用自己真正的法力。 但即便是这样,只是从这身手和武力值上来说,他们俩也很难分出一个具体的输赢。 按理,顾东来自诩是个公子哥,平常是不和人动手的。 可难得,让他今天遇上这么个敢和他硬碰硬的,他也把自己的本性给暴露了。而二人打的正过分时,见方定海背个包,顾东来一上来就瞅准了想夺他的东西。 因为顾东来的手骨折了,迎上他一击的方定海也没乘人之危,反而让了半步。 可顾东来却趁机夺过了他另外一个兜里的皮夹。等一翻开,他刚还想泡的这个人的大名暴露了,因里面除了些现金,还塞着个年代久远的户口本。 “方定海,龙湖人。” “你真是个和尚?” 要说,龙湖就是龙泉山境内。 跟龙江市一样,这都是一个省会内的不同辖区,本身离得不远。 两地唯一的区别,大概是那一带与世隔绝,几乎不像现代人住的,周围都是未开发的山和湖。就只有一个作为佛教圣地的庙在顶上。 而最初绿度母在人间杀人那次,顾东来现在也清楚记得,其中半道红色魔光被自己打碎时飞向的就是龙泉山。 ——原来如此。原来,一开始,因果就已经注定了。 这么想着,从上次起就没弄清楚这人的来历,达到了目的,顾东来也没不讲道理,倒是把钱包给他一下扔了回来。 “跟你无关。” 对此,方定海抬起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自己的东西。但作为山门弟子,他本就不应该让任何世俗的人去了解他更多,更别说是顾东来了。 因此,果不其然,尽管之后东西被顾东来还回来了,但接下来二人打的更凶了。 过程,因为两个人身手好,打起来就很酣畅淋漓。更关键的是,他们俩还对各自的预判都很精准。 顾东来狡诈。方定海冷峻。两个人中一个机关算尽,一个却又能把对方的暗算都化解。 这种情况下,要打败彼此就很难。更何况,此刻,二人还都遇到了一个同样问题——那就是半道红色不明魔光所遗留下的因果。 顾东来的伤。 和方定海的眼睛。 都是被这个影响,而受到了反噬。那么要解决,势必就要抓住眼前这人,再想解决办法了。 可这二人,平时还好。一到某些问题上,却成了性格很傲的刺头。字面意思上就是很狂妄,不谦虚,从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所以,紧接着‘碰’,又是一声很大的动静。伴着身后不少石灰掉落,衣衫都打的凌乱的他俩厮打着就一起撞上了楼道墙上。 旁边一扇铁门被顶了下。好在三楼以下的邻居没下班,双腿和手臂都被迫纠缠着的二人却对峙了起来。 光下,两个人这么近地对视,脸都快凑一块了。 顾东来吊着个断手,用另一只手撑在一旁的墙,方定海冰冷的眸子里却是意味不明。 这举止在彼此看来,既危险,也充满挑衅意味。而想着先问清楚王栩的下落,顾东来先用一只手死卡着对方让他不能动,又抬了抬下巴。 “我外甥呢。” 顾东来问。 “从昨天开始他就住校了。” 方定海答。 “别给我耍花样,和尚。” “他有家不回去住校?为什么住校都不先通知我?” 说着,拍了拍二人之间那扇铁门,发出声刺耳动静的顾东来一下就给气笑了。 “你不接电话,想让他去哪儿。” “而且,这里究竟还能不能住,你自己清楚。”对此,没理会他的小人之心,跟这位做人糟糕的舅舅在这儿僵持的方定海倒也问心无愧。 结果一听,顾东来反而更想怼他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管什么别人家的家事?” “我不想管,但你明明早知道王子胜会无故从从世上消失的事。” “是,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一个不知好歹的凡人,自己从来都保护不了儿子,还整天拖别人后腿吵吵闹闹的,难不成现在还要我大费周章地去救他?” 很明显,顾东来对自己妹夫的反感明白地写在脸上,看来是一早清楚这楼里还有什么,反而故意不救人的。 “这不是一个凡人的问题,这是因果,顾东来。” “魔光和王子胜都是因果。” 这不说因果还好,一说顾东来也想起来了。 怪不得,他这次的伤会那么重还那么蹊跷,而且那夜还被反噬差点被打回那么多年都没显露过的原形了。 原来,兜兜转转还是出在这个老问题和半道红色魔光的问题上。所以当下,明知这接二连三的问题不解决这事没完,他俩这对话也更直接了。 “那行,你先把半道魔光交出来给我,因果就没了。” 顾东来说。 “不可能。” 方定海回答他。 “为什么?” “那魔光的来源是妖,还是一般人从未在人间见过的妖。” “哦,所以这意思是你知道?” 顾东来问。 “无可奉告。” 方定海回。 显然,要他们俩好好说话,再表达清暂时合作意思,并放低身段配合一下对面这个敌人,根本比登天还难。 更不用说,他们俩每次见面都会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可现在事都这样,就在二人正吵的的不可开交时,两个人中不知是谁的手机却响了。 二人同时一顿,都没吭声。接着,是顾东来一把挥开方定海,又掏出了兜里的手机。 “怎么?嗯,我上楼了。” 电话是张小杰打的。问他人在哪儿。 顾东来给接了,过程中,他一边说一边在楼道里踱着步,末了回答了句‘在跟人打架,马上就下来。’就给挂了。可等他再回头,方才这场被强行打断的架看样子是有点难进行下去了。 ——真是流年不利。 两个都这么想。 但紧接着,顾东来却也不想继续这个死循环下去,反而一甩手就真的要下去了,走之前,方定海没阻止他,但他们俩却也说了这样一番话。 “顾东来,因果已改,你以为真的只有王子胜会被波及么,王栩的命也会被轮回因果所影响。” “嗯?那又怎样。”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心里很在乎这个凡人外甥的命吧?我根本不是人,他人死他人生,说到底那都是他自己的命,我这个做舅舅的也不能事事都替他兜着。”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可是连‘眼睛’都丢了。” “或者,你够强,强到只用一招就能用你的佛法打败我这个妖,我会考虑一下你的建议。” “方,定海。” 一字一句念完这个名字,插着兜,像是真的一点不在乎的顾大魔头就挥挥手走人了。 他最后的这话暗示意味十足。 同为在界线一次次修炼,且差一步就要突破大道,修得正法的修佛者,二人似乎不用一句话,就能明明白白地挑起骨子里的战意。 但从头到尾,他真的不曾再多问一句王栩为什么要跑去住校,还要现在怎么样的事,似乎就连外甥的安危都无所谓了。 等到了楼下,作为‘残疾人士’的顾东来走到自己的车前,却又停了下。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车门。 在半透明的车窗玻璃上,他模糊地看到方定海人还站在楼上一动不动,对此,就在等着他的顾东来头也不回地起手握起一道紫色雷电,又反手朝着路上攻击了对方。 他这一手十足地狠。 像是能要人的命。 但是,方定海却也没躲,反而就像是在等着一般直接也跟着出手了。 一旁,二人中间屹立着的楼层被击中,表面立刻就龟裂开来出现了碎了十七八条纹路。 接着,一模一样一道金色雷光也跟着砸向底下,对此,顾东来侧身一躲,车子被冲撞到原地弹了下,搞得车内的张小杰吓得就‘哎哟’一声,但实际车却没有什么受损。 ——输赢已分。 很可惜。 这结果有点令人遗憾。 因为隔得太远了,顾东来看不到作为手下败将方定海此刻的表情。 但也不过如此。一个十分普通的对手而已。他刚被点燃的一点兴趣到此为止了。 太没意思了。 本来还觉得应该会挺好玩。 心中暗自想着,顾东来不准备继续理会这人了,上车之后就走人了。 20:39 这一天下午,顾东来就这么走了。 没见到王栩的人在哪儿,他也没着急,反而让张秘书直接送他回了自己的住所别墅,又在下车前才跟秘书对话了两句。 “顾总,你真不去学校看王栩么?” “不着急。”顾东来仰躺在后排上,用手捏了捏鼻梁回答。 “让那小子一直成了我的把柄,才是害了他,而且,那个人根本不会把王栩怎么样,你暂时就送我到这儿吧。” 因为还受着伤,他需要静养。这听上去也没什么问题。走之前,张秘书还把这辆老板的私人座驾给停在他家也没开走。 顾东来家有很多车,从各色款式花花绿绿的跑车到今天开出门的这辆,都一律停在了楼下,正对着二楼的一个玻璃天顶。 等之后,一个人在家,裹着浴巾,赤/裸着上身的他从浴室走出来,又去倒了杯酒,接着,常年独居的顾东来才这么躺在了今天这辆车上喝起了酒。 他这条举着的花臂上流淌着水珠。 不仅如此,绿度母座下恶鬼所伤的地方还是没有愈合的趋势。 可顾东来对此也无所谓,只一下就放任自己的身子躺在车盖上,同时摇晃着酒杯望着头顶一动不动。 他还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在想为什么在那一瞬间,那个叫方定海的会输给自己,他真的有那么弱么。还是他是故意的。 这成了一个他发自内心想弄清楚的问题。可无论是哪种,顾东来都会觉得很无趣,不管是认输还是弱小,这都是一个令人提不起兴致的答案罢了。 可他内心想要的,真正的刺激能令他疯狂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顾东来不知道。 界线之内,人,妖,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令他真正燃起不一样感觉的人了。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朵里感觉听到了什么动静。 这动静很细微,像是哪里碎裂了。 手上拿着酒杯,顾东来含着口酒撑着车盖坐起来了点,又注意到了什么,但就在下一秒,手疑似碰上玻璃又敲了敲的他却听到了‘咔啦’一声。 “咔啦咔——” 就像是瞬间崩塌的雪,明明回来的一路,车都好好的,可就在顾东来碰它的时,在他的注视中,这辆车的全部玻璃就这么突然粉碎了。 “……” 可这离奇的一幕,就和一把火似的。 生死疲劳。 烈火燎原。 里里外外,烧了个痛快。 明明顾东来此前都还在无聊的一个人喝酒,但接着,他却已经拿着一整瓶威士忌,一下坐在自己的车上,又当即躺在车盖上无聊发神经似的开始笑个不停。 “哈哈哈……” 这一次,他笑的很开心。 而且是发自内心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笑,等彻底兴奋够了的顾东来一下抬手重重地砸在了已经粉碎的车盖上,他这才歪着头就开始满意为那个人鼓起了掌。 “方定海,方定海!” “好,很好,真是……好极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隔日,当张秘书再上门时,顾东来早就已经起床了。 昨晚的某些状况之外的事,让他格外早就起了。一早,拖着条残手的他还是行动不太方便。 但听到门铃声,正在衣柜前,脱掉上衣的顾东来摸到墙上的声控,就把人放进来了。 电子门锁‘滴’一下开了。顾东来听到后,继续换衣服。大门口的秘书则提着公文包,一份报纸和眼镜盒走进这大房子。 “老板,我进来了啊。”进来了的张秘书先跟楼上打了个招呼。 要说,这房子大是真大,所以只住一个人就有点空。 门口,有双备用拖鞋。客厅除了茶几沙发,有个显眼无比的大玻璃镜子,立在房子正中间的左侧——一看就是某个自恋狂的手笔。 可这镜子,以前除了大,都还挺正常。 今天他这一进门,却见镜子上被人乱涂乱画般划到全满的,事后又给擦了,现在就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轮廓。 “……” 这一幕可有点不对。 光是想想,顾东来半夜不睡觉对个镜子狂写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事就挺稀罕的。等秘书内心寻思这是怎么回事,就见某人下来了。 “顾总,早。” 打工仔小张忙开口。 “嗯。”自恋狂本人回着,也捋了下垂下的一头长卷发。 他新换的上衣是件米色收腰高领衫,这一身将他挺拔完美的身材突显出,当踩着双拖鞋快步走下来,整个人也越发张扬耀眼了。 他今天气色好很多。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才过了两宿,顾东来那还打着厚石膏的手臂,就比常人恢复的要快了。 等下来后,顾东来接过新眼镜就给带上,当感觉到视线清晰后,恢复状态的他这才进了餐厅,又往外头看了眼。 “你吃早点了没。”看样子要弄早餐,顾东来回过头开了冰箱取了半成品出来。 “哦,哦,还没有,您,您不用麻烦了吧。” 因为是独栋住宅,楼下很宽敞,说话都听得到。 可张小杰却很受宠若惊。 顾东来听到没说什么。等过会儿早餐做好时,刚好是两人份。 这早餐的摆盘异常丰盛,让人一看就很有胃口。 作为一个看着没人品的纨绔。顾东来擅长的东西那可就多了去。不说他平常泡妞的那些花招,光张小杰这个做秘书知道的,就四五只手数不过去。 所以,有时秘书也得感慨。做一个花花公子,那是需要本钱的。 可最关键的是,认识他多年了,这还是张小杰这辈子头一次有幸能享受这待遇。 “…您,您,这是转性,准备走别的路线了?” 张秘书开始害怕。 “哦?难倒我平时不是一直这么和蔼可亲么。” 顾东来斜他一眼。 “是,是,一直都这样,哈哈……谁说不是呢!” 这话,顾东来听了也没回。而当下,他虽然做了两份早餐,自己却没吃。而是插兜坐下,示意对方自己解决,这才拿起报纸和公文就开始看了起来。 他先看的是那打报纸。 一边看,顾东来还在喝茶,一旁牛皮纸袋上盖着公证处的红章,这是他们下午要忙的公事,而上头还写着个,顾氏。 众所周知,顾氏是他的个人产业。 这条产业很出名,拥有数十家名下公司,基本就是四处收购地产。像类似旧城区改造,还有类似山头开发,基本都有涉足。 如果顾东来是一个人。 那他拥有那么多的用不完财富,或许只为了和一个凡人一样发财挣大钱。 但他不是人。 那么,他的目的,相对不那么为常人所知了。 佛经云,佛有住所。而妖魔鬼怪也有。 妖,天性残暴。且变幻多端。 因眼前的现世本就是从远古妖魔横行的时代而来,所以在如今的各种城市里,亦有各路大神通在人世修炼,索命害人。 可也由于现在已经是在现代社会了,一般的妖魔们早已不像传说中一般,会仅仅隐居于山中。 只但凡想通过修炼提高修为的妖。它们也需要有一个自己的洞府藏身,以此不断强大,所以,要想抓住那些越大越厉害的妖魔,就得先找他们的洞府藏身处。 所谓,洞府。 最早在传说中的意思,就是神仙居住的洞穴。 但亦有一些面目多变的妖魔鬼怪会假作自己是神仙降世,以洞府假作自己的修炼的去处。 类似这种地方,一般都是集中在各种烂尾老楼——如之前死过人的化工厂,就是犬鼠妖的修炼洞府所在。 那个后来被他用雷劈了的龙江市化工厂,在顾东来12号夜里在山顶第一次发现问题之前,其实包括厂长在内的活人,已经被犬鼠占了。 真正的刘厂长被犬鼠吃进了肚子里,而被作为普通工人招聘进来工作的凡人却一无所知。 犬鼠们用法术将工人的心智迷惑。 待到化工厂夜深人静,就化作原形,先将工人们一把拖进火炉烧死,再大卸八块,连人带魂魄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吃人,是对于妖而言,最快的修炼办法。 人肉滋补,肉中灵气又赛过一般没有智慧的飞禽走兽,本就是助妖魔们修炼成形的大补品。 而作为一个本身和一般妖魔又有区别的存在。顾东来这样一只天性凶恶,野性难驯,且本应该吃人吃的最多的孔雀,却有自己的法身。 不仅如此,他走的也根本不是妖魔修行的路,而是正经佛道。 虽然,一般人都不会信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是一个修佛者。 可他的确走的就是一条正统修佛的路。 修佛,顾名思义,就是皈依我佛,以无上佛法修炼法身的佛门弟子。 一般佛门弟子,需在庙中常年守戒律清规,还多要以纯净佛法守护人间,斩妖除魔。直至功德圆满,开禅顿悟,修得正法,才称得上是真正地立地成佛。 但顾东来这位十分与众不同的佛门弟子的修炼办法——却是吃妖,尤其是在人间作恶多端的大妖。 越是法力强大厉害的妖,越能激发和刺激他心底渴望不断强大的本性。 佛之所以为佛,就是因为在人间有信众。来自于凡人的信仰,能使原本的神通化为无上佛法,这也是为何佛往往力量会如此强大的原因。 像上次那个变为假菩萨,借助信徒寻找替身的反绿度母,就是最好的列子。 顾东来留在人间,就是为了能将自己身上这条不一样的佛法之路最终走完。 一旦以佛法收服和吃下那些作恶的妖,不仅可以使他的法力得到增进,也是对于天生喜好吃人的恶鸟孔雀来说,最好不过的修炼办法了。 那既然,他现在身上留下的半道红色魔光,在反度母女妖死后还在。 ——那么,就像昨天有个人最后说的那样,龙江市现在一定还有别的大妖魔,还没有被人发现,或是还在……等待着他。 “……” 想到这儿,还是个凡人身份的顾东来人靠在沙发上翻阅着,视线却也落在手中的几条内容上。 在外人看来,他不是会关心这些的人。但作为大老板,顾东来一个人掌握着公司的全部,这不仅需要决策力,基本的大事小事他也都一清二楚。 “我之前让你在龙江市继续去收烂尾楼,你找到新的没有?” 顾东来问他。 “哦,找是找到了些,但符合您要求的不多。” 吃早餐的张小杰匆忙放下叉子答道。 “有一个在东城区,是个老区,房子都挺老,但位置不错,里头现在还住着不少早二十几年的房东住户,都是退休的,单亲家庭还有孤寡老人,咱们下午可以找人去看看。” “不过,就是,有个问题。” 张小杰停了停。 “什么问题?” “那个楼里吧,在顶楼上有户人好像不太正常,上次派去的助手里有个女孩去敲门,想看看里屋情况,结果被吓得回来,哭着病了好几天。” “她看到什么回去吓病了?” 这话可有些不正常。侧过头来追问的顾东来挑眉就来了句,结果表情跟他一样,也像是很不能理解的张秘书这么摸摸后颈道。 “好像说,看到了个女孩。” “当时大白天的就躺在床上,抱着一个玩具,还一直在大叫救命,就有点吓人。” “后来楼里的其他住户解释说,那是这家人的女儿,现在是高三,本来是在读书,但因为生了场病,所以就在家养着,具体什么病也没人知道。” “哦,对,还有就是,因为这一片的好多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盖得早,还是以前就有,住那附近的每家人门口都贴着一个图案。” 听到这话,张秘书回答。之后还随手就将自己一早考察地方时,就打印出来的一张纸从牛皮纸抽了出来,可顾东来一看,却见上面是一个红色的轮转像。 一打眼,上面有三个动物。至于外圈一轮画着女人诞孕,男女衰老像,男女带病像,舆死人四张缘生像这些缘像,即预示着人命中的生,老,病,死。 五趣生死轮。 ——竟然,就是昨天顾东来在三中老楼门上看到的那个东西。 只是,昨天顾东来在那个地方看到的生死是正着的,金色的,轮中佛像也是威严地镇压住那三个妖的,生老病死各自作安详状。 可这个不仅是反着的。鲜红色的。 更奇怪的是,当面无表情的顾东来用一只手完全地覆盖在这张据说东城区老房子门口都有的画像上时。 他才看清楚,在这图中,生,老,病,死四个人物在这图中竟都是目眦惊恐状,就像被勒住喉咙。 虽然还活着,四个人却也不得喘/息,只能一遍遍朝着生死外的世界惨叫。 【“啊!!救命……啊……啊!!”】 【“啊啊!!啊……啊!!”】 明明隔着大半个城市,当手指触碰到纸的边缘时,顾东来耳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惨叫,和张秘书口中说的一模一样。 至于,上方的那三个动物。 ——鸽子,猪,蛇。 却都在望着他笑。 而且是一种邪门的,恶心的。 就像是在一个阴暗潮湿,挂满了红布的洞府里,正坐着三个陈旧不堪的毛绒玩具在望着活人们的笑。 【“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我不想死……啊啊,啊……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啊!!”】 【“是……是妖怪!求求了……快救救我吧!”】 第15章 第十五章 因为这事,顾东来把这栋怪楼的相关给留下了。 最后是收购还是另有计划与否,他没给准话。但关于这楼的事,顾东来却还是上了心。 顾东来确信,在他的手碰上那佛教正轮完全相反的红色转轮时,有一种非常邪门的法术在顺着他的手臂,从内里传递出来,之后又消失了。 他臂膀上被反噬的伤口刺痛的厉害。 就和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结合最近的事,这或许会跟上次红色魔光的后续有关,说不定跟他身上的伤也有点关系。 不过,他现在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 所以赶在十点多,也就是学校第二节上课的间隙,龙江市第三中学的大门口,非常准时准点地出现了一辆豪车。 一早,能看到不少学生在外操场上活动。 龙江中学外。隔着学校的自动大门,那辆酷炫的紫色跑车就停在不远处。 远远的,王栩这小子从教室狂奔下来,他舅已经跟个大爷一样一只手抬高看着表,又照例翘腿坐在车里等他好半天了。 “呼,舅,你来了啊,路上堵不堵啊。” “你手怎么了?” 校服都没拉上的小孩撑住膝盖,一脸上气不接下气就停了。 在他面前,坐在车上的他舅穿着身长款修身风衣,里头是米色高领,胳膊上打的厚石膏尤其扎眼。 顾东来看他一副早就知道自己要来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先开车门下来,接着,长发男人就吓人地抬腿朝王栩一脚踹了过去。 “……” 这一记飞踹,顾东来是一点情面没留。 他这一脚力道十足,正常人都得被踢得半死。 顾东来从小到大都对王栩很疼。 王栩干什么,他都兜着。他知道王栩聪明,叛逆,骨子里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的,所以,只要是他想做的,他这个做舅舅就算去天上也会满足他。 但疼外甥是一回事,顾东来永远还是顾东来。 当他想对一个人翻脸时,在这世上,就没人能在他眼里有一点余地。 所以,毫无防备的,王栩就被这一脚给踹惨了。少年人措手不及,叫了下疼立刻抱住腿。 但今天才来他学校,就是为了亲自揍他的顾东来却没停手,上来就一副要把亲外甥肋骨给踩断的架势就又抬起了脚。 要知道,王栩这点打架技术,可都是顾东来手把手教的。 所以深知,这一脚要是下来,他怕是得休学到明年了,王栩一个少年人给吓尿了。求生欲极强,也不敢还手就又怕又痛大喊了句。 “舅!我,我错了我错了,嘶——我真的承认错了!” 一听这话,脚也停了。插着兜,双眸俯瞰着他的顾东来才肯跟他说话了。 “哪儿错了?” 这话可太吓人了。要是回得不好,估计还得挨顿胖揍。 王栩作为一个男子汉,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连女鬼都不怕,但碰上自己的亲舅舅,也只能回答道, “我,我前天不该不打招呼,就跟一个陌生人走!” “…还有,一个人跑来住校也不和你说一声!我不该让你担心,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不能这么草率,舅,我真的错了!” 这一番话王栩说完还给跌撞着爬起来。 他不是真没脑子,知道顾东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他。这一顿打,打的就是让他长个记性。 从小到大,他挨过无数的打。那时,是别人欺负他,顾东来都会让他不许哭,再一拳头一拳头地教他还回去。 那是因为,他人力量终究无法永远主宰个人命运。自己才是能救自己的人。 这是顾东来告诉他的,在世上的第一个生存在人世的道理。 因为,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本也就没有一个人,能为王栩任何不懂事的行为承担起责任。 顾东来一直要告诉他的,其实就是他要是不学着变强大。那么,迟早有一天连他这个舅舅都保不了他的命。 而见脸都青了块的小孩这认错态度倒是挺好的,顾东来也不说什么了,从车里就提了两大袋生活用品丢给他。 “这,这是。”王栩一愣。 “你不是要住校么,总要带点自己的东西,你能准备什么。” 他这话说着,又把王栩搞得变开心,因为里头不用猜也知道都是他喜欢的,所以这臭小子当即就又缠上他舅了。 而这对性格一个坏样的舅甥俩解决掉这一场暴力般‘家庭教育’后,还因此进行了一场关于下面的对话。 王栩:“舅,你见到那个帅哥和尚了么。” 顾东来:“干什么。” 王栩:“是不是长得超级帅,你肯定立刻就想泡人家了吧哈哈哈哈。” 顾东来:“……” 这么‘一针见血’的发言,真不愧是亲外甥。 为人早就路人皆知的顾舅舅眼睛一眯,又跟对待好哥俩似的拿手臂一下圈住外甥的狗头,一脸厚颜无耻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没有,真没有。” “哦,这样,那下次你再看见他就说,你舅舅长得帅又有钱,英俊潇洒,专情专一,是最适合吃饭约会看电影的人了。” 这可太无耻了。王栩作为个小混混都被他舅给打败了。可也是舅甥俩正说着时,王栩突然脑子里想到了一件事—— “所以,舅,照你现在的意思,那个帅哥和尚跟我说的是真的,我爸真的被是其他妖抓走了?” 手上拿着汽水,一脸震惊的王栩到现在都还没接受这一事实。 “嗯。”闻言,跟这小子并排坐在车前端,拿手的顾东来想想又问道。“你那天醒了,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 “白色鬼头?” “不,不记得了。” “绿脸女人?” “也不记得。” “半夜我和那个和尚跟鬼打架,你家房子差点拆了?” “啊?什么?什么时候还有这事?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啊,不然我肯定要爬起来看啊!” 中二少年王栩这下彻底抱憾终生了。可顾东来下句话却把他弄得彻底懵了。 “那我不是个凡人,你妈也不是个凡人,你爸你妈是人妖相恋,你顶多只能算半个人这事,你总该记得吧?” 王栩:“……”这话就跟个晴天霹雳似的,一下又把高中生给弄傻了。 “所以我妈没死!” “她应该还好好活在世上,但是你不可能去见她。” “为,为什么?” 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根本不怕。 手本来还插在兜里的顾东来到这程度也不打算隐瞒这小子了,索性抽出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就将一边手腕上那颗一直带着的佛珠舍利摘了下来。 这一摘下,那颗舍利就在他手掌中腾空了起来。 这舍利,圆形,透明。 内里像是有流沙在动般,随光而一闪闪地亮起。 这一幕,神秘,美丽。 有种佛门洗净一切污垢尘埃的圣洁感。 圆形的珠子散发着孔雀尾羽上一根根杂糅反光的深紫,碧绿和翠金色光芒。 也是在这开始舍利发光的刹那,他们二人周身一片强光迸发。 在这光芒中,王栩只见顾东来的面目像是笼上了一层光。 在光中,他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觉得顾东来在看着他。 这让他错不开眼,只呆呆地盯着长发男人,也是这时,他从小到大,都没告诉过他一句关于身世的舅舅才将那颗五光十色的舍利给他道, “南无释迦摩尼尊者,你的母亲本是一只灵山佛祖释迦摩尼座下的金翅大鹏鸟。” “她和我同母所生,自幼长在灵山,为灵山国的长子和公主,后佛祖为我们赐名东来,与西行。” “她智慧高超,却忿怒怨憎,为了和凡人生下你,听信魔的谗言吞吃了活人,后堕入阿鼻道成为大妖,为八部众魔之一,被佛所超度。” “这一世,是她生下你后,你作为凡人王栩所经历的第三个轮回。” ——“而你母亲为佛时的法号,就叫做,迦楼罗。” …… 12:00 东城区 “叮。”老式电梯灯亮起。随着铁门开合,一个女子背着小皮包走进去。 这楼整体老旧,所以唯一的一个电梯里也是一股味。 电梯里面是一个小女生在玩手机。年轻女子提着午饭站好,拿手理了下盘着的头发,又听着身旁在发语音。 “昨天又叫了。”“还是隔壁,女儿有病不治。”“哦,对,对门来个男的。我觉得像流川枫。” 这话,女子无反应。整栋楼都知道顶层家女儿得了病,这也不是第一天了。左右邻里不仅是这女生,大家心里都早有怨言。 男的?女子心中正疑惑着。眼前,电梯门就没合上,又刚好有一只手挡了门一下。 女子一抬头,就见一个个子特别高的黑衣男人一个人走了进来。 第一眼,她吓一跳。 因为这个男人的眉睫眼神真的特别锋利,特别冷。 但仔细看,这个一只手插着兜,背着个包进来的男人有点奇怪。 他走进来以后,不知为何是闭着眼睛的,像是个盲人. 左边一只手,还像是在虚空中握着什么一般,成诀握着。 但这却不影响,那张脸帅到让人一眼能忽略他双眸微垂下的漠然,以及对世间一切事物的无情无心,只看他侧脸望着一边的样子都有点挪不开眼。 只是,这打扮一看就很酷,还很疏离不好接近。 这个想法,显然不是一个她这么想,到电梯门关上又开始下降,不认识他的小女生和女子都没敢再吭声。 这时,电梯跳了两下,又来了四个人。 迎面,三个是一家子。一个没露正脸的老太太也跟着上来,三口之家让她先上,那个小孩却低着头抱着个玩具娃娃。 可这老太太却很客气,从塑料袋中拿了一个早点包子。孩子妈妈一看赶紧摇手,但老太太却坚持了。 “吃,没事,奶奶和阿姨天天都做包子,就住对门,下次来家里吃。” “哎,还不谢谢奶奶?怎么不说话?” “没事,都是邻居,不要谢了。” 四楼这一幕倒挺和谐。但就算在一个电梯内,大家都不是特别熟。到一楼后,老太太和一家子先下,女生也走了,女子也下了。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闭着眼睛站着不动的男人却先一步往前跟了上去。 他这是去哪儿,女子也不知道。可她本是准备刷完最后一条手机上的内容下去,但低头时脚上黏住了什么。 女子弯腰,看到细高跟上沾了一张画纸。她刚上电梯时,明明地上什么也没有,不知何时就多了一张这个。 她伸手去捡,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等这将纸翻过来,这居然是一张小孩子用蜡笔乱涂乱画的彩色儿童画。 画上是一个长方形,像是一个挺高的房子。 房子里好像有很多人。 一二三层都是被挂在房子上像牲口的人。 四层,上头画了一个牛头,被放在盘子里流泪,头上还有个疤。 牛头是鲜红色的,就和被煮熟了的肉一样,还有两个看不见脸的女人在举着刀,身边都是被锯开来的牛身子,牛角,牛腿。 这像是供品? 五层,中间被涂红了。 是两个女人。 没有电梯。 六层,也被涂红了,看不清楚。 最顶上,也就是一二三四——大概七层上,是一团看不清的红色,有三个奇形怪状的动物在一起吃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的手脚。 而署名上就写着两个字。 ——女具 第16章 第十六章 12:10 龙江市 当电梯到达一层后,背着个包的方定海也一个人下来了。 前面的四个人一一出了楼去。 但他却没和他们一样朝着单元楼外走去。而是停下后,睁开眼望着那四人走远,又拐了个弯,将肩就往旁边那个快关上的门上一抵。 ‘咚’一声,这门被他的半边肩头给一下撞开。 头顶,声控灯亮了,里头却有股味。 在他眼前是一条走道。插着兜侧身进来的毛寸男人将双眸落在远处,接着一个人就进去了。 这么看,他上身是件黑色运动外套。外套帽子照例罩在头上,拉链拉到下巴底下,肩宽腿长,衬得整个人有种晦暗感。那过于冷峻的侧脸鼻梁,呈现出一道极深刻的线条,在耳侧和脖颈上更是有昏暗光线洒下的阴影。 等在这很潮的楼道一步步走到深处。方定海先是停下,接着他才将自己的包搁在地上,才把外套帽子给摘下走上去了。 “踏。” 周围只有他一人。底下是居民回收的旧物,而在这个一层走廊的最深处,是个垃圾回收点。 这里面黑魆魆的。一般也只有下午才有人来收七层所有住户的垃圾。 墙上,有个正方形的铁皮管道,是合着的。 方定海看见了,上去就一手掀起那回收口的盖子,又用另外一只手快速翻出几包垃圾。 等将里头的袋子基本都打开,除了些生活厨余,还有四五包吃剩下的骨头,最底下还有几件衣服被丢在垃圾底下。 那些塞满了垃圾口的骨头,上头有红红的碎渣,像是没被人啃干净似的随便丢在里面。 底下的破衣服很潮。 加上这基本都是睡衣和裙子,能看得出都是一个女生的衣服。 可这些裙子,却被一个人用很大的力气撕的粉碎。更怪的是,这通道包括电梯弥漫的这种臭味,基本就是从这些垃圾发出的。 这股飘的楼里到处都是味道。 要找个形容,大概有点像汗味。但不是活人身体出的汗,而是跟那种新鲜的活人死了没多久之后,尸体还带着体温,又闷出一身汗黏在衣服上挥发之后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一股死人出汗的味道。 可这堆正常人闻了味都想吐的东西,方定海却一件件拎起来看了后,却找了袋子就将它们卷进包里带走了。 这行为,十分古怪。 但显然‘睁眼瞎冷面帅哥’本人,平时连跟人开口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再干出诸如翻垃圾桶的事好像也不奇怪了。 只是,好端端的,方定海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会跑到这儿翻人垃圾桶,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但紧接着,他却也没在垃圾口多停留,而是转身就先想出楼道去了。 当他人走出来,方才一起坐电梯的一个女子还在电梯门口。 二人迎面撞上,弯腰正试图站直身体,踩着高跟鞋的女子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是在看上面画着什么东西,所以也没看到他。 这青天白日的,照理也没什么不正常。 但就在方定海出来后往旁边那个方向看时,他的脚步却一下停住了。 因为他的眼睛虽然什么看不到,却注意到当那个年轻女子在用手捡起脚底的画时,她身后很明显有一对对潮湿的脚印凭空在电梯边上出现了。 尤其,地上这一块块多出的水渍很明显。 所以,能看出脚掌的轮廓大小,和依稀是四个脚,还有那拥有四只‘透明脚’的主人还站在女子身后没走这件事。 这一幕着实是不同寻常,见此,插着兜的方定海却没什么也没说,接着就这么又上了电梯。 “诶?你,你好,您又要上去吗?” 面前突然来了个人,一看又是他,女子吓一跳,又让出门。 刚好,她手上的那张蜡笔画又小心掉落在了地上,可就在这时,不说帮忙捡一下,连个字都没回的方定海竟然就这么一语不发地一脚踩了上去。 这一脚,男人踩的很冷漠,也非常不客气,直接将这张内容奇怪无比的的蜡笔画给全部踩脏了,连上头画的那一个个怪人都不见了。 “……” 年轻女子彻底懵了。可这一次,方定海却还是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踩过地上的水,肩膀像是撞开了什么般就进了电梯,消失了。 这件事,是这一天的一个小插曲。 虽然事后,六楼‘大帅哥’本人怕是又一次得在邻居的心中留下了一笔人不太正常的坏印象了。 但这一整天,这楼上楼下却都无事发生,到下午,下班放学的陆续回来。 21:00 楼中最后一盏灯关上。城市陷入了黑暗,可当夜,就在整个城市又一次陷入夜深人静之时,这一整栋楼里唯独有一个人却没有入睡。 不仅如此,他还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地在念经打坐。 这个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当下,方定海一身黑衣盘腿合十地坐在床上,他的整张脸平心静气地闭目未垂,手指中有股金光,衣摆并任由一柄常人所看不见的金刚禅杖立在身边。 那禅杖稳稳地立着,上头的佛珠静止着,连风都没有令其发出一声声响。 在他的头顶半寸,一阵纯正佛气笼罩着的白幕下。 一个约离他身子半尺高的五趣生死轮正漂浮于佛光中,上方的轮转相生肖如同一个个活物般在夜间旋转。 同时,也在随方定海打坐诵经的声音欺负而转动着。 “若有所求,至心念诵。” “皆得如是,无病延年。” “命终之后,生彼世界,得不退转,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 他今日口中一遍遍念诵的这经文,依旧是药师琉璃经,他平常很少与人交谈,但唯有此时,只是一个虔诚专诚的弟子。 所谓打坐,亦如他这样的佛门弟子每天都不能有一丝缺漏遗忘的修炼秘法之一。 因为一天之中,夜间为灵气最盛之时,这时,当法力强大的修佛者闭目盘膝而坐,调整气息出入,手放在膝盖上运起法力时,世俗世界的不净事物都会从你的世界中远离。唯有纯正无害的正灵才能在此时进入修佛者的世界。 除此之外,一切试图近身的妖魔统统斩杀。 可他今晚这本是为了驱散周遭不净之物的经正在一遍遍地念着时。 伴着整点的时间跳过,一阵阴风却卷过楼道,吹起了地上的灰尘。先是六层电梯灯‘叮’亮了下,接着有类似爬虫的影子同手同脚爬了出来。 对此,还在打坐中的方定海似乎察觉到了,但他却没冷着面容睁开眼。而不过一会儿,他的门外已是有什么东西‘细细索索’地靠近了。 【“索,索索。”】 因为门是反锁的。那拥有四只类似爬虫才有的手脚的‘它’在攀住边缘往周围的墙上爬。 ‘它’的身形应该很大,因为隔着门板,那足有一个人那么大的影子都投在了门边。 可说来也怪,明明这行走的方式,该是个爬虫,‘它’的身体上却还长了个人头,透过影子,能看到‘它’一头长发,胸/脯/隆/起,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一下爬上墙,又借助自己的‘四只脚’一点点靠近了屋顶。 【“索,索索,索索。”】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眼看离方定海越来越近。 可从始至终,他合十的双手都没有一丝动的迹象,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以至于表情有点冰冷,亦有种肃杀。 就在此时,那从门口顺着顶上一点点爬进来的‘它’已经进来了。 黑暗中,在它‘面前’一身金光的方定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他的容貌却那么地夺目冷漠,那‘四只脚’支撑着身子爬进屋子里的东西逐渐靠近,又在用自己的两‘足’搭上他的肩膀后,一下将身子折起坐上他的一条腿,并贴近了他的耳朵。 【“呼。”】 有人在方定海吹了口气。 【“嘻嘻。”】 是女人的笑声,‘它’在试探着方定海坚定而光明的佛心。 毕竟,这虽然是个修佛者,却也是个男人。 当‘它’用柔软的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那长长的,略显潮湿的头发落在了方定海的面颊上。 方定海闭着眼睛,看不到‘它’的脸,但‘它’却用自己的脸一点点接近着面无表情的和尚,两个人的鼻子,嘴唇在一点点接近,直到保持住一个微妙的距离。 ‘它’坐在方定海身上模仿着一种人的笑脸在端详他。 这接近于一个拥抱,让彼此的呼吸缠绕,直至双臂拥紧,将和尚完全抱在怀中,可这一切,却压根勾不起半点热度。 因为这个身上没一点活人气的和尚就算长出了头发,却依旧没有一颗凡人暖暖烫烫的心,闭着眼睛就冷漠而厌恶开了口揭穿了‘它’的名字。 “佛经云,女具,八部众之一。” “阿鼻道女妖,通晓轮回之事,有参透人心生老病苦的预言之能,一旦在人间出世,蛇,鸽,猪三妖将你侍为亲母,难怪,上次那个绿度母会出现的那么凑巧。” “是你,让楼下那两只1阿傍将人偷变为牛来给你做供品的?那反噬我的红色魔光也是你变的?” 【“……”】 他的问题,被叫做女具的女妖并未正面地回答。 方定海根本不愿睁眼看她这个妖,她亦无法将自己真实的面容给这个僧人看。 但她却又一次笑了。因她本是不会说话的女妖,除了接受供品吃人,一旦开口,她就只会告诉凡人一件事。 那就是关于这个凡人的生老病死,和诱导他内心真正恐惧的事,也因此,当她面对着这个看似完美无瑕的僧人,这面容朦胧的女妖只张开淡白色的喉舌,又用人的声音媚笑起来道, 【“和尚,你有劫。”】 【“我看到了你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这辈子从没有恐惧。” 眉眼冰冷的方定海无动于衷。 【“不,你有。”】未曾露出真实长相的女具恶毒地勾起嘴唇,在黑暗中像对待一个没开悟的无知幼子般笑了起来。 【“你一直有。”】 【“你的师傅方明想,和你曾经那么决绝地做下的那桩残忍之事,就是你这一生无法忘却的杀劫和恐惧。”】 【“龙湖之水,挥刀杀魔,你亲手杀的那些魔都是你的谁呢,难倒你都忘了吗,你可真是个世上最绝情的和尚啊。”】 【“彼已离恩爱,非欲所能招。已出于魔境,是故我忧愁。”】 【“无人能渡你,方定海。”】 【“魔王和八部众,终究会全部回到人间来。”】 【“方定海,这一切马上就快要在人间从头再来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魔王和八部众。这两个词,就像根导/火/索,令方定海如沧海般沉寂平稳的眉宇一下都有怒气涌了上来。 女具打断了打坐,又用预知生死轮回的魅惑之语,勾起他最不为人知的身世,这也使得头顶上一直以顺时针运转的五趣生死轮也第一次停了。 生死轮一停下。 方定海的佛光黯淡,也不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一样,保护这一整栋楼中所有人的安全了。 一旦妖魔之力开始反噬,这夜深人静,整栋楼里的活人都得成为一个个供品进了这女具的肚子里。 可这楼,本就是女具的洞府。 所谓洞府,就不会只生存着她这一只妖,必定是有众多小妖作为她的子孙侍奉大妖栖居在此洞中,以凡人的肉来供它们填饱肚子。 此刻,方定海恰恰才是陷在这洞府中的凡人。 所以当他想再出手对付女妖时,这楼中上下又开始了熟悉的阴风阵阵。 【“方定海……方定海……”】 洞府深处。随着小妖们的怪笑,这四面墙,眼看像被煮熟了的活人皮肤一样变红,变软,又融化开,蔓延到了地上。数不尽藏在水管垃圾通道的小妖们都笑了起来。 方定海闭着双眼。 但他被红色魔光反噬,法力暂时受限的情形下脑子里已一片混沌。 当下,他只能眉头紧皱,避免受其妖的蛊惑,却在心神分散时,分辨出了耳边有一道对他而言十分不同寻常的声音。 【‘定海,定海。’】 这叫他名字的人,像个老僧人。就是这声音,令他从专注虔诚中一下有了一丝分心。 “师傅。” 方定海在记忆中抬头。 当他回答声音时,在他那一片空灵寂静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地方——在那记忆深处的龙泉山上正下着一场狂风呼啸的大雨,寺庙顶上的天空满是洪水滔天。 这淹没了一切山下活物的洪水从哪儿来的无人知道。 但它有个名字,就叫做——龙湖之水。 龙泉山的头顶,有一团罩着大山的黑云笼罩着他,方定海看到少年时的自己跪在一扇即将关上的红色庙门前。 一个长须枯瘦的老僧一只手高举着一柄木头禅杖,一人站在寺院的石阶前。 大雨中,老僧人在用禅杖一次次用力地抽打着自己的身躯,却越打自己身心越痛苦。 埋头时,那口鼻中的血一点点溅在灰色僧袍底下。 老僧却满面笑容,对着那天空无一丝畏惧,后退。直到,他看到自己最小的这个弟子一个人站在雨中。 肉身已痛苦无比的老僧人手中的禅杖一下掉落。 下一秒,老僧就这样在在那洪水滔天中对着少年僧人泪如雨下了。 【“定海,不要犹豫!”】 【“拿起屠刀!”】 【“拿起屠刀!”】 【“方定海!拿起你的屠刀来!”】 就是这句话,令短暂地分心又想起过去的方定海睁开双眼,本就要被这邪门的洞府妖邪搅乱的双眼也一下重回清醒了。 但他现在心神分散,很难入定。 所以,想到这,双手挥拳而起的方定海只先抬起其中一条手臂重重拍向了身侧,使那柄一直等候他命令的禅杖立刻一个倒转,又飞了起来! “叮铃——”一颗颗佛铃剧烈震荡,在屋中迸发光亮,十分有灵性地兜了个圈就锁定了女妖的脑袋。 没想到这个敢找她麻烦的和尚还能清醒过来。 长发女妖由近身转为后仰躲避。 但没躲开,她的头颅被悬空的禅杖指着,又一个骤停。 这带起了一股吹碎整个屋子玻璃的强风,使女具的一头长发被吹起,又在打斗中挥起双臂抗衡,但坐在原处的方定海却紧闭双眼,另外一只手臂抬起,猛地用力推了禅杖一把。 他这一拍,禅杖上摇晃的佛铃烫坏了女具的皮肤一层! 女妖仰头尖叫了一下,抱头仰倒,面容剧烈颤动下,顷刻就化为法身一手挥推了这金光,身体上也开始冒出红光。 这么看,女具身上的光是大红色的。 因她出自八部天龙,这一看就能得知这就是她的法身。 佛经云,八部天龙,本就是各有八种颜色法身的妖。 世人皆知,佛法高深,但这世上能被称作八部众的妖,却也都是佛经中记载中,曾经战胜过佛,甚至吃掉过佛的妖魔。 因在西方世界的旧佛历中,曾有一位第一个对佛法提出质疑的魔王设下魔界,这位魔王在菩提树下对当世的佛教世尊发起神佛大战。 自此,魔,妖,人,佛才会在各自界线内生活。 此类妖魔,从前不会出没人间。但似乎就是从之前半道红色魔光开始,龙江市上空的界线就打开了一个洞口——一个能让这些妖逃出的洞口。 而一路下山追查的方定海对此抬起一只手,先成二指并拢状一下挡在了自己的眼前,一刹那,的双眼借助这片刻的眨眼,已是强行由外力开了一次神通。 这神通,不是他本来的天眼。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设法看一次这妖的原形。 可就在伸手成诀的方定海,借助了白天在捡到的那些骨头和衣服进入那个世界后,他也顺利看到了那个神秘的,一直有惨叫发出的七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22:30 大楼七层 夜半三更,一个贴满了红色符咒的小卧室里,是一个躺在床上,穿着身睡衣被捆着的高中女生。 屋内恶臭她一身流淌到床单上的大汗,双腿抽搐不停,头像癫痫病一样抖,她的舌头往外伸出,肚子挺着,用两手两腿支撑着身体的扭动。 她的卡通睡衣没能扣好,能见她的肚子是一层薄薄的白色肚皮,一划开里面没有血肉,心肺,只有白骨。 大红色的符咒贴满了她的脑门,嘴和手脚。 在她的身边站着三个人。 这三人没有露脸,但看打扮是父亲,母亲,和一个抱着玩具娃娃的孩子。 此时,这三个人正捧着手中的一块块红色肉块在往床上的疯女孩嘴里塞,而这时,这满嘴是肉的女孩也绷紧肚皮后,一下手舞足蹈了起来。 “啊!!救命……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 就是这大叫声,令七楼祭坛中的女孩眼珠子都变红了。 在口中那人肉的供奉下,她的头发一下变白化为了厉鬼。紧接着,和方定海斗法中的女具也像是收到了妖法的供给般,顷刻变得巨大了起来。 女具本无形态,是由那七楼女孩和三妖才化形的。 所以在静止的空气中,有一道邪门的红。 这金和红,使常人都无法睁眼,一时,屋内有两种颜色的法力在对抗。 浮坐的年轻僧人,和浮立的长发女妖。 一人一妖在都拼死斗法。 伴随着‘碰’一声,六楼的墙面被撞倒,这常人所看不见的大妖和方定海发生着极为可怕对撞,而它的原形也跟着从七楼追溯到眼前的方定海脑子里出现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妖呢。 若说她的身材,这该是一个极美丽诱惑,就连一般沙弥见了怕都会沉沦的女人躯体。 但她的头,却是一个妖的样子。 因这女妖的头,足有人的两倍大。但这颗头不称作头,只是一个梭形的灰色倒锥。 这就是具——名为器具,亦是她姓名一字的由来。 而女具本身的皮肤灰白,没有眼,没有鼻,唯一在脸上能被作为嘴的地方是一个大口子,内里是一排锯齿状的牙,一条细长的淡白色舌头往外伸出。 它行走的方式,就是爬行。 因它的肚子和祭品一样是朝天挺着,‘两手’‘两腿’稳稳地支撑着身体,而在这器具化为的怪物的肚子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肚皮,那薄到能被手指一划开的身体里,没有血肉,心肺,十足恐怖。 这一幕也恰如佛经中所云。 红颜,白骨,色相双法,愚笨蒙眼。 世人只知双眼中所看到美,却不明美和恶双重并立,以妖魔之语和妩媚之形谋害世人的女妖,就是这吃人的女具。 只是这女具,到底是八部众之一的大妖。 若是不另外想办法将七楼的那个祭坛毁掉,这深不可测的一个洞府他一个人还是没法一次性解决。 所以将这一切看得分明的方定海也没有继续在今晚僵持,而是,先抬起手臂收起生死轮,接着,他就拿上自己那只登山包一下飞跃,撞碎窗台玻璃跳了下去。 这一撞,人从六楼就掉下去了。 和蹦极似的,方定海身后碎玻璃化为了一块块光亮坠落,唯有他的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旁边的金属栏杆。 【“方定海……回来……方定海……”】 女具见他要跑,从楼中化作一团红雾还要追出来,那个梭形的灰色脑袋从玻璃里探出时,一条淡白色的舌长头也伸向了和她身形相差巨大的活人。 见此,面朝上方眸色冰冷,悬挂在大楼上的方定海却一只手抓着包,一个挺腰后翻就跃上了旁边的栏杆。 等人一个大步跳下高层。 半空,只见身形冷峻无比的黑衣男子飞身用双臂力量支撑跃下,同时整个身子飞入楼顶。 这一刻,堪称命悬一线。 女具还在楼层中间跟着他一起发疯似的往下爬。 若是慢一点,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所以紧接着,方定海一只脚踩住墙面,等借助水管力量往下单手攀爬,随后,脱手甩开女具的他一个猛地从空中半身旋转落下,肩膀上的包险些飞起掉下去,却被一只手给抓住,又冲开楼层,就从六楼坠落了。 方定海这不怕死地纵身一跳。 就算掉在楼下单元房的水泥地上,他一个身体本身不同于常人的法僧怕是都得全身性骨折。 可令方定海自己也没想到的是。 当他耳边刺骨的风呼啸响起,这夜半三更的,他的人却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过路停下的一辆车的前车窗上。 伴随着刺耳警报声,刹车声和玻璃碎裂声。 浑身断裂的方定海只一只血淋淋的手扒着人玻璃上,一脸都是血,面色抽痛地倒了下去。 当年轻僧人临要闭上眼,那车内同样一脸意外的对方有和他对上一眼。接着,那有着一双令他觉得熟悉眼睛的人才对他发出一句语气变冷的呼唤。 “方定海?” “你这是怎么了?” …… “喂!” “醒醒!” “和尚!” ——又是,顾东来。 第18章 第十八章 作为一个开车路过的。 今晚天黑下来之前,顾东来都在龙江的山顶上。 白天,他告诉了王栩的身世。小孩看来是要一点接受时间,所以他这个做舅舅的尽完义务就先走了。 但之后,顾东来却一个人跑来这山顶上吹起了冷风。 当时天色接近傍晚,他人仰在车里,任凭刺骨的风从掌心拂过,但双眼却盯着手中把玩着的那颗孔雀佛珠舍利,不知道在想什么。 “舅,那我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爸和我呢?” “就因为她是一只迦楼罗,我是人,还是别的原因?” “那,那如果有一天,我自己想办法去找到她,那她还会愿意再见我一次吗?” 王栩的话还在耳边。小孩到底小孩,他还是不懂神佛世界和现实人间的沟壑,人和妖的禁忌。 更不明白一个常人在生死轮回中,要战胜自己的劫难是多么渺小而无力。 俗世中的凡人总是有各种因果爱恨,所以佛才会说,轮回才是一个人所经历的最痛苦的过程。 不过活的像顾东来这样,也是少数。 顾东来很自我。骨子里,他保持清醒,也因此,他不会被别人看穿弱点,更不感情用事到有放不下的牵挂,以至于在俗世中为某个人沉沦不得解脱。 “1…《妙色王求法偈》言,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话,语气漫不经心将舍利一下捏住的顾东来不知是在对黑暗中的哪个地方说的。 但入夜后,他又找乐子去了。 原本他的手都断了,该听从医嘱好好做人。可身为一个大魔头本性就是如此,他一天都忍不了没有消遣娱乐的生活。 一个电话,山顶上就热闹了起来。 呼朋唤友,香车美人,四五辆跑车上都放着首电子音乐。 顾东来一头妖异的长卷发散落在车上,身边有人在陪他大笑,他人歪躺着枕住胳膊,花臂纹身漏出一点,一条腿支着,用皮鞋踩着昂贵的豪车顶部,十足放浪不羁。 这一副醉生梦死,不理神佛的样子,才是他顾东来,他人死活,他才一点都不关心。 直到,这一夜都快接近十一点了,他才快活够了又一个人走了。 那些狐朋狗友没觉得奇怪。因为顾东来爱玩,但是从不和人真的过夜快活,他神秘无比的私人领域任凭是谁都不能靠近。 这样的人,你很难说他是滥情还是无情。 所以,结束这场俗世消遣的顾东来就开着车往市中心去了。 路上,一切正常。但就在车行驶到半路,一只手懒散握着方向盘的长发男人突然感觉到了胳膊上很恶意地被人灼伤了一下。 “嘶。”路口是红灯。顾东来踩住刹车,就捂住了手臂。 这邪门的要死的痛来的很蹊跷。他的手轻轻一碰,上次在停车场伺机袭击他的红色魔光竟也感应了,幻听也再一次响起。 这让顾东来望向车窗外,却见城市上空的界线下,今夜凝聚着一团血一样红的光。 又是这半道红色魔光。想到这儿,在大晚上城市来往的银色车流中,独自后退的他想也没想就一个脚踩下油门。 接着,紫色跑车引擎带起地面的一阵狂风就换了个方向追了上去。 “摩诃摩瑜利罗阇!” 随着顾东来当下一声法号念出,紫色雷电划过天空,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没。 路上,因他的一路追逐,天上作恶的红光似乎有所感应而一步步退后,但顾东来还是步步紧逼追了上去。 可等顾东来循着魔的气味来到那地方,他才认出这地方的地址眼熟。这时,一块块碎裂的玻璃掉下,接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砸在了他的前车窗上。 “碰!”光听这落地的一下,这人是得去阴司报道了。 可没想到,这人没死,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失血让那人的面色有些白。 更让人没想到,当一向都见死不救的顾东来抬眸望去,这个满身是血,昏迷不醒前还和他对视了眼的人,他竟然认识。 “方定海?” “你这是怎么了?” 顾东来没问完,这人就倒了下去。 年轻僧人的面孔在这一刻冲淡了一些往日的冷漠孤傲,血染红了他的眉梢,却也将这张脸原本的那份年轻显露出来了。 “顾,东来。” 模糊中,认出他的僧人好像叫了他的名字。 对此,也没想到他会叫自己一下的长发男子一顿,接着他用一只手从半边玻璃碎光了的车窗撑住对方滑下去的身躯,却被砸上门来的年轻僧人撞了个满怀。 “喂!” “醒醒!” “和尚!” 两个人一身是血纠缠在车里。明明一人一妖上次还互为仇敌,没想到这一次见面是这种情况。 顾东来见状只能腾出一只手用力揽着这人,并侧身先将他一把简单粗暴地拖进车里。 等往这股刚才确有妖气传出的楼上看,顾东来发现那一面面银白色玻璃折射下的楼顶恢复正常,也看不出对方是怎么掉下来的了。 ——这事,如何想都不对。 可现在这样,顾东来就是把想人扔在大街上,伪装成是对方自己想不开跳楼的都不行了。 而且人摔成这样,还没死。这要是送去医院,才是明天要见报的大新闻 所以,风衣外套都脏了的顾东来只能忍着不得不救人,和对方这孽缘怕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的不适心情,就把人给带走了。 00:05 顾东来将方定海带回家。 此时,已是凌晨。进来时,他开了电子门锁,又把车直接开进别墅里。 想到副驾后面这人现在身上大半骨头都是断的,顾东来也没去动他,而是先去楼上开了浴室里的热水,又在卧室找了套衣物丢在床上,才找好东西下来。 当顾东来再打开后车门,方定海人正倒着。 年轻僧人的胸口能看出还有起伏,肤色健康的脖子和胸膛上都是汗和血,但是一边拧着的腿已经明显断了,见状,顾东来弯腰上去就一把架起他的上半身。 因为先天对于妖魔的警惕,和顾东来身上的陌生味道。 方定海似乎下意识地想抬手用法术对付他。 但当顾东来的一头长发落在了僧人的脖颈,不知道是不是辨认出了什么,方定海触碰到他卷曲发丝的手却停了下。 “……” 对此,顾东来也发现了。 呼吸缠绕中,闭着眼睛的对方面上似着痛意划过。见状,手上放轻点动作的顾东来先用毛巾固定住对方的脖颈,免得他真的落下残废,这才用后腰顶住车门就将人给扛了下来。 因为身材基本相仿,又都是成年男人,顾东来要这样扛一个大活人上楼也不算费劲。 但考虑到,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费力气对一个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顾舅舅就开始心累。 更心累的是,他发现,要救活一个人,确实比杀了一个人还要麻烦的更多。 “喂。” 2“阿伽陀药。” “你身上带着阿伽陀药么?” 同样身为一个五蕴皆空,一心成佛的修佛者,顾东来不相信方定海身上会没有这堪称佛门弟子必备的东西。 尤其,方定海还是一个拜入药师如来门下的禅宗弟子。佛经云,阿伽陀药,又称不死药,乃是佛祖当年为救世人身病心病所制。别看他伤成这样,但只要一颗阿伽陀药下去,就能药到病除。 所以将这死人连拖带扛进弄进房子,又停下先放在楼底下的大沙发上,顾东来给他抹掉下他脸上的血,就又一次找起了他的包。 因这翻找,屋里内外登时一片狼藉。可除了皮夹和佛经禅具,这个完全就是个活死人的和尚竟然真的和从来不吃五谷一样,孑然一身。 这让从来没碰上过事的顾东来一时都在心里怒念了句该死。 但就在这时,他只听清脆的佛铃在耳边响起,接着一柄从方才起一直没现身的金色禅杖就这么破空出现在他面前。 这禅杖,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 看样子,平常它不会出现在其他人前。 是只有自己的主人有生命危险才能现身,而面对顾东来这个气味不一样的魔头,这柄认主的金色禅杖倒也很有灵性,一个倒转,将二人之间的虚空划开,就朝着顾东来抡出一瓶白瓷瓶,和一包东西。 对此,顾东来一手抬起给接住了。等先倒出一颗丸药看了下,果然就是佛门不死药。 有了这药,这和尚是不用死在他家沙发上了。而另外那一包东西,到顾东来再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包人骨和几件死人衣服。 这看样子和今晚发生事有莫大关联。因为方定海一个法僧,就算现在遇上了劫数法力有损,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被人伤成这样。 所以在那之后,虽然大半宿都没能躺下,为了能得到一个醒来后对方关于今晚这件事的说法。 从来不干这种‘好人好事’的顾舅舅本人还是强忍着各种照顾别人的不麻烦又是扛人去浴室,又是把他扔到楼上卧室喂下那颗药,最后勉强倒下睡了。 过程太累,顾东来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睡了前都不太记得,他到底有没有把方定海给弄活过来了。 可这一夜,却是他前所未有睡得最沉的一次。 在梦中,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和人打了一架。 那个人是个长得挺帅的和尚,却不知好歹拒绝和他去一起去约会吃饭看电影而激怒了他。 他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然后,具体也不知道赢了没有的顾东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楼下的门铃给吵的模模糊糊醒来的。 来找他的是他秘书,因为作为老妈子的对方又一次听说了他昨晚去‘找乐子’的事,现在是上门来专程‘慰问’的。 但朦胧中,睡在大床上的顾东来懒洋洋地趴在枕头上,长卷发盖着脸,却没醒。 他皱了下眉,手中隐约像是搂着一个体温很舒服的人。 而那个莫名和他很契合的人也没动,就任凭他抱着,二人就这么像晨光中的一对似的挨着彼此。 可此时,床上的没醒。 有一个东西却听到了门铃动静,而在一声清脆的佛铃后,那柄灵性十足的禅杖竟自觉飘起来打开了电子门锁。 “滴”一声,机智的佛门法器金色禅杖就这样为楼下的张小杰开了门。 三分钟。 卧室门口。 张小杰:“……” 下一秒,伴着公文包和文件掉在丢了好多衣服的地上。 清晨八点半的别墅卧室门口,盯着床上那对昨晚一看就过的很污/秽/荒唐‘裸/男’的张小杰一声撕心裂肺下,就抱头惨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9章 第十九章 卧室外传来的声音,床上的人都听见了。 当方定海从一夜过后睁开眼,他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个趴在他身边的人,还有对方搂着自己后颈肩头的花臂。 那花朵纹身盛开于对方皮肤上。男人很白,比他见过的任何俗世男女都要白的耀眼,这令年轻僧人面容一顿,接着就看见某人的脸。 顾东来此时还没睡醒。所以人侧躺,垂下来的发丝还盖在鼻梁嘴唇上,他没戴眼镜,所以双眼模糊一片。 但当他睁开眼时,那和他脸就差抵在一块的男人漆黑的眸子却一下印入了他的眼底。 明明没一点正常人感情在里面,但这双冷淡的眼睛却又带着一丝常年精神紧绷状态下难得的松弛与性感,令人不自觉因此沉沦。 等等。脸抵在一块? 这个认知,很惊人。 下一秒,脑子第一反应就是摸了下某处的二人就将还有余温的被子一脚踹开,接着,这对露出半边胸膛的身影挺身坐了起来,又抄起枕头砸向了‘突袭’的门口。 “出去!” “好好好我马上就出去——” 被两个‘裸/男’一块砸中的张小杰也落荒而逃。但随着门关上,却也架不住‘鸡飞狗跳’后,当事人还要面对这出清晨后的闹剧。 方才旁人的闯入,让他们都很状况外。 当下,顾东来抬起一只手揉了下额头。他的衬衫没有扣好,领口张开挂在半个肩头,上身几近半/裸,任凭腰腹肌肉露着。 最关键的是,他不懂昨晚只是躺下了会儿,怎么就跟这人滚到一个被窝去了。 而身边的方定海就更夸张了。因为他身上现在只有一条黑色内/裤。而这条内/裤还不是他本人的。 在昨夜坠楼,又经历了生死大劫后醒来后,方定海的性命已无大碍。 但身上还是留下了被碎玻璃弄出的刮擦。这些疤斑/驳遍布在男人的腰背肌上。搭配着他们俩‘过/夜’后的样子,就不好解释起来。 更何况,现在楼下还有个目睹一切的第三人。 “你——” 二人都想说话,但又不说了。 气氛很奇怪。 方定海和顾东来都想弄清楚这是怎么搞的。 “顾东来,这是怎么回事。” 方定海问他。 “…呼,我怎么会知道。” “我只是把你从外头捡回来,又给你吃了那颗救你命的阿伽陀药。” “该死,到底是谁把被子故意盖成这样的?” 说着,顾东来困得要死,用手抓了下长发就想躺回床上继续睡,看到这人还在只得爬起来,又跟他一起找事情发生的原因。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墙角的某柄佛门法器因为这对话而‘叮铃铃’了一下,还飘过来,就再一次捻了捻他们俩滑下来的被角。 方定海:“……” 顾东来:“……” 这下,是谁给他们盖上的被子,又是谁刚才给开的门就明显了。 他们的确什么也没发生,修佛者所背的戒律也还在。方定海是在被洞府里的女具追上时从六楼上掉下来,被顾东来的车接住了他。 但正因为顾东来碰巧救了方定海,也让本就没解开的魔光这一层再次惹上了因果。 可一个救人,一个被救。结果一觉醒来竟因误会变成了这样,就算不想打架,光这事碰上,他们俩心里也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帝释。” “回去给我思过。” 明明冷心冷面,却摊上了这个法器。 脸上都快冻掉渣的方定海命令了一句,眉宇间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上,就一下抬起手臂伸手划开旁边的虚空令这金色法器消失了。 但帝释,这还是第一次方定海在人前主动暴露自己这把法器的名字。 佛经云,护法神帝释,是诸天神佛的第二位天王佛。 将此宝命名为帝释,一是方定海如今的法力是佛门三禅,正是帝释境界,二就是这柄样子为禅杖法器应该就是他唯一的护法神。 顾东来听到了,却什么没说。 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一个修佛者的护法法器是不该令外人所知道名字的,但现在听到了,他也不会乘人之危。 只是,既然他们根本什么也没做,就也没什么好心虚的,那他们俩……现在干嘛要遮遮掩掩地搞得那么鬼祟的? “……” 想到这儿,表情同时一顿,都觉得这样藏着很没必要的二人就一起从床上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因为都还有事在身,两个人暂时也都没去计较什么,顾东来顺手丢了件他的衣服过去,方定海一把接住也开始先换上再说。 “喂,别忘了我车被你撞坏了,后来还超了速,记得帮我交罚单。” 说着,从床上拿了根皮带,一边套上裤子正在低头拉上链的顾东来又开口来了一句。 “话说,昨晚你到底碰到什么了。” 闻言,方定海先默认了之后帮顾东来交罚单这事的,紧接着,他先是举起一条臂就利落地套衣服,又回忆起昨夜的事也冷下脸回了句。 “女具。” “…八部众?” “嗯。”就算身体外部的那些皮肉伤好了,可是差一点就死了的方定海还是看上去对昨夜记忆犹新。 八部众。 这三个字,可有点不妙。 面色不明却也没暴露出什么,顾东来一下扭头看了眼这怎么什么妖魔古怪都让他碰上的和尚,一时倒也好奇起在红色魔光之外,他到底为什么要执着地在龙江抓妖了。 但昨晚发生的事,现在看来也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 两个人都明白,当前必要的先把张小杰赶紧弄走,否则暴露的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他们俩也没来得及好好‘对口供’就下了楼,楼下的张小杰已经双手抱头坐着快有十分钟了。三个人对上视线时都没吭声,紧接着—— “啊,你,你不就是!”张小杰一下认出了方定海的脸。 “你什么你,一早不敲门想干什么。” 对此,顾东来找了个沙发靠垫靠着就先坐下了,还翘起条腿就搁在了茶几上。 至于和他一前一后下楼来,方定海也一副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就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他俩这样,倒是很‘理直气壮’。 只是明明跟一对似的坐在一块,这二人身上的画风给人的感觉就很不搭调,就像两个被老天爷硬凑在一块的人,暗地里关系却很争锋相对。 可对这一切震惊归震惊,小张还是调整了下表情,又跟这位疑似老板‘新男友’的人干笑着寒暄了一下。 张秘书:“啊,刚刚是我太唐突,真是太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名片,不过我忘了问了,您,您贵姓。” 方定海:“方。” 张秘书:“哦,哦,那之前在哪儿高就?” 方定海:“方外世界。” 张秘书:“方,方外世界?方先生看来是出过国?” 方定海:“不是,出过家。” 张秘书:“……” “你有病,什么都说。”一只手撑着头,在一旁闭眼听这对话的顾东来受不了,一下凑近方定海的脸就警告了一句。 “出家人不打诳语。” 对此,根本不怕他这变相警告的方定海也抬眸回了他一句。一旁愣愣的张小杰倒是还没从这哥们儿说自己出过家这话中缓冲过来。 这时,他却碰巧看到了昨夜沙发下,二人碰巧丢在地上的那个包。为了缓解疑惑,他作势要帮忙去捡。可刚好就看到掉出来的一本佛经,又对上一旁掉落的皮夹时,张小杰再次愣住了。 “我没看错,您就是方定海先生吧?这应该就是您的真名吧?方定海?” 这转折可就令人有些没想到了。 因为捡起地上皮夹的张小杰显然认识方定海这个名字,却对面前这个人并无印象。 而一时还在低头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却一块顿了下,沙发上一倒一坐的顾东来和方定海一起看向面前张小杰,就见张秘书一把扑上来拉住方定海就喊起来来道, “哎,没错没错,就是您!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方大师!之前我就想亲自去龙泉山一次,我这回可算是有机会亲眼见到您本人了!” 9:30 这天,因为张小杰的到来,额外也让顾东来得知了一件事。 此前,他根本没去想过这个次次出现都会给他带来各种事端的和尚除了是从龙泉山的具体还会什么来头。 但谁让,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么小,因为紧接着,先想办法将他拽到一边,才开始说话的张小杰就用他的一长串科普告诉了方定海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龙泉山您还记得吗?就是龙湖那个景区,就之前我在电话里和您说的,那个有一个大庙的景区,还有投资的事。” “记得,怎么了。” 闭着眼睛的顾东来一脸犯困地抱手回他。 “您知道那庙和那山是谁的吗?” “……哦,所以呢,是他的?那不就是个破景区。” “不,不是这一个山。” 张小杰赶紧摇手说道。 “是所有山和所有的庙,所有的全部加起来,这还是我之前认认真真地做了好多功课才知道的。” “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儿,顾东来稍微有点感兴趣,索性抬抬下巴反问道。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帮出家人可和咱们每天过小日子的普通人不一样。” “虽然现在已经是现代了,但诸如寺庙依旧有着他们内部的规矩,您知道全国现在到底有多少个药师寺吗?凡到一处,一座庙就有一座山,大大小小加起来就有八十八座,庙中上下住持僧侣皆要听服于一个和尚,号称三千庙众,可这些庙却每三十六年才会内部选择一个继承人。” “这个继承人,有个称呼被叫做法僧,而法僧就是继承这一切庙众,保护这些寺庙的那个首席僧人。” “按照寺庙继承的规矩,这位僧人都由寺院中的佛光来为他们选择,一旦被挑选中,这就是上天的选择,亦是这个僧人一生的职责。” “有一个很神奇的说法,说这个法僧能够改变阴阳,逆转轮回,更甚至将一个人的因果都改写,但他们本身却活在世外,不能轻易下山入世。” “除非到死,法僧都无法卸下自己的职责。” “三十六年前,上一任的法僧叫方明想,这位明想大师据说在世德高望重,一生普渡世人,在当时非常出名,在他圆寂之后,在这一代中三千庙众中脱颖而出,执掌新的一切因果轮回的那位法僧…… ——“就是他的关门弟子方定海。” 第20章 第二十章 法僧,这称呼背后的含义竟是这个,这倒是意外。顾东来心想。 在佛门中,佛,法,僧被称为三宝。一个未成佛的僧侣既然能被称为法僧,那么在这背后,肯定是有着不同寻常的佛门渊源。 可惜,这种佛门内部的事,一般少有对外流传下来,非内家弟子所能知道。 这之后,张小杰也将他所知道的关于方定海一户口本的事都说了。 这其中,龙湖,方明想。这两个词,似乎是出现的最多的。 不过,在一般人眼中,一个寺庙中有再多传奇往事,都不及一个拥有八十八座庙,外加三千庙众都只听从一人的身份听上去来的惊人。 张小杰更是为此夸得就差天花乱坠了。 “…我之前就听说这代的法僧不是个老头,只是辈分大了一点,没想到真这么年轻。” “这可是真正的佛门高富帅,人也有内涵,不到二十岁就顿悟禅机,比高僧都开悟的早,每一代法僧都不下山入世,但是每一个也都是佛学渊博者,真是年轻有为啊。” 这话,顾东来姑且当张小杰是在和他道听途说。 毕竟,方定海到底多大,什么来头,人有没有内涵,这只有那不是什么善茬的和尚自己清楚。反正顾东来是没看出来。 说到这个,考虑到今早这事都让他给发现了,小张也给顾东来提了点某方面的建议。 “不过,咳,老板,我得和您先说啊。” “听说,这出家人一般命都硬,和尚命这个可不是白说的,搞不好还克亲人,您还是小心点,别想玩玩最后伤了身这就划——哎哟!” 话没说完,小张就被他身体好得很的老板用抵着腰的沙发靠垫给砸了。张小杰心说我这是实话,但他家一向都挺渣男的老板这次却回了他句不一样的话。 “我不信命。” “命是自己的。” “行行行,您厉害,您身体最棒!哎哟——”而大清早,又是一阵闹腾。挨揍的秘书给他送完公文,才忙不迭地走人了。 走之前,他告诉顾东来,今晚市里另外有个商业活动。人家这次是专门请他过去,最好不要缺席。 顾东来听到了后回了句,知道了,又记了个时间地点就放人走了。 张小杰一走,就剩昨夜的事没解决了。等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收拾了头发的顾东来一手插兜踱着步出来,却看到这才十分钟,底下已经变了样。 楼下,跟昨夜根本没人来过一样。 某人似乎天生不会给自己添麻烦,直接堪称苛刻的就将在顾东来家所有关于自己痕迹都给抹去了。 地上和茶几干干净净。叠的没皱褶的换洗衣服和毛巾都被人用了去除气味的清浊咒,不留味道,真是个十足是禁欲又洁癖的出家人了。 眼前的桌上还有一瓶丸药。就是昨夜的阿伽陀药。 这不死药,本来跟压在桌上的一张罚单放一起。 现在桌上的罚单已经没了,就剩下这瓶药,除此之外,还有七八瓶诸如大还丹,洗髓药和各种佛门中罕见的丹药。 这些都得称作无价之宝的药,一看就知是佛家关门弟子才能炼出来的。 因为,这不仅是能救死人生白骨,令人清心明目,五脏清浊,就是一口气咽下去了阴司的凡人,吃上一两颗也能起死回生了。 方定海一次性给他这么多。一,可能是他身上真有这么多,二,就是不想欠他,三就是,顾东来现在这情况还正好需要这些丸药。 “你胳膊上被红色魔光所伤留下的反噬,之后可能还会恶化。” “每天睡前以法力祛除体内魔光残留,用大还丹和洗髓药暂时遏制那股邪气,应该能暂缓一段时间。” “哦?谢了。” 这倒是对他还真有用的。 顾东来人躺在沙发上,颠了下这瓶丸药就想着。毕竟他俩现在本就是各取所需,心里无一丝牵挂,就算拿了这东西,顾东来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至于,某位出手果然大方的佛门‘高富帅’本人说完,也从玄关旁系完鞋带站了起来, 这么看,他的面容跟今早顾东来近距离看到的又不一样。 他当下,垂下自己那愈合后的条手臂就拎上地上的包准备门外走,那张脸连目光都不给一眼别人,下巴线条和眉梢有种和俗世不同的味道。 但当那一只手插/进兜里,每根手指都很长很冷,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却又总能品出其中杂糅的冰和热。 这像毒药般次次吸引着世俗之人的感觉,跟他是个和尚这事搭在一起有点奇妙。 尤其,对方还很强。一时难以打倒,是绝佳的对手,敌人。他们日后要是再撞上,必定还会想和对方有一战。 “……” 想到这儿,明知道他俩根本不可能搞出点什么。顾东来这个混蛋还是光明正大地翘着条腿,枕住手臂就躺在沙发上欣赏了下对方又开了腔。 “要不吃个早点再走。” 顾舅舅这口气一听就很假。 对此,方定海不知其意。 因为,他们俩都清楚,顾东来根本不是什么‘热情好客’的人。 然而下一秒,顾舅舅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在想泡别人,和想跟别人打架这两件事,一向有着非常人的热情。 这话才落下,身后就有东西扔来,方定海一条手臂自兜里抽出后抬起,就这么接住了顾东来朝丢过来的东西。 ——是不死药。 对此,方定海没回头。但这时把这个扔过来,身后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也很明显了。 “顾东来,你不是女具。” “我要抓的也不是你。” 方定海背着身回答道。 “那你现在,就把我当做‘女具’。”一副根本不怕死的样子,顾东来说完伸了懒腰,将手上那颗倒出来的不死药摇了下,又在方定海的眼皮底下就吃了下去。 “跟我打一场。” “打完出了这扇门去,一切就一笔勾销。” “但前提是,你要让我看看你昨晚是怎么用现在仅剩下的一点法力,做到能从女具手上逃脱的,还有,你到底还有多少实力。” 话落,没等方定海回答,顾东来已经压力感十足地摊开那一直搁在腿上的一只手。 一刹那,那手掌中‘刺啦’在跳动的紫色雷电被握碎在手心。除此之外,还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流在二人之间的流淌。 这显然,就是顾东来要真正从对方身上了解的东西,而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一直保持着这样关系的两个人已是又一次动起了手。 客厅到门口。不过十多步。二人已是就近从近身抄起东西从最近距离攻击和回击了对方。 方定海是静。 顾东来是动。 就像昨晚女具从暗处爬出要伺机杀他时一样,妖这种生灵永远会埋伏于暗处,然后一下从人最弱的地方一口吃掉活人的身体。 可这一次,比起之前的两次,二人更倾向于是在用当前这一幕来,还原昨夜在洞府内袭击发生的情景。二人都在用佛门的冥想之法来揣测对方行动。 以佛法来战胜佛法。 本就是世上最难的一场缠斗。 一时,侧身闭上双眼的方定海和顾东来的身形交错,各自在过完数十招后一下停止,接着又再次察觉到了对方新的破绽再次下手。 作为‘妖物’顾东来在冥冥中嗅到了他的一丝后退后,接着稳准狠地往方定海身上的弱点猛地就下去了手。 对此,‘猎物’方定海只抬起条手臂一下格挡住顾东来。 接着,两个人一个侧身同时转身,一番法力对撞致使二人同时后退一大步后,自破空中出现,方定海手中的那柄帝释禅杖却是指着顾东来的心口不说话了。 也是这时,顾东来那只即将杀了他的手已经抵在对方脖子以下半寸了。 “……” 这一局,事后二人都没解释更多。 输赢看样子暂且未定。之后两个人彻底各干各的,也不管对方究竟之后要去干什么了。 等人走了,再回想起被禅杖给威胁性的抵着时的一幕。 一个人倒在沙发上不动的长发男人低头打量心口的表情却毫不惧怕,相反摩挲着手指许久,才眯起眼睛露出了不一样的认真神情。 “原来……如此。” 12:00 这天,龙江市一如往常。 昨夜发生在东城区的一切被掩藏在白日的太阳下,一早过后,楼房内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七楼,绿色的电梯门‘叮’一下又一次开启,照例拎着一盒午饭准备去上班的年轻女子今天往里面一眼望去。 却看到电梯里的女孩这次没有玩手机,或是中途跟同学打电话聊天,而是抱着一个潮湿的布娃娃站在里面。 “……” 这一幕,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挎着小皮包进来,又摁了下按键的年轻女子想到今早下楼好像也没看到六楼那个独来独往的帅哥,就更觉得有点反常。 “妹妹,今天不跟小男朋友打电话?” 想到这儿,年轻女子为了冲淡电梯内弥漫的古怪和紧张,就努力笑了下打趣了句。 六楼住户家那个女学生不理会她。抱着娃娃继续一动不动。 这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女子只能不尴不尬又回头,摸摸手臂思索着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叮——’ 电梯门即将关上。 女孩和年轻女子都没抬头。 她们都没有朝上看。 可有一对灰色的脚和一根淡白色的舌头却一闪而过,从门上晃了一下。 而就在电梯门缓缓合上,随着一个个红色的数字往下跳,透过单元楼窗户,却能看到六层每层楼的门上却又都一个红色的五趣生死轮在发着光。 这红光打在过道上,将电梯到顶层住户家门口的每一段防水层顶都照成了红色的,而这上面是四个正在逆时针转动着的人像。 女人诞孕。 男女衰老。 男女带病。 舆死人。 等到夜里,生死轮就会再次转动。 洞府已经快关不住她了。 ——生屠,就要再一次开始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这天,顾东来哪儿都没去。 他先游了泳,等将长发任凭人一起在泳池里缓缓下沉,他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入夜,他出了门。 远远的,市中心一座蓝色灯塔正屹立在人造光中。当人像鸟一般从天空俯瞰,能看到城市中有脉动下的金色车流。 引擎声停下。酒店门口玻璃旋转,停下了一辆刚喷过新车漆的紫色敞篷跑车。 今晚,顾东来穿着一身黑色修身西装,外头是领口大开的收腰长大衣,脚上是一双武装到只让人觉得傲慢的黑色皮鞋。 这很适合他。他也难得将一头长卷发扎了起来。 这是少有一次他把头发都弄上去。一般男性留长发总会给人或多或少不适合的观感。但顾东来,却像是天生适合。 “顾总。”前台递出了手卡。 “嗯,今天裙子很适合你。”顾东来一只手搁在前台压住手卡一边,用钢笔快速地签下名字。 男人细细的金属眼镜框架在鼻梁上,耳朵上那颗银色耳钉令对方的肤色有种冷色调白,双眸上挑也沉淀着抹不开的浓稠夜色。 “谢,谢谢。”被夸奖了。女子脸红了。 而见手边有前台招待客人的巧克力,还是他最喜欢的黑巧。 顾东来先手取了块,又拆开含着巧克力,就走进了酒店内会展中心。 迎面摆着花。圆桌是冷餐。中央是个展示台,上面布置得很奢侈,主席台上过会儿会进行内部拍卖。 见惯了这场合,顾东来一手插着兜,游刃有余地游走其中,他不拒绝人的接近,反而有说有笑,引得所有人都对他很有好感。 顾东来应酬完了一圈却也并未疲态,而是歪着头继续在此享受着人间生活。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王子。虽然他骨折还没好,但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不自觉侧目的王子。 这时,人群外有新的声音。顾东来一人选择留下,含着口中的巧克力走到一边,将双眼落在远处。 但就在这一刻,他却停下了。因隔着一面使他的脸显得模糊的落地窗,能看到外头的天很红。 最远处有血色闪现,不知从何而来。这像是人肉心脏,咕咚,咕咚,这是生命规律的跳动。 扑通,扑通,这诡异的心跳还在响。这声音凡人是听不到的,因为唯有在最适合妖生屠人间的时候,才会在出现。 生屠。——脑子里想起了什么,有血红一片划过。 对此,他站盯着外头,却只听天上活物的的心跳声越来越近,他的一只手也像划过天上的星星,又操纵着它们般将手指往下落。 然后,手指停了。在他点住的那块玻璃上,映着红光。 这一闪而过的光要是不注意看,还真是容易忽略,却预示着十分不妙的事。也是这时,音乐奏响了些,伴着聚齐起人群,工作人员也将今晚的一件重要展示品抬了上来。 顾东没回头。可恰巧,台上那被展示的佛像却一下伴着惊呼和对话在他身后响起。 “哇!这还是第一次见,这尊像的脸好不真实,这是真的吗?” “听说是,这可是现世所存极少的照着真身去塑的,这个骑着金色神鸟法身的面具男子正是这位明王尊者的本来面目。” “佛教里说,明王是佛菩萨的愤怒化身,但唯有这位曾贵为王子的明王是在灵山自我悟法的。” “当时的帝王以梦到他为皇权的象征,他即代表了一切吉兆的来临,是至美化身,也是扫清人间邪恶妖魔的象征。” ——“而,眼前这位带着面具所看到的尊者,就被叫做……” 这话没说完,掌声已淹没了会场所有声音带起一波小高潮。 然而,偏偏就在此时,明明酒店大堂一切如常,在下方却爆发了不对劲的骚动。 “碰——”先是巨响。接着伴着‘轰隆隆’和下方地面的车辆一下冲撞到一起。 透过微微颤抖的玻璃,能看到下方冷不丁就有一图案常人所看不见红色砸向地面,又将地面以上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啊!”这露面的地裂来的恐怖。一下就有车子和人掉下去了,还有人抓住了边缘。 这划破的地面底下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 众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顾东来却已经一个预料之外的转身,又分开人群朝下走去了。 他要去哪儿,无人知道。 但当男人下了楼后,他却取了钥匙就开走了车。 此时,街上已是混乱。前面的异常使行人们不敢动。伴着红绿灯闪烁,顾东来用手指敲着方向盘时,就这样看到了马路上来往的警车和消防车。 这使得顾东来并没有继续往前,而是退让开周围那些车辆,又运起周身法力,而顷刻间,随着他闭上眼睛,他的脑中也一下闪现出了一幕—— 8:45 东城区 七楼楼顶,一口安放在最顶上的祭坛正在冒着红光,不断刮起楼前纸钱的阴风中,一切楼中的活人今晚都消失了,整个楼上楼下空无一人。 四楼,隔着一面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不断地下跪磕头。 她们所祭拜的就是楼顶那个祭坛。 这祭坛是圆的,点着白蜡烛,中间躺着具白骨。这白骨很年轻,因这一身睡裙的白骨长着白发,是个女孩生前的体态。 边上有四个盘子,而每个供品盘子里则都放着一个头,上方贴满了大红符咒。 这四个头,一为牛头,一为幼子头,一为男头,一为女头。 四颗头被煮的通红,却都双眼睁开,嘴巴张开,像是未死亡,眼珠子还在‘咕噜咕噜’左右拉扯,抖动。 【“救命,救命……我们不想死,我们不想去阴司——”】 四颗头在朝着不同方向呼救。 生祭品,死祭坛。 这一遭显然是有妖魔要于今晚作祟,而就在这被妖法所控制的祭坛周边,三面分别画着鸽子,猪和蛇三面妖旗正在随风而动,发出飒飒的抖动。 这时,从白骨中一簇红光突然燃起。 接着,一个灰白色,梭形脑袋的妖怪张开一嘴锯齿状的牙就闪现从楼顶化作一道红光飞出,又将地裂迅速扩散到了整个城市—— 【‘哈哈……哈哈……’】 长发女妖显出法身飞在空中。 人的双眼看不到她,妖却可以肆无忌惮屠杀着人。 已逃出洞府,再次来到人间的女妖发出红光,并在地面不断制造着将人直接拉向阴司地狱的口子。 一个个如她所预言的活人在红光中掉落进了那些可怕而狰狞的裂口中。 “啊!”前方再次发出地裂声,一个巨大的口子眼看着就要一寸寸裂开向着尽头的其余车辆袭来,顾东来亲耳听到耳边人群的呼救,也令隔着半个城市在车里冥想中一下睁开眼睛。 【‘八部天龙,诛杀人佛。’】 【‘佛不佑人,屠尽人间。’】 这是关于生死命运的预言。女具在这一刻将现代社会的城市上下,又一次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可在人间作恶,即为作恶的妖所为。 凡是作恶的妖,那就别想从他手上活着逃出去。 当下,顾东来踩下油门试图冲撞出一条路,等他抬头往马路对面看去,却见前面有一辆私家车倒在路边,底下还有个小女孩的哭声。 “呜呜……呜呜,爸爸妈妈……谁来救救我……” 这呼救,他听得分明。显然,在半空的女妖也注意到了,而在凡人眼中不过一瞬间,一道深紫色的影子和一道红光已是正面对撞在了一起。 “摩诃摩瑜利罗阇!” 随这一声法号,红光在爆炸声中被一记不可思议的力量所挥退! 将其半边法身击退,那法力高超的女妖不明向下看。 可在下一秒她被那在尘嚣中的身影,和那单手抱着一个孩子的人的面容给弄顿住了。 常人所看不见的紫光后,那人一头漆黑华丽的长卷发,面容宛若天神降世,却带着个金色面具,满身孔雀翎。 那满头五色金翠下的长发被莲花孔雀冠竖着。 两边垂着两根细细的金色绳穗子,蜷曲的发丝就这样飞扬在空中。 他身上所批的战甲是金色的,翠金和深蓝尾羽还坠着流沙绿和孔雀蓝纱,璎珞,耳珰,臂钏等装饰,乘坐金色孔雀,现慈悲相,有四臂,分别持有吉祥果及孔雀尾等物。 这才是这个人的法身。 而这一刻,化为孔雀战神的男人只睥睨着下方城市中的一切乱象,又身披佛光抬起自己的一条手臂,就挥起手中的一把无名雷电包裹的紫色法器—— “女具。” “还有八部众,许久不见。” “这么多年,我在人间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 22:00 龙江市 前方紫气充盈天地。 楼顶上,一个年轻僧人双手合十。 名为帝释的禅杖就稳稳地立在他的身边,他的眼睛却依旧紧紧闭着,然而在他的脑海中,一段关于过去的回忆却再次涌上了。 【“师傅,这经书上这段说的是什么。”】 【“这一段说的是摩珂王子的传说。”】 【“摩珂王子,那是谁?”】 【“定海,你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孔雀出生的故事。”】 【从前在佛经中,有这样一个传说。】 【在灵山国的鸟一出生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在佛祖诞辰之日,穿上最美丽的衣服为佛祖唱歌跳舞,以祈求恩赐。】 【鸟儿们生性自由,美丽,无需操心除了露水阳光外的事,就一直享受无忧愁受佛祖庇佑的日子。】 【可当有一天灵山万佛被魔族入侵,菩提树下的封魔大战来临,灵山这些无忧无虑的鸟儿第一个迎来的就是被屠杀的命运。】 【在尸山血海中,一个失去了所有族人的少年出现了。】 【他就是灵山的孔雀王子,生来拥有佛祖赐予的名字,生着一张比太阳还耀眼的容颜,佛经云,其雄雀尾长三尺,光彩艳人,绚丽多彩,眼圈有五色金翠闪闪发光的圆纹,相绕似铜钱,为佛鸟也。】 【可作为一只孔雀,他本该用自己的羽毛和面容,一生只为苍生大地献上一支舞蹈,却偏偏用自己的手第一个握起了反抗魔王的屠刀。】 【“我从不信命,这世上除了我,连佛也救不了我自己。”那少年说道。】 【他在灵山先发下佛愿,后带领众妖前往魔界发誓杀死魔王偿还灵山众鸟的血债。】 【在第一个功德轮回前,这只生性暴虐的孔雀就这样成了佛魔大战中第一个反抗魔族的生灵。】 【他虽堕为魔,但佛后依旧封他为明王,灵山万鸟更将其奉为最年轻的战神之一。】 【他以一己之力斩杀了众魔,并在菩提树下与魔王发起了挑战,后将他的妹妹八部之一迦楼罗打入无间地狱,永世关押不得逃出。】 【但再没有人见过他战甲面具下的那张面容,亦再没有人能得他为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跳过一支舞。】 【他是灵山孔雀国的战神,所有妖魔们都称其为,明王。】 【明王,是灵山国所有妖物的信仰,亦是所有妖心中的神明。当他出现时,灵山顶上总是会出现一轮新生的太阳。】 【可他的双手从此只能用来杀生了。】 【以杀祭佛,屠遍三界。】 【尊魔为圣,百世不悔。】 【——“而这,就是佛家经文中所记载的,灵山孔雀大明王当年拜入灵山,成为佛门弟子的传说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抓虫) “滴嘟——滴嘟——” 警笛声响彻于城市。 “危险!快封路!前面的路上裂了好多大口子,翻了四五辆大车!地和人也陷下去了!快报警吧这是出大事了!” “天上是什么!一直在发光!好像有东西掉下来!救命啊救命!快报警啊!” 这是来自常人的呼救。 但就在这天上,一身美丽翠金色长尾的孔雀,正和女妖交错着身影。 “碰!” 天空中,电闪雷鸣。 孔雀和女具,这两个在佛经中,都以暴虐闻名的大妖竟然碰上了。 佛有云,孔雀食人,而女具亦食人。 同为掠夺者,它们有着八部众和灵山的私仇加身,所以这才一碰上,就在这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上掀起一场厮杀。 这是一场大妖的恶斗。从看到孔雀变回真身救下了一人后,目露凶光的女具就伸出双臂,以女子魅惑相开始向他逼近。 可孔雀虽是妖,却是个修佛者。 作为一个潜心修炼的佛门弟子,诸如女/色/欲/望等外物诱惑他确实不为所动。 更了不得的是,他手中还有一柄法器,在一次次将女具对他的攻击化解。 这一柄紫色的佛门法器。 不是杖,不是刀。 它呈转轮状,镶嵌面镜子,下方有柄金手柄。 整个包裹着破碎雷电,却是一把镶着无数颗绿,蓝色宝石的紫金轮。 此宝乃是1轮王金宝。由千幅轮,轴心和外圈所组成。相传,这是古时佛教君王治理国家时不可缺少的武器。主可以作自卫,亦是抵抗降服妖魔的法器。 【“看清楚了没。”】 【“我的法器,就是金轮,你却用生死轮在人间杀人,这就是我现在为什么能打的你不能靠近的原因。”】 话毕,面容笼罩着佛光中,长发男人挥起手臂,从半空暴虐地挥下手掌中的那紫金轮。 破空声袭来,孔雀手中所执掌的金轮镜面折射出一道光芒,使女具剧痛地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脸。 【“啊!”】 这一招下去,一般妖会灰飞烟灭。 然而,女具到底也是大妖,虽身形受损,却并未完全落败,加上孔雀自己现在也有旧伤,所以这打斗还得继续。 随着两团异色,这两个难分输赢的大妖干脆彻底化形,又不断以头部,爪牙和法身攻击着彼此。 紫气和红光乍现,胜负却未分出。‘轰隆隆’一记撞击下,女妖在闪现中逼近了孔雀。 她的身体爆发力十足,口中那淡白色舌头卷起重物抡向那孔雀。 这截断裂的楼层柱很大。见此,双瞳泛金,头冠华丽的孔雀俯仰朝上飞起,那一根根振动下的长尾羽也在天幕划开了一道裂痕。 紫电朝女具打下。 女具一口吞下,反被孔雀撞出楼层顶,二妖一口反咬住对方的翅膀和手臂发出叫声,一时,只见那片片蓝黑色鎏羽毛和利爪拍打下,目露凶光的魔鸟将长尾羽带起一团飓风。 这卷起报废的一辆车,就回敬了女具。 女具被击中了头颅一侧,咆哮着就摔下去,她张开锯齿状的牙不断下坠,随着摩擦后的电流迸发,她用两只脚扒着底下高层建筑的玻璃就倒挂在半空,往上看去。 半空也已经没了那狡诈的身影。 这该死的孔雀,还是如此诡计多端——想到这儿,女具也意识到自己是真撞上了块铁板。 可作为妖,她不会说人语,心中怨恨涌上,女具只得爬在楼顶上,一边透过那无鼻无眼的灰色颅骨,用嗅觉来来锁定那暂时躲起来的疯孔雀,边暴怒着喊着对方的法号。 【‘摩珂……摩珂……’】 这索命的呼唤,故意这样对付她的孔雀当然不会理睬。 在云中,法身变换中的他向下看,见女妖的脑袋向着上方,危险而快速地扭动,他调转了个方向就从上方回到了地面。 22:08 龙江市 一落地,车辆废墟旁有白气涌起。 接着,车后头就出现了一个穿着长风衣西装的顾东来。 他怀中正抱着个晕过去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很小,顾东来的动作也很轻。 一眼望去,难得私下这么有爱心的长发男人气息有些乱,还咳嗽了下,但他人并无大碍,只是抵着车门就坐下了。 他的一条手臂在冒着红光。 但当他听到头顶还有炸裂声。顾东来先是一个充满安全感的转身,跪护着小姑娘的脑袋,又将孩子藏在路边便利店,才抬脚踩着车顶盖就向着远处跑去。 远处,在他的眼中,人间消防车遍布的路上,因为顾东来暂时制住了女具,正断开裂的路面已经停下了。 警笛在响。常人在自救。 可今晚灾难却还没结束。当往下看时,地面上一道道呈‘之’字龟裂后的大口子还在。 这是妖法所致,为的就是完成这场生屠。 顾东来独自行走其中,又随便找了辆路过的车就砸碎玻璃翻身上去。 可就在此时,一个光看出场还挺帅的人就这么从上空楼顶一跃而下。 这从楼顶不怕死直接跳下来的人是谁。 当他一只脚稳稳地踩着车顶盖,眼神像冷峻地垂下,又向下俯瞰着车里的顾东来时,他那双眼睛就被顾东来认出来了。 ——是方定海。 “干什么。” 二人白天才见过,顾东来现在也不想跟他废话,只侧着头就来了句。 “帮个忙。” 方定海语气很平稳,一点没有自己在对方面前耍帅后,还总吊人胃口的帅哥自觉。 “什么忙。” “去祭坛。” “你到底是和尚还是疯子。” 顾东来问他。 “随你怎么想。” 方定海回答。 “走不走。” 往常是敌人和对头的一妖一僧在这一刻,倒是思想和步调出奇一致。 长发披着,带着细框眼镜的顾东来什么也没说,直接潇洒地一挥手来了句‘上车’。 方定海戴上外套帽子,将面容隐藏,又一个撑手帅气十足地翻下车,背上了包,接着直接和顾东来这个混蛋一样一拳砸碎玻璃窗,就跟他一起赶往了祭坛。 22:15 东城区 此时,那洞府中正妖风在呼啸着。 一到三楼的每家住户已经没有活人的了。 单元房中,都像现宰的牛肉一样血淋淋的断肢。 楼道,电梯爬满了各种的鬼。 这些鬼,都是三妖从阴司唤上来的。 一眼望去,底层垃圾站洞口中一个个挣脱出来的死人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红色的经文符咒。 堵住窗口的鬼在拍打着玻璃窗。惨白色手掌里的血红都化作一个‘卍’字。 人肋骨像是挂在钩子上的排骨一样,任凭血浆留下,四面墙上溅满了红红白白的血,那是人的手和脚,那是一个个被杀死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的活人。 当方定海和顾东跑进这里时,正遇上这一幕。 当他们闯进来,正对着就是那个电梯。可随着楼层降落,上方跳动的数字没动。 对此,这二人也没犹豫,堂而皇之地眸色一沉就一脚踹了上去。 一时只听电梯门‘叮’一下,电梯门打开。像是洪水般,这些鬼竟从里头拥挤地爬了出来,在他们的出现的一刻就集体扑面而来。 鬼这一扑,两个人却是又动了。 当下,他们从楼道底下共同冲撞突围,一起抬脚暴力又凶狠地踹开了这电梯的两扇门。 方定海用胳膊抵着,顾东来则用脚踹开了下方。电梯中,四面已都是鬼。顾东来伸手按下七层,他身后的方定海又一脚将制止他们上去的鬼给踢了下去。 “走!” 二人一同出声。 但他们俩这暴力狂般的一连串操作,却是默契又搭调。 当电梯门合上,这彻底成了个封闭空间。 后背抵住门,用双臂合上大门的方定海先将背包扔向一只鬼的面部,接着左右手一起拎起地上的一只趴地鬼将其身体砸向顶部,三个反手将一整面门都陷进去了。 在他后方的顾东来一脚踩着墙面,飞身而起时,从上方一拳直接打进了鬼的颅骨正中央。 而借助这电梯中的人和鬼对峙,一边杀一边往上的顾东来猛地退后,一个扭头借助身体手臂的力量将惨叫出声的鬼扔了出去。 这一个鬼头落地,他们俩已是‘轰’一声一起闯入了这七层祭坛中央, 二人像是地狱里的狂徒。 一金一紫,一静一动。 却也在这城市中杀出了这妖邪作祟的生屠之日的一条血路。 因就在他们眼前,那祭坛中央的白骨女已经在楼顶中央大叫着爬了起来。可就在此时,方定海却将早料到,就用禅杖点住了这白骨女孩的心口。 白骨停在半空,三妖旗帜也停下了。 一道红光从白骨的身体中泄出。 年轻僧人对此长臂施展,一下挥开手中的金色禅杖。 爆裂的地面伴随着石子尘嚣已是从身旁席卷,又以一个圆形半周就向着最中央的目标袭了上去。 雷火来袭。见此,白骨女孩抱头尖叫了起来。 半空中的那只女具也在烈火烫后,皮肉收缩蜷曲,炭黑焦土。 也是这时,一盏盏虚空中的长明灯在整个七层到一层亮起,这时,年轻僧人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灯,是佛前十供养之一,长明灯代表光明长久吉祥,点灯时心无杂念虔诚供养,祈福心愿,福慧具增。” “物之魂,在灯。” “而人之魂,在心。” “佛说,心灭,则恶鬼神魂具消。” 这一句禅语落下,白骨的弱点究竟已经很清楚了。 和方定海一起上来的顾东来趁势一把上前用雷电毁掉这祭坛,配合下化为两道雷光的二人恰似佛经中三千世佛在人间的两道化身。 半空中化为原身,孔雀大明王的真身丹口玄目,细劲隆胸,如同一团烈火般烧的半边天空通红一片。 逆转阴阳,改变因果。 月亮上,一轮五趣生死轮白飞快倒转。 楼中一切枉死的生灵从死转生,祭坛上的白骨上生出血肉,眼眶里的蛆虫灰飞烟灭。 电梯的里倒地不动的无头尸体从地上举着手直立,又头颅归位,沉沉睡去。 孔雀杀神杀佛,浴血而生。 金色禅杖和紫色的孔雀金轮一起划开了天幕。 世人都说佛有双面,无欲和有欲,无心和有心,无爱和有爱才是三千世界佛的真实宝相。 佛的静,佛的怒。 宝相庄严和艳丽婆娑,僧人和妖邪,在这一刻统统从斩杀那女具的头颅时从现世的天柱上空照出一线白昼,明明是漆黑深夜,万物却被照的遍地光亮。 世间有至高佛法在,就可恢复清明,将黑夜化为白昼。 生死,超度。 这一刻,那变亮的天地都仿佛知道,是光明来了。 【“喋雅他。”】 【“贝堪则。”】 【“喇杂萨目。”】 彼岸天上方盛开出一朵朵白色莲花,那七瓣的莲花晶莹似雪,一片片化为乌有,只留袅袅佛音在天空中。 这就是法僧的能力——将一切枉死之人引渡,非善者能枉死,非恶者能逃脱,心向善,成我佛。 可就在十万鬼魂所关押的阴司地底。 一条条鬼气变为一个个白色鬼头在四面游荡,血池在地狱中碰撞。 最下方的八个看不见内里的牢笼中,一个披散着头发,双手用手死死抓扣着笼子边缘的女人用苍老的声音一遍遍重复道, “……摩珂,你出现了。” “……顾东来。” “我的好哥哥,这一次,在这阴司里被关了那么久……我一定要找到你。” ——“然后,亲手杀了你。”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夜晚的楼顶上,泥土祭坛碎裂成一块块。 盘子里的供品们恢复了原状。女具已经被超度,这楼里现在就还剩下从生死轮上复活的三妖。 这鸽子,蛇,猪三种妖怪。 本就是这一栋楼每家人门上都有的生死轮图案经过在人间的修炼后,才懂得施咒害人的。 实际,它们连自己的肉身都没有。所以一见情况不对,这三个奇怪的动物就从旗上随风一晃又飞下来了。 它们逃得很快。转瞬间就在半空没了。 此前,张小杰第一次介绍这栋楼也提过,这个东城区的一栋老楼,不知道是年代久远还是建造时有其他原因,这红色生死轮图案在每个住户家门上都有。 所以一旦鸽子,蛇和猪化形后,想躲在谁家的门上。 这每个门上的图案都一模一样,就很难分辨哪扇门上的才是真的妖怪。 可要说这三妖,这次是真撞上了克星。 因为,有一个人还真的在这楼里亲自呆过。 不仅如此,当在楼里和其他人一起作为租房的住户时,这个人还每天闭着眼睛,像个盲人般上下电梯,只用自身就去感受过这楼上楼下每一层的特殊气味。 所以,这三妖,唯有他能降服。 也只有他有这个本领,能以天眼之身辨这三种妖邪的原形。 而一时不容这三妖自以为能藏匿又往四层门飞时,如横空出世般一个手持禅杖的影子已从上方楼顶的破碎灰尘中到来。 “碰——” 金光中,方定海一身黑衣,面容冰冷地落地。可这时,却不见另一个人。 因为那人刚才和他就分开了。走之前,这人还说,他要先去找母牛。说完,对方也很干脆,就插着兜从楼顶护栏上就跳下消失。 对此,方定海没说什么。 但转头,当追到这里的年轻僧人先任凭光芒从周身流转,让一个个经文梵字绕身旋转,又举着一只手做慈悲状就要彻底降服了这三个生死轮上的妖魔。 “若有所求,至心念诵!” 这经文念出,方定海人还陷于这大楼中,就用禅杖对准了门上的三个转动着眼珠子的红色妖邪。 他面容宛若罗汉,不悲不喜。当闭着双眼,一只手成诀,却能准确扫过一排所有门上的生死轮,又在双眸扫过四楼一户防盗铁门,就辨认出了妖魔一闪一闪的真身。 但随着方定海这边即将设法拿住了这极难捕捉真身的三妖。 就在这时,他听到楼里另有人在快速下楼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轻,方定海耳朵动了动,却留心到当这脚步的主人逃走时,另有一个牛头在哭嚎出声。 “小栩,小栩……” 那牛哭的像人,方定海听得分明——似乎很像消失的王子胜。 而且差一点,那踏踏的牛蹄子声就要逃走了。这一逃,这大活人怕是要性命不保。 所以,方定海一时间不容多想,就先将帝释一抛出去,令佛珠剧烈抖动下的禅杖就那三妖先一步打回原形,免得继续逃走。 三个门上的动物红光一闪,眼珠瞪大,就被封印在门上暂时恢复为生死轮的样子。 帝释的杖柄牢牢地钉着它们。 除非方定海本人,没有人能命令帝释移动开。 做完这事,方定海才转身去追逃跑的母牛了。 两只母牛逃得飞快。僧人追的也是不差分毫,而在这两个母牛刚要蹑手蹑脚要从墙里逃跑,金光就已经打在了她们身上。 “站住。” 见他出现,那老太太和妇女都吓得魂飞魄散。 【“啊!妈!妈!和尚来了!”】 【“别叫别叫,儿媳……法僧!饶命啊饶命!】 连忙下跪磕头的婆媳俩脸是一片空白,却披着逼真的人皮,还穿着身布褂布鞋,手上拎着一个超市塑料袋。 除了没有脸,她们俩这么看就只是很寻常的人间婆媳。 可牛就是牛,她们的影子就暴露了这点。 “王子胜呢。” 方定海又问。 “到底为何来人间作恶?” 【“呜呜……回法僧的话,王老师的肉身,就在这塑料袋里!”】 【“我们婆媳都是1阿傍所化,原本只是拉他入赘,可未想害他的命,只是被蛊惑才交出王老师……”】 【“只求大师饶我婆媳二人一条命去!都是那阴司下关着的大妖害人,啊呜呜都是那大妖让我们一定要带走王老师的——”】 “……” 这话,这老阿傍说的蹊跷,含糊。 因为不善人语,婆媳俩还说的颠三倒四。 大妖?要母牛带走王子胜?这话一时令人觉得似乎不像是女具,然而未等她们继续狡辩,为了节省时间,方定海就选择先将她们收服,又返回了楼上。 毕竟,只有三妖被制服。 他身上最初被红色魔光反噬的因果破除,那他的法力就有可能找回来,所以他也是势在必得,容不得一点差池,可就在他人返回时,一件变故已经发生。 帝释,竟然第一次被人从门上给拔下了。 ——原本门上生死轮中的三妖……竟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23:35 龙江市 当一个人离开的顾东来再踩下刹车,在路边停下自己的那辆紫色跑车,身后已经逃得没有人能够追上他了。 一场险些酿成人间大乱的危险结束,城市中马路各处的混乱停止了。 前方路段现在大多恢复正常,救护车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离开前,他将一切都收尾的干干净净。 今晚曾经见过他的都被施了清心咒,张小杰那边他回了电话,告诉对方中途有事,但没被堵在路上,一切安全。 此刻,夜色打在他身上。 车上在放着一首音乐。 长发男人一手脱下了风衣丢在后头,又将自己那一边卷起衬衫袖子,白到耀眼的手臂就搁在方向盘上倒在了车里。 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邪气。嘴角尚且有笑意。 等抬手拆了块巧克力含在口中,顾东来只将这一条手臂挪开懒洋洋地挪到车门上,又将手指松开,就一下抛起了一团被他带出来的红色魔光。 他手中完整的红色魔光是哪来的。 看那三个倒映的若隐若现的动物影子就知道了。 三妖都被他带走了。 换句话说,就是顾东来一个人把一切给独吞了。 ——显然,这世上,虽然以前没人知道方定海的护法法器帝释的名字,但总有人知道了后,会用最卑鄙也最有效的方法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顾东来只是说了上次不会乘人之危。但不代表,他每一次都会不乘人之危。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世上最卑鄙,也最现实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已。 “帝释。” 这么又念了一遍那人法器的名字,顾东来人仰倒在车里,伸了个懒腰没忍住把玩了下魔光翘起了嘴角。 “早说了,这年头就算是和尚出门,也要有警惕心的。” “没办法了,既然你都已经把它白送给我,这次我就先一个人想办法解决我自己的因果了,还好,今晚也不算白来一场。” 这讽刺又挑衅的话,不知是对着城市哪一头说的。 但说完,顾东来这个混蛋还是枕着手臂就眯上眼睛最后欣赏了会儿这一团红色魔光,又毫不犹豫地将其一口完整地吞了下去。 这一口,作为一个大妖,他吃的堪称痛快粗暴。 夜深人静的车里,长发男人的身形没变,却能看到在他车子侧面的地上倒映着他幻化为孔雀一下飞起扑出那三只动物的影子。 这三妖又见状想逃,却被那幻像中凶残暴虐的大孔雀一口吞下。当时就咬住妖的脖子,一下拍在地上撕开肚子大快朵颐起来。 而随着耳边的鬼哭狼嚎声消失,当长发男人终于彻底咽下口中那三只法身后。 他的嘴唇隐约有一丝红色血迹留下,又妖异地闭着紫色的眼睛伸出舌尖彻底舔了个干净。 “……” 冥冥中,在他一口吃掉这魔光后,他感觉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法力正被他所拥有。明明三妖都是小妖,可不知为何,这生死轮上的红光竟和他本身的发生相融合了。 这和他此前总受界线局限时的状态有很大不同。 一时间,红色的魔光在他体内放肆地乱窜,就像一个明明死了,却还是在他身体里万分不可控的火球一样,烫的厉害。 顾东来觉得自己整个人开始兴/奋而火/热,在内心渴望拥有更好更多的欲/望驱使下,他也情不自禁地融于了那红光中,与那东西合二为一。 而他这一主动压制,那红光也弱下去了。 这完全地吞并,使得他原本受伤多日的身体在一下变得法力暴涨的同时,本还骨折着的手臂也瞬间迸裂开石膏,彻底康复了。 果不其然,红色魔光一被顾东来完整吞噬,他身上的因果,就彻底消除了。 他也再不用受制于什么半道红色魔光,搞得要和另一个人的性命安危一直绑在一起了。 刚好,这时,顾东来丢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手机上显示,今晚的‘新乐子’找上门了。 见此,顾东来只一下潇洒地抖开手上石膏绷带,又将鼻梁上的眼镜推了下,接着再次露出满意笑容用两条恢复正常的手臂拍拍车门,这才一下踩下油门走了。 这一夜,伴着警笛声到凌晨结束。 一切到底在天空中的白色莲花一朵朵消散后截止了。 无人知道城市中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劫数,但一早,某位名叫王栩的少年却又一次在家中的小床上一脸懵地苏醒了。 22日 龙江市 桌上的作业,和板凳上的校服都在提醒他,这是他家。 王栩呆呆地盘腿坐在床上,可与此同时,抓着头的少年正在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做梦。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明明大前天就住校了。 而且他舅都已经同意他住校了。 但谁知道,今早一觉醒来,他竟然回到了自己原本在三中宿舍四楼的家。 而就在王栩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才一夜过去,自己又仿佛像逃不出一个圈一样回到了故事开始的时候时。他家的门铃就被人摁了下。 他去开门。门外站的人他竟然认识。 “诶,叔叔,又是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已经知道——” 话到嘴边,少年突然皱眉捂着额头停下了,他好像又忘了什么,这一次他竟然完全想不起来某些事了。 对于他的状态,门外的人似乎并不意外。 因为,因果并没有消失。 就算有个人单方面斩断了,可是原本的因果却还在。 而第一眼,只见门口那男人上身是件黑色运动外套。外套帽子照例罩在头上,手上还拎着一个塑料袋和一份早点。 他整个人有种晦暗感。那过于冷峻的侧脸鼻梁,呈现出一道极深刻的线条,在耳侧和脖颈上更是有光线洒下的阴影,接着,他才对王栩开口来了句。 “王栩。”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什么?” “你妈妈的名字,叫什么。” ——【第一世:《沧海入世》end】——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法僧问迦楼罗,菩萨为何1食龙?可知龙死,龙湖便毁,洪水滔天,是三世大罪恶?”』 『“迦楼罗回,吾乃女妖,未通人性,只知食龙救亲,亲死于吾前,才是三世大罪恶。”』 『“法僧相劝无果,龙死,水暴涨,十三日后经庙众倒转红生死轮一面,洪水方停,然妖魔出世。”』 『“众弟子遂请法僧入世定海。”』 『“法僧回,我已老,无定海之能,下一世,将有大能者现世,此二人可解这三世大罪恶。”』 200x年 龙江市 大清早,楼上传来一声惨叫。 周围人都还没起。但一个少年的世界观却又一次崩塌了。 明明发生之前就过类似事,可面对他这神奇人生中又一次神展开。 刚起床的少年还是套着件睡衣,惊恐状半蹲着沙发上,又指着对面就开始结巴了。 “我我我——靠!这开什么玩笑啊!桌上这个五香牛肉干是我爸?这怎么可能!” 这话,没人接。但被质疑了亲生父亲的身份,那被装在超市塑料袋里的‘五香牛肉干’用他爸的声音咆哮了起来。 “就是我!你个臭小子!我才出去几天你从哪学到了一口脏话!” “你们老师最近电话家访了没!课后作业做完了吗!不好好读书以后是想学顾东来那种人整天吃/喝/嫖/赌了是吗!” 这嗓门。这说教。这训人都不忘顺带臭骂某人一句的习惯。 虽说身体分家,只剩下了一个两耳直立,双角朝上的深棕色牛头。但王老师却用自己教书育人多年的气势证明了身份。 乖乖仔蔫了。因为这一听就是他亲爹没跑了。 “爸,开,我开个玩笑,咱俩亲生的,我,我哪能认不出你。” 王栩这小子说完只能干笑。 看亲儿子认出他了,王老师像头真牛抖了抖耳朵。 “哼!还不快谢谢海大师!这次是人家救我的!” 这是知识分子的王老师头一次尊称人大师。 以前他都不准人迷信的。 可王栩一听却傻了,心想这屋里还有个海大师。然而这时‘海大师’却接话了。 “举手之劳,我海定方能助迦楼罗尊者在现世的家人逃脱一场因果劫,也是大功德一件。” 王栩:“……” 这诳语,打的还挺冷。但某位心机很‘深’,讲话也很‘冷’的帅和尚那串通他救场的隔空传音也响了起来。 【‘先别说话。’】 【‘他会把我赶出去。’】 王家的两大禁忌,叫顾东来的和姓方的和尚不得入内。这次终于生效了。 王栩不懂这什么操作。但他明白他爸讨厌这两种人,绝对会说到做到。 他也就和方定海一起不接这话了。 可他爸被妖怪抓走。现在还变成个牛头。这也太恐怖了。难倒以后他爸以后一辈子都得这样,王栩心想。 但王栩的心声接着又被否定了。 【“他不会一直这样,现在是中了造畜,才带着一身牛性没恢复过来。”】 ——造畜? 自进门后,这帅哥和尚加起来只说了两三句话。 其一,就是开始的那句;其二,就是说归还他爸的肉身。 有很多话,他好像不能在对王子胜明说。所以当王子胜之后说要去休息了。王栩就明白机会来了。 因为被折磨数日。牛身的王老师现在也很累。 王家父子这次能死里逃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而转头,当等到支开他的一大一小跑到楼道外。 方定海一个人背身站着,身后有一道晦涩不明却又很冷漠无情的影子落下。 他总是来去匆匆。像是充满了过往隐秘。此刻,等将搁在兜里的一条手臂抽搐,起手成诀,他用自己的手捏住一角就抽出两张纸扔给了王栩。 这纸泛金。飘向了人。王栩伸手一接,分开手掌一看,就见这是两个纸牛。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见方定海这时才转身,用那双总没什么常人情感所以很冷淡的双眼道。 “把这对1阿傍,贴在门口。” “她们原本住在你家隔壁。现在欠了你们父子二人的性命债,以后就由她们来为你们家镇宅,偿还因果。” “至于,能让你父亲恢复人形的办法,等找到后,我会再登门。这段时间,我不会走。” 说完,方定海就拎上背包,拿起帝释走了。 王栩本以为他会说些别的。可从头到尾,除了一开始无故找上门来,方定海却并没有和他泄露更多天机。 这件事,就这样成了王栩今早的一个最大的疑惑。当他看着和尚下楼快速出门走远了,他最后也没想明白。 但谁让有些事就是巧。因为这头方定海刚走,另一个他爸最讨厌的人就来了。 8:35 “叮——” 门口有敲门声。 “哎,来了,谁啊!” 王栩问。 “打扰了,能不能先开门? 当王栩跑出来开门,张小杰正喘着粗气一脸吃力在站门口。 他手上拿个皮尺,正在指挥身后挤得满满当当的工人上来,并将一些已经堆满门口的‘高级货’用纸箱扛进来。 “叔叔,我家没买东西啊,这都哪儿来的?” 一看着状况,王栩吓一跳。 因为一眼望去,不止是他家门口这点地方。整个楼道眼看都要被一条长龙给占了。 这些下到衣食住行,上到家电补品的东西,诸如彩电空调,红木家具,人参鹿茸加起来统统都是王家这种寻常人家能都买不起。 就差没搬了个商场来他家了。 这时,张秘书才给他无奈解释了。 “诶,放心放心,不收你家钱,都是,顾总让我送来的。” “我舅?那他,他人呢?” 一听这话,身上还穿着旧t恤,拖鞋的小孩傻了。 毕竟这一幕,不止他看见傻,他爸等下看见也得傻。可他这才话音才落,楼道底下就有个慢悠悠上来的人回答他了。 “我在这儿。” “舅?” 接这话时,对方人已经出现了。 这位老板之所以会落在后面。是因为他这一次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双手,完全活成了一个压榨员工的禽兽老板。 可说来很怪,以往上门,这位大爷都是对着妹夫一家子奚落讽刺,这次竟然带着这么多东西过来看穷亲戚了。 这么看,他今天照例是一头长发。 只是这才一个晚上,他竟然去挑染了头发。 他看起来对自己的新发色很满意。因为那一头长发现在带着一缕紫。 一般人这样弄估计得很奇怪,但顾东来这么仗着脸乱来,却莫名地有种放肆又嚣张的美感。 他没戴细框眼镜,一双眼睛的颜色好像也和往常不太一样。 不仅如此,长发男人还风格大变地穿了件漆皮风衣,换了根脖链,配了一堆戒指,裤链和一双招摇无比的马丁靴。 那手上的金属戒指勒住他每一根细瘦的手指,令人感觉到身体的野性和爆发力,感觉下一秒就要直接去夜店玩了。 这和顾东来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以至于目瞪口呆的王栩都没敢认。 然而,下一秒,这个看上去很‘陌生’又‘奇怪’的舅舅就给了他一个热情到过头的拥抱。 “小栩,当然是我,不是我还是谁?” “我的好妹夫子胜呢,他是不是已经安全地回家了?咱们一家子都有惊无险,我今天是专程带了这些补品来看他!” 这可太吓人了。王栩从没听过顾东来叫他爸全名。没想到第一次听到,竟然是他舅舅在这种情况下叫的。 只是,虽然顾东来此刻的行为和状态都很反常。他却还知道自己的好妹夫,现在不能见外人。 所以这一家子先一块进屋,又关上门。只剩下个牛头的王老师就和王栩一起对着这个顾东来大眼瞪小眼了。 王子胜:“……你是?” 王老师明显没认出这个‘五颜六色’的人是谁。 顾东来却又开始了:“子胜,你不认识我了,我们可是至亲。” 王子胜:“……” 王老师作为一头为人正经古板的牛,第一次露出了呆滞的神情。 他合理怀疑自己的妖怪大舅子是平常在外头吃/喝/嫖/赌太过,现在中邪了。 而平常就见不得他整天胡乱行事带坏王栩,眼看顾东来一夜之间变得更‘疯’了,王子胜也忍不住板起脸教训起人道, “你现在是开什么玩笑,顾东来?”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去照照镜子好好看自己,这是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告诉你,外头这些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你如果是想做些什么,这样根本毫无意义,早点反省下做一个不去害别人的人,就是对得起你自——” 这话,不得不说是王子胜这个做妹夫的心声了。王栩一听不对,就想拦却没拦住。 可接下来,一大早过来他家的顾东来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就更奇怪了。 因为明明顶着一张刚刚还笑的很张扬,也很愉快的脸。 一听到这后一句,顾东来就突然不说话了,然后他就拍着膝盖大笑了起来又猛地停了。 “——对得起?” 这声音很阴冷。说完,长发男人就暴力又恐怖对着桌子踹了一脚。 ‘碰’一声茶几碎了一地,碎玻璃砸在桌上,扎的到处都是。顾东来阴冷盯着他们俩,却把父子俩给吓一跳。 那种带着吃人凶性的眼神,很陌生。 有一刹,那王栩甚至觉得顾东来根本不再把他当亲人了,还想把他给当做食物剥皮吃掉。 可明明往常他也脾气不好。但就算跟王子胜闹矛盾,这种不管不顾当着王栩的面就发火的情况却是绝无仅有的。 “舅,你没事吧,你是不是病了?” 王栩很担心他。 连王子胜也不继续刺激顾东来了。 “…我没事,不用你们管。” “门口的东西你们爱要不要,我先走了。” 这话,一下就将他人拒之门外了。 但跑到这儿来发了一场无名的脾气,顾东来却也不想和他们继续下去了。状态很反常就走了。 只是等到他一个人下楼,又回到等候在楼下的车里。 当昨夜在外头‘疯’了一夜,今早也一直‘不正常’的顾东来一下将头埋在膝盖上时,经过了大约十分钟,他的脑子也终于清醒了一点。 “张小杰。” 顾东来一动不动地捂着额头。 “嗯?怎么了老板。” 秘书扭头看他,觉得他有点怪。 “我昨晚去了哪儿?刚刚又见了谁?” “您不记得了?您昨晚不是一晚上都在山顶上很开心,一直喝的天亮才回家么,还有,刚刚,不是您说要去王栩家的吗?” “就,我觉得您一直很开心啊,从昨晚到现在?” 这话,让顾东来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张小杰告诉他。他甚至都忘了自己都做过了什么。 当下,他低头去试探性地碰了下自己的手臂,之前明明愈合的骨折竟然又一次‘嘶’一下令他皱眉刺痛了起来。 而一时,回想起在楼上坐在王栩和王子胜对面时。 他的脑子里竟然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三个字,而这三个字,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就只是一句。 【“吃了他,吃他们!”】 【“吃了他!吃他们!”】 ——该死。 之前留下的因果竟然还没断。 而且还被那个死和尚说中,很可能要恶化了。 不仅如此,他现在这样。 根本,就是……被那昨晚刚吃进肚子里的红色魔光弄得法力暴涨,甚至一起跟着入魔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在人间横行多年,他竟然会着了道。这真是邪门。 顾东来不信邪,冷冷地将手腕上带着名表的那只手收起座椅下,就向着虚空一抓,朝前挥起一股紫气。 车内光一闪而过,张小杰倒下了。 等秘书晕了,顾东来先将本来歪倒在后座上的身子坐起来点,又把一只手缓缓地举起,落到对方的头顶念了句清心咒。 他没想对人怎么样。 但他需要确认些事。因为那现在疯狂流淌在身体里红色热/流,很烫,搅得人心神大乱。 有什么东西在诱导他做些一直想做的事。 【‘摩珂……摩珂……’】 魔又在叫他的名字了。 顾东来理都不想理。一手按下手臂上的红色魔光将其定住。 那红光被镇压。却在像蚀骨虫蚁般在他的皮肉下作怪。 等察觉到手都更痛了,顾东来将另外一只手抬起,先在半空快速画了个佛门驱鬼咒,将被混淆元神凝聚丹田之下。 接着,一头长发随向后飘起后,就拍在了身上。 这一掌下去,使那胳膊上的魔性,像颗毒瘤一样被封存在意识海中。 等以镇压那一下涌上的魔性。顾东来先闭上眼睛,又辨认出在体内暂时压下的还是女具的声音后,他就意识到这事怕是没完了。 他杀了女具。又独吞因果。 原本这是两个人的因果。现在所有事的恶果,却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可大事不妙。作为一只魔鸟,他生下来就带着业障留下的禽兽之气。和这魔融合,必定会彻底沦为傀儡。 “早知道,就该让他先试试有没有毒。” 说着,顾舅舅自己也明白这次真的失策了,一下捂肩倒在后座,又握住手掌中那未消散的魔气捏碎就眯起了眼睛。 本来赢了对方一局的成果眼看全没了。 顾东来不是真被冲晕了头脑,不会到现在还没回神过来,自己不出所料是被有个人给阴了。 “那个死和尚。” “绝对事先就知道什么。” 这话说着,顾东来挑染后显得更邪气的长发挡住他一只眼睛,却挡不住里头杀意。 他是不信自己真的就那体内这团红色魔光没有办法的。 就算是和尚有言在先,顾东来就是要试一试看他能不能一口气吞下这东西。 想到这儿,他朝着秘书挥了下手。 “嗯?老板你说什么?” 人从法术中醒了,张小杰一下坐起来。但接着,他就被自己老板这一身弥漫开的杀气给弄得不吭声了。 “我没事。” 顾东来回答,看了眼王家楼上的方向。 他现在要找个法子。 和一个最合适的,也能作为他临时洞府的地方。再设法把这东西从身体里弄出来,或者设法完全吞并。 因为他是妖,就和世上的所有妖一样。 一旦要设法闭关起来,他也必须离开现在被凡人的气息所充斥的人世,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洞府躲起来,才能安心修炼。 洞府,是他的藏身处,也是他一个人的修炼地。否则,这没有被吞并的魔性真的被激发,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他身为孔雀明王,离成佛只差一步。 在人间,这具肉身也很难抵抗这波他看不出原形的红色魔光,并做到不被它引入魔道。 “张小杰,前两年,我记得我在郊区山顶迈过一块靠近人工湖的地,现在还在不在?” 顾东来问他。 “在啊,一直在,这湖当年还是从作为源头的龙湖分流下来的,最早在196x年,还是197x年还发过一次洪水呢。“ “不过那个人工湖周围的地皮,您不是搁置好几年没开发吗?” “听说那边现在荒废的很,周围就一个山顶,底下就是那湖。好像,还有人说晚上……经常见过鬼?” 见鬼这种事。 一般人听了是什么反应,他不知道。 但对顾东来而言,基本就和听到有一群鸡鸭狗猪小兔小猫没有区别。 一听到这块地还在,顾东来又开口了。 “还在就好,其他你不用管。” “现在先送我回去。王栩这边你帮我照看一下,接下来一周不要来家,记住,我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才哪儿都不想去。” “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打电话给我。” 他这话,很奇怪。但张小杰之后还是送他回去了。 这天之后,王栩果然又找他舅。 但不止是他舅不见了,连那天来过他家一次的和尚也不见了。 可也是从这一天开始,顾东来完全地消失了。 整整三天。都没人在任何一个社交场合见过这位往常风流成性的顾总。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期间,顾东来没留在家里,而是去了一个压根没有人会来找他的地方。 25日 龙江市 “嘟嘟——”喇叭中,夜晚,一辆卡车驶过山顶高速。后头是被防水布的钢材。 车上写着龙江重工。前面有林子,夜里发出‘哗哗’的树叶撞击声。那是小型鸟雀正在滑翔。 四面,白色围栏挡着的环山公路上是片湖。 在车上,司机在驾驶座上查看路况,还有个工头跟他一起。 二人时不时说两句话。这时,副驾的工头正撇到一闪而过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夜里看不清。但尾部很长,头和身子比例有点怪,一对低空划过山路边缘的翅膀大的不太寻常。 【‘快走。’】 【‘别进这座山。’】 有个声音响起。 “喂,刚刚那什么。”副驾给吓一跳。 “什么?”司机没看到。 “好,好像有人在说话……还有个鸟,哗一下低低地就飞过去了,看着好大一只的鸟。” “哪来的鸟,你看错了吧。” 司机往外探了眼,但外头黑魆魆,没看到什么。 “真的!谁拿这骗你,我早就听说这路不太平。本来没当真。” 这跑长途的,什么事没见过。偏偏大晚上的,司机和工头都开始背后凉了。 他们都没亲眼见过这种事。但这世上,有些这还真说不好。而当下,就在这辆大卡车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山路。 先前,他们俩都没听到怪声,又‘细索’地来了。 这不像是风。因为,接着,旁边公路斜坡上让一条绳子拦着的人工林里,先是‘唰’一下有个巨大的黑影飞过,把司机和工头吓一跳的同时,车灯也一下亮了。 “谁!” 司机按了按喇叭。可这不按还好,下一秒,林子里就冲出来一大团比马蜂窝还要密集恐惧的黑影。 这黑影一拥而上,‘碰碰碰’和不要命似的直撞得玻璃都快碎了,把司机和工头吓得立刻关窗户。 但这一关上,他们才发现把车包围起来的竟然是一群鸟。 这些鸟,目测都是林子里野生的。 有的是红翎长嘴,有的是黑毛短吻长尾。 可就是这群平常连生人都不敢接近的小型鸟,到了夜里,却一个个顶着双在夜里都发出紫光眼珠,暴力地啄着玻璃窗和车顶。 更恐怖的是,在这些鸟的嘴里,每一只都血淋淋地叼着一只眼睛,或者红色舌头。 活脱脱,就像是一群从阴司地狱里飞出来,要吃了活人的魔鸟。 司机和工头见此都呆了,接着就惨叫了起来。 可听着玻璃都快被啄碎了,这两个中年男人连掏出电话报警的勇气都没有。 而就在他们确定遇上鬼在作祟时,那最初上山时的那个冰冷的声音又一次在半空地响起了。 【‘掉头,现在往东边开。’】 【‘不要继续开进去了。’】 这句和佛祖显灵似的提醒,可算是惊醒这对梦中人了。 吓得魂飞魄散的司机二人组顾不得去想,这在他们俩脑子里的好心‘神仙’到底是谁。 总之,照着‘神仙’给指的明路,他们就往东边开,一下逃离这被魔鬼鸟给包围。 而见车开走,这群‘鬼鸟’追了小段路,也作势要返回林子深处。但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出现的金光却闪现了下,又追上了它们。 这金光一出现,‘鬼鸟’明显飞快了。 可守了有三天的某人却不停下。 毕竟这风餐露宿,半夜不睡的三天,搞得他现代人不像现代人,就是拜这天天在这半夜装鬼吓人的某人所赐。 等他稳稳地先停了,紧接着,又追寻着一开始出现‘黑影’的方向踩住一段树梢就追了上去。 一时间,‘鬼鸟’在跑。那‘金色’也在后头追着。 偏偏就在即将追上时,林子里刮起了阵风,一对美丽的巨大翅膀就用力地挥了下来。 ‘金光’中的人一顿,往后退了一步看。但那‘大翅膀’却很凶残,只追着他就要把他给撕碎一口给活吃了算了。 两个人一通暴力地互殴,只打的林子里沙沙有树影在晃动。 但他们俩本来之前就没胜负,现在要有个输赢就更难,而就在‘大翅膀’扭头又要狡诈地往里头飞时,那‘金光’却一下出手。 帝释上的佛铃‘叮铃铃’一响。 从头顶就有个金光迸发的网子从天而降,这网子架在这快有三天了,就是为了抓他。 所以,当下那故意在山路上吓唬人的‘大翅膀’被一下网住,又掉了下来。 他这一掉,‘金光’中的人也跟着从上方跃下。 这时,那网子里到底是谁才看清了。 因为在这林子里的夜色中,这是一只鎏金蓝黑色羽毛,头冠发金的大孔雀。 这是这孔雀的体型却比寻常的孔雀要大出很多,身边和尾羽上还沾着流萤雾气般的紫光,就是这光,使得那些鸟都跟着他,这也让这生灵看上去美的不像凡间的生灵,那尾羽和每片羽毛都令人迷醉。 只是长得这么美,这只动弹不得,却也一身火气窜上来的孔雀一开口就比较暴躁了,头一句就是—— “你想找死是么,方定海。” “放开我。 顾东来阴冷的声音从孔雀的身体中传来。 “跑什么。” 方定海一手插着兜,拿着帝释冷淡地垂着眸也不怕他。 “你说我跑什么。” “我们都是佛门弟子,我说了我会帮你。” 方定海又说。 “你用这个破网子,莫名其妙地搭着一个帐篷,睡在一棵树上守着要抓我三天,你觉得我要相信你什么。” 看他们俩这沟通方式,显然是这三天在这儿打了无数次都没结果了。 所以果不其然,顾东来又一次被气笑了。 “因为你会跑,上次你就偷完东西跑了。” “滚。” 一听这话,三天了终于被抓住一次,孔雀又作势要飞起来打人。 可惜这次方定海估计是算准不能让他再逃一次,把网子一收就将他给彻底抓住了。 “等你不想骂人,不想装神弄鬼,我们再沟通。” “或者,等明天天亮,再聊聊上次因果还没完的事和王栩家的事。” 这下,是人赃并获了。 说完,表情和语气都很冰冷的方定海一只手扛着原形下的大孔雀就往回走,却架不住网子里的那只顾孔雀骂了他一路。 然而再怎么骂,他还是被抓住了,不仅如此,熬了大半夜就为了抓他,方定海还准备先睡了。 这一睡,今晚顾舅舅真的就要被丢在林子里过一夜了。他就算倒霉也没倒霉成这样,直接就怒了。 “喂。” “给我松开。” “秃头。” “死人脸。” “光头。” “方定海你这个闷骚怪!” 像一个怪人般,不睡帐篷,偏睡在半空的方定海整个人躺在两棵树上一条绳子上,枕着条一手臂悬空,闭着眼睛。 他侧着身,像尊佛像,也不理人。 但那张脸,那睫毛,那鼻梁,还是特好看。 可明明长得很帅,却整天一副性/冷/淡的样子让人望不见心底,而就在顾东来以为他要装死到底时,某个‘闷骚/怪’终于开金口了。 可一开口,就又是这样一句话。 “叫1师兄。” “叫了,再给你松绑。”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师兄。这可谓是佛门弟子的一大特定称谓了。 区别于一般所认为的,只有同门之间,年纪资历次者才称呼另一方为师兄。 其实在佛门中,师兄反而是对一切修行的男女老少都可用的一种敬称。 打一个比方,如果一所寺院有两位正在修行的比丘。 一位姓张,一位姓李。 就算二人年岁相差大。年岁更大的张比丘也会称呼李比丘为师兄。同理,李比丘也会称呼张比丘为师兄。 那么,如果一间寺院中,有陌生僧人来到,那么对掌事的女居士,老居士,少年居士,这位僧人也会尊称他们为,师兄。 一句师兄,就是大千世界,众生平等的意思。 放在眼前这两个为人大相径庭,却都是佛门修行者的人身上也算合适。 可方定海现在之所以会让顾东来叫他师兄。其本意,是用这一句话,就拒绝顾东来要求他的话。 毕竟,某人连自己是一个修佛者这事都经常不当回事,更不会听他的好好遵守这种佛门规矩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地上某只被套住了的桀骜大孔雀一下翻过身来,又用翅膀拍打着地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方定海,你真是好大的口气。” “我连当年渡我的佛菩萨们,都从来没叫过他们一声师尊和师兄,叫你师兄?” 孔雀的笑声很狂。 在夜里尤其响亮,传的林子里都是。 不过敢把佛菩萨挂在嘴边说的,还没规矩的,界线之内也真的就他一个了。 神佛恶鬼不理的顾东来,从过去就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眼前一个小小的法僧,确实不足以让他低下那高贵头颅。 然而早料到他这个态度,方定海双臂搁在头下,躺在那一根树之间的绳子上也不是很在意,侧着身又道, “那随你,很快我也会回龙泉山了。” “哦?你终于要回那个破景区了?之前丢了的‘眼睛’和因果都不找了?” 这‘好消息’可来的突然。想到这人下山入世是为了解开最初这一层的因果,现在败给他了要回去了。 顾孔雀幸灾乐祸了,也不顾自己受制于人,就哪壶不开提哪壶起来。 “嗯,找不到,因果都被吃了。” 年轻僧人回答。 “那挺好,回去做个在景区里卖门票的和尚也不错。” “反正现代社会了,卖门票也挺挣钱,光矿泉水和盒饭就能挣不少,或者在周围建个温泉,再搞两个ktv,正好发展下旅游业。” 堂堂有钱人的顾总还出起主意来了。 “不用,我另有打算。” 方定海拒绝了。 “什么,说来听听。” 顾东来问。 “我准备招商吸引投资,在景区周围盖一个野生动物园。” 方大师从容不迫。 “珍稀保护动物现在不多见了。既然有人把因果吃了,那这辈子就在龙泉山佛祖脚下一边被人参观,一边继续修行也罢。” 顾东来:“……” 这‘丧心病狂’的主意,年轻僧人说的很平静。 ‘珍稀动物’本人却又想打人了。 “你给我试试看,方定海。”即将在笼子里被人参观的顾总开始阴森状了。 “你也可以试试看,顾东来。” 方定海回他。 “听说,你放了你秘书一个礼拜假,人从公司和家里消失了,现在没带手机,也回不去,只有我知道你躲在这里。” “顾东来。” “我找到你,抓住你,再把你关到破景区的动物园里,一切都很合理。” 顾东来:“……” 这可真算是顾总人生一大劫数了。 他俩各种互坑,互为因果。现在魔光被他给吃了,方定海也不是在说着玩,在人间修行多年的顾孔雀也意识到要翻船了。 所以眼看,方定海作势要睡,原形下的顾舅舅先暗自骂了和尚一万遍,还是豁出一次面子去了。 “师兄。” ——啧。 这句师兄,很不情不愿了。 方定海显然没想到顾东来会突然开口,一下睁开双眼。却没回答他。 但顾东来到底是顾东来。即便都翻船了,他也会在最有利的情况下抓住一线时机。 只是他们俩算上这一轮回肉身的岁数,也具体不知道谁岁数大。顾东来这一叫人,平白就这人给占了回便宜。 奈何叫都叫了,某只皮厚耐打的孔雀倒也无所顾忌了。 眼见一直背着身不理人的年轻僧人坐起来,用手臂撑着一边膝盖往下看一眼,二人对视了眼。 这是后来,很久以后,他们回再想都各自还有一些印象的一次。 这个时节,无名山中,很平静安详。这里和他们在人间,所见惯了的现代高楼大厦下的生活仿佛离得很远。 在二人身后,都有着一轮人工湖倒映下的祖母绿氤氲,白色雾气像是穿在鸟雀掉落的羽毛。有流萤在远处晃。 树上和花丛。 僧人和孔雀。 那身子大半埋在花朵和露珠中,却极通人性的大孔雀正向着树上的僧人抖了抖翅膀和后背上的蓝黑色羽毛。 那是一双很美,像珠子般干净的眼睛。像有露水。可实际他却既不乖顺,又不讨好,反而透露着鸟的妖异,凶狠。 那在身后拖得长长的鎏金碧绿瞳仁的尾羽在这夜色中显得熠熠生光,犹如神鸟,可这野性难驯的双眸,有着生灵中极罕见的生命感。 这恰如佛经中所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充斥于世间的美都带来了种不真实。 “师兄。” “我现在被那红色魔光害的入了魔,也不能恢复人形回去继续做人了,师兄身上可有什么炼好的丸药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们俩本来都是佛门弟子,我之前可还救过你一次,现在我也想将这因果解决,既然都有难处,总要互相帮帮彼此吧?” 顾东来对他说。 贪心又狡猾的孔雀,一开口就惦记上了别人的好处。还一点不脸红。果然是本性难改。方定海心想。 对此,在这守了有三个晚上,就是为了抓他的方定海一下从树上跃下。 等一只脚先落地踩在柔软草地上后,黑衣男人先来到搭好的帐篷前跪下,又放下包,将那金色的大网掀开一角。 “出来。” 方定海说。网被一只手掀开,孔雀拍拍翅膀就脱身了。 可出来后,他却还是孔雀的样子。 自从躲到这个地方来,那体内吞下的红色魔光就时不时爆发,并引得他只能在林子深处藏匿,以免伤及无辜。 这也是为什么顾东来现在没办法露出原形,更被一张网抓到的缘故。顾东来还是想要吞噬下那红色因果,却很难,反而受自己的兽性和魔性所困。 方定海在帮他撑住网的一角,眼看他钻出来时背上还有在林子里刮伤就看出了一切。 所以,下一秒,年轻僧人就用手臂将他整个人捞起连着那长尾巴一起抱起来。 这举动,还挺突然。 原形下,顾东来头一次被人这么抱。下意识开始警惕。 然而,年轻僧人并不打算和现在的他过不去,转身抱着他,将那个一天晚上都没睡进去过的帐篷打开,就把顾东来给轻轻地放进了进去。 顺带,还给了他一瓶真的丸药。 “这瓶是造畜药。” “吃下后会让畜生和飞禽变换短时间人形,但是并不能根治你,因为,这是我给王子胜准备的。” 方定海说。 “方定海。” “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总故意接近我外甥一家。” 顾东来眯起眼睛,隐约意识到什么。 方定海沉默了下,又回了他这么一句。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被困于自己命运的一场因果。”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都无法解脱。” “……” 这话,很奇怪。 也根本不像是往常方定海会说的话。 但是两个人头一次因为因果这事而一起不说什么了,见状,方定海转身站起来道。 “你今晚睡在这里。” “里面的行李和衣服是我找张小杰拿的,我和他说了,你突然想一个人去邻市自驾游,所以不在。但我在周围布了结界,接下来我会一直留在这儿,直到解决问题。” 永远都无情无心的年轻僧人回旁边树上那一根绳子上去睡了。 顾东来没想到他真的说到做到,说是帮他,就一开始就做好了一切打算,才来这里找他。 只是,这都大半夜了,继续追问,不如等明早有空再问清楚。 所以,当夜,一切就先暂时压下了。 可就在夜色渐沉下,当在这顶帐篷里吃下造畜药的顾东来躺下时,感受着多日来身体第一次恢复为人形,陷入鸟的半梦之中的他却仿佛又一次梦到了什么。 “……因果。” 顾东来闭着眼睛出声。声音中却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双臂有羽毛在渐渐化为磷光消散。露出人白到耀眼的皮肤。那条花臂上被纹身压下的一大片狰狞疤痕也第一次显露了出来。 他的手在半空抓了下。 那些和他的羽毛融在一起的金色羽毛都不见了。 可是抵着自己额头,将长卷发落在面颊上的他的双眼里却久久地保留了鸟的灵性,和脑海中的一种古老而遥远的声音。 【“在灵山古国的传说里,孔雀王子和公主每天会在朝霞和日出中的歌声和舞蹈。”】 【“作为哥哥的王子这时会背着他那还学不会飞的妹妹去摘下树上的花,然后一起开心地起舞。”】 【“那是属于鸟的舞。”】 【“比人间的任何一支舞蹈都要来的美丽,令人忘怀。”】 【“可那少女的哥哥为了自由的反抗,触怒了故土的魔王,魔王便说是要用天雷惩罚他们。”】 【“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哥哥在夜晚偷偷爬上灵山的神树,将她放了出来。”】 【“那满身羽毛,笑起来那么好看的大哥哥对自己的小妹妹说,不要哭,飞走吧,去找你自己的优钵罗花。”】 【“但他自己却被魔王所惩罚,那魔王降下的烈火将她的哥哥烧的大叫,雷劈在了她哥哥身上,她的哥哥最怕疼了,却被那熊熊业火毁掉了满身羽毛,连同古国一起变得面目全非。”】 【“西行!别回头!”】 【“哥哥!”】 【“快走!别回头!”】 【“一定要飞出灵山去,再也别回头!”】 【少年大声地命令。】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正面相见。】 【用翅膀飞离灵山的少女最后一眼所看到的,就是那少年捂着自己的一条断臂。和像珠子一样的眼睛痛的落下的泪。】 【长发少年咬着牙,用力擦拭自己受伤的脸颊努力地在笑,可他的眼泪还是从眼睛里往下滑,他强忍着,却连面颊都透着酸楚和难过。】 【“我的小妹妹。”】 【“哥哥……祝你永世不再哭泣,等到灵山的太阳重新出现,你的双翼也将不惧一切,命如烈火,花开岁岁。”】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一夜过去,那吃下的造畜药果然起了作用。 天未亮,顾东来醒了。林子里有鸟划过,他睁开双眼。 头顶是淡紫色的帐篷顶。当他用手拉开拉链门一角,有个人却不见了。但东西还在。 看这周围早就冷却的火。这人天没亮就起了,却没叫他。 对此,顾东来也不去管对方。 在帐篷里先用了个清浊咒,让意识复苏,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让脑子从昨晚那场梦魇中完全地清醒过来。 之后,他摸了件上衣穿上。又抬起一条手臂,往身上套了件类似游客登山的冲锋衣长外套。 他手上的红色魔光在皮肤上的一个烙印。跟他自己的伤疤混在一起,时不时还会带来噩兆下的刺痛。 但现在的人形暂时恢复,也不用像一只鸟一样,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而躲到人工林深处。 这个季节,山上挺冷。昼夜温差也大。 之前他在这里呆了三天。却从来没主动飞离过这一带的树林深处。 当下,顾东来一个人走到半黑的空地,望着远处伸了一个懒腰。他把外套拉链拉上,又在原地走动了一下。 到天边有一丝亮起来,长发男人踩着脚下的露水走了一大圈走回来。 他插着兜,一手拎出个旅行包。 这些都是帐篷里自带的——张小杰这估计以为他失联是出去自驾游了,塞了一堆东西在里头。 当大致翻看了下后,他将包丢在草坪,分别取了登山铲,火柴,罐装干粮,刀还有一些鱼线出来。 鱼竿和鱼饵不在。目测是被人给拿走了。 这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事。对顾东来这个看着像个很不靠谱的花花公子的人似乎很遥远。 但显然,要在这里设法找到解决体内红色魔光的办法,就只能依靠自力更生。 真到了这种地方,生性如他也有各种办法活下去。 等在这大帐篷旁,他先跪在地上,将一整个支好的帐篷收起,又将那柄刀在掌心利落地耍了个花,将边上防风布的松紧给固定了下。 这一手挺帅。 他个子很高。一头长发垂在脸侧,肩宽腿长的美男子,这漂亮的单手玩刀让整个人都有种独特的魅力。 当一一固定四角防风布,顾东来一个人搭起了个完整的防风布,又弯腰敲了敲确定无碍后,这才拿上搁在地上登山铲,就开始划出一道绕着中心点的线。 这个线是一个圆形结界。 四分为东,南,西,北。中间有咒文图案和梵印。最大也最清楚的七个字分别为悉,波,罗,摩,尼,莎,珂。 这七个字,连起来是一句佛门咒语。 佛祖称其为1净水咒。旨在将世间一切污秽水源清洗,供佛菩萨饮用。 同时,也是一个警戒线,主要提防动物,火源和山林妖邪。 在此基础上,顾东来才一手成诀,额外在这道结界的边缘,加上并画下一道紫色雷火咒标记这周围的位置,收回了手。 毕竟,现代社会,城市中灵气不足,一些不多见的魔族散妖就寻找些山和水来供自身来栖息生存。 正好,这还有个人工湖。 佛经中有言,一钵水中有八万四千虫,水底本就不可测。一切总要谨慎为上。 想到这儿,顾东来干完活,就靠在树下,将半边身子躺下。又抛出了个空气枕头,一下悠哉地垫在脑袋下将一本小说盖在脸上。 期间,他划开一个罐装干粮,一边坐在树下快速解决了早餐,一边串好了剩余的所有鱼线。 天气很好,头顶有鸟叫声。 他掰了半块饼干,又开了罐干粮在了树下,并在掌心也洒了一点。 不过两三分钟,小型鸟类聚集,啄食碎渣。 对此,枕着一条手臂,躺在林子里的长发男人也不赶走它们。而是任由鸟儿们停在周围,还摊开一只手挺有爱心地喂了起来。 也是鸟吃的正起劲,却察觉到什么飞走时。 顾东来一拿开手,看到的就是消失了一早上的一个人。 一眼望去,方定海穿着身和他差不多款式的登山服。 两人一个穿的潇洒,一个却也冷峻,风格不同,却又都很高,倒是有种莫名的搭调。 大清早,林子里天光初亮。一只只颜色各异的鸟儿都从那人头顶低空飞过。 对方那张像在终年笼罩着寒霜的面容显得更五官深刻了。 “哟,师兄,你回来了,吃早点了吗?” 见是他,顾东来表现得热情无比地坐了起来。之后又一手扔了个罐头过去。 对此,这位师兄本人一只手提着堆成渔具之类的,从林子深处走回来时,也接过了顾东来扔来的罐头。 但他感觉到某人这态度事出蹊跷,必定有诈,也没作声。 见他不说话,顾东来笑了,一下凑上去就热络地开口道, “师兄,你累不累,你去哪儿了?” 明明昨晚那句的师兄,还叫的不情不愿。 现在顾东来倒叫的很熟练了。 这一口一句不带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上辈子就已经是关系亲密,好到一心的师兄弟了。 当对方一步步走回两个人露营的地点时。看到了地上紫色的雷火线。 第一反应,方定海没去碰,而是绕过去先将自己手上的东西放下开始收拾了起来。 他手上拿着鱼竿。 除此之外,放下东西的男人手上另有一塑料袋的鱼饵,和一桶不知道装了什么,但盖着后,都在不停扑腾溅出水花的东西。 ——方定海他这是一大早就要去钓鱼么。 显然不是,他们俩又不是真的游客。加上都是佛门弟子,如果没有必要,也不需要吃这种人间的东西才能活。 一时间,那被拎着回来的桶里装的‘神秘鱼’还在扑腾。 顾东来没做声,走上前去往他身边一挨。 接着,他先和方定海一块蹲在这帐篷,树下,还有那条画出的雷火界线前,又往对方耳后一捞,变出一捧白色小花。 ——同时,还奉上一个帅气耀眼的笑容。 顾东来:“师兄,送你的,喜欢吗。” 方定海:“……” 这一捧天然美丽的白色小花,一看就是顾总本人泡妞的一贯套路了。 然而,这招对人有用,对年轻僧人是没用。 因为,下一秒,方定海就冷淡挪开眼睛,继续忙活了起来。 方定海:“我对花过敏。” 顾东来:“……” 要是没记错,这是这人第二次泼他冷水了。 佛门弟子,不懂人世,不通风情是常事。但像这人什么都懂,却装的一本正经,什么都不懂,那就是纯粹跟他对着干了。 对此,顾东来的手顿了下,表情没变。 将手上的花先收回去,往二人身后一丢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又换了个方式就凑了上去。 可这一次,顾东来终于看清楚了方定海抓回来的是什么。 “你一大早的,不会是去1猎妖了吧。” 顾东来这个问题,一下解开了那一大桶中正在扑腾的‘活物’的真实面目。 何为猎妖。这怕是他们佛门弟子之间才知道的一项修行了。 顾东来是妖修化形后的佛修。 为了生存和性命吞吃妖物本是常理之中,但据佛经记载,当年灵山国,小西天,阿鼻道有众妖出世作祟。 那时候,还是古代的人间四处有妖。为了能使这些吃人的妖魔妖魔被击退,当时就有一批本身是人的佛门弟子自己主动请命,出世下凡来到人间。 猎妖,就是当时,一批主张以斩杀来降服众妖的僧人们所设下的一种修行方式。 以佛法猎杀作恶的各种大妖,令其不得吃人作恶,和超度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修行方式。 而大多数吃人的妖魔,本身就是炼制佛门丸药的药材,对方一个法僧来说,会懂得如何猎妖,就再合乎常理不过了。 所以,就在顾东来亲眼看着方定海从一捧湖水中倒出一团黄光,又用一只手扣住的那条怪鱼后。 这鱼不可思议的面目,他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摩羯鱼,龙的后代,你是从哪儿抓的?” 一见是这个东西,眯着眼睛的顾东来立刻也来兴趣了。 因为眼前,恰恰是一条条鱼尾和身体包裹着像烂泥,但洗干净后鱼鳞却像金光闪闪的黄金一般的鱼。 它们的脑袋很扁。 头上长着翘起短吻,腮边有一根根长须,眼珠鼓起,像是龙的后代。 可这酷似龙的脑袋上却长着个湖水中鲤鱼的身子。 而且,每条都是五短体型,鳍长呈刃状,眼神凶恶,一身魔物自身的妖气,还会发出‘哈,哈’声咬人。 显然,头长得这么像龙,又被成为摩羯鱼,与魔界同音。这鱼的不寻常,就也可想而知。 所以,方定海倒也没回避这个问题,而是将摩羯鱼肚皮上很轻地取下一片鳞片,丢进另一边那个干净的桶里去,这才开口道, “你吃下那一团红色魔光,现在需要用别的替代品来炼药。” “否则,会被那魔性完全控制,失去人性,直到变成下一个女具。” “摩羯鱼的鳞片就是现在需要的其中一味药材,但它们只在日出前的黑夜出没,且凶恶暴怒,等揭下这鳞片,我就会把它们放生回去。” “……” 这话终于解释了他为什么一早不叫顾东来,而是一个人消失了。 也是这时,一直只顾着跟他说话的顾东来才低头发现,方定海的手上竟都是一块块被鱼牙咬开了的伤口。 这些血肉模糊,道道见血的伤,一看就是恶鱼咬的。 僧人不杀鱼,只求取一位药便放生回去。 可这帮小妖倒是仗着自己是鱼,反倒肆无忌惮,食其血肉,贪心无比。 想到这儿,眯了眯眼睛,顾东来眼看这一帮不识好歹的死鱼还在冲着方定海‘耀武耀威’,也没说话。 接着,他就这么从方定海手边的水里,顺手也捞了一条。并一下粗暴地拎着放到嘴边垂涎地舔舔舌头,露出了妖魔吞吃血肉的本性。 “哦?” “可我怎么听说,不止摩羯鱼的鳞片能够有助于修炼,身为龙族,这一条下去更是能让法力修为暴涨,不如我现在直接先吃一条解解馋?” 【“哈,哈!”】 一听这话,那条被他用手拎起来的摩羯鱼鼓起眼珠子,一阵求救般地扑腾。 可顾东来这个神经病,一下化出半个原形,凶恶地张开自己的嘴作势要咬掉他的头。 这一幕,把这条倒霉的摩羯鱼给吓晕了过去。 一下大笑起来的顾东来心情很好地拍了拍手,反而不吃它了,而是将它又一下丢回了水里,任由那鱼翻着白眼沉了下去。 顾东来:“哈哈哈,哈哈哈!” 方定海:“……” 他这一波‘虐鱼’操作。 不说是鱼,连一般人都估计都吃不消。 然而,下一秒,这个止住笑的疯子就用他透着孩子般顽皮的双眸再次凑上来,又随手捞了一把,变了一捧新的花才戏谑地眨了眨眼睛。 “师兄,放心。” “有我在,不说是这些鱼,就是诸天神佛恶鬼来了,都伤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