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后炼成记》 第1章 桃花小娘子 暮春三月,柳媚花明,这本就是个踏青的好时节,适逢三月初三上巳节,长安城东南的曲江池边儿更是热闹非凡,长安城中的高门贵族皆拖家带口地聚于此地,共度节日,城中的寒门小户也远远地凑个热闹,盘算着能否借此良机傍上哪个家族以求仕途通达光宗耀祖。 杨坚独坐席间,只觉得周围人声鼎沸,这份喧闹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自打出生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寺庙中,前年才搬回陈留郡公府,虽入太学学习已有两年,可终究还是无法适应这样喧闹的人群,太吵了。 “我说阿坚啊。”杨坚在太学里的同窗好友郑译突然凑了过来,在杨坚身边坐下时用肩膀狠撞了杨坚一下,一边对周围的人客气地笑着,一边对杨坚说道,“今天是上巳节,它是一个节日,一个应该怀着喜悦度过的节日,你能不能笑一笑?周围这么多人呢,你摆着一张吊唁脸是想给谁找晦气啊?” 杨坚脸色一黑,斜了郑译一眼,道:“天生如此,你要我如何?”又没什么引人发笑的事情,难不成还要他跟个傻子似的不管不顾地笑? 郑译无奈地白了杨坚一眼,又道:“陈留郡公带你来可不是要你吃酒赏景的,今日这长安城中叫得出名儿的人可都在这儿了,你这个嫡长子好歹也去打个招呼啊!” 杨坚斜眼睨着郑译,道:“刚来的时候就随父亲打过招呼了。” 郑译瞪眼,一时竟无言以对。他说的招呼是那个招呼吗? 郑译暗叹一口气。杨坚这人其实不错,陈留郡公去年又立了大功刚得主上赐姓,就算是傍着杨家如日中天的声名威望,他这位嫡长子走到哪儿不都得受人追捧被人围堵?生性寡言根本就不构成阻碍。 可毁就毁在他这一张脸上了,不说是怒目金刚,也有几分阎王煞气,说好听了这叫不怒自威,有气势,说不好听了就叫死眉瞪眼,忒丧气。老远看着都分不清他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谁敢靠近?也就他郑译有这个胆量了。 “阿坚,你看那边各家的郎君、娘子们都在一起戏耍,我带你去……诶?诶?你去哪儿?!”不等郑译说完,杨坚便抽身离去,晃得郑译差点儿栽倒。 “透透气。”说着,杨坚大步走远。 郑译再次瞪眼。还透透气?这幕天席地的,哪儿的气不够他透的?他还想怎么透气? 孺子不可教也! 郑译摇头晃脑地叹一口气,拎起一壶酒起身就又扎进了人堆里。 快步走出熙熙攘攘的人群,杨坚才长吁一口气,往不远处一片静谧的桃林走去。 背离人群向桃林深处信步慢走,耳边渐行渐弱的人声让杨坚慢慢平静下来,伴着随风四散的桃花香气,杨坚苦恼地思索着该如何才能尽快适应嘈杂的人群。 往后这样的集会定不会少了,纵使没有集会,他也该如郑译所言那般主动去广结善友,不然只依靠父亲的势力,他在朝中怕是走不高远。 正想着,杨坚突然在大片的粉红桃花之间瞄见一抹湖蓝,只一丁点,却扎眼得很。 杨坚转头仔细一看,这才看清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上有一片湖蓝色的裙摆随风飘荡。 裙摆?是哪家的娘子被困在树上了? 杨坚立刻大步走了过去,可待走到近前仔细一瞧,杨坚顿时失笑。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青天白日的,怎么爬到桃树上睡觉去了?先不说她趴在枝杈上随时都有可能栽下来,这里离人群已远,若碰上了歹人,她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瞧她这身衣裳用料上乘做工考究,想必是世家之女,怎的这般粗心? 杨坚上前两步,抬手就想要推醒树上的小娘子,可转眼瞧见小娘子安然的睡颜,杨坚的手一顿,又慢慢收回。 这小娘子躲到这种地方来,怕是与他一样受不了喧闹的人群,瞧她好梦正酣,就这样扰人清梦似有些不妥。 杨坚摇头失笑,衣摆一撩,便在这桃树下席地而坐,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暂且就守在这里吧。 不知过了多久,突有清风拂过,花叶一阵婆娑,粉红的花瓣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还伴着微弱的清脆铃声。 铃声?杨坚睁开双眼,好奇地仰头,打量半晌,才在那小娘子自然垂下的手腕处发现一枚圆滚滚的镂空铜铃,铜钱大小的铃铛被编成花样的红绳拴着,系在小娘子的手腕上,风一吹,那铃铛便晃两晃,发出悦耳的脆响。 杨坚鬼使神差地伸手,正好够得着那枚铃铛,于是小心翼翼地拨弄一下,弄出一阵轻响,听着这声响,杨坚忍俊不禁。 这小娘子瞧着也有十二三岁,怎的还如幼童一般在手上绑了铃铛?是怕迷路时家人寻不着,还是想在这样的宴会上引人注目?若是为了引人注目才戴上的,她又为何跑到这里酣睡? 脑子里胡乱地猜想着,杨坚又顺手拨了下铃铛,听着那清脆的铃音就觉得心情愉快。 “七娘!七娘你又躲哪儿去了?” 远处突然传来的呼喊声惊得杨坚猛然收手,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杨坚突然一阵心虚,猛地蹿了起来,抬脚想跑,却又顿住,侧头看了看桃树上小娘子恬静的睡颜,杨坚突然折下一朵桃花,匆忙□□小娘子的发间,然后才跑到远处藏起来。 杨坚才刚藏好,就有一名少年慌慌张张地寻到树下。 “七娘!” 独孤藏看着趴在树上酣然不动的独孤伽罗,颇有几分无奈,抬手抓着独孤伽罗背后的衣裳一拽,就拽得独孤伽罗从树杈上滚了下来,独孤藏稳稳地将独孤伽罗接住搂进怀里,那动作看起来极其熟练,似习以为常一般。 “别装睡了,抱紧我,别掉下去。” 掉进独孤藏怀里的独孤伽罗立刻伸手环住独孤藏的脖子,睁开眼睛笑眯眯地问道:“六哥,是要回府了吗?” 独孤藏失笑,道:“还早着呢,是阿爹叫我来寻你回去吃点儿东西。” 他们一家人一大早就到了曲江池边儿,可不出一个时辰,七娘子就不见了,到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哦。”独孤伽罗撇撇嘴,有些失望。 每一次过节都搞得这么热闹,这些人应酬起来也不嫌累。 瞄了一眼独孤伽罗的头顶,独孤藏随口提醒道:“七娘,头上簪着的花要掉了。” 花?独孤伽罗伸手往头上一摸,果然就摸到一朵花,小心翼翼地接下来一瞧,正是一朵娇艳的桃花。花是好看,但……这花是哪儿来的? 第2章 七娘很忧愁 午后阳光正好,独孤伽罗坐在自己小院的秋千上,看着手中的一枝桃花百思不得其解。 上巳节之后,她每天都会收到一枝桃花,到今日为止已经是第五天了。虽然很想弄清楚这花究竟是谁送来的,可就算安排了人彻夜守着,对方也总能悄无声息地将这花别在她的窗外。 堂堂卫国公府,何时容得人随意出入了? 不过她两天前就请六哥想个说法隐晦地提醒父亲了,只是看这桃花依旧没断,该是父亲没当做一回事儿吧。 “七娘。” 正想着,独孤伽罗的六哥独孤藏就龙行虎步地走到了独孤伽罗身边,可一瞄见独孤伽罗手上那枝稍微有点儿打蔫的桃花,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今天送来的?” 目前为止,卫国公府里只有独孤藏和独孤伽罗在自己院子里的亲信之人知道有人偷偷给独孤伽罗送桃花的事情。 “恩。”独孤伽罗点点头,一脸苦恼地看着独孤藏问道,“六哥在外边有没有听说什么?比如哪家郎君在打听我的事情之类的?” 虽然这样想有点儿自作多情,可除了追求之外,独孤伽罗想不到对方会送她桃花还有什么其他用意。没报上姓名怕也是想要用这样别出心裁的小伎俩吸引她的注意吧。 可是追求?追求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虽然在这魏晋南北朝的末期民风开放到叫独孤伽罗傻眼的地步,可作为穿越一族,请恕她心理上和生理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早婚!呵呵。 “没有。”独孤藏摇头,停顿片刻,便摸了摸独孤伽罗的头,信誓旦旦地安慰道,“七娘别怕,今夜六哥就在你院子里守着,一定抓到这人!” 一听这话,独孤伽罗立刻扬起一个甜美的笑脸,道:“这就不麻烦六哥了,我若想抓到他,可有的是法子呢!” 独孤藏也笑了,调侃道:“哦?合着是咱们七娘子宽宏大量,不与这等胆小鼠辈一般见识?”说着,独孤藏改用胳膊肘压着独孤伽罗的头顶,还故意用力压了下去。 他的这个妹妹确实是从小就聪慧过人,若能身为男儿,如今怕是要超过几位哥哥成为父亲重点培养的儿子了吧。只可惜…… 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自己也对这事儿有些自觉,几年前还闹腾得让人受不了,文武技艺什么都要学,还门门都能压哥哥们一头,这几年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越发有汉人大家闺秀的派头了。 “哈哈,六哥好重!”独孤伽罗一猫身子就从秋千上蹿了出去,也成功逃脱了独孤藏的□□,“不过六哥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被这么一问,独孤藏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父亲要你去一趟太学,去给三哥他们送点儿东西。”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独孤藏。 独孤藏却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困惑,道:“我也不清楚,父亲只是嘱咐了我一句,便领着阿娘和崔阿娘出门了。应该是重要的东西吧?我看父亲连马车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门口等着呢。” “我知道了,六哥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独孤伽罗这才带着满腹疑惑与女婢一起回屋换衣服,待装扮妥当,就与独孤藏一起出门。 等钻进马车看到放在马车里的三个食盒时,独孤伽罗才猛然想起类似的场景。 他们独孤家的长女还未及笄就被皇室定下,直接嫁给了皇子,故而那会儿家里并没有为大女儿的婚事多做筹划,可等到次女出嫁时却有所铺垫。 独孤伽罗记得自家四姐姐原本是极内敛安静的姑娘,除了必要的节日宴会,平日里几乎是足不出户,可嫁人之前的两年却极其忙碌,哪怕她自己无心外出,父亲也会以各种理由安排四姐姐出门,而最初的名头大多是外出给家中兄弟送东西,送的东西又大多是根本没必要送的吃食。 独孤伽罗还记得当年四姐姐与她说父亲疼惜她们准她们自主选夫时,她还在心底里哀叹四姐姐的天真。 独孤家是北周的名门望族,独孤信的一句话甚至可以颠覆朝堂,生在这样的权贵之家,哪里来的选夫自由?所谓自由也只是父亲准许她们在他选定的范围内选择罢了,若当真自由过头选了门不当户不对的,看父亲不打断她们的小细腿。 只是四姐姐嫁人之后,独孤家就只剩下她一个女儿,逍遥太久,她倒是忘了要轮到她嫁人了。看这架势她那对便宜爹娘是打算让她也自主一把,这下可怎么办? 独孤伽罗支着下巴看着面前三个巨大的食盒,一脸忧愁。 “六哥?”这样呆坐着也不是办法,独孤伽罗便敲了敲马车的窗棱,喊了独孤藏一声。 “七娘,怎么了?”一听到声音,独孤藏立刻打马靠近马车,俯身凑到窗边。 “六哥可知道此时太学里都有谁在?”搞清楚状况,才好想对策啊。 独孤藏一愣,想了想后道:“今日是太子将年龄稍长的郎君们留下议事,恐怕各家的嫡长子都在,其余的便说不准了。” 嫡长子都在啊……父亲果然是算计好的,竟还拐跑了郭阿娘和阿娘,让她连抗议都无处可去,真是过分啊。 独孤伽罗更加忧愁了。 没再听到独孤伽罗的声音,独孤藏以为她是有什么担心的,便开口宽慰道:“七娘不必多虑,三哥在那儿呢,不会有事的。” “六哥放心吧,我没事的。”即使三哥不在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各家的嫡长子,其实她也都认得,她只是很忧愁罢了。 原本以为上头的两个姐姐都嫁了,她大概可以再逍遥几年,结果现实就给了她一棒槌,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她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才十二岁啊…… 第3章 面生的郎君 不管独孤伽罗如何忧愁,马车最终还是停在了太学门口。 待车夫停稳马车打开了马车的车门之后,独孤藏也已经利落地下了马,等在车门旁边。 “七娘,下来吧。” 听到独孤藏的声音,独孤伽罗这才移动到马车门口,先将手递了出来,然后人才跟着钻出马车,扶着独孤藏下车。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太学,但却是心情最复杂的一次,想着自己就要从这太学里的那群半大孩子中间选一个夫婿出来,独孤伽罗突然觉得还是在菜市场选一根甜萝卜来的容易些。 先遣了自己的随行侍卫洛生去知会三郎君独孤善,独孤伽罗就和独孤藏慢悠悠地往太学里走。 独孤藏看着孤独伽罗东张西望的样子笑道:“说起来七娘小时候总是缠着三哥跟来太学,不带你来你就偷着跟来,为什么之后突然再也不来了?” 因为想学的都学会了,该玩的也都玩过了,穿越初期的热情和兴奋全都消耗殆尽,所以不再闹腾了。何况小孩子撒泼耍赖还能被原谅,可到了一定年龄就该被批评不懂事了,独孤家上下虽然宠她,可并不是全世界都在宠她,也正因为被宠爱着,她才要多顾全独孤家的颜面。 这些话却不能跟独孤藏说,独孤伽罗只看着独孤藏,笑嘻嘻地说道,“因为无聊啊。而且太学里的先生老是瞪我,可吓人了。” 独孤藏被这话逗乐,笑着问道:“太学的先生瞪你了?为什么?你不是总能回答出他的问题吗?他为何还要瞪你?” 独孤伽罗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两转,玩笑似的说道:“大抵是因为都被我答出来了,太子都插不上话了吧。” “是了是了,七娘子当初可抢了太子不少风头呢,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也让咱们好一阵头疼呢。不过托七娘子的福,咱们每天都能瞧见先生铁青的脸色,也称得上苦中作乐了。” 没想到方才的话会被别人听到,独孤伽罗吓得打了个激灵,与独孤藏一齐循声望去,就瞧见从一旁小路里走出来的郑译,郑译的身后还跟着面无表情的杨坚。 匆忙向这二人行礼之后,独孤藏立刻躬身请罪道:“舍妹口无遮拦,回府后定向家父禀明给予重罚,因此还请两位郎君给舍妹一次机会,方才的话就当做……” “六郎君多虑了,”郑译笑着止住了独孤藏的话,“我相信七娘子天真无邪,方才那话也只是与自家兄长的玩笑话,倒是我不该贸然开口,唐突了七娘子,还请七娘子见谅。” “多谢郑郎君宽和,伽罗与家兄还有事情,不敢打扰两位郎君,暂且……” 别过二字还未出口,郑译再一次强硬地开口道:“七娘子怎的不像以前那样喊我郑哥哥了?虽然有段时日未见,可七娘子也不该与哥哥我这样生疏啊。” 说着,郑译就带着一脸轻浮的笑容像独孤伽罗逼近,还伸出了手,似是想摸一把独孤伽罗的头发。 闻言,独孤伽罗苦难地微微蹙眉,但转瞬之后又扬起了笑容:“当年伽罗少不经事,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郎君海涵。”说着,独孤伽罗退后半步,拉开自己与郑译之间的距离。 太学里她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嬉皮笑脸的郑译。 郑译眉梢一挑,倒是被独孤伽罗这番大方得体的言行勾起了兴趣,原本已经停下的脚步再次迈开,又一次像独孤伽罗逼近,笑容温和道:“七娘子这话说得可是越发生分了,叫哥哥我好生伤心啊。” 两年不见,这丫头还真是变化不小啊,以前分明就是个野丫头,现在倒还真有几分女人味了,虽然十二岁的身材还是那么干瘪。 “呵呵。”独孤伽罗/干笑着接连后退,直退到后背撞上了什么,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杨坚一直站在原地,黑着脸看着郑译调笑独孤伽罗,眼看着独孤伽罗一步步地退到了自己眼前,杨坚却依旧是寸步不移,直到独孤伽罗娇小的身躯软绵绵地撞了上来,杨坚才顺手扶住独孤伽罗的肩头。 “小心。” 独孤伽罗立刻扬起笑脸,转头想要礼貌地向对方道谢,可一转头就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独孤伽罗的笑容微微有些僵住。 呃……这位郎君好像心情不太好啊。话说太学里有面相如此严肃气质如此高冷的郎君吗?她怎么不记得? 独孤藏趁机上前,抓住独孤伽罗的胳膊就将人拽到自己身后:“多谢这位郎君,不敢耽搁二位,告辞。” 说罢,独孤藏牵起独孤伽罗转身就走。 见状,杨坚的脸色更黑了,瞪着身边的郑译,冷声道:“我是拜托你带我来做什么的?” “啊,哈哈,不要生气啊,真是的,阿坚你总是马上就生气,这样不好,当心吓着七娘子。”话说完,郑译赶紧一溜烟儿地追上独孤藏和独孤伽罗。 郑译也不太清楚杨坚是从哪里听说独孤伽罗的,总之上巳节之后,杨坚就向郑译打听了独孤伽罗的事情,今日与太子议事结束之后,他们原本也是与其他人在一起的,可一听说独孤伽罗来了,杨坚就硬是拽着郑译来这里堵人,竟还破天荒地拜托郑译帮忙介绍一下。 其实郑译与其他人一样,都是两年前才认识少言寡语的杨坚的,最初也觉得这人极难相处,可杨家势大,对郑译来说是极具诱惑力的,于是郑译便搁下脸面,抱着目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行接进杨坚。 不过那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经过了两年,如今郑译与杨坚也称得上是交心的朋友,两人一冷一热,倒也十分默契。 追上独孤伽罗之后,郑译不敢再玩闹,铺垫了几句就赶忙帮杨坚牵线搭桥,对独孤伽罗说道:“七娘子,这位是我的好友,普六茹坚,普六茹家的嫡长子,因为是两年前才入太学学习的,所以七娘子恐怕不认得。阿坚与其他家的郎君、娘子也不相熟,日后还请七娘子多多关照啊。” 自去年皇帝给杨家赐姓“普六茹”之后,整个长安城就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皇恩浩荡,这面子他们怎么敢不给? 乍一听郑译的介绍,独孤伽罗禁不住多看了杨坚一眼。 普六茹坚?这个名字是鲜卑姓氏和汉名的结合? 北魏的当权者是鲜卑人,因此人们的生活风俗中确实有不少鲜卑文化和汉文化生硬结合的现象,可在名字上结合得这么生硬的,独孤伽罗还是头一次见。别说,听起来微妙地十分洋气。 第4章 无礼的小子 “郑郎君言重了,伽罗年幼,在长安城中尚且要仰仗诸位郎君、娘子,哪有什么能力给他人照拂。”独孤伽罗偏头看着郑译,弯着眼睛甜甜一笑。 一听这话,郑译也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道:“七娘子过谦了,这长安城中,与各家子弟都交好的娘子,我可只知七娘子一人。我这兄弟不善言辞,碰上重要的场合,还望七娘子提点。” 话说到这儿独孤伽罗算是听明白了,这郑译是想让她把普六茹坚带进长安城的权贵社交圈。 “承蒙郑郎君看得起,只是伽罗人小言轻,怕也帮不上郎君什么忙。” 话说完,一行人也到了地方,独孤伽罗扭头冲杨坚和郑译粲然一笑,而后便径直踏进了面前学堂的那扇门,一进门便屈膝盈盈一拜。 “伽罗见过诸位郎君,久疏问候,望诸位海涵。” 独孤伽罗的话音刚落,学堂里就瞬间热闹了起来。 “小伽罗,这还真是好久不见啊,之前上巳节也没见着你,跑哪儿躲着去了?”最先开口调侃的是大将军侯莫陈家的嫡长子侯莫陈芮。 “我有去啊。”独孤伽罗笑靥如花道。 “许久不见,七娘子的模样似有些变了,差点儿就没认出来。”燕国公之子于翼在见到独孤伽罗的瞬间当真被惊艳到了。 不过两年时间,当年的野丫头竟也出落得有模有样了。 “我当文若哥哥是在夸我。”独孤伽罗咯咯笑道。 “伽罗,到三哥这儿来。”等独孤伽罗与众人寒暄过一轮,独孤善才笑着冲独孤伽罗招手。 看着学堂里热闹的景象,杨坚有些傻眼。 虽然只是学堂,可受到长辈影响,他们同窗之间也是要分出几个阵营,平日里大多也是面和心不合,入太学两年,杨坚还是第一次在学堂里见到众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我就说那丫头很厉害吧。”郑译抱臂靠在学堂门口,看着学堂里的景象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两年前可比这厉害多了。说起来你们两个在外露脸的时间刚好错开了,这也是一种缘分啊。” “别说废话。”瞪了郑译一眼,杨坚抬脚踏进学堂。 杨坚大步走进学堂,却没有凑到独孤伽罗身边的那一群人当中,而是回到学堂里自己的位置上稳稳坐下,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书卷,旁若无人地读了起来。 学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现在……是什么情况?独孤伽罗坐在独孤善和独孤藏之间,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开心的普六茹坚依旧是摆出一副极不开心的表情,可这人从进门之后就一个字都没有说过,甚至连走路都没有发出声音,可他的存在却莫名地不容忽视,只一个人竟就无声地带动了学堂里的气氛,连平日里极其嚣张的侯莫陈芮都忍下了所有不满安静得一言不发。这场面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啊。 独孤伽罗偷偷拽了拽独孤善的衣袖,希望能从独孤善那儿得到只言片语的提示或者解释。 独孤善只疼爱地拍了拍独孤伽罗的头,用温柔的笑容安抚独孤伽罗。 这个普六茹坚,入太学两年,却依旧不合群,与他关系不错的人也只有那个八面玲珑的郑译而已。而且每次普六茹坚出入学堂的时候,学堂里总会有一刻钟的鸦雀无声,明明不是不想说话,却好像被某种权威强压着无法说话。 “七娘,父亲不是让你带了糕点来吗?去给普六茹送一份吧。”独孤藏将一直被人们忽视的食盒拖到面前,打开之后取了一碟糕点递到独孤伽罗面前。 “拔臣,你要做什么?”独孤善抓住独孤伽罗的手,皱着眉看着独孤藏,“伽罗没必要刻意去讨好那个人。” “不是讨好。”独孤藏转头看着独孤伽罗,笑容温柔道,“七娘自己决定,若当真不喜欢去,不去也罢。” 独孤伽罗看看独孤藏,再看看独孤善,这才笑着将那碟糕点接过去,笑道:“好,我这就送过去。洛容,余下的糕点分给诸位郎君尝尝,父亲可是特地嘱咐我来探望诸位郎君,怎好失礼于哪家?” 说完,独孤伽罗对其他人礼貌地笑笑,便端着那一碟糕点往杨坚身边走去。 侯莫陈芮想要开口阻止,可终究还是碍于学堂里的气氛而没有开口。 “普六茹……坚?”独孤伽罗停在杨坚身边,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可面对杨坚无表情的脸,独孤伽罗有些无法确定自己的笑容是否维持住了。 杨坚倒是没想到独孤伽罗会找自己搭话,放下书卷不解地看着独孤伽罗,沉声问道:“有事?” 独孤伽罗继续微笑道:“今日贸然前来,似乎打扰了诸位郎君学习的清净,故而特地准备了糕点聊表歉意,希望能合郎君口味。” 杨坚盯着那碟糕点看了看,然后才开口道:“明知会打扰,为何要来?” “恩?”没想到杨坚会问这样失礼的问题,独孤伽罗被问得愣住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坚转头又看了看独孤伽罗不自然的笑脸,继续问道:“既然不想笑,为何要笑?” 独孤伽罗的眼角忍不住跳了跳。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所以也要让别人的心情不好吗?故意找茬吗?这是故意找茬吧?而且他还接连问了两个同样的问题! 独孤伽罗啪的一声将那碟糕点狠狠放在了桌上,瞪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对杨坚怒道:“臭小子,你知道什么叫礼节吗?!” 说完,独孤伽罗再瞪杨坚一眼,便转身回到独孤善几人身边,脸上依旧笑靥如花。 郑译在独孤伽罗离开后才一屁股坐到杨坚身边,扶额道:“阿坚啊,你干吗故意惹她生气啊?” 杨坚将视线从独孤伽罗身上收回,看着郑译不解道:“我有说错什么吗?” 郑译扶额哀叹。 他是有听说杨坚从小就住在寺庙里,由姑子养大,可到底是哪里的姑子把他养成这样不通世故的啊? 三郎独孤善 回到独孤善和独孤藏身边之后,独孤伽罗就陷入了自我厌弃的情绪中。 明知道那是对方有意挑衅,她干吗还蠢到真的生气啊?那怎么说也是陈留郡公家的嫡长子,第一次见面就给人脸色看,简直不能更糟糕了。而且竟然是被短短的两句话十八个字激怒,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伽罗,怎么了?”与郎君们一起聊了一会儿,独孤善就发现了独孤伽罗的情绪莫名的有些低落。 独孤伽罗偏头看着独孤善,笑着摇了摇头,道:“三哥,我没事。” 看着独孤伽罗的笑脸,独孤善微微蹙眉,斟酌片刻,便拉着独孤伽罗起身,对其他人道:“突然想起太学后院的池塘里新添了两条锦鲤,我带伽罗去看看,你们先聊着。” 听到独孤善这话,独孤藏只看了独孤善一眼,侯莫陈芮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于翼突然轻声一笑,道:“是了,新放进去的九纹龙和金银鳞都是难能一见的花色,那条乌鲤也还活着呢,我记得七娘子当初可是喜欢得紧,故地重游,是该看看。” 赏鲤是假,独孤善怕是有话要对独孤伽罗说,他们哪好不识趣? “哦,对对。”于翼这么一说,侯莫陈芮也附和起来,“那条乌鲤这两天可活泼着呢,小伽罗快去看看吧。” 虽然不知道独孤善想要做什么,可难得其他人都配合上了,独孤伽罗也只能跟着甜甜一笑,声音清脆道:“真的?那条乌鲤竟还活着?那我可得去看看!三哥,快走快走!”说着,独孤伽罗就拉住独孤善的手赶着往学堂外跑。 独孤善似是无奈地对其他人歉意一笑,便顺着独孤伽罗的力道跑出了学堂。 兄妹俩一路走到太学后院的池塘边儿都没有说话,直到独孤伽罗看着池中畅快游动的几条锦鲤轻笑出声,这阵沉默才被打破。 “那条金银鳞是新来的?我记得以前也有一条呢。” 独孤善摸了摸独孤伽罗的头顶,柔声道:“恩,以前确实也有一条,不过一年以前死了,前几日才又送来一条。” “原来如此。”独孤伽罗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落寞,“那一条若是活到现在,怕是要比这一条长出一个脑袋吧。” “伽罗倒是记得清楚。” 独孤伽罗在池塘边儿蹲下,伸手撩着水面,怀念道:“当然记得清楚了,小时候哥哥们都在太学学习,家里只我一个人,我就趁着家里人不注意逃出来,从太学后院的院墙翻进来,若不巧哥哥们的课程还没有结束,我就只能一个人在这池塘边儿打发时间。” 独孤善笑道:“我就说你怎么每次都那么准时地在下课时出现,却原来是先躲在了这里啊。也难怪你那个时候与侯莫陈芮亲近,他逃课的时候也总来这池塘边儿睡觉。” 作为世家子弟,为了维护家族名声,他们平日里都不会做有损家族颜面的事情,只是当时年纪小,总有忍不住坏了规矩的时候,不敢私自逃出太学,就只能离开学堂,尤其是赶上念四书五经的日子,总有忍不住的人要逃出来,在这太学的院子里寻一处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估摸着读书时间结束再溜回去。 而当年逃课逃得最凶的,就是侯莫陈芮。 “哈哈。”想起当年的事情,独孤伽罗也是忍俊不禁,“当初我还在想怎么总是能碰到他呢。” “心情好点儿了吗?”独孤善在独孤伽罗身边坐下,随手捡起身边的小石子丢进池塘里,惊了几只锦鲤。 独孤伽罗一愣,而后轻笑起来,道:“三哥担心过度了。” 独孤善抬手就在独孤伽罗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佯怒道:“我关心你,你反倒说我关心过度?” “我错了我错了。”独孤伽罗赶忙认错,抱住独孤善的胳膊整个靠在了独孤善身上,“也没有不开心,只是在反省。” “反省?为什么?”独孤善顺势抱住独孤伽罗,兄妹俩亲昵地相互依偎着。 独孤伽罗不开心地鼓起腮帮子道:“我已经十二岁了,与人相处时也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由着性子胡来了,我本来也是想要更成熟一点儿的,可还是失败了,倒枉费我跟着阿娘学了两年。” 她的便宜娘崔氏是出自清河崔氏,是汉人中势力庞大的官宦世家,崔氏自然也就被教养成了典型端庄贤淑的女子,从独孤伽罗打听到的信息中可以知道,崔氏是在嫁给独孤信之后才学着像鲜卑女子一样抛头露面料理事务,可她骨子里的宽和静雅是改不了的。 因此在意识到自己玩得太过欢脱之后,独孤伽罗就转为闭门不出,开始跟崔氏学习那份静雅。 不过她的学习成果似乎正印证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听了独孤伽罗的解释,独孤善愣了愣,明白过来之后便喷笑出声。 “伽罗果然是长大了呢。” 独孤伽罗斜独孤善一眼:“三哥,我觉得你是在嘲笑我。” 独孤善连忙摇头为自己澄清:“怎么可能,我是在夸你,诚心诚意地在夸你。” ……鬼才信他! 独孤善抱住独孤伽罗的脑袋,柔声道:“咱们独孤家总共就三个女儿,大姐和四妹嫁人时我和拔臣他们都还小,不懂得疼惜她们,到如今家里只剩你一个女儿,我们和父亲都希望你能过的幸福快乐,所以你不用想太多,只管做你想做的,后果由哥哥们承担。” 独孤伽罗撇撇嘴,有些不满地说道:“我知道阿爹和哥哥们都疼我,可我却帮不上阿爹和哥哥们什么忙,所以至少不能添乱啊。” 独孤善笑着揉乱了独孤伽罗的头发,揶揄独孤伽罗道:“就你那点儿事儿,哪里算得上是麻烦?你想要给我们添乱也差得远呢,别白费力气想那么多了。” “才不是白费力气呢。”独孤伽罗皱皱鼻子,瞪独孤善一眼。 独孤善再次揉乱了独孤伽罗的头发,起身的时候顺便拉起了独孤伽罗:“回去吧。” “恩,好。” 第6章 拦路又堵截 与独孤善一起回学堂的路上,独孤伽罗又被杨坚给堵了个正着。 独孤伽罗仰头看着挡在面前的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怎么也猜不透这男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独孤善对杨坚的印象原本就十分糟糕,此时又被对方面无表情地堵住去路,独孤善脸色一冷,一步上前将独孤伽罗挡在身后之后,才看似客气地对杨坚说道:“好巧啊,郎君这是要去往何处?” 杨坚看了看不停散发出威吓气息的独孤善,再看看站在独孤善身后只好奇地望着他的独孤伽罗,沉默了几息之后才沉声开口道:“我有话要与七娘子说,不知七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独孤善立刻警惕起来,似好奇地对杨坚说道:“舍妹今日似是第一次与郎君见面,不知郎君有什么话要说?” 独孤伽罗也好奇地看着杨坚,期待着杨坚的回答。 可杨坚却沉默了下来,不回答,也不让路,只面无表情地站在独孤善兄妹面前,直勾勾地看着独孤伽罗,看那架势似乎是决定在达成目的之前都这样与独孤善兄妹对峙。 见状,独孤善微怒,伸出手就想要将杨坚推开。 “你让开!” 杨坚微一侧身就避开了独孤善的手,又在独孤善想要趁机带着独孤伽罗溜走的时候斜出一步,再一次挡在了独孤善面前。 “你!” “三哥!”眼看着独孤善就要动手揍人了,独孤伽罗赶忙抱住独孤善的胳膊,仰起脸笑道,“三哥,他也没有恶意的。” “可是……” “三哥,没事的。”独孤伽罗左右看了看,然后指着大约十步之外的一棵桃树,道,“我就在那边听听他想说什么,三哥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啧!”独孤善狠瞪了杨坚一眼,嘱咐独孤伽罗道,“若他说了什么没用的废话,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听到最后。” “恩,我知道了。”独孤伽罗笑着点点头,然后对杨坚说道,“那么劳烦郎君移步。” 杨坚又看了独孤善一眼,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那棵桃树下站定,然后就转身看着独孤伽罗,静静地等着独孤伽罗追上来。 独孤伽罗在杨坚面前停下脚步,仰起脸怀着歉意道:“家兄一时情急,失礼之处还请郎君见谅。” 杨坚盯着独孤伽罗看了看,沉声道:“你们兄妹倒是都坦率。” 呃……这算是夸奖吗?独孤伽罗有些搞不清楚,虽然这个人说他们兄妹坦率,可看他那依旧没有变化的表情,她只觉得他是在说他们兄妹都这么大的人了却连一丁点儿情绪都隐藏不好。 想不出答案,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独孤伽罗只能转移话题道:“不知郎君特地来寻我是要与我说什么?” “对不起。”听独孤伽罗问了,杨坚就十分干脆地开了口,说完之后就又十分干脆地闭上了嘴。 独孤伽罗眨眨眼,再眨眨眼,一脸茫然地看着杨坚。 “恕……伽罗愚钝,并不清楚郎君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 “先前在学堂里,我说的话似乎让你感到不快,我为此表示歉意,我并没有想要惹你生气。” 原本杨坚只是觉得自己实话实说了而已,并不明白独孤伽罗为何突然生气,结果刚刚被郑译骂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说得有些过了。 独孤伽罗脑袋一偏,依旧是一头雾水地看着杨坚,不解地问道:“郎君就是为了跟我道歉,才特地出来寻我的?” “恩。”杨坚点头。 独孤伽罗眨眨眼,突然轻笑出声。 明明只是那样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却一本正经地追出来向她道歉,还说他们兄妹坦率,他自己不也是够坦率的了吗? 独孤伽罗的笑脸很可爱,但杨坚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笑,为了避免再一次造成误解,杨坚直接开口问道:“怎么了?” 独孤伽罗摇摇头,满眼笑意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若郎君能多笑一笑,一定能交到很多朋友。” “是嘛。”不是误会就好。 杨坚看着独孤伽罗的笑脸,沉默下来,直到这沉默使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杨坚还是沉默地看着。 独孤伽罗被看得不自在起来,赧然地垂着头,时不时地瞄杨坚一眼。 这人要说的话是说完了还是没有说完?她可以走了吗? 在一旁等候的独孤善就只见聊得愉快的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本还以为是杨坚又说了什么没头没脑的话惹得独孤伽罗不高兴,可再仔细一看杨坚的神情,独孤善突然觉得心里冒火。 “伽罗,该回家了。”他就知道那臭小子一定是对他们家伽罗心怀不轨! 听到独孤善的声音,独孤伽罗立刻松了一口气,笑着与杨坚道别,就一路小跑到了独孤善身边。 “他说了什么?”独孤善狠狠瞪杨坚一眼,然后牵起独孤伽罗的手,往学堂走去。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想了想,独孤伽罗还是没与独孤善说,说起来她与普六茹坚之间的短暂对话原本也没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没什么?能让伽罗笑得那么开心,怎么可能没什么? 但独孤伽罗不说,独孤善也不会追问,只怒冲冲地对独孤伽罗说道:“以后再碰上普六茹坚就绕着走,那人绝对不正常!” “……哦。”独孤伽罗乖巧地应下了。 那普六茹坚行事确实有点儿微妙的不正常的感觉,可说不正常也确实是过了,那人似乎只是不太熟悉与人相处的正确方法。听说他从小就是在寺庙里长大的,该是受到影响了。 不过有八面玲珑的郑译从旁协助,想必假以时日普六茹坚也能恢复正常,应该不需要担心……吧。 独孤伽罗偷偷扭头看杨坚,而杨坚依旧站在那棵桃树下,远远地望着她。 独孤伽罗撇撇嘴,跟着独孤善进了学堂。 第7章 见独孤夫妇 当独孤伽罗兄妹三人回到卫国公府时,独孤信已经带着两个妻子回来了,且特地遣了人在卫国公府门口等着,兄妹三人一到,就将人直接领去了堂屋。 兄妹三人对于父母略显急切的召见皆是心中有数,故而从卫国公府大门一路走到堂屋,三人就各自斟酌好了说辞,等进了堂屋,先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得了独孤信的准许,才泰然自若地各自落座。 独孤伽罗瞄了一眼坐在上首的三人,而后便垂下头,细细品着女婢递过来的淡茶。 虽然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二年,可每次见到独孤信与两位妻子恩爱有加的场面,独孤伽罗都微妙地有些不适应。 在独孤伽罗的认知中,古代的婚姻制度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虽然知晓一夫多妻制的存在,可当真遇上了,独孤伽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更不用说自家的一爹两娘还相处得十分愉快,怎么可能会这么愉快呢?真是不理解…… “伽罗啊,今天下午跟你六哥去哪儿玩了?”见三个儿女都“沉醉”在茶香中,独孤信摸一把胡子,开口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独孤伽罗偷偷翻了个白眼,而后偏头,粲然一笑,道:“女儿谨遵阿爹吩咐,带了点心去太学送给三哥。” 看着独孤伽罗的笑脸,独孤信胡子一抖,暗道自家聪慧的七女儿这是将他们做父母的心思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独孤信笑道:“说起太学,阿爹可记得你这丫头小时候最喜欢溜去太学给伏陀捣蛋,此番故地重游,有何感想?” 独孤伽罗偏头十分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女儿以为,太学的池塘应该扩建了。” 太学的……池塘? 独孤信想了想,又问道:“那……除了池塘呢?” “除了池塘?”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独孤信,“除了池塘,其他的大抵也没什么变化吧。” “可见着了以前的朋友?”独孤信再接再厉,继续问道。 还朋友呢…… 独孤伽罗在心中暗笑,故作天真地看着独孤信,道:“没碰见别家的娘子呢,阿爹为何认为女儿会在太学里碰上别家的娘子?” 独孤信微微一愣,然后抖了抖胡子。 这丫头是诚心给他找别扭呢!不就是突然想起这丫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大姑娘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他这才帮她一把嘛,不就是没提前跟她商量嘛,不就是提前带走了她两个阿娘让她无处抱怨了嘛,这丫头竟还给他记上仇了!真是让他给宠坏了。 独孤信转而看向自己的三儿子独孤善,道:“伏陀,你认为呢?” 独孤善微微一笑,道:“太学的池塘确实是有点儿小了,尤其最近新添了两条锦鲤。” 独孤藏也不等独孤信问,主动接话道:“恩,小了点儿。” 独孤信无语,他忘了自家儿女之间的关系可好着呢。 崔氏见独孤信被儿女刁难了,便柔柔地开口道:“伽罗,别闹你阿爹。” 崔氏的声音温柔,脸上的笑容也十分温柔,可这一句简单的话语听在独孤伽罗的耳朵里,却让独孤伽罗打了个激灵。 独孤伽罗扭头冲崔氏甜甜一笑,后又撇撇嘴,道:“还不都是阿爹不好,阿爹想要女儿去做什么,直说不就好了?偏要拐弯抹角的。” 郭氏笑道:“这丫头,真真是被宠出脾气来了。你阿爹不与你说,还不是怕你跟他撒泼?只要你一哭,你阿爹就什么都依你,打从你出生之后便是如此。可伽罗啊,你也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独孤伽罗腮帮子一鼓,一脸委屈道:“郭阿娘说的,女儿明白,可两位姐姐都嫁的早,所以女儿想在阿爹、阿娘和郭阿娘的身边多呆几年,替哥哥姐姐们多陪陪阿爹、阿娘和郭阿娘。女儿今年也才十二岁,就算再过个三五年,也超不出二十,到时候再嫁不是也不碍事吗?” “瞧这傻丫头说的。”听独孤伽罗这么一说,郭氏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伽罗有这份儿心,我与你阿爹、阿娘就很开心了,这三五年啊,咱还是等不得的。现如今这会儿,长安城里的郎君们与你一般大小的还都未娶妻,尚且能任你挑选,可再过个三五年,人家该娶的都娶了,伽罗你就该后悔了。 伏陀和拔臣也别不当回事儿,就算是哥哥,你们也不能守着伽罗一辈子,你们总有一天要放开手将伽罗交给另外一个可以护她一生的男人,你们要是当真疼惜伽罗,就好生帮她把关,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 独孤善和独孤藏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兄弟俩对视一眼之后,才应了声“知道了”。 独孤伽罗见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出转机,便暂且放弃,心里想着若实在说不通她就拖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见独孤伽罗也是一副妥协了的表情,独孤信才展颜微笑,道:“半月之后是侯莫陈家次子的生辰,到时候伏陀和伽罗随我去。现在,伏陀和拔臣随我去书房。” 解决了女儿的问题,独孤信高高兴兴地带着两个儿子去了书房。 独孤善和独孤藏一人看了独孤伽罗一眼,兄妹三人相视一笑,而后独孤善和独孤藏才跟着独孤信离开堂屋。 郭氏又与崔氏说笑了几句,才起身施施然离开,而崔氏则携了独孤伽罗的手,缓缓向后花园走去。 崔氏的步子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走得极其优雅,昂首挺胸的姿态彰显出一个女人的自信,挺直的脊背更是当家主母的傲气,独孤伽罗每每走在崔氏身边时,都会不自觉地与崔氏保持同样的姿势,配合着那极慢的步伐,悠然而稳健地向前。 崔氏是独孤伽罗的生母,只是崔氏的性子寡淡,母女俩之间缺少交流的样子倒好似关系不亲密一般,寻常若是无事,独孤伽罗也只能在每日清早请安时能见到崔氏,其余时间…… 好吧,其实是她玩疯了没空去见便宜娘,便宜娘也由着她,为了方便她玩耍还特地免去了不少规矩,时间久了便习以为常了,以至于现如今这对母女也甚少凑在一起闲聊,若凑在了一起,就必定是有什么事情。 因此,见崔氏的步子越走越慢,独孤伽罗开口问道:“阿娘有话与我说?” 第8章 凭空现乌鲤 崔氏偏头看了看独孤伽罗,柔声道:“伽罗啊,你阿爹是疼你,才什么事情都想着帮你张罗,你的事情,你阿爹每日都会细细询问。只是你阿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对你的事情就难免有顾不周全的地方,你要多体谅他。” 原来是怕她嫌弃阿爹啊。 独孤伽罗笑道:“阿娘放心,女儿都明白,只是……阿娘,您与女儿交个底,阿爹他现在需要女儿去联姻吗?” 虽是一名穿越者,但独孤伽罗对这个时期的历史并不熟悉,可不管在哪个时代,朝堂局势都是瞬息万变的,今天的朋友明日就会变成敌人,今日的权臣明朝也可能命丧九泉,真的是一切皆有可能。 独孤伽罗从没奢望能在这个时代找到一个真爱,毕竟这个时代的爱情观跟她的相去甚远,她强求不得。可终生不嫁也是不现实的,除非她剃度出家,因此她原本就打算用她的婚姻来回报便宜爹娘十二年的疼宠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便宜爹这么急着让她嫁人,她怎么能不多想? 听得此言,崔氏一愣,转头看着独孤伽罗,短暂的惊讶之后,就有些无奈地笑了,道:“你啊,打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懂得多,也不知都是跟谁学的。为娘的有话也从来不瞒你,你阿爹的意思是说家里的事儿由你的哥哥姐姐们在,你只要找个合心的如意郎君,这一生平平安安的便好,可为娘的以为你阿爹是绝不会允许你下嫁于人的。” 下嫁于人便是说嫁到不如独孤家的人家里去,可依着独孤家如今的权势,与之门当户对的人家可不多啊。换言之,就如同独孤伽罗先前所想的那般,这所谓的婚姻自由也只是在一定范围内的自由而已,不管独孤家需不需要巩固势力,她所嫁的夫家都一定会成为独孤家的助力。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 听到女儿的叹息声,崔氏握住了独孤伽罗的手,柔声道:“伽罗啊,为娘的却只希望你能找个疼你、宠你的,什么事儿都可以得过且过,唯独婚姻一事,为娘的希望你多为自己着想。为娘的会帮你。” 独孤伽罗对崔氏甜甜一笑,道:“是,阿娘,女儿知道了。” 从崔氏嘴里问出了便宜爹对她的婚事的态度之后,独孤伽罗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可一踏进院门就瞧见洛容和洛生带着几名女婢和仆役忙活着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独孤伽罗快步走过去,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 听到独孤伽罗的声音,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齐齐对独孤伽罗行了一礼。 “回七娘子的话,不知道是谁给咱们院子送了一条乌鲤,婢子们正在商量该把这乌鲤往哪儿放呢。”洛容恭恭敬敬地回答着独孤伽罗的问题。 “乌鲤?” 独孤伽罗一愣,凑上前去一看,果然就瞧见一条小小的乌鲤,那乌鲤被装在一个扁圆的白瓷盆中,白瓷盆下是一个不到三尺的方形柱台,从柱台上雕刻的花纹来看定是价值不菲。 “这瓷盆和柱台也是跟这乌鲤一起送来的?”独孤伽罗不解地问道。 “是的。婢子与洛生回来时就瞧见这几样摆在院子里,问过其他人,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送来的,等他们瞧见时,这几样就已经在院子里了。”话说到这儿,洛容担心地蹙起了眉。 最近像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们院子里的东西会不会太多了点儿?是不是该让三郎君给他们院子撤换一批护卫? “又是不知道谁送来的?”独孤伽罗也蹙起了秀气的眉毛,“洛生,你去三郎君和六郎君那边儿问问,看这乌鲤是不是他们送来的。” “是,七娘子。”洛生立刻转身离开。 洛容目送着洛生离开,然后才看向独孤伽罗,问道:“七娘子怀疑这乌鲤是三郎君或者六郎君送来的?” 独孤伽罗却摇摇头,道:“八成不是两位哥哥送的,叫洛生去问一是为了确认,二也是想让六哥知道这事儿。” 这送乌鲤的人,独孤伽罗的心中已有猜想,只是独孤伽罗不明白那人送过了桃花之后怎么又想着送乌鲤了呢?尤其是她今日才在太学里赏过鲤,结果才刚回府,这乌鲤就给送来了,那人是消息灵通还是当时正在太学学堂里?若是对方当时正在太学学堂里,那会是谁呢? 是侯莫陈芮?不对,那小子没这么风雅,若想讨好她,那小子会直接拉着她去山林策马狩猎,送花送鲤什么的着实不符合侯莫陈芮的一贯作风。 那么是于翼?于翼那人倒是会卖弄风雅,可却从不做不得利的事情,于翼若是要送她东西,至少会让她明确地知道礼物是于翼送的,这种只送礼却不留名的事情不像是于翼会做的。 那么剩下的还有谁?是达奚家的还是宇文家的?是元家的还是王家的?可是都不对啊,依着她对那些人的了解,没人会做这么闷骚的事情啊。 那么是普六茹家的那个奇怪的嫡长子?也不应该啊,她与那人并无交情,无端端的,送她这些个莫名其妙的礼物干吗? 难不成是郑译在捉弄她? 过了一会儿,洛生就回来了,但是与洛生一起来的却不是独孤善或者独孤藏,而是五郎君独孤穆。 “小妹啊,听说你这儿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哥哥我来瞧一瞧。”独孤穆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到独孤伽罗身边,“呦!这乌鲤可真不错,小妹若是不想要,送给哥哥可好?” “不好。”独孤伽罗撇撇嘴,“五哥若只是想来看热闹就请回吧。” 独孤穆嘿嘿一笑,道:“小妹别生气啊,哥哥我怎么能是来看热闹的呢?三哥和六弟脱不开身,你这事儿又不想让父亲知道,我可是被三哥和六弟托付,来给小妹安心的。给哥哥说说,那桃花和这乌鲤是怎么回事儿?” 五哥有办法 堂屋里,独孤伽罗将这神秘的事件与独孤穆一说,独孤穆立刻就来了精神。 “小妹,上巳节那日,你可碰到过什么人?”独孤穆兴致勃勃地问道。 虽然没有什么依据,可这又是桃花又是乌鲤的,怎么看都像是男子追求女子的手段。是谁在追求他们家小妹?好大的胆子啊! 独孤伽罗摇摇头,道:“那天也没碰上谁啊,我在曲江池边儿呆得无聊,就去不远处的桃林小憩,午时左右被六哥接回,之后就一直帮忙照看弟弟们,我没碰见谁啊。” 上巳节那日的事情,独孤伽罗这几日已经反复回忆过很多次了,她也希望能从那日的事情中获得蛛丝马迹,不过很遗憾,她所能记住的事情里并没有任何线索。 独孤穆挑眉,戏谑地问道:“你说你去桃林小憩,该不会又是爬到树上睡着了吧?” 独孤伽罗吐吐舌头,赧然一笑。 独孤穆摇头失笑,道:“你这毛病究竟何时才能改啊?在府里也就算了,在外边怎能如此不小心?”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喜欢爬到树上去睡呢? 独孤伽罗撇嘴。 独孤穆继续说道:“依我看啊,八成就是你在桃树上睡着的模样被哪家郎君给瞧见了,引得春心萌动,这不就有所行动了?” 独孤伽罗疑惑道:“可哪家的郎君能悄无声息地将东西送进卫国公府?哪家的郎君追求女子是不留名的?” 独孤穆笑道:“我倒是觉得这郎君的这一招着实高明。你瞧,你这不就对他产生兴趣了?接下来你会越来越在意他,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他,你的心里只想着他,哪还顾得上别家郎君?” 独孤伽罗细细一想,觉得独孤穆说得倒也在理,轻声笑道:“果然这事儿还是五哥看得明白。” 独孤穆得意道:“那是当然的!也不瞧瞧你五哥我是谁,这长安城里有多少小娘子为了你五哥芳心尽碎,又有多少娘子排着队地巴望着要给你做五嫂,情之一事,尽管来找你五哥。” 独孤伽罗喷笑,斜了独孤穆一眼,道:“五哥你可悠着点儿,阿爹可不是不知道你在外边都做了些什么,他不过问不过是因为五哥还没惹出事,可若真惹出事儿了,当心阿爹剥了你的皮!” 独孤穆在独孤家排行第五,武不如老三独孤善,文不及老六独孤藏,更不用说独孤家还有一个远在北齐的长子独孤罗叫人挂心,独孤信虽对每个子女都十分疼惜,可终究是有顾不上的时候,这独孤穆就是常常被忽略的那个。 独孤穆不以为意地笑笑,道:“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倒是你这事儿,看似无碍,可若传出去,终究有损女儿家的名声,还是要尽早查出对方身份的好。” 又绕回这个话题,独孤伽罗无力地趴倒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要怎么查?洛生他们堵了几天都没堵到人。” “是吗?”这倒是让独孤穆有些诧异。 那个洛生可是父亲特地给伽罗挑选的护卫,战场上滚过的人,警惕性和洞察力都十分过人,竟然还有洛生抓不到的人? 独孤穆对这件事情更感兴趣了,笑道:“这样吧,今夜五哥替你守着,明日一早定让你知道对方的身份。” “?”独孤伽罗的眼神一亮,满眼期待地看着独孤穆。 独孤穆笑着伸手揉乱了独孤伽罗的头发,道:“有没有办法,还要到时候再说,交给我就是了。” “多谢五哥!”独孤伽罗甜甜一笑。 若只是桃花,独孤伽罗并不在意,可如今连乌鲤都送来了,谁知道对方下次会送什么东西过来?若她不小心说喜欢凤印,对方会不会真送到她面前?虽然她是不会对凤印产生兴趣,可这事儿可大可小,还是在变得越来越麻烦之前解决了比较好。 “对了,昭玄这两日就要回来了。”独孤穆突然说道。 “真的?!”独孤伽罗大喜。 昭玄名叫高熲,是独孤信一位僚佐的儿子,因其父得独孤信赐姓,所以现在高熲更名叫独孤熲。因为父亲的关系,高熲自小就是与独孤家的兄弟姐妹们一起长大的,也被独孤家的孩子们当成是亲兄弟一样。 而对独孤伽罗来说,高熲是众兄弟中她最喜欢亲近的一个。虽然是穿成了鲜卑人,可独孤伽罗的灵魂终究还是汉族,尤其是小的时候,比起独孤善这些鲜卑兄弟,独孤伽罗觉得跟高熲这个汉人在一起更加舒坦。虽然这些年独孤伽罗已经逐渐习惯了鲜卑民风,可高熲对独孤伽罗来说依旧还是特别亲切的。 瞧着独孤伽罗笑逐颜开的模样,独孤穆撇撇嘴,道:“你这丫头,比起亲哥倒是更喜欢昭玄那小子啊。” “哪有!”独孤伽罗赶忙给独孤穆斟了杯茶递过去,谄笑道,“哥哥当然是自家的亲哥哥最好啦,这世上最疼我的就是五哥了!” “最疼你是自然是我,那小妹最喜欢的是哪个哥哥?”独孤穆笑着问道。 “当然是五哥了!”独孤伽罗毫不犹豫地答道,然后又认真地补充道,“当然,如果五哥能少捉弄我几次,我会更喜欢五哥的。” 独孤穆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笑道:“死丫头,越长大越不诚实了,明明小的时候整天嚷嚷着最喜欢三哥,到了这会儿又改成喜欢我了?” 独孤伽□□笑两声。 小的时候说喜欢三哥那是因为三哥能带她出去玩……这个还是不要告诉五哥比较好。 当天夜里,独孤穆就在独孤伽罗院子的厢房里住下了,天降破晓时才走出屋子与守了一夜的洛生汇合。 “怎么样了?”独孤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洛生睨了独孤穆一眼,语气恭敬地回答道;“回五郎君,没有任何异常。” “恩。”独孤穆点点头,而后左顾右盼起来,四处打量一遍后才又问道,“那桃花都是出现在什么地方的?” “每日清早都被别在七娘子的窗外。” 闻言,独孤穆走到独孤伽罗卧室的窗外,指着那扇窗问道:“是这扇?” “是的。”洛生也走到了独孤穆身边。 独孤穆见那窗户上下打量一边,问道:“那花是别在什么地方的?” 洛生指着窗户底部镶了铜片的地方说道:“就是这里,铜片与木楞之间有缝隙。” “这样啊。”独孤穆又打了个哈欠,然后转身走到房子的拐角处,拐了个弯之后就靠在了墙上。 洛生蹙眉,疑惑道:“五郎君,在那里是看不到院门和院墙的。” 独孤穆的所在刚好是主屋与厢房之间的空隙,视线刚好被厢房的墙角挡住。 独孤穆邪笑道:“不是还有你吗?” 洛生的眉心蹙得更紧。他不知道五郎君究竟是不是认真想要帮他们七娘子抓到人的,可此时他什么都问不了,只能自己去找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躲好。 屋子里,独孤伽罗也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盯着那扇窗户静静等待着。 第10章 一只黑八哥 卯时过半,院子里终于是有了动静,只是…… 看着站在窗棱上那只嘴里叼了枝桃花的黑色八哥,独孤穆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虽然有猜到来送花的人可能不是翻墙也不是走门,不然洛生是不可能一直堵不着人的,可独孤穆怎么也没想到这“信使”竟然是只八哥……到底是哪家郎君这么多花招? “被发现啦!被发现啦!”突然在某个转头的瞬间瞄见已经走出墙角的独孤穆,那八哥立刻扑腾着翅膀飞起来,那枝还没来得及插好的桃花也在八哥开口时掉落。 “抓到人了?!” 听到这边的声音,洛生立刻蹿了过来,独孤伽罗也激动地一把推开窗户,然而两个人却也只看到一只惊慌逃跑的八哥。 独孤伽罗与洛生茫然相对,继而转头看向倚着墙壁笑个不停的独孤穆:“五哥?” 独孤穆笑着调侃独孤伽罗道:“小妹啊小妹,我是知道你既有闭月羞花之貌,又有博古通今之才,勾去了这长安城中不知多少郎君的魂儿,可哥哥我万万没想到你竟连一只八哥也不放过。可怜那小家伙身材娇小,却要每日折一枝桃花寄情,哥哥甚为感动。小妹啊,难得痴情鸟,你干脆收拾收拾嫁妆,择良辰吉日速速结一段人鸟姻缘吧,指不定百年之后也能成一段佳话。” 见独孤穆说得跟真的似的,独孤伽罗气得随手抄起个什么就砸在了独孤穆的身上,逗得独孤穆笑得更欢畅了。 恰在此时,独孤善、独孤藏和高熲三人一同来到独孤伽罗的院子,听到笑声,独孤善疑惑地开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独孤善和独孤藏二人昨日不巧被独孤信安排了事情,一时脱不开身,这才把独孤穆给叫到了独孤伽罗的院子里,今日一早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之后,兄弟俩就直奔独孤伽罗的院子来了,路上遇到了刚回府的高熲,便把人一起带来了。 “三哥,五哥欺负人!”在这里的都是自家兄弟,独孤伽罗也不讲什么规矩,顺着窗户就爬了出来,跑向独孤善,气愤地告状。 一见独孤伽罗爬窗,独孤善的心肝就是一颤,赶忙迎上去将独孤伽罗抱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从窗户就爬出来了?洛容,给七娘子拿鞋!” “三哥,五哥欺负人。”独孤伽罗抱住独孤善的脖子,再一次告状。 闻言,独孤善看向独孤穆,无奈问道:“你又做了什么?” 独孤穆耸耸肩,笑道:“逗逗她而已。三哥和六弟忙完了?昭玄怎么也一起来了?” 高熲从洛容手上接过独孤伽罗的鞋子,然后便自然而然地单膝跪在独孤伽罗面前,给被抱着的独孤伽罗穿鞋,随口回答独孤穆道:“我才刚回来,刚巧碰上三郎君与六郎君,听说七娘子这里碰上点儿小麻烦,便跟过来看看。” 一听高熲提起这小麻烦,独孤穆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独孤善将穿好鞋的独孤伽罗放下,不解地看着独孤穆,“伽罗这儿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解决了,不过也是没解决,”独孤穆止住笑声,却止不住笑意,“来给小妹送桃花的,是一只八哥,刚刚才飞走。” “八哥?”独孤善狐疑地看着独孤穆,“这事儿可大可小,你别闹。” 独孤穆委屈道:“我没闹!它确实就是一只八哥,不信你问小妹!” 独孤善瞪了独孤穆一眼,然后才转头看着独孤伽罗,问道:“伽罗,你五哥说的都是真的?” 他这个五弟,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若不是余下的弟弟们年龄太小,他也不会让独孤穆来办这事儿。 独孤伽罗扁着嘴,不开心地点了点头。 是谁闲的无聊把八哥训练成了信差?独孤善和独孤藏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想不出有谁家里养了八哥。 高熲见这兄妹几人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想了想便开口道:“幸好只是只八哥,我方才还担心若是有人潜入了卫国公府或者是府里有差役被外人买通该怎么办,既然潜入府里送花的只是只八哥,那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想来对方也熬不了多久,既是打算追求伽罗,那早晚要自报家门的。” “倒也不能这样说。”独孤穆蹙眉道,“昨个儿下午,对方还送了一条乌鲤来,附赠养乌鲤的瓷盆和一座柱台,那么沉的东西总不会也是八哥送来的吧?若不是看见了那条乌鲤,咱们也没把这当回事儿。咱们府里,还是有‘内应’。” “五哥说得在理。”独孤藏也是眉心紧锁,“可若去盘问府里的人,这事儿就定要传到父亲那儿。” 兄妹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不想把这事儿捅到自家父亲那儿,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把戏,没必要拿去给政务繁忙的父亲添堵,何况这事儿若到了父亲那边儿,指不定就变成家族之间的问题了。 独孤伽罗最怕的就是独孤信知道之后再起了什么心思顺水推舟地把她嫁过去,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独孤穆咋舌,不耐烦地说道:“得了得了,想那么麻烦做什么?我这就出去打听打听,看有哪家郎君养了八哥。竟然这样吓唬小妹,看我不剥了他的皮!”说着,独孤穆就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你去哪儿打听?”独孤善不放心地问道。 “三哥就别管了,等我的消息。”话音未落,独孤穆就已经没了影儿。 见独孤善还是一副心有不安的样子,高熲温言道:“三郎君不必担心,五郎君看起来轻浮,实则细心周到,且人面颇广,有五郎君去查探消息,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希望如此。”独孤善叹一口气,转头看着独孤伽罗,疼惜地摸了摸独孤伽罗的脑袋。 高熲又道:“三郎君与六郎君是忙了一整夜吧?七娘子这边儿暂且无事,两位郎君不如回去休息一下?” “也好。”独孤善点点头,对高熲道,“那我与拔臣就先回去休息,伽罗这里就有劳昭玄帮忙照看一二,若有事,便遣人去叫我。” “放心吧。” 第11章 当野丫头吧 独孤善和独孤藏走后,独孤伽罗便回到屋子里洗漱打扮,高熲在堂屋里坐着喝了一杯茶,突然就向洛容要了纸笔,提笔就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 高熲不紧不慢地将那两页写满字的纸折好,竟然就交到了洛容的手上,低声道:“待三郎君今日从太学回来之后,便将这个交给三郎君。” 洛容心中疑惑,却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小心地将折好的纸收好。做奴婢的必须要学会适当地不闻不问。 高熲点点头,又将洛生叫进了堂屋,吩咐道:“洛生,去马厩牵三匹马,到府门口等着,今日我们去骊山。” 洛生一愣,却也是将疑惑压在了心底,应了声是便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 待高熲都交代完了,独孤伽罗才从房间里出来,出来时正巧看见洛生匆忙的背影,独孤伽罗好奇地看向高熲,调侃道:“昭玄哥哥一回来就差遣我的人,我可是要收酬劳的。” 高熲笑道:“要收也是洛生向我要,人家洛生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我看昭玄哥哥是看准了洛生老实不会向我告状,才用得这么顺心顺手。” 看着独孤伽罗古灵精怪的样子,高熲轻笑出声,赶在独孤伽罗坐下前起身,牵起独孤伽罗的手就往外边走。 “今日陪我去骊山,不过先去街口吃碗面。有段时间没回来,方才从那儿路过,一闻着那味儿我就馋得慌。” 高熲刚刚回府,虽然还不清楚那桃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今儿早上没抓到人,他看着独孤伽罗的脸色不太好,此时若让她呆在她那院子里,她定是心中难安,倒不如先带她离开。 骊山那边儿有独孤家的一处庄子,庄子不大,是专供他们去骊山狩猎游玩时休息所用。高熲想着就先带独孤伽罗去庄子上住两天,等他们回来了,独孤善他们也该查出些眉目,若顺利的话,这件事情说不定就可以解决了,也省得独孤伽罗在自己家还住得不安心。 独孤伽罗被高熲拉着往外走,不解地问道:“昭玄哥哥才刚回来,怎么想着去骊山了?不用去太学吗?不用去找阿爹吗?” 高熲回头冲独孤伽罗温柔微笑,道:“你放心,我给三郎君留了字条,该交代的事情都写上去了。” 追在后头送人出门的洛容一听字条就想起了自己刚收进怀里的那两页纸,暗想高熲这字条写得可真够长的啊,不知道独孤善看到之后会是何种反应。 既然高熲都安排好了,独孤伽罗也没再多问什么。现在的她不太想呆在家里,高熲在此时要去骊山还真是帮了她大忙了。 两人在卫国公府门口与洛生汇合之后,就先去了街口的摊位各自吃了碗面,之后三人便骑马一路直奔骊山,抵达庄子的时候差不多是午时,吃过午饭,高熲便领着独孤伽罗进山。 “伽罗有两年未曾进山了吧?还好吗?”背着弓箭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高熲走在前头,碰上难走的地方就转身拉独孤伽罗一把。 听了这话,独孤伽罗得意一笑,道:“这两年也不是没来过骊山,只是没与你们一起狩猎罢了。” “就你那也叫来过骊山?”高熲笑道,“每次都是随着崔夫人坐轿子上山,到了安营的地方你就躲得不见踪影,侯莫陈芮可是每次都漫山遍野地找你,结果每次都只有六郎君能找到你。”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你们郎君们狩猎,找我干吗啊?” 高熲回头白了独孤伽罗一眼,道:“你也好意思说,是谁从三岁起就黏着三郎君学习箭术?是谁每次都瞒着崔夫人混进郎君里跟着一起狩猎的?哪家娘子都没你这么野的。可是每次都在的人突然没了影儿,能不找吗?” “人家这不是长大了,想做一名安静的美娇娘嘛。”这群男人真是一点儿都不体贴。 听到这句话,高熲回头,用一种微妙的视线将独孤伽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故作正经地说道:“伽罗你吧,美是有了,娇就一点儿没有了,说你是娘子吧,勉强也就算是半个。你还是放弃做美娇娘的梦想,继续当个野丫头吧。” 独孤伽罗瞪眼,佯怒道:“昭玄哥哥,你这是非常、极其、十分德嫌弃我啊。” 高熲轻笑道:“这怎么能是嫌弃呢?我分明是在夸你啊,这别家娘子想要当野丫头还当不成呢。” “是,是,反正我就是个野丫头!”独孤伽罗瞪高熲一眼,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到高熲的前面去了,摆出一副气愤的样子。 她已经很努力地学习端庄静雅了好吧?可谁背着弓箭的时候还玩端庄静雅啊? 看着独孤伽罗愤然的背影,高熲摇头失笑,那笑容里却有几分失落。 他多么希望伽罗能一直做一个野丫头,好让长安城里的那些郎君们都把她当成兄弟一般,好让长安城里的那些父辈都嫌弃她不够贤良淑德,若真那样,说不定卫国公就会将伽罗嫁给他了。他多希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伽罗的美,伽罗的娇。 可他终究也只能想想,伽罗再不像个女人,也是卫国公的女儿,是不愁嫁的,而卫国公对他再好,也不会舍得将最疼爱的女儿下嫁于他,就算他们青梅竹马,就算他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 “昭玄哥哥,你怎么了?”没听到高熲跟上来的脚步声,独孤伽罗扭身,眨着眼疑惑地看着高熲。 高熲回神,展颜微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你这背影,越发觉得你就只能当个野丫头了。” 独孤伽罗瞪眼:“昭玄哥哥是何时学得跟侯莫陈芮一样嘴巴坏的?” 高熲轻笑两声,上前拍了拍独孤伽罗的脑袋,柔声道:“不逗你了,快走吧,看日落之前能不能猎到今日的晚饭。” “来比一比如何?”独孤伽罗下巴一挑,挑衅地看着高熲。 得,他是把这丫头得罪了。高熲无奈,刚要开口应下,却被人抢了话头。 “要比什么?不如算我们一份儿?” 第12章 来比一场吧 听到陌生的声音,高熲下意识地快走两步将独孤伽罗挡在身后,等看清从山林中相继走出的几人之后,高熲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独孤伽罗则从高熲身后探出头来,扫了一眼对面的几个人,发现大多都是认识的,只是跟侯莫陈芮等人比起来没有那么熟悉。 视线不巧与杨坚对上,独孤伽罗立刻笑着对杨坚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没想到能在骊山之中碰见几位,真是好巧啊。”高熲将视线从正站在自己对面的杨坚身上移开,看着杨坚身边的郑译笑道。 “可不是嘛,”郑译也一脸笑容地回应道,“骊山这么大的地方都能让咱们给碰见了,这可不就是缘分嘛。” 这样说着,郑译还意味不明地冲杨坚戏谑一笑。 杨坚只斜了郑译一眼,没有说话。 同为太学学生的元谐也从郑译身后走出,故作亲热地向高熲开口道:“独孤你不是去探望令尊了吗?何时回来的?太学休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一回来就往山里蹿?” 高熲虽被赐姓独孤,可到底不是独孤家的孩子,也不好把他算进独孤家的排行里,关系没有亲昵到喊名叫字的外人也只好喊他一声“独孤”。 高熲赧然笑道:“劳元兄记挂,熲是今早刚回来的。至于太学那边儿……自然是能拖一日是一日,我可不想这么早回去受罪。” 郑译偏头看了眼依旧躲在高熲身后的独孤伽罗,转了转眼珠子,笑着开口道:“方才独孤与七娘子说要比试什么?难得咱们都碰上了,不如也算上我们大家一起比一比?人多也比较有趣不是?” 难得心性寡淡的阿坚一瞧见独孤家的七娘子就挪不动脚,明明不善言辞却硬要往上凑,作为阿坚的少数朋友之一,这么有趣的事情他怎么能不推一把? “这个……”高熲有些为难地瞄向身后的独孤伽罗。 他本是打算与伽罗独处个两三日的,谁知这才第一日就碰上了不识相的,他自是不愿与这些人一起,可若想不出恰当的理由还真是无法拒绝。 见高熲犹豫,独孤伽罗又不说话,郑译又开口道:“怎么?莫不是七娘子在卫国公府里闷得久了,变得怕生了?还是独孤自持身份,不屑与我们比试?” 高熲立刻回道:“郑兄说笑了,机会难得,熲也非常想向诸位请教一二,只是熲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带七娘子散心,实在是不敢放纵,不然若叫七娘子伤着了,卫国公可是要剥了我的皮了。” “独孤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郑译不慌不忙地反驳道,“若今日跟在你身边儿的是别家的娘子,咱们也就不为难你了,只是独孤家的这位七娘子骑射技艺不逊于男子,这骊山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岂还用独孤你来照看?独孤你是当咱们都没见过七娘子吗?” 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 独孤伽罗从高熲的身后走出来,摇着头对郑译说道:“郑郎君素来细心,今日怎的这般不体贴呢?你瞧我都两年没拉过弓了,岂还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方才也不过是话赶话随口跟昭玄哥哥说的罢了,昭玄哥哥会在比试中让我,郑郎君也要让我吗?” 说完,独孤伽罗歪着头眨着眼看着郑译,等着郑译的回答。 郑译轻笑一声,丝毫不觉窘迫地说道:“我哪儿有那个本事让七娘子啊?我倒是还想请七娘子让我一让呢,若不是瞧七娘子两年未曾拉弓技艺必定生疏,我哪儿敢与七娘子比试?早几年我可是在七娘子手下输的面子里子都没了,吃了那么多次教训,我可不敢小看七娘子了。” 独孤伽罗撇嘴。 郑译这话说得倒是真的,早几年她正是玩得疯的时候,虽然比郑译他们要小上好几岁,可她的人生经历和学识却超出他们太多,想要在这样原始的比赛中获胜简直易如反掌。 她也是仗着自己年龄小,不管做什么都没人会苛责她,这才一点儿情面不留,而郑译他们也没少为此挨揍。连个娘子都赢不了,那必定是平日里疏于练习,不揍哪儿行? 事到如今再回想起来,独孤伽罗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愧疚。 “既然郑郎君非要比,那就来比比好了。郑郎君想要怎么比?” “让我想想。”郑译沉吟片刻,又偏头看了杨坚一眼,这才说道,“左右咱们人也不多,就一起行动吧,遇见猎物就用抢的,到日落时,哪方抢得多就算哪方赢,七娘子和独孤以为如何?” 独孤伽罗展颜一笑,视线在高熲和洛生之间来来回回,道:“咱们这边儿就靠昭玄哥哥和洛生了,你们两个觉得这比试方式如何?” 高熲与洛生对视一眼,而后才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就这样来比吧。” 双方达成协定之后,便一起向山顶进发,没有猎物时便闲聊几句,一旦瞧见猎物便要开始你争我夺。 待一行人走到半山腰时,比试便进入了白热化,只是这白热化仅限于高熲和杨坚两人之间。 独孤伽罗望着又是同时蹿出去的两个人,莫名其妙道:“虽说是比试,可要这么认真吗?” 走在独孤伽罗的身边,郑译也是满心的无奈。 他本是想要给阿坚创造能跟七娘子相处的机会,结果现在可好了,阿坚与高熲卯上了,这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 阿坚这小子,平日里迟钝得很,今日倒是敏锐了一把,都不用他解说,那小子自个儿就发现情敌了。 不能让阿坚和高熲单独深入山林,元谐和洛生两人不得不跟上去帮忙,倒是让他有机会与独孤伽罗独处了,可是他跟独孤伽罗独处要干吗啊? 第13章 青梅与竹马 行走在山林间,偶尔瞄一眼突然出现在视线中又立刻从视线中消失的高熲四人,百无聊赖的独孤伽罗只能走在郑译的身边摘野果。 摘着摘着,独孤伽罗就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郑郎君,方才不是你说要比试的吗?那么现在你是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想到独孤伽罗会在隔了这么久之后突然提起这个问题,郑译一愣,又立刻展露出标志性的轻浮笑容,道:“我是想与七娘子比上一比,自然就要与七娘子呆在一起,看七娘子何时兴起,给我个一较高下的机会?” 独孤伽罗冲天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这人只要一出声就是满口胡言。 体贴地拿过独孤伽罗一直放在手里的几枚野果,郑译撩起衣袍下摆就将果子都兜在里边。 独孤伽罗老早就想到这个方法了,可郑译不是独孤藏,甚至不是高熲那般亲近的人,因此独孤伽罗也不好开口,此时见郑译终于有所行动,独孤伽罗这果子摘得是更起劲儿了。 才刚开始的对话又因为独孤伽罗摘果子的热情戛然而止,郑译想了想,似闲聊般开口道:“说起来今日也幸好是碰上了七娘子与独孤。” “这话怎么说?”独孤伽罗顺手将果子丢进郑译的衣摆里,随口问道。 不管独孤伽罗是否是真的想要跟郑译聊这件事,郑译就等着独孤伽罗这句话,不然就算是独角戏他也唱不下去。 “阿坚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我本想着带他来骊山散散心,可两天过去,阿坚的心情依旧不见好转,可是现在……我还从没见阿坚这么活泼过。” 还在采野果的独孤伽罗依旧是随意地顺着郑译的话说下去,道:“我也从没见昭玄哥哥这么兴奋过。大抵是棋逢对手了吧。” 男人就是这样,一碰上了自己认可的对手就容易热血沸腾。 独孤伽罗的脚下突然打了个趔趄,惊得郑译赶忙伸手扶一把。 “七娘子小心!” “没事没事。”独孤伽罗借着郑译的搀扶站稳,左右看了看脚边,才对郑译赧然笑笑。 郑译摇头失笑,道:“七娘子果然还如从前那般,未曾变……过……” 嗖的一声微响,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好擦过郑译的耳边。 “一时手滑。”不知何时跑回来的杨坚毫无歉意地说着,却用眼神警告郑译离独孤伽罗远一点儿。 郑译抽了抽嘴角。他做什么了?他不过就是扶了独孤伽罗一把罢了,这臭小子干吗反应过度啊?! “怎么了?”高熲也在这个时候跑过来,不明状况地问道。 杨坚淡定地回答道:“没什么,一时失手罢了。” 高熲看看杨坚,再看看另一边站在一起的独孤伽罗和郑译,突然发现这小半天独孤伽罗似乎一直都是在跟郑译独处。 想到这里,高熲沉下了脸。所以他最开始才拒绝要比试,因为他十分清楚,一旦开始比试,很容易就会兴奋过头,而一旦太过投入到比试当中,他必然就顾不上伽罗了。 若是只余出伽罗一个人独处他倒也并不担心,就如郑译一开始所说的那样,伽罗原本就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娘子,对这骊山也熟悉得很,可怕就怕有人趁机接近伽罗。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而且与伽罗在一起的偏偏是那个轻浮的郑译。 高熲深吸一口气,而后才问杨坚道:“还要继续比吗?” 此时杨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一听高熲这样问,便摇了摇头,沉声道:“是时候下山了,今日且算做平局,来日方长,不愁没机会一较高下。” 高熲点头附和道:“确实该下山了,此时返程,待回到庄子上也是日落之时了。” 说着,高熲就向独孤伽罗走了过去,待看到郑译衣袍下摆里兜着的野果时,高熲无奈地抬手戳了戳独孤伽罗的额头。 “你啊,倒是能心安理得地使唤别人。” 独孤伽罗吐吐舌头,探头看向跟在高熲身后的洛生,问道:“都猎到些什么?都能带回去吗?” 高熲摇了摇头,道:“只让洛生绑了只鹿带回去,其余的也只能丢在这里。” “那赢了吗?”独孤伽罗歪着头看着高熲,弯着眼睛笑着。 高熲拍了拍独孤伽罗的头,笑道:“普六茹可是陈留郡公家的嫡长子,哪那么容易赢?” “还真是棋逢对手啊……”独孤伽罗小声嘀咕一句,还偷偷看了杨坚一眼。 “什么?”高熲没听清独孤伽罗嘟囔了些什么,便疑惑地问了一句。 独孤伽罗摇摇头,道:“没什么。那咱们现在下山吗?” “恩,现在就走。”结束了与独孤伽罗的对话,高熲这才看向杨坚、郑译和元谐三人,一拱手,道,“今日承蒙三位关照,就此别过。” “不急不急,反正都是同路,一起下山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郑译将一个包着野果的小包裹递给独孤伽罗,独孤伽罗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郑译竟是直接撕下了外袍的下摆给她做了这个包裹。 接过包裹,再看郑译那有些不像样的形象,独孤伽罗心生愧疚,不知所措地看向高熲。 注意到独孤伽罗的愧疚,郑译浑不在意地笑道:“七娘子不必介意,普六茹家的庄子也在骊山附近,回去的路上也碰不着什么人,无碍的。” “那……多谢郑郎君。”这衣摆撕都撕下来了,她再说别的也没用了。 “那么,咱们就下山吧。”郑译偷偷给杨坚递了个眼神,然后就拐着高熲的脖子迫使高熲跟他一起走,还装作有事要聊的样子,可开口说出来的话却都是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高熲不明所以,只能被郑译带着走。 独孤伽罗愕然地看着高熲和郑译的背影,低声道:“昭玄哥哥今日还真是受欢迎啊。” “昭玄?”听到这个称呼,杨坚眉梢微动。 知杨坚与高熲并不熟悉,独孤伽罗就解释道:“昭玄是表字,我与哥哥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叫的。” 杨坚也与独孤伽罗一起迈步向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与独孤关系不错?” “恩,”独孤伽罗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昭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 青梅竹马的哥哥吗?恐怕另一个人并不是这样想的吧? 杨坚看了看高熲的背影,暗自盘算起来。 第14章 千杯醉不醉 一行六人一起下了山,等到了山脚,郑译又非得借马给独孤伽罗三人。 独孤家的庄子离骊山还是很近的,故而来时独孤伽罗三人并未骑马,步行也不过就是两刻钟的时间。三人原本是打算回去时也步行走上这么两刻钟,奈何郑译太过热情,偏又巧舌如簧,独孤伽罗三人拒绝不了,只好认命上马。 今日被郑译缠上了,算他们倒霉。 于是独孤伽罗与高熲共乘一骑,杨坚与郑译共乘一骑,洛生与元谐共乘一骑,一行三马六人理所当然地一起往独孤家的庄子去。 索性郑译没再想出什么理由缓步慢行,故而一行六人一路飞奔,不一会儿就到了独孤家的庄子。 高熲扶着独孤伽罗下马,然后对郑译和杨坚一拱手,道:“今日多谢三位几番相帮,熲无以答谢,若三位有空,不如进来喝杯茶,歇一歇?” “如此甚好,”高熲话音一落,郑译就笑呵呵地翻身下马,“我正口渴呢,便厚颜叨扰独孤了。” 一听这话,高熲傻眼了。 他不过是礼貌地客套两句罢了,这些人难道不是应该推辞一番而后速速离去吗?怎么还真进门了?纵使有同窗之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好到可以一起饮茶畅聊吧?这个郑译今天究竟想要做什么? 至此,独孤伽罗也知道郑译今日是故意黏着他们了,可是为什么? 独孤伽罗看看已经走进庄子的郑译的背影,再转回头看看脚步有些犹豫的杨坚和元谐,怎么想都是一头雾水。 “抱歉。”走到独孤伽罗身边时,杨坚突然开口,“郑译素来随性,给七娘子添麻烦了。”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道:“无妨,今日庄子上没什么人,除了平日里打理庄子的差役,就只有我和昭玄哥哥两人,着实冷清了些,倒是我要感谢三位不嫌弃这庄子简陋。” 原来今日这庄子上只有独孤熲和独孤伽罗两人啊…… 杨坚冲独孤伽罗点头微笑,然后一边想着什么,一边踏进了独孤家的庄子。 “这个……”郑译和杨坚都走了,元谐拎着先前猎到的野味尴尬地蹭到独孤伽罗跟前儿,“这些东西,似乎不太适合带进去,这个……” 独孤伽罗一愣,然后便再次展露微笑,道:“我既然把三位请进门了,自然就没有让三位只喝一肚子茶水就回去的道理,元郎君的这些,便交给洛生带去后厨吧。今日这庄子上没人管束,咱们可得好生热闹热闹。” “好。”元谐憨笑两声,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地都交给洛生之后,便跑着去追杨坚和郑译二人。 高熲无奈地叹一口气,然后对独孤伽罗说道:“我先去招呼他们,伽罗你去后厨交代一下吧,另外也去酒窖里选两坛好酒,那郑译和元谐暂且不论,普六茹坚可怠慢不得。” “我知道。”独孤伽罗点了点头,“那郑译不好应付,昭玄哥哥当心些。” “恩。”高熲也点点头,然后便与独孤伽罗和洛生分开行动。 独孤伽罗与洛生快步去到后厨,路上顺便找到了这庄子上的总管事,到了后厨,交代过那些野味改如何烹制之后,三人又匆匆前往酒窖。 虽然高熲嘱咐要选些好酒,可独孤伽罗看着酒窖里满满当当的酒坛衡量了一番,最终还是将最好的酒都留下了,只选了四坛中上等的烈酒。 这庄子上的好酒都是独孤信用来待客的,凭杨坚三人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她拿出那些上等好酒。 待与总管事商量好了晚上的所有安排之后,独孤伽罗便找到高熲、杨坚几人的所在,陪着闲聊瞎扯了几句,便就到了晚饭的时间。 这一顿晚饭上尽是野味,体型较小的如山鸡一类,都由厨房的厨子做好了再送上来,可体型比较大的如鹿一类的,要厨子去做可要花上不少时间了,于是独孤伽罗便只吩咐后厨将那鹿清理干净了,等到晚饭时直接架在院子里烤了就成。 而除了这些油腻的野味,厨房还贴心地送来了一些素菜,再来便是独孤伽罗亲自选的四坛烈酒。 年轻人凑在一起,不管熟不熟都能玩到一起去,几杯酒下肚自然就熟了,于是乎,素来随性的郑译也更加随性了,赋诗、高歌、行酒令,样样都要拿出来比试一下,赢的吃菜输的喝酒,几轮下来,元谐就先躺下了,再过几轮,郑译和高熲也都有些晕晕乎乎了,只是都还强撑着勉强保持清醒。 独孤伽罗身为几人当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自然是要占点儿便宜,即使是输了,喝下肚的酒也不多,加之独孤伽罗的酒量本来就不小,故而依旧清醒着,只是一张小脸被酒气熏得通红,更显娇媚。 唯一看不出变化的,就是杨坚。 独孤伽罗盯着杨坚左看右看,可怎么都无法从杨坚的脸上看出一丁点儿的醉意。 这人明明是输得最惨、喝得最多的,可怎么连个脸色都没变一点儿?这酒是她亲自选的,她也喝了不少,自然知道酒劲儿多大,莫非普六茹坚就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 不过这普六茹坚不会赋诗不会唱歌也就算了,怎么连行酒令都弱爆了? 独孤伽罗看着杨坚,好奇地问道:“普六茹,你没事儿吧?” 被点到名字,杨坚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独孤伽罗,摇了摇头,道:“无事。” “那……咱们再来?”作为占便宜的人,独孤伽罗很想知道杨坚喝多少会醉。 “恩,好,再来。”杨坚点点头,应了下来。 可是杨坚的话音刚落,郑译就突然捧腹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还来什么来啊!他哪里没事了?你瞧。” 说着,郑译推了杨坚一把,只见脸色如常眼神清明的杨坚顺着郑译的力道就倒了下去,那脑袋不偏不倚,正好重重地砸在独孤伽罗的肩膀上,轻轻弹起,又落在了独孤伽罗的腿上,一秒钟入睡,还翻了个身抱住独孤伽罗的腰。 独孤伽罗一脸愕然地看着突然躺倒在自己腿上的男人。 而肇事者郑译依旧在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数落杨坚的酒量,拎起酒坛仰头灌下半坛酒之后,也软绵绵地倒下了。 独孤伽罗左看看右看看,无奈地冲天翻了个白眼。 只是四坛烈酒而已,她家哥哥都能当水一样喝下去而面不改色,可身边这几个怎么就这么弱呢? 第15章 一只小白兔 清晨,不等人睡到自然醒,庄子上的鸡就先打鸣了,那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啼鸣将宿醉的几人全都吵醒了。 高熲、郑译和元谐三人都是在房间的床上醒来的。昨夜欢畅的小聚中,除了独孤伽罗,就唯有身为随侍的洛生是清醒着的,而这三名醉汉正是洛生给搬回房间的。 但杨坚的清晨就没有这么惬意了。 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杨坚只觉得晨光刺眼外加头疼欲裂,脑袋下边枕着的枕头触感似有些不对劲儿,被他抱在怀里的又是什么? 待定睛一看,杨坚被吓得上身弹起,惊疑不定地看着歪靠在回廊柱子上熟睡的独孤伽罗。 他们为何会睡在这里?他又为何是抱着独孤伽罗睡的?昨夜他到底做了什么? 受到惊吓的杨坚开始回想昨夜的情境,可不管怎么想都只能想起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他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不知道那已经变成宴会的晚饭是何时结束的,不知道后半段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了。 杨坚的太阳穴抽了抽,觉得头更疼了。 “您醒了?请随婢子去客房洗漱。” 洛生当然不会让杨坚和独孤伽罗孤男寡女在大晚上的共处一处,哪怕是在室外也不行,因此洛生也是在回廊里寻了处避风的地方,随便将就了一夜,这一夜自然也没怎么睡。 听到声音,杨坚又是一惊,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洛生,然后又看了看候在一旁的女婢。 “我……为何睡在这里?”杨坚其实是想问他为何会抱着独孤伽罗睡着,可这问题太难为情了,杨坚只能改口。 洛生睨了杨坚一眼,声音无起无浮地回答道:“阁下昨夜醉得厉害,倒在七娘子腿上就睡了过去,还抱着七娘子的腰不松手,拉您也拉不开,叫您也叫不醒,七娘子便说在这里将就一夜。” 杨坚再看独孤伽罗,就发现独孤伽罗的身下垫着一床厚厚的褥子,原本应该是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此时正披在杨坚身后。 杨坚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强忍着头疼将独孤伽罗打横抱起,同时向洛生问道:“七娘子的房间在哪儿?” 洛生眉心微蹙,可看了看杨坚略带愧疚的坚定面容,洛生终究是没说什么,说了声“请”,就一马当先地替杨坚引路。 跟着洛生在偌大的庄子里七拐八拐,花园都穿过了两个,却还是没到独孤伽罗的房间,倒是在走过一条林荫小路时碰到了急急忙忙的高熲。 起床洗漱之后,高熲便直奔独孤伽罗在庄子里的小院,不想却没找到独孤伽罗,询问了院子里的仆役之后才知道独孤伽罗昨夜竟就是睡在外面的。 高熲完全想不起昨夜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让独孤伽罗睡在了外面,这才急急忙忙地往前面赶,想要去看看独孤伽罗的情况,结果路才走过一半,高熲就碰见了洛生和杨坚,以及被杨坚抱在怀里的独孤伽罗。 高熲眼神一紧,赶忙上前两步,伸出手对杨坚笑道:“劳烦普六茹照顾七娘子,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了。” 见高熲伸出手来,杨坚却抱着独孤伽罗后退一步,沉声道:“不必麻烦,劳烦引路。” “可是……” 不等高熲把话说完,杨坚就抬脚绕过高熲,抱着独孤伽罗继续往前走。 面对高熲,杨坚总是会生出一些对抗意识。 高熲眉心紧蹙,转身跟上杨坚的脚步,急道:“再往前就是七娘子的住处,阁下似乎不方便继续往前。” “小声点。”杨坚扭头,不耐烦地看了高熲一眼,脚步却片刻不停,“心中坦荡,有何不便?” 这是心中坦荡就可以做的事情吗?高熲小跑两步,坚定地拦在了杨坚面前。 杨坚眼神一冷,哂笑道:“你跟鲜卑人一起长大,怎么就没丢了汉人的默守陈规和冥顽不灵?你的规矩留着跟别人讲去吧。” 说着,杨坚的脚下晃了个假动作,就成功越过高熲,大步流星地向前。 “你!”高熲被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奈何他十几年的人生中就没遇到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杨坚的强硬实在是让他一筹莫展,尤其杨坚的怀里还抱着熟睡的独孤伽罗。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态度强硬地往前走,一个内心纠结地跟在后头,不一会儿就到了独孤伽罗所住的院子。 不等高熲吩咐,杨坚就给了洛生一个眼神,这无声的命令下达得有些出乎意料,却被杨坚做得那样理所当然,以至于洛生下意识地就照着杨坚的吩咐上前推开了独孤伽罗院子里主屋的大门,等那门完全打开之后,洛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微微一怔,再看杨坚的神情里就多了一分意味深长。 杨坚毫不避讳地就闯进了独孤伽罗的闺房,将独孤伽罗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不等高熲说什么,杨坚就大步离开,搞得高熲硬生生地将方才准备好的劝说之言全吞了回去。 暗骂杨坚的心思莫测,高熲嘱咐了女婢和洛生好生照顾独孤伽罗之后,就追着杨坚去了。 杨坚接下来也没再做什么让高熲头疼的事情,去了客房洗漱一番之后,就寻了郑译和元谐,准备离开独孤家的庄子,只是当郑译和元谐都已经牵着马等在庄子门口的时候,杨坚又消失了一小会儿。 这一小会儿可让高熲忐忑坏了,只是被郑译缠住无法脱身,不然高熲定会再进庄子寻一寻不知去向的杨坚。 好在没过多久,杨坚就从庄子里走了出来。 “阿坚,你又溜达去哪儿了?”郑译笑嘻嘻地看着杨坚。 他可是听说昨夜阿坚这榆木疙瘩竟在七娘子怀里睡了一夜,看阿坚闷声不响的,他还以为想要进展还要再等几日,却不想这小子还挺有办法的。 杨坚看了看高熲,这才回答郑译道:“如厕。” 郑译喷笑:“你如个厕怎么这么久?独孤可是担心坏了,就怕你被这庄子里地什么勾去了心神,再出不来了。” 杨坚白了郑译一眼,而后就对高熲一抱拳,道一声告辞便翻身上马,一点儿不拖沓。 高熲愣愣地回礼,呆呆地站在庄子门口看着杨坚三人绝尘而去。 这三个人就这么走了?昨夜还缠人得紧,今儿就这么走了?他们三个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而另一边,刚睡醒的独孤伽罗一睁开眼睛就瞧见枕头边儿趴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兔子的后腿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则系在床边儿,一并绑住的还有一枝桃花。 ……怎么来了庄子上也能在大早上收到礼物? 第16章 面瘫跟踪狂 在庄子里呆了两日,独孤伽罗和高熲就带着兔子回了卫国公府,一回府就直奔五郎君独孤穆的院子去了,听院子里的女婢说独孤穆去了书房,独孤伽罗和高熲就又立刻折往书房。 彼时,三郎君独孤善、五郎君独孤穆和六郎君独孤藏都在书房,正是独孤穆打听到了给自家小妹送礼之人的身份,想与两位兄弟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刚巧守在门口的侍卫进来禀报说独孤伽罗与高熲来了,便将两人直接请进了书房。 一见到独孤伽罗和高熲的面儿,独孤善就冷了脸色,严厉地开口道:“你们两个,要去庄子不先与父亲知会一声吗?至少也该当面与我说一说吧?你们两个可倒好,只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大堆要处理的事情就溜了个没影儿。伽罗,你可知崔阿娘有多担心?” “唔……”独孤伽罗自知有错,摸了摸鼻子,就抱着兔子凑到了独孤善身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独孤善道,“三哥,伽罗知道错了。” 独孤善咬牙切齿地在独孤伽罗的脑门上戳了一下,恨声道:“你与我说有何用?待会儿赶紧去崔阿娘那儿走一趟。” “是,我知道了。”独孤伽罗一屁股坐在独孤善身边,仰着脸谄笑着。 见独孤善虽不说暴怒,却也有动了气,高熲赶忙解释道:“三郎君莫怪七娘子,是熲请七娘子陪我去庄子上走一趟的。” 独孤善看了高熲一眼,道:“昭玄,伽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必事事为她顾虑,处处替她维护,事分轻重缓急,伽罗的事情尚且还有我们几个做哥哥的替她分担,昭玄还有昭玄应该做的事情。” 独孤善将这“应该”二字咬得极重,就是提醒高熲。 这一次高熲撇下正事不管带着独孤伽罗去了骊山散心,虽有将事情都交代给独孤善代为处理,可他没能亲自处理的这一点还是惹了独孤信不快。 高熲已有十五,正是开始崭露头角的关键时期,独孤信也时常给高熲一些办差的机会,想着若是能被哪位大臣看中,便能正式步入仕途,入朝为官。可高熲若总是因为一些旁的事情而将独孤信交给他的事情置之不理可就麻烦了。 高熲垂头,虚心应道:“三郎君教训得是,熲铭记于心。” 独孤善盯着高熲低下来的头顶看了看,叹息道:“总之伽罗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若是住在府里无法专心的话,我就在外边再给你置办一处宅子,再请两位老师一并给你送过去。” 因为是打从心底里把高熲当做自家兄弟,所以独孤善才这样担心他。 闻言,高熲一愣,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在独孤善面前跪下了,急声道:“熲知错了!请三郎君再给我一次机会,日后熲一定努力,不负三郎君与卫国公的期望。” 看到高熲这副模样,独孤善蹙眉。 高熲对独孤伽罗的那份特殊情感,这卫国公府里除了独孤伽罗以外的人都有所察觉,但却无人多言。 独孤信夫妇是觉得只要独孤伽罗嫁了人,高熲的这份情感没了期盼,自然就会逐渐淡去,加上高熲聪慧,至今也从未做过什么逾越的事情,独孤信夫妇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独孤善三兄弟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先前还能视而不见,可如今独孤信已经有了打算要把独孤伽罗嫁出去,而这亲家又几乎不可能会是高家,三兄弟更是左右为难,一方面怕高熲会成为独孤伽罗婚事的阻碍,另一方面又是真的心疼高熲。 独孤善原本就想着是不是该拉开高熲与独孤伽罗之间的距离,这一次的事情更是让他下定了决心,只是此刻再看高熲这副模样,独孤善实在是不忍心说上一句半句的重话。 独孤藏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他并不介意高熲对独孤伽罗抱有爱恋之情,若独孤伽罗也有同样想法,那独孤藏乐得看这两个人在一起,可若独孤伽罗没有这份儿心,那只要高熲不影响到独孤伽罗,独孤藏依旧会选择视而不见,可若高熲起了歪心想要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那也别怪他不顾情面。 独孤穆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邪笑,好似是在看热闹一般,但此时也是绞尽脑汁地想着能化解僵局的办法。 “三哥,我看这一次的事情小妹确实是吓到了,咱们兄弟疏忽了,没注意到小妹的不安,倒是要感谢昭玄。而且昭玄才刚回来,难免松散了些,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独孤善转头看了看独孤穆,被独孤穆丢了好几个眼神,然后又看向高熲,道:“罢了,我也只是担心你被琐事所扰,过来坐吧。” “是。”高熲心中松了一口气,起身寻了个位置坐下。 独孤穆眉眼一转,又看着独孤伽罗笑道:“我说小妹啊,你去了一趟骊山,不给哥哥们带点儿礼物回来,怎么就给自己带了只兔子?你何时也喜欢起兔子来了?” 独孤伽罗一听这话就变了表情,没精打采道:“我要带叶不会带兔子回来啊,别人送的。” “送的?”独孤家的三兄弟现在对送这个字十分敏感,一听有人给他们的小妹送礼物,就下意识地提高警惕,“是谁送的?” “你们猜。”独孤伽罗撇撇嘴,“五哥有打听出什么吗?关于那个送桃花的人。” 独孤穆眉梢一挑,也学着独孤伽罗的口气道:“你猜。” 猜就猜。独孤伽罗盯着独孤穆的表情看了又看,看得独孤穆都开始怀疑他今儿早起床之后是不是把那个送桃花之人的名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独孤伽罗开口道:“是普六茹家的嫡长子普六茹坚?” 一听到这个名字,独孤穆下意识地抹了把脸,惊讶地看着独孤伽罗道:“我把这个名字写脸上了?”不然怎么伽罗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猜到了? 独孤伽罗耸耸肩,道:“去骊山的时候正好碰上普六茹坚、郑译和元谐,还请到庄子里去吃了个晚饭,三人留宿到第二日清晨才走,然后我就多了只兔子。” 要是这样都猜不到,她就该给智商充钱了。不过瞧普六茹坚那面瘫的样子,还真看不出他竟是个可怕的跟踪狂。 话说,她要不要回礼呢? 第17章 青蛙叫醒器 时未至日始,杨坚便听得耳边呱呱声起,有些头疼地睁开眼睛,杨坚一偏头就看到一只绿油油得小青蛙,青蛙的前腿上还绑了一张卷起的纸条。 杨坚抬手挡住眼睛,有些无奈,却又觉几分好笑。 从骊山回来的第三天起,他就开始在每天天未亮的时候收到独孤伽罗的回礼。 第一天收到的是一条白条锦蛇,蛇是装在竹笼里放在他的枕边的。蛇身上绑了一张字条,特地写上了独孤伽罗的名字,并注明是回礼。杨坚虽不喜蛇,可还是命人好好养了起来,只是暗自觉得独孤伽罗的这回礼送的有些重口味了。 第二天杨坚收到的是一笼子老鼠,依旧是放在他的枕边,还特地注明是为那条蛇准备的食物。杨坚又命人将老鼠养了起来,顺便给那条白条锦蛇投喂一只,暗想那蛇是不是只吃老鼠,不然独孤伽罗为何不送别的,偏偏送些不讨喜的老鼠? 今天是第三天,他的枕边多出一只吵人的青蛙…… 杨坚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独孤伽罗送来的并不是回礼,而是反击。 忍住一掌拍死那无辜的小青蛙的冲动,杨坚做起来,揉了揉额角,而后才去解下青蛙前腿上的纸条,展开来看。 纸条上只写了一列小字:该起床去太学了。 杨坚喷笑。敢情独孤伽罗是特地送了只青蛙来叫他起床的? “阿宝。”杨坚扬声,将负责照顾自己起居的小僮叫进门来。 “郎君早安。”小僮阿宝端着盆温水进门,将水盆放好后才来到杨坚床前,准备服侍杨坚更衣。 杨坚却不急着更衣,指了指枕边的那只小青蛙,对阿宝说道:“寻个地方把这个也养了。” 阿宝顺着杨坚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枕边已经安静下来的小青蛙。阿宝一脸惊奇地看看那小青蛙,再一脸困惑地看看杨坚,完全不明白这几日郎君的房里怎么总是会突然出现奇怪的生物,前天是条蛇,昨日是一笼子老鼠,今日又有一只青蛙…… 他明明整夜都守在耳房里,可怎么就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进来的呢?难不成是神仙送给他们郎君的礼物? 见杨坚已经蹬上鞋自顾自地穿衣,阿宝就知道杨坚时不会跟他解释这些生物的来历的,于是阿宝抓起那只小青蛙,赶紧去找个地方把这青蛙养起来。 待阿宝再回到杨坚的卧房时,杨坚已经穿戴整齐,并且洗漱完毕。 他们郎君跟府里的其他几个郎君不一样,兴许是因为从小就是在庙里跟姑子一起长大的,所以他们郎君习惯自己打理自己的事情,身边伺候的人也始终只有他一个,那些打扫的女婢什么的,都要等郎君离开了才能进来。 对此阿宝感到几分骄傲,因为他是这府里除了家主和主母之外唯一一个被郎君信任的人,可阿宝也为杨坚感到心疼,因为别人家的郎君都是娇生惯养的,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自己只要动动嘴就万事大吉,可他们郎君却因为从小就在庙里过着清苦的日子而早早地学会了自立,回府之后,郎君与家主和主母之间的关系也有些生疏,并不如别人家的亲生父子、母子那般亲近。 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杨坚一转身就瞧见刚满十二岁的阿宝一脸愁苦的样子,杨坚心想这阿宝又不知是在脑海里上演了怎样的悲情戏,颇感几分好笑地在阿宝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杨坚这一弹就疼醒了阿宝,阿宝脸上的愁苦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无辜的询问。 郎君为什么又弹他? 每次看到阿宝这副表情,杨坚都觉得心情不错。 “别发愣,收拾东西去太学。”难得独孤伽罗叫他早起,他怎么能不勤奋一把? “哦,是。”阿宝揉着额头,满脸委屈地去取杨坚要带去太学的东西。 杨坚今日起得过早,以至于杨坚出门时,陈留郡公府里除了仆婢无人行走,这也让杨坚松了口气。 人都说家是最让人安心的地方,可他在这个家里呆得却极其不安。他与他的父母亲热不起来,他的异母弟弟每次见到他都要对他冷嘲热讽几句,他不回嘴吧,心中郁结,可回嘴吧,又显得他这个做长兄的小气。 杨坚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改如何在这个家中自处,兴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所改变吧。 带着阿宝在路边吃过早饭,杨坚就直奔太学去了,等杨坚在学堂里坐稳的时候,也还没到辰时,杨坚自然成为了今日最早到学堂的一个人。 再过两刻钟,要来学堂学习的人才一个接一个的进门,看到杨坚时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 杨坚对众人的好奇和惊讶视若无睹,捧着一卷书册看着,却半晌不翻一页,他还在想那只青蛙该如何处理,总不能当真养在院子里好留着每日清早叫他起床吧? 想着想着,杨坚就听到了肇事者的声音。 “呦,普六茹!你来的好早啊。” 独孤伽罗今日是怕太学的先生刁难高熲,故而才扮了男装跟着一起来了。反正这样的事情她曾经做过很多次了,太学里的先生都跟她熟着呢! 一听到这毫不掩饰的女性声音,杨坚疑惑地抬头,循声望去就瞧见了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独孤伽罗,不禁眼前一亮。 女扮男装的女人他倒是见过,可像独孤伽罗这样以女儿之身穿上男装却不娇不软的却是第一次见。 惊艳过后,杨坚沉声回答独孤伽罗道:“托七娘子的福,今日起得早了些。” 想象一下杨坚被一只青蛙吵醒的情景,独孤伽罗就很想笑,可却也不好当着“被害人”的面儿笑,独孤伽罗忍得好辛苦。 可尽管独孤伽罗的嘴上忍住了笑,眉梢眼角却都是忍不住的笑意:“好说好说,能帮上普六茹的忙是我的荣幸。话说,小棕和小绿还好吗?” 小棕是指那白条锦蛇,小绿自然就是今早才送过去的小青蛙。 小棕和小绿……这女人就不能把名字起得更可爱一些吗? 杨坚的眼中也多了丝无奈的笑意,道:“恩,都活着,那一群小灰也活着。” 小灰自然是指那一笼老鼠。 独孤伽罗还是没忍住喷笑出声,看着杨坚惊讶道:“你连那一笼老鼠都养着了?” 杨坚理所当然地点头,道:“你送的,我都养着。你那儿的小黑怎么样了?” 依照颜色起名字的这个方法杨坚是越用越顺嘴了。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还没死。” 独孤伽罗和杨坚聊得愉快,除了独孤兄弟以外的人却都听得一头雾水,侯莫陈芮忍了半天没忍住,不高兴地嚷道:“我说小伽罗,你跟普六茹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要好了?什么小绿小黑的,你们说什么呢?” 独孤伽罗扭头看看求科普的侯莫陈芮,再看看不打算开口的杨坚,突然对侯莫陈芮神秘一笑,道:“秘密。” 第18章 认真男人帅 不等侯莫陈芮细问,太学的先生就出现在了学堂的门口,见学堂里还是乱糟糟的,便停在门口,重重地咳了两声。 这是太学刘先生每天早上都要做的事情,因为他每次来到学堂时,他这一学堂的学生都不会是安静的,甚至热闹到连他都看不见,但刘先生是个儒雅的汉族文人,平时说话都是温声慢语,对着这一群将门子弟,也想不出什么镇压方法,就只能像这样站在门口出个声,待学生们知道他来了安静下来之后,再颇有气度地踏进学堂。 今天,刘先生也同样是在学堂门口咳了两声,耳听着学堂里安静下来,就抬起左脚,信步跨过学堂的门槛。 一步,两步,似不经意地转头,正当刘先生打算说一说今早刚打好腹稿的开场白时,却看到了一张两年未见的俏丽面容。 刘先生一愣,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脸上的泰然和威严登时就出现了裂痕。 若是换一张脸,那刘先生绝不会想到是有娘子女扮男装混进学堂来,可这张脸刘先生太熟悉了,尽管这两年来一次都没见过,可刘先生绝不会认错。 独孤伽罗冲刘先生躬身抱拳,直起身后又冲刘先生甜甜一笑,可一句话没说,只安安静静地坐到了高熲身边,看起来十分乖巧的样子。 可刘先生绝不相信独孤家的七娘子是个乖巧的孩子。 猜不出独孤伽罗阔别两年再来学堂是要闹什么幺蛾子,刘先生觉得自己应该尽早把独孤伽罗赶出学堂,以免耽误他今日的授课。 但视线在学堂里这么一扫,刘先生就看到了对独孤伽罗视而不见的于翼、侯莫陈芮、杨坚以及独孤善等人,这样一瞧,刘先生又不敢开口了。 左右衡量一番,刘先生索性也对独孤伽罗视而不见,故作泰然地走到他的书案后坐下,清了清嗓子,便开始授课。 独孤伽罗其实还挺喜欢听刘先生讲课的,因为刘先生是皇室特地请来教授皇子和世家子弟汉人学识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什么的都是刘先生教课的内容,对于不用参加考学的独孤伽罗来说,这些内容还是挺有趣的。 于是独孤伽罗一边听着刘先生温声慢语的催眠式教学,一边四处打量。 坐在学堂里的这些人,独孤伽罗大多都熟悉,自家兄弟武强文弱是一定的,侯莫陈芮听刘先生的课也总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不过脑状态,这状态比起两年前的抓耳挠腮已经算是淡定了。 反观于翼则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偶尔还能与刘先生对答几句,郑译和元谐也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醒着的时候却都能答上刘先生的问题,倒是比一直醒着的侯莫陈芮表现还好。 熟人都看遍了,独孤伽罗就转头看向杨坚。 只见杨坚依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的模样,手握书卷腰板挺直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十分严肃认真。 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帅的,独孤伽罗觉得这句话放到古代也同样适用,比如自家三哥拉弓的时候最帅,侯莫陈芮骑马的时候最帅,高熲舞剑的时候最帅,而读书侧脸最帅的人独孤伽罗时直到今天才发现一个,正是杨坚。 可没过多久,独孤伽罗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因为突然被刘先生点名提问的杨坚卡壳了,一本正经地盯着刘先生看了半晌,却一个字都没憋出来,让独孤伽罗不禁怀疑他方才是不是盯着书页睡着了。 这一节课上了一上午,大半个学堂的人都被刘先生念得昏昏欲睡,好容易熬到了午时,刘先生终于收了声。 独孤伽罗抻了个懒腰,拍了拍高熲的肩膀,笑道:“太好了,先生没记着你的错。” 高熲摇头失笑道:“刘先生八成是念着你的恶名,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过我吧。”他有注意到刘先生在离开学堂之前颇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不知这笔账是不是要留到日后再算。 独孤伽罗下巴一挑,得意道:“那我也算是没白来。” “是是,都是托了七娘子的福。”高熲满是宠溺地说道,“七娘子的大恩大德,熲定是要报。中午想吃点儿什么?今儿起得早,饿了吧?” 独孤善不知何时走到高熲身后,这个时候阴测测地开口道:“昭玄,你先回府,父亲有事找你。” 高熲是只顾着侧身跟独孤伽罗说话了,根本没注意到独孤善是何时走到身后的,此时一听到独孤善的声音,高熲惊得浑身一抖,转头看着独孤善,那表情颇有几分弟弟跟哥哥扮可怜的意思。 “卫国公是要我下了学就回去?” 独孤善目光一厉,沉声道:“是。” 听着独孤善这语气铿锵的一个字,高熲只得收拾东西,跟独孤伽罗道个别,就灰溜溜地离开了学堂。 看着高熲丧气的背影,独孤伽罗对独孤善说道:“我知三哥一心为了昭玄哥哥好,可也不必这样严厉吧?三哥想来不跟我们说重话的,这突然一说,叫人怪难受的。” 独孤善斜了一眼不明状况的独孤伽罗,叹息道:“也就这段时日了,待昭玄领了官,也就用不着我来催促了。你也别常黏着昭玄,让他专心。” “是,三哥!”独孤伽罗冲独孤善一抱拳,俏皮一笑。 独孤善摇头失笑,屈指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等我一下,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说着,独孤善就转身去了于翼那边,似是有正事要与于翼商量。 独孤伽罗无聊,环顾四周想寻一个可以聊两句的人,找着找着就瞧见了坐在位子上愁眉苦脸的杨坚。 独孤伽罗眼珠子一转,起身跑到杨坚前边的位置坐下,转身看着杨坚,笑嘻嘻地看着杨坚。 杨坚是因为课堂上没有回答出先生的问题才被留下罚写,而杨坚的字写得着实算不上好,故而最是忍不了别人看他写字,见独孤伽罗坐下就不走了,杨坚只得停下笔。 “七娘子有事?” 闻言,独孤伽罗抬眼看着杨坚摇头道:“没有啊。不过你这里抄错了。” 杨坚低头一看,果然是错了,抄窜行了…… 杨坚想改,可提笔时瞧见独孤伽罗专注盯着他笔尖的视线,杨坚就又把笔放下了。 “七娘子,我有一事想问。” “什么事?”独孤伽罗仰起脸来,眨着晶亮的眼睛看着杨坚。 跟人聊天比看人写字有意思多了。 第19章 记仇的女人 被独孤伽罗这亮晶晶的眼神闪得有一瞬间的失神,杨坚轻咳一声重新整理表情,沉声问道:“我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七娘子?” 听到这个问题,独孤伽罗颇感意外,眨着眼看着杨坚,摇摇头道:“似乎……好像是没有呢。” 匿名送礼一事怎么说也算不上是得罪吧?毕竟那些礼物她都还挺喜欢的。 杨坚又问道:“那么七娘子是偏爱蛇和青蛙这样……特别的宠物吗?” “也没有啊。”独孤伽罗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杨坚,“可我觉得既然是给郎君你的回礼,那定是要送些郎君喜欢的。” 闻言,杨坚蹙眉道:“七娘子看我像是喜欢那些?” 独孤伽罗反问道:“那郎君看我像是喜欢桃花?” 杨坚一愣,然后恍然大悟。 他可算是明白独孤伽罗的回礼为何那般特别了,合着就是为了给他个教训,让他莫要妄自揣摩他人喜好。 倒是个记仇的女人,竟然这样兜着圈子折腾他。 杨坚立刻起身,冲独孤伽罗拱手一拜,真诚道:“这的确是我的疏忽,如有冒犯之处,还请七娘子大人有大量,就饶我这一次吧。”天晓得独孤伽罗明天早上会让人送什么到他的枕边。 此时学堂里已经不剩几人,杨坚的这番大动作自然是引人侧目,独孤伽罗没料到杨坚会有这样的举动,窘得红了脸,扯着杨坚的袖子催着人赶紧坐下。 “好了好了,我也是做过头了,那些东西你若不喜,就还给我吧。” 那蛇和青蛙都是洛生依着她的吩咐特地去抓的,直接杀了或者丢出去放任生死似乎有些不人道,她还是领回去养起来好了。 一听这话,杨坚毫不迟疑道:“不还。” 独孤伽罗不解:“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可没说。”杨坚的眼中有一丝笑意荡开,可是得细看,不然很难发现,“我这礼物送出去这么些日子,也才得了三天的回礼,七娘子再要向我讨回去,可显得小家子气了。” 独孤伽罗眨眨眼,茫然地看着杨坚。 他明知道她是在整他,他也不喜欢那些东西,那干吗还要留着? “七娘子不必担心,阿坚在庙里长大,没见过世面,现在见什么都是好东西。”郑译不知何时走到杨坚身后,坏心地揶揄一句。 谁没见过世面!杨坚扭头,狠瞪郑译一眼。 郑译丝毫不惧,依旧嬉皮笑脸道:“别瞪我,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我今日去元谐那儿吃酒,就不等你了,你慢慢抄吧。” 说完,郑译就跟元谐结伴离开学堂,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嘚瑟。 杨坚气得只能瞪着郑译的背影。这小子明知他不善写字,竟还幸灾乐祸,简直欠收拾! 独孤伽罗这也才想起杨坚还有刘先生布置下的任务没完成,随口问道:“郎君还要写多久?” 杨坚眉心紧蹙地盯着自己桌案上的几张纸,无奈答道:“不知。” “恩?怎么会不知道呢?”独孤伽罗不解地歪着头,“先生要你抄几遍?你平时写字一刻钟能写多少?”这样算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独孤善这个时候回到独孤伽罗身边,在独孤伽罗的头顶狠敲一下,道:“普六茹写字素来精雕细琢,你别打扰人家。” 精雕细琢?写个字要怎么精雕细琢?独孤善这只是用一种委婉的说辞表达了杨坚写字慢这一事实。 独孤伽罗一听就蹙起了眉毛,撇撇嘴后道:“那我来帮忙好了。” “伽罗?”一听独孤伽罗要帮忙,独孤善和杨坚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他陪我聊天也浪费了不少时间,何况多一个人写快一些嘛,我很擅长这个的。” 说着,独孤伽罗将杨坚写好的一张字拿到眼前,浏览一遍之后,就扯过一张白纸,拿起笔就照着杨坚的字临摹了几个,写完又都送到杨坚面前。 “像吗?” 杨坚仔细一对照,发现独孤伽罗写的跟他写的还真的几乎一样,那细问的差别不对照着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像。”杨坚惊奇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善摇头失笑,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道:“那我也来帮忙好了。关于字迹,普六茹就不必忧心了。 伽罗的阿娘素来爱罚人抄书,我们家的兄弟小时候都常受罚,若赶上一起被罚就没办法了,只能各写各的,可若只有一两个被罚,其他人便会偷偷帮忙。 可被崔阿娘发现之后会被罚得更惨,次数多了,我们家的兄弟姐妹就都会模仿他人字迹,不说能写得完全一样,要瞒过刘先生还是可以的。” 听完独孤善的话,杨坚对独孤家的这种互帮互助的亲密关系感到十分羡慕。若他也是从小就在府里长大,跟弟弟们是不是也会这般亲近? 有独孤善和独孤伽罗帮忙,不出半个时辰,杨坚的十遍罚写就已经写完了。 看独孤兄妹下笔如飞地写出他的自己,杨坚在羡慕他们之间的亲情的同时也开始同情他们的童年了。这是要被罚过多少次才能写得又快又像啊?这门技能他这辈子怕是都学不会了。 “好了!”大功告成之时,独孤伽罗开心地放下笔,将刚写好的字吹干,“写得我都饿死了,赶紧把这些交给先生,然后我们去吃饭吧。” 与独孤伽罗四目相对,杨坚有些发愣地问道:“我……也一起吗?” 独孤伽罗头一偏,问道:“你不去吗?” 杨坚很想立刻点头应下,可还是看了独孤善一眼。 独孤善温柔笑道:“普六茹若不嫌弃,便与我兄妹二人一起吧。舍妹这几日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理应向你赔罪。” “哪里,是我有错在先。”杨坚赶忙说道,“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先去先生那里。” 杨坚走后,独孤善看着独孤伽罗问道:“你对普六茹坚感兴趣?” 独孤伽罗愣了一下,然后反问道:“三哥指的哪种兴趣?我只是觉得他人不坏,可以交个朋友。” 独孤善沉吟片刻后道:“我总觉得他并非善类。” 独孤伽罗撇撇嘴:“坐在这学堂里的,又有几个是善类?我能跟侯莫陈芮和于翼他们成为朋友,为什么不能跟普六茹坚成为朋友?三哥放心,我没那么缺心眼。” 独孤善想想也是,便没再多说什么,等杨坚回来了,三人便一起离开了太学。 第20章 食肆遇美人 离了太学,独孤伽罗三人便寻了平时常去的食肆。 同坐一席,独孤善却想不出什么能与杨坚一起聊聊的话题,左思右想最后也只能跟杨坚聊聊学问,将上午太学里先生讲过的东西再拿出来与杨坚讲一遍。 起初独孤伽罗还喝着茶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可等饭菜上桌之后,独孤伽罗就用筷子敲着茶碗打断了独孤善和杨坚故作风雅的谈话。 “你们两个还能更无趣一些吗?这是要吃饭呢,做什么去聊刘先生的之乎者也?也不怕饭菜变得难吃了。” 独孤善和杨坚脸上伪友好的笑容一僵,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却又在相视一笑之后化解了尴尬。 “说起来,七娘子今日为何要去太学?”杨坚好奇地问道。 独孤善笑道:“她这是闯了祸,想要补偿一二。” “闯祸?”杨坚看向独孤伽罗,眼中的好奇更甚。 独孤伽罗咽下一块肉,反驳独孤善道:“我才没有闯祸呢!还不是昭玄哥哥什么都没跟我说,他若是说了,我哪里会跟着他去骊山啊。他都已经被阿爹骂了,我这不是怕他再被先生骂嘛。说起来这事儿还要怪普六茹呢。” “瞎说!”独孤善瞪了独孤伽罗一眼。 独孤伽罗吐吐舌头,埋头吃饭。 杨坚闻言一愣:“还跟我有关?” 独孤善微微一笑,道:“舍妹失言,普六茹不必介怀。只是普六茹日后若再想送人礼物,可千万要先表明身份,不然收到礼物的人可是要心慌不安了。” 杨坚面色一窘,举起茶杯对独孤善和独孤伽罗道:“是坚莽撞,顾虑不周。坚以茶代酒,向两位赔罪。” 说完,杨坚豪气地灌下一杯茶。 独孤善笑着跟了一杯,独孤伽罗也赶忙放下筷子,喝了一杯。 独孤善的眼神一闪,笑容温和地向杨坚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普六茹在此之前与舍妹似并不相识,怎就突然想着要给舍妹送礼物了呢?” 杨坚倒也坦然,独孤善这样问了,他就毫不隐瞒地说道:“其实是上巳节那日在曲江池边儿的桃林中瞧见了七娘子,彼时七娘子正在一株桃树上小憩,坚觉得那桃花与七娘子很时相衬。” “只觉得相衬就要送上门去?普六茹你还真是缺心眼呢。”独孤伽罗立刻笑着揶揄一句。 “伽罗,再胡说我可要堵上你的嘴了!”独孤善一脸无奈地警告口无遮拦的独孤伽罗。 一听这话,独孤伽罗赶忙将一块蒸饼塞进嘴里,眨着眼可怜巴巴地看着独孤善。 见状,杨坚赶忙解围道:“七娘子快人快语,实乃率性,如此直言不讳,也是把坚当做了朋友,还请三郎君莫要苛责。坚不善言辞,故而朋友甚少,能得七娘子坦诚相待,是坚之幸。” 独孤伽罗叼着那块蒸饼,无比赞同地猛点头。 独孤善无奈地叹一口气,道:“快把那块蒸饼吃了,可还记得你是个女儿家?真是一点儿恬静贤淑的样子都没有,枉你还说自己是跟崔阿娘学了两年,若是被崔阿娘瞧见你这副模样,看她不罚你。” 独孤伽罗立刻三两口地将那蒸饼吞下,撇撇嘴道:“狗改不了……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净是叫普六茹看笑话。你啊,就这副样子,日后是别想嫁出去了!”这大家闺秀才装了几日就装不下去了,真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 独孤伽罗不以为意道:“若嫁不出去,我就赖着三哥,让三哥养我。” 独孤善这时却故意一脸嫌弃地说道:“我才不养,找你五哥去。” “我才不找五哥呢!”独孤伽罗立刻抗议道,“我要是跟着五哥,还不得被五哥那些红颜知己给杀了?普六茹我跟你说,我家五哥可过分了!……” 独孤伽罗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一股脑地将独孤穆从头抱怨到脚。 独孤善也不阻止独孤伽罗在外人面前黑自家兄弟。独孤伽罗有心跟杨坚拉近距离,他也乐得无需找话题跟杨坚硬聊,何况独孤穆的名声也就那样了,他那点儿事情长安城里人尽皆知,也不在意再多一个人知道了。 可无数人的血泪教训告诉我们,不能在人后说人坏话。这不,独孤伽罗这边儿说的开心,那边儿独孤穆就带着一位妖艳美人踏进了同一家食肆,听掌柜的说自家哥哥和妹妹都在,独孤穆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可一走进就听见独孤伽罗口若悬河地说着他的不是,独孤穆顿时哭笑不得。 独孤穆搂着身边的美人踏进独孤善几人的雅间,阴阳怪气道:“我就说我这耳朵这会儿怎么老是发热,原来是小妹在念叨我啊。看小妹你说得这么开心,定是很有趣的事情,也说给五哥我听听呗。” 突然听到独孤穆的声音,独孤伽罗一口茶呛进喉咙,咳嗽不止。 独孤穆嘿嘿一笑,道:“瞧瞧,遭到报应了不是?” 靠近独孤伽罗的杨坚赶忙伸手轻拍独孤伽罗的背,看着独孤伽罗咳得满脸通红,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独孤伽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却仍是咳得说不出话来,那架势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 独孤善打量了一下跟在独孤穆身边的那个美人,眉心一蹙,可刚要说话,就被那个美人抢了先。 “呦,这不是普六茹家的嫡长子吗?平日里瞧着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今儿这么温柔体贴,倒是叫我没认出来呢。” 听到这话,杨坚抬眼睨了这美人一眼,却对这人这张涂得脂红粉白的脸没什么印象。 他们并不认识吧? 独孤穆一听美人口气不对,眉梢微动,脸上笑意不减,好奇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美人嘴角一挑,似是想来个妖娆一笑,可笑出来却更像是冷笑:“不认识,几面之缘罢了。” 几面之缘?独孤穆的手不着痕迹地放开了美人的纤腰,还侧开半步。 听这语气阴阳怪气酸不溜丢的,独孤穆可不是傻到相信这女人与那边的男人只有几面之缘,恐怕对普六茹坚来说的确是不值得记下的几面之缘,可对这女人来说,这缘分怕不止如此吧? 第21章 喝酒?走着 雅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独孤伽罗好容易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止住了咳嗽,便红着脸扭头看向独孤穆和独孤穆带来的女人,这一看就发现竟还是个熟人。 话说长安城里她不熟的人还真没几个。 独孤伽罗甜甜一笑,道:“我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嘛,就只有贺兰姐姐的声音这般婉转动听,可引沉鱼出听,使落雁齐腾。” 只此一言,那美人贺兰心的脸上终于是绽开了柔和的笑容,那笑容里自然也少不了被夸奖之后的得意。 “瞧你这小嘴甜的,若当真是个小郎君,可要叫姐姐动心动情了。可惜是个小娘子,这话姐姐便也只能听听罢了。”贺兰心袅袅婷婷地走到桌边坐下,完全不顾其余四人不情愿的脸色。 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贺兰心不满道:“这一桌子的好菜,怎么能没有酒呢?我还想与普六茹坚对饮三杯呢,快拿酒来!” 独孤穆的眼神一冷,面上却是委屈地向贺兰心控诉道:“心儿,你今日可是与我有约在先,现在是想弃我于不顾吗?” 本来就只是在街上与贺兰心偶遇,拧不过贺兰心的黏人,他才陪着贺兰心来吃点儿东西,若早知道这女人看上了普六茹坚,他说什么也不会带着这女人来跟小妹打招呼。 贺兰心是大将军贺兰祥的女儿,仗着自己的家世沾着皇亲的边儿就整日任性妄为,其他的事迹都不足言说,可凡是她看上的郎君都必然要追到手,若不从了她就必会被追到天涯海角天荒地老,可一旦追到了,她也不跟人家成亲,等兴致一过就将人抛弃,而后另寻新欢,搞得各家郎君们一个头两个大,在街上瞧见贺兰心都是绕着走。 独孤穆倒是不介意贺兰心有这样的坏习惯,毕竟他本人的习惯也没好到哪儿去,两个人凑到一起就是半斤八两,勉强算得上是酒肉朋友。可这女人若是闹到他家小妹面前了,独孤穆就很介意了。 贺兰心完全不在意独孤穆的控诉,理直气壮道:“我与五郎来日方长,这酒今儿个喝不上,明日再聚亦可,可我与阿坚甚少相见,前几次见着了,也没机会同席而坐,安安静静地喝杯酒。 今日倒是巧了,这样的偶遇难道不正是缘分吗?倒是借了七娘子的光了。” 才几句话的功夫,杨坚就从“只有几面之缘的普六茹家嫡长子”变成了“阿坚”,独孤家的兄妹三人一时之间竟是被这厚脸皮惊到无话可说。 独孤穆又道:“心儿这是在说我没有他重要了?” “事有轻重缓急。”贺兰心妖娆一笑,又左顾右盼地高声道,“酒呢?不是让你们上酒了吗?” 见独孤穆似是没有办法将贺兰心带走,独孤善温声道:“贺兰娘子,今日我请普六茹来此一聚是有事相商,不知可否请贺兰娘子行个方便?贺兰娘子说与舍弟来日方长,与普六茹又何尝不是?常言道好事多磨,贺兰娘子何必急于一时?” 贺兰心却是油盐不进,轻笑一声,道:“我偏就今日、就此时想要与阿坚一起喝杯酒,你们是非要妨碍我?表叔最近似乎想要让独孤公去办个什么事情来着。” 贺兰心口中的表叔正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宇文觉。 看着贺兰心得意的样子,独孤家的兄妹三人全都黑了脸色。 这贺兰心平日里在长安城中作威作福也就算了,没惹到他们独孤家头上,他们也不好狗拿耗子,可欺到他们独孤家头上来了,他们也有的是法子治她!管她是皇亲还是国戚,他们还真不信当皇帝的做出的政治决定还能因为一个十几岁的放荡丫头几句撒娇话就改了。 独孤穆粲然一笑,衣摆一撩就也在桌边坐下了,而且他放着那么多的空地方不坐,就偏要挤到贺兰心和杨坚之间。 “怎能让心儿受委屈?心儿既然这么想与普六茹喝上一杯,那我定是依你,刚巧我也早就想与普六茹聊上一聊,可苦于寻不着机会,这下好了。店家,拿好酒来!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这样好这样好!”独孤伽罗连连拍掌,兴奋地笑弯了眼,“五哥惦念着贺兰姐姐,整日往外跑,我可是有很久没与五哥同桌共饮了!” “你们!”事先想好的两人独处变成了不醉不归,贺兰心气得脸都红了。 一听到贺兰心的声音,独孤穆立刻扭头看着涨红了脸的贺兰心,关切问道:“心儿怎么了?难道是又不想喝了?” 贺兰心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脸无辜的独孤穆,心知聪明的独孤穆定是在刻意搅局,可她若真说不喝了要离开,那不就顺了独孤穆的心意了吗?那可不成! 于是贺兰心强挤出一个美艳的笑容,装作很开心地说道:“想!当然要喝了!喝酒这事儿,人多了才热闹!” 等她把他们都灌醉了,那普六茹还跑得了? 独孤家的兄妹三人相视一笑,独孤善拍了拍杨坚的肩膀,示意杨坚不必担心,就让人抬了酒上来。 独孤穆要是说喝酒,那就是纯喝酒了,一开场定是说着讨巧的客套话,打着敬酒的名义一杯一杯往下灌,独孤穆偏又是个心思活络嘴皮子利落的人,客套话一说起来就没完,这酒一敬酒敬了两圈,实实在在的十碗酒接连下肚,贺兰心的脸立刻就被酒气熏得通红。 然而贺兰心不知道的是,这家酒肆的店家与独孤家的兄妹都极为熟络,这兄妹几人惯玩的伎俩店家也熟得很,只需独孤善一个眼神,店家就会在抬酒进门时多给一坛水,有的时候会在水里掺点儿酒,以免被鼻子灵的人察觉出来,可今日被独孤兄妹算计的是不通此道的贺兰心,于是店家也省了自己的好酒,只实实在在地给了一坛子水。 于是贺兰心喝的都是酒,独孤兄妹喝的却是水,间或掺上一两碗酒。 两碗水下肚,杨坚暗觉好笑,却也觉得比起独孤家兄妹的这些看似只是小聪明的手段,他自己还差得远了。 不过这么缺德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第22章 两只大醉鬼 几轮之后,独孤穆和独孤伽罗就几乎说完了所有可以想到的敬酒之词,干脆就拉着已经有些头晕眼花的贺兰心行酒令,看着独孤伽罗玩到兴致高涨时一脚蹬上长凳妥妥的一身流氓气,独孤善和杨坚频频摇头,眼中却是笑意不止。 这两年来,杨坚其实也见过不少女子,有平民,也有世家门阀子弟,有温婉娴静的汉家女子,也有洒脱奔放的鲜卑少女,可独孤伽罗还真就是这么多女子之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上巳节那日偶遇,躲藏在花叶后的独孤伽罗面容恬静,蓝色的裙摆纷飞,宛若降临人间的桃花仙子,叫杨坚怦然心动,难以忘怀。 初见,杨坚觉得独孤伽罗漂亮。 太学里意外相见,独孤伽罗又从仙子变回了凡人,笑容甜美,言辞圆滑,即便是对着旁人都不喜相交的他也能展露出笑容,如邻家小妹一般在众郎君之间八面玲珑,可细细观察却又觉得她只是将客套话说得更活泼可爱了些,彼此间陌生的距离依旧不减。 再见,杨坚认为独孤伽罗聪明。 骊山一见领略的又是她才情,她能与郑译对诗句句精妙,能与元谐比箭不落下风,聊起天来能说天文可言地理,就连行酒令都说得比旁人顺溜。 第三次见面,杨坚深觉独孤伽罗博学。 有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成朋友。这第四回见面,杨坚就觉得独孤伽罗待他要亲近许多,兴许是前次一起喝酒对彼此更加熟悉,又或许是彼此互赠礼物之后的莫名默契,独孤伽罗让他见到了她更多的真性情,就比如此时……咳,这个还是不说了,这会儿的独孤伽罗有些真实过头了,除了会心一笑,杨坚实在不知如何评价。 总之,在见过四次之后,杨坚对独孤伽罗是愈加地喜欢了。 要怎么才能把这个他这么喜欢的奇女子娶回家去呢? 转头向左看看慢饮微笑的独孤善,又转头向右看了看妙语连珠的独孤穆,垂眸想一下沉稳细心的独孤藏和对独孤伽罗别有用心的高熲,再预测一下自己未来可能遇到的情敌,杨坚暗叹自己前路艰难。 杨坚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把独孤伽罗拐回家,就只听身边嗙的一声响,屁股下的长凳微微一震,身旁就有个人影向前栽倒。 “当心!”杨坚身子一侧,堪堪伸手将那坠落的身体捞住,待把人抱住之后,杨坚才看清怀里的是独孤伽罗。 杨坚下意识地看向独孤善。有独孤善在,怕是没有他照顾独孤伽罗的机会。 可机会有的时候就是来的这么突然,杨坚一抬头,就瞧见独孤善正保持着跟他一样的动作,表情无奈地将瘫如烂泥的独孤穆半提着。 杨坚再往贺兰心那边看,却没能看到贺兰心,正疑惑,就听到呕吐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来。 杨坚没敢往下看。 独孤善架着独孤穆检查了一下散落在他们周围的空酒坛,这一看独孤善就黑了脸。 那一坛子水早就喝没了,独孤穆和独孤伽罗也不再要,反而是真的拼上酒了。 独孤善叹一口气,暗道最近可能是管得狠了,这两个贪嘴的好容易找到机会,倒是喝了个痛快。 独孤善看看已经睡过去的独孤穆,再看看杨坚怀里看似清醒实则也是神志不清的独孤伽罗,独孤善尴尬地对杨坚说道:“对不住了,今日本是想请你好好吃顿饭,却不想舍弟舍妹贪杯,真是过意不去。” “无妨。”杨坚干脆将总是往地上滑落的独孤伽罗抱到腿上搂着,丝毫不管正坐在一旁看的哥哥独孤善是何种脸色。 虽说是不得已之举,可见到有男人占自家妹妹的便宜,独孤善还是黑了脸,可看着杨坚搂着独孤伽罗那温柔小心的样子,独孤善的眼神闪了闪,沉默半晌后又道:“善厚颜,可否请普六茹帮我将他们二人送回卫国公府?” 这个要求杨坚自然不可能拒绝,就算独孤善想要自己一个人带两个醉鬼回府,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决定了之后,两人就一人背起一个,离开了雅间,完全不去管桌子下边的贺兰心。 他们跟贺兰心不熟,而且雅间门口又有跟着贺兰心一起来的女婢,用不着他们操心。 四个人坐在卫国公府的马车里倒是不觉得拥挤,只是独孤穆和独孤伽罗的身上酒气冲天,让人无法忍受。 而这两个醉鬼起初还都安分,各睡各的,可行至半路独孤穆就醒了,一醒就嚷嚷着要下车,被独孤善拦着还手舞足蹈地反抗,在误伤独孤善之后,被独孤善用腰带绑了手脚,踹到马车的地板上躺着去了。就这样还在哼唧。 可独孤善刚收拾好独孤穆,那边的独孤伽罗也醒了。 与独孤穆比起来,独孤伽罗算是安静了,可她就闷声不响地坐在杨坚身边,一会儿踹独孤穆一脚,一会儿又偷偷打开车窗把脑袋探出去不知道要做什么,搞得刚松口气的杨坚不得不时时刻刻盯着她,哪怕知道她没办法从狭小的车窗爬出去,可还是怕她当真爬了出去。 独孤善也拿独孤伽罗这种闷声不响地作死方式没有办法,只能跟杨坚一起盯着独孤伽罗。 杨坚的日常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在马车里坐着竟然还能出了一身的汗。 悬悬而望中,马车终于是停在了卫国公府的门前。 驾车的洛生一跳下马车就赶忙打开了马车车门。 独孤善已经解开了独孤穆的脚,见车门打开,就提着独孤穆下车。而独孤伽罗还是软绵绵地瘫在那里,杨坚没有办法,只得又把独孤伽罗背上,这才下了马车。 跟着独孤善往卫国公府的后院走去,每走几步就会遇上人,有的时候是仆婢,而与在陈留郡公里不同的是,这些仆婢见此情景时,并不是惶惶地行礼之后就飞快地离开,而是快步走上来向独孤善询问该准备什么。 再往前走就碰上了郭夫人。 郭氏一瞧见这情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先吩咐人去通知崔氏和独孤信,然后让独孤善送独孤穆回独孤穆的院子之后,郭氏就放着自己的亲儿子不管,亲自领着杨坚往独孤伽罗的住处走去,一路上还絮絮叨叨地埋怨着独孤善和独孤穆没照看好独孤伽罗,竟让独孤伽罗喝成这样才回来,又客客气气地说自家儿女给杨坚添了麻烦。 还没等走到独孤伽罗的院子,杨坚就又看到匆匆赶来的独孤信和崔氏,就算有他这个外人在,这夫妻二人也没掩饰脸上的担忧,一过来就询问独孤伽罗的状况。 从进门之后就有些呆愣的杨坚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家人之间该是这样的感觉啊。 第23章 独孤小章鱼 与独孤夫妇礼貌地打过招呼之后,杨坚本以为会有个人把独孤伽罗抱走,毕竟他们已经进了独孤伽罗的院子,再往前就是主屋了,而主屋是独孤伽罗住的地方,他这个外姓男子终究是不方便进去,就算鲜卑人不太在意汉人的一些繁文缛节,可这样的细节还是会在意一些的。 可让杨坚没想到的是,当崔氏招来洛容等几个女婢要带独孤伽罗回房时,独孤信却抬手阻止,反而给杨坚使了个眼神。 杨坚被这个眼神给整懵了。这是让他进去?不对吧,哪家的阿爹会让一个不熟悉的男人进自己女儿闺房的? “世伯,不知哪个是照顾七娘子的女婢?”杨坚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将独孤伽罗交给别人带回房。 可独孤信一言不发,连眼神示意都只有最开始的那一个,此时就跟表情僵住了似的盯着杨坚看。 崔氏和郭氏俱是一脸焦急,看得出两人都没能猜出独孤信的意图,尽管如此,两人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正是对独孤信的信任。 见此情形,杨坚一咬牙,背着独孤伽罗就往主屋里进。 看着脚步稳健的杨坚的背影,独孤信笑了,低声对身边的两个妻子道:“此人知礼数,但不迂腐,谨慎,却也果敢。我这个当爹的都要嫌弃伽罗那一身酒气,他却连眉都没皱一下。不错。” 话音落,独孤信便笑容满面地跟着进了主屋。 一脚跨过门槛,独孤信就瞧见杨坚背着独孤伽罗往独孤伽罗的闺房里拐,独孤信眼睛一瞪,笑着吼道:“没让你往那里进!” 杨坚走得虽快,可一听到独孤信中气十足的吼声,那脚步也是立刻就刹住了,转身颇为无辜地看着独孤信。 卫国公只说让他进,又没有说能进到什么程度,这可不是他的错。 “洛容,带七娘子回房休息。”独孤信瞪了杨坚一眼。 这小子还理直气壮了! “是。”惊了一头冷汗的洛容听到这声命令才松了口气,赶忙领着两个女婢匆匆跑到杨坚面前,道了谢之后就手忙脚乱地把趴在杨坚背上的独孤伽罗往下扒。 “唔……”觉得有人在扯她,独孤伽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脸不悦地看向拽她的人,见这人有些面生,独孤伽罗抬脚就踹了过去,“别碰我……” 自己的这个院子里,独孤伽罗也就看洛容和洛生眼熟,尤其是醉酒之后,看谁谁都面生。 独孤伽罗已经醉的瘫软如泥,因此这一脚也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只是踹完这一脚之后,独孤伽罗在杨坚的背上磨蹭两下,两臂圈住杨坚的脖子,就连两条腿也盘上了杨坚的腰,整个一章鱼。 本来还是一脸坦然的杨坚脸色瞬间爆红。 洛容一愣,继而急得跺脚:“我的好娘子诶,你倒是放开人家啊!” 听到洛容的急喊,旁边的两名女婢也回过神来,再一次围到独孤伽罗身边,一边轻声诱哄,一边想法子把独孤伽罗的手脚“解开”。 偏独孤伽罗“抵死不从”,蹬着腿直哼唧。 一见独孤伽罗手舞足蹈的,几个人又怕独孤伽罗摔着,赶忙去扶她,可这一扶就又叫独孤伽罗缠在杨坚身上了。 杨坚窘得都不敢看独孤信了。 “你们扶住她的肩膀,我把她的脚扯开,当心别摔着她。” “好。”洛容立刻点头,与另一名女婢绕到独孤伽罗身后,两人皆是一手扶着独孤伽罗的肩膀,一手撑着独孤伽罗的后背。 见洛容二人准备好了,杨坚两手一使劲就解开了独孤伽罗的双脚,然后迅速转身,向后撤步的同时重心下压,想着快速把脑袋从独孤伽罗的手臂中抽出来。 结果洛容二人还是没能扶住独孤伽罗,两腿发软的独孤伽罗脚一落地人就往前倾,准备在后头撑住她的洛容二人完全没有防备,眼睁睁地看着独孤伽罗向前倾倒。 而杨坚那边才刚把脑袋抽出来,就觉得面前有阴影压了下来,猛地抬头一看,杨坚赶忙伸手接人,奈何下盘尚且不稳,抱着独孤伽罗就向后仰到。 “咚”的一声闷响,杨坚的后脑撞在了放大花瓶的高脚方桌上,那方桌这么一摇晃,就把上头的花瓶给晃了下来。 眼冒金星的杨坚抱着独孤伽罗就地一滚,堪堪躲开那巨大的花瓶,只听“啪嚓”一声,那花瓶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而半梦半醒意识不清的独孤伽罗完全不知自己在短时间内差点遇难两次,又缠在了杨坚身上。 正头晕眼花的杨坚只觉得身上一沉,当时就知道是独孤伽罗又缠了上来。 这丫头若清醒时也这么黏着他他可就省事儿了。 杨坚单手托着独孤伽罗转身坐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去看身后给他靠着的物件是什么了。 杨坚偏头看着独孤信,眼神中传达的意思是说“你们家的女儿你们自己想办法拿走吧”。 独孤夫妇也没预料到这一连串的变故,崔氏和郭氏早就给吓傻眼了,独孤信也是给吓了个不轻,可心中察觉到恐惧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独孤伽罗也被杨坚保护得好好的,故而独孤信担心女儿受伤的这一抹恐惧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杨坚的赞赏。 这小子不说身手好,可反应着实敏捷,最重要的是整个过程中这小子都想着要保护他的女儿,被牵连到差点儿受伤,却一句怨言都没有。 独孤信好心情地出言调侃道:“普六茹坚,你是给我家七娘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丫头可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除了她那些哥哥,我还没见她黏国谁,怎么就黏着你了?” 杨坚低头看看怀里安然的独孤伽罗,同样不解,猜测道:“大抵是将晚辈当做她的兄长了吧。” 独孤信笑而不语。 自己家的女儿,他最清楚不过,就算是醉的不省人事,她也绝不会把自己兄弟认错,就连他这做父亲的想在女儿醉酒时碰她一下都是不成的,这份根植在潜意识里的警觉叫他都自愧不如。这么些年都没认错过,怎么可能突然认错? “洛生,去看看六郎君在不在,若六郎君不在,就去五郎君那儿把三郎君叫来,五郎君那边儿有女婢照顾着就成。” “是。”得了独孤信的命令,洛生立刻跑开。 崔氏也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强自镇定下来后才柔声对洛容吩咐道:“洛容,让人去给七娘子和五郎君熬些醒酒汤,另外去请府里的医师来,在偏厅备茶。这位郎君也别坐在地上了,请移步偏厅。” “夫人客气了。”虽然不太方便移动,可杨坚还是抱着独孤伽罗站了起来,站直了之后,自己都被两人这怪异的姿势逗笑了。 独孤信咳了一声,杨坚就把那笑给憋了回去,快步走去偏厅。 第24章 岳父的拷问 进了偏厅,独孤信和崔氏就率先上席入座,郭氏俯身与崔氏耳语几句就离开去照顾自己的儿子去了。 “坐吧。”独孤信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杨坚就抱着独孤伽罗姿势怪异地坐下了。 洛容端着茶水进来,给三人依次斟了茶之后就又退了出去,将主屋里伺候的女婢都遣了出去。 杨坚坐下之后就盯着独孤伽罗的头顶,一语不发。 独孤信一直大咧咧地观察着杨坚,见晾了杨坚许久之后杨坚依旧泰然端坐,暗赞一声这小子不愧是在庙里长大的,别不知道行不行,这打坐他倒是挺擅长的,这般年纪就有这分定力实属难得。 “听说你是在庙里长大的?”两盏茶下肚,独孤信才悠然开口。 “是。”听到问题,杨坚就恭敬地给出了回答,可答完这一个字之后,杨坚又是默不作声。 独孤信眼神微动,仔细打量一下杨坚的神情,就发现杨坚并非是因紧张而开不了口。这小子抱着他的女儿坐在他的对面可是心安理得得很,哪儿都瞧不出一点儿紧张来!既然如此,这小子就该是天生寡言。 独孤信又问道:“在庙里除了礼佛,还学了什么?” 杨坚抬眼迅速瞄了独孤信一眼,然后才答道:“家母有请文武先生去庙里。” “恩。”独孤信点点头,“那你现在也是专心在太学学习?” “最近也开始替家父跑腿。”杨坚的回答依旧简短。 “是该见见世面了。有何感想?” 没想到还要发表感想,杨坚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的父亲都没问过。 不过既然独孤信问了,杨坚也不会敷衍,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跑腿经历,杨坚答道:“原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独孤信赞道,可也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并没有详说杨坚这回答为何“很好”。 独孤信不说,杨坚也不问。 杨坚还是有些紧张的,独孤信本就是杨坚十分敬重的一位将军,能有机会像这样对坐相谈,杨坚的心情本就有那么一点小亢奋。再者独孤信是独孤伽罗的父亲,杨坚是一定要博取独孤信的好感的,这就让杨坚格外在意自己的言行,再加上先前囧态百出,杨坚想不紧张都难。 好在杨坚在庙里生活了十三年,别的不敢说精通,可这打坐的姿势杨坚却是最为了解的,怎么坐才端正,怎么坐才有庄严淡泊之气,这些杨坚都是了如指掌的,这才免去了在独孤信面前继续出丑的尴尬。 “这丫头很重吧?”独孤信的威严突然一敛,换上了一副慈父面孔,笑着向杨坚问道。 杨坚一愣,低头看了看睡到流口水的独孤伽罗,忍俊不禁道:“不重。” 独孤信继续说道:“这丫头啊,是被我给惯坏了,看着乖巧,实则任性得很。” 这话要他怎么接?衡量一番,杨坚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独孤信也没想要从杨坚口中听到什么,他只是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外姓男子,终于可以炫耀一下自家女儿了。 崔氏原本是想要制止独孤信,可她都快把独孤信的袖子扯破了,独孤信还是当她不存在一样,洋洋洒洒地从独孤伽罗刚出生一直说到独孤伽罗十二岁,说得崔氏都听不下去了。 于是接下来的两刻钟,杨坚就喝着茶,老老实实地听独孤信夸耀自家女儿,暗想这家与家还真是大不相同啊。 两刻钟过后,独孤善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父亲,崔阿娘。”独孤善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尽管累得不成样子,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独孤信和崔氏行了礼。 “伏陀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来,快坐下喝杯茶。”崔氏赶忙给独孤善倒了个杯茶。 “谢谢崔阿娘。”独孤善盘腿就在桌边坐下了,拿起茶杯一仰头就将那样一杯茶水猛灌了下去,“还不都是五弟,一喝酒就闹腾,腿脚都不利索了,偏要往外跑。” 崔氏也知道独孤穆这毛病,赶忙担忧地问道:“那现在如何了?可睡下了?安排人守着了没有?” 独孤善笑道:“崔阿娘放心,我给他喝了碗蒙汗药。” 崔氏瞪眼。这叫她怎么放心?这孩子也是,怎么能给人喝蒙汗药? 杨坚斜瞄独孤善一眼,暗道这看似君子的独孤善坏主意也是挺多的。 独孤信大笑两声,安抚崔氏道:“瞧把你给担心的,那是蒙汗药,又不是什么□□,喝一点儿没事儿。五郎身体壮得很,不碍事。” 杨坚又瞄了独孤信一眼,心道不愧是八柱国之一,这气度,这心胸,这不拘小节,豪气! 崔氏狠狠瞪了独孤信一眼,转头对独孤善道:“伏陀,快想办法把伽罗弄下来,看着她睡下,我就去五郎那儿看看。” 弄下来?从哪儿弄下来啊? 独孤善困惑地顺着崔氏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独孤善差点儿把手上的茶碗摔了。 “洛生去寻我的时候也没说是这事儿,若说了我定立刻就过来。。”说着,独孤善挪到杨坚身边,轻轻拍了拍独孤伽罗的后背,“伽罗?伽罗醒醒。” “唔……”又是谁啊?独孤伽罗不耐烦地睁开眼睛。 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可人家睡得正香呢,做什么叫醒她? 独孤伽罗眉心一蹙,在杨坚怀里转头到另一边,继续睡。 独孤善一窘,又挪到杨坚的另一边去诱哄独孤伽罗。 如此来回数次,总也不能继续睡的独孤伽罗终于烦了,而为了能尽快入睡,独孤伽罗选择妥协,依着独孤善的意思换了地方。 终于将独孤伽罗从杨坚怀里挖到了自己怀里,独孤善只觉得这丫头比撒疯乱跑的独孤穆还难搞。 杨坚也终于见识到独孤家的人有多宠独孤伽罗了。 让他说,独孤伽罗此时是醉得人事不省了,根本就没有考虑她意愿的必要,直接把人扯走就是了,可这一家子人还真有耐心哄她。 不过,有这样的家人真好。 独孤善立刻将独孤伽罗送进了卧房,崔氏和洛容也跟着去了,替独孤伽罗打理好之后,崔氏就匆匆离开,她还是放心不下喝了蒙汗药的独孤穆。 而独孤善则又回到了偏厅,将偏厅的小门关上,三个人男人往一起一坐,表情俱是严肃无比。 第25章 庙里浴佛节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三个男人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洛生与洛容兄妹虽就守在门外,可一个是在主屋门外守着,一个是在独孤伽罗的闺房里守着,两处地方离偏厅都有一定距离,根本就听不清三人的谈话,更不用说还隔着道门。 兄妹俩只知道独孤信与两个晚辈在那偏厅里呆了有半个时辰,当那偏厅的门再打开时,三个人的脸上俱是笑容,那笑容里自也不会露出端倪。 洛生兄妹二人合计了一下,这事儿便没与任何人说。左右参与谈话的有两个都是自家人,怎么也不会是对自家人不利的事情。 时过半月,桃花的花期早就过去,可独孤伽罗依旧会在每日清晨收到一枝桃花,这倒叫独孤伽罗的心中生出了点儿别样的心思。 独孤伽罗也问过杨坚,可杨坚死活都不肯告诉独孤伽罗这桃花是打哪儿来的,只是每天清晨都让他那八哥衔着桃花往卫国公府跑一趟。 在花期里送来的花都没什么好新奇的,独孤伽罗看过也就随手丢了,可这过了花期的花到了手里,独孤伽罗就觉得格外珍贵,丢也舍不得丢,可若要看着它渐渐枯萎就更加可惜了。 于是独孤伽罗每日都会从送来的那枝桃花上摘下一朵,或压成干花做书签,或用松脂做成装饰,不出半个月,独孤伽罗的房间里就到处都是桃花。 翻开书册,里面夹着桃花书签。床边的帷幔外加了层珠帘,翠色的玉珠见点缀着用松脂和桃花做的桃花琥珀。就连碗碟都被独孤伽罗用来做了装饰,在里面摆上桃花,再封上树脂,用木架架起来摆在桌上,看着倒是别有趣味。 除此之外,余下的桃花就都被独孤伽罗送进了厨房,再被厨房送回来时就变成了桃花羹、桃花糕、桃花酥一类的美食,就连独孤家的饭桌上也每天都有以桃花装点的菜式。 四月初八浴佛节,独孤伽罗几乎是半夜就被洛容叫醒,更衣、洗漱、上妆,尽管都是素日里也会做的事情,可却繁琐了许多。独孤伽罗喜欢些简单且干净的打扮,可今日必须穿戴得体,从发型到发饰到衣着配饰都必须是庄重不是身份,却又得衬出十二岁的独孤伽罗的活泼娇俏,不能老气死气。 洛容是昨日夜里就将一应衣饰全都选好了,可等都穿戴道独孤伽罗身上之后,又瞧着这里不妥那里不美,赶忙再换新的。四个女婢围着独孤伽罗叽叽喳喳了近一个半时辰才将昏昏欲睡的独孤伽罗收拾妥当。 被推出房门的独孤伽罗打眼一瞅漆黑的天色,无奈地打了个哈欠。 每年的浴佛节都要这样折腾,兴师动众劳心劳力的程度不亚于年节,每到这不得不披星戴月出门的日子,独孤伽罗就恨不能怂恿独孤信奢侈一把,在自家房后建上一座寺庙,也省得他们总是要在浴佛节起个大早赶到别处了。 被洛容扶着钻进了崔氏的马车里,独孤伽罗一坐稳就歪着睡了。 瞧她这副没规没距的样子,崔氏也只摇头无奈轻笑,终究还是心疼女儿,便从一旁的小柜里取出一张薄毯,盖在了独孤伽罗身上。 独孤伽罗只觉得身上一暖,嘀咕了一句“谢谢阿娘”,就扯着毯子缩了进去,实实在在地睡了。 独孤伽罗是被崔氏推醒的,本以为是浴佛节的仪式要开始了,谁知睁开眼睛时却还见崔氏淡定地坐在一旁,只用眼神示意她看窗外。 独孤伽罗揉揉眼睛,茫然转头,见车窗还是关着的,就一把推开了车窗。 “哎呦!” 一声痛呼响起,惊得独孤伽罗一愣,听这声音有些陌生,独孤伽罗又小心地将窗子开大了些。 “谁啊?” “七娘子。”洛容凑到窗边给独孤伽罗解释道,“是普六茹郎君的小僮,来给七娘子送糕点。” “糕点?”独孤伽罗转眼看向正在揉额头的小僮,“什么糕点?” 阿宝疼得眼眶泛红,听独孤伽罗问,就赶忙举起手上的布包,那布包四四方方的,看样子里面包着的似乎是个食盒。 “回七娘子,咱们家郎君说今日都起了大早,怕是来不及吃早饭,出门时特地让人带了糕点来,这浴佛的仪式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开始,刚好分一分,让大家先垫垫肚子。” 大家?独孤伽罗探头到窗外四处看了看,果然瞧见几个陈留郡公府上的侍卫抱着与阿宝手上一样的食盒走来走去。 “每家都有?” “是的。”阿宝点头,“贵府的郎君们和卫国公也有份,郭夫人的也送去了。七娘子放心。” 这普六茹倒是贴心。 “谢谢你特地送过来,也替我谢谢你家郎君。洛容,给他一两银子,把那食盒送上来吧。” “是,七娘子。”洛容依言给了阿宝打赏,然后结果食盒,转身从车门上来。 “多谢七娘子。”得了一两银子,阿宝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小的告辞。” “去吧。”目送阿宝跑远,独孤伽罗才关上车窗。 独孤伽罗一转头,面前就多了一枝桃花。 “七娘子,别在这食盒上的。”洛容捧着那一枝桃花,笑容里充满了揶揄。 独孤伽罗一愣,便眯起眼睛笑了,接过那桃花,左右打量起来。 崔氏瞄了眼独孤伽罗的笑脸,出言揶揄道:“你什么时候喜欢起桃花了?” 独孤伽罗撇撇嘴,泰然自若道:“这不是物以稀为贵嘛。三月的桃花常见,四月的却是难得。” 可看着手上的桃花,独孤伽罗又有些为难了。 这桃花若是放在马车上,等她再回来就说不好在是不在了。可若随身带着,不管是带在她身上还是洛容的身上,折腾这一上午定就要不成样子了。这可怎么办? 见女儿盯着一枝桃花犯了难,崔氏就将独孤伽罗的心思猜出了八分。 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崔氏似无意般说道:“四月的桃花确实难得,用来做花簪必是别具一格。” 独孤伽罗一听就是眼神一亮,转头对着崔氏把那桃花放在了头顶比了比,道:“阿娘觉得好看吗?” 崔氏仔细打量了一下那桃花和独孤伽罗的装束,点头道:“还不错。” “那阿娘帮我簪上。”独孤伽罗撒娇道。 崔氏笑着接过那枝桃花,拿掉独孤伽罗发间的一支簪子,再把桃花上一些多余的枝叶折下,□□了独孤伽罗的发间。 “谢谢阿娘。”独孤伽罗甜甜一笑,欢快地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第26章 谁家扰圣驾 在马车里吃着糕点,唠着闲嗑,辰时将到之时,洛生就敲响了车门。 “夫人、七娘子,时辰到了。” “好。”崔氏应了一声,便叫洛容替母女俩重新整理一下容妆,打理妥当,才携着独孤伽罗下了车。 下了马车,周围来来往往的就都是熟人,一家之主们都带着各自的嫡长子先一步进了遵善寺陪伴圣驾,余下的家眷们都是在这个时候才能进寺的。 独孤伽罗抱起最小的弟弟独孤整,一边哄着因为睡眠不足而正在发脾气的弟弟,一边随着人流往遵善寺中走,好容易才在踏进大雄宝殿前用放纸鸢的约定哄好了独孤整。 仪式开始,独孤伽罗神情肃穆地站在崔氏身边。虽然并非是佛教信徒,可对神佛,独孤伽罗还是心怀恭敬的,不说这大殿宏大庄严自带威严之气,单是两边摆放的十八罗汉像就能叫人不得不心怀恭敬,而且身边的人都是恭恭敬敬心怀虔诚的,独孤伽罗也不想轻慢了别人的信仰。 这浴佛仪式先是要恭迎佛像,僧众搭衣持具上殿,分班而立,由钟声指引,看六人从经楼上迎佛像道大殿中,再有主法僧上香、展具、顶礼三拜。唱赞。将佛像安座在金盆中后,再看主法僧上香、展具、顶礼三拜。唱赞。然后是绕佛祝圣,绕佛后归本位,整个过程中也是间插着各种唱赞词。 而独孤伽罗要做的,就是随着众人时而坐下时而站起,与其他人保持同一频率进行唱赞。 虽然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可这一折腾就是一上午,从辰时折腾道午时过半,独孤伽罗都要被自己的唱念催眠了。 浴佛仪式结束之后,就该是斋宴了。 说是宴会,也只有皇帝那边儿是领着群臣设宴,家眷这边儿就是各吃各的了。 一到客房,独孤整就吵着要放纸鸢,任谁都哄不住了,无奈,就只能叫洛生去跟寺里的僧人讨来做纸鸢的材料,然后就坐在独孤整能够看见的地方,磨蹭着做起了纸鸢。 独孤整就眼巴巴地瞅着洛生,直到被郭氏哄着吃完了斋饭,洛生那边却连用于做骨架的竹片都没削好,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逗得独孤穆几人哈哈大笑。 独孤穆一把抄起独孤整扛到肩上,笑道:“走!咱们出去做纸鸢,让阿娘们歇会儿。” 独孤藏和独孤伽罗也领着剩下的两个弟弟独孤顺和独孤陀跟着独孤穆往外走,洛生和洛容也将做纸鸢的那些材料抱了出去。 一出了屋子,洛生削竹片的速度就快了不少,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与独孤藏一起绑好了纸鸢的骨架。 独孤伽罗则在这段时间内跟洛容一起裁好了纸样,独孤穆提笔沾墨在纸上点了几笔,那苍白的纸样就变成了一条有模有样的白写锦鲤。 兄妹几人快手快脚地将纸糊在骨架上,再系上长长的绳子,独孤整的纸鸢就做好了。 有了独孤整的份儿,就不能没有独孤顺和独孤陀的,于是独孤伽罗、独孤藏、洛生和洛容四人继续做风筝,独孤穆则先带着三个弟弟玩了起来。独孤家的这处歇脚的院子里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伽罗不去玩儿吗?”难得见独孤伽罗会安静地坐在一边儿看别人玩闹,独孤藏好奇地问道。 独孤伽罗一扁嘴,颇为委屈地对独孤藏说道:“六哥你瞧我这一身行头还玩得起来吗?” 独孤藏抬眼看了看独孤伽罗脑袋上的金银珠饰,再瞧瞧独孤伽罗那一身锦缎华服,确实不是适合玩闹的打扮。 “我看啊,日后就让你天天都穿成这样,也好叫你知道如何才能端庄。”独孤藏打趣道。 “是够端庄的。”独孤伽罗翻个白眼,“端着脑袋装大力金刚。” 这话一出口,就逗得洛容喷笑,独孤藏一脸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摇头失笑,就连洛生也扬起了嘴角。 独孤伽罗气闷,脑袋一歪就砸在了独孤藏的肩膀上。 独孤藏笑道:“还真是挺沉的。” 另外两个纸鸢也做好了,独孤顺和独孤陀也拖着纸鸢欢快地跑了起来,看着弟弟们的烂技术,独孤伽罗最终还是没忍住,扛着一身繁琐的行头亲自上阵。 而斋宴那边儿席上都是男人,这斋宴上不能吃酒不能吃肉也不能比武,可与皇帝同宴,也不能干巴巴地吃饭,便有文臣赋诗助兴,均以佛为题,诗兴大发之际竟斗起诗来了。 而一众权臣武将明明听得内心煎熬,却不得不面带赞叹的笑容,时不时抚掌称赞几句,以示自己还是有点儿学问的。 陪坐的一众嫡长子们却是无聊得很,尤其是作为席间的小辈,总是倒霉地被人点名赋诗一首,如郑译这般的自是不惧,仰头看天,低头赏花,打哪儿都能看出几句诗来,可像侯莫陈芮这样的,就彻底瞎了,书本上的诗词都背不全,更别说要赋诗一首了,他可是连一句都拼不出来。 身心饱受摧残之际,突然有哪家不满十岁的儿子指着天空说了一句“纸鸢”,引得众人纷纷扭头去看。 这个时候,侯莫陈芮倒是机灵了,突地拍案而起,一本正经道:“这是谁家在这么严肃的浴佛节上嬉闹惊扰圣驾?父亲,儿子这就去看看!”说完也不管自家父亲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一高窜起来就跑。 紧接着于翼、郑译等人全都窜起来跑了,至于会不会被家法处置,那就等回了府后再说,怎么样也比被拘在皇帝面前好受多了。 独孤善仰头看着天空中飘飘摇摇的纸鸢,忧心忡忡地对独孤信说道:“父亲,这怕就是咱们家在‘惊扰圣驾’,您看……?” 独孤信看了眼自己装模作样的儿子,冷哼一声,道:“滚吧。” “谢父亲。”独孤善起身对独孤信一拜,转身刚要走,却又顿住脚步,对几步之外的杨坚道,“可否请普六茹与我同去?” 杨坚颇有些意外地看向独孤善,而后又转头看向自家父亲,得杨忠首肯,杨坚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随独孤善一起不紧不慢地向皇帝告罪,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席。 第27章 再遇贺兰心 玩得欢快的的独孤兄妹并不知道斋宴上的事情,而此时他们迎来的是与他们一样在客房小院里歇息的别家亲眷。 “我就说除了独孤七娘子这里,还有哪家能想得出这样的点子来打发时间,姐妹们偏还不信我,瞧,被我说中了不是?”贺兰心也不让人通报,径自踏进小院,假笑着看着独孤伽罗等人。 跟在贺兰心身后的娘子们原本只是好奇是谁在放纸鸢,左右她们在这寺院里也无事可做,就算是聊天也聊不上一两个时辰,倒不如走动走动,看一看热闹,只是此时一见是贺兰心对上了独孤伽罗,娘子们不自觉地就停在了小院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独孤伽罗将手上的纸鸢交给独孤陀,转身笑着迎上了贺兰心,道:“舍弟年幼,耐不住寂寞,这才跟寺里的僧人讨了材料做成纸鸢给他打发时间,不想竟扰了姐姐们休息,是伽罗考虑不周。一段时日不见,贺兰姐姐的体态是越来越轻盈了,过门而不响,落地而无声,敢问姐姐是怎么做到的?是鞋底太厚,还是……”脸皮太厚? 独孤伽罗的视线从贺兰心的衣摆一路向上看到她那涂脂抹粉的脸,意有所指地微笑。 “你!”贺兰心的脸色一冷,刚要发作,却想起自己后头还有其他家的娘子,忙压下怒气,强笑道,“妹妹这小嘴可真甜啊,我这不是新练了一种舞步嘛,结果好似练得太过勤奋了些,连走路都带上了韵味,唉,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说着,贺兰心还故作婀娜地走了几步。 独孤伽罗旁移两步,就盯着贺兰心这脚下看,待贺兰心停下了脚步,独孤伽罗赞叹道:“贺兰姐姐这新舞步果然……高深莫测啊,伽罗竟分不清这是出自胡舞还是汉舞?” 说完这话,独孤伽罗不等贺兰心解释,就转头向还在小院门口犹豫的一众娘子问道:“伽罗记得姐姐们之中有精通舞艺的,可否指教伽罗一二?” 人群中没人敢应声,所谓精通舞艺的也默默地躲在人群中,不愿被牵连。 独孤伽罗也并非是要他们出言相帮,不然问的时候独孤伽罗就直接点名了,反倒是没人站出来的情形对她更加有利。 “竟没人知道?看来贺兰姐姐是学到了新奇的东西,不知可否展示一二?伽罗很是好奇啊。” 贺兰心脸上的得意一僵,旋即道:“你又不懂,我展示给你看有什么用?你还当自己看一看就能学会了?” 听了这话,独孤伽罗也不气,不以为意道:“那倒也是。贺兰姐姐既然学了这谁都不知道的舞步,自然是想寻个机会出奇制胜,若是叫我们也提前学会了,这奇策也就称不上是奇了,不能独树一帜叫人眼前一亮,确实是失了几分胜算。” 一听这话,贺兰心登时就火冒三丈,恶狠狠地瞪着独孤伽罗道:“你这是说我没有实力只能出奇制胜?!” 独孤伽罗双目张大,惊讶而无辜地说道:“我可没这么说,贺兰姐姐怎么能妄自菲薄呢?这样不好。” “你!我倒要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赢你的实力!”说完,贺兰心便要自家女婢击掌打拍,说跳就跳了起来。 独孤伽罗摸摸鼻子,退开几步,吩咐洛容安排门口的娘子们坐下,再奉上茶水。 贺兰心一心要跳出要独孤伽罗叹服的舞蹈,故而没能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只一心一意地舞蹈。 等侯莫陈芮等人来到这院子时,就瞧见一群娘子围坐一圈,而圈子的正中贺兰心正翩翩起舞。 侯莫陈芮惊讶道:“还以为这边只是在放纸鸢,结果她们还乐上了。啧啧,怎么让贺兰心去跳舞?这女人的手臂和腿上跟绑了铁棍似的,哪是跳舞的料?这到底是要愉悦人心还是在观摩学习啊?” 闻言,于翼抽了抽嘴角,叹道:“你这张嘴,怎么连女人也不放过?” 侯莫陈芮一脸嫌弃地看着于翼,道:“贺兰心也算是女人?我看她更适合当蛇蝎。” 郑译环顾一圈,邪笑道:“我瞧着,她们倒不像是在玩乐的样子,你们没瞧她们脸上的表情?啧啧,你们看达奚家那小娘子,再过一会儿她一准哭出来。” “怎么了?都堵在在门口做什么?”独孤善和杨坚姗姗来迟,看着堵在门口的一群人疑惑不解。 “来来来,有戏看。”郑译忙将独孤善和杨坚让到小院门口。 独孤善也杨坚一瞧见贺兰心就黑了脸,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前些日子在食肆的醉酒事件,都猜贺兰心来者不善。 当日他们把贺兰心丢在雅间里,却不想贺兰心的女婢和随侍明明都瞧见他们走了,却没人去雅间里看一眼,倒是叫食肆的掌柜的带了其他客人先进去了,第二日贺兰心的丑态就传遍了长安城,还是他的父亲贺兰祥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贺兰心既丢了脸面,又挨了训斥,怎么可能不记仇? 正担心着,独孤善就觉得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低头一看就瞧见四岁的独孤整正艰难地仰着小脸看着他。 独孤善立刻将独孤整抱了起来,好笑地问道:“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独孤整嘿嘿一笑,就趴在独孤善的耳边说起了独孤伽罗教给他的悄悄话。 独孤善听完,顿时一脸无奈。 独孤善转头看了看于翼,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于兄,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劳烦于兄出手相助?” “哦?”于翼颇感意外地看着独孤善,道,“三郎君且说说看。” 独孤善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附到于翼耳边,低语一阵。 于翼好奇地听着,听完就笑了,不以为意道:“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七娘子也是难得开口,我怎好拒绝?” 于翼十分好奇,若是他们不来,这事儿独孤伽罗打算交给谁来做? 第28章 回庙去探亲 一舞罢,贺兰心一脸得意地看着独孤伽罗,刚要开口就听得身后有人拍掌,贺兰心一转头,就瞧见于翼笑容可掬地从人群中走出。 “贺兰娘子果然不愧为长安第一美人,体态轻盈,婀娜多姿,衣袂飘飘时宛如仙女下凡。美哉!” 听到这么直白的赞美,贺兰心的脸色瞬间爆红,一脸娇羞地对于翼说道:“郎君过誉了。” 听到这么直白的赞美,侯莫陈芮抽了抽嘴角,对于翼这信口开河的技能叹服不已。违心的话都说得跟真的似的,这人绝对要防。 于翼点点头,又道:“对了,贺兰娘子,我们方才来的时候,见辅城郡公似乎正在寻你,贺兰娘子不去看一下吗?” 辅城郡公宇文邕,宇文觉的弟弟。 “真的?那心儿先失陪了。”贺兰心娇羞一拜,匆匆跑走。 只两句话,于翼便化解了可能发生的口角争执。 其余的娘子一见事情解决,便齐齐松了口气,再瞧这长安城家世不错的郎君都来了独孤伽罗这儿,索性也都不走了。 敏锐地察觉到娘子们的心事,独孤穆赶忙起身迎了出来,将正要进门的于翼等人拦在了外边,笑道:“诸位不是都在宴上呢吗?就算要跑也别都跑到我这里来啊,走走走,来时我就瞧见这寺里有一处水清花艳,咱去那儿玩去。” 一听独孤穆这话,再一瞧这丁点儿大的院子,于翼等人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与独孤穆嬉笑间便转身往独孤穆所说的地方走去。 见状,独孤伽罗也走了出来,笑着招呼娘子们,道:“我家五哥说好的地方,那一定是好,咱们也去看看,有段时间没跟姐姐们见面了,伽罗可有好多话要说呢。” 娘子们自然是要顺着独孤伽罗的话赢下来,一群人也是有说有笑地跟上郎君们的步伐。 这一天,遵善寺里的某处清静之地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僧众们一见这些世家子弟都聚在了一起,就赶忙送上茶点。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好生照看着总是没错。 于是,原本是来躲难的于翼等人又陷入了另一场应酬。要应付一群女人,可不比应付皇帝轻松多少。 说说笑笑间,原本该在人群中心的独孤伽罗却渐渐退了出来,寻了个被花丛挡住却又可以看到别人的地方躲了起来。 独孤伽罗以为自己躲得还不错,可还是被人给找到了。 杨坚看着隔着花丛偷看人群的独孤伽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重重咳了一声,待独孤伽罗转头看过来时才开口道:“七娘子倒是会找地方躲懒,前次在桃树上,这次又到花丛后,你是有多喜欢花?” 独孤伽罗看看杨坚,再看看身旁的花丛,吐吐舌头,道:“这好用嘛。倒是你,机会难得,不好好聊聊,怎么跑出来了?” 经过这半个月,独孤伽罗是充分体会了杨坚的不善言辞,若是不给他创造机会,他能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当花瓶。 “有地方想去。”说着,杨坚向独孤伽罗伸出了手。 有地方想去?想去就去啊,向她伸手做什么?独孤伽罗看着杨坚茫然地眨眨眼。 然而杨坚就是不说话,只擎着手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偏头,疑惑问道:“你这是要带我一起去?” 杨坚点点头:“行吗?” 独孤伽罗抽了抽嘴角。这邀请之词难道不是该在他伸手之前就说吗? “唔……倒也不是不行,要去哪儿?” 杨坚微微一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独孤伽罗眉梢一挑,扭头再看看与人相谈甚欢的自家兄弟,嘿嘿一笑便将手交给了杨坚。 杨坚眼中的笑意加深,一使劲儿就将独孤伽罗拽了起来,向人群瞄了一眼之后,就趁着没人发现的时候拉着独孤伽罗就跑。 两人这一跑就一直跑出了遵善寺。 独孤伽罗被杨坚拉着往前走,环顾四周后好奇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很远吗?” “不远。”杨坚扭头看了独孤伽罗一眼,“就在遵善寺后。” 遵善寺后?独孤伽罗仔细回忆了一下遵善寺周边的地形,记忆中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杨坚是要带她去哪儿? 想着杨坚总是有些不遵常理的举动,独孤伽罗隐隐对目的地产生了期待。 走在前头的杨坚突然又扭头看了独孤伽罗一眼,视线定在独孤伽罗的头顶,道:“那枝桃花……?” “桃花?”独孤伽罗伸手摸了摸头顶,这才想起那枝桃花,笑道,“可不就是你那小僮送来的那枝,丢了怪可惜的。好看吗?” “好看。”杨坚点了点头。果然这桃花是最衬她的。 独孤伽罗笑弯了眼。 遵善寺后有一小片茂密的小树林,杨坚领着独孤伽罗钻进了树林,没走多远,就瞧见一座藏在树林里的小庙。 “遵善寺后竟还有寺庙?” 说是寺庙,其实也就是一处二进院子,大门之上也并没有悬挂牌匾告知寺庙名称。 一进小院里摆着一只四足方鼎,鼎里燃着香火,一进小院的主屋设成了佛堂,里面供奉着一座弥勒佛,一名姑子正在打扫院子,见到杨坚之后便点头微微一笑,显然两人是相识的。 杨坚领着独孤伽罗穿过佛堂,直接进入了二进院子。 二进院子看起来比一进院子更加庄严,小院的主屋同样是佛堂,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像,像前有一姑子盘膝禅坐。 杨坚带着独孤伽罗停在了佛堂的门口,看着那姑子的背影,静静地站着。 独孤伽罗满心的好奇,可碍于气氛不好开口,故而一会儿看看杨坚,一会看看那姑子的背影,看得无聊了,就又打量起佛堂里供奉着的释迦牟尼像。 过了好长时间,才见那姑子缓缓站起,转身看着杨坚,一脸慈爱的笑容。 “你来了。” 第29章 高熲也来了 “智仙师父。”见到将自己抚养成人的姑子智仙,杨坚的表情才变得柔和了一些,多了点笑意,多了点放松,多了点亲和。 智仙笑容慈祥地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将视线移到了独孤伽罗身上。 “这位是……?” 杨坚立刻介绍道:“这位是卫国公独孤公的七娘子,今日我们刚巧都在遵善寺内参加浴佛仪式,这会儿仪式结束,就请七娘子陪我来走一趟。” 听了这番话,智仙看着杨坚,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这孩子虽是陈留郡公夫妻的亲生子,可打出生后就是寄养在她这里的,是她将他从一尺多一点儿养到五尺多高的,他是什么心性,她能不知道吗?人都带到她这儿来了,这哪里是陪着走一趟这么简单的? 独孤伽罗看杨坚与这姑子之间的气氛似乎没什么让她插话的余地,于是杨坚介绍她的身份之后,独孤伽罗就只行了一礼,并未开口。 智仙又不着痕迹地将独孤伽罗打量了一遍,这才抬脚踏出佛堂:“你的厢房依然如故,你们两个去那边歇歇脚吧。” “是。”杨坚冲独孤伽罗招了招手,便先一步引路去了这院子的左侧厢房。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出生之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踏进厢房,杨坚难得地主动开口说了一个长句子。 独孤伽罗四处张望着,不知该如何接下杨坚这话,便只“哦”了一声。 这侧的厢房看起来是只有杨坚一个人住,一边是卧房,另一边就是个书房,中间隔出一个小堂屋,并排放着一张方桌两张太师椅。 独孤伽罗在这个时候倒是格外守规矩,一直站在堂屋里,没敢往两侧任何一边儿走,只是打眼这样一看,这厢房的装潢布置都说不上有多精致,与她在卫国公府的住处更是不能比。 虽说是被寄养在姑子这里,可杨坚到底是出身陈留郡公府的,陈留郡公也是当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之一,在这个军阀把持朝政的年代,似乎怎么也不该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过得这么……简朴啊,更不用说普六茹坚还是他们家的嫡长子。 独孤伽罗看了看杨坚的背影,没敢说话。 杨坚一回身,才发现独孤伽罗一直站着,好笑道:“七娘子怎么还客气起来了?坐啊。” “哦。”独孤伽罗应了一声,便走到一张太师椅前,转身坐下,“你经常回来这里?” 杨坚摇了摇头,道:“每年一次罢了。智仙师父说,回了家,就不要太常来这儿。” 独孤伽罗偏头想了想,举得也是这个理。纵使是智仙师父养大了普六茹坚,他的亲生父母终究还是陈留郡公夫妇,还住在庙里时,他要怎样与智仙师父亲近都没关系,可一旦回了家,便要顾虑陈留郡公夫妇了,太常来探望智仙师父容易引起亲子隔阂。 细想起来,普六茹坚在陈留郡公府里的日子也挺不好过的,与父母兄弟都不亲近,最亲近的人却又无法日日相伴,难怪他总是笑不出来呢。瞧他进了庙之后脸上的笑容可就没消过。 见独孤伽罗没了话,杨坚转了转眼珠子,突然说道:“对了,难得来了,不求个签吗?智仙师父解签很准的,尤其是姻缘签。” “姻缘签?”一听到这三个字,独孤伽罗就直摇头,道,“那个我才不要呢!” 独孤伽罗拒绝得如此干脆,倒叫杨坚有些意外,道:“怎么?七娘子就不关心自己此生是否能嫁个如意郎君?” “唔……反正我不要,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的。”独孤伽罗撇撇嘴,态度坚决。 先不说她本不信佛,就算她信,这签也是不会去求的。 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吗? 将这话反复琢磨几遍,杨坚突然轻笑一声,对独孤伽罗道:“七娘子倒是豁达,受教了。” “不敢不敢。”独孤伽罗忙摆手。 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普六茹坚琢磨出什么来了? 在厢房里坐着闲聊了一会儿,两人便回了遵善寺。 溜出来的时候,两人走的是遵善寺的一道侧门,此时回去却是走了正门。 刚要踏进寺门,独孤伽罗余光瞄见了一辆马车缓缓而来,立刻停下了脚步。 “是昭玄哥哥的马车。” 遵善寺的正门前有一段台阶,不算高,但也不矮,独孤伽罗和杨坚是刚刚才走到顶的,此时一见到这辆马车,独孤伽罗又提着裙摆小跑下了台阶。 “昭玄哥哥。”等独孤伽罗下到下边时,高熲也刚好从马车里出来。 听到声音一转头就看到独孤伽罗,高熲惊讶地问道:“七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跟普六茹出来走走。”独孤伽罗在高熲面前停下脚步,也是一脸好奇地问道,“昭玄哥哥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还以为今天你就不打算来了呢。” 普六茹?高熲抬头往遵善寺门口看,这一看就瞧见杨坚站在台阶顶端,四目相对时还冲他拱了拱手。 高熲再四处打量一下,并未发现独孤善等人的踪迹。 高熲与独孤伽罗并肩登上台阶,回答道:“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今天临时有些事情要做,待做完事情再来,也只是赶上你们要回去的时间罢了。可突然收到卫国公的消息,说陛下今日打算与众人在这庙里住上一日,便让我来一趟。 怎么没见三郎君他们?” 独孤伽罗有几分心虚地嘿嘿一笑,道:“三哥他们在庙里呢。” 高熲的脚步一顿,侧头看着独孤伽罗蹙眉道:“就七娘子与普六茹两人出来?你们两个是溜出来的?去哪儿了?” 看着高熲紧张兮兮的脸色,再听他这一连串的问题,独孤伽罗好笑道:“昭玄哥哥你干嘛这么紧张啊?只是乏于应酬,出来走走罢了。”这事儿她以前不是常做的吗?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了遵善寺的大门口。 高熲与杨坚正式地打了招呼之后,就一脸和善的笑容对杨坚说道:“刚听七娘子说今日是普六茹带她出来走走的,熲谢过普六茹对七娘子的关怀和照看。” 第30章 彻夜诵个经 高熲这话里说了今日,也就是还有往日,瞧他那神态那架势,分明就是在说陪在独孤伽罗身边的人一直都是高熲,而今日不过是高熲没空,才有了他的机会。 杨坚不欲与高熲争论,微微颔首道一句“客气了”,便转身踏进了遵善寺的大门。 高熲的眼神一沉,转瞬却又对独孤伽罗笑得温柔,道:“进去吧,小心脚下。”说着,向独孤伽罗伸出了手。 “没事儿。”独孤伽罗倒是没感受到杨坚与高熲之间的暗潮,只顺势搭上了高熲伸出来的手,与高熲并肩踏进了遵善寺。 杨坚在先前众人聚集的花园里与独孤伽罗和高熲暂别,高熲也在将独孤伽罗送回独孤家歇脚的院子之后去拜见独孤信了。 独孤伽罗先见过了崔氏和郭氏,这两人倒是都没说什么,只是当独孤伽罗站到独孤善面前时,难得见着了独孤善的冷脸。 独孤伽罗摸摸鼻子,嗫喏道:“三哥,我回来了。” 独孤善垂着眼,冷着脸,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独孤伽罗求救地看向独孤穆和独孤藏,而独孤穆笑着耸耸肩,独孤藏也冲独孤伽罗摇了摇头。 “唔……三哥,我错了,我不该不跟三哥说一声就溜出去,让三哥担心了,对不起。”态度诚恳地承认错误总是没错的。 果然,当独孤伽罗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道过谦之后,独孤善抬眼看了独孤伽罗一眼,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 “三哥……”独孤伽罗揪起独孤善肩膀处的衣服揪啊揪。 独孤善转了下肩膀,将衣服从独孤伽罗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独孤伽罗撇撇嘴,换个地方的衣服继续揪:“三哥,别生气了,人家都知道错了,我以后再要溜出去,一定先跟三哥打招呼。” 独孤善被这句话气笑了,瞪了独孤伽罗一眼,道:“还想有以后?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 “唔……我不是一直都挺没规矩的嘛……”独孤伽罗小声嘟囔道。 独孤善眉毛一竖,冷声道:“你说什么?” “不不不,没什么,没什么,嘿嘿。”独孤伽罗赶忙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冲独孤善一个劲儿地谄笑。 独孤善叹一口气,终究是拿独孤伽罗没办法,只故作严厉地问道:“你与普六茹去哪儿了?” “遵善寺后的小佛堂。”独孤伽罗立刻坦白。 “去那儿做什么?”独孤善不解地蹙眉。 不等独孤伽罗解释,独孤穆就笑着说道:“那里是普六茹长大的地方,他这两年浴佛节的时候都要顺路去一趟。” 独孤善看了独孤穆一眼,暗道这小子又不知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个消息。 独孤善再次看向独孤伽罗,警告道:“就算你觉得普六茹不是坏人,也少跟他单独行动,若再有下一次,就罚你禁足!” “绝不会有下次!”一听说要被禁足,独孤伽罗立刻举起手作发誓状,“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三哥的话!”绝对不会给你罚我禁足的机会! “你啊!”独孤善无奈地剜了独孤伽罗一眼,“你从小就是这样,错误没少犯,就是事后态度好,让父亲瞧着都不舍得罚你。” 独孤伽罗嘿嘿一笑,抱住独孤善的胳膊撒娇道:“三哥不是也不舍得嘛。” “再有下次,你看我舍不舍得!”独孤善使劲儿捏了捏独孤伽罗的鼻子。 独孤伽罗揉揉鼻子,暗想她绝不会给独孤善这个机会。 皇帝之所以会突然决定在遵善寺里留宿一夜,是因为身体突然不适,若让大臣们带着家眷先行离开怕是要招致口舌,故而才决定让这一大群人在遵善寺里留宿一夜,对外给出的理由是皇帝要带着朝廷重臣及其家眷彻夜诵经祈福。 于是,晚饭之后自然就要开始诵经祈福了。 诵经祈福这样的体力活,自然是不会要身体不适的皇帝亲自来做,独孤信等威望颇高的重臣也只是吟诵两遍做做样子便走了,美其名曰有政事要议,最后自然是留下一众家眷在大殿里诵经祈福。 “阿娘,我来吧。”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独孤伽罗挪到崔氏身边,拿过了崔氏手上的毛笔。 年长者总是喜欢在诵经时一并抄写,似是觉得执笔写下的一笔一划都更加虔诚。可此时天色渐暗,纵使燃了烛火,那光芒依旧算不得明亮,在这样的光线下写小楷必是要伤眼。 “也好。”崔氏揉了揉眼睛,便让位置,转而坐到独孤伽罗之前的那个蒲团上去了。 独孤伽罗迅速在案前坐好,提笔沾了墨,一笔一划慢慢地写了起来。 不是她不想写得快一些,只是若写得快了,崔氏又该念叨她心不诚了。 独孤善也替了郭氏的位置,加入到抄经书的行列中。 其他家的郎君娘子们一见独孤家换了人手,也纷纷效仿,不一会儿,这大殿里抄经的就都是年轻人了。 就这样耗到亥时,侯莫陈芮就嚷着要长辈们回去休息,留他们在这里“彻夜诵经”便可。 一众长辈也是熬不住,故而小辈们一嚷嚷起来,也就顺势都去歇着了。而长辈们一走,大殿里的年轻人们也才松一口气。 “天啊!是哪个天杀的想出这种事情的?还彻夜诵经祈福?这是要给谁祈福啊?”侯莫陈芮将笔一摔,不乐意地抱怨道。 于翼笑道:“知道你心直口快,赶紧闭上嘴吧。”他这话再叫人传出去,可有他好受的! 侯莫陈芮冷哼一声,不仅没闭上嘴,反倒提高了声音,道:“话是我说的,我说就说了,谁想去告状就去,可也都掂量清楚,若整不倒我,我就让你们鸡犬不宁!” 闻言,于翼无奈地摇摇头,道:“得了,这里也没人说要把你怎么样,佛祖威严也不能叫你消停点儿!” 侯莫陈芮撇撇嘴,突然扬声对独孤伽罗道:“小伽罗,唱歌曲儿来听听。” 独孤伽罗嘴角一抽,暗道侯莫陈芮又开始撒疯。 “我可不唱,别一不留神把词写到佛经里去,那我可就罪过了。倒是侯莫陈哥哥你看起来很闲的样子,不如给大家唱个曲儿乐呵一下?”独孤伽罗手下不停,一边写一边调侃侯莫陈芮。 坐在后头的贺兰心也放下了笔,听到独孤伽罗这话,就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侯莫陈芮你让她唱曲儿是有意让我们不得安宁吗?她唱的曲儿能听吗?” 第31章 当头一闷棍 侯莫陈芮咋舌。 这贺兰心,怎么哪儿都少不了她呢?他们好友之间相互调侃,有她贺兰心什么事儿? 侯莫陈芮两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高高的佛像,道:“小伽罗唱的曲儿可不是谁都有福气听的,可不像某人的舞,跳得跟猴子打架似的,还上杆子丢人现眼。这么喜欢跳,怎么不去当舞伎啊?” 侯莫陈芮话音一落,贺兰心的脸色就涨得通红,气得。 “侯莫陈芮,你说谁是舞伎?” 侯莫陈芮轻笑一声,道:“贺兰心,你是没长耳朵吧?还是你家阿娘没好好叫你汉话啊?” “你!”贺兰心猛地站起来就要冲到侯莫陈芮面前去,至于是要动手还是要近距离动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贺兰心被人喝住了。 “寺庙大殿,佛祖在上,闹什么?”辅城郡公宇文邕把笔一摔就是一声威严十足的怒喝。 众人被这一声怒喝吓得一哆嗦,这才想起来大殿里还有个闷声不响的皇族。 贺兰心一跺脚,跟宇文邕撒娇道:“表叔,侯莫陈芮侮我!表叔帮我……” “坐下!” 宇文邕的眼睛一瞪,贺兰心立刻收声,虽不情愿,却不敢不坐。 宇文邕又道:“今夜不抄完五十遍,你就不用回去了!” “表叔,我……”贺兰心还想说什么,可一见着宇文邕的冷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得乖乖拿起笔,满心愤恨地抄经。 宇文邕这才望向侯莫陈芮,沉声道:“也请郎君慎言。” 侯莫陈芮撇撇嘴,重新提起笔,歪歪扭扭地靠在案上,有一笔没一笔地抄经。 怎么除了独孤伽罗以外的娘子们都这么不经逗呢?小时候还能在一起闹一闹,越是长大就越玩不到一起去了,真没意思!还是小伽罗那性子好。 将一段经文抄过两遍,独孤伽罗是半句都没记住。活动了一下手脚,独孤伽罗就在洛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独孤伽罗这一起身可谓是万众瞩目,独孤善立刻开口问道:“去哪儿?” “唔……一会儿就回来。”纵使是独孤伽罗,也不好意思对着自家哥哥说我想去趟厕所。 “叫洛容和洛生陪你一起去。”独孤善嘱咐道。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道:“不必,洛容陪我去就够了。” 说完,独孤伽罗就带着洛容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大殿。 独孤伽罗的离开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侯莫陈芮更是隔着好几个人向独孤善询问独孤伽罗的去向,独孤善只笑而不语,搞得侯莫陈芮一头雾水,最后还是于翼看不过眼,踹了侯莫陈芮一脚。 “外边乌漆墨黑的,七娘子能去做什么?你傻啊。” 侯莫陈芮愣了愣,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垂下头继续抄经。 谁都没注意到,在独孤伽罗离开大殿之后,贺兰心也将自己的女婢遣出了大殿。 从茅房里出来,独孤伽罗就被人打了一闷棍,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再醒来时便是在柴房里,手脚都被粗麻绳绑住。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一偏头就看到躺在身旁尚未苏醒的洛容,洛容的手脚也同样是被绑住的。 从柴房的窗户向外看去,窗外依旧是夜色笼罩,看样子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这柴房也应该是遵善寺里的柴房。 既然还在遵善寺里,那想必过不了多久独孤善他们就该找来了,因此独孤伽罗并不十分担心。 穿越而来,最让她感到庆幸的就是有一个和睦友好的家庭,她虽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因为是最小的女儿而备受宠爱,这是她这一生的倚仗。 那么是谁打了她这一闷棍呢?除了贺兰心,独孤伽罗不作他想。 今日来到遵善寺的、今夜还在那大殿里的都是她熟悉的人,虽然其中可能有很多是独孤信的政敌或者立场不同,可该是没有人会蠢到在这样毫无意义的时机做这样毫无益处的事情。 换言之,打她的人只是看她不顺眼而已,那就只会是同辈人。而敢打她的同辈人还真是不多,郎君们不会对女子下手,这点节操他们还是有的,而娘子们……怕也就贺兰心有这个胆子了。 在“敢做”这一点上,独孤伽罗其实还蛮欣赏贺兰心的,如果那女人不是那么善妒,或许她们还能成为朋友。 独孤伽罗长舒一口气,轻轻地靠在了身后的干草堆上。 还要等多久呢?等着等着,独孤伽罗竟是睡着了。 如独孤伽罗所料,自打独孤伽罗离开大殿之后,不爱抄经的独孤穆就开始掐算时间,可两刻钟过去了,独孤伽罗还没回来,独孤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茅房是有多远竟让独孤伽罗去了两刻钟?这两刻钟都够他缓步从遵善寺东头走到西头了。 自家的妹妹虽然顽劣,可也有分寸,白日里会独自一人四处乱跑,可到了夜里绝不会做让他们担心的事情,即使要做,也会差人与他们打个招呼,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两刻钟定是出了什么事。 独孤穆与独孤善这么一说,独孤善就也坐不住了,随后,独孤家的兄弟连同高熲便一齐离开大殿。 杨坚心里嘀咕,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想了想,就追了出去。 侯莫陈芮和于翼也觉得事有不对,便也跟了出去。 装作专心抄经的贺兰心一见这么多人都在担心独孤伽罗的安危,原本愉悦起来的心情再度灰暗下去。 独孤伽罗到底是有哪里好?独孤家的兄弟宠着她护着她也就罢了,那是自家血亲,可连嘴巴恶毒的侯莫陈芮和风度翩翩的于翼都待她不错,如今连不爱理人的普六茹坚都对她上了心,为什么? 而在大殿门口碰头的几个人先一起去了茅房,意料之中地没找到独孤伽罗之后,几人便分头行动,在夜色笼罩的遵善寺中寻找消失不见的独孤伽罗。 第32章 天生惹事精 “独孤伽罗!伽罗醒醒!” “七娘子!七娘子你快醒醒啊!” 耳边不知何时开始一直有人在吵,粗糙的麻绳在手腕上蹭来蹭去,引起阵阵刺痛,无论哪种感觉都让独孤伽罗睡不安生。 独孤伽罗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昏昏沉沉地开口道:“三哥……?” “伽罗?独孤伽罗,清醒点儿!看着我,我是谁?”杨坚扶着独孤伽罗坐正,轻轻拍打着独孤伽罗的脸颊,试图让独孤伽罗清醒一些。 “恩?”独孤伽罗这才觉出这个声音的不对劲儿。他家三哥的声音应该更温柔一些。 明明已经醒了,可脑子却还是昏昏沉沉的,总觉得很不舒服。 独孤伽罗努力张着双眼,仰头看了看蹲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普……六茹?” “对,是我。”杨坚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手臂能活动吗?手指呢?” 杨坚一边快速提问,一边摆弄着独孤伽罗的手脚。 独孤伽罗的大脑还不太能反应得过来,但这些简单的问话却是不用思考身体就会先给出反应的,于是独孤伽罗随着杨坚的问题动了动手臂,而后曲直手指。 杨坚这才真的放心下来。 方才寻到柴房这里,他本没想到有人的胆子会大到把卫国公的女儿关进柴房,若不是听到了洛容的呼救声,他定是要与独孤伽罗错过了。 天知道当他看到独孤伽罗被绑着丢在干草堆里时心脏都要停跳了。 扶着独孤伽罗起来,杨坚又觉得独孤伽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仔细将独孤伽罗那张泛红的小脸打量一遍,杨坚就发现独孤伽罗的眼神有些迷离。 杨坚眉心一跳,抬手抚上独孤伽罗的额头。 “糟了,她发烧了。”说着,杨坚一转身,就利落地将独孤伽罗背到了背上,“洛容,你跟我送她回房。” 背着独孤伽罗走出柴房,杨坚又对等在门口的阿宝说道:“阿宝,你去大殿那边等着独孤家的三郎君他们,告诉他们七娘子已经找到了,不过似乎是着凉了,我与洛容先送她回房。” “是,郎君。”阿宝好奇地看了一眼杨坚背上的独孤伽罗,奈何独孤伽罗垂下的长发遮住了脸,再加上天色昏暗,阿宝什么也没看到,杨坚就已经背着人走开了。 阿宝耸耸肩,赶忙跑回大殿那边去。 这一次,杨坚是直接把独孤伽罗送到了床上。 “七娘子!”洛容扑到床边,看着又睡过去的独孤伽罗,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郎君,郎君你说这该怎么办?” 杨坚蹙眉。这事儿该怎么办?叫他说他也说不好。 首先他并不知道独孤伽罗主仆是被谁关进柴房的,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其次他不知道独孤伽罗和独孤家的兄弟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若是想要讨回公道,那就要通知卫国公,可若不想,这事儿就要瞒下来,私了。 若依着他的意思,他是觉得这事儿适合私了。 这丫头怎么总是惹事上身? “有没有办法给七娘子退热?” “退热……有!有!”有了可以做的事情,洛容也总算不那么慌张了,轻手轻脚地端着房间里的水盆去打了一盆冷水,回来后就忙活着用浸了冷水的布巾敷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 杨坚一直静静地守在床边,直到独孤善兄弟三人回来。 “怎么样?”匆忙谢过过于翼和侯莫陈芮,独孤善兄弟三人就立刻飞奔回来,冲进门后的第一句就是询问独孤伽罗的情况。 杨坚看了看床上的独孤伽罗,答道:“只是有些发热,其他身体各处都没有受伤。” 只是发热吗? 独孤善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普六茹你是在哪里找到小妹的?”独孤穆走到窗前探头看了看独孤伽罗,然后才退回来向杨坚问道。 杨坚眉心一蹙,道:“在寺庙的柴房里,七娘子和洛容都是被绑着的。” “绑着?!”独孤兄弟三人大惊,“是谁?!” 杨坚摇了摇头,又说道:“我还没让人去通知卫国公,三位郎君看要不要……?” 闻言,兄弟三人皆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 “洛容,伽罗烧得厉害吗?”独孤善问道。 几位郎君都回来了,洛容也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也总算是镇定了下来。 “回三郎君,不厉害。若照以往来看,七娘子睡一觉起来就该好了。” 他们七娘子的体质极易发热,却也十分容易退热,这体质倒也奇怪。卫国公请过好多大夫来,可谁都查不出个毛病来,他们也只能提防着,小心着。这次若不是因为被绑而受到了惊吓,洛容也不至于惊慌至此。 “恩,”独孤善点了点头,“你小心照顾着,有事就让洛生去叫我。这件事情先不要与两位夫人说,等伽罗醒了,由她决定。” “是,三郎君。”洛容应下。 独孤善这才看向自己的弟弟和杨坚,道:“你们随我出来。” 四个人都出了独孤伽罗的房间,站在院子里,独孤善才先对杨坚说道:“多谢普六茹对伽罗的照顾,最近似乎总给你添麻烦。” “无妨。”杨坚立刻回答道,“我做的,皆是我想做、我愿做的,无所谓麻烦。” 独孤穆笑道:“平日里看你都是冷冰冰的样子,还以为你有多不近人情,如今看来,倒是个爱自找麻烦的人。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他家小妹与谁的关系都好,可纵使是有近十年交情的于翼和侯莫陈芮都不会对她这般上心,普六茹这个才与小妹相识不久的人却能做得与他们这几个哥哥相提并论,虽说也是因为私心,可他到底是认真做了,就冲这份认真,他独孤穆认可这个人。 “我的荣幸。”杨坚盯着独孤穆看了半晌,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样的对话,他没经历过。 独孤穆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杨坚窘得脸色微红,幸而有夜色遮挡,看不出来。 “咳……这件事情,三位郎君有何打算?”杨坚忙转移话题。 听到这话,独孤穆和独孤藏都看向独孤善。 独孤善眯起眼睛想了想,道:“不管是谁,敢对独孤家的人下手,总要付出点儿代价!伽罗要做的决定,是伽罗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却也不会袖手旁观!” 第33章 你敢去问吗 独孤伽罗这一觉睡得香甜,发烧的那一点点热度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睡眠,反而像是一剂安眠药,让她睡得更踏实,直到旭日东升,才被洛容给叫了起来。 “七娘子……七娘子,醒醒。收拾一下咱们该回府了。” 因为洛容一直在耳边念个不停,独孤伽罗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看清了周围的景象之后,独孤伽罗向洛容问道:“昨夜我又发烧了?是三哥送我回来的?” 洛容扶着独孤伽罗起来,一边帮独孤伽罗更衣,一边说道:“昨夜是普六茹郎君先找到的咱们,也是普六茹郎君背着七娘子回来的。这两年七娘子都没怎么发烧,昨夜可吓坏婢子了。” “你不是该习惯了吗?”独孤伽罗好笑地看着表情故意夸张的洛容。 洛容不满道:“这哪里是能习惯的事情啊?婢子希望七娘子能好好的,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独孤伽罗忍俊不禁道:“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谁都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可这最简单的要求却是最难做到的。 “对了,昨夜咱们被关进柴房的事情,阿娘知道吗?” 洛容摇了摇头,道:“三郎君没让跟夫人们说,婢子和洛生也不敢擅自做主。” 独孤伽罗感到奇怪地问道:“怎么?普六茹送咱们回来的时候没惊动阿娘?” 洛容又摇了摇头:“没有,普六茹郎君带咱们回来的时候谁都没惊动。” 独孤伽罗撇撇嘴。倒是个会办事儿的。 卫国公的女儿被人绑了关进柴房,还是备受宠爱的女儿,虽没有伤到,可也算不得小事儿。若想息事宁人,这确实算不得大事,就此作罢当做没发生过也不是不可以,可依着自家阿爹、阿娘的性子,怕是不会息事宁人了。 独孤伽罗是很享受被家人宠着护着的感觉,可若事情牵扯到两门军阀就要另当别论了。 不过就是个贺兰心罢了,何需自家阿爹、阿娘出面? “这样很好。”独孤伽罗嘱咐洛容道,“你也跟洛生知会一声,这件事情千万不要传到阿爹和阿娘耳朵里。” “婢子知道。”洛容应下。 将独孤伽罗打扮妥当,主仆二人便出了房间。洛生和独孤藏正在门口等着。 见到独孤伽罗,独孤藏先仔细打量了下独孤伽罗的脸色,然后才开口问道:“烧退了吗?” 独孤伽罗娇俏一笑,脆生答道:“退了!六哥放心,不是一直都这样吗?睡一觉就好了。” “恩,好了就好。走吧。”与独孤伽罗并肩向遵善寺大门走去,独孤藏又道,“你还没起的时候,普六茹有派人过来。” 独孤伽罗愣了愣,然后“哦”了一声。 遵善寺的门口,独孤善和独孤穆正忙活着安排自家的车驾扈从,高熲突然就杀气腾腾地奔着独孤善去了。 “三郎君,我听说七娘子出事了?” 独孤善正在与人说话,听到高熲的声音,独孤善的声音微微一顿,继而又再继续把话交代完,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身看着高熲。 “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也知道伽罗那身子,虽然健康,却动不动就发烧,睡一觉就好了。”独孤善温声说道。 发烧了?高熲心中一惊,立刻就转身要往遵善寺里奔:“我去看看!” “昭玄。”独孤善的声音不大,却止住了高熲的脚步,待高熲疑惑地转身看着独孤善时,独孤善才继续说道,“昭玄,昨日交代你的事情,可办完了?父亲今日似乎就像要结果。” 高熲的表情迅速冷了下来,转身看着独孤善,沉声道:“那件事情,原本该是由三郎君去做的吧?” 独孤善坦然点头,道:“那确实是父亲交给我去做的事情,但我觉得由昭玄来做更为合适。” 高熲抿嘴,死盯着独孤善看了半晌,才又说道:“三郎君,我只是想在七娘子需要帮助时在她身边帮她一把罢了,如今便是连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做了吗?” 独孤善的眼神一暗,硬起心肠来问道:“你当真觉得只要能守在她身边就够了?你当真不想求个结果?若你当真这样想,我便不再拦你。” “我……”高熲说不出口,说不出他当真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说不出他觉得当个哥哥就很幸福了,说不出他当真不想要个结果,“三哥……” 独孤善被这一声三哥喊得心里一颤,垂下眼不去看高熲的神情,叹息道:“昭玄好久不曾唤我三哥了,可正因为当你是兄弟,才不想看你越陷越深。昭玄,现趁在,还来得及。” 高熲满眼祈求地看着独孤善,问道:“三哥,我就真的不行吗?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七娘子如何,三哥不是最清楚的吗?” 独孤善微微点头,道:“恩,我最清楚,能把伽罗交给你,我也是放心的。可,这话你敢去问父亲吗?伽罗能嫁给谁,除了伽罗的心意,便全凭父亲的意思。” 事到如今,早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番话,高熲眼中的期待逐渐暗淡下去,那份祈求也被浓浓的不甘和失落所取代。 独孤善不忍,安慰道:“伽罗会永远把你当做亲哥哥一样对待,比起她未来的夫婿,你是与她更为亲近的人。身为家人,伽罗这一辈子都不会丢下你。” 高熲苦笑,道:“独孤家最不缺的就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我最后悔的,就是成为了她心目中的好哥哥。” 以至于他在伽罗的心里就永远都只是个哥哥,明明是比谁都接近伽罗的人,他却也是最不可能的人。他一开始就做错了。 独孤善无言。 “伽罗来了。”余光瞄见从遵善寺大门口的台阶走下来的独孤伽罗和独孤藏,独孤善拍了拍高熲的肩膀,转身继续安排回城事宜。 “昭玄哥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从高熲的身后绕到身前,独孤伽罗却发现高熲似乎正在发呆,于是伸出手在高熲面前晃了晃。 高熲转头看着独孤伽罗,展颜笑道:“没什么,在想些事情罢了。” “哦。”独孤伽罗点点头,可心里却觉得高熲的神情有些非同寻常,可又说不出是哪里非同寻常。 “请七娘子安。”阿宝颠儿颠儿地跑到独孤伽罗身边,怯怯地行了个礼,然后双手递上一枝桃花,“这是我们家郎君给七娘子的。” 第34章 就想挡着你 一见着桃花独孤伽罗就笑了:“我就奇了怪了,你们家郎君是把桃树带在身边的吗?怎么说拿出一枝桃花就能拿出一枝来?而且这都什么月份了,他到底哪儿来的桃花?” 阿宝紧张地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七娘子,有关这桃花的事情,都是我们家郎君亲自打理,小的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独孤伽罗笑着打量着阿宝,“你不是贴身伺候他的小僮吗?他的事情,还有你不知道的?” 阿宝又扯了扯嘴角,道:“也……也没那么贴身。” 看着阿宝不会说话的滑稽样子,独孤伽罗忍俊不禁:“罢了,回去转告你们郎君,花开各有时,他这番心思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啊?”一听这话,阿宝目瞪口呆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七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让他们郎君再送了吗?难不成独孤七娘子其实讨厌桃花?还是她讨厌的其实是自家郎君? 看着阿宝呆呆的样子,独孤伽罗再一次轻笑出声,却也不给阿宝解释,只转身给了阿宝一个不欲多言的背影,示意阿宝可以离开了。 见状,阿宝也理解了独孤伽罗的意思,只是……他要怎么跟郎君解释啊? 阿宝挠挠头,转身跑走了。 那边杨坚也同样是在安排自家车驾的事情,远远地瞥见独孤伽罗从遵善寺里走出来,这才遣了阿宝过去。 见阿宝跑到身边,杨坚立刻开口问道:“七娘子怎么样?烧可退了?” “额……”阿宝转了转眼珠子,似是在思考,然后才回答道,“七娘子的样子看起来是已无大碍。” “看起来?”杨坚挑眉,“你没问她?” 阿宝摇摇头。 杨坚眉心一蹙,抬起手就在阿宝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阿宝疼得哎呦叫了一声,抬眼一脸无辜地看着杨坚。 杨坚叹一口气,又问道:“那花可送给七娘子了?” “送了。”阿宝捂着额头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不过七娘子说……说……” “七娘子说了什么?” “七娘子说,”阿宝学着独孤伽罗方才的表情和语气道,“花开各有时,他这番心思我实在是承受不起。就这样。” 杨坚一愣,继而抬起手又想弹阿宝一下。可阿宝早有防备,这一下可是躲开了。 杨坚狠瞪阿宝一眼,便指使阿宝干活去了。 “呵,大哥跟你的小僮关系可真是好啊。”杨坚的同母弟弟杨瓒走了过来,看着杨坚得眼神里却写满了不友好,“父亲和母亲可就快要出来了,大哥与小僮玩闹得如此愉快,可是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跟在杨瓒身后的杨整见着杨坚的表情却显得又几分尴尬,草率地拱了拱手算是给这位哥哥见了礼,然后就在杨瓒后头站着,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杨瓒年纪虽小,可因着母亲的溺爱,厉害得不得了。 杨坚对杨瓒诸如此类的挤兑已经习以为常了,即使是当众被找茬,也只是淡然地开口道:“三弟若是不放心,可以亲自安排。” “那哪儿成啊。”杨瓒斜眼睨着杨坚道,“这可是身为长子的你的职责,我若做了,倒是要叫别人说哥哥你能力不足啊。” 杨坚垂眼。杨瓒就这么自信可以事事都比他做得好? 杨坚不以为意地回道:“三弟若是能做到,那是三弟的本事,若做不到……三弟若当真空闲,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阿娘那里陪阿娘说说话?” 说完,杨坚不再给杨瓒回嘴的机会,径自越过杨瓒,继续忙活去了。 “你!”杨瓒看着杨坚的背影,气得吹胡子瞪眼,转而对杨整说道,“二哥你看看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咱们家的长子了?!” 杨整扭头看了看杨坚的背影,叹一口气道:“他也确实是咱们家的长子,是你的亲大哥,你做什么总要找他麻烦?” “什么亲大哥啊!”杨瓒冷哼一声,“都说他是在庙里由姑子养大的,谁知道是不是阿爹和那姑子的……” “杨瓒!”一听杨瓒这话接下去要不对劲儿了,杨整当即厉喝一声。 杨瓒被杨整的这声厉喝吓得一哆嗦,撇撇嘴,扯了杨整的手,低声道:“二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杨整揉揉额角,对杨瓒说道:“以后少找大哥麻烦。” “他才不是我大哥。”杨瓒坚定地表明了立场之后,就笑着跟杨整撒娇,兄弟俩说说笑笑地去了别处。 听着杨整与杨瓒的声音越来越远,杨坚转回头盯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看了半晌,只觉得心中郁结,视线移开后,便在人群中寻找起独孤伽罗的身影。 收到桃花的独孤伽罗并没急着上马车,只是走到了不碍事儿的地方,与洛容闲聊起来,等瞧见了贺兰心,就大步走了过去。 前路突然被挡住,贺兰心定睛一看,心头便是一紧,忙看向自己身旁的女婢,见那女婢摇了摇头,才安了心。 “七娘子,这一大清早的,七娘子这般气势汹汹,是要做什么?” 独孤伽罗侧身站在贺兰心的面前,听到贺兰心开口,才缓缓转头,看着贺兰心笑道:“我只是想告诉贺兰姐姐,贺兰姐姐眼界开阔,能瞧见的东西多了,就觉得自己不想看见的是碍了眼的,哪怕人家只是呆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却无意闯入了贺兰姐姐的视线,即使挡不着路,也会被贺兰姐姐认定为挡了路了。那么,现在我就是想挡着姐姐的路,姐姐可还能再往前走?” 没想到独孤伽罗会洋洋洒洒地说这么多话,还是话里藏话意有所指,旁的贺兰心都没来得及想明白,可这最后一句贺兰心却是听得真切。 贺兰心脸色一冷,微怒道:“独孤伽罗,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挡我的路?就凭你?” 独孤伽罗眼神一凛,声音甜美却坚定道:“就凭我!” 说完,独孤伽罗也不理贺兰心瞬间变成猪肝色的脸色,一转身就大步离开,只留给贺兰心一个气焰嚣张的背影,气得贺兰心浑身发抖。 第35章 扯破了面子 浴佛节之后,这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事情,就数侯莫陈家二郎君的生辰,借着这个机会,大家再一次聚在一起,把浴佛节时没能够吃的肉都吃了,没能喝的酒都喝了。一家之主侯莫陈崇领着文武官员有说有笑,长子侯莫陈芮和今日的寿星侯莫陈颖就领着一帮郎君、娘子有玩有闹。 独孤伽罗是随着独孤信和独孤善一道来的,故而也算是压轴出场的人物之一,到的时候,供孩子们设宴玩闹的地方已经聚了不少人。 因为只是生辰,并非什么盛大的节日,故而来到梁国公府的也只有关系还算不错的人。侯莫陈颖此时与独孤伽罗一般大小,所结交之人并没有多少,故而来的几乎都是侯莫陈芮的朋友,而为了迁就侯莫陈颖这个小寿星,各家也都带了自家与侯莫陈颖年龄相仿的孩子来,独孤家来的便是独孤伽罗。 “小伽罗怎么现在才来?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一见到独孤伽罗,侯莫陈芮就没个约束地打趣道。 独孤伽罗倒也不介意被侯莫陈芮打趣,相识这么些年,侯莫陈芮是个什么德行,独孤伽罗清楚得很。 于是独孤伽罗甜甜一笑,道:“这的确是我的不是,我认罚。” “爽快!”侯莫陈芮一拍桌子,立刻就让人给独孤伽罗上酒,嘿嘿笑道,“哥哥我啊,就喜欢你这性子,咱们鲜卑儿女,就该是这样,可别想有些人,在汉人的地方住得久了,净学了一身臭毛病!” 一听这话,独孤伽罗就觉出不对味儿了。 侯莫陈芮的这个“有些人”指的是谁?在她来之前又发生了什么竟惹得侯莫陈芮在自己弟弟的生辰宴上出言讥讽? 独孤伽罗先喝下一杯酒,然后才接侯莫陈芮的话道:“侯莫陈哥哥这话说得可不对,你们男人不就喜欢汉家女子的娇羞和柔美吗?我倒是想多学着些呢。” “可别!小伽罗现在这样就挺好。”侯莫陈芮赶忙开口道,“我们男人是喜欢汉家女子的娇羞和柔美,可也没让你们去学一身矫情的臭毛病啊!还当自己美若天仙了不成?就那张脸,我看着都倒胃口!” 呦!这还真是有人把侯莫陈芮给惹着了啊。 独孤伽罗才刚这么一寻思,那个惹着了侯莫陈芮的人就不打自招地出来了。 “侯莫陈芮!你要是再敢说一句,我就……我就……” 一听这声音独孤伽罗就翻了个白眼。贺兰心这女人,怎么逮着个男人就要纠缠一番?她都不挑的吗? “你就怎么样啊?”侯莫陈芮不屑地斜了贺兰心一眼,“贺兰心,我还就告诉你了,本郎君不吃你那套!别整天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吓唬谁呢?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当心我把你那点儿事儿都抖落出去!” “你敢!”贺兰心瞪着眼睛怒喝一声,气得浑身发抖。 独孤伽罗默默喝下第二杯酒,暗想贺兰心不是该在这个时候否认说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吗?怎么反倒不打自招了? 侯莫陈芮冷笑一声,道:“怎么?堂堂贺兰心竟然敢做不敢当啊?你愿意做那不要钱的伎子在自家强迫谁我管不着,可你别脏了我侯莫陈家的地方!” “我……我没有!”贺兰心这下又是急得要哭出来了。 话说到这儿,独孤伽罗总算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她还想着要如何报复贺兰心在遵善寺给她的那一棒子,结果这女人就玩火自焚了,似乎不用她做点儿什么贺兰心就能把自己毁得声名狼藉。 不过贺兰心再怎么大胆,怎么会想着在梁国公府上找男人?她以前不都是将看中的猎物拖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解决掉吗? 独孤伽罗环顾四周,想找找是哪个郎君让贺兰心这么把持不住,结果每个人都是一副泰然看戏的表情,简直正常得不得了,反倒是自家三哥独孤善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 独孤善向来都是以温和的笑容示人,可此时独孤善的笑容中却是冷意尽显于外,还带着几分成功的得意。 独孤伽罗将第三杯酒喝下,沉吟片刻,便用手肘撞了独孤善一下,低声问道:“这个状况,三哥该不会是帮了什么忙吧?” 独孤善脸上的冷意一收,转头看着独孤伽罗笑得温柔,点了点独孤伽罗的鼻尖,道:“就你聪明。” 独孤伽罗眨眨眼,目瞪口呆地看着独孤善。 还真是独孤善的手笔啊!看不出来啊,原来独孤善是个会把女人往死里整的人啊!就算贺兰心名声在外,可以往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不管里子烂成了什么样,好歹顾全了贺兰心以及贺兰家的面子,可现在让侯莫陈芮这么一闹,便是要扯破了贺兰家的面子。 独孤善也真会选人,这事儿若是换了于翼或者其他人,定是要当做没发生过,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他偏偏将这出戏安排在了梁国公府。 侯莫陈芮是什么人啊?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他侯莫陈芮就从没听说过,若被他给抓住什么把柄,那可完蛋了,就等着他把家里祖宗十八代都说哭了吧。 那么,她要不要再掺一脚呢? 正想着,独孤伽罗的身边就多出一个人来,独孤伽罗偏头一看,来人正是杨坚,而杨坚的左手端着一杯奶酪,右手端着一盘白菜。 独孤伽罗眨眨眼,茫然地看着杨坚。 他要凑过来就过来,这左手奶酪右手白菜的是要干吗? 郑译跟在杨坚的身后,见独孤伽罗果然是一脸的茫然,便笑嘻嘻地开口替杨坚解释道:“七娘子,这两样呢,都能解酒,七娘子要选哪一种?” 解酒?独孤伽罗眨眨眼,再眨眨眼,转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三个空杯子,再看看一脸认真的杨坚,最后看了看幸灾乐祸的郑译,独孤伽罗默默拿起了奶酪,然后扣进了白菜里,在杨坚和郑译愕然的目光下,接过那盘白菜,拌了拌,吃了。 郑译目瞪口呆地看着吃得似乎津津有味的独孤伽罗,用手肘撞了撞杨坚,低声道:“嘿,这丫头好养活。” 杨坚瞪了郑译一眼。 第36章 不识好人心 独孤伽罗这一盘白菜就快见底了,正在跟贺兰心斗嘴的侯莫陈芮突然就瞄见了她,见她正在吃一盘白菜,侯莫陈芮一愣,随即一拍大腿。 “瞧我把小伽罗给饿的,怎么就吃起白菜来了?咱们这就开宴。来人啊,送贺兰娘子回府!” 侯莫陈芮此话一出,可把所有人给吓傻了,于翼赶忙扯了扯侯莫陈芮的袖子,附在侯莫陈芮的耳边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瞧着不痛快你说上几句就得了,长辈们都在,你这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吗?” 侯莫陈芮嗤笑一声,高声道:“她本人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丢的不是我侯莫陈家的脸!她不是自称皇亲吗?我倒要看看这皇亲的身份能不能让她嚣张得起来!” “侯莫陈芮,你别欺人太甚!” 贺兰心简直想上去甩侯莫陈芮一巴掌。 她再怎么也不可能会在别人家做出格的事情,今日也确实不是她起得头,而是她从茅房回来的路上被一个男人堵住了,只不过说了两句话罢了,兴许是姿态过于亲昵了,谁知道赶巧侯莫陈芮也走了那条路,当时就火冒三丈,她有心解释,可那男人却一口咬定是她强迫对方。 那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她身边又没有侍卫在,她拦得住他吗? 可侯莫陈芮怎么也不肯听她的解释,只相信那个男人,从那时起,侯莫陈芮的嘴就没停过,明着骂过她之后,就又总拐弯抹角地讽刺她,她今天也很冤枉啊!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贺兰心只觉得是有人在陷害她,不然那个男人为何要诬陷她?她可当真没见过那个男人,结怨一说完全是不可能的。 突然想起前几天独孤伽罗在遵善寺门前对她说过的话,贺兰心恍然大悟。 突然转头看向独孤伽罗,贺兰心怒指着独孤伽罗,高声道:“是她!是她害我!那男人一定是她找来的!”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一怔,纷纷转头看向独孤伽罗。而正在吃白菜的独孤伽罗嘴里还含着一口白菜,愕然地看着贺兰心。 四周就这样寂静了好久,突然爆发出震天的笑声,就连于翼都捂着嘴笑出了声,而侯莫陈芮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他身边的侯莫陈颖也是笑得格外开心。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侯莫陈芮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贺兰心啊贺兰心,我都不忍心说你蠢了,你若说是有人陷害你,好歹也说这个人是我啊,人家小伽罗又什么要陷害你的理由?” 贺兰心急得直跺脚:“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她之前在遵善寺的时候还威胁我!” “威胁你?”侯莫陈芮眯起了眼睛,不由地看了独孤伽罗一眼,见独孤伽罗嚼着白菜正眨着眼看着他,侯莫陈芮笑了,道,“说起遵善寺,我可想起一件事情来,贺兰心,你来告诉我,卫国公家的七女儿,是怎么被人绑起来关进柴房的?” 贺兰心一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侯莫陈芮这么一说,贺兰心这么一心虚,在旁边看着的人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那天夜里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看独孤家的兄弟、侯莫陈芮和于翼都神情严肃地在遵善寺里东奔西走地找着什么,就有人猜是卫国公家的小女儿出了事情,也只有那个丫头出了事才会让独孤家的兄弟露出那样担忧的神情。 然而当天他们也只知道独孤伽罗是有惊无险,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解决的,他们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直到现在,侯莫陈芮说了,他们才总算是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没想到这贺兰心的胆子还真够大的啊,她难道不知道惹了独孤伽罗除了相当于惹怒整个独孤家,还相当于跟独孤熲、侯莫陈芮和于翼作对,现在怕还要算上普六茹家的大郎君和八面玲珑的郑译。 独孤伽罗转了转眼珠子,终于是把手上那盘没剩多少的奶酪扮白菜给放下了。 “侯莫陈哥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在没拿到证据之前,可别让贺兰姐姐受了委屈,要是这事儿与贺兰姐姐无关,侯莫陈哥哥可是要给贺兰姐姐赔罪的。” 侯莫陈芮冷哼一声,道:“她敢指天发誓那件事跟她无关,别说要我赔罪,就算要我给她磕个响头我都决不皱一下眉头!” “你少说两句!”于翼踢了侯莫陈芮一脚。 独孤伽罗看看贺兰心,再看看侯莫陈芮,无奈地叹一口气,道:“瞧瞧,这话题落在了我的身上,倒好似这事儿因我而起似的,天知道我今日只是来给颖弟弟过个生辰的,还特地准备了有趣的礼物,颖弟弟见了一准喜欢。侯莫陈哥哥,你今儿要是不打算给颖弟弟过生辰,我可走了啊。” “别别别。”侯莫陈芮赶忙开口道,“过!我亲弟弟的生辰,怎么可能不过?” 安抚好独孤伽罗,侯莫陈芮又看向贺兰心,冷哼一声,道:“今儿看在小伽罗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你可好好谢谢小伽罗吧!” “谁要她假好心!”贺兰心怒喝一声。 凭什么她说什么别人都不信,独孤伽罗的一句话就有用?这事儿分明就是独孤伽罗害她,她、她…… 贺兰心气得浑身发抖。 一听这话,侯莫陈芮又急了,瞪着贺兰心道:“你这女人!看我今天……” “走了走了走了,你没看七娘子都把白菜吃光了?再等会儿,她可要连盘子都吃了。”于翼一把拖住侯莫陈芮,一边给独孤善几个人使眼色,一边拉着侯莫陈芮离开这里。 独孤善瞄了眼贺兰心,心想今日到底是侯莫陈颖的生辰宴,而且独孤伽罗最后的那一句话又让贺兰心多了个“不识好人心”的罪名,也该点到为止。 于是独孤善快走两步,跟于翼一起哄着侯莫陈芮。 独孤伽罗也跟着独孤善离开,走之前还冲贺兰心微微一笑。 这之后,郎君、娘子们就三三两两地跟着去了摆有宴桌的地方,平日里与贺兰心交好的几个娘子虽有宽慰贺兰心几句,可说的也都是“独孤娘子好意解围,你也别迁怒”之类的,叫贺兰心连哭都没地方哭。 独孤伽罗,这梁子结大了! 第37章 忙的和闲的 在有了一个不愉快的开始之后,侯莫陈颖的生辰宴上就再无事端。 独孤伽罗送了侯莫陈颖一只小豹子,乐得侯莫陈颖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也引得侯莫陈芮直呼不公平,说自己过生辰的时候独孤伽罗都没这么用心过。 其他人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都有几分疏远贺兰心,只笑着与侯莫陈芮和独孤善等人说笑,等吃得差不多了,就一起玩射箭、投壶之类的游戏。 虽说是游戏,可因为添了彩头做了赌,每个人也都卯足了劲儿,生怕把自己荷包里的那点儿钱输个精光,回家又免不了一顿揍。 可既然是赌局,就必定有赢有输,一群人之中,数侯莫陈芮和独孤善赢得最多,于翼是最会玩的,到最后只小赚几文钱,顶多算个不输不赢,可让独孤伽罗没想到的是一群人之中,输得最惨的竟然是杨坚。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杨坚也并不是输得最惨的,他虽然输了点儿钱,可以前跟他不熟的那些人都在这场比试中了解到杨坚的大气和阔气,输了钱那是连眉都不带皱一下的,也并没有因为输得多了而表现出不悦,单凭这份心胸就让很多人对他刮目相看,日后定是能结交一二。 与杨坚相比,贺兰心就当真是今日最大的输家了。贺兰心一向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备受瞩目和追捧,然而今日就连交好的娘子都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虽不说是完全冷落,可这有意拉开的距离叫贺兰心难受极了。 她明白这些人是怕被她牵连得罪了侯莫陈芮和独孤家的人,可人都说患难见真情,她们的真情就是这样的? 贺兰心愤怒,不甘,也很委屈。 从小到大,她还从没受过这份儿委屈……都是因为独孤伽罗!都是独孤伽罗的错! 发现了贺兰心怨恨的眼神,独孤伽罗撇撇嘴,不以为意。 贺兰心以为她是为了什么才趁着年幼的时候与这长安城中她所能接触到的人搞好关系的?贺兰心以为她揣着三十几岁的心智扮演五岁天真幼童以博取长辈们的好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贺兰心以为要跟所有的郎君和娘子搞好关系谁都不得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事实证明,她早年吃下的那些亏、忍下的那些委屈都不是白费的,至少在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在她需要有人应援时,会有人站在她的身边。她不求所有人都向着她,帮着她,可只要有这样的人就足够给她撑腰的了。 在这个时代,能跟她拼的人,拼家世,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拼才能,她自认并非是个多才多艺的人,那么她所能掌握的优势就是人脉了。人脉有的时候兴许比家世和才能更有帮助。 侯莫陈颖的生辰宴之后,独孤伽罗的生活便再一次沉寂了下来,就如同她刻意避世的那两年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的原因有所不同。 前次是她自己的原因,而这一次则是因为独孤善、独孤穆、高熲、侯莫陈芮、于翼连同杨坚等人都被朝中官员挑选去做帮手了,换言之,他们的仕途开始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对这些初入朝堂的半大孩子来说更是如此。曾经在太学里学过的知识并没有什么用处,自以为自己懂得如何在不同的人之间周旋,可当周围都是比他们更为老练的人时,曾经耍得别人团团转的人都只有被人耍的份儿了,于是最简单的工作也会让他们焦头烂额。 常在身边一起玩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了,独孤伽罗自然就闲了下来。 日暮西沉,越来越昏暗的光线已经不适合写字,独孤伽罗便停了笔,将那一副字晾干之后,就随手卷起来丢进了一旁的书画桶里。 偏头看了看天色,独孤伽罗向洛容问道:“洛容,什么时辰了?” 洛容上前帮忙洗笔、收拾桌子,随口答道:“回七娘子,差不多酉时了。” 酉时?独孤伽罗又问道:“三哥和五哥还没回来?” 洛容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还没有吗?独孤伽罗眉心微蹙。最近,独孤善和独孤穆回来得越来越晚了,而且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了。 “洛容,让厨房准备些清热下火的东西,清淡点儿,要方便吃的。三哥和五哥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回来了怕也还有事要议,该是不会想在吃饭上浪费时间。” “是,七娘子。” 这事儿自然不用洛容亲自去,故而洛容只出了屋门,叫来一名女婢,将独孤伽罗的要求原原本本地说给对方听之后,又让对方重复了两遍,确保没有差错,才将人遣走。 刚把那女婢送走,洛容就瞧见了崔氏。 “请夫人安,七娘子刚写完字,正在屋里呢。” 听了洛容的话,屋外的崔氏便知道自己女儿现在是空得很,屋里的独孤伽罗也知道是崔氏来了,赶忙整理了一下衣饰,迎了出来。 “阿娘怎么来了?” 崔氏眼角一吊,故意说道:“怎么?为娘的还不能来看看你?” “能!怎么不能!”独孤伽罗忙笑着牵起崔氏的走,引着崔氏进屋坐下,“我可巴不得整日与阿娘在一起呢!” “那明日起,你便搬到为娘的那屋去住着吧。”崔氏故作认真地说道。 独孤伽罗一愣,继而嘿嘿一笑,道:“这可不行,若是阿娘搬到女儿这儿来倒是不错,只是女儿不好去阿娘那儿,不然女儿去了,阿爹可就不好去了。” 没想到独孤伽罗会这样说,崔氏的脸一红,嗔瞪了独孤伽罗一眼,佯怒道:“是谁教的你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都跟你五哥学坏了!” “才没有!”独孤伽罗抱住崔氏的胳膊撒娇道,“五哥可正经了呢!” 崔氏抽了抽嘴角。独孤家上下就数五郎君独孤穆最不正经了,她这女儿到底是怎么如此淡定地说出这样违心的话得呢? “为娘的来找你是有事要与你说。” “阿娘只管说。” 崔氏却先叹了一口气,而后才说道:“你三哥和五哥为官也有月余,可瞧着他二人每日回家时的脸色,便知他们做得并不顺利。为娘的觉得,未必是他二人做得不好。” 说到这里,崔氏停住,看着独孤伽罗。 一瞧崔氏的神色,独孤伽罗就明白了崔氏未说完的话。 “阿娘的意思是说朝中有人有意为难他们?” 崔氏点了点头,又道:“为娘的意思倒不是说有人与咱们独孤家过不去,只是身为门阀子弟,身上总是带着些旁人不喜的傲气和锐气,你五哥倒还圆滑,可你三哥却只是看着好说话罢了,心气是比谁都高的,这些日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独孤伽罗蹙眉。倒是有这种可能。 “那依阿娘的意思,这事儿该怎么办?” “为娘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为娘的也不忍心瞧你两位哥哥受这不必要的冤屈,”崔氏又叹一口气,道,“这几日,为娘的就打算出去走一走,递上拜帖去该去的地方拜会一下。但还有一件事情,为娘的希望由你来做。” 独孤伽罗立刻说道:“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阿娘只管说便是。” 崔氏点点头,似是很满意独孤伽罗的反应。 “你明日中午,带上吃的去官署走一趟。” “啊?”一听这话,独孤伽罗目瞪口呆地看着崔氏,“阿娘,那我进不去啊!” 崔氏看着难得露出这种好笑表情的独孤伽罗,得意一笑,道:“为娘的既然要你去,定就能叫你进去。” 第38章 送汤小郎君 五月末,长安城的气温并没有多高,只是阳光炙热,这温度便也上升了几分。 独孤伽罗穿一件天蓝色的宽袖大衫,头顶绑了条同色的纶巾,俨然是一副唇红齿白俏郎君的模样。 洛生跟在独孤伽罗的身后,两手各提一个大食盒。 独孤伽罗一边唿扇着宽大的袖子扇风,一边腹诽自家阿娘。 昨日商讨的时候就看阿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还道阿娘智慧过人,定是有什么好法子送她进宫,结果阿娘一大早就送了一套男装过来…… 倒也是个法子,只是算不上多好罢了。 独孤伽罗揣着崔氏给的牌子,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好容易才找到了自家哥哥们工作的地方。 虽然崔氏是要独孤伽罗在午饭的时候来,可未免寻不着该寻的人,独孤伽罗来得早了些,因此官员们都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官署里工作。 独孤伽罗站在官署门前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推了推头上的纶巾,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什么人在那儿?” 正犹豫着,独孤伽罗就听身后一声低喝,吓得独孤伽罗打了个哆嗦,有些惊慌地转身看向来人。 “那个……”独孤伽罗又推了推头上的纶巾,压低了声音开口道,“那个……我是来找我家三哥……不是,我是来找独孤善的,他……他在吗?” 一听独孤伽罗这话,那人眉梢一挑,将独孤伽罗从头到脚好好地审视一番,而后才开口问道:“你是独孤善的弟弟?唇红齿白的,怎么长得像个小娘子?” 独孤伽罗心里一咯噔,咧开嘴嘿嘿傻笑两声。 “别人也这么说。” 那人瞧独孤伽罗长的好看,又是一副呆呆憨憨的样子,心想也不好为难独孤家的小孩子,就好心开口道:“你三哥这会儿怕是不在,你要不要进去等?” 碰上好人了!独孤伽罗两眼一亮,满眼期待地看着对方问道:“我能进去吗?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那人爽朗一笑,“就你长了这么大点儿,随便塞哪儿都成,不占地方。” 独孤伽罗无语。这人怎么说话呢…… 心中腹诽,独孤伽罗却还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开心道:“谢谢哥哥……不对,多谢兄台。” 被独孤伽罗这颠三倒四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那人便领着独孤伽罗进了官署。 进了官署,独孤伽罗就见这里的人都在埋头工作,她也不好突然开口招呼人家来吃点儿零食什么的,只得跟洛生二人先找个地方呆着,眼巴巴地瞅着,看这群人什么时候放下手上的工作有要休息的意思。 独孤伽罗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站得两腿发酸,才终于瞧见有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而这个人站起之后,其余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见状,独孤伽罗忙拍了洛生一下,洛生反应也快,迅速将两个食盒的盖子打开。 食盒一开,百合汤的香气就喷涌而出,引得官员们纷纷侧目,想看看是哪里冒出来的味道。 独孤伽罗捧一盅百合汤出来,丢一句“见机行事”给洛生,就捧着那一盅百合汤嗒嗒嗒嗒地跑到了最先起身的那人面前,一伸手就将那盅百合汤送到了对方面前。 被独孤伽罗拦住的人是一位职内,统管国家税收事务,独孤善就是被这位选来办事儿了。 而因为这位职内被一个小郎君拦住,这里的其他官吏也都停下了向外走的脚步,站在一旁一窥究竟。 “是谁让你进来的?”见到自己的地盘上出现了陌生人,这位职内板着脸,面相可怖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立刻缩起肩膀,装作害怕的样子,怯怯道:“不……不认识。”说完,不等那职内再说什么,独孤伽罗就又继续说道,“这是我们自家熬的百合汤,阿娘说能补中益气,安心益智,您……不喝吗?” 一面红齿白的小郎君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要不要喝汤,职内还真不好意思回一句“我不喝你出去”,尤其是瞧着独孤伽罗兔子一般瑟瑟发抖的样子,这位职内就更狠不下心了。 伸手接过那碗百合汤,职内向独孤伽罗问道:“你家阿娘要你送来的?” 另一边洛生一见那职内接了汤,就立刻将食盒里剩下的汤分给这官署里的其他官吏。 将手上的汤送了出去,独孤伽罗才笑了,听到问题就摇头回答道:“是阿娘要我送来的,但是是我三哥要阿娘准备的。” “你三哥?”将百合汤喝碗,职内就将碗还给了独孤伽罗,“你三哥又是谁?” 独孤伽罗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十分自豪地说道:“我三哥叫独孤善。” “哦?”职内眉梢一挑,眼中有了些许笑意,“我还当那小子打算跟我死磕了呢。” 恰巧这时外出办事的独孤善赶了回来,一瞧见洛生就被吓了一跳,瞧见洛生面前的食盒以及同僚们手上的汤时,独孤善就猜到了什么,因此待走到职内面前时,独孤善就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三哥!”一见到独孤善,独孤伽罗立刻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三哥,我把你要我带的百合汤带来了,也给诸位大人分下去了!” 果然。独孤善笑着拍了拍独孤伽罗的小脑袋,就走到了职内面前,恭敬道:“大人,事情办完了。” “恩。”职内点点头,方才出现在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对着独孤善时依旧是与前几日相同的冷脸,“午饭之后与我详说。” 话音落,这职内便绕开独孤善,大步离开官署。 其余的官吏也纷纷将碗还给洛生,客气地与独孤善道了谢,才各自离开。 待人都走了,独孤善突然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独孤伽罗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看出独孤善只是累了。 独孤伽罗从洛生那里又接过一碗百合汤,蹲下递到独孤善面前,笑容甜美道:“三哥,累了吧?喝碗汤吧。” 独孤善接过汤就当成水似的灌了下去,然后才觉得舒服点儿。 “崔阿娘要你送来的?” 独孤伽罗点点头,俏皮道:“阿娘怕两位哥哥受委屈,特地要我来送点儿贿赂。” 独孤善靠着身后的桌腿,疲惫笑道:“劳崔阿娘费心了,也辛苦你跑来跑去的。” 独孤伽罗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三哥怎么还客气起来了?我今日不知能不能见着五哥,三哥若是碰上了,帮我给五哥捎个话,就说我明日中午去他那边儿。哥哥们就只管做好你们的事情,其余的,有我跟阿娘打点。” 独孤善担忧道:“你与崔阿娘的心意我跟五弟心领了,只是这皇城官署之地你能安然无恙地进来一次,却未必有第二次,还是别来了吧。” 独孤伽罗下巴一挑,得意道:“三哥当我是谁?这点儿小事儿还难不倒我!三哥放心,我就来带个话,好让那些大人们知道这是独孤家的心意,日后便都要洛生来。” 听了这话,独孤善才放心下来,兄妹俩又聊了几句,独孤善就送独孤伽罗出了皇城。 第39章 探望杨坚去 接连三四天,独孤伽罗日日中午都往皇城里跑,不是去给独孤善那边儿打点,就是去独孤穆那边,几天下来,独孤伽罗是跟官署里的人混熟了,并且关系不错,但独孤善和独孤穆的状况似乎还是没有好转,两人依旧每天都忙个不停。 独孤伽罗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秋千上,愁眉不展。 见状,洛容端上一盘梨片,送到独孤伽罗面前后开口宽慰道:“七娘子别担心,夫人也说官署里的那些大人们是想考验考验咱们三郎君和五郎君,等考验过了,三郎君和五郎君的日子定就好过了。”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不开心地说道:“可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三哥和五哥都瘦了。” 道理独孤伽罗都明白,她只是担心而已,洛容也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来,只能盼着官署里的大人们尽早放过他们家的郎君们。 想着自家哥哥们这样的苦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独孤伽罗就又想到了与自家哥哥们同一批入官署的郎君们。 “洛容,你有听说其他郎君们的状况吗?” 洛容想了想,回答道:“于家的大郎君七娘子是不用担心,官署里从上到下都已经被他收得服服贴贴。侯莫陈家的大郎君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听说在官署里大闹了好几次,虽然被罚得厉害,可也让人不敢招惹。只是……只是普六茹家的大郎君那边儿……” “普六茹?普六茹坚?他怎么了?”一听说杨坚有难,独孤伽罗立刻担心起来。 洛容左右瞄了两眼,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蹲在独孤伽罗身边,低声道:“婢子听人说,普六茹郎君本就不善言辞,在官署里没少被人刁难,而且……而且普六茹家似乎也没人帮他打点什么,因此……” 独孤伽罗忙问道:“陈留郡公夫妇呢?怎么会没人帮他?” 那个人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本来就很笨拙了,在他们这一群同龄人之间都是总被人刁难的那个,这进了官署,没个人帮衬岂不是要被人欺负死了? 洛容又小心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说话的声音放得更低了:“婢子听说普六茹家的大郎君并不得宠,也不受重视,比起不在身边长大的大郎君,他们似乎更属意二郎君。” “那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一个人受累?”独孤伽罗眉心紧蹙。 洛容点点头:“婢子倒是听说其余的几个郎君都有帮忙,可……七娘子您也知道,其他郎君光是自己的事情就焦头烂额了,帮也帮不上多少。” 这还是多亏了有他们家七娘子,才使得普六茹坚与其他郎君的关系变得要好,不然他可真要孤军奋战了。 听完,独孤伽罗眉心紧蹙。 若不是自家的哥哥们也进了官署受罪,独孤伽罗也不会了解这事儿到底有多闹心。原本都是天之骄子,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做了什么事还都会被人猛个劲儿地夸赞,如独孤善这样原本就才华出众的更是早被捧上了天,那是从小到大就听惯了赞美的。 结果这下可好,进了官署,品阶比他们低的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品阶比他们高的也仗着一个“上司”的身份整日欺压他们,从前做什么都是好的,如今做什么都是错的,还不是真的错了。 独孤善素来温和示人,这几日却总是冷这个脸,往日的风度与和善分毫不现。独孤穆一直游戏人间,风流倜傥得过且过,可这几日也天天绷紧了神经,那向来不认真考虑事情的脑子似是没停过一般。 洛容虽说于翼和侯莫陈芮的状况不需要担心,可这并不表示这两个人不是备受煎熬,只是在说这两个人有能力独自解决。 这样的四个人都被逼至如此境地,那个缺心眼的普六茹再没个人抱怨倾诉,不得憋出点儿病来? “洛容,去打听一下普六茹家的大郎君在哪里办差,咱们去一趟。” “去一趟?”洛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独孤伽罗,“七娘子,咱们……不好去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独孤伽罗不以为意,“我心里有数,你去吧。” “是。”洛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打听消息去了,心里却想着这事儿要去与六郎君独孤藏说一声,自家娘子口中的“心里有数”是完全不值得信任的。 独孤藏听说这事儿之后仔细想了想,便嘱咐洛容不管独孤伽罗说什么,她与洛生二人都不能离开独孤伽罗身侧。 洛容应下之后,就去回复独孤伽罗了,于是主仆三人收拾了一番,便往京兆府去了。 杨坚是被京兆尹看中,去了京兆府做功曹。 当独孤伽罗抵达京兆府的时候,申时已过。独孤伽罗让洛容带着碎银去京兆府门口跟守门的侍卫打听了一下杨坚的行踪,知杨坚还在京兆府里,独孤伽罗便坐在马车里一边吃茶一边等。 突然想起不远处的街口有家卖煎饼的小摊,虽不是什么有品位有档次的店铺,可摊主做的煎饼味道一绝,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于是独孤伽罗便遣了洛生去买,自己与洛容继续等。 半个时辰之后,独孤伽罗都在马车里眯了一觉了,杨坚才满身疲惫地从京兆府里出来。 洛容一瞧见杨坚就推醒了独孤伽罗,独孤伽罗立刻推开车门,扬声喊了杨坚一声。 乍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杨坚被吓了一跳,当迟钝的大脑分辨出那是女人的声音之后,杨坚更困惑了,慢半拍地转头看向声源,杨坚便瞧见了这几日一直相见却总也没机会见的人。 杨坚精神一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独孤伽罗眼前,不自觉地露出一丁点儿笑容。 “七娘子怎么在这儿?” 第40章 心平和忍让 独孤伽罗灿然一笑,道:“听说你在京兆府里,刚巧路过,便来看看你状况如何。” 杨坚只觉心中一暖,微笑道:“七娘子有心了,我这里一切都好。” 独孤伽罗笑而不语。还一切都好呢,黑眼圈都冒出来了,好什么好啊? 刚好瞥见去买煎饼的洛生回来了,独孤伽罗便对杨坚说道:“你这是要回府吗?我送你?” 杨坚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承了独孤伽罗的情。这些日子忙到连一刻钟的功夫都空不出,待到忙完一日时,自己也是满身狼狈,根本无法去见独孤伽罗,今日难得见面,杨坚是舍不得就这样分开。 两人在马车里坐好,独孤伽罗就从洛生手上接过了煎饼。 洛生去买煎饼的时候就知道独孤伽罗的心思,故而这煎饼也是特地分成两份。 独孤伽罗给了洛生一个赞赏的目光,便将其中一份递给了杨坚,献宝似的说道:“饿吗?尝尝?就在那边街口的老丈那里买的,可好吃呢!” 看着独孤伽罗单纯甜美的笑脸,积攒了几日的阴郁心情总算稍有纾解,杨坚摇了摇头,道:“多谢七娘子好意,只是……我还不饿。” “这样啊。”独孤伽罗收回手,却是盯着左手的煎饼看了看,又盯着右手的煎饼看了看,而后转头看向眼睛,可怜巴巴地眨着眼,“你真的不要吗?” 杨坚一愣,旋即暗笑。这丫头是买多了自己吃不下? 杨坚笑着伸出了手拿过独孤伽罗左手的煎饼,道:“那就多谢七娘子了。方才还没觉得饿,这会儿闻着饼香,倒还真是饿了。” 独孤伽罗这才又眯着眼睛开心地笑了,丝毫不在意形象地开始啃饼。 见独孤伽罗都这样豪放了,杨坚也扭捏不起来,何况被人使唤了一天,他也是没正经吃点儿东西,先前脑子里都想着京兆府里那点儿事儿,这会儿被独孤伽罗的笑脸治愈放松了下来,还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若真要他干看着独孤伽罗吃,那还真是一种折磨。 独孤伽罗倒是不饿,只是怕杨坚顾虑到她太过拘谨,这才自毁形象,这会儿见杨坚三两口就把煎饼吃完了,那紧绷的神情也有所缓和,独孤伽罗才稍稍放心了些。 “京兆府里好玩吗?京兆尹都要你做些什么?” 稍微舒坦些的杨进一听这话就又郁闷了,可这些事却也不能对独孤伽罗说,便只笑道:“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协助京兆尹做些杂事,要说到底做了什么,其实也没做什么。” 见杨坚的表情又崩了起来,独孤伽罗心道开场白太直接了,眼珠子一转,便说道:“那你是跟在京兆尹身边做事喽?” 杨坚点点头。 独孤伽罗却是鼻子一皱,似是很羡慕地说道:“那你就好了,跟在京兆尹身边辅佐京兆尹,就算事情忙,也不过是在京兆府那一亩三分地,我家的两个哥哥就惨了,每天都绕着半个长安城跑,人瘦了,脸都晒黑了,却还整日挨骂,每天回家的时候都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闻言,杨坚一脸诧异地问道:“三郎君不是去了职内身边?” “是啊,就是那个职内!”独孤伽罗愤愤道,“明明就是他挑了三哥去,却还整日找茬,讨厌死了!” 原来独孤善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前几日见到独孤善的时候他还是风度翩翩的样子,他还以为只有他是在受罪呢,既然其他人也有受罪的,他的心理就平衡了不少。 “七娘子不必担心,三郎君才智双全,定是应付得了。” 独孤伽罗暗笑。 普六茹这是知道有人跟他境遇相同,所以心理平衡了吗?竟还有心情来安慰她了。 独孤伽罗在心里盘算一番,又道:“才智归才智,我阿娘总说三哥和五哥看似圆滑,实际上不知变通,在自己的圈子里高贵惯了,就不会跟人服软。阿娘说,在官场,哥哥们本就什么也不懂,是需要人教导和提拔的,那事情都是别人说的算的,他们不跟人服软,不听话,自然要受罪了。” 独孤伽罗在说,杨坚就在听,一边听一边思考,思考之后就觉得独孤伽罗这番话说的有道理。 进了官署,不管是哪个官署,那都不再是他们的天下,那是别人做主的地方,他们自然也就不能再拿以前的架子,与人相处的方式也该有所转变。 独孤伽罗短短的几句话让杨坚心中堆积了一段时间的阴郁和怨怼消散大半,之前还觉得自己无辜受罪很委屈,可听完独孤伽罗这番话,就觉得是自己活该。 独孤伽罗说完之后,就瞧见杨坚静静地坐在一旁,眯着眼睛的样子似是在思考什么,独孤伽罗就暂且安静了下来。 见杨坚的眼神渐渐明朗起来,不似先前那般灰暗,独孤伽罗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若自家三哥和五哥都扛不住,那少言寡语什么都往心里憋的普六茹坚就更扛不住了。 之后,独孤伽罗又跟杨坚闲扯了点儿别的,马车就到了陈留郡公府。 “今日多谢七娘子。”下了马车,杨坚就站在车边儿,笑着看着从车里探头出来的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回身从车里拿出两个卷轴,递给了杨坚,道:“这是桃花的回礼。” 回礼?杨坚接过那两幅卷轴,一脸好奇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自己写的两幅字,要是觉得写得好,可以夸我两句,要是觉得写得不好,就别告诉我了。” 杨坚被独孤伽罗这话给逗笑了。 “好,我一定带回去好好挂起来。” “那还是别了。”这两幅字也只是为了给普六茹坚一个提醒罢了,真要是被挂在别人随时都能看到的地方,那她可真是要没脸了。 看着独孤伽罗扭捏的样子,杨坚笑而不语。 见这两个人一个只顾着羞涩了,另一个就只顾着看人羞涩了,洛容眉心一蹙,扯了扯独孤伽罗的袖子。 独孤伽罗这才回神,轻咳一声,对杨坚说道:“那个……你回去吧,好生歇着,明日不是还要去京兆府吗?” “恩。”杨坚点点头,“你先走。”说着,杨坚退开两步。 独孤伽罗眨眨眼,便笑着缩回了马车里。 杨坚一直目送着独孤伽罗的马车走远到再也看不见,这才转身回府。 回到房间,杨坚立刻就展开了那两幅卷轴,仔细一看,杨坚顿觉感动。 这两幅字,一幅上写着“心平”,一幅上写着“忍让”。 看到这两幅字,杨坚才知道独孤伽罗怕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今日是特地去京兆府前等着开解他的。 “阿宝,”虽然跟独孤伽罗说了要把这两幅字挂起来,可杨坚到底舍不得,这字要是挂起来了,容易脏又容易坏,“找个箱子,把这两幅字好好收起来。” “是,郎君。”阿宝小心地接过两幅重新卷好的卷轴,转身跑去找地方收起来。 杨坚一直看着阿宝把那两幅字画画好,才大步走到书案前,扯了两张纸,提笔将这四个字写成两幅,晾干后便让阿宝将这两幅挂起来。 第41章 为悦己者容 熬过了酷暑炎夏,独孤善等人总算是平安度过了那一段悲苦的“考研期”,各自的仕途也终于是步入了正轨,日常作息也变得规律了起来。 独孤伽罗原以为这样她就终于可以不用再对着独孤藏那张老成的脸无聊发呆了,崔氏却来交给了她一个更为“有趣”的任务。 堂屋里,独孤伽罗看着娴静品茶的崔氏心中忐忑。自家阿娘一旦进入了这种看似温婉贤良的状态,就说明她这个做女儿的要倒霉了。 果然,三杯茶下肚,崔氏才温声细语地开口道:“伽罗啊,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独孤伽罗嘴角一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阿娘,您若是不记得了,就当我只有八岁吧。”超过了十岁就定没什么好事儿。 崔氏剜了独孤伽罗一眼,道:“你就算是八岁,也比别人家十六七的娘子心眼儿多,鬼精鬼精的。” 独孤伽罗撇撇嘴,没有接话。她可不是要聪明点儿嘛,若不聪明点儿,她还不早就被自家阿爹和阿娘给卖了? 独孤伽罗不回嘴,崔氏倒是省了心力,便继续说道:“所谓能者多劳,伽罗啊,你是不是也该做点事情了?” 独孤伽罗一本正经道:“阿娘,女儿可是每天都在做事呢,不信您问洛容,那大悲咒我都抄了好几本呢,近来每日都有练字,琴技也精进不少,阿娘您要听曲不?” 崔氏完全不上当,淡然道:“琴技精进了好,等改日你阿爹和郭阿娘都闲来无事时,你便去给他们解个闷吧。” 闻言,独孤伽罗的嘴角又是一抽。合着她练琴就是为了去给人解闷的?那谁来给她解解闷啊! “阿娘,您别再兜圈子了,有什么麻烦事儿要丢给我,您尽管说。”独孤伽罗败下阵来。 你说这崔氏明明就是土生土长的古代汉家女,就算嫁给了鲜卑人要学着当家管事,也别把这算盘打到自己女儿身上啊!听说过坑爹的,这还是头一次碰见坑女儿的!崔氏这点儿谈话技巧都是在她这儿磨练出来的! “乖。”崔氏笑眯眯地看着独孤伽罗,“你可还记得每年年末都要举行得大傩之礼?” 一听到“大傩之礼”这四个字,独孤伽罗目瞪口呆地看着崔氏:“阿娘,不是吧?!” 崔氏赞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当真是聪颖过人,不辱我独孤家的颜面。你阿爹希望你今年能去参加。” “我不要!”独孤伽罗一口回绝,“阿娘您说得容易,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大傩之礼上的傩戏向来都是由巫觋去演,要从世家女中选出的唯有一人,往年这唯一之人不都是贺兰心吗?女儿又没做过,您与阿爹要我去是要做什么?您觉得女儿有那天分吗?” 听了独孤伽罗的话,崔氏十分淡定地说道:“若贺兰心都有那个天分,那你也有,且只比她多,不比她少。为娘的知道你不爱出风头,也不爱成为那众矢之的,可你想退避,旁人也未必允你退避。你们在侯莫陈家都做了什么,为娘的与你阿爹都听说了。” 独孤伽罗扁嘴,不说话了。 她其实也不是不爱出风头,女人嘛,多少都有那么点儿小小的虚荣心,想要证明自己别别人漂亮,想要证明自己比别人娇媚,想要证明别人可以的自己也可以,真点儿风头,谁都想要,她也并不例外。只是……她很懒。 大傩之礼是年末辞旧迎新最重要的祭礼,旨在驱鬼逐疫,尤其这祭礼可是表演给皇帝看的,也有为国家祈福之意,只要站上了戏台,那唱的就是连一个音都不能唱错,这跳的也连一个脚步、一个手势都不能出错,而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每年的□□月份,巫觋们就要开始编排准备,到了十月,便从门阀世家选出一个女孩,经过一个月的筛选、两个月的恐怖训练,最终呈现给皇帝一个完美的大傩之礼。 这么费劲的事情,就算能名扬天下,独孤伽罗也是不干的。有那三个月的时间她做点儿什么事情不好?何苦去受那份儿罪?看似风光,可这风光背后藏了多少麻烦? 独孤伽罗不说话,崔氏也不说话,只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地看着独孤伽罗。 “阿娘啊……”独孤伽罗被崔氏这温柔似水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崔氏笑道:“那大傩之礼,为娘的年轻的时候也是参加过的,哪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你尽力便可。”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道:“阿娘啊,以后凡是您与阿爹决定了的事情,您来知会我一声就成,别再装作跟我商量的样子了,女儿心都碎了。” 崔氏嗔瞪了独孤伽罗一眼,道:“为娘的和你阿爹还能害你不成?为娘的知道你与各家的郎君都很要好,可你是要嫁出去为□□的,可不是要给人家当妹妹的,你以为你对人好人家就一定会娶你过门吗?让人送来那么些桃花挂了满屋子有什么用?你得让人家把聘礼送来。” “阿娘!”一听崔氏提起这事儿,独孤伽罗立刻就瞪圆了眼睛,“人家普六茹郎君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崔氏揶揄地看着独孤伽罗,“为娘的倒是不知道哪个郎君没有那个意思就能给一娘子送上半年的桃花,这不知是在家里糟蹋了多少盆桃花才能成功催开这些。这花可是一日没断过吧?” “是没断过。”独孤伽罗撇撇嘴,垂下了头,眼中却泛着笑意。 这种事儿,谁遇上都会觉得开心。 “女为悦己者容,也要为悦己者绽放光彩。这几日你且好好想想,五日后便带上洛容和洛生,去司巫大人那里走一趟吧。你也别想太多,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说不准呢。” 独孤伽罗瞪眼。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再说了,她就算长得丑,可也是卫国公的女儿,不管是哪个大人,还敢在初选就打发了她?阿娘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阿娘,我知道了。” 送走了崔氏,独孤伽罗便回了房间。 时过半年,只要杨坚送一枝桃花来,独孤伽罗就用那桃花做一个装饰品,如今独孤伽罗的房间里当真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用桃花做成的装饰,就连首饰盒里也多了不少内含桃花的人造琥珀,当然都是独孤伽罗亲手做的。 独孤伽罗自然也知道要在非花期的时候催开一株桃花有多困难,独孤伽罗甚至猜不到杨坚究竟是用了何种手段,她自己也尝试过,结果全都以失败告终。 这么费心又费力还不一定能讨到好处的事情,杨坚坚持了半年,并且从未在她面前自夸半句,杨坚甚至是从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情,只是默默的,每天清早遣他的八哥来送花。 虽然跟崔氏说了杨坚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单纯地送她个礼物,可这话连独孤伽罗自己都不信。 说不感动是假的。女人收到花就会开心,何况是每天都收到这种只为一个人绽放的花。独孤伽罗认为她会在半年的时间内把杨坚当成与于翼他们一样的朋友,多半也是因为这些桃花。 可感动跟感情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呢?她是只能感动着,还是终有一日会被感化? “洛容,”独孤伽罗突然开口问洛容,“你觉得普六茹坚怎么样?” “普六茹郎君吗?”突然被提问的洛容微微一愣,“七娘子想要听婢子说点儿什么?” 听到这话,独孤伽罗斜了洛容一眼:“什么叫我想听什么?问你就是想听你真实的想法。” 洛容无辜地撇撇嘴,道:“婢子是觉得普六茹郎君挺好得,人踏实、稳重,最重要的是他很在意七娘子。” “他很在意我吗?”独孤伽罗偏着头看着洛容。 洛容笑道:“七娘子平时聪慧,可到了这个时候却有些迟钝呢。” 独孤伽罗笑瞪着洛容:“你笑我!” “婢子不敢。” 沉吟片刻,独孤伽罗便有了决定,对洛容吩咐道:“洛容,让人去打听一下,看看五日后都有哪几家的娘子要去见司巫大人。” 心知独孤伽罗是心中有了计较,洛容便领命离开,去安排独孤伽罗吩咐的事情。 第42章 该算算账了 五日后,春官官署前熙熙攘攘,那一个个做工精良的金钗、步摇反射出的阳光晃得官署门卫睁不开眼,各种香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更是微妙得让人无法忍受。 若等在这门口的是别的什么人,守卫们还能把人撵走,可这一个个的都是千金小姐,人家还晒得叽叽歪歪的,他们若是再开口说点儿什么,定是要倒霉了。因此还是再忍耐一会儿吧。 春官官署东侧的一条小巷里,一顶小轿静静地停在墙根儿的阴影里,抬轿的四名轿夫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只让他们临午时再来接人,故而轿外就只有洛容和洛生在。 洛容从墙角探头出去看了眼官署门口,收回头时就对洛生说道:“阿生你说那些个娘子是不是傻啊?大宗伯和司巫又不会提早给她们开门,她们做什么非得顶着大太阳地站在那门口受罪?” 洛生瞄了眼洛容,沉默不语。她当所有人都跟他们家娘子一样漫不经心吗?说起来他们七娘子今日似乎也并不似往日那般漫不经心,瞧着好像是在谋划些什么。七娘子何时这么勤快了?还是被崔夫人给逼的? 闲不住的洛容又探头瞄了一眼,这一瞄立刻精神一振。 “七娘子,大宗伯和司巫大人出来了!” 出来了?那想必还要先客套几句。 独孤伽罗伸手撩开轿帘,好笑地看着洛容:“急什么,就算是迟了,他们也得放我进去。”卫国公的女儿就是这么嚣张。 洛生只看了独孤伽罗一眼,就有几分尴尬地别开了视线,而洛容则一脸傻相地盯着独孤伽罗猛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继承了独孤信和崔氏的血脉,独孤伽罗与独孤家的其他兄姐一样,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只是独孤伽罗以前不是玩得太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就是故意穿一些颜色暗淡样式朴素的衣裳,久而久之,众人对她的印象便固定在了她那活泼过头的性子上,倒是没多少人在意她的长相。 只是今日的独孤伽罗可着实在妆容和衣着上下了一番苦功:洁白的暗纹提花齐腰襦裙将独孤伽罗姣好的身材勾勒得曼妙动人,衣领、袖口处的蓝色水纹绣花典雅又不失活泼,腰带底打了一圈的天蓝色穗子更显灵动;舍了披帛,独孤伽罗改穿一件看起来不太利落的大袖衫,可那随着步伐被风鼓起的宽大衣袖却给独孤伽罗添了几分仙气和高贵,那大袖衫上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一边懒懒地绣了几朵玉兰,却有画龙点睛之效;玉簪、耳饰、眉心坠都是配着这身衣裳挑选的,自也相得益彰。 独孤伽罗的这一身可谓是应了今日的主题。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独孤伽罗面带淡雅笑容,起脚稳步走出小巷。 “洛生你在这里等着,若有事,我会要洛容出来寻你。” “是,七娘子。”洛生抱拳应了一声,可那脑袋却埋进了手臂里,愣是不敢抬头看一眼独孤伽罗。 自家七娘子的这副模样太女人了,他竟有些不适应。 没注意到洛生的尴尬,独孤伽罗脚下一转,就带着洛容出了小巷。 叮叮当当的一阵脆响突然传至官署门口,引得众人侧目,这一看便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还是深居后宫不为人知的公主?这模样真是连女人看了都要怦然心动了。傩戏上那神仙角色不就是该由这样的人儿来演的吗? 惊艳和惊讶之后,便有人觉得这铃声似是耳熟了。 长安城里,似也有个人总是戴着铃铛,只是那铃铛特殊,并不常响,若响了,八成就是那人做了什么惊动全长安的大事儿。 想到那个戴铃铛的人,娘子们再仔细打量一下眼前这女子的眉眼,登时目瞪口呆。 在娘子们的思绪百转千回之时,独孤伽罗已走到官署门口,冲着大宗伯和司巫盈盈一拜,脆生道:“见过大宗伯、司巫大人,伽罗来迟了。” 独孤伽罗也不解释缘由,就只一句迟了。纵然如此,又有谁敢指责? 大宗伯捋着胡子笑容慈祥道:“是独孤七娘子啊,不碍事儿不碍事儿,咱们这还没开始呢。” “谢大宗伯。”独孤伽罗起身,不觉窘迫,更不感到尴尬,只一脸淡笑,乖巧泰然地站在大宗伯面前。 “独孤伽罗,你这铃铛倒是会挑时候响啊,平日里没听过它出声,今儿倒是响得欢实啊。” 听到声音,独孤伽罗一扭头,惊讶道:“呀,贺兰姐姐在啊?” 独孤伽罗这一句话气得贺兰心差点儿吐出一口血来。 什么叫她在啊?她从一个半时辰以前就在了好吗?!而且她原本是站在最前面的,是独孤伽罗特地从后边走到她前面结结实实地把她挡在了后面好吗?!竟然还一脸无辜地对她笑?! 不等贺兰心说话,独孤伽罗又是一脸歉疚道:“姐姐是不是该站在前面的?瞧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什么也不懂,姐姐可别气我。来,姐姐快站到前面来。” 说着,独孤伽罗就亲亲热热地拉起贺兰心的手,将贺兰心从身后拽到身前,然后自己笑眯眯地站在了贺兰心的身后。 独孤伽罗这么一换位,倒是让贺兰心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偏偏独孤伽罗这万众瞩目地出了场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经被她吸引住了,连站在台阶上的大宗伯和司巫的眼神也不动声色地盘旋在独孤伽罗身上,这个时候再把她推到前面来有什么用?大宗伯和司巫又看不到她了! 独孤伽罗故作低调地半垂下头,娴静地垂眼看着自己脚尖前的那块青砖,嘴角微微上扬。 她说过,她若当真想挡住贺兰心的路,那贺兰心就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往前一步。 反正阿娘和阿爹是铁了心要将她推到人前风光一把,她就顺了他们的意,也顺便跟贺兰心清算一下他们之间的旧账! 第43章 丢失的玉鱼 进入春官官署,大宗伯和司巫二人就借口公务拐去了别处。 聚集在此的虽说都是世家子弟,可终究只是些娘子,也不值得从头陪到尾,故而以一句公务脱身,也没人能说他们一句不是。 接下来为独孤伽罗等人引路的,便是这春官里的两名学士,都是十二三的样子,看那体态步伐就是在这里学舞的。 其中一个小子走在前边引路,可一面走,一面偷偷往后看,这一来二去地便乱了步伐,不小心与贺兰心撞到一起去了。 贺兰心本就是心里憋着气,自打进了春官之后这脸色就十分难看,此时好巧不巧又与那小学士撞在了一起,贺兰心当即大怒。 “你走路没长眼睛啊?连我也敢撞,你不要命了?!” 本就只是撞了一下,也没使多大力气,若在平时,不过就是道个歉的事儿,可这小学士也是出身士大夫之家的,别的没听说过,贺兰心的脾气可是见识过的,此时见贺兰心勃然大怒,便知自己是倒了霉了,脸色霎时惨白,跪在贺兰心面前猛个劲儿地磕头。 “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另一个小学士也赶忙跪下,一起道歉。 听着小学士咚咚叩头的声音,贺兰心总算觉得心理好受些了,冷哼一声,便要自己的女婢替她整理衣饰。 那女婢心惊胆战地给心气不顺的贺兰心整理衣饰,瞄了眼额头已经磕出血的小学士,那女婢灵光一闪,突然想出个可以讨贺兰心欢心的办法。 “呀!”那女婢突然惊呼一声,“娘子,您挂在腰间的那枚玉鱼不见了!” “什么?!”贺兰心大惊失色,赶忙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果然见那枚玉鱼没了踪影,贺兰心是又气又急,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那女婢脸上,“没用的东西!那玉鱼怎会不见?!” 那女婢也忙跪在贺兰心脚边,捂着脸哭道:“婢子该死!婢子罪该万死!……” 稍作停顿,那女婢又道:“娘子,一定是他!一定是这小子偷了娘子的玉鱼!不然这路这么宽敞,他本就是走在前面与娘子相隔的地方,怎会突然就撞上了娘子?娘子,那玉鱼一定是被他偷了!” 一听这话,贺兰心便低头看向还在磕头的小学士。 那小学士心里一咯噔,头磕得更狠了。 “冤枉啊!奴婢没有偷娘子的玉鱼,奴婢冤枉啊!” “你冤枉?”贺兰心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被冤枉的,搜一下就知道了。来人啊,把他给我扒光了好好搜一搜!” “娘子!娘子饶命!不要啊!”小学士惨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继而又转青,哭喊着像贺兰心求饶。 可这小学士哭得越惨,贺兰心看着越开心,又怎么会饶过他? 同行的娘子想走却不好走,可不走又实在不忍看着小学士受辱,便纷纷背过身去。 见一旁的侍卫不想为一个小学士而得罪贺兰心已经不情不愿地擒住那小学士按倒在地,独孤伽罗突然厉喝一声:“住手!” 正为难要如何扒下这小学士衣服的侍卫们立刻停手,转头一看出言阻止的人是卫国公家的七娘子,便赶忙闪一边儿去了。 “洛容,去扶他起来。” “是,七娘子。” 洛容赶忙跑到那小学士身边,把人扶起来,手脚利落地帮着小学士把衣服整理好,这才掏出自己随身带的帕子,替小学士擦掉额头上的血迹。 贺兰心转身看着独孤伽罗,冷声道:“七娘子这是何意?” 独孤伽罗这才看向贺兰心,笑容恬淡,温声道:“伽罗是不知道那玉鱼对贺兰姐姐有多重要,只是伽罗瞧这小学士也并非是有意撞到姐姐的。汉人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依我看姐姐就放过他好了,那玉鱼指不定是掉在什么地方了呢,不若姐姐回头去找找?” 贺兰心冷哼一声,道:“不是七娘子丢了东西,七娘子倒是说得轻巧啊。这小学士该不会是七娘子安排来刻意给我添堵的吧?” “瞧姐姐这话说的,”独孤伽罗不急不怒,抬脚缓步走向贺兰心,“这无缘无故的,我给姐姐添堵做什么?” 话音落,独孤伽罗已经走到了贺兰心面前,右手边就跪着贺兰心的那个女婢。 “不是想给我添堵,你这是要做什么?”独孤伽罗站在眼前时,贺兰心突然心里有点儿发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突然蹲下去,只一瞬间,就又站了起来,一翻手,掌心就多了一枚玉鱼。 “姐姐的玉鱼不是在这儿呢吗?” 看到独孤伽罗掌心里那枚熟悉的玉鱼,贺兰心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跪在贺兰心脚边儿的女婢也是一惊,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 方才替贺兰心整理衣饰的时候,她便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这玉鱼取下收进腰间,这才有了栽赃小学士的伎俩。可独孤七娘子是怎么知道的? 见贺兰心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连目瞪口呆的表情都维持着有一会儿了,独孤伽罗一偏头,神情天真地问道:“怎么?难不成这不是贺兰姐姐的玉鱼?”说着独孤伽罗就要收回手,似要将那玉鱼自己收起来。 “是!”贺兰心赶忙抢过那枚玉鱼。 这玉鱼对她来说是真的很重要。 独孤伽罗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容在贺兰心看来充满了得意和嘲讽。 贺兰心一口气憋在胸口,撒不出,也咽不下。 “耽搁了这么久,我们快走吧。”独孤伽罗转身,笑容甜美地看向其他娘子。 “对对对,那边还等着选人呢,快走快走。”有独孤伽罗开口,怕事儿的人赶忙一溜烟儿地跑走。 贺兰心重重地冷哼一声,也领着自己的女婢走了。 独孤伽罗看着贺兰心气急败坏的背影撇撇嘴,款步走到那两位小学士面前,对那安然无恙的说道:“你去给娘子们引路吧,别让她们闯进别的地方,恐再生事端。” “多谢七娘子。”那小学士向独孤伽罗一拜,赶忙跑走。 “我、我也去!”另一个小学士也急着要走。 这可是上头的大人交代下来的任务,若完不成,他们可要受罚了。 “诶?”见那小子要跑,洛容下意识地就把人给拉住了,“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什么啊?快回去歇着吧,额头上的伤可要赶紧上药!” “可是……可是我……”那小学士被拉着走不了,急得快要哭了。 独孤伽罗见状,便吩咐洛容道:“洛容,你送他回去,就说他为了救我不小心磕破了额头,让人好生照顾他。” “是,七娘子。”洛容应下,“那七娘子您……” “放心,前面就到了,甄选之时,想必也不会有人妄动,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是。”听独孤伽罗这样说,洛容赶紧扶着那小学士往学士们的住处走。 那小学士一步三回头地对独孤伽罗千恩万谢了,这才被洛容拖远了。 独孤伽罗目送着两人离开,这才去追其他娘子们。 第44章 认真地发呆 那小学士将娘子们引至一处大殿之后,就退到了负责进行这次大傩之礼选拔和后期训练等事宜的大胥身后。 这大胥是个男子,却也是涂脂抹粉,妆容衣着看着倒是比女子还要讲究,看不出男子的英气,眉眼间却带着几分柔美,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能想象得出此人若是跳起舞来会有多美。 在这春官里,这位年纪不大却也不年轻的大胥可谓受人尊敬,好歹曾经也是可以在大小祭礼上独挑大梁的,就算是退下来成了大胥,也是这春官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良师。 可在一群门阀世家千金的眼里,他也不过是个不像男人的男人罢了,也只能在祭礼上跳跳傩戏,离了这春官,他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倒要叫人恶心了。 不理会娘子们各色各样的神情,苍澜静默地站着,待纷杂的脚步声完全停止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人都来齐了?” 苍澜这话是问的他身后的小学士。 那小学士的视线在一众娘子见扫了一圈,为难道:“回大人,独孤七娘子还未到。” “为何?”苍澜眉梢轻挑,随即发现不见的还有自己的另一个小徒弟,“平安呢?” 平乐下意识地看了贺兰心一眼,却被贺兰心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犹豫再三,还是踮起脚凑到苍澜耳边低语一番。 “哦?”听过之后,苍澜颇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梢。 他接任大胥不满一年,自然也是第一次负责大傩之礼的筛选,可这些娘子每年下半年都要在春官里来来回回,苍澜也是有所耳闻,甚至亲眼见过几次,可会为了帮他春官里学士而与“自己人”交恶的,这还是第一次见。 “既然是为了平安,那便等等她。” 一听苍澜开口说要等等独孤伽罗,贺兰心还没压下去的火气蹭地又窜了上来。 “为什么要等她?”贺兰心瞪着苍澜,“你是刚当上大胥不懂规矩吧?咱们这可是替大傩之礼选人,首先就是要选守规矩的人,迟了就是不守规矩,便是要取消资格,往年皆是如此,从没有等人的特例!” 一直都没往娘子们这边看上一眼的苍澜这才慢悠悠地抬眼,调整视线对准贺兰心,不卑不亢地开口道:“今年,我是大胥,今年,由我替大傩之礼选人,今年……我说的算。” “你!你这是怠忽职守!是……是以权谋私!”贺兰心怒喝道。 一脚踏进殿门的独孤伽罗听见这声厉喝便瞬间止住了脚步,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贺兰心抽了抽嘴角。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贺兰心是一刻不惹麻烦就浑身难受吗?这又是怎么了?是谁惹了她又变成怠忽职守了? 直觉告诉独孤伽罗,这事儿还是跟她有关。 以权谋私?这个词让苍澜没忍住笑出了声。 若说以权谋私,这里哪位娘子的父亲没做过以权谋私的事情?只怕他们都做过,且不止一两次,那每一次以权谋私又牵扯进了多少人?他今日不过是要等一个人罢了,损不着谁的利益,这位娘子怎么就好意思对他说出以权谋私这个词来?还是说他要等的这个人在各方面都赢过这位娘子,若那人来了,这位娘子便要失去这次领舞大傩之礼的资格? 这样猜想着,苍澜便下定了决心要等一等那还没来的人,他看不顺眼的人要是不开心了,他可就开心极了! “你笑什么?!” 没理会贺兰心气急败坏的声音,苍澜满怀期盼地偏头往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看,登时眼前一亮。 与苍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独孤伽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热闹也看不下去了,只得跨进殿去,冲苍澜一拜,脆生道:“见过大人,伽罗……迟了,请大人恕罪。” 独孤伽罗原本是想解释一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解释也没什么用,说得多了反而不妥,便将那些解释统统咽了回去。 苍澜迅速将独孤伽罗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开口问道:“你便是卫国公的小女儿独孤七娘子?” “正是。”独孤伽罗抬眼,粲然一笑。 多笑总是没错。 独孤伽罗这一笑,苍澜的眼神又是一亮,嘴角一弯就露出个笑容,道:“听平乐说七娘子是为了我的徒儿才耽搁了时间,该是我向七娘子请罪才是。” “额……”独孤伽罗看着笑得比女人还美的苍澜,一时语塞。 这位大胥对她这样客气似乎不好吧? 见独孤伽罗为难,苍澜又是一笑,广袖一甩,懒洋洋道:“七娘子寻个地方站一站吧,也差不多该开始选拔了。” “有劳大人。”独孤伽罗又是一拜,而后赶忙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缩好。 虽说是寻了个角落,可独孤伽罗今日出头的次数太多,以至于那角落也失了遮挡的作用,该说不管此时独孤伽罗站在那儿,都会有视线追着她。 独孤伽罗撇撇嘴,直着身子靠在了一旁的石柱上。 这选拔还不知道要进行到什么时候呢,有个地方靠着总比干站着要轻松些。 如独孤伽罗所料,这选拔的时间确实很长,尤其苍澜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这时间就拖得更长了,苍澜既不叫人上茶,又不给椅子,连个蒲团都没有,好多娘子站着站着就觉得两腿发酸,再站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难受,那叫一个累啊。 然而独孤伽罗依旧靠在石柱上,看似认真地旁观这场选拔,实际上她只是在发呆罢了。 说是选拔,实际上也就是看看貌相体态,再试一试身体的柔韧度,弯个腰劈个叉什么的,内容单调又枯燥,苍澜也是做得百无聊赖,偶尔瞄上一眼备受瞩目的独孤伽罗,却总是看见独孤伽罗一脸认真的样子,到最后苍澜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应该更加认真一些。 好容易到了独孤伽罗的次序,苍澜精神一振,喊出了独孤伽罗的名字。 然而,独孤伽罗依旧是一脸认真地站在那里,即使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是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晃一下。 苍澜又喊了一声。 独孤伽罗还是没反应。 苍澜终于是察觉到不对劲儿了。合着这位不是认真,只是在发呆或者睁着眼睛睡着了? 苍澜觉得好笑,便亲自走到独孤伽罗面前,挡在了独孤伽罗的面前。 眼前的景象似乎有所改变,独孤伽罗眨眨眼,眼神这才恢复几分清明,定睛一看才发现突然闯进视线的这一抹绛红是来自苍澜的。 “大人有事?”独孤伽罗茫然地看着苍澜。 苍澜哭笑不得,道:“恩,确实有事。七娘子,该你了。” “啊?” 第45章 妖媚之气? 短暂的迷茫之后,独孤伽罗终于清醒了,红着脸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等着大胥苍澜出考核题目。 苍澜却不急着考问,只绕着独孤伽罗转了一圈,而后又站定在独孤伽罗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下独孤伽罗的面容,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问道:“七娘子是第一次来参加年末大傩之礼的选拔?” 不知苍澜要做什么,独孤伽罗只得点头应了声是。 “那你可知这选拔是要从你们这么多娘子中选出唯一的一人登台献艺?” “伽罗知道。”独孤伽罗瞄一眼苍澜,还是猜不透苍澜有何打算。 苍澜轻笑一声,又道:“可我瞧七娘子却不像是第一次来,这一身并不素净的素衣可是专门为了今日订做的?” 独孤伽罗撇撇嘴,坦言道:“大人慧眼,这身衣裳连同所有饰品都是为了应景。” “哦?应景?”苍澜颇感兴趣地看着独孤伽罗,“七娘子这是要应的什么竟?咱们春官里可没有配得上这身衣裳的景致。” 门阀世家的娘子们到底是没有学过傩戏,非要在大傩之礼这么重要的祭礼上安插一人也不过是为了满足帝王莫名的乐趣,故而每年编排大傩之礼上的傩戏时,都会尽量让这上台充数的娘子只当个花瓶就好,因此,选拔时娘子们的容貌气质就尤为重要。往年的选拔也皆是以此为标准,至于傩戏的步伐和身段都是极其简单的,学上两三个月也就可以见人了。 娘子们也因为知道容貌气质的重要,所以每年选拔之时都会极尽所能地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再怎么打扮,也只是把自己往人气上装扮,如独孤伽罗这般给自己增添仙气的,苍澜倒是第一次见,更难得的是独孤伽罗的这一身仙气可谓是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庸俗,正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独孤伽罗看着苍澜道:“应不了春官里的景儿,可总能应一应戏台上的景儿吧?” “那七娘子如何知道我要娘子扮演的就一定是一位仙子?” 独孤伽罗一愣,疑惑问道:“不是仙子,难不成是妖女?” 要门阀世家的娘子去扮演妖女?这人的想法还真是大胆啊。 苍澜不以为意道:“有何不可?陛下当初只说要娘子们参与到这岁末年初的盛事之中,可没留下口谕说娘子们只能演仙子,我今年就打算□□这么一个妖女。七娘子这番心思怕是要白费了。” 自打独孤伽罗走到人前之后,贺兰心就一直密切关注着独孤伽罗与苍澜之间的互动,此时听到苍澜这话,不禁娇笑两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呦呦,真是难为七娘子今日又是摇铃铛又是对大胥之徒出手相助的,这心思费尽,到头来却要竹篮打水喽!” 独孤伽罗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贺兰心。 可难得她要出个风头,这大胥非要将她一军?若在这里退缩了,她先前做的那些可就都白费了,就贺兰心的那张嘴,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也只会剩下“独孤七娘子被大胥斥责无法登台”一事,那可就不妙了。 左右思量一番,独孤伽罗一咬牙,笑着看着苍澜问道:“那大人想要个什么样的妖女呢?” 没想到独孤伽罗会有此一问,苍澜眉眼一转,道:“恩……七娘子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想要个什么样的妖女呢?……不过举凡是个妖女,至少也要有点儿妖媚之气,就好比……就好比贺兰娘子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放荡之气。我瞧七娘子也不过与我这两个徒儿一般大小,还是尽早回家去罢。” 独孤伽罗蹙眉。她虽然一直在发呆,可也知道这位大胥考核只考些弯腰下叉的基本功,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成要考验妖媚之气了?其他人做不出动作顶多也就被记上一笔,不抱期待,可她怎么就要打道回府了呢? 独孤伽罗狐疑地打量起苍澜,从他那慵懒的眉宇间竟看出了几分刻意。 针对她?为什么? 见独孤伽罗一脸认真地思考着什么,苍澜忍俊不禁道:“七娘子不必多想,我说过,今年我说的算,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独孤伽罗冷了脸。所以他这只是单纯地找茬? 独孤伽罗突然莞尔一笑,三两下就除了头上的步摇花钗,最后更是一把拔了簪子,任一头长发散开。 见此情形,苍澜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就抱臂兴致勃勃地看着独孤伽罗。 倒是贺兰心,一瞧见独孤伽罗开始动手瞎拆,当即就慌了神:“独孤伽罗,你做什么呢?你疯了?!” “做什么?”独孤伽罗偏头看一眼贺兰心,笑着答道,“不就是完成大胥大人的考核题目喽?虽然不知道为何大胥大人给我的题目稍微有些与众不同,但想必是大人自有考量。” 苍澜也不说话,只眯着眼睛笑眼看着独孤伽罗,猜想这与众不同的小娘子能做到何种地步。 可独孤伽罗也只是拆了头发而已,身上的大袖衫脱到一半,便就那样挂在胳膊肘上了。 任由那件大袖衫在身后的地上拖着,独孤伽罗浑身的力道一松,软绵绵地抬脚,慢悠悠地向前迈出,轻飘飘地落地,腰身那么一晃,另一脚跟上,依旧是软绵绵地抬起,慢悠悠地迈出,轻飘飘地落下。 只这两步,便叫苍澜两眼发亮。 半垂的双眼突然抬起,笑意中掺杂了一点点的霸气和挑衅,再配合微微挑起的单边嘴角,独孤伽罗红唇微启,吐气如兰道:“大人以为如何?” 这声音一出,纵使是苍澜也是浑身一酥,定定地盯着独孤伽罗看了一会儿,突然抚掌大笑:“良才!良才啊!” 听得这一声赞赏,独孤伽罗立刻将大袖衫拉好,冲苍澜盈盈一拜:“大人过誉了。” 见识到了好东西,苍澜心情大好,爽快道:“诸位娘子回吧,这初选的结果明日就会送到诸位府上。” 说罢,苍澜便笑盈盈地离开了。 独孤伽罗愕然。合着她是最后一个? 贺兰心气得一跺脚,咬牙切齿地对独孤伽罗说道:“独孤伽罗,你别太得意,最终站上台子的人还不一定是谁呢!咱们走着瞧!” 自顾自地说完,贺兰心便撞开还在发愣的独孤伽罗,气冲冲地离开了春官。 其余的娘子与独孤伽罗客套几句之后,也纷纷离开,暗想往年的大傩之礼都是由贺兰心一人独揽,今年看样子要变得有趣了。左右她们都只是陪衬,有戏看自然最好不过了。 待人都走空了,独孤伽罗才回神似的抽了抽嘴角,默然地捡起先前被她丢了一地的步摇花钗,离开了这大殿,没走出多远就碰见了往这边来的洛容,跟洛容一并走来的还有杨坚。 第46章 佛门戒妄语 一瞧见独孤伽罗的形象,洛容立刻惊叫一声。 “天啊!七娘子您怎么了?贺兰娘子欺负您了?”洛容三步并两步地冲到独孤伽罗面前,慌慌张张地上下打量着独孤伽罗,手舞足蹈地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独孤伽罗眉心一蹙,低声道:“别胡说八道!关贺兰心什么事?” 洛容衣服马上就要哭的表情,声音哽咽地问道:“那您这是怎么了啊?” 独孤伽罗咋舌,道:“是我自己拆的,你哭什么?” “自、自己?”洛容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可此时却有些回不过神来,这眼泪也没落下来,又给憋了回去。 杨坚也已经走到独孤伽罗面前,不着痕迹地站在与洛容并肩的地方,将独孤伽罗挡了个严实。 “今日不是大傩之礼的选拔?”杨坚蹙眉看着独孤伽罗散乱的长发。 独孤伽罗撇嘴道:“可不就是为了大傩之礼嘛,今年换了个大胥,古古怪怪的。” 杨坚的脸色一冷,沉声问道:“他欺你?” 独孤伽罗立刻摇头,道:“也算不上吧,就是……古怪了些。哎呀,别管这些了,洛容,快帮我盘上。” 她最不会打理自己的这一头长发了,扎个马尾倒是还做得到,只是她若真扎着马尾出门,洛容非哭死不可。 “是。”洛容慌忙从独孤伽罗手上接过那一把头饰,结果因为太慌张了,这一把愣是没能都抓住,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那发饰就掉了一地。 “慌什么。” 独孤伽罗和杨坚异口同声,说完两人愣愣地面面相觑,继而相视一笑。 “捡起来吧。”对洛容说完,杨坚就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玉簪,将剩下的都留给洛容捡,他自己倒是拿着那根发簪绕到了独孤伽罗身后。 “诶?让洛容来就……”独孤伽罗话没说完,就觉得头发被人抓起,独孤伽罗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怕被扯着头发,因此只能僵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站着。 独孤伽罗以为杨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却不想几息之间就感觉到那玉簪被簪进了头发里。 “好了。”杨坚从独孤伽罗的身后走出,看表情似是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独孤伽罗看不见头顶,伸手胡乱摸了两把,也只能摸出被盘起的长发还算整齐。独孤伽罗心有不安,便看向洛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杨坚垂头暗笑,只当没看见独孤伽罗的小动作。 见杨坚为独孤伽罗盘发,洛容一开始也是心忧不已,可见杨坚手法利落又熟练,转眼就只用一根簪子帮独孤伽罗挽了个清丽可人的发髻,洛容惊讶得合不拢嘴。 “郎君这手艺可能跟我们五郎君比了呢!” 能跟五哥比?真的假的?独孤伽罗狐疑地看着洛容,生怕洛容是因为当着杨坚的面儿不好说难看。 见独孤伽罗总也不信,洛容干脆凑到独孤伽罗身边,低声耳语道:“七娘子,郎君的手艺是真的好,这发式配您这一身衣裳简直就是绝配,美得好比天仙下凡!何况婢子瞧着您不管什么样儿,在郎君眼里都是美的,七娘子怕什么?” 说完这话,洛容立刻从独孤伽罗身边退开。 听完这话,独孤伽罗先是一怔,愣是没反应过来洛容说了些什么,等想明白之后,脸色瞬间通红。 “你这女婢!可是我平日里待你太好,你竟还敢打趣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婢子不敢。”洛容憋着笑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睨了眼不明状况的杨坚,迅速脚底抹油,“婢子去外边看看轿夫来了没有。”话音未落,洛容已经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洛容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府怎么收拾你!”愤愤地喊完之后,独孤伽罗才想起杨坚还在身边,窘得脸色更红了。 站在一旁的杨坚只觉得形象瞬息万变的独孤伽罗十分有趣,看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这丫头真是怎么都看不够。 被杨坚看得浑身不自在,独孤伽罗只能厚着脸皮平复心情,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来春官了?” 杨坚从善如流地答道:“替京兆尹跑趟腿,这就要走了,恰巧碰到洛容,知你在这儿,就来看看。” 独孤伽罗却皱皱鼻子,不满道:“你不来还好,你一来我就出糗。” “有吗?”杨坚识相地装傻。 “算你识相!”独孤伽罗又皱了皱鼻子,却是笑开了。 两人并肩往春官外走,走到一半,就见洛容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 一见到独孤伽罗,洛容就惊慌喊道:“七娘子,不好了!洛生不在外边,连咱们的轿子都不见了!” “什么?洛生怎么会不在?”独孤伽罗没被洛容话里的信息吓到,反而是被洛容的慌张给吓得一懵。 这个时候,杨坚不紧不慢道:“你们的轿子和轿夫是我遣走的,洛生现在应该是在我的马车旁。” 听到这话,洛容呆住,独孤伽罗则眯起了眼睛,看向杨坚的眼神微微带着点儿冷意。 “你遣走了我的轿子和轿夫,又骗走了我的侍卫,然后才与洛容偶遇,知我在春官之内?” 杨坚一愣,随即摸了摸鼻子,道:“失言失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破了。我的确是在见着洛生时就知道七娘子在了,当时遣走轿夫不过是想着七娘子可以与我一道回去,可后来又觉得先斩后奏似有不妥,因此……” 见杨坚立马就承认了错误,独孤伽罗撇撇嘴,心情倒是好些了。 “你还真是不会说谎。” 杨坚脸色微红,尴尬道:“佛门戒妄语,智仙师父管教严。” 独孤伽罗戏谑道:“那你还是赶紧回庙里去吧,再在外边呆些时日,可要把佛门戒律都破了,当心智仙师父剥了你的皮!” “只此一次,既不擅长,断不会再成人笑柄。” 独孤伽罗轻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那走吧,送我回家。” 第47章 最后的选拔 在春官里训练的日子是极其辛苦的,每日寅时过半就要起,卯时过半就要到,在春官里跟着大胥练上一上午,午时才能离开春官回府,待回到卫国公府,独孤伽罗是连吃午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扑倒在榻上就睡他个昏天黑地,可临睡前却还是提醒洛容要在申时叫醒她。申时到酉时、戌时到亥时这两个时辰是她自己练习当日所学的时间。 大胥每日训练前都要考验前一日所学,若做得不好是要被罚的。况且舞蹈这东西,不管是祭祀之舞还是寻常舞蹈,只学不练是不可能会的。 眼看着秋日的白天越来越短,独孤伽罗觉得她们这披星戴月的辛苦劲儿都快赶上整日为朝政奔波的文武百官了,然而她们所做的事情却并没有那么伟大,甚至没有那么重要。 一个月过去,独孤伽罗人瘦了一大圈,兴许是因为每日锻炼的原因,人也拔高了不少,一个月前还是一个顶着一张包子脸,如今脸瘦了,便褪了那副可爱的模样,颇有几分亭亭玉立的味道。 五郎君独孤穆见到独孤伽罗时就捶胸顿足,恨道这么没的娘子为何是自家妹妹,不然定是要娶回家藏起来的。 到了十一月,各家也要为新年忙活开了,虽然那新衣裳都是提前好几个月订好的,可临秋末晚的,总是赶着要修修改改,非得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以做出时间紧迫的样子来。 这样一来,独孤伽罗就更忙了,上午去春官学习,下午就被崔氏请来的不知做什么的妇人当做人偶似的摆弄来摆弄去,偶尔还要随崔氏去别家送礼拜访,疲惫的独孤伽罗这又多了一分提不起精神的柔弱之态。 以至于十一月中旬独孤伽罗就觉得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每日都是飘着来回。 忙忙叨叨的,独孤伽罗就迎来了春官里的最后一次选拔。 大胥苍澜看着脚步虚浮的独孤伽罗心忧不已。 两个月下来,这段傩戏跳得最好的人自然是独孤伽罗,哪怕最后那段时间每日都是睡眼惺忪疲惫不堪地进门,可只要跳起傩戏,独孤伽罗那双大眼睛就准是晶亮的,这份毅力叫苍澜佩服不已。 可不知是不是他今年的要求太过严格,熬到这最后一次选拔的时候,仅存的五个娘子均是一副风吹就倒的绵软模样,别说精神了,怕是连魂儿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可距离年初大傩之礼已经没剩几天了,今日这选拔是无论如何都要进行的。 心里打鼓,苍澜的面儿上却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慵懒。 “今日便是最后一次选拔了,众位娘子……尽力而为吧。” 听到这话,五位娘子都是在心里暗骂苍澜不厚道。 除了独孤伽罗以外的四个人都是参加过往年的选拔的,不说轻松,可也没有哪一年是辛苦到让她们都熬不住的,她们会累成这样还不都是被苍澜给折磨的,事到如今他还说什么尽力而为?搞得好像她们的舞技有多让人失望多上不了台面似的! 娘子们被苍澜这一句话又激起了几分心气,都憋着一口气誓要把这段傩戏跳好。 独孤伽罗倒是没有这份热情,她是没力气再亢奋了,现在只想赶快结束这件事情,家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她。 你说她好不容易穿越一次,穿到哪里不好,非要到这个女人也可以抛头露面的时代,阿娘心疼父亲和哥哥们每日为了朝廷和皇家的事情费心费力,便将那些个走亲访友探望旧部的事情全都揽在了身上。 揽就揽呗,人家心疼夫君人家乐意,可为什么非要带着她一起去啊?偏偏人家还有个名真言顺的理由,说是要让她习惯一下,以免成亲之后做不来,这真是叫她连拒绝都没有办法。心好累…… 作为大胥,苍澜非常希望最优秀的人能登上大傩之礼的台子,可这选拔还是要公平,平日里跳得再好,在这里发挥失常了也是要被淘汰的,因此看着独孤伽罗那不上心的样子,苍澜是要急死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独孤伽罗提起干劲儿,就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面儿却还要作出泰然自若的表情。 苍澜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其他娘子的表演了。 终于是轮到了独孤伽罗,独孤伽罗就跟一抹游魂似的走到指定的位置,两眼半阖,身体绵软无力,看得苍澜简直想扶额长叹。 这丫头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啊! 同样疲惫不堪的贺兰心已经表演完,此时靠着一根柱子站着,看着独孤伽罗这样的状态,便在心中暗笑。 最初就惊艳出场又怎样?每日都被夸赞又怎样?这最后的一次选拔她若做不好,一样不会被采用,最后能登上那个台子的,还是她贺兰心。 可当傩戏的鼓点一响,精神萎顿的独孤伽罗就如之前的二十几日一般两眼瞬间就变得炯炯有神,那架势自然而然地就摆了出来,没有一处能看出她的疲惫。 随着鼓点轻跳旋转,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准确到位,丝毫的差错都没有。 贺兰心傻眼,其他娘子傻眼,就连苍澜都傻眼了。 乐声停,独孤伽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身子一软,又恢复了那一副游魂的状态。 苍澜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趣!七娘子当真是太有趣了!七娘子,我这样说七娘子兴许会不开心,可七娘子是天生就该站在台子上的,七娘子要不要考虑进入春官拜我为师?我定会让七娘子成为天下第一!” 思绪混沌的独孤伽罗完全没有听清苍澜在说什么,每一个字都听见了,可连在一起就反应不及,完全无法理解,只是苍澜的笑声太大,这倒是惊着独孤伽罗了。 独孤伽罗抬头茫然地看了看苍澜,见苍澜十分开心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表现不错,于是就含糊地说了一句“谢谢大人。”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就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苍澜的热情瞬间消退。 这丫头是没睡醒没听清他说什么,还是故意这样委婉来拒绝他? 苍澜万分纠结。 第48章 清早打雪仗 眼看着就要到年三十了,独孤伽罗终于得了三日假期,同时独孤善等一群人也都得了假期,只不过独孤伽罗这假期是在家里过,而一群郎君则是整日都要外出,寻个酒肆就天高海阔地聊上一整天,喝个酩酊大醉再各自回家,每日都能勉强保持清醒为一众人善后的,也就自制力高的独孤善和不善饮酒的杨坚,而每日的酒钱八成都是杨坚出的。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独孤伽罗从独孤善那里打探出来的,而独孤伽罗这几日一直闷在屋里,能赖在床上就赖在床上,别处哪儿也不想去。 洛容心知独孤伽罗这是累了两个月,好容易能好好休息一下,可整日都缩在床上也是不好,就整日撺掇独孤伽罗出门,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腊月二十八这天,终于是盼来了一场大雪。 一大早,洛容一出门就见一地银白,心中一喜,便跑去叫醒独孤伽罗。 “七娘子,快醒醒!外边下雪了!” “唔……洛容你吵死了……”独孤伽罗扯过被子蒙住头,以此来抵挡洛容带进来的凉气,“这个天儿,那雪又化不了,你急什么?” 洛容哎呀一声,扯开独孤伽罗的被子,怂恿道:“这雪是化不了,可等夫人他们都起了,那院子里的雪可就不是如今这副模样了,趁现在还没人踩过,也没人打扫过,七娘子赶紧去瞧一瞧吧!” 洛容这么一说,独孤伽罗是有些心动了。 独孤伽罗喜欢雪,但也只喜欢下雪的那一会儿,看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独孤伽罗就觉得心情很好,可雪停之后,独孤伽罗就兴致全无。 与睡意争斗半晌,独孤伽罗终于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洛容立刻高高兴兴地开始伺候着独孤伽罗洗漱打扮,因着独孤伽罗还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这装扮也全由洛容来准备了。 随便喝了碗热粥之后,洛容就催着独孤伽罗出门了。 走出大屋一脚踩进院子,独孤伽罗就听得脚下咯吱一声,低头就见鞋子已经整个陷进了雪里。 睡意全无,独孤伽罗看着脚下惊讶问道:“这雪下了多久了?怎么这么厚?”说着,又迈出两步,踩得那雪咯吱咯吱地响,独孤伽罗也好心情地笑了起来。 “这婢子就不知道了。”见独孤伽罗开心,洛容也十分开心,“婢子今儿早上推开门的时候这雪就已经积了不少,只这么一会儿,似又厚了不少。” 独孤伽罗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白,笑道:“今日无风,这雪看似下得不急,可也是场鹅毛大雪。走,咱们去前院堆个雪人去!你们都跟着一起来。” 一听这话,女婢和差役们都欢呼起来,簇拥着独孤伽罗欢快地去了前院,挑了块不会碍着人走路的地方,堆开了雪人。 但真正在堆雪人的也只有独孤伽罗的女婢和差役,独孤伽罗本人起初只在外围绕来绕去,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嫌冷不想自己动手只想围观的时候,独孤伽罗就将一个小雪球塞进了洛容的衣服里,惊得洛容哇哇乱叫,跑开的独孤伽罗捧腹大笑。 “七娘子!”洛容跺着脚哭笑不得地看着独孤伽罗,“咱们说好了是来堆雪人的,怎么能耍赖呢!”七娘子这叫偷袭! 独孤伽罗又擎起一个小雪球,笑呵呵地看着洛容,道:“我是说了来堆雪人,可没说只堆雪人啊。你们堆你们的。” 洛容摇头失笑。还堆?他们若再继续堆雪人,那不就成了七娘子的活靶子?见独孤伽罗玩性大发,洛容也偷偷团了个雪球,丢过去,这主仆见的雪仗就正是开战。 有胆子大些、活泼些的女婢差役也加入到打雪仗的行列中,余下的那些便尽职尽责地堆着雪人,只要注意着躲避,就不会被那飞来飞去的雪球砸中。 他们七娘子说不厚道,是挺不厚道的,偷袭起来分毫不觉羞愧,可说她厚道她也是蛮厚道的,只要是不想参与其中的,她也不会强行把人牵扯其中,当然,这并不包括洛容。 一群人玩得开心了,那雪球就不知道是往哪儿丢了,总之捏好了扬手丢出去就对了,结果洛容这使劲儿一丢,前一刻还哈哈大笑,下一刻就脸色惨白。 独孤伽罗见洛容变了脸色,就知道她是伤及无辜了,而且被洛容砸中这人身份还不低。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几乎是每年都要来那么两三回,有的时候是洛容,有的时候是她,其他人当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于是独孤伽罗淡定转身,这就看见了微怒的独孤善,以及被打中的杨坚。 独孤伽罗看了看一身清爽的独孤善,再看看左边胸口沾了雪的杨坚,突然一扬手,将手上的雪球直接砸在了独孤上的右边胸口上。 “独孤伽罗!”独孤善狠狠瞪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却是不惧怕独孤善的怒气,眨着眼说道:“你们两个身高相仿,这样刚好对称了。” 闻言,杨坚和独孤善都是一愣,杨坚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再看看独孤善的胸口,发现独孤伽罗的位置拿捏得非常精准,还真是砸了个对称出来。杨坚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们继续堆雪人吧。”给了洛容一个眼神,独孤伽罗就扫了扫自己身上的雪,蹦蹦跳跳地进了回廊,“这一大早的,普六茹怎么在这儿?” 独孤善又瞪独孤伽罗一眼,无奈道:“普六茹帮着我把你五哥送了回来,结果你回报给人家一个雪球?” 独孤伽罗立刻摆出一张无辜脸,道:“那可不是我砸的!三哥胸口那颗才是我干的。” “你还有理了?”独孤善被气笑了。 走到独孤善和杨坚身边,独孤伽罗就闻见了一股子酒臭味,立刻皱起了眉,一脸嫌弃地退开一步,问道:“你们这是从昨天早上一直喝到了今天早上?在官署里憋得久了,这下可解放了?解酒汤喝了没?” 知独孤伽罗是在担心,独孤善笑道:“喝过了,阿娘现让人熬的。” 独孤伽罗瞬间就没了聊天的兴致,手一摆,道:“得了,我跟他们堆雪人去了,普六茹你赶紧回家歇歇吧,侯莫陈芮他们缓过了劲儿还得再邀你们出去。” “没事。”既然见着了独孤伽罗,杨坚也不急着走了,“你们这是要堆雪人?” “你管我们是不是堆雪人呢,赶紧回去,”独孤伽罗毫不客气地往外撵人,“后天就是年三十儿了,接下来又是半个月的应酬,若在这会儿着凉了,可要受罪了!赶紧回去,泡泡热水,喝碗姜汤,再好好睡一觉。” 见独孤伽罗推着杨坚往外走,独孤善戏谑道:“别看我这小妹总是跟个孩子似的只知道玩闹,可若唠叨起来,十足是个小老太婆,要絮叨个没完,也不知是像了谁。” 闻言杨坚也跟着笑。 “是是是,我是小老太婆,你们俩该回屋的回屋,该回家的回家,赶紧的!” “好,好,”独孤善无奈笑道,“我送普六茹出了门就回屋去,小老太婆,堆你的雪人去吧。” 话音落,独孤善和杨坚就笑着相携出门,独孤伽罗皱皱鼻子,继续堆雪人去了。 等上了马车,杨坚好心情地对车外的阿宝说道:“阿宝啊,原来被人唠叨也会觉得很开心。” 第49章 玩耍的时机 三十夜,辞旧迎新,骚动了一个多月的长安城终于是彻底欢腾了起来,独孤伽罗一行人也早早进了宫,去感受那例行公事般的热闹。 年宴尚未开始时,人们便就近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独孤伽罗则是闲得无聊。 独孤善和独孤穆因为已经有职位在身,所以就按着官阶坐到远处去了,跟在独孤信身边占着嫡子位子的就是独孤藏。独孤伽罗的两个姐姐都嫁了人,是正妻夫人,倒也进宫来参加皇宴了,只是也都坐在自家夫君身侧,连问候都只能靠眼神。独孤伽罗与两位姐姐并没有跟哥哥们那样亲昵,故而也没主动上前搭话。 左右两边倒也坐着别人家的娘子,只不过一边是称得上水火不容的贺兰心,另一边的则一直垂着眼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无半分交谈之意。 因此种种,独孤伽罗简直要无聊死了。 既然没有人一起玩耍,那就自己玩耍吧,毕竟距离开宴还有大半个时辰,干耗在这儿她一定会闷疯了。于是独孤伽罗让洛容去向宫女讨了五个琉璃杯子。 这也就是卫国公家的七娘子开口讨,若换了别人,别说五个,那是连一个琉璃杯子都要不着。 独孤伽罗倒是没想那么多,拿到了五个琉璃杯子,就依次往里注水,都加完了水,独孤伽罗就提起了两根筷子,跃跃欲试。 从第一个到第五个依次敲了一遍,听着那叮叮咚咚的声音,独孤伽罗眯起眼睛笑得更开心了。 有段时间没把水杯当乐器来玩了,她这水量拿捏地还挺准的嘛。 自夸一番,独孤伽罗选了一首简单欢快的曲子,叮叮咚咚地敲了起来。 有的时候,一个人玩耍比跟其他人一起玩耍更加快乐,也更容易专注。 越敲下去,独孤伽罗的手法就越娴熟,那叮叮咚咚的声音连成一串又一串,灵动欢快又清脆悦耳,听得人心情大好。心情一好起来,独孤伽罗就玩得更投入了,手上越来越快,敲打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脆响亮。 让人心烦意乱的喧闹中突然挤进一丝不和谐的声音,这声音还犹如清泉冷水一般清凉入心。 最先注意到这声音的自然是独孤伽罗身边的人,这些人注意到了,于是安静下来侧耳倾听,紧接着坐得再远一点的人也听到了,安静下来细细分辨这是何种声音……安静的范围逐渐扩大,这大殿里便渐渐只剩下了独孤伽罗敲出的这叮咚声响。 独孤伽罗兴致高昂,一曲罢了便接上另一首,将自己弹过的琴曲统统回想一遍敲成另一种旋律,听着那些完全变了样儿的曲子,独孤伽罗乐不可支。 可玩着玩着,独孤伽罗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事情。 为什么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大殿里好像突然没有声音了呢?难不成是陛下来了? 独孤伽罗被自己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住,表情慌张地抬头径直望向龙椅。 龙椅是空的。 独孤伽罗松了一口气,可随即这口气就又提了起来。 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在看她? 独孤伽罗环顾四周,发现还真是所有人都在看她。 “呃……那个……嘿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独孤伽罗心虚地傻笑。 一殿的人被逗得哄堂大笑。 “独孤公的这个女儿可真是个活宝!小时候就闹腾,长大了还闹腾!竟还敢拿陛下的琉璃杯子来玩。”梁国公侯莫陈崇大笑着调侃道。 独孤信笑得一脸骄傲,却摇头无奈道:“这丫头是被我给宠坏了,到哪儿都敢放肆。”说着,独孤信扭头瞪了独孤伽罗一眼。 独孤伽罗缩缩脖子,吐了吐舌头。 侯莫陈崇回道:“这算什么?我鲜卑儿女,就该放肆!” “梁国公言之有理。” 一听到这声音,大殿里的所有人立刻起身,而后向着龙椅的方向跪拜:“恭迎陛下。” “起吧。”皇帝抬手虚扶,视线却是定在了独孤伽罗的身上,“早就听闻卫国公家的七娘子活泼俏丽,灵动可人,奈何满长安城的人都认得七娘子,独朕一直没机会瞧一瞧这名满长安的七娘子,今日总算是叫朕给见着了。” “陛下谬赞。”独孤信赶紧谦虚一下。 皇帝微微一笑,龙行虎步地走到龙椅前,转身坐下。 跟着皇帝一起来的宇文邕和宇文护也各自坐到位置上。 皇帝依旧看着独孤伽罗,问道:“七娘子方才所奏之乐,就是用你面前那琉璃杯和筷子敲打出来的?”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雕虫小技,让陛下见笑了。”独孤伽罗硬着头皮走到大殿中间,跪在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恩,倒是有趣。你奏的是什么曲子?” 独孤伽罗嘴角一抽,道:“并不是什么曲子,玩闹罢了。” “恩。”皇帝似沉吟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去给朕也取五个琉璃杯来。” 独孤伽罗心里一咯噔。这是皇帝也要试着玩一次?那也就是说,皇帝若是不会玩,她还得近距离指导一下? 独孤伽罗立刻开口道:“启禀陛下,这琉璃杯里是要加适量的水才能奏出宫商角徽羽五音,一时半会儿也调不准,不若……臣女斗胆,希望将自己方才已经调好音的五个琉璃杯献与陛下,以愉陛下。” “哦?竟还有这样的学问?恩……那就依你所言。” 皇帝话音一落,就立刻有宫女取走了独孤伽罗桌上的五个琉璃杯,还小心翼翼的,生怕手不稳让那杯子里的水溅出来。 得了杯子,皇帝就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可没玩多久,就被宇文护打断。 皇帝让人将那杯子收了起来,说了些感恩朝臣的话,便宣布开宴。 回到位子上,独孤伽罗暗道以后再也不随便玩耍了。 第50章 是妖还是仙 酒宴正酣,子时将至时,独孤伽罗便与独孤信打了个招呼,悄悄离开了大殿,若皇帝发现人不在,自有独孤信替她解释。 踏出殿门,独孤伽罗就在洛容的陪同下绕到了殿后,找到特地留给苍澜等春官的人做准备的大殿。 独孤伽罗一进门就见那殿内一片混乱,有人拿着待会儿要用的衣裳跑了跑去,有人举着没画好的脸子欲哭无泪,然而即使在这样嘈杂的人群中,静坐一隅的苍澜也十分抢眼。 “大胥大人。”独孤伽罗绕过人群,来到苍澜面前,盈盈一拜。 听到声音,苍澜掀起眼皮看了独孤伽罗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七娘子可知道,每年大傩之礼春官都会另准备一人,以免被选中的娘子突然因为各种原因上不了台,但说句实话,这人可从来没用上过,今年,七娘子可要用上那人?” 独孤伽罗一愣,随即莞尔:“大人以为伽罗日日起早披星戴月地做着这不习惯的事情是为了什么?何况那台子既然其他人能上得去,我又如何上不去?” 苍澜哂笑道:“我只是怕七娘子下不来台。” 独孤伽罗自信一笑,道:“大人放心,伽罗定不会扯了春官的后腿,今年的大傩之礼,只能比往年精彩!” “好!”苍澜抚掌,“这是我第一年操办大傩之礼,比起七娘子,我这心可是一直悬着呢,可有七娘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带七娘子去装扮。” 苍澜话音一落,立刻有学士来领独孤伽罗去装扮。 跟着那名叫平安的学士走出两步,独孤伽罗突然又听到苍澜的声音。 “我可以问七娘子一个问题吗?” 独孤伽罗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苍澜,道:“大人也算是伽罗的师父,不必与伽罗如此客气。” 苍澜欣慰一笑,道:“七娘子为何要参加大傩之礼?据我所知,七娘子可不像是爱出风头之人。” 闻言,独孤伽罗笑道:“这世上,兴许没有什么人是当真不爱出风头的,只看有没有那个能力罢了。伽罗进春官之前,家母说过一句话,她说女为悦己容,也要为悦己者绽放光彩。因此伽罗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大人便替我祈福吧。” 说完,独孤伽罗就迈开脚步,自信而坚定地离开。 这大傩之礼就在举行年宴的大殿外表演,快要开始表演时,就会有人将大殿正面的门扇全部拆掉,而后在各处增加烛火,以便皇帝与文武百官能够清楚地观看整场大傩之礼。 这祭礼在子时二刻时开始,子时四刻时结束,前后总共半个时辰,而独孤伽罗的出场是踩着子时过半那个点儿的,然后跟着跳完整个后半场。 独孤伽罗曾一度怀疑是苍澜给她加戏了,不然为何她要跳这么长时间?她分明记得以往的娘子们都只是在台上扭两下就下去了。 可不管怎样,这台戏是苍澜花了心思的,其中有很多她实在跳不来的地方,苍澜也都妥协了,花了心思帮她改。兴许换了别的娘子登台,苍澜也会如此用心,可最终受益的这个人毕竟是她,她该感谢苍澜,而送给苍澜最好的谢礼,便是将这一出傩戏完美地呈现给皇帝。 换好了衣裳,画好了妆容,当真正站在那台子的一侧等候上场时,当听到那已经听了两个月的鼓乐声再次响起时,独孤伽罗紧张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十几年来,她一直都活得很任性,她玩,她闹,她为了自己的未来做了许多事情,但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顾虑到独孤信夫妇的。 独孤信夫妇宠她,家里的兄弟宠她,独孤信的地位和威望又十分之高,可以说家内家外都没人敢说她个不是,可她知道,有她这样的女儿,纵使是在鲜卑人家,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尤其大家响应皇帝号召学习汉文化礼仪时,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将汉人礼教破坏了个干净。 没有人跟她说过,可是她知道,此时坐在大殿中的那些人中,每个人都会在独孤信夫妇的面前夸赞她,说她有鲜卑人的风范,说她聪颖过人,可背过身去时,这些人又相互说了多少她独孤家的不是? 她都知道,只是她装作不知道,然后一直任性着。原本她并没有预料到独孤家上下都会那样宠她,她到底是个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就算能收到点儿聘礼和政治利益,可到底是要成为别人家的,她起初觉得独孤家对她不坏就可以了,可谁成想…… 因此这两年,她开始替独孤夫妇做一些事情,举凡这两个人想要她做的,她八成都会去做,与她无害,她也该回报他们些什么。 今日这一场大傩之礼,于她来说太过麻烦,可既然独孤夫妇希望叫他们的同僚密友瞧一瞧自家女儿有多优秀,那她不妨就让这长安城知道她独孤伽罗究竟是何种女子! 鼓点骤急,到了独孤伽罗该上场的时候,独孤伽罗的思绪被这烂熟于心的鼓点拉回,这才发现她竟一直攥着洛容的手,攥得自己满手是汗,攥得洛容疼得连表情都扭曲了,却还忍着不出声。 独孤伽罗无奈笑道:“你该提醒我。疼吗?” 洛容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道:“不疼,七娘子才多大力气。七娘子,别怕,就像在春官里练的时候那样,您、您就把这里当成咱们府上的那个花园,把、把那些大人们都想象成花花草草,您……” 看着洛容比自己还担心的样子,独孤伽罗是彻底安心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去了。”拍了拍洛容的手,独孤伽罗在两名男巫的扶持下登上了台子。 月明,风起,烛火摇。当独孤伽罗被两名男巫架在半空中由台子后方奔向前方时,那被风扬起的乌发白纱皆是女子柔情,可用红线高高挑起的眼角和那凌厉的眼神却形成了一种别样的媚态。 只一出场,独孤伽罗就攫获了众人的呼吸,让人禁不住猜想今年这个特别安排的角色究竟是仙子还是妖女。 第51章 一舞惊四座 傩戏,又叫跳神,内容多与鬼神有关,旨在驱鬼拜神,酬神还愿。 戏台上,表演者依照角色带着色彩艳丽厚重的脸子,有的展现出了神明之威,有的则表达了鬼怪之恶。可不管是舞者随乐而动的舞步还是唱者精湛空灵的巫腔都是惯常所见,民间的戏台上如此,皇家的祭礼上亦是如此,寻常日子的娱乐是如此,逢年过节的庆祝亦是如此,可在独孤伽罗迎风而出的那一刻,这一台戏就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并且是独一无二的。 文武百官中许多人都知道今年是独孤家的七娘子赢了自家的女儿即将在三十夜登上大傩之礼的戏台,可谁都不知道独孤伽罗竟是会跳舞的,那些文武百官不知道,那些往日里与她玩在一起的郎君娘子们不知道,甚至连独孤家的人都不知道。 独孤穆看着戏台上游刃有余的独孤伽罗,突然在独孤善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嘶!”正发呆的独孤善疼得回神,愤愤地瞪着独孤穆,“你做什么?” 独孤穆干笑道:“不是,我就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咱们家小妹竟然会跳傩戏,她竟然会跳舞!三哥你知道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独孤善没好气地答道。 “哈哈,哈哈哈,”独孤穆突然傻子似的笑起来,“三哥你瞧见没有?小妹跳得可比去年的贺兰心好多了呢!” “看着呢。”独孤善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独孤穆美滋滋地继续说道:“哎呦,咱们家的小妹竟然会跳舞,嘿嘿。” 独孤善斜独孤穆一眼,嫌弃道:“笑得矜持点儿,别给伽罗丢人。” “矜持什么?”独孤穆立刻反驳道,“咱们家小妹跳得就是好,我骄傲!我自豪!我怎么就不能笑了?” 不愿与犯傻的独孤穆理论,独孤善认真地欣赏起自家妹妹的第一次登台,却不知他自己的脸上也满满的都是笑意。 大殿另一边,侯莫陈芮大力拍打着于翼的大腿,道:“于翼,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于翼抓住侯莫陈芮的手,揉着自己的大腿道:“我说你别拍了行吗?疼啊。” “疼吗?”侯莫陈芮一脸认真地问于翼。 于翼瞪眼道:“我拍你一下,你看疼不疼?”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侯莫陈芮赶忙赔笑,随即又道,“小伽罗可藏得够深的啊,咱们都认识有十年了吧?那贺兰心的舞姿我都看到要吐了,竟还从不知小伽罗也会跳两下呢。” 于翼笑道:“说的是什么呢?这事儿竟还瞒着我们,等得了空,可要跟她讨个说法。” 侯莫陈芮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戏就忍不住又开口道:“这出戏排得好,回头本郎君赏他!” 于翼哂笑道:“你若觉得是七娘子跳得好才让这戏好看了,你直接赏七娘子得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侯莫陈芮道,“能被选上登台跳上这么一出自然是小伽罗有那个能耐,可若是排戏的人有意刁难,给排些小伽罗跳不出的动作,那小伽罗有多大的能耐都没用。所以这排戏的人,该赏!” 于翼仔细一想,便觉得侯莫陈芮说得也是有道理的,可转念一想,又对侯莫陈芮道:“就算要赏,也轮不到你吧?这亲近的有独孤善和独孤穆,我看这次卫国公都有可能发话要赏,再不济还有普六茹家的那个呢,哪儿轮得到你?” 侯莫陈芮瞪着眼看着于翼道:“怎么就轮不到我了?卫国公和独孤善兄弟那我是比不过了,可普六茹坚算是个什么东西?” “算什么东西?”于翼笑道,“那可是七娘子的准夫君。” “啊?”侯莫陈芮愕然,“这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准吗?” 于翼自得道:“我的消息,何时出过岔子?我听说是卫国公与陈留郡公已经定下了,但卫国公想跟陛下请个赐婚之旨,所以这事儿兴许还要再拖上些时日。” “卫国公和陈留郡公定下的?”侯莫陈芮蹙眉,“就小伽罗那脾气,卫国公给她擅自定下了,她不得闹翻天了?那丫头可不是任人摆布的主儿。” 于翼鄙视侯莫陈芮一眼,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上了!卫国公那可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宠女儿,七娘子不点头,他敢擅自定下?而且独孤家的兄弟这段时日跟普六茹走得那么近,职务之事上也帮了普六茹不少,你还看不懂?” 侯莫陈芮皱眉:“可是不应该啊,小伽罗跟那普六茹坚才认识多久?连一年都不到吧?怎么就定下了?” “怎么?你不甘心啊?”于翼调侃道。 “那倒没有,”侯莫陈芮立刻摇头,“我待小伽罗那就是跟对待亲妹妹是一样的,那丫头虽然可爱,但那脾气我可受不了,我这脾气都这样了,再跟小伽罗一个那样的在一起,那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只是……只是独孤家不是还有个赐姓的吗?独孤熲会就这么算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于翼耸耸肩,“不过那独孤熲怎么想还真不重要,独孤家还是卫国公说的算啊。” 侯莫陈芮沉默了下来。 而两人口中的那个所谓的准夫君此时三魂不齐七魄不全,缺失的那些个魂魄飘飘忽忽地就被戏台上的独孤伽罗给勾走了。 大殿里另一个丢了魂的,就是坐在宇文护身边的宇文邕。 鼓声渐息,一场傩戏结束,因为最后的场景是独孤伽罗被抛下戏台,所以独孤伽罗还要返台,于是独孤伽罗三步并两步地冲到被带来台下的苍澜面前,抓起苍澜的手就往台上冲,苍澜还没喝回过神来,就被独孤伽罗拉着跪到在戏台上。 独孤伽罗这是要演哪出?他们事先可没设计这样的结尾啊! 第52章 为何不开心 苍澜这半生,并非是第一次在戏台上接受皇帝的夸赞和赏赐,只是从前的他,是经过了十几年的努力之后,才站在这个戏台上接受皇帝的褒奖,十几年的付出换得一朝荣耀,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今时今日,他初初当上大胥,第一次排了大傩之礼,不足之处他自己都能数出二三十个,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会站在这个戏台上接受称赞的呢? 直到受赏结束,下了戏台,被自己的徒弟扶着出了这殿前的院子,苍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人!” 下了戏台,独孤伽罗本该直接去换了衣服,然后回到大殿,接下来她必定是要被万众瞩目的。可回想受赏时一直在发呆的苍澜,独孤伽罗便穿着登台时的那一身衣裳追了上来。 苍澜缓缓转身,待瞧见一袭白衣的独孤伽罗在月光下奔跑而来的场景时,苍澜才稍稍回神。 独孤伽罗在苍澜面前站定,先郑重其事地向苍澜行了一礼,然后恭恭敬敬道:“感谢大人这段时间对伽罗的教导,亏得大人多番照拂,伽罗今日才能赢得满堂喝彩。” 听到这里,苍澜的神思总算是恢复了清明,客气地回道:“能赢得满堂喝彩并且得到陛下恩赏,那是七娘子的本事,该是苍澜要感谢七娘子,谢七娘子使这出戏如此精彩绝伦。只是不知苍澜是否有幸能在明年此时再与七娘子合作一次。” “这个……”独孤伽罗犹豫了一下,满怀歉意地对苍澜说道,“大人得要求,伽罗理应做到,只是……只是世事无常,今日才是新年第一日,这年末最后一日的事情,伽罗可不敢断言,但只要有这个机会,伽罗定要再向大人讨教。” “好!那明年的大傩之礼,我就等着七娘子了!”尽管知道独孤伽罗这话里有八分是在客套,只有两分道出了真心,可苍澜也是开心的,“不过若七娘子的心上人又想看七娘子跳些旁的什么舞,七娘子也可来春官寻我。” 面对苍澜的这番调侃,独孤伽罗丝毫不怯,连点儿羞怯都没露出来,只笑道:“那到时候可就有劳大人了。” 苍澜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好!那咱们可就约定好了!七娘子回吧,告辞。” 话音落,苍澜便转身,大步离开。 目送着苍澜离开,独孤伽罗就打算去换身衣裳,结果一转身就瞧见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普六茹坚?你怎么在这儿?”独孤伽罗上前两步走到杨坚面前,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表情有些严肃过头的杨坚。 杨坚抬眼看着苍澜离开的方向,而后收回视线,那严肃的神情被眼中浮现而出的点点笑意破坏。 “过了许久也不见你回来,出来看看。” 独孤伽罗笑弯了眼,上前一步与杨坚并肩,两人一同往用来更衣的偏殿走去。 杨坚本就不多话,但在独孤伽罗面前,他的话倒也不至于少到会让两个人沉默以对,可方才偶然听到那大胥与独孤伽罗说什么“心上人”,杨坚就彻底没了说话的心思,闷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暗自嘀咕这独孤伽罗是何时有了心上人,又猜测着这位心上人可能是谁。 发现杨坚比平时还要沉默,只闷着头走在一边,似乎很不开心,独孤伽罗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普六茹,你怎么了?” 杨坚偏头看了看独孤伽罗,半晌之后才扯出一个笑容:“无事。” 一听到“无事”这两个字,独孤伽罗便忍不住蹙起了眉。 瞧他这两个字说得有气无力,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可独孤伽罗也不能追问,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可以拿来闲聊的事情,独孤伽罗便也只能沉默地走着,一步一顿,每走一步都要在地上寻个石子踢走,然后才肯走下一步。 二满脑子都是“心上人”这三个字的杨坚走着走着就突然察觉到身边的独孤伽罗不见了,杨坚大惊失色,猛地转身,才刚张开嘴要高声呼喊,就见独孤伽罗正抬脚踢飞一颗小石子,百无聊赖的样子。 杨坚反身走回独孤伽罗身边,见独孤伽罗似有些闷闷的样子,便不解问道:“七娘子怎么了?” 独孤伽罗掀起眼皮看了杨坚一眼,旋即又低下头继续踢石子,同时回答杨坚道:“无事。” 杨坚眉心微蹙。瞧她这小表情,瞧她这小模样,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杨坚就傻乎乎地又问道:“既然没事,为何不开心?” 闻言,独孤伽罗抬头看着杨坚,一脸困惑道:“对啊,既然没事,为何不开心?不如普六茹来给我解释一下?” “我来解释?”杨坚一时没明白独孤伽罗的意思,不知所措地搔搔头。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又道:“普六茹你方才不就是嘴上说着无事,实际上却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吗?那你都可以没事儿随便不开心一下,我为什么不行?” 第53章 年三十被掳 听到这话,杨坚便知道又是自己的错了。 可今天这理由,他能跟独孤伽罗坦白解释吗?杨坚觉得不能。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是杨坚不想。 只是听她说她有了心上人,他的心情就迅速低落,这种事情未免也丢人了点儿,他开不了口。 杨坚也想随便编一个什么理由来应付独孤伽罗,比如又被弟弟欺负了什么的,可显然杨坚并不具备撒谎的技能,就连这样现成的借口杨坚也说不出,因此沉默地思考了半晌,杨坚还是只说了两个字。 “无事。” 无事?既然无事干吗还不高兴?不高兴干吗还非要凑到她面前来不高兴?都不高兴给她看了,却还跟她说无事? 独孤伽罗气得瞪眼,想跟杨坚发脾气,却又觉得不好,可不发脾气她还憋得慌,最后气得一跺脚,瞪了杨坚一眼就跑走了。 “诶?”没想到独孤伽罗会跑走,杨坚这么一愣就错失了追上去的时机。 独孤伽罗也没往别的地方跑,而是径直回了他们换衣服的那个偏殿。 一脚踏进殿门,独孤伽罗就见着了许久未见的高熲。 “昭玄哥哥。”一见高熲,独孤伽罗立刻笑开了,“好久没见昭玄哥哥了,最近忙什么呢?” 听到独孤伽罗的声音,坐在偏殿正中的高熲才抬起头来看向独孤伽罗。 待看清高熲通红的脸色,独孤伽罗眉心一蹙:“昭玄哥哥,你喝了多少酒?” 高熲轻笑一声,道:“没喝多少。伽罗可记得你我有多久没见了?” 有多久没见?独孤伽罗仔细想了想,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 高熲是可以自由出入卫国公府的,平日里常入府寻独孤信议事,偶尔是去找独孤善的,不过不管他是找谁的,只要他入府,多半都是能见着独孤伽罗的,因此即使是独孤伽罗日日到春官里报道的这段时日,也是跟高熲见过的,只是比起曾经的日日相见,他们见面的次数确实是少了不少,可若真要独孤伽罗细算一下他们究竟有多久没见,这独孤伽罗还真说不出。 “大概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吧?” 见洛容给高熲倒了茶,独孤伽罗便从洛容手上接过那杯茶,亲自送到高熲面前:“昭玄哥哥,喝点儿水吧。” 高熲伸出手,却是抓住了独孤伽罗的手腕。 喝醉了的高熲手上不稳,抓得独孤伽罗的手猛地一摇,惊得独孤伽罗手一抖,掉了茶杯。 茶杯落地,应声而碎。 “是两个月,”高熲紧紧抓着独孤伽罗的手腕,“两个月又三天,三郎君想尽办法,愣是没让我踏进卫国公府半步,就连你从春官来回的那条路,三郎君都不许我靠近,他可当真是疼你啊……” “洛容,再倒一杯水来。”独孤伽罗蹙着眉反握住高熲的手,柔声安抚道,“三哥也很疼昭玄哥哥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三哥从不厚此薄彼。” “从不厚此薄彼?”高熲冷笑一声,“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毫无干系的家臣之子,这亲疏分明,他如何能做到不厚此薄彼?” 听到这里,独孤伽罗依旧是一头雾水,可听高熲的意思,独孤伽罗猜他是与独孤善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独孤伽罗坐在了高熲的身边,将洛容送过来的第二杯茶水递到高熲面前:“昭玄哥哥,喝杯水吧,我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听着。” 高熲这才接过茶杯,却也没有喝水,只是将茶杯攥在手里,垂着头,沉默了下来。 洛容蹭到独孤伽罗身边,一脸担忧地扯了扯独孤伽罗的衣袖。她总觉得此时的高熲看起来有些吓人。 独孤伽罗转头看向洛容,却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只有在懵懂无知的孩童时期,高熲才会叫她“伽罗”,就跟她的哥哥们一样。可长大懂事以后,高熲就开始叫她“七娘子”,就跟那些外人一样。 独孤伽罗一直觉得这个称呼是高熲强加给自己的一种枷锁,硬是要将他自己与独孤家的身份区别开来,愣是要将他自己与他们兄妹之间的亲疏区分开来。虽然独孤伽罗一直都觉得这种克制既没有必要,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可却也从没跟高熲提起过。 今天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亲昵称呼,独孤伽罗心中惴惴。她实在猜不透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让高熲自己打破了这个他自己建立的枷锁。 “伽罗,”沉默良久,高熲再度开口,“你喜欢普六茹吗?” 独孤伽罗闻言一怔,脸色不自觉地微微泛红:“昭玄哥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高熲眼神一暗,又沉默了起来。 高熲了解独孤伽罗,如若他没说中,那独孤伽罗会立刻否认,可她没有。 高熲突然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砸,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拉起独孤伽罗就往殿外走。 “七娘子!”高熲气势汹汹地拉着独孤伽罗就往外走,那架势着实吓坏了洛容。 “诶?昭玄哥哥?昭玄哥哥我们要去哪儿?”独孤伽罗也被吓着了,尤其是高熲抓着她手腕的手握得紧紧的,紧得独孤伽罗连骨头都在疼,“洛容,去叫三哥!” “是!”洛容一听,拔腿就跑。 独孤伽罗的身上还穿着登台时的那一身白衣,被高熲拉出偏殿拖进夜色之后格外扎眼。 “昭玄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啊?”独孤伽罗一边往后使劲儿拽着高熲,一边尽量声音轻柔地问道。 高熲不答,只是闷着头拖着独孤伽罗往前走。 “昭玄……独孤熲……高熲!”独孤伽罗急了,“高熲你给我停下!” 高熲的脚步猛地顿住,扭头看了独孤伽罗一眼,就在独孤伽罗以为他终于停下来了的时候,高熲又拉着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高熲!”独孤伽罗被拉得脚步踉跄,暗想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没个人走过来。 “昭玄哥哥,我冷,你让我回去换身衣服好不好?”硬的不行,独孤伽罗就只能扮可怜。 果然,一听到独孤伽罗那可怜兮兮的声音,高熲的脚步立刻停住,可紧接着高熲就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转身往独孤伽罗身上一兜。 “披好。”只说了两个字,高熲就又拉起独孤伽罗继续往前走。 独孤伽罗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左顾右盼,只盼着有个人能从这偏僻的小花园路过。 独孤伽罗就一直这样期盼着,倒还真盼来了个人。 宇文邕是来这僻静的花园里醒醒酒的,遣退了随从,便一个人行走在清冷的花园里,可走着走着,却听见了吵闹声。 今日年宴,是谁敢在宫中喧哗? 宇文邕好奇地走过来,就瞧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这花园匆匆穿过,看着倒像是前面的那个人态度强硬地拉着后面的人走,后面的人虽不情愿,却抵不过前面那人的力道,只能踉跄着跟上。 宇文邕眉心微蹙,想了想,还是开口喝道:“什么人敢在宫中喧哗?!” 听到这声音,独孤伽罗两眼一亮,扭头就将宇文邕站在不远处,独孤伽罗立刻拍了拍高熲的手,急忙道:“昭玄哥哥,是辅城郡公!是辅城郡公在叫你!” 然而高熲也只是扭头瞄了一眼宇文邕,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连辅城郡公都不予理会?独孤伽罗心里一咯噔,突然觉得要大事不妙。 “救……” 这一句救命独孤伽罗还是没能喊出口,高熲似猜到了一般突然回身,一记手刀就打晕了独孤伽罗,匆忙看了一眼宇文邕,打横抱起独孤伽罗就跑。 宇文邕倒是没看清在花园里拉扯的两个人是谁,只是看见他出现之后,其中一人将另一个打昏了带走,宇文邕直觉不妙,大步追了上去。 “何人在宫中放肆?快束手就擒!” 可宇文邕这一喊,高熲竟是跑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待出了那小花园,宇文邕惊讶地发现那花园的出口处竟然停着一匹马。 宫城之中,除了皇帝车辇,连皇子都是不允许乘车骑马的,这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宇文邕立刻抽出腰间佩剑,追赶的脚步也越发得快了。 “站住!” 高熲先将独孤伽罗放在马背上,而后翻身上马,扭头看了眼宇文邕,得意一笑,扬鞭在马臀猛抽一下便绝尘而去。 宇文邕站在花园出口,皱着眉看着那匹马离开的方向。 方才对方那一回头他才看清,那人竟是独孤家的那个独孤熲,那么被独孤熲抱上马的是谁?敢违反宫规,这难不成是要私奔? 独孤熲……私奔……难不成独孤熲带着的那个人是独孤伽罗? 宇文邕一惊,暗道这事儿可大了。 正想要回到殿中将事情告知独孤信,宇文邕就瞧见独孤善、杨坚和洛容快步跑来。 见宇文邕手持佩剑,独孤善眼神一闪,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辅城郡公可曾瞧见舍妹?” 宇文邕立刻答道:“方才瞧见独孤熲将独孤伽罗掳上马了。” “该死的!”没赶上吗?独孤善眉心紧蹙,来不及跟宇文邕道谢,转身又跑了回去。 杨坚向宇文邕点点头,便也跟着跑了回去。 洛容光是从大殿跑到这里来就已经气喘吁吁了,此时根本没力气跑回去,因此跟宇文邕道了谢之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宇文邕看了看洛容,眯起眼睛想了想,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马厩。 第54章 一起跳下去 马背上,独孤伽罗被高熲圈在身前。骏马飞驰,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逼得独孤伽罗只能转身抱住高熲的腰,将脸埋进高熲的胸膛,却还是冷得浑身发抖。 身上的衣服虽有两层,可一层是绫,一层是纱,风一吹就透,更不用说是隆冬时节的夜风,只跑了一会儿,独孤伽罗就浑身发颤,再跑一会儿独孤伽罗就觉得身体快没有知觉了。 “昭玄哥哥……好冷……” 可是呼呼的风声盖过了独孤伽罗虚弱的声音,高熲什么都没听到,只一门心思地打马出城。 勒马急停在紧闭的城门前,高熲直接掏出了独孤信给他的牌子,高声对守城门侍卫喊道:“卫国公府独孤熲有急事出城,开城门!” 守城门的侍卫一听到卫国公的名号,立刻忙活着给高熲打开了城门,连个理由都不问。 “独孤熲,站住!” 听到这一声厉喝,高熲转头一看,就见宇文邕打马追来。高熲心中一惊,等不及城门打开,马鞭一甩,竟是在城门还没开到足够大时径直冲了过去。 “关城门!拦住他!” 宇文邕的命令下得十分果断,可终究是还是说得晚了一步,守城门的侍卫因为怕高熲连人带马撞到门上,所以加快了开门的速度,让高熲平安出了城门。眼看着高熲从眼前掠过,那侍卫才听到宇文邕的命令,心中一惊,登时就慌了。 年三十儿的大半夜,这些人玩的什么呢? 宇文邕无奈,只得追了出去,还特地嘱咐城门守卫等会给独孤善一行指个路。 “独孤熲,你掳走独孤伽罗,又假借卫国公名义夜里出城,已是罪责重大,你若现在停下,我尚且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快停下!” 宇文邕试图说服高熲停下,可高熲却对宇文邕的话置若罔闻,只闷头向前狂奔而去。 “独孤熲!”见高熲始终不肯停下,宇文邕也不喊了,索性卯足了劲儿地往前追,可追着追着,宇文邕就觉得他们的行进方向似乎不妥再往前,再往前似乎有一处断崖。 宇文邕本是想提醒高熲一声,可转念一想若让高熲跑到了别的地方就更麻烦了,倒不如将他逼到绝路,只有让高熲停下来,独孤善他们才有可能追上来,只有让高熲停下来,他们才有抓住他的可能,不然又不能调兵追捕,这样一直跑下去可要没完没了了。 这条路高熲也是熟悉的,只是今日一直提心吊胆地怕被抓住,后又被宇文邕追着,这才让高熲慌不择路地跑到了这里来,待看到面前的断崖时,高熲傻眼了,心情悲凉到只差叹一声“天要亡我”了。 “独孤熲,跟我回去。”宇文邕勒马停在不远处,真正来到断崖边时,宇文邕突然又有些害怕了,他怕高熲带着独孤伽罗从这断崖跳下去,“你带着卫国公最宠爱的女儿,能逃到哪儿去?而且,她都已经被你折腾去了半条命,你要连她的那半条命都夺走吗?” 听到宇文邕的话,高熲怔住,回过神来慌忙低头,就见独孤伽罗双目紧闭似昏睡了一般,双唇被冻得发紫,连脸色都有些泛青。 “伽罗?伽罗!”高熲大惊失色,赶紧抱住独孤伽罗,却发现独孤伽罗浑身冰凉,“伽罗!伽罗你醒醒!”高熲拍打着独孤伽罗的冰凉的小脸,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等高熲好不容易叫醒了独孤伽罗,独孤善和杨坚也已经赶到。 “昭玄!”看着停在断崖边的两人一马,独孤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昭玄,你给我回来!” “三哥?”听到声音,独孤伽罗探头看向独孤善,却见独孤善、宇文邕和杨坚三人均是骑马停在不远处。 头昏脑涨的独孤伽罗有些搞不清状况,再看看高熲,又偏头看向另一边,这才发现她与高熲正在断崖边儿上。 可不知道是不是冷到连大脑都停止了运作,迎着从断崖前方吹来的冷风,独孤伽罗却并不害怕。 “昭玄哥哥,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吗?”独孤伽罗虚弱一笑,“今夜是大年三十儿,昭玄哥哥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啊。”说着,独孤伽罗就从高熲的怀里坐起,笔直地坐在马背上,偏头看着黑漆漆的崖下。 “伽罗,我不是……”高熲展开双臂虚抱着独孤伽罗,生怕这崖边的风再大点儿就要将独孤伽罗吹下去了,“伽罗,我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只有你跟我的地方。” “只有你跟我的地方?”独孤伽罗缓缓转回头看着高熲,虚弱却粲然地微笑,道,“那么从这里跳下去吧,从这里跳下去,黄泉路上,便只有你跟我了。” 独孤伽罗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她甚至不明白高熲到底为何要带着她逃出来,只是她知道,高熲疼她,分毫不输给独孤善和独孤穆那帮兄弟。 “独孤伽罗,你胡说什么呢!”一听独孤伽罗这话,独孤善立刻怒喝一声。 都这个时候了,伽罗怎么还敢煽动昭玄?万一昭玄头脑发热真带着她跳下去了可怎么办? 杨坚也是紧张地看着独孤伽罗,思考着如何才能在不惊动高熲的情况下接近那断崖边儿上的两个人。 独孤伽罗对独孤善笑道:“三哥别担心,我只是想为昭玄哥哥做点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你们都宠着我,不管我想做什么,你们都纵容我,与我一起长大的昭玄哥哥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可却和哥哥们一样,一如既往地疼我,到如今,我也想为哥哥们、想为昭玄哥哥做点儿什么。 这些年昭玄哥哥与咱们兄妹生分了不少,难得昭玄哥哥有所要求,我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这一去,怕就再没办法见到阿爹、阿娘和哥哥们了,好在三哥在这里,便替我捎个话回去好了,以后我不在了,哥哥们也少些麻烦事儿。 对了,之后带普六茹去我房里看一看吧,那些桃花可都开着呢。 那么昭玄哥哥,我们要去哪儿?” 独孤伽罗回头再看高熲时,高熲已经泪流满面,一是为独孤伽罗说得这些话,二是因为独孤伽罗泛青之后又开始发红的小脸。 独孤伽罗发烧了,且是许久不曾有过的高烧。 他只是爱着独孤伽罗而已,他从没想过要让独孤伽罗离开这些疼她爱她的人,也没想过让独孤伽罗与独孤家的人从此再难相见。他爱独孤伽罗,爱那个被家人宠得什么都敢做的独孤伽罗,爱那个爱着家人为了家人什么都敢做的独孤伽罗。 他带不走独孤伽罗,他明知道他带不走独孤伽罗…… “伽罗,别说了,是我错了,是哥哥错了,我们哪儿也不去了,咱们现在就回去……” 独孤善与杨坚对视一眼,两人立刻翻身下马,冲到高熲的马前,合力将独孤伽罗抱了下来。 一摸到独孤伽罗发烫的额头,独孤善的心里就直冒火,将高熲从马上拽下来就猛揍一拳。 “你这个混蛋!你明知道伽罗身子弱,还带着她在夜里跑?亏得你求我的时候还有脸说你会疼惜伽罗一辈子!这三天都没没过去,你说说你做了什么?!” 高熲倒在独孤善的腿边,哭道:“三哥,三哥我知道错了!你快带伽罗回去,她的烧……” “不用你说!”独孤善又在高熲胸口补了一脚,这才急匆匆地回到马上。 这时,杨坚已经抱着独孤伽罗回返。 调转马头之后,独孤善又回头看了高熲一眼,道:“昭玄,你自己去跟父亲请罪吧。” 独孤善这话也是要高熲去给独孤信送个信儿,他与杨坚不好带着高烧的独孤伽罗回宫里,就只能先回卫国公府了。 宇文邕看了看狂奔离开的杨坚和独孤善,又看了看抹掉泪水重新站起来的高熲,想了想,对高熲说道:“今夜的事情,我会嘱咐皇宫和城门守卫不得走漏风声,你……好自为之。”说完,宇文邕也往长安城回了。 独孤家那七娘子倒是特别,碰到这样的事情不哭不闹,竟还能笑着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这样的女子定是能有一番作为。 而被宇文邕认定会有所作为的女子此时却缩在杨坚怀里瑟瑟发抖。 “冷……” 杨坚眉心紧蹙,本就严肃的脸此时更加严肃了,怀里独孤伽罗的身体热得发烫,可听到这话,杨坚却也只能将独孤伽罗抱得更紧。 “三郎君,烧得似乎更厉害了。”杨坚转头冲独孤善喊道。 “我知道!”独孤善的回答听起来有些暴躁,“伽罗身子不好,稍一折腾就容易发烧,更别说是在隆冬的夜风里吹了这么久。昭玄那混蛋,我定不饶他!” 第55章 伽罗的心意 因为是岁末年初,所以卫国公府里的差役大多被准了假回乡过年,留守可供差遣的人并不多,加上洛容、洛生姐弟俩又还在宫中,因此当独孤善和杨坚带着高烧的独孤伽罗回到卫国公府时可是好一阵手忙脚乱。 “怎么办?”将独孤伽罗放在堂屋偏厅的榻上,杨坚慌张却茫然地看着独孤善。 “你在这里守着伽罗便可。”心知杨坚定是不会处理这种状况,独孤善也不指望杨坚能帮上什么忙,但有个人陪在独孤伽罗身边,他也能放心地去安排其他事情。 于是交代完这句话,独孤善就冲出了堂屋,随便抓了个女婢去请医师,自己则带人去后院房里取来棉被,另外又差人打了冷水。 偏厅里,杨坚手足无措地站在榻边,看着脸色通红的独孤伽罗心中慌张不已。 “唔……好冷……”独孤伽罗在榻上翻了个身,蜷起身体跟只虾米似的侧躺在榻上。 “伽罗?”杨坚蹲在榻边,担忧地看着独孤伽罗,搭在独孤伽罗手臂上的手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独孤伽罗身体的颤抖。 杨坚咋舌,焦急地望向堂屋门外,却不见独孤善回来。 “唔……阿娘……冷……”烧迷糊的独孤伽罗只觉得手边儿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便直接抓住往怀里抱。 “伽罗?”手臂被独孤伽罗抓住一个劲儿地往怀里拖,杨坚不知该如何是好,再一次焦急地望向门外,却依旧不见独孤善的影子,杨坚烦躁地挠挠头,索性坐在了榻上,将直打颤的独孤伽罗抱进怀里,“还冷吗?” “冷……”独孤伽罗的声音软绵绵的,因为烧得难受,还带着点儿哭腔,听着叫人心疼。 杨坚蹙眉,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杨坚便解开了自己的外袍,将独孤伽罗兜进衣服里,紧紧裹住。 “普六茹,怎么样了?”独孤善抱着被子踏进偏厅,见杨坚紧紧抱着独孤伽罗,先是一愣,可随即又像是没看到这幅景象一般,只管大步走到榻边,将被子抖开,盖在独孤伽罗身上。 杨坚赶忙帮忙将那厚厚的被子裹在独孤伽罗身上,向独孤善问道:“医师何时能到?” 独孤善蹙眉道:“今儿是年三十,怕是不好请。宫宴不散,阿爹和阿娘他们怕也不会提前回来,阿爹虽疼伽罗,可昭玄也是阿爹最为器重的部下的儿子,为保两家颜面,阿爹定不会想要将事情闹大,待会儿洛容和洛生能回来就不错了。” “那、那怎么办?”杨坚急了,难不成就让独孤伽罗这么烧着? “昭玄这混蛋!”独孤善低骂一声,暴躁地来回踱步,然后又突然抓住一名女婢的胳膊,急哄哄地问道,“七娘子的药呢?可还有剩?” 那女婢被独孤善难得一见的怒气吓得快要哭了,畏畏缩缩地回答道:“婢子、婢子不知,七、七娘子的所有东西一直都是洛容姐姐在打理,尤其是七娘子的药,洛容姐姐从不让旁人插手,所以、所以……” “啧!”独孤善一把推开那女婢,在榻边走来走去,“洛容怎么还不回来?昭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宫里了吧?” 杨坚从女婢手上接过用冷水浸过的布巾敷在独孤伽罗的额头,听到独孤善这话便低声道:“独孤熲是在咱们之后离开断崖,那断崖到宫里的距离又远,马跑得再快,怕也只是刚刚到。” 独孤善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长叹一口气,过了半晌,终还是开口说道:“伽罗从小就体弱多病,倒也不能说是多病,其他的什么病都没见她染上过,却唯独容易发烧,三岁之前根本就是一点儿凉风都不能吹,稍一不注意就要发烧,有好几次高烧不退,医师都暗示可以准备白事了,好在这丫头命大,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也正因为她几次死里逃生,这独孤家上下才格外宠她,因为说不准她哪一次高烧不退就要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好容易把伽罗养到这么大,这几年也很少见她发烧了,却没想到昭玄竟…… 唉……这事儿也是我的错,是我管得狠了。” 杨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三郎君,那独孤熲可是喜欢伽罗?” 独孤善点了点头,叹息道:“这件事情,卫国公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只是……唉,若阿爹有心成人之美,昭玄与伽罗的亲事早就会定下了,可阿爹要视而不见,我们全家上下也都只能视而不见,更何况伽罗一直只把昭玄当哥哥,我们能怎么办?” 杨坚将独孤伽罗又往怀里揽了揽,低头看着独孤伽罗红彤彤的小脸,一语不发。 杨坚不说话,独孤善却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停不住了,偏头看着杨坚道:“普六茹,你与伽罗的亲事,也就等着陛下的旨意了,我可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了,我这妹妹可是我们卫国公府的宝贝,是我伤了自己的手足兄弟才将她送到你身边的,你若对不起她,我独孤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杨坚抬眼看着独孤善,犹豫道:“可七娘子的心意……” “伽罗的心意?”独孤善好笑地看着一脸忐忑的杨坚,道,“待会儿得了空,你去伽罗那儿看一眼吧,她的心意都在她那屋子里头。” 屋子?杨坚不解地蹙眉。方才在崖边儿独孤伽罗也说要他去她的房间,现在独孤善又说了一遍,独孤伽罗的房里到底有什么?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独孤伽罗的烧依旧没退,好在温度也没再升高。 洛生与洛容快马加鞭地赶回府,还从宫里偷偷带出一个相熟的老医师。 这老医师几年前就经常往卫国公府里跑了,对独孤伽罗这毛病也是心里有数,故而一进偏殿,就轻车熟路地给独孤伽罗把脉,开方,将药方递给洛容,他便随便找了个地方歇着。 洛容亲自去卫国公府的库房里拿了药材,又亲自熬了药端过来,一群人看着独孤伽罗喝下药之后,又等了两刻钟,老医师再给独孤伽罗把了个脉,便背着自己的小药箱离开了。 见状,独孤善和洛容都是松了一口气,杨坚却还心有余悸,将信将疑地守在独孤伽罗榻边儿。 心放进肚子里之后,洛容才开始掉眼泪,抽抽搭搭地跟独孤善抱怨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七娘子这两年好容易把身子养好了,这么一折腾,又该坏了。你们有什么心愿要怎么折腾那是你们的事情,做什么扯上七娘子?七娘子也才十二岁,她懂什么?你们……你们……” “姐。”洛生上前一步拥住洛容,看起来是在安慰洛容,实际上是在警告洛容不能再多说了。 洛容一扭身子挣开洛生的手,擦了擦眼泪,就到榻边去照顾独孤伽罗了。 独孤善苦笑,道:“洛容说得对。洛生,你带普六茹去伽罗的房间看看。” “是。” 杨坚看了看独孤伽罗,这才跟洛生往后院走去。 第56章 满室桃花香 跟在洛生的身后,杨坚只觉得独孤家对他似乎太放纵了些,就算卫国公与父亲已经谈妥了亲事,现在到底也还是外人,怎么就随随便便地放他进了独孤伽罗的房间了呢?杨坚是有听说鲜卑民风开放,女子几乎是与男子平等的,可杨坚没想到卫国公府里的人也这么“不拘小节”,毕竟独孤伽罗的母亲是汉人,杨坚还以为这家人多少要受些影响,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 想到这里,杨坚的脚步突然顿住,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 既然独孤善能这么轻易地要他跟人去到独孤伽罗的闺房,那是不是也有其他男人进去过?独孤善明明那么疼爱独孤伽罗,这样会不会太不小心了? 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杨坚停下了脚步,洛生也不得不停下,转身看着杨坚,冷声问道:“请问郎君怎么了吗?” 杨坚抬眼看着洛生,冷着脸问道:“你经常带人去七娘子的房间?” 经常带人去七娘子的房间?为什么? 洛生不解,却实话实说道:“若非七娘子的意愿,就算有三郎君的命令,在下也不会允许任何踏进七娘子的房间。郎君若有所顾忌就此退回,在下感激不尽。” 七娘子的意愿?杨坚的眉心蹙得更紧。 “去。” 得了杨坚的话,洛生又迈开脚步,领着杨坚往独孤伽罗的房间走去。 说实在的,杨坚虽是对独孤伽罗一见钟情,也有所行动,可与独孤伽罗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杨坚并不觉得独孤伽罗特别倾心于他,他反倒觉得独孤伽罗对他跟对待侯莫陈芮也没什么区别,可卫国公能在独孤伽罗不出面的情况下与父亲谈好了亲事并且向陛下请旨,独孤善又胸有成竹地认定独孤伽罗对他有意,他们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难道是血亲之间的心有灵犀?可他跟自家兄弟之间就没有这份默契。 想七想八的功夫,杨坚就已经跟着洛生进了独孤伽罗的小院,并且已经站在了大屋的门前。 “郎君,请。”说完这话,洛生就退到了台阶下面。 杨坚扭头看了看洛生,这才推开大屋的门。 大门一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这香气杨坚是再熟悉不过了。 惊讶地抬头看向屋里,即使夜色漆黑,杨坚也能看得见几乎挤满了屋子的挂饰。 独孤伽罗这都是在房间里挂了些什么? 杨坚感到好笑又好奇地扯过一个挂饰,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这一看就发现那晶莹剔透的珠子里正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 杨坚一愣,松开手上的东西,向前两步,再扯过一个。这一块是四四方方的,同样晶莹剔透,完美地展现出被包裹在里面的那朵开得正艳的桃花。 杨坚在这满是桃花的房间里呆了有半个时辰,而后才神情莫测地走出了房间。 “洛生,七娘子房间里挂着的那些,是用我送来的桃花做的?” “是的。”洛生沉声答道,“每日一朵,都是七娘子亲手做的。” “亲手?”看到那满屋子的桃花他就已经很惊讶了,此时听说那些东西都是独孤伽罗亲手做的,杨坚就更加惊讶了。 “不止这些,还有一些书签和发饰是放在箱子里的。”洛生想了想,索性补充一句道,“七娘子手巧,可平日里很少亲手做东西,日日不断地坚持了将近一年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是嘛。”杨坚的回答听起来十分冷淡,说完就关好了独孤伽罗的房门,然后稳步离开。 看着杨坚与平常无异的背影,洛生微微蹙眉。 难得他们七娘子费了这么多心思,这男人就这点儿反应?等一下一定要跟三郎君汇报一下。 洛生一边想着该怎么跟独孤善说,一边依着杨坚的步速往前走,可偶然一抬头,洛生却发现杨坚已经走出好远,几乎要离开他的视线之内了。 他怎么会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们明明是保持着同样的步速,为什么距离会拉开这么远? 才这样一想,洛生竟发现杨坚已经跑了起来,洛生一惊,赶忙跑着追上去。 杨坚越跑越快,最后急停在堂屋偏殿门口,还踉跄了一下。 听到声响,独孤善惊讶地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杨坚,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杨坚摇了摇头,呼吸不稳道:“没什么。”说着,还装作没事的样子将衣衫整理好,这才跨进偏殿。 独孤善狐疑地看着杨坚。 后追上的洛生也在门口满脸狐疑地看了杨坚一眼,而后便守在门口,心里依旧盘算着该如何跟独孤善告状。 “七娘子的情况如何?”杨坚径直走到独孤伽罗所在的榻边坐下,十分顺手地帮独孤伽罗掖好被子。 见杨坚的动作流畅无比,连一丝犹豫和顾忌都没有,独孤善眉梢微挑。 “吃了药,热度已经降下些了,该是没有大碍了。今夜辛苦你了,你回去歇歇吧。天亮之后还有祭祖大礼。” “无碍,不急。”说完这四个字,杨坚就默不作声地坐在独孤伽罗床边,只垂头看着独孤伽罗,偶尔帮着洛容给独孤伽罗的额头上换个布巾。 独孤善不知道杨坚是看过独孤伽罗的房间之后心情激动还是怎样,便好奇地盯着杨坚,想要看看杨坚打算做什么。 然而杨坚只是坐在榻边,除了替独孤伽罗换布巾,什么也没做,倒是一直跪在榻边服侍独孤伽罗的洛容突然变得局促起来,跪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在哪儿了,眼神乱瞟,渐渐的连脸色都变红了。 独孤善沉吟片刻后开口对洛容说道:“洛容,去换盆水。” “是,三郎君。”洛容如蒙大赦,端起盆子逃似的跑出了偏殿。 独孤善多看了杨坚一眼,而后起身离开偏殿,叫住了洛容。 “洛容,脸这么红,该不会连你都发烧了吧?”独孤善似关心洛容一般问道。 一听这个,连洛生都担忧地看向洛容。 洛容一听这话,窘得一跺脚,尴尬道:“哪里是发烧啊!三郎君可没瞧见普六茹郎君看着七娘子那眼神,叫婢子在旁边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独孤善又转向洛生,问道:“普六茹从伽罗房里出来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只是回来时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是一路狂奔过来的。”虽然很想添油加醋说点儿杨坚的坏话,可话出口时,洛生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 “这样啊,”独孤善轻笑一声,“他还真是会装模作样。得了,洛容换盆水回来,洛生你去大门口看着,若阿爹和阿娘他们回来了,就先告诉他们伽罗已无大碍。”能早一点儿让他们放心就早一点儿吧。 “是,三郎君。”洛容和洛生齐声应下,而后便各自离开。 第57章 杨坚的看护 独孤伽罗醒来时已是下午,祭祖大礼都已经结束。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陌生的床帐,独孤伽罗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撩开床帘,接过却发现连屋子都是陌生的,刚想要开口叫人,独孤伽罗就瞄见了同在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房间一侧的太师椅里,杨坚正支着头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很辛苦的样子。 虽然疑惑杨坚为何跟她在同一个房间里,可看到了认识的人,独孤伽罗也不那么慌张了。 坐在床边穿上鞋,独孤伽罗才打量起这个陌生的房间,看着看着就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轻手轻脚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独孤伽罗才想起这里好像是卫国公府的客房。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客房里?普六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想着,就有人推门而入,独孤伽罗转身,就看到洛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七……” “嘘——”一见洛容要开口,独孤伽罗立刻就阻止了她的惊呼,“小声点儿。” 洛容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要小声,转眼看到在一旁打盹的杨坚时才明白过来。 独孤伽罗走到洛容跟前儿,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我是怎么回来的?我为何会在客房里?” 洛容压低声音跟独孤伽罗解释道:“七娘子只从昨夜睡到现在而已,虽然昨夜烧得厉害,可这次还好没那么严重。昨夜您被带走之后,是三郎君和普六茹郎君把您找回来的,之后三郎君和普六茹郎君就一直守着您,知道夫人他们回来,今日祭祖之后,普六茹郎君就又来了。三郎君拗不过他,就把您和他一起送到客房里来了。” 听到解释之后,独孤伽罗又看了看杨坚。 三哥和阿爹他们好像对普六茹多有纵容啊,就算他是在关心她,也不必纵容他赖在卫国公府吧?三哥他们以前明明都还挺注意这一点的,怎么对这普六茹就这么放心了呢? “七娘子,婢子去给三郎君和夫人他们报个平安。”这是三郎君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要她一定在七娘子醒时就知会府里其他人,只有知道独孤伽罗安然,这府里上下才能好好过年。 “恩,你去吧。”独孤伽罗点点头。 真是的,原以为调理了这么久,这身体不该这么虚弱了,结果才吹了吹冷风就又是一夜高烧,看样子以后还是要注意些。 “你在做什么?” 独孤伽罗正在拧布巾,突然听到这沉稳中带着点儿不悦的声音,吓得两手一抖,那布巾就又掉回盆里。 独孤伽罗扭身看着大步走来的杨坚,蹙眉道:“醒就醒了,做什么吓唬人?” 没理会独孤伽罗的抱怨,杨坚大步走到独孤伽罗身边,将手伸进水里,几乎是立刻就皱起了眉。 “别碰凉水。”杨坚拉住独孤伽罗的手腕,带着独孤伽罗往床边儿走去,然后将独孤伽罗按在床上,拉过被子把独孤伽罗整个裹了起来,“还难受吗?”说着,杨坚把手放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杨坚的动作太熟练,且太自然而然,以至于独孤伽罗人都被裹成了粽子,却还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仰头去看杨坚的脸,却见杨坚的脸上连一点儿尴尬和不自在都没有,泰然自若。 之前杨坚在她面前还有些拘谨,现在倒是在她家里都这么自在了? “小妹,你怎么样了?还难受吗?”独孤穆笑容满面地踏进客房,可一瞧见独孤伽罗的粽子形象就喷笑出声,“嘿,这一定是普六茹干的。” 杨坚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似乎并没有接话的打算。 “有劳普六茹照顾伽罗了。”独孤善也跟在独孤穆身后进屋,紧接着后边还有独孤藏和独孤伽罗的几个弟弟。 听到这话,杨坚才出声道:“三郎君客气了。” 独孤藏紧跟着说道:“舍妹已经醒了,看起来并无大碍,普六茹是否放心了?普六茹久不回府,贵府的人该担心了。” 杨坚看了看独孤藏,没有回话就移开了视线,那不打算开口的模样是要无视独孤藏不怎么友好的问话。 仔细问了独孤伽罗的身体状况之后,独孤善才正了脸色,冷声对外面喊道:“昭玄,你进来。” 独孤伽罗疑惑地看向门口,这才看到慢吞吞进门的高熲。 独孤伽罗眨眨眼,又看向独孤善,不明白独孤善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善睨了默不作声的高熲一眼,对独孤伽罗说道:“昨夜的事情父亲都知道了,父亲的意思是想把昭玄送去军中历练。” “送去军中?!”独孤伽罗瞪大了眼睛,惊讶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为什么?” 为什么?她竟然还问为什么?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没一个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为什么的。 高熲也是一愣,抬眼看向独孤伽罗,就见独孤伽罗真的是一副震惊和困惑的表情。 见没人回答,独孤伽罗急了,撩开被子就趿上了鞋要往外跑:“我去找阿爹!” 几个人一愣,还是杨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扭头瞪着杨坚:“你做什么?” 杨坚又将独孤伽罗按回了床上,重新裹上被子,道:“你是卫国公的女儿,且还不是深闺小姐,全长安的人都认得你,自打你开始去春官学习起,长安城里就有不少人盯着你,独孤偏偏是在这时掳了你,还是用卫国公的令牌出城,若不是有辅城郡公帮忙打点,这事今日就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了,以防万一,把独孤送走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可是我……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独孤伽罗一脸焦急地望向独孤善。 这次的事情确实是闹大了,幸而是年三十的夜里,大家忙着过年,无心关注其他事情,可不幸也是因为年三十,宫宴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下了戏台之后却一直没有回大殿的事情一定有人注意到了,顺藤摸瓜地查下来是一定会查到些什么的,最怕的就是有心人添油加醋,那可真就要给独孤家添麻烦了。 第58章 谁都没有错 “七娘子不必替我求情了,”高熲突然开口,“是我明知道七娘子身体不好,还带着七娘子在隆冬的夜里跑马,害七娘子高烧不退,我明明并不想伤害七娘子,我明明……就算卫国公不罚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看到高熲那没忍住从眼眶中溢出的泪水,独孤伽罗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想明白了高熲究竟为何反常。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十年,她竟没能察觉到高熲心意,反倒是理所当然般地向高熲撒娇,如今阿爹已经开始安排她的亲事了,而高熲却只是输在了出身上,这样叫他如何能甘心? 独孤伽罗下床,径直走到高熲面前,轻轻抱住了高熲,低声道:“昭玄哥哥没有错,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昭玄哥哥不要自责,独孤家也没有人有资格责怪你,不是你的错。” 独孤伽罗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高熲的后背,似安抚,却带着一种无奈。 “伽罗……”高熲紧紧抱住独孤伽罗,埋在独孤伽罗的肩头无声哭泣。 他明明是最不想伤害伽罗的,他明明才信誓旦旦地与三郎君说过这天下没人比他更爱伽罗,可一转头他却亲自送伽罗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是酒意催使也罢,是一时冲动也罢,最爱独孤伽罗这话他是再也没有资格说了。 这场面看得独孤善心生不忍,独孤穆摇头叹息。都是自家兄弟,他们又怎么忍心看高熲去军中受苦?只是这事儿总要有个了结。 “七娘子放心,哪怕是去了军中,我也不会给独孤家抹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之后,高熲在独孤伽罗耳边信誓旦旦地说道。 独孤伽罗却轻笑一声,放开了高熲,左顾右盼一阵,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洛容,就从洛容手上拿过了斗篷,披在身上。 “我去找阿爹。”话音未落,独孤伽罗就抬脚往门外走。 “伽罗!”独孤善一把抓住独孤伽罗的胳膊,又将独孤伽罗扯了回来,“阿爹正在气头上,你先坐下陪普六茹说会儿话,要替昭玄求情,之后再去。” 说这话的时候,独孤善一个劲儿地给独孤伽罗使眼色。 普六茹还在这里看着呢,她这又是拥抱别的男人,又是要去替人求情的,让普六茹怎么想? 接收道独孤善的暗示,独孤伽罗扭头看着杨坚,笑着问道:“普六茹需要我陪你聊会儿吗?” 杨坚一愣,而后了然。 “不必,七娘子想做什么,尽管去便是,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七娘子应允。” “你说。”独孤伽罗好奇地看着杨坚。 杨坚笑道:“我想去探望一下小黑和小白,不知七娘子可否通融一下?” 听到这个要求,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这个自然可以,叫洛生带你去就行。” 又是洛生?心中有点儿小不满,可杨坚什么都没说,只笑着跟独孤伽罗道了谢。 独孤伽罗回以一笑,而后大步离开房间。 “嘿,普六茹你倒是机灵啊,英明!”等独孤伽罗走了,独孤穆便冲杨坚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赞了一句,“你今儿若是要留下小妹,小妹可就该生你的气了,你这可是一次性地卖了两个人的人情。” 杨坚看着独孤穆,表情无辜道:“五郎君在说什么?” 独孤穆笑着伸手点了杨坚两下,便也抬脚出门:“昭玄你随我一起去看看吧,小妹去替你求情,你却不在场,那阿爹该更生气了。” 高熲还有些茫然,听到这话便下意识地去看独孤善。 独孤善揉揉额头,叹息道:“都一起去吧,天知道伽罗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哈哈,”独孤穆十分赞同道,“三哥这话说得对,小妹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常常出其不意,还真是得时时刻刻地看着她。” 杨坚也非常赞同,但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既然如此,我便跟洛生去看望小黑和小白了。” “我与郎君同去。”独孤藏冷着脸看着杨坚。 杨坚不解地看了独孤藏一眼。怎么这位六郎君似乎对他抱有敌意啊? “阿爹!”独孤伽罗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了独孤信的院子,在堂屋里看到了还没消气的独孤信。 一见独孤伽罗那单薄的着装,独孤信脸上的怒气立刻被担忧所取代:“伽罗?你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洛容呢?怎么也不好生照看七娘子?去,把我那件狐皮斗篷拿出来给七娘子披上。” “是。”一旁的女婢应声跑走。 “阿爹,我没事。”独孤伽罗抱住独孤信的胳膊,笑容灿烂。 独孤信却还不放心:“把门窗都关上,往火盆里再加点儿碳。” 独孤伽罗心中一暖,抱着独孤信的胳膊,将半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独孤信身上。 “难得你不与拔臣他们在一起,跑来找我可是有事?” “呃……”独孤伽罗看着独孤信,显得有几分怯懦地问道,“阿爹,我听三哥说,你要送昭玄哥哥去军中历练?” 一听独孤伽罗提起高熲,独孤信的脸色就又变得极其难看,冷哼一声,道:“本以为他心性稳重,思虑周全,没成想还是缺乏历练,去军中呆个两三年醒醒脑子也好。” 独孤伽罗撇撇嘴,暗想这种事情怕是在军中历练个三十年都好不了。 独孤伽罗没直接跟独孤信求情,反而问道:“阿爹,你……你和三哥他们是不是早就看出昭玄哥哥的心思了?” 第59章 任性满长安 听到独孤伽罗的问题,独孤信一怔,而后装傻充愣道:“你整日与他在一起都没能发现,我上哪儿知道去?”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狐疑地看着独孤信,道:“阿爹真不知道?这卫国公府里,有两位阿娘给阿爹通风报信,阿爹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怎么能叫通风报信呢?你两位阿娘那是关心你们,”独孤信心虚地搔搔嘴角,“再者昭玄平日里待你就如同待亲生妹妹一般,他的真心又从未在谁面前说过,谁能想到他竟还抱着那样的心思?” 一见独孤信搔嘴角,独孤伽罗就知道独孤信现在所说的八成是在瞎扯。 独孤伽罗放开独孤信的胳膊,正坐说道:“阿爹您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不管,总之您不许把昭玄哥哥送到军营离去。” 打从独孤伽罗进门时起独孤信就知道这丫头是来求情的,只是独孤信没想到独孤伽罗会说得这么直白。 “这事儿不成,待过了十五,便让昭玄启程。” “阿爹!”独孤伽罗瞪着独孤信,“昭玄哥哥又没做错什么,您不能这样对他!” “他没做错?”独孤信一想起这事儿就生气,“他明知道他跟你是不能在一起的,也因此而将心意埋藏心底数年,甘愿做你的兄长,然而十年苦功一朝废,昨夜的事情若传了出去,旁人会说你什么?会说独孤家什么?退一万步来说,他明知你身子弱,还在隆冬夜里带你骑马?你可知你昨夜烧成什么样子?是你命大才又从鬼门关转了回来!你阿爹我小心翼翼护你十几年,是叫他这样作践的吗?” “阿爹,您别生气啊,”独孤伽罗赶忙帮独孤信顺气,“女儿知道阿爹疼我,女儿若是投生在别人家,才活不了这么久,因为阿爹疼我,所以才一次次地请医师替我医治,因为阿爹疼我,所以才放纵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知道阿爹是世上最疼我的人,可是阿爹,女儿现在不是没事吗?” “那是你命大!抹不去那小子犯下的错!” 看着独孤信气愤的样子,独孤伽罗心中感动。她知道,独孤信会这么生气,不是因为高熲对她的爱意,不是因为高熲不小心酒后吐真情,而是因为高熲害她病了,是因为她生病了,所以才这么生气,不然对待高熲,独孤信还是十分宽容的。 “阿爹,”独孤伽罗身子一软,靠在了独孤信的肩上,“昭玄哥哥也是从小就跟哥哥们一样宠着我、护着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他都会替我受过,阿爹宠我十二年,哥哥们疼我十二年,昭玄哥哥也是护了我十二年,且昭玄哥哥又对独孤家忠心耿耿,这份情谊还不足以抵消他这一次的莽撞吗? 阿爹,女儿知道您是在替女儿出气,可女儿也知道阿爹疼惜昭玄哥哥的才华。军中那样的地方,阿爹也最是清楚不是吗?就算昭玄哥哥的出身不差,可他若真去了,那就是被咱们独孤家撵去的,您说他在军中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那能是一种历练吗?” 听了这话,独孤信陷入沉思,可皱着眉想了好久,独孤信还是摇了摇头,道:“伽罗啊,我知你与昭玄要好,若是别的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如此决定,可这件事情关乎你的清誉,关乎你的亲事,你难道要我为了保住昭玄而将你置于不利境地吗?” 闻言,独孤伽罗却笑了,然后摆出一副骄纵的样子说道:“昨夜是我与普六茹吵架,心情不好,就抓了昭玄哥哥带我跑马,普六茹找不着我了,才去跟三哥求助。阿爹那令牌也是我让昭玄哥哥用的,所以说不是昭玄哥哥的错,阿爹若实在生气,罚我好了!” “别任性!”独孤信瞪了独孤伽罗一眼。 独孤伽罗完全不惧怕独孤信的威严,颇有几分自豪地说道:“我任性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而且全长安都知道我任性。” 独孤信瞪着独孤伽罗说不出话来。 独孤伽罗趁机撒娇道:“阿爹啊,您就别让昭玄哥哥去军中了,我的哥哥本来就不多,还有一个身在远方,连面都没见过,您再把昭玄哥哥弄走,就又少了一个。” 这个“又”字触动了独孤信的心弦,让独孤信想起了远在北齐做质的长子,那个独孤伽罗从没见过面的大哥。 见独孤信的眼神放空,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独孤伽罗再接再厉道:“阿爹啊,我们又不是亲兄妹之间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不就是个小小的感情纠纷嘛,阿爹您干吗这么严肃啊?” “诨说!”独孤信回神,狠瞪独孤伽罗一眼,“你们要是亲兄妹那还了得?让你阿爹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说的是什么啊,”独孤伽罗眯着眼睛笑道,“又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您何必把昭玄哥哥送去受罪呢?多不划算啊!” “你知道什么叫划算?”独孤信又瞪独孤伽罗一眼,可脸上已经满是笑意。 “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是划算!” 听到最宠爱的女儿笑容甜美地说着这样暖心的话,独孤信的那颗心是被暖得都快要化了。 “昭玄,进来。” 听到独孤信低沉的声音,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高熲、独孤善和独孤穆都是浑身一抖,暗想自家阿爹对儿子和对女儿的态度也差太多了。三人面面相觑,而后才推开门,相继进门。 “世伯。”高熲进门之后就在独孤信面前跪下,还机灵地改口叫了比较亲昵的称呼。 独孤信冷哼一声,道:“伽罗方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是,世伯,七娘子肯原谅熲的所作所为,熲感激不尽。”高熲俯首跪在地上,句句发自肺腑。 独孤信暗叹一口气,道:“我是真的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儿子,一直以来也都相信你,你这次的行为确实让我十分失望,但,既然是伽罗替你求情,便只以家法处置你,你可服气?” “熲甘愿领罚。” 独孤伽罗与独孤善和独孤穆对视一眼,都是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他们都不希望自家兄弟受苦。 第60章 心脏怎么了 在独孤信那儿换了身暖和的衣服,独孤伽罗跟独孤善和高熲几人说了会儿话才回自己的院子,一脚踏进院门,独孤伽罗就瞧见了站在小院里望天的杨坚。 “普六茹在我卫国公府里呆着倒是自在,搞得我都快以为这里是你家了。”独孤伽罗走到杨坚身边,笑着打趣道。 杨坚偏头看着独孤伽罗,眼里盛着笑意:“独孤怎么样了?”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阿爹答应留他,只是这一顿罚是免不了了。” 独孤信做了一辈子的大将军,军营中军令如山,这到了家里也是改不了了,少时他们兄妹犯了错也是要被狠罚的,更别说高熲对独孤信来说像儿子,却是臣子,君对臣便更是不会客气了。 “怎么?去求过情了,却还担心?”杨坚不满地轻哼一声。 听出杨坚语气中得不满,独孤伽罗眉梢一挑,道:“怎么?那是我哥哥,我担心他有什么奇怪的吗?” “又不是亲哥哥。”她怎么也不担心担心他啊? 独孤伽罗瞪眼:“就是亲哥哥!” 眼角瞄见独孤伽罗顾着腮帮子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样子,杨坚轻咳一声压住笑意,道:“你说是便是吧。” 此刻他突然有些同情高熲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比心上人认了死理非把自己当成亲哥哥还要悲惨的了? 也多亏独孤伽罗认了这个死理,不然可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天儿冷,进屋去吧,我也回了,你记得吃药。”杨坚嘱咐道。 “要走了?”独孤伽罗偏头看着杨坚,“你……不进屋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闻言,杨坚转头看向独孤伽罗那屋子,一想到那满屋子的桃花,杨坚就笑了,摇头道:“不进去了,对心脏不好。” “恩?”这话独孤伽罗可没听明白,“心脏怎么了?” 杨坚笑而不答,只催独孤伽罗进屋。 独孤伽罗无法,只得进屋去,可跨过门槛之后,却又在门口站住了脚,转身看着杨坚。 杨坚挑眉,不解问道:“怎么了?” 独孤伽罗摇头道:“没事。” 没事?没事她不关门站在门口看什么呢?杨坚顺着独孤伽罗的视线左看右看,始终不明白独孤伽罗在看什么。 见杨坚站在原地傻乎乎地不知道在做什么,独孤伽罗喷笑出声。 听到笑声,杨坚又看向独孤伽罗,神情依旧茫然。 又怎么了?为何又笑了? 见杨坚的表情更呆了,独孤伽罗就笑得更开心了。 见这两人隔着一道门,一个呆一个笑,洛容无奈扶额。 “冬日天冷,郎君看是要进来喝杯茶,还是要回府?郎君在我们府里也呆了许久,家里人想必要担心了吧?”所以您快点儿回去吧,您若是不回去,他们七娘子该笑个没完了。洛容看着杨坚,笑容甜美。 这是在撵他走了?杨坚看着笑弯腰的独孤伽罗,再看看那迟迟没有关上的门,暗想自己还是先离开的好,不然独孤伽罗那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关上了,若再着了凉就不好了。 “我这就回了,七娘子好生休息。”说完,杨坚就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坚离开没多久,独孤伽罗的笑就停了下来,倚在门边缓气。 “这人,说走还走得真利索。”连头都没回一下。独孤伽罗撇撇嘴,略微有些不满。 洛容挤开独孤伽罗关上了房门,对独孤伽罗说道:“我的七娘子诶,您这烧才刚退,大冷天儿的,咱就不吹风了啊,您看您是要睡个回笼觉还是去书房看会书?婢子好给您生个火盆去。” “那……去书房吧。” 说完,独孤伽罗转身,准备往书房走,可迈开脚刚走两步,独孤伽罗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环顾房间,看完就又笑了。 这没来由的笑声吓了洛容一跳,洛容一边摆弄火盆,一边看着独孤伽罗,暗自揣测独孤伽罗到底是在笑什么。 而独孤伽罗抬手摆弄着从屋顶垂下的桃花装饰品,笑盈盈的。 “洛容,普六茹是不是来过我房间了?” 洛容点点头,道:“先前七娘子昏睡的时候,普六茹郎君确实来过一次,是三郎君要洛生带着他来的。” “是嘛,难怪他会那样说了。”独孤伽罗偷笑。 这房间里的桃花摆设虽然都是她亲手做的,可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没想到会做出这么多,不知不觉间竟就摆了一屋子,还有一些摆不下的存放在了箱子里。 做好了之后就连自己偶尔都会觉得不自在,一想到这每一朵桃花都是一份心意,被心意包围的她就会觉得脸上发烫。她日日呆在这样的房间里都还会觉得心跳加速,普六茹是第一次见,而且第一次见到的就是摆满了桃花的房间,这心脏得跳成什么样啊?确实是对心脏不好啊。 “可惜没能看到他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有趣。”独孤伽罗眯起眼睛笑得开心。 洛容只听到独孤伽罗的声音,却没听清独孤伽罗说了什么,开口想要问,可一偏头就见独孤伽罗盯着一块桃花琥珀在傻笑,洛容便将要出口的问题咽了回去。 看七娘子这模样,想必又是在想普六茹郎君的事情,那就没什么可问的了。 “洛容,帮我研磨,突然很想画幅画。” 画?七娘子可是轻易不画画的啊。 不过洛容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只快步走到书案旁,熟练地帮独孤伽罗研磨。 以前得七娘子是懒散了些,许多费神费力的事情她都不会做,她宁愿无聊地在树上打盹,也不愿老老实实地坐着绣花,宁愿捧一本书有一行没一行地闲读,也不愿在书案前好好写一幅字、画一幅画。 可自从认识了普六茹家的大郎君之后,七娘子可勤快多了,特地给那位郎君写过两幅字,特地为那位郎君做了满屋子不会凋谢的桃花,特地为了那位郎君苦练半个月只为在除夕夜登台献艺,如今七娘子再为那位郎君提笔作画,洛容已经不觉得诧异了。 独孤伽罗是不知道洛容心中的想法,也没有洛容想得那么多,只是看着这满屋子的桃花,只是想到那个送桃花的人,突然就有了想要作画的冲动,何况任性如独孤伽罗,自然也是想做什么就要立刻去做,反正主观客观条件都能满足她,何乐而不为。 于是坐在书案前提笔点墨,独孤伽罗笑盈盈地画了一幅桃花图。 第61章 敌意和威胁 过了年节天气就逐渐转暖,独孤善和杨坚等人又重新回到了官场,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独孤伽罗则又回到了闲到长蘑菇的日常生活,秉承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原则每日在卫国公府里悠然自得。 二月阳光灿烂的午后,刚从外边回到卫国公府的独孤藏就看到自家门口停着一人一马,而正翻身下马那人仅是一个背影就让独孤藏眉心紧蹙。 独孤藏大步流星地上前,停在那人身后之后冷声道:“京兆府里是何时有了这么些需要跟卫国公商议的公事?功曹大人最近来得太频繁了些吧?” 自从十五聚会上陈留郡公说漏了嘴将两家的亲事公之于众之后,这个男人就越来越得寸进尺,皇帝指婚的诏书都还没下,这个男人却已经开始三天两头地往他们卫国公府里钻了,看着就碍眼! 杨坚一听到这声音就隐隐觉得头疼,却也只能转身对独孤藏最大限度地表达友好:“六郎君这是外出办事了?” 杨坚实在是搞不清楚,为什么独孤藏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呢?这一声“功曹大人”可真是充满了讽刺。明明独孤善和独孤穆就待他不错,这位六郎君难道不该跟自家兄长们站在同一立场上吗? 独孤藏语气不佳道:“功曹大人不会看吗?” 杨坚语塞,只能站着与独孤藏对视,却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独孤藏冷哼一声,道:“家父不在,功曹大人请回吧。”说罢,独孤藏就大步走向府门。 杨坚转身,跟在了独孤藏身后。 他又不是来找卫国公的,卫国公在与不在都与他无关,而独孤藏的敌意他也已经习惯了,怎么可能就这样回去? 独孤藏在大门前停住脚步,扭头瞪着杨坚道:“功曹大人还有事?” 杨坚只得如实相告,道:“我是来见七娘子的,还请六郎君通融一下。” “我……” “拔臣,你又在刁难普六茹了。”正巧独孤穆也从外边回来了,一看到在自家门口僵持的两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五哥。”看到独孤穆,独孤藏咋舌。 他就想不明白了,三哥和五哥干吗都偏袒这个男人?他不过就是在伽罗身上费了点儿心思而已,值得大加赞赏并且给予特权吗? 独孤穆笑嘻嘻地走到独孤藏面前,用力揉着独孤藏的头调侃道:“拔臣你现在这副模样与其说是哥哥,倒不如说你是个小姨子,整天净寻思着挑普六茹的毛病了。” 独孤藏从独孤穆的手下逃开,不满地瞪了独孤穆一眼。 独孤穆轻笑一声,揽过杨坚的肩膀,道:“别理这小子,他这是妹妹被别的男人抢走了,正嫉妒呢。” “五哥!”独孤藏恼羞成怒。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嘴上叨扰,独孤穆却笑得得意,“普六茹,走。” 说着,独孤穆就揽着杨坚,哥俩好似的踏进了卫国公府的大门。 独孤藏一脸不满地跟在两人身后。 一入府门,独孤穆就让人去将独孤伽罗叫到前院堂屋见客,他自己则带着杨坚先一步坐进了堂屋。 喝下一口茶,独孤穆对杨坚说道:“我听人说京兆府里的大事小情也有不少,你这做功曹的整日跟在京兆府尹身边,想必也是很忙的吧?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每日都来卫国公府报道,我家小妹又丢不了,你追得这么紧做什么?” 杨坚淡笑道:“无碍,不忙。” 他这哪里是追得紧,只是想见独孤伽罗罢了,许是先前的诸多事情给杨坚留下了心理阴影,杨坚总觉得独孤伽罗这女人,若是不盯紧点儿,她一定会闹出点儿什么事儿来。 再忙也总有空闲,他又不像独孤善他们是在皇城的官署里工作,从京兆府过来卫国公府还是很方便的,哪怕只是抽个空见上一面也是好的,不亲眼看到独孤伽罗安然无恙,他总是放心不下。 独孤穆笑道:“得,你觉得好就好。” 杨坚不语。 过了一会儿,洛容就急匆匆地跑进了堂屋,向独孤善和杨坚行过礼之后就说道:“启禀五郎君,七娘子她……七娘子她又不见了。” “哦?又不见了?”独孤穆摇头失笑,“这丫头,怎么就专喜欢往树上跑?等我哪日与阿爹说说,把咱们府里的树都砍了,我看她还去哪儿打盹。” “我劝五郎君还是不要了,”杨坚满眼笑意道,“若砍了府里的树,我怕七娘子会溜到外面去。” 独孤穆一愣,旋即点头道:“说得也是,若是那丫头,准干得出来。得了,走吧,咱们去瞧瞧我们卫国公府里哪棵树长得最为茂盛。” 杨坚跟着站了起来,两人为了寻找独孤伽罗而走向卫国公府的后院。 “其实应该叫拔臣来帮忙,那小子总是能找到小妹。”走在路上,独孤穆突然想起了独孤藏。 说也奇怪,哪怕是在外面,独孤藏也总是能轻松找到别人都找不着的独孤伽罗,独孤穆认为有必要找独孤藏问一下秘诀,不然等独孤伽罗嫁到了别人家再丢了寻不着人可怎么办? 想起独孤藏,杨坚就有几分头疼,此时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不服,道:“七娘子倒是也并不难找。” “哦?”独孤穆狐疑地看着杨坚,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今日我可得考验考验你了,你今日若是能寻到小妹,我便继续支持你,可你若是寻不见……那我可要站到拔臣那边去了。” 没想到独孤穆会这样说,杨坚一愣,转头看着独孤穆。 独孤穆嘿嘿一笑,道:“我可是认真的,我们家的人也并没有多急着要把小妹嫁出去,反正小妹过了今年的生日也才十三岁,急什么?退一万步来讲,若寻不到个比我们还疼她宠她的人,她不嫁又如何?只是刚巧阿爹觉得小妹可以嫁了,刚巧你出现了,刚巧你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又叫我们兄弟几人满意了,不然就算是阿爹的意愿,我们兄弟也绝对会阻拦到底。因此……加油吧。” 说着,独孤穆还笑容友善地拍了拍杨坚的肩膀。 杨坚抽了抽嘴角,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因为心里不爽就多嘴说了那句话,这位五郎君分明就是借机在威胁他。 “对了,”独孤穆补充道,“你今日的表现我也会与三哥说的,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添油加醋妨碍三哥判断。” 杨坚扶额。为什么他觉得独孤穆一定会添油加醋? 第62章 五哥厚脸皮 与独孤穆一起往卫国公府的后院深处走去,杨坚面上镇定,心里却已经开始打鼓了,因为两人都快走到卫国公府的后墙了,却还是没找到独孤伽罗。 独孤穆瞄了一眼故作镇定的杨坚,颇为遗憾地开口道:“普六茹啊,再往前走,可就剩我们卫国公府里的最后一棵树了,若小妹不在,你说可怎么办呢?” 杨坚心里一咯噔,突然停下了脚步。 独孤穆紧跟着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杨坚,笑道:“要不要找拔臣来帮忙?” “不必。”杨坚一咬牙,左右看了看,突然拐向别处。 “恩?普六茹你要去哪儿?”独孤穆跟上杨坚的脚步,“那边可是卫国公府里差役们住的地方,小妹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会去那儿的。” 杨坚却像是没听见独孤穆的话一般,只闷头向前。 他觉得独孤伽罗并不会在意那是差役住的地方还是卫国公住的地方,她若想在树上打盹,最先要看的还是那棵树长成什么样。 方才他环顾四周,似乎看到一棵高大茂盛的树,估摸着就是长在独孤穆所说的这个差役们住的院子。希望他没有猜错吧…… 见杨坚不作回应,独孤穆也不再多言,顶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跟在杨坚身后,愉快地看着杨坚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差役们的院子,就觉得这院子静得有些异常,环顾四周竟是没看到一个差役。 虽说白日里有活要做,可卫国公府还没苛刻到不许差役休息,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也是很难见到啊。 不过杨坚并不在意差役们在或不在,他只想知道独孤伽罗在不在。 于是大致将院子看了一遍之后,杨坚便径直走向院子里唯一的一棵大树,紧张得心如擂鼓。 突然有一个人从树干后转出,本就紧张的杨坚被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便停下了脚步,定睛一看却见转出来的人正是洛生。 杨坚顿时松了口气。 洛生是独孤伽罗的随侍,洛生在这儿,独孤伽罗就一定在这儿。 杨坚也不急着确认树上是否有独孤伽罗的身影,转身冲独孤穆得意一笑。 独孤穆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得洛容,而后摇头失笑,两步走到杨坚身边,拍了拍杨坚的肩膀,道:“算你走运。” 放松了心情,杨坚走到树下,仰起头开始寻找独孤伽罗的身影。 树杈间,独孤伽罗穿了一身与树叶颜色相仿的衣裳,许是因为在自己家中有些懒散,那一头长发也只是随意用发带束在了一起,从脸侧搭下来,细碎的发丝滑落,风一吹便飘扬起来。 杨坚举起手,屈指弹响了独孤伽罗手腕上的铃铛。 叮铃一声脆响,独孤伽罗闻声苏醒。 “唔……”她的铃铛怎么响了? 独孤伽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嫩绿色的树叶,然后就是站在树下温柔微笑的杨坚。 独孤伽罗一怔,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看,这才确定杨坚是真的站在树下。 “普六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独孤伽罗起身坐在树枝上,清醒了之后便笑嘻嘻地看着杨坚。 见独孤伽罗似乎没打算从树上下来,杨坚就先收回了手,笑着打趣道:“大抵是心有灵犀吧。” “哼嗯……难道不是问了洛容?”独孤伽罗歪着头看着杨坚。 杨坚无奈地笑着。他倒是很想找来洛容问一问了,可惜今日算是与五郎君打了赌,自然也就没办法向洛容询问了。 见杨坚脸上的笑容透着几分无奈,独孤伽罗面露不解。 独孤穆上前两步,也出现在独孤伽罗的视线中,笑着说道:“小妹啊,你要午睡哥哥我自然是不会说不行,你要在树上午睡咱们也勉强允许你,可你能不能好好地呆在自己院子的树上?” 独孤伽罗默默脖子,无辜道:“可是我院子里的那棵睡起来不舒服啊。” 独孤穆眼角一跳,道:“床上倒是睡着舒服了,我怎么不见你老老实实地睡在床上?” “额……”独孤伽罗心虚道,“树上比较……比较通风?” 杨坚摇头失笑,还是向独孤伽罗伸出了手,道:“早春的风,别吹太多,下来。” “哦。”独孤伽罗点点头,把手递给了杨坚。 可就算牵上了手,这个高度也不是独孤伽罗说跳就能跳下去的,而这件事情独孤伽罗是在手被杨坚握住时才想到的。 “普六茹,我……啊!” 不等独孤伽罗说完,杨坚稍稍一用力就将独孤伽罗从树上拉了下来,另一只手一圈一搂,就稳稳地接住了掉下来的独孤伽罗。 将独孤伽罗放在地上,杨坚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独孤伽罗愣愣地看了看杨坚,然后摇头:“没,没什么了。” “是嘛。”杨坚也不多问,松开了独孤伽罗的手就站在了一边。 独孤伽罗看看杨坚,再看看独孤穆,问道:“五哥和普六茹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事吗?”独孤穆看向杨坚,一脸戏谑。 杨坚倒也不介意,坦然道:“无事,得了空过来看看而已。” “看什么?”虽然说是清醒了,可刚睡醒的独孤伽罗脑子也并不是十分灵光,一时间竟脱口而出问了个蠢问题。 闻言,独孤穆与杨坚对视一眼,而后喷笑出声,杨坚则看着独孤伽罗,满眼笑意。 独孤伽罗眨眨眼,再眨眨眼,霎时满脸通红。 “五哥,不许笑!”独孤伽罗恼羞成怒,抬手就往独孤穆身上打。 “诶?关我什么事?”独孤穆赶忙笑着躲开,“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这丫头做什么打我?” “五哥你还笑!”窘得不敢看杨坚的表情,独孤伽罗为了避免尴尬,便追上独孤穆打闹起来。 “嘿,小妹你不讲理啊,笑还犯法了吗?”独孤穆一边躲闪,一边调侃独孤伽罗,“想你五哥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最有魅力的便是笑容了,你怎么忍心不准我笑呢?没了我的笑容,长安城里是要有多少娘子替我心忧啊。” 听了独孤穆这厚脸皮的发言,独孤伽罗连打他的兴趣都没有了,泄了气般停在原地,看着独孤穆哭笑不得。 杨坚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欢乐的兄妹,再想起自家那态度依旧没变敌意半分没少的兄弟,杨坚心塞至极。 第63章 花田舞剑 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巳节,今年的上巳节皇帝打算玩些不同寻常的,于是三分之一个长安城就浩浩荡荡地去了骊山。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独孤伽罗将皇帝腹诽了八百遍。说什么想要不同寻常,也不过就是玩不了汉人的风花雪月,就只能拉着满朝文武来上山骑马狩猎,毕竟骑射才是鲜卑人的强项。 这世道,皇帝说的算,满朝文武是拿人粮饷就要陪人玩耍,可怜她们这些家眷也要跟着受累。 独孤伽罗没骨头似的靠在洛容身上,手上捧一本书有一行没一行地看着。 洛容看着独孤伽罗一点儿都不兴奋的样子,疑惑问道:“七娘子既然不想来,称病便是,为何非要受这份累?”反正卫国公和夫人都疼七娘子,哪怕七娘子现在是万众瞩目的时候,在这样的盛会上缺席也是无伤大雅的。 独孤伽罗将书翻过一页,不以为意道:“阿娘要我来的。” “夫人又想要您做什么了?”洛容不解。 “我哪知道。”独孤伽罗打个哈欠,将书收了起来,“我打个盹,快到了就叫我。” “是。” 原本只是不想应付洛容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才以打盹为借口,可兴许是因为看了会儿书,独孤伽罗一闭上眼竟还真的睡着了,直到洛容叫她,才悠悠转醒。 等独孤伽罗完全清醒过来时,马车也已经停下,洛生打开车门,站在车边恭敬道:“七娘子,到了。” “辛苦了。”独孤伽罗被洛容扶着下车,“阿娘呢?” “夫人就在前面那辆车上。”洛生回答道。 “是嘛。”独孤伽罗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在洛容和洛生的陪同下向前走去,“阿娘。” 听到声音,崔氏缓缓转身,见着了独孤伽罗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是眼神越发柔和了些:“累了吗?” “不累,”独孤伽罗摇摇头,快走两步到崔氏身边,挽住了崔氏的胳膊,“这是要扎营了吗?” “恩,你五哥方才过来传了话,说是扎营估摸着要耽搁很长时间,叫咱们四处走走,午时之前回来就行。”崔氏将方才得到的信息全都告诉了独孤伽罗。 的确,那么大一个营地,那么多人要住的帐篷,因为皇帝和文武百官都不可能亲自动手搭帐篷,只那些个随行护卫军在忙活,还真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那阿娘想要去哪里走走?” 崔氏偏头对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道:“为娘的只是下车来透透气,若想去哪儿走走,你便带着洛生和洛容去吧,若懒得走动,就还回车上去。” “那我四处走走去。”独孤伽罗不假思索道,“我把洛生留下照看阿娘吧。” 崔氏笑道:“用不着,为娘的这里有你阿爹安排的人,洛生还是跟在你身边的好,不然为娘的也不放心叫你这个闯祸精四处乱跑。” “我哪有闯祸。”独孤伽罗不满地皱皱鼻子,“那我走了,阿娘若是饿了,我那车上有点儿糕点。” “恩,去吧。”崔氏一脸慈爱地看着独孤伽罗。 自己的女儿是顽劣了些,可顽劣的分寸也拿捏得很准,大祸不闯,小祸不断,叫人不得不盯着她,却又不会为她担心,最让崔氏感到欣慰的是,这样被娇宠出来的女儿竟是十分孝顺,这也让崔氏更加疼爱独孤伽罗了。先前还担心这般顽劣的女儿能否找到个好人家,如今女儿与普六茹家的亲事也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崔氏总算是放心了。 又嘱咐了崔氏几句,独孤伽罗才带着洛生和洛容往一旁的林子里走去。 “七娘子,我们要去哪儿?”洛容一边走一边记路,生怕回来时再找不着路,这骊山这么大,他们若是与其他人走散了可就不妙了。 “恩……”独孤伽罗四处张望一番才回答道,“我记得大概就在这附近有一片空地,这个季节该是花草繁茂了,这会儿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就去那儿看看吧。” 洛生突然快走几步到独孤伽罗前边,拔出腰间佩剑,一边走一边砍断两旁支棱出来的杂草乱枝。 看着洛生的背影,独孤伽罗笑道:“洛生真是越来越可靠了,想当初刚来我身边时那是见到我落水都不为所动,如今竟也会为我考虑了。” 独孤伽罗也只是触景生情随意感慨一下,可这话听在洛生耳中却生出几分愧疚。 当年他在战场上那是无往而不利,突然就因为重伤而不能再战沙场,虽心知卫国公将他派到七娘子身边也是对他的信任和器重,只是当时年轻气盛,心中总是有几分不甘,而这份不甘便让他怎么看七娘子都不顺眼。 最初那段时间怠忽职守可谓是家常便饭,因为他的疏忽,七娘子没少吃苦头,可却从没在卫国公面前说过他的不是。后来他才听洛容说起,在卫国公面前,七娘子总是夸他稳重细心,他的那些疏失就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被七娘子无视了个彻底。 那之后越是跟七娘子相处,他就越能知道为何独孤家上下都这么宠她,久而久之,心中的不甘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想要照顾好七娘子的真心。 独孤伽罗是不清楚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勾起了洛生怎样的回忆,她与洛容走在一起,倒是将洛生这几年的糗事全都回忆了一遍,还非要说得能让洛生听见,叫洛生很是无奈。 独孤伽罗的记忆果然没有出错,没走多久,三个人便来到了那片空地,而在这个季节,这片空地俨然就是一片花海。 美景总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绿草之间野花摇曳,不是自家院子里一团团一簇簇的艳丽,只是如散落的星辰一般零零点点,却清丽得叫人心旷神怡,花香被春风席卷着扑面而来,沁入心脾。 颠簸的马车给人带来的疲倦在看到这副景象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独孤伽罗深吸一口气,突然快步走进这花海,还顺走了洛生手上的长剑。 手上突然就空了,洛生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再抬头时,眼前便是另一幅景象。 原本只是随风轻柔的花草被扬了漫天,随着凌厉的剑气飞扬,往日里恬静慵懒的少女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即使是被娇嫩的鲜花包围也丝毫没有柔弱之气,目光犀利,剑气凌厉,由独孤信所教授的剑招处处都能彰显出将帅的杀伐果断,而这杀伐果断在独孤伽罗手上竟分毫不见折损。 这便是卫国公最宠爱的女儿,独孤家的七娘子。 第64章 莫名的比试 耍完一整套剑法,独孤伽罗只觉得通体舒畅。虽然是有段时间没练了,但好在年幼时卫国公的教导十分严格,独孤伽罗的基本功十分扎实,即使隔了许久,只要拿起剑耍两下就能找回感觉。 “还你。”独孤伽罗走回洛生身边,将剑还给洛生。 洛生一脸郁闷地接过剑,插回剑鞘。 七娘子这样平时不出手的人一出手就真的是出其不意啊,虽然知道这就叫做防不胜防,可竟然会让佩剑脱手,洛生还是十分郁闷。 “独孤七娘子果然不愧为卫国公最宠爱的女儿,我只知独孤三郎君精通骑射,却不想七娘子的剑法竟也如此精妙。” 乍一听到陌生的声音,独孤伽罗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就看到宇文邕信步走来,杨坚和独孤善跟在宇文邕的身后,看起来是作陪的。 “伽罗拜见辅城郡公,”独孤伽罗盈盈一拜,“雕虫小技,叫辅城郡公见笑了。” “七娘子过谦了。”这样说着,宇文邕的视线在独孤伽罗身上来来回回,似乎是头一次见到独孤伽罗一般将独孤伽罗好好打量了一番。 独孤伽罗被看得有些尴尬,却也只能站在原地维持着不尴尬的模样任由宇文邕打量。 打量够了,宇文邕突然向独孤善伸出手,道:“三郎君,可否借剑一用?” “郡公是要舞剑?”独孤善解下腰间佩剑,交到宇文邕手上。 “恩,突然起了兴致。”拔剑出鞘,宇文邕将剑鞘还给了独孤善,剜了个剑花之后突然将长剑直刺出去,停下时剑尖堪堪停在独孤伽罗的鼻尖前。 “郡公这是何意?!”独孤善立刻上前一步,将手抵在剑身上,只要宇文邕稍有动作,他就能及时将指着独孤伽罗的这剑推开。 “七娘子来给我做对手。”说这话时,宇文邕完全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是因为看了独孤伽罗舞剑才起了兴致想要跟独孤伽罗比划两下,不然他想练剑何需在这样的地方? 而听到这话的其他几个人全都愣住了,杨坚心中焦急,却碍于身份无法开口,只能看向独孤善。 虽然他与独孤伽罗的婚事已经在长安城传开了,可两人毕竟还没有成亲,因此牵扯到独孤伽罗的事情,还是由独孤家的人出面比较稳妥,若独孤家没人在场,才是该他来说话。 独孤善也不知宇文邕这是起了哪门子的兴致,瞄了独孤伽罗一眼后笑着说道:“还请郡公恕罪,舍妹舞剑就只有个花架子,不足以做郡公的对手,还请郡公准许善代替舍妹。” 宇文邕睨了独孤善一眼,道:“你以为我练剑几年了?是不是花架子我会看不出?我知独孤家上下都极宠七娘子,我又不会当众伤着七娘子,你怕什么?” “这个……”独孤善有口难言。 他是知道辅城郡公不会这么大大咧咧地伤害伽罗,可刀剑无眼,真要过起招来,“不打算”和“不想”是完全没有用的。 独孤伽罗伸手拉了拉独孤善的袖子,然后对宇文邕笑道:“承蒙郡公看得起,但是……” 不等独孤伽罗把这个但是说完,宇文邕就突然把手中的长剑往前送了送。 独孤伽罗一惊,下意识地反手抽出洛生的佩剑,直接将宇文邕的长剑格了出去。 完成这一系列自保的动作之后,独孤伽罗才看到宇文邕眼中得意的笑容。 被算计了。 独孤伽罗两眼一眯,将长剑轮回来,一个箭步上前就将剑尖往宇文邕的胸口送。 宇文邕身体一弓,向后退去。 见独孤伽罗和宇文邕这就开打了,独孤善扶额叹息。 杨坚走到独孤善身边,低声问道:“七娘子不会伤着吧?” “这要看辅城郡公的剑术如何。” 独孤伽罗的剑法是卫国公手把手教的,不说可以拿到战场上英勇杀敌,但是在日常比试中做到收放自如还是可以的,独孤善只担心辅城郡公的剑术不精,若哪一招收不回去,可就真要伤着独孤伽罗了。 然而跟宇文邕交上手的独孤伽罗却并不担心双方是否会受伤,她只是觉得宇文邕的打法儿叫人有些头疼。 两柄剑连在一起都有六尺多长了,又不是近身搏击,宇文邕做什么总往她身边缠? 见宇文邕旋身又要逼近,独孤伽罗咋舌,急速退开。 可宇文邕似乎就是打定主意要往独孤伽罗身边凑,一直绕不过去,便索性正面逼近,有时甚至都不躲避独孤伽罗的攻击,因为他笃定独孤伽罗不会伤他,这样不躲不闪地冲上去,独孤伽罗反而会收招,这就更方便让他靠近了。 独孤伽罗恼了。虽然不知道宇文邕是打算要做什么,可明明说好了是比剑,却比成了近身格斗,剑反倒是成了累赘。 独孤伽罗瞅准时机,再又一次临时收招之后丢掉了手上的剑,站定在原地等着宇文邕扑过来,当两人的距离足够近时,独孤伽罗邪邪一笑,旋身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就将宇文邕丢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以至于独孤善和杨坚提醒独孤伽罗小心的惊呼声还没出口,宇文邕就已经躺在了距离独孤伽半丈远的地方。 独孤伽罗撇撇嘴,坚决不去扶宇文邕。 独孤善回过神来,匆匆跑到宇文邕身边,扶宇文邕起身:“辅城郡公伤着没?伽罗,还不快向郡公道谢?若不是郡公让着你,那一剑非把你刺个对穿不可!” 宇文邕好歹也是皇室中人,这面子还是要维护好的。 独孤伽罗也知这个理,便顺着独孤善的话说道:“郡公承让了。” 被独孤善扶着起身,宇文邕看了看独孤伽罗,什么都没说,只将剑交还给独孤善:“回了。” “是。” 独孤善和杨坚一人给了独孤伽罗一个眼神,便跟着宇文邕往营地所在去了。 这么一闹,独孤伽罗也没什么赏花的兴致了,也带着洛生和洛容回去找崔氏了。 第65章 什么情况? 营地扎好之时,午时已过,只是随行的人谁都没有吃过午饭,如独孤伽罗这样不重要的角色大多在四处闲逛,饿了就吃点儿自备的糕点支撑一会儿,而像独孤信这样身份的人则陪着兴奋不已的皇帝进林子里小试牛刀,待营地扎好之时,他们也刚好带着一些猎物回来,心情大好的皇帝就召集了所有人共用午膳。 作为独孤家此行年龄最小的人,独孤伽罗坐在独孤家的最后,与独孤藏玩猜拳。 野味都还在火上炙烤,看样子还有好久才能熟透,不玩点儿什么这时间着实难熬。 独孤伽罗正专心致志地跟独孤藏玩耍,眼角的余光就突然瞥见洛容再一旁左摇右晃。 独孤伽罗偏头好奇地看着洛容,问道:“洛容,你这是饿得坐立不安了?” “不是,”洛容手上端着一盘野果,一脸为难地看着独孤伽罗道,“这是辅城郡公让人送来的,七娘子您看……” “辅城郡公?”独孤伽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宇文邕的方向。 宇文邕刚巧正注视着独孤伽罗,四目相对,宇文邕冲独孤伽罗点了点头。 独孤伽罗鼓起了腮帮子。这点头是个什么意思?他们又不熟,做什么给她送野果?难不成是为了先前的事情道歉?她怎么觉得不像呢? 独孤藏也看了宇文邕一眼,而后对洛容道:“放下吧,辅城郡公送来的东西,你端在手里是打算再给送回去吗?” 不管伽罗跟辅城郡公熟不熟,这儿几十双眼睛都瞧见辅城郡公送了东西来,何况陛下和大冢宰也都看着呢,他们若是敢把东西送回去,陛下就一定敢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皇家的脸可不是说打就能打的。 洛容一脸纠结地将那盘野果放在了独孤伽罗面前,独孤伽罗蹙眉盯着那野果看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推到了独孤藏面前。 “不得不收,却也不能吃。”独孤伽罗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独孤藏。 辅城郡公送了东西来,这是心意,她收下,这是礼节,可若吃了,就是承了辅城郡公的心意,那就有些不太妙了,她都还拿捏不准辅城郡公是个什么心意呢,哪里敢吃? 独孤藏抬眼看向前方,就见独孤善的左手背在身后,偷偷地比着手势。接到兄长的暗示,独孤藏这才下口。 独孤伽罗松了口气。所以她才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人多吵杂是一方面,更让人心烦的是这些暗潮涌动,不仅百官之间有刀光剑影,他们这些后辈也是稍有不慎就要走错棋招,一场宴会下来可比骑马打猎累得多。 不多一会儿,退回自己的位置站好的洛容就又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三个端盘子的人,表情扭曲得已经分辨不出是为难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了。 独孤伽罗也是蹙起了眉,问道:“又是什么?” 洛容答道:“侯莫陈家、于家和普六茹家的郎君分别送来的。” 独孤伽罗看了看,跟在洛容身后的那三个小僮她都认得,分别是侯莫陈芮、于翼和杨坚的小僮,侯莫陈芮让人送来的是一小盘桑葚,于翼让人送来的是一碟糕点,而杨坚让人送来的是一壶果酒。 这是为了模糊她跟辅城郡公之间莫名的暧昧状况? 杨坚向来都是寡言心细,会这样做倒是在独孤伽罗的意料之中,倒是侯莫陈芮和于翼此举叫独孤伽罗心中微暖。这两个朋友总算是没有白交。 “洛容,赏。”独孤伽罗似迫不及待般抓下了那壶果酒,然后又收拾了桌子让出地方给桑葚和糕点,“替我谢谢你们郎君,得了空我必亲自去致谢。” “独孤七娘子客气了。”于翼的小僮跟于翼一样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待人接物都不露怯,东西送到了,得了回话,便行了礼退下。 侯莫陈芮的小僮憨憨一笑,也跑走了。 杨坚的阿宝却还站在原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独孤伽罗。 “怎么?你们郎君要你留在我这里蹭顿午饭吗?”独孤伽罗调侃道。 通常郎君们选小僮都会选个机灵的,毕竟是要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不机灵就相当于是给自己找麻烦,可杨坚偏就选了个呆呆的,见了人就跟只兔子似的瑟瑟发抖,看人时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一脸的无辜相让人看了就想欺负他。 “阿宝不敢。”独孤伽罗明明是笑容灿烂眼神柔和,可阿宝听了独孤伽罗的调侃之后还是吓得抖了一下,“大郎君要小的转告七娘子,若想不通就不必想,一切自有郎君。” 独孤伽罗一愣,而后甜甜一笑,俏皮道:“那你也帮我传个话给你们郎君,就说我没有多想,哥哥们都在。” “是。”得了回话,阿宝就一脸疑惑地离开了。 自家郎君以前明明是有话直说的人,可自从认识了独孤家的这位七娘子之后,说的话就总是高深莫测,这七娘子的回话也不遑多让,他读书少,万千听不懂。 但阿宝听不听得懂并不重要,当阿宝将独孤伽罗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杨坚时,杨坚听懂了,这才重要。 杨坚抿嘴,似有些不悦,转头看向独孤伽罗,就看到独孤伽罗一脸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那么可爱,叫杨坚的冷脸也绷不住了。 这女人,他明明是好心帮忙,结果却是多管闲事?就不能说点可爱的话来感谢他?她的哥哥们都在又如何?她可是早晚都要嫁人的,哥哥有夫君可靠吗?看她嫁过来之后她的哥哥们还能当她的靠山不能! 就着这股子醋意,杨坚将面前的一杯果酒一饮而尽。 独孤藏看着笑得得意的独孤伽罗,忍不住泼冷水道:“做什么非得逗他?当心他真的生气。” “他才没那么小气呢!”独孤伽罗笃定道。 “才认识一年,你就当自己了解他了?”独孤藏冷哼一声。 独孤伽罗偏头盯着独孤藏看了看,问道:“六哥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独孤藏的表情一僵,拿起酒杯轻抿一口,道:“没有。” “还说没有!”独孤伽罗一把抓住独孤藏的胳膊,将下巴也抵在了独孤藏的胳膊上,“他每次来府里的时候六哥都有刁难他。” “你的错觉。”独孤藏推开独孤伽罗。 他为什么非要对一个即将抢走他妹妹的人好? 第66章 情敌出现? 这一顿午饭独孤伽罗吃得可谓是万众瞩目,在宇文邕的刻意和侯莫陈芮的解围作用下,跟独孤伽罗熟或者不熟的人都会时不时地给独孤伽罗送点儿吃的,最初还只是同辈人,后来也有长辈送,最后竟是连皇帝都掺了一脚。 独孤伽罗看着满桌子的荤腥,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侯莫陈芮、于翼和杨坚都是为了帮她消除宇文邕诡异举动带来的暧昧作用,其他人虽不明所以可随个大流总不是坏事,那么问题来了,宇文邕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独孤伽罗就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胃疼地吃完了这顿午饭。 午饭之后,就到了活动的时间,而这个活动自然就是进山狩猎。 对于吃饱了就困的独孤伽罗来说,这个活动本来是跟她没有什么关系的,因此她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崔氏身边,十分认真地做一名大家闺秀。 然而当男人们的马队准备出发时,独孤伽罗只听一阵马蹄声迅速靠近,一道黑影在身边一闪,独孤伽罗就腾空而起。 “伽罗!”就连崔氏也是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就见宇文邕稳稳地坐在马上,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抄着独孤伽罗,“辅城郡公真是什么意思?” 独孤善和独孤穆也赶忙打马到宇文邕身边,和及时做出反应的侯莫陈芮三人一起将宇文邕围了起来,当然要笑容温和举止友好。 “辅城郡公今日似乎对舍妹十分感兴趣啊。”独孤善笑眯眯地看着宇文邕。 “辅城郡公,我家小妹虽说是有沉鱼落雁之貌,又秀外慧中娴静美好,可辅城郡公也不能当众掳人啊。早就听闻辅城郡公箭术了得,今日咱们兄弟无论如何都要见识一下啊,可不能让您拐了我家小妹去没人的地方花前月下。”独孤穆似玩笑般调侃着。 侯莫陈芮也开了口,只不过调侃对象换成了独孤伽罗:“小伽罗,红颜祸水啊,你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竟让辅城郡公这般迫切?” 她能做什么啊?她什么都没做好吗?独孤伽罗冲天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不是该她说话的时候,索性也就闭口不言。反正独孤家的人都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的旁观者,她什么都不怕。 宇文邕倒是没想过自己的这一个举动竟引来众人瞩目,还让独孤家的兄弟过度反应,他只是知道独孤伽罗文武双全,看她打算缩在卫国公府人身后躲懒,就想把人揪出来一起进山狩猎,如此而已。 这样想着,宇文邕垂眼看着独孤伽罗问道:“独孤七娘子不打算与我们一同进山狩猎吗?” 独孤伽罗仰头看着宇文邕,非常认真地摇头道:“不打算。” 闻言,宇文邕蹙眉盯着独孤伽罗看,却也不说什么。 宇文邕什么也不说,独孤伽罗便不知该如何应对,独孤善和独孤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几个人便僵持住了。 大冢宰宇文护本是想插手阻拦,可却被皇帝拦住了,结果皇帝一声令下,随行的文武官员就只得随着圣驾先行一步,与独孤伽罗等人不太熟的年轻人自然也是追随皇帝进山,倒是留下这几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就在几个人谁都无法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杨坚骑着一匹马又牵着一匹马从独孤善和侯莫陈芮之间插了进来,刚好停在独孤伽罗面前。 “既然辅城郡公想带独孤七娘子进山一游,还是让七娘子骑马得好,咱们是进山狩猎,两人共乘一骑有危险。” 一听杨坚这话,独孤伽罗立刻向杨坚伸出两手。 杨坚顺势就架住独孤伽罗,将独孤伽罗向上一提,然后就这样架着独孤伽罗移动,直接把独孤伽罗放在了身边的马背上。 “多谢。”总算是有个着落了,就那样被人拎着提在半空可不怎么好受呢。 杨坚只笑了笑,然后便转向崔氏,座下的马屁屁股一转,横在了宇文邕和独孤伽罗之间。 “抱歉惊了夫人,不知可否将七娘子借我们一会儿?” 见独孤伽罗安然无恙地坐在了马背上,崔氏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笑容和蔼地看着杨坚,道:“罢了,她也被我拘了很长时间,机会难得,便去散散心吧。” 崔氏这样一说,独孤伽罗的不外出活动就变成是崔氏的原因了。 杨坚冲崔氏一拱手,道:“多谢夫人,坚定会将七娘子安然送回。” 与崔氏交代完,杨坚才又看向宇文邕:“辅城郡公,请。” 侯莫陈芮打马后退,给宇文邕让出了一条路。 宇文邕看了看杨坚,再看看独孤伽罗,打马从侯莫陈芮让出的路跑了出去。 独孤善冲杨坚点点头,便立刻跟上。 “小伽罗,你真的没招惹他?”侯莫陈芮凑近独孤伽罗,好奇地问道。 独孤伽罗也打马小跑起来,耸耸肩道:“我哪知道啊?明明之前跟他都不熟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啧,别多生事端就好,可怕就怕……”独孤穆蹙眉,“小妹,你以后离辅城郡公远一些。” 独孤伽罗撇嘴道:“我可从来没靠近过他,要是还得离他远一些,我怕是要离开长安城了。” 这说得倒也是。独孤穆蹙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七娘子暂且不要独自出门,先静观其变,看看辅城郡公究竟是什么意思。”杨坚建议道。 不知皇帝给他和独孤伽罗的赐婚圣旨何时能给,这人还是娶回家了比较安心。 跑了半天身边却只有独孤善一人,宇文邕勒马转头,就见独孤伽罗跟另外三人聊得正欢。 宇文邕眉心一蹙,扬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四个人同时收住了话头,面面相觑之后,纷纷打马追上宇文邕。 宇文邕这是真的盯上独孤伽罗了?杨坚眯起了眼睛,暗自盘算起来。 第67章 杨整和杨瓒 进了山林,独孤善几人很快就跑了起来,逐渐进入状态之后就都专注于狩猎一事了,就连宇文邕也没有闲暇再去骚扰独孤伽罗了,倒是杨坚一直跟在独孤伽罗身边,偶尔附和独孤善几人打马快跑几步,可跑着跑着就又回了独孤伽罗身边。 见状,独孤伽罗十分贴心地笑道:“想去就去吧,这骊山我可比你熟,用不着担心我。” 杨坚看了独孤伽罗一眼,摇头道:“无碍,今日犯懒。” 犯懒吗?独孤伽罗仔细打量了一下杨坚的神色,见杨坚还真不是对狩猎十分向往的样子。 说起来杨坚似乎还真是与其他的郎君不太一样,男子本就好战喜动,哪怕是郑译这样的汉人也会受到鲜卑人的影响热衷于骑射,总是不浪费任何一个可以炫耀自己强悍武力的机会。可杨坚似乎是真的不太好动。 平日里独孤善他们偶尔会结伴狩猎,哪怕不狩猎,也会进山跑跑马释放一下,每次玩够了回家的时候,独孤善和独孤穆总会讨论一下各家郎君的表现,可却并不常提起杨坚。独孤伽罗也问过几次,可每次独孤伽罗问到杨坚的时候,独孤善和独孤穆都要想很久才能想到杨坚都做过什么,这人似乎总是在这样的场合里躲避着。 不过独孤伽罗也没资格说杨坚什么,她也是一直在躲着,因为骑射一事实在是太累人了,年轻的时候玩玩还成,如今上了年纪……唉…… “怎么了?”偶尔偏头看一眼独孤伽罗,却见对方一副悲秋伤怀的模样,杨坚好奇。 “恩?没事。”独孤伽罗转头看着杨坚,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灿烂的笑容。 奇怪的丫头。杨坚摇头失笑。 “嗖”的一声轻响叫独孤伽罗和杨坚同时戒备起来,紧接着便瞧见一支羽箭斜插过来,扎进了杨坚马前的泥土里。 杨坚的马受惊。 “小心!”独孤伽罗惊呼一声,赶紧打马向一旁避让。 杨坚立刻安抚座下马匹,同时往羽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杨整和杨瓒正看向这边,杨瓒的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 独孤伽罗蹙眉盯着杨整和杨瓒看了看,然后拍了拍杨坚的肩膀,问道:“你认识?仇家?” 杨坚摇头,笑容颇有些无奈道:“是我弟弟。” 弟弟?独孤伽罗立刻想到自家的那几个小不点,再看远处的两个人,怎么都无法将杨坚三人跟兄弟一词联系到一起去。 谁家的弟弟会这般挑衅地看着哥哥? 独孤伽罗又问道:“同父异母?” 杨坚再次摇头,看着独孤伽罗道:“同母。” “啧!欠收拾!”说着,独孤伽罗从腿边挂着的箭筒里取出弓箭,眨眼的功夫就对准了杨整和杨瓒的方向。 杨坚一惊,赶忙伸手搭上独孤伽罗的胳膊:“罢了。” “我……” “我知你不会伤人,可惊了马也是会伤着人。”现在就结下梁子,以后可怎么办? 见独孤伽罗瞪着眼睛还是很生气的样子,杨坚心中一暖,笑道:“犯不着生气,他们也不敢真的伤我,就这小把戏也不能把我怎样。别生气了,好吗?” 独孤伽罗瞪杨坚一眼,将弓箭摔回了箭筒:“对弟弟不能太好,这群小子可会蹬鼻子上脸了,该打就得打,决不能手软!” “这是七娘子的经验之谈?”杨坚戏谑道。独孤家那么多子女,独孤伽罗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清净的吧。 “当然了,我家的那些小子最开始也是顽皮得很,被我打过几次之后就老实了,现在一见我就乖得不得了。”独孤伽罗得意道。 杨坚挑眉道:“七娘子就不怕他们怕了你,跟你生分了?” 独孤伽罗撇嘴道:“只有女孩子才记仇,小子心大,该打的时候要打,平日里也要待他们好才行,当知道不调皮才能得到好处时,他们就乖了。” “原来如此。”杨坚恍然大悟地点头,可自家弟弟都已经那么大了,并且隔阂颇深,独孤伽罗的这个法子怕是不管用啊。 “走吧,三郎君他们都已经跑远了。”懒得再去看杨瓒的脸色,杨坚冲独孤伽罗微微一笑,两人便相携离开。 不远处,原本还一脸得意的杨瓒立刻拉下了脸。 “他这是什么意思?!”杨瓒一把摔了弓,愤愤道,“这意思是说他大度不与我一般见识?” 杨整蹙眉道:“恒生,独孤七娘子还在大哥身边,若伤了七娘子,你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杨瓒冷哼一声,道:“这不是没伤着吗?哥哥还不相信我的箭术吗?” “刀剑无眼。”杨整叹道。 杨瓒撇撇嘴,突然又兴奋地道:“不过独孤七娘子长得还真是好看,你瞧见她方才拿着弓箭指着咱们的样子没有?可跟别家的娘子不一样呢!” 听了这话,杨整狐疑地看着杨瓒。 这小子不会把主意打到独孤七娘子的身上了吧? “不如哥哥把她讨回来给我做嫂嫂吧?” ……这比打七娘子的主意更让人心惊。 杨整抬手在杨瓒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怒道:“他是父亲选给大哥的妻子,你别乱来!” “呿!配给那个人简直是可惜了。”选酢醵咋舌,“哥哥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了。” 说完,杨瓒调转马头,好心情地往营地返回。 “恒生,不许胡闹!”杨整赶紧跟上,隐隐有些头疼。 “哥哥不必多言,等我的好消息吧!” 看着兴奋不已的杨瓒快速跑远,杨整觉得这一次是真的麻烦大了。 恒生这小子被阿娘惯得无法无天,打定了主意便是谁都阻拦不住。 心忧不已,杨整决定这段时间要盯住杨瓒,以免他闯下大祸。 不过……独孤七娘子长得真是好看。 第68章 上门道歉 在山林里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宇文邕才觉得有些精疲力竭了,跟随性的侍卫确认了一下今日狩猎的收获,宇文邕更是心满意足了,再问过独孤善和独孤穆的猎物数量并且确认这两人不会赢过自己之后,宇文邕就打算回营地了,可也是这时,宇文邕才想起独孤伽罗来。 环顾四周,宇文邕很快就找到了独孤伽罗,此时独孤伽罗正停在不远处与杨坚闲聊。 看着独孤伽罗和杨坚有说有笑的样子,宇文邕脸色一沉,打马小跑过去。 看着宇文邕挺拔的背影,独孤穆对独孤善说道:“三哥,我怎么瞧着他好似真的对小妹上心了?” 独孤善眯着眼睛看着宇文邕,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独孤穆发愁了,问道:“那这要怎么办?” “不知。”话音落,独孤善也打马向前。 能怎么办?如今全长安都知道伽罗与普六茹的亲事,辅城郡公若是横插一脚,那便是横刀夺爱,这一点辅城郡公理当心如明镜,因此他若真那样做了,便也是铁了心了,一方是君,一方是臣,就算他们家阿爹地位高、威望高,也终究是抵不过皇室血脉。 另一边宇文邕已经来到了独孤伽罗和普六茹的身边,斜眼睨了杨坚一眼,才正眼看着独孤伽罗问道:“七娘子可有猎到什么?” 独孤伽罗微笑道:“今日运气不错,免了空手而归落人笑柄,多谢郡公关心。” 独孤伽罗这话说得叫宇文邕很难再将对话继续下去,于是宇文邕便转移了目标,冷着脸看着杨坚问道:“普六茹呢?可有收获?” 杨坚垂头拱手,谦虚道:“坚不精骑射,实在是不值一提,叫郡公见笑了。” “汉人多半如此。”宇文邕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说完这句就打马转身。 杨坚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这般评价,可这话独孤伽罗听了却是冷下了脸。 “不过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什么好得意的?箭术还不如表哥好呢。” 站在独孤伽罗身边,杨坚只听到独孤伽罗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却只听清“表哥”一词。 “表哥怎么了?”杨坚看着独孤伽罗,好奇地问道。 独孤伽罗一愣,然后转头冲杨坚粲然一笑,道:“无事。看样子辅城郡公是要回营地了,咱们也跟上吧。” 独孤伽罗这话题转移得太过生硬,倒是让杨坚更加好奇了。 听说独孤伽罗的母亲出自清河崔氏,那她方才嘀咕的那什么表哥就该是崔家人了?能被独孤伽罗挂在嘴边的人,有机会可要拜会一下。 回了营地,独孤伽罗便跟着独孤善和独孤穆去了独孤家的帐篷群,远远地就瞧见洛容等在门口。 “三郎君、五郎君、七娘子,陈留郡公府上的夫人吕氏和两位郎君正在帐子里与夫人说话,夫人叫婢子在这里等着两位郎君和七娘子。” “陈留郡公府?”兄妹三人面面相觑,俱是疑惑不解,“来的两位郎君是哪两位?” 洛容立刻回答道:“是二郎君普六茹整和三郎君普六茹瓒。” “他们两个来做什么?”独孤穆撇撇嘴,又道,“三哥和小妹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善看了独孤伽罗一眼,点头道:“也好,那我与伽罗先四处转转。” 陈留郡公夫人吕氏带着两位郎君来,总觉得他们的目的还是伽罗。 不过两家的亲事早就已经商量好了,事到如今二郎君和三郎君来是为了什么? 独孤善和独孤伽罗也没敢在排列复杂的营地里乱走,等独孤穆出来找人时,两人连五十丈都没走到。 “探清楚了?”独孤善问道。 独孤穆嘿嘿一笑的,道:“这哪里用探啊?我一进门崔阿娘就拐弯抹角地把事情给说了一遍,普六茹家的人说是来道歉的,似乎先前在山里遇到了小妹,却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非要当年给小妹道歉。小妹你是何时遇上他们的?” 一想起这茬独孤伽罗就来气,鼓着腮帮子道:“不说还好,一说我就生气。先前在林子里碰上,他们竟射箭故意惊吓普六茹的马。这世上哪有这么不靠谱的弟弟啊?” 独孤善突然眯起眼睛,声音冷了三分,问道:“你是说,先前你与普六茹走在一起时碰上了他的两个弟弟,他的两个弟弟故意去惊普六茹的马,而你当时正在普六茹身边?” 独孤伽罗眨眨眼,然后点头。是她说的不够清楚吗?为什么三哥还要重复一遍? “很好!”独孤善转身,大步走向营帐。 好?好什么好?独孤伽罗一脸茫然。 “嘿嘿,三哥生气了,那两个小子要遭殃。快走快走,看戏去。”独孤穆拉起独孤伽罗就紧跟着往营帐里走。 独孤伽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反正她瞧着那两个小子也欠教训,普六茹觉得她出手教训不太好,那她三哥出马总没问题了吧? 独孤善一把撩开营帐的帘子,笑容可掬地进去,温声道:“听母亲说来了客人,招待不周还请夫人见谅。” 独孤善依旧是那个笑容温和的独孤善,只是今日他的步子迈得虎虎生风,他的笑容客套疏离,从骨子里透出的霸气和傲气让人不禁觉得不愧是独孤信培养出的儿子。 早就听说过卫国公府的几位郎君,而这位三郎君则是以谦和有礼而广受好评,因此吕氏根本就没想到一个谦和有礼的人会有这般气势,眼神一闪,心里便打起鼓来。 “三郎君客气了。”说完这一句,吕氏就垂着头像是要极度缩小自己的存在一般,这副闪躲的模样叫独孤善看了感到些许意外。 这时独孤穆和独孤伽罗也跟了进来,问好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只等看独孤善如何应对。 杨整原本就不同意走这一趟,却被杨瓒硬是给逼着来了,故而一直都是垂着头不言不语,直到听见独孤伽罗的声音,杨整才有了动作,只不过也不是什么大动作,可那隔一会儿瞄一眼的样子倒是让独孤伽罗有些不舒服。 想看就看,她又没说不让人看,这人干吗偷偷摸摸的? 第69章 请罪 本就是陈留郡公府人吕氏带着两个儿子来请罪,可自打独孤善三人入了帐子之后,吕氏只打了个招呼便闭口不言,不一会儿额角便有了汗迹,那样子似乎十分紧张。 杨整原本就不欲在这个场合说话,此时也只顾着偷瞄独孤伽罗,什么话都不说。 崔氏母子几人则更是悠然,喝茶的喝茶,咬耳朵的咬耳朵,独孤善更是一直盯着吕氏和杨整、杨瓒看着,笑得发冷。 杨瓒觉得这气氛着实不对劲儿,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一咬牙便盯着独孤善犀利的视线起身,腰一弯就冲着独孤伽罗拜了下去。 “今日山林中偶遇,瓒顽劣莽撞,本只想跟家兄开个玩笑,不想让七娘子受惊,失礼了。” 不等独孤伽罗开口回话,独孤善冷哼一一声,道:“善倒是不知谁家的弟弟与兄长是拿命来开玩笑的,陈留郡公难道没教过你不得轻易惊马,尤其是驮着人的马?” 没想到自己都低头赔礼了,对方却还会这般态度恶劣,杨瓒脸色一青,却是骑虎难下。 “独孤哥哥言之有理,瓒受教了。” “可莫要叫我哥哥,”独孤善睨着杨瓒冷声道,“我的弟弟若是做出这样不敬兄长的事情,我一定把他吊起来打,叫他好生记住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听到这话,独孤穆和独孤伽罗暗笑。 三哥真会吓唬人,他们小时候玩闹时,剑都扎进过三哥腿上,也没见三哥以不敬兄长之罪罚他们什么,三哥反而还在父亲面前替他们求情,吊打这种事情更是不可能发生在独孤家。 杨瓒终究是年幼,听了独孤善这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见杨瓒受到了惊吓,杨整无法再置之不理,对独孤善温言道:“三郎君息怒,这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能好生看管,才让他为所欲为。” “这事儿自然有你的责任,”独孤善笑着道,“人常言,子不教,父之过,然你我的父亲皆是朝廷命官,国事在身,顾不得家中子女,理应由家中长子代行父职……长子不在,便是次子。我独孤家的父亲、长兄也不曾守在家中看管,怎不见我家弟妹做出这等恶劣行为?” 好险,差点儿忘了普六茹家的长子普六茹坚才回到家中没几年,这次子虽敦厚老实,可看那三子的模样必是个聪慧难缠的主儿,若叫他抓到话柄怕是不好办了。 听了独孤善这番话,杨整的表情与杨瓒如出一辙,也只能硬着头皮连连点头称是。 见这情形,吕氏更是不敢开口了。先前这帐子里只有崔氏一人,大家都是女人,也好说话,可独孤家的这位三郎君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她不敢开口。 独孤善却还不肯善罢甘休,哪怕普六茹家没人开口,他也能自顾自地说出一大堆听起来十分有道理的大道理,说得杨整和杨瓒两人无话反驳,脸色越来越难看,却还不得不赔着笑,想要开口骂娘,却不得不忍着赔罪,可是把两兄弟窝囊坏了。 崔氏原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故而吕氏带着两个儿子来的时候,还能与吕氏谈笑风生,可后来见独孤善这般反应,崔氏便知道是独孤伽罗吃了亏,于是也装作一副好怕儿子的样子,只管惬意品茶,完全无心阻止独孤善的咄咄逼人。 直到杨坚闻讯赶来,帐子里的气氛才有所改变。 “普六茹怎么来了?过来坐。”听人禀报说杨坚来了的时候,独孤善就没再奚落杨整和杨瓒了,此时见到人,立刻换上了如平日一般的温和笑脸,热情地招呼道。 “啧啧啧,三哥可真狠。”独孤穆咋舌,嘴上说着独孤善的坏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完全赞同独孤善的行为。 同样的情况下,独孤善对杨整和杨瓒毫不客气,对杨坚却十分热络,这种态度反差完全证明了一件事情,长子就是长子,哪怕他只比次子早出生一刻钟,那也是长子,在外人眼中,长子永远都比其下的兄弟更受重视,哪怕他的才学不如弟弟。 果然,见到独孤善脸上和煦的笑容,杨整和杨瓒两人整个都不好了。 杨坚看了一眼吕氏和自家的两个弟弟,眉心微蹙,一走到独孤善面前就停下了脚步,躬身致歉道:“冒昧打扰,还请夫人、三郎君、五郎君和七娘子见谅,只是听闻舍弟在此,怕他们有失于礼。” 其实只是杨坚回到帐子之后听说吕氏带了杨整和杨瓒去找独孤伽罗,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杨瓒的主意,不知杨瓒打的什么鬼主意,杨坚只得跑一趟亲自看看。 “不会不会,普六茹坐。”独孤善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看着比平日更加亲热的独孤善,杨坚心中感激。独孤善这是想帮他抬高地位。 崔氏见这场戏演的差不多了,便放下了茶碗,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后笑容和蔼地对吕氏说道:“孩子们玩闹罢了,何况咱们也快成一家人了,日后他们就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这点小事,便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这两个孩子也是太过谨慎了,倒是累得弟妹亲自跑一趟,叫我过意不去。” 一听崔氏开口,吕氏赶忙应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听女婢说不远处有一片花田,弟妹可愿与我同去?”说罢,崔氏就起了身,由女婢扶着缓步前行。 “当然,当然。”吕氏忙不迭地点头,与杨整低语两句之后,赶紧起身跟着崔氏往外走。 这帐子里她是一刻都不想呆了。 看着吕氏的背影,独孤穆趴在独孤伽罗耳边低声道:“早就听闻陈留郡公夫人吕氏是个胆小的人,却没想到竟胆小成这样,连三哥这个小辈都能把他吓住。我还听说普六茹还小的时候,被他这胆小的阿娘摔过呢。” “摔过?”独孤伽罗对别人家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可这事儿却叫独孤伽罗有些在意,“为何?” 独孤穆摇头道:“不知道,哥哥我也只是听人说的,说普六茹还在襁褓的时候,吕氏去庙里看他,刚抱上就把孩子摔出去了,幸而就在旁边的姑子反应快,不然普六茹怕是……啧啧。” “所以吕氏才跟普六茹那般生疏?”杨坚进了帐子之后,那吕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吕氏走时也是没理会杨坚,却与杨整一声,这般态度根本就是当杨坚不存在一般,亏得杨坚还因为担心特地跑来看看。 “大抵是这样吧。”独孤穆叹道,“普六茹也是挺不容易的。” 第70章 秀恩爱 晚宴自然又是君臣共享,家眷作陪,独孤伽罗便和独孤藏躲在后头敞开了肚皮吃。 酒过三巡,或多或少沾染了醉意的人们便开始载歌载舞,兴许是白日里狩猎的兴奋延续到了夜晚,连一些向来稳重的大臣也加入了歌舞的行列。 “小伽罗。”侯莫陈芮突然摸到了独孤伽罗身后,拍了拍独孤伽罗的肩膀,“走,玩去。”话音未落,侯莫陈芮就抓住了独孤伽罗的胳膊,一使劲儿就把人拎了起来。 “去哪儿的?”独孤伽罗顺着侯莫陈芮的力道起身,疑惑地问道。 见状,独孤藏跟前头的独孤穆交代了一句,便也跟着起身,见侯莫陈芮已经拉着独孤伽罗跑了,便赶紧追上去。 “自然是有好地方,我还能诓你不成?” 似乎是怕被别人发现,侯莫陈芮猫着身子,也让独孤伽罗弯下腰,一路小跑。 洛生和洛容见自家七娘子被拐走,不用人吩咐就跟了上去。 独孤伽罗撇撇嘴,也不问了,只跟着侯莫陈芮跑。侯莫陈芮说有趣的地方,八成都很好玩。 坐在场地另一边的杨瓒因为心有不甘,整晚都在关注独孤伽罗,此时见独孤伽罗被带走,拖起杨整就跟了上去。 从篝火通明的地方跑到火光照不亮的暗处,独孤伽罗就瞧见了等在那里的于翼。 “没被别人瞧见吧?”一见侯莫陈芮过来,于翼就开口问道。 “放心吧,”侯莫陈芮得意道,“挑着人瞧不见的暗处走的。” 于翼点点头,又看向独孤伽罗,调侃似的问道:“不用带上普六茹吗?可别事后解释不清。”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道:“瞧你们神神秘秘的,叫什么普六茹啊?他可是正坐在陈留郡公身边呢,若是叫来,必惊动其他人。” 长安城的郎君、娘子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玩儿的,从什么时候起侯莫陈芮也与其他人疏离起来了? 听了独孤伽罗的话,侯莫陈芮撇撇嘴道:“那算他没有眼福,走!” 说罢,独孤伽罗、独孤藏、洛生、洛容就跟着侯莫陈芮和于翼往山林中的某个方向跑去。 “就这儿了。” 侯莫陈芮的话音未落,独孤伽罗就被拉着踏出了树林,视野豁然开朗,出现在独孤伽罗面前的是一汪湖泊,月光斜照,与星光相衬,映得湖面波光粼粼,那湖面上的点点银光就像是漫天星辰的影子一般与繁星遥相呼应。 “怎么样?是个好地方吧?”侯莫陈芮把手支在独孤伽罗肩上,得意洋洋。 独孤伽罗扭头,笑容灿烂道:“是个不错的地方,难得你能找到这样颇具雅兴的地方。” 一听这话,侯莫陈芮就顺势把手压在了独孤伽罗头顶,使劲儿碾了两下:“你这丫头!哥哥我好心带你来赏景,你还打趣哥哥?” “哇!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侯莫陈哥哥最风雅了!”独孤伽罗拧着身子要逃,一边逃一边讨饶。 “嘿!你还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哇!我真的知道错了!哈哈哈,快停下!”好容易逃开,独孤伽罗迅速跑走,躲到距离最近的于翼身后。 侯莫陈芮立马追了上去,两人就绕着于翼打起转来。 于翼被两个人绕得头晕,赶忙转移两人的注意力道:“我白日里瞧见这湖里有鱼,侯莫陈芮,你不抓鱼去吗?” “去!”果然一听到有鱼,侯莫陈芮立刻就将视线转移,“小伽罗等着,哥哥抓鱼给你吃。” “好!”独孤伽罗笑着应道,而后又对于翼说道,“多谢。” 于翼笑道:“七娘子客气了,那小子是因为这段时间都没能跟你一起出来玩,憋坏了。” 独孤伽罗眯着眼睛笑道:“两位哥哥要去哪儿玩去卫国公府叫我一声不就得了?别人的邀约我未必应,可两位哥哥的邀约我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于翼用手中折扇在独孤伽罗的头顶敲了一下,戏谑道:“哪是怕你不答应啊?我们如今都是怕普六茹不答应呢。” 独孤伽罗一愣,而后红着脸锤了于翼一拳。 “关他什么事啊!” 于翼摇头笑道:“七娘子红着脸说这话可真没有说服力。” 嗔瞪于翼一眼,独孤伽罗便跑走,脱了鞋袜到湖里找侯莫陈芮抓鱼玩儿了。 见状,于翼笑得更厉害了。 一旁的树林里,杨整和杨瓒各自躲在树后,偷偷地往湖边张望。 “啧!这女人怎么还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难怪那个人会看上眼,都是一个德行!”杨瓒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地数落着独孤伽罗的不好,“你瞧她衣服都湿了还玩呢!哥,你去把她拉回来!” “恒生,回吧,这样偷偷摸摸地不好。” 在湖里玩闹的独孤伽罗衣服几乎湿透,全贴在身上,羞得杨整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 “什么好不好的?”杨瓒理直气壮道,“咱们这是在监督她!她可是要成为咱们家媳妇的人,如此不知礼数不守妇德,该教训!” 杨整扶额。杨瓒知道什么叫妇德吗?他都跟谁学了这些东西?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兄弟俩正偷偷摸摸地嘀咕着,就突然听见了杨坚的声音,两兄弟被吓得一激灵,猛地从树后蹿了出去,转身定睛一看,就见杨坚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们。 “你、你管我们做什么!”杨瓒梗着脖子嚷道。 杨坚抿嘴。他倒是不想管了,只是听说伽罗和侯莫陈芮他们在这里戏耍,瞧他这两个弟弟鬼鬼祟祟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又要捣乱。 “母亲在找你们了。”不冷不热地说完这句,杨坚就大步走出树林,目标明确地向独孤伽罗走去,手上还搭着一件斗篷。 然而走到了湖岸边儿,杨坚却也不叫独孤伽罗,只静静地等着。 于翼偶然一扭头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杨坚,再看杨坚手上的斗篷,于翼邪邪一笑,冲着湖里的独孤伽罗喊道:“七娘子,有人来接你了。” “恩?”正跟侯莫陈芮打水仗的独孤伽罗闻声转头,结果就被侯莫陈芮糊了一脸水,这下真是从头湿到脚了。 见状,杨坚摇头失笑。 “七娘,上来了。” “哦!”独孤伽罗应一声,便跑上了岸。 湖里的侯莫陈芮没了玩伴,不开心地嚷道:“小伽罗你倒是听话啊,等等我!” 瞧着独孤伽罗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杨坚眼神一暗,将手上的斗篷抖开就罩在了独孤伽罗身上。 “今晚要在这里露营,发烧了就不好办了。”没想到独孤伽罗会湿成这样,杨坚的手上也没有干爽的布巾,索性就用衣服的广袖给独孤伽罗擦头发。 “诶?你别用衣袖擦啊!”独孤伽罗一惊,慌忙闪躲。 杨坚又把独孤伽罗的脑袋掰正,严肃道:“别动,不擦干该着凉了。衣服而已,等下回去换了便是。” “哦。”独孤伽罗鼓了鼓腮帮子,老老实实地让杨坚擦。 侯莫陈芮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嘿,这样乖巧的小伽罗看着还真是叫人不舒服。” 于翼点头道:“这样的普六茹看着也不舒服。” 于是侯莫陈芮跟于翼对视一眼,两人突然向杨坚和独孤伽罗冲了过去,闹着把两人分开,刚安静下来的湖边就又吵闹了起来。 第71章 赐婚圣旨 上巳节之后,生活一如往常:杨坚每日清早依旧会让自己的八哥去给独孤伽罗送一枝桃花,独孤伽罗也依旧每日都会折下一朵做成装饰;杨坚每日在京兆府办差,总是被同僚打趣要得一个不安分的娘子,独孤伽罗常随崔氏走朋访友,每次都被调侃要嫁一个会疼人的郎君。 只是上巳节那夜杨坚护送独孤伽罗回帐子时的百般温柔千般体贴不知为何在长安城里传开了,且越说越离谱,原本也是很多男子常做的事情,却愣是将杨坚捧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绝好男人,以至于杨坚的行情骤然上涨,哪怕他将要成亲的消息已广为人知,哪怕他与独孤伽罗之间的故事已经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被编排出了三五个版本,热情的娘子们也不放过任何一个结交的机会,丢个帕子、送个香囊都是不入流的手段。 而这一年杨坚与独孤伽罗两人的生辰也是办得极为盛大,一个行了冠礼,一个则完成了及笄之礼。 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这是在为两人的亲事做准备,看两家准备周全的样子,怕是只等圣旨一下,杨家的聘礼就要送到独孤家去了。 万众瞩目中,皇帝终于颁了圣旨。 与父母兄弟一同跪在卫国公府的前院,独孤伽罗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毕竟这婚事是早就定好了的,她与杨坚也十分熟悉了,如今颁下一道圣旨,也就跟领证是一个意思,走个官方程序。可跪在崔氏的身边看着前院地上的青石板,独孤伽罗紧张得心跳加速。 宣旨的人见所有人跪好了,便抖开了圣旨,感情丰富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兹闻卫国公独孤信之女独孤伽罗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特赐婚于辅城郡公宇文邕,择日完婚。钦赐。” 语毕,院子里却是鸦雀无声,独孤家上下全都傻眼了。 独孤信抬起头来看着宣旨的人,疑惑地问道:“这圣旨是不是弄错了?小女是要嫁给陈留郡公府的长子普六茹坚的,怎么会是赐给辅城郡公?” “卫国公说笑了,这可是圣旨,陛下亲自写的,哪里错的了?下官也该给卫国公道喜,辅城郡公虽只有郡公之爵,可也是龙子,令千金有福啊!快接旨啊。” 既然圣旨没错,那他就是被陛下摆了一道?独孤信心生怒意,腾地就站了起来:“我要进宫去一趟,这旨等我回来再接!” “卫国公,万万使不得!这不接圣旨可是藐视皇威,您就这样入了宫去,定是要惹龙颜大怒啊!”那人赶忙拉住独孤信,好言劝道,“卫国公您求这个圣旨也有些时日了,如今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卫国公您还不知道吗?而且陈留郡公那边的圣旨也送去了,您要么先接下圣旨看看陈留郡公是什么反应?” “本将军做事,还要你来教?!”征战多年留下了习惯,独孤信一旦发怒就爱自称将军。 “卫国公,使不得啊……” “阿爹,”独孤伽罗突然直起身子看着独孤信,明明是看着独孤信的,眼神却有些恍惚,“接旨吧。” “伽罗?” “小妹?” 独孤信急道:“伽罗,这圣旨若是接了,你与普六茹家的那小子就……” “阿爹!”独孤伽罗厉喝一声,“我与他如何那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可这抗旨之罪,咱们家承受不起,阿爹,信我,接吧。” 独孤伽罗还理不清事情的原委,她还搞不懂明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何突然就变了,可独孤伽罗唯一可以确信的,便是这圣旨不能不接,接了,他们可以从长计议再寻转圜的余地,可若不接,抗旨的罪名压下来,独孤家就完蛋了。 “伽罗……”独孤信挣扎半晌,还是从宣旨那人手上夺下了圣旨,怒吼一声,“滚!” 那人自然也不敢多呆,圣旨一脱手就逃了。 独孤伽罗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吓得身边的独孤善几人都围在她身边。 独孤伽罗走到独孤信面前,勉强笑道:“阿爹,这圣旨能放在我这里吗?” 独孤信毫不犹豫地将圣旨递给了独孤伽罗,忐忑地问道:“伽罗,你打算如何做?” 独孤伽罗接下圣旨,摇头笑道:“不知,且容我想想。” 说完,独孤伽罗就握着那一轴圣旨,缓步离开。 独孤善几人立刻就要跟上,却被崔氏拦住了。 “你们等等再去,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崔氏看着独孤伽罗的背影,心疼不已。 理所当然的,这件事情迅速在长安城里传开,再掀热潮,卫国公家的七娘子原本是要嫁给普六茹家的长子,如今却许给了皇子出身的辅城郡公,原定要娶独孤七娘子的普六茹坚却将变成贺兰心的夫婿,许多人都在猜测皇帝的用意,更有不少人替这两人心急,可作为当事人,独孤家和普六茹家都异常安静,只是安静过头了。 打从接了圣旨那天起,卫国公就告了病假,接连四天没有入宫,所有政事一概不管,哪怕是有急需解决的问题被送上了门,卫国公也概不见客。同样告假的还有独孤家两位初入仕途的郎君。 陈留郡公府也是十分安静,安静地不接待贺兰家来客,安静地不送聘礼,就仿佛将有喜事的并非陈留郡公府。 这样的安静却是坚定地表明了两府的态度,而皇帝不知是不是自知有愧,竟也一直没有出面调和。 第五日,侯莫陈芮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拉上于翼就去了卫国公府,见到脸色苍白的独孤伽罗的瞬间,侯莫陈芮愤怒地砸烂了一张桌子。 “小伽罗,你等着,哥哥这就去找宇文邕去!”话音未落,侯莫陈芮就气势汹汹地往外冲。 “你等下!”于翼眼疾手快地拉住侯莫陈芮,“别给七娘子找麻烦,你先坐下来。” 见这两人都是一脸担忧,独孤伽罗笑了。 “侯莫陈哥哥先别生气,坐吧。洛容,给两位哥哥上茶。” “小伽罗……”见独孤伽罗虚弱无力的样子,侯莫陈芮心里难受。 见了侯莫陈芮那副神色,独孤伽罗忍俊不禁,道:“侯莫陈哥哥别担心,只是这几日都在想法子,没睡饱罢了。” “你有法子?”侯莫陈芮立刻两眼放光地看着独孤伽罗。 第72章 见宇文邕 “没有。”出乎侯莫陈芮的意料,独孤伽罗竟然摇了头,“陛下本就是金口玉言,何况两家接到的是圣旨,贸然行动很容易被冠上大不敬的罪名。” 侯莫陈芮嚷道:“可是全长安都知道你与普六茹是一对,这事儿陛下之前也是默认了,为何突然变卦?不然找谁去跟陛下说说情?” 独孤伽罗笑道:“就算有人去说情,陛下也不会朝令夕改,何况如今这种情况之下,谁敢去与陛下说情?” “那、那怎么办?”侯莫陈芮急得直挠头。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道:“难得父兄们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只能静待时机。但有件事情,我想请两位哥哥帮忙。” 于翼忙道:“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七娘子尽管说便是。” 独孤伽罗微笑道:“多谢两位哥哥。伽罗想请两位哥哥往陈留郡公府走一趟。普六茹原本就与家人之间有隔阂,我怕他……” 闻言,于翼与侯莫陈芮对视一眼,犹豫再三,于翼还是说了实话:“七娘子,普六茹他……他在辅城郡公的府门前跪了四天了。” “什么?!”独孤伽罗受到了惊吓,怔愣过后立刻起身,抬脚就要往府外冲,可才跑出去两步就又顿住了。 “七娘子?”于翼和侯莫陈芮非常担忧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两人笑道:“多谢两位哥哥如实相告,只是时机未到,我……” “七娘子!” 独孤伽罗话音未落,卫国公府的门人就一路狂奔过来。 “七娘子,辅城郡公派人来了,说要接七娘子过府一叙。”说完,那门人就一脸担忧地看着独孤伽罗,本以为独孤伽罗会面露难色,谁知独孤伽罗却笑了,笑容明朗。 “时机到了!”独孤伽罗笑道,“两位哥哥且先回吧,待伽罗从辅城郡公那儿回来,便遣人去两位哥哥那儿,两位哥哥不必担心。” 侯莫陈芮蹙眉道:“不然……不然我们陪你去吧?”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道:“不劳烦两位哥哥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侯莫陈芮还要说什么,却被于翼拉住了。 于翼对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道:“既然七娘子心中有数,我二人也不多言,便祝……祝七娘子旗开得胜吧。” “多谢。” 送走了侯莫陈芮和于翼,独孤伽罗便带着洛容和洛生随辅城郡公派来的人一道去了辅城郡公府,一同带去的还有那一道圣旨。 马车还没停下,独孤伽罗就听到了外边的吵闹声。想着差不多该到辅城郡公府了,独孤伽罗怕这喧闹与杨坚有关,不等马车停下,就打开了一边车门。 只见辅城郡公府门前倒是没什么人,杨坚脊背挺直地跪在辅城郡公府大门前,站在他旁边的贺兰心正掐着腰破口大骂。 “普六茹坚,你别给脸不要!我肯嫁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岂容你说一个不字?你跪在这里是存心想让我丢人现眼是不是?你在这里跪了四天三夜,独孤伽罗却在卫国公府里坐着等着当皇子妃呢!你到底图个什么?赶紧给我起来!没用的东西!” “贺兰姐姐还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这么惹人注目呢。”独孤伽罗在洛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佯装淡定地缓步前行,瞄了眼左右两侧,便发现不是没人看热闹,只是有卫兵将人都拦在了一定距离之外。 “独孤伽罗!”一见到独孤伽罗,贺兰心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就更加扭曲了,三步并两步地冲到独孤伽罗面前,贺兰心扬手就是一巴掌落下来。 独孤伽罗眼神一紧,忙后退一步,而洛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贺兰心的手。 “请贺兰娘子自重。”洛生冷眼盯着贺兰心。 贺兰心被洛生的眼神吓得打了个激灵,猛地抽回手,却还不服气地瞪着独孤伽罗骂道:“你这贱女人来做什么?看着全天下的男人都围着你转你开心了?” 此时独孤伽罗却是无心应对贺兰心,脚下一转,就快步走到了杨坚面前,向杨坚伸出了手:“起来。” “七娘,我……”杨坚看着独孤伽罗,眼神中是愧疚,是不甘,是眷恋,也是痛苦。 独孤伽罗却微微一笑,柔声重复一遍:“起来。” 杨坚愣了愣,终还是把手递给了独孤伽罗,借着独孤伽罗的力道站起来。 可跪了四天的两条腿已经没有了知觉,仿佛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独孤伽罗赶忙用自己的身体撑住杨坚,皱着眉叫洛生道:“洛生,来扶着郎君。” “是。”洛生立刻快步上前,架起杨坚。 “走吧。”轻描淡写地这样说着,独孤伽罗就踏上了辅城郡公府门前的台阶。 洛容紧随其后,洛生也架着杨坚跟上。 杨坚一愣,刚想开口说话,独孤伽罗的路就被府门前的守卫拦住了。 “得罪了,但郡公有令,普六茹坚不得入府。”守卫义正言辞道。 独孤伽罗偏头看过去,扬起嘴角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滚开。” 那守卫没想到独孤伽罗会用这样和善的表情吐出这样不雅的两个字,一时之间愣住了。 独孤伽罗冷哼一声,一把推开架在面前的两把长矛,大步踏进了辅城郡公府。 洛容也昂首挺胸,站在府门前厉声责骂两个守卫不长眼,洛生则趁着这混乱架着杨坚进门。 一路脚步生风似的来到了辅城郡公府的堂屋,独孤伽罗一见着宇文邕就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臣女独孤伽罗拜见殿下。”平日里都是管宇文邕叫郡公,可今日独孤伽罗却用了久违了的“殿下”一称。 宇文邕见到独孤伽罗时本有些惊喜,看这几日卫国公府的态度,他还以为独孤伽罗会冷脸相对,却没想一见面就得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可瞥见独孤伽罗身后的杨坚时,宇文邕的脸色却瞬间冷了下来。 “七娘子这是何意?” 有侍卫模样的人凑到宇文邕身边耳语几句,只见宇文邕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独孤伽罗猜他是知道了方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 第73章 娶是不娶?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独孤伽罗反倒是不解地看着宇文邕,“碰巧在殿下的府门前看到好友,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何不见,但伽罗担心此事落人话柄,污了殿下名节,况且伽罗也实在不忍心见好友颜面尽失,便擅自做主将人带进来了。伽罗做错了吗?” 独孤伽罗眨着眼无辜而茫然地看着宇文邕,晶亮的小眼神里还带着带点儿怕犯错的怯懦,看得宇文邕心神一荡。 “无碍。七娘坐吧。普六茹也坐。”独孤伽罗一口一个好友,倒是让宇文邕没有理由再刁难杨坚,何况独孤伽罗这般模样倒不像是反对这门亲事,那他何不卖独孤伽罗一个人情? 独孤伽罗也不客气,宇文邕让她坐,她就大大咧咧地坐下了,还吩咐洛生安置杨坚坐下,又让洛容去给杨坚捏捏腿,连抹余光都没分给宇文邕。 见独孤伽罗毫不避讳地对杨坚好,宇文邕便当那是朋友之间的亲昵,倒也不再介怀。 “七娘这几日都在府里做什么了?卫国公告病,不知病情可有好转?要我派宫里的医师去卫国公府走一趟吗?”见独孤伽罗的注意力始终都在杨坚身上,宇文邕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七娘?一听到这个称呼,独孤伽罗就微微蹙眉,心生不悦。 她跟宇文邕很熟吗?宇文邕连“七娘子”这个称呼都没喊多久,倒是好意思亲热地唤她一声“七娘”,趁乱占她便宜吗? 尽管心里犯嘀咕,转头看向宇文邕的时候,独孤伽罗还是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道:“对了,伽罗本就打算与殿下说这事,正想要递上拜帖就得了殿下召见,可谓荣幸。” “你说。”这长安城里怕是再没有哪个娘子能笑得如独孤伽罗这般单纯了。 独孤伽罗开口道:“殿下也知道,家父早年征战沙场,身上几道旧伤一直未愈,宫里的医师也是无法根治,这几年的情况越发不好了,这一次旧伤发作竟需卧床休养。再加上家父年事已高,便打算向陛下请辞,只是怕陛下不会轻易答应,不知可否请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也好让家父得了清闲,可以安心静养。” 卫国公要请辞?听到这个消息,宇文邕心里一咯噔。 卫国公也算是北周的开国元勋,早年战功赫赫,如今也是朝廷上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卫国公要请辞? 宇文邕看了看独孤伽罗满怀期待的眼神,暗自衡量一番。 虽然有威望颇高的卫国公在朝中坐镇对他有利,但卫国公确实年事已高,早晚都是要离开朝堂的,不过也就是早一些罢了,只要独孤家的那些兄弟还在朝中,倒也无妨。 于是宇文邕点了点头,道:“七娘孝心可嘉,卫国公的情况,我会与陛下说的。” “谢谢殿下!”得了承诺,独孤伽罗立刻赏了宇文邕一个灿烂的笑容,紧接着说道,“还有,家父是咱们北周的名将,说句自夸的话,他还是开国功臣,可兄长们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历练一番,倒是枉为将门之后,兄长们都拖我来向殿下讨个人情,能否将兄长们都调到边关驻军中去?” 独孤伽罗的这第二个请求就把宇文邕给砸懵了。 边关驻军?独孤家的兄弟要去边关驻军?他就算让他们去边关当个将军,于他来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若连独孤家的兄弟都远走边关了,那独孤家可就真是远离了北周的政治中心,那他…… 宇文邕调整了一下心情,对独孤伽罗说道:“若卫国公他们都离开了长安,七娘要如何?” “我?”独孤伽罗笑得人畜无害,“我不是要嫁给殿下的吗?” 若独孤家没了权势,宇文邕还会娶她?呵呵! 独孤伽罗还真是猜对了,虽然让宇文邕下定决心娶独孤伽罗是以为独孤伽罗本人确实让宇文邕心动了,可也是考虑到了独孤家的权势才做出的决定,若独孤伽罗不是独孤家备受宠爱的七娘子,那纵然再心动,宇文邕也不会娶进门来的。 身为皇子,他有他的不得已。 可若娶了独孤伽罗,却没了卫国公的支持,那他还有必要娶独孤伽罗吗? 见宇文邕果然犹豫了,还当着她的面儿十分明显而又认真地犹豫起来,独孤伽罗收起了她那天真的笑容,冷哼一声,把圣旨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那“啪”的一声响惊动了正在思考中的宇文邕。 宇文邕偏头一看,登时被吓了一跳。 独孤伽罗笑道:“这圣旨,殿下考虑收回去了吗?” 被说中了心事,宇文邕面露尴尬,却强装泰然道:“七娘说笑了,这圣旨是陛下颁发的,如何说收回就能收回?” “是吗?”独孤伽罗不以为意道,“殿下可考虑清楚了,不然真的成了亲,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就算我家父兄离开了长安城,独孤家的女儿也不是能任人宰割的,殿下要做出决定,也要做好准备承担后果啊。” 话说到这儿,宇文邕总算是理解了独孤伽罗进门时那灿烂的笑容。 圣旨颁发四日,宇文邕原以为会来府里大闹一场的是独孤伽罗,却没想到跪在门前不肯离去的是杨坚,而独孤伽罗忍了四日,就是等着他把她请来“悔婚”。作为臣子的卫国公和陈留郡公不好拒绝陛下的恩典,可他作为陛下的弟弟,还是有一些特权的。 “七娘子这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臣女怎么敢威胁殿下?”独孤伽罗惬意地窝在椅子里,那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不敢,“臣女只是先把话跟殿下说明白了。” 宇文邕眯起眼睛看着独孤伽罗,问道:“七娘子就不考虑一下独孤家的利益?你嫁给我,对我或者对独孤家来说,甚至对清河崔氏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还是说七娘子就忍心看着独孤家因为你的任性而落败下去?” 闻言,独孤伽罗轻笑出声:“真是对不住殿下了,臣女就是这么任性。何况麻雀就只能是麻雀,只有在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里它才会变成凤凰。臣女自知身份教养配不上殿下,还请殿下做出明智的决定。” “明智的决定?”宇文邕看向进门之后就一直不说话的杨坚,道,“若是独孤家远离了朝堂,他还会娶你吗?” “他娶不娶……” “娶!” 独孤伽罗话没说完,就听到了杨坚铿锵有力的回答,偏头一看,就见杨坚一脸的坚定,竟是十分认真。 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独孤伽罗却是忍不住喷笑出声,看着杨坚笑骂一声:“傻子。” 第74章 擦药 因为独孤伽罗的威胁和杨坚及时表现出来的神情和坚决,宇文邕最后不得不妥协,让独孤伽罗和杨坚离开,却把独孤伽罗带来的圣旨留了下来。 虽然没有一句准话,可独孤伽罗知道宇文邕会重新权衡这件事情,毕竟对于皇子来说,正妻的家世很重要,若不能成为倚靠,那他日后会过得很辛苦。 虽然很同情宇文邕这没有人情味的人生,可独孤伽罗不会用自己的人生去同情别人的人生,毕竟这长安城内外并没有多少人会同情她不是? 独孤伽罗与杨坚一行四人从辅城郡公府出来的时候,贺兰心还站在府门口。 独孤伽罗睨了眼身后被洛生架着的杨坚,突然快走两步,到贺兰心面前停住,笑道:“贺兰姐姐总是喜欢在事未成定局之时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贺兰心气愤地看着独孤伽罗,“圣旨都下了,你还能怎么样?独孤伽罗,我告诉你,这一次你争不过我的,回去替姐姐我好生准备一份贺礼吧!” 独孤伽罗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姐姐的贺礼妹妹自然是会准备好的,只是妹妹想要的东西,也不是谁都能抢得走的。妹妹一直以来都不曾与姐姐争过什么,可姐姐偏要触我逆鳞,这一次,便看看在陛下心中,是贺兰家重要,还是独孤家更胜一筹。希望姐姐不会输得太难看!洛生,我们走!” 说完,独孤伽罗脚步一错,昂首阔步地从贺兰心身边走过。 洛生架着杨坚默默地跟在独孤伽罗身后,洛容则嚣张地冲着贺兰心冷哼一声,然后才跟上独孤伽罗的脚步。 钻进马车,独孤伽罗立刻就打开了坐榻下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盒。 “把裤腿挽上去。洛生,让马走着就行。”说着,独孤伽罗就蹲在了缓行的马车的地板上,杨坚的腿边。 杨坚一惊,赶忙把腿收到一边:“无碍,我回家之后再上点药就行。” 闻言,独孤伽罗仰头狠狠瞪了杨坚一眼:“快点!还是要我和洛容帮忙?” 一见独孤伽罗这表情,一旁的洛容忙说道:“郎君您就赶紧的吧!您这一跪就是四天,我家娘子可担心坏了!” ……原来七娘担心极了的时候会生气啊。 杨坚撇撇嘴,撸起了裤腿。 独孤伽罗抿嘴,便用手指沾了药膏轻轻给杨坚涂上。 洛容偏头仔细看了看独孤伽罗的神色,突然给杨坚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出了车厢,与洛生并肩坐在车辕上。 杨坚愣愣地看着被打开又再关上的车门,想了想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伸手就抬起了独孤伽罗的脸。 这一抬,杨坚就看到了独孤伽罗泛红的双眼。 杨坚心中一暖,温言道:“我这不是没事了吗?腿上的只是淤青罢了,回去让阿宝抹点儿药酒揉一揉就散。” 独孤伽罗瞪着眼睛哽咽道:“若我今日不去,你这两条腿上又何止这一点淤青?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了,你跑他门前去跪着作甚?我若一直不去,他若一直不见你,你还打算跪残了一双腿不成?” 腿会不会废这个问题杨坚还真是没考虑过,他只知道那圣旨之所以会变成那样,一定是有宇文邕掺和其中,他没办法直接去与陛下抗议,却能跟宇文邕谈谈,谁知宇文邕竟不见他,他这才只能出此下策,不想却让独孤伽罗撞了个正着。 这副狼狈模样,他也不想被独孤伽罗瞧见啊。 给杨坚擦好了药,独孤伽罗就顺手将杨坚的裤腿整理好。 “说我家父兄都要远离朝政那是假的,若不这样说,他怕是不会重新考虑。” 独孤伽罗没头没脑地就冒出这么一句来,倒是让杨坚愣住了,思索片刻才明白独孤伽罗为何说了这样一句话。 杨坚扶着独孤伽罗坐到自己身边,叹息道:“先前我在辅城郡公面前说的话却是真的,我中意的是你,想娶的也是你,与独孤家的一切都没有关系,独孤家富也好,贫也罢,是当朝权臣也好,是平民百姓也罢,只要你是你,我就想娶你。” “……你何时也学会了说这些好听的了?”独孤伽罗撇撇嘴,却依旧没能抑制住双颊泛起的红晕。 杨坚笑道:“你知道我不会的,所以我说的皆是心中所想。” 杨坚说得好像很真实,但独孤伽罗怎么听都觉得是像是甜言蜜语,还是很高级的那种。 独孤伽罗转移话题道:“只是这一次的事情过后,怕是怎样都要让陛下面上难堪了,我怕……” 杨坚亲昵自然地将独孤伽罗的手抓在手里,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南陈未灭,北齐未除,陛下不会妄动肱骨之臣的。大冢宰也是行事谨慎之人,若无把握,也不会轻举妄动。” 独孤伽罗身子一歪就靠在了杨坚的身上,还不放心似的叹息道:“但愿如此,若真因为你我之事牵连了家人,我……” “不会有事的。”杨坚握紧了独孤伽罗的手,语气坚定。 “恩。” 马车停在了陈留郡公府门前,杨坚便下了马车,一下车便被人撞了个满怀。 “呜呜呜……郎君您可回来了!” 阿宝这四天一直都在陈留郡公府门前等着杨坚,若不是杨坚下了命令不许他跟去,他早就飞奔到辅城郡公府去了,哪里用得着每日靠着别人的闲言碎语来猜测自家郎君的状况?那些人又是添油加醋之后口耳相传,每每都听得阿宝心惊胆战。 今日阿宝依旧守在府门前,远远地瞧见独孤家的马车,阿宝就知道是自家郎君回来了,站起来就跑下阶梯,刚好在杨坚下车时冲到杨坚面前,因为心情太过激动而忘了规矩,竟直接扑进了杨坚怀里。 杨坚扶着阿宝,万分无奈。 “阿宝啊,这么担心我?” 第75章 杨瓒丢了 “郎君您是不知道坊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竟然还有人说辅城郡公当街对您施以鞭刑,您又不让小的去,可吓死小的了!”阿宝抱着杨坚嗷嗷哭。 “嘿,你这小僮真是死心眼,跟你一样。”独孤伽罗蹲在车厢边看着杨坚这一对主仆,“阿宝你别哭了,可丢死人了,你与我说说坊间都传了些什么?” 定是说不了什么好话,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杨坚也不希望独孤伽罗听到,便转头对独孤伽罗说道:“这些话,不听也罢,七娘赶紧回去吧,卫国公和三郎君他们还在等你回去吧?” 独孤伽罗一听就又来气了。她是什么没见识的深闺小姐吗?连这点风言风语都听不得? 独孤伽罗一气之下跳下了马车,对洛生吩咐道:“洛生,你先回府去给阿爹报个平安,然后派人去给侯莫陈芮和于翼报个信,就说事情大概可以解决了,都办完了,就来这里接我。” “是。”洛生自不会违背独孤伽罗的命令,只是多看了杨坚一眼,然后等洛容下了车之后,便赶着车回了卫国公府。 “七娘,你这是……?”杨坚不解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剜了杨坚一眼,然后大步往陈留郡公府里进:“我刚好有些渴,陈留郡公府总不会连杯茶都不舍得给吧?” 杨坚拧不过独孤伽罗,只能带独孤伽罗进入陈留郡公府。 独孤伽罗如愿以偿地喝上了茶,也如愿以偿地从阿宝口中探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既是谣传,那多半都不是好话,无非就是说杨坚在辅城郡公那里吃了闭门羹,跪在门前如何如何惨,然而卫国公家的七娘子却在府中待嫁,如何如何高兴,可怜了杨坚的痴心一片。 若这谣言里只有杨坚的凄惨,那独孤伽罗倒是不会在意,杨坚既然给了别人可以作为谈资的话柄,就得允许其他人添油加醋,可这谣言在突显杨坚可怜的同时还不遗余力地诋毁她,那不遗余力的劲头就让独孤伽罗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传出这样的谣言,在抬高杨坚身价的同时贬低了她的风评,这样做只对一个人有好处,那就是贺兰心。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始作俑者就是贺兰心,但这不妨碍独孤伽罗在心中再给贺兰心记上一笔。她与贺兰心之间的新账旧账已经累积了不少,不差这一桩。 “这事儿既然能传到阿宝耳朵里,想必是你的左邻右舍都在说……得,这事我记下了。”说罢,独孤伽罗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记下了?她记下这事儿要做什么?杨坚不解地看着独孤伽罗,左思右想,还是开口说道:“不过是旁人的闲言碎语,不理会便是。” 独孤伽罗哂笑道:“若当真是闲言碎语,我便也不管了,身在长安城中,哪个没被人说过闲话?只是这闲话的背后若是有人预谋,那就另当别论了。” 说完,独孤伽罗偏头看了杨坚一眼,见杨坚还是不太理解的样子,独孤伽罗撇了撇嘴:“不跟你说这些,你那榆木脑袋,说了你也不懂。” ……他怎么就榆木脑袋了? 两个人正聊着,就见杨整火烧眉毛似的蹿进了堂屋,一见杨坚和独孤伽罗就是一愣。 见杨整慌慌张张的样子,杨坚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杨整本是打算转身就走,可杨坚开口问了,他又不好意思不答,只能转回身,尴尬地说道:“恒生不见了。……不知大哥可见过恒生?” 恒生?是那个总看杨坚不顺眼的小不点?独孤伽罗看向杨坚。 杨瓒不见了?杨坚蹙眉答道:“我倒是没见过。他平日里都爱去哪?可都找过?” 杨整点头道:“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我再去找找。” “让府里其他人都去找找。”杨坚顺口说道。 “这个……”杨整有些为难,道,“不必兴师动众了,我去就好。” 闻言,杨坚挑眉。这是不能兴师动众?也是,杨瓒顽劣,平日里就总是被父亲责罚,若闹得兴师动众,怕要被罚得更厉害了。 “他既然不在府里,那兴许就是出府了,你一个人怎么找?我跟你去吧。至于七娘……” 独孤伽罗撇撇嘴,跟着站起来,道:“也给我一匹马,我帮你们找,这长安城里能藏人的地方,我可比你们熟悉。” 独孤伽罗将洛容留在了陈留郡公府里,就与杨坚和杨整一道出门,各自上了马之后,就兵分三路去找杨瓒。 与杨坚和杨整不同,独孤伽罗一跟两个人分开,就拐进了长安城的小道里。 杨坚和杨整是想着杨瓒年龄尚小,就算自己溜出府了,也顶多是去市集逛逛,且不可能走小路,可独孤伽罗怕的是有不长眼的把杨瓒当成肥羊绑了去。 长安城虽说是天子脚下,可不长眼的人也是不少。 跑了几条自己熟悉的小路都没碰上什么人,独孤伽罗一边祈祷着那熊孩子的运气好一点儿,一边穿梭在大街小巷四处寻找。 在某个街口刚巧与杨坚和杨整汇合,可三个人谁都没找到杨瓒。 “恒生该不会已经回去了吧?”杨整是真心这样期盼着,可看独孤伽罗和杨坚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及微。 独孤伽罗蹙眉道:“三郎君若是已经回府,洛容会让人出来找我们。” “那、那会不会是走岔了?”杨整又想出一种可能。 杨坚这个时候也是没了主意。他自然也是希望杨瓒这个时候已经回府了,可如若不然,那杨瓒会在哪儿呢?又会不会有危险? 独孤伽罗环顾四周,可要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找到杨瓒谈何容易?何况杨瓒也不会安静地呆在某处等着他们去找。会移动的目标是最难找的。 “二郎君你先回府,若三郎君已经回去了,便叫人去平康坊的望月楼找侯莫陈芮,他自然知道该去哪里找我传信,若三郎君没回去,你也不必出来了,就在府里等着吧。” “我知道了,那三弟就拜托大哥和七娘子了。”杨整也觉得独孤伽罗这法子好,于是留下一句话之后,转身就跑。 见杨整走了,独孤伽罗看了杨坚一眼,而后又想了想,才撇撇嘴道:“你跟我来吧,我们先去找一个人。” “好。” 第76章 外援帮助 独孤伽罗先带着杨坚找了个地方买了两坛好酒和一只烧鸡,然后就拐进了城南的一条小路。 衣着鲜亮的两人走在这条巷子里格外地引人注目,杨坚注意到当两人走到巷子中间时,后边就路就被几个贼眉鼠眼的人给堵住了,几个人一边小声议论着什么,一边踱着步子跟在两人身后,一瞧就是不怀好意。 杨坚瞧了瞧走在前面似并未察觉到身后异状的独孤伽罗,右手慢慢摸上了腰间,腰带里藏着父亲赠他的软剑。 杨坚正全神贯注地戒备着身后的几个人,却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扭头一看,就见是独孤伽罗毫不犹豫地踹开了某扇并不太结实的大门。 而见独孤伽罗踹开了那扇门,原本尾随在两人身后的几个人脚步一顿,立刻作鸟兽散。 “大叔,你这门怎么不修一修啊?”独孤伽罗脚步轻快地踏进了这一座脏兮兮的破屋,语气轻快。 杨坚满腹疑惑地跟在独孤伽罗身后。 破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木椅,这仅有的四样家具却都是残破的。 再看床上躺着的人,杂乱生长的胡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胡子和头发都是脏兮兮的,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多处破洞,却连一个补丁都没打。 杨坚实在是很好奇,独孤伽罗买了好酒好肉来找这个人是为了什么? 床上躺着的人是早就听到了踹门的声音,只是他这屋子里天天人来人往的,他也懒得搭理,反正只要他不理会,那些人说够了也就走了。 可一听见是一个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那人立刻翻身坐起。 “我这门还不都是给你踹坏的?”男人似乎笑了笑,伸手就从独孤伽罗手上接走一坛酒,“你这丫头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今儿还带了个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独孤伽罗将另一坛酒和肉放在了那张快要散架的桌子上,一脸嫌弃地说道:“大叔你这破屋子也不知道拾掇一下,我才不想来呢。” 男人咽下口中的酒,蹙着眉对独孤伽罗说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长大了反倒开始嫌弃我了?”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道:“我小时候你的脸至少还是露在外面的,现在连脸都没有了,我来做什么?” 男人一愣,轻笑一声调侃道:“合着你这丫头以前就是来看我这张脸的?” “那可不是嘛,”独孤伽罗笑着回道,“不过今儿来还真是有事。大叔可知道今日城里都有哪些人犯事儿了?” 犯事儿?听独孤伽罗问这个,男人目露惊讶,然后就下床走到桌边坐下,将手上的酒坛放在了桌上。 “你问这个做什么?而且你说的犯事儿,是犯得哪种事儿?” “孩子丢了。”独孤伽罗只回了四个字。 男人一听,往乱糟糟的胡子上吹了口气,道:“就说你们这些富人家的孩子不要四处乱跑,好一点儿的家里还有人出来找,找着了倒是好,若找不着,那有多少是被卖到平康坊里供人玩乐。唉……就说你们不知世间疾苦……” 见男人似乎要发表长篇感言,独孤伽罗抬脚在男人屁股下面的凳子腿上踹了一脚:“大叔你别那么多废话,会招女人烦的。这事儿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就是不说话也不招女人稀罕,”说着,男人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等着,我去给你问问。” “好咧。” 见男人出了门走远了,杨坚才来到独孤伽罗身边,不解地问道:“七娘,这人是谁?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他可信吗?” “放心吧,”独孤伽罗笑道,“这位大叔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虽然不是在做什么正经事儿,可就因为他做的是不正经的事儿,才能在很多事情上帮上忙。” 闻言,杨坚微微蹙眉。他实在是想象不到独孤伽罗口中的这个“很多事情”指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三郎君他们就让你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若换做是他,断不会让独孤伽罗与这样可疑的男人往来,重要的是这还是个男人! “啊,对了!”杨坚一提起独孤善,独孤伽罗就猛地抬手在杨坚的肩膀上按了下去,“这事儿可千万别告诉我三哥,家里也就六哥知道一些关于大叔的事情,三哥和五哥都不知道呢。被五哥知道了倒是没什么,可若被三哥知道了,他一定念死我!” 原来独孤伽罗也知道与这男人打交道是不好的事情啊。知道不好她还做? 一见杨坚蹙起眉完全不赞同的神情,独孤伽罗赶忙又开口道:“我们可还得靠他去找你三弟,你可别做多余的事情啊!” 果然,一听这话,杨坚就闭上了嘴。 两人在破屋里等了大约两刻钟,那脏兮兮的男人就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丫头,今儿只有人拐了个小郎君卖到平康坊去了。”看来被卖的那个就是丫头口中那个丢了的倒霉孩子。 独孤伽罗咋舌:“还真给弄进平康坊了啊,这熊孩子还真是倒霉透了。大叔,帮我把人弄出来呗?”独孤伽罗眨着晶亮的眼睛特纯真地看着男人。 男人伸出粗糙的大手在独孤伽罗的头顶碾了两下,笑道:“我还能让你去那样的地方吗?不过……再加两坛酒。另外,你们若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那小郎君怕是要买回来。” 听了这话,独孤伽罗就转头看向杨坚。 杨坚蹙眉,很不乐意地说道:“是他们拐了我弟弟,没将他们押送官府就已经很仁慈了,凭什么还要买回来?” 那男人愣了愣,而后看着独孤伽罗,觉得十分好笑地问道:“丫头,这真是你朋友?你这一肚子坏水的丫头竟还能交到这样正直的朋友?” 独孤伽罗撇撇嘴,对杨坚说道:“你那二弟可说这事儿不宜闹到你父亲那里去,你确定要报官?而且陈留郡公家的郎君被人拐了卖去平康坊……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杨坚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见杨坚还是一副纠结的样子,那男人阴阳怪气道:“富贵人家就是好啊,丢了个孩子还能报官说理,这若是换成平民百姓,可没人理。那孩子你们是救还是不救?再过一会儿,平康坊可就要热闹了。那小子要是再倒霉点儿,说不定今夜就要□□了。” “大叔你别吓他!”独孤伽罗瞪了男人一眼。男孩不比女孩,哪有不□□就推出来卖的?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男人也瞪了独孤伽罗一眼,道:“你这丫头,净知道些不该你知道的事情!” 第77章 呜哇啊啊 等在平康坊的门口,杨坚觉得独孤伽罗一个女人竟能心平气和泰然自若地站在平康坊门口,这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瞄了独孤伽罗好几眼,杨坚才开口问道:“你似乎不太生气啊。” “生气?”独孤伽罗正抻着脖子等着那大叔把杨瓒送出来,乍一听到杨坚这话,独孤伽罗没能理解,“为什么要生气?” 杨坚用下巴指了指已经准备热闹起来的平康坊,道:“通常女人见到男人寻花问柳的场景,不都是会生气的吗?” 独孤伽罗往平康坊里看了一眼,点点头道:“恩,按理来说是一定会生气的。” “但是你好像并不生气啊。”这半天独孤伽罗都是笑嘻嘻的,似乎毫不在意。 一听这话,独孤伽罗就笑了:“这进进出出的又没有我家的人,这些男人又没一个是我夫君,我生什么气?” “如若是你的夫君呢?”杨坚追问。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转头看着杨坚,粲然一笑,道:“他敢踏进平康坊一步,我就打断他双腿让他以后哪儿也去不了!”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坚定且残暴的回答,杨坚打了个激灵,目测了一下自己与平康坊坊门之间的距离,立刻后退两步。 独孤伽罗笑得更灿烂了。 “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这里?不知道找个马车躲进去吗?”男人很快就领着杨瓒出来,一出来就见独孤伽罗笑容灿烂地跟杨坚一起站在平康坊门口闲聊,气得男人吹胡子瞪眼,“谁家娘子像你这般?” 独孤伽罗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杨坚先向男人抱拳致谢,然后才向脸色发白的杨瓒问道:“可有伤着?” 杨瓒白着脸,眼神有些涣散,显然是还处在惊吓之中,并且没有搞清现在的状况。 听到杨坚的声音,杨瓒定了定神,看向杨坚冷着脸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哥呢?” 独孤伽罗一听这口气就觉得生气,抬手就在杨瓒头顶上拍了一巴掌,怒道:“臭小子你这问的什么问题?普六茹整是你哥,他就不是你哥了?亏得你哥还满大街地找你,瞧你这态度是不打算领情了,既然这样我就让这位大叔再把你送回去,你不乐意出来,我还不乐意花钱买你呢!我这就送你回去!” 说着,独孤伽罗就把杨瓒往回退。 “不要!呜哇啊啊啊啊!我不要回去!” 独孤伽罗这一推,杨瓒立刻放声大哭。 杨瓒今日原本只是想去看看杨坚的笑话,可惜陈留郡公夫妇都不让他去,连他最喜欢的哥哥杨整都拘着他,于是杨瓒就偷偷溜出府了。想着用了家里的马或者马车就会被父母发现,杨瓒就决定徒步前往辅城郡公府。 可惜的是,杨瓒高估了自己的认路本领,一钻进长安城的巷子里就绕晕了头,看那栋宅子都是一个模样。所幸半路遇到了个面善的大哥给他带路,可那大哥却把他带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之后他就被人关起来了。 杨瓒也试图逃跑,但都被人抓了回去,虽然没挨揍,却被鸨母的言语威胁吓个半死。 没安生多久,就又冒出个看起来就不正常的大叔花钱把他买走,还威胁他不许他逃跑。 受惊过度的杨瓒完全忘记他只要在街上大喊一声,就会有人上前搭救,就算运气不好碰不到相熟的人,也总能遇上一两个打过照面的,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总会有人就是了。可杨瓒愣是乖巧至极地跟在坏人身边,一声不吭。 直到看见杨坚,杨瓒就知道自己得救了。可他从来没给杨坚好脸色看过,这个时候乍一看到杨坚也忘了自己的境况,不友好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 其实杨瓒说完就后悔了,他也怕杨坚一气之下弃他而去,因此被独孤伽罗这么一吓,杨瓒彻底承受不住了。 若杨坚真的听了这女人的把他再卖回去,那他可怎么办啊? 见杨瓒哭了,独孤伽罗才满意地收手,给杨坚使了个眼色。 不就是个小屁孩嘛,整天装得很厉害的样子对杨坚大小声的,一点都不懂得敬重兄长! 杨坚颇为无奈地看了独孤伽罗一眼,摇头失笑。 他自是知道独孤伽罗并不会真的把杨瓒送回去,说那些话也不过是要吓杨瓒一吓,也顺便卖他个人情,让杨瓒记着他的“救命之恩”。 可他其实并不在意杨瓒对他的态度,因为不论杨瓒怎么对他,他都是他们家的嫡长子,杨瓒怎么折腾都只是白忙而已。 不过杨坚还是顺了独孤伽罗的意,上前一步,牵起嚎啕大哭的杨瓒的手就往与平康坊相反的方向走。 “回家吧。” 杨瓒只一边哭一边跟在杨坚的身后。 看着渐渐走远的两兄弟,独孤伽罗笑着对身后的男人说道:“这小子哭起来还挺可爱的嘛。”这样才有点弟弟的样子。 可爱?男人多看了一眼大哭不止的杨瓒,咋舌。一个男孩哭的样子有哪里可爱?这丫头的兴趣是不是有点问题? 独孤伽罗又对男人说道:“大叔,去赚点钱换个地方住吧,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好总住在那又阴又潮的地方。”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道:“赚钱?你倒是说说有哪里敢雇我做工?”若查出他的过往,那些人不把他扭送官府就不错了。 独孤伽罗转头看着男人,蹙眉,思索片刻后,突然两眼一亮,道:“不如这样吧,我大概就快成亲了,大叔给我陪嫁吗?”成亲的时候,她除了能带女婢过去,似乎也能带几个侍卫吧? “你?要成亲?”这个消息可是让男人有些惊讶了,“跟谁?方才那小子?” 独孤伽罗笑着点点头。 男人盯着独孤伽罗思索一番,突然又下手在独孤伽罗的头顶碾了碾,道:“若是到你这丫头身边去,应该会挺有趣的。容我想想。你夫君在等你了,快去吧。” 独孤伽罗扭头看向停在不远处的杨坚和杨瓒,甜甜一笑:“那到时候我再让人来寻你。”说完,独孤伽罗就拔腿跑向杨坚。 男人一直目送着独孤伽罗三人翻身上马,隐入人群,然后才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离开。 第78章 大婚 一 继皇帝意料之外的赐婚圣旨之后,长安城中又发生了大事,那就是即将要娶独孤伽罗的辅城郡公睡了即将嫁给普六茹坚的贺兰心,且还被侯莫陈芮撞了个正着。 身为独孤伽罗和普六茹坚的好友,侯莫陈芮自然是风风火火地将这事告知给两人,还顺便通知了全长安。紧接着卫国公和陈留郡公就愤然入宫,字字铿锵,称宁可掉脑袋,也不愿自家儿女受委屈。最后竟是连辅城郡公也出面声称自己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皇帝气得脸都绿了,却不得不做出宽和又明事理的样子,这一出闹剧这才算是结束。 闹剧一结束,卫国公家的男人们就大病初愈,纷纷回归朝堂,陈留郡公家也不再闭门谢客,两家频繁来往,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等程序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着。 这一年的年末,当杨坚的骠骑大将军府建好并且做了一番布置之后又过三日,便是亲迎之日。 亲迎当日,独孤伽罗只觉得自己是刚睡下就被摇醒了,由洛容扶着到镜前,便要开始上妆。 独孤伽罗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天还是黑的,崔氏却已经坐在了身边。 见独孤伽罗醒了,崔氏就笑着调侃道:“你两位姐姐出嫁那日都是彻夜未眠,描妆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生怕女婢描错了,独你心大,竟还能睡上一觉。” 独孤伽罗再打个哈欠,不以为意道:“我连改化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盯着又有什么用?我这里啊,有洛容一个细心的盯着就够了。” 崔氏摇头失笑,转而叹息一声,道:“日后便是洛容也有照顾不了你的时候,你啊,该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了。” 独孤伽罗本还想说几句俏皮话,可见崔氏是真的担心,独孤伽罗便只鼓了鼓腮帮子,点头道:“阿娘,我知道了。阿娘放心吧,有阿娘给我做榜样,我一定能做好的!” 崔氏笑了,见洛容从妆台上拿起了梳子,崔氏就站起了身,从洛容手上接过梳子,笑容满面地给独孤伽罗梳头,一边梳一边念叨着“一梳梳到髪尾,二梳白发齐眉……”,没还没数到时,崔氏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哽咽着继续念完。 “阿娘……”对这场亲事,独孤伽罗原本是没什么感觉的,兴许是因为还没睡醒,不管是兴奋还是紧张都还没来劲呢,可崔氏这一哭,独孤伽罗的眼眶也红了。 崔氏抬眼,在铜镜里对独孤伽罗笑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吸吸鼻子,道:“你啊,总是跟伏陀他们在一起,性子像极了你阿爹,可普六茹他到底是个汉人,你这性子,以后可要收敛些。” “阿娘我知道。”独孤伽罗抬手握住崔氏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含着泪笑道,“阿娘,这些话你昨天就跟我说过了,前天也说过。” 崔氏叹息一声,道:“为娘的生怕你记不住啊。” 独孤伽罗吸吸鼻子,安慰崔氏道:“阿娘你放心,我的阿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温柔体贴贤良淑德的阿娘,我是阿娘的女儿,学不得十分,也懂八分的。我这么聪明,怎么会做不好呢?” 看着独孤伽罗骄傲的小样子,崔氏忍俊不禁:“罢了,为娘的不惹你哭,来,把衣服换了。” “好。” 这是独孤伽罗自穿越以后在梳妆打扮时最乖巧的一天,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伸腿就伸腿,崔氏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最后好容易拾掇完了,独孤伽罗只觉得身上出了一层汗,胳膊腿是酸的,脖子也是酸的,可独孤伽罗却笑得十分灿烂,笑得谁也看不出来她累了。 这之后在府里巡察了三圈的郭氏也来看望独孤伽罗,与郭氏商量着又给独孤伽罗换了几样头饰,哭了一会儿,就风风火火地又跑去忙活了,是比崔氏还上心的样子。 之后独孤伽罗的两个姐姐也来了,可独孤伽罗与姐姐们并不太熟,只说了些客套话,两位姐姐便出去给郭氏帮忙了。 上好了妆,盘好了发,也换好了衣服,可还像是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做一样,独孤伽罗这房里的人一直都转来转去的忙活着,独孤伽罗也不言语,只让他们忙活。 迎亲的吉时将到,独孤伽罗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锣鼓声,那欢快的调子越清晰,便是杨坚离她越近。 到了这个时候,独孤伽罗才突然有了心跳加速的紧张感。 “洛容,那些东西可都装好了?没少吧?” 独孤伽罗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洛容却是知道那唯一被独孤伽罗惦记着的东西。 “七娘子放心,那些东西都是婢子亲自收拾的,一样不少。” 独孤伽罗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道:“可千万别跟嫁妆混了,你让洛生盯着点儿,那一箱千万要给我送到新房里去。” “婢子知道了,”洛容笑着应了下来,“婢子这就去再跟洛生说一遍。”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喧闹,喧闹的锣鼓声停止后,便是催妆和障车的呼喊声。 独孤伽罗的院子是在卫国公府的后面,通常来说前院的呼喊声是传不到她这里的,可今日是百余人放肆的大喊大叫,别说是前院后院,就是隔出两条街也能听得到。只是距离太远,又是很多词句混杂在一起,独孤伽罗只听得到声音,却根本听不清他们都喊了些什么。 不过今日这前后三四条街的人是别想过个清净的上午了。 外面闹了许久,婆子才来敲响独孤伽罗的门。 崔氏原本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笑容,可拿起盖头往独孤伽罗的头上罩的那一刻,崔氏就又哭了。 独孤伽罗还没来得及看清崔氏的神情,就被那喜庆的红挡住了视线。 “去吧。”说着,崔氏便牵着独孤伽罗踏出房门,将独孤伽罗的手交给了婆子。 “快把毡子铺好!都机灵点儿!”婆子在门口对谁嚷嚷了两句,便转身来牵独孤伽罗的手,“七娘子,慢着点儿,当心脚下,往那毡子上踩,可千万别着地。” 这就不着地了?独孤伽罗撇撇嘴,慢悠悠地迈开脚步,稳稳地踩在红色的毡子上。 走了几步,独孤伽罗才发现这毡子似乎只有几块,旁边有人守着,她没走过一块,就要有人将那毡子从后边挪到前头去。 从自己的院子走到府门前,曾经她连蹦带跳地就只用一刻钟,今日却一步一顿地走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终于在不知道混着谁的人群的注视下走到了门口,独孤伽罗下意识地寻找杨坚的身影,却发现头上顶着盖头,她真的是除了一片红什么也看不到。 失望之际,独孤伽罗却突然瞧见一只大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独孤伽罗微微偏头,盯着那只大手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指,在面前摊开的掌心上戳了戳。 第79章 大婚 二 大婚前夜,杨坚彻夜未眠,先是为自己终于能把独孤伽罗娶回来而感到兴奋和激动,随即又怕皇帝和宇文邕再闹什么幺蛾子,转而又想到是自己亲自去卫国公府迎亲,杨坚又稍微安心了些。 就这样在床上辗转反侧快两个时辰,杨坚就听到了阿宝的声音。 “郎君,差不多该起了。” “恩。”阿宝话音刚落,杨坚就撩开了床帐,眼神清明得吓了阿宝一跳。 “郎君,您没睡?”阿宝一边伺候杨坚洗漱,一边担忧地问道。 杨坚笑着在阿宝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担心什么?今儿可是你家郎君我期盼已久的大日子,还能半道上睡过去不成?” 阿宝撇撇嘴。半道上睡过去是指定不可能了,瞧郎君兴奋的,怕是接连三天都睡不着了,他这不就是怕他们郎君累着吗? 洗漱之后,杨坚就开始束发更衣。 与独孤伽罗那边的温情与热闹相比,杨坚这边就冷清了许多,陈留郡公夫妇是在杨坚打点妥当之后才来,见杨坚这边一切妥当并没有什么会失礼丢脸的地方,两人就相携离开。 让杨坚比较意外的是杨整与杨瓒两人竟然都来了。 似乎是因为之前被杨坚救过一次,所以杨瓒对杨坚的态度好了许多,虽然依旧傲慢,却不会恶言相向,两人的关系与之前相比起来总算有了点进步,连带着杨坚与杨整之间都更为友好了。 时辰到了,杨坚便领着百余人出发前往卫国公府,一路上锣鼓喧天,欢喜的气氛总算是让杨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停在卫国公府门前,杨坚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众人吵嚷,一部分是他带来的人在催妆,另一部分是卫国公府准备的人在障车,一方催着新娘出来嘻嘻哈哈地想要往卫国公府里闯,另一方则死守在卫国公府门前,等着收礼,礼要够了,才肯放人进门。 似乎是得了卫国公府里谁的吩咐,障车的人没收多少礼金,只象征性地热闹了一下,便放行了。 杨坚立刻翻身下马,接下来便是要等着独孤伽罗出来了。 等待的过程中,卫国公府里的很多人都出来跟杨坚聊天,可杨坚哪还有聊天的心情,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强烈得叫他连面前人的声音都听不清,眼前比肩接踵的都是人,可杨坚却好像谁都看不清了似的,眼前一片模糊。 “完了,这小子傻了。”在一通驴唇不对马嘴的交谈之后,独孤穆倚着独孤善哈哈大笑。 独孤善摇头失笑,道:“得了,别去烦他了,我看他要到伽罗出来才能回魂。” 杨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一抹火红的身影从内院缓缓走出,一步一顿。 平时明明走路都用跑的,为什么今天走的这么慢? 急不可耐的杨坚抬脚就要冲过去把独孤伽罗拽出来,结果是理所当然地被人拦了下来。 听不见众人的调侃,杨坚只异常专心地盯着独孤伽罗。 待独孤伽罗终于到了面前,杨坚总算如愿以偿地挤开人群,来到了独孤伽罗面前,向独孤伽罗伸出手。 杨坚以为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清的独孤伽罗会立刻抓住他的手,不想独孤伽罗却玩闹似的挠了他一下。 ……他这边紧张地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这女人还有心情跟他闹? 杨坚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一把抓住独孤伽罗的手就把人往喜轿里塞,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你别急啊,说好了给你的,没人跟你抢。”独孤穆笑着揶揄一句。 亲自将独孤伽罗送进了喜轿,杨坚才长舒一口气,一直不规律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稳下来。 听到独孤穆的揶揄,杨坚脸色微红,翻身上马后才回独孤穆道:“也说不准没人抢,还是赶紧领回家放心。” 这句话又是让众人笑个不停,连原本哭得泪涟涟的崔氏和郭氏都绷不住笑了出来。 骑着马走了一段,杨坚才猛然想起什么,便将马速放得更慢,靠到了喜轿的窗边,用马鞭敲了敲轿上小小的窗户。 “什么事?”窗户被独孤伽罗从里面推开,探到窗边的却是一团火红。 杨坚被吓了一跳,旋即才想到独孤伽罗头上的盖头是要他最后掀开才行。 看着那一团红,杨坚忍俊不禁。难为独孤伽罗能忍不住不把那盖头当破布丢到一边去。 “座位下的箱子里放了点吃的,你若饿了就吃吧。”那是今早特地让人做好了放进去的。 连吃的都准备好了?独孤伽罗再次感叹杨坚的细心。 “咱们什么时候能到你的将军府?”独孤伽罗问道。 杨坚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早不了,未时左右吧。” “未时?”独孤伽罗惊呼道,“现在才什么时辰?” 杨坚笑道:“要绕着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走一圈,自然会久一些。” ……为什么成个亲还要巡城? 独孤伽罗撇撇嘴,关上了窗户,开始找吃的。 听到轿子窸窸窣窣的声音,杨坚笑了笑,又回到他的位置。 一匹在散步的马、一顶喜轿再加上几十人的队伍走起来十分缓慢,绕完整座长安城还真就是到了下午。 下了喜轿,独孤伽罗就又踩上了毡子。 杨坚用冰冷的眼神将所有碍事的人都瞪走了,自己上前扶住了独孤伽罗。 手往另一只手上一搭,独孤伽罗就知道扶着自己的是杨坚。 “怎么是你?” 杨坚在独孤伽罗身边低声答道:“我自己的妻子,自然要我自己带进门。” “不按规矩办事?”独孤伽罗笑着问道。 杨坚理直气壮地回道:“鲜卑人还讲规矩?不然你与我说说鲜卑的规矩?” 独孤伽罗撇撇嘴,不支声了。 她又没在鲜卑人的族群里生活过,哪里知道什么鲜卑的规矩? 见独孤伽罗不出声了,杨坚偏头看了看独孤伽罗,然后失望地撇撇嘴。 这盖头真碍事,他都瞧不见独孤伽罗的表情了。 走完传席进青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的事儿,独孤伽罗却被折腾了又是快一个时辰,光是听着谁诵念各种赞美之词她就昏昏欲睡了。 总算是走完了流程,独孤伽罗也顾不上杨坚了,扶着谁的手就想赶紧进洞房了。 真是累死人了! 第80章 大婚初夜 没能睡好,又累了一天,独孤伽罗以为她沾上床就能睡,不想坐在了喜房的床上,看着满屋子的红彤彤,独孤伽罗突然一点都不困了。 “洛容,让她们帮你把东西布置好吧。”喜房里除了洛容,还有杨坚留下照顾她的两个女婢,门外还有洛生和大叔秦关守着。 若不是头顶的喜帕不能随便揭开,独孤伽罗定会亲自布置房间。 得了独孤伽罗的吩咐,洛容就招呼着另外两名女婢一起忙活开了,打开特地让洛生送到喜房来的那个箱子之后,就一一拿出里面的东西,摆在房间各处,还有一些挂饰则全想办法挂在了房顶。等三人忙活完了之后,这个房间便也变得与独孤伽罗在卫国公府的房间一样叮叮当当地挂了许多东西。 都弄好了之后,洛容突然担心地问独孤伽罗道:“七娘子,待会儿兴许有人跟着郎君来闹洞房,这满屋子的东西叫人看见了是不是不太好?” 经洛容这么一提,独孤伽罗才想起来还有闹洞房一说,不过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叫他们看去呗,反正这东西原本普六茹就不是第一个见着的,家里人都见过了,再多几个人看见也无妨吧。” 洛容张了张嘴,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七娘子都说无妨了,那就无妨吧,反正今儿就是个热闹的日子,她也不介意等一下这喜房里会变得更热闹。 布置好了房间,喜房里的四人就没什么事情可坐,独孤伽罗静静地坐在床边发呆,余下的三人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发呆。 过了一会儿,独孤伽罗似乎听到了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不一会儿又越来越远。 独孤伽罗忍不住好奇,对洛容说道:“洛容,去问问洛生,是谁来了。” “是。”洛容回神,快步走到房门口,打开门探出脑袋去跟洛生低语几句,而后又快步回来,“回七娘子,是独孤熲,他送了这个过来。” 说着,洛容将一方木盒递到了独孤伽罗眼前。 独孤伽罗接过木盒捧在手上,犹豫了半天,才缓缓打开。 那木盒看起来精致,可盒子里的东西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两枚铃铛,用红绳拴着,紧挨在了一起。 独孤伽罗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铃铛看了半晌,而后又撸起衣袖十分认真地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铃铛,突然就解下了自己手腕上的。 “洛容,过来帮我把这个系上。” 洛容接过木盒,却没有任何行动。 独孤伽罗见洛容半天都没有动静,疑惑问道:“洛容,怎么了?” 洛容瞄了眼房间里的另外两名女婢,想了想,还是先将人遣出门去,而后才低声对独孤伽罗说道:“七娘子,他明知道铃铛是七娘子从不离身的东西,怎能送你这个?若叫郎君瞧见你贴身戴着别的男人送的东西,这多不好啊!” 闻言,独孤伽罗笑了,笑容里却有几分无奈,有几分愧疚。 “昭玄哥哥送我的东西,从来都是留不住的,都是用过就没的,这还是他第一次送我这样可以留一辈子的东西……你给我戴上吧。” 见独孤伽罗坚持,洛容也只得给独孤伽罗戴上,可心里还是忐忑,生怕独孤伽罗的大婚除夜就这样被两枚铃铛给毁了。 又等了一会儿,门外终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放肆的喧闹声,一听就是众娘子郎君们簇拥着杨坚来了。 洛容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而独孤伽罗却还是镇定的坐着,摸着手腕上的铃铛,猜想着人群中是否会有高熲。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独孤伽罗还以为房顶会被这群人给掀翻。 “小伽罗,坐着无聊不?哥哥们来找你玩了!”侯莫陈芮勾着杨坚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手上还拎着一壶酒,脚步已经是不稳了,“哎呦!这什么东西砸着哥哥脑门了?” 侯莫陈芮仰头一瞧,登时就被这一屋子的桃花惊艳了。 而杨坚是第二次见到这满屋桃花的壮景了,在热烈的火红的映衬下,那一朵朵保存完好的娇艳桃花又多了几分妖娆,哪怕是第二次看,也同样夺人心魄。 “你弄的?”侯莫陈芮转头盯着杨坚看。 杨坚摇了摇头,看向独孤伽罗。 “哎呦!小伽罗你会玩的,哪里来的这么多桃花?”侯莫陈芮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杨坚,脚步踉跄地向独孤伽罗走去,然而才迈开两步,就被于翼提了回去。 “你走在前头做什么?老实点!”就为了看管侯莫陈芮,于翼今晚上愣是没敢多喝,就怕没分寸的侯莫陈芮喝多了更没分寸,再不小心毁了独孤伽罗的大婚,独孤伽罗能要了他的命。 “哦哦哦!”侯莫陈芮嘿嘿一笑,戏谑地看向杨坚,“新郎倌儿走前面,走前面,嘿嘿。” 独孤穆倚在独孤善身上,见杨坚走向独孤伽罗,便嚷嚷道:“快掀盖头掀盖头,我家小妹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可咱们这住在一起的还都没瞧见呢,妹婿你快给掀开看看!” 独孤穆这一开口,众人便哄闹起来。 杨坚倒也大方,兴许还带着几分炫耀的情绪,竟是没让众人多等就挑开了独孤伽罗的盖头丢在一旁。 这一整天他就觉得这盖头碍事得紧,总算是可以拿掉了。 盖头被拿掉,独孤伽罗也松了口气,可入目的依旧是大红的颜色。独孤伽罗仰头向上看,结果发现连杨坚的脸都是红色的,显然是喝了不少。 “喂,掀开盖头你的任务就结束了,别碍事啊!”见杨坚一直挡在独孤伽罗面前碍眼,侯莫陈芮一把将杨坚拉开,笑嘻嘻地去看独孤伽罗,“哎呦呦,可是让普六茹你捡了个大便宜,咱们小伽罗平日里不修边幅跟个小郎君似的,今日描了妆竟美得跟仙女似的,配你小子真是浪费!小伽罗,你要不要考虑改嫁啊?” “滚!”杨坚用手肘将侯莫陈芮顶开,狠狠瞪了侯莫陈芮一眼。 瞪过了侯莫陈芮,杨坚就想去牵独孤伽罗,结果一扭头就见原本坐在床边的独孤伽罗不见了,再抬头一看,就见独孤穆牵着独孤伽罗笑嘻嘻地往门口走。 “走走走,小妹咱们回家,我家小妹这么好看,一定能找到个更好的郎君。” 杨坚气得瞪眼,赶忙追过去抢人,不想一直旁观的于翼突然蹿了出来挡在杨坚前面。 “普六茹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就这会儿功夫,又有些爱闹的郎君绕到桌子另一边,接在于翼身后准备拦杨坚去路。 杨坚扶额。 这是逼着他大婚初夜在喜房里动武吗? 第81章 吱吱嘎嘎 看着杨坚与一大群撒开来玩的人在一起周旋,独孤伽罗乐不可支。 独孤穆把独孤伽罗领到了门口就停了下来,却也没放开独孤伽罗的手,反正就是不让独孤伽罗过去就是了。一向以稳重示人的独孤善也极其配合地在另一边挡住独孤伽罗的去路。 笑了半晌,独孤伽罗某个瞬间无意转头,便与高熲四目相对。 高熲是一直躲在人群里偷偷看着独孤伽罗。其实原本收到喜讯时,人在外地的高熲是不打算回来的,可这信儿却是装进了心里,就算理智上想要把它压在心底视而不见,可每日又都忍不住翻出来寻思几遍,越寻思就越觉得不甘心。 自打他与独孤伽罗之间的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之后,他就主动与独孤伽罗拉开了距离,因此他已经错过了不少有关独孤伽罗的事情,日后怕是会错过更多,而最重要的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这个时刻他明明可以参与其中,却要因着一份执拗而错过吗? 高熲终究是不想错过,于是就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总算是赶上了。 方才在外边,灌杨坚最多酒的人就是他,如今进到喜房见着了独孤伽罗,高熲万分庆幸自己来了。 他不能陪伴独孤伽罗一生,可至少独孤伽罗人生中的精彩时刻中都有他,有他的参与,也有他的祝福,他将于独孤善几人一样,成为独孤伽罗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亲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盯着独孤伽罗看的视线太过直接,竟惹得独孤伽罗看了过来,高熲一愣,便冲独孤伽罗点头微笑。 就在高熲以为这一次对视就这样草草结束时,却见独孤伽罗抬起了左手,轻轻一晃,袖口便顺着纤细的手臂滑下,露出两枚崭新的铃铛。 没想到独孤伽罗竟敢在大婚初夜把那铃铛戴上,高熲感动得红了眼眶,可随即又是满心无奈。 这丫头会不会太大胆了些? 两人这无声的交流还没结束,独孤伽罗就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向前踉跄几步就扑进了高熲怀里。 “昭玄,可别让普六茹抓到了!”独孤善高喊一声,而后给高熲使了个眼色。 若说偏心,那独孤善终究还是偏心自家弟弟,就算不能成全高熲什么,可给高熲一个捉弄杨坚的机会还是可以的。 高熲一愣,而后立刻将独孤伽罗拉到身后藏起来,无奈喊道:“这我哪里办得到?你们也不看看普六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话音落,高熲就忙拉着独孤伽罗跑开,以躲避杨坚的抓捕。 “哈哈哈!”听了高熲的话,侯莫陈芮放声大笑,“我就不信他今儿能撂倒咱们这么多人抢到小伽罗!普六茹,咱们可说好啊,你若抢不到,今晚你就睡书房去!” 侯莫陈芮的这个提议一出,众人纷纷应和,原本已经精疲力竭的几个人又个个精神抖擞,重新加入了拦截杨坚的阵营。 独孤伽罗瞥见杨坚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却依旧强撑着与众人周旋,心里暗骂一句笨蛋,便趁着跑动的时机出脚一勾,轻轻松松地将于翼放倒,引起局部混乱。 杨坚眼神一亮,趁乱避过五人,一把揪住了独孤伽罗的后衣领。 独孤伽罗惊叫一声,手腕灵巧一转就挣开了高熲的手,下一刻就被杨坚硬给拽进怀里。 “诶?哪个蠢货绊我?”眼见胜负已定,心有不甘的于翼也没了风度。 最后是被于翼给拉倒的侯莫陈芮气得捶了于翼一拳,骂道:“于翼啊于翼,平日见你挺机灵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这么派不上用场呢?你其实是跟普六茹一伙的吧?!” “不……我不是……啧!”于翼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独孤伽罗靠在杨坚胸前笑弯了眼。 见这一群人先前还联合起来欺负他,转瞬间就相互埋怨打趣起来的,杨坚心里的那点怒气也散了,摇头失笑。 “闹够了就快滚,别在这碍事!” 侯莫陈芮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拉于翼起来,不甘心地对杨坚说道:“这样都能让你赢,今儿算你运气好!不过兄弟们饿了,要吃饭,管不管饭啊?” 说着,侯莫陈芮又大大咧咧地往桌边一坐,得意地看着杨坚,似是打定主意要赖在喜房了。 独孤伽罗两眼一眯,不等别人跟着起哄,就对侯莫陈芮说道:“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又岂能一个人乐呵不管哥哥?哥哥既然饿了,自然有吃的。只是这顿饭吃得还是吃不得,哥哥你可想清楚了,毕竟,侯莫陈哥哥你可还没成亲呢。” 说完,独孤伽罗冲侯莫陈芮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侯莫陈芮愣了愣,没太明白独孤伽罗是什么意思,倒是于翼反应快,在侯莫陈芮说话前按住了侯莫陈芮的肩膀,这才没让侯莫陈芮跳进坑里。 于翼笑道:“得,看样子七娘子今日是累坏了,咱们去外边吃喝,就别耽误人家时间了。走走走,都走。” 于翼这一开口,其他人哪怕是没听明白独孤伽罗的意思,也得听于翼的往外走,唯独侯莫陈芮一脸不乐意,可反抗的话没等说出口就被于翼捂住嘴拖了出去。 出门之后,于翼松开侯莫陈芮,笑道:“你若再闹下去,当心你成亲那日洞不成房,七娘子若是想报仇,可有你受的!” 侯莫陈芮这才一副后怕的样子,搂住于翼千恩万谢。 新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杨坚松了一口气,可一转眼瞧见独孤伽罗,杨坚又紧张起来。 独孤伽罗一瞧见杨坚那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样子就想笑,可又觉得笑出来太不厚道,干脆撇开头不看杨坚,那映着红的侧脸在杨坚看来便是独孤伽罗的娇羞。 有穿着喜庆的婆子进来,一边说着不重样的吉利话,一边引导独孤伽罗和杨坚完成这场大婚最后的步骤,而后就笑呵呵地退了出去,连着女婢一起带了出去,最后还贴心地替这对新婚夫妇关上了房门。 门外再次响起走远的脚步声,那是洛容、洛生等人退到了稍远的地方去。 独孤伽罗这才觉得气氛尴尬起来,偏头刚想说点儿什么打破尴尬,身边的人就直接压了下来,这下便真的是没空尴尬了。 大红的喜烛噼里啪啦地烧了一夜,黑檀木做的大床吱吱嘎嘎地响了一宿…… 第82章 见舅姑 当独孤伽罗暗自庆幸终于可以睡了的时候,房门便被人敲响。 “主君、夫人,该起了。”这一听便是洛容的声音。 洛容其实是极其不想来叫门的,听了一夜墙角,洛容也知道独孤伽罗这一宿根本就没睡,可今日新妇要去见舅姑,他们这还得从将军府里出去到陈留郡公府里去见舅姑,若不早点起,便只能勉强在午饭前赶到,那样可真是不太好。 听到洛容的声音,刚老实躺好的杨坚也是一愣,茫然地看了独孤伽罗一眼,而后呆呆地冲门外扬声道:“你且退下吧。” 洛容扶额。她倒是很想退下让自家娘子好好休息一下,可来不及了啊! “主君,今儿还要去给陈留郡公问安,再不起怕是……” 杨坚又是一愣,这才想起这茬,颇有些窘迫地看着独孤伽罗。 其实原本他没打算闹腾一宿的,他也心疼独孤伽罗昨个儿累了一整天,可谁让独孤伽罗非要在昨晚上把独孤熲送的那对铃铛戴上的,他一瞧见那铃铛就不舒坦,这才失了分寸。 独孤伽罗被杨坚那无辜的窘样给逗笑了,瞪了杨坚一眼,便坐了起来。 “洛容,进来吧。” “是!”洛容松了口气,赶忙领着人进去。 杨坚没敢多说话,闷声不响地收拾妥当,便杵在了房门口,等独孤伽罗装扮妥当出门时,立刻屁颠儿屁颠儿地窜上去扶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嗔瞪杨坚一眼,什么都没说。 两人出了府门,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往陈留郡公府去,路上独孤伽罗还趁机补了个眠,被当做枕头兼靠垫的杨坚一路上都是扬着嘴角笑意不止的。 两人到达陈留郡公府的时间并不算晚,陈留郡公方才下朝回家,正巧与这对新人碰在了一起。 独孤伽罗跟着杨坚行了礼问了安,便安安静静地跟在杨坚身边,一起踏进了前院堂屋,便见陈留郡公的一妻一妾三个儿子都在。 “哎呦,大郎君您可算是来了,夫人都在这儿等了您一早上了,早说您与主公一道回来,是不是也能让夫人大清早地多歇一会儿?”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妾室卢氏,而且这一开口就不是什么善言。 杨坚睨了卢氏一眼,却是没搭理卢氏,向母亲吕氏行了一礼,道:“是儿子疏忽,叫母亲久等了。” 吕氏抬起头看了杨坚一眼,而后又睨了卢氏一眼,才“恩”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声“恩”是个什么意思。 独孤伽罗往旁边睨了一眼,见杨坚父子对这一妻一妾的表现都习以为常了似的,便只见这局势默默记下。 成亲之前,五哥就把陈留郡公府里的事情说给她听了,因此她是知道在这陈留郡公府里,尽管陈留郡公是爱着妻子吕氏的,可生性懦弱的吕氏却依旧被卢氏压了一头,故而在陈留郡公心里妻是妻妾是妾,可在旁人眼里,这妻妾的位置似乎要颠倒一下。 独孤伽罗是不知别家的新妇拜见舅姑时都是何种场景,只是到了她这里,这场面总觉得冷了些,身为妻室并且还是杨坚亲生母亲的吕氏并没有什么话要与杨坚说,也没有什么要嘱咐独孤伽罗的,杨坚的父亲瞧着也不是什么多话的人,那妾室似乎很想多说几句再彰显一下自己的地位,可瞧了瞧陈留郡公的脸色还是作罢,余下的三个郎君也都只盯着独孤伽罗看。 既然没什么可聊的,那很快就到了独孤伽罗敬茶的环节,但是这个环节似乎自古以来就是用来刁难新妇的,独孤伽罗也毫不例外地卡在了这个环节,在陈留郡公爽快地喝下了茶水之后,懦弱的吕氏却口若悬河地说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而她也就在吕氏面前跪了一盏茶的时间。 方才还是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怎么她一跪下就有说不完的话了?而且瞧她语气生硬表情僵硬,显然这词都是事先背下来的,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节奏来说,怕也是被人指点过的。 独孤伽罗睨了眼在一旁看热闹的卢氏,扬起了嘴角。 初一听吕氏的长篇大论,杨家的男人们还以为是吕氏为人母和当家主母的感性终于爆发,可听着听着,几个人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吕氏是有可能触景生情变得多话一些,可依着众人对她的了解,她是绝说不出这么多用词强硬的话语的,偶尔说一两句可以当成是她想要立威,可这样接连不断地说,就要叫人心生疑虑了。 陈留郡公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吕氏不在晚辈面前丢了脸面,坐在一边的杨坚却忍不住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吕氏开口道:“母亲,不若先让伽罗起来您再说?” 闻言,吕氏顿住,看了杨坚一眼,却不知是不是被杨坚的表情吓到了,又立刻收回了视线,垂下眼,不言语,也不去接独孤伽罗手上的茶碗。 倒是卢氏,轻笑一声后道:“这大郎君有所不知,这阿姑训话,新妇哪有站起来听的道理?都是得跪着听完的。” 一瞧见卢氏那做作的笑脸,杨瓒就不乐意了。 这女人平时就净欺负他母亲,没想到这样的日子也要将母亲推出来与大嫂结怨,她是不是还想着事后给大嫂示个好再装个好人啊? 冷哼一声,杨瓒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是吗?竟还有这样的规矩啊。不过你进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跪着听训啊?想必老祖宗有很多话要与你说吧?哦,瞧我这记性,你这身份,想听训也没那个机会。” 卢氏脸色一白。 说完这话,杨瓒睨了陈留郡公一眼,见自己亲爹面儿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便放心了。 阿爹有心偏袒阿娘和他们兄弟,也不知阿娘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样竟然都能被这女人欺负了去。 的确,比起妾室的颜面,陈留郡公更乐于见到自己儿子的气势。家里长子是个闷葫芦,次子是个老好人,也就这三儿子有点儿气魄了。 “阿娘话说得累了,你不去帮阿娘接一下大嫂手上的茶吗?” “三郎君教训的是。”卢氏看了陈留郡公一眼,却见对方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卢氏的脸色更加难看,只得起身走到独孤伽罗面前,跑这趟腿。 所谓妾室,地位也只比府里的那些个女婢高一些,与嫡出的郎君比起来,终究是差得远了。 见卢氏走到身旁伸出手来摇接茶碗,一直挺直脊背跪着不动的独孤伽罗突然动了,手臂一划,就将茶碗转递给了身边的洛容。 “这茶有些凉了,洛容,去给阿姑换一杯。” 第83章 一碗茶水 卢氏傻在了独孤伽罗身边,已经伸出来的手就这样尴尬地擎在半空。 吕氏怯怯地抬眼,十分担忧地看了看独孤伽罗和卢氏,也不知道是在担心卢氏还是在担心独孤伽罗,抑或是在担心她自己的未来。 不管吕氏怎么想,独孤伽罗此举是完全赢得了杨瓒的好感。 杨瓒看了看不敢出声的吕氏,心中略感不悦,可也无可奈何。 真不知道阿娘是怎么想的,在她面前的,一个是阿爹并不放在心上的妾室,一个是她亲儿子的媳妇,虽然他还没有承认,可目前来说身为嫡长子的杨坚日后必定是要承袭阿爹的爵位的,他将是他们家的依靠,阿娘不与杨坚夫妇打好关系,怎么反倒帮着那个妾室?偶尔他也是被阿娘气到不行,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杨坚也是坐不住了,突然起身,大步走到独孤伽罗身边,弯腰就去扶独孤伽罗:“起来吧,地上凉。” 独孤伽罗反手按住了杨坚的手臂,微微一笑,道:“没事,你瞧,洛容把茶端来了。洛容,茶给我。” 洛容一听这话脚步就是一顿,犹豫地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茶碗,几不可查地冲独孤伽罗摇头。 她还当七娘子是要她直接将茶碗交给那个妾室,因此特地沏了杯滚烫的茶水,她这手常年干活,尚可以忍受这个温度,七娘子那白白嫩嫩的小手怎么承受得住? 独孤伽罗的笑容不变,依旧坚持要接一下那杯茶。 洛容一咬牙,便将茶碗递给了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双手接过茶碗,一转身却还是递给了卢氏:“有劳了。” 卢氏尴尬一笑,在陈留郡公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接下了茶碗。 可茶碗一到手,卢氏就惊叫一声,扬手就将那碗茶抛了出去。 杨坚眼神一紧,赶忙将独孤伽罗拉进怀里,还快速退开两步。 尽管杨坚以为他已经及时带着独孤伽罗避开了洒下来的滚烫的茶水,可独孤伽罗还是痛呼一声,往杨坚怀里一缩,旋即就用手捂住右腿的小腿部分。 “烫着了?”杨坚立刻伸手摸过去,拨开独孤伽罗的手,果然就见裙摆上又水渍,手一按下去就能感受到温度。 杨坚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卢氏。 “不、大郎君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卢氏被杨坚的眼神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天抢地地求饶,“是她!是她故意给了奴婢一碗烫手的茶水!” “贱婢!”不等杨坚发火,陈留郡公就怒喝一声,“同一碗茶水,伽罗拿得住为何你拿不住?你说伽罗害你?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 杨忠虽曾与独孤信共事,可对独孤信最宠爱的这个七女儿知之甚少,顶多也就是听得满长安的人疯传独孤信对七女儿的宠爱。杨忠本以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儿家,该是骄纵的,是霸道的,也是直接的,单纯的。可今日打从独孤伽罗与杨坚并肩进门起一直到方才,这独孤伽罗所展现出来的却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会有的姿态,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相与。 既然如此,他便不能叫这丫头挑出错来,不然她受了委屈的事情传到独孤信耳中,独孤信定不会放过他! “主公……主公,奴婢真的……” “滚出去!来人啊,把她给我关进柴房!” 杨忠话音一落,就立刻有人冲进来拖走卢氏,卢氏的儿子被吓得嚎啕大哭,也被怒气冲冲的杨忠下令带走,堂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杨忠看向一直伏在杨坚怀里的独孤伽罗,突然慈爱地笑了笑,道:“府里的人疏于管教,让伽罗见笑了。那罗延你老抱着人坐在地上做什么?快扶起来。” “是。”杨坚立刻将独孤伽罗抱起来,转身就要走回位子上坐下。 独孤伽罗推了推杨坚的胸膛,低声道:“茶……给阿姑的茶……” 一听这话,杨坚眉心微蹙,转身看着吕氏。 吕氏立刻不自在地笑道:“不必了,你有心就好。” “谢母亲。”生硬地回了一句,杨坚便转身将独孤伽罗放在了椅子上,而后立刻蹲在了独孤伽罗腿边,抬手轻轻揉按独孤伽罗的膝盖,“疼吗?” 没料到杨坚此举,独孤伽罗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拉着杨坚的胳膊想把杨坚拽起来。 “你干吗啊?快起来!”独孤伽罗红着脸嗔瞪杨坚一眼。 “什么?”杨坚蹙眉看着独孤伽罗,“别乱动。腿疼吗?要不要找个医师来?” “找什么找!我又不是泥捏的,没事啦!”独孤伽罗睨了其他几个人一眼,却见杨忠父子三人都是兴致勃勃地盯着这边看,就连一直垂着头的吕氏的眼神也总是往这边飘,独孤伽罗的脸色更红了。 杨坚不信地盯着独孤伽罗看。怎么可能没事?他之前跪了四天两条腿可疼死了,独孤伽罗昨个儿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再跪上那么长时间,怎么会没事? 见杨坚不打算放弃的样子,独孤伽罗偷偷踢了杨坚一脚:“我说没事就没事!” “咳!那罗延啊,”儿子和儿媳的互动是很有趣,可再看下去儿媳似乎就真要生气了,“散骑常侍的工作,做得还顺心吗?” “啊?”杨坚的心思还在独孤伽罗的腿上,突然被问到还有些发愣,“恩,还好。” ……他这是什么漫不经心的态度? 见杨忠冷下了脸,独孤伽罗又踢了杨坚一脚,可对上杨坚茫然无辜的神情,独孤伽罗也只能暗骂杨坚迟钝。 “舅公,伽罗第一次来,想四处转转,看看夫君以前住的地方,可以吗?” 不等杨忠回答,杨坚就站了起来,道:“那我陪你去。” 独孤伽罗嘴角抽了抽,猛地站起来,按着杨坚的肩膀把人按到椅子上坐着,皮笑肉不笑道:“你在这里坐着,好吗?” 杨坚眨眨眼,突然觉得独孤伽罗好像在生气:“我还是……” “好吗?”不等杨坚说完,独孤伽罗就再度开口,脸上的笑容也更狰狞了。 “……哦,好。” 第84章 乖巧过头了 虽然是被独孤伽罗留在了堂屋里与杨忠说话,可杨坚最终也没把杨忠的话放在心上。 就为了到他身边来,伽罗离开了最宠爱的她的父母兄弟,他若是再不对伽罗好一些,那像话吗?而且他对他喜欢的人好有什么不对?真不知道父亲哪里学来的那么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废话,也难怪母亲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完全不能赞同杨忠所谓的夫妻之道,杨坚一脚踏出堂屋大门,就将这一个时辰里听到的所有“经验之谈”抛之脑后,忘了个干干净净。 找几个女婢问了独孤伽罗的行踪,杨坚便寻了过去,找到独孤伽罗的时候,独孤伽罗正与吕氏还有杨整、杨瓒三人一起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四个人有说有笑的,就连吕氏脸上也挂着笑容,完全看不出有谁因为先前堂屋的事情而感到不快。 “伽罗。”杨坚高喊一声,然后才快步靠近。 听到杨坚的声音,独孤伽罗转身,欣喜地喊了一声:“那罗延!” 那罗延是杨坚的乳名。喊完独孤伽罗就傻眼了,紧接着脸色爆红,捂着嘴撇开头,不好意思去看杨坚的神色。 跟杨坚的母亲吕氏聊天是一件很费神的事情,因为这个女人太胆小了,她说十句,这个女人才敢忐忑地回上一句,若不是有杨整和杨瓒陪在一旁帮腔,想必事情会更麻烦。 因此独孤伽罗在听到杨坚的声音时,着实松了口气,因为杨坚来了,她就可以解脱了。可没想到因为跟吕氏聊了太久,听着吕氏“那罗延、那罗延”地说着,此时见了杨坚这称呼竟是脱口而出。 听独孤伽罗这样一喊,其余四个人都是愣住了,杨坚更是意外得连脚步都停住了。 吕氏、杨整和杨瓒立刻就看到了独孤伽罗通红的脸,于是都看热闹似的看向杨坚。 杨坚的脚步也只是一顿,而后就更快地往独孤伽罗身边走去。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感觉到一只大手按在了头顶,独孤伽罗却梗着脖子不肯看杨坚一眼。实在是太丢人了! 见没有人出声,杨整便开口道:“嫂嫂一个劲儿地问大哥的事情,阿娘便与她说了。” 自从上一次杨坚帮忙找到了杨瓒之后,杨整对杨坚的态度更为友善了,这一声“大哥”也多少掺进了真心。 “阿娘可是把你小时候的糗事全都告诉嫂嫂了。”杨瓒冷哼着补充一句。 杨坚对杨瓒这话却完全不在意。他都不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母亲能知道他的什么事情? 对此很有自觉的吕氏则在听了杨瓒的话之后垂下了头,方才明朗一点的眼神再次暗沉下去,又恢复了寻常的安静怯懦的模样。 独孤伽罗嘴角一抽,忙扯了扯杨坚的袖子,开口转移话题道:“跟舅公谈完事情了?” “恩。”杨坚点点头,“准备回家?” 闻言,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杨坚。 这就回去了?难道不留下吃顿饭吗?就算他们家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亲昵,照理来说也是该一起吃顿饭的吧? 可见杨坚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独孤伽罗就点了点头。 杨坚扶着独孤伽罗起来,向吕氏道了别,就牵着独孤伽罗大步离开。 杨坚和独孤伽罗走后,杨瓒看了看杨整,又看了看吕氏,认为温吞的杨整也不会说什么,便开口道:“就算大哥与家里不亲,可终究是我们的亲兄弟,再如何,也比外人可靠。儿子知道阿娘的日子过得不容易,可也请阿娘三思而后行,莫要叫别人贪去了便宜。” 话说完,杨瓒就起身离开。 这一次杨整并没有追着杨瓒离开,只是杨整与吕氏又说了什么,杨瓒也没有刻意去打探。 另一边,上了马车之后,杨坚才对独孤伽罗说道:“想要知道我的事情,去庙里问智仙姑姑。” 独孤伽罗一愣,转念一想才知道杨坚是在说她与吕氏聊天的事情。 “哦。”独孤伽罗点了点头,而后偷偷撇撇嘴。 独孤伽罗本想说她并不是很想知道杨坚以前的事情,只是跟吕氏在一起实在无话可说,才问了问杨坚兄弟三人小时候的事情,自然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关于杨瓒的事情,杨整从小就是个温吞的孩子,乖巧得让人无话可说,而杨坚根本就不是在吕氏身边长大的。而且杨坚本人就在她身边,她干吗还要跑到别的地方从别人那里问杨坚的事情? 不过仔细斟酌一番,这番话独孤伽罗还是没有跟杨坚说,只看似乖巧地点点头。 独孤伽罗一点异议都没有,这样的乖巧反倒是惹来了杨坚狐疑的视线。 “干吗这样看我?怎么了?”独孤伽罗眨着眼,不解地回看着杨坚。 杨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个……我是不知道你出嫁之前卫国公夫人对你说教了些什么,但是你只要跟以前一样就可以了,不需要克制。” 克制?乍一听到这个词,独孤伽罗有些摸不着头脑,见杨坚是十分认真的表情,独孤伽罗也很认真地将自己这一天的行为回顾了一遍,试图寻找与“克制”一词有关的行为。然而并没有,独孤伽罗认为她只是做了必要的事情。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独孤伽罗身子一歪,靠在了杨坚身上,笑道:“放心吧,我瞧着像是会与你客气的人?” 杨坚偏头盯着独孤伽罗看了看,然后摇头。 独孤伽罗确实不像是会跟人客气以至于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可……杨坚怕是他自己成为让独孤伽罗不得不受委屈的原因。 见杨坚还是一副在纠结什么的神情,独孤伽罗用手指戳了戳杨坚的侧脸,道:“你啊,别担心些没用的了,我若是看起来与谁客气了,那定有我这样做的道理,你若想不通,就别管了,反正你也不擅长那些事情。” ……她又知道他不擅长了?都不与他说她要做什么,怎知他不擅长? 暗叹一口气,杨坚白了独孤伽罗一眼,道:“我是猜不透你要做什么,不过若遇上了麻烦,与我说便是。” 独孤伽罗笑着点头点,暗想就算碰上了麻烦,她也还是自己去解决比较轻松,牵扯上了杨坚,事情会变得麻烦也说不定呢。 第85章 后院添人? 成亲已有半月,独孤伽罗并没能体会到想象中那样充满斗争乐趣的后宅生活,除了第一日在陈留郡公府上碰到些麻烦,那之后的半个月里,独孤伽罗的生活一直平稳且热闹着。 骠骑将军府里没有长辈,故而不管是杨坚的朋友还是独孤家的兄弟都爱往这里跑。 独孤家的兄弟是不放心独孤伽罗,隔三差五就要来看一看,顺便欺负一下抢走他们妹妹的杨坚,然后再回家向卫国公夫妇汇报。而杨坚的那些个朋友则纯粹是来玩的,郑译那厮更是把骠骑将军府当成了自己家,每日一结束朝中的工作就特地去堵了杨坚一道回来,好吃好喝一顿就干脆睡在客房里,这半个月来一直如此。 对独孤伽罗来说,这些都与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就算每日都有人来府里玩闹,也都是相熟之人,无需花费心思在那些客气的虚情假意上,虽然多少扰了两个人新婚燕尔的独处时光,可也多了些热闹的乐趣。而最让独孤伽罗头疼的事情,是她终于也要与崔氏、郭氏一样独挑大梁,管理一府之内务。 幸而杨坚这个人一没有多元复杂的财产来源,二没有乱七八糟的妾室通房,因此交到独孤伽罗手上要管理的事情也并不多。然而不幸的是这新建的骠骑将军府里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独孤伽罗一时还真无法判断,故而事无巨细,几乎都是要独孤伽罗亲自来做。 午饭之后,独孤伽罗又带着洛容、洛生、秦关和杨坚留给她的阿宝去了书房,盯着书桌上的一张名单瞧着。 那名单是她要府里的功曹参军加急整理出来的,是府里目前的所有人事安排,午时刚送到她手上的。 “阿宝,你来看看这里有谁是从陈留郡公府里带出来的。”独孤伽罗将阿宝叫上前来,将那名单转到阿宝面前。 秦关抱臂站在一旁,看着眉心微蹙的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这骠骑将军府才开,他们就碰上一个精明能干的夫人,啧啧啧,看样子他们是这辈子都捞不着油水喽!” 听到这话,独孤伽罗以为秦关是在打趣她,故而只笑着瞪了秦关一眼,可转念一想,突然一愣。 一开始就不给人油水这样清正廉洁的管理方式,是好还是不好?被安排到府里来的,有多少是进来服役的平民壮丁,又有多少是有人安排进来的? 刚好阿宝也看完了名单,便十分笃定地将那些从陈留郡公府里带出来的人的名字告诉了独孤伽罗。 阿宝这人平时看起来好像很不可靠,但办起正事似乎还真挺可靠。 独孤伽罗又盯着那名单看起来,原本是打算立刻将在重要位置上任职的生面孔替换掉,不过听了秦关的话之后,独孤伽罗又犹豫了,想了想,还是将名单放到了一边。 见独孤伽罗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寡言的洛生突然开口道:“夫人若不放心,可以去崔家要两个人来,庶子的话应该可以。” 崔家是独孤伽罗的外祖家,虽然与独孤伽罗本人不算多亲近,可好歹也是自家人。 “不急,洛生,就劳烦你与阿宝一起多注意着点儿吧,若无二心,留下也无妨。” 突然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洛容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与门外的人低语几句,便退了回来,表情微妙地看着独孤伽罗。 一见洛容这表情,独孤伽罗就猜是发生了什么会糟心的事情。 “怎么了?说吧。” “那个……”洛容硬着头皮说道,“陛、陛下送了人过来……” “陛下送人?”独孤伽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人?” “女、女人……” 独孤伽罗一愣,继而额角青筋暴跳:“几个?” 洛容咽了口口水,道:“好像、好像三个?” 独孤伽罗咋舌。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有意讨好陈留郡公,这两年愣是把没什么地位的杨坚一路提拔成了九命高官,去年封了成纪县公,今年不仅调到了御前做散骑常侍,还给了骠骑将军的武散官职,并准许开府。虽然在婚事是使了个绊子,估计是想恩威并施地提醒陈留郡公这天下诸事还是皇帝说了算,不过最终被他们闹得还是顺了杨坚的意。 独孤伽罗自然是乐得杨坚混了个高官却没什么政务可忙,每天就去御前溜达那么一圈,只要老实谨慎些,也不会怎样,可独孤伽罗倒是忘了官职越高,皇帝应施予的恩泽似乎也会越多,而开府送女人也算是一种惯例了。 不过,她都与杨坚成亲半个月了,这女人才送过来,是存心给她添堵呢是吧?只送了三个还真是谢谢他了!混蛋! 一见独孤伽罗憋气的模样,秦关就笑道:“嘿嘿,我就说嘛,你这成亲后的日子也过得太舒坦了些,完全不符合常理啊。果然所谓后院,就是要女人多才有趣啊。” 独孤伽罗闻言瞪了秦关一眼,道:“不如我把她们都赏给大叔,大叔你都放进自己的后院热闹一下?” “夫人的美意小的心领了,”秦关忙抱拳讨饶,“小的知错了,夫人还是饶过小的吧。” “言多必失。”洛生也狠狠瞪了秦关一眼,冷哼一声。 真不知道七娘子为何要找个无赖来做护卫,整天没大没小口无遮拦。 又被洛生瞪了,秦关只能无奈地摸摸鼻子。他明明什么坏事都还没做,这小子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不过瞧这小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会讨厌他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 “走吧,去看看陛下赏了什么上等货色,也不知道能不能退货……”独孤伽罗起身往书房门口走去,后边又嘀咕了些什么便没有人听清,连靠她最近的洛容都没能听清。 一行人慢悠悠地从后院书房晃悠到前院堂屋,从后门进去,就看到站在堂屋正中的三个女人,没人敢让她们坐下,她们自己也是不敢坐。 独孤伽罗一见到这三个女人就是眼前一亮,笑道:“哎呦,我怎么突然觉得陛下极其看中咱们家主君啊?这样姿色的俏娘子,他不留在后宫里,是怎么舍得送出来的?” 秦关幸灾乐祸道:“夫人当心,善妒可是列在七出之条中了。” 第86章 呦呵! 独孤伽罗就这样带着四个人进了堂屋,稳步走到首位,不急不缓地转身,落座。 洛生和秦关分开两边站在了独孤伽罗的身后,洛生的手还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洛容到一边去泡茶,打进门后就再没看那三个女人一眼,阿宝也是垂头站在独孤伽罗手边,随时听候差遣的样子。 独孤伽罗不急着开口,只视线在三女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打转,虽面上带着笑意,可这毫不避讳的视线让三个女人心头发紧。 等洛容把茶递上来,独孤伽罗捧着茶碗慢悠悠地品一口茶之后,才柔声开口道:“妹妹们坐吧,洛容,上茶。” “谢夫人。”三个女人不知道独孤伽罗打算做什么,也只能依独孤伽罗所言,先各自寻了个位置,心怀忐忑地坐下。 独孤伽罗拎着盖碗的盖子拂了拂水面上的茶叶,自茶碗到手上之后,独孤伽罗就再没看那三个女人一眼,似乎茶碗里的茶叶都比那三个女人更吸引人。 “听说……”半晌之后,独孤伽罗才又开口,声音拖得悠长,“你们是陛下送来的?先前都在什么地方?”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然后看起来最为年长的站起来走到独孤伽罗面前,先行一礼,而后捧起一个册子,对独孤伽罗说道:“夫人,这册子里写着我们三人的生辰八字。” 独孤伽罗抬眼瞄了这女人一眼,没等开口,阿宝就机灵地上前拿过册子,快速地翻看一遍,确定那册子里没夹带什么危险的东西,便交给独孤伽罗了。 独孤伽罗笑着睨了阿宝一眼,这才接过册子翻开来看了一眼。 生辰八字什么的,独孤伽罗看不懂,她也能从那些天干地支里看出一个人的生辰是哪日,至于是否匹配什么命格之类的,独孤伽罗完全看不到,故而也就忽略了。只认真地记下了三个人的名字和年龄,独孤伽罗就将那册子递给了洛容。 “好生收着。” “是,夫人。”洛容立刻将册子接下,捏在手里。 独孤伽罗又看向三个女人,笑道:“方才是伽罗失礼了,没想到竟是三位姐姐。” “夫人客气了。”三人各自干笑一声,觉得独孤伽罗是想要刁难她们,可独孤伽罗也并没有做什么,看她慢条斯理的行为,似乎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难道只是只纸老虎? “不过三位姐姐似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在来将军府之前,三位姐姐都是住哪里的?”这三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啊。独孤伽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总觉得这三个人先前是住在谁家后院里的。 “这个……”没想到独孤伽罗坚又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她们还以为蒙混过去了,“夫人怎会有此一问?能被送进将军府来,我们三人自是未出阁的。” “是吗?”独孤伽罗眉梢微挑,“可我怎么记着在谁的府上瞧见过你们其中一位呢?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独孤伽罗这话说完,三个人里面就有一个白了脸。 最为年长的女人郑巧儿回头看了眼其他两人,干笑道:“那夫人是瞧见哪位了?” 独孤伽罗的视线又落回郑巧儿身上,笑道:“姐姐是出身荥阳的?” 没想到这年龄不大的夫人还知道不少,郑巧儿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又想起听人说过这位夫人的母亲出自清河崔氏,便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郑巧儿半垂下头,恭敬道:“正是,前些日子才到长安。” “是嘛。”独孤伽罗撇撇嘴,“那姐姐今儿兴许能在我这儿见着亲戚。” 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避免尴尬的话题,郑巧儿顺势聊下去,道:“夫人说的可是郑译?” “正是,他这几日可是有家不回,整日赖在我们府里。” “弟妹你竟然在背后说我坏话!”正说着,郑译就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进了堂屋,转眼一瞧就看到三个不认识的女人,眉梢一挑,向独孤伽罗问道,“这三位是弟妹的朋友?” 看起来可不像是那个七娘子会结交的人……难不成是成了亲打算转性了? “郎君说笑了,”独孤伽罗白了郑译一眼,“这三位是陛下赏给夫君的。” 独孤伽罗说完,郑译就是一愣。 呦呵!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呢?一些得陛下偏爱的朝臣开府是会得陛下的一些赏赐,女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可这也是随着府宅一起的啊,杨坚这将军府建成也有快一个月了,他成亲都有半个月了,这个时候才送人过来? 他瞧着陛下也不是多喜欢杨坚,这人究竟是陛下要送的,还是有人提醒陛下送来的? 郑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一会儿看看那三个陌生的女人,一会儿又看看独孤伽罗。 “哦,对了。”独孤伽罗向郑译介绍道,“那位郑巧儿姐姐是从荥阳来的。” 荥阳?自家人?郑译转头看向郑巧儿,可虽说是同宗,郑译对荥阳的那些亲戚也并不熟悉。那么这事儿他是管还是不管呢? 等会杨坚回来再说吧。 于是郑译就只是与郑巧儿寒暄两句,然后就在一旁寻了个位置坐下,东拉西扯地跟独孤伽罗聊了起来。 郑译和独孤伽罗瞎扯了近半个时辰之后,结束执勤的杨坚才踏进家门,才一进门,也是被堂屋里的这阵仗给整蒙了。 “夫人,你朋友?” 这三个女人他都不认得,怕不是这长安城里的谁家夫人。可独孤伽罗这人待朋友极为随和热情,这半个月来,他还没瞧过独孤伽罗在堂屋里待客,就连他的朋友来了,也是要被独孤伽罗请进后院的,就这样在前院堂屋里客气着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这气氛着实称不上是朋友之间的亲密热情。 什么情况? 第87章 呵呵 听了杨坚这个问题,独孤伽罗心觉好笑,面上也确实笑了出来。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这三个女人是她的朋友?她看起来像是会与这样的人交朋友? 见独孤伽罗只是看着他笑得十分微妙,杨坚一头雾水,转而看向比他早到的郑译,却见郑译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杨坚稍微一琢磨,就觉得自己有麻烦了。 果然,杨坚立刻就听到了似永远都不懂规矩的秦关的解答:“回主君的话,这三位是陛下赏赐给主君的妾室。” 妾室?杨坚打了个激灵,忙看向独孤伽罗,登时就觉得独孤伽罗的笑容看起来有种阴森的感觉。 “送走。”杨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这个答案是脱口而出的。 这个时候给他送女人来?皇帝只是想给他添堵吧! 闻言,三个女人傻眼,郑译和秦关几人微怔,唯有独孤伽罗喷笑出声。 她似乎是在听到洛容说皇帝送了女人来时,就猜到杨坚会这样决定了。 也幸而杨坚是这样决定的,独孤伽罗原本就想她们四个女人都坐在这里,杨坚进门时要是敢说让另外三个留下,她就立刻回娘家。 听到独孤伽罗这声笑,郑译才跟着笑起来。 “别啊阿坚,我瞧这三位也是才色兼备,不如就留下吧?万一哪天你瞧着你夫人腻了,也好换换口味?”郑译不怀好意地调侃道。 “滚!”杨坚转头就瞪了郑译一眼,“你觉得好?那正好,你都带走,赶紧滚回家去!” “诶?别赶人啊!我家哪有你这儿住着舒服?弟妹可是把你后院的大事小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住着舒服着呢!” 看郑译似是住上瘾打算赖着不走了,杨坚额角的青筋一跳,转而对独孤伽罗说道:“别让人管他!让他在客房里自生自灭!” 哪有人脸皮这么厚的?他与伽罗才成亲半月,这厮却天天赖在这里碍事,真是够了! 独孤伽罗只笑不语,起身拉住杨坚就往后院走了。 这就走了?那她们怎么办?郑巧儿三人傻眼了。 “等我!”郑译立刻窜起来跟上,“说起来,那三个女人要怎么办?” “留下。”独孤伽罗头也不回地说道。 “伽罗?”杨坚拉住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她。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笑道:“陛下送来的人,你敢当天就给丢出去试试?且先留下吧,过几日寻了错处再撵走就是了。” 今天就把人送出去,那是杨坚不识抬举,可若过些时日由她送出去,传到别人耳朵里也是她的问题。 杨坚只想到前半段,却没想到后半段,便觉得还是独孤伽罗想得周到。 郑译想到了前半段,也想到了后半段,不觉多看了独孤伽罗一眼。 这女人看起来只是直率坦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接触后却觉得她的每个决定都有所考量,事关杨坚,她更是会为杨坚考虑周全。 杨坚这臭小子也真是有福气了。 独孤伽罗也是说到做到,才将三个女人安顿在一个院子里住下,五天后却把人撵了个干干净净,还都是有理有据,叫当事人都无法反驳,只能乖乖地收拾东西离开。 三个女人之中,郑巧儿被郑译接走了,一个直接回家了,还有一个离开后在长安城里绕了三圈,最终进了辅城郡公府。 当洛生回来向独孤伽罗报告时,独孤伽罗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 “这算是报复吧?娶了贺兰心就叫他这么不舒坦吗?”宇文邕和贺兰心的亲事比杨坚和独孤伽罗的亲事只早六天而已。 秦关笑道:“兴许只是没娶到你所以不甘心呢?” “……呵呵。”独孤伽罗白了秦关一眼。 不信吗?秦关看着独孤伽罗笑了。 这丫头让人觉得最舒服的地方,就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即使她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十三四岁就能独挑大梁把一府的内务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女人可真是不多,更不用说独孤伽罗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似模仿,所有的决定都是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来的。 “夫人可要当心些,”秦关又道,“听说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朝堂局势又开始动荡。” 闻言,独孤伽罗眉心微蹙。这事她也听说过,之前回门时,三哥和阿爹就都提醒过她,说这段时间不宜生事,说得好像她平时很喜欢惹是生非一般。前日不小心听到夫君和郑译在书房里的谈话,似乎也是在为这件事情忧心。 独孤伽罗睨了秦关一眼,道:“大叔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关坏笑道:“你就不怕万一是辅城郡公……你就不怕他再抢了你回去?” 独孤伽罗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他若是不怕招惹祸患,我怕什么?初登大宝就惹人诟病,那那个位置他也坐不了多久。” “你又懂了?”秦关好笑地看着独孤伽罗。从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叫人心情复杂。 独孤伽罗得意道:“可别忘了我是谁的女儿。” “哈哈,说的也是。”秦关笑笑。 “对了,夫人,”洛容突然开口道,“府里的那些人,还换吗?” “不换了,”独孤伽罗眯起眼睛笑了笑,“夫君说不用换,暂且这样就好。” “是。” 等独孤伽罗要小睡的时候,洛生和秦关就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才一出门,秦关就觉得颈边一凉,是洛生将剑抵在了颈边。 秦关没动,只玩笑似的说道:“兵器可不是拿来给小孩子玩闹的。” 话音落,剑刃又与皮肤贴得更紧了。 秦关转头,皮肤与剑刃摩擦,生出一道血痕。 “那么,一直冷着脸的护卫大人是有话要问我?”秦关像是不觉得疼似的笑着。 洛生眉心微蹙,即使看到了血痕也没收手:“你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接近夫人?” 觉得洛生这一副认真警惕的样子十分有趣,秦关轻笑一声,道:“若说起那丫头,我或许比你更早认识她,你觉得我去接近那样的小不点会有什么目的?”说着,秦关还用手比了一下当时独孤伽罗的身高,才到秦关的大腿而已。 七娘子是小时候四处乱跑的时候认识的这个人?然后一直相交至今? 洛生又将秦关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然后才收起了剑,道:“得罪了。” 秦关有些诧异地看着洛生问道:“就这样放过我了?” “若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七娘子自有分寸。”说罢,洛生便大步离去。 秦关站在原地看着洛生的背影,觉得洛生那话说得十分好笑。 洛生这话的意思是说如若他与独孤伽罗是近期相识,就要好好盘问一番吗?这还真是有趣了,竟然会相信四五岁的独孤伽罗自有分寸,却不相信十四五岁的独孤伽罗?果然这丫头身边的人和事都很有趣呢。 第88章 独孤之变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府里的大小事情安排妥当,也将那些之前因为匆忙入住而没来得及布置的隐秘角落布置好,独孤伽罗才终于清闲下来,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独孤伽罗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伽罗!” 意料之外地听见杨坚的一声急吼,独孤伽罗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怎么了?”独孤伽罗坐起来看着狂冲进来的杨坚,心里一紧,“发生什么事了?” “家里出事了!快跟我走!”杨坚一把拉起独孤伽罗,也不管独孤伽罗是站稳了还是没站稳,拖起人就往外跑。 “家里?舅姑怎么了?”独孤伽罗一愣,随即跟着狂奔起来。 “是你家!”转眼便到了府门口,杨坚一把将独孤伽罗托上马,自己紧跟着翻身上马,打马就跑,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独孤伽罗留。 该死的!虽然半个月之前就察觉到天将变,可他没想到宇文护竟然这么快就下手了。 虽然朝政诸事一直都是把持在宇文护的手里,但皇帝在朝堂众人面前做出的决定终究是连宇文护都无法反抗的,因此宇文护竟趁着陛下病弱无法早朝且新帝尚未登基的这段时间出手,将独孤家搅进一桩叛乱事件中,令独孤信闭门思过,听候发落。 今日宇文护毫无预兆地在朝堂上处置了叛乱主谋,也一并将独孤信定罪,全家发配蜀地。 说是全家发配,但独孤伽罗以及两位姐姐都已经嫁人,自不在其列,可杨坚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带独孤伽罗回卫国公府。 在路上听了杨坚简短的说明,到了卫国公府门口的时候,独孤伽罗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下马时两腿发软,若不是杨坚扶着,她定是要栽倒下去。 “阿爹!”冲进府里,独孤伽罗就见卫国公府里大半的人都在前院站着,宇文邕也在,可卫国公夫妇三人却不在。 “伽罗?”见独孤伽罗冲进来,独孤善等人都是一愣,独孤善立刻看向跟在独孤伽罗身边的杨坚,怒喝一声道,“你带她来做什么!” “三哥!”不等杨坚回话,独孤伽罗就厉喝一声,“这事儿我还不该知道吗?阿爹呢?阿娘呢?” 独孤善叹一口气,道:“阿爹接下圣旨后就去了书房,不让人跟着,崔阿娘昏倒了,阿娘陪着去后院歇息了。” “阿爹一个人?!”独孤伽罗惊叫一声,一把推开独孤善就往后院书房跑,“你们是傻吗?!”这个时候竟然让阿爹一个人呆着? “伽罗?”独孤善与其他兄弟对视一眼,纷纷追上去。 杨坚留在前院,冷眼看着宇文邕,问道:“发配蜀地?”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绵绵细雨。 宇文邕睨了杨坚一眼,道:“你的消息到快。不过你带她来又有何用?” 杨坚冷声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辅城郡公费心。” 宇文邕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普六茹!”这个时候,高熲也闻讯赶来,“怎么样了?” 杨坚摇摇头,刚要说一句“不知道”,就听得后院大乱。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不妙,赶忙冲进后院。 独孤伽罗是从小听着独孤信的事迹长大的,崔氏是把曾经的那些事当成了睡前故事一样细细讲述。可每每从崔氏口中听到独孤信的英勇事迹时,独孤伽罗就只觉得这人的这一辈子都太吃亏了,他几经生死替别人打下了天下,为了回到北周甚至是将长子留在了北齐为质,可最终皇室待他如何? 宇文护怕他,所以拆了他的左膀右臂,卫国公再风光,也无人敢与之交心,因为太过亲密对彼此来说都不是好事。宇文护怕他,所以让宇文毓娶了独孤家的长女,是抬举还是牵制,大家心照不宣,郭氏甚至不敢跟女儿太过亲近,外戚干政的罪名太过骇人。 事到如今,独孤信都想好了何时辞官归隐,宇文护却扣了个叛国的罪名下来?对一个忠臣来说叛国意味着什么?对一个武将来说叛国意味着什么?对一个忠心了一辈子的武将来说叛国又意味着什么? 这些年,独孤信虽然因为家人都在身旁而更像是一个颐养天年的老者,可他的心里还藏着那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啊! “阿爹!”独孤伽罗一路狂奔到书房,因为许久不曾这样跑过而觉得呼吸困难两眼发昏,一脚踹开书房的门,独孤伽罗就彻底瘫软了下去,“阿、阿爹……?” 书房里,独孤信姿势怪异地躺倒在书桌旁,手上死死握着那一卷圣旨,书桌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笔墨。 独孤善一见独孤伽罗瘫倒下去心里就是一颤,两步冲到书房门前往里一看,登时就傻了。 不会的……阿爹怎么会自杀?他不是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吗?他只是突然被诬陷不想被人看见丑态吧?怎么会呢…… 抱着那一丝渺茫的期待,独孤善浑身大颤地走进书房,走到独孤信身边,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书信,将止不住颤抖的手探到独孤信鼻下。 “三、三哥?”独孤穆等人静静地站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等着独孤善的回答。 独孤善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下,背对着弟弟们摇了摇头。 “噗通”一声,独孤穆浑身脱力似的跪了下去。 “别开玩笑了……阿爹可是北周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这也太不适合他了……别开玩笑了……”话没说完,眼泪就涌了出来,独孤穆捶地哭喊道,“别开玩笑了啊!开什么玩笑啊!混账!” 独孤穆这一喊,跟在他后头的弟弟们也都嚎啕大哭,如独孤藏这般是为独孤信的死而哭泣,而年龄最小的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从来不哭的哥哥哭了,一时被吓哭了。 “伽罗?”杨坚和高熲远远地听见哭声就猜到是发生了什么,跑过来时见独孤伽罗就那样瘫坐在书房门口,心中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怎么会……”站在书房门口,高熲看着书房里混乱的场景,一时还有些恍惚。 虽然有了猜测,猜测也已经得到了证实,可怎么会呢?那个无所不能的卫国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杨坚却是顾不上去猜测独孤信究竟是历经何种心路历程才选择了自杀,他只知道独孤伽罗的状况也是不妙了。 “伽罗!伽罗你说话啊!”轻而易举地就将独孤伽罗拽了起来,可独孤伽罗却意外地没有哭,可那空洞的双眼和木然的表情却是比哭还要骇人。 第89章 我在 不管杨坚怎么做,独孤伽罗就是没有丝毫反应。 书房里的哭声逐渐平息下来,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独孤家的兄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原本只是被牵扯进了一场阴谋被发配蜀地而已,独孤善和独孤穆觉得这件事情在这个时机发生既是意料之外,却又好似在意料之中,他们也只能暂且退到蜀地去,等新帝登基之后再寻找转机,再说独孤伽罗和杨坚还在长安,他们的朋友们也都在长安,总会有办法回来的。可他们又怎能料到向来坚强的独孤信却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竟是落得了家破人亡的地步。 绵绵细雨逐渐变成了滂沱大雨,哗啦啦的雨声让书房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独孤善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可如果他没有让阿爹独处,那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偏头看了眼书桌上的那一纸书信,独孤善突然抓起书信,起身就要离开书房。 “你要去哪儿?”高熲在门口拦住了独孤善。 独孤善抬眼看着高熲,声音异常平稳,道:“昭玄,让开。我要进宫去,把阿爹的遗书呈交给陛下。” 高熲蹙眉,道:“你别傻了!宇文护不会让你见到陛下,更不会让陛下看到这封信!你去了又有何用?你再出了事,要五郎君他们怎么办?” “那你就让我看着阿爹枉死吗?你要我如何跟阿娘交代?!” 独孤伽罗突然一颤,缓缓转头看着独孤善,抖着声音问了一句:“阿娘呢?” 独孤善一僵,旋即一把推开高熲就往郭氏住的地方跑。 高熲看了独孤伽罗一眼,而后在杨坚的肩膀上按了一下,道:“我去看看崔夫人。” 杨坚想着若是独孤伽罗也要去,他便抱着独孤伽罗跟去看看,可一低头,就见独孤伽罗抱着自己的胳膊浑身发抖,怕极了的表情。 杨坚心疼地叹一口气,紧紧抱住独孤伽罗,连是否要去崔氏那里的话都不敢问。 伴着滂沱的雨声等了许久,高熲回来了,独孤善也回来了。 杨坚开口想问,可一看到两人的神色,便知道他什么也不用问了。 低头看怀里的独孤伽罗,只见独孤伽罗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目光空洞,表情木然。这样的表情让杨坚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宁愿独孤伽罗像独孤善他们那样嚎啕大哭,那样不管是拥抱还是安慰他都能做到。 可现在…… 才刚这样想着,怀里的独孤伽罗突然动了。 “伽罗?”杨坚松开手,让独孤伽罗可以自由行动。 独孤伽罗轻轻推开杨坚,转身往前院走去。 “伽罗?”杨坚不明所以,只能跟在独孤伽罗身后。 谁知独孤伽罗越走越快,最后竟是抽走了杨坚腰间的佩剑狂奔起来。 杨坚一时不察,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慢了两步。他知道独孤伽罗有跟独孤信习武,却不想独孤伽罗的速度和身手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从后院一路追到前院,杨坚几次差点抓到独孤伽罗,可最后还是让独孤伽罗敏捷地躲开了。 “独孤伽罗!你给我站住!”杨坚急得怒吼一声。 可冲在前面的独孤伽罗却跟没听见似的,一阵风似的掠过宇文邕身边,冲进雨中就向大门口跑去。 “洛生、秦关,拦住她!” 明明就差几步,可怕独孤伽罗手上的剑在纠缠中误伤了她自己,杨坚怎么也抓不住独孤伽罗。刚巧看到后赶到卫国公府的洛生和秦关,立刻急吼一声。 “这是怎么了?”瞄见独孤伽罗手上拿着剑,秦关立刻挡在独孤伽罗面前,“喂喂喂,你这样杀气腾腾地是要去哪儿啊?” “让开!”怒喝一声,独孤伽罗挥剑就往秦关身上砍。 “伽罗!”杨坚一个箭步上前,从后面抱住独孤伽罗就往后扯,“伽罗你疯了吗?!” “你放开我!”独孤伽罗胡乱挥着剑,挣扎着。 “别闹!”扣住独孤伽罗握着剑的右手,杨坚的另一只手死死勒住独孤伽罗的腰不放,“你想干什么?” “你放开我!放开我!”独孤伽罗奋力挣扎着,“我要去杀了宇文护……我要杀了他!” 杨坚心里一惊,赶忙把独孤伽罗抱得更紧了:“你冷静点儿!” “滚开啊!”独孤伽罗红着眼挣扎着,突然将手上的剑一转,反手握剑就猛地向后刺了下去。 “唔!”没想到独孤伽罗说刺就刺,那剑虽然没扎进杨坚腿上,却是从大腿侧划过,杨坚不知道剑划出的伤口有多深,右腿疼得一抖,杨坚站立不稳,压着独孤伽罗就倒了下去。 “啧!”杨坚松开独孤伽罗的手,又立刻收手回来护住独孤伽罗的头,临落地前一转身,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独孤伽罗摔在杨坚身上,虽没感到疼痛,可意外的摔倒却让独孤伽罗把剑甩了出去。 耳边听见嗙当一声,杨坚就知道剑已经不在独孤伽罗手上了:“秦关,把剑拿走!” 秦关刚忙跑过去拿走那把剑,担忧地瞄了一眼杨坚腿上的伤。 那丫头还真下的去手啊。 怀里的独孤伽罗还在挣扎,杨坚气急,猛地转身将独孤伽罗按在地上,跨在独孤伽罗腰间,单手将独孤伽罗的双手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扣住独孤伽罗的后颈,俯首强吻下去。 这个吻完全称不上是一个吻,粗暴,野蛮,还带着血腥味,是被独孤伽罗咬破舌头的杨坚的血,虽然疼,但杨坚最后还是赢了,独孤伽罗逐渐停止了挣扎,渐渐安静下来,然后,杨坚就听到了从独孤伽罗的喉咙里传出来的呜咽声。 “乖,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杨坚带着血味儿的吻细细碎碎地落在独孤伽罗的额头、鼻尖、脸颊,几乎是视线移到哪里就吻到哪里,“我在,我一直都在。” 独孤伽罗抱住杨坚,嚎啕大哭。 高熲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就跟着追出来的独孤善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独孤家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地从后院走出来,看着暴雨中抱着杨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独孤伽罗全都沉默不语,却也没有人跟着哭,似乎独孤伽罗正代替他们在哭泣一般。 “你走吧,”独孤善突然开口,虽然没有指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对宇文邕说话,“转告宇文护,家父家母已逝,葬礼之后我们就动身前往蜀地。” 宇文邕一愣,这才知道独孤伽罗为何发疯,这才知道独孤家的兄弟为何都面带悲伤。 宇文邕又转头看向雨中,杨坚就那样跪在雨中抱着独孤伽罗安抚着,独孤伽罗的哭声已经没有那么大了,只是伏在杨坚怀里抽噎着。 “你若乖乖地嫁给我,卫国公府也不会沦落至此。” 第90章 后悔吗? 这话说完,宇文邕自己也是一愣。他没想要说出口的。 大雨依旧在下,独孤伽罗却从剧烈的雨声中听到了宇文邕的声音,抽噎的声音戛然而止,独孤伽罗僵在杨坚怀里,一动不动。 “你……” 杨坚转头,可话才开了个头,就见高熲一个箭步上前,一拳砸在宇文邕脸上。 “滚回你的辅城郡公府去!”高熲怒瞪着宇文邕,“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出不去卫国公府!” 宇文邕也知道自己是一句话捅了马蜂窝,拦住了想要去抓住高熲的侍从,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又看了眼雨中的独孤伽罗,这才大步离开。 杨坚打横抱起独孤伽罗,冲独孤善和高熲点点头,就往后院独孤伽罗的房间走:“过来两个人伺候七娘子沐浴更衣。” 从前院走回房间的这一路上,独孤伽罗一直僵着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忘记了要怎么动,还是不敢动。 回到房间,杨坚就用棉被将独孤伽罗整个裹了起来。 “冷吗?”杨坚蹲在独孤伽罗面前,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独孤伽罗呆愣地看着杨坚,摇了摇头,却缩了缩身子。 杨坚伸手轻碰独孤伽罗的侧脸:“伽罗,不是你的错。” 一听这话,突然有泪水从独孤伽罗的双眼中流出,没有哭泣的表情,没有哭泣的声音,只有两行清泪混着没擦干的雨水从脸庞滑落。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独孤伽罗直勾勾地看着杨坚,低声呢喃道。 他就知道是宇文邕的那句话起了作用。 杨坚两手扶着独孤伽罗的脸,直视着独孤伽罗的双眼,轻声道:“伽罗,看着我,什么都别想,记住我说的话。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遇见了你,一见倾心,是我不知羞耻地接近你,让你记住了我,是我厚颜无耻地赖着你,你才不得不跟我在一起,是我用了手段让你心疼我,让你放弃了嫁给宇文邕,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逼你的,都是我的错。” 独孤伽罗看着杨坚眨眨眼,哭泣的表情终于完整了起来。独孤伽罗的双唇开开合合,似乎是想要对杨坚说些什么,可却发不出声音,最终也只能紧紧抓住杨坚的两手,摇着头哭得不成样子。 杨坚微微一笑,凑到独孤伽罗耳边,念咒一般地低声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别哭,什么都不要想,只要记住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人不是你。” 听着外边的女婢似是将热水都准备好了,不等女婢们出声,杨坚就先开口将人都遣了出去,将独孤伽罗从被子里捞出来抱起,连人带衣服一起放进了浴桶里。 “我帮你把衣服脱下来。”话没说完,杨坚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顺利地将独孤伽罗剥了个精光,杨坚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道:“身子暖和了就叫我,我去让人把床铺收拾一下。” 方才他就那样把独孤伽罗放了上去,床上的被褥全都已经湿了。 独孤伽罗没吱声,杨坚便将湿衣服丢到一边,出门又寻了女婢来换被褥,准备干爽的衣服,所有事情都一一安排好了之后,杨坚便在屏风的这一边坐了下来,隔着一道屏风的另一边就是独孤伽罗。 看着屏风上坚定的一抹剪影,被热水包围的独孤伽罗逐渐安定下来,杨坚的低喃一直在耳边回转。 独孤伽罗知道,独孤信的死是由太多原因造成的,朝堂的局势、皇帝的病弱、宇文护的私心、独孤信的骄傲,但无论找多少种理由,也抹不去她在这件事情中的作用,哪怕微小,她没能嫁给宇文邕的事情也终究是参与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她知道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什么用,可宇文邕的那句话却在极短的时间里烙印在了心上,叫她忍不住去想那无数个已经不可能实现的“假如”。 后悔吗?独孤伽罗不知道。 嫁给杨坚对于独孤伽罗来说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他们的相识、相交、相知、相伴并非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过程,若此时让独孤伽罗回想他们之间难忘的事情,那独孤伽罗恐怕也只记得那五百多枝桃花,甚至连成亲之后,独孤伽罗还会在每日清早睁开眼睛的瞬间在枕边发现一枝,可独孤伽罗将将军府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杨坚养的桃花,即使去问,杨坚也总是笑而不语。 崔氏就曾说过这日日不断的桃花实属难得,是放在了心上记在了心里,是日日想着时时念着。 独孤伽罗也知道,要一个男人天长地久地在一个女人身上花心思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且成亲之后,独孤伽罗更能感受到杨坚待她的好,说是捧在手心都不为过。 后悔吗?独孤伽罗不后悔嫁给杨坚,所谓良人大抵也就是说的杨坚这样的人了吧。后悔吗?独孤伽罗不知道,因为独孤信死了,郭氏死了,崔氏死了,而她曾经是唯一一个可能扭转结局的人。 独孤伽罗突然觉得很冷,冷得浑身打颤,头也晕晕的,似乎又发烧了。 独孤伽罗轻轻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双手撑着浴桶站起来,站起后才想起要替换的衣服都在杨坚手上,开口刚想要召唤杨坚,却见杨坚已经走过来了。 杨坚一听到独孤伽罗出水的声音,就拎着一大块棉布绕过屏风走了过来,径直走到独孤伽罗面前,用棉布将不着片屡的独孤伽罗整个包住,然后就直接把独孤伽罗从水里捞了出来,抱走。 探手摸了摸独孤伽罗的额头,杨坚眉心微蹙:“还是烧起来了,睡会儿?” 独孤伽罗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虚弱道:“还撑得住。” 听到这话,杨坚就知道独孤伽罗是想熬过独孤信夫妇的葬礼。 “好。” 将独孤伽罗放在床上用被子再次裹住,杨坚又从洛容手上接过一块干爽的布巾,替独孤伽罗擦头发。 独孤伽罗瞄了杨坚一眼,低声道:“让洛容来就可以了。” 杨坚不语,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洛容见杨坚不欲罢手,便沉默地站在一旁。 第91章 一手包办 擦干了独孤伽罗的头发,又喂独孤伽罗喝下一碗姜汤,杨坚才着手替独孤伽罗换衣服。 “洛容,找厚实点儿的衣服。” 独孤伽罗扯了扯被角将自己裹得更紧,红着脸看着杨坚道:“让洛容来就行。” 杨坚平时似乎就很喜欢照顾她,今日更是有要一手包办的架势,叫独孤伽罗不好意思起来。 杨坚拍了拍独孤伽罗的头顶,不以为意道:“机会难得。” 独孤伽罗无言反驳。若换做平时,她确实不会乖乖让杨坚摆弄。 拿了衣服就替独孤伽罗换上,杨坚做得十分顺手,也很顺心的样子。 将丧服穿在最外头,最后将一件大斗篷裹在了独孤伽罗身上,杨坚就再次把人抱起,向外走去。 洛容一惊,失口道:“郎君,您的腿伤……”话一出口,洛容又是一惊,赶忙捂住了嘴,去看独孤伽罗的脸色。 杨坚像是没听见一般,踢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独孤伽罗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所谓腿伤是怎么回事儿,仰头想让杨坚把自己放下,可一瞧见杨坚坚定的表情,这到了嘴边的话又叫独孤伽罗给咽了下去。 独孤伽罗揪住杨坚胸前的衣服,又往杨坚怀里缩了缩。 卫国公府的前院堂屋被独孤善一声令下直接改成了灵堂,杨坚和独孤伽罗到时,卫国公府里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这里,进进出出地忙活着布置灵堂。 “怎么带她出来了?”一见到杨坚和独孤伽罗,独孤善就不悦地瞪着杨坚。 “三哥,是我要出来的。”独孤伽罗忙解释道。 独孤善大步走到杨坚和独孤伽罗跟前,伸手一摸独孤伽罗的额头就怒道:“烧成这样,你出来了又能做什么?” “我……”独孤伽罗无话反驳,缩回了杨坚怀里,死死攥着杨坚的衣服。 杨坚的手在独孤伽罗的身上轻轻拍了两下,而后对独孤善说道:“三哥你们忙吧,伽罗有我来照顾。若人手不够,就让阿宝去我府里调,丧葬的一些事情,也都可以去问阿宝。” 独孤善回神,叹一口气,对独孤伽罗说道:“伽罗,三哥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若能乖乖听普六茹的话,就呆在这里吧。” 独孤伽罗不说话,只埋在杨坚怀里点了点头。 独孤善冲杨坚点了点头,将独孤伽罗托付给杨坚照顾之后,就转身又忙活起来。 杨坚这才转身,寻了个不会碍事的地方,抱着独孤伽罗坐下。 “冷吗?” “有点儿……”独孤伽罗靠在杨坚胸前,看着满屋子来来去去的人们。 “洛容,去烧点儿热水来。” “是。”洛容见独孤伽罗这边的事情几乎不需要她帮手,便匆匆跑去厨房烧水。 杨坚的话不多,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也不多说什么,除了方才在房里的那番话,更是没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凡开口,必是询问独孤伽罗的身体状况。 烧得难受,独孤伽罗靠在杨坚怀里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 洛容烧了水回来时,就见独孤伽罗已经昏睡过去了。 “郎君,要不要带夫人回房歇着?”倒了一杯热水送到杨坚手上,洛容忧心忡忡地看着双颊泛红的独孤伽罗。 杨坚摇了摇头,道:“不了,她守在这里才安心。你再去取一床薄被来吧,雨停了,风更凉了。” 因为要布置灵堂,这堂屋的前后门也都不能关上,尽管杨坚已经尽量用身体替独孤伽罗挡风,但还是觉得不够。 “是,婢子马上回来。”洛容点点头,赶忙又跑回后院。 昏睡着的独孤伽罗握不住茶杯,杨坚想了想,还是先用装着开水的茶杯将自己的手焐热,然后再用发烫的双手握住独孤伽罗的手。 独孤善兄弟几人虽说是要忙着布置灵堂,可其实也用不着他们做什么,他们甚至连灵堂该如何布置都不知道,只是事发突然,心神不定,慌乱地觉得有好多事情要做,大半天过去之后,满身疲惫的兄弟们才渐渐冷静下来。 兄弟几人聚在一起互相安慰几句,突然就想起了应该正烧着的独孤伽罗,将灵堂环顾一圈,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靠在墙边的杨坚以及杨坚怀里的一大团被子。 兄弟几人快步走过去,就见独孤伽罗裹着被子被杨坚抱在怀里,双颊泛红,再看杨坚已是满头大汗,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沾湿了,一看就是因为抱着独孤伽罗和被子抱得久了,愣是在这三九天儿里捂出了一身汗。 独孤善一脸愧疚地看着杨坚,道:“伽罗交给我们来照顾吧,普六茹你去后院换身衣服。” 杨坚无奈一笑,道:“我也想。”说着,杨坚将被子掀开一点儿来,示意独孤善往里看。 独孤善好奇地探头一看,就见独孤伽罗即使是睡着的,手上也紧紧攥着杨坚的衣服,攥得太过用力,骨节都发白了。 独孤穆伸手摸了摸独孤伽罗的额头,颇有些惊讶道:“先前淋了那么一场大雨,又闹腾得厉害,可似乎没想象中烧得那么厉害。” 守在一旁的洛容忍不住插嘴道:“郎君一刻都不敢松懈地盯着,这会儿的热度是比上午退了些。” 独孤善看着杨坚跟淋了雨似的浑身湿透的样子,开口道:“普六茹你别光顾着伽罗,自己也注意点儿,别着凉了。” 杨坚点点头,道:“我知道,三哥放心。说起来,先公的棺椁怎么都还没到?”没有棺椁,遗体要怎么放? 独孤善叹一口气,道:“阿爹原本是打算辞官回西北老家,两位阿娘也是要跟过去的,因此都是在那边准备着,没成想……不过应该不碍事,说是日落前就送到,估计快了。” “那就好。”见独孤伽罗的额头上又渗出了汗珠,杨坚赶紧用帕子给擦掉。 独孤善看了看杨坚,又看了看独孤伽罗,撩起衣摆,就在杨坚面前席地而坐。 独孤穆和高熲几人见状,也都在这儿坐下了。这个时候让他们去别的地方,他们也不安心。 杨坚左右看了看,便对洛容吩咐道:“洛容,去厨房准备点儿清单的粥菜。” “是。”洛容赶忙又站起来跑开。 虽然平日就觉得这位郎君细心,可到了这个时候就更加明显了,明明觉得他是全神贯注地在照顾着七娘子,可一转眼的功夫他就能把旁的事情也照顾到,今日这样混乱的场面下,还多亏了这位郎君在这儿,虽不声不响的,却做了不少事情。 第92章 支撑 独孤家的兄弟们就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独孤伽罗终是被细微的响动惊醒。 “小妹醒了!”最先注意到的是正坐在独孤伽罗对面的独孤穆。 闻言,几个人同时看向独孤伽罗。 “怎么样?还难受吗?”独孤善又摸着独孤伽罗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觉得温度又降了一些,便放心了。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缓缓转头,就见一直给她靠着的杨坚也正看着她。 “你很热吗?”注意到杨坚满头的大汗,独孤伽罗不解地问道。 独孤善摇头失笑,替杨坚回答道:“你也好意思问,还不都是抱着你抱的,你赶紧松手让普六茹去换身衣服。” 松手?独孤伽罗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一直攥着杨坚的衣服。 脸色一红,独孤伽罗赶忙松手,尴尬地嘀咕道:“你叫醒我不就好了。” 杨坚没有言语,只笑着摸了摸独孤伽罗的头,就站了起来,还顺手拎起先前因为热而脱了放在一旁的衣服:“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杨坚又招呼阿宝一声,主仆二人便一同去了卫国公府的后院。 细心的独孤善注意到杨坚那件脱下来的衣服并没有交给阿宝拿着,而是一直抓在手里,看他走步时的手部动作僵硬,似是故意在用那件衣服挡着腿。独孤善这才想起之前独孤伽罗在杨坚腿上划的那一剑。 独孤善拉过独孤藏耳语几句,独孤藏点点头,便跟着跑去了后院。 见独孤藏走得突然,独孤伽罗紧张地问道:“六哥去哪儿?” 这个时候,稍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独孤伽罗紧张起来,生怕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独孤善笑道:“没事,想起普六茹没有替换的衣裳,便让拔臣去我那儿找一套。” 独孤伽罗仔细打量着独孤善的神色,又问道:“三哥怎么不自己去?” 独孤伽罗的语气又急又快,还带着一点点因为惶恐而产生的戒备,听起来比起询问更像是质问,这样几乎从未听过的语气让独孤善稍感惊讶,抬头见独孤伽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随时做好的逃跑的准备一般绷紧了神经。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啊。 “等一会儿会有人来送棺椁,我不好走开。对了,洛容,普六茹让你温着的粥呢?” “在这儿在这儿。”洛容立刻打开手边的食盒,食盒里正用热水烫着一碗粥。 这粥是杨坚特地嘱咐留给独孤伽罗的,若独孤伽罗在这个时候醒来,便让她吃点儿,若没醒,便再送回厨房,等她醒了再做。 洛容将那碗粥端出来,连瓷勺一起递给独孤伽罗道:“郎君说了,夫人若是吃得下就吃点儿,若吃不下就罢了,别勉强。” 听到这话,独孤伽罗抿着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便像是在窃笑一般,看得独孤善和独孤穆都忍不住揶揄她几句。 独孤伽罗也不理,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卫国公府后院,杨坚是随便找了个就近的房间就钻了进去。卫国公府这后院里也没有了女眷,这样的时候,他也顾不上那些细枝末节了。 “主君,这是小的回府里拿回来的换洗衣裳,小的认为主君这几日兴许会住在卫国公府,便多拿了几套过来,擅自做主,还请主君责罚。”阿宝捧着一套干爽的衣服走到杨坚身边,仰着头怯怯地看着杨坚。 看着阿宝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杨坚实在是有些无奈。明明是个能干的小子,可为什么总是要摆出一副小白兔的模样呢?阿宝若是能变成洛生或者秦关那样,他就放心了。 “无妨,你做得很好。”接过衣裳,杨坚没急着换,而是先脱了裤子查看腿上的伤口。 先前陪着独孤伽罗沐浴的时候,杨坚趁机包扎了伤口,只是怕被独孤伽罗瞧见,只草率地做了简单地处理。 见状,阿宝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主君,药在这里。” “用这个吧。”独孤藏跨进门,气喘吁吁地走到杨坚面前,“这是我家阿爹给我们兄弟准备的,治外伤效果很好。” “多谢六哥。”杨坚也不客气,接下独孤藏手上的药就撒在了伤口上。 被杨坚这一声“六哥”叫得浑身不自在,独孤藏为了掩饰尴尬,又开口道:“今日多谢你了。” 不仅仅是照顾了独孤伽罗,在有关灵堂摆设、葬礼安排的许多事情上,杨坚都帮忙拿了主意,尤其是那个看起来不怎么中用的小僮比想象中还要能干,不论大事小情,只要问他,他都能准确地回答出来。今日真的是多亏有这主仆二人在,不然他们兄弟会更加忙乱。 杨坚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独孤藏无言以对。 想了想,杨坚又道:“到葬礼结束前,我与伽罗便不回府了。” 独孤藏看了看杨坚,道:“伽罗不回去是无妨,你没关系吗?” “无妨,”杨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伽罗在这里,我便是回府也呆不住,宫里那边我也会告假,总之这几日就叨扰了。若有什么是我能帮的上忙的,几位哥哥但说无妨。” 看着杨坚极其迅速地重新包扎好伤口,擦净了身上的汗水,再由阿宝服侍着换好衣裳,独孤藏低声叹一句道:“我……我与三哥和五哥倒是都没想过你会待伽罗这般好。” 杨坚一愣,轻笑一声,道:“总不能让她后悔嫁给我。” 当杨坚、独孤藏和阿宝再回到灵堂时,独孤信夫妇三人的棺椁都已经送到,也已经并排安放好,独孤伽罗和独孤善兄弟们都围在棺椁旁边,看那神情,便知道独孤信夫妇的遗体都已经放了进去。 杨坚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停在独孤伽罗身后,抓住独孤伽罗的手,握紧。 独孤伽罗一怔,一转头就看到了杨坚。 独孤伽罗长舒一口气,身子微微后倾,不动声色地靠在了杨坚胸膛。 果然还是站不久嘛……杨坚用另一只手圈住独孤伽罗的腰,撑着独孤伽罗站立。 第93章 不欺瞒 守灵三日,来卫国公府吊唁的人不少,可敢多做停留的人却不多。独孤信的身上还背着叛国的罪名,独孤信的死也变成了自裁谢罪,尽管有些人十分清楚事情的真相,可却也不愿意以明确的态度公然替独孤信鸣不平。 这些事情独孤家的兄弟姐妹们都很清楚,可还是难免心中悲凉。 “对不住几位,这几日府里忙乱,也没什么可以用来招待几位的。”坐在偏厅里,独孤穆一脸疲惫。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两夜,府里没一个人能吃得好睡得好,白日里还要应对来客,每个人都是累极了。 “无妨,”于翼、侯莫陈芮、高熲和郑译围坐在桌子旁,表情复杂,“无需与我们客气。” 侯莫陈芮蹙眉对独孤穆说道:“我方才瞧小伽罗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叫过来休息一下?” 有关这场变故以及宇文邕的多嘴,他们都已经从高熲那里听说了,也因着宇文邕说了多余的话,几人便更加担心独孤伽罗了。别说是独孤伽罗,换做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听到那句话都是要受不了的。 独孤穆无奈一笑,道:“虽不严重,可小妹还是有些发烧,而且从昨日开始,除了我那妹婿,没人能说动她。” 郑译安慰道:“阿坚细心周全,且懂得分寸,定能照顾好七娘子。” “是啊,多亏了他在。”回想这两天来杨坚对独孤伽罗的细心呵护,独孤穆也是笑了。 正说着,杨坚就牵着独孤伽罗的手走了进来。 “小伽罗,你没事吧?”一见到独孤伽罗,侯莫陈芮就担忧地问道。 独孤伽罗轻轻摇了摇头,却不答话。 杨坚领着独孤伽罗到桌边坐下,开口道:“劳几位牵挂,伽罗只是有些累了。” 话虽这么说,可原本不太担心的杨坚到了今日也开始忧心了,只因这三天两夜里,独孤伽罗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 见独孤伽罗笑容勉强,瞧着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于翼和侯莫陈芮就算想安慰几句也不敢开口,生怕一不小心多说了什么,再让独孤伽罗的心里更难受了。 郑译看了看独孤伽罗,再看看杨坚,突然在杨坚的背上拍了一下,待杨坚转过头去看他时,低声道:“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一听这话,独孤伽罗的神经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攥住了杨坚的广袖,可因为没有扯动,杨坚并没有发现。 杨坚挑眉,转头看着郑译。 会让郑译在此时想要与他单独聊聊的事情,必定是与独孤家和杨家立场有关的事情,如今独孤伽罗这般状态,正常来说是会想要避开她再来说这些事情。 可……杨坚看了眼独孤伽罗,坦然道:“你直说便是。” “这……”郑译犹豫了。 独孤伽罗已经这般模样了,再让她听这些糟心的事儿好吗? 于翼也觉得郑译要说出口的话并不适合让独孤伽罗听见,便笑着对杨坚说道:“郑译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你就去吧。我们都在这儿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坚笑道:“五哥和高熲都在这里,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事到如今,会是什么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唉,罢了,你这人倔的跟驴似的,劝也劝不住你,”郑译摇头叹息道,“不过我想你八成是猜出来了。卫国公府办丧事的这三天,你吃住全在这里,是站明了立场,但你的立场也连累了陈留郡公,不然陈留郡公与卫国公相交多年,这样的时候也不至于连个面儿都不露,甚至没让你弟弟来一趟意思一下。也请五郎君转告三郎君,文武百官之所以对卫国公府这么冷淡,确实是因为宇文护给了暗示。” “那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侯莫陈芮微怒道,“人都死了,还非要再落井下石吗?” 独孤伽罗不小心扯动了杨坚的衣袖,杨坚低头一看,便握住了独孤伽罗的手。 这几日,独孤伽罗总是感到不安,一听到什么事情,就会像这样抓着他的衣服,却还想尽量不被他发现。 “阿宝,你与洛生、秦关三人在外面守着,若有人靠近,便来通报。”见阿宝依言离开,杨坚才在独孤伽罗身边坐下,左右看了看,才开口道,“他的这一举动,怕是在示威,也是在试探。” 于翼眯起眼睛琢磨一番,道:“示威我懂,可试探……又是为了什么?” 高熲直勾勾地看着杨坚,开口道:“新帝继位是迟早的事情,他是想试试哪些人依旧顺从与他,又有哪些人投靠了新帝?”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坚点头。 侯莫陈芮瞪着眼睛说道:“那老家伙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所掌控的东西早晚都要交给别人,这么折腾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没有人回答侯莫陈芮的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独孤穆叹道:“这些年家父已经退让许多,却还落得如此下场。” “这些年他本就越来越猖狂了,若真存了清理朝堂的心思,那八柱国、十二将军、七宗五姓就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连卫国公都敢算计,他还有什么不敢的?”郑译也敛了不正经的笑容。 “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凭什么?!”一听到这样退缩的话语,侯莫陈芮就拍着桌子怒道,“八柱国、十二将军、七宗五姓,咱们这是多少家人呢,还怕他一个宇文氏?就算各有异心,可总有个法子能治他吧?若真叫那糟老头一手遮天了,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于翼,你平时馊主意最多,倒是想个办法啊!” 于翼瞪了侯莫陈芮一眼,道:“别嚷嚷!怕别人听不见吗?还想个法子,你当朝政大事是过家家吗?” “那、那怎么办啊?我可不管!你们若想不出法子来,我就杀到那糟老头家里去,看看是他先死还是我先死!”侯莫陈芮愤愤然地瞪着于翼。 拿侯莫陈芮没办法,于翼扶额,拉着侯莫陈芮的胳膊将人扯着坐下,无奈道:“又没说不想法子,你老实坐着行吗?” “……哦。”侯莫陈芮乖乖坐下。 杨坚倒是想出一个办法,虽然要做好长期与宇文护周旋的准备,可也算是可行之策,只是…… 杨坚瞄了眼独孤伽罗,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恰巧独孤伽罗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独孤伽罗一愣,注意到杨坚的眼神之后,独孤伽罗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而后开口说了一句话。 “联手宇文邕,静待时机。” 第94章 子无异生 在卫国公府里坐了近两个时辰,于翼一行才先后离开。 第二日,独孤信夫妇下葬,因着还身负叛国之罪,这葬礼也不敢大肆操办,可长安城中凡是打探到出殡时辰的百姓纷纷出门相送,这样无法用金钱堆砌的排场让独孤家的兄妹心里好过了一些,可在感激这些百姓的同时,独孤善也更加忧心了。 果然,这一边百姓自发替独孤信送行一事再一次验证了独孤信的威望,并且让许多心有愧疚的官吏感到欣慰,那一边宇文护就为此大动肝火,强忍着等到葬礼结束,立刻派兵闯进卫国公府,勒令独孤善等人即可离京,且不允许他们带走卫国公府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该死的宇文护!他这分明就是因妒生恨,刻意刁难独孤家的人!”侯莫陈芮听到消息之后也是在自家房间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火冒三丈地将宇文护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长安城西延平门外,独孤家的兄弟静默地站在一起,独孤伽罗、高熲和杨坚陪在一边,独孤伽罗的两位姐姐并没有来送行。再旁边是于翼、侯莫陈芮和郑译等人偷偷派自家人送过来的马车、马匹和一些钱物、干粮。 独孤伽罗没有哭,虽然是费尽心力才忍住不哭,可此时此刻,她就是觉得不能哭,似乎只要一哭,他们就输了。 独孤善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众人,笑道:“罢了,事已至此,我们这就出发了。普六茹、昭玄,伽罗就拜托你们了。” “三郎君放心,”高熲信誓旦旦道,“只要我还在长安一日,就断不会叫她受了委屈,我以命担保!” 杨坚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定”,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让独孤善无比放心。 “我信你们。你们也千万小心,莫要意气用事。” 独孤善知道,要让独孤伽罗和高熲打消报仇平反的念头是不可能的,就连他也不相信自己可以释怀,但如今他们兄弟都将前往蜀地,长安城中只剩下独孤伽罗和高熲两人,虽说还有其他亲友,可独孤善到底是不放心,他不愿让自己的弟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却也无可奈何。 “我不在身边,再没人能管束你们,尤其是伽罗,就当是为了哥哥们,也千万莫要再闯祸了。” 独孤伽罗猛点头,却无法开口,因为一开口,泪水就会汹涌而出。她不愿哭。 杨坚郑重其事道:“三哥放心,以前都是你们替她善后,日后有我在。” 独孤善看着杨坚点了点头,欣慰地笑着,却又叹息道:“普六茹你日后也会有很多事,后院的人一多,或许就顾不上了。” 如今独孤家大势已去,普六茹若要继承陈留郡公的爵位,会再娶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闻言,杨坚蹙眉。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他会负了伽罗? 思索片刻,杨坚突然拉了拉独孤伽罗,与独孤伽罗相对而立后,一手指天,道:“我普六茹……我杨坚对天起誓,此生唯此一妻,子无异生,贫富不能离,悲喜不能分,誓祸福与共,生死不弃,陷祸难病痛亦相依,纵黄泉碧落亦相随。卿之深情,此生不负。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杨坚这誓言来的太过突然,得到誓言的独孤伽罗呆住了,作为见证人的高熲以及独孤兄弟也呆住了,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了杨坚半晌,而后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独孤伽罗的眼泪刷的就一涌而出,捂着嘴捶打杨坚一拳:“我还跟你说不想哭的,你干吗又这么突然?” 这人总是突然做出一些吓人却又能安抚人心的举动。 杨坚挨了一拳,无辜道:“我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三哥放心。” 独孤善摇头失笑,道:“唯此一妻,子无异生吗?哈哈哈,我确实是放心了。普六茹你说到便要做到,我信你!” 听了独孤善这话,杨坚也松了口气。若这样独孤善还不信他,那他就真的没办法了。 独孤善抬手拍了拍杨坚的肩膀,道:“那我们走了,若可以,我会寄信回来的。” 独孤伽罗擦干眼泪,将身后的洛容和洛生招到前面来,对独孤善说道:“家宅奴仆虽能在蜀地购置,可前往蜀地的这一路上,弟弟们还需要人照顾,府里的人都没能带出来,我便要洛容和洛生跟着你们。他们俩的卖身契我都已经烧了,这样一来,宇文护对独孤家的约束也管不了他们两个。” 独孤善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可想了想,拒绝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样也好,待安顿好了,便让他们回来给你报个平安也好。哥哥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独孤伽罗点头。 离别的时候,话总是说也说不完,可是说得再多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索性便也不说,彼此心照不宣,笑对离别。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回到将军府的独孤伽罗还是忍不住哭了一场。 “这个时候还把洛容和洛生送走,这丫头是真的打算一个熬过去吗?” 独孤伽罗的房门口,秦关一见杨坚出来,便开了口,偏低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这刚刚好的时机却像是在问杨坚。 杨坚顿住脚步偏头看着秦关,沉声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我。” “是嘛,”秦关轻笑一声,也不知是认同了杨坚的话,还是不屑一顾,“希望你坚持得住。在选出适合的新护卫之前,我会护她周全的。” 听到这话,杨坚的脸色又冷了两分,道:“她是我的妻,她的周全不需要别人来保护。” 这人虽是伽罗特地请来的,而且于他也算有恩,可他不论如何都讨厌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第95章 阴雨连绵 二月末,天气渐暖。这一年的雨水尤其地多,有时是倾盆大雨,狂暴地下个爽快,有时又是绵绵细雨,痴缠着连日不断,似乎是打从卫国公府出事以来,这天儿就不曾放晴,叫人的心情也跟这天气一样笼罩着阴霾。 秦关站在书房的窗外,抬手在窗棱上猛瞧两下。 书房里正靠着窗边发呆的独孤伽罗被吓了一跳,涣散的眼神这才有了焦距。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能出什么事?”秦关冲天翻了个白眼,“这府里连个人都没有,想惹出点儿事儿来都不容易。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别总靠在窗边吹风。” 洛容走了之后,杨坚倒是给独孤伽罗找了个新的女婢,名叫翠雀,是个手脚麻利的,只是到底比不上与独孤伽罗一起长大的洛容,这新的女婢也只是个女婢罢了,对着这将军府里的女主人,她也是心怀敬畏地离得远远的,倒是老实听话,可因着少了一份关心,也就太老实了些。 “没事儿。”独孤伽罗扯了扯嘴角,笑得没有半分开心的感觉。 秦关叹一口气,道:“哪里没事儿了?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独孤伽罗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色?很难看吗?” 何止是难看?秦关冲天翻了个白眼,又道:“你夫君说了,你若在府里呆着闷了,就出去走动走动,你那两个姐姐不是还在长安吗?我陪你过去?” 独孤伽罗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去不得。独孤氏虽败,却没能被斩草除根,我不能再给那人铲除异己的借口,况且我也不能连累陈留郡公府的人也背上结党谋反的罪名。” 秦关一愣,转眼看着独孤伽罗的神色有些微妙,道:“你若是男子,必有将相之才。” 独孤伽罗被这话逗笑了,玩笑道:“我身为女子又何妨?做将相身后的人不也挺好?” 秦关撇嘴,道:“这将相若说的是你那夫君,那还差得远了。” “是吗?”独孤伽罗微笑,那笑容看起来高深莫测,似故意在逗秦关,可却还带着一丝只有独孤伽罗自己才知道的苦涩。 独孤善一行人离开长安城的那日,杨坚当众起誓会对她好,那个时候她的心思全在誓词之上,感动得无心去想那些细枝末节,直到回府之后平静下来,再细细回想那段誓词,独孤伽罗才发现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以前她就知道普六茹这个姓氏,是皇帝为表信任和重用而赐给陈留郡公的,她一直都认为这件事情无关紧要,因此也从未去探究陈留郡公原本的姓氏是什么,尽管那并不是秘密,尽管只要她问了谁都会告诉她,可她就是从来都没问过,直到静下心来去回忆那段誓词,独孤伽罗才发现她的夫君汉姓竟是杨…… 汉姓为杨,单名为坚。就算她从上学起历史课就是睡过去的,这个名字也还是知道的。 因为卫国公府的事情,独孤伽罗已经很后悔了,后悔自己渣了哪门功课不行非要渣了历史,后悔自己明明买了一整套的二十四史却只是摆在书架上当装饰品,后悔自己明明穿越了却因为在卫国公府里过得太舒心而忘记了太多事情。 她知道皇权斗争,却以为独孤信不贪权势便不会太过倒霉,不想宇文护竟是先对独孤信下手。她知道北周终将被取代,却忘了新的掌权者就在她的周围,不想就嫁给了未来的帝王……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原本只是想与独孤家的兄弟姐妹安稳度日,如今一步走错,她的人生是与安稳二字再无缘分。 更要命的是她嫁了个帝王,并且真心已付,想脱身怕是都没有可能了,因为哪怕是最为后悔的此时此刻,她都无法离开杨坚一个人逃脱。 “高熲来了。”见独孤伽罗又开始发呆,秦关不得不又敲了敲窗棱。 高熲?独孤伽罗再一次回神,从窗户探出头去,就看到撑着伞缓步走来的高熲。 原本只有郑译一个人把他们将军府当成自己家一样来来回回,如今郑译走了,却又来了个高熲。高熲倒是不会在府里住下,只是几乎每日都要跑一趟。 在独孤伽罗的屋门口收了伞,高熲转身便进了门。 “方才在路过集市看到有卖枇杷的,便给你带了些,出来尝尝?”高熲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偏头笑着看向暖阁里的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起身走到堂厅,无奈地对高熲说道:“昭玄哥哥,都说了要你别常来,你倒是跑得越来越勤快了。” 高熲笑道:“怎么?嫁为人妇便不想理我了?对了,普六茹今日兴许晚些回来,说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儿,但要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独孤伽罗就觉得奇怪了,杨坚和高熲之间的关系好像在一夜之间变得亲近了起来,杨坚会特地嘱咐门人不管高熲什么时候来,都准他随意出入,若会晚归,多半也都会让高熲来传个话,这两人倒好似变成了不分你我的亲兄弟一般。 独孤伽罗拿一个枇杷用袖子随便擦了擦就啃一口,睨了高熲一眼后,试探着问道:“昭玄哥哥最近似乎与我家夫君很是要好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何时变得情同手足了?” 高熲偏头看了看独孤伽罗,笑道:“我又不会抢了你夫君,你吃什么醋啊?” “我哪有!”独孤伽罗脸色微红,瞪了高熲一眼,“我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合计什么呢,但是你别常来将军府,若有事情,你们两个不会约在外面见面吗?” “那不就真的变成幽会了吗?我觉得还是当着你的面儿见面比较好。”高熲调侃道。 “昭玄哥哥!我跟你说正经的呢!”独孤伽罗恼羞成怒。 高熲这才说道:“我原本就与你青梅竹马,我常来看你,别人也只会说我念旧情。你啊,就别瞎操心了。哦,对了,侯莫陈芮和于翼都托我带话,说他们会找个时机来看你的。” 独孤伽罗叹息道:“叫他们别来了,他们的情谊我都知道,便是不来也无妨。” 第96章 午夜惊醒 高熲与独孤伽罗斗嘴斗得正开心,杨坚就进了门。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径直走到独孤伽罗身边,杨坚手一伸就握住了独孤伽罗的手,“高熲买的枇杷?” “恩,路上遇见,就买了。”高熲瞄了一眼独孤伽罗与杨坚没羞没臊地牵在一起的手,眼中有笑意闪过。 以前,他总以为杨坚是个情绪内敛的人,独孤伽罗又不喜欢去揣测他人心意,这两人若在一起,怎么也要闹上许久才能和睦相处。可如今看来,倒是他看走眼了,独孤伽罗依旧是不喜欢揣测他人心意,可杨坚却完全不是一个内敛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与内敛完全相反,直白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就连他对独孤伽罗的那点爱恋和宠爱都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叫在一旁看着的人都不好意思了。 这样的男人,配独孤伽罗刚好。 “夫君,你别让他再来了,他就知道欺负我!”独孤伽罗指着高熲,嬉笑着控诉道。 “是吗?”闻言,杨坚挑眉看了看高熲,寻思片刻,再低头看看桌上的枇杷,十分认真地说道,“夫人大人有大量,看在这些枇杷的份上,还是原谅他吧。” 高熲摇头失笑道:“我倒是还不如枇杷的面子大?” 杨坚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闹得高熲更是无奈。 独孤伽罗被两人逗笑。 又陪着独孤伽罗聊了一会儿,高熲与杨坚二人就去了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两人的神色便都严肃了起来。 “今日碰见于翼和侯莫陈芮,这两人已经去找过宇文邕。”相对而坐,高熲先开口道。 “是嘛。”杨坚点了点头,“侯莫陈芮果然是等不及的主儿。宇文邕怎么说?” 高熲摇头道:“没给准话,但于翼说能成。” 杨坚松了口气,道:“如今你我二人都不能妄动,万幸有那两人帮忙。” 于翼的作用自不用说,那个侯莫陈芮虽然莽撞冲动了些,可这个时候,他们或许就需要一个这样众所周知的莽撞的人来帮忙。 “对了,”高熲又道,“我瞧着夫人的脸色不太好。” 杨坚一顿,抬眼睨着高熲,直把高熲看得一头雾水,才说道:“你若想叫她的名字就叫,听你称她为夫人尤为别扭。” 如今高熲似乎已经释怀,对他这个“独孤伽罗的夫君”也不太客气,谈话提及独孤伽罗时,他不会说“贵夫人”,也说不了“杨夫人”,称呼“普六茹夫人”好像又很奇怪,虽说直呼其名有些逾越礼数,可也总比“夫人”这个称呼来的顺耳,听高熲“夫人、夫人”得喊着顺口,他都快搞不清楚是谁的夫人了。 高熲一怔,哑然失笑。 合着杨坚瞅了他半天,就只想这个问题了? “你若准了,我自然是不介意。” 杨坚还是盯着高熲猛瞧,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你指什么?”高熲笑眯眯地看着杨坚。 杨坚却答非所问道:“如果不是因为伽罗,我或许绝不会与你打交道。” 高熲一愣,而后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道:“这可真是叫人伤心,我可是从很久以前就对普六茹家寄养在寺庙里的嫡长子很感兴趣了。” 杨坚翻了个白眼,回到正题道:“从那件事情之后,伽罗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我会多注意的。” 高熲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关于这件事情,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如今杨坚清早进宫当值,一结束就往家里跑,不管是上司还是朋友的邀约一概推辞掉了,只回家陪着独孤伽罗,这不还特地让他常来陪独孤伽罗说说话,杨坚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夜里,杨坚睡得好好的,却突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往旁边一搭,却搭了个空,冰凉的触感吓得杨坚彻底醒了。 杨坚急忙起身,刚想下床去寻找不见了的独孤伽罗,却眼尖地瞄见床尾的角落里缩着一团黑影。 “伽罗?” 蹲坐在床尾角落里的独孤伽罗闻声抬头,一对黯然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却格外明亮。 “那罗延?怎么醒了?” “伽罗,你在做什么呢?”杨坚蹭到床尾,不解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抱膝坐成一团,听到杨坚的问题,便摇了摇头:“我睡不着……你不用管我,睡吧。” 独孤伽罗的语气格外平静,这份平静却叫杨坚有几分心惊。 “伽罗,你该不会是这几日都没睡过吧?” 他还觉得奇怪,那件事情之后,独孤伽罗每日的作息正常,该睡的时候睡,该吃的时候吃,可怎么就瞧着一日比一日萎靡,却原来她晚上根本就没睡吗? 独孤伽罗又抬眼看了看杨坚,而后才点了点头。 “你!”杨坚一脸错愕地看着独孤伽罗,因为独孤伽罗不珍惜自己而冒火,更因为独孤伽罗对自己只字未提而感到生气,可声音才刚扬高,杨坚就发现独孤伽罗抖了一下,杨坚顿时就心疼得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伸手将独孤伽罗拉进怀里抱住,杨坚轻声问道:“是在担心三郎君他们不能平安到达蜀地?” “……恩。”虽然并不是在担心这个,但独孤伽罗还是点了点头。 杨坚叹一口气,搂着独孤伽罗躺回去,拉好了被子。 “高熲的父亲和我的父亲都偷偷给信得过的好友去了书信,皆是住在长安去往蜀地沿途的,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可至少能保三郎君一行性命无忧。而且,卫国公声名在外,三郎君他们这一路上不会太难过的。” 可阿爹征战半生,树敌颇多,只叫独孤善他们碰上一人,便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虽然她相信独孤善、独孤穆和独孤藏三人有能力保护好他们自己和弟弟们…… 但独孤伽罗只缩在杨坚怀里,什么都没说。 怀里的独孤伽罗一声不吭,杨坚可是犯了愁了。 他知道,若独孤伽罗忧心,那他如何开解都是没用的,毕竟他是没办法立刻将独孤善等人安然无恙地送到独孤伽罗面前。可独孤伽罗若一直不睡,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左思右想都没有办法,杨坚也只能选用唯一的下下策了,虽然还在守孝期,可他顾不上那么多规矩了。 翻身将独孤伽罗覆住,杨坚果然就见到独孤伽罗惊愕的表情。 “那罗延……” “嘘——乖,只有今日。” 第97章 卢氏登门 累到昏睡,独孤伽罗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若不是女婢红菱来喊,她怕是还会继续睡下去。尽管前几日是怎样都睡不着,可这一睡,便又觉得不愿意醒了。 起身洗漱,头却还是昏沉沉的,独孤伽罗半合着眼,难得地让女婢帮她做了几乎所有事情。梳妆时不经意地抬眼,独孤伽罗才从铜镜中瞧见红菱似有些急切的神情。 “红菱,怎么了?”独孤伽罗懒洋洋地开口。 一听独孤伽罗开口,红菱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婢子疏忽,请夫人恕罪。” 独孤伽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都还没说是什么事情,我又怎知你是哪里做错了、该罚你些什么?先说说看吧。” 红菱怯怯地瞄一眼独孤伽罗,低声道:“是、是卢夫人来了,正在前院堂屋里候着。” 卢夫人?这陌生的称呼叫独孤伽罗一愣,想起是谁后心里就是一惊。 “你说的卢夫人,可是舅公的那个妾室?” “是。” 独孤伽罗思量片刻,却没有立刻起身,依旧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女婢打扮:“卢夫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没想到独孤伽罗竟不急着去见人,红菱心里发慌,抖着声音答道:“卢夫人是一个多时辰以前来的。” 独孤伽罗蹙眉:“那怎么不叫我?”竟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那就再让她等会儿吧,反正她来准没什么好事儿。 红菱垂着头道:“是……是主君吩咐的,主君早上临走前说今儿就算是天塌下了也不许叫醒您,所以……所以……” 闻言,独孤伽罗忍俊不禁:“天塌下来也不叫我?他是想让我被砸死不成?” “阿宝也是这么问的……”回想起清早杨坚与阿宝之间逗趣的对话,红菱也忍不住笑了。 “那夫君是怎么回答的?”独孤伽罗好奇问道。 红菱忍着笑答道:“主君说,到时候就让阿宝背着您跑,但是不许惊醒您,不然就要重罚阿宝,把阿宝吓得,今儿在您门口守了一个上午。” “噗!傻阿宝。”独孤伽罗摇头失笑,“走吧,咱们去看看卢夫人是为了什么来的。” “是。” 遣散了其他人,只带着红菱、阿宝和秦关来到前院堂屋,还没进门,独孤伽罗就听见了卢氏的叫嚷声。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夫人没教你们什么是规矩吗?我让你们去把你们夫人叫来,都没听见是吗?”话音未落,卢氏还极其大气地砸了一个茶碗,当然,这茶碗是他们将军府的财产。 独孤伽罗抬脚进屋,笑容满面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惹得卢夫人发这么大的火?” 一听到独孤伽罗的声音,卢氏立刻转身看过来,一瞧见独孤伽罗笑容满面衣着光鲜的样子就是一声冷笑。 “呦,瞧你这模样,看样子是咱们大郎君待你极好啊?不然怎么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还能笑得出来?呦呦,瞧瞧这小脸,还是这么水嫩啊。就是不知道咱们大郎君还能图个几日新鲜。” 独孤伽罗眉心一跳,装作没听见卢氏这话,淡然走到堂屋的主位坐好:“阿姑派卢夫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独孤伽罗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叫卢氏变了脸色。 自己把心气顺平了,卢氏又开口道:“今儿倒还真不是夫人让我来的,只是我想着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该让你这个将军府的女主人知道,我这可是好心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哦?那卢夫人还真是有心了,伽罗万分感激。只是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还要卢夫人亲自来一趟?” 卢氏哂笑道:“这事儿在我们看来,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对于你来说,兴许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是吗?”独孤伽罗不以为意地笑着。 “咱们夫人啊,给大郎君挑了一房妾室,这人啊是已经到了陈留郡公府了,夫人已经派人去宫里知会大郎君,要大郎君今儿就把人接到府里,估摸着今儿晚上大郎君回来时,就是要两个人进门了。” 果然是这件事情。独孤伽罗暗叹一口气。 独孤家出事之后,她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独孤家权势已尽,在仕途上她帮不了杨坚,杨家必定会再选一个人送来。杨坚的心可以在她这儿,但这也不妨碍他为了仕途拉拢势力,至于这之后杨坚的心会偏到谁那儿,这就不是杨家所关心的问题了。只是没想到卢氏会特地跑来与她耀武扬威。 这一段时间她虽心中惶惶,可却也不至于让人随随便便就欺负去了。 “家里添人这还真是件大事,多谢卢夫人特地跑这一趟。” 没能瞧见独孤伽罗或悲伤或震惊的扭曲表情,卢氏心有不甘,又道:“你也不必担心,既然是要给咱们大郎君做妾室,这人定是经过我与夫人精挑细选的,那必定是贤良淑德的,而且啊,人家的父亲是在秋官里做小司寇的,好着呢。” 秋官的小司寇?独孤伽罗细细一想,便知道卢氏口中的这人是谁了。 那女人她也认得,是个安静内敛的女人,父亲出自范阳卢氏,似乎还是嫡系。同出一宗,也难怪卢氏会特地来炫耀了。 藏在广袖里的手死死攥紧,独孤伽罗一咬牙,笑道:“原来如此,劳阿姑和夫人费心了,也请卢夫人向阿姑转达我的谢意,这位姑娘,我一定会安顿好的,断不会亏待了她。” 独孤伽罗的反应与卢氏所预测的完全不同,这叫特地来恶意挑衅的卢氏十分失望。心道独孤伽罗或许只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怎么看都无法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一丝破绽,卢氏只能就此作罢。 不能亲眼瞧见也无妨,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即将纳妾了,心里都不会痛快,何况独孤伽罗原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现在还能笑着,怕也只是不想在她面前丢份儿。 无妨,她也不是来看独孤伽罗歇斯底里的,只要让独孤伽罗不舒坦,她就舒坦了,谁让这丫头嫁进门的第一日就给她难堪,这仇她总算是报了。 在半是经验之谈半是自我安慰的一番心理建设之后,卢氏得意洋洋地离开。 卢氏一走,独孤伽罗就猛地将手边的茶碗砸了。 “夫人!”红菱和阿宝被吓了一跳,腿一软就跪下了。 秦关蹙眉看着独孤伽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情深敌不过权势,富贵之家中本就如此。 “没事,”静默半晌,把涌上来的气儿都压了下去,独孤伽罗才冷声开口,“把这些都收拾了。” 第98章 杨坚之怒 “普六茹?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宫里,高熲在不该碰到杨坚的地方意外与杨坚偶遇,一脸惊讶。 杨坚也没想到会碰上高熲,脚步一顿,微微愣了一下。 “没什么,去找宫里的医师开了幅汤药。”说着,杨坚将手上的纸包提起来给高熲看了一眼。 “汤药?”高熲急问道,“怎么了?” 杨坚道:“伽罗晚上睡不着,虽然之前就注意到她脸色不对,你也与我说过几回,可我却只当她是心有郁结,却没想到她这一郁结竟是成宿成宿地不睡。” “成宿不睡?该不会是出事之后一直没睡吧?”高熲沉了脸色。 杨坚点点头。 “这!你!唉……”张口就像要责备杨坚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也没有立场指责杨坚什么。 倒是杨坚,见高熲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方说道:“你若想骂我就骂吧,我正想找骂呢。” 明明是与伽罗睡在一张床上的,伽罗的状况他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结果他却在那么久之后才发现伽罗的异常,连杨坚都鄙视自己的迟钝了。 听杨坚这样说,高熲更是没脾气了。 “罢了,伽罗想隐瞒的事情,你能察觉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杨坚不语。 高熲想了想,又说道:“伽罗会睡不着,多半是心里藏了事儿,你试着问问。” “藏了事儿?”杨坚蹙眉看着高熲,“难道不是因为担心三郎君他们?” 高熲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是。伽罗跟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因为了解三郎君、五郎君的深浅,所以哪怕是担心,也不会担心到也不成眠的地步,该是还有别的心结。” “比如呢?”杨坚想不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能叫独孤伽罗担忧到片刻都不敢睡。 杨坚这样一问,高熲倒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现在就要回家了吗?我跟你一道吧,这事儿兴许由我来问比较适合。” 杨坚点点头,然后又突然把药递给高熲,道:“突然想起来家父派人来叫我今儿回去一趟,你先去我家跟伽罗聊聊吧。” “好。” 两人并肩出宫,却是拐向了不同的方向,高熲一人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将军府。 当高熲轻车熟路地寻到后院去时,就见独孤伽罗正坐在院子里,面前一把瑶琴,独孤伽罗的手按在弦上,却是一动不动,神色恍然。 “伽罗,在想什么?”高熲大步上前,高声召回了独孤伽罗的神智。 “昭玄哥哥?你怎么又来了?” 高熲在独孤伽罗的头顶狠敲一下,佯怒道:“好啊你,这是再也不想见到我的意思?” 独孤伽罗眯起眼睛笑道:“虽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昭玄哥哥你这张脸我是真的看烦了。” 高熲狠瞪独孤伽罗一眼,就在独孤伽罗身边坐下,道:“是是,我这张脸你是看烦了,可你夫君那张脸你还稀罕着呢是吧?连晚上都舍不得睡,非要整夜整夜地看着?” 独孤伽罗一怔,而后笑容有几分无奈,道:“那罗延跟你的?” “可不是嘛,”高熲将药交给阿宝,“你这样可把他担心坏了,特地去找了宫里的医师开了汤药,可那东西也不能多喝,他没办法,才想着来问问我。” 是啊,如今长安城里了解她的人就只剩下高熲了,倒是为难了杨坚,也连累了高熲。 独孤伽罗刚要开口,却被高熲打断道:“你我兄妹十几年,莫要再说那些我不爱听的客气话。说罢,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就算是细心如高熲,也是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只得独孤伽罗忧心。独孤善兄弟几人虽然离开了长安去了蜀地,可并不是没有办法让他们回来,只是要等待时机;虽然独孤家落败了,可杨坚对独孤伽罗宠爱有加,半个字的怨言都没有,连他们看着都觉得佩服,独孤伽罗不可能感受不到。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会让独孤伽罗担忧到睡不着觉的? 独孤伽罗张开了嘴,却是顿了一下之后才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想的事情有点多。” “那说说你都想了些什么。”高熲追问道。 “昭玄哥哥以前可不会这般不依不饶。”独孤伽罗无奈地笑了。 高熲白了独孤伽罗一眼,道:“那是因为以前没必要,可如今我不追问,你便什么都不说,你以为我会坐视不理吗?” 独孤伽罗垂头,低声道:“只是觉得说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罢了。” “那也要你说了才知道。” 独孤伽罗抬眼看了高熲一眼,这才叹一口气,放弃挣扎,坦白道:“只是想着三哥他们是否能平安抵达蜀地,想着要如何才能抓住宇文护的把柄,想着该如何与舅姑交代,想着……想着该从哪家选个合心的娘子来陪我。” 听到前两件事情,高熲还不以为意,听第三件事情,高熲就觉得奇怪,当听到最后一件事情,高熲已经称得上是心惊了。 “你这是在想要给普六茹纳妾?” 独孤伽罗轻咬嘴唇,点了点头。 “伽罗你……” “谁要你多事!” 高熲正要训斥独孤伽罗几句,却猛然听得背后一声怒吼,转身一看,便见杨坚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那、那罗延……”这是相识以来独孤伽罗第一次听到杨坚的怒吼,吓得声音都抖了。 杨坚大步流星地走到独孤伽罗面前站定,两眼冒火地看着独孤伽罗:“我问你是谁要你多事?我何时说过我要纳妾了?是不是我说的话你从来都没有记在心上,从来没有相信过?” 他还寻思父亲有什么事非要把他找回家去说,却原来是母亲多事给他找了妾室,更让他生气的是这事儿伽罗竟也知道,并且还同意了。 她为什么要同意?觉得这府里多一个女人也无所谓?觉得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也无所谓? 杨坚是真的气极了。 “我没有!”独孤伽罗急忙解释道,“你说过的我都记着,我都信,可是……” “可是什么?”杨坚死盯着独孤伽罗,“你记住了,你信了,却瞒着我替我做了决定?” “那我能怎么办!”独孤伽罗被杨坚逼急了,难得失态地哭喊,根本就顾不上旁边是不是还有别人在看,“独孤家完了,我顶多就从一个有价值的女人变得一文不值,可你呢?没有妻家相助你要怎么办?我怎么能拖累你啊!” 听了独孤伽罗的哭喊,杨坚沉默下来,盯着失声痛哭的独孤伽罗看了许久,方才叹息一声。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你过来。” 第99章 带你去私奔 杨坚拉起独孤伽罗就往房里去。 “普六茹,你要做什么?”高熲担忧地跟在后边。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杨坚发火,别说,还真是挺吓人的。 杨坚却不回答高熲,只扬声对阿宝三人说道:“阿宝、红菱和秦关都去收拾行李,要带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 阿宝和秦关自然是没什么意见,杨坚话音一落,两人转身就走,片刻不敢耽误。红菱愣了愣,左看右看,也赶忙去收拾东西。 独孤伽罗被杨坚拽着进了屋,紧接着就见杨坚翻箱倒柜,抓出了不少衣裳,有他的,也有他的。 独孤伽罗吓着了:“那罗延你要干什么?” 杨坚依旧不答,收拾好了衣裳,就有拿了些银两。 这是要私奔的架势? 高熲也懵了:“普六茹,你、你别冲动,你……” 不言不语地收拾好了包袱,杨坚又拖着独孤伽罗出门。 “那罗延你要去哪儿?我不去……” “不行。”杨坚扭头看独孤伽罗一眼,可因为怒气未消,这一眼便跟瞪没有什么区别。 “那罗延,我真的不去……别……我……”独孤伽罗一路上又是拽门又是拽树的,可不管手扒在什么地方,她都能被杨坚拖走。 一路拖着独孤伽罗走出将军府,便见阿宝、红菱和秦关三人已经牵好了马等在那里。而高熲一直都跟在杨坚和独孤伽罗身后,却一直无视独孤伽罗的求救不曾阻拦。 私心里,他更偏心独孤伽罗,只要对独孤伽罗好,杨坚会如何他并不在意。 “普六茹你……”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杨坚将独孤伽罗强行抱上马,高熲终于是开了口,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杨坚转头看了看高熲,道:“我们可能就不回来了,多保重。” 话音未落,杨坚已打马狂奔离去。 秦关三人赶忙追上。 不回来了?就算普六茹不想回来,伽罗也不会允许,只看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何时能解决了。 高熲摇头失笑,而后转身回府。 得替普六茹想好告假的理由了。 被杨坚禁锢在身前,独孤伽罗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睁不开眼。 垂眼瞄了眼独孤伽罗,杨坚沉声道:“转过来,抱着我。” 独孤伽罗依言转头,面向杨坚,还伸手抱住了杨坚的腰:“我们要去哪儿?” 她方才有看到城门,他们似乎已经出了长安城了。 “你想去哪儿?”杨坚问道。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不知道。” 杨坚轻笑一声,突然开口道:“那便去蜀地吧,若日夜兼程,说不定还能追上三哥他们。” 分辨不出杨坚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独孤伽罗只能将这话当做一个玩笑。 “今夜要露宿吗?”从身旁掠过的景色已经只剩下草木,独孤伽罗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并不是去骊山的路,独孤伽罗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不会。”杨坚笃定地回答道,“依着现在的速度,还来得及投宿村落。” “哦。”独孤伽罗靠在杨坚身上,再没说话。 果如杨坚所说,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到了一个村子,可杨坚在与阿宝和秦关商量了几句之后,便继续向前,直跑了两个时辰,于戌时投宿在路过的第四个小村子。 借宿的事情是阿宝和秦关去与农家夫妇说的,最后杨坚一行五人得到了一个小粮仓和两床被子。 “还挺干净的。”进入粮仓后,秦关先夸赞一句,然后又看着独孤伽罗和杨坚,戏谑道,“就是不知道主君和夫人能不能住。” “我没事。”独孤伽罗立刻表态。 “我想也是,”秦关调侃道,“都能在我的那个家里进出自如,夫人也定能适应这里。我去周围转转。” 说完,秦关就笑容满面地离开了小粮仓。 阿宝动作利落地开始给杨坚和独孤伽罗收拾可以躺下睡的地方,红菱一开始还手足无措,可在阿宝的指导下,很快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坚环顾四周,而后对独孤伽罗说道:“今夜先将就一下,明日大概就能到一个大一些的镇上,能寻到客栈就好了。” 独孤伽罗偏头一笑,道:“真的没事。只是我们到底要去哪儿?你明日不是还要上朝吗?” “私奔还需要考虑上朝的问题吗?”杨坚笑着捏了捏独孤伽罗的鼻子。 “私、私奔?别开玩笑了!”独孤伽罗愕然地看着杨坚。 杨坚抱着独孤伽罗走到阿宝和红菱整理好的地方坐下,笑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 一听这话,独孤伽罗急了。她还当杨坚只是带她带出来散心,或者要去什么地方告诉她一件什么事情,可私奔是怎么回事儿? “是因为我吗?我……” “嘘——”不等独孤伽罗说完,杨坚就伸出一指抵住了独孤伽罗的双唇,“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平日都是留独孤伽罗睡到自然醒,可今日借住别人家,还是一户农家,明早怕是鸡鸣时便要起了。 “那罗延你先别睡。那罗延!那罗延!” 可不管独孤伽罗怎么摇晃杨坚,杨坚都闭着眼睛不予理会。 独孤伽罗气得在杨坚胸口捶了一拳,然后躺进杨坚怀里,低声道:“那罗延,我真的不是不相信你,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任性地拖累你,你已经因为我被盯上,若再没有势力相助,在朝堂上必然寸步难行,我……” 独孤伽罗一口气说了好多,可该说的都说完了,杨坚还是没个反应,独孤伽罗抬起头来仔细地盯着杨坚的脸看了看,觉得杨坚似乎真的是睡着了,独孤伽罗泄气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竖起耳朵听着独孤伽罗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杨坚才敢睁开眼睛。 看着独孤伽罗的睡脸,杨坚长出一口气。 这一出长安她就能睡得着,早知如此,他早就带着伽罗离开长安了,哪会让她那样折腾自己?说起来,别人的妻都只想着如何与夫君好好相处,伽罗这人可倒好,该她想的不该她想的她都惦记着。 他很感谢伽罗的这份心意,可他也不愿看着她委屈自己,他娶她不为权势,不为颜面,他分明说过,可若她不信,他就证明给她看。 第100章 平凡的早晨 第二日一大清早,独孤伽罗就被鸡鸣声惊醒,慌慌张张地弹跳而起,在看清周围景物的那个瞬间还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 “鸡鸣罢了,吓着你了?” 对于警惕性高的杨坚来说,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是睡不踏实的,因此这大清早的,当阿宝和红菱起身的时候,他就被那轻微的响动惊醒了。 出了粮仓,便见这农户的一家几口也都醒了,杨坚与这家的老丈闲聊几句,听着鸡鸣,便赶忙回到粮仓,生怕独孤伽罗醒来瞧不见人再吓着了。 结果正如杨坚所料,当他踏进粮仓,独孤伽罗已经醒来,坐在干燥的草堆上慌张地东张西望,那兔子似的模样逗笑了杨坚。 听到声音,独孤伽罗立刻看向杨坚,脸色一垮,抱怨道:“你们都去哪儿了?害我一睁开眼睛还当自己被绑架了呢。” 杨坚喷笑:“你可是长安城里响当当的恶霸,谁敢绑你啊?要绑你之前都得先思量思量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独孤伽罗眼神一暗,垂下头呢喃道:“那都是以前了……” “走,吃饭去吧,这家的阿婆煮饭可香了。”说着,杨坚便将独孤伽罗硬拽了起来,拉着就往外边去。 “诶?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洗漱呢!”独孤伽罗赶忙拉住杨坚。 “不洗也好看。”杨坚再一次拉扯独孤伽罗。 “说什么呢!”踹杨坚一脚,独孤伽罗使出吃奶的劲儿拽着杨坚,死活不出去。 “啧!”杨坚返身回到独孤伽罗面前,将外衫脱下来直接罩在了独孤伽罗的头上,还缠了一道,“这样就瞧不见了。洗漱用的井水都在外边呢。” 突然被挡住视线的独孤伽罗一时慌张,竟就被杨坚直接拉出了小粮仓。 农家的阿婆一瞧见独孤伽罗那样子便吓了一跳,担忧地问道:“哎呦!这是怎么了?” 独孤伽罗窘得靠在杨坚身边不说话,杨坚憨憨一笑,道:“内子蓬头垢面的,不好意思见人,我便给她挡上了。” 阿婆听后笑了,道:“瞧几位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在我们这一对穷人说什么蓬头垢面,再寒酸,还有老妇这张满是褶子的脸寒酸吗?” “瞎说!你懂什么!”坐在主屋门前石阶上的老丈白了自家老太婆一眼,而后看向杨坚,笑得揶揄,“这富人家的娘子,要出来见人都得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那蓬头垢面不加修饰的模样,可只有夫君能看,要我说,定是这郎君不舍得叫外人瞧见小娘子那模样。你瞧瞧这给裹得严实的,连眼珠子都挡住了。” 独孤伽罗被遮在衣服下面的脸红了个透,杨坚倒是淡定,回给老丈一个“你懂我”的笑容。 在一件外衫和杨坚的帮助下,独孤伽罗迅速地洗了脸,正打算把水面当镜子用照着梳头时,杨坚却不知从哪儿弄了把木梳,蹲在独孤伽罗身后。 “昨夜忘了把你这发髻散开,今早上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杨坚一边将独孤伽罗头顶为数不多的发饰都拆下来,一边打趣道。 独孤伽罗想象了一下睡了一宿之后发髻的模样,轻笑出声。 “郎君,让婢子来吧。”红菱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杨坚。 他们郎君平日里就爱抢她们这些女婢的活儿来做,凡是夫人的事情,郎君能亲自打理就决不假借他人之手,这个爱好还真是有些特别。 “不必了,”杨坚拿着梳子,熟练地替独孤伽罗通发,“这里有我就行,你去看看阿婆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是。”瞄了一眼独孤伽罗,红菱这才转身离开,暗想着希望杨坚不要把独孤伽罗的发型弄得太奇怪。 事实证明,杨坚也确实不会做那些复杂的发髻,挽发的手法倒是还可以,但今日杨坚却也没用,只将独孤伽罗的长发都梳开了,而后在后颈处绑上一条发带。 将那发带系成了一个对称的蝴蝶结,杨坚心满意足了。 “好了,看看喜欢吗?” 独孤伽罗探头往水面一看,两眼就是一亮。 简简单单的一个低马尾,看起来朴素得不成样子,却叫独孤伽罗想起了遗忘已久的感觉。 “你哪来的发带?”摸着那似乎是用缎子做的发带,独孤伽罗好奇地看着杨坚。 牵着独孤伽罗起身,杨坚笑道:“昨日买的,虽然知道你不常用,但怎么瞧都觉得适合你,便买下了。” 不用问,只看独孤伽罗这神情,杨坚就知道这条发带买对了。 相携来到饭桌旁,独孤伽罗和杨坚就只在饭桌上看到几碗米粥和几碟小菜。 独孤伽罗并不清楚农人的生活状况,可只从杨坚几人惊讶的表情上也能看出这顿早饭应该是超乎想象的丰盛了。 瞧见了几个人的神色之后,阿婆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尴尬,满怀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家里只能拿出这不像样的东西。” 独孤伽罗忙笑道:“阿婆这话说得倒是叫我们无地自容了,阿婆与老丈好心收留我们,还替我们准备了饭菜,我们感激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夫君方才还说阿婆煮得饭菜香呢!红菱、阿宝和秦关也别站着,都坐下一起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秦关大喇喇地就坐下了。 阿宝和红菱对视一眼,再看向杨坚,见杨坚点了头,才依次落座。 这一顿饭是独孤伽罗穿越十几年自懂事以来吃的最没规矩的一顿,尽管稀溜溜的米粥和那数的过来的青菜吃起来该是很快,可独孤伽罗一边吃一边与老丈、阿婆说一些有的没的,嘻嘻哈哈的,这一顿饭就吃了一刻多钟。 吃过早饭,帮老丈和阿婆收拾好餐具,一行五人就再度启程。 “南边或者北边,你想去哪儿?”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前行,杨坚随口向独孤伽罗问道,问过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问,独孤伽罗的回答八成是回长安。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杨坚竟猜错了,独孤伽罗思索片刻后便回答道:“我想去云中。” 云中是阿爹的出生地,也是阿爹长大的地方,尽管听阿爹说过很多次,可她却从来没有去过,既然要私奔,不如就去看看吧。 杨坚一愣,而后开心地笑出了声,扬声对其他三人道:“夫人说要去云中,我们往北去!” “是!” 第101章 通缉令 自那日杨坚带着独孤伽罗离开长安之后已过两年,两人光是从长安出发前往北方的云州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离开的时候长安还是二月,春风拂柳,故而一行人这一路都是伴着春花迎着夏月,到云州时正是落叶纷飞的时节。 虽说在秋日里可以更有意境地去欣赏北地的苍凉和悲怆,可眼瞅着就要入冬,即将到来的寒冷叫杨坚捶胸顿足,懊恼道不该先来云州,若早知会在路上耽搁这么许久,他们该先去江南。那是独孤伽罗还笑话杨坚道他们在这里也住不长久,便是冬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可两人这一住便是两年。 起先真的只是来游玩一番,两人白日里骑着马四处走动,到了夜里就回到客栈,裹上被子暖乎乎地挤在一起。 渐渐的,独孤伽罗开始忘记身份,忘记长安,北地的豪迈粗狂和不拘小节正是合了独孤伽罗的心意,叫独孤伽罗能撒了欢地作起来。 两人在云州玩了一整个冬天,又到春暖花开之时,两人便将独孤伽罗那些已经许久不用的首饰当掉,买下了客栈对面的小酒馆。 又是一年夏天,云州的人们也已经习惯了这家小酒馆里的老板娘算账不用算盘的怪异举动。 “老板娘,嫁给我吧。”柜台前,常客陈冲趴在柜台上,以一个极扭曲的姿势转头看着独孤伽罗。 陈冲是云州驻军里的一个副将,与其他人相比较起来,陈冲并不是个好酒之人,可大约一年多以前来过一次之后,就频繁地在酒馆出入,每次也不多喝,倒是会跟独孤伽罗和杨坚聊上几句。 杨坚和独孤伽罗起初只觉得这人是想交个朋友,便放任他在酒馆里一坐半天却花不了多少钱,直到半年前陈冲向独孤伽罗求爱,两人才觉得这事情麻烦了。 可要想撵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们两个在云州只是普通的酒馆老板,连户籍证明都是花钱买通关系做得假,若是招惹了驻军里的人,这事情就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了。 索性陈冲也只是嘴上说说,尚且还没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独孤伽罗正在列算式的笔一顿,抬眼瞄了陈冲一眼,复又飞快地写起来。 “今儿新上了几坛竹叶青,要试试吗?” 陈冲懊恼地扒扒头发。 是因为求爱的话说得太多了吗?总觉得这老板娘是把他说的话当成玩笑一般,现在更是学会无视他了。 老板娘与老板本来就是恩爱有加了,若他的心意被当成了玩笑,那他不是更加没有了取胜的可能性?这样不好。 陈冲转了转眼珠子,又开口道:“伽罗,你看……” “伽罗不是你叫的!叫她老板娘!”杨坚突然在陈冲身后出现,直接将趴在柜台上的陈冲推到一边去了。 毫无防备的陈冲“咚”的一声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回来了。”独孤伽罗立刻把笔放下,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杨坚,“外面热吗?” 话还没问完,独孤伽罗就已经拿起一旁一直泡在冷水里的一块布巾,拧干了递到杨坚面前。 杨坚盯着那块布巾看了看,突然低头,把脸凑到了独孤伽罗面前,满眼笑意。 独孤伽罗一怔,就踮起脚,笑着替杨坚擦掉脸上的汗水。 酒馆里仅有的几个客人哄笑起来。 “陈副将,我看你还是早点儿放弃的好,人家夫妻那么恩爱,哪有你可以介入的余地?” “就是就是,也真亏陈副将你能坚持半年,这若换做是我,心都要碎上好几回了!” “你们少废话!”陈冲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看着杨坚,“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就等到他们和离!” 一听这话,杨坚又给了陈冲一脚,怒道:“不会和离,你快滚!” “还说不会?”陈冲灵巧地躲过杨坚这一脚,又道,“我昨个儿夜里还瞧见你跟别的女人在一条小巷里你侬我侬!” 一听这话,几个客人全都安静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坚。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看着杨坚笑道:“夫君啊,是有这么回事儿吗?” 杨坚一怔,看着独孤伽罗眨眨眼,而后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能不能跟我说说细节啊?”独孤伽罗眯起了眼睛。 杨坚往柜台上一靠,坏笑道:“这其中细节,还有人比娘子更清楚吗?这不是娘子你昨夜非要去屋顶上赏月,我才带你上去的,这下来之后顺势就……接下来的细节娘子你可好记得?你若是不记得了,可要为夫帮你回忆一下?” 独孤伽罗脸色一红,嗔瞪杨坚一眼,道:“闭上嘴快去后院换身衣服!” “得令!”杨坚脚下一转,钻进了后院。 客人们再次哄笑起来。 陈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丧气地又趴回了柜台上,哀怨道:“老板娘你好狠的心啊,竟然当众往我的心口上戳刀子。” 独孤伽罗笑道:“这刀子还不是你递给我的?” 说起来杨坚这两年是越来越会应付她了,记得刚认识那会儿还是她整日把他逗得满脸通红,到如今依旧是她逗他,只是到了最后脸红的一定是她。当初那个会脸红的腼腆又寡言的男人究竟去哪儿了? 陈冲捶着柜台嚎叫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陈副将!”有士兵冲进酒馆,哭丧着脸看着陈冲,“陈副将,到了巡逻的时间了!” “什么?我才刚来,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嘴上抱怨着,陈冲却是利落地整理好身上的轻甲。 “怎么这个时间还要去巡逻?”因为陈冲来得太过频繁,所以独孤伽罗对云州军队的巡逻轮值安排十分清楚,照以往来看,下午的这个时候就算是安排了巡逻,也不会让副将带队,是发生什么了 陈冲一想起这事儿就恼火,听到独孤伽罗问了,便随口回答道:“朝廷突然发下来两幅画像,说是通缉犯,为了尽快把他们捉拿归案,这几天云州戒严,我们巡逻的也得多跑两趟。不多说了,走了!我明天还会来的!” 话音未落,陈冲的人就已经跑没了影儿了。 陈冲刚走,杨坚就从后院出来了,见陈冲不在,疑惑地问道:“那个碍事儿的呢?” “什么碍事的,”独孤伽罗笑着睨了杨坚一眼,“陈冲去巡逻了,说是有通缉犯。” “哦,是嘛。”杨坚的眼神一闪,便帮着独孤伽罗打理起酒馆里的杂务。 第 102 章 一大清早,杨坚起床的时候,独孤伽罗已经没了踪影。自打酒馆的经营步入正轨之后,独孤伽罗就越来越有老板娘的架势了,去与官府和其他合作商人打交道的应酬都是杨坚去做,而酒馆内每天的大小适宜则都是由独孤伽罗来安排,两人虽然经常互相帮忙,可这分工也是十分明确的。 两年下来,独孤伽罗已经习惯了每天都与红菱他们一样早起,将酒馆内打扫干净之后,就准备开门迎客。 洗漱更衣之后,杨坚便在衣柜里找到一个木匣子,打开后取出一张红纸,熟练地折成一朵花的样子,便拿着这朵花去找独孤伽罗了。 离开长安之后,两人就从世家子弟变成了平民百姓,虽然酒馆的生意算得上红火,可到手里的钱终究是比不上以前什么都不做时来得多,那一株四季常开的桃花杨坚也没有能力供着养着了,于是便换成了折出来的纸花。 “伽罗!”杨坚直接去了后厨,果然就在灶台前看到了独孤伽罗。 “怎么了?”独孤伽罗转头,就见杨坚手上捏着一朵小花,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 一见那花,独孤伽罗就笑了,道:“都说不用再做了。” 杨坚将花直接别在了独孤伽罗头上,道:“习惯了,早上起来就先想到你。” “油嘴滑舌。”嗔瞪杨坚一眼,独孤伽罗却很受用的红了脸。 “都收拾好了吗?”在厨房里转了两圈,杨坚就又回到独孤伽罗身后,抻着脖子往独孤伽罗身前望。 听见声音才知道杨坚还在,独孤伽罗扭头,不解地看着杨坚:“怎么?你有事儿?” “恩。”杨坚毫不犹豫地点头,想了想,一把扯掉独孤伽罗手上的抹布,“这些活让红菱他们做吧,你跟我来。” 话音未落,杨坚就已经拉起独孤伽罗的手往外走,走得还十分匆忙。 “诶?你要去哪儿?”独孤伽罗跟上杨坚的脚步往外跑。 这大清早的,杨坚要带她去哪儿?若是看日出的话,这个时间已经太晚了吧? “跟我来就是了。”一脚踏出店门,杨坚先是停在门口左顾右盼地看了一阵,而后才拉着独孤伽罗一阵风似的跑走。 被拉出门的独孤伽罗也好奇地左顾右盼,但却不知道要注意些什么。 “那罗延,你鬼鬼祟祟地干吗呢?”跑着跑着,独孤伽罗就越看杨坚越不对劲儿。 杨坚脸色一僵,都不敢回头去看独孤伽罗,绞尽脑汁后才说道:“今日不想撞见陈冲。” 陈冲?为什么要特地避开陈冲?独孤伽罗想来想去,只能将理由归结为杨坚想要两个人独处。 杨坚先是领着独孤伽罗去了集市,买了两顶带围纱的斗笠罩在自己和独孤伽罗的头上,然后又买了一匹马,抱着独孤伽罗上了马,然后撒丫子就跑。 尽管是云州禁严的时期,杨坚还是凭借着这两年来跟城门守卫良好的关系成功带着独孤伽罗出了城,而后径直跑进了城东的山林里。 “那罗延,你今天好奇怪啊。发生什么事了吗?”独孤伽罗摘下斗笠,蹙着眉看着杨坚。 这两年偶尔兴起,两人也会像这样跑马到城外的草地或者山林里,有话就聊,没话就牵着手悠然信步,若说今日杨坚也是想要两个人来散步的,独孤伽罗信,可杨坚今日的状态却异常紧绷,从云州跑出来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山林,这急忙火四的样子倒更像是在躲避什么。 “没有啊,”杨坚低头看着独孤伽罗,扬起嘴角微笑。 独孤伽罗皱皱鼻子,一把拿掉了杨坚的斗笠,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没……没有啊。”话音未落,杨坚就已经移开了视线。 独孤伽罗觉得杨坚这副不会说谎的模样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可爱,她何其有幸竟嫁了一个连说谎都不会的男人。 “自己都开始心虚了,就别唬弄我了。” 杨坚将下巴抵在了独孤伽罗的头顶,懊恼地压在独孤伽罗背上,闷声不响。 “你不说,那我来猜猜好了,”独孤伽罗把玩着手上的两顶斗笠,“恩……难不成陈冲昨日说的那两个通缉犯你认识?” 杨坚不语。 独孤伽罗突然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你的朋友少得可怜,而且我都认得,他们中更是没有任何人会蠢到成为通缉犯,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其中有谁成为了通缉犯,你也只会出手相帮,不会这样躲着的。那会是为什么呢?” 独孤伽罗仰起脸苦恼地看着杨坚,杨坚却只笑不语。 “到底是为什么啊?”独孤伽罗扯着杨坚的袖子摇来晃去,“我猜不出来,你就告诉我吧。” 杨坚依旧笑而不语。 他实在是没办法开口,独孤伽罗只要一跟他撒娇,那他开口就必定是实话,于是杨坚就只能强忍着要实话实说的冲动。 “那罗延~夫君~杨哥哥~你就告诉我吧。”独孤伽罗一声比一声喊得甜,那小声音甜得杨坚心尖一颤。 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杨坚突然翻身下马。 “你若追上我,我就告诉你。”话音未落,杨坚已经跑开了。 “诶?”独孤伽罗一愣,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话是这样说,可独孤伽罗也赶忙跃下马背,跑着去追杨坚。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地在山林里玩开了,独孤伽罗几次抓住杨坚的衣服,却被杨坚泥鳅似的滑开了,追着追着就已经忘了初衷,这一场追逐就变成了更为纯粹的比试。 跑得再也跑不动了,独孤伽罗瞄了眼前面杨坚的背影,突然抱膝席地而坐,还将脑袋埋进了胳膊里。 在前面跑的杨坚就听身后没了动静,好奇地转身一看,就见独孤伽罗已经坐在了地上,埋着头一声不响。 杨坚一惊,赶忙大步回到独孤伽罗身边。 “伽罗,怎么了?摔着了?哪儿疼?伤着没?” 独孤伽罗突然伸手抓住杨坚的胳膊,用力把杨坚往一旁一按,紧接着就翻身压在了杨坚身上。 “抓到你了!”趴在杨坚的胸口上,独孤伽罗笑弯了眼。 杨坚一愣,继而摇头失笑,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戳了一下,佯怒道:“你骗我!” “兵不厌诈。”独孤伽罗笑得更开心了。 “好好好,你赢了。”杨坚摇头失笑。 “那你赶紧从实招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第103章 帝王之相 被独孤伽罗一再逼问,杨坚实在是瞒不住了,可刚要老实回答,就有人不识相地闯入了这个二人世界。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到两位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只是某不小心迷了路,不知两位可否告知某去云州城的路是往哪个方向?” 独孤伽罗和杨坚闻声扭头,就瞧见一个文弱书生样的男人正站在两人身旁不远处,男人的身后背着个书篓,书篓上还插着一个幡旗,幡旗上写着四个字:相面算卦。 “西走。”杨坚和独孤伽罗异口同声道。 “哦,原来是在西面啊,多谢二位。”那相士冲独孤伽罗和杨坚拱手一拜,转身,向东走去。 “……”杨坚和独孤伽罗愣愣地看着那相士大步流星地往东面走,有一瞬间竟因为这相士的笃定而觉得他走得一定是西方。 “兄台,西面。”杨坚终是不忍心看那相士误入歧途,便将人喊住,指出正确的方向。 “诶?”那相士脚步一顿,扭头疑惑地看了看杨坚所指的方向,又抬头看天,十分认真地比对了一下太阳的位置,可收回视线时还是一脸困惑,“那边儿……是西边?可某怎么觉得那边儿像是东边儿呢?” 独孤伽罗喷笑,然后忍着笑道:“我是不知道那边是东边还是西边,但我知道你若想去云州城的话,往那边儿走就对了。” “这位……”相士又将独孤伽罗和杨坚两人的姿势位置和神情打量一遍,这才确定了称呼,“这位夫人何以如此确定?” 独孤伽罗再次喷笑出声,道:“我就是住在云州城里的,你说我能不能确定呢?” “原来如此。”那相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某多谢两位相助!” 话音落,那相士就转脚向西,可走出两步之后,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杨坚说道:“这位贵人有帝王之相,且近日会有富贵之转机,某在此先向贵人道贺,恭喜恭喜。” 帝王之相?独孤伽罗和杨坚面面相觑,紧接着又把这张看了两年多的脸仔细端详一番,却没看出哪里有帝王的痕迹,虽然他的确是会成为帝王。 杨坚对于这番话也是嗤之以鼻。且不说这帝王之相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单说这富贵的转机他是完全看不出来,近日会有灾祸杨坚倒是已经预测到了。 “两位不信?”那相士说完本都要走了,却无意瞄见了杨坚和独孤伽罗打从心底不信任的神情,立刻又停下了脚步,愤愤地看着还悠闲躺在地上的两人,“某自小便学习相术,在长安城中也是小有名气,多少达官贵人以千金相邀,某都不搭理他们,今日看在两位替某指明方向的恩情上以运数相告,两位怎能不信?” 长安城的相士?仔细瞧了瞧这相士的长相,独孤伽罗又与杨坚对视一眼,见杨坚满目茫然,便知道杨坚定是不知道。 独孤伽罗从杨坚身上爬起来,笑着向那相士问道:“你既然在长安城里受人追捧,为何跑到北边来了?” 那相士冷哼一声,傲然道:“此乃天机。” “天机?”独孤伽罗笑了,“我倒是听说来和大人精通相术,所言必有所验,一言千金,倒不曾听说大人还会参悟天机。” 相士来和一惊,向独孤伽罗走近一步,好奇问道:“这位夫人认得某?敢问夫人是……?” 来和自认为人低调,虽在长安的达官贵人之间颇负盛名,却也从没想过自己一个相士的名声会传到千里之外去,可瞧眼前这位夫人此时的神情,定是认得他的,那么……这对夫妻是从长安来的? 方才因为独孤伽罗一直是趴着的,来和并没能看清独孤伽罗的貌相,此时一看,来和心里一咯噔。 “夫人可是姓独孤?” 独孤伽罗对着来和一拜,随即打趣道:“大人能一语道破,看样子这两年长安城中再无权贵逢难。” 来和再看向杨坚时禁不住猛一拍脑门,随即大笑三声:“天意!天意啊!” 杨坚本来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来和这一笑,杨坚更是懵了。 上前一步拉住独孤伽罗的手晃了晃,杨坚一脸困惑。 独孤伽罗凑到杨坚耳边,低语道:“相士都这样,不要介意。” 独孤伽罗本人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她对来和态度好,只是因为来和这人在朝中的地位比较微妙,虽然是个相士,但是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竟然就凭着一张嘴几句话而成为了朝中红人,朝中许多人都喜欢找他相面,指点迷津。 只是如来和所说,尽管有很多人拜托,甚至有人出重金报偿,可来和却很少给人相面,他几乎就是帝王御用。 这些,独孤伽罗是从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知道的。 总之来和这人就是个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但很重要的人。 是这样吗?杨坚觉得独孤伽罗这话有几分道理,可又觉得独孤伽罗似乎隐瞒了什么事情。 笑够了,来和又看了看杨坚和独孤伽罗,笑容满面地问道:“夫人不打算回京吗?”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不答反问道:“回京会发生好事儿吗?” 没想到独孤伽罗问得这样直接,来和一怔,随即神秘一笑,摇头晃脑地说着“天机不可泄露”,转身向西走去。 等来和走了,杨坚看了看独孤伽罗的笑脸,忐忑地问道:“你要回京吗?” 独孤伽罗闻言转头,反问道:“那你想回去吗?他方才可是说了你有帝王之相。” 杨坚嗤笑,捏了下独孤伽罗的鼻尖,道:“你分明就不信,还拿来打趣我。” “哈哈,”独孤伽罗笑道,“因为有趣啊。我这夫君连个正经的官位都没摊上,如今还只是小酒馆的老板,这要是回京了说不定还要被逐出家门从此再与官场无缘,都到了这步境地了,竟还有人说你有帝王之相。听说帝王都是天生奇相,来,让我摸摸你脑袋上长了犄角没有?” 说着,独孤伽罗就当真伸手去摸。 杨坚无奈地抓住独孤伽罗的手:“别闹。” 他头上要是真长了犄角,那一定会被人当成妖怪打死,能当上帝王才奇怪。 第 104 章 为了不引起云州城官府的怀疑,杨坚在城门关闭之前带着独孤伽罗回了城内,虽然极其不情愿,但也别无他法。 通缉令都能发到云州城来,那想必其他地方也会有,除了躲到北方匈奴之地,他们已是避无可避了。 然而踏进酒馆的瞬间,杨坚还是立刻就颓丧了下来,因为陈冲正愁容满面地坐在酒馆里,手边还放着两个画轴。 前面的杨坚突然停住脚步,独孤伽罗来不及做出反应,便一头撞了上去。 “那罗延,怎么了?” “没什么,”杨坚牵起独孤伽罗的手,径直穿过酒馆大堂,向后院走去,“陈冲,你跟着一起来。” 陈冲?独孤伽罗这才注意到陈冲。 怎么了?杨坚这一整天都不太对劲儿,怎么这会儿连陈冲的表情都不太对? 三个人一路沉默地去了酒馆的后院,进了书房,杨坚还戒备地叫了阿宝和秦关守在门外,然后才与独孤伽罗并肩坐下,再然后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沉默。 最终还是陈冲沉不住气了,将那两幅画轴往桌子上一摔,瞪着杨坚怒吼一句:“你倒是说句话啊!” 杨坚依旧沉默不语,独孤伽罗给吓了一跳,偏头看了看杨坚,便将那两幅画轴拿到了手上。 依次展开来细细一看,独孤伽罗眉梢一挑,斜睨着杨坚道:“这就是你瞒着我的事情?” 杨坚撇开头,只留给独孤伽罗一个三分之一侧脸。 独孤伽罗用画轴在杨坚的头顶敲了一下,这才转头看向陈冲。 “坐吧。” 陈冲气得瞪眼。 朝廷下的通缉令刚到的时候,陈冲其实是看过的,只是杨坚夫妇是与他相识一年多的朋友,陈冲就没想过犯事儿的会是这一对恩爱夫妻。 这几日的搜查一直都没有结果,甚至是连点儿线索都没能找到,陈冲急着立功,今日便猛盯着通缉令上的画像看,想要找出些许具有唯一性的特征,那样找起人来也方便许多。可他越看就越觉得画像上的两个人眼熟,打马路过小酒馆的时候,陈冲才恍然大悟。 他就说那画像上人怎么瞧着眼熟,可不就是他每日都要见一见的那一对夫妇吗?这画像在集市口也挂了好些日子了,至今还没人怀疑到杨坚夫妇头上,这可都要感谢这两夫妻平日里的善言善行。 凭借着自己对杨坚夫妇的了解,陈冲也并不认为他们是会犯下大罪的人,这才想着先来问个清楚,若这两人当真是被诬陷的,他这个做朋友的怎么也会帮忙的。在别的地方他不敢保证,可云州城也算是他的地盘,他要是想藏匿两个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 可陈冲没想到杨坚倒是沉得住气,都已经猜到了他为何而来,却连个屁都不放,而独孤伽罗看了通缉令之后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陈冲可是要气死了。 他担心得不得了,这两个快没命的人却还这么淡定,这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见陈冲瞪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独孤伽罗笑道:“你先坐下,放心,不是什么会丢掉性命的事情。” 陈冲气呼呼地坐下。 “你们两个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还是说被人诬陷了?你们跟我说,我也好决定该如何处置你们。” 听到这话,独孤伽罗又笑了:“怎么?若我们是被人诬陷的,你还打算替我们平冤伸屈吗?” “那可不是!”陈冲毫不犹豫地说道,“你们是我陈冲的朋友,哪能随随便便给人诬陷?我好歹也是云州城驻军的副将呢!” 独孤伽罗指着杨坚调侃陈冲道:“他还是成纪县公、骠骑大将军呢,不一样被通缉了?” 陈冲脑子一懵,一脸茫然地看着独孤伽罗,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独孤伽罗说的根本就不是汉话。 “你说他是啥?骠骑大将军?可别逗了!他……他……他……老子还没混上个将军呢!” 独孤伽罗调侃道:“你不是个副将吗?” “你少唬我!他怎么可能是骠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这个封号在陈冲心中那是拥有极其崇高的地位,可再看杨坚那模样,陈冲简直觉得幻想要破灭了。 “我可没唬你,我也是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的,”独孤伽罗笑得眯起了眼睛,“他看起来是不太像个将军,连个武官都不像,可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 “谁?”陈冲傻愣愣地看着独孤伽罗。 “陈留郡公。” 独孤伽罗的话音一落,陈冲的惊呼声就起:“杨将军!他、他是杨将军的儿子?!那、那为何你们在云州城?不对不对,这不重要,你们为何被通缉了?” 一时之间,陈冲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像是被倒进了一盆浆糊,黏黏糊糊的,什么都理不清楚了。 “额……”独孤伽罗摸摸鼻子,说起这个被通缉的理由也是有些心虚,“大抵……大抵是因为我们两个离家出走了吧……” 陈冲目瞪口呆:“……杨将军真不愧是杨将军,找儿子都是用通缉令找的……” 独孤伽罗忙又嘱咐道:“因为你信任我们,所以我们也信任你,不过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 陈冲回神,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了,可、可你们打算怎么办?” 妈呀,他好容易看上个女人,是别人的妻子就算了,怎么还是杨将军的儿媳啊,他可真是太命苦了! 要怎么办?独孤伽罗偏头看着杨坚。 被独孤伽罗以询问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可爱的神情看得杨坚各方面都开始不安分,尴尬道:“你看我做什么?这事儿你说的算,你要是还想着给我纳妾,我就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陈冲听了这话之后又是一愣,随后突然觉得京城的富贵子弟还真是会玩,竟然会有男人为了不想纳妾而带着妻子私奔离家出走,到北边蛮荒城镇过了两年苦日子,家里父母为了寻人竟然还是发了公务用的通缉令…… 这群有钱没地儿花有权随便使的家伙,真是太可恨了! 第105章 回长安 杨坚把事情交给了独孤伽罗来决定,独孤伽罗就不可能会选择留在云州城,连通缉令都发出来了,长安那边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何况私奔这件事情真真正正地让独孤伽罗感受到了杨坚对她的情谊,也完全相信了杨坚对他的情深不悔。有了这份深情和这份信任,再回到长安城,她也能挺直腰板与人说话了。 但杨坚并不打算将小酒馆卖给别人,于是夫妻俩一合计,便把秦关留下了,而后便带着阿宝和红菱准备回京。 负责押送两人回京的人是陈冲,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和回京的打算,陈冲也没为难杨坚夫妻,没上枷锁没有囚车,只给了四匹马,本该是押送犯人的一队军人瞬间就变成了保镖似的跟在杨坚四人前后。 离开云州城不久,一行人又撞上了迷路的来和,是陈冲的马真的撞了来和,来和一见队伍中有杨坚和独孤伽罗,又听说这支队伍是往京城去的,立刻就赖上了,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腿疼,就非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于是一路状况不断,一行人终于在大半个月之后到了长安。彼时,长安城已经入秋。 在长安城外二十里处迎接杨坚和独孤伽罗的,是杨整和郑译两个人。 郑译是一见着杨坚就狂奔上前,一脚踹在了杨坚的屁股上。 “你小子有出息了,啊?!还学会私奔了,啊?!一走就是两年连封信都不写,啊?!知不知道哥哥我就为了你这破事儿受了多少累?高熲还给你父亲揍了一顿,你说你小子平时闷声不响,一闹起来就惊天动地啊,你、你可气死我了!” 说完,郑译又踹了杨坚一脚。 “对不起,”杨坚乖乖道歉,“那通缉令是……?” 郑译狠狠瞪杨坚一眼,道:“通缉令通缉令,就该真的把这事儿报给陛下,让人把你抓进大牢去!” 杨坚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听了郑译这话却是放心了。郑译这样说,就说明这通缉令不是皇帝发下来的。 看着杨坚依旧是以前那副寡言老实的模样,郑译长叹一口气,道:“我和你弟弟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那通缉令没什么用,是你父亲请侯莫陈等几位将军帮忙,只在北边的几个城镇发了,至于护送你回来的这一队人马也是从北边调回,明日起隶属长安了。” 杨坚扭头看了陈冲一眼,而后向郑译问道:“用这样的手段找我回来,可是有事?” 一听这话郑译又来火了,再一次踹了杨坚一脚,瞪着眼睛怒道:“没事儿还不能找你回来了啊?!若不这样叫你,你还打算在云州城窝一辈子?!” 杨坚诚实地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 郑译登时语塞,缓了半天的气儿,才对杨坚说道:“可别在你父亲面前这样说,不然他是要打死你了。” “我不傻。” 郑译冲天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在杨坚这儿找气受,便移步到独孤伽罗面前嘘寒问暖,顺便也问候了陈冲一行。 这边就余下杨坚与杨整兄弟两人,杨整不知道该与杨坚说什么,杨坚也没什么要问杨整的,当初会那么干脆地离开长安,也是因为他这个长子原本就不是住在家里的,家里有杨整在,那就是有他没他都可以,他不担心,自然也没什么可问的。 可总也不能干站着,于是杨坚还是开口问了:“家里怎么样?这两年可一切安好?” “恩,都好。”没想到杨坚会突然发问,杨整的回答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说完了才觉得自己的回答简短到让人尴尬的地步。 杨坚却毫不在意,只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完,杨坚就转身回到了独孤伽罗身边,将凑得过近的郑译给扯开了。 “你还想聊多久?回去了。” 郑译实在是很想问一问犯了错的杨坚为何会如此理直气壮,但想着恐怕又要被杨坚的回答气得胃疼,郑译索性便不问了,与杨整一起领着这一队人从杨忠事先安排好的城门进入长安城,偷偷潜回骠骑将军府。 堂屋里,独孤伽罗和杨坚看着一言不发的陈冲和东张西望的来和,心中不解。 这两个人为什么跟着他们回来了?来和会来也就算了,陈冲难道不应该跟他的兄弟们一起去长安城驻军军营报道吗? 独孤伽罗先开口问来和道:“来和大人不用回宫一趟吗?” “恩?”来和收回四处张望的视线,对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道,“不回不回,难得某与夫人一见如故,某打算在贵府停留几日,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这一句话说得完全没有给独孤伽罗留下拒绝的余地。 独孤伽罗与杨坚对视一眼,而后又道:“这是我与夫君的荣幸,那么大人里面请。” “好好好。”来和笑嘻嘻地跟着独孤伽罗去了后院。 “坐吧。”一直目送独孤伽罗离开,杨坚才回身看着陈冲,“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杨坚以为陈冲会再冲他发通脾气,可陈冲却是有些心虚地挠挠头,半晌之后才谄笑着对杨坚道:“那个……其实……原本吧……这一次押送不是我负责的,我吧……也不该来长安,但是吧……嘿嘿……” 杨坚听后一愣,随即瞪着眼睛看着陈冲:“你这是违了军令?” 一听这话,陈冲变了脸色,咽了口口水,胆怯道:“果、果然是吧……那个……但是我、我也是担心你们两个啊,有我跟着,一旦出了问题,我还能帮上忙不是?原本是想着立刻就能回去,可没想到还回不去了,那个……” 杨坚无语。 他虽然知道陈冲是个不懂什么叫三思而后行的人,可却没想到陈冲这么大的胆子。更要命的是这事儿说来说去也都是为了他与伽罗,他还不好袖手旁观了。 杨坚暗叹一口气,道:“放心,你且住在这里,我与伽罗待会儿回去我父亲那里请罪,我会请父亲帮忙的。” 陈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憨笑道:“谢谢啊。”杨坚把事情交给了独孤伽罗来决定,独孤伽罗就不可能会选择留在云州城,连通缉令都发出来了,长安那边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何况私奔这件事情真真正正地让独孤伽罗感受到了杨坚对她的情谊,也完全相信了杨坚对他的情深不悔。有了这份深情和这份信任,再回到长安城,她也能挺直腰板与人说话了。 但杨坚并不打算将小酒馆卖给别人,于是夫妻俩一合计,便把秦关留下了,而后便带着阿宝和红菱准备回京。 负责押送两人回京的人是陈冲,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和回京的打算,陈冲也没为难杨坚夫妻,没上枷锁没有囚车,只给了四匹马,本该是押送犯人的一队军人瞬间就变成了保镖似的跟在杨坚四人前后。 离开云州城不久,一行人又撞上了迷路的来和,是陈冲的马真的撞了来和,来和一见队伍中有杨坚和独孤伽罗,又听说这支队伍是往京城去的,立刻就赖上了,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腿疼,就非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于是一路状况不断,一行人终于在大半个月之后到了长安。彼时,长安城已经入秋。 在长安城外二十里处迎接杨坚和独孤伽罗的,是杨整和郑译两个人。 郑译是一见着杨坚就狂奔上前,一脚踹在了杨坚的屁股上。 “你小子有出息了,啊?!还学会私奔了,啊?!一走就是两年连封信都不写,啊?!知不知道哥哥我就为了你这破事儿受了多少累?高熲还给你父亲揍了一顿,你说你小子平时闷声不响,一闹起来就惊天动地啊,你、你可气死我了!” 说完,郑译又踹了杨坚一脚。 “对不起,”杨坚乖乖道歉,“那通缉令是……?” 郑译狠狠瞪杨坚一眼,道:“通缉令通缉令,就该真的把这事儿报给陛下,让人把你抓进大牢去!” 杨坚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听了郑译这话却是放心了。郑译这样说,就说明这通缉令不是皇帝发下来的。 看着杨坚依旧是以前那副寡言老实的模样,郑译长叹一口气,道:“我和你弟弟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那通缉令没什么用,是你父亲请侯莫陈等几位将军帮忙,只在北边的几个城镇发了,至于护送你回来的这一队人马也是从北边调回,明日起隶属长安了。” 杨坚扭头看了陈冲一眼,而后向郑译问道:“用这样的手段找我回来,可是有事?” 一听这话郑译又来火了,再一次踹了杨坚一脚,瞪着眼睛怒道:“没事儿还不能找你回来了啊?!若不这样叫你,你还打算在云州城窝一辈子?!” 杨坚诚实地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 郑译登时语塞,缓了半天的气儿,才对杨坚说道:“可别在你父亲面前这样说,不然他是要打死你了。” “我不傻。” 郑译冲天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在杨坚这儿找气受,便移步到独孤伽罗面前嘘寒问暖,顺便也问候了陈冲一行。 这边就余下杨坚与杨整兄弟两人,杨整不知道该与杨坚说什么,杨坚也没什么要问杨整的,当初会那么干脆地离开长安,也是因为他这个长子原本就不是住在家里的,家里有杨整在,那就是有他没他都可以,他不担心,自然也没什么可问的。 可总也不能干站着,于是杨坚还是开口问了:“家里怎么样?这两年可一切安好?” “恩,都好。”没想到杨坚会突然发问,杨整的回答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说完了才觉得自己的回答简短到让人尴尬的地步。 杨坚却毫不在意,只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完,杨坚就转身回到了独孤伽罗身边,将凑得过近的郑译给扯开了。 “你还想聊多久?回去了。” 郑译实在是很想问一问犯了错的杨坚为何会如此理直气壮,但想着恐怕又要被杨坚的回答气得胃疼,郑译索性便不问了,与杨整一起领着这一队人从杨忠事先安排好的城门进入长安城,偷偷潜回骠骑将军府。 堂屋里,独孤伽罗和杨坚看着一言不发的陈冲和东张西望的来和,心中不解。 这两个人为什么跟着他们回来了?来和会来也就算了,陈冲难道不应该跟他的兄弟们一起去长安城驻军军营报道吗? 独孤伽罗先开口问来和道:“来和大人不用回宫一趟吗?” “恩?”来和收回四处张望的视线,对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道,“不回不回,难得某与夫人一见如故,某打算在贵府停留几日,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这一句话说得完全没有给独孤伽罗留下拒绝的余地。 独孤伽罗与杨坚对视一眼,而后又道:“这是我与夫君的荣幸,那么大人里面请。” “好好好。”来和笑嘻嘻地跟着独孤伽罗去了后院。 “坐吧。”一直目送独孤伽罗离开,杨坚才回身看着陈冲,“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杨坚以为陈冲会再冲他发通脾气,可陈冲却是有些心虚地挠挠头,半晌之后才谄笑着对杨坚道:“那个……其实……原本吧……这一次押送不是我负责的,我吧……也不该来长安,但是吧……嘿嘿……” 杨坚听后一愣,随即瞪着眼睛看着陈冲:“你这是违了军令?” 一听这话,陈冲变了脸色,咽了口口水,胆怯道:“果、果然是吧……那个……但是我、我也是担心你们两个啊,有我跟着,一旦出了问题,我还能帮上忙不是?原本是想着立刻就能回去,可没想到还回不去了,那个……” 杨坚无语。 他虽然知道陈冲是个不懂什么叫三思而后行的人,可却没想到陈冲这么大的胆子。更要命的是这事儿说来说去也都是为了他与伽罗,他还不好袖手旁观了。 杨坚暗叹一口气,道:“放心,你且住在这里,我与伽罗待会儿回去我父亲那里请罪,我会请父亲帮忙的。” 陈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憨笑道:“谢谢啊。” 第106章 心累的杨忠 安顿好了陈冲和来和,杨坚和独孤伽罗就立刻去了陈留郡公府。 既然回了长安,那就应该在第一时间去父母那里请罪。 陈留郡公府里的人似乎也都预料到了杨坚和独孤伽罗的“懂事”,于是杨坚的父母和几个兄弟便在杨坚入府前就已经在堂屋里坐好了,以至于没能预料到这种场面的杨坚和独孤伽罗一踏进堂屋就紧张了起来。 杨坚与独孤伽罗规规矩矩地跪在杨忠面前,乖巧道:“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和弟弟们担心了。” 杨忠看着杨坚,不说话。 最初从旁人口中得知杨坚因病告假时,杨忠并没有多想,也没去看望杨坚,只是时日一长,他才觉出不对,去了骠骑将军府发现杨坚早已离开长安那都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最初从高熲口中得知杨坚是带着妻子私奔了的时候,杨忠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怒极之下教训了高熲一顿,想着要把杨坚这臭小子抓回来打一顿,却不想派出去的人连杨坚的去向都追踪不到。这小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精明。 如今时隔两年,杨忠心里的怒气早就被消磨得一干二净,甚至担心起杨坚来。 这两个孩子只带了三个人随行,这一路上可能照顾好自己?他们可带了足够的钱财?离开长安之后,往北是与突厥交界,往南是南陈所在,往西是吐谷浑的地盘,往东又要到了北齐,四方边界皆不安宁,两年的时间他们能走到哪里去?在那里又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他的儿媳是否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给他生了个聪慧的孙子? 越想越是挂念,越是挂念,就越是想把人找回来,可杨忠却发现,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曾向往过哪些地方,他不知道他儿子的好友之中是否有人客居他乡可以成为他的暂留之所,甚至是从追与逃的战略策略上来考虑,他都不知道他的儿子会采取什么样的攻防措施。他不了解他的儿子,更不了解他的儿媳,他连他们的想法都不了解,如何能找得到人? 杨忠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可焦虑和担忧却战胜了这一份羞愧,让杨忠放下了颜面,将高熲请到了陈留郡公府,促膝长谈一夜。 多亏了有高熲的推测和献计,他才能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从北地揪出来,拎回长安。 杨忠叹一口气,似有些疲惫地对杨坚说道:“你们的事情,我都从高熲那里听说了,竟然会因为意见不合而私奔,你可有身为嫡长子的自觉?” 杨坚垂着头,微微怔住。 经杨忠这么一问,杨坚才察觉他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所谓嫡长子,便是承载着家族的希冀,肩负着家族的未来,不管是年幼时的努力学习也好,还是成人后的建功立业也罢,为的都是家族的未来,所谓的自己的梦想也不过是年幼时就被人灌输进脑海的某种概念。 可对杨坚来说,他没有那样的时期,他的童年时期并不是在父母身边度过,而智仙师父也不会教导他要如何将杨家发扬光大,再加上与父母的疏离,对杨坚来说,家族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始终觉得这个家里还有杨整,还有杨瓒,这两个人都比他熟悉这个家,因此有没有他都是一样的,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带着独孤伽罗离开长安,因为他觉得他离开了并不会影响什么。 杨坚不回答,杨忠还以为他是因为羞愧而无法开口,因此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竟然会为了不想纳妾而私奔,这若是传出去了,要叫人笑话死了!” 独孤伽罗偏头看了杨坚一眼,杨坚却还是不说话,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似乎也并没有期待儿子开口,杨忠继续说道:“你两年不在,你那妾室便一直住在我府里,赶紧带走吧。” 闻言,杨坚眉心一蹙,终于是开口了:“父亲,我并没有纳妾,何来妾室?” 不想跟这个固执的儿子多做纠缠,杨忠道:“你既然回来了,便是做好了准备了吧?之前没纳,现在纳也来得及。” “来不及了。”这次开口的是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杨忠,道:“舅公,前次是夫君不答应纳妾,事到如今,便是儿媳也不想答应了。” 独孤伽罗的笑容太自然、太甜美,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完全不相符。 杨忠一愣,蹙眉道:“为何?我以为你该是懂事的。” 独孤伽罗眯着眼睛笑道:“我曾经也以为我可以很懂事,但是后来想想我是为什么要懂事呢?我若懂事了,我不开心不说,连夫君也不开心,就算旁的人都开心了,那又如何?我是夫君的妻,该只考虑夫君的事情,舅公您说对吗?而且,就算我答应,您的孙子或者孙女也不会答应啊,万一您孙子或者孙女一不高兴不来咱们家了怎么办?” 独孤伽罗的话说完,堂屋里鸦雀无声,好半天之后,杨忠、杨坚、杨整、杨瓒四人才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话说完,杨忠、杨整和杨瓒又同时看向杨坚。 “为什么连大哥都那么惊讶?”杨整不解地看着杨坚。 杨坚阴沉着脸看着独孤伽罗,咬牙切齿道:“我也不知。” 一见杨坚黑了脸,独孤伽罗赶忙伸手轻抚杨坚的背,顺毛似的。 “别气别气,我这也是离开云州城之前才知道的,还没来得及与你说,便要回京。” “那你不会在路上说?”杨坚的脸色更为阴沉了。 这女人还真敢,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说,他们从云州到长安一路骑马疾行,她就不怕路上出事儿?而且为什么连红菱和阿宝都没跟他说过?! 独孤伽罗颇为无辜地眨眨眼道:“那我路上说了,你们不更担心了吗?那个,阿宝和红菱也不知道来着。” “你还有理了?!”担心也好过一无所知!杨坚气得喘着粗气瞪着独孤伽罗,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连红菱和阿宝都不知道,她就真的不怕出事儿? “唔……”独孤伽罗撇撇嘴,道,“这可是你跟我的孩子,哪有那么脆弱?” 杨忠突然觉得他当初就不该答应卫国公结亲的事情,这下可好,以前难搞的只有儿子,现在难搞的儿子和难搞的儿媳凑成双了,一个说私奔就敢抛弃一切去私奔,一个身怀六甲还敢骑马疾行,他管不了了…… 第107章 缺心眼儿 因为独孤伽罗怀了孕,独孤伽罗一张口就是孩子若不高兴就怎样怎样,陈留郡公夫妇也听得出这是明摆着的威胁,再加上杨坚对独孤伽罗的维护,所以给杨坚纳妾一事陈留郡公夫妇也是不敢提了,只能就此作罢。 杨忠现在是瞧见这一对小夫妻就觉得头疼,便也不留人吃饭,急哄哄地就把人给赶走了。 小心地扶着独孤伽罗走出陈留郡公府,杨坚才突然想起他们来时是骑马的,便立刻吩咐陈留郡公府里的人给他们找辆马车来。 独孤伽罗觉得杨坚有些大惊小怪,便笑道:“找马车来做什么啊?我都骑着马从云州回到长安了,还在乎这点儿距离吗?” “你还说!”一听独孤伽罗提起这茬,杨坚就直瞪眼。 “唔……”独孤伽罗皱皱鼻子,“可是都这个时间了,眼看着就要夜禁,坐马车会来不及回府的。” 杨坚蹙眉,随即视线就飘向独孤伽罗的肚子。 独孤伽罗又咧开嘴笑道:“你儿子说他想骑马。” 闻言,杨坚又抬眼瞪了独孤伽罗一眼:“是女儿。” 独孤伽罗眨眨眼,突然喷笑:“干吗?你不想要个儿子吗?” “不想,”杨坚不假思索道,“你身边的男人有我一个就够了。上马,慢一些,当心些。” 尽管杨坚说了要慢一些、要当心一些,可独孤伽罗的脚蹬上马蹬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使了猛劲儿跃身上马。 “啧!让你慢点儿!”杨坚还想托着独孤伽罗的身体帮她上马,结果独孤伽罗嗖地就上去了,气得杨坚又瞪圆了眼睛。 “你好烦啊,”独孤伽罗嫌弃地看着杨坚,“快上来吧,再不走就真的回不去家了。” 还嫌他烦?! 杨坚气呼呼地上马,将独孤伽罗护在怀里,打马慢行。 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着独孤伽罗的腰,杨坚横在独孤伽罗腰间的那只手却不自觉地摸到了独孤伽罗的肚子上。 “你干吗?”感觉杨坚的手隔着衣服在肚子上摩挲,独孤伽罗有些难受地扭了扭腰,然后扭头看着杨坚,“才一个多月,不会动呢。” “一个多月了?”独孤伽罗的肚子摸起来跟之前一样,不管是形状还是手感都与之前没有分别,这叫杨坚实在是无法相信这肚子里其实是多了一个小生命,“找医师看过了?” “恩,”独孤伽罗点头,“在云州的时候找医师看过了。” 杨坚沉默下来,只是那只手一直没停下。 又摸了一会儿,杨坚突然不确定地向独孤伽罗问道:“真的有了?” 独孤伽罗本以为这个话题应该已经揭过了,却不想杨坚又绕了回来。 “当然了,我拿这事儿骗你干吗?” 其实在云州的时候,独孤伽罗经常会跑到医师那里却诊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成亲之后已有两年,他们夫妻也没少做了什么,可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虽然在云州时若有了也是个麻烦,可一直没有也让人糟心,独孤伽罗总怕是身体问题,便每隔三五个月就会去医师那里看一看。 杨坚也知道独孤伽罗是不会骗他,甚至连不确定的事情都不太会跟他说,可杨坚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让人难以相信。 “回家之后,再找个医师来看看吧。” 独孤伽罗无奈地笑道:“好,便请一个在府里常住吧,也省得你担心了。” “好。”有了医师住在府里他该不该担心都是会担心的,毕竟是变成了一尸两命的事情,可府里有一个医师终归是好的。 杨坚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没跟他的母亲聊一聊,应该跟他的母亲问一些事情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的那个母亲不太靠谱,还是该寻一个靠谱的妇人问一问,可是找谁呢? 杨坚将自己的人脉圈梳理了一遍,最终将目标确定在郑译的母亲和高熲的母亲身上,若再不行,就去侯莫陈府和于府走一趟,反正他们都是独孤伽罗的朋友,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候,该出一份力。 身后的杨坚突然安静下来,这倒是让独孤伽罗诧异,扭头一看,就见杨坚一脸呆相…… 好吧,她刚知道自己怀孕了的时候也是这副傻样儿。 独孤伽罗冲天翻了个白眼,便靠在杨坚怀里看风景了。 好歹是在夜禁之前到了家,杨坚一进家门就是一连串的吩咐下去,两人慢悠悠地从大门走到堂屋,杨坚的吩咐却还没完。 “这是怎么了?回家挨训被罚了?”坐在堂屋里的郑译就看杨坚紧张兮兮的,还一脸严肃地对下人吩咐个不停,他还是第一次见杨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呢。 听到声音,杨坚这才注意到主人似的坐在他家堂屋里的客人们。 “你们来做什么?”郑译、高熲、侯莫陈芮和于翼会来他都理解,可宇文邕为什么会在这里? 接收到杨坚不友好的视线,宇文邕冷哼一声,道:“说好了要与我联手,结果主事的两人却跑到云州开酒馆去了,好容易把这两人给逮回来,你们说我能不来看看吗?” 听了宇文邕这番话之后,杨坚就无视了宇文邕。既然只是来看看,就说明他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吧?那暂且先不管他。 于是,小心翼翼地扶着独孤伽罗坐下之后,杨坚便看向郑译四人:“刚好有事找你们。” “怎么了?”就连侯莫陈芮都察觉到了杨坚的严肃和小心,不禁也紧张了起来。 “回去问问你们的母亲,女人怀孕的时候要怎么办。”杨坚毫不避讳地说道。 “……你说什么?”郑译四个人同时傻眼。 独孤伽罗抬脚就在杨坚的膝窝踢了一脚,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傻啊!他们四个大男人,哪儿能让他们去问?就算他们问得出口,夫人们说了之后他们能听懂吗?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第 108 章 被骂缺心眼的杨坚表情无辜地看着独孤伽罗。他哪知道谁能听懂谁听不懂啊,他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好吗? 独孤伽罗和杨坚说话的功夫,其他人终于是将这番对话的意思参悟清楚了。 “伽罗你……”高熲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独孤伽罗的肚子,一脸惊喜,之后才觉得有些不礼貌,便自觉地收回视线,可还是会不自觉地看过去。 其余几个人的反应也跟高熲如出一辙,目光都落在独孤伽罗的肚子上,只是如侯莫陈芮这样的视线就比较直接,如于翼这样的则含蓄一些。 突然发现几个男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家妻子的肚子上,杨坚脸色一黑,闪身挡在了独孤伽罗身前。 “看什么看!” 几个男人回神,都面露尴尬。 高熲假意清了清嗓子,而后说道:“我回去跟我母亲说一声吧,让她寻个日子来找伽罗聊聊,反正她也有很久没见过伽罗了,前几天还跟我念叨呢。” “是吗?我也想伯母了呢。”独孤伽罗立刻眯起眼睛一脸怀念道。 “多谢,有劳了。”杨坚也黑着脸向高熲致谢。 侯莫陈芮挠挠头,道:“我也回去给你问问吧,听不懂我就背下来说给你听。” 陈留郡公府里的那位夫人和妾室似乎帮不上小伽罗什么忙,小伽罗自己的母亲又已经不在了,如今这形势之下,还敢跟他们家打交道的人也不多,也只有他们几个,这事儿还真是性命攸关,就算身为男人不方便管,这事儿他们也不能不管。 郑译和于翼也先后表示会帮忙,就如侯莫陈芮所说,他们就算是听不懂,也能将各自母亲的话背下来说给独孤伽罗听。 等几个人都说完了,宇文邕“哒”的一声将手上的茶碗放在了茶托上,沉声道:“我会将我的乳母给你送过来。” 竟然要把乳母送过来?宇文邕的这句话引起了独孤伽罗的高度重视,与杨坚对视一眼之后,问宇文邕道:“你来是做什么的?” 闻言,宇文邕斜了独孤伽罗一眼。 这两个人一跑就是两年,他原本也是不在意的,可如今的皇帝登基方才两年,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这让原以为会再等几年才有机会的宇文邕乱了阵脚,有些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现在就去争取帝位,若现在就去争取,那宇文护要处置? 宇文邕能找来跟自己商量这件事情的人不多,这几年朝堂动荡,今日的盟友明朝便会为了自保而成为敌人,那些开国功臣也都到了想要安度晚年的年龄,一个个恨不能消匿自己的踪迹,就连早朝都要隔三差五就告个假,就连那些原本想为子孙后代谋出路的都偃旗息鼓,祈祷着儿孙能赶上这动荡平息的宁静之日,再靠自己的力量重拾荣耀。 宇文邕实在是判断不出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他觉得他唯一能信得过的,便是跟宇文护有仇的独孤伽罗,奈何这女人还跟人私奔去了…… 其实那道通缉令是宇文邕的主意,他好不容易才说动了杨忠用这样的方法将独孤伽罗和杨坚逼出来,这不,独孤伽罗和杨坚一回京,他就偷偷溜了来,只是没想到会与其他几个撞在一起。 “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顾虑着身边的其他几个人,宇文邕没敢直接挑明了说。 独孤伽罗又与杨坚对视一眼,便站了起来,道:“去书房说罢,你们也来。” “慢点!”一见独孤伽罗起身,杨坚就猛地蹿了起来,一个箭步到了独孤伽罗身边,小心地扶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摇头失笑:“你干吗这么紧张啊?” “你别说话!”杨坚瞪了独孤伽罗一眼。 他还想知道伽罗为什么这么淡定呢,她那肚子里可还揣着另一个人呢! 独孤伽罗无奈,只能被杨坚搀着,跟个老太太似的慢悠悠地往后院书房走去。 好容易才到了书房,独孤伽罗走得虽慢,却觉得比平时还要累人。 辅一落座,独孤伽罗就向杨坚抱怨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杨坚白了独孤伽罗一眼,懒得理她。 几个人都坐下之后,就该谈正事了。 宇文邕在再一次被独孤伽罗提问后,便将自己的苦恼说给几个人听,而一听到是这么严肃且严重的问题,高熲几个人都没敢在第一时间跟宇文邕说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独孤伽罗是什么态度。他们的意见可以之后再与宇文邕说,只是当着独孤伽罗的面儿,他们还是要慎言。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独孤伽罗沉思片刻后,率先开口道:“去争取吧,不然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机会就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 独孤伽罗并不知道杨坚这个未来的隋文帝是在什么时候登基为帝的,只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时机尚未成熟。 高熲知道独孤伽罗比其他人所想的更为坚强,于是独孤伽罗一开口,高熲也跟着附和道:“伽罗说得对,并不是每一个都这么短寿的。”宇文护不就活了很长时间?真可谓是祸害遗千年了。 于翼蹙眉道:“可若是这个时候……哪怕真的得到了那个位置,也只能做个傀儡吧?”宇文护可还活着呢。 “不如先把碍事儿的那个给杀了?”一说起要杀宇文护的事情,侯莫陈芮就两眼发亮,可见他这两年没少在宇文护那里受气。 听了这话,杨坚却摇了摇头,道:“若现在就杀了他,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 宇文护一死,朝堂上沉寂已久的实力必然全面爆发,届时就算是定数也要变成未知数了。 宇文邕沉吟半晌,而后点了点头,道:“说的也对,那便等事成之后再处置他。” “急什么?”独孤伽罗笑道,“时机到了,他就算是想活也活不了,暂且你就老实地做个傀儡吧。生个孩子还要怀胎十月呢,急不得。” 听了独孤伽罗的话,几个男人无语。 她可以不要用生孩子来做比喻吗? 第 109 章 “夫人呢?” 大早上起床之后不过就去了趟厨房,结果在回到房间时,原本在睡的独孤伽罗就不见踪影,杨坚在独孤伽罗可能出没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找到人,倒是找到了红菱。 “主君您可找来了!”红菱一见到杨坚就跟见到了救世菩萨似的,指着一旁的一棵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您瞧夫人,一大早起床了脸都不洗就爬到树上去了,婢子怎么劝夫人也不肯下来!” 在独孤伽罗也杨坚身边呆了两年,红菱变得比一开始大胆得多,尤其是深刻理解到杨坚对独孤伽罗的重视之后,红菱便知道如何在这对主子面前自处了。 “什么?!”杨坚心中一惊,一个箭步冲到树下仰头一看,就见独孤伽罗正惬意地躺在枝杈间,嘴里还叼着一片叶子,“伽罗你做什么呢?” 听到杨坚的声音,独孤伽罗翻了个身,趴在枝杈间向杨坚招手:“那罗延,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独孤伽罗这一动,可吓得杨坚连心跳都差点儿停了,就怕独孤伽罗一不小心掉下来。 “我去厨房看看他们早饭做了什么,你快下来!” 兴许是跟在庙里生活了许久有关,杨坚平日的生活十分节俭,与独孤伽罗成亲后的早饭也十分简单,若独孤伽罗没有特殊的要求,便只有米粥和口味清淡的两三样小菜,可自从知道独孤伽罗怀孕了之后,两人的饭桌也丰富起来,几乎饭桌上全部的菜品都是依着孕妇进补所需来安排的。 因为离开了两年,杨坚在朝中的职位自然是不会给他留着,杨坚也没有特地去求谁安排新的职位,反正顶着一个爵位也有俸禄可以拿,他乐得在家里照顾独孤伽罗,去厨房里做菜品安排就是他每天都必须精心去做的事情。 “唔……不下去。”独孤伽罗眯着眼睛看着杨坚,一副顽皮的样子。 杨坚有些头疼。虽然是他说叫伽罗保持本性便好,可她就没有一点儿孕妇的自觉吗? 见杨坚一副苦恼的样子,独孤伽罗笑得更开心了。 掐下一截长一点儿的树枝,独孤伽罗便用这带着叶子的树枝去戳杨坚的头顶,一边戳一边笑着问道:“那罗延,咱们儿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啊?”杨坚轻轻握住树枝不让独孤伽罗调皮,“不是还有好久才能生出来吗?” 他现在忙着照顾大的,哪有空管小的?又不急着定名字,想这么早做什么? 独孤伽罗眉心一蹙,抽回树枝继续戳杨坚的脑袋:“为什么不想啊?你现在也不用上朝,也不用办公,每天闲着干吗啊?为什么不想?为什么不想?” 杨坚无奈地再一次抓住树枝,替自己叫屈:“我哪有每天都闲着?有个女人身怀六甲却不是上房就是爬树,稍不留神就不知道要怎么捣蛋,我可整日都替我女儿的性命担忧,哪里闲了?” 独孤伽罗抽回树枝继续戳,不开心地强调道:“是儿子!儿子!儿子!” “好好好,儿子儿子儿子,你先下来好不好?”杨坚叹气。 真不知道伽罗怎么就那么想要个儿子,女儿不是挺好的吗? 独孤伽罗扁扁嘴,又问道:“你干吗那么不喜欢儿子啊?” “我没有不喜欢,你先下来。” 阿宝循着吵闹的声音找到了看起来像是对着树自言自语的杨坚,瞄了一眼树上,果然就看到了躲在枝叶间的独孤伽罗。 他们家夫人前世是只鸟吗?为什么那么喜欢爬到树上去? “主君、夫人,高夫人来访。” “呀!”一听到这个,独孤伽罗立刻惊叫一声,“昭玄哥哥昨日还提醒我来着,我竟给忘了!” 话音未落,独孤伽罗就急忙往树下怕。 杨坚的心肝一颤,赶忙找好位置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独孤伽罗:“你慢点儿!” “放心吧,爬树可是我专长呢!”稳稳落地,独孤伽罗一脸得意地看着杨坚,却见杨坚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更黑了,“唔……那罗延,累了。” 说着,独孤伽罗展开双臂,等着杨坚抱。 杨坚狠狠瞪独孤伽罗一眼,却还是将独孤伽罗抱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我每次都会放过你,再不老实些,看我怎么收拾你!” 独孤伽罗吐吐舌头,识相地不接话。 洗漱干净,换好了衣裳,独孤伽罗和杨坚才并肩到堂屋里去见高夫人。 “婶婶!” 一见到高夫人,独孤伽罗就开心地要跑过去,谁知才刚迈开脚步,就被杨坚扯住了衣领。 “你可以用走的吗?”杨坚说话时都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独孤伽罗缩缩脖子,点头。 瞧见独孤伽罗和杨坚的互动,高夫人面露惊讶,随即笑道:“伽罗啊,都嫁了人了,眼瞅着都要当阿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我哪有?”独孤伽罗皱皱鼻子,辩驳道,“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瞪独孤伽罗一眼,杨坚对高夫人拱手一拜,礼貌道:“晚辈见过夫人,叫夫人见笑了。” “不必客气,”高夫人慈爱地笑着,“你是伽罗的夫君,又是昭玄的朋友,若不嫌弃,便与伽罗一样喊我一声婶婶便可,我也算是看着伽罗长大的,这两年真是难为你了。” “婶婶哪里的话。”在过去的两年里,他还从没有哪个时候是比现在更加为难的,他简直都想把伽罗给绑起来了。 高夫人拉着独孤伽罗的手,对独孤伽罗笑道:“婶婶原本还在担心,成纪县公不像昭玄,习惯了你的胡作非为,恐容不得你,可今日一见,婶婶我就放心了,成纪县公看样子是已经习惯了。” “什么啊!”独孤伽罗笑着反驳道,“他要是闹起来,可比我厉害呢!”不然他们又怎么可能私奔两年? 高夫人看了杨坚一眼,憋着笑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 干吗拖他下水?杨坚斜了独孤伽罗一眼,窘得脸色微红。 第110章 夫君下厨 送走了高夫人,杨坚就带着独孤伽罗出府吃午饭。 高夫人说怀孕的人要多散步,出府吃饭这一来一回刚好可以散步,也可以晒太阳。 吃饱了回来,杨坚便又强制独孤伽罗去午睡,独孤伽罗虽然嚷嚷着不要,可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杨坚却是睡不着,便走到房间里的小书案前,铺一张纸,提笔写字,这一写就写了大半个时辰,独孤伽罗都醒了,他却还没有收笔。 “你在做什么呢?”独孤伽罗一睁开眼睛就没有看到杨坚,正疑惑杨坚怎么会不在这里守着她,就听到了书案那边又动静,抬起头来一看,就见杨坚正“奋笔疾书”。 独孤伽罗好奇,便下床走过去看。 “醒了?”听到独孤伽罗的脚步声,杨坚才停笔,向独孤伽罗看过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当我是猪啊!”独孤伽罗皱皱鼻子,停在杨坚身边,身子一歪就靠在了杨坚身上,“写什么呢?” 顺势搂住独孤伽罗,杨坚答道:“怕忘了,便把高夫人说的都写了下来。” 独孤伽罗闻言一怔,再细看纸上的字句,果然都是方才高夫人说过的,一条一条地列得清楚。 “笨蛋,”独孤伽罗笑骂一句,“也不是每个女人怀孕的时候都是一样的症状,又不能照着这个都做下来,你记这么清楚干吗?” “不一样吗?”杨坚蹙眉。不一样可就麻烦了。 偏头瞧杨坚正一脸苦恼,独孤伽罗又笑了:“所以我才叫侯莫陈芮他们也回去问问啊,不过……” “不过什么?”杨坚的表情里瞬间就多了一点小紧张。 独孤伽罗无奈地笑道:“你别紧张啊,你这样搞得我都紧张了。” 撇撇嘴,独孤伽罗拿起笔,沾了墨,便刷刷刷地在纸边儿斜了一列小字。 “写的什么?” 杨坚探头去看,就见“杨梅、杨羹、杨榣、杨檖”列在一起,最后竟还有个杨花粥,全是吃的。杨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儿子的名字啊。选一个?”独孤伽罗笑眯眯地回答道。 果然…… 杨坚嘴角一抽,拉着独孤伽罗离开书案,向屋外走去,道:“你饿了吧?去厨房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我不饿,”独孤伽罗跟在杨坚身后,哈哈大笑,“怎么?不是很好记吗?不过你喜欢女儿的吧?女儿就叫杨花粥吧。” “……” 杨坚不再理会闹起来的独孤伽罗,直接带着人就去了厨房。 不在烧饭的点儿,厨房里就只留了两个人听候差遣,以防上头的主子们突然想吃点儿什么,尤其最近女主人身怀六甲,厨房就显得尤为重要。 可不管一天里要加餐几次,未时都不是会想要吃东西的时候。因此在厨房里当值的两个人还在嗑着瓜子唠着嗑,说得正起劲儿时,突然就见杨坚和独孤伽罗进了厨房,两人吓得慌忙站起来,这一慌,就打翻了一碟瓜子,惊得两人立刻跪下,连连告饶。 本就是在跟独孤伽罗闹,杨坚也没想到会吓着别人,瞧着两个大男人吓得快要哭出来似的,杨坚愧疚地摸了摸鼻子,后又觉得这厨房里的人胆子也太小了些。 “都下去吧。” 听到这话,告饶的两人骤然停下,可面面相觑之后,又觉得就这样听话地离开有些不合适。 “主君和夫人是饿了?您两位想吃什么跟小的们说就成,厨房里油污多,您两位还是别进来了。” “没事儿,你们出去吧。”说话间,杨坚就已经走到了灶台前,挽起了袖子。 一见杨坚这架势,两人更慌了:“这、这可使不得啊主君!您、怎么敢让您动手!” “主君要你们出来就赶紧出来!”闻讯赶来的阿宝来不及进门就先训斥一句,“来这边站着,别碍着主君。” “是是是。”被阿宝这么一训,两人立刻就乖乖地闪到一边去了。 见状,杨坚睨了阿宝一眼,调侃道:“阿宝啊,你说的话倒是比我还管用呢?” 阿宝眨着眼看着杨坚,依旧是平时的那副好似不谙世事的样子,道:“他们听我的,我听主君的。” 杨坚屈指在阿宝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然后就洗净了手,准备煮一碗杨花粥。 独孤伽罗站在厨房的另一边,看着杨坚宽阔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是止也止不住。 “这场景若是让舅姑看到了,我可惨了。” “他们管不着,”杨坚不假思索道,“这里是我的家,家里要那么些规矩做什么?”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我记得你原来倒还是个挺规矩的人。” 杨坚扭头冲独孤伽罗一笑,道:“近墨者黑。” 独孤伽罗一愣,将这话寻思了好几遍才明白杨坚的意思。 “好啊,你说我不守规矩!”独孤伽罗绕到杨坚身后,伸出手指就在杨坚的腰侧戳了一下。 “喂!”杨坚扭腰一躲,转头瞪了独孤伽罗一眼,“别闹!当心我切到手,给你的杨花粥里加点儿佐料。” 这话独孤伽罗倒是立刻就听明白了:“别说得那么恶心。” 杨坚轻笑一声。 不过人肉杨花粥什么的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站在杨坚的身后,独孤伽罗总担心他真的切到手。想了想,独孤伽罗上前半步,踮起脚趴在了杨坚的背上,探头往前看。 “又做什么?”杨坚瞄了独孤伽罗一眼,就继续专心做粥。 “看你会不会加佐料啊。”独孤伽罗调笑道。 杨坚又是一笑。 米料下锅,杨坚看着锅里,独孤伽罗看着杨坚,厨房里除了咕嘟咕嘟煮粥的声音,就再没有其他声响,连站在一旁的阿宝三人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若他们不在,这厨房里的精致就真的完美了。 渐渐的,有香气从锅里溢出,勾出了独孤伽罗肚子里的馋虫,本来是不饿的,可闻到这香气就突然觉得饿到无法忍受。 “还没好吗?” 杨坚摇头失笑道:“都当了两年的老板娘了,还看不出粥好没好吗?” 独孤伽罗使劲儿踮起脚抱住杨坚的脖子,撒娇道:“可是我饿了,还没好吗?” “馋猫!刚才不还说不饿吗?” “可是现在饿了。”独孤伽罗理直气壮道,“还没好吗?” 杨坚往旁边瞄了一眼,然后捡了根萝卜递给独孤伽罗,满眼笑意道:“饿了先吃这个。” 独孤伽罗盯着那根萝卜看了看,小声道:“没洗……” “自己洗去。”杨坚用萝卜叶戳了戳独孤伽罗的额头。 “夫君去嘛……”独孤伽罗撒娇道。 杨坚笑道:“你怎么这么懒?” 独孤伽罗嘿嘿一笑,道:“趴在夫君背上舒服,不想动。” 杨坚无奈,转手将萝卜递给了阿宝,道:“阿宝,给你家夫人洗萝卜去。” “是。” 接过萝卜,阿宝想着是不是该提醒自家主君,趴在背上舒服不想动这种不靠谱的理由简直不能称之为理由,主君不能这样宠着夫人,但偷瞄一眼见自家主君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阿宝默默地将萝卜洗干净,送了回去。 第 111 章 熬好了粥,两个人也懒得挪地方,就在厨房整理出一块利索的地方坐了下来。 独孤伽罗早就迫不及待了,一坐下就将那碗粥抢到面前,舀出一勺就一个劲儿地猛吹,觉得不那么烫了,就送进了嘴里。 杨坚眉心一蹙,道:“你急什么?这府里还有人敢跟你抢吗?都是你的。味道怎么样?” 独孤伽罗空不出嘴来答话,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杨坚摇头失笑。 过足了嘴瘾,方才还想着自己能吃下一锅的独孤伽罗就觉得面前这一碗都多,舀出一勺吹了吹,就送到了杨坚嘴边。 “给。” 杨坚不觉诧异,微微一伸头,就将那勺粥吞了。 回味了一下,杨坚有些不满地说道:“是想做成咸的,可好像有点儿太咸了?” 伽罗的舌头比他还灵,怎么会没吃出来?杨坚不解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嘿嘿一笑,拍了个马屁道:“夫君做的都好吃,山珍海味都不换!” 闻言,杨坚斜了独孤伽罗一眼,但却很受用地笑了。 高熲来时,就见独孤伽罗和杨坚两人惬意地坐在厨房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一碗粥。 “听红菱说你们两个在厨房,还以为你们是在做什么呢。我们都忙得团团转,你们两个倒是自在啊?”高熲不识趣地踏进厨房,而已破坏了这段美好的两人时光。 来的时机不凑巧,看到了让人不开心的一幕,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再压抑自己的心情,更不会跟着两个人客气,他的这一丁点恶意,这两个人就大度地收下吧。 转头见来人是高熲,杨坚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待见,睨着高熲道:“你怎么来了?不去堂屋或者书房里等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高熲毫不客气地跟独孤伽罗坐在了一张长凳上,得逞道:“我若不来,岂不是要错过什么了?伽罗这吃的什么?闻起来倒是挺香。” 独孤伽罗立刻得意地回答道:“夫君做的杨花粥。” “杨花粥?还是他做的?那我也要一碗。” 阿宝一听,立刻就去给高熲盛出一碗。自家主君会伺候夫人,可不会管别人。 吃了一口,高熲就赞道:“恩!味道还真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门手艺呢?不过怎么想着要吃杨花粥了?” 一提到这锅粥的源头,杨坚就露出一副十分无奈的笑容。 独孤伽罗嘿嘿一笑,道:“原本是在说给女儿起名字叫杨花粥的。” “啊?”高熲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这个名字好,清新脱俗,别出心裁。”这名字一定是伽罗想出来的。 “看吧,昭玄哥哥也说好。”独孤伽罗得意洋洋地看着杨坚。 杨坚翻了个白眼,懒得再与独孤伽罗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高熲道:“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三两口就把那一碗粥喝完了,高熲点头道:“今儿来还真是有点儿事。” 说着有事儿,可高熲和杨坚两个人却是谁都没动,独孤伽罗左看看右看看,开口道:“你们两个可以走了,我吃完就回房。” 杨坚眉梢一动,以一种极其不信任的目光看着独孤伽罗。 高熲一见杨坚这副表情,便笑着对独孤伽罗说道:“得了,还是等你吃完带上你一起吧,我可是听我阿娘说了,说你明明都怀了孩子却还蹦蹦跳跳的,可让你夫君操了不少心。” “唔……”独孤伽罗撇撇嘴,“是你们太大惊小怪了,又不是说没就没的。” “瞎说!”高熲在独孤伽罗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真要没了,我看你跟谁哭去!没见谁身怀六甲还像你似的不知轻重,我可警告你,你肚子里这个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饶不了你!还有,这件事情我已经去信蜀中告诉三郎君他们了,你看着办吧。” “唔……我知道了。”心里还把高熲当成是哥哥,被这么一教训,独孤伽罗立刻就没了气焰,态度良好极了。 教训完独孤伽罗,高熲又对杨坚说道:“你也别太惯着她了。伽罗原本就很顽劣,你还把她宠上天了,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可还得了?她若再这么不知轻重,你就把她绑起来,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是,知道了。”应一声之后,杨坚看向独孤伽罗,道,“听到没?你昭玄哥哥可是这么说了,你若再顽皮,就把你绑起来!” 独孤伽罗皱皱鼻子,不搭理杨坚,闷头将最后的一点儿粥吃完。 吃杨花粥的时候才刚寻思着洛容快回来了,傍晚时分,洛容就到了。 一听到下人禀报,独孤伽罗立刻兴奋地迎了出去。 “洛容!”远远地一见到洛容,独孤伽罗就高喊出声。 洛容闻声转头,一见独孤伽罗的就脚步快得要跑起来了,立刻惊呼出声:“夫人留步!停在那里不要动!” 独孤伽罗一惊,倏地停下了脚步,左顾右盼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见独孤伽罗停下,洛容才松了口气,又道:“夫人您就站在那里,等我过去。” 话没说完,洛容就一路小跑地到了独孤伽罗面前。 “洛容拜见夫人,没能一直陪在夫人身边,请夫人责罚。” 独孤伽罗眼圈一红,弯腰将洛容扶了起来:“你与我说这见外的话做什么?平安回来就好。一个人回来的?” 洛容忍着眼泪摇了摇头,道:“跟洛生一起回来的,不过洛生被主君带走了。” 方才进门的时候刚好碰到出门送客的主君,主君便直接把洛生带走了,看样子是要问一问蜀地的情况。 “你与洛生都回来了,哥哥们身边还有谁?”独孤伽罗担忧地问道。 洛容笑道:“夫人放心,都安置好了,三郎君嘱咐夫人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蜀地的事情。对了,这是几位郎君给夫人的信。” 说着,洛容从怀里掏出了一叠信,一封一封都分开来的,其中有一封厚得跟一本书似的,一看就是独孤善写的。 “走,你的房间还给你留着呢,快去歇着吧。这个是红菱,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我。” 闻言,洛容多打量了一下红菱,然后才礼貌地冲红菱点了点头,红菱回以微笑,两人便跟在独孤伽罗身后回了房间。 第 112 章 武成二年,宇文邕在入朝担任大司空一职寥寥数月之后,登基为帝,而独孤伽罗的肚子也已经五个多月了。 深夜,睡得昏天黑地的独孤伽罗动了动身体,半梦半醒之间就觉得肚子上有什么在动,独孤伽罗一惊,立刻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这四个月来肚子越长越大,尤其最近开始有了胎动,独孤伽罗也终于从被迫有孕妇自觉的状况进入了主动有自觉的状况,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肚子里揣着的是个生命体,独孤伽罗越发谨慎起来。 这一睁眼,独孤伽罗正对上杨坚睁圆的双眼,而在肚子上来回摸索的,正是杨坚的手。 “你干吗呢?想吓死人啊?”独孤伽罗哼唧着抱怨道。 “抱歉抱歉,”伸手搂住独孤伽罗,杨坚轻轻拍着独孤伽罗的肩头安抚,“我看看这丫头动了没有。” 杨坚始终期盼着独孤伽罗能生个女儿,于是便整日里念叨着,开口闭口都是丫头、姑娘、女儿的,似乎只要一直这样说下去,他的梦想就能成真。 “大晚上的,动什么动啊……你烦不烦?”独孤伽罗枕在杨坚肩上,蹙着眉又闭上了眼睛。 从开始胎动之后,杨坚就是这副德行,恨不能把手黏在她肚子上,独孤伽罗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出于父爱还是为了寻求慰藉。 宇文邕登基前后,侯莫陈芮和于翼来得比以往频繁,每次一来就去书房里关着,一关就是两三个时辰。 想到这里,独孤伽罗也突然没了睡意。 宇文邕、杨坚、高熲、侯莫陈芮、于翼,论才干实力,这几个人是长安城新锐中的佼佼者,他们的仕途理所当然地应该是顺风顺水的,有所建树是毋庸置疑的结果,他们自信,他们自傲,奈何朝堂上却有个连皇帝都能随心换的宇文护。 不屈服,他们的前路坎坷,可屈服了,定是心有不甘。几个人忍着,盼着,终于忍到了一个时机似乎成熟的时刻,独孤伽罗也能感受到杨坚显而易见的浮躁,也能看到侯莫陈芮溢于言表的兴奋,那是一种按捺不住,是一种迫不及待。 到了这样的时刻,独孤伽罗觉得她应该替他们摇旗呐喊声援助威,可却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宇文护把持朝政多年,能一直大权在握,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人一旦上了岁数,总是会比年轻时更加胆小、更加害怕,这也就会让他更加谨慎,跟那个老奸巨猾的老男人比起来,这几个人男人就跟幼鹿没什么区别,怕是几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宇文护的心机城府。 虽然知道有赢面,可独孤伽罗还是担心。是不是再静观一阵比较好? 发现独孤伽罗没有睡着,杨坚想了想,收回了自己一直放在独孤伽罗肚子上的手,轻轻拍了拍独孤伽罗,道:“好了,我不扰你,你睡吧。” 独孤伽罗睁开眼睛,盯着杨坚看了看,撇嘴道:“睡不着了。” 闻言,杨坚眉梢一挑,不赞同地说道:“你不睡孩子也要睡的,乖。” 独孤伽罗皱皱鼻子,哂笑道:“还说呢,都是被你吵醒的。” 杨坚理亏,无言以对。 独孤伽罗笑着睨了杨坚一眼,轻声问道:“大半夜了还不睡,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若想听,明日说给你听。” “明日谁还有空听你说这个啊?我就现在想听。”独孤伽罗鼓起了腮帮子,“谁让你把我吵醒了?就当讲个故事哄我睡吧。” 轻笑一声,杨坚这才把他们几个人这几日在书房里说过的事情都说给独孤伽罗听。正如杨坚所言,他深夜不睡,还真的不是在想什么,只是想到大事将成,心里难免有点儿小激动罢了。 听杨坚说完,独孤伽罗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几个男人窝在书房里果然就不干好事儿。 独孤伽罗瞟了眼杨坚晶亮的双眼,犹豫一下后开口道:“你们什么时候跟宇文邕的关系这么好了?竟能以性命相托了?” 杨坚眨眨眼,偏头看着独孤伽罗,不解地问道:“你当初不也是同意跟宇文邕联手的吗?”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道:“我是同意你们联手,可说的是让你们相互利用,我何时要你们信任他到性命相托的地步了?把性命托付给他,你们也不怕有去无回。” 杨坚一怔,那晶亮的眼神顿时暗了一分,问独孤伽罗道:“你不信任他?” “我为何要信任他?”独孤伽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如今也就与你一般年纪,之前做辅城郡公时就一直游走在朝堂边缘,虽可以向先帝进言,可只与先帝要好又有何用?还不是向宇文护假意投诚之后才当上大司空的?在大司空的位置上呆了才几个月就登基为帝,你猜宇文护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独孤伽罗的话有如一盆凉水浇在了头上,叫杨坚持续了几日的兴奋和狂热登时冷却了几分。 放开独孤伽罗,杨坚坐了起来,思索半晌,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宇文护是故意的?” 独孤伽罗依旧躺在那里,道:“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宇文邕本就是纯正的宇文氏血统,是文帝血脉,依着宇文护如今的权势,想要扶植这样一个新帝,还用得着先把他捧上大司空的位置吗?直接扔上帝位不是更省事?为何要宇文邕先做几个月的大司空?” 杨坚一边思考一边嘀咕道:“当上了大司空,宇文邕与朝臣的接触会比之前更多,他也会趁机试探一些人的态度?” “恩,按照宇文邕的性格来看,他的确不会浪费这个大好时机。可这一点,宇文护会不知道吗?” 杨坚拧眉:“那么宇文护是为什么要给他这个拉拢朝臣的机会?” “只几个月的时间,能真正拉拢多少人?”独孤伽罗嗤笑,“说不准就是要让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毕竟在宇文邕之后,可就没有一脉相承的继承人了,总不能让宇文邕的儿子登基吧?”那小子才刚学会跑呢吧? 杨坚突然打了激灵,掀开被子就翻身下床,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衣服。 独孤伽罗一愣,开口想要阻止,想了想就任由杨坚去了。反正他今夜是睡不着了。 “你睡吧,若有事就让洛容去书房找我。”话音未落,杨坚就已经快跑出门了,可踏出门槛之前,杨坚又突然停住,转身冲了回来。 在独孤伽罗疑惑的目光中吧唧一口亲在独孤伽罗的嘴上,杨坚又笑着跑了出去。 这算是谢礼?独孤伽罗摇头失笑,盖好被子继续睡。 第 113 章 上午,阳光正暖,独孤伽罗和洛容两人坐在窗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做着小孩子穿的衣裳,一人一句地聊着蜀地的事情,聊着长安的事情,聊着云州的事情。 “夫人您啊,真是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主君最开始的时候瞧着是个稳重的人,可如今也被您影响得连私奔这种事儿都做得出来,您还真是厉害!” 虽然还有好多话要抱怨,可如今独孤伽罗安然无恙地就在面前,肚子里还多了个小主君,洛容便觉得独孤伽罗是生来就有神佛保佑,想来这一辈子不管怎么折腾都会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便也不多说那些晦气话。 “这可不怪我!”独孤伽罗忙替自己辩解道,“你们可都是被夫君那闷葫芦的模样给骗了,他要是想做,可比我敢呢!” 她好歹还在意着家国天下,用那罗延的话来说就是瞎操心,可那罗延在意的却只有她一人,虽然由她来说这样的话有些厚脸皮,可那罗延是用行动实打实地像她证明了这一点,叫她自己都能笃定地将这话说出口来。而一个只在意她的男人,做起事来也是围着她转,只要不是对她不利,他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一想到这里,独孤伽罗突然就很想见一见杨坚,于是放下手上的活计,独孤伽罗就站了起来。 “夫人您要做什么?”洛容也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绕到独孤伽罗身边扶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搭着洛容的手向前移步,笑道:“去书房瞧瞧夫君去。” 洛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了一句,道:“主君不是正在跟其他郎君商量事情吗?虽没说不让您去,可您去也不好吧?” “他没说不让我去不就成了嘛。你若不想去,我叫红菱陪我去。”独孤伽罗扁着嘴看着洛容。 洛容盯着独孤伽罗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一边扶着独孤伽罗往外走,一边说道:“当初婢子随着三郎君他们去蜀地的时候,还担心夫人一个人在这将军府里过得不舒心,可如今瞧您比以前还任性了,婢子便知道您这两年是真的过得很好。” “我……比以前还任性了吗?”独孤伽罗眨着眼看着洛容,那模样是真的没有自觉。 洛容叹一口气,道:“可不是嘛,这若是三郎君在这儿,非得教训您不可了,为□□者,哪有您这样的啊?” “我怎么了?”独孤伽罗无辜道,“他又不用我洗衣煮饭,又不用我铺床叠被,你想要我做点儿什么啊?” 洛容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道:“就算是这样,您也要替主君解闷,逗主君开心,应该是您来照顾主君,可如今你们倒是反着来了。” 独孤伽罗眨着眼想了想,道:“他不是每天都很开心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洛容一愣,回想起这些日子她所见到的主君,那确实是每天都很开心,可那是因为主君只要跟夫人在一起就很开心,虽然说那也算是夫人的功劳,可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吧?洛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见洛容突然一脸的纠结,独孤伽罗笑道:“得了,夫君整日说我瞎操心,这会儿倒是又多了一个你。再说了,你明明是我的陪嫁女婢,做什么总是偏袒他啊?你到底是哪边儿的啊?” 洛容撇撇嘴,道:“婢子实话实说罢了。” 独孤伽罗撇撇嘴,还要再向洛容抱怨几句,却见来和正从一处拐角走出,脚步悠然,看那行进方向,似乎是要出府。 来和在府里住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可同住在一个府里,独孤伽罗能见到来和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独孤伽罗问过女婢,女婢们都说来和每日都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吃得好睡得好,瞧着是住得很舒服。 那么一直蜗居的来和突然勤快了是要去哪儿呢?独孤伽罗一时好奇,便叫住了来和。 “来和大人。” 来和闻声止步,转头一见着独孤伽罗就展颜微笑。 “见过夫人。”来和走到独孤伽罗面前拱手一拜,又道,“某与夫人真是有缘,这样竟都能遇到。” 独孤伽罗的眼角微微一跳。这样是哪样啊?她这骠骑将军府又没有多大个地儿,只要是在府里的人,走两步路就都能遇得到,这算是哪门子的缘分? 微微一笑,独孤伽罗回道:“是啊,伽罗也觉得自己与大人十分有缘,才刚想着大人,这就见着了。” 来和的眉眼一动,颇有几分惊讶地看着独孤伽罗,似被这话给吓着了。 不过来和立刻就镇定了下来,笑着道:“某受宠若惊,只是这话可千万莫要让将军听到。” 独孤伽罗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道:“这怕是不能如大人所愿了。” 来和一惊,立刻扭身向后看。 “哎呀呀,时机真是不凑巧。”来和转身站直了,恭恭敬敬地给杨坚行了个礼,“见过将军大人。” 杨坚睨了一眼来和的头顶,然后瞪了一眼笑嘻嘻的独孤伽罗,抬脚走到独孤伽罗身边,问来和道:“这几日事务缠身,没来得及问候来和大人,不知大人在我府里住着可还舒心?” “舒心,十分舒心,夫人想得周到,某实在无可挑……剔……”这话说到最后,来和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这样说,是不是会引人遐想? 抬眼偷偷瞄一眼杨坚和依偎在杨坚怀里的独孤伽罗,来和发现这两个人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一个依旧面无表情,——只面无表情就很吓人了,另一个依旧是笑靥如花,——越是笑着就越叫人脊背发凉。 “来和大人这是要去哪儿?”独孤伽罗突然开口打破了三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这个……”来和咽了口口水,道,“今日约好了与大冢宰大人见面,因此……” “是嘛,”独孤伽罗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既然是与大冢宰有约,那大人快去吧,可别让大冢宰久等。” “夫人说的是,某告辞。”来和转身,走得脚步飞快。 “来和大人!”眼看着来和的身影越走越远,独孤伽罗却又突然把人叫住了。 来和停下脚步,转身不解地看着独孤伽罗:“夫人还有何吩咐?” 独孤伽罗偏头看了杨坚一眼,而后走到来和面前,道:“来和大人曾说我家夫君有帝王之相。” 来和一怔,随即点头道:“某确实说过。” 独孤伽罗点点头,又问道:“那大人此时再看,还觉得他有帝王之相吗?” 来和猜不透独孤伽罗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望向杨坚又瞧了瞧杨坚的脸,回答道:“将军的面相并无变化。” “但是我若现在便与夫君说要辞官归隐,夫君必会依我,这样为妇人之言所左右的人,当真有帝王之相?”独孤伽罗笑眯眯地看着来和。 来和一怔,心里直犯嘀咕。她的意思是说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成为帝王? 揣测了一下独孤伽罗的意思,来和才回答道:“若为妇人之言所左右,沉湎于儿女情长而无心天下大事,这帝王命格怕是也要降格。” “哦?”独孤伽罗挑眉,“是要降成什么?” 来和谨慎地答道:“大抵只能为将为帅吧。” “恩,”独孤伽罗点了点头,道,“我喜欢将帅。我家夫君只要有个将帅的面相就可以了,大人以为如何?” 来和还是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点头道:“恩,如此甚好。” 独孤伽罗这才满意了一般,道:“那大人快走吧,大冢宰不还等着呢吗?” “是,那某告辞。”揣着满心的疑惑,来和匆匆离开。 “你与他说了什么?”杨坚走到独孤伽罗的身边,好奇地望着来和匆匆离去的背影。 “没什么啊,”独孤伽罗仰头看着杨坚,“怎么从书房里出来了?事情谈完了?” “没,”杨坚摇头,“稍作休整,便来看看你。” 独孤伽罗嘻嘻一笑,便抱住了杨坚。 真好,她想见他的时候,他也来见她,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 第 114 章 要搬到宇文护的事情,就因为独孤伽罗的几句话而得到了几个男人的慎重对待,重新考量一番之后,男人们便觉得独孤伽罗的话说得有道理,就连急不可耐的宇文邕也压下了心中的焦躁,决定静观其变,这一场即将涌起的暗潮就这样被压了下去,继续积聚能量。 独孤伽罗也料中了宇文护的多疑,这一场暗潮没能涌起,长安城里却也乱了套,不知是哪里来了个反贼夜闯禁宫行刺皇帝,被禁军撞破后便从皇宫里逃了出来。 宇文护大手一挥就全城戒严,而且似乎是把长安城内能调动起来的官兵都调动了起来,轮番在街上巡逻不说,还一日三遍地挨家挨户进行搜查,扰得人心惶惶。 “这老匹夫!又不知道在耍什么阴招,竟然牵连全城百姓!”骠骑将军府的书房里,侯莫陈芮猛一拍桌子,气愤不已。 于翼一惊,赶忙拍了侯莫陈芮一巴掌,道:“夫人还在这儿呢,你拍什么拍?”惊着肚子里那个,他们可赔不起。 独孤伽罗轻声一笑,道:“侯莫陈哥哥就这个性子,多少年都改不掉,我早就习惯了,他这小侄女也不会在意的。” 最近杨坚总是跟这几个人窝在书房里,可把独孤伽罗无聊死了,于是今天,独孤伽罗也跟着到书房里掺了一脚。 “你不说肚子里的是儿子吗?”杨坚靠在墙上,而后提供胸膛给独孤伽罗靠着,听到这话便笑着调侃道。 独孤伽罗白眼一翻,道:“还不都是你,整日念叨着女儿女儿的,搞得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女儿。” 杨坚窃笑。这说明他成功了,这样下去,指不定还真能生个女儿出来。 独孤伽罗瞪了杨坚一眼,又对于翼几人说道:“说起来,那刺客是怎么回事儿?宇文邕怎么说?” 郑译撇撇嘴道:“我问了,宇文邕说他一觉睡到大天亮,别说刺客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于翼眉心微蹙,忧心忡忡道:“这刺客一说必定又是那老匹夫的阴招,只是我们想不通他意欲何为。夫人心细,不若帮我们想一想?” 听到这话,独孤伽罗就靠在杨坚怀里仔细想啊想。 “洛生说,外边贴着的悬赏布告上说得是要抓反贼,而不是刺客,这个词用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莫不是他又想除掉谁了?” 独孤伽罗这一说,几个人都紧张起来。坐在这里的,那家里边可都有一个威震四方的阿爹,若宇文护又想制造第二个独孤家,那必定是从他们之中挑选。 “可是会是谁呢?”相对于其他几个人来说,高熲的压力是最小的。 政局混乱,尤其是最上头的皇帝换得频,官吏们也都变得精明了,在朝堂之上宁可违背皇帝也决不招惹宇文护,在这样的时局下,宇文护还想做什么? 独孤伽罗一边想一边扒拉着杨坚的手指头,扒拉着扒拉着,突然惊起:“糟了!你们快走!” “什么?” 几个人被她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就听“哐当”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撞开。 “主君,有、有官兵!”阿宝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杨坚。 “来不及了!”独孤伽罗赶忙扶着桌子站起来,“那罗延和昭玄哥哥去外边挡一下,其余人跟我来!” 杨坚和高熲对视一眼,也不多问,赶紧就跟着阿宝出去了。 其余人也跟着独孤伽罗出了书房,往内院进。 “该死的!那老匹夫摆了这么大哥阵,竟然是奔着咱们来的!”侯莫陈芮忍不住骂了一句,便再也不出声了。 他们这一伙人聚在一起,往好了说那是朋友聚会,往坏了说那就是结党营私,这要往哪边儿说可不是他们说的算的,要是再把这帽子扣在他们父亲的头上,那朝堂上的半壁江山可就全倒了。 骠骑将军府里哪里能藏人?哪儿都藏不住!他们当初建府时就没想过这个,可供躲藏的密室、暗道什么的一处都没有,独孤伽罗虽然有幻想过,却没跟杨坚提过,更没想着要真的建一处,这一出事儿可就大事不妙了! 独孤伽罗一时情急,便把人都推进她和杨坚的房里去了。 “不管是柜子里还是床底下什么的,赶紧找个地方把自己塞进去!千万别出声。”吩咐了一声,独孤伽罗就在房间里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 “夫人你找什么呢?” 郑译见独孤伽罗没头苍蝇似的,便想帮个忙,不想话刚出口,就被独孤伽罗瞪了一眼。 “藏你的!管我做什么?” 郑译搔搔嘴角,寻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独孤伽罗抓抓头,依旧是一筹莫展。 怎么办?虽然是把人都藏在这个屋子里了,可这屋子里能藏人的地方也都是好找的地方,随便两个人进来一搜就找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能让任何人进门。可要怎么做? 独孤伽罗利落地将头上的发钗、簪子全都拔了,脱了身上的常服,从一道屏风上拽了一件袍子下来就披在了身上,努力将自己打扮成刚睡醒的模样,而后觉得还不够,独孤伽罗又从箩筐里扒拉出一把缝纫时用的小刀藏在了袖子里,这才跑到门口,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杨坚和高熲两人依着独孤伽罗的话去外面挡住闯进来的官兵,可到底是挡不了多久,再僵持下去,便要露出马脚,最终两人也只能故作大方地将官兵都放进了府里,明明紧张得心如擂鼓,却还要装作淡定的模样陪着禁军的某个副将慢悠悠地往后院走。 寻常的官兵一窝蜂地进了将军府之后,虽得到搜查许可,可终究还是有地方不敢进,就比如杨坚和独孤伽罗的卧房,那可是相当私密的地方,哪里敢随便闯? 于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官兵就先把这个房间给围了起来。 在杨坚和高熲的陪同下走到这一处卧房,那副将仗着宇文护的庇佑也是十分嚣张,斜睨了杨坚一眼,笑道:“两位大人,替下官开个门吧?” 杨坚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猜想该是所有人都在这个房间里,便对那副将说道:“这个……内子正在房中小憩,你们这一身煞气又带着兵刃,似乎不妥……” “不妥?”那副将冷笑一声,道,“大人不给下官开这个门,恐怕才是真的不妥吧?” 第 115 章 两方阵营正在门外僵持着,房间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缝隙,独孤伽罗的半张脸从门缝透了出来。 “那罗延……”独孤伽罗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乱转,怯怯地打量着手握兵器围在房门口的官兵,听着那声音似乎都有些发抖。 “伽罗?”深知独孤伽罗是在做戏,那声音却还是听得杨坚心里一揪,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房门口,透过窄窄的门缝跟独孤伽罗交流,“吵醒你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独孤伽罗故作天真地问道,“为什么那么多官兵?” 杨坚安慰道:“没事,听说是陛下遭遇了刺客,他们是奉命抓捕刺客的。” “抓刺客为什么要来咱们家?”独孤伽罗眨眨眼,突然恍然大悟地瞪圆了眼睛,“刺客躲到咱们家了?” “没有,”杨坚立刻否认,“他们这不是什么人都没找到吗?” “那、那为什么还围在这里?该不会……呀!”独孤伽罗惊呼一声,一把拉开房门就跳了出去,一头扎进杨坚的怀里就将杨坚抱得死死的。 房门“哐当”一声砸倒了房间里被安放在门后的花瓶,花瓶落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门扇晃晃悠悠几个来回,便停了下来,房门四敞大开着,任谁都能瞧见屋里的光景。 杨坚顺势抱住独孤伽罗,却因房门开得太大而紧张得心如擂鼓。 高熲也紧张得浑身绷紧,咽了口口水后对那副将说道:“我陪你进去看看?” 那副将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看了看,有一脸狐疑地看了看只顾着安抚独孤伽罗的杨坚和笑容满面的高熲,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这样也好,夫人住着的房间,下官还真不好一个人进去。” 话音落,那副将便犹豫着抬脚向前。 高熲缓步跟在那副将身后。 杨坚抱着独孤伽罗挡在门口,想着呆会儿该用什么样的借口阻止那副将进门,躲在房间里的几个人也吓得大气不敢喘。 杨坚突然觉得怀里的独孤伽罗手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就见独孤伽罗吐了吐舌头,突然作痛苦状,泫然欲泣道:“那、那罗延……肚子……肚子……” 杨坚尚且不知道独孤伽罗做了什么,只能配合着惊慌问道:“肚子怎么了?女儿又踢你了?”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还真有泪珠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滑落:“肚子疼……那罗延……好疼……” 一听独孤伽罗喊疼,不管是真的假的,都吓着杨坚了,杨坚当即一弯腰就将独孤伽罗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进屋:“洛容!洛容去哪儿了?!” 高熲眼神一紧,一把抓住那副将的肩膀将人给甩了开去,紧跟着杨坚冲进了屋:“怎么回事儿?” 将独孤伽罗放在床上,杨坚就发现独孤伽罗裙子的下摆湿了,伸手一抹就沾了满手的血。 “昭玄……去叫医师……叫医师来!” 高熲脚下一个趔趄,忙又转向夺门而出。 门口的副将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惊得动了胎气?不能吧?骠骑将军的夫人不是以前独孤家的那个七娘子吗?他可听说那七娘子厉害着呢,怎么这会儿看着倒是胆小如鼠? 不一会儿,高熲就领着一位老者和一位老妇匆忙赶回,没空理会围在门口的一群人,直接就冲进门去。再过一会儿,洛容和红菱就开始在房间里进进出出,一会儿端着热水进去,一会儿又端着血水出来,每走一趟,脸色就更难看一分。房间里不时传出杨坚和高熲的怒吼,还伴着独孤伽罗的哭声。 看这情况,先前还非要进屋查看的副将也没了进屋的念头,低骂一声晦气,便带着人匆匆离开骠骑将军府。 阿宝偷偷尾随在一行人的后边,一直目送着这群人走远了,才赶回房间,给杨坚和独孤伽罗通风报信。 房间里,老医师和稳婆躲在一道屏风后瑟瑟发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卖力演出的独孤伽罗、杨坚和高熲也立刻浑身瘫软,独孤伽罗瘫倒在床上,两个男人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洛容,将医师和稳婆送回去吧。”缓匀了气,独孤伽罗才开口。 “是,夫人。”洛容立刻就带着两个人离开了房间,一路恩威并用,再三嘱咐两位老者要三缄其口。 等医师和稳婆走了,高熲才开口问道:“他们都躲哪儿去了?”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道:“不知道……还没人出来?不会吓得动不了了吧?” 独孤伽罗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骨碌碌地从床底下滚了出来。 滚出来的侯莫陈芮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道:“真是一出好戏,不过小伽罗你哪来的血?” 独孤伽罗躺在床上,听到这个问题便笑了,道:“还能从哪儿弄血去?当然是我自己的了。” “什么?”几个男人一惊,纷纷看向独孤伽罗的下半身。 独孤伽罗撇撇嘴,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道:“别担心,把腿划破了而已。” “服!”郑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倚着床边冲独孤伽罗竖起了大拇指,“机智,果断,勇敢,我郑译没佩服过谁,今儿对弟妹你是心服口服!” 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连他们几个都吓得六神无主了,这女人却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想出了对策,你说她一个女人,是怎么想到要用刀子往自己身上割的?她倒真的下得去手。 “杨坚你别在这儿傻坐着了,快去找药来给夫人包扎一下。”于翼拍了拍杨坚的肩膀,唤回杨坚的神智。 “哦。”杨坚回神,点点头之后转身就跑,脚步还有些踉跄。 于翼叹一口气,看着独孤伽罗道:“你吓着他了。” “我知道。”独孤伽罗叹了一口气。 杨坚平时是把她放在了心尖上疼着,这没商没量的就突然见她一身血,她知道杨坚定是吓着了。可未来的日子里,在杨坚登基为帝之前,这样的事情定是不会少,这次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怕吗?独孤伽罗其实是不怕的,因为她知道结果,她知道如果她不做多余的事情,那既定的结果必然会发生,他们会平平安安地活到最后,所以她不怕。 何况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杨坚能否抛弃荣华富贵与她平凡一生的问题了,而是她本就不打算让独孤信枉死,是她早就无法抽身。 第 116 章 最近这两个月,骠骑将军府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高熲,其余人都不来了,就连郑译也只敢隔个大半个月才来露个脸,生怕宇文护再突袭一次,那他们可就未必能躲得过了。 但有高熲可以联络于翼和侯莫陈芮,郑译也凭着他的八面玲珑和巧舌如簧混到宇文邕身边任职,对于几个人要扳倒宇文护的计划,这样的碰面次数已是足够。 雨夜,一如独孤信枉死那日的瓢泼大雨,本该睡下的独孤伽罗和杨坚却在书房里挑灯对弈,一人持黑,一人执白,相对无言,直至一局终了,独孤伽罗才不高兴地撇撇嘴。 “你都不让着我!” 面对独孤伽罗的控诉,杨坚无辜道:“你还需要我让吗?我的棋还是跟你学的呢。” 以前在庙里住着的时候,杨坚也跟智仙师父下过棋,只是与智仙下棋,棋局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智仙时不时说出的禅语,因此杨坚也只是会下棋而已,真正开始钻研棋艺是娶了独孤伽罗之后。 独孤伽罗瞧着是活泼过头的性格,可若当真安静下来,能在棋桌旁坐上三天三夜,她的棋是独孤善教的,不说在长安城里数一数二,也绝对胜过杨坚许多,于是为了能在一起对弈,杨坚着实花费了一些时间和心力跟独孤伽罗学棋,时至今日,杨坚已经时不时能赢独孤伽罗一两局了。 独孤伽罗鼓着腮帮子道:“真不该教你,我的棋路都被你看透了,这棋真是没法儿下了。” 杨坚将棋子一个一个捡起来丢回篓里,开口道:“若不下棋,我要你去睡,你能睡着吗?” 往日一到时辰,杨坚就会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叨着撵独孤伽罗去睡,可今夜,在此之前,杨坚却是连“睡”这个字都没提过。 这样的日子,他知道伽罗是睡不着的,别说是伽罗,就连他此时也有些心神不定,下棋倒还可以,可若睡,他是绝对睡不着的。 独孤伽罗看着杨坚笑道:“你比我还了解我,又问我这个做什么?” 杨坚叹息道:“下不为例。” 独孤伽罗听后不语。就像两个月前她扎了自己一刀一样,这样夜不能眠的日子也不会只有这一天。 “很担心吗?”收好了棋子,杨坚挪到独孤伽罗身边,轻轻拥住独孤伽罗。 “你这样问是在瞧不起我吗?”独孤伽罗眉梢一挑,睨着杨坚道,“今夜的计划好歹也是我提出来的,你以为是那么容易失败的吗?” 杨坚摇头失笑,道:“真不知道你是凭什么这么自信。” 独孤伽罗下巴一挑,得意道:“就凭我是独孤信的女儿,是独孤善的妹妹!” “是是是,你厉害极了!” 一听杨坚这敷衍的口气,独孤伽罗就反手捶了杨坚一拳。 杨坚夸张地哎呦一声,两人便笑作一团。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杨坚和独孤伽罗一跳。看着门外的人影,杨坚以为是高熲或者谁来了,便立刻起身去开门,可门一拉开,杨坚看到的却是披着蓑衣的来和。 “来和大人?”杨坚疑惑不解地看着来和,“大人有事?” “这个……”来和探头往书房里看了看,道,“不知某可否进去与两位一叙?” 杨坚不太喜欢来和,他觉得这个人除了有些神神叨叨的,还总是遮遮掩掩的,眉目间透着狡诈,叫人无法安心,若不是独孤伽罗将来和留下,杨坚是说什么都不会跟来和这样的人有来往的。 “请进。”犹豫片刻,杨坚还是侧身让来和进了门。 一进门,来和就先将滴着水的蓑衣脱下,丢在了门口:“哎呀呀,今夜这雨太大,吵得人睡不着,某见书房里还有烛火,便来凑个热闹,希望将军与夫人不要介意。” 着装随意的独孤伽罗捞过先前丢在一旁的杨坚的斗篷裹在身上,笑着对来和说道:“来和大人客气了,别人想请大人过府一叙都难,我夫妻二人能得大人另眼相看,是我们的荣幸。大人请坐。” “夫人实在是太抬举某了。”虽然很想坐在棋桌旁,可偷偷打量了一下杨坚的脸色,来和还是坐在了离独孤伽罗稍远的位置。 这位年轻的骠骑将军不知为何总是特别容易吃醋,而且他舍不得对他的夫人发火,就总是冷着脸折腾别人,不,不用折腾,他只冷着脸看人就够折腾人的了。 杨坚又坐回了独孤伽罗身边。他不擅长应付来和,因此面对来和时,他很少说话。 静默片刻,来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独孤伽罗开口道:“某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夫人……和将军。” “大人请说。” “夫人……和将军为何会收留某?” 杨坚睨了来和一眼,冷声道:“不必非带上我。” 立刻就听懂了杨坚的意思,来和尴尬地摸摸鼻子。 来和是知道这骠骑将军府的主人是骠骑将军,可他跟这位将军的交流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且这位将军宠妻宠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不单单是他,这府里的其他人似乎也都是以女主人为中心的。 独孤伽罗嗔瞪了杨坚一眼,然后才不答反问地对来和说道:“大人既然这样问了,那我也有一事相询,大人又是为何要来将军府住?” “这个……”来和的视线游移着,似乎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来和也确实不想回答,总不能直白地跟独孤伽罗说他是看面相选住处的吧? 一瞧见来和这神色,独孤伽罗就大概猜到了来和心中所想,笑道:“我收留大人的原因,与大人住在这里的原因,大抵是相同的。” 杨坚身子后仰,靠在了后面的柜子上,扯着独孤伽罗身上的斗篷揪来揪去。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讨厌来和,说个话都不能坦白直接,非要拐着弯地藏着掖着,若不好明说,他不说不就得了?为什么还非要说出来让别人猜?也就伽罗才受得了。 来和一怔,而后摇头笑道:“果然传言不可信,某也被普罗大众给骗了啊。” 第 117 章 听了来和的话,独孤伽罗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来和又问道:“夜已深,夫人不去休息吗?” 独孤伽罗笑着反问道:“夜已深,大人又为何夜不能眠?” 来和一怔,寻思了一下,便笑着答道:“某夜不能眠的理由,大抵与夫人相同。” 独孤伽罗轻笑道:“那我与大人还真是意气相投呢。” “这是某的荣幸。”来和微微颔首。 独孤伽罗将斗篷从杨坚手里扯回来,斜了杨坚一眼,又问来和道:“大人喜欢下棋吗?” “棋?”来和瞄了一眼棋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棋盘,道,“某倒是略懂一二。”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突然拉住杨坚的手腕将人扯到前面来,道:“那正好,夫君他最近突然对棋颇感兴趣,不知大人可否指教一二?” “指教……将军吗?”来和有些懵。 他还以为这位夫人是想亲自跟他下个一两局,一来可以彼此了解,二来也可以打发时间,却没想到这位夫人竟然把骠骑将军给拉了出来,这位将军瞧着可不像是个能静下心来下棋的人啊。 见来和犹豫不决,独孤伽罗调笑道:“怎么?难不成大人的棋艺不传外姓?” “没有没有,”来和赶忙摆手否认,“能与将军对弈是某的荣幸,这指教二字某是万不敢当。” 心知来和是应下了棋局,独孤伽罗笑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话音落,独孤伽罗暗瞪杨坚一眼。 这人到底是要多不善言辞啊?明明在她面前就能说个没完,可一碰上外人就变成了闷葫芦,这会儿更是因为不擅长应付来和就不予理会,这可不行。 本来还想反抗的杨坚被独孤伽罗瞪得没了脾气,挠挠头,坐到了棋桌的一边。 “将军先请。”来和估摸着杨坚的棋艺也好不到哪里去,便让杨坚先行。 杨坚也不客气,捏起棋子轻轻放在了棋盘上。 来和没想到他竟跟杨坚一直在棋桌旁坐到了天亮,坐在旁边的独孤伽罗看得累了就去屏风后的榻上小憩片刻,躺得累了就又再出来观棋,直到破晓的晨光照进了屋子,三个人才回过神来。 来和长舒一口气,冲杨坚抱拳:“多谢将军指点,某受益匪浅。” 看着来和一副对杨坚颇为敬佩的模样,独孤伽罗满意地微笑。 “大人客气了。”杨坚倒是很不理解为什么下了几盘棋之后来和跟他说话时的语气就突然变了,瞄了独孤伽罗一眼,见独孤伽罗灿烂的笑着,杨坚也就不在意了。 “主君,夫人,高熲高大人来了。” 阿宝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独孤伽罗和杨坚对视一眼,知道是夜里的事情有了结果。 “既然有客人来了,某便先行告退。”来和起身一拜,而后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离开书房,那是一副对某件事情了然于心的模样。 独孤伽罗眉眼一动,却什么都没说。 来和推门而出,高熲刚好就跟来和打了个照面,见来和走远,才不解地进了书房。 “他怎么在这儿?” 杨坚看着独孤伽罗,回答高熲道:“谁知道呢,大半夜地就来了,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高熲眉梢一挑,瞧见独孤伽罗一脸无可奈何的时候,便知道是杨坚没能看破来和的目的。 高熲摇摇头,道:“果真是人无完人啊,一个在某方面极其有才能的人,总是会在其他方面尤为迟钝。” “同感。”独孤伽罗点头附和。 杨坚左看看右看看,道:“你们两个在说我坏话。” “这你倒是看得清楚。”高熲失笑,在两人身旁坐下,“成功了,宇文护欲行刺陛下,被就地正法。” 杨坚淡然道:“见你来了,便知道是成功了。抱歉没能与你们共进退。” 高熲摆摆手,道:“你的首要任务,便是保护好我们的智囊和她肚子里的小智囊。多亏了伽罗的计划,昨夜宫里陛下的私人宴会上,宇文护是完全被陛下牵着鼻子走了,陛下依着伽罗的计划一步步诱导、设置陷阱,而宇文护的反应正如伽罗所料,宇文护到最后都没发现那是咱们给他设下的鸿门宴,只当是他自己的过失。” 独孤伽罗笑道:“雕虫小技罢了,若不是你们先前的铺垫让他失去了几分戒心,事情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这也算是你亲手替先公报了仇了。”高熲突然正了脸色。 独孤伽罗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鼓鼓的肚子,笑着道:“报了仇,又有何用?阿爹和阿娘怎样都回不来了,不过就是求个心里舒坦罢了。” 独孤伽罗在笑,却笑得让人更加心疼。 杨坚从后面抱住独孤伽罗,轻声道:“明日去看看吧。” 无需详说,独孤伽罗也知道杨坚说的是去哪里看看。 独孤伽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摇头道:“罢了,只我一个人去,阿爹和阿娘也不见得会多高兴,待三哥他们回了长安,我们兄妹再一起去。” 独孤伽罗只是不敢一个人去,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分开过,可这一分开就是四分五裂,哥哥们都远在蜀地,要她一个人如何面对坟前的凄凉? 而且独孤伽罗始终觉得事情因她而起,若不能让哥哥们回到长安,她也无颜面对独孤夫妇。 “很快了,”高熲安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宇文护已除,接下来便要清除起余党,那之后朝堂上会有不少空缺,而且……陛下能用的人不多。” 独孤伽罗笑而不语。她并不在意宇文邕有多少可信之人能用,也并不指望宇文邕能将远在蜀地的哥哥们召回,因为她知道,不久的将来,她便能亲自完成这个愿望。 杨坚看了看独孤伽罗略显疲惫的脸色,对高熲说道:“伽罗一夜未睡,我带她去休息。” 高熲点点头,便也起身离开。宇文邕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们也该忙起来了。 扶着独孤伽罗往房间走,杨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怎么?担心宇文邕不让三郎君他们回来?” 独孤伽罗没想到杨坚会看出她的担忧,有些惊讶地看了杨坚一眼后笑道:“事到如今,除了你、除了昭玄哥哥,我大抵谁也不信了吧。与其将期望压在别人身上,还不如靠自己。” 杨坚一怔,默然不语。 说的也是啊,求人不如求己。 第 118 章 天气渐热,夏日本就是个容易焦躁的季节,此时的骠骑将军府里气氛又更加凝重几分,从男主人杨坚到看门的门人都绷紧着神经,医师和稳婆更是不敢怠慢,全都给挪到了独孤伽罗的隔壁,随时待命。 “主君、夫人,皇后殿下来访。”红菱福着身子,表情微妙地抬眼睨着杨坚夫妇,天知道她被人喊去府里后门瞧见皇后的时候心脏差点儿从嘴里蹦出来。 “皇后?”独孤伽罗愣住,想了半天,才想起如今的皇后是哪个,“人在哪儿呢?快请进来……我去换身衣服吧。” 独孤伽罗正在屋子里被杨坚扶着散步,走得浑身是汗,出于礼节,觉得自己还是换身衣服打点一下比较好。 杨坚想说不用换,可才张开嘴,就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声音。 “可别换了,你这么客气我还真不适应。”贺兰心被她的女婢扶着进了屋子,“你以为凭我如今的身份会在大门口等着你召见吗?” 红菱来通报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到了屋门口,没进来罢了。 独孤伽罗面色一窘,见贺兰心还是那副嚣张的模样,却也并没有端起皇后的架子,想着左右都是在她自己的地盘上,独孤伽罗也就不客气了,拍了拍杨坚的胳膊,便被扶着到桌边坐下。 “既然皇后殿下都说不必客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殿下也知道我是个不懂礼数的人。” 贺兰心剜了独孤伽罗一眼,道:“还是那么牙尖嘴利,都快当阿娘了,就不能给肚里的孩子积点口德?” 独孤伽罗耸耸肩,假笑道:“还轮不到殿下来说。不知皇后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贺兰心轻嗤一声,道:“你当我乐意来你这儿被你损啊?陛下说了,此次惩处逆贼,骠骑将军功不可没。” “所以呢?”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贺兰心,“我也知道我家夫君功不可没,可你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代表宇文邕来口头表扬的? 贺兰心瞪了独孤伽罗一眼,道:“我就不该亲自跑这一趟。陛下说了,想给骠骑将军安排个职位,但是不知道你这矫情的女人有什么要求,便差我先来问问。” 独孤伽罗撇嘴道:“朝堂之事,陛下自有论断,有我说话的份儿?” 贺兰心的神色一暗,看了看独孤伽罗,又瞄了一眼杨坚,像是故意使坏般拿腔拿调道:“怎么会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可是陛下心心念念的人,没娶到你可是陛下一生的遗憾,而且,陛下一直说他欠着你的……我果然是讨厌你,非得要我把这些话说出口吗?” 见贺兰心急了,独孤伽罗无辜地眨眨眼。这又不关她的事,讨厌她做什么? 见独孤伽罗眼神晶亮,虽然因为怀孕而肿了一些没有当年那么好看,可那神情中却还留着少女的纯粹和灿烂,再对比每日清早在铜镜中看到的自己,贺兰心只觉得上天当真是公平的:她嫁了皇子,成了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活得辛苦,她只能自己爱自己;独孤伽罗嫁得不如她好,日后怕是也没她这样的富贵命,可却得了夫君深情相许。 谁输谁赢?贺兰心说不好,但贺兰心知道,当年她若是处在独孤伽罗的那个位子上,她是绝对不敢逼着皇子和陛下改变心意,到头来,她还是一样会嫁给宇文邕吧。因此就算她如今想要抱怨什么,也没有那个资格。 虽然心里是明白这个道理,可贺兰心却越想越是气闷,不由地瞪了杨坚一眼,道:“我说将军啊,女人聊天,你守在旁边做什么?将军你就这么闲啊?” 突然被针对的杨坚一愣,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招惹了贺兰心。 独孤伽罗眼睛一瞪,不客气地对贺兰心说道:“皇后了不起啊?做什么欺负老实人?你还有事儿没?没事儿你可以回了。” 她家夫君那只能她欺负,贺兰心凭什么乱发脾气啊?这女人当了皇后也还是欠收拾呢吧? 贺兰心也瞪起了眼睛,梗着脖子道:“我现在是皇后,凭什么听你的?我偏不走!” “你……”独孤伽罗突然一愣,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对杨坚说道,“那罗延,去厨房给我弄点儿吃的吧。” 杨坚看了看独孤伽罗,又瞄了眼贺兰心,便点了点头,站起来就往外走。 贺兰心眉眼一动,对身边的女婢吩咐道:“正巧我也饿了,你跟着将军去厨房看看。” “是。”那女婢一个字都没多说,转身就追上了杨坚,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就剩下两个女人,独孤伽罗才狐疑地开口问道:“你今日来,可不仅仅是替陛下传话的吧?” 独孤伽罗就说贺兰心不会为了那样的事亲自跑一趟,怎么说这女人如今也是皇后了。 贺兰心撇嘴道:“你还是聪明地叫人讨厌。” 独孤伽罗瞪眼:“你这么讨厌我还是赶紧走吧!” 贺兰心顿时就没了脾气。 贺兰心是不呛声了,可却也不支声了,就坐在那里,一副有话要说却不甘心就这样说出来的模样,看得独孤伽罗心烦。 “有话直说,看在当年的交情上,我会考虑帮你的。” “那帮我。”贺兰心立刻接口道。 独孤伽罗上下打量了贺兰心一眼,道:“不会白帮你就是了。” “只要你帮我,什么条件都可以。”贺兰心爽快地说道。 不是她不够谨慎,宇文邕还没当皇帝,后院里的女人就已经是两只手都不够数了,如今登基为帝,那偌大的后宫里又要增加多少女人?贺兰心怕,怕极了。 “那好,”贺兰心爽快,独孤伽罗比贺兰心还爽快,“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偶尔透露点儿前朝后宫的信息给我就行了,你也知道,如今想要安身立命不太容易,我希望我能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你若有事,便让信得过的人来找洛容,若出不了宫,便联络我夫君或者高熲吧。” 没想到独孤伽罗这么干脆,贺兰心突然有些不安心,狐疑地问道:“你信我?” “信你?为什么?”独孤伽罗看着贺兰心微笑,“各取所需罢了。” 贺兰心又嘴欠地说道:“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做?要前朝后宫的消息,是为了你那夫君?怎么?他能力不足,要你帮他?” 独孤伽罗鄙视贺兰心一眼,道:“打从成亲的那一刻起,到死为止,我是唯一一个会一直陪着他且不会背叛他的人,我怎么能不跟他站在同一个世界?” 第 119 章 七月,骠骑将军府里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这一天,然而杨坚却并不开心。 因为跟家里不亲,所以尽管身为长子,杨坚却并没体验弟弟们出生的那个过程,于是第一个孩子的出世是杨坚第一次经历一个生命的降临。 最初知道独孤伽罗的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时,杨坚是开心的,因为他跟独孤伽罗之间的关系又更进了一步,他们在彼此生命中的分量又更重了些,他们之间的牵绊又更深了些。 当开始有了胎动时,杨坚是激动的,那时他才正真意识到独孤伽罗肚子里的是有生命的,是他的孩子,随着感受胎动的次数增加,杨坚也逐渐有了为人父的自觉,他真正开始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可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杨坚从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懊恼,听着从房间里传出的独孤伽罗的哭喊,杨坚反复想着他到底是为什么期待这个孩子,他大半年的期待、大半年的兴奋,为的就是今日在这里无助地听着独孤伽罗撕心裂肺的哭喊吗?他以为到了今天,独孤伽罗为孕所苦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此时却突然觉得这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杨坚的表情已经不能只用担忧来形容了,更是半分期待都没有,那分明就是一种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愤怒。 与杨坚截然相反,大半年没出现,却在今日登门拜访的独孤伽罗的四姐却是一脸喜色。这喜自然有一部分是来自即将诞生的新生命,而更大一部分却是因为独孤家的平冤昭雪。 就在昨天,登基四个多月的宇文邕终于拿出了证据,证明了独孤信的清白,替独孤氏正名,虽然还没有明言准许独孤善等人回京,可对于独孤伽罗的四姐来说,只要独孤氏的名望恢复,其他的事情都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她今日会来,还是得了夫君提点,说独孤氏会沉冤昭雪,多半是因为独孤伽罗不知何时跟宇文邕走得近了,宇文邕是为了独孤伽罗,才苦心替独孤氏平反,她该在此时来妹妹家多走动走动,刚巧独孤伽罗临盆,她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姐姐,便积极地留下来照应。 然而这位四姐的欢喜看在杨坚眼里却十分讨人嫌,怒气无处发泄的杨坚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对独孤四姐说道:“四姐今日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请回吧。” 只在父母的葬礼上嚎啕大哭的独孤伽罗都疼得叫嚷成这样了,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还能笑得那么欢喜?这是亲姐吗? 独孤四姐一愣,又笑道:“将军不必客气,我也是担心伽罗的状况,而且这是伽罗第一次生孩子,我怕她不懂事儿,再伤着孩子。” 什么叫怕伽罗不懂事儿伤着孩子?她就不知道担心一下伽罗会不会伤着?不是说还有很多女人因为生孩子而死的吗?伽罗叫得这么惨,会不会也有生命危险? 自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杨坚腾地站起来,大步就往房间里走:“我府里有陛下送来的稳婆和奶娘,不必四姐忧心,阿宝,送客!” 话音未落,杨坚已经抬脚准备踹开产房的门了。 “喂,你要干吗?!” 独孤伽罗临盆的日子,高熲自然也是放下了手上所有的事情守在这里,见杨坚站起来,高熲以为他只是心浮气躁想要走动走动,却不想这厮竟然要去踹门,高熲吓得赶忙冲过去拉住杨坚。 “我进去看看伽罗!”甩开高熲的手,杨坚再次向房间里冲去。 “诶?不能进不能进!”独孤四姐慌忙喊道,“产房晦气,男人不能进!” 杨坚的脚步一顿,转身狠狠瞪着独孤四姐,冷声道:“在里面的是你亲妹妹。” 话音落,杨坚便坚定地推开了房门,一闪身就没了踪影。 独孤四姐被杨坚吓住,愣了半天,才不解地低喃道:“他、他生什么气啊?” 这产房杨坚能进去,高熲却是万万不能进去了,不管是以哥哥的身份还是朋友的身份,他都不能进。不过既然杨坚都进去了,高熲也松了口气。 “今日府里怕是没有余力招待夫人,夫人还是请回吧。” 虽然以前就知道独孤伽罗跟兄弟的关系比跟姐姐们要好,可高熲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冷淡,明明留在长安城的独孤氏就只有他们姐妹三个,先前却没有一个来看望独孤伽罗的,如今宇文邕替独孤家平反,很多人都传说是因为宇文邕与独孤伽罗交好,更有甚者还说这两人当年虽没能结为夫妻,如今却是暗通曲款,听了这样的流言才登门拜访,无非也就是觉得不管传言如何,都说明独孤伽罗与当今圣上关系要好,他们错过了攀附皇帝的时机,能用亲戚的身份得独孤伽罗照拂也好。 高熲常听长辈们嘴边爱挂着一句话,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高熲才从独孤家的姐妹身上了解到了这句话,比起血缘亲人的安危,她们倒是更在意夫家的立场。 “昭玄也跟三哥他们一样,心总是偏向伽罗的。”看着那一扇被跑出来的红菱匆忙关上的房门,独孤四姐突然心有不甘似的说道,“阿爹和阿娘也是如此,同样都是女儿,独孤府上下却都是围着伽罗打转。同样都是女儿,阿爹和阿娘却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伽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伽罗,就连挑选夫婿,也是给伽罗选了个这样死心塌地的。我知道,你们一直都觉得我和姐姐待伽罗不好,可伽罗得了那么些好处,可曾想过要分给姐姐们一些?” 高熲一怔,突然也长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道:“我没想到四娘子竟是这样想的。可四娘子你只念着独孤家对伽罗的好,可曾想过为什么独孤府上下唯独对伽罗好?你又可曾知道伽罗为你们两位姐姐都做过什么?你们以为崔氏为什么是在你们嫁过去之后才频频对你们的夫家示好?回去问问吧,问问看在你们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时候,伽罗做了什么。 四娘子若是以功利心讨好伽罗,那大可不必,也省了这来回的时间吧,即使你们什么都不做,伽罗也断不会对你们的事情坐视不理,也请你们莫要再来伤伽罗的心了。” 房间里突然传出婴儿响亮的哭声,独孤四姐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知道高熲不会捏造事实信口胡说,那么就真的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抬眼再看看已经完全冷了脸的高熲,独孤四姐匆匆告辞。 第 120 章 日上三竿,独孤伽罗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听到耳畔有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另一个成年人压得极低的声音。 “宝宝不要吵,阿爹陪你玩儿,咱们别吵醒阿娘。”杨坚坐在床边的地上,趴在床边拉着女儿软绵绵的小手,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独孤伽罗睁开眼睛,一偏头就瞧见被摆在身边的襁褓,以及杨坚那傻乎乎的笑脸。 独孤伽罗心下有几分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身旁的这种场景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可却又没想到杨坚真的会这么干,就算不是备受宠爱长大的,杨坚也是名门之后,这实在是太过随意了一些。 “醒了?”见独孤伽罗睁开了眼睛,杨坚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眼神晶亮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翻身侧躺,看着杨坚问道:“我的夫君啊,你是当真打算每日就在家中无所事事?” 杨坚一怔,旋即立刻明白了独孤伽罗问这话的意思,不以为意地答道:“不急,骠骑将军的俸禄足够养活你们娘俩了,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着你们娘俩。” 独孤伽罗轻嗤一声,似不屑地撇撇嘴,可终究还是遮不住脸上的笑容。 “对了,”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独孤伽罗便开口道,“昨儿个你跟昭玄哥哥他们在书房里议事的时候,我收到秦关的信了,但是忘了与你说。” “他在云州过得如何?”想起那个被他们留在云州的人,杨坚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秦关,毕竟云州那地方虽说民风开放一些,相较于长安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可到底不是个能舒服过日子的地方。 睨见杨坚的表情,独孤伽罗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着开口道:“你可别替秦关瞎操心了,他哪儿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云州啊?云州的酒馆他交给别人打理了,他自己带着人跑到江南一带了。” “江南?”杨坚略感惊讶,“他带着谁去的?”他们当初可就只留下了秦关一人,酒馆里虽然有些伙计可以用,可那些也不像是能干大事的人。 “他自己网罗到的人吧。”独孤伽罗倒是对秦关的此番作为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见独孤伽罗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杨坚疑惑地问道:“那个秦关到底是什么人?” 想当初他们可是在一个漏风漏雨的破屋子里找到秦关的,可后来杨坚也发现秦关这人并不寻常。 独孤伽罗眨眨眼,道:“我没跟你说过吗?他原本就是江南富商的儿子,只不过是被扫地出门了。” 杨坚瞪眼:“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这就难怪他们离开云州的时候伽罗会选择将秦关留下,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秦关在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也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揶揄了独孤伽罗几句,便欣然接受,还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样子……原来如此! 转眼一想,杨坚又道:“这么说……日后就算我远离朝堂什么都不做,也不会穷得揭不开锅?”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 可不等独孤伽罗开口,杨坚又似自言自语道:“也不对,秦关赚到了钱,能给咱送来吗?” “为什么不?”独孤伽罗笑着看着杨坚,“他去江南做生意的钱还是我给的呢,他要是敢不还我钱,我就去江南拧断他的脖子。” “……你给的钱?”杨坚眨眨眼,突然觉得这段时间因为忙着宇文邕的事情,他似乎有些忽略了他的这个不安分的妻子,以至于他的这个妻子似乎又背着他做了些什么。 “恩,我给的啊,”瞧杨坚一副茫然中带着不满的神情,独孤伽罗笑得更开心了,“他四个月前就从云州南下,过长安去江南了,我就那个时候给他的啊,钱是从嫁妆里拿的。” 杨坚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独孤伽罗要支持秦关做生意,他不介意,钱是从嫁妆里拿的,他也不介意,可这都四个月前的事情了,这女人却才告诉他?……说起来怀孕的事情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这个爱自作主张的女人! 见杨坚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独孤伽罗有些意外地挑眉,故意呛声道:“怎么?我从嫁妆里拿了钱你不开心啊?” 一听这个问题,杨坚就白了独孤伽罗一眼:“谁管你从哪里拿钱?你爱从你嫁妆里拿就从你嫁妆里拿,爱从府里支就从府里支,我管你这个做什么?” “那你干吗不高兴?” 杨坚抿了抿嘴,突然郑重其事地道:“日后有什么事情,定要第一时间与我说。我知道你聪慧,又有主意,做事虽然偶尔跳脱,但也是有把握有分寸的,可若只是做生意倒是无妨,怎样都是钱的事情,不会有危险,可像身怀六甲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立刻告诉我。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说出来反而会平添多余的担心,可我宁愿担心着,跟你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也不愿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等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之后再追悔莫及。” “……哦,我知道了。”独孤伽罗眨眨眼,乖乖地点头。 杨坚微笑,伸手抓住了独孤伽罗的手,握住轻轻揉捏。 然而这满是浓情蜜意的温馨时刻里,突然混入了什么不和谐的气味。 独孤伽罗吸了吸鼻子,哭笑不得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那罗延,你女儿好臭……” 真是什么气氛都没了…… 杨坚看着女儿无辜的小表情,笑得无奈:“这丫头也太没有眼力见了……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说着,杨坚便起身,从床尾处的篮子里拿了块干净的尿布出来。 独孤伽罗也已经起身,解开了女儿的襁褓,两人一边逗着女儿,一边帮女儿换上干净的尿布。 第 121 章 时过五个春秋,杨坚再一次入朝为官也有五年,两人的女儿杨丽华也已经五岁了。 跟独孤伽罗一起坐在池边喂锦鲤,杨丽华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问道:“阿娘,阿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怎么?想你阿爹了?”独孤伽罗笑着睨了女儿一眼。 杨丽华撇撇嘴,道:“反正阿爹每日入宫都只是站着,那还去干吗啊?有那个时间还不如陪我玩儿呢。” 独孤伽罗摇头失笑。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既然被任命为左小宫伯,那哪怕每日入宫都只能站着护卫,那也得去站着。 杨丽华不满地问道:“阿娘啊,祖父明明是大将军,外祖父也是大将军,可为什么阿爹就不是大将军呢?” 阿爹明明就是骠骑大将军,可却又不是大将军,他们都说阿爹入宫只能给皇帝看门,一点儿都不威风。 独孤伽罗笑着问道:“怎么?小花喜欢阿爹当大将军吗?” 小花是杨丽华是乳名,取自“杨花粥”的花字,是杨坚被独孤伽罗闹得受不了时随口定下的,却没想到女儿出生之后,独孤伽罗还真就一口一个“小花”地叫上了,左右听着也顺耳,杨坚便没再反驳。 “那当然了!”杨丽华似模似样地说道,“大将军可是领千军万马保家卫国的,是能骑着马去打胡人的,是英雄!阿爹他啊,明明就被称为骠骑大将军,可为什么不是大将军呢?” 独孤伽罗将鱼食递给身旁的洛容,抱起小花轻声道:“可是如果阿爹当了大将军,那就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打胡人,打不赢胡人,阿爹就不能回来,小花就见不着阿爹,而且啊,阿爹还会受伤,会流血,要是被胡人抓了去,兴许就回不来了。这样小花还希望阿爹当大将军吗?” 听了独孤伽罗的话,杨丽华的表情瞬间就扭曲了:“啊?当大将军还会受伤,会流血吗?那不是很疼?” “当然疼啊,可疼了呢!”独孤伽罗语气夸张地说道。 杨丽华果断放弃道:“那我不要阿爹当大将军了,我要阿爹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玩。” “说我什么呢?”这边娘俩正聊着呢,那边杨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站稳就从独孤伽罗的怀里抱起了女儿,举得老高,“小花想阿爹了吗?” “想!”杨丽华开怀大笑,抱住杨坚的脖子就在杨坚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独孤伽罗摇头失笑道:“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我看这话还真是说准了,瞧你们俩腻歪的。” 杨坚眉梢一挑,凑到女儿耳边大声地说着悄悄话,道:“小花,你阿娘吃醋了。”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 杨丽华眨眨眼,然后挣扎着从杨坚怀里下来,跑到独孤伽罗面前,也抱着独孤伽罗亲了一口,亲完了就看着独孤伽罗,笑得比花灿烂。 独孤伽罗抱住女儿笑闹一会儿,这才看着杨坚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 听独孤伽罗这么一问,杨坚脸上本就淡薄的笑容瞬间就没了踪影,眉心微蹙,看着独孤伽罗欲言又止。 独孤伽罗心头一跳,便放开了女儿:“洛容,带小花回屋洗洗,她那双小手都变成黑的了。” “是,夫人。” 杨丽华看看杨坚,再看看独孤伽罗,乖巧地跟着洛容去了屋里。 “怎么了?”洛容二人一走,独孤伽罗就站了起来,两步靠到杨坚面前,“发生什么事了?” 杨坚伸手将独孤伽罗耳边的碎发撩上去,沉声道:“陛下要我出任随州刺史。” “随州刺史?”独孤伽罗立刻想了想随州是在哪个方向,离长安多远,“什么时候出发?都要带些什么?我去给你收拾……” 话音落,独孤伽罗突然想到如今他们俩有了小花,从长安到随州路途遥远,且还不知道随州那边是怎样的情况,他们不能带上小花,以免小花受罪,而若不带小花,那她自然也是不能去的,她舍不得把小花一个人留给舅姑,杨坚也从来都不信任他的父母。 见独孤伽罗方才还一如往常的笑容突然暗淡了下来,杨坚便知道她是想到了两人即将分隔两地。 “伽罗……”伸手将独孤伽罗抱进怀里,杨坚开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虽然乍一听到宇文邕的这个提议时,他是拒绝的,可跟郑译、高熲商量了一下,便觉得还是应该走这一趟。 他本就是在寺庙里与世隔绝地过了十三年,离开寺庙之后也一直都呆在长安城里,就算曾经去过云州,可为了藏匿踪迹,他并不敢与官府打交道,因此相较于其他人,他的人脉太窄了,且其中大部分还是多亏了伽罗才结识的,他需要拓展人脉,更需要与军中联系,此去随州刚好就是个机会,毕竟沿途要经过不少地方,单是军营就有三五个,对他来说,是有必要走这一趟的。只是…… 杨坚叹了口气。说他太过儿女情长也好,说他没有出息也好,他是真的不想跟独孤伽罗分开,更是不忍心离开女儿,他也很难做取舍。 “你若不想我去,我便不去。” 独孤伽罗一听这话就撇了撇嘴,道:“你爱去不去,关我什么事啊?反正我有女儿陪,你是一个人。” 去?还是不去?独孤伽罗也说不好,可她到底也不能把男人圈在身边。 叹一口气,独孤伽罗还是开口说道:“去吧,小花说了,她想她的阿爹成为一个大将军。” 杨坚一怔,问道:“小花这么说了?” 独孤伽罗笑着点了点头:“她方才问我,为什么她的阿爹顶着骠骑大将军的名号,却并不是个将军,虽然被我吓唬住了改了主意,可小孩子到底还是想跟旁人炫耀一下自己的阿爹有多能耐吧,你也努力努力,去成为女儿炫耀的资本吧。” 杨坚笑道:“怎么?你不想拿我出去炫耀一下吗?” 独孤伽罗得意道:“如今的你就足够我炫耀了,这长安城里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我呢。” “就算我只是个左小宫伯?”杨坚不解地挑眉。 虽然多半是因为他自毁前途,可同辈人中,他的确是混得不太好的,高熲、侯莫陈芮和于翼的仕途都是一帆风顺的,按部就班地往上爬,连郑译和王谊都混成了天子近臣,唯有他,身上所有的封号都是依靠他父亲的功绩才得来的,没有一样是他自己努力去争取的,好容易重回朝堂,也只能当个左小宫伯,还是宇文邕看在情分上给他的职位。这样的他,哪里值得伽罗炫耀,嫁给他又哪里值得羡慕了? “就算你只是左小宫伯,”独孤伽罗踮脚在杨坚嘴角亲了一口,“虽有女人偏爱金银,可大部分终究只是想有个人疼,难得有情郎嘛。而且咱家小花可是个美人坯子呢,带出去的时候可让人看红了眼,前几日还有夫人闹着要定亲呢。” 一听定亲,杨坚不乐意了,板着脸道:“小花才五岁,定什么亲?而且他们的儿子都是什么样子?怎么好意思说要跟小花定亲?” 独孤伽罗喷笑:“是是是,你的小花最美,你的小花最好,谁都配不上你的小花。” “那当然!”杨坚得意道,“我小花的阿娘那么美、那么好,我的小花怎么可能差了?” 第 122 章 说要离开长安后不出半个月,杨坚就带着人去了随州,独孤伽罗原本想让杨坚把陈冲和洛生都带走,但杨坚最后只带走了陈冲。 杨坚这一走,独孤伽罗似乎就清闲了下来,虽然还有小花在身边,但他们给小花请了教书先生,这是独孤伽罗的提议,而有独孤伽罗本人做范例,杨坚没多犹豫,就同意了,因此小花也并不是整日都呆在独孤伽罗身边的。 不用整日照顾小花,也没有杨坚陪着,独孤伽罗的生活就突然进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于是闲着无聊的独孤伽罗就重新在长安城中活动了起来,要么就是在酒楼茶馆间来回,碰上谁就请谁一起吃顿饭,小坐片刻,要么就是带上礼物四处串门,与夫人们聊聊相夫教子之术,看看有哪些小娘子、小郎君能给小花做朋友,待了解得差不多了,就时常邀人出城赏花狩猎,一下子就将她自己的人脉再次拓展开来,同时又让小花交到了不少朋友。 听说了这些事情之后,高熲就把自己的妻子送到了独孤伽罗身边做个帮手,侯莫陈芮和于翼也分别嘱咐自家的妻子多跟独孤伽罗四处跑跑,女人们虽并非都如独孤伽罗这般一点就透,可夫君的嘱托还是会好好地完成,于是长安城突然就活跃了起来。 躺在皇后寝宫做工精美的榻上,独孤伽罗又被贺兰心质问了:“听说你最近四处拉拢人心,想做什么?” 独孤伽罗轻声一笑,问道:“我就说殿下你怎么想起来召我进宫叙话。是陛下要你来问我的?” “不然你以为我有空管你这些?” 后宫里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善良的、恶毒的、城府深的,真是让贺兰心见识了什么叫人有千种,每日想着如何保住性命、保住恩宠、保住地位她就精疲力尽了,若不是宇文邕暗示,她哪有空管独孤伽罗?反正这女人从小开始就不安分,会拉帮结伙地四处游玩也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真不知道宇文邕为什么对独孤伽罗的一言一行那么在意。 明明可以在这个时候幸灾乐祸地嘲讽贺兰心几句,可一想到有朝一日她是不是也要成为这样的皇后,独孤伽罗连笑都笑不出来,哪有心思嘲笑贺兰心? “所以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独孤伽罗回神,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谁让陛下把我家夫君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寂寞,我空虚,我冷,我无聊,我找人一起打发时间都不行?他要是怕我闹出事儿来,就把我夫君还我啊。” 贺兰心冲天翻了个白眼,打从心眼里讨厌独孤伽罗在她面前炫耀夫妻情深:“我说你们两个都成亲七年了,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如今分开一下你不是该庆幸吗?” “我有什么好庆幸的?”独孤伽罗白了贺兰心一眼,“有他在的时候,我不用为每顿饭吃什么费心,不用为每日穿什么苦恼,府里大小事务都是他在处理,而且还有人陪我聊天、陪我下棋、陪我赏月,我开心的时候他能跟我一起笑,我不开心的时候他能逗我笑,所以现在他不在身边,我有什么好庆幸的?” 贺兰心突然觉得很窝火,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毫不客气地跟我炫耀啊。” 独孤伽罗得意道:“不想听我炫耀就不要随便召我进宫,那么多繁琐的礼节,太麻烦了。” “还麻烦?”贺兰心狠狠瞪着躺在榻上吃葡萄的独孤伽罗,“你都快把我这儿当成自己家了,还嫌麻烦?” “因为是你嘛,”独孤伽罗理所当然道,“你我都这么多年交情了,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我在你面前也没必要装模作样,可要是碰上其他妃嫔就很麻烦啊,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一些是熟人,每次见到我都要耀武扬威,都不知道她们在炫耀什么。” 贺兰心倒是觉得能理解那些妃嫔耀武扬威的意图,道:“缺爱嘛,就只能炫耀一下地位和财富了。” “啊,是吗?”独孤伽罗恍然大悟,“可论地位的话,我是妻,她们是妾,有可比性?” 贺兰心额角的青筋一跳,说道:“独孤伽罗啊,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打你吗?”这女人的这张嘴是越来越惹人厌了! 独孤伽罗眨眨眼,道:“你觉得这长安城里还有人能打得过我?” 贺兰心扶额。她忘了,独孤伽罗是卫国公独孤信的女儿,还是最宠爱的女儿,武艺是独孤信亲自教的,是独孤家的那些兄弟陪练磨砺出来的,跟男人都能打个平分秋色,要撂倒女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你可以走了,快走。” 独孤伽罗起身,笑眯眯地对贺兰心说道:“皇后都当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心浮气躁?就算是装模作样,也要学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皇后的心绪,是最不该表露在脸上的。” “说得这么容易,你来当啊?”贺兰心狠瞪独孤伽罗一眼,“赶紧走,每次跟你聊天都要减寿。” 独孤伽罗喷笑:“我走我走,我这就走,要是让咱们北周的皇后没了寿命,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若有事,再让人去找我吧。” 说完,独孤伽罗陈了个懒腰,就快步离开了皇后的寝宫,轻车熟路地穿过皇宫里一些少有人走的小路,在几乎没碰见任何人的情况下安稳出宫。 幸而她进宫见的是贺兰心,若换成是宇文邕,可未必能用那么扯的理由蒙混过去,不过既然是贺兰心,想必贺兰心会将她这个很扯的理由自行补全成一个合理的理由吧,毕竟贺兰心也并不希望宇文邕在她的身上投放太多的心力。 然而独孤伽罗才刚离开皇后的寝宫,宇文邕就去了,两人也算是擦肩而过。 得知独孤伽罗已经走了,宇文邕心中失望,只与贺兰心寒暄了几句,便又立刻离开,虽派人在宫中拦截独孤伽罗,可到底是没拦着。 宇文邕心中遗憾,却也只能再想借口,召独孤伽罗进宫。 第 123 章 隆冬的一场大雪之后,独孤伽罗便带着小花在院子里堆雪人,陪在一旁的还有高熲的妻子崔氏和长子高胜道,崔晴捧着汤婆子坐在一旁笑看,独孤伽罗则带着两个小的玩得不亦乐乎,洛生守在一旁,洛容则跟崔晴的女婢一起陪在崔晴左右。 “高夫人冷吗?要不要婢子差人再去给夫人取一件斗篷来?”看崔晴两颊通红,洛容怕冻坏了高熲的这位夫人,便贴心地问道。 崔晴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冷,不碍事儿的。倒是独孤姐姐,穿得那么少,可别着凉了才是。” 洛容笑道:“若是以前,那就算婢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让夫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玩闹,可自从生了大娘子之后,我们夫人的身子骨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看着笑得比两个孩子还开心的独孤伽罗,崔晴有些艳羡地说道:“我也是早就听说这位表姐性子活泛,只是没想到都生了小花了,却还能如孩童般肆无忌惮地玩耍,这倒是也叫人艳羡。” 洛容笑而不语。还不都是他们家主君给宠得,既不叫她烦心于府中琐事,也不需她去讨好舅姑,将军府的后院就她这么一个女人,可不就是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吗? “表姐是有福之人。” “说我什么呢?”独孤伽罗大步走向崔晴,一边走一边抖落身上的雪,那雪大部分都是方才打雪仗时被砸了留下的。 一见独孤伽罗走近,崔晴立刻站了起来,笑着将自己手上的汤婆子递到独孤伽罗面前,笑道:“姐姐快抱着暖暖。” “没事儿,”独孤伽罗摆摆手,转身就在崔晴旁边的位置坐下,“你抱着吧,若叫你着凉了,昭玄哥哥该生气了。” 崔晴面色一红,羞涩地坐下了。 见崔晴脸红,独孤伽罗笑着打趣道:“你脸红什么?儿子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听不得这样的调侃?” 闻言,崔晴的脸色又红了两分。 洛容笑着插嘴道:“夫人您自个儿脸皮厚,可别当全天下的夫人都跟您似的。” 独孤伽罗扭头睨着洛容,道:“洛容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啊。” 洛容不以为意道:“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婢子的胆子就算原本不大,也要被夫人吓大了。”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不行不行,我看我还是早点儿把你嫁出去得了,不然日后被你爬到头顶可还得了?你瞧晴妹妹的女婢多乖巧?跟人家学着点儿。” 洛容不语。她曾经也是那般模样,还不是夫人嫌弃她那样太拘谨,这才把她调·教成如今这样的,再想让她变回去,门都没有! 崔晴被这主仆之间无所顾忌的互相调侃给逗笑了,道:“我倒是觉得,也就洛容这样的性子,才能把表姐伺候好。” 独孤伽罗咋舌,转头看着银装素裹的院子,叹一声道:“天儿太冷了,出去玩儿都懒的了。” 崔晴笑道:“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夫君嘱托我带话给表姐。” “什么话?”独孤伽罗偏头看着崔晴。 因为杨坚不在府里,所以高熲几人也不太来了,毕竟府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总有男人进进出出总是不好。只是男人们都不来了,他们的妻子反倒也受累,三天两头儿地就要往独孤伽罗这儿跑一趟,说是陪独孤伽罗打发时间,实际上大多都是传话送信的。 当然来的也不都是正室,于翼派来的就是个妾室,只因他的那个正室是不得已才娶进门的,并不得于翼信任。 “请表姐注意身体,将军不在,表姐可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让人钻空子?”独孤伽罗眉梢轻挑,思考着高熲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独孤伽罗认真思考起来,崔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觉得表姐不必太在意夫君的话,夫君与我说的时候,似是在说笑。” 独孤伽罗没有回应。 可崔晴突然想到什么,便又担忧道:“不过表姐也确实该小心一些,我方才听洛容说,最近皇后殿下经常宣表姐进宫?” 独孤伽罗这才开口回答道:“恩,大抵每个月都要请个两三次,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不过大多都被我婉言拒绝。” 不用高熲提醒,独孤伽罗也察觉到了这频繁邀请的不妥之处。 因为同样是备受瞩目的女儿家,所以好胜的贺兰心从小就看她不顺眼,她们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多了去了,虽然大多都是贺兰心一头热,可两人的关系到底是亲近不了,贺兰心是一直把她当成敌人、当成对手的,就算是成亲之后,也有诸多可以比较的地方,尤其是女人一聚在一起,艳羡谁、同情谁,高低立现。 如今她突然跟贺兰心走得近了,也绝不是因为关系变得要好了,这一点贺兰心和她都清楚,而且也是摊开来讲的,相看两生厌的人,可以惺惺相惜彼此了解,但是根本就没可能突然变成朋友。 因此种种,贺兰心并不会这么频繁地邀请她进宫一叙,她们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聊的。故而当来自皇宫的邀请变得频繁起来时,独孤伽罗立刻就警惕了起来,那些看起来很可疑的邀请独孤伽罗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看起来还靠谱些的,也会先让人去贺兰心那儿探一探,确定是来自贺兰心的邀请,独孤伽罗才会进宫,且都是选不会碰见什么人的小路进出宫。 如今这事儿再被高熲这么一说,独孤伽罗便觉得这并不是她多心了。 可若不是她多心了,宇文邕想做什么?她进宫谒见皇后,除了能证明杨坚与皇室交好,还能传递出什么信息?但如今的杨坚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没有什么声名威望,与皇室交好又能如何? 独孤伽罗想不通。 崔晴见独孤伽罗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便试探着开口道:“表姐要不要给将军去个信儿?” “恩?”独孤伽罗回神,“不必了,他远在随州,跟他说了又能如何?他若牵挂长安,再办砸了随州的事情可就麻烦了。” 听了这番话之后,崔晴愣了愣,然后心悦诚服道:“难怪大家都说表姐与众不同,单是这份坚强,便是寻常女子比不了的。” 独孤伽罗偏头看了看崔晴,笑道:“我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会觉得我特殊,也不过是你们没遇上这特殊的事情罢了,若真都碰上了这样的时候,为了自己最爱的那些人,女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到的。” 第 124 章 兴许是因为独孤伽罗拒绝得很了,年末的一场大雪之后,宇文邕的圣驾竟然就直接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口,彼时高熲一家三口正在将军府做客,一听说宇文邕到了门口,登时就懵了。 “这、这算什么事儿?”高熲看着独孤伽罗,难得地表现出了愤怒的情绪。 如今杨坚不在,将军府里就独孤伽罗母子二人,这宇文邕没事儿就借着皇后的名义邀独孤伽罗进宫趁机“私会”也就算了,这怎么还到门口来了? 独孤伽罗倒是不太在意,名声这东西,她早就没有了。 “这人啊,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惦记着,他这么费尽心机,我都感动了呢。” 高熲瞪了独孤伽罗一眼,警告道:“感动就得了,可千万别心软了,想想还在随州受苦的杨坚。” “他受什么苦了?”独孤伽罗眉梢一挑,笑眼睨着高熲,“他不是去做随州刺史吗?谁敢招惹陛下钦点的刺史?” “你个没心没肺的!”高熲又道,“那他不是饱受相思之苦呢吗?” 独孤伽罗一怔,旋即笑着点头道:“恩,这倒是真的,他若敢不想我,我就把他女儿送到别人家当童养媳。” 高熲无奈。那女儿是杨坚的,也是她的好吗? “得了,可别让陛下在门口等着了,再惹恼了他,被扣上个大不敬的帽子,可就得不偿失了。洛生,去与陛下说,进来身体不适,宜静养,不宜出门,不宜见客。另外让人去舅姑府上走一趟,把厨房前些日子做的腌菜送去些,去跟杨瓒说他侄女要学点儿防身之术。”若一定要让这长安城里出现点儿她与谁的谣言,那她宁愿把自己跟小叔子牵扯到一起去,也不想自己的名字跟宇文邕出现在同一个故事里,谁知道那不安好心的又想要编排些什么。 “是。”洛生应一声,转身就走,依旧寡言,依旧利落。 高熲了解独孤伽罗,因此一听到独孤伽罗的这番安排,就知道独孤伽罗是要做什么。 “我看你就是想要惹恼陛下啊。”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谁让他来招惹我了?我没一盆水泼出去,都是给他面子了。独孤氏正名,曾经拥护阿爹的人都把人情还到我这里来了,可这也不代表他宇文邕跟我沾上关系就能得到这些人的拥护和辅佐,还是他想让我帮他去笼络人心?他做梦呢吧?” 宇文邕指名杨坚做随州刺史倒是可以理解,他要想重用杨坚、倚靠杨坚的话,多少得让杨坚有点儿政绩,可支开了杨坚之后却一个劲儿地往她身边靠,这就不太对劲儿了。 起初独孤伽罗还真当宇文邕是当了皇帝之后觉得自己坐拥天下,于是对当年没得到一个女人的事情感到不甘,可前些日子又有独孤信的旧友送了些布匹、药材来的时候,独孤伽罗才突然想到这一点。 高熲轻笑一声,旋即眉心微蹙,忧心道:“可他毕竟是皇帝,你悠着点儿。” “咱们北周也不怕再换个皇帝。”独孤伽罗不屑地轻嗤一声。 “你啊,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都敢说!”高熲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无奈地点了点独孤伽罗的额头。 独孤伽罗撇撇嘴,一副女儿家就是任性的模样,看得崔晴咯咯直笑。 “在聊什么?” 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围坐在一起的几个人都是一愣,随即心惊地转头,就瞧见宇文邕笑容满面地向他们走来,就好像是在走在他的皇宫一样,毫不客气。 独孤伽罗登时就冷下了脸。 “洛生呢?是我平日里待他太好,连个话都传不明白了吗?!” “夫人恕罪。”洛生立刻从宇文邕身后快步走出,跪在独孤伽罗面前。 洛容也毫不犹豫地在独孤伽罗身边跪下。 “恕罪?连陛下都敢怠慢,我岂能饶你?来人啊!” “夫人。”守在外面的人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为何独孤伽罗的亲信洛生会惹怒独孤伽罗,他们只知道向来都不发火的夫人竟然发火了,这着实令人心悸。主君向来宠爱夫人,若主君回来知道他们没照顾好夫人,他们可就真的死定了。 “将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我拖去柴房,听候发落!” “是!” 于是洛生立刻就被人架了出去,而洛生自始至终都没为自己辩解一句,甚至没有任何反抗。 没想到才一进门独孤伽罗就突然发怒,宇文邕在洛生被带走之后才回过神来,眼前是独孤伽罗余怒未消的表情和高熲夫妇的尴尬,耳畔是两个小孩子被吓着的哭声。 宇文邕本来已经想好了应对方式,此时却有些不知道如何自处。 就在宇文邕为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独孤伽罗突然转了态度,虽然表情还是冷的,可态度确实也算得上是恭敬:“难得陛下大驾光临,叫陛下见笑了。明明交代了他不能让陛下进门,以免龙体过了病气,他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把陛下之康健当做儿戏,之后我定重重罚他。”说着,独孤伽罗还像模像样地咳嗽两声,表明自己是真的身体不好。 独孤伽罗这话说得好像是对洛生极其不满,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是在指责宇文邕的不对。明明都警告他不要进来了,他为什么还要进来? 跟在独孤伽罗身边这么长时间,崔晴是见识过独孤伽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八面玲珑,却从没想到她竟然敢在陛下面前做戏,做得这么假,却还泰然自若。这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给陛下面子啊。 宇文邕也觉得有些尴尬,登时就来了皇帝的脾气,可瞧见独孤伽罗懒散模样的瞬间,宇文邕就把那火气给压了下去。 朝堂之上,只要他的脸色稍有阴沉,大臣们便会诚惶诚恐,可这个女人不一样,都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他了,怎么会怕他生气?这个当年为了婚事逼迫他的女人怕过谁?何况他还需要这个女人…… 于是宇文邕让步了,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不,是朕的错,他确实有阻拦朕,是朕听闻伽罗你身体不适,非要来看看的。” 听到这话,高熲和崔晴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随后敬佩地看了独孤伽罗一眼。 不过说起来也是,自从独孤氏的名誉恢复之后,作为独孤信唯一留在长安的血脉,独孤伽罗确实成了很多人报恩的受益者,此时招惹了独孤伽罗,虽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失,但在百官间的风评会大打折扣。宇文邕跟宇文氏之前的几位皇帝都不大一样,他很在意自己的威信和名誉。 独孤伽罗睨了宇文邕一眼,道:“陛下与我都不再是无知孩童了,陛下可莫要喊得这般亲昵,幸而坐在这里的是我的亲人,不然我可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宇文邕正是想要那样的效果,但却不能那样回答独孤伽罗。 “是朕的疏忽,夫人莫怪。既然夫人身体不适,那便好生休息吧,朕稍后让人送些补品来。将军不在,夫人可要保重身体。”瞧这气氛,宇文邕自知是不能久留,索性就先撤退。 “谢陛下关心。”不冷不热地回了宇文邕,独孤伽罗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让洛容送宇文邕出府。 人都走了,崔晴有些担忧地问道:“表姐这样做……合适吗?” “理由充足,有什么不合适的?他总跟我套近乎才叫不合适呢。来人啊,去把洛生放出来。” 第 125 章 转眼又到大年,而这也是独孤伽罗二十几年来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不是身边没有人陪,而是心里冷清。 去陈留郡公府陪吕氏吃了顿饭,说了会儿话,独孤伽罗就把小花留在吕氏身边,独自一人走到了院子里。 “夫人,冬夜风寒,您还是别在院子里站太久了。”一刻钟之后,洛容见独孤伽罗依旧没有回房的打算,便找了件狐皮斗篷,披在了独孤伽罗身上。 独孤伽罗捏住斗篷,望着星空笑了笑:“让我再站会儿吧,望着夜空,想着他是不是也在看,就觉得他离我还近一些。” 洛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夫人,您若真那么想念主君,不如咱们明日就启程去随州,快马加鞭的话,上元节前一定能到!”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道:“不去了,去到他那儿,就又要惦记着小花。我想他,但知道他能把自己照顾得好,我不担心,可小花还不懂照顾自己,离了小花我这心里就更不安生了。” 洛容抱怨道:“主君也真是忍心留夫人和大娘子在长安,大娘子不说,可心里定也是念着主君的。” “怎么能不想,”独孤伽罗笑着叹了口气,“小花打出生起,跟那罗延分开的时间从没超过四个时辰,那罗延还宠她,这下一分开就是几个月,怎么能不想?也怨不得他,他在随州也不好过……罢了,不说他了,去寻个梯子给我吧。” “梯子?”洛容心里一惊,狐疑地看着独孤伽罗,“夫人要梯子做什么?” 大娘子出生之后,夫人好容易安分了点儿,这会儿大冷天儿的又要做什么? 独孤伽罗好笑地看了洛容一眼,道:“还能做什么?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 洛容立刻就苦了脸,劝说道:“夫人啊,这大冷天儿的,屋顶上更冷,您要是想看星星,咱们去后院不就得了?那地方开阔,看到的星星保准跟屋顶上能瞧见的是一模一样的!” 独孤伽罗斜睨着洛容,半晌轻笑出声:“罢了,不为难你了。” 独孤伽罗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倒是让洛容感到诧异,仔细一瞧独孤伽罗的脸色,洛容便知道原因了。 杨坚不在,独孤伽罗再闹再折腾,开心难过都是一个人,那个会瞪她、会唠叨她、会一脸惊慌地跟着她的人不在,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这样的独孤伽罗倒也让洛容心疼,正不知该如何安慰时,便见杨瓒从一旁走了出来。 “三郎君。”见杨瓒走到了跟前儿,洛容赶忙行礼。 独孤伽罗闻声转头,见到是杨瓒便露出一个笑容:“找我有事?” 这些年她与杨坚都窝在将军府里,偶尔回到陈留郡公府,也未必能见着有公务在身的杨整、杨瓒兄弟,在外面参加聚会时,也大多是跟郑译、高熲这一群人混在一起,杨坚与杨家本就不亲近的关系变得更加疏远,选酢醵这个曾经爱找杨坚麻烦的也逐渐没了那个兴致,似乎是进了官场之后懂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家族和兄弟,偶尔还会到将军府去寻杨坚说两句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因着小花习武一事,杨瓒这两个月频繁出入将军府,与独孤伽罗倒是亲近了些。 杨瓒也确实比几年前沉稳许多,见着独孤伽罗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而后说道:“倒是没什么事情要找嫂子,只是听说嫂子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便来看看。” 独孤伽罗展颜微笑,道:“你有心了,只是在屋子里呆得闷了,出来透透气罢了。” “跟母亲聊天确实不是什么容易事儿,为难嫂子了。”杨瓒打趣道。 听到这话,独孤伽罗失笑道:“若是以前,那当真是觉得为难,可现在有小花在,比以前容易多了。” 只要话题围着小花打转,那就总有说不完的话。 杨瓒听了这话后也乐了,道:“还是嫂子有办法。最近……皇后殿下还常邀嫂子入宫叙话吗?” 独孤伽罗哂笑:“常?那是三天两头就要差人送个请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皇后是亲姐妹呢。” 杨瓒却是笑不出来了,眉心微蹙道:“这样……似乎不妥吧?” 独孤伽罗耸耸肩:“所以我才来麻烦你常去府里走动,高熲或者高夫人也经常会去,你们的时间错开,府里便甚少会只有我们母女二人,只是抵不住流言。” 最近已经有谣言在长安城里传开了,无非就是拿当年的那场婚事来说事儿。堵不住悠悠众口,独孤伽罗也只能让高熲和郑译他们在百官之间周旋,明着暗着示意她与皇帝的关系并没有多好,以免宇文邕真的趁这个机会拉拢人心。 人这一张嘴是最为可怕的,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没的说成有的。 可除此之外,独孤伽罗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若有空,会常去的。”杨瓒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好叫独孤伽罗安心。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道:“这便足以。不必担心,我还应付得来。” 杨瓒搔搔嘴角,嘀咕道:“那个木鱼脑袋前世到底积了多少德啊?竟能娶到嫂子这样的女人,真是叫人不甘心。” 独孤伽罗一怔,随即开怀大笑。 突然有一朵桃花从天空飘下来,吓了独孤伽罗一跳。 “什么?哪里来的桃花?”独孤伽罗弯腰将那一朵桃花捡起来,这才发现那是一朵鲜艳的真花。 心头一紧,独孤伽罗立刻仰头向上看,四下搜索一阵,便在一棵树光秃秃的树枝上看到一只八哥。 独孤伽罗一把抓住洛容的手腕,焦急地问道:“那八哥是哪儿来的?洛容你瞧见它是从哪儿飞进来的没有?” “没、没有。”洛容茫然摇头。 “嫂子,怎么了?那八哥有何不妥吗?”杨瓒还是第一次见独孤伽罗这慌张的模样,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 树枝上的八哥似乎被三个人的吵闹声惊着了,拍拍翅膀,扑棱扑棱地飞走了。 独孤伽罗一慌,转身就追了上去。 “诶?夫人别追了!”洛容急忙跟上去。 独孤伽罗却像是没听见洛容的声音似的,两眼紧盯着那一只八哥,慌慌张张地追上去,见那八哥从围墙上头飞了出去,独孤伽罗急得直跺脚。 “马!牵匹马给我!” “嫂子,上马!”独孤伽罗话音刚落,杨瓒就骑着一匹马出现在独孤伽罗身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若想追上一只鸟,单凭两只脚是不可能的。 独孤伽罗都没看清是谁说的这话就把手递了出去,还没在马背上坐稳,那马就已经向陈留郡公府门口狂奔而去。 幸而是大年夜,街上本就没有什么人,两人一马紧追着那只八哥停在一户人家门前,看那府宅的气派,似乎也是朝廷命官,独孤伽罗却顾不得去看这些,眼见着那只八哥飞进了府里,独孤伽罗跳下马就追了上去。 “嫂子!” 杨瓒也慌忙下马,追上独孤伽罗,本想先一步向门人表明身份,好让独孤伽罗入府,结果独孤伽罗却凶悍地踹开了大门,在门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身形如风地冲进了府里。 杨瓒也来不及跟门人介绍自己,丢了块陈留郡公府的牌子给门人,便追了上去。 “嫂子当心!” 一直追到这府里的花园,独孤伽罗才见那八哥乖巧地落在一个男人的肩上,而听到异响,那男人也转过身来看着独孤伽罗,一脸诧异。 一看清男人的脸,独孤伽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是了,杨坚远在随州,没有皇帝诏命,胆子再大也不会随便回京的。 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独孤伽罗,郑译傻眼了,再等杨瓒追上来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去扶独孤伽罗。 “弟妹怎么来了?” 杨瓒从郑译手上夺过独孤伽罗,怒瞪着郑译问道:“那八哥是你的?没事儿不管好自己的鸟,这大年夜的乱飞什么?!” “不……不是……这是……” 这是杨坚前段时间来信时要他做的。杨坚送独孤伽罗桃花的事情,郑译是知道的,那桃花也是杨坚老早以前就送到他这里藏着的,因为同时送来了专门照看这花的人,所以郑译也不太在意,这八哥是得了杨坚的信之后他特地去买的,可杨坚没告诉她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啊,看独孤伽罗那表情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 “别说了,”独孤伽罗按住杨瓒的手,没让杨瓒再骂下去,“定是那傻子吩咐的。” 独孤伽罗看着郑译,抱歉道:“真是对不住,大过年的还要给你添麻烦。” 郑译呆呆地摇了摇头,道:“我倒是没事,可是你……”好像有事。 看着独孤伽罗站都站不稳的样子,郑译担心极了。 “那个……来都来了,你们到屋里坐一会儿吧。” “哼!算你识相!”不等独孤伽罗拒绝,杨瓒就代为答应,扶着独孤伽罗就往屋里进。 郑译的妻子一见独孤伽罗被人扶着进门,也是吓了一跳,还想着郑译只是说去院子里完成杨坚交代的事情,可这才一会儿功夫,怎么独孤伽罗就来了?难不成是杨坚怕独孤伽罗一个人在家过年没意思,特地要郑译帮忙照看着?可要叫人来过年,也不是这深更半夜的叫啊。 结果听郑译一解释,郑夫人就气得直骂郑译和杨坚缺心眼儿。 人不在也就罢了,特地送了对两个人都有重要意义的东西,不是叫人触景生情,更难受了吗? “没事儿,我没事儿的,嫂子就别生气了。”等郑夫人都骂得差不多了,独孤伽罗这心里才缓过神来,忙叫住郑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却看着让人心疼,“是我疏忽了,他若真回来了,也不会叫我跑这么远的路来寻他,我在路上就该想到的。真是对不住。” 郑夫人又数落了郑译几句,想安慰独孤伽罗,却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独孤伽罗都没在听,也不是不能理解独孤伽罗的心情,郑夫人便让杨瓒送独孤伽罗回去。 小心地把独孤伽罗送走,郑译气呼呼地回了书房,提笔就给杨坚写了封信,信里还将郑夫人骂他的话都写了上去,把杨坚骂了一遍,写完就立刻让人把信送到随州,这才觉得解气了些,可才一回房,就又被郑夫人数落了。 郑译只叹这事儿没事先与妻子商量,何况见了独孤伽罗那样失魂落魄的模样,这骂他也甘愿受着了,也得拖上杨坚一起受着。 第 126 章 大年初三,贺兰心突然传信召独孤伽罗入宫,这一次用的不是请柬,而是只有贺兰心和独孤伽罗知道的传信方式。虽说如此,可这一次的理由却写得极为详细,正因为详细,所以才引起了独孤伽罗的怀疑。 贺兰心找她,向来只有两个字,入宫,怕的就是这信儿若叫别人截了去,写得多了反而不妙。 然而这一次被送来的纸条上却写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独孤伽罗冷眼睨着站在身边的春华,厉声问道:“这是皇后殿下要你送来的?” 春华是贺兰心的陪嫁女婢,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贺兰心的心腹。 春华抬眼看了独孤伽罗一眼,然后才点了点头,道:“是,殿下说若夫人没空进宫,便给她个法子,她先应付着,等夫人方便了再进宫商议。左右这一次惹到头上来的只是个小角色。” 贺兰心找她还会考虑她方便不方便?她贺兰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她们可不是那种会相互关心的关系。 “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宫,转告殿下就说这事儿容我想想,说不定有法子顺藤摸瓜,连她身后的人一起逼出来。若想到什么,我会让洛容送消息进宫的。” 春华又看了独孤伽罗一眼,才回答道:“婢子知道了,婢子这就回宫去禀报皇后殿下。” “恩,去吧。”独孤伽罗将那小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没再看春华一眼。 春华又站了一会儿,见独孤伽罗是真的没有别的事情交代了,便告退离开。 春华走后,独孤伽罗沉思片刻,才问洛容道:“你觉得这春华有没有什么地方跟之前不一样?” “春华吗?”洛容眨眨眼,然后摇头,“婢子没觉得春华有哪里不妥。夫人可看出什么了?” 独孤伽罗眉心微蹙,道:“我倒是没从春华身上看出什么,只是方才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字太多,着实不像是皇后的一贯作风。” “春华不是说皇后是怕夫人您没空进宫吗?”洛容不解地问道。 独孤伽罗哂笑道:“明知道那罗延不在的时候我无事可做,贺兰心巴不得能瞧见我憔悴的模样,还会好心地关心我有没有空?” 就说她跟贺兰心的关系根本就没有那么好。 听了这话,洛容便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了。 的确,皇后跟他们夫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友爱之情,见面聊天都是呛着的,就没跟对方说过一句好话,这态度突然变了,指不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不若婢子去打听打听,看皇后殿下那里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也好。”独孤伽罗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洛容立刻就出门,不敢让别人去查探,只能自己潜进宫去找相熟的宫女打听。 可洛容这一走就是一天,直到天黑,独孤伽罗也没见洛容回来。 “红菱,去让洛生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诶?”红菱一怔,转头看了看窗外黑乎乎的夜色,对独孤伽罗说道,“夫人,这天都黑了,您若有事,不如等到明天早上?” “等不了,”独孤伽罗看着红菱微微一笑,“你只管去与洛生吩咐便是。另外……明儿一早就把大娘子送去陈留郡公府,跟陈留郡公府的三郎君说,除非是我或者洛生亲自登门,不然谁去,都不许把大娘子交出去。” 闻言,红菱心里一咯噔,紧张地看着独孤伽罗:“夫人,这是……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有,”独孤伽罗又笑了笑,“有我在,不会有事。” 见着独孤伽罗的笑容,红菱突然就放心了,转身就去找洛生,待安排好了马车,便搀扶着独孤伽罗出门,送独孤伽罗上了马车。 “好生照顾大娘子,”独孤伽罗嘱咐道,“宫里有洛容和洛生跟在我身边,你们无需担心。也提醒陈留郡公府的三郎君,不管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都不要乱了阵脚,跟他说,这件事情跟陈留郡公府无关,跟曾经的卫国公无关,只是我去了解一些私人恩怨。” “是,婢子知道了。”跟在独孤伽罗身边那么久,红菱也聪明了许多,听独孤伽罗这一番话,便知道独孤伽罗是不想给皇帝利用陈留郡公府或者已逝卫国公的机会,知道了这个目的,她就知道该如何与陈留郡公府的三郎君说了。 独孤伽罗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关上车门,喊洛生起行,走大路去皇宫。 不就是想要闹个满城风雨吗?这种事儿她做了不止一次,也不差这一次。 一入皇宫,独孤伽罗就带着洛生直接去了皇后的寝宫,果然远远地就瞧见这寝宫里灯火通明,守在寝宫门口的,是宇文邕的内侍总管。 瞧见这位年迈的内侍谄笑的脸,独孤伽罗冷哼一声,大步越了过去,无礼地直冲入寝宫。 “陛下若这么喜欢我的女婢,我将她送给陛下充盈后宫如何?”独孤伽罗一进门,这火气冲天的话就劈头盖脸地砸向了宇文邕,砸得宇文邕有些发懵,也有些发怒。 “过了这么些年,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为妻为母,你该学得圆滑些了。” 独孤伽罗嗤笑一声,道:“用不着陛下您来教训,过了这么些年,陛下您不也是一点儿没变吗?只会耍些不入流的手段!” 宇文邕冷了脸,将手上的茶碗往桌上一摔,腾地就站了起来。 宇文邕这一怒,宫殿里立刻跪到一片,唯独孤伽罗还笔直地站在宇文邕面前。 独孤伽罗不屑地白了宇文邕一眼。他以为他站起来比她高她就怕他吗? “你既已入宫,便就留在宫里陪着皇后吧,皇后会告诉你需要你做什么。”说完,宇文邕就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 独孤伽罗没理会离开的宇文邕,转而看向僵坐在椅子上的贺兰心,冷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第 127 章 听到独孤伽罗的提问,贺兰心才木讷地转头看着独孤伽罗,眼神有几分涣散,道:“他说,若我不能召你进宫,他就要另立皇后……我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我对他来说却也不过如此?” 独孤伽罗眉心一蹙,又问道:“他非要召我入宫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为了得到众位将军的支持?如今已没人能跟他抢夺皇位,那些人是否赏识他、是否支持他有这么重要?” 贺兰心睨了独孤伽罗一眼,道:“登基五年,北周国内的局势完全稳定了下来,他想挥军西进。” 独孤伽罗眼睛一瞪,微怒道:“这事儿为何没告诉过我?你把我们之间的交易当成什么?” “此等大事,要我如何与你一个外人说?!”贺兰心也是满心委屈,因此独孤伽罗一怒,也带出了她一直憋在心里的火气。 “我是外人?”独孤伽罗冷笑一声,“对,我对你们来说是外人没错,可我何时害过你?你想迁就他与他恩爱白首,我也想平静度日!现在好了,合了他的心意,你是不是也该高兴啊?你倒是高兴个我看看啊!” 贺兰心突然抬头瞪着独孤伽罗,咬牙切齿道:“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嫁给他?还是说你早就料到嫁给他会是我如今这般下场,所以才转而嫁给杨坚,不过是缓兵之计,只为了让他更加牵挂你?现在他登基为帝,他手握天下,可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什么想要百官支持,那只是他想要你的借口罢了!” 独孤伽罗冷睨了贺兰心一眼,道:“别以为你所珍视的人在别人心里也是宝贝,他还不值得我费这么多心力!现在朝堂上是什么情况?有人不支持出兵北齐?” 贺兰心最是讨厌独孤伽罗这种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模样,这份坚强的冷静就好像是在嘲笑她的软弱和无能一般。 “我凭什么告诉你?”贺兰心红着眼睛瞪着独孤伽罗。 “我一点儿都不想变成宇文邕的女人,哪怕是在谣言里也不行!你要认命,你要自怨自艾,都与我无关,你帮我还是不帮我?”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办法?”贺兰心丧气地垂下了头。 独孤伽罗怒其不争地剜了贺兰心一眼,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只管说帮我还是不帮我。你若帮我,日后这后宫里的纷争,我还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若不帮我,那你我的交易也就到此为止,日后便各自保重。” “你这是在威胁一国皇后,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贺兰心想不明白,独孤伽罗究竟是莽撞还是有勇气,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事情能叫独孤伽罗感到害怕?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我连皇帝都不怕了,还怕你做什么?” 贺兰心蹙眉看着独孤伽罗,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独孤伽罗垂眼想了想,而后说道:“若要商议发兵一事,单是早朝的时间怕是不够,尤其是有一些话并不能在朝堂上说,我觉得他会找个时间,把将军们聚集在一起商讨,我需要知道他们何时入宫,在哪里商讨。” “你想要做什么?”贺兰心突然觉得若她帮独孤伽罗打探到了这些消息,就定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独孤伽罗突然对贺兰心微笑,道:“这个……皇后殿下还是不知道的好。被软禁的这段时日,我是跟皇后殿下住在一个宫殿里吗?” 独孤伽罗的话题跳得太快,让贺兰心只能跟着独孤伽罗的节奏点头道:“恩,是安排你住在这里。” “那就太好了。这偌大的后宫里,我也就在殿下这里能自在些。那么,我住哪间房?”这样问着,独孤伽罗就已经先一步走出房间的,到了院子里。 “春华,去告诉她她住在哪儿,问问她还需要什么嘛。”贺兰心扶额,突然觉得同为女人,可比起后宫里的这些女人,独孤伽罗的心思更加难猜,因为她永远都猜不出独孤伽罗想要什么。 相较于同龄人,宇文邕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可正值青壮年时期,又正在畅想着一统天下的伟大事业,再沉稳的人也都会在激情澎湃之际略显浮躁,因此独孤伽罗只在贺兰心那里住了三天,就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这比独孤伽罗原本的预计要短了许多。 想着应该可以比预期更早地出宫与女儿团聚,独孤伽罗就心情大好,连对宇文邕的态度都客气了些。 坐在皇后寝宫的院子里,宇文邕面带笑意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独孤伽罗,关切地问道:“这几日在皇后这里住得可还顺心?若还缺什么,便与朕说,朕去给你添置。” 独孤伽罗瞟了宇文邕一眼,懒散道:“陛下多虑了,这皇后的寝宫比起我那个将军府可要华贵得多,围在身边伺候的女婢也多,哪里会不顺心?若说缺了什么……陛下若能将我那夫君送进宫来,我会万分感谢陛下的。” 宇文邕的笑容一僵,语气也冷了两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说笑,爱卿他此时还在随州,过一段时日兴许还要再去一趟西边,短期内怕是回不来了。” 往西去?那就是宇文邕要让杨坚领兵?那木头疙瘩哪里会带兵啊…… 可这份担忧独孤伽罗是不会展示给宇文邕,只轻笑一声,道:“是吗?那我这里便什么都不缺了。” 宇文邕的眼神闪了闪,又问道:“那……朕让人去把你女儿接进来陪你?刚好这几日朕给太子放了假,可以让太子陪她玩儿。” “不必了,”独孤伽罗立刻拒绝道,“我女儿现在是跟在她叔父身边学本事,着迷得很,连家都不回就整日跟在她叔父身边。难得她喜欢,便随她去吧。” “原来如此。” 再找不到可以聊的话题,宇文邕尴尬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独孤伽罗看着略显狼狈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真亏宇文邕贵为皇帝却还能天天到她这儿来找不自在,莫非是被人奉承得久了,就想找个人鄙视他一下?啧啧啧,可怜啊。 第 128 章 五天后,独孤伽罗起了个大早,难得让洛容替她精心装扮一下,还换上了昨日让洛容回府取来的朝服,穿戴完毕,便领着洛容和洛生,气势汹汹地向御书房走去。 依着宇文邕的命令,独孤伽罗是不能离开皇后寝宫的,可独孤伽罗若强闯,又有谁敢伤她?因此皇宫里的侍卫们顾忌着,不敢伤独孤伽罗,独孤伽罗却无所顾忌,勇往直前,这就让独孤伽罗凭借着一股气势,直接冲进了御书房。 一把推开御书房的大门,向前三步,左转,独孤伽罗就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只是与记忆中的容貌相比较,在座的几位将军都苍老了许多,而独孤伽罗最乐于见到的,是宇文邕那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臣妇独孤伽罗,受夫君随州刺史普六茹坚所托,代独孤与普六茹两府,参见陛下。” 宇文邕还愣着,就听高熲的父亲高宾惊讶道:“陛下竟还请了将军夫人来?陛下有此胸怀,臣等敬佩。” 高宾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接了话茬。 “哎呀,想不到先公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就算是女儿身,瞧着也有先公当年的风范啊。不愧为将门之后。”大将军李弼感慨万千道。 “说起来陈留郡公父子此刻也都不在京内,我还担心没有陈留郡公的意见,今日难以抉择,但既然他的儿媳都来了,想必也是得他授意吧?”侯莫陈崇捋着胡子笑着,那老奸巨猾的模样侯莫陈芮是半分都没继承到。 大将军们都开了口,其余几个资历稍低一些的自然都跟着附和,没有独孤伽罗的解释,没有宇文邕的盘问,这几个将军就将独孤伽罗来此的缘由通通说了个清楚,且说得合情合理,让人听着便觉得这样全是将军的议事场合,独孤伽罗就是应该在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赶走独孤伽罗。 宇文邕气得暗暗咬牙。 他就说这几日独孤伽罗怎么异常安静,对他的态度也日渐软化,他还当独孤伽罗终于是放弃抵抗了,结果这女人却不知什么时候与诸位将军通了气,竟然在最后将了他一军。 当听到有人说了句巾帼不让须眉时,独孤伽罗终于抬起头,笑容灿烂道:“诸位将军过誉了,伽罗是父亲一手栽培的,定不负先父期望,也不会叫诸位失望!” 这一句更是勾起了将军们对独孤信的崇拜和怀念,更有人双眼泛红,慈爱地将独孤伽罗叫到身边。 目的达到,独孤伽罗便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那位将军的身旁,看着宇文邕阴沉的脸色,笑容得意。 温馨的气氛转瞬即逝,当开始讨论正事时,将军们的身上就都散发出了杀伐果断的戾气,每一话都有可能影响天下局势。 然而这一切都跟独孤伽罗没有关系,没有人期待她会说出什么惊艳四座的绝妙计策,独孤伽罗坐在这里,就只是个象征,象征着独孤家和杨家并非默认皇帝决定的态度。 议事结束,将军们最终还是认可了宇文邕要攻打北齐的计划,并决定集齐军粮之后,就可挥兵北齐。尽管如此,宇文邕还是心情郁结,因为被独孤伽罗将了一军。 而彼时的独孤伽罗已经跟随一众将军离开了御书房,大大方方地向宫外走去。 高宾和侯莫陈崇走在独孤伽罗的身边。 “七娘子可知道近来在坊间盛极一时的流言?”作为独孤家曾经的家臣,高宾还是习惯称呼独孤伽罗为七娘子。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独孤伽罗倍感亲切,笑容甜美道:“我知道,因此才有今日的举动。夫君和舅公都不在长安,可也不能因此就任人宰割。伽罗心中有数,叔父放心。今日也多亏了叔父帮忙,不然我还真是性命堪忧。” 闻言,高宾爽朗大笑,道:“七娘子虽胆大妄为,却从不莽撞,那些看起来莽撞的举动,大多别有用意。老夫十分庆幸独孤氏留在长安的是七娘子。” “叔父谬赞了,伽罗没有什么大智慧,只是不肯认命罢了,说到底都是女儿家的任性。” “何必妄自菲薄,而且你又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侯莫陈崇笑着睨了独孤伽罗一眼,“难怪我家那傻小子谁都看不上,唯独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如此敢作敢为,确实爽快,最精彩的是让对方敢怒不敢言。女儿家能做到如此地步,尤为难得。” 独孤伽罗笑而不语。她倒是觉得她这样的人,说爽快倒确实活得爽快,瞧见宇文邕那有口难言的表情时,她差点儿笑出来,可若说死,她这样的人怕也死得快。看样子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她得老实些了。 “总之七娘子请保重,若有困难,让昭玄去解决便是。”高宾最后嘱咐道。 高宾的话才刚说话,就在宫门口的一排马车之间看到了高熲和郑译。 “昭玄来接你了。”高宾跟自己的儿子微微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跟侯莫陈崇两个人并肩离开。 高熲和郑译一见到独孤伽罗就跑了过来。 高熲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问独孤伽罗道:“我父亲说了什么?” 独孤伽罗笑道:“叔父说,我日后要是遇到了困难,就找你帮忙,千万不能再自己想办法。” 高熲一愣,随即也笑了,道:“是啊,来找我吧,若你自己解决的结果就是被软禁在皇宫里近十天,那还是来找我吧。” 郑译也忙说道:“是啊是啊,下次还是交给我们来办好了,若是被阿坚知道你在后宫被软禁好几天,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唔……别让他知道不就好了?”独孤伽罗笑眯眯地看着郑译。 这件事情她原本就没想要告诉杨坚。 郑译无语。被软禁在后宫近十天,这个女人站在他们面前是怎么做到谈笑自如的?还不告诉杨坚?她当真一点儿都不怕?一点儿都不介意? “先回家吧,”高熲给了郑译一个眼神,然后笑着对独孤伽罗说道,“几天没见你,小花可是很伤心的。” “好,回家。”独孤伽罗微微一笑,先一步走向马车,而后就直接钻进了马车。 直到车门被高熲关上,独孤伽罗才长舒一口气,歪着身子靠在马车上。 那罗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第 129 章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独孤伽罗的反抗,宇文邕还真的就将远在随州的杨坚直接调去了前线参战,尽管随州离前线相当遥远。 将军府的书房里,独孤伽罗有些心神不宁,便将来和叫到了书房对弈。 宇文护死后,来和在将军府里就住得更自在了,碍于跟独孤伽罗之间不太友好的关系,宇文邕进不了将军府,甚至连宇文邕的内侍都进不了将军府,就算有事要找来和,可只要来和不离开将军府,宇文邕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若换做别的什么地方,宇文邕早就以皇威强迫了,可偏偏将军府里有一个独孤伽罗。 登基之后,宇文邕的政绩平平,唯一帮助他笼络到部分人心的事情,就是他替独孤信平反的事情,因此他跟独孤伽罗之间的关系也是有千万双眼睛盯着的,宇文邕面对那些朝廷元老都能说一不二,可唯独面对油盐不进的独孤伽罗,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正因为如此,宇文邕才急着通过战事做出点儿成绩来,以此来削弱独孤氏对他的影响。 连赢两局,来和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面上平静无波的独孤伽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夫人是在替将军担忧?”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打从他离开长安之后,我就在担心了,如今已经快要习惯了这种不安的心情。” 来和不以为意地笑道:“夫人不必忧心,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自古帝王将相多有神明保佑。” “大人是在安慰我?”独孤伽罗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开始新的一局。 来和笑得意味深长,道:“非也非也,某只言天机。” “我信大人。”独孤伽罗也跟着笑了。 来和又道:“初见夫人时,某以为夫人不会是相信玄学之说的人。”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有人相信即可。” 闻言,来和眯起眼睛想了想,突然说道:“某似乎知道夫人为何肯收留某了。” 独孤伽罗笑而不语。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说出来就伤感情了,尤其是所谓的信与不信,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即使争辩了也很难达到统一,不如不说。 见独孤伽罗这副表情,来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在来和看来,独孤伽罗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强硬,什么时候应该示弱,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最好不说。虽说有帝王之相的是杨坚,可来和却觉得,论起为人处世之道,还是独孤伽罗更胜一筹,这倒是恰好弥补了杨坚在这方面的不足。来和有时会想,若杨坚这辈子当真能有所建树,那一定离不开独孤伽罗的辅佐。 来和突然有些唐突地问道:“夫人不觉得如今的生活很辛苦吗?” “恩?”没想到说话一直模棱两可的来和会突然直白地问这么一句,独孤伽罗有些意外,“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来和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些,可问题已经说出口,收也收不回,便继续说下去道:“自古男为阳,女为阴,男子勇武双全,在外建功立业,谋权谋财,女子贤良淑德,在内相夫教子,安宅合家,可夫人现在似乎是一个人在做着两个人的事情,不觉得辛苦吗?” “原来是在说这个啊,”独孤伽罗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桃花本是只在三月开花,却有人愣是让一株桃花一年四季都盛开着,只为了每天清晨能掐一枝放在心爱的人的床头,大人觉得这辛苦吗?” “这……”来和有些犹豫,“这算不得是辛苦吧?” “不辛苦吗?”独孤伽罗笑道,“世间万物皆有天定法则,桃花该在三月盛开是它的天定法则,想要让它一整年都盛开便是逆天而行,逆天而行,不辛苦吗?” 来和若有所思道:“逆天而行这个词听起来倒是十分辛苦,只是……”若说成是桃花,又觉得没那么辛苦。 独孤伽罗又道:“大人觉得女人就没办法在外面谋权谋财吗?男人就不该关心安宅合家之事吗?哪些事情是该一个人做的,哪些事情又是需要两个人做的?大人是不是忘了,我身上可是流着鲜卑人的血。”虽然她的处事方法跟鲜卑人的血没什么关系…… 思索半晌,来和突然摇头失笑道:“某受教了,夫人的胸怀叫某敬佩。” “无所谓胸怀,只是为了自己任性地活着罢了。想要就去争取,不想要就去拒绝,若不爱一个人就不为他劳心费力,若爱上一个人便为他倾尽所有。不过这样简单而任性的活法,在世家之中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来和盯着独孤伽罗看了看,又道:“某有些明白为何长安城里的男人都很喜欢夫人,女人却与夫人不甚亲密。” “哦?”独孤伽罗挑眉,“这个我倒是没想过,大人觉得是什么原因?” “夫人所言说的这种生活方式,不正是男人们的生活方式吗?他们有权利选择,所以觉得这样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对女人来说,夫人的这种任性就要叫人嫉妒了。”来和半是正经半是调侃地说道。 独孤伽罗一怔,随即掩嘴轻笑:“原来如此,长这么大,我今日才算是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同性朋友了。” 来和忙说道:“玩笑罢了,夫人莫要介意。” “无妨,每次与大人闲聊,都受益匪浅。” 主要是战事一起,连高熲他们都没有时间来看望独孤伽罗,若一个人呆着,就总会因为担心杨坚而想七想八,幸而还有来和,这几日心烦难耐的时候,就找来和来下一盘棋,闲聊几句,倒也能转移一下心绪。 来和微微颔首,笑道:“能替夫人分忧是某的荣幸。” 第 130 章 边疆战火连天,那浸着血的成败却左右不了长安城的歌舞升平,哪怕是最了解生死一线的沙场老将,只要一离开宫门,就能摆出一副笑脸,商量着接下来该去哪里喝上一杯,以安慰在朝堂上因被小儿怒骂而受伤的心灵。 独孤伽罗起初还能怀揣着担忧融入这虚伪的太平盛世之中,可战事一拖再拖,杨坚的归期似要被推迟到怎么也等不到的那一天,独孤伽罗索性就关了府门,闭门不出,直到杨坚归来这一日,才又将府门打开。 一路从边塞回来,杨坚听到最多的传言便是说陈留郡公的儿媳与皇帝有染,至于这前因后果更是传了个五花八门,有说杨坚当年横刀夺爱,如今宇文邕登基为帝,便将杨坚派到战场送死,自己抱得美人归,有说是美妇人寂寞难耐,皇帝不拒美人,一拍即合,成就好事。 关于这些前因后果,杨坚自然是哪一种说法都不信,只是还免不了心中担忧,怕他离开长安后独孤伽罗受尽委屈,不然那样任性霸道的女人,又怎么能吃下这个闷亏? 好容易回到了长安,心急如焚的杨坚却还要先进宫去面见宇文邕,幸而杨坚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跟在其他人后头就成,可每每抬眼瞧见宇文邕的脸,杨坚都很想揍他。 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杨坚便心急如焚地回家,一脚踏进家门,就听到一个甜甜的声音。 “阿爹!” 一听在外面打探消息的下人说杨坚回来了,小花撒腿就跑了出去,正巧迎上进门的杨坚,小花用力一蹦就蹿进了杨坚怀里。 “哎呦!”慌忙抱住窜上来的小花,手上的重量让杨坚无比安心,“快让阿爹看看,小花是不是长高了?胖了没有?想阿爹吗?” “想!小花每天都在想阿爹,每天都在等阿爹!”小花兴奋地答道,“阿娘说只要小花乖,阿爹就能回来,所以小花可听话了!” “小花好棒!”杨坚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你阿娘呢?” “那儿呢!”小花伸手指着堂屋。 杨坚这才将一直投放在女儿身上的视线转移到堂屋里,就见独孤伽罗正坐在堂屋里,笑靥如花,见他看过去,便起身迎了出来。 “那罗延。” 这场景叫杨坚恍然觉得自己似从未离开过长安,今日也只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家,被妻女以笑容迎接,一如曾经的每一日。 杨坚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将独孤伽罗抱进怀里,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搂着妻子的满足感叫杨坚忍不住喟叹一声,而这理所应当的一切在昨日都还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我回来了。” “恩。”独孤伽罗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收紧两臂,将杨坚抱得更紧。 洛容站在一旁笑得湿了眼,没有什么感天动地,没有什么撕心裂肺,可就是这曾经每日都能见着的久违场景,却叫洛容心中动容。 “大娘子,咱们去厨房看看给主君准备的菜烧得怎么样了,让主君去换身衣服可好?”洛容是想尽快给杨坚和独孤伽罗一个独处的机会。 小花嘟着嘴盯着杨坚看了看,终于还是答应了。 安抚小花几句,杨坚就牵着独孤伽罗快步走近了后院,回到了属于两个人的房间。 “哭了?”关上房门,杨坚便倚着门再次将独孤伽罗抱住。 伽罗抱住他不肯抬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不一会儿又觉得胸前的衣服有被水打湿的感觉,他这才确定独孤伽罗是哭了。 独孤伽罗突然伸手抱住杨坚的脖子,踮起脚就与杨坚唇齿相依。 成亲之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杨坚抱住独孤伽罗温软的身体时就觉得心痒难耐,可碍着两人好不容易见面,独孤伽罗又哭了,杨坚才想着忍下来,这会儿却是什么顾虑都想不起来了,转身将独孤伽罗压在门板上就越吻越深。 没有平日的从容可以耐心准备,杨坚用手弄了几下,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就撩起独孤伽罗的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云雨之后,两个人瞧着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独孤伽罗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杨坚抱起独孤伽罗回到床上,却也只是盖着被子相依而坐,仅是十指紧扣便觉得十分安心。 “没什么要问我的吗?”靠在杨坚怀里,独孤伽罗懒洋洋地问道。 杨坚轻笑一声,道:“原本是有,可方才突然想明白了。” 闻言,独孤伽罗侧头,不解地看着杨坚。 他原本要问的是什么?竟还能在方才那会儿想明白? 杨坚点了点独孤伽罗的鼻尖,笑道:“想什么呢?是在进宫面圣时想明白的。” “哦。”独孤伽罗无趣地撇撇嘴。 她还当能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呢,既然是瞧见宇文邕的脸想明白的事情,那肯定很无趣。 杨坚摇头失笑,暗自为独孤伽罗还是那个独孤伽罗而感到高兴。 “留你一个人在长安,受委屈了。”在独孤伽罗的头顶亲了亲,杨坚把人抱得更紧了。 独孤伽罗得意道:“还能有人叫我受委屈吗?就算受了委屈也得还回去啊。再说了,昭玄哥哥、郑译他们都在,三弟也帮了我不少。” 这件事听起来可并没有那么让人开心,自己的女人遇到困难却还要别的男人帮忙处理,杨坚觉得有些憋屈,却又说不得什么,谁让他不在长安。 “怎么还有三弟?”杨瓒会帮什么? “小花开始习武了,三弟教她。” 杨坚眉梢一挑,问道:“这么说我不在的时候,三弟时常来府里走动?”想想就让人不爽,他在的时候那小子怎么不来? “恩,”独孤伽罗点头,“今儿下午也会来。” 杨坚暗暗咬牙道:“那可得好好谢谢他。” 第 131 章 午饭之后,杨瓒如约来到将军府,还带来了杨整。 穿过前院,来到堂屋,杨瓒一抬头就瞧见了杨坚脸上淡淡的笑容,心里登时就是一咯噔。 怎么回事儿?这人为什么对他笑? 心有顾忌,杨瓒的脚步就落后杨整一些,站定时也比杨整靠后半步。 见杨整和杨瓒要行礼,杨坚忙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总觉得被人叩拜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 杨整却把这当成是杨坚的亲切,暗想不管关系多么疏远,他们终究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于是心中感动。 “大哥能平安回来就好。母亲很是担心,叫我来看看。”杨整看着杨坚,憨厚地笑着。 “辛苦二弟了,坐吧。三弟也坐。”母亲叫他们来看看?这怎么可能…… 坐下之后,杨整又开口道:“大哥突然就被派去了随州,可把家里人吓了一跳,母亲原本是想亲自来看看大哥和大嫂的,只是如今父亲不在,府里的大小诸事都是母亲在打理,还有一个幺弟要照顾,母亲实在是分身乏术。” “二弟回去转告母亲,我这边的事情就不劳母亲费心了,让母亲千万注意身体,如有需要,尽管派人来找我。”杨整要说,杨坚就只能客套地陪着说。 说完,杨坚转而看向杨瓒,开口道:“听伽罗说,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三弟对她们母女照顾有加,我真是……很感动啊。” 感动?杨瓒瞄了杨坚一眼。他怎么就看不出杨坚哪里像是在感动? “大哥言重了,应该的……应该的……”杨瓒使眼色向一旁的独孤伽罗求助,结果却见独孤伽罗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那个……小花呢?” 杨坚好心替杨瓒解惑道:“小花还在睡,听说是昨夜知道我今日要回,兴奋得睡不着,结果今日的午睡就睡得久了一些。” “哦……啊……呵呵,这样啊。”杨瓒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奇了怪了,小的时候明明还能跟这个大哥对着呛来着,怎么长了几岁他反而还怂了呢? 见三兄弟尴尬地沉默了下来,独孤伽罗这才笑着开口道:“我听说近来阿姑的身体不太好?” 杨坚一怔,看着独孤伽罗问道:“怎么回事?” 独孤伽罗摇摇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前些日子叫洛容领着小花去陪阿姑聊聊,小花回来便说阿姑瞧着没什么精神。我本想着去瞧瞧,但是……前些日子不太方便。” 杨整忙道:“叫嫂嫂担心了,母亲这几日是憔悴了一些,请医师看过,说是身子乏累,母亲也说她只是夜里睡不好,应该是没有大碍。” “夜里睡不好?”独孤伽罗疑惑,“阿姑可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吗?”杨整与杨瓒对视一眼,茫然地摇头,“没听母亲提起过。” 杨坚沉吟片刻,而后抓住独孤伽罗的手,看着独孤伽罗低声道:“要不你去看看?” 独孤伽罗点头道:“也好,左右你也回来了,我该是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了,明日我便去看看。” “带上府里那个医师,”杨坚嘱咐道,“我觉得他挺好。” “好,我知道了。” 正说着话,就有人来报说郑译和高熲来了,杨整和选酢醵二人便起身离开,去了后院等小花睡醒,两人刚走,郑译和高熲就踏进了门。 “阿坚你可算是回来了!”郑译快步上前,跟站起来迎接的杨坚亲热地拥抱了一下。 杨坚只淡淡一笑,面对好友,也不必多说什么。 瞄了一眼高熲的神色,独孤伽罗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突然觉得这堂屋的风有点儿大,两位介意移步书房吗?” 郑译一听这话,立刻向独孤伽罗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笑道:“无妨,这将军府上,夫人说的算,夫人说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杨坚左看看右看看,点头道:“恩,听夫人的。” 独孤伽罗摇头失笑,便与其他三人一起去了书房。 围在书案边儿坐下,独孤伽罗便悠闲地煮起茶来。 高熲脸色一正,道:“虽然你是今日才回来的,该让你好生休息,可我看你只要回到伽罗身边,也不需要怎么休息。倒是伽罗,为你牵肠挂肚了这么长时间,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杨坚睨了独孤伽罗一眼,没说话。 郑译道:“说正事儿。陛下似乎对此次大战的结果不太满意,有意再次兴兵。” 杨坚眉心一蹙,道:“要再起兵并非易事,兵将需要休整不说,要筹齐粮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直都知道战争不易,可也只有真正上过一次战场,才知道什么叫做不易。 高熲哂笑道:“陛下要粮,下面的人怎么都会想办法筹齐的,只是要苦了百姓。” “不过那都是其次,”郑译道,“能否再次起兵,还是要看朝堂上的争辩,若几位老将军都反对,陛下也不能一意孤行。” “那几位老将军……”杨坚闻言蹙眉。 那几位老将军的意见可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见杨坚蹙眉,郑译拉了拉杨坚的袖子,然后挑起下巴指向独孤伽罗。 杨坚跟着转头看向独孤伽罗,后又不解地看向郑译。 郑译奸笑两声,道:“你回长安的路上,就没听到什么流言?跟夫人有关的?” 杨坚点头,道:“听说了。怎么了?还有隐情?” “没有隐情?没有隐情那还得了!你傻啊!”郑译拍了杨坚一巴掌,“陛下不知道勾搭臣妻会影响声誉吗?为何宁可自毁几分声明也要制造那些流言?” “因为……独孤氏?”杨坚猜测道。 可就算伽罗是出自独孤氏,也无法左右那几位开国将军的意见吧?毕竟与那几位将军有交情的是伽罗的父亲,并非伽罗。 “啧啧啧,亏你还是人家夫君呢,自家娘子有多大能耐,你还不知道啊?”郑译调侃道。 高熲见杨坚还是一副困惑的表情,便好心解释道:“先前,几位将军本是反对起兵的,你可知他们为何又改了主意?” 杨坚一愣,旋即瞪着眼睛看着独孤伽罗。 难不成还是伽罗煽动起兵的?他怎么不知道他的伽罗还有做祸水的潜质? 高熲摇头失笑道:“虽然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但是八九不离十。是因为伽罗闯进了御书房,坐在几位老将军身边,才让几位老将军改了主意。先公已去,但就算是女儿身,承袭先公血脉之人也能鼓舞士气,安定人心。” 郑译笑眯眯地补充一句道:“换言之,夫人如今就是个千金砣,压在哪儿,哪儿就是稳的。” “她在我身边。”杨坚傻愣愣地说道。 “对了!”郑译抚掌,“所以朝堂上有不少人对你寄予厚望。” 杨坚蹙眉。 这算什么?夫凭妻贵? 第 132 章 入夜,独孤伽罗沐浴之后便躺在房间的榻上看书,杨坚哄睡了自家女儿之后,才拖着满身的疲惫回房。 一听见开门声,独孤伽罗就摆了摆手,示意洛容和红菱可以退下,她自己则放下书,迎到门口去。 “小花睡了?”将杨坚送到屏风后的浴桶旁,独孤伽罗就亲自动手替杨坚宽衣解带。 一听独孤伽罗提起小花,杨坚就轻笑出声:“恩,睡了。好不容易给哄睡了。” 独孤伽罗也跟着笑了起来:“许久不见你,怕你趁着她睡着的功夫再跑了吧。” 回想起来女儿睡不安稳的模样,杨坚觉得独孤伽罗说的有道理。 跨进浴桶,将整个身体泡在温热的水里,杨坚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不管那浴桶的边儿上是不是有水,独孤伽罗屁股一扭就坐了上去,拿起一旁的布巾在水里浸湿,而后替杨坚擦拭身体。 难得被服务一次的杨坚颇有些诧异地看向独孤伽罗,但见独孤伽罗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似乎做得很开心,杨坚便什么都没说。 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杨坚又突然想到下午那会儿在书房里的谈话。 “要不要在城郊置办一座庄子?” 虽说城郊的庄子距离长安城也并没有多远,可好歹有城门隔着,那些巴望着伽罗的人不容易登门拜访,伽罗的日子也能过得清静些。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睨着杨坚问道:“怎么?出去打了场仗,又尝到了没人管的日子多么逍遥,就嫌我碍事了?” 杨坚笑着瞪了独孤伽罗一眼,调侃道:“我若嫌你碍事,就把你送到随州去,那地方离长安可远了,叫你回都回不来。” 独孤伽罗鼻子一皱,回嘴道:“那我刚好就去陈朝瞧瞧,带上女儿,叫你想见我们也见不着。” 杨坚瞪眼:“你这女人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独孤伽罗伸手在杨坚的鼻子上一点,得意道:“你知道得太晚了。” “说真的,”杨坚又将话题拉回到庄子上,“住在城里烦心事儿太多,不若在城郊置办处庄子,连母亲一起送去住着?” 独孤伽罗撇嘴道:“把阿姑和小花送去行,我可不去。” “为什么?”杨坚不解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对杨坚的迟钝感到无语:“我连战场都想陪着你去,这长安城有什么好怕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杨坚心里一动,抬手拉住了独孤伽罗的手,轻轻揉捏:“也是,你这做阿娘的,比小花还不安分,我才离开一段时日,关于你的流言就漫天地飞了,要是把你送去了庄子,可不知道要给我招惹多少蜜蜂蝴蝶回来。” “那你可得看紧了,不然就招一院子回来给你看!”独孤伽罗嗔瞪了杨坚一眼。 杨坚轻笑出声,突然凑上前抱住独孤伽罗的腰,头枕着独孤伽罗的背,低声道:“方才我看着小花的睡脸,就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独孤伽罗很傻很天真地问道。 杨坚眼中精光一闪,一使劲儿就把独孤伽罗拖进了浴桶。 “哇!”独孤伽罗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浑身上下便已经湿透了,“你干吗啊?” “给小花生弟弟。” 说着,杨坚就开始在独孤伽罗身上上下其手。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独孤伽罗与杨坚的别后重逢更是热情无比,从天黑到天亮,独孤伽罗只记得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前瞥见了窗外微弱的光芒。 独孤伽罗醒时已是日上三竿,难得是被人吵醒的。 起身下床,独孤伽罗只随便披了件衣服在身上,就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想要看看是谁在窗外那么欢腾,扰人清梦。 结果一推开窗户,独孤伽罗就瞧见杨坚正在院子里跟小花练剑,父女俩一人一把木剑,玩得不亦乐乎。 瞧见这样的景象,独孤伽罗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杨坚昨夜会突然冒出要给小花生弟弟的想法,只瞧着这一对父女戏耍的欢喜模样她就觉得无比安心,无比幸福,若这画面里再加入一个蹒跚的娃娃,又会平添多少幸福感? 眼尖地瞥见窗前的独孤伽罗,小花立刻扬起木剑,兴奋地喊道:“阿娘,你看小花厉不厉害?” “小花最厉害了!”独孤伽罗笑着回答,却因为声音有些沙哑而兀自红了脸。 杨坚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声音也是一怔,随即笑得一脸暧昧。招手将红菱叫到身边,杨坚嘱咐了几句,便在红菱离开后大步进了屋。 “怎么就醒了?”停在独孤伽罗身后把人抱进怀里,杨坚笑眯眯地看着窗外独自练剑的女儿。 独孤伽罗埋怨道:“还不都是被你们父女俩吵醒了,要玩不会去前院玩儿?” 杨坚道:“这不是怕你醒了见不着我吗?” “我都习惯早上起时瞧不见你了。” 杨坚一听这话就觉得心疼,忙服软道:“好,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吵醒你了,你就别故意往我心窝子戳刀了。” “今日不用上朝?”独孤伽罗换了话题,也算是放过杨坚了。 “去过了,”杨坚轻笑一声,“这都快午时了,什么事都该办完了。” 独孤伽罗闻言转头,狠狠瞪着杨坚。 她会睡这么久怨谁啊?她到现在还腰疼呢! “好好好,是我错,是我错。” 真是许久没瞧见伽罗瞪人的模样了,如今再看,便觉得她这一副模样更惹人怜爱了。 认错倒是快。独孤伽罗撇撇嘴,又问道:“今日上朝,陛下没给你安排个什么职位?” 一听这话,杨坚没声了。 独孤伽罗半天没听到回答,偏头一看,就见杨坚趴在她肩头,一副不甘又委屈的模样。 “他什么都没说?”独孤伽罗蹙眉。 杨坚摇了摇头。 “还要再出兵?” 杨坚又摇了摇头。 独孤伽罗这就明白了。 既不需要立刻再出兵,又不给职位,就算是杨坚没在战场上立什么大功,那也是带兵去了又安然回来的,于情于理都该赏赐点儿什么予以安慰,然而宇文邕却什么都没说,这是打算就这么晾着杨坚,不说不用,却不予任用。 第 133 章 吃过午饭,等独孤伽罗要出门时已是未时过半。 杨坚父女把独孤伽罗送上了马车,就打道回府。虽说是担心母亲的状况,可杨坚自觉不擅于与家人相处,尤其是面对吕氏时,哪怕心里有话要说,嘴上也是说不出的,未免尴尬,也未免吕氏不自在,杨坚还是决定不跟着去,左右独孤伽罗去了,便也是他去了,他就在家陪着女儿玩好了。 在马车上打了个盹,独孤伽罗就到了陈留郡公府,下车望了一眼陈留郡公府的大门,独孤伽罗便是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照理说,一个家里即使男主人不在了,也有女主人撑着,不说如往常一般无二的热闹,也不至于门可罗雀,毕竟夫人们都是按着自家夫君的交友范围四处走动,可陈留郡公府的男主人杨忠去了泾州任职后,这陈留郡公府就日渐冷清,连几位郎君都无法挽回。 这杨家的人要不擅长交际也有个限度啊,这样下去陈留郡公府非被人给忘在脑后不可。 由洛容拎着独孤伽罗特地给吕氏带来的补药和安神香,独孤伽罗就踏进了冷清的陈留郡公府。 今日杨整和杨瓒都不在,独孤伽罗走近后院时,便瞧见杨嵩正陪着幼弟杨爽在玩耍,吕氏和卢氏坐在一旁的廊檐下看着。兴许是跟吕氏相处多年早已习惯,即使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应,卢氏也能笑容满面地说个不停。 听了下人通报,吕氏和卢氏就都看向刚走进院子的独孤伽罗,杨嵩和杨爽也注意到有人来了,纷纷起身看向独孤伽罗。 杨嵩与独孤伽罗尚不熟悉,只远远地行了礼打了招呼,倒是四岁的杨爽天不怕地不怕,哒哒哒地跑到了独孤伽罗面前,直扑进独孤伽罗怀里。 “嫂嫂!” 独孤伽罗顺势抱起杨爽,比起弟弟,这个四岁的孩子对她来说更像是儿子,他可比小花还要小一些。 “在做什么呢?有没有乖乖地听阿娘的话?”独孤伽罗抱着杨爽走到吕氏身边,“见过阿姑。” 因为有了小花之后独孤伽罗就总带着小花来看望吕氏,所以现在吕氏与独孤伽罗也熟悉了一些,对这个常来陪她说话的媳妇也亲切了许多。 “快把那小子放下吧,他可重了。”吕氏伸手扶着杨爽的背,等着独孤伽罗把杨爽放下。 “好,当心。”独孤伽罗笑着放下了杨爽,杨爽就又一溜烟儿地跑去找杨嵩玩儿了。 女婢送来了椅子,独孤伽罗就在吕氏身边坐下:“昨个儿夫君回来了,没伤着,本来今儿想跟我一起来的,但突然有朝中的大人登门拜访,他脱不开身,便叫我来看看阿姑。听二弟和三弟说阿姑近来没什么精神,可是身体不适?” 吕氏笑了笑,道:“不碍事儿,就是夜里睡不好。” “那也不能大意,”独孤伽罗拧眉,“找医师来看过没?” “看过了,”被人关心总是会感到开心的,吕氏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慈祥,“医师说了没事,无需担忧。” 独孤伽罗撇了撇嘴,转身从洛容手上拿过一堆东西:“我从府里带来了些补药和安神香。这药都是配好了的,是夫君之前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给他配的安神汤药,阿姑先喝一副试试,我把方子也放在这里面了,阿姑若喝着管用,就再让他们去给您配。 这安神香是从智仙师父那里讨来的,睡前在屋子里点一会儿,要睡的时候再给灭了,最好是别整宿都烧着。” “你有心了。”叫旁边的女婢接下独孤伽罗给的东西,吕氏笑得越发灿烂了。 卢氏忙在旁边说起了好话:“哎呦,咱们夫人真是有福,不仅是儿女绕膝,儿子取了个媳妇都这么孝顺,如今就差个孙子喽!” 说着,卢氏就看着独孤伽罗,笑容暧昧。 一听到“孙子”这个词,吕氏也看向独孤伽罗,笑眼里满是期待:“也是时候给小花添个弟弟了。” 这事儿由杨坚跟她说,她最多觉得杨坚不正经儿,可此时从长辈嘴里说出来,独孤伽罗登时就红了脸。 见独孤伽罗脸红,吕氏就笑得更开心了。 借着这个由头,卢氏又打趣了独孤伽罗几句,逗得吕氏心情不错,可也没怎么着,突然就猛咳不止。 “阿姑当心!”独孤伽罗探身,轻轻拍了拍吕氏的背,然后看着卢氏问道,“阿姑这几日就是这么咳着?” 卢氏点头,道:“可不是嘛!奴婢要夫人再请个医师来看,夫人也不肯。你说这也不是呛着,怎么就老是咳呢?” 独孤伽罗见吕氏咳得脸都红了,偏头对洛容吩咐道:“洛容,去把每月到咱们府里请脉的那个医师找来给阿姑看看。” 那医师虽只是坊间药堂里名不经传的医师,可独孤信还活着的时候,那医师就每个月都要跑一趟卫国公府,应崔氏的要求替阖府上下请脉,那个时候独孤信夫妇都上了年纪,依着崔氏的说法,就是有备无患,谁都说不准就在什么时候落下病,能给医师早些查出来,治起来也容易。 因着曾经卫国公府里几乎所有人大大小小的病都是那个医师给治的,独孤伽罗自是认同那人医术,于是独孤氏落败后,独孤伽罗就将那位医师请到了将军府,也是每月请一次脉。 “不用,”吕氏劝阻道,“我也没觉得哪儿不舒服,兴许就只是身子虚,补补就好,你这药我先喝着。” 独孤伽罗不满。那药是安神的,又不是补身的,若当真是身子虚,那喝了也没什么用。 不过看了看吕氏的脸色,独孤伽罗暂且把这事儿放下:“那阿姑就先喝着这个,我明儿再来一趟。”顺便把那医师一起带来。 吕氏笑道:“不必多跑一趟,恒生他们都在府里,没事的。” 独孤伽罗也不与吕氏争辩,话锋一转就与吕氏闲聊起来,可明日要带着医师再来一趟也是势在必行。 老人家的那句“没事儿”多半都信不得。 第 134 章 第二日,独孤伽罗果然又带上医师去了陈留郡公府,这一次杨坚和小花也跟着一起。 医师探脉一诊,脸色就凝重起来,让吕氏左右手轮着换了几次,才长叹一声。 “老夫人确实只是体虚。”说罢,医师便提起自己的木箱,不管其他人如何,自己先出了房间。 卢氏得了独孤伽罗一个眼色,便留在房间里与吕氏说笑,独孤伽罗和杨坚则忧心忡忡地跟着医师出了房门,出了门,便见那医师正站在院子里等着。 “医师,我家阿姑的身子可还有其他毛病?”走到医师身边停下了脚步,独孤伽罗才低声问道。 那医师捋着山羊胡,神情凝重地睨了独孤伽罗和杨坚一眼,而后才到:“将军与夫人恕老夫直言,老夫人常年郁结于心,如今内府损耗严重,就算下药调理,也只怕是……” 常年郁结于心?听到这个,独孤伽罗便想这是要有多少不顺心的事儿才能常年郁结于心?可陈留郡公府里并没有人苛待吕氏,就连妾室里最出挑的卢氏也并不是能掀起大风大浪的人,尤其是自打独孤伽罗开始在陈留郡公府频繁走动之后,卢氏就更安分了,与吕氏的关系可好着呢。 可转念一想,独孤伽罗又想到了吕氏那怯懦的个性,那样怯懦的人,就算天没塌下来,也是要杞人忧天,惶惶不可终日,还不敢与旁人说,可不就郁结于心了吗? 对独孤伽罗来说,郁结于心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可内府损耗严重就真的是让人一筹莫展了,毕竟吕氏也上了岁数,下药调理怕是也无法痊愈。 杨坚一听这话也是急了,道:“就没有什么医治的法子吗?” 医师冲着杨坚和独孤伽罗躬身一拜,无奈道:“老夫医术不精,只能给老夫人开服调理的方子,两位还是要尽早另寻名医才是。” 说完,医师便向两人告辞,给了洛容一张方子之后,离开了陈留郡公府。 见杨坚一脸凝重地呆站在院子里,独孤伽罗上前一步,挽住了杨坚的胳膊,道:“别太担心,我今儿就写封信给秦川送去,他在各地行走,该是知道一些医术高明的医师。” 杨坚叹一口气,转头看着独孤伽罗,笑道:“辛苦你了。” 独孤伽罗靠在杨坚身上甜甜一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进屋去陪阿姑说说话,我这就去舅公的书房写信。” “恩。”杨坚点点头,便急匆匆地回到了房间。 这会儿即使无话可说,他也想呆在吕氏身边,似乎只有亲眼瞧着,心里才能踏实些。 独孤伽罗一直目送杨坚进屋,才转身往杨忠的书房走去,半路上碰见了杨瓒。 “嫂嫂。”杨瓒向独孤伽罗行了礼,而后问道,“听下人说嫂嫂今儿请了医师来给母亲诊脉,可是有结果了?” “恩,有结果了。”独孤伽罗笑着点点头,“只说是身子虚,需要补补,可怎么补倒是没说出什么来,我正打算托人再寻医师问问,这进补的方法有很多种,兴许每个医师知道的都不一样,咱们多问问总是好的。” 杨瓒笑道:“还是嫂嫂想得周到。” “你去阿姑房间陪阿姑说说话吧,你大哥在那儿呢,可我估摸着他那人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别阿姑瞧着他那无趣的脸再更抑郁了。” 杨瓒噗嗤一乐,已然可以想象独孤伽罗所描述的场面,冲独孤伽罗微微颔首,便快步往吕氏的房间去。 独孤伽罗这才松了口气,大步向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关上门,洛容便站在桌角帮独孤伽罗研磨。 “夫人,您那样与三郎君说,没关系吗?” 独孤伽罗铺好纸,叹一口气道:“有关系,按理说我是该据实相告,可……罢了,先让秦川寻名医问问,若还有治愈的可能,便也不必叫他们担忧,若没有,再知会他们也不迟。” 只是独孤伽罗也知道所谓的内府损耗换言之就差不多是内府衰竭,在独孤伽罗的印象中,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只是按照吕氏的年岁来算,这衰竭来的确实是早了些,兴许真的跟她这些年的郁结于心有关。 不论如何,不做点儿什么总觉得心有愧疚,说不定就能找到个妙手回春的医师。 这样想着,独孤伽罗就提笔开始给秦川写信,写好了,要洛容立刻送出去,而后便匆匆赶回吕氏的房间。 一走到门口,独孤伽罗就看到了预料中的场景,杨坚如她所料般干巴巴地坐在床边看着,面部绷紧,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温软的亲情,倒是杨瓒拉着吕氏的手,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小花则坐在杨坚怀里咯咯笑,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独孤伽罗抬脚进门,脸上立刻就扬起了笑容:“三弟跟阿姑说什么趣事儿了?瞧把阿姑笑的,也说给我听听呗?” “你可别听,”吕氏忙出言阻拦,还瞪了杨瓒一眼,“这小子就没个正经!” 独孤伽罗笑着加入这一对母子,偶尔强拉杨坚说上几句,再有小花的童言无忌,这气氛也算是其乐融融。 瞧着吕氏面露疲惫,独孤伽罗便带着杨坚和小花告辞。 坐在马车上,小花已经迷迷糊糊地倚在独孤伽罗怀里睡了过去,杨坚却是一副沉思的模样,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独孤伽罗。 “谢谢你。”杨坚拉住独孤伽罗的手,眼神真诚。 突然见杨坚这么感性,独孤伽罗满心不解:“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杨坚揉捏着独孤伽罗软软的手,低声道,“只是觉得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就净遇上好事儿。” 独孤伽罗一听这话就笑了,而后下巴一挑,似有些小得意地说道:“那可不!我可是这长安城里最幸运的人,你跟我在一起,自然也能沾了我的幸运。而且来日方长,这才从哪儿到哪儿?你现在就感动可有些早了。” 杨坚不语,只伸手搂住了独孤伽罗。 第 135 章 转眼又是新年,可这一年对杨家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可以满心欢喜地去庆祝的新年。 自入冬之后,吕氏就日渐憔悴,隆冬之后更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汤药是一天都没有断过,搞得整个陈留郡公府都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儿。 杨坚虽是跟吕氏不亲密,可到底是至亲,见吕氏卧病在床,杨坚便要搬回陈留郡公府,左右宇文邕不打算重用他,左小宫伯的职位也是换了谁都可以做,由他来做反而心里总是不舒坦,杨坚索性就告假回家。 独孤伽罗也带着小花跟着住进了陈留郡公府,将小花并杨爽交给卢氏照顾,自己则跟着杨坚跑前跑后的忙活。这一年的新年杨家的几个郎君都无心操办,也是独孤伽罗和卢氏二人草草地做了准备。 年三十的下午,等吕氏午睡醒来,独孤伽罗和卢氏便捧着火红的新衣和珠光宝气的饰品进了吕氏的屋子,杨坚、杨整被独孤伽罗差遣去监督年夜的各种准备,杨瓒和杨嵩则负责陪小花和杨爽玩耍。 一进吕氏的房门,卢氏就笑得一脸喜庆:“夫人可算是醒了,瞧,咱们家娘子给您送新衣裳来了。” 吕氏起身一转头就瞧见独孤伽罗手上捧着的红,一眼就瞧出这衣裳用的是上好的锦缎料子。 “我都是个老太婆了,还给我做什么新衣裳?”嘴上埋怨着,吕氏却笑得十分开心。 “瞧阿姑这话说得,”独孤伽罗捧着衣服走到床边,将衣服搁下,扶着吕氏转了个身,坐在床边,“女人家爱美哪儿还分年龄的?而且阿姑瞧着就跟我姐姐似的,怎么到了您嘴里就说自个儿是老太婆了?” 听着独孤伽罗的话,吕氏笑靥如花,这心情一好,瞧着也精神了些。 接过洛容递上来的梳子,独孤伽罗腿一拐就坐在了床边:“阿姑,我给您梳头。” “好,好。”吕氏又笑着转了个身背对着独孤伽罗,一边跟卢氏闲聊,一边享受着媳妇给梳头的待遇。 独孤伽罗其实不会梳头,那繁杂的发式光是看着就觉得头晕,平日里她的头发不是洛容打理即使杨坚亲自动手,这一次是为了讨吕氏欢心,特地跟洛容学的,发式极其简单,但能让人看起来精神些。可就这简单的发式,独孤伽罗也学了两天,第一天学过,第二天就忘,可是被杨坚好一顿嘲笑。今儿这是上午又闷在房里练了好一会儿才敢过来给吕氏梳。 杨坚进门时,就瞧见三个女人都坐在床上,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 “大郎君。”卢氏起身给杨坚行了个礼,这出声一喊,自然是也引起了独孤伽罗和吕氏的注意。 独孤伽罗转头看着门口,笑盈盈地问道:“怎么了?都安排妥当了?” 杨坚摇了摇头,道:“厨房问今晚儿的菜……” “不是跟他们说过了?”独孤伽罗转眼看向洛容。 年夜饭的菜单她可是几天前就送去厨房,让他们提前准备食材,大多是药膳,荤腥太重的菜今年便都免了。 洛容忙道:“婢子再去看看吧。” “等等,”独孤伽罗叫住抬脚就要走的洛容,而后问吕氏道,“阿姑有什么想吃的吗?” 吕氏顿了一下,而后才摇了摇头。 吕氏这一顿,独孤伽罗就知道她是有话没说。 “没有吗?”独孤伽罗扁扁嘴,“阿姑可是怕厨房的人做不好?那您说,我去给您做,我可是在小酒馆里做过老板娘呢!” 吕氏转头笑着睨了独孤伽罗一眼,道:“你还敢提这事儿!” 独孤伽罗笑着做了个鬼脸,又道:“不过我也不会做什么美味佳肴就是了,勉强只能煮个粥,做盘野菜什么的。” 吕氏叹一口气,道:“这个季节,哪有什么野菜?” 独孤伽罗颇为意外地眨眨眼。 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还真说对了? “有!怎么没有能没有呢!”独孤伽罗冲杨坚一挑下巴,道,“那罗延回将军府一趟,去找厨房要点儿野菜。” “啊?”杨坚一脸茫然地看着独孤伽罗,随即点头,“哦,我这就去。”说完摸摸鼻子就走。 他们府里还有野菜呢?是他的俸禄不够用还是怎么着?为什么会在府里存野菜? 想着要好好问一问厨房为什么会有野菜,杨坚便打马奔赴将军府。 杨坚走了,吕氏才想起来问独孤伽罗,道:“你们府里还吃野菜?那罗延就给你们吃这个?” 独孤伽罗噗嗤一乐,道:“那可不是那罗延弄回来的,您没瞧见他都不知道我们府里屯着野菜。但凡在饭桌上瞧见绿色的叶子,在他那儿都是一个菜,他不认得。那些野菜是我让他们去弄回来的。” 不认得……吕氏无言,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 她是陪着她的夫君征战四方的时候吃过苦,当年的饭桌上除了野菜可是什么都没有,那野菜还都是自己去挖的,不认得怎么行?可她这儿子就没吃过什么苦了,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可她这媳妇也是娇养大的,怎么就想着吃野菜了? “好了!”说话间,独孤伽罗终于是弄好了吕氏的头发,卢氏刚忙捧了铜镜到吕氏面前,“阿姑瞧瞧,喜欢吗?” “喜欢,喜欢。”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吕氏笑得十分开心。 卢氏笑着道:“自己媳妇给梳的头,哪有不喜欢的?夫人说是不?放眼看这长安城里,哪家的媳妇有咱们娘子这么孝顺?” 听了这话,吕氏笑得更开心了,透过铜镜看着独孤伽罗,满眼喜色。 独孤伽罗这又跟卢氏一起缠着吕氏站起来,替吕氏换上了火红的衣裳,好不容易给吕氏收拾好了,窗外已是霞光漫天。 第 136 章 难得凑齐了一大家子人,可惜杨家的男人多,哪怕凑在了一桌,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的也只有特地要让气氛热闹起来的独孤伽罗和卢氏,但与平日比起来,到底是热闹了许多。 吃过了饭,一大家子人就撤到陈留郡公府后院一座已经空下来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处很大的空地,今夜搭了台子,杨坚、杨整、杨瓒三个已经能赚钱的合资请了两个戏班子,一个是寻常的戏班子,挑了寓意好的戏本子来演,另一个是百戏班子,班子里有西域人也有天竺人,表演都是吞刀吐火缘幢上索这类的杂耍。 在吕氏耳畔说得累了,独孤伽罗就与卢氏交换,换卢氏与吕氏聊,独孤伽罗喝口茶休息一下。 手刚碰到茶碗,就将一只大手推着一盏茶送到了面前,而后拿走了她手下的那一盏。 “这都凉了。”说着,杨坚就转手将那盏凉茶递给阿宝,要阿宝连茶碗一起换了再送来。 独孤伽罗眼睛一眯,捧起那盏热茶。 茶水有些烫,还喝不下口,但捧在手里就觉得从掌心到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身子暖,心也暖。 等茶稍凉,独孤伽罗就小口小口地喝着。 正惬意着,却突然觉得有人敲她的椅背,独孤伽罗疑惑地扭头,就见杨瓒不知什么时候跟杨爽换了位置,正坐在她身后,旁边还坐着跟杨嵩换了位置的杨整,只是杨整看起来有些局促,还一直拉扯杨瓒的袖子,似乎要阻拦杨瓒说话。 但杨整向来都拿杨瓒没办法,从小就是事事都依着杨瓒,等长大了,习惯了,想要在杨瓒面前说一不二可就难了。 “什么事儿?”独孤伽罗这一问,杨坚也转头疑惑地看着杨瓒。 杨瓒再一次拍开杨整的手,笑呵呵地对独孤伽罗道:“嫂嫂,二哥有件事情想请嫂嫂帮忙。” “什么事?说说看。”见杨整不停地想要拦住杨瓒,独孤伽罗更好奇了。 “嫂嫂,是这样的,”杨瓒嘿嘿一笑,道,“我二哥吧,有一个相好的娘子,虽说都相好两三年了,可那娘子的父亲稍微有一些……固执,非要等着自家女儿及笄才肯嫁,那娘子是四月份的生辰,今年正是及笄大礼。” 说着,杨瓒还给了独孤伽罗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转眼看向杨整,却见杨整的脸已经红了个透。 “所以?”杨坚想了想,没想明白这事儿为什么要找独孤伽罗帮忙。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道:“郎有情妾有意,男想娶女想嫁,接下来除了提亲还能做什么?” 杨坚眨眨眼,恍然大悟。 可这事儿不该找他们阿娘吗? 懒得搭理杨坚,独孤伽罗兴致勃勃地问杨瓒道:“是哪家娘子?” 杨瓒立刻答道:“那娘子姓白,父亲是……” “是天官的司书。”独孤伽罗抢答道。 杨瓒两眼一亮,问独孤伽罗道:“嫂嫂认得?” 独孤伽罗点点头,道:“我与白夫人相熟,与白大人有几面之缘,聊过几句,这夫妻俩人是不错。你说那娘子刚及笄,想必是白家的小娘子吧?那小娘子我还真是没见过。” 早知道那丫头会成为杨整的心上人,当初就应该去见一见的啊。 “我见过!”杨瓒立刻开口,像是恨不能把杨整的老底都掀了,“白家那小娘子虽比不上嫂嫂的美貌和气度,但瞧着娴雅,一身的书卷气,远远瞧着像是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瞧你这话说得,怎么叫远看像仙子下凡?近看就不像了?”独孤伽罗打趣道。 “额……”杨瓒顿了一下,而后机灵地说道,“近看也像,就是上仙跟小仙的区别吧?” “你倒分得清楚,是见过了多少上仙?” 杨瓒摸摸鼻子道:“嫂嫂就别管我了,是说二哥这事儿,嫂嫂看能不能……” 独孤伽罗张口就要答应,可转念一想,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这事儿阿姑知道吗?” 杨瓒点点头,撇嘴道:“两个月前就跟母亲说过了,可是……”杨瓒耸耸肩。 “不敢劳烦嫂嫂,还是等母亲身体好些再说吧,不、不急。”杨整红着脸道。 独孤伽罗挑眉。不急什么?人家四月份就及笄了,不去提亲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不等独孤伽罗回话,杨坚就沉声开口道:“让你嫂嫂先去白府探一探,若白家也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再去请个媒婆。” 听到杨坚这话,独孤伽罗三人都诧异地看向杨坚。 杨坚被三个人看得心里发毛,疑惑问道:“怎么了?” 三个人又齐齐摇头。 杨坚却更加困惑了,问道:“不能去探一下吗?” “能!”独孤伽罗立刻响亮地应道,“等过了年我就去白府走动走动。” 杨坚点点头,还是觉得杨瓒和杨整看着他的视线有些诡异。 聊完了杨整的事情,独孤伽罗再转回身偏头看向吕氏,这一看就发现吕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独孤伽罗凑到吕氏耳边低声问道:“阿姑,累了吗?” 吕氏转头看着独孤伽罗,道:“上了岁数,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 独孤伽罗没对这话做出任何回应,转而问道:“那阿姑先回房去歇一会儿,等放炮竹的时候,再去叫您?” 吕氏看了看戏台上精彩的表演,颇有些不舍,可已经乏得睁不开眼了,吕氏也不强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你们玩吧。” “那我送阿姑回房。”给卢氏使了个眼色,两人就站了起来,一边一个地扶着吕氏。 “阿姑累了,我送阿姑回房去休息一下。”跟杨坚几人打了声招呼,独孤伽罗就与卢氏一起,搀着吕氏缓步离开。 第 137 章 年节过了,天气暖了,吕氏的身体也好了些,陈留郡公府上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独孤伽罗本是想着既然吕氏的身体好了,杨整的亲事便由吕氏去操办,毕竟杨整父母健在,倒也不好叫兄嫂出面。 然而吕氏心知她就算身体无碍,到了人前到底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便借着大病初愈的由头,还是将事情交给杨坚与独孤伽罗去操办。做了十年的婆媳,虽然起初吕氏对独孤伽罗是真的没有什么好感,可这些年下来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到如今吕氏对独孤伽罗已是全然信任,若她当真不在了,独孤伽罗作为长媳也是能撑起整个杨家后院的。 而被委以重任的独孤伽罗说干就干,眼见着院子里的杨柳抽了芽儿,便给长安城各府送去了请帖,相约在曲江画舫上一聚。因着这一次杨坚也要跟着去看看未来的弟媳是什么模样,独孤伽罗这请帖便是以杨坚的名义发下去的。 到了约好的日子,一家三口就乘着马车往曲江去了。 “有好些年没去曲江了。” 坐在马车上,杨坚突然回忆起与独孤伽罗初见的场景,也是在这样的季节,也是在曲江边儿,然而并不是每年的上巳节都会在曲江池边儿举行,再加上家里和朝堂上的一连串变故,因此那一年之后,两人便也在也没有一起来过曲江,这一晃就过了十年。 独孤伽罗抱着小花,听到这话便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是有好些年没来了,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曲江边儿。” 杨坚转头看着独孤伽罗,轻轻握住独孤伽罗的手,道:“等儿子也有小花这么大的时候,再一家四口一起来吧。” 闻言,独孤伽罗在心里细细算了一下时间,就算她今年怀上,儿子也要明年才能出生,等儿子长到小花这么大,就又是五年。五年之后一家四口再一起来吗?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 小花听到这话突然来了精神,扭着身子炯炯有神地看着独孤伽罗,问道:“我要有个弟弟了吗?”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斜睨着杨坚问道:“你教给她的?” 不然这丫头是怎么从儿子联想到弟弟的? 杨坚无辜道:“可不是我。” 独孤伽罗剜了杨坚一眼,这才问小花道:“小花想要弟弟吗?” “唔……”听到这个问题,小花的表情变得纠结,“祖母说,有了弟弟,就可以多一个人陪小花玩儿,以后也有人可以保护小花,可叔父说有了弟弟就会有人跟小花抢阿爹,阿爹喜欢弟弟,就不喜欢小花了……” “你叔父骗你。”杨坚暗暗在心里给杨瓒记上一笔。会跟小花胡说八道的就只有杨瓒。 “是这样吗?”小花疑惑地看着杨坚,怎么看都觉得杨坚才更像是在骗人。 被女儿怀疑的杨坚十分无助地看向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甜甜一笑,扭头掀开窗户去看马车外的景色。 自己惹的麻烦,他自己收拾去。 杨坚无奈,只能抱过小花哄了一路,列举了数条弟弟的好处之后,才哄得小花点头说想要弟弟。正想趁机也要独孤伽罗给个准话,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 “主君、夫人,到了。” 车门被打开,洛生和阿宝一边一个地站在马车旁。 独孤伽罗冲杨坚得意一笑,率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身去接小花。 将小花递进独孤伽罗怀里,杨坚才跟着下了车。 此时,停靠在曲江边儿的画舫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独孤伽罗放眼望去都是熟人,杨坚抬头一看几乎不认识…… 一转头就瞧见杨坚两眼发直地望着画舫上的人影,独孤伽罗摇头失笑,扯着杨坚的袖子就把人拽到了身边,然后并肩往画舫的方向走去。 “我给你说,站在甲板上那个穿青色衣服的是天官的玉府,善音律,跟他聊天的那个是春官的乐师。玉府的夫人在船楼的二楼,就趴在栏杆上招手那个……” 独孤伽罗故意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给杨坚说着画舫上众人的身份,幸而画舫的人还不多,等一家三口登上画舫时,独孤伽罗已经都介绍完了。 “呦,这发帖子的人可算是来了啊,真叫我们好等啊。”说话的是夏官军司马的妻子刘氏。 给杨坚使了个眼色,独孤伽罗就抱着小花走向刘氏:“我定的,可不是这时辰,姐姐自个儿在家里坐不住,非要来这儿等我,我心惶恐啊。我不是备了姐姐最爱的蓝尾酒,姐姐就原谅我吧!” “哼!你这蹄子记性倒是好,看在那蓝尾酒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刘氏轻轻一笑,媚态横生,“哎呦,咱小花瞧着又长大了些?快来给姨抱抱。姨没有儿子,若有就定把你带回家做媳妇!” 之前也跟着独孤伽罗参加了许多次这样的聚会,小花与刘氏也是认识的,因此尽管听不明白刘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乐呵呵地扑进了刘氏怀里。 刘氏抱着小花笑弯了眼,摆摆手对独孤伽罗道:“去招呼别人去吧。” “那就有劳姐姐了。”留下洛生保护小花,独孤伽罗就带着洛容一阵风似的走了。 虽是来的晚,可独孤伽罗不管凑到哪堆人里都能接上话,这边说两句,那边说两句,远远看着就像是只蝴蝶翩跹飞舞。 杨坚虽没有独孤伽罗这么擅长,可去了一趟随州之后也圆滑了些,同样的客套话一桌一桌地说过去,也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他的任务。 走到高熲和郑译这一桌,杨坚才长舒一口气,坐下猛灌一杯茶。 郑译调侃道:“啧啧啧,弟妹也真是厉害,竟能把个闷葫芦□□成这样,真是难为她了。不过我说你啊,那说辞能不能再仔细掂量掂量?邻桌可多少都能听见些,你只说一模一样的话,叫人心里怎么想?” 杨坚瞪郑译一眼。这就已经是极限了,他管别人怎么想呢! “以往都是伽罗一个人张罗这样的事儿,你怎么也想着来了?若真不行,在家呆着不就行了?”高熲好奇地问杨坚。 杨坚抿嘴,四处望了望之后,道:“来见白家人,我二弟说要娶那家娘子。” 众人恍然大悟。 “不过想见白家人,你们与白家人聚不就好了?做什么招了这么一大帮子人?”打量着这偌大的画舫里来来回回的人,郑译心中疑惑。 独孤伽罗每次办宴都这么大手笔,杨坚的俸禄够用吗? 杨坚一愣,反问道:“可以只请他们一家?” 郑译也跟着一愣,道:“为什么不可以?” 高熲仔细想了想,转头瞄一眼独孤伽罗,笑道:“伽罗是想让你出来露个脸吧,整日闷在府里,朝堂上的人都快把你给忘了。” 杨坚眉眼一动,望向远处的独孤伽罗。 第 138 章 请的人都到齐了之后,这一艘画舫便晃晃悠悠地飘向曲江中心,随湖水飘荡 画舫上宾客尽欢,好酒好菜自是不少,更为精彩的是独孤伽罗特地请来的长安城最好的乐伶舞伎,连胡姬都有,不管是乐伶的曲还是舞伎的舞,独孤伽罗都是审过的,为的就是不让男人心神荡漾,也不让女人醋意横飞,不然这一场宴可没法儿吃下去了。 酒过三巡,见喝了酒的男人们兴致逐渐高昂,独孤伽罗到底还是怕谁家的夫人小心眼,就以游戏为借口,拉着夫人们去了船楼的二层,能聚在一起赌两把的就一起玩一玩,不会赌的就坐在一旁闲唠家常。 能被独孤伽罗请来聚在一起的,本就是与独孤伽罗情投意合性格相仿的,没人刻意挑事儿,便都是能玩到一起去的,再加上独孤伽罗、郑译的夫人和高熲的夫人三人有意维持友好,夫人们相互之间的挑衅也仅止于揶揄。 又玩了一会儿,独孤伽罗凑到了白夫人身边,笑盈盈地坐下,开口问道:“听说姐姐家的小娘子今年就该及笄了?” 独孤伽罗这话似是在闲话家常随口一问,可白夫人也是经常与人打交道的,近来更是见过了不少夫人,每个人开口的第一句都是问她家将要及笄的小娘子,这言外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 白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感慨万千道:“是啊,这最小的一个可算是也及笄了,等把她嫁出去,我就是一身轻了。” “真好啊,”独孤伽罗羡慕地说道,“我们家小花才那么大点儿,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嫁人啊?” 白夫人又是叹了一口气,道:“快啊,这小孩子啊,转眼就长大了。我们家那小丫头小的时候,我就盼着她早些长大,早些嫁人,别再给我添那些麻烦,可这会儿真的长大了,瞧着一家一家地上门提亲,我却又不舍得了,最近瞧着她就总是在想,若是她能再在我身边待几年,再给我添上几年的麻烦,那就好了。” “现在就有人上门提亲了?这不是还没过生辰呢吗?”独孤伽罗故作惊讶道。 白夫人看了看独孤伽罗,道:“这妹妹就有所不知了,若真想把谁家的娘子娶回家,那可不能等着生辰,妹妹那会儿不就是嫁得早?这要是哪个傻小子想着要等到你及笄那年过了生辰再提亲,可要哭死了!” “可没有那样的人!”独孤伽罗嗔瞪白夫人一眼,而后说道,“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向小娘子提亲了,那我也提一个吧!” 这回换白夫人瞪独孤伽罗,摇头失笑道:“提亲这事儿,还有眼馋凑热闹的?” “那哪能凑热闹啊?”独孤伽罗笑道,“这不是有人一听去白府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就火烧眉毛似的求到我那儿去了,要我来问一问姐姐和白司书心中可已有了中意的人选?若还没定下,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家的傻小子?” “妹妹说的是……?”白夫人不解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挤眉弄眼地说道:“可不就是我家夫君那个憨厚的弟弟嘛!姐姐也知道我家阿姑身子骨不好,去年开始就卧病在床,我们这二郎君也不好意思给我添麻烦,就想着等我们家阿姑好些了,由我们家阿姑来与姐姐说一说,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出面才体面。 奈何阿姑的身子坏了好好了坏,年都过了,也没好利索,再一瞧去白府提亲的人都快在白府门前排队了,这才急了。你说他要是早来找我,我不就直接去白府抢人了嘛,哪还至于这会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知道独孤伽罗的那句抢人是在说笑,白夫人也不在意,柔声道:“妹妹就爱说笑,那陈留郡公府的二郎君又不是娶不到媳妇,哪会巴望着我们家这个?” “姐姐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独孤伽罗瞪着白夫人道,“这长安城的娘子再多,却不是谁都能叫我们二郎君放在心上的,好容易看上一个,怎么能不巴望着?这放在心尖上的人若是叫别人给抢走了,他可得伤心死!” 白夫人笑而不语。 独孤伽罗眼珠子一转,又道:“我知道姐姐心疼小娘子,盼着小娘子能嫁得好,那郎君不说仕途通达日后能当上多大的官儿,但是得对小娘子死心塌地地好,姐姐说是不? 我也不是因为他是我夫君的弟弟,求到了我的面前,我就要给他说媒,若他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那就算他在我面前跪断了腿,我也不会答应。但姐姐可要知道,那是我夫君的弟弟,我夫君是什么样儿、他待我什么样儿,那是全长安都知道的事儿,他这弟弟可是比他还要老实。 而且家里还有我这个长媳在,也轮不到下面的弟弟妹妹替家里操心,舅姑也都不用他们照顾。” 独孤伽罗的这最后一句话可是让白夫人动心了,倒不是因为女儿嫁过去不用侍奉舅姑,而是因为独孤伽罗是那个家的长媳。 独孤伽罗这个女人可是实实在在地在长安城里风光了二十几年,打从出生后就让人嫉妒得两眼发红,不仅家世好、嫁得好,她本人也是风风火火地做了好几件叫人叹服的事情,这女人是什么心性、是如何处事,全长安都看在眼里。 同为女人,同为□□、人母,白夫人自认是比不过独孤伽罗,若在独孤伽罗在那个家撑着天,那她女儿嫁过去还真就是享清福的。 纵然动了心,白夫人也不会立刻就给独孤伽罗一个明确的答复,只含糊道:“到底也不是我说的算,还是要看我家那丫头的心意。但妹妹说的这些,我回府之后会与我夫君说。” “自然是要以小娘子的心意为先,”独孤伽罗笑道,“反正这事儿我是与姐姐说了,回头我家那二郎君要是不能抱得美人归,也怨不得我了。” 白夫人笑着点了点独孤伽罗。 第 139 章 独孤伽罗在二楼说服白夫人,杨坚也在一楼努力着,见白司书一个人去甲板上吹风,杨坚就拎着一壶酒和两只酒杯靠了过去。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白司书就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在长安城中大名鼎鼎却甚少露面的杨坚,心下诧异。 杨坚冲白司书微微颔首,而后就泰然地在白司书身边站定,将酒杯放在船栏上,斟上两杯,递一杯给白司书。 白司书接过,非常担心船栏上的另外一杯会不会直接掉进曲江里去。 幸而杨坚及时端起了另一杯酒,叫白司书提着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抿了口酒,杨坚开口道:“听旁人说,我不在长安的时候,内子常常邀请诸位一聚,我还以为是女人家赏花听书、吃茶品酒的小打小闹,不想她还办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白司书随着杨坚一起望向船楼上层那辨不清是谁的人影,恭维道:“尊夫人出手大方,且手腕高明,凡设宴必是宾主尽欢,在别家宴会上会有的状况,在尊夫人这里从不会发生。如今也只有尊夫人开口,才请得到这么多人了。” 闻言,杨坚轻笑一声:“哪里有什么手腕高明,她只是爱玩罢了,在家里也闹得很,闺女都跟她学坏了。” 想起自家女儿的性子也大多与她们的母亲相仿,白司书也觉得有趣地笑了。 杨坚又道:“听说白大人的幺女今年也该及笄了?” 白司书一怔,狐疑地看向杨坚。 据他所知,这位将军家里可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他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近来提亲的人太多,所以白司书对这事儿也敏感起来。 点点头,白司书谨慎地答道:“是啊,过了生辰就是大姑娘了。” “白大人心情如何?”杨坚看着白司书,这问题问得是极其认真。 心情?什么心情?杨坚的这个问题倒是出乎了白司书的意料,叫白司书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似是看出了白司书的为难,杨坚叹道:“我家那丫头才四岁,可一想到她将来要嫁到别人家去,我就恨不能让她这一辈子都长不大。” 原来是问这个心情啊。 白司书苦笑,道:“养了那么多年,哪里舍得给别人?唉,女大不中留啊,到底还是要风风光光地把她给嫁了。好歹我如今还是在朝中任职,还能帮帮她,若婆家合意自然是好,若不合意,我也能说的上话接她回来,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杨坚感同身受地点点头,道:“白大人这话说得在理。那小娘子可定好了人家?” 说了两句心里话,白司书的戒心也没那么强了,摇摇头,道:“还没呢,虽是有上门提亲的,可总想着再给她选个更好的。内子是希望她能遇上个如将军这般长情的人,可这说着容易,这长安城的世家贵胄之中,又有几个长情的?” 一听这话,杨坚立刻调笑似的说道:“像我一样?那白司书干脆将小娘子嫁到我家去得了。或者我把舍弟送给白司书做上门女婿。” “令弟?”白司书一怔,偏头看着杨坚。 杨坚点点头,道:“我家中还有几个弟弟,有两个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但家父不在长安,家母的身子又不太好,也就没人管他们两个,等我想起来这事儿时,这两个小子也都老大不小了,可是叫人愁得慌。白大人若不嫌弃,我就给送过去得了,白大人尽管使唤。” “将军说笑了。”面儿把杨坚这话当成个笑话,可白司书却暗暗将杨坚的弟弟记在了心上。 暗想要回去打听一下杨家的兄弟关系、婆媳关系都是何种模样,白司书就又跟杨坚多聊了几句。 独孤伽罗从船楼上层下来的时候,东张西望了好一阵都没找到杨坚,于是便去了高熲他们那一桌。 “昭玄哥哥,那罗延呢?”在高熲背上猛拍一下,独孤伽罗继续在画舫上寻找杨坚的身影。 高熲轻笑一声,道:“你打得好算盘,呆着一层的都是男人,你还担心他偷吃吗?” 独孤伽罗剜了高熲一眼,道:“是啊是啊,我怕他被你们吃了。他人呢?” 郑译努努嘴,示意独孤伽罗往甲板那边看,调侃道:“夫人□□得好,阿坚那小子可终于是长大了,看到他这么努力,兄长我好高兴啊!” 一桌人同时白了郑译一眼。 “不过说真的,他能变成这样还真是出乎意料。”高熲笑道。 独孤伽罗眨眨眼,疑惑道:“有什么好意外的?他原本就只是懒得说话而已,如今都跟我在一起十年了,你们当我平日里在家都是自言自语吗?” 侯莫陈芮嗤笑道:“说的是什么,跟小伽罗在一起时间长了,哑巴都能开口说话了。” 于翼踹了侯莫陈芮一脚,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独孤伽罗突然在原本属于杨坚的位置上坐下,拿起桌上多余的小碗当酒碗,倒上一碗酒就喝了一口。 “我也好久没跟几位哥哥喝一杯了,难得今日你们都肯赏光,就陪我喝两杯吧。楼上都是些桂花酒、青梅酒什么的,真是受不了。” “说的也是,”于翼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顺便帮身边的侯莫陈芮斟满,“之前就算能去一趟将军府,也多是说些严肃的事情,咱们还真是好久没在一起玩了。恩……七娘子可还记得怎么行酒令?” “当然记得!”独孤伽罗袖子一挽,挑衅地冲于翼挑挑下巴,“输的跳船,楼上备了干净的衣裳。” “哎呦!小伽罗这是早有准备啊!来来来,就不信你赢得了!”侯莫陈芮兴奋地站起来,一脚踩上凳子,一副地痞架势,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喂喂,都是当阿娘、当阿爹的人了,你们稳重点儿行吗?”郑译撇撇嘴,突然又露出个邪笑,“输的人还要在万福楼摆三日的流水宴,如何?” “我就免了,”高熲摇头失笑,“伽罗输了,我代为受过好了。” 侯莫陈芮白了高熲一眼,道:“还用得着你替她吗?” 说着,侯莫陈芮就冲着甲板高喊一声:“那边吹风的那位将军,来替你家夫人受罚了!” 杨坚闻声远望过去,就见独孤伽罗不知何时从上面下来了,而郑译几个人也莫名地兴奋起来了。杨坚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 140 章 杨坚虽然不是一个直觉敏锐的人,但是这一次,杨坚那不好的预感偏偏就应验了。 与好奇不已的白司书一起回到郑译他们那桌,杨坚一问这才知道这几个人是开了局,而一听那惩罚,杨坚才知道侯莫陈芮为何要叫他过来。 在万福楼里摆三日的流水宴自不是问题,这点儿钱他们家还是出得起,可这跳船就有点儿…… 再一问杨坚才知道跳船这损招正是自家女人想出来的。 杨坚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无奈道:“夫人可要手下留情啊,这天儿是热起来了,可那水还凉着呢。” “放心!”独孤伽罗猛一拍胸脯,胸有成竹地向杨坚承诺道,“断不会叫你沾了水!” 话音落,这一桌的行酒令就玩起来了。 十几年前这长安城里就是这样,只要有独孤伽罗在的地方,那定能玩出些花样,叫玩的人玩得不亦乐乎,叫不玩的人也忍不住好奇要过来看看,十几年后依旧如此。 行酒令是几乎人人都会玩的,没什么稀罕,可当有人瞧见侯莫陈芮脱了衣服就气呼呼地跳船扎进水里时,就觉得稀罕了。 等高熲几个笑呵呵地把侯莫陈芮从水里拽上来开始第二局时,这一桌周围就为了不少人,待到第三局,便是连楼上的夫人们也惊动了。 郑夫人和高夫人一见自家夫君不知为何都跳进水里去了,纷纷从船楼三层取了斗篷衣裳赶下去,等找着了自家男人,却发现几个人都没有要换衣裳的意思,一个个就滴着水在那儿继续玩儿,输了再跳。 见高熲、郑译、侯莫陈芮和于翼四个人已经滴着水吹了挺长时间的风了,独孤伽罗大方道:“得了,你们几个去换身衣服,让洛容熬点儿姜汤给你们喝,我拉着你们玩这游戏就已经被嫂嫂们埋怨了,若再害你们受凉,她们可要跟我拼命了。” “不行!”侯莫陈芮不服气地瞪了独孤伽罗一眼,“你可别想跑!我今儿非要把你夫君送水里不可!” 独孤伽罗无奈道:“那不如这样,他现在跳下去,陪你们,行吗?” “不行!”郑译很少跟独孤伽罗一起玩儿,而跟别人一起玩时又从没输得这么惨,故而心里是相当地不服气了,“我们又不是输不起,只是想堂堂正正地赢你!别说废话了,来吧!” 独孤伽罗摇头失笑,只得继续玩儿,中途跟杨坚对视一眼,而后便连输三局。 杨坚也不含糊,噗通噗通地就往水里跳。 最后一次输时,独孤伽罗突然起身跑到倚着窗栏杆等着跳的杨坚身前,抱住杨坚用力一撞,两个人就一起翻下了船。 “这女人!”郑译四人赶忙冲到船边往下看,就见杨坚和独孤伽罗已经从水里冒头,杨坚一脸的无奈,独孤伽罗则放声大笑,笑个不停。 把这两个人捞上来,几个浑身湿透的人才老老实实地去换衣服,然后又围坐在船楼三楼喝姜汤,几位夫人都是冷着脸坐在旁边看着。 “啊……那个……”独孤伽罗一脸歉疚地看着几位夫人,道,“难得能聚在一起,是妹妹我得意忘形,闹得出格了,几位嫂嫂可千万别生气啊。” 高熲的夫人脸色是最为正常的。崔晴是早就知道独孤伽罗能闹的,小时候就听说过,后来嫁给高熲之后她又总在将军府出入,对独孤伽罗的闹腾和高熲的纵容更是习以为常,更不用说连独孤伽罗自己都跳进水里去了,她又怎么好意思生气? 而其她几位瞧着是有些生气的模样,可要问她们是不是在生气,倒也不是生气。 这几个人的过往她们都是再清楚不过的,成婚之后这一个个的已经是都收敛了不少,这几个人也真的是难得能聚在一起,完成这样倒也不为过。 再看一眼喝姜汤喝得一脸苦相的独孤伽罗,几个女人也就气不起来了。 都是嫁为人妇的,可独孤伽罗却始终都有着少女的放肆,而独孤伽罗的少女时期本就比别人更放肆。 “得了,瞧你也不像是愧疚的样子,就别皱着张脸了。”郑夫人是个爽快人,有话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独孤伽罗立刻笑道:“我就知道几位嫂嫂最温柔、最善解人意了!” “就你会拍马屁!”于夫人笑着瞪独孤伽罗一眼,“我可告诉你,我们家这位回去若是着了凉,你可得给请医师。” “请!”独孤伽罗爽快应道,“药钱我都包!管够管饱!” “没个正经!”于夫人又啐了独孤伽罗一口。 侯莫陈芮的夫人也叹一口气,无奈道:“得,你们都宽宏大量,我也不能显得小气。左右也没出什么事儿,玩个高兴吧。听说你们还赌了三日的流水宴?” 杨坚立刻道:“我请。” 独孤伽罗笑着符合道:“那指定是我们请啊!我原本就只是跟几位哥哥开个玩笑,这宴妹妹我来请,万福楼包三天,全城流水宴,成不?” “可拉倒吧!”郑夫人白了独孤伽罗一眼,“你家夫君挣点儿俸禄不容易,你可别净吹牛皮了!这钱啊,我们家也出一份儿。” 高夫人也道:“就是说啊,别你请了这三日流水宴,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你们家做善事呢,这等好名声,可不能叫你们独揽了去,也算我们家一份儿。” 于夫人笑道:“刚好也要到上巳节了,既然要热闹,咱们就好好热闹热闹,叫他们几个男人从自己的私房钱里出,就上巳节那三日,宴请全城。” “这个主意好!”侯莫陈夫人冲侯莫陈芮一条下吧,那模样似有几分幸灾乐祸。 “有道理,”郑夫人点头道,“既然是他们自个儿要赌的,输了就得自个儿担着。妹妹们可把府里库房的钥匙看好喽,别让他们摸了去。” 女人们纷纷点头,笑着讨论着藏钥匙的法子。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纷纷苦笑。 这到最后也不知是他们玩了个乐呵,还是叫这几个人女人看了个乐呵,抑或是全长安都能乐呵了,他们几个却要哭了。 第141章 独孤伽罗最近十分嗜睡,这日说好了要带着杨整一起去一趟白府,可独孤伽罗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没睁开眼睛。 要带杨整去白府拜访,杨坚是不太方便跟着去,因此更为心急,前一日晚上就一个劲儿地嘱咐独孤伽罗该说什么、该要求什么。 这一大早的见独孤伽罗没醒,杨坚虽然急,可瞧着时间也还来得及,他们之前送去的拜帖也只是说今日去,并没写明是上午还是下午,便由着独孤伽罗睡,可眼见都日上三竿了,独孤伽罗还没醒,杨坚就坐不住了。 “伽罗?伽罗醒醒。”房间里,杨坚坐在床边,轻轻推着独孤伽罗。 “恩?”独孤伽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瞄了一眼已经穿戴整齐的杨坚,只觉得从外面照进房间的光线格外刺眼,“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过半了,不是说今日要去白府的吗?” “恩?……哦。”独孤伽罗撑着身体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不叫醒我?” 杨坚立刻帮独孤伽罗穿上衣服:“没想到你会睡这么久。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觉得你精神不太好?” 之前母亲就是因为精神不好而诊出病症的,伽罗该不会也…… “恩?”独孤伽罗仰起脸看着杨坚,见杨坚一脸担忧,便笑道,“没事的。不过今儿还是把医师请来吧,我回来的时候让他帮我诊个脉。” 但独孤伽罗对于自己的症状已经有了猜测。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独孤伽罗就带着杨整出发前往白府,路上又在马车里补了一觉。 杨整原本是要骑马随行的,可将要离开将军府时,却被杨坚千叮咛万嘱咐要跟独孤伽罗一起乘马车。杨整原本还想不通他哥为什么非要他跟嫂嫂一起乘马车,可上了马车走了一程之后,杨整就大概了解了。 杨整看着独孤伽罗,担忧地问道:“嫂嫂是不是……身体不适?若不舒服,咱们改日再来拜访也可以。” 独孤伽罗又打了个哈欠,道:“没关系的……是不是到了?” “好像是到了。”杨整推开车窗向外望了一眼,果然瞧见了白府的牌匾,紧接着,马车的车门就被洛生拉开了。 杨整就先下了马车,而后独孤伽罗才懒洋洋地从车里钻出来。 “礼物都带好了,待会儿见着了白夫人,若不知道说什么,就什么都不要说,不碍事的。”独孤伽罗搭着洛容的手懒洋洋地站着,虽然一个劲儿地犯困,可还是不忘嘱咐杨整一句。 “是。”杨整沉声应下,这会儿才觉得心中忐忑。 若白家人瞧不上他可怎么办? 跟着独孤伽罗一起登上白府门前的台阶,杨整瞧独孤伽罗懒得跟没骨头了似的,总觉得十分担心她脚下打滑就这样从楼梯上摔下去,于是犹豫一下之后,杨整还是上前扶了独孤伽罗一把。 独孤伽罗睡眼惺忪地睨了杨整一眼,而后轻笑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妹妹你赶着这个时候来,可是要在我这里蹭上一顿午饭?” 听下人禀报说独孤伽罗来了,白夫人就亲自迎了出来。 “呦!姐姐怎么出来了?”在听到白夫人声音的那个瞬间,独孤伽罗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白夫人调侃道:“我就是急着瞧瞧咱们将军夫人是把自己打扮成了什么精致的模样,竟是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敢来我这里。快进来吧。” 说着,白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默默跟在独孤伽罗身边的杨整。 注意到白夫人的视线,独孤伽罗笑着介绍道:“姐姐,这就是我先前与你说的那个弟弟,今儿是特地带了礼物来拜访姐姐的。” 话音落,独孤伽罗用胳膊肘稍稍拐了杨整一下。 杨整会意,向白夫人躬身一拜,恭敬道:“整见过夫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白夫人一摆手,叫女婢收下了礼物,笑道:“你们来便是了,带什么礼物啊?” 说着,白夫人就笑呵呵地招呼独孤伽罗和杨整去了白府饭厅。只见精致的菜肴已经上桌,与菜肴相伴的还有白家小娘子。 这小娘子是听说今日有客要来,却不知来客是谁,听见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就起身行礼,等礼毕一抬头,小娘子吓得惊呼出声。 “二郎?!” 这一声二郎叫得杨整的脸刷的就红了,垂着头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娘子喊出口之后也觉得不妥,霎时红了脸,站在桌旁一脸局促。 没想到自家女儿原本就是认识杨整的,白夫人懵了。 独孤伽罗左右瞄了一眼,对杨整说道:“二弟你可没跟我说过你与白家的小娘子认识啊,恩?” “嫂嫂息怒!白夫人恕罪!”杨整忙向独孤伽罗告罪,然而也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不知如何说下去。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又对白夫人道:“我先前还与姐姐说这小子比他哥哥老实,却原来跟他哥哥一个模样,这出身将门的人果然都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啊,连我都被这小子骗了去!” 白夫人也看不出独孤伽罗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有备而来,但见自家女儿对杨整似很在意的模样,白夫人便将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 “现在的孩子可精明着呢,我也是得在儿女面前当心着点儿,不然就要被这群猴精给骗了。妹妹快坐吧,二郎君也坐。” “说的是呢,”独孤伽罗笑着坐下,也示意杨整坐下,“看样子,我日后也要在我们家小花面前长个心眼儿了。” 这一顿午饭,独孤伽罗和白夫人都故意没搭理杨整和白家的小娘子,白夫人暗自观察着杨整与小娘子之间的眉目传情,独孤伽罗则是专注地吃着饭,等着白夫人观察完。 结果吃完了饭,白夫人又拉着人去了花园,自个儿与独孤伽罗聊天,却晾着杨整与自己的小女儿在一旁散步,继续观察,眼看着日落西山,才放人离开。 出了白府上了马车,杨整才长舒一口气,而后又惴惴不安地看着独孤伽罗:“嫂嫂,这……” 独孤伽罗倚靠着马车闭目养神,笑道:“等回家去了,就打听打听长安城这几年哪个媒婆好,请来去白府走一趟吧。” “是!” 第 142 章 回到将军府,独孤伽罗没瞧见杨坚,一问洛容,才知道杨坚是又跟郑译扎进书房里去了。 若是以往,独孤伽罗也会去书房里转上一圈,问候一下,可今日困得厉害,尤其是在白府吃饱了喝足了,这一回来就更想睡了。于是独孤伽罗也顾不上杨坚,回房解了衣裳就钻进被窝去了,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在书房里呆了一下午却没见独孤伽罗去找他,杨坚还以为独孤伽罗是在白府跟白夫人聊得开心回的完了,可等送走郑译的时候,却从下人口中得知独孤伽罗早就回来了。 杨坚觉得事情不对,赶忙进了后院,拉住洛容一问,便得知独孤伽罗又睡了。 日上三竿才起,不过就是去白府吃了顿饭,怎么一回来就睡?伽罗可不是这么没精神的女人啊。 “我上午将医师叫到府里来了,还在先前他住的那个院子,洛容你去把他叫来。” “是。” 目送洛容离开,杨坚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等医师到时,独孤伽罗还在睡,杨坚虽然很想叫醒独孤伽罗,可一瞧见独孤伽罗那安然的睡脸又觉得不舍得,便只能将床边的帘子放下,请医师进到房里。 医师还是将军府常用的那个,来了之后与杨坚客套两句,便隔着一层帘子替独孤伽罗诊了脉,原以为杨坚急匆匆地请他来是这位夫人生了什么病,结果这手一搭上脉,那医师就笑了。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夫人这是喜脉。” “喜脉?”乍一听到这个词,杨坚还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惊喜地瞪圆了眼睛,“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一听到这个问题,那医师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笑道:“这个,得生出来了才能有个准信儿。” “哦哦哦!”杨坚猛一拍脑门儿,“那内子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吧?她最近总是睡不醒似的。” 医师摇了摇头,道:“夫人的身体一向健朗,会嗜睡也只是害喜症状,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杨坚连连向医师道谢,然后让洛容把人送出门去,还打赏了银钱。 杨坚自个儿把房门关上之后,就又回到了床边,撩开帘子往床边一坐,看着独孤伽罗的睡脸怎么看都觉得好看。一直都好看,只是这会儿又更好看了! 看着看着,杨坚就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独孤伽罗的肚子上,只是可惜除了一肚子的细皮嫩肉,杨坚什么也摸不到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杨坚转头看过去,就见小花探头探脑地偷偷走了进来。 “阿爹,阿娘还在睡吗?”小花巴着门边,眨着眼望着床上的独孤伽罗。 杨坚冲小花招手道:“把门关上,过来阿爹这边。” “好。”小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轻轻关上门,就跑到了杨坚身边,爬上杨坚怀里,“阿爹,为什么阿娘还在睡?” 杨坚抱着小花,看着独孤伽罗的睡脸,笑道:“你阿娘现在一个人要睡两个人的份儿,咱们不吵她,让她好好睡。” “两个人?为什么是两个人啊?”小花仰头,困惑地眨着眼。 “因为还有你弟弟啊。” “弟弟?”先前才跟杨坚探讨过弟弟的问题,那之后小花就一直想着她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弟弟,要不是红菱说不能常问,一问弟弟就跑了,小花保准一日三遍地问弟弟,故而此时一听杨坚提起弟弟,小花的眼神立刻就亮了,“小花有弟弟了?弟弟在哪儿呢?” “弟弟在你阿娘的肚子里。” “肚子里?”小花瞪着眼睛看着独孤伽罗肚子的位置,虽然隔着一层被子,可不管怎么看那里都不像是能藏着个人的样子,“为什么弟弟会在阿娘的肚子里?” 杨坚颇有些怀念地笑道:“小花当年也是在你阿娘的肚子里,起初瞧不出,后来就越长越大,把你阿娘的肚子撑得圆滚滚的。” “然后呢?”小花眨着眼,听不太懂的样子。 “然后啊,”杨坚突然坏坏一笑,“然后你阿娘的肚子就爆了,小花就出来了。” “啊!”小花看着杨坚,惊恐地瞪着眼睛,可过了一会儿就见杨坚没忍住笑了出来,小花眨眨眼,气得在杨坚腿上狠狠跺了一脚,“阿爹你骗人!你吓唬人!” 杨坚赶忙嘘道:“嘘——别吵,你阿娘和弟弟还在睡。” “知道我在睡你还欺负你女儿?”独孤伽罗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杨坚,“你都多大个人了。” “阿娘!阿爹吓唬小花!”一见独孤伽罗醒了,小花就从杨坚怀里爬了出去,扑到独孤伽罗身边。 独孤伽罗往床里边挪了挪,给小花让出位置来。 “恩,阿爹不像话,踹他。” 小花只看着杨坚冷哼一声,道:“小花才不跟阿爹计较!阿娘,阿爹说小花的弟弟在阿娘的肚子里。” “恩,在阿娘的肚子里藏着。” “为什么要藏着?那小花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弟弟?”小花歪着头看着独孤伽罗,而后突然掀起被子爬了进去,拱到独孤伽罗的肚子位置,“阿娘的肚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听到小花闷闷的声音,独孤伽罗忍俊不禁:“现在哪儿瞧得见啊,要等上八九个月才能见到。” 一听这话,小花又从被子里爬了出去,大口喘着气道:“还要那么久啊!” 话说到这儿,杨坚才回过味儿来,瞪着独孤伽罗道:“你早就知道自己害喜了?!” 独孤伽罗一怔,赶忙摇头道:“没有啊。” “没有你怎么一睁开眼睛就知道我跟小花在说这个?” “呃……”独孤伽罗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原本以为只是春乏嘛,你今儿早上问我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兴许是又怀上了,方才就听你说小花出来了,这不就想到了嘛。” “我怎么说你好!”杨坚显然是并不相信独孤伽罗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依旧瞪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一扁嘴,放软了声音道:“那罗延……你儿子要喝酸梅汤。” 杨坚一瞪眼,起身就往外走:“等着!” 第 143 章 自从怀孕之后,独孤伽罗就又过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尽管已经是第二次怀孕了,杨坚却还是担心得不得了,照顾孕妇的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了,可却比前一次更加小心翼翼,搞得独孤伽罗都以为是上一次的经验给杨坚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然而前一次却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因此独孤伽罗对这个自己家庭地位再度提升到新状况感到非常不解。 怕独孤伽罗累着,杨坚连杨整的婚事都不用独孤伽罗张罗,左右他在朝中也不任要职,每天都闲得很,便将那三媒六聘的事情全都包揽了下来。独孤伽罗的任务除了混吃等死,便是隔三差五地在杨坚的陪同下去一趟陈留郡公府,跟吕氏聊天。 而这一段时间里,长安城内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三月的上巳节,皇帝联合大将军杨坚等权贵在长安城万福楼办了三日流水宴,邀全城百姓欢度节日。当然,拉宇文邕参与进来是郑译的主意。 当日曲江上玩得高兴,便撂下了豪言壮语,只是回头在家里那么一琢磨,便又觉得事有不妥。这长安城到底是天子脚下,要给百姓施恩也得是由皇帝来做,不然只有他们几个在民间提高了声望,那可就是自寻死路。 好在郑译和好友王谊这几年在皇帝身边混得风生水起,凭借两人巧舌如簧的口才将事情说了个天花乱坠,让宇文邕十分开心地逃了这份钱。 四月,白家小娘子举办了盛大的及笄礼,在杨坚的财力资助下,这一场大礼也是办得声势浩大,规模虽在规制之内,可这规制也只能管着些死物,去管不了观礼的人数,于是也不知是长安城的一众官僚权贵太闲了,还是白家疑惑是杨家的面子太大,半个长安城都送来了贺礼,不方面露脸的大小官员也都让自家的夫人带着儿子或女儿去了。 而这场及笄礼上最轰动的事情还是杨整以白小娘子未婚夫的身份出席及笄礼的事情,身怀六甲的独孤伽罗也总是站在白夫人的身边,半个主人似的帮着招呼着客人,让人一眼就能瞧出这两家欲结为一家的意图。 六月,杨家二郎君与白家小娘子成婚,长安城再度热闹起来,杨坚也毫不手软地砸下重金,将这一场婚事办得比自个儿当年还要盛大,从礼服到首饰,从酒菜到戏班子,全都是最好的,可让杨整大大地感动了一把,也让长安城的人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杨大将军不是只有个封号,并没在朝中担任要职吗?可怎么好像俸禄比他们拿得多啊?不然这办礼的钱他都是哪儿弄来的? 显然宇文邕也对此感到十分困惑,奈何朝堂上凡是跟杨坚关系好的人都奸诈得很,唯一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侯莫陈芮还向来只听于翼的,凡于翼嘱咐过的事情,侯莫陈芮必定严格遵守,因此反而成为几个人里面嘴最严的。 于是,宇文邕便将杨坚召进了宫内御花园。 君臣之间的寒暄之后,宇文邕就好似心情不错似的邀杨坚同坐小酌一杯。 杨坚睨了一眼石桌上的酒具和几道精致的下酒小菜,谢了恩之后,便依宇文邕所言在宇文邕对面坐下。 “朕听其他大臣们都在讨论令弟的婚事,可惜朕那日政务缠身,没能前去道贺,连贺礼都没来得及准备,爱卿可千万莫要怪朕。” 看着宇文邕的笑脸,杨坚不得不承认,这几年的功夫,宇文邕这个皇帝做得是越来越像样了,只是宇文氏遗留下来的问题并不是宇文邕靠着朝夕之间的努力就能解决的。 “臣惶恐,不过是借着舍弟大婚的由头享乐一番,并没有什么稀奇事儿。” 宇文邕眼神一闪,道:“能叫那些奢靡惯了的人交口称赞,还满心期待着爱卿的下一次宴请,爱卿的这大手笔就已经叫朕倍感稀奇了,爱卿下一次设宴可要记得请朕啊!” “这个……”杨坚尴尬道,“恐怕很难有下次了。” “恩?这是为何?”宇文邕疑惑。 杨坚搔搔嘴角,道:“陛下也知道臣……呃……家里管得严,臣的俸禄并不多,这次给舍弟办婚礼用的都是内子经商赚来的钱,臣已经整日都在听内子训斥了,这下一次实在是……” 宇文邕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当场就呆住了,这出乎意料的答案叫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原来……如此。”宇文邕喝一口酒,来掩饰自己对杨坚的鄙视。 他是知道独孤伽罗比寻常女子能耐,但被管成了这样,倒是也有点儿可怜啊。 “夫人有在经商?”宇文邕又问道。 杨坚憨笑道:“在云州那两年,臣与内子开了个小酒馆,回来时,内子留下了一个人继续打理生意,不是什么能赚大钱的生意,但比起臣这俸禄可是要好得多。” 杨坚的俸禄其实也不少,就算不在朝中任职,他身上的各种爵位职称也都是一品,拿得自然也都是一品官员的俸禄。但杨坚的俸禄里除了米粮田产,能用作花销的银钱都用来当做酒钱了,与郑译、高熲等人喝酒自然花不了什么钱,可若是哪日出门偶遇同僚趁着兴头去喝酒,那就都是杨坚付账,若是关系不错的人手头紧了,也都是杨坚资助。 左右家里的花销也不多,且独孤伽罗也觉得杨坚既然没办法在朝中得个要职给人留下印象,就做个财神爷似的人物被人记下也不错,那散出去钱也都是一份人情,早晚能用上。而且秦川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家倒还真不缺钱。 “爱卿也是辛苦啊。”宇文邕颇为同情地感叹一声,而后似是出于同情之心,竟亲自给杨坚斟了杯酒。 杨坚道了声惶恐,便将那杯酒喝了。 宇文邕亲自给他倒的,不喝白不喝。 第 144 章 天凉渐秋,独孤伽罗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吕氏的身体却又是每况愈下,找了医师来看,却还是去年那个毛病。 原本是想着新娶娇妻的杨整与白氏依旧住在陈留郡公府里,可以照顾着吕氏,也就不用独孤伽罗这个大肚子的孕妇跑来跑去的,可那日与杨坚一起回陈留郡公府看望吕氏时,独孤伽罗就见那白氏虽有心侍奉,可就算是在吕氏的屋子里呆着也是两眼一抹黑地不知道该些什么,吕氏若是咳得凶了,倒是能先把她吓得泫然欲泣。 独孤伽罗一拍脑门,当即就决定搬到陈留郡公府来住。 一头是自己病重的母亲,另一头是身怀六甲的妻子,杨坚愁得头发都抓掉好几把,可到底还是得委屈独孤伽罗,暂时回到陈留郡公府里去住一段时日,不然两个人在将军府里呆着也无法心安。 于是趁着天儿还不太冷,这一家三口半就收拾好东西,连医师、奶娘、稳婆一起全都带去了陈留郡公府。 幸而吕氏的情况也算是稳定,只整日地病着躺在床上,喂饭、擦身这样的活儿还有白氏和卢氏,独孤伽罗也只是想到什么该做的事情张张嘴吩咐一声,才进门的白氏瞧着独孤伽罗那鼓鼓胀胀的肚子也是心惊胆战的,心里绝对照顾吕氏辛苦,也不敢有怨言说要独孤伽罗来照顾。 卢氏去年经历过这么一回,今年再碰上这相同的情况,心里也有了底,多半也不用独孤伽罗操心,独孤伽罗在这儿也只是安定人心,再者便是陪着吕氏聊天,瞧见独孤伽罗那圆滚滚的肚子,吕氏也是十分开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吕氏的病情没有好转,独孤伽罗倒是要生产了。 自打搬进陈留郡公府之后,杨坚这心情就一直不好。眼见着母亲病重而无法医治,眼见着妻子受累却只能帮些小忙,终于盼到了妻子生产,杨坚却又想起了独孤伽罗生小花时的惨状,这下就更烦躁了。 躺在床上准备生产的独孤伽罗肚子一阵阵地疼,却见杨坚也一阵一阵地在床边踱来踱去,转得独孤伽罗头都晕了。 “那罗延,你干吗呢?让火燎着屁股啦?不能坐会儿吗?”因为忍着疼,所以独孤伽罗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虚弱,还带着一丝痛苦。 “我能坐得住吗?!”烦躁地吼一嗓子,杨坚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嗖地坐回床边一脸歉疚地看着独孤伽罗,“对不起,我不是要对你发脾气。” 独孤伽罗无奈道:“不是都生过一回了吗?你怎么却是比小花出声时还要急躁?” “那、那不是怕你疼嘛……”杨坚也颇为委屈。 一想到那疼能叫独孤伽罗鬼哭狼嚎,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能不急吗? 独孤伽罗疼得憋了口气,而后调整呼吸,还抽空对杨坚说道:“你急我也得疼啊……要么你出去吧……看你在眼前儿转来转去的我头都晕了……” 抿嘴想了一会儿,杨坚道:“不,我不出去。” “出去出去!”独孤伽罗瞪杨坚一眼,“待会儿别吓着小花,你出去陪着小花去。” “可是我……” 见独孤伽罗已经疼得没空搭理杨坚了,洛容忙帮着劝杨坚道:“将军安心,医师和稳婆都说夫人这一次状况极好,小郎君一定能平安出生,将军您还是出去陪着大娘子吧,不然待会儿外面听见动静,大娘子该吓着了,虽说有红菱陪着,可到底比不上有将军在身边安心。而且婢子瞧着府里的其他几位郎君也都在外面守着,将军您还是出去吧。” 杨坚烦躁地挠挠头,握着独孤伽罗的手道:“那我出去了……你真的不用我陪?要么我还是……” 独孤伽罗扶额:“别说话,快滚!” “……哦。”杨坚这才转身离开。 瞧着杨坚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洛容笑道:“看样子将军是被夫人上次生产的动静给吓着了,方才稳婆不让他进来的时候他还狠狠瞪着稳婆,吓得稳婆转头就来跟我告状,说咱们家将军比上一次凶了。” “给吓着了还让我生……这个没良心的……”独孤伽罗抱怨一句。 恋恋不舍地走到门口,杨坚还想再回头看看,却见洛容已经听了独孤伽罗的吩咐来门口关门,叫杨坚只能瞪眼。 气呼呼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杨坚郁闷至极。 见杨坚出来,杨整与妻子白氏对视一眼,双双走到杨坚面前。 “哥,要不要让茗儿进去陪陪嫂嫂?” 杨坚抬头恨恨地看了眼神懵懂的白茗一眼,道:“不必了,我怕她进去瞧见了,就不敢生了。为你的将来考虑,你还是带着她去母亲那边儿吧。” “啊?”杨整听后挠挠头,完全不明白自家大哥在说什么,转头看看自己的妻子,却见妻子也是一脸茫然。 然而不久之后,当听到从屋里传来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喊叫声之后,杨整再看妻子惨白的脸色,终于明白杨坚是什么意思了。 尽管悔到肠子都青了,但杨整知道这个时候再带白茗离开已经是为时已晚。 瞧见杨整那一脸菜色,杨坚冷哼一声。 叫他不听过来人的意见,活该! 杨瓒也凑上来,搭着杨整的肩膀幸灾乐祸道:“说起来,弟弟们出生的时候,二哥你都刚好不在啊。” 杨整偏头瞪了杨瓒一眼。 大哥还知道提醒他一声,这小子怎么就在旁边看戏?真是小时候白疼他了! 杨瓒笑着拍拍杨整的肩膀,道:“习惯就好。” “阿爹!”被这声音吓住的小花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出惨叫的是自家阿娘,脸色一白就从红菱身边跑开,径直扑进了杨坚怀里,“阿爹!” 杨坚抱住小花,轻轻拍着小花的背,道:“你和弟弟都是阿娘受了疼生下来的,日后可要好好孝顺阿娘,也要好好照顾弟弟。” 小花趴在杨坚怀里猛个劲儿地点头,也不知是真的听懂了杨坚的话,还是下意识的举动。 独孤伽罗这一次生产却是比上一次快得多,一个时辰之后就听到了房里传来的婴儿啼哭声,杨坚这颗心也送算是回到原位了。 第 145 章 独孤伽罗坐月子的时候,差不多是长安城里最冷的时候,接连下得好几场雪让杨坚整夜地睡不着。夜里的火盆不能灭,却也不能烧得太旺,要偶尔去开窗户通风换气,窗却又不能开得太久,虽然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洛容和阿宝他们来做,但总比不上自己亲手来做安心。 夜里一个人傻笑着看着并排躺着的独孤伽罗和大儿子杨勇时,杨坚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冬日里最冷的时候,也是吕氏最受罪的时候,而且这一年吕氏的状况比前一年还要糟糕。 清早,杨坚起床之后先替独孤伽罗母子都打点妥当,然后才去吕氏那边儿。 在一起住了有一段时日,杨坚与吕氏之间的气氛也不像是最初那样尴尬,甚至是亲昵了许多,偶尔还能聊上几句。 白茗早起送杨整出门办公,而后也去了吕氏的屋子里帮忙,等一早的事儿都忙活完了,便又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杨坚去了独孤伽罗的屋子。 虽然独孤伽罗生产那日被吓了个不轻,可之后瞧见小侄子时,白茗却是喜欢极了,于是每日都要跟着杨坚来看一看小侄子。 推开独孤伽罗的房门,杨坚就见独孤伽罗在地上走来走去,吃撑了似的。 两眼一瞪,杨坚赶忙走到独孤伽罗身边,又把人扶回床上去:“不是说了让你别下床吗?” 独孤伽罗笑得满眼无奈,却又十分甜蜜,道:“我这又不是老母鸡孵蛋,哪用整日窝在床上啊,你也让我动一动啊,而且早上吃多了,胃里难受。” “那你做什么吃那么多?”见白茗已经关好了门,杨坚就又随手扯下刚被独孤伽罗丢开的斗篷罩在了独孤伽罗身上,然后才准独孤伽罗走动走动。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那我吃之前觉得饿啊,吃了之后才觉得撑啊。” 杨坚不语,坐在一旁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先招呼白茗坐下,而后突然问杨坚道:“你最近又不上朝,是又告假了?” “恩,”杨坚理直气壮地点头道,“百善孝为先,家母病重,卧床不起,身为长子,当于塌旁侍疾。” “呦!你还挺有理的啊?”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跟他不对盘,他不用你,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啊?又不是没有别的途径,你倒好,破罐子破摔了还。” 杨坚冷哼一声,道:“反正有俸禄拿。” “当心他断了你的俸禄!”独孤伽罗又瞪杨坚一眼,“而且,你可想着点儿你的宝贝女儿和儿子啊,不然这嫁不出去还是娶不着的,可别怨我。” “没事儿,”杨坚胸有成竹道,“有他们义父在。” “义父?谁啊?”独孤伽罗蹙眉看着杨坚。她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 杨坚又是理直气壮道:“郑译和高熲,还可能再多两个。”于翼和侯莫陈芮不是也能稍微依靠一下吗? 独孤伽罗被杨坚逗乐了,道:“你这脸皮怎么比以前厚了?” 杨坚不语。 那他能有什么办法?宇文邕就是看他左右都不顺眼,他就是去倒贴还能贴出个好来是怎么着?反正他现在是个大将军,还有个县公的爵位,只要他不犯错,宇文邕也没办法把这爵位给他摘了,他怕什么?与其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不如在家带孩子。 正想着,就听见了小杨勇嘹亮的哭声,杨坚腾地站起来就冲到了床边去看杨勇,愣是比站在床边的洛容还快。 独孤伽罗撇撇嘴,优哉游哉地走到白茗身边坐下。 白茗眨眨眼,凑到独孤伽罗耳边,惊讶地问道:“嫂嫂,侄子尿了,你不去换?” 独孤伽罗理直气壮道:“他阿爹不是正在给换吗?” 白茗嘴角一抽,又问道:“都是大哥在做?” 独孤伽罗点点头,道:“恩,小花生下来那会儿,就都是他在做了。他嫌弃我没耐心,总是敷衍了事,都不用我做。” 以前宝贝女儿,现在有了儿子更是宝贝得不得了,尤其是养女儿那会儿积攒了不少经验,杨坚这回可是做什么都得心应手。 瞧着杨坚忙来忙去的背影,独孤伽罗眉眼带笑。 她也真是培养出了一个好男人啊,可惜就是仕途不怎么顺。 到了这个时候,独孤伽罗都开始怀疑自己正在经历的是不是跟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历史,不然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男人,他是怎么变成皇帝的?这个正乐呵呵地给儿子换尿布的男人会成为开国皇帝?真是想想都觉得好笑。 但再想想,独孤伽罗又觉得杨坚在仕途上运气极好,他们刚成亲那会儿,杨坚就仗着父亲的地位得了个骠骑将军的头衔和成纪县公的爵位,那之后这男人还真的是一件正经事儿都没干过,去了趟随州也不知道到底干了点儿什么,上了趟战场似乎也没带什么战功回来,嘿,人家还升职成了大将军了。 独孤伽罗估摸着是他那能干的父亲杨忠在外面做出了功绩,却又不好给杨忠再升职,就只好把好处都给了这正事儿没干的儿子。 若那皇帝的位子也是别人送来的,那杨坚这幸运的一生是要气死多少位辛苦打江山的皇帝啊?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独孤伽罗就瞧见换完尿布的杨坚长舒了一口气,似有些疲惫地捶了捶后颈。 “去睡吧,”独孤伽罗轻声道,“要么你就跟儿子一起在床上睡会儿,要么就去那边屏风后的榻上眯一会儿。夜里不睡,白天也不睡,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啊?” 杨坚挑眉,问道:“你知道我夜里没睡?” 一听到这个问题,独孤伽罗颇为嫌弃地看了杨坚一眼,道:“大晚上不睡觉,跟个傻子似的盯着儿子的睡脸嘿嘿笑,我也真是不想再瞧见你那蠢样儿了!” 说着,独孤伽罗就牵着白茗去了偏房暖阁。 一见独孤伽罗离开视线,杨坚就扬声嘱咐道:“你别着凉了!” “我知道了!一个大男人还那么啰嗦!” 白茗跟着独孤伽罗离开房间,捂着嘴一个劲儿地偷笑。 第 146 章 转移到暖阁之后,独孤伽罗、白茗、洛容、红菱和一个帮倒忙的小花就开始做起女红,洛容和红菱都是各种好手,做起刺绣那是绣什么像什么,白茗虽不如这二人老练,倒也还过得去,独孤伽罗自知深浅,就只拿洛容才好的布片拼缝在一起做成小衣服,小花也是有样学样,坐在独孤伽罗身旁缝得那叫一个认真,只是做出来的成品就没什么美观性了。 “阿娘,为什么我缝的线就是歪的啊?”小花站在炕上趴在独孤伽罗的背上,看着独孤伽罗手上那件缝纫线笔直笔直的小衣服,对自己的作品懊恼不已。 独孤伽罗打趣道:“大概是因为小花的眼睛长歪了吧。” “才没歪呢!”一听这话,小花气呼呼地瞪着独孤伽罗的后脑勺。 “那没长歪你怎么老是缝歪了呢?该不会是手长歪了吧?伸过来给阿娘瞧瞧。”独孤伽罗继续调戏女儿。 “阿娘!”小花鼓着腮帮子又使劲儿抱住独孤伽罗,“小花是阿娘生出来的,阿爹说小花长得像阿娘,才不歪呢!” “恩,”独孤伽罗点了点头,而后道,“那可能你阿爹的眼睛也长歪了。” 自知被调戏了的小花抱着独孤伽罗就是一阵猛摇:“阿娘你欺负人!” 独孤伽罗轻笑出声。 独孤伽罗放任小花在炕上胡闹,洛容可是看得心惊胆战,忙拉着小花坐下,道:“大娘子可别跟夫人瞎闹,再摔下来可就真歪了。” 小花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儿。 见小花老老实实地坐下了,洛容又不满地斜了独孤伽罗一眼,道:“夫人也别逗大娘子了,夫人您当年的针线活做得还不如大娘子呢。” 一听这话,小花就重新展露了笑容,欢喜地问道:“真的吗?阿娘以前也做得那么难看吗?” 洛容毫不客气地掀独孤伽罗的老底,道:“可不是吗?说起来,夫人跟大娘子一般大小时,可还不会做针线活呢。” “嘿嘿,那阿娘比我笨!”小花美滋滋地嘲笑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道:“你阿娘我啊,那个时候可是认识大半个长安城的权贵,骑马射箭样样儿比你好呢。” “这些我倒是听说过。”白茗插嘴道。 每次跟独孤伽罗在一起的时候,白茗就觉得比跟自己的母亲在一起还要放松,不用讲什么规矩,也不用担心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自打嫁进杨家之后,白茗还没见独孤伽罗发过脾气,就是对一个下人,也都是笑容可亲的。 “哦?”独孤伽罗好奇问道,“那你们家人都是怎么说我的?” 白茗一怔,眼神有些心虚地晃了晃,才道:“家母和姐姐们都说嫂嫂是有福之人,命好嫁了个好人家,不仅衣食无忧,连旁人宅子里的那些糟心事儿都不用经历。” “是吗?”独孤伽罗笑道,“我成婚前她们可都说我没个娘子样儿,指定是嫁不出去了。” 白茗人小单纯,嘴上不说实话,那表情里也是藏不住心里话的,故而一听独孤伽罗这话,就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还做了个鬼脸,这一瞧就知道曾经是没少听人说独孤伽罗的坏话。 洛容见白茗有些尴尬,便开口道:“还不都是夫人您命好,摊上咱们将军这么个口味重的,不然婢子看这长安城里还真是没哪个郎君敢娶您回家。” 独孤伽罗张嘴就想反驳,但睨了一眼房内,还是闭上了嘴。 她是想说就算杨坚不娶她,也有高熲乐意娶,可转念一想,还是把这话给咽下去了。 独孤伽罗改口道:“那就要辛苦自家三哥,就算娶了媳妇也得养着我了。” 听到独孤伽罗提起“自家三哥”,洛容又想起了远在蜀地的独孤善一行人,黯了神色,道:“也不知三郎君他们如今过得怎样。” 独孤伽罗眼神一晃,却笑道:“前几日来的信上不是说一切安好吗?你还担心什么?” 洛容扁嘴道:“那是给夫人看的信,三郎君敢说不好吗?三郎君若是敢说一句苦,您要么就是直接杀进宫里去逼陛下迎三郎君回京,要么就是不管不顾地跑去蜀地与三郎君他们同甘共苦,就您这性子,三郎君哪儿敢说实话啊?再说了,您心里也该清楚,在蜀地那样的地方,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啊?几位郎君都是没有官衔的人,怎么可能过得好。” 独孤伽罗眼神一黯,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上的活儿,垂着头沉默不语。 见状,洛容才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忙又安慰独孤伽罗道:“不过咱们家三郎君、五郎君和六郎君都是既有才华,又有能力的人,说不定就是做了什么买卖,过上了好日子呢!” 独孤伽罗闻言喷笑,瞪了洛容一眼,道:“好坏坏话都让你说了去。” 洛容撇撇嘴,低头默默干活。 白茗尴尬地咳一声,而后转移话题道:“对了嫂嫂,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嫂嫂,但又觉得问出来不太好……” 心知白茗是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独孤伽罗笑道:“问吧,我若不想告诉你,就一定不会说的。” 独孤伽罗这不正经的答案叫白茗撇了撇嘴,道:“侄子出生那日,我就在门外,听嫂嫂……呃……好像很疼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嫂嫂生小花的时候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为什么还要再经历一次?不怕吗?” “怕倒是不怕,就是有点儿怵。怀胎十月本就是受罪,生产那一日更是像经历生死劫似的,疼得能要了人的命,之后要把他从那么一大点儿拉拔长大,也是累得很。” 白茗越听越觉得这事儿不靠谱,问道:“既然如此,嫂嫂为什么还要生?就算嫂嫂生不出儿子来,大哥也不会责难嫂嫂吧?” “想知道为什么?”独孤伽罗突然笑得有点儿奸诈。 白茗一见独孤伽罗这表情就猛个劲儿地点头。 独孤伽罗想了想,而后起身,往屋里走。 “过来这边。” 白茗起身,好奇地跟了过去,反正有独孤伽罗都不避讳,她避讳什么? 洛容和红菱也是从没听独孤伽罗说起这再生一胎的理由,还以为是怀上了,就理所当然的生了,故而此时也都好奇地跟了过去。小花见人都过去了,也跟了过去。 独孤伽罗推开屋里的小门,蹑手蹑脚地领着几个跟着一起蹑手蹑脚的人进屋,而后指了指床上。 几个女人往床上一看,登时就乐了。只见杨坚正睡得沉,小杨勇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醒了也不哭,也不叫,只用肉呼呼的小手抓着眼前的大拇指涂了杨坚一手口水。 似乎是听见旁边有声音,小杨勇转头用晶亮地眼神看了看独孤伽罗这几个女人,就又转回头继续啃,似乎比起亲娘,还是亲爹让他比较感兴趣。 只小杨勇转头这一个眼神,就叫白茗的心都暖化了。 怕吵醒杨坚,独孤伽罗又把人都赶了出去,笑道:“这会儿小孩子还动不了,等再过几个月能看着他在他阿爹身上爬来爬去的时候才是最有意思的时候。我看二弟比他哥哥有耐心,看他带孩子,一定有趣。” 白茗眨眨眼,想起方才那对父子躺在一起的模样,隐隐有些动心:“他能带孩子吗?” 若到时候她生了,孩子却被扔给奶娘带了,那不就没有这番乐趣了? 独孤伽罗道:“家里有这位长兄做表率,应该都会亲自带吧?” 尤其是杨坚做起这种事情一向都是乐在其中,叫人看着就好奇得想要亲自试一试。 “那……我再想想。” 洛容和红菱对视一眼,心下无奈。 这也就是嫁进了杨家,且有了个独孤伽罗开了先河,这若是嫁到别人家去了,还让她想?独孤伽罗也还真是不教人个好啊。 第 147 章 吕氏这一病,就再没好过,年夜里都没下得了床,而没有吕氏,陈留郡公府的这年也没法儿过。 怕小孩子过了病气而没敢让小花和小杨勇再进吕氏的屋子,独孤伽罗只领着白茗、卢氏和杨瓒三人在吕氏屋里陪吕氏说话,大多也都是这三个人说着,吕氏听着,偶尔听着了乐子便虚弱地笑笑。 而外面的杨坚、杨整和杨嵩三人就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杨坚抱着小杨勇,和另外两个弟弟一起看护院子里玩耍的杨爽和小花。 半个时辰过去了,是白茗先从吕氏的房间里跑了出来。 杨整一见白茗出来,便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了?” 白茗扑进杨整怀里,却是摇了摇头。 杨整茫然地扭头看了一眼杨坚和杨嵩,这才一边安抚白茗,一边问道:“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白茗哽咽道:“我嫁进来那会儿,阿姑还是好好的,这才过多久,人就瘦了好大一圈,方才嫂嫂想喂阿姑吃点儿东西,可那粥都稀成汤水了,阿姑却也只喝了两口。我瞧着心里难受,就先出来了。嫂嫂也马上就能出来。” 白茗话音刚落,独孤伽罗、卢氏并杨瓒三人就都出来了。 杨瓒走在最后,替吕氏关好房门,才垂着头默默地跟在独孤伽罗和卢氏身后。 嘱咐卢氏去好好休息,独孤伽罗这才笑着走向白茗,轻轻拍了拍白茗的背,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到杨坚身旁坐下,身子一歪就靠在了杨坚的肩上。 见状,杨坚什么话都没问。 杨瓒看了看独孤伽罗,又看了看白茗,道:“两位嫂嫂就莫要再去母亲房里了,母亲有下人们照顾着,我与阿嵩会去陪母亲说话。” 杨瓒实在是不忍心要独孤伽罗和白茗两个女人每日都要去见证吕氏的消瘦。虽然每个人都不说破,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吕氏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最近连起身都要人扶着,寻常的米粥喝不下两口,已是时日无多的模样,这一日日消瘦下去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寿命。 他们为人子,合该受着这份亲眼看着亲人死亡的痛苦,合该承受亲眼看着生命一日日流逝的恐惧,可独孤伽罗和白茗没有必要亲眼去看一个油尽灯枯的人是如何一日日瘦成皮包骨骷髅似的模样。 “说这些做什么?”独孤伽罗睁开眼睨了杨瓒一眼,而后又闭上眼睛,疲累地整个靠在杨坚身上,“这个时候,阿姑开心就好。再说了,都交给你们兄弟,我还不放心呢。” “可是嫂嫂,母亲她……” “大过年的,别说些有的没的!”独孤伽罗喝住了杨瓒将脱口而出的话,“倒是那罗延,给舅公去个信儿吧,若是能回,让舅公尽早回来。也给陛下写个折子,虽然舅公应该会写,你也写一个递上去,请陛下准舅公回京。” “恩,好。” 杨嵩一听这话就是心尖一颤,看着独孤伽罗疑惑问道:“嫂嫂,母亲真的就……” “啧!”独孤伽罗咋舌,“说你们家兄弟不会说话,你们还真的给我百无禁忌啊?大过年的,有什么话也都给我憋回去!三弟倒是无所谓,你们这几个不会装相的,这几日少在阿姑面前晃荡,真是一瞧见你们的脸色就知道要出什么事儿,小花都比你们强!” 杨坚、杨整和杨嵩三人被说得不好意思,却又觉得委屈。 头一次知道不会说谎也是要挨骂的。 叹一口气,独孤伽罗站起来,慢悠悠地往吕氏的院子外面走。 “做完了月子人都懒散了,我去睡了,有事就去叫我。” 听到独孤伽罗这话,其他人纷纷看向杨坚。 杨坚看了看独孤伽罗的背影,扬声道:“我一会儿再回去。” 独孤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示意杨坚随便。 杨整看看杨坚,再看看已经踏出院子的独孤伽罗,还是开口对杨坚说道:“大哥,你还是回去吧,小侄子也得睡了,这里有我们就成。” 杨坚一听这话,才意识到独孤伽罗走时竟没把杨勇抱走。微微一怔,杨坚冲其他几个兄弟点点头,抱着杨勇,招呼上小花就去追独孤伽罗了。 瞧这一家四口都走了,白茗才张嘴问道:“我怎么觉得嫂嫂都不怕的啊。” 杨整和杨瓒闻言面面相觑,而后杨整叹息道:“独孤家那么大的事儿嫂嫂都经历过了,该是不会怕了。” 说到这儿,杨整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对杨瓒说道:“恒生你也是,莫要再说不让嫂嫂照顾母亲的话,虽说是怕嫂嫂瞧见难受,可先公夫妇都去得突然,嫂嫂连个尽孝的机会都没有,嘴上不说,心里怕一直都惦记着。如今母亲这种状况,我们该把能做的都做了,不说有回天之术,至少尽了孝心中无悔,也让嫂嫂借着这个机会弥补心中的缺憾吧。” “话是这么说,”杨瓒也叹一口气,“可你瞧见母亲这几日的脸没有?瘦得两腮都塌下去了,便是我瞧着都觉得瘆人,那还是我亲阿娘呢,两位嫂嫂瞧了那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儿?” “没事的,”白茗终于开口道,“怕是怕,可嫂嫂说得对,到了这个时候,能让阿姑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我虽是没与阿姑好生相处过,可阿姑就是阿姑。如今过一日便是一日了,怎么也得让阿姑好好过着。” 杨瓒仰头望天,又道:“我是当真没想到大哥与大嫂会这般尽心尽力,毕竟母亲对大哥他……” 母亲对儿子的疼爱怕是全都用在他这个老三身上了,二哥也好歹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哪怕因为太过老实而被他抢去了很多母爱,可到底也是比大哥强。如今再想起自己小时候对大哥做的缺德事儿,他就觉得亏了大哥太多。 闻言,杨整和杨嵩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 白茗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可只听这一句话,也大概想得出是个什么状况,心里也对杨坚和独孤伽罗更加敬重了。 第 148 章 然而回到房里的独孤伽罗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懊悔或者难过,可感慨良多倒是真的。 入冬以来,吕氏开始无法进食,起初她们想着怎么样也不能不吃东西,便劝着吕氏硬往肚子里咽,以至于那个时候吕氏是一天吃三顿,也是一天吐三顿,折腾了半个月之后,她们谁都看不下去了,便由着吕氏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吕氏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况,每顿都尽可能地多吃一些,可进入腊月就完全不行了,主食也是从米饭到稀粥最后换成了米汤。眼看着吕氏一天天消瘦下去,第一天不怕,第二天不怕,可如今再看吕氏的模样,说不怕那是假的。独孤伽罗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有时猛地一扭头瞧见吕氏瘦得两腮塌陷的脸和那青灰的脸色,心里也是要颤上一颤。 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尤其是杨忠还远在外地没有回来,怎么着也要让吕氏撑到杨忠回来。 这样想着,独孤伽罗便叫来了洛容,吩咐道:“洛容,你去医师那里要一些温和的进补药材,再让人去市集买些牛骨、整鸡回来,明日起,让厨房的人大早起来就用这些东西熬上一锅汤,做米汤的时候,就用这汤水,另外把一些蔬菜和肉剁碎了加进去,别加多。” “夫人是想给老夫人补一补?可……”补怕也是没用了啊。后边这半句,洛容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独孤伽罗瞪洛容一眼,道:“别多话。” “是,夫人。婢子这就去。” 洛容推开门时,正巧撞上回来的杨坚,杨坚一见洛容一副急着出门的样子,便问道:“去哪儿?” 洛容先给杨坚行了个礼,而后才回答道:“夫人吩咐婢子去办点儿事情。” 杨坚点点头,道:“别什么事儿都自己忙活,阿宝整日闲得四处溜达,若有他能做的,便交给他去做。” “谢主君关心,婢子知道了。”感激一笑,洛容便跑出门去了。 一手抱着小杨勇,一手牵着小花,杨坚就这么进门了。 独孤伽罗一转头就瞧见杨坚这太过贤惠的模样,忍俊不禁,赶忙快步上前,抱过小杨勇。 “我忘了把勇儿带回来了。” 一听这话,杨坚登时就翻了个白眼,道:“连儿子都能忘,你还能记着点儿什么?” 他还当伽罗是特地留下勇儿,暗示他早些回来的。 独孤伽罗扁扁嘴,道:“最近总也记不住事儿,可愁死了。” 杨坚笑道:“没事儿,我替你记着,想起要做什么,就先与我说。” “那我也得记着先与你说才成啊!”将杨勇放在矮榻上吊起的大篮子里,独孤伽罗替杨勇盖好被子,就跟小花一起坐在篮子边儿。 杨坚一脸认真地问独孤伽罗道:“要不要请医师过来看看?” 独孤伽罗一怔,随即嘴角一抽。 她是脑子有病吗?为什么要叫医师来? 转头看着十分认真地在担心的杨坚,独孤伽罗问道:“你觉得人笨有的医吗?” 杨坚摇了摇头,而后郑重其事道:“那就算了,不请医师就不请吧,反正你笨我也不嫌弃你。”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杨坚笑着凑到独孤伽罗身后,坐下抱住独孤伽罗的腰,把下巴抵在了独孤伽罗肩上,问道:“你方才叫洛容去做什么了?” 说起这事儿独孤伽罗就蹙起了眉,道:“我让洛容去医师那儿要点儿温和的补药,想熬成汤水给阿姑喝喝看。” 杨坚默然,半晌后叹息道:“能管用吗?” 独孤伽罗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怎么也要等到舅公回来啊。” 杨坚又将独孤伽罗抱得更紧:“这些事儿都要你来想着、记着,辛苦了。” 整日都在盘算这些事情,如何还能记得住旁的事情? “说什么傻话。”独孤伽罗轻笑一声,“去给舅公写信吧,明日便叫人送出去,能早一日,别晚一日。” “好。”杨坚点点头,放开独孤伽罗,转身去书案后写了一封信和一封折子,信是写给杨忠的,如实交代了吕氏的身体状况,期望杨忠能回来与吕氏见最后一面,折子则是写给宇文邕的,杨坚特地花了心思措辞,希望能让宇文邕动容,召杨忠回京。 然而信和折子都送了出去之后,杨忠的回信都已经收到了,那折子却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杨坚特地叫来郑译问了问,郑译却说压根儿没听宇文邕提起这事儿。 郑译回宫之后就特地在宇文邕面前提及杨坚的家事,说到是否该请杨忠回来时,却被宇文邕敷衍过去。之后郑译跟高熲一通气,高熲便在朝堂上当众提及杨忠年事已高,是否该从泾州召回,尽管朝中大臣有不少表示赞同的,宇文邕还是模棱两可地敷衍了过去。 得了郑译和高熲的回复,杨坚一咬牙,放低了姿态进宫去求,跪在宇文邕面前言辞恳切还掉了几滴眼泪,却也只得了宇文邕一个含糊的敷衍。 当日,杨坚一回到陈留郡公府就先将独孤伽罗和一双儿女赶出了房间,而后怒不可遏地将一屋子的东西都砸了。 见杨坚的表情不对,独孤伽罗出了门就将小花和杨勇送到白茗那儿去了,那儿离她和杨坚住的院子远一些,听不见动静。 送走了孩子,独孤伽罗又急匆匆地回了院子,站在大屋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叮里哐当,有瓷器被狠狠摔碎的声音,有桌子反倒的声音,还有那榻上的木板被砸断的声音。 洛容和红菱被留下照顾小花和杨勇,阿宝和洛生跟在独孤伽罗身边,听见这动静也是心里打颤。 好容易屋里的声音停下了,独孤伽罗便毫不犹豫地抬脚往屋里走。 阿宝一惊,急忙拉住独孤伽罗,道:“夫人还是等会儿再进去吧,主君这气儿还消不了呢。” “你们两个留在外面,将院子里的下人都撤了,守住院门,我不出来,便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话音落,独孤伽罗便一路小跑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还落了栓。 第 149 章 房间里,杨坚坐在已经断裂的榻边儿,抱着头十分沮丧的样子。 独孤伽罗环视了一下已经面目全非的房间,见连床都不能幸免地被毁了个彻底,暗想果然还是不能随便惹人生气,瞧瞧,这一生气就毁了一个房间,什么价值连城的花瓶、雕工精湛的桌椅全都不能再用,细算一下这可是不少钱呢。 心疼了一瞬间,独孤伽罗便缓步走到杨坚身边,转身坐下,轻轻靠在了杨坚的背上。 “怎么了?他不想让舅公回来?” “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杨坚抱着头愤然吼道,“他让我去随州,我去了,让我上战场我也去了,他不用我我便呆在家里,更不用说父亲在泾州为他鞠躬尽瘁,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独孤伽罗轻抚着杨坚的背,柔声道:“要不要我再进宫一趟?” “不许去!”杨坚吼道。 独孤伽罗下意识地一抖,而后就不说话,趴在杨坚的身上继续轻抚杨坚的背,倒不是因为被杨坚吼得不敢说话,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杨坚。 独孤伽罗这一不说话,杨坚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吼了独孤伽罗,立刻直起身,长臂一伸就将独孤伽罗抱进怀里,道:“对不起,我不是要冲你发火的。” 独孤伽罗一扭身,直接坐进了杨坚的怀里,搂着杨坚的脖子笑道:“我知道,没事的。” 杨坚抱着独孤伽罗沉默半晌,好容易消了消气,才又开口道:“我原本是觉得如今的朝堂依旧是如履薄冰,父亲仍在时,他宇文邕既然忌惮着不愿用我,我便也不去他眼前招惹他,他若有差事交给我办,我便去办,若没有,我就这样在家里陪着你们,偶尔出去与人喝酒,让他瞧见我杨家也就到此为止了,咱们阖家上下才能过得安稳。可是他太过分了!” 独孤伽罗不语。 怪只怪北周的皇帝换得太快,可朝臣却始终都是同一批,时至今日,当年随文皇帝打天下的武将权臣许多仍然健在,比起才掌权几年的皇帝,这些手握兵权的三朝甚至四朝老臣更得民心,而且为了家族利益,他们都趁着前些年政局混乱之际壮大势力,借着姻亲关系几乎控制了整个朝堂,对他们来说,会威胁到自身利益的并不是皇帝,而是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成为政敌的老战友。 宇文邕登基之后,一直努力想要寻回皇帝在朝堂上应有的威仪,于是宇文邕替独孤氏平反,却不召独孤氏后人回京,提拔郑译这样出自名门望族的子弟,却只给杨坚、于翼这样的权臣之子晋封各种爵位。 宇文邕已经很努力了,只是那些从北周开国就积累起来的权臣势力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他压制住的,他更是不要想能掌握到自己手里了。 君臣势力如此不平衡,独孤伽罗觉得宇文邕的压力应该也是很大的,只是这并不值得人同情,所谓父债子偿,他也不过是在收拾宇文氏留下的烂摊子罢了。 一直没听到独孤伽罗的安慰,杨坚一低头就见独孤伽罗是在沉思的模样,眉心一蹙就颇为严厉地说道:“伽罗,不许你去求他!” 独孤伽罗回神,颇有些茫然地看着杨坚。 杨坚又道:“不许去求他!你身上扛着的是杨家和独孤家的两家荣耀,还有这长安老臣寄托在你身上的许多东西,绝对不许你去求他!” “可是……”独孤伽罗也是一脸忧愁地看着杨坚,“可是阿姑怎么办?若舅公真的回不来……怎么办?” 杨坚咬牙,道:“回不来便回不来!” “那罗延,我……” “就是不行!”杨坚瞪着独孤伽罗,目光坚定,分毫不让。 说他赌气也好,说他不能忍辱负重也好,说他什么都好,他自己可以去宇文邕面前跪、去求,可他决不能让伽罗去做这样的事情! 独孤伽罗皱皱鼻子,道:“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我听你的。” 杨坚抱住独孤伽罗,自责道:“原本娶了你,是想着尽我所能让你如同在家里那般自在快乐,还曾跟你三哥说大话保证不叫你受委屈,结果我却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还整日让你受委屈。” 独孤伽罗笑道:“怎么是什么都没做呢?咱们家有一间屋子里放了好几个箱子,箱子里尽是你给我的桃花,若拿出来,足够装扮整个长安城的。你还带我去了云州,给我开了一家小酒馆,所以秦川的生意才能做到如今这般地步。你亲自下厨给我做的饭菜,我每一道都记得。 哦,对了,你送我的小黑还在家里的池塘里,我又买了小红和小白陪着它。后院里还圈着小白,小花出生那年我又让人买了小小白。 我每次病了你都片刻不离地陪着我,我每次生气了你都不遗余力地逗我。成亲十年你没纳过一个妾,甚至连别的女人都没碰过……好多好多呢。 我嫁给你啊,可是赚着了,哪里受了委屈?” 杨坚笑着抱紧了独孤伽罗,有话想说,可声音却哽在喉咙里。 伽罗说的这些事情,确实都是他做过的,可他待伽罗如此,伽罗待他又何尝不是全心全意? 他送的每一样东西伽罗都格外用心地收着,且三不五时就亲手做些什么给他。母亲懦弱,父亲又不常在长安,伽罗要一个人挑起两家内务,说起来觉得好似没什么事情,可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年到头没个停歇,伽罗却从未抱怨一句。 如今母亲病重,伽罗却还是一句怨言都没有地照顾着,只因那是他的母亲。 这十年来,他不懂的,伽罗都教给他,他做不来的,伽罗替他做,伽罗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伽罗替他缓和了与家人之间冷淡的关系,伽罗替他打通了官场人脉……该她做的不该她做的,她都为了他做了,可不说抱怨,她连提都没提过。 外人都觉得他十年如一日地独宠伽罗是伽罗的幸福,可却没人知道若非伽罗,他也绝不会是今日这个他。 杨坚无比庆幸自己当年误闯那片桃林,遇见了独孤伽罗。 第 150 章 远在泾州的杨忠似乎也察觉到宇文邕不会下令让他回京,便写了一封信给吕氏,信是独孤伽罗念给吕氏听的,杨坚等都在边儿上看着。 听了信之后,吕氏虚弱地笑了笑,道:“跟他说,不必勉强,陛下终究是陛下,为人臣,得听君主命令。” 独孤伽罗看着吕氏的笑容心里难受,却还是笑着安慰吕氏道:“阿姑放心,舅公一定有办法回来的,我们也会再去跟陛下求情的。” 吕氏摇了摇头,道:“不必求了,帝王大多如此,打仗的时候用着你了,那不管你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只要你能替他打下天下,可若不打仗了,天下太平了,又怕了谁功高盖主,总想试一试自己是否真的有说一不二的威严。到底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莫要为了我给杨家惹祸。” “可是阿姑……”独孤伽罗看着吕氏红了眼。 吕氏看着独孤伽罗,慈爱地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懦弱了一辈子,总惦记着自己的出身不如别人,总怕哪时就被人抛弃,整日惶惶,自顾不暇。别人家的妻都能帮上夫的忙,我却只给你舅公拖了后腿,我唯一对得起他的,就是给他生了三个儿子。这临到最后了,我不能再折了杨家的骨气。 我杨家上无愧于天,下不愧于地,你舅公戎马一生皆是为皇室卖命,从无二心,那小儿不配在我杨家面前摆架子!也不配我杨家儿孙那一跪!都不许去求他! 我与你舅公相伴一生,他待我如何我自心如明镜,这最后一面不见又能如何? 伽罗,别哭,转告你舅公,这一世我亏欠他的,只能等来世寻着他再还了。” 独孤伽罗吸吸鼻子,摇头道:“阿姑别说了,好好歇着,这病一定会好起来的。这话啊,我也不会转告给舅公,等阿姑见着了舅公,自己去说吧。” “就是啊,母亲您别总自己吓自己,人家医师可是说了,等到明年春天,母亲的病定能大好。”杨瓒从床尾挪到床中,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吕氏的手。 “好,”吕氏笑着轻轻点头,“那等为娘好了,就给你挑个贤惠的媳妇。” “恩,好。”杨瓒忙点头。 吕氏长舒一口气,道:“我累了,你们忙去吧。” “是。”杨瓒这才放开吕氏的手,与独孤伽罗和身后的家人们对视一眼,这才齐齐退出房间,依旧是留下了卢氏和女婢照顾着吕氏。 出了门,独孤伽罗和白茗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杨坚和杨整却也只是搂着各自的妻子,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吕氏到底是没能熬到杨瓒所说的那个来年春天,在一个北风彻骨的雪夜里没了声息,还是杨瓒夜里睡不踏实,想着去看一眼吕氏,这才发现吕氏已经断了气。 听到洛容慌慌张张的禀报,独孤伽罗登时就哭了。 搂过独孤伽罗拍打着安慰,杨坚心中的悲痛被独孤伽罗的眼泪一打断,就只剩怅然。 只不过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终于发生了,只不过是他们极力去拉长的生命终于不堪重负,三年的时间似乎已经让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 擦了擦眼泪,独孤伽罗这才与杨坚换好衣裳,匆匆赶去吕氏的房间,临走时独孤伽罗还跟洛容吩咐了一句什么,只是杨坚没有听清,尽管他就在独孤伽罗的身边,甚至还停下脚步去听独孤伽罗与洛容之间的对话,只是他还是什么都没听清。 之后,杨坚便拽着独孤伽罗去了吕氏的房间。杨坚虽然没有自觉,可等到了吕氏的房间时,独孤伽罗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杨坚来了,先到房间的杨整等人全都让出了路,好让杨坚走到前面。 杨坚的手还拽着独孤伽罗,缓步向前走去。 走到床边,侧身坐下,杨坚见吕氏面容安详,与熟睡别无二致。杨坚疑惑地蹙眉,不死心地又伸手压向吕氏的颈动脉。 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呆了半晌,杨坚才低声开口问道:“伽罗,母亲只是睡着了吧?” 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的独孤伽罗一听这话眼泪就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上前一步抱住杨坚,独孤伽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坚转头埋进独孤伽罗身前,伸手死死抱住独孤伽罗的腰。 过了一会儿,洛容和洛生捧着什么进了屋。 草草给杨整等人行了礼之后,洛容才开口说道:“夫人,小敛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阿宝去取棺椁了。” 这些都是独孤伽罗之前就置办好的,只是一直都没跟杨家的人说。 要怎么说?跟他们说你们亲娘的棺材和寿衣都买好了,就等着她咽气了?独孤伽罗连对杨坚都无法开口,干脆也就不说。 听到洛容这话,杨整和杨瓒这才看向洛容手上的那些东西,而后又看了看抱着杨坚的独孤伽罗,最终只道了句谢。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摸了摸杨坚的脑袋,便将杨坚推开,替他擦干脸上的眼泪,便闪身退到一边去了。 “这小敛,是我与弟妹做,还是你们兄弟做?”其实是应该请人来做,可独孤伽罗觉得在杨家似乎没必要请人来做。 杨整和杨瓒都看向杨坚。 杨坚又看了看吕氏安详的容颜,低声道:“你与弟妹替母亲换身衣裳,其余的,便让我们来吧。” “好。” 杨坚领着杨家的兄弟暂时离开了房间,独孤伽罗便领着白茗、卢氏和洛容帮吕氏换衣裳。 门口,杨坚的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拳,沉默半晌之后,又进屋拐去了书房。 杨整和杨瓒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杨嵩领着杨爽站在门口,没动。 进了书房,杨坚自顾自地研了墨便提笔写了一封信,是写给杨忠的,信的内容简单,只写了吕氏的讣告。 之后杨坚又从书房里找出一封折子,可笔悬了半天,杨坚也没能下笔写出一个字来。 心里对宇文邕的怨恨一层层堆积,此时尤为强烈,这让杨坚完全无法以臣子该有的语气给宇文邕写折子。 见状,杨瓒上前一步,道:“大哥,这折子,我来写吧。” 虽然同样怨恨宇文邕,但比起杨坚来,杨瓒更擅长天衣无缝地口是心非。 杨坚将笔交给杨瓒,退到一边去,望着窗外不说话。 第 151 章 收到吕氏的死讯,宇文邕立刻下诏让杨忠回京。或许是因为没想到吕氏真的会死,宇文邕在收到折子之后立刻就派人来陈留郡公府吊唁,可人才刚到门口,就被阿宝领着人给赶走了。 来人回去之后立刻就向宇文邕控诉,然而听过之后的宇文邕却并不如那人设想那般生气,反而有些惶惶。 吕氏的棺椁在灵堂里停了五日,杨忠才苍白着脸色赶了回来。 让杨忠见了吕氏最后一面,杨坚等人才将棺盖封上,立刻出殡。 办完了丧事一回府,杨忠立刻就病倒了。找了医师来看,说是曾悲怒攻心,郁结于心,落下了病。 这一下陈留郡公府上下是真的慌了,然而杨忠却并不太在意自己的病,只是呆在吕氏最后住的那个房间,整日整日地发呆。 第二年夏天,杨忠抑郁而终。 杨坚等人在吕氏床铺的枕头下面找到了杨忠的亲笔遗书,那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的遗书中却只是杨忠侍君一生的感悟,落在最后一句便是早知会落得个君臣离心的下场,倒不如当年远离官场,抑或将这天下掌握在自己手中。 杨忠的这一场葬礼,宇文邕是再也坐不住了,亲自出城将杨忠送至墓地,还在墓前慷慨激昂地赞颂了杨忠的这一生,顺便连杨坚、杨整、杨瓒的册封都一起进行了。 礼毕,不相干的人都走光了之后,杨坚才终于正眼看向宇文邕。 一跟杨坚的视线对上,宇文邕立刻开口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朕真的十分痛心……” 杨坚眉心一蹙,冷声打断宇文邕道:“这不是正合你意吗?手握重权的开国功臣又少了一个,你今夜是不是可以安心地睡了?” 没想到杨坚会说出这样的话,宇文邕怔住了。 “你、你……” 杨坚冷笑一声,道:“也别睡得□□稳,当心这一睡就醒不过来了!” 说完,杨坚扭头就走。 宇文邕又气又惊,望着杨坚坚定的背影说不出话来,转而对独孤伽罗说道:“他……朕知道你们痛心,但……” “陛下还是别说多余的话了,听着叫人恶心,”独孤伽罗摆手让杨整等人去追杨坚,自己则站定在宇文邕面前,“我两家皆有人因宇文氏而死,兴许我的家事赖不着你,可这一次你难脱干系!事到如今,你说那些好听的来粉饰太平又有何用?君又如何?臣又如何?我也劝你屁股下面的椅子坐稳点儿,可别摔下来!” 说完,独孤伽罗也扬长而去,留宇文邕一个人气得脸色铁青,心中却惊恐万分。 出城时因为在送葬,所以是步行,但回城时的马阿宝等人却是已经准备好了。 看了看面前的高头大马,再看看已经坐在马背上的杨坚僵硬的脊背,独孤伽罗放下缰绳,快跑到杨坚身边,扯了扯杨坚的衣摆,轻声道:“那罗延,带我。” 杨坚一愣,扭头看了看,就瞧见洛容正牵着被独孤伽罗丢下的马,再看看仰着头的独孤伽罗,杨坚伸出了手:“上来。” 独孤伽罗拉住杨坚的手,扭身一跃就借着杨坚的力道坐在了杨坚身前。 “累了?”见独孤伽罗一上马就软绵绵地靠进了自己怀里,杨坚抬手摸了摸独孤伽罗的头。 “恩,有点儿。”独孤伽罗的脑袋在杨坚胸口蹭了蹭,然后就抱着杨坚的腰,软软地靠在杨坚怀里。 杨坚轻笑一声,道:“你这个精力旺盛的女人,能让你觉得累还真是不容易。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你了。” “不辛苦,”独孤伽罗皱皱鼻子,道,“只是今天碰见了讨厌的人罢了。” 杨坚立刻就明白独孤伽罗说的是宇文邕。 想起宇文邕,杨坚犹豫了一下,才对独孤伽罗说道:“伽罗,如果我说我想要跟他争一争这个天下,你会怎么做?” 她会怎么做?这可真是个蠢问题。 独孤伽罗毫不犹豫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杨坚无奈。他虽然可以理解伽罗说这话的意思,但难道伽罗就没有别的词句可以用了吗? 独孤伽罗靠在杨坚怀里惬意地眯着眼睛,道:“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不管什么?杨坚突然很想逗逗独孤伽罗,于是嘴贱地说道:“不管是什么吗?那就先纳个……” 一听这个“纳”字,独孤伽罗就仰起头狠狠瞪着眼睛,且毫不留情地掐住杨坚腰侧的嫩肉,笑容甜美却咬牙切齿道:“纳个什么?你说说看啊,我酌情考虑。” “嘶!疼!”在马背上不好躲闪,杨坚就只能生生受着,“娘子我错了,真的错了,快松手……” 这女人,手劲儿还是那么大。 独孤伽罗却狠心地掐着那一点点肉拧了半圈,道:“这话还没说完,怎么就错了呢?来,说说哪儿错了?” 杨坚欲哭无泪:“我不该嘴贱……真的疼……” 他可是好多年没被掐过了,冷不丁挨这么一下,怎么还觉得比以前更疼了呢? “缺心眼儿!”冷哼一声,独孤伽罗终于松开了手,“纳妾这事儿,就算你动心了,也得养在我瞧不见的地方,且一辈子不能被我发现,若是叫我瞧见了,就宰了你们这一对奸夫□□!” “不养不养,”杨坚赶忙说道,“就我这点儿俸禄,还指着娘子大人养我呢。”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若要抢这天下,做什么都成,就是别想指着女人外戚成事儿,拉帮结派的方法有很多种,靠女人是最窝囊的。你既然要做,就给我出息点儿!” “是,谨遵娘子大人令!一定有出息!”杨坚忍不住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疼吗?”教育完毕,独孤伽罗又揉了揉方才掐过的地方。 “疼……”杨坚颇为委屈地看着独孤伽罗,“娘子给揉揉。” 白杨坚一眼,独孤伽罗靠在杨坚胸前,慢慢地揉着那一块被掐的地儿。 第 152 章 杨忠死后,杨坚继承了杨忠随国公的爵位,独孤伽罗似是为了安抚杨家,宇文邕又封了杨整为陈留郡公,封杨瓒为竟陵郡公,这样一来,旧的陈留郡公府便留给了杨整,杨瓒不欲在外开府,也跟弟弟们住在陈留郡公府里。 而为杨忠建造的随国公府一度因为杨忠人在外地而停工,此时又再度开工,耗时三个月建成,杨坚一家上下便搬进了新府。 搬迁当日,宇文邕派人来贺,依旧是吃了闭门羹。 随国公府的书房里,独孤伽罗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旁边女儿杨丽华正陪着弟弟杨勇玩耍,瞧见独孤伽罗这利落的架势便目瞪口呆地看着。 缓了缓神,杨丽华似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怎么觉得阿娘什么都会啊?” 与别家娘子一起玩儿时,杨丽华也问过很多人,可别人家的阿娘都只在家安心做夫人,看看府内账本,密切追踪夫君日程,再闲了就约上其他夫人一起闲话几句,哪日心情不好了就整顿一下下人们的风纪,旁的事情就都交给下人去做,反正府里有长史、有女婢,似乎没什么事情需要亲自操持。 可她的阿娘怎么就这么忙呢?要亲自过问夫君、子女的饮食起居,要想着给她和弟弟选什么样的先生教书,要陪她说话陪弟弟玩耍,等阿爹回来了还要慰劳辛苦一日的阿爹,有心情了就下厨做菜,没心情了屋外看天,这几日竟还打起算盘算起账来了。她们家的女婢究竟都做什么去了? 杨丽华还记得以前家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阿娘都是与阿爹一起处理。 正好算完一本账,独孤伽罗把账本递给洛容,笑着看了杨丽华一眼,道:“你若去学,你也会。” 杨丽华撑着下巴看着独孤伽罗,不解地问道:“可是为什么要学啊?那些事情,洛姨和红菱不是都能做吗?再说了,咱们搬家之后,家里又多出好多管事儿的人来,什么长史啊、参军事啊、主簿啊,阿娘干吗不让他们帮忙做?”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他们都是给你阿爹帮忙的,阿娘支使不动。” “阿娘你少骗人了,”杨丽华白独孤伽罗一眼,“我可知道,这府里上下,阿娘说一句话,没人敢不听。” 独孤伽罗笑道:“那是因为你阿爹让着我,其他人都是看着你阿爹的脸色,才愿意听我吩咐。” “是这样吗?”杨丽华蹙眉,“那如果阿爹不让着阿娘呢?” “那阿娘就没办法说的算了呗。”独孤伽罗又抓过一本什么翻看起来。 杨丽华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道:“也就是说,府里还是阿爹说的算?还是男人说的算?” 一听这一句“男人说的算”,独孤伽罗突然意识到自家女儿这问题似乎并不是问问就罢,于是放下了手上的书册,看着杨丽华道:“你可知道咱们家的门匾上写着什么?” “门匾?”杨丽华想了想,道,“随国公府啊。” “那谁是随国公?”独孤伽罗又问道。 “阿爹是随国公,”杨丽华又补充道,“随国公府理应是随国公的家没错,可阿娘是阿爹的妻子,正如我是阿爹的女儿,我们是阿爹的家人,不也是这个府的主人吗?” 独孤伽罗摇摇头,道:“那门匾上可没写着随国公夫人府。” “咦?这不公平!”杨丽华瞪着眼睛抱怨道。 独孤伽罗喷笑,又道:“这随国公府是皇帝赐给随国公的,连长史、参军事、主簿都是赐给随国公的,他们是随国公的属官,自然要听从随国公的命令。但像你洛姨和洛生这样的,她是阿娘的陪嫁,那对于他们来说,我是主人,他们就要听我的。但是你阿爹对我好,所以允许长史等人听我的命令,我对你阿爹好,洛容和洛生就可以听他使唤。” 杨丽华十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道:“那如果我能让皇帝也送我一个宅子外加家丁、女婢无数,那他们是不是也都得听我的?” “自然是,”独孤伽罗点头,“不要皇帝送你也可以,如果是你自己赚了钱从别人手上买下的宅子,以及你自己花了钱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女婢、家丁,那也都是要奉你为主,听你的。” 杨丽华又想了想,而后大胆道:“那如果我成了皇后,皇帝对我好,那他的天下是不是也就是我的天下?” 独孤伽罗一听便大笑不止,道:“那当然!他若对你好,他的一切都是你的!” 洛容却搥了独孤伽罗一下,道:“夫人您还笑!” 独孤伽罗看着洛容道:“为何不能笑?她又没说什么不能说的。” 洛容埋怨独孤伽罗道:“那若大娘子突然想嫁给太子以后当皇后了怎么办啊?” 宇文氏的人那么坏,怎么能让他们大娘子嫁过去? 闻言,独孤伽罗也禁不住蹙眉,想了想后,说道:“这丫头是在我身边儿长大的,她那阿爹也是固执得很,若她已经决定,又岂是咱们劝得住的?” “可……”洛容自然也知道杨丽华的性子像极了独孤伽罗,可那毕竟是宇文氏,怎么能嫁? 独孤伽罗盯着杨丽华看了看,突然嘱咐道:“小花,若对皇后的位置感兴趣,你就要先去了解太子,你得拿得住他才行。” 杨丽华一怔,而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知道了,阿娘!” 洛容又搥了独孤伽罗一下:“夫人您这哪儿叫劝啊?您这叫怂恿!” 独孤伽罗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女儿像她,不会叫自己吃了亏。再说了,就算女儿一时兴起想嫁太子又如何?他们家还拧不过个宇文氏了?她那夫君都已经跟宇文邕杠上了,还怕什么? 想到这儿,独孤伽罗就又想起了最近花钱如流水的杨坚。 自打杨忠的葬礼之后,杨坚突然干劲儿十足,仗着自己随国公的爵位,三不五时地就往朝堂上跑,也不是为了去参政议政,就是听说哪个清正廉洁的大人又要被诬陷、被委屈,他就去了,朝堂上以极低的姿态跟宇文邕据理力争,能搜集到证据的时候,就直接把证据拍在宇文邕面前,暂且搜集不到证据,也会提人争取到缓刑期另行调查。 因为态度良好言辞恳切,宇文邕就算是气得牙根痒痒也不能把杨坚怎么样,而朝中大臣反而都对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的杨坚有了好感,来往也越来越频繁。 除此之外,哪里糟了灾了,杨坚就连问都不问宇文邕,直接安排人送钱过去,打得还全是个人名义。而杨坚以前就有资助同僚的爱好,这会儿更是出手大方,甚至连民间的文武人才都管上了,光是这个月,随国公府家臣都收了四个了。 见杨坚干劲十足挥金如土,独孤伽罗便也联系了秦川,一份计划送出去,便让秦川为了扩大生意忙得马不停蹄。 如今在长安城中,随国公就跟财神爷没什么两样儿,独孤伽罗估摸着再过一段时日,那些个怀才不遇的人,就该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了。 第 153 章 正想着得把随国公府的后院缩小一些以扩建前院,好让那些投奔随国公府的人才有地方住,下人就来报说杨坚回府,还带了个人。 杨丽华一听就撇了撇嘴,对独孤伽罗说道:“阿娘,您能不能管一管阿爹啊?他最近为什么总往家里捡人啊?万一捡到坏人怎么办啊?” 独孤伽罗噗嗤一笑,道:“无妨,这长安城里,怕是没有比你阿爹更坏的人了。” 这人蔫坏蔫坏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话音落,独孤伽罗便要红菱领着杨丽华也杨勇回房间去,自己领着洛容去迎杨坚。 在堂屋里碰见杨坚,便瞧见了跟在杨坚身后的人,这一看独孤伽罗就是一愣。 那人虽穿着宽大的斗篷将自己完全兜住,又故意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但独孤伽罗却是一眼就认出对方的身份,可不就是将杨坚养大的智仙师父。 “怎么了?”瞧杨坚一脸凝重,智仙也是一脸哀痛,独孤伽罗心道这是出事儿了。 “去后边说。”杨坚重重地叹一口气,先一步向后院走去。 独孤伽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上去扶一把智仙,可又觉得此时不适合有这种太过亲密的举动,便只冲智仙笑笑,引着智仙去了后院。 进了书房,杨坚便径自坐到席子上的矮桌后,拿起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一杯茶就灌进了嘴里。 独孤伽罗眼神一变,反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怎么了?”独孤伽罗又问一遍。 杨坚却是垂头不语,智仙掀下斗篷的兜帽,却是闭上眼念了一句佛号。 独孤伽罗蹙眉,突然又打开书房的门,对守在门外的阿宝吩咐道:“让人收拾个房间出来,离佛堂近一些。” 杨坚信佛,所以建府的时候就在后院建了一个小佛堂,平日里杨坚心烦得厉害了,就会去佛堂里待一会儿。 吩咐完,独孤伽罗就又缩回了身子,关上门,笑着对智仙说道:“师父别站着了,坐吧。” 见独孤伽罗心思通透,智仙心怀感激,又念了一句佛号,才坐下,道:“听说,陛下尊崇儒教,有要整顿寺庙之意。” 整顿?怎么个整顿法儿? 独孤伽罗没问,但看杨坚将智仙带了过来,便知道这整顿准不是什么好事儿。 “既然如此,师父就暂且在府里住下吧。府里的人不多,也还算清净。” 智仙感激一笑,低声道:“那就叨扰了。” 瞧智仙一脸疲惫不欲多言的样子,独孤伽罗就让洛容亲自将智仙送去刚打扫出来的房间,自己则挪着屁股坐到了杨坚身边,软软地靠在了杨坚身上。 “别气。”独孤伽罗轻轻拍着杨坚的背。 说起来宇文邕那人还真是跟杨坚八字不合啊,想要推出个思想强化统治都能跟杨坚犯冲,也真是难为他次次都踩中杨坚的雷区。 “怎能不气?”心道果然还是独孤伽罗懂他,杨坚这一股火就发了出来,“这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我是从小被托付给寺庙里的姑子养大的?他可倒好,还尊儒灭佛?我看他是想连我一起灭了吧?!” 说着,杨坚将手上的茶碗狠狠一摔,那茶碗滚了两滚,便掉到地上去了。 独孤伽罗忙安慰道:“他这就是灭不了你,才灭灭佛给你添堵啊。你最近不也是让他难受得紧吗?” 杨坚闻言瞪了独孤伽罗一眼,道:“你到底是帮谁的?” “帮你呗!”独孤伽罗轻笑,“可所谓棋逢对手,也要有来有往才有趣,总你一个人压着他,这棋还怎么下?” 杨坚板着脸睨着独孤伽罗,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下棋了。” “那……双陆?藏钩?投壶?骑射?你喜欢哪个?”独孤伽罗笑眯眯地看着杨坚。 “……骑射。” 话音落,杨坚便翻身将独孤伽罗压在身下。 别样的骑射游戏之后,独孤伽罗趴在杨坚身上,点了点杨坚的鼻尖,笑道:“心情好了?” 杨坚微窘。 用这样的方法来纾解情绪可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 看出杨坚的窘迫,独孤伽罗也不再调侃他,想了想,道:“虽然不太想向那位屈服,但后院的那个佛堂暂且还是收一收比较好。” 听到这话,杨坚的表情又冷了下去,抿着嘴不说话。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有不服,可若你还想在朝堂上替更多人平冤,若你还想这样大摇大摆地招揽有才学的人,那该退一步的地方还是要退,不然真坐实了什么罪名,只会让他更容易打压你罢了。所谓以退为进嘛。” 将独孤伽罗这话好好思索一番,杨坚不得不承认独孤伽罗说的是对的。 他之所以能利用随国公的身份这样为所欲为,无非就是宇文邕没有抓到他的把柄,治不了他,可一旦让宇文邕抓到机会,那他可就惨了。 杨坚捏了捏独孤伽罗的鼻子,道:“都是你有理。” “那可不!”独孤伽罗得意地笑道,“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夫人!” 这下杨坚是绷不住笑开了。 “主君,夫人,高大人来了。” 听到阿宝的声音,独孤伽罗和杨坚一怔,立刻爬起来穿衣裳,独孤伽罗更是抓起衣裳就跑到一旁的一道屏风后。 “等会儿!让他别进来!” 然而杨坚这话说得晚了,高熲在杨坚这儿自由出入惯了,阿宝通报一声后,他就习惯性地推开了门,抬脚就往里进,乍一听到杨坚这声吼,才惊得顿住脚步,愕然地抬眼一看,就瞧见了杨坚衣衫凌乱的模样,眨眨眼,高熲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别乱看!”杨坚恼羞成怒地吼道。 然而高熲已经看到了屏风后的人影。 高熲扶额,道:“你们两个……这里是书房,书房啊!离你们的房间也不远,就不能忍一忍吗?” 杨坚怒道:“这是我家书房,我乐意!” 白了杨坚一眼,高熲识相地先退出了书房:“收拾好了叫我。” 门被关上后,杨坚就听见了高熲在外面忍不住的笑声,青筋暴跳。 第 154 章 穿好了衣服,独孤伽罗却觉得无颜面对高熲,翻窗逃了出去。杨坚逃不掉,只好厚着脸皮将高熲叫了进来,却也没法儿给高熲好脸色。 “你来做什么?” 高熲泰然地在杨坚对面坐下,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杨坚眼神一闪,答道:“没什么打算。” 高熲蹙眉:“怎么能没有打算?没有打算你做什么去招惹陛下?” 最近杨坚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一改先前对皇帝的顺从,不仅插手起政事,还开始为自己“招兵买马”,已是引起了皇帝不快,这样还说自己没打算,他是在找死吗? 杨坚不以为意道:“就是想招惹他,看他不开心,我就开心。” 高熲一听这回答就隐隐觉得头疼:“你怎么也学了伽罗那任性的毛病?” 事到如今,杨坚反倒觉得任性很好,他这一任性,日子过得不就开心许多? “除了陛下,朝堂上还有人对我的所作所为不满吗?” 高熲一怔,而后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再者,如今朝堂上大半的人都受过你恩惠,即使不是本人直接受恩于你,也是亲眷得你照拂,对你都是心怀感激,况且你也没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他们怎会对你不满?” “那不就得了?”杨坚轻笑一声,“宇文邕是皇帝,但若没有朝臣支持,他的话如何能成为政令?” 闻言,高熲沉默下来。 杨坚这话说的是没错,想要让自己成为明君,宇文邕在颁布任何政令之前都必须征求大臣意见,有一两个人反驳倒是不碍事儿,可若三分之一个朝堂都与宇文邕意见相悖,那这政令八成是无法颁布的,对官员的惩处嘉奖亦是如此。 杨坚又道:“我本想着民不与官斗,臣不与君争,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以为我会一直默不作声吗?他总想着我是不是能给他惹出点事儿来,我若不惹事儿,岂不是要辜负他的期待了?” “可你这样,岂不是要惹祸上身?”高熲十分担忧。 “那又如何?”杨坚嗤笑,“我什么都不做的那会儿,不也是祸事连连吗?他何曾把我的沉默当做退让?” 高熲无言以对。 见高熲脸上的担忧更甚,杨坚劝慰道:“不必担心,你们也只管做你们的事情,不必非跟着我这样折腾。” 高熲叹息道:“你说得轻巧!相交这么多年,你当我能袖手旁观置你于不顾?” 杨坚斜高熲一眼,道:“你那是不能置伽罗于不顾吧?” “有分别?”这十几年来,伽罗是把“夫妻一体”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的心永远都是跟杨坚的心在同一个方向上,他帮谁都是一样的。 杨坚想了想,而后道:“倒是没有分别。” “得了便宜还卖乖!”瞪杨坚一眼,高熲又道,“郑译也让我传话给你,说让你悠着点儿,但也不必太多顾虑,他如今被调到太子身边辅佐教导太子,在陛下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 杨坚沉吟片刻,而后道:“让他别在意我,他既跟在太子身侧,还是表现得与我疏远一些得好。总之我信他。” 高熲点了点头,道:“这话我会转告给他的。” 无言相对,却也只有片刻,高熲又叹道:“真是老天不公,我们几人在朝堂上战战兢兢地奋斗多年,倒是没有你的官衔升得快,不在朝中任职还能凭着爵位大摇大摆地惹是生非,真是服了你了。” 杨坚的神色却暗了下去,道:“这是拿我父母的命换来的,决不能辜负。” 高熲沉默不语。 他们这些父辈为开国功臣的,大多在朝堂上受宇文邕压制,但是没有哪一家比得上杨家,只因这杨家里还有一个独孤伽罗。 宇文邕其实是怕的,怕杨家势大之后他便再也阻不了独孤后裔回京,单是一个独孤伽罗宇文邕就应付不了,若再叫独孤善、独孤穆和独孤藏兄弟入京在朝任职,宇文邕怕是要担心得夜不能寐了。 但宇文邕却不比当年的宇文护有权有势,他不敢像宇文护那样设一个陷阱端了杨家,如今朝堂上的这个平衡一旦打破,他无法善后。 于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宇文邕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时刻想着要如何能压制杨家气焰,而一旦觉得触了杨家底线似要惹怒杨家,便又想方设法地安抚。 之前吕氏病重时,宇文邕没能调杨忠回京,原本担心那是杨忠与杨坚串通好的,只为叫杨忠回京,却不想吕氏是真的病重,还一命呜呼,更让宇文邕想不到的是杨忠竟也随着吕氏去了。 这一下宇文邕是觉得自己捅了马蜂窝了,不仅惹火了杨坚和独孤伽罗,朝堂上的许多老臣也在背后议论陛下不仁。为了弥补这个失误,宇文邕不仅亲自参加了杨忠的葬礼,还一口气给杨家的三个嫡子封爵。 然而这似乎并不能消除杨坚的怒气和怨气,杨坚近来的各种举动更是叫宇文邕惶恐不已,高熲是怕宇文邕狗急跳墙不管不顾地对杨家下手,才想着来与杨坚谈谈,但谈过之后,高熲也突然觉得或许不该对宇文邕一再退让。 因着杨坚最近的仁义之举,原本就不是向着宇文邕的朝臣的心渐渐偏向了杨坚,尽管杨坚手无实权,但比起整日想着如何打压朝臣、如何搜刮民脂民膏的宇文邕,杨坚频频为官员出头、爱惜人才、关爱百姓的一连串举动已经博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好感,若杨坚不犯大错,宇文邕怕还真是动不了杨坚了。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名望比实权重要,若能两者兼得就更好了。 弄明白了杨坚跟宇文邕打擂的优劣势,高熲也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未来的路了。 或许他也该换一种方式立身于朝堂之上。 第 155 章 召人入宫论道几次之后,宇文邕便假惺惺地向朝臣们称颂儒道高深,比佛道更能指导人们走上正途。 朝臣起初并不知宇文邕意图,只当那是宇文邕的个人爱好,便随意地附和敷衍过去,不想不久之后,谋划许久的宇文邕终于是拿着一众朝臣的认同当理由,提议将儒教提为国教,而为保国教地位,曾盛极一时的佛教应有所收敛。 被宇文邕算计了的众大臣后悔莫及,却也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宇文邕颁布了一系列打压佛教的政令。宇文邕也不想得一个暴君之名,故而只是下令拆毁长安城几乎全部寺庙,将寺里的人赶入村市,强迫这些已经自认超脱俗世的僧侣重新入世。被毁经卷、佛像不计其数。 而后宇文邕又下令挨家挨户地彻查,他是彻底不想让他的臣民再信奉佛教。 独孤伽罗是不知别处的状况如何,只是那个时候的长安城人心惶惶,信佛的人自不必说,每日胆战心惊地向佛祖忏悔着,生怕这大不敬的举动招惹灾祸,突然失去信仰的生活也叫人心生茫然。就连那些不信佛的人也被巡察的官兵吓得如惊弓之鸟,每日谨言慎行,生怕不小心脱口说出什么与佛教有关的事情就被官兵抓了去严刑拷打。 独孤伽罗是不信佛的,然而陈留郡公府和随国公府里却都有佛堂。 陈留郡公府里的那些,独孤伽罗要人传话过去,都用布包了起来,在后院挖了坑,小心谨慎地埋了起来,而随国公府里本就只有一个佛堂,又因为有智仙在此,独孤伽罗想了想,让人将佛堂原本的正门用砖堵死,后在那佛堂中间砌了一道墙,设了个暗门,暗门之后依旧供奉着佛像,而暗门之外却只是寻常的静室。 来和是跟着住进了随国公府的,见独孤伽罗此番安排,连连赞独孤伽罗机敏虔诚,定有好报。 独孤伽罗笑笑不语。 二儿子杨广的出生算得上是这一段时日里唯一能叫人高兴起来的事情,然而这高兴却也没能持续太久。 杨勇六岁、杨广四岁那年,十三岁的杨丽华被宇文邕看中,要指婚给太子宇文赞为太子妃。 宇文邕是在朝堂上与杨坚的一次对峙之后,突然当中提起了这件事情,还在为又赢了一场对峙而心中畅快的杨坚瞬间就心中郁结。可这样的事,却是不好在朝堂上拒绝的。 杨坚回府将这话告诉独孤伽罗,独孤伽罗也是懵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怎么办?”独孤伽罗眉心紧蹙,“要不要……我进宫去问问皇后?” 杨坚冷着一张脸,道:“去问皇后,她也未必知道。” 帝后感情淡薄并不是什么秘密。 “话是这么说,可……”不去找皇后的话,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啊。 杨坚拧眉想了想,道:“想叫小花来问问吧。” “好。”独孤伽罗点点头,而后让洛容去把杨丽华叫来。 不一会儿,杨丽华就风风火火地进门了。 “阿爹,阿娘,你们找我?” 一瞧见女儿,杨坚就忍俊不禁,道:“你这性子真是跟你阿娘当年一模一样。” 杨丽华得意道:“那是当然!我是阿娘一手带大的嘛!” 杨坚与独孤伽罗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要独孤伽罗跟杨丽华开口。 独孤伽罗剜了杨坚一眼,正色对杨丽华道:“小花,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要跟你说。” “是什么?”杨丽华不慌不忙地看向独孤伽罗,眼中只有好奇。 独孤伽罗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有意选你做太子妃,我与你阿爹正考虑着要不要想办法回绝,想先问问你的看法。” “太子妃?”杨丽华颇为意外地瞪起眼睛,“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太子,陛下为什么会突然选我做太子妃?” “大抵……是因为家世,也是因为你阿爹最近太活泛了些,总之都是朝堂上的一些缘由。” 杨丽华想了想,突然道:“啊!我要是成为太子妃的话,以后不就是皇后了?那我要是能让太子向着我的话,那他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了?” 听到这话,杨坚呆住,独孤伽罗却突然想到了许久之前他们母女之间的谈话,只是当时独孤伽罗只当是说笑。 眨眨眼,杨坚有些呆愣地问杨丽华道:“你……想要天下?” 杨丽华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又不会治国,要天下做什么?” “那你想要干什么?” 杨丽华撇撇嘴,含糊道:“反正……是有达成的事情,但是总觉得不耍些手段就做不成,女儿也正苦恼呢。” 耍……手段? 杨坚茫然地看向独孤伽罗,道:“你教她的?” 独孤伽罗也是一脸茫然,道:“大抵……是自学的吧?” 杨丽华白了杨坚一眼,道:“阿爹你怪阿娘做什么?我都十三岁了,你们俩有什么事也都不避着我,我若再不懂事,那就叫蠢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亲耳听到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杨坚和独孤伽罗的心中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还当女儿只是个小女孩儿,可女儿却已经懂得大人的算计了。 “那……能说说让你苦恼的事情是什么吗?”独孤伽罗好奇地问道。 “唔……”杨丽华撇撇嘴,道,“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只是女儿喜欢上一个人,男人,但是他不从我。” “谁?!”一听这话杨坚就瞪起了眼睛,那眼神绝对称不上是友好。 杨丽华看了看杨坚,道:“不告诉你,若叫阿爹知道,阿爹一定会去找他麻烦。” 杨坚语塞。这是一定的啊!能被他闺女看上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单凭这个理由就应该揍那男人一顿,那男人竟然还敢不从?这是罪上加罪! 独孤伽罗拉了杨坚一把,又问道:“那你想要怎么做?” 杨丽华歪了歪头,道:“他总觉得我应该嫁给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样才叫幸福,我原本还不知道该怎么治一治他那顽固的脑袋,可既然陛下有意要我做太子妃,那阿娘你说我应不应该试试?” 独孤伽罗正色道:“小花,做太子妃的事情若是应了,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嫁过去的,你要跟太子同房,甚至可能要给太子生下一儿半女,一旦答应,这些事情都避无可避。” 杨丽华又蹙起了眉,思索半晌后道:“阿娘,能容我想想吗?” 杨坚和独孤伽罗对视一眼,而后点头。 杨丽华满腹心事地离开,那烦闷的背影看得杨坚恨恨咬牙。 “究竟是谁家的浑小子?竟敢嫌弃我闺女?!”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道:“人家没说嫌弃,听小花的意思,对方怕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你急什么?” “我能不急吗?那是我闺女!”杨坚瞪眼。 独孤伽罗又白了杨坚一眼,懒得理他。 但心里也担心着杨丽华的事情,独孤伽罗便让洛容偷偷盯紧杨丽华,看能不能知道杨丽华的心上人是谁。 第 156 章 杨丽华的思考并没有耗费多少时日,两日后,杨丽华便在午后找到了在花园里对弈的杨坚和独孤伽罗。此时,杨坚和独孤伽罗两人都已经知道了杨丽华的那个心上人是谁。 “阿爹,阿娘。”举手一拜,杨丽华便坐在了两人身旁,棋盘一侧。 杨坚瞄了女儿一眼,却不说话。 他还在气头上呢!他还以为敢拒绝他女儿的小子是谁家耿直的穷小子呢,结果却是陈冲这厮!跟他抢媳妇还不够,又来抢他女儿吗?当初就不该带那小子进京!进京之后就不该留在府里!留在府里就不该让他和红菱一起照顾女儿!他们不嫌弃陈冲年岁大就不错了,那小子还敢嫌弃他女儿?讨打不是?! 然而就因为被独孤伽罗拦着没打成,杨坚才一直憋着这口气。 独孤伽罗剜了杨坚一眼,笑眼看着杨丽华,柔声问道:“午饭吃的什么?” “就吃了一碗面。”杨丽华撇嘴道。都要被那个男人气死了,哪儿吃得下东西啊! 独孤伽罗心知是陈冲又给杨丽华添堵了,却也不道破,只笑道:“吃这么少,可千万别动弹,不然这一动,就饿得快了。” 杨丽华撇嘴。哪有这样的道理啊?阿娘又一本正经地忽悠她! 见杨坚和独孤伽罗都不往亲事上说,杨丽华便主动开口道:“阿爹,阿娘,亲事我想好了,就让我去做太子妃吧。” 闻言杨坚落子的手一顿,将那棋子收回丢进棋篓里,冷着脸看着杨丽华道:“你可想好了?唯独这件事情,就算你日后后悔,我与你阿娘也帮不了你。” 杨丽华坚定地点头道:“女儿想好了。如果非要用上这样的手段,女儿不怕。” 独孤伽罗也放下手上的棋子,正色看着杨丽华道:“生下你之后,我就没让你离开我身边,我没教过你贵族礼仪,没教过你谋略算计,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和你阿爹就没想让你与权贵牵扯到一起去。为人父母,总是想要儿女过得幸福,哪怕让你下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只要保你一世无忧,我与阿爹都是不后悔的。 但所谓幸福,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与你阿爹虽担忧,却也不会替你决定,我一直都教你自己的路自己决定,可一旦决定,便要独自承担所有后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论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就算身为女人,这点担当也是要有的。 性子再怎么像我,你也只有十三岁,你还小,或许你现在的坚定是因为你迷恋着那个男人,你可以为了他去做任何事情,你觉得他可以爱上你,可当有一日你的恋情始终无果,当你累了,当你放弃了,那时你再回首如今时,即使悔恨,也于事无补,你可明白?” 杨丽华一脸坚定地点头,而后道:“阿娘嫁给阿爹的时候不也只有十四岁?比我大一岁而已。阿娘当年放弃当今圣上而选择阿爹,可曾后悔?” 小花都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笑着摸了摸杨丽华的头,独孤伽罗道:“因为你阿爹爱着我,所以我是幸福的,我不后悔,可若成婚后你阿爹阿爹不再爱我,那我兴许也是后悔的。” “那若是阿娘后悔,会如何做呢?” “恩……”独孤伽罗想了想,道,“大抵是离开吧,与其相看两生厌,不如从此天高海阔,各自安好。” “那我也可以!”杨丽华掷地有声道,“不过就是错看那么一两个男人而已,我是阿爹和阿娘的女儿,还能因此一蹶不振吗?这世上的男人这么多,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呗?但若不极力争取,我不甘心!”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道:“你的法子阿娘大抵猜得出,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次极力争取,兴许要耗尽半生。” 用半生来证明即使嫁给了王侯将相,即使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她也不会幸福。女儿的这一场豪赌,可胜过她当年任何的胡作非为。 “阿娘,女儿想好了。”若当真没有可能,杨丽华也不会浪费这般精力,就是觉得有可能,她才不愿放弃。是她自己认定的人,别说是半生,就算是要用一生来换取与他在一起的一天,她也愿意。 独孤伽罗瞄了杨坚一眼,叹道:“我知道了,这回,换我与你阿爹好生想想。” 杨丽华嘟嘴:“明明是你们两个先提的事情,怎么还要想?” 独孤伽罗笑道:“想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哦。”杨丽华点点头。那她就不懂了。 “去陪陪弟弟们吧,若真当了太子妃,你可就不能时常见着他们了。” “好。”杨丽华向杨坚和独孤伽罗两人施礼告辞,而后转身离开。 等杨丽华走得没了影儿,杨坚才散出胸口憋着的气,一扬手就掀翻了棋桌,棋子扬了漫天,有不少砸中独孤伽罗。 杨坚怔住,歉然道:“对不起,打疼了吗?” 独孤伽罗一脸无奈地看着杨坚,道:“年岁见长,你这脾气也见长。我没事,几颗棋子罢了。” 误伤独孤伽罗叫杨坚的火气登时被吓没了一半,沉默片刻后,摇头道:“女儿太像你了。” 独孤伽罗撇嘴,道:“那儿子你自己养,可别都像我了。” 见独孤伽罗闹别扭了,杨坚笑道:“又不是嫌弃你。像你好,性子像你不容易吃亏,虽然太胆大妄为了点儿。” 独孤伽罗却百感交集道:“我也就是遇上了你,若是嫁到别人家去……” “你若是嫁到别人家去,那长安城指定是要多出一名悍妇了。”杨坚打断独孤伽罗的话,自行补充道。 独孤伽罗一怔,而后笑了。 “叫陈冲来问问吧,若陈冲对小花无意,便别让小花浪费自己的人生了。” 杨坚咋舌道:“女儿既然决定这样做,那八成是有戏。要么干脆就将小花许给陈冲得了,我就不信我开口他敢不从?!” 独孤伽罗想了想,摇头道:“门不当户不对就成亲,两方之间本就是不平衡的,你若那样做的话,怕陈冲这辈子都要觉得是自己配不上小花,会觉得他的一切都是小花给的,一旦他觉得在小花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之后他对小花再好,也不对味儿。而且,你们男人怎么受得了干做小白脸?” 杨坚语塞。 “洛容,去叫陈冲来。”独孤伽罗还决定找陈冲来谈谈。 第 157 章 这两天陈冲一直心中不安,自从杨丽华与他说了她跟太子的亲事之后,陈冲就觉得自己会跟被杨坚夫妇召见。 虽然同在随国公府,但陈冲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杨坚夫妇了。 当初从云州一路追随到长安,陈冲只是觉得人生难得一对知己,他欣赏杨坚的坦然和坚定,也佩服独孤伽罗的坚强和聪慧,反正呆在云州他也只是一个副将,与一群整日不知所谓的人在一起,倒不如舍弃那样没有目标的生活,追随在他所欣赏的人左右。 陈冲是以家臣的身份进入将军府的,但杨坚夫妇却没有给他任何工作,等洛生来了之后,他才跟着洛生做同样的事情,才逐渐了解到将军府的不拘束政策,杨坚夫妇的大女儿就出生了,很快陈冲也有了固定的工作,那就是与一名叫红菱的女婢一起照顾将军府的大娘子。 陈冲觉得杨坚夫妇肯将女儿交给他来保护是对他的信任,于是他小心谨慎、细心周到地照顾着这位大娘子,亲眼见证大娘子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的成长。 然后,麻烦来了。 当有一日陈冲看着天真无邪的杨丽华与别家郎君有说有笑时,陈冲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上前去将杨丽华带走,带到一个别人都看不见她如花笑靥的地方,带到一个只有他和她的地方。 然后,更麻烦的来了。 年仅十一岁的杨丽华突然站在陈冲面前,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地说要嫁与陈冲为妻。当时陈冲整个人都傻住了,随即看着杨丽华还没长开的模样,陈冲便心中苦笑,只将杨丽华的话当做一句玩笑。可杨丽华的这一句玩笑说了两年,说得陈冲日渐动摇,然后,杨丽华又来与他说陛下有意将她许配给太子。 杨坚的孩子本就都是嫡出,杨丽华作为长女,其身份也是随着杨坚受封随国公被越抬越高,且杨丽华像极了独孤伽罗,独立、坚强、聪慧,这样的女子就嫁与太子,而后待有朝一日母仪天下,那条路才是对的。那样尊贵的娘子,怎么能嫁给一个比她大了二十多岁的平凡男人? 站在杨坚夫妇面前,陈冲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见过主君、见过夫人。” 杨坚已经习惯了被陈冲问安,当初从军作战时便是如此,只是独孤伽罗许久没见陈冲,突然被这么一跪倒是愣住了。 回过神来,独孤伽罗笑容温和道:“你我是先成朋友,而后成主仆,何需这些虚礼?快起来,坐吧。” 陈冲依言起身,在方才杨丽华坐过的位置上坐下,脊背却僵硬地挺直着,半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一瞧陈冲这样子杨坚就心生不满,冷声问道:“知道找你来是要问什么的吗?” 陈冲一怔,点了点头:“大概知道。” “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大娘子嫁给太子,有百利而无一害。”说这话时,陈冲依然垂着头。 杨坚一听这话更是来气,抄起桌子上的茶碗就砸在了陈冲身上:“孬种!” 陈冲的衣裳被茶水淋湿,却浑然不觉似的,捡起茶碗和碗盖,扣好了放回桌上。 独孤伽罗的眼神变了变,声音依旧温和地对陈冲说道:“你在小花身边也跟了十三年了吧?” “十二年,”陈冲纠正道,“中途随主君去了随州,而后奔赴前线,那一年多的时间属下并未在大娘子身边。” “十二年啊,”独孤伽罗感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离开云州都已经十三年了啊。” 陈冲不语,杨坚捧着阿宝换上的新茶慢慢喝着,却忍不住总斜眼瞪着陈冲。 似是怀念了一下往事,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陈冲啊,你可知我与那罗延当初为何会私奔去云州?” 陈冲一怔,抬眼瞄了瞄独孤伽罗,摇头道:“属下不知。” “不必时刻都强调着你属下的身份,你是说给你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我们听的?”独孤伽罗睨了陈冲一眼,又继续说道,“现在想来也是好笑,当年因为独孤府一夜之间落败,我这个没了娘家支撑的正妻也没有了支撑那罗延仕途的能力,按理说是要给那罗延纳妾,拉拢些有权有势的家族,以保那罗延仕途通畅。可惜当时年少,一时冲动便跑去了云州。偶尔我也会在想,那罗延如今这般不顺,怕就是因为当年太过任性。” 听到这儿,杨坚忍不住插嘴道:“那换做如今,你能容得下?” 好好的惆怅情绪被杨坚打断,独孤伽罗狠狠瞪杨坚一眼,凶巴巴地说道:“就是不准你纳妾,怎么着了?别插嘴!” “……哦。”杨坚笑眯眯地闭上嘴,对这一句骂似是很受用的样子。 陈冲暗笑这一对夫妻还是一如当年。 独孤伽罗重新酝酿了一下感情,继续说道:“来长安这么多年,陈冲你兴许也听说过我们夫妻年少时的事情,那一桩桩一件件怕是都有人记着,茶余饭后拿出来说道说道,当成一个乐子,定会有人说是我拖累了那罗延,也定会有人说若我当初老老实实地嫁了宇文邕如今就已是皇后之尊,也不会有这之后接二连三的不幸。 可是陈冲,我爱谁只有我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只有我知道,兴许所有人都觉得当皇后是好,可我不稀罕。兴许所有人都觉得我家破人亡,嫁了人之后夫君仕途不畅,又曾给阿姑侍疾三年,这是不幸,可我不在乎。对我来说,能与爱的人相守一生,能生下我们两个人的孩子,这就已经是比什么都幸福的事情,与之相比,那些坎坷都不足挂齿。 陈冲,小花像我,像极了我。” 陈冲动摇了,这番话由独孤伽罗说出口太有说服力了,纵然是在杨丽华面前倔强了这么多年的陈冲也动摇了。 可话哽在喉咙半晌,陈冲开口还是说道:“夫人又如何知道嫁给宇文邕不会幸福?” 闻言,独孤伽罗看着陈冲,看了好久,突然又轻笑一声。 “难怪小花那般为难,这是个认死理的。那罗延,去回陛下,就应了这门亲事吧。陈冲陪嫁,你既然如此坚定,就亲眼去见证小花未来的人生吧。” 杨坚又蹦起脸来,半晌后道:“我讨厌宇文氏。” “日后成为了亲家,你或许会喜欢他们一些。”独孤伽罗调笑道。 杨坚抽了抽嘴角,一脸厌恶。 但是他厌恶不厌恶完全不顶用,就他的政治立场来说,不用回绝这门亲事是一件幸事,女儿能成为太子妃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儿,但若女儿不同意,他怎样都会去拒绝,可若女儿觉得可以,他也着实不想拒绝。 也罢,太子那浑小子若敢给女儿惹麻烦,他就废了那小子!身体上和政治上! 第 158 章 杨坚给了宇文邕婚事的回复之后,随国公府里就更热闹了,每天都有宫里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是替杨丽华准备大婚礼服的,也有来教杨丽华规矩的。而因为这一场婚事的确定,来随国公府走动的夫人和娘子也多了起来,搞得向来清闲的独孤伽罗几乎每日都要见客。 让独孤伽罗稍微有些意外的是,杨丽华的礼仪堪称完美,连来教导礼仪的老宫女都对杨丽华称赞不已,而实际上独孤伽罗从未教过杨丽华任何符合她身份地位的礼仪。 再看杨丽华与宫人之间的对答,独孤伽罗突然就放心了。 难怪杨丽华对成为太子妃不甚在意,却原来是有所准备的。 而因着几分报复心理,独孤伽罗开始要求陈冲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寸步不离地跟着杨丽华,因此,陈冲就不得不亲眼看着杨丽华每日为婚事忙碌,也必须得亲耳听着那些他并不想听见的祝福和称赞。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随国公府里一日比一日热闹,独孤伽罗却已经习惯了,就算有客来,也能轻松应对了,毕竟每个来客的说辞都差不多,她听一半漏一半也能敷衍过去。 这一日,才刚送走来给杨丽华试礼服的宫人,阿宝就慌慌张张地跑进后院,草草给杨坚一家几口行了礼,而后才道:“主君、夫人,太子……太子来了。” “太子?”杨坚与独孤伽罗对视一眼,“请进来。” 总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太子撵出去吧? 阿宝又飞快地离开,将门口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宇文瓒请到了后院。 宇文瓒到时,独孤伽罗已经领着杨丽华避开,躲在后花园的假山后。 宇文瓒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翻来覆去地打转,迈着个八字步就一脸痞笑地出现在杨坚面前。 “小婿见过岳丈。”站定在杨坚面前,宇文瓒唱戏似的问候一句。 一见宇文瓒这轻浮的模样,杨坚心里就直冒火。 “不敢,臣还担不起殿下这一声‘岳丈’。” 不知是不是真的没听出杨坚语气中的不满,宇文瓒直起身,笑道:“无妨无妨,早晚的事儿。” 话音落,宇文瓒便东张西望起来,没找到要找的人,便开口问道:“本宫那未过门的太子妃呢?岳丈给交出来看看啊。” 杨坚没好气地答道:“小女不在。” “岳丈你不厚道啊,”宇文瓒一转身就坐在了杨坚旁边的位置,邪笑道,“本宫可是亲眼看着来给太子妃试衣的宫人刚刚离开,本宫屁股底下这椅子都还是热的呢。” 杨坚敷衍地改口道:“小女累了。” 宇文瓒眉梢一挑,左右望了望,吸了吸鼻子,而后笑道:“这累了得回房歇着啊,怎的躲在院子里呢?让本宫找找,调皮的太子妃是躲到哪里去了呢?” 话音未落,宇文瓒已经起身,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往假山那个方向走去。 “啧啧啧,太子妃这一身脂粉味儿可真是香啊,跟春华坊的姑娘身上一个味儿。” 春华坊是长安城里颇负盛名的青楼。 杨坚的脸色登时就变得铁青。假山后的陈冲也是一脸错愕。 “殿下这是说谁跟春华坊的姑娘一个味儿?”独孤伽罗冷笑着从假山后转出,暗赞这太子也是有几分能耐,她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却还没被谁给气成这样过,“殿下似乎跟春华坊的姑娘很熟啊?不若再春华坊里找个姑娘娶回去做太子妃如何?” 见到独孤伽罗的瞬间,宇文瓒两眼放光。 “岳母!抱一下。” 说着,宇文瓒就向独孤伽罗扑过去。 “伽罗!”杨坚把手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就向独孤伽罗冲过去。 在假山后的陈冲和杨丽华也吓得跑了出来。 结果不等三个人到跟前儿,独孤伽罗两手揪起裙摆就给了宇文瓒一个横踢,只听“噗通”一声,宇文瓒就栽进一旁的池子里去了。 杨坚松了口气。 跟着宇文瓒一起来的小太监吓得嗷嗷叫,指着独孤伽罗就是一连串的责骂,结果叫杨丽华给推进池子里陪宇文瓒了。 “阿娘,没事儿吧?”回到独孤伽罗身边,杨丽华眼光闪闪地仰望着独孤伽罗,心里对独孤伽罗的崇拜又蹭蹭高了两分。 阿娘果然威武,踢太子下水都毫不犹豫。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踢进水里的宇文瓒怒瞪着独孤伽罗,道:“你竟然敢踢本宫?” 独孤伽罗眼睛一瞪,道:“臭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去问问你那皇帝爹敢不敢在我面前嚷嚷?我杨家有心与他个好,他这是什么意思?叫他的儿子来我随国公府撒野?回去告诉他,这女儿,我不嫁了!” “你、你说什么?!”一听这话,宇文瓒的心里就是一咯噔。 宇文瓒一直都听说随国公府里有两美,一位是随国公夫人,听说这位夫人是先帝时期卫国公的女儿,继承了卫国公夫妇的美貌,另一位就是随国公的女儿,即将成为他太子妃的那个女人。 宇文瓒对老女人是没什么兴趣,只是一想到他未来的太子妃是个美人,就想先来尝尝鲜,这一趟出宫来到随国公府,也是瞒着宇文邕来的,若叫宇文邕知道他来了,还惹祸了,那可就惨了! 独孤伽罗鄙视宇文瓒一眼,道:“既然听不懂人话,就先去投胎做人,然后再与人交流。阿宝,送客!” 话音落,独孤伽罗就牵着杨丽华风风火火地走了。 杨坚留在原地,冷着脸送走了宇文瓒之后才去寻独孤伽罗。 而独孤伽罗那边一回到房间就对洛容吩咐道:“洛容,将方才的事情传出去,要怎么编故事还要我教你吗?” 洛容一愣,而后贼笑道:“不用不用,婢子这就去安排。” 杨丽华好奇地看着洛容离开,问独孤伽罗道:“阿娘,这是什么意思?要编什么故事?” 独孤伽罗笑道:“太子言行不端,对随国公夫人出言不逊,这许是太子自己的意思,又有可能是陛下授意。” 话说到这儿,独孤伽罗顿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杨丽华。 杨丽华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这事儿若不传出去,太子回宫到陛下面前还不一定怎么编排他们,可这样传出去之后,这长安城的人都会觉得是太子的不对,所谓人言可畏,陛下为堵悠悠众口,必然会补偿咱们家些什么。” “聪明!”杨坚眼中带笑地进门,“最重要的,是这事儿会折损皇家声誉。” 只是杨坚没想到独孤伽罗的反应那么快。 第 159 章 如独孤伽罗所料,宇文赟回去之后就在宇文邕面前说了杨坚不少坏话。 宇文邕虽恼火宇文赟擅自去随国公府生事,可一听说儿子被踢进池塘里了,宇文邕还是生气了,可不等宇文邕发作,流言便在坊间传开了,说太子言行不端,辱了随国公夫人。 随国公夫人是谁?那可是独孤伽罗啊,独孤伽罗那可真是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还能任由一个太子在她的地盘上放肆? 因独孤伽罗这么多年与人为善,所以这流言一传出去,坊间的言论便都是倒向独孤伽罗这边,且大臣们也借着这个由头给这流言添油加醋,将他们这么些年来对太子的不满全都发泄了出来,说太子好色,强抢民女,羞辱官吏家眷,说太子没有能力,文不成武不就,难当大业。 这些话在宇文邕打算惩罚随国公府之前就传进了宇文邕的耳朵里,气得宇文邕叫来宇文赟怒骂一顿。要罚随国公府已是不可能的了,不仅不可能,宇文邕还必须表态安抚随国公府,于是宇文邕一咬牙,让皇后贺兰心领着宇文赟亲自去一趟随国公府。 接到这个命令,贺兰心什么都没说,打扮了一下,先叫人去随国公府知会一声,而后就领着宇文赟去了。 出门迎客的是独孤伽罗,而杨丽华则被安置在屏风后偷听。 独孤伽罗是不知道她的这个女儿像了谁,明明这些年都没有接触过权势阴谋,却很感兴趣似的,自打有了她与太子的婚事一事,她便整日问一些政治上的策略问题。 在这些事情上,独孤伽罗向来不束着杨丽华,就独孤伽罗的立场来说,她是不希望杨丽华涉猎权势,因而一直没教她什么算计谋略,可若杨丽华逃不开士族门阀的命运,那学些权术也是应该的。 出门迎了贺兰心和宇文赟,独孤伽罗便直接将人引至前院堂屋,连后院都没让进。 独孤伽罗其实是有很久没跟贺兰心联系了,原本两人说好的就是一旦贺兰心有事,便联络独孤伽罗,因而若贺兰心不联络,独孤伽罗自然也是不会主动去找贺兰心的,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断了。独孤伽罗偶尔想起贺兰心的时候还会心存疑惑,不知贺兰心如今过得如何,可今日见了贺兰心,独孤伽罗便知道,日后,贺兰心再也不需要她的帮助了。 心已死,无所求,贺兰心如今过得是她自己的日子。 抿一口茶,贺兰心睨着独孤伽罗,笑道:“看样子你的生意做的不错啊?这茶便是连宫里都未必喝得到。”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家里养着一个败家子儿,没钱可受不了,我就忙成这样,家里也是存不下钱。” 贺兰心啐一口,道:“那是你乐意!你就由着他闹!” 杨坚这些年都做过些什么,贺兰心也是听说了不少,虽然作为皇后她似乎应该支持宇文邕,但贺兰心却觉得杨坚做得好。就算是放下了,可看着宇文邕不开心,贺兰心还是觉得心里痛快。 那个男人就不能给好。 独孤伽罗耸耸肩,笑而不语,而后看了看宇文赟,问道:“你带这小王八犊子来干吗?” 听独孤伽罗这么不客气,贺兰心瞪独孤伽罗一眼,道:“这可也是我儿子,别连我一起骂进去。陛下说了,登门道歉。” 独孤伽罗嗤笑道:“嘴上说说就不必了,三万两,黄金,钱拿来,这歉意我就收下。” 贺兰心连给独孤伽罗一个白眼都懒得了:“你怎么不去抢国库啊?国库里存着的都不知道够不够三万两黄金呢!” “呦!”独孤伽罗笑了,“我家这个败家,你家那个败国啊。” 贺兰心撇嘴道:“你家那个你管,我家这个我可不管。不过就穷成这样了,他还嘚瑟呢!最近又开始筹划着出兵,我估摸着是又要你家的去领兵。” 独孤伽罗敛了笑,看着贺兰心道:“我若是安排人去刺杀你家那个,你助我吗?” 贺兰心还是翻了个白眼,道:“我这小日子好容易清净了,你可别给我惹麻烦。” 独孤伽罗颇为遗憾地撇撇嘴。 就这一会儿功夫,宇文赟就傻眼了。 他的母后是这种性格的女人吗?这随国公夫人以前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跟母后说话也是没大没小的?还管他叫小王八犊子?可从来没人敢这么叫他! 贺兰心又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女儿还嫁吗?” “嫁?”独孤伽罗的声音瞬间就拔高一分,“你当我傻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给一个连有夫之妇都要调戏的色鬼?我杨家的女儿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要不要我举办个比武招亲试试?” “你冲我发火也没用啊,”贺兰心摊了摊手,“陛下打得什么主意,我想你也知道。” 独孤伽罗正色道:“政治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随国公来说也不是?”这一句不是试探,贺兰心是真的想知道。 独孤伽罗冷哼一声,道:“他若敢用女儿换取政治利益,我立马就带着女儿和儿子去蜀地与家人团聚。” 贺兰心感慨万分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也都是三个孩子的阿娘了,性子还是这么烈,随国公还真是要把你宠上天了。” 想当年,她也是独孤伽罗这样的性子,可如今却已经被磨得什么烈脾气都没有了,她若敢这样肆无忌惮地任性,怕是早就被打入冷宫了。 独孤伽罗笑笑。 “得了,”贺兰心起身,“我也不在你这儿浪费时间了,这小王八犊子我就带走了。反正是个女人他都下得去手,太子妃随便找一个也就得了。” 宇文赟已经不知道他该作何感想了。 就这么就完了?母后到底是来帮他道歉的,还是来跟老友叙旧的? 恍恍惚惚的,宇文赟就已经被贺兰心带上了马车,向皇宫驶去。 车走半程,宇文赟才回过神来。 “母后,咱们……就这样回宫,父皇不会恼吗?” “会。”贺兰心笃定道,“但是他恼有用吗?谁人不知这长安城里最惹不得的便是随国公夫人独孤伽罗?” 宇文赟撇撇嘴。这他倒是没注意过。 “可父皇是皇帝,下个旨不就完了?” 贺兰心哂笑道:“若圣旨管用,你父皇早就用了。当年先帝的圣旨都不好使,你父皇的圣旨有什么用?若当真有用,你父皇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拿杨家没办法。” 在宇文邕心里,杨家始终是根刺,只是杨家里有杨坚和独孤伽罗,他不好动手。 “为什么?”宇文邕还是不解。 贺兰心叹一声,道:“独孤伽罗身上流着的血,是北周开国的荣耀,是北周军将的向往。” 而经历了这么多皇帝的北周,如今依旧是武将当政,宇文邕如何再敢毁了这荣耀的象征? 第 160 章 与贺兰心见面之后,宇文邕召见了杨坚一次,无外乎就是想再商量一下两家之间的亲事,因为宇文邕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所以杨坚在谈话最后并没有给宇文邕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回了随国公府。 回府之后,杨坚又找独孤伽罗和杨丽华一起商量了一下,告知宇文邕给出的所有条件之后,便彻彻底底地从政治角度来分析了一下这门亲事,而独孤伽罗和杨坚的所有决定,都是以杨丽华的想法为主要参考。 这一次严肃的家庭会议之后,杨坚又将这些年交好的朝中官吏请到了家中,其中包括郑译、高熲、于翼、侯莫陈芮这一批老友,也包括杨坚和独孤伽罗的一些亲人,比如杨坚的姐夫窦荣定,比如独孤伽罗的表哥崔弘度,当然还有一些杨坚的新朋友。 这些人独孤伽罗也大抵都见过,杨坚三不五时就要请他们回来喝一顿,但却是第一次将这些人聚齐。 这一场盛大的聚会独孤伽罗和杨丽华都没有出席,只躲在后院里刺绣闲聊。 待聚会结束,杨丽华的婚事也随之确定。 被宇文赟的胡闹打断的大婚准备工作重新开始,随国公府里又热闹了起来。 临近新年,杨丽华嫁了,陈冲和红菱陪嫁。 家里少了一个人,独孤伽罗却没什么感觉,因为杨丽华婚后,独孤伽罗几乎每日都会带着两个儿子去东宫陪杨丽华聊天,原本是母女四人窝在随国公府里玩耍,现在是窝在东宫里玩耍。 独孤伽罗原本还会担心杨丽华会不会在宫里受气,可往东宫里跑了几趟之后,独孤伽罗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难怪当时制造对太子不利的流言时好多人都要掺一脚让那流言更加丰富,宇文赟这人虽为太子,可志不在朝堂,整日只想着该怎么用自己太子的尊贵身份享受生活,美酒、美人日日不缺。 而杨丽华之所以不会受气,一是因为杨丽华原本就不爱宇文赟,所以不管宇文赟跟哪个女人怎样,杨丽华都不在乎,二是杨丽华一进宫,就整日帮宇文赟出主意,让宇文赟每天都能玩个不重样儿,而宇文赟玩得开心了,就对“军师”杨丽华格外得好,哪怕杨丽华不肯跟他圆房他也不在乎,反正他的房里也不从不缺女人。 独孤伽罗问过杨丽华,若皇帝想要孙子怎么办?杨丽华说,抱养呗,东宫里那么多女人,总有人会生。 可杨丽华虽然不生气,陈冲却是每日都气得不行,杨丽华懒得理他,就让他自己生气去了,反正陈冲越是生宇文赟的气,就越是会对杨丽华好,杨丽华心里乐着呢。 在东宫驻扎三个月,又到了一个春天,独孤伽罗终于确定女儿是不需要她担心了,于是就不再日日去东宫报道,又老老实实地缩在了随国公府里。 而自从杨丽华嫁了宇文赟之后,杨坚却是忙了起来。 如今杨坚除了是随国公,还是太子的岳丈,宇文邕若是再不用他,也显得很奇怪,于是宇文邕开始给杨坚派活做,杨坚也是不管工作是重要还是不重要,来者不拒。 又是这样忙活了一年,独孤伽罗便能从旁人口中听到对杨坚的称赞,说随国公不仅心系百姓胸襟宽广,还是个有实力能实干的。 独孤伽罗看着书房里焦头烂额抓耳挠腮的杨坚,窃笑不止。 杨勇七岁、杨广六岁那年,宇文邕欲领兵讨伐北齐,杨坚被点为将,这一去就是两年,战事结束后,杨坚又被调任为南兖州总管。 而这些年,独孤伽罗也没闲着。 皇帝御驾亲征去了,长安城里便是太子监国,而太子宇文赟除了会玩,别的根本就是什么都不会,于是杨丽华便霸气地将权利揽到了手里,可杨丽华也只是比宇文赟多会了那么一点点,无奈之下还得求助于独孤伽罗。 当然,独孤伽罗也是不会治国的,她也只是给杨丽华说了哪些官吏可以信任,哪些需要提防,哪些事情急于处理,哪些事情可以暂缓,其余的,还是交给了一众朝臣。何况郑译原本就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这一下可就方便极了。 而独孤伽罗也是在这几年里迅速摸透了朝堂上的文官系统,对各个派系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至于武官系统独孤伽罗原本就知道,只是武官与文官不同,若无战事还好,一旦一群将领领兵去了战场,那曾经的派系也是要发生变化的,保不准哪一个就突然战死沙场,也保不准哪一个一直不被人看好的就能一将功成。 但不管怎么变,独孤伽罗都不太担心,那边有杨坚在。 578年,宇文邕死在讨伐突厥的战场上。 一收到消息,独孤伽罗联合留守在朝的郑译等人抢了个先机,趁其他人还没计划好未来的时候,就怂恿宇文赟设计以某犯罪杀掉了宇文赟的几个政敌,而后推宇文赟继位,召还在南兖州的杨坚回京。 杨坚回到长安时,局势已定,身为国丈的杨坚就升任大司马,勋至上柱国。 宇文赟登基为帝后依旧还是那个荒淫无道的死德性,反正也没人盼着他好,便任由他继续荒淫下去,杨丽华一如既往地躲在皇后寝宫里给宇文赟出主意,就连宇文赟送到面前说要再立皇后的事情都给准了,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宇文赟接连立了五位皇后。 杨丽华当机立断,关了寝宫大门,将前来抗议的妃嫔拦在了门外,自己一个人偷溜回随国公府躲清静。 宇文赟在皇帝的位子上玩了一年,虽是尽兴了,但某些固执的大臣实在太过唠叨,每日死谏一次,叫宇文赟恨不能直接把人赐死图个清静。 579年,受不了大臣的宇文赟让位宇文阐,当太上皇玩儿去了。而那一年,宇文阐只有七岁。 宇文赟一边享受着太上皇远离朝臣的清静,一边又挥霍着高于皇帝的权势,夺了五位叔叔手中的权势并将他们分封各地简直不需要理由。 兴许是还心存为人父的责任心,宇文赟原本是想把杨坚也调往扬州的,杨坚原本也是想要去的,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又觉得不妥,于是便和郑译一起演了出戏,最终称有足疾不能远行而留在了长安。 事实证明杨坚此举甚是英明。 当年,玩乐过度的宇文赟终是把自己给玩死了,年幼的宇文阐尚且无法自主,常伴君侧的郑译便与友人刘昉共同拟召,任杨坚为总知中外兵马事,也就是要将北周的内政外交大权统统交给杨坚。 诏书拟好,便向重臣问询,尽管遇到了点儿小阻碍,但是那阻碍也被刘昉抹杀了,其余人要么就是杨坚好友,要么就受过杨坚的恩惠,想想那些年从杨坚手上借过还没还的银两数目,便觉得杨坚可堪大任,于是杨坚便走马上任。 独孤伽罗是事后才知道这个过程的,不由得哭笑不得。 杨坚这大权,还当真是别人送来的。虽然多少是有杨坚本人的诱导,但这未免也太轻易了些。 第 161 章 封官拜相,再在随国公府里住着就有些不便,于是杨坚与郑译等人一商量,便在皇宫里收拾出一块地方当做相府,领着妻儿住了进去,还招来高熲做相府长史,相府里的其他属官也皆是杨坚信得过的友人。 相府书房里,杨坚、高熲、郑译、杨整、选酢醵、刘昉、王谊几人坐在一起喝酒闲聊,趁着替宇文赟善后的这一段时间轻松一下,等先前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他们就该忙起来了,而这善后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三两日而已。 正值夏日,书房的门窗都是开着的,窗外的院子里,独孤伽罗和杨丽华正领着几个小子玩耍,而杨勇、杨广、杨爽和小皇弟宇文阐正在两人周围疯闹着。 郑译瞄了一眼笑容温柔且慈爱的独孤伽罗,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杨坚,低声道:“这么多年都守着这么一个女人,先前我还替你不值,觉得你也老实过头了,可如今看来,值了!太他娘的值了!” 杨坚不在长安的这几年,“刮目相看”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郑译对独孤伽罗的再认识,郑译简直觉得这几年他所接触的完全就是另外一个女人。 杨坚回到长安时,长安已是事成定局,杨坚只接下圣旨,而后安抚群臣,并没向任何人询问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准确来说,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因此这时听郑译这么一说,杨坚便心生好奇。 “怎么说?” 郑译喝下一口酒,感叹道:“你是不知道,你那女儿也跟她娘一样一样的,把宇文赟□□得那叫一个言听计从,玉玺、凤印都在她手上,宇文赟把奏折都甩给你女儿看了。” 闻言,杨坚看了看外面被逗得哈哈大笑全然不顾礼仪的女儿,好笑道:“她还会看奏折?还不都得是你看?” 郑译撇撇嘴,道:“那是你女儿去找她娘,她娘来找的我。你说你女儿也不是不认识我,就算不来找我,也得去找高熲啊,你怎么还非得先去找她娘?她娘懂什么?” 杨坚想了想,道:“女人跟女人说话方便?” “呸!”郑译瞪了杨坚一眼,逗得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我瞧你就是偷着乐吧!再说你那夫人,这么多年就缩在你府里,顶多也就瞧见她打打算盘,满长安都知道她那小脾气,还真没人知道她这么能干呢,结果这女人不出手就得,一出手可吓死人了,宇文赟的那几个叔叔,全都是你那夫人给出的主意撵走了,不然哪轮得到只会玩儿女人的宇文赟登基?我就奇了怪了,她是怎么想到的?你在家还与她说这些政事?” 杨坚笑得合不拢嘴,道:“哪轮得到我与她说?都是她与我说。” 郑译又瞪杨坚一眼,不满道:“那你不早说!差点儿吓死兄弟我,还以为那女儿要连我一起撵出去了呢!” 杨坚笑而不语。 若不是伽罗抢了先机趁乱把那五个人撵出长安送到封地去,登基为帝的还真不一定是宇文赟,到那个时候,他们还得被宇文氏压着不知道多少年。 高熲看着独孤伽罗也是长叹一口气,道:“别看伽罗不说,她可一直记恨着宇文氏,之前不动手,那是没有把握,这回抓到机会,怎么能放过?咱们当年不急着跟宇文氏寻仇,可如今却是越来越急了。” 郑译打了个激灵,道:“可她这也太吓人了吧?” 杨瓒左右看了看,也笑着开口道:“该不会嫂嫂这些年任由你挥金如土,也是打算好了的吧?” 一想到杨坚这丞相之位是怎么坐稳的,杨瓒就觉得好笑。他家兄长这也算是买官了吧? 杨坚一怔,摇头道:“这我还真没问过。” 郑译摇头道:“我原以为你这缺心眼儿的就算再能干,也得不了多大的官儿做,哥哥还想日后提携你呢,倒是不知道你这人走得什么运,几年不干正事儿,突然就当了随国公,这又当了几年财神爷,便升职做了宰相,好事儿都让你摊上了,□□后可是要靠你提携喽。” 杨坚笑道:“我如今这般地位,不正是你提携的吗?” 郑译和刘昉是完全可以在那道圣旨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的,最后却写了他的名字,对此,他万分感谢。 郑译咋舌,直言道:“我倒是想自己当宰相了,可我也没那个能耐啊!如今这朝堂上,除了大部分的汉人官吏,可还有不少鲜卑后裔呢,且重要的军权几乎都在这些鲜卑人手上,我治不了他们。” 刘昉也附和道:“可不是嘛,写那道圣旨的时候,可没把我们兄弟俩给愁死!宇文赟那样的人都能当皇帝,咱们也想当个宰相,权倾天下一回!可一想起朝堂上那些不讲理的武夫我就肝颤儿诶!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也就你最合适了。 先公杨将军是汉人将军,尊夫人又是鲜卑后人,且你夫妻二人感情甚好,是心能往一处去的。如今北齐方定,南陈未平,就算是为了咱们自己的小命着想,也不能叫朝堂上出了乱子。” 杨坚突然正襟危坐,向在座几人行了个大礼,道:“承蒙诸位抬爱,坚铭感五内。坚自知才疏学浅,智谋不足,难当大任,日后也要辛苦诸位教导指点。” 郑译几人皆是没想到杨坚会突然行个大礼,见状皆是一愣,回过神后,郑译猛拍了杨坚一巴掌。 “你还真没少跟你夫人学啊!咱们兄弟之间,莫说这些没用的!你只管给足俸禄就成!” 高熲只喝了一口酒,笑而不语。他都接下了相府长史一职,想跑也来不及了啊。 几个人又嘻嘻哈哈几句,高熲突然正色道:“在封地的那几位宇文氏,你打算怎么办?” 只这一句,便叫笑闹的几个人纷纷严肃起来。 杨坚想了想,刚要开口,却突然想到什么,便先扬声冲外面喊道:“伽罗,让丽华看着,你进来一下。” 因门窗都是开着的,杨坚的声音顺利地传到了外面去。 独孤伽罗好奇地望进书房,扭头嘱咐杨丽华几句,便一个人走进了书房:“怎么了?是酒没了还是菜不够?” 独孤伽罗实在是想不出这几个男人叫她进来还能有什么事儿。 杨坚不说话,只招招手,叫独孤伽罗到身边来。 独孤伽罗走过去,在杨坚身边坐下,歪着头看杨坚,道:“怎么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儿?” 杨坚看着独孤伽罗,问道:“你说封地的那几个宇文氏,要怎么处置?” 闻言,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杨坚。 这事儿为什么问她? 可见杨坚十分认真,独孤伽罗转念一想,便笑了。 “因为我是鲜卑人才问我的?” 杨坚点了点头。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我是鲜卑人我也跟宇文氏有仇啊,我还能说出别的什么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宇文氏都不能留,一个都不能留。” 话音落,独孤伽罗望向窗外的宇文阐。 几个男人也随着独孤伽罗的视线望出去,心里顿时一紧。 独孤伽罗又道:“宇文氏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鲜卑人复国的借口和依仗,因此一个不能留。” 杨整不忍,道:“就算宇文氏血脉断绝,那些鲜卑人想反也是会反的。” 所以留下这个孩子也可以吧? 独孤伽罗叹息道:“那叫反叛,与复国不同。” 众人默然。 第 162 章 以前总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能干的男人,到地方任职时也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可真正到了要为每一件关乎国体的事情做出决定的时候,杨坚却发现这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要做出对国家有利的判断并不难,难得是要做出可以平衡各方利益的判断,这是杨坚极其不擅长的一个部分,尤其是每天站在朝堂上都要听着一群自以为是的人争论不休,杨坚只觉得身心俱疲。 下朝之后,杨坚坐在相府书房的书案后,面前是摞得老高的奏折,高熲、陈冲以及杨坚曾经招揽的门客都坐在各自的小书桌后,埋头忙着各自的事情。 陈冲如今也算是杨坚实际意义上的女婿,因此也被抓来当苦力了。 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得到杨坚的允许后,独孤伽罗便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个女婢,每人手上都提着一个食盒。 “伽罗。”一见到独孤伽罗,方才还一脸疲惫的杨坚立刻露出了笑容。 独孤伽罗笑着走到杨坚身边坐下,看着桌上那一摞奏折,蹙眉道:“还有这么些没看?” 杨坚慵懒地趴在独孤伽罗身上:“是啊。” “那你这一上午都做什么了?”独孤伽罗顺手拿起一本折子翻看。 独孤伽罗这话是随口说的,杨坚却受到了伤害。 “啊……为夫自知能力不足,难当大任,死不足惜……” “说什么胡话呢?”独孤伽罗轻笑一声,还用手上的折子在杨坚头顶敲了一下,“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难以决定?” 杨家只趴在独孤伽罗身上,不答话。 高熲叹一口气,替杨坚回答道:“事务是很好处理,关键是……是如何把朝中要职换给咱们自己的人,那些鲜卑旧臣实在是……” 换人吗?也是,杨坚作为汉人领袖登上了统治者的地位,那些鲜卑旧臣就算卖他们三分人情,到底也是不会心服口服的,可若要换,也要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还要与那些人再斗智斗勇地周旋一段时间,着实是麻烦了些。可若不换,杨坚他们想要推行的政策若与鲜卑观念不符,怕是很难施行。 垂眸思索半晌,独孤伽罗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既然换人太麻烦了,那不如换官制吧。” 闻言,陈冲一口汤全喷了出去:“换什么?” “换官制,”独孤伽罗白了陈冲一眼,“当年□□皇帝占据中原后,也是为了得到汉人官员的认同,才挪用了周朝的官制,但你们不觉得六官制度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吗?我以前就这样觉得了,说天官是中央要员、地官是地方官吏这还能理解,可春夏秋冬是什么意思?官吏从属也很奇怪,不然你们现在谁能给我有条理地讲解一下六官制?” “这……”高熲几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事儿还真是有些困难,突然就要他们来解释六官制,他们还真理不出个头绪,不知该从哪个部分说起。 独孤伽罗撇撇嘴,又道:“而且,换了官制,重组官署,不就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换人了吗?” 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个提议太过大胆,叫人有些望而却步。 杨坚却觉得没什么不敢做的,虽然未必会成功,但若连做都不做,就一定不会成功。 “夫人既然说的这么开心,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夫人来做了。” “啊?”独孤伽罗扭头瞪着杨坚,道,“我才不做呢,这是你的分内之职。” 杨坚抬起头,跟独孤伽罗扮可怜,道:“可是夫人,为夫还没想好该怎么除掉五王,还没想好怎么平南陈、御突厥,国库也是空的,还等着为夫去填满,夫人,为夫就快要累死了……夫人,你我夫妻一体,该是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杨坚越说越没谱,逗得高熲几人暗笑,独孤伽罗红着脸瞪了杨坚一眼,又用折子狠狠拍了杨坚一下。 “脸皮越来越厚!” 杨坚厚脸皮地笑道:“夫人□□有方。” 撇撇嘴,独孤伽罗也是心疼这一段时间累得瘦了两圈的杨坚,道:“高长史给我,另外再派七八个学识渊博的文臣给我。” 杨坚眉心一蹙,突然转头看向高熲等人,问道:“朝中没有学识渊博的女官可以用吗?” 修改官制这事儿是个慢工细活,他哪里放心要伽罗每天都跟□□个男人耗在一起? 几个人闻言一怔,乍一听还没弄懂杨坚的意思,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相交最久的高熲。 高熲摇头失笑,故意拿腔拿调道:“回相国大人,朝堂上并没有女官可以用,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怕夫人被人拐跑了,这活儿就还是您自己来做吧。” 杨坚瞪高熲一眼,道:“最叫人担心的就是你了!” 高熲回嘴道:“照大人这样说,卑职若不做点儿什么,岂不就辜负大人期待了?” “你敢!” 杨坚话音刚落,就被独孤伽罗掐了一把。 “嚷什么?”嗔瞪杨坚一眼,独孤伽罗没好气地问道,“既然朝堂上没有女官给我用,这事儿你还是自己做吧,省得相国大人您连国事都忙不过来,还要为妾担心。” 杨坚一软,又靠在了独孤伽罗身上:“夫人,为夫好累啊……” 独孤伽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修改官制这活杨坚是完全交给独孤伽罗了,杨坚自己则拉着侯莫陈芮和陈冲几个人去商量该如何以正当理由除掉宇文氏最后留下的这几个人,这一主文一主武的架势叫高熲忍不住一得着机会就打趣杨坚,说杨坚离了独孤伽罗就什么都干不了。 杨坚仔细想了想,便厚着脸皮点头,深表赞同。 陈冲问杨坚会不会觉得依靠女人太无能,杨坚理直气壮道,还有人比自家媳妇更只得信赖了吗?若可以心安理得地交给媳妇去做,又为什么要提心吊胆地交给别人?那些自以为才高八斗的人,还不如他家媳妇呢! 第 163 章 接下了修改官制这项任务的第二天,杨坚就把还算靠得住的文臣给独孤伽罗送去了,独孤伽罗在书房里瞧见自己的帮手时登时就给气乐了。 昨日杨坚说担心,独孤伽罗还以为他是在说笑,却没想到那厮今日送来了的五个人里面就有三个走路都打颤的老头,杨坚送人来时还美其名曰这岁数大的阅历广,一准帮得上忙,当即就被独孤伽罗给踹出门去了。 不过杨坚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好歹送来的五个人里面还有两个青壮年可以差遣,独孤伽罗便就这样把自己圈在了书房里。 在上首之位坐下,独孤伽罗便接收到来自五个男人的不同视线,三个老大人多半是以鄙夷的目光看着独孤伽罗,那个年轻的似乎对独孤伽罗充满好奇,唯独司书白大人笑容和蔼地主动与独孤伽罗打招呼。 “想来夫人是第一次与几位大人见面,白某厚颜,自荐替夫人介绍一下,”说着,白司书就从自己手边的老者开始介绍,“这位是小宗伯何大人,这是内史王大人,那边那位是小司寇卢大人,旁边那位与白某年龄相仿的是怀道县公苏威。” 独孤伽罗跟高熲对视一眼,笑道:“辛苦几位大人移步至相府,只是相国大人嫌我孤陋寡闻,以前没什么机会见人倒是还好,可今非昔比,因此特地请几位大人来替我指点迷津。” “老朽可不敢妄言,”何大人冷哼一声,怪声怪气地说道,“这长安城里谁不知相国夫人文武双全,那是巾帼不让须眉,老朽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怎敢指点夫人?” 何大人连用了两种称赞,可那语气无论怎么听都算不上是称赞,独孤伽罗却只能讲这讽刺当成是称赞来回应。 “何大人过誉了,”微微一笑,独孤伽罗就像是当真没听出何大人话里的讽刺似的,但这却并不妨碍她反击,“若说巾帼不让须眉,那我可是比不过府上孙夫人啊。” 何大人长孙娶的那个媳妇是个极不老实的女人,仗着何大人的长孙病弱管不住她,那姘头多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据说还在府里养了几个。 一听这茬,何大人当即黑了脸。 何大人家的丑事被点出来了,其他两个老头的气势立刻就弱了几分,似乎是怕独孤伽罗再把他们家的什么事儿给抖出来。 独孤伽罗眉眼一转,看向苏威,问道:“怀道郡公是何时回的长安?” 苏威这个人,独孤伽罗有点儿印象,宇文护还在那会儿,苏威似乎在长安城里活跃了一阵儿,可宇文邕一登基,他就没了影儿,那之后再没见过。 苏威憨厚一笑,道:“刚回,刚回。本只是回来探访旧友,听闻夫人要做一件有趣的事,苏某就来了,夫人千万不要嫌弃苏某才是。” “怀道郡公过谦了,”独孤伽罗笑笑,“能请到几位大人是我的荣幸。那么,书归正传,我想我们要做的事情几位大人应该是从相国大人那儿听说了,我也是昨日才听说这事儿,也没有更多的细节能告知各位,但为了能更快地进入正题,我事先将六官分别列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情我也就不懂了。” 高熲应声起身,洛生和阿宝也合力将独孤伽罗熬夜写好的一张三尺见方的纸展开,竖起在众人面前。 “好字!”还来不及看清纸上写了什么,苏威就抚掌称赞一句,“难怪何大人说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夫人这字就透着男儿豪气!” “过奖。”不想再让话题偏移,独孤伽罗便没有多说。 高熲与独孤伽罗对视一眼,便依照他们昨夜临时商量出来的说辞向其他几个人解说,独孤伽罗看着自己整理好的六官制,也认真思考起来。 说起官制,独孤伽罗记住的其实不多,她仅有的那一点儿知识,也在这二十几年中消耗得所剩无几。 睨了一眼正在与高熲抬杠的三个老头,独孤伽罗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修改官制的第一天便在高熲舌战三老头的过程中飞速结束,到最后除了抬杠,他们竟是什么有用的都没说。 独孤伽罗拍拍高熲的肩膀,道一句辛苦了。 脾气向来不错的高熲被三个老头气得直喘粗气。 “杨坚怎么找来这么三个老顽固?这么喜欢周礼,他们倒是回去当周朝的子民啊!” “别气别气。”独孤伽罗乐呵呵地拍着高熲的背替高熲顺气,“今日也不是一无所获。” “你知道了什么?”闻言,高熲两眼放光地看着独孤伽罗。 “额……”独孤伽罗撇撇嘴,调笑道,“知道我的字写得还不错啊。” 高熲瞪独孤伽罗一眼。 听说独孤伽罗这边的人都走了,杨坚就晃晃悠悠地过来了,推门而入,就见独孤伽罗正坐在高熲身边说着什么,眉眼带笑的。 杨坚眉心一蹙,冷声道:“高熲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一句问得简直是火上浇油,高熲登时就气炸了:“我还不能在这儿了?!我是相府长史我还不能在这儿了?!” 然而就算是气炸了,高熲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只说完这两句就恶狠狠地瞪着杨坚,后来兴许也是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跟窝火,冷哼一声便愤然离去。 从没见高熲气炸的模样,杨坚也给吓了一跳,惊愕地目送高熲离开之后,杨坚问独孤伽罗:“他怎么了?” 独孤伽罗剜了杨坚一眼,道:“还不都是你找来的那些人,你明知道咱们是要做出格的事儿,干吗挑了三个老头来?这一整天坐在这儿光跟高熲抬杠了,高熲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你还惹他。” 闻言,杨坚摸摸鼻子,道:“那我上哪儿知道去啊?谁叫你靠他那么近了?” 懒得跟杨坚瞎扯,独孤伽罗白了他一眼,就离开书房找儿子去了。 杨坚一转身,寸步不离地跟上去。 第 164 章 接连三日,修改官制的事情都毫无进展,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软硬不吃,就非得拿《周礼》来说话,就算已经在高熲和独孤伽罗的引导下意识到现有官制的不足,也死活不肯承认。 独孤伽罗也是被这三个老头给气着了,第四天早上一见着面就撂下了狠话。 “今日是第四日,我不想再听到那些无谓的话、何大人、卢大人和王大人若当真是觉得这出自《周礼》的官制好得不得了,我也无话可说,但若三位大人是有意与相国抬杠,那么三位就请回吧,我也会知会相国,就说三位大人年事已高,是时候回乡颐养天年了。” 一听这话,三个老头登时就变了脸色。 “夫人这是在威胁老朽?” “是又如何?”独孤伽罗冷笑一声,道,“相国大人请几位来,那是看中了几位的才学,可若这才学不能为我所用,就算才高八斗又如何?朝堂上只需要与国有用之人,三位若只是为了给我脸色看就不分轻重缓急地跟我对着干,那似乎也就称不上是良臣啊。” 这一番话说得三个老头哑口无言。 不理会三个老头或青或白的脸色,独孤伽罗逼问道:“那么,三位大人是要回乡养老,还是要帮着我把这官制好好梳理梳理?” 宇文氏不注重文官,难得有一个正经人掌权,三个老头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回乡,尤其是都被叫来修改官制了,这也算得上是重用,日后说不定就要飞黄腾达了,哪能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可被独孤伽罗一个女人呛住,三个老头心有不甘。 苏威见独孤伽罗与三个老头僵持住了,便笑着出来打个圆场,道:“夫人千万不要生气,修改官制是件大事儿,也算得上是要改了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三位大人也是怕相国大人吃亏不是。” “六官制称谓复杂、掌权不明、效率低下,怀道县公以为这个理由如何?是否够分量更改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足够,足够。”苏威偷偷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位夫人火气正冲,好大的威严! 独孤伽罗又转向三个老头,冷声道:“三位大人以为呢?我的理由是否足够充分?” “……足矣。” “很好!”独孤伽罗松了口气,“那么我希望咱们今日能有些进展,怎么也不能让相国大人失望啊。” “夫人言之有理,”苏威赶忙拍个马屁,而后立刻给出意见,“苏某以为,六官制之所以混乱,是因为他没有对朝中官吏进行分门别类。” 说到这儿,苏威停了下来,睨着独孤伽罗的神色。 到这个部分,独孤伽罗就不好开口,于是给了高熲一个眼神,高熲立刻开口应和苏威道:“怀道郡公言之有理,可否请怀道郡公详细说明?” “这是苏某的荣幸。” 说完这句之后,苏威就洋洋洒洒地说了两个时辰,可谓是引经据典,甚至将前朝有的官制一一做了剖析,看样子是三日来做了不少调查。 等苏威说完,独孤伽罗只觉得头脑发懵,苏威后一个时辰里说的东西独孤伽罗几乎没听进去。 其他几个人各自思考一番之后,高熲先开口问道:“怀道郡公的意思我听懂了,只是所谓的分门别类是要依照什么样的标准?” “这个……”苏威摇了摇头道,“苏某惭愧,这个部分还没有理出头绪。” 独孤伽罗道:“都说治国如治家,反正咱们这里也不是朝堂之上,几位大人随便说说便是,先来想想自己家里都有些什么事情是需要人来管的。” 独孤伽罗这一句话立刻就给思路枯竭的几个男人指引出了新的方向,几个人眼神一亮,立刻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独孤伽罗叫洛容准备好纸笔,一边听着,一边将靠谱的选项写在纸上,而且特地将“吏、户、礼、兵、刑、工”这六个字写得略微大了些,还都写在了显眼的地方。 五个男人结束了热烈的讨论之后,就颇为懊恼地发现他们光顾着说,竟没人拿笔记下来,这讨论完了再去回想可就只能想出三成不到。 就在众人懊恼之际,独孤伽罗送上了一张鬼画符似的纸,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连不成词句的字,却让五个男人大喜过望。 五颗脑袋凑在一起往纸上这一看,立刻就找出了非常适用的六个字:吏、户、礼、兵、刑、工。 这一天日落之时,六部基本确立,苏威四个人反复在心里默念着这六个字,心满意足地离开,回到家中后又都将自己关进书房,绞尽脑汁地思考这六部里都要设置哪些职位。 独孤伽罗则想着明日如何把三省也给弄出来。 就这样,半个月后,在独孤伽罗有意地引导下以及苏威几人的创造力作用下,五省六曹诞生。 当独孤伽罗将写有最终管制体系的纸递到杨坚面前时,杨坚二话不说,直接将独孤伽罗扑倒狠狠地疼爱了一番,而后拿着那一张纸就召来了心腹朝臣,一边炫耀着这是自家媳妇的劳动成果,一边合计着朝中现有官吏该如何取舍安排。 听着那些先前还怀疑独孤伽罗能否完成任务的人对这一纸官制交口称赞,杨坚得意极了,同时也更加用心甄选官吏,生怕辜负了独孤伽罗这半个月来的努力。 但杨坚用着这新的官制,又开始琢磨另一件事情。 两日后,就在独孤伽罗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到以前悠闲的生活时,苏威又带着几个人敲响了独孤伽罗书房的门。 “怎么回事儿?”看着与制定官制时同样的人员阵容,独孤伽罗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威嘿嘿一笑,道:“夫人,相国大人说,想修一修律法。” 律法?独孤伽罗愕然。 “这事儿怎么能找我?!” 没想到独孤伽罗这么大反应,苏威与身后几人对视一眼,无辜问道:“为什么不能找夫人?” “我……他……这……哎呀!”独孤伽罗气得站了起来,“杨坚呢?我找他去!” 苏威摸摸鼻子,道:“相国大人托我等带话,说他这几日政务繁忙,住、住陛下那里……” “……这混蛋!”独孤伽罗气得跺脚。 第 165 章 修改律法不同于修改官制,官制那东西,独孤伽罗虽然是一知半解,但好歹知道一些,也能记住一些粗略的可以照搬来用,可律法这东西拿到独孤伽罗面前那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她仅有的那点儿律法知识也完全不能用。 因此把自己和苏威等人关在书房里闷了半个月,一群人也只是把现有律法中过于残酷的条款勾画出来,具体要怎么改依旧毫无头绪。 心里烦闷,这一日独孤伽罗便将苏威等人丢在书房里,自己领着洛容离开书房出去透透气。 一路往相府后花园走去,独孤伽罗突然对洛容说道:“洛容啊,苏威是个有家室的人。” 洛容一怔,继而满脸通红:“夫人您怎么这会儿就这么敏锐啊?!”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傻丫头,是跟你有关的事情,我自然看得出,你以为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洛容平复了一下被戳穿的窘迫心情,低声道:“夫人不必担心,婢子没想要个结果,兴许只是因为这段时间与苏大人相处太久而产生的错觉罢了。” 独孤伽罗摇摇头,道:“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怎么就从没见你对别人也产生错觉?” “夫人,婢子当真没想过,婢子早就决定追随夫人一生。”洛容正色道。 独孤伽罗扬起嘴角,道:“我也没打算放你离开我身边,但嫁人并不妨碍你追随我,趁着我身边你□□出来的几个女婢都还不急着嫁,你赶紧寻个人家把自己嫁出去,等到她们该嫁的时候,你也能够回到我身边。你若不在,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洛容打趣一句道:“怎么会不知如何是好?就算婢子不在,夫人的身边不也有主君在吗?主君做事可比婢子细心周到得多。” 独孤伽罗剜了洛容一眼,道:“今非昔比,单单是做一国之相就把他累得没完脑袋一碰枕头就呼呼大睡,哪还再有那个闲情逸致来照顾我?往后的日子里,他能陪着我的时间怕是越来越少。” 洛容不语。 独孤伽罗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旁人去开解的女人,她想得清楚明白。 再往花园那边儿走去,独孤伽罗就听见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仔细辨别,才发现是有人在奏乐高歌。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问洛容道:“夫君今日在府里?” 洛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道:“婢子早上听阿宝说今日似乎有贵客上门,主君要在花园设宴。” “我怎么没听他说?”独孤伽罗狐疑地加快了脚步,进了花园里也没急着露脸,而是缓慢地一步步靠近,最终停在一个小路口。 花园里确实有客人,男男女女围坐了一大圈,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更热闹的是这一圈人的正中有乐伶舞伎欢歌载舞,这样的热闹场面在杨坚的府里甚是少见,奈何客人大多是背对着独孤伽罗的,独孤伽罗看了半天却连一个都没认出来,唯一看到的就是一群卖力表演的舞伎。 杨坚无妾,这在长安城里并不是秘密,有人羡慕有人耻笑,那些风言风语独孤伽罗都知道,自打杨坚成了随国公之后,日日往杨坚跟前儿凑、往杨坚身上扑的女人独孤伽罗也都知道,仅仅是听说,独孤伽罗还能当成玩笑似的一笑置之,可这亲眼看见了,独孤伽罗的心里就直冒火。 这些个女人,往日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作妖也就算了,今日来了她的地盘也敢这么放肆,胆子倒是不小啊。 眼看着一个舞伎越跳离杨坚越近,那膝盖一弯就要往杨坚怀里坐,独孤伽罗嘴角一样勾出一抹冷笑,抬脚就大步走进了花园。 乐声太大,几乎没人能听见独孤伽罗的脚步声,但舞乐看得正乐呵的杨坚却突然打了个激灵,不知为何就抬头往独孤伽罗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可吓了杨坚一跳,腾地就站了起来,而要往杨坚怀里坐的那个舞伎则直接被杨坚掀了出去。 “伽、伽罗,你怎么来了?”杨坚手足无措地看着独孤伽罗,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跑到了独孤伽罗面前。 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刚刚看着那舞姿妖娆的舞伎,杨坚还是心生旖旎,这让杨坚又觉得有些心虚。 “我不能来吗?”独孤伽罗看着杨坚,笑容温柔。 “不、不是,这咱家花园,夫人当然能来,但是律法呢?苏威他们呢?”杨坚牵起独孤伽罗的手,谄笑着看着独孤伽罗。 白了杨坚一眼,独孤伽罗答非所问道:“我在书房里帮你绞尽脑汁地修改律法,这会儿头还疼呢,你倒是在这里玩儿得开心啊,说是今日有贵客临门?谁啊?” “诶?”一见独孤伽罗探头往花园里看,杨坚下意识地就侧步挡住了独孤伽罗的视线,这之后杨坚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伽罗,不是……那个……啊!!” 杨坚突然懊恼地抱头蹲下,吓了独孤伽罗一跳。 “你怎么了?”独孤伽罗低头看着杨坚,还伸脚踢了踢杨坚的小腿。 杨坚懊恼道:“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是你这几天都没离开过书房,怎么偏偏今天就出来了?” “什么惊喜?”独孤伽罗又踢了踢杨坚,“你闹这么大动静,还想瞒着我给我惊喜?才当相国两个月,你怎么变蠢了?” “我也这么觉得。”让独孤伽罗这么一说,杨坚更加懊恼了。 是他炫耀过头了,这舞伎也是应人要求请来的,长安城里最好的舞伎,却忘了他们在这儿又敲又打必然会惊动伽罗。 “伽罗,你可别难为他了,他这几日都要被我们折腾死了。”花园中间突然有人开口,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的。 “不过他活该,谁让他把咱们都叫回来了,却偏不让咱们见着小妹。” 一听到“小妹”这个称呼,独孤伽罗的心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还以为他把七娘怎么了,差点儿要严刑逼供。” 独孤伽罗猛地抬头望向花园正中的男人们,登时就泪如雨下。 “三哥……” 这一年,独孤善已经年近知命之年,早已不再是长安城中那个能骑善射的俊美郎君,以风流著称的独孤穆也沉稳了许多,笑容不再轻佻,倒是独孤藏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余下的都是比独孤伽罗年纪小的弟弟们,当年与独孤伽罗分开时都还没长开,如今再见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模样。另外还有一个人,面容和善,瞧着是比独孤善还要年长一些,却是比独孤藏还要沉静。 一见独孤伽罗哭,独孤善、独孤穆和独孤藏赶忙都站起来,快步赶到独孤伽罗面前。 杨坚站起来,识相地闪到一边去了。 “这怎么说哭就哭了?”独孤穆调侃道,“当年咱们小妹的眼泪可是比金子还要金贵,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阿娘了,却变成爱哭鬼了?” “别哭。”独孤藏用衣袖沾干独孤伽罗脸上的眼泪。 “哥……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知道该先喊哪个哥哥,独孤伽罗索性就“哥”、“哥”地喊着,一声不停。 独孤善伸手抱住独孤伽罗,心疼道:“别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这些年留你一个人在长安,辛苦你了。” “哥……” 快三十年了,从哥哥们离开之后,独孤伽罗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没有一天不在挂心,那些偶尔来往的书信根本不足以填补独孤伽罗心中的空缺。 宇文邕死后,独孤伽罗更是恨不能立刻将哥哥们都叫回来,但是她知道杨坚的根基还不算稳固,她知道杨坚很忙,杨坚忙到连她这个女人都要用上,因此独孤伽罗一直忍着不说,她想着等料理了宇文氏的最后几个人之后,杨坚就该登基为帝了,等到那个时候再召哥哥们回京也不迟,只是没想到杨坚竟瞒着她将哥哥们找了回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独孤伽罗从独孤善的怀里钻出来,羞得满脸通红。 杨坚瞅准一个时机凑到独孤伽罗耳边,低声道:“那边坐着的那个,是你大哥独孤罗。” 独孤伽罗一愣,赶忙抬头望过去,再看看独孤善三人,却发现三个人在听到杨坚介绍独孤罗时,面儿上多少都露出些尴尬来。 想想也是,都到了这把年纪才见着大哥,应该是怎么都亲近不起来的吧。 “去打个招呼吧。”独孤善放开独孤伽罗,还顺势推了独孤伽罗一把。 独孤伽罗又将独孤善三人看了一遍,这才整理一下衣饰,重新扬起一个笑容,走向独孤罗,在路过几个弟弟的时候,也分别都打了招呼,但到底是不亲近,独孤伽罗也只能想着日后来弥补这段疏离。 走到独孤罗面前,独孤伽罗郑重一拜。 “大哥。” 独孤罗笑着看着独孤伽罗,道:“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不少弟弟妹妹,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你们相见。” 独孤伽罗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心疼,轻声问道:“大哥在北齐过得可好?” 独孤罗点点头,道:“还好,多亏父亲的一些亲友相助,不至于太落魄。” “那就好,日后大哥就在长安城里安心地住着吧。” “好。” 独孤罗又看了看独孤善几人,和蔼地对独孤伽罗说道:“相国大人有心,今日请来了乐伶舞伎热闹一下,只是我有些累了,年龄大了啊。” 独孤伽罗眼神一闪,心知独孤罗是跟独孤善几人说不到一起去,怕让场面尴尬才这样说的,独孤伽罗只能笑着点头:“好,那大哥就去歇着吧。大哥现在住哪儿?” 独孤罗被独孤伽罗扶着站起来,道:“是相国大人给置办的一处宅子,你可得好好谢谢相国大人。” “我知道。”嘴上应着,独孤伽罗心里却想着杨坚用来置办宅子的钱还不都是她出,“要我安排人送大哥回去吗?” 独孤罗摆摆手,道:“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也是相国大人给弄的。” 独孤伽罗偷偷翻了个白眼。那也是她的钱。 “那大哥慢走,改日小妹再亲自登门拜访,与大哥好好说说话。” 独孤罗点点头,便迈着八字步,优哉游哉地走了。 看着独孤罗佝偻的背影,独孤伽罗眉心一蹙,偏头给了杨坚一个眼神。 杨坚立刻快步追上独孤罗,随便扯了个什么话题,一边说着,一边送独孤罗出门。 独孤伽罗这才转身看向余下的一大群人,再看那些乐伶舞伎,眉心一蹙,向洛容吩咐道:“洛容,给她们打赏,然后就送回去吧。” “是,夫人。”洛容赶忙将乐伶舞伎全都叫走。 独孤伽罗这才笑着看向自家兄弟们,道:“别在外面呆着了,相府东面的偏殿是空着的,让人收拾一下就能当做是个宴厅,刚好适合咱们兄妹坐下好好聊聊,三位嫂嫂和弟妹也一起来,好好给我说说蜀地的事情。” 独孤顺、独孤陀和独孤整三人原本是不想去的,毕竟他们跟独孤伽罗不熟,而且蜀地的事情有三位哥哥和嫂嫂去说就可以了,他们与其跟着去,还不如拿着杨坚给他们的钱在长安城里好好玩玩,可被独孤善一瞪,三个人就老老实实地领着各自的妻子跟着一起去了。 第 166 章 偏殿里,独孤伽罗像儿时那样趴在独孤善的腿上,听着哥哥和嫂嫂们讲着在蜀地发生过的趣事,却也没有忽略弟弟们眼中算计的光芒。 重逢的喜悦一点点地下沉,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嫂嫂和弟妹们本就不认识她,说起话来生疏是理所当然的,弟弟们与她不亲近,又过了那么些年的苦日子,对她相国夫人的身份更为在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但就连哥哥们跟她说话时也是在看她脸色。 一直只附和应答的独孤伽罗从独孤善腿上爬起来,笑着问道:“那罗延安排你们住在哪里?” 其他人立刻止住了话头,独孤善答道:“还是以前的地方,相国大人似乎是让人重新修整了一番。伽罗,这一次相国大人为了让我们回来,似乎花了不少钱,你……” “三哥安心住着就是,那罗延的情分无需你们忧心,”独孤伽罗安慰道,“你们今儿留下来吃晚饭吧,我让洛容去准备。” “不必了。”独孤善立刻拦住独孤伽罗,“相国大人想得周到,府里的下人和粮食果蔬都是齐全的,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打扰嘛…… 独孤伽罗笑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也省得你们在我这里拘谨。” 一听这话,独孤善的脸色突然就变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穆忙开口打个圆场道:“可不是拘谨嘛,小妹你这地方挂着牌匾叫相府,实际上可是在皇宫里面呢。” 说得好像他们当年没在皇宫里撒欢闹过似的…… 没将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独孤伽罗只是淡淡地笑着。 “侄儿们是不是还在府里等着?我送你们出去吧。” “……好。”独孤善点点头,就站起身,与独孤伽罗并肩往外走。 独孤伽罗一直把一群人送到皇宫门口,看着一群人呼啦啦地都上了马车,一个个都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独孤伽罗依旧笑着。 独孤善留在最后一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对独孤伽罗说道:“伽罗,我听说相国大人这么些年都没纳一个妾,是这样吗?” 独孤伽罗一愣,转头看着独孤善,点点头。 独孤善叹道:“他能坚守诺言这么些年,也是足够了。伽罗,你们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你要看开些。” 独孤伽罗茫茫然地看着独孤善,终是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跟独孤善说些什么。 “你一直都很有分寸,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回去吧,我这就走了。”说着,独孤善就转身钻进了马车。 独孤伽罗还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几辆马车调转方向,一辆跟着一辆地渐行渐远,那车上载着的,是曾经与她最亲近的人。 “伽罗?”高熲突然从旁边走出来,看了看独孤伽罗,再看看已经跑远的几辆马车,惊奇道,“怎么?杨坚不是说要给你个惊喜吗?怎么这就让你与三郎君他们见面了?” 独孤伽罗闻言转头,两眼无神地看着高熲,问道:“三哥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也知道?” 高熲一怔,点点头,道:“我是知道,他们五日前就回来了,大郎君独孤罗回来得早些。杨坚本来说就快到八月十五了,想给你个惊喜,就让我们都瞒着。怎么?生气了?” “没有,”独孤伽罗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回返,“依你看,他们如今怎么样?” 高熲跟上独孤伽罗的脚步,不知道独孤伽罗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指什么?” 独孤伽罗淡然道:“罢了,没什么。” 高熲蹙眉。 伽罗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一直都盼着能将三郎君他们接回京吗?这好不容易见面了,怎么好像不高兴? 回到相府,便见杨坚站在相府门口,眉眼带笑的,似乎正在等独孤伽罗的夸奖,可远远地一瞄见独孤伽罗的神色,杨坚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见。 “伽罗,怎么了?”快步迎上独孤伽罗,杨坚这话是问的独孤伽罗,眼神却是看向陪同独孤伽罗一起回来的高熲。 高熲摇摇头,也是一脸担心的模样。 独孤伽罗睨了杨坚一眼,突然一头扎进杨坚怀里,也不顾是在相府门里还是门外,就这样抱住了杨坚。 “到底怎么了?”杨坚回抱住独孤伽罗,一脸慌张,“方才不还挺高兴的吗?是舍不得他们走吗?那留他们在府里住啊,空房间不还有的是?” 独孤伽罗没出声,只摇了摇头。 不是不舍得?那是什么? 杨坚将赖在怀里不肯出来的独孤伽罗打横抱起来,转身就进了相府。 高熲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杨坚一路抱着独孤伽罗直接进了寝室,一转身就坐在了床上,将独孤伽罗抱在怀里。 高熲也毫无顾忌地跟了进去,蹲在床边看着独孤伽罗。 “伽罗,到底怎么了?是八郎君和九郎君说了什么?” 年龄小的那几个离开长安的时候还太小,在蜀地待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三郎君是怎么教的,总觉得看起来已经失了独孤血脉的高贵和风度,尤其是九郎君,看着贼眉鼠眼的,若有人说什么惹伽罗不快的话,那八成就是这个九郎君了吧? 独孤伽罗抿嘴,又摇了摇头。 杨坚与高熲对视一眼,一脸焦急地问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怎么了?” 因为着急,杨坚的语气比平时重了一些,独孤伽罗抬眼看看杨坚,嘴一扁就哭了。 高熲一见独孤伽罗哭就捶了杨坚一拳,道:“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杨坚觉得很委屈,但看独孤伽罗哭他却更心疼,“好好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别哭了。” 然而杨坚和高熲的安慰在这个时候就只能起到反作用,独孤伽罗越哭越凶,最后伏在杨坚怀里嚎啕大哭。 杨坚跟高熲面面相觑,两人都是没了办法,只能任由独孤伽罗哭,哭到累了,独孤伽罗就睡了过去。 转身将独孤伽罗好好安置在床上,贴心地替独孤伽罗盖好被子,又看了看独孤伽罗红肿的眼睛,杨坚对高熲说道:“你在这里陪着她,我去独孤府走一趟。” 高熲一愣,急问道:“你去干吗?” 杨坚冷着脸看着高熲道:“我叫他们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惹伽罗哭的,若他们做不到,就都给我滚回蜀地去!” 话音落,杨坚就转身出门,牵了马就向独孤府飞奔而去。 到了独孤府门口,杨坚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独孤善、独孤穆和独孤藏三人的表现倒还算正常,独孤顺、独孤陀和独孤整三人的过分热情却让杨坚心生不悦。 独孤善猜不出杨坚的来意,于是谨慎地笑着问道:“妹婿怎么突然来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忘了说,派人来知会一声就好,怎么亲自来了?” 杨坚蹙眉。 虽然这几日独孤善一行对他的态度十分客气,与当年可以呼来喝去的态度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他们不会也是摆出这副态度去面对伽罗的吧? 杨坚微微一颔首,客气道:“我怎敢怠慢三哥?若叫伽罗知道了,可是要剥了我的皮了。” 听杨坚提起独孤伽罗,独孤善的脸色微变,而后又恢复笑容,道:“妹婿言重了。站在门口不好说话,妹婿里面请。” “打扰了。”话音落,杨坚就大步走近曾经的卫国公府,如今的独孤府。 独孤善看着杨□□拔的背影,不动声色地与独孤穆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年他们还觉得伽罗嫁给杨坚是委屈了,谁成想这人闷声不响地竟就做了丞相,若不出意外,除掉宇文氏之后,他便会直接称帝了吧?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到了独孤府的堂屋,独孤善有意将主位让给杨坚,杨坚眉心微蹙,却还是坐了下去。 独孤善先开口问道:“妹婿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杨坚看了看独孤善,道:“这事儿本来就想在今日与三哥商量一下,没想到却让伽罗见着了你们,而且我连晚宴都让人准备好了,她竟还叫你们回来,我也只能追过来了。 先公的名声早就恢复,只是因为宇文邕的算计,先公的爵位一直没能传下去,也一直没能召兄弟们回京。如今你们都回来了,我想也该让你们重返朝堂了。 因为改了官制,所以明天要在朝堂上公布初步的官吏名单,就想先问问看兄弟们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若没有,全都交给我来决定可以吗?” “这个……”独孤善跟独孤穆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有些犹豫。 杨坚眼神一闪,面带笑意地问道:“怎么了?三哥与我还客气什么?有话直说就好了。” 第 167 章 为难了半晌,独孤善终于开口跟杨坚说了实话,道:“很感谢妹婿能让我们兄弟重新回到长安,也很感谢妹婿给我们留住了这个家,只是……想必妹婿也已经看出来了,我与五弟都已上了年纪,六弟的武艺也早就荒废了,剩下的几个弟弟和儿女、侄儿都没有入朝为官的才能,真的是帮不上妹婿什么忙,妹婿能让我们继承了先父的爵位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不敢再有过多要求。事到如今,我也早就没有了什么鸿鹄之志,只想保一家上下平安即可。” “保一家上下平安?”终于听见了独孤善的心声,杨坚却是给气得不行,“三哥口中的一家上下,可还包括伽罗?” 独孤善表情一僵,底气不足道:“伽罗现在是与相国共荣辱。” 杨坚一听这话扬手就将手上的茶碗砸了,冷声质问道:“三哥的意思是说,伽罗不再是独孤家的人?” 独孤善不敢答话。 独孤穆心中也是愧疚,开口道:“小妹依旧是我们的小妹,但她现在是相国夫人。” “所以呢?”杨坚又将愤怒的眼神转向独孤穆,“所以你们就抛弃她?只为了你们的安定生活?呵!你们当我叫你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这二十几年来伽罗一直都是抱着愧疚而活,不管是发生幸事还是不幸,她永远都觉得是她亏欠了你们的! 你们当每当年往蜀地运送一次的银钱是我的吗?那是伽罗自己赚的!她自己从来不多花一分钱,全都攒下了送给你们,就是怕你们在蜀地受苦! 你们现在住的、用的、吃的,花的全都是伽罗的钱! 伽罗觉得她愧对你们,愿意花钱养着你们,可我凭什么?我本就是为了让伽罗开心才叫你们回来的,我本就是为了让你们成为伽罗的靠山才叫你们回来的,若你们做不到,给我滚回蜀地!” 独孤藏开口道:“我们并没有要抛弃七娘,我们是七娘的家人,这里是七娘的娘家,七娘有什么辛苦都可以来与我们说,七娘……” “与你们说?”杨坚是越听越火,“她有什么辛苦与我说就行了,何必与你们说?你们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啊,觉得有伽罗庇护你们,你们就可以继承爵位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你们有想过没有外戚势力支撑的伽罗日后要怎么办吗?你们厌恶朝堂险恶不想再入朝为官,却让伽罗一个人在朝堂上替你们争取荣耀?你们还要脸吗?!” 独孤善三人被杨坚骂得不吱声了。 这三人越是不出声,杨坚就越是生气,气得再也不想看见这三个人的脸。 “我只给你们两条路,是入朝为官成为伽罗的后盾,还是卷铺盖滚回蜀地,你们自己选。哼!” 话说完,杨坚就怒气冲天地奔出独孤府,打马出城泄愤似的跑了几圈,才回到相府,回到相府时,就见高熲正站在相府门口等他。 “怎么样?”见到杨坚,高熲立刻上前两步,急切地问道。 杨坚小跑着登上台阶,抬脚就跨进了相府大门,道:“不是让你陪着伽罗吗?伽罗怎么样?” 高熲撇撇嘴,道:“我倒是想陪着她,可她一醒就把我撵出来了,你的两个儿子在房间里陪她。” “那就好。”有儿子在身边,伽罗的心情不会太差,“独孤善那混蛋,就不该让他们回来!” 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并不会有人反对他登基称帝,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反对者,也可以轻松处理掉,因此杨坚从没想过要错过这个机会,能掌天下大权对于被压制多年的他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杨坚原本是想着,等他登基之后,独孤伽罗就是皇后,而杨坚的女人一直都只有独孤伽罗一个,那些大臣必然会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后宫。 杨坚自然是不会收,但不管他的态度如何,独孤伽罗一个人是无法在前朝站稳的,她必须在朝堂上有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样也方便杨坚把更多的权利交给独孤伽罗。 杨坚原本以为独孤家的兄弟是最适合做这件事情的,毕竟当年的他们个个都是疼独孤伽罗入骨的,他们理应是不会允许独孤伽罗受委屈的,然而此时的杨坚只觉得自己是高看了那几个兄弟。在蜀地待了二十几年,真是把他们都待废了! “他们不肯回朝为官?”这个答案也是出乎高熲意料的,“那伽罗怎么办?” 杨坚突然顿住脚步,眼神深沉地看着高熲,而后拍了拍高熲的肩膀,道:“怕是要委屈你了,独孤。” 自从独孤氏离开长安之后,高熲一家自然而然地就脱下了卫国公家臣的标签,也理所当然地恢复了原本的姓氏,因此已经很久没人称呼高熲为“独孤炯”了,杨坚乍一喊出这声,高熲还愣住了,但是立刻的,高熲就明白了杨坚的意思。 如果独孤家的兄弟靠不住了,那能成为伽罗后盾的人,就只有他了。 高熲微微一笑,道:“这是我的荣幸,怎么能说是委屈?” 杨坚咋舌,道:“真不想看见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高熲哈哈大笑,道:“那也得委屈相国忍着了。” 杨坚瞪高熲一眼,而后两个人就先后踏进了寝室。 听到声音,独孤伽罗抬头望过去,一见到杨坚就展颜微笑,柔声问道:“去哪儿了?” “阿爹!”见到杨坚,杨勇和杨广不会再向以前那样直接扑过去,而是像模像样地行了礼,然后就退到一边去了。 杨坚对儿子的教育可比对女儿严格得多。 “出去了一趟。”揉了揉杨勇和杨广的头顶,杨坚大步走到床边,一转身就坐在了独孤伽罗身边,“心情好点儿了?” 独孤伽罗脸色一红,羞赧地点了点头:“本就没什么大事儿。” “恩,没事就好。”杨坚也不戳破,只轻轻拥住独孤伽罗,“我方才跟独孤商量了一下,这一段时间就让他跟着你,你若有事要传话给我,就让独孤来。” 观察到气氛有些微妙,洛容就领着杨勇和杨广离开了房间。 “独孤……?”乍一听到这个称呼,独孤伽罗也是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高熲,刚想问这人是谁,就看到了高熲脸上的笑容,独孤伽罗突然就明白了,“这不行!高氏已经脱离了家臣的身份,昭玄也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境地,怎么好……这太委屈他了!” 杨坚不语,虽然心有不甘,但这不是该他说话的时候。 高熲闻言上前一步,在独孤伽罗面前单膝跪地,不顾杨坚刺人的视线,牵住了独孤伽罗的一只手,道:“伽罗还信昭玄哥哥吗?” “我信,可这是两回事!” “伽罗,”高熲柔声打断独孤伽罗还要说的话,道,“杨坚刚被推到相国的位置时,朝中官员虽都没什么意见,可很多人都在等着杨坚力不从心,主动让贤,可这几个月下来,他做到了,不管是在谁的帮助下、谁的支持下,他做到了,文武百官都已经没有任何异议和怨言,少数的反对者也只是死咬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照这样下去,除掉宇文阐之后,帝位就是杨坚的了,这个,你也预料到了吧。” “我知道,”独孤伽罗道,“我也准备好了,何况朝堂上不是还有独孤家吗?我不想要那么大的朝堂势力,很难掌控。” “必须要,”高熲耐心解释道,“不用担心你能否掌控,有我和杨坚在,但是伽罗你该知道,杨坚这没能耐、没出息的,需要你来支撑,比起朝中百官,他更信任你,更依赖你,若你不能与他平起平坐旗鼓相当,他也会不安的,因此你需要一个庞大的势力,且要让整个朝堂知道哪些人是你的,这样哪怕杨坚出了纰漏,你也能震住朝堂。” 杨坚抽了抽嘴角。什么叫没能耐没出息? 独孤伽罗不语。 若真如高熲所说,她需要一个看起来归顺于她的半个朝廷,那她的那些兄弟就真的派不上用场了,虽然他们本身是带着独孤氏的光环和荣耀,但论及势力,他们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高熲,本身是出自高氏,如今又成了高氏中地位最高的领头人,为高氏所依附,他的妻家是崔氏,几个妾室虽不是出自世家,可也都是朝中官吏的女儿。可以说高熲的这个亲属人脉网相当之广,是朝中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而且,杨坚会突然跟她说这件事情,似乎是方才出去那会儿就找三哥他们谈过了,是知道三哥并没有要支撑她的意思,才不得已要高熲来做这件事情吧? 纵使如此,独孤伽罗还是不愿。 高熲微微一笑,又道:“这都是就公事来说,于私,这也算是终于给了我一个得偿所愿的机会。我虽然是打算一直在旁守护你的幸福,可这些年你却没给我兑现诺言的机会,若有这样一个机会让我成为你的后盾,那我这些年也算是没白在朝堂上下那么些苦功,这一生也总算不会留下遗憾。而且这件事是让杨坚不得不求我来做的事情,我高兴着呢,总算是能让他求我一回了。” 独孤伽罗红了眼。 说什么求,这样的事情,只要杨坚说一声,高熲必然会答应,哪里还用得着求? 杨坚瞪高熲一眼,若无其事似的将独孤伽罗的手从高熲手里抽回来,道:“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让他把他的夫人叫来跟在你身边?” 独孤伽罗点点头,只能应下。 第 168 章 大概是杨坚的威胁起了作用,经过一夜的商讨,独孤善第二日又再来到相府求见独孤伽罗,而独孤善到时,独孤伽罗正在跟独孤罗对弈。 杨坚毫不避讳地让人将独孤善送到了书房,独孤善一打开书房的门,就瞧见独孤伽罗和独孤罗,尤其是在看到独孤罗的时候,独孤善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喜和尴尬。 听到开门声,独孤伽罗转头,见来人是独孤善,不觉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若她不登门拜访或者下帖子邀请,独孤善他们是不会主动来了。 “三哥来了,快坐。” “好。”独孤善冲独孤伽罗笑笑,十分尴尬地坐在了棋桌旁,想了想,还是向独孤罗问候了一声,“见过大哥。” 独孤罗只笑容和煦地点点头,注意力依旧集中在棋盘上。 独孤伽罗也不多言,专心跟独孤罗下完这一盘棋。 终于分出了胜负,输了的独孤罗不以为意地笑道:“伽罗的棋艺很好啊,开局时攻势绵软无力,还以为你顶多也就是会下棋而已,结果最后我却输得很惨啊。” 独孤伽罗谦虚地答道:“是大哥承让了,我看大哥也只是在逗我玩儿呢吧?三哥要来试一试吗?” 独孤善一愣,而后摇头道:“不了,今日是有事来找你的。” 一听这话,独孤罗就准备起身,道:“那你们聊,我去看看两个侄儿。” “好,”独孤伽罗点点头,“那两个小子皮得很,要是闹得狠了,大哥尽管责罚。” 独孤罗爽朗地笑道:“小孩子,活泼些好啊,可千万别给管得死板了。” “是。” 目送独孤罗离开之后,独孤善才挪了地方,坐在了独孤伽罗对面。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问道:“三哥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独孤善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昨日似乎无意中说了些让你伤心的话,哥哥是来向你道歉的,你是我们重要的家人,依旧是我疼爱的妹妹。” 独孤伽罗的眼神一闪,似满不在乎般笑道:“三哥多虑了。兄弟们都娶妻生子,我知道三哥多了许多顾虑。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有我的子女,我知道三哥的难处。三哥也不必多想其他,只管在长安城里住着便是。” 独孤善面上笑着,心里却在叫苦。 他也想带着一大家子人安生地住在长安城里,不必再受蜀地的那番苦,可伽罗肯,杨坚不肯啊! 独孤善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岂能袖手旁观?昨日回去之后,我与你五哥和六哥商量了一下,你的三个弟弟是指望不上了,他们是在蜀地长大,不懂朝堂上那一套,我们三个虽也是大不如前,你若不嫌弃,我们就助你一臂之力。” 闻言,独孤伽罗笑容温和地看着独孤善。 他们这是决定入朝为官了?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难道是昨日那罗延去与他们说了什么? 不论如何,隔了这一夜,独孤善的话在独孤伽罗听来总是要打些折扣的。 “多谢三位哥哥,若有三位哥哥帮衬,我才真的安心了。三哥虽说弟弟们没有才能,可也要让他们见见世面。这些事我会与夫君再商议,三哥放心吧。” 独孤善点头道:“也别太任性,叫妹婿为难就不好了。” 独孤伽罗笑道:“我知道分寸。快到午时了,三哥留下来吃顿饭吧?” “不了。”独孤善依旧是拒绝了独孤伽罗的挽留,尤其独孤罗还在这里,“你五哥和六哥还在等着呢,我得回去给他们通个信儿。” “也好。”独孤伽罗也不强留,“那我让人送三哥出去。” 独孤善起身,又嘱咐了独孤伽罗几句,才由洛生引着离开。 独孤善一走,独孤伽罗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声的洛容心疼地走到独孤伽罗身边。 “夫人,您……您别往心里去,三郎君也是在蜀地吃了太多苦,苦得怕了。”说出口的话是不是出自真心八成都是能看出来的,洛容也看出如今的独孤善再也不是当年全心向着独孤伽罗的独孤善,只是洛容也不能往独孤伽罗的伤口上撒盐,就只能这样干巴巴地安慰着。 “我知道,”独孤伽罗叹道,“我在长安,再孤单也还有那罗延,还有儿女,还有昭玄,还有其他人支撑着,无人敢欺我,无人敢骗我,可哥哥们在蜀地无依无靠,经过这些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我知道……” 就算清楚地知道,可她还是伤心。 沉默半晌,独孤伽罗展颜一笑,道:“罢了,兄弟们能安然无恙地回到长安,我已是心满意足,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也不奢望其他了……陪我去看看大哥吧。” “好。”洛容扶着独孤伽罗站起来,主仆二人慢悠悠地晃去后院,找到正在陪杨勇和杨广嬉闹的独孤罗。 “阿娘!”最先注意到独孤伽罗的是杨广,“阿娘,你看舅父好厉害!他能把箭射到那么远!” 独孤伽罗长舒一口气,笑着走过去,揉乱杨广的头发:“那你有没有问舅父是怎么做到的?” “有!”杨广声音响亮地回答道,“我跟哥哥正在向舅父请教。” 独孤伽罗眼中的笑意更甚。 独孤罗看了看独孤伽罗,突然将手上的弓箭递给独孤伽罗,笑道:“你也会吧?” 看着独孤罗递出的弓箭,独孤伽罗犹豫了。 她已经好多年没碰弓箭了,总觉得生了孩子之后心里已经没有那种戾气和魄力了,可今日看到弓箭,独孤伽罗却有些跃跃欲试。 “阿娘会拉弓吗?”杨勇一脸期待地看着独孤伽罗,“儿子从来没看过阿娘拉弓。” 倒是常见阿爹拉弓,以前还觉得阿爹很厉害,可今日见到舅父拉弓之后,就觉得阿爹的技术实在是…… 又揉乱了杨勇的头发,独孤伽罗笑着接过了弓箭,一摆起架势就恍然忆起了许多曾经的事。 将弓拉满,瞄准,放箭。 咄的一声闷响,羽箭破空飞出,稳稳地扎进九环。 “阿娘好棒!”杨勇和杨广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靶上的羽箭,而后满目崇拜地看着独孤伽罗。 放下弓,独孤伽罗不满地撇撇嘴,道:“到底是比不上年少那会儿了。” 独孤罗哈哈大笑道:“在我面前,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装什么老成?你可知道这把弓、这个距离,便是男儿也很难正中靶心。” 那箭靶是独孤罗应两位侄儿的要求特地推远了的,是两位侄儿想要看看他到底能把箭射出多远。 将弓箭递给杨勇,独孤伽罗略有些俏皮地对独孤罗说道:“大哥应该出去打听打听,我可一直都是以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闻名长安的。” “哈哈哈哈!好!巾帼不让须眉好啊!”独孤罗抚掌大笑。 笑过了,独孤罗问独孤伽罗道:“你三哥呢?” 独孤伽罗脸上的笑意一敛,垂下头道:“他回去了。” 独孤罗的眼神闪了闪,抬手拍了拍独孤伽罗的肩膀,而后先一步向别处走去:“别放在心上。” 独孤伽罗转身,与独孤罗并肩,淡然笑道:“恩,我知道。亏欠了他们这么多年,如今我只想他们过得好。” 独孤罗叹息道:“没有谁亏欠谁,有的时候是世事无奈,有的时候是各为私欲。家里的事情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父亲死后,远去蜀地未必是祸,留在长安也未必是福,你怜惜他们所受的苦,他们也该知你受的累。” 独孤伽罗沉默下来,半晌之后又开口问道:“大哥怨过吗?作为独孤家的嫡长子,大哥是该跟随父亲建功立业的,是该继承父亲的爵位衣食无忧的,可却在北齐困了半生,大哥恨过吗?” 独孤罗轻声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本应该,人各有命吧。当年我若不留在北齐,父亲就不能追随□□皇帝打到长安,也就没有受人敬重的卫国公,那之后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若是那样,我与父亲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就又要另当别论了,哪还能有你如今的风光?” “瞧着风光罢了。”独孤伽罗浅笑,“我也是感激大哥为独孤家的荣耀所牺牲的一切,能在长安城里见到大哥,我很开心。” 独孤罗大小道:“年近半百还能得着这么个可爱的妹妹,我也很开心。” “谁可爱?”杨坚从一片小树林的另一边转过来,浅笑着看着独孤伽罗。 第 169 章 五王入京,过场的应酬之后,杨坚在相府里办了一场鸿门宴,而这一场鸿门宴,杨坚是明令禁止独孤伽罗参与,而用来将独孤伽罗困在后院的理由则是杨勇和杨广需要人保护。怕两个小子拖不住独孤伽罗,杨坚还将陈冲和女儿杨丽华叫来陪着独孤伽罗。 这一夜,独孤伽罗的晚饭就只喝了一碗粥,而后便坐在窗边,望着越来越昏暗的外面,而这昏暗之中,前院明亮的烛光照亮了一小块天空,微弱的光晕透着家的温馨,而今夜,这份温馨瞧着隐隐泛着红光,藏着血的颜色。 “陈冲。”独孤伽罗望着窗外,低声开口。 “夫人您说。”虽然是跟杨丽华成了有实无名的夫妻,可陈冲始终无法坦然将杨坚夫妇当成是他的岳丈和岳母,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因此还保留着曾经的称呼,一直没有改。 “都谁在那罗延身边?” 陈冲一怔,转头看向杨丽华,见杨丽华点了点头,才回答道:“高大人、侯莫陈大人他们都在相国身边,另外还有相国先前招揽的一些武艺高强的门客,都是相国信得过的人,而且有高大人把关,不会有问题的。” 独孤伽罗叹息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的。” 杨丽华也担心,可比起不论如何都十分担心的独孤伽罗,还能清醒地分析局势的杨丽华要镇定许多。 “阿娘不一直都说阿爹是个运气极好的人吗?何况还有高叔叔在。” 杨坚是个果断的人,可从政经验少得可怜,以至于偶尔的果断会稍欠考虑,以至于有些莽撞。而高熲却是与杨坚刚好相反,考虑事情极其细心周到,但也因为这份周到而过多顾虑。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倒是刚刚好。而若高熲不在,与高熲的思考方式十分相像的独孤伽罗又能从旁弥补杨坚的不足。 自从懂得了政治之后,杨丽华就觉得她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幸运到极点的男人,围在他周围的人都刚刚好弥补了他所欠缺的那部分,而他的果断却恰恰是如今的时局下最需要的能力,若换做别的时代,那她的这个父亲八成是要庸碌一生了。 “我知道。”独孤伽罗又叹一口气。 知道归知道,可还是会担心。再者说,若她真的能一点儿都不担心,那她也该考虑是不是要换个男人了。 一直寂静无声的前院渐渐传来喧闹声,这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乐伶舞伎的柔情蜜意。 独孤伽罗的两手搭在腿上,攥得紧紧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如同一座石雕一般望着前院上空暧昧的光亮。 陈冲有些担忧,拽了拽杨丽华的衣袖,示意杨丽华去安抚一下,可杨丽华却瞪了陈冲一眼,要陈冲别多管闲事。 那是她阿爹,是她阿娘深爱的夫君,就算只是掉进湖里去,她阿娘都要吓得打个哆嗦,更不用说现在前院里是非生既死的情况,这要她怎么安抚?凑过去说一句“别担心”?这不是废话嘛! 杨勇和杨广虽然不知道今日要发生什么大事,可也有所察觉,都乖乖地在一旁看书写字,连性子活泛的杨广都不去独孤伽罗面前讨称赞,只是眼神一个劲儿地往独孤伽罗那儿飘,似乎是担心,又似乎是害怕。 杨丽华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想着若是杨勇和杨广的性子能综合一下就好了。 大弟弟杨勇就太老实了一些,一直照着父母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学习、生活,自以为做得好的时候不讨赏,自以为做得不好的时候也不询问意见。杨坚只是寡言,却是个直脾气,不会把事情闷在心里,可杨勇虽善谈,却是个不管好事坏事都闷在肚子里的主儿。 二弟弟杨广就是一小滑头,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做了错事就偷偷溜走躲罚,做了什么好事就要赶忙跑到父母面前邀功,哪怕那事情做得不是真的好,他也要自以为是地炫耀一番。长辈们通常都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做得好,只瞧他那讨喜的模样就会夸奖他。这份机灵似乎是继承自独孤伽罗,但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 不论如何都是她可爱的弟弟就是了。 等前院的喧嚣终于平静下来,独孤伽罗腾地就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陈冲随我去,丽华你看着弟弟。” “阿娘!”杨丽华吓得赶忙开口,“事情若结束了,阿爹会过来的。” “我去不也是一样?”话音未落,独孤伽罗的人就已经窜出门去了。 她等不及了。 杨丽华无奈,只催促陈冲道:“快跟着去啊!” 陈冲应了一声,赶忙就追了上去。 独孤伽罗是跑着去的前院,设宴的偏殿正是她前几日与兄弟们重逢闲聊的地方,独孤伽罗到时,就瞧见那偏殿的门口站了四个人,都是一副放松的样子。 独孤伽罗这才松了一口气。 独孤伽罗不认识门口的这四个人,可这四个却都认识独孤伽罗,见独孤伽罗一路飞奔过来,都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时才想到要行礼。 “见过夫人,事情已经平安解决,相国大人在里面。” 独孤伽罗匆匆一点头就往里进,一脚跨过门槛后却顿了一下,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低声道一句:“多谢了。” 四个人一怔,等独孤伽罗都跑进去了,才意识到这一句道谢说得是他们保护了杨坚的安全。 进了偏殿,独孤伽罗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偏殿里还没收拾干净,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儿,地面上还有鲜血留下的长长的痕迹,似乎是刚刚将尸体拖出去时留下的证明。 今夜来到偏殿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在善后清理的人看着面生,其他几个围在杨坚身边的人独孤伽罗都认识,其中还有医师和相士来和。 最先发现独孤伽罗的是来和。 “哦!夫人来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转身看向独孤伽罗,有人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拦住,而后几个人就给独孤伽罗让出一条路来。 杨坚也是一愣,随即就笑了:“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后院等着?” 独孤伽罗笑着答道:“后院太无聊了,听前院的动静似乎是完事儿了,我就来了。” 接过医师手上的纱布,独孤伽罗就坐在杨坚身边,理所当然地替杨坚包扎伤口。 杨坚身上的伤口都不是很严重,与曾经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这是独孤伽罗第一次看到杨坚身上皮开肉绽的模样,多少还是有些心惊。 杨坚抬手摸了摸独孤伽罗的头,就对其他人说道:“收拾好了就都回去休息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却都没有动。 高熲开口问道:“五王的死,要怎么跟其他人交代?” 他们总要串号口供,明日在朝堂上才不会出现纰漏。 杨坚想了想,道:“五王意图谋反,暗杀相国,被当场处决。” 来和转了转眼珠子,道:“这是不是太过敷衍了些?” “敷衍?”杨坚嗤笑一声,“敷衍的借口就足够了,死都死了,还有谁会提出质疑吗?宇文氏大势已去,哪个蠢货还会替宇文氏喊冤?” “那些鲜卑旧臣呢?”郑译蹙眉。 “他们就算对我不满,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借题发挥,”杨坚胸有成竹道,“目前没有人有能赢我的把握,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就算如此,也该尽早除去。”放那些鲜卑旧臣在朝堂上,终究还是让人不安。 “无碍,”杨坚道,“依照夫人先前指定的那套官制,给所有的鲜卑旧臣封爵,但不授官职,将他们手上的所有兵权都收回来。” 思索一番,高熲点点头,道:“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那些爵位听起来都是无限荣耀,正好满足那些鲜卑旧臣对荣耀的追求,但到底只是爵位,能拿到丰厚的俸禄,却管不了朝堂上的任何一件事,这样他们既不算是愧对鲜卑旧臣,也不必担心他们手握权势多作怪。 杨坚点点头,道:“详情日后再议,都回去休息吧。” 他们还有时间。 众人点点头,纷纷告辞离去。 人都走了,这偏殿里就只剩下独孤伽罗、杨坚和几个正在打扫的人。 “担心了?”杨坚挑着独孤伽罗的下巴抬起独孤伽罗的脸,笑着看着独孤伽罗难得面无表情的样子。 独孤伽罗白杨坚一眼,道:“我若哪日开始不担心你了,你就等着被休吧!” “那可不行!”杨坚搂住独孤伽罗,“夫人明知道我没了夫人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夫人要是休了我,我就只能沿街行乞了。” “去吧,”独孤伽罗眯起眼睛笑着,眼中却没什么笑意,“我如果遇见你,会多给你些打赏的。” 杨坚眉梢一挑,扣住独孤伽罗的头就送上一个深吻。 第 170 章 五王已除,如杨坚所料,朝堂上并没有人对杨坚等人给出的敷衍理由提出质疑,接下来就该处置宇文阐了。 独孤伽罗的心里觉得宇文阐是无辜的,他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这些国家大事上的你争我夺原本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他只是很悲剧地被他那个不着调的爹狠狠地坑了一把。 宇文阐虽然不是杨丽华的亲生子,可到底是杨丽华一手养大的,前些日子,于心不忍的杨丽华就找独孤伽罗谈过这个问题,想让独孤伽罗去杨坚面前讨个人情。在杨丽华看来,只要是独孤伽罗去与杨坚说,那无伤大雅的事情杨坚都会答应,哪怕善后会有些麻烦,杨坚也不会介意。 但杨丽华却没能说服独孤伽罗。 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承担成人世界的阴谋确实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与杨坚的个人安危比起来,宇文阐的命在独孤伽罗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何况独孤伽罗也从来没有天真地以为在杨坚暗藏杀机的帝王之路上她可以无愧于天地良心,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杨坚的残忍,如果杨坚手染鲜血,那她的内心也必然会被黑暗侵染,她脱不了干系。 再从独孤伽罗嘴里确认了一遍利害关系,杨丽华也只能狠下心来不再管宇文阐的事情,跟陈冲两个人躲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然而杨丽华可以清闲,独孤伽罗却清闲不了,杨坚要的新律法才修订完成了三分之一。 书房里,独孤伽罗盯着桌子上铺展开来的几张纸出神,一脸麻木的表情。 苏威几个人也都累趴,早就顾不得形象,一身狼狈地趴在各自的小桌上休息,而在围成一圈的小桌中间的地面上杂乱地堆着一地竹简,那一卷卷竹简上所记载的均是前朝律法,是几个人用来当做参考的。 见独孤伽罗盯着那几张纸看了好半天都没出声,高熲疑惑地开口问道:“夫人,您在看吗?” “没在看。”独孤伽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高熲无奈。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相国在做什么?”独孤伽罗终于见茫然的视线从那几张纸上拉开,揉揉眼角,疲惫地问高熲。 高熲想了想后回答道:“这个时候该是跟几位大人在书房议事。” 独孤伽罗蹙眉:“去让几位大人休息一下,将相国带到这边来。” “是。”高熲知道这是独孤伽罗熬不下去了,准备开始折磨杨坚了。 没让独孤伽罗等多久,高熲就将杨坚带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郑译和独孤罗。 “这里怎么看起来很惨的样子?”一见到这一屋子疲惫不堪的人和乱丢乱放的书,郑译就一脸惊奇,尤其是见到连何大人、王大人和卢大人这三位老儒士都毫无形象地趴下了,郑译更是好奇他们在房间一憋就是一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来这边。”独孤伽罗冲杨坚招了招手。 杨坚遵从召唤走到了独孤伽罗身边坐下:“怎么了?独孤说你拿不定主意。” 可伽罗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找他来多半也没什么用吧? 独孤伽罗懒洋洋地伸手在桌子上的纸上敲了敲,道:“你看看这些能用吗?” “好。”杨坚将那几张纸拿起来,还顺手分出两份分别递给了独孤罗和郑译。 看到一半,杨坚就拿起了笔,在那张纸上勾勾画画,独孤伽罗瞄了一眼,诧异地发现杨坚是在十分认真地写批语,哪里的惩罚需要更严格一些,哪里的要求需要更细致一些,一条一条,都写得非常清楚。 将分给郑译和独孤罗的那两份也都做了批注,三个人最后凑在一起讨论一下,杨坚就将那几张纸放回了桌子上,偏头就在独孤伽罗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辛苦夫人了,再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让人誊刻到竹简上了。” 独孤伽罗看都没看,就将那几张纸递给了苏威,道:“劳烦怀道县公了。” 苏威哭丧着脸看着独孤伽罗,道:“夫人,苏某暂时是做不到了。” 苏威只觉得自己累到大脑一片空白,连与人说话时的反应都要慢半拍,要逻辑严密地再修改这些律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独孤伽罗又看向白大人,白大人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 其他三位老大人更是之间转了头,只留给独孤伽罗一个写满拒绝的后脑勺。 独孤伽罗撇撇嘴,又将那几张纸丢回桌子上,冷淡地对杨坚三人道:“你们没用了,可以回去了。” 杨坚闻言咧咧嘴,觉得独孤伽罗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累了?”伸手将独孤伽罗抱进怀里,杨坚低声问道。 独孤伽罗却难得挣开了杨坚,不耐烦道:“快躲远点儿,看见你就心烦。” 被嫌弃了的杨坚心里委屈,转头瞪着郑译问道:“这律法急用吗?” 郑译翻了个白眼,道:“可不是急用呢嘛,不急的话夫人也不会累成这样了。” 杨坚蹙眉道:“再缓个一年半载不行吗?” “那你用什么?”郑译也瞪了杨坚一眼,“宇文氏留下的律法你嫌刑法太过残忍,这一段时间抓到的人都只是押在牢里,根本就没法判罚,你也考虑下牢房能容纳的人数吧?” 杨坚撇撇嘴,道:“犯了罪的人不能不抓,可那律条确实惨无人道啊,说砍头就砍头,说车裂就车裂,怎么用?我又不是嫌弃百姓人数太多,哪能随便就杀人?” 郑译优哉游哉道:“既然你想人道,那就只能委屈夫人受累。” 杨坚语塞。原来郑译的话是在这儿堵着他呢。 独孤伽罗长叹一口气,对苏威几人摆了摆手,道:“几位大人今日就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两天也不用来了,但两天后,还是要仰仗几位了。” 得了假期,苏威几人立刻多了几分精神,向独孤伽罗道谢之后就赶忙离开,像是怕这突然降临的假期再突然消失了似的。 独孤伽罗拿起桌上的几张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杨坚说道:“你去忙吧,这个明日就给你。” 看着独孤伽罗摇摇晃晃的背影,杨坚咋舌,突然起身,一个箭步上前就将独孤伽罗打横抱了起来。 “郑译,让他们散了吧。”说完,低头看着怀里的独孤伽罗,“我送你回去休息。” 独孤伽罗的心情总算是好转几分,嫣然一笑,便靠在杨坚身前闭上了眼睛。 第 171 章 581年,杨坚、郑译等人诱使幼帝宇文阐下诏禅让皇位,杨坚顺利登基,定国号为隋,改元开皇,大赦天下。 登基之后,杨坚立刻就施行了新的官制。因为事先就在朝堂上提起过几次,也凭借着高熲、郑译等人的花言巧语说服百官同意试行新官制,所以新官制的推行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杨坚不动声色地将亲信们全都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在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察觉时就把控了整个朝堂。 至于那些没有得到重要官职的前朝功臣,杨坚也都给封了极高的爵位,且每一道册封的诏书上都用了天花乱坠的说辞将那些官员曾经的功绩夸耀成丰功伟绩,让那些人一时风光无限,自以为依旧是朝廷肱骨。或许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会发现杨坚设下的这个陷阱,但等到那时就为时已晚,只要暂且蒙混过去,杨坚就无所畏惧。 新的律法也取代了之前残暴的律法,精心誊刻的竹简被送到相关官署去,众人细细看过之后,就又对杨坚多了几分好感。 因为事前的准备足够充分,所以以杨坚为中心的新朝堂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宇文阐也在皇宫一隅病逝,杨坚的皇位暂且是坐稳了,于是杨坚做的第一件举国轰动的大事,就是办了一场隆重的封后大典。 曾经,杨坚与独孤伽罗的大婚典礼就轰动了整个长安城,而这一次的封后大典更是轰动了全国上下,那可以与皇帝的登基大典相媲美的规制让人在震惊之余更觉得感慨万千,也让许多人对这一对帝后的未来感到担忧,人们在心里期盼着他们能一直这样厮守下去,成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却也担心将是半老徐娘的独孤伽罗能否赢得过后宫佳丽三千的年轻貌美。 就在百官替两个人的未来担忧之际,杨坚却只觉得春心荡漾。 独孤伽罗平日里虽注重仪表,却很少盛装打扮,心情好时就略施粉黛,着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若心情一般,就素面朝天,穿一身淡雅,心情不好时独孤伽罗多半都是赖在床上不肯出被窝,虽然这样的时候极少,但偶尔见一次杨坚也颇觉有趣。 而在这一场封后大典上,独孤伽罗当真是盛装出席,为了衬得起那一身气派庄重的朝服和满头珠光宝气的视频,独孤伽罗的脸上也是浓妆艳抹,与平日里偏淡雅清丽的妆容不同,那几处艳丽的红为独孤伽罗平添了几分妖冶,透着些杨坚并不熟悉的成熟女人的风韵。 独孤伽罗脸上不深不浅的淡笑和脚下坚定泰然的步伐更使她带上了几分大气和稳重。 杨坚恍然忆起他们大婚那日,独孤伽罗也是这样从卫国公府的闺房里走出,走到他面前,那日他也是如现在这般怦然心动,紧张得心如擂鼓。 独孤伽罗走到杨坚面前站定时,杨坚却在发愣,高熲小声地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听见,只盯着独孤伽罗发呆,高熲又气又急,豁出去地踢了杨坚一脚。 杨坚回神,这才发现独孤伽罗已经在面前了,赶忙开始自己的环节,将大典继续下去。 好不容易盼到大典结束,独孤伽罗的脖子也快要断了。 寝宫里,依旧是洛容、阿宝、洛生三个人主事,杨坚最终还是没舍得让阿宝去净身,便给了阿宝一个侍中的职位,让阿宝可以进出寝宫,洛容管着所有在寝宫里伺候的宫女,洛生则管着守卫,而宦官的总管就不得不从宫中的宦官里先挑出两个用着了。 独孤伽罗才刚拆下发髻上插着的各式步摇、发簪,一身礼服的杨坚就大步流星地走进门。 “都退下!” 杨坚三步并两步地疾走到独孤伽罗面前,一把将人拉起就往内室走去。 洛容和阿宝对视一眼,就领着候着的宫人全数退下,还贴心地挂上了寝殿的屋门。 他们也侍奉杨坚快三十年了,要读懂杨坚的表情原本就已经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更不用说杨坚此时是把急色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们要是再看不出来,就白做了这么多年主仆了。 而独孤伽罗是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杨坚的神色,人就已经被杨坚拽进了内室,只听“嘭”的一声响,房门被杨坚踢上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茫然地被推坐在床上,独孤伽罗还在问呢,就突然被杨坚扑倒。 独孤伽罗一怔,这才明白杨坚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 不过就是举行了一场封后大典,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累都累死了,那罗延怎么还激动起来了? “礼服!礼服还没脱呢!”独孤伽罗在杨坚的肩上捶了一拳。 这礼服可金贵着呢,不仅是制作的时候花了大价钱,而且似乎只做了这么一套,日后再有个什么典礼的时候,也是要穿的,独孤伽罗生怕急不可耐的杨坚把这礼服给扯坏了。 “马上就脱下来!”张嘴就在独孤伽罗的颈侧咬了一口,杨坚手脚麻利地解开独孤伽罗的礼服,只是那礼服的穿法可比常服麻烦多了,脱下来自然更麻烦了,“该死的!” 只听“嗞啦”一声响,杨坚毫不犹豫地将那一身华贵的皇后礼服给撕开了。 独孤伽罗抽了抽嘴角,突然直起身,扳着杨坚的肩膀一扭腰,反将杨坚扑倒在床上,稳稳地跨坐在杨坚腰上。 “你急什么呢?是谁给你吃了奇怪的东西吗?” 然而这样的姿势却只是让杨坚更加兴奋了,两手扣住独孤伽罗的腰往下拉,腰身猛地上挺。 “你!”独孤伽罗一惊,脸色瞬间爆红,想要躲开那个位置,腰却被杨坚紧紧扣住,怎么都躲不开,“你发什么疯!” 杨坚勾起嘴角坏笑道:“在大典上就想这么干了,能忍到现在你该奖励我。” “……臭流氓!” 第 172 章 当上了皇后、住进了深宫之后,独孤伽罗只感叹这皇后的日子当真是与寻常妇人大不相同啊,这要守的规矩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杨坚忙得没空体会这些规矩的束缚,独孤伽罗却是每日都在经历。 终于是忍耐不住了,独孤伽罗叫来杨丽华、独孤罗、高熲和苏威,还请来一个在宫里资历颇深的老宫女,几个人讨论了一天,将宫规里能改的全都改了,而后趁着晚上能与杨坚呆在一起的功夫将改过的宫规递给杨坚看,得了杨坚的同意之后,就将新的宫规广而告之。 改了宫规之后,独孤伽罗的日子就称心了,整日无所事事地在宫里四处闲逛。 这一日吃完早膳,独孤伽罗正在书房里考校两个儿子的兵法,贴身服侍杨坚的宦官总管东贵就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大事不好了!” 听到这惊呼声,独孤伽罗吓得手一抖,手上的竹简就掉到了地上。杨勇和杨广也都是一副吓懵了的样子,茫然地看向破门而入的东贵。 “皇后殿下,陛下要杀人了!”慌慌张张的东贵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五体投地,疼得嗷嗷叫,却还不忘自己的任务,“皇后殿下,高大人让您快去朝堂上看一眼!” 独孤伽罗眉心一蹙,立刻就站了起来,急忙问道:“陛下发火了?” 东贵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膝盖道:“可不是嘛!发了好大的火,已经拿着刀要砍人了!高大人他们都拦着呢,却都拦不住,让奴婢来叫皇后殿下去呢!” 虽然避讳着后宫干政这件事情,可既然是高熲他们都要保下的人命,想来那人应该也挺重要的。 “洛容,你照看他们两个,我去去就回。阿宝跟我一道去。东贵你在这儿歇歇吧,腿上若伤着了,就叫洛容拿药给你。” 一口气地将事情全都交代完,独孤伽罗大步流星地往前朝走去。 入宫之后,独孤伽罗就是住在皇帝寝殿的,而且还不是皇帝在后宫的寝殿,而是内廷的寝殿,与中朝相去不远,不出一刻钟的时间,独孤伽罗就到了,还门走到门前,就已经听见了大殿内的喧闹声。 独孤伽罗快跑两步,一脚踏进殿门,就看到杨坚举着一把刀要杀人的模样。 “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独孤伽罗这话并不是用喊,可女人的声音在这满是男人的朝堂上十分引人注意,杨坚更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独孤伽罗。 杨坚的动作瞬间顿住,怒气也卡住了,转头看着从大殿门口缓步走来的独孤伽罗,杨坚立刻就扭头瞪了高熲一眼。 撇下手上的刀,杨坚大步走到独孤伽罗身边,牵起独孤伽罗的手就往上首的皇位上走。 “算他们聪明!”竟然知道找伽罗来救场。 朝堂上的大臣们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们的陛下先前还是怒发冲冠谁也劝不住的样子,这会儿气儿就消了?就因为皇后来了轻飘飘了问了一句“您在做什么”?这究竟是怎样的转变过程?太匪夷所思了! 但不管怎样,陛下息怒了就好,不然难保他们不会跟着一起遭殃。这位陛下的确是心怀仁义,本性为善,就是脾气大得受不了。 独孤伽罗睨了眼被杨坚随手丢开的刀,轻声笑道:“这是谁递给你的刀?是嫌这大殿上缺点儿红色吗?” 闻言,杨坚立刻转头,视线在几名武将身上转来转去:“谁的刀?” 他正生气呢,是谁把刀递到他手里的?是想借他的手杀掉政敌吗? 几个武将都垂着头,没人敢说话,但其中一人的腰间只剩下一个刀鞘,就算不说话,也相当于自首了。 高熲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向杨坚拱手一拜,道:“陛下,您可别再为难他们了,那分明是您冲下来自己从人家刀鞘里拔出来的。”怎么就说得好像有人居心叵测一样? “啊……是这样吗?”杨坚撇撇嘴,继续牵着独孤伽罗往龙椅那儿走,“这不重要。” 真是的,他以往在朝堂上英明神武的时候高熲怎么不把伽罗叫来,偏偏赶在今天他意气用事的时候把伽罗找来,这不是叫伽罗看到他出糗的样子了吗?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依我看,你们这一大群男人聚在一起,日后还是别带刀剑上殿的好,免得这气血一上头就喊打喊杀。” 腰佩刀剑是勇武的表现,因此宇文氏称帝以来,武将们几乎是刀不离身,是作战的兵器也好,还是专门收集的装饰品也罢,都是开了刃的,尤其是那些战功赫赫的鲜卑将军,身上经常不是只有一把利器。 宇文氏自诩英勇,从不限制,可杨坚还没英勇到那个份儿上,至少在独孤伽罗心里,万一有谁举着刀剑砍向杨坚,杨坚可未必躲得过,因此这刀剑还是不出现在朝堂上比较好。 “对,皇后说得对。”杨坚心中正懊恼的时候,怕是不管独孤伽罗说什么,他都要点头赞同,“你们都听到没有?明日起,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不许带利器上殿,朕会安排人在殿门口替你们保管。” “陛下圣明。” 就算杨坚不说,他们也不敢再带了,说不定下回杨坚拔了剑就是要砍他们谁的脑袋了,若拦不住,他们的小命可就要没了啊,而且还没得憋屈! “坐。”走到龙椅前转身坐下,杨坚特地给独孤伽罗留了一半的位置。 独孤伽罗眼睛一瞪,低声嗔怪道:“别闹!” 那龙椅哪是她能坐的地方?她能踏进这大殿而无人阻挠还是因为她即使阻拦了杨坚旺杀朝臣,不然怕是早就有人要嚷嚷起来了。 杨坚咋舌,猛地一拉独孤伽罗,就强拉着独孤伽罗坐在了身边。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守规矩?” 独孤伽罗抽了抽嘴角,借着杨坚宽大衣袍的遮挡,探手在杨坚侧腰处狠狠拧了一把,疼得杨坚差点儿没绷住表情。 第 173 章 坐都坐下了,独孤伽罗也不纠结于此。 “那么是什么事叫陛下发了那么大的火儿?” 虽然在一起过了快三十年都没怎么见过杨坚发火的样子,可一离了她面前,杨坚的脾气似乎还真不怎么好,只是不知为何一直坚持着不在她面前发火,就如同今日这般,只要她出现,杨坚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压得下去。对于杨坚的这一点,独孤伽罗也是佩服至极。 杨坚撇开头,不说话。 见状,独孤伽罗转头看向高熲:“独孤,你来说。” “是,皇后殿下。”高熲上前一步,在杨坚的瞪视下对独孤伽罗说道,“陛下有意发兵南陈,并且是想要御驾亲征,但考虑到太子年幼无法料理国事,陛下想让皇后殿下临朝听政,但是诸位大人觉得……” 说着,高熲的眼神就飘向方才那差点被砍了脑袋的大臣。 那人也是的,不同意就不同意,让皇后临朝听政本就不是合乎礼法的事情,不同意的人多了去了,可这厮竟然不要命地说了伽罗不少坏话,这下可惹火杨坚了,若不是看在那人确实有治国之才,他们也懒得去请独孤伽罗来救人。 “原来如此。”独孤伽罗点点头,面上的笑容叫人看不出喜怒,“本宫也赞同这位大人的意见,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学识浅薄,可管不了国之大事。但本宫想给这位大人一点意见,不知大人可有兴趣听听?” 那位大人上前,拜手道:“殿下请讲。” 就算他不想听,也不敢说出来啊,坐在皇后身边的陛下那凶狠的眼神简直都可以杀人了。 “官吏耿直,敢于死谏,这是陛下之福,但本宫看大人模样似是为官资历颇深,再如年轻人那般不知所畏、心直口快,是不是不太妥当?还是说大人为官多年,仍未学会说话之道?若当真如此,本宫奉劝大人在这朝堂寻个良师,抽空学一学吧,不然下一次就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幸运地保下性命了。大人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也深得其他大人的信赖和敬重,不然他们也不会贸然叫本宫前来,本宫也不想大人枉死,叫人唏嘘。” 这话独孤伽罗说得风轻云淡,却听得人满头冷汗。 “谢皇后教诲,下官……铭记于心。” “大人客气了。”独孤伽罗笑容温柔,“言归正传,有关监国人选,诸位大人既然无法认同陛下的选择,那可有合心意的人选?都说来听听。” 大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猜不透独孤伽罗问这话的意图,因此没一个人敢吱声。 独孤伽罗扫视一圈,突然恍然大悟道:“哦!是了,本宫不能在这里旁听对吗?” 说着,独孤伽罗就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转身才想给杨坚行个礼就退下,手却被杨坚抓住了。 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杨坚。 杨坚却只冷着脸看着下面的大臣们,沉声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没有,今日就散了吧。” 反驳人的时候就能长篇大论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真要他们说了却又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地不敢说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想死还是怕死。 依旧没有人说话。 杨坚冷哼一声,起身就牵着独孤伽罗大步离开。 “真生气了?”走出大殿之后,独孤伽罗就偏头看着杨坚,还轻轻晃了晃杨坚的手。 杨坚也转头看了独孤伽罗,这一看就笑了。 “没生气。”这话说完,杨坚就真的放松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笑意,“真是受够了那群人,就只会给人添堵。” 独孤伽罗笑道:“要是这样都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地追随你,那不是显得你更厉害了?” 杨坚喷笑出声,伸出手臂搂住了独孤伽罗:“我的皇后学会拍马屁了。” 独孤伽罗抬手覆住杨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而后十指相扣:“请说我是更会哄男人了。” 杨坚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可怎么办?让那些大臣知道你能治住我,日后他们就该有恃无恐了。”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看在他们也会替你分忧的份上,我会尽量保住他们的性命,但是罚点儿俸禄或者直接罢免还是可以的。” “那还不如杀了他们呢。”那一个个的是宁可没命也不能没名。 “那我会善解人意地满足他们自寻死路的愿望的。”独孤伽罗笑道,“谁叫我是个心善的皇后呢?” “调皮!”在独孤伽罗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杨坚就揽着独孤伽罗去了御书房。 他还有事要与伽罗商量。 而杨坚走后,鸦雀无声的大殿里才躁动起来,有官员在谴责皇后不得临朝,也有人在疑惑为什么皇后对皇帝的影响力如此之大。 而这些话八成都被高熲听进了耳朵里。 高熲咳了两声,提醒众人他还在这儿,然后在其他人都闭上了嘴之后,慢悠悠地开口道:“那些谴责皇后不该踏入大殿的同僚,我非常赞同你们的看法,今日我便会将你们说过的话转告帝后,请皇后遵从礼法,禁入前朝。同时我也由衷地祝愿你们日后不会有惹得陛下刀剑相向的一天,不然皇后进不了这大殿,到时候恐怕救不了你们! 还有那些觉得可以拿皇后当挡箭牌的人,你们要记得,皇后是陛下的妻,你们觉得她是会不问缘由地就帮助你们,还是会维护陛下?” 话音落,高熲就大步离开了大殿,跟着高熲一起离开的还有杨素、于翼和侯莫陈芮等人。 独孤家的兄弟们原本还一脸凝重地在原地发呆,可一见独孤罗背着手优哉游哉地离开,便赶忙跟着离开,以免被大臣们缠住。 看来他们这门外戚不好当啊。 第 174 章 天未亮,宦官东贵就来到了皇帝的寝室门前,可今日这扇门不仅是关着的,连门闩都是插着的。 因为他们的陛下与皇后夜夜同寝,因此每日早上陛下的寝室里都是不许人随便进入的,一向都是陛下自己醒后拔了门闩,而后准他与洛容进入侍候,多一个人都不许往里进,就怕吵醒皇后。可今日这门闩为什么还插着啊?陛下还没起吗?陛下若再不起来收拾可就来不及上朝了,这下可怎么办? 东贵急得在门外团团转,而寝室内的大床上,杨坚向屋门的方向睨了一眼,而后又搂着独孤伽罗闭上了眼睛。 估摸着杨坚差不多起了,洛容也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过来,可远远地就瞧见东贵在寝室门口踱来踱去,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洛容心里一咯噔,赶忙快步过去。 “东贵,怎么了?” 一见到洛容,东贵就一脸喜色:“哎呦,你可来了!这不知怎的,陛下还没起,怎么办?” “哎呦!”洛容赶忙放下水盆,试着推了推门,却没推开,“该不会是病了吧?” “啊?”东贵哭丧着脸看着洛容,“您可别吓我诶,我胆小!” “生个病你怕什么?谁还不生病是怎么着?”瞪东贵一眼,洛容拔下头上一根细簪子,□□门缝,跳开门闩。 看着洛容的动作,东贵心惊肉跳。 听到声响,床上的杨坚抽了抽嘴角,暗道果然是一直跟在身边的人,洛容做起事来就比东贵随便多了,偶尔还真是想让人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推门而入,洛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陛下,您起了吗?” 心知洛容没那么好对付,杨坚起身,蹭到床边,将床边的帘子撩开一条缝,冷眼看着洛容道:“今日不早朝。” “啊?”洛容和东贵都傻眼了。 陛下这又闹哪出啊? 杨坚狠狠瞪着东贵和洛容,道:“快出去!要是吵醒了皇后,我就真砍了你们脑袋!” 然而独孤伽罗已经醒了。 “一大早的,这是要砍了谁的脑袋?”独孤伽罗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见杨坚坐在床边,显然是都还没有洗漱,“你还坐在这儿做什么?不上朝了?”独孤伽罗抬脚就往杨坚的后背踹。 东贵和洛容垂着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杨坚向后伸手抓住独孤伽罗的脚腕,突然往前一扯,就扯得独孤伽罗倒在床上,即使床上铺着褥子,独孤伽罗的脑袋也是撞出了一声响。 杨坚一惊,赶忙爬回去看独孤伽罗:“撞哪儿了?疼不疼?” 独孤伽罗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杨坚,最后只嗔瞪了杨坚一眼:“滚去上朝吧!别来烦我!” “我不!”杨坚直接倒在独孤伽罗身边,紧紧搂住独孤伽罗的腰,连脑袋都埋了起来。 独孤伽罗一怔,抽搐着嘴角看着杨坚。 “我不”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当他们还是在学堂那会儿,来了脾气就可以翘掉吗? “别闹了,快起来!”明明这两年一直勤奋努力,怎么能功亏一篑? 杨坚也不吱声,躺在床上跟具尸体似的,闭着眼睛动都不动。 独孤伽罗是很想直接把杨坚拉起来丢出去,可她的力气怎么敌得过杨坚? 于是独孤伽罗改换策略,温柔地摸着杨坚的脑袋,轻声问道:“怎么了?昨天下午不还斗志昂扬地说今日一定要说服朝臣准我临朝吗?要是太为难的话,你直接与我说就是了,我也不是非要去做,何必连早朝都停了呢?” 杨坚眼角一跳,睁开眼瞪着独孤伽罗道:“你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谁知道呢,”独孤伽罗故意调侃杨坚道,“自古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臣妾幸得陛下赏识,已是越距,怎敢……哇!” 不等话说完,独孤伽罗就被杨坚按倒在床上,一通狼吻。 “看你还敢瞎说!”杨坚起身,颇有些得意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才能去上朝?” 杨坚手上力气一松,压在独孤伽罗身上,低声道:“不想去……那群人烦死了……今天要说服他们准你临朝的话,他们一定会更烦人……” 独孤伽罗闻言抽了抽嘴角。 这是所谓的怯场吗? “越是这样,说服他们之后才越有成就感啊。” “……不要。”他今天就是不想去。 这可怎么办?独孤伽罗也犯难了。 “乖,去吧,等你下朝回来,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杨坚摇了摇头。 独孤伽罗彻底没有办法了。 而隔着一道屏风之后的东贵急得满头大汗,一边听着独孤伽罗与杨坚之间的对话,一边帮着独孤伽罗想办法。 听到床上的独孤伽罗似乎没了办法似的止了声,东贵就更急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都没细想,就将这个想法脱口而出:“陛下,不然让皇后殿下陪您去早朝啊?” 此言一出,不说杨坚、独孤伽罗和洛容,连东贵自己都愣住了。 东贵木然地转头看着洛容。 我是不是说错了? 洛容扶额。 你自己求多福。 大床上,独孤伽罗扶额,杨坚却是眼神闪亮地看着独孤伽罗。 “东贵这个主意好,你陪我去。就这么决定了!” 说着,杨坚就蹭蹭蹭地下了床,还转身回来将独孤伽罗也拉了下去。 “洛容,伺候皇后更衣。” “是,陛下。”洛容看向独孤伽罗,见独孤伽罗一脸无奈的妥协,洛容只得去准备衣裳。 打点妥当,杨坚就牵着独孤伽罗的手,心情颇好地往外走。 独孤伽罗则是满心抑郁。 她已经可以预想今日的朝堂上会乱成什么样子了。 扶着独孤伽罗上了御辇,杨坚才跳了上去。 “这条路每日清早上朝时和退朝时都是一个人走,无聊至极,今天终于有人陪我了。” 独孤伽罗扶额长叹。 所以杨坚这是不想一个人倒霉因此拖她下水吗? 第 175 章 御辇终于是走到了大殿门口,独孤伽罗目送着杨坚下辇,还在侥幸地想着杨坚或许会忘记她的存在也说不定,却立刻看到杨坚满眼笑意地转身,十分热情地向她伸出了手。 独孤伽罗抱着最后的期望,对杨坚笑道:“你去吧,我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杨坚眉梢一挑,也笑着说道:“那我陪你回去吧?” 独孤伽罗长叹一口气,还是将手递给了杨坚,下了御辇。 杨坚喜滋滋地牵着独孤伽罗踏入大殿,独孤伽罗却在东张西望,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让她安静地呆在一旁的地方。 听到东贵高喊“圣人至”,百官跪拜,礼毕起身,抬头往杨坚那儿一看,登时全都傻了眼。 为什么皇后也在? 不理会大臣们惊呆的模样,杨坚好心情地坐下,而后转头看着独孤伽罗。 “坐啊。” 看着杨坚灿烂的笑脸,独孤伽罗恨不能一拳打上去。 “臣妾已将陛下送至大殿,那么臣妾就先行告退,不打扰陛下与诸位大人议事。”福身、起身,独孤伽罗灿然笑着。 “是吗?”杨坚邪笑,“皇后这就要走了?恩?” 独孤伽罗的嘴角依旧扬着,眼神却凶狠了几分。 敢在大殿上胡说八道晚上就不让你回房! 杨坚撇撇嘴,东张西望一番,突然指着大殿旁的一个小间对独孤伽罗道:“那就劳烦皇后到那里去等着朕吧。” 哪里?独孤伽罗顺着杨坚手指的地方望过去,却不知道那一个小小的隔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见状,东贵赶忙解释一句道:“启禀皇后,那小间……那小间是个准备茶水的地方,每日清早早朝前,大人们在东西二堂里候着时,宫人门会在准备些茶点给诸位大人。” 大臣里不乏年岁大了的,每日早起由宫外入宫,多半都是空腹来的,如若就那样上朝的话,唯恐坚持不了一上午,因此杨坚担任宰相之后,就设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知他是真的在关心同僚,还是只关心自己。 再看一眼杨坚,觉得这是杨坚今日最大的妥协,独孤伽罗也只能叹息着往那小间走去。 这男人要是突然撒娇耍赖起来,还真是不好应付。 大臣们不明所以地目送独孤伽罗进了那小间,而后又不明所以地跟杨坚一起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了今日的早朝。 而独孤伽罗辅一踏进那小间,就吓了里面的宫人们一跳,宫人们两腿一抖,纷纷跪了下去。 独孤伽罗扶额叹息:“都起来吧,不必管我。” 话是这样说,但独孤伽罗也知道这些宫人是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的。 “这里的茶叶倒是齐全啊。”在小间里四处看了看后,独孤伽罗站定在放茶叶的架子前。 今日在小间当值的一名宫女被其他人推到了前面,差点儿撞上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转头看了看那名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宫女,只笑了笑。 洛容是不知道独孤伽罗有什么可怕之处,可见这一群宫人担惊受怕的模样,也怕影响到独孤伽罗的心情,便吩咐人都下去。 洛容的这一个吩咐就如同特赦令一般,几个宫人见独孤伽罗没有反对,就呼啦啦地全走了。 小间里只剩下独孤伽罗和洛容,独孤伽罗才长叹了一口气,自我调侃道:“我是长了一张夜叉脸吗?” “他们只是不了解您。”洛容安慰道。 “唉……那罗延就会给我找麻烦,早知道就带本书来了。”就这样干坐着等杨坚下朝也太无聊了些吧? 洛容忍不住轻笑一声,道:“陛下这是不拿自己当皇帝,也不拿您当皇后呢。就是寻常的夫妻,才能这样互相找麻烦。” 独孤伽罗也跟着笑一声,道:“确实如此,他这样我也很开心,可就是因为会感到开心,所以才更觉得麻烦。” 杨坚一跟她撒娇耍赖,她就完全无法招架,即使朝夕相对这么多年也是一样。 “我看您是甘之如饴。”洛容打趣道。 独孤伽罗摇头失笑。 终于熬到早朝结束,独孤伽罗完全没听到杨坚与大臣们都讨论了些什么,因为难得有时间与洛容独处,所以独孤伽罗就与洛容促膝长谈一番,将这些年没空说的那些事情都说了一遍,直到东贵高喊一声退朝,两个女人才回过神来。 独孤伽罗与洛容一起走出小间,却见杨坚已经走下龙椅,被几个臣子围住,讨论着方才没能解决的一些细枝末节,得到明确指示之后,那些官员便匆匆离去,似是赶着去办事。 独孤伽罗静静地站在一边,笑容满面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杨坚,直到杨坚身边的人都离开,杨坚才转过头来,与独孤伽罗四目相对。 杨坚立刻大步走向独孤伽罗,顺势牵起独孤伽罗的手就往外走。 “等得无聊了?” 独孤伽罗扁扁嘴,道:“可无聊死了,我再也不来了。” 杨坚立刻答道:“那可不行!你日后得天天陪我来。” “为什么?”独孤伽罗转头瞪着杨坚。 杨坚龇牙一乐,道:“没有为什么,我刚刚才决定的。” 独孤伽罗瞪眼:“不行!我再也不来了!太无聊了!” 杨坚点头道:“我也觉得很无聊,因此才要你来陪我。” 起初还觉得早朝是关系到家国天下的非常神圣的事情,可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也不过就是在朝堂上跟一群固执己见的人争论不休罢了,一点儿都不神圣。有的时候杨坚甚至觉得就这么百来个人就决定了整个国家的事情真的好吗?可他也没办法征求所有子民的意见,也只能继续在朝堂上与人争论,日日如此。 独孤伽罗咬牙切齿道:“合着你就是看不惯我入宫之后过得舒坦,你却过得不舒坦呗?” 杨坚一脸认真地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这样没错。” 独孤伽罗无语,气得踢了杨坚一脚。 “别给我找麻烦!那群老顽固都要恨死我了!” “恩,他们确实对你十分不满,”杨坚笑道,“可一瞧见他们那拉不出屎一样的表情,我就开心。” “……你一个当皇帝的人,能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吗?”独孤伽罗又踢了杨坚一脚。 “我又没坐在龙椅上,注意什么?”杨坚灵巧地躲开这一脚。 这夫妻俩吵吵闹闹地走远了,几位原本打算追上杨坚再问些事情的大臣却傻眼了。 他们也算是几朝老臣了,侍奉过几位皇帝,也见过那些皇帝与他们的皇后的相处之道,可这么随便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帝后情深这件事情,怕不是夸大其词的传言,有关皇后参政一事,他们还是不要再多言了。 皇帝的家事总是会跟国事搅合在一起,再碰上一个不拘小节的皇帝,他们这为人臣的也很辛苦啊。 第 176 章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接连数日,独孤伽罗都是陪着杨坚上朝的,直到杨坚领着兵将心情愉悦地发兵南陈打仗去了,独孤伽罗才重获自由。 杨坚不在,朝中大小诸事就是独孤伽罗说的算。杨坚到底还是把代理朝政的任务交给了独孤伽罗,尽管依旧有大臣不赞同,但任性起来的杨坚只管颁一道圣旨,拍板定案。 站在城墙顶眺望大军远去的背影,高熲见独孤伽罗的眉梢眼角始终带着笑,就禁不住调侃道:“怎么这一次送他出征就这么开心?”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道:“再让他胡闹下去,我可受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一次出征前这样兴奋。” 高熲笑道:“若收服南陈,他就是建立了一统大江南北的丰功伟业,如何能不兴奋?”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他成功了再说吧……对了,派人去通知留在京内的官吏,明日起至陛下归朝日,早朝取消。令所有职事官每日写奏折一封,每日日落前送至宫内金华殿东贵手上,凡职责之内大小诸事皆可写进奏折,也可以写些自己的政治想法。另门下省、内史省和尚书省三省五品以上的官吏依照早朝作息每日到金华殿议政,擅自缺席者剥夺官职遣出长安。” 独孤伽罗的这一番话说得有条不紊,高熲就知道这些事儿独孤伽罗是老早就想好了的。 “陛下可是要你每日临朝理政。”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是傻,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吗?若真是临朝理政,你信不信很快就要有人造反了?” 闻言,高熲蹙眉,转念细想,就觉得独孤伽罗说得有几分道理。 那些被封了爵位却无需职事的鲜卑旧臣也差不多都该觉出这爵位与职位的区别了,若在此时有个女人临朝理政,他们就有充分的借口诋毁杨坚,也有了充分的理由反对杨坚,此时杨坚不在京内,他们要反或许就是最佳时机。 “他怎么就敢在这个时候留你一个人主持大局?”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大概是想给我一个得到朝臣认可的机会吧,他可一直都想着能把他的政事分给我一些来做呢。” “那还不都是你给惯的?”高熲轻笑一声,“你看我们哪个不都是自己做事?偏他遇上了什么难事就要找你,还不都是你以前总是帮他!瞧你那表妹,府里交给她决定的事情反倒要拿来问我,一说她她就一脸无辜地跟我说不会,别人家的夫人怎么就都会?” 这表妹说的自然是独孤伽罗的表妹、高熲的夫人崔晴。 “那不也是你给惯的?”独孤伽罗调侃道。 高熲一怔,而后摇头失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所谓的早朝就转移到了金华殿内。 每日一大清早,三省五品以上的职事官就准时地踏进金华殿,面目狰狞地看着早已摆放在各自小桌上的折子。然而郁闷的是,他们并非是看完自己小桌上的折子就可以的,而是要轮着把所有的都看完…… 十几个人终于是体会到了当皇帝的心酸,他们只看了几日就头晕眼花恨不能生一场大病告个病假,皇帝天天都要看这么些,真是有够倒霉的! 不管心中如何悲痛,他们还是要坐下来看,总不能误了大事儿。 等职事官都各就各位,高熲就领着杨勇和杨广进来了,两人也有个自己的小桌子,只是上面放的折子不多,而且大多都是不重要的,依着独孤伽罗的意思是想叫他们先熟悉一下。而独孤罗和高熲的主要任务就是给杨勇和杨广两个人讲解,当然讲得累了的时候,就会怂恿兄弟俩去骚扰其他大臣。 这样的早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独孤伽罗才姗姗来迟,挂一道竹帘躲在后面,给大臣们分发一些水果茶点,权当间歇,趁着这个功夫闲聊似的问上一句“今日可有发生什么趣事?”,听了回答之后,这就算是完成了临朝理政的任务。 午膳独孤伽罗也多半是在金华殿与这些大臣共用,趁机再聊上几句。 等到大臣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都离开宫内之后,独孤伽罗才和高熲、独孤罗三人将大臣们批阅之后单独摞起来的重要奏折再看一遍,需要再商议解决方法的就交由高熲第二日与大臣们讨论一下,可以直接确定解决方案的,就由高熲执笔批注,独孤伽罗用印。 这样持续了半个月之后,大臣们就会在与独孤伽罗闲聊时不自觉地说更多事情,偶尔也会不自觉地向独孤伽罗询问意见。 而不管大臣们对她的友好和信任发展到哪种地步,独孤伽罗都始终只在茶点和午膳时说话,其余时间皆是闭口不言,这也给了大臣们一种皇后不欲参政的错觉。 独孤伽罗这番细物润无声的做法叫高熲和独孤罗打从心眼儿里感到佩服。 杨坚的这一场仗只打了半年,准确来说都没用打的,将大军拉进江陵,西梁就没了。原本可能是要打南陈,可不知是不是在估算了敌我势力之后觉得为时过早,就只在边界打了个转,示威一番,然后就优哉游哉地回来了。 在金华殿内收到消息的独孤伽罗简直恨不能追过去揍他一顿。 那罗延这厮是戏耍满朝文武玩呢吧?那西梁本就算是他们的地界,想让它除个国号还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高熲看着咬牙切齿的独孤伽罗,无奈笑道:“我看他就是在皇宫里呆得闷了,想出去转转。” “所以领兵出去转?还特地给他凑齐了军粮?真是两天不收拾他他就上房揭瓦了!” 听到这话的大臣们齐齐一抖,低头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独孤罗笑道:“兴许只是想感受一下号令三军的感觉。” “回来我就让他好好感觉感觉!”独孤伽罗冷笑一声,笑得高熲和独孤罗都不敢再提杨坚说话,只能在心中替杨坚祈福。 第 177 章 收到消息五天后,杨坚带出去的大军就班师回朝,然而杨坚却不见了。 站在群龙无首的大军面前,独孤伽罗真是给气得笑了。 “陛下呢?”独孤伽罗问杨素。 “额……”杨素搔搔嘴角,嘟囔道,“陛下说他要隐居,不再过问世事。” 闻言,高熲扶额,独孤伽罗气得咬牙切齿:“怎么回事儿?” 又搔搔嘴角,杨素道:“那个……陛下说此次没能攻下陈国,他有愧于天下,因此那个……” 杨素不敢再往下说了,因为独孤伽罗脸上的笑容已经扭曲得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有愧于天下他怎么不在江边自刎呢?还回来做什么!” 入宫述职的一小队兵将里,已经有人开始憋不住笑了,也有人表情隐晦地瞄向某个地方。而隐在阵营中的杨坚偷偷压低了头盔,以免独孤伽罗看着他。 然而眼尖的独孤伽罗已经通过前排将士的表现找到了杨坚。 暗自磨磨牙,独孤伽罗又道:“好啊,你们陛下隐居了是吧?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一个女人也管不了这天下,不如考虑一下招个皇夫好了。” “那不行!”杨坚立刻高呼一声,从队列中挤了出来,把头盔一摔,不满地看着独孤伽罗道,“你这女人!你夫君要隐居,你不是该追随而去吗?怎么还想着要招皇夫了?!” 独孤伽罗斜睨着杨坚,冷声道:“你不是要去隐居吗?不是说不再过问世事吗?那你管我招不招皇夫呢。” 杨坚被噎住。 见这对夫妻又闹上了,杨素便与高熲聊了几句,再向杨坚报告一声,就领着兵将离开,却留下了两个女人。 受赏这件事,即使他们不在,也可以通过圣旨解决,还是趁着帝后的家庭矛盾没有发展成为血案之前离开得好。 杨素能够带着人离开,高熲却有些不放心,看着那两个端庄秀丽又年轻貌美的女人,高熲是怎么都不敢离开。 正跟杨坚闹着的独孤伽罗也很快就发现了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再看杨坚那副模样,突然就笑了。 “你就是为了这两个人要去隐居?” 杨坚一怔,转身一看,这才发现兵将们都不在了。 “杨素这厮,怎么跑了?!”亏他还想着有外人在场的话,伽罗不会发太大脾气。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道:“不介绍一下吗?” 杨坚搔搔嘴角,很不想开口。 见状,两个女人中的一个上前一步,一脸骄傲地向独孤伽罗一拜,道:“本宫乃是陈国宁远公主,这位是妹妹临川公主,久仰隋国皇后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果然……与众不同。” 而另一位临川公主只躲在宁远公主的身后,怯怯地给独孤伽罗行了个礼。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而后微笑道:“原是陈国的公主,本宫真是看走了眼,没瞧出两位身份,方才与陛下笑闹有失体面,让两位见笑了。” “确实是有失体面,”宁远公主扬着下巴,傲然道,“为后者,不论何时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算是正妻,也要对陛下尊敬,以保陛下颜面,不可恃宠而骄。” 独孤伽罗笑着上前一步,停在宁远公主面前,笑容发冷:“宁远公主对为后之道深有研究啊,是想要做谁的皇后?” 被独孤伽罗的气势吓了一跳,宁远公主浑身一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临川公主见状,忙给独孤伽罗行了个礼,道:“皇后恕罪,姐姐向来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冒犯。” 听到这话,独孤伽罗转眼看向临川公主。 原来怯懦都是装的,这才是个狠角色吗?陈国的国主还真是会搭配。 “那么,”独孤伽罗转身,看着杨坚微笑,“两位公主是来我隋国作客的,还是来侍奉陛下的?” 看着独孤伽罗这笑容,杨坚心尖一颤,谄笑道:“你说的算。” 独孤伽罗瞪他一眼,道:“这怎么能是我说的算?陈国国主送人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杨坚笑笑道:“那不重要,这两个人你喜欢怎么安排都成。” 他要说这两人是陈国国主送给他当妃子的,并且还被他给带回来了,那伽罗不得真揍他一顿啊? “什么叫她喜欢就成?”宁远公主一听这话就生气了,“我们可是陈国的公主!” 闻言,杨坚敛了笑容,板起脸来看着宁远公主,冷声道:“两位既已来到隋国,便入乡随俗吧。” 他们隋国就是皇后说的算,怎么着吧? “你!”宁远公主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临川公主给拉住。 独孤伽罗揉了揉额角,对东贵道:“东贵,去后宫收拾一处宽敞的寝殿给两位公主,客居他乡,还是先住在一起比较好,日后若想分开,再分开来住,反正咱们这后宫空得很,夜里不怕就成。” 说完,独孤伽罗又转身看着两位公主,道:“未曾听说陛下会带女人回来,准备不周,两位公主就将就一下吧,有什么要求便与东贵说,咱们能做到的就尽量做到,做不到的也请两位公主入乡随俗,凑合着住吧。” “什么叫凑合,你……” 宁远公主气得不行,却被临川公主生拉硬拽地给拖走了,随着东贵一起去了后宫。 “那个……伽罗?”人都走了,杨坚这才蹭到独孤伽罗身边,牵起独孤伽罗的手。 独孤伽罗转头瞪了杨坚一眼,无奈道:“你就给我找麻烦吧!陈国国主是许了你什么?可别告诉我他就用两个女人就打发你了。” 杨坚嘿嘿一笑,道:“知我者,莫若夫人也。是南海上的一些事情。” 独孤伽罗撇撇嘴,又问道:“那这两个公主是人质还是供奉?” 杨坚无奈道:“是供奉。陈国国主那么多个女儿,缺上一两个又不碍事,哪里当得了人质?” “那你不要个儿子回来?” 杨坚笑道:“之后再说,机会有的是。” 第 178 章 将陈国的两位公主接进皇宫的第一天,独孤伽罗和杨坚两人一进到书房里,就很快将这两个女人忘了个干净,将这一段时间内没能处理好的政务处理完,杨坚就心情大好地见了两个儿子,听了儿子们对于参政的感想之后,杨坚的心情就更好了,直接拉着独孤伽罗回房温存去了。 宁远公主陈婉和临川公主陈芸还在宫殿里商量夜里见着杨坚后要怎么办,结果这一夜,偌大的宫殿里就只有临时调来的太监和宫女漫不经心地洒扫。 天光大亮时,陈婉才意识到她们姐妹二人是被无视了个彻底,气得陈婉在宫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而这宫殿里的宫人却不似陈国宫殿里的那些,哪怕胆战心惊,也会好言安慰,这一个个的一见陈婉发脾气,就通通躲了起来,叫陈婉怒意更胜。 陈芸见这隋国的皇宫是真的没人把她们姐妹放在眼里,便劝住了陈婉,从她们的行李中翻出最华美的衣裳换上,带上从陈国带来的宫婢,在隋国太监的指引下去了椒房殿。 既然隋国没人来见她们,那她们就主动去见见这隋国人,总是要想办法在这隋国皇宫里立住脚,那之后还会有人敢无视她们吗? 然而被派去伺候两位公主的小太监也是个坏心眼儿的,两位公主说要去椒房殿,小太监就领着她们去椒房殿,压根儿就没提起他们隋国的皇后,是不住在椒房殿的。 等陈婉和陈芸来到椒房殿时,椒房殿里的宫人才刚开始洒扫,这懈怠的模样一瞧就知道这宫殿里是不住人的。 陈婉站在椒房殿的大门口气得浑身发抖,转手扬手就给了那小太监一巴掌。 “混账!竟敢欺瞒本公主,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小太监被打得一个趔趄,可站住脚之后,却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两位公主想要见我们皇后殿下,不来椒房殿候着,难不成还想去宣室殿吗?两位且在这里等着吧,待奴婢去问东贵大人一声,看皇后殿下今日是否有空召见两位。” 说罢,小太监拂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这!他!你看他!”陈婉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姐姐别气,”陈芸握住陈婉的手,微微用力握了一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且忍着,总有翻身的一天。” 觉得陈芸这话说的有道理,陈婉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的怒火。 陈芸左右看了看,还是登上了椒房殿前的石阶,站在门口问一个女婢道:“不知我姐妹二人能否进去恭候皇后殿下大驾?” 那宫女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婉姐妹,一瞧这姐妹俩盛装打扮的模样,就知道来者不善。 宫女撇撇嘴,道:“陛下有令,皇后殿下虽不住椒房殿,可却要日日洒扫,严防慎守,不得叫闲杂人等入内。” 这确实是杨坚的旨意。 “那便不为难你了。”陈芸微微一笑,转身就要走回陈婉身边。 这时一个稍微年长的宫女从椒房殿里走了出来,喊住了陈芸:“公主且慢!” 陈芸顿住脚,转身看着这宫女。 椒房殿的大宫女清荷福了福身,道:“下边的人不懂分寸,请两位公主恕罪。皇后殿下一时半会儿怕是过不来,还请两位公主入内少坐片刻。” “可陛下的旨意……”陈芸意有所指地看了先前的那小宫女一眼。 清荷神色不变,泰然道:“陛下旨意奴婢等自是不敢违背,只是也不好疏忽了待客之道。皇后殿下虽不住在椒房殿,奴婢等也断不敢辱了皇后殿下贤德淑名,两位公主里面请。” 陈芸眼色一沉,却还是扬起一个笑脸,招手叫陈婉上前,而后携着陈婉的手一同踏入了椒房殿。 陈婉和陈芸在椒房殿里的事情还没叫正在上朝的杨坚和独孤伽罗知道,就已经在宫里传开了。宫中上下虽早就深刻了解到他们的皇帝与皇后是如何情深,可还是不免要好奇这两个陈国的公主有没有那个本事搅浑隋国后宫这池水,而对这两位公主最感兴趣的,还数杨坚和独孤伽罗的一女两子。 杨丽华一听到风声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椒房殿。 陈婉和陈芸正坐着喝茶,就瞧见一个女人百无禁忌似的踏进了椒房殿,姐妹俩还以为是后宫的哪个妃子,结果却见椒房殿里的宫人一见到这个女人就跪了一地,口中高喊着“拜见公主”。 公主?是隋国皇帝和皇后的女儿?她跑来这里做什么? 杨丽华进门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打量着陈婉和陈芸,等她打量够了,陈冲才追过来。 “你跑这儿来做什么?”看着兴致勃勃的杨丽华,陈冲有些头疼。 她是杨坚和独孤伽罗的亲女儿吗?为什么会对自家爹娘的感情纠纷这么感兴趣? 杨丽华斜了陈冲一眼,道:“还能做什么?来看看父皇给我带回来的两位姨娘啊!啊,不对,宫里该叫母妃?也不对,宫里改叫什么来着?” “你管它叫什么的,快走!”陈冲无奈地拖着杨丽华往外走。 “急什么啊!”杨丽华挣开陈冲的手,又走回了原位,“父皇和母后正上朝呢,一时半会儿可来不了。” 陈冲无奈,重新拉起杨丽华的手往外拖:“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来不来也不关你事!” 杨丽华轻笑一声,顺着陈冲的力道往外走:“你怕什么啊?喂,你要带我去哪儿?” “哪儿都好,就不能让你留在宫里!”说完,陈冲就拖着杨丽华跑没了影儿。 陈婉和陈芸对视一眼,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再过一会儿,杨勇和杨广也跑来了,只是这兄弟俩没杨丽华那么大胆,没敢进椒房殿,只躲在门口望着陈婉姐妹,时不时地交头接耳,说了好一阵,就又跑开了。 当第三次有人来椒房殿时,陈婉姐妹才终于见到她们想要见的人。 独孤伽罗左手牵着杨勇,右手拉着杨广,被两兄弟说出来的俏皮话逗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踏进椒房殿瞧见盛装打扮的陈婉和陈芸时,这笑容也未曾发生变化。 “不好意思叫两位妹妹久等,这椒房殿一直没人住,招呼不周,还请两位妹妹莫怪。” 第 179 章 陈芸赶紧用手肘撞了陈婉一下,陈婉不屑地撇撇嘴,却还是站了起来,与陈芸一道给独孤伽罗行了个大礼。 独孤伽罗是等着这姐妹俩把礼做了个全,才笑着上前虚扶一把,客气道:“两位公主快快请起,从昨日陛下回宫到刚才我都有事在身,一直没能脱开身去看望两位公主,不知两位昨夜睡得还好?” “好什么……” 陈婉的话才刚起个头,就被陈芸打断。 “多谢皇后殿下关心,虽然换了地方有些不太习惯,可路途颠簸,累极了,倒也睡了个好觉。”陈芸看着独孤伽罗,笑容温婉。 独孤伽罗走到主位坐下,笑着回道:“那就好。说来不怕两位笑话,我们隋国这后宫,形同虚设,陛下不曾纳妾,因而入宫后也没有妃嫔可以入住后宫,我又随陛下住在宣室殿,只听说陛下一直安排着宫人洒扫椒房殿,却不知其他宫殿是何种状况,昨日匆忙,我真是怕怠慢了两位。” “皇后殿下客气了。”陈芸眉眼一转,又问道,“殿下说隋国皇宫的后宫形同虚设,那殿下这日子该过得清闲才是,怎的从昨日一直忙到现在?” 独孤伽罗睨了陈芸一眼,含糊道:“是陛下吩咐的一些事情。” 陈婉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这外朝后宫里那么多人,陛下有事怎的不吩咐其他人去做,偏要叫皇后您受累?” 这皇后就信口胡说吧,没听说哪里的皇帝会特地给皇后安排事情做的,像她们的父皇就恨不能让母后什么事都不管,哪有巴着往人面前送权利的啊? “谁说不是呢!”独孤伽罗却像是没听出陈婉的言外之意似的,反倒抱怨了起来,“我打十四岁嫁给他之后,就没闲过,以前当将军住将军府,这府里府外的事情就要我张罗,后来做了丞相,还是我张罗,如今他都当上皇帝了,我还想着这身边伺候的人多了,我总该落得一身轻了吧?结果他还是什么事都要我去做。” 陈芸仔细打量了一下独孤伽罗的神色,见独孤伽罗不像是在说假的,左右衡量一番,便开口试探道:“那还真是辛苦姐姐了,不过日后这后宫里就不是姐姐一个人了,若有什么事是妹妹们能帮的上忙的,姐姐尽管开口。” 这就喊上姐姐妹妹了?独孤伽罗笑而不语。 杨广突然拍了拍杨勇的肩膀,凑头到杨勇旁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哥,不是说这两个公主是从陈国来做客的吗?这外边来的女客,能随便住进后宫吗?后宫不是该给父皇的妾室住吗?” 杨勇被杨广说话的音量吓了一跳,偷瞄独孤伽罗一眼,见独孤伽罗没有责备之意,便低声回道:“都住进后宫了,哪里是女客?该就是父皇新收的妾室。” 杨广蹙眉:“堂堂一国公主跑来给父皇当妾室?要是有哪个皇帝敢要姐姐去当妾室,我一定宰了他!哼!” “父皇会先宰了他,”停顿一下,杨勇又补充道,“我也会。” 听到杨勇这话,杨广的眉心却是蹙得更紧了,好奇道:“那她们两个为什么来做妾室?难不成她们没有父皇也没有兄弟?” 杨勇瞟了陈婉姐妹一眼,见这两个女人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就十分严肃地对杨广说道:“别瞎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听着两个儿子有模有样地胡说八道,独孤伽罗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你们两个小子,今日的功课做完了没有?净在这儿胡说八道!” 杨广嘿嘿一笑,撒娇道:“母后,儿臣们都在书房里闷了一上午了,就出来玩一会儿,就一会儿。” 独孤伽罗瞪杨广一眼,道:“定是你这小子把勇儿给硬拉出来的吧?若叫你父皇瞧见你在这儿胡闹,看他揍你不?” “有母后在,父皇不敢放肆。”杨广嬉皮笑脸地调侃一句。 “说谁不敢放肆?”杨坚到底是不放心叫独孤伽罗一个人应付陈国来的两个蛇蝎,便找了过来,“这椒房殿不是皇后寝殿吗?怎么这么寒酸?” 杨勇和杨广立刻起身给杨坚行礼,陈婉和陈芸也不敢怠慢,唯独孤伽罗,站是站起来了,只不过却不是行礼,而是两步迎了上去。 “不是说有事与大臣商议吗?怎么来了?” “你不在,有什么好说的?”杨坚习惯性地伸手搂住独孤伽罗的肩,两人在一起往主位走去,“南海上的事情派个亲信去就可以,我打算让秦川也一起去。” 独孤伽罗挑眉道:“秦川才回来没多久。” 一听这话,杨坚立刻黑下脸看着独孤伽罗,质问道:“你心疼他啊?” 独孤伽罗剜了杨坚一眼,道:“我这是愧疚,也不想想你这些年挥霍的钱有多少是秦川给你赚来的,他也老大不小了,哪还能像当年那样常年大江南北地跑?” 杨坚撇撇嘴,道:“我瞧他倒是挺乐意四处走动的。他可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主儿,若真不愿,他会来找你的。” “也罢。”独孤伽罗点了点头。 既然杨坚选了秦川去,恐怕南海那边的事情还是与商业有关,杨坚身边的谋臣、武将不少,可懂得经商的怕也只有秦川和秦川手下的人了。 “对了,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见有人背地里说我坏话啊?”说着,杨坚笑着睨了杨广一眼。 杨广缩缩脖子,躲到杨勇身后去了。 “就你耳朵尖!”独孤伽罗按着杨坚坐下,转身坐在了旁边,“谁敢说你坏话啊?你儿子说你英明神武呢。” 杨广赶忙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冲杨坚竖起了大拇指。 杨坚白了独孤伽罗一眼,道:“你还真当我耳聋不成?广儿也没说错,你用得着这么护着他吗?” 独孤伽罗冲天翻了个白眼。 她倒是忘了,那罗延这厮似乎很喜欢旁人说他怕她。 瞧见独孤伽罗的白眼,杨坚就得逞地笑了,这才说起陈婉姐妹的事情:“她们两个要怎么安置?” 第 180 章 听了杨坚这话,独孤伽罗瞪了杨坚一眼。 这男人是傻的吧?就算心里真的没把这两位公主当回事儿,他也别表现在面儿上啊,当着人家的面儿就这样敷衍,他这是要故意惹人生气呢吧?她可不想给这麻烦事儿善后。 被瞪的杨坚却还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被瞪,一脸茫然问道:“怎么了?瞪我干什么?” 独孤伽罗抽了抽嘴角,问道:“陛下的政事处理完了吗?若没有,不如回御书房去啊?独孤他们还在等你呢吧?” 杨坚摇摇头,道:“最近没什么事情了。” “那你不会找点儿事情来做?”独孤伽罗咬牙切齿地看着杨坚。 杨坚这才听明白,独孤伽罗是不想让他继续在椒房殿里呆着了,顿时觉得有些委屈。 他可是怕伽罗受欺负才赶来看看的,伽罗怎么不领情呢?竟然还嫌他碍事! 杨坚干脆把头一转,一副拒绝再与独孤伽罗说话的模样。 独孤伽罗一怔,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个男人最近是不是孩子气了些?怎么觉得这股子任性劲儿比儿子们还难应付? 陈芸看看似是在闹脾气的杨坚,再看看同样面色不佳的独孤伽罗,突然就起身跪在了地上。 “陛下与皇后殿下肯给我姐妹二人一处容身之所,我二人已是十分感激,不敢再让陛下费心,也请陛下与殿下切莫再为我二人伤了和气。” 闻言,独孤伽罗和杨坚同时一愣,而后面面相觑。 谁为她们费心了?谁又为了她们伤了和气了? 独孤伽罗只得上前两步,扶起陈芸,笑道:“妹妹快起来,可不是妹妹的错。两位妹妹为了陛下千里迢迢地从陈国来到隋国,妹妹们的心意,我甚是感动。日后都是要一起服侍陛下的,两位妹妹可把这里当做是自己家吧,你们再这样惊慌,倒好似我会吃人似的。” “殿下仁厚。”陈芸温柔一笑,这才又站起来。 可陈芸笑了,坐在独孤伽罗身后的杨坚却摔了茶碗,吓得陈婉和陈芸一哆嗦,在屋里侍候的宫人也呼啦啦全都跪了下去。 独孤伽罗疑惑地转身,就见杨坚板着一张脸,正恶狠狠地瞪她。 怎么了?突然之间怎么生这么大气?她有说错什么吗? 瞪着独孤伽罗看了半晌,杨坚突然转向陈婉姐妹,冷声问道:“你们说要见皇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陈婉被杨坚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瑟缩着不肯说话。 陈芸愣了愣,见陈婉不说话,才开口道:“回陛下,倒也没、没什么事情,只是想着该来给皇后请安。” 杨坚蹙眉,突然就站了起来,道:“皇后住在宣室殿,日后的晨昏定省就都免了。” 话音落,杨坚就突然抓起独孤伽罗的手,大步离开椒房殿,杨勇和杨广对视一眼,觉得父皇和母后一定又是要因为无聊的事情拌嘴,便无奈地离开,只留下陈婉姐妹和椒房殿的宫人门傻愣愣地站在原处。那之后,后宫里就又多了皇帝喜怒无常的传言。 一路拉着独孤伽罗回到宣室殿寝室,杨坚依旧冷着一张脸,很生气的模样。 独孤伽罗也不问,要应付两位公主就已经很心烦了,尤其是那个妹妹,索性杨坚对那两个人并不感兴趣,不然她就要更心烦了。 杨坚一直都在等独孤伽罗开口,然而今天的独孤伽罗偏偏就不开口,反倒优哉游哉地换了衣裳,坐在一旁喝茶,完全没有要管他的意思。 杨坚更气了。 “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一听杨坚这口气,洛容几人都是一惊,看了独孤伽罗一眼之后,才都离开了寝室,关上了房门,却又都守在房门口。 独孤伽罗看了看杨坚,摇头道:“我是没有什么话想要跟你说。你想要我说什么?” 杨坚瞪着独孤伽罗,气呼呼地说道:“日后都是要一起服侍陛下的?你是想让那对姐妹服侍我什么?你很感动?你有什么可感动的?!这才隔一夜就叫上妹妹了?你现在是嫌我麻烦了,见有人来帮你应付我你很开心啊?!” 听了这番话,独孤伽罗先是头脑一懵,完全不明白杨坚这是因为她与那对姐妹太亲近而吃醋了还是因为她没吃醋而生气了,可不管是哪种理由,都勾起了独孤伽罗心里的那股火,独孤伽罗眼睛一瞪,扬手就将手上的茶碗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茶碗在杨坚脚边碎裂,茶水溅湿了杨坚的衣角,也叫杨坚傻眼了。 “倒是成了我做的不对了?那你说说我该跟她们姐妹说点儿什么啊?说我隋国的后宫没地方给她们住让她们住宫外去?说我隋国的皇帝压根儿就不可能看上她们叫她们滚回陈国去? 我开心?你是哪只狗眼瞧见我开心了?!不声不响地就带了两个女人回来说要册立为妃,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啊!我昨个儿就该在大殿上撒泼杀了那两个贱人,再让你的那些个大臣联名上书废后!也叫你这个皇帝颜面无存被人耻笑!”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坚顿时气焰全无,抬脚想要走到独孤伽罗身边去。 “别过来!”独孤伽罗气急败坏地吼道。 杨坚立马顿住,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那、那谁叫你要跟她们谁那些话啊,那、那我听了能不生气嘛。” 独孤伽罗一听这话更来气:“你是当了多久的皇帝了?还分不清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客套吗?你生气?你还有脸生气呢?” 杨坚挠挠头。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吧?他还以为依着伽罗的性子,若瞧见他带了女人回来,还要放进后宫里当妃子,那怎么也要跟他闹上一闹吧?谁知道昨天见过之后,伽罗就再没提起过,今日去见了还有说有笑的,这么不符合伽罗性子的做法,叫他如何能不怀疑? 都怪杨素那厮说了奇怪的话,还说什么能增进夫妻感情,能增进个屁! “伽罗,我……” “别过来!”独孤伽罗又吼了一嗓子,吓得杨坚又停下了脚步,再次接近失败。 独孤伽罗真是越想越生气。 瞧见杨坚带回女人时她就已经很生气了,虽然是知道杨坚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可这也不是能说准的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又不能拿着这无缘无故的事情去闹杨坚,那两个女人偏偏又是陈国公主,杨坚不打算跟陈国撕破脸,她就不能跟这两个女人撕破脸。 原以为她可以处理得十分有皇后的气度,叫陈氏姐妹和朝中那些大臣挑不出毛病来,也省得再为此惹上麻烦,结果呢?她倒是忘了杨坚才是最大的那个麻烦! “伽罗,你别生气啊,我……” “我现在不想听见你说话,也不想看见你,你出去!”独孤伽罗狠狠瞪杨坚一眼。 “我……我不出去。”杨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独孤伽罗,暗想这下是真的糟糕了。 独孤伽罗咋舌:“你不出去我出去!” 再跟杨坚呆在一起,她不保证会不会动手打人,让人看见不好。真是越想越气! “别别别,我出去,我出去。”见独孤伽罗真的要走,杨坚赶忙出言制止,然后脚步飞快地出了门,出门后又想着要转身跟独孤伽罗嘱咐点儿什么,结果那扇门就砰地一声在眼前关上,差点儿拍在杨坚脸上。 房门口,洛容、东贵和阿宝都看着杨坚。 “陛下。”阿宝突然开口。 “怎么了?”杨坚看向阿宝。 “您活该。” 杨坚:…… 第 181 章 大清早,杨坚从宣室殿东厢房里走出来后,就先看了一眼正屋的门,见那门扉紧闭,便蹙起了眉。 “东贵,皇后还没醒呢?” 东贵也看了看那扇门,为难地回答道:“大概是还没醒呢吧。” 闻言,杨坚懊恼地扒了扒头发。 原以为伽罗也就是一时之气,结果这都三天了,他跟伽罗住在同一个地方,却是连伽罗的面儿都没见着。伽罗太熟悉他的作息了,要完全避开他简直易如反掌。 瞧见杨坚阴沉的脸色,东贵也是一脸苦相。 虽说这事儿到底还是陛下的错,可他们那想来识大体、可人心的皇后怎么就跟陛下杠上了呢?也不吵也不闹,甚至都没有要搬出宣室殿的意思,只是每日避而不见,偏生他们陛下还想要见着皇后,这可如何是好?看洛容和阿宝好似都习以为常了似的,并不在意,可他很在意啊!每日陪在心情不好的陛下身边,他很惶恐啊! 再瞄一眼正屋紧闭的大门,东贵硬着头皮对杨坚开口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这几日没有皇后殿下陪伴,陛下又开始在早朝上发脾气了。 杨坚叹一口气,尽管很想罢了早朝挤出时间来堵住独孤伽罗,可心知若真那样做了独孤伽罗定要气炸了,杨坚也只能忍了,气呼呼地领着东贵上朝去了。 跟在杨坚身后,东贵简直欲哭无泪。 这还没踏进大殿陛下的心情就变得不好了,待会儿跟大臣们争论起来可怎么办啊! 这边儿杨坚走了,那边儿正屋的大门就打开了,洛容从屋里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一阵,才放心地打开大门,让独孤伽罗出门。 独孤伽罗踏出门口,倚着门边望着大殿的方向。 洛容打量了一下独孤伽罗的神色,低声劝道:“您既然这么担心陛下,又何苦避而不见?”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这是两回事儿!谁让他欺负我来着。” 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才修身养性努力做个不暴躁、不易怒的女人,结果别人不敢来招惹她,偏她自个儿的男人三天两头就闹她。嫌她不够任性不够小心眼儿是吧?那就小心眼儿给他看了,看他怎么办! 皱皱鼻子,独孤伽罗抬脚向外走去。 洛容、洛生和阿宝赶忙跟上。 “殿下您今儿想去哪儿?”洛容好奇地问道。 他们虽然是在这皇宫里住了好长时间了,可因为陛下和殿下都忙,所以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只有宣室殿和大殿之间而已,可这几日他们却是陪着殿下将皇宫转了个遍…… 独孤伽罗仔细想了想,道:“去御花园吧,就快没有地方可去了。” 洛容笑着打趣道:“那就请殿下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之前跟陛下和好吧。”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我们又没吵架,哪来的和好一说?” 洛容又道:“既然没吵架,您为什么不肯见陛下?” 独孤伽罗嗔瞪罗容易一眼,道:“我乐意!” “是是是,您高兴就好。”反正这次也是陛下自作自受,谁叫他非把那两个公主给带回来,还非要叫皇后生气,这下皇后生气了,他自己看着办吧。 对独孤伽罗来说,这皇宫的御花园里,有两个地方是她的最爱,一处是一小片桃林,里面种着几株种类不同的桃花,都是刚入宫是他们夫妻二人一起种下的,另一处便是池塘,池塘里养着几条锦鲤,当年杨坚送她的乌鲤也还好好地活着,被放进了这池塘里。 反正无聊,独孤伽罗就先去池塘那边看望了一下锦鲤,如今池子里的锦鲤数量太多,她都已经找不到她的那条乌鲤了,但知道那乌鲤还好好活着,知道它就挤在那七八条乌鲤中间,独孤伽罗就放心了。 给锦鲤们喂了点儿食,独孤伽罗就又不紧不慢地往桃林方向走去。 “这几日那两位公主怎么样了?” 阿宝撇撇嘴,道:“还能怎么样啊?陛下除了上朝时走一趟大殿,其余时间都在宣室殿里头,那两位进不了宣室殿,见不着陛下,且似乎是对上一次的事情心有余悸,也不敢要求见殿下,就在后宫里过着自个儿的日子呗。”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道:“吃穿用度都别怠慢了。” 不能叫她们与那罗延之间发生点儿什么,就只能从其他的地方补偿了。 “是。”阿宝应下,心里却暗想独孤伽罗心善,其实那两个公主既然都被送到他们隋国的皇宫里了,也就只能任由他们捏圆捏扁,纵使待她们不好,陈国那边也不会多一句嘴。 还没看到那一片桃花,独孤伽罗就先听见了欢笑声,偏头与洛容对视一眼,主仆四人便加快了脚步,走近那桃林仔细一看,便在桃林里瞧见了陈婉和陈芸姐妹两人。 独孤伽罗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身子都转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那罗延不是嫌她不够小心眼来着吗?这下可有机会让她展现一下女人的心眼儿有多小了。 独孤伽罗将身子转回来,大步走了过去。 “没有人跟你们说过,这御花园的桃林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吗?” 笑得正欢的姐妹二人一听到这声呵斥就吓得浑身一哆嗦,转身见来人是独孤伽罗时,陈芸松了口气。 据她观察,这皇后不说心善,可也是个不会刁难她们的,总之是个好人。 “拜见皇后殿下。”不管怎么说,先行跪礼总是没错。 眼尖地瞄见陈芸放心了的样子,独孤伽罗心觉好笑。 怎么见着来人是她反倒安心了?觉得她对她们很好是吗? 不等独孤伽罗再开口,洛容就厉声呵斥道:“殿下问你们话呢!是谁准你们进这桃林的?!” 陈婉打了个激灵,却因为被一个宫女骂了而心生不服,抬起头梗着脖子反驳道:“这桃林是御花园的一部分,我是这后宫的妃嫔,怎么就不能进了?” 闻言,独孤伽罗两眼一眯,上前一步就扬手甩了陈婉一巴掌。 “你是这后宫的妃嫔?陛下是给你们封了妃,还是封了嫔了?本宫怎的没听说过?” 第 182 章 陈婉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只觉得头晕目眩满眼金星,而后才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陈芸也被这“啪”的一声惊得浑身一抖,愕然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甩甩打疼了的手,看着目瞪口呆的陈芸笑道:“怎么?以为本宫不会对你们出手吗?” 陈芸咽了口口水,没什么底气地说道:“我、我们虽然没有受陛下封赏,可、可也是陛下的女人,是、是陈国的公主!殿下就不怕我们将这件事情回禀父皇吗?介时你们隋国可讨不到什么好处!”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且不论陈国主是否会管你们,你们以为你们说要写封家书,这家书就能平平安安地到陈国主手上吗?临川公主是个聪明人,不该连自己的处境都想不清楚。” 陈芸哑口无言。 的确如隋国皇后所言,父皇根本就不会管她们死活,别说是现在,就连当初在陈国皇宫里时,父皇也不很喜欢她们姐妹,不然也不会将她们送来隋国,只是她看这隋国的帝后都不是什么恶毒的人,而且这位皇后甚至比那皇帝还了解政治里的尔虞我诈口蜜腹剑,更懂得如何维系表面上的和平,但……她似乎想错了。 陈芸正想着该如何解决此时的困境,一转眼就瞧见杨坚正一脸焦急地往这边赶来。陈芸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偷偷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而后哭着扑向杨坚。 杨坚下朝之后就听宣室殿里的宫女说独孤伽罗来了御花园,正犹豫要不要寻来,就又有御花园的宫女跑去宣室殿说皇后大怒。得到消息的杨坚登时就不犹豫了,赶忙来了御花园。 脚步匆忙地刚拐向桃林入口,杨坚就被人撞了个满怀,打眼一瞧是华贵的衣着,还以为是独孤伽罗,结果把人接进怀里了才意识到不对。 伽罗身上的脂粉味儿没这么重。 杨坚心中郁闷,再抬头见独孤伽罗正站在不远处眉眼带笑地看着他,杨坚就更郁闷了。 伽罗最近的笑脸越来越不正常了,说她是在笑,但眼神里却尽是冷光。 后悔不已的杨坚想要将怀里的女人推开,却发现这女人竟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不识相? 正想着,怀里的女人就开口了:“陛下,您可要替贱妾做主啊!” 杨坚一怔,抽了抽嘴角。 这女人哭喊的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还是他家伽罗的声音好听,气急败坏也好听。 “什么事?”终于意识到这女人是陈国两位公主中的一个,杨坚礼貌地问道。 陈芸仰头,哭得梨花带雨道:“贱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只是皇后殿下她突然就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打伤了姐姐。” 一听这话,杨坚眉梢微挑。 伽罗打人了?平时都很少骂人,怎么就打人了? 杨坚狐疑地看向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眉眼一转,泰然道:“恩,人是我打的。” “为什么?”杨坚好奇。 “因为不开心。”打量一下杨坚与陈芸现在的姿势,独孤伽罗又补充一句道,“现在更不开心了。” 杨坚茫然。 更不开心了?为什么? 见杨坚没搞清状况的样子,东贵急得壮着胆子扯了扯杨坚的袖子:“陛下,这位。” 东贵指了指杨坚怀里的陈芸。 杨坚低头一看,登时就笑了。 “东贵,扶好。”杨坚使了个巧劲儿,这才将陈芸推进东贵怀里,自己大步流星地走到独孤伽罗身边,“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叹道:“说来奇怪,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惹我生气,我是不是跟这皇宫风水不合啊?不然我收拾一下东西,去庙里找智仙师父吧。” 杨坚颁旨恢复了佛教的地位之后,就将智仙安置进了一座寺庙。 “你找智仙师父去做什么?”杨坚蹙眉。 “出家啊。” “又瞎说!”杨坚狠瞪独孤伽罗一眼,“到底是谁怎么招惹你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独孤伽罗看了看杨坚,又看了看陈婉和陈芸,依旧是阴阳怪气地说道:“陛下您自个儿问去吧。” 杨坚摇头失笑,看了看陈婉姐妹,却是问洛容道:“洛容,谁惹着咱们皇后了?” 洛容立刻回答道:“启禀殿下,是这两位……两位……” 洛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两位公主,这话也说不下去了。 杨坚咋舌,看了看独孤伽罗,再看看陈婉姐妹,道:“喊夫人就成。” “是。”心里想着“夫人”该是个什么级别的,洛容继续回答道,“是两位夫人擅自进入桃林,还折了不少桃花下来。这花才刚开,殿下爱护不已,因而才动了怒。” 闻言心里一惊,杨坚转头看向陈婉的手里,果然瞧见了几枝桃花。 眉心一蹙,杨坚也动了怒:“是谁准她们两人进这桃林的?!” 负责打理桃林的几个宫人立刻跪了下去。 “陛下恕罪!” “恕罪?朕将这桃林交给你们打理时是怎么嘱咐你们的?!” 宫人们心知杨坚是真的生气了,吓得瑟瑟发抖。 “可是……可是这两位说是新来宫里的妃嫔,奴婢们不敢阻拦。” 杨坚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道:“你们不敢阻拦她们,却敢违背朕的交代?!” “得了吧你,”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突然开口道,“你冲宫人发什么火?” “那你说怎么办?”一转向独孤伽罗,杨坚的脸上就都是笑容。 翻了个白眼,独孤伽罗转身就走:“你爱怎么办怎么办。没兴致了,我回了。” 杨坚抬脚就想跟着独孤伽罗一起走,可想起还有人没有处置,杨坚又转过身来,冷声道:“你二人初入后宫就犯了宫规,罚闭门思过半年,月钱减半。其余人各领三杖。” 匆匆做出处置,杨坚就追着独孤伽罗走了。 陈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木然的表情,而陈芸脸上的泪痕未干,也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陛下竟是没让她们姐妹辩解一句就做了处罚的决定,他是当真完全不在意她们啊! 第 183 章 自打陈婉姐妹被罚闭门思过之后,才活跃起来的后宫就又沉寂了下来,而因为独孤伽罗的缺席,平静许久的朝堂又重新热闹了起来,杨坚每日不把那些个大臣骂个狗血淋头都不能宣布退朝,即使没有理由,杨坚也总能揪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听说谁谁宠妾灭妻,罚奉! 比如听说谁纳了第十八房小妾,罚奉! 比如听说谁宠庶灭嫡,罚奉! 官吏们在心疼自己那点儿俸禄的同时也暗自心惊。 自己遮掩来遮掩去的那点儿家务事,怎么还是被陛下给知道了?莫非府里有陛下眼线?得回去整顿一下啊,不然纳个妾都要罚奉,宠爱个中意的儿子也要罚奉,这谁受得了啊! 但这整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他们也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就找出杨坚的眼线,因而官吏们最终还是决定向他们的皇后求救。 明明皇后在那会儿陛下英明神武杀伐果断,怎么皇后一不在,他就三不五时地不干好事儿呢?陛下本就是个有治国之能的人,若能一直保持皇后在时的状态就堪称完美了,可惜,可惜了啊…… 官吏们自然是不能随便面见皇后的,因而只能找上高熲。 高熲微微一笑,便先向杨坚通报,请求面见独孤伽罗,而后就轻轻松松地进了宣室殿。彼时,杨坚已经站在宣室殿的门口,阴沉着脸看着高熲。 高熲笑眯眯地走上前,行了个礼,明知故问道:“她还是不肯见你?” “见。”杨坚郁闷道,“就是不说一个字。” “一个字不说?”高熲挑眉,“这不可能吧?你们两个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且重订后宫制度的事情怎么办?” 杨坚无奈道:“那事儿还没跟她说呢,这几日都是洛容在中间传话,真是要累死人了。” 高熲噗嗤一乐,幸灾乐祸道:“那是挺累的。” 杨坚瞪眼。 高熲耸耸肩,道:“你瞪我也没用,这事儿原就是你不对。我可是听杨素说了,那两位公主原本是可以不必带回来的吧?” 一听这话,杨坚更气了:“还不都是那浑小子胡说!” “谁让你信他了?伽罗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高熲白了杨坚一眼,“她还不是为了你才学着要母仪天下的?活该你受罪!” “你到底是来损我还是来帮我的啊?”杨坚急了。 高熲冷哼一声,道:“谁说要来帮你了?我这是来替百官请命,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坚撇撇嘴,道:“我在她眼里还不如百官重要呢!” “她当你是夫君,当百官是臣子、是同僚,那能一样吗?”高熲又白了杨坚一眼。 杨坚这人,说聪明也聪明,可有的时候也蠢得叫人五体投地。 听了这话,杨坚笑了。 说的也对,他是伽罗的夫君,是自己人,可以随意些,百官是外人,得客气些。 这么一想,杨坚就觉得开心了。 瞧见杨坚脸上的笑容,高熲冲天翻了个大大的白言,径直进了宣室殿,找独孤伽罗去了。 此时的独孤伽罗也是早就从杨坚那儿得了消息说高熲要来,因而已经坐在书房里等着了,见高熲来了,独孤伽罗就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笑容,可随后瞧见跟在高熲身后的杨坚,独孤伽罗的脸色就又沉了下去,故意板起脸来。 杨坚挠挠头,讨好地问道:“要给你们送点儿瓜果茶点来吗?” 闻言,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高熲白了杨坚一眼,洛容侧身憋笑。 瞄一眼独孤伽罗的神色,高熲甩了甩衣袖,道:“得了,忙你的去吧。” “那……我就在旁边这屋,有事叫我啊。”这话杨坚是冲着独孤伽罗说的。 高熲忍俊不禁,道:“没事儿要找你,快点儿走吧。” 狠瞪高熲一眼,杨坚才不情不愿地退出去,转脚就进了旁边的屋子。 高熲探出头去,看着杨坚进了屋子之后,才笑着关上了这书房的门。 “还打算继续给他脸色看?这都多长时间了?”高熲转头,笑着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不解气,一瞧见他那傻样儿就来气!” 高熲摇头失笑,道:“这天下也就你敢说他傻样儿了。”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那个德行,我倒觉得他以前还聪明点儿呢。”以前还知道怎么讨她欢心,现在是越来越笨了,这几日就光在她身边儿打转,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高熲笑道:“你既然都知道他从以前就这德行了,那就别跟他一般计较了。” 独孤伽罗转移话题道:“你来找我有事?” 心知独孤伽罗是不想再说这件事情,高熲迁就道:“没有皇后殿下在朝堂旁听,陛下的脾气又克制不住了,尤其这几日,他没法对着你发脾气,可把那些大臣折腾惨了。” 独孤伽罗不以为意道:“折腾?若是罪名不够名正言顺,他顶多也就敢罚人俸禄罢了。” 暗道独孤伽罗果然够了解杨坚,高熲道:“单是罚奉就足够叫那些人难受得要死!他们说了,今日我若说服不了你,他们明日便联名上书。”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那挺好。难得见我朝群臣上下一心,我倒也想看一看这万众一心的景象。就没人想着要把我这个蛊惑君心的皇后给换掉的?” 高熲笑道:“事到如今,哪儿还有人敢说这话?先前那些坚持要把你换掉的,都被陛下寻了借口罢官免职了,可再没有蠢的‘自请辞官’了。” “恩?”闻言,独孤伽罗一脸诧异,“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若不是朝堂上与他同心的人太少,他连朝政都不想让你碰,又怎么会拿这些事情来叫你烦心?他是真心想让你高枕无忧享尽荣华富贵,只可惜时局如此。”高熲叹息一声。 独孤伽罗柔柔一笑,道:“这第一个皇帝总是不好当的,他都过不安生,我如何能高枕无忧?我若真那样没心没肺,那不管他处境如何,我都不会管他。” 高熲撇嘴道:“知道你们夫妻一条心。明日上朝吗?” “……去。”本就是无意义的争吵,再不顺着高熲的这台阶下去,她可就真是找不着台阶下了。 第 184 章 夜晚,杨坚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登基已近两年,杨坚也逐渐习惯了御书房里的寂寞,回想当初还不懂如何处理政务时,每每都要高熲、郑译和杨整等人陪在身侧一起商讨,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就已经不得不一个人做出决定。 朝臣喜好拉帮结派,他与谁亲近,那些人便见风使舵地讨好谁,若是如高熲、杨整那般懂得分寸的,倒也不会怎样,可若是如郑译和独孤顺那样的,可就麻烦了,这两年里他还没让郑译和独孤家的兄弟建什么功业,也从没封赏他们什么,可如今这几人的家财怕是要超出他国库存银的几倍了。 这样扰乱朝堂风气的事情自然是叫杨坚心里介意,可又碍于情分不好开口,着实是心烦不已。 吱嘎一声响,御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不用看杨坚就知道来人是独孤伽罗,顿时心里一喜。 可以在这御书房自由出入的,除了他和东贵,就只有伽罗了。 杨坚抬头,笑着望向故意板着脸进来的独孤伽罗,道:“怎么来了?独孤走了?”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道:“你也不瞧瞧外面都什么天色了,还不让他走,他就该留下过夜了。” 杨坚闻言一怔,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天色已黑。 “怎么天都黑了?” 独孤伽罗有几分心疼,走到杨坚身边,低头看向铺陈在桌上的奏折,柔声问道:“碰上麻烦了?” 杨坚眼神一闪,抬手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方才正在看的折子,抬手牵住独孤伽罗的手,笑道:“没有,看得累了,有些闪神罢了。” 独孤伽罗白杨坚一眼,伸手又将那折子打开,大概看了一遍,看完便眉心紧蹙,又翻看了并排放着的其他基本折子,不悦道:“你怎么没跟我说?” 这几本折子的措辞温和,可再温和也能看得出是参奏她家中三个弟弟的,顺带还指责了几位哥哥管教不严。 杨坚又依次将几本折子合上,抱住独孤伽罗的腰,轻轻靠在独孤伽罗身上,道:“不是什么大事,与你说什么?你是我的智囊,自要用在关键的地方。” 听了杨坚这口气就知道这类事情并非是第一次发生了。 独孤伽罗的脸色又更阴沉了一些,问道:“崔氏那边,也有人不检点?” “不碍事儿。”哪朝哪代的朝堂上都有些外戚上蹿下跳,他的这些外戚已经算是检点了,不然那些大臣上奏的折子里措辞也不会这般温和。 “怎么不碍事儿?”独孤伽罗轻轻在杨坚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这可是关乎我的名声呢!” “你还有什么名声?”杨坚轻笑一声,仰头看着独孤伽罗,“你那名声说没就没了,何必在意?” “那可不行!”独孤伽罗撇撇嘴,“以前你的后宫里就我一个,那些大臣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断不敢把我怎么样,顶多也就逼迫你,试试看能不能叫你起了纳妃的心,可如今这后宫里又多了两个替补,万一再闹起来,可不似以前那样好收场了。” 杨坚无奈笑道:“就你想得多!” “是你想太少了!”独孤伽罗立刻回嘴,转而又问道,“饿了吗?我是来喊你用膳的。” 杨坚眼神一亮,问道:“等我一起用膳呢?不生气了?” 独孤伽罗撇撇嘴,移开视线道:“我才没生气呢。” 杨坚笑道:“是是是,咱们隋国的皇后最是大度。” 白杨坚一眼,独孤伽罗就拉着杨坚起来:“饿了,用膳去。” “好。”顺着独孤伽罗的力道起身,杨坚就与独孤伽罗手牵着手走出门去。 杨勇和杨广两人今日跟着宫人出宫玩儿去了,这会儿才刚回宫,没急着回自己的寝宫休息,兄弟俩就带着战利品直奔宣室殿来了,听说杨坚与独孤伽罗都在御书房里,兄弟俩便一边说笑一边往御书房走,快走到御书房门口时,刚巧就见杨坚与独孤伽罗两人出门。 杨勇张嘴就要喊人,可这声音突然就卡住了。 御书房的门口,独孤伽罗先跨一步出门,正转头对杨坚说些什么,杨坚紧随其后,俯首侧耳,笑容满面地听着独孤伽罗说话,听完便凑到独孤伽罗耳边低语一句,独孤伽罗侧耳听完之后便嗔瞪了杨坚一眼,复又低笑起来,眉眼流转间尽是柔情蜜意。 杨勇从来没见过独孤伽罗那样娇媚的笑容,再看杨坚与独孤伽罗十指相扣比肩相依的亲昵姿态,倏地就红了脸。 他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 “哎呦呦!”杨广惊呼一声,抬手就捂住了眼睛,却还窃笑着从指缝间偷看。 骤然听到声音,杨坚和独孤伽罗同时看向杨勇和杨广,瞧见两人的神态和姿势登时就是一愣。 “你们两个在这儿做什么呢?”杨坚牵着独孤伽罗走上前去,不解地问道。 杨广放下手,指了指杨坚和独孤伽罗交握在一起的两手,道:“父皇、母后,发乎情,止乎礼啊。这宣室殿里虽然没有别人,可您二位也在意一下啊,不然我们看了会很在意啊!您们瞧瞧,哥哥都不知道该看哪儿了!” 独孤伽罗脸色一红,瞪了杨广一眼,却没有要松开杨坚手的意思,杨坚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同样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只是照着杨广的屁股踹了一脚。 “你懂屁!放你们两个出宫去看看,你们两个怎么现在才回来?”杨坚转移了话题。 杨勇一听,立刻请罪道:“父皇恕罪,外头热闹,儿臣一时沉迷,才忘了时辰。” 杨坚就觉得奇怪了,这两个儿子都是他与独孤伽罗亲自养大的,教养的方式也没什么不同,可这兄弟俩的性子怎么差了这么远?大儿子敦厚老实,可太老实了些,二儿子机灵圆滑,却也太机灵了些,这兄弟俩怎么就不能匀一匀呢? 杨广搔搔嘴角,无奈地撇撇嘴,也跟着摆出了请罪的姿势,垂下头之前还给杨坚做了个鬼脸。 杨坚摇头失笑,道:“罢了,回去歇着吧。” “诶,好咧!”杨广立刻就直起了身,嬉皮笑脸道,“这些是儿臣与哥哥给父皇和母后带回来的礼物,就搁这儿了啊。” 说着,杨广就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地上,道一声告退,就转身快速跑走。 杨勇一瞪眼,也忙扔下东西,行了礼后匆匆跟着跑了。 看着两个儿子打闹着离开的背影,杨坚叹了口气,道:“勇儿还是差了点儿啊。” 第 185 章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大年三十这天凌晨,杨坚突然惊醒,瞪着眼睛在床上寻思了一会儿,就轻轻拍了拍还在怀里酣睡的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还没睡饱就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屋子里还是乌漆墨黑的,心里陡然一惊便坐了起来。 “怎么了?出事了?” 没想到独孤伽罗腾地就坐了起来,杨坚反倒被吓了一跳,再一看独孤伽罗瞪圆了眼睛一副警戒的模样,杨坚就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儿。 “倒是……没什么事儿,”杨坚跟着坐起来,有些抱歉地轻拍着独孤伽罗的背,想要让独孤伽罗放松下来,“就是想叫你起来出去走走。” 独孤伽罗有些发懵。 天还没亮就叫醒她,为的只是出去走走?外面黑灯瞎火的,走什么走?这男人又抽什么风? 反正已经把独孤伽罗叫醒,杨坚便不管不顾地扯着独孤伽罗下床。 “回来再洗漱,反正外面黑灯瞎火的,也没人能瞧见。” 闻言,独孤伽罗抽了抽嘴角。 他还知道外面黑灯瞎火的啊…… 拉着独孤伽罗来到衣柜旁,杨坚打开衣柜就开始替独孤伽罗挑选衣裳。 看着衣柜里的衣裳,杨坚蹙眉道:“都当了皇后的人了,这衣裳怎么还这么素净?下回让他们从府库里选几匹花色好的丝缎。” 独孤伽罗撇撇嘴,懒得理他。 终于从衣柜里找出了一身大红的衣裳,杨坚拎着衣裳兴致勃勃地就要给独孤伽罗换上。 独孤伽罗的哈欠才打到一半,见状赶忙抬手拦住杨坚。 “我自己穿就成。” “别动,”杨坚按下独孤伽罗的手,“以前你的衣裳都是我挑好了给你穿上的,可自打入宫后就再没空做这些了,难得今日清闲,让我做。” 独孤伽罗翻了个白眼,便由着杨坚折腾了。 还敢说什么清闲,起了这么个大早,能不清闲吗? 杨坚手脚麻利地替独孤伽罗换好了衣裳,而后自己也挑了厚衣裳穿上,顺手又扯了发带将两人的长发分别束好,这才拉着独孤伽罗出门。 一出屋门就感受到寒风凛冽,独孤伽罗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杨坚立刻回身,替独孤伽罗把斗篷的帽子戴上。 “很冷吗?” “还好。”独孤伽罗四下一看,这才瞧见地上厚厚的积雪,想来是夜里不知何时下了一场大雪,这才能在半宿的功夫积成这么厚。 “那走。”杨坚拉着独孤伽罗就走。 “去哪儿?”独孤伽罗紧靠在杨坚身边,试图用杨坚的身体挡风。 杨坚也十分体贴,不必独孤伽罗开口,就已经侧身挡住独孤伽罗,尽量不让独孤伽罗吹着风。 “跟我来就是了。” 于是这一年的腊月三十,隋国的帝后天不亮就起了,没惊动任何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宫去了,只留下四列歪歪斜斜的脚印,偏巧这日早上风吹得狠了,不出一个时辰,那脚印就被随风吹来的雪给填满,难寻踪迹。 出了皇宫,杨坚就打马在街道上狂奔,独孤伽罗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就只能追在杨坚后头。 疾行一段路之后,杨坚突然勒马停住,转身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也赶忙停在杨坚身边,脸颊和鼻尖被冬日的冷风吹得红彤彤的。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杨坚不语,只笑着挑挑下巴。 独孤伽罗疑惑地顺着杨坚所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只能转回头茫然地看着杨坚。 见状,杨坚解释道:“雪地上只有你我留下的印记。” 独孤伽罗一怔,再转头看看身后留下的马蹄,抽了抽嘴角,道:“你无聊不无聊?你儿子现在都不会玩这幼稚的把戏。” “那是因为他们年轻,不懂生活。”冷哼一声,杨坚再次催马狂奔。 独孤伽罗冲天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追上去。 再行一段,杨坚又停了下来,等独孤伽罗在身边停下后,才指着一旁的一座宅邸道:“这是独孤家,要敲门叫他起床吗?” 闻言独孤伽罗扬手就在杨坚的肩头拍了一巴掌:“别瞎闹!” “你就心疼他!”杨坚不满地抱怨道。 独孤伽罗质问道:“那你天不亮就吵醒我,是不心疼我了?” 杨坚语塞。 白了杨坚一眼,这回换独孤伽罗打马先行,杨坚紧随其后。 两人在街上绕来绕去地跑了一个多时辰,杨坚突然向独孤伽罗一招手,转头往皇宫方向狂奔而去。 独孤伽罗望着杨坚的背影咬牙切齿,到底还是追了上去。 “快来!”奔进皇宫的第一道门,杨坚就在角落里的钟楼前翻身下马,向着独孤伽罗的方向伸出了手。 “你到底要做什么?”独孤伽罗紧跟着下马,将手递给了杨坚。 杨坚笑而不语,牵着独孤伽罗就往钟楼上走。 “赶上了!”登上钟楼顶端,杨坚长舒一口气,望着某个方向笑容满面。 独孤伽罗狐疑地跟杨坚望向同一个方向,就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抹金光乍现,驱散夜色,照亮一方天空,那亮光逐渐蔓延,黑白的都城渐渐染上了色彩。 “冷吗?”杨坚从后面抱住独孤伽罗,又用自己的斗篷将独孤伽罗裹在了里面。 “不冷。”独孤伽罗轻轻摇了摇头,“就想让我看这个?” “恩。”杨坚低声道,“前不久跟独孤他们熬了一夜,上朝之前为了提神走到这个地方,虽然没赶上今日这样好的时机,可也算看了场日出,当整个都城都亮起来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不累了。” “觉得很有成就感?”独孤伽罗转头看着杨坚。 杨坚摇了摇头,道:“觉得自己还要加把劲儿。” 听了这话,独孤伽罗心中一动,在杨坚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杨坚一怔,而后看着独孤伽罗微笑。 “陪我吗?”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道:“都陪你过完半辈子了,还问这个做什么?都三十多岁了还陪着你大清早上发疯,我也没什么不能做的了。” 闻言,杨坚低笑起来,与独孤伽罗十指相扣,看完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场日出。 第 186 章 年三十的早上看过日出之后,独孤伽罗就发现杨坚整日心事重重,若是有了空闲的时间,不召见高熲,也不召见杨素,反而尝尝叫来和到身边去,两人有时呆在书房里,有时又打马出城,许久不归。 好在杨坚还知道每日都赶在晚膳前回来,好陪着独孤伽罗用一顿晚膳,不然这年独孤伽罗可真就是一个人过了。但十五过后,杨坚就开始了彻底的早出晚归。 这一日上完早朝,杨坚便又带着来和出城,独孤伽罗原本想问一问他到底是去做什么,可看了看来和,独孤伽罗还是什么都没问。 杨坚会向来和询问的事情无非就两件,要么是选个黄道吉日,要么是选个风水宝地,独孤伽罗就只盼着杨坚别是去给自己选墓址去了就好。 领着两个儿子呆在御书房里替杨坚批阅奏折,独孤伽罗拿着毛笔在手上打转,笔尖上连墨都没沾,面前展开的那本奏折还是洛容替她打开的,结果就再没合上。 坐在下边的杨勇和杨广瞧独孤伽罗一直在发呆,心中困惑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父皇原本是盼着日夜与母后形影不离,可打从过年那会儿起就不知为何整日不见人影,虽然有按时上朝,也有在处理政务,可这情况还是有些不妙。再瞧母后这魂不守舍的模样,看样子情况很严重啊。 杨广悄悄展开一本折子展开,用折子挡住自己的脑袋,而后凑到杨勇旁边,也将杨勇的脑袋挡住。 兄弟俩窃窃私语一阵,又齐齐看向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笑着问道:“怎么了?广儿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杨广眼睛一瞪,不满道:“母后您怎么就能说是儿臣在打鬼主意?怎么不说是哥哥呢?” “你哥哥哪有你那么顽皮?”独孤伽罗嗔瞪杨广一眼,“怎么?在书房里呆得憋闷了?” 杨勇刚想摇头说没有,就被杨广踢了一脚。 杨广嘿嘿一笑,道:“还是母后了解儿臣们,儿臣们是呆得闷了,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呼吸新鲜空气这话,杨广还是跟独孤伽罗学的。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摆摆手道:“去吧,城门落锁之前回来就成。” 儿子大了,也该多出去遛遛了,整日呆在宫里也没什么好处。这宫里的宫墙太高,当真是憋得慌。 “母后英明!”杨广赶忙怕个马屁,可眼珠子一转,就又说道,“母后,不如您跟儿臣们一起出去走走?这几日父皇忙得不见踪影,这折子都是母后在看,今日儿臣瞧这一群大臣也没什么要事禀报,母后也出宫去散散心如何?” 独孤伽罗闻言摇了摇头,道:“宫外有什么好看的?我在那宫外都住了二十几年了。你们去吧。” 杨广不依,又道:“宫外没什么好看的,母后您还跟父皇偷溜出去,您可没瞧见那日洛容和东贵给您二位吓得面无血色的样子,啧啧啧,可怜!父皇邀您您都去了,怎么儿臣们邀您您就不去啊,您这也太不公平了!” 独孤伽罗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没好好陪这对兄弟出个门,往日都是在自家院子里玩闹,还真是没一起出过门。 “也罢,”独孤伽罗放下了手上的毛笔,“就随你们出去走走,看你们能带我去个什么好地方。” “母后您就瞧好吧!”杨广兴奋地一高蹦了起来。 “等我去换身衣裳。”独孤伽罗笑笑,便离开御书房,换衣裳去了。 独孤伽罗一走,杨勇就瞪了杨广一眼,微怒道:“你做什么怂恿母后出宫?若叫父皇知道了,看父皇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杨广撇撇嘴,不以为意道:“父皇才不会,哥你这么担心做什么?这长安城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咱们再带些人一起,还能叫母后出事不成?”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杨勇瞪着眼睛看着杨广。 杨广不语,不是无言反驳,而是跟谨慎过头的杨勇无话可说。 但不管杨勇愿不愿意,事已成定局,独孤伽罗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出来,杨广笑呵呵地接过独孤伽罗的手,就牵着他的母亲一起出宫,杨勇再不愿意,也要跟紧了,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两个人也总比一个人顶用。 杨广也不是毫无准备,一踏出御书房就对东贵下了一连串的命令,理直气壮得叫东贵都傻了眼,忙看向一旁的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听过杨广的安排之后甚是满意,只是对那过大的阵仗有些头疼,于是便对东贵说道:“依着二殿下的话传令下去,不过点个二十人就够了,不过就是出去散个步,若真带上百八十个人,哪还有散步的心情了?” “这母后就有所不知了,”杨广觉得二十人太少,没法保护独孤伽罗的安全,就变着法子想要说服独孤伽罗,“咱们是什么人?那是隋国的皇后和皇子,这出个门除了要有人随行左右,那还得有人走在前头清路吧?不然当真碰上个不长眼的,要破坏心情不是?前头有清路的,后头还得有垫后的吧?若买点什么东西还得有人拿吧?碰上什么身世可怜之人还得有人领着他们去安置吧?母后,这样算算,咱们带个百八十人都是少了呢!要是父皇在,肯定也同意儿臣的意见!” 独孤伽罗被杨广逗笑,道:“你出去散个步,哪儿那么多事儿?这长安城里就算有不长眼的人不认得我,还能有人不认得你?别以为我跟你父皇什么都不知道。” 杨广摸摸鼻子,一脸谄笑。 “二十人就够了。” 杨广无奈,道:“那好吧,二十就二十,要真碰上了不长眼的,儿臣就挡在母后身前,撂倒他!” 嘴上这样说,杨广却是给自己的贴身侍卫打了个手势,那侍卫一见,便趁着独孤伽罗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走,从杨广自己训练的一百精兵里面又选出了三十个暗卫随行。 杨广这边调了暗卫,杨勇那边也从太子的卫率里调了二十个人乔装混入街市,暗中保护。 各自做出了安排,兄弟俩才安心地带着独孤伽罗出城,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尽管安排了那么多人保护,母子三人还是被人给围了。 第 187 章 皇后领着儿子们散步,自然是不能选在长安城内,因而一行人沿着中央大道一路策马前行,径直奔出了城去。 独孤伽罗非早朝时的穿着一直十分朴素,与寻常贵妇无异,杨坚自己虽然也是这样的习惯,却也常常嘲笑独孤伽罗不舍得花钱。杨勇和杨广随了杨坚夫妇,日常穿着的花色也是极其简朴的,只是因为独孤伽罗的有意为之,兄弟俩的衣裳在用料和做工上都更为考究一些。 母子三人领着二十人在城外的大片空地上缓缓南行,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模样倒是让人把他们当成了瞒着家里人溜出来玩儿的富家子弟,因此,几名昨夜在长安城南郊露宿的过客顿时起了歹心,将母子三人当成了待宰的羔羊。 独孤伽罗虽是妇人,可不仅年龄比杨勇、杨广兄弟大出许多,经历过的惊心动魄的事情也是比着兄弟俩多了去了,因而瞎逛了半个时辰之后,独孤伽罗就察觉到一侧的秃树林里躲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但看对方只有十人左右,独孤伽罗也就没太在意,只当做没看见,等着看她的两个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独孤伽罗原本是觉得大儿子杨勇虽然为人老实过头了,但心思缜密,且小心谨慎,今日出门后就一直小心提防着,应该是可以先注意到秃树林里的异常,然而出乎独孤伽罗意料的是,杨广率先发现了异状,且没有大惊小怪,只暗中吩咐两名侍卫以不打草惊蛇为前提潜入那秃树林看看情况。 等杨广派出的人都回来报信了,杨勇才觉得秃树林里的十来个人影不太正常,而发现这一异常状况之后,杨勇立刻喝令一声,叫侍卫们把他们母子围住保护起来。而秃树林里的十几个人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之后,便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高低立现。 独孤伽罗摇摇头,轻笑一声。 听到独孤伽罗的笑声,杨广诧异地转头,见独孤伽罗是真的在笑,便一脸诧异地问道:“母后,怎么了吗?” 母后都不怕的吗? 独孤伽罗看了看杨广,再看看全神贯注地紧盯着贼人的杨勇,又笑了,道:“没什么。他们该只是过路人,让人绑了送到府尹那儿就行了。” 杨广眨眨眼,问道:“不送刑曹吗?” “刑部哪管这个?”独孤伽罗斜了杨广一眼,“你们平日里在城里逮着的倒霉鬼都送去刑曹了?” 杨广搔搔嘴角,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独孤伽罗摇头失笑,道:“那他们还真是够倒霉的,刑曹平白无故增加了事务,会将怨气都发泄在这些倒霉鬼的身上吧。” 杨广撇撇嘴,道:“那刑曹既然不管,干吗还把人接过去啊?直接与我们说不管不就成了?” “你们是皇子,若惹得你们不快,他们是要掉脑袋的,哪个敢说一个不字?”独孤伽罗叹了口气,道,“凡是皇子给的事情,哪怕不是自己该管的,也不能不管。” 杨广一怔,而后冲独孤伽罗拱了拱手,道:“多谢母后教诲,儿臣谨记于心。” 独孤伽罗点了点头,便又看向大儿子那边。 杨勇虽然习武,可自打出生以来都没受到过袭击,第一次碰上的状况就是被十几个面相凶恶的人给围住了,心里多少都有些慌张,而老实的杨勇一旦慌张了,这慌张就全都表现了出来,没有一点儿能藏住。 看着杨勇接二连三地喝令侍卫,却并没有几句是真正能帮得上侍卫们的,独孤伽罗微微蹙起了眉。 再看身旁,杨广似乎也是一脸焦急,却抿着嘴并不开口插言。 暗想杨广这是不愿当中扫了杨勇的威严,独孤伽罗垂眼,没有吱声。 侍卫和贼人的乱战正打得热闹,独孤伽罗就望见两人两马由远及近地冲了过来。 “伽罗!”杨坚高喊一声,将跨在身上的弓取下,翻了两个花就搭了支羽箭,坚定地射了出去。 那支羽箭不偏不倚地从后头扎进了一个贼人的脑袋,又从眉心穿出。 “噗通”一声闷响,中箭之人倒地,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也叫其他人全都停下了动作。 “围起来!” 杨坚话音一落,所有的侍卫立刻动了起来,将吓得一动不敢动的贼人们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隔着人群,杨坚皱眉望着独孤伽罗。 不等杨勇和杨广开口,独孤伽罗就摇了摇头,高声道:“没事儿,出来逛逛,却碰上几个缺盘缠的罢了。” “缺盘缠就打劫?”杨坚冷眼看着那余下的贼人,冷声道,“心术不正,充军调/教!” “是!” 有了杨坚的武力威慑在先,再熟人骤死带来的惊恐,侍卫们这一次没花多少时间就将贼人们全部绑了起来。 “带走带走!碍事儿!”不等领头的侍卫询问,杨坚就挥手让把人带走,而后自己打马到独孤伽罗身边,“怎么出宫了?你与我说,我带你出来啊。” 杨坚一靠近,独孤伽罗坐下的母马就突然躁动起来,踱起了步子。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忙道:“你别过来,勇儿和广儿给挑的马胆子小,你吓到它了。” 杨坚皱眉看着那匹不安分的母马,向独孤伽罗伸出了手,道:“过来。” “哦。”独孤伽罗将手递到杨坚手里,当杨坚靠到身边时,又抬脚踩在杨坚膝上。 杨坚一手抓紧独孤伽罗的手臂用力一拉扯,另一只手立刻去揽独孤伽罗的腰,独孤伽罗脚下一蹬就借着杨坚的力道跃了起来,被杨坚捞了过去之后再翩然转身,转眼就坐在了杨坚身前让出的位置。 杨勇和杨广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父母默契地配合,心脏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 “怎么出宫了?”将独孤伽罗圈在怀里,杨坚又低声问道。 独孤伽罗偏头看着杨坚,回答道:“勇儿和广儿邀我出来走走,我就出来了啊。” 杨坚转头看向杨勇和杨广,冷声道:“能带你们母后出宫,却不能护你们母后周全?” “父皇恕罪!”见杨坚是真的生气了,杨勇和杨广的心里都是一哆嗦。 “你别吓他们!”独孤伽罗拍了拍杨坚的手,“你若不来,他们能料理好。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他们呢。” 一听这话,杨坚登时就没了脾气,无奈笑道:“当着儿子的面儿也揭我的短!” 独孤伽罗得意一笑。 “还逛吗?” 独孤伽罗笑着点点头。 杨坚也跟着笑了,道:“那带你去个地方。勇儿和广儿也一起来。来和你先回城吧。” “是,陛下/父皇。” 各自应下之后,五个人就兵分两路,来和悠然打马回城,杨坚一家则有说有笑地继续往南走。 第 188 章 独孤伽罗还在想城南到底有什么好景色值得杨坚兴致勃勃地带着她一同前往,结果杨坚却在一大片平坦的空地前停了下来。 这里原本应该一片草地,但这个时节里春草都还没冒头,因而这里就像是荒地一样,地上尽是些碎石和枯枝。 “这地方怎么样?”面向一大片空地,杨坚心情很好地笑着。 面对一大片空地,独孤伽罗东张西望一阵,不答反问道:“你想让我怎么评价这地方?” “怎么?”杨坚挑眉,疑惑地问道,“这地方不好吗?” 杨广也是一脸的疑惑,反问杨坚道:“父皇,这地方别说花了,连颗草都没有,两边好不容易长了几棵树,还都光秃秃的,您要母后怎么评价啊?” 杨坚闻言一怔,这才想起他都没告诉独孤伽罗这地方是要做什么用的。 “什么都没有才好!”杨坚回答杨广道,“这地方留着建一座新的都城,什么都没有,开始建的时候才不麻烦。” “建都城?”独孤伽罗转头看着杨坚,“怎么想着要建个新的了?” 杨坚搂住独孤伽罗,笑道:“咱们现在那个都是几朝都城了?宇文氏打过来的时候又毁了不少地方,虽说有修整,可他们哪懂这些?那修过的地方倒不如不修来的好看,现在瞧着破破烂烂的。我原本也是想着将长安城修整一番就好,可跟工曹的人一合计就觉得不合适,尤其城里还住着人,还不好动大阵仗,倒不如重新选个地儿再修一个。” “所以你这些日子带着来和跑来跑去的,就是为了选个新都地址?” 杨坚点了点头。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 这事儿问什么来和啊,来问她不就得了?她好歹还是知道长安城的位置的。 不过这话不能说,独孤伽罗就只笑而不语。 杨广眼珠子一转,满眼期待地看着杨坚问道:“那咱有了新都城以后,是不是还会有个新的皇宫?” 杨坚笑着睨了杨广一眼,问道:“怎么?嫌弃现在住的地方不好?” “那倒不是,”杨广赶忙摇头,“只是太无趣了些,父皇您总在宣室殿前后走动,兴许没注意,那宫里,憋闷得很,不信您问母后!” 杨坚低头看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笑道:“都城都建了新的了,哪儿还能呆在旧的皇宫里?这上个早朝还得骑马赶一段路吗?” 杨广猛一拍脑门,这才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暗自腹诽杨坚明知这个问题是没有意思的还逗他。 见杨勇一直不出声,杨坚便开口问道:“勇儿觉得如何?” 杨勇这才转头看向杨坚和独孤伽罗,展颜一笑,道:“如今这国叫隋国,这年号叫开皇,这天下都是咱们家的了,咱们也不好总住在别人家里。” 杨坚哈哈大笑,道:“说得好!咱们也得有个自己的家!” 听到这话,杨广也兴奋起来,胡乱地规划起新都的建设,抬起马鞭指着不知是哪里的方向,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想要在这些地方建什么样的房子。 杨勇也微笑着参与弟弟的规划,杨坚时而大笑着胡乱许下诺言,时而骂兄弟俩没见识,然后说出更不靠谱的事情。 独孤伽罗就只靠在杨坚胸前,听着这爷仨信口胡说,笑容不止。 爷仨豪情万丈地闹了好久,才带着独孤伽罗返回长安城。 杨勇兄弟俩的情绪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平复的,因此这一路上又笑又闹,闹腾极了。而杨坚的情绪却很快就沉淀下来,懒懒地拥着独孤伽罗。 半晌之后,杨坚突然觉得独孤伽罗有很长时间都没出声,便好奇地低头看向独孤伽罗。 “伽罗,睡着了?” 闻言,独孤伽罗仰头看着杨坚,笑道:“没有呢。” “那在想什么?怎么都不出声?”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正在想你的国库里有多少钱给你挥霍。” 杨坚笑着低头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道:“你净瞎操心。国库里的钱若不够用,我哪儿敢起这心思?” 独孤伽罗蹙眉道:“你才登基多久?国库里有那么些钱?我可记得你刚登基那会儿国库几乎是空的。” 提到这个问题,杨坚颇有些得意道:“那当然了!也不瞧瞧我是谁的夫君,这点儿小事儿怎么难得倒我?” 独孤伽罗笑着剜了杨坚一眼,道:“嘚瑟!” 杨坚笑笑,这才认真回答道:“这两年惩办旧臣抄家得来的钱财全都收进了国库,每年到了要征收赋税的时候,未免地方官贪污,就让杨整和杨瓒亲自到地方去走一趟,这赋税不经别人的手,所以收上来是多少,送进国库里的就有多少,两年倒也积攒了不少。原以为在南方修筑堤坝会消耗一些,但因为让大哥去管这件事情,结果也没让谁捞着油水,不仅堤坝修的漂亮,钱也没花多少。” 独孤伽罗愣了愣,才问道:“我大哥?独孤罗?” 杨坚轻笑一声:“当然是你大哥了,我哪儿来的大哥?” “哦。”独孤伽罗点了点头。 修筑堤坝这样的事情,那罗延没找三哥、五哥他们负责,反而找了大哥,看样子这两年三哥、五哥他们在朝堂上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啊。事到如今,还想着要左右逢源,好让独孤家谁都不得罪,以此来求得一生安稳吗? 也罢。她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对他们的亏欠了,日后他们想怎样便怎样吧,只要别碍了那罗延的事儿就好。 见独孤伽罗又没了声音,杨坚便知道她要多想,忙开口道:“三哥和五哥这两年也帮了我大忙了,三哥公正,五哥圆滑,六哥又有点儿油盐不进的意思,在朝堂上相互配合着,可省了我不少力气。” “那就好。”独孤伽罗笑笑。 那罗延有意安慰她,她便当做就是那么回事儿吧。 第 189 章 没出正月,杨坚就将建新都的事情安排了下去,也给杨勇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说是要让杨勇历练一下。 而没了哥哥陪伴的杨广也没闲着,一个人呆着没意思,他就去杨坚找杨爽去了,若杨爽也没空理他,他就扎进独孤府里去找他的那些表兄弟,总之自打杨勇忙起来了,独孤伽罗就很少能见到杨广。 这一下,独孤伽罗是真的闲了下来,每日陪杨坚上过早朝之后就是一个人呆在宣室殿里。 之前洛容总觉得独孤伽罗身为一个女人,却总要帮杨坚处理朝政,这实在是太辛苦了,那会儿洛容整日就盼着独孤伽罗能闲一会儿,可这会儿独孤伽罗真的闲了,洛容反倒又觉得不对劲儿了。 独孤伽罗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人,整日闲呆在宣室殿内无事可做,这还不得憋出个毛病来? 于是洛容想了想,便对着正在研究曲谱的独孤伽罗说道:“殿下,奴婢瞧着御花园里有些花儿已经开了,殿下您要不要去走走?” 闻言,独孤伽罗抬头,看着洛容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想叫我出去走走?” 洛容撇撇嘴,道:“奴婢这不是怕殿下闷得慌吗?” “闷?”独孤伽罗挑眉,再低头看看手上写得跟天书别无二致的曲谱,突然就笑了。 可不是嘛,若换做以前,她哪可能定下心来看一本曲谱,年少那会儿,她可是连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弹奏一曲都做不到,为此阿娘整日说她像只好动的猴子,洛容是打小就陪在她身边的,对她的脾性是再了解不过了,会有这样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独孤伽罗放下曲谱,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对着迎面吹来的冷风叹了口气,道:“到底不是年少那会儿了,以前是闲不住,总想要动一动,哪儿都想去,什么都想看。可如今是懒得动,走哪儿都想坐一坐,只想守着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儿,哪儿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看。” 听了这话,洛容愣了愣,而后笑道:“殿下您这是心里知足。” 独孤伽罗想了想,觉得洛容说得兴许是对的,也跟着笑了,道:“是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比两位姐姐有福气,也比贺兰心有福气,甚至比自己的女儿有福气。” 洛容站在独孤伽罗身后,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独孤伽罗突然想起在后宫里闭门思过的那两人,便问洛容道:“后宫里的那两个,是不是该解禁了?” 洛容心头打了个突,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道:“过年那会儿,陛下一开心就说了要大赦天下,后宫里那两位本就不是触犯了律法,因此……” “是嘛,”独孤伽罗并没有如洛容所想的那般露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紧张什么?” 洛容不满道:“怎么就不是大事儿了?陛下若下旨要她们闭门思过,那后宫里就定没有人敢放她们出来瞎晃,可陛下这一大赦,她们又该变着法子往陛下身边儿凑了!” 独孤伽罗笑道:“她们想她们的法子去,至于能不能成,可就不是她们说的算了。再说了,陛下若真想找她们,是你拦得住还是我拦得住?” “陛下才不会去呢!”洛容赶忙说道。 “那不就得了?”独孤伽罗笑着看了洛容一眼。 洛容语塞,可眉心却依旧没能舒展开来。 就算陛下无心,她还是觉得让那两个女人在后宫里自由行走实在是太碍眼了!就该把她们关在寝殿里一辈子不见天日!谁叫她们有好地方不去,非要来她们隋国的后宫。 想了想,洛容又道:“奴婢知道您不担心,可这后宫的规矩您也得赶紧定下了。” 经洛容这么一提,独孤伽罗才想起她还有事儿没办。杨坚叫她定的后宫制度她还没弄好呢。 独孤伽罗忙将窗户关上转身去到书案前坐下。 可等铺好了纸,研好了墨,独孤伽罗提起笔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写。 这后宫的制度都要管些什么? 独孤伽罗问了问洛容,可洛容也是一问三不知,两人又叫阿宝去书库里将记载着历代后宫制度的书册搬来,两人研究了一下午,却觉得哪一朝的都不能用来做参考。独孤伽罗是有心利用一下自己纵观五千年的渊博的学识,可偏生连宫妃品级都记不全,不管哪个朝代的都只能记住一星半点。 原以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是她一直不太想做,可这会儿真正要做了,独孤伽罗却发现这事儿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本来就是不愿意做的事情,又这么费神,独孤伽罗恼了,提笔就乱写一通,结果越写越开心,也越写越离谱。 写完之后,独孤伽罗自己看着那一纸不像样的东西都觉得好笑,刚要将那张纸团成团丢掉,就突然有一只大手从后边伸了过来,动作迅速地将那张纸给抽走了。 独孤伽罗心里一惊,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她方才写得太开心,竟连杨坚是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你、你还我!那是我乱写的!”独孤伽罗红着脸想,想要将那张纸给抢回来。 “别闹,我还没看完呢。”杨坚单手制服独孤伽罗,饶有兴趣地看着独孤伽罗的“不平等制度”,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 杨坚笑得越灿烂,独孤伽罗的脸色就越红。 “有什么好看的!快还我!等明儿下了朝之后我再找人来商量一下,重写一份给你!” 闻言杨坚笑盈盈地看着独孤伽罗,道:“重写一份做什么?我看这份儿就挺好,皇后贴心,不仅给朕安排了三嫔、九世妇和三十八御女,竟还给她们找了活儿干,正应了那句不劳者不得食,不错不错。” 后宫里要干活儿的从来只有宫女,谁敢让皇帝的妾去干活儿?仅这一项规定就叫人轻而易举地看出独孤伽罗满满的恶意,其他的更是叫杨坚哭笑不得。 独孤伽罗红着脸瞪着杨坚,仍想抢回那张纸,却不小心栽进杨坚怀里:“你就笑话我吧!快还我!” “等等,还没看完呢。”杨坚顺势将独孤伽罗搂紧,继续往下看,“呦,还不让人穿绫罗绸缎、不准人穿金戴银呢?恩,好提议!勤俭节约,该从皇室做起。” 杨坚的这最后一句宣传口号似的话可逗笑了独孤伽罗。 “别瞎说了,又不会用,嘴上说好有用吗?” “怎么不用?”杨坚微微一笑,竟是单手将那纸折起来别进了后腰处的腰带里,“自古以来后宫的开支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先前还与独孤他们开玩笑,说这笔钱若是能省下来投入军中,必定能起不小的作用,没想到你又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就这样挺好。” 独孤伽罗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坚,一时间竟分不出杨坚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待回过神来,独孤伽罗立刻瞪起了眼睛。 “那也不行!快还我!这要是让那些大臣知道了,我的罪名就又该多一个了!” 杨坚坏笑道:“你的罪名反正已经不少了,再多一个不也就那么回事儿?” “你!”独孤伽罗气得狠捶杨坚一拳。 杨坚怪叫一声,而后放开独孤伽罗窜起来就跑。 “我回御书房了,你好生歇着。” 独孤伽罗瞪着被杨坚拉开后来不及关上的房门,登时哭笑不得。 而已经跑远的杨坚转身见独孤伽罗没追出来,就又将那张纸拿出来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好笑。 他还当伽罗是当真信任他到了一种不会嫉妒的境界,结果这一张纸上的字字句句都透露了伽罗的真心。这女人,还和当年一样爱逞强。 将那张纸好生收好,杨坚兴致勃勃地去了御书房。 反正他的后宫里只伽罗一人,这制度定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伽罗开心就好。至于以后他儿子的后宫里该怎么办,那就等他的儿媳妇去想办法吧,他可管不着喽。 第 190 章 当杨坚与亲信们商量好了,而后拿着独孤伽罗定下的后宫制度到朝堂上通知百官时,意料之外地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除了几个年迈的老臣嚷嚷几句祖宗礼法,其余人似乎都已经放弃与杨坚争论后宫之事了,就连那几个老臣也只是象征性地嚷嚷了几句,而后就故作无奈地退到一边,默然了那看起来荒谬的后宫制度。 大臣们觉得反正隋国有两个皇子,再怎么也不至于后继无人,都已经追随杨坚两年了,事到如今,比起催促杨坚纳妃,他们更愿意奉劝杨坚多花些时间陪陪独孤伽罗,好给他们隋国再添几位皇子。 于是隋国后宫的制度就这样草率地定下了,当独孤伽罗听说事已成定局时虽也因为杨坚的随便而感到哭笑不得,但却更为感动。 当然有人开心就有人不开心,当有人“好心”地将后宫的新制度告知陈氏姐妹时,陈婉气得浑身发抖,听着那一条条叫人哭笑不得的规定,陈芸给气得笑了。 长这么大,她还当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离谱的规定,给妃嫔的品级低也就罢了,不许穿金戴银着绫罗绸缎又是怎么一回事儿?皇后这是怕她们打扮得漂亮了会让陛下动心吗?简直太过分了! “这老妖婆简直欺人太甚!”陈婉终于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就没听说哪个皇帝的后宫里有这样的规矩!她凭什么连金银首饰都不让咱们戴了?咱们的首饰又不是花他们隋国的钱买的,她凭什么管啊?再说了,堂堂皇后都不住在椒房殿,她自己都不守规矩,凭什么叫咱们守规矩啊!她都已经当上皇后了,还想怎么样啊?陛下又不是她一个人的!” 陛下不是她一个人的?听到这话,陈芸冷笑一声。 在他们陈国的皇宫里,皇帝确实不是皇后一个人的,皇后若先要独占圣宠,那首先便会被皇帝所厌弃,因而就算是忍耐,每一个成为皇后的女人都会选择忍耐,忍耐自己的嫉妒,忍耐自己的贪婪,她们必须学会面带微笑地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夫君搂着别的女人暧昧调情,哪怕心里滴着血,那笑容也必须灿烂。 她们在这隋国后宫里也呆了一段时日了,只见过帝后两次,最后一次在椒房殿面见皇后时闹了个不欢而散,皇帝是笑着来的,却是怒气冲冲地领着皇后走的。怕隋国皇帝是因为她们姐妹不妥的举动而生气,她在时候特地打听了一下那之后的事情。 据说帝后回了宣室殿就大吵一架,据说吵架原因是皇帝嫌弃皇后不会吃醋,据说吵架之后皇后足足有近半个月没与皇帝说一句话,据说帝后冷战期间都是皇帝围着皇后打转,据说皇帝为了让皇后开口与他说句话费尽了心思…… 隋国皇帝深爱着他的皇后,这隋国的皇帝,就是皇后一个人的。 尽管已经看明白了,陈芸却还是不打算坐以待毙。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奢求得到皇帝的宠爱,可她也不想在这空旷的后宫里孤独终老,她只求隋国皇帝给她一个儿子,她只要一个依靠,一份寄托。 看着还在咒骂的陈婉,陈芸突然对左右喝道:“来人啊,把这个以下犯上的人给我抓起来!” 陈芸此话一出,满屋的人都傻了眼。这几个人都是陈婉和陈芸从陈国带来的,对陈婉和陈芸的貌合神离都心如明镜,可陈芸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又是要做什么? 陈婉也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芸:“陈芸,你刚刚说了什么?” 陈芸睨了陈婉一眼,又冲着其他人吼道:“没听见我说什么吗?还是你们一个个的都活够了?!把她抓起来!” 几个人女婢都知道比起脾气暴躁的陈婉,陈芸才是个狠角色,于是一咬牙,纷纷冲向陈婉,拉胳膊的拉胳膊,扯头发的扯头发,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一直在反抗的陈婉给制住。 “陈芸你!你们做什么?你们别过来!你们这是要造反啊?想死吗?!放手!放开我!” 然而陈婉到底是没能敌过几名女婢,被五花大绑起来。 “陈芸你这个贱人!跟你那个下作的母妃一样!” 不理会陈婉的咒骂,陈芸对一名女婢吩咐道:“你去宣室殿走一趟,见不着皇后也无妨,就让宣室殿的小太监帮忙通报一声,就说陈婉大逆不道,已被降服,听从皇后发落。” 那女婢一怔,转头看向陈婉。 “看什么看!”陈芸突然厉喝一声,“还不快去?!还是你想跟她一样?!” 那女婢一福身,赶忙跑走。 听了陈芸的吩咐,陈婉再笨也猜出了陈芸的打算,不觉冷笑一声。 “陈芸,你恨我吗?” 陈芸一怔,缓缓转头看着陈婉,道:“不恨。” “不恨?”陈婉嗤笑一声,“既然不恨,为何这样对我?” 陈芸沉默片刻后答道:“我不恨你,但我必须得到隋国皇帝和皇后的信任。” 陈婉明了,又是一声冷笑:“陈芸,我当真是小看了你的黑心啊。可你有嘴会说,我没有吗?” 陈芸冷眼看向陈婉,道:“但你方才咒骂皇后是事实,这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陈婉语塞。 另一边,被陈芸差遣去宣室殿的女婢已经赶到宣室殿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望去,刚巧就被阿宝给撞见了。 阿宝不声不响地站定在这女婢的身后,突然出声问道:“你是哪个殿的?来宣室殿做什么?” 没想到身后占了个人,那女婢吓得尖叫一声,灵活地弹跳到一边去了,等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阿宝时,那女婢赶忙跪下,慌慌张张道:“奴婢拜见阿宝大人,奴婢是……是……” 阿宝看着这女婢抿嘴,而后又问道:“听你口音……你是披香殿的吧?两位夫人又怎么了?” 可别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陛下和殿下都忙得很,没空理会她们。 第 191 章 从披香殿的女婢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始末之后,阿宝将这件事情仔细琢磨了一下,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透着点儿不协调,便将那女婢骗到了他与洛生等常在宣室殿伺候的仆婢住处,大门一关就把那女婢绑了起来。 阿宝原本只是想吓一吓那女婢,好问清披香殿里的两位又在打什么主意,可事情被在隔壁房子里休息的几名宫女知道了,立刻就摆出一副凶狠的面相,围着那女婢就是“大刑伺候”。 当年杨坚受禅登基时并没有浪费时间和经历去更换后宫的宫女和太监,就连在宣室殿里伺候的,也有大半都是比杨坚和独孤伽罗先进宫的,都是在后宫里住了三五年的老人,比起杨坚和独孤伽罗,这些太监宫女见多了后宫里女人之间的斗争,因而一有传话,他们只听一句就能猜出其中六分,剩下的四分若有心就“严刑逼供”,若无心就权当没听过。 如今,这些人都在宣室殿里伺候了两年,对杨坚和独孤伽罗那叫一个忠心耿耿,尤其重视杨坚与独孤伽罗的情感生活。 他们的帝后恩爱有加,这美好的爱情怎能让他人破坏?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想要在他们的帝后之间横插一脚,那也要先问一问他们同意不同意,他们在这宫中是没有权势,是谁都得罪不起,可他们若是想给谁使个绊子,那保准能成,别说是想要跟帝后中的某位发展点儿小暧昧,就是要见上一面都绝对要比登天还难! 这个时候,纵然是地位略高,阿宝也是插不上话,看着几个平日里温婉天真的宫女摇身一变成了母夜叉,阿宝就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努力装作自己不在场。 还别说,女人对付女人就是有一套办法,不出一刻钟,宫女们就将事情问了个清清楚楚。 问完之后,一名宫女甩了甩手腕,得意道:“就知道披香殿里的那两个贱蹄子不怀好意!咱们殿下素来宅心仁厚,还能当真因为那贱蹄子出言不善就砍了她脑袋吗?!” 另一名宫女阴阳怪气道:“要我说啊,是那妹妹城府深,要么,她就是吃定了咱们殿下不会杀了她姐姐,要么,她就是想用自己亲姐姐的命换自己的富贵,真不是个东西!” “想必她们是听说了陛下新下的旨意吧?那圣旨一下,往后这后宫里除了殿下一人,其余的不是宫女就是女官,妃嫔一说算是名存实亡了,才刚进宫就遇上这样的事儿,她们坐得住才怪!若不赶着这会儿明确身份,日后可就没机会喽!” “还明确身份?”有宫女冷笑一声,“给她们个女官做那都是给了陈国皇帝面子了,她们还想做陛下的女人不成?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模样!” 阿宝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宫女们热火朝天的讨论,轻声道:“既然这事儿问明白了,几位姐姐可快把人给放了,别再让人寻找借口,去说殿下的不是。” “哦,对对对!”宫女们立刻七手八脚地给那女婢解了绳索,放人走了,而后又问阿宝道,“阿宝大人,这事儿……不必与殿下说了吧?反正那两个贱蹄子也只是闹一闹,奴婢猜她们八成不敢动真格儿的!” 阿宝睨了这宫女一眼,道:“姐姐也觉得还有两成是意料之外,我又怎敢欺瞒殿下?不然等这后宫里见了血了,殿下责难下来是怨我还是怨姐姐?” 几个宫女一听这话就闭上了嘴。 阿宝又道:“今日有劳诸位姐姐帮衬,不然事情怕不会这般顺利,若时机恰当,这事儿我会在殿下面前提一提的。” “别别别!阿宝大人您可别提!”宫女们赶忙都把头要成了拨浪鼓,意见出奇地统一,“这若是让殿下知道我们私下里做过这样的事情,可不知道要怎么想了!奴婢们拜托阿宝大人了,可千万别在殿下面前提这事儿,您要提,就说都是您自个儿做的!奴婢们就做宣室殿里纯良乖巧的奴婢就成。” 殿下若是知道她们做了这样的事情,再不用她们了可怎么办啊! 阿宝歪了歪头,不明白这几个宫女既然不想邀功为什么还要出这个力,但不提就不提,这也不是多大个事儿。 “那也成,”阿宝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殿下那里走一趟,姐姐们就好生歇息吧。” “阿宝大人慢走!”得了阿宝的应承,几个宫女就笑嘻嘻地福身送阿宝离开。 还是搞不懂几个宫女在想什么,阿宝挠挠头,转身离开。 最近独孤伽罗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宣室殿,除了偶尔去与求见的大臣商量一下新都的事情,其余时间大多也就是在书房里写字画画,因此阿宝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独孤伽罗。 进门之后,不等阿宝开口请安,独孤伽罗就笑眯眯地先开了口。 “是阿宝来了啊,我可有好一阵没见你了。” 被独孤伽罗打断了没能行个大礼,阿宝走到独孤伽罗面前,作揖之后才答道:“被陛下派到外地去了,才回来。” “辛苦了,坐吧。你在我这儿还客气什么?”独孤伽罗放下手上的笔,接过洛容递上来的茶,笑着看着阿宝,突然感叹一句,“阿宝长大了呢。” 阿宝一怔,继而红了脸。 那之后都过了多少年了,殿下怎么还在说这个? 独孤伽罗也只是许久没见过阿宝,突然瞧见了,就总觉得阿宝有些变化,因而才感叹一句,不想却惹得阿宝红了脸,独孤伽罗轻笑一声,暗想阿宝还是呆呆的,便转移话题道:“来找陛下?” 阿宝摇了摇头,道:“原本就是来给殿下请安的,只是在门口遇上了披香殿来的人。” “披香殿?”独孤伽罗眉梢微动,“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阿宝扁扁嘴,将披香殿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独孤伽罗说了一遍,只是他与宫女们问话那段被阿宝给掐掉了。 听了阿宝的转述,独孤伽罗脸色微沉,随即又暗叹一口气。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能猜出陈芸为何会有此举动,只是这一次陈芸怕是要因为心急而烫着嘴了。 第 192 章 披香殿里,那女婢回去之后没敢告诉陈芸她被阿宝逮住审问一事,只说已经将事情告知皇后,然而皇后却并没有回话。 一听这话陈芸就也拿不定主意了。 她绑了陈婉就是为了做给皇后看的,可若皇后不看,她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 “那殿下是什么脸色?” 听到这个问题,那女婢有些慌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说谎到底:“奴婢……奴婢看不出来。” 没看见跟看不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她也算不得是在说谎吧? 陈芸眉心紧蹙。 被绑着坐在地上的陈婉突然冷笑一声,道:“你想献好,人家还看不上呢!连自己的姐姐都能害,殿下会看上你这样人才奇怪!” “你闭嘴!”陈芸怒喝一声,思索半晌后又问那女婢道,“殿下没说让我去,也没说不让我去吧?” 那女婢一听这话心里就打了个突。 听这位这话的意思,她还想压着自个儿的姐姐闹到皇后殿下面前去?这事儿若闹到皇后殿下面前了可就真的没办法收场了啊,她这到底是想把自己往好了折腾还是往不好了折腾啊? 可这女婢也是骑虎难下,只能心虚地回答道:“殿下、殿下她没说……” “那好!咱们过去!” 听到陈芸这话的瞬间,那女婢只觉得她们死定了。 陈芸说干就干,让披香殿里的侍卫压了陈婉,就领着几个女婢浩浩荡荡地往宣室殿去,先前传话的那女婢见势不妙,便借故尿遁,却又心存不安,便偷偷摸摸地跟在队伍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宣室殿门前,立刻就被守卫殿门的侍卫给拦住了。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侍卫冷着脸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尽管已经猜出了陈芸的身份,却还是毫不客气地举起了兵器。 尽管知道自己在这隋国的后宫里没什么地位,但陈芸的心里却还是憋着陈国公主的尊严,因而面对侍卫的冷脸,陈芸也不作回应,只给身边的女婢使了个眼色,那女婢会意,上前一步。 “这位守卫大哥,奴婢们是跟着主人从披香殿来的,有事面见皇后殿下,可否劳烦守卫大哥到里面去通报一声?” 通报?侍卫嗤笑一声。 陛下才刚处理完政务回到宣室殿里歇息,这会儿该正是与皇后殿下你侬我侬的时候,他们又不傻,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进去捣乱? “殿下有事在身,不方便见客,夫人请回吧。” 那女婢一怔,转头一脸为难地看着陈芸。 陈芸深吸一口气,扬起了笑脸,上前一步,对那侍卫说道:“后宫里出了点儿事情,刚巧被我遇见,因为需要皇后殿下裁决,因而才贸然前来叨扰,事关重大,我是担不起这个责任,不知道这宣室殿的区区侍卫是不是担得起啊?” “宣室殿的区区侍卫怎么了?”洛生冷着脸从宣室殿里面走出来,刚好就听见了陈芸这一句,“若夫人不喜欢咱们隋国的区区侍卫,卑职可以代替夫人向陛下请命,撤了披香殿内一干侍卫。” 陈芸瞧着洛生面生,便蹙眉质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洛生都没想着要回答陈芸的问题,只冷淡地说道:“陛下召见,夫人随卑职进来吧。” 陈芸一听要见她的是陛下而不是殿下,登时心里就乐开了花,领着人、押着陈婉就跟在洛生后头进了宣室殿。 瞥见陈芸脸上的笑容,洛生暗自冷笑。 因为陈芸是外人,所以杨坚既不会在寝室里召见她,也不会在书房里召见她,更不会允许陈芸踏进前殿,但又不想因为陈芸而折腾着独孤伽罗也跟着挪地方,因此就将召见的地点选在了宣室殿的院子里。 陈芸领着人来到院子时,杨坚正拥着独孤伽罗,与杨勇和杨广兄弟说话。 见人来了,独孤伽罗脸上的笑容一收,推开杨坚就坐了起来。 杨坚轻笑一声,转头看向陈芸时却立刻冷下脸来。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外面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陈芸立刻跪在地上叩首,柔声解释道:“陛下息怒!奴婢是有急事要向殿下禀报,因而才急切了些,还请陛下恕罪!” 这两句话说得倒是无可挑剔,叫杨坚无法再继续责骂下去,偏头看了看独孤伽罗,见独孤伽罗正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与儿子说话,杨坚笑笑,再看向陈芸的时候却又冷了脸。 “说你的事情。” 陈芸立刻让人将陈婉押到前面来,而后便开始陈述陈婉的罪行,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叫人错以为她是当真因为自己的姐姐对皇后不敬而感到羞愧。 杨坚起初只把陈芸的话当成是个笑话在听,他虽然是对这两个女人不感兴趣,可也不会放着两个陈国人在他的后宫里不闻不问,他的眼线早就在陈氏姐妹入宫时安置在了披香殿,只是杨坚没想到这两个女人还真的是没有任何其他政治上的目的,来到他的后宫竟就只是为了给他当妾。 当下了圣旨要重整后宫时,杨坚就想到这两个女人将要滋事,但陈芸会踩着陈婉露头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叫杨坚觉得有趣。 他生在杨家,虽曾经与家人并不亲厚,可也不会做出这样称得上残害手足的事情来,独孤伽罗与家人之间的关系就更不用说了,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女人会想要用姐妹的命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可听到后来,杨坚就有些生气了。 这个陈芸想要编故事也编个像样点儿的故事不行吗?他每日都在朝堂上听那些大臣胡扯,现在再来听陈芸这故事简直就觉得自己的智慧受到了侮辱!陈芸当他是三岁的孩子,连明辨是非都不会是吗?! 越想越气,不等陈芸说完,杨坚抄起一个茶杯就砸向陈芸,那茶杯刚好落在陈芸眼皮子底下,“啪”的一声就粉身碎骨。 陈芸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已经碎成渣的茶杯。 “陈芸,你好大的胆子啊,编故事都编到朕的面前来了?” 第 193 章 陈芸打了个激灵,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杨坚,委屈道:“奴婢怎敢欺骗陛下?奴婢虽与姐姐同是来自陈国,可如今、如今奴婢已经是陛下的人了,理当遵守隋国的规矩,敬重皇后殿下有如敬重陛下一般,因此才无法忍受姐姐对殿下的侮辱!” 杨坚冷笑一声,道:“你确实不敢欺瞒我,她对皇后不敬兴许也是事实,但你是为何要押着自个儿的姐姐到皇后这里来的?朕本是有意将你们逐出宫去,可皇后心善,不忍看你们流落他乡孤苦无依,因此才留你们在宫中享福,你倒好,你是把皇后给你们的方便当成随便了吧?!想沾着皇后的光来接近朕?你的算盘打得不错啊!” 心思被看透,陈芸心里一慌,在自己的大腿上猛掐一把,哭道:“陛下,奴婢没有!奴婢绝不敢存着这样的心思!” 说着,陈芸膝行向前,一把抱住了杨坚的腿。 一直不吱声的独孤伽罗眉梢一挑,冲天翻了个白眼。 陈芸怎么不再往上抱一点儿?她抱着那罗延的小腿多没意思啊,再往上点儿就能抱到大腿了。 杨勇和杨广也看傻了眼,回过神来之后立刻齐刷刷地看向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抬手就在哥俩的后脑勺上各拍了一巴掌:“看什么看,嗑你们的瓜子!” 杨坚冷眼看着陈芸,沉声吩咐洛生道:“将她给朕拉开!” “是,陛下。”洛生受命,与阿宝一起上前。 见陈芸的两手死死扯着杨坚的衣摆,阿宝眼珠子一转,凑到陈芸身侧时突然就在陈芸的腰侧掐了一下,疼得陈芸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洛生与阿宝的配合也算是默契,陈芸的两手一收,洛生就从后边抓住陈芸的两条胳膊,将人拎起来就拖开了。 陈芸吓得尖叫起来。 独孤伽罗叹一口气,对杨勇和杨广说道:“你们俩别在这里了,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吧。” 杨广立刻开口道:“母后,儿臣们今日无事可做,就……” “去!” 独孤伽罗脸色一冷,杨广再不敢嬉笑,与杨勇一并起身,恭恭敬敬地给杨坚和独孤伽罗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却也不走远,就蹲在宣室殿门口,独孤伽罗都瞧见杨广探出来的半颗脑袋了。 独孤伽罗摇头失笑:“洛容,去将殿门关上,咱们关门打……咳,关门就是了。” “是,殿下。”洛容忍着笑去将宣室殿的大门关上。 大门一落闩,独孤伽罗就再度开口,道:“人常道家丑不可外扬,为让这后宫里人心安定、团结一心,今日在这宣室殿里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知道得好,若你们当中的谁被人问起,本宫也希望你们知道该如何回答。” 话说到这儿,独孤伽罗端着一杯茶起身,走到杨坚身边,将茶碗放进了杨坚手里,轻笑一声,道:“你这脾气是一天比一天急了,不过就是一点小事,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可她们想要利用你!”一想到若不是他今日恰巧闲下来陪在伽罗身边,那伽罗指不定又要听这两个女人说些什么糟心的话,杨坚就觉得十分生气。 这两个女人想要讨他欢心就不能直接来找他吗?怎么就非得来惹伽罗不开心?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道:“这人还不都是你带回来的?你以为你只要把人带回来扔进后宫就完事儿了吗?“ 杨坚咋舌,偏头,一脸的不耐烦。 他哪知道这世上还有女人是这么麻烦的?他的态度都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她们为什么还要动那些歪心思?反正这两个陈国公主在陈国时也并没有多受宠,他把她们养在隋国的后宫里就已经很对得起她们了,她们为什么还老给人找不痛快? 独孤伽罗撇撇嘴。 那罗延在政事以外的地方都有点儿缺心眼儿。 独孤伽罗转向陈芸和陈婉,道:“既然是与本宫有关的事情,那还是由本宫来与你们说道说道吧。洛容,替夫人松绑。” “是,殿下。”洛容不情不愿地来到陈婉身边,替陈婉松绑。 “夫人……宁远公主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婉揉了揉发麻的手臂,看了独孤伽罗一眼,道:“没有。她说的没错,本公主是骂你了,要打还是要遣出宫都随便你。” 陈婉说得日此理直气壮,却是把独孤伽罗给逗笑了。 “既然如此,就依照新的宫规,行杖刑,带下去吧。” “是。”洛生应一声,而后就叫来几个侍卫,想要押着陈婉去别的地方用刑。 “不用你们押,本公主自己会走!”陈婉整理了一下衣裳,又看了独孤伽罗一眼,而后才昂首阔步地离开宣室殿。 陈婉高傲地走了,虽说是去受刑,可此时看在旁人眼里,她也是比陈芸高贵几分。 独孤伽罗这才看向脸色不太好的陈芸,哂笑道:“临川公主一心为本宫着想,此举当真是叫本宫感动不已,不知本宫该如何报答你这份忠诚?” 听出独孤伽罗语气中的讽刺,陈芸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说吧,你原本想要得到什么?” 陈芸满目含泪地看着独孤伽罗,而后转向杨坚,伏地叩拜,道:“奴婢求陛下准许奴婢生下陛下的孩子。” “你说什么?!” 杨坚拍案而起,独孤伽罗也是变了脸色。 陈芸的这个要求,是在挑战杨坚曾对独孤伽罗许下的诺言。 独孤伽罗转身,背对着陈芸冷声道:“你回去吧,这件事情日后便不要再提起了,不管陛下是否恩准,这事儿,本宫不准!” 陈芸心头一震,立刻看向杨坚,却见杨坚的脸上竟是露出几分笑意。 陈芸浑身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走了似的,脑子也迷糊起来。 听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竟还笑得出来,隋国的这对帝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管独孤伽罗和杨坚之间是怎么回事儿,陈芸只知道若这个时候杨坚还笑得出来,那他对独孤伽罗的爱与纵容就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想必今日就算独孤伽罗说如若杨坚敢碰别的女人就杀了他,杨坚也会笑出来吧? 陈芸这才意识到她是没有希望的,在这隋国的后宫里,她与一个摆设并没有什么两样。 第 194 章 又撂下了几句狠话,独孤伽罗便让陈芸的女婢们带着陈芸回披香殿。 其实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陈婉和陈芸姐妹已经算是断了亲情了,让她们分开来住才能平安无事,可独孤伽罗却明知故犯,偏要叫她们住在一起。 既然她们安分不了,那就互相恶心去吧,可别再闲着没事闹到她这里来。 等人都走了,杨坚凑到独孤伽罗身后,轻轻将独孤伽罗抱住,调侃道:“朕的皇后是越来越能干了,连朕和谁生孩子都要管了?” 独孤伽罗眉心一蹙,扭头瞪着杨坚道:“陛下一诺千金,臣妾可是替陛下的名誉着想,不然这长安城里该有多少人要为陛下不守信诺而唏嘘不已啊。” 杨坚撇撇嘴,装作很不满的样子道:“早知道当年就不搞得那么轰轰烈烈了,如今朕的这点儿家务事叫朕宣扬的妇孺皆知,想干点儿坏事儿都不成了。” 独孤伽罗抬手就揪住杨坚的耳朵拧了拧,咬牙切齿道:“妃子都让你纳了两个了,你还想干点儿什么?恩?” “哎呦呦!疼!”杨坚夸张得鬼哭狼嚎起来,“我错了我错了!皇后饶命!” 独孤伽罗被杨坚夸张的样子逗笑:“我都没使劲儿,你嚷什么?也不怕叫人听见。” 杨坚得意一笑,道:“宣室殿里谁没听过这个?满朝文武都有大半亲眼见过,还怕什么?” 独孤伽罗瞪眼:“厚脸皮!” 杨坚笑笑,叹一口气后又道:“下回若她们还闹,你就像今天这样打发了就好,别再为这些个不相干的事儿浪费精力。” “你说得倒容易!”独孤伽罗软软地靠在杨坚身前。 “怎么不容易?”杨坚轻哼一声,“最好是闹得她们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时候我一定赏她们三尺白绫,让她们在后宫里找个粗壮点儿的树枝吊死算了!” “你舍得?”独孤伽罗撇撇嘴,“再过几年我就该老得不能看了,那两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放在那儿备用多好?你舍得让她们吊死?” “舍得舍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杨坚嘿嘿笑道。 “你说什么?!”独孤伽罗再转头,狠狠瞪着杨坚。 杨坚登时喷笑出声,哄道:“别气别气,逗你的。” “你嘴里就说不出一句好话来!”独孤伽罗气得挣开杨坚。 “怎么没有好话?”杨坚上前,从后头探头到独孤伽罗耳边,低声道,“夜里说得不都是好话?” 独孤伽罗脸色一红,转头剜了杨坚一眼:“不正经!” 这一眼看得杨坚心头一跳,突然抱起独孤伽罗就往屋里走。 “啊!你干吗?” 杨坚笑道:“去做一些不正经的正经事儿。” 独孤伽罗的脸色更红了,哭笑不得道:“大白天的,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杨坚邪笑道:“替杨家开枝散叶是大事儿,得一直想着,今儿还有大臣提醒我来着。” 独孤伽罗冲天翻了个白眼。 那些大臣就没有别的事儿可提醒了吗?是哪个多嘴的?叫她知道了,一定送他去西北吃沙子去! 宣室殿的大门外,杨勇和杨广两兄弟蹲在门口,动作一致地捂着脸,都只露出红红的耳朵。 “哥,咱俩为什么坐在这儿?” 父皇和母后感情好是值得高兴的,可这么好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他们要恩爱是没人敢管,可能不能挑一个更隐蔽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地方?就算宣室殿是他们的寝宫,可院子里还有太监和宫女的好吧?也会有像他们兄弟这样来窜门的人好吧?能不能注意点儿啊…… 杨勇尴尬地咳了两声,突然站起来,抖了抖衣摆,装腔作势道:“今日天气不错,适合放风筝。” 原本是担心父皇和母后会因为那两个女人的事情而吵架,看样子他们哥俩还真是想太多了。 “恩,适合放风筝。”杨广赶忙起身跟上,想了想,又问杨勇道,“哥,你是想再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杨勇毫不犹豫地答道。 弟弟已经有一个了,若再来一个,还是妹妹好。但若是妹妹跟母后、姐姐一样的性子,那还不如弟弟呢。 “妹妹吗?”杨广眨眨眼,“为什么不要弟弟?再多一个弟弟不好吗?以后还能带着弟弟上树掏鸟蛋。” “我有你这个弟弟就够了,”都留下心里阴影了,“若是妹妹,你也可以带着他上树掏鸟蛋,可别忘了你第一次爬树还是母后教你的。” “说的也是,”杨广点点头,“若性子随了母后,那也能一起玩,若随了父皇……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仔细想想,杨广突然觉得自家的父皇和母后当真是不相上下,从各方面来说都能打个平手。 “算了,随便吧。哥你那儿有风筝吗?” 杨勇转头狐疑地看着杨广:“你真要放风筝?” 杨广点点头,道:“恩,要放啊,不然咱俩干吗?” 杨勇抽了抽嘴角。 他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两个大男人去放什么风筝?蠢死了! “去看看新都吧。” 杨广蹙眉:“新都那边儿还只是一堆石土,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杨勇翻了个白眼,道:“你若不去,便回寝殿歇着,我一个人去。” 他只是不想陪弟弟放风筝…… 杨广立刻道:“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嘛!” 哥看着精明,其实是有些迷糊的,而且耿直过头了,他哪儿敢让哥一个人去那么混乱的地方? 杨勇再次抽了抽嘴角。 还以为杨广一定不会跟他去,这样他也可以在杨广回寝殿后偷偷回寝殿歇着,结果这下可好,还非得往新都那试图堆里跑一趟不可了。 他这弟弟是不是太粘人了点儿?父皇和母后什么时候能生个弟弟妹妹出来给杨广玩儿?他也到了想要一个人行动的年纪了啊。 第 195 章 新都将要建成时,独孤伽罗又怀上一个,乐得杨坚差点儿要把独孤伽罗给供起来。与以往三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独孤伽罗的害喜症状十分严重,时不时地就要吐他个昏天黑地,吓得整个宣室殿里人心惶惶,连一直跟在杨坚和独孤伽罗身边的洛容、阿宝几人也是给吓坏了。 刚又吐过一次,独孤伽罗软趴趴地侧趴在床上,洛容让宫女将那一盆秽物端出去后立刻在寝室里点上太医新配的熏香,而后便跪在床边,心疼地替独孤伽罗擦拭嘴角。 见洛容要哭出来了似的,独孤伽罗好笑地问道:“怎么这副表情?” 洛容立刻答道:“奴婢还能哪副表情?殿下您生大公主和两位殿下时都好好的,怎么这一次这么受罪?一日三餐是吃进多少就吐出多少,您瞧您这脸都瘦了两圈了!” 独孤伽罗虚弱地笑笑,道:“这不就是因为前三个都生得太顺当了,才要第四个来折腾折腾。我也老大不小了,若生个孩子还能顺顺当当的,那才吓人呢!扶我起来。” “您起来做什么?”洛容放下帕子,却没去扶独孤伽罗,“您就躺着歇着吧,还起来做什么?” 独孤伽罗轻笑一声,道:“本来身上没劲儿就难受,还躺得腰背都疼,简直是雪上加霜,你快扶我起来坐坐。” 洛容虽不甘愿,却还是扶着独孤伽罗坐了起来:“您就靠这儿坐会儿,累了就与奴婢说。” “好。”独孤伽罗笑着点了点头。 “伽罗!”独孤伽罗才刚坐稳,杨坚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人影一闪就已经坐到了床边,“怎么坐起来了?累不累?要躺会儿吗?又吐了?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 见杨坚伸手就要把自己按回床上躺好,独孤伽罗赶忙阻拦道:“别别别,我才刚起来坐会儿!” “坐着不累吗?”杨坚的一只手撑在独孤伽罗的背上,另一只手按在独孤伽罗肩膀上,似乎只要独孤伽罗点头,他就要立刻把独孤伽罗放躺。 独孤伽罗哭笑不得道:“能有多累?那你给我靠会儿吧。” “好!”杨坚立刻调整姿势,让独孤伽罗靠在自己胸前。 独孤伽罗顿时觉得有些郁闷。 在那罗延胸前这样靠着可跟躺着没什么区别。 “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独孤伽罗仰头看着杨坚。 以往的早朝大概都要持续两个多时辰,可最近几日最快一次只有半个时辰,顶多也不超过一个时辰。 “恩,”拉过被子给独孤伽罗盖上,杨坚随意说道,“没有什么大事,就让他们散了,余下的事情写奏折递上来也是一样。” 心里挂念着伽罗的情况,他哪有心思与那些大臣周旋?伽罗也是整日病恹恹的,才没发现她这一次怀孕,杨家和独孤家的人都没来探望她,高熲也没来,因为他把原本该他处理的事情都交给这些人了,杨整和选酢醵甚至被他送去实地勘查运河的开凿情况,他们现在已经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根本就抽不出闲暇时间来看伽罗。不过伽罗的身边有他就够了,那些人就多替他分担一些吧。 独孤伽罗狐疑地看着杨坚,道:“真的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商议?若有大臣到我面前告状说你怠慢政务,我可不饶你啊。” “是是是,皇后英明。”若有大臣敢起了向伽罗告状的心思,他一定要那人先尝一尝没空睡觉是个什么滋味儿,“饿吗?想吃点儿什么?”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还是不吃了,吃了就又要吐。” 闻言,杨坚蹙眉道:“那也不能不吃啊,瞧你都快瘦成一把骨头了。” “哪有那么夸张!”独孤伽罗白杨坚一眼,“我这肚子上不都是肉吗?” 杨坚也白了独孤伽罗一眼,道:“那是你儿子。” 独孤伽罗吐吐舌头,愉快地轻笑两声。 “陛下、殿下,公主和两位殿下来了。” 尽管与床上的杨坚和独孤伽罗之间隔着一道屏风,可洛容依旧不敢抬头看向床的方向。 不管在这两个人身边伺候了多少年,这番恩爱的景象都叫人无法直视。 “他们怎么又来?”杨坚不满地蹙眉。 “你瞎说什么呢!”独孤伽罗瞪了杨坚一眼,“等他们都不来了,你就哭去吧!洛容,叫他们进来吧。” 说着,独孤伽罗就想从杨坚怀里出来。 就算不觉得她与那罗延之间的亲昵有什么不妥,可真要是有儿女在旁边看着,还真会觉得不好意思。 “做什么?”独孤伽罗一动,杨坚就收紧了手,“老实靠好。” “勇儿他们就要进来了,叫他们看见像什么样子?” “你都还没洗漱,又刚吐过,能有什么样子?”杨坚的这一句堵得独孤伽罗哑口无言,但杨坚还是抬手解下了床头这边的帘子,让散下的帘子挡住了两个人的身形,“这样行了吧?” 独孤伽罗撇撇嘴,又靠了回去。 “母后。” 杨丽华姐弟三人绕过屏风来到床边,辅一站定就透过那半透明的帘子瞧见了里面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杨丽华抽了抽嘴角,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跪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母后今日觉得怎么样?” 杨勇和杨广到底是没有杨丽华的经验多,先后随着自家姐姐跪下,却都是一脸窘迫。 独孤伽罗懒洋洋地回答道:“没什么事情,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挂心,若不得空就不必特地来看我。” 杨丽华抬起头来笑道:“怎么可能不得空?儿臣可闲得很!” “陈冲呢?”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们夫妻的影响,杨丽华与陈冲二人也几乎是形影不离,难得见杨丽华落单。 一听独孤伽罗提起陈冲,杨丽华就撇撇嘴,不满道:“还不都是父皇将陈冲派去建设新都,这人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干劲儿,都要住在那废墟里了!” 独孤伽罗轻笑出声,睨了杨坚一眼,对杨丽华说道:“你父皇是想着让你有一个名正言顺的驸马,前两年朝堂不稳,没能顾得上你们两个的事情,如今恰逢良机,刚好让陈冲办点儿正事,立个功劳,事成之后也好给你们俩办礼,总不能一直将就着。” 杨丽华眨眨眼,而后点头,道:“那儿臣就听从父皇和母后的安排,且忍忍便是。” 杨丽华此话一出,独孤伽罗又笑了,杨坚也是拿她这份豪爽没办法,也只能笑骂她两句。 第 196 章 杨丽华姐弟三人倒也识相,陪独孤伽罗和杨坚说了会儿话就一同离开。 这姐弟三人走了之后,也差不多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 见杨坚没有要放独孤伽罗下床的意思,洛容就机灵地在床上放了一张小桌,而后手脚麻利地将饭菜都摆在小桌上,都安置妥当就立刻离开。 看着小桌上清一色没有油水的小菜,杨坚微微蹙眉。 “让他们加一道肉菜上来好不好?” 独孤伽罗摇摇头,低声道:“不好,吃了吐。” 杨坚的眉心蹙得更紧,道:“反正你吃什么都要吐,每天都只有青菜,身体受得了吗?你不吃儿子还要吃呢。” 独孤伽罗一听这话立刻就扁嘴,眨着眼委屈地看着杨坚,道:“你就知道心疼儿子!” “胡说!我这分明就是在心疼你!”杨坚认真严肃地反驳道,“你原本就怎么吃都不胖,这两年每日耗费心神原本就比以前清减了些,自从怀上这个你瞧你这小胳膊,你说我使使劲儿能给你掰断了不?” 说着杨坚就抬起独孤伽罗的胳膊,用手掐住晃了两下。 “你掰一下试试?”独孤伽罗笑着调笑道。 杨坚白了独孤伽罗一眼,将独孤伽罗的胳膊塞进被子里,而后才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一片青菜塞进嘴里。 自从独孤伽罗害喜以来,宣室殿的厨子就几乎每日都要调整膳食的调味,杨坚每日三餐都是与独孤伽罗用同样的菜品,因而也大致记住了独孤伽罗的口味,到后来便是每一餐都要先替独孤伽罗试菜,若是新的菜式,杨坚就只试试是否有独孤伽罗讨厌的味道,若是先前吃过的菜式,只要被杨坚尝出与先前的调味略有不同,都会撤下去重新再做。 杨坚宁愿每日都要独孤伽罗吃同样口味的东西,也不愿看着她才吃下去就吐出来,只是为了独孤伽罗母子的身体考虑,他们不得不每天都做新的尝试。 结果这一次这青菜才刚塞进嘴里,杨坚的表情就骤然大变,扭曲得不成样子。 独孤伽罗正等着杨坚的鉴定结果,却突然瞧见杨坚一脸扭曲痛苦的模样,眨眨眼,茫然问道:“你怎么了?” 杨坚的嘴里还含着那片青菜,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犹豫半天才拿起桌上的那碗粥,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总算是将那片青菜与粥一起顺了下去。 “御厨今儿是怎么回事儿?他往这菜里倒了多少醋啊?!叫洛容进来给撤下去!” “很酸吗?”独孤伽罗眨着眼,满眼笑意地看着杨坚。 杨坚猛点头,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推开独孤伽罗下床找水去了,猛灌了一杯水下去就张口喊洛容。 “你别喊了,”床上的独孤伽罗已经拿起了筷子笑嘻嘻地吃着那盘被杨坚判定为御厨失误的青菜,“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 杨坚一怔,转头愕然地看着独孤伽罗:“太医是说孕妇的口味会变,但你这口味变得太重了吧?” 又将一片青菜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独孤伽罗笑道:“还好吧?” 杨坚抽了抽嘴角,调侃道:“要不要我去小厨房搬桶醋来给你当水喝?”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 “真的好吃?”杨坚走回床边,转身坐回原位,只看着独孤伽罗吃都觉得牙疼。 独孤伽罗嚼着青菜猛点头。 杨坚咂咂嘴,慵懒地靠在了床头:“慢点吃,那一盘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别吃得急了又要难受了。” “哦。”独孤伽罗点点头,继续吃青菜。 一盘青菜吃完,独孤伽罗才将筷子伸向其他的盘子,可尝了几口之后就放下了筷子,撇撇嘴向后倒进了杨坚怀里。 “怎么不吃了?”杨坚顺势搂住独孤伽罗,探头往小桌上一看,却发现只有那盘能酸掉牙的青菜一片不剩,其余的不管是菜还是粥几乎是一口没动。 独孤伽罗转身抱住杨坚的腰道:“别的不好吃……” 杨坚轻笑一声:“就喜欢吃醋?” 杨坚问这话时原本没有其他意思,可这话问出口后才觉得还有些其他意思。 独孤伽罗撇撇嘴,无视了这个问题之后就翻身趴在了杨坚身上:“那罗延,我想吃面。” “什么面?”杨坚不自觉地勾起独孤伽罗的一缕头发绕着玩儿。 “那罗延做的面。”独孤伽罗的下巴抵在杨坚胸口,笑嘻嘻地眨着眼。 “好,吃面。”杨坚笑着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就扶着独孤伽罗小心地起身,“你等着,我去厨房给你弄。” “我也去。”独孤伽罗也转身下床,趿上鞋。 “你也去?”杨坚立刻回身扶着独孤伽罗,“下个面一会儿就好,你就在这儿等着好不好?” 独孤伽罗笑着摇头,道:“不好。” 当孕妇最大的乐趣就是杨坚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摇头失笑,杨坚伸手在独孤伽罗的鼻尖上点了一下:“调皮!等我拿件衣裳给你。” 独孤伽罗点头。 知道独孤伽罗不会愿意自己这蓬头垢面的模样被人瞧见,杨坚特地选了件带着大兜帽的薄斗篷,直接将没梳妆过的独孤伽罗从头到脚罩了起来。 “难受就跟我说,恩?”临出门之前,杨坚特地嘱咐一句。 “你真啰嗦!”独孤伽罗皱皱鼻子,冲杨坚做了个鬼脸。 杨坚翻了个白眼就牵起独孤伽罗的手往外走:“真该让儿子来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德行。” 独孤伽罗嘻嘻一笑,道:“他们才看不见呢,这德行就给你看。” 杨坚听得眉开眼笑,嘴上却调侃道:“你就算巴结我,待会儿出锅的面也不会变的更好吃。” “你做的都好吃。”独孤伽罗不假思索道。 杨坚摇头失笑:“得了,待会儿给你加菜就是,你可别再说了,再说我可就忍不住要带你回房了。” 独孤伽罗嗔瞪杨坚一眼,后又笑道:“那我等吃完再说。” 这回换杨坚瞪独孤伽罗。 这死女人,怀着孕还来引诱他,是存心要看他难受吧? 第 197 章 杨坚与独孤伽罗同时出现在厨房,这场景在曾经的将军府里常见,在曾经的相府里也常见,但在宣室殿里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当阿宝先一步赶到小厨房清场时,小厨房里的御厨被吓得魂都快没了。 他们的手艺是要有多差才会让帝后起了亲自下厨的心? 阿宝劝了半天,御厨们却依旧不肯离去,只排成一排站在厨房门口,恭候杨坚和独孤伽罗的到来。 若真是他们做得不好,那他们在场才好在第一时间请罪,态度诚恳点儿说不定就能免去一顿罚。 因此,当杨坚与独孤伽罗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来到小厨房时,最先瞧见的是几个战战兢兢地站在小厨房门口的御厨,而后是陪着御厨们一起站着的阿宝。 见杨坚和独孤伽罗来了,阿宝和御厨们便先行了个大礼。 “都起吧。”杨坚虚抬了一下手,而后问阿宝道,“阿宝,我不是说叫他们回去吗?怎么都在这儿站着?” 阿宝撇撇嘴,道:“启禀陛下,御厨们一直担心他们的烹调方法不合殿下的口味,听闻陛下要亲自下厨给殿下准备膳食,御厨们心生敬佩,想要在此学习一二。” 杨坚笑着瞪了阿宝一眼,道:“只是派你道外地去办了一趟差,你竟还变得能说会道了?什么时候学会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的?” 阿宝偷偷睨了杨坚一眼,见杨坚的面儿上没有怒意,这才跪下,道:“卑职不敢。” 杨坚走到阿宝身边,轻轻踢了阿宝一脚,笑道:“得了,别在这儿装相了。门口守着。” “是,陛下。”阿宝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杨坚看了看其他几位御厨,说道:“安心吧,朕不是因为你们做得不好才来的,只是皇后说想要吃朕亲手下的面。这里也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下去歇着吧,该做晚膳的时候朕会再派人来通知你们皇后想吃的膳食。” 几位御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又集体看了阿宝一眼,见阿宝给了他们一个可以退下的眼神,便跪安离开。 杨坚轻笑一声,而后才拉着独孤伽罗进了厨房。 进了厨房之后,杨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独孤伽罗清理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而后脱下独孤伽罗身上那件薄斗篷,折叠成方形充当坐垫。 “坐。” 独孤伽罗扶着杨坚的手,笑眯眯地坐下。 其实她现在并没有这么娇弱,她只是吐得厉害了些,其他的都很正常,只是自打杨坚当上了宰相之后,她就再也没享受过杨坚这样全心全意、千依百顺的照顾,刚好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再体验一回当初刚成亲时的甜蜜。因此独孤伽罗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再三向杨坚保证自己的健康。 安置好了独孤伽罗,杨坚就忙活了起来,只是这宣室殿的厨房他还是第一次进,别说要下面了,他连面放在哪儿都不知道呢,因此杨坚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齐,但这个过程并没有影响杨坚的心情。 独孤伽罗看了看正在揉面的杨坚,又看了看杨坚之前放进篮子里的一根萝卜,想了想,独孤伽罗还是不好意思坐在那里干看着,于是就起身走到案板前,一手拿出杨坚已经洗好的萝卜,另一只手就拿起了菜刀。 “停!” 独孤伽罗才刚将萝卜放在案板上,就听见杨坚的声音,登时就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杨坚,“这萝卜不切吗?” 杨坚只定定地看着独孤伽罗手上的菜刀,十分严肃地说道:“你把菜刀放下。” 独孤伽罗闻言看看菜刀,再看看表情颇有些紧张的杨坚,摇头笑道:“干吗叫我放下菜刀?我又不是要拿着菜刀去杀人,切个萝卜而已,你紧张什么?” “不行!你放下!”杨坚干脆放下手上的面团,擦了手到独孤伽罗身边,“你放开那根萝卜,我来。” 独孤伽罗撇撇嘴,还是放下了萝卜和菜刀:“那我不想坐在旁边干看,没意思。” 闻言,杨坚四下张望一番,而后突然捞过一筐青菜塞进独孤伽罗怀里,道:“乖,摘菜去。” “哦。”好歹有个活儿干。 于是独孤伽罗抱着一筐青菜又回到位子上坐好,一边看着杨坚揉面、抻面,一边兴致勃勃地摘菜。 杨坚的厨艺一般,以往做出的家常菜也只是普通而已,但唯独这抻面的功夫是当年在云州酒馆里练出来的,不论是速度还是劲道那都是一顶一得好,动作干净利落,瞧着还有几分帅气。 独孤伽罗看着看着就忘了摘菜。 没等多久,一碗面就出锅,独孤伽罗满眼期待地看着杨坚将那碗面放在眼前,直到杨坚推开她面前那筐青菜时,独孤伽罗才反应过来。 “这菜你没用啊?”独孤伽罗歪着头看着杨坚。 杨坚摸摸鼻子,笑道:“恩,没打算用。” 独孤伽罗一听这话就瞪起了眼睛,抓起一颗青菜就丢在了杨坚身上:“没打算用你还叫我摘?!” “你不是说没意思吗?”杨坚接住那颗青菜,再丢回筐里,“留着他们晚上用,乖,吃面。” 独孤伽罗咬咬牙,抄起筷子闷头吃面。 杨坚擦了擦手,笑着坐在了独孤伽罗旁边。 “慢点儿吃。” 独孤伽罗瞪杨坚一眼。 还不都是因为那罗延欺负她! 挨了一眼瞪,杨坚却嘿嘿一笑,撑着脑袋坐在一旁看独孤伽罗吃面。 一碗面吃完,独孤伽罗就将空碗推到了杨坚面前。 “我还要。” “还要?”杨坚挑眉,“没关系吗?胃难受吗?想吐吗?” 独孤伽罗摇头道:“不难受,也不想吐。我还要吃。” 杨坚狐疑地端着碗回到锅旁,想了想,只给独孤伽罗盛了半碗。 独孤伽罗看着那半碗面撇撇嘴,两口吃完,就又要了第三碗。 杨坚越看越觉得担心,直到独孤伽罗将那一锅面都吃了,杨坚彻底慌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独孤伽罗,似乎下一个瞬间独孤伽罗就要把面都吐出来了一样。 然而独孤伽罗只是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笑容甜美。 第 198 章 自打独孤伽罗吃下了一锅面之后,杨坚便每日都要亲自下厨,顿顿做的都是面,换成别的独孤伽罗就不吃了,换别的人做独孤伽罗也不吃。 于是隋国的皇帝每日最重要的事情除了上朝就是琢磨着一日两餐的面要加什么佐料和辅料。 宣室殿的书房里,杨坚撑着脑袋斜倚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独孤伽罗,准确来说是在看独孤伽罗的肚子。 “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呢?”独孤伽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放下了手上的折子,嗔瞪杨坚一眼。 不就是这些日子吃得有些多,整个人又胖了两圈吗?他至于这样盯着看吗? 杨坚依旧盯着独孤伽罗的肚子,突然感慨万千地开口说道:“你说老四只吃面,能长大吗?” 独孤伽罗一怔,而后冲天翻了个白眼:“你瞧我这肚子多大,就知道你们家老四长得大还是长不大了。” 杨坚眉梢一挑,故意逗独孤伽罗道:“你确定那都是老四的大小?我怎么觉得是你肉厚了?” 独孤伽罗毫不犹豫地就将手上的折子砸向了杨坚。 “哎呦!”杨坚稳稳地接住折子,笑眯眯地下榻走到独孤伽罗身旁坐下,伸展手臂圈住独孤伽罗的腰,还顺手掐了一把,道,“肉厚好,摸着有手感。” “起一边儿去!”独孤伽罗撞开杨坚,“满屋子人呢,做什么呢你?” 杨坚眼睛一瞪,道:“哪有人?这里哪有别人?” 默默站在一旁的东贵和洛容等人一听这话立刻自觉地退下,不仅省了礼节,连双脚落地时都不发出一丝声响,尽量配合杨坚做出“这里没人”的假象,不一会儿书房里就真的只剩下杨坚和独孤伽罗了。 杨坚得意一笑,道:“看吧?就咱俩,没别人。” 独孤伽罗真是无话可说了,从杨坚手上抢过方才丢出去的折子,继续看了起来。 被冷落的杨坚不开心了,身子一歪就靠在了独孤伽罗身上,却也只是身体相贴,杨坚是万不敢把自己的重量压在独孤伽罗身上的。 “那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你非得看不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后宫里也会有人给皇后写折子了?她们有什么事儿不能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啊?写什么折子?看着累眼! “是陈婉写的,”独孤伽罗不以为意道,“上次闹过之后,陈芸似乎是一蹶不振了,倒是这个陈婉,也不知是放弃了还是另有打算,竟还真的接下了后宫里的一些事务,三天两头地就写个折子来汇报一下后宫里最近发生的事情,看着倒也挺有意思的。” 听了独孤伽罗的解释之后,杨坚寻思了半晌才开口问道:“陈婉……是哪一个?瞧着挺文静的那个?” 独孤伽罗转头瞪了杨坚一眼:“好歹是你自己带回宫的女人,你也把人家的样貌和名字记清楚啊。陈婉是爱生气的那个。” “恩?”杨坚略感诧异。 他还以为那个看起来文静的女人是比较识时务且能屈能伸的,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她应该可以不择手段,可怎么到了这会儿显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 又琢磨半晌,杨坚对独孤伽罗说道:“后宫里虽然没有妃嫔,可需要打理的日常事务却一件都不能落下,有个人能帮帮你也好,只是别叫她们爬到头上来。” “得了吧,”独孤伽罗提笔在折子上写了一行小字,“你那些个手段还是留着用在前朝吧,女人啊,其实简单得很。” 杨坚不以为意道:“总之你自己酌量着办吧,你说行就行。” 独孤伽罗的笔一顿,又转头看着杨坚,道:“说起来,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 “恩?什么?” 独孤伽罗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若有朝一日,陈婉和陈芸想要离开后宫了,能不能准她们离开?” 她是不喜欢有人来跟她抢杨坚,若是谁犯了这个忌讳,她绝不手软。可这也不是件谁对谁错的事情,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三十几年,她能理解她们认知中的生活常态是什么样子,她也知道她们对爱情和婚姻的定义是什么,她不能说她们是错的,因为她们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人,她也不能说自己是对的,因为她是这个时代的另类。 若有朝一日她们想通了,要开始追寻各自的幸福了,她也希望她们能如愿以偿。 独孤伽罗这话一出口,杨坚就大概猜到独孤伽罗是在想什么了。 笑着在独孤伽罗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杨坚道:“她们若想走就叫她们走,我留着她们做什么?”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又在折子上写下了另外一行小字,而后就合上了折子丢在一旁,抻了个懒腰就靠进了杨坚怀里。 “说起来这几日都没见着勇儿和广儿,倒是丽华天天来,你把儿子们怎么了?” 杨坚撇嘴道:“我能把那两个祖宗怎么样?让人带去外地玩儿了。” “玩儿?”独孤伽罗狐疑地看着杨坚,“让谁带出去了?” “勇儿跟着你三哥南下了,广儿则跟着杨瓒去了西北。” 勇儿和三哥?广儿和杨瓒? 独孤伽罗眨眨眼,道:“你怎么就不能让勇儿跟着杨瓒走,叫广儿跟着三哥去?这要是回来之后勇儿变得更稳重了,广儿变得更不正经了怎么办?” 杨坚一怔,突然也意识到这样的安排有哪里不对,但人都已经离开长安好几天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啊。 于是杨坚安慰独孤伽罗道:“就那么十天半个月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变了?儿子们像我,心性坚定。” 独孤伽罗抽了抽嘴角,道:“你从哪儿看出你自己心性坚定了?” 杨坚咧咧嘴,道:“我为你守身如玉二十几年,可不是心性坚定吗?坚定得很!”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 第 199 章 杨家老四出生在那一年的冬天,独孤伽罗替他取名为俊,只盼着他能长成个俊俏郎君,娶妻生子安生度日。 独孤伽罗有努力将儿子们培养得正直坦荡、兄友弟恭,尤其好好培养了一下杨广对兄长杨勇的依赖、尊敬和维护。 如今看来,她的教育是成功的,杨广对杨勇的确是好的没话说,平日里不管是处理政务还是与大臣交往,杨勇的疏漏全部都是杨广在善后,且做得不露痕迹,叫人以为那些都是杨勇的精明。 只是她似乎还是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命运,杨勇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继承父业,可以做臣子,却很难成帝王。这一点想必杨坚比她还要清楚。 现在独孤伽罗在考虑的就是要在他们的有生之年解决杨勇与杨广的继承问题,还是将这个问题留到他们死后,让儿子们自己解决。 所幸杨坚还能活上好多年,他们还有时间去创造奇迹。 杨俊满周岁那年开春,独孤伽罗就带着杨广和杨俊与杨坚一道离宫微服,只因杨坚想要开凿一条运河以便南北物资运输,顺便亲眼看一看自己称帝两年来的奋斗成果。 这一次出巡,独孤伽罗和杨坚有心历练杨勇,便只留下杨勇监国,可杨丽华一想到弟弟一个人留在京中应付那些阴险狡诈的大臣,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想着她自己也是做过皇后的人,便自请留守,好歹能给弟弟当个后盾。 独孤伽罗觉得这样也好,便同意杨丽华留下。 一路南下,杨坚时常带着杨广赛马,独孤伽罗则抱着小杨俊在马车里闲呆着。 洛容见独孤伽罗实在是太闲了,便开口说道:“夫人,要么您把小郎君交给奴婢照顾,您也骑上马去活动活动?” “不了,”独孤伽罗笑道,“平日里自己跑跑就算了,与广儿一起我是跑不动了。那罗延那厮是被关在宫里太久了,这又是跟儿子一起,可把他给能耐的,等今儿过了你再看,看他还跑得动不。” 一听独孤伽罗又开始损杨坚,洛容笑道:“奴婢瞧着主君倒是依旧英勇,指不定再上沙场还能杀敌呢!” “可拉倒吧!”独孤伽罗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他年轻那会儿都不是那块料,事到如今还杀什么敌?他腰上常佩的那把剑都没开刃呢。” “那是装饰!”马车的床帘突然被人挑开,杨坚从那小小的窗户探头往里看,气呼呼地瞪着独孤伽罗,“你就成天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独孤伽罗撇撇嘴,将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见状杨坚真是哭笑不得,又道:“若我什么才能都没有,那当初非要嫁给我的你又算什么?有眼无珠?臭味相投?蛇鼠一窝?王八看绿豆?” 洛容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他们家主君这词还不少呢。 “我口味重呗,”独孤伽罗眨着眼笑道,“而且谁非要嫁给你了啊?那还不都是你非我不娶,我瞧你可怜才嫁的嘛!” “哎呦!”杨坚给气笑了,道,“那我还得感谢独孤七娘子怜悯了?您这一可怜我,就一连给我生了四个?我怎么不知道七娘子是这么心善的人呢?” 听了这话,独孤伽罗也乐了,又回嘴道:“这哪儿是给你生的?这是给我自个儿生的,这一个个又是皇子又是公主的,日后可就不愁没人给我养老了!” “呸!”杨坚啐了一口,“你老了也是我养,关他们什么事儿?而且他们还都是我养着的呢!” 无话反驳,独孤伽罗皱皱鼻子,问道:“你到底是来干吗的?没事儿就把帘子放下!让风吹着儿子怎么办?” 杨坚笑道:“瞧你把他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哪儿还能吹着风?我是来叫你出来骑马的。” “骑什么马?”独孤伽罗蹙眉,“我陪儿子。” “带儿子一起出来!”杨坚放下帘子,叫车夫停了车,打开了车门,“你出来就是了,我还能害了咱儿子吗?” “唔……”想了想,独孤伽罗还是抱着小杨俊下了马车。 “把儿子给我。”杨坚坐在马上向独孤伽罗伸出了手,另一边阿宝也打马上前,将一条长长的布带和一件小斗篷递给了杨坚。 见阿宝送上了东西,独孤伽罗反而想知道杨坚要怎么办了,于是就把儿子送了出去。 杨坚嘿嘿一笑,先将小斗篷给杨俊裹上,帽子扣上,绳子系好,而后就用布带将小杨俊绑在了自己身上。 在旁边看着的杨广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看着杨坚的花式绑法,独孤伽罗也喷笑出声:“亏你想得出来!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把儿子摔了,我就打爆你的脑袋!” 杨坚撇撇嘴,道:“说得好像这只是你儿子一样,他可也是我儿子,就算摔着了我自己,也不能让他摔着!” 独孤伽罗这才笑着上马。 有了独孤伽罗和小杨俊的加入,杨坚和杨广父子也不跑得太快,比起跑马,父子俩更喜欢逗弄小杨俊。 见这父子三人玩得欢乐,独孤伽罗也就放心了,这才有了欣赏景色的心情。 这乡间的自然景色越看越让独孤伽罗觉得心情舒畅,扭头看了看还玩在一起的父子三人,独孤伽罗突然马鞭一扬,纵马跃出。 一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突然加快,杨坚惊得抬头望去,这一看就吓了一跳。 “这女人!方才还说不下来,结果下来了她比谁都没分寸!广儿,追上去保护好你阿娘!” “是!”杨广片刻不敢耽误,赶紧就打马追了上去。 他们一家人真是不能一起出门啊,这真是玩起来一个比一个疯! 第 200 章 入夜,一行人便投宿到一个小镇的客栈里,那客栈不大,却干净整洁。所幸杨坚这一次南巡想要微服私访,因此也没带多少人,连阿宝、东贵、洛容、洛生、苏威等人一起算上,也不到二十个人,投宿在这小小的客栈里是刚刚好。 吃过晚饭,众人便各自回房。 独孤伽罗抱着小杨俊,安排洛生与杨广同屋住下后,便与杨坚一起回了房,两人相视一笑,便在屋里坐下闲聊,聊的事情无关家国天下,就只是些琐碎的日常而已。 夜色渐浓,其他房间的烛火次第熄灭,杨坚扒着门缝四处瞧了瞧,便重新关好房门,回身冲独孤伽罗点了点头。 独孤伽罗吹熄房间里的烛灯,而后就抱着小杨俊坐到房间的一边,是与床所在的位置截然相反的一边。那里刚好有一处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独孤伽罗正坐在那里。 杨坚则翻身上床,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在房间里各据一方,谁都没有动作,谁都不理谁,静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了许久,杨坚都快要真的睡过去了,独孤伽罗正想着他们是不是猜错了,门外就有了动静。 轻微的脚步声之后,门闩被人用匕首轻轻挑开。看着匕首在门缝间艰难地移动着,就知道来人的技艺并不熟练。 杨坚撇撇嘴,悠闲地将双手叠在脑袋下面枕着,静静地看着门缝间那迟钝的一抹银光。 独孤伽罗也毫不在意似的,将裹着小杨俊的小棉被再掖紧一些。 门闩终于被挑开,虽然途中发出了一些声响,但声音微小,若房里的人真的睡着了,也不会被吵醒。但门外之人是就打算这样推门而入?那不管这房里住的是谁,他恐怕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就要吵醒床上酣睡之人了。 杨坚和独孤伽罗正同时腹诽来人的大意,却见门外之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放着那挑了门闩的门不管,又在那一侧的窗户上戳了个洞,而后探进一根细细的竹管,吹出一缕白烟。 独孤伽罗心想她终于是有幸见识到这神奇的一幕了,虽然不知道那缕白烟是否真的能从门边扩散到床上并产生使人昏迷的作用,但保险起见,独孤伽罗还是捂住了自己和小杨俊的口鼻。 另一边的杨坚也屏住了呼吸,但也不是那么在意,趁着那人还没推开房门的时候挥着衣袖扇了两下,就又恢复了呼吸。 看样子这家客栈的老板也算是忠厚老实了,竟还会相信戏文里的这些桥段,真不是个做坏人的料啊。 杨坚和独孤伽罗两人又等了大约两刻钟,房间的门才被人推开,此时,独孤伽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终于见着一人进来,可进来的却是客栈所有伙计里看着最忠厚老实的,而且看他往床边走的那颤颤巍巍的步子,就知道他是真的不擅长做这种事情,说不定这是他生平的第一次,而他毫无经验的第一次就这样献给了非常有经验的杨坚和独孤伽罗。 杨坚突然长叹一口气,不等那人在床边停稳脚步,杨坚就坐了起来,不耐烦地抓抓头,问道:“你到底是要偷还是不要偷?磨磨唧唧的烦死人了!” 见杨坚突然坐起来,那人先是一怔,继而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挥拳打向杨坚。 这一拳虎虎生风,倒是吓了杨坚一跳。 杨坚匆忙躲开,从床上跳到了地上。 “还以为只是个寻常人,可怎么是个练家子?”杨坚挠挠头。 “主君。”洛生不紧不慢地出现在房间门口,冷眼看着房间那个慌乱的男子,“要将他绑了送官吗?” 一听说要将他送官,那个男人便等不得杨坚的回答,吓得立刻冲向门口,似乎是打算蛮横地冲破洛生的守卫逃出去。 洛生是在外面旁观了这个男人从开门到进屋的整个漫长过程,因此也是以为这男人只是个普通人,等从这个男人势如破竹的气势和微妙的步伐上判断出这男人也是习武之人时,洛生已经失了先机。 “洛生当心!”杨坚立刻冲过去要帮洛生一把。 独孤伽罗也腾地站了起来,抬脚就将身旁的一个圆凳踢了出去,那圆凳瞬间滑开好远,装上了男人的腿。 男人被这圆凳一绊,立刻就摔倒在地。 独孤伽罗没想到那圆凳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看着摔了个五体投地的男人,独孤伽罗也是愣住了。 虽然习武,却并没有什么经验吗?先前他们在大堂里吃晚饭的时候也是一样,若不是这人的言行举止太不正常,他们也不会怀疑这家客栈是个黑店,亏他们还打算陪着他们好好玩一玩的,结果却只有一个没经验的倒霉鬼来送死? “主君,怎么办?”将男人制服,洛生抬头看向杨坚。 虽说这人是来偷东西的,可却莫名觉得他很可悲,都不值得他们费力押着他去见官。 杨坚也为难了。 原本以为是个坏人,他们抓了人就送去当地官府,可此时杨坚也莫名同情起这个被一张圆凳打败的男人,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坚转头看向独孤伽罗,却见独孤伽罗也摇了摇头。 三个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门外一声高喊。 “刀下留人!” 三个人给吓了一跳,随即抽了抽嘴角。 这家店里怎么都是些喜欢听书看戏的? 第 201 章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女人闯进了杨坚和独孤伽罗的房间,一见先前的男人被按倒在洛生脚边,登时就跪了下去。 只听“噗通”一声闷响,独孤伽罗只是看着都觉得自己的膝盖也跟着隐隐作痛了。 “请几位贵人手下留情!”话音未落,那女人又嘭嘭嘭地磕了三个响头。 杨坚挠挠头,突然觉得事情可能稍微有些麻烦了。 “要不……今晚上就先睡吧?” 闻言,独孤伽罗瞪了杨坚一眼,而后对那女人说道:“这位娘子快起来吧。”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正说着,洛容就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似乎是被女人先前的喊声惊醒,忙乱中都没穿好衣裳。 可等看到跟在洛容身后一起出现的苏威时,独孤伽罗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 “原本是想安静地把这件事解决了,但似乎已经惊动了客栈上下,便去大堂说道说道吧。” 与他们同行而来的人必然会如洛容这般赶来看上一眼,毕竟他们是随行保护杨坚的,不好落个怠忽职守的罪名,而犯事儿的是客栈里的活计,想必客栈里的那些人也十分关心事态发展吧?既然如此,倒不如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这事情解决了。 “夫人言之有理。”杨坚自也是注意到不断聚到门口的众人,听了独孤伽罗的建议之后,便牵起独孤伽罗的手往外走去。 洛生立刻将地上的男人提起来,跟在杨坚夫妇身后。 那女人也忙从地上爬起来,拎着裙摆追在后头。洛容定了定神,转头看了看苏威,这才视死如归般跟了上去。 洛容跑开之后,一直面带微笑的苏威才苦了脸。 皇后方才的神情略微有些恐怖啊,他不会直接被砍掉脑袋吧? 想了想,苏威还是转身跟去了大堂。 “阿爹,阿娘,怎么了?” 杨广迎面大步走来,一瞧见洛生手上还提着一个人,脸色立刻就变得铁青。 “没事,”独孤伽罗笑了笑,而后将小杨俊递给杨广,“抱着你弟弟。” “好。”杨广接下小杨俊,像模像样地抱在怀里,而后跟在独孤伽罗身侧,“阿爹和阿娘真的没事儿?” 杨坚笑了笑,得意道:“能有什么事儿?当年与你阿娘北去云州的路上这种事儿都不知道碰上多少回了,被人得逞了个两三次之后就学到了经验,那之后就只有你阿娘与我讹诈别人的份儿了!” 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道:“做了这种事儿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当然得意了!”杨坚梗着脖子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那会儿盘缠都没了,能从别人手上讹出钱来那也是能耐!而且当时积累下的经验,如今不都用上了吗?” 真正学会对所有人都心怀警戒、小心提防,便是从那时开始,从一个人的面部表情上找出做贼心虚的痕迹的方法也是在那会儿学会的,如今用在朝堂上,不知有多好使呢! 跟在后头的女人一听这夫妻俩经验老道,登时就打了个激灵。 完了,这下是真的闯祸了! 独孤伽罗带人在大堂找地方坐好,客栈的老板和伙计也聚在不远处的一桌,好奇地向这边张望,似乎并不知晓发生什么。 “那么,说说你们的理由吧。”独孤伽罗冷眼看着方才闯进屋的女人。 看出独孤伽罗的心情不好,杨坚给了苏威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与杨广凑到一处逗儿子。 而不知道真实情况的这一对男女只看出独孤伽罗十分生气,还天真地以为这位夫人是因为他们的不敬而生气,于是双双跪在了地上。 那女人急忙解释道:“夫人息怒,都是奴儿的错!夫人若怒气难平,尽管责罚奴儿便是!” 听到这话,那男人立刻膝行上前,高声道:“不,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见贵人们似乎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因而心生歹念。既然被擒,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夫人,是奴儿……” 独孤伽罗眉心一蹙,冷声道:“别吵,孩子正睡着呢。” 这一对男女这才想起先前一直被这位夫人抱在怀里的婴孩,登时都闭上了嘴。 独孤伽罗又道:“我只问你们缘由,没问你们是谁的错。” 那对男女一怔,面面相觑之后,不知为何就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客栈的另一个伙计突然高声喊道:“我知道!” 独孤伽罗闻声望去,便瞧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脸兴奋地站着,只是坐在他旁边的人一直在拉扯他的衣服,似乎很不愿他出头。 独孤伽罗倒是不在意,只开口道:“那你来说说。” 那少年嘿嘿一笑,道:“是咱们三娘嫌弃六哥唯唯诺诺的,空有一身武艺却不像个男人,还说六哥若是想娶她,得做出点儿大事儿来!” 少年的话音刚落,那男人就一脸错愕地看着少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这话话音未落,那女人的脸色就更红了。 少年摸摸鼻子,心虚道:“我偷听到的。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们要在厨房里说这事儿啊!” 独孤伽罗眉梢一挑,又看向那个垂着头的女人,问道:“你觉得,偷鸡摸狗是像个男人的大事儿?” “奴儿没说……”那女人心虚道,“奴儿是以为他不敢,所以才说要他有胆子就从贵人们身上偷一样东西来。” 独孤伽罗转头看了看杨坚,突然微微一笑,对那一对男女道:“索性今日你们是碰上了我们……这事就此作罢,去睡吧。” 男人要如何表现才像是个男人?他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才像个男人? 原本就不是像与不像的问题,只是看没看到罢了。 解决完了这一桩事儿,独孤伽罗转头瞧见洛容时就又冷下了脸。 “洛容,你随我来。” 第 202 章 独孤伽罗领着洛容上楼回房,关上房门打算来一次促膝长谈。 杨坚识相地留在大堂等她们结束长谈,苏威原本是跟着上去的,却在房门前又被人给撵了出来,转头便见大堂里只剩下百无聊赖的杨坚,苏威想了想,还是凑到了杨坚身边。 他们的陛下一定是最了解皇后殿下的。 “那个……陛……主君,您说,洛容她不会有事吧?”站在杨坚身后,苏威颤颤巍巍地问道。 杨坚抬眼睨了苏威一眼,挑了挑下巴道:“坐吧。你不必担心洛容,担心一下你自己就好了。” 苏威依言坐下,听了杨坚的话却满心不解:“请问陛……主君,这是何意?” 杨坚咂咂嘴,问苏威道:“你娶妻了对吧?” 苏威点头,道:“父母之命而已。” “别管是谁的命令,你娶了对吧?” 苏威点头。 杨坚又道:“你府里一共多少个妾室来着?” 苏威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道:“七、七八个吧?但都是同僚、友人送来的,不好拒绝,又不能撵出门去让她们自生自灭,因此……因此就都留下了。” “你儿女几个来着?”杨坚哂笑道。 “儿女……三儿两女,总共……总共五个。”苏威咽了口口水。 到了他这个年岁,这其实都不算什么,但好像……似乎……大概……皇后是非常不喜欢男人有妾的? 听了苏威的回答,杨坚冲天翻了个白眼,道:“你这拖家带口的,竟然还敢招惹洛容?你知道洛容是什么身份吗?” 苏威眨眨眼,不确定地回答道:“是……是皇……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女婢?” “啧啧啧,无知者无畏啊,”杨坚摇头晃脑地感叹一句,而后道,“洛容是夫人的陪嫁女婢,卫国公府出来的,打小就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待她有如姐妹一般,连我都不敢给洛容委屈受,你竟敢如此轻慢洛容,你说你是不是找死?” “好……好像是……”苏威紧张得又咽了口口水,“可是……可是我待洛容是真心的!” 杨坚哂笑道:“那要看洛容怎么说了。” “洛容……洛容她会怎么说?” 杨坚白了苏威一眼,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也、也对。” 跟杨坚聊完之后,苏威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独孤伽罗的房门才再次打开,独孤伽罗与洛容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从房间走出,瞧洛容那样子似乎是哭过了。 苏威立刻冲上楼梯,跑到洛容面前,刚要开口向独孤伽罗请罪,却见独孤伽罗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就潇洒转身回了房间,竟是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 杨坚背着手优哉游哉地回房,路过苏威身边时还拍了拍苏威的肩膀,笑道:“日后可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了,若被夫人逮着错处,你就等着被整治吧。” 话说完,杨坚也不管苏威是什么心情,就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准备安抚因此而沮丧的独孤伽罗。 苏威愣了半天,回过神后就问洛容道:“夫人说了什么?” 洛容摇摇头,道:“没说什么,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苏威急了,“你若不跟我说,我、我就进去找夫人去!” “那你进去啊!”洛容瞪了苏威一眼,“你现在进去试试,看主君会不会揍你!” 苏威挠头:“那你倒是跟我说啊!” “说什么说!”旁边的房门被人猛地踹开,独孤伽罗从房间里蹿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苏威道,“洛容说她不求名分,她心甘情愿,你还想问出个什么啊?!” 苏威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独孤伽罗不敢说话。 杨坚从屋里踱步出来,笑着看了苏威一眼,而后搂住独孤伽罗往屋里带,柔声安抚道:“你吓着苏威了。乖,不生气了啊。” “我能不生气吗?他凭什么啊!真是……” 被杨坚硬是拉回房间,房门关上后,独孤伽罗的声音就越来越小。 “洛容……”苏威总算平复了惊慌,抱住洛容心疼地叹一口气。 洛容依偎在苏威怀里,道:“夫人问我,我是愿嫁给一个爱我的人为妻,还是给一个我爱的人为妾,我说我这一生原本只是个奴婢,别说是做妾了,就算给人当了玩物也抱怨不得,但我遇见了夫人,夫人命好,又待我好,因此我也沾了夫人的福分,我的命也好了,我知足了。” 洛容又抬起头看着苏威,笑道:“而且,在我心里没有谁比夫人还重要,我这一辈子都要守在夫人身边,跟你在一起,虽无名无分,却也无牵无绊,相爱时便在一起,若哪时不爱了,你走你的,我也不留你。这一辈子我掏心掏肺的爱过,也就了无遗憾了。” 听了这一番话,苏威心中五味杂陈,曾羡慕别人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可如今听心爱的女人说一句“你要走我不留”,苏威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个不适合风流的人。 怨只怨他没在最好的年月里遇见洛容,若早些遇见,他无妻无妾,定要学陛下那般一生只与一人相伴到老,若早些遇见,洛容尚没有忠心至此,那他也将成为她心里最重要的人。 只可惜,可惜事到如今他为名利缠身不能为她抛妻弃子,她忠心护主也不会随他远走高飞。 呵!这样一想,又突然觉得他们很相配。 苏威突然笑了,抱着洛容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道:“听你这样说,我就觉得我应该一辈子都缠着你,这样你就一辈子只掏心掏肺地对我一个人,值了。” 闻言,洛容嗤笑一声,道:“你若有主君那样的坚强,就试试看吧。” 说罢,洛容推开苏威,脚步轻快地往房间走去。 苏威咋舌,追了上去,道:“你这女人,张口闭口不是夫人就是主君,怎么就不见你把我挂在嘴边说一说?” 洛容嗔瞪苏威一眼,道:“你当你是谁?你连主君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叫你看看能不能比得上!” 苏威关上房门,笑着扑向洛容。 第 203 章 南巡的路上,再没发生什么事情,准确来说,是杨坚为了确保妻儿的安全,特地联络了秦川,要秦川通知他建在各地的客栈商铺接应,这才免去了许多麻烦。 而这一路上,最倒霉的就数苏威了。跟洛容之间的事情暴露之后,独孤伽罗就再没给苏威好脸色,一路上把苏威尽情使唤了个够,叫苏威叫苦连天,可苏威向洛容抱怨之后,却被洛容骂了一句活该,这就让苏威更加伤心了。 杨坚心安理得地看了一路的热闹。 原本他还担心要办正经的事儿的时候伽罗会觉得无聊,可有个苏威给伽罗打发时间,伽罗这一路上都没无聊过,苏威真是他的得力臣子啊! 杨广就更机灵了,这一路上活跃至极,看起来似乎只是在玩闹,可却与随行的各部官员混了个熟,各种事情也学会了不少,甚至连同杨坚和独孤伽罗与下属的相处之道都学了几分。只是学过了,杨广也没跟任何人炫耀,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闲下来的时候就帮独孤伽罗顾看小杨俊,瞧着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沿着他们预设的运河走势走了一遍,大致了解了各地的情况,杨坚便决定启程回京,不然等南方的天气真的热了起来,杨坚担心年幼的杨俊受不住。 但返程的路杨坚也走得不急,反正有高熲、杨素在京中辅佐杨勇主持大局,杨坚倒也不太担心,虽然每日从京中传来的密函上都要写一写杨勇的过失,可治国之事,怎么可能一点儿错都不犯? 杨坚犹记得自己刚成为丞相时,几乎每日、每件事都在出错,当时若不是有独孤伽罗、高熲、于翼和郑译几个人在身边,他指不定要把这天下毁成什么样呢!杨勇如今的作为与他相比已经好太多了。但杨坚担心的是人们要用来与杨勇相比较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杨广,杨勇与杨广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一些,也不知这次给杨勇这样拉拢朝臣的机会,他能否用得好。 才这样一想,当夜杨坚就收到了京中传来的急报,传信的是杨丽华,这就说明八成是出了大事儿。 拆开急报一看,果然就是一桩大事。信上说的是杨勇抓到了一个鲜卑旧臣的小辫子,于是就想公正严明地把人给办了,结果因为经验不足一时疏忽而被人反咬一口,一时露了怯,又叫许多朝臣起了趁火打劫的心。 杨勇是不许高熲几人将这事报告给杨坚,甚至将高熲几人软禁宫中,虽然待遇不错,但软禁的事实不会改变。 跟在杨坚和独孤伽罗身边这么多年,杨丽华自然知道杨勇这一次是闯了大祸,也更清楚高熲这一群人的分量,于是立刻书信一封,瞒着杨勇给杨坚送了过来。 知道杨勇犯了错时,杨坚并不生气。这不是什么无法挽回的过错,也不会导致任何人无辜丧命,大不了儿子犯了错,他这个老子去弥补就好。可当看到杨勇将高熲几人软禁宫中时,杨坚勃然大怒,第一次当着独孤伽罗的面儿怒吼连连。 杨广跪在杨坚的不远处,吓得浑身发抖。独孤伽罗怕吓着小儿子,便赶忙让洛容和苏威带着杨俊去别处。 “逆子!”杨坚抬脚就将一把椅子踹飞出去,那椅子撞上房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杨广又是一抖,“他可真是翅膀硬了啊,连朕的兄弟都敢软禁,他怎么不干脆废了朕直接登基啊!” 独孤伽罗端一杯茶坐在床边,听到这话,便轻啜一口茶。 杨勇这事儿办的,确实有欠妥当,被他软禁的那几个都算得上隋国的开国功臣,当年的事儿如今说来都算不得是惊心动魄,他们这皇位也是没沾一滴血就到手了,可在当时,他们个个都是在赌命。这几年那罗延掌国,疏失颇多,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这些人在替那罗延善后,可以取代那罗延的机会多到数不清,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背叛那罗延,为的是什么?不过就是情谊二字。他们于那罗延来说不是臣子,是兄弟,是那罗延放在心底珍重着的一群人。 杨勇可以在政事上犯错,甚至可以在人品上犯浑,但是他不该对那罗延的兄弟不敬。 独孤伽罗也曾想过,杨勇还小,他阅历不足,不懂这些是情有可原的,可当看到杨广的八面玲珑和长袖善舞时,独孤伽罗也再找不到借口。杨勇是真的没有那个天赋和才能。 杨广咽了口口水,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抖着声音开口道:“父、父皇息怒,哥哥……皇兄他定不是有心的,皇兄他、他许是怕父皇与母后知道消息后忧虑不安,请父皇看在皇兄这一片孝心上,原谅皇兄。” “原谅?”杨坚冷哼一声,“他该求的不是朕的原谅,而是那些看着他长大的叔父们的原谅,是兢兢业业替杨家守住天下的满朝文武大臣的原谅!” 听杨坚这么一说,杨广才恍然大悟。 难怪父皇这么生气,哥哥随随便便就软禁朝廷重臣的行为确实会影响到他在臣子之间的风评。哥哥这回可真是犯了糊涂啊! “儿臣请求父皇恩准儿臣即刻回京,辅佐皇兄挽回局势!” 听到这话,杨坚却沉默了下来,半晌也没说行还是不行。 心知杨坚是在盘算杨勇与杨广之间的平衡,独孤伽罗放下茶杯,柔声道:“就让广儿去吧,也该让勇儿知道,他的位子并不是稳的,安排那么多人教导他也不是因为闲的没事做。” 该发生的事情总是会发生,她虽知道将天下交到杨广手中会得到什么结果,可如今看来交到杨勇手上也好不了多少,杨家的帝王名声怕是怎么都保不住了。好歹她还知道杨广做过的几件好事,可若她真的要扭转这局势要杨勇继位,还指不定要发生什么呢。 人各有命。年龄越大,她越相信这句话。 杨坚闻言扭头,与独孤伽罗对视半晌,才终是叹息道:“那广儿你路上小心,让洛生带几个人随行保护。朕再给你一个时限,在朕回京之前,务必要将此事解决。” “是,儿臣领命!”杨广立刻起身,冲出屋去。 他得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赶回长安。 屋里,杨坚看着杨广跑走的背影,又叹一口气,道:“我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伤心啊。” 独孤伽罗笑笑,起身走到杨坚身后,软软地趴在了杨坚背上,轻声道:“别担心,他们都会好好的。” 第 204 章 因为杨勇闹出的事情,所以回京的这一段路,杨坚走得十分煎熬,一方面是担心两个儿子解决不了问题想要快一点回去,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也是时候该放手叫两个儿子学会承担罪责,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情的催使下,杨坚领着一队人马快一日慢一日地走着,倒是让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跟着杨坚心焦起来,最后还是独孤伽罗开了口,队伍才快马加鞭向长安城飞奔而去。 终于回到京城,杨坚风风火火地就先去了御书房,一道口谕便将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叫到了御书房里来。 独孤伽罗倒是不急,与洛容一道,先送杨俊回了宣室殿的后殿。 不知道杨坚会如何处置杨勇,苏威的心里也在担心,这一晃神,就跟着独孤伽罗和洛容进了宣室殿。所幸独孤伽罗和杨坚都不太在意这个,也没人怪罪苏威。 等回过神来,苏威一脸抱歉地看着独孤伽罗,拱手拜道:“臣唐突了,请殿下降罪。” 独孤伽罗将杨俊放在床上,淡然道:“看在洛容的份儿上,不与你计较。” 苏威松了口气,可这提着的心却始终放不下,于是又开口问道:“殿下,您不去御书房看看吗?” “去,怎么不去?”安顿好了杨俊,独孤伽罗才直起身子,“但也要分个时机。” 时机?苏威不懂,转头看向洛容希望能得到个解释,却见洛容已经开始忙活杨俊的事情了,似乎也不是很担心御书房那边的情况。 苏威定了定心神,想着人家亲娘都不担心,他跟着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等慢条斯理地将杨俊的事情都打理好之后,独孤伽罗才整理了一下衣裳,长舒一口气。 “洛容,你留在这里照顾俊儿,苏威和阿宝跟我来。” “是,殿下。” 三人齐齐应下,苏威和阿宝也赶忙跟着独孤伽罗一起出门。 虽然去后殿磨蹭了一下,可当独孤伽罗踏进御书房时,杨坚的脾气还没发完,高熲几人都有些尴尬地坐在一边儿,连杨广也没能陪跪在杨勇身边,御书房的正中就只有杨勇一个人垂头跪着,被杨坚骂得狗血淋头,哭都不敢大声哭。 见到独孤伽罗来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独孤伽罗暗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是勇儿从小到大第一次被那罗延骂得狗血淋头吧,第一次就是当着许多外人的面儿,勇儿也真是够可怜的。 进门瞧见这场景,独孤伽罗什么都没说,只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御案之后坐下,而后就跟其他人一样,静静地听着。 尽管独孤伽罗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发出什么声响,可只要她这个人来了,杨坚的骂声就越来越小,最后只愤愤地在独孤伽罗身边坐下。 独孤伽罗柔柔一笑,递了一杯茶给杨坚,道:“喝口茶吧。” 杨坚接过茶碗,猛灌一口。 独孤伽罗这才转头看向依旧垂着头哭的杨勇,问道:“勇儿啊,从小到大,不管你与广儿做了什么,你父皇也顶多只是板起脸来吓一吓你们,可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当着这么多叔伯的面儿骂你?” 被独孤伽罗柔声这么一问,杨勇“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抽噎道:“母后,儿、儿臣知错了。” 看着儿子哭得不成样子,独孤伽罗也是心疼:“勇儿我问你,在座的叔伯你都认得,他们与我、与你父皇年纪相仿,身为晚辈,你该如何对待长辈?” “该、该敬。” “你做到了?” 杨勇抹一把眼泪,哭声不止:“没、没有。” “我再问你,”独孤伽罗又道,“在座的叔伯你都熟悉,你父皇能得这天下,他们功不可没,他们是隋国的功臣,是杨家的恩人,你作为皇子,是他们未来的君主,君主该如何对待忠心功臣?” “仁、仁义,礼遇。” “你做到了?” “没、儿臣没有。” 独孤伽罗再度缓缓开口问道:“那么我最后问你,身为皇长子、公认的太子,你做到了什么?你的所作所为可对得起众臣信任、可对得起你父皇的信任?你的所作所为可对得起太子二字?” 没有怒吼,也没有训斥,可独孤伽罗接连提出的这些问题对杨勇来说却比责骂更让人心痛和惶恐。 “母后,儿臣真的知道错了!母后求您原谅儿臣!儿臣再也不敢了!母后!” 杨广到底还是坐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杨勇身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道:“父皇、母后,请念在皇兄初犯,就原谅他吧!皇兄仁厚,一定不会再犯,儿臣、儿臣替皇兄担保,若皇兄再犯,儿臣愿受惩罚!” 这场面倒叫高熲几人更加尴尬了。 这事儿虽叫他们觉得好笑,可他们若当真不想,杨勇也关不住他们,在隋国的朝堂上,他们说的话比不上杨坚和独孤伽罗说话管用,可要跟杨勇比起来,那还是管用的。 但他们也算是看着杨勇长大的,这份亲近摆在那儿,便叫他们更加能包容杨勇的疏失,一想到杨勇尚且年少,又没什么经验,他们就觉得杨勇会一时慌了手脚做出错误判断也是情理之中的,杨坚和独孤伽罗动了怒,反倒叫他们坐立不安了。 好不容易独孤伽罗不急不缓的几句话叫这御书房里的气氛缓和了些,高熲也趁着这个机会开了口。 “请陛下与殿下息怒,正如二殿下所言,请陛下和殿下念在大殿下是初犯,就原谅他吧。” 杨坚怒道:“别惯着他!犯错了就该罚!” 独孤伽罗也冲在座的几个人笑了笑,道:“在座的人中,与我夫妻二人相识最久的,怕是已有三十余年,这隋国建立起来、能有今日的风光,也全仰仗诸位呕心沥血,仅凭这一点,我便容不得我的儿女对我杨家的恩人不敬。诸位兄弟肯包容,那是念及咱们之间的情谊,可我夫妻二人却不能拿着方便当随便,挥霍兄弟们的情谊。 而且这一路走来,咱们是没见什么血光,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将朝堂百官从一盘散沙聚拢成今日这副模样不容易,别人瞧着咱们风光,可吃了多少亏、咽下多少血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人心是最难维持的,我死后的事情我管不着,可我活着的时候,就决不允许有人碍手碍脚,就算是我的儿子也不行!进两步退一步的事情,我不干!” 第 205 章 杨坚到底是没罚杨勇什么,一是众人极力劝阻,二是杨坚当真于心不忍。 杨勇是他的长子,是他寄予厚望且从小疼爱到大的孩子,那日在御书房里只是将杨勇给骂哭了都叫杨坚心疼不已,接连好几天都笑不出来,每到夜里就与独孤伽罗忏悔说自己心狠,那之后见杨勇整日战战兢兢生怕再惹他生气的模样,杨坚哪里还舍得重罚。刚好高熲几人也送上了台阶,杨坚便就将这事儿含糊过去。 可这件事也让杨坚直到,他的两个儿子不能再放在身边整日顾看着了,于是立刻命人在新都里选一块离皇宫近的地方,分别给杨勇和杨广各建一座府邸,杨丽华的公主府也放在那里,余下的空地也建上房子,留给杨俊以及杨俊的弟弟们。 独孤伽罗笑他想太多,说万一杨俊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孩子怎么办?说万一几年之后再看觉得那府邸建得不好怎么办?杨坚豪气地一挥手,坚定地说那就重建,他们的老子是皇帝,还给不了他们一个满意的住处吗? 开皇三年春,新都建成,名大兴城。 杨坚先安排旧都部分百姓移居新都,至于那些不愿意离开旧都或者无法离开旧都的,杨坚也不强求,只在旧都另立官府,以此来保证百姓安居,待新都有了人气,杨坚才领着一皇宫的人浩浩荡荡地搬去新都。 向儿女们炫耀了一下新皇宫的大气和精致,杨坚就毫不犹豫地将他们都赶回了他们自己的新家。 都已经决定让他们独立生活,那早晚都是要割舍的,与其放在身边徒增不舍,倒不如一口气都给撵出去。 当夜,独孤伽罗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狠狠瞪了杨坚一眼。 搬了新都之后,朝堂上也有了新的气象。 似乎是因为挪到了新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文武百官大概这才有了改朝换代的实感,一个个都突然变得踏实起来,办起事儿来也比以前利索了许多,那些常将旧制挂在嘴边儿的人也都没了动静,叫杨坚一个劲儿地抱怨说后悔没能早建新都。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杨勇和杨广都各自娶了妻、生了子,但这两个小子似乎都没能继承到杨坚的长情,府里的妾室隔三差五就要多出一个,气得杨坚是隔三差五就要把这兄弟俩叫到面前来训斥一顿。 没有庶子出生那会儿,兄弟俩还能说那些妾室都是别人送的,不好拒绝,可等庶子都生出来了,两个人也就只有挨骂的份儿了。 让独孤伽罗觉得有趣的是,后来在史料里留下浓黑一笔的杨广却是挨骂极少的那个,独孤伽罗叫人偷偷去查了一下,便知道杨广这小子是因为知道她与杨坚都不喜欢三心二意的,所以将自己的那些个妾室分批藏了起来,还真就瞒住了杨坚。 独孤伽罗偷偷将杨广叫到身边教育过几回,可孩子大了到底是管不住了,尤其是自立门户的男孩子,主意硬得不得了。 然而独孤伽罗也没有那个心力再去管杨勇和杨广了,身边的杨俊比杨广还要机灵,也更顽劣,机灵那会儿能逗得杨坚笑上三天三夜,顽劣那会儿却能气得独孤伽罗揪住他暴打一顿,让杨坚重新认识了独孤伽罗的暴力。 更要命的是杨广那会儿只能跟杨勇玩儿,杨俊下面却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五个小不点儿更是什么都不懂,杨俊说什么就是什么,闹得独孤伽罗几度想要掐死两个,杨坚却心满意足地说这样热闹。 开皇八年,粮仓囤满了两三个、国库攒得差不多了、孩子也生了不老少的杨坚终于是耐不住寂寞,将视线转向了江对面儿的陈国。 坐在御书房里,独孤伽罗原本只是如往常一样陪杨坚议事,还在悠然煮茶时,就突然听到“开战”二字,独孤伽罗的手一抖,茶壶整个打翻,溅了一身的茶水。 杨坚给吓了一大跳。 “没事儿吧?怎么这么不小心?烫着没有?”杨坚慌乱地抓过独孤伽罗的手,翻来覆去地查看着,“疼吗?” 杨坚一抬头,就见独孤伽罗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定定地看着他。 杨坚心头一颤,突然有些心虚。 独孤伽罗眨眨眼,转头又看向高熲几个人,轻声问道:“独孤……你们都商量好了?” 高熲别开眼,道:“这两个月一直在商量这件事情,兵将……兵将都已经点好了。” “兵将都已经点好了,却没人跟我说一声?”独孤伽罗轻笑一声,“你们是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出发那日?” 一向不怎么开口的独孤罗开口道:“原本是要与你说的,但不知如何开口,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独孤伽罗这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们每个人与她碰面时看起来都有些奇怪。 “所以你们就给了我一个惊喜?”独孤伽罗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之前打突厥时你们是怎么开口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就开不了口了?” 杨素挠挠头,道:“上次打突厥的时候,陛下是半路赶过去增援的,但是这一次……” “御驾亲征?”独孤伽罗转头看着杨坚。 杨坚缓缓点了点头,又道:“我……打算把勇儿和广儿一并带去。” 独孤伽罗再眨眨眼,问道:“那你把其他几个崽子也带走吧,留我一个人在长安就好。” 一听这话杨坚就心说坏了,赶忙挥手让高熲他们都退下。 这么些年,高熲他们也早就习惯了,不用杨坚暗示,他们就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 早就提醒他这事儿要提前跟伽罗说了,他还真是知道怎么做才能惹伽罗生气啊。 “伽罗。”等人都走了,杨坚才厚着脸皮跟独孤伽罗嬉皮笑脸。 “叫我做什么?”独孤伽罗冷眼睨着杨坚。 第 206 章 杨坚蹭到独孤伽罗身后,将独孤伽罗拥进怀里,轻声道:“之前去打突厥的时候,是在朝堂上有你支持着我,我才能做出的决定,我知道你懂,但……但这次我想把勇儿和广儿一起带去。这兴许是他们人生中唯一的一场大战,我想让他们见识一下,不让他们见点儿血,他们怕是永远都不懂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日后他们都是要背负起整个天下的人,他们得懂。” 独孤伽罗眼眶微红,哽咽道:“我有说过不准他们去吗?” 杨坚探头看了看独孤伽罗的脸,长叹一声道:“就是怕你哭,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知道你懂,我知道你做得到,但你也一定会哭。” 独孤伽罗抽噎着不说话。 杨坚无奈笑道:“这几年我总是惹你哭。” “谁叫你总惹我!”独孤伽罗扭头瞪了杨坚一眼。 杨坚被独孤伽罗两只红红的眼睛给逗笑,道:“恩,我总是惹你,以后也还得惹你,惹你哭,惹你生气,逗你笑,逗你开心,等这天下再不分南陈北隋,等勇儿和广儿能替我分担政务,我就每天都去惹你。 咱们还像以前一样,你不想呆在长安,咱们就不呆在长安,或北上云州故地重游,或南下江南看花红柳绿,再往南就还能去如今陈国占着的那片地方,从来都没去过那地方,咱们就去看看那都有些什么。 在外面走得累了,再回到长安来,到了那会儿,孙子孙女都不知道有几个了,咱们俩就教他们骑马射箭打双陆,给他们讲他们的阿爹阿娘小时候都做过什么蠢事儿。” 独孤伽罗被这最后一句逗笑,白了杨坚一眼,道:“你若敢说,看儿子不找你算账!” “老子怕他不成?”杨坚梗着脖子说道,“再说了,那个时候他们都该忙着政务呢,哪有空来找我算账?” 独孤伽罗又问道:“政务都交给他们了,那你这个皇帝做什么?” “陪你啊,”杨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把这几年欠了你的时间都补上。” “带着勇儿和广儿去吧,”沉默了半晌,独孤伽罗才开口道,“南陈不比突厥彪悍,但要防着小人诡计” “好。”杨坚点头。 独孤伽罗又道:“给勇儿和广儿身边都安排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别给他们太大权利,免得他们一时冲昏了头再胡乱指挥。” “好。” “你不是当将军的料,别以为自己当了几年皇帝就有所长进,凡事还是要多问一问旁人,我看杨素、杨瓒他们都比你强。” 杨坚抽了抽嘴角,还是柔声应下:“好,不管什么事我都去找他们商量商量,一定小心。” “杨素若是再想带什么女人回来,就让他带回自己家去,再敢给我往后宫里送,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杨坚喷笑出声:“你怎么还记恨着呢?” “恨!恨死了!”那两个女人现在还在后宫里养着呢,都跟她们说过若有朝一日想开始新生活,就放她们出宫,结果这两个人可好,在他们的后宫里打起了擂台,姐妹俩玩得可开心了。 “好,”杨坚笑道,“这回一个女人都不往回带,他们若有谁想带,就等战事都结束了,让他们自己再南下接一趟。” “恩。”独孤伽罗点点头,软软地靠进杨坚怀里,“大兴城里的事情你不必担心,用得上的人你就都带走吧,这边我压得住。” “恩,好。”嘴上这样答应着,可给留下谁给独孤伽罗,杨坚心里有数。 伽罗想要他带上所有的人以保他的安全,他也希望有人能在京中替他保护伽罗。 五天后,杨坚带兵出发。 玄武门的城墙上,独孤伽罗领着所有留守大兴城的文武官员俯视着城下的几千精兵。 这些精兵将从这里出发,一路南下,期间将有各地驻军不断融入,等他们到了陈国的国门前,想必会扩大成几支几万人的部队吧。 杨坚着一身轻甲,骑马立于城门之下,正与将领们紧锣密鼓地确认最后的事项,可杨坚始终要分一些精力在独孤伽罗身上,总是要抽空望一望城楼上站着的那个女人。 杨坚并不是第一次抛下独孤伽罗领兵出征,可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又大了一些,这一次,杨坚格外地不舍。 而城楼上的独孤伽罗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坚,杨坚往左,她的视线就跟着往左,杨坚往右,她的视线就追着往右。 陪在独孤伽罗身边的杨丽华实在是受不了自家爹娘的这股腻歪劲儿了,忍不住开口道:“母后,两位弟弟可也在下面呢,您怎么就只瞧父皇一个人?这得让弟弟们多伤心啊!” 即使被调侃,独孤伽罗的视线也分毫没离开杨坚身上,只回答杨丽华道:“他们都有自家的妻儿看着,关我什么事?” 杨丽华翻了个白眼,又道:“母后您既然这么不舍,干脆下去陪在父皇身边算了。” 独孤伽罗一愣,而后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话音未落,独孤伽罗的人已经转身往城楼下走了。 “诶?”杨丽华心里一惊,赶忙转身追上去,“母后您来真的啊?百官可都站在这儿看着呢!” 陈冲暗道一句还不都是杨丽华多嘴,却也跟了上去。 苏威趴在城楼边儿往下看了看,还是决定追下去。 而正与人说事儿的杨坚说完话后便习惯性地转头看向城楼,这一看就发现独孤伽罗不见了,这可把杨坚给吓着了,再一扭头又见独孤伽罗从玄武门里跑出来时,杨坚长舒了一口气,立刻翻身下马,迎了过去。 “你怎么出来了?” 独孤伽罗又快跑几步,停在杨坚面前后,就一把抓起杨坚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直接撸到了杨坚手上。 “这是以前智仙师父给我的,你戴着。” “好。”杨坚用衣袖掩住了那串佛珠,“就为了这个下来的?” 独孤伽罗撇撇嘴,道:“那总也不能从上面扔下来吧?” 点了点独孤伽罗的鼻尖,杨坚没有戳破她这显而易见的借口。 两个人相对无言,脸上却都是甜蜜的笑容,直到杨广喊了杨坚一声,杨坚才长叹了一口气。 “该启程了。” 独孤伽罗松开了杨坚的手,退后一步,笑容甜美:“那去吧,我等你回来。” “恩,等我回来。”上前一步在独孤伽罗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杨坚才转身大步离开,再没回头看独孤伽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