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竟然是反派[西幻]》 第1章 第1章 “砰-砰-砰” 厚重的金色大门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穿着破旧冬衣的老莫尔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用龟裂粗红的大手搓了搓细细的棕色烟卷,狠狠咬一大口后,连着劣质白纸嚼起来,费力地眯着眼开了门。 飞雪“扑簌扑簌”地砸在脚边。 两辆盖带金色流苏,通身印着贝尔家徽——荆棘鸟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门口,第一辆由四匹上好壮硕白马拉着,第二辆则是两匹偏瘦的小马,总共六匹,彰显着贝尔家族无比奢华高贵的身份。 车夫哈口气,白色的雾水缥缈,“莫尔,我们来了。” 老莫尔嚼着烟草,口齿不清地说:“来了就先等着,小姐们估计还没起。” 车夫靠近他,拉下帽子压低声音:“那位也去?” 老莫尔猛地一巴掌拍上他的头,眯起泛红、眼皮下垂的眸子,恶狠狠地瞪他:“噢!该死的!我看你是不想干了!老爷家的事,是你能猜测的吗!” 车夫被打了也不敢还手,他连连应是,笑哈哈又满脸肉痛地递给莫尔一枚银西。老莫尔习以为常地收下,肥大的鼻孔呼出白气,哼了一声:“希望小姐们早点起吧!该死!这见鬼的天气,女神日怎么偏偏是今天?要知道,往常都是晴天的……” ———————— 贝尔家三楼,黑色镀金的炭火整夜燃烧,火舌卷着暖气噼里啪啦,打造出一个无比温暖,堪比春日再临的金色房间。 房间内无比奢华,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白色羽绒床,光是那洁白柔软,躺上去仿若置身云端的鸦羽,就价值整整1000金加隆。 全城最奢华的衣柜与梳妆台、金色印有荆棘鸟的窗帘布料、银色光洁的地毯、各色各式最新进的华美服装与头饰,从东方运来的香料及瓷瓶,乃至宠物狗贝贝身上穿的一套衣料,莫不让人艳羡嫉妒。 穿着青色棉裙,梳着标准女仆发型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她们脚步轻盈,无声准备着塞西莉亚小姐醒来后要用到的脂粉与华服。 “哒哒哒”,一名年轻貌美的妇人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摇着玫瑰色羽毛扇骄傲地走进房间,她细长的眼睛环视一周,捂着鼻子十分嫌弃地把那只嗷嗷叫唤的、肥肥的哈巴狗扔到地上。 满脸褶子、一脸无辜的小肥狗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在贝尔太太拖地的裙子上踩了几下。 “噢!噢!该死!快拿走这蠢东西!谁让它进塞西莉亚的房间?” “贝尔夫人,是昨夜小姐害怕贝贝太冷,自己下楼把贝贝抱上来。” 与塞西莉亚亲近的女仆南希屈膝,见怪不怪地答道。 贝尔太太这才将那爱怜的视线投到羽绒床上鼓起的那一点,声音轻柔:“塞西莉亚,快起来了,今天是女神日,不能迟到。” 床上的小人儿嘟囔一声,不满地翻了几滚,才睡眼惺忪地揉着睡得粉嘟嘟的脸爬起来。 “早安,妈咪。”她声音又甜又软。 贝尔太太心都要化了,“早安,塞西莉亚。” “早安,贝贝。”塞西莉亚弯腰,把尾巴快要摇上天的贝贝抱到怀里,又眯着眼打盹。 女仆们开始在贝尔太太的指挥下行动。 “选那件蓝色的带腰封的。”“珠子当心点,别弄疼我的塞西莉亚!”“束胸勒紧点。” …… 大约两个沙漏的时间,塞西莉亚才被打扮好。 她很白,浑身肌肤宛若天山顶上最白最冷的那一抹雪色,冷冰冰的、摄人心魄。桃花眼风流多情,媚眼如丝。 鼻梁高挺,薄唇擦蜜,修长的脖颈纤细脆弱,锁骨微突,大片的雪白半遮半掩在蕾丝布料下,迷人而诱惑。 蓝色及地长裙,外层在腰处开叉,鎏金花纹在裙底腰围处晕染,无数细小的珠子顺着裙褶有序排开,只增余晖,不曾夺目。 橙发散散地编成一股,长及腰际。头饰是几串长长的珠子,其中两串分别垂到两肩。墨绿色的耳坠与珠子相映,内敛又不失光彩。 “噢,宝贝,你今天可真美,绝对要把你伊迪丝姐姐比下去。”贝尔太太由衷地赞美。 塞西莉亚神情淡淡,心里却再一次感慨万千。十六年前,作为一个想自己买房的新时代女性,她勤勤恳恳地泡着枸杞加班,然而还是没逃过猝死这一命运。 再次睁眼时,她变成一个产道里的婴儿。 不要问为什么婴儿时期她有记忆,问就是德玛西亚! 感受了把“被生产”的滋味,她瑟瑟发抖地决定以后每天要加大剂量,泡两杯枸杞! 然而她穿的是一年不洗澡、治病靠放血的黑暗中世纪。有多黑暗呢?路易十四——太阳王为防止自己踩到贵族们在宫殿内随地拉的屎,设计出了高跟鞋。 正当她无语凝噎、兢兢战战地准备就这样过下去时,马桶横空出世!正是这件事使她猛地意识到她穿的不是古欧洲,是书! ——《魔法师的骄纵大小姐》 别误会,她不是那个大小姐。 她是——日天日地大反派卡莱尔·安德森的狐朋狗友。 大结局,反派被打得渣都不剩,至于她的下场,书里并没提到。 “噢,宝贝,差点忘了。丹克比卡学院那边寄来一封信,你的小情人卡莱尔要回来了,”贝尔太太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 房间里的女仆们立刻善意地恭维起来:“夫人,安德森少爷对塞西莉亚小姐可真好呢,都出去两年了,还记得给小姐写信,听说啊,安德森小姐这两年来一封信都没收过呢。” 塞西莉亚嘴角抽抽,约瑟芬·安德森就是那个骄纵大小姐了,她是反派卡莱尔异父异母的野生妹妹。 她母亲苏珊是卡莱尔母亲身边的一个女仆,在安德森太太去世后,苏珊一跃成为第7任安德森太太。不得不说,在等级森严的贵族社会,苏珊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贝尔小姐,时间到了。”管家领着优拉来催促。 塞西莉亚笑着点点头,目光触及仿佛从骨子里就开始发霉发烂的优拉,停顿一秒。 女神日,优拉作为贝尔家的养女,也要一同去神女庙祭拜。 可……算了,不是她该管的事。 在贝尔太太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塞西莉亚手提蓬蓬蓝裙,高跟鞋“哒哒哒”,一路走过钻石台阶、红色如火的地毯、雪白的银色小道,登上那辆印有荆棘鸟的白色马车。 她打开窗,冷冽的寒风夹杂着冰碴刺得她一个机灵。 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不少穿着笨重棉衣,头戴青蛙帽的民众平民深一脚浅一脚地避让她所乘坐的这辆车。 一位矮小的妇人抱着孩子摔了一跤,饶是如此,她还是飞速趴在地上,紧紧捂着嚎啕大哭的婴儿的嘴,生怕马夫给她一鞭子。 塞西莉亚一阵唏嘘,她父亲的凶名如雷贯耳,曾经就有一名醉汉挡了他的马车,被扒了皮挂在索罗城集市三天三夜以示惩戒。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所处的世界,人命很贱。 第2章 第2章 女神阿纳斯塔掌管婴儿出生、女子成年以及婚姻等事务。凡成年女子,皆应在每年12月份的第三个星期日,到女神庙祭祀,以求美好姻缘及幸福生活。 在与丹东大道相交叉的火刃之路尽头,坐落着红墙尖顶、如火一般绚烂的女神庙,风雪肆虐,她无悲无喜,垂眸静看车水马龙。 争奇斗艳的少女们或欣喜、或期待地排成几排,激动地谈论着待会儿的祭祀仪式。 当代表贝尔家的两辆马车慢吞吞地停下时,来观摩的大部分人噤声,行单膝下跪礼。 塞西莉亚在万众瞩目中,提着堪比蓝色大海的裙子优雅地下车。周围又热闹起来,无一不是在称赞她的。 “噢,尊敬的贝尔小姐,她今年也成年了?” “圣主啊,她看上去像是一块美味的奶酪。” 塞西莉亚骄傲地昂首挺胸。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尖叫声自纷纷扰扰的人群中传来,准确无误地抓着她的耳膜,朝她咒骂:“噢!见鬼!你们看,那个优拉怎么也来了!圣主啊!阿纳斯塔一定会惩罚我们的!我们的女儿会受到诅咒的!” “该死!倒霉的女孩们,她们再也不可能找到爱情了!这可恶的贝尔家,怎么可以这样!” “优拉·贝尔!滚出去,阿纳斯塔女神庙不欢迎婊.子!”原先的窃窃私语变成愤怒的嘶吼,不知是谁开了头,一个臭鸡蛋扔到了优拉的脸上。 越来越多的烂叶子、臭鸡蛋、鞋子扔到了优拉身上。 群众的愤恨声越来越大,一个男人粗鲁地上前拽着优拉的头发试图让她滚下去。 优拉疼得眼泪飚出来,脏兮兮的衣服被人扒下,露出满身浣爱的痕迹。 “噢!圣主啊!” 一阵可怕的倒吸声。 “阿纳斯塔啊,尊敬的女神,请原谅无知的我们吧,我们不是故意让她来的!”有妇人已经满含热泪地跪下,颤抖着乞求。 “阿纳斯塔,饶恕我们。” “阿纳斯塔,饶恕我们。” 朦胧的请求宽恕声在风雪中飘摇。 优拉蜷缩身子,用力地咬住手背,好抵挡那些扑面而来的、露骨的、冷冰冰的眼神。 “够了!” 塞西莉亚威严的、不容置疑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没有人可以侮辱贝尔家,何况现在还在阿纳斯塔女神面前。骑士大人,我以贝尔之名,请求您将这些作乱的平民驱逐。若还敢再犯,就将他们的女儿一并驱逐。” 跪着的平民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但还有人试图用宗教压制塞西莉亚:“贝尔小姐,这不合规矩,阿纳斯塔决不允许一名与养父苟.合的婊.子进入神庙!” 塞西莉亚面无表情。但是实在的,她心里也很虚,对于西方人来说,宗教信仰大于天,曾经德意志王国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赤足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痛哭流涕地请罪,才换来一个本是鞋皮匠出生教皇的赦罪吻。 远处的骑士长领着部下信步走来,他们身穿银色盔甲,佩戴象征骑士身份的一柄长剑。 “尊敬的贝尔小姐,仪式快开始了。这儿我们来处理,您赶快去吧。”骑士长彬彬有礼地脱掉头上的盔甲,左手按右胸点头致意。“不过,”他话语一转,本来温和慈祥的一双眼落到优拉身上,仿佛淬上一层厚厚的冰,“优拉小姐可能得在这儿等一会儿。” 优拉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塞西莉亚在原地沉默了会儿,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眼神。 “塞西莉亚,怎么还不来?快点儿,仪式快开始了!”一道宛若百灵鸟的清脆女声呼唤着塞西莉亚——伊迪丝堂姐,吉本·贝尔叔叔的大女儿。 “塞西莉亚姐姐。”另一道婉转的女声遥遥呼喊着,似乎是在奇怪塞西莉亚怎么还不进神庙。 “来了!” 塞西莉亚提起裙摆跑起来,诚惶诚恐地回应女主角约瑟芬的召唤。 说来也是卑微,近年来为了给自己和卡莱尔一个好下场,她十年如一日地当着约瑟芬的舔狗,她的目标是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约瑟芬穿着可爱的蓬蓬裙,金色的长发梳成两根粗长的麻花辫,每根辫子上又绕着无数细细小小的花枝,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湿漉漉的。她站在高高的祭坛上,噘着嘴不满地质问:“塞西莉亚姐姐,他们又欺负优拉姐姐了?你怎么不拦着他们呢?” 塞西莉亚:…… “好了,约瑟芬,快点拿生命亚麻布,我们三个一起。”年级最大的伊迪丝发话。 众人走进女神庙,里面很简洁,有一座蒙着眼的阿纳斯塔雕塑,还有几张桌子、祭祀用的贡品等。 塞西莉亚正准备伸手拿蓝色的亚麻布,约瑟芬双手合掌抱歉地看着她:“亲爱的塞西莉亚姐姐,我很喜欢它,你把它让给我好不好?” 塞西莉亚放下那块蓝布,挑挑拣拣半天,最终在角落里选中另一张薄如蝉翼、明媚如火,展开足足大概有两米长的的“亚麻布”。 其他女孩子们也大致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亚麻布,纷纷去慈祥的女官面前,借了羽毛笔,画出她们的祝福。 约瑟芬凑到塞西莉亚身旁,皱着鼻尖、语带期盼:“塞西莉亚姐姐……” 塞西莉亚了然地与她换了亚麻布。 约瑟芬那双受伤的小鹿眼睛明亮起来,她一把抱住塞西莉亚,mua地亲她一口:“塞西莉亚姐姐,你真好,约瑟芬永远爱你。” 塞西莉亚没什么反应,不过有人替她鸣不平了。 “啧,果然是穷酸女仆的女儿,见到点好东西就跟苍蝇一样不要脸地凑上去。” 刻薄的女声在静谧的神女庙突兀响起,一下子吸引了全部人。 约瑟芬的小脸“唰”地黑了。 她不善地眯眯眼,重重把亚麻布团成一团扔到地上,转头冷酷地看着说话的那名少女。 “翠西,你应该尊重点。” “伊迪丝姐姐,为什么?塞西莉亚姐姐就是脾气太好了才会被这贱民一再欺负。” “翠西!”伊迪丝的口吻严肃很多。 “知道啦!塞西莉亚姐姐,我们走,不理她。”翠西翻了个白眼,亲昵地揽着塞西莉亚到女官面前写祝福。 约瑟芬谴责地瞪了眼塞西莉亚,把她从翠西怀里粗鲁地拉到自己身边,而后她扬着下巴,白皙的脸刻薄起来:“一个乡下来的落魄贵族也敢对我不敬?怎么,翠西?真以为自己住在萨利先生家,就有办法勾引到我的未婚夫了吗?” 今年三月,约瑟芬和萨利·贝尔——领主唯一的儿子订婚。 不过,最近城主堡有些风言风语,大意是借住在城主堡的翠西有意无意地勾引萨利先生。听说有一次,她甚至不要脸地动用了催情香。 好在萨利先生为人正直、性情坚毅…… 塞西莉亚望着面前毫无风度,已经吵起来宛若泼妇的两人,一阵头痛。 这是一个开放的世界。贵族逻辑:婚姻是义务,爱情是激情。为了激情而破坏义务是错误的,同样,在义务里寻找激情也是错误的。 就拿塞西莉亚父母来说,托比·贝尔养了无数个情人,其中之一就是优拉。而那些被父母送到贝尔家做骑士侍从、官员的孩子,他们的启蒙对象一般来说都是贝尔太太。 嫉妒的丈夫以及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贵妇是被人嘲笑的。 但是约瑟芬作为女主,那想法肯定是出淤泥而不染,对爱情,她最低要求便是忠诚与契合。 所以她无法容忍觊觎自己未婚夫的翠西。 可是为什么结果是她和男主尤金在一起?难道萨利堂哥背叛了她? 这该死的记忆!她当年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时就应该马不停蹄地去复印几万份才对! 第3章 第3章 初升的月亮笼罩着广袤的森林,透过白雪皑皑的密枝,可以看见一座爬满枯藤的城堡,它迎风伫立,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然而透过明亮的窗口,可以看见华丽的烛台、温暖的壁炉、银光闪闪的餐具以及棕色笨重的管风琴。 因为女神日的缘故,今天埃里温领土上所有的贵族全部到场。 吉本·贝尔领主,托比·贝尔家族、格林家族、安德森家族、奥利弗家族、近年来才崛起的柯克家族,以及底下数不清的小贵族们。 宽阔的舞台中央,乐师们陶醉地演奏,塞西莉亚正和格林家的长子贝拉米跳舞。随着转圈的动作,她橙色的裙摆时不时打到贝拉米白色的的绸裤,两人看起来无比亲密。 约瑟芬没了白天的骄纵,她端着酒杯失神地倚着着棕色的大门。就在刚刚半个沙漏的时间前,她无比愤怒又清晰地认识了这个世界——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心。 塞西莉亚姐姐和贝拉米·格林订婚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塞西莉亚姐姐明明和卡莱尔哥哥是情人,为什么她可以那么毫不犹豫、那么狠心地抛弃他? 为什么? 她苦涩地喝完一整杯红艳艳的葡萄酒,顺着外面浓郁的蕙芜草清香出去。 清冽的冷风吹红了她的眼,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女子伤心的啜泣声。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跟你订婚,而我只能顶着情人的名头避过他人的耳目来见你?这不公平!” 翠西尖利的嗓音就像一把很钝、很钝的锉刀,刮在约瑟芬本就破碎的心房,她仿佛被凌迟,身形不稳地靠着石墙。 原来,城主堡的谣言是假的,翠西已经和萨利先生搞在了一起? 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个对她一向温柔的萨利先生,会怎么应对这种难堪的问题。 如果、如果他能跟翠西断干净,那她可以选择不知道这件事。 “翠西,我以为你足够聪明。” 萨利先生的声音冷冰冰的。 约瑟芬吁一口气,还未放松的肩膀在听到接下来那一句彻底僵掉。 ——“她只是家族联姻工具,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以后不许你去找她麻烦。” 她张着嘴,感觉心房有道巨大的口子,冷风呼呼地吹过,带走她全身上下那仅存的一丝暖气。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沉寂了太久的东西在慢慢觉醒。 “萨利先生?是吗!”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主动站了出去,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一身白色制服、短发利落的萨利先生依旧眉目温和,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在她被贵族女孩推倒在地,身上满是脏污时,只有萨利先生逆着光,唇角微弯,递给她一方粉色的帕子。 约瑟芬的心被一股股浓烈的酸涩浸泡。 她以为萨利会惊恐、会辩解、会作保证…… 但那也只是她以为而已。 萨利先生静静地站在翠西旁,那双向来温柔的绿眸,似乎被冰冷的冬雨冲刷过,只留一片片空白与湿冷。 “萨利先生,你不解释吗?”约瑟芬直勾勾望着两人,脚步趔趄,勉强向前走了几步。 向来目中无人的翠西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该懂的她都懂,一个聪明的“情妇”,这种时候就应该识趣地退场。 “啪”——她如碧藕的手腕被男人抓住。 “萨利……” “安德森小姐,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前的情妇,也将是我以后永永远远的情妇——翠西。” 约瑟芬难堪地咬唇,比月色还惨白的脸划过一抹银光,她死死撑着飘摇的身体,不甘心、又暗含警告地,“你说什么?萨利·贝尔先生,我能请求你再说一遍吗?” “翠西·霍尔小姐,将是我萨利·贝尔,永永远远的爱人。” 冷漠的音调,英俊的侧脸。 他似乎就是萨利先生,又似乎,不是。 一股冲动攫住了约瑟芬,她低低轻笑几声,华贵的披肩随着她的步伐缓缓掉落在雪白的地面。 她捂着脸,似在抽泣,一步一步地靠近两人。 “萨利先生可真过分呢吗,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和塞西莉亚姐姐一样,都好过分。” “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 她的表情还是悲伤的,可在吐出最后一个音节时,她被阴影完全笼罩的右边脸诡异地狰狞扭曲,抬起涂着绮艳指甲的右手猛地挥向翠西。 “啪——” 极响的一声。 空气凝滞几秒,翠西惊恐的声音才慢几拍地响起:“萨利!” 只见萨利白皙英俊的右脸肿的老高,还有三道斑驳可怖的血痕——他挡在翠西身前,无悲无喜的空白眼眸变得阴鸷,就连眉间,也沾染了几分铁血狠厉。 第4章 第4章 深夜,晚宴结束,几十辆马车停在城堡门口,白马鼻子里喷着气雾,时不时地动动僵掉的四蹄。 远处雪山连绵,偶尔能听到森林里动物微弱的叫唤声。冰凉的水汽让本来困倦的塞西莉亚清醒过来,她提着裙摆,露出白色的蕾丝边,踩着小小的水晶阶梯上车。 “妈咪,优拉呢?她不回去吗?” 看到车里只有贝尔太太,她好奇地开口。 贝尔太太满面桃色,她虚虚歪在蓝色垫子上,显然,玩的太过开心的她,有些力不从心。 “优拉吗?好像多恩·格林把她要走了,大概一两天就能回来。” “多恩·格林?”塞西莉亚不悦地皱眉,这人是典型的色.胚子,在贵族一夫一妻制度下,他却别出心裁地弄了个“纳妾”制度,家里听说有几十位小太太,孩子们就更是多,大概五十几个。 想到自己以后要嫁进这种家庭,塞西莉亚稍稍为自己默哀一秒,毕竟,这多恩·格林,就是她未来的公公。 马车一路停停走走,大概后半夜,才重新回到丹东街道,离贝尔家越近,就越能听到一阵喧闹声。 “该死的,这群仆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吗?”贝尔太太被吵醒,骂了两句。她揭开白绸帘子,看了足足有一个小沙漏的时间,终于听清这群仆人在吵什么。 她面带喜色,拍拍塞西莉亚的肩,“宝贝,他们在说卡莱尔的事。他人还没回来,却给你寄了许多奇珍异宝。听说啊,是直接从港口运来的,刚下船呢。” 塞西莉亚握住贝尔太太的手,她的手滚烫,充盈着岩浆般的温暖。 “妈咪,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让仆人们送回安德森家吧,毕竟我都和贝拉米订婚了。” 贝尔太太迷茫一秒,反应过来,怜惜地抚摸着女儿的脸庞。虽然女儿不说,但她能察觉到她的失落:“塞西莉亚,你知道吗,当年你父亲说要对外宣称优拉——这个奴仆的孩子是贝尔家的养女时,我是十分生气的。” 塞西莉亚疑惑,并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贝尔太太坐正,美丽的脸庞已经有了些细纹,“但现在,我觉得他的决定很对。你要知道,今晚你父亲宣布时,只说了贝尔家女儿和格林家长子订婚。” 塞西莉亚虽然有猜到这种可能,但现在她开心不起来:“格林家不会接受优拉的,她……何况,她今天都被多恩带走了。” 贝尔太太看向车顶,喃喃自语:“他们家不敢,顶多是优拉嫁过去不受待见罢了。吉本以为用这种办法就可以阻止我们和安德森家姻亲,他也太小看你父亲了。” 见女儿闷闷不乐,她捏了捏她两颊,打趣道:“心疼优拉?她只是一个奴隶之子,这十几年享受了贝尔家的荣华富贵,她就有义务去回馈我们家。” 塞西莉亚当然不这么认为,优拉的父母是贝尔家马厩洗马的奴隶,奴隶和仆人是不同的,仆人有工资,随时可以走,奴隶只有一条贱命。优拉从小生活在奴隶的艳羡与贵族们的鄙视中,造就她不爱说话、胆子很小的性格。 等长大了,她不得不遵守奴隶的传统,去服侍托比。不仅如此,她还经常被送来送去,听说有次被送回来时,身上都是血,养了几个月才好起来。而且因为避孕条件简陋,她怀过几次,后来医生直接帮她做了绝育。 这就是奴隶的下场,明明百般受折磨,在贵族眼里,这还是赏赐。 但是塞西莉亚不会义愤填膺地去指责贝尔一家,因为她也是贝尔一份子,她站在奴隶与平民的对立面,她的同情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何况,这里几千年来的信仰传统就是这样,就好像在现代社会,你每天都在杀猪为生,突然跳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指责你没有爱心、不知羞耻、是个丧心病狂的大魔头一样。 你无法说服他你每天都在做这些事,不足为奇,而他也依旧难以置信你每天都在杀生。 在这个世界,奴隶是比猪等家禽还要低下的存在。所以,的确可以理解贝尔太太说得“优拉猪享受了贵族的体验”这番话。 只是,塞西莉亚双手合掌,抵着下巴。毕竟,她也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几年,无法完全接受这个理论。 导致她现在能做的,无非是看着优拉,再用她那微薄的、可笑的、矫情的同理心感慨一番罢了。 “而且,贝拉米是个温柔的人不是吗?她嫁过去,没人敢再让她去服侍别人,多么快乐的日子。”贝尔太太掩着面打了个哈切。 “宝贝,等到卡莱尔回来,我给你拿一瓶女神之泪,你到时候让他全喝了。” 塞西莉亚:……女神之泪好像是催情香吧?她都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套住卡莱尔了?而且,如果自己真的成为他的未婚妻,那不是离死期不远了? 嫁给卡莱尔,还是贝拉米? 其实还有另一种办法——成为魔法师,自己决定婚事。 可是回想起书里魔法师动不动就被高阶魔法师杀掉的情节……她真的不敢。而且,成为魔法师最基本的前提——精神力要有10。 当年她去测试过,很遗憾,精神力只有9。 精神力会增加不错,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唉!没有女主命的她,该何去何从? “夫人,小姐,到了。”车夫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恭敬地打开门,退到一边,头低着,眼睛却瞄向了贝尔家门口那个源源不断往外搬着东西的大马车。 十来个神秘的黑箱子安安静静地摆在门口。 在那漆黑无光的表面,似乎流淌着一层层静谧的符文。 众人又激动又害怕地把自己的胖手放在表面,没过几秒又烫手似的缩回来。 “塞西莉亚小姐。”众人眼巴巴地望她,像极了可怜的宠物狗贝贝。 塞西莉亚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大马金刀地打开盒子,不由傻眼——魔法书和魔法道具。 “可恶!”她重重合上箱子,小脸皱成一团,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这卡莱尔,真的是,她又不能成为魔法师,拿这些东西来刺激她? ———————————— 恨恨上楼,塞西莉亚心情不是很好,这份不好,在看到巴特勒房间里出来一个小姑娘后就更不好了。 小姑娘绝对没成年,扎着两个麻花辫,看起来像是奴隶之子。 “贝尔小姐。”她诚惶诚恐地行了个礼。 塞西莉亚挥手让她离开,“啪”地一下推开巴特勒房间的门。 巴特勒穿着一身纯白睡衣,正在像模像样地看书。 “姐姐,有事吗?”他显然听到刚刚外面的对话,有些羞涩地拉过被子披在身上,试图挡住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 塞西莉亚想伸手指着他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巴特勒,别那样做,等你成年了……” “姐姐,我没有。”巴特勒突然出声打断她,睁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睡到一半,发现屋里多了个人,她说是父亲让她来的,我让她回去了。” 塞西莉亚一怔,反而觉得古怪。她没有特意教过巴特勒,他怎么能有这种觉悟? 巴特勒抿唇,他下床走到书桌旁,把自己刚刚弄乱的书一本本收好。 “姐姐,我有喜欢的人,她……特别讨厌贵族,特别是那种事。” 少年落寞的声音荡.漾在微冷的空气里,小小的侧脸竟显得有几分坚毅。 “平民?”塞西莉亚躺到他床上,双手捂着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后悔起来。贵族与平民的苟.合是不被祝福的,她宁愿希望巴特勒流连花间,也不希望他为爱烦恼。 “不,”巴特勒摇头,“是奴隶。” 这下塞西莉亚真坐不住了,她“唰”地起身,橙色长发垂在身后,像是一团浓郁的火。 “巴特勒。”短短三字,包含了浓浓的警告。 巴特勒笑笑,并不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姐姐,很晚了,你回去吧。” “巴特勒。” “姐姐——”巴特勒咬重这两个字,明显不欲多谈。 走到门口时,塞西莉亚犹不死心地追问:“能告诉我,是谁吗?我会替你保密的。” 昏黄的烛光把巴特拉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转过身,隐在黑暗里,无声吐露两个字。 塞西莉亚的瞳孔慢慢缩小、放大,最后凝聚成蔚蓝的、冰冷的竖瞳。 第5章 第5章 几天后,贝拉米邀请塞西莉亚去听音乐会,两人恰巧遇到一同去的伊迪丝和约瑟芬。 富丽堂皇的乐场内,好几名手持不同乐器的人或坐或站地演奏。塞西莉亚觉得太过无聊,连打了好几个哈切。 “塞西莉亚小姐,让我猜猜,是不是这场音乐会不和您的兴趣?要不,我让他们换别的曲目?” 塞西莉亚摇头,指了指门口,眼神示意问他要不要出去。 贝拉米绅士地让她先走,自己落后一步,两人来到火刃之路,一路悠闲。 穿着银白战甲的巡逻士兵们手持盾牌,冷着一张脸仔仔细细盯着街道上每一个可疑的人们。 宽阔的街道、红色的墙壁、白色的鸦羽,以及人山人海的平民们。 “咚——咚——咚”教堂的大钟响了十二下。 这儿还没有精确的时间单位,教堂大钟能播报的时间一般都是早中午三个时间段,其余时间都用沙漏。一个大沙漏大概一个小时,小沙漏则只有15分钟。 “呜——呜——呜” 一阵汽笛声遥遥传来,震耳欲聋。 远处的人们惊喜地大叫:“是魔法师!是学徒们!” 耳尖的人们早已停下回家的步伐,匆匆往圣卡妮娜港口跑。 又是一阵非常强烈的汽笛声,听得出来,这应该是一艘非常大的船。 贝拉米眼里划过一抹兴趣,“塞西莉亚小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他看起来很雀跃。 塞西莉亚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招呼上后面也跟出来的约瑟芬,几人一起往圣卡妮娜港口缓步走去。 靠的近了,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浓烈的汽油味。抬头遥遥望去,果真见到一艘无比巨大、足足有六层的金色大船。 在船身两侧,分别印着丹克比卡学院嘲笑鸟的标志。 嘲笑鸟栩栩如生,尾巴长长,像是要蔓延到水里。它火红的翅膀像是覆着一层冷冷的幽蓝冰焰,两只眼珠分别置于眼睛左右外侧,极度不屑的表情。 港口挤了太多的人,甚至还有几个直接跳到海里想近距离观看的。不过,他们的愿望落空了,一旦试图靠近,船身就自动被一层透明的膜保护着,谁也进不去。 “圣主啊!他们是来收徒的吗?” “是的吧,好像两年一次。” “我也要让我孙子去报名看看!”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高声呼喊,没想到却立即引来其他人不屑的嘲笑:“报名费就要一个金加隆,你付得起吗!” “圣主啊,这简直是抢劫!怎么这么贵?” 相较于底下的人山人海,甲板上空荡荡的,偶尔会有一两个穿着白袍后背印着嘲笑鸟的魔法学徒们经过。 冷冽的阳光下,他们露在帽子外的半张脸忽明忽暗。 “吱——” 巨大的木板从船上缓缓放下,落到那巨大的码头处。 所有人立即噤若寒蝉,甚至一部分人不自觉地匍匐着,面带狂热。 一行四人慢慢出现在大家视野。 领头的男子看起来较为年长温和,戴着眼镜。第二个女子穿了条红色如火的及膝裙子,白白的小腿露了一节,再配上那一头火红的短发,她看起来既冷谈又热情。 第三名绿发女子规规矩矩地穿着白色制服,只是她袍子上画着绿色的三条杠,与他人不同。最后一位是名年轻的男子,他完全露出脸,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围不少年轻的姑娘开始大胆地示爱,但相较于平日,她们的行为收敛了不少,毕竟魔法师可是比贵族还要高的存在。一不小心惹怒他们,必死无疑。 塞西莉亚视线跟随那头金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段话: 【约瑟芬小声地啜泣着,她蜷缩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板凳底下。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月光下,一名金发蓝眸少年披着一整个星河向她款款走来。他递出一只纯白的手帕,并不过问她为什么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在这哭泣。】 【他只是坐姿懒散地在她身旁坐下,等她哭够了,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她说:小女孩一个人哭可是不行的哦,下次我把肩膀借你。”】 不是吧,难不成他是男主尤金?还有,约瑟芬为什么一个人躲起来哭啊?不应该啊。 正想得出神,一阵莫名其妙的妖风突然把众人吹得睁不开眼,一个劲往魔法师那边挪的约瑟芬一个没站稳,直接被那股狂风卷起。 “啊——” “啊——” 惊恐凄厉的女声狠狠揪着每个人的耳朵。 一缕散开的棕色长发拂过塞西莉亚的脸,透过细细小小的缝隙,她看到天蓝的像是一颗巨大的宝石。 视线抖了抖,她茫然地听着周围的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撕心裂肺。侧头看了眼死死抓着自己的纤细白手,她才意识到——她跟约瑟芬一起被吹上天了。 这股感觉很奇妙,很像她以前坐海盗船那种失重感,每当船体高高扬起,又猛地俯冲下去时,她沐浴在冷冽的清风中,心脏砰砰跳,感到又刺激又快乐。 一个白色的身影像一道利剑划破长空,尤金先救下离他较近的棕发女子。 “扑通”一声,另一个女子掉入海中。 她橙色的长发像海藻般在水面漂浮,橙蓝相间,无比明媚。但很快,这明媚便不见了。 “贝拉米少爷,不可以!” “扑通”又是一声,另一道身影直接跳入结着薄薄冰碴的大海,焦急地朝橙发女子游去。 漫天的冰水瞬间包围住塞西莉亚,海底下仿佛有个怪物,伸着阴冷的双手,抓着她的脚踝,不停地把她往下拉。 她挣扎几下,再也忍不住吸气,仿佛吸进去、喝进去一口尖尖的刀子。 肺里火烧般地疼,她的意识却无比清晰。 “贝尔小姐!” “格林少爷!” 岸边,约瑟芬死死抱着尤金,一张脸白了又白,惊惧交加。 尤金用力地掰开她缠在自个儿脖子上的手,起身那一刹那,本来焦急的目光微变,抬手蓦地抓住玛琪的魔杖。 “你在做什么!” 红裙玛琪危险地眯起眸子,“松开!我只是在教训她,谁让她跟我穿一样的裙子!” 最年长的费力曼闻言抬抬眼镜,冷淡地瞥了玛琪一眼,像柳树条一样朴实无华的魔杖微抬,一团白色的光芒直直落在玛琪脸上。 “纠察。”随着话音落下,玛琪大叫一声,捂着脸不敢置信,“费力曼?” 只见她洁白的脸突然冒出滚滚白眼,几道熔浆似的刻痕迟钝地、用力地在她脸上刻出一只嘲笑鸟的形状。 如同洁白无瑕的璞玉,突然被一团脏兮兮的污痕毁灭了。 “费力曼?”玛琪痛苦地捂着脸蹲下,眼泪哗哗直流。 费力曼收回魔杖,目光落在索菲巨大的、深入海里的绿色藤蔓上,声音不悲不喜: “魔法师不得对平民出手,玛琪,回去后你自行去纠察所领罚。如果还有下一次,”他语气微顿,金色的竖瞳冷冷清清,像是一只生活在太阳底下的、无害的蛇,“再有下一次,我会原地处决。” 尤金本欲发作的脸缓和下来,眼看着人已经被索菲救回来,他双手抱头,无聊地叼着牙签思考晚上该吃什么。 “谢,谢谢你。”棕发女子泪眼朦胧地来道谢。 “没事,快去看看你朋友吧。”尤金开朗的笑,跟个小太阳一样。 约瑟芬脸不自觉被他的笑容闪到,脸蛋微红,小跑到几近昏迷的塞西莉亚身旁。 只见索菲绿色的魔杖在塞西莉亚的肩头各点两下,“疗伤术”,她说道。一股淡绿色的光芒慢慢笼罩塞西莉亚,像是春日温柔的微风,轻轻拂过,所及之处,生命璀璨。 少女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神色。 贝拉米抱着她,浑身发抖,冰凉的水珠“啪嗒啪嗒”地滴在她的额头,他却没有再放开,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满脸愧色:“塞西莉亚小姐……” “塞西莉亚姐姐。”棕发少女犹疑地穿过人群,一张脸满是泪花,“对不起,塞西莉亚姐姐,对不起。” 她急切地道歉,鼻尖一抽一抽地,看起来怯怯的,无辜又惹人怜爱。 “对不起,伊迪丝姐姐,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抓着姐姐就好了,呜…呜,都是我的错,姐姐你骂我吧。”她再也控制不住地起身,双手捂脸悲痛欲绝地扑倒伊迪丝怀里。 “我当时,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了,我不是故意的,姐姐,我,我”她抽噎好几下,勉强说出一段完整的话:“我,我是不是很坏?塞西莉亚姐姐不会原谅我的……” 伊迪丝轻拍她的后背,白皙的手指搭在对方柔顺的长发上,柔柔地劝抚:“我可怜的女孩。”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被茂盛秀发下挡着的嘴角,伊迪丝却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第6章 第6章 周围的平民们渐渐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越来越多的人猫着腰悄悄溜走。从前就有位贵族女儿不小心落水,因为救治不及时而溺亡,她的公爵父亲一怒之下就把当时在场的平民全部处死。 托比·贝尔公爵可比那位贵族残暴多了!不少人已经后悔自己腿贱,魔法师而已!见到又能怎么样?有自己的命重要吗? 很快,诺大的港口只剩四个魔法师和塞西莉亚他们,金色的船只也随着破裂的冰块消失在地平线。 金色的阳光洒满港口,低低的啜泣声听得人心揪起来。贝拉米脸又青又白,视线开始模糊,他冷声打断约瑟芬:“安德森小姐,你可以把外套脱下来给塞西莉亚小姐吗?” “当,当然可以。”约瑟芬像是才反应过来,开始着急地解衣服,然而贵族服饰实在繁复,她越急,那些丝带缠得越紧,白皙的手指都开始打结。 “怎么会?怎么这样?该死。”她又急又恨地骂了两句。 望着毫无意识,被冷空气吹得脸色又开始惨白的塞西莉亚,索菲眉头紧皱,“要把她搬到温暖的地方,赶紧换衣服才——”话未说完,从斜侧直直飞来一件白袍子盖在少女的身上。 尤金只穿了件黄色的毛衣,他大马金刀地挤开焦急的约瑟芬,二话不说地把少女抱起。 “对了,她家住哪儿?”走了几步,他又猛地转回来不好意思地问贝拉米。 贝拉米虽然焦急,但也知道现在别无他法,便伸手遥遥一指距离此处不算近的丹东街道:“最高的那栋金色建筑,她是他们家小姐。” 话音刚落,面前只剩一股打着旋的微风——索菲和尤金同时离去。 ——————————— “索菲,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贝尔家三楼,望着忙前忙后的索菲,尤金挠着脑袋好道,“嗯……”我是说,见到索菲灰绿的眼眸望过来,他暗叹说错话,连忙解释:“我是说,你平时都挺冷漠的,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救过我。”索菲没为难他,自顾自地把一株绿色的香草磨碎扔进黑色的汤药里,霎时,一股浓烈的香味扩散至整个房间。 她把扎起的绿色短发放下,干净利落地收拾药剂与药瓶。 “救过你?她——?” “嗯,在我父亲为了区区1银西80铜纳特要将我和妹妹卖进多恩·格林家时,贝尔小姐在门口拦下了他,给了他两个金加隆,让他把我和妹妹带回去。” “这——对不起啊,索菲。”尤金吃惊地摸摸鼻子,嘴巴张的老大,同时也意外向来冷漠的索菲竟然把她的身世讲给他。 索菲嘴角勾起,嘲弄地继续道:“可笑的是,在贝尔小姐离开后,父亲把妹妹带回去,把病弱的我卖给了格林家。” “我逃了出来,恰巧遇上魔法师招收学徒,还是贝尔小姐,她接济了我一个金加隆,让我有资格报名。” 气压降低,尤金呆呆地望着索菲温柔地把那瓶药剂喂给贝尔小姐,她额角滑下的绿丝搭在白色的肩头,柔顺、光滑,像是极致的寒冬过后,绿色的藤蔓欣欣向荣地破土而出。 蓦地,尤金心停滞一秒。 他别扭地别头,对上一双忽闪忽闪的冰蓝水眸。 “你是,尤金?”清醒的少女半直起身子,越过索菲,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对,你怎么——” “你见过卡莱尔了吗?”少女的表情急切起来,苍白的面容多了抹绮艳。她挣扎着想下床,却被赶来的贝尔夫人厉声喝止。 “塞西莉亚!别动!该死的,我警告你,以后都不许跟贝拉米出去,他就是个倒霉蛋!再有下一次,我发誓,我一定会踢烂你的——你的屁股!” 她穿着火红的吊带,未施粉黛,面容沧桑许多,可火气却是旺盛的。 塞西莉亚试图辩解:“不是的,妈咪,是约瑟芬拽了我一下,不是贝拉米,他是第一个跳下去救我的人。” “住嘴,住嘴!”贝尔夫人嗓门尖利起来,气急败坏地:“要不是他约你,你又怎么会掉下去?他救你、就算为了你葬身在大海也是应该的!” 她气急了,完全顾不得还有客人在,指着塞西莉亚的鼻子破口大骂:“还有约瑟芬那个贱人!你——塞西莉亚·贝尔以后都不会再和约瑟芬来往!知道了吗!” “圣主啊,快来眷顾一下我这个蠢上天的女儿吧!”她突然双手合十,虔诚地、又愤怒地透过开着的窗户对着蔚蓝的天空祈祷。 “约瑟芬就是个倒霉鬼,她一出生父亲就死了,两岁爷爷奶奶也被她害死了,到安德森家后,又把前安德森夫人害死了!她现在还想害死你!那个贱民!”贝尔太太扭头恶狠狠瞪了眼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垂着头依着床背,一言不发。 “好了,你今晚好好休息,至于这两位客人——魔法师?你们是魔法师?”贝尔太太话语停顿一秒,几乎在一瞬间就换回平日里那副优雅高贵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谄媚的讨好。 “是你们救得我女儿?噢,圣主啊,她真是太幸运了!两位好,你们今晚一定要给一个让贝尔家感谢你们的机会……” “咦,你是索菲·柯克小姐吗?两年前在城主堡被选为魔法见习的那个?” “是的,贝尔太太,很高兴您还记得我。” “圣主啊,你变得好漂亮,一点儿也不像以前!对了,城主堡为你们举办了宴会,你父亲柯克大人和妹妹都在呢。这可糟了,我得赶紧安排马车送你们过去。” “贝尔小姐,再见。” “再见。”塞西莉亚虽然还想问尤金卡莱尔的事,但是碍于贝尔太太在场,最终还是牢牢闭上嘴,目送尤金这个男主离去。 第7章 第7章 晚霞如明媚的火色绸带披在银白的大地,冷冰冰的城主堡渐渐多了些忙碌的身影。 五年一度的选拔见习魔法师活动不知为何提前三年,不少贵族少爷小姐们好奇地试图打探缘由,可无一莫不是被费力曼打发走的。 “玛琪是不是还在房间不肯出来?”已经到达城主堡的尤金望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费力曼问道。 “嗯,估计还在生气,今晚肯定不会出来了。” “啧,费力曼,虽然我平时是讨厌玛琪的。但是不得不说,你对你妹妹……是不是有点狠?”尤金声音不好意思地低了几度。 费力曼身材瘦削,一身白袍,脸色如同终年死寂无波的比亚斯河般平静。他推推眼镜,微笑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尤金低头嘟囔了一会儿,忽然他抬头,十分严肃地说:“费力曼,我觉得你适合当法神——最公正的法神。不因私欲动摇审判、不因悲悯救济他人……当你降临时,牛羊成群结队去你身边,花鸟歌唱、诗人提灯吟诵,哺乳的妇人怀抱婴儿虔诚祈祷,即便最尊贵之人亦要低头亲吻你的鞋面……” “尤金,那只是传说。”索菲推门而进,身后跟着名侍从,怀里抱着一堆吉本城主上供的药草与皮革。 尤金挑挑眉,走过去接下她手里的几个盒子,轻声反驳:“传说不是无缘无故被编造出来的,我相信一定有人见过法神的诞生。费力曼,你说呢?” “我也相信。” 索菲奇怪地抬头打量他一眼,余光收回时,瞥见了门外踌躇不安的妹妹娜塔莉·柯克。她穿着贵族小姐们才会穿的雪白丝绸裙,拖在地上,像一个白色的扫把。脸上抹了层厚厚的红脂粉,像是一面被不断修补的泥巴墙。 愚蠢的女孩,索菲在心里骂道。娜塔莉头上那些廉价丑陋的发饰就像农民翻土一锄头下去翻到的那些颜色各异的蠕虫,奇奇怪怪地趴在她金色枯黄的头发上。明明不是贵族,却非要学那些女人的做派。 “姐姐!”娜塔莉高兴羞涩地叫她,扭着半边身子杵在门口,活像供人玩耍的雕塑。 “娜塔莉,是柯克大人叫你来的吗?”索菲嘲弄地开口。 娜塔莉本来挥起的手又失落地放下去,她直勾勾地盯着她,固执地矫正:“姐姐,不是父亲。你不要叫他柯克大人好不好?他是你父亲。” “我们先去见见那些贵族们,索菲,你忙完就来吧。”费力曼拉走翻白眼的尤金,为姐妹二人的叙旧腾出场地。 “费力曼,对比一下那个娜塔莉,我觉得玛琪可爱多了。” “如果她听到你这样夸她,估计气得要直接把你劈成两段。” “也是,在玛琪大小姐眼里,估计只有你这个哥哥才有资格跟她相提并论。”尤金从经过的侍从那里取了杯红酒,皱着脸喝掉,“这是什么酒?这么苦?” “大人,这你就不晓得了吧?这个酒名为‘沉默的法神’,只有配合‘女神之泪’喝下去才有劲!”过道里一个苍白的男人陶醉地举起酒杯,向尤金解释道。 “女神之泪?阿纳斯塔?”尤金不是很明白,但隐隐的,他有些反感【沉默的法神】这个名字,法神是天底下最崇高的存在,怎么可以把他取做酒名? “不,不是的,大人。”男子揶揄地笑,他好像许久没有晒过太阳,白得可怕,紫色的眼眸也一片浑浊。“它是一种香,贵族们都喜欢在喝酒时加上它。只要一滴,”他强调,“就一滴,便可让人陷入最美丽的梦境。” “摩西,你在干什么?”贝拉米遥遥站在走道的巨型窗户那儿,朝摩西大喊,似乎很不悦。 “哥哥,我在给大人们介绍美酒呢!”摩西身形不稳地朝贝拉米举杯。 “大人,今天是你救了我的未婚妻,谢谢。愿圣主永远保护你。”贝拉米像是才认出尤金和费力曼两人,迟疑地朝他们走近。一旁的摩西手臂一横,勾住他的脖子,嘴里的酒香味呛人,“哥哥,塞西莉亚小姐吗?噢!圣主啊,不得不说,她的妹妹优拉小姐实在太无趣,跟只死掉的兔子一样,一点儿也不好玩。还记得——” “够了!摩西。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贝拉米压抑着怒火冷冷说道。 “哥哥,这——” 尤金突然后退几步,脸上标志性笑容慢慢消失,出声打断了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的摩西:“没事,贝尔小姐也是我朋友的朋友,应该的。” 贝拉米愣了一下:“朋友的朋友?”还不待他问出口,身后遥遥地传来一群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娇俏的女子呼喊声:“约瑟芬小姐,您慢点,当心摔着。” 几乎同一片刻,另一道宛若夜莺歌喉般动听的女声由远及近、迫切焦急地响起:“我很好,不用担心。那个魔法师先生,请等一等。魔法师先生?” 约瑟芬手提长长的蓝色裙摆,踩着高跟鞋哒哒地、不顾形象地拦在即将离去的尤金他们面前。 “魔法师……魔法师先生,我刚刚叫您,您怎么不理我?”她脸颊通红,不满地噘着小嘴,看起来无比可爱。 尤金的笑意真实几分,“没有,美丽的小姐,刚刚我没有听见,请原谅。” “我才不要原谅呢。”约瑟芬边说便从赶来的侍女手里接过一只紫色的盒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尤金,“这是谢礼,谢谢你今天救了我。要不是你,我估计得葬身大海了,善良的先生,愿圣主保佑您幸福平安。” “善良的小姐,这是我该做的。何况,与您同行的贝尔小姐是我同伴的朋友,能够帮到你们,是我的荣幸。” 约瑟芬本来卷着金色秀发的手局促地停下,水汪汪的眼睛甚是焦急:“对了,姐姐她怎么样了?该死,我真该死,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她……怎么办,怎么办?安娜,快安排车,我要去看姐姐!” “啊!格林先生?你怎么也在这儿……姐姐她?”直到左摇右晃的摩西突然重心不稳压在她肩头时,她才惊呼一声,注意到一直沉默的格林两兄弟。 “格林先生,请让开!安娜,帮我把他拉开!”摩西像是一条黏虫黏在她身上一样,任凭约瑟芬怎么推都拽不开。 “格林先生……” “走开!猪!“摩西一手挥开安娜,还想跟约瑟芬亲热时,被贝拉米一脚踹在右膝,同时一股神秘的力量自右边而来,呼啸着卷起一股风,弹飞了他。 他摔得不轻,脑袋昏沉沉的,鼻血如同街头艺术家的染料盘,什么色都有,一股脑地流出。 “噢,该死!”他嘴里吐出几口血沫,脸色狰狞痛苦,晃动着四肢想爬起来却又动弹不得,像极了愚蠢的笨乌龟。 “该死!该死!艾伦?艾伦!扶我起来!见鬼的风!艾伦!”他气急败坏地大喊,然而却没人理他。 “谢谢。”约瑟芬抹着眼泪朝贝拉米道谢。 贝拉米叹口气,忧心忡忡:“没事,安德森小姐。如果你去塞西莉亚小姐那儿,请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改日我一定亲自去道歉。” 约瑟芬脸红一瞬,但很快她应下:“好的,我一定转告姐姐。” “二位,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宴会要开始了。”一旁的费力曼瞥了眼收手的尤金,无奈地朝二人道别。 “魔法师先生,再见。”约瑟芬心情不太好,但还是忍住发脾气的冲动,安静友好地朝尤金拜别。 “再见,请替我向贝尔小姐问好。”尤金笑眯眯地说道,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动不动毁天灭地的魔法师。 约瑟芬举起的手停顿一秒,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贝拉米扶起还在骂骂咧咧的摩西也离开。 费力曼袖中的魔法杖动了动,自觉地钻出来,横在二人中间。 “费力曼,你不会想纠察我吧?我刚刚可是在帮人!”尤金夸张地大叫,顺手捏住不安分的魔法杖尖端,试图塞回他的衣袖。 夕阳透过高高窗台上的几片琉璃盏折射在地面上 ,一半阴影,一半明媚。费力曼当真宛若真正的法神,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绝对的公平与正义的维护者。 “尤金,玛琪为什么被纠察你忘了吗?”他低低开口,却并未行动,“念你是初犯,这次不纠察。” “不是吧!费力曼,你还真是冷酷无情唉,我算是知道玛琪为什么每天都要找你单挑了,就你这性子,我也受不了。”尤金苦兮兮地双手合十,“法神,法神!谢谢你还念及队友友谊,我以后一定不犯。” “知道就行。” 第8章 第8章 深夜,贝尔家三楼只有最东边的房间亮着。 银色月华洒满大地,与饱满的雪粒相映成趣。 一袭红色绵裙的女孩推开窗,站在窗边长吸了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和火炭味。 冰冷的寒风中,似乎流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流--又冷又暖。 无尽的苍穹之下,一抹黑影划破夜空。 他像是被冰包裹,迈动脚步时他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在伸缩和扩张。 体内魔力疯狂运转,血液汩汩沸腾,一缕白色的气芒悄悄钻出表面,周围的冷空气霎时变得滚烫。 他遥遥眺望远方,身形一闪顿时来到三楼阳台,伸出白皙的手拦了一下正欲关上的窗户。 塞西莉亚惊恐地瞪大眼,感觉一道裹挟着寒风的黑色身影推了她一把。 她往后退几步,待看清窗边那红发白袍的男子,鬼叫起来:“卡莱尔?你怎么!” 悠闲自得的男人回身,抓住她的手,命令道:“把刀放下。” 塞西莉亚这才发现刚刚自己下意识拿了放在桌上的水果刀,刀剑锋芒在烛光下闪了闪,显得无比冰冷。 她虚弱地笑笑,丢掉刀打量面前已经两年没见的年轻男子。他留着一头红色短发、皮肤白皙、身材高大、眼神如鹰一般锐利,随意曲起的小臂仿佛蕴藏着能打倒一头熊的力量。 他很强壮,如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或许会给人一种他很有安全感的错觉。然而实际上他的性子恶劣,就如同无数这个时代的贵族一样,自负、狂妄、易怒。尤其是对弱小之人,他更是视他们如地上的灰尘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这个恶劣的男孩正在逼仆人吃有毒的青蛙。她当时不过说了几句,就被他粗鲁地推进了冰冷的池塘。 “在想什么?”卡莱尔走到窗边,随意地拨弄生长旺盛的蕙芜草,蕙芜草代表着最诚挚的爱情,两年不见,昔日只会爬树骑马的小姑娘竟也憧憬上这种无聊的东西。 塞西莉亚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卡莱尔睨她一眼,并不回答这个问题,“我给你的书看了吗?” 这一句话,就打破了两人两年未见产生的疏离感,塞西莉亚细细的眉皱起,她去到卡莱尔身边坐下,很没形象地翘着腿,抱怨道:“什么嘛,我哪里能看得懂?” “塞西莉亚小姐,我有写注释,你真的看了吗?”卡莱尔不知为何加了“小姐”这个单词,语气嘲弄。 “那你也不该给我这些,我又不是魔法师。”塞西莉亚把抽屉“砰”地一声拉开来,露出里面的魔法书。她蓝色的眼睛里充溢着怒火,不懂卡莱尔一回来就不给她好脸色是什么意思。 “很快你将成为魔法师。”卡莱尔没计较她语气里的冒犯,“怎么没去宴会?那里魔法师比较多,你不是很喜欢他们吗?” “我今天掉到海里了。” “噢?”卡莱尔来了点兴趣,他放下手里的蕙芜草,为自己倒了一小杯果酒,脚步缓慢地来到塞西莉亚身旁,“为什么?怎么掉的?” 塞西莉亚拍掉他想抚摸自己头发的大手,生气地同时也有点懊恼,自己该怎么跟他解释贝拉米的事? 如果他喜欢自己,那她父亲的做法无疑是在打他、打安德森家的脸。如果他不喜欢……这个应该没多大可能吧?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于卡莱尔来说是特别的存在,应该不会的。 思及此,她艰涩道:“卡莱尔,我要跟你说明一件事。”她望向他同为蓝色的眼睛,心颤了一秒,不知为何,她觉得卡莱尔有些不一样,甚至她隐隐有些害怕,自己讲完这件事后他可能会报复自己。 “你说。”卡莱尔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但他嘴角依旧噙着笑,丝毫也不焦急,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根本不认为塞西莉亚有胆子干出这种事。 塞西莉亚紧抿毫无血色的薄唇,许久,她开口,故作轻松:“我只是有些想你而已。” 一丝丝的冷风裹着几颗晶莹的雪花飘进屋里,炭火噼里啪啦,温暖的房间内许久没有回声。 “这不是你想说的。” 卡莱尔冷冷凝视她,发现她不停闪避自己的眼神后,有些不耐烦地扶着她的下颚逼她看自己。 “塞西莉亚,不要对我撒谎。”他脱掉浸着雪水的鼹鼠皮手套,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塞西莉亚如红苹果一般饱满的脸颊。 塞西莉亚只觉得他的手冰冷,有那么一瞬,那股寒意似乎钻进她的身体,呼呼地剖开她的心脏,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股寒冷。 圣主啊,塞西莉亚在心里喊,她为什么要撒谎,这又不是她的错,只要跟他讲明白是她父亲的权宜之计就行了,为什么要撒谎? 她心里涌出苦水,然而面上,她却绽放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卡莱尔,这就是我要说的。” 或许我害怕他?塞西莉亚不确定地猜测。不对,我爱他,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残酷的事实,她安慰自己。 卡莱尔直视她许久,确认她不想讲出真话后,松开掐着她脸颊的手,改为温柔地抚摸她橙色的发顶。 “塞西莉亚小姐,我们太久没见了。久到你已经不愿意跟我讲真话了。”他的话听起来很失落很疲惫。 浓重的愧疚感一下子占据了塞西莉亚的大脑,她在他怀里蹭掉眼泪,急切地开口:“不是的,卡莱尔,不是。” “那是什么?”卡莱尔在她耳边轻声问。 “我,我……卡莱尔,你先答应我,我说完这件事你不许生气。” “我不生气,塞西莉亚。”他保证道。 “父亲,父亲前几天让我,让我和贝拉米订婚了。”她抽泣着,害怕地不敢去看卡莱尔,但还是硬着头皮讲下去:“但是,他宣称的是,‘贝尔家女儿’和‘贝拉米·格林’先生,他的意思是,这么做是为了稳住吉本叔叔,以后让优拉嫁过去。” “托比是先跟你商量过?还是他先做的决定,并没有告诉你?”不知是愤怒还是本来就如此,卡莱尔毫无敬意地直呼她父亲的名字,也简明扼要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塞西莉亚觉得好累,她的腰弯下去,双手无力地垂着。不得不说,她后悔了,每次只要卡莱尔表现得受伤一点,她总是会和盘托出,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明明他才是坏人,他完完全全地掌握了她的心思,还要这样来折磨她,又气又怒之下,她别开脸,挑衅道:“你猜。” 卡莱尔轻笑,“塞西莉亚,这没什么值得我好生气的。” “你不生气?”塞西莉亚冰蓝色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她站起来,固执地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的确没有生气,甚至嘴边还带笑,似乎是在讽刺她的自作多情。 “卡莱尔?”她失落地喃喃自语,“卡莱尔?”她倒下去,陷在柔软的椅子里,苦涩万分。 “塞西莉亚?你怎么了?”卡莱尔不解地扶起她,动作轻柔,“既然优拉会代你嫁过去,那我为什么要生气?” 塞西莉亚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右手放在他的胸口,试图感受他的心跳。 很平稳。 “塞西莉亚,我错过了你的成年礼,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卡莱尔的声音还在响,塞西莉亚却听不下去,她盯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突然迷茫起来。 或许她跟卡莱尔之间只是玩的比较好的朋友而已?可他刚刚又说“既然优拉会代你嫁过去,那他也没必要生气。”,这是什么意思? 她迟钝地转头,近距离地观察他,这才发现他原本白皙光洁的脸上竟然有一条淡淡的疤痕,从太阳穴一路到下巴,像一条歪歪曲曲的蜈蚣。 “你的脸……”她伸出食指,轻轻按在疤痕上,感受着它的纹路。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我记得你说你最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本来是想等疤痕去掉再来见你的,可这伤疤修复起来要时间,估计得有一阵子,我等不及了,塞西莉亚。”卡莱尔把她拥入怀中,白袍冰冷,她瑟缩了一下。 “卡莱尔?” “嗯?” 塞西莉亚的嘴仿佛被胶水紧紧粘着,她挣扎着摆脱,害怕地问道:“你以后会向我求婚吗?” “塞西莉亚?”卡莱尔亲吻她光洁的额头,语气纵容,说的话也是那么理所当然:“我不向你求婚那能向谁?” “可是,你都不在乎我和……” “塞西莉亚小姐,”卡莱尔咬重她的名字,语气不悦:“没必要在乎的事为什么要去生气?你以前可不这样胆小怕事,托比把你养成一个唯唯诺诺只会哭泣的小女孩了。” 塞西莉亚久久没有回答。 “或许,你是对的。”良久,她在心里说道。自己太敏感了,明明在他回来之前自己一点儿都不害怕的,现在却患得患失,或许,她真的被养成一个只会哭泣的小女孩了。 第9章 第9章 城主堡,晚宴开始举行,身穿华服、体型臃肿的贵族们在仆人的搀扶下相继登场。吉本城主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羊毛外套,棕色的胡须又长又密,走路时下颚的肉都在剧烈抖动,活像一只披着羊皮的棕猪。 他气喘吁吁地登台,右手合并指向在座的三个魔法师,高声澎湃道:“今年城主堡有幸再次请到魔法师们,希望我们埃里温领土有让你们满意的孩子,更希望今后埃里温和魔法大陆之间的友谊能够长长久久!朋友们,让我们一起向伟大的魔法师们敬酒!” “愿圣主保佑!伟大的魔法师,荣耀!”所有的贵族纷纷举起酒杯朝尤金、费力曼和索菲敬酒。不过只有尤金一个人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站起来回敬。“干杯。”他干巴巴地憋出一个单词,一坐下来就挠着脑袋抱怨,“刚刚我是不是做错了,或许这样别人会觉得我这个魔法师不正经?” “怎么会呢?魔法师大人?大家开心还来不及呢。毕竟魔法师在大家印象里都是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您帮他们打破了固有印象呢。”娜塔莉右手托着酒杯底,左手举着鲜艳的杯身朝索菲那边靠,“姐姐,请。” 红色烈酒醇香,尤金盯着索菲撇开身上的外套,伸手接过酒,仰头喝尽,他好奇道:“你不觉得苦吗?” “很香。” “香?” “对。” 这时桌子前走来一个头发稀稀疏疏、年老又驼背、满脸痘痘、里面穿着白色羊绒衫,外面却又不伦不类披着脏兮兮黑色外套的老人。 “父亲!”娜塔莉开心地喊。 “嗯。”老人应了一声,用那浑浊的眼扫向索菲,嘴角裂开,仿佛要裂到耳朵根,但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中听:“索菲,格林大人说他很赏识你,邀请你去那边坐一坐。我来请你来了,怎么,你还不动身?” 索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突然,她冷嗤一声:“柯克大人,请问你这身衣服多少钱?有没有一个银西八十铜纳特?” “你!”老柯克脸上的胡渣都起得一波一波的涌动,像是煮沸了的开水,他拄着拐杖,恶狠狠敲了几下地面,从他暴怒的反应来看,他完全记得当初他想把姐妹两卖掉的事,甚至,连价格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我的女儿!敢这样跟我讲话?你母亲是怎么教的你!没有教养的东西!” 索菲“噌”地一下站起来,她一步步绕过桌子,缓缓走向老人,“柯克大人,我劝你别提母亲,也最好别摆出父亲的架子,否则……”她缓缓举起手,绿色光芒涌现。 老柯克的眼里终于涌现恐惧与不敢置信,他如伸出枯树般的手颤抖着指向索菲,咬牙切齿道:“很好!很好!我的女儿,圣主会弃你而去,你将被世俗遗忘。你死后,身躯将化为石桥,任人践踏。你的墓碑苍白破落、无人祭拜、无人挂念……” “父亲!”娜塔莉红着眼大喊,却只得到一记巴掌,她头被打地偏过去,廉价的发饰滚了一地。 “该死,该死,你和你姐姐一样该死。走!走!既然她不愿意,那就你去,给我好好伺候格林大人!” “父亲?为什么?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忘了,我们家现在能跻身贵族,格林大人能高看我们一眼全是因为姐姐魔法师的身份?”娜塔莉满脸是泪,第一次鼓起勇气质疑父亲。 老柯克的脸皮耸动,肥大的鼻子上痘痘似乎都要被气得爆开来,他右手拄着拐杖,转过身左手恶狠狠拽着娜塔莉的耳朵,以一种恨不得把她肉都拽下来的劲道恨道:“什么时候你也敢教训我了?你这个贱.人,婊.子,当初你母亲把你生下来我就应该把你淹死在染缸里!” 娜塔莉疼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她现在发丝全散,脸上的脂粉也被蹭的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狼狈极了。 “姐姐。”她啜泣着,求助地望向索菲。然而父亲却不给她机会,生拉硬拽地把她带走了。 索菲面无表情地坐下,大口大口喝着红酒…… —————————— 约瑟芬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躲在城主堡后院的花丛中,她难堪地咬住衣袖的蓝色丝带,眼泪直流,耳边是刚刚母亲苏珊对她的严厉训诫。 “你到底怎么想的!卡莱尔跟你又不是亲哥哥,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卡莱尔哥哥是塞西莉亚姐姐的!我不可以那么做!母亲,我跟卡莱尔哥哥是兄妹,这太恶心了!” “恶心?你怕是不知道吧?当年魔女菲金的丈夫之一还是她亲弟弟呢,这有什么?有人敢置喙吗?你跟卡莱尔又没有血缘关系,他还是个魔法师,这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的机会啊!还有那个塞西莉亚,她都已经跟贝拉米订婚了,怎么可能还和你哥哥在一起。” “不行!那我也和萨利先生订婚了,我怎么可以去勾引卡莱尔哥哥!这真的太恶心了!母亲,为什么要逼我这么做?” “哼,萨利不过区区城主继承人,他怎么可能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还有,我告诉你,女神日那天你可是哭着求我要取消和萨利的婚约,当时我怕你坏事给你喝了瓶女神之泪才勉强让你把这事忘了。” “母亲?你在说什么……你给我喝了女神之泪?那我?那我……” “没事的,约瑟芬。一滴女神之泪可以让人动情,而一瓶女神之泪则有着让人忘记过去的功效。而且,处.子之身能代表什么?多少贵族小姐少爷们结婚前就有无数情人?” “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 “噢,我的约瑟芬,你那天实在是太伤心了,哭地险些昏过去,还大吵大闹要找你父亲去退婚,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我们会得罪吉本城主,埃里温其他贵族将会把我们踩在脚底。将来若是萨利成功继位,那他更不可能放过羞辱过他的安德森家,我这都是为了你。知不知道女神之日那天几乎大贵族们家的孩子全部宣布了姻亲消息?你以为托比是真的想让塞西莉亚嫁给贝拉米·格林?怎么可能!这一切都是吉本的计划罢了。” “母亲……为什么?” “为什么?吉本有四支军队,你父亲两支,托比两支。若是安德森家和托比·贝尔家姻亲,那吉本城主的位置不就危险了?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让萨利和你订婚,安排贝拉米·格林和塞西莉亚姻亲。这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阻断我们两家的联姻罢了。” “而且,你伊迪丝姐姐可是一直爱慕着卡莱尔呢,那吉本老头也存着这份心思,若是伊迪丝和卡莱尔结婚,那他就有了魔法师女婿,到时候他将是整个埃里温说一不二的霸主。” “可是……托比叔叔为什么会同意呢?” “不同意又如何?只要他不想现在领兵造反,那他就必须得听从吉本的命令。” “母亲……这太疯狂了,托比叔叔和吉本城主可是兄弟啊!” “约瑟芬,我为什么会生下你这么蠢的女孩?其他的你不用管,一旦卡莱尔回来,你就把女神之泪放在他的餐盘里,听懂了吗?” “不,母亲,我不会那样做的。” “愚蠢,愚蠢,愚蠢!约瑟芬,你只会让我失望!看看塞西莉亚,她之前不也很爱卡莱尔吗?可在家族面前,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家族!爱情算什么?它是蛋糕还是金银珠宝?是手上的军队还是敌人的头颅?没了它你就要去死是吗!” “母亲……为什么?我只是不想那么坏,其他人都可以,唯独卡莱尔哥哥……我办不到……” 为什么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呢?要遭到母亲那样的辱骂?约瑟芬抱着膝盖问道。天空飘下大雪,一如前几年她刚到安德森家时的场景。她那时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害怕,那么的需要母亲,可母亲却只是端着红酒杯高高在上地绕开她,仿佛她是什么蛆虫般。 仆人、同伴、朋友……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就因为她是平民之子。只有塞西莉亚和萨利先生,只有他们两个不嫌弃她。 为什么呢?她捂着脸静静啜泣,为什么萨利先生抛弃了她要和翠西在一起?为什么母亲要让她抢塞西莉亚姐姐的心上人呢? 因为你是平民啊,即便装得再像、平日里再骄纵、你还是摆脱不了这个称号。在萨利先生眼里,一时施舍平民善意无所谓,可若是联姻,那不就是在侮辱他贵族的身份?在母亲眼里,因为你是个无关紧要的平民,所以你可以被随意地夺去处.子之身、去用肮脏的身子勾.引卡莱尔哥哥,即便失败母亲也不会损失什么…… 只因为你是个卑贱的平民罢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自己的内心这样告诉她。 第10章 第10章 说实话,尤金不喜欢城主堡晚宴的气氛。所有男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公然下流地调戏上菜的女仆。而他们的妻子与女儿,说不定也在某个角落与别的男人幽会。就在刚刚,他起身去拿白面包时,就在阴影的一处角落发现吉本城主正把一个屁股肥大、包着头巾、满脸是油不过笑起来却很甜的女管家按在桌子上,两个人歇斯底里,只可怜了那方小小的桌子,没多久就散架了。 他神色不变地把昂贵的蜂蜜抹在细腻的白面包两面,本想学着那些贵族切开小口小口地吃,但又觉得麻烦,索性还是抓在手里几大口解决。又喝了几瓶酒后,他推开贴上来的女仆,摇摇晃晃地出去准备小解。刚找到一处草丛把裤子脱下,一阵低低的、瘆人的笑声突然响起。 他被吓得不轻,尿意全无,回头发现是白天那个安德森小姐。她应该没有看见自己,尤金这么想着裤子一提,准备悄悄离开。 寒风鬼哭狼嚎,清晰地把“大人”这个短短的单词吹到他的耳旁。尤金回头,尴尬地笑笑,“安德森小姐,外面冷,怎么不进去?” “大人,你看不见我在哭吗?”金色的长发完完全全地遮挡住约瑟芬的脸,她看起来既恐怖又怪异。 “大人,安慰安慰我好吗?”她抬头,用手拨开发丝,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她的眼神幽怨哀伤,似乎承载了世间所有的悲痛与不幸。 尤金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帮她盖上,“安德森小姐,别哭了。世间不幸之事很多,没必要苦苦纠结。” 约瑟芬迎着风,把脸完全露出来,感受严酷的冬寒在身上游走,片刻后,她扭头冲尤金笑了会儿,但是很快,这抹笑便被深沉的泪水遮盖。 “大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都要发生在我身上?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哭地太厉害,一抽一抽地,最后实在坚持不住地倒在了尤金的怀里。 “别推开我,大人。”她低声请求,抓着他的手腕,“我好累。” 尤金的注意力全不在她身上,他看见高挑的索菲提着小小的蜡烛正在往客房走。她应该是喝醉了,走得很不稳。正当他想起身去过道扶她时,一名女仆出现,接住了几乎要摔跤的索菲。 尤金松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约瑟芬在自己怀里。他憋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拍拍约瑟芬的肩膀,尽量表现得像个邻家的大哥哥般,“安德森小姐,外面冷,进去吧。” “你也讨厌我吗?”她哀伤地问,“为什么讨厌我?” “不,你误会了,安德森小姐,我只是……”他嘴笨地说不出话来,实际上他只想告诉她,他们两个人不熟,他不喜欢这种亲密的姿态,但又觉得说出来这个可怜的姑娘会哭得更伤心。 算了,他开导自己,就当做好人,陪她一会儿。 然而这一陪便是半夜,等到他回自己房间倒头大睡到下午时,城主堡突然传出几声尖厉的女声,不久,整个古堡就像一锅煮沸的水,所有人似乎都在哀嚎着“太烫了”。 尤金烦躁地翻身下床,看到一名穿青色亚麻裙的侍女慌慌张张地端着一盆水经过。他拉住她,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大人……是,是索菲大人出事了。” 这一句话,便让他一下子精神起来,他等不及再问话,连鞋子都没穿就往索菲的客房跑。 “大人,索菲大人在另一边!”那名侍女见他跑错方向,连忙大喊。尤金来不及思考究竟是为什么,飞一样地往另一个方向跑。 心脏“砰砰”直跳,在听出索菲的一声尖叫后,他更是来不及地没有借助任何魔法道具,直接施展瞬闪,不到片刻便去到声音源头。 来不及平复体内暴涌的血液与四处乱窜的魔法力,他喘着粗气拉住了处于暴怒中的索菲。 索菲抬头,帽子滑落,尤金愣住。 本来绿色齐肩的短发被人粗暴地剪掉,像是被锯子锯过的杂草一样,甚至头皮上还有一条长长的血痕,可以想见,当时下手的人一定是拿剪刀狠狠擦着她头皮下手。白皙光洁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右眼红肿地像个充血的馒头。 尤金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向下看。脖子、锁骨、撕烂的衣衫、满是鲜血的胸口……他缓缓后退,顺着滴滴的水声凝视地面——血。 她的双股之间一片血红。 “看够了吗?”索菲咬着嘴唇,眼泪在眶里打转,冷冷说道。 “索菲……这……”尤金反应不过来,他甚至还呆呆地在思考究竟怎么了。 “如你所见,”她试图冷笑,却再也抑制不住地哭泣,“我被强.暴了。”她无力地跪在地上,表情死灰。 周围的仆人越聚越多,尤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他们全部死干净。“都滚开!滚!”他伸手去掏魔法杖,这才发现由于出来得急,根本没带。 “滚,都滚!”他又气又急,握紧拳头,青筋暴突,一股又一股白色充沛的魔法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大人,有我们可以帮助的嘛?”一名不怕死的男仆上前一步,本想谄媚讨好尤金,谁知却被他一拳打飞。 “滚。”他表情阴鸷,浑然不似前几天那副太阳面孔。三三两两聚集起来的仆人如鸟兽散。 “索菲。”他缓缓转头,也跟她一起跪在地上,他想碰她,却又害怕引起她的反感。 “尤金……”索菲脸颊惨白,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为什么?”她用一种哀伤到极致却又深埋在心底的哭腔问。 “为什么”这句话太熟悉,昨晚就有个女子一直在问他为什么。尤金心里苦涩起来,是不是……就是那个时间段?她喝醉被女仆搀走的那段时间? 悔恨的眼泪掉在心底,恐惧像是一滩烂掉的蛋糕难以消化。他脱下外衣罩在她肩头,不敢碰她丝毫,“索菲,你在流血……” “尤金,”索菲扭头,破掉的唇瓣在滴血,“我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不是魔法师吗?我怎么可能被人迷昏?”她喃喃自语,一直重复着“为什么?” “索菲,没事的,我会帮你找出谁是凶手,我会帮你——杀掉他。” 第11章 第11章 破碎的阳光洒在奢华的屋内,巨大的羊毛毯上躺着一个美丽安静的女子,她浓郁的金黄秀发散了一地、双眼红肿、脸色苍白。 约瑟芬揉揉脸,抱着自己呆呆地坐在地上,昨晚狠狠发泄一番后,她的心情好了很多。现在她决定与萨利先生解除婚约,至于卡莱尔哥哥,无论母亲如何逼她,她都不会选择去勾引他。 不过自己的话……她抿唇,脑海里闪过一个金发蓝眸的男子的身影,我应该去谢谢他,她这么想着,迅速穿好衣服出门,迎面撞上自己的侍女安娜,她正在和一名车夫样的男仆聊天。 “小姐,你醒了。”安娜见她出来,连忙端着早餐来伺候她。 “那是谁?怎么走了?”约瑟芬下巴微抬,示意那个刚刚和安娜聊天的男子。 “是摩西·格林少爷的车夫,他一夜无眠,一直在找自从昨晚就消失的格林少爷,刚刚还在问我有没有看见他。”安纳毕恭毕敬地回答。 约瑟芬眼里流露出一丝厌恶,“怕不是和哪个唱戏的女子厮混了。” “或许吧。”安娜不以为意,她想起城堡中的另一件大事,来了兴致,“小姐,听说那几个魔法师出了大事,虽然城主大人说谁要是再敢说出去他就把那个人的脑袋砍下熬汤,但大家私下还是在讨论着索菲大人被强一事呢。” 约瑟芬很错愕,她吃惊地瞪大眼,舌头几乎打结,“索菲大人?怎么会?这可是城主堡,她又是魔法师!怎么可能!圣主啊,这一定是在开玩笑。” “小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现在城主堡关紧大门,谁也出不去,还不如去凑凑热闹呢。” “安娜!”约瑟芬严厉地叫她的名字。 安娜吐吐舌头,“知道,小姐。可我就是好奇,她都是魔法师了,竟然也能被那样,看样子魔法师也没那么了不起。” “安娜!”约瑟芬头一次这么生气,她推开安娜递过来的早餐,板着脸道:“你就在我屋里,哪儿也不许去,我自己去看看情况。”待跑到城主堡接待人的大厅,她发现原先撤下去的护卫队全部穿着银甲、手持长矛几乎把城主堡全部围了起来。 “安德森小姐,抱歉,您不能进去。”为首的两名护卫兵将矛交叉,挡在门前拦住她的去路。她没有硬闯,而是从后花园一条密道进去,这还是萨利先生刚跟她订婚那晚告带她来的。当时他们二人手牵着手,在经过一处黑暗幽冷的土墙把通道隔成两半时,他们热烈地拥吻,激情迷乱了她的内心,朦朦胧胧中,二人衣衫褪去,就在要发生最后一步时,翠西的尖叫惊醒了二人…… 她边走边落泪,心情却不似昨晚那般苦涩,现在她只后悔当时没有进行最后一步,即便是萨利先生,即便是他,也比随便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夺去她的贞操好。 越往里越暗,她的面前出现了几条岔道,凭着记忆,她选了最左边的一条。当看到那扇棕色的小门时,她停下来,偷偷打开门,尤金大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索菲,你真的什么印象都没有吗?”他听起来好悲伤好自责,直让她恨不得出去轻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没有……什么印象都没有……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丝不.挂,浑身都在流血……”索菲大人的声音悲痛冷酷,听起来她已经度过了最初的羞愤欲死,或许现在,她只想着把那人抓出来刺死他。 “昨晚你只喝了酒是吗?索菲大人。”另一名她听不出是谁的暗哑男声说道。“是的,晚宴时我喝了五杯酒,后面因为头晕便想回房休息,再之后的事,我就想不起来了。” 约瑟芬吃惊地捂住嘴巴,这个症状……跟她那晚简直一模一样,她第二天醒来时虽觉得浑身酸痛,但是母亲告诉她,她只是不小心从马车摔落,却不想实际是喝了女神之泪导致。她凝神细听,越来越觉得索菲大人是喝了女神之泪。 怎么办,她问自己。如果现在出去告诉他们,那不就暴露自己在偷听?可不说的话,索菲大人肯定不会往这个方面想。 毕竟,人人都知道女神之泪一滴便可让人醉生梦死,却无人晓得一瓶会让人失去记忆。她咬着嘴唇在心里斗争会儿,正准备离开时,门“哗”地被拉开,尤金蔚蓝的眼眸满是冰渣与怒火,他冷冷凝视她,声音严寒:“安德森小姐,你在——干什么?” —————————————— 塞西莉亚不知道盯着面前的小红瓶多长时间,或许一个上午,又或许一整天。昨晚卡莱尔走之前,留下一瓶据说能提高精神力的药水让她服用。她虽然诧异,却又觉得意料之中,便收下了。 喝还是不喝? 是成为一名注定只能跟别人姻亲的贵族女儿还是魔法师? 她心里乱得很,索性披上厚厚的羊毛披肩,踩着满地的寒霜去家后院的校场看新来的孩子们练功。 巴特勒身穿全套铠甲,铁手套、上臂甲、前臂甲、前后胸甲以及头盔,他手里拿的并非是传统细而长的骑士剑,而是一把大刀。骑士长兼总教练正在教导他如何下劈和横切。她看到他满脸是汗,浑身湿透,白色的水汽正一滴滴从后背蒸腾。 他的姿势不对,下劈一下并不能看出来,可当他来来回回重复几十遍这个动作后,他的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 “姐姐。”巴特勒看到身后影子的逼近,回头微笑。“昨晚卡莱尔哥哥来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塞西莉亚到没有害羞,卡莱尔深夜进她房间这种事不是一回两回,起先她还羞耻,现在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让她比较惊奇的是巴特勒竟然知道,卡莱尔昨晚可是半夜来的,那时候巴特勒不应该在城主堡参加宴会吗? 仿佛是知道塞西莉亚的想法,巴特勒解释道:“昨晚格林大人打了优拉姐姐,我送她回来休息。” 塞西莉亚眼神飘忽,天边的火烧云如此美丽,她却觉得刺眼又冰冷。 巴特勒还是微笑,他似乎想用他的微笑来挑衅姐姐。在整个贝尔家,他最亲近的人便是他姐姐,只有她能体察到那些平民的不幸与哀伤。若是连她也说服不了,那他自然也无需再去尝试说服其他人他爱上奴隶这件事。 “巴特勒,你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与同情。误把同情当爱,你只会害了优拉。”塞西莉亚拉紧披肩,只觉得寒气一股股地钻进她的身体,“而且,你也说了,她是你姐姐——优拉姐姐,不是吗?” “姐姐,你不问问格林大人为什么打优拉吗?”巴特勒出声打断她。塞西莉亚一言不发。 巴特勒失望地举起刀一下又一下地下劈,刀刃在空气发出呼啸声,像是他的愤懑与无能为力。“姐姐,你变了,自从你知道我喜欢优拉后,你就再也不同情她了。以前每次优拉受伤,你都会叫医师帮她治疗的。为什么?我爱上了她,难道这是她的错误吗?” “是。” 塞西莉亚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在巴特勒错愕的眼神中,她蹲下身,俯视还没他她高的小男孩,摸着他的脑袋,面带笑容却又无比残忍地指出真相:“奴隶与贵族的爱情不可能受到祝福,没有人会指责贵族爱上奴隶,他们只会指责奴隶是个不要脸的婊.子,去勾引贵族。更何况,这个奴隶还是一个在千百张床上躺来趟去的美丽女子。你自己说,大家会怪谁?” 巴特勒垂着脑袋想了许久,再开口时,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荡然无存,仿佛老了好几十岁,“姐姐,我知道了。城主堡那边刚刚传来消息,约瑟芬小姐好像出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塞西莉亚狐疑地问:“她怎么了?” “好像是惹怒了魔法师。” “怎么可能!我去看看。”塞西莉亚匆匆离去,巴特勒盯着她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刀往前院走。 他扫过新送来的年轻孩子们以及各处盯着他的视线,古怪地笑了一下。 第12章 第12章 塞西莉亚赶到城主堡时,看到拖车拖着一批又一批的尸体费力地往郊区行驶,其中一辆盖着白布的牛车经过她时,寒风吹过,一只肥胖惨白的手露了出来,一枚黄纹戒指映入塞西莉亚的眼中——玛丽管家,她吃惊极了,怎么会? 有传言称尚是贝尔家长子的吉本爱上一名教师的女儿,因为世俗的原因,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于是在吉本叔叔继承爵位后,他雇她为城堡的管家,两人你情我浓,甚是快活。那枚黄纹戒指还是城主夫人死后,玛丽管家特地当着众人的面问吉本叔叔要来的,据说当时吉本大为恼火,可在玛丽管家的眼泪面前,他缴械投降,从坟墓里又把这枚戒指挖了出来。现在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她收回视线,哈口气搓着手准备进入城主堡的大门时,门卫架起冰冷的黄金长矛,带着歉意说:“贝尔小姐,城主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进不得出。” “刚刚拖车的那些人不就出去了?真是瞎了眼了,塞西莉亚妹妹都敢拦。”伊迪丝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衣,外面罩了条披风,她依着墙壁,冷冷地说。 两名门卫脸红了一瞬,低头商量片刻后,把黄金矛收起,伸手邀请塞西莉亚进去,她点头致谢,挽着伊迪丝的手打探约瑟芬的消息:“姐姐,约瑟芬怎么了?巴特勒说她惹怒了魔法师大人?” 伊迪丝愣了一下,她拍拍塞西莉亚的手,绕过重重士兵,领着她往城主堡的大厅走,“我也不太确定,但是约瑟芬肯定是没事的,现在他们在审问摩西·格林,好像他侵犯了索菲大人。” 或许是注意力全集中在约瑟芬无事的消息上,塞西莉亚并未反应过来伊迪丝到底讲的什么,她想到另一件事,犹疑着开口:“玛丽管家怎么回事?”伊迪丝的表情厌恶起来,她向来对这个雀占鸠巢的女人没有好感,“还能怎么回事?以为凭着我父亲对她的宠爱就可以挑战魔法师的尊严,竟然在大厅里肆意嘲笑索菲大人!说她一个魔法师还没寻常女子厉害,被父亲下令砍了她的脑袋喂狗了。” 塞西莉亚吃惊又唏嘘了好一阵,但她并未作任何评价。两人一路走过城主堡高地,穿过长长的雪白小径,来到了辉煌威严的大厅门口。 “我们要进去?” “为什么不呢?索菲大人这件事人尽皆知,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况且约瑟芬还在里面呢,你不想去看看?” “可是,我们……这不太好吧?”塞西莉亚本以为还会受到阻拦,可奇迹般的,门口的士兵视若无睹地放她们二人进去了。 大厅的气氛几乎要比最严寒的冬天还要冷上几分,塞西莉亚遥遥一看,只见上座坐着脸色苍白的索菲,尤金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奇怪,一面,他站在索菲旁边,右手呈保护的姿态虚虚揽着她,似乎是害怕她跌倒。另一面,他面朝底下,全无一丝笑容,冷酷地像是冬日里的寒铁。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恰巧同时听到一声男子的尖叫,很细很细,几乎处于她的听觉极限,是摩西。 说实话,当看到醉醺醺又处于暴怒状态的摩西时,她险些以为凶手已经抓到。这个格林家的第二子,只因凭着一张酷似亡母的脸,获得了远超贝拉米的疼爱,被养得好色残暴、麻木不仁,以前还有传言称多恩想把爵位传给他,这更让他无比自大。回回塞西莉亚见到他都是绕着道走的。 “婊.子,不是老子!去你的圣主,去你的魔法师,被强了找老子干什么!怎么?还想回忆回忆昨晚的难忘时刻?来,过来,帮老子把地上的血舔干净,老子就解开裤带满足你!”摩西骂骂咧咧的解裤带,冲地上撒了泡尿后,陀红的脸颊乐了起来。 “城主大人,这可不厚道啊!我要见父亲,我要他……为我主持公道!还我清白!听到没有?我要见多恩·格林!”他还在骂骂咧咧地喊,约瑟芬已经看不过地站出来审问他:“格林少爷,你的侍从艾伦说昨晚一夜没见到你,请问你不在客房,又在何处?” “老子在哪儿要跟你说!”摩西打个酒嗝,不知道是不是清醒了些的缘故,他没刚才那么嚣张,只敢对约瑟芬凶一下。她并未被他吓到,反而问出的问题更为犀利:“昨晚你是不是对索菲大人下了女神之泪?” “不是!”大门口传来温润的嗓音,多恩身后跟着几名手上捧着礼盒的侍从走了进来。他笑眯眯的,和颜悦色、鼻子虽然大,看上去却并不难看,甚至有几分善良的意味。 塞西莉亚还没来得及感叹他的面不对心,索菲已经起身,她疼得麻木,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她朝二人冷冷开口:“伟大的大天使米切尔森,请赐予你的子民识破谎言的力量啊。” 她闭着眼,仰着头,浑身被一股光圈环绕。良久,她睁眼伸手指向地上的摩西,一点绿色的光芒“倏”地一下飞进他的体内。 摩西突然像是变了个人,表情严肃、眼睛睁得老大,“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说道。 多恩似乎松了口气,他笑眯眯地让侍从把礼物打开,“大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否则,圣主不会原谅我的。” “不一定!”约瑟芬突然大叫,她像是想通了什么,情绪激动地指着摩西:“如果他自己也服用了一整瓶女神之泪呢!” 多恩的笑一下子僵在嘴角,他阴阴开口,威胁道:“安德森小姐,讲话得有证据——” “是的,我给他喝了一整瓶女神之泪。”他的脸突然扭曲,硬生生把要讲的话憋回去,讲出了事实。 索菲收回手,大堂寂静无声。 尤金牵强地扯扯嘴角,一句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 多恩身上的法术还有效,他继续道:“昨晚我找到摩西时,他喝得醉醺醺的,正在拿刀割你的乳.房,要不是我拦着,估计你的头颅都会保不住。我害怕他第二天会到处跟人吹嘘,索性让他喝了一整瓶女神之泪。” “只有他一个人吗?”索菲哑着嗓子问。 “还有十几个扈从,我把他们全杀了。” “我什么时候中的女神之泪?”索菲强撑着颤抖的身子,害怕听到答案。 “你父亲给你的酒里。” “我父亲没有给我酒。” “那就是你妹妹。” “我知道了,”她叹口气,释然地咧嘴,笑地比哭还难看,“所以,你们,可以去死了。”话音刚落,一片宛如刀片锋利的光芒“唰”地飞出,直接将摩西和多恩拦腰斩断。 他们没有立即死去,反而痛苦地呻.吟许久,鲜血流了一地,大厅内满是腥臭。两个人、四瓣身体,无力地瘫在地上。他们的肌肤慢慢变黑变青、又逐渐苍白,就如塞西莉亚刚刚见到的那些拖车上的尸体一般。 良久,索菲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城主大人,请你——帮我传唤一下我的父亲和妹妹。” 第13章 第13章 天色渐晚,城主堡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训练有素的士兵戴着银色面罩,手举长剑或长矛在巡视。不断有端着热水的女仆进入大厅,她们“哗”地一下将滚烫的热水浇在凝固的地面,又俯下身子,拿着皂荚一处不漏地使劲擦拭。 所有贵族和魔法师都已经退场,除了塞西莉亚。她最后扫了眼腹部被藤木贯穿、钉在墙面的柯克大人和娜塔莉,他们的表情疼痛不安,嘴巴、眼睛张的老大、血从嘴角不断流出、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娜塔莉,塞西莉亚默念道,这个可怜的女孩并不是主谋,她只是奉了父亲的命,给她的姐姐送一杯酒罢了。就在刚刚她还在为父亲求情,可索菲的藤木已经像一只暴怒的狮子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断挣扎,腹部的洞越来越大、血越来越多,流在地上、流到心里。 在咽气的最后时刻,她脸色惨白,如同死去多日。然而她却轻轻浅浅地笑了,用一种极度缥缈、仿佛来自千里之外的微弱声音轻声说:“姐姐,我原谅你。” 索菲只是冷笑,而后用同样的招数解决了柯克大人。 …… “贝拉米大人。” “我来看看父亲和摩西。”远处,一道熟悉的男声哀伤地说道。塞西莉亚望过去,只看到一袭白色的背影。他脱下他的帽子,盖在多恩脸上,又从怀里拿出一只白色蔫掉的花,把它放在摩西的手心。 把这些事做完后,他往后退几步,凝视他们许久。 空气里满是眼泪的咸味。 塞西莉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从下午等到傍晚,等到收尸的奴仆把格林父子两拖走,贝拉米还是一动不动。她动动酸掉的肢体,朝他走去。许是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用那双满是血丝的紫眸平静地凝视她。 悲痛到一定程度,就连发泄都是悄无声息的。 “塞西莉亚小姐。”他的声音暗哑、深沉、迟钝。 “贝拉米少爷。”塞西莉亚点头敬礼,而后两个人同时错开视线。她想,他需要尊严。 她挺直腰板,不曾回头,坚定地走下去。身后,贝拉米收回视线,哀伤地盯着地面原本属于父亲与弟弟尸体的那块,慢慢的,一抹苍白诡异的微笑浮现在他唇边。 他回忆起这几天的对话——“摩西,你知道吗,听说那个叫索菲的魔法师原本是我们家的奴仆,她父亲把她卖给父亲后,父亲本来打算送给你做成年礼物的。” “摩西,我听说女神之泪的用途很多,一滴可让人醉生梦死,一瓶则让人失去记忆,连最优秀的魔法师都不能抵挡它的威力。” “摩西,我听说索菲大人和她父亲还有联系,她父亲是个没见识没胆子的人,还想着把她引荐给父亲呢。” “摩西,那便就是索菲大人的魔法师朋友,或许你去打个招呼,他们在收徒时直接把你录取。” “摩西……” “摩西……” “父亲,我看到摩西醉醺醺地把索菲魔法师带走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会不会出什么事?” “父亲,我真该死,对不起,我没有拦下他,他就只听您的话,你快去拦着他吧。” “父亲……你怎么还有女神之泪?” “父亲,谁也不知道女神之泪的功效,万一它害了摩西怎么办?” “父亲……” “约瑟芬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大厅里出什么事了吗?什么?索菲大人失忆了……为什么……这个症状很像女神之泪啊。” “对,我也知道它有让人失忆的功能,还是我弟弟摩西告诉我的。好了,我要去照顾他了,这小子一夜没睡,回来鼻青脸肿的,估计又是被城主堡里哪个姑娘打了。” …… 贝拉米回神,他摇摇头,眼里血丝愈发浓重,像是静默的雕塑又在原地呆了几个小时后,他蓦地抬脚踩过父亲与弟弟躺过的地方。 “对不起,”他缓缓开口,笑容更甚,“父亲,弟弟。” “我会把你们和母亲葬在一起的。” ——————————— 塞西莉亚乘着马车回到自己家时,天已大黑,贝尔家的走廊里点满了白色的蜡烛。她一路走过,只觉得墙上张牙舞爪的影子就是白日里死在城主堡的幽灵。它们跟着她,不发一语。 塞西莉亚只觉得惶恐,这就是魔法师的力量与地位吗?那么强大那么崇高,与他们比起来,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小丑般无知又可怜。 他们对贵族的态度就好像自己对奴隶的态度,甚至更不屑。可要知道,尤金他们不过也只是初级魔法师啊! 魔法师层层压制,鄙视链无处不在,中级魔法师瞧不起低级的,高级的瞧不起中级的,而他们在魔导师眼里,却又全都不值一提,而后大魔导师、圣魔导师乃至最强大的存在法神……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蝼蚁,真正的蝼蚁。或许她可以在平民世界耀武扬威,可一旦遇到魔法师,那她什么也不是。 白天的纠结不再,塞西莉娅回到屋里,遣散女仆后,迫不及待地拿出抽屉里的红色药瓶,一口抿光。 ——味道不对。 她看看瓶身,确认自己没喝错后,迟疑地拉开抽屉。虽然她之前没喝光这瓶药剂,但是它的味道她是记得的,而现在这瓶喝起来竟然跟酒一个味!屋里很暗,她借着灯光把抽屉里的书全部翻出,又来来回回检查几十遍后无果后,她愤怒地把女佣全部叫进屋里。 “谁动了我的抽屉?”塞西莉亚冷冷看着她们。 女佣们面面相觑,与她关系较好的那位站出来壮着胆子到:“小姐,您吩咐不许动您的抽屉,我们没有人——” “小姐,今天巴特勒少爷好像进来过。”另一名嘴快的女子抢答,而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她身后的女子焦急地瞪了她一眼,那模样,仿佛说话女子杀了她全家般。 塞西莉亚心里一阵寒凉,怪不得今天她问伊迪丝姐姐约瑟芬的事,她愣了一下,而约瑟芬又撅着嘴巴问她从哪儿听得谣言,是因为这瓶药吗?他想成为魔法师,然后保护优拉?她叹口气,希望不是自己想得太多。 “姐姐。”还是如上次她来他房间一样,他平淡地坐在桌前翻着书。塞西莉亚的怒火一下子被他毫不知情的样子点燃,她“砰”地一下拍飞他的书,拽着他的手大声问:“你进了我的房间,换了我的药剂是不是?” “是。”巴特勒很痛快地承认。 塞西莉亚一下子由愤懑转为苦涩,“你是我的弟弟,还是优拉的弟弟?我也想喝下它,成为一名魔法师啊。你为什么要跟我抢?” 巴特勒的脸皮像是石灰水浇筑出来那般不动如山,他微微抬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姐姐,优拉比你更需要它。” “你把它给了优拉?优拉?优拉!”塞西莉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正她当准备骂巴特勒时,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一个恐怖的想法。 “巴特勒……你告诉我,昨晚……格林大人为什么打优拉?”她颤抖着问道。 巴特勒微笑,“可能,她发现了格林大人的秘密吧。” “你也知道,对不对?”塞西莉亚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问。 “我不知道。”他的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对于格林大人的事,我很抱歉。” 塞西莉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眼前的巴特勒,熟悉又陌生,让她害怕。 第14章 第14章 “巴特勒?为什么?你知道因为你的袖手旁观,索菲大人昨晚经历了什么吗?”塞西莉亚哑声问。 巴特勒平静地与她对视,“大概经历了优拉姐姐每晚都经历的事吧。” “巴特勒!”塞西莉亚眼睛又干又涩,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风轻云淡地说出这种话?他才13岁啊! “姐姐,为什么你这么激动?我说的是实话,优拉姐姐每晚都经历这样的事,为什么你不去心疼她,不心疼一个天天与你住在一起的可怜女孩,而是去心疼一个你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姐姐,为什么?”巴特勒站起来,他的身形瘦弱矮小,然而在灯光的投影下,他却变得异常威猛强大。他一步步逼近塞西莉亚,把她逼得直往墙角退,在她实在退无可退时,他才恶劣地抿起一个微笑,“姐姐,你敢说明原因吗?” “我本就不是一个好人。”塞西莉亚抬头,盯着墙面上的影子好一会儿,才眼神坚毅地转向她弟弟,“巴特勒,我的同情只会用在不触及我利益的地方。” 巴特勒似乎很讶异她把自己剖开,把真实的她呈现出来,但很快他就释然,反唇相讥道:“姐姐,那我们还真是巧,有着同样的血缘,同样的的想法。” 塞西莉亚疲惫地耸肩,觉得与他无话可说,正欲抬脚绕开他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爷,是我。”优拉的声音不大不小地透过厚实的房门传进来。 “等一下。” “请进。” 巴特勒和塞西莉亚的声音同时响起。 房门外安静下去,优拉应该是在犹疑该听谁的话。没过多久,“吱”地一声,她听从塞西莉亚的话进来。她手上捧着食盒,里面装满了巴特勒要吃的宵夜。 塞西莉亚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打量这个可怜的女孩究竟是怎么给巴特勒灌了迷魂汤,把他迷得颠三倒四,连亲姐都不要了。 “塞西莉亚小姐。”优拉恭敬地站到一旁,费力地端着食盒给她行礼。她的手上满是冻疮,像是猪肉被刀切开扔到锅里煮了许久一样,又肿又大。衣料也只比女仆好一点,薄薄的,根本不能御寒,头上更是一丝发饰全无。 巴特勒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塞西莉亚打量优拉。 “优拉,谁让你来送宵夜的?”塞西莉亚的食指与中指翘起来,她现在十分想念烟草的味道,迷人又蛊惑、能让她释放苦闷。 “厨房负责宵夜的伯特叔叔因为腿寒,爬不动,让我替他送上来。” “每夜如此?”塞西莉亚带着恶意问出这句话。 优拉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几不可闻,“如果我在家的话,我会帮伯特叔叔送上来。” “那你不在家,伯特是自己送上来的吗?” “够了,姐姐!”巴特勒警告意味十足地挡在两人中间,眼里全是被冒犯到的恼怒,“姐姐,你生气可以骂我,但不要对优拉——” “哗啦”一声,他的话消失在塞西莉亚把优拉食盒打翻的碗碟碎裂声中。 “回答我,优拉。”塞西莉亚完完全全忽视巴特勒,掐着优拉的手腕冷冷问。 “是。”优拉应该是习惯别人对她突然发怒,并未有太大被吓到的表情,或者说,她已经麻木了。 “塞西莉亚!”巴特勒彻底火了,他直呼她的名字,扯掉她拽着优拉手腕的手,用一种她就是他敌人的厌恶语气高声道:“请你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我不能进,我的药剂你为什么要拿?”塞西莉亚也喘着粗气喊。久久没有回应后,她大步走向优拉,却再次被巴特勒推开,他的力气如此大,大到塞西莉亚直接摔到地面。 “姐姐,请你出去!”巴特勒保护着优拉,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卡莱尔哥哥对你那么好,即便你不成为魔法师又如何?而且,姐姐,你要嫁的人——是贝拉米·格林。” 塞西莉亚很想冷笑,但她摔得太惨,嘴角根本扯不起来。她狼狈地躺在地上,瞄到了优拉直直冲她勾过来的眼神。 迷茫?无辜?亦或是愧疚?她看不懂,也不想去看。就着心里的苦水,她爬起来,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身后的门被“砰”地关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电视里演的那些富家公子的恶毒婆婆、恶毒姑子。说不伤心是假的,但更多的是震惊,原来巴特勒在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披上贵族欺骗的外衣悄悄长大。 过道里一个人都没有,幽静地像是死人的坟墓,她疲惫地走到头,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脸色苍白地转身,还未看清来人,一个冰凉的吻已经落在她的唇上,卡莱尔的声音似乎自四面八方传来,敲击着她的心弦,“塞西莉娅,你已经准备好成为一名魔法师了,对吗?” 塞西莉亚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就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在黑暗里似乎还在燃烧的蔚蓝眼眸,为自己感到悲哀。 “那瓶药剂根本没用,对不对?” “是,根本没有能提高精神力的药剂。” “为什么骗我?” “前年你的测试已经接近10,不过你摇摆不定的内心阻止了你去成为一名魔法师。这瓶药的最大作用,只是让你认清你的内心罢了。” “那我现在可以成为魔法师了吗?”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她带了点哭腔。 “可以。” ———————————— 七日后,一切归于平静,城主堡如同两年前一样展开魔法师收徒活动,一共有三人被选中——约瑟芬,木系;塞西莉亚,火系;巴顿,水系。 结果出来那一天,暴雨降临。每一滴雨砸下来都足足有半个黑面包那么大,路上稀稀疏疏的飘着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行到一半,马车停下来,车夫诚惶诚恐地告诉塞西莉亚马车前轮坏掉,由于没带人,现在只能他先冒雨回去找另一辆贝尔家的马车来接她,话没说完,车夫就眼尖地发现巴特勒的马车就在身后。可无论他如何大喊,那辆马车从始至终都没有停下。 塞西莉亚心又寒了几分,巴特勒这个孩子已经彻底跟她离心了。等车夫去借了另一辆马车带她回家时,她发现父亲和母亲竟然都在。 贝尔太太喜笑颜开地搂住她的脖子,“我可爱的小公主,恭喜你成为魔法师。”她又扫掉她肩头的雨水,促狭地点点她的脸颊,“今天安德森大人商量你跟卡莱尔的婚事,刚刚才走呢。以后我就要叫你安德森夫人了,明天在城主堡的宴会我就要宣布这件事,估计要把你吉本叔叔吓得三天睡不着觉。” “妈咪,那优拉知道她要嫁给贝拉米吗?”塞西莉亚笑不出来,她可以想见如果巴特勒知道这件事该多么暴怒,会不会……迁怒于她?她要不要跟妈咪讲一下他们两个人? 贝尔太太察觉出什么,她的表情不算好,“优拉,又是优拉!你们姐弟两都被她迷住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不想嫁难不成是还没伺候够别人?” “行了,塞西莉亚,别提她,扫兴,现在你该想的是如何成为一名厉害的魔法师,对了,上回叫你给卡莱尔的女神之泪你用了吗?” “用了。”塞西莉亚欺骗道,其实那瓶药被她扔了,她一点也不想用那种方式困住卡莱尔,又不想跟贝尔太太起争执,还不如这样骗骗她。 “那就行,明天记得打扮漂亮点,要把约瑟芬那个小贱人比下去,也不知道圣主怎么了,竟然让那个倒霉鬼选上,真是太令人难受了。” …… 第15章 第15章 连下几日暴雨,空气闷地喘不过气来,塞西莉亚拉拉披肩深吸一口气,觉得一切都仿若梦幻般缥缈。脚下的泥土弄脏了她洁白的靴子、蔚蓝的裙面、她却浑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往前走……她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只是单纯地不想停下脚步。 高耸破旧的塔楼仿佛被一柄巨大的剑拦腰劈开,月光倾泻着流淌,照亮里面堆积的淤泥与杂草。干枯而荒凉的土地上,周围的砂石与从未开垦的黑土杂七杂八地混在一起,像是尖锐的石子破土而生,长成奇形怪状的石树。 走到与塔楼相连的一处高地,塞西莉亚不得不停下。 “萨利……哥哥?”她用一种迷惑不解、同情的眼神注视着坐在高地边缘的年轻男子。 刚刚在城主堡死寂的晚宴中,在托比宣布她和卡莱尔订婚后,约瑟芬也大胆地站出来,当着众多贵族的面,要求取消和萨利的婚约。这变故太突然,却没人敢质疑。毕竟,安德森家现在出了两名魔法师,他们家现在是埃里温说一不二的霸主。就连吉本城主本人,也只能赔着笑脸说一句:“约瑟芬小姐如此优秀,必要找一名实力相当的魔法师共度一生,萨利怎可断小姐前途。” “塞西莉亚。”萨利不曾回头,声音微弱轻柔,充满忧伤,想必他定是被狠狠打击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约瑟芬以后肯定要去魔法大陆的,你们要是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塞西莉亚试图干巴巴地安慰他。她和萨利并不熟,吉本叔叔原本是有很多孩子的,印象里他的夫人和玛丽管家每年都至少帮他生两个,可不知为什么,生下的男孩一个比一个体弱,相继夭折。最后吉本叔叔实在没有办法,为了不断代,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早年遗弃在乡下的私生子萨利找了回来。 记得初见萨利,他全身灰扑扑的,又矮又脏,瘦的像根枯枝。唯有那双绿色的眼眸,晶亮水润,富有生机。吉本叔叔对他并不好,一方面他觉得是这个孩子的存在阻碍了他其他孩子的来临,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冒险将萨利遗弃,双重心理下,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饱受奴仆欺凌的萨利选择偷偷溜走,那时候他才十岁,谁也不知道他竟然有那么大的本领找回乡下。不过也是自那以后吉本叔叔就认命了,他把他供起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培养出如今温润尔雅的城主堡少爷。 或许,想到那些流言蜚语,塞西莉亚猜测约瑟芬可能还是因为翠西的缘故才和他解除婚约,不然依她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因为成为魔法师就瞧不起城主堡的。不过说实在的,她真不相信萨利会和翠西搞在一起。 翠西算是萨利的远房表妹,在他妈妈一个人未婚先孕无家可归时,翠西一家接待了他们。两个人虽说一起长大,但据仆人说他们关系并不好,更何况萨利八/九岁就被接了回来,哪有什么情谊在。 “翠西好像又怀孕了。”萨利突然开口。 “怀孕就怀——什么!”塞西莉亚以为自己听错了。 萨利见她这样迷惑的行为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萨利,你没说错吧?什么叫‘又’?你们……”塞西莉亚话都说不全,喉咙里仿佛被人塞进一千根木棍难受。 “很奇怪?”萨利站起来,塞西莉亚这时才看清他的表情,似乎有些苦闷,但绝不是伤心。 他这样淡定,倒显得她很大惊小怪。塞西莉亚拍拍通红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后八卦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吉本叔叔不会同意你娶她的。” “谁说我要娶她?”萨利莫名其妙地开口。塞西莉亚被他的口吻刺激到,有些愤怒,“那你准备怎么办?把她藏起来吗?” 萨利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会儿,否决了她一时冲动提出来的建议,“不,不藏起来,那样她会生气的。” “那怎么办?” “你跟奥列弗家的老爷很熟,他底下是不是有个丧妻的商人弟弟?” 塞西莉亚明白了,她撑了会儿脑袋,一时之间也无法反驳他,“是有一个,好像快四十了,很富裕。你确定他娶了翠西能对她好?” “奥列弗家还没有资格跟城主堡作对。”萨利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塞西莉亚怀疑他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目的,既然他都已经决定怎么做了,那何必又来问她? 难道是……分享?初为人父所以要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吗? “萨利,你们之前的孩子呢?”塞西莉亚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道。 “没了。” “怎么没的?” “翠西那时候太小,医师不建议生下。” ……那时候太小?翠西现在也不过16,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塞西莉亚摇摇头,只觉得今天对萨利的认知完全换了个层面。 “恭喜你啊,要做父亲了,记得对他们好点。圣主会保佑你们。”即便内心再想吐槽,她面上还是挂着甜丝丝的笑容。出乎意料的是,萨利也回了她一个无比温暖的笑。 —————————— 与刷新认知的萨利分别后,塞西莉亚之前所有的迷茫与无助通通消失。远远地,她看见两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正从大厅离开,他们的眼睛都是蓝色,他们同穿白袍,就连走路的姿势,似乎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一个金发,一个红发。 一直以来被遗忘的那个点终于想起——尤金和卡莱尔是兄弟。书里安德森大人既卡莱尔的父亲在从别的领土迁移到埃里温的路途中,怀孕的尤金母亲——当时是第五任安德森夫人的侍女,不幸与他们走失。这个可怜的单身母亲生下尤金后便因大出血而亡,只为她孤苦无依的儿子留下一枚安德森家族的家徽和一封亲笔信件。 之后的事情便如同所有狗血小说一样,男主尤金在与反派卡莱尔的决斗中,无意发现自己是他弟弟,本着教化理念,他想让卡莱尔回头是岸,却不料对方冥顽不灵。百般无奈之下,他含泪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塞西莉亚在黑暗中沉默,良久,她对着手心哈气,袅娜的水雾立即在空中编织成网,摆出笑脸迅速迎上去后,她挽着卡莱尔的胳膊甜甜地冲另一人叫了声:“尤金大人。” 尤金面容沉稳许多,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离开之前最后同卡莱尔说:“明天船就能来,你准备一下。”说罢,他也不等卡莱尔的回应,径直离开。 “你跟他关系好吗?”塞西莉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问卡莱尔。 “你很在意?” 塞西莉亚无知无觉地点点头,直到尤金的背影化为眼中看不清的黑点,她才回过身,以一种经历过无数世事的沧桑语气试图暗示卡莱尔:“你有没有觉得,尤金和你很像?” “没觉得。”卡莱尔漠然道。 塞西莉亚了然地点点头,换种说法:“那你有没有觉得,尤金有点像你父亲?” “你想说什么?”卡莱尔不耐烦地问。 “我就是感觉,感觉你们有血缘关系!” “父子吗?”卡莱尔罕见地讲了个冷笑话。塞西莉亚觉得有必要加强卡莱尔“尤金是我家人”的这种观念,但又害怕他接受不了,一时之间竟不知究竟该选择哪种措辞好。 “他都能接受了约瑟芬,那应该也能接受尤金吧?”她在心里推测,毕竟他又不是21世纪家里的小皇帝,对这种私生子的事他应该习以为常才是。 塞西莉亚决定就从这个方面入手,她快步跟上已经走出几米的卡莱尔,斟酌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卡莱尔,你觉得约瑟芬怎么样?” 卡莱尔的脚步停下,在原地思考一秒后,他很配合地冷哼一声,“无感。” 塞西莉亚松口气,“那我如果说你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你会是什么反应?” “怎么,尤金是我兄弟?”聪明如他,一下子便猜出塞西莉亚想说的。她激动地点点头,正准备好好教育他弟友兄恭时,卡莱尔俯身,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眼睛平视她的眼眸,用完全听不出情绪的口吻问:“他告诉你的?” “我猜的。”塞西莉亚讪讪地开口。 “塞西莉亚小姐,你又撒谎了。”卡莱尔那双蔚蓝色的眼眸散发出海浪涌动时的光芒,似乎吞噬了一切,隐藏了所有思绪。 塞西莉亚拂掉肩膀的手,为了躲避他的眼神,她选择走在他前面,挠挠干涩的眼睛后,她才踌躇道:“卡莱尔,我这几天一直做梦,老是梦见你和尤金……” “所以你仅凭一个梦就猜测我和他是兄弟?”卡莱尔耐心地听完她编的梦,像是对待一个年少无知的小孩般拍拍她的脑袋,“塞西莉亚,以后别再拿这种无聊的事来烦我。” “这怎么会是无聊的事?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哪天你就会发现我说的就是真的。” “那就等那天降临,你再跟我讲。” “卡莱尔,你就不能认真听听我的话吗?” “塞西莉亚,”他语气又严肃起来,似乎是预料到再讲下去两人会起争执,索性服了个软,“我一直在听你讲话。” 塞西莉亚是有苦说不出,她闷闷不乐地提着裙摆大步往前走了好一会儿,察觉身后没人跟上来时,终于回头骂了一句:“卡莱尔,跟你在一起我我注定会成为寡妇!” 第16章 第16章 “塞西莉亚,你应该收敛你的脾气。”卡莱尔跟上拧眉道。 “收敛我的脾气?”塞西莉亚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 “对,”卡莱尔走到已经停下脚步的她身旁,用一种无比严肃的口吻告诫她:“从明天起,你就不再是埃里温托比公爵的大女儿,你只是一名毫无自保能力的见习魔法师。”他缓了缓,或许是意识到塞西莉亚的神色不对,语气柔和了点,“你不可以再随心所欲地发火,你要明白,魔法大陆的每个人,哪怕是只宠物,都能将你一招毙命。” 塞西莉亚内心无比苦闷,原本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现在却因为卡莱尔的原因进入毒圈,性命堪忧。就在她想着如何让他避免书中的结局时,他却告诉她要少发脾气! 塞西莉亚,没关系,没关系,她劝自己,卡莱尔不知道这些事,他是无辜的。她抿着嘴巴憋了半天,终于把即将奔腾的火苗重新咽回肚子里。但同时,她也警告自己,塞西莉亚,如果有一天卡莱尔真的与尤金为敌,你一定要站在尤金那边。 对于塞西莉亚没生气地跳起来反驳他的异常情形,卡莱尔既惊讶又满意,他伸出宽大的右手,奖励似的覆在她温暖的脸颊,“很好,塞西莉亚,你能意识到这件事,我很高兴。其实,通常情况下,你只要闭嘴就行了,只要你不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塞西莉亚本以为自己会暴怒,但出奇地,她没有。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她垂在身后的橙发高高扬起,在浓郁的色彩中,塞西莉亚绽放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轻声道:“卡莱尔,我知道了。” 卡莱尔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以一个额间的亲吻结束了对话,“明天我去接你,早一点。” “好。” 两人分别,塞西莉亚在回头那一瞬间笑容全无,身后脚步声愈来愈小,身前的人影却越来越清晰。 “贝拉米侯爵。”她提起裙摆双膝微弯,行了个礼。格林家族的爵位交接仪式很快,多恩和摩西的遗体甚至都没有受到祭拜便匆匆下葬,现在格林家的最高统治者便顺位继承到贝拉米身上。 贝拉米一袭黑衣,看上去却不冷酷,他礼貌地点点头,气氛像是清晨河面上的冰晶,冷冽而美丽,谁也不肯先开口探讨关于姻亲一事。僵持好一会儿,塞西莉亚认输,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脸上是否有发怒的迹象,确认没有后才清清嗓子抱歉道:“关于优拉一事,我要向你道歉,是我们家欺骗了你——” “塞西莉亚小姐,你没必要道歉。”贝拉米出声打断她,他的笑容温和,丝毫没有牵强的意思,“关于这件婚事,我本就不同意父亲的决断,现在取消了,我也是受益者。”观察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他朗声大笑,“毕竟,您是卡莱尔的心上人,我可不想与魔法师为敌。” “如此,那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塞西莉亚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但是现在现在自己算是个魔法师,用点特权吓吓他也应该没关系,“我希望,您今后能尊敬优拉。” 贝拉米叹了口气,“塞西莉亚小姐,我会的。我为什么要去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呢?她现在是优拉·贝尔,以后将是优拉·格林,是我的妻子,是格林家的主人……”他一口气还没讲完,嘴角突然抽搐了下,“塞西莉亚小姐,您能别一副伤心的样子吗?卡莱尔先生在看着我们,他似乎生气了。” 塞西莉亚被吓了一跳,她揉揉眼睛回头,发现卡莱尔站在城堡楼梯的黑暗处,沉默地盯着她。这是,一直没走? “贝尔小姐,您放心,我会对优拉好的。我先离开一步。” “哦,好。”塞西莉亚呆呆地目送他离开,下意识地觉得有点头皮发麻,当然,绝不是因为卡莱尔可能会吃醋的缘故,经过前几天她与贝拉米订婚他却毫不在意一事,她十分确定即便她跟别的男人赤.身.裸.体抱在一块,只要她说她是清白的,卡莱尔估计都会相信。 “塞西莉亚,过来。” “怎么了?”她听话地到他面前。 “刚刚在聊什么?”卡莱尔藏在冰冷白袍下的手动了动,他牵着她,往黑黝黝的大门口走。 塞西莉亚不懂他的想法,揣摩好一会儿,她决定实话实说:“优拉,在讲优拉。你刚刚怎么没离开?”她捏捏他的小拇指,好奇地问。 卡莱尔并不说话,月色为他高大的躯体蒙上一层水雾,他红色的头发像火,激情而热烈,蓝色的眼眸却是深海,冰冷而窒息。 塞西莉亚等了一会儿,知道他的臭毛病,也不逼着他回答,而是较隐晦地问另一个问题:“卡莱尔,如果有一天,你堕入黑暗与魔鬼交易,你会怎么做?” “我为什么要与魔鬼交易?”卡莱尔终于淡淡地开口。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如果’会变成现实。” “那我还是那个答复,等到那天来临,你再来问我。” …… 冥顽不灵,塞西莉亚在心里搜刮上辈子学过的成语骂道。“那你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你会永远追随光明吗?永远站在大天使这边?” “塞西莉亚,”卡莱尔俯身点点她的唇瓣,声音突然低沉、迷人而又蛊惑,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朦朦胧胧地听不清切,“你怎么知道大天使米切尔森?” “我只是……”塞西莉亚茫然片刻,她试图聚集起思路,大天使是谁?米切尔森又是谁?“塞西莉亚,你怎么知道?”“塞西莉亚,你怎么知道……”脑子里的声音慢慢弱化,逐渐变成一道她听不出性别与年龄的中性嗓音,在不停地催促她。 “大天使是……米切尔森?”她着急地掐自己的手心,可那道声音还在不停地继续,“别问了!”她狠狠地骂了一句。 声音戛然而止,一只鸟从落满雪的树上扑棱着翅膀飞起,带起一片落叶。塞西莉亚回过神,脑子里一片空白,总觉得刚刚错过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我送你回去,今晚早点睡。” “你刚刚问我什么?” “什么都没问。” “骗人!”塞西莉亚很确定他刚刚问了个问题,现在又不承认,她一个快步挡在他面前,推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颇有些骄傲意味地指控他:“你快说,快说,究竟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 卡莱尔很认真地盯她。 “大天使,”他开口,又强调一遍,“大天使米切尔森,只有魔法大陆的人才知道他的名讳,请问塞西莉亚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没想到是这个,塞西莉亚顿悟,小说情节她早忘光,更不可能记得里面非主要角色人物的名字,但是跟男主尤金相关的,她还是记得一点的。在书里大天使相当于是比法神略低一点的存在,他扮演着尤金严师的角色,十分讨喜,最终却死于反派卡莱尔手中。 她清清嗓子,视线落到地面,“那天索菲施展法术时,我听到她喊了这个名字,后来因为好奇,我就去看了你给我的魔法书,大概知道了点。” “是吗?”卡莱尔很是怀疑。 “是的。”塞西莉亚偷瞄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问:“你在怀疑什么,卡莱尔?” “我只是觉得,塞西莉亚你有时候知道的比我还多。”塞西莉亚心跳加速,她转过去,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跟往常一样平静,“哦?我都知道哪些你不知道的东西?” “很多,特别是关于遥远的东方,塞西莉亚,你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热爱看书,你是怎么知道哪些事的?”卡莱尔以前也好奇,但他从未开口问过,不知今天为何,他似乎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 “这很重要?”塞西莉亚脾气不太好,她嘟囔两下,甩掉他的手,自己一个人独自往前,“卡莱尔,我不喜欢看书不代表我不看书。我对遥远的东方很好奇,而且在你走的那段日子有个周游世界的商人曾到我家中,为我详细地叙述那些出产奢华丝绸、美丽脆弱的陶瓷的国度。那是一个美丽的世界,令人向往。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回去看看?”他又抓住她话中的失误不放。 塞西莉亚彻底没了耐心,“卡莱尔,我的事你别管。就跟梦到你和尤金是兄弟一样,在梦里我还去过东方,那些美丽的、奇怪的、与我们不同脸庞的东方人,我很喜欢他们。”说到这儿,她不自觉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我一定会回去看看的,不论何时何地。” “塞西莉亚,我能感觉得到,你的身体里藏着一个东方的灵魂。” 卡莱尔冷不丁开口,塞西莉亚被狠狠吓了一跳。她尴尬地挠头,斥责他:“你在说什么?圣主明鉴,我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埃里温人。” 卡莱尔脸色阴沉地打断了她:“够了,塞西莉亚,自从我回来后你就一直不对劲。东方、黑暗、魔鬼、尤金……你到底想干什么?” 塞西莉亚无辜又迷惑地摇头,“我不对劲?”一抹清浅的微笑挂在她脸上,“对,你说得对,我是挺不对劲的。我最大的不对劲就是不应该心软,我不应该答应和你订婚的,卡莱尔。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话一出口,她得到了报复的快感。 “贝尔小姐,你后悔与我订婚?”卡莱尔冷声问。 “卡莱尔,我不想和你争吵。我很累,或许今晚不是个交谈的日子。”塞西莉亚没有怒火,只有失望。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卡莱尔却从身后拉住她,他推她的肩膀,力气巨大,把她抵在城堡冰冷的墙面上,蕴含力量的拇指按着她纤细的脖颈,有那么一瞬,塞西莉亚被漫天的恐惧包围。 “塞西莉亚·贝尔。”他像小时候那样直呼她的名字,面含愠怒,“我让你收敛脾气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太以自我为中心了,一个毫无自保能力脾气还大的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只会成为下一个优拉。别再试图惹怒我,贝尔,我不确定下次我是否还会有这样的理智。” 塞西莉亚很想冷笑,她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这就是她的未婚夫——反派卡莱尔,自大、脾气恶劣、麻木不仁,即便对着从小长大的未婚妻,他也能下手掐她的脖子。 她想,她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她不是那些穿过去的女主,她们有勇气、有爱心、能够付出一腔热血感化反派。她们不怕得罪男女主、她们的后盾就是那些疼她爱她的反派。可她什么都没有,卡莱尔只是个自负狂妄的贵族,他不会保护她,甚至,他会如同书里描述的那样,伤害她。 塞西莉亚迷茫起来,她很想在此刻摘下安德森家族的家徽扔到他脸上,可在摘戒指时,她眼前一晃,看到一个小小的男孩背影,他穿着青蓝色破旧的袄子,手拿一截细细的木棍,在他身前,是几个已经被贫穷与饥饿逼疯,失去理智的流民,在他身后,蜷缩着一名扎着麻花辫狼狈不堪的小女孩。 塞西莉亚摇头,无休无止的回忆是阻止她离开卡莱尔的绊脚石,她不需要那些。 “塞西莉亚,”卡莱尔看她手上的动作,神色莫名地问:“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突然叹息,松手紧抱着她、下巴也抵在她的脑袋上,“对不起,塞西莉亚。” 这并非他第一次道歉。幼时有很多次,无论是真心还是被威胁,他向塞西莉亚道过很多次歉,但这次却是成年后的第一次,明显地,他很不适应,话语生涩:“忘了那些话。我只是太生气了,塞西莉亚,原谅我。” “你告诉我,怎么忘?”塞西莉亚张张嘴,终究是没问出来。要是她小时候早一点意识到这是一本书好了,早一点知道他是谁,这样她就不用认识他,不会因丢下他产生愧疚。 卡莱尔若有所察地松开她,他试图轻吻她,塞西莉亚却偏头躲开,她苍白地笑笑,安慰眼前冷酷高大的男子,“卡莱尔,没事,今天我心情不好,明天我就会变成你认识的那个塞西莉亚。好了,车夫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 —————————————— “巴特勒,我明天就走了,我以为你是来跟我道别的。” “道别?姐姐,你通过卡莱尔帮你作弊成为一名魔法师,又抛弃贝拉米公爵和卡莱尔在一起。在这一系列的策划中,你有考虑过优拉姐姐吗?你有想过她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抛来抛去的一个垃圾吗?” 贝尔家三楼,塞西莉亚冷淡地坐在梳妆椅子上,对巴特勒的话充耳不闻,“如果你是来指责我的,那么你可以走了。” “姐姐。”巴特勒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他看着镜子里的两人,语气嘲弄:“姐姐,为什么,你之前的善良都是装的吗?” “我的善良用在不触及我利益的地方。”塞西莉亚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她以前说过的这句话。 “塞西莉亚,你真自私。” 塞西莉亚扭头看了眼自己的这个弟弟,难以想象小时候抱着她不撒手的小男孩如今也能这般厌恶地讲出这种话。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 “巴特勒,为什么你不去指责别人,单单指责我一个人呢?在这个家里,你觉得我有话语权吗?父亲做什么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吗?” “优拉的悲剧在于她只是名奴隶,在这个人命不值钱的时代,一个奴隶有什么资格去对抗贵族?说得难听点,这是立场与阶级的矛盾。只要奴隶制度、贵族制度一天不除,优拉的悲剧就不会结束。你指责我自私不为优拉考虑,那我请问你你又为她做了什么?”她尖刻地问他。 “你什么都没做,你来指责我,你来骂我,你就是不肯付出行动。我告诉你,巴特勒,现在优拉嫁给贝拉米是最好的选择,就算贝拉米再讨厌她,他也只会疏远她、不理她而已。她不用待在家里受到父亲的欺侮,也不用被送到别人的床上。如果你还觉得过分,你可以去找父亲讨个说法,不要到我这来。” “姐姐,是吗?把她推给你不要的男人,让她成为吉本叔叔和父亲对弈下的牺牲品,在你看来,还是我们对她的赏赐吗?” 塞西莉亚体验到什么叫对牛弹琴了,加之刚刚从城主堡回来很疲惫,她对巴特勒彻底没了耐心。“你想说什么呢?那你告诉我最好的解决办法?我再替你转告父亲。” “把优拉带走。” “什么?” “把她带走,离开这个肮脏的圈子。” “然后呢?我们已经让贝拉米公爵丢了次脸,再让他丢第二次?让他与我们为敌?” “他不敢。”巴特勒十分笃定。 “那你不好自己偷偷找条船把她送走吗?” “你不愿意?” “自己没胆子做的事为什么要我做?” “优拉不敢走,她的父母都在这,而他们尽是些愚蠢家伙,害怕抓到后被杀,死活不肯走。目前只有你把优拉送走,父亲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伤害他们的。” “请问是父亲亲口告诉你的嘛?”塞西莉亚不耐烦地回答,她把他推出去,推到门口,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优拉已经彻底迷惑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 第17章 第17章 门外响起一阵又尖又细的女声,塞西莉亚躲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恼怒地发现尖叫声还未停下,那细细的喉音仿佛一柄长剑,直往她太阳穴插。她甩掉被子起身,宠物狗贝贝也哀嚎了起来。 “停下!住嘴!”不知是对门外的侍女还是贝贝说的,她哑着嗓子训斥,同时大力地拉开门——两条纤细惨白的腿晃在空中。 犹如枯木的棕黄头发乱糟糟地盖在她的脸上,皮肤惨白肿胀,泛白的舌头像是被人粗鲁地从喉咙里狠狠拉出,一直拉到脖颈处。浑身赤.裸,随处可见的淤青与血痕控诉着长久以来她受到的虐待。 “优拉!是优拉!”尖叫的侍女终于颤抖着全身喊出这个名字,一股温黄的液体自她双股间不受控制地流出。 塞西莉亚抬头,对上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双眼外凸、鼻尖全是污秽、嘴巴大得可以拖到地上。 塞西莉亚抬手擦擦眼眶,朝侍女吩咐:“别叫了,让管家找人把她抬走。” “小……小姐,我……我这就去。”侍女几乎是哭着屁滚尿流地爬走。 过道里只有塞西莉亚和优拉,准确地说,和优拉的尸体,“这是你的报复吗?优拉?你选择这种方式结束你的生命,只是为了向我控诉你遭受的不公平?”塞西莉亚冷笑,她退回房间,就站在自己的门口凝视她冰冷青紫的尸体。 “你找错了人,报错了对象。”她残忍地开口。 窗台那边“啾啾”叫了几声,塞西莉亚撞开椅子回头,看到一只小小鸟正摇头晃脑地盯着她。它披着风雪,撷着血红的果子,微笑地看着她。 一股不真实的荒诞感攫住塞西莉亚,她抓着自己的衣领感觉呼吸不过来,恐慌像是夜晚海里的潮水,铺天盖地地包围了她。她不小心打翻花瓶、打翻香炉、踢倒了椅子…… 对不起,等到终于控制住不听话的身躯,她狼狈地缩在地上,抱着自己轻声道。再没了刚才的勇敢,她此刻害怕地眼睛都不敢睁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窗外的鸟儿又叫了几声,它把果子放到窗台,展开翅膀在天空下翱翔,可没一会儿,它就直直地撞在一块木板上,昏过去落在了地面,被路过的野猫儿抓去了吃。 —————————— “这是她的反抗,也是她的救赎。” “救赎?” “她对命运的救赎。如果不能选择一个美好普通的人生,那最起码,让她亲手去结束这肮脏腐朽的日子。” “她的救赎,贝尔家的灾难。” “贝尔家的灾难将由我开始,姐姐。” 第18章 第18章 天空像是蒙上一层纱雾的美人,淅淅沥沥地流着泪。远处卷着枯叶的冷风一吹,塞西莉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多穿点?”卡莱尔解下身上的白袍,熟练地为她披上,“我不想听你说什么美丽与风度,记得以后冷了就穿,没有人会再像你家仆人一样关心你的健康了。” 塞西莉亚没反驳,她最后看了眼大门,确定无人出来相送后彻底死了心,“我们走吧,卡莱尔。” 卡莱尔也回头望了眼贝尔家的大门,以为她是从未离开家而害怕,不由宽解道:“塞西莉亚,这没什么,魔法师只要不违反规定,每年都可以回到平民世界。” “那你前两年怎么没回来?”她有些好奇。 卡莱尔抿唇,接过她手上为数不多的包裹,淡淡道:“我违反魔法大陆的规定,被监察了。” 塞西莉亚眨眨眼,更加好奇,“你违反什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卡莱尔冷淡地拒绝她,约莫是嫌她走路太慢,不由催促:“走快点,我们快迟到了。” 塞西莉亚撇嘴,“明明是你自己来晚了,还嫌我慢。我步子就这么大,能多快?” “塞西莉亚,你想飞吗?” “什么?” “噢!卡莱尔!慢——”她的鬼叫在风中飘荡,渐渐没了声儿。卡莱尔抱着她在空中急速地飞行,偶尔会踏过别人家的房顶留下一片破裂的瓦砖。 塞西莉亚由一开始地害怕转为兴奋与激动,她小心翼翼地睁眼,感受到风的气息、雨的吟唱、花的清香。鸟儿略过地平线与她齐飞,那黑色如宝石般的眼珠,折射着她桃色的脸庞。 脚底下的居民楼由白色的墙砖不断变换成一片火红的街道,远远地,她看见圣卡妮娜港口金色的六层大船。 火红的嘲笑鸟转动眼珠不屑地盯着她,塞西莉亚第一次见它只觉得隆重,现在却觉得亲切又骄傲。她抱紧卡莱尔,对方了然地明白不需要在港口停,索性一个巨大的飞跃直接落在甲板上。 心脏“砰砰”跳了几下,塞西莉亚从他怀里挣脱,忙着观察周围的环境。 “一共六层,最高层给收徒的初级魔法师用,下面五层给水手和见习魔法师用,环境不怎么好,到时候你们采取抽签办法选房间。”一个温和的男声适时地开始解说,塞西莉亚望过去,发现他是在跟约瑟芬讲话。 “抽签?那老子要是选中最后一层怎么办?刚刚老子可是去看过了,比我家猪住的还差列,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嘛!”一个五官皱在一起、长着鹰钩大鼻、头上一根毛都没有只能看到一层粉粉头皮的年轻男人抱怨道。 “巴顿,这是规矩,大家都这样,你别抱怨。”约瑟芬翻了翻手里的抽签,“姐姐?你也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呢,等会儿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发现塞西莉亚后,她喜笑颜开地过来拥抱她。 “约瑟芬,”塞西莉亚其实很迟疑,她一点也不想在一个潮湿肮脏的环境里呆几天,万一约瑟芬……依她倒霉的属性,十有八.九会是下等仓。 “嗯~姐姐,你就答应我嘛,难道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卡莱尔哥哥和你只是订婚,难不成你要和他一起睡吗?”她促狭地打趣两人。 “约瑟芬,我没这样想。”塞西莉亚把心里的不舒服压下去,她接过抽签,闭着眼迅速选了一根。 “是什么,姐姐?第六层?跟我一样,看样子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呢。” 塞西莉亚礼貌地笑笑,本想着拿衣物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卡莱尔突然却把拿着包裹的手缩了回去,他望着她,目光坦然,“塞西莉亚,六层环境真的很差,你跟我睡一起吧。” 第19章 第19章 本来兴高采烈想去收拾房间的约瑟芬听到卡莱尔这句,脚步微顿,她转过身可怜兮兮地拉着塞西莉亚的手臂晃来晃去:“塞西莉亚姐姐,我不想一个人住,你陪我好不好?这里环境又脏又差,我也没有认识的人,如果你不陪我,我会无聊死的。” 塞西莉亚沉吟会儿,见到约瑟芬因为她长时间的不答话有些生气,鼓着脸跟只气呼呼的小猪一样,不由乐了,“好,约瑟芬,我——” “不行。”卡莱尔脸色冷酷,脱下外袍只穿了件羊毛衫的他露出精干的身躯,高大又强势,他把塞西莉亚拉到自己身后,朝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约瑟芬问:“约瑟芬,她是你的仆人吗?” “哥哥?我没这样想……我只是想让她陪陪我。”约瑟芬一愣,随即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说话,她棕色的眼眸湿漉漉的,看起来跟只无辜的小山羊一样惹人怜爱。 塞西莉亚看不下去了,这么多年,她一直致力于打造反派和女主间温馨的兄妹关系,但回回卡莱尔都能把她的努力付之一炬。不跟女主作对是小说第一大重点,她不能让他得罪约瑟芬,“卡莱尔——”她才开口叫他的名字,卡莱尔已经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吩咐她做一些你侍女才做的事。她是你的嫂子,只有她吩咐你,没有你吩咐她,懂了吗?” “哥哥,我和塞西莉亚姐姐一直这样,这是我们亲密的表现。我没把她当女仆,她也只是把我当妹妹,让着我点罢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这是在伤害我和姐姐之间的友谊。”约瑟芬似乎是再也无法忍受卡莱尔误解她,壮着胆子颤声道,她瞪大眼,求助地望向塞西莉亚,很明显,她希望她能为她说话。 塞西莉亚总算是体验到一个男人在母亲和媳妇之间的为难了,这让她怎么选择?不过也是奇怪,卡莱尔莫名其妙地这是在干嘛? “约瑟芬,你先回去,我等会去找你好不好?”塞西莉亚推着卡莱尔,准备先让两人分开再说。 “不。”约瑟芬的一口回绝让塞西莉亚惊讶地侧目。 “姐姐,告诉卡莱尔哥哥,我们一直这样相处,我不希望他误会我。”约瑟芬倔强地两手相握盯着她。塞西莉亚张张嘴,不知为何,她觉得约瑟芬的眼睛里赤.裸.裸地写出命令这个词。她气虚地摆摆手,“约瑟芬,听话,回去,我等会儿去找你。” 约瑟芬眼里的光一下子暗淡,她满脸失望地推开碍手碍脚的巴顿,头也不回气鼓鼓地离开。塞西莉亚尴尬地盯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推推卡莱尔商量道:“要不我去陪她吧,她看起来生气了。” 卡莱尔低头,神色莫名地问:“你还真把自己当仆人?” “卡莱尔,不要再这样形容我和她,我乐意那么做,难不成为朋友做点事就算仆人了吗?如果这样,那你不配拥有朋友。” “不配拥有约瑟芬那样的朋友?塞西莉亚……”雨越下越大,豆大的一滴直直挂在她的睫毛上,塞西莉亚甩甩头,模模糊糊地什么也听不清。正当她已经不耐烦想离开去找约瑟芬时,卡莱尔伸手揽着她往最高层走。 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很快她就缩在卡莱尔的怀抱里暗戳戳地思考她和约瑟芬的关系。仆人?朋友?她只是想当约瑟芬的闺蜜,好让她将来在尤金的面前说说卡莱尔的好话罢了,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却变了味? 越往上走,视野越宽阔,不少路过的魔法师见到卡莱尔后纷纷食指与中指轻点太阳穴行礼,或多或少地,也有一部分人会好奇地打量她,那些棕灰色、绿色、紫色乃至蓝色的眼眸划过她时,不见轻蔑,只有惊讶。 “你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多人跟你打招呼?”塞西莉亚扯扯卡莱尔的袖子,一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提着卡莱尔披在她身上的过于宽大的白袍。卡莱尔注意到她的动作,便弯腰抓住袍子的末端好让她走路,另一边又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们只是比我弱罢了。” “那你是有多强?大家都是初级魔法师,难不成你是中级?”塞西莉亚很想给这个自大的男人好好上一课,以后尤金还不知道有多强,这么骄傲自满,难怪死在尤金手里。 卡莱尔的嘴角在笑,眼睛却没有,他扫过众人,视线落在蔚蓝广阔的大海,不知是承诺还是证明,他轻声道:“我以后会成为最强的存在。” 来了,反派宣言。塞西莉亚心里警铃大作,最强的存在?法神?尤金以后可是也要成为法神的,命运这么快就将他们两连在一起了吗? “塞西莉亚,你看起来很惊讶,为什么?你不想我成为最强吗?” “成为最强有什么乐趣?为了不断地提升自我,你需要抛弃美景、家人与朋友,每天都在校场苦心钻研。在一场对决之后,倘若你赢,在你享受胜利的喜悦时,你可知对方家中的妻儿早已被泪水淹没?倘若你败,你会后悔你还没有看过山河大海、感受鸟语花香就这么匆忙地离开吗? 如果我们假设地再远点,假设你很幸运地在一万场鲜血和泪的对决中活下来,成为最强的存在,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陌生人的鲜花与掌声还是千百年后诗人对你的吟诵?他们对你而言,重要吗?卡莱尔?” 卡莱尔没说话,他带着她终于来到最高层,直到打开一扇白色的大门,把塞西莉亚推进去,又把包裹扔在桌子上后,他才慢慢转身,阖上门,平静地凝视她。他眼里的大海似乎干涸成一条窄窄的溪流,只容得下塞西莉亚一人。 “那么,塞西莉亚小姐,告诉我,告诉你的未婚夫,若我的白袍沾上泪与鲜血,你愿意替我擦拭干净吗?” 他把她困在自己与柜子的空间里,抬起她的下颚,柔声问。 “卡莱尔,”塞西莉亚努力抬头,她伸手抱住他,垫脚在他的下巴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一个似初冬的振翅蝴蝶般脆弱的吻,“我会。” 卡莱尔,我会的。但前提是,你永远站在光明这边。 第20章 第20章 “卡莱尔,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想变成最强?”塞西莉亚松开他,顺便扭头收拾自己的衣物,这才惊讶地发现床竟然是上下铺。她站在床前沉思了会儿,食指戳戳卡莱尔的肩膀,又指着上铺冲他温和一笑:“你睡上面吧,我不想爬。” 卡莱尔没有任何意见,他看着她跟一只精力充沛的小鸟忙个不停时,终于开口回答刚刚那个问题:“想成为最强为什么需要理由?塞西莉亚,你告诉过我,做许多事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你对约瑟芬那样,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对她是不是太过迁就了点?” 塞西莉亚手里拿着衣服愣了会儿,她坐下来,坐在卡莱尔的对面,与他对视:“卡莱尔,她是你妹妹,我对她好点不是应该的吗?” “妹妹?”卡莱尔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词,突地笑了,“塞西莉亚,你觉得我有拿她当妹妹吗?一个卑劣的妓.女爬上我父亲的床,就幻想着连同她的杂种女儿一起成为贵族吗?” 塞西莉亚嘴巴吃惊地张开,好半天都说不出话,虽说以前卡莱尔是挺漠视约瑟芬母女的,可是从未像现在这般带着如此巨大的恶意去评价,这是为什么? “塞西莉亚,如果你能像对待约瑟芬那般迁就我,那我们之间必不会有争吵。”卡莱尔站到窗前,把玩着一盆绿植,他似乎只是那么随口一提。可塞西莉亚却注意到,他目光似乎不停略过桌面上的镜子,镜面里是一个美丽的的橙发女子。 塞西莉亚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出反应,“卡莱尔,好歹她也算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如同无数个调解人会说出的话,她凭着本能慢吞吞地开口,去讲一些毫无意义的话。 卡莱尔已经懒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塞西莉亚,我不想提她了,你以后少和她来往就行。” “我跟她是朋友……”塞西莉亚弱弱地开口,“我得出去一趟见见她。” “不许。” “卡莱尔?” “比起一个天天见到把你当狗使唤的约瑟芬,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多待一会儿?”卡莱尔面无表情地拦在塞西莉亚面前,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出门。 “卡莱尔,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我不能像对约瑟芬那样对你,这样我们之间就不会产生矛盾。那我现在问你,你为什么不能迁就我?我们之间的对话一定要以我的怒火结束吗?我认识约瑟芬的时间比认识你还长,你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什么?”他嘴角向上怪异地抽了一下,“塞西莉亚,或许比起我,你更想和约瑟芬订婚,对吗?” “卡莱尔!”塞西莉亚后退一大步,生气又警告地冷冷凝视他。 “为什么生气?说到你的痛处了?塞西莉亚小姐?你说你和约瑟芬是朋友,两个人从小一起玩乐、出游、看戏剧、练舞、甚至同床共枕,”他说到这,停了停,认真地思考了会儿,神色莫名地又加了一条,“甚至一起洗澡,你们真的是朋友还是在以朋友的名义干着情人的事?” 不等塞西莉亚的怒火朝他飞奔而去,他抢先一步扣着她的手腕,把她抵在床梁上,伸手按了按她如苹果般饱满的脸颊,微笑道:“当一个人恼羞成怒的时候,事情多半是真的。塞西莉亚,这是你告诉我的。” “所以,你能告诉我,事情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有你这样想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妻的吗?”塞西莉亚恨不得吐口口水在他脸上,她挣了挣,冷声命令:“松手。” “我需要一个答案,塞西莉亚,一个能让我安心的答案。” “对,你想的对,我跟她就是你想的那样。”塞西莉亚突然放弃挣扎,倚着木板好气又好笑地看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还不够劲爆,她慢条斯理地睨了眼脸色微变的卡莱尔,鼓着粉粉的脸颊开口:“我和她可好了,什么都干过。”她强调,“一切,你能想到的一切。” 卡莱尔笑了,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肩上、心口、乃至被白袍遮掩的大腿,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塞西莉亚小姐,玩笑开过头就不好笑了。” 塞西莉亚无所谓地耸耸肩:“是你先这么怀疑我的,我只不过顺着你的话说下去罢了,怎么,害怕了?” “害怕?”他坐在她身旁,伸手揽着她的腰肢带到自己怀里,“或许我该遗憾?遗憾自己没有得到塞西莉亚小姐的贞操?” 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塞西莉亚歪着脑袋盯了他好一会儿,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卡莱尔,这个我留给你了。” 第21章 第21章 卡莱尔眼皮掀动,似乎是在沉思。片刻后,他牢牢盯着她,似乎是要把她记在心里一般开口:“停止这个无聊的话题吧,塞西莉亚。你可以和约瑟芬继续成为朋友,但不要再让她骑在你头上,知道吗?一个平民、一个愚蠢的见习魔法师没资格指挥对我的未婚妻。” 塞西莉亚善意地笑笑,提醒他:“我也是名见习魔法师,愚蠢的。” “你?你不是,你比她要强多了。”他的话里终于有了点情绪,塞西莉亚听出来那是一种“骄傲”的语气。 “为什么?我的精神力只有十,她可是十五,费力曼队长说她算得上一名天才。” “我说你是你就是,等到学院你会明白的。” 塞西莉亚白他一眼,“行了,就当是你难能可贵的一次安慰。” 没一会儿,有个魔法师敲门把卡莱尔叫出去,据说是要安排相关事宜。塞西莉亚和和美美地送走他后,才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羞涩道:“原来他不是不吃醋,只不过吃的比较隐晦,还是约瑟芬的醋!” 这也太夸张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个人冷面冷心呢。嗯嗯,看样子她的个人魅力比较大,还是能把反派迷得神魂颠倒的,不,好像也不至于神魂颠倒,至少肯为她吃醋了。她喜滋滋地自恋一把,突然又想到另一层面,那这么说,卡莱尔讨厌约瑟芬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如果她没有过度关注约瑟芬,卡莱尔又怎么会和约瑟芬交恶呢?就像刚刚,两个人几乎都是同时在逼她做选择。这次她选了卡莱尔,下次呢?就算她跟约瑟芬关系再好也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吧? 塞西莉亚冥冥之中明白了什么,不管怎样,约瑟芬是女主,以后会有各类男主男配去疼她,还有各类为她两肋插刀的小闺蜜,自己似乎……不是那么重要?毕竟在书中,“塞西莉亚”这个名字只出现了几次,还都是在卡莱尔的回忆中,“约瑟芬”似乎根本就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如果真的只能二选一,只要卡莱尔不作死地去挑衅男女主,那她会选他的。 想明白的塞西莉亚心情放松许多,她打开门去外面散步透气,在最高层静静地俯视这个庞然大物。魔法师,她背着手像个喝醉的小老头一样开心,自己也是魔法师了,她可以去探索那些未知的、神秘奇妙的领域了。 大船缓缓开动,天边的乌云也随之漂浮。海面上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地朝前方开拓道路,不时有鱼儿被惊动,迅速摆着尾巴逃开。 雨丝如绸缎上勾缠的丝线般恼人,塞西莉亚却拍拍衣服,快活地朝甲板上俯冲。船上鱼腥味是避免不了的,虽然船上有新鲜的食材,但是那些只供应来收徒的魔法师。大部分刚被选上的见习魔法师,只能吃囤积已久的咸鱼和黑面包。 她之前还好奇地问卡莱尔:“吃这么久的海货没有新鲜食材甚至没有水果他们不会生病吗?”小学课本里可是写过船员得败血症的案子,虽然他应该不知道。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卡莱尔成心吓唬她还是船上本身就是这样做的,那天他阴恻恻地回答:“生病了就扔到海里喂鱼。” “那我要是生病了呢?” “那就找条大点的鱼来吃你。” “为什么?我这么轻,应该找小鱼才对。” “你不是很爱美吗?绿色的小鱼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啃噬你的脸颊,到那时你会比巫婆还丑陋。大鱼一口就把你吃了,不用担心死的时候很难看。” “你好幼稚,卡莱尔。” “你很聪明,塞西莉亚。” 想得出神,她傻笑一会儿,余光瞥见几缕绿色的秀发--索菲。她站在甲板上远眺海面,白袍被风吹的飒飒作响,细雨顺着下巴滴进衣服里,她却很舒适的姿态。 塞西莉亚可没蠢到这时候去跟人家打招呼,对于这种受过重大伤害的女人来说,同情是最为致命的。她转身欲离开,哪曾想索菲见到她,抿着嘴给她一个又浅又礼貌的微笑。 塞西莉亚受宠若惊地一会看天一会看海,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能特别尴尬地摆出一个她自以为温和的笑送给索菲。 索菲颔首,突然又面无表情地离开。塞西莉亚……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盯着对方的背影,是不是刚才她表现得太刻意,伤害到她了? “贝尔小姐?”身后有人叫她,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 “尤金大人?”塞西莉亚警惕地打量这个金发蓝眸、看起来有几分沧桑的年轻男子,自从刚刚卡莱尔发表反派宣言后,她就不可能再心无芥蒂地接受尤金这个存在,毕竟他未来,可是要杀死卡莱尔的。 第22章 第22章 “索菲她……”尤金迟疑开口,指了指刚刚索菲站过的位置,“她看起来还好吗?跟你讲了什么?” “索菲大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好,没跟我交流,只是朝我微笑打了个招呼。”塞西莉亚尽量公式化地回答。尤金看上去很失落,他低低地应了声,含糊不清地开口:“她对你总是不一样的,要是……” 塞西莉亚听得莫名其妙,索菲对她不一样?单纯只是有些礼貌罢了。这个尤金,怎么还在这自怨自艾起来了?“尤金大人,索菲大人心理生理都受伤了,她需要时间缓冲,或许你可以等一段时间再和她沟通?” 塞西莉亚口不对心地说,实际上她觉得尤金不应该去打扰索菲。毕竟,这本小说里管他是女几号,最后都不免落俗地爱上了尤金。就算尤金是出于同伴情谊去关注索菲,可万一索菲真的不幸爱上尤金,那么她以后必将遭受第二次沉重的打击。 “塞西莉亚姐姐?你还知道下来啊?”甲板后排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似乎是提着裙子飞奔而来,她从后面揽着塞西莉亚的手臂,撒娇不满地指责她:“你刚刚抛弃了我,哼,我不会原谅你的,除非——”约瑟芬故意拉长尾音,等着塞西莉亚接话。 “除非什么——”塞西莉亚话还没说完就被约瑟芬惊喜地打断:“尤金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总感觉大人最近很忙,我想去请教一些魔法上的问题都找不到大人呢。”她吐吐舌头,双颊粉红明媚。 塞西莉亚作为旁观者,清楚地感觉到约瑟芬对尤金有些许不同,难不成她已经爱上他了吗?书里的剧情已经开始了? 尤金礼貌地点头,算是应下她的招呼。“贝尔小姐,如果你有机会见到索菲的话,尽量跟她交流一下可以吗?我怕她太闷,什么话都不讲,总归是不好的。”他又转向塞西莉亚,情真意切地请求道。 塞西莉亚听见约瑟芬嘟囔了几个单词,大概是:“没事”、“太久”之类的,她没细想,一口应下:“尤金大人,索菲是我的前辈,这是应该的,请您放心吧。” “谢谢,告辞,贝尔小姐、安德森小姐。” “再见,尤金大人。”约瑟芬几乎挥断了手,在尤金离开以后,她依着塞西莉亚突然深沉地叹口气:“姐姐,我也是木系,我以后会和索菲大人一样厉害吗?” “你会的。”书里你可是说一不二的强者,还拥有净化能力呢。 约瑟芬总算笑了,她转过身紧紧地拥抱塞西莉亚,塞西莉亚却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两个非亲非故的女人光天化日之下脸贴着脸、心口贴着心口恨不得亲起来的架势是有些诡异唉? 她不着深色地推开约瑟芬一点,劝她:“约瑟芬,刚刚卡莱尔都跟我坦白了,他就是太嫉妒你和我,才故意说那话来想让我和你分开呢。但是你放心,我狠狠地骂了他,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可千万别怪他,要怪就怪我过分迷人,惹得他时时刻刻都想跟我在一起。” 约瑟芬“噗”地笑了,她下巴搁在塞西莉亚肩上,像只猫一样蹭来蹭去:“我才不原谅呢,卡莱尔哥哥刚才太过分了。对了,姐姐”她神神秘秘地两手作喇叭状凑近她:“尤金大人和你熟吗?刚刚他都主动跟你讲话了。” “表子!表子!这么欠收拾?大爷我不把你弄死今儿我不罢休!” “废狗!臭猪!垃圾大陆的蛆虫,来啊!以为自己被选为见习魔法师就真的是魔法师了吗?” “上啊,玛琪大人,给他点颜色看看。” “是啊,是啊,玛琪大人。耶~~给这些杂种瞧瞧,什么是魔法!” 楼上突然喧喧闹闹,一阵又一阵嘈杂的呼声、尖叫声、口哨声响起,甚至还有鼓掌的。 塞西莉亚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庞然大物就像一团被团好的衣服被人粗鲁地从第一层“砰”地扔了下来,正正好落在两人旁边。 紧接着又是几个身穿白袍的魔法师一脸笑意地从天而降,他们没了当初初见时的威严庄重,完完全全一副恶人的模样,为首的就是几天都没出门的玛琪。她脸上带着厚厚的玫瑰面具,手拿金色的魔杖,无比冷艳。 塞西莉亚一看地上,巴顿整个人陷在坏掉的甲板里,他与甲板接触的地方裂开一条又一条巨大的细纹,甚至还有尖尖的木屑扎进他肥胖惨白的肌肤里。他脸朝下,如初生的稚鸟般蜷在一起,痛苦地呻.吟。 “姐姐?我们怎么办?要帮巴顿吗?”约瑟芬害怕地环顾四周,周围全是一些看好戏的魔法师和学徒们,她一咬牙,也没理塞西莉亚,径直拽着巴顿的衣领试图把他拉起来。然而他实在是太胖了,约瑟芬脸涨的通红也没有拉起来,反倒被巴顿推搡地摔到一边,无比狼狈。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塞西莉亚皱眉,这个时候去凑什么热闹,她们两个又跟巴顿不熟。“约瑟芬,快起来,离开这里。”她伸手去扶约瑟芬,巴顿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他摇着脑袋神志不清地大叫:“臭表.子,有本事单挑!老子手里要不是没有魔杖,还轮得到你这个贱.人--” “风柱!”玛琪大喊一声,只见她金色的魔杖前段立即聚集起一股小小的风漩涡,很快,漩涡越来越大,蕴藏着令人震撼的力量,慢慢变成了比人还大的风柱朝巴顿袭去。 “玛琪,给他点教训!” “玛琪大人……” 被围绕在中间的玛琪冷哼一声,她与塞西莉亚对视那一刻,塞西莉亚莫名嗅到一丝危险。准确地说,应该是玛琪盯着约瑟芬,不小心带到她的那一眼。 “艹,你给老子等着,等我去拿我的魔杖!”巴顿想也不想地缩着两只比山猪还肥的手一个转身——往人群里跳。 风柱如影随形,把众人吹得四仰八叉,哀嚎声一片,塞西莉亚拽着约瑟芬投机取巧地往二楼跑,突然感觉背后一道巨大的风刃直直地朝她和约瑟芬攻来。 “小心!”约瑟芬扣着她的手腕两人扑通砸在楼梯上,就在塞西莉亚以为自己会被风刃削成两片时,自约瑟芬手里突然冒出一小团绿色的东西,这东西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一根巨大的藤木横在二人面前,挡住了风刃。 塞西莉亚张张嘴,惊讶地看着头顶满是汗的约瑟芬,“你……你竟然可以不借助道具发出魔法……” 另一边的巴顿也被风柱几乎劈成了猪头,他见到约瑟芬这一块,双眼发亮地像只鱼入大海一样跳到两人中间:“挤挤还能用,快快快,是谁发出的魔法,再来几根木头!” 话没说完,只听玛琪又喊:“旋风!去!”随着她话音刚落,一道堪比刚才十倍的旋风“唰”地一下到了塞西莉亚面前,没有任何反抗与防御的机会,她直接被掀翻,像张漂浮的纸飞在空中,又重重地砸向海面。 她眼睛都睁不开,只感觉耳朵“哗”地一下似乎灌满了水,身体还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凭着本能,她手忙脚乱地抓住重物,跟只八爪鱼一样抱在这个会动的、仿佛木板的东西上,至于脑袋上的异样感觉,她根本没空去思考。 突然,这块类似漂浮物的东西加速前进!塞西莉亚脑袋嗡嗡的,过于强大的水流刺跟长矛一样刺她的脑门。她无法呼吸,内心极度惶恐,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它不会想把自己带到深海去吧! 意识开始模糊,塞西莉亚疯狂挣扎几下,又无力地觉得自己就是块海绵,在不停地吸水。死神掐着她的喉咙,地狱冲她伸手,或许,这就是她的结局?葬身大海? 圣主?上帝还是孟婆?不管是谁,她都要死了,请好好对待她的灵魂,她才16岁,一个充满生机的年级。她还没踏上希望的风帆,就已经陨落在风帆下的大海深处。 她脑子一片混沌,如果这是结局,又为什么安排她要重生?或者说,一切都是梦?十六年的经历不过是她昨晚加班睡着的一个梦?等梦醒了,她就又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小职员? 那她叫什么?在哪里上班?她的家人是谁?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塞西莉亚……塞西莉亚。”一双柔和的手托住她下沉的身躯,轻轻地唤她。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海边的贝壳里传来,脆弱而忧伤。 “我的孩子,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使命?什么使命……”塞西莉亚喃喃自语,肺里又吸进一大口水。 女声突然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塞西莉亚以为那是来自天堂的声音,“你还不是我。”朦胧不安的女声重新响了起来。 “你是谁?” “我是你。” “可你刚刚说我还不是你。” “孩子,努力地去成为我。这就是你的使命。” 第23章 第23章 “巴顿,说!你究竟是谁?这里又是哪个地方?为什么你可以发出中级魔法师的招数!”约瑟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话语里满是愤懑,“现在怎么办!姐姐还没醒!” “没醒就找块地把她埋了!我说你这个女人,还挺聪明的,居然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可以发出魔法。现在,我代表红宝石王座,诚挚地邀请你成为我们的一员如何?” “滚!你是叛徒?” “又叫我滚又问我话,女人,你不觉得你太蠢了吗?” 巴顿浑身湿透,身上还绑着几根绿色的藤条,他五官皱巴巴,下巴不停耸动,夸张地大叫:“要不是你拿这些树条绑着老子,老子至于游不动差点沉入海底吗!” “那也是因为你!玛琪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我们,都是因为你我们才这样!快把我们送回去!” “送?拉格伦那小子做的阵符出错,把老子传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还想知道怎么回去呢!” “你到底是谁!拉格伦又是谁!这是哪儿!” 巴顿嘿嘿一笑,粉嫩嫩的头皮在阳光下好似被一层光膜包围,他咧嘴道:“欢迎来到魔法大陆!我是一名高级黑魔法师。” …… 塞西莉亚感觉自己的脑袋碎成了几块,耳朵在别处,眼睛也只有一只,肺里火烧火燎,似乎滚滚岩浆正在流淌。她强忍着疼痛睁眼,却只眯开了一条缝,许久之后,她终于搞清自己的所在地——蔚蓝如宝石般的天空,几片绿叶纷纷扬扬飘落,柔软的海风轻抚着她的脸颊,沙滩上不时掠过一阵浪花,留下一群举着爪子无措的小螃蟹。 她在海岸边。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昏迷了多久? 塞西莉亚从沙滩上坐起来,盯着正在争吵的两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甩甩耳朵里的水准备爬起来。 “姐姐,你醒了?”约瑟芬眼尖地发现她醒过来,红着眼扑进她的怀里,“姐姐,你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真的太可怕了,幸好圣主保佑!姐姐,我们回去一定要做礼拜。” 塞西莉亚想笑,嘴角却扯不开来,她躺在约瑟芬怀里,仰望身后的渔村,遥远渺小。视线右移,她对上一个巨大的鹰钩鼻。 “巴顿先生,你好啊。”她神色复杂地打招呼。 巴顿讶异地龇着牙朝她摇头,“贝尔小姐,你不惊讶吗?自始至终我都是一名卧底,没想到被玛琪那个表子气得干不下去了。所以,”他拖长语调,带着笑意宣判:“从现在开始,你们——是我的俘虏。” —————————— “拉格伦,你确定我们不带着她吗?” “红宝石王座需要天才,但不需要蠢货,一个就行了。” 塞西莉亚呆愣愣地看着这个一身黑、高挑纤细如芦苇的人。他的右边脸颊一块肉都没有,隐在一团浓郁的黑色雾气中,雾气似有生命,时不时使劲拉扯着脸上白骨飞到半空。左半边带着一块血色面具,白色浑浊的眼珠转动时,宛若高山上的瀑布,不停往下流着白色的汁液。 就在刚刚巴顿宣布约瑟芬和她是他的俘虏没多久后,这个男人,姑且算他是男人,因为他中性的声音实在让人无法分清他的性别,只能从他的名字推断。拉格伦出现后就让巴顿选择到底带谁走,在得知约瑟芬这个天才已经能够释放法术后,有了刚刚的对话。 所以,现在是——她作为一个蠢材,被丢下了? “姐姐,救我!我才不要跟你们走!放开!”约瑟芬害怕地乱踢,死死拽着塞西莉亚的裙角,无助地哭喊。 说实话,塞西莉亚现在也怕,她全身颤抖,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被吓得。黑魔法师存在已久,他们是会玩弄肉.体与灵魂的邪恶魔法,会献祭自身变成阴森森的亡灵法师。伴随着他们的降临,是数不尽的诅咒术、衰老术、腐蚀术、黑暗射线、精神操纵等。 其中最为著名的黑魔法师当属遗臭万年的魔女菲金,据说她为了容颜永驻,曾经屠杀了两万个无辜妇女,从她们的怀里夺走嗷嗷待哺的婴孩,挖出他们的脑浆给自己沐浴。 塞西莉亚以往看到这个故事只嗤之以鼻,别说两万个,估计两千个妇女都没有!不知道是谁撰写的八卦奇谈骗小孩。 但现在,她却深信不疑,黑魔法师没有常理可言,就像刚刚约瑟芬试图反抗时,拉格伦眼都没眨地接下她的藤条反手勒住她的脖子,若非巴顿拦着,约瑟芬早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塞西莉亚承认,她害怕了,无比害怕。她苦涩地想接住约瑟芬伸过来的手,可她的身体已不受控制,无论她如何迫使自己,搭在右腿上的手就是抬不起来。 废物,她在心里骂自己,废物,救救她,快救救她,随便来个谁,救救她吧。圣主,求你行行好,救救她。 圣主残忍地拒绝了她的祷告。 “姐姐,姐姐!塞西莉亚姐姐,救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约瑟芬还在大吵大闹地哭喊,她脖子上的伤痕骇然可怖,脸色铁青,像条即将干死在沙滩上的鱼。 她在向我求救,她在向我求救…… 巴顿拽着约瑟芬的脚踝准备离开。 塞西莉亚蓦地就哭了,她两股颤颤,咬着牙抬起自己的手。可在和约瑟芬细白手指交汇的那一刹,巴顿一个使劲,两人指尖擦着指尖错开。 “姐姐,救救我!”撕心裂肺之声响彻沙滩。 圣主啊,求你别叫了。我怕死,我是胆小鬼,所以求求你,可以别叫了吗。塞西莉亚终于崩溃地在心里大喊,她手撑着沙子站起来,两腿无力地朝约瑟芬的方向跑。 索性一起死,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拉格伦浑浊似白雾的眼珠瞥了她一眼。 就一眼,塞西莉亚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勇气灰飞烟灭,她定在原地,动也不动如同木偶站在原地,瞪大眼看着约瑟芬被敲晕带走。 完了,一切全完了。 第24章 第24章 一道红色的绸缎挂在广阔的天空,染红无际的大海。夕阳之下,地平线之上,几只海鸟扑棱着翅膀低低地盘旋,一旦锁中目标,它们锋利的爪子将迅速略过海面,穿透鱼儿的鱼鳞、内脏、身躯,直到它们挣扎着化为嘴里的一块肉。 塞西莉亚睁着干涩的眼坐在岸边观察它们,“啪嗒”一声,她头顶细长的果树掉下一颗红色的果子。果子在她的裙面翻滚,恰好落在她洁白的手心。 她抿抿干裂的唇,一口塞进嘴里用牙齿咬碎,汁液“唰”地爆开,她却皱着脸把它吐掉,好苦,真的好苦,苦得她想吐。 塞西莉亚发觉自己又想哭了。懦夫、胆小鬼、不可以,她骂自己。约瑟芬已经被抓走,她却没有,她没有资格哭。 她要找救援,她要等船上的魔法师来,她要告诉他们一切。可是在浑身湿透的情况下,她已经吹着海风从中午等到了傍晚,她感觉虚脱无力,又冷又热。恶魔在她体内四处游荡,一旦她放松警惕,等待她的将是死亡与腐烂的身躯。 或许卡莱尔说错了,她没有死在海里,而是死在岸上,她死后成群结队的小小鸟将来分食她的腐肉、螃蟹在她体内做窝、海龟也会将那雪白的蛋产在她的胸腔里,等来年孵化,她仅存的毛发与牙齿将被破壳的小龟带回海底。或许小鱼会误把她的头发当成海带分食?她戏谑嘲弄地想。 塞西莉亚,镇定点,不要这么消极,身体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塞西莉亚一愣,她隐隐约约记得落在海里之时,有个婉转哀伤的女声告诉她——要努力地成为她? 是她的臆想还是确有其事?脑子里迷糊糊的仿佛是一锅煮烂的南瓜汤,她伸出勺子想舀南瓜肉,结果舀出的却是一勺脏乱的盐巴,除了咸和困惑,什么都没带给她。 塞西莉亚甩甩头,捶捶酸麻失去知觉的大腿,扶着细小随时能被折断的树颤抖地爬起来。到后面的村庄去,寻求他们的救援,在此之前,要先在海岸上做标记。她回头观察沙滩,发现即便离陆地最近的沙子都呈现一种潮湿柔和的状态,涨潮会覆盖整个沙滩吗? 不管了,最起码先把记号标上去。她把自己厚重的羊毛裙子和吸饱水的外套脱掉,在心里预估了下,准备赤脚走到陆地上。但仅仅跨出第一步,她就两腿发软,大海夺走她力气的同时,似乎也抽走了她两条腿里的肉与白骨。没过一会儿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不行,还不行,倒在这里我会死的,我还不能死,塞西莉亚心想。 海水拍打沙滩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她走到一半,实在没有力气一头倒了下去,她大口喘息着,感受着沙滩的温热,觉得自己做了个愚蠢的判断。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也越来越困。 睡吧,孩子。天堂的声音在召唤她,睡吧,等你醒来你会发现双眸将看清一切黑暗、双耳能听到万物心声、你柔软的手臂、纤细的腿,将充满力气……睡吧,塞西莉亚。 我不想睡,我会死亡。塞西莉亚痛苦地抓着喉咙拒绝。 不会的,孩子。我会守护你。 我该相信你吗? 为什么不?来自天堂的声音更加哀伤,我就是你,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 你不是我。塞西莉亚在心里默默反驳,但她没有再拒绝,闭着眼慢慢陷入沉睡。 —————————— “大人,您该醒了。”一道苍老衰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塞西莉亚缓缓睁眼,面前一片黑暗,也静得可怕。撑着手臂坐到床沿后,她发现自己浑身赤.裸,长发及腰。 “劳,怎么不点蜡烛?”她听到自己开口问。 “大人,您好不容易入睡,我不敢让烛光扰了您的好梦。”黑暗中,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好梦?”塞西莉亚笑了,“我从不做梦,梦是魔鬼,它会在悄无声息之间占据我的肉.体与灵魂,操纵我的四肢去干一些愚蠢的事。” 年老的声音没有接这句话。 “大人,新来的那个孩子情况不好。” “无所谓,我有的是孩子,不乖的孩子就抓去给比勒尔吃,他一定很喜欢。” “嚓”地一声,一道微弱的火光亮起,塞西莉亚只能看见年老声音的主人佝偻着腰去点蜡烛。从背影看,他矮小不堪,像只蠢笨的八爪蜘蛛。塞西莉亚怀疑,他隐在黑袍里的身体的确有八只手。 把火点上后,劳转身,一张脸也慢慢呈现在塞西莉亚面前。 十分丑陋的一张脸,像是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画了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一个按在脑袋上,一个按在下巴上。没有鼻子,嘴巴在中间,横着占据了一张脸的长度。头上是密密麻麻被火烧过留下的痕迹,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一根头发。 “劳,我真的不想看见你这张脸,你会吓到我。”塞西莉亚厌恶地说道。 劳站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用多余的衣袍面料盖在自己脸上,“大人,走吧。” 塞西莉亚起身,挑挑拣拣半天,选了件紫色袍子盖在身上。 劳拿着蜡烛走在前面,他走的很慢,带着她一路穿过长长的幽灵走廊,在一扇房门前停下。 塞西莉亚径直推开门,吩咐劳:“别进来,我要一个人。” 屋里很暗,她听到年轻男子微弱的呼吸声。脚下很黏,她知道这是他的鲜血,令人陶醉的血液。 他瘦得不成人形,四肢被打断,胸腔的骨头也被塞西莉亚一根根折断了。 塞西莉亚观望好一会儿才脱下外袍,露出姣好的身材,她蹲下去,抚摸着他瘦弱的身躯轻笑:“斯诺,你怎么又穿了衣裳?看样子你的手还没完全断。”她缓缓帮他脱掉裤子,钻进他的怀里。 “滚。”年轻男子低低地骂了声,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塞西莉亚在他身上起起伏伏。 “你到底想要什么?斯诺?我已经把我能做的全做了,你为什么还不接受我?”塞西莉亚哀伤地问,她蓦地停下,试图去亲吻他冰凉的唇。 “我要你死。”黑暗中,斯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冷冷说道。 住嘴,住嘴,我不想听这些话,为什么你这么不乖,塞西莉亚挣扎着,疲惫与愤怒攫住她,她伸手,放在斯诺喉间。 终于,确定斯诺没有别的话要讲后,她无比失望地在他喉间割了条长长的口子,瞬时他的脖颈皮肉外翻,血液奔涌。 斯诺痛苦地呻.吟出声,“我要你死。”他又咬着牙说了一遍。“我发誓,有一天我一定砍下你的头颅为我的妻儿祭奠,你的心脏与血液将化为黑臭的浓汁,我发誓……我发誓!” 我不能让你如愿,你在试图激怒我,让我杀你,我不会这么做,塞西莉亚了然,她轻笑道:“你可真会让我伤心,斯诺,你太不乖了,不乖的孩子就要挨打。”她歪着脑袋思考,眼尖地发现斯诺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与决绝。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吗?他以为他可以得到解放?可惜,她偏不那样做。好一会儿塞西莉亚摇摇头,目露戏谑,调皮又残忍地趴在他耳边暧.昧地说:“但我不想那么做,我要把你养好,一辈子都留在我的身边。” “一辈子哦。”她眯着眼睛笑了。“你反抗不了的。” 斯诺决绝的眼神消失,他宛若黑夜里潜伏的毒蛇,静静地凝视她。 “你会后悔的。”半晌,他扯着碎裂的喉咙缓缓开口。 …… 第25章 第25章 “喂,醒醒,醒醒。”有人在叫她。 塞西莉亚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还是在那片沙滩上,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对孩子。 她松口气,感慨自己少女怀春,在梦中竟然连残疾人都要强。 “你怎么睡在这儿?这里很冷。”身旁瘦得跟柄勺子样的小男孩好奇地凑到她耳边问。他身上的味道太重,重到塞西莉亚忍不住皱着鼻尖后退。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她逼自己不准露出嫌弃的模样,问他:“小朋友,这里是魔法大陆哪里?我迷路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小姐,这里没有名字拉,不过大家习惯叫它寂静村。”另一个梳着乱糟糟麻花辫的小女孩蹲在沙滩上小声说,她的脸颊瘦削凹陷,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 小女孩指指大海,“你的衣服都湿了,你是从海里游过来的吗?” 游过来?也算吧。 “是的哦,我从船上不小心掉下来,完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小朋友,你可以带我去找你家人吗?”塞西莉亚小心翼翼地问,她不能再呆在这儿了,最起码她需要热水、食物和衣裳。如果这村庄的人足够好心,说不定会为她提供这些。 小女孩推推她弟弟的手臂,拽着他到远处打商量。塞西莉亚以为他们是在害怕,赶紧同他们保证:“小朋友,等我朋友来找我之后,我会付钱给你们,你们想要多少我就给你们多少,只要你们帮我跟你们的父母商量一下,看看可否收留我一晚?” 两个孩子又嘀咕起来,好一会儿瘦弱的小女孩才犹疑着向她走来。她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明亮的小眼睛仿佛会说话,“我们不能带你回家,但是你可以躲起来,我和戴维会给你送吃的和衣服。” 难道是怕大人责罚?“小朋友,我可以去跟你们家长说明白的,你们不用怕——” “不行。”女孩似乎在害怕,她回头看看大海,眼神闪烁。招呼着自己弟弟过来后她抬头,直视塞西莉亚坚定道:“你只能同意我们的要求,否则我们不帮你。” 塞西莉亚迷惑不已,她觉得这两个孩子可能是想和她玩什么游戏,猫捉老鼠吗?她嘴角抿出一个微笑,蹲下身试图用耐心和理性劝服他们,“真没事,你们父亲和母亲不会怪你们的,姐姐以后也会很感谢你们,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只要在她的接受范围内,她在心底补充。 “姐姐,别理她了,我们走吧。” “行,小朋友,我跟你们走,我会躲起来的。”塞西莉亚立刻板着张脸漠然道,游戏就游戏,希望孩子的家长如果发现她不要以为她是坏人就行了。 “我叫莎拉。”小女孩冲她伸手,塞西莉亚回握她细细的小手,“塞西莉亚·贝尔。” “我也要!我叫戴维·霍尔。”小男孩蹦蹦跳跳地挤开姐姐,学着她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跟塞西莉亚握手,仿佛是什么光荣的事一样。 一番交流过后,两姐弟领着塞西莉亚往后面的村庄缓步走去。 天已大黑,空气湿润而温暖,除了是在海边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魔法大陆一年四季如春,从未下过雪。上岸之后是一段长长的羊肠小道,铺着形状各异的鹅卵石。塞西莉亚的鞋子早就沉在了大海,这会儿她可真是痛苦不堪,又气又恼。 “小朋友,今天你们有没有见到村上有什么陌生人?两男一女,女孩子很漂亮,金发,一个男的胖胖的,还有一个特别丑、戴面具的。” “没有,村上不怎么来陌生人,小姐。” 塞西莉亚注意到莎拉发“小姐”音时特别生涩别扭,就好像是在故意强调她们的不同。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莎拉。” 莎拉没接话,她视线移到塞西莉亚斑驳、仿佛森林深处干裂的青苔脚面,弯腰把自己的鞋子脱给她,嘱咐道:“等会儿你要还给我。” 我应该接下这双鞋子,再假模假样地表示心疼一番,塞西莉亚心想,但莎拉蜷缩着的又黑又小的脚趾让她打消了这份念想。“我不需要,反正也没多长时间。” 莎拉蹲下身仔仔细细把自己黑乎乎的鞋子擦了好几遍,固执地伸到她面前,“你都流血了,这鞋不脏,穿着吧。” “谢谢。”塞西莉亚总算没有辜负小姑娘的心意,穿上了。莎拉笑了,她正换牙,一笑嘴巴上就是几个黑乎乎的洞,她慌忙捂住嘴,但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你的脚真白,跟我家的面粉一样,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跟你一样白。” “姐姐,你臭美。”戴维嘻嘻哈哈地拽着莎拉的麻花辫,冲她大喊。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你追我赶地在羊肠小路上奔跑。 塞西莉亚无法融入他们之间欢快的气氛,只能加快步子跟上两人。越靠近村子,她心里就越怪,这么多户人家,竟然一丝烟火都没有,很安静,准确地说——死寂。 戴维和莎拉的笑声在夜晚显得如此突兀,不知为何,塞西莉亚隐隐约约觉得不安。她谨慎地打量四周,这些黑漆漆的木屋似乎久无人住,落满了灰尘,门前也堆满了海岸吹过来的柔软沙子。突然,她眼尖地发现几株绿植,在木屋的光影之中穿梭。 塞西莉亚停下脚步,抵着下巴思考了几秒,苍白的嘴唇嗫嚅几下:“大麦” 海岸边为什么会有这个? 第26章 第26章 “莎拉,这里怎么会有大麦?” 莎拉凑到塞西莉亚跟前,仔仔细细凝视着这些大麦,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她莫名其妙地说道:“我们这里有很多啊,家家户户都有,村子后面还有谷场呢。” 塞西莉亚很难想象谷场和海边这两个词在一起,难道是她太孤陋寡闻?她一直以为海边是不能种这些谷物的。小小的圆月从乌云中露出来,月色倾泻,照在石板与破旧木屋的墙壁上,光影流动,地面上的影子仿佛是一只缓慢爬行的手朝她步步紧逼,塞西莉亚感到一丝冰冷。 “这家房子的主人呢?我看你们村上好安静,大概有多少人家啊?”塞西莉亚一边后退靠近两个孩子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她余光瞥见戴维神色激动地冲出来想要说些什么,可莎拉却冲他使个眼色,让他闭嘴。 “村里人睡得比较早,有一部分去外面城镇打工啦。小姐,要不你就呆在这间房,我和戴维会去找点食物给你?” 这间屋子?她才不要,看起来阴森森的,跟鬼屋一样。“莎拉,要不你就带我去找你父母吧,我也有事,想跟他们兑点东西——” “不行!”莎拉粗暴地打断她,“刚刚你答应我们的,为什么反悔?” 塞西莉亚强忍住想开口质问她究竟是不是在耍自己的心情,和颜悦色地拉着对方的小手说道:“好,莎拉,我听你的,就呆在这儿,你回家帮我拿点吃得来好吗?” 莎拉抽回手,警惕地再次嘱咐她:“就呆在这儿,不许跑,不然等会儿我和戴维找不到你。” 塞西莉亚再三保证,莎拉才勉强放心地离开。她和戴维的身影像是过道里的老鼠,两人小巧又灵活地朝村庄的南边溜去。塞西莉亚回头,这是鬼屋,她心想,她才不要呆在这儿,她要偷偷跟上莎拉和戴维。 刚走出一步,一阵潮湿的海风吹过,像是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摸塞西莉亚的脸颊。地面上巨大的阴影手似乎也被吹起,挂在了破败不堪的房门上。 里面似乎有东西动了动。 四周寂静,塞西莉亚脸色苍白,她抿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 “吱呀”一声——房门似乎被巨大的阴影手缓缓推开。 塞西莉亚浑身战栗,她精神紧绷,咬着嘴唇,突然,她听到里面传来声音,一道恐怖的声音。 她再也忍不住,撒脚飞奔起来。慌乱中她毫无意识地朝刚刚莎拉离开的方向跑,脚底被石子划伤、血流不止也不敢停下。眼前越来越模糊,面前的道路越来越窄,所有经过的房屋都一个样,冷冷清清,毫无人气。塞西莉亚越来越害怕,她心脏砰砰跳,像是吸进去一口锋利的刀子,无言又急迫。 “砰”地一声,她被一块石头绊倒,脸朝地狠狠砸了下去。 呼——呼——呼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脑子混乱、神志不清、耳鸣又眼瞎。 膝盖与脚底传来的疼痛在帮她清醒,却不能拉她起来。她就躺在地上,剧烈地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愚蠢的女孩,我是一个愚蠢的女孩,她捂着脸在心底大喊,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她却比柔弱的婴儿还胆小。太没用了,废物,废物,废物! “塞西莉亚。”来自天堂朦胧的女声似乎隔着薄薄一层的羊皮纸传来。 “这世上没有鬼,只有害怕鬼的人。” “你看看身后,有东西追来吗?” 你的声音可真温柔,但往往,温柔的人总会做出最歹毒的事。所以我不想看,塞西莉亚张张嘴,把这句话吞到肚子里。理智告诉她身后绝不可能有东西,于是她用力抠着手心回头——一张稀奇古怪的脸狞笑着贴着她。 眼对眼、鼻对鼻、嘴对嘴,塞西莉亚还没反应过来,来人突然举起手臂——粗壮似树干、青筋似虬枝、蕴含着可干翻一头野猪力量的手臂。 他朝她的脸颊骨狠狠挥去,塞西莉亚本能地举起手挡了一下,然而却是无用,她的脑门直接砸在了那块绊倒她的石块上。很重的一拳,她仿佛听见骨头碎裂、牙齿脱落、背部钉在石子里的声音。 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如同沙滩上搁浅的鱼,沉默地倒在地上看着向她走来的野人,一个似乎还没有进化的野人。 第二拳。 野人的嘴里呼哧呼哧地喊着什么,似乎极为兴奋。 第三拳。 塞西莉亚挡着脸的手几乎被对折着拗断,她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却依旧连呻.吟都做不到。 第四拳。 塞西莉亚因为疼痛愈发清醒,她弓着腰,满脸是血,透过野人乱蓬蓬的棕色卷发与体毛,她看到他眼含热泪、面露狂喜。 第五拳。 圣主啊,请解救我吧,我又没犯什么错,为什么要遭受如此酷刑。 “塞西莉亚,谁说你没犯过错?”女声轻轻响起,用哀伤的语气揭露她的罪证,“当你还只是个孩子时,你忘了曾经死于你手的那些人了吗?” “谁?”塞西莉亚睁着眼茫然道,野人的第六拳砸下,砸在她的右眼眶,“砰”的一声巨响,似乎,她的眼珠在一瞬间因为重力而爆开,汁.液.横流。 “你真的忘记了吗?”女声引诱她,带着她乱成一团的回忆脱离了这具正在遭受苦难的身体,回到了以前的埃里温。 饥.荒、天花、不知名的疾病摧残着这座城市,乡下饥饿的流民手持刀斧一路砍到城主堡,要求吉本叔叔发放粮食。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围住贵族的马车,从车上抢下一包又一包的黄金与珠宝。军队的首领带头作乱,挨家挨户地搜索粮食…… 暴.乱持续多久,父亲烟斗的火星就亮了多久,终于,在家里最后一袋烟草化为空中的白烟时,高大的他起身,把塞西莉亚和巴特勒送上了出城的马车。而他和母亲却依旧坚守在埃里温,每日冒着被刺杀的威胁,上街巡逻。 为了避免断后,出城时她和巴特勒分开,一个人去往外公的领地。她以为自己能平安到达,结果却总是措不及防。几个流民与土匪拦住了她的车,杀了她的侍从与车夫,将她粗鲁地从车里拽出来,用眼睛脱她的衣服。 “我打赌她是吉本的女儿。” “管他吉本还是托比,把她抓回去,砍了她的脑袋送给他们两人当个礼物也行啊。” “别啊,先玩玩她,我还没上过贵族大小姐呢。” “这么小你也下得去手?” “你看她的样子,哪里小?哈哈哈,比我妻子长得还成熟,也不知道滋味是不是跟我妻子一样。” …… “我不想看这段回忆。”塞西莉亚痛苦地闭上眼,不知道神秘的声音为什么要逼自己看这段回忆,明明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 “塞西莉亚你不是说你没犯过错吗,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塞西莉亚摇头,“不。” 她重复:“不。” “你杀了他们,用你的那把匕首、用你侍卫的长剑。”神秘的声音暧.昧朦胧,像是情人间的低喃。 “不,我没有!”塞西莉亚强调,语气陡地升高。“我那时只是个孩子,我不可能做到的!” “不管你如何否认,做过的事总归会存在你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日日夜夜地折磨你。”神秘声音依旧不急不慢地诉说:“你睁开眼看看,塞西莉亚,看看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去。” “我说了我没有!是我还没有死亡的侍卫冲出来把他们解决了的!” “孩子,我没有在指责你,你只是在自保,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那样做的。”女声循循善诱,“如果你不那样做,变成一团尸骨的就是你。所以,为什么要否认呢?” 塞西莉亚蹲下身子,抱着头还是摇头,她的表情有些痛苦,像是再也承受不了般,“你别说了,我没有想杀他们的,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塞西莉亚,睁眼。” 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迫使她睁开了眼。面前的景象让她哑然失声。流民与土匪没有死,他们嘻嘻哈哈地靠在树上喝酒唱歌。 另一边的地上,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在对她施暴。最后,他们砍下她的头颅,抓着她橙色的长发一路耀武扬威地进城。穷人们因为她的死亡团结在一起,攻进了贝尔家和城主堡。她的父亲与母亲在正义审判中被吊死,吉本叔叔浑身赤.裸,被人们用锁链牵着环游索罗城后,被刽子手一刀毙命…… “这是什么?”塞西莉亚在看到父母被审判的那一幕眼中满是怒火,她似乎亲临现场,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难言的哀痛与愤怒。 “如果你当时没有反抗,没有杀了他们,事情就会变成这样。比起父母亲人的死,几个想要你命的土匪有那么重要吗?” 塞西莉亚呆呆地摇头。 “所以,塞西莉亚,我的孩子,没必要为一些本就该逝去的生命悲伤,有时候杀戮,反而能拯救更多的人。”女声似有实体般,对着她缓缓吹了口气。 “想想你那时候怎么做的,塞西莉亚。” “我那时候?” “对,回忆如何杀戮。” “为什么,我不想……” “你不想?”女声轻笑几下,“你忘了你现在的处境了吗?我保证再过一会儿,你的头骨都将被打烂,而你死后,等魔法师找到这个村庄,你猜他们会干什么?” 塞西莉亚隐隐约约觉得不好,她想阻止她开口,然而却是来不及了。 “屠村。” 这两个字让她心头狠狠跳了一下,她底气不足地摇头,“不可能的。” “好吧。”女声似乎是被她的天真气到,第一次不是那么温柔地开口,但很快她就像宠物狗贝贝一样引起塞西莉亚的注意,“即便不为村上人考虑,你总该为自己想一下,你还这么年轻,这个人莫名其妙地想杀你,你就任由他杀吗?” 塞西莉亚似乎只会摇头这个动作,“我打不过他。” “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像你小时候那样,让愤怒与恐惧占据你的心灵,塞西莉亚。” “ 愤怒与恐惧?” “对,我的孩子。唯有这两样东西才能催发人真正的勇气,使人真正地强大。古往今来,多少胆小怕事之徒成就伟业?后人谈论他们大多不屑,认为他们没骨气,殊不知在同样的情况下,他们未必做得比那些人好。” “我好像懂了点。” “所以,我的孩子,准备好了吗?当你睁眼那一刻,就是你变强大的阶梯。” “我,我准备好了。” “塞西莉亚,睁眼。” 同样的话语,这次却没有任何力量逼迫她。她听到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声,感受到温热的血液在飞溅。 “人唯有恐惧与愤怒时方能勇敢。”她在心理提醒自己,果真觉得浑身充满力量,就连被折断的手、似乎都在叫嚣着要掐死这个野人。 在充分的心理暗示之下,她猛地睁眼,对上一张满是鲜血的脸、一张狰狞的脸、一张丑陋的脸。仅是直视着他,就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孤胆。 圣主,你在耍我吗?她悲哀地想。眼泪混着鲜血流下来,身体的疼痛才又重新折磨着她,她动弹不得地看着他挥下最后一拳,心中默念:“伟大的圣主、伟大的阿纳斯塔、伟大的米切尔森,请保佑我。若我遭遇此难还能存活,我一定日日礼拜,诚心侍奉。” 拳落,塞西莉亚彻底昏死过去。 第27章 2.8/2.9不更,周一更。 塞西莉亚躺在一大片金黄的干草上,她嘴唇干瘪惨白、四肢无力、身体像是被掏空的棉被,轻飘飘的只剩外壳。脸上的血顺着耳廓流到草上,又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她缓缓睁开空洞猩红的左眼,茫然地盯着屋顶。 圣主,我活下来了吗?她苦涩地问,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恶鬼遍地的地狱? “你当然活下来了。”心底的声音失望地告诉她。“我没见过比你还胆小的人,就这么任由他打你,万一你真进地狱怎么办?”经历了刚刚一事,女声脱下温柔的伪装,抱怨道。 “你住嘴。”塞西莉亚嘴唇抖个不停,“一个连名字都不敢说的家伙,没有资格指责我胆小。” “名字?我说过我就是你,要我重复一遍吗,我-是-塞-西-莉-亚!” “骗子。”塞西莉亚冷冷说道。她试图抬起左手,结果却悲哀地发现连根小拇指她都抬不起来。 “胆小鬼。” 塞西莉亚没理这句讽刺,她觉得好累,好累好累。左眼逐渐模糊,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她连忙吞了口口水,恶心的血腥味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我还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她呼出一口微弱的气,耳尖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闷响,像是树条抽动的动静。 他要抽打我?塞西莉亚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不会的。可……为什么不会呢?他都无缘无故从后面偷袭我,说不定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未进化的野人、一个残暴的猎食者。 为什么她总要遭受不幸? 事实证明,她想错了,直到她紧绷着的神经再也支持不住,陷入睡眠时,外面的野人也没有冲进来鞭打她。不过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全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野人在她面前挥舞着拳头,似乎不把她打死不甘心一般。 求求你,别打了,她无力地哀求。 突然,怪模怪样的野人停下,盯着她嘴唇翕动,说:“小姐。” 什么?她被吓了一跳,从梦中醒来,耳边又听到一句“小姐。”声音有些熟悉,她却听不出到底是谁。费力地掀开似乎黏在一起的眼皮,塞西莉亚看到一双小小的眼睛,又黑又亮的一双眼——莎拉。 被背叛与欺骗的愤怒席卷了她全身,她想站起来狠狠教训这个孩子,然而目前,她绵软无力的手怕是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也揪不下来。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用阴狠的眼神作为自己的武器,试图吓走这个孩子。 莎拉的表情不甚真切,她拿出温热的湿毛巾,轻柔地擦拭塞西莉亚脸上的血迹。她擦得很仔细,从鬓角、额边、鼻梁、一直到嘴巴,伤得最重的右眼部分她没敢动,只能把染在睫毛上的血缓缓擦掉。 塞西莉亚冷笑,“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莎拉的手一顿,低垂着头把毛巾收回去,换干净的另一面给她擦脖子。 “我不知道叔叔跟着我和戴维。”她小声说。 “那是你叔叔?” 莎拉的情绪低落下去,“嗯。”她用鼻音应了一声,“他是个疯子,因为不舍得我才把你抓起来的。” 塞西莉亚迷惑不已,她想问更多的问题,可一开口嘴里的血就顺着喉咙流下去,她被呛得咳了两声,可这轻轻的两声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莎拉了然地左手托起她的后脑勺,右手把地上的干草堆高,又用毛巾铺在上面,最后才轻轻地把她放下。 “今天你会没事的,父亲母亲决定明天再把你‘送出去’。” “送?送出去?”塞西莉亚宛若没听懂的样子,追问了一句。 莎拉突然沉默,这股沉默很快就感染到塞西莉亚,也让她明白这个“送出去”绝非是真正意义上的“送出去”。虽然很不想讨好这个小女孩,但是为了得知自己明天究竟会遇到什么,她还是委曲求全地放轻语气问:“莎拉,送我去哪儿?” 莎拉摇摇头,就是不说话。黑暗中塞西莉亚听到液体滴落地面的轻响。是我的血吗?这一想法很快被她否定,她看向捂着脸哭泣的莎拉,很想嘲讽她这是鳄鱼的眼泪。 “我会……救你,”她断断续续地哭道,“小姐,你别怕,我会救你。” 塞西莉亚面无表情,若经过这些事她还相信这个女孩,那她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莎拉,你告诉我,我明天会经历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她压抑心头的怒火轻柔说。 莎拉又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开始讲述一个荒诞的的奇闻异事。 “我是从姐姐的日记里知道这个村叫寂静村的,姐姐她很厉害,是我们家唯一会认字的人。大概二十年前开始,每到特定的夜晚,村口会出现一个孤独缥缈的背影。他似乎穿着黑夜这件衣服,从来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容貌。他走得很慢,但从未停下,从村头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当主人开门那一刻——就是在迎接自己死亡的到来。” 胡扯,那个人说不定是你叔叔。塞西莉亚恶意地猜想,但她没有打断,继续听莎拉讲。 “死的人多了,村里开始人心惶惶,最终十几个勇士决定联手对付他。可第二天赶到现场的人们却发现了可怕的一幕,十几位勇者的身体被切得乱七八糟、几乎算是死无全尸。 大家越来越害怕,不少人决定要离开这个村子。然而怪异的事又发生了,不论人们怎么选择路线,始终都走不出这巴掌大的土地,这片村庄像是被什么东西包围起来了。 绝望的人们走不通陆路,便想着乘船离开,当第一艘船扬起风帆时,所有参与工作的人都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可伟大的法神抛弃了他们,原本风平浪静的大海突然像只暴怒的狮子吞掉了船只。 走投无路的人们抱在一起,他们的泪水在风中凝成悲壮的誓言,决定在下一次杀人者来时,全部聚在一起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那一天真正到现场的只有一名小矮子和他的柔弱妻子。当黑夜降临,杀人者的身影从渺茫的雾气中走出来。他这次只选了一个人——那名矮子。 大家开始摸清规律,每年杀人者降临那晚,会从自家选出一名“献祭者”送出去。果真如猜想的那般,杀人者每家只杀一人,但那晚,全家的人必须都在场,否则第二天躲起来的家人会全部死于非命。 渐渐地,每家每户的人越来越少,人们在出不去的情况下,发现了一些不小心踏足这片村庄的外来人。这些再也出不去的外来人便成了献祭者。”莎拉的声音平稳,叙事条理分明,她看了眼塞西莉亚,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神情开口:“小姐,今年你是我们家的献祭者。” 塞西莉亚半信半疑,莎拉讲得过于直白,直白到没有一丝修饰,仿佛真的是从她姐姐的日记里知道这些事。但是她犹疑:“你姐姐呢?” “成了献祭者。”莎拉古井不波地回答。 塞西莉亚愣了下,硬着头皮继续问:“你见过这些事吗?你怎么知道这些是真的?” “我当然见过!”莎拉情绪突然激动,她压抑着声音尖叫:“去年,就是去年,我看着十姐姐亲眼变成献祭者!第二天还是我和父亲一起挖的坟!” “你知道有多恐怖吗!整整一只手!一只手都被那个人砍下了!” 在讲故事时,塞西莉亚清醒很多,力气也恢复了些,她冷眼望着情绪激动的莎拉,没有选择安抚,而是逼问道:“所以这就是我该死的原因吗?” “你不会死,我就是来救你的。”莎拉揉着红通通的眼睛,坐在地上,她望向屋顶,目光似乎穿透房梁,直视着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 “现在,就是现在,我在他们的晚饭里加了助眠草,他们不会醒来的。你快站起来。” 塞西莉亚一动不动。 莎拉急了,她推着她的肩膀,又站起来拉她,使出浑身的劲都没有成功,“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还不走,等到明天就来不及了!” “你把门打开,我要看门口有没有人。”塞西莉亚其实也很激动,处于死路里的人即便看到一丝光亮也会奋不顾身地去追寻,她表面说着不相信莎拉,但凡事都有意外,当意外发生,就是她活下去的契机。她不能放弃,她要赌博,搏一搏这渺小的可能。 莎拉闻言,听话地朝门口走去,在开门的那一刻,她回望塞西莉亚,小小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光,似乎是在向她证明——她没有骗她。 塞西莉亚紧张地靠着墙,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希望外面没人、希望她能逃过一劫。 “吱呀。” 月色像流水,从门缝间缓缓流进。 门口站立着一个黑色高挑的身影,莎拉呆呆地和他对望,下一刻头.颅落地,沾着美丽的鲜血,滚到塞西莉亚的脚边。 杀人者。 塞西莉亚脸色惨白地念出这个单词。 杀人者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收回刀,转身离开。 塞西莉亚宛若溺水的鸟儿,倒在地上。 莎拉满是恐惧的黑眼睛盯着她。 塞西莉亚闭眼,白着脸捂着心脏祈祷: 求主怜悯我们, 求主怜悯我们。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刺杀 …… 第28章 第28章 漆黑的屋子里,塞西莉亚的祷告声哀伤又软绵。她终于睁眼,双手颤抖着捧起莎拉的头颅,把她放到干草堆上,又用金黄潮湿的细草盖住那双逐渐涣散的双眼。 房门大开,冰凉的夜风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塞西莉亚咬牙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扶着墙来到门后“砰”地一声把门关起来。 塞西莉亚,冷静,冷静,他已经走了,这里只有莎拉,别怕。她安慰自己,随即望向身旁莎拉的尸体,离她稍微远点后,找了一块墙角,头埋在臂弯里静坐了半夜。 天蒙蒙亮时,塞西莉亚听到公鸡打鸣声,她知道不能再拖了,她得出去,她得离开这儿。然而当她猛地站起来,一股难以抵抗的晕眩感攫住她,她狼狈地摔到地上,咬着牙又站起来。 塞西莉亚,现在倒在这儿真的只能死了! 她头晕眼花地开门,确认外面空无一人时,顺着围起来的土墙往门口走。 没人,没人,没人,就在即将出门的那一瞬,她嘴角的笑容消失——矮小的戴维站在门口,同样漆黑的眼眸惊奇地盯着她。他的身边,站着昨日袭击她的野人。 太残忍了,塞西莉亚自暴自弃地想,随便你们吧,反正我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野人似乎想冲上来打她,但是戴维却突然冲出来,守在她面前,两手张开,语气强硬:“叔叔,你再这样我和姐姐以后都不会理你!我说的是真的!” 野人被吓到了,他不会讲话,着急地用双手比划着什么。这时,自他身后拐角处走出来几个人,几个让塞西莉亚一下子又恢复求生欲望的人。 巴顿、拉格伦还有——约瑟芬。 有两个塞西莉亚不认识的老人在点头哈腰地引着他们往自家走,“大人,我们这儿每年都发生怪事,今年有你们魔法师,一定可以把那个杀人者找出来解决掉!谢谢大人愿意帮我们……”年老男性十分尊敬地引着三人往家门口走,见到站在外面的戴维和塞西莉亚,瘦削漆黑的脸颊冷酷起来。 “父亲,母亲。”戴维弱弱地开口。野人跑到霍尔夫妻面前,激动地指指塞西莉亚,又指指戴维和昨晚关押她的房间,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老霍尔推开野人,冷冷打量塞西莉亚,“我劝你别走,走了你也活不过今晚。” 塞西莉亚张张嘴,无助地看向约瑟芬。约瑟芬的情况并不糟糕,依旧是昨晚被带走时的样子——除了脖子上的淤青。此刻,她打量着自己,眼里由疑惑转为了然、再转为冷漠。 她似乎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约瑟芬了。 塞西莉亚如鲠在喉,仅仅昨晚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已经彻底改变了认知。原本她认为残暴不仁的黑魔法师没有伤害她,而村子里的人却在抓无辜的献祭者…… 塞西莉亚想获得巴顿的帮助。或者说,只要他们能承认认识她就好了,霍尔一家很尊敬他们,只要霍尔知道自己认识这几个魔法师,那她一定没事。但是看目前巴顿事不关己的样子,是绝不会帮她解围的。她只能求助跟他们同行的约瑟芬。 约瑟芬没有避开她的眼神,那双昔日小鹿似的水灵灵的棕色眼眸,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求求你,开口说话吧,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为什么不叫我呢? 因为我昨天没有救你吗?可是巴顿和拉格伦两个是高级黑魔法师,我甚至连魔法元素都感应不到,我怎么救你? 我又不是故意抛下你的…… 塞西莉亚知道自己很自私,但她现在只想活着。野人已经进屋去找莎拉了,如果他知道莎拉死在关押自己的房间,会不会气急攻心直接把自己杀了? 难道她的结局只有被野人杀或被献祭而亡吗? 不,不对,约瑟芬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她现在是在和我冷战,如果她知道霍尔夫妻是要把我献祭的话,她一定会帮我的。塞西莉亚茫然无措地想道。 脸颊的伤以及扭曲的手腕作痛,她给自己找借口,说不定约瑟芬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摔伤了,说不定她也心疼,但是她又生气…… 突如其来的野人嚎叫声从破旧的屋子里爆发,塞西莉亚抖了抖,她不能坐以待毙! “约瑟芬!”她大叫,害怕地去拽她的手,又道歉又哀求:“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实在是太害怕了,对不起!现在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他们一家要把我献祭,我脸上的伤都是他们打得,你帮帮我,好不好?如果你不帮我,我会死的,你帮帮我……” 她最后的话陡然消失在约瑟芬把她手臂挥开的那一瞬,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呆呆地唤她的名字;“约瑟芬?” 约瑟芬朝巴顿他们靠近一步,垂下眼帘,望向疑惑的霍尔夫妇:“她是谁啊,我都不认识她。” 老霍尔一开始还真的以为自家弟弟抓得是魔法师的熟人,还有些忐忑,听到约瑟芬这么一说,立即生气道:“戴维!把她带回去,万一今晚杀人者又来,她可是我们的献祭者!如果敢让她跑了,我发誓,我一定会用十根树条像昨天打莎拉那样打你!” 野人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他抱着早已冷透了的莎拉,满脸是泪、呜呜大叫。霍尔夫妻也是一愣,“莎拉?” 塞西莉亚绝望了,野人一手抱着莎拉,一手冲过来把她按在墙上,他似乎是想砸她的脑袋,然而他太气愤了,以至于砸空了几拳。 “不是我,不是我!是昨天杀人者来干的!真的不是我,我又没有刀,我怎么能把你女儿的头砍下来!”塞西莉亚抱着头,她此时此刻倒真的希望有把刀好让她杀死这个疯子、杀了这个野人。 反抗,塞西莉亚,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这么让人欺负你?没有刀又如何?你还有牙齿、还有手、还有腿,哪一个不是伤人的利器? 塞西莉亚闭着眼,两只手横着去拦野人,她也不管什么战略,牙齿挨到哪块肉就死命地咬哪块肉,她像是一直病弱的狮子,用自己的尖牙去反抗矫健的豹子。 嘴里逐渐鲜血弥漫,不知是野人的,还是自己的。很快,她摸到一块不同于野人的肉,那是一块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属于莎拉的肉。 她的头被按到地上,野人还在哭,在为他的侄女哀悼。塞西莉亚手胡乱地往后捞,又摸到一块冰冷的铁质物品和粗糙的衣料。她轻轻一擦,似乎有微弱的疼痛传来——匕首。 她一秒都没有犹豫,抽出野人塞在靴子里的匕首,感受着头上传来的重击。 愿圣主保佑我,她默念。 塞西莉亚睁眼,趁着野人的再一次挥拳身体起伏的那个瞬间翻转过来,正面朝上,将匕首狠狠刺进野人的右手掌。野人哀嚎,莎拉的尸体掉在地上,塞西莉亚锁中他橄榄色的脖颈,心脏砰砰直跳。 不错,我可以的。 对面的野人被抢了武器,右手哗哗流血,又暴怒又疯狂。 不行,他太强壮了,自己根本没有进攻的机会。塞西莉亚喘着粗气想。她余光一瞥,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莎拉,心里微动。 原谅我,我只想活下去。 她举着破旧却锋利的匕首,突然猛地朝莎拉冷透了的尸体刺去,野人大惊失色,完全想不到什么格斗的招式,几乎是飞扑过去用后背挡在莎拉上面。塞西莉亚的匕首斜着落在他脖颈右侧,猛地一划。 第29章 第29章 “姐姐!”约瑟芬突然尖叫,熟悉的声音、过高的分贝,塞西莉亚被吓了一跳,本来用力的手被卸了大半部分力气,只在野人的脖颈上留下一道不是很深的痕迹。 “你想杀他吗?”约瑟芬的声音好失望好失望,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塞西莉亚内心陡地冒出一股怒火。她不仅想杀他,甚至还想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那具女尸怎么回事?是你杀得吗?” 约瑟芬还在问,塞西莉亚却在考虑另一件事。霍尔夫妻两个老骨头应该是打不过她的。现在只要巴顿他们两个人不出手,自己杀了这个野人后就应该后顾无忧了。 但是她不能肯定,万一巴顿他们想帮呢?到时候自己还不是死?可不杀,难不成等这个野人来杀自己吗? 她略微估算了一下,巴顿帮霍尔夫妻的可能性绝对不会多高,可这个野人却是百分百要杀自己的。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算。 野人正捂着脖子哀嚎,鲜血不停地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他看到莎拉“完好无损”后,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塞西莉亚,那表情仿佛是在说:“来啊。” 塞西莉亚拿着匕首去了,耳边又是约瑟芬的尖叫,霍尔夫妻两人也在大喊着住手,戴维这个小子甚至冲过来抱住她的腰,边哭边喊:“不要杀叔叔!不要杀叔叔!” 你们可真吵闹啊,刚刚他想杀自己时也没见得你们跳出来!塞西莉亚此刻是真心感谢袖手旁观、一脸看好戏的巴顿和拉格伦,只有他们两个诠释了什么是“公平”。 野人血流得太多,动作有些迟缓,他被塞西莉亚一脚踢在心窝,踢得仰翻过去,像一只笨拙的野猪,在地上拱来拱去可就是爬不起来。 塞西莉亚只觉得此刻浑身充满力量,为防止野人乱动,她握着刀柄跪在他两条腿上,先在他橄榄色的肚皮上捅了几下,顿时血如泉涌。鲜血释放的那一瞬间,塞西莉亚嗅到了虚弱与死亡的气息。 这是他的死亡,蕴育着她的生。 最后一刀,彻彻底底划开了野人的脖颈,深可见骨。野人呜呜噎噎地挣扎了会儿,慢慢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塞西莉亚咧嘴,欣慰地笑了。 “姐姐?你变得好残忍。” “约瑟芬,我现在突然想让你感受我的残忍。”她扭头,双眼跳动着蓝色的火焰。满脸是血、直勾勾地盯着金发女孩,“所以,请你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