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令,病妃倾城》 楔子 敖川大陆,分布着三大国:夜矜国,枢蓝国以及陌桑国。 枢蓝国西北边境线外十里,群山高耸入云,气势雄伟,层峦叠嶂,蜿蜒于陌桑国境。此山脉名为太寒,为敖川大陆最高、地势最险峻的山脉。 太寒山常年积雪不化,一眼望去,白雪皑皑,不见苍穹。 其中,尤以主峰最为胜,唤为“极寒之巅”。极寒之巅冰冷彻骨,暴风大雪不断,地势又陡峭,故世间能登ding之人寥寥无几。 相传,太寒之巅不见草木,不见兽虫,却有稀世雪灵狐出没踪迹。又传,极寒之巅有一洞穴,穴内有一千年寒潭,其潭水冰而不结,潭深而不见底。一瓢寒潭水,一颗灵狐胆,入药、疗伤、补身皆为圣品。 枢蓝国文帝29年,腊月二十八 太寒山南侧,地势较缓,午后时分,暴风雪渐小。厚厚的积雪和着偶尔掠过的山风呼啸,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平凡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日,在一眼无际的雪坡上,隐隐约约的,竟布着深深浅浅三道脚印。左边两道,力道均匀,步子齐整。而右边那道则明显凌乱了许多。 脚印直延伸到了极寒之巅,便因山ding大雪瞬间淹没了痕迹。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方才不是已经得了雪灵狐的皮毛送作娘娘寿礼吗?”说话者是一童子模样男孩,左右不过十一二岁,稚气未脱。瘦小的身子被风雪吹得摇摇晃晃,却依旧咬牙艰难前行。 被他唤作“殿下”的,走在中间,一身白色狐裘包裹,脚步强健有力,屡屡生风。 “千年寒潭。”他回道。 待他转过身,却见那一张俊俏的脸蛋依稀几分孩童模样,竟与那童子一般大小,却比那童子多了几分沉稳高贵之气。 “书华,再上去暴风雪愈大,你恐承受不住,且先留于此等着吧。” 童子听罢,蹭地跳了起来,急急道:“不要不要,殿下千万别把书华丢下……”那急切的语气中竟带了几分害怕。 那男孩无奈地叹了口气,转首道:“也罢,影风,你且护着书华。” 名为影风的,走于最左,只比两人稍长几岁,眉目硬朗。身披黑色大氅,左手持剑,显然是男孩的随身护卫。听得男孩吩咐,立即恭敬地拱手应“是”。 一个多时辰后,三人终于登上了极寒之巅。 极寒之巅,山ding是一处平面雪地,像是被人为地削去了一块。只见山下风雪肆虐,ding*端却平静无波,阳光和煦。 其正中,又矮矮一隆起小山包,为积雪所覆,甚不起眼。 一上山ding,影风就当先走上前,用剑柄自山包北面扒开厚厚积雪,只见一半人高的山洞逐渐露了出来。 “这就是传闻中的千年寒潭?”名为书华的童子小步跑上前,探着头往洞里好奇地张望。 三十几级玄冰阶梯沿着洞口婉转而下,里面竟比想象中大上许多。虽无阳光射入,却不知何故亮如白昼。冰做的地面,晶光闪闪,光滑得如同镜面。硕*大的冰棱,悬在洞ding,如同一柄柄利剑,散发着森森寒光。 而那寒潭,似乎要小了许多,只有那不足五尺的小小一汪潭水,静静地躺在洞内西南角。在那潭水正上方,一根无比巨*大的冰棱倒悬于此。冰冷的水滴自它的ding*端滴落,滴答的水声在寂静的洞内分外清晰。 “殿下,殿下,快来看,那是什么?”书华突然大叫起来。 男孩缓步上前,负手立于洞前,探身往里看去。这一看,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略有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与他年纪不相符的严肃。 “好像是个人……是个小女孩……她死了吗?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书华喃喃自语。 “影风。” 男孩一声唤,影风当下飞身跃了下去,不瞬间便来到了女孩身边。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抬首摇头道:“已经没了气息。” 说话时,男孩亦飘然落到了洞底。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面容清秀,脸色苍白,小小的一团就那么蜷缩在寒潭边,若不细看,怕是无法察觉。 “去四下查看一下,说不定能得些线索。”他道,解下*身上狐裘,将它盖于女孩身上。一举一动,皆雍容典雅,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就在男孩将狐裘披于女孩身上之时,大地突然猛烈地震了几下,随即一声声雷鸣般的轰隆声接连响起,过了片刻,又是一道刺耳的闪电声落下,“哗啦”一声,如同落于头ding,震得人心房直颤。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直在外等候的书华慌忙跑了过来,拍着xiong口心有余悸。“方才天色大变,乌云笼罩,如漩涡一般在天空回旋。其中又有雷鸣与闪电。刚刚那一声,正是闪电击中了洞口三丈处的雪地上。幸好书华离得远,要不然小命就没了……” 男孩闻之,眼中现出思索的神情:太寒地动雷鸣,前所未闻,莫不是天有祸事将生? 此时,男孩无意间碰到了女孩冰冷的手腕,秀气的眉皱得紧了紧,马上又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道喜色。 “书华,快将那雪灵狐胆拿来。”他说着,将那小女孩小心抱起,搂于怀中。 书华“哇”地跳了开去,叫嚷道:“难道她又活了?方才不是说死了吗?”随即又是捂着腰间包裹一阵心疼:“这雪灵狐胆如此稀有,殿下好不容易才得到,本是想用此再升一阶功力,如今倒给了这个无关之人……” 虽是如此不情愿,但他还是讲包裹递了过去。殿下决定的事,无人可以动摇。 男孩用匕首将那灵狐胆划开一个口子,凑到女孩嘴边。浓绿的胆汁滴到那苍白毫无血色的唇上,流入口中。又徒手舀起一把寒潭水,依样给女孩喂了下去。 待接连两三次过后,男孩又覆手按上了女孩手腕,轻舒一口气:脉动虽是微弱,却是比方才强了些。 “我渡你些真气护得心脉,保不保得住命,且看天命了。” 男孩说道,提神运气,将体*内真气自手腕源源不断渡入女孩体*内。待见女孩那脉象又强了些,脸色似乎也有了些血色,他才停下来。 “殿下。”外出查探归来的影风躬身禀报,对那死而复生的小女孩只是淡淡一瞥,并无多半分在意。“属下在半山腰处探得两人正往这山ding赶,似乎是为这小女孩而来……” 男孩没有回头,问:“是敌是友?” “是友。” “如此正好!”男孩盯着怀中瘦小的身子,道。“母妃的生辰已近,我已赶不及除夕家宴,必不能将母妃的生辰也耽搁了,这就启程回宫吧。” “那这小女孩呢?”书华担忧道。 “来寻她之人正在路上,我等已无法做得更多,且由她的命数定生死吧。” 男孩话落,只见怀中女孩突然动了动。先是身子一阵瑟瑟颤抖,而后是略带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细细听来,那呜咽声中又带着哭泣声与喃喃自语声。 “爸,妈,你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和妹妹,明明都是你们的孩子,可为什么我却不一样?” “是因为我生病了吗?” “是因为我是多余的那一个吗?” “我该怎么做?” “我到底该怎么做?” …… 小女孩仿佛被困于梦魇中,脸上神情痛苦地纠结在一起,眼角隐隐溢出泪光。 男孩不自觉伸手,轻抚她的头,顺着那柔顺的黑发,一下一下,温柔浅笑。 书华与影风皆吃惊异常,他们的殿下,何曾露出如此温和一面。 小女孩似能体会到其中温暖,低低的啜泣声渐止。忽然,她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那一双乌黑灵动的双眸,清澈却有带着忧愁,就那么直直地撞入了男孩眼中。 只是,女孩只是睁了一下,马上又合上了。她翻了个身,双手握于身前,往男孩怀里缩了缩。 “好冷。” 女孩的声音无比清灵,如不是存在于这世间的凡物,飘逸出尘,令人一听便永生难忘。 男孩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里溢满了温柔:“有我在,不冷。” …… 半个时辰后 “吟~儿,吟~儿你没事吧吟~儿!你娘呢?宛儿在哪?宛儿呢?……” 寒潭边上,传出一声声满带悲伤的哭喊声。一身形魁梧,身穿银色铠甲的男人正抱着小女孩焦急呼唤。 “爹爹别急,咱们去周围看看,娘亲不会出事的。”身旁唤他“爹爹”的男孩,大概十四五岁,亦是一身铠甲,面色却比那男人沉静多了。 “好,好……走,快走……”男人讷讷自语着,疾步跃出了洞口,瞬间消失在风雪中。男孩紧绷着脸,亦飞身跟了上去。 待二人走后,三人才从一根巨*大的冰柱后缓步走出。 “没想到竟是郁大将军。”男孩缓缓开口,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吟~儿?吟~儿!相信不久便会再见。 …… 两年后,境北军营 “小爷叫慕云凡,刚才在场上输给了你,愿赌服输,小爷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小斯了。不过,小爷可不会就这么认输,总有一天小爷会比你这个小丫头强上百倍,到时候,就换你做小爷我的小斯了。哼!”比武场边,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对与他一般大小的小女孩嚷道。 那小女孩一身红色劲装,清秀的小脸蛋上隐约可以见到不同于一般小女孩的干练与成熟的气息。 “好啊,我的皇子小斯……”小女孩“蹬蹬蹬”跑到他面前,弯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咚”地敲了一下,笑嘻嘻道:“慕云凡这个名字实在太文艺,不符合您尊贵的气质,不如,我以后就叫你‘木木’吧……” 001 境北之难 文帝35年,冬月 枢蓝国西北境的一座小镇,唤作无名镇,全镇不过几百口人,房屋稀稀落落地散落于镇子四周。又因着位于连接陌桑国的官道,镇里客栈驿馆倒也齐全,平凡为其添了几分生气。 这一*夜,无名镇一条废弃小巷中,传来了激*烈的兵器交接声,在这寂静的夜分外刺耳。没多久,打斗声渐渐弱了下去,很快又归于平静,一切似乎原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良久,黑色中传来两个微弱的声音,音色偏低,分不清男女,若不仔细听,很容易便会被风声所湮没。 “公……主子,这女子该如何处置?” “杀!”声音带着阴冷狠毒。 “可是……堡主那边……” “废什么话!”说话者似乎很是不耐。“别忘了你们是做什么的!” 黑暗中似乎有人身子颤动了下,那声音继续道:“墨家堡从不接完不成的任务,既然接了,不管他是谁,必将成为刀下亡魂。她,也不例外……” “是!” “杀了将尸体处理干净。堡主那儿,管好你们的嘴巴,我自有说法!” “是!” 话落,巷子中传来窸窸窣窣搬动东西的声音。 “慢着!”为首的似乎想起了什么,喊住道。“听闻她惧寒?把她的手筋脚筋挑了,废了武功,扔进镇前那条小河里去。反正死都死了,就让她好好享受享受寒冷的滋味。啧啧,这媚惑人的姿色可真迷人,哼!” 风中似乎又传来几声牙齿“咯咯”的碰撞声,随即是几道整齐化一的应是声。 又一阵细微的响动过后,巷子恢复了平静,哪里还有黑影,更不见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这时,不远处的屋檐,翩翩然落下两道白色的身影。衣袂飘摇,黑与白的强烈对比,衬得这身影如同鬼魅。 “我说王爷,您就不去见义勇为,行侠仗义,救下那个小女子?说不定果真是个倾城绝色呢!” 最先开口的男子,有着一张比女子还妖魅的脸,尤其引人惊异的是他那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眸,在这黑夜中显得更加诡异。 被问话的男子没有立刻回答,弯身从墙角捡起某木牌状物什,在手中掂了掂:“七郎”?看来是有情*人的女子。 “若我有这个空闲,会对他们口中的墨家堡堡主感些兴趣。况且……”他顿了顿。“无关人的生死,从来与我何干?我既能舍千万人,又为何要在乎这一人?” 身后妖魅男子一声长叹:“世间最无情者,瑾王是也!”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似是用沉默回答了一切。若是仔细看他的相貌,便会发现,比起妖魅男子比女人还美的脸,白衣男子的五官更加精致,更加分明。 俊朗的眉,ting直的鼻,不染而朱的唇,还有那双幽暗深邃的眼,所有绝美的五官组合成了一张毫无瑕疵的俊美脸庞。 深潭一般的眸平静无波,似在暗自酝酿着什么,冷冷地透出其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尊贵。 不平静的小镇,两个绝美的白衣男子,如同这死一般的夜,悄无声息的来,亦悄无声息地消失于黑暗。 …… 无名镇外一里处 荒芜的野草已有半人之高,一眼一望去,零零碎碎散落着杂乱的灌木丛,时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细听之下,应着北风呼啸,似乎还夹杂着野兽的吼叫声。 冰冷的河水边,一黑袍女子半跪于地,身后一左一右赫然站着两只呲牙咧嘴的野兽。 “七郎这几日异常烦躁,我就猜到你必是出了事。带着豹儿连夜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她爱怜的抚*mo着昏迷女子毫无血色的脸,刻意压低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哭腔。“吟儿,你叫为师如何放心你一个人……” 荒草萧萧,一望无际的狂野中,忽然发出一声尖锐而悠长的狼鸣,仿佛在诉说无尽的悲伤,令人听之心中凄然。文帝35年,十月初 枢蓝国北境军营千万士兵无故中毒,原因不明,毒性不祥,边境防线岌岌可危。 二十日后,朝廷派往边境支援的医疗队伍路遇山石崩塌,死伤过半,无奈返程,另行安排绕道而行。 十一月初,遍寻医无效,中毒士兵死伤无数,军不成军,一片惨淡。 十二月初,由五皇子瑾王亲自率领的御医团队终于抵达北境军营,几日后成功炼出解药,结束了两个多月的毒疫。 此时,北境军营的十万大军,仅剩不到五万,死亡半数有余。 几日后,文帝下旨,藉于此次劫难,边境军营大伤元气,特赐良田银饷,许幸存士兵卸甲返乡,与亲人团聚。又命妥善安排已逝士兵亲眷,抚恤五十年银饷,已示哀悼。 另,命五皇子接手北境边防之责,招募新兵,训练军队,休养生息。扩边境十万军为二十万,由五皇子执掌兵权。 来年三月,敖川大陆西面一直盘旋于陌桑国边境的达奚族突然闯入陌桑国境,并正式与陌桑国宣战。 自此,几月间,陌桑*与达奚族展开了大大小小几百场战役,边境无安宁。 002 将门嫡女 文帝37年 枢蓝国,将军府 “你们说,这三小姐究竟长什么模样?”后院里,一帮丫鬟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叫我说,三小姐一定长得很丑,羞于见人。要不怎么回府三个多月了都不见出过房门。”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丫头争着说。 “瞎说。”一个年长些的丫鬟斥道。“你看咱们大少年,长得如此俊美,三小姐与大少年同为一母所生,怎么可能差了去!” “就是。”另一年长丫鬟附和道。“你们进府晚不知道,想当年靖阳公主才色双绝可是天下闻名。说起来她才是将军府真正的当家主母,只是可惜……” “嘘!”一开始问话的丫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你不要命了,居然提起大夫人?小心别让三姨娘房里的听了去。” 那丫鬟也意识到了不好,忙四下看了看,捂紧了嘴。 “可是,三小姐为什么在房里不出来呢,也不让人进她的园子?”最小的丫鬟皱眉不解道。 “我曾见水烟姐姐端了药膳进去,说不定三小姐受了什么伤。我听说南境那个地方是一大片沙漠,什么羯子蜘蛛满地跑,可吓人了!再说,这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三小姐一*女孩子家的……” “什么伤要养三月之久呢,莫不是真病入膏肓?”这个丫头说完,也小心地看看四周,心中忐忑。 “我倒是听闻另一说法。”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说话的紫衣丫头,那丫头沾沾自喜道:“三小姐曾呆傻八年,后来虽听闻病好了,但自小养在军营又不曾为外人见。因此府中老人们都在传说,其实三小姐的呆傻之症并未痊愈……” “哦……”众人皆作恍然大悟状。 “都围在这做什么,不用干活吗!”一道厉喝声横空插了进一来。众人一惊,齐齐看向声源方向,恭敬低头行礼:“水碧姐姐好!” 那唤作水碧的丫鬟,身着翠色衣裙,衣料明显比这几个丫头好上一等。她一手叉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战战兢兢的丫鬟们,满眼不屑。 那紫衣丫鬟却比其他几个镇定许多,谄笑地蹭到水碧身边,道:“水碧姐姐来得正好,嫣儿几个正在说这三小姐呢!三小姐回府都三个多月了,府中丫鬟都好奇得很。水碧姐姐伺候在四小姐身边,必然比咱们这些粗鄙丫鬟见得多,可知道些什么?” 丫鬟们听了这话,虽心里胆怯,但还是被好奇心所驱,不声不响地竖起了耳朵。 水碧脸色稍稍好了些,高傲地微仰着头,冷哼一声:“有什么可好奇的?不过就是一个病秧子,旧病未愈又添新伤,能熬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 丫鬟们悄悄对视一眼,有震惊有了然。 那水碧见这反应,很是满意,又接着说道:“嫡女又如何?娘早死,自己又是个短命鬼,就算给她再尊贵的身份也是白搭。在这将军府,谁是真正的主子,我想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明白……” “奴婢们明白,奴婢们都唯三姨娘,不,是唯未来夫人是从……”紫衣丫鬟谄媚逢迎,其余几人皆点头应是。 水碧满意地笑:“好了,都各自散了吧。记住,没事儿别去夏宛园那边晃悠,要是惊着了咱们身娇肉贵的三小姐,你们可担待不起!” “是,水碧姐姐。”丫鬟们低头应完,慌忙四下散了开去。 待四周只剩水碧,再无一人之时,从那假山后,慢慢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她一身水蓝色劲装,左手握剑,剑柄上镶嵌一颗深蓝色宝石,散发着幽幽寒光。 她便是将军府四小姐郁梦秋,三姨娘孟氏之女。 水碧见了自家小姐,忙迎上去躬身道:“小姐可还满意?” 郁梦秋面无表情,冷冷地“嗯”了一声。又将眼神转向另一边,道:“接下来的事你可知道怎么做了,嫣儿?” 只见在那小道另一边,去而复返的紫衣丫鬟正单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 “嫣儿知道。”她回。 “很好!”郁梦秋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连同那娇俏的小脸,此时也呈现出一种与她年纪不相符的阴狠。“嫡女?我就让你的名声响彻整个雍京城,亲爱的姐姐,你可要谢谢我啊……”又转头对嫣儿道:“若是此次办得好,我且让娘亲提了你做‘水’字辈的丫鬟,跟随我左右,可好?” 大户人家的下人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的一等,只能做些最脏最累的粗活。而随侍在主人身旁的,地位明显高上许多,运气好的话,被哪家公子看上,要了去做小妾也是可能的。而这些下人,按等次,又分为几个辈分,由主人赐名。如今在将军府,一等下人为“飞”字辈,二等下人则是“水”字辈,如水碧就是二等丫鬟。 嫣儿满心狂喜,急急磕头谢恩:“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下去吧。”郁梦秋随手一挥,嫣儿爬将着站了起来,满脸喜色地离开了。 “小姐……”水碧欲言又止。 郁梦秋瞥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没人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这种贱婢,不给她些盼头又怎么会衷心为你办事……” “水碧不敢。”水碧惶恐地垂下头,为心思被猜中而担心,自家小姐可是素来无情。 郁梦秋又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贱婢,一样都是贱婢! “四小姐好兴致!”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 郁梦秋看向来人,眼中怒火“噌”地窜了起来,上前两步恶狠狠地指着那人道:“飞霜,别以为仗着娘亲宠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贱婢到底是贱婢,都是一下作胚子。你别让我抓到把柄,否则,我会让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名为飞霜的丫鬟,身着鹅黄色织锦木兰裙,十*岁年纪,身上一饰一物竟比一般小姐都要好上几分。她嘴角带着戏谑的笑,面对郁梦秋的怒气丝毫不见惧色,反而眼里的嘲弄之色更浓。 “如此,飞霜便等着和四小姐一起下地狱吧!”说完,她一甩衣袖,潇洒的转身就走。 我是贱婢?那你又是什么? “你……”郁梦秋怒不可遏。 “小姐消消气,这飞霜可是夫人……”水碧忙上前道,眼角瞥见那抹背影,有羡慕,更多的是嫉妒。 “我知道!”郁梦秋不耐烦地甩开水碧,咬牙恨恨地看向远处,剑在手中微微颤响。 “飞霜,你等着!” …… 将军府主园,夏宛园 柳树成荫,雀鸟叽喳,燕儿翩飞,清风徐徐,暗香阵阵。 在那两人高的院墙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地上,托着腮不动不响得保持了许久。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不过七岁,长得白白嫩嫩。一身大红色的裙子衬得那胖嘟嘟的小脸越发红润可爱,加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让人一看就惹不住想掐上一把。 “雪儿小姐,咱们进屋吧!”一粉衣丫鬟上前亦蹲在她身边,柔声道。 雪儿嘟着小嘴,托着腮仰着她的小脑袋怔怔地望着围墙之上,脆脆的声音道:“春娅姐姐,你说姐姐这次什么时候会回来呀,雪儿好无聊……” “晚些时候便会回的。”春娅答。 “哦!”雪儿点点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喃喃自语道:“姐姐又偷偷溜出府,要是让爹爹知道了肯定打她小屁屁,嗯,一定会的……” 003 夹缝里了 “救命……” “救命……” “丫的,谁来拉姐一把……” “丫的,姐这一世英名就毁在这了……” 空旷的山谷中,花草零落,只有稀疏几棵参天大树屹立,看似已经上百个年头。远处隐约传来阵阵呐喊声,天空中,时不时掠过硕*大的猎鹰,在谷中来回盘旋,仿佛在等待猎取食物。 “小鹰鹰,姐的肉不好吃,飞远点,乖啊……” 郁梦吟吃力的仰着头,瞅着天空中虎视眈眈的猎鹰,如哄小孩似的叫道。奇怪的是,那猎鹰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又长长鸣叫了几声,这才依依不舍地飞了开去。 她轻舒一口气,谁都知道这里的猎鹰极为凶残,要是被它们盯上,就是被那钢牙似的爪子抓上一口,这人不死也废了。 况且,现在她的状况,也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应付那大家伙,因为她自身难保,随时会被压成真正的泥渣子。 不错,如今的郁梦吟,这是真正的动弹不得,手疼脚疼全身都疼,最重要的是,她头疼。 原因嘛,则是因为她,堂堂枢蓝国大将军嫡女,优雅贤淑一大家闺秀,居然夹石缝里了!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今日的郁梦吟可是深切体会到了。所谓贪乃人之大忌,今日的郁梦吟亦深刻反省过了。 奈何,反省,忏悔,这些有毛用?有个人来救姐那才是真道理。 “救命……有人吗?……有人吱一声……” 郁梦吟弱弱地唤着,既希望能出现个白马王子,救她于乱石压ding之灾,就是唐僧她也勉强受了。另一面,又怕唤来士兵看到她这个样子,自己这光鲜亮丽的八年多穿越生活岂不是毁于一旦?那她以后出门岂不是要学那老女人拿黑巾蒙面? 她越想越是觉得:前景黯淡啊…… 事情得从一开始说起。 八年前,她一夕从睡梦中醒来,便发觉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并无记载的朝代。而她这身体的原主,是枢蓝国镇国大将军郁天启的八岁嫡女,天生呆傻,不能言语。 于是,待她的灵魂寄宿到这身体之上,她作为将军之女的漫漫人生亦重新开始。所幸,原主虽是个呆傻儿,却有极为疼爱她的爹爹和兄长,以及一帮忠心耿耿的部下。这日子倒也过得风生水起。 三个月前,郁梦吟暂时结束了八年多吃磕打混的不羁生涯,回到了雍京城将军府中。藉于她多次的不*良记录,她亲爱的将军爹爹再一次地对她下了禁足令。 不过,她向来不把这禁足令放在眼里,时不时闷得慌了,便翻墙偷偷溜出将军府,来这城外十里处的军营打发时间。 军营背靠两山,面前是一大片山谷平地,营中大多是常年驻守的士兵。一年前夜矜国递交停战协议之后,皇上下旨召回部分边境大将及军士,分散在四大皇营之中。 而这玄武营,便是四大营之首,由被召回京的镇国大将军郁天启担任统帅,将军之子郁夕岑担任副帅。主要负责皇城守卫和新兵训练。 这些时日郁大将军奉旨巡查各大关口未回,郁梦吟便时常偷溜出府来哥哥所在军营逛一遭。相比起千金小姐般的闲散日子,她更习惯肃杀威严的行军生活。 今日若不是新兵实在菜得很,看得她百无聊赖,她也不会跑来后山,更不会看到山崖之上长着一株长相奇特的橘黄色果实,一时馋虫觉醒,偏偏山崖之下隔着一潭十丈宽的湖。 于是,又馋又懒得绕路的郁美女便期望着自己人品大爆发,用本就所剩不多的内力架起轻功潇洒的飞湖攀崖。 奈何,湖是飞过了,这崖么,也是攀了那么几阶,可随后便是全身内力一松一懈,脚下一拐,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身子就那么直直地跌了下去。 待郁梦吟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卡在了一个石缝之间。卡就卡了,偏偏卡的姿势又极丑。 只见她离地面还有两寸高,右脚被高高架在一块凸出的石块上,左脚费力地踮在脚背大小的碎石块上。害的她动都不敢随便动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左脚一滑,她的身体就跟那脚下石块一样四分五裂了。 她的双手亦没好到哪里去,左手反手牢牢地固定在后背与石壁之间。右手高举头ding,饶过脖子,摆出了一个极度诡异的姿势。郁梦吟觉得,经过这么一夹,她不仅可以瘦身成功,连身高都有可能被拔长几分。 “都怪那只臭果子,要不是它诱*惑姐,姐至于成现在这样吗?”她恨恨地自言自语。半山腰上,那只“臭果子”ting着它那圆滚滚的身体无声抗议:你这货自己犯二,怪得了谁! “哥,翠儿,再不来,你们可爱无敌的妹妹,温柔善良的小姐,就要美女薄命了……” 此时,郁梦吟已经在石壁间艰难生存了大半个时辰,她是口干舌燥,被这暖春的太阳照得晕晕眩眩,耷拉着脑袋,眼前圈圈光晕五彩斑斓。 突然,眼底出现了一双黑底绣金线的靴子。郁梦吟眨了眨眼,艰难地提起眼皮。顺着那靴子慢慢往上,是一片雪白的袍角,被风吹着微微拂动。墨色绣金线梅花的玉带束于腰间,一支白玉萧斜插于上,下垂一串火红的流苏。流苏上,一颗奇异的珠子散发出琉璃的光彩。 再往上看,入眼便是一张如天神般的脸。刀削般俊朗的五官,那唇,那鼻,那眉,哪一样都像上帝完美的艺术品。尤其是那双多情的丹凤眼,乌黑的眼眸如一汪幽潭,深邃不见底。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前面的男子白衣胜雪,如神祗般就这么出现在了她面前。长发如墨,用金玉发簪简单束起。嘴角斜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带着邪邪的笑意,就如拥有雪白皮毛的狼。 “七郎……”郁梦吟蠕动着她干巴巴的嘴唇,半眯着眼喃喃道。 七郎? 慕云洛怔了怔,随即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些,负手走近了些,作样细细查看了一番,点头道:“不错,这姿势,很美……” …… 004 军营初遇 郁梦吟使劲甩了甩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待看到面前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晕眩。 丫的,刚想到白马王子就给她凭空掉了那么一个超级美男来,郁梦吟表示受宠若惊。 不过,话说这美男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为什么之前她一点都没感觉到? 也许是因为前世经历的缘故,她自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许多。穿越过来后,这一特质就被放大了。她能在察觉到周围空气中一丝一毫细微的波动,如潜在的危险,轻微的低语,特殊的气味。甚至是人一个小小的表情,异样的眼神,都能让她快速地读出其中隐藏的信息。也是因为这,多年来的军旅生活,多少次暗藏的杀机,她都能一一化险为夷。 除了,那一*夜…… 现在,因为这位美男的到来,郁梦吟不得不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难道是自己的脑袋被石壁夹坏了?又或许她对美男天生没警觉性? 正当她暗自烦恼之时,另一件打击她的事情发生了。 伴随一声轻笑,在那超级美男身后,慢悠悠又踱出一个白色身影。那身影体型修长,也是一身白衣飘飘,一柄象牙扇悠然摇动,下垂的流苏上串着一颗红色的珠子,在太阳光下发着如火焰般绚丽的光芒。 “啧啧……真是个丑丫头!” 那人一瞬间便到了郁梦吟眼前,快到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郁梦吟只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便听到头顶传来如此戏谑声。 她微仰起头,美丽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一看心中又是一阵惊叹! 男的?女的? 郁梦吟咂了咂嘴,愣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别怪她不辨雌雄,是面前这个男子实在是长了一张不辨雌雄的脸。 润泽如玉的肤,浅红饱满的唇,秀美挺拔的鼻。连这笑,笑起来都那么妩媚动人,令人一看便心生荡漾。同样是一身白衣,方才那男子穿出了一种潇洒出尘,而这人则像穿着天使外衣的恶魔,美丽与妖魅兼具。 更为惊艳的是,男子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在阳光下,竟闪烁着荧荧的红光,只一眼,便可以将人的心魄摄了去。 一身白衣,一双红眸,配上那润白如玉的肌肤,怎么看怎么像是红眼睛小*白*兔? 她吸吸嘴巴,喃喃自语:“小白兔……”动了动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能使劲忍住了想要伸手掐一他把脸的欲*望。 听到对自己“小白兔”的形容,竺晨士额头落下几条黑线,同时也对这个脏兮兮,姿势丑,人也长得丑的女子愈加感兴趣了。 方才一进这军营后山,他就与瑾王爷发现了夹在石缝中的女子。一开始只觉有趣,竟有人能将自己弄到如此小的石壁间,确是一奇葩。 他本不爱管闲事,但想到尚有正事要办,于是便想勉为其难地把那奇葩给拽出来,却被瑾王慕云洛给制止了。竺晨士以为,瑾王爷向来冷漠得很,必是不想摊上这等闲事。却没想到堂堂瑾王爷竟兴致勃勃地欣赏起那夹在石缝中的丑丫头来。 听那丫头弱弱的呼救声,恨恨的咒骂声,苦兮兮的哀叹声,竺晨士分明见那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瑾王爷眼底那一抹兴味的笑意。这一发现,让他很是惊奇。 他与瑾王自小认识,但他已记不得上一次他露出这种表情是何时。 瑾王慕云洛,俊美如天神,才华满天下,享有敖川大陆“第一公子”之称。他可以冷面无情,亦可以笑脸对人,但不管是那种表情,极少有人知晓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因为他从不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人面前。 也因为如此,那一刻的情绪流露才分外难得。 还有一个原因,也使得竺晨士这位闲散公子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了兴趣,那便是所谓的“小白兔”的称呼。 想他竺晨士活了二十一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能与他对视,并且丝毫不怕他的“绯火幽瞳”的女子,着实奇特得很。 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很想知道。 “丑丫头,你是如何将自己弄进这石壁间的?”他问道。 身后,慕云洛站在一步远的地方,嘴角挂着几不可察的笑容,眼神在郁梦吟身上细细移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郁梦吟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两人,脑子华丽丽地短了路,好不思索地回道:“挤着挤着就进来了……” 竺晨士嘴角一颤,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挤*进这石缝?” “减肥!” 这次,竺晨士向来笑得无比风*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怪异的表情,他颤抖着嘴角转向慕云洛,用眼神询问:本公子是幻听了吗? 慕云洛给他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看向一脸呆傻的郁梦吟,轻笑道:“如此,姑娘就在此好好减肥瘦身吧,我等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作势就要走。 郁梦吟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不禁暗恼自己被美色迷昏了头,忘记了当务之急是把她从这该死的石壁中弄出去。当下,她便换了一副表情。 “公子莫走,方才只是小女玩笑话罢了,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哦?”慕云洛缓缓转过身来,“在下也以为,姑娘这身段,曼妙玲珑,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恰到好处,实在是无需再过修饰……” 若是平时,郁梦吟听了这话一定狠狠将那人死揍一顿。敢这么赤果果地打量她,打爆他眼球,看他还敢不规矩。 无奈此刻有求于人,不得不把这股子气给忍了。无妨,来日方长,等姐出去后,一定要好好教训这……美男! 心中这么盘算着,嘴上却灿笑道:“是,是,公子,好眼光……”好眼光你妹! “如此,公子可否救下小女?” “并无不可……” 郁梦吟眼睛亮了起来,急急道:“那……”只说了一个字,就听到慕云洛磁性的声音接下去说道: “并无不可,亦,并无可以。救与不救,且看心情。” 郁梦吟心里有骂娘的冲动,扯着僵硬的笑容道:“那公子今日的心情如何?愉快否?舒心否?” 慕云洛淡定回答:“时好时坏,皆握在姑娘手中。” 丫的,这是要闹哪样?敢情是要敲诈她一笔?枉你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还是个趁火打劫的渣子! “公子要多少银两?小女子身家贫寒,实在给不了公子太多。这全身上下,也就这一身衣服还值几个碎银子,可是也破了……”说着,她瞥瞥自己身上东破一个口子,西破一个口子的衣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看着甚是楚楚可怜。 哼,哭穷谁不会?装可怜谁不会?丫的想从姐手里撬银子,想得美。 慕云洛心中一阵好笑:这丫头的演技真不错,不知道的人还真要被她骗了。身家贫寒?还真能掰。 “本公子对银子不感兴趣。” 对银子不感兴趣,难道…… 郁梦吟打起十二分精神,防狼似的死死盯着面前这两个美男。虽然这两个男人长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但她也没花痴到把自己给卖了的地步。 慕云洛一看那眼神,便知这丫头定是想歪了。眼角瞥到一旁的竺晨士,只见他眼里接连露出震惊,了然,意味深长这几种情绪,不由一阵无语:难道自己脸上写了“欲求不满”几个字? “本公子对你也不感兴趣!” 郁梦吟终于失了耐心,忍不住恶狠狠地吼道:“那你丫到底要什么?” 慕云洛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要你一个承诺!” 005 一个承诺 慕云洛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要你一个承诺!” 啥?承诺?你确定? 她郁梦吟每天都会对人许下几个承诺,但是有哪一个是她事后认账的?木有! 譬如她答应师父好好学医治病救人,可转眼间便在那张三李四身上试验起了新研制的毒药。又譬如她答应秋翠把她的储蓄好好收着作为将来的嫁妆,可一回头就换成了一串串心心念念许久的糖葫芦。就连今天,她也是在答应爹爹不踏出院门的情况下,偷偷溜出了府,才害得自己囧成了这副模样。 这丫向她要承诺,明显是自找茬,不过,恰好合了她的心意。大不了,事后抵死不认好了! “要什么承诺,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就成。”她克制着心中的窃喜,故作严肃地问道。 慕云洛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微微一思索后笑道:“本公子还未想到,待哪日想到了,再向姑娘兑现,如何?” “也可!”郁梦吟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这空口白话的,不是给她机会赖嘛!再说了,等她自由了,能不能再见还是个问题呢,以后小心避着就是了。 “那公子可否伸出援手?” “自然。” 慕云洛说着,向正一旁看戏的竺晨士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向后退了几步。初春的阳光和煦,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映射出一个天容玉姿的身影。他侧首端立,现出完美的脸部轮廓。那雪白的锦袍,经过阳光一照,竟隐隐现出银色的暗纹,在微风的拂动中如波浪般起伏。 郁梦吟看得呆了,心跳突然快了几拍。她自认为见过无数各种类型的花美男,却没有一个如眼前这人一般,优雅,从容,骨子里透着一股高贵。这种人本应是天之骄子,但仔细看来,那人身周却围绕着一股清冷之气,透着浓浓的落寞,哀伤。 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这截然不同的几种气息?郁梦吟忽然不明所以地哀伤起来。 “丑丫头,本公子的手可是金贵得很,要是让这花啊草啊砸伤了,那你可得想好怎么补偿我哟!” 戏谑的话打断了郁梦吟的思绪。竺晨士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拿扇子挑起她下巴,轻佻地冲她飞了个媚眼。一张美得惨不忍睹的脸在她面前无线放大,直叫她身子一阵哆嗦。 说完,“啪”地一声,他收起了手中折扇,上上下下打量了石壁片刻,拿扇柄在缝隙两旁重重敲了两下,紧接着一个纵身,忽的跃了开去。 这就完了? 郁梦吟正疑惑,只听得周围突然传出“咔咔”声,仿佛石壁裂开的声音。接着,那坚*硬的石壁突然微微颤动起来,头ding灰尘簌簌落下,眨眼间,竟轰然碎成了一摊粉末。 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姿势,她的双手双脚已经接近麻木,加上忽然失了依托,郁梦吟直直地栽了下去,迎面磕到地上,吃了一口的灰。 她抹了一把嘴,脸上已经黑的辨不清模样,衣衫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发髻早已散掉,披头散发实在狼狈的很。 丫的,这种时候按照八点档固定套路,不是应该有人英雄救美接住她原地旋转360度,深情对视十秒钟的吗?怎么差别那么大。 “啧啧,好丑!”竺晨士再次嫌弃地摇头。 “摔倒的姿势t挺美。”慕云洛又凉凉地加了一句。 郁梦吟两眼放凶光,正要上前咬上几口,忽觉得自己后颈一个力道,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干嘛,调*戏良家妇女啊……”她大叫,拼命扳那只魔爪挣扎反抗。 平时不觉得自己矮,如今被人拎在手中居然还够不到他头ding,着实让她感觉特渺小特无力。 “不错,还能动……”慕云洛不理她的拳打脚踢,一只手将她牢牢地提在手中,满意地点头。“这个,且作为今日的凭证。待日后兑现了承诺,自会还给姑娘。” 郁梦吟一怔,转头看去,只见那美男的另一只手里,分明躺着一个玉葫芦形状的佩饰。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恨得咬牙切齿。 这丫眼神也太好了吧,这样都能被他发现?不过,方才那一出碎石成沫,如今又能在无声无息中取走她的随身之物,这两人的武功修为不可小觑。 这也意味着她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公子喜欢,那便拿去吧。” 我忍。 这玉葫芦可是毒老头交给她的防身之物,可珍贵的很。等她回去细细部署,定要将它取回来。 “吟儿!” “小姐!” 伴随两道焦急的呼唤,空气中一阵波动,随即湖面上飞来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落在岸边,急急向她走来。 郁梦吟看向来人,如遇救星,挣扎着脱离了禁锢,欢喜地扑了上去。 跑在前面的是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绿衣丫头,梳着双丫髻。稚气的小脸蛋,圆圆的眼睛泛着些许泪光。 她在郁梦吟面前一米处停住,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突然憋出一句:“小姐你好丑!” 郁梦吟扑入怀中的脚步生生止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刚才这丫头眼中的泪光一定是她的幻觉,幻觉!随即噙着眼泪扑入随即赶上的男子怀中,委屈万分地告状道:“哥,他欺负我,还有他说我丑……”她先后指了指慕云洛和竺晨士。 竺晨士听罢很是无语:什么叫过河拆桥,他算是见识到了。 秋翠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在接收到小姐杀人似的目光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后退一步,再退一步。 郁梦吟不理她,可怜巴巴地望向男子。男子银白色的盔甲在身上闪闪发光,墨玉发簪束起一头黑发,露出俊朗的五官。虽是一员武将,看着郁梦吟时却全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让人很想亲近。 最疼爱的妹妹对他撒娇,郁夕岑实在受chong若惊。他抬眼瞟了一眼如谪仙般的两人,又优雅从容地解下*身上披风,细心地裹住郁梦吟微凉的身子。 “可冷?”他chong溺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污渍 “不冷。可那两人……” “爹爹回营了……”郁夕岑抢先一步说道。 “什么?” “正准备唤你去见他……”他继续说道。 郁梦吟脑中“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想也不想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哥,擅闯军营,你就小惩大诫,男的关猪笼,女的扔妓*院……”她又回过身,眨巴着眼睛:嗯,好般配的一对。 看得郁夕岑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郁梦吟终于再次拉开腿,风一般跑了起来:“这什么鬼日子,小白*兔和大灰狼都来了,以后出门要看黄历……” 秋翠呆了一秒,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一步三回头:她还没看够美男的说!还有,这大灰狼是大将军,小白*兔是谁呢?难道小姐又捡了只珍稀动物?额,她不想和又一只争chong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主仆俩的身影,郁夕岑才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站于两个男子跟前优雅地行礼:“参见瑾王爷。”又对妖魅男子温和一笑:“竺兄有礼!” 竺晨士灿笑着回了礼,心里打了个冷颤:这笑面虎每每露出这种笑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郁夕岑接下来闲谈一般开口:“在下听闻皇上近日赐下美姬若干,不知竺兄享受否?满意否?”没等回答,他自顾自接话道:“在下一直以为,竺兄风华绝代,拥有天人之貌,眼光必不能低了去,寻常美姬怎能与之相配?恰巧近日雅苑正缺个倌儿,竺兄何不前去小住片日,必能寻到称心如愿之佳偶。” 竺晨士打开一半的扇子就这么僵在空中,脸色由青转白:“我……” “不”字还没出口,郁夕岑又转向一边:“瑾王认为如何?” 慕云洛想了想,瞄了一眼正一脸哀怨地望着自己的竺晨士,眼中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这主意甚好。”他一本正经地答道。 竺晨士希望瞬间幻灭,青白着脸指着两人:“你……你们……” 他今日是犯了什么大忌,做了免费苦力不说,居然还落得这个下场! 慕云洛没有理他,闲庭信步般朝山谷深处走去。待走到方才石缝三丈远处,拿下腰间白玉萧,自壁上敲了三下。伴随着一阵震动,那石壁忽然陷下一块,紧接着露出一个三人宽的石洞来。 身后两人见状,并无意外。 郁夕岑上前,站在慕云洛身旁小声道:“打造进度并无问题,只是这配方……” “无妨。”慕云洛答道。“我自有办法!”说着,迈步走了进去。 偌大的山谷中,又恢复成一贯的死寂。 除了一脸五雷轰ding状的竺晨士…… 006 暗夜毒香 是夜,夏宛园,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巡逻兵士列队走过。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三更时分,就在一队兵士远离不久,厢房的屋顶上,突然悄无声息地跃出一个黑影来。黑影身手矫捷,往将军府西北方向迅速窜去。紧接着,又忽的凭空冒出两个黑影,紧追而去。 三个黑夜中的身影在屋ding窜跃,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在月色下化成了三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厢房内,隐约亮起一丝微弱的烛光。郁梦吟坐起身来,撩开纱帘,接过春娅递来的外衣披上,站在房内看着春娅检查房中物品,一边细细地思索。 一个时辰前,她在熟睡中忽然感觉到屋内空气中出现一个陌生的气息,当下便清醒了过来。她不动声色的假寐,一边凝神细听周围动静。令她意外的是,这半夜闯入她房间的人对她并没有杀意,只是在她房间四处mo索,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小姐,屋内并无什么异样。”春娅仔细查看了一番,走到郁梦吟身旁躬身禀报。她自小服侍在郁梦吟身边,又常年生活在军营这种肃杀的氛围中,对外界一切早已变得异常警觉。譬如方才厢房内一出现异动,她便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她身着粉色衣裙,即便是匆忙而来,身上也不见半分凌乱。如是旁人见了,只怕会以为她根本就没有睡下。 郁梦吟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那黑衣人究竟在找什么?她将自己的身家细细过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物。唯一珍贵的,便是毒老头给的玉葫芦,现在也被人拿了去。不过,那人为玉葫芦而来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那东西除了她,落在任何人手里,都等同于废物。 “来人很是谨慎,将房内每一件物品都精准不差地放回了原位,若不细看,定是发现不了移动过的痕迹……”春娅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很是奇怪……” “哦?是什么?” “那人似乎对金银珠宝并不感兴趣,但却细细地搜查了小姐的首饰盒,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联系?” “首饰盒?”郁梦吟秀眉紧紧皱起。她素来不爱打扮,那首饰盒中也仅有几样普通的饰品。这来人的目的,她是越发迷惑了。 正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响动,像石子落地的声音,轻微到若不细听,很容易忽略。但郁梦吟却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 “进来。”她对着窗外道。 如一阵风呼啸而过,厢房内本来禁闭的窗户忽然“砰”的一声打开了,随即又瞬间合上,一切皆发生在转眼之间。 待回神看来,却见屋内凭空出现了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垂首跪于地上。 “属下无能。”两个黑衣人异口同声道。 听着声音,便可知道两人一男一*女。当先跪着的那个,身材相对娇小,面巾已经摘下,露出一张英气的面容。那是郁梦吟春夏秋三个贴身侍女中的一个,名为夏初,习得一身好武功,为人沉默不喜言语,很是忠心。 “起来吧。”郁梦吟挥挥手,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心中疑惑却更深了。“此人武功高深我早有所见,但是竟能从七煞的眼皮底下逃走,倒是我未曾想到的……” 那名为七煞的男子全身亦黑衣包裹,即便是在自家主子面前,都未将面巾摘下。整个人只余一双眼,冷酷中带着浓烈的杀气。他是郁梦吟手下十二暗卫之一,以轻功见长,最擅追踪。 七煞听了郁梦吟的话,眼里明显闪过一道愧色,低下头道:“属下等人追踪到紫竹园,那黑影便窜入竹林中,凭空消失了踪迹。属下于四周查探,却发现那竹林看似简单,实则布满机关,且有重兵看守。属下不敢贸然深*入,故先返回禀报小姐……” 郁梦吟赞许地点头,若是打草惊蛇,那今后要查探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紫竹园?这事和二姨娘有何关系?” 郁天启共有四位妻妾,除了已逝的正室奚夏宛,即郁梦吟与郁夕岑的娘亲。府中还有二姨娘陶氏,居住于紫竹园。三姨娘孟氏,居于倚芳园。四姨娘凤氏,居于飘雪园。 “小姐,此人对将军府如此熟悉,八成是府内之人。”春娅道。 郁梦吟点头,这也是她所猜测的。 自打一年前大将军班师回朝后,将军府的就加强了守卫。其严密程度堪比军营,尤其是她的夏宛园。自从她受伤以来,郁夕岑和郁天启怕她再出意外,便派了军中的精锐每日守卫,并特意增加了夏宛园的巡逻时段。 如此的守卫之下,黑衣人要避开兵士的巡逻,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房中,着实不易。再加上,那黑衣人逃窜之时没有丝毫犹豫,对将军府内的路线极其熟悉。此人就算不是府内之人,亦和府中某人有着不可逃避的联系。 “此类高手潜伏在将军府中,虽尚不清楚其动机,但终究是个潜藏的危险……”夏初上前一步,严肃道。 “小姐,需不需要将十二暗卫全召回来?”春娅亦问。 郁梦吟点头:“贪狼与天机,我另有事情由他们去办,其余几人,都召回来吧。” 这一年多来,十二暗卫被她派去各处办事,身边只有七煞一人。如今将他们召回,也是因为郁梦吟觉得今夜之事非比寻常。看来,她的计划得提前了。 “都下去吧。”她淡淡道。 “是!” 七煞率先跃出房间,片刻便没*入夜色中。今夜,他也将在暗处默默守卫。夏初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从窗口跃了出去。长相姣好的面容至始至终都紧绷着脸,全身的气息冰冷到让人无法靠近,分明与她的年纪不符。 “这个夏初,总是太苛求自己。”郁梦吟摇摇头,叹息。 她是幸运的,穿越过来后一直有她娘亲训练的十二暗卫时刻守护,还有春夏秋三个丫头时刻陪伴。春娅温柔细心,夏初严谨可靠,秋翠活泼开朗。可是,唯有夏初,一直让她担心。 “小姐放心,春娅定会好好看着她。”春娅沏了一杯茶,递到郁梦吟手中。 郁梦吟握着茶杯,却没有喝下,只是手指沿着杯沿缓缓移动,紧皱的眉从刚才就没舒展过。 她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究竟是什么,她又说不清。 正当她暗自苦恼之时,纱帘后的床褥里,兀地突起一个小山包。那小山包一拱一拱地,慢慢向床沿移动。忽然,一个黑棕色鼻尖探了出来,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几下。接着,那棕色的鼻头后,先后露出一撮雪白色的绒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对尖尖的耳朵。最后,一个庞大的身躯露了出来,赫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雪狼。 “七郎……”郁梦吟唤道。 但见那雪狼使劲抖了抖身子,转了个圈后竟原地趴了下去。两只尖尖的狼耳耷拉着,黄色的眼眸无神地盯着地面,时不时张开大嘴打几个哈欠,甚是无精打采。 郁梦吟见七郎这副模样,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眼里怒气渐生。 “春娅,将那香炉灭了。” 她一边吩咐,一边两三步跑到七郎身边,爱*抚地抚*摸着他雪白的毛发,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与疼惜。 怪不得那黑衣人可以有恃无恐地闯入她房间,原来是在香里动了手脚。想必他是知道她身边有只雪狼,野兽的感觉比人类要敏锐得多,于是未免坏事,就先下了迷香。 恐怕他并不知道的是,她郁梦吟虽然武功尽废,内力不足,却有一个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以及那堪比野兽的警觉性。 不过,这从另一方面也提醒她,此人,绝非善类,也必定是个棘手的对手。 这香,从她一回府就一直用着。她有梦魇之症,于是便习惯睡觉时点上熏香以作安神之用。她也并不是没有发觉此香的气味有些特殊,但她自从点上香后,晚上确实梦得少了。加上毕竟是处在自己家中,一时大意疏忽了。 看着七郎一副恹恹的模样,郁梦吟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 “将那香灰送去给毒老头看看……”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将那香炉也一并带上。” 她自己检查过,有些成分她无法辨识出,只能叫那号称“天下第一毒”的毒老头去鉴定。 唉,回头又得好好恶心一下自己了! “小姐,可需寻一只一样的香炉点上?”春娅处理好所有东西,问道。 “自然。” 春娅不愧心思细腻,最懂得她的心意。 能在她房里动手脚之人,她大抵心中有数。只是这幕后指使之人,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在此之前,得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看着窗外露白的天际,一切看似平静,暗地却波涛汹涌。 她又长叹一声:改天,得想办法把玉葫芦从那瑾王手里给拿回来了。 自然,是以非正常手段。 007 庶姐梦昕 翌日 仰头看去,初春的阳光格外和煦,为大地倾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辉。 夏宛园虽为将军府主园,装饰布置却不显奢华,简朴而精致。园中小院,翠柳抽新芽,桃树落繁花,小塘鱼儿欢,泉水叮咚响。青白色的院墙将这里隔出另一片天地来。墙外蓝天白云,墙内欢声笑语。 院子正中有一棵两人抱的梧桐树,已有百年树龄,根粗而壮,叶茂而密,在阳光照射下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据说,当年将军府建造之前已有此树,彼时其根烂叶黄,枝干已有虫蛀,为朽木之状。工匠曾想将此树砍掉在此位置建一习武台,被当时刚被封为将军的郁天启知晓后,临时改变了施工计划,将此树留了下来,并在其周围筑起了石栏。几年之后,此树竟奇迹般地死而复生,并越长越茂盛。 而如今,这梧桐树下,便成了郁梦吟平日睡觉纳凉的好地方。 初春的阳光正舒服,郁梦吟侧躺在树下榻上睡得正香,旁边一大团雪白的绒球蜷缩在她怀里,正式昨夜恹恹的七郎。 昨晚折腾了一*夜,她几乎都没合眼。一面是思索黑衣人的身份意图,一面又担心七郎的状况。如此到了天亮时分,直到见迷*药药效过去,七郎并无不妥之后,才唤人将榻移到院中,睡起了回笼觉。 郁梦吟微闭着眼,面上微有倦色,但面容平静,只是这呼吸声却比常人慢了许多。身旁夏初默默地守着。此时她已换下夜行衣,穿上一身暗绿的劲装。发较短只及肩,用一只竹簪束起,作成男子的发髻。整个人有男子的英气逼人,但又不失女子眉目清明端秀。 另一边,离睡榻不过十步远处,则是一片喧闹声。 秋翠和雪儿正面对面围在石桌前,一人一只脚跨在石凳上,一人两只脚站在石凳上,恰巧一般高度。两人大眼对小眼,颇有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准备好了吗?”秋翠一脸认真地问,双丫髻上淡粉色丝带随风飘摇。 雪儿仍旧是那一身大红色的衣裙,粉嘟嘟的小脸鼓着,眼紧紧地盯着秋翠重重点了点头,大有一副慷慨就义的决心。 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摆满了各种各色各样的花瓣:迎春,玉兰,紫荆,杏花,桃花……花瓣上还挂着露珠,煞是好看。 “开始!” 伴随秋翠一声大喊,石桌旁的气氛霎时点热了起来。 和着丫鬟水蓉的加油呐喊声,两人争着扑向那花瓣,随手就是一把,竟将它们塞进了嘴里。 “这个好吃。” “呸,这个太苦!” 秋翠一边吃一边评论,很是享受。雪儿小脸皱在了一起,嘴里花瓣塞得满嘴都是。明明难以下咽,却倔强地不肯吐出来,仍旧不断地往嘴里塞。 “雪儿小姐,别学秋翠吃花。” 春娅急急地走来,瞪了秋翠一眼:她刚一走开,这丫头就惹祸。秋翠调皮地吐吐舌头,看到她身后的丫鬟水烟手里端着盘子,立马扔了手中花瓣,转而扑向那冒着热气的点心。 “水蓉,今后好好看着五小姐,别让她学了秋翠的坏毛病。”春娅将点心从秋翠魔爪下救出来,转而吩咐一直喊加油的水蓉。 水蓉抓抓头歪着脑袋道:“为什么呀?秋翠姐姐好厉害!雪儿小姐也很厉害……” 春娅无语扶额:这就是小姐说的脑残粉吧! 雪儿吐掉满嘴花瓣,咧着一口红彤彤略显恐怖的牙,嘿嘿笑得欢快。 雪儿是四姨娘凤氏的女儿,自小随郁梦吟等人生活在边境,比郁梦吟早一年回府。如今住在飘雪园。四姨娘凤氏是个性子温和的女人,不喜与人争抢。自打住进将军府后,不管二房三房人如何刁难,她都不声不响。久而久之,二房三房的人也失了兴趣,就渐渐把她这一房给干脆忽略了。 雪儿随凤氏长得一副好样貌,但许是自小受郁梦吟荼毒,时常做些犯二的事。她极其崇拜她这个姐姐,有关于她的事她都爱模仿。小小年纪的她,总是信誓旦旦地说:将来要像姐姐一样,做女将军! 至于水蓉,她本是夏宛园的丫鬟。郁梦吟见雪儿没有个贴身丫鬟侍候,水蓉又乖巧活泼,便将她指给了雪儿。 如今,这个夏宛园中,除了打杂下人,便只有水烟一个二等丫鬟伺候。所幸郁梦吟等人在军营生活惯了,平日的活倒也轻松。 “三小姐,二小姐来了。”水烟从外走来,在郁梦吟榻前轻声禀报。她说话时总小心翼翼,低垂着头,眼神闪烁,仿佛总有数不完的忧虑和恐慌。 郁梦吟缓缓睁开眼坐起身,她其实睡得很浅,只是躺着舒服不想起来罢了。 “让她进来吧。” 夏初上前一步,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小姐,这几日二小姐老往咱们夏宛园跑,倒是有点反常……” “可不!前几个月连问都不问一声,这几天倒越发殷勤了!”秋翠撇撇嘴巴,对那美女蛇二小姐无好感。 春娅将桌上点心放好,道:“二小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宣示主权来了。” 郁梦吟笑笑,在石桌旁坐下,桌上放了三盘精致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七郎抖抖身子,乖巧地匍匐在她脚边。若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想象如此野兽竟也能和人这等亲近。 “咱们翠儿这么爱吃花,将来可不是万年老花痴?”她搂过雪儿放在膝上,打趣道。 秋翠不干了,撅着嘴一手抢过一盘点心“蹬蹬蹬”跑了开去。 郁梦吟笑着摇摇头。 其实,她与她这个二姐姐交往不深,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她对她也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讨厌。总之就像比陌生人多一点熟悉,但又比朋友姐妹少一点交心。她的夏宛园,平日也不许人随意进出。但是她这个二姐姐来时她却让人放了她进来。原因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她们之间的血缘、或是感情如何。只是因为她的名字:郁梦昕。 郁梦昕——郁梦心。这个名字曾经属于她前世一个人,那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样貌,却得到了她父母连同她的那一份全部爱和关心的人——她的双胞胎妹妹。 008 姐姐妹妹上门来(一) “三妹妹今日感觉如何?” 远远的,水烟垂着头走在前面,身后一绝美女子婀娜多姿,袅袅婷婷地缓步走来。那女子生的一张极美的脸,一双媚人杏眼,一对如柳黛眉,肤如玉唇如樱,嘴角脉脉含笑,肩上红纱轻绕,隐约可见内里姣好的身材。 果然不愧是“枢蓝第一美女”。 郁梦吟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艳,淡淡一瞥道:“还好,如往日一般。”七郎却似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了,站起来弓起身子,全身毛发直竖,亮黄色的眼闪着嗜血的光。呲牙咧嘴的,竟是一副攻击的状态! 郁梦昕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盯着七郎不敢靠近,美丽的脸蛋惊魂未定,甚是楚楚可怜。郁梦吟唤了夏初将七郎带进了屋,她也奇怪,七郎从未如此反常过,莫不是药效还没过? 见七郎被带离,郁梦昕心里仍有余悸。也不知道她这个三妹妹是怎么想的,居然在身边养了这么一只凶残的野兽,若不是不得已,她才不愿来这。 “二姐姐好。”雪儿像无尾熊扒在郁梦吟怀里,脆生生地打招呼。 郁梦昕掠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于石桌前坐下,身后站着贴身侍女水寒,递上一条丝绢,上绣梅花栩栩如生。 “这么多花瓣,吟儿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呢?”她捏着丝绢一角,极其优雅地细细擦着面上香汗,低头看到脚边一层厚厚花瓣,秀眉微皱,笑着随口问道。 “没什么,原是要沐浴用的,只是这花中却没有吟儿喜欢的西府海棠,一时气恼,便扔了。” 这原是郁梦吟一时胡诌的话,听在郁梦昕耳中却很真切。众所周知,大夫人奚夏宛生前酷爱海棠,自其去逝后,将军府中的海棠树一*夜之间都消失无踪。如今其女寻海棠未果,若是依着一般小姐的脾气,的确是会恼的。 她脑中闪过一计,眼中流露出深不见底的笑意,又换个话题问道:“听闻昨日爹爹回府,面色很是不善,不知是何缘故?” 郁梦吟扯了扯嘴角:还能有什么缘故,被她惹毛了呗! “爹爹军务繁忙,许是忧心军中琐事吧,吟儿也不十分清楚。”她面不改色道。 郁梦昕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消失不见,又恢复温婉的笑意:“也是。本想着爹爹回京后能多一些时间见面,却没想朝中事务如此扰人。如今要想得到些爹爹的消息,也得多沾着妹妹的光才行啊!” 话里话外的嫉妒之意如此明显,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了。 其实,按她多次溜到军营游玩的结果,军中事务并非他爹爹口中那般繁忙。如今天下暂平,除了例行的巡查,军中需要大将军亲自处理的着实不多。加上她哥郁夕岑已能独当一面,如今的大将军可谓是空闲得很。 可是即便如此,爹爹还是宁愿常日留于军中而不愿回这将军府。 关于这一点,郁梦吟一直很疑惑。她总觉得,她爹爹郁天启并非是个沉迷女色的男人,但府中姨娘却是一个接一个。娶就娶了,但娶了又将她们搁在一边不予理睬。要么埋首军务,要么连日不归。难得回来一次也大多待在她夏宛园中,难怪那几房的人对她如此嫉恨了。 “姐姐说笑了,吟儿也是昨日与爹爹匆匆一见,算起来此前怕是大半月不曾见了吧!” 郁梦昕轻叹:“也不知爹爹是为什么事务如此劳神……” “朝中大事,咱们一小女子,又如何得知呢!” “妹妹说得对。”顿了顿,郁梦昕向身后挥了下手中丝绢,水寒会意,自袖中拿出一精致锦盒递上。“姐姐近日得了一块上好的璞玉,据闻佩戴于身有宁心安神之用,特命人做了玉佩赠予妹妹,还忘妹妹不弃。” 郁梦吟眉梢轻挑:说到正题了吧。 她在心里板着手指算了算,这几日郁梦昕往她夏宛园跑,时不时地就拿些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之类做“礼物”赠予她。加加起来,没有十样也有八件了。每一件都价值千金,可谓出手大方。 自然,这些“礼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出自另一人之手——瑾王慕云洛。 说起来也很好笑。郁梦吟直到上个月才知道,原来她娘奚夏宛,也就是太后义女靖阳公主在怀着她的时候,太后曾经提起,不管生男生女,今后都要将她腹中孩儿许给皇室中人,享尽一生荣华。 如今眼看她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这段往事就被再度提了起来。据闻,太后与皇上商量过,有意将她许给誉满天下,当下最得chong的瑾王爷为正妃。消息一出,立马引来了无数羡慕嫉妒恨。 这其中,当属她的两个姐妹最让她头疼。 她们一个暗暗钦慕瑾王爷,时常有事没事来她门前示威一番。一个传闻与瑾王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不时地就来她园里和她扮演姐妹好的戏码。并按固定套路,每每在慷慨赠礼之后,必要装作不经意提起与瑾王之间的关系非常。 好在,这并不影响她。她又不是真喜欢那瑾王,只是见过一面罢了,虽然那人长得的确有让女人争风吃醋的资本,但不包括她。不是原装正品,她可不稀罕。 况且,有便宜捡,不接那是傻子。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是吧。 “多谢姐姐。瑾王爷可是真的把姐姐念在心里呢,吟儿可羡慕得很!”郁梦吟说完,狠狠在心里恶心了自己一把。 好在以前这种事也没少做,习惯了。 “妹妹真会取笑姐姐!”郁梦吟掩嘴羞涩地笑,心里更是更乐不可支。在她看来,能被钱财诱*惑的,都不具有十分的危险性。任你有个多么惊才艳艳的娘,都改变不了凄惨落寞的结局。 她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夺走。 殊不知,郁梦吟虽然是个财迷,但此货脑子尚算正常,眼睛尚算灵敏,早把她那点花花肠子给看透了。 正当两人你一唱我一搭地各自说着口不对心的客气话时,园子外面,突然传来刺耳的刀剑碰撞声。“乒乒乓乓”越来越大声,当中还伴着碗碟瓦罐摔在地上的碎裂声,以及丫鬟下人的“哎呦”声。 郁梦吟扶额:敢情今天都撞一块儿去了。大的还没走,小的又来了。 不错,门外的正是四小姐郁梦秋。郁梦秋年纪虽小,却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每日在夏宛园外,她都会不定时地闹上这么一番。往往每次都闹得人仰马翻,下人们叫苦不迭。偏偏郁梦吟就是不理她。也是因为这样,使得郁梦秋自以为被轻视,自尊心受损,因而这动静是一次比一次闹得大了。 外人若是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有人闯入了将军府,厮杀正烈呢! “四小姐,这是夏宛园,大将军吩咐过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园外传来秋翠的声音。 平日郁梦吟是吩咐过不去理会,但刚才秋翠跑开后玩了一圈回来,恰巧见到四小姐郁梦秋领着一帮下人前来闹事,嘴里还骂骂咧咧,尽是些难听话语。 秋翠听了,亦忍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才上前阻止。 郁梦秋一收手中出鞘宝剑,高傲地仰着头,打量她一眼,眼里尽显鄙视。 “谁说这是夏宛园了?看清楚了……”她用力踩踩脚下鹅软石小道。“这是通往前厅及后院的小道,任谁都能从这经过。”又指着园口“夏宛园”牌匾:“那,自那之后才是你家小姐那死了的娘亲的夏宛园。啧啧,用一个死人名字做园名,也不怕晦气……” “你……”秋翠怒极,上前一步。“四小姐怎么敢亵渎夫人的名讳!” 郁梦秋冷笑一声:“那又如何,难道她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算账?”说着,她又一脚踢向一个丫鬟。那丫鬟所料不及,重重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在碎瓷片上,顿时血流如注。 “贱婢就是贱婢,给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只不过是路边捡来的一条狗而已……”郁梦秋对着那丫鬟骂道,眼神却是看着秋翠,指桑骂槐。 春夏秋三个丫鬟都是战争孤儿,郁梦秋此说正是刺到了秋翠痛处。她小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握拳,似是在极度抑制心中想要冲上去的冲动。 郁梦秋见状,心里更加得意:“主子懦弱无能,连这教出来的丫鬟也是如此没用……” “就是,三小姐哪有小姐英姿飒爽,武功不凡。要不然也不会成天靠着药罐子过活了……”水碧随声附和。 “你们敢侮辱小姐……” “秋儿妹妹……”一道听似温和却暗藏厉色的唤声喝住了秋翠一触即发的怒火。 009 姐姐妹妹上门来(二) 众人皆是一惊,转过头来。只见夏宛园口,一*女子身姿绰约,身着白色衣裙,三千发丝未束,随意地垂落腰间。那眉目未施粉黛,却似染了世间最美颜色,直叫人一见倾心。 这里下人大多未曾见过这位三小姐的真容,乍一看之下,竟都失了魂魄,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那美貌,那风姿,竟丝毫不逊于二小姐郁梦昕,甚至更甚。 众人有惊讶,更多的是惊艳。 看到下人们的反应,郁梦秋眼里嫉妒愈浓。她们姐妹都是将军府的小姐,为何她的两个姐姐都拥有如此过人的美貌,唯有她,长相平平? 这两人之中,她最恨的便是三姐郁梦吟。和一起长大的郁梦昕不同,自小长在边境,几乎没见过几次面的两人,几乎如同陌生人。她已经习惯于生活在郁梦昕“第一美人”的光环之下,但并不代表她可以允许另一个人盖住她的光芒。 而且,她这个三姐的到来,不仅时刻提醒她高高在上的将军府五小姐原来不过是个庶出的低贱身份,而她这个无才无德的废物却是如何高贵。最重要的是,她竟然不费一心一力,就可以嫁给她朝思暮想的瑾王爷,这让她如何接受? “妹妹每日前来探望,都见不得姐姐一面,如今姐姐倒自己出来了,妹妹着实好运气……” “哦?是吗?”郁梦吟故作不解。“莫不是那每日如狗吠之声乃是秋儿妹妹你?原来如此!秋儿妹妹为何不早说呢!姐姐我听着那声音难以入耳,实在聒噪得很,便将房门给牢牢关住了,免得脏了耳朵,晦气……” “你……”郁梦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中剑握得咯吱作响。 未等她说话,郁梦吟又将秋翠唤道身边,抚了抚她的头,意有所指道:“怎么了,生这么大气?你被狗咬一口难道还要咬回去么?” 秋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涨红的脸色缓和了些,但眼里明显还有不甘。 郁梦秋听了她的话,脸色更加难看,冷声道:“三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梦吟撇过头:“什么意思?就是妹妹理解的意思喽!妹妹觉得那是什么意思?” “郁梦吟,你别欺人太甚!”郁梦秋突然大喝。 “放肆!”郁梦吟亦是比之更甚的气势喝了回去。“郁梦秋,我‘郁梦吟’三个字不是你随便叫的。按年岁,我比你年长,你理应唤我一声‘三姐’。” “按地位,我本不愿计较,但今日你说了,那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郁梦吟,大夫人奚夏宛之女,将军府正室嫡女。而你,郁梦秋,只是一个姨娘之女。孰尊?孰卑?” “另外,在我眼里,我身边的任何一人,身份都不会比你低了去。因此今后,欺她们就是欺我,就是欺正室一脉。这些,你,你们都给我记牢了!” 郁梦吟环视一周,强大的气场让人抬不起头来,都不自觉地伏低了身子。 郁梦秋恨得牙痒痒。她竟然将她和那低贱的婢女相提并论?不是说她懦弱无能吗,为何今日又会如此强势? 不管如何,要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这口气她是无论如何都是咽不下去的。 “吟儿妹妹,秋儿妹妹,一家姐妹,你们这是为何?” 郁梦吟没有理她,继续高高在上地俯视众人。 郁梦秋看着从夏宛园里出来的二姐,微眯起眼,嘴角露出一股嘲讽之意。在后面看够戏了?又或是想来添个油加个醋? “二姐姐来得真好!”郁梦秋不怒反笑。“三姐姐正在教导妹妹何为嫡庶之分,二姐姐正好也来好好听一下,免得今后忘了身份……” 郁梦昕脸色僵了一下。方才那一番话,她在里面自然是听到了。但一转眼,那脸上就又是大家闺秀豁达的微笑。 “三妹妹说的是。这人啊,有时候就是会忘了自己身份。就是因为世人太过忘形,才有了这嫡庶之分。若是人人懂得安分守己,是嫡是庶又有何区别呢?” 郁梦吟不置可否:若是谁都能这么想,这世界哪来争斗。说起来都是空话罢了。 “你是在说我自不量力?”郁梦秋的脸色亦沉了下来。 “没有,姐姐哪有这个意思……”郁梦昕急急解释,语气中却没有急切之意。 郁梦秋不屑冷哼,再想说上几句,就听得郁梦吟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来人,本小姐累了,需要休息,派人送四小姐和二小姐分别回各自园中……” 郁梦昕脸上现过一丝尴尬,毕竟方才她是为她说话的,如今竟然将她一并赶出去! 而郁梦秋听罢则嘲讽之意更浓:看吧,在她眼里,庶女的地位都是一样的低贱。 郁梦吟下逐客令实在因为无心于此斗嘴。方才是听到郁梦秋先是亵渎娘亲名讳,再是辱骂秋翠,心中愤怒,才出来教训她一下。 有时候太过退让反而会放纵其跋扈之气越重,况且,她在意的人,怎么可以让人欺负了去! 四周突然出现了两排身着铠甲的军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在夏宛园口站成两排。那在战场中磨练出来的肃杀的眼神,直叫下人们脊背发冷。 郁梦秋看着两排兵士,心中如针刺。她一直都知道爹爹偏爱这个病弱的三姐,却没想到竟到了专门派兵护卫的地步。 为什么?我们都是您的女儿,她是您的心头宝,那我是什么? 郁梦秋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步步崩塌。 “二小姐,四小姐,请……”侍卫队首领上前一步,做出请人的手势。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保护三小姐郁梦吟,因此对任何人都没有情面可讲。 郁梦吟见状,揉了揉额角,唤了秋翠便回到了自己园中。 “小姐,就这么放过她们?”秋翠还是觉得不解气。 郁梦吟不语。 说实话,她本还想再让她那个四妹吃些苦头,但当她最后看到她眼里的溃败之时,她放弃了。 那眼神所含的,有不解,恐惧,嫉妒,伤心。这时她无比熟悉的眼神,因为前世的她,正是带着这种眼神,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而自己却像个毫不相关的局外人。带着这种无法理解的绝望,她一直活了二十六年,她怎会不熟悉? 其实,说起来,这些年,确实是爹爹忽略了她们,才有了如今这番局面。不过,她并没有错。若是再有下次,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身后,雪儿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面一把抱住郁梦吟的腿,一面往园子外面张望,皱着小眉头担心地问道:“姐姐,四姐姐走了没有?” 郁梦吟危险地挑眉问:“怎么了,雪儿?” 010 暗潮涌动 将军府后院 “砰” 一声巨响,一棵碗口粗大的松树干应声而倒。 “郁梦吟,你这个贱人!”小湖边,郁梦秋厉声大喊。 郁梦昕忙上前做个小声的手势:“秋儿妹妹,你可小声些……” “哼!怎么?这时候巴结不成,又来讨好我了!”郁梦秋看着她二姐一副仙女般的相貌冷笑:没有脑子的女人! 郁梦昕垂头,眼底流露出愧色,委屈道:“妹妹又不是不知,你二姐姐在这雍京城里无所依靠,孤儿寡母没钱没势,在将军府又不得宠。如此情势,你叫我如何敢得罪了吟儿妹妹!毕竟……”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毕竟吟儿妹妹是正室嫡女……” “我呸!正室嫡女?她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自己又活不过两年,我看啊,她这个所谓正室都是短命的种……” “难道这几日京中传闻确实属实?”郁梦昕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上郁梦秋肯定的眼神,忍不住捂紧嘴满是惊讶。 “她想有这个名,就得有这个命去享受……”郁梦秋阴狠狠道。明明还未脱稚气,全身却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郁梦昕听罢,眼中先后露出了然,思索,犹豫,和决绝几个情感变化,最后,她坚定一咬牙,走近郁梦秋身边,轻声道:“妹妹,方才是姐姐错了,还望妹妹不要和姐姐计较……” 郁梦秋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郁梦昕便接着说道:“姐姐知道,三姨娘母家在雍京城人脉广,家世又显赫,三姨娘又暂代着将军府的主母大权。虽说是暂代,但大夫人去逝已久,将军府始终是缺个女主人,三姨娘扶正之日想必并不会太远……” “你想说什么?”郁梦秋不耐烦道。 郁梦昕犹豫一下,终于下定决心道:“妹妹也知姐姐和瑾王爷之间的事……”见郁梦秋眼里明显的怒色,她点到即止,转而说道:“吟儿妹妹和瑾王爷的婚事,如今已朝堂皆知。其实,姐姐自知身份低贱,本也不奢望能为正妃。瑾王爷天人之貌,就是嫁给他为妾也是好的。可是,姐姐这几日往夏宛园跑,虽然几近讨好,但是吟儿妹妹似乎并不想与其他女人共同侍奉瑾王爷……” “那是什么意思?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是瑾王爷身份如此高贵。”郁梦秋愤愤道,深刻入骨的传统观念让她对郁梦吟越发讨厌。 “就是说……”郁梦昕趁热打铁。“有时候姐姐想,姐姐宁愿嫁给瑾王爷为正妃的是妹妹你。至少咱们自小一块儿长大,论感情,自然比吟儿妹妹亲厚多了……” 郁梦秋的脸色稍好了些。她也想将瑾王爷的心独占,奈何他和二姐郁梦昕的事她看在眼里……那么她便退一步,只要能嫁给瑾王爷就行。 传闻瑾王爷冷情薄幸,若是二姐姐去说,想必她是有机会的。更何况,她又主动将正妃的位置让了出来。 虽然不可尽信,但未必不可一试。 “姐姐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 “好!”郁梦秋一敲手中宝剑。“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日若是有什么事,姐姐可知道该怎么做?” 郁梦昕微微俯身:“姐姐自然站在妹妹一边,助妹妹一臂之力。” “记住你今日所说的。” 郁梦秋冷冷剜了她一眼,转过身就往倚芳园方向大步走去。身后水碧慢了一秒,急急追了上去。 “小姐,你可相信二小姐?” “空有美貌的女人……” …… 直到四周空无一人。 “小姐,这四小姐也太不知好歹了,居然敢觊觎瑾王爷!”郁梦昕的贴身丫鬟水寒愤愤道。 “觊觎瑾王爷的,又何止他一个……” 此时的郁梦昕,脸上早已不见了那时时温婉浅笑的柔美,换上了一副截然相反的冷漠与高傲。就像双面魔女,一面为善,一面成恶。在她的周身,阴沉的气息围绕,时时透出一两股杀气。 水寒人如其名,心寒冷冽,对郁梦昕的变化并无胆怯,低垂着头用她那冷静的声音认真说道:“就算天下人觊觎瑾王爷又如何,瑾王爷的心里,只有小姐一人……” 郁梦昕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错,就算天下人觊觎又如何,那样的男人,只有她郁梦昕才配得上。 也只有她郁梦昕,才敢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献给那样的男人…… …… 倚芳园 “娘,娘,您可要为秋儿做主啊……”厢房内,郁梦秋哭得梨花带雨,哪还有早些时候的张狂。 三姨娘孟氏坐在一旁,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身着一袭大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是个打扮极为鲜艳的贵妇人。此时,见自己女儿哭得凄惨,眉头紧紧皱起,涂着浓妆的脸上明显的不悦。 “不是和你说了不许去招惹那丫头吗,都听到哪儿去了?”她颇不耐地斥道。这个女儿,一天到晚给她惹祸,要是这事传到将军耳朵里又该不高兴了。本来,她在他心里就没什么地位。 “四小姐闹得如此大的动静,怕是整个将军府都该知道您的‘遭遇’了……”一直随侍在孟氏身旁的飞霜凉凉说道。这下,孟氏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娘……” 郁梦秋恶狠狠地瞪了飞霜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拆皮剥骨。飞霜却似没有看到,白*皙的脸上始终挂着嘲讽的笑容。 “娘,您都不知道秋儿被那贱人说得有多么不堪……” 见孟氏没有反应,郁梦秋摆出愈加楚楚可怜的模样,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把早前在夏宛园外发生的事避重就轻、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通。 听罢,孟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怒气。 “她果真如此说?” 郁梦秋重重点头,心中暗喜。不出她所料,庶出身份是她娘亲心中软刺,凡是不小心触及的,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好下场的。 只见孟氏一拍桌案,面色铁青,双目放着狠光,长相平平的相貌越发显得狰狞了。 “放肆!这些年来,将军府大小事情都是我在操持,她奚夏宛做了什么?不要说她已经死了,就是她还活着,我孟绮琴也不比她低一等!嫡尊庶贱?等我坐上了主母之位,看到底谁尊,谁贱?” 郁梦秋嘴角现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娘,虽是如此说,万一郁梦吟那贱人在爹爹耳边说上几句娘的坏话,那娘的扶正计划岂不是完了?不管怎么说,留着她始终是个祸患,倒不如……” “秋儿!” 孟氏突然一声厉喝,将她张口欲出的话打断。郁梦秋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此时房中并非只有她们两人,不禁暗恼自己大意,同时心里亦有一些喜悦:看吧,有些话始终只能说给最亲近的人知。 飞霜何等心思通透,见两人言语闪烁,神情古怪,就知此时自己定是那多余之人,于是便找了个托辞,自觉出去了。 待飞霜走后,房里只剩下孟氏母女二人。郁梦秋迫不及待地开口:“娘,你不是有那药吗?这次药量下重一些,我就不信郁梦吟那贱人能侥幸躲过第二次……” “嘘,小声些……”孟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静下来细听周围无异常之后,才说道:“放心,娘早有准备……” …… 房顶上,一黄衣女子半跪着,俯身贴在瓦片之上细听下面的动静。过了片刻,那人抬起头来,却是那去而复返的飞霜。 “本性难移!”飞霜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双眸如暗涛汹涌。 011 小偷克星 “本性难移!”飞霜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双眸如暗涛汹涌。 她悄然起身,脚尖一点,身子便如飞燕跃了出去。短短几个眨眼间,就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这一*夜,有人心生毒计,有人静看好戏。有人辗转难眠,有人坐看风月…… 瑾王府 “禀王爷,贼人已经拿下,要如何处置?”庭院中,一侍卫半跪于地,恭敬地向正饮酒自斟的白衣男子禀告。 月光皎皎,慕云洛斜躺在游廊雕花木栏上,衣衫半敞,发丝微乱,一手执酒壶,一手执玉杯,眼神似醉非醉,嘴角似笑非笑。 “如何处置还需要本王吩咐?” 他眼神淡淡一瞥,明明是笑着,却感觉不到一丝笑意。 侍卫浑身一震,后脊窜上一股寒意,忙低头应“是”,随即站起身,往外面大步走去。待走出院外,后背已浸湿一片。这小偷遇上他这腹黑主子,可真真是要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了!这年头,侍卫也不易做啊! 十四的月尚有一角未满,月色却是极好的。高高悬在夜空,月光如一道银白色的瀑布,倾洒下来,在他身上笼罩起朦朦胧胧的光晕,映着他越发俊逸不似凡人。 慕云洛又饮下一口酒,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嘴角斜翘起一个兴味的弧度:他这瑾王府这几日分外热闹呢! …… 枢蓝国都城——雍京,即枢蓝人们口中的京城。 雍京坐落于东北方,是枢蓝国心脏位置。周临三大城池——契安,玄武,都海,皆为富硕繁荣之地。 自西尔东,契安重商,三大城池中距雍京最近,为枢蓝国商业最为鼎盛之地,可谓“白玉为道辉似梦,琉璃雕瓦筑华楼”。 玄武城,顾名思义,以四大皇营之首玄武营为名,是能人异士聚集之地,又为敖川大陆文化技艺起源与传承的主要发展地之一。 都海城最东,临海,是枢蓝国国土上唯一一个临海的城市。自城内开辟的两个海口,是枢蓝国制盐及运输的中心。 三大城池分别代表经济,文化和运输中心,地理上紧紧围绕雍京这个政治中心,如同强大而坚固的护盾,构成枢蓝国这个三大国中最强国的宏伟蓝图。 …… 雍京城 城内最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止,确确实实的“宝马雕车香满路”。 在这条街上,汇聚了雍京城最豪华的客栈酒楼,银号商铺。早鸣的鸡儿一开嗓,这枢蓝国都便会迎来新一天的繁华景象。 早上天才蒙蒙亮,便有人陆陆续续穿梭于此。这其中,除了早起的摊贩,大多便是外出采办的家仆,还有他们那些夜不归宿的主子。 这日一早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大早吃那么多肉小心肥不死你!” “啪”地一声,筷子毫不留情地敲在桌面上。 秋翠捂着小心肝不服气地撅嘴,看看桌上两盘快要见底的零嘴,再瞥瞥自家小姐面前小山墩一般的骨头,转而惨兮兮地瞅瞅自己面前少得可怜的渣子。 “小姐你真小气……”她嘟嘴小声嘀咕。见郁梦吟瞪着她,又撇撇嘴,该吃的还是继续吃。 没办法,今天一大早小姐更年期就犯了,她还是少惹为妙。究竟什么是更年期,谁知道呢,反正是小姐说的就是了! 这是雍京城颇享盛名的酒楼“夏满楼”,虽不是位于中心街道,却因口味独特,一座难求而声名远扬。 老板娘玉桑一见到郁梦吟,脸上就抑制不住的激动,直接将她引到了三楼雅间。店老板夫妇原是郁天启军中旧部,多年前卸甲返乡,开了这座酒楼,几年来生意越做越大,也拥有了大批忠实的食客。 郁梦吟等人坐在雅间,整个楼层静静悄悄,只有她们一行几个。桌上放着大大小小几个碗碟,都是她喜欢的鸭爪子鸭脖子之类的零嘴。 在她对面,公公正正地站了两个满身狼狈的男子。两人衣衫破烂,还沾着些许血迹,面上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早已辨不清原来模样。 此时,两人虽是站得笔直,全身却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又败了?”郁梦吟面无表情地问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眼里透出愧色,没有回答,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郁梦吟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十二次! 为了拿回玉葫芦,她请“神偷帮”的扒手前前后后以各种方法接近瑾王身边,试图趁其不备,拿回自己的东西。 “神偷帮”几十年来未有败绩,号称凡是入了他们眼的,就是天皇老子的,都能将它取了来。 可是,却在瑾王身上吃了败仗,并且败得彻彻底底。 “神偷帮”一共派出帮中精英三十六人,实施偷窃计划十二余次。无一例外的,都以失败告终。那些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神偷,也先后落入了瑾王手中。 令人费解的事,瑾王慕云洛素来以杀伐果决,嗜血残酷闻名,此次抓到江湖贼人,竟没有处以极刑,仅仅只是关了三天便放了出来。 世人皆知如此,但只有神偷帮的人才知道,这三天,他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残忍折磨。 第一日,黯然*。好吃好喝,美酒美女招待,让人飘飘其然,浑然不知所处,无形间便散了全身功力。 第二日,极致酷刑。仍旧是那美酒美女,只是这酒成了穿肠酒,美女是那修罗官。用天下无数至毒之物引发你内心最深的恐惧,并加以无限放大。偏偏功力尽失,反抗不得,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三日,游街示众。以冰台砚为墨,用此墨作字,字迹百年不褪。面上一个“丑”字,全身上下写满身家籍贯、所犯罪状,全身赤*裸,于雍京城内敲锣打鼓游行整整一日,受尽万人嘲笑。 如此番身体及精神上的折磨下来,三日之后,那被放的三十多名神偷超过半数自此消失于江湖再无踪迹。其余几人,要么整日抑郁不语,要么终日惶恐不安,总之此事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郁小姐,这事实在是……”那高个子的男子欲言又止。 若不是帮主欠郁小姐一个人情,又岂会接二连三地派出帮中精英? 现如今神偷帮的实力折损大半,余下的人提起瑾王便闻风丧胆,不敢再接这个任务。他们算是幸运,侥幸逃过一劫,再偷偷回去看被抓的同伴那下场,心里就寒意顿生。 郁梦吟也听出其话中为难,本就不打算真为了那玉葫芦而毁了神偷帮,于是便挥挥手,对那两人说道:“此事到此为止,回去和你们帮主说,他欠我的人情,算是还了。还有这些钱,带回去给兄弟们好好养伤……” 夏初听罢向两人扔去一厚厚钱袋,两人接了,如临大赦,不住地低头哈腰道感谢,逃也似地跑出了雅间。 待两人走后,郁梦吟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瑾王爷如此难对付。神偷帮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莫不是他身边是铜墙铁壁,连只苍蝇都近不了身? 012 悲催的竺晨士 悲催的竺晨士“小姐,出来了。” 正烦恼间,夏初低沉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唤了回来。她转过头,透过窗子向外望去。秋翠亦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一边舔着嘴唇,一边喊着“美男美男”,两只眼睛目光炯炯。 郁梦吟直接无视她这脑残模样,将目光投向斜对角那一座独特的小院里。 说它独特,只因为这座小院被一种颜色包裹——紫色。 紫色的砖,紫色的墙,紫色的游廊,紫色的窗棱……不同于传统建筑普遍使用的庄重的深红色。那是代表浪漫和典雅的颜色,如同开得正烂漫的紫罗兰。 阳光倾洒而下,整个小院熠熠闪光,发出一层迷幻般的琉璃光彩。 称它为小院,又是因为它太过精致,没有世俗浓重的商业气息。但仔细看来,便可以见到在那后院停着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马车。小院楼上偶有打开的窗户,也可以见小二模样打扮的人,来来往往地穿梭着。 这座小院,便是京城有名的“雅苑”。 所谓“雅苑”,文雅些的,可以说是与各色才子吟诗作对,品茶聊天之所。通俗些的,就是寂寞深闺妇女、妇男寻求陪伴以慰藉深夜孤独之苦,也就是——“鸭*馆”。 雅苑座落在中心街道,说来也颇可笑,堂堂雍京第一繁华街道,居然东有青*楼,西有雅苑。并且这两个地方四周,又是商铺酒楼最为集中之地。于是就会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枢蓝国的“鸡业”、“鸭业”强力有效地推动了gdp的快速增长。 雅苑的后院正落于郁梦吟几人的眼中,但见前前后后陆续有马车悄然离去,又有马车暗自驶来。郁梦吟不得不感叹,对于这思想保守的古代来说,枢蓝国的国风,够强悍。 就在她们极不厚道地揣测这马车中的人物是公是母之时,雅苑的后院正巧上演着一幕闹剧。 “滚开,别脏了本公子的眼睛!” 伴随着一声怒喝,雅苑左廊处倏地飞出三两个人影。人影飞出几丈远,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几声沉闷的“砰砰”声。接着就传来阵阵凄惨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给我滚!”又是一声厉喝,躺在地上的几人立马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后院。 待几人走后,从墙后转出一个白衣飘飘身影。那美得不可方物的脸,邪魅的眼,薄薄的唇。不是竺晨士又是谁? 此时的竺晨士一改平时妖娆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含着淡淡的愠色,微皱的眉纠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八”字。 看起来似乎心情极度不佳。 只见他如风一般地卷到后院,突然就直直地站住,仰头展臂一伸,深吸一口气对着天空大喊:“本公子终于出来啦……啦……啦……” 郁梦吟一口茶喷了出来。 我靠,要不要这么夸张,不就请他在这里小住了几日嘛! 自从知道那天那个“美女”原是荣王世子,又让她无良哥哥弄来雅苑之后,她就一直想找机会来看看。昨日听说荣王世子在砸了雅苑十张桌子,二十个椅子,摔了三十只盘子,四十个碗碟,又加上踹坏了三扇门,徒手劈了五扇窗……雅苑管事终于忍无可忍,答应今日一早就放了他出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此千载难逢的一幕她又怎么会放过?于是向来睡觉睡到自然醒的郁小姐今日破例起了个早,就为了看某人刑满释放的一幕。 事实上,的确没让她失望。 看到竺晨士身上那同七日前一模一样的白色衣袍,郁梦吟心中就无比畅快:叫他说我丑! 相传荣王世子不仅自负美貌,还极度洁癖。要他在这样一个侮辱他美貌的地方沐浴洗澡,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于是…… 郁梦吟不自觉捂住了鼻子。 额,他身上的味道一定很精彩。 仰天长啸一通的竺晨士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卷起袖子四处嗅了嗅。一嗅之下顿时花容失色,心中的怒火愈旺。 “郁——夕——岑——本公子和你没完……完……完……” 又是一通尖叫,边叫边拍打着全身各处,仿佛要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给拍掉。 郁梦吟歪着脑袋,为她亲爱哥哥的生命安全担忧了一秒钟,又为荣王世子的生命安全担忧了一秒钟,最后转头继续啃她的鸭脖子去了。 秋翠正看美男看得口水直流,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瞪得老大。不一会儿,又“啊”的一声,随即转过头作捂脸害羞状。 郁梦吟一阵恶寒:拜托,你丫的要学我也学得像样点,我有装的那么13吗? 只见秋翠对她鄙视的眼神视而不见,继续捂脸,指着窗外道:“瑾王爷,太……太迷人了!” 郁梦吟身体平白无故一个哆嗦:瑾王爷?不就是“小偷克星”瑾王慕云洛?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见到他,莫非,哥哥把瑾王爷也弄进了雅苑?那他也太强悍了。 郁梦吟不自觉探头看去,果然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正缓步走下台阶。 那精美绝伦的五官,俊逸出尘的风姿,周身围绕的那高贵不似凡人的气质。他就那么姿态雍容地走下来,一步一步,周遭的景色在他面前黯淡无光。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下来,墨黑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飞扬,略显凌乱却丝毫不损他那与生俱来的气质。 真是一个妖孽! 郁梦吟如是想着,一颗心稍稍乱了节奏,但马上被她强压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轮的兴奋。 试想,枢蓝国万千百姓心目中无比尊贵的瑾王爷,千万少女理想中白马王子的化身,居然一大早衣衫不整发丝缭乱地从鸭馆里走出来,这一幕是多么具有话题性劲爆性! “夏初,你内力好,仔细听听他们说什么!”郁梦吟一脸的兴致勃勃。 夏初尽忠职守,向来是小姐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也不在乎她一身的武功时常被用来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了。 雅苑里 慕云洛负手缓步走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薄薄的嘴唇轻抿,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优雅弧度。他的发未束,衣衫也有些凌乱,乍一看就如刚从睡梦中醒来。 竺晨士还在万分焦躁的拍打真自己身上的衣袍,最后渐渐演变成了几近撕扯的状态,嘴里还似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大多便是诅咒某某人出门被泼洗脚水之类的。 “晨士如此精神,想必在这雅苑待得甚是舒心。”慕云洛带着磁性的嗓音响起,直让天下所有乐器声失了光华。 竺晨士一张美丽的脸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双眼哀怨地瞪着慕云洛,想怒又不敢怒。正想为自己哀叹几句,只听得慕云洛一声叹息: “唉……可怜本王为晨士赔偿那十张桌子二十把椅子三十只盘子四十个碗碟,外加三扇门五扇窗,可着实花了本王不少银子……”边说边皱眉一副肉痛的表情。 竺晨士嘴角抽搐,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 我靠,就这么点小钱用得着这么计较吗?话说这雅苑敢收你钱吗? 夏满楼上郁梦吟额角落下几条黑线:什么俾睨天下、气度不凡的第一公子,摆明了就一腹黑男! 秋翠亦吸了吸嘴巴,嘀咕道:“唉,原来瑾王爷和小姐一样小气!”难道长得美的都很小气?那下次小姐找她要钱买糖葫芦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应该小气一点呢? 此时慕云洛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被虎视眈眈地偷窥着,继续闲庭散步般优雅地从一脸震惊的竺晨士身边走过,幽幽地丢下一句:“晨士可派人将银票送往我瑾王府,一万两,不多,不多……” 竺晨士又是一副天雷轰顶状:一万两还不多,都够把这个破院子给买下来了,还不多? 走了两步,慕云洛又停下来,慢悠悠地转过身。竺晨士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果然,慕云洛嘴角挂着一副善良无邪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开口。 “忘了说了,是黄金,一万两黄金。友情价,不用谢!” 竺晨士眼前又是一黑,他这几天是犯了什么冲,尽招惹些莫名其妙的麻烦? 对,一定是那丑丫头的错,自从遇到她后就没一天好日子! 远在雅阁的郁梦吟忽的脑后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