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第三位穿越者》 第1章 风时雨 庆国,京都。 小巷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乞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半身浸在脏水里,不知是死是活。 小巷外人来人往,没有人会往这里多看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小乞儿的身体突然一阵痉挛,像是触电了一般。这动静来的快去的也快,紧接着,躺在地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蓦地张开。 “……” 湛蓝的天空,如轻纱一样漂浮的云雾…唔,看来国家开展的环境综合治理工程还挺有效果。 风时雨起身,还没高兴几秒钟,就看到周围古色古香的建筑以及街道上来来往往穿着古装的人群。 顿时傻眼。 “???”星盘定位的不应该是蓝星么? “靠呗啊!穿错地了!星之民这么不靠谱么!坑死你爹了!” 真是眼泪都要掉下来! n年之前,风时雨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一个遍地大佬,打架堪比地图炮的高武世界。 交上了过命的朋友,群殴过最狠的boss,看过最美的风景,攀登过最高的高峰…虽然一路走来总有波折,但这一段在危险中反复横跳的人生委实快意。 把天涯海角都浪了个遍之后,风时雨愿望清单上就只剩下了回家这个选项。 冒着被正道大佬打成狗头的风险,风时雨成功打通了世界屏障,从星之民那里得到了可以通过自己灵魂特征码来定位原初世界的星之罗盘,开始了自己的横渡虚空之旅。 虚空危险重重,但自觉人生足够精彩已经活够本了的风时雨并不畏惧,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危险,最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丝元神。 “银河系第四悬臂,太阳系第三颗行星没错啊——” 但他所身处的确确实实是一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封建王朝。 一定是穿错世界了!一定是啊!!! 风时雨面朝墙壁,陷入自闭。 跑错了世界,风时雨一下子没了目标,想了想决定先武装自己。 世界与世界的规则并不相同,高武世界的武学放在这个世界没法用。但这个世界的人的身体结构和高武世界的人并无多大差别。 骨骼、肌肉、穴位、经脉。 作为曾经的武道高人,风时雨对人体的认知是无比深刻的,如何发力,如何运气…这些理论与经验才是他最犀利的武器。 之前修行的功法没法用,那就重新创造一个适合这个世界的功法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风时雨先是老老实实的扮演小乞儿,饥一顿,饱一顿。 不久后,他加入一个帮派,帮派收了包括风时雨在内的一群小萝卜头,派了师傅教他们粗浅的武功。 能在这种帮会里流传的功夫自然是烂大街的货色,不过风时雨还是通过这种粗浅的修行法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编撰功法的最基本的逻辑,进度一日千里 他结合自己的状况,量身定制了真气的修行功法,修改了合适身法和各种武学。 风时雨本来打算苟一段时间,等到自己的武功小成之后在考虑下一步,毕竟在帮派里吃穿不愁。 但奈何混黑总有太多糟心事,风时雨加的这个帮派不是什么好地方,放高利贷,开赌坊,逼良为娼,时不时还客串人贩子。 既然看到了,这就不能忍了。 没人想到一个不满十岁,修为不到二品的小鬼能那么轻松的屠掉一个不大不小帮派。 杀人,其实也不需要多高的武功,速度力量不够,那就靠闪避和预判。如他这样对人体无比了解,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前武道大佬,这种层次的敌人简直全身都是破绽。 就好比同样是白板装备零级新人,高玩可以无伤通关,而菜鸟们就要死去活来n次。 风时雨拆了人家的老巢,却没有将里面的钱财据为己有。他是正义的打手,又不是来黑吃黑的。 他跟着线索找到了帮派的幕后控制者,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表面乐善好施的富商背地里还控制了一大片黑色产业。 “下辈子做个好人啦!” 风时雨潜入豪宅,找到目标,干脆利落的手起刀落。 富商房间布置奢华,很多东西都是底层小民见都没见过的。风时雨大开眼界,然后就看到了完全没意料到的东西。 “镜子????” 不是铜镜,而是清晰明亮的玻璃镜。 “不会这个世界还有其他来自更先进时代的穿越者吧。” 风时雨琢磨了一会儿,不禁有些高兴,哼着儿歌一蹦一跳的离开了命案现场。 第一个目标,就来确定穿越者是否存在好了。 他想的挺美,可调查计划没进行多久就被人盯上了。对方似乎有官方背景,组织周密,势力极大。 所谓从心所欲,百无禁忌。风时雨算了算,果断遁了。 遁入山林,无处寻踪,从此潜心修行,以待他日。 十年后,一代盗圣横空出世。 风流倜傥,踏月留香。 风时雨不讨厌中二,甚至颇以为荣,他从小就喜欢武侠小说,向往刀光剑影的江湖,后来穿越之后简直如鱼得水。 现在,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总要留下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曾经来过。 他创造了一个举世皆知的名字,背后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只要想着,就忍不住偷笑出声。 抱着这样愉快的心情,风时雨扮演起来更是卖力。 北齐、东夷、南庆……风时雨兜兜转转了一圈,留下无数盗中圣手的传说,然后回到了庆国京都。 这个一切故事开端,也是他被追出了八百里外的地方。 随着对这个世界的熟悉,风时雨推断,当年追查他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庆国鉴查院的人。 决定了,等他踩好点,下一封预告函就发给陈萍萍! 风时雨一向不怕死,对于这个传闻中无比可怕的人物只有好奇和想要挑战的兴奋。 他正构思自己的盗窃计划,一个包着头巾,挎着篮子的大婶凑到了他身边。 “买书吗?”她压低声音,完全一副天桥底下卖盘小贩的口气。 熟悉场景勾起回忆,风时雨停步,朝大婶笑了笑。“什么书?” 少年人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这一笑让久经战阵的中年妇女也不禁芳心一颤。 风时雨享受着这种鬼鬼祟祟交易的氛围,连书的内容都没看,直接给钱。 他买了一只糖葫芦,找地方坐下,兴致勃勃的准备批判一下这个世界的sè情文学。 才扫了一眼,风时雨目瞪口呆,糖葫芦也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 就算没读过原著也知道这是红楼梦啊! 不同的世界总不可能连文学作品也一模一样吧,所以,有穿越者…还是自己的老乡?!! “yeah!!” 风时雨高兴死了,抱着书在原地蹦了好几下。 “老乡,等我,我来了!” 第2章 范家有女初长成 红楼在京都甚是火爆,风时雨一路走来,各种关于剧情的讨论听了一耳朵,他粗略一算。一路上推销这本书的人就有七八个。 能想出这种销售方式,人才呀。 风时雨注意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小娘子,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小娘子一路走到了一个巷子里,巷子里人来人往,几乎人手一个篮子。一个人悠闲的躺在竹编的躺椅上,蒲扇盖着脸,旁边的木桌上堆了一摞书。卖完书的人三三两两的过来拿货,也不需要沟通,把银钱放下,然后拿了对应数目的书就走。 风时雨走过去,拿起一本翻了翻。 果然是红楼梦。 “这位大哥,这些书,都是你印的吗?” 闭目养神的王启年一个激灵,嗖的一下窜了起来,身法之快眨眼就上了墙。他会武,轻功更是一等一的,但直到这个人出声,他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白毛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风时雨击了一下掌:“轻功不错。” 王启年讪讪从墙头下来,“这位公子,您可吓了我一跳。” 王启年眼光何等毒辣,竟然有些摸不清此人的路数。他举手投足看起来并不是普通人,但又没有出身世家豪门的矜贵之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来者武功一定不低。 “您找王某,有什么事吗?” 风时雨一脸陈恳道:“我初来京都,便见到大街小巷都有人在叫卖此书,读过之后果然不凡。在下对能够写出如此奇书的大家实在是心向往之,只是这书上不知为何却没有作者的名讳,您既然是这买卖的东家,想必知道作者究竟是谁。” “这嘛……”王启年故意皱了皱眉,两手一摊:“公子,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这书的作者是谁,我委实也不知道啊!” “这红楼,当初是在那些高门贵女之间开始流传的,后来才流入了民间。这作者是谁,没有人知道。” 高门贵女…就没有一个准确的目标吗?偏偏还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子,他总不能一个个敲门去问吧。要是再多一个采花贼的名头,他可对不起自己世界里大名鼎鼎的香帅。 “是吗?” 风时雨玩味的看了这人一眼:“这位王兄——你可知一个人的言语、表情皆可作假,然而气息、心跳、血液流动等却不会说谎。” 王启年迷惑,语气难辨真假:“公子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话里有不实之处。”风时雨微微一笑,王启年不由得有些心惊,随时准备脚底抹油。 怪了,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少年人,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这人不能招惹呢? “也罢,王兄,我们有缘再见。”风时雨没有继续问什么,只是朝王启年随意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 事实证明,书商老板能打听到的消息,有心去探查,其实也不难知晓。 风时雨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踩点技术。他轻功高绝,又精通易容,等闲门禁对他犹如虚设,用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在一次赏花会上,听着那些大小姐们拉着一位清丽可人的姑娘各种聊天,三句两句都不离红楼这本书。 那姑娘落落大方的一笑,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如何不知,这最新的更新我已经整理好了,过几天就送到你们府上。” 更新?! 这个词多久没听过了!易容成小丫鬟的风时雨双眼放光,这特么绝对是现代穿越者啊! 冷静,冷静。 风时雨恭谨的奉茶,然后退下。 他已经知道这位姑娘是谁了。 ——户部侍郎司南伯范建之女,范若若。 风时雨心想:“想不到我这老乡还是位女同志!穿到这种封建社会,身为女子的限制总要更多…我得问问,要是她不满意自己的生活,我就带她浪迹天涯去!” 赏花会终于结束,这种社交最是耗费心力,每一句话都得小心斟酌,面上还得从容。 范若若疲倦的登上马车,眼神兀的一凝,只见她的侍女人事不知的倒在一边,马车里竟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男人,对方朝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不等范若若反应,对方直接抓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进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另一只手拂过腰间,眨眼就多了一柄雪亮的短刃,快准狠的刺向对方小腹。 哥哥信中叮嘱女孩子总要会几手防身术,若若记在心里,也认真练过。如她这样身份的女子,若遇到不得不自我防卫的情况,必定极为凶险,因此下手不能犹豫,必须要狠!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若若持刀的手腕突然一麻,紧接着,对方轻描淡写的从她手里取走了刀! 对方会武! 糟了! 不管胆子有多大,范若若终究是一个少女,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马车轱辘轱辘的开始前进,车夫竟完全没有察觉车上的异常。 她拼命挣扎起来,却被这个陌生人牢牢制住。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出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可是老乡。”那人说道,慢慢放松力气,“我放开你,你可别叫出声,我只想和你聊两句 。” 若若心思急转,她是一个极聪慧的女孩,刚刚那么近距离的一刀都被这人化解了,现在在马车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自己处于绝对的不利地位。 对方没有动手杀人,那便是另有所求,这种情况自然是假意配合,再设法与敌周旋! 她放松了身体,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对方依约放开了她。 那就是有的谈!若若心里松了一口气,冷静重新回归。之前太过紧张,此时稍稍放松,她便注意到车厢里有一股极浅极淡的郁金花香。 她坐到男人对面,一张俏脸冷若冰霜,“你把我的侍女怎么了?” 她故意语气恶劣,意在用这个问题试探对方的容忍限度。 男人自然是风时雨,他把短刀递回给范若若,“我只是打晕了她,而且保证没有后遗症。” 他笑着看向范若若,后者从他眼里竟然读不出丝毫恶意,只有淡淡的亲切,就好像看着久别重逢的朋友,让人莫名其妙。 “要不是看到那本红楼,我真的是没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一位老乡。” “你是为红楼来的?”范若若皱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若是认为我是你的老乡,那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对暗号啊。”风时雨清了清嗓子,“听好了,奇变偶不变——” 他眨了眨眼,等着范若若对下一句,或者对方直接激动的上来相认。然而司南伯之女皱眉看着他,一脸不明所以。 “就算你是文科生,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那四大名著总该知道吧。如果你是担心黑暗森林法则,不想暴露身份,但你我一在江湖,一在朝堂,本没有利益冲突,我何必害你。” 范若若摇了摇头:“阁下所说,我皆闻所未闻。” 是真话。 风时雨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什么,问道:“那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红楼的作者,究竟是何人?” 第3章 老乡老乡在哪里 “红楼的作者是一位老先生,据说早年出生豪富之家,后来天有不测风云,后半生落魄至极,孤独死去。”马车里,范若若娓娓道来,“我也是意外得了他的手稿,觉得很是有趣,所以才整理出来,分享给友人。” 风时雨凝视着她,这样直白的注视某种程度上已经逾越了礼的界限。 谎话。 但也没有必要去为难小姑娘。 范若若应当不是他那位老乡,他认错了人,刚刚那些举动放在这个社会环境已经是大大的冒犯,总不能还去逼问人家不想说的事情。 老乡啊老乡,看来找到你还得再费一番波折了。风时雨在心里斗志昂扬的握拳——就算把整个京城给翻个底掉,他也非把这人找出来不可! 这些思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风时雨听着范若若的话,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他扼腕道:“原来如此,只可惜我生不逢时,不能与大师一见。如此想来,若非有范小姐,这部被埋没的作品恐怕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少女灵秀的双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怀疑,这人的行动明显对红楼的作者志在必得,会这样轻易接受自己的说法? 她想起自己收到的匿名信…事实上,就算这人继续追问,她亦有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可对方不仅没有表露丝毫质疑,还就这样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难道他看出什么了? 只听男人从容继续,风度翩翩:“今日冒犯姑娘,实在无礼,还请原谅则个。若有机会,在下定当补偿。”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任何补偿。”范若若冷声,目光如雪峰上万载不化之寒冰,“若阁下的问题问完了,就请离开吧。” 是生气了吗…嗯,还不算太生气。风时雨眼含笑意,凝神倾听少女心跳。他不相信自己的老乡真的挂了,否则若若姑娘又是从何处听来‘更新’这种说法?虽然不是穿越者,但范若若一定与自己的老乡有紧密的关联,不然也拿不到红楼梦的稿子。 不可,不可让那位老乡误会自己呀…… “小姐有命,不敢不从,就当今日…你我从未相见。” 范若若眼前一花,对方话语最后几字尚且还回荡在耳边,人已无影无踪。就像一阵清风吹过,只余下马车的门帘微微摇动。 她保持着端正的坐姿,握紧了拳头;少顷,少女缓慢的、悠长的吐出一口气,肩膀也放松下来。 昏倒的侍女在此时困惑的睁开了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睡着了,有些惊慌的直起身,连忙向小姐告罪。 “没事的。”范若若心不在焉的安慰了一句。 哥哥…… 她蹙眉,难掩忧虑,心想着:“这个人会给哥哥带来麻烦么?” 司南伯府依然是风时雨不会放弃的线索,范若若一定和穿越者老乡存在联系;既然不能从范若若口中得到答案,那他也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找出这种关联。 闯入姑娘闺房,自然非君子所为,但只要谁也没有发现,此事就等同于从未发生。 “找到了。” 盗中圣手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就锁定了博古架上的一个木匣,木匣颜色有些旧了,光亮的漆面没有多少划痕,黄铜的合页部分却很多磨损。它的主人一定很爱惜它,而且还会经常的打开它,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开锁,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叠厚厚的信纸。 最初四五张,风时雨看得很仔细,若有所思的神情很快出现在他脸上。随后,他阅读的速度陡然加快,几乎是走马观花一般把剩下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 合上木匣,小心放回原位,风时雨笑了,“有意思。” 深夜。 风时雨站在屋脊,居高临下俯瞰着不远处的豪华府邸;这条街上的大多数人家,都是庆国排得上号的富商,而他的目标就是其中一户孙姓商人。 乌云飘过,等到月光重新照了下来,原地已空无一人。 一道黑影朝孙府的方向掠去。 孙府里有一栋十分精致的小楼,里面居住着孙姓富商的爱女——孙岚。 夜已深了,可小楼的窗依然透着暖黄色的烛光。 风时雨礼貌的敲了敲窗户,“听闻姑娘就是红楼的作者,在下仰慕已久,今夜冒昧来访,还请姑娘给我一个见面交谈的机会。” 一个平静的女声道:“请。” 风时雨推窗而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在烛光中看着他,她眼睛大大的,神情几分讥诮,带着与世事不容的尖刻。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下的木质轮椅,这位姑娘显然是不良于行。她看着陌生的不速之客,毫无半点紧张。 “你不担心我会对你不利?” “那又如何。”清脆的声音如同钟磬,轮椅上的姑娘虽没有让人惊艳的容貌,然而这孤傲清灵的气质却让人见之难忘。 他在范若若那里看到了她与孙岚的通信,信中两人是知心好友,孙岚身有残疾,性格嫉世愤俗;她十分爱书,还根据身边发生的一些事写出了红楼,并寄给了好友若若。也因为孤高的性格,让她不愿与他人相处,不屑众人的赞美,所以在信中要求好友不要将自己是红楼作者一事公之于众。 这些信,与今日见到这位姑娘的种种细节,对得上号,甚至可以说环环相扣。 ——气质独特,性情古怪,风时雨差点就要相信,这样的奇女子会是红楼的作者。 “姑娘当真是红楼的作者?” “信与不信,随你。”孙岚淡淡道,“你想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风时雨没有说话,他从木桌上的一堆稿纸中轻轻拾起一张,纸上墨迹未干,笔迹与信中相同,赫然是红楼的手稿。 细节做的真好,风时雨在心里赞了一声,他看向女子,声音更加温柔:“既已写了红楼,何不将四大名著其余三本一并写出。” 四大名著为何?孙岚心中疑惑,但还未等她说出一个模棱两可足够过关的答案,她这短短停顿就已经给了风时雨最后的确认。 “你一定在想该怎么回答才能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对不对?”风时雨微笑,就像老师在询问做错事的学生,他无比笃定的说:“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更不是红楼的作者——” 一切发生在弹指间。 孙岚猛地扳下机关,厚实的精铁板轰然降下,封闭所有出口。以风时雨的轻功本可以在窗户封闭之前逃出,然而在机关发动的同一时间,轮椅上的姑娘倏而跃起,锵啷一声从轮椅中抽出长剑。 她粉面含煞,眼神冰冷,一瞬间动如雷霆,雪白的剑光溢满房间。 风时雨游刃有余的在剑光空隙游走,须臾间几招已过,门窗也彻底被精铁机关封死。 孙岚的身子突然往旁边一折,如一片叶子一般飘了出去,霎时一张黑色的网从天而降,朝风时雨兜头罩下,这要是被套住了,再好的轻功也无计可施了。 网落在了地面。 这张网是由特殊培育的蚕丝编入铁线织成,极为柔软坚韧,等闲利器是无法破坏的,但此刻它却四分五裂的散落在风时雨身边。 惊疑掠过孙岚的面庞,因为那一刻她也没能看清风时雨的动作,铁网降下的过程没有丝毫异常,然而落到地面时却已支离破碎。 风时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小巧的竹笛,被他摩挲着。 难道他使用这支笛子割裂了罗网?孙岚心中骇然,如果是这样,那么盗帅的武功远远超出众人的认知了! “这座小楼墙壁皆由精铁浇筑,如今所有逃生出口已被封闭,你逃不出去!”她目光炯炯的盯着风时雨。 “那就试试看喽。”风时雨能够听见机括接连发动的声音,急如骤雨。 下一刻,数不清的暗器从各个角度袭来,孙岚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她旁边墙壁上一道暗门翻转,女剑手的身影眨眼间消失了。 第4章 鉴查院在线挖坑 烛火齐齐灭了,室内一片漆黑,风时雨一把扯下外袍,听声辨位;他身体急速回旋,手中真气一吐,千百计的暗器齐齐撞上薄薄的一层软布,竟如同撞上了坚不可摧的铠甲,发出金石之音。 暗器相互撞击,点点火星迸落。 风时雨耳边又传来机关运转的声音,他眨眼间就贴到了墙边,一掌举重若轻的落下。 墙壁上蓦地铺开一层气流,灰尘四散,墙壁却巍然不动。 风时雨镇定自若,手掌仍然贴在墙上,不过几个呼吸,他眼睛一亮,身形晃了一晃,陡然出现在另一堵墙之前,手持竹笛,以笛为剑,迅若风雷的刺向一点。 速度、力量、角度。伴随着千百遍的谙熟,竹笛准确的刺中目标一点,如同大浪拍岸,千百重劲力朝一点倾泻。 风时雨曾经穿越的那个世界,武道文明长盛不衰,对于武学的研究,已经走过了经验与感性的阶段,开始探寻物理的规律,并将之融合。从频率、震动了解结构、找到‘弱点’,以特殊技巧引导物体自身应力,并不是太难的技巧。 安静的夜晚中忽的响起清脆的碎裂声,精铁囚笼瞬间告破,一袭蓝影如同飞鸟跃出。 风时雨尚在半空之中,弓弦震动的声音不绝于耳,箭矢如飞蝗,如急雨。 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已是人影幢幢,无数火把犹如长龙,焰光跳动,四周亮如白昼。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箭雨临身,风时雨的神色依旧不改从容。 他脚尖一点,飞来的箭矢竟成了他的踏脚石。他自如的在箭阵中穿梭,如同一片流云,一缕月光,姿态潇洒从容至极;右手竹笛或挑或拨,无一支箭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这样的轻功,委实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就算用天下无双也不足以形容其中万一。 几个弹指间,风时雨就已经突破的第一重防线。箭手们目睹此情此景,哪还有弯弓搭箭的自信,底下埋伏的人马更是傻眼,地上跑的追不上天上飞的,眼睁睁的看着盗帅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久,风时雨走在夜深无人的小巷中,手里把玩着一支箭,“这种箭,果然是鉴查院的人马,想来那些信也是伪造的,只是为引我入彀。” 他停住脚步,冲着街道那头静静伫立着的人问道:“我很好奇,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追查红楼的作者?” 他来京都,本是想和鉴查院好好玩玩,后来目的变成寻找红楼作者实在是预计之外。这些人怎么能够确定自己的目标? 实际上,他唯一一次表露出对红楼的兴趣,就是那天在书商面前—— “那位王性的盗版书商,莫非是你们的人?不过一面之缘,他就确定了我的身份?”风时雨失笑,那人虽有武艺在身,但那市侩精明的气质完全不像是一言不合就为庆国赴死的鉴查院之人……他竟看走了眼。 月亮陡然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亮了小巷,也照亮了巷子尽头的人。他全身都笼罩在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斗篷中,黑铁的面具遮盖了所有的表情,只露出犹如两点寒星的眼眸。 那人冷冷道:“楚留香。” “正是。”风时雨从容不迫,最后在他身前三尺之处站定,虽然姿态依然闲适,但心里已提起少有的谨慎。 “你很危险,而且一定很会杀人。世上能让我有此感觉的人不多,但若涉及鉴查院,我只能想到一个绝无仅有的可怕杀手——影子。” “在下虽然在江湖薄有声名,当不至于让鉴查院如此兴师动众。”风时雨直视那双淡漠冷酷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他不无意外的发现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毫无情绪。“因为我一点点兴趣,就判断我会追查红楼作者,调动这么多资源布置陷阱,这个人…对你们很重要?” 当初也是一样,他开始调查穿越者老乡,才得到叶轻眉这个名字,就被鉴查院盯上了。 叶轻眉已经死了,红楼作者十有八九也是他老乡,如果鉴查院在针对他们,那可真就是…麻烦。 一线白光闪过,或许察觉了这瞬息间的细微杀意,世上最顶级的刺客骤然拔出了剑,动作快如闪电。 他的剑已经很快很快,世上除了大宗师还有谁能躲过这么近,这么快的一剑?但现在,这个名单里多了一个楚留香。 影子一往无前,而盗帅飘然后退;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三尺之距,不多也不少。 刺客的眼神更冷了,漆黑的眼珠就好像吞噬了所有的光芒,动作散发浓重的杀气。然而风时雨却意识到,这个人在克制。 于是他停下了。 影子雪亮的剑锋停在他的颈间,轱辘轱辘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打破了寂静,一辆轮椅慢慢从后方滚了过来;坐在轮椅上的人似乎在无声间就与影子完成了交流,后者移开了剑锋,像一个鬼魅般的影子一般退到了轮椅边。 风时雨早就听到了第二个人的呼吸,此刻终于惊讶了——世人皆知,鉴查院之主陈萍萍,身有残疾,不良于行。 月光又一次暗了下来,来人的面目被黑暗笼罩,他不疾不徐的说话,态度甚是平和:“鉴查院之所以对你感兴趣,是因为接到密报,说盗帅楚留香掌握了一个足以颠覆北齐皇室的秘密。诱捕你的计划是他们做的,我只是盖了通过的印。” 这就说得通了,鉴查院是国家情报机构,除非涉及国家机密,不然也不会管抓贼这帮事。话说,又没监控,这人咋知道自己会走这条道? “可堂堂鉴查院院长却在今夜出现在了我面前,莫非也是对这不一定存在的秘密感兴趣?还有,为何要对我解释这些?”风时雨冷静的提问,总是噙在嘴角的微笑消失了。 陈萍萍答非所问:“你似乎对线索存在陷阱一事心里早有准备,可你还是来了…” 范若若的谎言本应该让风时雨更相信自己调查得出的线索,可问题却是那些信写得太真了。那些透出纸背的思绪性情,文笔文风,搞得好像红楼真的是一个叫孙岚的人写的一样。 这欲擒故纵之计,可以骗过世上所有人,唯独让风时雨哑然失笑。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这是来自老乡的试探。就算不是老乡,是他人刻意针对,他也想知道是什么人想对付自己。 “…已经怀疑是个陷阱,却还是来了,不光是艺高人胆大。”鉴查院院长语气亲切,犹如长者,循循善诱,“红楼的作者…也对你很重要?” 风时雨笑了:“在下只是好奇有人给我设陷阱的目的罢了,当然,红楼的作者我确实好奇,这本书我很喜欢。” 黑暗中,陈萍萍含笑看着他,影子心领神会的推动轮椅。木质的轮椅结构精巧,行动起来只有轮毂碾过石板路发出的辘辘声,它慢慢的驶过风时雨的身边。 “风时雨,红楼的作者名叫范闲,他在儋州,你可以去见见他。” 风时雨回头,那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了黑暗。 他的本名也只在最开始用过一段时间,十年前追查叶轻眉的小孩,今日寻找红楼作者的盗帅…鉴查院已经把他们联系到一起了么? 他随意丢开箭矢,仰头望向无限深邃的夜空,这高悬天际的明月,简直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缺月挂疏桐…… …… 嗯…没有忘记太多,是只合格的种花家兔子。风时雨满意的对自己点头,他回忆着刚刚陈萍萍给出的信息:“范闲?儋州?” 第5章 风神医儋州卖拐 范闲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潜入范府调查时,因为耳力太好于是听了不少八卦。司南伯的第二任妻子就对这个远在儋州的私生子有很多怨念。 他那未曾谋面的老乡,是要拿上宅斗剧本了吗? 这位老乡把红楼再现于世,却让范若若对作者严格保密,所以不是为名;街头盗版图书如此泛滥,也不见有正版书局插手,亦不是为利。 此人品德之高尚,性格之低调,简直就是他风时雨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天刚蒙蒙亮起,范若若房间的窗户就被敲响了。 少女一向起得很早,正对镜梳妆,便听到了敲击声。惊疑之色还未升上面庞,一阵清风拂过发丝,就从镜中看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为她编发的侍女已是双目紧闭软软后倒,被他轻轻一托,倚着木桌腿陷入昏迷。 范若若缓缓的把手中的发簪插入发髻,揽镜自照,仿佛完全不在意房中多了一个人,“阁下又有何事?” “我只问一事,红楼的作者,可是你在儋州的哥哥,范闲?” “不是。”她没有犹豫的回答,面不改色。 一声轻笑从她身后传来,风时雨诚心道谢,“多谢姑娘解惑。” 一丝凶狠出现在范若若俏丽的脸上,她倏而转头,就在她视线从镜子移,转向身后的弹指间,那里已是空无一人。她接着让视线右移,却见窗户也被好好的关上了,无声无息。 这人来也好,去也罢,当真如鬼魂一般。 秀气的眉毛皱了皱,若若随手挽了一把头发,顾不得尚在昏迷的侍女,快步来到矮桌前,拿出纸笔,开始笔走龙蛇。 数日后,儋州。 风时雨明快的心情一如此时碧空万里的晴天。 他也挺奇怪,带着两个怪模怪样的架子,扯了张白幡,毫不脸红的写上了神医两个大字。再向旁边的面馆租了个凳子,便坐在上面施施然的等待起来。 集市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看到神医两字也是一笑而过。 一个穿着有些气派,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远远的过来了。风时雨笑了,他慢条斯理的挽了挽袖子,然后快步上前—— “诶,这位老爷,对,就是你。”他捻了捻不存在的山羊胡,中气十足,抑扬顿挫:“在下观你气血虚浮,这是有隐疾在身哇!” 另一边。 范闲拿着一根糖葫芦,优哉游哉的逛着集市。 他很喜欢这种热闹,喜欢集市上人们喜气洋洋的神情,喜欢那种朴实、矫健、充满生命力的烟火气息。不管生产力的先进与落后,繁荣与幸福的本质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就这样在人群里走着走着,好像与这个世界的隔阂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走过茶楼,说书先生洪亮的嗓音传来:“话说这盗帅楚留香……” “咳、咳!”范闲捶了好几下胸口,被囫囵吞下的糖葫芦给噎住了。缓过神来之后,他愣了,好半天才冒出了一句:“哈?” 半个时辰后,范闲面色古怪的从茶楼里出来。 他原以为是哪位老乡干起了文抄公的行当,结果等说书先生讲完了一问,才知是真人真事改编。 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声名鹊起的盗帅,轻功天下无双,行事也十分出人意表。 他叫楚留香,本该是小说家笔下的人物。在今天之前,他本以为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故事。 东夷城夜盗宗师,上京城智斗锦衣卫……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不知几分夸大,几分真实。但cosy到这份上,真是十二万分的敬业。 范闲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是该大笑还是该惊异。他复杂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繁华街景,仿佛第一次睁眼看这人间。 原来,在这世上,并非孤身一人…… 盗帅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北齐,是不是应该去那里找找线索?用什么理由离开这边…奶奶会担心的。还有五竹叔,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一眨眼的功夫,范闲想了很多很多。 回到范府,范闲进门没走多远就撞见了周管家。 此人对他一向阴阳怪气,范闲不怎么喜欢他的嘴脸,对方若为难他,也会毫不客气的捉弄回去。 今天周管家的样子有些让人意外。他一左一右拄着俩腋拐在那走着。范闲又是一愣,这拐杖的画风对常人来委实清奇,但他在上辈子的医院里可没少见。 这早上出门人还好好的,怎么半天不见腿就瘸了? “周管家这是怎么了?”范闲拦下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当然,他主要关心这副拐是从哪里来的。 “听说周管家在集市上遇见了一位神医,神医看出了他隐疾,这对模样奇异的拐杖也是管家从神医那里重金求来的。” 嗯……为什么总有一种既视感? 上辈子的种种到今天也依然历历在目,无比清晰,稍微一回忆,范闲顿时想起这既视感究竟从何而来,不禁一脑门的黑线:“隐疾…怕不是被人忽悠瘸了吧!” “少爷,您说什么?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小厮没听清他的嘀咕 “没事。”范闲摆了摆手,匆匆朝管家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三步两步追上了拄着拐杖的人,问道:“周管家,听说你遇到了神医;这神医在哪,你给我介绍介绍呗?不瞒你说,我也想看看有无隐疾,早发现早治疗嘛!” 周管家总觉得这话听着哪里怪怪的,但又挑不出毛病。他斜眼瞅了瞅范闲:“这神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我是有福缘才能入了人家的眼,就你——哼!” 范闲无语,这人在他手里吃多少亏了,结果在自己面前还这么嚣张,简直是打不死的小强。 他懒得计较这点态度:“我是诚心请教。而且你看,你这早上还是好好的对吧,哪有隐疾发作的这么快,一下子就瘸了?你仔细想想,别被人给骗了。” “神医的境界岂是你能够理解的!”周管家急眼,就差逮着范闲一顿狂喷,想起对方名义上还是个少爷,勉强克制住。 干脆不理他,黑着脸拄着拐杖吨吨吨的走远了。 “……”范闲真的是槽多无口了。 他想了想,转身就出了门——周管家在集市上惯常走的也就那么几条路线,为了心中的疑问,去看看也好。 集市已经快散场了,人流量骤减。范闲直接用轻功飞上了房檐,居高临下的开始搜寻。 接连换了数个观察点,他终于发现了一面白底黑字十分显眼的白幡。 挂白幡的竹竿倚着树干,树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正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年轻。 范闲跳了下来,看了看白幡上的神医两字,笑了笑,“敢问兄台可是刚刚卖出了一副拐的神医?” “正是在下。”那人睁开眼,瞧了范闲一眼,才施施然的站了起来。“你也想找我看隐疾?” “……”范闲总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无语了这么一下,他指了指对面的饭馆:“这位神医,我的确有事请教,说来话长,不妨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详谈” “你请客?” “那是自然。”范闲点了点头 “还等什么,走呗。”神医大摇大摆,一脚跨进了门槛。 快到饭点,里面的食客不少。两人要了间雅间,就坐之后点了一些招牌菜和一坛酒。 范闲先和他客套:“敢问神医贵姓,也好有个称呼?” 神医漫不经心的道:“问别人之前,总得自己先报上名字吧。” “是我失礼,在下范闲,儋州本地人士。” 神医闻言顿了顿,却是笑了。他慢条斯理的给范闲倒酒,然后给自己满上。 他端起酒盏:“范闲?可是红楼的作者,范闲范大家当面?这一杯,我该敬你。” 范闲眉头一皱,这只是他写给妹妹看的故事,这人如何知道自己与红楼的关系?他一边这么想着,嘴上习惯性强调:“这不是我写的,红楼的作者是一位曹姓的大家。” “曹雪芹啊?”神医歪了歪头,问。 范闲猛地看向他,所有不动声色的思忖皆化作了此刻的愕然。雅间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数息后,范闲不言不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站了起来,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然后微微一顿,手指向对面坐着的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你……楚留香?!” “楚留香只是行走江湖的艺名,叫我风时雨就好。风是九州生气恃风雷的风,时是天长地久有时尽的时,雨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雨”风时雨含笑道。 范闲满眼复杂,他重新坐下,自顾自的倒酒、喝酒。数杯之后,他抬眼,平静的看向风时雨。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范闲,范,是范仲淹的范,闲,是云自无心水自闲的闲。” 到了这个时候,已不需要两人多说什么了。 风时雨将两人的酒杯满上。 “敬今天。” “敬相逢。” “当!”清脆的碰杯声悠悠回荡。 第6章 范闲表示把路都走了的前辈是屑前辈。 儋州偏远,此处酒家也并不出名,酒菜自然平平。风时雨却觉得这大概是他到这个世界以来吃得最愉快的一餐。 他们天南地北的侃大山,就像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朋友聚会。话题飞速跳跃,从小时候的趣事囧事,到家乡的山山水水,再谈到国际的风云变幻。 连近代历任领导人和国际大事件都一模一样,这大概就可以证明他们是来自同一世界,是老乡中的老乡。 政治、经济、娱乐、文化…这两个离开家乡的游子,就这样隔着一个世界对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他们所谈论的话题、相视一笑中所透露的情怀…这世上没有其他人能够插话,也没有其他人能懂。 尽管此前两人并不相识,但丝毫不曾减损这份他乡遇故知的由衷欣喜。 “你是怎么知道红楼这本书的?”他们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归了现在,范闲盯着风时雨,“这本书我只是写给若若看了。” 嗯……小说里的盗帅可是桃花无数,这家伙不会把若若给迷惑了吧。范闲想起那个时候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后面的丫头,虽然这么多年不见,但通过信件也可以看出小姑娘日益增长的才气与灵气……自家的好白菜绝对不能被骗去了! “看来这儋州之地还是偏远了些,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啊。” 风时雨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老范,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红楼已经火遍京都,但凡识几个字的人几乎人手一本,俨然是庆国文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若是知道作者是谁,这门槛都得被前来拜访求教的人踏破了。” “至于你妹妹嘛…”风时雨眼前浮现小姑娘时而沉静,时而嗔怒的表情,爱屋及乌更添三分欣赏,“范姑娘文采斐然,冰雪聪明,不仅果断而且省时度事,实在令人欣赏。” “喂。” “嗯?” “不准骗我妹。” 范闲板着脸,他可知道楚留香的人设杀伤力有多大。 “只是单纯的赞美,哈哈…我可不是骗小姑娘的人。”风时雨笑范闲的妹控。其实也挺不错,这人啊…能在世间找到牵绊自己的人和事,真的很幸运。 “不过,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红楼和你的关系吗?” “若若不会告诉你。”范闲肯定的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即便若若再小心谨慎,也防不了上门的偷儿。” “你觉得我偷看了你们的信?是,也不是。” 风时雨认真起来:“告知我红楼作者身份和所在地点的人是陈萍萍——庆国鉴查院的院长。” “鉴查院。”范闲轻声重复。 换成前世的说法,鉴查院就是国家的最高情报机关,当初费介的到来已经够让人意外了,他又有什么让鉴查院院长关注的价值? 五竹只说过费介是自己人,前因后果却从来不曾细说,问也只能得到已经忘了的回答。 这种感觉很不好,总觉得平静生活会因此打破。重活这一世,有了能跑能跳的健全身体,他其实已经很满足,所以即便有疑问,他之前也不曾追究。 风时雨有些意外的发现范闲似乎对鉴查院并不陌生,他继续说下去:“在十年前,我根据一些迹象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穿越者前辈,于是我开始调查,并得到了一个名字,但没过多久我就被鉴查院盯上了,不得不遁入山林闭关苦修。” “十年后,因为红楼我又开始寻找你,结果鉴查院院长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你说奇怪不奇怪?” 范闲眼神一凛。 风时雨语气郑重:“虽然我觉得这是巧合,不过陈萍萍既然关注你,那你就该小心。这个人…很危险。” “那个人——你说的那个穿越者叫什么?”范闲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叶轻眉,是个女人。现在庆国皇室所掌握的商号就疑似与她有关。” 范闲眼睛亮了:“叶轻眉,叶轻眉……看轻天下须眉,看来我们这位老乡必定是非同凡响的人物。风时雨,商号的事你是怎么确定的?” “拜托,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冒出一个卖香皂,卖玻璃杯的商号……你怎么想?不过,这最多只能确定她很可能是来自技术更进步的时代,也不能真的说她是我们的老乡。虚空之中存在无数个世界,她未必和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范闲僵住了,他嘴角抽搐,艰难又抱有一丝希望的问:“那我之前怎么没听过?” “大概是儋州太偏远了吧,这些东西都是奢侈品,只在豪商巨贾、高门大户之中流通。”风时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想靠这些来发家致富吧。” 范闲生无可恋脸:“啥都不说了,咱们走一个。” 风时雨幸灾乐祸的端起酒杯。 “祝你找到其他的致富秘诀。” 范闲一饮而尽,非常郁闷:“哪还有秘诀啊,路都被人走光了 。” 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现在是皇家在卖,他就算想抢市场也架不住对面用皇权降维打击啊! “哦,对了,还有一事。这儋州虽然偏远,但庙小妖风大,除了提防鉴查院的势力,你还得小心一个人。” “什么人?”范闲皱眉。 “我怀疑这个还藏了一个大宗师。” “噗——”范闲把酒喷了出来。 “你也很意外对吧。”风时雨叹了一口气,“天下人皆知世上只有四大宗师,结果这里还多藏了一个……一旦消息泄露,必然震惊武林。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就我遍览武侠小说的经历,这个人迟早得搞出大事。” 范闲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事实上关于这个大宗师的真实身份,他有一个大概、可能、或许的猜测。 范闲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时雨摸摸鼻子,像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这事说来话长,其实我前一天就到儋州了,本来想直接找你。” “结果不知道从那里杀出一瞎子,把我从城东撵到城西,简直太过分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我先记下了!” 说着说着他就抬起了头,一边敲桌子,一边超大声bb。 若论真气的等级,风时雨不过初入八品,但他一身武学皆是量身定制,系统性和理论性都要远远领先这个武道发展不过一千年的时代,所以加权值极高。尤其是轻功,就是是大宗师也不一定追得上他。 可那个人简直就像是身上装了雷达,又或者直接是开了全图挂。不管他怎么绕路转向,都能直线追过来,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 这人还是他最讨厌的那种对手。 虽然功力不足,但靠他在无数场厮杀之中锻炼出来的眼力与经验,风时雨对上任何人都不怵。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风时雨的招式往往极为简单直接,瞄准敌人破绽。 昨晚遇到的那个人,跟他走的是同一种风格路线,同样的简单直接,同样的瞄准破绽,干净利落,且兼具速度力量。一旦近身交战,风时雨与他的速度差会大大抵消,同时功力不足导致力量不足的缺陷会被放大。 一想就郁闷,风时雨自己转移话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上辈子干什么的呀,能把红楼给默出来,总不会是研究红学的老学究、老教授吧。” ——虽然这么猜想,不过聊天中范闲给他的感觉却不是这样。 其实这一点范闲也觉得很奇怪,不过穿越嘛,总得有点金手指。他不打算以此牟利,也懒得多追究。寂寞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回忆脑海中一幕幕清晰的画面,像是看电影一样,居然还有点小开心。 他想着那些自娱自乐的日子,不禁笑了笑,没有隐瞒:“我上辈子因为疾病卧床不起,结果看了很多书。这一辈子,不知怎么回事,那些看过的文字就像刻在我脑海里一样,想忘都忘不了。” 风时雨听了这一席话,愣愣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那啥……老范,刚刚我们对时间你是比我晚一年穿越的对吧?” “对啊。” 风时雨激动的一把抓住桌沿,“那你看网文吗?!” 范闲摊了摊手:“我躺在床上无聊,什么都看,网文也看了几本。” “诡○之主完结了吗?” “完结了。” “你看过?”风时雨声音开始发颤。 “看过。”范闲没有迟疑的回答 “记得?”风时雨眼睛放光,身子前倾。 “记得。”范闲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笑容有些苦。 风时雨觉得苍天果然是眷顾自己的,“大佬!求更新!!!!!” 第7章 日常 城外竹林。 一连串金铁交击的声音中,两个身影在一根根竹子的间隙中中快速腾挪着,忽左忽右,时上时下。 风时雨手持竹笛,和范闲的短剑碰撞也没有丝毫损坏,时不时发出振聋发聩,如同金石一般的震响。 “啧,这轻功,不愧是盗帅啊。”范闲一剑砍断了一根竹子,立在顶端的风时雨轻飘飘的往旁边一折,脚尖在临近的竹枝上一点,身影如幻觉一般消失在阳光下。 “范闲,你的剑,还可以再快。”下一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出现在范闲身后。 范闲急速旋身,快剑斩落,霎时一道白光闪过。风时雨从容不迫,竹笛‘缠上’了铁剑。 笛子还是那个笛子,没有变形,没有弯曲,却硬生生给人一种极其柔软的感觉。柔韧的劲力一层层削去剑风的犀利。 剑慢了,也‘钝’了。 两人的身影,毫无烟火之气的交错。 交错瞬间,范闲猛地一提真气,无比霸道的尽力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他顺着节奏顿步,转胯,扭腰,再带动上半身。尽力在身体中如水流般传导,【】整个动作极具韵律与美感,迅捷而流畅。 飞扬的发丝拂过脸颊,剑的去势倏尔一折,带着强烈的劲风,横斩一切阻碍。 迅如闪电的斩击落了个空。 风时雨的身影就像闪烁一般,出现在了七步之外。 略带笑意的清朗声音响起:“这一剑,才是你应有的水准。” 范闲双眼神光粲然,他回味着那行云流水宛如天成的一剑,不由得也多了几分热血沸腾,少年人难得的意气风发:“嗯,再来!” …… 太阳渐渐攀上高空。 “不来了,不来了。”范闲把剑一丢,惬意的大字型躺在草地上,眯着眼享受着阳光。 切磋到现在,彼此心里也有了个底,他这位老乡武学上的造诣可谓非凡,他面对风时雨,竟觉得比面对五竹叔还要有压力……很神秘,也很有意思,尤其几番交谈下来这人实在是很对自己的胃口。 也许…他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范闲想着,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来到世界已经很久很久,他好像一直也没什么朋友。 “你之真气强度在我这几年遇到的武者中实属上乘,只可惜控制力稍显不足,还有进步空间。”风时雨倚着旁边的树干缓缓的说。 自家事自己清楚,真气过于霸道的特性这几年给范闲找了不少麻烦,增长至今经脉已有隐隐承受不住的态势,何止是风时雨所说的控制力稍显不足。五竹叔又忘记了秘籍的来历,让范闲想找解决办法都无从入手。 但这种事,光发愁也没用,就这样…随它去吧。 “你不问我和鉴查院是什么关系?”范闲翻了个身,手支着头看向风时雨,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无所谓。”风时雨不是很在意。 这语气…听起来和五竹叔还有点像,只是没有那么冷漠,反而很洒脱。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风时雨给他的感觉真的就像是恣意任情的侠客走下了书本。 范闲慢慢的说:“鉴查院三处费介是我的老师,他还给了我一块提司腰牌;你说鉴查院院长陈萍萍很关注我…奶奶也曾提起我若是在京都会很危险,而且如果有一天红甲骑士出现在澹州,危险就会跟着到来……我不知道,这些我都不明白为什么。” “你还少说了一个。”风时雨凉凉道,“这天下宗师一只手可以数过来,不是什么人都能有一位宗师级别的高手在身边自由看护。” ”范闲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了。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也没问啊。” 他顿了一下,反应很快:“嗯……莫非是刚刚我们切磋的时候你看出来的?” 风时雨点头:“你临阵表现并不像没有经历过对战,但杀气不足说明没真正经历过厮杀。所以,依我经验看,至少有人近十年日复一日与你喂招,才能锤炼出你如今的身手。” “干净利落,不拘一格,直来直往却能抓住破绽,对于时机的把握十分的当…你身上有他的影子。”风时雨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所以那瞎……啊不对,那位追了我大半夜的高手到底和你什么关系,你师父?” “那是我叔。”范闲淡淡的微笑着,这个世界上他真正在意的人不多,五竹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亲人。 “他叫五竹,好像是我娘的朋友,这些年他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 “保护?有意思。”风时雨好奇:“所以你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她…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其实也问过,五竹叔总说他记不清了。” “你的身世一定有秘密。” “费介,陈萍萍,我娘,五竹叔……”范闲仰头望天,语气有了迷茫,“我真的不知道,有的时候也会猜,但猜多了也是自寻烦恼,后来也懒得想了。”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在等红甲骑士。五竹叔这么厉害,鉴查院在庆国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和他们有关的秘密一定十分危险,可奇怪的是…我居然还有一点期待。” 范闲自嘲的笑笑,这人啊,有的时候就是管不住作死的冲动。 风时雨语气很奇怪,“好不容易重活一辈子,若找不到方向,就很悲哀了。你有想做的事情,这样很好。” “既然你好奇这些人;既然你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既然有人说危险来自京都;那就去呗,何必等什么红甲骑士。鉴查院在京都,陈萍萍在京都,危险也在京都……去京都的话我感觉你一定能找到答案。” 范闲怔住了,隐隐有些意动,过了好一会儿,他叹气:“风时雨,我有些羡慕你了。” 羡慕他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就像一朵快乐的浮云。 “我其实很怕死。好不容易可以不再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有了健康的身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握拳又放松,五指灵活,毫无滞涩,这是前世他无比渴望,却又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辈子的生命很宝贵,我真的很珍惜。” “而且,要是我有个什么万一,你也少了一个可以喝茶聊天,回忆过去的人啦。”范闲冲着风时雨笑了,吊儿郎当的说着。 本是开玩笑的话,风时雨却赞同的点点头:“是啊,你若死了,这世上我讲笑话都没人接梗了。” 范闲不说话了。 举世闻名的盗帅在他身边坐下,平静的说:“这个世界上个人武力不是万能,却也能做到许多事。范闲,如果你有需要,我会帮你。” 他转过头,看着范闲的眼睛:“这是承诺。” 范闲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嗯。” 很平淡,也很认真,你说了…我应下便是,若有一天你也需要帮助,我同样不会旁观。 风时雨拿出短笛,悠扬笛声徐徐扩散。 范闲伸了个懒腰,重新躺回去,闭着眼睛听了半天,灵光一现:“啧!周董的青花瓷!你好像跑调了。” “我穿越前又不是学音乐的,还原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爱听不听!”风时雨没好气道。 “切歌~切歌~,我要听那啥小哪吒,哼~哼哼~少年英雄就是小哪吒~”范闲兴致来了,嚎了一嗓子。 风时雨被这路数整得有些懵,这边范闲已经开唱黑猫警长了。他下意识吐槽:“你当自己三岁么?” “不会吗。”范闲斜眼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穿越剧神话看过吗?给我来首主题曲,比较应景。” “还点歌,你当我mp3呢!” 第8章 准备迎接宅斗大戏 “当年我在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回老家过暑假,就摸了一条这么大的鱼。”范闲眉飞色舞的说。 他右手拎着一条被草绳串起的河鱼,一旁的风时雨则两手空空。 两个人刚刚下河去摸鱼了,明明心理年龄比外表年长了不知道多少,可凑在一起瞬间集体变幼稚。 说笑间,两人轻快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前方,范府大门前,数十人的骑兵队伍陈列整齐。骑士一个个沉默无声,动作却整齐划一,带着身经百战得肃杀之气。 风时雨的目光在他们红色的战袍上停顿…是红衣禁卫。 有意思…他想起那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陈萍萍为什么要告诉他范闲的下落?仅仅数日之隔,红衣禁卫就出现在了澹州,这和那位鉴查院之主有关吗? 啧……自己现在是有可能被别人当成棋子了吗? 这么想着,风时雨面上的笑意反而深了几分。他戳戳范闲:“喏,你要的红甲骑士。 范闲面色凝重,他把串着鱼的草绳往风时雨手里一塞,快步向前。“我去看看。” “行,那我在杂货铺等你。” 风时雨拎着鱼,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杂货铺,进去之后直奔厨房,开始料理鲜鱼。一阵刀光闪过,在动漫特效一般的场景中,鱼鳞刮得干干净净,内脏也清理掉了,鱼肉片成厚薄均匀的薄片整整齐齐的码在了一边。风时雨接着把需要的调料分门别类的放进小碗里,排成一排摆好。 做完所有准备,他后退两步,歪了歪头,缓缓的挽了挽袖子,露出了一个人心里毛毛的笑容。 杂货铺里,一人沉默的坐在自己万年不变的位置上,姿势笔直,十指灵巧的运动着,随着他的动作,一只竹篓飞快的成型。没有情绪,节奏稳定,从无变化,像极了机器。 他就是五竹。 厨房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随即又变成了当当当像是在用力敲打什么东西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就变得杂乱无章,就好像里面一下子成了修理厂,锤子凿子一起上阵。 五竹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 哐啷~duang!duang!duang! ——轰隆! 一声爆炸声之后,五竹的动作顿了顿,他觉得这动静好像有点熟悉,可仔细想想又想不起来。 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风时雨云淡风轻的走了出来,全身上下一尘不染,没有一丝凌乱。他左手拿着干净的碗筷,右手托着一个大瓷盆,开口呼呼的冒着热气。 他稳稳的把菜放在了桌子上:“高手,要不要尝尝我做的酸菜鱼?” 白白的鱼片漂浮在金黄色的汤汁里,上面还点缀这几颗红艳艳的辣椒,花椒和胡椒发出一种麻辣的鲜香,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五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自顾自的编着竹篓。稳定,快速,机械。 “啧……” 没人接话,风时雨自己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夹了几片鱼,一筷子酸菜,舀了两勺汤。然后开始享用自己劳动成果。 “又不理我。” “我们认识这么多天了,加起来总共也就说了三句话,你性格一直这么闷吗?” “高手兄,好歹也算不打不相识,何必这么冷漠。” 等了半天只等到沉默,风时雨端着碗,抬眼瞅了瞅五竹,不由叹了口气:“好吧,我看也只有范闲的事才能让你有所反应了。” 五竹不作声,风时雨快习惯他这种样子了。话少,直接,除了在范闲面前,其他时候都格外冷漠,好像与尘世疏离。 你不说话,就换我说呗。 没人搭理,风时雨面上无半点尴尬之色,继续东拉西扯,“红甲骑士已经出现在了澹州,照范闲所说,危险恐怕即将来临,你不打算做些什么。” 五竹终于有了反应,他把编好的竹篓放好,一边抽出劈好的竹条,语气波澜不惊:“你的话,太多了。” “算上这一句,你总共对我说了四句话了,里程碑式的突破,值得庆祝。” 风时雨往碗里多夹了些菜,继续问:“如果我没看错,那些红甲骑士应该是直属庆国皇帝的红衣禁卫,为什么是他们来接范闲?” “……” “范闲在澹州长大,这些人、这些事找上门来我想应该是和他的身世有关,他的父亲是司南伯,可他的母亲是谁?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她也一定不是普通人。” “不回答……范闲说你很多事都忘记了,是这样吗?那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五竹的动作顿了顿,身边这个人总在聒噪,也拜他所赐,五竹最近回忆过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一种奇妙的感情流淌在他心间,依稀记得那是很快乐很快乐的日子,可仔细去想,就只有一片空白。 小姐…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范闲,是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很重要的人,是…他应该用一切去守护的存在。 风时雨道:“其实这也扯远了,我只想了解一些信息,变故发生也好及时应对。我可不想少一个能够一起喝茶的朋友。” 风时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皱眉。突如其来的杀意明显得像是白纸上的墨点,空气一时间仿佛因之凝固。 五竹突然站起身来,面对着他,居高临下。风时雨从没看过五竹黑布下的双眼,但此刻他却奇异的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审视。 “我不信任你。”五竹说,“如果你对范闲不利,我会杀你。” 他平静地说着,但任何听了这话的人都绝不会怀疑此话的真假。 一阵死寂过后,风时雨放下筷子,却是笑了:“你这样子的个性,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你们真的很像……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他转头朝门口招了招手,“范闲,你来的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范闲正好跨门而入,听见风时雨的招呼,他抬眼一看,对方坐在矮桌前大快朵颐,五竹叔则在老位置上编着竹篓。紧张的气氛已不知何时烟消云散。 “酸菜鱼……就是这个味啊!”范闲尝了一口,感动的竖起大拇指。 风时雨问:“怎么样?” 范闲道:“那些骑士是我那位父亲大人派来接我去京都的,不过奶奶不同意。” 风时雨奇了:“你的父亲以前对你不闻不问,为什么现在要接你去京都。” 范闲道:“我怎知道,奶奶当初说京城里的人注意到我就会有危险,我更好奇…这危险是什么,那些人又是谁。”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你已经决定了。”风时雨不曾意外,虽然只是几日的相处,但这人的个性他还是清楚。想起当初混进司南伯府无意听到的八卦,他幸灾乐祸: “我记得你在京城的二姨娘似乎看你很不顺眼,范闲,你若是去了京都,我就要期待你上演的宅斗大戏了。” 第9章 滕梓荆翻车记 范闲是个大宝贝。 风时雨掸了掸手上的一叠书稿,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离开蓝星不知道有多久,谁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看到这些文字? 其实,过去他所经历的一切远比这些故事要精彩,那些曾经让他或兴奋或悲伤的情节现在想来都只剩下了淡淡的印象,但若和那个回不去的故乡联系在一起,这一切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风时雨心里清楚,那个地方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遥不可及。先不提能否打开世界屏障,虚空十分危险,以他现在衰弱的元神,根本无法应对种种考验;又或者真的能够踏上旅程,可如果星盘指引的方向仍是错误,他也依然找不到自己的家乡。 其实也没有很难过,最多有点遗憾。 风时雨溜达着从范府大门前路过,特意瞅了瞅,就和小老乡说的一样,红衣禁卫连门都没进去,就这么沉默无声的在大门外静坐着。 老太太果然很刚。 虽然人已经老了,但这位可是个明白人……所以,京都对范闲来说到底有多危险,让老太太如此反对? 所谓料敌从宽,京畿之地,最不能惹的是皇帝,最糟糕的可能就是皇帝想让范闲死。 若守备军队、红衣禁卫一起出动,尚可应付,再加上鉴查院的“特种部队”,可能会有些麻烦,最坏是那位自己也没见过的大宗师也跟着出手,说不定得麻爪。 果然学武功得学好轻功,风时雨对自己的选择非常满意。因为他发现就算他和范闲一起把京都翻过来,他也能在最坏情况下带着小老乡一起跑路。 反正古代社会生产力就这么高,人也只有这么点人,组织能力也就那样……大不了往深山里一宅,继续野外生存呗。 “可惜呀可惜,凌空虚渡无法复现,化光飞行估计是更没可能了,这要还原出来,不就是降维打击了嘛。”风时雨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乐了。 没走出几步,他面上的笑容忽然淡了几分,他没有征兆地抬起头看向临街酒家的二楼,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衣角。 “啧,被我抓到了。” 本来就对范闲奶奶口中随红甲骑士一起到来的危险十分好奇,更兼艺高人胆大,此刻发现可疑迹象,风时雨当然是不带犹豫的追上去。 他提气一纵,周围的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就已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风时雨出现在酒楼临街的雅间里,落地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雅间里空无一人。 桌上摆着几叠菜,都没有动过,茶水袅袅的冒着热气。 陈设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出入口只有门和窗…风时雨掀开门帘走出去,这里面人还不少,觥筹交错,十分嘈杂。目光随意巡视了一遍二楼,风时雨走到栏杆边,看向楼下,依然不见可疑之处。 人会跑哪里去呢? 他默默运功,耳觉的灵敏度大幅度提升,大脑也跟着高速运转起来。嘈杂的环境中一组组声音在脑海中自动分门别类。 咔哒。 很轻的声音,就像是有人轻轻踩了一下瓦片。 盗帅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找到了——” 他无视食客诧异的目光,直接从另一雅间的窗口飞身而出,朝确定的目标追踪。几个起落间,视线中就远远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大白天的直接在房顶上跑过于吸引注意,所以那道身影只是偶尔会翻越障碍来抄近路。他的身影在屋檐墙角之间若隐若现。风时雨注意到他没几秒钟,这个人就彻底无影无踪了。 又几秒钟后,风时雨追到了他消失的地点。 盗者站在屋顶上,摸着下巴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布匹店进进出出的小娘子、卖肉的屠夫……街角还有个耍猴的中年人。姿态步伐都是没有武艺在身的普通人。 “如果是我……” 风时雨想了想,回忆着刚刚那个人影消失的角度,他很快往前越过了几个屋顶,然后左右看了看,看到了一个巷子。 集市的嘈杂一下子远去,周围安静许多。 风时雨从屋顶下来,顺着石板路走了一段,直到被尽头的青砖墙拦住了去路。 墙的中段偏下,有半枚淡得看不清的脚印。 风时雨翻墙。 刚一翻过墙壁,风时雨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刷刷的声音,数把飞刀朝他袭来,看着很险,却是与要害差之毫厘。风时雨轻松闪过,飞刃掠过他的衣角。 袭击者皱眉,他无意取此人性命,只是准备制住对方,所发射的飞镖也是旨在封住对方行动路线,以便自己动手擒拿。然而他没想到,此人竟然躲得如此之快,如此轻松。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他才讶异对方的身法,几乎同时巨大的危机感就笼罩了全身。来不及辨别危险来自何方,他只来得及跟随直觉猛的偏了偏头。 一声尖啸,面颊蓦地一冷。 当当当当—— 飞刀钉在了风时雨身后的墙壁上,还有一声却是来自袭击者身后。 刺痛稍后从伤口传来,男人伸手一抹,指尖染上了点点鲜血,量不多,很微小的伤口。 钉墙上的飞镖少了一枚,缺失的那一枚就钉在他身后石砖上。就在那么短的距离、那么短的时间,这个看起来好像很好欺负的年轻人,不知何时伸手取走了一把正在飞行中的飞刀。动作无迹可寻,如同轻轻拈起一片落花。然后又用快到看不清的动作把小刀“还”给了自己。 轻描淡写,后发而先至……这是怎样的眼力与速度? “那天,是你在偷看我和范闲下河摸鱼吧。”风时雨问。 袭击者心里简直有一万句卧槽不吐不快,他没有回答,转身就跑。 “你没有杀我的意思,礼尚往来,那一记飞刀我留情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坐下来谈谈。” 声音如影随行,两三个字就到了极近的距离。男人眼瞳一缩,想也不想的拔出长剑,然而却刺了一个空。 “你明明之前对我还没有很大的敌意,怎么现在杀气又这么重?” 意识到跑是跑不赢的,唯有和对方一较高下。袭击者骤然停步,与此同时,长剑再次刺向声源处。 寒光落到了空处,只见他身边竟是空无一人,敌人不知所踪。 男人警惕的环顾四周,披风中的飞刀暗器蓄势待发—— 还是没人。 “真的不可以和平交涉?” 声音在身边响起,下意识放出的飞刀又纷纷落空。袭击者心里素质再好也不由得吓了一跳,腹谤这货到底是人是鬼。 他猛地靠向墙壁,不留视线死角,终于在眼角余光中瞥见一抹残影。 随即脖子一凉,冰冷的硬物抵住了咽喉。 看起来未及弱冠的年轻人笑眯眯的站在了他面前。 “这不是求死之人该有的眼神,所以你不是死士。”年轻人慢慢收回手,手中握着的只不过是一支短笛。 “而且我应该不是你的目标…作为无缘无故被打的苦主,我要求赔偿精神损失,先请我吃饭吧。” 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风时雨转身,丝毫不在意把后背暴露给几秒钟前的敌人。 “我记得前面有个酒楼,里面的女儿红不错——” 他说着,忽的停住脚步,回头:“做好破产的准备,顺便,你最好在路上想一想待会儿的说辞,我可是很不好骗的。” 第10章 范大侠准备出道 “小二,再来一壶女儿红。”风时雨伸手招呼。 滕梓荆眼角抽搐的一下,仿佛听到钱包里最后几块铜板离自己远去的声音。 这人居然是来真的! 只见桌上鸡鸭鱼肉琳琅满目,都是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尤其是喝完了的那几坛酒,一瓶就要他半个月的月俸!还苦主…碰瓷都没有这么碰的! 所以说,之前他是怎么被鬼迷了心窍,干嘛跟着这面善心黑的年轻人走? 风时雨……之前从未听过的名字,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滕梓荆不知道,反正高过自己是肯定的,就是不知这人与北齐圣女相比孰强孰弱。 这样的一个少年高手,江湖上却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而且这个人也很怪,他会和一个前一刻钟还在战斗的敌人一起坐下来喝酒聊天,就好像对面坐着的其实是一个朋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竟有些觉得这小子可以信任……明明这家伙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莫名其妙的怪笑! 越想越郁闷,连对方可能在酒菜里做手脚都不顾忌了,自己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 风时雨笑了,同样举杯:“梓荆兄,既然互通姓名,你我就不是陌生人;现在又一起共饮,那就可以算作是朋友了。” 滕梓荆啪的放下酒盏。 他报上名字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此刻终于沉声开口:“刚刚那一战,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也确实是你,放我一回。” “我欠你一命。” 架上自己脖子的虽然是竹笛,可若是这个人真的想,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滕梓荆掏出钱袋放在桌上,起身,丝毫不拖泥带水。“钱我给了,客就算请过了。但我劝告你一句,范闲的事情你最好别掺和。” “你的目标真的是范闲,要怎么做?杀他?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你依然不打算放弃?”风时雨自斟自饮,有些人贪生,是怕死;有些人求生,是因为有放不下的牵挂……这些他见过太多太多,而这人,大概、应该、多半是后一种。 “滕梓荆,梓荆兄……你不是求死之人,既有牵挂在身,就不该将性命轻掷;你若死了,身后亲人该怎样悲伤。” 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豁然转身,风时雨的话,说中了他心中最不可碰触的一点,他双目隐隐赤红,气息不稳:“你懂什么?!” 哦豁,猜中了……风时雨眼眸隐隐带笑,语气依然平静:“你不放弃,因为这是鉴查院的任务。” 室内骤然一静。 “你——!”滕梓荆不可置信的回头,这小子从哪里看破了自己的来历?他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禁怀疑这个任务是不是一个阴谋。 他竭力让目光更冰冷,瞪着那小子,试图看出自己到底哪里露了端倪,然后他的目光定格了。 滕梓荆摸了摸口袋,摸了个空。 他面无表情的朝风时雨丢眼刀,放杀气……后者恍若未觉,手上自顾自的抛着一块木牌。 小case,毛毛雨啦:-d 风时雨说着:“鉴查院的任务,当然不能违背。你提醒我,是因为就算你失败了也会有其他人前赴后继,武功再高,也招架不住。” 滕梓荆几步上前,一把抢回风时雨手中正在把玩的东西,他扫了一眼,“这是我的腰牌。” 滕梓荆打量着上面的花纹,感受着手中的质地,一切再熟悉不过,这就是他随身的腰牌,代表了他在鉴查院的身份。风时雨就是靠这枚腰牌确定了他身份,到底是什么时候,腰牌落入了这人手中?他自己竟然一无所觉。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盗者谦虚一笑。 “等等!”滕梓荆盯着他,面上终于有所变色,“刚刚那轻功,还有这妙手空空的绝技……你是楚留香!大闹上京城的盗帅楚留香!” “谬赞…谬赞了……”风时雨继续谦虚。 无耻小贼!这是夸你吗? 他终于郁闷的坐了回去,盗帅前阵子还在东夷城当着宗师的面盗宝,最后全身而退,引起武林轩然大波,甚至有传言说盗帅是天下第五位宗师。 如此麻烦的人物,任务失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难怪鉴查院下达的命令是诛杀国贼,和这位大盗混在一起,这范闲莫不是销赃的?这人实在伪装得太好了! 滕梓荆开始猜测范闲到底是哪里的黑道巨头…… 他自认为早就没有当年路见不平热血了,一心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任务完不成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命给丢了吧。到时候老婆孩子咋办?他看着坐在对面心安理得享用敲诈来的美食的盗帅,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个人挺不错的,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行啊,没问题。”风时雨爽快的拍桌子,“演戏、假打、诈死这边可是专门科。”他顶着滕梓荆逐渐狐疑的目光,大包大揽:“这件事交给我安排。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和范闲见上一面,这件事少不了他的配合。” 入夜 范闲回到自己的居所,他一贯不喜欢有下人伺候,屋子里没有点灯,夜色深沉。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有细微的脚步声,但不是风时雨和五竹,因为这两人太神出鬼没。 “范闲。” 几乎是在陌生男生响起来的同一时间,范闲扬手洒出一片烟雾。黑暗中视线模糊,等到药物扑面而来滕梓荆已是反应不及。 范闲顺手抄起桌上的铜水壶—— 咚! 一个身影生死不知的躺到了地上。 火苗嗤的亮了,风时雨站在烛火边,傻眼了:“……汝为何如此之快?” “顺手顺手。”范闲不好意思的把凹进去一块的水壶藏到身后,想起了当初和费介的初遇。他蹲下身熟练的摸了摸陌生男子的脉搏,“问题不大,不过…”他一脸问号的看着风时雨,“这谁啊?” 滕梓荆睁开眼睛,昏迷前发生的事迅速回放。翻身坐起的时候头疼了一下,他伸手摸到一个肿块。 男人沉默,嘴角抽了抽。 他这才注意到室内的刀光剑影,风时雨和范闲拿着剑乒乒乓乓的打成了一团。正疑惑间,两个人突然停住了动作,范闲保持着持剑直刺的动作,在原地一动不动,风时雨小跑过去给他比划动作。 范闲调整了姿势,侧影更帅了,配合烛光竟有一种冷酷的意味。 风时雨挥舞着铁剑,慷慨激昂,声音清晰的传过来,“对!就是这样,关键是眼神,只要眼神到了,问题就不大了,我们要用眼神杀死他……” 范闲配合的向前怒目。 “只要气势对了,再因地制宜配合现场角度,就能给观众最大的冲击,没人怀疑你那一剑戳不死他!” 范闲保持着酷哥的模样,朝风时雨比了比大拇指,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风时雨跑回自己的位置,摆好姿势—— “一、二、三……开始!” 范闲慢动作的一剑刺过去,虽然是慢动作,侧影却说不出的好看,让人联想到在冰天雪地中挥剑刺落雪花的绝世剑客,凌厉却带着淡淡寂寥的气息似在诉说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光线、阴影、神情…江湖的快意恩仇、腥风血雨一瞬间呼之欲出。 滕梓荆看傻了。 而盗帅,踏月留香,风雅无边的盗帅,夸张的发出一声惨叫,毫无形象的倒地装死,脖子一歪,舌头一吐,不动了。 范闲冷酷的收剑:“对我出剑,唯死一途!” 滕梓荆:…… 范闲动作定格了好几秒,然后没什么征兆的把气势一收,懒懒的往旁边一站。伸手把装死的盗帅拉起来。 什么绝代剑客,什么有故事的大侠通通没影了,只有风时雨念叨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赞叹声不绝于耳。范闲则一脸谦虚说着自己当初没去好莱坞混简直是埋没人才。 那好什么坞滕梓荆不知道,他只听说过十二连环坞,事实上,如果他是现代人,那么他一定知道一个最能描述这两人的词—— 沙雕。 “老范,你的杀手好像醒了。”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错觉啦,你不是有问题想问他吗?” “不过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范闲小声。 “我去,你不会把人给拍傻了吧!”风时雨开始惊慌,凑上前来嘘寒问暖。 滕梓荆不为所动,坐在那里思考人生……妈的,好像上贼船了。 第11章 假打开始 虽然是面对要杀自己的杀手,范闲却是没有太多敌意。大概状况风时雨和他讲过,具体如何决定终究还是要与此人交流过再看。 只是看到仍冷着一张脸的男人,范闲莫名感到了一种怨气冲天的味道:“你来杀我,只是受命而为。你我之间应该、大概、没有仇怨…吧?” 滕梓荆:“……你对我下迷药,还敲闷棍。” “突然发现房间进了陌生人,先下手为强也是人之常情嘛,我都没用毒药。”范闲说着说着有点心虚。 ——啊,不对,明明你也不算好人吧,我干嘛心虚?再瞅了瞅对方头上的包…好吧,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下手的确略黑了些。 范闲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你收到的命令实在大有蹊跷,我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子,怎么就成国贼了呢?就算是鉴查院,这种指控也未免过于荒唐了。”说起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少年依旧坦然,接着他话锋一转,“若论起来,你我还是自己人,这鉴查院提司腰牌总做不得假吧。” 样式,做工,一看就是做不了假的。 一股冰凉的寒意在心间炸开,滕梓荆的表情变了,看着范闲拿出的腰牌陷入震惊之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陷入一桩可怕的阴谋中,成为了一颗毫无自知的棋子。 国贼,可能吗? 先不论他能否杀掉范闲,若鉴查院四处的人杀了自家的提司,这件事又要怎样收场,他这个动手的人…真的不会被当做替罪羔羊吗? 男人不由苦笑,这么一想,好像说出任务机密,当个二五仔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看向坐在不远处拿着一叠纸,自顾自看得很是兴高采烈的盗帅,这边的动静大概是瞒不过这人的耳朵,但对方依然很平静,显然早就知道了。 是啊…这家伙早就知道,居然故意不说! 滕梓荆想起自己当时在酒楼里无比艰难的心理建设——鉴查院如此庞然大物,他是走投无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对盗帅交代了任务之事,到现在心里的恐慌依然挥之不去,生怕这一选择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 结果呢…这都是什么人啊!太坑了,真的是眼泪都要掉下来! 滕梓荆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任务虽然是直接下到我手里的,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依常理推断,下达到我手中的任务应该会经过一处的审核。” 范闲想了想:“那你接到任务又是什么时候?” …… 意识到任务本身很可能有大问题,滕梓荆顿时激发了主观能动性,和范闲讨论起来,两人试图用手上的线索,推断出到底是谁在搞鬼。 一个只是四处的小兵,一个虽为提司,但对鉴查院内部的了解其实只有寥寥,讨论了半天,设想了种种可能,但最后都卡住了。 天光渐白,两人一夜未眠,已经开始讨论到时候该如何演一出‘刺杀’的戏。 范闲其实也有自己的目的,找个人当众刺杀自己,奶奶就不会那么坚持的让他留在不再安全的儋州。 滕梓荆这才知道,他醒过来所看到的,其实是风时雨在为这件事在给范闲做动作指导,想想他在酒楼拍胸脯保证的样子,滕梓荆不禁对盗帅的印象有所改观,这人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靠谱。 天光大亮的时候,在谈话中途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盗帅又出现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通过哪里进来的,只听他大呼小叫: “老范,老范!大冰山帮我做的轮椅呢?” “折叠起来放床底下了。”范闲纳闷,“怎么突然找起它来了…话说你当初干嘛叫他做这个?” 滕梓荆插不上话,在旁边漫无目的的想:大冰山又是谁?情报里没有这项讯息啊…这是什么鬼情报啊!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妈的,怎么都逮着我一个人坑! 风时雨把东西扒拉出来,一边组装一边说:“还不是你那管家,刚刚骂完街之后,就点齐家丁上街抓骗子去了。” 范闲默,其实离他见到风时雨已经好些天了,结果周管家每天都一副把拐杖宝贝的不行的样子,好心提醒还会被喷,范闲撞见了也只能很辛苦的忍笑; 就在昨天,这人还一副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样子呢,到了今天,终于发现被骗了吗…范闲看着这轮椅,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你不会是想——” “当然是再卖他一轮椅啊!”风某人十分理直气壮。 路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他顺手放下了一个东西,很随意的道:“喏,我刚刚调好的血包,不会用的话让范闲教你。” 不知怎么的,盗帅显然早就判断出两人会很快做出行动。 但,靠谱的气质也只出现了这么短短的一瞬。 “两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又占据高地了……”在范闲和滕梓荆一者同情一者迷茫的目光下,风时雨推着轮椅,就像他突兀的到来一样,风风火火念叨着台词出了门。 滕梓荆:果然看起来还是好不靠谱啊啊啊啊啊! 他不由得将寄托的目光放到了范闲身上,一夜对谈,至少让他明白,眼前之人虽然年少,但论聪慧敏捷,亦是非同寻常之辈。 范闲已提剑而起,笑得自信:“择日不如撞日,那现在就把这出戏给演了吧。” 红衣禁卫已经快成为澹州一景了。 被老太太拒绝了的军士们也不离开,沉默的等待仿佛可以一直到天荒地老。 范老夫人不在意他们,但走过路过的家丁侍女们仍是多了一分谨小慎微,让阖府气氛压抑不少。 这天清晨,安静了好几天的府邸门口突然热闹起来,不断有家丁进进出出,不多时,一个胖胖的身影气急败坏的领着人出现,一边指手画脚: “你们几个,去那边,一定要把那个死骗子找出来!” 他自己也急哄哄的领着几个人朝其他的方向去了。 当周管家和他的手下刚消失在长街尽头,范闲少爷就背着手出现了,他四处看了看,伸手拦下了一位仆役。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问。 小厮回答:“这是管家在抓贼人。” 盗帅二字……换成贼人,听起来咋这么low呢。范闲忍笑。 好笑归好笑,戏总要演的嘛,他若无其事的让小厮退下,而这时,等待的变故终于到来—— 一线雪亮的剑光骤然撕开了清晨的薄雾,在还不及离开的下人们或骇然或惊惧或茫然的目光中,一人一剑,数点银光,迅速又凶猛的袭向范闲。 “范闲,受死!” 冷酷,凶狠,嗯……滕梓荆对自己的台词功底很是满意。 第12章 启程 范府的平静彻底打破,两道身影在建筑群中追逐厮杀着。 范闲手中,银亮的剑光连续闪动,格开对方的长剑与时不时抽冷子射过来的暗器。 两个人都把地形运用到了极致。 树木被看的七零八落,假山被掀翻,亭子被推倒。就连地上铺陈的石板,也在范闲霸道真气的作用下被踏出数个大坑。 拆家拆得毫不心疼的范闲越打越过瘾,两个人乒乒乓乓的从东边打到西边,留下一路宛如大群哈士奇肆虐过的痕迹。 一道蒙眼、手持竹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远处的小楼上。静静听着这边的动静。 “喝!” 范闲重重一踏,将自己抛入空中。坚实的石板地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中间深深的凹陷。 锵—— 一点银芒骤然划破空气,随后才是尖锐的嗡鸣。 带着披风的人影首先落地,男人捂着脖子,踉跄几步,随即不可置信的仰头看向落在屋檐上的剑客。 他眼中还残留着杀气,与意识到自己走到终末之刻的茫然混杂在一起。随后,鲜血从他指缝间喷溅而出。 砰—— 杀手彻底倒地。 身下晕开的大片血迹毫无疑问的宣告了他的结局。 范闲看呆了,差点维持不住寂寞高手的形象。 落地之后,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排练和公演果然不是一回事啊…这么想着,范闲看着地上装死的滕梓荆的目光骤然犀利起来。 这人的演技和排练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说不定就是那种人越多越上头的类型。 这一刻,范闲由衷感到,自己的业界地位受到了深深威胁。 一个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快,快来人,快把尸体弄走!” 声音很是熟悉,是周管家,范闲正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难道是老乡忽悠失败了吗? 只见管家坐在轮椅上,捂着心脏,瞠目结舌的看着庭院的惨状,一副快要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轮椅没有在地上走,而是被两个家丁一左一右的抬着,看他们的样子脸涨得通红,已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范闲侧目,嘴角抽搐 不是吧,真这么快又被忽悠瘸了??? 在管家的呼喝下,家丁护院围上了地上的尸体。而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人突然转头,以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朝范闲眨了眨眼。 是风时雨。 ……你这忽悠人加变装的速度也不是一般的快啊! 看着风时雨假扮的小厮成功混入了收尸的队伍,范闲彻底放心,然而他一回头,却见一个满头银丝,因为苍老而有些矮小的身影拄着拐杖立在门口。 他突然觉得很愧疚,讪讪的丢开剑。 不管怎么样也好,他一定要去京都。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疑问与好奇已经到了一种按奈不住的地步,即便前方存在着未知而强大的敌人,范闲也已经下定决心,势必要去正面面对。 第二次的生命的确宝贵值得珍惜,可如果真的一直这样安稳生活下去,无视环绕自身的诸多谜团,像现在过着每天重复的生活,最后终老在澹洲,无疑彻底辜负了这次生命的意义。 只有让奶奶意识到澹洲已经不再安全。才能让态度坚定的老人改变主意。不愿与亲人意愿正面冲突的范闲才用出迂回的办法,和滕梓荆演了一场戏。 但现在看着老人眼中强抑的关心,他又觉得十分后悔。 “闲儿,闲儿…你没事吧。”他刚走到奶奶身边,老太太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没事,刺客已经死了,我一点事都没有。”范闲张开双臂,仍由奶奶打量。 他搀着老人回到屋里,老太太拉着孙儿,半倚半坐,双眼怔怔的看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范闲好像突然忘词了,任由沉默在室内蔓延。 半响,老人缓缓开口,精气神仿佛也去了一半:“这澹洲,对你也不是安全之地了。” 范闲条件反射的弯起嘴角,露出轻松的笑容,认真的看向她:“没事奶奶,我不害怕。” 老人一怔。 她闭了闭眼,终于有了决定。身体缓缓坐直,衰老的声音突然有了不容抗拒的威严:“闲儿,跪下。” 范闲一怔,随即从善如流,在她面前跪好。 “你想去京都,那就去吧…速速上路!京城人心叵测,你当处处小心,不可轻信任何人。要学会心狠…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十几年的相处时光,在范闲意识到离别将至的一刹那,化为了穿透内心的强烈感伤。他无言了几秒,到最后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头应下叮嘱: “嗯,我明白的。” 告别最后,他走出去的那一刻。范闲回过身来,给老人留下一个朝气蓬勃的灿烂微笑:“奶奶。放心吧,我会很快回来的。” 等范闲回到自己的屋子,风时雨已经百无聊赖的在那里等他了。 盗帅一手托着脸,无聊地用手指敲着桌子:“怎么样,要走了吗?” “明天一早动身,滕梓荆呢?” “跑了呀。终于海阔天空得自由,不用在鉴查院手下天天996,当然是迫不及待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说是这么说,但滕梓荆从没有交代过自己在假死之后的打算,也没说过自己牵挂的人是妻儿,这些东西完全是盗帅个人臆测。 虽然是猜测,却出奇的准确。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不愧是…专门偷东西的。 “回家了么,也不知道他的家乡在何处啊……” 之前交谈的时候,范闲从不提起这方面的内容,避免对方误会。不过,滕梓荆留给他的印象并不坏,如果他能顺利的回到家乡,和老婆孩子一起过上安定的日子,好像也挺不错。 “怎么,你还想找到人家家里,来个一网打尽?我还以为你真的打算一笔勾销放过他想刺杀你的帐呢。范闲啊范闲,我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风时雨故意歪曲着范闲的话。 范闲无奈的看着他。 没有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什么乐趣,盗帅怏怏转回正题:“你这边的速度太慢,我要先走一步,到时候京城见……反正我也实在没有什么事做,陪你闯一闯也好打发无聊。” 他才不要再感受一遍古代社会颠簸的旅途,还不如自己用轻功。 “好啊,京城见。”范闲点头表示理解。 盗帅很神秘,也经常让人摸不透在想什么,却让人忍不住的想去相信。这些天的相处,好像是熟人,又好像是朋友,一起做了很多幼稚的事情,但又很开心…而直到此刻分开,这份友谊好像才有了实感。 来到这个世界许久之后,难得结识了一个新朋友,好在,这一次也只是短暂的道别。 风时雨真的说走就走,而且能走窗户就坚决不走门,从窗户翻出去的时候他想起一事:“高手兄呢?他和你一起吗?” “看叔自己的怎么决定。” 这些年,五竹虽然一直在保护他,但从来没有公然露面过,想来,这一次上京城也一样吧。脑海中浮现保护者无欲无求的淡漠表情,范闲有了决定。 这一次在京城,除了了结那些自己也不清楚的恩怨与敌人,第二个目标就来帮五竹叔找到他想做的事情吧。 “你要照看好他啦,高手兄碰到你的事情就跟吃了炸|弹似的,京城又不是鱼塘可以随便炸,那里有和他一样的宗师。”盗帅留下这句话,一溜烟的就没影了。 …… 去京城的一路都很顺利,但进了城门之后,风时雨才觉得遗憾,简直要到扼腕叹息的地步。他还没有偷鉴查院!还没有偷皇宫!! 可现在陈萍萍知道风时雨就是盗帅楚留香,如果浪起来,万一连累到小老乡怎么办。就算要跑路,也要等围观完范闲的身世之谜吧。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延迟满足,现在好好等待,仔细调查,最后直接干一票大的话,岂不是更加爽歪歪? 风时雨如同克制吃糖欲望的小孩子一样,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远处巍峨的宫城、以及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琉璃金瓦上移开。 然而还不等他多遗憾几秒钟,神情就因为前方一个匆匆而行的身影逐渐古怪起来。 风时雨顿住脚步,歪了歪头,露出一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的样子。 “哦豁,这不是盗版哥吗~” 第13章 无能狂怒之王启年 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没有特别想要完成的目标,对于漫不经心的游荡在这个世界的盗帅来说,任何一点能够点燃他兴趣的小事都不会放过。 比如说,像现在这样从早到晚的跟踪着一个男人。 前些日子找红楼作者结果找到了鉴查院的陷阱里,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预知到他的行动的。 范若若是司南伯家的长女,当不可能与鉴查院有交集,她对范闲更是无话不说,在问过小老乡后,这位姑娘也彻底排除了嫌疑。 所以,就跟他当时的判断一样,能把自己与红楼联系在一起的就只有那位盗版书商。 当进城之后看到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风时雨就果断跟上了这位盗版哥,跟着这个人上上下下的满城跑,而且很快就弄清楚了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盗版哥…啊不,现在该叫他王启年了。 王启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人观察。 他卖盗版红楼卖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风时雨就如生物学家观察野生动物一样在暗处悄悄注视; 在城门口卖假地图的时候,风时雨就是某个好骗的顾客; 晚上惨遭河东狮吼+跪搓衣板+没收私房钱不幸三连时,也是这个人舒服的坐在他家房顶上愉快的听墙角; 甚至就连上班点卯的时候,也会有一双眼睛目送他进入鉴查院的大门。 …… 路过打招呼的邻居是风时雨,卖包子的小贩是风时雨,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偶尔也是风时雨。 在这个上帝视角看起来很像惊悚片的场面里,故事双方其实都完完全全的在状况外。 王启年是浑然不觉,而风时雨纯粹是把这个跟踪与伪装的新游戏玩得兴起。 第一天的时候,盗帅就把王启年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在确认这个人的确是鉴查院的工作人员之后,风时雨的推测几乎可以确定了。 不过,他没急着摊牌,反而优哉游哉的继续观察这个人的弱点。 这天,王启年又在卖书。 几乎是当初场景的复刻,他躺在竹倚上,蒲扇盖着脸,身边来拿货的人络绎不绝。 风时雨不知何时坐上了墙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emmm……”盗帅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虽然挺好玩儿的,不过继续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虽然是闭目养神,一副悠闲的样子,不过王启年依然把握着周围的环境,清楚的知道身边有哪些人在来来往往,又拿走了几本书。 这个时候,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王启年刚想说谁啊这么不懂买卖的规矩,结果下一秒就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附近的脚步声虽然杂乱,却能对应到每一个人,拿书的,路过的…而这个人,没有对应,就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出现得犹如幽灵,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边。 蒲扇上缝隙透下来的光一暗,随即蒲扇就被来人移开。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就和当初一样,王启年一个激灵窜上了墙。 回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张令他心惊的面孔……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但对于一些特殊的人士,就算仅仅是短暂的接触,也足以让他印象深刻。 “停、别动、别跑,”盗帅语带笑意,“你知道你跑不过我的。” “呵…呵呵…误会,误会,我这不是被吓到了嘛。”笑得尴尬,王启年警惕的看着风时雨,完全不打算靠近一步。 盗帅笑眯眯的仰头看他:“王启年,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一见面就猜出了我是谁?” 真是来找茬的啊!!!在看到那张脸时所产生的不祥之感终于应验…王启年毫不犹豫的转身开溜。 傻瓜才留下来和他battle,这位仁兄可是面对宗师也能全身而退的麻烦人物,作为鉴查院内部人士王启年更是了解此人作为,当初北齐禁军和锦衣卫一起出动封城大索三天,结果连这人的毛都没摸着。 而上回鉴查院是怎么失败的他就更清楚了,机关陷阱困不住盗帅,漫天的飞箭流矢对此人等同毛毛雨。参与行动的人更是提出,除了轻功,盗帅恐怕还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剑客,只凭一只小小的竹笛,就轻而易举斩开了天罗地网。 传闻中的盗帅从不杀人,但练成那种程度的剑术说他手里没有人命…鬼才相信! 风时雨没有阻止,淡定无比的口吐威胁:“你敢跑的话——那就做好准备和藏在房梁上柜子脚地砖下的私房钱说再见吧。” 咔啦—— 在屋顶上飞奔的王启年踩碎了瓦片,不可置信的回头。 mmp啊!你还是不是人啊! 然后,他面色一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像生意上门的店老板,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忙不迭的一路跑回来。 “误会,误会啊。不知道盗帅有什么需要小的的地方吗?” 短短时间里,王启年已有考量。 在平日里贪生怕死,猥琐贪财,畏妻如虎的面孔下,王启年的确有鉴查院一等一的判断力,擅长审时度势。 ——盗帅连他私房钱藏哪都知道,显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情报,说不定已经在暗中观察很多天了,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认栽吧! 他的家在哪里对这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只要盗帅想,完全拿妻子来要挟他。 但现在,这人却说出了要偷光他的私房钱这种听起来十分不着调的话。 这就表示,有谈判的空间。 不过—— 虽然明白他是在释放善意,但还真是让人感激不起来。 只要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黄澄澄的小可爱被一个举世闻名的神偷盯上了,哪怕只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威胁,王启年都无可抑制的心痛如刀绞。 “我不是故意找你麻烦。”风时雨漫不经心的拿起一本红楼翻了翻,“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你——把我来到京都并且对红楼作者产生兴趣的消息上报给鉴查院的吧。” “是。”王启年苦笑,很干脆的点头承认。 “这就是我好奇的地方,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世人皆知,盗帅楚留香的标志之一,就是会在行动之前送出带有郁金花香的信笺。而阁下出现的那一天,我就闻到了空气中有极其细微的郁金花香。” “鼻子挺灵的嘛……”风时雨微笑。 以为盗帅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王启年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说:“实不相瞒,在下对这种气味敏感,是因为做过相关的生意。” “当时盗帅在东夷城成功从大宗师手中盗取宝物,消息传出惊动天下武林!在下便从中看到商机,及时推出盗帅同款香水,一时风靡京都,配方我后来又卖给了多家商号,迅速垄断京都及地方市场,可以说这庆国但凡有人用郁金花香的香水,都是出自我手……” 说起自己得意事迹,王启年滔滔不绝,却没发现身前少年看他的目光正逐渐险恶起来。 “那日我闻到味道,就知道你身上沾染的气味,并非出自我的配方。鉴查院又收到消息称盗帅将前往我们大庆。最后,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王启年的轻功也非等闲,可那日阁下突然出现,我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显然阁下的轻功远在我之上。综合这三点,您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王启年说着,拱手作了一揖,“盗帅明鉴,我这也是履行职责,对您其实并无恶意,看在您也没事的份上,要不…就这么算了?” “哦……”风时雨高深莫测的看着他,好几秒后才意味深长的开口:“王启年,你可真是个人才。” “哈?” 随着盗帅微笑着逐渐靠近,王启年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想干什么?”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救命啊!” “不要,不要碰那里啊!” 巷子里骤然响起了意味不明的呼叫,来往路过的人听到呼救的内容不由得脚步一顿,然后骤然加速,面色古怪的匆匆离去。 三分钟后。 王启年欲哭无泪的抱着自己,蹲在墙角。风时雨心情很好的上下抛着一个沉重的钱袋,银子在袋子里哗哗的撞击声,对王启年来说简直就是最惨无人道的折磨。 “我被鉴查院的人伏击,□□是你,要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你卖我假地图,假一赔十,再算利息,不过分吧?” “我什么时候——” “你还盗版我的周边,我收你一点版权费,不过分吧?” “不…过分。” 虽然想说这版权费是什么鬼,不过对上盗帅笑眯眯的脸,王启年非常可耻的怂了,无比心痛的挤出三个字。 这个盗帅…这个人…他可真是个贼啊!! 王启年无能狂怒,在心里打死了这小偷一百遍啊一百遍。 “这次放你一马,聪明的话就别通知鉴查院的人,不然你藏家里的私房钱哼哼——” 盗帅大摇大摆的离去,他的背影在王启年热泪盈眶的眼中,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都写满了带恶人三个大字。 不过还好,总算送走了这瘟神。 然而,就像是听到了他的腹谤,风时雨突然停下,又走了回来。 “卖我老乡的盗版书,没收!” 他连桌子一起端走了。 …… 一炷香后,王启年咬牙切齿的走在大路上,迎面一人突然叫住他,他定睛一看,是自己的邻居。 “王启年啊,你还是快跑吧,你家夫人已经提着菜刀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这又怎么了呀?”王启年摸不着头脑,他没犯家规啊? 来人叹了口气,“我说你啊,去那种地方,就不能小心一点吗?你家那位如此凶……总之你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要学会低调,低调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邻居露出你编,继续编,但别想骗过我的表情:“别装了,王启年,你昨天去流晶河嫖妓的事儿发了,不少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告到你夫人那里了——” 他拍拍王启年肩膀,猥琐的挤眉弄眼,“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带老哥一起。” 王启年像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原地,仿佛大冬天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连说话都结巴了,“我,我……去流晶河?!” 他昨晚明明是在鉴查院整理档案! 一个人骤然浮现在他脑海,那是一张总是微笑着的面孔,谁也不知道他的笑、他的脸是不是一张面具…传闻中盗帅擅长易容,有以假乱真,千变万化之能! 这死小偷…可真是坏到脚底流脓! 王启年气得快晕倒了,就差要掏刀子去找风时雨拼命,然而长街尽头的一声怒喝,如龙吟虎啸,让他瞬间腿软。 “王启年!”柳眉倒竖,左右提两把菜刀,寒光闪闪,气似猛虎下山——可不正是他家婆娘。 纵有千言万语,他也只能汇成一句话:我苦呐! 转身撒腿狂奔,一声凄厉怒吼,怨气冲天,惊飞群鸦。 “楚留香啊!!!!” 第14章 故人 王启年没有猜错,这锅还真得某人来背。 自从发现这人在自家母老虎面前是战战兢兢乖如绵羊,风时雨立马就有了坏主意,抱着恶作剧的心思,顶着他的脸大摇大摆的在流晶河晃了一圈。 他甚少踏足这等风月之地,此行却看到了一个有些在意的人。 所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风时雨又在晚上来到了流晶河上的一艘画舫。 醉仙居的新任花魁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在这个属于她的小世界里,终于可以稍稍放松。她迈步进去,一边抬头—— 疲倦之意刚刚显露在眉宇之间,便尽数化作了惊愕,又在短短数息之间平复成波澜不惊。 “楚留香。”司理理轻轻念出这个名字,拉门在她身后闭合,莲步轻移,巧笑嫣然,“盗帅大驾光临,是理理招待不周了。” 窗户被打开了,风时雨就坐在窗台上,一只腿曲起,姿态随意。他依然凝望着窗外的夜景,风吹动他的发丝。 “我记得你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真叫人好奇你这风流多情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呢。”风时雨漫不经心的说,“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盗帅的秘密我自然好奇。” 司理理端着两个精致的小酒杯走过来,眼中荡漾着朦胧而魔魅的涟漪。风时雨接过酒杯,她端着自己的那一杯。 “我用这杯酒,换你的答案如何?”她仰头露出优雅纤长的脖颈,一饮而尽,然后微笑的看向他。 风时雨终于转回视线,在范闲之前,他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朋友的。司理理不是他的朋友,只是见过、认识、知道名字的故人而已。不过那个时候,她的名字还不是司理理。 他从窗台下来,一挥衣袖,窗户应声闭合。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司姑娘,你说眼前这繁华灿烂,究竟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泪与骸骨之上呢?” “盗帅的观点,倒是不同寻常。” “这百花争艳,醉生梦死之景,不过是一些人对一群人的无耻压迫,我的眼神挺好、耳朵因为不差,所以走在这里总会发现一些该死之人。” 风时雨把小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心怀杀机,这酒…亦是失味,不饮也罢。” “众所周知,盗帅不用兵器,不用剑,亦不会杀人。” “这话你信吗?” “若我说相信呢?” “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我姓风,秋风的风,真名风时雨。” “你……”司理理眨了眨眼睛。 “楚留香不会杀人,可我到底只是风时雨,我不仅会用剑,而且我的剑非常快。” 不明白盗帅为何要说出自己真名,但回想起当初他给自己的印象,司理理又觉得这人无论做怎样莫名其妙的事情都看起来如此理所当然。 “公子,真是坦诚。”司理理顿了一顿,失笑,突然想起对付这样的人其实直接一点会更好。 于是她开门见山:“既然风公子不喜欢这里,那深夜拜访又是为何,为人?还是为物?” 眼中明晃晃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看上什么宝贝了 “啧…不要说得好像我总惦记着偷东西一样。” “公子可是盗中圣手,怎可与寻常偷儿相较,若盗帅看上了我这里的什么宝物,小女子也只能双手奉上了。” “那倒不必,我看上的宝物会自己亲手取得。” 风时雨坐下,懒洋洋的用手支着脸,话锋一转:“司姑娘你我上回见面,还是在北齐,只是想不到世事变化无偿,你竟摇身一变,成为庆国京都最负盛名的花魁了。” 气氛微妙的改变了,寂静突然降临,一丝杀意在空气中游移不定。 司理理蓦地落落大方一笑,在风时雨对面落座:“公子可是已然知晓了?” 知晓了她的目的,知晓了她是北齐派来潜伏的密谍。 “这种事情,我懒得去猜。”风时雨神情平静,明明是旁人听起来很扯淡的话,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昨天我远远的看了你一眼,变化很大,但我觉得你很不快乐。”他思考了一下,又继续道:“在北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不是会参与这种事的人。” 明明对北齐没什么归属,一开始也不是密谍机构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我对你背后的力量不感兴趣,也无意打探你的任务,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不考虑自身以外的因素,单单从你自己的想法出发,你想继续下去吗?” 司理理看着风时雨,目光冰冷起来。 “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盗帅的声音很轻,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可以保证,什么样的后果都找不到你身上。” “公子说笑了。”司理理假笑,“公子就是用这甜言蜜语来偷取姑娘的芳心吗?” 风时雨无辜的看着她。 司理理渐渐失去耐性:“你我不过是以前见过几面,说过一些话,连熟人都算不上…公子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呢,是戏弄于小女子吗?” 不合理,简直荒谬到了极点,就算语气再动人也找不出一点可信度,让人忍不住想撬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无聊的人,无聊的人就喜欢管闲事,你刚好是我认识的人。” “风公子……”司理理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怒意:“盗帅大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像你这样活着,每个人总有自己不想,却又必须去做的事情。” “哦,原来是责任呀。”风时雨恍然大悟。 “!” 这家伙到底看出什么了?!司理理有些抓狂,随即,风时雨干脆起身的动作让她一愣。 “这就没办法了,看起来你有想做的事情。不过你可以把刚才的话当成一个承诺,只要我还在京都,这个承诺就依然有效。” 风时雨走到了窗边,坚持自己能走窗户就不走门的习惯。他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稍稍停顿,“姑且提醒一下好了,单纯用责任来驱使自己的行动,想着靠牺牲什么就能交换什么……是行不通的。” 司理理刚想反驳,却对上了盗帅深不见底的平静目光,一时语塞。 “没有信念与使命感,在踏上这个隐秘战场的那一刻,你就输定了。” 盗帅的身影随即消失,外界的喧嚣从大开的窗户涌入。夜凉如水,从这个角度望去,已经可以看到偏斜的银月。扑面而来的风,冷却不了司理理的愤怒。 她站在这里…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受了多少考验,忍受着潜伏敌国心脏的恐惧、压力与孤独…而这家伙竟然说自己会失败?! 司理理气得发抖。 然而刚刚那一幕,却深深刻入了她的脑海,宛如诅咒。 我输定了?不,恰恰相反,我会赢,会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我会胜利,大齐也会胜利。 盗帅发现了她的身份,需要灭口吗?不,不能妄动,这个人轻功太好了,而且只要易容起来就很难找到他,就算是现在这张脸,司理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要是惹到他,按照这人乱来一气的习惯,说不定齐国在南庆的所有布局都会被打乱。 那借其他人的手来对付他呢?来到庆国,来到京都,楚…风时雨的目标是什么?如果能知道他的目标,预测他的行动…… 司理理努力的用密谍首领的方式思考,然而风时雨对着她说出那句话的画面却不断的在她眼前闪过。 她突然有所预感,自己此番在庆国的潜伏行动,恐怕将如字面意义上的‘十分不顺’。 第15章 行走的两百万 他的故人好像陷入了某些麻烦的事情里,环绕在她身边的是旋涡,是罗网。他们只是在北齐短短的认识过,风时雨记得当初她身上就背负某些沉重的东西。 大概是父辈一代的恩怨纠缠吧,风时雨猜测,又看出她从心里渴望着平凡的的生活。 准确的来说,她不是甘于平淡,而是渴望斩断束缚自己的东西。然后一身轻松的迈向未来,迈向自己选定的生活。风时雨看出了这一点,不过司理理自己好像还不太明白。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做自己都是很难的。 再见面,她更漂亮更坚强了,精神与面貌皆焕然一新,可心底那个小姑娘却没怎么变。这样子是没办法取得胜利的,当你前行的目标与心底的渴望背道而驰,越是前进就越是步履维艰。 太遗憾了,司理理竟然不能领会他的搞事精神。风时雨这么想着,离开了流晶河,然后径直前往范府。 他在京都是没什么认识的人的,就算有,大部分也在当初成了他的刀下亡魂。所以在王启年与司理理之后,他没什么人可以去拜访,也没有什么地方要去。 那么就只有范闲的事情了。 不知道范闲还有几日到京都呢?当初开玩笑说等着看一出宅斗大戏,所以在好朋友到来之前,自己得帮他搞到第一手资料。 范闲是个爽朗的人,他应该不怎么喜欢搞这种事。万一他能与继母和谐相处呢…风时雨把这个想法撇到了一边,那可真是太无聊了。 他披着夜色朝司南伯府的地方进发,和司理理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风时雨突然想到,他已经真的很久不曾杀人了,因为他在扮演楚留香,盗帅是不杀人的。 司南伯府的防守很严密,夜已经深了,还有护院在巡逻。但很可惜,有些贼是防不住的。 这个点,大部分人都休息了,然而范府二夫人的房里依然灯火通明。 “对,这边,稍微用力一点。”说话的人是柳夫人。 “夫人,您已经为那个范闲头疼好几天了,他只不过是个养在乡下的私生子,有什么资格让您如此伤神。”为她按摩的丫鬟柔声说。 “我能不着急么?老爷他明明对这小子十几年不闻不问,现在居然动用皇上赐给他的红衣禁卫去接人,这是看中他。思辙现在又是这个长不大的样子,要怎么和他争啊。唉呀,说起这个我头又疼了。” “这范闲就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到时候他就算来了,还不是仍夫人你拿捏。” “哼……是啊,我就不信了,我这范府上下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整治不了一个小土贼?” 躺在屋檐上,一边晒月亮一边听墙脚的风时雨默默叹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对着月光看。 这封信是柳如玉写给周管家的,要他在范闲来京之前想办法杀死他。信没能到周管家手里,送过来的时候周管家刚好不在,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风时雨,一时好奇,把联络的人顺手偷了一遍,然后截获了这封信。 风时雨随手把信纸揉成了一团。想顺手丢掉,最后又收了回来。 这不是柳如玉写的。 那么,是谁想借刀杀人呢? 嗯…还是交给范闲来烦恼好了。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既然不是柳如玉这个与范闲存在‘家产’上的利益之争的继母,想杀范闲的人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呢? 这个人可以把命令下到鉴查院。 这个人还伪造了柳如玉的书信。 风时雨扫视着周围,司南伯府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家宅,这里离皇城也很近,巍峨的宫城在夜色中就像小山一样沉默矗立着。 那个人就在那些贵人们中,看似范围很大,实则很小很小。 风时雨又想,我真的很久没有杀人了。 …… 除了柳如玉的院子,范府还有一处亮着灯火。 风时雨见到了范闲的弟弟,范思辙。他的出场很不寻常,大晚上的居然和别人在推牌九。 四个人鬼鬼祟祟的,只点了一支蜡烛,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在跃动的昏黄光焰中,他们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不过气氛却一点也不恐怖,一个人眼睛发亮,乐得仿佛身边空气里开满了小花,剩余三个人眼神呆滞,如丧考妣。 “来来来,我赢了,给钱给钱。”装扮最光鲜的那个人说,他还是个少年。 “少爷,”其他三个家丁模样的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告饶道:“我们真没钱了,放过我们吧。” 少年大怒:“你居然敢赖本少爷的帐?知不知道这阖府上下究竟以谁为尊。” “我们不敢啊。” “是呀,是呀,少爷我们哪敢,是真没钱啊。” “少爷,我们的钱可全输给你了。” 牌桌上,他们三人面前都是空的,而被称为少爷的人面前堆着一堆铜钱,还有几颗碎银子。 “没关系,我纸笔都准备好了,你们把欠条写了也行。” 三人快给这小子跪了,眼泪都要掉下来。因为是少爷,所以强拉他们打牌也无法拒绝,他们三个人小心了又小心,到头来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都商量好了一起合作,结果牌桌上还是输得一塌糊涂。这小魔星居然还要他们写欠条…前车之鉴在前,这多半又是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啊! “快写快写。”范思辙不耐烦的拍桌子催促。 薅羊毛也不是这么薅的吧!!!! 没办法,三个人磨磨蹭蹭的写了欠条,然后像屁股后面有老虎在追一样,火烧火燎的逃出了屋子。 “真是穷鬼,一点油水都没有。”范思辙甩了甩头发,把钱收好,然后把欠条放进木匣,在匣子里,这样的欠条已经是厚厚一叠。 范思辙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这个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小孩儿,那我跟你赌怎么样?” 范思辙转过身,身后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男人朝他走来。他刚想大喝哪来的小贼,竟敢进入闯入本少爷的居所,但在下一秒,他看到对方随意掏出来放在牌桌上的大锭银子,果断的收回了这句话。 风时雨拉开椅子,带着赌神一般的气势潇洒坐下,“要来一局吗?” 范思辙回到座位上的速度堪称迅雷不及掩耳,“赌就赌。”他兴奋地说,“你的银子带够了吗?” 一局之后,风时雨轻松的坐姿变了,坐直了身体。 又一局,风时雨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神情也严肃起来。 第三局,他彻底讶异了,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对面的少年。 ??? 我,输了? 还是连输三局? 风时雨看着少年的眼睛,蜡烛的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他眼睛里真的点燃了火焰,斗志的火焰。 这是有觉悟的人的眼神。 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小孩是很认真很认真的在对待这场赌局,每一盘他都压上了必胜的信念,当作自己人生来博弈的。 觉悟不够是没资格赢的。 那我也得认真才行。 风时雨把作弊出千的想法丢到一边,他本来是想整人的,可现在的念头就只剩下了要和这小鬼在牌桌上公平的决胜负。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了骨牌碰撞的声音。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推牌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风时雨面前的桌面彻底空了,范思辙面前堆满了银子和银票。 “一万…两万……”范思辙嗨到不行,通红的兔子眼盯着自己的收获,这一堆银子还只是小头,桌上光是银票就至少有四万三千两。 他像看宝贝一样看风时雨,这人怎么这么有钱?他又是怎么把这么多钱藏身上的?我得请教请教,这样就不怕老娘抄自己的小金库了。 “别看了,小鬼,我真没钱了。”风时雨拿笛子敲了敲自己的手掌,没好气的说。 这是他除了这身衣服唯一的家当了,不过愿赌服输,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还差我一百两,我刚刚看到你袖子里明明还有银票。”范思辙大声说。 一向是他洗劫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洗劫,小鬼你可真能啊! 风时雨好脾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喏,看清楚了,只是一些没用的纸,不是银票。” “给我看看。”范思辙不客气的从他手里把东西拿来,那是一叠很精致的信笺,还有很好闻的香气。他的眼睛一亮,把信纸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还像猎犬一样凑上去闻了闻。 紧接着,范府的小少爷露出的胜券在握的表情,他抱着银子,攥着信笺,登登登的后退三步。 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他的脸在阴影中,两只眼睛却明亮得不得了。 “我,范思辙,对于和钱有关的东西最敏感了。”他大声道,“这个信笺,你就是盗帅楚留香吧!” “哈???” 范思辙自信的摆出名侦探的姿势,伸手指向风时雨:“盗帅出名之后,他留下的预告信也炒出了天价,一张最多可以卖到五千两银子,我曾经见过一张,因为很贵,所以特别留意了!” “你身上的信笺和那张盗帅用过的一模一样,但都是空白的,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了——能够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我的房间、身上还带着盗帅使用的信笺,你,就是楚留香啊!” 风时雨用竹笛敲着手掌,所以为什么你们京城人认出我的方式都这么奇葩? “你知不知道,那些被你偷过的人家所颁布的赏格,加起来至少有两百万两。” 范思辙觉得一切简直就像做梦一样美好,他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定是幸福吧。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天下第一的神偷,而是两百万啊两百万。 被指控的犯人没有因为身份揭露有丝毫心虚,相反,他笑了,干脆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就是盗帅。”他大步上前,在范思辙反应过来之前用竹笛点住了他的穴道。 “既然你发现了我的身份,我要做一些符合盗帅身份的事情了。” 他在范思辙看带恶人的目光中,慢条斯理的拿走银子,收好银票。 “刚刚这些钱,是我输给你的。但现在我是盗帅,我要偷走你的钱。” 明明是抢!范思辙眼睛冒火,控诉的看着他。 风时雨从他手中拿走一张信纸,拿起写欠条的笔龙飞凤舞了一番,然后笑眯眯的贴在了小少爷的脑门上。 今偷范府范思辙四万三千一百七十二两银 楚留香 “预告信我也补给你,这张纸可值五千两,你要收好喽。”他伸手把小少爷挑到胸口的发带放回去,揉了揉他的乱毛。 露出一个在范思辙看来特别可恶的笑容:“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打牌啊。” 第16章 我选两百万 “抓贼!来人啊!快随本少爷抓贼去!” 大清早的,司南伯府的平静被呼喊声打破,范家小少爷急哄哄的领着一堆人杀出家门。 “你,你搜那边。”“你们去那边”“快!”“把那个贼给本少爷找出来。” 范思辙站在大门口挥着木棒指点江山,急的眼都红了。当家主母听到着吵吵嚷嚷,连忙派人好说歹说的把这小鬼拉回来。 “家里遭贼了?!我的崽崽你没事吧,让娘看看,看你累的。”柳夫人转头粉面含煞,“真是反了天了,这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贼人把主意打到我司南伯府来了!来人,快去报官。” “不,不能报官!”范小少爷垂死病中惊坐起,声音都变调。一遇到钱财相关事务就无比敏捷的思维几乎是瞬间有了结论。 若是官兵插手,自己麾下这点人马岂能争过他们?!说不定自己到最后连汤都没得喝,这两百万还要不要了?! 但凡是做生意,岂有把商机拱手让人的道理? 谁都不能告诉,这才是闷声发大财。 “不报官?”仿佛想到什么,柳夫人狐疑的看向范小少爷,该不会是这小子的新招数吧。假称自己被盗,然后趁机讨钱? “嗯嗯嗯。”小孩点头,脑后的带子一挑一挑,“不报官。” 柳夫人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悄悄吩咐:“去,看看少爷屋里少没少东西。” 不一会儿,侍女回报,屋里没少东西,不像糟了贼的样子。 “嘶——”柳如玉心头火起,恨不得好好收拾着小崽子一顿,当即拎起范思辙的耳朵,“好哇,你日日跟账房讨钱,现在又骗到老娘我头上了!还遭贼,我看你就是这个家贼,天天给我不学好!” “我哪里骗你了疼疼疼疼——” “那你说你丢什么了?”心中气恼,可偏偏这儿子叫唤的可怜,柳夫人气哼哼的甩手松开儿子的耳朵。 “丢了钱啊,四万多两呢!”范思辙委屈的不行,捂着耳朵一抬头,却看到自己老娘黑似乌云的脸。 “四万两?你当我这么好骗?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我不跟你说,反正我要抓贼!”范小少爷登登登的跑出去了。 “哎呦……”柳如玉捂着额头,只觉得头疼脑热这会儿一并上来了,又想到那惹的她这几日头疼不已的澹洲小土贼,“这小孽障,不争气…这像个什么样子呀,老天爷,等那范闲到了京城,这孩子怎么斗的过啊,哎呦,我的头……” …… 一个时辰之后。 范思辙气喘吁吁的扶着墙,一手扶着腰。他从来都没这么运动过,只觉得胸口生疼,眼冒金星。因为实在走不动了,所以就打发了身边尚有余力的仆从继续抓贼事业。 “可恶,这小贼到底跑哪里去了?!”他的四万两…他的两百万啊!!! “小孩,你在找我吗?”范小少爷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无比可恶的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你——!”范思辙猛的一回身,只见对方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忍不住抬起手指着对方,抖了半天也没喘匀气说出一句囫囵话。 风时雨挑了挑眉:“自我出道以来粉丝万千,你知我身份心生崇拜也是自然,不过…不必如此激动吧。” “少爷我管你粉丝面条米线!”范思辙一把揪住风时雨衣袖。“别,别跑!我抓着你了。” “哦,被你抓住了。”风时雨淡定的歪了歪头,“所以你要怎么办?” “当然是拿你去见官。”范思辙毫不犹豫道。 “嗯……”风时雨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理直气壮说,“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范思辙拉了一把,没拉动。 风时雨气定神闲:“我饿了,听说一石居是京城有名的酒楼,我还没去看过。” “哈?”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请我去一石居吃饭,我就告诉这街上所有人我的身份。” “啥????”范小少爷觉得自己的逻辑遭受了暴击,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道,“你,你被我抓住了还想我请你吃饭?还一石居…想得美你!” 风时雨怜悯的望他:“刚刚我去打听了一下,至今,我身上的赏格累计二百一十三万五千两。我是被你抓住了没错,可我若喊着一嗓子,这满大街的人都要过来抓我,你这小胳膊小腿…打得过几个?我若被别人抓去了府衙,这两百万你还要不要?” 范思辙打了个激灵,小兔子一样抬起头,战战兢兢的瞅了一圈。 到处都是人。 胸口碎大石的壮汉,卖肉的屠夫,挎着篮子健步如飞的老太太…… 劳动人民的胳膊腿看起来真有力。 不过…他觉得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但还没等他多想想,只听风时雨清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在内力加持下声震长街:“各位街坊,在下唔唔唔——” 范小少爷急眼了,跳起来去捂风时雨的嘴巴,“你等等,你等等…我没说不请客,你让我想想,想想!” 一石居!光是想到这三个字他就忍不住肉痛,那里随便点些菜就至少要百两纹银。 一百两…范思辙抬头看了看面带悠然微笑的盗帅,可这是两百万。 一百两。 两百万。 身上的一百两。 没到手的两百万。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额头隐隐冒出冷汗。 随即,范思辙回过神来,不由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真傻!这种事还用想!当然是选两百万! “走,不就是一石居,少爷我请的起。” “这就对了嘛,小少爷,你若是让我高兴了,我随你去趟府衙又有何不可。”风时雨用竹笛敲了敲自己手掌。 范思辙生怕两百万跑了,拉着他不放,然而走了两步,又没拉动,反而被风时雨自顾自抓着往其他方向去了。 盗帅坦然无比的走进不远处的珍玩铺,范思辙开始还奇怪不是要去一石居吗,随即想这人是不是又瞧上这里的宝贝了。 嗯……偷吧偷吧,最好赏金再多一点,他想着想着就乐了,像是偷到鸡的小狐狸。 “这扇子不错,我喜欢。”风时雨拿起一把折扇,刷的一下展开,端是英俊潇洒。 乐淘淘的范思辙警觉的感觉到了什么,他这才察觉耳边的对话声消失了,抬头一看,盗帅和掌柜正一起看着他。“你,你们看我做什么。” 声音不自觉小下来,不安的看向风时雨。 而风时雨十分直接了当,“给钱啊。” “我?”范思辙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对,凭啥我给钱啊?” “咳”风时雨开始清嗓子。 “你你你,我给还不行吗?!”范思辙脸都绿了,这简直不是人啊! 他补上一句:“不过,先说好了,我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到时候就不够去一石居了。” 风时雨微笑:“没关系,这里有啊。”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虽然和这人打交道不多,但范思辙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 “你率人在外头找我的时候,我就到你屋子里转了转,顺便收拾了一下。你那些散碎的金银,我也顺手帮你换成银票了。” 范思辙五雷轰顶。 这一刻,他的思维与无数被坑的人重合在了一起,这盗帅…他可……他可真是个贼啊! 我跟你拼了!小少爷无比悲愤的想。 “小少爷,想做大生意不花些本钱可不行。”风时雨脸上浮现恶魔的微笑,“你是要这些银票,还是我啊。” 两百万…… 小少爷哭丧着脸,风时雨无比和蔼的看着他,啧……这么傻的孩子,多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