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他命悬一线[穿书]》 第1章 预言 1. 纪九桐对于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她穿成了一本修仙小说《登仙途》的十八线女配。 她穿的这个身份还挺尊贵,是天下第一大宗天盛宗的占星长老,在原书中是个连台词都没有两句的路人npc。唯一的戏份就是在原书楔子里,和掌门故弄玄虚地交谈一通,说自己观察到天空之中有星光芒大盛,恐生变故,当然,这颗明日之星不是别人,指的就是原书的女主角。其余的时间,这npc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任务发布机器,只出现在别人的台词里。 纪九桐对自己的人设很不满:别的不说,修仙它不香吗? 顶着个路人npc的名头,纪九桐勤勤恳恳地修了几百年仙,还是没甩掉自己头上那个咸鱼神棍的雅号。毕竟,人们好像总是对占卜师有点微妙的偏见。 不管她如何排斥,原剧情还是降临了,纪九桐去掌门那里汇报了一下星象的变动。然后,她就赶来参加这个据传是五百年一次的天盛宗新进弟子大会了。据纪九桐那么一点稀薄的记忆,她知道原书女主会在这一天进入天盛宗,原书的剧情也将正式地从这里拉开大幕, 纪九桐踩着祥云,没来由的有点紧张。 她希望原书里的那个男十八号可以活命。 男十八号叫与镜,是个实力强劲,冷若冰霜的剑灵,他从前是把上古之剑,以剑灵之身化作人形,重新修炼。在原剧情中曾无数次作为天降神兵救过女主一行人的性命。可是,再强大的配角也逃脱不了剧情杀的命运,在魔族三大魔君的围攻之下,与镜身死道消,死后重归剑形,发挥了最后一点余热,成了原女主的佩剑。 什么是工具人?这就是工具人! 纪九桐看书的时候就对这个角色感到很怜爱,与镜死的时候,她还真情实感地掉过两滴眼泪。因为这两滴眼泪的缘故,她决定冒险干涉一下剧情,尝试救下与镜。 可是,具体要如何拯救与镜,纪九桐还没有想好。此人不喜外出,平日里整日清修,纪九桐根本碰不上他的面,就算想出言警示也没这个机会。 所以,纪九桐跟着接引弟子慢慢地从云头上踱下来的时候,那叫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装作不经意地用目光扫视着天盛宗庄严肃穆的大殿,随口问道,“所有人都会来吗?” “是的。”那接引的小弟子躬身说道,“今天是新师弟师妹来天盛宗拜见掌门的日子,各大长老能到的都到了。” 按天盛宗的规矩,在新弟子来之前,各大长老都要和掌门一起先在殿里开一个小会,敲定一下各方面的安排。然后,长老各回各家,掌门再对新弟子训训话,新弟子们再排着队,一一到长老的地盘去拜见他们,认认脸,兼长长见识。 纪九桐嗯了一声,她一眼望过去没看见与镜,心里不免有点失望,“那你快带我过去吧。” 小弟子便带着她往她的席位走,一边偷偷地打量她。纪九桐平时深居简出,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又因为职业的关系,其实是非常让人好奇的。不过,小弟子看了她好几眼,觉得这九桐仙师看着好像也不是很奇怪啊,只是身上的确有那么股悠远飘渺的气质。 若要纪九桐听了那小弟子的心声,定要呸一声道,“什么悠远飘渺,就是浑身上下一股神棍气质呗。” 她磨磨蹭蹭到了自己的席位旁,小弟子为九桐奉上了一碟灵果,一杯灵泉之后,就迅速撤退了。纪九桐本来还想要他去打探与镜的座位,这下全落了空。 人都走了,纪九桐没办法,只好从袖笼里拿出一袋瓜子,慢慢地磕了起来,想着对策。 天盛宗开会,一向会在各个席位之间升起结界。一是显示仙家气派,有令人如坠云雾之感,二是给各位长老那么一点隐私权,让他们可以开开小差。 这种安排方便是方便了,可是,这让她怎么找人啊?纪九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琢磨开了,难道,真要她去砸墙? 她看了看左右两侧那纯白色的结界,深知它虽然看起来就像层薄雾,实际上却是坚不可摧,以她的修为来看,好像不弄出点动静很难把它打碎。纪九桐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尝试一下,于是,她举起拳头,轻轻在仙障之上打了两下。 天盛宗好歹是天下第一大宗,这里又是掌门待的大殿,应该不会出现豆腐渣工程……的吧? 在她充满信任的目光之中,那如同云雾的结界先出现了一道小缝,然后,裂痕便如同瓷器破碎一般迅速扩张开来,一寸一寸地开裂。最后,那道结界轰然破碎了开来,露出了她左边一间房里的邻居来。 纪九桐有点被吓住,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眨眨眼睛,去看隔壁的那个邻居。 那是一个神色漠然的少年。 他生的颇为俊朗,眉眼之中却带着一股冷淡的味道,让人不敢亲近。虽然年纪轻轻,此人身上却无端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他也看了过来,两道目光探究似的往九桐的脸上扫了一扫。 “不是我。”纪九桐第一反应就是把瓜子往袖里一揣,然后甩锅,“不是我干的。” “是我不慎,刚刚修行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剑气外放,击破屏障,得罪了。”少年慢慢地说道,他的声音极为清透,“九桐仙师,久仰大名。”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纪九桐稍稍放下了心来,她知道武修在修炼之时,有时功力会不自主地外放,难以收束。这少年一时不察,击碎了结界,倒也不奇怪。 总之不是她打碎了结界,她很满意,纪九桐呵呵了两声,道,“你是……” “与镜。”少年道。 除了这两个字,他当然无需再多说些什么。与镜之名,早在天盛宗上上下下传遍了。无论指剑,还是指人。就算在整个修仙界,也很少有人不知道与镜剑灵修成人形的事。 纪九桐的声音一时放轻了,“噢,原来是你。” 明明已经筹划过要救他性命,人也突破次元壁站在她的面前了,纪九桐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觉得有些丢脸,正想再次张口,却突然听到一个不疾不徐的女声响彻了整个大殿,“今日是天盛宗的大日子。” 这声音纪九桐少说也听了几百年,就是他们掌门的声音。紧接着,那些官话套话就像开了闸一样席卷而来,与镜微微皱了皱眉,像个三好学生一样认真聆听了起来。 纪九桐把掌门的讲话大致归纳了下重点,发现这番话压根就没有重点。她很快败下阵来,放任自己神游太虚去了。模模糊糊间,她好像感到与镜朗声说了些什么。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她的幻觉,因为掌门很快和气地问道,“与镜,你有什么事?” “我自愿前往死灵深渊,探寻魔族的踪迹。”与镜说道,从侧面望上去,他的眉眼锋利如刀。 纪九桐一下子就清醒了。死灵深渊?在书中,与镜就是在那里陨落的。 原来这不是作者神来一笔,而是你小子蓄意已久。纪九桐一时也来不及组织词句,忙把袍袖一拂,站起身来,扬声道,“不可。” 一瞬间,一大殿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其中数与镜的目光最为犀利。他的眼睛很有神,瞳仁漆黑,黑白分明,有少年气而不失锐气。 纪九桐不去看他,先冲主位遥遥一揖,道,“掌门,我近日夜观天象,有些事要来禀报。” 掌门不辨年龄的声音很快又响起了,“九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夜观天象是个好用的幌子,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扯出来用。纪九桐感叹了一番自己的好运气,从从容容道,“本来,天机不可泄露。只是,此事事关与镜剑灵的安危,我也不得不说出来,耽误大家一些时间。” 掌门很明显熟悉了这种故弄玄虚的论调,声音中甚至连催促的意思都没有了,“但说无妨。” “依照我的卜卦结果来看,与镜近日会有血光之灾。”纪九桐平静地说,她也深谙其中的套路,知道要先放一个爆炸性消息,吸引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掌门的声音里果然多出几分惊疑,“怎么回事?你详细说。” “根据卦象上看,死灵深渊对于与镜来说是个不详之地,一旦踏入此处,便是有死无生,最好此生都不要踏足。” 掌门还没说话,倒有个不明状况的武修长老乱入了进来,大声道,“九桐仙师近日修为大进,她的推演结果又从没出过错。我看,她所言非虚啊!” 一时间,大殿中沸沸扬扬都炸开了锅,一半的人都在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还有个人真情实感地赞叹道,“九桐仙师不用观测推演就能测定吉凶,真是好大的本领啊!”使纪九桐不由得怀疑他在嘲讽自己。 掌门咳嗽了一声,稳住了局面。她又开口讲话了,不过这一次却是对着与镜,“既然九桐仙师都已经这么说了,你还是听一听她的话吧,这几日就留在宗内,不要出去了。死灵深渊我会另外派人去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与镜的小命算是挽回了三分之一。纪九桐满意地想着,心情大好,还冲与镜笑了一笑,凑近道,“这可真不是我请的托。” 与镜的不满是写在脸上的,他也同样把身体侧转了过来。在两人交错的一瞬间,与镜冷冷道,“作为窥测天机的占星师,您会不会觉得这样做有点草率?” “不觉得呀。”纪九桐托着颊,无赖似的向他眨了眨右眼,“我是说真的哦,你即将命悬一线。” 第2章 先斩后奏 在与镜有关死灵深渊的提议被掌门驳回以后,此事便完全算是揭过了。除了纪九桐和与镜,大殿里压根没人把这当个大事,只觉得是开会时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很快,掌门便将一切事务都料理完毕了。新进弟子们也终于穿过了霞光万丈的山道,来到了大殿之中。 纪九桐和与镜之间的那道结界还是破碎着。纪九桐根本懒得去动一动手指把它修好,再者说来,这个结界又不是她打破的,就算要修,也该由与镜来修才对。可与镜也不动,而是正襟危坐望着大殿中央。于是,所有的席位都是小小的单人隔间,只有他们两个是双人套房。 双人套房就双人套房,宽敞。纪九桐很乐于接受现状,还小范围地扭了扭脖子,试图找一找原女主,只是大殿之中乌泱泱的一群人,她压根没找到。 “是在找认识的人吗?”与镜突兀地张口搭话了。九桐吃惊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于是,与镜便又不吭声了。 他不说话,纪九桐也当然不会主动和他答话,于是就只能继续听训。掌门的声音依旧一句句地在大殿中回响,她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无论是什么事情,总能叫她掰扯出一堆大道理来,只把纪九桐听得昏昏欲睡,连磕起瓜子来都没滋没味的。 约么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掌门才满意地停下了话头,宣布散会。自此之后,这帮新进弟子便算是入门了。 一宣布散会,众人顿时做鸟兽散,个个带着如蒙大赦的神情。纪九桐也赶忙从她那双人套房里爬起来,打算走出去。他们这掌门讲话总是一套一套的,动不动就能讲上一两个时辰,这谁顶得住啊。她暗中揉了揉腰,便想要驾云而去。 “等一下。”又是与镜。 “干什么?” “掌门向我传音入密,叫你立刻去见她。” 他骗人吧?纪九桐眉头一挑,“她要找我,为什么不直接传音入密给我?” 与镜也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他比纪九桐高出了一个头,明明还是一个少年样子,却显得那么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你当时正在打瞌睡,没听见。” 他又看了纪九桐一眼,径自唤来飞剑离去了。 纪九桐半信半疑,反复回忆原作里与镜到底有没有整人的爱好。直到大殿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才下定了决心,去找掌门杨昳谈话。 一进门,纪九桐便听见一个很端庄的声音在呼唤她,“九桐。” 在大殿里还好,现在私下见面还这么叫,不由让纪九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拉了拉衣袖,努力装出温柔的样子,“掌门。” “好了,不要再装了。”掌门大概也被恶心到了,立刻把遮挡在自己面前的结界给去掉了。结界消散,一个小女孩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掌门之位上,手里还抱着一只糖罐,“正常讲话。” 早说不就行了,互相恶心了一遭,又是何必呢。纪九桐一边说着,“好好好。”一边走上前去。 天盛宗这掌门名叫杨昳,无论是武功还是人品,都是个中翘楚,只是,她从小修了一门奇异的功夫,修术者随着境界的提升,会从幼童迅速成长为老者,又从老者倒修回婴孩,要这样来回九次,才算是神功大成。 截至目前为止,杨昳已经练了四个半轮回,现在正在进行从少女一步步缩回小豆芽的过程。即使她现在是个小豆芽,那也一点不妨碍她的威势,“纪九桐,我刚刚传音入密给你,你干嘛假装没听到?” “冤枉啊。你知道我不太精通这个术的。”纪九桐走上前去,从她糖罐里薅走了两颗糖,一气扔进嘴里,顺便还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恭祝掌门神功大成,又变矮了。” “没大没小。”掌门哼了一声,大度地宽恕了纪九桐的所作所为,她把糖罐搂的更紧了一些,道,“我问你,你今天在殿上说与镜身上会有一个血光之灾,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原书上明明白白,白纸黑字的写着呢。纪九桐恨不得指天对地发誓,道,“我夜观天象,望见东南方向有一颗小星……” “停停停。”掌门兴致缺缺地一摆手,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好罢,我知道了。与镜这孩子,真是让人操心。” “他比你大。无论是从实际年龄还是外表。”纪九桐嚼着糖,懒洋洋地提示道。 “那又怎么样?”掌门威仪不失,肃然道,“本宗自开宗以来,从没见过与镜那样的弟子。” 他的前身自然是与镜剑不假,但是与镜剑当年无坚不摧,风头无二,他的剑主也是个叱咤风云,雄霸一方的人物,不然,与镜剑也不会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宗的宗门圣物。可是,又有谁能想到,这圣物偏偏能修成人形了?这在历史上却是从没有过的,就算全知全能如掌门杨昳也是头一回见,不知道该怎么样处理这么一个难题。 最后,杨昳性子里那种稳定持重的个性又占了上风,她才勉强决定,把与镜当作一个寻常弟子一样放在十八个长老手下,轮流交养,间或教他一些为人的道理,武艺倒是不用,毕竟人家无师自通。 “当初,我们也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决定由你们来轮流教养他,这也是人人首肯的,对不对?” “是是是。”纪九桐道,“你既已做出了决定,又何必再这么犹豫呢?有些事情,上天都是定好的,会自然而然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的。” 就像与镜,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不管掌门用怎么样的方式保护他,不管他本人又是个怎么样的天纵奇才,他的结局……可能都是定好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纪九桐才要尝试改变这条路。 或许是听出了纪九桐声音里奇异的情绪,掌门一时沉默,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端着一种无比端庄,无比正派的声音说道,“九桐,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一般她用这种声音说话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好事。纪九桐的心砰砰直跳,道,“什么事啊?” 她讲出来的话果然是个晴天霹雳,“我把与镜派到你手下,你用占卜术好好看护他,好不好?” “不好,要看护你自己看护。”纪九桐吓了一跳果断回绝,“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知道的。” “他很好养的。”掌门赶紧从座上走下来,热情洋溢地介绍道,“我教你好了,你连吃的都不用给他,只要给他一个有灵脉的地方,他自己就能活,也不会碍着你什么。” 这话说的,搞得与镜跟个像个仙人掌似的,连浇水都不用。纪九桐不由反驳,“你搞搞清楚,他现在是个人哎。怎么可能就凭灵脉活下去啊。” “那你说该这么养?” 纪九桐刚想回话,忽觉不对,明智地闭紧了嘴巴,“我不说,你套我话。” 掌门被她的油盐不进惹恼了,“当初你明明已经答应过了。” 她是答应了,可是在纪九桐的潜意识,想也没想过看护与镜的责任会落在自己头上。毕竟,与镜是个众人皆知的大佬。她只要偶尔出手,救救大佬的命就可以了,要是日常和大佬牵扯到一起,她可没这个本事。纪九桐想着,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嘴上拒绝地更加坚定了,“不养,不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养。” “真的?” “真的。” 掌门看了看她,很忧郁地叹了口气,负手而立,以一个六岁小女孩的独有的忧愁目光望着天空,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纪九桐也不说话。大殿之中一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如此僵持了良久,纪九桐终于醒悟过来了,道,“你……你在拖时间。” “聪明。”掌门悠哉悠哉地说,“你再猜。” 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纪九桐带了点试探,道,“先斩后奏?” “太聪明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掌门转过身来,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来到你的沉星塘了。” 第3章 少女心 纪九桐愤愤辞别了杨昳,唤了朵云打算回家。一路飞,一路上心里反复思量地都是同一个问题,“她能不能退货?” 到底是掌门阴险,给她来了个送货上门。可是与镜这类人就该让个世外高人养着,再不济也是武学大家,怎么就会落在她头上呢? 话虽这么说,可当纪九桐远远地看见与镜等在石碑旁,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心里又涌上了些小小的同情,她从云头上跃下来,装作偶遇似的打了个招呼,“你在这里啊!” 与镜不答,略略抬起头,道,“这里就是沉星塘?” 人都到家门口了,总不成把他赶出来吧。纪九桐认命地叹了口气,挥手给他打了道灵印,道,“是啊,你进来吧。不必拘束,到这里就像到自己家一样。” 在来之前,与镜曾听说过很多关于沉星塘的传闻。整个天盛宗的人都对这地方赞不绝口,就算是讨厌纪九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沉星塘真有两下子。所以,与镜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看到一座灰扑扑的石头山,连只飞鸟都没有。 纪九桐一开始还带着些笑意呢,这么一来笑容也僵了。与镜道,“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这种楼盘广告还是不要打了,广告打多了一定会翻车。纪九桐呃呃了两声,脸上终于有点挂不住了,她拔高声音叫道,“小土豆!你给我出来!” 她连叫了两遍,荒山上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与镜道,“你在喊谁?” “我弟子。”纪九桐磨磨牙,笑道,“小土豆,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突然从地里面冒了出来,纪九桐上去一把提溜起他,似笑非笑道,“终于肯出来了?” 这小娃娃虽然是个人形,但以与镜的眼光自然看得出他不是个人,而是一只修为颇低的土豆精,与镜愣了愣,道,“这是什么?” 他以往所见的精怪都是翱翔九天的凤鸟,踏破山河的妖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种整日趴在土里晒太阳的软萌土豆小妖。 “我两百年前从山下捡回来的,没大名。”纪九桐答道,“小名叫小土豆,我给起的,好听吧?” 她又拍了拍那个小娃娃的脑袋,道,“这是与镜,以后和咱们住在一起,叫人。” 小土豆精在她手里晃了晃,嘴很甜地喊了一声,“哥哥好。” “瞎叫什么?”纪九桐道,她琢磨着与镜的年纪至少要比这只土豆大几百年,叫爷爷还差不多,叫什么哥哥。但若真的要让小土豆叫与镜爷爷,她又觉得实在是太好笑了点。 那只土豆精眨巴眨巴眼睛,道,“他长的很年轻呀。” 到底是个刚修成人形的小精怪,一点也不知道与镜剑这三个字象征的是怎么样的赫赫声名,只知道凭脸识人。纪九桐道,“好吧,你爱叫就这样叫吧,我是拿你没办法。” 与镜看着他们两个,依稀记得,有人教过自己,在和小孩子头一次见面的时候要释放善意,于是,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拿手指碰了碰那只小土豆精圆润白净的脸蛋。小土豆怯怯地看着他,突然一下子又缩进地洞里不见了。 “你吓着他啦。”纪九桐道,她见与镜很茫然,不由噗嗤一笑,“算了,让他长长世面也好。” 这么一笑,她的怒气也消散了不少,跑到小土豆缩回去的那个地洞边上,弯下腰对着里面叫道,“小土豆,小土豆,你把咱们沉星塘弄成这个样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前些日子给你的那颗上品灵石哪去了?” “上品灵石快用完啦。”地洞里传出小土豆细声细气的声音,“我想着师弟师妹们要来,灵石得省着点用,就把阵法关掉了。可是师尊你不领情,还怪我。” 想不到这土豆精还挺有节能意识,可以去评个环保节能先锋什么的,纪九桐被他逗笑了,“那现在灵石在什么地方?” 地洞里又没人讲话了,她喊了两遍,地洞里始终没传来声响。纪九桐终于恼了,扬言要刨地三尺把小土豆抓出来。此时,一颗发着微光的灵石骤然飞出来,砰的一下砸中了她的脑袋,纪九桐气极,道,“好你个小土豆,你最好这辈子都别从地里出来了。再让我看见你,小心我把你抽的满地找牙。” 一般的灵石都是由妖兽的内丹炼化而成的,或者由灵矿开采而来。因此,外表往往光滑可鉴,而这枚灵石的触感却十分粗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与镜把灵石抛给了她,道,“你的灵石。” “这玩意硬的很,砸的我痛死了。”纪九桐小声嘟囔着,接住了那颗灵石,“放心,我这就给你露一手,等着吧。” 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灵石转了转,随着她的一个响指,山河都开始变幻起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颗硕大的花树,枝条上开满了雪白的花朵。与镜倚在那颗花树下,抬着眼睛望着正在不断变换的一切,他知道这些都是纪九桐所构建出的幻术,可是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是无比的真实,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而那位施术者本人正躺在花树树干上,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手里拿这根细细的钓竿。 与镜情不自禁要伸出手,拂去纷纷而落的花瓣。在他的鼻间,甚至能闻见淡淡的花香,小土豆也从地里冒了出来,仰着头懵懵懂懂地看着,凑上前去嗅了嗅,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与镜轻轻往树干上打了一拳,令他吃惊的是,树身微颤,花瓣纷纷而下,幻象一点也没有被打散。纪九桐也从树顶俯下身来,带着笑意的黑瞳在繁花中若隐若现,“你是不是看到东西就要去打一打?” “你的幻术,很不错。” “谢谢。”纪九桐眨眨眼,“我知道。” “就是审美……”有点繁复。 “你懂什么。”纪九桐小声说,她从小就喜欢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又修习了幻术,自然要物尽其用,大搞形式主义,而与镜一看就是个实用主义。果不其然,这个剑灵一脸整那玩意干啥的直男神色,纪九桐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作势要把钓竿一送给他。但在钓竿递到与镜手里的一瞬间,它瞬间变成了一束风铃草, 与镜果然一惊,纪九桐笑得很开心,道,“见面礼。” 她刚使用灵石里的灵力将沉星塘重新布置完毕,就远远眺见一行人正歪歪扭扭地排着队,在往这儿走。一走到跟前,果然是上门来拜会她的新弟子不错了。 这些人统共约莫有几百位,向她行了个礼,齐声道,“九桐仙师。”随后,他们就都不说话了,而是垂着头等待着他们的这位师叔的教诲。 纪九桐道,“请起。”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寻着,很快便找到了那个目标——原书女主角。 倒不是说女主角长的有多么惊为天人,正相反,原书女主走的是心灵美的路线,长的远远不及她的姐姐漂亮。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姐姐正是原书中的恶毒女二担当。 现如今,这对姐妹之间的仇怨还远远没有那么深,更多的是小女孩家闹脾气。她们虽然站在一起,却都侧着头,一眼也不愿看向对方。因此在人群之中就显得格外明显。 在原书里,女主角拿的是相貌平平,唯有一双眼睛很动人的小白花配置,而她姐姐则是美艳傲慢的天之骄女,直到大结局,她们一个成了仙尊,另一个坠入魔界,还是斗来斗去,没有片刻的消停。 虽然在看书的时候纪九桐很喜欢那股狗血劲,但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她还真是满心不希望原著里的剧情一一上演,纪九桐摆出师叔的架子,朗声道,“你们既然入了天盛宗,前尘往事,就该一笔勾销才对。从今往后,你们要好好相处,一心修道,你们明白吗?” 这回声音也很齐,“是。” 希望如此。纪九桐叹了口气,依照惯例问了问他们的去向,有几个要去当药修了,有几个去当剑修,至于想修占星术的,照例一个都没有。 这种事就是强求不得的,纪九桐又勉励了他们几句话,突然想起还有个人没介绍。她赶紧一伸手,把小土豆抓了过来,道,“这是你们的……” 她勉强把小土豆这三个字给咽了,从“小土豆”这三个字中挑出了最像姓氏的一个字,道,“这是你们窦师兄,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们都可以来问窦师兄,不必客气。” 这土豆精半点没有师兄风范,冲他们羞答答地笑了一下,小圆脸上泛起几分不好意思,躲到树后边不讲话了。 该说的她都说的差不多了,也该让他们往下一处赶了,不然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纪九桐寻思着,却突然听到一众弟子中有人悄悄地问道,“这位是谁?” “笨蛋,这位既然也在沉星塘,那当然也是师兄啦。” 纪九桐从树上探出头来望了望,发现与镜正一脸漠然地和她对视着。 “这位不是师兄。”纪九桐依然倚在花树上,伸了伸手,介绍道,“这位是,额,我宗圣物,现在化作人形修行。” “与镜。” 又是这两个。带着隐隐的自信和凛冽的剑气。 也难怪,在他做剑的时候是天下第一大宗的圣物,染过多少血腥,做人的时候也是个天之骄子,如果他不去深渊,不被三大魔君围攻陨落,大概可以这么桀骜不驯的过一辈子吧? 纪九桐有一点唏嘘,眼看着那阵浩荡的剑气吹得花树上花瓣纷纷而落,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掂起一枚花瓣,一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自我介绍归自我介绍,你干啥把我花树给炸了? 第4章 青椒土豆丝 纪九桐躺在那颗秃头花树上,一时有点发愣。 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些小弟子们的眼神,发现大家对花树的逝去毫无缅怀之情,反倒对与镜有点小崇拜,顿时觉得仙生艰难,生活不易。她也懒得在这些小事身上较真,索性挥了挥手,给他们一人唤了朵小云过来,“去吧去吧,今天就到这里了。” 新弟子们一走,沉星塘里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纪九桐托着腮,在池塘边上钓了半天的鱼。她有些发愁,那么大一颗花树,现在成地中海了,会不会不大好看? 虽然地中海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这样一来,这颗花树就是修真界独一份了。 正胡思乱想着,她的鱼竿猛地向下一坠,纪九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看见与镜正站在树下,努力地幻化出一条银鱼,那鱼一跳到空中就消失了,化作了点点银色光点。 纪九桐一愣,在花树上伏低了身子,道,“怎么了?” “我是来问问你,我该住哪儿?”与镜的声音很轻,他正全心全意地指挥着那条银鱼游来游去,可那条小鱼不怎么听他指挥,一意孤行地往纪九桐的裙摆上撞,又碎成了一地星光。 “土豆没带你过去吗?”九桐很惊讶,“土豆这家伙,果然不靠谱。” “倒也不是没有带路。他走到一半,突然不见了。”与镜替那个土豆精正名。 “可能他怕生吧。”纪九桐叹了口气,随手把钓竿变成花枝插到了树上,一下子跳了下来,“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沉星塘浩瀚如海,犹如漫步在星空中一般。纪九桐一面走着,信手捏了颗银星下来替他们照路。她往一处灵力浓厚的地方点了点,道,“这可是我们这里灵气最富饶的一块灵脉,现在就给你了。” 这是纪九桐深思熟虑下的结果,她既然担当起了教养与镜的职责,就得把事情做好,不能让这么颗上好的幼苗会折在自己手里。她带着事业粉的期望,深沉道,“好好练功,不要荒废了自己的前途,明白吗?” “你不练吗?”与镜问出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纪九桐有心逗他一逗,“修习我这门术法,靠的是天地之间的感应,靠灵脉是庸人作为,没有用的。” 与镜认真地点了点头,把这个关于天人感应的知识点记在了心里,“那土豆呢?” “土豆是个地植,需要的是湿润的气候和温暖的泥土。”纪九桐越说越感觉扯的厉害了,“他对灵气的需求没有你大。总之,这地方就是归你了。别客气,你想要个什么风格的房子?” 与镜的需求就是没有需求。于是,纪九桐全面大包大揽,按照她自己的审美复制了一份院景。当然,做了些简化,去除了华而不实的漫天繁星和海浪声的背景音,出于最后的倔强,花树还是被她保留了下来,“你看这样好不好?” 与镜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看他的神色,很可能正在琢磨怎么拿那颗有三人合抱粗的巨型花树练剑。 纪九桐道,“不满意啊?是觉得这树的树干不够粗么?” “很好。”与镜这才回过神来,人们都说纪九桐办事古怪,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也不明白,这人长的这么仙气飘飘,办事是怎么做到如此脱线的。 纪九桐很满意,“安心住吧。” 毕竟与镜也不是仙人掌,浇浇水就能养好。她才不信掌门妹妹说的鬼话,丢一块灵脉给他自生自灭。 只是,小土豆怕与镜的事,还要解决一下。 小土豆是纪九桐在两百年前从妖兽口中拎出来的,这段情节颇具英雄救美的色彩,只是纪九桐非常确信原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土豆精,不过这样也好,土豆至少不会被剧情所掌控。纪九桐收了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做徒弟,又随手给他安了个浑名叫小土豆。 随着时间的推离,这颗土豆精是越长越通人性,尽管他还没分化出男女,却已经完全是个人形胖娃娃了。被别人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小土豆总会振振有词地说,“你见过土豆分男女吗?” “我只见过土豆发芽。”纪九桐总是这样回答,把小土豆弄得好生没趣,只能捂着自己的脑袋重申,“不要发芽,不要发芽。” 纪九桐很快在路边找到了正在晒太阳的小土豆,这小家伙就在土坑边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纪九桐。 “看我干嘛?”九桐问他,“你干嘛不带与镜去?” “我怕他。”小土豆把脑袋往回缩了点,斯斯艾艾地说,“我不敢……对不起。” 原来是与镜气势太过凌厉,吓到小孩子了。小土豆的胆子到底还是小了点,像纪九桐和与镜在双人包间里待了一个时辰,也是该开小差得开小差,该打瞌睡的打瞌睡,偶尔睁开一只眼睛看看,也不会觉得与镜很凶,大概也只会觉得他长得不错,就像道美人屏风一样,养眼。 小土豆仰起了头,“师尊,与镜大哥到底会在这里住多久?” 这个问题纪九桐不想回答,“不管他要住多久,他也总是咱们的客人。你要替师尊好好款待他,好不好?” “不对不对。”小土豆反驳道,“他不是客人。掌门姑姑说了,与镜要在咱们这里住至少一百年,哪有客人会在别人家里借宿一百年?” 这小孩脑袋里的歪理怎么一套接一套的?纪九桐纳闷的弹了弹他的脑瓜,再一次重申道,“你以后要和与镜和睦相处,明白吗?” 说到这里,她又感觉自己语气太重了,“要让与镜感到家的温馨,懂不懂?”“ “师尊不喜欢我了。”小土豆被劈头盖脸一顿训,当下不开心了,拿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的,“师尊,你为什么为了他吼我?” 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呢?纪九桐哭笑不得,斥道,“再瞎说,我今晚就用你做一道青椒土豆丝!” 小土豆尖叫一声,再一次缩进了地里。 对于一只土豆精来说,缩进地里是他们表达惊慌的一种形式。这同样也使纪九桐感觉到,与镜和小土豆的和解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当然,这个时候,她绝口不提自己添出的乱子。第二天一早上,纪九桐又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踩着一朵祥云直奔山头,想再观察观察两人的动向。 一进去,纪九桐就呆住了。与镜正身板挺直地坐在屋子里面,手边摊着一册书卷。小土豆捧着一卷书卷站在旁边,头上还顶着一沓薄册子,念的那叫一个声气响亮,气吞山河。纪九桐倚在门边欣赏着这副奇景,听土豆抑扬顿挫地背了一段书,才打了个哈欠,评价道,“你们……相处的还挺好。” 与镜这才看向她,他对小土豆说了一声“你自己念。”起身跟着纪九桐走出门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以前他死活都不愿意背这个,一骂就哭,我气都要气死了。” “就那样。”与镜道,“我答应他背一篇东西,就教他一式剑术来着,他记性不错。” 土豆记性是不错,只是耍起赖来就是个混世魔王,现在。纪九桐在心里腹诽了一番,觉得这小子怎么如此没骨气,几式剑术就把他击溃了,“这个……剑术是怎么样的剑术,我能学么?” 与镜凝神看了她一会,目光很严肃,让纪九桐生出种要被收为关门弟子的错觉。良久,他才缓缓地开了口,“你也想学?” 那当然,到时候,就算与镜某天又脑子一抽跑去,她也可以拳打深渊仙物,脚踢三大魔君,把与镜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也算又提供了一重保障。虽然她是个连传音入密都要凭运气接收的超级偏科生,但偏科生也是有尊严的。 “你也别觉得吃亏。”见与镜依然没有表态,纪九桐立刻决定加大筹码,“这样吧,我也很公平,你每教我一招,我也教你一招,怎么样?” 与镜脸上好像一闪而过一丝笑容,“那……幻术如何?” “幻术不行。”纪九桐立马反悔,“这种独家秘方,看家本事当然是教给我徒弟啊。你又不是我徒弟,又不叫我师尊,不教不教。” 她又想了想,心里立刻浮起了一个坏点子,“那你叫我一声师尊,我就教你。” 与镜怎么肯吃这样的大亏,一声也不吭,只拿他惯用的眼神凶纪九桐。 纪九桐只好给自己台阶下,“那没办法了,我收徒也只收像我家小土豆一样有根骨的小孩。” 这话与镜可不爱听,他活了几百岁,碰上的人有说他不会做人的,也有说他没有感情的,可是从没人说过他没有根骨。他立刻以剑灵所独有的脑回路想到,纪九桐让他“别想别的,好好练功”,又把整个沉星塘最富灵气的那块地让给他,竟然可能是出自扶贫。 这个发现弄得与镜很生气,当下,板着脸问道,“我没有根骨吗?” 回答很无厘头:“你不是小孩。” 第5章 灵花 拉锯到最后,纪九桐最后以三招剑术换一式幻术完成了交易。因为没有先例,所以她也没办法自己是赔是赚,“这事就这样说定了。” “我知道了。”与镜道。他顿了顿,又说话了,“你是想和他一起学,还是……” 纪九桐往窗子里一望,正好抓到小土豆放下了书卷,偷偷伸手去玩桌子上的小摆设。她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以后有空再说吧。你先看着他,让他好好背书,等他把这一课背完了,就叫他来找我。” “其实现在就可以。”与镜说着,就想走回去叫小土豆,被纪九桐制止了,“现在还是让他好好读书吧。” 与镜点了点头,自己一个人走了回去。纪九桐隔着窗子看见小土豆顿时直起腰板,摇头晃脑起来,心里觉得很好笑。她哼了两句歌,转身往来处走去。 理论上来说,教给与镜几招幻术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与镜的存活率,只是到底该教那个招式还需要再斟酌斟酌。纪九桐琢磨了半天,还是没得出结论,于是本着因材施教的原则,打算去明月谷弄朵灵花回来给他测一测。 明月谷的主人叫何明月,是个个性温柔,行事大气的男修士,也是原女主的师父。他所居住的山谷里漫山遍野都开着一种五瓣小花,只要滴一滴血在上面,便能测出一个人的天赋所在。所以,每一次天盛宗招收新弟子,都至少从明月谷里拉出五车的小花。 纪九桐唤了朵小云,低调地掩去了周身灵光,一路畅通无阻,直奔明月谷中。刚到谷口,她便掐了个字诀,往自己脸上一拍,这才整一整衣衫,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这是纪九桐常用的一个小化身,一眼望上去就是个灵力低微的花妖。 小花妖提着篮子,慢吞吞地进了谷。她早知道那种五瓣小花长在哪里,是以毫不犹豫,直奔目的地。到了花圃边,纪九桐仔细观察了一番,很遗憾地看见了那个她不想看见的人。 原女主燕云秋穿着件宽松的衫子,正在检查花圃旁边的阵法。她样子认真,一丝不苟,小花妖在旁边盯了一会,硬是没找到她开小差的机会。 以纪九桐的功力,自然可以轻松地从原女主眼皮子底下摘走小花。只是她不知道哪一种是专测幻术的,才一直躲在山坡底下按兵不动。 “要不干脆摘一整把回去吧?这么多,总该有一朵是对的。” 纪九桐正这么想着,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有个人从山坡那头走了下来,燕云秋一见这人很明显地一愣,站起身来,道,“姐姐。” 她姐姐燕君秋却没有这样的和颜悦色,只硬梆梆道,“我来拿一些东西。” 对于这个燕君秋,纪九桐的印象已经不太深刻了,只记得她脾气很差,是个不折不扣的暴躁老姐。眼看□□味这么浓,纪九桐又往山坡下面缩了缩,想要看戏。 这头,燕君秋已经掷给了女主一个灵简,“咱们峰要的东西都在那上面了,你打开看吧。动作快一点。” 按天盛宗的规矩,入门弟子所用的灵花只能显示出他们大致的天赋走向,譬如适宜做剑修,或适宜修占星术之类的,并不细致。新弟子们以此大致分了类,才能分头拜入各长老门下。 在这些弟子之中,往往以武修最多,其余的数量就要少一些了。至于那些特殊的术,甚至可能一个都没有。像纪九桐等了三百年,都没有等来一个适宜修占星术的苗子。 在用灵花做了大致分类以后,要想知道的更详细,就必须再用不同种类的灵花进行测试。一般来说,这个过程是长老们自己安排时间进行的,会根据弟子的情况,写下灵简,派人来明月谷讨要。很明显,燕君秋就是这么个传信使者。 燕云秋一把接住了灵简。她低垂着眉目,手指用力,将灵简捏碎了。一行行字顿时出现在空中,纪九桐眯着眼睛,瞧来瞧去,总算在其中勉强看到了“幻术”这两个字,登时大喜。 灵简是捏碎了,可燕云秋却始终没有动手摘花,她的手依旧笼在袖笼里,语气放的淡淡的,“姐姐,你不必对我这么吆三喝四的。” 在原书里,这位女主角虽然是朵小白花,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被别人欺负的,自然还是会反抗两下的。这种绵里藏针的个性纪九桐看书时就挺有体会,现在一看,果然是不假的。她摸了摸下巴,又突然想起,原著里女主和女二的第一次争吵,就是发生在明月谷的这片花圃之中。 “吆三喝四?”她姐姐冷笑了一声,“我怎么敢。要是知道管这件事的人是你,我不会来。” “那你现在可以回去。” 得,这俩人又开始用过家家的口气拌嘴了,把纪九桐那日苦口婆心说的话都当成了废话。纪九桐也真是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个人一见面就要吵架,根本无法好好地说上两句话?难道是作者为了水字数不成? “你既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你。”那个担着恶毒女二名头的姐姐又说话了,“那你就赶快把事情办完吧,这是公事。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见。” 两不相见是不可能的。纪九桐悄悄地在心里说到,原书几千多章剧情,有一半还得靠你撑呢。 但是,女主显然对这些事完全不知情。燕云秋又垂下了眼帘,快速开始捻花,她动作很快,也很利索,很快就将一篮子花摘好了,“你师父要的花我都摘好了,每一种都多出了两朵做后备。你如果信不过,可以在这里点点,离开了明月谷,出了什么事,我可不再负责了。” 这姑娘做事还挺细致。纪九桐早就着意观察了她摘花放花时的次序,确认了自己要的小花所在的位置。 接下来的事情做起来就容易了不少,纪九桐坏心眼地一笑,不顾争执不休的两个女孩,扬手就唤来了一道清风,吹得千百朵灵花随风而倒。 她又伸手往前一探,指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了一朵小花来。纪九桐满意地一点头,提着那只空花篮,转身就走,却险些撞上了一个人。 这一刻,纪九桐还是久违地感到了尴尬。虽然明月谷里的测试灵花一向是不限量供给,但是现在自己这番动作很明显就不像在干好事。所幸自己现在还是花妖的模样,应该叫人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她低了低头,绕了个弯就想走。 背景一片安静,纪九桐甚至还能隐隐听到山坡上传来女主角冷静的声音,“你拿着,你走。” 这样就很好,大家都装作无事发生。只要她再向前奔出三步…… 可惜,天不遂人愿。“站住。”一个声音说,“你要干什么去?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一听这个声音,纪九桐立刻震惊地转过了头来,连假装自己是小花妖都忘了。 “与镜?”她惊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你跟踪我?” “谁跟踪你了?”与镜面色不善,对她的用词又一次的感到不满。他上前了几步,走到了九桐的面前,说,“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们?” “也没什么,小姑娘闹脾气呢。”纪九桐见山坡上燕云秋好像要转过头来,赶紧拉着他的袖子往前走了几步,“走,走,咱们到别的地方说去,别让她们发现了。” 与镜任由九桐把自己拉了几步,他的注意力目前全都集中在纪九桐的脸上,这个剑灵很迷惑,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上古名剑的敏锐程度果然不一般。纪九桐用这个花妖化身用了这么长时间,可没几个人能在第一眼就能识破她。纪九桐挥手将罩在自己身上的幻术一下子撤去了,把灵花随手往他手里一塞,“别管了,必要的伪装而已。快点,你去测一测,看看你适合什么类型的。” 与镜把花朵抓在手里,他还是对化身术感到很新奇,因而只随口说,“你随便教我几招就是了。” “好啦,我自然有我的主张。”纪九桐道,“教什么我说了算,不会让你吃亏的。” 重新变回占星长老,她话语里的底气也足了不少,好像已经默认把前面的事一笔抹去了。纪九桐正正经经地说,“快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与镜把那小花转了转,道,“何明月来沉星塘了。他说他想见你。” 第6章 狗尾巴草精 何明月向来与纪九桐一点交集都没有,怎么今天突然起了念头,要到沉星塘来? 纪九桐若有所思,问道,“他有没有说有什么事?” “没有。”与镜道,“他只说了要见你。” 好吧,搞这么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纪九桐点了点头,不再继续问了,唤了朵云就往回赶。 一进门,何明月就已经眉目含笑的坐在那里了,“九桐仙师,好久不见了。” “何道友。”纪九桐走到了屋内,示意小土豆奉茶,小土豆赶紧从屏风后头跑了出来,踮着脚把茶盏端到了桌上,充满好奇地看着这个客人。 纪九桐道:“刚刚在处理一些私事,见笑了。这是沉星塘新养出来的茶,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何明月笑了笑,喝了一口茶,还俯下身来摸了摸小土豆的头,“转眼间都这么大了。” 像小土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整个天盛宗都找不出几个,所以各个长老们看到他,总要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脸以表示亲昵。小土豆猝不及防被拍了两下,本来又想逃,可见何明月笑容亲切,好像没有恶意,就站在原地,木桩子似的不吭声了。 “性子还是那样,没变。”纪九桐笑笑,和何明月客套了一番,道,“何道友此来是有什么事?” “听说掌门让与镜到你这儿来住,我就过来看看。”何明月道,“看起来,你们相处的还不错。” 纪九桐这才想起来,与镜之前是住在明月谷的。她笑了两声,道,“那当然啦,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何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前掌门和我说起这个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性格不会太和。现在见万事安好,也就放心了。” 原来这个安排是掌门蓄意已久,纪九桐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掌门也真是的,偏偏要把与镜送到我这来。” “这几日各位长老都忙着张罗新弟子的事,每个都忙的脚不沾地的,也就你这有几分清闲了。你就多担待担待吧。”何明月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乾坤袋来,“纪道友,与镜这次离开明月谷,我该送他一份临别礼物。可刚刚见他,他推辞了,只好请你替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纪九桐明白与镜刚刚为什么这么含糊其辞了。她望着那只袋子,很想用灵识进去扫荡一番,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何明月亲自送来。可是这个举动太不道德,纪九桐只好压下了自己这份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装作风轻云淡道,“知道了,我会转交给他的。” 她把那个乾坤袋往手里颠颠,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哎,何道友,与镜既然在你们明月谷住了那么多年,那你一定对他的喜好很了解啦?” “也可以这么说吧。”何明月道。 “那你不如告诉我,他有什么喜欢的,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纪九桐果断向这个好脾气的修道者讨要着攻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做事不大寻常路,万一有什么事冒犯到与镜,那不是很糟糕吗?” 这个借口说服了何明月。他本来就是个老父亲式的人物,和掌门所主张的那种粗犷散养法完全不同。于是,何明月长篇大论,事无巨细地和纪九桐说开了,听得纪九桐连连点头,直在心里感慨与镜这哪里是株仙人掌,分明是朵富贵花么。说着说着,何明月又想起一件事,“噢对了,与镜这几天有些要晋级的征兆。你注意留心着点。” 按天盛宗的规矩,凡是步入下一个境界的弟子,都会由自己师父带去藏书阁,在阁子里选些适宜自己修炼的功法,以示鼓励。与镜虽然没有师父,也不大需要藏书阁中的功法,可这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这桩事务便当仁不让地落到了纪九桐的身上。 “明白了,明白了。”纪九桐连连应是,天可怜见,她本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这几日却天天得往外跑。九桐看着正认真嘱咐自己的何明月,原本想向他提一嘴燕云秋这个天命女主角,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原书前半段剧情还算平淡,要是再肆意乱改,她怕自己连那么点先知光环都要失去了。 一席话也说完了,何明月便起身告辞。纪九桐还有些意犹未尽,“难得来着一趟,还没说两句话就要走?” “还要回去看看我的那些新弟子们呢。”何明月推辞道,“纪道友有空可以明月谷看看。” 人家已经这么说了,纪九桐也不便继续挽留。她送何明月出了门,看着他御风而去,正想回屋,却用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在花树后面探头探脑,不由笑了笑,道,“躲什么,出来。” 小土豆从树后伸出半个身子,用极小的声音喊了一声,“师尊。” “今天这茶砌得不错,总算没有把自己烫到了。”纪九桐拉着他进了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示意小土豆过来坐,“刚刚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书背完了?你背不出来,与镜没打你手心吧?” “我今天背的很快。”小土豆有点不服气地说,“师尊,与镜哥哥怎么没有回来?我还等着他教我剑术呢。” 这么快就倒戈,假以时日那还了得。纪九桐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你昨天不是还很讨厌他么?今天起来又转了风向?土豆,其实你原身是棵狗尾巴草吧。” “我不是狗尾巴草精!”小土豆突蒙奇耻大辱,很当真,把小脸绷得很紧,“与镜哥哥对我很好啊。” “呸呸呸。”纪九桐逗他,“明明是你背点书都不肯,还一定要人家教你剑术。” “是与镜哥哥先来找我的!”小土豆反驳,“他一早上就过来找我,让我好好读书,也让我不要怕他。” 居然是与镜先来找小土豆的?纪九桐有些奇怪,“那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他还说……只要我好好学,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还让我以后听师尊的话。” 纪九桐一向坚信,一份良好关系的建立需要双方的努力。现在,她至少会知道,与镜并不讨厌沉星塘了。纪九桐不由笑了笑,“那你就跟着他好好学。单论剑术,你师尊我也比不过他。” “师尊,他是不是弄坏了咱们的花树,不好意思啊?” 不会吧?与镜居然也会在乎这些小事?纪九桐一愣,随手摸了摸小土豆的头,道,“不是的,就算他弄坏了花树,师尊也可以再修。现在是……现在是师尊自己喜欢这个造型的。” 小土豆噢了一声,脸上依然带着似懂非懂的神情。 第7章 灵丹 在此之后,他们也算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几日。纪九桐依照往日的习惯,把自己闭在洞府里,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她之前和与镜说“修我这门功夫不需要灵脉”,并不是骗人。占星术很讲究机缘,时机未到,修为很难有质的突破。 纪九桐练了几日,始终进不去那种玄妙的状态,心里有些烦了,偷偷跑到花树上去钓鱼。 她还没偷一会懒,鱼线就突然被什么东西拉了两下,纪九桐又探出一个脑袋来,望向花树底下,“干什么?” “我要去藏书阁了。”与镜道。纪九桐感觉他的气势更为收敛,像刚出世的利剑正在随着时光而一步步沉淀下锋芒。她哦了一声,正想缩回去,突然感觉不对,翻身从树上跃了下来,“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归这么说,与镜还是等着纪九桐拿上了东西,两人一道往藏书阁赶去。 藏书阁位于天盛宗大广场的西侧,是一栋高耸入云的阁子。大广场占地面积极大,气势也非常的恢宏。现在新弟子进门,大广场上人来人往,活像大学迎新时的场面。 纪九桐混入了人群之中,见与镜神色有些茫然,就凑过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还没想好要选哪部功法么?” “没想好。”与镜实话实说道,“好像都对我没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倘若能上第八,第九层,那还有可能挑到一些有用的。” “再去仔细看看,说不定有中意的。”纪九桐宽慰他。 藏书阁的规矩是很严苛的,每要上一层就要一只守层灵兽搏斗,胜者才能继续往上走。可是,就算是这样,没有功劳的弟子也最多只能走到第五层。想要再往上观摩更高深的功法,就得拿着掌门的特许令进去。 以与镜的实力,守层灵兽应该不在话下,局限他的也只是层数。只能祝愿他在第五层淘到心仪的功法了。纪九桐按照惯例,嘱咐了与镜要谨慎细心,量力而行。这话要是让师父对弟子说,那就是情有可原,可以她目前的状况,却是怎么说怎么奇怪。 与镜却听得很认真,站在那里连连点头,还问纪九桐,“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纪九桐直接把他推进了藏书阁的大门,这才转身往广场东边走。 她弯弯曲曲在建筑中绕了几圈,很快地钻进了一扇小门里,往空无一人的柜台上拍了两掌,道,“梁行云,出来!” 那年久失修的柜台被她拍了两掌,依然十分坚强,没有散架的迹象。柜台后面伸出一只手来,有气无力地抓着一只乾坤袋,“一人份。全在这里面了,你自己点点吧。” 这是天盛宗用来领资源的地方,什么灵丹灵石,都在这里领。运气好的话,还有稀有的灵草灵果拿。纪九桐用灵识进去探了探,还算满意,“东西成色还行,但我要拿三人份。” “你的声音听着有一点耳熟……我不大喜欢。”那个声音有气无力地抱怨着。在一阵翻找声之后,又有一个更大的乾坤袋被甩了上来,“三人份。拿上赶快走人。” 沉星塘三口人一年的资源都在这里头了。纪九桐把乾坤袋往怀里一收,本来拔腿就想走,最后还是问了一句,“梁行云,你怎么啦?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她这句话一出,柜台后边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很快,又伸出了一个娃娃脸少年人的脑袋,“纪九桐?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眼前这人叫梁行云,外号就叫仓管。天盛宗大小资源,出库入库,都要他过目。只是此人脑袋虽然机敏,嘴巴却毒,一天到晚对谁都没好声气,因此很不受大家待见。果然,梁行云道,“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来了?” “公事而已。”纪九桐自有办法制住这位梁仓管,因此似笑非笑道,“倒是你这么没精打采的,是稀事。” “和你没什么关系,别笑了。”梁行云眨了眨眼睛,他又弯腰在柜台上摸出了一个淡绿色光点,强行塞在纪九桐手里,“这东西你也拿着,拿上东西赶快走。” “去你的。”纪九桐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一看却发现是个天盛宗发布的任务,还是普通级别的,当即反手就给塞回去了,“仓管你少玩强买强卖这一套。” 天盛宗时常会发布任务让门下弟子去做,这些任务分为赤黄绿白四个级别。绿色的任务级别也就比抓猫逗狗高一点,也难怪纪九桐不乐意了,“不带你这样的,我要向掌门告状。” “你去告吧。掌门已经闭关了,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的。”梁行云没精打采地说,“买一送一,感谢惠顾啊。” 纪九桐探了探里面的内容,发现是个组五人小队去找木系灵植“日月昙”的任务。这任务内容普通不说,执行地点还贼远,“您自己用吧,我无福消受。”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梁行云一把把那个小光点拍在桌上,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指指纪九桐,“日月昙哎,那么温和好用又稀有的灵植,现在地点都替你标出来了,你还嫌远。懒死你算了。” “注意措辞啊。”纪九桐当即指出,“又想坐瀑布顶上看星星了?” 梁行云平生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只有一点,恐高。偏偏纪九桐的幻术能完美再现这份恐惧,所以梁行云对她一向多了几分客气,“不敢,不敢。” 他把玩着那个淡绿色的光点,幽幽道,“你摘下那个日月昙不挺好的吗?正好你家小土豆的根基还没有打牢,用日月昙炼一味药给他补补,把寒毒根除。这不是事半功倍吗?” 一不留神,梁行云的口头禅险些又蹦出来了,“笨呐。” 这事纪九桐倒没想到。她当年从一只水系妖兽口中救下遍体鳞伤的小土豆,花了好大力气才保住了这只土豆精的命。只是,外伤都已经治好了,妖兽齿间的寒毒却始终难以根除。如今听梁行云说日月昙可以将小土豆体内的寒毒根除,不由心里一喜。 当下,纪九桐也不计较梁行云说她蠢的事了,一伸手把那淡绿色的光点抄在手里,“谢了,你是大好人,以后报答你。” 这回她走得那叫一个快,直到纪九桐都走出两条街了,梁行云才慢慢从柜面上直起身子,“嘁”了一声。 纪九桐心里高兴,当下决定去藏书阁门口等与镜。她抄了条小路,心情颇为愉悦地信步而去,还没拐过三个弯,便撞上了一起恶□□件。 路的一头是几个穿着真武门衣衫的弟子,另一边却只有一个手持短剑,貌美如花的青年姑娘,正是那个女二燕君秋。她双眉斜斜地飞起,丹凤眼中寒意逼人,偏偏面容生的极为娇艳,手中短剑清寒若霜,“我不服!” 真武门是天盛宗各脉之中风气最为彪悍,也最为尚武的一脉,他们一脉不干别的事,专出脾气大的不行的武修。门内风气隐隐有信奉弱肉强食一派,流血事件也时有发生。 “君秋师妹,你初来乍到,手里捏着那几枚灵丹也没什么用。”为首一名真武门弟子道,“我劝你还是识相点,把灵丹交出来吧。不然……” 原来是为了这事,纪九桐心下了然。真武门内部崇尚实力,对资源抢夺的态度放的也很宽。老派弟子为了提升实力,往往会要求新入门弟子上交一些灵丹,以做修炼之用。 灵丹本来是按弟子们的品阶下发的,按燕君秋的品阶,本来应该分到一百枚灵丹。新弟子们有些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有些害怕师兄师姐的威势,给了也就给了,岂料到今天冒出来燕君秋这个不服软的刺头。 燕君秋在原著里就以暴躁老姐著称,性格特征就是直率,冷酷,还有讨厌她妹妹。真武门的风气加剧了她性格中的某个部分,使这个颜若春花,性如爆炭的女孩逐渐成长得更加慕强和无情。 这个剧情纪九桐并没有记得在原书中出现过,想来是因为原书的视角一直是跟着女主走的,不会关心一个女配的心路历程。 她叹息一声,眼见场面一触即发,真武门弟子的长剑都快刺到燕君秋身上了,当即将袍袖一挥,将他的长剑震飞了。纪九桐施了个仙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才从暗处缓缓走出,道,“你的剑该对着外敌,而不是你同门师妹。”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纪九桐一时兴起。她虽然不敢从剧情主线这边下手,直接干涉女主,却可以对书中的暗线进行一波操作。毕竟,如果女二燕君秋不黑化成魔界女君,剧情的各种曲折能少掉一大半。 那弟子难掩惊色,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大驾光临?” 纪九桐做这种世外高人和事佬也不是第一次,虽然她一向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治标不治本,“勿要在天盛宗大广场上放肆,叫人小看了你们真武门。” “师兄,前辈叫你不要为了这区区一百枚仙丹和我过不去呢。”燕君秋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冷笑。她虽然已经把短剑收了起来,眼里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一百仙丹的确是小事,既然前辈都已经这么说了……”话已至此,那名真武门弟子已经无法再强逼燕君秋交出灵丹了,他恨恨地往燕君秋那里扫了一眼,不甘不愿道,“我与燕师妹便不再相争了。” 看他的神情,纪九桐就知道他一定会在之后暗中报复燕君秋。她眉头一皱,正欲说话,却突然听见燕君秋开口了。 “既然一百仙丹是个小事,那师兄又何必作出这副不甘心的样子?我看师兄这么不甘心,实在可怜,不如给师兄这个机会,请师兄和我结个赌约好了。”燕君秋笑道,“赌注……翻五倍。五百仙丹,如何? “赌什么?”五百仙丹数目不算大,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 “比武啊。身在真武门,师兄你还想比什么啊。”燕君秋的笑容很冷,和她妍丽的面孔一点也不相衬。她沉沉地,不无讽刺说道,“其实我本来还想押一千仙丹的,担心师兄你出不起啊。” “你有这份心气,我欣赏你。”这女二有几分气度,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无脑恶毒女二。纪九桐不由称赞了她一句,又向着另一名弟子道,“你呢?你有胆子在天盛宗广场上勒索,没胆子接下你师妹的赌约吗?” 不是她替燕君秋拉仇恨,以这些剧情人物的晋级速度,燕君秋不出半年就能堂堂正正地击败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炮灰。 见那人也同样阴沉着脸,点了点头。燕君秋才露出满意的神情,对着纪九桐道,“还请前辈替我们做个公证。” 这就是要结契的意思。纪九桐莫名有些摩拳擦掌地兴奋,很快就将契约写好了,向着两边道,“一年之后,承天台上……” “一年太长了,前辈。”燕君秋道,“三个月。请前辈以三个月为期限。” 虽然事先知道燕君秋是个戏份颇中的剧情人物,可是三个月时间未免也太短了。要知道,三个月对于修士们来说往往如同弹指一挥间,在三个月内,燕君秋大概只能摸到个修仙的门槛。纪九桐一顿,“三个月?” “三个月。” 妹妹,你这么自信,是不是把剧本拿成了隔壁某点男主的剧本啊。 依言结完了契约,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真武门小炮灰带着他的小弟们,骂骂咧咧地走了。燕君秋却没有急着走,“多谢前辈为君秋解围,” “你勇气可嘉,只是三个月时间未免太短了一些。”纪九桐还是觉得这事不可靠,只劝道,“若想提升修为,你可以去藏书阁多读几本武技,在那里有很多基础武技可以修的。” “这个,君秋自有办法,前辈不必担心。”燕君秋淡淡地说道,“还有,前辈,藏书阁虽好,可是现在已经进不去了。我听说那里出了大事,长老出手,将我们都赶了出来。 纪九桐一下子愣住了。她向着西方极目遥望,只见整座藏书阁已经被一层淡蓝色的光罩笼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冲破了高耸的楼阁一角,直上云霄。 第8章 藏书阁 在距离藏书阁十米之外的地方,有一道淡蓝色气罩从天而降,阻止了所有的人进入。 在气罩旁,早已围了一大群普通弟子,对着藏书阁指指点点,面露焦急之色。纪九桐好不容易才从人群挤了进来,顺手拍拍最内圈弟子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那弟子神色惊慌,“我一开始还在第二层选着书,突然藏书阁就整个的开始摇晃,就好像要塌了一样。守阁长老让所有人都统统从藏书阁里出来,我就跑出来了。” 说了等于没说,纪九桐又把目光投向了光幕之外一位身穿白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守阁长老,不知藏书阁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名思义,守阁长老就是奉命看守藏书阁的人,他一边结着术式,向光罩之中持续输入灵力,一边淡淡地丢下了四个字,“灵兽暴动。” 这么一来,纪九桐所见的那缕妖气便有了解释。她问道,“可要帮忙?” “仍有一批弟子停留在阁内。” “明白了,我会带他们出来的。”纪九桐道,她虽然在平日里和这个行事古板的守阁长老颇不对付,关键时刻也是分的清楚轻重的。见那中年人微微地点了点头,当下挥袖,在蓝色光罩划下了一条口子,纪九桐轻轻巧巧地跃进了藏书阁的大门。 刚一进门,纪九桐就不免吃了一惊。 从前的藏书阁她也是来过的,可如今所见的藏书阁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日光从窗口透过来,扭曲出怪异的光影,无数的典籍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 纪九桐踮起脚,从空中取了一册书下来,拿袖子掸了掸封面上的尘土,又翻了翻里面的内容。 书还是原来那本,没有什么两样。纪九桐随手一抛,慢慢地往前走去。整个藏书阁的一楼安静的可怕,就连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 守阁人不是说里面有一批弟子吗?怎么不见身影? 一片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絮絮地叨个没完,“三十灵丹,三十灵丹。” 纪九桐被吓了一跳,随后哑然失笑。她几步走上前去,拨开了那只倒在地上的架子,一只小鼎当即盘旋着飞了起来,仍一闪一闪地叫着,“三十灵丹,三十灵丹。” 那是本该放在藏书阁大门口的器灵,进出的弟子都要往里面交一把灵丹,以作修炼之用,现下,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到这里来了。纪九桐被吵得很烦,随手丢了一把灵丹,想堵住它那喋喋不休的嘴。 那小鼎终于安静了,满意地在半空中转着圈。 纪九桐又看了看整个藏书阁一楼,没理出个头绪来。她过去敲了小鼎一下,道,“鼎灵,这儿的人都到哪去了?” 小鼎很人性化的愣了愣,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声线稚嫩,“都跑了,都跑了。” “去哪儿了?” “有些人出去了,有些人上楼了。”小鼎在纪九桐眼前飞来飞去,没半刻消停。 “别飞了。”纪九桐被这小东西闹得头大,伸手过去在它肚子上呵了几下痒痒,“告诉我,这一楼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别人吗?” 鼎灵被逗的咯咯直笑,“没有了,一个人都没有了!别挠了,别挠了!” 一个人都没有了,也就是说那些弟子们统统上楼去了。但是连这一楼的守层灵兽都消失了,又是因为什么呢?守阁人所说的“灵兽暴动”指的就是眼下这个局面吗? “小鼎,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守层灵兽们都去哪儿?”纪九桐心里思量着,故作威胁道,“快说,不说我可要再挠你了。” “坏女人!”鼎灵气的打了两三个旋,“你若再敢挠本鼎,本鼎便一辈子都不告诉你灵兽的消息!” 看来这个小家伙知道的事情还不少。纪九桐一把把它捉住,一阵敲打,鼎灵才不情不愿地吐露出实情。 据它所言,只有二层的灵兽还在原地,其余的灵兽全都不见了,至于去哪里了,它一只鼎也不知道。 纪九桐总算松开了手,她一边沉吟着,一边往楼梯口走。途中偶然有几缕激荡的妖气冲了下来,都被她随手击碎了。 很快地,她便走上了藏书阁的第二层,来到了灵兽惯常待的水池边。 二层守层灵兽个性温和,很少为难弟子们,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它,平日里没什么事也要跑到二楼来陪它说说话。纪九桐坐在水池边,呼唤了两声,果真见到一条金灿灿的鲤鱼精扑腾了一下,浮上了水面。 “你受伤了。”它一翻到水面上,便也带来了血腥气,纪九桐赶紧伸手打出了一道灵力助它稳定伤势,“是谁伤的你?” 金鲤鱼在她手下温顺地躺着,一动不动,连尾巴都不动一下。纪九桐道,“你们之中的一个化作邪妖了,是不是?” 所谓邪妖,便是以人的血肉精元为食,不再以山河草木之精华修炼了。纪九桐认为是有一只守层灵兽堕入邪妖,才会有今日的藏书阁之变。 “好大一只妖,好一只大妖。”金鲤鱼翻了个身,低声说道,“我挡不住它。你快逃命去吧……” “我不会逃命的。”纪九桐知道这灵兽年事已高,指不定把她当成了哪个修为尚浅的小弟子,“我是来救人的。” “救人……救人……”那金鲤嘀咕着,无力地翻了一个身,沉到了水池深处。任凭纪九桐怎么呼唤它都不在现身了。 好吧,那就让她单刷整座藏书阁吧。没办法,现阶段她得知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纪九桐迟迟无法进入剧情模式,于是便做好了暴力推图的准备。 在她走到第四层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在那些黑暗中的架子中,依稀有人影晃动,有人叫道,“这位师妹!” 那是一个非常温柔明亮的女声,听了便叫人心情愉快。纪九桐转眼望去,只见一位绿衣女修正站在书柜边,冲自己不断地招手,“师妹,你听我说。藏书阁中现在情况复杂,切莫要单打独斗。你要不要到我们这边来,也好有个商量。” 此人叫做木素素,是明月谷的大师姐,一手木系灵术使得出神入化。纪九桐被她这一声“师妹”一叫,心里有点窃喜,于是冲她笑了笑。 木素素看清了纪九桐的脸,语声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九桐仙师。” 她上前了两步,朗声道,“禀报师叔,藏书阁之变事出突然,弟子们身在高层,来不及往下逃,只能滞留在此处。弟子一共集结了三十五名弟子有余,全在此处,请师叔过目。” 怪不得她在下面两层都没有见到人,原来全都被木素素集结在这儿了。纪九桐上前几步,便来到了木素素身边,“都在哪儿呢?可有受伤的没有?” 木素素让开了身体,那只木架后面或站或坐,一共有几十人。有几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黑暗之中,只有修医术的弟子手上灵光闪烁。 总算是找到他们了,可这情势还真是不容乐观。纪九桐蹲下身,问了问伤者的情况。暂且还没有弟子身死,但倘若再拖下去,便难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 “藏书阁中到底出现了什么怪物?” 纪九桐问道。她垂下手臂,纤细的手腕上一只似金似玉的手镯被激荡的灵气震的嗡嗡作响,“素素,你来说。” “灵兽就在上面一层肆虐。”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却不是木素素的声线。与镜正抱着他的长剑,倚在最后一排的架子上。 他见纪九桐猛地抬起头来,语气却依然十分平静,“我们现在最好不要上去,静观其变。” 纪九桐借着医疗灵术带出的那点微光,细细地打量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与镜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可是一眼望过去又感觉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个眉眼冷峻,腰杆笔直的少年。 “你没事,我放心了。”她终于低下了头,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不劳九桐仙师费心。” 纪九桐啧了一声,拼命地压抑住了再去端详与镜的念头。在那个上古剑灵身上,有一股冷酷又肃杀的劲头蔓延着,就算在之前和她对视的时候,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化。 “师叔。我们能集结起来也是多亏了与镜剑灵的相助。”木素素好像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连忙解释道,“倘若不是他,我们许多弟子现在还躲在暗处,不敢出来呢。” “不错。毕竟他是与镜剑灵嘛。”纪九桐淡声道,她站起了身来,道,“此妖再作怪,也骑不到我们头上去。既然与镜剑灵也在此处,我便打算组一支队伍,主动出击,探了探此妖在楼上的巢穴。” “师叔,这……”木素素大惊失色,事到如今,不应该以保全自身力量,脱逃为主么?怎么这位纪师叔却要组织人手攻上去? 她也不是战力高绝的人物,怎么会生出如此的自信?再者说来,还有几个弟子重伤着呢,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此妖奸诈,还是要以保存有生力量为主。”与镜也提出了异议,看他微皱眉头的样子,好像要砍纪九桐一剑似的,“九桐仙师,您太过冒进了。” “噢?”纪九桐无所谓地甩一甩手,“那按剑灵所说,又该如何作为呢?” “我看,您还是先给外面留一道灵简,传个信吧。”与镜有点不耐烦起来,眉头紧锁,甩出了这个常识一般的步骤。 “你说的很对。”纪九桐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慢慢地从袖中擎出一方灵简来,伸手在上面胡乱划弄了几下,却不写字,而是露出了拿不定主意的表情,“哎,事情这么严重,我该怎么和掌门师姐交代啊。掌门师姐大概又要罚我关禁闭了。” 她用的是左手。 在一片寂静中,传来了与镜冷冷的声音,好像一个顶尖的剑客正挥出他的绝杀一剑,“九桐仙师原来惯用左手。”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移到了她这只挥出的左手上,一时人人又惊又恐,不知如何是好。木素素惊道,“师叔,你……” 话音刚落间,纪九桐已然扬起了一道掌风,这一掌是她有心蓄力的结果,可谓是迅猛至极,结结实实地拍在与镜泛起冷笑的面孔上。 “我个人认为。”纪九桐慢慢地说着,拿袖摆优雅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掌,“真正的与镜应该可以躲开我这一掌。” 木素素惊骇的脸孔,伤员无力的咳嗽声顿时都如同一张被揉起来的图景一般消散了。在纪九桐的面前,终于出现了通往五楼的楼梯口。 第9章 第一式 这栋阁子里的情况,实在是十分的诡异。 纪九桐一脚踏上了面前的台阶,边梳理着思路,边继续往前走。 先前出现的木素素等弟子,应该都是真实存在在藏书阁里的。他们的一举一动,形态举止都没有破绽,与真人没有差别。以纪九桐在幻术上的造诣,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 倒是那个假与镜,虽然长的和真实的与镜一模一样,性格却有些微妙的不同。既然已经决心要假扮与镜剑灵,那好歹也要办的像一些啊。纪九桐对这份拙劣的演技很不满。 只是,自己突然伸出的左手是怎么回事?纪九桐闭上眼睛,依照本能伸出了自己的惯用手,睁眼一看,还是左手。 这一层也是空荡荡的,纪九桐找了一圈,索性不走了,直接找了个架子盘腿坐到了一边,反复地观察着自己的双手。 虽然这双手的确是自己的不假,可是为什么看着这么怪异呢? 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纪九桐若有所思。 一楼所见的鼎灵是个活跃的性子,所以在空中翻来滚去,没有半刻的消停。而二楼的金鲤鱼在谈话中只向她展示了一个侧面。从头到尾,从始至终,这两样她所见到的东西都没有被展露出全貌。 这样一来,她大概知道阁中妖在玩什么把戏了。 “这么小心翼翼,就是不想让我察觉出异样吧?”纪九桐十指交扣,结出一个繁复的术势,她微微一笑,把手指轻轻地翻转了过来,“这么说来,你也的确浪费了我一点时间。” 随着她手势的变化,藏书阁内的光线暗淡了一瞬,随后迅速地扭曲了起来,那股奇异的颠倒感也立刻消失不见了。纪九桐呼了一口气,暗自道,“总算正过来了。” 那阁中妖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为了防止外界救援藏书阁,它直接在门口布下了一个与藏书阁中事物一模一样,只是左右颠倒的幻境,用来迷惑救兵。也亏得纪九桐平时幻术修的勤快,才没有被它所骗。 眼前的藏书阁五楼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书架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在楼层之中,只有一面巨大的圆镜浮在空中,微微闪烁着光亮。 “一别数百年,好久不见面了。” 这道声音似男非女,甚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纪九桐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随手就找了个小角落藏了进去,小声喃喃道,“镜子?” “我也未料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那是与镜的声音,他从藏身之处坦然走了出来,走到了圆镜面前,道,“观海镜。” 观海镜?此事的祸起根源居然是观海镜? 那也同样是一件强大无比的法器,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它的声名一向与镜剑并驾齐驱,是修真界大大有名的灵物。后来,此物重归于天盛宗手中,掌门却没有把观海镜给门下的任何一位长老,而是下令将此物悬于藏书阁中,镇守藏书阁,也有使往来弟子鉴心鉴己之意。 如今,观海镜却丝毫没有往日的古朴平静,镜面化作一团漩涡,摄人心魄。与镜沉默地站在镜前,挥手又向观海镜打出一道剑光,镜面一阵扭曲,将剑光炸的粉碎,纷纷地都向与镜反射而来。 观海镜灵有些躁动了,疾言厉色道,“还看不明白吗?你奈何不了我。” “是吗?”与镜垂目,比起身前的那个华光闪烁的观海镜,他的声势并不浩大,可是却显得如此威势,“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放走弟子,放开灵兽,我带你去向掌门请罪。” “请罪?”观海镜灵光大盛,显然已被这句话激怒了,“你让我去向那个小丫头请罪?她又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向她低头!” “这些弟子与你无冤无仇,你想要杀死他们,吸取他们的灵力归于己用,是滥杀无辜。” “我只是想化形而已。”镜子森森道,“你只需袖手旁观不到两个时辰,我便能从这个鬼地方脱身而出。至于这些资质平庸,武力平平的凡人修士,修真界随手就能抓出一大把,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你若要化形,我可以帮你。”与镜张开手掌,灵剑与他心意相通,嗡鸣不止,“不用吸食这些修士的血肉与灵力。你放他们走,我每日前来,为你输送灵力,最多只需要三十年,你也能像我一样,化形成人。” “三十年?”观海镜灵不屑地发出笑声,“你还要叫我等?我已经等了这么久,现在已经不想再等了。凭什么这些修为渺小的弟子可以行走世间,而我却只能被悬在藏书阁之中,日日与孤寂相伴?” 它情绪激动,镜面也随心意动,凝结出一副藏书阁中的图景。三十余名天盛宗弟子正靠在一起御敌,那假与镜已然落荒而逃,转而从书架深处袭来的是许多白色细丝。 一旦被细丝缠上,整个人就会被裹成纯白色的茧,再难动作,周身灵力也如被提取出来了一样,源源不断地顺着丝线往观海镜中流去。这种手法极为阴险,几息之间,就又有一名弟子被放倒了。 一时间,天盛宗众弟子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只有木素素等几名实力不弱的大弟子还有空余,在挥剑抵抗细丝的侵袭的时候,还能抽空帮助自己的师弟师妹们。与镜微闭双目,道,“你心障已生,无可祛除了。” 观海镜灵阴冷地哼了一声,“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并非心障。你真是和以前一样天真。” 与镜双目陡睁,寒声道,“我已经告诫过你,器物修人,过程艰难,没有捷径,只能从头静心苦修。掌门把你悬于藏书阁,就是要你摈弃杂欲,你明不明白?” “住嘴!”镜灵大怒,“我已经受够了那个掌门!等我吸光了这些弟子的灵气,我就逃出天盛宗去,再也不回来。到时候,谁又能找得到我?”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与镜一字一句道,“收不收手?” 他在看到弟子们的惨状之后,已经明显的动怒了,剑身轻颤,灵力窜动,不时发出爆响。 观海镜灵沉默不语,良久,方轻声说,“看来我们注定分道扬镳。” 说着,圆镜的镜面华光大放,迎头向与镜罩了过来。与镜手握一剑,顺手便向镜灵劈去,可是他却劈了个空,猛地撞入镜中,消失不见了。 “你拦不住我。”观海镜灵冷冷道,字字句句,犹如审判,“因为你是一把剑。你对幻术的理解,连一个天盛宗最低级的弟子都比不过。” 它轻巧地落了地,正欲转身飞去,却又突然顿住了。就算它没有实体,也能听出声音里的一分惊讶,“纪九桐?” “是我。” 纪九桐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气息,而是大大方方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白裙飘摇,在光陆怪离的藏书阁之中,她的眉眼精巧如画,“失望么?” 观海镜灵对此嗤之以鼻,它高悬在藏书阁中,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弟子们议论纪九桐。在传言中,这是位行事出人意料,周身一股玄乎劲的女修,“你不过就是凭了几分小聪明,才能坐到如今这个长老的位子。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在我面前还是放下吧。” “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九桐微微一笑,“你现在口口声声,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可当时花了这么大力气布置出一个镜中界,不就是想困住我吗?” 观海镜沉默不语,纪九桐这番话正戳中了它的痛处。要知道,观海镜本是辅助和防御用的法器,进攻手段只有一个反射攻击。哪怕它现在即将化成人形,主要功能却还是布置幻境,不然,以它这般显赫的声名,也不至于连木素素几个年轻一辈弟子都始终无法拿下。 “纪九桐,我虽然不出藏书阁,近年来关于你的传闻却也听说了不少。”半晌,观海镜才悠悠地开口,“我知道,你也就是个夜观天象,神神叨叨的家伙。你以为你自己就是什么厉害的武修了吗?我是没有办法对你做什么,可是你也奈何不了我。” 它似乎是想明白了这一点,骤爆发出一阵笑声,“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到我化形以后,自然会脱胎换骨。到时候,我一定杀了你,就当是我化形的第一件祭品。” “你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我在众人面前打碎了你的脸啊。”纪九桐拿手指点在下巴上,作思索状。她毫不犹豫地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观海镜,笑得一派真挚,“喂,说话啊,前辈,先前那个假与镜,也是你所化吧?别敢做不敢当哦。” 镜灵不答,镜面之中涌出了许多白色的丝线,铺天盖地地向纪九桐袭来,纪九桐早就防着它这一手,堪堪侧身避过了这一波袭击。一等这一波袭击结束,她便脚尖一点,不退反进,一伸手,将手掌牢牢地按在了观海镜面上。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告诉纪九桐,她马上就要进入那个吞吃了与镜的幻境了。她不紧不慢,温温柔柔地说,“啊,其实我就想说一点,前辈你装与镜装的不太像。比本人丑了点。” 直到她整个跌入幻境的时候,耳边能还听到观海镜灵失态的怒吼声。 ——— 四周全是黑暗。 自己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纪九桐刚刚确认了这两点,却突然感到身前闪过一丝光亮,她的身体一轻,被人取了出来。 这个视角……好像有点清奇。 在山崖之下,人声嘈杂,似乎正在商量着组织进攻。山崖之上,一个布衣少年盘腿而坐,长剑放在一边,剑穗在清晨的寒风之中随风飘动,身后浮着一面圆镜,灵光闪动。他仰着脖子喝了一口酒,哈哈大笑一声,抓起长剑,抛下酒壶,站起身来,大步向山下走去。 现在,纪九桐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这是与镜的回忆,她变成了与镜剑。 纪九桐感到自己在嗡鸣,震的她头痛欲裂。一阵阵厮杀声,怒吼声,刀剑劈入□□的声音,全都不讲道理地往她脑子钻,几乎要把她的脑袋变成一个垃圾场。 与镜当初……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啊。她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地想着, 直到厮杀声终于平息的时候,天边只剩下血似的一点残阳。纪九桐又被人收回了剑匣之中,回到了黑暗里。她随着剑主一路颠簸,来到了一处农庄之中借宿。万籁俱寂,纪九桐感到自己跳了起来,推开了剑匣的一角,懒懒地晒着月光。 “你真厉害。”突然,身边响起了一个声音,细细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是我以后也能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纪九桐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观海镜灵正在桌子旁边对她说话,它那时候灵智初开,连说话都说不连贯,一点都没有日后神兵利器的威风样子。 “你会的。”那时候,与镜的声音也很稚嫩,那种如松风涧水般清冷的气度只露了个苗头,“我们,都会变强。” 他的确说到做到,在一次次的重见天日之中,剑主的技艺和与镜的意识都飞快地增长着,无论是人,还是剑。 有一天,与镜剑与观海镜共同的主人来到了天盛宗,他好像正在说什么,在窗边负手而立,从纪九桐的这个视角望过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观海镜仓促地转着圈,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有与镜在和他的剑主说话,“我愿意留下来,守护这个宗门。” 于是,与镜剑就被安放在了天盛宗的大殿上。 一年复一年,与镜剑始终孤独而寂寞地躺在圣坛上,有无数的人路过他,向他注目,也向他拜谒。与镜沉默地望着他们,在那些人的眼中有对强者的追慕,有对神兵利器的渴望,也有称霸修真界的野心,无数的人来来去去。 他知道,几乎是同时的,观海镜正在修真界中搅动着新的风云。在原剑主陨落之后,它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有高大冷淡的男子,也有面容妍丽的女修,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人中龙凤。观海镜在他们身周盘旋着,替他们挡去一次次的攻击,也跟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迈上了强者的顶峰,接受万人拥戴。 可是,修真界中没有一直常青的传说。在一次恶斗之后,观海镜几乎整个碎裂了开,它躺在泥潭里等了一百年,才有一个村子里的小娃娃发现了它,把它卖了三个铜板换糖吃。从此,它就在各个市场上流动着,直到落入一个负剑的姑娘手里。 观海镜尽心尽力地辅佐着这个姑娘,它觉得,除了自己的第一个主人之外,自己就数对这个姑娘最用心。 在这日复一日的期待中,观海镜终于东山再起,再后来,那个姑娘成了天盛宗的掌门。她没有让观海镜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而是下令把它高悬到了藏书阁中。在她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了四个字,“鉴心鉴己。” 观海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感觉自己被深深地背叛了。它是天生的神兵,不是看守阁子的暮年老者,它渴望踏上巅峰,而不是在弥漫沉木香的楼阁之中虚度光阴。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有一个少年踏进了藏经阁的门槛,它立刻认出来了,那是化成人形的与镜剑。 “与镜,这种感觉,你应该明白吧?” “器物和人生来就是不同的。器灵杀人,如同人斩草木,本来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的。” “与镜,你也和我想的一样吧。” 与镜闭着双目,观海镜的字字句句犹如魔音,在他耳边盘旋不去。他实在觉得厌烦,却又无计可施。幻象一点不顾他的意愿,还在他眼前继续着。 在观海镜精心布置的幻境之中,他只是一把不能走路也不能行动的剑,静静地躺在天盛宗大殿的坛上,无计可施。 可是,却有一道目光隔着宽广的大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与镜转过头去,艰难地,仔细地往那道目光那里望。有一个少女正站在平台下面,很平静地向他伸出双手。 任凭幻象之中人来人往,她的白裙黑发却连动也不动。在她的身后,繁星满空。 “喂。”她叫道,“那个富贵花圣物,方便让我带你走吗?” 与镜身形顿轻,在这一句话之后,禁锢终于应声而开。他翻身落地,彻底化作了人形,少年的目光越过了一个圣坛,与纪九桐遥遥相望。 他仔细端详着纪九桐,认为这很有可能是观海镜制造出的一个假象。纪九桐很坦然地任他端详,脸上始终笑微微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假货。 与镜本该毫不犹豫的一剑劈碎这个幻象可是,他迟疑了。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喽。”纪九桐无所谓地说,“听那破镜子说,你对幻术毫无抗性啊。那你可得加油,不然,这样的徒弟白送我,我都不要哦。” 看来,是真人。与镜不知怎么的,心态一下子放松下来,回击道,“我有答应过你,会教你三招剑法吧?” 纪九桐冲他很含蓄地笑了笑,与镜读得懂那个笑的意思:这时候突然说这个干吗? “那你看好了,这是第一式。” 第10章 破境 纪九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剑势。 明明看似只是与镜随手挥出的一剑,大地却立刻震颤起来,那些如血的残阳,饮酒的少年,月光下的剑匣都好像光影般扭曲起来,流露出惨淡的色彩来。 幻境中的圣坛和大殿都碎裂开了,露出一道道狰狞的裂缝。与镜站在圣坛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 纪九桐隐隐听见观海镜灵在痛叫。 “快走吧,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崩塌了。 与镜点点头,跃过来的时候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学会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考核纪九桐的学习效率。纪九桐真是啼笑皆非,道,“没有,没有,我天赋很好,你以后再多施几次给我看。” 与镜看起来有一点失望,“以后不一定有这样的好机会。” 这样的机会还是少一点吧。纪九桐转过身,伸手往正在不断崩塌的镜中世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她侧身道,“跟我来吧。但是,里面无比黑暗,路又很难走,你一定要抓紧我的手。” 与镜沉默地伸出一只手,牵起了纪九桐的衣袖。几乎是同时的,纪九桐已经一脚迈入了那一片黑暗中。 纪九桐一路向前走去,她知道,在与镜那一剑之后,镜中世界已然全面崩塌,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出去的路并不困难。与镜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纪九桐身后。 “你以前过的很不容易。”纪九桐突然说。 她从来没有想过,观海镜灵竟然会模拟出与镜未化成人形的记忆,回想起那千百年如一的寂寞,就连纪九桐也不由皱了皱眉。 其实,她能明白观海镜灵的思路。观海镜灵个性傲慢,喜欢凌驾于万物之上,认为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比它低一等。自然也认为寂寞的岁月是世上最难熬的酷刑。给与镜制造这个幻境,一是以两人共同的经历求情,二是想用这份寂寞将与镜彻底压垮。 “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与镜道,纪九桐能听到他在黑暗中平稳的呼吸声,“现在,我过得很好。” 走着走着,他又说道,“其实,它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纪九桐一时也有些唏嘘,道,“你已经击败了观海镜灵。” “是。”与镜并没有否认这一点,“我击败它,一是因为我已经化作人形,二是因为没有人操控观海镜,三是因为……你。” “没有人操纵观海镜,是什么意思?” “在器灵还没有化作人形的时候,它们只能发挥出自身的一小部分功能。远不如去寻一个主人来的强大。” 这是个纪九桐所不知道的冷知识,她恶作剧式地摇了摇自己的衣袖,示意自己明白了,“那你现在是化人形的时候更强,还是化剑身的时候更强?” “你对器灵一点不都了解。”与镜下了这个定论。他的语气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变化,不过不是因为愤怒,“以后,不要轻易和器灵说这种话。” “我认识能化形的器灵可不多,只有你一个。想要冒犯别人也没机会了。”纪九桐牵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为什么?” “在器灵修成人形之后,就不能在轻易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像我,我现在……已经无法变成与镜剑了。” 与镜的声音依旧平静地在黑暗中响着,“要想再重归剑形,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我死了之后。” 纪九桐的心猛地一沉。与镜好像担心有点吓着她了,立刻又生硬地说道,“你……你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幻境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假货。” 纪九桐笑了起来,好像这一点也不可怕,“是啊,看你的眼神,我还担心你会一剑劈了我呢。” “不会。” 与镜认人,不看脸还是次要的,更多的是凭借一种直觉。纪九桐是一个给他感觉很特别的人,所以花妖化身也好,镜中世界也好,纪九桐往那一站就有股特别的气质。就算在万千修士之中,他也能明确的感受到纪九桐的存在。 两人出了幻境,重新落到了藏书阁的地板上。观海镜落在地上,镜面之上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纪九桐抚摸了那镜面几下,深感那条裂缝实在是太难看了。 “别看了。” 与镜轻轻从她手里把那面镜子夺过了,放回了地上,“我们下楼去吧。” “观海镜灵已然重新陷入沉睡,弟子们想必也应该没有事了。”纪九桐眯眯眼睛,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与镜,我问你件事。” 与镜有些茫然地投过来一眼。 “你刚刚的那一剑……是不是把藏书阁的楼顶打破了?” 面对这句质问,与镜难得地沉默了一小下。 “你为什么不回话?” “……可能吧。” “完了。”纪九桐吓得连神棍人设都不要了,直接咂了咂舌,拉着与镜就要转身下楼,“快走快走。” “我又没做错事,为何要走。” 这时候还不走,难道等着算账的长老找上门来吗?按那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性格,纪九桐估摸着这屋顶自己起码得出一半的钱。更重要的问题是丢脸。 见与镜还是不肯下楼,纪九桐当即恐吓道,“你再不走,修缮屋顶的灵丹可都要你一个人赔哦?” “灵丹?” 还没等与镜想明白,他就被纪九桐强行拽着袖子逃出了藏书阁。 第11章 跑路 转眼间,距离与镜劈坏藏书阁的屋顶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天盛宗里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纪九桐扮了个化身,跑去探听了一下观海镜的下落,得知它已经被迁出了藏书阁,封印了起来。 现在,长老们正在筹备重建藏书阁,纪九桐多嘴问了一下工期,那工期长的让她眼前一黑。 修真界内人人寿命悠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做起工来也慢慢吞吞,力求精致,恨不得在新藏书阁屋顶的每一片瓦片上都雕上一朵花——还是不同品种的。 所以,新藏书阁的修缮一共需要十年的时间。 期间,梁行云还来了沉星塘一番,先端着一张虚假的笑脸,恭喜她解了藏书阁的危难,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长老。然后,他又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按照惯例,纪九桐该赔偿四分之一个屋顶的价钱,还要亲自去施工现场监工,直到藏书阁修缮完毕。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那叫一个幸灾乐祸。纪九桐听得也是心惊胆战:十年!去那边当监工十年! 梁行云一走,纪九桐就开始暗中筹谋跑路计划。 她理了一遍手头的事物,终于把主意打到了那个寻找日月昙的门派任务上。纪九桐找到了与镜,极力哄骗他跟着自己出宗去玩,避过这一阵风头。与镜一开始很犹豫,说他化人形后从没离开过天盛宗。 纪九桐实打实的吃了一惊:兄弟你怎么比我还宅! 当然,她绝对不会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脸上笑得更居心叵测了,“外头很好玩的,你跟我出去,保证不会后悔的。” 与镜满脸怀疑。 “你不信我?” “没有。” 脸上的表情这么勉强,肯定是撒谎骗人。纪九桐望着他,“那你到底跟不跟我走,要不然,你就自己去修十年屋顶?” 这道选择题傻子都会做,与镜很快做出了让纪九桐满意的答复,“我和你走。” 早说不就行了?纪九桐想了想,又拉过小土豆嘱咐了一番,拍了拍小土豆的那张圆脸,“我和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可能吧。” 小土豆脸上的表情很委屈,很勉强,满脸“我只是一个土豆,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的为难神色。 “要是来人催债呢,你就和人说家里的大人都走光了。”纪九桐担心他记住不住,特地重复了一遍,“灵丹随便给,给多少都可以。但是要人没有,要谁都没有,明白吗?” 小土豆拼命点头。 与镜倒有些不忍心,“他还那么小,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我们土豆是强者,不会被这点小困难打倒的。”纪九桐很放心,挥了挥手,把自己的灵力输入到了梁行云给的绿色光点之中。 她见象征参与人数那五个孔洞中已经亮起了三个,心里不由暗叹一声好巧,赶紧注入灵力,把剩余两个孔洞也点亮了。 那颗绿色光点顿时一阵闪烁,向四周荡开一阵波纹,从淡绿色转变成了深绿色。纪九桐知道,这是小队已经被组成的标志。她又往光点之中打入了一道灵力,里面浮起两行字来。 “明日辰时,天盛宗东门见,不要迟到哦。” 别的不说,措辞还挺风趣。 ——— 翌日,纪九桐难得起了个大早,和与镜一起往天盛宗的东门赶去。 天盛宗是天下第一大宗门,占地极广。纪九桐踩在唤来的祥云之上,眼见脚下的土地一望无边,也生出几分高兴来。 等到太阳初升的时候,他们二人终于抵达了东门。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仔细一看,还是一个熟人。 纪九桐不由道,“木师侄?” 明月谷大师姐木素素闻言转过头来,向两人行了个礼,“九桐仙师,与镜剑灵,两位好。” 纪九桐见她看向与镜的时候神色有几分奇异,知道木素素对三天前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这次来的是真人,和上次那个假货不一样。” “啊,纪师叔,原来上次来的真的是您?”木素素一惊,“我还以为那也是个镜灵编织出的幻象。” 观海镜灵的意图想一想就明白了,它先将纪九桐困在镜中界里,又故意引导现实世界中的木素素一行人和她见面,以自己假扮的与镜故意指出纪九桐左右颠倒,是个假的幻象,以此进一步博取木素素等弟子的信任,同时也确保了他们不会轻易跟着纪九桐离开藏书阁。 只可惜,观海镜久居藏书阁之上,不知道与镜和纪九桐早就见过面了。所以纪九桐一开始就看出了假与镜的破绽。如果不是纪九桐上来一巴掌拍裂了假货的脸,观海镜定会继续诱骗弟子们,将他们诱入陷阱,夺取周身灵力。 纪九桐笑了笑,对此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她问了木素素那些剩余的弟子们的状况,得知因为抢救及时,他们都没有什么大碍,不由也放下了心来。 不过,以木素素的修为,也需要去做一个绿级任务吗?纪九桐这样想着,把心头的疑问问出了口,“你去取日月昙,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不是的。”木素素笑道,“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要我带着这位小师妹出来见见世面。” 她侧了侧身子,让出了另一个人来。燕云秋神情温顺地行了个礼,“九桐仙师。” 女主角?为什么女主角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原书中前期女主要经历的第一个副本到底是不是去找日月昙? 纪九桐拼命回忆着剧情,可是那些内容早就在她脑子里糊成了一团,什么也想不清楚了。到后来,反倒是另一个念头一下子浮了起来,惊的她心神不定。 那剩下一个没到的人,是不是就是原书的男二? 正在她深思的当口,背后传来了一阵风声,又有人到了,是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声气,“哟,看来是我来的最晚啊,你们都已经提前到了。” 纪九桐脑中登时嗡的一声,头都大了—— 没错,果然是你这个憨憨! 第12章 灵舟 原书男二的名字,是不是叫薛立寒? 不管怎么样,纪九桐还是在心里偷偷地给他下了个定义:这是个铁憨憨。 身为原书男二,薛立寒的长相当然也是贵气清冷,一眼看上去还挺像样,可当纪九桐看着这小公子一路抖着自己的雪裘跑过来的时候,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你好好一个清俊男二,气质为何如此傻乎乎?这不是白白浪费你那张贵公子的脸吗? 这位傻乎乎的男二一点也没有察觉纪九桐的异样,兴冲冲地就跑过来了,用小学生去春游的口气兴奋道,“你们都已经到了!真是太好了。” “是呀,薛师弟,好久不见。”木素素倒很自然,笑着叫了他一声。看她的样子,早已经对薛立寒的作为习以为常。 五人小队这便算集齐了,几人互相自我介绍了一下,认清了自己队友的身份,又站在东门唠了会磕。纪九桐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东门口,早就备好了送人出行的灵宝,只需要和看守的弟子说一声便能启程出发。本来用仙术赶路也可以,可是长久使用仙术太过耗力,目的地又实在有十分遥远,所以还是乘坐大型飞行灵宝来的快些。 纪九桐上了仙舟,假装淡然地夸赞了一下这仙舟的宽敞程度——再怎么说她在这些人面前也是个长辈,自然不好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直到仙舟平稳地起飞之后,纪九桐才动作迅捷地往最里面的一间房一窜,顺手还把门给拴上了。 她需要时间来静静。 纪九桐真是万万想不到,这一趟出行还会和燕云秋扯上关系,虽然她对原书女主角没有什么特别的厌恶感,可众所周知,有女主角的地方就会有争端,她一条咸鱼实在不想去冒这个头。 怎么就掺合进了剧情了呢?纪九桐很遗憾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感自己运气差劲。毕竟,原书陪女主下这个副本的只是两个龙套,没有她,也没有与镜。 不过,原书也的确没有一个身受寒毒,需要日月昙做药救命的土豆精。纪九桐大声地叹了口气,最后决定既来之则安之,且看这剧情怎么继续往下发展。 她没有事干,索性从随身的灵囊里取出一套吉凶娃娃来,打算随便占卜一下此行的吉凶。 这套娃娃是纪九桐随便做的低等法器,里面没什么高深的仙法,结果也只有吉或凶两个选项,主要还是可爱。纪九桐测了几次,结果都是凶,气的纪九桐直打它的头。 她正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和吉凶娃娃较劲。门却突然一响,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与镜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纪九桐直起身子,把吉凶娃娃往怀里一笼,“他们呢?” “在聊天,在看云海。”与镜很自然地往她身边一坐,“我喜欢安静,就一个人出来转转。” 纪九桐点了点,顺手把吉凶娃娃锁进了箱子,转而开始琢磨起别的事了。与镜也不说话了,坐在一边打开了一本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过了很久,纪九桐终于耐不住寂寞了,主动搭话道。 “随便看看”与镜把书又翻过一页,“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在看修真界灵植大全呢。”纪九桐百无聊赖,“可以临时补补课,看看日月昙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日月昙是什么。”与镜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花白日里吸取日光的照耀,黑夜里吸收月光的光华,如此百年,才能成材,成材之后,也只开一瞬,然后立刻枯萎。它的花瓣蕴含灵力,可以用来入药温补。” “你知道的还挺多嘛。”纪九桐奇了,“你还知道什么?” 与镜毫不犹豫,直接把图册里下半截的注释背了出来,“要想摘到日月昙,就需要在它花朵完全绽放的那一瞬迅速地将它摘下,放进玉盒里。这样,它才不会枯萎。” 这么娇气的灵花,要是不小心碰折了可怎么办?纪九桐想到吉凶娃娃的那个毫不负责的“凶”,心里顿时有点沉沉的。 “也不知道小土豆身上的寒毒还能不能好……”她喃喃出声道,“要是总不见好,那可怎么办?” 与镜看了她一眼,道,“高价收购?宗门库房?” 他说的这两个法子纪九桐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天盛宗整个库房没有合适的日月昙,要去外面收购又始终没有人回应。纪九桐道,“没事,相信我们的运气也不至于这么差。”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个五人小队要嘴炮有嘴炮,要武力有武力,就连主角光环都带在头上了,肯定能成功的。 与镜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低头看起了自己的书来,纪九桐观察着他,觉得这人一定看过很多书,放在当代就是个常常去泡图书馆的学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那种。她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了,“与镜,你最后去藏书阁到底拿了什么书?还是压根没拿?” “拿了。”与镜淡淡地说,“正在看。” 他若无其事地又往自己正在看的那册书上看了一眼,那书上的右上角写着六个小字,“幻术入门手册”。 面对纪九桐好奇的目光,与镜从容地合上书,用袖子把书的封面遮了起来。“我们要到了。”他说。 第13章 葫芦 灵舟所抵达的地方是一处小镇。这地方地处在群山之间,四周都是起伏的山脉。 因为日月昙就在这两天便会开放,小镇之中的人流量比往常大了不少,到处都是御剑飞行,呼朋引伴的修士,连客栈都是人满为患,找不到空房。几人下了灵舟,连换了三个地方,才找出两间房来。 分组不必说,肯定是与镜和薛以寒一间,余下的三个女修一间。当下,几人便拿着老板给的灵符,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纪九桐进屋转了转,感觉屋内陈设还是挺整齐的,两间房间隔的也算挺近,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刚进了房间坐下没一会儿,木素素便走了进来,“燕师妹,我们去镇上转转吧。在任务开始之前,我想打探一下消息,再购买些进山要用的物资。” 她倒是认真地履行了师父的交待,做什么事都会带着燕云秋,好让这个师妹学习一下过任务的流程。可是,纪九桐却开口阻止了她,“木师侄,出去一趟也不必这么多人。你的这位小师妹我便先替你看着,不用担心弄丢了。” 木素素有些愕然,道,“这……好吧。”她也没太强求,自己出了门,到对面去敲响了两位男修的房门,大约是请他们和自己同路。 原书中,女主燕云秋就是因为和她大师姐一起去筹备物资,才会弄出后面的大段幺蛾子的,纪九桐打算釜底抽薪,直接把这段剧情跳过,反正这段在后文也没有什么伏笔。 她听见对面的房间传来一阵响动,接下来便是几个人走下楼梯的声音,心里料定他们已经走了。纪九桐这才稍稍放下心里,倚在窗边,掐了个字诀,闭目修炼起来。 “纪师叔。”燕云秋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她一身入门弟子服,容色清淡,丝毫没有之后举手投足间毁天灭地的仙尊派头,“我们什么时候进山呢?” “三日之后,月圆之夜,这是月光最盛的时候。”纪九桐耐心地回答道,“在这片森林之中,总共分布着百余日月昙。到了三天之后,它们就会依次开放,这也是我们出手的时机。” “我之前在路上的时候,看到不少修士已经匆匆进入了森林。”燕云秋不解道,“既然日月昙要到三天之后才开放,那他们这么早进去又是为什么呢?” 她沉思一会,自己便有了答案,“啊,我看,他们提前进去一是为了探路,二是打算提前找到一株日月昙,然后守株待兔,等它开花。” 原女主还挺聪明。“的确有人打着这个主意。”纪九桐答道,“只是想找到没开花的日月昙并不容易。日月昙在没有吸取到足够的月光精华之前,样子与寻常的野花野草无异,只有在即将开花的时候才会发出微光。修士们大多是心怀庆幸,其实是很难找到的。” “只有花开一瞬之前才能发现日月昙吗?这可不容易。”燕云秋有些忧心,“要是找不到可怎么办?” 这个问题,纪九桐也曾经考虑过。摘日月昙不拼武艺不拼头脑,拼的就是运气,一共也就开百来株,他们这行人一共需要五株,也不知道最后能得手多少。 “到时候,也只能各凭本事了。” 毕竟,摘不到花也不能强抢不是?他们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宗,名声在外,还是要点脸面的。 燕云秋点点头,体内灵力流转速度陡然加快,显然是有点紧张。只是她面上的掩饰极好,一点异样的神色都没有显露。 纪九桐看了燕云秋一眼,“你刚刚入门,心法也才刚开始修,不用太过紧张。三日后我们进入森林,寻找日月昙之时,你跟在你师姐身后就是了,她一定能保你安全。” 她这话说的倒也没有错,如果燕云秋不是顶了个女主光环,那按她的资历修为,就是来打酱油来的,一点不用担心。 燕云秋个性虽然文静,为人处世也还算得体,她笑了笑,正欲回话。此时,她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响动,不由起身道,“是师姐他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木素素便推开门走了进来,笑道,“我回来的不算晚吧?” “此行可还算顺利?”纪九桐问道。 木素素点了点头,来到桌前,一转手上的收纳戒,东西便整整齐齐放了一桌, “买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师姐,我来帮你。”燕云秋走到了她身边,帮着她师姐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 “没出什么岔子吧?”纪九桐问道,她的心还惦记着原著的幺蛾子剧情,不知道自己成功把女主角扣在房里是对是错。 “没有,一切也还算顺利。只是我们这回出来的急,连清气丹都没备够,薛师弟身上一颗也没有,只好就近在镇上买。那价格,可比宗门附近贵了两成有余呢。” “镇上的商人们你也不是不知道,天天备着货四处游走,就指着这时候发财呢。” 燕云秋听着二人一问一答,只沉默地收归着买的东西。在拿起桌上的一只葫芦的时候,她不由一愣,道,“师姐,这是什么?” 这葫芦颇为奇特,通体青色,葫芦口盘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银质小蛇,一眼望上去还有些骇人。 “噢,那是买来祛除森林中瘴气的丹药,师妹你……” 木素素话音刚落,纪九桐已经从窗边猛地站了起来。此时,葫芦上的小蛇却好像活了过来一般,睁着猩红的双目,蛇身微曲,便向燕云秋弹射而来。 第14章 蛇妖 银光一闪。 那小蛇暴起的速度虽快,可那道银光却比它还要快。几乎在一眨眼间,银光已经遥遥地从纪九桐指间飞出,准确无误地将那嘶嘶怪叫着的小蛇截成了两截。 那小蛇却凶性不减,被截成两截之后仍张着大口,想往燕云秋身上咬。见实在咬不到,它也只好无声地在地板上抽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不甘不愿地死去了。 “看来我也没太退步。”纪九桐甩了一下手腕,表情平静地向燕云秋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没被它咬到吧?” 燕云秋惊魂未定,点了下头,又忍不住问道,“纪师叔……这是什么?” “雕虫小技而已。这种蛇妖们玩的龌龊把戏,不提也罢。” 纪九桐说着,缓缓坐下了。那道银光围着她的裙摆转了一圈,又无声地游进了她的袖子里。 “蛇妖?”木素素从纪九桐的话提取出了关键词,“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个商人的确是蒙着面,又穿着斗笠掩饰着自己的身形的。当时我还奇怪,只是看这些防瘴毒的药丸成色很好,就没有再多问……” 她用力地呼吸了几次,最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猛地站起身来,盘在腰间的震山鞭灵光大放,“我去找他们辩个明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商人应该早就收摊子走人了。”纪九桐道,她正若有所思地玩着自己手腕上的金丝镯子,“再说,你就算找着了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木素素到底是个婉约的性子,遇到这种事也骂不出脏话。她咬咬牙,道,“师叔,那依您的看法,应该怎么做呢?” “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我看,这事就交给我吧。”纪九桐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伸手过去拍了拍木素素的肩膀,“你们好好睡,别做噩梦就是了。” 她们都是仙门修士,连觉都很少睡了,哪里又会做噩梦呢?木素素一时哭笑不得,道,“师叔……” 一句话还没讲完,纪九桐已比了根手指在嘴唇前,向燕云秋的方向偏了偏,又冲她求恳似的眨了眨眼睛,道,“嘘。” ——— 夜深人静,纪九桐坐在桌边,吃着点心,坦然地守株待兔。 她实在是不想放任原著里的剧情继续发展下去了,于是早就布下了陷阱,打算请君入瓮。毕竟,原著中这支采昙小队的队伍配置和如今这支队伍已经是天壤之别,没必要再畏畏缩缩,藏头藏尾。 原著中,女主燕云秋跟着她大师姐去采买物资,却在街角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斗篷人。同样也是因为成色好,价格优惠,木素素买下了一盒丹药。就在燕云秋接过丹药盒的一瞬间,小蛇弹起,将她咬中。 在今夜,还会有一条蛇妖前来,带着燕云秋归巢去面见它们的大王。它行动隐秘,同行弟子竟无一人察觉,而燕云秋本人也是在睡到一半的时候陡然惊醒,发现了这条蛇妖的所作所为。她偷偷设法解开了蛇妖对自己的束缚,跌入一旁的草丛中,没见到蛇王的面。女主也就此脱队,直接一个人到了森林之中。 几乎和书中说的一模一样,一条黑蛇小心地从门缝里窜了进来,那双灯笼似的黄色眼眸在她身边转了转,又毫无察觉似的缓缓地游走了。 纪九桐捡了块糕饼放在嘴里,冷冷一笑。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群蛇妖派出的这条黑蛇不是个对幻术有抗性的,刚进来探个头的功夫,便已结结实实地跌入了她布置的陷阱中。 大蛇在室内迷茫地盘了两圈,愣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它心里觉得奇怪——他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修炼到这个地步,蛇妖已通人性,当即直起身来,吐着信子,露出几分疑虑来。 装神秘也装够了。纪九桐微微一笑,挥挥袖子,气定神闲地把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让我猜猜你是来干什么的。你们主子手底下死了一条小蛇,急了?” 按照原著中的说法,这些蛇妖贪图日月昙,于是便假借买丹药的机会,其实是逮着修为较弱的修士们下手,用小蛇给他们种上妖印。 在种上妖印之后,这些低级修士便会为他们所用,提供给蛇妖们自己师门所获得情报,三天一过,妖印消失,自然可以把锅甩的无影无踪。纪九桐对这种不正当竞争手段是真的烦不胜烦——这么广撒网捞鱼,就不怕撑死? 只可惜,来的这一条黑蛇妖只是个小卒子,迁怒在它身上也没什么意思。纪九桐见它直起身子,惶恐地乱转,便又开口说话了。 “瞧,你太冒进了点吧。”她用一种人生导师和咨询对象谈心的口吻道,“这不,这就已经掉进陷阱了。” 纪九桐觉得这黑蛇妖一定觉得自己很烦。但是她就是有这样的恶趣味——敌手越烦,她就越高兴。 “不过你倒是挺勇敢的,我要是你啊,转身就跑了。” 黑蛇妖听了她的话,才好像恍然大悟似的,一头就往门外撞。它将房门撞的开裂,游到门外,却又看到了酒楼没有尽头的长廊。 纪九桐见玩的差不多了,也吓得那黑蛇四处乱窜了,便笑盈盈地说道,“唉。其实跑路也不丢人的。你现在走,我保证不会追你。”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给你们的王带句话。” 一扇窗户突然洞开了,圆月悬空,似是一切如常。黑蛇妖犹犹豫豫地从窗口处探出了半个脑袋,望着寂静的街道,它原本已经打算一窜而下,却突然又回过头来。 房间里,那个女人终于显出身形来。她的笑容已经完全隐没了,黑暗之中,纪九桐长发纷飞,银丝翻卷。 “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天盛宗的弟子不是它能动的。最好收起算计,调转蛇头,滚!” 第15章 想家 那条蛇被纪九桐这么一喝,大为惶恐,跑的真是比飞还快,呲溜一下便从窗口弹了出去。 “也不知道它听进去了没有。”纪九桐走到了窗前,深深地为这蛇怪的传话准确度感到焦虑。她啧了一声,还是决定把窗子关上,回去睡觉。 一走到窗边,她却见与镜正抱着手臂,坐在对面那栋小楼的屋顶上。他黑衫剑袖,长剑放在身侧,表情显得格外冷峻,“出什么事了?” 纪九桐正欲回话,但又觉得一室寂静中,突然出声不大方便。她索性袍袖一展,顺手把窗子关了,也跟着跃上了屋顶来,“喂,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屋顶上吹风玩啊?” “那只蛇怪是什么来历?”与镜头也不转地望着那条黑蛇,它已经无声地游入了黑暗中,正如同它来时的一样。 纪九桐自觉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小了,没想到还是被与镜察觉到了。她平白无故升起了几分打扰到别人的歉疚,笑嘻嘻道,“那条蛇为老不尊,想要算计小姑娘,被我赶跑了。” “小姑娘?谁?”与镜道,“和你同行的那个?” “是啊。”纪九桐提醒他,“你见过的。就是我扮作花妖的那一次……” 她见与镜微蹙着眉,眼底透着茫然,便叹了口气,“算了,你记性不好,不和你说了。薛以寒呢?怎么不见他上来。” “可能睡着了。”与镜随口说着,他让了半个位子给纪九桐,又伸手去拨纪九桐袖中迎风飞扬开的闪亮细丝。 这男二粗心人设倒是不崩。纪九桐感叹着,却突然看见与镜伸手去撩那银光细丝。她忙掐了个字诀,把细丝收回了袖内,“那是我的兵器,小心伤着手。” 那是她精心炼制的法器,极为锋利,出手速度又迅捷无论,基本已经到了指哪拿哪的地步,纪九桐见与镜看过来,便挥手让那银丝在窗框上一搭,又快若闪电般的缩了回去。 “你的法器倒是颇有意思。” “是吧。”纪九桐笑了笑。她的法器被人认可,主人自然也脸上有光。 她陪与镜在屋顶吹了一会儿冷风,感觉心境也渐渐地沉静了下来,“你这回出来,感觉怎么样?” “外面很热闹。”与镜的侧脸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平静,月光在他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修真界和几百年前差不多,没怎么变。” 对于与镜来说,修真界之中的日日月月,都是同样的样子,太阳东升西落,星辰浩瀚,人来人往。至于何处又多出了几个强者,何处开掘出一道密藏,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望向纪九桐,顿了顿,问道,“你更喜欢天盛宗,还是……外头?” 与镜猜想,纪九桐不会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毕竟,她到哪里都会过的很好,可以一个人带着一只土豆精在荒山上安安心心地度日子,也可以挥手打退妖兽,这些事她全能做,也就无所谓身处何处了。 他并没有猜错,纪九桐果然拂了拂被夜风吹动的头发,开口反问道,“你干嘛突然问我这个?” 她的声音里好像有几分沉重,轻飘飘地荡在夜空里。尽管事先已经预料过答案,但与镜还是一愣,感觉自己惹她生气了。 他急忙转过身去看纪九桐,却惊异地发现纪九桐正抿着嘴很得意地偷笑。 “骗到你了吧?”她问。与镜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一时呆愣在了原地。 纪九桐靠近他,打个了响指,她的指间顿时绽出一朵小白花来。她把花拿到与镜眼前,带着很好笑的语气问道,“我明白了。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想家了啊?” 与镜瞪着她不说话。 他鼻间传来一阵阵清新的花香,根据花的味道来看,纪九桐幻化出的是花树上出产的白花。 “那你有没有想我们沉星塘啊?”纪九桐又问道,她眼中仍带着笑意,语声却渐渐转换成了安慰的腔调,“放心啊,我们办完事就回去了。我现在也只能送你一朵花。” 还没等与镜回答,她便自顾自把指间的白花往前一递,一下子站起身来,“好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别在屋顶上吹冷风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整理行装呢。” “祝你睡个好觉。” 她很快地跳下屋顶,消失不见了。屋顶上,只留与镜握着那朵白花,神色茫然。 ——— 第二天清晨,纪九桐起的很早。 她当然没有睡觉,而是打了一晚上的坐,现在灵台清明了不少。 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纪九桐左右四顾了一会,最终选择了房间旁边那条长长的楼梯,顺着它走了下去。之前上来的时候还没发现,这旅舍房间是给的够大,空间布置却非常的差劲,楼梯又长又陡,还弯弯绕绕的。 纪九桐好不容易才下到了最底下,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修士了,正三五成群地闲聊着天。 “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一个修士突然问道,脸上还带着些神神秘秘的表情。 “哦哦,是有。”他的同伴很快接上了话茬,“好像是什么东西游走在墙壁上的声音,可吓到我了。” “左右又没进你那筒子楼,慌什么。”周围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蛇妖呗,这一带不一直是这样。” 妖族和人族一样,都有自己固定的地盘。两族自有自己栖息地,很少和别族掺和,也只有部分商人会在两地跑。这名修士却对蛇妖进镇的事如此习以为常,纪九桐颇感奇怪。她往旁边拣了个偏僻的小角落坐下了,继续细听这些修士们的谈话。 第16章 龙女 那群修士虽然在话语中谈到了蛇妖,但却很明显不想在公共场合细说。一个样子更老成的人甚至直接道,“说什么说?都别说了。”强行制止了桌上的谈话,弄得在旁边听墙角的纪九桐很是心焦。 她摆弄着腰间乾坤袋,正犹豫着要不要出点灵石换情报。对面却突然砰的一声,坐下一个矮个人来。 纪九桐:……兄弟你谁? 这人穿着斗篷,看不清面目,但从身高来看,应该不属于与她同行的四人中的任何一人。不明材质的黑色斗篷下,传出来一个故意压低了的稚嫩/女声,“我可以告诉你关于蛇怪的事。” 为什么突然搞一出?所以,昨晚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事?这黑蛇的动作难道不是很轻吗!纪九桐眉头一拧,“你先撤了斗篷说话。” 那矮个人哽了一哽,干脆利落地把斗篷往桌上一甩。她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五官精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高傲劲儿。黑眼黑发,一身不起眼的衣裳,最为特别的是,眉心点着一片雪白的鳞片,晶莹如玉。 “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此时,这个女孩又开口说话了,“前提是,你要支付我一些灵石作为回报。我要的不多,一块上品灵石。” 纪九桐却没有在意这女孩说出来的话,她盯着这女孩额心的白鳞,不确定地想:这个人,不,这只妖,该不会就是原书中的龙女灵珑吧? 哇,你一个原作小boss跑到我这里来装什么可怜? 灵珑这个女角色是北海龙族的公主,是要等大后期,原书推进世界观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小boss担当。纪九桐依稀记得这姑娘的背景资料:她从前总是喜欢离家出走,因此惹怒了她那做族长的爹,随手就施了个控制修为的术法把她关了起来。 灵珑也很硬气,乘着殿卫们的看守漏洞跑了出来,在人间四处游荡。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蝴蝶效应,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按他们龙族的修为,灵珑本来可以在修仙界横着走的。只可惜这个禁锢封住了她的修为,连额上的龙鳞都无法隐去了所以,灵珑这才到处寻找高级灵石,想要借取其中的灵力冲破禁锢。 高级灵石其实也不难找,至少天盛宗里储备着几千块,纪九桐手头也存着十来块备用。只是以灵珑如今的修为来说,买又没有钱,抢又抢不到,还要提防人界的修士们——万一他们哪天认出她头上这片龙鳞并非花钿,那可一定会围上来抽她的血剥她的鳞。所以,灵珑只好天天带着斗篷瞎转悠,祈祷路遇冤大头。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下手的目标,小姑娘可不愿意轻易放手,当下就又开口劝上了。 “昨天,你们刚来这座酒楼的时候,我就听见他们叫你师叔。”她神神秘秘凑过来说,“你作为师叔,不能不管你手下那些弟子死活,对不对?” “这些蛇光盯着修为弱的弟子下手,你们队伍里的那个小姑娘就是目标。昨夜,我听见那条蛇进了你的房间,没过多久又弹出去了,一定是你打退了他。”灵珑焦虑地拿手指在桌子上弹了两下,道,“只是,你需要记住一点,明池之蛇一旦盯上了目标,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它是这里的土霸王,这城里的人界修士们可听这条死蛇的话了。现在日月昙将开,来的修士增多,这些蛇妖才稍微收敛了些,不再像往日一样得意了。这些情况,你去问这座城里的其他人,十个有九个都不敢说的。就看你们是外来的人,想把你们蒙在鼓里呢。” 这个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们首领下过战书了。纪九桐想着,故意问道,“那依你说,我这做师叔的该怎么做才能替师侄出气啊?” “去找他们麻烦啊,把他们一窝都给端了!”灵珑伸手在空中一抓,“你身为长辈,就应该有这么个派头吗!多风光啊!” 这是哪里来的暴力狂啊?纪九桐眨眨眼睛,佯装不解,“你这么恨明池之蛇?” “我早就看这些油腻腻的蛇不顺眼了。”龙族公主做了一个手撕的动作。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 龙族公主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她那乌黑的长发被压的往旁边低下去了,露出头上晶莹剔透的白色龙角,自己却一无所觉。她还是头幼龙,角也只有短短的,玉笋似的一截,“这个……” 纪九桐不动声色,伸手假装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顺便挑起几缕发丝,把那两只露出的小角重新盖住了。灵珑陡然被她摸了一下头,还以为她是看出了自己的真身,想意图不轨,黑眸里立刻金光闪动。 等到纪九桐替她撩起头发的时候,灵珑才意识到这名门修士到底做了什么。她一下子愣住了,自己反手上去摸了摸头顶,道,“谢谢啊。” 就是因为她这么粗手粗脚的,才会总是在人界翻车嘛。纪九桐突然起了玩乐的心思,故意伸手过去,虚点了点那片白鳞,“你这个花钿,还挺生动的。” 小姑娘本能似地把头颈一缩,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随便贴的。” 她果然功力大减,要放在平时,早就暴跳如雷上了,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忍辱负重。纪九桐索性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逗小姑娘玩,“哪里买的?” “收摊了,买不到了!”灵珑终于编不下去了,大声道,“好了,这个消息我不收你灵石就是了!你到底要不要听啊!” “好吧,你说,你说。” “城西西行七百五十步有处丹晶矿,这种矿石天生高温,所以在山脚底下暖出一处温泉来。这就是明池之蛇的大本营,群蛇都在里头了。你要找他们算账,就到那里去吧!” 灵珑说完,又强调似的说了一遍,“这个蛇王非常阴险,非常好面子。你一定要小心这帮蛇。” 这情报不可谓不重要,纪九桐对这龙族小公主笑了笑,道,“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些。” 她往灵珑手里塞了一块灵石,“省着点用。” 灵珑瞪圆了眼睛,然后一把抓起了灵石,起身就走,“以后不和你做生意了!” 她把兜帽一拉,急匆匆地跑走了。纪九桐望着她的背影,琢磨了一会,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薛以寒却突然从她身后幽幽地冒了出来,他竟然是几个人中第二个下楼的,现下正抓着一只饼毫无形象地大口咬着,任凭自己的贵公子形象在看客心目中坍塌一地,“师叔,这女孩儿谁啊” “额……卖头饰的?”纪九桐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17章 算命 薛以寒应了两声,像完全认可了纪九桐的托词一般,走到了纪九桐桌子对面坐下了。他终于吃光了自己手上的饼,正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和纪九桐说话,“师叔,师侄我有一事相求。” 此刻,纪九桐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之前掌门那句“别装了!”的必要性。她望着小公子佯装严肃的面容,险些笑出声来,只好若无其事地咬着嘴唇,端起长辈样子,道,“什么事?” “师叔能不能为我算一卦?” 小薛公子很紧张,捏着拳头左右四顾,最后才凑上前来小声问道,“行不行啊?” 一听他这个请求,纪九桐的精神便为之一振:天可怜见,总算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找她算命了! 天知道她等这个等了多少年! 纪九桐的占星术当然很准,不然,她也不能坐到天盛宗的占星长老之位上。只是,她这人的占星术法有个特点,一测喜事就混混沌沌,模模糊糊,但如果要算什么异变,凶兆,血光之灾,那是一算一个准,说三天之内会见血就一定会见血,正确率高的吓人。 所以,天盛宗少有人在私下里敢找她算命。他们更愿意去找隔壁山头上那个一团和气,面目和善的胖仙尊,讨一箩筐吉利话作彩头。纪九桐也很有自知之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大事。 其实,她私下里偶尔也想找几个实验对象来解解闷的。小土豆就是她的第一个实验品,只是它作为精怪,本命星暗淡不明,手纹上又全是土豆的纹路,纪九桐试着算了一次,得出的结论是小土豆会娶八个老婆,惊得当即收手。 如今,总算有个薛以寒自己送上门来,怎么能不让纪九桐兴奋呢?她勉强收敛起唇边笑意,假意推脱道,“我看这……” “我可以出钱!”薛以寒忙道。 这小子,把他师叔当成什么人了。纪九桐托着脸颊,故作沉思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来了,我确实要收费来着。” “多少?” “十个铜钱。”纪九桐很平静地说道,伸手一拍薛以寒的肩膀。她决心不再把薛以寒当原作男二纸片人看了,现在是怎么看薛以寒怎么顺眼了,“说定了。拿着十个铜板到沉星塘来,这次回去就给你算。” 说完了这句话,她便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走上楼去。 一进屋,纪九桐便看见与镜正一脸严肃地站在房里。木素素正在桌面上铺开一整张地图,凝神在上面做着标记。 她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往图上扫了一眼。 昨天,纪九桐已经在地图上做足了功课,所以对那图上的山脉河流都很熟悉。只是这群山的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一旦真正深入其中,她也不敢说自己能识遍所有道路。 “九桐仙师。”木素素见她进来,当下放下笔,道,“此处面积太广,区区一队人无法将其遍查。日月昙又是等种不得的药草,我觉得,兵分几路更为妥当。” 天盛宗对于小队再拆分的情况一向很谨慎。在宗内一向宣传要共同进退,不能因为好大喜功而抛下自己的队友,宗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带队的长老也不会将小队再做拆分。 只是特殊情况,也得做特殊考虑。大家实力都过得去,无所谓抛弃不抛弃之说,纪九桐认为这请求很合理,便立刻批准了。她不是那种喜欢板板正正守规矩的人,现下还因为能脱离大部队而感到窃喜。 于是,这五人队又迅速地拆分成三个部分。木素素带着她的小师妹,自然是天然的一队。与镜本来意思是想和纪九桐一组,但见纪九桐自己始终没有提起这一茬,便也按下没说出口。于是,他便被安排去和薛以寒一队。至于纪九桐自己,独具一格,一人成队。 此城面向西开,为了确保效率最大化,三支人马需要各自择个方向散开。纪九桐特意选了西面,与镜和薛以寒决定往北方走,至于南边则留给了木素素和燕云秋。 “倘若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一定不要慌乱,以灵力催动烟花筒便是了。我看到了烟花,自会往那个方向赶。” 直到这时候,纪九桐才有了点带队人的意思,难得严肃地嘱咐了一番,几人一一点头答应,便分散开来,各自做些准备。 纪九桐送与镜和薛以寒出去,说是送,可这条咸鱼刚走到门边就懒得再动脚了,只倚在门边上很敷衍地冲他们挥手。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与镜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日月昙我会取回来。” “我可以和你比赛。”九桐笑了笑,“比比谁采的更多。” 第18章 渔翁 接下来的一天半都是平平淡淡的,说来说去,也就是一个“等”字。纪九桐有心去找一找灵珑,没找到人,可能这龙族公主志不在日月昙,提前走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人人脸上的神色就都不一样了。他们照例说话买卖,来来去去,脸上却都带了点审视的神情,有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其实,距离日月昙开放足足还有三个时辰,这种灵材到现在还都是一个个花骨朵,其貌不扬地隐身在杂草之中,直到月上中天,才会绽放出光亮。 纪九桐等天还没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出了门,她本来想在市集上逛一圈,却被那暗流涌动的压抑气氛唬住了,索性直接走出了小镇,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方位往西方走去。 森林很大,树木根根挺拔,遮天蔽日。 在那里面,目光闪烁的修士就更多了。他们都沉默着,一句话不说,目光在别人的飘来飘去,既想隐藏自己所知道的线索,又想知道别人所掌握的情报。 纪九桐可不想被他们盯着。但是她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只露了一面的功夫,已经有几个修士打算暗戳戳地跟上来了。她大致望了望,没在这一带见到有闪烁着微光的奇花异草,赶紧快速地往树林的中心地带走去。 纪九桐虽然是个足不出户的宅女,对这种争夺天材地宝的戏码却不陌生。她知道,人多眼杂,这时候在人群里扎堆混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她在密林之中迂回地绕了几个弯,不动声色地将几个跟踪在后面的小尾巴甩掉了。 日月昙尚不属于高阶的灵材,只是用途广泛,就算一时用不上也可以出手卖掉,销路很好。因此有一半人打的是拿它卖钱赚外快的主意,未涉及性命修为,竞争便还不算太激烈。换了其他的珍贵的天材地宝,那才打的叫一个血流成河。 纪九桐担心又撞上什么烦人的修士,所以一声不吭,只往密林深处走。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始终没有出现日月昙闪烁的微光。在纪九桐走到一条小溪边上的时候,林间突然传来了一阵虎啸。 一条白蛇盘在巨石上,守护着石缝中的那一株日月昙。月光洒在它身上,把它周身鳞片都染的雪亮,闪着刀尖似的寒光。在它对面,一头虎妖正优雅地来回走着步,对着那株将放未放的日月昙虎视眈眈。 争夺日月昙的不仅有人间修士,也有林中妖兽。两妖都属于化形阶段的临门一脚,已通神智,兽形未除,正是需要灵材滋补的关键时期。 看两边的声势,倒是旗鼓相当。僵持了片刻,到底是虎妖先耐不住性子,一声低吼,扑了上来。 一时蛇身翻滚,兽爪锋利,斗的相当激烈,你来我往,在林地上翻起阵阵泥土。 这两个家伙倒是凶的很。纪九桐喟叹了一声,把自己藏在了一颗参天古木的树叶之间,只留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场中妖兽的搏斗。 这两只妖兽虽然为争夺灵材搏杀起来,却仍收着一两分力道,不愿弄出太大声响,把更多的人招惹过来。虎妖刚猛,要它收着力打,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还是蛇妖有天时地利,渐渐地把虎妖给逼退了。 虎妖再战无力,皮毛之上挂着滴滴血珠,一双眼森冷地盯着白蛇。白蛇毫不畏惧,依然悠哉悠哉地盘踞在巨石之上,显出一种傲慢的姿态。那虎妖心知夺草无望,骤仰天怒啸一声,猛然窜入密林,消失不见了。 这一招就使得有些阴损了。日月昙未开花之前是不能动的,而虎妖故意出声,就是要将人界修士引来。纪九桐依然很淡定,依然趴在树顶上动也不动,那蛇怪却显而易见的焦虑起来,在巨石之上盘着身子直吐信子。 那支被它守护的日月昙原本就半开不开,此时,却突然轻响一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蛇妖大喜,围着它看宝贝似的转来转去。一时,它连远处隐隐而来的火光都顾不上了,一心只待这花完全打开,好让它吞吃入腹。 纪九桐知道,距离底下这株日月昙完全开放只剩一小会儿了。她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坐收渔翁之利,蛇妖的喜色却陡然一转,它突然直立起身子,两只黄澄澄的眼睛看向了密林深处。 蛇的视力不是不好吗?这能看清楚啥?纪九桐往那地方扫了一眼,密林深处就是黑乎乎的,什么不同也没有。 可那蛇妖却显然不这么认为,它焦急地在石边盘了两圈,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信子一吐,往自己所望的方向游去。这一游速度极快,竟然是连日月昙都不顾了,很快就走的没影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这蛇妖如此惶恐,连十几息都等待不得?纪九桐疑心大起,望了那远去的蛇妖最后一眼,跃至石上,想要伸手采摘日月昙。 先前的那只虎妖却突然又现身了,它蹲在山溪旁,向纪九桐投去阴冷的目光,重心压低,一副要立刻向纪九桐扑击的样子。原来它之前一直没有走远,打的说不定也是渔翁得利的主意。 纪九桐抬起手,作势要削它,虎妖不情不愿地看出这人类修士不是自己能匹敌的,从喉咙里压出一声低啸,转身不见了。 事不宜迟,纪九桐赶紧往石缝里望了一眼。那日月昙距完全盛放大概也只有五六个弹指的功夫了,香气也更加地浓郁,传出好远。只是年份不太对,没法拿去给小土豆炼丹。 那只好拿回去丢在天盛宗库房里,就当为自己门派做贡献了。 纪九桐听到周围隐隐有人声,知道那些修士们很快就要到了。于是,她不再犹豫,蹲下身来,手指一翻,便将那盛放的灵花摘了下来,纳进了玉盒里。 接下来该去哪里好呢? 她这样想着,站起身来,手掌一翻,将玉盒重新放回乾坤袋中,脚尖一点,便飘飘地往那蛇妖逃窜的地方而去。 第19章 墨印 白蛇的速度很快,可是纪九桐的速度也不慢。 她随手拨开了草叶,不紧不慢地跟在它的身后,甚至有空在脑中盘算一遍目前的状况。 究竟是什么让那条白蛇放弃快到嘴边的灵材呢? 天敌?不,依之前灵珑所言,这片森林就是明池之蛇的地盘,不该有让他们害怕的天敌才对。 总不会是他们那个王突然召唤吧?纪九桐左思右想,还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她索性不再想了,一心跟着那条白蛇往前走。 很快地,纪九桐眼前便出现了一潭袅袅冒着白烟的水潭。此处距丹晶矿不远,丹晶属火,内部蕴藏着极为爆裂的火系能力,硬是将这处水潭暖成了温泉。 白蛇扭一扭身体,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激起一阵水花。它的动作丝毫不停,像一只离弦之箭一样往湖中心游去。 这倒奇了。纪九桐不愿意下水,也不愿意跟丢这条行踪诡异的白蛇。她小小地纠结一下,把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手腕上银线,有了主意。 她先伸手点着自己,连施了几个障身术,直到自己完全消失在别人的视线中,才施施然地取出了银线来,以它为倚仗,往湖心的那个小岛飞去。 小小的湖心岛,岛上寸草不生,只有一颗枯树,向黑夜沉默地伸展着自己的枝条。 在岛上,已经盘踞了几十条蛇妖,它们都十分的沉默,连信子都不吐,只盘在原地默默地等待着。 搞集会?纪九桐一愣,找了个落脚地站稳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接下来蛇王是不是还要上去致辞啊? 白蛇很快游上了岸,缓缓地游到小岛中心,姿态优雅地盘起了自己的身躯。它向月光直立起半段身子,却又谦卑地低下自己的脑袋。 那是一个臣服的姿势。 一时,群蛇效仿,鸦雀无声。 纪九桐突然闻到了一股幽香,那香味很淡,并不刺鼻,却格外的沁人心脾。她皱皱眉头,感觉这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于是,她抬起头,往那棵枯树之上投去一瞥。 生长在树梢上的,是一株纪九桐所见过最饱满,最硕大的日月昙。它在晚风之中微微颤动,迎风舒展着自己的花身。在它之下,群蛇下拜。 有没有搞错啊?为什么要拜这么朵昙花?对于蛇妖来说,日月昙不是用来吃的吗? 纪九桐被这么个看似庄重,其实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的仪式给弄傻了,她小声了嘀咕了几句,又给自己加了一层障身术。这时候,她就又有点管不住手了,一心打算寻个时机,去摘下那朵日月昙。 不过,首先她得看看这群蛇怪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 群蛇下拜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分,那朵巨大的日月昙也发出了清脆的开裂声,缓缓地开始绽放了。纪九桐在旁边无聊地直掐自己手臂,这才没有靠着枯树直接睡过去。 远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铃响。 这声铃响由远及近,由轻到响,明明好像只响了一声,只响了一瞬,却好像是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纪九桐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她挑选的这个位子离树顶很近,因此,她也可以仰着脸,清楚地看见虚空之中,猛地绽放出一枚墨色之印。 空间传送。 纪九桐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印呈一面圆盾大小,通体漆黑,四周带着古朴神秘的花纹,不断地旋转波动。群蛇顿时骚动起来,更深地把自己的头低了下去,崇拜,恐惧,敬仰,其中种种情绪都不为人所道。 纪九桐感觉自己的手指牢牢地掐住了手心,正在不断地使力。只有这样,她才能压抑住自己心头升腾起的不舒服,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出手直接毁了那个墨色之印。 只有一角黑袍。 在墨色之印的另一端,它的主人正悠闲地,漫不经心地抖落了衣袍一角。他似乎是做了个手势,那墨印便飞上了树梢,距离那朵日月昙更近了。 在那团连接了不同空间的墨印中,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正要去掐日月昙的茎干。在那人的手腕上,系着一角银铃,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不时,有时远时近的铃声响起,摄人心魄。 她认得这角银铃。 纪九桐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一阵阵厌恶,愤怒,不适几乎要将她撕开,纪九桐明白,那是人类对魔族最深沉,最原始的敌视,她无法违背这一本能。 可是,只有纪九桐自己才知道,这份敌视并不仅仅是因为本能。 因为,那是…… 那是魔界三大君王之一,杀死与镜的凶手之一。 如果命运按照它既定的轨迹发展下去,在不久后的将来,这只手掌上会沾染与镜的血液,在他身上留下难以痊愈的伤痕,也会毫不留情地穿过他的胸膛。 魔君无涯。 第20章 取花 魔界一共有三位君王,各自管辖着手底下的一片区域,实际是却是谁也不服谁,私下里疆域边界冲突不断。 这位无涯魔君不算是三位魔君中实力最强大的一位,却是最会察言观色,最会做人的一位——当然,用人类修士的话来说,这就叫做阴险下作,卑鄙无耻。 此时,这位“阴险下作,卑鄙无耻”的魔君正在伸出自己的手,看似随意地往日月昙的花茎上捻去。 这个动作虽然轻松随意,透着十分的漫不经心,在场的群蛇却都恭敬地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甚至不敢抬起头去直视魔君伸出的手。 三大魔君之一的威压,对于这群还没有化形的蛇妖来说,的确是太过强大了一点。在在场的所有人或妖之中,只有纪九桐一个人倚在树后,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位魔君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在意这位魔君举手投足之间带来的威压。 倘若无涯魔君真身在此,纪九桐自然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可以战胜他,可是人家现在只过来了一只手,和本尊的战力是今非昔比。纪九桐在一惊之后,心思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安安静静地打算静观其变。 她在心里对比了一下无涯魔君,明池之蛇和自己的战力,得出来的结果倒没有特别的糟糕。明池之蛇是妖类,对于幻术的抗性天生较弱。无涯魔君虽然威压强劲,可说到底也就过来了一只右手。她纪九桐好歹是天盛宗一宗长老,要连别人的一只右手都打不过,传出去可真要叫人笑掉大牙。 弄明白了这一点,纪九桐倒完全不慌了。她轻轻地用手指敲了两下肘部,心里却突然浮现出一个坏点子来。一开始,那只是个天方夜谭,不切实际的念头,渐渐的,那计划却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起来,一步步地成型了。 或许……的确可以试一试。 树梢之上,墨印之中,无涯魔君的手在半空上停了下来。在另一头的空间之中,这个魔界三大君王之一正在缓缓地说话。那是一个起伏甚大的,甚至过分阴柔的声音,“明池之蛇,事到如今,你都不出来见我一面吗?” 这魔君喜怒无常,心眼又小,有此一问,并不奇怪。随着他话音刚落,在那占地面积颇大的温泉湖中,突然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原本平静的湖面整齐地往两边分开了,在水上,升起了一片黑亮光滑的脊背,一条巨大的蛇妖缓缓破开水面,扬起了自己的头。随着它破水而出,湖面震荡不已,水声淅淅沥沥,犹如下过一场小雨。 那是一条真正的百年老蛇,其余的蛇妖和这条巨蛇比起来,简直像是随手捏造的玩具一样了。它的躯干极粗,双眸透绿,犹如两盏鬼火在暗夜之中燃烧,“无涯魔君。” 这便是明池之蛇的统领,群蛇之王?纪九桐遥遥地将目光投过去,以她的眼力,自然看的出那条蛇妖已然突破了化形大关,可不知怎么的,却始终没有化成人形。纪九桐猜想,可能是因为它怎么不喜欢人形躯体,也有可能是它认为蛇躯更为巨大霸气。 “本尊唤你出来,是为了表扬你。”无涯魔君将手腕往墨印上一靠,慢悠悠地赞许道,“这回的差事,你做的不错。我很满意。你也知道,咱们魔界是赏罚分明的,同那些只想着驱使你们的人族不一样。你立了功,魔界自然会庇护你。” 又在画饼。以魔界这种恶劣的斗争环境,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根本就是常有的事,要是蛇王相信了无涯魔君说的鬼话,那才是真的傻了。 “多谢魔君。”蛇王没有明确的表态,只是略略低下头,用一种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 “我不喜欢别人废话。”无涯魔君轻轻说,他想抬起手来,却发现那日月昙还没有到适宜摘取的时间。他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道,“问吧。” “魔君身处魔域千年,向来不轻易出来。如今却频频传令,收集天材地宝,究竟所为何事?”蛇王道,“在魔界之内,是否会有大动作发生?” “我收集天材地宝,自有特别的用处。”无涯魔君眼见日月昙华彩灼灼,即将到手,总算舒心的叹了口气,“具体的事,就算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不必再问了。” 他顿了顿,似乎也明白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道理,接着道,“总之,此事若成,好处少不了你的。” 虽说如此,但他话语里的回避之意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纪九桐皱了皱眉,感觉这话颇有深意,无涯魔君到底要暗中策划什么事?原书里,可从来没有提起这一节过。 直到此刻,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了认知发生变化的不适应感。幸好,乘着蛇王和无涯魔君刚刚互相试探的功夫,纪九桐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全都做完了。不然,以她此时的心境,定然会被那魔界君王察觉出异样来。 “是。”明池之蛇显然也是相当的不悦,它缓慢地摆了摆自己粗壮如树干的尾部,慢慢地低下头去,“请您取花。” 无涯魔君对它这副乖觉的姿态相当满意,他从喉头憋出一声轻轻的笑来,再一次伸出手,往日月昙的花茎上捻去。 但是,他撩了一个空。 就算相隔着一整个空间,蛇群们都听到无涯魔君咦了一声。 他又试着抓了抓,但还是什么都没有捉到。 在一阵令人觉得惊恐的沉默之后,终于有蛇妖耐不住性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了。它们惶恐地甩着自己的尾巴,张大了荧黄色的眼眸,四下张望。 眼前的一切都非常的普通。 墨印依旧存在着。在那个繁复神秘,足以跨越空间的圆印之中,魔君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即使相隔了这么远,蛇妖们也能清楚地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突出的指关节。 而更令它们惊恐的事还在后面。 在那根树枝之上,那朵巨大的,年份久远的日月昙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21章 汤圆 纪九桐正贴着树站着,百无聊赖地听着上空无涯魔君的怒叫。 她手指往掌心的那只小玉盒的盖子上弹了几下,实在没法压抑住自己的脸上的笑意。 连纪九桐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计划竟然能如此轻易的成功。 对于纪九桐这种级别的幻术师来说,这绝对不会是她构思最困难的一个幻术,但想要瞒过三大魔君之一,又注定了这个幻术不会那么简单。 她尽可能地抹去了日月昙的触感,气味,和光亮,尽自己的所能,将这种虚拟的触感模拟了到了极致。无涯魔君隔着一个空间,又没有细细感知,自然立刻中计。 其实,在日月昙即将盛开的那一个瞬间,他的确已经掐断了它的花茎,将灵药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不过,在纪九桐苦心布置的幻境下,无涯魔君却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指间有东西存在,自然本能地以为日月昙被旁人偷走,惊怒之余,自然会立刻松开自己的手指。 当他松开手的那一瞬间,那朵日月昙便自然地从他指缝之间飘飘下落,纪九桐只需要等在树根底下,将玉盒张开就好了。 这个伎俩简单却有效,直到纪九桐一把把玉盒合上了,无涯魔君还没有回过神来。在另一片空间之中,很快传来了他阴沉而愤怒的声音,“明池之蛇,你是不是在耍我?” 明池之蛇缓缓甩动着尾巴,它到底也霸占了这片森林一百年,即使面对盛怒的魔君,也没有太掉份,“不敢。” “那花呢?” 无涯魔君森森地问道。 对于这种傲慢的魔界君王来说,在这么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上被耍就是奇耻大辱。即使隔了一个空间,他的威压也缓缓地渗了过来,引得在场的群蛇统统惶恐无比地伏在了地上。 其实,倘若无涯魔君不摆出这副姿态,让蛇妖们如此惧怕,那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纪九桐是一定会露出破绽的。只是蛇群迫于魔君的威势,竟然没有一条敢抬头看,这才让纪九桐钻了空子。 事到如今,纪九桐也不想留下来继续看无涯魔君和明池之蛇的争执了,左右这两位一个痛恨人族的魔界君王,一个奸滑奸诈,把低级修士当人形探测仪使得百年蛇妖,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决定开溜。 明池之蛇的声音还是很低沉,犹如两块铜片来回摩擦,“魔君息怒。对于此花的去向,我并非没有设想。” “说。”无涯魔君只吐出了一个字。 “刚刚在魔君取花的时候,我的确感到一阵能量波动……”这蛇妖仍慢吞吞地禀报着,蛇尾却已如旗杆般直竖而起,快如闪电似的往枝丫之间的一处虚空疾刺过去。 它的动作迅捷,在场的倒有一多半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树木隆隆作响,明池之蛇的蛇尾以势不可挡之势撞进了一件精钢铸成的沉重器物中。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器物大跳起来,登时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开合声。明池之蛇的蛇身颤动了一下,大声咒骂了一句,化作了人形。 原来,那是人间修士遗留下的一只捕兽夹,专门用来捕捉妖兽的。本来,这种铁夹伪装的和周围环境无异,一有妖兽踏足在其上,便立刻合拢,夹住妖兽的肢体,使其动弹不得。 这只夹子也不知道在此处留了多久,表面都锈迹斑斑了,但其中的机关倒还没有被完全锈坏,明池之蛇全力一击之下,机关自然立刻反应,狠狠地夹住了它的尾巴。 纪九桐久在修真界中闯荡,知道这夹子遇强则强的特性,妖兽所用的力量越强,这下夹的力气也就越狠。明池之蛇那下攒击几乎用了全力,所受到的反击也是可以想见的。 她不得不把眼睛转开,才忍住了自己的笑声。这自然也是纪九桐的杰作,在那处铁夹前随便放一道气息,便能引得明池之蛇自己送上门来。它急于立功,自然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愿意探一探。 魔君无涯几乎怒极反笑,这是他的怒气又增多的象征,“你到底在做什么?” 明池之蛇的人形形态也是个年轻男人,束发黑袍,眼下一片青黛。他已痛的脸色扭曲,却还要恭恭敬敬地回话,“是……是我误判了。” 这事最后到底是如何解决的,纪九桐也不知道。因为直到她一步步地后退出了湖心岛,那一魔一蛇还在互相甩锅,争论不休。 她又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十步,才扶着一颗古树笑出声来,心里只觉得那湖心岛上的一切都是这么滑稽可笑。笑过了好一阵,纪九桐才转过身,打算立刻离开这片树林。 该到手的东西都已经到手了,傻瓜才继续在这林子里留呢!纪九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速度发挥到了极致,直接往来路赶去。 人界修士和魔界中人本来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她是半点不在乎在无涯魔君手里抢东西。再加上今天又摆了明池之蛇那条老奸巨猾的蛇妖一道,纪九桐 心情大好,决定回去好好修理自己那个吉凶娃娃——小东西就知道乱测,此行哪里“凶”了?分明“吉”的不行嘛! 她正心情大好地在山林中全速前进,突然看到夜空中绽出一道闪亮的火花来,停在空中,久久不散,心里不由一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道火花正是天盛宗用来联络的急救信号。难道是出事了不成? 纪九桐辨了辨那火花亮起的方向,愕然发现是在北方。 北方? 北方不是与镜和薛以寒选择的方向么? 纪九桐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两人实力强劲,如果没有遇到强敌,绝不会擅自发出信号。幸好,纪九桐身为带队长老,能大概感知到每一枚烟花被放出的具体位置。她低低念了句咒,双手结印,遁空而去。 ——— 一到现场,纪九桐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道凌厉的罡气便迎面袭来,纪九桐仓促间举手相迎,顺势飞到了另一根细枝上,这才稳住了身形,没一出场就摔一跤。 在她身边的不远处,与镜正仗剑而立,猛烈的狂风将他的衣衫吹得随风翻飞,却没有撼动他的身形一分一毫。 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纪九桐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她松了口气,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了那道罡气的发出者。那是一团汤圆似的的奇异生物,浑身呈一种胶质的质地,看起来滑稽又好吃。纪九桐不由惊道,“这是什么啊?” “这是薛以寒。”与镜反手握住了剑,缓缓伏低了身子,冷冷道。 “小寒子?”纪九桐真情实感地吃了一惊,“你说这团汤圆是薛以寒?” “什么汤圆?”与镜丢下了这句话。还没等纪九桐向他解释明白什么是汤圆,他便又说话了,语声又快又急,“这小子身上被人下了咒,吸入某种特定的植物药粉就会发作。 “先前我们和几个人激斗,要抢一朵日月昙,本来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对手中有个人慌不择路,扔出了几包药粉,引得这小子体内咒术发作了!” 这是什么情节?原书里还有这种情节?纪九桐睁大了眼睛,她知道与镜不会说话,便转过了头,极目望去,果然在一团胶质中看到了薛以寒双目紧闭的面孔。 这小子空顶了个男二头衔,体内却被埋下了这样的□□。纪九桐对这段横生出的枝节一无所知,自然也没有办法判断这胶质的成因和解决手段。她向与镜道,“你知道这种情况怎么解决吗?” “把他从那堆东西里拽出来,叫醒他。”与镜的回答很果断。 对面的“汤圆”又动了,这回,它扩大了攻击范围,整团胶状物像泥石流一样向两人袭来。 两人不得不高高跃起,这才免除了被卷入胶质的下场。纪九桐眼见敌手诡异,事态又紧急,便高声喝道,“一会再告诉你什么是汤圆,现在,只有打服他再说了!” 一般人说完这句话,是应该拔出兵器冲上去,纪九桐却不进反退,整个身子一下子退到了后方。她继续向呆住的与镜叫道,“上啊!我辅助!” 与镜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他的气势迅速地攀升到了最高点,剑气如刃,以全力往那团“汤圆”攻去。 以他天下第一大宗圣物的攻击力,即使是难缠如那团东西也得暂避锋芒,它自然地顺着剑势,从中间把自己分成了两半,又如水一般合了起来。 又来了!与镜不由在心中骂道。 事实上,在与这团东西的交锋中,他一直占着上风。只是这东西特性诡异,十分柔软,就算与镜把它切成十几块,下一刻它们依然会有生命似的流动合一。 就在那团胶质又要重新合一的那一刻,一道银丝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方飞来,它仗着自己体型纤细,愣是从两片胶质中穿了过去,准确无误地搭上了薛以寒的一片衣角。 “再切!”纪九桐寒声道,她长发飘飘,双眸如黛,终于难得的收起了平日里的调笑姿态,“我把他拉出来!” 与镜很快意识到,纪九桐对自己“辅助”的定位是十分准确的。 她针对与镜的战力,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战略,几乎完全放弃了进攻,而是用银丝在与镜进攻的间隙一点点地把薛以寒往胶质外面拉。 在与镜受到“汤圆”攻击的时候,纪九桐也会及时赶来救援,有好几次,那“汤圆”的攻击都要直接扑到与镜脸面上了,却又很快奇怪地拐过一个弯,往别的地方猛力扑去。 这二人第一次打配合,一开始还有些小小的手忙脚乱,不过后来他们俩的合作却越来越娴熟了。在一片混战中,薛以寒也被渐渐地从胶质中拉了出来,半个身子都在胶质边缘摇摇欲坠。 “够恶心的。”与镜听见纪九桐在咋舌。 随着与镜又一次角度精妙的斩击,薛以寒一下子滑落了下来,落在了草地上。与镜大步走过去,一剑柄怼在薛以寒头上,冲他叫道,“快醒过来!” 但是,这个有些傻里傻气的小公子并没有苏醒。 与镜掐了他虎口几下,又推了推他的肩膀,薛以寒却依旧不给半点面子的昏迷着。与镜扶着他,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 那团胶质为什么停止了攻击? 他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那胶质转移了目标,正像发疯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涌向纪九桐。在一层层翻涌而来的透明物质之中,纪九桐灵巧地闪避着,不断寻找着可以躲过的角度。 可是,那胶质实在是太稠密,也太疯狂了,很快地,纪九桐就被逼入了一个死角。在下一次潮水般的涨起中,纪九桐避无可避地冲胶质挥起了灵器。 在胶质与她的手臂接触的一瞬间,纪九桐一下子就消失了。 与镜清楚地感到一阵惊恐迅速地从自己心中炸开了,他几乎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纪九桐消失的地方,思维都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一切都是老样子,在那个地方,依旧什么都没有。纪九桐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于那里过一样。 她是不是,被胶质吃掉了? 与镜发现自己在本能地拒绝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也是在同时的,他心里迅速地涌起不合常理的暴怒来。 这有违器灵的本性,这甚至有违剑的本性。器灵应该不染世俗,看淡世事,千年万年,也只作一瞬。剑应该永远冷静,理性,永不颤抖,只有这样,才能在恶战中准确地刺入敌人的死穴。 无论是器物还是剑,都不该有人心。 可是这阵情感来的这么突兀,又这么真实,几乎让与镜感到眩晕。他站起身来,把薛以寒推到一边去,牢牢地握住了手里的灵剑,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体内的灵力灌输了进去,其用力之大,几乎使灵剑发出轻微的爆鸣。 “别动手!” 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与镜立刻转过头来。 在他身后,纪九桐正慢慢地走过来,她毫不在乎地背着手,黑发在夜风之中微微飘动,脸上甚至带了点笑。 “刚刚没有吓到你吧?”她问道。 幻身术,是幻身术。 那个被彻底吞噬,消失的连一片衣角也不剩的纪九桐,是她自己所营造出的幻象。真正的她早已从攻势另一边全身而退 与镜原本可以斥责她危险的做法,也可以警告她下不为例。事实上,这些话语几乎都到与镜嘴边了,但是,这时候,他望着纪九桐微笑着的面庞,心里涌起的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这喜悦和愤怒一样强烈,也同样的让他感到微微的眩晕。 “你让我别动手?”最后,他只是嘶哑着声音问道。 “嗯。”纪九桐点了点头,她甚至有空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知道怎么对付那团东西了。” 她伸出手,掌心向天,银线像一条闪亮的小蛇一样从她袖笼之中钻了出来,快速地在薛以寒太阳穴上轻轻一点。 薛以寒依旧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呼吸着。随着纪九桐轻而易举的那么一点,那种诡异的透明胶质终于缓缓地褪去了。 第22章 咒术 “你怎么知道这样能救他?”与镜依旧警惕地望着那些来路不明的奇怪胶质,直到它们完全缩回到薛以寒身体里,他才放下心来,转头问道。 “姑且一试罢了。”纪九桐轻描淡写地说着,样子非常平静。她走到了一块巨石边上坐下了,手指绕了几绕,银线瞬间钻入她的袖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试试又不花钱。” 这倒是纪九桐的作风。与镜不再说话,半弯下身来,拿手指在薛以寒鼻子下一测,见他犹有气息,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么一戳弄不死人的。”在远处,纪九桐瞧见了他这一番动作,当即一笑,语带埋怨道,“他又不是纸糊的人,好歹也是个名门修士。” “我见他到现在都没有醒,担心事情出了什么变故。”与镜答道。他收了手,站起身来。 下一刻,薛以寒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纪九桐早有预料,在远处施施然道,“你没事吧?” 薛以寒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衣衫上还沾着几片来路不明的草叶。他的声音哑的吓人,脸色惨白,迷迷瞪瞪,“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刚刚可吓死我们了。”纪九桐道,“那么大一坨东西,我一来,二话不说就攻击我。吓人得很。” 也吓到我了。与镜在心里默默表示赞同,当然,他死也不会把这句赞同说出口。 “攻击您?纪师叔,您没有受伤吧?”薛以寒顿时紧张了起来,向纪九桐望去。 “没有。”纪九桐微微一笑,“你当我是什么人?这种东西,小意思。” 薛以寒的脸色却有些微妙地发苦,他对自己昏迷时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却能料想到自己一定是闯祸了。他低着头,怔怔的一言不发,看他如今这副呆呆的样子,真是无法把他和刚刚那团诡异的胶质联系在一起。纪九桐望着他,道,“你现在没事了吧?” 薛以寒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在先前的战斗中被毁坏的林木,低声道,“它,它又变强了……” 纪九桐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她目前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咒”完全没有头绪,这玩意就像游戏攻略里突然出现了空白,让事情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范围。 在她陷入一片沉默的时候,与镜终于说话了,“此咒凶险,你日后还是要自己小心。” “我明白,我明白。”薛以寒赶紧道,他现在对眼前的两人心生歉意,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会拼命点头。 “你这种情况,我以前不是没有见过。”与镜难得地把话说多了一点,“从前,我的剑主曾经遇到一位和你面临一样情况的修士。最后,这位修士因此发狂至死。” 这个故事虽然情节简单,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可带给薛以寒的冲击力实在不亚于天下第一流的鬼故事,登时脸都白了。纪九桐道,“你吓着他了。” 与镜便就此打住,不再继续往下说了,但看他的神色,很明显对那名修士的死状记得十分清楚。纪九桐见他对咒术似乎挺了解的,当下凑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个故事,你稍后给我讲讲。” “你不是不让我说吗?”与镜学着她的样子,小声回话。 “你吓的着他,可吓不着我。”纪九桐随口说着,把头又转回去了,对着薛以寒摆出一副长辈的严肃面孔,“不是我多嘴,我只问你一句。你目前这么个情况,掌门知道吗?” “知道啊。”薛以寒坐在草地上,赶紧承认道,“我小时候被人下了咒,就成这副样子了。爹娘也带我去找过掌门,最后只让我从小到大再也不要碰葛草粉。噢对了,掌门还托医师还给我开了张方子延缓毒性,上边有一味药就是日月昙呢。” 所以,他来这一趟是为了用日月昙下药,延缓体内咒术的发作。纪九桐又问道,“你小时候,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薛以寒按了几把自己的太阳穴,“我……我想不大起来了。” 这么关键的问题,怎么能想不起来?纪九桐拿他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道,“我和与镜剑灵都不是医师,也没法给你太多的帮助。既然如此,你平日里就要更加小心一点,不要再去接触葛草粉了。” 薛以寒的神色终于黯淡了几分,他平日里一直是个乐天派,如今露出这种颓丧的表情倒也很难得,“我明白,我爹娘已经告诫过我很多次了,所以,我平日里饮食起居都很注意。只是这次是在打斗之中……谁知道他会突然撒出一包葛草粉呢?” “那你觉得他是无心,还是有意?” 这个问题对于薛以寒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他愣了愣,一脸茫然地摇摇头,道,“不知道。” “那就别继续想了,人没事就行了。”纪九桐安慰着他。她决心换一个话题,“日月昙你们找到几株了?” 薛以寒赶紧从腰间抽出几个用一条线连着的小盒子来,“在这里,都在这里。” “一共三株。”与镜道,他略略皱起了眉,道,“只是年份尚浅,可能不够让小土豆他……” “你不用担心。”纪九桐见他仍挂念着小土豆,便道,“我已经找到了年份适宜的日月昙了。薛师侄你呢?灵材可还够用吗?” “嗯,够的。” 咒术带来的阴霾总算散去了一部分,纪九桐道,“好吧,我看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咱们这便回去吧。” 第23章 回宗 被薛以寒这桩事一耽搁,一行人走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都已近深夜。 木素素正带着燕云秋,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一见三人出现,便迎了上来,“可算等到你们了,没出什么事吧?” 纪九桐上前几步,“来晚了,叫你们担心了。” 她停顿了一下,把手背到身后,冲与镜和薛以寒摇了摇 ,“也不是什么大事,小薛年轻气盛,和别人起了冲突,都快打起来了。对方也是个有身份的,与镜劝不住,这才放出了烟花。” 木素素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道,“那支烟花我也看见了,当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薛以寒中咒的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纪九桐又轻描淡写地编了几句谎话,把此事带过了,木素素听了,也只劝薛以寒以后要注意些,不要总和人斗气。 莫名其妙挨了这么顿批评,薛以寒顿时有些蔫了。他眨了眨眼睛,一眼看见燕云秋正站在最后面,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便道,“木师姐,燕师妹,你们今夜收获如何?” 木素素总算停下了话,道,“我们一共找到了五棵,你们这边呢?” 她又含笑道:“都是云秋师妹运气好,我们也没有废多大力气,便找到了足够数量的日月昙,这回好向师父交差了。” 几人当下合计了一番,凑足了要交进宗门仓库的数量,又各取所需,将今夜所得的日月昙统统分配完毕。 木素素见到了纪九桐在无涯魔君手下偷出来的那朵日月昙,一时也有几分惊色,“师叔,这株日月昙的成色可真是不错,至少有三百年以上的花龄了。” 明月谷弟子善识花木,纪九桐自然信她所说的话,“偶然得到罢了,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至于无涯魔君出现一事,还是不要说出来让大家徒增惶恐了。纪九桐这样想着,带领着众弟子走上了灵舟,启程返航。 灵舟刚刚启动,与镜就走上前来,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得和你谈谈。” 这么神秘?纪九桐确认了一遍灵舟的目的地设置无误,便跟着他走出了舱室,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此时,灵舟正在万里高空上航行,夜色深沉,云海翻滚如墨汁,只有远处亮起一线明亮的天光。纪九桐伏在船舷上,望着远方,她的长发被疾风吹得飘动,“找我有什么事?” 与镜直截了当道,“你的这株日月昙,来的有古怪。” 他的语气是如此肯定,纪九桐不由心里一震,转过头来,“听不懂。” “那株日月昙上,有魔族的气息。”与镜继续道,“为什么?” 他都说的如此详细了,纪九桐就算要撒谎也扯不下去了。她沉默半晌,想来想去,觉得此事没有瞒与镜的必要,“这株药草的确是我从无涯魔君手底下抢来的……” 这个手底下,可是字面上的“手底下”。一想到无涯魔君和明池之蛇的模样,纪九桐就忍不住又想笑了。她强行压下了笑意,继续道,“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好笑!” 与镜却不说话,沉默地望着她。“很危险的。”他说。 现在想来,这件事的确是险之又险,不过既然灵花都到手了,纪九桐心里涌起的后怕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了。她眨了眨眼,道,“啊,是很危险啊。” 根据她的经验,接下来恐怕要挨几句责骂了。纪九桐未料到自己都做上一宗之长老了,到头来却还要挨别人的骂。 尽管这事的确是她考虑不周,被别人说也是理所当然了。纪九桐微垂了眉,心里止不住地想道:不知道与镜会说我什么呢? 接下来,却又是一段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她才听到与镜在说话,“等回去以后,我会教你第二招。”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转过身,往来路行去。徒留纪九桐一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第二招?什么第二招? 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与镜说的是他们那个开玩笑似的约定。纪九桐一时哑然失笑,笑着笑着,她又渐渐不笑了。 凌晨,灵舟总算在天盛宗东门降落了,一行人寒暄了几句,当即各奔东西。 纪九桐打了个哈欠,领着与镜直奔沉星塘。在她心里,早就已经将沉星塘当做自己的家,这才离开几天的功夫,心里却已经思念的不行。 一到沉星塘门口,纪九桐便吃了一惊。那儿蹲着一个人,正对着沉星塘的核心法阵敲敲打打。 “我没看错吧。”震惊之余,她转过脸对着与镜低语道,“小土豆一眨眼长这么大了?” “土豆精的成长周期没有这么快。”与镜客观地回答道,“而且,这人应该不是小土豆吧?” “这我当然知道。”纪九桐还是固执地保持极低的音量,“我只是在奇怪,我们出去这么一趟,也就四五天工夫,沉星塘就少了个小土豆,多出了这个家伙。为什么?他怎么进来的?” 与镜很能理解她这种自家被突然入侵的危机感,他想了想,安抚道,“不要慌,说不定是你庭院里那颗花树成精了。” 花树要成精,别的不说,一定是个秃头。纪九桐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扬声道,“你是什么人啊?” 那人听了她这话,便把手边的工具往旁边一扔,转过身来。 “仓管?怎么又是你?”纪九桐道,“等等,你怎么到沉星塘里来?小土豆呢?” “是你家土豆托我来的。”梁行云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你那块放在阵里的灵石啊,已经彻底报废了。他自己又不会换,就让我来换个新的。” “那他自己人呢?”这个解释纪九桐勉强可以接受,她看着梁行云把一块淡蓝色的灵石重新塞入法阵核心之中,又有了新的问题。 “他呀,他忙得很。”梁行云站起身来,把那块能量耗尽的灵石往袖里一收,“小土豆做监工修楼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噢,你早说他出去了不就行了?反正,他多半就是出去玩的。”纪九桐笑嘻嘻地说着。突然,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等等,你说什么?修楼?” 第24章 施工现场 “这事你就一点也不知道?”梁行云问道,“我还以为,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当时还觉得你这事做的忒不厚道。” “我和他说的可不是这个。”纪九桐分辩道,“我是那种人?” 她明明记得,自己向小土豆说的是让他交点灵石抵债,没成想抵着抵着,把他自己给抵进去了。纪九桐左思右想,还是不敢置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梁行云立刻举起一只手,“千真万确。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不过,你还别说,这土豆确实有一套,小小一只,建起房子来有模有样的。” “这不奇怪。”与镜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俩谈话,静静道,“他书架上放着一列积木,能自己改变形态拼装的那种,那应该就是他最喜欢的小玩具。” 纪九桐懵了,“你怎么也知道?” “前些天教他背书的时候,他眼睛总往书架那儿扫,于是就留意了一下。”与镜道,微微地抬起了欣长的眉眼,“顺便,我还知道,你对造房屋的事一窍不通。” 真是神了。纪九桐倒不心虚,抱着手臂问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沉星塘应该是用你灵力构建出来的幻境。尽管感官真实,但某些屋子的结构根本不符合常识。”与镜冷静地指着远处的一栋楼阁,“九桐,真正建屋子的时候不能这样建,会塌的。” 修仙世界,人都能飞了,干嘛纠结塌不塌的。纪九桐叹了一口气,苦着脸不说话了。梁行云看戏看的高兴,笑道,“与镜剑灵,您还挺有意思的,能让九桐这样吃瘪。” “你也别看戏了。”纪九桐道,她灵力一放,从乾坤袋中取出了玉盒,“日月昙我已经带回来了。你好人做到底,帮忙找找门路呗。” 梁行云这才收敛了笑意,伸手接过玉盒,“年份足够吧?” “当然。” “那就好办了。剩下的材料库房里都有,我就替你跑一趟,把东西取齐了送到药房去。” 天盛宗好歹也是一个修仙大宗,门下自然也有专门的药师和药房。纪九桐求药心切,特地问道,“大概多少时间能出炉?” “一两个月吧。这药炼起来应该不难。”梁行云道,“实在不行就去找掌管药房的长老,请他出山。” “请不动。”纪九桐道,“药房长老一天到晚窝在他的药房里,要研究新的丹药呢。谁去都不见客,我请不动他。” 这也真是无奈,她又不可能带着自己的乌鸦嘴过去和别人互惠互利。梁行云却托着下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之前请不动,不代表现在也请不动啊。”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出息了。”梁行云道,“掌门一早下了令,叫你一回来就去不念天见她。我觉得,她怕是要委以重任给你啊!你的身份很快就不同啦!” “你又胡说八道。”纪九桐半点不信,直接道,“掌门不是闭关了吗?” “这我怎么知道?”梁行云颇为无辜,“外面人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又不是我编的。反正就叫你到不念天去一趟。” 不念天是天盛宗修士闭关的修炼场所,一片黑暗,不见天光,意在告诫修士摈弃心中杂念,一心修行。纪九桐见他言语肯定,不像在坑蒙拐骗,只好应道,“知道了,一会我就过去。” “干嘛还要等一会?” “我现在要去看小土豆盖楼啊。”纪九桐 笑眯眯地,拉着与镜就走,“这么好玩的事,我怎么能不去看一眼呢?” “结果,你还是要再去藏书阁。”与镜任她拉着,语气中终于多了几分无奈。 “那可不一样。我又不是去做监工的,我是去探望我唯一的徒弟的。” “小土豆一定能做的很好的。”与镜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驾着云头飞行了一会儿,纪九桐总算远远看到了藏书阁的影子。她将云头一按,飘飘地落了下来。 藏书阁还是之前的样子,屋顶上破了个大洞,有工匠正蹲在楼顶,来回测算。楼下面,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那里,在比他人还大的白纸上面写写画画。 “小土豆!”纪九桐叫了一声。 “师尊?”小土豆远远看到她,小脸一下子就笑开了,“你回来了?” 纪九桐上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几天不见,都升级成工匠队长啦?官升的够快啊。” 官是升上去了,可这人也瘦了。纪九桐随手捏了捏小土豆的脸,又道,“不是和你说了用灵石抵债吗?怎么还到这里来。你是不是被人逼的?若是被人逼的,说出来,为师替你做主。” “没有没有,修缮藏书阁很有意思的,也不难。”小土豆献宝似的把手上的图纸摊了开来,一一指给纪九桐看,“师尊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不是很有意思?” 纪九桐盯着那些图纸,一言不发,做沉思状。小土豆看懂了她茫然的样子,有点失望地说道,“师尊好笨。”气的纪九桐当场想敲他的头。 “土豆。”与镜却突然插话道,“你图上说要以丹晶浇筑乌木,这不行。这两种灵材放在一起,一经烈火煅烧,就容易裂开。” 得,这位原来也是个内行人。与镜似是察觉到了纪九桐略带钦佩的目光,解释道,“我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这哪里是略知一二,起码也是略知三四。纪九桐拍拍他的肩膀,由衷道,“早知道,就把你留在这里修楼了。” “现在也不是不行啊?”小土豆抬起脸来,眼睛闪闪发亮,“师尊,我这里很缺人手的。旧的工匠队走了,新的还没来。你能不能让与镜哥哥留下来帮我一天?” 他又犹豫了一下,“其实,师尊你也可以留下来的。师尊你修为那么高,我觉得,你可以用你的灵力帮我运送一些被开采出来的石材。” “石材……”纪九桐叹了口气,打算助这个小设计师一臂之力,“说吧,有多少?” “不多,也就一百筐吧。” 纪九桐被他这种尊师重道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她毅然把与镜留在了藏书阁施工现场,头也不回地向不念天进发。 第25章 社畜生活 纪九桐好不容易摆脱了小土豆的纠缠,逃难似的从藏书阁一路西行,跑到了不念天。 那里地处偏僻,地貌又奇形怪状,纪九桐是第一次来,所以连个入口都找不到。她琢磨了半天,才从一道石头缝里找到了一个可供人侧着身子通过的地方,谨慎地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纪九桐一面摸着岩壁往里面走,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不明白掌门怎么会选了这么个地方与她碰面。 因为修炼的功法的缘故,掌门不闭关则已,一闭关起来那真是昏天黑地。纪九桐向前走了几步,感觉洞里的温度变得越来越低了。 冰洞之中毫无光亮,冰天雪地。纪九桐一边感慨武修们修练不易,一边敲了敲旁边的石块,轻声道,“掌门?” “我在这儿呢。” 纪九桐终于在一层薄薄的冰面前停住了脚步,她在那后面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掌门的声音。纪九桐皱了皱眉头,靠近了几步,“掌门?” “对,就是这。” 冰面后的人影冲她挥了挥手。她看起来一切如常,就是声音隔着冰面,有点瓮声瓮气的,“传你这么久,怎么到现在才来?” “替我那小徒弟采药去了。”纪九桐随口道,“快点,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这里冷得很。” “干什么这样催我。”掌门不乐意了,偏偏要和纪九桐对着干,“噢,你不敢见我,是不是因为你做了坏事,心虚了?” “冤枉,谁心虚了?” “那我之前怎么听说,你和与镜一起去降伏观海镜,结果镜子倒是被降伏了,藏书阁也被你们两个毁了。这么大一个屋顶,全没了。” 一提起这事,纪九桐就来气,“那好歹观海镜的确是我们降伏的吧?你不记功劳也就算了,还要我监督着修十年房子。” “这个……”掌门语声一滞,“规矩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么。那你现在修藏书阁修的还开心吗?” 开心,那可真是开心的要命了。纪九桐哼哼两声,“我那小徒弟接手了,保证会还你一个全新的藏书阁。” 就是风格可能会比较童真。 掌门倒一点没觉得不对劲,还挺欣喜的,“真的?我还以为你会想法设法逃掉这一遭呢。不错不错。” “那我可真没落着好。”纪九桐这几天和五人小队出去,都要摆着一副长辈派头。如今一有机会,便赶紧说开了,“你是不知道,他让我来搬砖,数量还特别多。我说不,他就开始假哭。我废了好大劲儿才逃出来。” “他是你的亲传弟子嘛。”掌门把手掌贴在冰面上,无聊地做着俯卧撑,即使隔着一道冰,纪九桐依然能听出她声音中浓浓的调侃之意,“他做事当然有你的风范。” “这种风范还是算了吧。”纪九桐啧了一声,倚在岩壁上,“不过,我还真有件事情和你说。我这回出去的时候,和魔界的那位无涯魔君撞了个正着,见到了他真身的一只右手。” “噢,那个成天就会阴阳怪气的家伙啊。”杨昳好歹是一宗之长,听了纪九桐的话,是半点也不虚,只是有些惊讶,“他不好好在魔域呆着,出来干什么。” “他自己说,他是出来收集灵药的。我感觉,魔族好像有什么大动作。”其实,这个问题,纪九桐早就和杨昳探讨了过了,此时不免又要拿出来旧事重提,“之前的星象显示,修仙界很快就要出大乱子。你觉得,这和他的行为有没有关系?” 掌门沉默了片刻,用一种与她稚嫩外表完全不符合的成熟口吻说道,“只恨我如今在修炼的紧要关头,没法出来主持大局。” 这倒也是,天盛宗没有主事人就像是群龙无首,万一魔界真的大举进犯,纪九桐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就要皱眉。她又拍了拍冰面,朝里面问道,“你这关到底还要闭多久?” “也就一两年吧。”掌门轻描淡写地说道,听得纪九桐只想越过冰面,把她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才能解心头之恨。 掌门咳嗽两声,又道,“正是因为我要闭关一两年的缘故,现在有一件事情,我决定交给你来操办。” 纪九桐一愣,心里颇有一种社畜突然被上司点名的不安感,“直觉告诉我那不是好事。” “那你直觉还挺准的。”掌门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一句,“你知道咱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吧,每隔十年,就要办一场仙门弟子比武大会。” 纪九桐还在装傻,“这种事情,你和我说什么,我三百年前就不是弟子了。” “以往,都是我亲自出面操办的。”掌门叹了口气,好像这活交到纪九桐手里还让她很不放心,“这一次,我实在赶不上了,所以就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这什么仙门弟子比武大会在纪九桐心里就和大□□动会似的,要做会前演讲,还要安排弟子两两拼斗。有时候他们打的狠了,灵力外放到观众席上,还少不得要站起来露一手空手碎剑气。总之就是个一刻都不能松懈的活计。 往年,掌门是都以她的成人形态出现的,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仪态端庄,气势威仪的掌门人形象。纪九桐自然可以在台下各种开小差和走神——毕竟,她自己不用上去比武,小土豆又向来不是个好战的性格,台上种种厮杀震天,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如今,风水一转,这差事竟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纪九桐想象了一下自己以慈和的语调向天盛宗的弟子们送去殷切的祝福,又要亲自面见大会优胜者,含着亲切的笑容和他们一起在绘阁上留下灵力画像,感觉自己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我现在有点后悔。”她喃喃地说。 “后什么悔。”掌门大度地挥了挥手,“就这样说定了。今年比武大会,你和薛师弟商量着办,不要让我失望。” 面对如此情真意切的期盼,纪九桐深感自己承受不来。她后退了一步,道,“我……” “加油,相信自己。”掌门不由分说,先给她灌了口鲜美的鸡汤,“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早知如此,我就留下来替小土豆搬砖了。 纪九桐想。 第26章 幼稚 掌门又灌了纪九桐不少心灵鸡汤,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她离开了不念天。 纪九桐一走出洞,就看见有两个小童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山洞门口,两个人都梳着一模一样的发型,长的也很相似,左男右女。女孩子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男孩子则正相反,板着面孔,冷若冰霜。 这两个童子平时一向跟在掌门后面做她的左膀右臂,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纪九桐也不惊讶,问道,“你们两个来这里干什么?” “掌门让我们跟着您。”女孩子甜甜地说道,“帮您处理仙门比武大会相关的事务。” “也要我们监督您,在您乱来的时候管着您。”男孩子沉声道。 这当上官还没一会儿,便多了两个手下。纪九桐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一面跟着他们往外走,一面套话,“掌门平时都是怎么说我的?” “说您漂亮又能干。”那女孩子笑盈盈地说。因为她看起来是个女孩子的缘故,纪九桐在心里决定叫她小吕。 “说您迷糊又冒失。”男孩说道。理所当然的,他立刻被起了个代称叫小南。 “你们还是先把评价统一一下吧。”纪九桐道,“我这听着感觉怪怪的。” “您听我的就成,别理他。”小南和小吕几乎在同时发言了,又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看我干什么!” 这怎么要打起来似的,纪九桐赶紧按住了两个斗鸡似的小孩,“成熟一点!”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分开了,不愿再向对方投去一眼。又向前走了一段,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小吕道,“请您先和我往左面走,不要理那个死人脸。” 纪九桐挑了挑眉毛,心里感觉这事还挺有趣。她跟着小吕走过了一道纸糊似的浮在水面上的浮桥,来到了一座白玉阶梯的高楼面前。 小吕同学把手一伸,恭敬地说道,“请您上楼。” 上楼就上楼,又没什么可怕的。纪九桐左右看看,推开门走了进去,停在了屋子正中央。 小吕也跟了进来,温温柔柔地说道,“从今以后,您早上就要到这儿来,开启一天的工作了。” “我挺荣幸的。” “您也不用每天都来。”小吕似乎看出了纪九桐的言不由衷,赶紧补充道,“您是做一天,休一天,从今天开始。” 这安排倒是挺科学合理。纪九桐没有意见,听到小吕继续说道,“至于剩下的一半工作,会由薛涧主补齐的。” 这个姓薛的倒霉蛋,说的就是寒天涧的主人,薛以寒的爹了。纪九桐心里涌起一阵有人垫背的庆幸,寻了个位子坐下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做什么呢?” 小吕脚尖往地上点了点,“我先给您介绍一下。天盛宗共有弟子一千四百三十二名。首先,我们会往各位长老那里发去帖子,询问参赛的人数。一般来说,会有八成的弟子选择参赛。” 纪九桐替那只一直处于剩余两成之中的土豆捏了把汗,道,“这一步一般要进行多久?” “时间不长。”小吕在屋子中央转了几圈,找出了几个灵简来,“有几个长老的名单已经来了,但还没有收齐,截止日期在明天。” “所以说,您的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始做。”小吕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认真地记着数,“嗯,明天才是您工作开始的第一天。” 这种事也有预热身?纪九桐哭笑不得,试探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小吕还算通情达理,笑嘻嘻地就把纪九桐放跑了。纪某人如蒙大赦,脚底抹油,一下子就踩着云头开溜了。当她终于回到沉星塘的时候,心里真是满怀幼鸟归家,乳燕还巢的感动。 她兴冲冲地一走进来,就愣住了。与镜布置了一块很大的桌面,正和小土豆在花树底下做点心。在小土豆的手上正拿着几个面团子,揉来揉去。旁边放着一张巨大的荷叶,上面已经有了不少他们做好的点心。 “你们……又改行了?” 纪九桐抛却了心头突然涌起的诡异的一家三口之感,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包——不,灵简,走过去在小土豆头上拍了拍,“在干什么呢?” “师尊不要闹我。”小土豆正试图在面团上刻出图案,可惜弄得歪歪斜斜的,显得格外滑稽。纪九桐强忍笑意,又绕到另一边,转头去看与镜的大作,这回她没了担心打击小孩子的顾虑,立刻取笑上了,“哈,这面人的鼻子都歪了。” 与镜看了她一眼,很镇静地把那面粉做的鼻子往旁边拨了拨。纪九桐认为,他虽然表面平静,但内心已经惊涛骇浪,羞怒交加,证据就是与镜破天荒地拿手肘推了推她,想把纪九桐驱赶走。 可惜纪九桐遇到这么好玩的事,当然是怎么赶都赶不走,“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干什么不肯告诉我?” “师尊。”小土豆又调整好了一个小面饼,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荷叶上,“我们都累了一天了。” 他又揪下了一小块面团,“我看工匠伯伯们工作的很辛苦,就自己做了一些点心想送给他们,谢谢他们来帮我修楼。” 这想法倒不错,纪九桐并不反对,问道,“那你有和他们说好吗?” 她一边和小土豆说着话,一边闲不住,小声攻击着与镜捏的鼻子逗他玩,与镜默不作声地做出了反击,直接往她鼻子上沾了点面糊,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做点心,不再理会纪九桐。纪九桐气坏了,一边愤怒地批评他是个幼稚鬼,一边极力反击。 “有说好啊。”小土豆忙于制作小点心,对发生在自己身后的暗战一无所知,“后天晚上我就带着点心去看望叔叔伯伯们,要到人间界去呢。师尊你知道吗,现在人间界正在办灯会,特别辉煌,特别漂亮。” 出去?出去玩麻烦带我!纪九桐心里意动,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然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出门,不安全吧。” “师尊,我已经几百岁了。”小土豆哼哼道,“不过……人间界我从没去过,的确有一点害怕……” “对啊。”这正中纪九桐的下怀,她循循善诱,用十二分的温柔和耐心说道,“得有个大人陪你去,是不是?” “那不就是与镜哥哥吗!” 一句话刚说完,小土豆就挨了一记力道十足的爆栗,顿时捂着头哇哇大叫,“师尊你又回不来,你不是要去代理掌门的工作吗?”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 “其实,九桐你想去人间界看灯会可以直说的。”与镜终于参战了,一出手,就戳破了纪九桐的伪装,“我们又不会取笑你。” “原来师尊不是想陪我,就是想自己出去玩。”小土豆跟着补了一刀。 话说到这份上,双方都图穷匕见了,纪九桐道,“带不带我?再问一遍,带不带我?” 小土豆一见苗头不对,顿时转变风向,扯着纪九桐的袖子撒起娇来,“带的带的,当然带师尊!我最喜欢师……” “这还差不多。”纪九桐这才满意,拍拍他的头,“别扯我袖子了,你手上全是面。” “我不管,反正师尊要请我吃糖葫芦。”小土豆撇了撇嘴,跑到了另一边,和与镜一起去蒸点心了。 两个没有去过人间界的小白痴,一到下面去,你们都要求着我。纪九桐笑嘻嘻地想着,宣布,“明晚,咱们就一起下人间界去!” 第27章 验灵石 事实证明,小土豆根本没有做点心的天赋。 他认认真真地蒸了三回点心,第一笼蒸的时间太久,全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第二笼蒸的时间又太短,全都半生不熟的。与镜终于看不过去了,亲自动手帮他蒸了一回,才做出一笼勉强能入口的点心来。 纪九桐成了点心品鉴师,专门替这两个点心师鉴定火候。她再次往托盘上捡了块点心,咬了一口,这才点头道,“这回不错,味道挺好。” 与镜这才把目光转开了,轻轻扬了扬唇角。 得意什么。纪九桐哼了一声,又咬了一口两指之间的点心。以她在修真界的修为,早就辟谷了。多年没有再吃过面粉做的点心,纪九桐自己都有点拿捏不准味道,反复品了几回,才确定了,“就这些吧。拿盒子包起来,我教过你的。” 小土豆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兴冲冲地去房里拿盒子了。纪九桐拿手指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皱着眉头看着上面的面糊,“瞧瞧,都是你干的。” 这时候,与镜倒一句话都不讲了。见纪九桐拿手指不断指指点点他,才一脸认真地辩解道,“挺可爱。” “这是用来吃的,又不是抹在脸上当装饰的。”纪九桐气坏了,唤了一道水流出来,捏着鼻子洗脸,声音一团含糊,“我和你说,明天我又要出去,管不了他。你看着小土豆,到了晚上咱们再一起出去。” 她又嘱咐道,“不许让他偷跑,明白吗?” “知道了。”与镜瞧着她洗脸,点了点头。沉星塘下星河璀璨,突而有长风拂过,落花满天,“其实,我也没有去过人间界。” “所以一定要带上我啊。”纪九桐理所当然地说道。她湿漉漉地抬起脸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与镜,突然伸出手去,报复似的往与镜鼻尖上点了一点,“就这么说定了,不许不带我去,人间界可好玩了。” 与镜倒不后退,愣愣地在原地眨了几下眼睛,这大概是因为在他这几千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点过他的鼻尖吧。 因为要出去玩的缘故,第二天,纪九桐去阁楼里上班的时候,都步履轻快,兴高采烈,连脚下踩的云头都应景地拧成了麻花。 她一个人在阁楼里等了一会儿,门外才终于有人推门进来了。来的是那个一脸严肃神情的小南,把几个灵简往她桌上一放,抱着手臂不吭声了。 “你……”纪九桐盯着这冷面男孩,试探性地问道,“你妹妹呢?” “今天不轮她。”小南简单地说,“九桐仙师,我们这便开始吧。” 也不等纪九桐回答,他便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取出了几个灵简,把它们一字排开,摊在他和纪九桐中间的桌面上。 “这里面是所有长老交上来的名单。可能后面还会有一些增补,不过人数就不会太多了。”小南说着,打扑克牌似的把这些灵简张开了,“也就是说,今年要参赛的弟子大概就这么多了。” 纪九桐托着腮,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您一定会感到奇怪,各位弟子入门时间不同,选择参加的项目也不同,现在却只有几张名单。接下来,我们就要对各位弟子进行区分,确定他们的实力,再安排单人比赛,双人比赛,和团队比赛。” “那么你们是如何区分的呢?”纪九桐赶紧问道,心里苦笑不止,感觉自己是个冰冷的捧场机器。 “是这样的。”小南却对纪九桐的反应很满意,他走到了屋子的另一端,“我们需要用验灵石对各位弟子的实力做出检测,替他们找到合适的对手。” 这个关于验灵石的知识点纪九桐好像有所耳闻。传说中,那是一种无比坚硬的石头,而不同强度的灵力冲击在它身上的声响是不同的。所以,验灵石当之无愧的成为了用来检验弟子实力的材料之一。 不过,纪九桐从没做过天盛宗的弟子,自然也从来没有见过验灵石。她起了几分兴致,“验灵石现在在什么地方?” “四天后,您需要出席这个实力测试仪式。”小南告诫了一句,“不能晚到,不能早走。” 意料之中的形式主义。纪九桐点了点头,又无聊地拍了拍桌子,“我想看验灵石。” “好吧。”小南看了她一眼,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给您看。” 他一挥手,在手掌之中出现了一块小小的石樽。小南又在口中默念了几句, 把石樽放大到了桌子大小,落到了房间中央。 验灵石通体墨色,触手如冰。历经多年沧桑,表面已经多了些浅浅的白痕。纪九桐绕着它转了几步,心里升起越来越多的好奇来。 “这块石头得这样用。”小南站在一边,规规矩矩地说,“灵力外放,攻击它。” 说话间,他便抬手放出了一道灵力,那气刃撞击在验灵石的表面,犹如泥牛入海,只留下悠长的,叮的一声,“就像这样。” “你的灵力一点也没在这块石头上留下痕迹。”纪九桐虽然早知验灵石坚硬,可亲眼目睹灵力消散,到底还是觉得神奇。 “不是每个人的灵力都能在验灵石上留下痕迹的。”小南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缓缓收回了手,“天盛宗屹立在修真界几千年,办过的实力测试大典也有几百回,能在验灵石上留下痕迹的,也不过屡屡数十人。” 纪九桐低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验灵石上的痕迹。那些痕迹有的深,有的浅,有的行如蜂巢,有的却如尖刺。她骤然发现了一个痕迹颇深的小圆点,笑道,“这个一定是咱们家掌门的。我认得她冰锥上的小旋。” “您预料的不错。”小南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一些,“那时候掌门以弟子之身……” 光想也知道,杨昳那时候应该只是个小姑娘,一点也没有预料到自己日后会成为天盛宗的掌门。纪九桐笑了笑,绕了个弯,又拂到一小块格外平滑的地方,不由有些愕然,“这地方为什么那么光滑,是什么兵器?” “您别明知故问。” “我怎么就明知故问了?”纪九桐大喊冤枉,她虽然生□□逗趣,可这回却真没有逗小南的意思。 “与镜剑灵喽。”小南立刻说道,他想了想,有点莫名其妙地委屈,“您这就是明知故问。” 这道痕迹,居然是与镜刚刚修成人的时候劈的?纪九桐一时觉得惊讶,细细想来,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她问道,“怎么回事?你给我详细说说。” 那个时候小南明显已经目睹了一切经过,因此说起来也格外的详细,“当年与镜剑灵新修成人,任谁去试探,都不展露自己的实力。长此以往,天盛宗上下,至少有一半人觉得他就是个空有剑骨的普通修士。” “当时,掌门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便打算把他收编成个普通弟子,让他去参加实力测试大典。大典上,与镜剑灵还迟到了,差点连测试资格也没了。” “后来怎么样了?”纪九桐笑眯眯道。与镜的这段黑历史就连原书里都没提过,她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后来就是那样。”小南板着一张小脸,冷静地说道,“与镜剑灵一道剑气下去,连个叮声都没发出来,漫山遍野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与镜剑灵转身就走了。还是咱们掌门觉得不对,亲自下阶来看,这才发现他都把验灵石劈裂了一小块。” “那不挺帅的吗!”纪九桐拍桌赞叹,除了手边没有一碟瓜子,活像个茶馆里听说书的,“你挺会说话啊,可以去人间界当个说书的。” 小南摇了摇头,拿她很没有办法,“当时就是那样啊。” 难道是我滤镜加的太重?纪九桐狐疑了半息功夫,她试图客观地想象了一下与镜从承天台千阶石阶上慢慢走下,验灵石高大坚硬,遮蔽日光的样子,心里还是别无二话,“别说了,这还是就一个字,帅啊。” “您真是没救了。”小南终于笑了笑。 第28章 人间界 稍微让纪九桐观察了一会验灵石,小南就把它收回了袖中,不肯再拿出来给她看了。 “你若那么想看。”他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实力测试大典上还有大把的机会,你可以慢慢看。” 纪九桐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他一起开始工作。他们在浩瀚如烟海的名单中整理了好久,才在日头西落的时候确定了弟子们的批次和来的时间。这工作虽然不是很难,但是十分枯燥,纪九桐还得在每一份名单上烙下自己的灵力印记,以示自己完全对此负责。 她烙的头都疼了,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掌门就是一个社畜职业,谁爱当谁当。 “这只是工作中比较简单的部分。”小南还不忘在一旁泼她冷水,“后面事还多着呢。” 纪九桐哪里肯向他示弱,顿时笑得比小吕还甜,“没事,咱们慢慢来,两个人一块,总能解决。” 小南顿时皱起了脸,可能被纪九桐那个模仿小吕的甜笑冒犯到了,“那你也得做快一点啊。” “别着急吗,着急容易出错。” 直到天边的云霞都泛起了紫色,小南才把纪九桐放走。和他那个笑盈盈的妹妹不同,小南一直跟到了门口,像个老爷子似的来回叮嘱纪九桐千万不要忘了实力测试大典的时间。 “我知道啦。您老都说过十来遍了。”纪九桐唤来云头,漫不经心道,“我一定不会迟到,我发誓。” 小南看她驾云而去,不由站在原地直摇头,还是觉得这个貌似得道的女修士不太靠谱。 等纪九桐匆匆赶到天盛宗北边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师尊你好慢哦。”小土豆抱着个点心盒子,过来戳戳她的手肘,“这么半天才来。” “这不是有公务在身吗?”纪九桐道,她抬手按了几下太阳穴,才把处理事务的那种无聊感压了下去,“况且,我也没迟到太久。” “的确没有,也就那么一会儿。”与镜走了过来,他难得了换了件人间界常见的布衫,把头发高高地束了起来。打扮的干净清爽,一眼望上去还以为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他按了按小土豆的脑袋,声音难得地温柔了几分,“你师尊她忙了一天了,很累,别怪她。” 小土豆望望他,又望望纪九桐。纪九桐本身也没把这事当回事,笑道,“好了好了,是我的不对,来迟了,让你等了好久。” 她走上前去,开始和守在北门的弟子敲定具体的目的地。小土豆事先都已经打听过那些工匠住的地方,所以纪九桐很快就和弟子们达成了共识,转身招呼那两个从来没有去过人间界的笨蛋,“快来,迟了可就走不了了。” 与镜慢慢地走了过来,径自上了灵舟。小土豆却停在纪九桐身边,磨磨蹭蹭地不动了。纪九桐道,“怎么啦?在这停着不动。” 小土豆小声地说道,“师尊对不起。” 这孩子。纪九桐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只道,“先上去,一会儿我再告诉你我原不原谅你。” 人间界的确正值寒冬腊月,元宵时分。街头人头攒动,小贩沿路叫卖着小商品,人人脸上带着喜气,火树银花,车水马龙。 小土豆头一次来人间界,像个小孩子一样跑来跑去,大呼小叫。与镜比他更冷静一些,但到底难掩惊奇,只是缓慢地看着眼前的景物,好像又回到了他刚刚修成人形的那一刻。 纪九桐早就习以为常,抓着小土豆不让他乱跑,“我听说凡间有些坏人,专喜欢抓你这种小妖怪来炼丹,说是吃了你们这种山上的精怪就能延年益寿。喂,和你说话呢,听到了没有?” 小土豆这才消停一点,可能被那故事里的情节整怕了。过了一会儿,他就又有点蠢蠢欲动,想闹开了。但是,又怕纪九桐生气,所以仰着脸,小心地问道,“师尊,你有没有原谅我啊。” 纪九桐叹了口气,拿这个闹腾的土豆精没办法,她掷了几个铜钱下来,从街边扛着糖葫芦串的老人手里买了一只糖葫芦给他。小土豆从没吃过这种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凡间的山楂好可怜,上次他还看到明月谷里有个山楂精,一边一口一口地咬着糖葫芦串。 纪九桐原本还想买一串,拿些甜食犒劳一下自己。想了想,直接拿下来了两串,递给与镜一串,“你尝尝。” “这是什么?” 纪九桐拿手肘拱拱他,“害羞什么,很好吃的。” “我没有害羞。”与镜郑重地声明道,他脸上不见喜意,像是别人逼他吃毒药一样。但不管怎么说,与镜到底牢牢地把糖葫芦抓在手里,没想偷偷扔掉。 三人一人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逛了一会街,根据小土豆掌握的名单,往工匠家里们一户户走去。 点心都送的很顺利。小土豆人小,嘴又甜,带了个兜帽就和人间的小孩子一模一样。工匠们家中也有妻儿,一个个都笑得高兴的不行,还到里间,拿了糖果请他吃。小土豆一路送点心,一路倒收了满满一兜的小零食,他踮起脚来,“给师尊一个。” “就给我一个?”纪九桐剥开糖纸,笑道。 “那再给一个。”小土豆说,他又向与镜摊开掌心,“给与镜哥哥一个!”还没等与镜回答,他就把花生塞到与镜手里,笑着跑开了。 “让他一个人去玩吧。”纪九桐笑了笑,她很久没有劳心劳力,如今被小南强押了烙了一天的灵力印记,便觉得有些疲惫,偷偷地拿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你累了?”与镜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他犹豫了一下,没话找话道,“凡间抓精怪炼丹的坏人……你不担心他?” “那是我骗他的。”既然被看出来了,纪九桐也懒得伪装了,她在街边找了个小摊子坐下了,示意与镜也坐到她的对面,“以他的实力,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抓住的。放心。” “你又骗了我。”与镜坐下了,他虽已经尽力打扮的与身边的人相同,可由剑成人,到底阅历不同,在人群中自然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气息。他看着纪九桐和老板点单,很认真地说着。 纪九桐交待完了点的东西,骤然听见与镜说了这么一句,顿时懵了,“什么意思?” “我又没有来过人间界。”与镜说,他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欢乐人群,侧脸被灯笼的光照的忽明忽暗。说完了这一句,他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似的,不再说了。 他用余光瞟见纪九桐正托着脸颊,神情专注地看着他。想了想,与镜还是打算继续说下去,“你上次说你要学剑术,结果也没有学。” 纪九桐顿时抿住了嘴,完全忍不住要笑。最后,她托着脸颊,笑嘻嘻地说,“那你是在怪我吗?” 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把周遭的喧嚣都衬得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了。与镜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冲上了自己的心头,把他本来想说的话打的支离破碎。 与镜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我……” “汤圆来了!”一声吆喝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小摊的老板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举着两只碗走了过来,把汤碗放在了两人面前,“姑娘,公子,趁热吃。” 与镜动了动,这才稍微寻回一点自己本来的声音。他小声地问纪九桐,“公子,是什么意思?” 纪九桐神秘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呢,就是姑娘。你呢,就是公子。明不明白?” “为什么?” 纪九桐有被哽住,“嗯……大家都是这样喊的。” 她拿小勺把汤圆在碗里摆弄了一下,用自言自语的音量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啊……” 与镜学着她的样子,用小勺舀起一只汤圆,咬了一口。依旧是甜的,无论是先前的冰糖葫芦还是现在的汤圆,他发现纪九桐对甜食情有独钟。 “哪怕在你还是剑身的时候,你也没有来过人间界吗?”纪九桐又说话了。 “从来没有。”与镜放下了手中的碗,微微地仰起脸。一片树影打在他的脸上,在少年人线条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或许有,但我也不记得了。” 他见纪九桐好奇地侧过了头,好像在等待下文,便继续说道,“我的剑主出身人间界,所以,我猜他应该在人间界行走过。” 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与镜是可以确定的。他的剑主从来没有停下来,在街边的小摊上吃一碗汤圆。 “你的剑主……” “杀人。”与镜说,这回,他没有停顿,“他让我离开剑匣的时候,就是让我出来杀人的。” 纪九桐几乎是本能地皱起眉来,在藏书阁与观海镜的一仗中,她曾误打误撞地体会过与镜刚刚衍生出剑灵时的滋味。在那些不辨时间和地点的日子里,一次次被浑浑噩噩地挥舞与移动,那种感觉几乎要让她窒息。 “剑就是用来杀人的。”与镜非常平静地说,他把汤勺放回了碗里,“自从剑被锻造出来那一刻开始,剑就要被用来杀人。” “可是,我又不喜欢那样。”他接着说道。 这是他和观海镜最本质的不同,那面镜子总是锐气四射,有足够的野心去一次次地陪在强者身边傲视群雄。可是与镜不同,他已经厌恶了毫无道理地劈开别人血肉的生活,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已经不再是一把好剑。 “既然如此,那就试着去做人吧。”在桌子的对面,他听见纪九桐正在轻声地说话,“我知道,从剑变成人,你花了很多年。” 原书的作者是花了多少个字来说与镜的这一段人生的?十几个字,还是一句话?纪九桐努力地回想着,像每一个在小说里有自己喜欢的人物的姑娘那样,她一面觉得这样的人很帅,一面又止不住的觉得他可怜。 其实一共只有八个字。 纪九桐无声地张了张口,她终于想到了原书中所描写与镜由剑化成人的方法。可是,在那八个字之外,他是那么努力地想摆脱一把剑该有的宿命,“我知道你花了很大的努力……我知道,万刃穿心,碎剑锻骨很疼。” 万刃穿心,碎剑锻骨。器物成人,本就是有违天道,更何况是与镜剑这种集结了煞气和杀孽的名剑。纪九桐低下了头,无声地往嘴里塞了一勺汤圆,不愿意让与镜看到自己流露出的情绪。这回已经不一样了,她对自己说,也对那个为了与镜的结局哭肿眼睛的自己说,他会快快乐乐地做一辈子人的 ,他不会死的。 与镜无声地望着她,在他们的远方,有万家灯火,火树银花。烟火之上,更有冰冷的银星闪烁。他眼眸微亮,带着些许少年人的茫然,“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第29章 集市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纪九桐头一次在心里泛起浅浅的惊慌来,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是天盛宗的占星长老,上通史事,下晓未来, 几乎无所不知。可唯有这件事情,这件“与镜当初修成人时经历了万刃穿心, 碎剑锻骨”的事情, 天上地下, 都不该有第二个人知道。 自她穿书到这个异世界以来,一直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身份。就算她偶尔会露出了些马脚, 也能用占星术掩饰过去,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翻了车,只听与镜继续道, “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你……” “都怪观海镜那个无聊的镜子精。”纪九桐急中生智,眨一眨眼睛,又急又快地甩起了锅, “它为了吸取弟子们的灵力,早已筹备多时, 绝对不会让你坏了好事。你一来,它自然会用尽手段想控制住你。” 与镜沉默下来,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幻境嘛,无非就是抽取人心中各种各样的记忆, 加以各种加工。观海镜自以为和你是同类,觉得你也会心有不甘,自然会把你一生中所有的负面经历都调动起来, 好让你觉得痛苦,寂寞,和它一样。这段素材这么重要,没道理它会放过不模拟的。” “你也知道,那时候我为了救你,也跟着一起进了幻境,就看到你由剑化人的那一幕了呗。” 与镜突然问道,“那些幻境,你全都能看到,感觉到?” 这真的有些尴尬——应该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私生活那么深入地被窥探。纪九桐赶紧说,“失真的,失真的,我只能感受到最痛苦纠结的那个部分。” “那是不是……很疼?” 这是什么关注重点?纪九桐道,“也还好啦。不过,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猜到的。” 说完,她抬起眼睛,毫不躲闪地直视着与镜,态度又诚恳又真挚。与镜盯了她一会,轻声道,“我还是感觉你在骗我。” “胡说,乱讲,我哪有骗人?”还是被与镜戳破了心思,纪九桐当即来了个否认三连,掩饰自己的虚心。她不由在心里连连咋舌,深感要骗过与镜可不容易,他的直觉已经敏锐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明明他看上去很好骗的。 “真的吗?”与镜问道。 纪九桐被他这么一说,恼了。她赶紧低下头来,拿自己的碗推了推他的碗,“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吃,汤圆还塞不住你的嘴,在这里想七想八的。” 这摊子本来就小,双人桌子只比单人的宽出一半,食客们都几乎是肩并着肩做。一开始,两人碍于身份,交谈的声音都放的很轻。这回纪九桐急于甩锅出去,声音不免就放得大了一些,吸引了汤圆铺老板的注意。这个胖胖的中年人正在给邻桌的客人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闻言大笑道,“姑娘,有话好好说吗,别急上头。” “他不信我。”纪九桐指着与镜,“就他。” “大过节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吵架吗。”老板被突然拉入了战局,当即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起来,“这位公子你也真是……” 小摊上顿时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食客们刚刚吃饱,眼看着这边有八卦的迹象,都忙不迭地看了过来。 与镜不习惯被别人这么看,一下子站起身来,耳朵有点红。他绷着脸,佯装若无其事道,“我去付灵石。” “什么灵石。”得亏这句话他说得轻,没让其他人听见,纪九桐赶紧拉着他坐下,“凡间用的是铜钱和银子,你之前看我买糖葫芦的时候不是见过的吗?” “那我去付铜钱。” “你又没有。” 与镜被怼的不吭声了。纪九桐笑了两声,心里觉得他真是可爱。她站起身来,先自己到摊子前结清了汤圆的钱,再走回来拉着与镜往外走,边走边说,“好啦好啦,那就当我错了行不行?” 她见与镜依然紧绷着脸,似若有所思,当即无奈道,“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你的气。”这句话应该是真心的。就是这个停顿是什么意思?纪九桐琢磨了一会,放柔了声音,“我没有骗你啊。不过,就算我骗你,也不会骗得太严重。” 与镜站住了脚步,从这个角度望上去,纪九桐正好能瞧见他的侧脸。他鼻梁挺拔,兼具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和不问凡尘的冷清,“我相信。” 这三个字落字这么轻,落在纪九桐耳中却好像很沉重,一时万般心绪,都涌上她的心头。尽管她已经多次告诫过自己,和与镜待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总闲着没事回想他的结局,可是此时此刻,那不详的一幕还是在她脑海里扎了根,“既然如此,你听我一句劝好不好?” “什么?” 纪九桐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嘱咐他,“答应我,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到死灵深渊去,好不好?” “那里是魔族的聚居地,我不是魔族。没有命令我是不会去的。” “有命令也不许去。”纪九桐咬着牙说。 与镜不明白她这份突如其来的坚持来源于哪里,但是他还是颔首道,“好。” 停顿了一会儿,与镜又道,“我和死灵深渊真的命里犯冲吗?” 你死在了那里。纪九桐的心里闪过了这句话,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并不能这么说,“是啊,命里犯冲。所以绝对不能去,知道吗?那里的魔族个个心狠手辣,绝非善类,要是知道你入侵了他们的老巢,指不定会怎么欺负你呢。” 魔族的阴险善变,拜高踩低,在各族之中都是出了名的。纪九桐这话也不算是危言耸听。与镜轻咳两声,“你也不必如此惧怕。” 什么我如此惧怕,那不都是为了担心你?纪九桐 哼了一声,正欲反驳,却听到与镜又淡淡地道,“既然魔族那么厉害,那就更应该勤练剑术。这样才不至于在见到他们的时候转身就跑。” 如果说在场的所有人中,有一个没有勤练剑术,那绝对不会是与镜。纪九桐被突然暗示了那么一下子,几乎哭笑不得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上次你使得那招,我可是已经学会了。” “真的?” “真的,我已经看懂了。”纪九桐道,很自信地伸出手指,像模像样地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样,对不对?” 她的确有认真琢磨过与镜在观海镜幻境中所使出的那招。原因无他,就觉得这招又实用又帅气,很适合拿来装一回高人。可琢磨久了,就愈发感觉这招虽然看似简单,却是化繁为简,其中还真蕴藏着不少精妙的道理。 但是,纪九桐的确是个一边倒的偏科生,虽然极力模仿,到底也只有几分样子,没法完全复刻出来。与镜面色稍霁,伸手校了校她手指的动作,“这样。” “哦哦,这样。”纪九桐变幻了几个手势,感觉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变得有点奇怪起来,她赶紧放下了手,“不来了,别人都在看我。回去你再教我吧。” 与镜也就由着她去,他陪着纪九桐漫无目的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着,虽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心里也不觉得空虚,“你经常去人间界吗?” “也不算经常吧,偶尔,偶尔。”纪九桐总不成告诉他自己都是从古装剧里看来的,只能继续装傻。 “人间界都是怎么过节的?” “会猜灯谜,放河灯什么的吧。”纪九桐回忆着前世所知道的那些东西,道,“猜灯谜你是不行了,毕竟你压根不知道人间界的器物。放河灯我们倒是可以去玩玩,你想不想去?” 与镜没有说想,也没有说不想,纪九桐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两个词的意思,最后,与镜问道,“你喜欢放河灯?” “我以前也没放过,但我觉得应该挺好玩的。”纪九桐道,“和我走吧,我带你去玩。” 她说到做到,挤进人群,在河灯摊旁看东看西。各色河灯五光十色,几乎要让纪九桐挑花了眼。她选择恐惧症又犯了,当下推了推与镜,“你喜欢哪一个?你替我选一个。” 与镜有些迷惑,但还是依言开始认真地比对摊上河灯的优劣。到最后,他把那些华丽富贵的都排除了,挑了一盏鹅黄色灯罩的小灯,壁面上还画了朵素色的白花。 纪九桐对此非常满意,觉得他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苗子,反正贵的她也买不起。她付了老板十几个铜钱,一把就把那小灯拎走了。等到了河边,她就在河水上游选了个人少的地方,蹲下身在河边想要把它放进水里。 与镜一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这样做,不由一愣,伸手阻挡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了?”纪九桐很担心那盏小灯直接就沉了,所以四处张望,打算选择一处河流平缓一点的地方。 “为什么要把它丢进河里?”与镜合理地提出了疑问,“你用铜钱买了这盏灯,唯一的用处就是把它丢进河里吗?” “对啊。”纪九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她好像回过神来了,笑着说,“傻瓜,点河灯就是这样的。接下来,还要对着它许一个愿,说些好话,这样来年就会平平安安的。” 她想了想,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道,“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在这一刻,她一身白色纱衣,青丝三千,眸色更比夜色深沉,注视着那盏小河灯在清波中荡漾。 这一刻,就算纪九桐是个修习占星道的修士,也是个全宗闻名的乌鸦嘴,也不免内心宁静,温柔虔诚。与镜站在她身边,一眨不眨地望着河灯,看着它顺流而下。纪九桐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还相信这种东西?” 以与镜的认知,自然知道此灯完全没有用,所用材料普通不说,连愿力都是无比的稀薄,更何况,修士许这种愿望,怎么看都是稀奇古怪的。可是,他还是犹豫了片刻,才问道,“你是真的相信这个河灯吗?” 纪九桐愣了愣,方道,“我修习占星术多年,知道天命不可违。一旦事到临头,就无人能够反抗。可是……我总是不甘愿。” 当年,她化了个身躲在藏书阁一页页的翻有关占星术的书,所有书册的第一页都写得明明白白:天道无情,并不会因为谁的意愿而改变一分一毫。 想要改变某个特定结局的占星师,纪九桐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从这一点上来说,预见未来这个本领带给他们更多的是惊慌和苦痛。 其实,真正的占星师就应该像纪九桐的那些老前辈一样,洞府一闭,不问世事,不时掷出一些晦涩难明的只言片语,把一切交给红尘中的人去办。可是,纪九桐扪心自问,她压根看不得无辜小妖被妖兽撕碎,也看不得与镜一无所知地走进死灵深渊,被那里头的黑暗所吞没。 可是这些恐慌和不忍又能说给谁听呢?纪九桐不愿意暴露脆弱的一面,微微转过了头,“算啦,不说这些,反正愿我都已经许过了,灯都飘远了,那就不说信不信这种东西了。” 与镜轻轻地嗯了一声,大约是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回绝之意,也不再继续问了。 纪九桐又道,“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麻烦你替我做个好事,行不行?” “什么事?”与镜仍然若有所思似的盯着那盏河灯,它已经飘的很远了,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光点,汇聚在灯海里,一错目就完全看不到了。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再怎么样,小土豆也该疯够了。你替我把他找回来吧。”纪九桐又打了个哈欠,往旁边的栏杆上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你把他找回来,我们这就回家去了,好不好?” 这事不值一提。与镜点点头,转身就要走,纪九桐喊住了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玉佩来,“等一等,你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啊。你拿着这个去找他,玉发起热来就说明找对方向了。” 与镜接过了玉佩,那东西触手就像一块冰一样冷,一点温度都没有,就算把手指按上去,人的体温也好像一点也传不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不过,每个修士身上好像都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相比起来,纪九桐这块寻人玉也压根不算什么了。 与镜带着玉佩,往东市上找了一圈,玉没有一点发烫,别说温热了,甚至连点暖意都没有。与镜认为小土豆可能在西市,便打算从东市往西市走。他有些担心纪九桐,于是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和纪九桐说说这个情况,便走了回去。 纪九桐选的这个放河灯的地方没什么人,就算一开始也有人来这里放河灯,看完河灯飘远,也就走了。所以,现在这地方安静的很,连月光都很温柔,朦胧地洒在廊边。纪九桐还歪在栏杆上,闭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 她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太乖巧,□□静,和她之前高高地躺在花树上,执着一束风铃花当鱼竿的样子不太像,也和她挥出银色丝线,冷冷抬起眼睛的样子不太像。也不知道纪九桐乘与镜走的时候干了什么,手里现在握了根莫名其妙地狗尾巴草,在微风中一晃一晃的,额头上落了一瓣花,自己还无知无觉。 与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放轻了脚步,他走上前去,看了纪九桐一会儿,想要伸出手,替她拿下眉心上的那片花瓣。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一个人慢慢地从廊柱后面踱了出来。与镜拧了拧眉头,回头道,“薛长老。” 月光倾落,露出个模样清俊斯文的少年人来。与镜见过他一面,知道此人正是薛以寒的父亲,天盛宗寒山涧的长老薛寒山。不过,修仙之人容颜永驻,所以比起薛以寒来他不像父亲,更像哥俩。 在与镜沉默下来的时候,薛寒山也在无声地打量与镜。剑灵的大名早已有所耳闻,他不明白的只是一件事:为什么与镜会出现在人间界? 他往旁边瞟了瞟,看见了有个少女背对着他,靠在廊柱上,好像睡着了。当即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与镜剑灵,这……” 他话一出口,与镜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薛长老,请到这边来说话。” 现在的小年轻都是怎么回事?薛寒山顿时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他虽然移动脚步,跟着与镜走到了一边,但眼睛依然好奇盯着那个睡着的少女的背影,直觉这二人之间有些小小的猫腻。 “薛长老,你怎么会过来?”与镜问道。 “噢,刚刚在集市上感觉到一阵灵气震动,所以过来看看。”薛寒山道。 是寻人玉的气息惊动了他。与镜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人间界?” “还不是为了我那儿子。”薛寒山明白与镜已经知道薛以寒中了咒术,索性也不再隐瞒,将苦水倒了出来,“要压制以寒体内的咒术,有一味药材只有人间界有。我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了,忙了一天都还没有回去。” 与镜道,“薛以寒体内的咒术,我的确有所耳闻。” “噢,话说回来,我还没有谢谢你。”薛寒山笑了笑,不论他平时怎么肆意,说起这个的时候,心里也总归有一些苦涩,“我那儿子发病的时候,还是你救了他。” “这是九桐仙师的功劳。”与镜说。他不愿居功,只问道,“薛长老,我有个问题,这种咒术奇诡罕见,薛以寒是如何染上它的?” 薛寒山沉吟片刻,开口了,“你和九桐仙师对以寒有恩,我也不便再做隐瞒。这件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 他事无巨细,将事情讲了一遍。原来,在薛以寒年纪尚幼的时候,曾不慎在一处地界中走失了。别人走失都是偶遇白发老爷爷走上人生巅峰,再不济也要找到些天材地宝什么的,他倒是十分不幸,遇见了一个魔族少女。 这个魔族少女叫做阿筝,也不知道之前遭遇到了什么,反正就是恨极了人族。而薛以寒当时年幼力弱,根本打不过她。 一开始,阿筝并不知道薛以寒的身份,只是把他当做储备粮食,随意地关押在一边。后来在一次审问中,阿筝无意间知道了薛以寒是天盛宗长老的儿子,以魔族细腻且毒辣的心思,敲定了一桩复仇计划。 阿筝于是没有杀他,而是将薛以寒原路放回,只在他身上下了个咒术,叫他一闻葛草粉就会昏迷,体内的咒术也会随之肆虐。 这计策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一来,没有人会防备这么一个小孩子,咒术突然发作时,定然会造成意想不到的伤亡。二来,薛以寒本人也会随着咒术的一次次发作而发癫发狂,也能让仙道统领尝自己尝一点点失去儿子的滋味。 薛以寒咒术的第一次发作是在寒山涧之中。当时,他母亲外出归来,袖子上无意带了一撮葛草粉。那一仗几乎毁了半栋小楼,他母亲才从胶质之中拉出自己昏迷的儿子。 光是找寻咒术发作的源头,便花了薛寒山十来年的时间。在此之后,寒山涧甚至是整个天盛宗内,都少有葛草粉出现。而薛寒山和妻子访遍名医,却得知要想除掉咒术只有两种方法。 第一,杀掉施术人,第二,按时服药以压制体内咒术的发作。 “那为什么不杀死女魔阿筝,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与镜问道。 薛寒山摇摇头,示意事情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阿筝当时虽然只是一个弱小的女魔,可是她现在已经是魔君手下的大将,身居死灵深渊之中,绝不轻易出来。而死灵深渊是魔族的大本营,就算是掌门杨昳,也不敢说自己能杀上门去,再全身而退。 被他这么一说,与镜也深感此事棘手。他尽自己所能,回想了一些所知道的,有关这个咒术的细节,讲给薛寒山听。薛寒山听罢,连连点头,对他生出几分感激来。 他们这么轻声交谈,与镜便担心会吵醒纪九桐,时时回目而望。薛寒山更觉奇怪,但又不好直接问,只好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就在此时,突听石径上有人踩踏石子的声音,一个身影迈着小短腿,一路狂奔着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了与镜,“与镜哥哥。” 毫无疑问,这当然是那只在集市上玩的昏天黑地的土豆。他一开始在人间界的集市里混的如鱼得水,后来钱花过了,自己也累了,却还没有等到人来接他,便拿着另一半引路玉自己找了过来,想跟着纪九桐他们一起回家去。 与镜能推测出这事情的大概经过,可薛寒山却不能,他愣愣地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头一次有些转不过弯来——等等,他没看错吧,这是个……小孩子? 这几个元素掺杂在一起,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薛寒山一向能言善辩,此时不免也有点结巴,“与镜剑灵,这,这是……” 与镜没体会到薛寒山脑补出的狗血大戏,问道,“嗯?什么?” “嗯?薛师叔?”小土豆听到了熟人的声音,顿时也不害怕了。他从与镜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薛寒山,又行了个礼,“参见薛师叔。” 他这声喊的可脆亮,薛寒山马上就认出了,“小土豆?怎么是你小子。” 众所周知,这只土豆精是沉星塘九桐仙师座下的大弟子,平日里,九桐仙师闭关的时间多,而出关的时间少。旁人路过沉星塘的时候,就只能看见这只土豆精摊开四肢,在灵力充沛的土壤上晒着太阳。 当有访客来到沉星塘的时候,也都是小土豆出面接待的。他嘴甜,又会装乖,让人人都觉得这小孩子颇为可爱,也让薛寒山印象颇深。 他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暗中埋怨自己多心。还好还好,是他想多了,与镜剑灵这么清心寡欲,根本没有…… 等等,如果这个孩子是小土豆的话,那那这女子岂不是…… 还没等薛寒山确认自己的猜想,他便看见与镜皱着眉头,低头和小土豆说道,“轻声,别吵到你师尊。” 薛寒山真的愣住了。 第30章 测试大典 在薛寒山诡异的目光中, 纪九桐终于动了动,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小土豆一点没看明白这其中的暗流汹涌,还凑上去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 “师尊。” “你回来了?”纪九桐仍处在茫然之中,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蛋, “这回玩高兴了吧?” “高兴啊。”小土豆道, 他又被掐了脸, 脸都苦了,勉强抬起手指来, 指了指薛寒山, “师尊,薛师叔来了, 你别……” 纪九桐把手一放,咳了咳,直起身子来, 果然看到了一脸蒙圈的薛寒山。 “薛道友。”她笑了笑,自以为把态度端的很亲切。 出乎她意料的, 薛寒山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我懂我懂的八卦神情,“九桐仙师,好久不见。” 纪九桐原本还想端着形象和他客套一番, 见他这副样子,就感到有点奇怪了,道, “薛道友,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有怎么吗?” 看这眼神,还敢说自己没有什么?纪九桐又耐着性子观察了一会,自我猜测可能是小土豆处事不妥当,惹恼了对方,“若是我们处事有什么不大妥当的地方,有哪里冒犯了您……” “不冒犯,哪里有冒犯?”薛寒山却立刻道,“没事儿,反正明天我当值,你们好好玩,好好玩。” “……薛道友,别这样,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薛寒山非常吃惊地反问她。 这梁子该不会结大了吧?纪九桐一头雾水,颇感不详,偏偏还要强撑着继续往下说,“我真的可以解释的!” “别解释了,你们继续,继续。”说完,薛寒山笑眯眯地摇了摇手,转身就跑了。纪九桐在原地叫道,“别走,薛道友!喂!” 她回过头,冲与镜道,“你是不是和他说了什么?” “我们只是普通地交谈了一下。”与镜很认真地回答道,看起来不像在撒谎。 “是吗?我怎么感觉他有点奇怪?” “有吗?”与镜道,“还好吧。” “师尊你真是想多了。”小土豆也说,“薛师叔的嘴角是一直带着诡异的微笑的。” 你这样形容别人,真是非常可疑啊。纪九桐狐疑道,“是不是你搞得鬼?” “你胡说!我刚来。”小土豆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纪九桐一时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将此事暂时搁置了,带着与镜和小土豆回到了沉星塘里,心里还在琢磨,“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纪九桐很快又要去工作了。中间,梁行云来过一趟,说是他已经把炼丹长老的门路通完了,但是寒毒难祛,要做药浴,还要天天吃不同种类的药,观察反应,只有这样才能完全祛除毒素。 他如此这般如此这般了一番,把纪九桐听得头都痛了,挥挥手直接让他把小土豆打包带走了。这下,清净是清净了,可气氛也很快冷落了下来,只剩纪九桐和与镜两个人在沉星塘里大眼瞪小眼。 纪九桐一天工作一天休,渐渐也开始习惯这种生活安排了。在没事干的时候,她便去找与镜,讲些沿路遇到的趣闻给他听,比如什么小吕和小南原来都不是人族,是一对被掌门在云游途中救下的白鹿精。又比如最近,有个长老没控制好周身的灵力,闭关的时候差点造成塌方什么的。 有时候,她也会起了兴致,摊开掌心,当着与镜的面把双手握成拳,告诉他这上面已经施了幻术,叫他猜到底哪只手上有东西。 “我猜两只都没有。”与镜总是这么说,接下来,纪九桐就会假装生气,“不行,再猜。” 猜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意思?与镜不明白,但是纪九桐总是乐此不疲。不过这回,纪九桐倒是没有卖太大的关子,一回来就直接把手掌摊开了,变出一张帖子来,道,“你看。”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 与镜于是依言看起了帖子来,他一修成人就开始识读文字,现在自然看的懂,“明天就要举办实力测试大典了,邀请我们去?” “是啊,沉星塘只有小土豆一个弟子,他又不能去,自然要你来凑数了。”纪九桐叹了口气,往枝丫上一坐。 可怜的花树受到了如此摧残,花瓣纷纷二落。纪九桐伸手接了一片,道,“不然,沉星塘的席位上可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是有你吗?”与镜把帖子折了起来,往树上一抛。 纪九桐一伸手把它撩到了怀里,“我得坐到上面去,这回不和你坐一起啦。” 与镜点点头,“小土豆怎么样了?” “我去看过这家伙一回。”纪九桐无聊地揪了块树皮下来,“人还算挺精神,天天在药液里面呆,脸都泡蓝了,一见着我就说要回家,还假哭上了。” 与镜被她的形容逗的牵了牵唇角,“他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这副样子。” “他是妖精吗,妖是长的很慢。”纪九桐解释道,“其实养小徒弟也挺有趣的……你也可以收个徒弟啊。” “我教你就已经够忙了。”与镜笑了笑,“没空教别人的。” 纪九桐往空中虚劈了一记,“你这样说,我会很有压力的。” 她最近的武力值在与镜的突击训练下的确有了不小的提升,至少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纪九桐不由有些膨胀,在树上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说,我现在去验灵石那儿测,会不会也能打出条印子?” “肯定可以。”与镜道,“你好歹也是个长老,怎么如此没自信?” 长老名头是空降的,纪九桐到底少了几分底气,“那我下回扮个小弟子去一鸣惊人,你可别去揭发我啊。” 与镜轻轻地笑了一声,心里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第二天,日头初升,云霞飘飘,纪九桐紧赶慢赶,总算在规定的时辰到了场。广场上早就做好了布置,巨大的验灵石好像一座巍峨的山峰,遮天蔽日的立在广场中央。 已经有弟子陆续到了,正三五成群地在广场的阴影处聊天。几个长老沉默地坐在高位上,一言不发地任凭自己隐没在阴影里头。纪九桐走上阶去,冲与镜隐晦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活动由她一手操办,自然要坐主位。薛寒山坐在她左边,见到她走上前来,淡淡地笑了笑。纪九桐发誓,在这一刻他一定在心里脑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小南和小吕就在她身后几步的距离上站着,两人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对跟在观音娘娘身后亦步亦趋的童男童女。在纪九桐坐下的时候,小南不放心地告诫道,“给我看好,千万不许睡着。” “看着呢,看着呢。”纪九桐道,她努力使自己的神色宝相庄严,但她真的完全没法对这平平无奇的流水线作业提起兴趣来——要是有什么惊爆人眼球的事,原书作者会不写出来? 在她暗自腹诽的时候,薛寒山已经站了起来,首先做了个致辞,话里话外,总不离今天天气如何好,我们宗门又是多么庄严,这场大典是如何重要之类的调子,使得纪九桐很怀疑他的发言稿是由掌门起草的。 她寻了个空档,低声问薛寒山,“薛兄,你这番话……” “咱们掌门写的,我改过了。”薛寒山道,“怎么了?” 意料之中,没有惊喜。纪九桐笑嘻嘻道,“没什么,很好,很好。” 在这样的复杂心情里,大□□动会,不,实力测试大典正式拉开了帷幕。一队小弟子们首先上场,个个绷着身子,紧张的不行,就连放出灵力的时候都颤颤巍巍的。他们初入仙门,又没有主角光环,只能在验灵石上碰出单薄的几声响动。 中间还发生了个不大不小的插曲:有个孩子过于紧张,连甩了几次手,都没把体内的灵力释放出来,当场惊惧地面无人色,直接哭着跑掉了。 纪九桐看的一脸震惊,赶紧叫人把他截住,拉到面前来胡乱安慰了几句。小弟子本来就紧张,一见她,还以为自己从此要被逐出师门了,顿时抽泣得更为真情实感起来。 纪九桐被他哭的满头问号,深感掌门平时是又当爹又当妈。她赶紧拿出神棍的天赋技能,装模作样的安慰这小弟子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好歹把他的心绪平稳住了。那小弟子又哭了两声,好像自暴自弃般的往验灵石上一甩手,砸出了个最响的成绩,惊得负责记录的道人笔都掉了。 这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下一波精英弟子也随之上场了。比起之前的小修士们,他们更沉着一点,放出的灵力也更浩荡。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场上的另类插曲也几乎全部消失了。一切都是那么的中规中矩,平平无奇,连座上的与镜都有了点昏昏欲睡的意思。 “我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乘一个弟子离去的时候,纪九桐转头就和小吕抱怨上了,“感觉我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他们都有点紧张。”薛寒山道,“很正常,我当年比他们还不如呢。” 看不出来,薛长老还是个潜力股。纪九桐佩服地瞅了他一眼,道,“薛长老您是大器晚成。” “那如果是你,你这么做?”小南大概也实在无聊,罕见地开始说小话。但是他的神色依旧无比认真,一点让人看不出来他是在开小差。 装,太装。纪九桐差点笑出声,她赶紧咳了一声,重新装出很威严的样子,道,“我要是还是个小弟子啊。我就乘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验灵石的时候,偷偷地做个幻境,好让在场所有人以为验灵石被人一斩两断了。” 实话说,这个恶作剧她是筹备已久,该加什么特效她都想好了。只是苦于没有场合去实施罢了。薛寒山冲她比了大拇指,小南则扁了扁嘴,对这种恶作剧行为很看不上眼。 “哥哥,你这人太没有意思了。”小吕带着营业的笑容,甜蜜蜜地插话道。 小南直接给了她一肘子,痛的小吕差点当场和他翻脸,眼看这对兄妹又跟一对乌眼鸡似的掐上了,纪九桐赶紧来当调解员,“不要吵,好好看着!” 她拍了拍桌子,又道,“你们是不是看我脾气好,就这么欺负我?要换是掌门本人来,你们两个还会这样吗?” “我们又吵不过她……”小吕委委屈屈地说。小南哼了一声,看起来是默认了她这个说法。 一想到掌门那唐僧式的唠叨,纪九桐都不免觉得头大。杨昳一出生好像就站在道德高地上,不管什么事都能说的义正辞严,她想了想,道,“别急,一会我教你们一招,保证制得住她。现在都闭嘴,接着往下看。” 好不容易止住了这场纠纷,纪九桐方听见广场中的修士高声喊出了下一个名字,“真武门,燕君秋。” 他话音刚落,一身红衣的少女便起身走上了前来。她绑着高马尾,衣袖垂到手肘,露出极为纤细的半截手臂。多日不见,燕君秋比以前更高了,也更瘦了。她的眼神又冷又锐利,偏偏容色极艳,一抹薄薄的朱唇,透出一股冷漠薄情的气息。 “这下有点意思了。”纪九桐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场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2 21:31:04~2020-01-24 18:2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宁、树上啃柠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逢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争论 “九桐仙师是很看好这个小姑娘了?”薛寒山问道。 不是她看不看好的问题, 而是在原书里燕君秋就是支绩优股。原书作者大大方方地给了这个女二美丽的容颜和一路起飞的天赋,就是没给她一个好结局。而女主却是个后期股,这会儿多半还在焦虑地捏着手指候场呢。纪九桐笑了笑, 故作高深道,“后生可畏。” 燕君秋已经站到了黑色的验灵石跟前, 双脚开立, 黑发飞扬。她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 没有继续犹豫,挥手向验灵石击了一掌。 赤红色的灵力匹练浩浩荡荡地飞了出来。在验灵石坚硬的石壁上碰出一连串清脆无比的响动, 这一出手气势凌厉, 无可匹敌,顿时博得了阵阵喝彩声。 纪九桐低声道,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以燕君秋的入门时间来看,她的实力进步的实在是太快了, 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就连她的师尊,一向严苛冷漠的真武长老都露出一丝笑意, 道,“很好。” 要让他满意可不简单,寻常弟子得了师尊这么句赏赐,是可以和同门师兄弟们炫耀上一个月的。燕君秋却容色不动, 淡声道,“谢师尊。” 纪九桐本着组织者的名义,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抚了几下掌,放声说了些“平日用功,天资过人”的话,也赢的了纷纷的赞同声。 她本以为自己的戏份已经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燕君秋一本正经地应声道,“多谢九桐仙师。” 比起之前那个漫不经心的语调,这个回答显得上心多了。更为惊悚的是,这个彻头彻尾的恶毒女二人设的姑娘甚至还主动向纪九桐笑了笑。 她一向阴沉高傲,自带生人勿近气场,如今突然展颜一笑,竟然也是十分动人。燕君秋最后看了纪九桐一眼,传音入密道,“解围之恩,多谢你了。” 她更亲近谁已经是一目了然。 天才弟子对师尊一脸冷漠,倒反过来向同门师叔示好。一下子空降这么个大瓜,长老们顿时都有些躁动了,先前的沉闷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也就一瞬间的功夫,纪九桐耳中已经被各类传音入密的话语塞满了,全是向她打探消息的八卦人士。 关我什么事啊?纪九桐差点想骂人,她懒得一一解释,索性一律回复,“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太有魅力了吧。” 有个人很快发了回复过来,消息很短,就不阴不阳的两个字,“是吗?” 纪九桐觉得此人措辞有些奇怪,一查才发现,这阵灵力波动属于另一方当事人——真武长老。她抬起眼来,正看到对方也正阴沉沉地望向这边,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难道是觉得燕君秋这样做,是在大庭广众下让他没面子,所以才这么大动肝火?可是他像养蛊一样养徒弟,早该料到会出这种事啊? 纪九桐并不想当被人泄愤的靶子,直接传音入密道,“我并没有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帮过她。其余的事,我也不清楚。” 对方的回信也很快,显然颇为震怒,一直在那头等着,“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后望你好自为之。” 在真武长老眼中,纪九桐就是那个挑拨离间,引得师徒不合的罪魁祸首。 其实,他对燕君秋并没有多大的情分,最多也只是因为她崭露头角,有些欣赏之情。可是燕君秋在大庭广众下对他冷漠以待,却独独承了纪九桐的情,让他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这一点便让真武长老很是不悦。 他平日里就不喜欢纪九桐,觉得这类女修根本没有什么样,只会在嘴上神神叨叨的,看着就让人觉得烦。如今,真武长老更是笃定,一定是纪九桐使出什么伎俩,在挑拨离间。 纪九桐也是心头火乍起,一声冷笑,直接把话头挑明了,“那个应该好之为之的人不是我吧。” 她又道,“真武门内以实力为尊,强者欺负弱小,互相碾压倾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掌门当初不是没有劝过真武长老肃清门内风气,可真武长老说自己一心沉醉武学,没心力去教养徒弟,一口回绝了。现如今师徒情淡,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真武长老现在又回过头来,想两头都占,没这个道理吧?” 真武长老被这一长段话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未料到纪九桐会这么嘴毒,也这么无耻,当即恶狠狠道,“九桐仙师可真是伶牙俐齿。” 这时,另一道传音入密的信息插了进来,是小吕的声音,“九桐,九桐,你是不是在灵台里和真武长老吵架?” 先知啊。纪九桐很佩服,“你怎么知道?” “你瞧他看你的眼神,都快把你杀了似的。”小吕很快回复道,“小心点,你应该知道吧,他脾气很差。” “放心,也就斗斗嘴皮子功夫,我们好歹师出同门,总不会当场斗殴。” 传音入密另一头的小吕显得很迟疑,“额……九桐仙师,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说啊。” “一般这种大典临近结束了末尾,都在长老们间有一场比武的。这是为了激励弟子,也是为了警示长老们不要落下自己的修行。”小吕动了动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届大典我们也已经内定了,是由真武长老提出挑战,与薛长老对阵……” 还有这事?细想想,也就她平时在台下开小差,从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纪九桐了然,“原来是这样。” “由于这场比武是由真武长老发起,主动权在他手上。你要千万小心,万一他改了决定,公报私仇,要挑战你……” “晚了。我已经回复他了。” “你和他说了什么?” “嘻嘻。” 收到“嘻嘻。”回复的真武长老已经在场下愤怒地青筋直跳。他虽然已经极力压抑,但怒火还是漫了上来,一分一分地侵吞了他的理智。 他知道,这时候已经进行到了大典的最后一步了,两个长老上台打一场表演赛,然后众人就都会散去,将今天的这一幕当成笑料传播到天盛宗各处。一想到这里,他就又耻辱又烦躁。在这阵恨意中,真武长老站起了身来,一步步地走到了石台中央,“我要挑战。” 这四个字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充当裁判的修士也觉察到了不对,可依据祖制,他必须硬着头皮道,“洛氏真武,你要挑战谁?”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洛真武绷着声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要挑战……”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来回地在主位的薛寒山和纪九桐脸上巡视。薛寒山大概已经感觉到了不对,正微微地冲他摇头,而纪九桐却是一脸无所谓地垂着眼睛,甚至没有抬起头来向他望一眼,就好像真武长老所说的话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暴怒中,真武长老终于下了决定,“纪九桐。” 在广场中,他听见很多人发出了惊异的轻咦声,当然,也有感觉大事不妙的抽气声。 可是纪九桐脸上却一点没有惊异和惧色,她终于抬起了眼睛,甚至带着点笑意,和洛真武对视。 “纪长老,请吧。”洛真武道,他确信,很快,他就能用这场战斗平息自己的愤怒了。 “可以。” 那个位于上首的那个女人终于有所动作了。她轻轻地,慢慢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身后裙裾如蝴蝶展翅般舒展开来。 “拿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4 18:28:19~2020-01-25 19: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树上啃柠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初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幻境 天盛宗中的长老, 加起来一共有十几二十来位。 作为仙道修士,论武排名已经成了一种空闲时刻的消遣,所以, 少年修士们就喜欢在修炼之余给自己的长辈排位,有时还为自家师尊的一位两位排名争的面红耳赤, 就差没上演全武行, 但是, 不管他们怎么争,纪九桐的排名却一向雷打不动地在倒数几位游走。 这位一身白裙, 墨发及腰的占星长老一看就不是什么武力派, 虽然传言中她聪慧过人,洞察世事, 很少有人能蒙骗过她。但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见她生气,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一笑, 又转身回洞府闭关去了,从来不见她急眼和人动手。据说, 天盛宗里至少有一半弟子都不知道这位九桐仙师的兵器是一道来无影去无踪的银丝。 而真武长老却和她正相反。他是人间界步步修行而来的修士,一柄长剑,不知染过多少宵小之辈的鲜血。自掌门之下,唯有他风头最盛。这两人一朝对敌, 结果好像已经一目了然。 纪九桐已经走上了擂台,手指习惯性地往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拂,又握紧了。她垂眸看着呈上来的长剑, 有点不满意似的在手里颠了颠,雪白的衣裙无风自动,忽而转头扬声道,“打个商量,借我把剑。” 美人如玉,这么一唤,却没有人知道她在和谁说话。纪九桐也不再多解释,只望着观众席,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你要用坏了,可是要赔的。” 一个声音淡淡地说。随着他的话的落下,一道剑光快若飞虹一般从天而降,剑身颤动,轻轻地落在了纪九桐的手中。此剑薄如蝉翼,远远望去,犹如一道美丽的,不属于人世的流光。 一片低低的喧哗声像海浪一样被推开了,就连严苛的规矩,都无法阻止弟子们在私下里交头接耳,给自己的同门做科普,“冰绯,那是冰绯。” 这是一个很柔情的名字,却没有人怀疑它背后所象征的意义。原因无他,这是与镜的佩剑。 当年与镜剑灵新修成人,一落地就是一个剑术超群的沉默少年,当时天盛宗掌门既惊且喜,当即连开了一十八个小会来讨论安置与镜剑灵的种种问题。 一个会就已经足够让人口干舌燥,更何况一十八个,长老们各抒己见,每天都在进入白热化阶段。掌门洞府里的茶叶储量连日告急,就连桌子都被拍裂了几张。会开到最后,掌门才一拍脑袋,发现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作为一个天生的剑术天才,与镜竟然没有剑。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依掌门所见,与镜剑已经是世上数一数二的神兵,万万没有千辛万苦修成了人,却身价下跌的道理。当下,掌门手一挥,将一切事务都搁置到了一边,亲自下山寻找材料,锻造炉的火光轰隆隆响了八八六十四天,才为与镜锻造出冰绯来。 此剑通体晶莹剔透,冰寒非常,唯有剑身引血槽中带着点血般的红,像少女苍白的脸颊上突而涌起的绯色,故而得了“冰绯”这么个缠绵的名字。此时与镜动手赠剑,真如同白日里头突然划过一道闪光,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踪迹。 洛真武脸上掠过一丝阴沉,他生性好战,从前便总想着和与镜痛快淋漓地打上一场,分个高下,可是与镜从不理会自己。避战的次数多了,他便觉得对方是有几分看不起自己。 如今见与镜轻易赠剑给这么个剑术不精的女修,洛真武心里便觉得他拖泥带水,可能已经被女色所迷,有几分掉价。眼见纪九桐看似随意地将冰绯握在了掌中,洛真武轻蔑之意更甚,只冷冷道,“请。” 他自人间界而来,说他是身经百战,并不过分。在他眼里,纪九桐这种女修就是个凭着几分天资跻身上游,从小被养在石窟星光中,一辈子就可能没和人正经动过手的姑娘。对于这种缺乏战斗经验,偏偏又喜爱装腔作势的对手,洛真武自然是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至于纪九桐,她更完全没有心思去自辩清白——打架,可以。解释,休想。虽然被人误解让她很不高兴,可她更懒得追在别人屁股后面,一句句解释别人对自己的误解。 一声梆子响,二人当即于擂台上打斗起来。一时间,风雷呼啸,在擂台的灵力结界上击打出狂风暴雨般的响动。 事到如今,这肯定不会是一场温和玩闹的“表演赛”了,激烈程度在历年的长老级人物的比赛中都可以拔得头筹,小修士们纷纷看的目眩神迷。就连冷漠高傲如燕君秋,也忍不住专注地望向了场中央,不愿意错过一招一式。 擂台中央,象征洛真武的血色如狂风巨浪,掀的一次比一次急,也一次比一次快。笼在纪九桐身边的只是一团星光似的银色,不时闪耀一下,很快又归于沉寂。有时血色攻势稍缓,人们能遥遥地望见纪九桐的脸庞,她眉目低垂,依然是那样的漫不经心。 “太胡闹了,太胡闹了。”梁行云仗着自己后勤之王的身份,偷偷溜到主位旁边去进言,“姓薛的,你就由着洛真武这么胡来?” 薛寒山阴着一张脸,不说话,他虽然脾气很好,眼见着两人这么动真格的打,此时不免也火上心头,“那你要我怎么办?这是祖制,我也不好阻拦。” “这情况很不妙啊。”梁行云搭了个凉棚,遥望场中央,喃喃自语道。场中央,只有三成地界处于纪九桐的控制之中,其余全都是血色肆虐。 占星一脉向星月而生,月夜之时,才是他们力量的顶峰。在白日之下,纪九桐甚至无法凝聚出自己最强的力量。梁行云一望之下,当即啧啧开了,“这纪九桐也真是的,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说话间,冰绯剑与长刀相撞,发出一声切金碎玉般的巨响,台下离得最近的一排弟子们紧紧地捂住了耳朵,面露不适之色。灵力结界疯狂颤动,咔咔作响,吓得两人同时出手,直接把结界的力量增强了一倍。小吕陡受惊吓,身子一抖,“打成这个样子,可千万不能让结界炸开。要是灵力威压全力外放,以他们二人的实力,方圆百里之内,都会被毁掉吧?” “那他们两个就真的完了。”梁行云摸摸下巴,笑得很甜蜜,“等着做苦力修楼修到死吧。” 小南搂住了自己的妹妹,冷冷道,“结界不开,谁能进去?” “与镜剑灵。”薛寒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一抬头,眼见与镜正无聊地在坐席上发着呆,立刻招手示意他过来。 几乎是一瞬的功夫,与镜便来到了这群面有忧心之色的修士跟前,他的声音之中,犹有几分被打扰的茫然,“薛长老,什么事?” “与镜剑灵,现在场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薛寒山了解洛真武的套路,知道他越是盛怒,战斗力也就越强。而他战力愈盛,纪九桐就越难以在战场上全身而退,局面也就愈发的难以收场。 他正犹豫着怎么继续和与镜说,却听到台下陡然一阵惊呼,原来是纪九桐已被血色巨兽拦腰咬住,眼看就要血溅当场,惊得薛寒山也是瞳孔陡缩。下一刻,她却离奇地于猛兽的利齿之中错身而出,银线一搅,将它打的粉碎。 “幻身术。”与镜淡淡地说,“您没有领教过吧?” 薛寒山尴尬一咳,“这两个家伙,越打越没数了!怎么一副要将彼此至之于死地的样子!与镜剑灵,你也不希望九桐仙师她受伤吧?这时丢脸也顾不得了,一会我打开结界,你我同时出手,强行将他们分开。” “为什么?”与镜却问道,他往场中投去一眼,明明是刀光剑影的肃杀场面,他眼里却莫名其妙地有着几分柔和,语调肯定,似是理所当然,“她会赢的。” 薛长老抚了抚额,感觉自己有被秀到,“咱们现在说的是受伤的问题,不论输赢。” “薛长老,你放心。”与镜转过头来,非常诚恳地说道,“九桐有分寸的。” 纪九桐又一次在擂台边缘站定了。远远望去,她似乎是悬空而立,狂风吹得她的身躯晃晃悠悠,衣带飞舞,像一只雪白而优雅的蝶。在她吹开的袍袖之中,隐隐有森罗万象闪动,令人一见之下,即刻目眩,好像人生百苦,均在一眼之中。 “终于来了。”有识货的弟子忙不迭向自己的师弟师妹解说道,“九桐仙师不仅以占星术法闻名,在幻术上的造诣也颇深。先前她一直以剑术和占星术应敌,这回终于使出招牌的幻术来了!” 擂台之上,纪九桐的脸色终于稍稍严肃了那么几分,却也不是那么的如临大敌。她以灵力御动冰绯,双手结印,嘴唇微动。身边星芒大放,全力应挡血色的挤压突袭。 此情此景,与她当时和与镜在森林中联手抵御胶质却又不同。胶质不是活人,纪九桐只好做个辅助,将幻术应用到腾挪闪避之间,没法开出幻境,给胶质进行一番心理辅导。洛真武却是个寿命悠长,经历丰富的修士,尽管极力抵御,他始终没有赶在幻术彻底开启之前击败纪九桐,被她拉入了幻境。 幻境之中,烈日当空,黄沙滚滚,烟尘满天,唯有一声驼铃,不轻不重地响在天边。这个幻境布置的十分精致,五感都考虑地非常周全,洛真武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皮肤因为烈日炙烤而带来的微微痛意。他冷哼一声,闭目沉思片刻,猛力提刀一斩,漫天黄沙瞬时如被漩涡吸取,源源不断地流入了大地的裂缝之中,狂风之中,纪九桐的身影若隐若现,“洛长老,还挺厉害的么?” 施术者被逼在幻境之中现身,本是打斗中最凶险,最危急的时刻。纪九桐却还有闲心微笑,她又举起手来,手指微动,高山大河,冰天雪地,熔岩火山,均如同在洛真武眼前闪过。 比起正经的比武,这倒更像炫技。要知道,洛真武好歹修行多年,寻常的艰难险阻阻挡常人还可以,却根本无法阻挡他的步履。纪九桐的残像却依旧缀在天边不急不缓地放出一个个设计精美,五感俱全的险境,嘴角含笑,犹如小女孩逗乐一样。 “纪长老,到此为止了!” 洛真武终于被这玩乐似的举动弄得烦了。他长刀斜斜地指向纪九桐在空中的残象,在这一瞬,万般幻境破碎,唯有一片虚无,纪九桐也消失在天边。 面前出现的,是一条土路。 一般来说,要破幻境只有两种方法,杀死施术者,或从生路中逃离。譬如当时观海镜灵的幻境,便是纪九桐带着与镜从生路中离开的。因此,幻境中少有出现明确的道路指向,便是这个缘故。 纪九桐难不成就这么点本事?洛真武垂下了刀,缓缓地走上了那条土路。 他身为修士,自然有着充足的耐心,是以日头从东升到西落,直至月头升起,都毫不停步。就在此时,路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有几个男孩正对着一个跪坐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那个被打的人痛苦地蜷缩着,护着自己的头,洛真武不用上前去观察他的脸,就认出了他是谁。 那是他自己。 在那个晚上,那些仗势欺人的狗屁修士抢走了他仅有的几十枚灵丹,又嫌他手头的灵丹少,让他在荒郊野外一个人待了一夜。 在那个月,洛真武甚至没有办法在缴费最低的灵地中修炼,他每天都焦躁地睡不着觉,起了大早去恳求每一个人——没有办法修炼就意味着他的修为不能提升,修为不能提升就意味着他没法去拿到补贴,进行下一步地修炼。 他就是这么个从一无所有中成长起来的人。洛真武望着眼前的一幕幕,心里毫无一丝一毫地波动。在天空之中,成年的他自己与掌门相对而坐,话语仍断断续续地盘旋回响,“我一心修武,无心替人主持公道。弱肉强食乃是天道……不能指望……不能指望……” 若是纪九桐想以此激起他的愧疚之心,那也显得太幼稚了一点。他一路走来,内心的逻辑已经是十分的自洽完善,断断不会一小段幼年回忆就幡然回忆,洛真武在心里冷笑,他提起年幼的自己,将长刀送入那个“自己”的心口,却愕然发现他手里人的面孔变了一个样子。 那是一张惊惧的脸孔,眼下犹带着泪痕。不,毫不夸张的说,那个人甚至还在流着鼻涕。洛真武感到恶心,却发现自己正在发出凶狠而沙哑的声音,“灵丹,给我。” 小男孩绝望地痛哭着,颤抖地举起手来。 “给我。”他重复了一遍,心里甚至有点看不起那男孩——男儿流血不流泪,即使在最难的时候,被打的最狠的时候,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那男孩这样脆弱,又不坚强,手握灵丹也是无用。 那同样是一片荒郊野岭,甚至同样是一片月夜。为了自己的修为,他夺取了旁人的灵丹,把那些灵丹化作温暖的灵力,滋养自己的肺腑,并不后悔。 “真武。” 还不待洛真武挥手打散幻境,眼前的情景又变化了起来。一个女子背对他而立,手扶高栏,极目眺望。 “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妄加干涉。可你现在已经是我天盛宗一脉的长老,我一向以为,人在其位,应谋其职。你既享了宗内的供奉,就不再是从前的散修,可以单凭自己心意行事,你觉得呢?” 那时候的杨昳还没有变成小姑娘,她正值而立之年,是灵力次强盛的时候。洛真武望着她,心里习惯性地带着几分妒意。但是在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洛真武有点记不清了。 “洛真武一生修道,事到如今,已无意拯救苍生,也不想主持正义。我此生既无亲情,也无所爱,亦未曾有希望什么人对我有孺慕之情。” 掌门回过头来了,她秀丽的面容上有着几分忧虑之色,仍欲再劝,“真武,我看……” 新月高悬。 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女欣长的背影,她的影子孤零零地,长长地打在洛真武的脸上,没有回头。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洛真武都不免皱起眉头,他板着脸喝道,“君秋,还不来救人?” 君秋?君秋是什么人?洛真武一阵茫然,这才隐隐约约回想起来,君秋似乎就是那个他手下天赋过人的女弟子。他望见燕君秋转过身来,唇上一点猩红,美艳的惊心动魄,触目惊心,“不。” 洛真武不免暴跳如雷,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弟子会这么忤逆自己,不由咬着后槽牙道,“我是你师尊!” “不,你不是。”燕君秋冷冷地说道,她体内的魔族气息正在不断地,不断地攀升,眼瞳幽深似海,暗的让人胆寒,“我的师尊只有我自己。” “你说什么?” “是啊。”他听见燕君秋在悠闲地笑,“你从来没有管过我,当然,这也不是你的本分。” 这真的是纪九桐所创造的幻境吗?洛真武近乎迟疑,那样刻骨的疼痛,同多年之前,他在某一次天雷压顶前的濒死感几乎一模一样。燕君秋俯下身来,这个美艳似妖的女子声音却是那样的冷漠,几乎像一道谶语,“我就是你最好的徒弟!因为这就是你要的徒弟。” 洛真武双目暴睁,喝道,“纪九桐!”血色虎影咆哮而出,轰碎了那红衣少女的光影,一切都飘零而落。他战栗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今夕何年,可是身体的感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胸口的创口还在流血。 是不是……纪九桐已经真真切切地刺了他一剑?惶恐,狐疑,耻辱,惊讶,种种感觉不足一而论,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让他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薛寒山终于站起身来了,“九桐!太过了!” 他听见喧哗声像一道海浪一样向他袭来,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他的弟子们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在其中闪动的更多是不屑和恶意,并没有关切之情。有几人偷偷地把目光投向别的长老,显然已经打起了另投他门的打算。只有一个人还定定地注视着他,燕君秋,她唇边划过一丝冷笑。 洛真武感到太阳穴一阵接着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起来。灵力结界应声而碎,纪九桐站在不远处,冰绯飞在她的身边,她正毫不避讳地和与镜眉目传情,脸上闪动着小女儿家甜蜜的笑意——这是什么鬼!洛真武几乎难以接受的发起抖来,被一阵又一阵的耻辱心绪折磨的浑身发抖,身后,好像有什么人走过来。 他听见了掌门的声音,原来,她已经出关了么?她的手掌按上了他的肩膀,声音温柔亲切,“真武,你轻敌了。” 洛真武头一次感到,这一切是如此的荒诞而真实,由不得他不信。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诞,那才会成为真实。他茫然地喘着气,看见掌门伸出了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对他道,“先起来。” 她同时转向观众席,似乎正有话想要说。就在那一瞬间,洛真武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半天倾落,露出漫天的银月桃花。远处,笛声孤寂地响了一声,哑了火。一截花枝在他喉间轻轻一点,化作冰寒无比的剑锋。 “你输了。” 他听见了纪九桐凉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5 19:11:33~2020-01-27 01: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溪、长宁、36413007、树上啃柠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岭晚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教导 洛真武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若在之前, 有哪个人和他说,他会被沉星塘里那个整日闭门不出的女修士抵住咽喉,洛真武定然会不屑一顾, 然后把那人打的满地找牙。 毕竟,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他好歹盛名在外, 也曾志得意满, 满心以为整个修真界能做自己敌手的也不过五指之数。事到如今, 却被人如此轻易地制住了要害,而对面女修士的动作却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是, 冰绯的剑锋真切地抵在他的喉头,由不得他不服。洛真武死死地盯着纪九桐, 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他最终松了肩膀,艰难道, “纪长老,你赢了。” 夜风吹过, 吹起无数白色的花瓣,那是他曾经最看不起的,认为是“小女儿情调”的东西。纪九桐慢慢地把冰绯移开了,往后退出几步, 笑道,“真武长老,承让了。” 随着她这一句话的出口, 幻境中的一切都如云雾般消散了,重新展露出真实的一面。全场都是一片寂静,屏息注视着这两个人。 也不能怪围观群众一脸懵逼,这两个人之前是打的很激烈,可自从纪九桐使出幻术之后,整个场地都被白色的云雾掩住了,叫人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情况。如今云雾终于散开,两个人却只是相对而立,停手不打了,真是叫人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状况。 薛寒山深感头痛,可是如今的状况,他又必须站出来说两句。他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一句话道,“好一场精彩的比武!” “薛长老,这谁胜谁负啊?” 薛寒山真想冲过去给那个没有眼色的长老一记爆栗,质问他是不是天天修武练武比武,把脑子也给比坏掉了,可惜他不能。他顿了顿,心里再一次浮起了辞职远去的念头,故作深沉,道,“这……” “哎呀,我都说了,是我们两个玩玩嘛。”纪九桐轻飘飘地接过了话头。她轻盈地站在高台边缘,裙摆飘飘,真是好像要展翅欲飞,“同门之间,说什么输不输,赢不赢的。” “对,对,九桐仙师说得对。”薛寒山很满意纪九桐给了他这个台阶下,“两位都是宗内一等一的人才。这番切磋……” “是她赢了。”一直沉默着的洛真武突然抬头说道,他这四个字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就连各位长老连使眼色,也压不住底下弟子的窃窃私语声了。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洛真武没有再说一个字,径自转身下了擂台。 这场实力测试大典的结尾,可以用混乱异常这四个字来形容。在薛寒山发布闭幕讲话的时候,弟子们,甚至长老们,都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人直接在赌盘上赔了个倾家荡产,肉痛的神色自然是掩也掩不住。有人只想拉着自己的亲友感叹,苦于宗门规矩,无法出声,也是痛苦异常。直到大典终于结束的时候,观众席上才终于像沸水一样炸开了锅。 “九桐仙师,你可真是给我惹了□□烦啊。”薛寒山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这些孩子,还真是……” 他神情慈和,遥遥地往观众席上望了一眼,当即被寒山涧众弟子的姿态激怒了,一道传音入密犹如惊雷,“怎么还打起来了,都坐好!我之前是怎么教你们的!简直胡闹!回去再收拾你们!以寒,第一个就收拾你!” 倘若让纪九桐听见,定要感慨一声薛长老你可真是太像个班主任了。可惜她这时候正忙着装傻,“普通比武而已,普通比武而已。” 虽然从表演赛的过程上来说不够华丽,但是结果可也真轰动的。薛长老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后果也不是纪九桐一个人能造成的,“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我知道,洛真武的血噬也不是开玩笑的。再过几日,双人比武召开,还要麻烦你看顾了。” 这还是应了之前的安排,单人比武由薛寒山承包,纪九桐管双人比武,然后两人在一起去管团体比武的时候。纪九桐知道休假到手,心里一喜,“好,麻烦薛长老了。” 她在先前打斗的时候一直不动声色,如今脸上倒露出几分喜意来,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纪九桐又向小吕小南道了别,喜滋滋地把与镜拉上了归家的云头,“喏,冰绯还你,可要好好检查。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会赔给你。” “我早知道你会赢。”与镜双目明亮,显然很为她而高兴。他到底是脱胎于剑,对于胜负输赢要比纪九桐稍微重视这么一点,“你果然赢了。” “那是当然。”纪九桐背着手,回眸向与镜璨然一笑道,“要是我输了,不是败坏了冰绯的名声?” 其实,她在心里还对自己有些不满意。本来之前迟迟不动用幻术,就是想看看自己的武艺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结果面对真武长老的时候,却还是落于下风,只能采取守势。与镜发现了她这点隐于心头的变扭,道,“你好像有点不大高兴?” “到最后,我还是凭着幻术击败他的。”纪九桐跪坐在云头上,不大高兴地叹了一声,“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我的老本行上。” 洛真武对她有轻敌之心,而幻术最擅长的就是在人心的弱点上寻出胜利的时机。因此,此番得胜,还算在纪九桐的意料之中。更何况,她还在构建幻术的时候,加入了书中她看到的前世洛真武的结局,对他进行警示。她自认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 一个修士得道修仙,内心的观念早已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在原书中,洛真武对师徒之情不屑一顾,只是一心修炼自己的武道,最后,便没有得到堕入魔界的燕君秋的救助,流血而亡。纪九桐无意评判此二人谁对谁错,只希望现世能出现点变化,让燕君秋不要黑化的那么厉害。 “他好歹修行百年,要胜过他,哪有这么容易?”与镜道,“不过,你有此心,比起从前已经算是有进步了。让我想个法子,回去我再教你……” 还要学?纪九桐想到他那些严苛的教学手段,立刻阻止道,“不行,不行,这回咱们得换一换。” “什么意思?” “这回我要给自己休休假,换我当师尊,教你修习幻术。”纪九桐灵机一动,立刻想好了托词,“好不好?” 与镜没有立刻回话。 “你不敢了?” “谁说我不敢?”果然,与镜涉世未深,中了她的激将法,“好,那一回去你就教我,我可不会学不会。” 他倒是很把此事当真,回去还没休息两天,就挑了个清晨,过来找纪九桐学艺。 纪九桐当时正在摆弄她房里的那些小玩意,听了他的来意,抬头看了看他,二话不说,提起手里银针往他手背上扎了一下。 与镜被突然这么一刺,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你感觉怎么样?” 与镜沉默了,他面对纪九桐暗含期待的面庞,犹豫了许久,缓缓吐出一个字,“……疼?” “对,对。”纪九桐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还有呢?” “真的没有了。”与镜迟疑了一会,又道,“九桐,你这样,有点像个变/态。” 纪九桐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张了一个幻境,把两人都拉了进去,“说什么呢?我是让你用心感受针扎似的感觉,然后再模拟出来相同的。这就是幻术。” “你这说法好像和书上讲的不大一样。”与镜说。 “书上那是理论派,我是实践派。”九桐火了,“说,你信书还是信我?” 直到与镜拿手指了指她,纪九桐才高兴起来,满意地点点头,“幻术呢,就是要根据人心中的弱点,层层递进,最后达成目的。但是,一开始绝对不能直达主题,要逐步递进,这时候做的幻境是铺垫,但又不能和此人的弱点毫无关联。” “比如我之前和洛长老对敌,自然可以变出来个巧笑嫣然的美人,一颦一笑保证都和现世中的一模一样。但洛长老这么个人,应该不会有心中所爱吧?那么他就绝对不会予以理睬,内心毫无波动,一刀就把美人砍成红粉骷髅了。” 其实,这原理倒和她前世的导演和剪辑工作差不多,元素一共就这么多,全看个人的安排。功夫做的越细,幻象也越逼真。九桐道,“你有没有悟到什么啊?” 在此之前,她从未对什么人详细地讲过课。之前,小土豆最讨厌幻术,一听这个就跑的没影了。就算纪九桐扬言要揍他也无济于事。现如今,与镜倒是老实,始终坐着不动,也不大瞌睡,但是眼睛里满是迷茫,“我好像有点懂了。” 少年你这副样子真是毫无说服力啊。九桐少见与镜这么懵懵懂懂的样子,心里觉得非常好玩,就一直盯着他,“真的么?可不许骗你师尊噢。” 这种话当然是占他便宜的,反正便宜不占白不占。与镜没有回过神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脑子里可能还在转着什么红粉骷髅和主题之类的词汇,脸上依然是少见的空白神色,乖的不行。 “好吧。”纪九桐也无奈了,她看与镜乖乖地坐着,也不出题来难为他了,“说一百次还不如自己试试看。我布置一些幻术,让你亲身感受一下。” 很快地,纪九桐就发现,作为一把实诚的剑,与镜最大的问题就是分不清真实和虚幻。只要幻象中出现不利于他的事物,不管这是施术者真实的杀机还是诱敌深入的陷阱,与镜都会一概斩破。纪九桐几次去潜伏在幻象中偷袭他,都被他逼退了。 这种方法虽然对体力消耗极大,但在此之前纪九桐还真是奈何不了他,造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 “没意思,没意思。”她从一个妇人的化身中脱身出来,一把撤去了所有的幻象,回到了沉星塘的漫天星空之下,“不玩了。” “这样一点也不好玩,反正我一靠近你就要被打退的。不玩了,你过来坐。”她气哼哼地说着,向与镜招了招手,却在下一刻被少年一把攥住了手腕。 沉星塘中漫天星光,月色如纱,与镜的神色认真地有点过分,他的脸沉默而锋芒毕露,远处的海浪声轻柔地响着。 纪九桐满脸懵然,这才想起来,她曾经向与镜提起过,幻术师有个绝技就是模拟出和现实一样的环境,让人以为自己脱离了幻境,从而放松警惕。她一时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这是真的我,现在我也不想袭击你!” 与镜一时无话,他这才发现,纪九桐的手势的确不是攻击的动作。那根能在瞬息之间夺人性命的银丝也好好地缚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只微微地亮了一下,连颤都没颤。 “你警戒性还是蛮高的嘛。”纪九桐有些诧异,她就着与镜的动作,把手掌张开,在他面前摇了摇,“喂,别发呆了,听我说。咱们不打了,你到这来坐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会。” 与镜松了手,却没有坐下,他低下了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那种奇怪的感觉再一次泛上了他的心头,但是,他还没有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吓了两人一跳。 “我没打扰咱们九桐仙师修行吧?”梁行云摇着折扇,从树后走了出来,笑得又风流又欠扁,“你在偷偷练什么神功啊?” “练高山神功。”纪九桐一蹙眉,风轻云淡道,“现在就喜欢把人幻化到高山上往下推,仓管,你要不要试试看呀?” 恐高的梁行云当即被她吓得连连摆手,连扇子也不摇了,“你就是在迁怒我,最近外头谁不在传你偷偷练神功,说您是个不亚于咱们掌门名门修士,就那么三下两下,就把真武长老打败了。一会儿指不定要封您二位一个仙门双姝呢。” 什么双姝不双姝,组女团啊?九桐给他上了茶,“这话要让掌门听见,她头一个就要把我削得到处跑。还是不要再说了。我能打败他,主要是因为是他轻敌” “那谁叫他轻敌呢?”梁行云反问道,他把扇子一合,“我这回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炼丹长老让我带你们去探望小土豆。” 炼丹长老脾气古怪,之前纪九桐好说歹说,才能一个人去看小土豆一次,没一会儿就被赶出来了。如今,这长老竟然突然发了善心?纪九桐道,“怎么会……你和他说了什么?” “哪里是我搞的鬼。”梁行云道,“他老人家平时看不惯真武长老,如今听你把他打了一顿,老人家高兴极了,连声说打得好呢。这才破了例,让你来这一次探视。” 纪九桐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了,她愣了片刻,举起了手指,“那……那再打一次,能再去探视一次吗?” 答案当然是想的美。 ——— 炼丹房四周生长着一丛丛的翠竹,几乎高耸入云,将真正的炼丹房遮的严严实实,滴水不漏。在那木制结构的房子中,大批的青衣弟子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罐走来走去,面色肃然。 纪九桐他们说明了来意,当即有一个青衣弟子放下了药罐,带着他们走近了侧手边的一个房间里。他轻轻地碰了碰门口的风铃,喊道,“窦师兄,窦师兄,有人找。” 真的,要不是他说,纪九桐自己都快忘了小土豆官方名字姓窦。她扶了一下额,掩饰自己的心虚。一阵脚步声很快蹦跳着接近了门口,跳出来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来,“是谁找我?是谁找我?” 他一开门就呆住了,很快的,眼睛里就闪烁起闪亮亮的崇拜之情,喊了一声,“师尊!与镜哥哥!” 旋即,他就嚷开了,“师尊我听隔壁的姐姐们说你……” 纪九桐赶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冲那带路弟子笑了笑,把小土豆拎进了房里。与镜从善如流,跟在后面带上了门。进了屋,小土豆才把后半句喊完,“你把真武长老打的落花流水,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你师尊哪有这么大本事。”纪九桐愤怒地去戳他的小脑瓜,“你这孩子,怎么一天到晚听别人胡说八道?不信谣不传谣懂不懂!” “师尊这么生气,难道是师尊被他打的落花流水了?”小土豆瞪大了双眼,一时小小的心里很是受伤。 “我们是切磋,切磋!没有谁把谁打的满地找牙!”纪九桐道,“虽然你师尊是赢了没有错,但你也不许趾高气昂,到处嚷嚷!” 她灵机一动,就编了一个真武门弟子凶悍记仇,随时会找上门来,把乱说话的人套在麻袋里打一顿的故事,听得小土豆倒抽凉气,低调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倒是与镜不知道被触动了那一段回忆,沉吟道,“可是,土豆本来不就是装在麻袋里的?” 小土豆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他紧张地拉着纪九桐的袖子,“师尊我的归宿不会是麻袋的,对吧?” “只要你不到处嚷嚷,就不会有麻袋。”纪九桐向他保证。 确保了自己的人生安全,小土豆才放下心来,继续做着自己的二十四孝好徒弟,“师尊有没有受伤?” 纪九桐顺从地转了一圈,笑道,“放心,毫发无伤。你呢?” “我真的很受伤。我的心里很受伤。”这句话戳到了痛处,小土豆当即大倒苦水,“我每天都要被喂各种各样的药,还要被泡在药浴里出不了头,还有人拿蝎子扎我,说是要以毒攻毒。” 纪九桐听得乐不可支,在小土豆哀怨的目光中才勉强承认,他真是太惨了。她笑眯眯地宽慰自己的徒弟,“等你体内的寒毒被彻底拔除了,炼丹长老自然会放你出来。” 三人在屋子里聊了几句天,从天盛宗上空的天气谈到洛长老到底有没有红颜知己,又从小南为什么老是板着脸讨论到鹿精到底有没有角。话题的变化之快,涉及的内容之广,若是被人听完壁角之后传抄出去,销量一定能秒杀天盛宗一切别的八卦小书。纪九桐笑得不行,偶然往窗外望了一眼,却正好望见薛以寒蹦蹦跳跳地从走廊上跑过去,心情好像很好。 “哎。”她捅了捅与镜,对方此时正在抽背小土豆一段古文,“你看,那是不是薛以寒?” 话音刚落,小土豆就又背错了一句,被轻轻打了一下手心。与镜转头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去你的。”纪九桐对这句答非所问非常的不满意,她继续压低声音道,“他这么高兴,要干嘛去?” “我不知道啊。” 对于这个偏移原书轨迹的男二,纪九桐真的挺有兴趣的。他所中的咒术像个大大的警示符号,时刻提醒着纪九桐自己身处的那个世界已经和原书的世界有了微妙地差别,“要不咱们一会跟上看看?” “为什么?”与镜道,“咱们这么跟着人家,动作和肢体语言上好像有点猥琐。” 纪九桐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认为自己一个女修,跟踪别的男修——还是个比自己小一辈的男修,的确有那么点不像话。她推推与镜,“那你去跟踪他,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总不会太猥琐了。” 很明显,与镜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7 01:57:59~2020-01-28 02:1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树上啃柠檬 6瓶;罗素 4瓶;觞清清 3瓶;南岭晚凉、坤坤坤坤坤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炼丹房 天盛宗西部, 炼丹房旁,正有两道身影如流风般掠过长廊。二人之中,那个白衣女子显得要更入戏些, 正伏在拐角处,小心地往外张望, 腰间银饰, 随着微风轻响。她身后有个黑衣少年,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把双手插在腰带上, 显得兴致缺缺。 “这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与镜再一次说道。他实在不明白, 那个姓薛的小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纪九桐就在走廊上看了一眼便决定要去跟踪。如果有下一次, 他一定会让纪九桐背对着窗户而坐。 “那我把你留在房里,你不愿意。让你自己来,你也不愿意。只好咱们两个一块来了。”纪九桐小声道, 见与镜一脸倔强的神色望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 向他招了招手,“好啦,来都来了,你就和我别闹变扭了。” 她抓着与镜的袖子, 一把把他扯过来,在他身上连点几下,上上下下施了几个隐身咒, 这才满意,“好,这回我们能凑近些听了。” 眼看薛以寒雀跃着跑过了一条走廊,颈边的一圈白裘都随着脚步而跃动。等走到花圃旁边的时候,他才猛地停下了脚步,故作庄重地向前踱了几步,道,“燕道友。” “燕道友是谁?”与镜侧过头,小声地问着同样身处隐身咒下的纪九桐。 还能是谁?纪九桐无声地笑了笑,道,“你认识的,你猜。” 她没等与镜回答,往旁边移出了几步,挑了个很好的视角,决心看戏。在一树梨花下,一位青衫少女正悉心摆弄一盆灵植,她样子虽然不是十分美貌,但自有一股不紧不慢的恬静气度,正是原书女主燕云秋。 此时,燕云秋听到有人叫自己,略带诧异地回过头来,道,“是你?” 薛以寒站在她身前,抿着嘴不说话了。他踌躇良久,突然一伸手,递出一团毛球般的东西,“送给你。” 距离离得还是有些远,纪九桐压根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东西,但她能看清薛以寒脸上的表情,心里当即就哇了一下,连声在心里道,“好浪漫,好浪漫!” 八卦人人都爱听爱看,纪九桐做了这么多年修士,也还是不能免俗。眼见少年少女面对面立在梨树下,场面颇为和睦,她不由少女心萌动,啧啧起哄:你别看男二是个憨憨,大事上还是不含糊的吗!理应学习,理应学习! 突然来了份礼物,燕云秋脸上惊讶之情一闪而过,她没有伸手去接,温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天是来这里取药的,又听人说你在这……不,不是,我不知道你会在这,这只是偶遇。”薛以寒犹犹豫豫地说,又把毛球往前伸了伸,“这个,不贵,但只有我们寒天涧有。你就收下吧。” 瞧瞧,这送礼也送的相当有品位,真是恰到好处。就是讲起话来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纪九桐在心里点评着,用手肘推了推与镜,示意他往旁边让一点,别挡着她磕cp。与镜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很严肃地问,“看我干什么?” 也就这么一瞬的功夫,燕云秋又说话了,听起来好像在回应薛以寒的问题,“这一批新移植来的灵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我得时时过来照看一下。” “你这些天来,就是在一直照看灵花吗?”薛以寒道,“实力测试大典……我有在名册上找过你,没有找到。” “那个啊,我没有报名。”燕云秋道,她提起水壶,耐心地浇灌着花束,“所以你一定找不到我。” “为什么不去?”薛以寒很惊讶,但燕云秋只是笑了笑,显然不想多谈。薛以寒便赶紧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你知不知道,大典上出了几件大事,大家都议论纷纷,热闹着呢。有个叫燕君秋的弟子可出风头了,名字只和你差一个字,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关系……” 纪九桐大为扼腕,这小子要想靠这个拍马屁,那就搞错了方向。燕云秋和她姐姐关系这么差,听了这话,心里肯定不会开心的。果不其然,燕云秋又提起了水壶,掩饰似的往花坛里撒着水,淡淡道,“噢……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可真厉害。”薛以寒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反而很高兴地说道。 “是吗?”燕云秋说道,她仍浅浅地微笑着,把目光放在水壶上,一点也不往别的地方看。 一手好牌,怎么打成这个样子?纪九桐真恨不得瞬身过去往薛以寒嘴上贴两道胶布。与镜看着纪九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总觉得她的精神有些奇异的亢奋。他轻声道,“看你这样子,好像想自己上去聊一样。” “我要是上去聊,也一定聊的比他好。”纪九桐咬牙道,“这也太傻乎乎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能就是男二是男二的原因?就像大多数小说里写的那样,男二一定会喜欢上女主,再黯然而退,这是命定的缘分,谁也没法子。 这么一想,眼前的一幕就有点唏嘘了。纪九桐凝神望去,见薛以寒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燕云秋伸手掩着嘴,低声地笑了起来,不由目光一凝,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她忍耐着,直到燕云秋抱着一只花盆,和薛以寒两人一路交谈着远去了,这才一挥袍袖,在廊下显出原身来。 与镜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容色稍缓,“他就是来见一个朋友,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 朋友?纪九桐斜睨着与镜,道,“你就看出这些来?” “什么意思?”与镜有些不服似的看着她。 “我就知道。”纪九桐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想去弹他的额头,但却立刻反应了过来,与镜并不是小土豆一般的孩子,这才收回了手,“算啦,这也算是好事。” “什么意思?” “我说了你也不会懂啊。”九桐冲他眨眨眼,转过身来,故作高深莫测,“你的路还有很长,自己悟吧。” 悟?与镜觉得很纳闷,这又不是剑道,又不是武道,两个人面对着面说几句话,怎么就能悟上了呢?他心下茫然,本能地跟着纪九桐走出几步,“接下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就随便走走,再回去看看土豆,然后回家喽。” “你要不要尝尝这里的特产?”与镜跟上她,和她并肩而行,“这里的竹笋很爽口。” “你怎么知道?”纪九桐冲他扬扬下巴,“你经常来?” “也不是经常来,偶尔。”与镜道。 哼,奇奇怪怪。他一个剑灵,来炼丹房吃竹笋干什么?纪九桐一边寻思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继续往前走。她还没走两步,道路的前方却突然冒出一道青衣身影来,险些让纪九桐直接撞了上去。那道身影二话不说,先极为恭敬地向九桐作了一揖,“您就是九桐仙师吧。” 纪九桐惊了一跳,眼见那青衣人神色温顺,衣袍上带着炼丹房弟子独有的烟尘气,心下这才稍定,“是我,怎么了?” 青衣人退后两步,道,“我师尊想要见一见您。” 他口中所说的师尊,肯定就是指炼丹长老了。这个怪人资格甚老平时里拒绝接待所有的宾客,连大小活动也是能免则免,想不到这次却要主动见她,难道真是因为那场比武?纪九桐有些犹疑,“你说炼丹长老要见我?他见我干什么?” “您去了自然就知道了。”青衣弟子给了一个万能的答复。 纪九桐琢磨了片刻,越想越狐疑,索性把难题推给了与镜,“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他?” “见。他又不会吃人。”与镜很果断。 “听你的。”纪九桐也觉得这么吊着不太像话,当下一挥手,道,“带路吧。” 她乘着那青衣人转过头的当口,赶紧和与镜讲起了小话,“到时候万一哪根筋搭错了,要打起来,你可得帮着我啊。” “你放心。”与镜向她承诺。得了这句话,纪九桐心里也有了底,当下由青衣人引路,三人往一处路口走去。 事实证明,纪九桐的预感还真不错。一进屋,炼丹长老就冲她拍起了桌子,“占星长老,占星长老,你这回可真是了不得了!” 许久没听到用职位叫自己了,纪九桐呵呵干笑了两声,倒是与镜很义气地抗下了一部分火力,“炼丹长老,她做什么事了?” “你问她!” 啊?这我怎么知道?纪九桐很茫然,偏偏还要装高人,“这个,别着急,待我用星辰推演一下。” “现在是下午。” “那就等到晚上。” 显然,他们的这一番鬼扯并没有取悦炼丹长老。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气呼呼地喘了一会儿,自己揭晓了答案,“你的徒弟他扯我胡子!” 怪不得今天小土豆那么乖巧搞笑,原来是提前赎罪来着。纪九桐眼前一黑,还想挣扎,“这个,您说的我徒弟,是那个土豆精吗?” “就是小梁送过来的,寒毒入体的那个。是不是你徒弟?”炼丹长老道,“这小家伙,可真是……可真是……” 他可真是了半天,没得出结论来。纪九桐偷偷在心里接了个“混世魔豆”,没敢说出声。她向与镜投去了个眼神,意在求助,与镜面色一肃,谨慎地传音入密道,“你确定现在就要打架吗?” 这什么人啊。 “我可以免费送你算命机会。”纪九桐只能打起精神自救,她认真地竖起手指,“一事一卦,一共三次。” “不测不测。”那老头不乐意了,“谁不知道你的乌鸦嘴,测坏事一测一个准。” “您瞧,这是您自己不要的,可不是我不给。”纪九桐笑道,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为自己的占卜术正名,“其实有时候,测测人生的坎不也挺好的,也不全是坏事吗。” “哼,牙尖嘴利。”老头一摇头,显然不信,“我才不相信。” 那就没有办法了,纪九桐很无奈,终于体会到了被班主任老师点名到学校的家长的心情,“那……我回去揍他一顿?” “怎么能打小孩子嘛!”炼丹长老一时很激愤,“小孩子不能打的,打坏了怎么办?” 两百来岁,也不小了。纪九桐是完全不敢持“他才两百来岁,还是个孩子”的论调的,只好换了个惩罚方式,“那关禁闭,关到他知错为止。” “囚禁别人是不对的。”炼丹长老叹道,“那么个小黑屋子,密不透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岂不是和丹药一样可怜。” 看来,炼丹长老生活在一个和谐美好法治社会,纪九桐动了动唇角,“那,那我和他商量一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定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样行不行呢?” “这也太轻了。”炼丹长老还是不满意。 “那您想怎么样?”纪九桐这回真没话讲了,“有能用上我的地方,您一定直说,不用和我客气。” “纪长老啊。”炼丹长老难得了笑了笑,“您上次带回来的那株日月昙,药力可是足得很啊。” 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纪九桐颇有先见之明,已经隐约窥到了自己成为挖药草苦力的未来。但不管未来如何苦难,目前她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含着笑,“您要什么,尽管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两人推来拉去,到最后,还是让炼丹长老占到了上风,敲了纪九桐一笔竹杠,要了一株三百年药力的兰草和两个七级妖兽的灵核。 这笔花费虽然不高,但着实是飞来横祸。纪九桐被宰得稍微有些精神恍惚,站起来的时候有点想掩面落泪。与镜见她这副样子,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九桐。” “不,我没事。”纪九桐摆了摆手,走到门口,推开门慢慢地走了出去,“那个,我今晚有点事,就不回来了。” 与镜目送她出去,才有些责备地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炼丹长老。 “这个姑娘有点意思的。”炼丹长老有些心虚,摆了摆手,道。 “您做的也太过了。”与镜道。 “那不都是因为你?”炼丹长老翻了个白眼,从桌子下面摸出一个小盒子,推到了与镜面前,“我收的钱有七成都为了你这副丹药。她既然管着你,那这副药自然要她付钱。” 与镜垂眸望着那个小盒子,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剑灵化人,实属不易啊。孩子。”炼丹长老叹道,“你……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么些暗伤,这些年可有你受的。” “这是我的心愿。”与镜说道。烟雾缭绕的炼丹房之中,他端正地坐着,身形如利剑挺拔。这个少年目光执拗而坚定,好像万般难处,都无法阻挠他前进的脚步。 “心愿什么?心愿是不再做剑,还是完全成人?你做剑的时候是把古剑,成人的日子却还是太短了,还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许许多多的羁绊和苦难,绊着你的脚不让你往前走呢。” “或许,您老说的是对的。”与镜低低道,“我也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很多人世间的事情,我还不懂,也学不会。但是我还是想去试着学一学。” “这世间的事,并不全是好事情。”炼丹长老叹了一口气,在这一刻,他的头发好像更为白了,“等你遇到的时候你就自然会懂了。” “我明白。”与镜道,“可是……这世上的事,应该还是好事居多吧?” 这一刻,他一定回想起了很多事,所以,他的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几乎不像一件扬名天下,无往不摧的利器。与镜接过了那一丸药丸,“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8 02:16:17~2020-01-29 04:2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树上啃柠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老长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黑户 在纪九桐看来, 猎杀妖兽是件一等一的麻烦事。 她精通幻术,平日里和人打斗,往往二话不说, 先往敌人头上丢上一打幻术,让对方沉浸其中, 不可自拔。这个万能的套路在面对各族敌人的时候都能施展开, 却会在妖兽头上吃瘪。那些妖兽有着一定的灵智, 想法却和人族大为不同,纪九桐压根没法彻底和它们共情。 多年前, 她单枪匹马面对一头野马精的时候, 曾试探性地放出一片草原,想骗它低头吃几口草。理所当然的, 这种以己度人的行为遭受到了对面那头野马精无情的嘲笑。这也让纪九桐彻底确认了一件事:妖兽这种玩意,实在是太讨厌了。 从七级妖兽的等级来看,它们显然灵智已开, 在战略上必定会狡猾无比,让人头疼。不过, 七级妖兽的灵核虽然罕见了些,但却不是稀世珍宝般的材料。纪九桐整合了一下手头的资源,感觉事情还是有转机的,还没有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她一边拨开炼丹房的竹叶往外走, 一边在心里犯嘀咕:一般这种资源炼丹长老开张单子,就可以直接问仓管讨要。他们天盛宗好歹占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这点资源并不是出不起。也不知道这位长老是得罪了什么人, 还是有什么别的计划,竟然要绕个弯子向自己要,真不懂是为什么。 眼见日头西沉,天色已黑。纪九桐沉思了一下,抬手对自己施了个化身术,打算去天盛宗大广场看看。 天盛宗的大广场在有正事的时候那叫一个庄严肃穆,一到夜里,就去了几分仙气,多出几分人情味来。各脉弟子闲来无事,都在那里摆个小摊买卖交易,俨然就是一个小商品交易市场。 这几天武斗大会正在举办,广场上人头攒动,气氛十分热络,活像过年置办年货似的。为了能在武斗大会上取得一个好名次,人人都急着临时抱佛脚,提升几分自己的实力。所以什么武技书籍,灵力符石都成了热销产品,就连平时最佛系的弟子也不能免俗。纪九桐混迹于其中,几乎要怀疑这是掌门为了拉动消费故意布下的局。 她低调地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最低级弟子的身份,艰难地挤过人群,好不容易从小摊中围着的人旁脱身出来,走到了发布公告的石碑旁。那石碑其貌不扬,就好像是用最普通的灰石做的,但其周身流淌着无与伦比的灵力流,环绕着各种各样的人发布的信息。 天盛宗对弟子的管辖还是相当严厉的,平时总要拿条条框框束缚着他们,不过在这石碑上做的事,各位长老却都达成了默契,不太去管,算是给众弟子一个释放压力的灰色地带。在那上面骂人的,谈情说爱的,什么都有。纪九桐只是往那里扫了两眼,就默默地点进了“任务发布”版块,无情地把其余信息都给屏蔽了。 她用灵识把那版块里稀疏的几条消息大概扫了扫,没看到什么中意的,虽是在纪九桐的意料之中,但也难言失望。她叹了一声,把灵力凝聚成笔尖,死马当活马医,发布了两个收集七级妖兽灵核的任务公告,言辞那叫一个恳切,就指着凭文笔骗人上当。 “师妹。”旁边一个弟子见她认认真真地筹谋着措辞,有点看不下去了,小声提示道,“师妹,你这时候发告示,不会有人接的。” 纪九桐不信,她自认为报酬已经是相当丰厚,并不是黑心商人买卖。古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怎么到她这里就不算数?她索性细着嗓子,装起了天真小师妹,“师兄,为什么?” “你也知道吧,最近仙门比武大会召开,大家都赶着比武去了,哪有人有空去外面出任务啊。”这弟子道,“再加上……你这任务难度也忒高了,除非拉出一支精英弟子小队,还要大弟子带头,这样才能完成。” “我又不急,可以慢慢等嘛。大不了等比武大会结束呗。”纪九桐仗着自己在化身的遮蔽底下,也不摆长老架子了,只在心里暗暗道年轻人你知道什么,我抓的就是那批精英弟子。 那弟子这回真的叹了口气,“你要等比赛结束?那就更没有指望了。师妹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回比武大会的优胜者们都会被带去一处名叫水月之境的一处福祉那里历练,据说,那里是天盛宗新开发出的地盘,好多人就等着收宝贝呢。” 这倒是个大手笔。一般来说,那些有名望的门派早在悠久的历史传承中形成了套路,每次带弟子去历练的地方也都是固定的——毕竟,想要找到一片既可以寻宝,又能确保弟子们安全的地方是非常不容易的。这么经年累月这么搜刮下来,在寻常的历练之地已经是没有什么福利可拿了。如今,居然新开出了一幅叫水月之境的地图,里头的矿藏和藏宝都没有被开采过,真是千载难逢。连纪九桐听着都有些意动,只恨自己没晚生几百年,不好到擂台上争一争高低。 那弟子还在继续说话,“所以说,师妹,强者们下个月都去水月镜了,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就更没人接你这个任务了。” 也是。和水月之境比起来,再优厚的报酬也显得有些寒碜了。纪九桐摇了摇头,有点明白了为师什么最近任务栏上的任务数量这么稀疏惨淡。她扶了扶额,深感自己运气不好,装作严肃道,“师兄,其实我是打赌打输了。对方为了为难我,故意让我来发布这个不可能被人完成的任务的。” 言毕,还没等那个弟子回答什么,纪九桐就一低头,隐没在人海之中,快速逃走了。 这回,想找人替自己打工的愿望也破灭了。纪九桐心情不愉,就顶着一张相貌平平的低等小弟子的脸在广场上乱逛。她随波逐流,围观了三场商业纠纷,哄抬了两回价格,很机灵地躲过了七八个人的踩脚,端详着过路的每一个人的体貌形态。 路人这种东西,本来是幻术的修炼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只有把握人群中的每一个人的细微神情差异,做出来的路人们才不会太过呆板。不然,一到众人聚集的幻术场合,个个都面目呆滞,眼神空洞,那不成恐怖片了吗?纪九桐收集了不少素材,心情才好了那么一点点。她收回了打量众弟子的目光,在一个买小饰物的摊子旁停下了脚步,打算来一波买买买,出上一口恶气。 摊主是个心型脸的齐刘海姑娘,声音甜甜软软的,摊上的东西也都个个像她,精致可爱。就是现在弟子们都满心武艺比拼,没空去休闲消费,导致她的生意不太行,纪九桐见小姑娘长得可爱,打算照顾一下她的生意,就挑了串小小的绿玉链付了钱。 她这边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旁边却伸过另一只手来,拿着一枚白缎带系着的铃铛,道,“我要这个,麻烦给我包一下。” 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纪九桐动了动眉头,抬起头来,去找那个买主。果不其然,正是下午刚刚见过的燕云秋。 和女主角的相遇几率这么高,难道我也有做重要配角的潜质?纪九桐在心里苦笑了下,低下头去,装作一无所知地往自己手腕上套那个绿玉链子。 “云秋,今天你也要出去啊?”摊主姑娘好像和燕云秋认识,笑嘻嘻地过来替她包东西,随口问道。 “是啊,师姐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回了。” “知道啦。”摊主道,“我听几个师姐妹说,这几日门禁管的还挺严的,你早去早回,我给你留门——可别太晚了,再晚我也留不住。” 燕云秋笑了笑,递给她几块灵石。纪九桐在旁边假装和绿玉链搏斗的难舍难分,实际把她们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心下不免起疑:这么晚了,女主要到哪里去?她每晚都要出去,难道这又和她没有去参加比武大会有关?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正巧和燕云秋目光相撞了一下。燕云秋自然没有认出她来,只冲九桐善意地笑了笑,接过铃铛走了。 反正今夜无事,可以放松一回。纪九桐索性就放任自己的好奇心继续生长下去,往旁边踱了几步,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抬手往自己身上放了个隐身咒,追着燕云秋而去。 ——总得来说,她发现幻术体系还是挺适合用来做坏事的。 燕云秋对身后多了一条“尾巴”是一无所知,她握着小铃铛脚步匆匆地往广场外走,很快,人便渐渐稀少了下来,夜风凉凉地拂过大地,星辰闪耀。 跟踪这么个整日侍弄花草的小修士,根本是小菜一碟。纪九桐一边跟,一边无聊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与镜一个人在沉星塘里独守空房,是会觉得高兴还是觉得难过?他要是觉得难过可怎么办,要不要带份礼物给他? 人都说偶像是要保持距离的,果然不假。认识与镜之前,在纪九桐心目中他可是个高冷男神形象,伟岸的不行,可是现在倒把养男神变成了养儿子,时时刻刻得操心他过的好不好。纪九桐颇有些气哼哼的,一点没发觉其实与镜一直都能照顾好自己——从人身安全的角度上来说,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牵肠挂肚。 在前方的不远处,燕云秋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座传灵阵。 传灵阵是天盛宗内部方便弟子出行所设的道具,一个阵中只设四五个距离较近的修士聚集点。一旦踏入阵中,只要缴纳少量灵石作为启动能源,便能迅速地被传送到目的地。 燕云秋走到了一处传灵阵中,上下看了看,投进了两枚小小的灵石,随着一声轻响,她便消失在阵中。 纪九桐赶紧跟了上去,同样地也站到了传灵阵中。她平日里很少出游,如今看见这传灵阵,居然有点不会用。当下 她低着头,认真观察了片刻,像个老年人摆弄新式手机一般谨慎地摸索了一会,才弄明白这东西大致的使用方式。 这么脱离时代,纪九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由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脸,暗自庆幸自己已经事先化了身,没被人看见自己这副窘态。 根据燕云秋手指点的方位来看,她的目的地应该是无月城。那地方人流量很大,不属于任何势力把持,来往之人龙蛇混杂,算是个蛮混乱的地界。纪九桐没再犹豫,直接丢下灵石,同样地消失在传灵阵中。 还好,她耽误的时间不算太久,从传灵阵中冲出来的时候,正巧能看见燕云秋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处。 这里比起天盛宗可要冷的多了,也危险多了。光是走出一道巷子的功夫,纪九桐就看到了三五个目光不善,脚步游荡的人物,隐在黑暗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女主角这么虎的吗?纪九桐很惊讶,也有些替燕云秋觉得忧心——以她现在的实力,实在是不够那些信奉弱肉强食的修士塞牙缝。燕云秋肩膀不易察觉地缩了缩,显然也是有几分害怕,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脚步坚定地往城池中央走去。 她来此处,很明显不是闲逛,而是有明确的目的。纪九桐跟着她在街上左弯右绕,越跟越觉得奇怪,不明白燕云秋到底是要做什么。 很快的,她就知道燕云秋此行的最终目的了。只是这个目的地实在让纪九桐大为吃惊,她怎么也想不到,燕云秋有什么理由走进无月城唯一一家的拍卖行中,在里面消失不见了。 不,不会吧?纪九桐一时感到有些荒诞的好笑,就算这小妮子头顶女主光环普照大地,那开挂也要按照基本法吧。怎么可能从一个普通弟子摇身一变成了拍卖行的座上贵宾?纪九桐疑惑地显出身形,装作一无所知地走上前去,也想要进去,果不其然,立刻被门口的修士拦下了。 “今天是有拍卖吗?”纪九桐问道。 “今天是有拍卖。”此人的声音很冷酷,可能是自以为已经看清了她的穷鬼本质。 这回你可眼拙了。纪九桐转转眼睛,道,“如果我现在想要进去,有什么法子?” 她随手捏的这个化身实在是太普通了,实力弱小不说,一张脸也是扔到人堆里找也找不出来,这么副样子,要让那修士她其实是个金主也不容易。果不其然,那修士沉声道,“快滚!” 什么人啊。我可以打两个你还不带剩的。纪九桐啧了一声,还是想为自己不堕为黑户做最后的努力,“连散票都没有了吗?” 她当然知道,楼上的包厢大多数要优先供给被邀请来的贵宾们,是不会有位子剩下来的。但是大厅底下专门用来陪跑的散票席应该还是有一两例的。 “没有,都买完了。” “不可以商量一下吗?” “不行!” 有钱都花不出去,实在是令人黯然。纪九桐左右望了望,将这拍卖行的探测机制暗暗记在了心里。瞒过这修士不难——此人应该只是处理闹事者的打手,对于幻术的反应能力并不强,真正的杀招是门口的五道反咒,专门用来针对隐身咒之类的隐蔽灵术。 懂行的人往往可以从反咒的数量看出拍卖会的等级,一般来说,反咒分为一三五七九十道。要抵挡一般的小杂鱼,一道就已经够了,五道已经算是很全面的安保系统了,说明今晚即将举办的这场拍卖会还是有一两件好东西压轴的。 不过,此时纪九桐心里却是庆幸多过担忧:还好还好,也才五道。 这种级别和数量的反咒,根本拦不住纪九桐。以她的实力,至少要八道起步,才能让她皱一皱眉。只是,一般有这种实力的人,都已经事先得到了入场券,舒舒服服地在包厢里坐好了,犯不着为个进门的事大伤脑筋。也就纪九桐突发奇想,得藏在一个小化身里和门卫斗智斗勇。 在门口那个修士警惕的目光中,纪九桐后退了几步,往一个拐角里站定了,把自己藏在了黑暗里。她轻轻捻了个奇怪的手势,低语了几声,片刻之后,便顺利地躲过了那修士的眼皮,从拍卖行的走廊里显出身形来。 这下,她可要好好看看燕云秋到底要做什么了。 纪九桐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一抹脸,露出高挑纤细,青丝如黛的原身,袍袖飘飘地往里面走去。 第36章 魔鼎碎片 纪九桐认为自己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在片刻之后, 她已经顺利地找到了一间无人的包房,用大量灵力一举打碎了门上面附着的结界基石,安安静静地溜了进去。纪九桐屏息以待在房内等待了很久, 终于在走廊上捕捉到一组要临时退房走人的客人的动静。 她略施小计,就把对方的叫价令牌顺道了手。此时, 发觉结界基石被打碎, 所以带着几个修士走过来查看情况的主管也终于到了。纪九桐不慌不乱, 在主管气势汹汹地拿着名单走进来质问她的时候,纪九桐顺利地用幻术篡改大名单上的一位数字, 让主管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随后, 她开始胡说八道,说是这个结界基石自己出了故障, 主管却要跑过来质问客人,实在是没有道理,又假装生气地晃了晃手里的叫价令牌, 进行经济上的威胁。 别的不说,主管还真被这套大话给唬住了, 还想帮着纪九桐一起开始修缮房门口的结界。纪九桐表面感动,赶紧又找了个借口,好说歹说,总算让那主管带着他的小弟们离开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 坐倒在一个软垫上。现在,纪九桐已经给自己捏造了官方的身份,不再是偷溜进来的黑户了, 手里甚至握了可以叫价的令牌竞一竞价。 底下的拍卖会,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拉开了帷幕。一团光团正悬浮在台子的中央,闪烁着暗青色的色泽。纪九桐知道,这种拍卖品是按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来分的,眼前的这个等级不高,属于黄级。 纪九桐扫了一眼,没在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燕云秋的身影。又听拍卖师叨叨了一会,就对此失去了兴趣。索性倚在栏杆上顺手抄了一份拍卖品的名单来打发时间。 这次拍卖会等级不高,奇怪的东西还真不少。有个特制的剑鞘,据说剑主一拔剑就能发出巨响声,从而起到震慑的作用,让纪九桐一脸懵逼。还有个通讯工具,造型有点意思,让她想起现代的手机,作用也和手机差不多,只要有想联系的对象的一缕气息,即使是远隔千里,也可以直接和他联络。 这玩意范围比传音入密大,又比灵力传信消耗小。纪九桐便试着竞拍了一下,不多时便把那个小盒子拿到了手。她摆弄了一会,喜滋滋地就开始拿这玩意去联系与镜。 不过片刻的功夫,对面就回信了,语气难得的有点惊奇,“你又买了什么怪东西?” 这话说的怪怪的,搞的好像她经常干怪事一样。不过想一想,好像也的确就是这样。纪九桐沉默了一瞬,找了个立场去反驳,“这东西哪里怪了不是很好用吗?” “突然来这么一下,挺吓人的。” 能吓到你,这钱花的值。纪九桐暗暗想着,手上却传信道,“那是你太不经吓啦。” 她复道,“有了这个,我就不用担心小土豆了。” “那你现在怎么不去联系他?” “打扰小孩子睡觉,他会长不高的。”纪九桐随口道,“喂,无奖竞猜。如果一个人进入了一场拍卖会,随后失踪了,那他最大可能去了哪里?” “你在参加拍卖会?” “闲逛嘛。”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纪九桐还是有点心虚的。因为,她发现,她压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散步散着散着突然跨省市了。 与镜默了默,似乎有些疑惑,“那你逛的范围还挺大的。”随后,他就惊噫了一声,“你在无月城?” “你怎么知道?” “上面显示的。” 再说下去就要彻底露馅了。纪九桐赶紧扯开话题,“都是闲逛。正好,我也可以帮你买点东西。你要什么啊?” “你灵石带够了吗?” “不够就赊账呗。”纪九桐很理直气壮,“你放心,这玩意我有的是。” “不必了。”与镜的语气很矜持,“你早些回来。无月城龙蛇混杂,不安全。” “别这样嘛,给我个机会展示一掷千金的豪迈。” 她闲着无聊,索性做起导购员,着重给与镜推荐了这个设计神奇的剑鞘,把它说的很酷。与镜让她走开,她偏不,有一个字没一个字的骚扰他,还在那个传信工具上乱画小人,完全实践了自己之前想玩“你画我猜”的初衷。 虽然在手上这么胡闹,正事纪九桐也一点没放松看那个。她顺着栏杆,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灵力尽可能的外放出去,探测着燕云秋存在的痕迹。此时是月夜,来源于星辰的力量汹涌澎湃,几乎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而在随之涨落。每过去一刻的时间,纪九桐所感受到的事物也就越多,越详细,但是,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探测,都没有在席上感知到燕云秋的任何气息。 果然,还是因为感知力不够吗?纪九桐沉吟着,尝试分出更多的力量去投入寻找原女主的大军。她也忘了过去了多久,突然在楼梯口听到一阵模糊的谈话声。 “我要离开这里。”那个属于燕云秋的声音极力想要镇定,但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我说过,第六十五号拍卖品有问题。如果您不相信,还是要执意拍卖它,那我只能自己离去。” 六十五号?纪九桐动也不动,依旧凝神听着,这个时候,就算是衣料的摩擦声也有可能让联系立刻中断。她轻轻一指,腕上的银线便如同一道蜿蜒的银蛇一般爬到了案上,替她把那张纸折送到了眼前。 六十五号……纪九桐转动着眼睛,在左下角寻找到了这个东西。那是一块金属碎片,被注明是不明材质。 什么东西?她有点疑惑,听见燕云秋对面那个人说话了,“现在后面很忙,我也很忙。你还来做这种事,不就是想要多一点的灵石吗?” 燕云秋倒吸了一口气,似乎被这人的话激怒了,“我不是为了灵石!”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呢?”那人反问她,“好吧,那你走吧。你现在走了,工钱我也就不结给你了。” 原来,燕云秋是来这里做临时工的。也难怪纪九桐在看客席上怎么找也找不到,她深感自己失策,又听见燕云秋说,“我再说一遍,它会吸别人的血!该说的我已经都说完了,就算您这样决定,那我也得走!” 更多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向着那个地方探过去,两人的话语声也越来越清晰了。纪九桐把玩着盒子的盖子,脸上仍含着笑意,但那笑已经渐渐地冷了。 她实在没想到,这件东西居然会在这里现身。 世间能吸食人血的器物有许多,被打成碎片还坚持不懈的却只有一个,血魔鼎。那是魔界重宝,在千年之前,人族与魔族大战之时,血魔鼎被打得粉碎,碎片落入各地,下落不明。 在那一战中,魔界不仅失去了重宝,也失去了他们的最高统领。此战之后,魔尊被重重封印,魔界一分为三,三大魔君各自割地称王,都认为自己是正统而对方是逆臣,自此连年征战不休,到现在都没有决出结果来。 纪九桐看过书,她知道,完整的血魔鼎就是召唤最后大boss的钥匙。在原书的剧情线中,燕云秋也因为机缘巧合得到过其中的几片,但是又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 故事的最后,她那已经堕入魔界,成为魔界女君的姐姐拼凑齐了所有的碎片,想要使魔界至高无上的魔尊重临。女主为了阻止仪式,亲手杀死了姐姐,故事就此结束。 眼前的这个六十五号拍卖品,就是血魔鼎碎片中的一片。这一点,纪九桐已经有了八分肯定,只是,还有一些细节,她需要再去找燕云秋核实一下。 纪九桐轻轻地在盒子上敲下“有事,回见”这四个字,不再去看台上的动静,一推门,悄无声息地从门口退了出去。 门口并不是没有护卫,可是他们一点都没有发现纪九桐的存在。在她有心敛住自己气息的时候,她就像一片漂浮的影子,或者一束昏黄的灯光。在她走动起来的时候,一切留下来的痕迹都在自己收敛存在感似的,没有起到一丝波澜。 燕云秋似乎真的是打定主意,不会在这里继续逗留了。纪九桐截住她的时候,这个姑娘正在从楼梯上往下走。 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纪九桐 一把抓住了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孩,把她摁进了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死角,牢牢抓住了她的肩膀,“事情紧急,我有话问你。” 燕云秋好像有些懵了,她眨眨眼睛,试探性地叫出一声,“九桐仙师?” “先别急着叫我。”纪九桐道,她感到一阵焦虑正隐隐约约地泛上心头,好像初秋冰冷的水一样,使人直打寒颤,“你刚刚说,六十五号展品有问题,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东西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三天前,我来到这里,被分配去看守六十五号展品。”燕云秋苍白着脸,低声地解释着。她的手腕轻轻颤抖,血染湿了衣袖,“这是一件魔物……” “它吸食了你的血,是不是?” 纪九桐这样问道,感觉自己的心不断地沉了下去。她骤然抬起头,目光似乎能穿过重重的屋梁和墙壁,望见拍卖平台上的一幕幕。在注意力极度专注的情况下,她甚至可以听到拍卖师正模模糊糊地喊出,“接下来,进行拍卖的是第六十五号展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光亮都在这一个瞬间一同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30 03:05:05~2020-01-31 09:2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涉雨清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多灾多难女主君 她们所在的楼梯上没有窗, 光线本来就很昏暗。现如今,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燕云秋的身子动了动,轻轻唤了一声, “师叔。” 在她心里,实在是有无数的疑问盘桓着。九桐仙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这阵突如其来的黑暗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尽管心里茫然又害怕, 但燕云秋还是尽力保持着理智, 没有贸然转头就逃。 纪九桐也没有动, 她的手仍牢牢地摁在燕云秋肩头,在突如而来的黑暗中, 这是确保燕云秋不被什么奇怪东西抓走的必要措施。 在纪九桐耳中, 一片嘈杂的声音正在远方响起。人体倒地的声音,惶恐地尖叫的声音, 灵剑出鞘的声音,比起她们现处的安静环境,这种响动实在就好像一锅沸油突然在人耳边炸开了锅似的。尽管混乱发生的位置离她们所在的方向有三层楼那么远, 但是纪九桐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个地方的混乱和震惊。 “继续说。”她的声音透出一股奇异的温凉,让人情不自禁冷静了下来, “三天前,你来看守六十五号展品,然后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燕云秋的声音才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尽管受到连番惊吓, 她的叙述倒还算连贯,没有太多的前言不搭后语,“我当时被安排的工作是看守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拍卖品, 其中就包括这个六十五号。谁知……” 从一开始,那块材质不明的碎片就好像有摄人心魄的魔力,诱使着人去碰一碰它,摸一摸它。燕云秋百般提防,极力抵御它的诱惑,却还是在自己极为困顿的时候不慎中了招。 仅仅是把手放上去一小会的功夫,那个东西便在她手腕上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开始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液。在那一刻,燕云秋几乎错以为自己要横死当场,她奋力想要拨走碎片,却提不起一丝力气。直到燕云秋因为脱力摔倒在地上,才勉强挣脱了这块碎片的袭击。直到现在,伤口都还没有停止流血。 她一从地上爬起来,就急着去找拍卖行主管说明情况,要求撤下拍卖品,严查此事。不过,对方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说辞,反而觉得她在故弄玄虚,告诉她如果不做的话可以滚出去。 虽然实力还没有成长起来,但是那种女主特有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还是在关键时刻救了燕云秋一命。她半点也不去作死,直接决定离开拍卖行,却在最后关头被纪九桐截住。 讲到这里,燕云秋又问道,“九桐仙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其实,燕云秋已经算是幸运的,魔鼎碎片凶悍异常,一旦划破人的肌肤,将人鲜血饮尽,或者拘为仆从,都是常有的事。 “受人所托。”纪九桐不愿意告诉她自己也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索性低声道,“此处之事,我早有预料,没有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来迟一步。” 燕云秋听她这么说,心下稍定,一点也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目光里顿时带了几分钦佩,“原来如此。” 蒙骗无辜女主,可真是心里有愧。纪九桐真诚地拍了拍燕云秋的肩膀,又听对方惊声问道,“来迟一步……仙师您的意思是 ,此事已经无可挽回,来不及了吗?” 瞧把孩子吓的。纪九桐答道,“这倒不是。” “那我们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局面?” 最简单的做法,自然是转身就跑。不过纪九桐好歹也是个前辈级的人物,自然有更高的追求,“那倒不难,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个六十五号展品就行了。” “啊?”燕云秋又是一惊,显然,她一点也不愿意回头去找那块奇怪的碎片,甚至连再看它一眼都不想,“找到之后呢?” “此物奇诡,还会吸食人血,长此以往,必成祸患。”纪九桐道,“只有将其封印,才能永绝此祸,明白了吗?” 燕云秋眉头紧锁,那块碎片着实带给了她不小的阴影。面对它的时候,人类修士的虚弱和无力都是那么明显,叫人心惊胆战。但她也知道事情紧急,不容犹豫,“我明白了,九桐仙师。现在一片漆黑,这条路我还算比较熟悉,我来给你带路。” 说话间,一团柔和的银色光球亮了起来,照亮了燕云秋因为恐惧而苍白一片的面孔。纪九桐轻吁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指。那只光球是她临时取出,做照明用的,现在看来,效果还算不错,“辛苦你了。那么,我想先去拍卖会场中心看看。” 根据灭灯的时间来判断,魔鼎碎片发威就在不久之前。可以推测,在拍卖师宣布完它的编号之后,拍卖便中止了。这么说来,碎片很可能被遗留在了拍卖台的中央。 燕云秋点了点头,抬头辨了辨方向,小心地引着纪九桐向下走去。楼梯上漆黑寂静,只有她们两人的脚步轻轻回响。燕云秋又下了一级台阶,低声道,“九桐仙师,我觉得有一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这里也算是上下楼的路径之一,怎么会如此安静?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人往这里来?” 燕云秋一面沉思着,一面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片黑暗中,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向后退去。 楼梯口尽头,有一只巨大的黑鸟正傲慢地蹲在木制地板上,冷冷地瞪着她们。此鸟通体漆黑,唯有头顶一簇白色翎羽,在黑暗中格外晃眼。见燕云秋后退,它便舒展羽翼,如同恶狼扑食一般,咕地一声扑袭而至。 仅仅是它翅膀带起的烈风,便如同一个小型风系法术一般,激得人面上刺痛。燕云秋刚刚才入门两个月,从没见过如此令人恐惧的声势,但是此时不进则退,没有第二种选择。她咬着牙,已从衣袖中抖出长剑,酝酿起小团雪白的剑气,猛地向那只巨大的黑鸟斩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黑鸟的双爪向燕云秋狠狠抓去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了出来,一把将燕云秋拉到身后去。随后,狭小的空间里就爆发出如鞭般一声巨响,震的屋梁都在微微颤抖。 黑鸟一声尖叫,左翅已经无力地垂落下来。它被震的向后落去,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径自逃走了。 “魔族生物,果然。” 纪九桐缓步而出,望着那黑鸟逃窜而去的方向,目光不由一闪。她轻轻地放下了手,袖间闪烁过一道银光。 这种名为白羽魔雕的生物性格狡诈,最喜欢也最擅长做的事就是隐没在黑暗中袭击对手。即使在魔界之中,它也是相当难缠的对手。 它原来蹲在暗处,就等着纪九桐和燕云秋自投罗网,如今一个照面,就被纪九桐结结实实地抽了一下。它知道此女不是自己能敌过的对手,吓得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燕云秋惊魂未定,“这里为什么会有魔族生物?” “是那个碎片搞的鬼。如果我们不去尽快封印它,还会有更多的魔族生物自其中被召唤而出。” “还有更多……”燕云秋低垂下眉目,敛去自己的震惊,“这可不太妙了……” “别怕。”纪九桐道,“他们魔族生物是强大,可我们人族修士也不是吃干饭的。只要找到祸源,一切便都可以根除了。” 她拉着燕云秋走下了楼,让她指明了拍卖场所在的位置。那地方是拍卖行的重中之重,层层屏障,十分惹人厌烦,现如今虽然被魔族生物冲破了几道,但总数依然十分惊人。 纪九桐赶时间,没空和那些屏障绕来绕去,她选了条捷径,越过两排席位。随手击碎了沿路的禁制,翻上了栏杆,从那上面一跃而下,“拍卖场就是在这里了?” 燕云秋跟在她后面,轻轻地应了一声。 纪九桐回过头来,冲那只银球勾勾手,“过来替我照明。” 银球呲溜一声飞了过来,差点撞在纪九桐鼻子上,纪九桐嫌弃的一推它,“笨蛋。” 好不容易被叫出来,却一下子丢了这么个大人,银球气的光芒大放,都好像要炸了。纪九桐赶紧安抚了它几下,指挥它去给自己照明。 拍卖场中的情况,可以说是相当不妙。纪九桐在一片凌乱之中翻找了几下,那拍卖台上的结界已经被炸的粉碎,如今只有一点微弱的灵力流窜,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她怀疑碎片被人在慌乱中扫落到地上,又蹲下身,唤着银球四处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这倒真是奇怪了,难不成是有人恶意作怪,把碎片拿走了?纪九桐踱了几步,心里各种主意交织,她又道,“小银球……” 一句话还没说完,纪九桐便觉得脑后生风,好像有什么东西向她扑来。此时闪避,已是来不及,她一咬牙,索性也不回头,周身灵力大放,已是决定硬抗下那一击,却突然感到风声一滞,没有感到预料之中的疼痛。 仓促间,纪九桐只来得及回头一望。那是一只漆黑的狐狸,毛发蓬松,身形快如闪电,此刻正呲牙咧嘴的和灵力罩搏斗着。 远处,燕云秋伸着双手,额头上已见薄汗。她显然已经把自己全部的灵力用来布置这层防护,但即便如此,在黑狐的利齿下,灵力罩时隐时现,也很快就要消散了。 纪九桐甚至都不需要移动手指,腕上银丝已如蛇一般迅速地窜了出去。一连串的闪光响起了,防护破碎,黑狐惊退,都只在一瞬间。尽管它已经全速后退,一道银光却如影随形般猛地抽中了它的腹部,将它抽的在空中翻滚起来。 纪九桐上前几步,正欲追击,却忽然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一声低叫。 斜刺里又窜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黑狐,双目幽幽。这回,它找对了目标,一口咬住了燕云秋的肩头,将她往暗处拖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31 09:23:53~2020-02-01 14:3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树上啃柠檬 3瓶;涉雨清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妖兽 “二重分|身?” 纪九桐稍一犹疑, 燕云秋就已经被那只黑狐拖出了一段距离,很快就要消失在柱子后面。她赶紧如疾风般挥出银丝,向那只黑狐的右眼刺去。 这势在必得的一刺却刺了个空, 黑狐抖抖毛发,消失在空气中。纪九桐变了方向, 卷起燕云秋的身子, 把她往自己这边拉过来。 黑狐咬她的那一口咬的很深, 血流如注,可能因为燕云秋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前一个防护罩上了, 这一下完全提不起劲来阻挡。纪九桐打出一道灵力, 替她镇了镇痛,又将目光扫向四周的黑暗, 漫不经心的表情终于稍微收敛了一点,露出一分警戒。 别人看不出来,她自己却知道, 那两下攻击都没真正对眼前的敌手造成伤害。它似乎精通一种分|身的功夫,能将自身的实力平等地分入两个分|身之中, 随时转换。由于这两个狐体气息完全一致,所以根本没有哪个是幻象。再加上这黑狐懂的一点战略,行动如风,进退有度, 比之前那只傻傻的雕不知道难缠了多少。 狐狸也观察着纪九桐,尾巴在身后摆来摆去,一双碧眼幽幽的, “凡人修士,交出那个女孩。” 它的声音虽然嘶哑,吐字倒是极为的清楚,可见灵智不低。乍见这惊人一幕,纪九桐的脸上神色依旧淡淡的,只笑一笑,道,“怎么,你是急着想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狐狸压低了身体,发出一声压在嗓子眼里的嘶叫,纪九桐说的不错,那个女孩的血甚为美味,仅仅是几滴,都要叫它卡住的境界有一丝松动的迹象,“你要和我抢?” 抢什么?抢血抢肉?纪九桐冷冷地瞥了它一眼,脸上流露出一种极为轻蔑的笑意来。她一言不发,左手仍紧紧地抓着燕云秋完好的那只手臂,空余的右手却猛地往空中一展,两个人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马上就要到口的美食突然消失了,狐狸身上的毛都立了一立,立刻冲上前去,焦躁地转了两圈,寻找着这二人的痕迹。 它本身也是个精通空间灵术的妖兽,在刚刚那一瞬间,它并没有感应到空间被撕开的波动,所以,这两人一定还在此处,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藏了起来。 然而,那个较弱的小姑娘刚刚已经被咬中了,血的味道注定会暴露她们的行踪。 黑狐在四处嗅闻着,它感觉到那股让它蠢蠢欲动,几欲疯狂的气味,但是它找不到这味道的源头。狐狸闭上了眼睛,尾巴轻轻地盘到了足边,这一次,它终于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动。 毫不犹豫的,黑狐一下子扑了过去,又一次亮出了自己的尖利的长齿。在上下齿咬合的瞬间,它的确感到自己咬到了什么东西,不过触感却不像人的肌肤。在昏暗的拍卖场中,一大把灵石像天女散花般落了下来,在地板上发出石子般跳动的声音,一条条灵简像小山一样堆在地上,一个方形盒子旋转着翻出去老远。 这事不对。 “毁了我的乾坤袋,你赔得起吗?” 一个声音在它身后冷冰冰地响了起来,几乎是同时的,一道银色光带如同流星赶月般陡然大放,它的光芒并不扎眼,相反,温柔地几乎要让人感到沉醉,就如同一道黑夜之中波光粼粼的长河。 黑狐早已意识到不对,几乎在咬中东西的瞬间便极力扭转腰身,想要避开原有的落地轨道,但是,它已身在半空,再做躲闪也是很难的了。在这流光般迅速的一击中,黑狐晃了晃身体,极为不甘倒下身去。 过了很久,纪九桐才缓缓地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她松开了手,放开了燕云秋,“它还是蠢了点,是不是?” 看燕云秋的样子,似乎还在为刚才那瞬息而过的璀璨而入迷,“结束了?” “嗯,它拿声东击西阴我一次,我自然要报复回来。”纪九桐说着,伸出手去抬了抬燕云秋的腕子,对方立刻疼得嘶了一声,抽了一口凉气,却还要勉强说话,“九桐仙师,你的东西都掉了。” 这不过是必须要付出的一点小代价罢了。纪九桐仔细观察了一下燕云秋的伤处,发现短期之内她的手臂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她蹲下|身来,从地上捡起一贴灵药,撕开来替燕云秋裹在了伤处,“我也不会治疗术,你先忍一忍。等回去我帮你找医者,好吗?” 她唤了小银球过来陪燕云秋,自己借着光亮,利落地一件件把掉落的东西拢起来装进袍子里。燕云秋靠着柱子站着,手臂上的伤口还是痛的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但是燕云秋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九桐仙师,你没有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吗?” 纪九桐愣了愣,将最后一只木盒子收在了袖中,站起身来。她有点做贼心虚,因为她刚刚鬼使神差,又试着联络了一次与镜,但是那个木盒一点没有反应,好像被摔坏了,“对。碎片不在这里,我想,它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拿走了三个字说出来轻巧,但纪九桐的心还是沉了一沉,天大地大,谁知道这块要了命的碎片会落在谁的手上,她不愿意让燕云秋看出自己的焦躁,便用一种闲谈似的语气道,“没事,问题不大。倒是云秋,你的伤还疼吗?” “没事。” “以后,你的灵力还是先留给自己吧。”纪九桐没法想象倘若女主死了,这个世界该怎么发展下去。她望着燕云秋的身影,轻声说着,“如果刚刚留着那个防护罩给你自己,你就不会伤的那么重了。” “九桐仙师,你在这里,比我更有用。”燕云秋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受伤,没太大关系。” 这话仔细分析起来是对的,但纪九桐总觉得这逻辑有点怪异。她纳闷地瞧了燕云秋一会,“你别这样想嘛。” 燕云秋的性格在前期并不讨喜,总是那样的温柔顺从,极度理性。在她还很弱小的时候,这种性格让她很难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一眼看上去简直是个人云亦云的路人甲。可是随着她实力的一步步提升,这种性格就渐渐体现出优点来——在这个低调温顺的小姑娘手下,许多天骄都带着不甘落败了,他们并不明白对方有什么优点,却也发现对方更没有明显的弱点。 即使这个姑娘从头到尾,只会微微地,含羞似的笑一笑。 就算在最后,燕云秋已经成了仙尊,得以俯瞰修真界众生万象,她的情绪也没有很明显地外露过,当然,她也没有真正的高兴过。纪九桐极力去回想原书中那些描写女主的词句,都是客套的,淡薄的,没有欣喜,没有狂怒。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纪九桐突然问道,“到这个拍卖行里来。你到这里来打工?”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燕云秋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是来赚取灵石,我要灵石。” 不就做个兼职吗,以前我也做过。当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遥远地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纪九桐笑了起来,“修仙,不简单吧。” 她知道,燕云秋和燕君秋都是从人间界来的,很多事物对于她们来说都非常的陌生,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燕云秋道,她轻轻地握了握手指,感受到冰凉的手指在掌心中贴了一下,“很奇怪。” “想后退?想离开?想……回到人间界中去?” 这回,燕云秋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纪九桐一眼,对方依然带着笑意,腕上的银丝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我说对了?” 燕云秋怔了怔,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听听我的卦?”纪九桐微笑了一下,拿手指点了点她,小银球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你以后会很幸福。” 这回,燕云秋是真的笑了,“您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开玩笑,你是女主哎,注定会成为世界中心,再和男主角白头偕老,过一辈子幸福快乐的生活。 “是真的!”纪九桐知道她不信,又靠近了一点,“听了这么好的卦象,笑一笑嘛。” 纪九桐的样子那么认真,燕云秋一时没有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突然,燕云秋小声地惊呼了一声,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小鼠来。 那小鼠皮毛雪白,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雪团子。那只买来的铃铛被系在了它的脖子上,小鼠一动,就叮铃叮铃作响。燕云秋道,“它,它突然动来动去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吓坏了?” 她望了纪九桐一眼,又动了动那只小鼠,眼里的担忧之色很浓。纪九桐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拿手指去戳戳那只毛球般的小白鼠,“这是你的宠物?” 其实,纪九桐心里已经有八分肯定,这就是薛以寒送给燕云秋的那个毛球。看她的样子,是相当喜欢这只宠物,所以会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边。当然,这可能是女孩子对萌宠的天然喜好,对于送礼的人怎么样,还不好说。纪九桐隐约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小鼠拱了拱身子,不管不顾地往旁边的黑暗中滚去。燕云秋想要去捉它,却还是扑了个空。她又伸出手去,这回却猛然一惊,道,“九桐仙师,我想起来了!” 什么意思?纪九桐道,“你想起什么了?” “六十五号展品的下落呀。”燕云秋道,“我突然想起来,如果像您之前所说的一样,拍卖师刚说出一句话,就陷入黑暗了。那么在那个时候,拍卖品应该还没有被拿上来。” “所以,那个碎片应该还停留在后台,它没有被拿上来。”燕云秋快速道,“而在这个台子上的,是六十四号拍卖品。” 纪九桐“唔”了一声,好像有点不明白。她很少参加拍卖会,也从来不会注意一件拍卖品上台下台的流程,“你的意思是……” “先去后台再说。”燕云秋说着,揣起小鼠,就往拍卖会的后台走去。她走下了台阶,撩开了门口的布帘。 在一片幽深的黑色中,纪九桐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她停住了脚步,按住了燕云秋,“等一下。” 二人的脚下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震感,而整栋楼都在颤抖着,发出不合常理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在她们二人的目光之中,的确有黑色的碎片正往光源处不断地接近了,可是随之而来在光源中浮起的是更多的东西。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独眼怪兽,与它的魔族同伴一样,这只妖兽也同样的是通体漆黑,皮毛仿佛最好的绸缎,它的眼里闪着冰冷而近乎嘲弄的光芒,缓缓冲她们俯下了头。那所谓的六十五号展品,魔鼎碎片正正好好镶在那兽的额头上,随着它的左右摆动而摇晃。 整座小楼都在不断地坍塌着,露出房体背后的星空来。纪九桐深吸了一口气,随手划出一道光幕,挡住了不断落下的建筑材料。在这样的威压下,占星之力几乎是不受自控的从体内喷薄而出,汇成了一道闪耀的星辰光带,犹如漫天月华,星光流淌。 “往旁边去几步。”她轻声说着,把我讨厌妖兽这个理论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道,“没事,我尽量把它很快解决。” 其实她知道,这句话并不是真的。她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和妖兽打斗,更何况是这种不知弱点,性情凶悍的魔族妖兽。 看来,今天难免是要一场苦战了。 在她警惕的注视下,那只妖兽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巨大的兽吼,疼痛地甩起了尾巴。这一下,剩余的楼体又是一阵崩裂,好像小孩子掰碎的泡沫塑料板一样坍塌下来。 纪九桐一声咒骂,一跃而起,星辰汇集,在她足下汇聚成云气,托着她和燕云秋浮到了半空。 这回她看清了。 在远方的黑夜中,有一个修士正浮在空中,俯瞰着大地。 他的周身都是冲天的剑气,好像整片天空都要被这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劈成两半。能使出这样的剑意,这人的修为实在可以说是很高深,可是看他的年龄,又好像太年轻了些。 但是,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因为他的脸那么冷,带着雷霆一般的沉沉怒意,而他的气势又是那么的强,好像天地之间,仅存一剑。 与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1 14:34:41~2020-02-02 21:3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 10瓶;罗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并肩 月夜之下, 巨兽仰天咆哮,将夜空的寂静猛地打破。 长街之上,一小队人影急匆匆地绕过了一个弯, 商户中的灯光亮了又暗,最终彻底地归于沉寂。 守备军来了。与镜这样想着, 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冰绯的剑锋。它还是那么冰冷且锋利, 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可以斩碎月光。 眼前的巨兽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正用它仅有的一只眼睛瞪视着与镜, 墨色的眼珠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意。经过刚刚那一轮的试探, 与镜知道了它的妖力等级,差不多是七级的模样, 只是它现在在全盛状态,所以妖力几乎逼近八级。 他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儿一开始有银色的灵光闪烁,现在倒是很低调的暗了下来。以他的目力, 只能隐约看到那个梳着纪九桐发式的身影也在向这边看。 她的表情并没有明显的喜悦,却好像有那么一点, 惊讶? 接着,在与镜不满的目光中,那个疑似纪九桐的身影低声在旁边的女孩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把那女孩带给了守备军, 自己踩着云头飞了过来。 她看起来依然是个白衣飘飘,墨发及腰的仙风道骨形象,很像一回事, 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纪九桐完全没有觉得不对,一来就伸出手,遥指了指那头巨兽,“看到那个大家伙了没有?你再看看它的额头,上面是不是有个碎片,我要那块碎片。”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 “好吧。”她从善如流,停都没停一下,就问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给你发了一些消息。你一句也没有回。”与镜很平静地说道,只有冰绯在一边嗡嗡作响,“后来,我又听到一声巨响,以及兽类的咆哮。然后,联系便彻底断了。” 听起来好像是有点生死未卜的艰险,而且完全脱离了晚上出去散步应有的状态。纪九桐一时哑然,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心虚,“唔……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买的那个怪东西上显示你在无月,再加上你说你是来参加拍卖会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说起那个三无产品纪九桐就来气,她从袖子中把刚买的“手机”拿了出来挥了一下,道,“它坏了。摔坏了。所以我才收不到信息,我也没办法嘛。” “你一开始说是去出去玩的,结果就去参加了拍卖会。但是,什么样的拍卖会会有一头七级妖兽?” “我也想知道啊,为什么呢?” 虽然这么说着,但看她的神情,根本一点都不困惑,反而真情实感觉得好笑。与镜叹了口气,道,“你……” “干什么?”纪九桐看着他,笑嘻嘻地问道。与镜却转开眼睛,不去看她,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生气了?” “没有。” “你今天晚上怎么奇奇怪怪的?”纪九桐道,“虽说你来接我,我很感动,但也别总是沉着一张脸嘛。” 与镜还是不说话,他把目光往脚下投去,望着独眼巨兽,也望着万家灯火。他看见了巨兽正伏低身子,那是它想要发动攻击的信号,也看到守备军们一字排开,手上亮起各色各样的光芒,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正在下令。大战在即,一切都是那么紧张而危险,可是他们身处高空,天地静默无声,只有剑气浩荡,于是一切都好像一幕无关紧要的哑剧。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其实他从沉星塘出来,用冰绯一次次划破空间,跨越那么远的距离来找她,并不是为了别的事,而是为了和她说,我只是担心你……担心你出事。 在一片寂静中,纪九桐好像也感到了什么不对劲。她不再说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但是,由于与镜固执地望着地面,所以,他没有看见她眼眸里泛起的温柔之色。纪九桐又接着说道,“好啦,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 “不必说了。”与镜道,“我没有怪你。” “那行。”纪九桐道,“想要证明你的说法很简单,你帮我把那个碎片拿到手,我就相信你不再生我的气了。” 碎片碎片,为什么还是碎片?与镜皱起了眉,“我又不是来帮你打架的。” “那你过来不是帮我打架的,难道是专门看戏的?”纪九桐毫不犹豫道,“不行,你人都到这了,必须给我打白工。” 此时,那只独眼巨兽终于忍耐不住了,它猛地咆哮一声,从口中射出一道风柱。两人均有一半的心神留在那妖兽身上,立刻反应了过来,各自向旁边一跃。只是那风余威尤烈,吹得两人头发和衣衫一阵舞动。与镜神色一寒,转头喝道,“闭嘴!” 巨大的剑气形成了交叉的风道,狠狠地轰击在那只巨兽身上,炸得它身边气流乱窜。 “等等。”纪九桐低声喝道,“不能在这里打。不然,就算分出胜负,半个无月城也都会被你们毁了的。” 她抬起头来,目视圆月,手猛地一张,体内的力量犹如遇到了召唤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银色光网,迎头向巨兽笼罩下来。 “我不会让它逃掉。”与镜道,他提起长剑,如箭般落了下去,和正欲逃离光网的巨兽战成一团。 随着纪九桐轻轻地念咒声,光网还是如蝶翼一般落了下来,将巨兽裹了个严实。不过,这道网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攻击作用,甚至连束缚作用也是少得可怜。 纪九桐也跟着降落了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快,显然,她现在心情大好。这道声音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都十分的清楚,“身为魔界生物,居然敢跑到修真界里来,不如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随着她袍袖的再一次舞动,巨兽,她,与镜,都消失在了无月城中。 ——— 距无月城百里开外的一片密林里,一场激战正在发生。 与镜的攻势格外的凶猛,一点也不同那妖兽客气。他身为上古名剑,向来很少落败,如今化身成人,也是傲气不减,每一剑挥出去都有理所当然得胜的气势。再加上他今晚心里好像憋了一口气似的,不吐不快,更打的那只独眼妖兽步步败退。 纪九桐很聪明地站的远远的,没被战场中心所波及。她刚刚利用光网将巨兽从城中移了出来,阻止了它对无月城的破坏,也能让与镜打的更尽兴了。现在,她便有些意兴阑珊,只在空中驾着灵力云飘来飘去,闪躲风刃和剑气。 当然,一味划水肯定是不行的。纪九桐意思了一下,随手一次次放出随风飘摇的,近乎无形的绳索进行干扰,脑子里只是想着怎么拿到碎片。 这些绳索看似柔弱,其实却是十分的难缠,巨兽几次挥动爪子,都难以将它们撕开。它不免焦躁,吼声连连,索性不去管那些轻飘飘缠在自己身上的线索,一心对付与镜。 “打轻点。”又是一轮打斗之后,纪九桐皱着眉头,传音入密给与镜道,“你现在占了上风,那兽难免起了逃窜的心思。它若是一心想逃,你我都留不住它,自然也拿不到碎片。” 与镜不答话,只是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他把握好分寸,放了一两分水,场上的局面顿时又变得有来有回,声势较之先前,反而更凶猛了。 纪九桐见那巨兽虽然隐隐占了上风,却始终心思谨慎,护着自己额头上的碎片。即使与镜几次故意露出破绽,引它进攻,这妖兽却情愿护着碎片,不乘着这个大好的机会进攻。 “它也知道要保住那片碎片。”纪九桐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地道,“得想个法子,让它放松警惕。” 她一咬牙,命令灵力云降落在了一棵松树之后,将周身灵光统统收敛了,又放出小银球,点了点它,把它变幻成了自己的模样,命令它一个人去自由翱翔。 小银球骤然被委托如此重任,还有点难以置信,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被纪九桐打了一下,才欣喜若狂地冲了出去,在空中划出群魔乱舞的曲线。 真是败坏自己的形象。纪九桐望着空中乱飞的自己,啧了一声,小心地伏低了身子,悄无声息地朝妖兽背后摸了过去。 她生怕妖兽发现自己的意图,事先已经完全撤除了所有的防御,只能凭本能躲闪它散落在四周的攻击,还有它那条因为疼痛而乱扫的尾巴。就算是只被罡气扫到一点,不免也让她皮肤生疼。 好不容易摸到了妖兽坚硬的鳞甲上方,纪九桐才松了一口气。这妖兽防御很是了得,周身全是鳞甲,只有肚腹处是柔软的,但同样的,这也造成了它背部的神经很不敏感。不受到重创,几乎没有感觉。 一到妖兽背上,纪九桐就感到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她依照以前走独木桥的经验,小心地沿着妖兽的脊梁一路攀爬,终于来到了它总是摇来晃去的脑袋上。 与镜很明显看明白了她的计划,因为这时候他的攻势又猛烈了起来,激得妖兽吼声连连,无暇去关注别的东西,更不要说自己的头顶了。 纪九桐屏息以待了片刻,猛地从妖兽额上探身下去,用灵力包裹住了自己的手掌,一把握住了那片看起来已经十分幽深的碎片,往上一提。 一到她手中,那片碎片便疯狂地嗡鸣起来,颜色时明时暗,似乎正在大声呼救。在纪九桐手掌触碰之处,甚至结出了一层冷冷的寒霜,正在不断地加厚和蔓延。可以想见,如果没有灵力护体,纪九桐的手掌应该早就被割的鲜血淋漓了。 直到现在,一切都还算在纪九桐的意料之中。她并不慌乱,收回了手,冷冷一笑,向后跃去,如往常一样唤出了灵力云接应自己。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直到纪九桐跌在了云头之上,妖兽才回过了神来。它愤怒地直起颈子,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一口向纪九桐咬了下来。 小意思。纪九桐很快判断出了这次攻击的轨迹,挥手命令灵力云进行闪避。然而,正当她想要驾着云气,躲过妖兽接下来的噬咬的时候,眼前却没来由地一黑。 紧接着,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她脑中响了起来,震的纪九桐的双耳嗡嗡作响。那个声音音色扭曲,近乎尖啸,带着无穷无尽的恨意和厌恶,“你……你不是这里的人!” 第40章 夜色 纪九桐感觉好像有无数根针同时扎入了自己的脑海, 使她的脑子一阵刺痛。 这使得她联想起溺水时的感受,在这种窒息般的痛苦里,连她的魂灵都飘飘悠悠, 好像要离体而去了。 在突如而来的黑暗之中,那个尖利的声音依旧盘旋着, 挥之不去,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和你无关!”几乎是瞬时的, 纪九桐立刻收敛起精神,怒喝道。她的声音浩浩荡荡在内心空间之中传出好远, “立刻从这里滚出去!” “你来自何方?你想要什么?”这个声音变幻莫测, 每一句话都会变换声调,其中有与镜的, 有小土豆的,有掌门的,甚至还有无涯魔君的。 在它连绵不绝的絮叨之中, 那种眩晕感又变得更强烈了。那道声音变换出了更多熟悉人的音色,晃晃悠悠地围着纪九桐转, “你不该在这里……” “我再说一遍。少管我的事,滚出这里。”纪九桐咬紧了牙,尽力平稳地说道。她事先并没有料到,那块魔鼎碎片居然可以针对人心中最脆弱的那个地方进行精神攻击。就算她的心智并不软弱, 也不由在无数熟人的连番念叨之下感到一丝恍惚。 “你对所有人撒了谎。”一道黑光闪过,纪九桐眼前出现了一团翻涌不息的混沌气流,它的语声依旧很尖刻, 也很轻蔑,“真是个满嘴谎话的小姑娘!” 去你的,关你什么事。纪九桐被这玩意扰的十分火大,一时半会又奈何它不得,只好盘膝坐在地上,双手结印,固守心神。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魔鼎碎片竟然在一瞬间潜入了她的心神,对她的灵台发动了进攻。而眼前这片黑暗,也正是她自己的内心世界。 纪九桐好歹修行幻术这么多年,对如何动摇人的心神也做过专门的研究,自然懂得其中的套路,明白魔鼎碎片就是抓着她心里最为难的那个点,想要把她彻底打败。 不过,针对这个问题,她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心理建设,现在已经完全不会脆弱的一击即溃。早在多年之前,纪九桐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就算她的确就此事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也完全不会因此而后悔。 她问心无愧,气流自然找不到机会进攻。它时而嘲讽,时而诅咒,盘旋良久,依然毫无机会,不由气的大骂起来。 双方僵持了良久,始终都奈何对方不得。纪九桐敏锐地意识到,那团气流正在不断地变得虚弱,就连幻化出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语不成句。 ——是因为吸取到的力量逐渐被用光了吗? “你这点动摇心神的手段,我八百年前就会用了!”趁此机会,纪九桐张开双目,骤然喝道,灵力飞出,一举将那团混沌气流击的粉碎,“既然都已经成了碎片,就不要再在这里故弄玄虚了!” 气流被击碎的一瞬间,纪九桐也猛然从黑暗中脱身而出,一下子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与镜正坐在她的身边,皱着眉头,垂眸望着她。在他的背后,星空和树影仿若一道徐徐展开的垂天画卷,“你醒了?” 纪九桐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的右手,还好,魔鼎碎片正躺在她的掌心,已然失去了那种波动的诡异光芒。显然,它已经把从燕云秋血液里吸取到的最后一点力量消耗殆尽了。 除此之外,纪九桐根本抬不起自己的手。她只觉得肢体僵硬,麻的好像几天几夜都没有动弹了一下似的,就连张开嘴说话,也要废好大的力气,“……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会突然晕倒?”与镜道,他的眉尖仍紧紧地蹙着,瞳色如夜色茫茫,显得非常的固执。但是,纪九桐知道,这只是他习惯性表示不悦的一个表情罢了。 她佯装无事,勉强动了动嘴唇,笑道,“没事,那个碎片耍了个阴招,想要算计我,结果自己遭报应了。哼,当初死活不肯落到我的手上,现在还不是被我制服了?” 与镜顿了顿,“你确定?” “确定啊,我现在好的不能再好。”纪九桐想向他挥挥手,结果用力过猛,差点整个人掉下飞行灵宝,脸色顿时更苍白了一分,“嗯……可能也没有那么好?” 与镜本想伸手去扶她,见她自己坐稳了,就没有继续把手伸过去,“那个碎片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上心?” 魔鼎的事,就算是他也未必听说过吧?纪九桐叹了口气,把手掌伸到了身前,“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呢,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你未必会完全相信。” “我为什么不信?” “好吧,那你就当在听故事吧,也别太惊慌。”纪九桐理了理脑中思绪,将魔鼎出世,魔王现身一节讲了出来。 “所以说。”她最后总结道,“这碎片关乎到修真界和魔界两界的安危,不能不慎重。如今,我是偶然在拍卖会上遇到它,已经算是很幸运了,自然一定要拿到手。” 与镜听完了故事,点了点头,伸出手,示意她将碎片给自己。他垂眸望着掌中那小小的黑色碎片,怎么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纪九桐连忙道,“你真的不要小瞧它。这东西很狡猾,现在还无师自通,学会了装死。” “我明白。”与镜相信纪九桐再不着调,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骗人,“有了神智的器物一般都会变得狡猾。” 嗯……说这话之前,是不是应该加一个“除本人外”?纪九桐有些想笑,但看见与镜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忍住了。接着,她听见与镜继续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置它呢?” 如何处置这块碎片,纪九桐还真没有想过。她自从见到魔鼎碎片,满心都是想尽办法要把它弄到手,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后来的事,现在被与镜一问,不由也有些懵了,“我……大概会交给掌门?” 六界之中,有能力处理这种大事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再算上要被纪九桐所信任这个条件,那根本就是所剩无几了。所以,纪九桐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了这么一个方案。 “掌门闭关了。” 忘了这码事。纪九桐顿时又觉得有点沮丧,她低声道,“那我是想不出来了,你说怎么办?”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那你只能自己保护好这块碎片,不能让它落入别人手里。”与镜道,“这个过程,可能很危险。但你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 纪九桐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片刻之后,她才抬起头来,展颜一笑,“嘿,你也别太紧张嘛。不就一个碎片嘛,我还能看护不好?” 她回想自己一路以来的行程,感觉还是颇为低调的,拍卖会的宾客名单上找不到她,守备军们也看不到高空之中她的脸,至于燕云秋,女主的嘴还是很紧的,也知道轻重,不会闹出事来。这么看来,除了一路以来对敌的魔界生物有可能泄露她的行踪,其他都是小问题,“哦,对了,那只独眼怪呢。我醒来怎么就没看到它,是不是逃走了?” “被我杀了。” 纪九桐有些发愣,轻轻地“哦”了一声。与镜见她精神还算好,身体也无大碍,便不再说话了,沉默地转过身,挥了一下手,指挥着自己的灵宝往天盛宗的方向飞去。纪九桐直起身来,瞧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挥手的动作有点怪怪的,“你怎么了?”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以纪九桐自身的经验来看,越在这时候说没事,那就越是有事。她靠近了几步,带着点愤怒地去拉与镜的手臂,“没事是吧?你再动给我看看?” 她的手指一贴上去,就觉得不对了,直接把与镜转了过来,怒道,“这就是你的没事?” 与镜抿着唇,不看她,也不说话,这时候,他真像个犯了错又不肯认错,就这么倔着的男孩子。半晌,他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刚刚它要咬你,你却突然晕倒了。我去拉你,晚了一步,被它咬了一口。” 那独眼妖兽嘶声怒吼的样子,狰狞的大口,都在纪九桐的脑中一闪而过。她知道,尽管与镜说的干巴巴的,没有描述的太详细,但当时的场面一定是凶险异常。她一时又是唏嘘,又是愤怒,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心里百味杂陈,“……对不起啊。” 以她的性子,其实很少真心实意地对别人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倘若这伤落在她自己身上,也就能换来个笑嘻嘻地挥挥手的下场,是半点也不会往心里去。可若是与镜,那便很不同。纪九桐压下了心里种种涌上来的情绪,又道,“真的,是我不好。” 与镜略略转了转头,却没有回头。他闷闷地又说了一遍,“没事。” 欠了这么笔债,以后可怎么还?纪九桐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头发,不知怎么的,心里感觉有点烦。她探出头去,去看底下快速掠过的田野与云雾。直到这时候,纪九桐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副灵光四溢的水墨画卷上,画卷只是展开了一半,在夜空之中如波浪般前进着,“这是什么?” “我忘了是哪个长老送给我的礼物。”与镜道,“正好这时候有用,就拿出来用。” 的确,这时候用灵剑太过冒险,还是这副画卷稳当。纪九桐用手抚了抚那张画卷,“材质还不错,很风雅。” 她知道,与镜的身份实在是太过尴尬,一面是悉心供奉的圣物,上古名剑,一面却是个对人世间诸般事物都不太明白的少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把他瞧做千年前的高人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长老们都对你很好。” “对,但你是对我最好的。”与镜直接了当道,他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却在那一瞬感到了纪九桐的不自在。她动了动身子,道,“嗯……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吧?” “没有吗?”与镜问道。看上去,他居然有点奇异的失望,接下来,他就摇了摇头,“那算了,不说这个了。在回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请个病假。”一说起这个,纪九桐顿时兴致高涨起来,竖起了一根手指,“反正现在大家都忙着办比武大会,不会管我的。” “然后呢?” “然后,我要去见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轻轻地飘散在飞驰而过的夜风之中,“我相信,他能给我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在她收拢的掌心,魔鼎碎片突然滑过一丝亮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3 23:22:27~2020-02-04 23: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哑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万仞山 画卷在夜空之中缓缓前行, 逐渐靠近了天盛宗高耸巍峨的建筑群。 无论多少次看到天盛宗,纪九桐都会被 那些浮在空中,宝相庄严的建筑给震动到——当初, 她也正是看中了这种威严气派的建筑风格,才决心加入这个天下第一宗的。 现在正是深夜, 天盛宗内, 灯光点点如萤, 稀疏的亮着。与镜在离大门较远的地方停下了画卷,皱着眉望着前方。九桐有些不解, 低声问道, “怎么不继续走了?” “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与镜答道。 纪九桐偏了偏头,极力眺望,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没事, 那是宋师姐又在查门禁呢。” 天盛宗对于弟子的门禁虽说是名存实亡,但偶尔有几个行事严苛的长老还是会来不定期来门口抽查一下的。这宋长老正是其中的一位。 那是一位个性严厉的女修士, 一身灰袍,发顶的发髻整整齐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教导主任。现在,她正执着竹杖, 大刀阔马地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抱着自己的手臂。 在她的身后,已经像尾巴似的拖了一长串被抓住的弟子, 他们个个垂头丧气,顶着一只碗贴着墙根罚站。随着纪九桐和与镜的越走越近,有个违规弟子偷偷掀起眼皮来看了他们俩一样,有点“又有人来陪咱们”的欣慰。 纪九桐友善地冲他笑了笑,还想调笑两句。但是,就在此时,宋长老已经大步走到了他们俩跟前,把竹杖往地上一顿,“现在是几刻几分了?门规第六十三条怎么说的来着?” 她犀利如老鹰的目光往两人面上扫了扫,哼笑道,“还是两个人,嗯?” 那一列在门墙边上排排站的弟子们顿时都有点躁动,宋长老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群人顿时又都安静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把耳朵竖的老高。 八卦,八卦!纪九桐轻哼了一声,小心地走上前了两步,抬起头来,让门内的灯光照在自己脸上。宋长老原本双眉微皱,显然已经是动怒,一下子看到了纪九桐的脸,还有点发愣。 纪九桐却是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无辜地看着她,还祈求似的眨了眨左眼,将手指贴在唇边,无声地比了个“嘘”的手势,好像请她不要声张的意思。 宋长老瞪着自己这位同僚半晌,满腔欲发作的怒火渐渐都变成了好笑之情。她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之色,轻咳了一声,挥了挥袖,让开了身子,“好了,下次就不要再犯了,进去吧。” 纪九桐顿时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就拉着与镜,在院墙边上弟子凄惨的嘟哝声中走进了大门。 直到走出老远,她还听到有弟子大声喊,“不公平,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进去!” 一想到那些弟子一脸悲凄的样子,纪九桐就忍不住觉得好笑,感觉自己好像又体验了一把学生时代。只不过,这次她也算开了一个小小的外挂。她忍不住拉拉身边的与镜,“喂,你看到刚刚他们的表情没有,这一个个的小萝卜头,也太好笑了!” 与镜的表情仍是有几分茫然的,“为什么她会让我进来?” 哎,还是太年轻啊。纪九桐笑道,“哎,那如果没有我求情,你就一个人顶着个碗贴着墙站啊?” “我不。”与镜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见他没有上当,纪九桐便又戳了戳他,调笑道,“为你好嘛,练形体的。” 他们一路上又说了些话,等到了沉星塘,就各自去休息了。纪九桐感觉有些累了,也不去修炼了,就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前一个人支着手肘发呆。发着发着,也不知怎么的,她便合上眼皮,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修士平日里很少睡觉,就算打定主意要睡,一般也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用修炼代替睡觉。所以,在纪九桐的印象里,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无数的往事都在她的记忆里浮浮沉沉,好像冰冷的海浪一次次地冲刷过海滩,露出底下黑色的礁石来。等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纪九桐的头还史无前例的有点痛,她按了按太阳穴,认为自己可能是被那碎片攻击了,还没有缓过神来。 她伸手推开了窗,晨风顿时吹了进来。纪九桐顿时感到头脑清醒了不少,她往窗外望去,与镜果然已经起了,正一个人在一颗银杏树下练剑,落叶纷纷,在他身边拂落。 纪九桐倚在窗边,悄悄看了他一会,才慢慢吞吞地爬起来,给自己倒了壶清茶喝。茶还没喝两口,沉星塘门口那边的结界就一阵晃荡,进来了一个人。 来人一身青衣,气势风轻云淡,正是好久都不见的何明月。纪九桐一时惊讶,赶紧从窗边站起了身,“明月道友,真是稀客!” 她脸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里却立刻嘀咕开了,何明月是原书女主的师尊,难道是女主和他说了什么?可是,有关魔鼎碎片的事,她自然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人多口杂。 何明月笑得一派和睦,“九桐仙师,我这次来,是特意过来感谢你。” “感谢我?感谢我什么?”纪九桐道。 “还能感谢你什么,自然是感谢你照顾云秋那孩子了。”何明月说着,就往小桌旁边坐下了,“这孩子,平时也不是让人操心的性子……” 这话说的,跟个和慈祥的老父亲似的,纪九桐受之有愧,道,“举手之劳,不用和我客气。” 她这才从何明月的叙述中得知,无月城守备军特地派人把燕云秋护送了回来,正撞上坐守明月谷的何明月。他见燕云秋脸色不好,好像受到了惊吓,便起了疑心,细细盘问了一番。 燕云秋虽然饱受惊吓,但到底没有吓丢了魂,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她只说自己在拍卖行里遇到了许多来自魔族的妖兽,多亏了九桐仙师保护,才留得一命。至于什么魔鼎碎片,独眼妖兽的事,她很分的清轻重,一个字都没有说。还顺道替纪九桐编了个借口,说她是受一位朋友只托前来买东西,这才会到拍卖场中来的。 在这个时代,做兼职本身就有点灰色地带的性质。大宗门的弟子出去为了点灵石在别人手底下打工,被别人知道了,是会被别人看不起的。何明月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弟子家贫,也不斥责她,只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安慰了几句,劝她以后不要去这么做了。第二天,便往纪九桐这边来了,希望她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但他却不知道,纪九桐也是恨不得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对此自然也是求之不得。她和何明月聊了几句,双方一拍即合,心里都有了点数,确认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自然是越聊越投机。 等到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了,纪九桐才说出了她自己真正的目的,“何长老,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可以答应。” “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私下通融,开两张去万仞山的灵符给我。”纪九桐又给他满上了茶,“希望你可以答应。” 万仞山算是天盛宗弟子常去一个比较高级的历练之地,算是大宗派专门给弟子们开的训练场。何明月掌管着打开秘境的钥匙,只有经他的手开出灵符,才能在两境之中通行无阻。一听这话,何明月不由有些犹豫,“纪道友,这……你要去万仞山?” “去处理一些私事。”纪九桐道,“希望何长老答应。” “私事?”何明月沉吟片刻,手指在指节上的白玉扳指上拂了一拂,他苦笑起来,“纪道友,不是我要故意为难你。你身为本派长老,要进个秘境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如果要两张灵符,带朋友进去,这就……” 也难怪他如此犹豫不定,天盛宗历史上,就有人潜入试炼之境中暗中布下机关作怪,直接导致所去的弟子十有□□斗覆灭在了那里,在此之后,天盛宗对于这种事向来是慎之又慎,不愿意重蹈覆辙。 纪九桐一听这话,倒立刻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就因为这个?何长老,你不用担心,我这灵符并不是为了别人讨要的,而是为了一个你我都知道名字的朋友。” 她伸出拇指,往与镜那摇了摇,“如此,你放心了吗?” 何明月倒是更惊讶了,“是什么大事,值得两位一起出手?需要我帮忙吗?” “不是,真的只是去办一点私事。”纪九桐笑了,“我知道,现在宗内的大部分力量都在探寻水月之境和比武大会。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的。” 何明月本来是有点不放心,担心她又突发奇想,搞出什么大事了。见纪九桐已经如此说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好吧,好吧,那我给你开两个便是。” 他掌中白光大盛,显然已经是调动体内灵力,制作通行两境的灵符。不多时,已将两枚灵符制作完毕。何明月拿起一枚,放到了纪九桐掌心之中,又叮嘱道,“纪道友,行事千万要小心。我可不想看你把万仞山给炸了。” “放心,放心啦。”纪九桐随口应着,把他送出了门外。 掌中白玉温润,万仞山三个黑字镌刻入骨,纪九桐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那枚玉令,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气息,不由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4 23:57:27~2020-02-06 00:4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树上啃柠檬 5瓶;罗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蜃妖 何明月制作的灵符, 实在是很实用。 当纪九桐举起手,毫无阻碍地捏碎那枚灵符的时候,仅仅是一次呼气到吐气的时间, 她便感觉身边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安静的,满满都是文青气息的小院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黄沙,残阳如血的大漠。 “万仞山从前是一片古战场, 后来才被天盛宗开辟为试炼空间。”与镜在她身边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也好像带上了低沉而肃杀的气息,让人心中一阵阵发紧。 “这地方我以前又不是没有来过。”纪九桐笑了一笑, 轻声道, 她伸出手, 划出了一道光幕,让自己与漫天的风沙隔绝开来,“这么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对这地方还是挺熟悉的。” “是什么样的老朋友, 会住在这个地方?”与镜问道。一般来说, 万仞山中所有的不是骸骨, 就是妖兽,除非……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纪九桐道。她话音刚落, 还没继续解释什么,面前的沙漠就突然塌陷了下去,浮出了一团变异的蚁群。这些蚁怪个个都有一人高, 甲壳黑亮,臂骨上的骨片闪闪发光。 这些妖兽本来是给弟子们刷怪用的,但这时候出现,还真算是倒霉。纪九桐无意大开杀戒,只随手点了一点,用灵力托着他们,直接送到了百里开外,向前走去,“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目的地了,那咱们也不浪费时间了,这就往山中间去吧。” 她望了望掌中的灵简,那上面有一段规定的时间,此刻正一分一秒地往前走。 远方的妖兽感受到两人的气势,一个个不去触霉头,转身落荒而逃,让纪九桐有一种高玩误入新手村的感觉。她一路向前走着,声音依旧不急不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说。相传,第一个到达万仞山的山顶的人能获得一件宝物。” “其实,万仞山也不是那么凶险,只是灵简有时间限制,给的时间太少,而这征途又太长,所以始终没有人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山巅,取走那件宝物。” 与镜目光一凝,还是说话了,“所以,你是想……” 他并不是不知道其中的种种典故。曾经,修仙界有一位仙尊坐化在万仞山的最深处,他对天盛宗有恩,自然会答应庇护天盛宗一方安全。只不过,对于与镜来说,这事情更是意味非凡,因为那坐化在万仞山巅的修士,不是别人,正是他多年前的剑主。 虽说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与镜心里依然泛起些许怪异之感。他摇了摇头,把心中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甩开了去,向前跟上了纪九桐的脚步。他们行进的极快,又没有遭受到什么阻拦,所以已经越过了大半个万仞山的山丘,正稳步向山巅进发。 “止步!止步止步止步!” 行至半路,沙丘之后却突然跳出来个彩衣飘飘,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虽然是在炽热的沙漠之中,她双足上依然不着鞋袜,腰间一条雪白的腰带,垂至脚踝。她张开双臂,比了个很直接的阻拦手势,“你们是什么人?” “登山者,但求见仙尊一面。不是来和你动手的。”纪九桐道,她微眯了双眼,注目向那姑娘瞧去,一道灵光闪过,她的真身已然显现出来。那隐隐是一只河蚌似的生物,不过却要比寻常河蚌大上很多。 “蜃。名字叫畹溪。”与镜用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仙尊座下,数她话最多。” 那蜃妖不知他们在暗中议论自己,只望着他们,半信半疑地扬起了眉尖,“你们真的是……你们真的是天盛宗的弟子?” “有哪里不像吗?”纪九桐反问道。 “你们这一路杀气腾腾地就过来了,很难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啊。”畹溪这样说着,端详着他们俩的面孔,突而凶神恶煞道,“倘若是扰了仙尊清净,你们怎么承担的起!” 那位仙尊清净了几百年,指不定就想让我们打趣解闷呢。纪九桐腹诽着,推了与镜一把,“这人太凶,我怕了。你熟,你去说服她。” “我们不熟。”与镜澄清着。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畹溪便瞪着他,怒了,“你谁啊?在这儿胡说八道的,什么熟不熟的,我认识你吗?” 这并不是说这蜃精年老健忘,或是清静多年,脑子坏了,而是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化作人形的与镜,对他的全部印象还停留在一把长剑上,如今看到了人形,竟然是一点都认不出来。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奇怪,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与镜,点了点头,“嗯,这次我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纪九桐挺感兴趣,笑盈盈地接话了。 “我真的不认识你。”畹溪道,她赤着脚在沙丘上走了两步,歪了歪头,“但是,我怎么感觉你那么熟悉呢……” 她深思了一会,这才下了结论,“我明白了,我可能认识你爹,或者你爷爷。” “这也难怪了。因为你只是一只宠物。”蒙受了此等奇耻大辱,与镜脸上却一点怒意也没有。他心平气和地说道,“还是头脑很蠢的那种。” 蜃精的眼睛瞪的老大,可能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年人对自己的定位如此准确。但被人骂蠢,是个人都不会有好脸色,她那漂亮的脸顿时愤怒地扭曲了,大怒道,“你……姑奶奶纵横修仙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捏泥巴呢!” “是吗?”与镜转过了头,一本正经地向纪九桐介绍道,“她当时就是一只手指长的小蜃,经常被观海镜欺负哭。” 蜃精没听清他在偷偷和对面那女子说什么,但可想而知,那绝不是什么好话。她哼了一声,用手指指了与镜两下,长袖一甩,骤然喷出两道白色的雾气来。 沙漠上的风并不大,白色雾气却如有神助一般,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一转眼功夫就展开了一大片。畹溪笑了一声,转身跳入雾气之中,消失不见了。 纪九桐说不动手,就不动手,双手笼在袖子里就没拿出来过。她见到此情此景,也只微笑着埋怨了与镜一句,“本来可以轻松过关的,这下全被你搅和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近在咫尺,与镜伸手去抓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如同浓雾。与镜有点不耐烦了,低斥了一声,冰绯顿如有灵智了一般,陡然出鞘,扫开了一大片空间。 仓促之间,只听到那蜃精惊噫了一声,一片裙摆在半空中摇曳了一下,又很快地从雾中消失不见了,“这招好厉害!不使出点绝招来,看来还制不住你了!” 与镜实在是烦了,“蜃妖畹溪,你看清楚,我是与镜!” “去你的!”这回可捅了马蜂窝,雾气中顿时传出畹溪的尖叫,“与镜在天盛宗圣坛上好好地待着呢。你家师尊是谁?再胡说,我就向你师尊告状了!” “我没有师尊。”与镜道。几乎是立刻的,他们俩都听见浓雾深处传来纪九桐淡淡的声音,“但你可以向我告状。” 她的语气,真好像是在自己后花园里散步一样,一点畏惧之意都没有。畹溪不由大怒,自她成名以来,还真没有人敢在这雾气中如此说话。当下,白色雾气心随意转,顿时又浓稠了几分,几乎像牛奶一般白了。 这回,两人终于都不说话了,收敛了心神,专心开始对付眼前的浓雾。畹溪甩了一甩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要不是仙尊把我的实力压抑到三成……也轮得到你们猖狂!” 她一得意,唠叨劲就又犯了,“真是的,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怎么好意思冒充一把剑的名头!” “仙尊也教过你,放出这个雾气的时候,不要总絮絮叨叨个没完吧。”这句话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刚刚那个黑衫少年就已经从雾气之中一跃而出,身形敏捷地抓住了畹溪的臂膀,“几百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啰嗦。” “你怎么知道仙尊对我的教诲……”畹溪一愣,随即浑身一震,失声叫道,“你……是你……你真是与镜!你怎么成人了?” “怎么?我说错了?”与镜冷冷道,“撤去雾气,我要见他。” 他这八个字说的极为坚决,惹得畹溪不敢再说什么,当下舞动手臂,缓缓将雾气散开。清风拂过,与镜的视野之中终于缓缓清晰了起来,驼铃声轻轻回响,纪九桐正坐在沙丘上,一声不响地望着远方。 在她身边,无数的海市蜃楼翻卷成画。画中的景象无一例外,全是一名少女。有些时候,少女精疲力竭地躲避着蚁妖的追砍,跌跌撞撞,几乎要摔倒在地上。有些时候,少女缓缓地前行着,沙丘之上,蔓延着一行看不清距离的脚印,她嘴唇干裂,已然出血,但还在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 以与镜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那少女的修为弱到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修士都能在三招之内将她杀死。当然,他也知道,以纪九桐如今的功力,三成蜃妖的幻景其实并不能阻拦她。只是,她为什么迟迟没有破境而出?与镜不明白。 “你也知道,蜃并不能凭空造物。”在呜呜的风沙咆哮声中,纪九桐依旧没有回头,她还是定定地看着这些挥一挥手就能被她驱散的幻象。 “所以,这并不是幻境。”这一次,纪九桐终于回过头来,她的长发在漫漫黄沙中凌空飞舞,“这是很多年之前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6 00:49:34~2020-02-07 02:1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树上啃柠檬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仙尊 黄沙漫漫, 呼啸着从沙漠上席卷而过,纪九桐抬起头来,望着苍蓝色的天空。她看起来难得的有些惆怅, 向站在一边的与镜和畹溪问道,“你们打完了?” 其实,按畹溪本身的实力来说,本来不会如此轻易的落败。但她当年自愿跟随仙尊来到试炼秘境做关底boss, 实力下降的自然不是一星半点,等于一个80级玩家直接被压制成了20级。在这种情况下,畹溪自然十分不甘, “胜之不武!有本事咱们凭真本事再打一场!” “你都知道他是与镜了, 怎么还这么暴跳如雷的?”纪九桐问道。显然, 刚刚迷雾两人的打斗过程也被她尽收耳底,完全只是不想出手而已。 “就算他是与镜,那也不能帮着外人来寻仙尊麻烦。没搞清楚你们的来意,我还是不能放你们进去。”畹溪把头一扬, 很是振振有词。 “我不是外人。”纪九桐摇了摇头, 面对这个心智单纯的蜃妖, 她好像格外的有耐心,“两百年前,我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畹溪又一次瞪圆了眼睛, “可我不认识你……” “那也没有关系。”纪九桐说着,笑盈盈地伸出了手掌,握了一把黄沙, “弄出那么大动静,你那位仙尊不会不出来看看的。” 她话音刚落,天边突然席卷起一阵狂风来。山石震动,恍若天地初开。畹溪的神色猛地一变,向纪九桐道,“你……”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纪九桐指了指她身后,“他出来了。” 在山石之上,果然泛起一阵薄雾,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正在其中不断的成形,他看起来很普通,很平凡,简直像是从哪座山里走出来的樵夫。纪九桐道,“常师父。” 那人笑了笑,“哈,纪姑娘,真是好久不见。” “是啊。”纪九桐自然地冲他扬扬手,“细细算起来,我离开万仞山已经有两百年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那常师父围着三人转了一圈,摆了摆手,阻止了畹溪的抱怨。他突然道,“你要结婚了?所以带着个小伙子回故乡来看看?” 与镜双眉一扬,正欲开口,纪九桐却抢在他前头说话了,语气不咸不淡的,“第一,我近期还没有要结婚的打算。第二,这人也不是来让你看面相的小伙子,这是与镜。” “啥?”仙尊啥的很大声。 “你没听错,他是与镜剑。” 常无悦立刻又“嚯”了一声,他拍拍与镜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与镜一番,显然对剑灵成人感觉良好,还觉得那真是非常的酷。 与镜冷着脸,面部表情显得不太自然,看起来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认亲场合。他不由看向纪九桐,眼里还有几分求助的神色。最后,他挑了一个不怎么美妙的话题,“我本来可以带着观海镜来看你,但是现在不行了。” 一讲完这句话,他就自觉自主地闭紧了嘴巴,只留畹溪在旁边大叫,“你是不是害羞了!” 纪九桐叹了一口气,接过了话头,大致和眼前两个久居试炼之境的人讲了讲在藏书阁,观海镜走火入魔,把主意打到天盛宗弟子身上的事,听得常无悦连连摇头。 畹溪倒不悲伤,看来与镜说她和观海镜关系不好是真的。她最后总结道,“仙尊,我早说过,这是个朝三暮四的家伙,不值得太为它难过。可能它被劈碎了之后,脑袋还能更清醒点。” 常无悦又摇摇头,看起来很是唏嘘,“它折在你们手里,也算……是个结果。” 这纪九桐可不敢居功,她赶紧道,“主要还是与镜干的。” “别谦虚了。”常无悦哈哈大笑起来,“你现在的修为可一点也不低。不过,你刚来万仞山的时候,我可没预料到你会成长到这个地步。” “我刚来的时候……”纪九桐抬起手指,想去指那些沙丘底下的海市蜃楼,当她发现它们已经全被畹溪收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小小的失望,“可真是什么都不会呢。” 对于一个穿书者来说,纪九桐穿越的时间和地点并不算是美妙。如果她的运气足够好,她就不会在二百年前莫名其妙地出现万仞山的沙丘上。 万仞山作为试炼秘境,一年开放一次,每次只开放三天两夜。不幸的是,纪九桐穿来的时候,万仞山正好结束了开放期,重新闭合了起来。 那时候,她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引路npc没见着,倒先见了许多青面獠牙,对着她馋涎欲滴的妖兽。 万仞山秘境中的妖兽虽然一直有人定期投喂,并不缺东西吃,可它们偶然也想换换口味,吃点新鲜血肉。于是,在看到纪九桐的第一眼,它们个个都兴奋地不得了,一路撵着她跑。 烈日,荒漠,妖兽的咆哮,共同组成了一段地狱般的一段日子。倘若不是妖兽们因为分赃不均吵了起来,纪九桐也不能以一个凡人之躯逃出生天。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万仞山最高峰的石台的时候,那山顶也是一阵天崩地裂,走出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幻影。 “你是被封印在此处的魔鬼?”在那个时候,纪九桐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又饿又渴,几乎以为这个中年男子也是自己的幻觉。她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是剩了点力气可以胡说八道,“是不是要我把你从祭坛底下放出来,报酬是让我许三个愿望?” “小姑娘。”幻影笑了,“我是自愿守在这里的。不用让任何人放我出去。” “……好吧。”纪九桐低低地回答道,实话实说,她感觉自己就快死了。但眼前的人一直没有救助她的意图,她也没有办法,只好眼不见为净,闭上了眼睛。 那个幻影看起来却对她很感兴趣,围着她转来转去的,“小姑娘,你穿的是什么衣服啊?” “那是牛仔裤。” “那是什么?”幻影虽然是个中年男人,却对时装界很感兴趣。他连问几遍,都没有得到回应,发现纪九桐已经晕死过去了,“小姑娘?小姑娘?你是不是要死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的正确性,他向天空招了招手,变来了足够的水和食物,这可真是救了纪九桐一命。待到她吃饱喝足之后,她才问出了自己到这来的第一个问题,“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天盛宗的试炼之境。” “天盛宗?天盛宗是什么地方?”纪九桐大吃一惊,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白面馒头,“你又是谁?” “我是仙尊,常无悦。” 这名字真是耳熟,纪九桐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那本网络小说《登仙途》的前辈npc,顿时愣在了原地。她听到常无悦继续说道,“按理说,你作为第一个抵达山巅的人,我该送你一份礼物。” 新手大礼包?纪九桐眨眨眼睛,“我会得到什么?” “一只厉害的人形妖宠。”常无悦盘膝坐在她对面,“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她。” 人形宠物?纪九桐心里一动,感觉自己这开局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但是。”常无悦的话锋急转直下,“你身体羸弱,好像什么仙术也不会,这就让我很为难。” 他嘴上说着为难,手上的动作还真是一点都不慢,一手劈开一道空间裂缝,就把纪九桐丢了进去,“所以,我觉得,最适合你的还是这个礼物。” 纪九桐:为什么要替换我的新手大礼包? 她没得选择,骤然就被常无悦丢进了一个修炼空间里,那是个流速缓慢的小世界,里头百年如同外头一瞬。在那里,她一路上洗经伐髓,追打搏杀,着实称不上愉快。可正是因为她苦苦修炼了那么几百年,这才有了那个可以微微一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九桐仙师。 转眼之间,已经有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仞山巅的故人还是跟她离开的那年一样,纪九桐微微一笑,深感光阴如梭。她躬身道,“仙尊,这次来找您,主要还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没等常无悦回话,就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球。在那只薄如蝉翼的小球之中,魔鼎碎片到处乱窜,发疯似的撞击着球壁,一心想着破球而出。纪九桐把那玩意在掌中颠了颠,道,“您有什么办法处理它?” “真是令人讨厌的气息。”常无悦立刻说道,他只撇了那只玉球一眼,就厌恶地将头转了过去,“魔族。” 他曾亲手封印过魔界至尊,从这一点上来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如何处理这个事物了。纪九桐笑了一笑,道,“望您可以指点迷津。” 常无悦哼哼几声,这才开口了,“我这里倒真有个管此事的好手,你让她去接管,保证不会出岔子。” “请您把这位高人的地址告诉我。”九桐道,但她很快发觉与镜神色不对劲,站在后头冲她一个劲的使眼色。 纪九桐不解其意,回了个“干什么呢?我正拯救世界呢”的眼色给他,接着,她就看到与镜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 常无悦道,“高人?这小丫头片子也算不上。畹溪,你听到了没有?你就跟她走一趟吧?” 这下,纪九桐倒还没什么反应,畹溪就先跳了起来,大声道,“为什么?我不走!” “封印这种事,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吗?”常无悦不解,“再说了,你当初不是说好会听话的吗?怎么过了几百年,还是这副任性样子?” 看畹溪的样子,真是几乎要炸了。纪九桐托着腮,听畹溪从几百年前数落到几百年后,跳着脚和常无悦对骂,只恨自己没带点瓜子来磕。她见与镜已是满脸不耐,便凑过去,挨着他坐下了,小声道,“他们以前也经常这样?” “所以我都说过她烦了。”与镜答道。 吵到后面,畹溪渐落下风,便钻进沙子,消失不见了。常无悦又高声责骂了她两句,但始终没有声息,顿时也气的幻象一阵波动,道,“算了,不去管她了。” “仙尊,若这只蜃妖实在不愿意去的话,我们也不好强求。”纪九桐道,“或许,有其他的办法……” “不行,这事已经说定了。”常无悦怒道。他皱着眉头,四下望了一圈,又道,“这事情就这样办!” 喊完了这一声,他好像出了口恶气似的,气息这才逐渐平稳下来,“至于与镜,你和我来,我找你还有点事。” 他话音刚落,纪九桐自觉自主,已经一个人走远了。剑主和灵剑互相打量着彼此,眼中都透露出几分诡异。最后,还是与镜首先打破了沉默,硬梆梆地问道,“什么事?” 常无悦搓搓手,笑了,“那个,与镜啊,我能问你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灵剑是不会有事情瞒着剑主的。”与镜冷冷地说道。但是,他脸上的不情不愿已经快溢出来了。 很好,这下可以放心八卦了。常无悦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纪姑娘,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7 02:16:07~2020-02-08 02:1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喜欢 “……什么意思?”与镜问道。 这是他在经过长达一刻钟的深思熟虑之后, 说出来的话。那种关系,指的是他们现在的关系有什么不好吗? 常无悦也很快意识到,对于一个剑灵来说, 自己说出来的话实在有点太难理解。他收敛了一下自己八卦的嘴脸,换了一种说法,“你们平时,都干些什么?” “不想告诉你。”与镜很冷漠地说, 拿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常无悦,表情有点叛逆。 “去你的。”常无悦被这句话气的鼻子都歪了,他怒道, “剑灵不许对着主人撒谎!” “好吧, 好吧。”与镜不情不愿地说道, “我们会一起出去玩,解决所有麻烦的事。如果她要打架,还会让我把剑借给她。我们之间现在就是这么个关系,你满意了?” “你还把剑借给她?”常无悦一听, 顿时急了, “剑怎么可以随便借人?” “有什么不行的么?”与镜问道, 被这么一说,他好像隐隐约约的记起来,在数百年前, 人们的确认为剑修的剑就是剑修的命,是不能随便乱碰的。他想了想,认真道, “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习俗了,你过时了。” 常无悦有点想揍他,但又忍了下来。他摸着下巴,坏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有点喜欢她喽?” 这回,轮到与镜有点茫然了,他想了很久,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究竟什么是喜欢呢?对于剑来说,长鸣着去斩断一切,征服一切,是不是一种喜欢?但是与镜很明显和别的剑不大一样。他深思着,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常无悦“噢”了一声,压低了嗓门,“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会不知道?你这剑,真是笨死了,呆瓜。” 他本以为有一场好戏看,却不想这个木头根本不解其意,“那在你心中,纪姑娘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好像比上一个更难回答,但是与镜却回答的比之前更快一些,“这个问题我用一两句话没法回答你,三四句话也不行。” 常无悦心想完了,听这话,这个木头呆瓜是掉进坑里了。他正想再发挥一波幽魂的余热,点拨几句,突听与镜又道,“我明白了。喜欢就像你对那个女人,对吗?” 那还是他做剑的时候发生的事,就像一个小小的,尖锐的记忆碎片。在那一天,与镜仍记得是有无数的雨滴滴落在自己的剑身上,飘飞的裙摆从天雨台上直坠而下,雨水落在女人的身上,绽开无数鲜红的血花。 他也记得常无悦绝望的样子,雨水从这个长相平凡的男人脸上滚滚而下,浸润过他脸上每一道因痛苦而扭曲的纹路。他抱着女人,第一次软了膝盖,仿佛他背上背的与镜剑一下子变得那么重,压的他无法高昂起他骄傲的头。 那种情绪就是爱吗?原来爱是撕心裂肺,痛入骨髓。可是,在那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还会扶着门槛,一次次地远望着他的背影,送他离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波动。如果一个人直到死了的时候才能获得爱,那这份爱又有什么意义呢? 常无悦的笑容有一丝的滞留,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依然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那时候,我做错了很多事。我只是……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与镜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他千年前的剑主。有些东西总是如此尖锐而浓烈,就算是千年的时光也无法将其抹平。他突然不忍继续望下去,转而将头望向了远方的天空和沙漠,小声地问道,“如果我想一直和她待在一起,那就是喜欢吗?” 与镜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女修像纪九桐一样,知道那么多好笑好玩的东西,只要眨一眨眼睛,就会无数变化发生在他千年如一日的生活之中,但是她还是若无其事似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其实,与镜很喜欢坐在窗边,一边擦拭着冰绯,一边看着她笑嘻嘻比划许多奇思妙想。在那些时候,他总是很安静,通常是一句话都不讲的。当然,纪九桐也不总是笑着的,有时候也会蹙起眉,无奈地叹一口气,说,“你这个笨蛋。”然后伸出手来,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她走的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这么比较起来,被骂笨蛋好像也不是特别大的事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并不需要剑主帮着自己判定了什么了,“那我就是真的喜欢她。” 就好像他们一起去人间界过元宵的那一次。在那一天,他们肩并着肩,逛过无数小摊,也穿过无数的人群。在那里,他听纪九桐说,在人间界,全城的人都会走在街上,载歌载舞,把鞭炮和烟火放得震天响。每一个人都要从早忙到晚,说出能装满一箩筐的好话,给来年开个好彩头。 在那座城中,人人都笑得那么开心,怀着这么美好的期盼。可是对于他来说,漫天火树银花,石板上也只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如果有朝一日纪九桐闭上眼睛……化作泡影……与镜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知来处的痛楚袭击了自己的心,他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回到原来的地方,重新端坐下来,一个人望着空茫的洞壁。可是,他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再次忍受另一个一千年的孤寂。 原来他非常害怕失去她。 常无悦怔怔的,并没有得知了一个大八卦的喜悦。他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变得越来越像人了,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纪九桐从沙丘西边一共走了一百二十步,在一堆沙子旁发现了一只蜃妖欲盖弥彰露出的的一小片贝壳。 她弯下身,二话不说就开始拽那片贝壳,沙子底下很快有人闷声闷气地叫了起来,“别拉别拉!压我头发了!压我头发了!” 这蜃妖怎么这么喜欢复读?纪九桐不管不顾,还是拽着那片贝壳,“我不管,除非你出来。” “好了好了,我出来,我出来行吧。”一声闷响,畹溪一下子从层层黄沙里跳了起来,脸含煞气,眼含泪光。纪九桐拍拍她的脸,又扯扯她的头发,“别气了,你瞧头发里都是沙子。” 畹溪本来想说些狠话打击她,被这么来一下,顿时没了脾气。她爱美的个性到底占了上风,当下半信半疑地抖了抖自己头发,筛下一大把沙子,带着哭腔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纪九桐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留空间给隔壁交流的,在她身边挑了个位置坐下了,“也没什么事干,就和你聊聊天。” “有什么好聊的?”畹溪道,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不走。” “为什么?”纪九桐问道,“不想出去玩么?这样的人可真是少见。” “不是。”畹溪道,把头像鸵鸟一样迈进沙子里,“蜃的寿命很长的,我才不在乎这个。” “你一出去,秘境对你的实力压制也会立刻解除,不好吗?”纪九桐问道,“你也有几百年没出去看一看修真界了吧?不好奇又多了什么好吃的?” 畹溪呆呆地听她说着,让纪九桐觉得自己就是个诱使好孩子逃学的恶棍。但是,很快地,畹溪又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走,我走了仙尊会难过的,我不能留他一个人。” 你的仙尊两百年前就想把你当新手大礼包随便送人,纪九桐对这个妹子的滤镜真是无力吐槽了。她想了想,“仙尊其实也是希望你走的,不然怎么会让你跟我出去呢?” “不是这样。”畹溪学的聪明了一点,没被她绕进去,“如果我走了,仙尊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想一个人呆呆地待上几千年的。我从前就是这样,吃过这般苦。” “这不还有你留下的蜃气吗?仙尊不会孤独的。” “蜃气,蜃气算什么?”畹溪大惊,“蜃气里就只有些小弟子和妖兽打来打去的幻象,一点也不好看,连我都不要看。” “不是,你这样想啊。”纪九桐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来,“你到外头去,见到了不同的事,把他们统统编织成蜃气中的事物,送给仙尊看。这样不比你们两个在荒漠中大眼瞪小眼来的好?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烦,情愿躲在秘境里偷懒?” 畹溪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这蜃妖头上的沙砾还簌簌地落个不停,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似的。 看这样子,该不会突然魇住了吧?纪九桐把手在她眼前摇了摇,“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你真聪明。”畹溪突然大声说道,倒把纪九桐吓了一跳,“你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我……什么主意?” “在蜃气显出我看到的东西……这样的话,仙尊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无聊了,我也可以出去玩了!”畹溪叫道,她一下子站起身来,“你这个主意可真不错!我能跟你出去吗,就现在?” “那……魔鼎碎片的事……” “包在我身上。”畹溪立刻道,她一朝峰回路转,态度也立刻大变,“全都交给我好了!” 等到她们两个人走回去的时候,畹溪已经彻底没了抵触的情绪,而是开始挥舞着手臂,高兴地向仙尊作别。 “老实说,我不想接收一个头发上都是沙砾的疯丫头。”对于此,与镜冷静地评论道。 作者有话要说:老实说,这章卡了我还是蛮久的……最后出来的效果,还算可以吧(应该……) 与镜总算是开窍了!接下来,他得动员九桐和他一起……(一番操作) 第45章 封印 试炼之境, 万仞山顶,正有三道身影犹如流星赶月般从空中划过。 毫无疑问的,这正是纪九桐, 与镜和畹溪三人,他们在沙丘上辞别了常无悦,这就要往出口赶,要在万仞山秘境入口闭合之前出去。 “你百年不出万仞山, 可能对什么事情都不太熟悉。到了外面,如果有什么不解之处,都可以来问我。”纪九桐道, 她见畹溪望着脚下黄沙, 神色怅然, 知道畹溪说归说,其实并不放心把常无悦一个人留在秘境里。 畹溪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道, “纪姑娘, 你不用担心我。咱们蜃妖一族, 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睡觉。一觉睡得长些,醒来一切都变了样的事,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我能适应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眸之中终于多出了几分向往之色,又说道, “也不知道几百年不出去,外面多出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可千万不要像这里这么无聊。” 纪九桐只笑了笑,并没有作答。一阵阵的狂风从她们身边快速掠过,发出骇人的呜呜声,与镜转过头来,提声道,“不远处就是出口了!” 纪九桐极目望去,果然在目力所及之处望见了一道黑色裂缝,它不自然地扭曲着,仿佛可以吞噬周围的光线。就算距离相隔还远,纪九桐依然可以感受到从中散发而出的能量波动,她面上一喜,道,“那咱们的速度还挺快,总算是赶上了。” 何明月所给出的每一道灵令,都只能确保万仞山开放一个时辰。三人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超时。交谈之间,三人已经逼近了出口。纪九桐从灵力云上飞身而落,再一次确认了出口的位置,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这就是出口没错,你们赶紧过来吧。” 说罢,她一马当先,掐了个字诀,一脚踏进了出口,身影随后消失不见了。畹溪正欲跟上,却被与镜伸手拦住了。 “出去之后,不要惹事。”与镜静静道。 两人在百年前一起共事的时候,畹溪还是一只小蜃,对于这把过了很久才会说一两句话,但每句话都不容人置疑的灵剑有着很深的敬畏之情。她赶紧点了点头,点完头之后,又突然觉得有些丢脸和不服气,“我才不会惹事!” “希望如此。”与镜道,他没再多说什么,提步走进了裂缝之中。 ——— 待到纪九桐眼前一花,重新看到自己屋内的摆设的时候,屋内的阳光才堪堪倾斜过半寸,大约只过了小半个时辰。 沙漠之中气候炎热,纪九桐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气喝光了,才觉得好受了些,在她身后,与镜和畹溪的身影也渐渐浮现出来,落到了屋子的地板上。 一落地,与镜还没怎么样呢,畹溪早已经克制不住自己,四处张望了起来。纪九桐一人给他们倒了杯茶,“好看吗?” 她本来也没有指望畹溪说出多少好话,没想到畹溪却大力赞扬了她的审美品位,“很好看啊,这就是我梦想中的样子吗!” 沉星塘的风格的确与平常仙居有所不同,从背景到房屋,都活像被叠过滤镜似的,最惹小女孩喜欢。从前,还经常有女弟子三三两两到这边来观景,把沉星塘当做了打卡圣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畹溪便兴冲冲地和纪九桐讨论一下各处的装潢和配饰,表情那叫一个兴奋。与镜耐着性子听她们叽叽喳喳的整整一刻钟,终于忍不住了,道,“你是不是该做点正事了?” 被这么一说,纪九桐也想起来了,“对,你还是先把碎片给封印了吧,不然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畹溪一边嚷着,“怎么都不让人休息一会?”一边便推进了大屋,坐到了小桌前。她百般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只好把魔鼎碎片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桌子中央,撤去了纪九桐的灵力罩,干起了正事。 魔鼎碎片一脱困,整个碎片便都兴奋了起来,它可能也意识到,这是自己脱逃的最后机会了,于是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往外逃。 畹溪虽然平时看着不着调,到了关键时刻,倒还真有几分本事。她伸出手来,随便一捏,便把那拼命逃窜的碎片抓在了手中,狠狠往桌上一压,唇舌微动,低低地念起咒来。 她所念的咒语听起来并不属于人类修士的语言,发音怪异,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古老晦涩之感,似乎是独属于她们蜃妖一族的秘术。 随着畹溪的低声念咒,魔鼎碎片表面也是异彩连连,不断地放出能量流与她的咒语相抗,也不知双方僵持了多久,那魔鼎碎片最终还是落了败,狂暴的能量流终于逐渐平息下来,碎片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再没有先前的戾气。 “结束了?”纪九桐问道,她还是有点担心,害怕这个涉及主线的道具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结束了。”畹溪肯定地点了点头,把魔鼎碎片从左手换到右手,像小孩玩乐似的,“你若还不放心,就让这东西随时跟在我身边。也方便我随时加固封印,你看如何?” “那样也好。”纪九桐觉得她说的也对,自己的封印之术并不能算是巅峰造极,空在这里着急也没有用,倒不如放手让真正的高人去做,“只是这样便太麻烦你了。” “麻烦?不不,不麻烦,不麻烦。”畹溪摆了摆手,脸上显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她把脸凑近了些,笑嘻嘻道,“你要真的觉得麻烦我啊,倒不如把你那个小秋千的制作方法告诉我,让我回去也做了一个看看。” “行啊,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别说是秋千,什么桌椅板凳也都能送给你的。”纪九桐笑了笑,“你这些天要住在这里,我先带你去参观一下沉星塘各式的陈设,好不好?” 畹溪欢呼一声,高兴地跑了出去。纪九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向着与镜道,“我可真没想到,蜃妖中也有这样脾性的家伙。” 可不怪她种族歧视,书中记载,蜃妖一族往往生活在无人问津的深海,和龙族是邻居,却比龙族要隐忍沉默得多。大多数蜃妖终其一生都在自己族群的地盘内生存,出海打鱼的渔民们偶尔能找到他们吐出的蜃气,这已经是很难的事情。 与镜道,“她从小就被常无悦带出来,没被同族的老蜃妖们教育过,自然有些傻里傻气的。” “不管性格如何,她的本意也总是好的,这便够了。” “她刚刚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味地替她说好话?”与镜问道,声音里难得的带了一丝笑意。 “什么迷魂汤?我有那么缺心眼吗?”纪九桐反驳道,“是我劝说她来做事,要灌也是我给她灌。” “那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外面有多么好玩,里面又那么无趣,没什么可留恋的,就算仙尊待在里面不能出来,她也能把外面的信息化作蜃气传给他。” “这办法倒是不错,也省的他在里面无聊了。”与镜道。 “那你呢?他又和你说了什么?” 与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习惯性地去看别的地方,这副心虚而不自知的样子倒瞧得纪九桐颇为好笑。她见状,便见好就收,道,“好了好了,我也不逼问你了,你就自己抱着那个小秘密傻乐吧。” 她心情甚好地踏出门去,抓过了乱跑的畹溪,带着这个蜃妖介绍沉星塘内的种种设置。与镜倚在门边,看着纪九桐带着畹溪四处转悠,走着走着,畹溪还会睁大眼睛和纪九桐顶嘴。他本来最讨厌别人吵闹,如今脸上却多出了几分罕见的柔和之意,不见怒气。 到了第二日,纪九桐便没有再出门。她屋子里一个小木雕有个地方被磕着了,看着颇不美观,九桐便寻思着去把它修缮一下。 她正拿着刻刀愁眉苦脸地比划着,却突然听见自己的窗户被人轻敲了几下。随后,窗户便被推开了一道缝隙,探进来一个头来,“纪姑娘?” 这自然是新来的房客畹溪无误。也不知道她在廊下等了多久,衣衫上尚且沾着几颗清晨的晨露,正试探性地看着纪九桐。 “是你?”纪九桐拉开窗子,不由哑然失笑,“你有什么事?” “我想来给你送点东西。”畹溪说着,踮着脚从窗外爬了进来,“希望你不要嫌弃。” 送礼?纪九桐不解其意,看着她从衣衫中掏出一罐彩虹色泽的小罐子,放到了桌上。纪九桐感觉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突然要给我送礼呢?” “感谢你收留我啊。”畹溪道,“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很烦的,也不愿意带着我到处走。你没有嫌我烦,我已经很感激了。” “你是前辈高人,咱们供着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嫌烦呢?”纪九桐笑了笑,伸手拿过那个小罐子打量,她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些甜蜜精致的小玩意的,“是我有求于你,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活了长了一点,便可以说是前辈了吗?”畹溪反问道,她倒是一点不倚老卖老,反而一本正经道,“我看不是这样,真正厉害的,可都是后生才俊呢。” 她说着,直接上手替纪九桐拧开了罐子,“这是蜃妖一族酿的花露,我酿了几百年,也就出来了那么几罐。现在送一罐给你。这东西加一点在茶水里就可以提神,放多了可就成了酒,会醉人的。你要不要吃吃看?” 盛情难却,纪九桐也不推辞,她抖落了一些花露到杯中清水里,果然看到清水变成了一种微红的色泽,轻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有点像果汁,“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年长有年长的好处。你这花露,不也是历经了百年酿造而成的吗?” 话说到此处,原本带着甜味的茶水却变了味,隐隐泛上来那么一点苦涩。虽然入口发苦,可是却并不难喝,反而给人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纪九桐下意识地一皱眉,又舒展开了,道,“这……” 畹溪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不由道,“怎么了?是不好喝吗?” “好喝是好喝的。”纪九桐道,她又咽了一口茶水,细细品味着其中滋味,“只是甜味之中,为什么会反上来一丝苦味?是你刻意为之吗?” 畹溪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些惊容来。她摇了摇头,道,“这种花露原本和酿制它的蜃的心境息息相关……我先前过的很快活,自然其味微甜。此后,我自愿被封入万仞山,心境孤寂,日日沉睡,梦中多半是从前的事……大抵是暗中有些自伤,也难怪会如此了。” 她说起“从前的事”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又舒展开了,又有一股少女无忧无虑的神气。纪九桐瞧着,心生感慨,笑道,“从前的事就那么叫你开心?” “是啊。”畹溪道,“只是后来大家死的死,散的散,其余的都追随新主去了……便再没有在一起的时光了。” “那我可得考考你。”纪九桐有意逗她开心,问道,“与镜从前是什么样的?第一眼看到他变成了人,只怕还不相信吧?” “是啊。他从前做剑灵的时候就是那么冷言冷语的。”畹溪托着腮,苦恼似的皱起了眉头,“好像不会害怕退缩,也好像没有什么情感。那时候,虽然他只是一把灵剑,还不怎么说话,但我还是会有些怕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就会挨他骂。” 那时候,与镜尚未修炼出完整的意识,他时而苏醒,时而沉睡,能有如此性情,也算是相当鲜明了,纪九桐不由笑道,“那他现在可和眼前不大一样了,是不是?” “有吗?我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嫌我笨。”畹溪道,她性情单纯,虽然活了很久,但在自己悠长的寿命之中,往往不是打架,就是睡觉,所以对情感变化的种种细微之处并不甚明白,“这么说来,他还是和平时一样么。修真界那么多好玩的,怎么就没有改变他一分一毫?” 她说着说着,好像又有点来气,愤怒地拍了拍桌子,“纪姑娘,我知道,人族修士平日里能做好多有趣的事。你告诉我,最近有什么好玩的?”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冷冷一哼。门扉一响,与镜已然站到了门口,无声地望着屋里的两个人。 畹溪一怔,立刻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敲门,太没有礼貌了!” “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才没有礼貌。”与镜道,“不过,九桐又不会相信你说的话,那倒也无所谓了。” 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纪九桐觉得有些好笑,她甚少见到与镜如此幼稚的一面,只能忍着笑道,“好罢,你们两个人说的都对,我不和你们争。” 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两个人带出去透透风才好,别到时候两个人一言不合打起来,把整个沉星塘给毁了。纪九桐心念一动,已然有了决定,“其实,今天我要出门,去主持一场决斗。你们谁要跟着我一起去?” 这句话就像个猎人做出来的套子,偏偏猎物们心甘情愿,排着队往里跳。半刻钟之后,纪九桐志得意满地带着两个人出了门,驾着灵力云来到了天盛宗本部。 她口中说的那场决斗,并不是编出来吓唬人的。三个月前,燕君秋曾被人堵在小巷子里讨要灵丹,在那个时候,她便挑衅自己同门师兄,同他缔结下了一个赌约。算算时日,差不多正是今天。 纪九桐带着两人,穿过了天盛宗的广场。畹溪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啧啧称奇,不时低声道,“当初这里也不过是一个小山门呢!现在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真是了不得!” 与镜脸上也隐隐地带了些许自豪之色。他是亲眼看着天盛宗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自然更有感触。三人走到广场中央,只见那里人头攒动,垂天落下一道光幕,底下已经写了不少名字,最上面的部分却始终是一片空白,只是隐隐有金光闪动。 “噢,那便是宗门里出的排名榜。”纪九桐几天不出门,没想到比武大会的单人组比赛已经轰轰烈烈地举办了快一半了,她随手拉过一个围观的弟子,问道,“现在,比赛进行到第几轮了?” 以天盛宗的弟子规模之盛,总共要进行十轮左右的角逐,才能决出最后的赢家。金字上二十名以后的名次都已经落定了,周围弟子一边看,一边发出惊叹,似乎是在议论谁爆了冷门,谁又不幸落败了。 “回禀师叔,现在是第七轮。”一见那弟子的脸,好像还有点眼熟,正是那个提醒她不要乱发公告的人。 第七轮,起码有个十六强了。纪九桐随便扫了扫目前已经出炉的半张榜单,的确在其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还真是有声有色啊。下一次我可一定要让小土豆参加了,不能让这家伙天天闲着没事做。” “他还小吗,再锻炼几年也是可以的。”与镜道,他见多了凶猛的异兽,潜意识里总把小土豆当成一指头就能戳翻的饼状生物。 纪九桐假意点了点头,心里立刻生出了几个坏点子,全是让小土豆精进修为的。她一边暗自坏笑,一边一心二用,匆匆扫着榜单:目前还没有燕君秋,也没有薛以寒,不错,不错。 他们在榜单前耽搁了一会,赶到承天台时的时辰便迟了些。纪九桐顺带着扫了一眼自己先前发布的妖兽追杀令,果不其然,无人问津。 承天台是天盛宗北部最高的地方,同藏书阁遥遥相顾,唯有一道狭窄的石梯通往承天台顶部,在上面待的久了,难免有些心惊肉跳之感,至少梁行云这个有恐高症的家伙是宁死也不会往那上面走的。 等到纪九桐三人来到承天台上的时候,燕君秋和她那个师兄已经在台上站了相当一段长时间了。令纪九桐吃惊的是,比武台周围还围着一圈弟子,他们正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纪九桐试着去窃听了一下,结果和她猜想的□□不离十。燕君秋一路在比武大赛上高歌猛进,已经成为了一匹耀眼的黑马。而她那个师兄实力也是相当不俗,稳扎稳打地进入了十六强之中,现在两个种子选手提前火拼,自然是引得人议论纷纷。 其实,之前知道这场赌约的人并没有几个。只是燕云秋那个师兄看她声名鹊起,曾找过她,原本有求和之意,却被燕云秋三言两语,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才被八卦的群众们扒出了两人之间的比武契约,连带还知道了九桐仙师是他们的公证人。 这九桐仙师前段时间也是大出风头,但是又神秘地不见踪影了,众人知道她要做这场比武的公证人,顿时更加兴奋了,只想看一场好戏。 纪九桐第一次做别人的公证人,把派头摆的很足,她先按照惯例,诵读了一段老派的不行的誓词,这才退到场边,道,“把你们的赌约交给我吧。” 二人均不废话,从乾坤袋中取了规定数目的灵丹出来,交到了纪九桐手中。纪九桐暗中观察了一下他们二人,发现两人都是神情阴狠,并无委顿退缩之态,知道接下来势必会有一场狠斗,布置结界的时候便格外用心了一些。占星之力张开,把擂台四周笼的密不透风。 接下来,便是见证人所要做的最后一步。在数以百计的弟子暗含期待的目光中,纪九桐取出灵契来,弹指一挥,将其燃烧殆尽。当其完全化作灰烬,落在地上的时候,天空中猛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撞钟声。 ——决斗,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9 02:21:53~2020-02-11 00:3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涉雨清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生死决 承天台上, 一时寂静无声,台上的两人相对而立,人人都盯紧了他们, 不敢移开眼睛。 在这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弟子之中,有两个人便显得格外突兀。畹溪低着头,满不在乎地把腰间的配饰转来转去,与镜倒是始终望着台上, 可他的目光却偏了那么一点,好像看的并不是台上的比武者。 “你有点恍惚,怎么啦?”畹溪问道, 她一心一意地玩着衣衫上的彩绦, 把它又七绕八绕了几圈, 悬在手指上,“这种等级的比武,又有什么好看的?从前魔界那个叫什么玩意的魔君,带着一帮子魔将魔兵临城下, 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你管的有点多。”与镜说道。 畹溪哼了一声, 不言语了, 她看见高台之上,燕君秋冲纪九桐说了几句话,纪九桐愣了愣, 反问了她句什么,好像是在确认她的答案。接下来,她后退几步, 道,“好罢,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没有办法。” 她转过了身,向台下道,“诸位,这场比试将以生死决的形式展开。” 周围的弟子顿时齐齐爆发出轻声地惊叹来。生死决这种决斗模式听起来很吓人,好像必须得打到一个人死为止。事实却并不是这样,只需要双方站定,不闪不避,比拼灵力,互相尽全力轮流攻击,直到一个败退为止。 因为其他决斗模式难免有运气或者巧合的成分在,而生死决却完全是绝对实力的硬碰硬,没有半分的取巧成分在,所以被称为生死决。 “师兄。”燕君秋睨着她的对手,“分出胜负来,也省得学艺不精,丢了,你以为呢?” 气的脸色发青,他默默点了点头,也不欲多言了。当下,退开两步,掌中蕴起一团土黄色的光芒。 一方提出决斗方式,另一方先攻,本来就是决斗的惯例。这一点,连纪九桐都无可指摘。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瞧见那男弟子掌中的光芒越来越沉,气势越来越沉凝。心里也做好了硬接他这一掌的准备,毕竟,比武台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她身为结契者,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中有哪一个人头落地。 “你猜他们谁输谁赢?”畹溪道。 与镜不感兴趣,随口应道,“都是小孩过家家罢了。” 他之前跟随常无悦,也算是身经百战, 自然看的出论真正的实力是左手边的那个男弟子要强一些,只是他的对手选择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似乎又有什么后手,这场比试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随着男弟子双足开立,他的气势也随之攀升到了顶点。紧接着,他一掌推出,周身灵力运作提升到了顶峰,土黄色的光芒粘稠如泥潭,灵力匹练浩浩荡荡地向燕君秋袭去。 他这一掌出的中规中矩,表面看起来貌不惊人,威力却半分都没有留手,是把杀意全都敛在了招式内部,可见功力不俗。纪九桐眯了一下眼睛,不知怎么的,却突然从这一掌之中感到一股极为奇异的波动,只是这波动一闪即过,不知到底来自何方。 燕君秋动也不动,整个身体登时被那片光芒吞没了。灵力一接触到她的身体,顿时化作了锋利的刀刃,四处飞舞着,寻找着可乘之机。 在一片惊疑交织的呼声中,燕君秋却没有如大家意料的一样,血溅当场。她神色不动,周身蓬起一簇血色光幕,一寸寸地压制着土色光芒,远离了自己的身体。在光幕的保护之下,她只有右手臂上被划了一道伤口,虽然神色稍显艰难,但到底也算平稳度过了难关。 土色光芒一消散,十数片烈焰似的光刃便已经从燕君秋身后盘旋而起。她似乎是一刻也忍耐不得,其速之快,甚至爆发出了低沉的音爆之声。 与镜骤然道,“这个人,他挡不住三片。” 他话音刚落,第一片和第二片光刃已经如燕归巢一般划破了白日,带着一道优美的弧线飞翔而至,它们狠狠地冲击在了对手的灵力防护罩上,发出一声令人惶恐的巨响声。在这骇人的响声之中,第三片光刃已然悠悠飞到,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似的,灵力防护罩一声哀鸣,轰然破碎。 在燕君秋的灵力之中,好像每一份都被冠上了贯穿的特性,不仅看起来华丽,攻击力也强到令人咋舌。她师兄已经被如此凌厉的攻势惊得脸色煞白,底下的弟子们也惊声叫了起来。下一刻,一道白影便出现光刃之前,袍袖一卷,这十数把气势骇人的光刃便统统隐没在了空中,仿佛就此消失在人世上,再也不见踪影了。 骤然遭逢生死劫难,那名弟子自然是脸色一白,坐倒在地上。纪九桐倒是很平静,“胜负已分,我看就不用再比了。你们觉得呢?” 燕君秋看了九桐半晌,目光里稍稍有些惊奇之色。她黛眉微蹙,显然内心也不平静,骤然行了个礼,“弟子受教了。” 她倒是舒舒服服,立刻拿着赌注走人了,善后的工作可得纪九桐来做。她先撤去了结界,顺便对那个倒霉的炮灰师兄做了一番思想工作,这才宣布本场赌约完结。 等到九桐下到台来,又立刻被热情的弟子们团团围住了,在他们之中,有一半的人是请教两人斗法之中的种种细微之处,另一半人想问那一下拂袖的原理。纪九桐好不容易应付了这些小粉丝们,却发现与镜早就走远了。 她皱了皱眉,只好一路匆匆赶回了沉星塘,爬到花树的最高处握着钓竿守株待兔。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守株待兔就守了一个时辰,与镜才回来,一回来,竟是看也不往树上看,径自往自己屋子里。 纪九桐不高兴了,摘了朵花下来,瞄准他的头丢,结果没扔住,晃晃悠悠地往旁边飞走了。与镜抬起头来,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她。 “你干什么去了?” “身体不适。”与镜道,“去找了炼丹长老一趟。” 纪九桐也皱起了眉头,她看起来很想针对此事发表一些评论,结果却只是拍拍花树的树干,示意他上来坐,“上来,坐好。” 与镜想了想,跃了上来,找了个位子坐下了,可他依旧一言不发。 “瞧你这样子,肯定是在炼丹长老那碰了壁。”纪九桐道。 “他骂了我。”与镜道,他一向平静淡然,此刻却皱着眉,难得的露出几分疲态,“说我就该做个普通弟子,从头开始一步步走,这样……还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什么今天这个地步,怪吓人的。纪九桐有些担忧,但还是惊讶居多。她刚刚已经偷偷地放出灵力,观察了一下与镜的身体状况,显示一切正常,她这才放下心来,道,“他可能心情不大好吧,不然怎么会这样说你?” “他倒也没有完全说错。”与镜道。 这还自怨自艾上了,纪九桐啧啧了两声,顺口哄骗道,“好,你当普通弟子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一从大殿里出来,我就跑过来收你当徒弟。这样,咱们还能在一到玩,这样好不好?” 与镜却突然严肃起来,好像她说了什么很不了得的话,“你也把我当个后生晚辈?” 这都哪跟哪儿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可是,看与镜的神色,他竟然是认真的,显得非常看重这个问题的答案。凭借纪九桐为人处世的经验,她当然知道知道,这时候当然可以插科打诨,引开话题,可是潜意识里,她却突然没了兴致,不想这么做。 那么,她到底把与镜看作什么人呢?他当然是特别的,当初隔着一整本书的时候,纪九桐就已经很喜欢他了,会一时兴起,一页页翻着书,去看他的出场页数。可是,那只是对一个纸片人的喜欢。现在她见了真人,和他相处了这么段时光,一切自然又是不同了。 她向来随心所欲,做事情也很少去强行追究其中的逻辑,如今仔细想来,自己的行为有很多都根本没有道理。譬如自己为什么整天带着与镜跑东跑西,难道自己真的闲得发慌?又譬如,她又为什么总是去逗与镜,难道就为了看他好玩?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会这么觉得吧。 她茫然地想着,自己也觉得云里雾里,千头万绪,压根理不清楚思绪。最后,纪九桐感觉有点烦了,“反正,你就是你啊。什么前辈后辈的,你和我说这个?” 看与镜的神色,好像对这个答案挺满意。即使被埋怨了,他也一点不恼怒。他又不说话了,只是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的夜空。在那里,纪九桐精心布置的夜空上银河浩瀚,花树的花枝层层叠叠,繁盛厚重。 “干嘛不理我?又生气了?” “我不是生你的气。”与镜望了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到了水池上。他的眼睛深处,也好像闪动着星光似的,倒映一颗一颗落在水潭底部中的星星。他语声有些发闷,“若说生气,也只气我自己。” 什么嘛。纪九桐瞪着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到底在干什么,怎么那么怪怪的?她问道,“你气自己什么?” “不会告诉你。”那又是很熟悉的倔强神情,还带着一丝丝不高兴。 这回纪九桐可真恼了,她又烦又窘,索性一甩钓竿,故作平静地钓起鱼来,只盯着水潭上面看。与镜看了她好几眼,才若有所思道,“这回是你生气了?” 在前世,纪九桐曾经听过一个段子说,解决别人发火的方法就是自己先生起气来,别人就不好意思再对你生气了。纪九桐原来以为这是笑话,没想到今天却成了真,“干什么?你找我又没有事干,就知道问些怪问题,我不要听了。” “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说,不过不许是刚刚那种。你要再奇奇怪怪的,我就揍你。” “明天,我想去看看宗门单人大比。”与镜迟疑了一下,选择性地无视了她揍人的宣言,问道,“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从前总是她让与镜到这儿来,到那里去,如今倒是倒了个个。纪九桐愣了愣,方道,“好啊。这才对嘛。我最近又没事干,随便做什么都可以的。” 话虽如此说,她却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当下气恼地躺回树上,把手里的钓竿随手往下一扔,化作了一串桃花瓣儿,静静地落在水潭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1 00:31:15~2020-02-12 03:2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ve 5瓶;涉雨清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黑马 纪九桐是个不喜欢成天想东想西的性子, 是以第二天起来,她就已经将昨日的种种纠结全都抛在了脑后。 一出院子,与镜已经抱着长剑在院子里等她了。他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 不再像昨日那样闷声不响,“你今日起的倒早。” “答应了你的事,自然不好耽误时间。”纪九桐觉得这话说的奇怪,便笑了起来, “怎么了?暗示我要爽你约?” “不是。”与镜摇了摇头,“我们这便走吧。” 他转过身来,当先往沉星塘外走去。小院内外都很安静, 没有一丝的响动, “畹溪也出去了, 一大早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睡了这么些年,自然是耐不住性子的。”纪九桐跟在他身后,也探头去看了看,“随便她去哪儿吧, 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 笑道, “不过,你今天要去看仙门大比,倒是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你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不会主动要去看小孩子打打闹闹的。” 纪九桐原以为与镜只会想看高手相斗,没想到他却真有闲心去看那个劳什子仙门大比——那些弟子虽然已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但到底还没有长成, 招式间固然也有新颖灵巧之处,可到底还是稚嫩。她想了想,又道,“只是,我也得好好看看才行,省的等我操办双人比武的时候看走了眼,被别人取笑。” 她一边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门边。与镜正欲继续唤出仙术,纪九桐却赶忙拉住了他,屈起指尖,在自己和与镜身上连点两下,把两人换了个形貌,都变成了刚入门的弟子打扮。 与镜愣了愣,不解道,“为何如此?” “这样才有趣啊。”纪九桐道,她顺手把从架子上取了一条弟子的发带,把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咱们今天扮个小弟子,这样才好玩嘛。” 她嘴上说着好玩好玩,到了现场,却实打实的后悔起来。只见擂台边上都被围得满满当当的,人山人海,天盛宗虽大,可也无法容纳那么多人同时观战。所以大家都为了抢个好位置,个个奋不顾身地往里挤。 比起淡季,这擂台边上的人流量何止多出几十几百倍。纪九桐左右望望,看到一个角落正悄无声息地树了杆小彩旗,不时摇晃。她也算化身在弟子中多年,知道这是表示赌摊开张的意思,当即顺着人流挤了过去,晃晃悠悠地丢了颗灵石下来,也不看自己到底押注了那一边,“哎,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 摆摊的少年收了钱,方笑嘻嘻地,“师姐师姐,头一次来?” “嗐,你还不知道,前几日被差去替师父办事,错过了好几场精彩的赛事。现在再来,已经完全看不懂了,这不还要你替我讲解几句吗?” “师姐,你这可就别为难我了。”少年却挠了挠头,笑开了,“我哪能和你一场场讲啊,生意忙着呢。” 纪九桐有点不情愿,她哼了一声,知道这事实在没商量,才慢慢地从人群后面退了出去。这人人都在往前挤,偏偏只有她一个在往后退,逆流而行,自然是艰难无比。等到她好不容易挤了出来,要去拉与镜的时候,却惊讶无比地发现与镜身边多了一个人。 按理说,与镜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可是那个绛衣箭袖的少年还是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仔细一瞧,眼神中还带了点见到偶像似的星星眼,“您是……敢问您可是……” 他从与镜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很不平常,介于人与器之间,似乎是个极上等的器灵。但是面前的人形容平常,又与与镜很不同,所以这绛衣少年一时半会竟然不敢贸然相认。与镜皱了皱眉,道,“什么,不是。” 与镜牢记着纪九桐曾说过的话,不愿意暴露身份,所以还没交换三言两语,便已经寻好了退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 这一退,却让绛衣少年认定了他的身份,“您一定是与镜剑灵,您怎么会在这里?” 纪九桐一看这情况,顿时挤过去解围。她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与镜跟前,向那面露激动之色的少年道,“你就是那个炼器一脉的大弟子牧离?” 能在她的幻术之下察觉到异样的,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只怕是与镜的器灵身份露了马脚,让这修炼器的少年察觉到不同。剑灵化人,自然是很稀罕的研究材料,纪九桐半点不敢说,当时天盛宗开大会,其中有一项提案就是把与镜给炼器长老研究研究,被她拼死反对给搅黄了。此时,老的不在,来了个小的,纪九桐很难摆出好脸色,她也拉着与镜退了两步,道,“你想做什么?” “是我,是我。”牧离激动地连连应声,他转过脸,还想向与镜看,“天哪,居然真的是……” 与镜被冒犯似的皱起了眉头,“不要如此大声。” 纪九桐却转了转眼珠,起了另一个心思。她走上前去,装出没有办法的样子道,“好吧,既然被你知道了,那咱们也没有办法。只说好一点,不能外传。” “哦哦,懂的,懂的。”牧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初来此处,有很多事还不明白。”纪九桐倒一点也不害羞,她做人有个特点,就算是求别人办事,也是语声朗朗,落落大方的,一点羞涩的神情都没有,“能不能请你帮我们讲讲?” “好说啊。”牧离道。 他自幼修习炼器之处,此刻竟亲眼见到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器灵成人,还亲口和他讲了几句话,内心的激动之情,自然是无以复加。此时,他精神抖擞,决心好好科普一番,不要让心中的偶像失望,当下,遥指着台上激斗的那两人,“二位别看这二位斗的精彩,真正的夺冠大热门,却是另有其人。” 台上正在比武的,想必是四强中的其中一场比试了。纪九桐凝目看去,却见薛以寒正在台上对敌,他不说的时候,倒真有几分凛冽的贵气来,周身冰系术法舞动,划出道道白痕,逼的他的对手连连后退。 “寒山涧的小公子都不放在眼里,我倒想知道,这天骄到底是谁?”纪九桐道,笑一笑,“与镜,你想不想知道?” 她自然知道,对于牧离来说,与镜的话可比自己有用的多。于是,她便又望了与镜一眼,复暗示道,“你一定想知道,对不对?” 与镜也笑了一笑,显然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下头来,“是啊,我也想知道。请这位道友详细说说吧。” “另一场比试就是明月谷的大师姐木素素和真武门的一个弟子的比武。而赌注的大头却不是这位名满全宗的大师姐,正落到那个藉藉无名的家伙身上。”牧离说到这里,便有些忿忿,“不过,我倒是希望木素素赢,那家伙从前从没听过他的名字……” “你希望木素素赢,倒不是因为你心里有多看好她,而是因为你在之前的比赛中输给了她,是不是?”纪九桐倒微微笑起来,看她的神情,什么小心思都完全瞒不住她。 其实,她还有下半句话没说出来,若是木素素得了头名,那牧离也能跟着释怀些,可若她的对手得了头名,那自然是双份的丢人。只是这话说出来,难免让牧离生气,说不定就不和他们继续说话了。 牧离果然生起气来,脸涨的有些发红,“我……我是输给她,可这又有什么可笑了?” “你们本来实力相当。”与镜道,他此时虽披着一张过分老实呆板的假象,却是条理清晰,容色淡漠,“你修炼的火系术法,论属性相克,还要胜她一筹才是。我猜,是你求胜之心过剩,反而露了什么不该有的破绽,这才会为她所败。” 这话一出,牧离便呆了。他惊异地看了与镜一眼,拱手道,“是。” “继续往下说吧,我倒想知道,这匹黑马到底是什么人。”纪九桐看着台上你来我往,知道是薛以寒占了上风,她托着下巴猜测道,“让我猜猜……难道是那个燕姓姑娘?” 这个猜测真的不算离谱,燕君秋人努力,又有光环加持,猜她是夺冠大热门,虽然好像唐突了一点,可也不算太过分,只不过牧离听了她这句话,却摇了摇头。这倒让纪九桐迷惑起来,道,“怎么了?是我猜错了吗?” “昨日那个燕姓姑娘和她师兄在承天台比武,结果两人两败俱伤,一起缺席了八强争夺赛。当时,他们的对手等了他们好久,却等来这么个结果。真武长老直接气的拂袖而去了,还掀起好大一阵风波来着。你……您都不知道?” 算算时间,这场好戏正发生在她赌气钓鱼的时候,可见不同人的种种境遇,实在并不相通。纪九桐惊讶地抬了抬眉,道,“竟有这样的事么?” 与镜也道,“我昨日见他们二人打斗,虽然凶险,可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难道是其中又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么?” “不知道。”牧离摊了摊手,“总之八强只剩下了六席,平白无故又让两个家伙占了便宜。” 他在说话间,薛以寒已然猛地一挥袖,将他的对手击下台去。虽然又得胜了,可是他的神情却没有往日的兴奋,只是在台下望了一圈,露出些许惆怅的神色,很快地便跳下台离开了。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结界重新被启动,又有两名弟子分别上台,立在擂台两段。 几月不见,木素素的模样依然如昔,一身月白衣衫,模样显得温柔可亲。她一拱手,道,“萧师弟。” 她的对手却是灰色衣衫,空手上台。他长相虽然能说是清秀,眼睛却呆呆地,冷冷的,好像对周遭事物全不在意一般。他便这样木木地站着,直到听得台下嘘声起了,才猛一拱手道,“木师姐,幸会。” “这人怎么呆里呆气的,好生奇怪。”纪九桐左右张望着,“他从前也是这样吗?” “你们竟然去了承天台,那有没有看过别人的比武?比如我的”牧离却不答话,只兀自问与镜。他想了想,又是猛地摇头,“还是算了,倘若只是看到我被打下台的样子,那还不如不要看了。” “这匹黑马,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姓萧,单名一个玄字。”牧离不情不愿道,“在真武长老手底下十年,一直是默默无名的,也不知道这次怎么会……”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黑马。可是……原书里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物?纪九桐望着台上,只觉得那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更加强烈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2 03:29:24~2020-02-14 03:2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偏要炖排骨 13瓶;eve 7瓶;涉雨清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头名 “说实话, 我还没看过实力相当的弟子认真斗法呢。”人山人海中,牧离正,给两人加了个塞, 让他们得以清楚地看清台上的比武。纪九桐笑道,“这回我可要好好看看。” “哪里算是实力相当,一个月前,谁知道这个小子是谁啊。”牧离却道。 虽然牧离这么说, 但纪九桐可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对台上这个萧玄有所轻视,她看得出来,尽管萧玄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木讷的很, 可体内的灵力却是一点都不弱, 波动澎湃,一点也不比木素素差。 说话间,两人已经你来我往,交上了手。木素素双手结印, 枝条舒展, 结成无坚不摧的树牢, 一时场中全是狂暴的灵力乱流,几乎将萧玄淹没不见,然而, 即使如此,萧玄也并未露出败象,反而在有限的空间之内腾挪闪避, 没让木系灵力沾到自己的一片衣角。 木系灵力坚忍柔韧,一旦碰到一点点有漏洞的地方,就会随之而上,他这般处理,不可谓不谨慎。与镜注视着台上相斗不止的二人,突然道,“这个萧玄,真的是一个月内才出名的?” “是啊,从前从来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牧离摊了摊手,“怎么了?” “我只不过觉得他功力深厚,没道理一直默默无闻。”与镜道,他还是皱着眉,深思似的望着台上,半晌,又对着九桐道,“你有没有看出来?” “这人功底扎实,进退有度,对于如何对付木系术法的窍门也是相当的清楚,据我所知,可没有什么师尊会专门传授自己的弟子这个。”纪九桐似是早有想法,不急不缓地说着,“依我看,他倒不像是在一朝一夕之间有什么奇遇……更况且,他招式之间的气息,和另外一个人很像,是不是?” 与镜点了点头,他们都看出来了,这萧玄和燕君秋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相似之感,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又或者看出来了也以为是他们师出同门,但纪九桐知道燕君秋和她师尊的关系,自然不会这么想。 牧离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秘密,不告诉你。”纪九桐答道,她的脸孔虽被一层呆板平凡的假象掩着,眼睛依旧熠熠生光,不见疲态,“想知道的话,不妨自己猜猜看?” 牧离可纳闷了,他抬起手,又挠了挠自己的头,好像想通过此来判断那层幻象之下到底是谁一样,“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纪九桐笑一笑,正欲回话,却突然听到周遭的弟子发出一阵惊呼来。原来,木素素全力出招,灵藤从地下破土而出,眼看就要刺穿萧玄的身体,就在此时,萧玄却飞身起来,第一次向对手发动了进攻。 “等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纪九桐顿时失去了闲谈的兴致,匆匆应付了他一句,便要继续看比赛。她见萧玄身上的剑气渐渐锋利,也顾不上和牧离说话了,只关注着场上的状况。 牧离却不依不饶起来,他修习炼器之术,最不差的就是耐心和求知欲,“我猜,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我猜的对不对?” “不过,剑灵也能有朋友吗?”他说着说着,又钻起了牛角尖,“你身上并不带器灵之气,分明是个真真正正的人间修士,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接着猜,接着猜啊。”纪九桐笑道,“你要猜出我的名字,我说不定还会送你点什么东西当谢礼呢。” “这不应当啊。”牧离眉头紧锁,仍在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这有什么的,器物虽然是器物,但他现在已经修炼成人,之后自然就是人了。别人有什么,他也自然可以有什么,又有什么奇怪的?”纪九桐道,“你们炼器的,干嘛每天想这么多,非得钻到牛角尖里不可?” 牧离苦笑,原本想和她解释,器物成人的事并不像她想象的这么简单,可是苦于与镜在旁,正冷冷地用余光瞥着他,面色不善的样子。再者说来,当着别人的面说他的坏话,好像也不太礼貌,所以,这话在他喉头转了两圈,又被强行咽下了,“姑娘教训的是,是我操之过急了。” 听他这么说,纪九桐倒觉得这人有几分意思,和他那个一心投到炼器之道,只想做研究怪人的师尊不大像。她点了点头,见擂台上的两人依然是势均力敌,短期之内分不出胜负的样子,当下借着人声喧嚣,压低了声音问牧离,“你这人倒挺有意思,那我能不能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牧离不解。 “剑灵化人,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纪九桐见牧离满面茫然,好像不懂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换了一个说法,“与镜是不是要吃些丹药,以确保他身体无恙……什么的?” 她并不傻,先前与镜和炼丹长老瞒着她偷偷交流,就引起了纪九桐的疑心。她知道,就算是忘年交,也没有这种做法。当下也瞒着与镜,跑了几趟藏书阁,在工匠的叮叮咚咚之声中偷了几本典籍出来,一番查阅。 只可惜与镜这情况古往今来就他一个,书上并没有记载类似的情况。纪九桐无功而返,只能把此事埋在了心里,此时见牧离似是精通此道,当下紧紧地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压低了声音发问。 牧离脸上的表情,却是毫不做作地惊讶,“不会吧?真的吗?” 他倒反过来开始盘问纪九桐了,“您这么说,是有在私下里见到他……” “我没有。”纪九桐见与镜略带探究的望过来了,立刻否认了,略略抬高声音道,“替我问你师尊好啊,好久不见他的面了,还真是想念得很啊。” 这话题转的实在太快,牧离一时都有些接不上话来,他勉强嗯嗯了两声,便听到与镜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时,倒还是场上的比武救了牧离。只听半空中一声脆响,犹如新竹被拦腰砍断,初冬薄冰碎裂,木素素已经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明月谷的弟子都急了,在底下的惊叫之声此起彼伏,“师姐!” “木师姐,承让了。”萧玄也降落了下来,他的脸上依然一丝表情也无,连高兴的神情都没有,让人看了也觉得自己脸皮紧绷。 木素素从地下勉强起身,她看起来情况尚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除此之外,没有其余受伤的情况。她微微苦笑,也拱了拱手,“萧师弟,你赢了。” 说罢,她便不再停留,径自从擂台上一跃而下,大批的明月谷弟子顿时随之而上,追随其而去。台边顿时空了一小块。 这一下突起惊变,台下倒有一大半人还摸不清楚状况,面面相觑。牧离咬了咬牙,怒道,“这萧玄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真是不明白。” “算了,世上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让人弄明白的。”纪九桐道。她对萧玄这个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她刚刚又去核实了一下,知道自己是下注到了木素素这边,小赔了一笔,“或许,这小子能拿头名也说不一定。” 牧离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心里便很有几分恼怒。待到三人跟着人流,走出赛场的时候,他脸上还是有点不大好看,纪九桐输了赌,脸色自然也很不愉快,于是,三人之中,只有与镜面色如常,心平气和。 “我得回去了,与镜兄。还有……还有这位姑娘。”走出了赛场,牧离便向两人各自行了个礼,“日后咱们有缘,总会再见。” 这倒是,纪九桐知道大弟子总是很忙的,尤其是炼器长老这种甩手掌柜,研究狂人,更是一定把手头的事务都甩给了牧离来做。她也不便挽留,道,“好,后会有期。” “到时候,我也想瞧瞧两位尊容。”牧离笑道,很快地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纪九桐见他渐渐走远了,才对与镜道,“这人挺有意思,是不是?” “你走到哪里,朋友就交到哪里。”与镜只道,他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今天这场比试倒也算精彩,那萧玄……倒真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他语声里对萧玄倒是不吝赞美之意,听得纪九桐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想收他为徒吧?别这样,可吓人了。” “你不喜欢这人吗?”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只是他如果与燕君秋灵力同源,和原作女二扯上关系,又能有什么好事?纪九桐苦于根本没法和与镜解释这层关系,只能扯谎道,“我有吗?其实也还好吧,我今天头一次见他,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你既然不喜欢,以后不提他就是了。”与镜道,“你说得对,这人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他以后怎么样,还是要靠他自己。” 他们说着话,慢慢地随着人流往前走,像每一个和自己亲朋好友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今天擂台上的胜负的小弟子一样。渐渐的,人流也渐渐稀少了起来,纪九桐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今天陪你来看比赛,你可高兴了?心情比昨天一样好了吧?” 与镜道,“我昨天并没有很生气。” “是,是。你昨天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突然不想说话。”纪九桐知道他嘴硬,也不和他争。她原本想向左走,但与镜却偏偏向右行去。纪九桐一愣,去拉他,“为什么要往那走?” “为什么不?”与镜反问道。 “那里人多啊。”纪九桐理所当然道,她往右面那条路上望了望,只见很多人都翘首以盼地看着湖面,不知道在等什么,路的尽头只不过是一个通往湖心的小亭子,“小亭子有什么好看的,不懂。” 话虽这么说,可是与镜执意要往右边走,她也没有办法。纪九桐只好往右转了转,四处望了一番。她把手臂倚在栏杆上,懒懒地看着轻波荡漾的湖面,那上面被蒙上了灵力形成的薄雾,飘渺梦幻地不似人间该有的景物,“你瞧,今日这湖水波动地有点厉害,灵力也是格外的浓厚,该不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吧?” 与镜走到她身边,也不吭声,同样地望着湖面。纪九桐见他不言不语,当下有点起疑,而他们回去的这条路又是与镜选的,她越想越不对,把脸转过来,有点疑虑又有点好笑似的挑起一边的眉,“我觉得你另有图谋,是不是?” 她随口说着,抬眼望去,却见湖面上的云气涌动起来,忽而消散了。湖中央的水面上出现了个小小的漩涡,绽开了一朵小金莲。 那金莲异常柔弱娇嫩,花苞也只是小小的一个,在初晨的日光中轻轻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4 03:21:18~2020-02-15 03: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涉雨清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画卷 “金莲降世, 真是罕见的景象。”纪九桐一眼望见那小金莲颤颤巍巍地在湖水中央舒展着枝叶,心里只觉得这小玩意非常的可爱, 恨不得自己也种一棵。她兴冲冲地向与镜道, “咱们这一次真是出来对了,不然,也看不到那么特别的景致,你说对吗?” “许是凑巧。”与镜道。他遥望着薄雾之中盛放的小巧金色莲花, 耳中听到弟子们喜悦地纷纷议论之声, 不由也舒缓了些许紧绷的神色, “是你运气好罢了。” 纪九桐倒笑了, “这路不是你选的吗?怎么赖到我头上?” 她又道, “不过……刚刚你硬要走这条路,我要绕路还不让, 你说,你是不是对此蓄谋已久?” “我怎么会知道这里会有金莲花?”与镜转开脸,答道, “不过是碰巧而已。” 纪九桐微侧过脸, 盯了他半晌, 这才回转目光, “好吧, 那就当是我们运气好吧。可是,能看到这么个景象也是好事,你瞧它,多可爱啊。要是咱们的水池里也能幻化出一支, 让进来的人个个都吃一惊,这才好呢。” 与镜笑了一声,微微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其实他说了谎,他并不是要去看什么比赛,也对什么黑马之类的言论没有兴趣,他今天约纪九桐出来,又特地绕了路,其实就想让纪九桐见一见这朵金莲。 那是昨天他在赶回沉星塘途中听到的闲谈,那两个小姑娘大概是很要好的朋友,正嬉笑着说南池的金莲要开了,相约明日去看。与镜本来无意窥听,奈何她们笑得实在太过快活和响亮,于是那一席谈话便一字不漏的飘进他的耳朵中。 金莲开放是个异象,但并不是异宝出世,能人降生的必要条件。天盛宗地处灵气聚集之地,先祖特地在灵脉上打下地基,所以这种异象并时时在天盛宗各处发生,大家并不以为怪。可是,与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难得的敛了思绪。 只因他依稀记得,在他还只是一把灵剑的时候,整日被剑主缚在背上的时候,曾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过一个传说。 那传说很是飘忽古老,和每一个在修真界盛行过的传说一样。但是细究起来,也就是一句很叫人觉得幼稚的话。具体是谁的声音,与镜已经完全忘记了,只记得他们在笑谈间提到了这句话:传说中,看见金莲花的人能一生都幸福顺遂。 其实,那种没有证据的迷信是很多的,譬如许愿井中掉下硬币的正反面,左右眼皮的跳动。如果与镜是个真真正正从千年之前成长起来的孩子,那他早就把这句话抛到了脑后,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在意——即使是孩子,也应该知道那不过是个谎话。可是,那时候他只是一把不知世事,没有前尘的剑,于是,他便执拗地对此深信不疑。 纪九桐见他神态有异,不由有点纳闷。她虽然已经极力融入了修真界之中,可是被考到民俗这方面的事,难免还是要露出马脚来。对于这种千年之前流传的古老传说,自然也是毫不知情。因此,纪九桐只是倚在栏杆上,无知无觉地笑嘻嘻道,“想一想,到时候我用幻术做一池子的金莲花,一定能把大家都吓一跳。” 与镜抬起眼来,怔怔地望着她,也露出一个笑容来。比起什么撕心裂肺,他更希望她能平安康健。他不由自主轻声唤道,“九桐……” “怎么了?”纪九桐道,她不知与镜此时心中所想,正指挥着掌中灵力流转,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副画卷里,“哎,我和你说,这儿这么好看,你帮我用灵力留个影像,好不好?” 所谓用灵力留影像,就和现代的照相的差不多,催动灵力在特制的画卷上运作,不用很多时候,便能完整地绘出一副画卷。只不过,这技术通常用来工匠之间传递制作工艺,或者同门之间传递情报,单纯用来做纪念的,倒是少之又少。与镜接过了她手里画卷,道,“怎么用?” “很简单的,我教你。”九桐道,她用袖子抹了两把自己的面孔,显出原身来,亏得此处人虽多,但都不在他们身边,就算有零星几个,也只顾着惊叹湖中金莲,没空往这边望。九桐走上前来,抬起手和他如此这般,嘀嘀咕咕了一番,“就是这样,意随心动,很容易的。” “我从前倒是用这种东西传递过仙山景致,只是从没画过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画好。”与镜道,他半垂着眸子,修长的手指握着画卷,“你不怕我把你画得太难看?” “怎么会?”纪九桐道,“你放心好了,就按照我教的那个法子,百试百灵。就算画的丑了,我这还有备用的。” 她退后两步,仿佛觉得这事很有意思,道,“我数三二一,数到一的时候你就运行灵力,好吗?” 与镜应了一声,纪九桐便数道,“三,二——” 她本来想后退几步,找个风景好一点的位置,便住口不数了。哪知道与镜耳中听她这么数了两声,自然地以为她要喊一,灵力运转如电,已将画卷激活了。 这声“一”再落下,便已经迟了。与镜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把手里的画卷递给她,“画错了。” 他还以为败坏了纪九桐的兴致,但纪九桐一接过去,就笑了,“好吧,是我喊得不对,所以才会这样的。” 画卷上仙气飘渺的瑶池倒是对的,远处的群山云斜雾罩,金莲也很争气,宝光璀璨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只是人像不大合格。纪九桐正在回头,所以画像只绘下了她半张侧脸,一头黑发倒是不合时宜地扬起了,像个什么艺术照似的,整个构图抽象得很。 纪九桐一面端详着画卷,一面便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是万万没有料到,到了修仙界,还有人能拍出个糊图来逗乐子。与镜被她这么一笑,有些生气了,伸手要来夺画卷,道,“我若再画,不会如此!” “下一张再画,可就不会画的这么好看了!”纪九桐取笑他,把画卷一合,不给他画,这么有趣的一张画,她可得好好珍藏起来,不时就拿出来取笑与镜。 她这边要躲,与镜就更要抢,纪九桐逗了他几下,感觉自己真是太幼稚了,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身份才行。要是被什么人看见自己打打闹闹的,怕是又要挨一波奇怪的眼神攻击了。虽然她脸皮也不薄,不过也不该是这种丢法。 当下,她咳嗽了两声,道,“你住手!非要让人看见占星长老和第一剑灵当街斗殴才行嘛?” 与镜跟她待了这么长时间,倒是也不像从前一样了,他道,“只有你破除了伪装,我可没有。你身为长老,却和小弟子抢东西,又是什么缘故?” 这什么人啊?纪九桐又生气又好笑,一时都把握不住自己该反驳还是大笑。她实在忍不住了,后撤了一段,把画卷远远地抛在了与镜怀里,“好了好了,给你给你,别再问我讨要了。” 与镜之前要和她抢画,不过也是一时起意,如今真的到手了,他反倒觉得没意思起来。见纪九桐已经远远地走开了,便只把画卷展开来,又细细看了两眼,自言自语道,“也不是太难看啊。” 不过,可能九桐的标准和他不一样吧。与镜这样想着,伸出手来,胡乱地去抚平画卷上的褶皱。他抚着抚着,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连忙道,“九桐,你快过来看。” 纪九桐正扶着岸边的灵柳观察他,见他此言不像是要秋后算账,便笑了一声,踱了过来,“干嘛?” “你来瞧这画。”与镜道,把画卷在她面前展开了,一瞬间,瑶池山雾,全都在画卷上弥漫起来,纪九桐一眼望见的仍是自己那四分之一张侧脸,笑道,“很孤傲,怎么了?” 与镜不说话,只伸出手指,指了指远处小桥上的一个人影。 这人行走的速度应该很快,要不是画卷一挥而就,压根就无法捕捉到那么一个轻飘飘的身影。纪九桐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将那个背影打量了一番,“不是……不是天盛宗的装束。” 由于他们那个掌门的缘故,天盛宗内,形式主义盛行,门内弟子均有严格的装束打扮要求,例如炼丹长老门下着青,真武长老门下着深红,弟子服和长老服的样式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得轻易变装。那画上人却穿的是一身黑色短打,不符合任何人门下的着装标准。如此说来,要么就是有个外人入侵了,要么就是本门弟子特意改头换面,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纪九桐沉吟着,手指上往那个逃窜的人影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圈,“你欲如何?” “你看他的方向,是往弟子房那边去的。” 不久以后,双人赛就要召开,但只有排名前一百位的弟子,才有资格组队参赛。于是,他们参加完单人赛后,便也不各回师门,就在一排厢房之中住下了,各自组队,等待着下面两场比赛。这一点,纪九桐也是十分的清楚,但她仍要矜持一下,“不是我说,咱们这时候找巡逻队过来,才是事半功倍。” “但你不会,是吗?”与镜望向她,两人相视一笑,收起了画卷,越过石桥,往另一边的弟子房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了!小学生式打打闹闹! 九桐:给我注意形象啊! 感谢涉雨清闲 小天使的营养液~感谢在2020-02-15 03:57:36~2020-02-17 01:4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涉雨清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争执 仙池边, 清波荡漾,云霞初升, 有两个身影正急匆匆地赶着路。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 几乎如腾云驾雾一般,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便已行进了好长一段距离从仙池东岸来到了西岸。 “你说,这个人这时候偷偷摸摸进来, 他会是什么身份呢?” “或许就是弟子房里的人, 又或是来找哪个弟子的。”与镜道, “不过, 他行事这么遮遮掩掩的, 打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看也是。”纪九桐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对。 他们一起穿过了垂柳, 来到了弟子房雪白的外墙下。第一眼,就望见了一位中年修士坐在藤椅上,在门口打着瞌睡, 眼睛半开半阖,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还醒着。纪九桐不愿惊动人, 只得拉着与镜在墙根处停了下来, 向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与镜点了点头, 不说话了。 纪九桐很满意这份默契,她将手掌曲在袖笼里,低声念了句什么,一道淡灰色的光芒在两人身上闪了一闪, 消失不见了。她这才对与镜说道,“这下可以了。” “这是什么?” “一个小把戏而已,你别问了。”纪九桐笑道。 这个小巧招施展起来不难,用来做掩人耳目的事情却是最合适不过。与镜便也不再多问,两人挑了个进去的人较多的时候,轻轻巧巧地走了进去,来到了那一排矮房边。 现在正是中午时分,日头暖暖地悬在当空,晒得人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弟子房内的一百名弟子也都各自依照派别栖在房中,庭院里是一个人都没有。纪九桐一开始还十分谨慎,见到此情此景,才放松下来,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道,“这里头这么安静,我都不好意思大声讲话了。” 她说的不错,这院子里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偶尔的几声虫鸣,根本没有人大声讲话,也只有靠近了窗下,才能听来房里传来弟子们的细语声。 “这可难办了。”她压低了声音,对与镜说道,“这人跑的真快,到这里就完全不见踪迹了。你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那个被他们所追踪的人影,早就不见了去向,在庭院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眼望上去,就好像他压根没来过一样。 “办法自然是有的。”与镜不慌不忙道,“急什么,他又跑不掉。” “他若跑掉了,你拿什么赔?”纪九桐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笑道,“如果有什么好法子,便赶快拿出来。别真让人给溜了。” “别担心。”与镜答道,“这卷画是我用我的灵力画下的,既然其中蕴藏着我的灵力,自然有办法对这个此人进行追踪。” 纪九桐自然相信他不会在这时候说谎,当下点了点头,任他自己去处理。与镜拉开了画卷,收敛了心神,双目闭起,不再说话了。 看他这样子,一时半会是等不出个结果来。纪九桐想了想,抛下了他,自己往前走去,想要探一探这院子。 她向前走了几步,却在庭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院中古树之下,燕君秋一身红衣,正倚在树干上,仰头望着天空,好像在发呆。树影在她的脸上一闪一闪的,投下斑驳的光线,一片绿叶晃晃悠悠地从树上跌落下来,被她踩到了脚下,碾了几碾。 纪九桐不由纳闷起来,借着幻身术的掩饰,大胆地走的更近了些。燕君秋靠在树边,犹在发呆,对九桐那上下打量的目光一无所觉。 她就这么一个人发呆了很久,直到纪九桐都有点不耐烦起来,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她身后的屋门才吱呀一响,走出来一个素衣人影。燕君秋立刻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站起身来,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姐姐。” 燕云秋抱着一件外衣,轻轻地把门合上了。在看到自己姐姐的第一眼,她就微不可见皱起了眉,“你想要做什么?” “我说过了,我在这里等你。”燕君秋道,她纤长的眉毛拧了起来,带了点真切的厌恶和不耐烦。 她妹妹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脸上惯常带的笑意都淡了几分,显出一种遇到敌手的紧绷来,“什么事?” 按理说,她们自幼两看相厌,全靠在父母的眼皮底下看着,才没有真正撕破脸皮。但是,一入仙门的第一天,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吵了一架,宣布一刀两断,互不干涉了。但剧情的力量,或者说,女二的执念还是相当深的,竟然直接自己追过来找女主麻烦了,可见此恨之切。 “我原本还想在这次仙门大会上和你比划比划。”燕君秋不紧不慢地说着,“没想到你居然连比赛都不来参加,好叫我失望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秋道,她表面上毫无波动,手指却在暗中微微用力,攥了一下袖摆,“我想,我参不参赛,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燕君秋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面对自己这个女主角妹妹的时候,那种迫人的气势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也是,也是。人总是会变的,不往好的变,就要往坏的变。好比你,你可比以前没出息多了。” “不错。”云秋好像没来由地被这话激怒了,她抬起头,厉声道,“你如今名扬整个天盛宗,人人都要高看你一眼,说你是咱们这辈数一数二的修士。这固然很好,可你做你的第一第二,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没关系,那你又生什么气?”燕君秋略扬一扬眉,道。 “我生气的原因也没有别的。”燕云秋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当下按捺住情绪,平静道,“只是你突然跑到我面前说这些不知所谓,莫名其妙的话,我觉得心情不好罢了。” “噢,原来修习仙术是不知所谓。”君秋的脸阴沉了一瞬,接着道,“看来,摘花种草才是你眼中的正业了?” “我怎么做,和你没关系。”云秋道,“当初,你也早就已经说过,我们来到这里,只当做不认识彼此,从此以后,也不要管彼此的事。怎么事到如今,你反而自己违规?” 这句话很明显是她强忍怒气说出来的,略喘了一口气,燕云秋才继续说道,“说到底,你是不是就是在擂台上打败我,用来满足你那点可怜的好胜心和求胜欲?” 这下,燕君秋的脸色也变了,“你说什么?” 能把彼此激得失态到这个份上,天下也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做到了。也亏得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没有歇斯底里,乱吼乱叫,不然这么劲爆的事,早就引人出来围观了。截至目前,这场吵架也只有纪九桐一个看客。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燕云秋继续说道,这一次,她的手指在袍袖下攥得很紧,“我会接受我师姐的邀请,和她一起去参加接下来的二人比赛。如果你那么想击败我,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在单人比赛中名次为前一百的弟子们将有资格挑选搭档,为下一场到来的双人比赛做准备。这搭档可以是百名之内的人,自然也可以是百名之外的人,没有硬性规定。燕云秋虽然没有参加之前比赛,却可以通过这个机制空降进来。说完了这句话,她的眼睛犹盯着自己的姐姐不放,缓缓一笑,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 “好。”燕君秋先是一愣,随后道,“到时候,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不会让你失望的。”经历了刚才的失态,燕云秋就变得更平静,也更冷漠了。她原本还带着一点羞涩和文气的面容现在变得毫无表情,最后冲自己姐姐行了一个礼,抱着衣服转身出去了。 这主角一走,大戏就凉了一半。纪九桐暗自叹了一声,不明白这对姐妹之间到底哪里来的深仇大恨。她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撤了回去,见与镜已经睁开了眼,正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地望着她。早春时节,他身后的柳树也长出了嫩绿色的新叶,在少年身后直晃。 纪九桐一见他,心头的疑问便冲了出来,没过脑地过去问他,“你说,人与人之间,哪来这么许多仇怨?” “我不知道。”与镜正在把画卷卷起来,尽管那是一件残品,但他却显得格外上心,道,“不过,我从前听人说,这些事情都是说不准的。你指不定哪天也会恨上什么人。” “我就算是恨上人,也是有理有据的。”纪九桐道,她原本想和与镜掰扯一下燕姓姐妹的事,但又觉得这太八卦,与镜可能不喜欢,便又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说到底,这都是别人之间的事,咱们又怎么好管呢?那个身影是谁,你到底发现了没有?” “发现了。”与镜道,“左数第十三间房,这人此刻就在那里面。要抓现行还是听墙角,随你便。” 纪九桐倒奇了,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哟,连听墙角这词都学会了,谁教你的?” 与镜很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懒得搭这话,言下之意,是“除了你,还有谁的意思”。纪九桐被他这么一瞧,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又习惯性地笑了笑,想要蒙混过关,“好了好了,我们这便去听听墙角,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挥动袍袖,飘到了东廊的花窗下,挥手谈了一道灵光进去。那小东西机灵地三窜两窜,随着它不断靠近屋子,房内的人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第51章 密谈 纪九桐刚刚丢进屋子里, 是一颗专门用来窥听别人气息的灵珠。那种东西占地小,一式两份, 另配一面玉镜, 把灵珠丢进别人的橱柜底下,墙壁一角,玉镜这头就能同步听到房里面的动静,看到房里面的景象, 贵是贵了点, 可是用起来很方便。 纪九桐见那只灵珠已经乖巧无声地滚进了房里, 估摸着它已经找了个地方藏好了, 于是便从乾坤袋唤出对应的镜子出来, 打算窃听。 她刚一召唤出镜面,那面玉镜便兴奋地滴溜溜地转着圈, 发起光来,吓得纪九桐一把捂住它,用意念反复告诫道, “此处人多口杂, 莫要放光!” 玉镜才不情不愿地转了两圈, 暗淡下来, 低调地展示出另一头的景象来。玉珠果然如她所愿, 自己滚到了橱柜底下,可那视角也完全被毁了,只能看见一片黑暗。纪九桐捣鼓了几下,都没找出个良好的视野来, 与镜在旁边看她愤怒地压着嗓子指挥玉珠,觉得非常好笑,说,“你的东西都和你一样,奇奇怪怪的。” 这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话。纪九桐瞪了他一眼,还欲再指挥,却突然听见那头传来一个人低声的念书声,“……未有大喜,未有大悲,此为道也。” 这念的是一篇修行的总纲,教导弟子们平心静气,凡事都要沉住气,想想明白再去做。这七情六欲,虽然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随便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如果经常身随意动,便不能成就大道。在修真界,这算一篇耳熟能详的篇目,就连三四岁小孩,都会背诵,但是有没有人能彻底地做到它,纪九桐就难免有一丝怀疑。 先不论这人背的是什么篇目,另一个疑问便很快浮到了纪九桐的心头,她转目向与镜,一双眼睛之中,神情既惊讶且茫然,意思好像在问,“你确定吗?这真的是刚刚那个不穿弟子服跑来跑去的家伙?” 与镜点了点头,见她神情还是不信,索性传音入密道,“我非常确定,就是他没有错。” 可是,这人刚刚回到自己房中,至少也应该做点什么,处理一下自己外出的痕迹才是,怎么反而修身养性起来,二话不说就坐在桌前念书?这也太古怪了吧?纪九桐眨了眨眼睛,耳中听到那人叹了一口气,把书卷放在了桌子上。这一声听起来好像有点熟悉,她不由一愣,心里突然雪亮起来——这是萧玄的声音。 关于萧玄此人,她一直在让自己不要去多想这方面的事,可是不管怎么做,她还是觉得萧玄古怪。原书中压根没出现这个家伙,他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这一身的修为又是谁教他练出来的?倘若他真的天赋异禀,那他之前十来年,又在做什么? 这些事情,真是越想越让纪九桐觉得心烦。她咬了一下嘴唇,惊讶地发现与镜居然很放松地待在她身边,见她望过来,还冲她笑了笑。纪九桐扬了扬眉毛,传音入密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干过这种事,觉得挺有意思。” 瞧瞧,她竟然把个本来能做三好学生的剑灵拐带来偷听别人墙角。这事要让各大长老知道,纪九桐一定会被破口大骂一通,骂上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只可惜,这么个大恶人毫无悔悟之心,还继续和与镜探讨着,“那你听出来这是谁了吗?” 与镜答道,“没有。不过,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认出他来了。” “那是当然。”纪九桐理所当然道,“他就是那个萧玄。你我今天稍早些的时候,还去看过他比武。” 这回,轮到与镜诧异了。他转了转头,看向九桐,看那意思,好像在问,“真的?” “嗯。”九桐点了点头,“我不骗你,这分明就是这小子的声音没错。”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那头却传来一声极响的声音,好像是门扉被人猛地一推,打了开来。门口,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在和谁说话?” 听这少女的声音,竟然就是刚刚那个和自己妹妹在庭院里吵过一架的燕君秋。此刻,她心情不好,已是显而易见。萧玄道,“师妹。” 这一声师妹出来,纪九桐不免觉得好笑,觉得以他这暗藏恭敬的态度,喊得实在该是一声师姐才是。接着,萧玄低低道,“我刚刚在读书,是不是吵着你了?” “那你便读的轻一些。”燕君秋道,她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但到底没有随便把火气撒在别人身上,“这儿屋子小,又没有隔音灵阵,你也是知道的。” “好罢,那我便不读了。”萧玄道,他在擂台上的时候,整个人又阴沉,又沉默,面对燕君秋的时候,却意外显得很好说话,“不好意思了。” “这样就很好。”燕君秋说着,又是一声长长的木门吱呀声,好像她正掩门欲去,“你要看什么书,那便继续看吧,我走了。” “等一下,师妹。”萧玄却突然叫道,可能是燕君秋驻足回头了吧,他的声气顿时又变得迟缓和冷漠起来,“……之后的双人比赛,你会和我一组吗?” 他们俩师出同门,排名又都很高,纪九桐是没有想到一个不组在一起的理由。可是,燕君秋却显然想的不是那么回事,她果断道,“当然不会。” “为什么?” “我另有要事去做。”说到这里,燕君秋发出一声嗤笑,显然的,她又想起了自己那个腼腆的妹妹,“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方便和你解释。” 萧玄被这么不软不硬地一阻,话语里顿时多出了几分迟疑来,他低声道,“我原以为,你这样帮我,是……” “我不过是见不得别人被欺负。”燕君秋冷冷道,“从前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便在心里暗自对自己发誓,告诉总有一天,我不会被任何人欺负。如今,他怎么样,你也看到了。”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冷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软情意可言,可见心意指坚决。纪九桐心里不免觉得奇怪:燕君秋今世不就差点被人抢了灵丹吗,况且,还被自己帮衬着,也没吃太大亏,何以迸发出那么强烈的决心?还是说女二要黑化,谁也拦不住? 房间那头,萧玄静默了一瞬,方道,“是,我看到了。如今咱们真武门内,没有谁是不服你的……师父他也高看你一眼。” “他这种性情,养出真武门这么个拜高踩低,互相倾轧的怪物,我可受不起。”燕君秋的声音依然冷得像正月寒霜,她好像已经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窗外和煦的阳光如何,绽开的桃花如何,都和她没有了关系,“我心里自有决断。你要读书也好,出去结对子也罢,都随你去。总之,别再吵我了。” 她又走了。这回没有再回头。过了很久,灵珠那端才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萧玄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当真听了话,把桌上的书册收起来,不再去朗读了。 纪九桐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没再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她做了个手势,收起了窃听用的小光球,拉着与镜走出两步,道,“刚刚的情况,你也听到了。” “嗯。我都听到了。” “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纪九桐问道,“听这二人的意思,燕君秋显然有个能提升实力的法门,她还把这个法门传给了萧玄,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有关修为的神秘法门,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容易在修真界惹起风暴,可是与镜竟然一点惊容都没有,“她若不拿这个做坏事,那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做好事还是做坏事,现在倒真看不出来。虽然燕君秋前世最后是做了魔界女君,可是一世的事情一世完毕,今生又出了这么多的变故,摆明了就不能用书里的情况生搬硬套。纪九桐不想给与镜剧透,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声道,“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太多了。” “你这么说,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说实话,纪九桐的确担心自己哪一步走错了路,把事情搞成无可挽回的坏结局,可是,她没有料到,这点小心思竟然被与镜一口道破了。她赶忙掩饰道,“没有,只是……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又什么都没有做。”与镜望着她,少年的目光很坚定,也很澄澈,“就算出了什么事,你也不必把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来。” 他们按照原来的方法,在幻身术的遮掩下成功地离开院子。直到走出老远,那看守大门的修道者还在藤椅上昏昏沉沉的打瞌睡,一点不知道他看管的院子里有什么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纪九桐见时候已经不早了,就问与镜要不要和她一起回沉星塘。没想到,与镜抬头看看天色,眉头一跳,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急匆匆地一个人走了。这弄得九桐有点没趣,自己磨磨蹭蹭,连驾起的小云都带着那么点有气无力,赶回了沉星塘。 沉星塘中,万籁俱寂,只有最中心的,最高的庭院内,才亮着一盏灯。纪九桐隔了老远,就看见畹溪百般无聊地抱着柱子坐在那里。这蜃妖一见纪九桐从石径上走来,就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怎么才回来啊。” “出去玩了。见你不在,就没喊你。”九桐道,畹溪很自主地腾了个位子给她,让她也坐到了岩石边上。纪九桐又道,“你呢?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开心啊。”畹溪转过脸来,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我今天也没干什么别的事,就光顾着到天盛宗各处瞎逛去了。现在年轻人的花样真是多啊,看得我头晕眼花的。你知道吗,还有个小孩子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参加什么双人比赛呢。” 以畹溪的年龄来说,这弟子的确只能算是个小孩子了。纪九桐感觉这事颇有意思,笑道,“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肯定是拒绝了呀。我一把年纪,还去凑这个热闹,叫别人发现会说我没皮没脸的。”畹溪道,咚的一下把一块小石子踢进了河里。 “这倒真奇怪。你又不认识他。他就这样自动找上门来,你说,这图什么?” “那定然是他从我漫不经心的外表下看出了实力强横的本质喽。”畹溪答道,说罢,自己也大笑起来,“好了,好了,无用的东西说它做甚。就算他慧眼识珠,可我也已经不会去参加比赛啦,只能落得一场空罢了。” “这倒真不是无用的事。”纪九桐抱着膝盖,耳畔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心里突然一动,“你可以能去参加比武大会,真的。只要我稍微往自己的名单上加一个名字,你就可以代表沉星塘……” “啊?”畹溪茫然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疑惑的“啊”来,“我……我参加那个干嘛?” “噢,是这样的。”纪九桐道,此刻,她也意识到自己突然说起这个,显得有些突然了,“我和与镜今天出去,无意中碰到个奇怪的人。正好,他也是要去参加双人比赛的,我想,你可以进去帮我盯一盯他。” 比赛的专用赛场她已经做好了,专术有专攻,她做的当然是个巨大的幻境。两人一组进入幻境,面临各种选择和考验,最后最先走出来的那个就是赢家。到时候,纪九桐自己得在外头尽全力维持幻境,根本就无法插手里面发生的事。所以,她空有一身可以用来做各种小动作的灵力,却没有出手的机会,只能待在外面。 畹溪皱起眉头,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才道,“行,行。听起来还挺好玩的。我听外面的人说了,你是主考官,不能下场是吧,这才找上了我……嗯,你那幻境,结不结实,经不经得起我一拳啊?” “想蛮干的话,你可以试试看。”纪九桐笑道,“可若是想让我提前泄题,那可是不成的。” “让与镜来,不也是一样的嘛。”畹溪道,“他那么年轻,换身衣服就和普通弟子没两样。” “他是掩不住锋芒的性子,早就露过脸了,这样的大杀器去参加比赛,会被人举报的。”纪九桐摊了摊手,她倒是想让与镜帮忙,可是这人身份真是太特别了,周身气势又那么鲜明,就连顶着张路人脸,都能被炼器长老那个小徒弟认出来。如今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弄虚作假,她是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好吧好吧,我帮你这次就是了。”畹溪道,“而且,我不会告诉与镜的,不然,他觉得你信任我,超过信任他了,一定会生气。” 这说的哪跟哪啊,与镜哪有这么小家子气,纪九桐不信,道,“他可不会因为这个和我发脾气。” “那可说不准。”畹溪嬉笑道,她虽然活得长,但心眼却不多,待人接物还停留在幼儿园水平,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会,她笑嘻嘻地还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扭转了头,叫道,“哎呀,有人来了!” 她话音刚落,沉星塘的结界便是一阵摇晃,与镜已经从结界外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一个人。那人跟在他后面,像一条小尾巴,又像一条影子。一进来,二话不说,先弯下膝盖,恭恭敬敬地向纪九桐磕了个头道,“弟子见过师尊。” “怎么是你啊?”纪九桐倒被这大礼弄得吓了一跳,她一把抓着来人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月光下,果然露出小土豆一张脸来。她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道,“你回来了?” “我现在已经都好了!”小土豆自信道。 纪九桐不由低头一笑,又向与镜道,“原来你刚才神神秘秘地,就是去接他?” “前些天,炼丹长老差人给我传书,就是叫我来接他。”与镜道。 纪九桐捏了把小土豆的脸,惹来对方一阵抗议,她却还是置之不理。这一次,她总算感觉对方的脸上有了几分温热,不再像从前一样,冷冷冰冰的了,“你身上的寒毒都被治好了,真好。” 事到如今,这也算是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别的不说,至少了却了她一桩心事。与镜走近了纪九桐,道,“你也不必再担心了吧。” “谁担心这小子了?他那么不听话,那天惹了祸,就已经算是万事大吉了。”纪九桐道,说话间,她却见小土豆已经站到了畹溪身前,正好奇地望着她。 “你是什么人?”小土豆说着,抬头小心地瞅了畹溪一眼,“你……你也是我师尊捡回来的吗?” 畹溪也是有很多年没见过这样年幼的小精怪了,当下玩心大起,笑嘻嘻的低头头去,“你猜猜?给你个提示。往远处说,我们两个可是本家。” 本家,是指都是妖怪的意思吗?还是说眼前这个漂亮姐姐本体也是块土豆?小土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没弄明白,便问道,“为什么?什么意思?” 畹溪想了想,从指尖放出了一道自己本体的气息,冰冰凉凉地往小土豆脸上一贴,微笑道,“我是这个。” 她虽然已经极力压抑住了本体,但是那股强大妖兽的气势乍起,还是冲的小土豆倒退了一步,啊的一声,差点转头缩进地里面去。这倒把畹溪给弄懵了,她挠了挠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胆子那么小。” “人家可比你厉害多了,是不是?”纪九桐被逗乐了,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呀,真该再好好修炼几年才是。” “我才不怕!不怕!”小土豆愤怒地嚷了起来。 “你不怕?蒙谁哪?那前几届比武大会,我叫你去,你怎么死活不去?”纪九桐看不过眼,立刻揭发他,“那些年,咱们沉星塘没有一个参赛,所有长老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那些日子,我在所有长老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都是因为你!” 这其实是她戏精了,毕竟,她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纪九桐假装黯然,一抬眼,却发现在场的三个人都很当真,却都默不作声,十分关切地望着她。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小土豆挺起胸膛,就差被拍胸保证了,“我有参加比赛。我前几天已经和一个姐姐说好了,她会带我去参加双人比赛的!” “你……你也参赛了?” “师尊。”小土豆愣了愣,瞪大了眼睛,“你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夜谈 “没什么。”纪九桐赶紧说道, 略过了那个关于“们”的解释。小土豆眨巴着眼睛,困惑似的看着她。这孩子大概几次想追问, 又碍于师尊威望, 不敢贸然出口,最后就眼巴巴地瞧着她,企图用眼神来感化她。 “看我也没用。”纪九桐道,“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你不信的话, 就去问他们两个。” 小土豆依言, 期待地转眼去看畹溪和与镜, 这两位一位是真不知道, 一位打定主意要装傻,两人的神色都是一等一的纯良友善。他看了看两个人, 气愤地扭过头去,“我还是感觉你有事瞒着我。” “第一,和你说过很多次了, 要叫师尊。第二, 你真的是一个很会胡思乱想的土豆。” “我不信, 反正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 通过反复使用这种无赖似的话术, 纪九桐总算勉强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了, 愣是没走露出半点风声。小土豆伤心起来,连灵泉也不喝了,就躲在一旁抗议式地蔫蔫地摇着叶子。 纪九桐表面上说着不管不管,见他这副样子, 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忍的,偷偷戳了戳与镜,想让他去劝劝。不想,与镜反过来问了她一句,“你真没有事瞒着我们吗?” “没有,快去!”纪九桐恼了,推推他。 与镜转过头去,走到了小土豆面前,弯下腰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他讲了几句,都得不到回应,很疑惑地看了小土豆两眼,站起身来,无奈道,“不用劝了,他睡着了。” 他迟疑了片刻,又仿佛辩解一般地低声说,“可能是……他太累了。” 房内的烛光轻柔地摇曳着,把纪九桐的面容染的一团晦暗不明,她似乎低垂了眉目,站起了身来,轻轻笑了一声,道,“算啦,这回算是放过他了。” 他们抱起了沉睡的小土豆,穿过庭院,打算把这小东西丢回他自己的房间自生自灭。这事说起来轻松,处理起来还真有几分难度,因为连纪九桐自己都没有小土豆房间的灵钥,只好动手把他自己的结界砸了一个大洞,打算白日里再来修补。 这么说来,她做的坏事就又多了一件。许是真的债多不压身,纪九桐都不叹气了。走到路上,与镜望着两人长长的影子,突然说道,“我觉得……你好像并不高兴。” “你胡说,我可高兴了。”纪九桐漫不经心道,她伸出手来,把嘴角两边往上推,做了个笑脸样子,“这样,这样还不高兴?” “瞒不过我。”与镜沉默了一会,还是固执地开了口,“他说他参赛之后,你的心情就一直算不上好。” 纪九桐这次就有几分诧异了,她挑着半边眉毛看他,过了很久才说,“算你猜对了,不过没奖品拿。” 他们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整个沉星塘的中央,整个沉星塘都成了一块巨大的,无声的黑色湖泊,湖面上倒映着亘古不变的闪烁星河,只有修士衣诀飘飘地走回去的时候,才能在湖面上拉起一串小小的涟漪。 他已经能幻化出灵活的小鱼了,跃入湖水中,在底粼粼发光。 “我是不是太奇怪了?”纪九桐往湖里丢了片花瓣,引得小鱼们都来啄食,“从前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我总觉得无聊,想出点什么事才有意思,总是想着把小土豆丢出去。但真的到来的时候,又开始担心这个小孩子……他真难搞。” “我从前听人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 与镜轻声道,“况且,他功力不弱。” 纪九桐斜倚在树干上,一身衣衫雪白,犹胜月光。她微眯着眼睛看着与镜,心里一时转过千百个念头,但却没有一个可以说出口。 她不知道如何向与镜解释,原书的剧情线还没有走完,他们永远也没法过上平静的生活,这个修真界,可能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况且,世事难料,并不以人的功力高低而转移,就算强大如与镜,该担心的她也从没少担心过一分。但是,最后,她只是轻轻地笑起来,插科打诨道,“你哪有见过土豆分雌雄的,还说什么好男儿?” “不管他是男是女,也都该出去闯荡。”与镜认认真真地道,“总要有这么一天的,你不要担心。就算他受伤了,流血了,哭了,只要他有地方回来,那就是好的。” 纪九桐当然知道,他说得对。可是她也知道,小土豆有什么事,可以回来找他的师尊,他的与镜哥哥来救他。可若是有一天魔尊重临,她自己扛不住,与镜扛不住,受伤流血,把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个时候,她又能回到哪里去呢?纪九桐苦笑了一下,道,“你看得很开啊。那样也……那样也很好。” 她当然知道,对于与镜来说,惨痛的失败是绝无可能的,说再多的话也没用。他早年在做剑的时候,便有个名头叫无坚不摧,意思是无论什么样的神兵利器,都终将会在与镜剑的剑锋之下碎成两半。也只有这样的凶名,才能躺在圣坛上做天下第一大宗的圣物。 昔年,与镜化作人还不到一个月,头一次离宗外出办事,对于修真界诸人来说,他那时候简直就是个可移动的宝库。在一片山林之上,修真界十二名著名散修联手对他展开截杀,想要逼得他身死道消,重回剑形,好顺手接管这把名剑。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人们只能看到碧空之中,诸般兵器如落羽,纷纷而坠。 那时候,纪九桐刚出关没多久,小土豆便兴奋地跑过来和她叽叽喳喳,她遥望西方的天空,头一次有点与镜真的存在的实感。这人以剑为骨,真的能做到许许多多旁人做不到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一点都不一样。哪怕是天神下凡,在三大魔君的联手围攻之下也决不能全身而退。 可是,与镜并不知道这一切。他一心想要使纪九桐放心,还以为她仅仅是在担心小土豆会在比赛中失利,便又道,“受伤流血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和我,不也都受伤过,现到如今也根本没什么事。” 纪九桐哭笑不得,只得道,“好啦,好啦,我都知道啦。” “你这话说的像敷衍。” 又被发现了。纪九桐只得暂时收敛起四散的心神,正一正衣冠,正色道,“没有,你真的说的很好,我决心从此不替他担心了,叫他被外头的人打一顿教育教育最好,从此就不会捣蛋淘气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把表情演的很认真,只有眼睛里藏了点笑意。与镜一时有点愣神,分不清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这也大可不必。” “这很有必要。”纪九桐演上了瘾,“反正沉星塘里治跌打损伤的灵药少说也有几百贴,咱们全都给他用,保证药到病除。” 老实说,说起受伤的话题,便又引动了纪九桐一桩心事。她一边说着,一边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与镜两眼,想观察一下几日前与镜为了救她,被独眼妖兽咬的那一口伤到底好还没好。 本来,人家是为救自己而受的伤,应该天天去关怀个千百来遍的。最不济也该搞几服好药,天天坐在与镜床边捣——吵不吵先暂且不论,至少态度还是端正的,这才像个样子。像纪九桐这样转头就把事情当做没发生过的家伙,实在该被好好谴责一通。 可是,她这么做也是实属无奈,事出有因。要知道,与镜不喜欢别人关注他的伤情,一问起什么有关伤势的问题,他便要发脾气。这人闹起脾气来不显山露水,只会把脸不动声色往旁边别一别,露出些不以为然的神情,表示他对此事不想多谈。 果不其然,这一次,与镜的目光和她目光一触,便立刻游开了,“干嘛看我?” 哼,难道他自己心里不清楚么?纪九桐心里暗自想着,觉得这回他自投罗网,主动聊起什么受伤不受伤的话题,自己再也没有轻轻放过的理由,“快说,你上次那个伤好没好?” 其实,她不通医理,这么干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回来之后,也没见过与镜再和人动手,没有参照标准。不过,看他现在这么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的,伤口应该不严重吧?纪九桐沉思着,睨着目光去看与镜,这倒看的与镜不自在起来,他扯了扯衣衫的领口,商量似的道,“别再看了行吗?” 搞什么,弄得好像自己是个变态一样。纪九桐皱起眉头,“男子汉大丈夫,少来这套。这么遮遮掩掩的,你也好意思?” 与镜见这回实在逃不过,又见她动了真火,才不情不愿地说,自己和寻常修士的愈合能力有所不同,现在伤口已经七七八八好的差不多了,也没太影响生活。况且不过也就是被咬一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番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纪九桐尚且存疑。她刚刚急急一瞥之间,还能眼尖地在他肩头瞥见伤痕。但与镜说的像模像样,一副她不相信就真的要急了的样子,纪九桐也只能认可了这个说法,示意自己对此事不再追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我懒得管你。” 与镜很满意,点了点头,学着她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老实说,被他突然这么一讲,纪九桐倒真的觉得有点不合时宜的困了。 第53章 客人 昨天夜里, 纪九桐和与镜这么谈了一通话,心情倒也真的变好了些, 不再仔细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第二天, 她难得地放下了心事,坐到了正厅,去修补自己一个坏掉的签筒。 这签筒和占卜娃娃一样,也是个她闲暇时做出来测运势的小道具。只是最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一把手伸进去就有三五根签子急着往手里跳。纪九桐明明只是想抽一根签的, 手缩回来的时候却拿了一把。上面不是说她被奸人蒙蔽了, 就是说她红鸾星动, 胡说八道, 可见一斑。 她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鱼,总算将这个坏掉的小玩意修的差不多了。中间, 小土豆来过一趟,一见签筒,就嚷嚷要抽签玩, 被纪九桐严厉地制止了。可能是他们这边太吵, 与镜练完剑也走了过来, 问她是不是想找个人算命。 这一个个的都跑过来问她这个, 纪九桐是哭笑不得。解释了一通缘由, 总算让这两人消停了点。还是畹溪争气,乘着小土豆缠着她问问题的时候偷偷溜出门跑路了,出门的时候还向她比了个手势,示意那个监视计划将如约进行。 “她天天出去, 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与镜倒是看在眼里,懒得拦,只向纪九桐道。 “去外头玩呗。”纪九桐道,她把那个签筒倒过来晃了晃,感觉已经把它修好了。 “外头有那么好玩吗?”与镜困惑地问道。他是那种能心平气和地在一个地方待许多年的人,当然不懂外向的人的乐趣。 九桐笑了一声,正欲答话,突然听见窗子外头传来一声响亮的鹤唳声。她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一只仙鹤正从云层深处向这边飞来。 那只鹤羽翼雪白,颇具仙气,嘴里衔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竹卷。就在她推窗一望的几息功夫之间,仙鹤已经缓缓降落到了庭院之中,还颇有灵气地冲她侧了侧头。 小土豆坐的离门口最近,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路小跑去了庭院中心,伸手把竹卷从仙鹤口中取了下来。 他手里已经拿到了竹卷,却不走开,歪着头看了那只白色的大鸟半晌,从兜里试探性地掏出了一把玉米粒——也不知道是他哪里弄来的,伸到了仙鹤面前。仙鹤伸长脖子看着他,突然极为愤怒地啄了小土豆一口,给了他一个极为人性化的不屑眼神,很快飞走了。 小土豆一时惊呆了,过了好一会,才捂着手指,转头就跑回去和纪九桐告状,“师尊,它咬我。” “明明是因为你先去喂它。”纪九桐道。她见那仙鹤颇通人性,知道这一口啄的有分寸,不会太深,“一点小伤而已,不难过,啊。” 她一边替小土豆按着伤口,一边顺手打开了竹卷。还没等纪九桐将竹简彻底拉开,大片大片的金色雾气便不受控似的里面涌了出来,汇成一个又一个淡金色的字符,有生命力似的浮在空中。 看起来,这些金字的构成方式倒与广场中心的那张榜单颇为相似,纪九桐仔细地看了几眼,发现那果然是一张仙门比武大会的排名表,有一百个名字在榜上熠熠生辉,闪着金光。下面的名字大概有二十来个,是比较黯淡一些的灰色,大约是榜上的人为自己选的搭档。这大约一百二十个人加在一起,就是可以进入第二阶段选拔赛的全部人数了。 纪九桐定了定神,先去看第一名,幸好,这次的结果没叫她太失望,“薛以寒?薛以寒得了第一名?” “他最后赢了萧玄?”与镜问道。 “小薛还是有两下子的嘛。”纪九桐很满意,“我倒没看错他。” “你要是眼光好,之前的赌局就不会输了。” “那也没办法,我当时随便押的,连人名都没看清。”纪九桐说着,把竹卷往与镜面前一递,“你要看么?” 与镜摆了摆手,纪九桐便顺手把竹卷一卷,丢给了小土豆。刚刚在一瞥之间,她已经把结果看的差不多了,前三甲分别是薛以寒,萧玄和木素素,燕君秋要落后一点,堪堪缀在第十四位。 小土豆倒是非常认真地把名单上下看了两遍,还乐陶陶地踮起脚来把其中的一个名字指给纪九桐看,“师尊你看,这就是要和我组队的那个姐姐。” 这个名叫罗思雪的姑娘排在第七十八位,一般来说,排在比较后位的弟子选择起自己的组队目标来就会随意一点,不会像他们的前排那样成天想着强强联手。 不过,世事难料,后排翻盘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纪九桐嗯了一声,又道,“既然决心要参赛了,就要好好比。不要辜负人家小姑娘邀请你,知道吗?” “我非常厉害。师尊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与镜哥哥又传了我剑术,我现在已经天下无敌了。”小土豆拍着胸脯向她保证,“一定不会拖思雪姐姐后腿的。”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纪九桐忍俊不禁,笑嘻嘻地说道。小土豆见她笑得开心,急了,转头就向与镜求援,“之前与镜哥哥教我的剑术我都学会了,他也夸我聪明呢。他没有教过别人,只教过我!” “嚯,想当你与镜哥哥的开山大弟子,口气倒不小。”纪九桐笑道,她觉得逗一逗自己这个小徒弟很好玩,所以乐此不疲,“与镜,你愿不愿意收他呀?” “我若教你,可不会像你师尊那样宽容。”与镜告诫道。理所当然的,他也挨了纪九桐一句调侃,“看来,你可是个严师啊。” 小土豆的脸顿时有点垮了,他从小被纪九桐以快乐教育的手法养大,并不会强逼着他干什么事。如今一听到什么严厉管教,心里本能地就有点发怵,但他还是嘴硬,“反正与镜哥哥教过我剑术!” 这叫什么话?教过你一点剑术就是大弟子了?那细论起来,他还教过我剑术呢。纪九桐暗自想着,难得正经了一回,拍拍小土豆的脸,“知道就好,那你可不要丢他的脸。” 小土豆哼了一声,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架子上拎了一把木剑,扛着出去了,看样子,真打算恶补一回剑术了。纪九桐看着那自信远去的小身影,笑道,“土豆这回可是要闻鸡起舞了。” 与镜道,“他勤勉些,不也是为你争光?” “为你争光才是。他都说了,要做你门下第一大弟子。”纪九桐托着腮,把签筒放到了一边。 她想感应一下那只土豆跑到哪里去了,省的到时候离家太远找不回来。就顺便把一道灵识放了出去,往沉星塘附近探了探,这一探,没找到小土豆,反倒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界石边徘徊,不由惊道,“哟,头名来了。” 待的纪九桐打开结界,将来人放入。薛以寒便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庭院。这小子依旧是一身白衣,腰带上坠着一小块青玉,进来的时候走的有些急,玉冠在头顶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倒有点粗心大意的可爱。他躬身道,“九桐仙师。” 他其实早该来这么一趟,毕竟,当时处理明池之蛇那档子事的时候,可是他主动来求纪九桐给他算卦的。只不过这小子后来误吸了葛草粉,在纪九桐和与镜两人面前变出了一团难缠的胶质,花了两人好一番功夫才解决了它。 这事情东窗事发,薛以寒颇为愧疚,好几天以来见着两人都绕路走,躲着不愿见他们,只觉得很丢人。如今,他得了个单人比武头名,心里有点膨胀,这才仗着这点子底气赶来沉星塘,向纪九桐告罪。幸好,纪九桐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笑意如常道,“恭喜你拿了第一名啊。” “只是幸运而已。”薛以寒假装谦虚,其实,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开心。纪九桐好久没见到这样简单的快乐了,笑问道,“这次来找我,可是要我为你测算一下接下来的吉凶?” 虽然说一个考生刚拿了第一名,转头就来拜访第二场考官,还要做占卜,看起来有点暗箱操作的味道。但纪九桐问心无愧,自然毫不在乎,再者说来,第一场考官可还是薛以寒他亲爹呢,照样没有避嫌,有薛寒山这层关系在前面顶着,纪九桐是一点也不慌的。 “不,不。九桐仙师,我此行并不是来问卦的,希望您不要责怪。”薛以寒赶紧否认,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紧张兮兮的,一直偷偷往纪九桐那里看,怕她突然生气,把他赶出去,神态里透出股天真单纯的劲头。 纪九桐愣了愣,收回了握住签筒的手,“怎么了?” “实不相瞒,我之前其实就是想向您测一下这个葛草粉的事情……我那时候,心里朦朦胧胧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薛以寒道,“从前我虽然发病过一两次,可那时候我还小,事情也都被爹爹妈妈压了下来,我心里并不知道这咒术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他叹了一口气,显出些和面相不太相符的愁苦来,“如今,我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说起来,明明是我的事,却还麻烦了您二位这事,我也不好意思……那便罢了。” “怎么罢了呢?”与镜抬起头来,问道,“据我所知,占星术并不会因为知道前因后果而影响占卜结果。你若担心九桐事先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从而使结果有所偏差,那倒大可不必。” 薛以寒一愣,语气里便自然地多了几分恭敬——他们这年轻一辈的修士,总是对与镜有一种谜一样的向往和崇拜,“心态变了,也不求那一个结果了。我只是觉得……各安天命,倒也不错。” 其实他看起来还是有几分纠结的。纪九桐估摸着他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不愿意直接去面对结果。毕竟,这个咒术关乎他的性命,如果测出来的结果不好,那基本可以给他的前程判死刑。她可以理解薛以寒这种进退两难的行为,所以也没有感觉自己被耍了,只是难免在心底唏嘘一阵,觉得好好一个苗子,转眼之间就要被毁了,真是没道理。 他们又攀谈了几句,纪九桐便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了昨日的比武上,她装作若无其事道,“你昨天和萧玄比武,那可真是一场硬仗,是不是?” “噢。”薛以寒笑了笑,提起了几分兴致,“倒也没有很激烈。” “那你可胡说了。”纪九桐故意道,“据我所知,他可是个不容小觑的强敌。” “是吗?”薛以寒睁大了眼睛,他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许如此吧。不过……我觉得他在打斗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真是奇怪。” 第54章 试炼 “怎么说?”纪九桐道。她没想到除了与镜和自己之外, 竟然还有人察觉到了萧玄的不对劲, “什么叫做心不在焉?他是有多自信, 才会在决赛赛场上这么做?” “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薛以寒道,他的眼睛里也是茫然一片, “我也说不准……只是觉得,他好像不大有斗志的样子。” “他若真的有什么不对劲, 围观的人都没有察觉出来?” “平时我们对打的时候倒还好,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但在最后一击的时候,他却没有一下子没有了取胜的信念, 底气不足,这才落败。” 薛以寒仔细回想着决斗场上的是非, 想把情况说的再仔细些,却发现这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本来就是他偶然有的感觉, 虚无缥缈, 又怎么能说清楚呢? 他又犹豫了一下, 道,“纪师叔, 可能是我胡思乱想, 想错了吧。您别多在意。” 怪人怪事还真多。纪九桐假意应付了两声, 装作对此事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默默把这件事记下了,嘴上却将话题带开了,道:“想来也不会出这种事, 他声名渐起,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自绝后路呢?” “我觉得也是。”薛以寒也没细想,很容易就被她说服了。他这种人心里的计量没有那么多,很多事情都是得过且过,转眼过去都不会在心里留下半点痕迹。说这是大智慧也好,迟钝也罢。倘若不是有这种豁达的态度,他也很难在葛根草步步紧逼的的威胁下保持乐天。 纪九桐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燕云秋的事,这才得知薛以寒并没有和燕云秋组队。这小姑娘心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觉得自己空降到第一名的搭档非常不合适,又担心自己会影响薛以寒的成绩,压根就没把她参加双人赛的事告诉薛以寒。 也算是巧,她有个交好的师姐排在末位,也不想晋级了,只想抱着开开眼界的意思随便组个人进去玩玩,就顺手捎上了燕云秋。 那二十多个灰色名字,除了极少数发挥失常的人以外,多半都是这种情况。在第二轮选拔过后,只有前二十名才能前往水月之境,决出最后的高下。在这种情况上,其余金榜上有名的人都急着寻找同样位于金榜上的强者组队,以寻求 在双人赛中取得更好的名次。 然而,大佬们心急火燎,暗中博弈,咸鱼们却早已乖乖躺平了。有些排名下游的人自知晋级无望,挤不上那二十人的名额,便抱着观光团的心态,拉上一些师弟师妹进第二轮,只是打算进去玩玩,看看风景。小土豆,燕云秋都是属于这种情况,倒是让他们免费搭了一波顺风车。 纪九桐又和薛以寒说了一会儿话,薛以寒便说自己还要准备下一场比试,起身告辞了。这小伙子倒是挺硬气,明明下一场的主考官就在他眼前,有关考题的事,他愣是一个字都没有问过,彻底做到了问心无愧。 纪九桐本着待客之道,又担心这孩子迷路,难得地亲自送他到了沉星塘门口,看着他冲自己和与镜行了一礼,在结界后隐没了。 “这孩子,倒不钻营。”望着薛以寒远去的背影,纪九桐很是感慨,“畹溪昨天还和我说,市面上关于这第二道考题的小道消息都炒到四百灵石一条了,他倒是沉得住气。” “倘若有真本事,无论考题如何,也都能坦然相对。”与镜道,他连天盛宗有个地下信息交流市场都不知道,哪里又会知道这其中曲曲绕绕的门道。 “说的也是,不过,薛以寒本身也不是那样的人。”纪九桐道,“你曾和他同住过几日,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与镜轻哼了一声,道,“没和他多讲过话。” 在明池的时候,与镜的确和薛以寒同住过一小段时间,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只是薛以寒对与镜心怀好奇,常常会盯着他看,又不懂如何藏好自己的目光,被发现了之后,薛以寒纠结了片刻,问了句,“你从前真的是剑吗?”弄得与镜很没话讲。 他一团孩子气,有些想法简直可以说是天真幼稚,与镜便与他不太热络。待到与镜把这一节讲给纪九桐听了,纪九桐自然笑得前仰后合,故意用一种呆呆的语气问与镜,“你从前真的是剑吗?”直到与镜气恼地转过脸去才罢休。 “害羞什么,我逗你玩哪。”纪九桐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总可以吧?” 她喘了一口气,又笑道,“薛以寒他爹娘从小宠他,他爹倒还好些,有时候还要意思意思,做个严父样子。他娘就过了些,简直把他当眼珠子疼爱,从前我还不明白,后来知道葛根草的事才知道原因。你就别和他置气了。” “生气倒没有。”与镜道。他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道,“你觉得他能在下一轮中获胜吗?” “这可不太容易。”纪九桐说道,她倚在亭柱旁,淡淡地笑了笑,“上一场是考验修为,我这一场就是考验心境。能在这一场中大放异彩的人,以后说不定会有大成就呢。” 这倒不是她自吹自擂,本来嘛,天赋是很重要,可是如果没有和天赋相匹配的 心性,那那是注定走不远的。与镜却故意歪曲她的意思,道,“好,通过你考验的人以后就能有大成就。” 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自恋似的。纪九桐伸手指点了点与镜,示意这仇她记下了,转身回屋去了。 ———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纪九桐出面组织比试的时候。当天一大早,畹溪就跑的不见踪影,找她骗来的对手商量对策去了。比起她来,小土豆就要紧张很多,他拉着纪九桐的袖子眼巴巴地说话,眼看就要紧张地落泪了。纪九桐一边啧啧地嘲笑他,一边安抚地揉着他的头,反复地告诉他这只是场比试,是不会死人的,他并不会被人削成土豆丝。小土豆才释然一些,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此后,沉星塘就再没有人声了,直到日上竿头,门口才被人很庄重地敲了三下,纪九桐和与镜对视一眼,扬声道,“进来。” 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小南背着手,脸色肃穆地推门而入。多日不见,他脸上还是那副冷若冰霜,不带笑意的面孔,幸好他的人形年幼,所以不显得拒人千里之外,反倒显出几分可爱。 纪九桐知道这场合庄重,便压下了说笑的心思,规规矩矩收敛了裙裾,道,“真是好久不见。” “九桐仙师。”小南缓缓道,他转过眼,见与镜也同样的站起身来,不由问道,“与镜剑灵,您也要同去?” 对他就是“您”来“您”去,怎么没见对我这么客气?纪九桐解释道,“他要帮我护法。” 这是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事情。幻术师在全力施展术法的时候,周身并不是铁板一块,正相反,他们极为脆弱,外界一旦有风吹草动,都会对他们造成影响。所以,在幻术师凝神布置幻术之前,一般都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护法。 不过,天盛宗可以说是纪九桐的大本营,八成是不会有什么外敌来犯的。纪九桐这么做也只有一个原因——找个由头把与镜带进来玩玩。小南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看破这其中的猫腻,最后,他宽宏大量地点了点头,“好,跟我来吧。” 他上前两步,踮起脚来,将诺大袍袖往两人头上罩去,黑暗也随之降临到了三人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5 09:10:52~2020-02-26 23: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ubi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入镜 当黑暗终于消失的时候, 纪九桐缓缓睁开了眼睛。在她身边, 与镜不适应似的微蹙着眉, 冰绯高悬在他的身边,放着寒冷的灵光。 一百二十多名弟子正在大殿中央垂手而立, 他们大多数都恭敬地低着头,身上衣衫的颜色准确的将他们分成了几派。纪九桐大致往他们中间扫了扫, 果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不过,在这个时候, 她自然没有心情去和他们一一打招呼,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只略略把眉抬了抬。 小南上前两步,从袖中拿出了一张薄帛, 清了清嗓子,大声朗读起来。他朗诵的内容很老套, 大抵是教导下面这些弟子要诚信比赛, 不得残害同门之类的话, 也算是任何活动开始之前的惯例。纪九桐偷偷观察了一下,底下鲜有认真的弟子, 绝大多数都神态紧张, 目光放空, 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的不耐烦地把头转来转去,一副迫不及待要开始的样子。 在此之前,她还没有料到, 站在台上看下面的众生百态竟也是一件如此有意思的事情。等到小南终于把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念完了,他便把薄帛一合,大声宣布道,“即刻起程入境。“ 他的双胞胎妹妹一直在暗处站着,沉默不语。这时候,她走了出来,带着一抹甜笑接替了接下来的工作,带着这些弟子从大厅的另一头鱼贯而出。小南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九桐仙师,请和我来吧。” 纪九桐收回了目光,后退两步,示意他在前面带路。她往后退的时候,险些撞上了与镜,这剑灵仍默默聆听着之前的训诫,没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他着意凝望某一个地方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自己被认真对待了,而不是无所谓的敷衍。 小南带他们走的完全是一个相反的方向。弟子们都被他妹妹领出了殿外,他们倒尽朝地下钻。纪九桐陪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有点不耐烦了,“这么走啊走啊的,难道要到冥府去不成?” “胡言乱语。”小南庄重地说,“圣物面前,不可妄言。” 他又带着两人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了一处完全被黑暗笼罩的大殿中。这才满意似的冲纪九桐点了点头,合上了殿门,不发一言地退了出去。他一走,大殿之中顿时重新被黑暗笼罩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在黑暗之中,与镜显得有些不解。他的声音沉沉的,抬手便想要唤出灯盏,却被纪九桐按下了,“别动。” 随着她低低的话语声,大殿之中渐渐有光亮亮起了,丝丝缕缕,像一张巨大的网一般连向殿堂的中心。然而,那并不是灯烛或是星星,只是一团不断跳动的,好像液体又好像气体的淡青色。 在这片淡青色光芒的笼罩中,纪九桐的脸上的神情显得更为古怪又柔和了。她上前两步,伸出手去,好像想触碰一下那东西似的,但是,她适当地收回了手,轻笑道,“想不到他们竟然舍得把这东西拿出来给我,真是下了血本了。” 正是在这时候,与镜才发现,在她的指间已经悄无声息地系上了一根很细的银线,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而微微颤动,而银线的另一端正连接着大殿的中心。在他的感知中,有一种联系正在快速而自然地建立着,几乎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这种联系的发生。 “衍灵阵。”他低低地吐出那团盘踞在大殿中央的东西的名字,“老实说,它很适合你。” 这东西的确可以帮助纪九桐更详细的,更全面的构建那个她用灵力支撑起来的世界,效率被提升了两倍半,纪九桐的心情也随之大好,“我真是没有想到,咱们宗门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她闭上了眼睛,这一次,雪白的光芒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流淌起来,将整个大殿照的雪亮。一幕幕虚拟的图景飞快地在他们眼前闪动着,灵力镜面轻轻波动,泛起阵阵波纹。 “他们已经进来了。我能感觉得到。”纪九桐这样说道,重新睁开了眼睛。她掌中依然持续输送着稳定的灵力流,与镜观察了她一会,觉得她一时半会之内不会有其他的问题。 他又往这大殿的四处走了走,检查了一遍每个角落,他发现,天盛宗对这个衍灵阵的防御工作做的相当好,四处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灵咒,“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我保护,这儿很安全,谁都别想进来。” “这种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纪九桐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抬起眼睛,打量着那大殿中央的衍灵阵,好像在寻思该怎么光明正大的把这东西拆下来带走,“有你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不然,要在这里呆上那么久,我非得闷死不可。” “这儿有这么多弟子,你还分得出心说笑?”与镜道,此言并不是嘲讽,正相反,他现在有点担忧。要维持一个可以容纳几百个到处走动的人的幻境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就算有了衍灵阵的帮助,纪九桐也不可能轻松的像外出郊游一样,但她这人就是这副性子,愣是半点凝重的神色都不露,只扬了扬眉毛,笑道,“小事一桩嘛。” 与镜沉默了一会,不说话了。这是他不赞同的表现。纪九桐颇感无趣,一伸手,把镜面拉近了,“让我看看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在那副灵力幻化而成的镜面之中,有一小队弟子正在树林里哭丧着脸行走。就在刚刚两人交谈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们似乎已经遭受了一波袭击,脸上显得有些惶急。与镜从中分辨出了畹溪的身影,她很低调地垂着头,看起来没受伤,只是眼皮肿的抬不起来——这蜃妖性情可能没那么工于心计,但藏拙还是很在行的。事前,她已经自己在身上施下了封印,把实力压制的和寻常弟子没有两样。 “畹溪?”与镜上前两步,与纪九桐并肩而立。他感到有些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我也不知道啊。”纪九桐知道这下瞒不过他了,只能装傻,“她自己要来玩的,关我什么事?” 也亏得灵境中突然有人讲话了,才打断了与镜的继续追问。是一个女弟子向前走了两步,小声,道,“萧玄师兄。” 萧玄点了点头,不搭话。他看起来有点呆滞,眼下青黑,充满了疲倦的味道。倒不是因为受伤,好像是单纯地精神不好。畹溪落在后面,从浮肿的眼皮底下,很伶俐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多少带了点审度的味道,倒也没让萧玄发现。 纪九桐赶紧转移话题,把镜子掉开了,她大方地让与镜看了看其他人的情况,发现他们兵分三路,有的在楼阁之中走动,有的在山溪旁边驻足。纪九桐道,“你猜猜,我布下的是个怎样的幻境” 与镜摇了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他说猜不出来,并不是敷衍的话,纪九桐脑子里稀奇古怪的念头太多,很少有人能一下子跟上。与镜想了想,道,“难道你将他们投放到同一世界中的不同地方,要他们合作完成一桩任务” 这还是他做剑的时候,常无悦遇到的一桩考验。这时候倒派上了用场。纪九桐摇摇头,不说话,她看起来很得意,眼睛亮亮,神采飞扬,“不对,猜错了。” 与镜向后靠了靠,让自己整个靠在墙壁上,他轻声道,“也对,过了这么长时间,总该有点变化。” 这样又猜了几次,与镜还是没猜出来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与镜不愿意显出一副蠢态,便抬头去看镜面,他见以燕云秋为首的两三个弟子正走进了一栋屋子,向里面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询问着什么,便点评道,“他们看起来很熟练。” “做弟子的时候,本来就应该做这些事的。”纪九桐随随便便地说道,她也走过来,去端详这些弟子沉思的面庞,“他们是把这当成一次历练,现在正搜集情报呢。不过,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一定布了些陷阱在里面。”与镜应道,“专门等着人上当呢。” 纪九桐挑挑眉毛,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总是带着股古灵精怪的劲儿,没安好心,却也不带恶意,“是啊。这群小孩子成天被师长护着,被保护的太好了,这回我便要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世道险恶。这幻境要是没人猜的出来缘由,那才叫做好玩呢。” “若是没人能猜出来,你又该怎么给他们判定名次?” “我自有妙计。”纪九桐道,她偷眼去看与镜,见他脸色和缓了不少,便铤而走险,又把镜头切回来给山林中的那一队人马。灵境之中,正是一片兵荒马乱,众人正被一群狼型妖兽追的吱哇乱叫,忙着逃命。 本来,好歹是能进入第二轮选拔的弟子,大家武力都不弱。只是没有人想到这些妖兽明明是狼,却有着蝎子般的习性,尾巴竖的冲天高,张嘴不是为了咬人,而是为了喷吐毒雾。前排的几个弟子不慎被迷了眼睛,顿时阵脚大乱。畹溪很入戏,混在人群中,东奔西走,大呼小叫的。萧玄一声不吭,持剑砍杀着这些早已变异了的妖物,他苍白的脸上被溅上了几滴血液,更显阴沉。 “我可不会像他们一样。”与镜说,他望着镜中乱糟糟的局面,心里觉得这些人有些傻里傻气的,不由眯起眼睛,绷紧了下颌。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觉得自己一定不会上纪九桐的当,被她三言两语地耍着玩。 “那可不一定。”纪九桐笑道,她表现得再正常不过,只是脸色稍微有点发白。与镜赶紧不说话了,就怕引得她分心,出什么岔子。 他知道,要维持这样一个有故事,有情节的大型幻境,是很吃力的。早些时候为了不让纪九桐看轻他,与镜也曾在暗中偷偷修习过幻术,没让任何人知道。他试着造了许多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都不大生动,总有些小小的破绽。最成功的作品是个模样灵动的小姑娘,黑头发,白裙子,喜欢晃着脚坐在树上钓鱼,一生气就躲在树杈上的繁花里,半天不下来。与镜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把这幕幻象撤掉了。 他多日苦练,纪九桐却一无所知,多半还以为他是当时那个被观海镜蒙着玩的剑灵。这么想来,好像是有点不公平。就在与镜沉思那一会功夫之间,纪九桐不乐意了,“你怎么了?多说说话啊。” “怕你分心。”与镜道,他见纪九桐皱着眉,不大高兴,便随手点了点幻境,“那你给我讲讲这东西吧。” “好啊,我再来给你上一课。”纪九桐说着,一本正经地竖起一根手指,从与镜身前一勾一点,拉出一个小光点来,不由分说,轻轻一弹,那颗光点便飞入了一面幻境之中,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与镜问道。他有些惊诧,不知道纪九桐又在玩什么花样。 “抽一缕你的心神,将其投入我的幻境之中。”纪九桐道,“这样,你就能好好体会我做的幻境了。” 一开始,与镜并没有感觉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异常,便低声问纪九桐,“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纪九桐问道。她明明知道与镜在问什么,却不肯老老实实地给他解答,“你要自己感悟。” 少顷,与镜便轻轻地“噫”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新世界一样。纪九桐被这反应逗笑了,道,“好玩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幻境中由真人扮演的化身,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试着来找找我,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没意思了。” “挺有意思的。”与镜道,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神和那大大小小的幻境连接起来,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系。这和亲身处在幻境中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要更亲切一点,也更理所当然。 纪九桐又有点不放心了,对着与镜嘱咐道,“不过,你若是见到我,便一定能认出我来。到时候,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拆穿我。” 这倒是有意思。与镜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挑战。他放任自己的心神沉进了水镜似的幻境中,感觉身周的一切都开始变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