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山外》 第一章 蓬莱山上 蓬莱一梦 仙台周遭是山,灵山周围是水,碧海四周是云,所以看来,海上只有云,云下只是海,而不见蓬莱。 云宿时常站在这高高的望仙台上远眺着大海。湛蓝的海水翻滚,一望无际,不知哪个方向才是故乡。 咸湿的海风吹起她的霓裳,抚动她的青丝,映着她倾城的面庞娇艳如六月天里盛开的花朵。 碧穹拿着银色的锦缎雪狐毛披风给她披上,轻轻地扶她下了仙台,辗转进灵山天瀑后的琉璃殿。 “云宿,仔细身子,吹久了风,伤了容颜,师父又该怒了。”她说。 碧穹是云宿的师妹,奉了师命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只因她是天女,蓬莱山未来的宫主,而碧穹将是护法。她从不叫云宿师姐,待她非仆非友,也不似姐妹,却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在云宿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师命,只有冷漠。 碧穹的眼睛反射着强光时是琥珀紫的,整个蓬莱宫,也只有师父慕影沙才会有那般尊贵的颜色,映着她绝美的面容,冰冷而高贵。 “碧穹,你应该是恨我的吧。”云宿瞅着她眸间的淡漠,挑衅地缓缓开口。 “恨你?”碧穹眉宇间的寻味一闪而过。 “恨你我本都是师父的弟子,你却要处处低我一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云宿嫣然一笑,她决心下一剂猛药,来瓦解碧穹千年寒冰般的骄傲,抑或让她仓促逃离,来打破这种十多年不变的沉闷。 她太想看到淡漠疏离背后碧穹真实的反应。 碧穹依然挑眉,不屑一笑。“记住,蓬莱山上,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师父,师命如天,哪怕你我。” 说完,扶云宿坐上软榻,她迤迤然离去。紧致的衣裙包裹着曼妙的身段,水蛇腰恰到好处的一扭一摆。 “我炖了冰心莲子羹,这会儿估计好了。”她飘回来的声音淡的仿佛来自幻觉。 “既然心不甘情不愿,你为什么不去回禀师父,结束这不公平的一切?”云宿怒吼,歇斯底里。 没有人回应。 她看着这布置得水晶宫一般的琉璃殿,还有墙壁上壁洞中琉璃龛上的夜明珠,几近崩溃。 十三年的时光,这宫里有多奢华,岁月就有多寂寞。 好在,还有墨凉。 更好在,他终于出海回来了。 听到一串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回眸,她看到一个温润俊逸的白衣美男子摇着玲珑扇托着白玉匣翩翩而来。 “哈哈,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我们未来的蓬莱宫主生气?”墨凉停下脚步,长身而立,微微浅笑仿若春暖花开,声音温柔的一如春风拂面。 “明知故问。”云宿喜从心来,却佯怒道。 “你气她干嘛,她就那性子。”墨凉说完,微笑着将白玉匣递到云宿手中。 她轻轻打开,一红一白两小枝花束安静的躺在玉匣中,散着幽幽的清香。 她太喜欢这不同于蓬莱的片景。 蓬莱有太多的奇珍异宝,也不乏各种各样的奇花异卉,但这里四季如一日。七色花四季而开,长青叶四季而绿,唯一的变化则在风雨飘摇时,挣扎的身姿微微的有些狼狈狰狞。 蓬莱的天地,美得如同梦幻,却也因此而少了些情趣和生气。 所以每次墨涼出海回来,都会给云宿和碧穹带一些6上的寻常物件,再讲一些外面的山山水水四季变幻以及一些奇闻轶事。 那是云宿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也是碧穹难得的会露出温柔笑靥的时刻。 眼前的两枝花朵,气味芬芳,有花无叶,虽然久经颠簸,却完好无损。 这正是墨涼的细心之处,不管在海上颠簸多久,不管在6上经历什么,他带回来的东西,总是完好无损,新鲜如初。 他曾完好的带回来两小盒晶莹剔透的冬雪和冰块。他说,在6上,一年的四季不断变换,周而复始,万物因春而,因夏而繁,秋日结果,冬日凋蔽。遥远的北地,每逢冬日,便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皑皑一片。 他曾带回来无数大大小小的稀奇玩意儿,像糖人,像玩偶,像冰糖葫芦,像窝窝头,他说,6上的生活是简单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安静恬淡。 他说,在大6的南方有一个叫紫樱的小姐,为了一个叫尘凡的书生,不嫁皇权,悬梁自尽。 云宿喜欢他坐在海边侃侃而谈的模样,海风打乱他的吹动他的长衫,吹得他不得不微微的眯着眼睛。一缕缕青丝凌乱的附在他白净温润的脸上,总让她看得痴痴呆呆。 碧穹则只是微微笑着,凝视着远方,满脸神往。那大概是她最温柔的模样,虽然稍纵即逝,但真实而快乐。 “这是北冰国的梅花。你知道吗,云儿,每到冬天,北冰国冰天雪地的很多庭院里,都会盛放着这香气袭人的花朵,让北冰国的整个冬天都带着暖香。”墨涼温柔的话语轻轻打断了云宿的思绪。 云宿佯怒道:“真小气,总是拿这些普普通通的东西来糊弄我们。” “我就是想和你们一起感受外面平凡而真实的世界。”墨凉看着云宿,滚烫的眼神看得她芳心直颤,接着低声道:“云儿,蓬莱的世界完美的如同虚幻,这里面应该住着无欲无求的神仙,而不是充满七情六欲的人。” 她又何尝不知。可那又如何,在蓬莱,师父是天,师父是地,师命便是一切,蓬莱弟子,即使有一日离开蓬莱,也只能是去执行师命,别无其他,纵使你死在6上,你的骨灰也是必须要被带回蓬莱,洒在蓬莱大地。 一入蓬莱深似海,一帘幽梦是枉然。 “我该离开了,云儿。酉时我在桃花林等你,不见不散。”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 随声呼出的热气呼得她耳根痒痒,然后目送着他俊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琉璃殿。 一直忐忑不安的等到日薄西山,趁着碧穹不在,云宿赶到岛北面海的桃花林里。夕阳下大片的桃花映得墨凉白净的脸和白色的衣衫一片绯红,面上眼里皆是盛开的欣喜。 “云儿,大6上的女子好多,可我看每一个都是你的模样。”墨涼近前拉住她的手,含情脉脉注视着她道。 这该算是诉衷肠吧。云宿猝不及防,摇摇头,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师兄,蓬莱门规,动情是大罪,对天女动情,更是死罪。”她收回自己的手,强装出一副疏离的模样打算离去。 “云儿,等完成下一个任务,我就去请求师父,带着你和碧穹离开蓬莱,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平凡而简单的生活。”墨凉的眼神里有几分天真和执着。 云宿呵呵一笑。碧穹,又是碧穹。心顿时冷却了几分。 “师兄,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我看似比神仙还光鲜,却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走到近海的礁石上,看见遥遥有一只船漂在海上,可惜啊,又有人飞蛾扑火般的来闯我蓬莱的乱礁阵了,过不了多久,便会变成几块破烂的木板和几具浮尸。 身后隐约传来一些悉悉簌簌的声音,仿佛有飞鸟掠过。 “谁!”墨涼突然喝道,一个飞掌劈过去,一声呻吟之后,传来一个沉闷的似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云宿回头,桃林深处的假山下倒着一个身着紫衣女子,捂着腹部,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她和墨涼一前一后飞身落在紫衣女子面前。她容颜清丽,嘴角渗出的血水为她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妩媚。蓬莱山这样的女子太多,云宿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你都听到了什么?”墨涼微笑着看着她。 云宿却感受到他笑意背后一触即的杀气。 “我什么都没听到,仙使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她恐慌的眼神和哆嗦的身子出卖了自己。 “师兄,留她一命,我害怕看见你杀人的样子。”云宿求情道。 墨涼略微迟疑,轻叹一声。“也罢,师父迟早是要知道这些的。你走吧。”他说着,缓缓闭上眼睛。 紫衣女子递给云宿一个感激的眼神,道:“仙使放心,这桃花池的海风太大,说过的话早就随风去了,没有人会记得什么,更不会有下一个人知道。” 说完,慌不跌的捂着腹部准备离去。 云宿有些欣慰。墨涼却忽然又一阵长叹。 不解之际,她依稀闻到碧穹身上熟悉的带着些许薄荷味的冷香,接着又听到一阵闷哼,接着便是匕刺穿皮肤的声音。 等她想阻拦,为时已晚。 “大胆贱婢,竟敢行刺天女,论罪当诛。”碧穹说着,利落的拔出滴着血水的刀子,面无表情从怀中拿出一小瓶黑色的化尸水,均匀的洒在睁圆了杏眸,死不瞑目的女子身上。 云宿看着那一缕香魂瞬间化作一滩黑水慢慢地渗入泥土,胃中一阵不适。 “凡我蓬莱弟子,有意图叛离者,格杀勿论。”她冷冷说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提醒他们什么。 二人闻言,后背凉风阵阵。 接着,沾满鲜血的匕利落的从碧穹手中抛出,飞进海水里浸淫片刻,干干净净飞回了她的手中。那一丝猩红很快泯灭在浩瀚无际的海水里。 “师兄,师父让你把那几个新带回来的‘苗子’给她带过去,云宿,你该用膳了。”碧穹对着空气说完,纵身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章 蓬莱岁月 目送着墨涼离开,云宿尾随着碧穹回了琉璃殿。 该用膳了。碗中晶莹剔透的冰心莲子羹,一如既往的诱人。她有些饿,但想着方才地上那一滩黑色的腥臭的粘液,未免胃口全无,于是用银匙扒拉着白玉碗里的粥品,味同嚼蜡。 “云宿,你失态了。”碧穹如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冷冷道。 云宿后背发凉,幽幽叹气,举起银匙放到唇边,优雅的轻抿一口。 师父说过,秀色可餐,但天女的食相应该比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所以,自小,云宿用餐,一直一直有着繁复而精细的要求,譬如,面上的表情,拿箸匙的姿态,一匙的盛量,咀嚼的力度,甚至食量。 稍有差池,便会被师父送到思过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石洞中,不吃不喝,在冰冷生硬的石板上端端正正跪上三天三夜。思过出来时也必须保持仪态,行动如春风扶柳,莲步轻移,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倦怠。 否则,又将是一个更漫长的三日。 在蓬莱,她看似无上尊贵,却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尤物,衣食住行务必时时刻刻赏心悦目。 哭,只能星光点点,泪盈于睫。 笑,必须笑不露齿,盈盈浅笑。 语,必须温柔缱绻让人心生怜惜。 琴棋书画,务必事事出众。 歌舞文武,力求样样精通。 就连教她下毒和用药的夫子,都本是大陆上名声斐然的鬼手和神医。 她不记得有过多少个可以称之为师父的人,因为她的师父只能是至高无上的那一个——蓬莱仙主——那个据说曾经惊绝江湖至今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的高高在上的特立独行的女子。 师父说,这世间没有神仙,她自己便是造物主,创造并主宰着这世上最出色的男男女女。 师父说,如果蓬莱岛培育的其他弟子送到大陆上是极品,那么天女必须是绝品。 蓬莱宫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和无上的尊荣,也一次次把她送入冰与火的炼狱。 她不爱这里,也不恨这里,但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这种煎熬压得她几近窒息。 言归正传,该练舞了。慕影沙说,用膳后适当的舞乐能让人保持姣好的体态,能让人体态轻盈腰肢柔软,容颜不老。 换句话说她怕这些她老人家亲自培养出来的极品男女会发福变丑。 其实她的担忧着实多余。十多年来,云宿和其他的蓬莱弟子一样,虽然日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但从来都没吃过一餐饱饭,又怎么可能发福:变丑就更不用说了,蓬莱宫有千百种非人的方式让猪猡变成仙女,这里的人只会更美,不会变丑——只要你能在蓬莱阁诸多的刑罚历练中活着挺过来。 红荑伴舞,白荻弄箫。云宿身着霓裳彩衣,在红纱帐底一红一白两蓑妖娆的身影间翩跹起舞,袅袅浅唱。 槛菊愁烟兰泣露, 罗幕轻寒, 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 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 山长水阔知何处。 七彩的衣袖飞舞如铺陈在东边天际的彩虹,如叹如诉的箫声一如这宫中的寂寞,她柳腰漫舞如彩蝶徜徉在灿烂的花间,长袖中暗藏的玉兰花瓣徐徐撒下,一时间,漫天花雨纷飞,人舞花间如蝶戏春色,哀伤而令人惊艳。 一曲《蝶恋花》毕,悄悄立在红纱帐外的不离姑姑已经忍不住赞叹起来。 “云姑娘年纪轻轻,歌舞却已经出神入化,已经能和当年的玉娇娘平分秋色。”不离姑姑的神色中,并未有丝毫的奉承,仿佛句句发自肺腑。她的眸子深不见底,姿容上等,肌肤白净细腻,暗黄色的锦衣上系着银灰色的玉带,衬得成熟的身姿饱满而诱人,全然看不出这是一个即将半百的女人。 云宿得体一笑,自谦道:“姑姑过奖了,云宿资质平平,岂敢和歌舞双绝的玉夫子相提并论。” “天女这般自谦,仙主知道了又该生气了。天女是我蓬莱宫未来的仙主,这等福分,岂是那些福薄命浅的贱婢能比的。”不离姑姑正色道。 云宿自知失言,微微一笑,不再辩解。只怕这不经意的一句话,经她传到师父耳中,又将引起一番意想不到的腥风暴雨。 “既然你知道是那玉娇娘福薄命浅,为何又拿她来和蓬莱宫的天女作比!” 二人回头,见碧穹身着碧纱流云裙,一手执着羊脂玉净瓶,一手执着夜光杯立在云宿身后。 “姑姑果然上了年岁,说话办事真是愈发糊涂了。”碧穹接着道。 不计较她和不离姑姑之间的那些恩怨始末,此番云宿对碧穹是真心感激的。如此一来,她在思过堂的三日跪罚算是免了。 碧穹微微垂首,将玉净瓶中透明的暗红色液体倒进夜光杯里,面无表情送到云宿面前。 “云宿,该喝葡萄酿了。”她淡漠的语调依旧不带分毫的情感。 葡萄酿是云宿亲手所酿,是她每日练舞后必须饮用的佳酿。师父说,适量的葡萄酿能让女子肤色红润,肤质细腻,青春常驻。当年师父从外面请来大陆上东明国最出色的酿酒高手,手把手教了她三年,直到师父认为,她酿出来的酒足以和可以和大陆上任意一个酿酒高手匹敌。 他的下场和教过她的大多数夫子一样,只有死。师父说,他们必须死,见过天女的面容,他们不得不死,而且,只有死人才不会变得比天女更强,才不会有机会调教出比天女更优秀的徒弟。 对于他们,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因为蓬莱宫会满足他们的常人无法达成的一切愿望,而代价——就是他们的命,还有他们一生的技艺。 第三章 香囊风波 云宿在不离姑姑的接引下到了师父住的八仙殿,殿内外镶金砌玉,日月生辉。 殿前梧桐秀起于假山之背,香芷兰茴盛放于仙池之畔,诺大的瑶池清澈见底,里面盛放着玄武红莲、苏洲白莲、佛座莲、大小洒锦、东湖春晓、娇容三变、秋水长天、寿星桃莲绿荷等五彩缤纷的荷花,莲叶田田,摇曳生姿,其间嬉戏着各色锦鲤,还有墨涼从东明国带回的一只千年绿毛龟,气定神闲的休憩在池底的水草中,好不自在惬意。 随着不离姑姑进了八仙殿,守卫的童男童女恭敬的对云宿欠首作礼,她收腰提臀,微微垂首,浅笑而过。 殿内的地面是汉白玉所砌,温润中带着寒意,低调而奢华。 这个地方,她再熟不过。从她来到蓬莱一直到两年前,便一直被养在师父身边,直到她老人家认为云宿已经有六成的实力来胜任天女之位。 为什么不是十成的实力,因为慕影沙说,若要成大气候,不管你习得多少精华,至少有四成该是自己去悟的。否则,学得再多也只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白白贻笑大方。 这让云宿对师父又一次佩服的五体投地,想起某位圣贤的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师不如无师。 不得不承认,客观上来说,慕影沙虽说过于严厉霸气了些,但在饮食、仪态、美容、着装、养生、歌舞甚至人生哲学等方方面面,都算得上一位真正的大师。 ——虽然云宿对这位大师,惧多余爱,畏胜于敬。 这样的女人,她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注定是要万众瞩目叱咤风云的,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举动,虽说于理不合,但也于情可谅。 所以,一方面,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冷酷无情的刑罚云宿就怕她怕的心惊胆战,另一方面,想起她的种种过人之处她又由衷的暗暗叹服。 慕影沙慵懒的斜依在水晶玛瑙美人榻上,玉体横陈,香艳无比。火红紧致的烟纱裙下,冰肌玉骨隐隐若现,周身的光芒耀得人移不开眼睛,乌发倾泻,媚眼如醉,火红的唇色和如雪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和碧穹一样,慕影沙的眼睛是泛着强光时琥珀紫的,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高贵。 纵然看了千百次,但这一次云宿依旧发自灵魂的被她惊艳和震慑。 她美得勾魂摄魄,也美得孤独。 她不懂师父的万千风情为谁而开,却懂得她孤芳自赏背后一定有沁入骨髓的寂寞。 “师父!”云宿虔诚的跪在地上。 “云儿,你来了。”慕影沙嫣然一笑,国色顿生,好听的声音如黄鹂婉转,轻轻的摆摆手。 云宿起身谢过。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墨涼和匍匐在地上发抖的几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依形体来看应该还都是在五岁之内。 “云儿,这几个苗子,你会如何处置。” 原来师父是要考她新来苗子在蓬莱岛八大分堂的发配安置。 这对云宿来说,倒是小事一桩。她从小便跟着师父师兄出入于八大分堂,关于各分堂的分工,自然是了如指掌。大陆上的枝蔓一发现合适的苗子便带回蓬莱,先由八仙殿综合各苗子的体貌和资质对其进行分配,安置到各分堂进行训练。 苗子一般是五岁之内的孩童,健全便好,美丑不限。蓬莱宫最大的特异之处便在于,哪怕你进宫时丑如魑魅魍魉,十年后也定能美得惊天动地。是以陆上也有一些世家子弟,倘若生来形容上成不了体统,只要能设法送入蓬莱,十年之后,那也是一个响当当的风流人物。 只是,蓬莱宫不会保证他会有十年后活着离开的那一天。 八大分堂中,铁拐堂负责筋骨不正者,钟离堂分司气韵不佳者,果老堂分司罹患疾病者,吕岩堂分司性情乖张者,仙姑堂分司姿容下乘者,采和堂分司气性不韧者,韩湘堂分司资质愚钝者,国舅堂分司先后天不足者。 有些苗子,形容资质实在离谱的,只能轮流往返于几堂之间,除非极其幸运,否则,至多十岁就命丧蓬莱,再无云开月明之日。 云宿生来便是人中之凤,资质绝佳,从一出生就被师父看中领养在身边训练,所以她从来不必去领略各分堂那些惨无人道的脱胎换骨之法。 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八个瘦小的身影,有一种叫做良心的久违的东西在云宿心口隐隐作痛。 但也就那么一瞬,恻隐之心向来是蓬莱大忌。 她踱步到第一个孩子身前,接过碧穹递过来的玉戒尺,挑起他的下巴打量一番,他胆怯而好奇的打量了云宿一眼。云宿一笑,莞尔开口道:“这个男童,身量过于纤细,应该是先后天不足所致,应先送入国舅堂补养两年,再者,脊背微驼,还应再送入铁拐堂历练一载。看其眉目清秀,面色红润,反应敏捷,坚毅果敢,其余六堂,皆可免过。” 她笃定的看着师父,师父眼中流过一丝赞许。 云宿又移步至第二个挽着双丫髻的女童身前,依旧拿玉戒尺挑起她的下巴。女童眼睛也不抬,整个人颤抖得更厉害了。 云宿接着道:“这个女童,骨骼过于粗大,皮肤过黄,方脸阔目,胆量太小,怕是要费些周折了。须得先入铁拐堂重塑两年筋骨,再送果老堂医治肝胆之症,再入仙姑堂重新改头换面,再进钟离堂培养气韵,至于是否要上韩湘堂,就看她日后资质了。” “不错。”师父玉腿盘旋,红裙飞扬,如红莲盛开一般坐起身来。“八仙殿日后交到你的手中,我也算放心了。不离,带这些苗子下去安置,清裳,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带进来。” 师父的音量不大,但足以让这大殿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清裳很快拎了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年从后殿进来,扔在玉阶前,他习惯性的笔直的跪在地上。 模样云宿倒是有三分熟悉。 “清风,你可知罪?”师父道。 “清风不知何罪可知。”那少年扬起脖颈道。 云宿心里替他暗暗叹息。 师父一声冷笑。又问道:“云儿,你可认识这孽障?” 云宿摇头,又点头。“回师父,前几日在琉璃殿外,似是见过两次。”她谨慎回道。 越是不明就里,就越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在师父的气头之上。 “清裳。”师父懒懒唤了一声,便低头玩转她涂满蔻丹的鲜红的长长的指甲。 清裳将一个金色的五蝠香囊扔在地上,对清风冷冷道:“这东西,你可认得?” 清风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云宿大惊,那不是我前两日遗失的贴身香囊还是什么!又怎么会到了清裳手中,然后和清风扯上关系。 “我可是听说,你捡着那香囊,日夜不离身的带在身上,就连夜里也要揣在胸口。你如何解释?”清裳道。 “我无话可说。”清风跪得更笔直了些,眼神复杂的看了云宿一眼。 “凉儿,给他讲讲,蓬莱宫宫规第六条。”师父捋捋云鬓道。 慕影沙犀利的目光似是无意的扫过云宿,有扫过墨凉。云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蓬莱宫宫规第六条,动情者,废,流放海上,对天女动情者,废,剜目,流放海上。”墨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第四章 杀鸡儆猴 云宿冷汗淋漓,墨涼光洁的额上青筋微微暴凸,亦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历来花草尚知借蜜授粉,飞禽走兽尚知求偶成双,更何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爱慕云宿,清风自认为无罪。”清风扬起头,眼神不再闪烁,径直的看着慕影沙。 一席话,让殿内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倒捏了一把冷汗,面上却在极力的保持着镇定 慕影沙这是在杀鸡儆猴。那一个紫衣女子虽被碧穹灭了口,但蓬莱山上,时时处处都有着她的耳目,更何况,墨凉云宿作为自己的得意弟子,她自是比旁人了解几分,二人朝夕相处中积累的情愫,她也是看在眼里。 慕影沙此举,正是为了杀鸡儆猴。 云宿熟知师父,正如慕影沙熟知她一样,慕影沙的用意,她不是不知。也晓得慕影沙这是打算饶过她和墨凉了。可她依旧心弦紧绷——毕竟,在自己的生命里,清风是第一个大胆而直白的承认爱慕自己的男子——哪怕这大胆直白可能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胆!”清裳怒喝道。 慕影沙翘起兰花指掩住红唇,咯咯咯笑了,语调也慢慢温柔下来,娇笑道:“你是说,既然你没错,那就是我蓬莱宫的规矩有错喽?” “规矩无错。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清风昂着头,声音掷地有声。 “你说的没错。”慕影沙继续娇笑道。“那本阁主就破例为你改一次规矩,如何?” 清风面上并无一丝半点受宠若惊之态。 他也无须受宠若惊。云宿太了解师父,越是这般温柔平和,便越会有意想不到的狂风暴雨。 “西凉国的陈国舅前两日又问本阁主讨要一个宠妾,本阁主一直没想到合适的人选。不如就在你和云宿之间选一个,你琢磨着谁去更好?”慕影沙道。 “师父!”云宿闻言大惊,浑身战栗顾不得仪态扑通跪倒在地。 西凉国国舅,那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不光好女色,也喜男色。墨涼曾说,五年前一对弟子因私通被师父罚去给他做妾,月余之后,便成了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师父明鉴,一切皆是清风一厢情愿,与云宿无关。”墨涼闻言,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终究没有袖手旁观。云宿内心欣慰。 “凉儿,胡闹!你当时人在大陆,怎知道这香囊不是云宿私相授受?”慕影沙嗔怪道。 碧穹也跟着跪地,信誓旦旦道:“师父,碧穹作证,香囊的确是前两天日弟子随云宿外出时无意间遗落在碧海潮生的,为此,云宿还特意让弟子回去寻过两回。” 慕影沙眉宇间似是有些为难。 “一人做事一人当,香囊的确是清风在碧海潮生的芙蕖花下捡的,与天女无关。清风自己做的事,绝不愿累及天女。”跪得笔挺的清风忽而道,语气之中多了一抹决绝。 云宿心生感动,想替清风辩解些什么,可因着蓬莱宫的求生法则,只好选择明哲保身。 “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云儿了。”慕影沙轻飘飘道:“清裳,带清风出去,废去功力,送去西凉国。” 云宿端正的跪着,听着清风被清裳带出八仙殿,一步一步的脚步似是踩在她心口上,压得她难以喘息。 “你们也别跪着了,都起来吧。凉儿,我看你肌肤被海陆的风吹得粗糙了些,自己去仙姑堂的换肌水里泡上两日。云儿,你随我来。” 云宿墨涼碧穹一齐起身,各自分道。 云宿努力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紧随着慕影沙进了内殿。看着慕影沙云淡风轻的绝美的侧颜,心下方明白她从方才演这出杀鸡儆猴的大戏开始,早就料定了清风会有这般的抉择。 或许,对于这些入室弟子,冷酷之外她大约是有些情意的罢。云宿心道。 她不敢回头看墨涼一眼,更不敢想象假若今天站在师父面前由二选一的是她和墨涼,他们都会有着怎样的抉择,是不是也会昧着本心苟且求生而置对方生死于不顾。 她怕。 内殿的暖香熏得她慢慢放松下来。 紫粉色的曼帐映得整个内殿庄严而不失柔媚。 她看着师父红色烟云纱衣上方析长白皙的脖颈,又一次不合时宜的想到冰肌玉骨四字。 “云儿,师父对清风的处置,你觉得如何。”慕影沙抿了一口清茶,问道。 “云宿不敢妄议师父的决断。”云宿微微晗首,打算尽可能温婉含蓄的将师父扔过来的这个烫手山芋回丢给她。 慕影沙会有如此一问,自然是想听她实话实说,可她不敢保证我的答案能让她满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师父太狠心。”慕影沙伤感无限。 “云宿不敢。为了整个蓬莱的长治久安,牺牲个别人以立威那也是大局所迫。”云宿回道。 慕影沙轻轻点点头,用自己的杯子斟了杯茶水给云宿。 云宿不敢犹豫,长袖掩面一饮而尽。 “你只说对了一半。”慕影沙道。“蓬莱宫的天女,生来就是要男人爱慕的。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不爱慕我蓬莱宫的天女那才是一桩奇事。只是,他一个浊物,就不该拿着天女的随身之物来亵渎天女。” 云宿默然。师傅这番论调着实让她诧异, “其他人,都下去吧。”慕影沙道。 一阵轻轻悄悄的脚步声之后,内殿里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云儿,我听说你对凉儿动了情,可有此事?”慕影沙的眼眸深不见底。 云宿花容失色,跪地道:“师父明鉴,云宿对于师兄,只有同门之谊兄妹之亲,并无儿女私情。” 慕影沙幽幽叹气。 东窗事发,纸终是包不住火的。云宿不敢狡辩,慕影沙是何等骄傲的女子,又岂会揣着明白当糊涂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当猴一般戏耍。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委婉的解释自己和墨凉之间超乎常人的亲密关系。 “可你还是想离开这里,对吗?” “师父,云宿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云宿垂下头不去看师父。害怕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失望,亦或是迸发的怒意,甚至杀气。 然而没有。 慕影沙悲凉道:“我应该早些想到,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年岁,未尝过人生千滋百味,是断不会死了心留在蓬莱的。也许是我疏忽了。” 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子在铁定的事实面前低下头颅,云宿鼻子一酸,眼泪失控的涟涟不断,仿佛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无可救赎。 “师父,云宿让您失望了。”云宿泣不成声。 慕影沙苍凉的转过身去,道:“天女仪态第四章。” 云宿拭去泪痕,将余下的泪水控盈在眼眶内,接道:“哭,只能星光点点泪盈于睫,笑,必须笑不露齿盈盈浅笑。” 慕影沙重重点头。 “我决定了,两月后墨涼去东明国执行任务,你随了去吧。只要你能活着完成任务回到蓬莱,接任蓬莱还是随凉儿离开,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愿。”沉默了许久,慕影沙转过身来,面上依旧是素常的冰冷高傲,仿佛一件完美的瓷器破裂之际又在最后关头恢复了完整,说道:“你失态了,自己去思过堂思过三日。” 云宿拼命点头。恍惚间觉得那一个完美不似人间之物的女子一下子和自己渐行渐远。 “张口。”慕影沙道。 云宿一头雾水,但依命张口。 一颗黑色的油亮的蚕豆大小的药丸从慕影沙的纤纤柔荑中弹出,落在她口中,滚进腹部。 那气味云宿识得,是蛊。她努力的让自己保持镇静,心里却无比害怕。以往,不管师父如何动怒,都不会用药蛊来惩处她,这一次,只怕是她寒了师傅的心,师父真要和自己疏离了。 师徒间那本就脆弱的信任一时间彻底土崩瓦解。 “这是我的命蛊,每年的中秋月圆之夜才会发作,届时,你必须到蓬莱宫领取解药。事成之后,我自会给你解药还你自由。” 云宿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回道:“云宿领命。” 慕影沙摆摆手。“我累了,你回去吧。离开之时记得到我这里禀告一声。”言毕,娉婷袅娜回了玉榻前,再也不看云宿一眼。 第五章 岛外来人 第二三日无事。 蓬莱山的天气大多都十分明媚,阳光一丝一缕洒在蓬莱这个外人眼里的人间仙境,让蓬莱岛更多了一份如梦如幻的色彩。 云宿照例用碧穹备好的香芷薄荷水泡过的杨柳枝,沾着皂角膏漱了齿,用木槿叶加杜横熬的汤洗了发,又用师父教他们提炼的百草香精油洗了脸,浅扫峨眉一点朱唇。 彼时,碧穹已经拿了一盅燕窝两枚鱼丸和一个蓬莱果放在紫檀木的桌子上。她正准备用膳,一旁的碧穹却难得的开了口。 “云宿,师父方才传了师兄过去。” 她算算,今天正好是墨涼从仙姑堂出来的日子。她知道碧穹担心什么,她又何尝不是。但既然师父说两月后要他们随了墨涼一起出海,那墨涼那里,顶多也就虚惊一场。 “师父做事,自然有她的分寸,岂是你我可以私下议论的。”云宿装作漫不经心,舀了一小匙燕窝放入口中,又道:“你也该用膳了,下去吧。” 碧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她忽而又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不该一直和她这般僵持着,于是拿起绣帕拭拭嘴,趁着眼角还能瞥见那一抹苍绿,补充道:“师父说,让我们两月后随了师兄一道出海。” 苍绿色的背影一晃而过。 点到为止。聪明如她,勿需赘言。 愈近晌午,云宿愈发有些坐立不宁起来。或许,她也该去给师父请个安了。 自从搬到这琉璃殿来,云宿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给师父请个安。如今,想着不日将是云宿生平第一次远行,她觉得应该多去探望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几回,也不枉此生师徒一场。 毕竟,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悉心教导,哪怕是石头也会焐出点温度来的。苛刻又如何,慕影沙,云宿,碧穹,墨涼,还有整个蓬莱宫三千弟子,哪一个不是这般熬过来的。 这么想着,她生平第一次原谅了些师父。 慕影沙何尝不是可怜人一个,只怕是在这蓬莱清宫里,没有人会比她更寂寞。 正要进八仙殿,云宿被慕影沙身边的大丫鬟赤芍挡在身前。 “云宿姑娘,仙主吩咐过,因过两日即将闭关一月,要赶着处理一些要事,宫中任何人,若非传召,一律不见。”赤芍的面上带着微微的歉意。 云宿心知自己这颗一心想要远走高飞的心,是真的让师父寒了心了。 “无妨,既然如此,我便在这里候着,师父若是得闲了,再传也是一样的。”说着,她跪在殿前的白玉地面上。 红芍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八仙殿。 约莫半个时辰,墨涼心事重重从八仙殿出来,看见我,似是想扶我起身,但终究,伸出的手又缩回了刺着青云纹刺绣的长袖,缄默着从她身边走过去。 一直跪到申时左右,云宿膝盖酸痛,双腿略微发麻。 日头有些烈,纵使穿得单薄她依旧大汗淋漓。 赤芍这时折返回来,轻轻道:“仙主有令,姑娘若是再这么跪着,晒伤了肌肤,明日也让碧穹去仙姑堂拿桶换肌水泡上几日。” “那我明日再来。”云宿扬起头道。 “不必了。”赤芍道,“仙主交代,有事自会传召。姑娘若真有孝心,回去好好练习,出海后别辱没了蓬莱,也算是不负仙主厚望。” 云宿磕了三个头,起身回琉璃殿,日夜苦练。 ...... 墨凉站在碧海潮生,遥遥望着日月湾。那天和云宿在桃花池他便发现,那一艘小船悄悄驶进乱礁阵再也没出来。他晓得那是明家的船,大陆四国书剑第一大家的高手,岂会这么容易就葬身乱礁阵,他们定然是藏在日月湾,准备着伺机动手。 东辰明家,与他素来交好,明家嫡长子,更是与他惺惺相惜,他得劝他们回去,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送死。 夜里,他悄悄溜出房间,只身来到海边,正想偷偷泅水过去,脚刚感觉到海水的冰凉,就听得身后有人道:”凉儿。“ 海水激得他打着冷战。 那声音他再熟不过,也再怕不过。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这是要游到哪去!“慕影沙带着清裳不离等人出现在他身后。 ”近日心神躁动,我想冷静一下。“墨凉道。 慕影沙道:”原来如此,为师还差点以为,你这是要去给什么人通风报信呢!“ 墨凉道:”师父多虑了。“ 慕影沙笑道:”那便好,为师方才接到探子回报,近日有活人活动于日月湾,看来我蓬莱的岗哨,是该换人了。' “师父所言极是。凉儿这就去办。“墨凉恨不得赶紧找一个借口离开。他觉得师父一定是发现什么不妥了。 你去找艘船来,我们这就过去看看。”慕影沙偏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 天色刚拂晓,慕影沙便宣了宣了不离姑姑传召云宿碧穹。 两男一女正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看情形是中了迷毒。 “云儿,杀了他们。“慕影沙道。 第六章 杀人者,剑也 想着她必须用冰冷的剑锋刺透眼前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云宿的心在一层一层变冷。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无论素日被训练的如何冷血无情,她终究还是良心未泯。 她犯了蓬莱大忌。 如果此刻,他们是站在华山之巅举着剑意气风发衣袂飞扬一定要和她一决雌雄一赌生死,她也许还可以说服自己,义无反顾的举起天女剑任它沾上血垢。可此时此刻此种情形,她当真下不了手。因为这实在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又如何。慕影沙说过,只要结果是赢,手段都不重要。只有那些江湖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才会在万众瞩目之下假惺惺的说什么胜之不武,当没有人注视的时候,他们的手段比谁都阴险狠辣。 江湖,你看透彻了,其实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正邪。 她握着天女剑的手颤抖着。 慕影沙艳艳的红唇在高堂之上一张一翕,妩媚中透着魅惑。 “云儿,杀了他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软弱。” 迟疑和挣扎之中,她后知后觉的发现碧穹已经近前一步手起刀落结束了灰袍老者的性命。 当她干净利落的拔出刀子,又准备刺向青衣男子时,一道白光一闪慕影沙手中弹出的珠丸将她的匕首打落,哐当一声,冷清清落地。 “穹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师命!”慕影沙的声音冰凉入骨。 “碧穹不敢。从小师父就告诫碧穹,碧穹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理由,就是辅佐天女,做天女的左膀右臂,做她做不了的一切。”碧穹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回道。 慕影沙一阵沉默,然后大笑。“好,好,好!蓬莱弟子走上江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你代得了她杀人,能替得了人杀她吗?” 碧穹回道:“替不了。可我可以死在她前面。” 碧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云宿却分明感觉到心内横隔多年的坚冰在慢慢融化着。 慕影沙又是抿着红唇娇笑着。忽而道:“凉儿,蓬莱戒律,公然违抗命令者,当如何处置?” 墨凉从后面的人群中缓缓走出,道:“师父息怒,碧穹护主,只是惯性使然,并非有意抗旨。”他面无表情注视着高堂之上的师父,缄口不言那句断筋骨的刑罚。 师父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果真是我调教出来的好徒儿,一个一个,都要反了!” 看着八仙殿上对峙的师徒三人,云宿有种愈来愈浓的罪恶感。她不懂,如果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是善,那么,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而连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那又是什么。 或许,能解决眼前这僵局的,也只有自己手中的天女剑了。 这么想着,她走到那面容苍白疲惫的白衣女子前面,闭上眼,举起剑狠狠刺了下去。 她甚至来不及听到那女人痛苦的呻吟,她便倒地气绝,温热粘稠的腥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区区两条人命而已,云宿动手便是,师父何须动怒。”云宿努力微微笑着,压抑着那一口涌动到喉咙的液体。 她拼命告诉自己,杀人者,非我,剑也。仿佛这样才能安抚自己那颗颤抖不已的心。 她不敢看那被自己刺死的女人,怕看到她绝望而怨恨的眼睛。 不再迟疑什么,她又举起剑准备向那唯一活着的青衣男子刺去。 却听得师父喝道:“慢着!” 云宿拿起的剑停在半空,不解的看着师父。 慕影沙道:“既然你们师兄妹情深,那么最后这个人,就留给凉儿来解决,如此一来,你们到了大陆上,师父也算放心了。”慕影沙言语柔和,微笑得如沐春风。 云宿松了口气,拿出袖中的锦帕,故作无所谓的将手上身上的血迹轻轻拭去,想顺道擦去内心的惶恐和愧疚。然而无济于事。 墨凉苦涩一笑。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 “凉儿,我听说你在东明国时,和几大书剑世家都有往来,眼前这几人,你可认识。”慕影沙一语道破玄机。 墨凉方才刻意回避着这冷酷的一刻,是因为云宿要杀的,是路人,而他要杀的,却是故人。 “凉儿谨遵师命,和大陆四国的各门各派都有交往。”墨凉说着,拔出手中的寒星剑。 “那这三人,你可认识?” “回师父,这两人,正是明剑山庄庄主明涯,庄主夫人柳娇娘,至于这灰袍男子,凉儿就不知道了。”墨凉一一道来。。 “好。杀了他。”师父点点头,指着唯一还有口气的青衣男子道。 云宿没看见墨凉的寒星剑是怎么从墨凉手中飞出去又怎么飞回来的,只见眼前寒光凌冽,红光一闪,青衣男子便疲软的低下了头颅,胸前依旧是一朵血红而醒目的追命花。 “你们记住,江湖是条不归路,不是你死,便是他亡。散了吧。”慕影沙慵懒的挥挥手,化作一道红影闪入后殿。 云宿终于哇的一口吐出一堆秽物。 碧穹扶了她回了琉璃殿,她在美人泉温热滑腻的水里泡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七章 蓬莱喜事 今日是个难得的日子,蓬莱岛上张灯结彩,喜庆一片。 云宿站在碧海潮生的芙蕖花下,回望着老榕树上的彩练迎风招展。脑中偶尔闪过清风清凉而坚定地目光,心里生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又闪过八仙殿里那女子苍白而无力的面容,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今天是慕影沙每三年庆贺一次的仙寿。和以往一样,她已派人从大陆上选了两个皮相极好又颇具才情的男子进来,充实她的水云仙宫。 慕影沙要美男子,不光图肉体之欢,还为****之乐。她说,新鲜的容颜和不断的爱意能让女人青春常驻,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就如同一朵被摘下的花蕊,不用多久便会枯萎。 水云仙宫的男人们,俨然就是整个蓬莱的半个主子,慕影沙从来不会强迫他们,他们甚至可以自由出入于蓬莱岛上的各个分殿,吃穿用度俨然似半个主子。这样的逍遥直到某一天她倦怠时,便会随着他们的性命一起终结,然后随着浩瀚的海水消失在海上。 岛上的金砖玉瓦,映衬着山水奇景,宛若人间仙境。 云宿已经有许久不曾穿过那一身霓裳彩衣,自那日便将其缴碎又付之一炬。她的衣裳也不再有血一般的红色,而是纯纯的素净的白色,仿佛这样才不会想起那场想躲又躲不开的梦魇,以及那些血淋漓的场面。 慕影沙专门找了些被练废的苗子。每日让他们杀了,再剜筋薄皮剔骨,直到他们再举起刀子杀人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 云宿抬头看看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难免自感身世。 她只是一只双翅无力的娇弱的蝶,再色彩斑斓也终究只能盘旋在蓬莱岛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终此一生。 她战战兢兢的想,或许有一天,师父也会对自己,对碧穹,对墨凉倦怠的吧,那时候,他们的命,是否也会和那些被抛入大海的男人们一样。这种担忧就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快刀,时时刻刻悬在他头上,不知它何时落地,却怕它终会落地。 碧穹轻轻巧巧的脚步声又迎了上来。 云宿转身对她莞尔一笑,碧穹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风大,我们回去吧。”不等她开口,云宿自觉道。 “不急。”碧穹却道。“再有三两日就要离开这里了,看一看蓬莱的山山水水也是好的。” 云宿凝视着她。她轻锁着眉,专心致志的眺望着淹没在蓬莱云海里的八仙殿,眼中有眷恋,也有迷惘,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情愫。 碧穹自是和云宿不同,少了那一世的记忆,她自生来便是在蓬莱,不管这里带给她多少不公多少寂寞,她的根都在这里。 所以,墨凉那句带着云宿和碧穹远走高飞的愿望,大约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遐想吧。 于云宿,不愿两个人之间横戈着一个碧穹。 于碧穹,抵不过生是蓬莱人,死是蓬莱魂的宿命感。 “碧穹,如果有一天可以离开这里,你还会回来吗?”云宿明知故问。 “会。不回蓬莱,我能去哪儿。”碧穹的眸子如一潭幽深的湖水。 云宿头一次发现,忽略师父的烟视媚行碧穹的冷清似铁,云宿和师父二人其实还是很相似的。一样的完美到无懈可击的面容,一样的紫色的幽深眸子,一样的瓜子脸小巧而挺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 “碧穹,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师父。” “整个蓬莱,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这么议论。”碧穹幽幽道。 云宿只当她是不愿说了。正想谈些什么岔开话题,又听得碧穹道:“在蓬莱,还不是师父想让你长成什么样子,你便会是什么样子。” 云宿难过的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去安慰她。五岁那年,同是五岁的碧穹一来到她身边,便是一副尽职尽责又冷漠以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那时她隐隐听说,蓬莱岛上的八仙分殿,碧穹已经去过了六个。不说别的,单是那双反射着光时显现出琥珀紫的眸子,就不知道在仙姑堂受到了多少煎熬。 云宿不知,师父为什么要创造出一个如此神似自己的碧穹呢,是想用另一种方式留住自己的容颜,还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一些什么? 她不急,或迟或早,这个谜都是要解开的。。 第八章 茅舍之主 忘了有没有告诉过你碧海潮生是什么。其实它就是一道险峰,整个蓬莱的至高点,站在这里,你可以俯瞰蓬莱的一切。 云宿,碧穹,墨凉素日都喜欢站在这里,不光是因为在这里可以对蓬莱的景致一览无余,更多是因为这里四下开阔,容不下别人藏匿,不必忍受时时处处被监视的不安和惶恐。 习惯性的眺望着讁仙潭那边,那里依依稀稀晃动着一个白色的颀长的人影。 云宿道:“我想去看看他,或许在走之前,还可以听他讲一些故事。” 碧穹这一次不再反对,点点头,尾随着我下了碧海潮生,走过长长的梧桐林,在起起伏伏的小山间穿梭许久,终于到了讁仙潭。 潭边一畦方田,里面生长着许多新鲜的菜蔬,再往前便是篱笆环绕的茅屋一边。相比较蓬莱的金砖玉瓦纸醉金迷,这里显得单调而穷敝,但在云宿看来,更多的是天然和质朴,甚至还有几分蓬莱岛不得见的情趣。 茅舍在蓬莱无疑是一个十分独特的存在,自打她记事时便一直存在着,主人的面貌仿佛十几年如一日,从来都不曾变过。慕影沙甚至特许,除了墨凉师兄妹还有她老人家,闲杂人等是不得接近讁仙潭的。 那个身材颀长的白衣人,正是这茅舍的主人——师叔云漠。 他悠然自得的用木桶在讁仙潭里打了水提到菜圃,又用瓢接了一点点洒在一株株菜上。然后起身立在风里,回过头看着云宿碧穹清风抚柳的微微一笑。 他总是这般的云淡风轻超然洒脱。你从他讁仙般的脸上从来都看不出他心底的心思,仿佛他就是这么简单,所有的心思都在眼前的一亩三分田和篱笆内洋洋洒洒绽放的菊花里。 然而往往越是看似简单的人,事实上越是复杂。 “师叔。”云宿和碧穹恭敬道。 “你们有一阵子没来了。”云漠说着,又蹲下身拔去菜圃里的的一棵杂草,好像那是他生命中的什么爱物,而不是一块松软而充满泥土味的土地。 他长长乌黑的云鬓几近垂地,汗珠微微,侧颜硬朗而俊美。 云宿有些被惊艳到,仿佛第一次知道连男子也可以这么美。心想,这个男子,师父或许是爱着的吧,不然为何会特许给他这一片独特的天地。她身边的那些男子换了又换,可待他却一如既往的宽厚。 小些时候,云宿以为这是慕影沙对云漠的禁锢,如今却觉得这又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我听墨凉说,你们不日便要出海了。”云漠走出菜圃,径直往茅舍里走去。 “嗯。” “你师父果然还在恨我。”他幽幽叹气。 碧穹不言。云宿云里雾里,不知道她们出海和师父恨他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 他们的恩怨,蓬莱无人知晓。而墨凉师兄妹和这恩怨之间又有什么样的牵连,云宿更是无法知晓。只是大约,斩不断理还乱吧。不然十多年了,为何一直没有结果。 她们跟上前去。 “师叔,你不出海吗?墨凉说,大陆上的世界很平凡但也很精彩。”云宿道。 她很奇怪,同样作为前蓬莱仙使的云漠,对出海的航线应该不会模糊,可是为何,他却心甘情愿几十年如一日的把自己圈在这么一个地方,孤孤单单荒芜了岁月。 云漠摇摇头,“我若出了蓬莱,你师父的积怨该是更深了。也罢也罢,心静了,哪里不还是一样。” 云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碧穹埋着头一言不发。 他招呼二人坐下,有条不紊的忙碌一阵,不多时便将一坛陈酿和几道精致的小菜摆上桌子。 云宿夹了一口清炒的花紫菜,清香可口,柔嫩鲜香,保留了野菜的原汁原味,还多了几分回味无穷的隽永,是云漠一如既往的风格。 碧穹则启了酒坛,一瞬间,清香四溢,四散开来。她不说话,自顾自倒了碗桃花酿小酌起来。 云宿无意间抬起头看了云漠一眼,他慈爱的目光正好从碧穹脸上移开,投射在自己脸上。 那眼神让她想起上一世的父亲。母亲走后,当他不醉酒偶尔清醒并为她下厨做一桌子菜肴时,也是这一般的眼神。 这让她既想接近,又想闪躲,更多的许是恍惚。 “云宿,碧穹,江湖险恶,出门在外,你们师姐妹两个要好好扶持,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云漠语重心长道。 “师叔,你放心,有我活着,云宿便不会有事。”待眼中的泪痕消失殆尽,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你也不许有事。我,阿影,还有墨凉,都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云漠道。 碧穹不语,端起碗来将桃花酿一饮而尽。或许于她慕影沙而言,碧穹不过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如云宿重要,亦不如墨凉能干,又怎么可能在乎她的死活。 “碧穹,你娘她只是——”云漠的话只说了一半,立马被碧穹冷冷打断。 “我没有娘,只有师父,只有师命,只有蓬莱。” 云漠于是不再开口。 蓬莱诸人,哪里来的娘!所谓的事实真相在云宿脑中一闪而过,在她即将要碰触到它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宿,你伸出手来。”他转而对云宿说道。 云宿伸出手,他用食指和中指搭在她手腕处给她把起了脉。片刻,担忧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师父还是动用了她的本命蛊。” “师父说,等事情办完回来,就替我解了蛊,还我自由。”云宿不以为然,如实道。 云漠淡然的眉头却紧蹙起来,并未替她欢喜。 碧穹快快的夹了几口菜,草草催道:“云宿,今天出来太久了。我们该回去了。” 这倒也是事实。 云宿只得和辞别师叔,隐隐从他淡然的眸子里看到了些许关切和不舍。 借着送别,云漠飞快的往她手中放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羊脂玉瓶。看他急匆匆又神秘的模样,想来是不愿意让碧穹知道。 他不想让碧穹知道,云宿也只能急急的将它收回了袖筒,心中却纳闷着她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师叔瞒着和自己宛若连体的碧穹。 这一次碧穹并没有回琉璃殿,而是又带她返回了碧海潮生。 暮纱下碧穹绿衣飞扬,青丝翩翩。背影完美而凄楚。 “云宿,我有两件事告诉你。”她说。 云宿只是“嗯”了一声,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我的眼睛,本来就是在光下显琥珀紫的。”碧穹说。 云宿大惊失色。这比她告诉我她在八仙分殿受了多少惨无人道的训练还要让云宿震惊。她忤逆的想到,如果她说的是事实,那么今日师叔口中的碧穹的母亲,是否就是… 事关重大,她不敢多想。 “我没进过仙姑堂,我生来便是这副模样。”碧穹继续道。 云宿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能敷衍。“碧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云宿,别走,听我说完。这些事压在我心头多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碧穹几近祈求道。 她很少这般脆弱的和云宿言语,云宿无法拒绝。只好站在她身后,颤抖着、几近麻木的听着。 “云宿,你是澄澈的人,你知道我的意思。”碧穹道。 第九章 作别蓬莱 如此说来,碧穹便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蓬莱仙主之女了。云宿纳罕,既然碧穹是师父亲生的女儿,那么为什么她不是万千宠爱锦衣玉食,反而要天天伺候自己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我不是她爱的人所生,我一直都是她的耻辱。”碧穹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 风太冷,云宿几乎听不清她的声音。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云宿道。 “你就只当我是想卸掉这个心头的包袱吧,日日夜夜守着一个折磨你的秘密,很伤人的,也只有你和墨凉,才是我可以去倾诉的人。”碧穹道。 碧穹突然的示好让云宿措手不及。她早已习惯碧穹的冰冷和无所谓。 “我原以为你是恨我的。”云宿恍然道。原来她冰冷的体贴,她不动声色的呵护有时候并不为墨凉,也因为自己。这让云宿有些受宠若惊。 “我不恨她,不恨你,我只恨命。”碧穹道。 云宿拍拍她的背,想去安慰。她却打了个激灵,像只刺猬缩回刺里,凄然转身离去。 回了琉璃殿沐浴毕安寝,待碧穹退下四下无人,云宿躺在美人榻上,仰望着头顶一排排硕大的明亮的夜明珠,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怀疑。 既然慕影沙宁愿让云宿凌驾于自己嫡亲的女儿之上,而云宿又和她与师叔云漠的恩怨息息相关,那么,云宿是谁。 云宿,云漠…莫非——她不敢想下去。但是她想起了白日里临别时师叔塞进手中的那个白玉小瓶。于是拉下紫粉色的床幔,拿出玉瓶,借着有些微弱的光端详着它。玉质温润细腻,乃上乘的羊脂玉所制,看起来似乎和蓬莱其他的药瓶并无差别。 看来,玄机应该在瓶内。 打开瓶盖,她将瓶中的东西倒在掌心,是两颗红色思维芬芳的药丸,还有两个扎成小卷的纸笺,附有细小而苍劲的字迹,一个写着墨凉亲启,一个写着云宿亲启。 小心翼翼打开那个属于自己的纸卷。小小的纸卷打开后竟然和寻常的宣纸一般大小,只是要轻薄许多。 但上面只有两行字当心云宿,:切莫回来。 云宿反反复复看清了信上的内容,感觉有一场巨大的阴谋正朝自己席卷而来。待冷静下来,心一横,将信笺放进嘴里咀嚼后吞进肚里。 然后将药丸和给墨凉的信笺收进玉瓶,放进胸口。 正当此时,便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佯装闭目沉思,闻得有脚步声止住,然后听得碧穹问道:“云宿,你睡了没。” “没,想一些事。”云宿说着,掀开床幔问她何事。 “师父让不离传话过来,让我们收拾一下,后天动身。” 云宿点点头。 仅此而已。 她怎能因为云漠师叔无厘头的一句话,而去怀疑日日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碧穹。 “要出去之前,你身上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要经过仔细检查的。”碧穹提醒道。 “知道了。”云宿说道。 碧穹这提醒恰是时候。她心里暗暗着急,既然如此,那么师叔给的小玉瓶该放到哪里?假使药丸可以放在素日用的药瓶里一起蒙混过关,那么纸笺又当做何处理。 看来,应该及早的把它送给墨凉为妙,他总该比自己有法子。 “师兄,后天也是要一起出发的罢。”云宿问她。 “嗯。”碧穹道。见云宿并无他事,便退出了寝殿。 云宿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想着师叔的话,有片刻失神。 第二云宿去找墨凉,身边的小厮说他一早就被师父传去交代出海事宜。 出海在即,她只得另谋他法。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墨凉以前出海带给自己的那只可以藏东西的珠钗,看来,该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第二日请安,师父并无多话,只是问她东西是否已经收拾妥当,然后留了碧穹单独问话,她等在八仙殿外,直到碧穹两眼通红出来。 “你没事吧。”云宿问。 她摇摇头。 回了琉璃殿,摒退左右,她说:“云宿,你若是信得过我,有什么想带又不方便带的东西,我可以帮你。” 云宿思虑着该不该把玉瓶给碧穹保管,终究是忌惮着师叔的那句话,欲言又止。 翌日一大早,不离姑姑就传了她去,说是师父有请,中途方说师父赏了瑶池的送行浴,要她过去沐浴。 云宿心中冷笑,变相搜身而已,尽管便是,何须弄出这些子名堂来,但还是温顺的跟了去。只是心中惦念自己压在床头的玉瓶,本思索着临行悄悄带走,如今看来,怕是保不住了。至于纸笺,好在早有准备。 果然,回来时碧穹告诉她,她的行李细软,里里外外已经被师父派来的婢女检验一通。 云宿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心想那白玉瓶八成是被人搜罗了去了,于是心事重重往床头看去。 碧穹往她手中放了一样东西,道:“这瓶子我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想着你应是有用,特地给你收了起来。” 云宿垂眼一看,再打开一闻,果然是师叔交给自己的那只玉瓶。 感激的看了碧穹一眼,她不知作何解释。或许,她已是大约觉察了什么,不需要再做解释。 走近青铜古镜,云宿下意识的看看我的云鬓,那支珠钗完好的斜插在自己发髻间,散发着莹莹的光。 在墨凉派来的人通知二人上船之前,云宿一直都晕晕乎乎,恍若梦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以离开蓬莱了。 当那他一路领着云宿和碧穹到了东边的临海处,看着云帆招展的奢华商船,才相信这就是事实。 是了,她可以离开了,这个锁了她十来年让她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的地方。 墨凉的笑一如往夕的温润,眼中却明显多了几分真实的欢喜。 云宿说,师兄,碧穹,离开之前,我们再去看一眼师父吧。 “师父一早就让不离传话过来,说是今日便要闭关了,要我们安心上路,切莫打扰。”墨凉道。 或许,强大如厮,也是怕生离死别的吧。 于是师兄妹三人很有默契的跪在沙滩上,面向八仙殿重重拜了三拜,转身上船。 向来干净利落的碧穹此刻却依依不舍起来,走走停停回头眺望了几度。 爱也好,怨也好,恨也罢,那是她嫡亲嫡亲的娘啊,十多年来不曾久别,今日一别,自然不舍。 云宿顺着她眺望的方向眺望去,遥遥可见碧海潮生上似乎有一个红色的影子,火焰一般燃烧在碧海潮生之上。 云宿欣慰的笑了。心道:“师父,对于碧穹,对于我,对于墨凉,你终究还是有些真情的吧。” 思量一阵,云宿进了船舱,留碧穹在甲板上回望。 第十章 心生嫌隙 华丽丽的商船在蓝湛湛的无边无际的海上向东飘摇了将近半月。除了有一次遇到龙卷风,大多数时候,海上都是一番风平浪静的样子——慕影沙选中的日子,总是不会出错的。 船上的男子们大多是掌舵的好手,在强风下,诺大的船身依旧平稳,云宿打坐时观察过桌案上的杯盏,里面的水似乎没怎么晃过。 今日依旧风和日丽,天的蓝和海的蓝融为一片,蔚为壮观。云宿青丝轻挽,轻纱遮面,披了一件云锦白狐毛领大氅,底下是一条芽黄色裹胸束腰长裙,坐在甲板上抚着琴消遣着时光。 墨凉一袭白衣,立在风里弄箫,出神的眺望着远方,恍若谪仙临世。 此时碧穹一身墨绿色暗云纹紧身长裙,青纱掩面,行云流水的起舞在墨凉的啸声和云宿的琴音里。 此情此景,美好的仿佛一刹那间便能让人刻骨铭心。 就在云宿用手拂去面上发丝的间隙,遥遥望见一艘商船缓缓向这边驶来。银色的船帆迎风招展,虽不及他们乘坐的这船奢华,但也算体面。 墨凉放下玉箫,头也不抬问道,可是我们的船到了。 寒尘闪出身来回道,正是。 云宿之前听墨凉讲过,大陆四国各大门派为了防范我蓬莱宫,在各大港口安排了不少暗哨,严密监视各个来往船只,是以,每次墨凉回来或出海,都会准备一个替身往返于各国以掩人耳目。 这一次,为了不出意外,船上应该还带了云宿和碧穹的替身。 不多久,那船便来到他们身边,和他们的船并在一起。船舱里走出两男两女四个修长的人影,一跃闪上了船头。碧穹细细打量着几人,眉眼和身量果然与他们三人及寒尘有好些相似。 他们恭恭敬敬见了礼,之后规规矩矩留在甲板上。 云宿和碧穹上了新船,看着墨凉对着他们四人交代一番,然后和寒尘一起拿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细软跟了过来。 他们腾空而起的优雅身姿像两只翩翩起飞的仙鹤。 云宿目送着那船渐行渐远,带着那几人再次驶回蓬莱。 转瞬间,三层的商船上只剩云宿,碧穹先让墨凉带自己回去,留墨凉和云宿在甲板上。 云宿正欲离开,又想起师叔云漠托她转交给墨凉的信笺,于是取下发间的珠钗,递给墨凉道:“师兄,那日从师叔那里回来,头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挂拉了下,珠钗上的珠子有些松动了,你看看能不能修好。” 她特意提了师叔,又交给他珠钗,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墨凉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看着云宿,眉宇间的困惑一闪而过,旋即笑道:“云儿的东西,师兄岂有修不好之理。“ 云宿亦笑道:“那便有劳师兄了,师兄可一定要仔细了。”言毕,转身进了碧穹隔壁的屋子。 夜里就寝前,碧穹照例来替她梳洗,总觉得她的目光冷清之外还有一丝丝幽怨。 云宿道:”罢了,师父交代了,从今开始,你我便是姐妹,不是主仆,你也不必再这般委屈自己了。“ 碧穹一愣,道:“习惯了,差点忘了。无妨,就让我再伺候你一回吧。” 说着,扶云宿坐到青铜镜前,一丝一缕解开她的青丝,卸下几件钗簪,轻轻地拿红木梳给她梳起发来。 云宿等着她问些什么。 果然,她梳理的速度愈慢了几分,终于开口道:“师兄送你的珠钗呢,我记得这几日,你都是不曾离身的,早上我也分明给你戴了的。” 云宿浅浅一笑,镜中人千娇百媚,略显青涩,但依然国色顿生。“珠子有些松动,让师兄拿去修理了。” 碧穹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说松动就松动了。” 云宿装作漫不经心道:“许是不小心碰哪儿了,谁知道呢。” 碧穹道:“蓬莱天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怎么能冒冒失失说碰哪儿就碰哪儿了!” 云宿尴尬一笑,不再解释。知道碧穹之所以如此盘问,约摸已经发觉了什么,再解释反而越描越黑了,不如沉默,看她还会讲些什么。 碧穹只是一言不发替她梳散了发,又去打了温水回来,往水里撒了些百花精露,而后退下。 临行时她幽幽道:“你们一个两个,果然都在防着我,瞒着我,远着我。她是,你是,师兄是,师叔是!” 云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待她想到她可能该去安慰碧穹一些什么时,碧穹落寞的背影已经离开了屋子并轻轻带上了门。 待缓过神来,云宿才发觉碧穹清瘦的的背影近日似乎又清减了几分。 第十一章 泊岸 就这样又漂泊了几日,终于停泊在荻川地界。 云宿碧穹换了朴素的衣裳,在荻川逗留两日,便坐着一艘小船沿溺水顺流而下,往苦水镇而去。 艄公立在船头,一身青灰色蓑衣,压低的斗笠遮住了大半个面容,只看见长长的花白的胡须。斗笠下藏住的龙眉凤目分外矍铄。 哗哗的流水声中依稀有女子在船舱中莺莺浅唱。 这倒是个天清气爽的好日子,空气里充满花香。 碧穹掀起粗麻的帘子,袅袅婷婷走出了船舱,虽穿着陈旧的天青色罗衫,但高贵清冷,清艳绝伦。身后跟出来的云宿云鬓如瀑,容颜惊世,一身空灵之气。 三人不知沿河漂泊了几千里,眉眼间都有些倦怠。 “师兄,我们到哪儿了。”碧穹道。 艄公眺望着视线尽头险峰峻立的峡谷,终於缓缓吐出口气,喃喃道:“快了。过了这桃花坞,便是虎口峡了。” 碧穹道:“你说,她是准备怎么安置我们。” 艄公道:“还不知道。蓬莱女子的宿命,不是嫁人姬妾,便是送入青楼,但愿师父,能对你们格外开恩吧。” 碧穹冷笑道:“但愿吧。” 云宿不理二人的言语,看着两岸流动的桃林,只见大片的绯红色中一抹浮动的白影隐约可现。道:“如何安置,马上便有人告知答案了。” 二人闻言,不约而同沿着云宿的目光看去,一支短箭闪着寒光向云宿呼啸而来。艄公见状,疾疾将云宿揽在怀中凌空跃起又安然落地,短箭准确无误连带着一纸笺钉在舱壁。 碧穹眼中一暗,拿过纸笺,上面清晰写四个娟秀的大字——将计就计。 第十二章 龙婆婆 日暮西山时,水流已十分湍急,小船一晃已至虎口峡的渡口。 岸边蹲着一位打扮花哨的老妇人,弯着腰埋着头在河水里洗帕子,头上鲜艳的金银首饰在夕阳下一闪一闪。 师兄妹三人相视一眼,心中了然。 艄公将船缓缓靠边。 云宿连忙道;‘船家,好端端的,怎就靠岸了呢!“ 艄公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峡谷叫虎口峡,两岸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处在龙城和浮城交界地带,官府鲜少问津,故而常有绿林人士盘踞于此,占山为王,专门打劫一些过往船只,别说现在是晚上,即使是青天白日,船只也都是绕道而行,也不敢驶进峡谷呀。“ 云宿面露惧色,碧穹更是不由得往云宿身上一附。云宿道:“可我们分明听说,过了这虎口峡便是苦水镇了,如今不能走水路,可有旱路可走?“ 艄公道:“那是自然,从这里往西不出五里路,便是清水镇,二位姑娘可从清水镇绕道而行。只是一路都是山路,姑娘可要好生小心,最好赶在天黑前下山。“ 云宿道:“那就有劳船家带路了!” 艄公却跳上船,摇起了船桨,道:”姑娘说笑了,你既叫我一声船家,便该知道,老汉只摇船,不带路。” 碧穹柳眉一挑,怒道:“你这艄公,实在可恶,收了我们的钱,答应要将我们送到苦水镇,如今怎就变卦?” 船家道:“那是我看你两个女娃娃家再三哀求,这才发了善心。你也不问问,你那点银子,从荻川到这里,除了我老汉,谁还会揽这种费事活儿。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还指责起我来!”言毕,不悦的催二人上了岸,自己摇着船离去。 绿茵茵的河里泛开层层涟漪。 “师姐,荒山鹅岭的,这可怎生是好!”碧穹看着逆流而上的小船,又四下望望,神色焦急起来。 云宿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师妹安心,大不了多走几里地,会没事的。” “咳咳。”一直在埋头洗帕子的老妇人忽然放下帕子。 云宿面露喜色,碧穹亦满眼欢喜。 姊妹两个一齐向老妇人走去,还未近身便觉有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老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褶纹却浓妆艳抹的脸来,高高的颧骨耸起,松弛的倒三角眼浑浊中透着算计。 碧穹看清这老妇人的模样似乎吓了一跳。 “鬼啊!”碧穹惊呼着,躲到云宿身后。 云宿后退两步,停下脚步。 老妇人捋着云鬓妩媚笑道:“上一个说我是鬼的女人,已经在人不人鬼不鬼了,男人,早就变成鬼了。” 云宿道:“小妹年幼鲁莽,冒犯之处还请婆婆不要计较。” 老妇人道:“看在你们是药王谷的人,就姑且先不和你们计较。” “药王谷?”云宿道。 “你们从荻川来,手腕上又带着药王谷的凌龙珠,又能近我六尺之内而安然无恙,还想说自己不是药王谷的人?”老妇人道。 云宿嫣然一笑,算是默认。心知这便是师兄口中的龙婆婆无疑了。既然这老婆子认定她们是药王谷的人,那就何不将计就计。想到这里,她似乎隐约明白了师父那张便签的用意。 “药王谷那两个老怪物行踪诡异,连带弟子,出个门也是神神秘秘,可休想瞒过老身的法眼。既然是药王谷的人,那你们得跟老身走一遭。”龙婆婆霸气道。 碧穹从云宿身后探出头来,道:”凭什么?“ 龙婆婆道:“就凭你冒犯了我,我还没有杀你。” 碧穹冷哼一声。 云宿道:“请问婆婆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龙婆婆道:“请你药王谷的弟子,自然是为了救人,你真当我龙婆婆花重金从蓬莱阁买来你们的行踪,眼巴巴在这里候了三日,果真是为了洗帕子?“ 云宿道:“婆婆辛苦了。“ 碧穹提醒道:“药王谷的药,不光能救人,还能杀人。” 龙婆婆幽幽道:”能跟我龙婆婆斗毒的人,十年前早就全身溃烂而死了。“ “这我知道。”云宿道。 “你还知道什么。”龙婆婆道。 “我还知道,百毒门龙婆婆和药王谷的鬼手神医,其实都师出同门。婆婆与其大费周章来这里堵截我们这些小辈,何不自己动手救人。“ 龙婆婆打量着云宿,道:“这你也知道?你既知道这个,为何不知师父只教了我用毒,只教了师兄行医。“ 云宿笑道:“现在知了应该不晚。” 碧穹道:“万一我们不救呢?” 龙婆婆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命在我手里,不得不救。“ 碧穹又道:“万一我们救不了呢?“ 龙婆婆道:“那你们就要承担冒犯我龙婆婆的后果。” “什么后果。” “卖进青楼。看你们这细皮嫩肉万里挑一的模样,卖进烟雨楼应该能卖个好价钱。”龙婆婆笑得一团和气。 碧穹长吁一声,道:“你卑鄙。” 龙婆婆丝毫不介意道:“我一向如此。” 两人于是跟着龙婆婆穿过河边的杨树林,坐上一定敞亮奢华的暗红色轿子。 轿夫匆匆起身,抬着三人朝北而去。轿子奔行如飞,不消一刻便到了林子外面,停在半山腰处的旧宅前。只见一角飞檐,挂在树林天外,一座气势沉雄的大庄院,出现在眼前。这座庄院建于密林与绝崖之间,沉沉大度,气势非凡,只是荒于修建,所以显得鬼气森森。 第十三章 百毒洞 轿夫落轿,龙婆婆领着师姐妹二人进了宅院。满庭古树蓊蓊郁郁,遮天挡日,加之暮色轻薄,整个庭院十分昏暗。古树的缝隙间隐蔽着两排青砖飞檐的屋子,结着蛛网,落满尘埃。随着几人脚步的接近,前方的老槐树上惊起一群寒鸦,又有一只野猫阴惨惨渗叫一声,矫捷的跳到屋顶的琉璃瓦上。 云宿淡定的用余光扫视着院子,碧穹也不再做矫作示弱之态,恢复了一贯冷冷清清的模样。二人看似神色平淡无常,心下却十分谨慎,生怕一个不慎冲撞了哪个毒物。 “不愧是药王谷出来的,进了老身的府宅,还能这般淡定。”龙婆婆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满意的点点头。 云宿曾听教她江湖大局的夫子讲过,这龙婆婆号称百毒天妃,有着天下第一毒之称,便想见识一些她的手段,便激道:”不是淡定,是略有遗憾。“ “哦?”龙婆婆一挑花白的眉毛。 云宿道:“云宿师姐妹三生有幸,能进了百毒天妃的宅院,却未见一些毒花毒草毒虫毒兽,岂不遗憾。” 龙婆婆笑道:“小妮子好张利嘴!这有何难!”说着屈指一弹,往云宿碧穹眼中各弹了一滴药水。 两人默契的假装眼前漆黑一片。 碧穹道:”龙婆婆,医者讲究望问诊切,你叫我们做了瞎子,可如何瞧病?“ 云宿道:“婆婆要带我们去她真正的府邸,不堵了你我眼睛自然不行。” 龙婆婆鲜红的指甲指着云宿道:“你怎知这不是我真正的府邸。” 云宿道:“不说别的,单说这宅院的布局,便和婆婆一身的打扮极不相符。” “你倒是伶俐!”龙婆婆咧着大红的嘴唇笑的渗人。 言毕攀了根树枝自己牵在一头,让二人拉在另一头。二人跟着龙婆婆,绕过庭院,走了一截青石径,又走过一条泥土路,弯弯绕绕到了一棵梧桐树下。 龙婆婆在树干上敲了三下,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条通往地下的洞穴豁然显现,百毒洞三颗大字俨然可见。洞里面是长长的青石阶梯,壁龛里烛火摇曳。 进了洞,洞口又自然合上。龙婆婆往二人眉眼一弹,两人方配合的努力挤挤眼,似乎才慢慢看清眼前景象,跟着龙婆婆顺阶梯而下。越是往里,洞内越是敞亮。不知过了几千阶,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色彩鲜艳的大殿映入眼帘。 云宿想起师父说的那句话,这世上,愈是美丽的事物,越是有毒。 殿中心是一方百米开阔的水池,池中心又是一座假山,殿内长满了各种花草树木。 池是七彩的池,鱼是七彩的鱼,花是七彩的花,假山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洞眼,两只毛色金黄的猴子在石洞里顽皮的爬进爬出。整个大殿,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倒是和龙婆婆身上的打扮如出一辙。 云宿远远观望着一株一人高的乔木,枝干色彩斑斓,锯齿状的细叶,花蕊大多呈暗红色,零星的点缀着几朵五颜六色的。虽然和她所学有些出入,但想来应是见血封喉无疑。 于是道:“这见血封喉倒是奇怪。” 龙婆婆心内诧异,不料想眼前这小姑娘居然能识得她苦寻多年才得来的见血封喉。问道:”有何奇怪。“ 云宿道:“见血封喉枝干本和其他乔木出入不大,只是这一株,不光花色各异,连枝干都如此绚丽。” 碧穹冷笑道:“你看清楚了,那枝干不是绚丽,而是攀附了许多毒蛇,那花色只有暗红,七彩的都是毒蛛。” 云宿近前细看,果不其然,枝干上密密麻麻盘踞着毒蛇,那些彩色的“花朵”不紧张着细长的绒毛,还会偶尔晃动,于是难免后背一阵发凉。 这些毒物,一个二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云宿暗忖着自己和云宿这么贸然闯进来,若是能救了那人便好,若救不了,龙婆婆对二人施毒,不知以碧穹的能力能不能赢得了这老怪物,如果不能,恐怕只能束手就擒了。 云宿感慨道:“晚辈听一位前辈说起,但凡毒物,色泽愈艳丽则毒性愈强,婆婆这些宝贝,果然是毒中之毒。” 龙婆婆听得得意。 碧穹道:“这些毒物虽说稀奇,但也并非绝品,龙婆婆尊为天下第一毒,只有这些恐怕难以震慑天下吧。” 龙婆婆道:“这是自然,以后若是有缘,自会让你们见识见识老婆子真正的宝贝,如今,救人要紧。” 二人紧跟着龙婆婆七拐八绕来到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打开门,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床上仰天平躺着一个男子,双目紧闭,五官倒是俊朗,浓浓的一字墨眉,棱角如刀刻,只是面色青灰,唇色青紫。自然是龙婆婆要救的那人无疑了。 云宿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认认真真替那人把起脉来。 第十四章 讹诈与试探 云宿把探着男子的脉息,它时有时无,时缓时急,十分微弱。秀眉一挑道:“公子受了重伤不假,但却无关性命,真正紧要的的,应是他体内的剧毒。重伤之下,又遭剧毒,这才导致妒火攻心,九死一生。碧穹——“言毕起身,换碧穹坐下把脉。 半晌,碧穹点头补充道:“这人体内有两股毒气流窜,彼此牵制却也彼此咬噬,导致心脉不稳,加之重伤之后元气大伤,才会昏迷不醒,三日不醒,则命不保矣。” 云宿方舒了口气。这人虽说将死未死,但对于她两个根正苗红的药仙传人而言,绝非不可。 龙婆婆犀利的眼神仿佛要刺穿这两个小妮子,怀疑这两人的身份并非普通药王谷弟子那么简单,但她不说穿,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救龙轻尘性命的人,身份是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又听碧穹道:“龙婆婆,这人我们救不了,能救他的,当今世上只有药王谷的鬼手神医了。” 龙婆婆沉着脸不觉叹气,妆容艳丽的老脸上转瞬布满阴霾。 云宿心下狐疑。依照自己和碧穹二人从药仙那里所学,合二人之力救这一人,虽要费些周折,但也绝非不可,这一点,碧穹不会不知。又看碧穹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心知这八成是碧穹的心计,好一会儿从龙婆婆这里讹一点宝贝,便不露痕迹的配合着碧穹,说道:“从这里到药王谷快马加鞭也就三日行程,我可给公子施针,护住心脉留住最后一息,到了药王谷,合婆婆与鬼手神医之力,一人解毒一人疗伤,想来应来得及。“ 龙婆婆恨声道:“老身发过重誓,此生与邢百川死生不复相见,亦绝不会踏进药王谷半步。”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大费周章将二人带来这里了。 云宿道:“如此说来,婆婆与鬼手神医应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为何我却很少听说百毒门与药王谷弟子相互寻仇。” 当年药仙教碧穹云宿用药时,便告诫过二人,凡药仙传人,不论学毒学医,都不得用药物来互相加害,违者,定当严惩不贷。故云宿此问,纯粹为投石问路。倘若龙婆婆还记着药王训诫,记得同门不得相残,那完事后不必出手,两人也能全身而退了。眼下二人初出江湖,还要隐瞒身份,最好的藏身方法便是隐藏实力。 龙婆婆静默一阵,道:“我们拜师学艺时便立了重誓,同门不得相残。”言毕,方觉知这二人竟处处试探,懊恼道:“你这小妮子,怎恁多废话!“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 “如此说来,这人只能等死了!”碧穹拧紧眉黛,遗憾道。 “他死,你们也好活不了。”龙婆婆阴森道。 碧穹咯咯一笑,似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龙婆婆恼怒的瞪着二人。 云宿嫣然一笑,道:”凭什么?“ 龙婆婆冷冷道:“就凭你们冲撞了我,就凭你们年轻漂亮,就凭你们现在是在我老婆子的地方!” 云宿道:“可我只说一点,你便杀不得我们!” ”哪一点?“龙婆婆不屑的看着二人。 云宿傲然道:“就凭我们都是药仙传人。” 龙婆婆大惊失色,转瞬便平息,道:“师父仙去多年,不可能再收徒弟!” 云宿问道:“世间万物,皆通药理。救人为医,伤人为毒,是故药仙老人收徒,向来一医一毒,一来光大门楣,二来相互牵制。可是?“ “是!”龙婆婆道。“可江湖孰人不知!” “那婆婆可知我方才替公子把脉之后要让碧穹接诊?“云宿道:“因为公子既负重伤,又中剧毒,而碧穹擅于毒,我精于医。”云宿道。 碧穹冷冷道:“不错,公子体内有两种剧毒,一种是所中之毒,另一种则是解药。这本无妨,可惜公子重伤在先,身虚体弱,这才引起毒气乱窜,几近攻心。” 龙婆婆将信将疑,又问:”毒是什么毒?“ 碧穹笃定道:“第一种是天蚕蛊母,第二种是极冰蟾子。” 龙婆婆道:“那伤是什么伤?” 云宿微笑道:“中了空明神掌,逍遥掌,恨天掌,幽冥掌,如果我所料不差,应该是五大高手合力围攻所致,后又遭利剑穿胸,所幸公子内力深厚武力超群,刀眼未伤到内脏。” 龙婆婆颤巍巍的身影微微颤抖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二人,这二人所言竟然分毫不差,若非得师父真传,医毒绝不可能如此出神入化。但她仍不甘心,问道:“既是药仙传人,为何自始至终未听你叫他一声师父?“ 碧穹傲然道:“因为我们师姐妹只学艺,不拜师。” 龙婆婆冷笑。“师父一生,何其自负!怎会让一生技艺落入他门?“ 碧穹道:”他灯枯油竭,行将归去,又看你和邢百川缩手缩脚无甚作为,恐毕生心血付之东流,不得不传。“ 龙婆婆惭愧的低头沉默。师父一生心愿,便是自己合邢百川之力将他老人家的医毒之学弘扬光大,但他们二人却一直没有突破,还因为私人恩怨反目成仇,辜负了师父厚望。师父这才不得不委曲求全收了这两个不肯拜师的小妮子,说到底,终究是自己不争气,连累了师父。 碧穹道:“既然话已说开,那这人,你是救,还是不救?” 龙婆婆道:“自然要救。” 碧穹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清冷的笑意,模仿着先前龙婆婆的口气道:“那你便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赤背绿毛蛛。“碧穹悠悠道。 云宿心中窃笑,她早知碧穹迟迟不肯救人是为了讹龙婆婆一笔,没想到出手这么狠绝。那只赤背绿毛蛛是龙婆婆年轻时从西域偶然得来,体型小巧但毒性无比,常人但凡沾上一丝毒液,必将全身溃烂而死,龙婆婆又每日一毒,不重复喂养了三十多年,早已是毒中之王,如今是否愿意为了这男子和碧穹交换,显然是个问题。 龙婆婆脸色惨然,纠结许久,咬牙道:“一言为定。 云宿道:“那就请婆婆将我的包袱拿来。” 龙婆婆铁青着脸拍拍手,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窜进来一只毛色橙黄穿着衣服的小金丝猴。小家伙估计是怕生,一进门就警惕的防备着眼前的两人,吱吱吱的对着二人呲牙咧嘴手舞足蹈,毛茸茸憨态可掬的样子极为可爱。 碧穹眼中一亮,自从见了这小猴子,眼睛便一刻都未从它身上移开。 云宿亦看得出神,小家伙冷不丁丢了个见血封喉的果实过来,还带着一些白色汁液。 碧穹晓得这是龙婆婆的试探,款款接在手里,不慌不忙津津有味的细嚼慢咽下去,吃完还不忘咂咂嘴。 龙婆婆方道:“阿闹,这是阿婆请来的客人,不得无礼!” 原来这小猴子唤作阿闹。 阿闹闻言,一下子跳到龙婆婆怀里,瞪着琥珀般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两人。 龙婆婆指指两人,又比划一番,阿闹乖巧的点点头,很快一跳一跳窜出屋子。 第十五章 龙轻尘 龙轻尘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撒下一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死气。 不过他不必死,因为他命大,遇了贵人。 “脱了他衣服。“碧穹道。 “我?”龙婆婆面上心底都极为难为情。 “你不脱,难道让我们两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来脱?”云宿冷冷道。 —— 脱了龙轻尘衣服的,不是龙婆婆,不是云宿碧穹,而是那只叫阿闹的黄灿灿的小猴子。 龙轻尘体型高大健硕,身材颀长,紧实而充满力感的线条充满诱惑的美感,足以说明这是一个长期习武的男子。他前胸后背的掌印和穿胸而过的剑伤触目惊心,下体虽裹着白巾遮住了私密部位,但性感的裸体仍旧将云宿臊的两颊绯红,碧穹看似无动于衷,但收回目光的速度比云宿还快。 云宿对人体的穴位构造了然于胸,也记得药仙告诫过她的话,治病救人,只有病人,不分男女。在蓬莱也专门有人调教过她男女之事,可这依旧让她面赤耳红,心扑通扑通乱跳不止。所以她不得不紧闭双眼,用白嫩的手指抚摸着龙轻尘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到一处穴位,便轻而准的将银针扎在上面。 密密的银针让龙轻尘像极了一个闪着银光的刺猬。 年轻健壮的男人的身体很沉,手摸在上面有一种紧致而光滑的奇怪的触感。 龙婆婆碧穹合力将他泡在热气萦绕的浴桶里,浴桶里盛满了黄褐色的药液,药香苦甜交错,满室翩跹。愈来愈多的热气让屋子里的几个人都面色潮红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清晰。 云宿将指尖咬破,滴几滴血在浴桶里。 龙婆婆心底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药仙传人都是百毒不侵之体,因为一入门药仙便会花很长时间专为其调理身体。最终习医者浑身是药以以药制毒,习毒者浑身是毒以以毒攻毒,前者譬如云宿邢百川,后者譬如碧穹龙婆婆。是药三分毒,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的弟子不会在长期的用毒用药中被毒所伤。 云宿此举,正是为了替龙轻尘护住心脉,避免毒气攻心。 龙婆婆虔诚的在心底暗自念叨着祖宗保佑,祈祷龙轻尘能早些康复,这才不至于断了龙家的最后一脉骨血;然后,期望着龙轻尘快点强大起来替龙家被灭口的七十二口亡魂报仇雪恨。 她在隔壁祠堂列祖列宗的排位前燃起了香烛和油灯。 阿闹不是宠物,是毒物,是龙婆婆专程为自己调教的帮手。碧穹很快和它混的很熟,和它一起仔细研究着龙婆婆养在大殿里的各种毒物。阿闹吃起毒虫毒果就如吃家常便饭一般,也很通人性,这让碧穹爱不释手,心头慢慢有了另一个念头。 她带着阿闹去找龙婆婆,尚未开口便见龙婆婆扔了装有赤背绿毛蛛的白玉盒子过来,怒吼道——“不可能!”所以她不得不暂时打消拿赤背绿毛蛛交换阿闹的打算。 百毒洞整日不见阳光,只是用油灯照亮,日夜不息,故而很难分清楚昼夜。唯一一处能见日光的地方是一个洞口,通向悬崖峭壁,被垂下的藤蔓浅浅遮住,很是隐蔽。附近还长着几棵古松,从这里透过藤蔓向外看去,附近的景色一览无余,视线极为开阔。洞口还恰到好处的安放了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 云宿这几日除了偶尔去洞口喝喝茶,散散心,大多时候都守在房中,观察着龙轻尘。他的病起色很快,坚毅的脸庞上脸色由青黑转苍白,由苍白慢慢有了些血色,云宿这才一根根谨慎的拔出了银针。 闲来时云宿会把玩着龙婆婆安放在床头的一把轻剑,千年寒铁打造,寒光凌烈,锋利无比,剑身上镂刻着两朵盛放的雪莲花。应该是龙轻尘的随身佩剑。云宿认得那是雪山派的标识。 师姐妹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去向龙婆婆打探什么,比如,关于龙轻尘的身世,关于他因何受伤,关于她和龙轻尘的关系。 估摸着半月之后,云宿还睡在床上小憩,浴桶中的龙轻尘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伤口还有些轻微的疼,但温温热热的药水泡的他很是舒服,他感觉自己一定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仿佛要坠入深渊,但有一双轻轻柔柔的酥手救起了他,还抚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舒适而温柔。 他站起身来,哗啦啦响动的药水惊醒了小寐的云宿。 龙轻尘****着身子,用漆黑的眸子迷蒙着眼打量着四周,脑海里满是一连串的问题。 “谁救了我?为什么救我?” “我在哪儿?” ...... 这些问题扰的他头痛欲裂,隐约记起一些昏死之前的片段,他慢慢地将这些碎片整理起来——他从天山赶来这里准备去苦水镇参加武林大会,在桃花坞被几人围攻,中了他们的掌,中了他们的剑,幸亏他心脏比常人长偏了许多,才没有来个透心凉。 最后对他出手的,是一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丑老婆子。她笑得惨然:”中了我老婆子的毒,就是鬼也得再给我变成死鬼。“ 于是他又中了她的毒,药水洒在身上的感觉让他有种剧烈的灼烧和撕裂感,疼的他撕心裂肺,昏死过去。 ...... 记忆从这里停止,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又被何人所救,龙轻尘实在不知。 他的目光之后锁定在床上绝丽空灵的白衣少女身上,眼底尽是惊艳和不自觉的温柔,所以碰巧和刚坐起身的云宿四目相对。 云宿羞红了脸,呆愣了片刻,差些惊呼一声,蒙上脸转过身去。 龙轻尘这才发觉自己光溜着身子,不觉尴尬,狼狈的的钻入水中。一会儿便听见急促轻盈的脚步声和有人关门离去的声音,确定少女走远了,龙轻尘才赶紧纵身从水缸里飞出来,草草穿了衣服。想着自己堂堂八尺男儿,赤身裸体的站在素未谋面的女子面前,龙轻尘脸烧的发烫。 他猜想起那少女的身份来,顺便整理好衣衫想出去一探究竟,便听见有几对脚步声往自己这边前来。人生喧哗中他似乎听见那个对自己施毒的老妖婆的声音。 他警惕的后退一步,恰好看见自己剑安放在床头。 龙婆婆一听见云宿的消息便赶快往龙轻尘房里赶来。刚打开门一把寒剑猝不及防的抵在自己的喉咙口,眼前龙轻尘正气势凌凌的逼视着她。 龙婆婆见他无恙,也不顾剑还横在脖子上,老泪便差一些滚滚下来。那天她接到天山老人的密信,说龙轻尘已经下山,便找到龙轻尘暗中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正好赶上燕子坞逍遥剑,秋水山庄庄主桃夭夭,绝命剑客易水寒等五大高手在桃花坞围攻龙轻尘。 逍遥剑道:“龙婆婆,你不好好养你的毒,在这里干什么?” 她道:“龙家老爷子欠了我的债,老子还不了就死了,当然是儿子来还。” 桃夭夭笑道:“斩草不除根——“ 她道:“后患永无穷!” 她和他们联手杀‘死“了龙轻尘,趁着和他们一起去了清水镇,暗中命阿闹阿静偷偷带了龙轻尘的身体回百毒洞。 ...... 龙婆婆还记着有外人在场,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只得将泪咽回腹中,泪意婆娑的端看着龙轻尘。 龙轻尘一愣。 龙婆婆身后的碧穹咯咯咯笑了。 龙婆婆道:”你笑什么?“ 碧穹道:“我笑你龙婆婆大费周章,却原来救了这么一个不分好歹的蠢货。“ 龙轻尘怒火熊熊的看着碧穹。 碧穹接着冷冷对龙轻尘道:“她又是替你找人,又是替你治病,还不惜为救你交出了自己的宝贝,你却拿刀相向,不是不分好歹是什么,再一个,连随身佩剑都没给你收了去,可见是没有恶意的,你还左防右防,不是蠢货是什么。” 龙轻尘赧然,问道:“婆婆既要杀我,为何又救我?” 龙婆婆道:“那五个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想从他们手里救人,除非是救一个死人。只有让他们相信你死透了,你才有机会活下来。” 龙轻尘闻言,满脸惭愧之色。收了剑连连对着龙婆婆致歉谢过。 龙婆婆倒是不计较,只道:“你初下天山便遭人设计围攻,差些性命不保,多一些提防之心是好的。” 龙轻尘心里纳闷:我虽说初下天山,但龙婆婆的事迹,也是听过一些的,这龙婆婆虽然年岁已高,但衣着打扮极为俗艳,这一点看来倒是不假,只是亦听闻龙婆婆亦正亦邪,素恶美色,如今为何身边又跟了两位容颜绝丽的少女?便问道:“晚辈斗胆,请问一句,婆婆可是龙婆婆?” 龙婆婆道:“如假包换。” 龙轻尘又道:”晚辈与婆婆素未平生,婆婆为何救我?“ 龙婆婆道:“只因我路过,听那几人说你姓龙。我亦姓龙,委实见不得姓龙的在我面前受一丝半点委屈,故而救你。” 云宿微微笑着,碧穹则冷笑。天下姓龙的那么多,怎么从来没听过龙婆婆如此紧张过哪一个。若非另有隐情,谁愿意做这等莫名其妙的亏本买卖。 龙轻尘道:“明人不说暗话。婆婆可是想从晚辈身上要什么东西?” 龙婆婆道:“你个黄毛小子能有的,我龙婆子还看不上眼呢!” 龙轻尘听闻此言,知道从龙婆婆身上横竖问不出什么了。心想我是没什么宝贝,可我龙家列祖列宗藏着的宝贝,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不然我龙家也不会遭罹灭顶之灾了。想到这里,龙轻尘悲从中来,再次立誓有生之年必将为龙家报仇雪恨。他面上爽然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晚辈小人之心了。“又试探道:”婆婆投我以桃,我愿报之以李,不知婆婆可有事需要晚辈去做?“ 龙婆婆知道自己的身份引起了龙轻尘的怀疑,为打消其疑虑,便假装沉思一阵,开口道:“我要两个人的人头。” 龙轻尘道:“哪两个?” 龙婆婆道:”燕子坞逍遥剑,秋水山庄庄主桃夭夭。“ 龙轻尘满脸义愤之色,恨恨道:“这两人带头灭我满门,又企图杀我灭口,即使婆婆不提,我也迟早得杀。只是晚辈势单力薄,武功造诣不够,时机未到,只能让婆婆多等两年了。” 龙婆婆恨恨道:“别说两年,十年我老婆子都等得起。” 龙轻尘道:“我何时能离开这里?” 龙婆婆道:“随时。” 龙轻尘道:“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 龙婆婆正色道:“你是江湖第一世家龙家的公子,应该和你父亲龙啸天一样,坦坦荡荡,义行天下。” 听到龙家和父亲,龙轻尘握紧了拳头。 云宿听着二人对话,见龙轻尘言语磊落,一身侠气,恩怨分明,行事坦荡,不觉对其心生三分好感。 碧穹则抱着臂,玩味的注视着他。 龙轻尘感觉到两道审视的目光,又抱拳道:“不知这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第十六章 英雄美人 眼前两位少女,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虽说眉宇间稍显青涩稚嫩,但已然是人间极品。白衣的空灵清新,娇俏婉约,举手投足落落大方;青衣的高贵冷艳,容颜妩媚,仿佛拒人千里之外。 一样肤色皎白胜雪,前者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后者冰莲般神圣不可亵渎。 龙轻尘痴痴的有些晃神。他认定自己祖上一定是烧了高香了,先是大难不死,醒来又遇着这么两个极品美人儿,可见,先人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是很有道理的。 碧穹正要报上姓名,却见龙轻尘这副模样,眼中寒光一闪,缄口不言。心道:亏我方才还以为他是个真正的大侠,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若不是有要事在身,我定要剜了他的双眼,看他还敢不敢如此。 云宿想着方才与龙轻尘****相见的场景,面上红晕未退,又见他这般神情,自然又羞又恼,也未做回答。 “咳咳。”龙婆婆干咳两声。 碧穹笑道:“龙公子,你有银子吗?” 龙轻尘摇摇头,不解她为何会唐突的有此一问。 碧穹继续冷冷笑道:“看我们是要收银子的。你既是没银子,还这般盯着我姐妹看,可是想再死一次?” 龙轻尘亦爽然笑道:“食色,性也。轻尘常年在雪山上盯着几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子看习惯了,如今突见二位姑娘生的貌美,难免多看两眼,还望姑娘息怒。” 碧穹冷哼一声,抱臂立着。 “碧穹!女儿家,哪里这么多打打杀杀来着。”云宿扑哧一笑,娇嗔道。又对龙轻尘道:“公子勿怪,师妹嘴硬心软,见公子大好便想着和公子调侃两句,着实没有恶意。小女子云宿,这位是师妹碧穹。” 龙轻尘将默默两人姓名记在心底,问道:“不知两位姑娘师承何方?” 云宿道:“我二人自小结伴游历,有幸得几位隐士高人指点过几招,无门无派。” 龙轻尘心道:“既然无门无派,你二人又怎会以师姐师妹相称。但既然云宿不便多说,他便看破不说破,礼貌的笑着。 ...... 应龙婆婆请求,云宿又留在洞中替龙轻尘调养了几日。 龙轻尘自觉这次重伤下来,元气不光没有衰弱,还增进不少。他本身底子好,当然,云宿师姐妹调配出来的药浴也功不可没。 几人得闲坐在洞口的石桌石椅上,品尝着阿闹从外面采集来的一些野葡萄和秋果。 云宿见龙轻尘已经复原,惦记着清水镇的武林大会,有了辞行之意,对龙婆婆道:“婆婆可知我师姐妹来此有了多少光景?” 龙婆婆道:“算上老婆子挟持你们来的那一日,已经有十八个昼夜了。” 碧穹抚摸着阿闹毛茸茸的小脑袋,惊道:“自龙公子醒来后,婆婆才来这洞口坐过几次,怎知是十八日呢?” 龙婆婆笑道:“我那池中有一群小型河豚,阿闹每日都会捉一只来吃,你们来的那一****数过,是九十九只,今日凑巧又数了数,恰好是八十一只。“ 云宿道:“如此说来,我们也该动身了。“ 龙轻尘道:“姑娘此行,可是为了武林大会?” 云宿道:“正是。我二人虽说游历多年,却从未见过这般派场,故而今年也想去凑个热闹。“ 龙轻尘点点头。“二位姑娘精于医毒之学,虽说年纪轻轻,但足以让一些老江湖汗颜了,此去定能名噪江湖。算起来,还有十二日便是武林大会,在下也正想去见识一番,正好可以与二位结伴同行,二位意下如何?” 碧穹抢答道:“不可。我们独来独往惯了,多一个人便多一分不自在。” 龙婆婆问碧穹道:”姑娘也要走吗?“ 碧穹道:“不走难道留下来和你老太婆作伴?” 龙婆婆摇头道:“可惜了。” 碧穹不解:“可惜什么?” 龙婆婆道:“可惜我老婆子幽居此处,多少还有些心得,又未曾收徒,原想着因缘传授与你,你既要走,那自然可惜了。“ 碧穹未想到有这等好处,怀疑道:“当真?” 龙婆婆道:“我何故骗你。我行将迟暮,阿闹也该交给别人照顾了,我看着姑娘倒是个不二人选。” 听见龙婆婆有意将阿闹给自己,碧穹更是欢喜了,欣然道:“那劳烦婆婆等我一些时日,武林大会之后我便来找你。” 龙婆婆道:“我还有一些心愿未了,一月后便要离开这里,姑娘若是诚心,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碧穹本是率性之人,听龙婆婆这么一说,自然点头同意,又不放心云宿,遂对龙轻尘道:“龙公子,那我就卖你个便宜,让你和师姐同行,你要是敢对她图谋不轨,或是让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就先让你断子绝孙,再让你变成活死人。” 龙轻尘笑道:“姑娘放心了,姑娘得药仙老人的毒学真传,又有百毒天妃亲自指教,云宿姑娘有你这么厉害的师妹,我哪敢有丝毫怠慢!“ 碧穹笑骂道:“油嘴滑舌!” 龙婆婆问云宿:”姑娘什么时候动身?“ 云宿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碧穹性子孤傲,但心形不坏,若是哪里再冲撞到婆婆,还请婆婆看在药仙老人的薄面上不要与之计较。“ 龙婆婆道:“这小妮子,秉性正合我老婆子心意,我既有心栽培,又怎会和她一般见识。既然姑娘要走,那就让碧穹阿闹先送你一程,你们姐妹两个有什么体己话,临别赶紧说说。“又对阿闹比划一番,阿闹从碧穹怀里跳下来,很快拿了云宿的包裹回来。 辞行之后,阿闹跳回碧穹肩上随师姐妹二人先出了百毒洞。 龙婆婆返回自己的居室,拿了一个黑色的瓷瓶给龙轻尘,说是自己最新研制的九阴粉,用见血封喉和各种毒液炼制而成,无色无味,奇毒无比。又给了一个白色的瓷瓶,说是解药,叮嘱他好生保管,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 龙轻尘虽不屑于给人下药这等卑劣行径,但念在龙婆婆一番美意,亦不好推却,便作谢后放入怀中。 走过大殿,龙婆婆指着池边一株血色妖娆的曼陀罗问道:“龙公子,这花色如何?” 龙轻尘由实道:“娇艳姝丽,无与伦比。” 龙婆婆道:“可惜有毒。世间事物往往如此,愈是美丽,毒性愈强,公子若是遇上,能用则用,可千万别碰。” “晚辈谢婆婆教诲。”龙轻尘道。他知她话里所指,感其用心良苦,虽不知自己和她有何渊源,但依旧满心感激。 第十七章 离别 师姐妹二人并肩出了百毒洞,倚着记忆绕回了先前的旧宅。烈日当空,旧宅在葱葱郁郁的树木的掩映下一片凉爽,树上的金蝉嘶鸣不止,趁得旧宅愈发寂静。 碧穹温柔的拍拍阿闹的头,柔声道:“阿闹,前两****采的野果十分好吃,你再去采一些,让师姐在路上解渴。” 阿闹得令,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宿笑道:”一只畜生而已,你连它也防?“ “它可是一只通人性的畜生,再说,谨慎些总是没错的。“碧穹道。”谁知道那老太婆让阿闹跟着我们,是不是想探听什么呢!” “既然如此,你还要它作甚?”云宿满腹狐疑。 碧穹道:“我可以和它培养感情。畜生比人重情多了。” 云宿道:“你当真要留下来?” 碧穹点点头:“我虽然得了怪老头真传,但在用毒方面,造诣尚远不如她,如今她有意传授与我,我为何不留下?” 云宿道:“老婆子行事诡异,脾气古怪,我担心她对你不利。” “有什么可担心的。”碧穹胸有成竹道。“她出手这么大方,肯定还有求于我,又碍着怪老头的关系。况且,用毒方面我虽不如她,但武功肯定远胜于她,她能拿我怎样。“ “但愿如此。”云宿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她的亲人还在我身边,谅她也不敢拿你怎样。“ “亲人?” “回头我让雪影楼查一下,应该是亲人无疑。”云宿道。 “云宿,你真要龙轻尘和你同行?万一被他发现什么,她的计划就毁了。”碧穹道。 “那我就杀了他。“云宿嫣然道。“师父此次让你我出来,就是要搅得这江湖腥风血雨,待各大高手自相残杀实力带劲,我蓬莱阁再卷土重来一统江湖。那龙轻尘实力不容小觑,和江湖上许多高手都有仇怨,我们可以借他之手,除掉许多麻烦。” “还是你想的长远。”碧穹自叹不如。 “不是我,我想是师父的意思。”云宿微笑道。“师父岂会突发善心让我们来救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碧穹闻言,想着近来种种,先是有人将她们是药王谷弟子的假消息卖给那老婆子,再是师父让师兄送她们来这里让其将计就计,之后便有龙婆婆将二人挟持去百毒洞救人,凡此种种,联系起来恰好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云宿一点,碧穹想明白了,师父这是要借刀杀人,而龙轻尘,正是她用来杀人的一把好刀。难怪蓬莱阁那么多弟子,师父独独器重她碧穹和云宿,美貌是其次,重点是因为自己谨慎小心,步步为营,而云宿云宿玲珑剔透,聪慧过人,这样的两个人,才可以一步一个脚印,帮师父下赢一盘大棋。 正想着,耳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二人内力极深,听力自然也极好,百米之内的动静能听得清清楚楚。 阿闹蹦蹦跳跳拎了一包野果回来,吱吱吱比划一阵放在云宿怀里。 第十八章 百里青 曲折蜿蜒的山路上一白一蓝走下来两个身影。 白衣的女子走在前面,高挑婀娜,步履轻巧,脸上蒙着面纱,头上的白玉蝴蝶十分俏丽;蓝衣的公子跟在后面,高大健硕,虎步生威,戴着一顶蓝色斗篷。 这二人正是从龙婆婆处辞别而来的云宿和龙轻尘 云宿容貌过于出众,而龙轻尘俨然是一个已死之人,两人都不宜露出真容,故而采用这种打扮。 两人甚少说话,三五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的杨柳林里。 林子里的草丛里卧着两匹马,有气无力,目光涣散。旁边的身量修长白衣男子和娇俏玲珑的的粉衣少女面对着马站着,想来应该是马的主人。 愈来愈近的熟悉感让云宿渐渐安心。。 男子款款的摇着玲珑扇,容貌风流恍若谪仙临世,恍若折现临世,心里却道:我分明送了二人到虎口峡的,这几日也未见穹儿下山,怎么如今只剩云儿一人,穹儿呢? 少女柳眉丹唇,眸如半月,十分甜美,半弯月儿一般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墨凉。 男子道:“秋儿,我们走吧。” 秋儿的嘟着嘴道:“那我们的马怎么办?” 男子温声道:“一匹马而已。秋儿若是喜欢,墨哥哥来日再送你一匹。” 秋儿欢喜的点头。 两人正要走,云宿道:“这么好的马,可惜了。” 这一银一黑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正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秋儿回头看着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云宿看看那汗血马,又看看马身底下的百里青,心中无奈而宽慰,开口道:”墨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墨凉故作不识,问道:“请问姑娘是?' 云宿道:“小女子云宿,公子莫非忘了?” 墨凉迟疑一阵,摇摇头。 秋儿挽上墨凉胳膊道:“墨哥哥身边的女子那么多,哪记得你是哪一个?” 云宿道:“公子再想想。“ 墨凉一顿,摇着玲珑扇道;“可是前两****从西凉国捎到荻川的师姐妹之一?” 云宿道:“正是。” 墨凉道:”原来是云姑娘,你师妹呢?“ 云宿知其惦记碧穹安危,含蓄回道:“师妹有事先走了,办完事再与我会合。”言下之意便是碧穹安然无事。 墨凉悬起的心又落定。道:“如此便好。” 云宿指着汗血马道:“公子这马,可是病了?” 墨凉点点头。 秋儿道:“是呢,这马腹泻,耽误了我们不少行程。” 云宿道:“那怎么不找大夫瞧瞧?“ 秋儿道:”找大夫就得一人留下来看马,墨哥哥说清水镇近来很乱,不放心我一个人,说它许是吃坏了肚子,拉上两日就好了,可都过了十来天了,一直不见起色。“ 云宿笑道:”不见起色就对了。“ 秋儿挑眉道:“你什么意思?” 云宿道:“秋儿姑娘可知这马为何腹泻不止?“ 秋儿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云宿道:“那姑娘可知道马身下是什么草?” 秋儿道:“自然是青草了。” 云宿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草。此草名叫百里青,制作泻药可是好东西,比巴豆还管用呢!“ “啊?!”秋儿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墨凉恍然道:“百里青?”又仔细看了一阵子,道:“听云姑娘这么一提醒,还真想是百里青。若不是碰上姑娘,我这两匹马就废了。“ 云宿道:“公子客气了。” 第十九章 楼外楼 青山绿水两相映,夕阳古道别样红。 云宿在杨柳柳采了两把红缨草喂给了马,四人寒暄着等候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喂饱了马牵着结伴走到了清水镇。 古镇街上刀客剑客,小贩商铺,人马熙熙攘攘的川流不息,繁华而聒噪。 墨凉龙轻尘一连打听了许多店,小二都说是客满,让再寻下家。走走停停间,夕阳已经落了一般,几人眉头间都浮起一些倦色,脚步也拖沓起来。 云宿眯着眼仰头拭汗,心想今晚许是要露宿街头了。 墨凉看看她,又抬头望着西山方向,星眸微蹙,好看的浓眉慢慢凝结起来。 “墨哥哥,没有店我们住在街上也是好的,和墨哥哥在一起,秋儿什么都不怕。”秋儿拉住墨凉胳膊,扑闪着弯弯的大眼睛安抚道。 “那怎么行。“墨凉说着,左手的玲珑扇潇洒收起“啪”的搭在右手上。”我和陈公子两个男人也就凑合了,可秋儿和云姑娘都是女儿家,身娇体贵的,怎经的起更深雾重。“ 秋儿嫣然一笑。“墨哥哥,你最好啦!” 墨凉淡然一笑。 云宿心中一暖,又想到墨凉素来心细,许是向来对每一位女子都这般体贴,心中不觉又升起几分酸涩。 说话间,几人又到了一家简陋的客栈外,门匾上刻着悦来客栈,店外的彩旗上诺大的“酒”字迎风招展。 “客官,本店客满了,明日吧。”墨凉刚进门,店小二眼皮也不抬,漠然道。 “哪里还有房间?”墨凉将一锭银子扔在店小二身前的桌上。 ”自然是楼外楼了。“店小二见着白花花的银锭子,黑瘦的脸瞬间笑成一朵盛开的雏菊,补充道:”只要你出得起价,或者技艺超群。“ 墨凉微微一笑,闪出店外。 龙轻尘道:“墨公子,我们当真要去楼外楼?” 墨凉道:“墨凉久闻其盛名,今日既然到此,也该去见识见识了。” 秋儿道:“墨哥哥,楼外楼是什么地方,连墨哥哥都没去过?” 墨凉笑道:“楼外楼又称江湖第一楼,传说为大兴朝四海一统时,开平大帝为立下奇功却无心朝政的逍遥侯修建了六艺楼,包括乐楼、棋楼、书楼、画楼、武楼、舞楼,每楼十层,每层一人,收罗了当时各行的十大高手。大兴朝四裂后,逍遥侯的府邸又被改建为财楼,与其他六楼一齐名噪天下,代代相传,并演变为群雄切磋角逐模式。” 秋儿道:“那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来客随时都可以投宿?“ 墨凉道:“只有你的技艺能胜过六艺楼得任一个高手,亦或你比财楼的哪一个财主出价更高,你才能取代他住进去,一直到下一个人挑战赢你为止。” 楼外楼的主人,越有实力,住的越高。许多高手痴迷于楼外楼,一为切磋,二为扬名——在江湖上,入主楼外楼是一种无上的荣耀,高手在楼外楼的排名也关系着他在江湖上的排名。 江湖儿女一生出生入死刀尖舔血,一为快意恩仇,二为扬名立万。入主楼上楼,无疑是做人上人最直接有效的途径。 四人一路打探,终于停在一家装潢典雅大气的大院前,三重门上的横匾上龙飞凤舞写着“楼外楼”三个大字,正是大兴朝大书法家刘沫的手笔。 门两边是一副对联,应是后人提笔,笔酣墨饱,雄健洒脱。“山外青山楼外楼,九重天下第一楼。” 第二十章 姬红尘 墨凉近前两步,对着门恭敬作揖,朗声道:“东辰国墨凉携友拜楼,还望楼主行个方便!“声音不大,但因着用了内力,极具穿透力。 紧闭的朱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老一少两位黑衣男子,老的身形干瘦,但精神气很足,花白的头发理得一丝不苟,少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眉眼中还带着几分稚气。 几人客套一番,跟着二人进了院内,穿过两个雅致静谧的庭院,到了会客堂前。 云宿闻见一股酒香味扑鼻而入,应是陈年的神仙醉无疑,堂内人声喧哗,从气息吐纳来看,应有不少高手在内。 少年好心道:“这两日倒是巧了,江湖上的大人物都聚到了这里,公子若是要拜武楼,怕是要等好一阵子了。” ”无妨,“墨凉心知自己的言语举止眼下有无数只耳朵关注着,稍有一言不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又因为时机不到不宜过分招摇,便道:”墨凉花拳绣腿,不敢在江湖豪杰面前献丑,原想着是要去财楼试试运气的。“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雄浑的笑声由里传出,“墨公子若只会花拳绣腿,那这会客堂内不知有多少闲人该回乡种田了。” 云宿微微一笑。看来,有人非得要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了。 “爹!”秋儿很快听出那人的声音,欢喜的跑进内堂, 余下几人随后进了会客堂内,堂内设有十几张许多紫檀木的桌椅,备满了酒肉,坐满了许多豪杰。秋儿正站在一个身躯凛凛气宇轩昂一身紫衣的中年男子面前,亲昵的摇晃着那人手臂。 “这疯丫头,愈来愈不服管教了!”男子宠溺的刮着秋儿小而挺的鼻子,秋儿咯咯咯笑了。 云宿看着这寻常的一幕,念及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收养在师父身边,受尽各种苛刻的训练,却从不曾享受过片刻父母之亲,难免伤怀。 一阵阴冷的寒意透过斗篷散发蓦地从龙轻尘身上散发出来。 云宿紧握着龙轻尘的手,无声的提醒着他来日方长大局为重。 墨凉近前作揖道:“晚辈墨凉见过几位前辈。” 中年男子背负镂花长剑,正是逍遥派掌门燕无敌——燕子坞逍遥剑,身后四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几人,妖娆艳丽桃衣裹体曲线曼妙的女子是秋水山庄庄主桃夭夭,杀气肃然面色冷硬的男子是绝命剑客易水寒,带着铁算盘精瘦的倒三角脸山羊胡子是铁算子杨洌,一旁脖子里带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眯着眼笑得一团和气的胖和尚正是泥菩萨智善。 “墨少侠多礼了。“燕无敌笑道,又摸着秋儿的头道:”小女生性顽劣,没少给少侠添麻烦吧?” 身后几人闻言,相视一眼,眼中多了一层深意。 燕无敌这是在借秋儿拉拢墨凉,也是在向其他人昭示和墨凉的关系。云宿看穿了他一箭双雕的把戏,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燕叔叔多虑了。“墨凉注视着秋儿深情一笑,道:”秋儿妹妹天真烂漫,为我这一路增添了不少乐趣呢,怎会给我添麻烦。“ 云宿虽知墨凉这是在演戏,心中还是一疼。细细思之,此次武林大会,墨凉是打定主意要站在燕无敌一边了。这五人武功极强实力相当,如果墨凉独自作战,他们便会拧成一气与墨凉为敌,但如果墨凉这样实力财力都十分雄厚的高手投靠略五人中本就略胜一筹的燕无敌,势必激起其余四人对燕无敌的敌意,蓬莱阁才有机会将他们逐个击破。 燕无敌哈哈一笑,道:“墨少侠当真要去财楼?” 墨凉道:“有几位前辈在,晚辈岂敢去武楼班门弄斧。” 桃夭夭媚笑着盯着墨凉,捋着云鬓媚眼如丝道:“本庄主近来身体不适,不易枉动内力,公子若能入主财楼,也赏我一个容身之地,可好?” 娇滴滴麻酥酥的声音让云宿瞬间长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易水寒冷笑道:“我说婆娘,你是不是瞅上那个小白脸了?人家可是燕掌门的乘龙快婿,怎看得上你这老娘们!” 云宿忍不住扑哧一笑。 桃夭夭恼羞成怒,银白色的软剑直溜溜恨恨的向云宿刺来。 墨凉赶紧打开玲珑扇挡在云宿前面,桃夭夭猛地转了剑锋从侧面向云宿袭来。眼见快要刺到云宿,铿锵一声,龙轻尘的寒光剑将其死死抵住。桃夭夭媚眼发狠,剑锋细密如雨点,和龙轻尘交起手来。 泥菩萨看着龙轻尘的寒光剑,眼中一片冷意。 “看来楼外楼流传了几百年的规矩,今日是要在桃三娘手里破了。“一阵清冷的男声从东角传来。 江湖人尽知,楼外楼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来客只能在各楼内一决雌雄,不能在楼内其他地方动手。桃夭夭此举,的确坏了楼外楼规矩。 桃夭夭神色一顿,恨恨的飞回原处。龙轻尘怕出招太多身份败露,亦收了剑立在云宿身边。 云宿应声看去,东角的桌椅上一位身穿玄色锦衣的男子正在旁若无人的自酌自饮,丹凤眼,飞剑眉,轮廓硬朗神情冷硬,一身王者之气。 墨凉微眯着眼打量着那人,看不出那人身份来历。 感觉到周围探寻的目光,男子侃侃一笑,举杯示意一圈,一饮而尽。 “你是谁!”桃夭夭厉声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记得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便好。”男子淡淡道,又对方才领云宿几人进来的老者道,“姬伯,像桃三娘这般举动,在楼外楼该作何处置?” 姬伯正色道:“桃三娘方才动手,洒了一杯水酒打碎一盏月光杯,断一指便可。” 桃夭夭不服气的看着那男子。 姬伯接着道:”桃三娘,你是要自断一指还是要由楼外楼代劳?“ 桃三娘恨恨的瞪了那男子一眼,踌躇片刻咬咬牙举剑自斩左手小指,转身离去。 云宿道:“小女子药王传人云宿,多谢公子解困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高深莫测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无名小辈姬玉。“ 云宿有种被看穿的错觉。这男子自称无名小辈,但看举手投足和方才的种种表现来看,绝非是无名小辈那么简单。此人来路不详,不知是敌是友,以后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竟然是药王传人。看来墨少侠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份都不简单。“泥菩萨叹道,”不知墨少侠身边这位蒙面公子如何称呼?” 龙轻尘冷冷道:“天山弟子陈翳风。” 云宿心道,这龙轻尘倒是不傻,知道自己方才的武功招数和佩剑已经引起了智善怀疑,索性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身份。 第二十一章 交锋 “公子姓陈?”泥菩萨眯着眼阴测测一笑。 “大师以为我姓什么?”龙轻尘笑问道。 “看公子身形剑法,还有这手中的天山剑,我还以为是一位姓龙的故人。“ 龙轻尘心中愤恨,但耐着性子故作诧异道:”大师口中的故人可是我天山派掌门师兄龙轻尘?“ 泥菩萨笑道:“正是。” ”巧了。“龙轻尘道。”晚辈此次奉师命下山,也正是为了打探龙师兄下落。师父前几日接到密报,怀疑师兄可能遭遇不测,这才让陈某下山来寻。大师若是知情,一定要知会晚辈。“ “这是自然。”泥菩萨笑呵呵道。“天山派乃名门正派,行事一向坦坦荡荡光明磊落。陈公子却为何身穿斗笠,不以真面目示人?” 龙轻尘正要解释,却听云宿冷笑道:“陈公子是名门正派不假,怕就怕这世上还有一打子阴险小人,打着名门正派的幌子,专干些卑鄙下流的勾当。江湖是非多,陈公子不以真面目示人,自然是多有不便之处。” 泥菩萨几人身上发出一阵低沉的寒意,利剑般的目光似是想要将云宿看穿。 云宿依旧笑吟吟若无其事的站着,笑嘻嘻道:“燕叔叔,晚辈说的可有道理?” 燕无敌面色不改,笑叹道:“小姑娘好一张利嘴!” 姬玉抱臂道:“云姑娘何止长了一张利嘴,还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呢!“ 云宿不知他究竟看出了自己多少破绽,莺声婉转道:”公子再这么夸下去,小女子该惭愧的无处容身了。云宿听说这楼外楼的背后主人当年大兴王朝逍遥王的后人,正好和公子同姓呢,姬公子,是也不是?“ 姬玉意味深长道:“逍遥楼主人向来行踪诡异,隐没江湖多年。姬玉一介浪子,今日恰巧经过此地,赶进来凑一番热闹,又未去提前到蓬莱阁买过消息,怎知这许多牵扯!若真是如此,倒是我祖上沾光了。” “原来如此。我看那水伯对公子比对旁人多了一丝恭敬,我还以为公子认识楼外楼的什么人呢!”云宿笑吟吟道,一双美目顾盼流光。 姬玉道:“云姑娘多虑了。姑娘是药仙传人,可有兴趣随我去药楼闯闯?” 云宿道:“药仙老人传了云宿行医,传了师妹用毒,如今师妹不在,再者,云宿资质粗鄙,怎敢只身去药楼的前辈面前献丑。“ 姬玉道:“那姑娘当下便是无事了。我听说楼外楼除了高手林立,景色也十分雅致,诚心邀姑娘共赏,姑娘可愿赏光?” ”能得公子这般美男子同行,又有美景可赏,云宿焉有不允之理。”云宿嫣然道。这姬玉很可能真是楼外楼的人,且三番两次差点将自己看穿,的确是一条非一般的大鱼,是该花点心思去钓了。于是转身道:“陈大哥,墨公子,一会儿财楼那边,二位先行过去,云宿稍后便到。” 龙轻尘点点头。 墨凉蹙眉道:“云姑娘,这楼外楼不比别处,处处杀手,步步机关,姑娘可要当心才是。” 云宿福身道:“云宿谢公子挂怀,姬公子既然敢当着众位英雄豪杰的面邀云宿同去,便自会护了云宿周全,公子大可安心。” 挑挑眉,眼中满是寻味。他果然没看错,这小女子,尖牙利嘴城府极深,三两下便点破自己身份不说,还要用言语来威胁自己,当真不是一般女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十二章 初显身手 “云姑娘,请!”姬红尘的音色不似墨凉般温润清凉,也不比龙轻尘硬朗浑厚,而是低沉沙哑,自有一番别样的魅惑。 云宿辞别了众人,和姬红尘出了会客堂,沿着青石古路一路往北,拐过两道如意耳门,进了一处别致巧妙的园林。 一路草木苍翠,仙藤引蔓,风景奇佳。园中假山雄伟,缝隙间不少松柏,园内有一条天然湖泊流过,湖水幽绿,湖心有八角亭一个,飞檐欑起,和园中的景色融为一体。 云宿仔细留心,一路只见了几个普通的机关暗桩,除了身后一直不远不近尾随着的几抹气息,连一个人影也未撞到。 “姬公子一个外人对楼外楼的线路倒是熟的紧。”。 姬玉洒脱一笑。“姑娘说我是楼外楼的人,主人哪有对自己的地盘不熟的道理。” 云宿抿唇一笑,眉眼间风情无限。“公子不打算瞒了?” 姬红尘道:“要瞒也只能瞒得住会客堂里的那些俗人,怎瞒得了姑娘这般玲珑剔透的聪明人” “公子引云宿到此,当真是为了看风景?“ “哈哈。”姬红尘洒脱一笑。“于公于私,这其中自然还各有一个缘故。” “这倒有趣。”云宿料定他还会说下去,也不再做盘问,只是默默的凝视着姬红尘,安静地听着。 灵动清澈的眸子看得姬红尘心中一晃。”于公,自然是为了我楼外楼的清静。留姑娘在会客厅多待一阵,厅里很快就要鸡飞狗跳了。“ 云宿扑哧一笑,心里却暗自发冷。她自恃聪明,连师父都夸赞她玲珑剔透,聪慧绝顶,不想初出江湖便栽在素昧平生的姬红尘手里,一举一动都没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十三多年,她一直与世隔绝,养尊处优,如今到了这里,竟然犯了轻敌大意、行事激进的大错,以后,更得要处处留心,步步为营了。 “姬公子这话,未免太看得起云宿了,云宿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面对着一众江湖高手面前能掀起多大风浪!” 姬红尘不以为意,继续道:“姬某今日偶然兴起,想目睹各位江湖豪杰真容,所以才到了会客厅内。一开始是为了凑热闹,之后却变成了看戏,最后才发现是在观棋。“ 云宿道:“此话怎讲?” “道理云姑娘再清楚不过了。姑娘刻意激起桃三娘的怒意,令其出手,这是先招;引那龙轻尘出手引起泥菩萨几人的注意,这是后招,整个过程,姑娘言语不多,却直接掌控着整个事态的发展。那些人名声再响本事再高,也不过是些棋盘上的棋子,而云姑娘,才是背后的纵棋高手,若我制止的慢一些,会客厅内早就乱成一团了。“姬红尘分析的丝丝入扣。”只是姬某不知,姑娘是从何得知那龙轻尘与燕无敌几人的过节,又是如何恰巧上了墨大公子的船,然后恰巧和龙轻尘相识?” “机缘凑巧罢了,哪里就那么高明了,若真是如此,云宿便成神了。”云宿淡淡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倘若这个人是朋友还好,若是敌人,自己尚未出招就已经一败涂地了。她细思极恐,暗自决定对于姬红尘能拉拢便拉拢,不能,则只能杀之,否则,他是自己江湖路上一块最大的绊脚石。 云宿掂量着自己笼络姬红尘的资本——他若要名,她可助他名扬天下;若要财,蓬莱宫的财力怕是连皇帝都自愧不如;若要色,她云宿碧穹都是这人间绝色。若他什么都不图,只是真心实意笑傲江湖的浪子,那她也可以配合他来一段铭心刻骨的郎情妾意。 想到这里,云宿鹂声道:“那于己又是为何呢?” “于己,姑娘澄澈聪慧,是第一个让姬某高看一眼的女子,所以诚心诚意想和姑娘交个朋友。”姬红尘幽深的丹凤眼里充满真诚,亦滑过稍纵即逝的算计。这姑娘,虽说年纪小小,但心智和城府,却宛似另一个自己呢!让他一面心生怯意,一面却忍不住想去靠近。若不是彼此都有使命,他或许都要对这个女子动心了。 “我若不想呢?”云宿试探道。 “你没有选择,因为以蓬莱阁的实力,还奈何不得我楼外楼。”姬红尘张狂一笑。 云宿不寒而栗,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握剑的手紧了一紧。既然此人能识得她的身份,并且还要用自己的身份来威胁他,那这个人,她是留不得了。 “云姑娘,你要开路,助蓬莱阁重返江湖,是吧?”姬红尘邪肆一笑。 云宿笑容一冷,手中的天女剑疾疾向姬红尘胸口刺去,姬红尘闪身躲过邪魅一笑,闪电般像湖心亭飞去,云宿紧跟在后。 “保护少主!”身后有女音厉声喝道。 八个白衣女子也执着剑从她身后向他逼来。 “云姑娘,小心身后!”姬红尘回眸邪侫一笑,好看的薄唇明显上扬,说话间人已落到湖心亭。 云宿双眸杀机毕露,足尖蜻蜓点水,冷冷折身向后迎去。 白衣女子上下相叠,瞬时飞到云宿周身,布成一个紧密的玄女阵,寒光凛凛的剑锋从四面八方齐齐像云宿刺来。 云宿紧闭双眼,握紧天女剑横扫一圈,电光石火之间,白衣女子已经齐齐中剑落入水中,哗然激起白灿灿的水花。 再看那湖水,透着血红,泛起的涟漪连成一片。 啪啪的浑厚的击掌声乍然从身后传来。“云姑娘果然好身手!”姬红尘笑得邪魅张狂。 “你——”云宿飞进湖心亭,天女剑指着姬红尘胸口,傲然道:“自己了断还是让我出手?” 姬红尘猖狂大笑。“夺命仙子剑,以轻快取胜,姑娘武功虽然厉害,但毕竟年纪轻轻,内里仍有不足,若遇上像燕无敌泥菩萨那般内力深厚的高手,若在他出手之前动手,还有打赢的把握,可若他运足内力提前出手,根本就难以取胜!“ 云宿面色一黯,这正是自己的弱点。“若用来对付你呢?” 姬红尘慵懒的打个呵欠,又伸个懒腰,道:“若对付我,如果让你先出招招,过个十招八招也不成问题。” 云宿冷冷道:“你好大的口气!” 姬红尘不置可否一笑,从髻上取下一根上乘的黑玉簪子,在云宿面前晃晃,随意向湖边的树林掷去,玉簪所及之处,一人粗的梧桐树一棵接一棵被齐齐砍断,倒了三棵之后又直直飞回姬红尘手中。 姬红尘眯着眼在光下打量一阵,玉簪完好无损,便又插入髻间。 姬红尘这是在赤裸裸的昭示自己的实力。 若论轻快,比云宿略逊一筹,但若论内力,则远在云宿之上。 云宿不免打了个冷战。若是方才她和那几人交手时姬红尘偷袭......云宿决定妥协。这个人既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僵持下去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你既有这样的实力,为何不救她们?“云宿知他暂无恶意,言语亦缓和了些。 “是她们自己没用。今天不死在你手里,迟早都会死在别人手里。为何要救?”姬红尘反问道。 “我以为我够狠,但比起姬公子,云宿甘拜下风。”云宿道。 “我对你这个朋友很是满意。”姬红尘毫不掩饰对云宿的欣赏,“你觉得我如何?” “有公子这样的身手,又有整个楼外楼做后盾,云宿焉有不允之理。条件呢?” “你要江湖,我要天下。”姬红尘狂傲道。 “成交!”云宿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