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那个总出现在主角身边的男人》 第1章 末日一 一个人一座城，这是纽约城城主韩儡儡目前的情况，一个半好很坏的情况。 好是好在整座城市都是他的，吃喝不愁自娱自乐，光是藏室里的碟片都够他不眠不休的看上个把年了。 但这座城要真的只有他在就好了，除了他还有一群隐在暗处的非人类，一群天天想吃他肉喝他血的非人类。 空旷，荒芜，无人交流。 一般人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早活不下去了，但韩儡儡不是一般人，他有病。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表现，消极悲观厌世，严重者有自杀企图或行为。 韩儡儡的病和它相似，对了前半截儿。 他的抑郁症莫名其妙出现后一开始就很严重，在想死的念头和自残行为一天比一天浓厚，浓厚的突破天际时，突然又不想死了，只想千方百计的好好活下去。 但这种只想好好活下去的冲动和寻常人平安顺遂过一辈子的活法不太一样，他想要的是在很难活命的情况下活下来，越是难度系数高的他越喜欢。 且这种病在环境因素的影响下，愈发明显。越是恶劣难以活命的环境，他就越想活下去。 满脑子只想拼了命的活下去的念头，光是想想就令人兴奋地头皮酥麻。更令人兴奋的是，当大脑确定他成功脱险活了下来并做到回归常人的生活时，可以达到颅内高潮。 那是，只要你体会一次就永远留恋的奇妙滋味。 为此韩儡儡还自己给自己的病起了个名字，叫由抑郁症异变出来的反抑郁症，又名韩儡儡的病。 所以当他徒手攀岩失败掉崖，用尽一切办法也只是坚持了五十六个小时后死亡再醒来发现自己没死，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后来发现自己不但没缺胳膊少腿，还多了一段关于莫名其妙的原主记忆时，他不但高兴还很激动，即使是身处末世。 人类的末世，非人类的狂欢盛世。 因为在之前那个安逸且和平的世界里，极限运动快要满足不了他了。他自己都担心当极限运动满足不了逐渐变大的求生欲时，为寻精神刺激会不会做出一些违法乱纪的反社会行为。 夹缝求生几个月后，寒冷的冬季即将来临。对他来说冬季代表着长夜漫漫加翻倍的危险，窝居的据点位置有点偏僻，随着活动区域的光照度愈来愈低，他不得不开始为第一次迁徙做准备。 毕竟这座城市里除了他外还有数不尽的非人类。 那些非人类之前是人，因为病毒转变成了嗜人者，以捕杀猎食人类血肉为主，具有强大的领地和群体意识，有王的存在。 在韩儡儡看来是这样。 他刚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出来觅食的王，腰右侧少了块肉的丑陋疤痕就是见证。 它们力量和速度是寻常人数倍以上，唯一的弱点是白天会缩进阴暗角落里进入沉睡状态，惧怕阳光，被阳光照射到会化为灰烬，紫外线和火也有用，但远没有太阳对它们的威慑力大。 韩儡儡更喜欢依据在上一世看过的电影叫它们丧尸，丧失人性的尸体。虽然比行尸走肉里慢吞吞的丧尸要强大数倍，作息也不同。 世界第四大的城市纽约市名副其实很大，因为之前病毒爆发时的战斗，道路堵塞破损的很严重，起码他所在的边缘地带是这样。 所以即便是在这里摸索了好几个月，仍是有很多地方没有探索到，高楼耸立的中心区域更是一次也没有去过。 为了让自己好好的活过第一个冬季，他准备在初秋时分就开始迁徙任务。趁着黑夜还不是太长，从光照度不佳的老据点，转移到光照度偏多的新据点。他深知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自己绝对熬不过这个冬季。 在太阳逐渐倾斜变昏时，躺在大厦楼顶晒了一天太阳的男人动了起来，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后，他坐起身把摆在一边的望远镜和简笔画地图收进背包里，翻出绳索敏捷的从和来时相反的路线溜了下去。 韩儡儡每天回去的路线都尽量不一样，那群有王带领的丧尸简直逆天，懂得侦查。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大部分经验都是一点一滴的教训累计出来的。 小心翼翼的避开阴暗角落，赶在太阳落山前窜进据点，憋着一口气没松，直到检查完防护线封上门窗躲进地下室后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用保温杯里的热水给自己冲了杯睡前牛奶，就着罐头吃完，然后抱着毛毯舒服的窝进沙发里打开电视和dvd设成静音。 等待雪花屏幕逐渐显示出人影期间，拿起一旁的本和笔写下今天做的事和明天的日程。 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中，唯一的调剂物就是摸索王的藏身地点并挑衅它，等待时机报食肉之仇。 蹉蹉跎跎耗时半月，跨了整个城区总算是找到一个合适据点。和之前住的地方相比算不上好，但胜在周围空旷，离大型建筑物远，测试出来的光照度结果也很好。 这代表着可供它们藏身的地方少，相对应的附近丧尸不会多，韩儡儡对这个住处很满意。 最大的问题住处刚解决，便遇上了阴雨天，连绵不断数十天没放晴。外面的声音不分昼夜的嘶哑尖啸，刺激着他耳膜的同时又刺激着他蠢蠢欲动的心，实在折磨人。 韩儡儡不只一次想架着武器冲出去拼个命，尤其是察觉到附近的丧尸只剩零星几个时，想冲出去的感觉强烈到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但他不能出去冒险，只要有一只发现了他，整座城市里的丧尸就都会知道他在哪，到时候冲过来的就是千千万万只。 也正是因为所意识到的庞大数量，和曾遭受过的惨烈教训，他不认为在这座城里还有活人……直到心血来潮跨区跑到了隔壁曼哈顿区。 醒来后的第一百七十七天，他遇到了第一个活着的人类，外加一条狗。 “嘿，别哭啊兄弟。”见对方武器都还没放下就已经热泪盈眶了，韩儡儡有点想笑，请原谅内芯是华夏人的他对着一个黑溜溜的人实在生不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情绪来。 第2章 末日二 小心收起弓i弩从车顶上跳下来，韩儡儡无奈指了指还朝着自己的武器：“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它会走火。” 看着他又哭又笑的黑人壮汉恍然大悟般收起了武器，沾了泥泞的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后，慢动作似的朝他伸了过去：“抱歉，我是罗伯特·奈佛。” 看着眼前伸过来的手，韩儡儡挑了挑眉，推开它直接拥抱了下眼前的男人：“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儡儡·韩。” 带着人类体温的身体互相触碰到一起，给像梦一样的意外相遇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自认为是半个心理医生的韩儡儡一眼就看出对方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特别是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总是不自觉发飘恍惚，目测有自我怀疑倾向。 按照现在情形来看，罗伯特不是怀疑在他的存在就是怀疑自己的存在。他可不想好不容易遇见的同类是个隐藏的精神病患者。 和对方交流后才发现，他和莎曼珊一人一狗已经相依为命了两年半，漫长又孤寂的两年半。 倘若他在这里待的时间四舍五入算半年，那对方待的时间可是他的五倍。对此韩儡儡表示由衷的敬佩，并悄悄的试探这人是否也是儡儡病患者。 答案是否，罗伯特坚持活着的原因一大半在精神寄托可爱的莎曼珊身上，莎曼珊就是跟在他身边的那条德国牧羊犬，一条聪明且健康的可爱狗狗。 “所以，你之前以为世界上就剩你一个人？”韩儡儡忍不住失笑摇头：“可不要低估了我们人类的顽强程度啊罗伯特。” 罗伯特抿了抿嘴，平复下心情后盯着眼前的黑发男人认真的说：“我每天都在尝试用无线电联络外面，一开始有很多人回应……最后一次听见有人回应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老实说你是我这么久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人，第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嗯哼，那你可真幸运，当然我也很幸运遇见了你。” 今天是个好天气，光是什么都不做的坐在屋里都感觉到了微微的热气，熏得人眼皮沉重想打瞌睡。 韩儡儡错过头支着下巴看着透过玻璃窗映射在桌面上的阳光，漫不经心的笑笑：“无线电？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搞那些，起码我就不会。”才怪，只是忙着享受一个人孤独求生的感觉懒得搞那些罢了。 后半句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免得刺激到可爱的新朋友。 像是被对方的慵懒惬意渲染到，罗伯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挠了挠腿边爱犬的下巴附和道：“说的也是。” 见他的表情明显是不怎么认同自己的话，韩儡儡也不介意，咧了咧嘴露出尖尖的犬牙，笑的格外开心。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变态，在已经遇到同类的情况下还非要坚持自己一个人求生。所以当罗伯特邀请他一起过来住时，他只是礼貌性的拒绝了一下后，便爽快的答应了。 就是有点可惜还没探到吃了他一块肉的王的藏匿点。 过来住当然不会是白吃白喝，当他开车载了一整车的食物过来时，罗伯特都惊讶到了，留意到还有两箱子的破烂后，惊讶变成了惊喜。 在他看来是破烂，但在对方眼里好像是宝贝，稀罕的不得了。不过是在某个救护车上翻出来的不知名仪器罢了。 “韩，你真是太棒了。”罗伯特激动的上前抱了一下他后，扭头拎着箱子就钻进了实验室。 匆忙的都没顾上问他东西怎么来的。 目送对方的翘臀离开自己的视线后，韩儡儡和门口的大黄，啊不，小珊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几秒后撇了撇嘴，自力更生的把车上的食物和衣服等必需品抬了进去。 和他惯性在没有大量建筑物的地方藏身不同，黑人壮汉的藏身点到处都是树和建筑物，对方是直接把自己的家改造成了个堡垒，有着厚厚的钢板和防护线，还有外面的紫外线灯。 看着像是有重重防备，但韩儡儡仍是不怎么放心。那些非人类爱扎堆，被发现的话来的可不是百十只，而是成千上万只，说不定整座城市里的丧尸都会过来。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为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在黑夜逐渐变得漫长时，韩儡儡很识相的减少了出门次数，除了偶尔溜达两圈儿遛遛狗外，连寻找王的趣味活动都取消了。 因为他带来的仪器而沉浸在实验室里的罗伯特则是没空出门。 同居了一段时间后，只知道新朋友会研究做实验的韩儡儡偶然发现，他的新朋友不仅是个病i毒专家还是个上校，怪不得有一身闪闪发亮令人羡慕的腱子肉。 相比较来说他的肌肉太轻薄了，想到这里对着镜子刮胡子刮到一半的韩儡儡忍不住捏了下肩膀。 啧，硬邦邦的骨头架子。 刮了胡子洗了脸收拾好自己后，刚好九点整，早饭时间到。 掐着点儿走出房门意外的在厨房看到了罗伯特，这个时间他不是该在实验室做实验吗？ 听见他的脚步声，专心拌酱的罗伯特头也没抬的说了声：“早上好韩，坐下吧，早饭马上就好。” 韩儡儡乖乖的走到餐桌前坐下，对厨房里的一人一狗挨个儿问好：“早上好罗伯特，早上好小珊。” 蹲在桌脚旁的小珊随即扒着桌子站了起来，朝他欢快的摇着尾巴。看的韩儡儡忍不住狠狠揉了一把它的脑袋，习惯性的把自己盘子里的肉拨给小珊。 罗伯特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无奈：“挑食可不行，你需要多补充蛋白质和能量，而且你这样会把小珊给惯坏的。” 先是挑食不吃蔬菜的小珊，然后又来了个挑食不吃肉的韩儡儡，一想起对方带来的水果罐头和素食罐头罗伯特就忍不住头疼。 韩儡儡朝嘴里塞了块萝卜块儿使劲嚼了几下咽了后才开口：“你知道的，我对肉类过敏。” 这是继上次的素食主义者后他想出来的新借口，不吃肉的真实原因他不太想说。 关于上辈子一个人徒手攀岩失败坠落崖底，在身上没有丁点食物的情况下，靠什么坚持了两三天这件事情，他不想再回忆。 好在这次罗伯特没有继续劝他，笑容璀璨的主动提起了关于实验的事情。有种药剂在动物身上出现了效果，他准备过段时间进行人体试验。 第3章 末日三 正埋头收拾盘子的韩儡儡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惊讶：“过段时间？”不着急？ 像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解决完早餐后从厨房移到客厅拉着栏杆做引体向上的罗伯特回复说：“对，我想再观察它一段时间，目前实验鼠的情况还不太稳定。” 韩儡儡了然点头：“如果是要出去抓那些家伙的话记得喊上我，我的血样管用吗？” 现在幸存的人类里可能大部分都是对病毒免疫的免疫者，比如说罗伯特，比如说被咬了一口没有发生异变的他。 介于目前情况，或许用全部这个词更合适些。但对人类的生存以及适应能力抱有很大期望的韩儡儡认为，就算整个纽约市只剩下他和罗伯特·奈佛两人，也不代表其他地方就没有人类存活。 看不到不代表没有，就像他曾经很天真的以为自己承包了整座城市。 韩儡儡从没想要瞒着罗伯特他被咬过，所以当发现对方在研究病毒抗体时，他还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 说话间又从栏杆转移到了跑步机上的罗伯特缓了口气说：“我们血液中的抗体用在实验体身上不起作用，甚至还会加强它们的暴躁。” 暗揣一不小心拯救个全人类之念头的韩儡儡听到这个答案不免有些失望，在客厅做了个简单的热身运动后，拎出自己的武器箱，极为耐心的开始一点一点组装擦拭这些可以保命的家伙。 已经热身完毕的罗伯特看到他的动作摆了摆手：“你休息一下我带小珊出去散步，我要去趟汉克的影碟店，有没有喜欢的碟片需要带给你的？” 汉克的影碟店他去过几次，有时候是和罗伯特一起去，有时候是和小珊一起。像是为了保留那家店曾有的人气，罗伯特往里面搬了很多假人模特，每次进店都会假装还有人在，挨个儿的打招呼。 一听不用去遛狗，韩儡儡立马没骨头似的歪着身子倒在了沙发上：“喜剧，只要是喜剧就可以。” 连着看了几天血腥惊悚片的他急需喜剧片调剂。 看着对方的动作，罗伯特像是想到了什么，满是无奈的皱了下眉：“韩，你又熬夜看无声电影了对吗？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韩儡儡倚靠着沙发看向他反驳道：“不……你知道的，惊悚片一定要在晚上看才有感觉。” 后者无奈一笑，像是默认了他说的惊悚片观看理论。 被对方的笑脸晃到有些恍惚的韩儡儡不得不承认，罗伯特在黑人界绝对是个数一数二的帅哥，更别说还有一副腹肌俱全的好身材。 站在门口目送一人一狗上车离开后，他回到房子里换了衣服定好闹钟后开始打扫卫生，如果打扫的快些，说不定还能留点时间看会儿有声电影。 实际上他不是保姆也不喜欢做家务，但待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上总觉要做点什么才好。就像每次离开之前住所前，会在里面放下大把的钞票当做房租一样。 他只是习惯性的克制自己不要太放纵。 美国的非灵异类惊悚片十部中九部里面都有血淋淋的场面，剩下的则是考验人智商的烧脑类，而他对上烧脑类通常不是自己睡着了就是立马切台换一部。 今天很不凑巧刚好抽到了一部绕来绕去的烧脑类惊悚片，结果韩儡儡刚看了个开头便两眼沉重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听到车声醒来时天还大亮，他瞥了眼才放至一半的电影，起身把它关了。 “回来了嗳？”韩儡儡打招呼打到一半，看到他从车上搬下来的大号黑袋子时脸色微变，忙上前来回打量了他一通：“你去捕猎它们了？没受伤吧？” 有人关心的感觉十分好，罗伯特咧开嘴亮出了一口小白牙：“没有，不过真该让你看看我有多么英勇。” 韩儡儡笑了笑，帮他把这个不算沉重的实验体抬进了屋子：“好，不用看我也知道你很英勇好吗，下次一定要带上我，不不，没有下次。” “我也不想再有下次。”罗伯特挑了下眉毛，认真强调：“再也不想。” 两人相视一笑，确实，最好还是不要再有下次。 帮他把它实验体进了实验室后，韩儡儡转身出去提前布置了房子周围的防线，有备无患的在黄昏之前合上了门窗上的钢板。 晚饭结束说了晚安，他拿着罗伯特带回来的喜剧片回了自己房间，正纠结先临幸哪部片子时，门响了。 想也不用想便知敲门的是谁，韩儡儡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罗伯特？” 留意到对方身后还跟着一条直摇尾巴的可爱狗狗时，他又补了个招呼：“嘿小珊。” 罗伯特举了举手里的新鲜炸薯条和果汁：“介意我和小珊一起过来蹭电影吗？” “当然不，非常欢迎。”韩儡儡说着便让开了路，把门前的一人一狗迎着了房间：“事实上我正在为选片发愁，罗伯特你选的都很合我心意，所以我在发愁先看哪部。” 罗伯特把炸薯条放在懒人沙发前的小几上后，指了指他手里正拿着的碟片：“这个好看，相信我总没错。” 韩儡儡看也没看就把罗伯特说的那张碟片放入了影碟机，反正对方都说了相信他没错。 不不，不对，这该死的是部烧脑片，开头闪现的各种凌乱画面，还有时不时出场的墨镜西装男，绝对是部烧脑片！ 慢吞吞的拿起果汁喝了一口，韩儡儡觉得自己的眼皮已经开始沉重起来了。 罗伯特摸着小珊的脑袋，进门时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人体实验失败了，韩。” 差点陷入昏昏欲睡状态的韩儡儡被突然响起的熟悉男声拉了回来，他仰躺在沙发上歪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爱迪生发明灯泡时都是一千零一次才实验成功的，更何况药剂在实验鼠身上已经有效果了不是吗。” 罗伯特没解释自己的这个实验已经进行了几年，语气越发沉重的说：“小珊今天误闯进了它们的巢穴，差一点就……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 韩儡儡伸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小珊很聪明，它会快快乐乐活到老的，还有我，我们会看着它活到老的。” 干巴巴的几句话好像作用不大，两两对视时，韩儡儡看着他在屏幕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脸庞，想了想后又接着说：“等这个冬天过去了我们出城吧，应该有幸存者基地什么的……” “幸存者基地？”罗伯特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道古怪的笑声，带着点儿嘲意：“没有幸存者也没有基地，韩，什么都没有，就像偌大的纽约只有你跟我一样。” “两个，曾拥有八百万人口左右的纽约现在只有你和我。”罗伯特回看向他，拿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停到他的胸膛一字一顿的强调：“你，我。” 韩儡儡抿着嘴没应声，沉默逐渐在不大的房间内蔓延开。 窝在沙发旁打盹儿的小珊像是嗅到了空气中浮动的硝烟味，警惕的竖起耳朵又吐着舌头摇摇尾巴起身换了个角落接着打瞌睡。 看着对方几近崩溃的神情，韩儡儡反握住戳在胸口的手指，正经且严肃的说：“我会陪着你。” 罗伯特勉强扯出一抹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有时候我都在想韩你是否真实存在。” 韩儡儡笑眯起眼睛翘起嘴角：“巧了，我有时候也会想罗伯特你是否真实存在。” 末世和孤独无论哪一个都能把一个好人逼疯，但他清楚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4章 末日四 早上十一点整，室外温度二十五度，艳阳高照，光照度很广，今天是个适合出门探险的好天气。 比天气更好的还有韩儡儡的心情，大概是昨晚的聊天真的到了解压效果，罗伯特精神明显也不错，用过早餐后就埋头钻进了实验室接着为解药奋斗。 除了小珊，当小珊发现他出门不带它时，直摇的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一路上韩儡儡嘴角挂起的弧度都没落，吹着微醺的暖风哼着不着调的歌，如果不看外面荒芜且杂草丛生的城市，一切都显得十分美好。 所以当看到突然出现在某栋大厦前的红帽衫假人时，他只是有些惊讶，他记得它，好像叫弗德来着。 这个假人本该待在汉克的影碟店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儡儡挑了下眉，倒是想起了罗伯特好像昨天去了汉克的影碟店一趟。 “嗨弗德，你是在那里晒太阳吗？”他停下车，像罗伯特常做的那样，远远地朝它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要搭顺风车吗？”话是这么问的，他却已经松开刹车准备离开。 烈日灼灼下忽然起了阵凉风，透过大敞的车窗把人吹了个透心凉。 韩儡儡打量了下四周，当看到大厦破碎玻璃墙上的黑洞时，蓦地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方向盘一转改了念头，朝假人所在的位置开了过去。 开到一半被废弃的车辆堵住了路，像是为了特意提醒对方自己的到来，他深吸一口气手抵唇边打了个绵长的唿哨，声音格外嘹亮，在附近都是高楼的情况下还产生了回音。 似乎对这样造成的动静并不满意，他又拎起副驾驶上的猎i枪站到车顶上，朝着大厦墙壁上的黑洞里连着开了几i枪。直到看见听见旁边不知哪块儿年久失修的玻璃被震碎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后，才收回手返回车里拿起弹i匣重新装弹。 然后不紧不慢的把从不离身的弓i□□筒背到身后，又在大腿上绑了匕鞘，还拿了两把用着好使的枪。 装备齐全后，他笑容愈发灿烂的径直朝故意摆放在大厦前假人模特走了过去。 “弗德弗德，快告诉我，罗伯特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韩儡儡走到它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抬起空着的右手比在耳边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what？不是罗伯特？” 韩儡儡停顿了下，笑眯眯的又开口问：“那是谁？” 又是一阵凉风拂过四野，得不到回应的他缓缓敛起笑动也没动的直盯着弗德看，对四周响起的沙沙声充耳不闻。 面对面不知站了多久，等到风拂过荒草的动静平息了下来了后，他拎着枪轻轻戳了一下戴着红帽衫的假人，背后没有丝毫支撑物的假人却纹丝不动。 他又用上了几分力气敲了它一下，假人轰的一声斜斜倒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它脆弱不堪的白色塑料皮肤裂开了条缝，里面源源不断的朝外渗着些黑色不知名液体。 留意到阳光底下微微泛着光的东西，韩儡儡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顺着那条恰好被溢出来的黑色不知名液体掩盖住的绳索，一路看到旁边悬空着的汽车上时，脸上的意味不明变成了若有所思。 走到一旁随手捡了块石头朝浸在黑水里的绳索砸了过去，绳索被触动后瞬间收缩，绳索另一半悬空着的汽车同时朝下坠，挂着长长的绳索冲了出去。 “有人吗？” 怎么可能有人…… 那这个机关又是谁布置的？除了他和罗伯特还有谁？ 他举起i枪瞄准大厦墙壁上的黑洞朝里又射了几下，依旧只听到枪响没听到子i弹击中目标发出的动静。 韩儡儡眯了下眼睛又喊了一遍：“有人吗？” “果然没人。”韩儡儡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好像瞄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前方墙壁上的黑洞里一闪而过。 他动作未停的想要离开，刚转身身后便有一声极其短暂的嘶吼声响起，声音不大，但在这个一点也不热闹的城市里尤其突出。 “我就知道。”回头看到是某个眼熟的非人类后，韩儡儡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憋在胸口就是吐不出，恶狠狠吼道：“你他妈绝对是吃上瘾了阴魂不散！” 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躲在墙壁洞口的那只非人类还朝他仰起头鼻孔朝天的呲了呲牙，挂在身上的小马甲微微飘动，模样怎么看怎么嚣张。 明摆着是为了引自己上门，韩儡儡自然不会傻到冲过去跟它拼个命，谁知道那洞里还有多少非人类，自己要是冲过去绝对是羊入虎口，全须全尾的进去了，渣都不剩不说还出不来。 更何况那只可是王，一只能震慑成百上千只或许更多的王。他曾亲眼见到过对方只是吼了一声，其它丧尸便全部安静下来缩着脖子不敢动的样子。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能成功逃走就像是个奇迹。 韩儡儡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发现他本身就是个奇迹，有着上一辈子的记忆附身到其他人的身上。 正出神的想些有的没的时，脚边砰的一声有东西炸开砸到身上，不大不小的动静拉回了飘忽的思绪。 韩儡儡回过神来低头去看发现是一个破碎的酒瓶，瓶身炸开后一种浓郁又古怪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开，他想也不想的取下背在身后的弓i弩，手腕翻飞搭箭在弦对准了那只丧尸。 对方同时高举起刚从墙上掰下来的石块对准了他，脑门上露在外面的红色刀柄随着主人的动作一起一伏。 韩儡儡半眯起眼，视线在它脑门的那抹红色上停留了一会儿，那是他留下的标记，用来寻仇报食肉之仇的标记。 扣在弦上的指尖微动，锐器破空声直朝对方冲了过去，他动作未停的对准它连射数箭，箭箭瞄准它的致命部位。 然而无一例外，预料之中的全被躲了开。 看着已经没了对方身影的洞口，韩儡儡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暗色，没忍住上前了几步，在走到假人在位置时又瞬时反应过来停住脚步，恼怒的朝洞口连开几i枪后径直离开，正好和去而复返的非人类错过。 第5章 末日五 罗伯特是个傻子，他一心想要研制出来的血清，不是可以杀死丧尸们拯救全人类的解药，而是一种字面意思上可以治愈丧尸病i毒的解药。 罗伯特当它们被病i毒转换成丧尸是病，只要研制出来解药把病治好就皆大欢喜happy end，却没考虑接下来的种种可能。 韩儡儡看着对面的人笑的一脸傻样儿，嘴是张了合，合了张，频频欲言又止，最后一狠心索性朝嘴里塞了口沙拉，嚼巴嚼巴吃的起劲，把想说的话彻底堵死在喉咙眼儿里。 算了算了，万一有奇迹呢。 出于私心，以及预想到会发生的各种可能，他并不想让所谓的解药被研制出来。现在的情况还不如趁着夜晚来临丧尸出潮的机会，朝这些曾经人口密集的城市里无差别扔一堆炸i弹来个全灭更合适些。 单单丧尸们被治愈好之后是否会保留有变成丧尸时的记忆就是个问题。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罗伯特曾说过大异变开始前的地球有六十亿人，异变源头病i毒的杀伤率是百分之九十，也就是五十四亿人。 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口有免疫力，那就是地球还剩下一亿两千万健康的人类，就像他和罗伯特。另外的五亿八千八百人变成了丧尸。 而剩下的一亿两千万健康人类中有多少是没有活过大异变，作为食谱存在被丧尸们拆吃入腹的又是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数字。 在丧尸数量远远大于人类的情况下，再将丧尸们二次转变为‘正常’人类的后果，有极大可能是创造出了一个新世界。 一个属于丧尸们的新世界。 更何况，现在作为丧尸们的食物和濒危动物存在的健康人类，即便有了解药又能怎么做？ 他不是悲观主义者，他是事实主义者。 但为了不打击罗伯特的积极性，韩儡儡还是笑容满面的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目送对方带着小珊出门后，他三两下解决完沙拉起身朝控制室走去，总觉得最近几个晚上外面的嘶吼声好像少了很多。 虽然少了很多，但该有的噪音分贝却是一点儿没降，附近好像来了个嗓子特别好的丧尸，昨晚硬生生把他吵的大晚上起床翻出耳塞戴上。 嘶哑的像是铁片挂过玻璃似的魔音穿耳…… 韩儡儡啧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调出之前的监控画面翻看。 屏幕上的黑白画面里慢慢播放着夜晚来临后的房子前先是从各个方向跑来了数十只甚至更多的丧尸，它们安静跑到房子前，然后不约而同的全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猝不及防……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一下绷紧，他愕然瞪大了眼睛直朝视频上显示出来的身影看了过去。 脑袋上顶着的刀柄和威风凛凛的小马甲……是那只王！ 韩儡儡没有快进，就这么看着它充满人性化的顶着刀柄朝监控器所在位置咧了咧嘴后，扭头对着身旁围着的丧尸们吼了一声，其它丧尸们便又纷纷离开了。 只剩下顶着刀柄的丧尸蹲坐在监控器下，仰头拼命的嘶吼着。 盯着对方大张着好似能塞下一个拳头的嘴，韩儡儡忽略了紧张过度加速跳动的心脏，径直下楼站到视频里它所在的位置朝上看。 果不其然，是他住的那间客房。 挑衅。 绝对是挑衅！ 之前怎么找都找不到，现在它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它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重新坐回监控画面前的韩儡儡掐了下大腿，熟悉的痛感传递给精神末梢刺激的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后，屏幕上倒影出来的人脸面无表情的抿了抿嘴。 两天前相遇时扔过来的香水瓶，它是故意的。 但他当然同样也想到了香味可能会把它们给引过来，还特意跑去泡了一下午的温泉换了衣服才回来的，它又是怎么跟过来的？ 抱着这样的问题，他把监控录像倒回到遇到它的那天下午，从他进门后开始看起。 当看到黑幕降临后，顶着刀柄的丧尸不知从哪儿突然跳了出来，扒在车顶闻来闻去时，坐在屏幕前的男人狠狠皱起了眉头。 原来是车，车上残留有沾上的香味。 记得罗伯特说过它们没有智商，就像退化到一定程度的动物一样只知道捕食，他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却不敢肯定了。 如果说假人陷阱只是个意外的话，懂得利用自己出众的嗅觉用香味来追捕猎物的它们，显然在进化。 韩儡儡杂七杂八乱想的同时录像还在播放着，于是他便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王从车上下来后，是怎么赶走了围在房子周围的丧尸们，又是怎么连跑带跳的蹦跶到监控器下面，像是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一样，对着监控器张开嘴咆哮了一声。 鼻孔朝天的模样一如既往的嚣张。 一开始的错愕惊讶过后，韩儡儡又恢复到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手抵在眉间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后，他决定把寻找幸存者基地的事情提上行程。 本来打算的是过完这个黑夜漫长的冬天再走，现在看来要提前了，最好这两天就离开。 他倚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窗外暖橙色的阳光，明亮的让人感觉不真实。 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变暗了些，没了阳光后变凉的空气刺激的人汗毛都立了起来，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距离天黑还有四十分钟。 韩儡儡随意打了个响指朝楼下走去：“珊？” 意外的没有任何回应。 刚走到客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和以往不紧不慢的动静不太一样。他又看了眼腕表，为了不被发现行踪，罗伯特通常会在天黑前的一个半小时准时回来，今天迟到了很久。 就在他准备出门看下情况时，纷杂的脚步声响起。 来人最少三个，其中一个受了伤在地上拖着脚步走，另一个磕磕绊绊走的不稳像是在搀扶他，还有一个踢踢踏踏脚步轻巧的，不是体重格外轻的女人就是小孩儿。 韩儡儡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的拿起挂在墙壁上的机i枪，闪身躲到了一旁的橱柜后。 第6章 末日六 下一秒稚嫩的一声‘安娜’恰好证明了他的猜测，同时也喊出了另一个人的身份。 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儿？韩儡儡的第一反应是她们是罗伯特找到的生还者，毕竟罗伯特外出就是为了调试放在海港的对外无线电。 那剩下的一个受伤的？ “伊森，不要乱跑。”安娜低声嘱咐了一句后，从昏迷过去的男人身上摸出钥匙打开门，吃力的把他搀扶到了沙发上：“你来看着他，我去找找药。” 听到略重的脚步声上了楼，就在他准备悄悄出去时，腕间带着的手表先他一步响了起来，尖锐的滴滴声和震动一起。 是担心自己错过时间特意设置的闹钟提示音。 刚离开不久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同时安娜惊慌的声音响起：“伊森！” 比对方更快的还有突然冲出来的小珊，韩儡儡保险栓都还没来的及拨动，就被毛茸茸的可爱狗狗扑倒在了地上。 安娜趁机把伊森护在了身后，举i枪对准了他：“你是谁？” “珊？”韩儡儡无奈的推开在他脸上舔来舔去的笨狗：“比起问你是谁我是谁这种蠢问题，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关上门窗。” 他亮出戴在腕上的手表，提醒道：“天黑了。” 之前觉得夜晚来临时只要待着防线重重的房子里就是安全的，但看过监控录像后他又不敢肯定了，尤其是在房子里又多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的情况下。 韩儡儡没说其中一波三折的缘由，只强硬的坚持要几人躲进地下实验室里，背着大包的武器和被褥。 好在地下实验室的隔音很好，也正是因为隔音好，在布置临时睡觉场所的闲暇时光里，他可以和安娜聊聊天而不用担心被夜幕降临后出来觅食的丧尸们听见。 安娜和伊森是通过无线电接收到了罗伯特的消息从马里兰州赶来这里，但她们的目的地不是纽约，而是佛蒙特州的一个幸存者基地。 在贝瑟市的一处高山上，病i毒受不了低温，那里的人们可以放心生存。 余光瞄到墙面上的实验照片，韩儡儡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快到他根本没来的及抓住看清自己刚刚想到了什么。 回过神来听见安娜好奇的问自己是怎么认识罗伯特的，他随口用意外敷衍了过去。 “你和伊森休息吧，我来守夜。”话一出口就觉不对，想着对方可能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韩儡儡正准备改口时，便听见安娜爽快的应了一声好。 他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看着强化玻璃后一大一小还有可爱狗狗小珊窝在一起睡得憨熟的模样，韩儡儡抱着过滤水冲泡出来的凉咖啡又抿了一口，倚着身旁的桌腿不住的打哈欠。 左边是躺在担架上昏睡着的罗伯特，右边是同样闭着眼睛没动静的实验体女丧尸。 莫名有种整个城市里的人类都睡着了，只剩下一个他还醒着的感觉。 韩儡儡撇了撇嘴，将纸杯里剩下的咖啡全灌进嘴里后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黑夜马上过去。 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后，想着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他索性不再为难自己，在下一个哈欠来临前合上了眼。 嘭—— 昏昏沉沉还没来得及完全睡熟，便被骤然响起的巨大声音惊醒，怔然之际又是嘭的一声，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洒了一身。 同样被惊醒的罗伯特挣扎着想要起身：“韩？” 安娜问：“发生什么事了韩？” 韩儡儡低声骂了一句，连忙起身搀扶着罗伯特朝安娜走了过去：“是它们。” “它们？”刚醒来的小男孩伊森有些迷茫的问。 “丧尸，黑夜中魔鬼，黑夜骑士，反正就是你害怕的那些东西。”韩儡儡动作迅速的紧锁上身后的玻璃门：“黑夜中的魔鬼是罗伯特给它们起的外号，缩称好像叫夜魔还是黑魔来着。” 不像个玩笑的玩笑话话音刚落下，嘭嘭的动静已经从头顶移到了实验室的门口，罗伯特挣扎着想要出去：“我的实验体！” 小珊不安的绕着罗伯特来回踱步，“汪~” 韩儡儡扯住了想要出去的罗伯特：“比起实验体，我们更应该担心怎么活下去。” 说着朝安娜指了指地上的黑色旅行包，里面是他带下来的武器。安娜依旧是先把伊森护在身后，再开始在里面挑选合适的武器。 “罗伯特。”韩儡儡突然喊了声他的名字，又更突然的上前抱了下他。 “我没事，韩。”罗伯特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误以为对方是害怕外面的丧尸，他就像第一次遇见时的那样，动作僵硬的回抱住主动靠过来的温热身体，干巴巴重复着说：“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腰侧伤疤烫的厉害，韩儡儡愈发歉疚的拥紧他：“不是。” 干涩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又说：“我很抱歉。”抱歉把丧尸引了过来。 此起彼伏的嘶吼声透过玻璃门直传入几人耳中，韩儡儡看见那个本来躲在安娜身后的小男孩儿伊森明明恐惧的发抖，却依然握紧手i枪站在安娜旁边的样子。 回过头时也看清了冲进来的丧尸大军们的模样，首当其冲的丧尸头领几个跃跳贴到了玻璃门前，头上小巧的红色刀柄依旧夺目。 更夺目的是它身后那只丧尸的动作，那只丧尸温柔的抱起了罗伯特的实验体，朝王嘶吼了一声后，对他们这些隔在玻璃橱窗内的食物看也不看，直接带着实验体离开了。 那只丧尸离开后，陆续又有一些丧尸跟着离开，贴在强化玻璃门上的丧尸头领黑黝黝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他看。 韩儡儡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个好人。 “你想要我对吗？”韩儡儡推开了把他挡在身后的罗伯特，看着它认真说：“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罗伯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韩？” 这个动作引起了丧尸王的注意，它直直盯着两人挨着的地方不满的吼了一声，见韩儡儡朝它看过来时点了点头。 已经知道对方可以循着气味追到这里的韩儡儡对它能听懂自己的话一点也不惊讶，他挣脱了昔日伙伴的挽留，神色平淡的说着有可能会成为临终遗言的话：“照顾好小珊，还有……我很抱歉不能继续陪着你。” “再见了，罗伯特。” 赶在罗伯特处于难以置信中还没有做出下一个反应把他打晕塞给安娜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临终告别有点蠢，像极了上辈子陪小朋友看过的某园宝宝。 声音再细点，声调再高点，绝对一模一样。 蓦地他开始想念起本族语言了。 第7章 末日七 本以为再见会成为自己临终遗言的韩儡儡出乎意料的又活了很长时间，长到厚厚的日记本都已经使用过。 写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后，白皙指尖懒洋洋的勾起黑色封面合上，遮盖住了里面的内容。 他觉得自己可以出一本自传，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被丧尸包养的那些年。 虽然还没有到用年做时间单位，但也快了。粗粗一算还有十六天，距离跟罗伯特分开以及被布莱特掳来当城主夫人就满一年了。 布莱特这个名字是它自己写出来的，当那只丧尸用手指在地上划出扭曲的英文符号时，他愈发觉得人类灭亡是早晚的事。 但他还是习惯称布莱特为它或者丧尸zombie，即便在一起生活了三百四十四天。 三百四十四天过起来比想象中的更漫长，尤其还是在作为储备粮跟食物链的另一端一起生活的情况下。 铺着毛绒绒地毯的地板赤脚走在上面也不觉的冷，借着走廊两旁昏白的灯光照明，韩儡儡一手拿着日记本一手端着餐盘朝卧室走去。 金制的餐盘里整齐码着看起来并不美味的食物，大小一致的猩红肉块上沾着丝缕状的白色肉糜，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他绝对会把食素主义坚持到下辈子。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 走廊尽头的门大敞着，像是怕他找不到位置，门框上特意装了一圈儿散发着昏白光晕的小灯，每次从发光的门框底下经过时，都有种要一脚踏进天堂或者地狱的感觉。 然而门的另一边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只是一间充满哥特风的卧室。它就站在门边，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工装背心，像个不尽职的门童一样，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 脚步不带停的走到床边把日记本和餐盘放在床边的桌几上后，韩儡儡又返回门口动作熟练的把它扛了起来，更熟练的随手把它扔到了床上。 毫不在意对方会不会被他的动作惊醒，实际上它已经醒了。 没有温度的肌肤贴在身上说不出来什么感觉，用力推开贴上来的身体，在对方不满的呼哧声中，韩儡儡慢悠悠端起放在一旁的餐盘，拿叉子插起一块生鹿肉在盘子边滤了下血水后递到它嘴边。 “吃。” 它哼哧一声偏头避开了递过来的肉。 韩儡儡不气不恼的把果盘放回桌几上，慢悠悠的说：“看来是不饿，不饿就不吃了。” 哼哧声比之前大了些，还带了点从嗓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丧尸恼怒的蹲坐在床上，扬起脸看着他重重摇了摇头。 韩儡儡低下头玩味的和他回视：“不饿吗？” 摇头。 “饿吗？” 摇头。 “睡觉吗？” 摇头。 “我跟你一起睡。” 点头，又点了点头。 见他没反应，丧尸有些着急的伸手向要拉住他的衣领，不小心用力过猛，刺拉一声锋利的指甲在脆弱的布料上划出了个长长的口子，泛着青色的光溜脑袋又怏怏的垂了下去。 韩儡儡毫不在意的脱了上衣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没有温度的身体顿时贴了过来，带着点说不出来的冷香味道。 轻轻的呼哧声又在耳边响起，韩儡儡这次没再推开它，侧过身来半抱住它，下巴在对方光溜溜的脑门上蹭了两下，缓声说：“睡吧。” 一觉睡醒后，韩儡儡决定正式开始写自传，不用等到十六天后的一周年纪念日，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用的书名。 被丧尸包养的那几个月。 男主角：人类丧尸 第一个月……墨水都快滴到发黄的页面上了，泛着冷光的笔尖还没有落下，韩儡儡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太记得第一个月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复习一下之前写下的日记。 复习完毕后，他格外潇洒的提起笔开始写。 第一个月，囚笼。 人类被丧尸抓来当储备口粮，单独关在房间里养着。他在发现丧尸不急着吃掉自己后表现的很顺从，不吵不闹并适当的表现出讨好行为，降低了丧尸的警惕心。 第二个月，逃跑。 表面上安分守己的人类摸清了丧尸的作息后，开始实施自己的逃亡计划第一步，向丧尸提出了外出的要求，丧尸同意了，虽然只能在晚上。 又一次外出时，人类拔出了他亲手插在丧尸脑门的小刀，换位置插在了丧尸的心脏，并趁机逃离了它的身边。 第三个月，礼物。 逃跑后没多久，人类被丧尸的同伙打包成礼物送回了丧尸身边。 会系蝴蝶结的女丧尸真可怕，赤条条泡在鹿肉堆里的感觉人类表示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杀不死加能控制食欲的丧尸更可怕，送到嘴边的食物硬是没吃，反而开始想办法把他转化成丧尸。 另外，丧尸血的味道真难喝。 第四个月，秘密。 丧尸送来了丧尸们的脑子，像个大脑形状的巧克力果冻，看着还挺好看。 试过一系列方法都没有成功后，丧尸放弃了把人类转变成丧尸的做法，人类却发现了丧尸的秘密。 它吃同类，它的同类。 他猜它是以形补形吃脑补脑，或者是吃的多了病i毒再次产生异变。 如果罗伯特在就好了，顺便可以研究一下他猜想的是否正确。 第五个月，朋友。 丧尸带着人类认识了两个新朋友，是一对兄妹。妹妹是那只会系蝴蝶结的女丧尸，他同时通过蝴蝶纹身，认出了妹妹是罗伯特之前的实验体。 大概是罗伯特的实验起了效果，她很聪明并且意外的对人类没有食欲。 不多时写满了两页，看着上面过分整齐的字句，韩儡儡咬了下笔头，准备翻页决定换个简洁点的方式接着写时，身后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摆放在桌面的镜子里倒映出一个熟悉的青紫色面孔。 “回来了？”他头也没回的问。 回答他的是贴上来的身体和耳边的呼哧声，韩儡儡放下笔挠了挠它的下巴，就像曾经逗小珊那样：“读日记给你听？” “哧——”丧尸摇了摇头，俯下身轻轻蹭了蹭他脸颊。 韩儡儡敏锐的嗅到了新鲜血腥味儿，不同于之前的丧尸进食同类后的咸腥味道。 他问：“你去人类驻扎地了？”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丧尸朝他贴的更近了些，整个身体都紧挨着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韩儡儡看着镜子里亲密依偎在一起的一人一尸，跟着沉默。 他很少照镜子，逃跑不是一点代价都没有的，左脸侧从眼尾划到下巴，长长的三道伤疤是被愤怒状态下的丧尸一爪子抽出来的。 同样，丧尸为了把他转换成同类做出来的努力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从伤疤处延伸出来的黑紫色线状纹路在左脸脸颊上蔓延了开，但不知为何右脸却是完好的。 挑眉瞥眼动作间，甚至就算面无表情冷着张脸，都有种邪气逼人的气势，韩儡儡不讨厌自己现在的模样，觉得还挺顺眼耐看。 对着镜子发呆时，丧尸垂在大腿侧紧攥着的爪子缓缓抬起，放在桌面上一个东西。 韩儡儡低垂下眼皮去看，是一对扭曲变形的金戒指，一个男戒一个女戒，戒指上分别刻着一只蝴蝶。 丧尸喉咙里发出的呼哧声大了些，紧贴在背后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它伸出手指在桌面上使劲儿戳出几个字母后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第8章 末日八 liar（说谎者）。 韩儡儡看着上面的抽象字迹忍不住笑出了声，愉悦的笑声刚在空旷别墅里响起忽地戛然而止。 他缓缓敛起笑盯着桌面上的戒指盯了一会儿后，拿起笔准备接着写所谓的自传。 笔尖高悬在纸面上却一直未动，凝出来的墨水滴落晕开一片色渍，端坐在桌前的男人站了起来，又坐下来把之前写过的内容一点一点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桶。 没有什么好写的了，他对自己说。 第六个月罗伯特研制出来了解药，通过无线电集结幸存者们开始从佛蒙特州向全国范围推进。第十个月月末，幸存者们来到了纽约。 丧尸和那对兄妹带领的丧尸群不好对付，但如果有丧尸栖息地的分布图就又是另一回事。 而那张分布图，他恰好有。 戒指是前端时间他送给那只妹妹的。 就像他预计的那样，有了据点分布图的幸存者们开始行动了。 等回过神来，日记本不知不觉已经被撕了大半，韩儡儡意味不明的轻啧一声，桌面上的碎纸洋洋洒洒全推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却把孤零零待在一旁的两个戒指好好收在了丝绒盒子里。 丧尸对他的忍耐度很大，只要他没有离开，它就不会真的生气。 天将亮未亮时，它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儿回来了，两只爪子上沾着浓稠腥红色的液体还在朝下淌着，滴滴答答落到地毯上不一会儿就是个小水坑。 韩儡儡紧皱起的眉头在看到它嘴上还是干干净净的时候放松了些：“洗个澡再过来。” 它朝他恶狠狠的呲了呲嘴，站在原地故意甩了甩手，地毯上顿时出现了更多暗红色印渍。 韩儡儡抬手取掉绑在脑后的发绳，长到肩膀的头发没了禁锢散落下来，随手扒拉两下落到前面刚好遮住左脸，只露出完好的半张脸。 他一本正经的说：“最后一次逃跑被抓回来的时候我提醒过你，你该吃了我的，我的味道还不错，不管生吃还是三分熟五分熟，当然现在也不晚。” 丧尸一个跃跳闪到他眼前，纯黑不掺一点白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被这样专注的看着，韩儡儡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些，但绝对不是因为害怕。 就在他以为丧尸会做些什么时，泛着青色的脸庞朝后退离了些，紧接着盖在脸上的头发被泛着血腥气息的爪子轻轻撩起压到耳后，满是黑纹有着丑陋疤痕的左脸又被露了出来， 韩儡儡侧过头躲开要蹭过来的脑袋有些无奈：“我不是丧尸，我是人类布莱特，你是我不是。” 它固执的把脸贴了过来：“哧。” “好吧，我知道你不在乎。”韩儡儡任由它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嘴上还在格外诚实的说着：“人类很聪明，你会死的。” 就像他一开始遇到罗伯特时曾说的，不要小看人类的生存适应能力。跟着罗伯特来纽约的幸存者很多，况且能活到现在的能力都差不到哪去，效率高到超出他的预计。 聪明的丧尸他只见过三个，除了那对兄妹就是它，那对兄妹被解决后，它一只在他们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最近几天丧尸出去的越来越频繁，回来的也越来越晚，身上带着的新鲜血腥味儿却越来越淡。昨天回来时身上还挂了彩，但这些都没有出现他看到丧尸拿出蓝色针剂来的慌乱，令人措手不及。 韩儡儡直接变了脸色上前拍掉了它手里的针剂，一系列动作完全没有经过脑子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记起自己做了些什么时，丧尸正蹲在地上费力的想要抓起碎成几段的玻璃管，喉咙里还发出委屈的咕噜声。 看着它光溜溜脑门上的补丁，韩儡儡郁气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们离开这里。” 像是被他的声音惊到，丧尸不但咕噜声没了，捡玻璃碎片的动作也停了，慢动作回头拿那黑黝黝的眼珠子直盯着他看，还状似不解的歪了下头。 看起来傻里傻气又无辜极了。 “哧？” 韩儡儡笑的危险：“怎么？你不想走？” 丧尸乖巧的摇摇头，朝他伸长了胳膊，韩儡儡握住伸过来的细瘦爪子，顺势拽起它带到了自己面前：“你这样就很好，不用再变成人类。” 罗伯特研制出来的解药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十，而且百分之十的成功率里面还包括了状况外的再次变异，剩余的百分之九十全是丧尸们的死亡率…… 这些都是他从劫到的幸存者联络频道里听到的，除了这些还很不凑巧的知道了幸存者们推进速度这么快的原因，大部分人对丧尸们不怎么友好，即便它们之前是自己的家人朋友。 韩儡儡掰正它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发现这只丧尸长的……眉清目秀还挺耐看。被蹭来蹭去蹭了这么久，不讨回来点利息好像有点亏。 他好心情的勾勾唇角，轻轻柔柔的温软一触即分后，见它没反应又低下头照着之前亲过的地方啵了一口。 族里不是还有人喜欢猴子狐狸野生蛇的嘛，人尸恋什么的其实也还好，起码之前是个人。 说的离开是现在就走，马上就走。作为丧尸大头目并且是唯有的三只有脑子的丧尸之一，解决了兄妹两只后幸存者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布莱特。线索和建议都是他给的，别墅的地址他们也有。 韩儡儡当着身上挂件的面走到常待的书房，拿出放在桌下下的无线电，给另一边的罗伯特发去了一条引走视线的假信息。 在发送断断续续的摩斯密码时丧尸一直很安静，只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发送完了之后反而不满的加重了呼哧声。 韩儡儡安抚的摸了摸它的脊背没有解释，等听到对面回复‘收到’后，毫不犹豫的摔碎了无线电。 现在的纽约城里白天幸存者很活跃，晚上又变成了丧尸们的世界。他们一般会选择在清晨或者太阳毒辣紫外线最强烈时扫荡丧尸的窝据点，所以他决定在夜幕来临时带着丧尸出城。 嗯，一人一尸环游末世。 可惜的是为了不让他逃跑，房子里一件热武器都没有，除了餐具刀叉外，就只有被串成项链挂在丧尸脖子上的红柄小刀。 换了身衣服外就没什么好准备的韩儡儡抱着它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两人依偎在一起懒洋洋的打着盹儿等夜幕到来。 但没想到比黑夜来的更快的却是幸存者，当挂着厚重遮光窗帘的窗户被扔过来的炸i弹炸开时，他忙在阳光照过来的前一秒扯住毛毯罩住了怀里的丧尸，抱起它在更多的炸i弹扔进来前躲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他某一次逃跑时用的暗道，通向别墅后的林子里。 炸i弹只是为了炸开遮光的墙壁，爆炸声持续没多久就消停了下来，韩儡儡拿起一旁的雨衣给丧尸套上后拿出毛毯把它裹的严严实实，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脱下外套系在了它头上。 明明看着有些滑稽的打扮，却看的让人心脏一阵抽疼。 对着它仅露在外面的黑黝黝眼睛，韩儡儡指了指楼上，认真的解释道：“他们不是我喊来的，我告诉他们你在曼哈顿区，没回来这里。” 它眨巴下眼，就像往常常做的那样，用顶着外套的脑袋凑上来蹭了蹭他的脸颊：“哧——” “蠢。”韩儡儡想笑又笑不出来，将它露在外面的眼睛也盖了个严实后，拥着它走进了暗道。 几乎就在他刚掩好暗道前的柜子时，地下室的门就被踢了开，韩儡儡不敢再多做停留，带着它匆匆朝出口走去。 人类很聪明，聪明且狡诈。 韩儡儡没想到他们会在丧尸身上植入定位器，怪不得无论躲在哪里他们都会跟上来，带着它狼狈不堪的躲了一下午，终于等到将近傍晚，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将近傍晚和夜晚的差别大的不是一星半点，太阳才刚落了一半，绚烂的晚霞映得对面开着强紫光灯的车队都多了一层暖橙色的光晕。 特殊丧尸的特殊待遇，大白天不怕消耗浪费能源，追在身后的车辆，紫光灯一直开着最大码。 常陪着它昼伏夜出，韩儡儡发现自己也多了点惧光性，之前忙着寻找藏身地没发现，现在停下来了眼前都是花的，像是蒙着一层薄膜，薄膜上还飘着不规则形状的阴影光斑。 他本想把它挡在身后的，但前后左右都是开着强紫光灯的车，索性挺直脊背把它拥进怀里，边扬声跟领头人周旋，边安抚的拍着它。 丧尸畏惧阳光像是动物本能，即便看不到敏锐的感官也能感觉到，恐惧的一直发抖。 领头的是个女人，早在看了一圈没看到罗伯特的身影时他就觉要糟。 果然，像是知道最终对决前话多的容易死一样，领头的那个女人三两句挑明了丧尸身上不但有定位器还有窃i听器后给他盖了个叛徒的戳儿。还额外强调了他口中没有吃过人类很温顺的布莱特，以一尸之力灭了他们驻扎在曼哈顿的营地。 正不住发颤的丧尸靠在他肩膀上无力的哧了一声，韩儡儡耳尖的从它语气里听出了点儿得意洋洋的味道，顿时好气又好笑。 领头的那个女人没有打算让他们活下来，连个做实验体以供研究的机会都没给，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沉默了几秒后抬起手用力一挥，韩儡儡的心随着她的动作跟着沉了下来。 ……人类聪明狡诈。 当他意识到它已经死了，被烧的连灰都不剩是整个人都是懵的，脑袋里面嗡嗡响着哀鸣。被布莱特最后一声尖啸唤来的丧尸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前仆后继不要命的朝车队冲了过去，却又个个对他视若无睹，乌泱泱的大军中他所站的位置隔出了一块空地。 他从晚上站到清晨太阳升起，回过神来想到它不能被阳光照到，就准备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挂链找个阴暗角落里缩着，可手总不听使唤一直颤抖，费了好大一会儿才把它捡了起来。 又是一个白天黑夜过去，他再次反应过来它已经死了后，觉得自己得做点儿什么，不做点儿什么，再遇到布莱特没办法解释。 然后他就做了。 他从来不想杀人也不喜欢杀人，丧尸都没杀一只，唯一一只让他动过杀人念头的丧尸已经死了，化的连灰都不剩。 看着幸存者营地里的漫天火光，听着传入耳中的痛苦尖叫和丧尸们大快朵颐进食的动静，韩儡儡低头轻轻吻了吻挂在手上的红柄小刀，对着用枪i口指着他问自己还是人类吗的罗伯特，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说：“我希望我不是。” 第9章 兰若寺一 冷，浑身都被刺冷刺冷的寒意包裹着，像是被针扎。 睁开眼对上一个圆脸光头的白胖小和尚时，韩儡儡意识到自己又没死，但罗伯特的确扣动扳机了，子i弹穿脑而过仿佛就是前一秒发生过的事情。 和小和尚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几秒后，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从这个角度看，小和尚好像比他高大许多，且……大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师叔，你快些拿热帕子过来，它快要冻死了。”稚气的童音里带着哭腔，小和尚急的脸都憋红了，趴在地上用嘴朝它哈着热气。 冰天雪地里呼出来的热气变成了实质化的白色烟雾，带着稀薄的暖意烘的让人忍不住想打瞌睡。 小和尚的脸慢慢由圆变扁，韩儡儡又看了一眼急的眼眶鼻子都泛红快要哭出来的小和尚后，两眼一黑彻底昏睡了过去。 一觉睡了不知多久，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蛇，一条有着红信子白尾巴的小蛇。 不但变成了条蛇，还来到了族里历史上的某个朝代。不过也挺好，老祖宗的地界儿想着就觉安心。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困在了一棵长在寺庙后的树上。 怪不得睁开眼会看到个小和尚。 寺庙的香火极旺，清晨到傍晚庙里燃起的白烟未曾间断过，香客们也总是前脚跟着后脚，一个接一个的朝里走。 所以即便是建在山林中的寺庙，但暗红墙壁琉璃瓦，金碧辉煌人气又旺，不亚于他上上辈子旅游景点的某某寺跟某某寺，就连所在的寺庙后门都铺了一地的青石板砖。 小和尚比上次见长高了不少，圆乎乎的脸也瘦削了许多，时常被罚来后门清扫树叶，一来就是十天半个月的，甚至更久。 扫树叶时还会自言自语的说些平日里发生过的有趣事。 比如，上次被罚来扫树叶是因为看见某个女施主和某个品行不端的公子哥儿在寺里相会，他上前劝告反而被打肿了眼，那公子哥儿还恶人先告状的跑到师父师叔那里告他犯了色戒。 韩儡儡起初听到这个笑的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小和尚口中的劝告就是杵到两人中间直念叨佛门乃清修之地，两位施主这番做法，不妥，不妥。 再比如，前段时间寺里来了个新的小娃娃夜里哭闹不停，小和尚好心做了个竹蜻蜓想逗小娃娃笑，师叔看到了却斥他玩物丧志，又罚他来扫后门。 韩儡儡听到这里笑的尾巴都打结了，那只竹蜻蜓小和尚也送了他一只，能做的又逼真又丑也是独一份，初见时吓蛇一跳。 小和尚这次被罚来清扫树叶的缘由是他常念叨的师叔在修行闭口禅，所以被罚来扫树叶还佛门清净。 韩儡儡一边惬意的晒着太阳一边听着话痨小和尚说话，时不时再吸一口萦绕在身周的灵气修行。 无师自通的修行之路。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冬季，大概因是变成了冬眠动物，下完第一场雪后，他缩在冬暖夏凉的小树洞里困乏的整条蛇都没了气力，小和尚却还是日日的来。 落叶不用扫了改为扫雪，像是怕他冻死，时不时还爬树上戳戳他碰碰他，看他是否还活着。 偶有一次被扰的烦了，韩儡儡故意缠着戳过来的手指头作势要咬，小和尚不但不怕还摸了摸他的牙噗噗直笑。也亏得这条蛇内里的芯子是自己，要真是遇到个不通人性的蛇，傻和尚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活脱脱给后人留下一出傻和尚与负心蛇的故事。 遇到这番做法的救命恩人，他算是真真没了脾气。 然而即便小和尚日日过来扰他逗他，冬日夜里的第三场雪刚下了个开头，当发觉有零星几片的小雪花飘进盘踞的树洞时，该来的冬眠还是来了。 这一觉睡的不踏实极了，昏昏沉沉的做了一场耗费精力的大梦，把上辈子和上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快进似的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都看了一遍。 醒来之后那些回忆带着某些东西一起锁进了抽屉，心里忽然像是塌了一块儿少了些什么东西，空落落的只觉不舒服，但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的感觉还没完全褪去，韩儡儡发现了件更让他难受的事情——小和尚的寺庙破败了。 他这一觉睡的时间好像有点长，就连树洞口的小树枝都比冬眠前长的粗壮了好几圈儿。 靠着本能扭动身子爬到树顶的枝丫上朝寺庙里看，只见寺庙周围围着的墙壁这里塌一块儿那里塌一块儿，墙里只剩一座破破烂烂的主庙，从庙顶残破黯淡的琉璃瓦都能看见空荡荡的内里。 其它的小庙小房子和庙后的小木门还有附近的青石板砖一并，全都没了踪影。 韩儡儡看着只觉得心凉，这座庙是被山贼山匪洗劫了？还是举家搬迁挪到什么风水宝地去了。 一番比较下前者的可能性大点儿，如果是搬迁，按着小和尚对他的喜爱程度该会带着他一起走才对。 小心翼翼的朝树下爬时，他敏锐察觉到不仅是寺庙破败了，附近的灵气也少了许多，稀薄的接近于无，反而多了一股像是冬夜寒风的森冷阴气。 探出去的蛇信子缩回来时不小心勾进嘴里丝丝缕缕的阴气，只觉味道苦涩的他牙齿打颤，游动的身子不由停了下来，只能等缓过劲儿来再接着走。 大概是因为附近没了灵气的缘故，之前禁锢着不让离开树身的那股隔膜也散了个干净，格外顺利的从树上离开后路过某个小水坑的时候，他还低头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黑黑圆圆亮亮的豆豆眼，月光下渡了层银边儿的白亮鳞片，他晃晃脑袋，水坑里映出来的倒影同时也晃晃脑袋。 韩儡儡吐出信子嘶了一声矜持的点点脑袋，对水坑里照出来的小白蛇十分满意。 瞧这小模样俊俏的，万千蛇中最耀眼的那条，蛇生赢家妥妥的。 圆溜溜的豆豆眼刚眨巴一下，身子倏地腾空而起落到了一个满是阴郁气息的冰凉怀抱里，惊慌之下他翻腾着扭身去看，只看到一个惨白颜色的下巴和乌青乌青的薄唇，以及…… “你个小没良心的，吞了姥姥这么多精气，醒了就想走？” 阴柔声线的语气听得整条蛇都萎了，察觉脑袋被那人轻轻点了一下，韩儡儡顺势倒在他胳膊上舌头一歪就想装死，没料敏感的蛇尾巴直接被捏住倒提了起来，激的他浑身一颤反身张嘴就咬了过去。 对方不躲不避的任由他咬，揪着蛇尾巴的手刹那间便被咬破了皮，朝外潺潺流着黑色透明液体，又腥又臭熏得他脑袋晕晕晃来晃去不住的打旋儿。 那人像是被他的动作逗乐了，爽声笑了一阵儿后，笑骂道：“不但没良心还是个蠢东西。” 又是一阵笑声过后，阴柔的嗓音用含着满是宠溺意儿的语气说道：“既然吃了姥姥的精气那就是姥姥的蛇了，得为你起个名儿才好，看你眼瞳炯炯明亮的很，就叫小明如何？” 小明？神他妈小明！ 野鸡三声鸣叫，七寸命脉被捏住的韩儡儡无力翻了个白眼，尚还未来得及反驳就晕了过去。 第10章 兰若寺二 七月之十四日，中元地官赦罪日前夕，宜祭祀，捕捉，入殓，破土。忌嫁娶，开市，入宅。 约莫是因为下了场应节阴雨的缘故，明明正值半热夏月，这才刚到酉时天就黑了下来。 阴压压的乌云笼罩天际，像是会随时朝人劈头盖脸砸下来一样，不单单看的直叫人心头压抑闷得发慌，灰蒙蒙的光照在庙宇建筑物上，阴森的更叫人发慌。 不知何时突起一阵凉风，顺着破损的墙壁屋顶穿堂而过时将本就未合严实的门窗吹了开，发出似狼嚎哭泣的呜咽声，听得缩在角落里的两道身影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小青，我怕……”带着哭腔鼻音的娇俏女声响起。 小青瞪大了眼睛，声音发颤却强装镇定的宽慰着身旁人：“不，不怕，我们现在可都是鬼，怕甚么……” 话音未落，倏地一声惊天闪雷轰的响起，连同拖着长尾巴的银紫色闪电一起将不大的阁楼角落映的通亮，同时也把紧抱着的两道身影照了个清楚。 都是穿着白裳素服长裙的窈窕女子。 响了雷有了闪电，反倒显得周围不是那么可怖。 借着闪电再现的光亮，小青透过被风吹开了的窗扇，遥看到灰暗幕景中出现了一抹飘忽不定的白，正由远至近朝这边来着，离的远了看不真切。 待对方走的近了，这才发现那抹白色原来是位俊俏公子身上着的白袍。小青盯着来人盯了几息，回过神来心弦一动，挣开被身旁女子攥在手里的衣角，挥袖翩然穿过窗口飞身而下跃至他面前。 还未立稳便急急开口：“明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小红昨夜诱回来的补物不够惹了姥姥生气，姥姥正大发雷霆呢，你快去劝劝。” “怎么？前日不才吃了一窝山匪么？这么快就消化完了？”韩儡儡说着把手里捧着的油纸袋子交付与她，看到后面过来的另一个身影时，还笑着打了个招呼：“小倩也在啊。” “明公子。”小倩看了眼被油纸袋里的东西引走了心神的小青，解释道：“方才黑山老爷来了一趟，不知聊了些什么他们起了争执，黑山老爷走了之后姥姥就动了气，小红去洞府寻你，不巧撞在霉头上。” “黑山来过了？”韩儡儡下意识的重复问了一遍，见两鬼点头，反应慢半拍的说了声也是。 昨日七月十三今日七月十四，他本该留在洞府陪树精一起接待黑山老爷来着，但昨日没收到传信还以为今年黑山不会过来。 想起那个眼里总透露着淫i邪凶光的白面书生，韩儡儡上翘着的嘴角微不可见的垂了一瞬复又勾起，恢复至之前脸上挂笑的模样。 他语气温和的嘱咐道：“山下来了个疯道士，你们近日小心行事，打不过就跑，知道了吗？” 两鬼乖乖点头应声，平日里和小红要亲密些的小青紧张的看向他：“那小红？” 韩儡儡弯弯嘴角：“不会有事，你们且随我来，在洞府口等着接她回去便是。” 脸上一片轻松神色，他心里却仍是沉甸甸的，黑山老妖此时过来怕为的是明日的供品。让黑山亲自过来索要又让树精动了气的供品，能是什么？ 再度回想起黑山老妖每每看他时不怀好意的眼神，韩儡儡竖瞳微缩，动物本能的危险感应灯刷的亮了起来。 该不会是他被黑山老妖讨走要炖蛇羹吧？亦或者小红被黑山老妖讨走要去做枉死城的城主夫人？ 树精的洞府入口在兰若寺不远处一棵枯死的老树里，洞口摆了阵法需得踩着特殊步法念着口诀才能进去。身后跟着的两只都是新鬼，她们道行不够还没学得这些只能在洞口等着。 顶着两鬼发亮的眼神，韩儡儡挺直了背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脚踏进等人高的黑i洞。然刚踏进便有树笼朝他兜头罩了下来，不躲不避的任由树笼将自己捉了个严实腾空而起，再格外熟练的幻回本体从枝条间的缝隙处钻了出去后，循着气味找到了躺在白色帐纱后闭眼假寐的树精。 树精不喜欢他的人形。 韩儡儡落到旁边上，拿尾巴轻抽了他胳膊一下，用妖识问道：“小红呢？” “小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树精掀起眼皮拿泛着绿光的眼珠子幽幽对着他打量了几秒，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哧的笑了出来：“可知黑山老爷今日过来夸了你什么？我又是如何答的？” “嘶——夸？”韩儡儡敏锐的抓到了重点，探出的蛇信子悄悄寻着小红的气味。 树精笑的更欢了些，支起脑袋侧身看着他，伪出黑山老妖的嗓音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倒觉得小明生的玉树临风俊美无双，若他是只女鬼女妖……” 话方说一半，树精却合上了嘴笑吟吟不再言语，任由韩儡儡好奇未说完的话抓心挠肺眼巴巴的看向他。 等了几息还不见对方有接着说下去的打算，韩儡儡晃晃脑袋闪身挂到了帐纱上，主动的问：“若我是只女鬼女妖又如何，难不成他还准备娶了我？” 树精弯成月牙的笑眼骤地睁大，讶然朝他看了过去：“怎的？你还真想嫁不成？” 第11章 兰若寺三 韩儡儡探出半个身子倒挂在帐纱上，拿黑黝黝的圆豆眼俯视下方的树精：“嫁过去被炖了你舍得？” 多年来送进枉死城的小鬼小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没见哪只能活着出来。名义上是风光婚嫁过去，实则不过是为了给补品寻个说着好听的由头。 树精狭长的眼眸里似有幽光一闪而过，似笑非笑：“舍不得又如何？姥姥倒觉炖了也好，还能分口汤尝尝，省得哪天你个没良心的跑了连汤都没的吃。” 说话间萦绕身周的阴森冷气瞬时重了两分，连带着洞府里的气温都下降不少。探出去的舌尖不小心勾到几缕阴气，尝着比前两天反而苦味儿淡了些。 奇怪，前日不才诱了一窝山匪过来么，阴气足了味道应当再苦些才是。 甩甩尾巴顺着帐纱滑溜到榻上，他盘起身子高昂起头狐疑的问：“真要我嫁？” 树精冷哼一声，身周阴气暴涨几倍，显然是动了怒：“他想得倒美，要走小红还讨你做小，真当……” 话说一半没了声音，真当什么到底是没说出口。 韩儡儡晃悠的身子骤地停了下来，咧开嘴亮着白白的小尖牙愣了几秒后惊讶道：“小红？” 四周翻腾涌动的缭绕黑烟阴气忽地慢慢平息了下来，和散在藤榻上的鸦黑长发混在一起，虚虚实实缠绕不清。 不知是不是错觉，韩儡儡居然从他总是阴沉着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疲态：“木鬼？” “谁准你喊姥姥的名讳了？”树精不满的哼了一声，斜眼看他：“道行不高，蛇胆倒是肥实。” 一句正中红心刚好戳在了心坎儿里，韩儡儡难得没有出声反驳，怏怏垂下脑袋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道行不高是真，黑山老妖府邸里拿来打牙祭的人参都比他年份足。 树精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挥袖将他甩了出去：“小红在血池，去和她说说话罢，明晚子时轿子来接，别误了时辰。” 韩儡儡扭身顺着力道飞了出去，待离开榻上妖精的视线后，才幻出人形落在地上朝血池的方向走着过去。 树精开辟出来的洞府明亮的很，不随主人的阴郁。 一路走来半空到处悬浮着发光的珠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珠子皆散发着如白昼的光亮。按理说像树精这种专修邪门功法又害了不少人的精怪，不说惧怕光亮也该不喜才对。 可树精非但不怕还喜欢的紧，白日里该晒太阳就晒，到了晚上吸□□气的时候也吃的十分痛快。 拐了两道弯踩上独木桥，桥下是散发着馥郁浓香气味的大片花海，掩在宽大袖摆下的手腕微动，本空无一物的指间多了枝带刺的徘徊花。攥的紧了花朵枝干上的刺不小心划破肌肤，带来微麻痛感的同时渗出零星几点暗红液体。 他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捻起花凑到鼻息闻了闻，又低头瞥了眼花海下横七竖八的腐烂尸体们，驻足不前的欣长身影动了起来，悠悠朝着目的地走去。 下了独木桥，飞身跃过养着黑头胖鲤鱼的至清水潭，再走一道七步长的石桥，石桥尽头悬着层层叠叠红色帐纱的地方就是血池。听着隐约传入耳中的啜泣声，韩儡儡故意踩重脚步发出些声响。 突然响起的动静惊到了隐在帐纱后的模糊身影，平地起风风猎猎，本静悬垂在地面上的红色帐纱被吹的飞起，露出了站立在帐纱两边的两人：“明公子？” “是我。”韩儡儡穿过重重帐纱，出现在她面前。 见他来的如此突然，小红低头匆匆拭去脸上未干的泪渍，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方才还在想明公子何时回来，结果转眼就见到了。” 韩儡儡看着她不由蹙起了眉，停了几息又好像是许久，直等到面前飘忽的身影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时，才慢吞吞的把花递了出去，交代道：“今日买了烧鸡味儿的供香和花果味儿的蜡烛，供香蜡烛都是元宝斋的，李掌柜这月多送了两串金元宝，说是七月七续弦有了新夫人，要积福。” 小红破涕为笑，泛着莹莹水光的眼眸灿若星子，喃喃自语连道几声好，像是特意为了说服自己还重重点头：“那自然是好的！” 韩儡儡低垂着的眼睫微颤：“是很好。” 山下镇子里有个纸钱铺子元宝斋，铺子掌柜姓李，李掌柜二十丧妻如今年过六旬，膝下无子女孤身一身四十载……今日回来的晚是因他绕了个远去见了李掌柜的新夫人。 虽风华已老，但依稀窥得往日姿色，眉眼像极了自己眼前这位总是梳着妇人髻的女子。 他们这些个孤魂野妖都是被打的屈服或走投无路入了树精麾下以求庇护，小红却是四十年前主动寻到树精的洞府前，为的是要护那元宝斋李掌柜今世平安，并愿以自己攒了稀薄功德的魂体做交换。 韩儡儡多少懂些且欣赏她这般不求来生只活今世的做法。 能被喜爱的人记在脑子里装进胸口记挂了快一辈子，这般做法是值得的。 “明公子。”小红端坐在池边月牙台上的妆奁前唤了声他，透过泛黄的铜镜留意到所唤的人看了过来时，指向摆在桌案上的两套嫁衣问道：“黑山老爷差小鬼送来了两套，你看我穿哪套合适些？” 两套嫁衣样式相同，颜色是一红一白。 韩儡儡上前两步本为的是想看清嫁衣上的暗绣花纹，离得近了却尝到了飘进嘴里的熟悉苦味儿，随即脚步一转改了方向：“白色的罢。” “是，白色的好，总归是穿过一次红嫁衣的人。”对镜描眉的女子缓缓绽出抹烂漫至极的笑，染了脂粉的脸庞不似往常那么惨淡，多了几分绯色，把摆放在首饰匣子上鲜艳欲滴的徘徊花都比了下去。 第12章 兰若寺四 愈发浓郁的苦涩味道从前面传来，韩儡儡没看花也没看笑容惊艳的女子，竖瞳微缩不加以掩饰紧盯着刻了阵法的首饰匣子。 女子眼波流转间见状笑的愈发灿烂，拿起口脂搁到唇边抿了抿后，朝着铜镜里映出来的另一道身影轻轻的问：“明公子可有心上人？” 韩儡儡从首饰匣子上收回视线有些惊讶的回看向她，就在小红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说些别的岔开话题时，清越微哑的男声响起，听得她耳窝酥麻一片。 “心上人没有，尸妖倒是有一只。” “怪不得。”小红拿着口脂的手微颤，面上没了表情，却比之前的笑容满面看着更舒服些。 她柔柔的说：“初见那会儿就发现明公子总是不开心的，看着你的眼睛总觉能把鬼的残魂给吸进去溺死在里边儿，黑压压的真叫人心里难过。” 韩儡儡怔然：“不开心？” 小红隔着铜镜朝他看：“是，认识许久竟一次也未见你开怀笑的模样，想想也是遗憾，不知那尸妖生的何等姿色入了你的心。” “记不清了。”韩儡儡皱眉发觉自己确实想不起那只丧尸的模样后，恍惚间抑制不住的发闷，胸口憋屈的难受：“过活的久了，早已辨不出它还在不在心里面住着。” “记不清有记不清的好。”小红打开首饰匣子拿出根白簪子在发间左右比了比，而后接着说道：“明公子需得稍稍回避片刻，容我换身衣裳。” 韩儡儡点了点头后转身背对着血池方向回到了石桥上，心里想的满是方才从首饰匣子里看到的破旧瓦坛。 虽说模样变小了许多，但看着感觉是本该在树精原身底下埋着的骨灰坛没错，怎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 究竟莫不是什么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到小红唤他回去。 “怎样？可算好看？”小红舞起袖摆原地旋身轻盈转了个圈，转动间裙摆漾出动人的波浪状纹路。 韩儡儡眨了眨眼，待看着眼晕白色的圈圈消停下来后才答道：“好看。” “好看便好。”小红脸上又挂起了那种看着觉有几分诡异气息的笑，灿烂且靡艳，眼里却蔓延着死气：“明日的婚宴……” 挂在洞府外笼子里的野鸡一声鸣叫，反应过来现在时辰后，她又笑着改口：“今日的婚宴，今日的婚宴能否不带小青？” 不待韩儡儡答复她，小红又自顾自的说：“未能等到他死后一聚我心里是有怨的，明公子，若黑山老爷要的是你，想必姥姥定不会如此漠然。” 确实不会漠然置之不理，树精绝对会先黑山一步煮水把他炖了吃掉，好补回缺失的精气。 本以为最初在寺庙后大槐树上吃的那股气劲是日月草木灵气，谁知是树精本源道行。据树精控诉，他那些日子大大小小吃了它二百余年的道行。 若没闹他这么一出，树精遇上黑山老妖还有躲的份儿，现在本体离不开原地，躲都没办法躲，只能受制于黑山。 树精受制于黑山，附近的小妖小鬼就要遭殃。 韩儡儡摇头否决了她的话：“让你嫁过去姥姥也是不舍的，本打算的是等李掌柜……” “我知道。”小红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不怨姥姥，只怨自己命不好与他没缘分，做人时是那样，当了鬼也没什么变化。” 说罢她从首饰匣子里小骨灰坛旁边拿出个拇指长半透明的白玉瓶子，随手拨开瓶塞将里面装了半满的黑色透明液体仰头喝了个干净。 韩儡儡看着她的动作尝到空气中骤然重了几倍的苦涩味道，再想到方才瞥见的骨灰坛，瞬息明白过来树精的打算。 怪不得帮树精诱来一窝山匪也没尝到阴气见涨，原是都给了小红。 他想了想，还是将刚刚被打断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做个念想多些牵挂也好，有了牵挂自然会不舍得不甘心。 小红听完后只痴痴的笑，待笑够了后拿绢子拭尽眼角溢出的水迹，说：“小青小倩还是不见了罢，你替我劝走她们，愿安，明公子。” 韩儡儡轻颔首，目送白裳难掩艳绝姿色的女鬼朝自己盈盈一拜离开后，自打见到小红之后就微皱起的眉头这才放松了下来。 走出洞府时已经天色将亮，两只小鬼却惨白着脸紧缩在树下还未离开，看见他的身影后皆是眼巴巴的望了过来。 领进洞府避光时顺便将小红要出嫁的事由略去其中隐情，简单告知嘱咐了一番后将两只打发走。 昨晚回来还阴沉沉的天不知何时放晴的，连天上的黑云都散了个干净，韩儡儡站在洞府前看了会儿晨光，后又沐着大片朝霞折回兰若寺。 绕到寺庙后的槐树前意外发现树精也在，见他来了还笑吟吟的招了招手。 到了深夜子时，黑山老妖的迎亲队伍来接时，韩儡儡依着小红的嘱托支走了小青没带她过去，树精却出乎意料的差了小倩跟随。 黑山老爷的婚宴无疑是极其难熬的，各路大妖厉鬼齐聚一堂，冲天妖气鬼气凝在一起，光是站在旁边什么都不做都遍体生寒。 韩儡儡紧闭着嘴，生怕一个喘气尝到它们的浓醇阴气，把自己给苦晕过去。 黑山老妖的婚宴过后他缩在洞府里颓废了几天，好不容易强撑起精神下山，却发现元宝斋换了主人改了行变成了成衣铺子。 问了附近的客栈掌柜才知道原来李掌柜续弦之后不到十日又和离了，铺子给了新夫人权当赔罪。李掌柜现如今在路旁支了摊子卖画。 韩儡儡前去买画被李掌柜认出是之前的熟客，几句闲聊过后热情相邀拉回了家里喝小酒，且堂堂正正将小红画像挂满了家里的整面墙，见他对画好奇，还笑眯眯的介绍道：“这是我家夫人。” 留意到墙壁角落处某张画像上身穿白裳的女子，韩儡儡嘴角翘起个愉悦至极的小弧度，隐有所指的赞了句书中有金屋，画中有美人。 第13章 兰若寺五 小红能从枉死城里逃出在他看来是个奇迹，除非黑山老妖有意为之。 又是几碗粗酒下肚，韩儡儡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画也顾不得赏了，几番道谢收下李掌柜赠予自己的画作后匆匆告别，趁着夜深无人施展法术直朝山上飞去。 所幸他回来的及时也赶得巧，正好撞见树精领着一众小鬼小妖站在洞府迎轿的场面。 立在最前头的树精难得换了回原形幻化成的妖体，除却裹在身上的长袍，树叶幻成的绿油油长发摇曳坠地看着甚是惹眼，待离的近了还能看清葱绿发间含苞待放的月白小花。 身姿修长静立在月光下的树精眼角余光晃到他来，还偏过头朝他所在方向眨了眨眼，乌青的薄唇动了动无声比划出几个字眼。 小没良心的。 这句话别是要变成树精的口头禅罢？韩儡儡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忍不住右眼皮犯抽。 飞身跃下时留意到其它小鬼小妖们皆是以原形现身后，倒是想起树精曾说过的，像它们这些妖精鬼怪大敌当前只有化成妖体才能最大程度的调动妖力，同时也可以避免被揍的变回原形失了颜面。 以目前情况来看，树精绝不可能为了手下小鬼和黑山撕破脸皮……他挑眉，所以现如今大家的这副模样都是为了扛揍？ 听到山林深处空灵的鬼铃铛响起，他闪身现到树精右后方半步远的地方站定，凭空突起的缭绕烟雾凝聚停滞几个呼吸后再散开，聪明的蛇妖同样换了妖体以防万一波及到自己。 本做温润如玉俊俏公子打扮的男人突兀换了副模样，自从他出现后心里眼里便容不进其它的某只女鬼表情一僵，不由自主的惊呼一声，将周围众鬼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韩儡儡听到动静后探出舌尖舔舐了下唇边，竖瞳闪烁间戾气横生的来将众鬼扫视了一圈后，伸出食指抵在唇边轻嘘，而后缓缓咧开嘴露出个恶趣味十足的血腥笑容。 方才还大胆直视的众鬼顿时纷纷倒抽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后退了半步。 被惊扰的树精回头看到身后蛇妖的模样后也是一愣，见惯了蛇身人身，如此妖体倒是不多见。打量的目光从顶着下唇的尖利毒牙再移到覆在眼尾泛着冷光的月白鳞片——以及琥珀色的竖瞳。 看出对方对自己的打量颇为不悦后，树精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将忍不住想朝月白鳞片摸过去的手揣在宽大袖摆里，撩起眼皮盯着他冷声道：“姥姥说过的话都忘了？” 什么话？韩儡儡茫然。 “变回来。”树精狭长的眸子半眯起声音又冷了几分，浑身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骇的周围道行不够的小鬼埋头颤抖了起来。 原来指的是这个，韩儡儡恍然大悟状的下意识点头，后又撇撇嘴，赶在愈来愈近的铃铛声到来前，幻成细长一条的小蛇沿着地上藤枝钻进了树精的衣袍里。 未料刚钻进去后，便被对方身上的浓郁冷气猝不及防地冻僵了尾巴。兴许是最初差点被冻死的遭遇留下了后遗症，他有个遇冷就犯困的毛病，即便成精化形修炼习得了妖法也没能治好。 慢吞吞的从树精衣袍领口探出脑袋搭在一旁的肩膀上，他神色怏怏的尝着槐花香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树精枝干底子下埋着腐尸，所以血液是腥臭的。又因害人无数滔天怨气缠身，所以阴气是苦寒的。原型却总能散发出格外香醇的甜美气味，委实奇怪的很。 韩儡儡吐掉不小心勾到嘴里的发丝，收回四散的思绪后看着视线中背沐月光飞来的轿子轻嘶一声。 黑山老妖的修为比起前几日婚宴时又精进了几分，冲天妖气竟能收敛的丝毫不露。 轻易不出枉死城的黑山老妖百年来在人世间走动的越发频繁，还要多亏缺心眼儿的树精当年能想出用小鬼联姻拉拢黑山老妖的法子。 回想起往事，韩儡儡用尾巴尖不轻不重的抽了身下位置的肩胛骨一下以示不满。 只四周简单缠绕着轻薄白纱四角挂有开路鬼铃铛的无顶轿子，方一落地便随着抬轿小鬼透明化消失了个干净。 白面书生打扮的老妖怪施施然现身，待一众小鬼小妖们皆俯身拜礼气势十足的唤了声黑山老爷后，树精这才顶着不知何时变作的树皮脸上前一步迎了过去。 韩儡儡晃晃脑袋本想清醒一下，不留意歪头蹭到个干巴巴的好似稍微用点就能撞出一个坑的粗糙树皮，惊的猛然朝后退了一下，挂在对方衣袍下肩膀上的身子一个不稳就要滑落下去，好在树精反应极快的催动耳侧发丝做绳子勾住了他。 幅度不大的细微动作仍是引起了黑山的注意，白面书生握在手里的折扇忽闪两下后，又啪的一声合上，遥遥一指对面妖精肩侧位置：“可是小明？” 小明……相比较之下他竟诡异觉起名废树精常喊的没良心听着要顺耳许多。 听到唤声，韩儡儡自知不能再躲下去，只好露出了脑袋轻点头，将自己的妖识递入对方耳中：“黑山老爷。” 许是被树精不知收敛的阴气冻的狠了，妖识听着都有气无力至极，与主人现在的状态完美契合。 黑山微皱起眉偏过头朝树精看了过去：“它这是？” “这蛇是个蠢的，想着是吃了什么不好消化的，一连几日都是这副模样。”树精下巴轻点了下颈旁的白蛇，面上浮现几分忧色对着他解释道。 “原是这样。”黑山若有所思的拨弄着手里的折扇，不过瞬息后眼神突地一亮，笑道：“那不若让小明随我回去，枉死城里大补之物多不胜数，有助伤势又对有助修行。” 韩儡儡听到后冷不丁打个寒颤，有些紧张的在树精颈窝蹭了蹭，生怕对方屈服在黑山的威压下一个嘴溜就同意了。 在枉死城那种大妖厉鬼多不胜数的地界里，恐怕他才是所谓的大补之物。 树精垂在身后的枝叶蔓发轻轻动了一下，笑吟吟的说：“蠢蛇被我宠的娇惯了，挪了窝怕是会睡不着，不如新收的小妖小鬼乖巧好养活，它们听说了您的威名后可是对您倾慕的紧。” 说完不等黑山老妖有所表示，树精抬起手轻拍两下，身后千姿百态死法各异的小鬼小妖们便大着胆子簇拥了过来，吵嚷着倾诉自己对黑山的崇拜恋慕。 黑山像是一时被这阵势惊到竟不知作何反应，任由这些面目可怖到做自己轿夫都不配的鬼怪们围着自己摸来摸去。 待他从听着头脑发胀的赞美中回过神来抬臂振袖刚想怒，树精却先一步的呵斥出声，挥着树鞭将那些小鬼小妖们打的哭嚎着四处逃窜。 本该承受他怒火的鬼怪们转眼散开没了踪影不说，树精罢了还像改了性子似的顶着皱巴干裂的树皮脸攥着他的手不停哭诉妖生艰难，无兵可用。 毫无防备被对方脸上四溅掉落的木头渣沫给迷了眼，黑山泪眼朦胧恍惚间竟一时忘却自己为何而来，连带着手腕被握的疼了挣扎时不留心失了分寸，使了十成力把树精给扔了出去。 准备过去查看，然而腿刚迈开便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熄灭不久的怒火复又蒸腾而起，随即怒哼一声摇响召铃，甩袖上轿离去前还不忘打烂树精的洞府以惩他的接待不周。 韩儡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尤其是被树精今日与往日里相比差别极大的做法给看花了眼。因着太过错愕张大的嘴直到随着树精一起被甩飞落地后都未合上。直等听到身侧树精畅快的大笑声后，才仍有几分不真切的直立起上身嘶了一声。 他卡壳似一走一顿的慢动作攀到身侧树精的胸口上，低垂下头看到对方嘴角溢出的黑色血液后忽地缓过了神。 树精带着一众鬼怪变回可怖的妖体是为了故意戏弄黑山？ 啧，还说他蛇胆肥实，明明自己的也不小。 连上前因后果以及能使妖性情大变的重大事件，韩儡儡持着过来人的心态，悠悠的叹了口气：“可是为了小红？你可放心，小红她……”没死，且有夫君家室。 关键字眼还未吐露出便被突然冒出的树枝绕住堵了回去，树精吃力的抬起胳膊把它压倒在自己胸口上，笑声里掺着咳嗽的问道：“姥姥可算英勇？” “自己半死不活重伤在身，对方却毫发无伤只是被膈应了一通，这不叫英勇。”韩儡儡摇头晃脑，尾巴一甩一甩的停顿几息卖了个关子后，才接着道：“这叫聪明。” 活落一直没听到后者回应，韩儡儡从压在身上的胳膊下费了老大力气抽出身后游曳到他脸旁，这才发现树精居然昏厥了过去。 探出唇边的蛇信子尝到清淡了数倍的苦涩味道，他惊讶过后仰起头多愁善感的吟了句直教人生死相许。说完觉得少些味道，瞥到树精绷紧的枯皮脸，脑袋一点又叹了声枯木逢春。 第14章 兰若寺六 黑山老妖的功力委实可怖，看似无心一推，竟将他们推至了千里外的地界。 生生挨了他一掌的树精更是直接伤到了根本，用邪法吸食i精气强行堆起来的修为一下褪去大半，现如今身上的阴气味道比之初见还要寡淡许多。 或许是因为和本体隔的远了，躺倒在地上的身体都变得半透明化飘忽了起来。 韩儡儡幻出妖体打量了他几眼后袖摆一甩，俯下身捏着他的鼻子，本打算就这样迫使对方张开嘴的时候趁机朝里渡两口妖气把身体凝实，然而…… 一息，两息，三息……十息过去，紧抿着的嘴仍没有丝毫要张开的打算。 是完全没意识了麽？ 韩儡儡弯唇无声笑的奸诈，趁机逃走摆脱树精和黑山老妖的念头一闪而现后，又随着突然响起的轰隆雷声一起极快的消失。 兰若寺他逃不脱也走不掉。 倒是差点忘了因果一说，没还清树精给他的精气前即便跑到天涯海角，树精的藤条也能给他拽回来。 银紫色闪电骤然劈下照亮黑到极致的天空之际，韩儡儡脸色微沉，猛地低头对准他的嘴凑了过去，两唇相抵间故意忽略掉算不得多好的触感，舌尖撬开对方唇齿呵出丝缕精纯妖气渡了过去。 纯属火气上头脑子一热的下意识动作结束后，他狠狠抹了把嘴，为自己敢对这张树皮脸亲下去感到惊讶的用时，又深深敬佩自己舍己为妖的行为。 果然，好人就算变成了妖也是好妖。 自认是个好妖的韩儡儡脸色瞬间阴转晴，静等片刻待地上的身影凝实后，扛起他抢在暴风雨来临前循着大致方向往回赶去。 树精冒着极大风险挑衅黑山老妖，结果好坏韩儡儡实在说不出。 当初费了好大精力开辟出来的洞府被毁了个一塌糊涂，树精又重伤在身修为倒退百年，除了吸□□气时会出来露个面外，平日都缩回本体修养生息。 就这么提心吊胆过了数月，黑山老妖虽然没有报复回来，也没对外宣布不再庇护树精，却也未如之前那般常常差遣手下小鬼过来窜门联络感情。 看似过的清净无忧没了悬在头顶的威胁，总有一种压轴大招要出鞘的不安。 实际上不安的好像只有他，树精倒是挺开心的，无论对谁都笑脸相迎，不但遣散了一些时辰到了能转世投胎的小鬼们，还改了性子允他现出人身，妖体也可。 于是韩儡儡便也跟着开心了起来，时不时用顶着蛇鳞竖瞳的脸突然出现在小妖小鬼们面前，往往惊的后者脸色大变。 偶尔遇到几只定力不够还不怎么习惯死后可以看见鬼怪的人，轻者吓的现出死时惨状，重的差点儿被吓到魂飞魄散。 时间久了，美其名曰练胆量的小把戏玩的多了也生厌，当兰若寺前面两只石兽旁的杂草丛今年第一次被霜打蔫儿时，韩儡儡尾巴一甩把视线移到了山脚下的郭北县。 倒不是想着吓人，兰若寺早已凶名在外，若是再把山下住民都吓跑了，外来的人不走这条路，树精吃什么？ 恰正相反，他准备把郭北县的人都养的肥肥胖胖富的流油以做诱饵，好多诱来些作恶多端的凶徒。 郭北县并非穷乡僻壤，最近投奔的小鬼们却皆生的瘦骨嶙峋，一副饿死鬼模样，稍一询问知晓是因为如今世道动荡无常饿殍随处可见后便有了这番打算。 计划周全只差迈出第一步劫富济贫，打劫坐拥金矿的树精，救济清贫穷苦的山下百姓。 好不容易等着一个月明星稀阴气旺适宜交谈的天色，趁着树精出来消化精气修炼时韩儡儡提及了这个听似好处颇多的打算，却意外的被对方一口否决。 “这个法子行不通。” “蠢蛇，可曾听说怀璧其罪？又可曾想过若是凶徒没诱来反倒引来了打不过的大妖如何应对？” 树精斜倚坐在枝丫上闲闲晃悠着腿，轻嗤道：“若你的脑子能有胆子那般大就好了，姥姥也不用担心哪天你蠢的被旁人捉走炖着吃了。” 韩儡儡单手支起下巴低头思索片刻，发现他说的确实在理，时逢乱世人间冤魂怨气冲天，倒让他们这些开了灵智的妖物鬼物平白占了便宜，修炼起来一日千里。 特别是今年黑山老妖的婚宴上来了不少不容小觑的新面孔，其中几个就在隔壁山脉住着。树精伤未痊愈，还是低调些好。 沉思过后，韩儡儡恍然大悟。 凉风习习吹得身旁枝叶乱颤，树精看着他时而皱眉时而撇嘴最终弯唇一笑的模样心弦一动。 指尖微颤间蓦然出现密麻一片绿槐叶，旋转飞至树下站着的身影周围轻轻裹住腾空而起，飘回主人身旁后再散开。 及时扯住欲掉下去的蠢妖用上巧劲拽到自己身旁坐下后，树精就着之前说的话又道：“更何况那些个金矿宝物都是姥姥的，姥姥的东西又怎能送人。” 对着闻言嘴角微抽的韩儡儡，树精绿眸子里幽光闪烁，笑吟吟的伸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记：“蠢又没良心，你也是姥姥的。” 本正稍有忧心的韩儡儡默言以白眼回敬，树精见状笑的更欢了些。 虽然诱饵计划无疾而终，但他倒是因为这个活络了起来。 想着救济不了整个县那就救济送他画作的李掌柜，寒冬来临前的第一场毛毛雪飘进兰若寺时，韩儡儡还是按耐不住的下了山，且在树精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下朝山下跑的越发勤快。 以至于陪着李掌柜吃了几顿酒，又从其口中得知了些关于兰若寺的旧闻后，他一感伤李掌柜一劝慰最后再来个相遇恨晚，便稀里糊涂的和人拜了把子成了忘年交。 酒醒之后的韩儡儡：“……” 回去途中学着路边神棍的做法掐指一算——得，又多了桩扯不断的因果。 第15章 兰若寺七 树精曾经和他说起兰若寺破败缘由时，只拿一句因寺中和尚窝藏前朝余孽东窗事发被通缉轻描淡写的带过。 却没说那些个朝廷官兵就在此地，当着庙中大佛的面将日日供奉它的僧人们悉数斩杀了干净。 僧人们都是死脑筋，大难临头主持方丈不走他们也不逃，据说那日因为官兵做的过分，还把某个和尚生生逼的犯了杀戒。毕竟谁也没料青天白日里来的官兵为的不是捉拿人犯，而是不留活口的大屠杀。 李掌柜将事发之日说的详细，韩儡儡听的只觉眼前发黑，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自家救命恩人小和尚的灵动模样，忍不住直重复的问那群和尚真是一个也没能逃出来？ 喝多了的李掌柜也极有耐心，大着舌头声音含糊不清却十分肯定的回是，是真的一个也没逃出来。官兵们走了之后，有个品行不端的公子哥儿和狐朋狗友作赌相伴上山去看，寺庙里七十五个和尚僧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没了气息缺胳膊少腿儿的躺在地上。 因着和李掌柜的这番谈话，韩儡儡今年冬眠睡得不安稳极了，像是被梦魇缠在了般，一会儿梦见小和尚拿着大扫帚扫着落叶絮絮叨叨的说平日趣闻，一会儿梦见小和尚七窍流血神情幽怨的唤他‘小蛇，小蛇’。 直至梦醒，小和尚的脸还清晰可见的在眼前顶着两只红通通的兔子眼，嘴巴一张一合的急急说着些什么。 好像是……它快冻死了。 韩儡儡忍不住眨了眨眼，小和尚的面容骤然消失不见，视线逐渐对焦在窝里堆积起的素白槐花上。 清淡沁人花香味道染的满窝都是，他晃晃脑袋立起身子游曳着爬出树洞。 外面下着雨，细而密集带着丝丝凉气的雨水一半被树上枝叶挡住，一半搭在枝叶脉络顺流蜿蜒而下。又是一个冬眠结束，小白蛇按照惯例先沿着洞口的枝丫爬到树顶，立起身子朝寺庙所在方向看。 “明公子？” 娇俏婉转的女声从树下传来，韩儡儡扭过身低垂下脑袋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朝声源处看——是小青。 见悬在树梢上的小白蛇朝自己看了过来，小青雀跃的挥挥手：“明公子醒了呀？” 韩儡儡点了点头没有下去的打算：“什么时辰了？” 小青想了想后，笑盈盈的答：“子鸣叫过没多久，现在约是寅时，天就快亮了。” 子鸣是之前挂在洞府顶上的红头野山鸡，叫声嘹亮的能传到山下村落里。名字依旧是树精给起的，当初还以为会继小明小红之后再来个小亮。 事实证明，寻常山鸡的名字都比他们这些小鬼小妖起的用心听着讲究。 韩儡儡嗯了一声，留意到她手里盛放精气的金盏，传了妖识过去问道：“去给姥姥送精气？” 小青按捺下想飞身飘到明公子身边的念头，盯着绿叶丛中的白色蛇影应了声是，末了又揭开金盏盖子，指了指里面稀薄到看不大出来的精气忍不住抱怨道：“明公子，兰若寺里前些日子住进来个有些道行的疯道士，赶也赶不走吓也吓不跑，还把兰若寺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进了寺的人就护，姐妹们如今满山遍野的搜寻活人一时艰难许多……”今日还是运气好的，前两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话还没说完，手中忽地一空金盏没了踪影，随后便听见清俊微哑的熟悉声音说道，“知道了，精气我去交予姥姥。” 小青一喜，忙交代道：“姥姥在水中居。” 水中居？韩儡儡叼着金盏尾巴一甩循着大致方向找了过去。 绕过兰若寺再走百来步有一处不大的小湖，湖边有座荒芜的八角亭，亭上挂有一匾，其名为水中居。 水中居本是被大红墙壁围在兰若寺里面供香客女眷歇脚的地方，如今墙没了，看着倒像和仅剩一个主殿的兰若寺分作了两个地方。 韩儡儡回头看了眼模糊在夜色中的兰若寺后，一路不沾地的飘到湖边。 蓦地空起一阵白袅烟雾再散开，细长一条的白蛇旋身一转变作了俊俏公子哥儿。 像是烦恼下个不停的小雨打湿衣袍，俊俏公子微蹙起眉头，空着的手响指轻甩变出把白底水墨画的油纸伞。待把伞撑开后又拢了拢散在耳侧的发丝，这才舒心的迈开腿，眼角眉梢挂上笑意，慢悠悠朝亭子里踱步走去。 兴许是因为自己开出来的花就是白色的缘故，树精向来喜爱这素白帐纱，不但挂的洞府里到处都是，来了水中居，给水中居也挂上了。 隔在白色帐纱后的身影不只一个，等离的近了，意外听出除了树精还有另一道粗犷陌生的男声。他踌躇半息不到，正欲停下脚步回去过会儿再来时，相较阴柔却十分顺耳的熟悉声音传了过来。 “可是小明来了？过来一起吃酒罢。” 伞面上的雨水滴答落下，围在亭子四周的白纱无风自动漂浮着扬起一面露出内里，树精手里把玩着酒杯，笑吟吟的看向他。 韩儡儡轻声应了好。 另一道粗狂陌生的男声望见他后嘿嘿一笑，说：“你们妖怪都生的这般出众？” “倒也不是。”亭内只两个石凳，树精挥手在自己身边变出张藤凳，示意他坐。 树精说：“不过你看到的都是些老妖怪罢了，道行不够相貌丑陋些的也不敢让人瞧见不是？” 韩儡儡一眼看出树精对面坐的那人只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凡人壮汉，当下便有了猜测，然下一秒壮汉说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是是。”壮汉笑着连连应和，而后挺直了脊背朝他说道：“在下燕赤霞。” 这人便是小青口中赖在兰若寺不走的疯道士？韩儡儡好奇的打量了他两眼：“公子明。” 身旁树精闻言忽地哧笑出声，笑的急了还带起了一连串咳嗽。韩儡儡木着脸伸手过去给他轻拍了拍背顺气。 笑吧笑吧，反正他是宁愿和报晓的山鸡一个名儿，也不愿再听到第三个人唤他小明。 燕赤霞虽不知树精笑的什么，但见他笑的欢快，便也跟着笑了两声举起酒杯：“明兄弟我敬你。” 好歹不是文绉绉听到让人耳根儿发软的明公子了，这声明兄弟韩儡儡听得十分舒心，当下便跟着举起酒杯回敬：“燕兄弟！” “这就称兄道弟了？”好不容易止住笑的树精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看看树精，又看看新认识的明兄弟，燕赤霞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韩儡儡不做反驳，续着一把络腮胡的燕赤霞看起来凶神恶煞，动作间却难得透露出几分老实人的气息，倒也是个趣人。 聊的多了，燕趣人感叹的一句做人不如做妖自在随心过的逍遥，逗得韩儡儡也笑了起来，差点顺嘴说出黑山老妖的名头吓他一吓，好在树精及时转了话题。 雨停聊到雨歇，在水中居喝完酒后又挪到兰若寺里接着喝，直等天色将亮微亮晨光微熹时分，自称千杯不倒的燕趣人才醉了过去，两妖却还是眼神清明微微发亮着。 随树精一前一后走出庙后发现雨竟又下了起来，见树精径直踏入雨幕没有避雨的打算，韩儡儡幻出水墨白纸伞跟了上去。 “什么时辰了？”他问。 树精瞥了眼遮在头顶的伞，侧过头来望着他笑：“已经过了春分，再有几日就是清明，今年你醒的迟了些……” 第16章 兰若寺八 比起上年冬眠也就醒的迟了两日。 韩儡儡把伞朝树精那边斜了斜，看着挂在伞沿上滴滴答答朝下落的水珠微出神了一瞬，怪不得这雨下的细密，原是快到清明。 树精负手随着他的步伐节奏慢慢走着，忽而开口漫不经心的问：“梦中唤的小和尚可是曾说过的救命恩人？” “你听到了？”韩儡儡怔神间话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后又反应过来，他窝居的树洞本就是树精本体，对方又如何听不到。 他垂下嘴角点头应了声是。 树精斜斜瞥了他一眼：“可要帮你算上一算你那恩人什么时候现身？” 韩儡儡抿了抿嘴后才回，说：“不用，应该快了。”冥冥之中像是有条线松松绑在自己身上，之前觉察不到，这次醒来后隐约感应到那线已经收紧绷直，绑在另一端的人就要被扯过来了。 更何况……他偏过头幽幽看向树精：“你何时学会了那些个玄门八卦？” 树精微微一笑：“我不会，但燕道士指不定会。” 燕道士？喊的倒是亲切，记起燕道士喝醉了后雨中舞剑吼歌道道道的模样，韩儡儡也笑，顺口问了句就这么任由燕道士住在鬼怪窝里好么？小鬼们可对燕道士怕的很。 树精毫不在意的说住就随他住罢，水中居也不错，让它们挪到水中居便是了，相隔甚远互不干扰。 韩儡儡对他口中的相隔甚远持怀疑态度，目力稍微出众些的只要站在兰若寺阁楼上推开窗子朝外看，一眼便能将荒亭中的风光看个清楚。 若是小鬼们诱食时被看见了……相比较担心小鬼的安全，他还是更担心些燕道士那双眼睛的清白。 但见树精满是无所谓，他便不再多言。 阴雨绵绵不停的下，积起来的水浸的草根怕是都要泡烂了。聪明的树精早早命令手下小鬼小妖们赶工赶点儿临时搭了个木屋，把本体遮在了里面。 至于为什么明明挥手间的事，非要使唤小妖小鬼们忙活一通，韩儡儡猜顶着满头绿发天天坐在树枝上发呆的树精大佬约是在省着力气开花。 雨好似要下个没完没了，他蹉跎了几日这雨就下了几日，掰着指头数了数后发现，自打醒来自己竟一次也没看见过天色放晴。 按照往例，清明前他该下山一趟给小鬼们采买蜡烛供香纸钱，但因着这连绵不断的阴雨到处都在泛着潮意，实在令蛇打不起精神来。 行程一拖再拖直等拖到清明节当日，颓靡不振的韩儡儡灵光一闪，揣着从树精身上扒拉出的金砂子去找燕道士。委托燕道士下山采买物件的时候帮忙带些东西回来时，还不忘将写给李掌柜的信也一并给了他，帮着捎带过去。 信里交代了本约好和李掌柜开春再见的自己为何失约。 近期要忙的事解决干净后，他便放心的又接着开始颓废度日。 自打树精当年投靠了黑山老妖，数十年来每逢清明都会收到一份送来的请帖，邀请他们前去往枉死城做客。 但今年树精及他们这些鬼怪就像被黑山老妖遗忘了般，转眼到了五月中，槐树的花期都过了也没收着帖子。 韩儡儡虽觉不对，但一回头望见树精神神在在晒太阳的模样，悬在心口本就不多的丁点儿不对感也消失了个干净。 顶梁柱都不忧心的事，他操心做甚么。 修炼无岁月，睁眼闭眼倏忽几月过去，直等又是一个中元节将至。 成日虚度光阴中感觉到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的定数近日要出现后，韩儡儡这才伸着懒腰，哈欠连天顶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下了山。 因果一说，当真妙不可言。 陪李掌柜卖画卖的起劲儿的韩儡儡感叹。 料他为了小和尚来世指不定要改头换面做了许久的思想准备，甚至想过对方即便是变作阿猫阿狗也无妨，倒未曾想过对方的模样竟丝毫未变，就连举手投足动作间那呆头呆脑的气势都和之前一般无差。 闲闲坐在画摊后摇着折扇驱热的韩儡儡忽然之间心有所感，方一抬头，便看到了人群攒动中背着白帛书箱的清俊青年。 后者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脚步微顿几分茫然的回看了过来。 韩儡儡压了压头上戴着的遮阳草帽，反应极快的把上半张脸掩在帽檐阴影里，只露出个瘦削的下巴。 本为的是低调，下巴上却不知何时沾染了小片墨迹，衬的主人本就过分白皙的肤色愈发惨白了些。 显得颇为扎眼引人注目。 清俊青年循着感觉一眼望去只留意到了对方下巴上的墨水印子，因看的专心，连何时不小心挡了身后人的路也不知。 后面人被挡了路，唤前面人唤了两声没见回应，一时怒气上头骂骂咧咧推攘了他一把。背着书箱的清俊青年被推的狠了一个不稳，左脚绊右脚的踉跄几步冲撞着人群，直直朝李掌柜的画摊扑了过去。 事发突然，韩儡儡刚听见身旁李掌柜哎呦一声，随后便是重物倒地的一连串动静，以及路人的嬉笑声。 他摘下草帽站起身朝声源处看，画摊还是好好的，和画摊近在咫尺间的前方地上却趴了个人。 李掌柜回过神来怒瞪围观的路人一眼，又哎呦了一声，急急从摊位后绕了出去，弯腰作势要去扶：“小后生，你没事罢？” 方才他可看的清楚，这老实后生摔倒时为了不砸到画摊，硬是转了方向朝石头上磕了过去，想来该是磕的不轻。 “没事。”清俊青年拒绝了李掌柜的好意，待呲牙咧嘴的扶着腰站了起来后，才指了指自己身上湿哒哒的衣袍，又摊开手露出掌心脏污的泥渍：“我身上脏的很，还是不麻烦老伯了，您的画没事罢？” “没事没事，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倒是你……”李掌柜掏出干净帕子递给他，脸带忧色的说：“哎呀，你脸上都出血了。” 清俊青年接过了李掌柜递来的帕子却不知该擦哪儿，面对这样好心的老伯他拘谨的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了，只干巴巴的应道：“无，无碍，小伤口不打紧。” “小伤口也要清理下，沾了大病可就不妙了。”李掌柜说着转身回到摊位前，拉出埋在画摊底下的医箱开始捯饬：“小后生你姓甚名甚？我看你眼生的很，不是本地人罢？” 帮着李掌柜在医箱里翻找金创药的韩儡儡闻言悄悄竖起了耳朵。 清俊青年拿着帕子稍稍上前在离画摊半步远的位置站定，笑着应道：“老伯好眼力，晚辈宁采臣，的确不是本地人士。” 宁采臣？韩儡儡微皱起了眉，只觉这名字耳熟的紧，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宁采臣话虽是回李掌柜的，眼神却不由的朝李掌柜旁边人身上瞄，对方下巴上明晃晃的墨水印子还在…… “唔，这个……”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宁采臣一手递出帕子，一手指了指自己下巴示意。 韩儡儡分别看了眼递到身前的帕子和递帕子的人：“不是本地人士，到这里来做什么？” “集宝斋收账。”宁采臣讷讷的回道，见对方好似没有接帕子的打算，便欲收回手。下一瞬间韩儡儡却极其自然的拿过他手中帕子，且隔着画摊伸手过去轻拭他脸上沾着的泥渍。 动作快的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触到脸上的手就收了回去，宁采臣错愕之下微睁大了眼，凑巧看清了眼前人面貌。 之前只顾看那墨水印，倒未曾发觉对方竟生的如此俊朗。 见他好似又要伸手过来，宁采臣立马朝后连退两步，尬意升腾间指着他结结巴巴的你你了半天，就是你不出下文。 韩儡儡眨了眨眼佯装无辜：“宁公子这是？” 第17章 兰若寺九 “哎呀，你欺负老实人做甚么？”总算找到金创药的李掌柜从医箱里抬起头，看清他的脸后不禁笑了一声：“人家后生方才分明是想提醒你，你脸上沾了墨迹。” 见老伯一开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便移了开，宁采臣悄悄松了口气，忙跟着附和连连点头。 韩儡儡拉长调调哦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失望的意味，随手抹把脸后问李掌柜：“这样可干净了？” 李掌柜左右瞧瞧：“干净了。” 两人说话间，宁采臣拧了拧衣摆下袍上的水，背起先前放在地上的书箱后准备告辞，一抬眼却见卖画的老伯和小哥正齐齐盯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刚放松不久的神经又猛地绷紧，紧张的问：“怎，怎么了？” 韩儡儡挑眉：“宁公子有口疾？” 话问的直白，直叫清俊青年的脸皮涩红一片。宁采臣忙摆摆手，欲为自己辩解一番：“不……” “哎，别总欺负人家。”李掌柜打断了他的话，晃晃手里的小药瓶示意：“后生你过来，我给你上药。” “老伯我……”宁采臣想拒绝。 “哎呀什么老伯不老伯的，你随明后生一起唤我李大哥便是。”已经年逾七旬却还让年轻后生喊自己大哥的李掌柜浑然不觉占了小辈便宜，乐呵呵的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余光瞥到有人过来问画，便随手把药瓶塞给身旁的明后生，交代道：“你给他上药罢，记得下手轻着点。” 下手……轻着点？ 宁采臣条件反射的后退了半步，忙拱手道：“老伯好意在下心领，这点小伤碍不得事的，就不麻烦小哥了，现如今天色不早我还要赶着去收账，就此别过。” 太过热情反而容易让人心生警惕，唯恐吓着对方，韩儡儡仰头看了眼仍然大亮的天色，对对方口中的天色不早异常配合的点了点头：“确实天色不早，这药瓶你拿去罢，既是在我们画摊前摔的，我们总要负些责任。” 话音刚落，不待对方再次开口推拒，贴了红纸的小瓷瓶便在半空中滑过一道亮眼弧线，直朝他抛了过去。 宁采臣手忙脚乱的接药瓶之际，韩儡儡三两步走到他身旁，将自己今日新涂的折扇也一并塞到了他怀里：“与你有缘，这个也送你了，要好生收着。” 再三推拒不过，宁采臣只好尬笑收下。 目送小和尚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韩儡儡意味不明的低笑了一声，轻轻的笑声听得李掌柜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却也没往深处想，只道是起风了天要转凉。 韩儡儡回过神来收回视线，借着由头叮嘱李掌柜到了这时以后再出来摆摊记得多加件儿衣裳。 说起衣裳，李掌柜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方才见到的后生，摸着花白的胡须失笑摇头：“那后生看起来呆头呆脑，是个老实的。” 韩儡儡理了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袍，笑道：“是挺呆的。” “今日走的这么早？”李掌柜留意到他的动作有些惊讶，末了又弯腰坐在矮木凳上摇着蒲扇感叹，“老实人生在这世道，不好过唷……” 韩儡儡展开折扇又合上啪的一声拍在掌中，举手投足间端的是好一副风流倜傥：“活在人间谁又真正好过？” “姥姥要吃槐花糕，得早些去，晚了怕铺子关门。”这句却又是回李掌柜上一个所问，说罢他拂袖转身踏入人群，不多时便消匿无踪。 这般出众的人走在街上该是万众瞩目才对，周围的人却纷纷对其视而不见，连多一眼都吝啬给予他。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李掌柜又摇两下蒲扇，左右看了一圈儿见无人注意这边后，偷偷拿出压箱底的折扇，对着上面的小人像笑的满面春光依旧灿烂。 宁采臣确实不好过的很，今日明明不是庙会也没到赶集日，但路上行人却多到了他只能挤在人群中随着人流走动的地步。 一手护着书箱，一手攥着折扇，好不容易走到分岔路口拐了弯来到一处人稍少点的地方，他好奇的展开折扇看。 只见扇面上画的简单，一棵树，一条蛇，一个三两笔勾勒出的稚童轮廓，还是个光头。 宁采臣装着学堂里夫子模样指着扇面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评道：“看着虽怪，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意境在里头。” 说完便仔细收起了折扇，随老伯赠予的药瓶一并贴身的放。 霉运连连一路不断，这下总该换换运气了罢。佛祖在上，可要保佑我今日收账成功早些踏上归程。宁采臣心里想着，走向客栈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事实证明，运气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不是想换就能换的。 宁采臣朝推他的客栈掌柜翻了个白眼后，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好似这样就能让脏兮兮的衣袍干净些。 账本被雨打湿后上面的字迹都晕成一团，要收账的店铺掌柜又耍赖不给钱…… “这下完蛋了，收不到账就等于没有钱，没有钱就等于没有饭吃，没饭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晚住哪儿？”一连串的念念叨结束，宁采臣重重叹了一口气，愁的眉毛纠结出个深深的印子。 “如若不嫌弃，不如到我府上将就一晚？”将事发经过和结果都看了个清楚的韩儡儡冒了出来，凑到他耳旁悄声低语。 “嘶！！”宁采臣倏地瞪大了眼睛，像只兔子似的猛地朝旁边跳了一步，待回身看到是见过的卖画小哥，这才拍着胸脯顺气心有余悸抱怨道：“小哥你走路怎的没有一点脚步声？” 装无辜这码事儿一回生两回熟，韩儡儡眨了下眼：“有，怎么没有。” 说罢还像模像样的原地走了两步。 “那……兴许是我方才想事情想的认真，这才没有留意到。”宁采臣被他的动作逗笑，“抱歉，我胆子小，没吓到你罢？” 韩儡儡摇了摇头，浅笑间再次相邀：“宁公子晚上若是没处休憩，不若到我府上将就一晚，府上虽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不成问题。” “如此便叨扰小哥了……”话说一半，宁采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不知对方姓名，直喊小哥小哥听着不大礼貌，他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公子明。”这般看着倒是像极了小和尚常有的表现，韩儡儡嘴角噙着的笑愈发扩大，染到了眼底，说话也愈发的温声和气：“算不得叨扰，宁公子还需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前面铺子里买些东西。” 公子明？宁采臣想起了放在里衣夹层里的折扇，若记得没错，扇面水墨画的落款便是小小的一个‘明’字，那这扇是小哥画的？ 送他亲手画的折扇又是何意？伯乐识马？啊呸呸，他才不是马…… 这样一想，挨着折扇的胸口不知为何微微发烫了起来，连带着心跳都莫名加快了几分，感觉来的委实莫名。 “宁公子？”抱着大小油纸袋满载而归的韩儡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见回神，又加大了些音量试探的唤道：“呆子？” 该不会是失了魂罢？这样想着他悄悄凝出条丝状妖气，准备让它顺着两人触及的衣袖钻进去探查一番。 “呆，呆子？”宁采臣突然开腔愣愣的重复了一遍。 韩儡儡没忍住笑了出来，揽着他的肩膀朝兰若寺的方向走：“呆头呆脑，可不就是呆子嘛。” 像是有些不适应对方过分亲密的肢体动作，宁采臣僵着身子同手同脚的随着他走，嘴上还不忘为自己辩解：“我不是……” 明显弱气了许多的语气显然力度不够，听在耳中反而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韩儡儡掏出块儿点心塞他嘴里，及时堵住了未出的话。 “好吃么？”他笑问。 宁采臣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 槐花糕，特意找点心铺子做的，原材料可是树精本体上的小白花，蕴含天地灵气精气及阴气三气合一大补之物，能不好吃么。 韩儡儡撇开脸无声笑的灿烂，随手把特意分出来的小号油纸袋塞给他：“好吃你就多吃点。” 反正于凡人无害，吃了还能强身淬体，至多……拉会儿肚子。 兰若寺离郭北县三里半，算不得远，也算不得近。倘若只他一人，那便是转眼间的距离，但多了个宁采臣，再加上山路密林难走，于是就生生耗了近乎一个时辰。 日暮黄昏走到月上树梢头，韩儡儡一路憋笑憋的难受，虽之前已见识到了小和尚的有趣，但这世的宁采臣显然更胜一筹，随口说出的话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往往引人发笑偏偏还不自知。 将到兰若寺时，槐花糕起了该起的作用，顾忌对方夜色下也能看清的通红脸皮，韩儡儡收敛了笑，异常贴心的帮忙拿着书箱，且把两人手中唯一的灯笼交由给他，叮嘱小心。 见那呆子为避嫌故意躲出他视线，恰好方便了自己提前回趟兰若寺打点一番，韩儡儡脱了外袍挂在树上，借着夜色扰人视线伪出一副自己还在的模样，且留下些气味暂时震慑附近没个灵智的阴邪妖物后匆匆飞身离开。 早在踏进兰若寺地界时他便向树精交代了要带人回来，但妖识传去就像泥牛入海，没一点儿动静不免令人忧心，以防万一还是回去一趟的好。 第18章 兰若寺十 不甚明亮的柔柔月光洒落下来，路没照个清楚，反倒照的树影重重张牙舞爪各异怪状层出不穷，让人看的心里发毛。 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总觉背光角落处有东西藏在那里，悉悉索索似在等着时机朝他扑来……宁采臣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眼看模糊的白色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却也不敢出声喊，只放轻了脚步分外小心的朝那边赶。 然而即便再过谨慎，眨眼间的功夫一时不察，正迈步前行的身影倏地僵住不动，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自己脚边时，他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那东西会动，是活的。 细长一条柔若无骨的活物绕住脚踝，攀在小腿肚的位置绕了几圈儿松松缠住，且还慢慢蠕动着像是准备继续往上，隔着裤腿都能感觉出的冰凉温度再加上嘶嘶的声音…… 慢动作回放似的绷紧身子一点一点提起衣摆缓缓低头，看清绕在腿上的活物全貌时，宁采臣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有滴滴冷汗从额角滑下，经过脸颊下颚，再随着上下滚动的喉结没入领口。 他有些后悔刚刚为何不动，若是动了，说不定也不会被毒蛇缠上，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捕猎者嗅到了猎物的恐慌，慢条斯理的亮出毒牙，展开有着绚烂花纹的肉翅，昂起头颅微微晃动间缠绕在猎物身上的束缚慢悠悠的收紧。 宁采臣张了张嘴想唤小哥过来，但转念一想万一自己未能脱困反连累了对方可就罪过了，小哥家里可是还有老伯要照顾。 何况也来不及，喊声惊动了蛇被咬只是眨眼间的事。他咬紧牙关，被蛇缠住的腿欲动，准备与它殊死一搏。 那毒蛇好似也察觉出了猎物的挣扎，晃动的头颅动的愈发频繁了些，大张开嘴亮出猩红的信子和獠牙逐渐逼近。 就在那蛇的毒牙和他的小腿只差分毫时，宁采臣回过神来猛地用力一甩，意料之外的轻松把它甩到一旁。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道清越微哑的男声，在空旷幽静的密林中听着有些刺耳，却意外让人觉得心安。 看见地上生死不知的长条状动物，宁采臣来不及解释，想也不想本能的反手扯住他转身就跑。 韩儡儡隐含警告的瞥了眼树丛中装死的眼镜蛇，那蛇尾巴一僵，动物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驱使它赶着追在蛇妖身后嘶嘶的用蛇语为自己辩解，且为求自保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下命令的领头妖。 “明公子，是姥姥吩咐要吓他一吓的。”只是吓他一下。 韩儡儡眼尾略过锲而不舍追在身后的小蛇，指尖微动弹走了它，而后任由对方拉着自己一口气跑到没了草丛树木的平旷地带停下脚步。 宁采臣累得扶腰喘着粗气的说：“那里有蛇，毒蛇，好长一条，剧毒。” 看着他的狼狈模样韩儡儡微皱起眉：“你怕蛇？” “我胆子小。”宁采臣扯着袖摆蹭掉脸上的汗：“况且那可是毒蛇，被咬了要没命的。” 韩儡儡了然，挑眉问道：“怕被毒蛇咬了没命？” 宁采臣心有余悸的点头：“鲜少有人不怕毒蛇的罢。” 那好办。 “伸手。”韩儡儡说完待他伸出手后上前攥住他的手腕，露出尖牙在上面咬了一口，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只磨破了些皮将自己的口水渡过去些，且动作快的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结束。 “如此你便不怕被蛇咬了。”韩儡儡真假各掺半的解释：“附近蛇虫多，幼时我因着贪玩被咬的多了药材吃的多了便成了药罐子，身上药性沾给你，如此一来即便是被毒蛇咬了，也无需担心。” 虽说沾了他的气味寻常蛇虫鼠蚁也不敢近身就是了。 话音落罢，耳旁隐约传来一声嗤笑，树精传了妖识过来：“不过是怕人跑了打个标记也能被你说三分在理，有趣。” “这就有趣了？我可听到一件更有趣的事。”韩儡儡瞥了眼宁采臣，见对方满是好奇的在盯着手腕看未留意这边，便转过身子隔着树枝帷幕朝某个方向望去，凉凉回道：“想你方才特意问我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所为何意，原是在这里等着。” 话说的有些生硬，但既已说出惯没有改口收回的道理，他转念一想又补充道：“若是想做试验那些个小鬼小妖定是乐意的很，宁采臣不行。” 与此同时，兰若寺殿内。 伪做小厮打扮侍奉在旁的小鬼，眼睁睁看着树精姥姥忽然间扬起个似笑非笑的阴森笑脸，握碎了手中的玉杯，随后堂内温度骤然变低阴气大涨，刺激的它差点没忍住显现出恶鬼相。 树精心里面上动了气，话里却不显，仍是用着和往常无二的腔调轻飘飘的哦了一声：“那你这是——要替自家恩人向我兴师问罪？” 话听在耳中莫名听出了几分幽怨的意味儿，韩儡儡禁不住低笑一声否认道：“我怎敢，只是怕出了岔子又需得再等上百年。” 好不容易把人等到，自然是快些了却完结这桩因果为好。 树精的火气上来的快熄灭的也快，虽对他的回答不算满意，但又觉尚可将就，便甩掉指间的齑粉敛起身周阴气，故作动了怒的冷哼一声后掐断了联系。 收到一枚冷哼的韩儡儡摸了摸鼻子，心里盘算着树精这次要冷他几天。 相伴的久了他多少摸清了对方的脾性，树精轻易不与他动气，动了气便只当他是透明的，直朝死里晾。且还不准那些个小鬼小妖们理他，今年好歹来了个燕道士，但近些日子燕道士也被收买了…… 望着天边高悬着的朦胧圆月，他愁极了的叹口气。 树斜影疏清风徐徐，公子似要卷袖而起乘风迎月归往天上去。 许是对方那身月色底下好似泛着光的白袍带来的错觉，待宁采臣从被人咬一口便不怕被蛇妖的凌乱思绪中抽离出来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是这么觉得的。 “小哥？”宁采臣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轻声地唤。 “怎么？”韩儡儡恍然侧过头来看他，又问：“可觉得好些了？ 声线虽听着清冷，却也给主人染上了些人气，且传入耳中有种轻薄的真实感。宁采臣微微一笑，温声回道：“好些了。” 方才的做法应是用来让他转移注意，原是自己多想了，宁采臣心里想着，不免为刚刚的狼狈举动感到丝丝懊恼。 既是好些了，那……韩儡儡眼底幽光闪烁，随手指向不远处：“那可要试试是否起了药效？” 宁采臣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顿时汗毛全立，顾不得自身所剩无几的形象，惊叫一声过后人就已经缩在了韩儡儡身后：“有蛇！”还是两条！！ 怕蛇可不太好，韩儡儡隐晦的动动指尖，被唤来的两条小蛇格外乖觉的游进草丛隐身不见。 他拍拍攥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以示安抚：“好了好了，它们已经走了。” “你方才说的不是玩笑话？”宁采臣小心翼翼的探出个脑袋打量了一下前面地上，顺带连着周围也看了一遍后才放心的从他身后出来。 天知道为什么到了晚上自己的视物能力还这么好，连蛇身上长的大花纹还是小花纹都看的清楚。 “方才说的？”韩儡儡好笑的说：“我从不说玩笑话。” 宁采臣微怔，手腕上破了皮的地方被衣服蹭到还有些刺痛。 韩儡儡率先朝兰若寺的方向走：“走罢。”再陪宁采臣在林子里耗着天就亮了。 所幸对方之前慌极了的乱跑误打误撞的跑对了方向，无须再绕着林子走上个把时辰。朝着东南闷头走了没多久，树木草丛越来越稀，他也瞧见了笼罩在夜色里的高大府邸。 府门前有模有样的坐落了两只镇宅石狮，门上还挂了两个大红灯笼，红彤彤的光映照出了门匾上的字样。 公子府？韩儡儡撇开脸想掩住自己破功笑了出来的模样，却正巧和白眼珠滴溜溜转的石狮子对上眼：“……”这不是住在深山里的那只野熊精么。 再仔细看另一只石狮子，竟是只幻了形的恶鬼。也亏得夜黑，寻常人看不出萦绕周围的实质化黑气。 两只都是个法术不高的，担心走的慢了还没走到门口它们就现了原形，韩儡儡扯着身旁人三步并作两步走的飞快。 到了门前握着门环准备叩门，又发觉掌心触感有些不对，却也没有放手，只是硬着头皮叩了两下。 咬着尾巴尖围成一个圆挂在门上的小蛇还未来得及为自己和明公子的亲密接触感到开心，便重重磕到了门上，痛的它眼飙泪花小小的闷哼一声。 韩儡儡听到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待回头看到宁采臣提着灯笼朝恶鬼幻成的石狮子走了过去时，嘴角的抽搐传染到了眼角。 漏洞百出到不忍直视的宅子，宁采臣今晚若是察觉不出古怪才是有鬼。 好在突然打开的门给他一个将人喊来的理由，韩儡儡有点儿担心前来开门的吊死鬼一张嘴会把舌头掉出来。 将早已熄灭了的灯笼递给小厮，宁采臣走在他身侧压低声音说道：“原来你复姓公子啊。”若不是看到府匾上的字，还一直以为是姓公名子明。 韩儡儡笑了笑学他那般小声回了个是，正欲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却见树精正斜倚在门边眼皮低垂的对着指尖捻起的杏白色糕点发呆。 许是几人到来的脚步声惊扰到了他，低垂的眼皮瞬间撩起朝着几人看了过来，待寻到熟悉的身影后忽然绽开抹笑，嘴角弧度上扬了几分。 树精笑问：“回来了？” 第19章 兰若寺十一 韩儡儡缓缓点头，随着话应声：“回来了。” 树精这般正常的模样，乍然间他竟还有些看不惯。莫不是看那绿油油的蔓叶养眼养惯了？ 借着扭头的动作掩去脸上少许不自然，他对着身旁人介绍道：“这是我二哥，公子槐。” 大哥的名头已经被外出会友的燕道士给预订了。树精名讳只对他说过一次，是槐字拆分开后的木鬼。寻常他喊都要斥上几句的名讳，想来不愿轻易被人得知，只好先拿槐字代替。 说完他还打起精神看向树精，唯恐对方突然发难。 树精狭长的眸子半眯起，这样的笑映在韩儡儡眼中愈发觉得含着颇多深意。 两妖对视间只有彼此能感受到的一触即发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兄弟情深极其和谐的相视而笑，氛围实在美好。 宁采臣分别看了眼两人，正思酌现在是否是个好的开口时机时，便见立在不远处的公子槐朝他看来微微一笑，客气的问：“那这位是？” 他忙拱手回道：“在下宁采臣。” 树精笑吟吟的说：“好名字，不知家中祖辈可有当过和尚的？” 当过和尚的？这话问的古怪，宁采臣讶然间又见对方虽然话是对着他问的，看的却是他身旁的公子明，顿时更觉古怪。 但还是老实的回了：“并无。” 树精紧接着追问：“那宁公子……” 韩儡儡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只道：“宁公子走了一路想来定是累极了，不若我先带他回房如何？” 树精随手扔了捻在指尖的杏白色糕点，轻拍掉沾在手上的粉末，嗤笑一声允了：“去罢，右边第二间便是。” 说罢不待他应声，自己便率先甩袖离去。 宁采臣小声与他耳语：“你二哥看着好似不太高兴。” 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笑模样，居然也能看出不高兴。韩儡儡诧异他的敏感，挥退了低头守在旁边的吊死鬼小厮，边走边说：“是吗？许是因为大哥外出未归，他在忧心。” 宁采臣很快被转移了注意：“你大哥？” 大哥自然就是燕赤霞了，韩儡儡笑眯眯的回：“是，他就住你旁边，倘若他今晚回来的早了你们说不定还能遇上。” 长廊尽头再拐个弯是客房，一排三扇门只有两扇能开，也只有这两扇门后的厢房是真的。第一间是燕道士的，第二间便是给宁采臣准备的。 把人送进了屋子后寻着灯烛点燃，他低声嘱咐几句后便出门离开。 府邸的布置显然耗了树精不少力气，无论是挂在屋檐高悬着的红灯笼还是后院里开辟出来的假山流水。经过拐角处摆置的高大盆栽时他伸手摸了摸，方一触及枝叶便有绿莹莹的光从上至下的晕染开，是槐树枝幻成的，树精倒也舍得。 可如此一来，他欠对方的就更多了些。 “姥姥呢？”他问立在厅堂外当门童的小鬼。 小鬼牙齿颤的咯吱作响，胳膊一抬指向水中居。 树精惯是爱待在水中居，当他到了时，亭子里的地面上和旁边的水面上稀稀拉拉散落着几只空了的小酒壶。 即是如此，石桌上仍有数十只未启封的酒壶端正的摆在那里，白灯笼底下泛着冷光的白瓷壶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树精懒散的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小棍随着琴声敲着壶壁和拍子，叮铃叮咚的声音交织响起听着悦耳极了。 未走至跟前先闻见酒香，韩儡儡到石桌前坐下，嗅到酒香全盖住了槐花味时，意识到对方喝的恐怕不止这些。 树精停下动作挥了挥手，小倩抱着琴显现出身形，朝他们福了福身后退下。 韩儡儡拎起酒壶给他倒了杯酒，笑问：“用酒解愁？” 树精嘴角翘起个似笑非笑的小弧度：“我有什么可愁的。” “你知道我要走。”话音落下他意识到自己说的好像早了些，也过于直白了些。 该再委婉点儿的，韩儡儡懊恼。 小棍敲在满酒的白玉杯上发出清脆的叮铃，树精垂下眼皮看着面前酒杯轻飘飘的问：“那这可是别离酒？” 明明只隔一个石桌，对面妖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清，妖力凝于眼目也看不清楚。 想是树精使了什么法子模糊了他的视线，韩儡儡眨了眨眼否认：“倒也不是，只是杯酒。” 话音未落，便见树精随手轻挥，装满了酒的白玉杯便从桌面滑落摔在地上，薄脆的杯子瞬息间四分五裂残片迸溅开来。像是嫌这不过瘾似的，他还踩在早已碎裂成渣的残片上碾了碾，玉片摩擦在砖石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总觉对方脚下踩的不是杯子，是他的脑袋。 韩儡儡笑的心里发虚，再开口时声音透露出了几丝无奈，他用商量的语气说：“等了却了小和尚的因果我就回来，这样可好？” “你当兰若寺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树精凉凉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酒壶朝自己嘴里灌了口酒，话里带刺的讽道：“你要怎么报恩？又想怎么报恩？莫非准备巴巴赶着送去给人吃了补身子？” “倒也不先问问，你那所谓恩人要不要蛇妖报恩。”末了又是一声冷哼，说到蛇妖二字时，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笑意逐渐从脸上褪去，韩儡儡抿了抿嘴，静默几息后说：“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正逢乱世，我至少要护他一世顺遂平安……无论你同意与否。” “无论我同意与否？”树精坐直了身子气急反笑：“好一个无论我同意与否，如今看来总喊你没良心是喊错了，你还是个重情义的。” 无故突起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吹散了笼在树精身上的朦胧感，他忽然又能看清对面妖的脸了，惨白颜色的脸上满是失望到极致的冷意。 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握紧，韩儡儡笃定道：“我会回来的。” 人世几十年于他们这些妖精鬼怪不过睁眼闭眼间，到时回来树精即便真要把他煮了煲汤也绝无怨言。 树精疲倦极了揉揉眉心：“你一直便是这么打算的？” 韩儡儡应了声是，他的确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小和尚那世他错过了，再遇到便总想弥补些什么。 树精又问：“我留不住你？” 知晓对方这是同意的意思，韩儡儡主动的幻回原形攀挂在他肩侧，昂起脑袋亲昵的蹭了蹭他脖颈，嘶嘶的回：“我会回来的，无需多久。” 树精没再开口，只一壶接着一壶的朝嘴里灌酒，眼神却总是清明的毫无醉意。韩儡儡沉默的陪在他身侧看着他喝，醉与不醉在于喝酒的妖，他想醉便醉，不想醉便不醉。 如此静谧共处不过半个时辰，当石桌上的酒壶悉数成空后，袅袅白烟凝聚起又散开，细长一条的小白蛇重新幻成人形。树精挥手又变出满桌酒壶，似有接着喝下去的打算。 总觉把宁采臣单独一人放在鬼气冲天的宅子不太合适，韩儡儡看了眼正闷头喝酒的树精，又遥遥望了眼不远处，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 树精抢在他开口前晃了晃手里酒壶，嘴角噙着笑说：“一起喝。” “喝酒又不愿喝醉，为何还要一直喝。”话虽这么说，他却还是脚步一转改了方向复又坐下。 将喝空了的酒壶随手抛进湖里，树精把玩着绕在指尖的一缕青丝，似有深意又无意的说：“醉酒是为解愁，我又无愁，为何要醉。” “不想醉又为何要喝酒？还不如喝些爽口养神的清茶。”清晰感觉到辛辣的液体滑过喉管一路顺蜒入胃，韩儡儡不自禁眯了一下眼，这酒好呛，怪不得闻着气味这般大。 仰头喝酒之际余光瞥见对面人被酒呛的不住眨眼的模样，树精轻轻舔舐掉滑落唇边的酒液，甚是愉悦低低笑了两声，漫不经心的附和道：“说的倒也在理。” 说罢便撤了拢在身上的妖力，任由压制起的浓郁酒意反噬遍及全身。不消片刻，再朝对面看去时，一道身影已然变成两道，迷蒙的眨巴下眼，两道又变作了四道。 周围事物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努力睁大眼睛仍是看不清。不仅是看不清周围事物，连带着头昏脑涨身心极其难受。 他晃悠着站起身，十分吃力的说：“扶我，回房。” 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在亭内响起时，韩儡儡正忙着在自己袖袋里翻找能压下辛辣酒味的东西。 当他慢半拍反应过来这声音略有几分耳熟正要抬头循着声音望去，背后突然贴上来具热腾腾的身体，且骤地被蒙住了视线。 温热带着浓重酒味的呼吸洒在耳侧，韩儡儡僵着身子有些不确定的唤：“姥姥？” 身后人安安静静的没应声，他动了动想要挣脱，下一瞬间身上却被抽了一鞭。 树精含糊不清的说：“别动。” 韩儡儡狐疑的刚应了声好，又听见对方让他闭上眼站起来。 说话间树精慢吞吞的从他身后绕到身前，为防被偷看，手仍紧紧的捂在他眼上：“我说，睁开，你再睁开。” 莫不是真的醉了？倘若没醉，又怎会有如此突兀的举动，韩儡儡心里想着，不免升起了些好奇，好奇树精要做什么。为此他异常配合的按照指示一一照做。 “好了，你睁眼罢。” 随着话音落下，蒙在眼前的手也松了开，他依着指示慢慢睁开眼。 树精不知何时变回了妖体，顶着满头绿发小白花，两手托着下巴蹲在石桌上仰头看他，笑盈盈的问：“好看么？” 第20章 兰若寺十二 明知他是醉了。 韩儡儡扒拉开领口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青紫印子悠悠叹了口气，过了一夜疤痕都还未完全消退，由此可见树精用了多大力气。 不过没忍住手痒揪了朵他头上的小白花，便被一鞭子抽成了这样，只得庆幸还好抽的不是脸。 从大敞着的窗口看见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总觉看的人也跟着压抑了起来。留意到天上飘荡着的圆方孔纸钱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是又到中元了。 兰若寺附近有处满是坟堆白骨的乱葬岗，一个个鼓起的小土包底下埋着的尸首有牲畜的也有人的。日子久了坟碑多了，前来烧香祭拜的粗心后人也分不清哪家是哪家的，便随地插把香烧些纸钱草草了事。 想来天上飘的纸钱，便是有人前来祭拜时被风吹了走的。 有人说兰若寺的和尚们也葬在那里，他去了几次没寻到。想是时间长了，累累白骨早已化作肥料滋润了黄土。 中元节前后的天气惯是多变的，昨日还是万里晴空，今日便是乌压压的黑云高悬，直铺到天边。 一阵带着阴潮湿意的凉风透过窗口吹进屋内，正巧朝站在窗前的白衫公子迎面吹来，吹的他不自禁眯了眯眼，浑身泛起了懒意。 随手拉来张藤椅坐下后，韩儡儡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铜镜里映出来的人影同时也张张嘴巴抬手掩面做出一副打哈欠的样子，看的他莫名一阵好笑。 对着铜镜又照了照脖子上的印记后，他拢起衣衫领子理了理上面皱巴巴的痕迹，再将披散在身后的青丝用木簪挽起。 待把自己收拾体贴后，想着闲来无事便幻出一把空白折扇展开，又不紧不慢的从袖袋里掏出笔墨砚台一一摆好放置桌案。抬手轻挥间，墨条幽幽浮起落在砚台上开始自力更生努力研磨出墨。 韩儡儡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单手支着下巴作沉思状的看向藤榻上熟睡身影，沉默不语足足盯了十数息。 待将对方面孔熟记于脑中后这才回过身，拂袖间拿起上等狼毫笔轻沾墨，聚精凝神之际屏息落笔，一鼓作气不做停顿的连串动作下来只转眼间便已结束。 拎起新涂好的折扇挥了挥，等扇面上的墨迹风干，他又掏出香囊放在上面熏了熏。如此步骤完成后，画了郁郁葱葱开花槐树的素白折扇上已然带有清淡花香。 韩儡儡拂开折扇看了眼扇面上的槐树图，又偏过头去看了眼榻上的槐树精本尊，倏地弯起嘴角灿烂一笑，半眯起眼里满是极致愉悦。 实在被这灼灼视线看的烦了，树精悠悠掀开眼皮，微怒的斜倪向他：“不去守着你那恩人，总看我作甚？” 宿醉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喉咙里苦巴巴的身子也疲乏酸痛的紧，连带着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开口声音微哑软趴趴的听着不像生气，倒觉出了几丝幽怨。 昨日来了个宁采臣，为防把人吓跑，小鬼们大半都躲了起来没去采捕精气，于是他今日便什么也没得吃。没了精气单靠这副带伤的身子自己恢复，怕要难受好一阵。 这般想着，再看向蠢蛇，心里是愈发的郁气横生。 韩儡儡撩起衣摆亮出左脚踝上扭成麻花的树藤，故作无奈道：“我倒是想守，若你肯放我走自然是求之不得。” 看着甚是结实的树藤另一边就连在榻上妖精的右脚踝上。自从昨晚摘了一朵树精脑袋上的小白花挨了一鞭子后，脚上便缠了道树藤，挣也挣不开，怕伤着对方他又不敢弄断，只好被这么绑着。 想着树精已经醒了，此时近身不会再挨打，他便收起折扇，端着早已备好的醒酒浓茶上前。 “喝些茶水会好受些。”韩儡儡说着将茶盏递了过去，许是昨晚闹腾的狠了，榻上妖的眼下泛着些青黑，但又好像是一直便有的。 树精缓而慢的坐起身半倚靠在榻边，瞥了眼递来的青花茶盏后慢吞吞的抬手接了过来，而后拿茶盖子拨了拨表层的浮叶就着杯沿轻抿一口。 然而茶水刚一入口本正舒坦开的眉心就狠狠地皱了起来，比醒来方觉有的苦味浓上数十倍的苦涩味道瞬息溢满口中，只觉苦的舌头都麻了半边，除了苦涩再也感觉不出什么旁的滋味来。 但酒也确实醒了的，疲乏酸痛好似被这浓郁苦意驱走了些。 他硬着头皮将浓茶咽下，正欲放下茶盏时余光瞄到旁边某蛇隐含幸灾乐祸的笑颜，忽地又改了念头，随即再饮一口茶水后挥手一扯将人带至面前仰头便凑了过去。 韩儡儡被带的踉跄两步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子便被眼前骤然放大的脸惊吓住，同样不似活人的偏寒体温触在一起竟莫名升起了几分暖意。 还未等他分辨出这些暖意来自彼此还是温茶时，抿着的唇齿便被轻撬了开，探进口中的柔软舔舐了下他的尖牙后就极快的缩了回去，而后唇上又被轻轻柔柔的亲了一下。 怔然愣神之际，他脑子里最先浮现的画面竟是小倩小青诱人捕食i精气的画面。好像是待那活人意乱情迷之时附人身上，隔着些距离吸出些有些像鬼气，又有些像妖气的白雾状东西。且吸食采补时不会真的触及彼此，亦是不用如同他们现在这般唇舌纠缠相濡以沫。 见他这般不专心，树精狭长的眸子里似有暗光闪过，微退开点与他拉开些微末距离后，复又凑到他耳旁，牙齿轻咬住他耳垂磨了磨后松开，拿着惯用的阴柔腔调拉长尾音慢悠悠的问：“不若我，吃了你罢？” 问话时还有只手在他胸口摸来摸去，摸的他不自禁的紧张了一瞬，然也只是一瞬。 明明说的询问句，听着却不像是想知道答案的语气。韩儡儡抿了抿嘴，轻轻应了声好，罢了却又格外老实的补上一句：“其实你无须着急，等我了却了小和尚的因果，便任你处置。” 树精嘴角翘起了弧度脸上挂起笑，与他鼻尖抵着鼻尖近在咫尺间四目相对时的眼底却没丝毫笑意：“倘若我现在就要呢？” 说话间凉沁的气息与自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韩儡儡欲在他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迹象，然而除却逐渐变冷的神情外什么也没找到。 气氛濒临冰点，隐约有着几分暴风雨前的宁静征兆，好在另一种含义更为简单的暴风雨先一步到来打破了还在拉长的沉默。 窗外骤然响起一连串的闷雷时，韩儡儡眨了眨眼，竖瞳闪烁间忽地换了副神情，笑容轻挑又邪气的反蹭他鼻尖，缓声道：“那要看你指的是哪种吃了。” 大片凉风顺着未关的窗口吹进屋内，风来的突然且猛烈，瞬间将悬挂锢在藤榻四周扎起的白帐纱吹散了开。待风停歇下来后高扬起的白帐纱复又缓缓落下，遮掩住了榻上还在僵持的两道身影。 韩儡儡拿着水墨油纸伞踏出房门时天已大亮，外面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从天上悉数涌到地上渗进泥土，等到阳光灿烂再蒸腾回至天上。 撑开伞慢悠悠的走下廊道，抄着近道朝宁采臣所住的客房过去。绕过一处石子路走至栽种着几丛徘徊花充数的花圃，留意到已现颓意的绯色花时他停顿了一下，待看到花根处的泥土不是腐黑色而是翻新过的暗黄色后恍然点头。 怪不得这花开的如此萎靡不振，原是没了鲜美肥料的土壤栽培。 雨滴带着节气特有的阴凉湿意将浮在空中的尘土一一击落打在地上，留余些清新。 将手伸出伞外接住几滴雨水把玩时，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直等走到客房门前才算消退，只因他记起自己忘了什么——自家恩人的书箱。昨夜来回跑的匆忙，他把宁采臣的书箱给忘在山林中了。 忙收起停滞半空尚未落下的手，一时间也顾不得是否被人看见，慌忙飞身而出返回山林搜寻一通。 如今正下着雨，若是宁采臣的东西被淋坏了可就糟了。 一阵惊慌仓促过后好不容易找见完好无损的书箱，复又想起府内无吃食，紧接着匆匆下山去铺子里买了些吃食，再火急火燎的冲回来。 当韩儡儡惨白着脸略有几分狼狈相的出现在客房门外准备稍作整理再敲门时，门扇忽地从里打了开，露出一张带着些惊讶神色的熟悉脸庞来。 开门发现要寻的人就在门前，宁采臣讶然过后有些高兴，上前一步笑着说：“你过来的好巧，我正要去寻你。” 韩儡儡把悄悄烘干了的书箱递给他，笑问：“寻我可是有事？” “是，有件事想询你。”宁采臣接过书箱时触及他指尖不禁一惊：“你手怎的这么凉，快进来罢。” 韩儡儡下意识的收回手任由垂下的袖口将其掩住，随口解释：“许是方才被风吹的狠了，暖暖便好。是要问我什么事？” 宁采臣未做怀疑，想起要问的事后忙拉着他走到桌案旁，指了指摊开的画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可知道兰若寺在哪儿？画上的落址写着就在这山上，我近来总走霉运，想着若是在附近有寺庙的话顺道拜拜佛祖说不定会好过一些。” 看也未看画纸上的兰若寺旧貌图，韩儡儡掩唇轻咳两声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血腥气后，认真的说：“知道是知道，但想拜佛祖还是算了罢，它不理人间疾苦又不庇护座下信徒，拜它还不若让我帮你算上一卦。” “你会算卦？”宁采臣惊讶的问。 韩儡儡一本正经的应声是，而后问了他生辰，又看了他手相，待将路边神棍曾对自己做过的事都原模原样的对着宁采臣做了一遍后，这才板着脸悠悠回道：“卦象说你今生且定顺遂平安一世，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可写于红纸上封入锦囊睡前压在枕下，保你十个愿望九个灵验。” 第21章 兰若寺十三 万籁俱寂，好似什么虫鸣鸟叫都消失了个干净，但在这栋阴气滔天的府邸里也本该没什么那些个生机勃勃的杂声。 若嫌太过安静，只需放出那些个小鬼们，再捉来几只狼，上演一出真实版的鬼哭狼嚎热闹一通，便会又觉安静有安静的好了。 送宁采臣出府时，韩儡儡慢了半步走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冷不丁的又想到信佛拜佛说不定还真的有用。 毕竟人有轮回蛇都能修炼成精了，那么话本传记里的神仙佛祖下界化身也该是有的。倘若真有，他还需得躲着走。 想着身上马上要少条束缚，再由此想到束缚没了之后的逍遥快活，韩儡儡负手身后迈着端正的步子上前半步走至他的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着痕迹的套着话。 走到悬着公子府仨字儿的匾额底下时，他将拿在手里的水墨油纸伞递给宁采臣，忽地开口问了句和上句所聊毫无关联的话，“宁公子会做竹蜻蜓么。” 宁采臣虽有不解却也慢吞吞的回了个会，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补充道：“会是会，但做出来的模样不太像。” 果然如此……韩儡儡两手揣入宽大袖口，轻叹一声：“宁公子真的像极了某位故人。” 宁采臣闻言讶然扬起头看他，本想问是什么样的故人又是谁的故人，但看见身旁人笑着的模样，忽又不想问了。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问的好。 待目送自家恩人的青灰身影变成小点儿消匿于山林中后，韩儡儡立在府门前的台阶上静站了一会儿，从雨停站到雨又下起，直等到眼尾慢慢浮现片片银白鳞片视线变得模糊时他才转身朝府邸里走去。 骤然将身上积攒下来的半数修为都还了树精，一时间人形撑的久了还有些难受。 “明兄弟？”在要找的人即将踏入房门消失不见时，燕赤霞纠结几息，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 韩儡儡听见唤声扭头看去，只能看见道模糊的身影，面孔长相却是看不清的：“燕赤霞？” “是我。”看清他如今模样，燕赤霞吃了一惊，本惯是以人形走动的蛇妖突然显现出的妖体还是头次看到，怎能不叫人惊讶。 但就像初见时曾说的那样，蛇妖长相是极其出众的，哪怕此时现出了妖态看着也不害怕。无论是清透至极的琥珀色瞳孔，还是从眼角没入发间的银白蛇鳞。 惊讶过后，燕赤霞上前些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问道：“明兄弟你没事罢。”看着好似不太像没事的样子。 “没事。”韩儡儡说着挥手从脸上拂过，眨眼间竖瞳蛇鳞便收了回去，眼前的人脸也能看的清晰了。只不过，燕道士这身打扮是…… “你这是掉河里了？”他讶然问道。 燕赤霞被问的无言，他的确是掉河里了，被女鬼小青给吓的掉进了河里。跟那位名为好友实则冤家的同僚折腾斗法了一日一夜，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后，方一回来还没来的及喘口气，便遇见了说是有事相求却没一点求人姿态的女鬼小青。 想想也是倒霉。 燕赤霞一言难尽的摆摆手，不愿提起不久前发生过的糗事，余光瞥到韩儡儡身后不远处的飘忽鬼影时冷不丁的打个寒颤，忙说：“明兄弟，我是来寻你的。” 韩儡儡笑了：“你找我可是有事？”喊了他的名儿拦了他的路，总不会来找旁人的。 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燕赤霞头次说话变得吞吐：“我准备下山一趟买些物料，一人恐怕带不回来…明兄弟有时间吗？” 韩儡儡抬头看了眼屋檐外的天色，时辰尚早，虽然仍是阴沉沉的，但看着该是不会再下雨。想着说不定还能遇上宁采臣，便点头应了声好。 见他答应下来，燕赤霞不禁松了口气，却也好奇小青拜托他今日带着明公子去趟山下镇子为的什么。 即是拿下山买物料做的借口，自觉戏要做全套的燕道士随即回屋将要买的东西悉数写了下来记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小字顺溜一排写满了整张纸还不见停。 韩儡儡摇着折扇在旁看着都不由怀疑两人能否将这些东西带回来。 山下市集。 因着清晨那场大雨以及天上聚久不散的阴云，卖画的李掌柜难得歇了一日没有出摊，只换了身轻易不穿的湖玉色袍子，手里拿着柄巴掌大的小折扇，悠哉悠哉的出门下馆子吃茶。 正值中元节前日，道路两旁满是摆摊卖元宝纸钱供香的，偶尔夹杂着几个卖吃食小玩意的。即便是天色看着不怎样，但街上的人却没见减少几个，人来人往仍是肩膀擦着肩膀的走。 郭北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卖物件的铺子却是最齐全的，附近村子的人也爱来这里做买卖，若是遇见节日，人更是只多不少。 人多了嘈杂声也多，各式吆喝声不绝于耳，其中还是数卖纸钱的吆喝声最多。听着人气旺极了，不讨厌。 李掌柜在这样的街面上走走停停，看见熟人就打招呼遇见稀罕玩意儿了还会买两件。然走在这样的人流里一个不留心，攥在手里的折扇便被人撞了掉。 道声无碍捡起折扇后，李掌柜揉了揉因着弯的用力太过有些酸痛的老腰，小声嘀咕了句还好没带夫人出来。 涂了山水画的扇面已然溅上泥点，被这么一打岔他也没了接着逛的心思，便提着买来的小物件拐进常去的客栈，和熟识的掌柜打了声招呼后随意寻了张临街的桌子坐下，看着外面人来人往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客栈掌柜是个中年人，为显精明特意续了两撇八字胡，说话也爱捏着嗓子，但人却极为不错的。因着常来，所以给他上的花生米总要比旁人的多。 李掌柜本不爱看人也不喜热闹，比较之下更情愿待在房中画画折纸人，但夫人喜欢。 花生米吃了小半，茶水喝了半壶时，客栈里来了个穿着青灰衣衫带着书生气的后生，方一开口便觉有些熟悉。待眯眼将人看仔细后，认出了是昨日趴在画摊前的老实人。 见客栈掌柜似要为难收那前来收账的老实人，李掌柜朝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嚼巴嚼巴朝那边走了过去，乐呵呵的帮人解围。 和客栈掌柜告别后，将杵着直道谢的老实人扯到街面上，李掌柜问：“后生，你收完账去哪儿？” 宁采臣又是一番道谢后，回道：“收玩账后准备回去交差。” 说话间有送葬队伍经过，白色纸钱好巧不巧的被风吹着高高扬起，朝着两人站的位置飘了过来。 李掌柜便又拉着他换了个地方站，留意到老实人背后书箱里放着的水墨画油纸伞，惊讶之际想也不想的便将手突兀的伸了过去。刚触及伞面又拐了个弯改为帮他拍掉落在上面的白圆方孔纸钱。 宁采臣笑容腼腆的再次道谢，随后念头一闪，出口问道：“老伯，你可知兰若寺在哪？” 李掌柜还没来的及说什么，路过的行人便惊呼了一声，插话说：“你问兰若寺做什么？” 宁采臣扭头去看忽然搭腔的人，刚想回答是为拜佛，就又被那行人用更大的声音抢了话：“兰若寺百十年前就没了，据说那里有鬼还有妖怪，吃了好多人呢。” 听见有人提及兰若寺，附近的人都围了过来，探头探脑的盯着李掌柜和宁采臣直看。 李掌柜有心想带着他离开，却不知何时被定了手脚且口不能言，只能呆在原地看着宁采臣被人忽悠。 但也不全是忽悠，李掌柜在心里独自叹了口气。 一时被人围观的架势有些吓到的宁采臣再开口时，语气先弱了七分：“我不知这些……” “你不知？你来这里之前都不先打听打听？”看着朴实无华的路边行人嗓门儿实在亮堂，离的近了震的人耳朵发麻。 “我只知这里路途凶险。”宁采臣欲朝后退，却被那素昧相识的路过行人猛地攥住了手不让走。 围观人群一下炸开了锅，先是小声交谈，声音后又慢慢变大，七嘴八舌纷纷议论着。 宁采臣耳尖的听见几个福大命大、没被吃了、活到现在、运气好什么的字眼。这几个字词组在一起的意思深思之下让人骇然。听得他心头惴惴。 “不单有鬼有妖怪，还有蛇窟。”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握着他手的路过人举止夸张的身子发抖牙齿打颤，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颤巍巍的说道：“兰若寺就在郭北县外三里半的山腰上，周围数里只有这么一座山头，整座山上也只有那一处寺庙，别的什么也没有，你要是不信我说的话，去了便能看见。” 三里半外的山腰上？宁采臣骤地愣住，那不是…… 凑在他耳侧的声音这般说道：“那里有吸取阳气的女鬼…专门吃人心肺的妖怪…还有缠住人之后便死活不松开的细长毒蛇……你若是不怕，就去看看。” 第22章 兰若寺十四 回过神来之后围观的人群已经散了开，好心老伯也不见了踪影，宁采臣左右看看，街面上已经恢复至和之前无甚差别，方才发生过的事好似变成了一场错觉。 他忍不住困惑的挠了挠头，抬手动作间手腕处传来一片刺痛，忙收回手扯开袖子看。待看见手腕上一圈儿泛青的印子后，又紧张的摸了摸腰带上沉甸甸的钱袋，那里装着他刚收回来的帐银。 原来不是错觉啊。 宁采臣恍然大悟间，又忍不住思索了一下那路过人口中专门吸取人阳气和吃人心肺的女鬼妖怪和缠死人的毒蛇，他听着虽怕，却也是不信的。 约莫是说着唬人玩儿的。 但他和那个路过人素不相识，那人又何必说些有的没的来吓唬他？ 一番折腾过后，心里到底是存了些名为疑惑的种子，直等有一日寻着时机生根发芽逐渐长为参天大树，一步一步的将心腐蚀侵蚀个干净。 宁采臣有心在街上找寻有过两面之缘的好心老伯，且看着天色阴沉的可怖似有风雨欲来的迹象，想着手里有了银钱可以住店，没了后顾之忧便也不急着赶路。 护着书箱顺着人流走在街上，人没寻找反而被摊位上的新鲜玩意儿引走了视线，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看到莲塔状叠在一起的金元宝都觉稀奇。 等韩儡儡随着燕赤霞来到市集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宁采臣。 像极了小和尚。 他还是条蛇时，随意动动尾巴小和尚都要好奇看个半天，明明只是个极为寻常的东西，落在小和尚眼里就变成了极为有趣的。 燕赤霞去旁边铺子里去置办的衣袍了，韩儡儡抱着装满了蜡烛供香的大油纸袋子站在角落阴影里，就这么看着宁采臣。说是在看他，眼神却是飘忽的，说是没有看他，脸却又是对着那个方向的。 身旁卖花鼓的行脚商在吆喝第十一道抑扬顿挫的叫卖声时，燕赤霞没等来，却等到了朝他看来的宁采臣。 宁采臣见着他后忙高举起手挥了挥，怕被身前高大粗犷的壮汉挡住，还踮了下脚，看着傻里傻气。 韩儡儡不自禁的眯眼笑了一声。 一眼看到即便身处角落仍是惹眼的白衫公子时，宁采臣不是不惊讶的。见对方微颔首示意后，他又忙回过头回应连声催促的摆摊小贩。 待交付了银子接过买来的东西，他像是对待什么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放进书箱轻手放好后，再去寻方才看到的白衫公子时，却又遍寻不见了。 一时之下心底生出了几分慌意，总不会是出现癔症了罢，他想。 见他看来看去就是不看身后，韩儡儡只好单手抱着油纸袋，空出手来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出声问道：“可是在寻我？” 猝不及防挨了一拍的宁采臣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是熟悉的声音时，忙转过头来惊喜点头：“是是，你也来逛市集么？” 瞅见他的反应，韩儡儡好笑道：“怎么被吓了一次，第二次还会被吓到？” “我胆子小。”宁采臣忍不住再次强调了一遍：“我真的胆子小，所以如果下次再出现，定要先知会我一声。” “怎么知会？”韩儡儡挑眉：“写封书信给你？上面写着我即将出现在你的身后，还请恭候大驾？” 宁采臣笑了笑，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古怪的过路行人说的话来。鬼是没有影子的，他低头去寻白衫公子的影子，嘴上还拿脚步声当借口：“你走路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韩儡儡随着他的视线也低头看向自己脚下，嗯……靴子是新的，还挺干净。而且在下过雨的气候里，一尘不染干净的有点儿过了。 他下意识想缩起脚，但又唯恐动了才引起对方注意，只好硬着头皮僵住身子不动，敷衍道：“你就当我是鬼好了，鬼走起路来就没有脚步声。” 宁采臣笑容灿烂的指了指地上因着光线不强，所以看起来有些模糊的两团影子：“你若是鬼那我便也是鬼，但鬼怎么会有影子。”又怎么会敢青天白日里出现。 这样一想，方才怀疑公子明是鬼的自己当真要蠢透了。他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一旁摆摊的小贩起初发现在他摊位上买了个扇坠的客人在和朋友闲聊时未觉有异，嘴上卖力吆喝着心里盘算着揽客的法子。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后当下便有了打算，随即朝要揽的客人看了过去，正准备出口喊客时方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儿来。 他为何总看不清又记不住对方样貌？ 若是一眼望去看不清楚还情有可原，指不定是因为眼花。但他可是一连连看了好几次，即便瞪大了眼，眨也不眨的直盯着看也看不清晰，甚至连这身形都是模糊的，只能勉强认出那人穿的白袍子。 白袍子？小贩脑中灵光一闪，待反应过来后整个人的手脚都僵住了，因着闭嘴闭的急了，上下牙齿磕在一起发出了道轻微的响声，惊得本就神经紧绷的他抑制不住的惨叫了出来。 “啊！！是，是兰若寺的！他是兰若寺的！” 不算大的惨叫在身后响起时，韩儡儡正在给宁采臣看他买的东西，有烧鸡味儿的蜡烛，还有花果味儿的供香。刚拿出据说是桃子味儿的供香准备让好奇的宁采臣闻一闻时，那毫无存在感的小贩便惨叫了出来。 太过突兀的惨叫声惊的他手一哆嗦伸的太过，不留意碰到了宁采臣的手，只觉有点像是半下午的阳光晒到手上时的温温热热。韩儡儡还未来的及再回味一下，就有更多的人嚷闹着乱做了一团。 “兰若寺的鬼下山了！快跑哇！” “在哪儿？啊啊啊我看到了！真是兰若寺的！” “快跑哇快跑！” 见周围人的慌乱模样，本还不信那路过行人胡话的宁采臣亦是跟着紧张了起来，他咽了口口水悄悄移着脚步挪到韩儡儡身旁，来回四处的看：“你…你看见鬼了吗？他们说兰若寺有鬼。” 小心避开撞过来的人，看了两眼街面上混乱场面后韩儡儡扯着宁采臣的袖子朝成衣铺子的方向挪去：“谁家的鬼会光天化日的出…现？” 话说到尾忽然拐了个弯，韩儡儡停下脚步惊讶的看向走在送葬队伍里的小倩。 小倩身着素衣白纱脸上满是凄然哀色，走动时脚尖轻点地且只踩在垫着纸钱的地面上。待察觉出落在身上的视线后循着望去，见是明公子，还轻颔首无声比划个口型示意。 好像是求他不要告诉姥姥。韩儡儡若有所思的望着逐渐远去的送葬队伍。 宁采臣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袅娉的女子背影：“她是谁？” 韩儡儡装傻：“谁？” 燕赤霞拿着装了衣袍的包袱刚一出来便看见了白衫公子，随即大迈几步过去，朗声说：“等急了罢明兄弟，我请你吃酒。” 说完之后，左右来回的看了一圈儿，总觉有些奇怪：“街上人怎的变少了。” 说起这个，宁采臣想起方才发生过的事情，忍不住扭头看向韩儡儡，又问了一遍：“兰若寺当真有鬼？” 韩儡儡还未回应，便听燕赤霞大笑两声说：“有鬼没鬼全凭人的一张嘴怎么能行，你若见过鬼那便是有的，若没见过那便是没有。” 宁采臣了然：“说的在理。” 虽说在理，可他也还没做好要见鬼的准备啊！宁采臣看了眼面前刻着兰若寺三字的石碑，又抬头望了眼笼在夜色中的破败古寺，脚像是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站在一旁的韩儡儡脸上浮现无奈之色，小声嘀咕：“怕蛇也怕鬼，这怎么能行。” 但随即想到带着对方过来本就为的不是试胆子，而是辟谣后，他又换了副正色模样，说：“左右有我在，不会有事。” 不知是不是对方的话起了作用，吹拂在林子里的凉风忽地停了下来。宁采臣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后，拢了拢本就穿的整齐的外袍，强撑着挺直脊背毅然决然的向前踏出一步…… 第23章 兰若寺十五 回想起来总觉奇怪，兰若寺与郭北县虽相隔不远，却也没到近如左邻右舍的地步。平日遇见本地人多数放过暂且不提，妖鬼众只在深夜里的山林中活动从不下山，他们今日又是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即便是听信谁人谣言，也不该怕的慌乱成这般模样，摆摊小贩一听到兰若寺的字眼连养家糊口的东西都不要了撒腿就跑。 莫不是哪只不服管教的凶妖厉鬼偷跑下山作怪了？ 韩儡儡边分神的想着边跟在宁采臣身后朝寺里走。不是所有人都像燕赤霞这般胆子大的，敢跟妖称兄道弟，又敢对鬼讲道理。 寻常人单是只提起鬼怪二字，腿就先软了三分。 燕赤霞有句话说的很对，鬼怪一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见着了就是有，没见过便是没。 想着宁采臣胆子小，若是知道真有鬼怪怕是晚上睡觉都睡不好，他便做了辟谣打算。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明明是前后脚走进的兰若寺，转眼间人就不见了踪影。韩儡儡回头看了眼身后被浓郁墨色笼住的破旧古寺，又看了眼矗立在前的水中居。 回去还是向前？前后方向不同却是同样的寂静一片。 轻嘶一声探出舌尖尝到漂浮空中较为浓郁的苦味时，他甩甩袖摆悠悠的踏上了木桥，朝前走。 因着树精常待，水中居四周惯是挂着要透不透的白帷幔。韩儡儡走到亭子前面的台阶下时停住脚步，静等里面的妖唤他进去。 绕在亭子周围的湖水泛起了虚虚实实的轻薄白雾，他站着不动不过片刻，那些白袅烟雾便穿过桥面木板间的缝隙飘浮了在靴面上。 韩儡儡低下头去看，雾气太过轻薄浅淡，没能映入眼底。 缭绕烟雾还在沿着靴子继续向上攀附，没过靴面之后是衣袍下摆，而后升腾至小腿。所站位置附近的水雾都凝聚了过来，像是誓要把他埋没一般，顷刻间就到了膝盖。 就在它们将要攀上大腿时，亭中传出了道熟悉声音，气息阴冷的白茫烟雾瞬时散了个干净。 “进来罢，一直立在外头做什么。” 韩儡儡应了声是后抬腿迈步走了进去。 和他化作人身只能身着白袍的原因一样，树精总以黑袍见人，要不就是幻做妖体时灰扑扑的树皮色袍子，今日也不例外。 他进去时树精是副人形模样，身着一袭黑袍正端着杯清茶小口嘬饮，石桌上放着一柄折扇和一副棋盘，棋面白子已被围困但尚留有一线生还余地。 韩儡儡嘴角微垂下，不再看棋盘转而看向旁边的树精。 杯底碰到石桌桌面发出不大不小叮的一声，清脆惊神。比杯壁还要白上几分的手指叩了两下杯沿后遥遥一指对面：“坐，陪我下盘棋。” 韩儡儡撩袍坐下，闷不吭声的执起白子抬手刚悬到棋盘上就被树精持扇轻敲了一计，本该落在死门里的棋子轱辘转了个弯儿拐到了生门。 树精没了往日里笑吟吟的模样，唰的一下展开折扇挥了挥，凉凉道：“倘若还想知道宁采臣下落，你得赢我。” 韩儡儡看他一眼，而后从棋盘上拿起吃掉的黑子丢入棋碗，圆润玉质的棋子触及指腹沁凉的很，能察觉出凉，想是因着比他本身温度还要低些一下。 一来一回落子不过十次，对弈便已结束，是白子胜了。下棋他只是半吊子，总的还是树精愿放他一马。 将被棋子多少有些冰到的手缩回宽大袖摆里捂着，韩儡儡说：“这算赢了罢？他在哪儿？” “慌什么，我带你去便是。”树精说着却没要起身打算，挥袖收走棋具后，分别沏了两杯茶，一杯飘悠浮到他面前，一杯自己端在手里：“把这茶喝了。” 韩儡儡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霎时溢了满嘴的温热槐花清香，本故作面无表情的神态一时没绷住破了功，点点清浅笑意自眼底在脸上蔓延开，即便低垂下眼皮仍是掩盖不住。 树精见他这般也跟着化了冰山脸，神情柔和了些许，不紧不慢的将杯中温茶饮尽后又稍等几息等他喝完方才说了声走罢。 随着话音落下，他只觉眼前一花，等眼前朦胧感褪去恢复清明后发觉自己还在水中居，不过是从亭子里挪到了亭外湖边木桥头。 是水中居，又不是水中居。 亭子四周依旧挂着白帷幔，皎洁明亮的满月挂在天上洒月光，照的亭上积了些水的新瓦泛着些幽光。湖面浮着绿油油的大片荷叶，偶尔夹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着生机勃勃甚是养眼。 真正的水中居亭子这里缺砖那里少瓦，旧旧的。湖面也没有荷叶荷花。 韩儡儡看了一圈儿周围没看见树精，倒是发现亭子里面对面坐着两道身影，隐约还有琴声和说话声传出，且那说话声听着还很是耳熟，心莫名悬了起来。 他踩上木桥朝亭子里走了过去，亭里坐的是小倩和宁采臣，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趣事，对视而笑很是开心。 韩儡儡来不及多想他们怎会认识，正要上前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挡在亭前，进不得半步。便是出声唤人，也没能引起他们注意。 树精忽又出现在身侧为他解惑：“别费力了，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幻境？” 树精摇了摇手上折扇，漫不经心的道：“是幻境还是梦境，接着看不就知道了。” 幻境和梦境一字之差，差的可是天地间的距离。幻境里全是假的，只需打破便能出来。梦境里真假各掺半变幻万千，一步错步步错，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韩儡儡闻言熄了尝试出手打破身前屏障的念头，望向里面聊的欢快的两人。亭外的动静虽传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交谈声他和树精站在外面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约是被烛火映的，亭内透着暖熏熏的光亮。里面的一人一鬼说是在聊天实则更像是问答，小倩问问题，宁采臣回答。且聊的大多是些没味道的话题，像极了没话找话。 好在这场枯燥乏味的对话未持续太久，宁采臣不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而后便有些坐不住的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频频朝外看，神情中透露出几分焦躁不安。 小倩浅笑，安抚道：“宁公子勿急，二哥做事向来有分寸，便是来不了也会差人过来知会一声，此时想是已经在路上了也说不定。” 宁采臣又看了眼亭外黑乎乎一片的墨色，嘴里连声道也是，脸上担忧却是不减半分的。方才他本是和公子明一前一后进了鬼寺，刚进门没走两步忽地吹进来好大的风，就在风卷着尘沙迷的他睁不开眼时听见有人叫了三声明公子，随后风停下来眼再睁开便没了白袍公子的身影。 事发突然，他忙出来寻找，要找的人没找着倒是循着琴声过来寻到了公子明的妹妹小倩姑娘。小倩姑娘说公子明是因家中急事被仆人叫了走。 宁采臣有些怀疑对方话的真假，那风来的古怪，公子明也消失的离奇，况且小倩姑娘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在这亭子里做什么？不怕么？ 猝不及防那路过行人曾附在他耳边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脑海，牵连着心口泛起一圈涟漪…吸人阳气的女鬼……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悄悄朝石桌后的小倩姑娘看了过去，女子不施粉黛的素净脸庞好像是太过白了点儿，眼底还泛着些青黑，嘴唇也是暗色的。 一不留神看的时间久了被察觉，躲闪不及恰巧撞进了对方盈盈水色的眸子里，宁采臣眼神一滞，下意识的开口：“我……” 正抚琴的小倩受惊分心不小心勾断了琴弦，绷断的琴弦划伤了柔嫩的指腹，她一时吃痛没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宁采臣见状欲上前却又不知为何生生止住脚步，站在离她有些距离的位置遥遥问道：“你没事罢？” 小倩留意到他眼底的戒备神色眼波流转间有了主意，随即佯装惊恐失手打翻木琴，慌乱的跳站在石桌上指着地面害怕惊叫：“蛇！有蛇！” 听闻有蛇宁采臣也慌，什么女鬼男鬼的都抛在了脑后，只满脑子的蛇蛇蛇。但他仍记自己是个比女子强壮些的男人，忙拎起搁置一旁的书箱上前左右看着作势要砸：“莫怕莫怕，蛇在哪里？我赶走它。” “呀，它在那里，好大一条。”小倩随便指了个方向，待宁采臣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时，又忽然换了个方向指：“快快，它又跑到那边去了。” 生怕被蛇再缠住的宁采臣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砰砰心跳如鼓：“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 “哎呀，它要爬到我脚边了。”小倩说着脚步不稳一个趔趄从石桌上倒了下来，宁采臣慌乱之下扔了书箱空手去接，将人接了满怀，触手间满是滑腻微凉的肌肤。 韩儡儡知道这是小青小倩一众女鬼引诱活人时的惯用伎俩，因此并不惊讶，反而带着些兴味好奇宁采臣接下来的反应。 是坐怀不乱还是意乱情迷？毕竟小倩出手从未落空。 宁采臣非礼无视的从眼前白花花的脖颈上移开视线，涨红了脸结巴道：“姑娘我，我们是否靠的太近了些？” “我被蛇吓得腿都软了，站不起来呀。”小倩柔弱偎在他怀里未打算离开，反而贴的更紧了些。 第24章 兰若寺十六 温香软玉在怀，岂有坐怀不乱一理？ 身旁树精啧了一声看的开心，不知何时还拿出了个莲蓬，时不时剥开一个丢进嘴里嚼着吃的欢快，见他看来还甚是大方的将莲蓬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 韩儡儡默然接过，取出一粒三两下剥开褪去裹在莲子外面的青绿色外衣，露出白胖浑圆很是新鲜的内里。 艰难咽下看着好看又好吃的莲子，他抿了抿嘴后说：“是苦的。” 树精瞥他一眼，慢吞吞的摊开手举到他身前，手心卧着一颗剥好的莲子：“没有心就不苦了。” 韩儡儡：“……”总觉话里有话，接还是不接？ 见他犹豫，树精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当我在说什么？是莲心！蠢蛇。” 韩儡儡拖着长长尾音喔了一声后，伸手接过莲子丢进嘴里。确实，没了莲心的莲子味道清甜。 借着摇曳烛光月色皎白，树精看亭里一人一鬼间的互动看的专心，韩儡儡眼珠转了转悄悄移向左边偷瞄着某妖。树精皮相极好，性子也甚合他口味，但共处时总觉他们之间少了点什么。 想来或许只因他是蛇，生性畏冷。总生不起别样心思的缘由约莫因为他是冷的，树精也是冷的，两块冰抱在一起暖不热。 所幸前几日已经将话挑明说清，这样想着，韩儡儡移开了眼看向亭中时，耳尖的听见树精低声问：“看我这么久可有看出些什么？” 韩儡儡笑了笑回道：“看出你生的风度翩翩且俊俏。” 也就吃了两颗莲子又闲聊几句的时间，待他回过神来亭中两人你投怀来我送抱的美好旖旎气氛已然散了干净，宁采臣连退几步退到亭子边缘后背抵在亭柱上满是惊惧。 “你，你是鬼！你没有影子！”说话时声音都是发颤的。 被识破了身份，小倩披上白色薄纱罩衫，脚尖不沾地面的飘浮过去急急道：“宁公子你听我解释。” 见她未做否认只提解释，宁采臣顿时心凉了半截，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真是鬼，吸人阳气的女鬼？” 话一出口他又连忙问道：“那公子明呢？你把他捉到哪里去了？” “我不吸你阳气，明公子他安然无恙。”小倩在他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你来兰若寺为的不就是想看看鬼长什么模样么？哎你小心，再往后退就掉到湖里了。” 宁采臣紧抱着怀里书箱唯恐她突然发难：“好端端的我见鬼做什么？我认识道士，劝你早些放了公子明，也不能杀我，否则那道士找上门来你可逃不掉了。” 小倩有些气恼：“你这书生怎地不听人说话，我方才不是说了不吸你阳气，明公子也安然无恙么。” “鬼是害人的，鬼说的话不能信，你是鬼，叫我怎么相信你？”宁采臣说罢扭头转身撒腿就跑，动作一气呵成，然而刚跑出亭子就被长长的白纱缠住腰身给拽了回去。 “鬼和人一样，也分好鬼坏鬼的。”把人重新拽回来绑在亭柱上后，小倩脱了之前柔弱假面，甚是不满的斜倪向他：“鬼的话你不信，那妖的话你就信了？” 专门吃人心肺的妖怪…宁采冷不丁打个寒颤，紧张的问：“什么妖？” 看清小倩爽快应声蛇妖呀后宁采臣苍白如纸的脸色，韩儡儡挑眉看向树精：“这便是你想让我看的？” 半个莲蓬吃净，树精拍掉沾在手上的碎皮，毫不做作的点头：“人和妖是没有好结果的，即便是化了形有了人模样的妖，再怎么像人，没有人心到底是不一样的。” “那我不若去找颗人心吃了试试能不能再长出一颗心来。”韩儡儡嘴里说着玩笑话，脸上挂笑，眼里没笑：“你倒是看的通透，山下百姓一听兰若寺便害怕是你做了手脚罢，你差人去吓唬宁采臣了。” 树精不再言语，手搭在他肩上后方一挥袖，眼前便又换了副场景。是公子府的厅堂。 厅内布局还是昨日公子府的模样，韩儡儡木着脸看向端坐主位的树精，树精却是看也不看他，只低垂着眼皮把玩着手里的半颗妖丹。 耀着月白光华的半圆珠子随着手一抛一接的动作起落不停，每每刚好落在掌心，晃眼的很。 晃得他眼前视线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手抚到眼角时毫不意外的触碰到硬质微冷的鳞片，便是身上的袍子都变了个样式，衣衫领口边襟处多了一串繁复的纹路花样。 候在两旁的小鬼们均是深埋着头，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因着无人开口，气氛一时安静的诡异。 诡异气氛持续不过片刻便被突然响起的重物坠地声打破，小倩和宁采臣一前一后的显现在厅堂中。 小倩先是朝树精恭敬的欠了欠身喊声姥姥，而后晃了晃握在手里的白纱，白纱的另一头就绑在宁采臣身上：“眼见为实，实物摆在眼前，宁公子这下总该相信我的鬼话了罢。” 宁采臣看向某个方向拼命的想说些什么，但嘴上被白纱缠了个严实，便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出。 一连串的唔唔声过后，韩儡儡掀掀眼皮对上宁采臣望过来的视线弯弯唇角笑的云淡风轻。 “鬼…你是鬼…他是妖…你们……”脸上束缚忽地掉落，宁采臣呐呐话说两句便两眼一翻白的昏了过去。 韩儡儡闪身过去接住将要坠地的人，朝树精轻颔首后推门而出，该说的都已说过，想是也无需再说什么富丽堂皇的辞别话。 若是树精不愿他走，只需一条藤枝便能将他扯了回去。 将到山脚时，小青拿着半颗妖丹过来送他，说小倩自觉做错了事不敢来，妖丹是姥姥给的。又问他要去哪儿还会回来吗？ 韩儡儡没收，只回了个会回来，便挥挥手走的潇洒。 不过是从一个方寸大点的地儿换到另一个方寸大点的地儿守着，那日他抹去了宁采臣遇鬼又见妖的经历，说是抹去实则不过是模糊了，就像催眠。 比起催眠又更不靠谱些，指不定什么时候打个哈欠就记起来了。 宁采臣一回去便辞了要账的活计，拿出攒下来的银钱开始刻苦读书，日出日暮常常闷在房间里一闷就是一整天，过的相当无趣。 春去秋来寒冬酷暑轮了两番，将附近十里的大妖小鬼挨个儿打压了一遍没事做了之后，韩儡儡日复一日的趴在宁采臣书房悬梁上怏怏打着盹儿消磨时光。 兰若寺离这里不远，宁采臣偶有几次远行还会经过黑山，但他从未回去过，一次也没。自觉自己这番做法有些像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时，韩儡儡很是膨胀了几日，不过大禹为的是治水不回家，他为的是报恩不回去。 还是有些不同。 底下是催人入睡的朗朗读书声，读书声一断他就瞥眼下面，确保恩人无恙。 如此蹉跎没多久，考生春试将要开始，因着离的远，宁采臣收拾了行囊秋末便出了家门。 总算不用天天窝在房梁上趴着积灰的韩儡儡很是开心的变作人身，装作同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与他在城隍庙偶遇相伴而行。 行至路半，还遇见了同是蛇妖的小青，小青一口道出他此番所为为的是报恩，又劝他好自为之别把自己搭了进去。 韩儡儡还没弄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宁采臣便记起了往事认出了他。起初并未察觉出，也或许是他故意忽略了，直至喝了雄黄酒身上挨了一记符贴后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即便是做出一副待人热心良善又吃素的模样，宁采臣始终是怕他的。 看着持刀抵在他身上哭嚎着问他为什么是妖的宁采臣，韩儡儡好气又好笑的说就和人生来便是人一样，自己生来便是妖。 说罢，他挺胸朝前送了送挨了一刀后，故意现了原形僵着身子脑袋一歪吐舌装死。装死的法子还是经过树精细心教导后的升级版。 也不知宁采臣跟谁学的法子，刀上抹了雄黄，本是装死差点变成真死，好在小青经过带走了他。濒死之际因果线好像松了些，恍惚间他在心里默问隐约有感的因果线，挨上一刀，就算完了吗？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回答，挨的不够狠，不算完。 且还是个阴柔听着颇为耳熟的声音回的，他想反驳却没力气，模模糊糊又梦见了初来这个世界时刚睁开眼时看到一幕。 天是灰蒙蒙的，洋洋洒洒飘着大片雪花，浑身冷硬冷硬的动弹不得。有个圆头圆脸的小光头脸蛋红红的出现在眼前，挡住了他看雪的视线。 稚嫩的童声带着哭腔响起，就在他坚持不出将要昏睡过去时，身上忽然变得暖和逐渐回温。 有人开口说话，说：“蠢，这天气热帕子拿过来早就结冰了。”又说，“冬日不在窝里待着跑出来淋雪，这蛇也是个蠢的。” 他挣扎了一下，察觉身子能动了之后沿着头顶的小片亮光钻了出去，发现自己原是被人揣在了怀里。身周围着的暖意实在令人沉溺。 对上低头看来的眼眸，他记起了树精为何老是说他没良心，初遇时救了自己的不只是小和尚，还有师叔，这个总是眉眼含笑，长相如同和树精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青年和尚。 第25章 友人帐一 穿着水手服的少女笑盈盈的伸出手，对他说：“嘛，和我打一场吧，输了的话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哟。” 她对面站着一位身穿古服的男人，山林中起了一阵微风，吹撩起了男人披散在身后未束的长发。 “呀呀，真的是乌鸦羽翼的颜色呢。”少女用赞叹的语气说着，而后取下了绑在手腕上的白色丝带递了过去：“给你的，作为交换，我们打一架吧。” 男人看了眼她手里的丝带，紧抿着的嘴角放松了些，没有要接过去的打算：“这是哪里？” 少女听到后却忽然变了脸色，伸向他的手猛地收了回来，满是惊讶的掏出一个绿色本子翻来翻去，嘴里念念叨叨说着：“啊呀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原来是其他国家的大妖怪，怪不得那么久都没有反应…语言不通…麻烦……” 没察觉到少女身上的威胁与恶意，韩儡儡两手揣袖转身准备离开，没有了苦到发涩的阴冷气息，鼻息间萦绕着的满是清甜花香和新鲜草叶的味道。 这处山林间的空气真是清新呢。 他舒服的呼了口气，按少女身上穿着的服饰来看，是到了现代吧。语言听着也熟悉，就是时间过去太久，有些记不清了。 抬手抚着眼角硬质鳞片，韩儡儡扬起笑脸，妖力还在啊。 如果是现代，那他可要好好享受一下。 “喂，请等一等！”少女拉着喊来帮忙的妖怪喘着粗气跑到他面前拦住去路，然后朝身旁老翁模样的妖怪点了点头，说：“就拜托你了。” “好，好的玲子，就交给我吧。”老翁晃了晃跑的太急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拄着拐杖踉跄几下站稳脚步后朝身前大人拱手一拜：“大人好。” 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浓厚妖力威压，来了个不得了的大妖怪呢，老翁心想。 老翁说话时的发音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他能听懂。韩儡儡挑眉，打量着一大一小拦路的两人。 不，或许说是一人一妖比较合适些。 少女身上的气息有些古怪，像是妖怪又有人的气味，她身上穿的应该是学校制服吧。老翁则完全是个妖怪，无论是从枝条状的手还是灰白烟雾状的头发上看。 “这是哪里？”他问。 本以为对方不会理会他们的夏目玲子和老翁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三个月后。 慢条斯理的吃完最后一口西瓜，韩儡儡沐在阳光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嘛，又让你破费了，西瓜很贵吧。” 夏目玲子盘腿坐在地上摆弄着空空的零钱包，沮丧的回：“零花钱都没了，不过……我们再打一场吧，输了的话要把名字告诉我哟。” 看了眼说到打架瞬时恢复元气的少女，韩儡儡斜倚着树身掰着手指默数：“西瓜，豆沙包，游戏机，录音机，成人漫……啊，战利品已经这么多了吗，这次赢了的话要什么，真是苦恼呢。” 每说出一样，夏目玲子握着钱包的手都不由地握紧一分，整个人都蔫儿了。这家伙，完全是一副赢定了的姿态啊完全是。 见她头埋的越来越低，韩儡儡不禁笑了一声：“嘛，看在你教我日语又请我吃这么多美味食物的份上，虽然一把年纪的老妖怪这样做是在占你便宜，但是……” 他走到夏目玲子面前伸出手，说：“友人帐的事情我已经从其他妖怪口中听说了，交个朋友吧玲子，我是韩儡儡。”可爱的少女啊，就让大哥哥来治愈你寂寞的心灵吧。 “什么呀……”心底名为感动的草种刚发芽便整个枯萎缩了回去，夏目玲子拍掉他的手，整个人丧气瘫倒躺平在草地上，郁气道：“我们不是早就成了朋友的么……心声，你把心声说出来了啊儡儡君，果然还是不该给你看奇怪的漫画。” 打了十一场没有要来的名字，只是吃了块瓜大妖怪便轻易的说了出来，还是打着交朋友的名号，霎时被挫败感淹没了丁点不剩的玲子极其想呜呼哀叹。 浑然不觉少女纠结心态的韩儡儡望向湛蓝天空上的朵朵白云，感叹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呢。” “是呢，连风都是暖的。”天上飘着的白云形状好像豆沙包啊，夏目玲子本有倦意将要慢慢合上的眼睛猛地瞪圆，不自觉的捏了捏手边干瘪的零钱包，舔了舔唇边喃喃出声：“豆沙包……” 豆沙包？韩儡儡眼神亮了一下，紧跟着盘腿坐在她身边正色道：“打一场吧少女，输了的人请客吃豆沙包。” 他伸出食指晃了晃，用充满蛊惑的语气说道：“一周哦，不是一天也不是一次，是一周份的豆沙包哟。” 本正无精打采的少女瞬间恢复了精神，唰的弹坐起身，举起缠满符咒的棒球棍做出迎战姿势：“那就开始吧。” 切磋结束，韩儡儡拍着胸脯再三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放水的送走玲子后，望了眼身后日暮笼罩下的密林。没有径直回去，而是等到看不见少女身影的时候，挎着竹藤编制的篮子哼着小曲儿悠悠走在田间小路，看到害虫飞进村民的田地里还会挥挥手赶走它们。 惬意，且悠闲。 自从知道普通人看不见妖怪后，他发觉自己是愈发的肆意了，但这样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处。 按照躲在阴影里的妖怪提示，韩儡儡一路畅通无阻的找到了酒屋，像往常一样悄悄取走了摆放在柜台角落里的两瓶清酒放进竹篮，又在收钱箱放下一颗金珠子作为交换。 他跟在要离开的客人身后出门前还礼貌的向老板告别：“打扰了。”而后紧接着走过长长的街道去了常去的甜点屋买了好吃的甜点当下酒菜，下山时空荡荡的竹藤篮子没过多久便装的满满当当。 上山途中意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水手服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学生从他要去的地方离开，韩儡儡站到路旁，等她离开后接着朝目的地走去。 他朝枝丫上坐着的妖怪挥了挥手：“嘛，露神，我来找你喝酒。” “我也有酒唷，是花子带来的。”戴着老翁面具的妖怪从枝丫上跳了下来，蹲在一旁指了指神祠前摆放的贡品：“还有豆沙包。” 花子是上山途中遇到的可爱女生，经常来参拜露神。时代变化飞快，现在信仰这些的人少了很多，已经不怎么有人再来祠堂供奉，她是为数不多常来的人之一。 把甜点清酒从竹藤篮子里拿出来摆放到祠堂前的供案上一一摆好，韩儡儡双掌合十低下头祈拜，自从知道露神灵力的来源是人类的供奉之后他就一直坚持这么做着。 参拜完之后，他说：“提起豆沙包，玲子今天可是为了一周份的豆沙包爆发小宇宙赢了我呢。” “玲子赢了大人？”露神两手揣在一起惊讶的说，而后又赞叹道：“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韩儡儡笑眯眯的点头：“小玲子成长的很快唷，不过身体里有着那么变态的妖力成长的很快也是理所当然吧。” “不是变态是强大，露神，儡儡君。” 突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了露神点头附和的动作。蹲在神祠前的两只妖怪被抓包，梗着脖子扭头朝声源处看了过去。 夏目玲子木着脸浑身脏兮兮的从树荫下走了出来，挤到两只妖怪中间坐下。 韩儡儡眸色暗了些，拦住她朝酒杯的伸过去的手，换成一盒点心递了过去：“小孩子不能喝酒，吃点心吧，补充甜食心情会变好。” 露神把自己面前盛放着豆沙包的小碟子推到她跟前：“七辻屋的豆沙包很甜哦，玲子你尝尝看。” “嗯，是很甜。”夏目玲子接过精致点心塞进嘴里机械的咀嚼着咽下。 可那块是咸味点心啊，韩儡儡在心底叹了口气。 玲子这是又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给欺负了吧。比起大人们的冷漠，小孩子的恶意有时候更为伤人呢。 这样想着他看向身旁少女时的目光愈发柔和，轻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有着强大妖力一直可以看到各种妖怪的玲子，在不相信有妖怪存在的人类中过的很辛苦吧。” 夏目玲子咀嚼食物的动作一顿，借着垂下眼皮的动作掩去里面突然泛起的水光，她用带着些鼻音的声音回道：“唔，是有点。” 听出了少女语气里的委屈，韩儡儡在旁有些慌乱，将求救似的眼神丢给不知何时拎着酒瓶又坐回了枝丫上的露神。 露神的脸上浮现两坨晕红，分别看了看他和玲子后，笑眯眯的说：“玲子真可爱。” “妖怪们也很可爱呀，比如露神和儡儡君。”把盒子里的点心吃完后，夏目玲子又拿起豆沙包咬了一口，熟悉的香甜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果然，七辻屋的豆沙包最好吃了。” 本是想要和露神一起小酌怡情到深夜的酒会因为突然到来的玲子早早散场，两只妖怪一左一右的走在少女身侧沐着皎白月光护送她回家。 站在夏目家的大门前告别时，他摊开手伸到少女面前，笑着说：“做个约定吧玲子，答应我，就算觉得活着很无趣也要努力活下去。” 小拇指轻轻勾住伸过来的手指晃了晃，夏目玲子笑容清浅的应了声好。 第26章 友人帐二 田野里的青蛙叫声，微风拂过茂密树叶的沙沙声，清脆稚嫩的雏鸟叫声……还有滋滋滋不停的知了叫声。 已经从半山腰搬到了山顶上还是摆脱不了的蝉鸣声，听着令人心焦气躁，心跳砰砰地完全安静不下来啊。 打败了附近大小妖怪，却奈何不了几只小小的蝉。 韩儡儡很是挫败的呈大字型仰躺倒在草地上，举起做工粗糙的捕蝉网晃悠两下后哀叹一声：“无处不在的小家伙们啊，饶了我吧。” 语气里满满的无奈听得露神哧哧笑了起来，带着老翁面具的妖怪从树上轻巧跳了下来，慢悠悠的走到他身旁盘腿坐下：“这是秋蝉哟大人，因为马上要到生命的尽头所以叫的格外努力呢。” “生命的尽头吗……”阳光透过捕蝉网分成许多小块暖熏熏的照在脸上，随手将它丢在一旁，韩儡儡单手支着头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看向露神：“说起生命尽头的话我好像见过，还不只一次，露神想知道吗？” 好像也不算是真正的生命尽头，毕竟一眨眼就活过来了。不过在之前的世界，他的确是死了也回不去了吧。 露神总揣在袖口里的手放了下来，十分惊讶的凑上前好奇问道：“真的吗？大人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呢。” 韩儡儡被他突然间的动作吓得猛然后仰，本侧着的身子又倒了下去，且还好巧不巧的压到了刚才随手放的捕蝉网上。 腰上未好全的伤口骤然间被硌到，刺激的他顿时弹跳了起来连声呼痛：“痛痛露神，你吓到我了。” 望着男人捂着伤处呲牙咧嘴的模样，露神连忙上前作势要扶，见韩儡儡摆摆手示意无碍后又退开了些，笑眯眯的打趣道：“比起初见，大人现在真的是活力满满呢。” 白天也能清楚看到的莹白光芒凝聚起来笼在手心，韩儡儡抬手覆在腰间抚平抽痛的神经，阴冷寒意渗进伤口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 他不适的微皱起眉头又撤去了手上妖力：“初时遇见，我是什么样子？” 露神两手揣进袖口，温声说：“之前还以为大人是个冷漠高傲的大妖怪，不过，您是又去挑战附近的大妖怪了吗？为了玲子？” 为了玲子？韩儡儡揉腰的动作一顿：“嘛，只是想试试我的妖力有多强而已。” 这里的生活太i安逸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安逸的让他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并且开始频繁记起往事。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当他开始怀念起过去时，会不由自主的思考一些得不到明确答案的愚蠢问题。 大概还是因为太闲了，需要找点事情做。 但如果是为了玲子的话…… 想起那个不爱笑的少女，韩儡儡托着下巴作思考状：“成为站在玲子身边的最强者，这个目标怎么样？” 没等露神回答，他又自言自语的说：“嘛~少女的守护者也不错，在赚到足够的钱带我回故乡之前玲子可不能出事，毕竟已经约定好了呢。” 露神笑眯眯的说：“大人和其它憎恨人类的妖怪不一样，好像特别喜欢人类呢。” 韩儡儡伸出食指晃了晃，反驳道：“不对哟，露神你说错了，是特别喜欢玲子，不过也不讨厌人类罢了。” “这样啊。”露神说着抬头看了眼天色，见太阳西斜快要落山，只懊恼的一拍脑袋喊了声花子，来不及告别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嘛，露神也特别喜欢那个叫花子的吧。 戴着老翁面具的妖怪走后，因为圈了地盘的缘故，整片山顶除了鸟雀蝉虫以外，只剩他一个。 秋蝉还在孜孜不倦的叫着，韩儡儡走到悬崖边坐下看着天边的大片云霞发了会儿呆后，从袖袋里掏出漫画书身子朝后一仰，然而——“啊啊啊我的腰！！” 突如其来的惨叫惊的鸟雀扑闪着翅膀飞出山林，吓的蝉鸣声都暂停了一瞬。 虽然聊天的时候聊到了玲子，但持续了一段时间每天都会过来的身影今天意外没有出现。不知何时睡着了，等他醒来后天上已经挂起了细碎密集的点点繁星。 韩儡儡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盘踞的大树跟前走去，而后跃至树梢沐在月光下接着打盹儿。 … 再次见到玲子是在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天气已经转凉，最后一只秋蝉在十日前停止了鸣叫。 连着两天不断的小雨将地面淋了个透湿，却也在雨停后送来了难得一见的秋夜明月。自愿跟随要当他手下寻求庇护的妖怪们趁着月色美好，主动举办起了热闹的聚会。 聚会进行到一半，就在他正专心的看两只独眼灰皮妖怪表演摔跤时，玲子突然出现，被妖怪们捉住放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有人类闯了进来。”长了一对牛角牛脑袋的妖怪恭敬的如是说道。 玲子顶着一副面瘫脸朝他点了点头：“晚上好儡儡君。” 韩儡儡看着她的狼狈模样不禁笑了两声：“好久不见玲子。” “玲子？”牛脑袋妖怪忙松开了她，惊慌跪伏在地：“抱歉大人，我不知道她是玲子大人。” 韩儡儡挥挥手说道：“嘛嘛，没关系，玲子不会在意这些的，去玩吧一则。” 顶着妖怪们或隐晦或直接的打量目光，玲子接过他递来的清泉水在旁边新加的树叶席垫上坐下：“玲子大人？” 虽然之前也参加过妖怪们的聚会，但光明正大的用人类身份在聚会里分有一个席位还是第一次。 “它们很尊敬你呢。”玲子说。 “尊敬吗？”韩儡儡指了指喝醉瘫在一旁傻笑的露神：“不仅有玲子大人，还有露神大人。” 因为打架打的多了，一开始有妖怪闻名前来投奔时他并不想理会来着，但当遇到大妖怪吃小妖怪的残暴场面时，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一下。 一而再，再而三，三后面紧跟着四五六七八也来了……不知不觉半个山林的小妖怪都成了他手下。 第27章 友人帐三 摔跤赢了的独眼妖怪涨红着脸，鼓足勇气两手捧着酒碗过来敬酒：“大人我敬你。” 韩儡儡朝他举了举酒杯，笑着说：“不错哟，干杯。” 明明酒还没喝，得了夸奖的独眼妖怪却已经激动的脚步虚浮有了几分醉态，大着嗓门应道：“是！” 目送飘飘然的独眼妖怪离开，又和几个前来敬酒的妖怪喝了酒之后，韩儡儡看向玲子：“说起来玲子可是一整个月没有出现了呢，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夏目玲子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一下：“啊，只是出了趟远门。” 前段时间换了个新的住处，新住处离这里有些远，要绕过一整座山。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借口过来，却一连迷路了几次才走到这里。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狐火，恐怕还要再摸索一段时间。 “是吗……”韩儡儡狐疑的打量了她两眼，明显是不相信，不过：“如果玲子不想说就算了。” 他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个给你，以后见面会很方便吧？” 是张写着奇怪图样的长条形白纸，夏目玲子错愕的微睁大了眼睛：“哎？这是什么？” “ba-ka-”手中纸扇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韩儡儡问：“无论在哪里，只要喊出我的名字就会立即出现在你身边，是这样的吗？” 夏目玲子这个名字在妖怪们的口中意外有名呢。不断的挑战妖怪，输了就要作为手下随叫随到。 “是这样的……”正看倒看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奇怪图画，不是妖怪文字。鼻尖凑到上面嗅了嗅，也没有闻到法术契约的气味。 她指着纸上的毛笔字有些好奇：“这是儡儡君的名字吗？看着不像日文。” “一定要写日文？”好不容易解决了日常交流，关于书写的话就完全不行了。韩儡儡苦恼的扒拉下头发，深深为此发愁：“那个太难了。” 玲子扑哧一声笑的灿烂：“差点忘了儡儡君现在还只有口语勉强过关，但是…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话就太逊了哟。” 瞪了眼被少女的话引了过来偷偷看的小妖怪们，韩儡儡动动指尖，荷叶里摆放着的蓝色果子自动漂浮悬在她嘴边，玲子异常配合的张嘴一口咬住，笑声戛然而止。 韩儡儡见她成功的被蓝果子引走注意力不禁悄悄舒了口气，让手下知道自己不会写字什么的，仔细想想真的有点逊。 夏目玲子惬意的眯起眼感叹：“好吃~凉凉的薄荷味。” 薄荷味吗？ 韩儡儡好奇的捻起一个丢进嘴里尝了尝，沁凉微麻的味道瞬时充斥味蕾：“确实是薄荷味呢，名字的话我重新写一份给你。”不过要等他练习的能拿出来见人以后。 “没关系哟，这个就可以。唔好吃——” 吃完手里的蓝果子后，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女爽快的一口喝净了杯中清泉水润了润嗓子：“更何况友人帐上面记录的是手下败将，可我根本没有打赢儡儡君啊。” 韩儡儡哎了一声，正要说写什么时，玲子忽然站了起来，神情严肃的看向他：“所以我们再来打一场吧儡儡君，这次可不能手下留情了哟。” 坐在首位上身着华丽古服的大妖怪还没有表态，周围一直悄留意这边动静的小妖怪们就耐不住的欢呼出声，七嘴八舌的嚷嚷着大人必胜。 边嚷嚷边自发的带着自己席位上的东西朝后退去围成一个圈，给两人即将开始的对决空出大片场地。 长着牛头人身的妖怪一则咚咚咚敲起了战鼓，它身旁还一左一右的站了两个挥舞着纸扇呐喊的小妖怪，气氛哄的一下热烈起来。 韩儡儡正惊讶小妖怪们的配合时，酒醒了一半的露神就踉踉跄跄的被推到了他和玲子中间，过来当裁判。 露神面具上浮现出两坨红晕，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和玲子打了个招呼：“哟，玲子你来啦~” 玲子回了个灿烂笑容：“晚上好哟露神。” 韩儡儡坐在席垫上不动如山，抬头见月色中天时间尚早，便提议道：“总打架多无趣，我们不如比试划拳，大家一起来吧。” 本万分期待能见识大人战斗时风采的小妖怪们听到后不但没有丧气反而更兴奋了，一起肩挨肩手拉手的踏着八字步齐声嚷嚷喊着划拳划拳的气势汹汹的围了过来。 被小妖怪们齐刷刷的脚步声震得完全酒醒了的露神高举起右手：“我要第二个和大人比试！” 一则闪身瞬移过来，排在他身后紧跟着大喊：“我第三个！” 韩儡儡单手支着下巴，露出抹懒散极了的笑，带着些鼻音慢悠悠的说：“不行哟，我只跟玲子比试。” 玲子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的狡黠：“那输了之后可是会有惩罚哟。” 小妖怪们再次异常配合的高声喊着：“惩罚！惩罚！” 聚会一直持续到清晨破晓，天空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命令小妖怪们乖乖回山顶休息后，韩儡儡背着已经睡熟了的玲子慢悠悠的朝山下走去，露神打着哈欠跟在他们身后。 走到半山腰时，靠在后颈窝的毛茸茸脑袋动了动，声音闷闷的：“儡儡君……” 怕惊扰到森林中还沉浸在香甜梦乡里的野兽们，韩儡儡特意放低了声音：“我在哟小玲子。” 夏目玲子用更小的声音说：“儡儡君身上好温暖。” 鼻息间萦绕着的淡淡香味也很好闻，暖洋洋的。第一次在山上遇见之后直到现在，好像从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恶意以及对人类的憎恶。 好奇怪，和见到过的其它妖怪完全不一样。 “温暖？”韩儡儡用冰冰凉凉的手贴了一下她的手腕：“这样也温暖？” 他现在可是蛇妖，这副身子外皮内血包括骨头里里外外都是冷的，怎么可能暖和的起来。 玲子该不会是着凉了吧？韩儡儡想着忙停住脚步把她放了下来：“是着凉了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玲子摇了摇头，莫名沉默了起来。 “嘛，大人你太紧张玲子了。” “儡儡君不讨厌人类吗？”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韩儡儡低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玲子，正要回答时，玲子率先迈开腿朝前走去：“我可是很讨厌人类呢。”也讨厌妖怪。 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语气听得他一愣，回过神来忙跟上她的脚步。 玲子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村子里发生的妖怪报恩，还有那些吉兆谣言都是你做的吧。”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吗？”韩儡儡神色怏怏的垂下嘴角，完全一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歉意模样，果然还是行不通。 但是…会招来灾厄的少女什么的闲言碎语，听着就很让人火大啊。明明玲子什么也没做。 露神上前两步走到他们身旁：“那么完美的计策怎么可能失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吗？” “哈？完美的计策？”玲子猛地抬手给了他一拳，忍不住咆哮道：“是你出的蠢主意吧！蠢货露神，普通人类可是看不到妖怪的啊，是笨蛋吗？” 东西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朝家里跑去，正常人都会被吓到吧，如果不是她恰好路过救了被吓昏的老人家，绝对会出大事的。 露神捂着脑门上鼓起的包小声嘀咕：“人类不是都喜欢看神明现身妖怪报恩的戏文嘛，我只是让它变成了现实而已。” 玲子满是无奈的哀叹一声：“真是的，那是哪门子神明报恩啊，一点也不靠谱。不过再怎么说，妖怪还是少接触人类比较好。” 韩儡儡在旁点点头附和：“是吧是吧，我也觉得那个很不靠谱呢。” “重点是最后一句话，儡儡君。”玲子语气突然变的生硬了起来：“妖怪，还是少和人类接触比较好。” 一只乌鸦慢悠悠的飞了过来，落在旁边的红枫树上嘎嘎叫了两声。树下一片沉寂，气氛逐渐开始变得压抑。 韩儡儡收敛起了脸上表情：“这么说的话，玲子也是人类呢，你是开始讨厌作为妖怪的我了吗？”所以才会一整个月都消失不见吧。 他不是没有去找过玲子，偶尔下山去酒屋买酒的时候会特意绕远路经过夏目家门口，连偶遇时怎么打招呼都想好了，却一次也没有遇到。 想想总觉奇怪，还是第一次这么想要亲近谁。但是现在看来，对方好像并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人和妖怪什么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还不如去这个世界里的故乡地界里待在。 思绪翻涌间，心里抑制不住的有名为难过的情绪开始蔓延，韩儡儡笑的僵硬：“我知道了…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会离开。” 玲子还未开口回应，露神先沉不住气的板起了脸斥责道：“你这个人类之子不要不识好歹，前段时间大人为了找你可是差点被人类捉……” “露神！”韩儡儡及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玲子头埋的越来越低：“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你少和人类接触的啊…作为妖怪，不是应该讨厌人类的吗，为什么儡儡君不一样……” 明明难过的是自己，他却莫名在眼前人类的身上看到了浓郁百倍的难过气息，虽然说出来有些肉麻，但不说的话，对方就永远不会知道。 这样想着，也就说了出来。 他说：“因为喜欢玲子。” 夏目玲子惊愕抬头看向他，眼睛睁的大大的，下唇上还印着两个咬出来新鲜牙印，看起来傻乎乎的。 心里莫名柔软的一塌糊涂，韩儡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轻轻的：“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玲子，因为认识了温柔又可爱的玲子，所以连带着也讨厌不起来人类。”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笑容灿烂的玲子，气息格外美好呢。 有枯黄的小片树叶悠悠飘了下来，时间好似定格了一瞬。 玲子像往常一样灿烂笑了两声，而后挥手啪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嘛，这么认真会被当成告白的啦。” “嘛~你要这么认为也没关系。”露神和玲子突然睁大的眼睛里映出了韩儡儡笑眯眯的模样。 吊足了面前两只的胃口后，他才慢吞吞的补上了后半句：“不过是老父亲对女儿的深情告白。” 闻言露神和玲子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忽然又格外嫌弃彼此的互瞪了一眼，争吵了起来。 露神叉腰：“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嫌弃大人吗？！” 玲子：“笨蛋露神你才是，人类之子怎么了？” 跑到树下逗乌鸦的韩儡儡时不时看一眼吵的开心的两只，不由感叹：“他们感情真是好呢。” 有着黑色羽翼的小乌鸦啄了一口他手心的果子，附和似的点了点脑袋。 朋友间的小吵小闹可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剂，等两只分别以抱臂背过身去的姿势结束这场争吵后，他带着新收的小妖怪鸦太走了过去，一手一个拉着他们继续朝山下走去。 第28章 友人帐四 聚会过后玲子经常过来，天气好的时候每天都来，天气差的时候两天一次。每次都是独自一人，偶尔身上带伤。有些是人类弄的，有些是妖怪造成的。 人类的话因为有过约定没办法出手，妖怪就简单了。于是，某段时间里几乎每个被玲子打败的妖怪，都要二次经历一遍被强大妖力单方面压制凌虐带来的心理阴影。 这样的情况直到某个小妖怪投诉到了玲子那里才算结束。 但也因此，可以看见妖怪并有着强大妖力的人类少女夏目玲子和新来的大妖怪儡儡君，在妖怪们口中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 虽说不怎么好听，欺凌弱小的暴力二人组什么的…… 初冬上山供奉的人越来越少，除了花子来的时候，其它时间干巴巴守着祠堂虚度日的露神很闲，闲到开始定点去找自己的酒友大人喝酒。 然而更多时候因为有玲子在，喝酒聚会往往变成诗情画意的品茶赏云大会…… “嘛嘛，喝茶养生嘛，露神大叔来干杯笑一个。”玲子拿着茶碗和小妖怪们肩搭肩嘻笑着走了过来。 露神黑着脸举杯碰了一下：“不是说待在满是熟人的森林里就安静不下来嘛？怎么最近见你来的越来越勤快了？” “啊咧？”少女微愣，后又嘿嘿笑着脸凑在老翁面具前蹭了一下：“因为想露神大叔了嘛~话说回来，趁着力量还在，你不考虑换个更好的居所吗？供品可是越来越少了，现实又冷漠的人类，在你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便无情抛弃，这样下去……” 她在上山途中路过露神祠堂的时候发现，今天的贡品可是只有一个苹果。 露神脸色缓和下来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梢：“刚刚吃的苹果美味吗？” 玲子怔然：“哎？苹果吗？美味……” 露神笑眯起眼，感叹道：“那是花子送来的哟，这么香甜的苹果，换个地方吃不到了会很遗憾吧。” 玲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 “安啦安啦，不要担心，还有我嘛，我供奉的供品可是能以一抵百呢。”韩儡儡端着暖熏熏的热茶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小妖怪。 小妖怪们异常配合的围在露神身边争先恐后的嚷嚷着：“我们也会给露神大人供奉的。” 玲子见状放软了语气，笑盈盈的歪了下头说：“这样啊~” 热闹的小聚会在大片晚霞逐渐收敛了绚烂光芒，带着太阳一起没入遥远的天际线时结束。 他和露神按照往例护送玲子回家。不巧的是，刚走到森林边缘便遇到了野餐完毕开心下山的一家三口。更不巧的是，那一家三口是玲子前不久借住的人家。 在玲子准备假装没有看到径直离开时，其中的中年女士喊住她，用熟稔的态度打了个招呼：“是玲子啊，好久不见，在叔叔家过的还不错吧？” 玲子低下头，浑身紧绷的应了声是。 “妈妈你干嘛要理她，直接假装看不到就好了嘛真是的。”看起来和玲子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嫌恶的看了这边一眼，毫不掩饰的大声说：“好不容易才摆脱的霉运源头，万一赖上我们家了怎么办。” 韩儡儡沉下脸色，掩在袖摆下的手刚要有所动作便被身旁少女及时握住。 男生指着她突然抬起的手嘲讽道：“你看你看，她又出现奇怪的动作了。” 中年女士不痛不痒的呵斥了男生一声，而后露出虚伪的歉意表情：“抱歉啊玲子，原树太不懂事了，要一起下山吗？” 男生不满的嚷道：“妈妈！” 玲子勉强挤出个笑的弧度：“谢谢阿姨，我有东西落在附近需要寻找。” 中年女士笑着叮嘱了几句早点回家后这才在男生的连声催促下离开。一旁担任父亲角色的中年男人从始至终保持沉默，只在离开前朝玲子冷漠的点了点头。 目送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后，夏目玲子揉了揉笑僵的脸颊：“原树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讨厌啊。” 韩儡儡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后问道：“玲子很讨厌人类对吧。” 被路过的小妖怪引走了注意的玲子瞬时回神，睁大了眼睛看向他：“虽然是讨厌他们没错，但是儡儡君可不要乱来啊，这样我会很困扰的。好不容易换到一个离这里很近的住处，寄住的那家人对我还不错，我已经很满足了。” 韩儡儡难得没有立即回应她，只抿着嘴一言不发。 露神说：“既然在人类社会里过的不开心，不如搬来山上和我们一起住怎么样玲子？” 玲子噗噗笑了出来：“跟着你们一起喝茶吃野果吗？人类只吃这些可不行的。更何况我已经习惯了，作为朋友，请务必不要同情我。”也不要可怜我。 那样的眼神，从小到大，她真的是看够了。 韩儡儡低垂下眼皮说：“如果不用喝茶吃野果呢？七辻屋的馒头很好吃，酒屋的清酒很好喝。最近经常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更好的照顾玲子了。”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声响起，白雾笼聚起来又散开，面上眼角处的月白蛇鳞隐去，本摇曳垂至腰间长发短了一多半，绣着银纹鳞片图案的华丽古袍转眼变作寻常和服。 变成了正常人类模样的韩儡儡重复道：“如果是人类的话就可以照顾玲子了吧。” 露神惊讶的因张嘴幅度太大面具歪了都不自知，愣愣看着焕然一新的酒友大人出神。 玲子微笑：“什么呀，儡儡君原来可以变成人类呀。” 韩儡儡敏锐的察觉出玲子神色有些不对，咽下要带她离开这里的话，改口道：“之前试过几次没有成功，最近才发现可以变成人类。” 玲子伸手触碰了下他的手腕后了然一笑：“儡儡君虽然有了人类外表，但身上还是冷的呢。”妖怪只是妖怪，就算变成人类混在人群里也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妖怪要出现在人类的生活里……为什么我能看见它们…… 心底角落处的小人骤然苏醒，一遍遍的歇斯底里尖叫咆哮着曾经有过却总也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少女的狐狸眼弯成月牙，笑着问：“呐~儡儡君，为什么我要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为什么看到这些东西的人是我？” 浓厚的阴郁气息仿佛化身黑色巨浪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而来，顷刻将人淹没卷入浪底深渊。深渊里最浓郁的黑色中间，躲着一个抱膝埋头哭泣的小女孩，茶色长发白色裙子，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在不停地发抖。 为什么是我…… 好孤寂…… 他喊了声玲子。小女孩听到声音抬头的瞬间周围黑色迅速消散，景色回归。 树叶声沙沙响着，韩儡儡低头注视着她的清澈眸底，里面没有水光，没有怨恨，空无一物。 玲子笑的一如往常那样灿烂，他看着莫名有些难过。 韩儡儡想说这个问题和他为什么闭上眼再睁开就换了个世界一样难。又想说这个问题和人为什么是人，妖怪为什么是妖怪一样深奥。 想法千百转之际直等到风停，他却只干巴巴的憋出了一句我和你一起找答案。 玲子轻笑两声后伸手摸了摸他脑门：“儡儡君妖怪时的样子超级帅气，我很喜欢。今天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吧，再见了露神，儡儡君。” 露神挥挥手笑着说：“再见哟玲子。” 玲子走后，韩儡儡重新变回半妖化时的模样，整条蛇都蔫儿了下来：“我好像弄巧成拙了露神，原来玲子不仅仅讨厌人类也讨厌妖怪。”内心深处甚至也讨厌异于常人的自己。 “玲子可是刚刚才说过很喜欢，也夸了大人帅气。”露神变出把小巧纸扇对着他扇了两下，试图用凉爽的冷风让他清醒一点。 韩儡儡无精打采的动动眉毛，半挂在露神身上任由他拖着自己回山顶老窝。 孤寂么？玲子需要的大概不是妖怪朋友，而是和她一样身为人类却能看见妖怪并且理解她的同类。这个认知让他不免感到些挫败。 值得庆幸的是，他刚好知道附近有个合适的人选。反正闲的无事，便拉上露神一起跑去会见那个人。 一番试探加考察过后，没了玩闹心思，只是单纯想让玲子过的开心些的韩儡儡为了两人的偶遇认真制定了计划。期间玲子来过几次，中间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隆冬至春，万物将要复苏时他的计划已近收尾，时隔两个多月没见的玲子突然出现，见面那天刚好下了第一场绵绵春雨，雨后站在悬崖边还看到了彩虹。 玲子穿着厚厚的杏色呢子大衣，从口袋里掏出新拍的照片给他看：“嘛，这就是我说过那个朋友，很可爱吧。” 韩儡儡看向照片上笑的开心的两人：“可爱。” “我还以为儡儡君会说玲子最可爱呢。”玲子佯装生气的哼了一声，转身拿着照片去给露神看：“可爱吗露神？” 露神异常配合的夸了句玲子最可爱，逗的玲子哈哈哈笑了一阵。 昙花一现的彩虹消失时正值黄昏，聊到初遇时定下的约定，玲子说：“再打一场吧儡儡君，给约定加固一下。” 第29章 友人帐五 “……再怎么想都觉得玲子很过分, 离开前还要留下一个完成不了的约定。” 提起几十年前的往事, 露神仍是气的忍不住磨了磨牙，后又轻叹一声，对提着东西前来供奉的少年说：“玲子交到人类朋友之后，大人本来是准备启程回故乡的，因为有了约定便放弃了回去的打算，守在悬崖边一天一天的等待玲子过来实现约定, 足足等了一年。” “玲子整整一年没有过来。大人说，独自等待的时间过的太慢也太寂寞了, 他要用沉睡渡过这漫长的时间，让我等玲子来的时候再唤醒他。” 结果却一直没有消息，从妖怪们口中听到拿着友人帐的夏目大人时, 他还以为是玲子回来了。 “你家大人是傻瓜吗？既然知道玲子住在哪里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一只肥硕三色i猫嘴里吐出了人类语言，后爪支撑着身子站立起来, 掐腰挥舞着前爪吐槽。 露神愤愤朝它嚷道：“蠢货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玲子不喜欢妖怪出现在人类的生活里。” “玲子外婆有个人类朋友？” 有着茶色短发的少年喃喃说着，忽然好奇的问：“她和那位大人定下了什么约定？露神。” 露神苦恼的挠了挠头：“嘛~那个是玲子的约定，虽然很感谢你把名字还给我, 但出于私心考虑，我并不想让长相很像玲子的你和大人过多接触，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 大人说不定真的会永远沉睡。” 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斜斜洒落在祠堂上，少了许多供奉之力的露神身形缩水了数十倍，现在只有成人巴掌大小。 他转身走进自己的祠堂, 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片闪耀着莹白光芒的椭圆蛇鳞。 趴在草地上的肥硕三色i猫动了动鼻子，慢悠悠的走到供台前嗅了嗅：“五十年前剥落下来的鳞片，现在还有这么充沛的妖力？” “鳞片？那位大人是鱼？”自动脑补了白色大鱼妖怪的夏目贵志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忙摇了摇头，把鱼头人身的妖怪模样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露神笑了笑说：“是蛇，纯白不掺一点杂色的蛇，只要大人还活着，鳞片上的妖力就不会流失。” 肥硕三色i猫扒在供台上盯着还在发光的蛇鳞吸溜了口口水，蠢蠢欲试：“嚯——好像很美味的样子。” “猫咪老师！”夏目贵志拎着猫咪后颈，把它从供台前移到了自己怀里。 被喊做猫咪老师的肥硕三色i猫不满的从他怀里挣脱，轻巧落在地上舔了舔自己的前爪后说道：“夏目，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那位大人的名声可不怎么好，阴晴不定的暴力怪什么的，把实力强硬的大妖从沉睡中唤醒会有很大的风险。” 听到猫咪老师的话，露神面具上浮现出古怪神色，欲言又止的看向它。 “我知道了。”夏目贵志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露神：“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最后一个前来祠堂供奉的人类花子前段时间已经去世，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带着老翁面具的妖怪仰头看着他，笑容和蔼：“如果不答应的话也没关系，我已经决定好了今天太阳落山之后上山去陪大人，但是……” 满是怀念的轻轻摸着抱在怀里的白色鳞片，露神叹道：“还是非常，非常想再见大人一面啊，带着酒屋的清酒。” 夏目贵志低头去看蹲在腿边的猫咪老师：“那…唤醒你家大人的方法是什么？” 露神说：“夏目大人什么也不用做哦，带有玲子气味的你只需要站在一旁就可以了，只有我的话绝对是没脸面去见大人的。” 这样啊…那…夏目贵志轻轻抱起猫咪老师，有些犹豫的喊：“老师……” 猫咪老师摆摆爪子，斜眼看他：“真是的真是的，败给你了，既然是露神大叔临终请求的话那就走一趟吧，你如果被暴力怪一怒之下吃了更好，友人帐就是我的了哈哈。” “谢谢你夏目大人，斑。”露神道过谢之后，摸着下巴有些纠结的说：“那个…阴晴不定暴力怪的称呼…其实是大人为了摆脱追求者们的示爱让小妖怪们故意散播出去的。” “追求者们的，示爱？”夏目贵志分别看了眼露神和猫咪老师。 肥硕三色i猫毫不惊讶，并且深有同感的矜持颔首：“妖怪们的示爱确实很难缠，动不动就来个麻烦的诅咒。” 露神盘腿坐在供台上附和的点点头：“是这样的，大人其实很温柔呢，也很容易心软。” 说起有关于自家酒友大人的事，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人闲聊过的露神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把深刻在脑海里美好画面说了出来。他扶了扶带在脸上的老翁面具，而后看向树荫，眼神却飘到了远处。 他说：“我啊，直到现在也无法忘却与大人第一次相遇时的那晚，天上挂着皎洁圆月，大人穿着用月光织就有着宽大袖摆的长袍古服走到我的祠堂前，笑着问，喂，要一起喝酒吗？” “那声音好听的就像泉水叮咚，当我看清大人的容貌时还以为是月神下凡了，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满心满脑都在感叹这个人真是好看呢……” 夏目贵志惊讶出声：“月神？？” 猫咪老师不屑的嘁声刚出，便引来了露神不满的目光：“喂喂，等你见到大人时就知道我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转眼看到好奇盯着他看的夏目少年，露神摸了摸胡子笑眯眯的说：“大人就睡在黑夜来临后月光最先照耀到的那棵大树上，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刚刚还大亮着的天色转眼间变的昏黄，露神抱着蛇鳞站在夏目少年的肩膀上，悄悄给猫咪老师斑传音：‘他和玲子真的一点也不像呢。’ 猫咪老师乖巧的窝在夏目怀里舔了舔前爪，漫不经心的回了个嗯。 通往山顶的路并不难走，但也用了不少时间。从将近黄昏走到日落迟暮，沿着窄窄一条的山间小路不停向前，走到没有路的尽头再穿过两处比人高的灌木丛，绕过一片不算茂密的树木后眼前豁然开朗。 是长着一大片绿油油草叶紫色小花的草地，草地边缘有棵高大的老树。 暖风迎面吹拂过来时还带有淡淡花香，很是宁静。 夏目贵志抬头在身边的树木上看来看去，寻找些什么：“没有蝉吗？”一路走来都能听到的蝉声在这里骤然消失。 “那个啊。”露神笑眯眯的说：“为了不吵醒大人，它们都去其他地方了呢，等到秋天才会过来。” 猫咪老师提醒道:“月亮已经出来了，再不快些，回家晚了塔子可是会生气的。” “我知道了老师。”夏目贵志满脸认真的握紧拳头做出个加油的手势，气势十足的迈开腿朝大树所在的方向走去。 “是那棵树吗露神？” “是的夏目大人。” 猫咪老师眯起眼意味不明的盯着那棵树，“切——山顶只有这一棵树好吧。” 夏目贵志走到树下站定，忽然想起：“外婆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和他一样从小就能看见妖怪的玲子外婆，有朋友吗？ 露神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盘腿虚浮在半空：“短短的头发矮矮的个子，和玲子一样可爱。” 说完便掰碎了一直抱在怀里的白色蛇鳞，覆在蛇鳞上的莹白光团碎成点点朝树上飘去，隐匿在郁葱的树叶里面。 两人一猫直直的盯着光点消失的方向看，直等到又是一阵暖风吹的零星几片树叶飘落下来，也没看出丝毫变化。 猫咪老师眨巴下眼，毫不客气的说：“喂，我说，你确定你家大人还待在树上吗？说不定直接不打招呼的抛下你偷偷跑掉了呢。” 露神两手揣袖浮在半空，笃定道：“大人不会的。” 眼睛睁的久了有些酸涩，夏目贵志问：“那我们是失败了吗？”还是说那位大人根本不想再看到玲子外婆。 “什么失败？”慵懒带着些沙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夏目贵志想也未想的回道：“唤醒那位大人失败。”话音落下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忙转身回看。 露神先他一步的反应过来，看到是熟悉的身影后忍不住扑了过去：“好久不见，大人。” 韩儡儡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愉悦：“好久不见啊露神。” 等从露神口中将前因后果了解了一遍后，韩儡儡挂在脸上的笑落了，身上气息凌乱了一瞬。 “原来玲子已经去世了啊。” 对他来说不过心血来潮的沉睡，闭上眼睛再睁开，几十年就过去了。 感觉着实奇怪。 想了想后，他看向站在树下默不作声的一人一猫：“你是玲子的外孙？” 听到问话，茶色短发少年不由紧张的握了握手，板正回道：“是的，我是玲子外婆的外孙夏目贵志。” “这样啊。”韩儡儡看到他拘谨的模样，不禁抚着眼角蛇鳞又笑了一声：“我是吓到你了吗？” 夏目贵志慌忙摇头：“没，没有。” 明明就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韩儡儡嘴角扬起的弧度缓缓扩大，逐渐蔓延到了眼底。 他温声安抚道：“不用害怕，我和玲子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自从见到韩儡儡后，就一直在笑的露神忽然开始发光，身体也变成了半透明状。 不等他问起，露神便深深地跪拜了下来，满是歉意的说：“对不起大人，明明答应要陪您喝够一百年的酒。” 韩儡儡看着漂浮在面前的露神微怔，然后摇了摇头，伸手过去想要接住却摸了个空，只得小心翼翼的摊开手虚虚托在他身下。 “抱歉…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一直只顾着自己没考虑过你的心情，我会继续供奉你的露神，请不要消失。” 一旁的夏目贵志急忙说道：“我也会的，我会每天都过来参拜。” 本还有些感伤的露神闻言笑了出来，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自家大人的手里感叹道：“果然啊，人类一直都是很可爱的生物。” “说的是呢。”韩儡儡边说边尝试把妖力汇聚到手心输送到露神身上，意外的起了效果。露神的身体逐渐开始凝实，濒临消散时发出的光芒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来。 猫咪老师本眯起的眼骤然瞪圆：“纳尼？？怎么回事？” 夏目贵志同样惊讶的看着他源源不断的给露神输送妖力：“这是……” 露神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后，却开口拒绝了他的帮助：“已经够了哟大人，让我和花子一起离开吧。” 聚在手心的妖力收了回来，韩儡儡抿了抿嘴：“这样啊，花子也已经去世了啊。露神你怪我吗？抛下你这么久。” 露神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完全没有哟，大人不要自责，我已经很满足了。一直在到处流浪的我有了住处，后来又拥有了朋友体会到了爱。” “真的，真的很满足了。” 柔和的光芒重新亮起，消耗了大半妖力帮露神凝实了的身体只坚持了几个呼吸便又开始变的透明。 韩儡儡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忽然扬起个灿烂至极的笑脸说：“那最后再喝一杯吧露神。” 得到露神的同意后，韩儡儡继续朝手心输送妖力帮他维持身形，同时拜托夏目少年和猫咪老师帮忙从老树底下挖出埋藏多年的美酒。 他和露神因酒相遇相识，又用酒别离。 露神离开的时候是开心的，这就足够了。 等露神消失后他刚放下酒杯，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抱着古朴酒坛不撒手的肥硕三色i猫见状醉醺醺的晃了晃身子，面露凶相作势要扑：“呦西，那我就趁机吃了你吧！” “猫咪老师！”夏目贵志及时拎住它的后颈，制止了它：“他这是怎么了？” 用上一点点力气挣扎几下没挣脱，猫咪老师傲娇的撇开脸不情愿的解释道：“没什么，不过是妖力透支了而已，我们快走吧，再耽误下去可就赶不上晚饭了。” 夏目贵志有些犹豫：“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很大的问题。妖力强大的妖怪一旦妖力干涸透支，透支的越厉害，恢复的时间越长。看他的模样短时间内是恢复不了了。 没了妖力的大妖怪流落在外就像脱离了水源的鱼，随便来只嗅见味道的猫就能把他给吃了。 更何况这只暴力怪好像在外树敌不少…… 猫咪老师弯起眼睛，分别看了眼树下摆放的酒坛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眼里精光迸现。原地爆起大片烟雾，一声招呼不打便变出了庞大的妖狐形态。 它粗声粗气的说：“那就带他一起回去，作为酬劳，美酒我就不客气的全部收下了。” 第30章 友人帐六 恢复意识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有着罩灯的天花板而不是漫无边际的天空时, 他还以为自己又换了个世界。 罩灯洒下一片暖熏熏的光亮, 身处的房间里能听到呼呼呼转动个不停的风扇声，还有笔尖在纸上滑动时发出的悉索动静。 韩儡儡探出舌尖舔了下唇角，尝到了空气中浮动的甘甜气息和酒的气味。 奇妙的甘甜气息有些熟悉，然而更熟悉的还是酒的气味。敏锐味觉分辨出的香醇程度有点像他私藏多年的樱花酒。 脑袋还在隐隐作痛着，感觉委实不大好受。正准备闭上眼接着休息时，一只肥硕的猫脸突然闯入视线, 惊得他猛然清醒了过来。 肥硕的猫脸上表情生动极了，笑眼弯成半月牙, 嘴里叼着鱿鱼条含糊不清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哟，你醒啦？” 这个声音是……“斑？”韩儡儡有些惊讶，他开口的同时, 房间内细微的写字动静也停了下来。 猫咪老师斜眼看他：“嘛，难为你还记得我, 妖力透支到这种程度醒来之后没有变成白痴真是万幸了。” 夏目贵志听到声音后放下作业从书桌前离开, 站起身走了过来关怀的问道：“你还好吗？” “还好。”韩儡儡吃力的想要坐起身时，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从他这个角度看，斑的猫脸好像太大了些。 “我这是……”话还没说完, 便见眼前又凑过来一张放大版的人脸。 猫咪老师幸灾乐祸的竖起一只爪子伸到他的面前晃了晃：“你这是造天谴了啊天谴，私自冒犯神明被打回原形了。” 韩儡儡微怔，是指他把妖力渡给露神凝聚身体的事情吗？ 夏目贵志忙解释道：“老师说你只是因为过度透支妖力暂时变回了野兽, 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夏目！”对于少年的拆台行为，猫咪老师异常不爽的嚷嚷了一声后，忽然换上一副贼兮兮的表情从身后拿出镜子, 举着比在身前。 圆圆的镜子里映出了总是以华丽外表示人的大妖怪现在的模样。 一条细长的白蛇翻着肚皮僵硬的仰躺在枕头上，姿势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变回野兽了吗？韩儡儡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虽然在他的蛇脸上也看不出笑的表情。 眼角余光留意到对方不住颤抖的尾巴尖，夏目贵志随手把笑的一脸不怀好意的猫咪老师推到旁边，有些犹豫的又问了遍：“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浑身软趴趴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十分别扭的翻过身换了个姿势趴在柔软的枕头上后，韩儡儡连叹两声，生无可恋的说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我好像忘记了蛇是怎么爬的。” 房间内寂静一片，猫咪老师蹲在角落里偷偷喝酒的动作骤停。 夏目贵志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秒响起的一连串的喵喵叫爆笑声昭示确有此事。 反应过来后他也忍俊不禁的笑了两声，后又说了声抱歉。 韩儡儡尾巴用力尝试着立起上身，无奈的是却把整个身子都扭在了一起，动了几下没解开后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求助夏目帮忙。 猫咪老师见状笑的更欢了：“居然能把自己的野兽本能忘掉，你是蠢货吧噗嗤嗤。” 韩儡儡耷拉在夏目少年的手上偏过头去看笑的直打滚的肥猫，轻嗤一声说：“斑你才是吧，明明是只妖狐却在一直学猫叫。” 说完他还学着斑的奇怪腔调喵喵叫了几声。 猫咪老师顿时炸毛，气冲冲地挥爪扑了过来作势要挠。夏目贵志抱着蛇急忙转身躲开：“老师！” 见夏目偏心的护着那只暴力怪，猫咪老师更气恼了些迈着小短腿追在后面，一人一猫在不大的房间里绕起了圈子。 安全缩在夏目怀里的韩儡儡还在火上焦油的喵喵叫个不停，场面一度混乱。 在楼下厨房洗刷碗筷的塔子阿姨听到楼上的动静，有些担心的准备上去看看，却被坐在客厅看书的滋伯父给拦了下来：“时间还早，贵志或许是在锻炼身体，这个时候上去说不定会打扰到他。” 塔子阿姨犹豫的看了眼楼上：“可是……” 滋伯父笑着说：“不用太过担心唷，年轻人嘛，如果有事情他会喊我们的。” 于是，第二天早上顶着黑眼圈的年轻人夏目同学出门去学校时，忽然收到了来自塔子阿姨的叮嘱一份。 ‘锻炼身体是好事，但是要有节制喔贵志。’ 有着许多树木不停进行净化作用的乡下清晨的空气无异是最清新的，湛蓝清透的天空上云朵没有几片。 拒绝躲在闷不透气的书包里的韩儡儡搭在夏目肩膀上，透过衬衫领口看着乡间的景色。 许久没出来溜达之后再次出来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一时忍不住对着和玲子长相相似的少年絮絮叨叨的小声说着发现的变化。 七辻屋的铺子变大了，这条路上以前没有路灯，旁边田地里种的农作物和之前长的不一样，前面灌木丛里的紫色五瓣花很好闻，玲子常走旁边的山间小路…… 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假装不在意随口说着其它发现。 夏目贵志察觉到这个瞬间时走动的步伐慢了下来，动了动嘴正要问些什么，突然看见和自己同班的西村同学匆匆跑了过来。 即将擦肩而过时还顺手拉住他一起跑，边跑边喊：“快走啊夏目，马上就要迟到了，第一节可是班主任的课。” 韩儡儡默默缩进夏目的衬衣下躲了起来，他现在的状态人类可是能看见的，万一被发现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就麻烦了。 本来是准备窝在夏目家里好好休息的，结果却被肥猫斑以要出门喝酒没空照料他的理由把他甩给了夏目。 果然，斑绝对还记着当年玩游戏输给他的事。 无论是常待的山顶森林，还是夏目家里，都是安静的。校园里面却完全不同，下课铃声一响起，嬉笑打闹声就炸了起来，猛然处于这样热闹的环境里，他还有些不习惯。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的存在，每到课间，夏目便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拒绝了别人的搭话，或者直接躲到楼下没人的角落和他聊天。 然而这个方法却在临近中午前的最后一个课间失效了。 因为有人找，特意过来告诉他一声的西村看着突然飞出来的白色长条状东西有些傻眼。 韩儡儡瘫在课桌上僵着身子不动，努力假装自己是条假蛇的同时还不忘提醒怔住了的夏目少年：“快说些什么引走他的注意力，如果被发现就麻烦了。” 夏目贵志慌忙拿书遮住桌面，笑的格外心虚：“啊，对、对了，你找我什么事来着？” “外面有人找你。”西村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回答，而后抬手指了指班级门口，眼睛却好奇的盯着暴露在课本外的白色尾巴尖不放。 夏目贵志顺着他指的方向朝门口看去：“没有人啊。” “啊？”西村悄悄收回想要摸过去的手，扭头朝外看去结果发现之前过来问话的同学已经离开了。 “那个人刚刚还在这里呢。”他疑惑的咦了一声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抱歉吵醒你了。” 夏目贵志笑了笑：“没关系。” 坐在后桌的北本上前揽住他的肩膀笑着插话道：“醒了啊夏目，是晚上没有休息好吗？” 趁着他们聊天的时候，韩儡儡偷偷缩回了尾巴蜷起身子藏在书本下，直等到上课铃声响起才敢沿着夏目的手腕重新回到衬衫下躲着。 因为刚才受到的惊吓，自从昨晚醒来之后便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精神难得有了几分倦意，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一觉睡了几十年，错过了许多不该错过的事情。 即便困的要命，也完全不想再接着睡下去。 “呐，夏目。”韩儡儡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问道：“你见过玲子吗？” 最后一节是英语课，带着眼镜的中年人站在讲台上说着不太标准的英文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下面的学生同样低头专心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听得多了仍是觉得好听的男声在耳侧响起时，夏目贵志记笔记的动作停了下来，翻了一页在上面写下回答，然后竖起来给他看。 空白页面上写着两排清秀的小字。 “嗯……”日文是个半吊子的韩儡儡假装看懂了，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 夏目简直是个专门吸引妖怪的磁铁，韩儡儡感叹。 对明明是只有着高贵血统的妖狐，却变成了只肥猫还让别人称呼自己为喵咪老师的斑说出这个比喻时，斑不太赞同的打了个酒嗝，然后斜了他一眼捏着嗓子说，“怎么会是磁铁那种一点也不好吃的东西，夏目对于妖怪来说明明是美味又能提升妖力的点心。” 听到看到拿大叔音刻意卖萌的肥猫，韩儡儡没忍住撇开脸做了个干呕的表情。 他还是怀念几十年前那只高傲冷漠的斑。 不过……既然能提升妖力的话，韩儡儡好奇的问了句那是不是吃了夏目他的妖力就能恢复了。 肥猫斑捧着酒蛊嘿嘿笑的荡漾，不住的点头说是的是的，还出主意怎么烹饪夏目好吃。 当事人夏目忽然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坐了起来，给围坐在床铺边连着几个晚上都窃窃私语说个不停的两只妖怪一只一拳，拳头落下后又猛地清醒了过来。 满是错愕的看了眼自己握成拳还未松开的手，又看了眼趴在地上晕乎乎的两只：“我……” 猫咪老师晃了晃脑袋蹲坐起身，瞥了眼昏迷过去的白蛇后舔着溅到爪子上的酒液说：“让他睡吧，有利于恢复妖力。” 连着几个晚上通宵陪聊它倒是无所谓，但对方在没有妖力的情况下，还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得到充分休息，这样做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夏目贵志听到后慢半拍的点点头，而后打着哈欠起身从壁橱里新拿出个枕头和薄毯，把蛇放上去后重新躺回床铺上接着睡。 一旁被忽视了个彻底的猫咪老师分别看看并排躺着已经睡熟了的人和蛇，不爽的嘁了一声，故意把空酒瓶踢翻弄出些动静。 夏目贵志睁也没睁眼的伸手一捞，把闹脾气的猫咪老师拉回自己身边压在胳膊下，含糊的说了声别闹后接着沉沉睡了过去。 猫咪老师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没挣脱，索性将就着趴下不满的嘀咕几句后也跟着合上了眼，不多时便有清浅的呼吸声响起。 第31章 友人帐七 韩儡儡生气了。 很气。 气自己一觉又睡了大半个月。 不知哪里的蝉滋滋滋叫个不停, 配合着肥猫斑呼噜噜的打鼾声响的格外有节奏, 听的他更气了。 即便醒来后感觉到体内妖力充盈了些，身上的蛇鳞也更亮了些，仍是郁气的不行。 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晕染了整片天空的暖橙色晚霞，他觉得自己需要出去散散心。 瞥了眼身后熟睡着的三色i猫，韩儡儡甩了甩尾巴悠悠爬上窗台沿着敞开的缝隙挤了出去——然后被抓了个正着。 尾巴突然抽筋导致的不小心从屋檐上滚落下来，结果恰好掉进放学回来的夏目少年身上时, 他还有些愣神。 狐狸眼对上豆豆眼，一人一蛇不约而同的眨巴下眼后, 夏目贵志率先跟他打了声招呼：“嗯…你醒了？” 身下贴着的手臂暖洋洋的，闷气莫名散了个干净，韩儡儡扬扬下巴没出声, 索性整条蛇都绕了上去舒服的蹭了两下。 守在门口有着棕色毛发脸上印着妖纹的妖怪垂申见状笑眯眯的问：“这是夏目大人的宠物吗？长的真是漂亮呢。” 韩儡儡斜倪了眼对面的妖怪，尾巴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夏目让他回神。 夏目贵志怔然的从白蛇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垂申, 想要解释：“不……” “夏目！”沿着气味追了过来的猫咪老师及时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等看到晃着尾巴惬意十足的小蛇时，忍不住撇撇嘴吐槽：“你是蠢货吧，这个样子出去是准备舍身喂鸟吗？” “老师！”夏目贵志微皱起眉。 猫咪老师嘁了一声：“不要总护着这个蠢货, 笨蛋。” 傲娇斑，韩儡儡无力翻了个白眼，就不能正常的对他表达一下关心吗。 突然飞来胖蛇落在头顶, 猫咪老师左右扭动着想要把他甩下去，结果不但没甩下去反而被缠的更紧了：“蠢蛇，你过来干嘛, 赶快从我头上离开！” 夏目贵志有些担心的想要上前把两只分开时，忽然听见垂申在旁边乐呵呵的感叹了句它们的感情真好呢。 感情好吗？仔细看好像的确是这样，小蛇只是轻轻挂在猫咪老师的身上，稍微用上些力气就会掉下去的样子，猫咪老师却一直没有把它甩下去。 “说的是呢。”夏目贵志弯起嘴角浅笑着回道，忽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垂申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酒壶：“今晚要举办双叶祭，所以我就拿酒过来了。” 听到酒字，猫咪老师眼里精光迸现顿时停下狂摇头的动作，一个跃身跳到夏目肩膀上，拖长尾调说：“双叶祭啊——” 好耳熟……韩儡儡吐了吐信子嘶了一声，盘在肥猫斑脑门上立起上身打量着对面的妖怪的时候，总觉在哪儿看到过对方。 “斑大人要来玩吗？会很热闹哟。”垂申笑眯眯的说，“当初妖怪们每隔四年就会举办一次的祭典，趁着这次村庄重见天日，我们想久违的再举办一次。” “祭典上不仅有美酒美食美妙的舞蹈，还有好玩的游戏哟，游戏的奖品是一件浴衣，穿上就能在当晚变成人类，真的真的，超级热闹。” “嘛~我考虑一下。”喵咪老师说着挥爪指了指垂申手里提着的酒壶，垂申笑着递了过去。 就在猫爪即将触碰到酒壶上的绳子时，夏目贵志惊愕的声音响起：“等等，你刚刚说的是可以变成人类的浴衣吗？” 猫咪老师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的爪子一晃，错过了递来的绳子没接住酒壶，眼见盛满美酒的酒壶将要坠落地面四分五裂时，白影一闪而过。 重新挪到夏目另一边肩膀上待着的小蛇尾巴一甩，把勾住的小巧酒壶甩进还在发懵的肥猫斑怀里。 垂申惊讶的赞叹了一声：“夏目大人的宠物很聪明呢。” “那是当然。”猫咪老师反应过来后抢在夏目开口应下，而后拨开壶塞满脸陶醉的嗅着酒香。 夏目贵志重复的问了遍：“垂申，你刚才说有一件能变成人类的浴衣对吗？” 垂申两手揣在宽大的袖口里，乐呵呵的点了点头：“是的呢，您感兴趣吗夏目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猫咪老师听到后眯起了眼，语气不快的问：“你想做什么？夏目。” “我要去参加双叶祭，如果有了那件浴衣，燕她就能……”夏目贵志低垂的眼皮掀起，满是坚定的说：“所以，我一定要去。” 韩儡儡在旁慢吞吞的吐了一下信子，想起为什么会觉得双叶祭听着耳熟了，他曾经因为那里的妖怪误抓了玲子，领着一群小妖怪们跑到祭典上大闹了一场。 那种祭典，普通人类去了的话是会被当成点心吃掉的吧，更何况是有着吸引妖怪的特殊体质的夏目。 肥猫斑也知道这个，应该会拦住他的吧。韩儡儡想着，还歪了下头隔着夏目去看另一边肥猫斑的反应。 猫咪老师笑的一脸不怀好意的回看向他，话却是对夏目说的：“嘛~妖怪们的祭典，夏目你要是去了可是会被当成下酒菜吃掉的哟，就算是这样也要去吗？” “我要去。”夏目贵志毫不犹豫的回道。 猫咪老师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斜眼看向垂申时亮出了锋利的爪尖：“既然夏目想去的话，那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夜幕降临后星星点点的狐火燃起照亮了整个水坝下的村庄，熙攘嘈杂声不断。因为是时隔二十年再次举办的盛大祭典，其它地方得到消息的妖怪也赶了过来，成群结伴的走来走去。 垂申说的没错，真的是非常非常热闹的祭典。 韩儡儡怏怏的趴在肥猫斑脑门上透过破旧的玻璃窗朝外看，不大会儿的功夫最少认出了十个眼熟的面孔，还都是有过过节的。 以他现在的情况，随便来一只轻而易举的就能把他给吃了。 “所以……你陪夏目来就行了，非要带上我干嘛？”韩儡儡凑到它耳边有气无力的说着，说完还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眼正在给夏目伪装打扮的妖怪垂申。 嗯，那只也是打过架的。 他初来这里时为了测试自己妖力的强大程度，遇见合适的对手便上前挑战，虽然因此不打不相识的结交了几个朋友，但得罪的本地妖怪远远多于朋友数量。 早知道会又现在这种情况出现，打架前他绝对会客客气气的下个战帖，打完后再客客气气的留人喝茶。 猫咪老师嗤嗤笑了两声：“带你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小弱蛇。” 韩儡儡学着它不屑时的语气嘁了一声，而后回头看着还在伪装的夏目，忽然说：“他和玲子长的很像。” 猫咪老师从外面的妖怪身上收回视线，同样扭过头去看向夏目：“嗯？” 韩儡儡说：“但是玲子更爱笑些。” 正和垂申说话的夏目贵志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后，下意识的循着感觉回看了过去，看到猫咪老师和韩儡儡两只时，未被布巾遮住的嘴角不禁弯了一瞬。 垂申顺着着他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是正舔爪子的猫咪老师和大张着嘴亮毒牙的小蛇，忍不住笑道：“本来是准备吃掉你的，但我好像发现了一件比吃掉你更有趣的事，虽然只是猜测。” 夏目贵志准备朝猫咪老师所在方向走过去的动作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问它：“什么事？” 垂申掩嘴呵呵笑了两声，答非所问的回道：“夏目大人知道吗，玲子当年可是用卑贱的人类身份参加的双叶祭呢，和那位大人一起闹……” “夏目。”猫咪老师喊了声他。 “嘛，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垂申幽幽看了眼地上的猫咪老师，岔开话题指着窗外场地中央的那棵高大树木说，“我先跟您讲下游戏规则，不使用妖力最早碰到那件浴衣的就算获胜。您不仅要超过其它人，还要小心脸上的布巾掉落。” 布巾上有用掺了妖怪血液的墨水写出来的字，这样做可以遮盖住人类气味，一旦布巾掉落便会失效。 夏目郑重点头，动作间发丝微颤。 代表游戏开始的鼓点声响起时，妖怪们推攘着全朝一个方向挤了过去，夏目也在妖怪们的队列里面。 韩儡儡看到他拼命的模样，尾巴轻甩拍了拍身下毛茸茸的脑袋：“燕是谁？” “一个无关紧要的低级妖怪。”猫咪老师说。 “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低级妖怪这么拼命，还真像玲子的作风。”韩儡儡没忍住笑了出来，留意到场地里踉跄着脚步有些狼狈的夏目后笑声渐渐消音。 他低头问肥猫斑：“你去英雄救美吗？” 猫咪老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韩儡儡舔了下尖牙：“那我去，但是……你得先让我咬一口。” 隐匿气息安静待在一旁的垂申被忽视了个彻底，不但将一猫一蛇的对话从头听到尾，还见证了一条小妖都不是的白蛇如何变作身穿月白古服的男人模样。 等那人离去后，垂申悄悄朝候在角落里的同伴们比了个手势，缩在暗处的身影收到指示随即四处散开混入比赛队伍。 酒鬼斑的妖力里都带着酒的味道。 韩儡儡及时伸手揽住欲倒下的夏目少年后旋身轻巧落地，一一扫过因他出现骤然僵住的妖怪们。 不知是谁眼尖的先认出了对方来历，捏着嗓子喊了声是那位大人后顿时引起了一阵慌乱。 前面的开始转身拼命向后退，后面的不知道情况拼命向前挤，拥来拥去的同时又极有默契的给男人周围空出了大片地方。 第32章 友人帐八 猫咪老师用爪子捋了捋脸颊上的伤口, 看着下方的混乱场面凉凉道：“阿嘞阿嘞,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任性。” “确实呢。”垂申突然出现在它身旁盘腿坐下，拖着尾调意味不明的问：“斑大人不爱多管闲事对吗？” 猫咪老师眼睛半眯起，看向场地中央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的两人轻哼一声，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 那位大人来到了祭典上的消息不多时便全部蔓延了开，在小妖怪们齐刷刷的集体向后退的动作里, 逆着人流从各个方向朝混乱中心聚集过去的几个妖怪就显得极为惹眼了些。 该让斑过来的，韩儡儡心里想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时兴起露脸现身引发的连锁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些有过过节的妖怪说不定会寻过来想要切磋一下，一两个还可以应付，如果全部联手的话可就麻烦了。 不过也有好的一方面, 现在应该没有人关注比赛奖品了吧。 看了眼还在树顶高高悬挂着的浴衣，韩儡儡神色放松了些, 低头对上注视着自己的茶色眼眸时温声问道：“没受伤吧夏目。” 夏目贵志缓缓摇头, 站稳身子后准备从他怀里退出来：“谢谢。” “那么高的树，夏目自己可是爬不上去的。”韩儡儡弯起嘴角笑着说话时，搭在他腰间的手没松反而握紧了些：“维持外形的时间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我们要尽快……” 余光瞥到夹杂在妖怪们中间拥挤过来的几个熟面孔后，韩儡儡沉下脸色不再多言，径直拉着夏目朝树下跑了过去。 “喂喂, 赶快围住不要让他跑了。”粗犷的声音从右后侧响起，伴随着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逐渐逼近。 飞在半空中长着鸟喙的妖怪听到同伴的声音不再盘旋等待，率先俯冲下去用尖细刺耳的嗓音喊道：“上啊兄弟们, 给破坏祭典的混蛋一个教训！” 韩儡儡无心与它们打斗，闪身避开冲过来的妖怪后，环顾四周见小妖怪们已经全部躲在了场地外，便挥手抖出袖袋里藏着的金珠子，手腕翻转间用上几分巧劲朝挡在前面的妖怪击了过去。 拦路的妖怪因身体太过庞大躲闪不开，正中脑门的挨了一招后砰的一声仰躺倒地，好巧不巧的倒在树下。 “趁此机会冲上去吧。”韩儡儡笑的得意，半揽着夏目跳到妖怪身上当做跳板全力跃起，夏目趁机伸手勾住了浴衣。 见比赛已经落入尾声，猫咪老师哼了一声，看也未看坐在身旁刚刚才对它发起过警告的妖怪垂申，大片烟雾炸起，变作了妖狐形态出现在夏目身前，挡住了气势汹汹围过来的妖怪们。 “喂，我说你们，五十多年前的事也该适可而止了吧。”猫咪老师维护态度十足的说道。 韩儡儡拉着夏目站在它身旁频频点头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看到斑大人现身护着两人后本准备息鼓收兵的妖怪们，听到他的话顿时又燃起了火气，就连不打算下场的垂申都变出了身形巨大的野兽形态，站在妖怪们前面与斑对峙。 猫咪老师顿觉头痛：“住口蠢货，罪魁祸首没有资格这么说吧。” 整条蛇命全系在肥猫斑身上的韩儡儡闻言异常配合的双手交叉比在嘴边表示乖乖噤声。 有了垂申压阵的妖怪们开始变得难缠了起来，直嚷嚷着让斑把他交出去。虽然叫喊声很大，却也因为惧怕大妖怪威压的天性一时不敢冒然进攻，但又不肯轻易放他离开。 气氛逐渐陷入僵持。 就在斑被它们嚣张的模样气的忍不住呲牙咧嘴刨着地面准备动手时，垂申意外的放软态度松口说可以让他们离开，前提是造成这副局面的元凶愿意道歉。 元凶本人对此表示没有异议。 妖怪们虽然有着和人类一样的感情，实际只是一种情绪很容易被影响到的单纯生物，对他的憎恨来的快也消失的快。 至少双叶村的妖怪村民是这样。 应下了垂申下次见面后打一场的约定后，被妖怪村民们夹道欢送的韩儡儡带着些微末感动，拎着道歉过后它们热情赠送的纪念酒挥挥手告别。 然而感动不过几分钟，刚一离开双叶村便收到了肥猫斑一记爪拍。 猫咪老师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凶巴巴的说：“身为高级妖怪给低级妖怪道歉可是会被嘲笑到死的啊蠢货，道歉等于认输，大妖怪的脸面被你丢尽了笨蛋！” 软乎乎的肉垫拍在脸上不痛不痒，心知对方没有真的动气，韩儡儡反应极快的伸手抱住它，在它肥嘟嘟的脸蛋上狠狠揉了一把：“那你怎么不拦着我？” “谁知道你会真的道歉。”态度还那么诚恳。 韩儡儡乐了：“难道不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不对，所以才不拦着我的吗？” 猫咪老师挣扎着摆脱他的魔爪，跳回夏目肩膀上踩了踩催促道：“不是要给那个小妖怪送浴衣吗，还不快走。” 低垂着头怔怔看着浴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夏目贵志猛然回神，握着浴衣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双叶村还会再沉没的对吧，那些妖怪它们为什么不离开？” 猫咪老师舔了舔前爪上不服帖的毛，难得好心情的为他解释：“嘛，有些是被土地束缚着，有些是在留恋无法割舍的东西吧。既然东西已经拿到手就不要再犹豫了。” “想知道它们无法割舍的是什么吗。”韩儡儡笑眯眯的上前半步，未等他开口问起便感叹的说道：“是美好的回忆啊回忆。” 这可是对于有着漫长寿命的妖怪们来说最为致命的东西，一旦接触到，就再也忘不了放不下。 猫咪老师嘁了一声没有否认反驳他说的话，只是再次催促夏目：“那只小妖怪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如果不想你的努力白费就快些回去，说不定还来的及。” 天上悬着的皎白半月被阴云遮了个严实，空气中夹杂着潮湿气味，幽幽的凉风吹起赶走了夏日里特有的燥热气息。 陪着夏目和斑走到藤原家前面的岔路口时，他站在不是太明亮的昏黄路灯下停住脚步：“嘛，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这些日子里还要多谢你们的照顾。” 夏目贵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错愕的问：“不回去了吗？” 猫咪老师撇撇嘴，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准备去哪里？” 对上看过来的夏目，韩儡儡笑的格外温柔的回了声是：“接下来可能会有麻烦找上门，为免给你们造成困扰，我还是离开比较好。” 而后看向斜眼倪他的肥猫斑时又换了副神情，倨傲的扬起下巴说：“可不要小看人啊，蠢猫。” 瞬时感觉自己被挑衅了的的猫咪老师挥舞了两下爪子，蠢蛇蠢货的连连嚷道。 夏目贵志抿了抿唇，压制住它：“这样啊。” “嗯，作为帮助露神以及照顾我的谢礼。”他从袖摆下摸出一片月白椭圆的蛇鳞，妖力凝成针状在上面打了个小孔，而后解开系在左手腕间的白色丝带串在蛇鳞上，三两下做出一个简朴的挂饰。 “这个送给你。”韩儡儡上前两步作势要递，等夏目伸手过来接时却又变了动作，转而绕了一圈系在对方瘦削白皙的手腕上，末了还不忘打个十分漂亮的蝴蝶结。 “丝带还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玲子送给我的，后来在上面加了符咒，可以帮你抵挡一次灾祸，所以要随身携带唷。”他笑着说，“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捏碎上面挂着的蛇鳞我就会出现。” 圆润泛着莹白光芒的鳞片触及肌肤凉凉的，和主人的体温像极了。夏目贵志正色说：“我会好好珍惜的，谢谢你儡儡君。” 对夏目少年的这个反应，韩儡儡满意的点了点头，取下腰间玉带上别着的纸扇在指尖灵活转了两圈儿，唰的一下展开扇了扇，凉风扑面间顿时有了主意。 他问：“我和玲子定下的约定你知道吗？” 夏目贵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露神提起过你和玲子外婆之间有个约定，但没有说是什么约定。” “这样啊。”韩儡儡看向肥猫斑：“你也不知道吗？” 他记得斑好像和玲子生活过一段时间。 猫咪老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哼哼着用鼻音说：“我为什么要知道。” 韩儡儡若有所思的半垂下眼帘，指腹在光滑的扇柄上摩擦了几下：“嘛，那下次见面再说吧，夏目不是还有急事要做吗？” 骤然想起被遗忘在脑后的事情，夏目贵志匆匆跟他说了声下次见后，跑着朝家里赶去。 随着夏目离开时，猫咪老师还不忘过来抢走他手上拎着的酒壶，并用独特的喵喵笑声适当表达出了对他反应愚钝的嘲笑。 韩儡儡笑的无奈，目送一人一猫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他转身沿着墙边慢悠悠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却也不是回山顶的路。 感觉到空气中越来越重的水气，是要下雨了吧。他心里想着，再走两个路口就是酒屋，不知道它有没有开门。 毕竟好久没去了呢。 那个曾经被露神取笑说长的和地藏菩萨一模一样的老板应该已经去世了吧，如果没去世的话可就一百多岁了。 这么算的话，他在这里也是待了几十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远远看见前面半掩着的门里映出的暖色灯光时，韩儡儡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离的近了发现店面上的木牌还在后，更是等不及里面的客人出来时再趁机进去，手快的捡起两颗小石子弹在门上。 砰砰两声过后里面顿时有声音传出：“谁呀？” 韩儡儡下意识的张开嘴要回，待熟稔的一个我字说出后才反应过来普通人类听不到他的声音。 刚才说话的人又开口说：“是买酒的客人吗？直接进来吧。” 他还挺想直接进去的，但万一吓到人……心思百转千回之际，韩儡儡下定决心伸手去摸门，然下一瞬间里面的人便拉开了门，朝外探头探脑的看。 若不是他反应快躲了开，两人怕是会撞在一起。 开门的是个规规矩矩穿着衬衣打领带的中年男人，结实的肌肉块隔着衬衣也能看出来，虎背熊腰看起来凶巴巴的。 擦肩而过时，他还看见了对方脖子后面的大片刺青。 迎面扑来一阵凉风吹的人不禁打了个冷颤，刺青男小声的嘀咕一句要下雨了吗，而后便把推拉门又紧紧的合上了。 第33章 友人帐九 关上门的瞬间, 轰隆隆的闷雷声骤然炸响。 店里的客人听到雷声, 笑着问了句：“外面下雨了吗久居先生？” “还没，不过就要下了，看样子是场不得了的大雨呢。”被称作久居先生的男人两只手握在一起用力向前伸直，听到肩膀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后舒服的长呼一口气，“下吧下吧，这场雨过后, 夏天就过去一半了呢。” 说话间他走到角落里看着渔夫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男人问道：“打听到它的消息了吗？名取。” 名取周一抬起头露出了遮在帽檐下的清俊脸庞，笑着回：“暂时没有呢, 您是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夏天结束吗？” “嗯，也只能这么办了吧，毕竟是家父的遗愿, 不照做的话会很麻烦。”久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金珠子，比在灯光下看了两眼：“老实说, 虽然常听父亲提起妖怪客人的故事, 但也只是当个故事，如果不是因为今年遇到了名取你，说不定……” 客人走到柜台前粗着嗓门儿吆喝着打断了他的话：“结账了久居先生。” 久居应了一声后, 大步朝柜台前走去。多数客人都想赶在下雨前回家，结账的人变多，老板一时忙碌了起来, 顾不上闲聊。 门开开合合几次，本就冷清的酒屋里顿时更显空荡。暖橘色的灯光映照出两道身影，一个是站在柜台后低垂着头认真记账的老板久居, 一个是始终没有离开座位坐在方桌前小口嘬茶的名取周一。 对于刚才听到的妖怪客人一词有点介意的韩儡儡没有按照来时计划的那样拿了酒便离开，只是站在墙边阴影里静静打量着他们。 总觉戴着帽子的男人身上气息有些奇怪， 被仔细观察着的两人好似未发觉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仍是或忙碌或清闲的各自做着手头的事，期间未朝那边看过一眼。 久居合上款式老旧的账本，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后叹道：“已经十点多了吗，看来今天也要无功而返了呢，真令人头痛。” 见酒屋里面没有外人在，名取周一摘下帽子，笑容清浅的说：“也不一定，关于久居老先生给您讲的妖怪客人可以详细的再讲一遍吗？里面可能会有被忽略掉的线索。” “当然可以。”久居摸了摸着下巴，“这就要从几十年前说起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父亲投资失败欠下了巨额债务狼狈的回来乡下，准备见祖父最后一面就去投河。” “结果被祖父发现之后暴打一顿。”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里掺了点幸灾乐祸的笑意，“挨打过后的第二天，祖父神神秘秘的拿出一小瓶金珠子，让父亲去还债。在那个年代，金子可是十分值钱的东西。父亲怀疑金子的来历一直追问祖父，祖父说漏嘴，不小心说出了妖怪客人的存在。” 名取周一有些惊讶：“久居先生的祖父能看到妖怪？” “偶尔会听到声音，父亲曾经见到过一次，还留下了关于他的画作。”说到这里时声音停顿了一下，久居掏出常带在身上的金珠子指腹在上面摩擦着，“那是个容貌昳丽的男妖，身穿月白古服，有一头披散垂到腰间的长发，眼角闪着细碎鳞光。” 太过缱绻的语气搭配着对方脸上恍惚的神情，看的他一阵恶寒。韩儡儡紧皱起眉头，挥袖间正准备离开时再次听到身后的声音响起。 “摆放在柜台上的酒瓶每隔几天就会莫名消失，然后钱箱里便会多出一颗金珠子。多亏了那些金子，父亲还完债务之后一鼓作气才有了现在久居家族。”久居说，“其实父亲一直很介意当初明明看到了妖怪客人，却因为害怕不敢打招呼。” 名取周一单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问：“这样啊，那找到了妖怪君之后是要道谢吗？” 久居摇头：“不，如果能抓住他就再好不过了。” 抓住他？已经走到门口的韩儡儡停下了脚步。 对话还在继续。 久居笑着说：“听说你们除妖师都可以看见妖怪，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话音落下，本站在门口的妖怪伴随扑面而来的凉风瞬息出现在眼前。名取周一笑容僵在脸上，嘴角隐约抽搐了两下后，不太自然的回了句是吗。 看着对方红色瞳仁里倒影出来的小人倒影，确认这个人类真的能看到他后，韩儡儡转身便朝门口逃去。 几乎同时身后骤然出现一连串的纸片小人紧紧缠绕在腰间向后拉去，他反应极快的顺着力道敏捷回身蓄力一击，而后动作未停的随手挥袖卷起摆放的桌椅直朝对方袭去，紧接着扯断绕在身上的纸片小人径直破门而出。 酒屋内风起又平不过几息，费心维持了几十年的怀旧格局只余满室混乱一片狼藉。 见他要跑，名取周一甩出两张追踪用的纸片小人召唤出式神，来不及向久居先生解释便急匆匆的出门追了上去。 银紫色的闪电将极致黑的墨色天空一分为二过后不多久，豆大的雨滴便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恰好洇透了紧锢在身上的纸人。 那个除妖师还紧跟在身后穷追不舍，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韩儡儡吃力的挣脱它的束缚，赶在对方追上他之前，踉踉跄跄的跑进了到处都是房屋的住宅区。 从斑那里借来的妖力剩的不多，身体已经慢慢虚化到落在脸上的雨水都感觉不到了，如果被抓到的话会被强制做成式神吧，落入那个叫久居什么的男人手里说不定会更惨。 想起那人提起他时流露出的暧昧表情，韩儡儡冷不丁打个激灵精神顿时振奋许多，连带着有些沉重的脚步都变得轻快几分。 雨下的越来越大，到处都是水滴拍打在地面上屋瓦上的噼里啪啦声响，掩盖住了追来的脚步声的同时也冲刷掉了漂浮在空气中特殊气息。 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不多时积起了许多水坑，一时不察踩进去溅的身上满是泥点。 韩儡儡躲在阴影里等待几息没听见有人追来的动静后，轻巧一个跃起跳至旁边墙上准备确认一下森林所在方向。 头上长着两只角的女妖怪突然冒了出来，挡在他眼前勾起猩红的嘴角说：“呵，抓到你了。” 第34章 友人帐十 以他目前情况遇到一只妖怪还可以勉强应付, 如果不巧碰见两只, 而且实力不弱，那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请放心，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拿着木棍低头在地上划来划去的男人说。 对方的两只妖怪同伙还在目不转睛的盯视着这里防止他逃跑。 韩儡儡掀起眼皮看向对面，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想要试探缠绕在身上的头发坚韧度，结果被其中一只察觉到后又多甩了几条黑乎乎的发丝过来，锢的更紧了些。 如果在说这种话时为表诚意停下画阵图的动作顺便再解开对他的束缚, 说不定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做的好笹后。”头上长着两只角的女妖怪对旁边牵制着他的长发女妖说道，说话的同时还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 低声念叨着好眼熟。 韩儡儡瞥了眼她脸上蒙着的厚厚白布，怀疑话里的眼熟是否真的是用眼睛看的。 “你靠的太近了。”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对方的过分靠近。 这个动作被发现后，女妖怪不但没有后退, 反而笑容恶劣的故意扭着身子脸对脸的贴了上来，笑嘻嘻的问：“有吗？” 除妖师的阵法已经画到尾声, 抬头看到这里情况时喊了声瓜姬, 拯救了努力后仰着身体想要躲避女妖怪过分亲密的韩儡儡。 头上顶着两只角的短卷发女妖怪听到呵斥哼哼两声，粗暴的从他发间扯下几根头发后回到了主人身旁。 瓜姬说：“主人，这个妖怪身上的气息有点古怪, 很强大但又很虚弱，您小心。” 名取周一闻言轻点头，接过她递来的头发丢到地面上的阵图里, 而后看向眼前的妖怪问道：“我叫名取，名取周一，你叫什么？” 韩儡儡别过脸去不看他, 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说出自己名字，嘴上却不受控制的开开合合吐出几个音词：“韩儡儡。” “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瓜姬仔细打量着他。 韩儡儡挑眉看向对面那只长有两只角的女妖怪，良好的记忆力让他确定自己脑子里没有关于她的印象。 就在他们两两对望时，名取周一拿出一个菱形水晶瓶，因为浑身被雨水淋了个湿透的缘故，瓶子上也沾了些水迹。 “嘛，有点小了，来不及准备，还请先将就一下吧儡儡君。”说话间他随手甩掉沾在瓶身的水珠，瓶口朝向对面的妖怪重复的喊了一遍刚才得到的名字。 随着话音落下，地面阵法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光芒刺激的人睁不开眼睛，而后瓶口里突然冒出几条白雾状的长条触手，卷起他升至半空径直朝水晶瓶里拖去。 长发女妖怪笹后见状为免被阵法误伤，忙松开对他的控制后退几步守在一旁。瓜姬偏过头去看向身旁的主人欲言又止。 眼见毫无反抗能力的男妖怪将要被拖入阵眼所在位置时，异变突起。韩儡儡主动散去仅剩的零星几丝妖力，虚化身体瞬息缩水变回蛇的模样，趁机赶在有着强大吸力的白雾还未贴身而上的瞬间，扭身直朝之前计算好的逃跑方向窜去。 刚跑出阵图，便听见身后除妖师用命令式语气轻飘飘的说了句：“停下来韩儡儡。” 于是，他就真的动弹不得前进不了半步，啪嗒一下掉在了满是灰尘的木地板上。整条身子莫名其妙倏地变得僵硬，就连蛇信子也是维持在吐出一半的动作上停住。 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长发女妖怪的头发已经缠绕在了他的尾巴上，水晶瓶里的白雾也追了上来把他紧紧裹住继续朝瓶子里面拉着。 就在他不得不放弃挣扎准备迎接可以预想到的凄惨未来时，粗重带着些鼻音的耳熟声音在破旧的房间内响起，意外的令人心安。 破窗而入的招财猫弯着眼睛，语气里满是嫌弃的说：“刚分开不久就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你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呢。” 说完未等房间内的除妖师有所反应，由始至终视线只落在白蛇身上的招财猫变出庞大妖狐形态，叼住腾在半空中的白蛇一爪划花了地面上的阵图。 等两只妖怪式神回过神一左一右的袭来之际，妖狐额间的纹路印记忽地爆起一阵刺眼夺目的强烈光芒，照的满室通亮如白昼。 近距离受到这样的强光攻击，名助周一刚抬手遮挡在眼前便听见周围响起两道痛苦惨叫声，是笹后和瓜姬的声音。 光芒消失后，废弃宅邸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立在那里，满脸惊讶。 离开那个全是灰尘的房间来到外面之后，韩儡儡发现雨还在下着，密集的雨丝形成水幕连接在天地间，却始终落不在他的身上。 即便是在这样的雨幕下奔跑，斑的毛发仍是干燥且蓬松的，带着些暖意。 激烈跳动了大半个晚上的心跳逐渐变得平缓，韩儡儡趴在它的背上晃悠了两下尾巴，将自己缩小了好几倍的身子整个埋在熏熏的暖意里。 “送我回森林里吧斑。”他说。 猫咪老师动作未停的直直朝着近在咫尺间的熟悉建筑物里跑去：“不行哟，你这个样子呆在外面可是会被吃掉的。” 韩儡儡神色怏怏的合上眼：“被吃掉了也只能怪我运气不好吧。” 那个久居先生的样貌还清晰映在他的脑海里，和笑起来眉眼弯成一条缝和蔼极了的酒屋老板没有一点相似处。 无论是长相还是品性，没有一处相同。 最终还是被带回了夏目贵志家里，变回了肥猫模样的斑扛着他从窗台偷溜进去时里面的人已经睡熟，床榻前亮着一盏昏黄小灯。 韩儡儡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晃晃尾巴自觉的爬到夏目旁边还没收起来的枕头上趴着打盹儿。 既然睡觉能让妖力快些恢复，那他多睡几次就是了。 第35章 友人帐十一 送走今晚最后一只前来讨要名字的妖怪, 夏目贵志俯身看向旁边熟睡在黑木匣子里的小白蛇：“老师, 儡儡君今天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呢。” 再这样睡下去可就要错过观赏萤火虫的最佳季节了。上次听见对方打招呼的声音还是去雁羽温泉参加集训之前，现在已经又过了三周。按照每隔二十天就要睡醒一次的时间规律，两天前就该醒来的。 猫咪老师咀嚼鱿鱼干磨牙的动作停了下来，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说：“昨晚已经醒过了唷，见你睡的熟就没有打扰，不过让我转告你, 他会在萤火虫灭亡前醒来的。” “萤火虫灭亡什么的是你的话吧老师。”夏目贵志伸手把圆滚滚的猫咪扯入怀里，在手感极好的软毛上揉了揉后, 郁闷直接从语气里表达了出来：“我要听儡儡君的原话，一个字也不能漏过的那种。” 他有好多事情想问儡儡君，这次错过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记得。 猫咪老师缩起爪子窝在他怀里, 被摸的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却仍在嘴硬：“原话就是这样, 你要是不信直接喊醒他问问不就好了。” “老师！”夏目贵志的声音大了些, 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真是的，明知他不会无礼的去打扰儡儡君。 猫咪老师不满的动动身体，等他接着开始捋毛的动作之后才哼哼着说：“韩的妖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再睡下去也只是想恢复的快一点。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如果夏目有问题想问，直接喊醒我就好。” 要说的话说完, 它后仰起头看向夏目狐疑问道：“你和蠢蛇之间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夏目贵志没有否认，低头直直对上猫咪老师看过来的目光说：“嗯，不小心进入到了儡儡君的梦境里面。” 说是梦境, 更像是以前的回忆。他看到一个服饰打扮和儡儡君一样的妖怪，两人坐在亭子里下棋赏月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是日语。 猫咪老师总是眯起的眼睛突然睁圆，惊讶道：“你进入了他的梦境里？” 夏目贵志轻轻点头：“是，而且被发现了。儡儡君看到我之后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让替他保密，也没有问我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只是对着我笑的很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 当时他看到那样难过的笑容一时呆住不知该作何反应，然后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醒了过来。 猫咪老师得到肯定回答后反常的没有追问他在对方的梦境里看到了什么，只是转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他，拖着长长的尾音说了句这样啊。 夏目贵志没有发现猫咪老师的反常，回想起看到的东西，忍不住问：“儡儡君好像不是我们国家的人，老师知道他来自哪里吗？” “嘛，这个的话玲子应该知道，翻翻她的遗物可能会有线索。”猫咪老师说着从他腿上跳了下来，走到小碟子旁边重新叼起鱿鱼干吃着。 夏目贵志起身拉开壁橱，拿出存放着玲子外婆遗物的纸箱打开：“已经找过了，只找到一张写着儡儡君名字的普通白纸。” 能认出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还是因为在梦里看到了对方写下名字的画面。 猫咪老师瞥了眼那张已经破旧泛黄的纸片，完全看不出白在哪里：“嘛，夏目是因为看到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所以想要帮忙了吗。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爱管闲事呢。” 听起来毫不客气甚至掺了些讽意的话在房间内响起时，夏目贵志翻找东西的动作一僵，微怔之际下意识抬起头向声源处看去。 猫咪老师用前爪蹭掉沾在胡须上的鱿鱼屑，看也不看他的说：“妖力恢复之后韩会离开这里回去故乡，如果真想帮忙，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就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夏目贵志神情错愕：“离开？” 猫咪老师嗯了一声：“如果不想像玲子一样弄巧成拙的话，就什么也不要做。对韩来说，能够毫无牵挂的离开这里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什么也不要做吗？露神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夏目贵志侧过头看向睡着小蛇的黑木匣子时，想起了那个看着他笑的很是难过的男人。 和猫咪老师聊过的这天晚上，夏目贵志又进入到了儡儡君的梦境里。 梦境里的天空湛蓝飘着朵朵白云，参天大树旁边长着五颜六色的野花，草地绿油油的满是生机，好像是在一个有着蝉鸣鸟叫的夏天。儡儡君变作蛇的模样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每每滚到悬崖边将要掉下去的时候便及时停住，独自一人也玩的很是开心。 不知这样玩闹了多久，露神提着清酒和桃子走了过来，两人聊起关于寿命长一点好还是短一点好的话题。 露神说羡慕人类，虽然寿命短暂但是可以拥有很多作为妖怪没有办法接触到的东西。 儡儡君听到后一本正经的反驳说人类也在羡慕妖怪，不但寿命很长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力，能轻而易举的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看到他们耗其一生也无法接触到的美景。 而后又双手合十做出祈祷时的常用手势，大声说桃子是甜的，花是香的，草叶是绿的，露神是可爱的。 能看到这些都是因为他还活着，活着真好。 猝不及防被夸奖，露神面具上浮现出两坨红晕，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大人也很可爱。儡儡君看见露神突然羞涩起来的样子，捂住脸憋笑憋的身子不住颤抖。 此后又过了几天，因为想让儡儡君在离开之前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夏目贵志便带着猫咪老师到处寻找观看萤火虫的最佳场地，结果意外的在池畔边遇到一只女妖怪。 一只和曾经能看到妖怪的人类交朋友，却又因为对方突然看不见她的身影而无奈分离的女妖怪。 那只女妖怪最终还是离开了，变成一只萤火虫活过短暂的一生。 可以看到又知道发生过的事情，却帮不上忙的感觉不太好受，而且，说不定某天他会像那个人一样，再也看不到妖怪们的存在。 “嗯……如果是夏目的话，天生拥有的强大妖力大概会让你一辈子都能看到妖怪。”韩儡儡慢悠悠的扬起头搭在匣子边上，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晚上好夏目。” 一不留神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夏目贵志连忙转身看向放在枕头上的木匣子：“呃？抱，抱歉，我是把你吵醒了吗？” 为了防止写字的声音吵到儡儡君，他还特意把黑木匣子换了个安静的地方，结果却是因为自己的自言自语把对方吵醒，真是太罪过了…… 看到夏目少年脸上呈现出的生动表情，韩儡儡忍不住哧笑一声，解释道：“不是被吵醒，是睡够了自然醒。” 左看右看没找到圆滚滚的肥猫身影，他问：“斑呢？又出去喝酒了吗？” 夏目贵志点了点头：“嗯，说是找到一个能涌出美酒的泉眼，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在里面睡久了，整个木匣子都被蛇身染的冰冰凉一片。韩儡儡晃晃尾巴翻身掉到松软的枕头上，舒服的伸展开身子：“斑真是的，身为保镖一点自觉性都没有，把你独自丢在家里万一被妖怪吃掉了怎么办。” 夏目贵志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如果出现那种情况，老师绝对是最开心的。” 毕竟昨天晚上还在趁他睡着的时候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美食谱流口水，醉醺醺的说些恐怖的话算计着怎么烹饪他好吃。 门外传来了塔子阿姨的声音，“作业写完了吗贵志，洗澡水已经放好了哟。” 夏目贵志还未来得及回答塔子阿姨的话，便看见在枕头上打滚的小白蛇猛然停下动作，直立起上身眼巴巴的盯着这边。 看的他莫名有些紧张：“怎，怎么了？” “想泡。”韩儡儡慢吞吞的吐了一下信子，对着夏目忽然睁大的眼睛补上最后一个字，“澡。” 睡醒之后泡个热乎乎的澡真是再好不过了。夏目却好像很拘谨的样子，从头到尾一直红着耳尖。 韩儡儡嘴里咬着桔子味儿的硬质糖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桌上，发现夏目同学的脸也是红红的，不知在出神的想些什么，一直低头看着没写几个字的习题本发呆，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出现。 嘎嘣一下咬碎了含着的小块糖果，韩儡儡问：“要去看萤火虫吗？” 夏目贵志回过神来怔怔看向他：“哎？” “那就这么决定了。” 韩儡儡话刚说完便甩着尾巴尖把人带回了自己常待的山顶，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明明用来睡觉的大树还在，草地也旺盛的很。 像是感知到了主人归来，隐藏在茂密植被下的小虫子未等呼唤便扬起翅膀，在浓郁成墨的背景色衬托下绽放出最美丽的姿态。 漫天莹莹青绿光点交织，围绕在两人周围飞舞着许久不散。 微微吹起一阵山风，吹的额前发丝飘动遮住了眼眸时，夏目贵志听见身旁的妖怪男人感叹着说了句流萤真美呢。 第36章 友人帐十二 的确很美呢。 如果那天晚上他有这样回应一句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因为这个一连纠结了几天的夏目贵志忍不住有些懊恼的呼了口气, 就连牵着遛猫绳的手不知不觉的慢慢松了开也没察觉到。 昂首挺胸走在前面被遛的猫咪更是没有发现, 自顾自的迈着不太标准的猫步，满心满眼沉浸在了烂漫阳光里。 “老师，儡儡君他离开时有提到什么时候会回来吗？”夏目贵志微微失神的抿了抿嘴，特意压低了几度的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猫咪老师眯起月牙状的琥珀色眼睛，语气里满满的敷衍：“嘛…只说了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妖怪的事情区区人类不要插手。” 再次得到预料之中的答复, 夏目贵志抬手遮在额前仰头看了眼悬在天际的太阳，系在手腕上的白色丝带随着不大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两下。 “这样啊……”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回道。 “蚱蜢？是蚱蜢！会动的蚱蜢。”猫咪老师被突然跳出来的草绿色蚱蜢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身后拖着长长的红色牵引绳几个窜跳，追着蚱蜢钻进旁边的田地转眼没了踪影 。 虽然知道老师是只大妖怪不是真的猫咪不会走丢，可见惯了对方圆滚滚猫咪模样, 夏目贵志还是忍不住心慌了一瞬。 四处找寻不到对方的身影后，他正准备走进田地里找寻, 有道不紧不慢的熟悉腔调忽然在身后响起。 “哟, 夏目？”韩儡儡说着轻飘飘的显出了身形，拿来当手杖用的破旧竹筒磕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啵的一声。 左右没在夏目身旁看到圆滚滚的猫咪身影，他又问：“斑呢？不会是又去喝酒了吧？” 太阳斜斜照射下的暖熏光线将一人一妖的身影拉长, 夏目贵志抬手压住帽檐，看着眼前的妖怪男人缓缓扬起嘴角：“老师刚刚追着蚱蜢跑走了，午好儡儡君。” 不算偏僻的田地小路上陆续有人经过, 路过的情侣看到突然对着空气说话的男生有些错愕。 良子戳了一下身旁男友，压低声音悄悄的说：“喂，那不是藤原阿姨家的孩子吗……好奇怪呀。” 夏目贵志耳尖的听到熟悉字眼, 随即收住泛着傻气的笑，抬起手对着不远处的情侣挥了挥，大声的解释道：“下午好，我是在练习戏剧，校园祭排练的戏剧。” 悄悄议论的话被听到，良子有些尴尬的同时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朝他点点头，磕磕巴巴的回了句‘这样啊’之后，便拉着男友快步的走了。 夏目贵志望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身影呆怔了一瞬，恍惚时好像听到旁边的儡儡君说了些什么，等他反应过来后，身旁已经没有了妖怪男人的身影。 四周空荡荡一片，安静的好像对方从来没有出现过。 “果然，还是要去找找猫咪老师。”夏目贵志微垂下嘴角，自言自语的说着，沿着猫咪老师跑开的方向，转身走进了田地间的小路。 告别夏目后，韩儡儡收起从久居家族取回来的竹筒画像，慢悠悠的朝村镇里走去。 ‘主公大人被可恶的人类封印在一栋有着红色高墙的屋子地板下。’今天回来途中路过森林的时候被狸追的手下给拦住了，对方是这样说的，‘如果您能救出主公大人，我们就告诉您那些小妖怪的下落。’ 那些小妖怪指的是之前跟随他的手下们。没有告别任性的选择沉睡，仔细想想他还真是个不称职的头目。 可即便是他，也从未想过只是睡了一觉，再次醒来便已经是半个世纪之后。 轻轻的叹息从唇间溢出，韩儡儡惯是舒展着的眉头微皱了一皱，再舒展开时，又恢复至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模样。 有着红色高墙的房屋不难找，破坏封印的方法也很简单。弄断绳结破坏封印放出狸追后，韩儡儡对着眼前的黑色招财猫犯了难，对怎么解除对方身上的封印发愁。 “你…是狸追……吧？”他狐疑的问。 像是回应他的问话，黑色招财猫微微颔首后，乖巧的跃至他肩头站稳。 有着三色i花纹的招财猫看着和肥猫斑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只有底色不同…… 连肥猫斑都摆脱不了的封印容器，更何况是本来就对这里封印招式不怎么熟悉的自己。 韩儡儡有些失神的想到，要是玲子在就好了，玲子那么聪明，这些东西肯定难不到她。 一想到玲子，不可避免的便联想到了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夏目贵志。 韩儡儡把不知什么时候跳到墙头上的招财猫抱了下来，边走边解释道：“是常跟在你身边的妖怪们找到了我，让我过来带你回去的，你离开多久了？” 黑色i招财猫安静的窝在他怀里没有回声。 走过一个路口时，狸追忽然挣扎了起来从他怀里挣脱跳到地上，蹲在地上抬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右边的小路，而后转身朝右边的小路跑了进去。 跑进小路后发现身后的妖怪没跟上来，它又停下来回头望着他。 西落的太阳将地上的影子斜斜拉长，韩儡儡看了一眼远处郁郁葱葱的森林后，朝它走了过去。 即便是现在把狸追带回去，那些妖怪们肯定也不相信这只圆滚滚的招财猫就是曾经的森林之主。他后知后觉的想到，同时又对能把斑和狸追给封印起来的人微微起了些好奇。 在一栋房屋外面从日渐迟暮站到残月悬升后，静坐在树枝上一直望着屋内的人类走来走去的狸追轻巧跃起，主动跳进了他怀里，像是有些疲惫的合上眼休憩。 察觉到对方的低落，韩儡儡抬手安抚的摸了摸它脑袋，慢悠悠的朝藤原家走去。 他和狸追并不熟识，只是见过几次。关于对方，更多还是从小妖怪的口中听来的。 和多数讨厌人类敌视人类的妖怪不同，狸追好像是喜欢人类的。和露神去隔壁山林中吃酒的时候，他曾遇到过扮成人类混迹在人群中的狸追。 韩儡儡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慢悠悠的朝藤原家走去。约是因为封印上的禁制，狸追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走到藤原家时，意外看到神色慌张迎面跑来的夏目。 仓惶躲开身后纸片人的夏目贵志看到前面的韩儡儡也是一愣，脚步微顿身后的纸片人就追了上来，眨眼间便将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 第37章 友人账十三 腿脚突然被紧紧缠绕住的夏目贵志踉跄几步还没来得及维持好身形, 便朝前直直栽了下去。 本站在院门前的韩儡儡未做多想闪身瞬息出现在他身旁, 及时地伸手拉住，让对方完美避过和冷硬地面过分亲密接触的惨烈场面。却由于力的作用，一不小心就将人揽了满怀。 和总是暖熏熏的肥猫斑不同，他本体是蛇，即便扮作人形身上也总是泛着收敛不掉的凉意，使用妖力时更是冷的厉害。 当他将人拥在怀里顺势催动妖力破除裹在夏目身上的纸片人的时候, 对方像是被突然泛起的凉意冷到，身体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诡异的纸片人不过瞬息便被摧毁, 化成白色碎片洋洋洒洒飘落下坠。 挤在中间的黑色i招财猫不适的挣扎了起来，想要从这狭小的位置脱离。 韩儡儡松开夏目，朝后退了半步, 悄无声息的敛起外溢的妖气。 夏目贵志眼神发亮的望着他，轻轻说了声谢谢。 清亮透澈的眼神看着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看的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还好吗？” 被揉乱的茶色短发刚好遮住逐渐泛红的耳尖, 夏目贵志忽然又移开了眼看向别处，正要说些什么时，恰好和蹲坐在地上默不作声的招财猫对上眼。 夏目贵志面露惊讶的喊道：“老师？” 韩儡儡弯弯嘴角, 笑着说：“他可不是猫咪老师，他是一只同样被封印在招财猫里的妖怪。” 妖怪狸追矜持的轻点下巴以示回应。 正值热夏的深夜还是有些微末冷气，留意到惊慌跑出来的夏目身着单薄, 韩儡儡便又揽着人闪身回到屋内。 狸追自立更生的跳上屋檐，从大敞着的窗口走了进去。 翻出外套给夏目披上后，韩儡儡向跟进来的狸追介绍道：“他是玲子的外孙, 夏目贵志。” 左右没在屋子里看到酣睡的肥猫身影，想也不想就知道，斑肯定又去喝酒了。问了之后，果然是这样。 亏它平日里还总把贴身保镖的名头挂在嘴边，哪有抛下要保护的人独自出去喝酒的保镖。 想想便觉头大。 斑不在的话，那狸追…… 韩儡儡看向和夏目玩闹着的招财猫，这个模样的森林之主带回去肯定没有妖怪相信的，还是得让对方先恢复原形才好。 但刚才的纸片人又是怎么回事？ 控制纸片人的术法看着总觉有几分熟悉，不像是妖怪们的手段，倒有点像除妖师的招式。 想起除妖师，脑海中率先浮现出的便是曾经见过并且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红色眼瞳。 韩儡儡嘴角缓而慢的勾起抹笑的弧度，眼底却森冷一片。 若真是那人最好，一而再的遇到，倒是有缘。 就在他频频看向窗外准备循着气味找那位除妖师好好交流一番时，肥硕三色i猫携着浓郁酒气扑腾着四肢悬空飞了进来。 圆滚滚的醉猫飘在半空顿住后摔在地板上仍是一连翻了三个跟头，直到撞在夏目身上才停住。 等它呆坐起来傻笑着刚打了个酒嗝，还没来得及留给屋内几人反映过来的机会，便嘭的一声炸开大片浓雾，显露出了妖狐形态。 不大的卧室被对方庞大的身形瞬间占满，夏目贵志贴着墙壁有些生气的低声吼道：“猫咪老师！” 变回原形后酒劲消散了几分的猫咪老师瞬息又变回招财猫的模样，落在书桌上歪着脑袋喵了一声装无辜。 捏着嗓子刻意扮可爱的熟悉假猫叫，听的韩儡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别开眼不去看它。 大妖怪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蠢斑。 第二日清晨，从完全清醒的肥猫斑口中得知，解除狸追身上封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从友人帐上取回名字时得到的力量挣脱封印后，韩儡儡心血来潮的扮作人类带着狸追去学校找夏目。 第38章 友人帐十四 习惯了当只人类看不到的妖怪到处乱飘后, 再以人类模样入乡随俗的穿着寻常和服走在街上总觉有几分新奇。 韩儡儡和狸追路过七辻屋时还走了进去, 用从肥猫斑身上搜刮来的钱币买了两个豆沙包。 七辻屋的老板在他进门时十分热情的说着欢迎光临，当他买了包子离开时又用更加热情的语气说着欢迎下次光临。 从七辻屋里出来没多久，韩儡儡忽然笑了起来，翘起唇边露出尖尖的犬牙，无声笑的开心。 七辻屋现在的老板和五十多年前见过的老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脸上小痣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不过刚刚看到的老板明显要更年轻些。 和祖辈长的这么相似也是罕见。 然而刚开心没有多久，便遇到了仗着人类看不到也触碰不到, 就大剌剌的站在道路中间堵人的女妖怪。 右眼有着粉色蝴蝶装饰的妖怪刚看到他，便微微俯身恭敬十足的称道：“大人。” 拦路的这只妖怪他是见过的，是狸追的手下红峰。煽动一群妖怪浩浩荡荡的前来‘拜托’他找到狸追的妖怪也是她。 韩儡儡抱着黑色i招财猫的手动了动, 敛起表情漠然点头，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 见对方没有完全无视她径直走开, 红峰随即露出抹淡淡的微笑来, 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那栋房屋里的封印已然被解开，封印在里面的妖怪也不见踪影，您是已经救出主公了吗？” 红峰口中的主公本尊, 如今还是只招财猫模样的狸追窝在韩儡儡怀里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扭动着调整姿势，让自己窝的更舒服些。 韩儡儡轻轻拍了一下不安分的猫咪, 只当它是在担心被红峰认出来：“回去让它们备好晚宴吧，我会带着狸追回去的。” 红峰得到想要的回应，再次恭敬的俯下身道声谢谢大人, 便一如出现时那般突然的消失了。 察觉到对方离开后，韩儡儡有些无奈的揉了一把怀里猫咪的脑袋，低声说：“好歹也是森林之主，怎么能被小小的人类给封印住？” 话音刚落，回想起曾在除妖师身上吃过亏的自己，他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自言自语的感叹了一句人类啊…… 黑色i招财猫掀掀眼皮，像是附和般哼哧一声在他手上喷了道温温热热的鼻息。 自从扮成人类便一直心情很好的韩儡儡，脸上挂着的笑从始至终未曾消散，即便是中途遇到红峰这件小插曲，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平日里从藤原家到学校只要十几分钟的路程，他带着狸追绕来绕去慢吞吞的硬是从清早走到了中午，等走到学校的时候，刚好是下课时间。 身着黑色和服的男人一出现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在教学楼前追着玩闹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奇的打量着他。 安静的氛围还没维持多久，人群中忽然又爆发出嘈杂的讨论声，满是精力旺盛的人类少年少女们完全没有避开当事人的意思，边好奇的打量着他边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是谁的家长吗？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看着不像是镇子上的人，肯定是外来的。’ ‘这么好看的人，是哪个明星艺人吗？’ ‘会不会是和名取周一一起演戏的明星？’穿着学生制服的短发少女凑到同伴耳边悄声说：‘喂喂莉子，你听说了吗？名取周一现在就在我们镇子上拍戏……’ 名取周一？ 正要绕到教学楼后避开人群的韩儡儡脚步微不可见的停滞了一瞬，依稀记得曾经与他交手的那个人类除妖师就叫名取。 名取这个姓氏他是有些印象的，是之前有名的除妖世家，现在因为些某些特殊原因变得逐渐衰败。 避开嘈杂的人群绕到教学楼后的树荫下停住后，韩儡儡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一只小妖怪去喊夏目时，一张巴掌大小的白色人形纸片晃晃悠悠的飘到他眼前，挥舞着胳膊不停地指着一旁树林的方向示意。 他顺着纸片小人指的方向看去，方才还在想的人类除妖师就站在树林边缘，带着副眼镜，笑眯眯的对着他无声比划个口型。 意外的比预料中更早的遇到名取，让他的好心情瞬时消散了个干净。 把狸追放在一旁的树梢上后，韩儡儡伸手捏住飘悬在半空的白色人形纸片，在对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碾磨成碎屑，而后缓缓扬起个挑衅意味儿十足的森冷笑脸，同样无声比划个口型。 头上长着两只角的女妖怪和有着一头长长黑发的女妖怪忽然冒了出来，一左一右的出现在名取周一身前，防备的盯着他。 韩儡儡挑眉，就在以为今天避免不了的要打一场时，不远处的人类除妖师却喝退了自己的式神，独自朝他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零点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39章 友人帐十五 “之前的事……抱歉, 我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人类除妖师走到他身前站定, 用带着些真挚歉意的温润声音如此说道。 像是为了让自己口中所说的话听起来更可靠些，对方还伸出双手，掌心朝上的亮给他看，示意手里没有拿着武器。 在阳光下依旧能够清晰看到的光点从立在树下的妖怪男人身上泛起，瞬息又飘散于空中之后，他们所站的位置被一个忽然出现的半透明屏障给罩了起来。 半透明的屏障上泛着莹白波光涟漪, 屏障出现后不但几米外的景色人影变的朦胧了起来，就连校园里嘈杂的声音也消匿的干净。 被呵退的妖怪式神骤地又出现在除妖师身后, 萦绕身周的妖气剧烈波动着，警惕的盯着他，随时准备迎战。 头上两只角的女妖怪还朝他恶狠狠的呲了呲牙。 妖力虽然没有恢复至全盛时期, 却也恢复了大半的韩儡儡有恃无恐，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忠心护主的两只妖怪。 出乎意料的是, 除妖师像是浑然不觉自己已然落入妖怪的手中身处危险中一样, 再次摆摆手赶走了想要保护主人的式神，反而对着曾经追捕过的妖怪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道。 “我叫名取，名取周一。” 韩儡儡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好奇对方认为他不会动手的错觉从何而来，然而好奇也只好奇了不到半秒。 下一个瞬间，便挥手赶在名取周一接着开口说话之前, 用妖力凝出的白帛将对面的除妖师从下至上裹成严严实实的茧状物。 想起让人印象深刻的红色眼瞳，韩儡儡又恶趣味的控制着随心变幻的白帛露出对方光洁的额头以及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眸。 对于上次只是被喊了名字身体便动弹不得的事情，他多少还是有些忌惮。 几乎就在出手的同时, 本被遣退下的两只妖怪式神就冲了上来。头上两只角的短卷发女妖怪伸手成爪恶狠狠的扑了过来，另一只黑发长及脚踝的女妖怪转眼绕到他身后，挥动着长长的头发妄图缠绕困住他。 韩儡儡轻松避开两只妖怪的夹击，学着肥猫斑遇到低级妖怪时的傲慢神情，向她们冷哼道：“不自量力的杂碎。” 话也是从肥猫斑那里原封不动照搬过来的，十分有用的刺激到了对方。话音刚落，两只妖怪下手变得愈加狠厉。 见他总能轻易躲开自己与同伴的前后袭击，一副凶狠模样的短卷发女妖怪毫不恋战的回身抱起自家主人就跑。一头长发的女妖怪配合默契的使出全力缠住他不放。 早就察觉出她们打算的韩儡儡不慌不忙的陪着长发女妖怪绕圈子，直等到那只他还记得名字叫做瓜姬的妖怪带着名取周一将要飞出屏障的范围时，这才熄了玩闹的心思。 刻意佯装慢半拍的没来得及躲过对方袭击，被一缕长发缠绕住手腕，韩儡儡掩住眼底的冷色，半牵半引的带着对他穷追不舍的长发女妖从半空回到地面。 为了显出少许狼狈让自己的回击显得更加出其不意，还异常恶趣味的在落地的时候假装站不稳的踉跄了几步，扶靠在一旁的树身上。 长发女妖怪见状随即朝他挥出大片长发想要将他牢牢抓住，恰好中了圈套，眨眼间便被方才还落了下风的韩儡儡给绑了个结实。 第二只白色茧状物工艺品完成后，他心情甚好的换回妖怪时的模样，月白色的袖袍轻轻一挥，流动着涟漪波光的半透明屏障骤地变得粘稠，已经带着主人飞出去一半的瓜姬硬生生的又被身上沾到的粘稠物给扯了回来。 短暂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三只白色茧状物便整整齐齐的出现在眼前，且都是同样的露出个脑袋。 一直趴在树枝上旁观全程的黑色i招财猫轻巧跳下，落在摔昏过去的名取周一身旁，好奇的伸出爪子…… “滚开肥猫！不得对主人无礼！”躺在旁边拼命挣扎的瓜姬察觉到有东西靠近，随即扭头对着圆滚滚的黑猫恶声恶气吼道。 边吼边扭动着身体过去想要赶走它。 黑色i招财猫被对方中气十足的声音吓的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伸出去的猫爪停滞在半空几秒后又收了回来，状似惊讶的盯着张牙舞爪的妖怪式神看了一会儿后，唰的一下亮出藏在肉垫中的利爪，慢吞吞的在处于昏睡中的除妖师脸上来回比划。 瓜姬见状更加拼命的挣扎了起来，还想再放两句狠话。 躺在瓜姬身旁的长发女妖怪笹后用力碰了一下她，斥道：“闭嘴瓜姬。” 只是被困住并没有封住五感的瓜姬，留意到望着这边笑眯眯的妖怪男人，以及对方手里把玩着的白色光团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它们的处境。 尝试多次始终挣扎不开身上的束缚，反而因为幅度不大的动作使得这些白帛缠得更紧了些后，笹后放弃了挣扎，面无表情的盯着韩儡儡所在方向，试图寻找到对方的破绽。 感觉像是睡了漫长一觉的名取周一睁开眼睛后，最先看到的就是蹲在旁边舔爪子的偌大黑色圆滚滚的不明生物，形状有些像是……猫？ 长得像猫的不明生物看到他醒来，便停下了舔爪子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他两眼，然后转身一扭一扭的走开了。 顺着猫走开的方向看去，恰好和莫名被倒吊在树上的两只妖怪式神对上眼。 时刻关注着自家主人动静的两只妖怪式神一个比一个模样凄惨，并且少见的都是拿着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望着他，性子活泼些的瓜姬更是激动的吧嗒吧嗒掉眼泪。 名取周一诧异的正要说些什么，却察觉到了脸上的紧绷感。回忆起之前被那只妖怪堵住了嘴，便用和式神之间特有的心灵相通，询问起他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背对着他们倚靠着树身懒洋洋打哈欠的韩儡儡，浑然不觉两只妖怪式神的小动作。哈欠打完后又伸了个懒腰，聚精会神的看着坐在教室窗户边的夏目少年上课。 和上节课一直在睡觉不同，这节课好像是夏目喜欢的，一直不停地在记笔记，偶尔还站起来回答问题。 他轻轻舔了下唇边，想到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可以和夏目一起下课回家，顺便再帮狸追解除封印。 不过……还是需要把眼前的麻烦先给解决掉才好。 名取家能成为有名的除妖世家是有原因的，比如世代传承的纸符术。留意到被困住的除妖师已经使用符术破开他的桎梏时，本就有意放过他们的韩儡儡也忍不住有些惊讶。 等回身看到如今还是只招财猫的狸追被人捏着后颈提溜着当做妖质用来威胁他时，韩儡儡差点笑了出来。 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有价值到可以一换二的狸追瞪着死鱼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动也不动的任由被拎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等暖风来 1枚、零点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0章 友人帐十六 郁郁葱葱的树叶被风吹动, 连带着投射在妖怪男人身上的细碎光影也晃动了起来。本就因为没了眼镜辅助视线模糊了几分的名取, 一时怎么也看不清楚对方神色。 要求提出后一直没得到对面妖怪回应，名取有些苦恼的皱起眉，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同意这个听起来像是掺了几分玩笑的交换条件，暗暗打起精神准备进行备用计划时，意外听见对方冷淡的嗯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让人听的清晰。 “带着你的式神离开这里。”韩儡儡瞥了一眼倒挂在树上的两只白茧, 凉凉道：“倘若再被我遇到，就杀了你。” 话音落下, 两只妖怪式神身上的束缚骤然消散，一前一后的从树上掉了下来。 见自己的式神回来，名取周一绷紧的神经微微松懈了些, 习惯性的抬手朝鼻梁摸去却摸了个空，再次想起不知掉落在哪里的眼镜。 瓜姬不见之前嚣张气焰, 低着头和笹后安分的站在名取身后守着：“主人……” 名取周一看也未看它们, 俯身把手里拎着的猫形不明生物放在地上，说：“不怪你们，是对方太强大了。” 瓜姬听到后咬了下嘴唇, 抬头朝向韩儡儡在的地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招财猫一点儿也没有逃出生天的自觉，被除妖师放开后还蹲在地上舔了两下爪子, 直等韩儡儡将本来落在名取周一身上的视线移到它身上后，这才不紧不慢的迈开步伐，朝他走了过去。 笹后闪身消失, 再出现时手里拿着自家主人在打斗中掉落的渔夫帽和眼镜。 韩儡儡并没有真的打算对遇到的这位除妖师做些什么，从绚丽却不怎么实用的招式上就能看出，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打斗过后，对面几只皮肉苦都没尝到几分。 等黑色i招财猫慢悠悠的走到树荫下时，名取周一已经恢复至方才初见的模样，黑色渔夫帽遮住小半个额头，眼镜架在鼻梁上，配上清瘦的身形，看起来无害极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副无害模样的人类，却在第一次见面差点强制将他收为式神。 和人类签订契约成为任由差遣的奴仆，无论怎么想都格外令妖不爽。 想起快到下课时间的校园，韩儡儡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除妖师，直接撤掉结界带着招财猫消失在树荫里，连片脚印都没留下。 全部气息消散的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除妖师在他消失后，走到了树下他曾站过的位置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意外的和上课时间望着窗外出神的少年对上视线。 认出站在树下的男人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气明星后，夏目贵志惊讶的微微瞪大了眼睛，再看到对方身后悠悠飘着的两只妖怪，满脸的诧异更是藏也藏不住。 名取周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饶有兴味的朝他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夏目贵志佯装没有看到对方身后的两只妖怪，十分自然的挂上招牌笑脸，礼貌点头示意后缓缓移开视线。 然而绷紧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放松，刚一回头，便又好不凑巧的与隐匿了身形抱着猫咪大摇大摆走进教室的韩儡儡对上眼。 一人一妖对视间，后者站在老师讲课台前面的中央位置，甚是好心情的笑着打招呼道：“下午好，贵志。” 不经意间宽大的袖袍撩过旁边人的脑袋，坐在前排认真听课的同学皱皱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哪里来的凉风。 看到突然出现在教室的儡儡君，夏目贵志的第一反应是偏过头朝窗外看去，却见刚才还站着人的树荫下已经空荡荡的，没有妖怪，之前的男人也不见踪影。 “在看什么？”韩儡儡站在夏目课桌旁边，瞄了一眼窗外，只看到了立在树梢叽叽喳喳欢快叫着的两只雀鸟。 叫声激昂，像是在吵架。 夏目贵志低垂下头，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悄悄说了句下午好儡儡君。 听到对方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的问好，韩儡儡笑着又回了声下午好。 简单的问好刚结束，下课铃声就响起了起来。老师一走出教室，坐在后面的北本便上前一把揽住夏目肩膀，笑嘻嘻的约他去游戏厅玩新出的电子游戏。 夏目贵志对北本露出歉疚的神情，轻声说：“抱歉北本……今天答应了塔子阿姨早些回去……” “啊，这样啊。”北本苦恼的摸摸脑袋，顺手扯走围过来劝人的西村，遗憾道：“看来只能改天了。” 然而遗憾的表情刚维持不到三秒，就又挤眉弄眼的约了夏目明天一起去游戏厅。 为了避免被人类穿体而过，韩儡儡抱着狸追走到一旁没人的角落里安静的看着他们打闹。 或许是因为夏目贵志和玲子两个人相似的长相，他总有意无意的想要在对方身上找到玲子的影子。 可无论与人相处，还是与妖怪相处的方式，甚至是不经意间的小习惯，却又都无时无刻的在告诉他，夏目贵志和玲子始终是不同的。 刻意压在心底角落的压抑瞬间抽条发芽，大片蔓延开来将人整个淹没，韩儡儡从来没有过像现在一样，如此真实的感觉到了玲子的离去。 这种感觉直到夏目把名字归还给狸追，狸追取回名字挣开禁制摆脱招财猫的模样后，仍是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郁。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铺天盖地的压抑感生生溺亡时，掩在袖袍下的手腕上传来温热的感觉。 许是因为刚刚帮助狸追解除封印时消耗了大量气力，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惨白极了，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韩儡儡低垂的眼皮抬了起来，与气息凌乱的夏目贵志对视。 由于距离过近，他甚至可以清晰看到琥珀色眼眸中映照出的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 夏目贵志有些紧张的问：“儡儡君，你还好吗？” 曾经装过漫天萤光的眸子里此时满是担忧，韩儡儡走神的想起遇到夏目贵志后被询问最多的就是‘还好吗？’一词。 被人担心的感觉委实不错。 他慢半拍的回了句不怎么好，后又抬起空着的手在对方发顶揉了揉，意料之中手感极好。 韩儡儡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说：“只是想起玲子了。” 原本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触碰有些变快的心跳缓缓慢了下来，夏目贵志怔然：“玲子……外婆吗？” 黄昏过后天色暗的很快，留意到最后一缕晚霞即将消逝在天际时，主动提到玲子的韩儡儡却没有说起往事的欲望，反手牵起夏目贵志朝山下走去。 一路无言的把人送回藤原家后，韩儡儡拿回了曾经留给玲子的，写着自己名字的普通白纸。然后扭头带着肥猫斑跑去狸追的宴会上喝了个透醉。 宿醉醒来的时候，他正一副蛇的模样躺在自己曾经呆了许久的悬崖边，半条身子要掉不掉的挂在外面，被风吹的格外有节奏的左右摇晃着。 怪不得睡觉睡的总觉有种失重感，左右没找到肥猫斑的身影，韩儡儡慢吞吞的翻了个身，将自己整条蛇埋在草地里，继续打盹儿。 宴会上他见到了之前跟随的小妖怪们，它们在那片森林里生活的很好，在狸追的庇护下也只会生活的更好。 依稀记得昨晚和狸追聊了很多关于人类稍纵即逝的寿命这个话题，和简单的只是喜欢人类这种生物的狸追不同，若真要深究起来，他喜欢的只是某个人。 例如在妖怪们群体中十分强大，但是在人类群体中又格外脆弱的玲子。 以及经历过许多难过，仍是十分温柔的夏目贵志。 大概受了狸追所说的因为喜欢人类，所以不会再接触人类的影响，那次晚宴过后韩儡儡便不再踏入城镇，开始安静的待在山顶静心修炼。 偶有几次前去其它大妖怪的领地切磋，不得不从人类密集的城镇中穿过时，也是远远的从城镇上方御空飞过。 期间肥猫斑因为和夏目吵架赌气离家出走来过一次，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气话后，怕夏目担心，又气呼呼的下山去了。 下山时还顺嘴问了句他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韩儡儡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萎靡不振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词。 天机不可泄露。 他不是没尝试离开这个国界回归故乡本族，奈何飞到一半发现本族在国界边上设了道强悍至极的结界，刚一靠近就被打了回来。 等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距离最后一次见到肥猫斑已经过去很久，久到热夏过去步入深秋，山上的树叶逐渐呈现出枯黄颜色时。 韩儡儡像模像样的掐个法诀，给自己算了个好日子，准备下山正儿八经的与夏目贵志和斑告别后，换种‘正常’的出行方式回这个世界的本族地界。 比如与时俱进的乘坐交通工具离开。 到了藤原家，从附近的小妖怪口中得知夏目和斑去了山上的秋日祭典后，抱着离开就要好好道别的念头，他又换了方向去祭典上找夏目。 日子是个好的，宜出行，动土，祭祀，祈福。 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天气，上一秒太阳还高悬在天边，映照出山的半边都是暖熏橙红颜色，下一秒便有阴云遮日，刚察觉到潮湿的凉风，紧跟着就有豆大的雨滴砸落，将他毫无防备的淋了个透彻。 落在身上的雨水带着股海水特有的咸味，待抬头看到笼罩在阴云中若隐若现的深墨色大鱼时，韩儡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留意到前方恰好有栋房屋，他便闪身躲进屋檐下，一边看着海鱼妖怪在云层中翻涌的开心模样，一边盘算离开前要不要邀请认识的妖怪们举办一场全鱼宴。 就在韩儡儡准备将想法付诸于行动时，旁边紧闭的屋门发出吱呀一声的动静，他下意识侧过头朝声源处看。 啧，还是个熟人。 看到开门的青年掩在眼镜下的红色瞳仁，韩儡儡不自禁地舔了下唇边，对着许久不见的除妖师笑的颇含深意。 然而余光瞄到站在名取周一身后朝这边齐刷刷看过来的数位除妖师后，刚升起不过几秒的笑容便有极快的凝固僵在脸上。 于是，他十分清楚的看到，自己曾放过狠话说再见面要杀了的人，就站在他面前，缓而慢的露出了个小人得志般的笑，声音低沉含着笑意说：“好久不见，儡儡君。” 右眼眼皮隐约突突跳了两下的韩儡儡：“……” 第41章 友人帐十七 误闯入除妖师们的聚会, 意外的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就在他以为避免不了的要打一场时, 名取周一转身迎着除妖师们或警惕或灼热的目光，微微笑着说了句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然后便轻轻合上门，牵着他朝山下走去。 一系列动作做得格外流畅又极其自然。 以至于他就这么被人牵着走了一路，直等走到半山腰时被突然绽放在天上的璀璨烟花唤回发散的思绪，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前来这里是为了找夏目和斑告别。 不过……韩儡儡拿眼角余光打量着一同走在身侧的除妖师, 一时摸不准对方的目的。 早在第一次见面，对方嘴里边说着‘请放心, 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边让式神困住他，手上还不停画着束缚妖怪的阵法时, 他就知道不能用普通人类的想法行为，去揣摩名取周一的想法。 毕竟对方的身份是除妖师, 除妖师的工作是清除妖怪, 而他恰好又是一只妖怪。 名取周一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突然仰起头看起了绽放在天空中转瞬即逝的烟花。与他轻握着的手，也在脚步停下时松了开。 一个接着一个彩色烟花在天空中砰砰炸开, 刹那间绽放出的颜色十分好看。韩儡儡却看也未看的，只是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名取周一打量。 难不成是个陷阱？ 名取周一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仅侧过头来坦然回看, 还指了指天空笑着感叹道烟花真漂亮呐。 见对方神色坦然不见丝毫异色，韩儡儡误以为自己多心，掩在袖袍下的手动了动, 悄悄散开聚起来的妖力，决定看在对方刚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好心解围’上放他一马。 烟花漂亮吗？韩儡儡看向天空而后赞同的点头：“是挺漂亮的。” 名取周一笑了笑，顺势问道：“山上在举办秋日祭典，儡儡君要去吗？” 山上祭典自然是要去的，他本来的目的之地就是那里。 可即便是给对方贴上‘好心’标签之后，连带看着也稍微顺眼了些的零星好感，也完全不足以支撑他接受来自一位除妖师的邀请。 韩儡儡从在浓郁墨色天空的映照下更显绚烂夺目的烟火上收回视线，神情平静的看向名取周一，正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一只脸上带着长角独眼面具的女妖怪突然出现，引起了他的兴趣。 女妖怪见面喊的一声‘主人’显然是对着名取周一说的，让他微微有些在意的是对方身上快要散尽的气味。 一个妖怪身上的人类气味，并且这个气味他还十分熟悉，是夏目贵志。 名取周一的式神见过夏目贵志的想法在脑子里面转悠两圈后，等名为柊的式神妖怪离开，韩儡儡改了念头应下对方一起前去祭典的邀请。 热闹的秋日祭典上不仅人多，前来玩闹的小妖怪也多。 即便为了避开拥挤的人流特意沿着人少的地方走，他和名取周一仍是被时不时从角落阴影里面急冲冲跑出来的小妖怪给冲撞的分散了开。 察觉到与名取周一走散时，韩儡儡回头看了一眼没看见人便收回了视线，丝毫没有回去找人的念头。 只是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着，在人群里面瞄来瞄去寻找着夏目贵志和斑的同时，遇到稀奇的玩意还会停下来看两眼。 意外的是还没找到夏目贵志和斑，却先遇到了丙。 一位穿着紫色和服，手不离烟的美艳女妖怪。 丙看到他，先是惊讶的低呼一声，又很快的反应过来笑着从树上幽幽飘了下来与他打招呼：“真是难得……前段时间从斑那里得知你醒来的消息，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会有机会见面。” 韩儡儡笑着说：“嘛，好久不见了丙。” 偶遇故识，韩儡儡也是开心的，笑着和丙聊了起来。令他微微有些惊讶的是，深度厌恶男子的丙对夏目贵志充满了好感。 虽然有几分可能是因为夏目贵志和玲子相貌极为相似的缘故。 ‘玲子的孙子真是个迷人的孩子’这句话在她口中重复出现了两次。 可他毕竟曾经见过对方是如何满怀恶意戏弄男人的手段，所以当从眼前这位女妖怪口中听到对夏目贵志类似夸赞的话语时，韩儡儡止不住的好奇他们是不是一起经历了些什么，让她这么欣赏。 被问起缘由时，丙抬手轻轻掩住唇，呵呵笑着把第一次见面误以为夏目贵志是玲子，和三筱用妖怪考验夏目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 韩儡儡听的仔细，在听到肥猫斑也无辜中了咒语受到影响，身体控制不住变大变小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故事说到结束，丙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化成一缕叹息从嘴里溢出。 她放下掩唇的手，神色哀伤的看向许久未见仍是没有多大变化的妖怪男人，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颤意：“人类的寿命对于妖怪来说，真的，真的太短暂了。” 韩儡儡一直维持着的笑的模样落了下来，低低应了一声，嘴角动了动，想要再次做出上扬的弧度都显得勉强。 气氛骤然陷入沉默，明明两三米外就是有着明亮灯光的摊位和热闹的人群。 孩童的嬉戏声和大人们和熟人热络打招呼的声音，还在不断的朝这边飘来。他们所站的不大区域却像是突然从那些热闹中给硬生生的隔绝开一样，安静的压抑。 时间可以带走一切这个说法在妖怪身上显然不怎么好用。拜自身良好的记忆能力所赐，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每一次以及最后一次见到玲子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如愿结交了人类朋友的玲子应该是开心的吧。 与丙分别后，韩儡儡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眺望着远处夜幕笼罩下好似漫无边际的森林，忽然有些迫切的想要看到夏目。 施展术法循着感应寻找到夏目贵志所在位置后，不过眨眼间便闪身出现在附近。 有些奇怪的是，在祭典上走散的名取周一也在。 名取周一的意外在场，阻止了他直接过去的打算。 他们两个像是互相认识，正站在路口熟稔的聊着天。肥猫斑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被夏目捂住嘴禁锢怀里，还有一个高瘦的男生也在，韩儡儡认出那个男生是夏目的同学田沼。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从两人交谈时放松的语气中，不难看出夏目贵志对名取周一的信任。 没什么能比来自可以敏锐察觉到人性好坏的夏目贵志的好感和信任，更能肯定一个人好坏与否。 至少韩儡儡是这么认为的。 亦或许名取周一的坏只针对妖怪。 他所处的位置并不偏僻，出现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妖气。 所以当名取周一本能的在察觉到妖怪存在的第一时间朝这边看来时，韩儡儡并没有躲避的意思，只抱着胳膊斜靠在树旁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弯了下嘴角。 后者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装作一副没有看到他的模样，又很快的收回视线，继续与夏目闲聊。 夏目贵志隔了几秒才发现他的存在，在看过来的瞬间里禁不住绽开的笑脸，流露出了主人的欢喜。 韩儡儡收起面对名取周一时的几分轻佻，亦是露出真切实意的笑，对着夏目贵志笑眯眯的挥了挥手，又很快的消失在原地。 离开前还不忘给肥猫斑传了道妖识，只说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归期未定。 迫切焦急的情绪来的莫名，散的也快。真正见到夏目贵志后，觉有几分心安的同时，又反而不是特别想要上前。 亦或许不想上前只是因为那妖见妖厌的除妖师在。 联想起曾把对方裹成白茧捉弄的画面，他禁不住好心情的笑了笑，目的明确的朝着有些遥远的城市飞去。 比起炎热嘈杂万物活跃的夏季深秋，韩儡儡向来比较喜欢冬天。在他看来，冬天黑夜漫长，安静又最能让人感觉到暖意。 即便在他曾经还是条没妖力的蛇的时候差点被冻死在隆冬雪天，仍是没有降低对这个季节本身持有的好感。 落地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还在不停的下，从中午已经连续不断下到了接近傍晚，势头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下越大。 韩儡儡却没有看雪的心情，身上裹着自称是名取周一经纪人的女士热情塞过来的毛毯，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那位经纪人女士早在把他送到这间公寓之后就离开了。 遇见名取周一完全是个意外。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尝试各种回去本族地界的办法。因为接连几次经历的失败，抱着实验被结界攻击的缘故是不是因为使用了妖力漏了妖气的想法，韩儡儡这次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妖力，也并未做出与常人有异的举动。 拿着费了好些力气办来的身份证件买了机票，收敛起浑身妖气再次扮作人类坐上前往本族地界的班机。 归途飞了大半，本以为准备周全必定万无一失，没曾想在临近国界的边缘仍是被结界给弹了回来，又一次的体验了一把高空自由落体。 不过比起前两次飞不过半便被弹飞的结果，这次显然距离近了些。甚至被结界攻击的力道相较之前，也减弱了许多。 然而自由落体刚刚顺利着地，他还没来得及从窥见回归本族地盘苗头的希望中缓过神来，一转身正好和一群举着话筒扛着摄像机的陌生人类对上眼。 站在前面扛着摄像机的中年男人最先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连片白云都没有的广阔蓝天，再瞪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这个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满脸惊骇的喊叫出声：“骗，骗人的吧！” 骤然响起的刺耳声音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巨大石块，惊起哗然嘘声一片。声音顿时一道接着一道的嚷嚷了起来，毫不顾忌被议论的话题人物就站在这里。 韩儡儡紧皱起眉准备离开时，站在人群中间的女士拉着身旁同伴朝前走了两步，正好把呈半包围状的人群中唯一的豁口堵住。 对方站在他的正前方边打量边大声的和身旁同伴议论：“呐呐久美你也看到了吧，还以为是一只大型鸟类才跑过来看的，没想到……” “我也是这么想的！”久美抬手捂住嘴惊呼一声，视线一直没有从戴着墨镜帽子裹的格外严实的男人身上离开过：“以为掉下来的是只鸟呢……居然是个人。” 被她们挡住的人向前挤了挤：“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竟然还一副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 拿着话筒的人推了一把身旁扛着摄像机的中年男人：“对对，这个人落地之后还是站着的！大岛先生你拍到了吗？” 被称作大岛先生的中年男人与拿着话筒的人对视一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些什么，脸上顿时流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从毫无遮挡物的天空中突然掉下来一个男人，这可是个大新闻。 两人不留痕迹的向前凑了凑，与韩儡儡本就相隔不远的距离又缩短了些，拿着话筒的男人带着假惺惺的笑脸刻意关怀的问：“你还好吗先生？你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站在一旁扛着摄像机的大岛先生悄悄把亮着红色指示灯，显示正在录像的摄像机对准了韩儡儡。 第42章 友人帐十八 落地的时候只顾着思索结界的事忘记变回妖怪状态, 结果被人看见的韩儡儡, 对着戳过来的话筒缓缓沉下脸，浑身上下不停散发着将要实质化的冷气。 然而围过来的两个人像是没有看出他的不悦一样，愈发大胆的把摄像机凑的更近了些。 本来站的有些距离的其他人，见他对这两个人有些冒犯的动作并没有表现出抗拒行为，也紧跟着围了过来，严严实实的围成一个圈, 把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就在韩儡儡愈发的不耐烦，准备直接从这群人包围中脱身离去的时候, 穿着古代贵族服饰的名取周一带着几个安保忽然出现，长驱直入的突入包围圈里，拦住了聚集过来的记者人群, 把他挡在身后与其他人隔绝开。 简单几句介绍他是剧组特意请来指导特效的大师后，便引走了记者们, 紧接着让经纪人把他带到了这间公寓。 扮成人类模样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把自己裹的格外严实。名取周一却自始至终没有问及他的身份，就像早就认出他来一样。 韩儡儡看了眼扔在旁边的墨镜帽子围巾，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觉他的扮相还是十分成功的。 隆冬时节为了保暖，大多数人穿着都比较厚实，也正因此他这副装扮走在路上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少关注。 名取周一应该是没有见过他的人类模样的。并且在妖气悉数收敛干净又做了伪装的情况下, 即便是相处了挺长一段时间的肥猫斑和夏目贵志都不一定能远远的认出他来。 更何况是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名取周一。 一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被识破的韩儡儡纠结几息后便不再费心思考此事，只当对方有着身为除妖师的特殊手段。 公寓里的摆件不多，简单几件孤零零的家具衬的房间显得格外宽敞又空荡, 还好电视机的声音给房间里增添了几分人气。 连着换了几个节目，结果发现每个节目毫无例外都有公寓主人的身影后，韩儡儡放弃挣扎般挥了下手，关上电视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发呆。 要是回不去本族怎么办？ 倘若真的回不去，那便……那便什么到底是不愿再接着想下去。 韩儡儡轻轻叹了口气，收回发散的思维阻止自己再乱七八糟想些有的没的。 接连几次被结界攻击不是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的。他变回妖怪的模样，扯开袖子看着手臂上至今没有恢复的青紫纹路有些怔然。 妖的身体向来恢复力强大，但也总有稀奇古怪的术法克制，一旦中招，饶是再强大的妖怪也无可奈何。 韩儡儡郁闷的戳了一下蔓延到手腕的大片青紫，虽然看着有些可怖，倒也不觉得疼痛。想起这次应是伤到了肩胛，便将落地窗变成镜面，扯开领口查看。 先前只觉得这次受到的攻击不如前几次凶猛，受到的伤却不见比之前减轻多少。 大块乌青泛黑的印记在过分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伤势一如之前几次看着让人心惊。实则除了最初被打中时会有些灼热感，现在即便是用力按压伤处，也无不同感觉。 要不了几日，乌黑的印记便会消失褪尽，留下丝丝缕缕状的青紫纹路埋在皮层之下。 埋在皮层之下？ 韩儡儡灵光一闪瞬间想到了些什么，身随念动变回蛇的模样，还没来得及检查自己，却先从变成镜面的落地窗里的倒影中看到了站在门口玄关处的名取周一。 化成水顺着伞面滴答落在地上的雪迹，透露出对方已经进门有些时间。 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韩儡儡僵住的尾巴晃了一下，又重新变回妖怪模样。 名取周一真是个奇怪的人类。 继上次误打误撞的被对方发现他受了伤之后，韩儡儡半真半假的把结界的存在和想要回去故乡却又无奈回不去的事情说了出来。 想着除妖师对于驱逐妖怪之类的结界，应该比他要更了解一些，趁此机会向名取周一求助。 本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提出，没曾想这位与他之前有过过节的除妖师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认真地答应了下来。 以此作为交换，韩儡儡主动提出在找到办法回去故乡的这段时间内，会留下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人类脆弱容易受伤，他可不想破解结界的方法还没找到，对方先一步出事。 ‘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不会帮你除妖。’韩儡儡强调。 然而这句话仅在陪着名取第一次外出便被打破，韩儡儡半抱着受伤的除妖师不停地朝名取家的别院方向飞，不但要关心怀里人的伤势，还要分心来回躲避身后大妖怪的攻击。 见对方脸色惨白，一副将要昏过去的凄惨模样，韩儡儡不由地又加快了些速度，好笑的讽道：“难不成除妖师都像你这样敢赤手空拳的上前与妖怪打斗？” 要是除妖师们都这般犯蠢，那还不得悉数死绝。 天知道当他从跑来求助的小妖怪口中了解到情况后匆匆赶来时，看到拿着树枝对着妖怪戳来戳去的名取有多诧异。 听到对方带着嘲笑意味的话，名取周一紧皱的眉心放松了些，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向他：“调查到的线索里只看出一只妖怪的痕迹……这次是我大意了。” 偷窃家畜袭击人类的是只有一只小妖怪没错。 韩儡儡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骂骂咧咧的大妖怪，再次避开一次攻击：“一声招呼不打就闯进人家地盘打伤了它孩子，也不怪它会动怒。” 名取周一微怔，又顿时反应过来露出了然的神情，忍俊不禁的失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见对方还有力气笑的出来，料想伤势不算严重，难得遇见除妖师这样狼狈的模样，韩儡儡正要抓住机会再嘲笑两句时，忽然听见怀里人一本正经的道了句多谢。 声音沙哑配上真挚的道谢，听着十分悦耳。 韩儡儡低头看向他红色瞳仁中映出的自己倒影，敷衍的回了声不谢，抿直的嘴角却有上扬的趋势。 是个识趣的。 分心的后果便是身上挨了一记，并且好巧不巧的正好打中旧伤伤处。韩儡儡还没来得及扬起的嘴角瞬间又耷拉下来，面色不愉的朝身后还在骂个不停的妖怪甩了道攻击。 好在已经到了名取家的别院前，除妖师的住处有提前设好结界，把人放下后他不由的松了口气。 回身见那只妖怪仍是死咬不放的想要闯进来，饶是他心情好也生出了几分恼意，冷着脸沉声道：“念是同类一直不愿与你动手，我数三声，倘若不走，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只妖怪身上怨气血气各种气味萦绕混杂简直能熏死条蛇，细听还能听见从对方体内传出的惨叫求救声，一看就是只做惯了恶事的凶残妖怪。 话音落下，韩儡儡先看了眼名取周一的反应，要是这位除妖师先生准备撑着受伤的身体收服这只妖怪他也没有意见，不过不会出手帮忙便是了。 他飘在半空面无表情的与大妖怪对峙而立，凉凉道：“一。” 常陪在名取周一身旁的三只式神去捉发狂的小妖怪直到现在也不见回来，想必是被纠缠住了。 “二。” 两个数过去，见对方丝毫没有离去的打算，反而蠢蠢欲动的想要扑过来厮杀。 韩儡儡低头看了眼地面上正紧张盯着这边的名取周一，总觉漏掉了些什么。再抬头时挥手亮出一柄泛着白光的长剑，遥遥指向对面凶神恶煞的大妖怪，缓声说出三的同时，白色剑光一闪而过，样貌丑陋可怖的妖怪维持着扑过来的姿势僵住…… 一招结束后，他瞥了眼不远处的避光角落，而后挥袖收起长剑，轻飘飘的悬在大妖怪上空。 脚尖在它长着脓包的脑门上轻轻一踩，对方顿时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浓重的黑色怨气从脖颈上崩开的黑线中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硕大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干瘪消瘦，直直坠落下去。 且巧之又巧的落在名取周一身前，只差毫厘便被砸个正着。 本正因为落地之后见没能砸到人觉得遗憾的韩儡儡，留意到对方受到惊吓愈发显得苍白的脸色后，心满意足的眯了眯眼。 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你试探我。” 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瞥了眼绑着小妖怪‘姗姗来迟’的三只式神，语气相较之前冷淡许多：“试探我又是为了什么？想看我愿为保护你能做到哪种地步？” 那三只式神早早就躲在宅邸旁的角落里，见这大妖怪要动手也不见出来，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得了自家主人吩咐。 名取周一微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只是缓缓说了句抱歉。 不解释那不就是被他说中了？ 韩儡儡朝名取周一凑了过去，两人眼对眼，鼻尖对鼻尖相差不过分毫的互相对视，凑过去的时候还在昏死在两人中间缩水了好几倍的凶残妖怪身上踩了一脚泄气。 看着对方眼底映出的小人轮廓，本想恶声恶气吓他一吓的韩儡儡，话将要从嘴里说出时一不小心拐了道弯，变成了不痛不痒的几句警告：“收起你的那些算计，这里的除妖世家并不是只有名取，想必他们也不介意我的投诚。” 截至目前，两人之间的交易只是空口白话，不曾立下契约。倘若他想，随时便能中断交易，换个人继续。 统率着偌大一个家族颇为费力的名取周一需要他，而他恰好又需要名取世家积年累月沉淀的经验。 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第43章 友人账十九 一人一妖的对视中, 名取周一最先忍不住的偏过头去：“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强撑站立的身体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倒下时，韩儡儡伸手拉了他一把，秉着好事做到底的念头，抬手覆在他的伤处把攀附在上面的怨气拔除。 等对方稍微恢复些气色后才移开手，又补充道：“交易一年为期，那时无论你是否找到破解结界的方法, 我都会离开。” 虽说是他先拜托的名取周一帮忙调查结界，但这并不是个必选项, 若是隔三差五的就要被试探一回，任谁都不会高兴的起来。 结界的事，他自己慢慢摸索, 耗上个百年也总能寻到结果。 说完不等名取回复，在式神们的瞪视中随手塞过去两片莹白圆润的蛇鳞, 告知有事直接捏碎蛇鳞他便会出现后径直消失在原地。 隆冬过后便是初春, 当风变得不再带着刺骨寒意，山间草木逐渐复苏露出嫩绿细芽的时候，韩儡儡已经确认与结界正面对上的这一做法并不可行。 彼时他正在与肥猫斑进一步探讨关于夏目贵志是妖怪点心还是吸引妖怪的磁铁这一话题, 从夏目贵志拥有可以看到妖怪的特殊能力上，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同样可以看到妖怪的名取周一。 以及自己承诺要保护对方的交易条件。 韩儡儡看着醉醺醺的肥猫斑不由自主的反思自己这个保镖是不是有些不称职，同样是个保镖的肥猫斑至少晚上还会回去睡觉, 而他几乎每过半月才与名取见上一面，见面之后也只是简单询问些关于结界的线索，确保对方还活着之后, 又匆匆离开。 这样一想，他的做法好像是太过冷漠了些。 距离上次见到名取周一已经过去十天，仔细算算时间也差不过该回去了。韩儡儡拎着完全醉过去的肥猫斑送回藤原家之后，便又趁着夜色赶去名取祖宅。 对方最近遇到了个有些棘手的除妖任务，前两天纸面傀儡送来的信里说他这段时间都会暂时的待在祖宅查找资料。 回去路上偶然遇到一只贩卖木制玩偶挂饰的妖怪时，已经决定看在对方一直在尽心帮他查找结界线索的份上，再多照顾一点的韩儡儡，甚至还用一壶陈年美酒换了一个狐狸模样的小巧挂饰当做礼物。 镶嵌着红宝石眼睛的木头狐狸玩偶仔细看着，模样竟与除妖师有几分相像。 韩儡儡站在名取家的宅院前，对着手里加了道保护符咒的狐狸玩偶挂饰，低声嘀咕了一句大狐狸小狐狸。 留意到名取周一收到礼物骤然变亮的眼睛，像极了狐狸玩偶眼窝里漂亮的红宝石后，韩儡儡忍不住又暗自腹诽悄悄给对方戴上了名取狐狸的标签。 自从幡然醒悟作为保镖抛下保护的人到处跑是种不称职的行为之后，韩儡儡便每天准时准点的出现在名取周一眼前。 打卡露脸的积极态度不亚于负责名取周一日程安排的经纪人。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演戏时总是频频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神导致一段场景重拍多次，并且被经纪人隐晦问起是不是恋爱了（分手了）的名取周一有些头大。 当经纪人女士忍无可忍的把名取周一堵在酒店，摆出一副不说清楚誓不罢休的架势的时候，韩儡儡正仗着妖怪模样时寻常人类看不见的特性，斜斜靠在房间内的豪华沙发上摆弄雕刻了一半笛子。 缩小了数倍身形长着黑色鸟翼的妖怪鸦太就盘腿坐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抱着一面红色的小鼓边敲边配合着鼓点节奏唱着曲调诡异的老旧歌谣。 大多都是歌颂赞美山中精怪的词句。 一大一小两只妖怪，刻笛子硬是刻出了仪式感十足的架势。 “我说，名取先生！”见平时最有礼貌的明星大人当着她的面再一次跑神，愈发肯定对方绝对是偷偷恋爱了的经纪人女士声音骤然拔高八度，顿时将房间内所有生物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意识自己有些激动，经纪人女士轻咳两声又降低了声音，认真的说：“名取先生您一直以来都是公司最放心的艺人，您如果不想，我也不会勉强您透露对方的身份，但是也希望可以在被记者发现之前做好准备。” 末了又小心翼翼试探的询问：“那位小姐……是上次一起演戏的爆红新人美芽子吗？” 名取周一摇了摇头，正要回话的时候，忽然听见专心刻笛子的大妖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于是一不小心的再次忽略了在等回复的经纪人女士，条件反射的看向韩儡儡所在方向。 见他怔怔朝着沙发的方向出神，经纪人女士也扭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仍旧和前几次结果相同，什么也没看到。 她满是无奈的叹息道：“您在看什么呢，名取先生……” 粗糙刻了几道花纹的玉骨笛在指尖灵活转了个圈，韩儡儡换了个姿势倚靠在沙发上，懒散支着下巴遥遥看向名取周一，笑眯眯的将经纪人女士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是啊……名取先生在看什么呢？” 低沉微哑拉出去可以当电台主持的磁性声线，听的人耳尖都微微泛起灼热的感觉。 听出对方话里的打趣意味，名取周一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决定先不理会这只最近总是频频散发荷尔蒙的妖怪，露出招牌式笑容安抚胡思乱想的经纪人，解释最近的不再状态是因为太累的原因，顺便拿这个当做借口要了几天假期。 经纪人女士收到自家艺人再三保证绝对没有谈恋爱之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开始担心起他的健康。关心之余十分痛快的批了半个月假期，让他调理身体。 名取周一能够休息一段时间，韩儡儡自然是乐意的。 即便虽然说的是‘休息’，实则还是会接几个除妖任务继续另一个工作，在他看来也比一直在酒店和片场两个地方来回转圈要好过许多。 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妖怪并不多见，就算特意去寻找，也不一定能够遇见几只。正因如此，名取周一十分安全。 常跟名取周一在他身边的三只式神，又因为名取族内出了事情，被派去调查，短时间内回不来。 一时之间，他便变得清闲了起来。而唯一能同他聊上两句的名取周一，又每天都在拍戏录节目，于是他便更加清闲了。 闲的短短五天内涂了三把折扇，还学会了制笛子刻笛子吹笛子。并且最近已经闲到开始从名取周一身上找乐趣。 名取周一背台词，他在一旁做笛子。 名取周一录节目，他在一旁刻笛子。 等名取周一录完了节目换个地方拍戏，他刚好做好了笛子开始试吹。 初学者呜咽跑调的笛声听着格外折磨人，每到这时名取周一总是最先忍不住的试图离他远一点。然而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本保镖职业守则的韩儡儡，却又总是锲而不舍的追过去，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完美控制在五米之外，十米以内。 就在他以为名取周一快要按耐不住将要对于他的近期行为找他聊聊时，却先等来了得到风声匆匆上门的经纪人。 谈恋爱吗？韩儡儡脸上笑容又扩大了些，一个每天忙的仅有四个小时空闲时间，这个时间还被用来睡觉的人是找不到伴侣的。 名取周一最近总是频频出神的原因不全出在他身上，也有睡眠不足精神不集中的缘故。 除妖师们内部好像出了些问题，名取家也被牵扯在内。对方不停地赶通告就是为了腾出时间处理这件事情。 身上全是秘密的人，更找不到伴侣。 名取周一送走经纪人后刚关上门转身，便察觉到有东西朝他抛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妖怪淡漠的一句送你了。 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是那根被摆弄了两天的玉骨笛。继木头狐狸玩偶之后，对方像是被打开了什么神秘开关，时不时总要送他些东西。 起初还有些受宠若惊，后来发现这只妖怪新鲜感来得快去的也快，对某件东西的喜爱往往不超过三天，那些把玩过后便不再感兴趣的东西便到了他这里。 不过收到的东西倒总有一处相同……毫不意外在玉笛上看到刻了条吐信子的小蛇标记，名取周一勾起嘴角笑着道了声多谢。 隔在两人中间的小妖怪鸦太将自家大人和人类除妖师之间的互动看了个清楚，扭头看看自家大人，又回头看看总是反应慢半拍的人类除妖师。不知联想到些什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又极快的变成一脸愁容，隐含担忧的看向自家大人，欲言又止。 名取周一在打电话安排接下来的行程。早就留意到鸦太脸色变了又变气息不稳的韩儡儡正在等着它开口。 短短瞬息踌躇不知几次，就在鸦太终于鼓起勇气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收到了来自主人焦急的呼唤，于是只得先与重逢不久的大人告别。 早在偶然遇到鸦太时察觉到对方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之后，了解到它在机缘巧合之下和人类签订了契约，目前是的场一门某个除妖师的式神时，韩儡儡便认真的问过需不需要帮它摆脱人类。 鸦太当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只是露出羞赧的表情说主人对它很好，想暂时的留在她身边报答恩情。 韩儡儡便没有勉强，嘱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出来，顺便给了它一片自己的鳞片，就像每次送出鳞片时常说的那样告诉鸦太：“只要捏碎鳞片，大人我就会瞬间出现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