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公主万安》 第一章 公主高阳 这是万丈苍穹之上。 在地面上看着厚重如锦缎的云层,在这儿却是轻纱般飘渺的,淡淡的萦绕四周,抓不着,却水汽充盈。那润湿,似乎下一刻,便会凝聚到那款款而来的女子的眼中,化为晶莹的泪珠,从那黑夜般宁静的眸子里落下来,顺着那姣好的脸颊滚落;也像是会结成坚冰,在那眼眸里,成为坚决。 那是一个尊贵而典雅的女子,她只静静地跟在一个男子身后走来,就像是最尊贵的客人被引领着,去赴一场盛宴。 事实上,她要去的,又哪里是什么好地方? 背着手走在前面的男子,可惜地看了眼身后的女子,终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似感慨似疑惑地说道:“你这样的人物,实在不像是为非作歹、耗尽功德的人,怎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女子闻言,微微勾了下唇,红唇的一点弧度,便让那精致的面容活了过来:“不过是直接去投胎,人死入轮回,实在是最好的结果……” 那话语里,带着一点期盼,带着一点终于要解脱的轻松。 这一点点异样,男子却根本没注意。事实上,他也不过是因着路太长,找点话说,来打发一下这无聊的路途罢了。他根本不在意女子说的什么,就算女子不开口,他都能自顾自说下去。 如今听她应声,他也不过是谈性更浓罢了,只晃悠悠地走在前面,摇头晃脑道:“做我这一行的,虽说只是送人去轮回,但真要说各色各样疯狂的穿越者,还是我们这种人见的最多。死后不能回到原点的,也不是没有,可她们或多或少都是穿越后昏了头,做下了滔天的孽。你怎么看都不像是疯狂的人啊?难不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回头,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身后的女子,又转过头去,接着兴致勃勃说道:“果然,平时冷静的,疯起来才更疯狂啊……” 他走在前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女子也知道对方不是真的要和自己聊天,便是沉默了下去。云层随着风从身边飘过,女子跟着,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可渐渐地,她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便是慢慢放缓了步子。 前方的男子仍在向前走,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女子的动作。他摇头晃脑,时不时回头,对着自己身后说着什么。两人的距离不过拉开了四五步,可是,女子竟是再不能听清他的话了,那声音似乎像是磨坏的磁带,又像是接收不良的收音机。最后,男子的身影也开始扭曲了。 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惊讶。她有点着急了,若是跟丢了,岂不是不能投胎了?她敛了敛裙裾,上前赶了两步,可下一刻,却又立马住了脚。 她的面前,再不见飘渺的云海。女子转了转身,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身处一座小巧的庭院,四周皆是花海,只脚下一条小径。鹅卵石的地面硌着脚,她透着绣鞋,能感到那圆润的弧度。女子敛了敛眸,踌躇半晌,终是顺着小径向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座精巧的小楼,小楼旁是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枝桠在风中摇曳着,淡淡的花瓣随风落下来,在地上铺成厚重的地毯,有的还飘进楼里。雕花的窗棂,飘逸灵动的帷幔,隐隐绰绰,挡住了小楼里的风景,只偶尔飘动间,逸散出一丝两缕的幽香。 很安静,平和的安宁。 女子扶着雕花的栏杆,走进去,惊讶地发现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一排排书架排得整整齐齐,看不到尽头。明明从外面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座小巧的木楼罢了。 “有人吗?请问,有人吗?”女子走了几步,扬声问道。小楼静悄悄的。 她疑惑地蹙了蹙眉,四下环顾,终是随手从身旁的架子上拿了本书。手指抚上书页,她便又皱了眉,那一页薄薄的封面,竟像是黏上的一般,怎么也翻不开。她想放回去了,可又在下一刻清楚地看见,那页封面被楼外吹进来的微风吹起了一角,一片花瓣飘过,夹进了又合上的书里。 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侧伸了过来,取走了她手里的书册。 女子吓了一跳,急急退了一步,差点撞上一旁的书架。 手的主人侧脸看了女子一眼,修长的手指从书里取走了那片误入的花瓣,又动作轻缓地将书册放回了原地。 女子失神地望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似乎已被那轻轻的一瞥摄了魂。那般淡漠的一眼,没人能说出其中的风采。 男子长长的衣袖在空中晃出了淡淡地墨香,他转过了身,微微低头看向女子。似是被他转身的动作惊醒了,女子眨了眨眼,回过神,便是再也想不起方才失神的一瞬。 男子清朗的声音在书架间响起,平静而带着山涧清泉的干净:“可要留下你的故事?” 女子下意识接口问道:“我的故事?”接着,她又想起了什么,眉宇间染上了几分焦灼,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进入的,你能不能……” “不能。”男子打断了她的话,缓步从女子身侧越过,华美的黑色长衫在他身后迤逦开来。 女子转过身,看着那直如松柏的背影,就听得那清朗的声音说道:“你不该去轮回的,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女子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那个身影,怔怔道:“那我又该去哪儿呢?” 男子的步子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方又问道:“你可要留下你的故事?” 这已是男子第二次提到故事了。 “留下我的故事?”女子走向男子,“我又有什么故事可以诉说?” 男子再一次迈开了步子,平静道:“你的生,你的死,你的悲,你的欢,你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恋,你人生中多少次的无能无力……说出来,那就是你的故事。” 女子愣住了,她没想到男子会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可是,我的悲欢,又何必告诉你?它们只应该在我心底,生时由我一人独品,死了也随我埋进土里……”女子脸上流露出一点哀伤,又带着无比的珍视,似乎在她的生命里,有些事,即使是悲痛的,也依旧让她在想起时感到莫大的幸福。 男子没再说话,他已走到了一个花厅,向着花厅里端坐着的一个女子走去。 女子想要跟过去的步子停了下来。 花厅里的那个女人,很美,比她美多了。天生丽质,顾盼生辉,比起她的端庄典雅,那个女子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飞扬的骄傲。 男子已坐到了那个女人对面,两人隔着案牍。案牍上是拉开半卷的空白卷轴,卷轴的一头卷着一圈又一圈的上好纸张,拉开的一头,却已有了寥寥数笔字迹。 男子颠了颠饱蘸墨迹的毛笔,揽袖提笔,便是对着对面的女人说道:“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那个女人却根本不理他,反而转头看向仍站在花厅门口的女子,眼里带着一点好奇,柔声道:“你是谁?怎么也在这儿?” 女子被问得一愣,她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男子,见他似乎不在意两人的对话,方才道:“……我是太平。” “太平……太平……啊!我想起来了!太平公主!九哥的女儿!那个女人的女儿!”她的声音蓦地提高了。太平就看见,她那看着自己的微微上挑的凤眼里闪过一丝恶毒,语气轻缓地对着自己说道:“那你可真是不幸了……有那个女人作为母亲,你大概一辈子都没开心过吧?” 太平皱了眉,刚想开口,可那个女子却已经转了头,对着男子说道:“你看,就算已经过了几十年,我那第一世的有些记忆,依旧没有褪色。就算是与我无关的,我都能回忆起一二。” 男子点了点头:“是的,你已经说过了,‘你第一世的记忆已经把一个人该有的思想都塑造好了’。” “是啊,是啊。我的思想已经定了型,可还未等它进一步成熟,我就到了那个盛唐。分明只是第一世的十二年?还是十三年?,却生生让我一辈子都没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大唐人……” 男子不说话了,他手中的笔已在女子开口的一瞬就动了起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平缓了下来,她的眉头蹙了起来,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太平不想再呆在这里了。那个女子要讲的,恐怕就是她的故事了。人的一生,那些心情,委实不该说出来,说出来难免就会成为旁人口中的谈资,就算旁人不任加评说,也难免会在心里下意识评判。她讲给那个男子听,在太平看来,已是有些不太好了,自己又怎么能在一旁听下去呢? 她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那个男子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因为他对面那个女子,红唇轻启,便已开始将那贞观的山水一一描述—— “……我是贞观元年生人,是和父皇的大唐一起孕育诞生的。他曾骄傲地告诉我:‘我的小公主,叫高阳!和大唐一样,像高悬的太阳,照耀四方!’……” 第二章 帝后宠爱 “我被长孙皇后养大,受尽娇宠,记忆里的童年满是父皇母后慈爱的目光,宫人们恭敬的笑颜……那时的我多得意啊~作为一个穿越者,地位、美貌、宠爱,我似乎一出生就得到了……” 高阳一双美目看着案牍前的男子,似喜非喜,脸上的神色柔和极了,她的思绪似乎已经飞回了贞观初年,她那美得像梦一样的岁月。 “……太极宫多大啊!一根又一根粗大的红柱子,我在前面跑着,绕过那些数不尽的画栋,三哥在我后面追着,我们嬉笑的声音能在太极宫的琉璃瓦上敲出清脆的乐章……” * “三哥!我在这儿!快来抓我啊!”小高阳从一根红柱子后探出半个身子,巧笑嫣然地看向一身锦缎的俊秀少年。 李恪纵容地看着躲在柱子后的高阳,故意慢着步子,只扬声道:“我看你往哪跑!” “来啊!抓我来啊!”高阳做了个鬼脸,半点不怕,转身就跑。 两人笑闹着,一路就到了皇帝的甘露殿。 “来啊!来啊!你抓不着!”高阳一路跑进了殿内。 跟在后面的李恪本是半点也不介意在嬉闹上让着妹妹的,可他刚跟进来,就看见了侍立一旁等着李世民一同去上朝的太子承乾,心情立时低落下去,再没了玩闹的心思。 他心底里本就压抑着一点不甘,时时刻刻不愿在太子承乾面前丢了面子,此刻见到太子,一时间神色便有些讪讪,只对着高阳玩笑道:“你等着。” “等着什么呀?你要干什么呀?”李承乾阴阳怪气地截了李恪的话。一如李恪看不惯处处不如自己的太子一般,太子也敌视着这个能力出众的弟弟。 李恪冷冷地看了眼傲慢的承乾,道:“你管呐!上你的朝去得了!” “你倒是想上朝哇啊……”太子嘲笑着。 李恪被戳中了痛处,恨恨地甩袖而去。 兄弟俩的较量,高阳半点也没注意到,她已经扑到了太宗皇帝的背上,一双小手从背后捂住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的眼睛。 “嗯?”皇帝仰着头,声音带笑道,“哈!是太子承乾吗?” “承乾在这儿,父皇!”刚在口头上赢了李恪一回的太子心情不错,难得高兴地陪着父皇哄自己平日里看不太顺眼的妹妹。 皇帝也乐得哄着自己的小公主,他猜了吴王恪,猜了魏王泰,甚至猜了晋王治,就是不猜早就知道的人儿。 高阳知道这是在哄着自己玩呢,她也乐意在皇帝面前扮演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被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捧在手心里娇宠着长大,纵然因为不是真正的小孩、没有被彻底宠坏,但心里不免被宠出了点娇气儿。 事实上,她早已比在现代更娇气了,也更迷失了。 她嘟着小嘴,从皇帝身后走出来,神色似嗔非嗔,撒着娇:“父皇,你偏心~就是不猜我!” 李世民笑着点了点爱娇的女儿,道:“我就猜着是你,可是,父皇偏就不说!” “为什么呀?”高阳眨巴着眼看着李世民,她原以为怎么着一向把自己当小孩儿宠着的父皇这次也该是继续哄着自己的。 可是李世民今儿却是答道:“我要让你自己说!” 高阳眼睛眨了眨,心里蓦地生出了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希冀。可是,下一刻,李世民便是笑道:“是父皇逗着你玩呢!” 高阳的心情一下子失落了下去,连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失望。她虽不甚明白这种失落源自哪里,但好在她还记得不能在她父皇面前流露的太过,虽然这位皇帝陛下从来只在她面前称“我”,从来宠她比宠太子还过三分。 她弯了弯嘴角,倾过身去,接过了李世民手里冠冕的带子,道:“我帮你系吧。” “嗯——”李世民放下了手,只仰着下巴,任由自己的闺女一脸严肃地给自己系带子。他炯然有神的眼睛微微半敛着,目光在高阳小巧精致的脸上扫过,眼神虽有慈爱宠溺,但眼底却还带着几分说不清的东西,那是与他慈父的表情截然不同的东西,是与他柔和的神情完全相反的硬度……可能是与他那皇帝的一面相关联的东西。 但没人注意,就算是李世民自己也不一定清楚。 此刻的他,只是看着高阳的小脸,伸手将高阳小小的额头上的汗渍抹去,语气关怀道:“看你这满头的汗,头发也都乱了。”他理了理高阳额前的碎发,道:“不要乱跑哦,嗯?嗯?” 高阳专心致志地和又长又滑的带子作斗争,只抬眼看了看李世民,点了点头:“嗯。” 她脸上不复之前开怀的神色早在李世民眼里。直到此刻,李世民也只是微微心软地伸手把女儿抱进了怀里,语气带了三分感慨道:“我的小高阳啊,你什么时候长成大姑娘啊?” 高阳被他这么一抱,心里的三分气劲儿一下子消失了。她笑着从李世民怀里蹦了下来,抬脚站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笑道:“看!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站在椅子上的高阳已经可以和站着的李世民平视了。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又美好,眼睛闪亮亮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也笑了,他的大手握住高阳的小手,将它们举到眼前摇了摇,道:“可是你的小手还遮不住父皇的眼睛啊~”他手下微微用力,便将高阳揽进了怀里,侧着头道:“来,亲亲父皇。” 高阳用力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完,两个人的心都变软了。 而这样的互动,落在宫殿里侍立无声的宫人们眼里,便是再一次的对高阳公主受宠程度感到惊讶;落在不远处等着上朝的太子眼里,便如同灼热的岩浆慢慢渗进心里,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又像是最阴冷的毒汁,滋养了心底里那条嫉妒的毒蛇。 高阳自在地站在宫殿的门槛里,笑着、看着皇帝的銮驾浩浩荡荡地离开,太子承乾紧随其后,所有宫人都毕恭毕敬地行礼恭送着皇帝的远去。临出门前,李世民还笑着驻足回头,看了看她。皇帝的回顾让今早高阳曾生出的失望都成了阳光下的浮尘,在皇帝的微笑下,被春风吹散,再也寻不到了踪迹。 她笑着去了长孙皇后的宫殿。比高阳还大一点的雉奴还没起被窝呢,长孙皇后却已经开始打理公务了。 她是一个公正慈爱的皇后,是高阳认知里的、此生的母后。她很爱她,即使高阳对她这个母后并不如对父皇那般亲近,长孙皇后也只是以为是李世民太过宠爱高阳的结果。皇帝宠高阳宠得实在太过了,她不得不在某些时候当个她以为的严母,即使事实上,她的“严”也只能算是相比较皇帝而言的。 这不,看见高阳进来,长孙皇后便已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册子放到了一边。她笑着对高阳招招手,道:“快过来,让母后看看。” “母后~”高阳乖巧地行礼上前,挨着长孙皇后坐了下来。 “我的小公主,昨晚睡得好不好?宫人们伺候得尽心吗?”长孙皇后伸手捧着高阳的脸,细细看了看她的精气神,待看着她精神不错,方才放了心,转头对着一旁的宫女问道:“公主早上起来,可乖乖吃了羊奶了?” 一听到羊奶,高阳脸都皱了起来,一个劲儿地给那个侍女打眼色。 刚想开口的宫女一下子为难了起来,原本伶俐的口舌也变得吞吐了。 这下,长孙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似是责备地看了眼高阳,伸手点了点高阳小巧但挺直的鼻子。 高阳小无赖地吐了吐舌头,伸手挽着长孙皇后的胳膊便撒起了娇:“母后~母后~~我都长大了,不喝了,好不好?好不好?” 长孙皇后被她摇的什么脾气都没了:“你呀,快别摇了,母后这把骨头都要酥了。” 高阳笑了起来,直歪进了长孙皇后怀里。母女两个歪着腻味了一会儿,长孙皇后才拍了拍高阳,直起身,亲手给她重新编了辫子,又从妆奁里拿出了最新得的小发梳给高阳插上。 “真漂亮!”长孙皇后细细端看了一番,笑着道,“好了好了,去找你九哥,一会儿和他一起喝碗羊奶……” 她话还未说完,听到羊奶二字的高阳已经变了脸色,一下子就站起了身,火急火燎地说道:“母后,九哥还睡着呢,我就不去打扰他的好梦了。三哥还等着和我捉迷藏呢……” 长孙皇后无奈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冲出了殿门,在后头急急道:“别跑那么快,仔细摔着!哎——这丫头……” 高阳一溜烟跑出了立政殿,方才慢下了步子。一路过去,却是没看见李恪的身影,高阳只得疑惑地回了自己住的宫殿。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寝宫,宫殿里甚至有一个人工的鱼塘。这是因为高阳有一段时间对御花园里头的锦鲤很感兴趣,李世民却是不放心这小人儿常到御花园的大池塘边上去,才下令给她建的。 小池塘里的锦鲤五彩斑斓,引进来的活水从堆出的小型假山上落下,注入池塘,池水里有碗莲,假山上有小亭,若不是规模小了一号,足以以假乱真。 高阳坐在一旁的台阶上,长裙铺了满阶,皓腕越过玉石的栏杆,素白的手里一杆芦苇逗弄着水里的鱼儿,已是初具风华。李恪气冲冲地进来时,便是见到了这番情景,一时呆愣下,满腔的怒火竟是散了个干净。 第三章 储君之位 靴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来人的步伐实在匆忙,高阳倚着栏杆回头望去,便是见着了一脚踏进来的李恪。 “三哥!”高阳下意识地就扬起了笑脸,唤了一声,却见李恪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猛地停下了步子。 高阳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李恪的下一个动作,疑惑地扔了手里的芦苇,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三哥?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啊?”高阳皱着眉头,半是撒娇、半是担忧地向李恪走过去。 李恪一下子回了神,眼神一闪,便有点尴尬地不敢去看那双明亮的眸子,只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啊……我这不是赶得急了吗?一时有些喘。”言罢,他还装模作样地扬着衣袖扇了扇。 高阳狐疑地看了看眼神躲闪的李恪,又见他确实满头大汗的,便是笑着把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玩笑道:“快饶了你那身衣服吧,又是擦汗,又是扇风的,看杨妃娘娘见了,还给你做衣服不?” 李恪接了帕子,才抹上脸,就听到这打趣的话,当下拱手作揖道:“好妹妹,快饶了我吧,可不能告诉我母亲!” 高阳被逗乐了:“好吧,我不告诉杨妃娘娘,但你得告诉我你刚才去哪儿了?我都没见着你。” 李恪擦汗的手一顿,脸上的神色一时间有些淡淡的,只道:“我就是到处走走。” “去哪儿了?”高阳背着手,倾过身去,半眯着眼,刨根究底道,“肯定不是去见杨妃娘娘了,也没去见我母后,你又跑的满头汗,去的地方绝对不近……快!告诉我,去哪个好地方玩了?坦白从宽哦!” 李恪看着小狐狸样的妹妹,心里一时间竟是有些踌躇。他本来的确是想找高阳诉一诉心里的苦闷的,可刚进门那会儿,见到无忧无虑的高阳,他突然就不想把这些事说给她听了,才把话咽回去,高阳偏又问了。 面对高阳专注探究的目光,李恪有些遮掩地垂了眼睑,只看着手里的帕子,轻声道:“我就去了内宫外围的高楼……没去别的地方。” “不就是去了高楼吗?你怎么就一脸这样的表情了?”高阳疑惑地眨巴了几下眼,好笑道。 闻言,李恪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舒出一口气,就见高阳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目光惊疑地细细看了眼李恪,半晌才在李恪紧张的心情中轻声问道:“你去看父皇上朝了,是不是?” 李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动了动嘴唇,却是没说出话来。高阳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只盯着他的眼睛,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要看进他心里去。她的声音愈加轻缓了,身子也愈加靠近了,呼吸间的气息似在李恪耳畔:“你也想去上朝,对不对?……你希望跟在父皇身后的那个,不是承乾,是你……对不对?!” 李恪被问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不忿太子而已,可高阳的问话却像是醍醐灌顶一样,让他拨开了心里的迷雾。原来他竟是想取太子而代之的吗?想到这,他竟是觉得口干舌燥,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整个人都似在颤栗。 小小少年的喉结上下移动着,半晌,才嘶哑着声音从嘴里挤出一个“是”。 高阳的脸一下子白了。 她不会知道,就是她方才的问话在一瞬间打开了名叫野心的牢笼。事实上,她只是凭着前世看宫廷剧的经验,一时脑洞过大、问了出来罢了。可等到得到李恪的回答,她却是有些懵了,她的三哥有这个念头,而她知道了……那她该怎么办?一时间,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只紧张地看着李恪。 两人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李恪先开了口,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高阳,刻意压着声音,道:“你觉得我比不上承乾吗?” 高阳躲闪着撇过了头,边往外走,边支吾道:“三哥,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你不是答应带我去荡秋……啊!” 李恪不知从哪生出了一股子火气,见她转身要走,猛地就伸手抓住了高阳的胳膊,把人拉了过来,低着头,死死看着高阳,一言不发。 高阳被他看得只想躲,偏又挣不开,又急又气,只垂着头,用力往外抽胳膊。 可李恪实在是固执,高阳挣了半晌,也不见他松一松,心下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她穿越以来,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心里头气劲儿上来,当下抬了头,红着眼眶,瞪了回去。 李恪和她大眼瞪小眼,僵持着。 看着高阳那气恼的小脸,李恪的嘴唇动了动,说话的声音低得似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你也是觉得太子没有哪点比我好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说?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母后生的?” 高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便在李恪亮起来的眼神里僵住了动作。她抬头看了眼尚显稚嫩的少年,心里面乱糟糟的。半晌,她才艰难地低吼了一声:“我是觉得你比太子强,又怎么样?”吼完,她惊疑地往殿外看了看,待看见没有惊动外面的宫人,才放了心。 李恪被她吼得一愣,缓缓松了手,疑惑道:“啊?不怎么样啊!”说话落,少年猛地就弯了眉眼,只傻傻冲着高阳笑道:“我只是很开心!对,就是开心!你是站我一边的,不是站太子一边的!” 高阳搓着胳膊,看着她三哥的傻样,直想哭!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脱口而出,却又不敢说。她比李恪小了好几岁呢,难道要她对夺嫡这种大事侃侃而谈吗?而且,李恪这个样子,要是别人知道她在太子储君之事上掺了一脚……高阳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哆嗦。历史上的高阳公主不就是因为谋反之事死的吗? 她的心思,李恪是半点不知。看着高阳白着脸,身子颤了颤,理智回笼的他,心里猛地就生出了愧疚,懊恼地扶着高阳坐下:“都怪我!快让我看看,伤着了没有?” 言罢,他就急吼吼地要去掳高阳的袖子。 高阳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没好气地躲开了李恪的手,用力把袖子扯了回来。 李恪一愣,心下就是一咯噔,待看清高阳欲哭未哭、一脸委屈气恼的表情,侧着身子就是不看他的模样,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十来岁的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往日里哄着高阳高兴的话如今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伶牙俐齿、能和太子打上无数口水仗的吴王,成了锯嘴的葫芦。 高阳抽了抽鼻子,好歹把乱糟糟的心情平复了一点。再回头,待看见一脸小媳妇样的李恪,她猛地生出了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绪。 “你杵那儿做什么呢?我这儿顶梁的柱子可够了,不多你这一个!”她这话,明显话里有话。 但李恪哪里分辨得出?他不过是个初初确立志向的少年而已,他连高阳为什么不想回答那个问题都不知道,更不明白高阳心里真正气的是什么。一见高阳肯理他了,李恪脸上的表情都松快了:“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吧。” “哼!”高阳理了理衣衫,起身就往梳妆台走去。 李恪赶紧跟上,知道这是高阳要替他遮掩呢,当下伏小做低要替她抿了粉,掩去眼角的痕迹。反是高阳见他拿起粉扑子,吓了一跳,惊奇道:“三哥,你竟会这个?” 李恪笑了:“我见母亲做过。”那笑里带了三分愁苦。 高阳闭了嘴。杨妃娘娘做什么要补妆,不该是她要去知道的。 可是,大概是今儿个吵了嘴,没吵没了情分,反而拉进了距离,李恪竟是对着高阳说了起来:“我本庶出,我母亲实在长得很美……可父皇后宫里有那么多的嫔妃,她再美又有什么用呢?” 高阳闭了眼,任由李恪给她上妆,心里也叹了几口气。好在李恪也没再多言,补完妆,两人再不提之前吵嘴的事,只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但李恪到底是心里有愧,接下来的好几日都特别宽容好说话,与高阳玩闹间,处处仔细容让着,又寻了好多稀罕玩意儿,只把高阳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日日与李恪玩在一块儿。落在太子承乾眼里,直气得他咬牙切齿的。 这日,太子破天荒地送了高阳一柄时新的折扇,精巧的手艺直让高阳爱不释手。她正高兴地把玩呢,走在一边的太子似是无意地问道:“吴王恪,是不是特恨我,竟说我坏话?” 高阳心情好,压根没想到别的,只瞥了他一眼,便又端详起了扇子上的镂空花纹,嘴里打趣道:“你那么怕人说你坏话啊?” “俗话说得好,针尖大的窟窿能透过斗大的风!”太子承乾夸张地比划着,语气感慨道,“何况我身为皇太子,树大招风呗!” 高阳愣了愣,总算察觉出点不一样了,太子的话别有用意啊,可她一时间偏又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着什么,只得打着哈哈道:“当太子可真不容易,挺辛苦的吧?” 第四章 武德贞观 “那是,皇太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太子承乾笑了笑,笑意却半点也没染上眼角。 高阳脸色一僵,一时间竟是想不出要怎么把话接下去。 若真是天真无虑的小公主,怕是根本就听不出太子话里一星半点的异样,说了什么恐怕也不打紧。可她偏偏不是! 不是便不是吧,只要有本事把话岔过去,甚至不必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只要一点点装傻充愣的本事,就能打发走太子。毕竟她还是李世民最宠爱的公主,太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抓着她不放。可偏偏高阳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穿越来的十二年,半点也没让她在这方面有长进,她甚至连情绪都掩饰不到位。就连高阳自己都能察觉到,她此刻的表情恐怕已经僵硬得没法看了。 好在她人小,不抬头,太子怕也瞧不清楚她的表情呢。高阳便只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扇子,一手握着扇柄,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心,依旧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天知道她现在最想做的是把它丢出去! “不好当,就让贤嘛。”高阳提着心,试探道。 太子瞧了眼在高阳指尖翻转的扇子,意味不明地勾着嘴角,仰头道:“让贤?让给谁?” 高阳笑了:“嗯……依我看,魏王泰聪明好学,是块栋梁之才!”话语落,她再也撑不住了,撒丫子就往立政殿跑。 太子看着颠颠地跑进长孙皇后宫里的高阳,眼神慢慢褪去了暖意,只冷笑了一声,轻声道:“……魏王泰……” 跑进长孙皇后宫里的高阳大大地松了口气,放松下来才觉得自己背后的衣衫竟是湿了。她伸手摸了摸额角的汗,也不去擦,只扬着笑,一如既往地冲进了长孙皇后的怀里。 “母后!母后!” “好了,好了,怎么总爱跑的?”长孙皇后笑着把人抱住,手轻拍上高阳的后背,便感到了衣服的湿度,眉头便是一皱,“瞧你热的,衣服都湿了,快跟着秀儿去换身衣服,免得着了凉!可不许用凉水!” 高阳乖乖地点头,眼角瞥到走进来的太子,便有些急急地拉了宫女秀儿的手,往后殿走去。 立政殿太宽广,帷幔、垄断,挡得住人影,挡不住声音,高阳往后殿走去,却还能听见长孙皇后的声音。她在对太子做训诫:“承乾,你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儿臣驽钝,请母后明示。” “是人格!……有了人格就有了名望,有了名望就有了威德……” 高阳拉着宫女的手无意识地就攥紧了。宫女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儿,却不敢出声,只弯着腰往前走。 高阳的步子愈来愈快,前殿的声音因着距离的拉远渐渐轻下去。等到耳边再听不清楚话语声,高阳才渐渐松了下来。她打发了宫女去拿衣服,一个人等着,只觉得照不到阳光的后殿沁凉沁凉的,后面黏在背上的衣服也冷得很。 太子的话,皇后的话……她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这个宫里,连块石头都长着眼睛、耳朵”! 高阳心里头因着这些事儿,到底是添了几分心事,几日里,兴致总是不高。李世民疼女儿,往日里嫌她蹦蹦跳跳过于活泼,如今却又担心了起来,总想着要哄高阳高兴,便是下了命令,让人寻几只金翅鸟来给高阳斗乐子。 高阳也知道自己情绪不好,央着长孙皇后求了出宫的腰牌,便是乘车去了东西坊,散散心。 坊间的人声到底是驱逐了几分心中的郁结。高阳趴在马车窗棂上往外看,伴着马车的辚辚声,眉宇间便渐渐染上了笑意。 “吁——”马夫急促的吆喝声骤然响起,紧接着马车便是猛地一阵晃荡。高阳还没弄清楚情况,整个人颠得就差点撞上车壁。马车外,一个小和尚也是狼狈地从马上跌了下去。两相冲撞间,几个摊位已是遭了殃。 高阳气呼呼地抓着窗框稳住身形,透过窗子便是对着那和尚怒斥道:“你个沙弥,怎么不好好骑马?道路宽广,你倒是巧巧地往我车上撞?!” 小和尚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高阳一顿训,脸上也染了几分怒色,道:“小施主的话,未免太没道理了!” 高阳被气乐,冷笑道:“哪里没道理?你倒是说说!我都未怪罪你,你倒是寻起我的不是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直直看着高阳,道:“分明是施主的车架惊了我的马。” “坊间人来人往,我的马车速度绝对不快。”高阳一字一顿,冷冷道,“小和尚明镜染尘埃,骑马也敢走神……你说是谁之过?!” 和尚被那双因着怒火而更加明亮的眼睛看的低了头,退到一边,便不再说话了。高阳的话终究是让他觉得有点心虚。他的确心里存了事儿,怎么撞上的,还真不好说。 高阳看着他那恭敬避退的模样,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只得意兴阑珊地让马夫赶车,回宫去。 好好地一趟出行,依旧没让高阳带回个好心情。她不能去找最疼她的父皇,李世民近日为了给隐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拜忏的事正头疼不已;她也不能去找李恪,李恪正忙着开府的事,因着之前长孙皇后的话,他虽不用去封地,但也该搬出宫了。 所以,只剩下高阳一个人了。难得的一个人。 她百无聊赖地在宫里转悠,却在眨眼间看见了一抹灰色。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宫里的人。她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 一个和尚,一个前不久还冲撞了高阳的和尚,一个拿着腰牌在宫里行走的和尚。高阳跟着他,越走越觉得心惊,周围的景色已是陌生,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太极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算是太极宫的北面了,偌大的地方,却静的只听得见虫鸟的叫声。走廊地面虽不见灰尘,但栏杆、灯笼却已见颓败。 还不等高阳细细看看,一眨眼,那小和尚已经一个拐弯,进了一座幽暗的宫殿。高阳踮着脚,跟进去,就看见那和尚竟是站在木栅栏前和一个女人在说佛。 木栅栏厚重,直把整一面宫殿拦截了起来。高阳惊讶地发现,那女人竟是被关在了这里! 宫里犯错的女人很多,宫妃们犯错,会被禁足,会被打入冷宫,但绝不会像这个女人一样用木栅栏关起来。 高阳捂着嘴,轻手轻脚地躲在了漏刻后面。 那女子神色疯癫,但神志却绝对清醒,就连那和尚都未察觉到高阳的存在,她却注意到了。 “有人来了。”女子扫视四周,看见了漏刻后面的高阳。 被发现的高阳一时间有些惊慌,可下一刻,她却发现,那女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欢喜、似渴望,独独不见疯癫痴狂。在那目光下,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 谁都会伤害自己,只有她,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 那一刻,高阳心里突兀地就有了这样的认知。 她从漏刻后头站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女人。 “过来……过来啊……过来让我看看……”女子的声音轻柔又带着祈求,她的胳膊从栏杆里伸出来,犹豫着伸向高阳,像是在期待着高阳扑进她的怀里,而她,也会在那一刻收拢手臂,把一直渴望的人儿拥进怀里。 “过来……看看我是不是认识你?”女子的神色是那样的哀婉,似乎下一刻就会淌下希望破灭之后的泪水。 她的情感是那么热烈而真挚,高阳甚至不忍让她失望;可她的情感又是那么的热烈,高阳反倒不敢过分靠近。 她迈着步子,一步一步慢慢地过去。每近一点,女子脸上的欢喜便多一分,希望的光芒在她脸上亮起来,给那绝色而又憔悴的容颜添上无尽的光华。但最终,高阳也没真的扑到她怀里。 女子看着在栏杆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的高阳,脸上欢喜的表情又多了几分难过失落。她侧着头,轻声开口,像是怕把人吓着:“你是谁?” 高阳有些忐忑:“我是大唐的公主。” 女子笑了,她的眼神像是最温柔的湖泊,幽幽地、柔柔地望着高阳:“大唐的公主?第几位公主?” “十七。我是十七公主。” 女子的神色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武德十年生人?” “不对。”高阳摇了摇头,“是贞观元年。” “武德十年!”女子急急道,“武德十年四月甲子辰时!” “……贞观元年……”高阳皱了眉头。 “现在是武德二十二年,你是武德十年生人,没错啊?”女子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是武德十年啊……” 高阳愣了,她有些无措地看着那个女子。 见到小公主脸上的神色,反倒是那个女子慌张了起来。她流露出一点自责、一点紧张,似乎在心里怪罪自己竟让高阳不开怀了。 “是贞观元年!是贞观元年!你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别皱眉头,笑一笑,笑一笑才漂亮!”女子着急地说着,急急地想哄高阳高兴。 可是,高阳没笑,她的眼眶反而红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哭,可是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高阳心里就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这个女子在哭呢,即使她脸上没有半点泪。 她把自己当做了什么?救赎?希望?珍宝?……她的一切? 高阳的鼻子酸酸的。 面对这个陌生女人的情感,她有些不堪重负。她看着她,最终还是开口道:“你是谁?” 第五章 生气哭泣 女子被问得愣了神,她茫然地看着高阳,无措地像个孩子:“我……是……谁?”她深深地看着高阳,眼底里满是委屈,似乎再问:为什么你不认识我? 高阳抿了抿嘴角,在她的目光下硬着心肠说道:“武德是旧年号,武德九年后便是贞观元年,那一年我父皇登基了……你只说武德十年,你从那个时候就被关在这里了?” 在高阳的问话里,女子抓着栏杆的手慢慢收紧,她脸上浮现出痛恨、痛苦的表情:“武德九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是玄武门?”自从高阳出现后一直没开口的小和尚突然出了声。他语气里的激动惹得高阳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是啊是啊,那一年死了好多人……”女子的话里带上了哭音,情绪猛地就奔溃了。她颤着手想去够高阳:“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啊!第二年,第二年就有了你!” 见到女子情绪如此不稳,高阳狠狠地瞪了那和尚一眼。她根本不关心玄武门之事,那在后世,连历史书都毫不避讳。她更关心这女人的身份,此刻只沉声道:“你是谁?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我!”女子激动地望着高阳,眼里盈满了泪水,“我是你……” “我的小祖宗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走走走!” 高阳惊讶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老太监,猝不及防下便被他拽住了手腕。 “快跟老奴走!你这回可要了老奴的性命了!”老太监毫不客气地拽着高阳就往外走,力道大得让高阳打了个趔趄。 女子也被这一发展惊呆了,眼看着高阳被拽出了十几步,当下怒喝道:“你要把她带去哪?!你放开她!快放开她!” 被她的声音一激,高阳终于也反应过来了。回过神,老太监的举动直让她大为火光,当下一边挣扎,一边怒斥道:“大胆!还不给我放开!” 可她才十二岁,哪里敌得过这干粗活的老货?拉拉扯扯间,最终还是被他硬拽出了宫殿。 身后,那女子凄厉的声音还在回响着:“……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高阳一步三回头,拼命往回抽胳膊,可那老太监的手稳得很,一路拽着高阳出了北宫,他才把手松开。 空旷的路上,高阳气呼呼地喘着气,死死盯着那太监:“……你!你竟敢?!” 那太监低头弯着腰,姿态恭敬地说道:“公主,以后别到这地方来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老奴怎么向皇上和皇后交代啊?” 高阳瞪着他,死死抿着嘴角。老太监那满脸的褶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笑脸,可高阳只觉得他根本没把自己放眼里。一个奴才,一个太监……一个…… 她狠狠吸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方才被拽着的手腕,终于转身大踏步离开了北宫。 她不能去找李世民、长孙皇后告状,去了,他们就会立马知道自己来了北宫。而北宫里关着的那个女人……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哪儿关着的是谁?!关着她,又怎会允许旁人去见她?!可不去告状,没了皇帝皇后撑腰的高阳公主,当真连个奴才也处置不了! 高阳心里头窝着一股气,一路像个炮仗一样直直冲到了李恪那儿。 李恪正看着书,他不比太子,能参与朝政,便只能手不释卷地多研究点学问。魏王不就是专注编书、得了赞誉的吗?可他也不想像魏王一样研究四书五经,大学问家,有李泰一个就够了,所以,他看得是兵书,想学的是谋略。 他正看得入神,可一眨眼,手里的书就被人大力抽了出去,然后又被随手扔到了地上。李恪被来人无礼的举动一惊,接着便想发火。可他的火气刚冒头,就被怀里多出来的人惊得忘到了脑后。 “高阳?”李恪试探着唤了一声,手搭在她肩上就想把人拉开。可高阳窝在李恪怀里,手扒得死紧,李恪竟是没拉动。 他皱了眉头,心下有些不自在,手虚虚搭着,只疑惑道:“高阳,怎么了?” 高阳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就是不吭声。 李恪终于察觉到不对了,他也顾不上别扭了,手下使上了力气把高阳拉了出来,又把人的脸抬了起来。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高阳红着的眼眶。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李恪脸色立马就是一肃,语气里也带上了三分煞气,“是太子?还是……” 高阳咬着下唇,用力摇头:“不是!”她抬头看着李恪,语气就带上了哭腔:“三哥,三哥,呜呜呜……”她撑不住了,扑进李恪怀里就是一阵号啕大哭。近日来的负面情绪终于在今天到了临界点,在李恪关心的眼神下,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奔涌而出。 李恪被她哭得手足无措,俊朗的眉宇间笼上了阴影。可他根本就不清楚高阳为什么哭,只能抱着她,轻轻哄着,等她哭过去。 终于,等到高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没力气了,只能小声抽噎着,李恪才无奈地把人从自己怀里扶到一边坐下。他自己却是在高阳面前半蹲下身子,面对面,给哭成花猫的人擦眼泪。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父皇、皇后呢?他们不给你做主?”李恪轻手轻脚地用帕子给高阳擦脸,语气担忧地问道。 高阳眨巴着眼,一脸委屈地看着李恪,刚哭过的大眼水汪汪的,还带着几分楚楚,可开口,却带着几分任性:“你,你不能说出去。不准,不准把我哭的事儿说出去!” 李恪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你现在知道丢脸了?刚刚哭成那样的是谁啊?还不准我说出去,哈~” “就不准!”高阳不高兴地抽着气,道,“你要是说出去,要是……呜呜呜,你也要欺负我吗?”她说着说着就又伤起了心,眼里便又泛起了泪光。 “哪里欺负你了?”李恪急急道,“我不说,不说!一定不说!谁欺负你我也不会欺负你啊!” “真的?”高阳不确定地询问着。 “真的。”李恪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把湿掉的帕子扔到一边,四下环顾,一时也没找到能给高阳擦眼泪的,索性就拿着自己的衣袖给她抹眼泪:“你哭成这样,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被他一问,高阳鼻子就又有点泛酸,这回,她倒是没再大哭,只伸手拉过李恪另一边的衣袖抹了抹泪,哽咽道:“母后……咯……母后可能要不是我母后了……” 李恪无奈地看着自己衣袖被高阳拽在手里蹂躏,疑惑道:“什么叫皇后娘娘就要不是……你……母……”话到一半,他有些惊疑地转头看向高阳:“皇后娘娘不是你母亲吗?” 高阳瞪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一脸惊讶的李恪,嘟囔道:“可能真的不是。” 李恪一脸空白地看着高阳,半晌才咽了咽口水,道:“……你听谁说的?” “没人告诉我。”高阳从椅子上下来,也蹲到了李恪旁边,“我自己猜的。” “猜的?”李恪不可思议地看着高阳,“就算是猜的,你没事也不会猜这个啊!” 高阳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蹲着身子往李恪那儿挪了几步,凑到他耳边,小声地把北宫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又没精打采地蹲了回去,垂着头,情绪低落着。 李恪被她的话说得心里直打鼓,嘴里却还说着:“可能你猜错了呢?父皇、皇后那么宠你,连太子都比不上你,皇后怎么可能会不是你生母呢?” 高阳抬头,白了李恪一眼。她之前已经激动过了,哭也哭过了,现在平复下来,大脑一片清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她都能猜到几分,她的生母是谁,就算不能完全确定,她也有六七分把握。 “当然可能。”高阳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你是没看见那女人看我的眼神,就算是父皇,他那样宠我,也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李恪有些不明白,可高阳还在往下说:“她老是在说‘武德’,不是因为不知道‘贞观’,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贞观’而已……她必定和当年玄武门之变有关……因为看不顺眼父皇,甚至是恨父皇,所以才说‘武德’……说不定她当年是隐太子党唔!”高阳不满地瞪着捂住她嘴的李恪,伸手要去扒拉下自己嘴上的手。 李恪皱着眉头看了看外头,低声道:“这种话你也敢说!好在我午休不愿人伺候,不然让人听见了还得了?!” 闻言,高阳也懂了,有些讪讪地放下手。李恪见她安分下来了,也收了手,道:“你这些话可不能再说了。既然宫里都说皇后娘娘是你母亲,那她就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高阳不高兴地打断李恪的话,撅着嘴站起身,便是说道:“不管是不是的问题了,现在有很重要的一件事,你帮不帮我?” 李恪狐疑地打量了高阳一眼,疑惑道:“什么事?” 高阳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坏坏的笑,道:“帮我教训一把那个老太监!” 第六章 宫中禁忌 立政殿 长孙皇后正和李世民下着棋,黑白的棋子交错分明。 李世民在国事上可以算作是个明君,但他在孩子的事儿上却似乎总是在泛着糊涂。好在长孙皇后并不糊涂。 近日来,魏王泰文学馆一事闹得太大,连处在后宫的皇后都已对其著书立说、对太子咄咄逼人之事略有耳闻,心下虽是知道这是李世民的一片慈父之心,但到底要提上一提。眼见着今日李世民心情不错,长孙皇后便是笑道:“陛下对泰儿的宠爱,似乎超过了承乾?” 李世民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道:“有吗?朕不过是遍选学士,帮泰儿著书而已。” 长孙皇后捻起一枚棋子,眼底神色略略凝重,道:“泰儿不会辜负陛下的一番苦心的。但承乾那儿,也还请陛下不要放松。” 李世民看了看依旧笑着的皇后,语气无奈道:“原本天策府的十八学士,业已移至太子东宫,朕是一番苦心啊……咦?外头是怎么回事?”李世民不悦地看向门口,询问道。 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地从外面小跑进来,“啪”地一声就趴到了地上,惶恐道:“启禀陛下,高阳公主身边的小娘子来回话说,方才公主从北宫跑回来,去找了吴王,不久吴王宫里就传出了公主的哭声。” 长孙皇后惊讶地和李世民对看了一眼,连忙问道:“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黄门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一下,颤着声音道:“不,不知。” “怎么会不知道呢?”李世民唰得站起身,背着手走到小黄门面前,怒喝道,“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呢?都是死的不成!公主受了委屈,竟然不知道?!” 小黄门抖得更厉害了:“具体缘由,奴才们真不知道。公主没带人,奴才们也只敢远远跟着……” 李世民不要听这些废话,他只想知道高阳为什么哭了。 眼看着皇帝要发大火,长孙皇后赶忙朝着地上的小太监呵斥道:“说这些做什么?还不说正经的,可是有谁冲撞公主了?” 被皇后这么一问,小黄门眼珠子一转,便是急急道:“是,是,奴才们看见公主是被北宫那儿的一个老管事儿连拖带拽拉出来的。公主出来时,脸上就有怒色。其他的,奴才们就不知道了。” 长孙皇后有些忐忑地看了眼沉默的李世民,又看了看吓得快瘫倒在地的奴才,也不敢让人下去,更不敢在此刻开口说话。事情涉及到北宫和高阳,就算是皇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李世明的霉头。事情不清不楚的,究竟高阳做什么哭,因为奴才?还是北宫的那个女人?长孙皇后的心都提起来了。 李世民背着手站着,也不说话,只眉头皱得死紧,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可他心里到底是不安定。 “北宫……”李世民长长地叹了口气,最终甩袖出了立政殿。 身后,长孙皇后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堪堪扶住一边的把手。宫女秀儿吓得赶紧上前把人扶住,手忙脚乱就想宣太医。 皇后的手都是抖得,她死死拉着秀儿的手,阻止道:“别惊动别人,我没事。” “娘娘!”秀儿神色焦急地给皇后喂了水,又找出顺气的药丸给她服下,见她缓过了气来,这才放了心。 长孙皇后闭着眼靠在秀儿身上,眼皮下的眼珠子却是不停地转着,心里乱成一锅粥:高阳啊,我的女儿……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同样心绪不宁的,还有高阳。 晚上,躺在床上的高阳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想着北宫那女人的神情,一会儿盘算着自己今天的举动会有怎样的后果。 她和李恪去找那老太监的晦气了,亲眼见着他一天做什么都不顺的模样了。当然不是他们出的手,她和李恪不过是动动嘴,下头的小太监们就发动起来,把事儿办好了。如今怕是不少人都知道,高阳公主看不顺眼那个老太监。这样,能不能遮掩上一二? 想着想着,高阳心里头就有些难过。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手按在了自己心口儿。她虽是无意,但到底利用了李恪。她不想承认,自己让李恪帮忙,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就确定,李恪在后宫是有势力的。她不想这样想自己,那样让她怀疑自我。 可她又否认不掉,心里有个声音小声又清晰地说着:“你就是这样想的!你觉得,有杨妃娘娘在后宫,李恪怎么也不会像你一样看似风光,实则孤立无援。你宫里的人,哪个不是皇后皇帝安排的?你今儿说一句话,估计还不到晚上,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高阳越想越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她干脆起了身,赤着脚在寝宫里晃荡。脚下的大理石透着凉气儿,高阳的脚渐渐失了温度,心口儿却像是烧着一团火。她蹲了下来,抱着腿,把头埋进了双臂间。小小的空间里,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地。她在想着,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多去看看北宫的女子?要怎么样才能求着李世民把那女子放出来? 夜里静的很,鞋底踏在地上的声音“踢踏踢踏”的。 “公主睡了?”李世民压低的声音在门外边响起。 小宫女恭恭敬敬地应了个“是”。 高阳动了动,抬了头,转过脸去,就看见了一脚迈进来的李世民。 李世民的动作顿了顿,紧接着便大踏步朝着高阳走了过来。他弯下腰,动作迅速地把坐在地上的高阳抱进了怀里。他那高大的身子,有一瞬间将本就不甚明亮的烛光又挡了大半。 高阳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又一亮,自己就到了一个暖和的地方。她有些怔怔地揽住李世民的脖颈,神情茫然低落,像是迷路的小兽,直直看着李世民,像是还没回过神。 李世民拍了拍高阳的后背,低头,和高阳额头碰额头,道:“怎么?认不出父皇了?” 高阳眨了眨眼睛,手臂一收,侧了侧头,便把脑袋搭在了李世民肩膀上。 “怎么了,我的小公主?”李世民皱了皱眉头,抱着高阳往床那儿走去,“这么晚了还不睡,那些宫人竟然都不知道?” 高阳抬了头,撅着嘴道:“不怪他们,是我睡不着。” 李世民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也坐在了床沿上,责怪地看着高阳道:“那你告诉父皇,为什么睡不着?还光着脚,坐在地上?” “就是睡不着罢了。”高阳瞥过眼去。 李世民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是因为今天去北宫的事儿?” 高阳不说话。 李世民接着道:“是那个太监的事?一个奴才,你不高兴了,打发了便是。” 高阳还是不说话。 李世民靠了过去,盯着她,沉声道:“还是北宫那个疯女人和你说了什么?” 高阳抬眼,看着李世民的眼睛,开口道:“父皇,我是不是很……嗯……”她皱了眉头,像是在找一个确切的形容词,最后还是词不达意地说道:“是不是很没有威仪?” 李世民被她问得一愣:“威仪?”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十二岁的小姑娘,实在不太忍心点头,只说道:“你是公主,谁都得敬着你。” “才不是……”高阳以一种“你骗人”的眼神看着李世民,“我不过是因为父皇宠我,他们才哄着我,做出敬着我的样子而已。没了父皇的宠爱,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她的眼眶又红了,却倔强地看着李世民,硬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李世民有些惊讶着高阳的话,可此刻看见她这副模样,又心疼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高阳的脑袋,道:“可你是高阳,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是大唐的公主,你从出生就已经是了。你理应得到所有人的敬爱,别人不敬你,那是以下犯上……” “你骗人!”高阳本还是安静听着的,可李世民的话让她气恼,她气道:“什么理应得到?哪有什么理应得到?他们惯会装模作样了!你们都在骗我罢了。” 李世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高阳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哭一边说:“他们根本不会听我的。我看见北宫关了个女人,他们就敢把我拉出去!我不走,呵斥,也不听我的。哪有什么恭敬?就会骗人!” 李世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手上却是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一手揽着高阳,一手拍着高阳的背给她顺气,良久,才叹道:“你长大了。” 高阳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父皇又骗人,你之前还说我小,连手都遮不住你的眼睛。” 李世民被她这句话逗笑了,胸腔起伏着,嘴边便溢出了几声轻笑。 高阳老大不高兴地瞪着他:“你笑什么?” 李世民伸手遮了遮翘着的嘴角,道:“没笑什么。” 高阳不相信地看着他。 李世民见再笑下去,她就要恼羞成怒了,便是收敛了笑意,认真道:“高阳啊,你说的对,也不对。确实没有理所当然的敬爱,要获得别人的尊敬,那是要你自己去争取的。不过,这是对臣子、对朋友、对兄弟姐妹的。对奴才,你并不需要去获取他们的敬爱,你只要让他们知道害怕,就可以了。” 第七章 风波迭起 高阳愣住了,她眨巴着眼,有些惊讶地看着李世民,接着就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是真的生气,气那刁奴以下犯上,但事实上,她心里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难过。可李世民的话却是她没想到的。他以一个帝王的角度告诉她,对那些人,只要让他们有敬畏就可以了。 这是封建的价值观,也是很简单的管理理念,却是高阳这个西贝货模糊的界限。 可能她对待宫人们出于平等思想的和善,在李世民眼里只是性本善,所以在他眼里,高阳偶尔对宫人的刁蛮也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高阳却在此刻第一次意识到了她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价值观,以及已经被这个时代宠大的脾气。 她的脾气,比起上辈子,真的骄纵了很多。 李世民满意地看着高阳的表情渐渐变为恍然,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下次有奴才不听话,你直接打发他们去掖庭宫领罚就是了。可不许再像这次一样,一个人生闷气了。” 高阳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了,快睡吧,都这么晚了。”李世民伸手拉过杯子,盖到高阳身上,“你看你,一点点小事都折腾出这么多事。北宫那里,以后也别去了。那老太监虽不恭敬,但话也没错,那儿可不该是你去的地方。” 高阳躺了下去,闻言,伸手拉了拉李世民的袖子:“父皇,北宫里的那个女人是谁啊?她为什么被关在那里?” 李世民看了眼好奇的高阳,敷衍道:“那是个疯女人,可不准你再去。” 高阳不满地撅着嘴道:“她才不疯呢,怎么可能是疯子?” 李世民给高阳掖被脚的手僵了僵,低头看向高阳,问道:“你为什么说她不疯?” “她说话条理清晰,怎么可能是疯子?” “条理清晰?”李世民眯了眯眼,就想到了今儿去见玳姬时的情形。可不是?她固然恨他、骂他、咒他,时常情绪失控,但她在听到自己让她不要认高阳时的表现,在听到自己打算把她送走后的妥协……是真的不疯,不疯啊…… 李世民心里一时间就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当机立断,立马把人送走。她在高阳面前“条理清晰”!他去见她,还要太医给她开镇定的药,但她看见高阳就是条理清晰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李世民心下惊疑不定,就怕玳姬和高阳说了不该说的。但他心里又有些安慰,她肯定还没告诉高阳,否则也不会在知道高阳养在皇后名下时有那么大的反应了。 高阳偷偷观察着李世民的表情,状似无意地说道:“没说什么,就是在我被拉出去的时候,喊什么‘还给我’之类的。” 李世民的手一下子握紧了,嘴上故作轻松地说道:“她是个疯子嘛,会有些疯言疯语,很正常。” “可是。”高阳眨了眨眼睛,笑道,“她竟然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真是神了~” “……你的生辰又不是什么秘密,她可能是从哪儿听到的。”李世民强笑道。 “哦,这样啊。”高阳勾着嘴角,乖巧地点了点头。 李世民有些心慌意乱,他拍了拍高阳,轻哄道:“睡吧,睡吧,别再去想她了,也别再去那儿了。” 高阳乖乖地闭上了眼。李世民呆坐在高阳床边好一会儿,才转身出了门。 “陛下。” 李世民沉着脸,道:“你去,去寻个地方,尽快把她送出宫!” “是。” 接下来的几天,高阳按捺着想去北宫的心情,像往常一样出入太极宫。李世民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了。但关押玳姬的地方已经找到了,是在骊山上的废弃宫殿。宫殿整修尚需时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快了,迁过去,就不会有事了,高阳的身世会永远是秘密的。 可是,问题就出在了转移玳姬的前一天。 那天,高阳还是忍不住去了北宫。她没躲着谁,大大方方去的。她前脚踏进关着玳姬的宫殿,后脚李世民就知道了。 看着自己桌案上还未完成的字,李世民心中突兀地冒出“她还是去了”的念头,心下就是一阵恐慌。他竟然在怕?他怕什么?李世民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把笔一丢,吩咐道:“走,去北宫!” “陛下,可要清道?” “不必,御撵直接过去!” 北宫 幽暗的宫殿还是那样的静,高阳走进去,就看见了站在栏杆后的玳姬。她站在那,就像是已经翘首盼望了千万年,只等着自己前来。高阳下意识就对着她笑了笑。 “你可来了。”玳姬期盼地看着她,眉宇间都是见到高阳的幸福。 高阳点了点头:“我来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是谁……我是谁啊……”玳姬欲言又止地看着高阳,神色挣扎。 她想到了李世民的话,决不能告诉高阳真相。她不能告诉她,说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她想见她,她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没有向李世民低过头,可她为了高阳,就在那天,跪在了李世民面前,高呼着万岁,乞求着那个人发发慈悲,不要让她不见高阳。 她不敢赌那个人的慈悲,她只能闭上自己的嘴巴,一旦说出来,她就再也见不到高阳了。 “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你是谁吗?”高阳皱了眉头,有些着急道,“你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玳姬神色哀哀地看着高阳,却怎么也不开口。 高阳被她看得鼻子发酸,不知不觉就向她走去:“你告诉我,我想听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 玳姬脸上的神色愈加凄苦了,她不能承认,甚至不能点头,却伸着胳膊,透着栏杆,无声地表达着她的期盼、渴望、痛苦、热爱。 高阳走了过去,按下心里淡淡的害怕,任由玳姬把自己抱进了怀里。 在抱住高阳的那一瞬,玳姬脸上便流露出了狂喜:“我终于抓着你了!哈哈,我终于抓到你了!”她紧紧抱着高阳,手不停地揉搓着她,笑声中带着哭音。她的手劲儿有些大,抓得高阳有点疼,但高阳也只是忍着,呆在她怀里。 渐渐地,她像是终于确定了高阳就在她怀里,她安静了下来。 她揽着她,轻声喃喃道:“我天天都盼着你来,我的爱——” “为你,我咽过多少泪?我的梦,我的希望,我的所有,我的爱,都在生生的性命里向你流淌……” “你的眼睛,向我一望,第一眼向我的一望,我就知道,我永远是你的了——” “每天早晨,我就想象着,你同光明一起降临,一起来到我这里。我把自己的一双手臂想象成母亲,把自己想象成你。我就这样紧紧地抱着,抱着,抱着你……抱着我自己……” “……我四处寻你。我找啊,找啊,找啊……我的房子那么小,丢了东西,却永远都找不回来!” “今天,我终于把你找到了,你终于在我怀里了……” 玳姬久已干涸的泪腺再一次流出了泪水,她抱着高阳,那么满足,那么幸福。 可落在李世民眼里,她的满足、她的幸福都像是钉子一样,刺得他生疼。他大步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把高阳从她怀里拉了出来。 玳姬脸上的神情呆滞着,幸福的痕迹还未从她脸上褪去,便又染上了脆弱:“你要把她带去哪儿?李世民!你回来!你答应过我,会让我见她的!李世民!皇上……你把她还给我……求你,求你……” 她的喊话,李世民充耳不闻,他拉着高阳往外走。 高阳被他难看的脸色吓到了,哭着用力往后挪:“父皇!父皇!” 李世民根本不理会,他那滂湃的怒气,让人生畏。高阳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大的火气,甚至不敢大声哭泣,只小声地啜泣道:“父皇,疼,父皇!” 一直出了宫殿,重新站到阳光下,李世民才像是从怒气中回了神。 他听到高阳的哭声,手终于慢慢松开了。他低头看着一边啜泣,一边揉手腕的高阳,怔怔地看着那细白的手腕上的指印子,动了动嘴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不好的情况出现了,他最怕的事儿就要发生了。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竟有多害怕。 他蹲下了身子,把有些抗拒的高阳抱了起来,紧接着转身,走过竹影飒飒的小道,上了御撵。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来这里吗?为什么不听话?”李世民的声音有些干,沉着声音问道。 高阳害怕地看着李世民,闭着嘴巴,不敢说话。 李世民等着,等着,最后终于转头看向了高阳。可下一刻,看清高阳眼里的害怕,他就觉得心口儿一疼。他脸上木然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把高阳抱紧了,就抱在怀里,比玳姬更近的距离。 * “……我一生,就见到了生身母亲三面。第一次是误入,第二次是那个男人的疏忽,第三次……是那个男人的准许。” 第八章 皇帝父亲 “是的,那个男人的准许!若没有他的准许,我甚至都查不到生身母亲的半点消息。我只能一次次踏足北宫的那个屋子,在那个屋子里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 “我时而就会想起她说过的话,有时是在梦里,有时是在寂静时,有时是在听见相似的声音时……那是比任何情话都要动听的话语,只一遍,就将她刻进了我心里。在我此后的人生里,我再也没听过比那更动人心扉的话。” 坐在案牍前的高阳,面容依旧平静,话语间也不见哽咽,但她那光洁的面颊上,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正无声无息地划下,湿了衣襟。 案牍前纪录着的男子似乎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心肠冷硬地像是不解风情的石头,他只看了眼突然停下的高阳,也不催促,也不出声,只顺手将桌案上的卷轴再拉开了点。 当然,高阳也并不需要他任何安慰的举动,她的失神,似乎只是再一次回忆起了那个女子的话语,片刻过后,她便又开了口。 “那天父皇的举动彻底吓到我了,好几日,我都战战兢兢不敢再与往日那般和他没大没小。这种疏远,又在我见到北宫空无一人的屋子后,成了愤怒。我和他冷战了。”说到这,高阳禁不住嗤笑的一声,“多么可笑啊,我竟然敢和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冷战,偏偏还成功让他服了软……” * “怎么回事?”甘露殿里挥笔书写的李世民阴沉着脸,头也不抬地出声道。 手里提着鸟笼的小黄门赶紧进殿,背后的冷汗早就湿了衣衫,谁都知道这些时日皇帝的心情欠佳,伺候的人都不敢往上凑的。可这回,他看了看手里的鸟笼,心下直咬牙,是好是歹,就看这一回了! 小黄门强笑着回道:“禀陛下,陛下要的金翅鸟在黄山捕得了几只,地方官派快马呈上来了。” “金翅鸟?”李世民执笔的手顿了顿,想了想,随后就落下了笔,抬头道,“是朕之前下令寻的?” “是。”李世民的反应让小黄门心下一定,连神色都自然了不少。他赶忙上前几步,举着鸟笼道:“这几只是黄山当地官员废了好大劲儿逮着又j□j好的,说不定就能哄着公主笑上一笑呢。” “哦?”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献殷勤的小太监,只把人看得额角冒冷汗,才道:“你觉得这鸟能让公主开心?” “这……”小黄门咽了咽口水,干笑道,“这,这公主的心思奴才哪知道啊?” “嗯?”李世民的脸色又冷了。 小黄门赶紧道:“若是陛下陪着公主玩耍一番,公主必能感觉到陛下的一片慈爱之心,自然也就开怀了。” 李世民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沉吟了片刻,方才伸手接过了鸟笼,道:“走,去看看十七公主。” 小黄门点头哈腰,应了是,只道自己这回算是赌赢了。 可还没等小黄门乐上,李世民的銮驾才出甘露殿,就撞上了前来的魏征。 魏征只扫了眼皇帝手里的鸟笼,心里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当下上前拱手作揖,拦下了李世民的銮驾:“臣听说,陛下派人在黄山抓捕金翅鸟,专程派快马送入宫中,可有此事?” 闻言,李世民提着鸟笼的手都僵了一僵:“确有此事。” 魏征直起了腰,朗声道:“臣的十思书第一条便是‘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就是劝解皇上见到可欲的东西,能……” “魏征啊。”李世民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道,“是十七公主喜欢金翅鸟,这也不过是朕的一份爱女之心罢了。” “陛下,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魏征急急道,“这可绝不是件小事啊!” 李世民心里有些不耐,若是往日,魏征这番劝谏,李世民虽不自在,但大概也能听进去,可是近日里,高阳的事让他一度心烦气躁。她亲近李恪,得知生母之事后,甚至与皇后的关系也不见疏远,但就是不待见李世民。 那个小丫头在发现玳姬不见的当天,气鼓鼓地冲进甘露殿询问李世民,紧接着,第二天开始,就再也没和他说上一句亲近的话。她这是鼓着气在和李世民冷战。偏偏李世民就吃这一套。恐怕所有人都不知道,就连李世民也才堪堪发现,龙之逆鳞,不是他们认为的玳姬,而是高阳。 这一回,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能把人哄上一哄,魏征又来这一出!李世民心里的火气就开始往上涌了。 一旁的小黄门眼见着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急得是一个劲儿地给魏征打眼色。可偏偏魏征一脸耿直,目不斜视,小黄门的眼色都抛给瞎子看了。 可是,就算李世民再不乐意,他也不能驳了魏征的谏言,像魏征这样的人,帝王越是不听劝,就越能体现出他们的正直忠心。李世民只得妥协道:“来人,让黄山送鸟的官员将这些鸟逐数送回!” 他把手里的鸟笼往小黄门手里一扔,背着手就往回走。 魏征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明显气恼非常的李世民,又看向了一脸苦涩的小黄门,轻声询问道:“陛下这是……?” “哎呦,我的魏大人啊!”手忙脚乱接着鸟笼的小黄门像死了爹娘一样哭丧着脸看向魏征,道,“您怎么就揪着这事儿不放呢?” 他四下看了看,紧接着就凑过去,在魏征耳边轻声道:“十七公主和陛下闹别扭,陛下都十来天没开过颜了,就等着这个……”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鸟笼:“能让公主消消气呢。您怎么就……就……” 魏征被他一说,倒也明白了,他眼珠子一转,指了指鸟笼,就道:“你偷偷给十七公主留下一对,剩下的送回去,下面有人问,就说死了。” 小黄门眼睛一亮,接着迟疑道:“这合适吗?” “哎~”魏征指了指甘露殿,“这不正好全了陛下做慈父的一点爱心嘛!” 御花园 高阳正神色郁郁地坐在秋千上,李恪站在她后面给她推秋千,推了十几下也不见高阳出声,便是走到一边,和高阳坐到一起,叹气道:“高阳。” 高阳被李恪挤到一边,让出大半个秋千,没好气地瞪了李恪一眼,道:“干嘛!” “呦,还有气力瞪我,说明也没什么问题嘛。”李恪玩笑地捏了捏高阳的鼻子,笑道。 高阳扭着头把自己的鼻子拯救出来,撅着嘴就随手从一边花枝上扯了一朵花:“我就是有些难过。” “我知道你难过。”李恪点了点头,“但你做什么难过那么久?你才见过她两面。”他比划了两根手指,道:“两面!父皇都宠了你十二年了。你居然气这么久?” 高阳怪异地看了李恪一眼,道:“他不让我见她,那是我母亲,亲生母亲!” 李恪眨了眨眼,嘟囔道:“可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皇后娘娘是你母亲。你不也很亲近皇后娘娘吗?” “我当然亲近母后,她爱我。”高阳反驳道。 “那父皇就不爱你?”李恪也奇怪了。 一提到李世民,高阳就不高兴了:“那不一样。他关着我母亲,他说我母亲是疯子,明明她根本不疯,他不让我见她……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母亲去哪儿了?” 李恪皱了眉头,对高阳不高兴的理由有些似懂非懂。 高阳看到他脸上疑惑的表情,撇过了头,道:“那个女人,她很爱很爱我……她不疯,却被关着,被我父皇关着,关了十几年,以后可能也会继续被关着……”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花,道:“她犯了什么错,要永远见不到我?要永失自由?她不过是个母亲,而父皇,他已经是皇帝了!皇帝!这个世上最最尊贵的人,手握权柄!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李恪被高阳说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因为那个女人爱你,所以为着不能帮到她而愧疚,是不是?父皇的冷酷让你不能原谅,他只因为某个原因就不顾你的愿望,怎么也不放过你母亲……” 他转过头,看向高阳,眼里有些点点的悲哀,道:“你气得其实只是,父皇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爱你,是不是?” 高阳手里的花枝“咔嚓”一声折成了两段。下一刻,两滴晶莹的眼泪就落在了花瓣上,像是两滴滚圆的露珠。 李恪爱怜地起身,蹲到了高阳面前。他从下往上看进高阳眼里,道:“他是皇帝啊,就算是我们的父亲,他也还是个皇帝啊……这些其实你都懂的,不是吗?” ——那么宠你的父皇事实上都不是那么爱你,那我们这些儿女,又算什么呢?李恪自己心里也苦涩地像是灌了无数的苦药汁。 他伸手擦去了高阳脸颊上源源不断落下来的眼泪,道:“你比谁都看得清、心里堂亮,高阳,做人不要那么较真,会很苦……” ——感谢你,高阳,让我在今天也看明白了“父皇”二字。 第九章 太子称心 李恪走了,在他甩下那两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阳呆呆地坐在秋千上,只觉得李恪离去的背影似乎也透着伤心。她吸了吸鼻子,心下直纳闷:他不是来安慰自己的吗?怎么看起来比她还难过的样子? 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高阳起身,就往立政殿走去。自从那日被李世民吓到,她便有几日是住在长孙皇后宫里的,再后来与李世民冷战,虽是得知了生母之事,但她反倒是更依赖长孙皇后了——十几年的情分,毕竟不是假的。 高阳穿过花园,上了长廊,刚转过弯,就看见太子承乾正站在长廊的柱子旁,明显是在等着她呢。 眼见着高阳的衣袂闪过花木,太子承乾脸上就扬起了一抹得意洋洋的笑,伫立原地等着高阳走过来。他得意的眼神在高阳微红的眼眶上扫过也只当没看见,只是笑着道:“又去找李恪了?他怎么也没哄着你啊?” 高阳淡淡地看了眼承乾,脚下步子都不停,只道:“要你管!” “哎呀,硬气啊!”承乾起步跟上,嘴里说道,“难怪敢和父皇耍脾气!” 高阳本就心情不好,闻言,当下沉了脸,道:“你究竟想干嘛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话就直说!” 太子承乾一噎,随后便开口道:“哥也就想问你拿样东西,我往日里也送了你不少玩意儿,这回问你拿一样,不过分吧?” 高阳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承乾,道:“我有什么东西是你没有的?你竟然来问我要!说说看,什么东西?” 承乾微微倾过身,有些遮掩地说道:“你宫里不是有个叫称心的小家伙吗?” 高阳挑了挑眉,略一想,便是有些迟疑道:“小太监?” “对!就是那个小太监,叫称心的。”承乾神色欢喜地一拍手,点了点头。 高阳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有些欢喜得过分了的承乾,疑惑道:“你要他干嘛?” “玩儿~”承乾撇了撇眼,露出一副“怎么这都不知道”的神色。 高阳心下顿时就是一个咯噔,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遍太子,沉声道:“玩?你问我要个人去玩?你要怎么玩?” 承乾被她问得有些张不开嘴,这问题怎么好意思和高阳这个小姑娘说?当下,便是有些支吾。 高阳一看他那神色,心里那离谱的猜想就落实了七八分,当下就皱了眉,低声道:“你这会儿到不好意思开口了?那刚才怎么就说得出口了?” 承乾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可是高阳仍旧往下说道:“你还记得自己是太子吧?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你今儿问我要个小太监,明儿这事说不定就人尽皆知了。你是嫌魏王他们……” 承乾被驳了面子,当下就不耐烦听高阳再说教了,只道:“哪来那么多话!魏王怎么了?我是他亲哥!你就说,给不给?” 高阳本是好意,被他的态度这么一激,当下就是火起,直接就回绝道:“不给!” 她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太子,生气道:“我就看不得谁这么和我说话!谁都不行!就算是太子也不行。就算你将来当了皇帝,也不许你这么欺负我!那小太监还是我宫里的呢,你这是问我要还是明抢啊?啊?” “高阳,你……”承乾气得在原地转了转,挥了挥袖子,道,“你敢和我翻脸?” “翻脸怎么了?”高阳咬牙瞪回去。 承乾的脸色愈加难看了:“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天高地厚?” 高阳反击道:“你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高!阳!”承乾咬牙切齿地看了眼不服气的高阳,抬手就往北宫一指,道,“你娘是个疯子,你也是个疯子!父皇和我母后,哦,还有我,给了你这么多年脸,是看你可怜,你懂吗?你别给脸不要脸,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以往是看在父皇的面上,没人跟你顶真,都让着你。我今儿问你要个小太监,那是我看得起你,你懂吗?” 高阳气得眼都红了,胸口起伏着喘了几口粗气。就在太子以为她会气得失了理智时,高阳竟是硬生生忍了下去,甚至在脸上扯了个笑,道:“那我还得感激一下,多谢太子看得起了。” 承乾被她眼里的冷意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听高阳冷笑了一声,道:“太子看得起我,问我要个人,按理也不能不给,但实在不巧的很,那个叫称心的小太监福薄,前两天身子就不舒服,我看他这病蹊跷,得挪出去养养,怕是去不得东宫了。” 承乾被高阳一连串的话弄懵了,细细一品,方才回过神来,当下道:“好你个高阳!从今往后,我承乾和你断绝兄妹关系!我没你这个妹妹!” 高阳被他这句话气得个倒仰。她不过是气话,怎么也不会真的罔顾性命。可万万没想到,气话竟是招出了太子的这一番真话。为了个小太监,要和她断绝关系?可见他当真是从未把她当做过妹妹! 高阳气得太阳穴一阵突突,脚下竟是有些站不住,扶着一旁的柱子就直吸气,瞪着太子承乾,一时间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可承乾却还嫌不够解气,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立政殿,道:“你是要去我母后那儿吧?你真有本事,就别去啊!敢和父皇耍脾气,倒是知道要扒着我母后的大腿了?你生母呢?高阳,你好本事!我都做不到呢。” 话语落,高阳的脸色刷的就白了。她哆嗦着嘴唇,直直看着承乾头也不回地离开,心窝子就像被捅了一刀。她只觉得整个人从头到脚就像被浸在了冰水里。下一刻,她便是眼前一黑,哇的一声就呕出一口血来。 甘露殿 李世民怔怔地坐在龙椅上,看着一旁挂着的鸟笼子,里头是两只金翅鸟。他身边,李恪正低眉顺眼地站着,整个宫室安静极了。 半晌,李世民方才又出了声,像是要证实什么一样,再问了一遍:“她就和你说了这些话?没再说别的?” 李恪低头,恭敬地回道:“是的,高阳就说了这些。” “那我让你开解一下高阳,她如何?”李世民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间,问道,“她今日心情好些了吗?” 李恪斟酌了一下,有些犹疑地说道:“……比起前几日应是好上不少了。但……” “嗯?怎么样?”‘ “但我见高阳近日眉头不展,似是憔悴了不少,下巴都尖了。”李恪想了想,不掩担忧地皱眉道。 李世民长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一阵慌乱,一个小太监竟是不顾礼节地冲了进来,一进来就涕泗横流地扑到了地上,哭道:“陛下,公主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乍一听见这话,李世民心里就是一阵慌乱,扬声呵斥道:“说清楚!哪个公主?!” 小太监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大声道:“十,十七,公主。” 此言一出,李世民、李恪都懵了。李恪再顾不上别的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哭得好像死了爹娘的小太监,一转头,就冲了出去。身后的李世民这才像是回了神,当下脚下便是一阵趔趄,扶着一旁的太监,这才站稳了脚,回过神,便是吆喝着备架。 皇后的立政殿此刻忙成了一团,宫女太监忙进忙出,所有人的心都揪着。 太子承乾正跪在殿外,殿内长孙皇后红着眼睛坐在床沿上,一边紧紧握着高阳的手,一边忐忑地看着太医把脉。 老太医看了眼床上脸色惨白的高阳公主,眉头皱得死紧,左手换右手,连把了两三回脉,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就是不说一句安心的话。 长孙皇后急得眼泪直往下掉,颤着声音道:“公主究竟怎么样?你给句准话。” 老太医沉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公主这是怒极攻心,才呕了一口心头血。” “什么心头血?!”一脚刚跨进来的李世民就听见这一句,心肝都颤了,他整个人歪了歪,被一旁的李恪扶住,紧接着就瞪着眼看向太医道:“你给朕说清楚,高阳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太医跪了地,诚惶诚恐地答道:“怒极攻心,再加上之前就已经郁结于心、忧思甚多,病情来势汹汹,怕,怕是会……伤了元气。” 李世民的心一沉,跨过门槛,就往床边走去,嘴里询问道:“伤了元气会如何?” 太医往一边挪了挪,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公主还小,说不准。可能会落下个气喘咳嗽的病根,也可能将养了几年就补回来了。不过,就算补回来,往后也得仔细着才行,到底不比常人健康。”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心总算定了定。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太医去开药,便是坐到了皇后身边,细细看了看床上的高阳,脸沉如水,也不知再想些什么。刚放下心的众人,又在李世民阴沉的气场里提起了心,就连长孙皇后都几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 半晌,李世民站起了身,大踏步就走了出去。 长孙皇后惊疑地和身边的宫女对视了一眼,还没决定是留下照看高阳,还是出去看看陛下,就听得外头传来太子承乾一阵痛呼,紧接着便是李世民怒气磅礴的呵斥:“和高阳断绝关系!你要不要和朕断绝父子关系啊?!” 第十章 人心浮动 殿内的长孙皇后大惊,她顾不上床上的高阳,当下便冲了出去。 殿外,太子承乾正捂着肚子,像个虾米似的蜷缩在地,一脸痛苦的表情。旁边,李世民正背着手,火冒三丈地来回踱着步子,嘴里是一声比一声更响的呵斥: “你还说高阳不知天高地厚,朕看是你!你这么大一个人,根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为了个太监,你就不顾手足之情了?真是连半点孝悌都没有了!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 “那个太监叫什么?称心还是诚信的?给朕拖出去打死!朕倒要看看,为了那么个玩意儿,你是不是敢和朕断绝关系?” 李世民越说越气。承乾早就被他的话吓白了脸,哪还顾得上肚子上被踹的那一脚,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便是伸过去够李世民的衣袍,战战兢兢地请罪道:“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 “你这会儿倒是知错了?”李世民弯下腰,狠狠盯着承乾,道,“你说话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吴王还尊敬兄长、爱护兄妹呢,你身为太子倒是目中无人了!朕还没死呢,皇位上坐的还不是你呢!你要是哪天当上皇帝了,高阳是不是就没活路了?!” 承乾被李世民看得心下直打颤,乍一听到吴王,心里又是一阵嫉恨,再听到后一句,整个人都傻了,一时间竟是心灰意冷地瘫软到了地上。 冲出来的长孙皇后,就听着李世民越说越不对劲,原还只是就着孝悌训斥太子,如今竟是口不择言地说到储君立废之事了,当下是大惊失色,冲上去便是挡在了承乾面前,跪下劝谏道:“陛下,慎言啊!储君之事关乎国本,怎可妄言?此话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看高阳?怎么看皇室?陛下——” 李世民被皇后这一跪,火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当下沉声道:“皇后,起来。方才是朕一时气急……你不必如此。” 他伸手搀扶起长孙皇后,又看了看一旁眼含泪水的承乾,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就在这儿跪着,好好反思一下!” 承乾诚惶诚恐地点头应是。他今天被李世民吓了一大跳,此刻心里哪还敢有怨言?见李世民并不是真的要废太子,几乎是喜极而泣。 长孙皇后随着李世民往殿内走去,只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跪着的太子,心里已是万分担忧。太子性格上的缺陷,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她总是劝他要注意人格,可如今的情形,可见太子竟是半点也没听进去。玄武门之事,真的不会再现吗? 长孙皇后难过得几乎要为了这几个孩子呕出一颗心来,可这些孩子又有哪个是真的听劝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压下心悸,一遍遍对自己说“不能倒下”,总算是在进内殿后平复下了心情。 还没等她进高阳在的屋子,就看见前面的李世民在屋子外停了步子。长孙皇后有些惊奇地顺着李世民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殿内,原本长孙皇后坐着的地方被吴王恪占着了。 李恪双手握着高阳身侧的手,侧着脸,把高阳的手贴在他脸颊上,背对着房门的背影,瘦削又倔强,透着担忧。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似感慨、似遗憾地说道:“吴王确实爱护手足啊,承乾不如他。”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屋里的李恪,闻言,脸上神色倒是一松,点了点头:“是啊,恪儿类我。” 长孙皇后心下就是一咯噔,细细看了眼李世民,见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方才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却是说不出话了。 “走吧。”李世民转身就要离开,“高阳就交给你了。” 皇后跟上,问道:“陛下不进去看看高阳?” 李世民步子顿了顿,苦笑道:“那丫头,还在怪朕呢。” 高阳的屋子里,李恪还是那个动作,背对着房门的脸上却是带着几分阴狠。 在长孙皇后一出去后,他便走了过去。他看着床上毫无生机的高阳,耳边却是一字不落地把李世民和太子的话都听进了耳里。 他握着高阳没有热乎气的手,眼神专注而执着地看着她的脸,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愤怒,更是说不出的担心难过,他几乎恨不得以身相代。 若说之前因为高阳几句话起了野心,那么,如今李世民的话无疑就像是最及时的甘露一样,让那份野心茁壮成长了。 不管李世民是不是气话,皇帝不满太子已是事实,就算不会立马废了太子,但这迹象已是初露端倪了。他不信自己比不过魏王,今日高阳之仇,他总有一天会向太子讨回来的! 宫里从里没有什么秘密,就算长孙皇后再三命令立政殿的宫人们闭紧嘴巴,李世民当日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接下来的几天,太子党和魏王党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宫里宫外对太子、高阳、吴王的议论几乎到了甚嚣尘上的地步。 长孙皇后一边照顾着高阳,一边威慑宫里的宫人,忙的不可开交。等到听说长孙无忌去了甘露殿向皇帝谏言,话里话外倍份推崇晋王治时,长孙皇后当场就摔了一盏白瓷杯。 “皇上说几句气话,你就要把公主皇子都评头论足一番,谁给你的胆子?敢在皇上面前指手划脚、说三道四!”长孙皇后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宫女给自己梳妆,头也不回、看也不看身后的长孙无忌一眼,一番质问就出了口。 长孙无忌毕恭毕敬站着,脸上却无半点心虚,反倒理直气壮地说道:“无私便无畏,无忌没有私心,全为社稷着想。” 此话落地,长孙皇后猛地转了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长孙无忌,道:“储君之事关乎国本,就连陛下都说了那是他一时气急,说错了话,你反倒怂恿着陛下换个太子!” “无忌并无……” “好了,我清楚得很!你跑到皇上那儿鼓噪些什么,还有外面那些流言!”长孙皇后站起了身,道,“高阳怎么你了?这事本就是太子不对,高阳如今还躺在床上呢,外面就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你让别人怎么看我这个皇后、怎么看太子?” 长孙无忌呐呐无言。 皇后似乎还不解气,接着道:“这件事,有眼睛的都知道是太子失德,高阳一言一行是半点差错都没有的。偏偏你要把屎盆子扣在高阳头上。本来只要太子向高阳道个歉,事情也就解决了,太子也能落个知错能改的名声。可如今呢?你倒是和我说说,要怎么收场?” 长孙无忌被皇后说的也是心下惶然。他倒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皇后的话,却也让他明白,自己这一步走得有点太急了。他当下躬身作揖道:“臣知罪,臣担保那些流言很快就会平复的。”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高阳是你眼中的一根刺,是你带人杀了她生母全家的,是不是?” 长孙无忌的心思被说破,脸上恭顺的神色也维持不住了:“玳姬身居冷宫,高阳如今已是得知生母真相,她心里怎能不对皇后耿耿于怀呢?” “说到底,你还是有私心啊。”长孙皇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长孙无忌沉声道:“为皇后担忧,算不得私心。” 长孙皇后被他这句话说得又是火起:“高阳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皇后!”长孙无忌急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放肆!”长孙皇后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养了高阳十几年,她心肠怎么样还不用别人告诉我!长孙无忌,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对公主、皇子、诸王妄加评论!不许你再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是。”长孙无忌不甘不愿地应了下来。 皇后也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可是,她还能怎么做,除了告诫几句,她再不能把长孙无忌怎么样。 等到长孙无忌离开,皇后还是眉头紧锁地坐在原地。李世民的心思向来难以猜测,但他宠爱高阳是事实,流言之事怕还没人敢和他提。否则,若是李世民知晓了流言,以及背后推动的人是长孙无忌,长孙一家怕是要受重创。 当年皇后的位置,李世民可是曾经许诺给玳姬的!若不是玳姬放不下建成父子之死,心中怨恨皇上,皇后之位又怎么可能让她凭德行当上? 当年皇帝把高阳给她养,未尝没有深意,她只能对高阳好,甚至比对太子还好,皇帝只给了她这条路走!好在高阳也是个知恩的,就算知道生母之事,也不曾远离自己。可是太子的话,句句如刀啊,从今往后,就算高阳有心亲近自己也不能够了。还有长孙无忌,野心勃勃、偏又心思狭隘,高阳一个公主能碍着他什么?! 皇后伸手按了按眉间,只觉得身心疲惫,宫里宫外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第十一章 闲话开府 就如长孙皇后所想,即使高阳无心疏远皇后,但碍于人言,她在醒来后还是挪了屋子,回了自己宫里。虽说病中挪动不方便,但不方便的也是宫人们,高阳却是裹得严严实实乘小轿回去的。 养病中,日长睡起无情思,偶欲看书又懒开,一天里高阳最期盼的竟是李恪前来探病的时光。说来也怪,李恪正要开府,原是该忙的时候,可偏偏他就能日日抽出时间来陪高阳解闷。就连高阳见他如此,都不好意思地玩笑了几句“三哥情谊深厚,小妹铭记于心”的话。虽是玩笑,但于兄妹二人,说的与听的,到底又有几分不同的感触。 今日里,李恪照例来了高阳这儿,才进门就看见高阳又不老实地下了地,正站在金勾阑前,似是在逗弄鸟儿。 李恪顾不上去取下背上的披风,便是向高阳走去,仔细看了看高阳身上的衣衫,见她穿的厚实,才松了口气道:“又闷了?虽说是无趣了些,但也不能身体才好些就四处蹦跶啊。” 高阳惊讶地看了眼急匆匆的李恪,道:“三哥今儿来的倒是早。不过,我哪有四处蹦跶?我连房门都没出。” “好你个丫头,我来早了不好?”李恪伸手弹了弹高阳的脑门,笑道,“来早了才能见着你不安分了。说不得你就背着我顽皮呢?” 高阳捂了捂额头,似嗔非嗔地瞪了李恪一眼,道:“我都好的差不多了,又不是出门,哪里就顽皮了?” 李恪见她神色,倒是拿不准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凑过去看了看高阳的额头,说道:“还好,没红,你就吓唬我吧。” 见他像是真的忧心了,高阳有些讪讪地放下手,嘟囔道:“好啦,是我错了。不过三哥,你做什么把我当瓷娃娃似的?还有他们,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我都快烦死了。” 这样的抱怨,李恪已经听了不止几十遍了,几乎每次来见高阳,她都得抱怨几声,可见是被拘得狠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去和她争,只眼珠子一错,瞄到了一旁的鸟笼。他脸上的笑意便有些不自然,状似无意道:“这是金翅鸟?” 高阳点了点头,道:“是小怜儿寻来于我解闷的。” 李恪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也不去告诉高阳是李世民给她寻的,只问道:“小怜儿?” “喏~就是那个。”高阳指了指殿门口应声站出来的那个小太监,道:“听说那日就是他不管不顾冲到父皇门前报信的。后来,我见他瘦瘦小小、一脸稚气,就取了个‘怜心’的名儿,随口就叫小怜儿了,正好顶了称心的缺。” 李恪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太监,有了个印象,便移开了眼,道:“说起称心,太子可曾来寻你了?前几次他过来,正好被我撞上,我都帮你挡回去了,别的时候,他来了吗?可曾给你气受?” 高阳不屑地撇了撇嘴,拉了拉肩上披着的衣衫,走到一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我说他怎么那个时候来我这呢,原是躲着你啊。” 李恪笑了笑,就坐到了高阳旁边:“他这次是被父皇训怕了,否则怎么可能躲着我?” 提到李世民,高阳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也不接话,只说太子:“他来了,倒是好声好气道了歉,我也没和他多说。他也就嘴上说的好听罢了,心里何尝把我当妹妹了?我也不会再把他当兄长了……” 这话,李恪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心底里倒也紧了紧弦。高阳这果断的态度,虽说是太子先说了断绝兄妹关系的话,但血缘之事岂是说断就断的?他还不是来和高阳道歉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高阳倒是真的在心里和太子断绝关系了。可见,有些话实在是不能说的。 李恪其实也不在意高阳对太子的态度,甚至乐得见高阳只亲近自己这个三哥,但面子上的话还是要说的:“高阳,不把太子当兄长的话,可不许再说了。” 高阳握着茶杯,轻啄了一口茶水,道:“我也就这么说说,我这儿的人不是父皇的、就是母后的,他们要去告诉父皇母后就去好了,传出去也没关系,外头更难听的话都有呢,也没见我气炸了肺。” 李恪盯着高阳平淡的脸,眉头紧皱,道:“谁在你面前嘴碎了?那些话……高阳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我去帮你教训那些议论你的人!” 高阳的表情变都没变:“三哥,你费那个事做什么?我不生气,真的。经过这个事,我也知道了,生气做什么?气坏了自己还不是高兴了别人?有些人见不得我好,我偏活得好好的,就这么碍着他们的眼,让他们不痛快。他们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对着我还得装出一副尊敬的模样。” 李恪心里更不舒服了。他宁可高阳气呼呼地大发脾气,像以往那样像炸毛的小猫一样张牙舞爪,也不想看见这幅表情的高阳。 事实上,就算真心关心高阳,李恪也不是真的每天那么空闲的。可是,李世民要他来,甚至把他出宫开府的事接了过去,不用他操心了,他就只能每天过来了。今儿高阳这些话,哪句传进李世民耳朵里,都得让那九五之尊气上一场。 李恪已经能想象那场景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哪些人看不得你好?你怎么就知道了?” 高阳白了李恪一眼,鄙视道:“不要有太多人啊?过去父皇那么宠我,就有不少人看我不顺眼呢。” 她转了转头,就盯到了李恪手上,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向李恪伸过手去:“我也想过了,太子那么说话,肯定是嫉恨着我以往的受宠呢。你想,连太子都这样,其他人肯定只有更恨我的。” 李恪听得心下直叹气,接着就觉得手上一热,高阳的手指就那么抠进自己手里了。 “哎,三哥,松手啊。这玉坠子难道不是给我的?”高阳蹙了蹙眉。 李恪下意识地手一松,手心里抓着的玉坠子就到了高阳手里。 他无语地看着高阳指间的那枚金镶玉的坠子,叹道:“是,是,是给你的。”这脾气,还是高阳! “这不就得了。”高阳举着玉坠子,在光线里看了看,就比划着往头上戴,“不过这坠子倒是精巧,三哥你是哪儿淘的?” 李恪见她兴致勃勃地样子,站起身,道:“我来帮你戴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站到高阳身后,侧过身去看高阳的模样,准确地让坠子垂到了高阳眉心,然后手下微微用力,把链子固定到了高阳的发辫上。 高阳美滋滋地去照镜子,笑着道:“三哥又哄我呢,这玉就是上好的羊白玉,做工又巧,怕是想要都没处淘去。” 李恪笑看着高阳坐在梳妆镜前比划着各种首饰配那坠子,答道:“我不是要开府了吗?母亲到处张罗,连给我娶媳妇的礼都备了一份。我见这坠子好看,就给你拿来了。” 高阳的手顿了一顿,皱眉道:“这是杨妃娘娘留给你的,怎么就给我了?” “这有什么?不过是个坠子。”李恪不在意地说道,“你戴着好看就给你。别人戴着怕也压不住这贵气。” 谁不喜欢听好话?听到这话,高阳脸上的笑也扩大了三分。她给自己梳了个三寰髻,带上了几朵绢花,插了个发梳,又将身后披着的头发扣上了几枚玉扣,免得被风一吹就四处飞,便站起了身,招呼一旁的宫女给她挑衣服。 李恪惊讶道:“高阳,你这是要出门?” 高阳打量着宫女们手里的衣衫,点头:“对啊。” “这不是胡闹吗?”李恪不赞同地看着高阳,道,“你身体还没好呢。” 高阳根本不理他,手已经指向了一身百花穿蝶的儒裙,狡黠地看向李恪,道:“三哥,我已经两个月又十二天没出去了。”说着,就示意那宫女上前。 李恪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妥协道:“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出去还得再披个披风,今儿风大。” 高阳顿了顿,道:“我去找父皇。” 李恪愣了:“你不怪父皇了?” 高阳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道:“我也想出宫,建公主府,我得去和父皇说一声,就把我的公主府选在你旁边。” 李恪皱眉道:“父皇不会答应的,你还没及笄呢。” 高阳已经转身往后殿走去了,闻言,头也不回道:“我就想出宫,不想住宫里,你都要出去了,难道要我一个在宫里吗?” 李恪默然无语。他实在不想打破高阳的幻想。李世民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对高阳的宠爱,怕是高阳及笄后,公主府都只会是个摆设呢。 可是,高阳的固执,李恪又怎么可能劝得动?他甚至有些后悔说出陪高阳去的话了。要是李世民以为是他撺掇着高阳出宫开府的,他……李恪忍不住苦笑,可心底里却有些说不清的窃喜。 第十二章 对峙妥协 李世民的确不想答应,但这还是两人冷战后,高阳第一次来找他,李世民实在不想让两人的关系更僵硬,只好劝说道:“高阳啊,你还没及笄呢,这事还是等三年后再说吧。父皇帮你把恪儿王府旁的宅子预先留着,如何?” 高阳脸色淡淡地站在下面,坚持道:“我留在宫里也是尴尬,还不如出去的好。” 李世民抿了抿嘴角,不悦道:“哪里尴尬?怎么就尴尬了?你是朕的公主,还没成年,住在宫里有什么不对?谁敢在这事上多嘴多舌?” “没人会在我面前多嘴多舌。”高阳抬眼看着李世民,道,“是我住在宫里,心里不舒坦。” “心里不舒坦?”李世民慢慢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灼灼地盯着高阳,问道:“你还在怪父皇?连住在宫里都不乐意了?” 李世民眼里的怒火是那么明显,高阳梗着脖子,倔强道:“我是在怪你……” “高阳!”一旁的李恪本是站在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此刻听到高阳的话终是忍不住出声,想要打断高阳接下去的话。 可是高阳只斜了他一眼,眼神便又对上了李世民,嘴里的话照说不误:“……我一天没见着她,我这里就堵着一天。”她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左胸口,道:“父皇宠我、爱我,过去的日子我过得有多舒坦,如今我在宫里就有多不舒坦!” 李世民被她说的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忍不住从台阶上走下来,看着高阳道:“你和她就见了两面,你就这么惦记着她,我和你母后难道就不爱你吗?你今天跟我说要出宫建府,你想过我和你母后心里会有多难过吗?” 高阳红了眼,她撇开眼不去看李世民脸上的神色,声音却是带上了哭腔:“可我心里头难过!就算我住在宫里又怎么样?母后那,我想去亲近,可落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说我攀龙附凤……” “谁敢说?有谁说?”李世民像是气急的狮子一样来回踱着步,道,“你养在皇后身边十二年,难道就要为了旁人几句话不顾你母后对你的感情吗?” 高阳伸手抹了脸上的泪,哽咽道:“旁人?太子不也是这么想我的吗?‘自己的生母还不知所踪,倒是会攀着皇后这棵大树了’,如今宫里宫外谁不是这么想我的?不是真的,说的人多了都会成真的,倒不如我出宫住去,每月里按例进来拜见母后。” 高阳的话说得实在有理,这么做不仅能堵上那些说她攀附皇后的人的嘴,而且也不至于有人说她不孝,只要她把每月拜见的事做到位。 可是,李世民偏就不点头,他定定地看着高阳,甘露殿的气氛一时间便有些粘滞。半晌,李世民方才开口道:“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垂着头,利索地就往外走。李恪犹豫不决地看了看高阳,欲言又止,但还是敌不过李世民阴沉的脸色,只好满脸担忧地走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李世民才又有了动作,他走过去,站到高阳面前,道:“高阳,抬头看着父皇。你告诉父皇,你想出宫真的是因为流言,而不是为了玳姬?你想去找她,是不是?” 高阳依言抬头,可却是在李世民洞悉般的目光下渐渐心慌,忍不住就想挪开眼神。她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可到底是掩不住被看穿心思后苍白的脸色。 “朕明白了。”李世民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竟是带着三分被伤透心的疲惫。 高阳心下又是一慌,她下意识就想开口辩解,她无意让自己的父亲伤心啊。可还不等她的话出口,李世民就像是努力压下怒火却无果一样,整个人的怒气都失控了。 高阳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分明动也没有动一下,但那周身战场上千军万马间练出来的气势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李世民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想出宫找玳姬吗?朕就在这里和你说清楚,你就死心吧,你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她。” 高阳咽了咽口水,原本被吓到的情绪因着李世民的这几句话,被对玳姬的关心压了下去,她鼓着胆子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把她怎么了?”高阳的声音干的可怕,眼里动荡着害怕希冀不安。 李世民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身上的怒气都滞了滞。眼前的高阳、问着这话的高阳,在那一刻,竟像是和以往的玳姬重合到一起去了! 他目光晦涩地看着高阳,嘴里的话下意识地就出了口:“朕没把她怎么样,你也不必担心朕会杀她。朕要留着她……只有她会揭我的伤疤,提醒我过去的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心里的伤疤只会越来越硬……” 高阳的心放了下来。可是接下来,随着李世民像是自言自语的话,高阳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然后不可思议成了惊诧,惊诧又变成了愤怒。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贝齿却死死咬着唇,嗓子干的竟是连一句怒问都发不出。 李世民被她摇摇欲坠的身影惊回了魂,眼前哪还有玳姬的影子?有的只是高阳苍白纤细的身姿!他瞬间瞪大了眼,意识到自己竟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上前要扶住高阳。 高阳“啪”地打掉了李世民伸过来的手,大声道:“别碰我!走开!” “高阳!” “叫我做什么?你就为了这么个理由,关着她?为了提醒你过去的错……让我想想,过错是指什么?是指玄武门吗?” “哈!她一个女子能在玄武门事件里充当什么角色?你竟是要一个无辜的女子来替你担着那罪过?” “玄武门?!”李世民惊诧道,“谁告诉你的?玳姬告诉你的!她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你怕她告诉我什么?”高阳冷笑道,“那些事,你不让人说,就不存在了?发生过,自然就会有人知道。” “啊,我明白了,你是皇帝,只要你想,这件事甚至能从史书上永远消失!可不是,我真是笨,我的父亲是帝王!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你想关着她,自然就能关着她;你不想我见她,自然也是有本事不让我见她的……” 她说着,口不择言地说着,虽不似疯婆子般歇斯底里,但神色却是有些恍惚茫然。李世民无意间透露出的意思,已经把她过去十二年确立的根深蒂固的印象推翻了,理智奔溃,便只剩下喧嚣的情感在对自己呐喊着:“都是骗子,演的真好!你当自己过去是别人的眼珠子、掌中宝,说不得那模样多令人发笑呢?!” “高阳!”李世民已经顾不得去计较高阳的言出无状了,高阳的模样摇摇欲坠。他想安抚下她,可是他一靠近,高阳就抗拒得很。李世民束手束脚的,就怕伤了她。 “她是你罪过的见证,那生下的我是什么?……啊,可能是战利品,功勋章!所以你喜爱我,用宠爱我的姿态向世人炫耀你的成就……” “成就啊……你成功了呢……” 高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她那情状,却让李世民想起前不久的吐血事件,就怕她旧病复发,一时间脸上竟是露出了几分惊慌失措。 可是,出人意料地,高阳竟是渐渐安静了下来。话语轻下去,最后消失在了她嘴边。她靠着一边的案几,满脸的茫然失措。 李世民担忧地走过去,试探道:“高阳?听得到吗?听父皇跟你说,你是我的女儿,没有那个父亲是不爱自己的女儿的。” “玳姬是玳姬,你是你。我承认,对玳姬,父皇放不下那些事,甚至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但是,对你,父皇是真的爱你啊。” “你出生时,我就想着,我要宠你、爱你,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会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父皇从没有骗过你。” “我让你在尊荣里长大,将来还会为你挑选最好的驸马,就住在京城里,我照看着你,死后也决不允许下一个皇帝欺侮你。你会一辈子幸福,你就该一辈子幸福!” “父皇不是故意不让你见她的。父皇生气啊,你那么小,无忧无虑的,为什么要见着她呢?你一见到她,就痛了、哭了,满怀心绪、愁眉不展……我为你努力了十二年,为你挡风遮雨,我把世上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你眼前。可是,她一出现在你眼里,父皇十几年的努力就化了灰……”李世民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怀里,安抚地拍着高阳的后背,认真地说着话。 高阳闭着眼,任心绪翻滚,却半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脑子里回响的是玳姬那声声的哭诉,耳边却是李世民拳拳的话语。她窝在李世民怀里,精疲力尽,可大脑却无比的冷静,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了。 她知道的,父亲母亲都爱她,可是,爱并不能解决一切,什么为了爱放下恨、因为爱不计前嫌,根本不可能!真正骗人的,不是李世民、不是这个时代,是她的天真、自以为是,甚至骗过了自己! 她早该知道的,她是有多傻,到现在才真的醒悟过来? 她甚至有些怨恨李世民了,若不是他给自己筑造的梦太过美好,她怎么会傻傻沉溺进去?雄鹰会在雏鸟成长后狠下心把鸟儿推出巢,然后,雏鸟就学会了飞。李世民爱她,他甚至很努力地承担起她不成长的代价,可是,他想过吗?她真的就能躲在他翅膀下一辈子? 也许是可能的,只要她像金丝雀儿一样呆在鸟笼里,说不得有一天打开鸟笼,她都意识不到要走出去。 可是,她又该怎么怪他?怪他太过宠爱自己? 半晌,高阳终于有了动作,她轻轻伸手推开了李世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出宫去住。” 李世民顺着她的力道放开手,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情,神色无奈泄气,妥协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到时就和恪儿一起出去吧。可是,记得常进宫看看父皇母后……” “我的小高阳啊,朕怎么舍得你……”最后的话,闭合在了李世民嘴里。 几月后乘着车架出宫的高阳,也不清楚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是舍不得她离开皇宫,还是舍不得她去经历成长的疼痛……亦或是其他? 第十三章 千秋商议 “你知道吗?宫里的孩子,长大意味着进入无穷无尽的礼数,意味着任何一种孩童的普通想念都要被披上一件高贵的外衣,意味着与你所爱的人开始疏远的漫长历程……那时候的我,只叫嚷着要长大,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长大?”高阳幽幽地叹了口气。 “以为出了宫就能成长,其实,父皇他从未把他宽广的翅膀收回去……他只是偶尔抬了抬手,让我见一见那天地间吹来的风……” * 高阳出宫了,作为唯一一个还未成年就出宫的公主,在皇城喧嚣的流言里,给各路人马留下了无尽的猜想。 公主府就在吴王府不远处,虽不是比邻,却也只隔了一条街。这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李世民操的心,不管是皇后、李恪这些真的关心高阳的人,还是太子、各王侯等碍于面子要做出姿态的人,都在李世民的爱女之心下,半点也插不进手去。 他们只能在最后奉上乔迁的礼物,却连在高阳面前表个态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乔迁当天,李世民竟是在喜宴上两次三番失态,流露出的对高阳的不舍之情,简直让所有人恨不得以手掩面。 于是,高阳出宫开府的日子,便时不时在皇后陛下的思念中乘着车架来回在长安的青石路上。 但出了宫,高阳好歹是腾出手去温养自己的人脉了。这在过去,简直是高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可是,一旦上了手,却也不见得有多难。她是公主,偶尔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意思,就会有人赶着上来替她做好。 有些事,她会让宫里陪她出来的人去做,他们背后站着的皇帝皇后是绝不会拒绝高阳的要求的;有些事,她却是会嘱咐新进的奴婢去做,他们多是开府后再买进来的或是李恪送的。 是的,李恪送的。 高阳对吴王恪的信任一度让九五王座上的那个人都心里不舒坦。但没有办法,陪着高阳走过那段情绪动荡时日的,是李恪,在高阳最脆弱无助的时日里,默默陪着她的,是李恪。 她时常进宫,安分守己;他出入朝堂,施展抱负。两人有时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次,可这份信任,却没有在高阳心里减淡三分。她甚至把寻找母亲的事都向李恪托付了出去——这是在高阳出宫后第四年的事,而这一年已经是第五年了。 她花了三年培养心腹,又花了半年去寻玳姬的踪迹,最后花了半年妥协着放弃,转而去寻当年那个小沙弥的线索——至今一无所获。 就像李世民说的那样,她可能再也见不到玳姬了。挫败、失望、愧疚,让她愁眉不展。谁都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可那个时候,只有李恪宽慰她,甚至允诺替她寻找生母。 李恪身上系着高阳的一份希望,不至于让她在一次次的询问下真的绝望。 “我让你去问的事儿,有什么眉目了吗?”高阳站在北宫的屋子里,按例问了一声。她的声音清冷,在这空荡的屋子里回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 锦奴在她身后站着,恭恭敬敬地答道:“那个小沙弥已经好几年没进宫了,整个长安城大大小小有几十座寺庙,要这么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高阳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她已经习惯了。只是站在这屋子里,有些心情便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勾起了愁绪,她便难免要问上一句,期盼着得到一点点不一样的消息。即使现实再一次打破了她的希望。 她仰起了头,在洒进来的阳光里微微闭了闭眼,乌黑的发丝在那红装上蜿蜒成河,整个屋子静的能听见她长长吸气的声音。 “这屋子啊,我都快闻不到她的气息了……”高阳长叹了一口气,睫毛因着她情绪的变化而微微颤动着。 锦奴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高阳公主,心里便也随着她叹了口气。她是有些痴性的,高阳当年在人贩子手下随手一指挑了她,她便眼里心里只有一个高阳了。于是,高阳的欢喜便成了她的欢喜,高阳的哀愁便也成了她的哀愁。 有时,锦奴也会想,那些花会上的公子们,虽说语气轻佻了些,但有些话倒是说得真有道理的,像公主这样的人,怎么就有人忍心让她担心难过呢?最起码,她自己,就是绝对不忍心的。 高阳转过了头,看了眼眉头微蹙的锦奴,心下便是一阵熨帖。她勾了勾嘴角,道:“好了,我们该走了。” 锦奴看着高阳眼里淡淡的怀念,小声道:“公主,要不咱还再多呆会儿吧?您喜欢这儿,就再多待会儿吧。” “呵,谁和你说我喜欢这儿了?”高阳弯了眉眼,侧脸笑问道,脚下却是往外走去了。 锦奴撇了撇嘴,不答话,脸上却是因着高阳的笑也多了几分灵动的欢喜:“公主仔细脚下。”她跟上去,轻手轻脚地替高阳揽着裙裾,不让地上的尘土沾了高阳的衣角。 见状,高阳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锦奴的心赤诚,不是谄媚、不是奉承,但却卑微而真挚,这样的情感放在她面前,总是让她忍不住心软,甚至是心疼的。可是,她若是拒绝,却又难免伤了锦奴的心。这个时代,有些地方总是那么的矛盾。 锦奴弯着腰,直到高阳出了北宫,才放下手里的裙裾。她跟在高阳后面,提醒道:“刚刚太子还遣人来请公主前去说话,公主去吗?” 高阳脚下顿了顿,道:“他说是为了父皇千秋节献礼的事儿?” “是。”锦奴有些不高兴地在心里撇了撇嘴,“公主,要不就别去了,太子这是鸿门宴呢。” 高阳被她逗笑了:“真是的,嘴上都没个把门的。太子是储君,他请我,我怎好不去?” 当然不好不去的。即使如今朝堂上夺嫡之事你来我往,不管是魏王,还是吴王,都快把太子压得喘不过气了,但只要太子还在那个位置上,顾及着皇后,高阳就得给他三分颜面。 太子东宫,高阳刚踏进去,就被里头群魔乱舞的景象弄得直皱眉。 一大群人扮演着突厥人,嘴里叽里呱啦乱叫,手里的铃铛直响,围成一圈,跳着古怪的舞蹈,像疯子一样大肆地玩闹。太子承乾坐在上头,手里端着酒杯,笑眯着眼看他们表演。 看见高阳进来,他大笑着走下来,迎着高阳过去,嘴里道:“高阳你可来了。怎么样?这可是他们最新排出来的舞。” 高阳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恕我眼拙,实在欣赏不来。” 太子也不在意,只当没听见,乐呵呵地笑着招呼一旁的小太监给高阳斟酒,顺手就在那小太监腰上摸了一把。 高阳实在看不得他这副模样,没好气道:“太子不是请我来商量千秋节的事吗?我今儿不舒服,还得回去歇歇。” “是又去北宫了吧?”太子握着那小太监的手,喝了杯酒,道:“难怪又不舒服了……我说高阳啊,父皇那么宠你,别人盼都盼不来的事儿,你老是做出这么一副清高的样儿,干嘛?” 高阳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我和父皇的事儿就不劳太子费心了。” “我就说说。别说,高阳你这模样倒是真好看~”承乾打了个酒嗝,不等高阳发火,就又向一旁的一个太监招了招手,道:“你把你在甘露殿听见的,和公主说说!” 高阳压下火气,冷冷地看着那太监,就听那太监一张嘴儿,长孙无忌的声音就出来了——“陛下,东宫的花费太过奢靡,众皇子争相模仿,以至于奢靡之风盛行啊。” 闻言,高阳惊讶地挑了挑眉,看向那太监的眼神倒是缓了缓,实在没想到东宫还有这样的能人。 紧接着,就是李世民的声音了:“都是谁跟太子相攀比啊?” “比如魏王泰,魏王泰的文学馆,其奢靡程度简直是美轮美奂,馆中聚集饱学孺子,高谈阔论,颇有哗众取宠之嫌。” “还有吴王恪。吴王恪已经成年,却不去吴地赴任,整日沉迷于狩猎,每每出行,人儿浩荡,声势惊天动地,颇有……颇有天子威仪啊。” 高阳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 太子满意地看着高阳微变的脸色,道:“高阳啊,你和吴王恪走得近,你可否告诉孤,他是否有天子之相啊?” 高阳不答。就听见下面那太监用李世民的声音说道:“难道在你眼里,朕看重的这些皇子,就一个个都成了败家子儿?” “不,陛下第九子,晋王治就谦逊有礼、宽厚仁慈、与众不同。” “够了。”高阳“啪”的一声放下了酒杯,转头看向太子,道:“太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是不相信你关心的就真的是吴王恪之事!” 太子慢悠悠地喝下一杯酒,接着便拍手道:“好!爽快!我知十七妹有大才,又知父皇心意,我就要你一句话,你觉得父皇可会废太子?!” 高阳讽刺地看了一眼太子,忽然就冷静下来了,道:“太子真是为难我了。高阳只是一女流之辈,怎敢揣摩上意?更不敢置喙储君之事!” “高阳!”太子急急地站起身,看了眼东宫四周,低声道,“今日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会传入第三人耳中……你就不能给我一句准话?!” 高阳也坐直了身子,耳边嘈杂的声音倒是真的掩住了他们的声音,就连倒酒的小太监都已退到了十步以外。但她就是不说,也绝不会告诉太子一句准话。她只勾了个漫不经心的笑,说道:“太子真是爱开玩笑,这种事,哪来的准话?” 太子被她激得心烦意燥,勉强压下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妥协的话:“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也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如何?” 高阳眯了眯眼,细细看了看太子,衡量了片刻方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凑过身去,轻声道:“父皇目前绝没有废太子之心,但再坚定的心也架不住有些人一而再地挑拨。” 她眨了眨眼,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太子可知,高阳出入宫廷,总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 “嗯?”太子疑惑地示意她往下说。 高阳勾起了嘴角,嘴里却是说道:“太子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了,这样高阳才能知晓该不该再多说一点。” 太子一愣,紧接着便是笑道:“孤自是说话算话。你要找的小沙弥叫辩机。” “辩机?”高阳琢磨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个人名好像有点不好。 “对,辨别玄机的辩机。”太子点了点头,“是父皇当年特意找来为你生母引渡佛法的。十七妹,是不是也该继续说下去了?” 高阳暂且把对辩机的疑惑放到了一边,点头道:“盯着我的人多了,父皇母后的,不去说他,但其中就是有那么一双眼睛,贪婪地像是荒原的野狼!那是长孙无忌的爪牙……自我出宫,他就派人盯着我了。” 太子皱眉,不满道:“又是长孙无忌那个老匹夫!” 高阳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拿起一旁桌案上的一柄檀木扇打量着:“我不过是个公主,他都时时盯着,恨不得时刻准备着抓我的错处,更何况是太子你?”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有些明白过来的承乾,继续道:“他时刻在说晋王治的好话,难不成九哥就真的是个完人?没半点不好的地方?” “我想,在长孙无忌眼里,九哥最好的地方便是他的性格软糯、耳根子软,便于掌控了。” 话语落,太子瞬间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高阳:“你是说……你是说……” “高阳什么都没说啊,大哥。”她笑了笑,就往外走去,“太子哥哥可别忘了,千秋节的礼物还是以孝心为重、物为轻……” 第十四章 献礼回忆 东宫外,高阳甫一出门,锦奴便急急走了过来,待看见高阳神色不错,方才安了心。 高阳领着人走出百十步,这才缓了步子,对锦奴道:“你去让人查查长安各寺庙可有一个叫‘辩机’的和尚,我要他的全部消息,一点也不能错。” “是。”锦奴应下,就又听得高阳出声道:“这件事,你做的隐秘些,决不能让旁人知道……”她说到这,话语突然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这件事……先避开吴王的人。就用我们的人手,要稳。” 锦奴心下一紧,神色间便多了几分凝重,沉声道:“公主放心。” “嗯。”高阳点了点头,走向前面守着的马车,坐了进去,锦奴紧随其后。主仆两上了车,便再也不提方才的事了。 赶车的是个壮实的太监,眉宇间依稀能见着三分当年那个“怜心”的影子。不过如今,他早已没有了当年那稚气可怜的模样,端着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笑脸,手中马鞭一扬,嘴里带笑的调子便传进了高阳耳朵里:“公主,陛下今儿还对身边的张公公念叨您呢,就盼着您千秋节的献礼呢。以奴婢看啊,只要是公主送的,就算是根草儿,陛下都欢喜~” 高阳冷着张脸,不出声,反倒是一旁的锦奴不屑地撇了撇嘴,话里带刺儿道:“怜公公赶车可得看路!飞出去的心思这会儿可得飞回来才好,颠着了公主,就是罪过了。” 外头的怜心脾气好好地笑了笑,也不说话了。锦奴有高阳的宠信,敢在公主面前这么说话,他可是不敢的。 怜心的小心思,高阳也不在意,虽说是吃里扒外,但好歹是明面上的,有锦奴的那句话警告警告也就够了。她心里还琢磨着送礼的事,虽说有玳姬那件事隔着父女两,但高阳也不是死钻牛角尖、看不到李世民对她好的,所以这礼还是要用心。她的父皇,今年也四十有五了…… 千秋节那天,高阳郑重地捧着礼盒,一步步走进甘露殿,就听得李世民正和诸皇子由献礼谈到“兄肥弟瘦”的典故。她跨进大殿的步子便放轻了许多,最后站在帷幔旁,静静等候。 李世民正靠在椅背上,目光慈爱地看着众皇子,道:“……这个典故,就是千秋节,父皇给你们的回礼。” 诸子赶忙起身跪谢,各个恭恭敬敬道:“谢父皇。” 高阳神色淡漠地站在那,看着一个比一个感动的皇子,只替他们觉得累。眼见着李世民让人都下去,高阳淡淡地扫了眼从自己身边过去的皇子,看到冲自己关怀一笑的李恪,也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 李世民扶着自己的头,阖着眼,出声道:“是高阳吗?” “是,父皇。”高阳应了一声,起步绕过帷幔,走进去。 李世民的眉宇间带着三分疲惫,可听到高阳的声音,却是睁开了眼,舒心地笑道:“果然是你。” 高阳一身贵重的华服在行走间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身后摆出了优美的弧度,鬓发如云,广袖长裙,衬着她眉宇间用金砂点缀出的花钿,一时间不知是迷了谁的眼。 李世民神色恍惚地看着高阳一步步走近,直到那紫檀的盒子和桌案扣出一声厚重的声响,他才回了神,接着笑着对高阳招招手,道:“来,到这儿来。” 他伸着手拉过高阳:“想父皇了吗?” 高阳顺着他的力道,在李世民旁边坐下,不答,只笑道:“父皇的千秋节,我来给父皇献寿礼。” “哎——其实啊,是父皇想你了。”李世民叹了口气,拉着高阳的手,一下一下拍着那手背,道,“父皇总爱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你也常常不能例外,哎——” 高阳看着不知怎么回事就有此感慨的李世民,心下便是一软,说道:“我知道父皇爱我。” 李世民微微摇了摇头,看着高阳的眼神莫名的复杂:“父皇爱你,爱的特别……特别的刻骨。” 高阳疑惑地看着李世民,对他想表达的意思有些不太明白:“特别?”她皱着眉头,迟疑道:“……刻骨?” 李世民不自在地撇过了脸,然后状似责怪地说道:“父皇爱自己的女儿是天性,你呢,更是父皇的掌上明珠。” 高阳眨了眨眼,笑了笑,不再过问,只说道:“父皇来看看我的礼物,怎么样?大概是比不上几位哥哥的。” “哪里比不上?我看高阳的礼物肯定比谁的都好!”李世民轻松地笑道,伸手就要打开那盒子。 “您还没看呢,怎么就知道我的最好?”高阳转头看向一边的寿礼,盘点道:“鹿,应该是三哥送的,这身上的箭还刻着吴王府的标记。嗯?这么多书,是《括地志》?那该是四哥送的了。《孝经》,是九哥送的。这个……”她看着那珠光宝气的金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道:“如此大手笔,该是太子哥哥送的了。我送的实在比不上诸位哥哥。” 李世民已经掀开木盒的盖子了,希冀地看过去,然后就愣了愣:“这是麦子?”他捻起一枚麦穗,打量了一下那饱满的麦粒,然后又伸手拨拉起盒子里的其他东西。“稻谷,粳米……嗯,是五谷杂粮?” 高阳点了点头,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寿礼,道:“我送的不过是些杂草,可比不上这些!”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接着便是大笑了出声:“好你个高阳,这才是父皇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呢!” 高阳哀叹道:“哎——父皇这么一说,旁人都该伤心了。‘果然高阳公主送的,就算是根草儿,皇上都欢喜!’”她学着别人酸溜溜的语气,哀怨道。 “你啊你啊!真真促狭!”李世民笑着点了点高阳的鼻子,“你这是送父皇‘五谷丰登’呢,可不是比他们的都合父皇心意?” 高阳也笑了:“是。高阳祝父皇千秋功业,创大唐盛世。” 高阳的话,实在让李世民欣喜。他一扫之前面对诸皇子的疲惫颓然,兴致勃勃道:“走,父皇带你去新建的园林逛逛,那园子你一定喜欢!”说完,他便大步昂扬地拉着高阳上了御撵。 一场千秋献礼,等高阳回府时,那新建的园林已是被李世民送给她了。李世民难得的高兴,高阳便也陪着他当了一天的乖女儿,半点没提扫兴的事。只是回程的马车上,身边再没旁人时,她脸上的笑意终于敛了下去,露出了几分热闹过后的索然。 锦奴在一边看得担心,心疼地扶着高阳靠在安枕上:“公主,若是累了便合合眼,等到了,奴婢叫您。” 高阳摆了摆手:“不必了,等回府后换身衣衫,咱们就去净土寺。对外的说辞……”她叹了口气:“就说是给父皇祈福。” 锦奴点了点头,忍不住伸手给高阳捶肩:“净土寺那儿,奴婢都让人打理好了。真没想到,那个叫辩机的和尚竟是玄奘法师的弟子,不去查,之前竟是完全不知道啊。” 高阳皱了眉:“玄奘?” “是。就是前几年已经出关去天竺取经的那位,如今还没回来呢。” 她当然知道玄奘是谁,西天取经的故事在后世实在太有名了。可是,当这个名字和辩机扯上时,高阳之前对“辩机”这个名字的困惑便又浮上了心头,更是隐隐有些抓到什么的感觉。 她细细地回想,总算是在记忆里扒拉出了一点信息。只是,这点信息,一想起来,她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高阳公主和辩机…… 辩机,淫僧! 高阳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刷的一白,下意识就抓住了锦奴的手。锦奴却是被高阳的反应吓了一跳,急急道:“公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高阳还没回过神,她整个人都沉浸在“那是高阳的奸夫”的史实中,急得锦奴当下掀了车帘子,对着外头赶车的太监道:“快,回府,公主不舒服!” 那太监哪还敢怠慢,当下扬鞭一甩,马车猛地提了速。这下,高阳总算是回神了,她看了看满脸着急的锦奴,摇了摇头道:“别急,我没事。” “公主~”锦奴蹙着眉,担忧地用自己的手捂着高阳冰冷的手指,“您的脸都白了,手还这么凉,怎么会没事?” 高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真没事,可不许大声宣扬,今儿父皇过寿,可不能传出公主病倒的流言。” “不会,不会。”锦奴点了点头,虽说神色还有些担心,但还是冷静下来了,“外头那个不是怜心,是咱们的人,也不会说的。” 高阳刚想再开口嘱咐几句,疾驰中的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高阳一愣,就听得前头传来了颇具名族特色的音乐。 锦奴掀了一旁的窗帘,探出头去,询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着大唐官服的男子已是毕恭毕敬地下了马,走到高阳的马车旁行了个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高阳端坐马车中,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哪里来的商贾,在长安大街上招摇过市?” 第十五章 寻人猜疑 那官吏能认出高阳的马车,自然也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赶紧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公主殿下,这是吐蕃赞普派来为陛下祝寿的使团,无意冒犯公主车架。” 高阳了然地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被冒犯的怒火。但她坐于车中,外头那官吏根本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因着李世民对高阳公主的荣宠,难免心下惶恐,之前听得高阳清冷的声音,便是急急道:“请公主稍后,小人这就让他们给公主让道。” 高阳皱了眉,扬声阻止道:“既是外国来使,远来即客,自然让他们先行。” 马车外围观的众人皆是一愣。 那官吏还在犹豫,高阳就又开了口:“吐蕃使团千里迢迢来为父皇祝寿,高阳先前不知详情,误以为是富商巨贾,若有怠慢,还望来使见谅。” 你敬人三分,人自敬你三分,高阳的态度已是让马背上的禄东赞心生好感,他当下一手放到胸口,弯腰行了个友好的礼,便是豪爽地答道:“公主言重了。” “马车退后,请使团先行。”闻言,高阳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直接下了命令。她的车架便慢慢移到了一边。 她端坐马车中,自是不知,那吐蕃的来使竟是在路过她的马车时又再三行了大礼。这一番情形直让那做接待的官吏心下感慨:“到底是公主,这气度、胸襟……” 路上的插曲没让高阳多上心。大唐正是盛世,长安更是繁华,各国来使觐见本是常态,她不过是记着自己是大唐的公主,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皇室的态度,不可因一点小事让外国来使不虞罢了,至于更深刻的两国邦交洽谈,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 是以,回府后,高阳便已经把这件事放到脑后了。她换了身衣服,带了顶帷帽,便是骑着马,绕小道去了净土寺。 净土寺规模宏大,高阳在悠长的撞钟声里走进寺庙。因着锦奴已经事先嘱咐过了,有眼力劲儿的沙弥一见到她,便上前将高阳引进了大殿。 既然是打着给李世民祈福的招牌,高阳自是恭恭敬敬地在庙里上了香,捐了香油钱,又给李世民立了长明灯。一顺溜的事儿做完,她才随着小沙弥进了寺庙后头。 寺庙内,曲径通幽,接待高阳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和尚。她看了看那和尚,眉头便皱上了:“我找的是一个叫‘辩机’的和尚,你是辩机?” 那和尚神色一动,在听到辩机的名字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面对高阳的问话,他双手合十,道:“贫僧庶戒。” 高阳不悦地挑了挑眉,问道:“辩机呢?想来你也知道我是谁,以及我做什么过来,告诉我,辩机呢?” 庶戒垂了头,念了声佛,沉声道:“辩机已是不在寺庙了。” “说谎!”高阳怒斥道,“前日我府中来人打点时,他都是在的,今日便不见了?说,是不是故意搪塞于我?” 高阳久居上位,周身气度岂是一般人能有的?她一发火,声音甚至都未高上一点,庶戒便已被那气势压的额角冒汗了,简直不敢直视高阳的怒火,当下便颤着声道:“是昨日,有人来见辩机,于禅房密聊了许久,之后辩机便随着他们走了。” 高阳细细看了看庶戒的神色,知道他不是在说谎,这才又开口道:“你可知是什么人?” “……不知。”庶戒支支吾吾地否认道。 “哼。”高阳冷笑了一声,“不知?我见你也未必与辩机有什么同门之谊,何必为了他惹我不快?” “这……这……”庶戒也不见得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他脸上已是有了动摇,却好像顾及着什么,不敢开口而已。 高阳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里便有了计较,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直接威胁道:“这是皇家的寺院,我是大唐的公主,你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和尚……你当真要为了辩机,惹我不快?我要让你在这里呆不下去,带走辩机的人也不见得会拉你一把。” 庶戒的神色愈加挣扎了,最后一咬牙,终于还是开了口:“是吴王府的侍卫。” “吴王府?”高阳惊讶道,“没看错?” “没有。”庶戒白着脸,重重地点头道,“确实是吴王府。” 高阳沉思了片刻,心下思绪迭起,一时间也不知是该猜忌李恪,还是该相信只是巧合,毕竟李恪答应过她替她寻人,而她之前得知辩机之事却是没和他说一声……正好错开,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吗?她暗暗劝慰自己,可心底里到底是不自在,总觉得太巧了。 这些心思不好在此刻流露,她努力压下,面上只平淡地对着庶戒说道:“今日高阳和大师论禅,受益匪浅,高阳于此设立的长明灯,也望大师照看了,若有法事,还望大师主持。” “是!是!”闻言,庶戒大喜,哪还顾得上之前之事,忙不迭地一连串应下。 高阳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戴上帷帽,出了寺庙,跨马快奔,就去了吴王府。 等到了吴王府,已是星月交辉。高阳下马,将缰绳一甩,就直直地走了进去。她也是吴王府的熟客了,管事一见高阳进来,自然不敢拦,只慌忙地派人先行前去告诉李恪。 高阳被请入李恪书房,李恪却还未来。她见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便是一愣,回过神,倒是忍不住想到以往自己一来,似乎就能看见李恪。她琢磨着先前的事儿,等李恪穿着家常衣服进来,高阳的心情已是平复了。 “高阳!”李恪前脚进门,洪亮的声音便是带着欢喜地唤了高阳一声。他急急地走到高阳面前,笑着上下打量了高阳一番,关怀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听说还是骑马来的,怎么不乘车呢?晚上吹了凉风可怎么办?” 高阳合上了手里翻看的书,淡笑道:“三哥,不乐意见我?还是我来的不巧,打扰到三哥的好事了?” 李恪一愣:“好事?”眼角扫到窗外的夜色,紧接着,不知想到哪里去的李恪瞬间就涨红了脸,急急否认道:“没有,哪有什么好事?” 高阳惊讶地看着面红耳赤的李恪,实在不明白自己那句刺探的话哪里就让他如此……如此又羞又恼了?她忍不住就好奇了,惊奇地看着李恪道:“三哥?你怎么了?如此小女儿状,倒与你往日不同了。难不成当真有什么好事?” 李恪被她问得回了神,整个人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就从见着高阳时的欢欣和头脑不清中清醒了。他细细看了看高阳,见她似乎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当下心中尴尬,讪讪道:“什么小女儿状?高阳竟是浑说!” “小女儿状是浑说?”高阳挑了个尾音,手中的书往桌案上一放,笑道,“那就是说,真有什么好事了?是不是也得告诉我一声啊?” “哪有什么好事?”李恪摇了摇头,走到一边坐下,“我还有什么好事?说不得过不久我就得离开长安,去益州赴任了,这还是好事?” 高阳一愣,这件事朝堂上闹得很凶,虽然还没定论,但她也是略有耳闻的,如今李恪这么一说,她心里也不免有些忧愁:“母后不是和父皇说过,把你留在京城吗?这事怎么又闹起来了?” 李恪冷笑了一声,淡淡道:“那些老臣都急着把我送出京城去呢,我最好要一辈子不在他们眼前晃荡,他们才能安心。” 闻言,高阳也叹了口气,只得安慰道:“不过,你要去封地的事儿,父皇还没下明旨,旁人闹得再凶,也做不得数。如今各国来使纷纷到长安,想来得先忙这个,过段时间,说不得形势就变了。” 听着高阳的话,即使没有半点实质的作用,李恪心里也安慰了不少,语气轻快道:“到时再看吧。不过,高阳你这么晚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高阳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三哥今天真的没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李恪奇怪地看了眼敛眸的高阳,疑惑道:“……我没什么事啊。”至于他真的想说的一些事,却是无法对高阳开口的。 高阳的手颤了颤,开口道:“你府里的侍卫不是去过净土寺了吗?三哥,竟是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李恪的神色僵住了,他躲闪着不去看高阳,说道:“高阳在说什么呢?我府里的侍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哪知道他们的事儿啊?” 闻言,高阳刷的站起了身,走到李恪面前,认真道:“三哥!你和我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啊。”李恪无辜地看回去,“我府里的侍卫可能只是去净土寺上个香之类的。你在那见着他们了?怎么他们冲撞你了?” 高阳眯了眯眼,脸色便冷了下来:“连三哥都会骗我了,难不成你以前那些话都是哄我的不成?!” 第十六章 隔阂国宴 “高阳……”李恪无奈地唤了一声,可他的眼神却是瞥到了一边。 高阳不禁感到一阵难过,眼底也流露出了一丝受伤,她低下了头,开口道:“三哥,你告诉我,辩机在哪?” 她的语气放柔了许多,原本清冷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点尾音,这已是高阳长大后少有的撒娇了。李恪心下便是一软,他知道,这算得上是性格高傲的高阳难得的服软姿态。可是,他不能把人交出来,最起码现在不行。 李恪为难地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你见到他,准备做什么呢?问他你的生母在哪儿吗?你觉得他会告诉你?” 高阳抬眼看他:“我知道他是父皇找来的和尚,奉的是皇命……”她脸上闪过一丝狠辣,决绝道:“但我会让他开口的。” 李恪怔怔地看着高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沉声道:“你要知道,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一个辩机是和尚,可能你还没撬开他的嘴,父皇已经再一次把你母亲移走了,然后换一个和尚去为她引渡佛法。到时,你就更不可能找到她了。” 高阳的脸白了,她知道,李恪讲的很可能会成真。 “退一步讲,就算你及时见到了你生母,你又准备怎么做呢?”李恪伸手握住高阳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道,“只要父皇不愿意,你就不可能把你母亲放出来。而你一去,父皇必定会知道,到时候,最可能的也不过是再现当年的情形罢了。” 李恪的话犹如当头棒喝,直敲得高阳大脑一片空白。她死死咬着唇,像是困兽一般盯着李恪,最后才嘶哑着声音道:“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把辩机交出来。” 李恪眼神一闪,握在高阳肩上的手便松了松。 “你心虚了?”高阳冷冷地扫了一眼自己肩上的手。 顿时,李恪便是一僵,那双手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高阳冷着脸,道:“我若见他,便是打草惊蛇,可还是有希望见到我母亲的,不是吗?可是,我要是不见他,那我岂不是一辈子看不到我母亲了?” 话语落,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视李恪,一字一顿地问道:“三哥,告诉我,辩机在哪?” 李恪被她的固执弄得烦躁极了,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高阳急急地抓住他的衣角,着急道:“你要去哪?” 李恪停了步子,却不转身,只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能让你见他。高阳,父皇的怒火,我承担不起!” 高阳一愣,抓着他衣角的手便松了。她整个人像是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瘫软在椅背上,半晌,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我明白了。” 李恪的喉头上下一阵翻滚,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开口。 高阳扶着椅子站起身,一张俏脸凝成了冰霜:“我不会再来让你为难了。吴王志向高远,若是为了我惹父皇不虞进而影响了前程,就是高阳之过了。” 李恪心下就是一咯噔,他眼睁睁地看着高阳头也不回地离开,想要挽留的手最后也只抓住了一片空气。 接下来的几天,公主府里,之前所有李恪送来的人都被高阳退了回去,至于李恪是想要登门道歉还是派人送赔礼,都被高阳下令挡了回去。这一次,高阳是打定主意不再见李恪了,以至于,两府之间虽只隔了一条街,但半个月内,高阳就是有本事连个影子都没让李恪见着。 这一番动静自然瞒不过有心人,李世民就算身在皇宫,也听说了。惦记着高阳近日怕是不开怀,李世民难得好说话地答应了吐蕃来使想要邀请高阳公主赴国宴的要求。 公主府里,没头没脑地接到赴宴的旨意,高阳是一头雾水。招待外国使团的国宴,按理,高阳是没资格参加的,能参加的女眷,只有皇后。 连日来心情沉闷的高阳皱着眉头问身后的锦奴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请我去赴国宴了?” 锦奴手里正捧着一卷又一卷的书册、画卷,弯着腰将其一一按顺序放在桌案上,闻言,只摇头道:“这……连公主都不知道,奴婢就更不清楚了。许是陛下惦记公主,想让公主开开心呢?” 高阳转过身去,看着忙碌的锦奴,便也走了过去:“倒是有这个可能。不过,到底是国宴,怕是没人在父皇面前提这件事,父皇也想不到让我参加的。” 锦奴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头忐忑道:“公主是说,这是有人要设计公主吗?” 高阳从桌案上拿起一卷画,没好气地看了锦奴一眼:“怎么说话呢?这么直白。婉转点不行吗?太直白了难免落人口舌。” “奴婢知错。”锦奴俯了俯身,接着便扯了个笑,说道,“这不是在公主面前吗?出去,锦奴才不会给公主惹麻烦呢。” 高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眼睛却盯在了手中的画卷上:“这是地图?” 锦奴侧过脸看了一眼,解释道:“公主不是要吐蕃的消息吗?奴婢就让人去打听了。公主手里这卷是地图,这几份画卷则是画的吐蕃的习俗景物。” 她伸手将那些画卷挑了出来,然后说道:“还有一些书,是介绍吐蕃的环境民俗的。至于更详细的,下面的人去询问了那些走南闯北的商贾,有用的东西都写下来了。”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几叠纸张。 高阳皱着眉头把手里的地图放下,又打开了其余的几幅画卷,扫了几眼,便又翻开了一本书。 锦奴疑惑地看着高阳的举动,有些忐忑道:“公主,有什么问题吗?可是有什么不妥?” 高阳把手里的书放下,心头倒是多了几分疑虑,她嘱咐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吐蕃派人来大唐的目的是什么?” 闻言,锦奴脸色便是一变,绞着手指伫立原地,却是没有应声出去。 高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锦奴已是满脸羞愧地跪了下去,请罪道:“公主,奴婢有罪,奴婢隐瞒了公主。” 高阳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吐蕃来使是来为他们的王求娶大唐的公主的。”锦奴低着头,有些为难道,“外头都说陛下是打算把十七公主嫁过去。可奴婢想着,陛下那么宠爱公主,必是没那个意思的。若是告诉了公主,公主心里说不得又得添件心事……奴婢就擅自把消息瞒下了。” 说完,锦奴便深深地埋下了头,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高阳心里已经有数了,她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锦奴,开口道:“起来吧,不怪你。” 锦奴抬头看了眼高阳的脸色,见她真的没有生气,方才舒了口气,站起了身。 “我也知道我最近心情不好,你替我着想,自然怪不得你的。”高阳往桌案前一坐,翻阅起了那一叠散乱的纸张,“远嫁吐蕃的事,的确是轮不到我的。” 锦奴笑了。高阳的话让她一瞬间就卸了包袱,当下就脚步轻快地给高阳倒了杯茶。 高阳翻阅着那些消息,对吐蕃如今的国情有了个大致的印象。她心情倒是有些复杂,松赞干布向大唐求娶的公主,不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文成公主吗?倒是想不到,她也能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她有些遗憾地放下了手里的纸,又有些可惜地看了眼桌上摊开的画卷,那上面,是异族人围着篝火欢庆的场景。她叹了口气:那巍峨的布达拉宫,此生却是无缘一见啊。 心里有了底,高阳对国宴的态度便也轻松了不少,只当是参加个更正式严肃的宴会。 国宴当天,诸王大臣分坐两侧,高阳的位置却是特殊了些,在皇后下手,却也是在整个宴厅的上手。 长孙皇后端着笑,抽着时间,对高阳道:“你和恪儿怎么了?” 高阳的视线从歌舞上转了过来,看向长孙皇后,说道:“母后说什么呢?我和三哥能出什么事?不过是吵了个嘴,算不得大事。” 长孙皇后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吵嘴?我都听说了,恪儿多次去你公主府赔罪,你连见都不见。兄妹之间,哪来的隔夜仇?” 高阳笑着给长孙皇后倒了杯酒,无赖道:“母后尝尝,我偷偷带进来的,不是宫里的酒。” 长孙皇后才不给她糊弄过去呢,接了酒杯,却仍说道:“你这性子也该软和一点,都这么大了,再不久,父皇母后就该给你选驸马了,等嫁了人,还是这个性格,可不行。说起来,从小恪儿就让着你,你也和他玩得到一块儿去。如今大了,也得珍惜这些年的情分才是。” 她抿了口高阳倒的酒,眼神瞥了瞥下头,道:“你看看,国宴上,恪儿都不知望了你几回了?回去,可不许再耍脾气了,好好和恪儿说说,兄妹间有什么误会,就解释清楚。” 高阳听着长孙皇后的话,也顺着长孙皇后的视线看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当真就和李恪的视线对上了。 看着他下意识高兴起来的脸,高阳不着痕迹地瞥开了视线,心里倒是有了些松动,沉默了一会儿,她终是舒了口气,对着长孙皇后笑道:“高阳知道了,回去就和三哥和好。” 第十七章 求娶心动 长孙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上两句,就察觉到下面原本热闹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全场的注意力都在举着酒杯的长孙无忌身上。可长孙无忌却泰然而笑地对着魏征道:“魏大人,过去我们可是仇敌啊。今天居然能坐这,我们亲亲热热地喝酒!”他伸手指了指魏征,又指了指自己,笑道:“这是何等的缘分呐!哈哈哈~” 全场寂静,只余丝竹钟鼓之音。魏征脸色僵硬地坐在那,四周的大臣、诸王那扫在两人身上的目光,简直让魏征心中火起。可他不能发火!在这国宴上,别说长孙无忌嘲讽他出身隐太子府的过去,就算长孙无忌当众泼他酒,他都只能押后再清算。 上手的李世民见状,忽然就笑指着长孙无忌道:“无忌醉了!无忌醉了!” “无忌没醉!我说的都是实话!”长孙无忌摇头晃脑地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房玄龄,扬声道,“都是实话啊!啊?” 李世民叹了口气,无奈道:“长孙无忌酒后失言,魏爱卿不要放在心上啊!”他说着便向魏征举杯致意:“来来来,喝酒,喝酒。” 魏征的脸色也平复下来了。有李世民递的台阶,他自是顺势下台,当下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举杯笑道:“谢陛下。” 晚宴的气氛再一次热烈了起来。 高阳坐在上面,看着下头的闹剧落幕,嘴角扯了个笑,便是对着脸色不好的长孙皇后示意道:“母后,儿臣有些不甚酒力,暂且离席片刻。” 长孙皇后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盯着在席间四处敬酒的长孙无忌。 高阳也不在意。她理了理衣袖,便往后花园那儿走去,只离开前,似是隐隐听到长孙皇后温婉的声音对着李世民说道:“陛下,国舅醉得不清,还是让人带下去醒醒酒吧。” 高阳嘴角的弧度便又扩大了一些。 花园里,高阳从九曲长廊上走过,在那儿站着吹了会儿风,才又转身回去。可她刚过石桥,步子便缓了下来,暗叹自己运气不好。 斜前方的廊柱下,昏黄的灯光里,竟是有一对男女拥吻在一起。高阳下意识就往身后高大乔木的影子里挪了挪。 距离离得太远,高阳也听不到那两人在说什么,就看见那个女子突然推开了男子,捂着嘴,梨花带雨地一路小跑着过了石桥,也没有注意到高阳的存在。 高阳看着那女子从自己身旁不远处跑过,这时倒是有点吃惊了。那女子的装扮,分明是后宫低位妃嫔的装束。她惊奇地转过头去,直想看看是哪位兄台竟有胆子给她父皇戴绿帽子!可下一刻,高阳就屏着呼吸,整个人又往阴影里挪了几分。 站在原地,还在痴痴凝望女子离去方向的,竟是晋王治!只比她大了几个月的九哥! 高阳脑海里忽然就跳出了一个人名:武则天!她倒是有些后悔了,刚刚竟是没仔细看看那女子的长相。 她站在原地,等着李治离开,可李治却像是成了望妻石一样。渐渐地,高阳反倒是恢复了平静,万籁寂静里,心思也转到了别处。 因为一直以来备受宠爱的经历,她竟是忽视了下一任皇位上坐着的,将会是在李世民诸子中不太起眼的晋王这一史实。 因为她是公主,所以下意识就不在意夺嫡之事;因为荣宠,所以也不太在意逊色不少的晋王;再加上近几年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玳姬的事上,其余的时间又被旁的事占去了不少,她此刻才想起“武则天”这位女帝! 高阳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要怎么办?提前杀了武则天吗?杀了她,李氏将来的危机便不复存在了,她父皇的江山也不会落入外姓人手中;可是,要杀了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吗?高阳的呼吸乱了。这个念头简直让她……诡异的心动! 可下一刻,高阳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要杀一个低位的嫔妃不是难事,可是,她要怎么应付随后而来的麻烦?尤其是,她“本应”根本不认识那位武才人…… 高阳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舒了出去。她看了眼斜前方已经空无一人的灯笼下方,手指动了动,双手十指因着之前无意识间握的过紧都有些僵硬了。她动手理了理衣裙,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装,才缓缓走了出去。 路过李治之前站过的地方,高阳的步子几不可见地顿了顿,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先留着吧,和父皇的妃子鬼混到一起,说不得将来能在父皇有生之年拿出来打击一下晋王呢……长孙无忌不是很支持他吗? 高阳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再回到宴会,高阳已是恢复了之前端庄有礼的笑容。她仪态端方地走进宴厅,对着看过来的李恪笑了笑,就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下面坐着的禄东赞看见高阳回来,眼神便是一亮。于是,还未等高阳坐稳,就听得下面有人扬声道:“尊贵的陛下!前次陛下的特使和我松赞干布赞普会晤时,赞普已正式向大唐皇室求婚!” 李世民点了点头:“啊,朕知道这么回事。” 禄东赞脸上的笑容愈加明显了:“此次,赞普派我等前来,便是想向陛下迎娶一位大唐的公主!”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皇后身边的高阳,朗声道:“赞普还托下官带来了一首求婚的情诗!” 李世民笑了:“真是一位心急的赞普。可是,朕还没想好要把哪位公主嫁给松赞干布赞普呢。” “唉——我想好了啊!” 话语落,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高阳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心里却是在禄东赞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下变得有些忐忑。 禄东赞却不在意众人的笑声,反倒继续说道:“在下是赞普的亲王、丞相,全权负责迎亲的事宜。”他向着李世民行了个礼,笑着道:“皇上,臣已经为松赞干布赞普选定了一位公主,只要陛下首肯就成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是禄东赞却是直接道:“那就是高贵美丽的高阳公主殿下!” 一时间,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高阳身上,生生让高阳咽下了差点出口的惊呼。她挺直着脊背,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努力做到岿然不动,心下却是忍不住猜测着,是不是自己蝴蝶了历史?耳边的心跳声太响了,高阳不禁更加认真地看向禄东赞,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细节。 一旁的长孙皇后满脸担忧地看向李世民,满是不赞同地唤道:“陛下!” 李世民伸手做了个按下的动作,示意皇后冷静。 可是,下面有的是人不冷静。李恪站起了身,面色沉静地看向禄东赞,眼底却是汹汹的怒火,开口就是质问:“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十七公主吗?!” 一旁的李泰也讥笑了一声:“我看禄东赞亲王是喝醉了。” 高阳神色复杂地看着为自己出头的李恪,一时间心中愈加慌乱了。 可是,并不是没人赞同禄东赞的提议的。大概是醒过酒了,长孙无忌此刻脸上没有半点酒意,一脸正气地对着李世民道:“陛下,一桩婚姻敌得过十万雄兵啊!” 长孙皇后本就不想高阳远嫁,此刻听到长孙无忌的话,更是不满道:“无忌!住口!” 李世民也对着长孙无忌挥了挥手,然后看向禄东赞,道:“与松赞干布赞普通婚,朕自是十分乐意。可是,把公主嫁到遥远的吐蕃,如果不征得公主同意,似乎不近人情啊!” 这已是李世民委婉的拒绝了。他的态度明显在说,只要高阳一摇头,这件事就作罢!可是,高阳掐着自己的手心,却是左右徘徊。不可否认,她动心了,对远嫁吐蕃的提议动心了。 她知道,这会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出于各方考虑,她也真心觉得只是一个很不错的提议,对她来说算是很不错的选择。 越长越大,她早就不是当年天真自大的穿越女了。随着成长,长安对她的隔阂便愈加清晰:她是一个尴尬的存在,是一干老臣心里的刺,他们都在隐隐地排斥她。而她,也隐隐地排斥着这个时代,即使她那么努力地想要融进这个时代,但有些痕迹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抹去的。 而且,还有玳姬……之前李恪的话已经彻底打破了她的希望,高阳清楚地认知到了自己此生怕是难以回报玳姬的生恩。那么,若她远嫁,李世民会不会放玳姬一马?只要她在远嫁前求求他,他很可能会心软的,不是吗? 她不说话,眉宇间皆是犹豫,可禄东赞却是燃起了希望,他满怀深情地开始朗诵松赞干布赞普让他带来的情诗,颇具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天际,诗句里毫不掩饰松赞干布对和大唐修好的诚意。 诗句朗诵完毕,禄东赞看着高阳道:“公主,下官为难你了吗?” 高阳摇了摇头:“没有。” 话语落,下面坐着的李恪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长孙皇后也不赞同地看了高阳一眼,高阳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太子承乾冷哼了一声,道:“公主不会考虑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哼!”瞬间,禄东赞带来的剑客便对着太子承乾怒目而视,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禄东赞也忍不住冒冷汗了,当下瞪了一眼吐蕃的剑客,打着呵呵道:“啊哈哈哈,他们是臣的副手,这不是一高兴就喝多了嘛,还望陛下恕罪。” 李世民点了点头:“嗯,亲王带来的诗歌确实文采飞扬啊,想来亲王带来的剑客也武艺不凡,是否也让朕见识一下吐蕃剑客的剑法啊?” 让有实力的剑客当众像伶人戏子一样表演?禄东赞一愣,竟也不拒绝,反倒行了个礼道:“下官有个小小的请求。” “讲。” “让吐蕃的剑客和大唐的武士比试一番,赞普的婚事,就由胜方全权包办!” 第十八章 比武表白 “让吐蕃的剑客和大唐的武士比试一番,赞普的婚事,就由胜方全权包办!” 好一个犀利的反击!李世民的脸色瞬间黑了。 高阳端坐上方,一只手被长孙皇后死死抓着。长孙皇后的眼神逼得她不敢再开口。 下面的李恪,一把就夺过了身后侍卫的剑,朗声道:“我来!” 禄东赞哪敢让大唐的皇子去和吐蕃的剑客比试?当下摇着手道:“啊,不行不行!皇子若身处刀光剑影之中,即使是伤及毫发,这罪名也不轻啊!这绝对不行!” 此刻的李世民已是心下懊悔非常,该让谁去?若是输了,岂不是要赔上高阳?!他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有可能,他简直想当众指着禄东赞的鼻子骂:这算什么?把他最心爱的女儿当成赌注吗? 高阳沉默地看着仍不死心、提剑就要上场的李恪,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一边感动着李恪维护自己的举动,一边又担心着若下场,李恪会不会受伤。 吴王是善于骑射、武技,但剑法这种东西,不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练习是不可能精通的,而李恪明显也不像是真的精于此道的人。他要是上场,真的能敌得过对方专业的剑客?在场的大臣们心里也犯嘀咕。 就在此刻,宴厅外传来一声大喊:“我来!” 一个身着灰色僧服的青年和尚便大跨步走了进来。 高阳当即一惊,长袖竟是带翻了手边的酒杯而不自知。她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那和尚清秀的面容,那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小沙弥的影子。 这算什么?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高阳死死抓着手里的筷子,心里头无数的情绪翻滚着。不甘、愤怒。她都快心灰意冷了,她已经颓然无力地准备放弃了,她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今后的人生要远离这些年糟心的事了。可这个和尚竟然就这么出现了?出现在她面前! 接下来的比武,刀光剑影、人影交错。高阳冷眼旁观,剑身每闪过一道光亮,她便忍不住恶毒地想着,那剑怎么不在下一刻刺进那和尚的身体里去?到时候,什么事也没了。那些不甘、愤怒、焦急就都是别人的事了,她甚至不用犹豫着做出选择,只要轻松地迎接吐蕃方面的决定就行了。 可同时,她又清楚地知道,这是国宴,这是吐蕃打着给大唐皇帝祝寿的幌子来的,这已是在比试之前就约定好了不可见血的……谁也死不了,有些东西,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直到吐蕃剑客手里的剑落地,辩机身上也不见一丝狼狈。 大唐的人都笑了,不管是关心高阳的,还是关心国体的。只高阳举起了酒杯,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酒。 宴会结束后,李恪便急匆匆地一路狂奔,直直地冲进了高阳的公主府。 当他喘着粗气跨进高阳的书房时,高阳正坐在桌子前,认真地写着什么。她眼睛都不抬一下,甚至半点注意力都没有给李恪。 李恪怒火冲天地朝着高阳喊道:“高阳,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高阳抿着嘴角,轻轻地提了笔,端详着自己面前的写好的字,淡淡道:“你是什么意思?” 李恪皱着眉头,双手撑在了桌沿上,低下身道:“我什么意思?说明白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禄东赞的求婚?父皇都已经那么说了,你却没直接拒绝。高阳,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真的想嫁去吐蕃吗?” 高阳扯了扯嘴角,自嘲道:“你说对了,我是想嫁过去。” 李恪大惊:“不不不,你不要开玩笑!”可下一刻,看清楚高阳脸上认真的神色,李恪的神色瞬间由吃j□j成了惊慌,大声道:“不行!绝对不行!” 高阳眨了眨眼,又提笔落下几个字:“为什么不行?反正早晚要嫁的,与其嫁个不如意的,不如嫁去吐蕃,好歹还为两国修好出了份力。” “我不同意。”李恪沉着脸道。 高阳笑了:“我又不需要你同意。只要大多数朝臣同意,这件事就定了,就算父皇也不能驳斥那么多人的谏言。你没听见长孙无忌的话吗?一桩婚姻敌得过十万雄兵啊~” 李恪急得团团转,着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哈?高阳,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乱?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过于草率了?” “草率?”高阳放下了笔,抬头道,“不,一点都不草率。”她眉宇间带着淡淡地忧愁,目光幽幽地转头看向窗外,道:“三哥,你不懂,那里恐怕是我一生最好的归宿了。” 李恪被她的说辞弄得满头雾水,他不知道高阳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李恪此时,心里却是真的乱了。他拼命找着借口,想打消高阳的念头:“不,父皇和你母后都不会同意的!” “这些年,我恐怕让他们都快愁坏了。”高阳自嘲道,“我一直不肯打消寻找生母的念头,父皇发愁、母后也愁,我要是远嫁,对谁都好。” “你难道真的就这么铁石心肠?你想嫁去吐蕃,想过我们吗?父皇、你母后、还有我,还有很多爱你的人,我们这些人要怎么办?”李恪拼命压下心里头蠢蠢欲动的念头,扯着旁人,试探高阳的心思。他简直忍不住就想抛开顾忌地问她:她竟是舍得他的吗? 高阳沉默了,半晌才道:“吐蕃民风朴素,崇尚自然,那儿的天蓝的像是触手可及,草原广阔地一望无际……多好的去处啊~” “高阳你……” “三哥,你听我说完!”高阳认真地看着李恪,眼神坚定道,“如果我留在长安,不久,父皇母后就会给我找驸马了。长安才子多风流,或许世人都赞叹他们的风采,可我呢?我只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有才的,生性风流;无才的,我又看不上。到时,也不过是成怨偶!” “可你嫁去吐蕃就能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了?”李恪不可思议地看着高阳道,“那儿人生地不熟,又地处偏远,到时候出点事,我们就是想帮都帮不了你!而且,松赞干布是吐蕃的首领,他根本不可能只守着你!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高阳挥了挥手:“三哥,你不明白。留在长安,我会贪婪,我会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像是我说的那个‘一生一世’的梦一样。可嫁到吐蕃,肩负使命,我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便会被束缚。到时,两国修好才是我心里头一位的事儿,我就不会去妄想取得爱情那种奢侈品了。” 高阳的话,李恪根本不能理解。他皱着眉头,不明所以:“什么叫妄想爱情?你为什么会觉得追求爱情是件不切实际的东西呢?那不是你理所应当拥有的吗?高阳,你完全有资格获取爱情啊!” 多么理所应当的想法啊!多么具有煽动性的话语! 高阳苦笑着看着李恪。她的爱情,她那样高标准的、小女孩儿一样的、近乎幻想的感情,谁能给她?! “三哥……”高阳再三张了张嘴,想说很多,可最终却只叹了一声,道:“我的性子,太爱较真了……” 李恪愣了愣。他忽然就想到几年前自己劝高阳的话“做人不要那么较真,会很苦”,高阳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他竟是不记得了。 记忆里似乎只有高阳微垂的脑袋,以及素手间那一枝带泪的鲜花。 他忍不住伸手去碰高阳的脸,如今这张清丽脱俗的脸似乎和记忆中那张尚显稚气的脸重合到了一起。 他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询问自己,问自己怎么会生出那么多天理不容的心思;也曾在白日里无数次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给自己带上兄长的面具。可是,在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没有救了。内心依旧痛苦,理智也在叫嚣,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伸出手去…… 李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高阳,高阳下意识就想往后缩,可等到看见李恪微红的眼角,高阳的动作就僵住了。 男儿流血不流泪,李恪此刻也只是红了眼眶。可高阳还是被吓到了。李恪眼里遍布血丝,眼神痛苦、决绝、爱恋,高阳瞬间就惊呆了。 “高阳。”李恪的声音干巴巴的,似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从泥沼中爬出来的决绝,“不要嫁到吐蕃去,三哥求你了。” 高阳一瞬间就惶恐了,李恪求她?她惊呼道:“三哥,别这样,我会再想想的……” 再想想?不是不去?李恪一把抓住了高阳的手,道:“别去,别离我那么远。” “我可以忍受你将来属于另一个人,我可以忍受日夜的自我谴责,我可以一辈子做你的后盾,只要你想的,三哥都能给你……” “高阳,打消那个念头,不要让我永远见不到你……高阳,你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第十九章 自愿远嫁 立政殿 皇后正满脸泪水地对着李世民哭诉:“陛下,一定要在长安给高阳找个可靠的人家,我一定要亲眼看着,高阳找到一个得意的驸马……不亲眼看着她生儿育女,就是臣妾闭上眼睛,心里也不能安生啊……” 李世民长叹了一口气:“朕知道,朕知道。”他给长孙皇后递了块帕子,道:“皇后的心情,朕完全能明白。朕……”李世民不自在地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朕一定会给高阳找个‘最好’的驸马。” 长孙皇后没注意到李世民一瞬间的不自然,她接过帕子抹了抹眼泪,担忧道:“可是,今天的情形不得不让臣妾忧心啊。禄东赞给高阳求婚,高阳非但不回绝,而且若不是我拦着,高阳说不定当场就答应了啊!” 李世民似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一样,笑着宽慰道:“高阳还是个孩子,再加上禄东赞的求婚方式又很特别,朕看啊,高阳就是听着开心,闹着玩罢了。皇后不必过分担心,啊。” 皇后可根本不像李世民一样乐观,高阳的神情,她看得真真的。见李世民不当回事,她当下就急了:“陛下,高阳可不是孩子了,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从来就不知道。可偏偏,高阳那孩子从小心里头就敞亮,看什么事情心里都一清二楚的,她会不知道远嫁吐蕃意味着什么?可她还是动心了!这让我怎么能不担心啊?” 李世民的脸色一僵:“依我看,高阳还是个孩子呢,这两国联姻之事,她哪能弄得清楚其中的干系?” 闻言,长孙皇后不依了,当下一针见血道:“陛下,高阳她清楚!就看玳姬的事,高阳是怎样的性子就能窥得一二了。当年才见了她两面,谁也没说,高阳自己就能猜的j□j不离十。如今的事儿,她怎么会不清楚?陛下啊,您不能还把她当孩子看啊!” 李世民被长孙皇后说的心下振动,事实上,他会不知道高阳已经长大了?他比谁都清楚!可他只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高阳还是当年那个会甜甜地唤着自己“父皇”、依赖着自己的小女孩。 事实上,若是情形需要,他可能是会答应禄东赞的。高阳远嫁了,他才能把那些心情深埋,才能不再为外物所动地做个英明的帝王。 龙之逆鳞,是玳姬,也是高阳。对玳姬,他能把人关起来,关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一年又一年,在偶尔的探视中,让他心里的疤越结越硬。可是,对高阳,李世民到底是狠不下心。更何况他也很清楚,高阳她是无辜的,自己心里的罪孽,她根本不知道,哪能把她拖下地狱?远嫁,绝了自己的路,可能对高阳也好。 可是此刻,看着满脸哀求的皇后,李世民到底也是舍不得高阳的情绪占了上风,当下妥协道:“朕会想办法的,皇后不要担心了。” 第二天的朝堂,果不其然成了菜市场。大臣们吵吵嚷嚷,不少人提议让高阳公主嫁去吐蕃以修两国之好。少部分人虽不坚持一定要嫁十七公主,但也颇为赞成联姻之事。一时间,李世民愈加为难了。 高阳在公主府里听得朝堂之事,沉默了片刻,便下令道:“更衣,备车,一会儿去皇宫。” 锦奴在一边担忧道:“公主,您一夜没睡,还是小憩上片刻,明日再去吧。” 高阳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眼底甚至隐隐有些青痕。昨晚李恪的一番话,高阳当时是惊呆了、没回过神来,可等到夜深人静时,高阳却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李恪的话,根本不像是兄长对妹妹说的。就算真的不舍得妹妹远嫁,也不会有哪个兄长说出“别去,别离我那么远。我可以忍受你将来属于另一个人,我可以忍受日夜的自我谴责,我可以一辈子做你的后盾,只要你想的,三哥都能给你……”这种话! 高阳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整晚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李恪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她不敢相信那个最可能的猜想。也是因此,高阳反倒坚定下心里的想法了:她要去搏一搏,远远嫁出去,对谁都好。 她拿起粉扑细细遮了遮眼底的痕迹,对着锦奴道:“快去,我马上就要进宫。还有,给我选一件庄重一点的衣服。” 锦奴见她一脸坚决,也只好退了下去。 高阳到达甘露殿时,好巧不巧,魏征也在。 对李世民的一干老臣,高阳对魏征的感觉最好。不像其他人对高阳的漠视冷淡,他是少有的对高阳怀抱善意的人。 李世民见着高阳进来,有些惊讶道:“高阳?你怎么来了?” 高阳笑着行了个礼:“来给父皇请安。”她站起身,又对着一旁的魏征道:“见过魏大人。可是高阳来的不是时候?父皇必是和魏大人商议国事呢。” 李世民对着高阳招了招手:“什么来的不是时候?你什么时候来,父皇都高兴得很呐。而且,也没什么国事了。”他看了眼一旁的魏征,道:“魏爱卿,辛苦了,这事就按爱卿所言吧。” 魏征应声就要离去。 高阳也不在意,只认真地对着李世民道:“高阳来,是有事请父皇应允。” “什么事啊?”李世民一脸慈爱地看着高阳,道。 “高阳想嫁去吐蕃,以修两国之好,还望父皇应允。”高阳褔了身,一脸正色道。 魏征走出十来步的步子一下子就顿住了,这下,他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李世民的神色也僵住了,他扯着笑,说道:“这件事吧,啊,你母后不同意,父皇也已经有决断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高阳抬了头,神色有些着急地问道:“敢问父皇准备如何处置?” “朕并不打算让你远嫁啊,你母后还等着给你找个得意的人家呢。”李世民笑了笑。 “母后爱女之心,高阳也心中感动。可是,禄东赞替松赞干布赞普向女儿求婚,女儿也很乐意。”高阳正色道,“诚如长孙大人当日所言,一桩婚姻可敌十万雄兵,女儿也愿为大唐出一份力。” 话语落,就连一旁的魏征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一脸坚决、大义凛然的高阳。李世民更是瞬间眯了眯眼,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高阳,半晌才道:“高阳啊,你告诉父皇,你究竟为什么想嫁去吐蕃?” “……为大唐与吐蕃修好。” “说实话。”李世民看着高阳,沉声道,“你觉得说这种话,朕会相信?!” 高阳被他洞悉的目光看得低下了头,稍后才道:“父皇就当女儿深明大义。女儿也是真心愿意远嫁,如此一来,岂非正好?” “那父皇就告诉你,这件事,父皇已经有决断了,不需要你的深明大义。”李世民沉着脸,对着魏征道:“魏爱卿,你亲自告诉十七公主,嫁去吐蕃的人选,是谁?” 魏征上前,拱手回道:“江夏王之女,自愿请命远嫁吐蕃。陛下已经决定册封其为文成公主了。” 高阳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世民道:“会有这样的事?自愿请命?” “是。”李世民点了点头,“江夏王已经随魏爱卿一起进宫了,一会儿,朕就会觐见他。” 高阳还不死心:“父皇何必如此?女儿本就愿意,哪还有让旁人代嫁的道理?而且,说到自愿,文成公主愿意远嫁,是其深明大义,可这样一来,又置女儿于何地?天下人会怎么看我?”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方道:“高阳啊,你有此心,父皇也很欣慰啊。可是,你母后实在舍不得你。你也知道,你母后近年来就时常生病,身体也不是很好,她就想看着你在长安找个好人家,生儿育女……你也体谅一下你母后的心情。” 高阳抿了抿嘴角。她还想说些什么,比如文成公主也有父母,他们恐怕也舍不得自己的女儿的;再比如,自己不嫁,说不得吐蕃那儿就很不乐意;再比如,朝臣们的意见,等等等等。 可是,李世民都已经把长孙皇后的身体拿出来说事了,高阳再把这些话说出来,就显得她不识好歹了。最终,高阳也只是失落地行了个礼,道:“高阳知道了。我去见见母后,就不打扰父皇了。” * “历史甩了我好大一个巴掌。我那么努力地想搏一搏,可到头来却一无所得,说到底,也是我不敢破釜沉舟而已。”高阳自嘲地摇了摇头,笑道,“后来,我也见到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文成公主了,一个文静温婉的女子。” “她见到我,笑着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还让我给她盘头发。我带着她参观皇宫,却是半点也看不出她心里究竟是不是真的自愿的。” “再后来,我还去城头送嫁了。公主的车架带着随署官员、能工巧匠、书籍种子、医疗器械、生活用品……长长的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远去。我就站在墙头,挥着帕子,脸上笑着,心却难过得想哭。” “当时心里只觉得有些莫名的、说不出的难过,可现在想想,我那时还真应该哭上一哭的……哭一哭这失去的唯一一次我有权选择的机会……” 第二十章 传信出谋 “说起来只让人发笑,我的人生大事,我的父皇母后都没给过我选择,反倒是禄东赞还尊重地询问过我的意见!” “当时身在局中,看不清,还对着婚姻带了几分的期待。如今一死,倒是都清楚了。那日我和李恪说的那些话,本是自哀自怜之词,如今一想,反倒像是箴言一样……” * 文成公主已经出嫁了,长安的风风雨雨似乎再一次离高阳而去,风波的中心又一次转回到了诸皇子的较量之上。朝堂之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吴王作为庶子留京之事也被翻了出来。 可是自从上次的事后,高阳有心避着李恪,面上看不出,可心里却隐隐排斥着任何提及李恪二字的话。她的态度一出来,下面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自然也就不再提及吴王,以至于高阳的消息慢了不少。 当然,高阳暂时也没察觉到,她目前的心思都被新得到的一条消息吸引住了:辩机现在人在净土寺。 自从那次出现在国宴上,辩机的行踪忽然间就有了踪迹可寻。高阳的人细细勘察下,虽未发现他是如何又从吴王恪手底下溜出来的,但却已经把人给盯死了。 接到消息时,高阳还不敢相信,那个和尚竟是乖乖呆在净土寺里研读经文?可是,等到她急匆匆踏进净土寺后院,看见书架间的辩机后,高阳的心终于安定了。 她随手就把手里的马鞭往一边的桌上一扔,冷笑道:“你倒是会躲。怎么,这回是风头出的太大了,怕把有心人的视线引到吴王那儿,才安分地回来当个和尚了?” 辩机手里正拿着一本经书,高阳这一连串连削带讽的话也没让他皱一皱眉头,只双手合十对着高阳行了一礼,道:“辩机,见过公主。” 高阳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又瞄见了四周桌案上的书籍,似笑非笑道:“辩机大师这是在专研梵文啊,当真了得。玄奘法师还没回来呢,你就有把握自己有才德去翻译法师带回来的经书?” 辩机恭敬地回道:“到时,自会有考核。有才德之人方有幸能一见天竺真经,贫僧不敢妄言。” 高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辩机,道:“那你一定没这个荣幸了。你身上罪孽如此深重,到时让你去译经,岂不是玷污了佛法?” 高阳这话,就差指着辩机的鼻子骂了,就算辩机心境平和,眉宇间也染上了几分不悦,道:“还望施主慎言。辩机从未犯戒,偶尔心中彷徨,也常于佛祖面前忏悔,何来罪孽深重之说?” 高阳冷笑:“不犯戒,你就无罪了?硬生生分离亲生骨血,使母女生不能相聚、死亦不能相见。始作俑者不是你,你却也是帮凶!若按佛家因果之说,你此生罪孽,下一世必也百倍相偿!” 辩机握着书本的手就是一抖。可高阳还未尽兴,她找了这个和尚这么久,废了多少心力,其中怨恨愤怒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 她随手拿起一本梵文的书籍,“撕拉”一声就把书撕成了两半:“你还看什么经书?钻研什么佛法?你心肠黑冷的不顾人伦,连人都做不好,难不成还想当佛?” 撕书的声音不绝于耳,辩机脸上的神色也由敢怒不敢言变成了悲悯妥协,他闭着眼不去看高阳脚下四分五裂的书,沉声道:“公主之言,辩机不敢反驳。然,辩机本心从未想过要分离那位女施主和公主。辩机所为,也不过是为那位女施主讲述佛法而已。” 高阳撕书的动作就是一顿。她也知道,她这是有点迁怒了。可是,就凭辩机这三言两语就想让高阳平息怒火,却也是不可能的。 她松了手,走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辩机质问道:“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我有罪否?” 辩机神色挣扎地闭目思考,半晌才道:“倘伯仁由我而死,尚不免罪有所归。” 高阳一愣,打量着辩机的神色,眼中怒火终于慢慢消下去了。她看了看辩机,拍手道:“好好好,你既如此说,我倒是要高看你一眼。那么接下来,我要是拜托你一件事,想来大师也不会拒绝了。” 高阳的语气哪里是征询?辩机无奈地应声道:“请公主明示。” 高阳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书信,道:“我也不为难你,既不要你带我去见她,也不要你违令把人放出来,我只要你把这信偷偷带去给她……” 辩机犹疑地抬头看了眼高阳,伸手接过了那还带着高阳体温的书信:“只是如此?” 高阳笑了笑:“你若是能再给我带回一封回信,自然更好。” 辩机有些放心地把信放进了长袖里,郑重道:“贫僧会把信带到的。” 看着辩机脸上松动的神色,高阳转身拿起了扔在一旁的马鞭,挥了挥手道:“那么,下个月的今天,我会再来的,到时,就又要劳烦大师了。” 辩机的动作僵了僵。他可不会认为高阳公主下个月来只是来拿回信的,当下便大跨步上前两步,急急道:“公主!” 高阳已是走到门口了,闻言,便是回眸一笑道:“每月一封信,想来大师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说完,也不去听辩机的回答,高阳便是一脚跨出了门槛,快步离去,飞扬的发丝在阳光下张扬出了醉人的弧度。 辩机扶着门框,目送高阳而去。与高阳高兴的神情不同,他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苦笑。半晌,他方才回了屋子,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拾捡起地上四碎的纸张。 把信交给辩机后,高阳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策马在城郊,高阳只觉得连晚风似乎都带着落日的温暖。 “高阳——” 高阳抬头望去,就看见有个人正策马向自己而来。 “吁——”她下意识拉住缰绳,恰恰好在撞上前调转了马头。而那飞驰而来的快马则和高阳擦肩而过,飞驰出十几丈方才停下。 高阳坐在马上,皱着眉头往后看,抬手把帷帽的绢纱翻了上去:“三哥?” 李恪调转马头,让马儿小跑着到了高阳旁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高阳,开口道:“可有受伤?我刚刚骑得快了些。” 高阳摇了摇头,面对李恪担忧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瞥过眼去:“没事,就带过去一阵风,半点没擦到。” 李恪放了心,可看着高阳左顾右盼就是不看他的样子,他又添了几分伤心,有些自嘲地说道:“高阳,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高阳的脸色一僵。 时刻注意着她的李恪顿时心里有数了,他也撇过了头,看着天边的斜阳,道:“妹妹,三哥要走了,要去吴地赴任了。以后,怕是再也看不见妹妹了。” 自从好几年前,李恪就不再叫高阳“妹妹”了,只唤她的名字,如今兀的一声“妹妹”,再加上要走的话,着实让高阳心里一软又一惊:“什么?要走?!” “是啊,大唐的权贵们已经容不下我了。”李恪淡淡地说道,微仰的脸在夕阳余晖的描绘下,带着点忧伤,“就因为我的血脉里流着亡国之君的血!” 高阳不做声。李恪的话让她感同身受,她的血脉里也流着让那些权贵们难以容忍的血液。可是,她是女子,不比李恪,长安还能给她一个容身之地,李恪却是要被长安驱逐了。 寂静在两人间弥漫。 蓦地,李恪忽然猛地抬手朝着半空甩了一鞭,不甘而压抑地低吼道:“三哥有个梦,可是这个梦破了、裂了,这个躯体却还在,这颗心还在生生地跳!” 高阳咽了咽口水,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三哥,你若是不甘心,那就去吴地赴任!” 李恪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高阳,泛红的眼睛终于染上了悲恸:“高阳,你的心就真的那么硬吗?到现在,你也不能给我一点安慰,还要在我心上再戳上一刀?” 高阳被他看得心里一恸,忍不住撇过了头,可嘴上却依旧道:“三哥,你冷静点,我虽没有……”她含糊了几个字,“可你永远是我兄长,你对我的好,高阳这辈子都记得。” “我宁可不是。”李恪绝望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可我很庆幸你是。”高阳激动道,“我甚至恨我为什么不是和你一个母亲!” 李恪咬着牙,道:“可就是因为我母亲的血统,我可能永远也登不上那个位置。” 高阳吸了口气:“那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母亲的错,她生了你。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母亲更爱孩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恪烦躁地骑着马在小范围里踱步,“她不仅是最爱我的人,也是最了解我的人。她说我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高阳一咬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三哥,你要是真的不甘心,真的想拼了命也要搏一搏,就去吴地赴任!你要是还想完成那个梦,那就去吴地,不要再留在长安了。” 李恪沉着脸,双手死死抓着缰绳,却不开口打断高阳。 高阳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听,却还是说道:“你也说了,长安的权贵容不下你,你留在长安,除了能让父皇不遗忘你,你根本争取不到有力的支持。” “可是,去吴地赴任不同。去了吴地,到时便是山高皇帝远。那儿是你的封地,是要养精蓄锐,还是屯兵买马,都能掩过不少人的耳目。你也能积蓄自己的力量。”高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一股狠劲。 李恪的眼里渐渐流露出了诧异,他惊讶地打量着高阳,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高阳神色由激动变成了漠然,淡淡道,“其实,若不是对着三哥,我也不会说这些话的。父皇身体康健的很,现在在长安活动,委实还太早了。你看着吧,太子、魏王,出头的戳子先烂!” 第二十一章 杀机交易 李恪的喉头一阵滚动,面色有些白,眼神却越来越亮:“出头的戳子先烂……”他喃喃道,也不知是在向高阳确认,还是自言自语。 见状,高阳神色淡淡地小声说道:“忍,要能忍。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也忍了那么多年,才复了国,你若是真想……你就得对自己也狠点才行。” 李恪扬起马鞭就是狠狠的一记:“多谢妹妹,三哥记住了!”马蹄扬起尘土,一骑而去。 吴王府 李恪下了马,将鞭子扔到了管家怀里,便是大跨步地走了进去。 才到中庭,一个瘦小的管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毫无存在感地就那么出现在了李恪身后,跟着李恪亦步亦趋地回禀道:“王爷,公主府里的怜心死了。” 李恪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便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 “他收了长孙无忌的好处,把公主府里的消息卖出去的事儿被陛下查出来了,然后就暴毙了。”那管事低着头,小声道。 “长孙无忌?”李恪不满地皱了皱眉,但最先问出口的却是:“可牵扯上我们了?” “没有,以往向他问消息,我们的人比较小心,每次的首尾都会处理干净。” 李恪放了心,转而问道:“他向长孙无忌卖消息,还卖给谁了?还有,父皇又是怎么知道的?” “也没别人了。可能是最先从我们这尝到了甜头,心渐渐就大了。不过他运道不好,刚搭上长孙无忌,传了几次消息,就没命了。” 李恪嘴角翘了翘,嘲讽道:“作为父皇的钉子,心却大了,也难怪父皇容不下他了。你继续往下说。” “是。”那管事应声道,“不久前,长孙无忌曾进宫,对公主的婚事去向陛下谏言,怕是那时候漏了端倪,陛下心里警觉,才会去查怜心的事儿。” “对公主的婚事,谏言?”李恪危险的眯了眯眼。 这回,不用李恪再问,那管事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抖落了干净:“是劝陛下把公主嫁去吐蕃的。不过,长孙无忌言语间似是牵扯到了王爷,惹得陛下发了火……陛下当时火气也挺大的,怒斥声也有不少宫娥太监听见了。” “牵扯到我?”李恪皱了眉,心里头多了几分警惕,当下沉声道,“长孙无忌说了什么?” “他说‘十七公主和吴王恪的关系一直很密切,已经引起朝中大臣的议论’。”那管事小心翼翼道。 李恪的步子当下就是一顿,紧接着,他的声音便带上了几分危险的阴冷:“陛下是什么反应?” 那管事慌忙地停下步子,回道:“陛下怒斥长孙无忌,说您和公主是他的皇子和公主,是兄妹,哪里就所从甚密了?怀着这种心思的人,不是神经过敏,就是别有用心……” 那管事捏了捏自己满是冷汗的手心,咽了口口水,才提着心接着道:“长孙无忌却是回答,您和公主的身世都很特殊,所以才显得很扎眼。” “扎眼?”李恪冷哼了一声,心里倒是略略放下了几分心。他抬脚跨进屋子,却还接着问道:“长孙无忌还说什么了?” 那管事刚想开口,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长孙无忌?他那个老匹夫也来寻三弟的麻烦了?” 李恪当下眉头便是一跳,手轻轻一挥,示意那管事下去,嘴上却是恭敬地说道:“竟是太子大驾光临,恪竟是丝毫不知。这府里的人也真是死人,怠慢太子,还望太子恕罪。” 太子承乾从屏风后绕出来,笑着上前扶起行礼的李恪,道:“三弟真是太多礼了,你我兄弟之间,谈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李恪顺势站起身,也笑着道:“不知太子百忙中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也不打算再客气,可他的目的却也不是那么好开口的。太子承乾顿了顿,方才说道:“孤听说三弟即将离京去吴地赴任,可有此事?” 李恪心下疑惑,却还是笑着道:“父皇之命,恪也不敢不从啊。” 太子承乾笑了:“若真是父皇自己起了心思要你离京,自然没话讲,可是,若是有人挑拨呢?”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李恪,见李恪不说话,才又接着道:“想来三弟也很清楚那人是谁,可不就是长孙无忌那匹夫!” 提到长孙无忌,太子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真火。可能话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当下便是住了口,略停了停,调整了语气,才笑道:“吴王乃是孤的兄弟,是大唐的皇子,那是长孙无忌那老匹夫能拿捏的?!三弟若是离京,杨妃娘娘该是多伤心啊。” 闻言,李恪脸上也染上了三分忧愁,无奈地叹道:“可是父皇命令已下,就是恪再不舍得母亲,也不能违抗圣命啊。” 见李恪这么说,太子脸上倒是露出了满意的笑:“想来三弟也还记得父皇千秋节讲的‘兄肥弟瘦’的典故,孤认为,这必定是讲的你我兄弟……”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恪,笑道:“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李恪心里愈加疑惑了,他可不认为太子只是来示好的。可太子的姿态放得这么低,李恪也不好当场拒绝,只好问道:“太子的意思是……?” “孤的意思?”太子承乾笑了好几声,方才道:“孤只是听说,三弟手下有一剑客剑术非凡,想来此等人才,于人群之中取那匹夫首级扬长而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是不是?” 李恪心里一紧。 太子倾过身,低声道:“只要三弟将此人借孤一用,孤便为三弟在父皇面前担保,将三弟留于京城。此等买卖,吴王觉得如何?” 李恪刚被高阳说动的心又在太子的话里动摇了。若是太子早几个时辰前来,说不得他当场就答应了。可如今,李恪心里却是矛盾得很。 高阳给他分析的远景还历历在目,他知道高阳给他谋划的说不得是一条正确而艰难的路,可太子许下的诱饵,却委实太过诱人了。他不是怕去吴地吃苦,他只是放不下母亲……还有高阳。 那时,父皇的命令已下,他以为木已成舟,心里痛苦于不得不放下对高阳的绮思,死心去吴地,所以,高阳的话也只算是他在面临失去爱情时的些许慰藉。可是,太子的许诺却又让他看到了守护爱情的希望,他有希望留下来,他还能继续呆在高阳和母亲身边……李恪心里对感情的渴望和对皇位的野心相较量着,他的心却是越来越摇摆不定了。 一旁的太子见李恪神色挣扎,却不回答,心里便有些着急了:“三弟,你就给孤一句话,这买卖做是不做?” 李恪摩挲一下手指,也不拒绝,也不答应,只笑道:“太子也给我一句准话,这人,太子预备借多久?” 承乾一愣,以为是李恪舍不下一个有力的助手,便是答道:“办完事,就归还,如何?” 李恪挥了挥手:“太子此言差矣,人既然借过去了,为太子办了事,那便不是我的人了。事成后,那人去哪,自然也由不得恪做准。” 承乾皱了皱眉,狐疑道:“此言何意啊?” “太子多心了。”李恪笑道,“不过是因为,那人也算不得是恪的人,他不过是搭了恪的梯子而已,去太子那儿,自然与我无关了。” 太子闻言,这才放了心。却又听得李恪又说道:“至于留京之事,太子尽力便是,若是父皇不允,也不必强求。若是连累了太子,就是恪的不是了。” 李恪的言行着实让承乾感动啊。人,借到了,许诺的事儿却成了尽力即可,话语里还处处为太子着想,承乾走出吴王府时,脸上都是带笑的。魏王作为太子的亲生弟弟就从没有帮兄长一把的觉悟,他不给太子背后捅刀,太子就要阿弥陀佛了。可吴王只是庶子,如今却有这样的义气,承乾心里实在舒坦啊。 而李恪呢,太子一离开,他脸上的笑便消失了个干净。背着手站在门内,李恪心里颇有些滋味难辨。是走还是留,就看天意吧…… 另一边,被李恪甩下的高阳,晃悠悠回了公主府,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长孙皇后招进了宫里。 “高阳。”长孙皇后正整理着宫里的账册,见高阳进来了,便是招手道,“上哪儿去了?” 高阳笑着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跑马去了,呼吸点新鲜空气,老是在公主府、宫里这几个地儿,都憋闷死了。” 长孙皇后听着高阳撒娇似的语气,心里便是开怀,当下笑道:“要是闷得慌,就去行宫住两天,那儿如今花木正茂,景儿好,又凉快,正好避暑!” 高阳坐到了皇后身边,挽着她的手,便是嘟囔道:“我去过了,那儿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不好玩儿~” 长孙皇后笑着拍了拍高阳的手,道:“那就多带点人去嘛。把乐伎、歌舞伎、御厨都带上!” 高阳笑了:“那不就和宫里一个样了?” 长孙皇后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说什么,只拉着高阳的手,细细看着她道:“高阳啊,母后有件重要的事儿要跟你商量。” 高阳好奇地问道:“重要的事情,和我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长孙皇后笑着瞥了她一眼,“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 第二十二章 选婿花会 高阳心里就是一咯噔,一双美目眨巴着看向长孙皇后,便是带出了几分羞怯忐忑之意:“是什么?” 长孙皇后好笑地看着高阳的神色,心里倒是涌起了几分感慨。想着好像不久前,高阳还是襁褓中的孩儿,如今一晃眼,却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长孙皇后的语气里也不免带上了几分唏嘘,只语重心长地说道:“能是什么?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之常理,就算是皇子公主也不例外。” 高阳微垂下了脑袋,纤长白皙的手指绕着手臂上挽着的披帛,小声道:“既然这样,母后当初为什么不把我嫁到吐蕃去呢?” 长孙皇后一愣,随即便伸手将高阳微垂的脑袋抬了起来,认真地看着高阳的眼睛,道:“高阳啊,父皇和母后怎么舍得你远嫁吐蕃呢?你的驸马,必须千挑万选,必定要是人中龙凤。” 长孙皇后说着便点了点头,似是在肯定自己的话一样,语气笃定,却是莫名地让高阳心生愧疚。她继续说道:“母后心里想着念着,你将来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离开东都西京,最好啊,就不出长安,就让母后能近前照看着。” 高阳心里一软,神色动容地伏到了长孙皇后怀里。 长孙皇后爱怜地抚着高阳的头发,道:“高阳啊,母后就想看着你嫁个好人家,然后生儿育女,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母后……”高阳轻轻地唤了一声,眨了眨眼,把想要落下来的眼泪逼回去,满是依赖地抱住了长孙皇后的腰。 长孙皇后也有些感伤,半晌回过神,便是拍了拍高阳的背,语气有些打趣地问道:“高阳,母后这有几个待选的,说给你听听,怎么样?” 高阳被长孙皇后的话说得脸便是一红,当下把头埋进了长孙皇后怀里,嘴硬道:“我啊,无可无不可的……” 其实说是几个人选,但长孙皇后心里最中意的只有一个,便是她的亲侄子,长孙嫱儿。长孙嫱儿的父亲是长孙皇后同父异母的哥哥长孙安成,当年因罪被流放,不久后他母亲也去世了。长孙嫱儿虽不是由长孙皇后亲自照看着长大的,却也是时常受皇后关照的。 在长孙皇后看来,自小聪明伶俐、如今也英俊挺拔的长孙嫱儿,倒也算得上是才俊,配得上高阳。嫱儿娶了高阳,前途便也安稳了,而高阳若是嫁进长孙家,长孙无忌也就不能再忌惮、防备高阳了。 于是,几日后的花会,即使长安的青年才俊、各府的大家闺秀都一一出席,晋王治却只是和一个俊秀的青年说笑在一块儿。 荷塘上的石桥弯弯曲曲,晋王治和长孙嫱儿欣赏着园林美景,谈笑间便是说到了美人。李治试探地问道:“我说嫱儿,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才真称得上是美女啊?” 长孙嫱儿闻言便是一笑,飞扬的眉梢带着三分不羁、三分多情、三分倜傥,随着这一笑便又添了一分张扬:“美女的条件,最早记载于《诗经卫风硕人》。” “这个我知道。”李治笑着道,“不就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吗?” 长孙嫱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这里面的学问,大得很!” “哦?”李治好奇道:“详细说说。” 长孙嫱儿“刷”地收回了扇子,侧头想了想,当真认真地把他心目中的美女形象说了出来:“这个手指,要细芊芊,皮肤要细洁,就像乳汁一样……眼睛要是凤眼,像栗子一样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的,那已属下乘……肩如削玉……j□j以丰满隆起为最佳……” 李治听得认真,心里倒也赞同这标准,却不免觉得长孙嫱儿的要求太高了些,当下问道:“你觉得按你这个要求,长安的女人有几个符合标准?” “哎——”长孙嫱儿不屑道,“不多,一两个而已。” 李治心里有点急:“谁?” “一位是司卫少卿白崇简的女儿白小姐,另一位吗,便是晋王的十七妹,高阳公主。” 李治当下放了心,却忍不住再开口问道:“白小姐,高阳,两者谁最美?!” 李治的神色都在长孙嫱儿眼里,长孙嫱儿微微一笑,便是说道:“那这还得回到《诗经卫风硕人》,诗中的首句就限定了美人的身份地位。‘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如果再加上这一层意思,最美的当然是高阳。” 李治满意了。既然长孙嫱儿也属意高阳,那么长孙皇后让他来试探嫱儿心意的目的便也达到了。他当下揽住长孙嫱儿的肩,便是笑道:“好你个嫱儿,你既说高阳最美,那么……” “九哥!”一声略带严厉的女声打断了李治要说的话。 李治下意识转头,就见那石桥尽头的湖心亭中,高阳正婷婷站在那儿。他当下收回了手,有些无措道:“十七妹,你怎么来了?” 长孙嫱儿心里吃了一惊,顺着李治的视线转头看去,随即便又是一愣。 水波荡漾、莲花碧叶围绕的亭子里,高阳一身红衣,俏生生地站在那,满池的荷花也压不下她的艳光。那姣好清丽的容颜上,花钿妆点出点点精致,眼角眉梢更是带着说不出的骄傲与高贵。 长孙嫱儿眼里流露出一丝痴迷,嘴里不禁喃喃道:“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李治皱着眉头伸手拍了拍长孙嫱儿,示意他回神。 高阳却已是有些不悦地撇过头去,只对着李治道:“这花会,九哥做什么来了,我便是做什么来了。不过,九哥怎么不去看看未来的晋王妃,反倒在这儿和个登徒子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李治可怜地看了还没回过神来的长孙嫱儿一眼,嘴上却说道:“就去,就去。你可见到她了?” 这下,长孙嫱儿可算是静下心了,他理了理衣衫,刚想行个礼,却忽然想到好像就在方才,高阳公主似乎给自己贴了个“登徒子”的标签。他的动作便是一僵,转过头苦笑着给李治打眼色,却被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长孙嫱儿心下直叹自己运气不好。本来嘛,男儿间聊聊美人,实在正常的很,只不过他运气背了点,竟是被当事人听到了。 见李治是帮不上忙了,长孙嫱儿当下调整了神色,拱手行了个礼,一脸正色道:“臣长孙嫱儿,见过公主。”那姿态,要多正经有多正经,根本看不出他刚刚还一脸风流地在评说美女。 高阳被他的厚脸皮惊了一下,随即便勾了个笑,说道:“我闻公子评说美人,竟是颇有道理,可见公子学识不错。” 这话说出来,语气都半点不带嘲讽的,甚至高阳脸上神色都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就像是跟平时称赞旁人一样。是反常必有妖,长孙嫱儿心里当即一紧,方才还从容行礼呢,如今脸上的笑已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高阳却是抿着嘴笑出了声,语气轻柔道:“美女评价过了,公子可否也为高阳解一下惑,按公子的标准,男子中,要何种人才能称得上美男子呢?” 这下,李治眼里也闪过了一丝好笑,看向长孙嫱儿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落在长孙嫱儿眼里,便成了幸灾乐祸。 长孙嫱儿狠狠地瞪了李治一眼,心里却是苦笑连连。这要怎么说?是按着长孙嫱儿自己的长相标准来说,还是往旁人那儿说?按自己的说,就算长孙嫱儿脸皮厚,也不免觉得有自夸的嫌疑。可往旁人那儿说,要是高阳公主就真的按那标准去了呢,那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长孙嫱儿支吾了半晌,方才道:“说起美男子,应是最早记载于《诗经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来这便是标准了。” 高阳玩味地挑了挑眉:“那这里面的学问,是不是也大得很吶?公子可要细细评说一番才好。”这话,才是长孙嫱儿对着李治说过的,如今却又被高阳拿来堵他了。 看着长孙嫱儿窘迫、懊恼地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的模样,李治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这一笑,当下就换来了长孙嫱儿的又一个怒视和高阳浅笑的一瞥。 李治被长孙嫱儿瞪得也有点不好意思,想着好歹长孙皇后看好他,便是解围道:“十七妹当真促狭,怪道父皇说起妹妹来时也是又爱又恨的。” “九哥说笑了。”说到李世民,高阳脸上的笑意就淡了淡。可惜这点变化,在场的竟是无人察觉。 一旁的长孙嫱儿,感激地看了李治一眼,随即便是风度翩翩地说道:“这园林景致果真是好,不知在下可有幸陪公主赏赏景?” 高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李治听他这么一说,倒是醒过神来了,当下附和道:“对啊,十七妹,嫱儿颇有名士风流之态,有他陪着,妹妹肯定能尽兴而归。” 名士风流?高阳在心里暗暗摇头。名士没看出来,可按他刚刚评说美女的情形来看,风流倒可能是真的。 第二十三章 留京情书 甘露殿 李世民正拿着一份册子,在烛光下仔细看着。此时,若有人有胆上前一观,必定能发现,那册子上记载的竟不是家国大事,而是一些零星琐事。但若再看得仔细些,才能发现,记载的其实都是高阳公主的事儿。 可是,如今后殿里除李世民外的第二个人,却是没这个胆子上前的。 灯火下,屋子里唯一的女人正满脸羞怯地站在床榻前,对着李世民的背影,一脸想看又不敢看、想唤又不敢唤的神情。 终于,在烛火的噼啪声里,女子含羞带怯地开口道:“陛下,夜深了。” 李世民一愣,面色有些难看地放下了手里的册子,转过身,脸上却是带上了玩味的笑意看向不远处的女子,缓缓走了过去。 随着李世民的走近,那女子忍不住低下了头,整个人都轻颤了起来。 李世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幽深地打量着紧张不已的女子,道:“叫什么名字?” “媚娘。”女子的声音都有点颤。 李世民的视线在那张年轻的脸上逡巡,他的手指也随之在武媚娘脸上游移,最后没有落在红唇之上,却是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正是人如其名啊。呵,你知道你哪里长得最好吗?” 武媚娘眨了眨眼,乖巧道:“不知。” “是你这个鼻子。”李世民目光幽深地看着那挺翘的鼻梁,叹道,“这鼻子干练果敢,倒非一般女子所有。”高阳的鼻子也是如此。 武媚娘脸上已是带上了红晕,看得李世民又是一叹:“你今日性子倒是乖巧,和这鼻子倒是不符啊~我怎么记得不久前,跑马场上,你胆子不小啊?” 被李世民这么一打趣,武媚娘倒是回神了,脸上羞怯之意略减,鼓着胆道:“臣妾受陛下招幸,难免紧张。” 见状,李世民的神色终于柔和了不少,揽着武媚娘便是往帘子后走去。 与此同时,宫外晋王府,李治正一脸没落地看着星空。他也没想到,只是进宫给长孙皇后回报一下花会上的情形,就能听说父皇招幸了武才人。 这一消息对李治而已不啻于晴天霹雳。神色恍惚地回到晋王府,李治心里便是各种滋味都在翻滚。 “晋王。”长孙无忌不知何时到了李治身后,打断了李治的伤感。 李治回身,看着长孙无忌,神色阴郁地问道:“舅父……舅父,我能当皇帝吗?” 长孙无忌一惊,随即心下便是一喜,当下道:“呵,人皆可成尧,况晋王乎?!” 不管李治因何生出了夺嫡之心,朝堂上风云变幻,一时间却是没有晋王插手之地的。太子承乾面谏李世民,力保吴王恪留京;李世民以太子亲手足为名,下令准许东宫的开销与己相同;可紧接着,他又把魏王泰迁到武德殿,常伴左右,以示恩宠。 一系列事件前后脚发生,一件接一件,快的不可思议,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又对李世民的心思不明所以。 但至少,李恪是满心欢喜的。前头李世民一下明诏让他留京,后头他便快马去了高阳的公主府。 “高阳!高阳!”李恪兴致勃勃地快步踏进高阳的宫殿,语气里皆是掩不住的开心。他前脚才进殿,刚瞄见高阳的身影,便已是忍不住快步上前抱着高阳转了几个圈。 高阳被吓了一跳,“啊”得一声环住了李恪的脖子,手里原本捧着的一方尺素却是晃悠悠落了地。 “三哥,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啊?”高阳疑惑道。 李恪抱着高阳没撒手,眼神只瞥了一眼地上明显写着字的白绢,便是满脸笑意地对着高阳道:“父皇让我留京做官了,我不用去吴地了!我再也不用离开你了。” 闻言,高阳本是欢喜的神色便是一僵。她扯着笑,挣扎着从李恪怀里出来,有些尴尬地应道:“这是好事儿,你可去告诉杨妃娘娘了?啊,对了,还有三嫂,你可回去告诉她一声了?” 李恪满心的欢喜像是被高阳泼了一桶凉水一样,他看向高阳的眼神便是变得有些幽深,语气难掩酸涩道:“你从来就和你三嫂不熟的,倒是难为你如今惦记着她了。” 高阳被李恪的语气弄得愈加不自在了,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便是垂着头,手指绕着发梢,默不作声。 看着她这个样子,李恪倒是不忍了,心下终是一叹,便是走上前,想说什么。可是,脚一迈,便觉脚下感觉不对。他低头一看,就看见自己踩着一块白绢。想着似乎是刚刚高阳在看的,他便是弯下腰去,把那白绢捡了起来。 “这是……”李恪看了看手里的白绢,才瞄到几个字,脸色便是一变,当下双手一展,仔细看了起来。入目便是“圣洁的白莲,我愁思着美艳。面对你,我忘却了往昔的欢乐……”,李恪的脸色一瞬间就黑了。 高阳应声转过头,就看见李恪正阴沉着脸看着那写字的白绢,脸色也是一变,尴尬地伸手夺了过来:“三哥,这个……这个……” 李恪眼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急急说不出所以然的高阳,随后便是回了神,敛眸强笑道:“三哥有好事从来都想着妹妹,可是,妹妹有好事却是从来想不起要告诉三哥……高阳这是有驸马了啊……” 高阳被李恪伤感的语气说得是莫名心虚,可转念一想,她又没什么地方做错了,便是重新扬起了笑,道:“三哥别胡说,什么驸马,还没定呢。” “还没定?”李恪语气更酸了,“什么叫定?入了洞房,才叫定?” 高阳脸上的笑都撑不住了。李恪的表现简直让她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以前没说之前,高阳从没觉得李恪对她的态度有哪里不对,可见他是能掩饰得好好的。可是,自从上次他说漏了嘴,高阳便发现,再见面,李恪竟是从没想着要继续掩饰,反倒是顺水推舟,在她面前虽有压抑,却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了。 如今,这吃味的话,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 高阳看了看手里的白绢,忽然就觉得就这么嫁了也好,正好断了李恪的心思。而且,长孙嫱儿其实也算不错。尽管上次花会,长孙嫱儿给高阳的初始印象不好,但之后的同游花会,他却是尽显君子风度。就算是一开始就存了不满的高阳也不得不承认,长孙嫱儿学识确实不错,性格更是温柔多情,于细节处时时留心,对女子心意更是揣摩通透。 嫁给这样的人,就算他是个贾宝玉,高阳也觉得没多大问题。她不是林妹妹,更不是宝姐姐,凭着公主的身份拿捏一个驸马,又能有什么问题?长孙嫱儿父母皆不在,全仗长孙皇后关照,她就不信,嫁人后,母后会不给她撑腰! 越想越满意,高阳脸上下意识就露了笑意。可她对着手里写着情书的白绢面露笑意,看在李恪眼里,却是刺眼得很。他心里本就泛酸,这下就更是醋海翻腾了:“妹妹也不告诉三哥,究竟是哪位才子入了妹妹的眼?” 高阳低头仔细地把那情书展开折好,只当没听见李恪话里的酸味,答道:“是长孙嫱儿,母后的侄子。” “长孙嫱儿?” 李恪眯了眯眼,扫了一眼高阳手里的白绢,恨不得把那情书撕碎铰烂,嘴里却是冷哼了一声道:“长孙嫱儿清高倜傥,又有才貌,又藐视权贵,也难怪妹妹动心了。” 高阳浅笑道:“他确实不错,三哥夸他的话也不错。” 李恪被狠狠噎了一下,一口气堵在胸口是不上不下的难受。他哪是要夸长孙嫱儿?高阳这态度,简直是女生外向!人还没嫁呢,胳膊肘就向外拐了吗? 李恪不忿地看着嘴角含笑的高阳,半晌,终于在高阳岿然不动的表情下倒下阵来,语气一软,说道:“高阳,那长孙嫱儿生性风流,你可别被他骗了!” 高阳挑了挑眉,嗔怪地看了眼李恪,道:“我知道,不过,等我嫁了,他就别想再在外头风流了。” 李恪一急,又道:“这种事,男人要想风流,你又怎么可能真的管得过来?!” 高阳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便又笑道:“反正旁人风评清正的,屋里也是三妻四妾,他风评不好,却也只是在外头,如今屋里就几个小丫头而已。” “高阳,你可要想清楚啊,如今外头长孙嫱儿评判美女的标准都传遍了,连我都有所耳闻。”李恪皱着眉头揽住高阳的肩,努力劝说道,“若是我一早知道他是你内定的驸马,我绝对之前就去教训他了。这种人,怎么配得上你啊?” 高阳细细看着眉头紧锁的李恪,半晌,终于淡淡道:“三哥,无论如何,我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而你,是我的三哥。” 李恪的瞳孔一阵收缩,身子一僵,便是缓缓地放下手,可手收到一半,他却又猛地把高阳揽进了怀里。他紧紧抱着高阳,声音痛苦而隐忍:“是啊,我是你三哥,我只是你三哥。我永远都不可能当你的驸马。” 高阳无措地僵直了身子,双手也僵在了半空,闻言只得叹道:“三哥,你永远是我三哥。” 李恪放开了手,深深地看了高阳一眼。下一刻,他便是大跨步走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拉拢刺杀 高阳一下子就松了口气。说实话,她如今面对李恪总是觉得不自在。一方面是多年的兄妹情谊,她不忍就此断绝;另一方面却是李恪的心思,着实为世俗所不容。 她要说有多排斥、厌恶李恪,倒也不至于,她本就是穿越而来的,她对李恪更多的大概是一起玩到大的友情,还有李恪宠了她那么多年的亲情。虽说如今这份感情单方面变质了,但高阳心里也没有生出那种“亲哥哥对自己妹妹生出那种心思,真是龌龊”的念头。 但她的心情也尽于此了。要她接受李恪,她用脚趾头想想都觉得不可能。现实是绝不会容许的,那么她就绝不会往这方面动一动心思。不是软弱,只是在不想死的前提下,生存的原则而已。 ——这个时代,一方面开放到爬灰也被人们宽容一笑,一方面却严苛到舆论弄死人的地步。盛唐,这个原本在高阳心里无比憧憬的锦绣盛世,早已在她穿越后的十几年里,渐渐丧失了美感。 所以,慢慢疏远李恪,才是她目前最该做的。 不管李恪心里有多酸涩,高阳心里又是怎么琢磨的。高阳驸马的人选最终还是敲定了长孙嫱儿,即使还没下明旨,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好一段时间内,李世民对长孙嫱儿都是一封再封,赏赐连连,完全是为了顾全高阳的脸面,甚至是要突出帝皇对高阳公主的荣宠。 于是,长孙嫱儿借着高阳得到的尊荣,落在无数人眼里,便成了一根刺,即使是长孙无忌,心里也无比忌惮不悦。 没人知道长孙无忌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与晋王商议的。只是他前脚出了晋王府,后脚李治便去和长孙嫱儿喝酒了。 而此时,高阳正从皇后那儿出来。作为一个准嫁娘,长孙皇后对她进行了无比严厉的婚前培训,只把她训得连脾气都快没有了。乘着马车,出了皇宫,高阳简直觉得自己为了嫁人,都快脱层皮了。 长安的车道上,高阳的马车和魏王的人马迎面相逢。 魏王泰一眼便看见了高阳的马车,当下策马上前,惊喜道:“十七妹!” 高阳掀了车帘子,也笑看回去,叫了一声“四哥”。 李泰凑到车窗前,笑意盈盈地说道:“听说父皇和母后为妹妹定下了驸马东床,妹妹可如意?恭喜了。” 高阳也扬着笑脸回道:“听说四哥日后久居武德殿,终日随侍父皇。恭喜了。” 李泰谦虚道:“我为父皇之命是从,何喜之有啊?” 高阳当下语气有些讶异歆羡地说道:“父皇对四哥的期许,可见一斑啊。” 李泰的神色愈加舒展满意了,嘴上却还是说道:“父皇不过是见我爱读书,便留我在身边,每日指点一二,也好让我早日开窍。” “四哥,你都快成人精了,还不开窍?”高阳取笑了一句。 李泰悠悠地坐在马上,话语一转,便是说道:“听说吴王留京是太子力保的,这件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高阳脸上的笑愈加公式化了,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这宫里不可思议的事儿还少吗?” “还是十七妹想得开,这一点,我得向妹妹学。”李泰点头附和道。 高阳也不在意,这些话本就是寒暄之词,谁当真谁就输了。可下一刻,高阳眼角瞥到李泰身后走过去的一个灰衣人,她的神色便是微变。 那人头戴斗笠,身着灰衣长衫,一手执剑,走过李泰身后时,却是有了个拔剑的动作。分明是个刺客!而最让高阳吃惊的是,那人不是别人,竟是辩机! 辩机要杀魏王,是奉谁的命令?是吴王,还是别人?高阳心下便是一紧,但只眨眼,她已是有了决断,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决不能让吴王担上残杀手足的干系! 高阳一时间死死盯住了辩机的动作,只要辩机手里的剑再拔出一点,她立马就会大声呼喊。辩机也察觉到了高阳的视线,动作一顿,目光便和高阳对上了,下一刻,他当机立断收了手,一个闪身,就离开了热闹的大街。 高阳顿时松了口气,回过神,就听得李泰神色关切地向她说道:“这些年妹妹时常眉头不展,若是有时间,可以和四哥聊聊,也许我能帮你。” 高阳敷衍道:“武德殿哪是我该去的地方?” 李泰不以为意道:“我尊敬十七妹胜过诸皇子啊。妹妹受过伤害和欺骗。我是不会再伤害和欺骗妹妹的。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高阳心里冷笑,却是自嘲道:“有时候我倒宁愿受欺骗,好让我有机会嘲笑那些以为我还不知道我在被欺骗的那些人。” “我李泰从来都把十七妹当作亲妹妹的。妹妹嘲笑的人里,应当没有我。” “怜悯只是半个公平。我高阳从不接受的。” “我喜欢你的性格,高阳。” “你让我琢磨不透,四哥。” 你来我往,谁也没占到便宜。 “来日方长。”李泰笑着对高阳点了点头,双腿一夹,终是策马而去。 高阳放下了车帘子,脸上的笑意立刻散了个一干二净。李泰这算是什么意思?拉拢她?她只是一个公主而已。还是见长孙嫱儿目前形势大好,将来也必定进入朝堂,平步青云,所以打算提前拉拢?不管是哪个,他都打错注意了。高阳冷笑。 半晌,她眨了眨眼,收回心神,便是对着外头的车夫道:“去吴王府。” 吴王府,高阳一见到李恪,便是质问道:“三哥,还是以前那个三哥吗?” 李恪见到高阳是满心的欢喜,根本没听出来,只笑着道:“三哥就站在这儿,妹妹看看,我有什么不同吗?” 高阳瞥了他一眼:“形似而神不似了。” 闻言,李恪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只自怜道:“三哥神魂飘荡已非一日,至今日,妹妹才看到吗?” 高阳因辩机之事本就心烦意乱,原本是想试探李恪是否有杀魏王之心的,谁知李恪一副心思都在别处,说了这么多,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弄得高阳是又气又急,当下道:“做什么就说这些?我又不是问你这些!” 李恪上前两步,就站在高阳面前,低下头,轻声道:“那高阳是想问什么?三哥整颗心都在这里,高阳,只要你说一声……” “三哥!”高阳不自在地后退了几步,只觉得刚刚李恪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颊上,简直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李恪见高阳神色几乎要恼羞成怒了,终于不再继续上前,收敛了几分,道:“高阳,你说,三哥听着呢。” 高阳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终于低声问道:“三哥,你知道辩机在哪吗?” 闻言,李恪心下顿时有些不悦,他细细看了一眼高阳,见她不像是有什么女儿之思,方才沉声道:“他不在我这里。” 高阳心下立马便是一紧,根本顾不上李恪话语里的不悦,便是急急道:“三哥,那你知道辩机要杀魏王吗?我之前见着他了,他要杀魏王!” 高阳的话语里满是不敢置信以及浓浓的不满。不敢置信的是,此事不是吴王下的令,那会是谁给了辩机这个胆子?而不满的却是,辩机要刺杀魏王,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只要他动手,他必定获罪,那么玳姬之事怎么办?他怎么能在应承了传信之事后,就忽然不负责任了? 李恪见她是真的急了,当下道:“此事,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高阳,别急,不会有事的。” “怎么会没事?”高阳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对着李恪劝说道:“三哥,他要是真去了,说不定就牵扯到你身上了。我都知道之前他在你手下做事,旁人怎么会不知道?他要是刺杀魏王,不管有没有成功,自是有人会把水泼到三哥身上的。到时候,一个残杀手足的罪名,足以让你万劫不复啊!” “若是三哥还不想让你那个梦破碎,这件事就一定要阻止。辩机动手,就算不关三哥的事,到时也绝对会受到牵连的。” 随着高阳的话,李恪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看向高阳,半晌终于坦白道:“高阳,你放心,辩机不会对魏王动手的。他之前投我门下,也只是要报仇而已,他的仇人并不是魏王。辩机自幼修习佛法,本性纯善,你会见到他,必定是因为他目前雇主逼迫他去的。你放心,他不会真的动手的。” “可是,我看见他拔剑了。”高阳还是不放心,眉头直皱,“若不是被我看穿,他一定就动手了。” 李恪笑了笑,安慰道:“那正好说明他并不是真的要动手啊。只是被你看见,若是他下了决定要杀李泰,应该是在被发现的那刻立刻就动手。他收了手,正好说明他其实也是在犹豫的。” 高阳被说服了,可心里的担忧却半点也没减少。李恪见状,当下轻声哄道:“好了,高阳,我会再去找他的,会让他不要动手的,别担心了。” “你会去?”高阳犹疑地看着李恪确认道。 “我会去。”李恪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五章 动摇嫁妆 见李恪不是在哄她,高阳这才安了心。心神一定,她的脸却蓦地红了。 她和李恪挨得太近了。刚刚情急之下,她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李恪的袖子。而李恪如今正低着头,满脸认真、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高阳心里一悸,刷的就撒了手,还想往后退,李恪却不干了。他当下反手一握,就把高阳的手包进了他的大手里,笑着揶揄道:“妹妹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高阳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只觉得心下慌乱,恨不得当场掩面而去,但在抽不出手的情况下,却也只小声道:“什么过河拆桥,三哥别胡说!” 但话一出口,高阳整个人就僵住了。那一声似嗔非嗔、撒娇似的三哥是她叫的?她神色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才想着要疏远李恪,可转眼就来了吴王府;才想着要断了李恪的心思,她无意识的行为就更像是欲拒还迎。 她满心懊恼,可李恪却是被高阳那一声三哥叫的浑身都顺畅了。自从那日说漏了嘴,高阳就在疏远他,两人见面也像是隔着一层一样。已经有多久没听到高阳不带疏离地叫他一声“三哥”了?李恪自己都记不清了,恍惚就觉得以前高阳对他信任依赖的日子像是做梦一样。 李恪眼里的笑意都快满出来了。他一手握着高阳的手,一手便情不自禁地挑起了高阳鬓角的一缕头发,身子缓缓地倾了过去。 这**似的动作让高阳一惊。她回过神,脸色又是一白,当下猛地一抽手,转身就往外跑。 李恪指尖的那缕秀发忽的就溜走了。他也是一愣,抬起头,脸上还有没有掩去的惊讶,似是茫茫然还不知所以的样子。 高阳却是已经跑到了门外,她的神色还有些惊惶,脸色有些发白,却更像是香腮落雪一样。她本是落荒而逃的,却在跑出十几步后,不知从哪得了力量,心里瞬间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步子一顿,就又走了回来。 但最后,高阳也没再进屋,只站在门槛外,看着李恪,声音有些发紧地说道:“三哥,这样是不对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我,我……” 李恪背起了手,目光平静地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高阳,语气轻柔道:“高阳,既然你开口了,那我们今天就都说清楚。三哥明白地告诉你,三哥已经在地狱了。” “三哥!”高阳一怔,随即便闭了闭眼,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回不了头了。”李恪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 “一开始,我也想回头的,可是现实却只是让我越陷越深而已。” “高阳,你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三哥都被那些念头折磨着。一闭眼,就能看见你对我笑、对我哭、对我撒娇、对我抱怨……睁开眼,又时常能见着你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用最严厉的话语骂自己,想骂醒自己。你以为三哥没试着疏远你吗?可是,只要看见你,你的眉头一蹙,眼神一瞥,我就把所有的都忘了。”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爬不出来了。后来,我又想,既然已经挣不开了,那就呆在地狱里吧,只要抬头间,能看见你就可以了。” “可是,大抵人之贪婪欲念果真是永无止境的。那天,我开了口,虽也有点后悔,但更多的却是轻松。我说出来了,你知道了。我就想着,真好,我思慕的人终于知晓我的心意了……高阳,现在,你也在挣扎了,是不是?” 李恪嘴角浮现了一个温柔的笑,看着高阳的眼神柔和地能溺死人。高阳却是冒了满手心的冷汗。李恪的话语平静而柔和,这是他第二次直白地表述他的心意,不似之前情感浓烈的哀求,却更让人能感觉到其中的认真。 高阳感受到了,她也听懂了。李恪嘴角的那抹笑,似是在说:你在挣扎了,这岂不就表明,对我的感情,你也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高阳攥紧了拳头,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三哥,你真是疯了!” 李恪半点不悦也没有,只含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高阳狠狠吸了口气,坚决道:“三哥若执意如此,高阳不得不……” “高阳,别说。”李恪开口就打断了高阳的话,笑道,“别那么坚定地说什么‘不得不’,高阳。否则,将来说不定我会笑你的。” 高阳被噎了一下,看着李恪纵容宠溺的眼神,一口气就梗在了那。半晌,她才冷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几日后,高阳就知道当日李恪做什么那么堵她了。看着手里只有寥寥几个字的信纸,高阳的眼神却像是要把它吞下去一样。什么叫辩机交给他一封信,妹妹怕是惦记已久?什么叫午后设宴,望妹妹前来一聚?! 高阳忿忿地把信纸往书桌上一拍,直灌了两三杯凉茶,才把火气消下去。 锦奴在一旁看得心忧,大着胆子瞄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也没见着什么不对的信息,便是略带疑惑地对高阳道:“公主,吴王设宴,您要去吗?” 闻言,高阳便是转头瞪了锦奴一眼。 锦奴被瞪得有些不明所以,但高阳脸上的不悦委实太过明显了,她当下话锋一转,又说道:“要是公主实在不想去,就别去了。皇后娘娘还催着公主进宫呢。虽说陛下还没下旨,但毕竟婚事也算是敲定了,事儿也忙,不去,吴王也不会怪公主的。” 高阳眼神蓦地就一亮,有些惊喜地看向锦奴,道:“对啊,婚事!太子也要大婚了,母后都快忙不过来了。走,进宫去,我就不信了,我不去,李恪还能把信烧了不成!他要是敢烧,我就敢立马去找长孙嫱儿!” 锦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烧信?又和未来驸马有什么关系啊?但看着好像想通了什么的高阳,锦奴便把自己的疑问放到了一边。想那么多做什么,公主高兴就好了。她脸上也带上了笑,只安下心帮高阳换衣梳妆。 立政殿 长孙皇后一见高阳,略带病容的脸上便多了几分神采。她一把拉过高阳的手,便是将一本账册当着高阳面儿翻开,指着里面的一条条记录,对高阳道:“高阳啊,这是父皇和母后给你安排的嫁妆。以前赏给你的园林别庄都不在这上面,你来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高阳凑过去,笑道:“怎么这么多?这厚厚一册子,都快赶上太子下定的聘礼了。” “胡说什么?”长孙皇后笑着瞥了高阳一眼,不屑道,“那白崇简的女儿虽是下任太子妃,但也不是承乾的元妃,上一任苏氏才是呢。白崇简官职也不大,那白小姐哪能和你比?” 高阳疑惑地看了长孙皇后一眼,好奇道:“母后,什么意思啊?那不也是太子妃吗?” 长孙皇后笑着看了看一脸好奇探究的高阳,终是倾过身去,轻声道:“母后悄悄告诉你。高阳啊,这白小姐能当上太子妃,不过是因为她那张脸而已。若论才德,比起苏氏,实在是差远了。她嫁进宫里,母后都不敢让她协理后宫的。你以后见着她,也不用多敬着,论理,怎么也该是她敬着你才对。” 高阳一惊,诧异地伸手掩了掩嘴。长孙皇后这话什么意思?明显是在说,因为近年来太子亲近男色,所以就嫁个美女给他收收心啊。这白小姐就是个以色侍人的,所以,皇后其实也是看她不上。 高阳瞪大了眼,小声道:“所以,母后,这白小姐嫁进来也不过是个摆设喽?” 长孙皇后拍了拍高阳的手,没再答话,但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高阳也心里有了数,当下转了话题道:“那母后,我这嫁妆肯定比那白小姐多喽?” 长孙皇后笑了:“你呀,怎么还要攀比攀比?是怕丢了面子?” 高阳故作娇蛮道:“那当然,她和我出嫁就在前后脚,我当然担心啦~” “那你可把心放回肚子里去。”长孙皇后笑着点了点高阳的额头,道,“母后绝对让我们高阳风风光光嫁出去。谁也比不过你去?” 高阳笑着挽住了皇后的手臂,收了俏皮话,只安下心听着长孙皇后和她说嫁妆和以后管家的事儿。长孙皇后才说到以后不必特意求皇帝给长孙嫱儿多大的官职呢,外头就进来了一个神色匆忙的小黄门。 长孙皇后敛了笑意,端庄道:“怎么回事?” 那小黄门头也不敢抬,只鼓着胆子道:“回娘娘,长孙嫱儿与太子妃私通,已经被抓起来了。”不是驸马,只是长孙嫱儿,这小黄门改口的也当真快。 “你说什么?!”长孙皇后大惊,还没站起来,身子便是一晃。 高阳也吃惊呢,可眼见着长孙皇后要往下倒,她当下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皇后,大声道:“母后!快,快去叫太医!” 第二十六章 败露流放 长孙皇后颤着手在高阳的支持下坐稳了身子,当下便是对着那小黄门问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那小黄门战战兢兢地站在那,眼见着刚刚因着高阳公主一喊有些慌乱的太监宫女,在长孙皇后开口后,立马利索地退到了一边,该去请太医的请太医,该服侍皇后的乖乖立到一旁,他愈加害怕了,当下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是国舅爷去甘露殿告知陛下长孙大人与那白小姐私通的事,陛下当下派晋王去秘密处理此事……” “晋王?”长孙皇后突然出声道,“陛下怎么会派晋王去?” 小黄门抬头看了眼长孙皇后的神色,方才道:“据说,这件事本是只有晋王和白小姐身边的一个侍女知道的。” 闻言,长孙皇后心下便是一恸。只有晋王和一个侍女知道……去告知陛下的是国舅……皇后伸手按着胸口,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高阳坐在一边,焦急地给皇后顺气,又给皇后倒了杯水递过去,可下一刻,高阳便是大惊道:“啊!母后,血!您咳血了!” 长孙皇后伸手示意高阳不要慌张,拿着帕子将血迹擦干净,便是对着那小黄门道:“继续说下去。” “是,是。”那小黄门哭丧着脸道,“本来晋王是秘密去长孙府找长孙嫱儿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晋王竟没见着长孙大人,倒是搜查的侍卫在一间屋子里见着了正在办那等事的长孙大人。” 长孙皇后的心又是一提:“长孙嫱儿是和谁在一起?” “是青楼的名妓,叫艳儿的。” “不是白小姐?” “不是。” 一旁的高阳看着长孙皇后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心里就觉得这事儿恐怕还不到松气儿的时候。果然,那小黄门接着便是说道:“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白小姐竟会出现在长孙府。白小姐正好就见着了被押出来的长孙大人和那妓子,当场就哭闹了起来……” 下面的话,不用说,也知道了。白小姐这一哭闹,可能只是因为嫉妒喝醋,可本来能掩藏住的事情却一下子闹了个人尽皆知。 长孙皇后强打着精神道:“如今呢,他们人呢?还有陛下是怎么处置的?” 小黄门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皇后,神色有些犹豫,却还是说道:“人都被关押起来了,陛下本是派奴婢来请皇后娘娘过去商议的。” “我知道了。”长孙皇后点了点头,挣扎着就要站起来,“既然陛下请我去,那么你们就去备驾。” 高阳在一边扶着皇后,担忧道:“母后,您的身体!太医就快来了,那些肮脏事儿,您就别去管了,凤体要紧!” “高阳啊,这叫我怎么能不去管啊?”长孙皇后红着眼眶道,“这件事,是母后对不起你啊。” “母后,您别这么说,儿臣心里都有数。”高阳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却还算是得体地说道,“母后对儿臣是拳拳关爱之心,辜负皇恩的是长孙嫱儿,怨不得任何人。” 长孙皇后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高阳啊,你这孩子懂事得让母后心疼啊……你不怪母后,母后心里却怪自己啊。长孙嫱儿是母后的亲侄子,母后待他甚过亲子啊!他,他……” 高阳见长孙皇后一时情绪激动便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哪还顾得上什么长孙嫱儿?她给几个宫女打了个眼色,几人合力扶着皇后就往床榻那儿走去。 甘露殿 李世民盯着下面的晋王,沉声道:“如今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了?” 晋王治低着头,惭愧道:“儿子办事不利,被白小姐那么一闹,怕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想来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李世民闭了闭眼,倒是没有大发雷霆,只语气淡淡地说道:“白崇简的女儿,就缢死吧,至于长孙嫱儿,暂时关在天牢,等问过你母后再说。” 李治忐忑地看了眼李世民,踌躇道:“之前,长孙嫱儿已是对儿臣说,他对不起母后的器重,如今辜负皇恩,想请罪流放南越。” “流放南越?”李世民冷笑了一声,看向李治道,“既是如此,就让他去!朕想,治儿该是知道怎么做的。” 李治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道:“是,儿臣明白了。” “你母后那,先瞒着。”李世民转身坐到了龙椅上,伸手拿了本奏章,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去吧,若是有为难之处,就去找长孙无忌。” 李治应了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失望。本来,他是不愿意出卖长孙嫱儿的,可是长孙无忌先声夺人,转身就直接去找了李世民,他知道时已是不得不奉命去捉拿长孙嫱儿了。 事情当时已是无可挽回,按着长孙无忌对他说的话,他只要秘密去办这件事,把事情做的漂亮些,就必定能在父皇面前露脸,甚至给父皇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可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个争风吃醋的白小姐,就把一步好棋全打破了。如今只是可惜长孙嫱儿了,好歹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分。 李治心里暗暗叹气,失望愧疚之情却没让他下令的声音顿一顿。眼见着白崇简的女儿瞪着眼死在天牢,他转身就准备去看长孙嫱儿,权当送他最后一程。 可是,长孙嫱儿的牢门前,已是有人比他更早到了。 李恪隔着牢门,看着天牢里原本风光霁月的长孙嫱儿如今衣衫尽污的样子,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长孙嫱儿伸手揽着铁链,抬头看向李恪,道:“吴王来看我这个罪人,是要为高阳出气?” 李恪眼神一冷,冷冷道:“十七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呵。”长孙嫱儿自嘲地笑了笑,“是了,我如今沦为阶下囚,公主那样的人,闺名从我嘴里说出来,也是对公主的一种侮辱。” 李恪看着苦笑着摇头的长孙嫱儿,心里原本隐秘的欢喜却是渐渐成了醋意和愤怒:凭什么他可以在提起高阳时毫不顾忌地露出那种神色,自己却永远要掩饰着? 他深深看了眼长孙嫱儿,开口道:“你可后悔去招惹白崇简的女儿?” 长孙嫱儿一愣,随即摇头道:“白小姐那样的人物,怎么能嫁给太子呢?太子那样对女子毫无怜惜的人,嫁给他,白小姐下半辈子跟在坟墓里等死有什么区别?” 李恪毫不留情道:“可就是因为她,你成了阶下囚!也是因为她,事情一下子弄得人尽皆知。高阳那么无辜,却要为你们忍受旁人嘲笑的目光!” 长孙嫱儿怔怔地红了眼眶,自嘲道:“公主……公主那样的人物,本就不是我该肖想的……” 李恪看着他那副模样就觉得心里梗的慌,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压下心里的杀意,道:“你不甘心?但你却不怪那个女人。” “我自然不甘心!”长孙嫱儿猛地抬头道,“高阳公主愿意嫁给我,却不是因为倾心于我,我怎么能甘心?” 听到高阳不喜欢他,李恪心里的杀意瞬间便是消了一半,看着长孙嫱儿的目光也不再那么渗人了。 长孙嫱儿却像是开了话匣子一样,干脆就把心里的话说了个干净:“白小姐,我之前就和她有过交际了,如今也是我对不起她。高阳公主,我亦是早有耳闻。我以往自负风流,想着连白小姐那样的美人都对我心怀好感,这长安还会有谁不对我心折、还有哪个美人能让我心折?可是,那日花会上,我只是一个回首,这颗百花丛中过的心就遗落了……” “我知道高阳公主对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我便在接下来的花会里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公主,只盼她能对我笑一笑。回去后,我寝食难安,辗转反侧,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何那般孟浪?第一次担心,要是公主因着我一时的口无遮拦就看不上我,怎么办?” “你不会知道,当我知道我被内定为高阳的驸马时,我有多么开心?!”长孙嫱儿眼里已是含了泪。 李恪却是不为所动地说道:“可是,你却背着高阳,和别的女人私通。” “……是我对不起白小姐。”长孙嫱儿举起手抹了抹泪,“我给高阳公主送情书,我请她出去游玩,可是公主对我永远只有客套的笑、得体的礼节。我不甘心,我以往在长安贵女中得到的自信在公主那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所以,你就去白崇简的女儿那儿寻找你的自信了?”李恪了然道。 长孙嫱儿沉默了,半晌也只喃喃道:“此事,本就是我对不起白小姐,她本来能嫁给太子的,将来更可能成为大唐最尊贵的女子……” 李恪眯了眯眼,不悦道:“大唐最尊贵的女子,从来只有高阳!” 长孙嫱儿被他蓦地提高的声音惊了惊,抬头,便是看见李恪转身而去,只留了一句语气轻蔑的话:“你最爱的,不过是你自己而已,你配不上高阳。” 长孙嫱儿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叹道:“我最爱的,只是我自己吗……” “嫱儿!”李治从阴影处走出来,轻声唤了一声长孙嫱儿。 长孙嫱儿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是晋王啊。” 李治心虚地不敢去计较长孙嫱儿不敬的态度,只说道:“父皇已经下令将你流放南越了。” 这回,长孙嫱儿总算是有反应了,他看向李治,认真道:“我与晋王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最后求晋王一件事。” “什么事?”李治郑重道,“不管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我必定为你去做。” 长孙嫱儿默了默,才道:“让公主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背负旁人的嘲笑。” 第二十七章 病重东宫 要怎么样才能让高阳不受旁人的嘲笑?自然是让高阳嫁个比长孙嫱儿更好的人家! 病床上的长孙皇后拉着李世民的手,便是含泪道:“嫱儿真是这么说的?” 李世民给长孙皇后捏了捏被脚,道:“是,他是这么说的。” “他这么说,可见还没昏了头,倒也不枉我过去对他的看重了。”长孙皇后叹了口气,“这事本就是我对不起高阳,陛下啊,再给高阳挑的驸马,臣妾已是不求多显贵的人家了,但一定要专情啊!”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伸手抓住了李世民的手,急急道:“对了,那个房大人的嫡长子,叫房遗直的,臣妾本来想着他性子可能冷清了些,不够温柔体贴,怕不是高阳的良人,如今想来,却是个洁身自好的。” 李世民任由长孙皇后拉着,摇头道:“玄龄似是已经在为房遗直相看了。” “只是相看而已。”长孙皇后松了口气,恳切道,“陛下可得让房大人缓一缓,怎么也得紧着高阳才是!” 李世民眼神闪了闪,可看着病中还惦记着这些事的皇后,只好点头道:“朕会去告知玄龄的,皇后就安心吧。高阳再选婿的事,怎么也得过段时间,等这一阵子过去才好。皇后就趁这段时间养好身子,到时,亲自去给高阳把关吧。” “可是,臣妾这次的病怕是好不了了。”长孙皇后的眼泪淌了下来,握着李世民的手也紧了紧,语气哀求道,“陛下,臣妾若是去了,高阳也好,承乾也罢,都只能托陛下劳心了。他们脾气都倔……” “皇后!”李世民出声打断了长孙皇后遗言似的话,安抚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不是还要看着高阳生儿育女吗?如今高阳还没嫁呢,你舍得?” “我舍不得啊,臣妾怎么舍得?”长孙皇后伸手抹了抹泪,嘴上不再说丧气话,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颓丧。 李世民也看出来了,他反手握住皇后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转了个话题道:“皇后养病,外头那些孩子都急坏了,你也真狠得下心,一个人都不见。”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臣妾如今谁也不见,才正好。” “高阳也不见?”李世民看了眼皇后,说道,“那孩子天天都来,你不见她,她就尽折腾那些太医去了。连药方都要亲自看过,一会儿说这味药多了,一会儿又说甘草放少了,药会苦。太医都来向朕抱怨了。” 长孙皇后被李世民说得心里便是一暖,脸上的愁色也被欣慰冲淡了几分,道:“臣妾这心里愧疚啊,实在是没脸见高阳。” “唉~”李世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劝道,“高阳根本不怪你,那孩子心里也有委屈,却不是对你的。这些是非曲直,高阳心里都清楚,这话还是你以前告诉朕的呢?如今,倒是你自己钻牛角尖了。” 长孙皇后被李世民这么一说,倒是破涕为笑了:“是了,是臣妾钻牛角尖了。想来臣妾那天的情状,怕是吓到高阳了。” “嗯。”李世民满意地笑道,“别的皇子们不好见,高阳却是该见见的。让她进来看看你,让她放个心,也是好的。” 立政殿的大殿内,几个公主皇子都来过了。国母病重,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每日都按着礼节前来探视。但长孙皇后称病一概不见,渐渐地,就是有心的,每日过来看看,也是呆上片刻,就走了。只高阳天天窝在立政殿,不见着药熬好送进去就不走。 “这是第几天了?母后的病还是没起色吗?”晋王眉头紧锁地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高阳正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太医诊脉的记录看得仔细,闻言,只道:“看这记载,母后的脉象似乎真的没多大变化,太医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干拿俸禄不干活的?” 李治本是焦急之下随口抱怨一声,倒是没想到高阳会搭理他,当下就有些惊讶。 自从长孙嫱儿的事后,李治每次见着高阳,心里都有些心虚愧疚,再加上承诺长孙嫱儿的事儿,他对着高阳的态度一时间软和得不可思议。几次下来,无心插柳,高阳对他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 如今高阳这一出声,李治当下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放轻了声音,便是问道:“十七妹,母后也不曾见你?” 高阳蹙着眉,叹了口气道:“没有呢。母后不是也没见九哥吗?” 一旁的李恪看着凑得颇近的两人,眼神一闪,便是上前道:“母后怕是精神头短,不好见客,不然不会谁也不见的。” 一旁的李治,一见李恪过来,心里就有些打鼓。自从在天牢见到李恪去看长孙嫱儿的事儿,李治心里总觉得李恪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每次李恪看向他的眼神也让李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看透了。如今一见李恪开口,他当下脸上表情都有些挂不住,拱手行礼,便是匆匆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高阳看着李治的背影,疑惑道:“三哥,我怎么觉得九哥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李恪嘴角勾了个笑,道:“他心里有鬼,才怕我。高阳,他可不是以前的晋王了,你也要小心些才好。” 高阳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李恪,可是如今正处在立政殿,也不好直接问,心里各种猜测翻来覆去的,嘴上却是说道:“九哥性子纯善,如今连太子都不经常过来了,他还是天天过来问一问的……” 李恪心里不屑地撇了撇嘴,面上却是笑着道:“太子正在东宫请巫医为皇后作法祈福,也是孝心。再说了,要论对皇后的孝心,谁也比不过你。” 高阳眨了眨眼,当下摇了摇头,道:“快别这么说,我不过是最有空闲而已。” 李恪还想再开口,内殿就出来了一个宫女,对着高阳说道:“公主,皇后娘娘醒了,叫您进去呢。” “母后醒了?”高阳一脸惊喜地看向那宫女,立马站起身,急急道,“快,带我进去见见母后。” 李恪站在原地,眼见着高阳一听见皇后醒了就欣喜得把他忘了,连回首都没有一个,心里就揪得紧紧的。等回过神,他自己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心眼越来越小了,这现象实在不好。 他叹了口气,踱着步子便是出了立政殿。才走十几步,李恪的眼神就是一厉,身影往旁边一躲,便是看着李世民的銮驾从立政殿出来,行色匆匆,看方向似是甘露殿。 李恪心里一紧,皱着眉头回想近来朝堂是否有大事。可细细思索下,也没想到什么大事,心情便愈加沉重了,能让李世民如此匆忙,怕是有大事发生了。 李恪心里紧着弦,回去便是派眼线时刻关注着甘露殿的情况。果不其然,傍晚时候,长孙无忌便是一脸肃杀地出了甘露殿,紧接着,便是传来了长孙无忌带兵悄悄包围东宫的消息。 李恪乍一听闻此事,惊得当场失手毁了一个茶杯。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桌上的信条,渐渐地,眉宇间的惊诧慌乱便成了隐隐的兴奋。他唰得站起身,把信纸凑着烛火烧了个干净,接着便是眼神清亮地拿起了佩剑,带人秘密去了东宫。 李恪潜进东宫的时候,长孙无忌已是领着侍卫军杀进东宫内殿了。一路走过去,地上七横八竖躺着无数宫女太监以及东宫守卫的尸体。 李恪沉着脸,直面这东宫的惨案,心情竟是无比冷静。他甚至不慌不乱地连多余的路都没走岔,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在东宫的辩机。 当日,他允诺高阳后,确实找了辩机,告诫他不要动手杀魏王,又拿了辩机带给高阳的回信,但最后,出于监视东宫的念头,李恪却也没让辩机回吴王府。如今东宫骤变,李恪出于保险之见,亲自前来东宫。不管最后情形如何,李恪已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到时,最坏不过于,太子与长孙无忌同归于尽,东宫无一人生还…… 但在尘埃落定前,辩机作为一个不稳定因素,李恪只能先找他。 等李恪看见辩机时,辩机正神色愤恨地躲在暗处,直直盯着举剑杀人的长孙无忌。他手里的剑已是抽出了一半,似乎只要已找到机会,他就会出手,当场格杀长孙无忌。 李恪眼睛一眯,干脆利落地上前按住辩机的手,强硬地把起了杀意的辩机拉进东宫大殿旁的一个屋子里。 “吴王!”辩机不满地瞪着李恪,道,“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你不能动手。”李恪沉着道,接着便是在屋子的一面墙上掀了一张画。 辩机上下打量着李恪,愤恨道:“当初吴王让辩机为你办事,就是说过会给我机会,让我亲手杀了长孙无忌的。如今,我的仇人就在外面,他在杀人!他又一次血洗了东宫!” 李恪转头看向辩机,沉声道:“长孙无忌会死的,他今日走不出东宫。但我也告诉你,我绝不会让你动手杀他。” 辩机一愣,心里的火气更是烧了起来,疑惑道:“为什么?” 李恪没心思去关注辩机的不满,整个人凑近了那面墙,透过一个缝隙看向东宫的大殿,嘴里淡淡敷衍道:“高阳惦记着玳姬,你既是佛门弟子,又已经允诺了传信之事,就好好做你的和尚。” 辩机深深吸了口气,心知吴王这是不再要他做事了,当下便是咬牙压下了心里的不甘,问道:“吴王能保证,长孙无忌今日必死吗?!” 第二十八章 政变询问 李恪不悦地看了辩机一眼,直接道:“你自己来看。” 辩机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也透过那个墙缝,看向东宫大殿。 大殿内,原本在跳舞的舞姬、在念唱着什么的男巫女巫,一个接一个死在了长孙无忌和士兵的手下。太子承乾瞪着眼,脖子上被两个士兵用刀架着,却还挺着胸将一个小太监挡在身后。他死死盯着长孙无忌,色厉内荏道:“谁给你的胆子?!” 长孙无忌冷冷道:“陛下口谕,夜入东宫,正本清源,违令者,杀无赦!” 承乾大惊,大声反驳道:“长孙无忌你个老匹夫,假传圣旨!!” 长孙无忌根本不理会太子的话,他眼珠子一转,便是看着承乾身后那个小太监,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陛下的意思。来人,把他拉下去,斩!” 那个小太监满脸惊慌地拽住承乾的胳膊,哀求道:“太子,太子救我啊——” 可是太子承乾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一脸的惊诧茫然,似乎还没从长孙无忌的话里反应过来,心里一时间只有一个念头:父皇真的要除掉他这个太子了! 那小太监眼见着往日里对他柔情蜜意的太子此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眼里就闪过了一丝狠厉。他一咬牙,竟是从要拉他的士兵中间窜了出去,直直扑向长孙无忌,嘴里大声喊道:“长孙无忌,我跟你拼了!” 长孙无忌大惊,当下抬手用剑一挡。长剑直直穿透了小太监的身体,可那看似瘦弱的太监却是不知从哪得来的力气,竟是一边痛呼着,一边动作还是半点不停地扑到了长孙无忌身上,手里攥着的一根簪子就那么刺进了长孙无忌脖子里。 这一番变故发生的太快了,似乎只在眨眼间,长孙无忌脖子上就多了根簪子,他手里的长剑上也串了一个小太监。 太子承乾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大力挥开两边用刀架着他的士兵,哭喊着上前抱起了那个小太监:“蛮儿——不!蛮儿!” 那小太监还剩一口气,他看着承乾,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对着太子笑一笑,声音却是断断续续道:“太子,我……帮您……杀,杀了……” 太子承乾痛哭道:“孤知道,孤知道……蛮儿,蛮儿!” 大殿里一片寂静,太子承乾激动地喊着那小太监的名字,长孙无忌带来的士兵也在几息间住了手。几个有点品阶的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战战兢兢地上前扶住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已是有些站不稳了,他颤着手去碰自己脖子上斜插着的簪子,喉咙里发出破风炉似的声音,眼睛不住地往上翻。虽然还没死,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命不久矣。 一场政变,眼见着就以这样戏剧性的结局落了幕。 隔了一墙的李恪有些可惜地看了眼毫发无伤的太子,转头对着辩机道:“我先走了,你是父皇面前挂了号的,躲好了,事情扯不上你。” 辩机有些茫然地透过墙缝看着被人往外抬的长孙无忌,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他的仇人就这么死了?他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地转头看向李恪,却像是第一次看清吴王一样。东宫的血腥足以振聋发聩,使他这糊涂木讷之人打一个寒战。辩机喃喃道:“那个太监,他……” 李恪要翻出窗的动作一顿,毫不在意地淡淡说道:“是我当年安排到太子身边的。” 辩机一愣,已是拿不住手中的长剑。长剑落地,他便是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再睁眼,整个屋子已是没了李恪的影子。 消息传到甘露殿时,李世民听完卫兵的反映,惊得当初一个趔趄,一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算没有倒下去。他伸手扶着开始犯疼的额头,语气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谁死了?” 那卫兵提着心,答道:“长孙大人。” “长孙……长孙无忌死了?”李世民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接着便是大声道:“那太子呢?太子怎么样?” “太子……”那卫兵咽了咽口水,才答道,“太子抱着那个太监的尸体不撒手,没人拉得动太子。” 事情闹得太大了,李世民闭着眼,沉思了半晌,才道:“暂时封闭东宫,今日在东宫的所有人,包括长孙无忌带去的,都押进天牢,明日细审。” 说是明日再审,但东宫的事动静实在太大了,瞒得过宫外一时,却是瞒不过宫内一刻。虽说事情发生时已是大半夜,但长孙皇后依旧是得了消息。 她本就生着病,好不容易今儿宽了心,又留了高阳说话,心情难得松快了些,可是消息一传来,她整个人便又是一阵头重脚轻。长孙皇后几乎是一夜没睡,硬挨到了天明,等到下朝的钟声一响,她便是拖着病体去了甘露殿。 帝后共同提审东宫案。没人知道甘露殿里太子要如何申辩,也没人知道帝后将有的反应,值班的宫女太监已是准备把自己当做死人了。沉重的乌云笼罩住了整个太极宫。 一大早的,高阳因为昨天皇后病情有起色而轻快起来的心,也因为听闻东宫的惨案,狠狠颠了颠。她惊吓地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玉簪子。等回过神,高阳已是下意识地去寻李恪了。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只要她什么时候彷徨无措了,她第一反应都是去找李恪。 吴王府里,与大多数人的沉重忐忑的心情不同,即使面上不能表现出来,李恪心底里也是透着欢喜的。 最起码高阳看见的,便是李恪嘴角含笑地和一个青年面对面喝着茶。他竟是还有心情品茶?高阳倒吸了一口凉气,本就不安的心情更是沉到了深渊。她简直不敢去想,是什么原因能让李恪在此刻有心情品茶? 李恪看着高阳进来,已是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高阳。” 高阳下意识避了避身子,眼神一闪,便是看向了一旁那个君子如竹的青年,说道:“三哥这儿有客?” 李恪一愣,接着便是伸手将那青年向高阳引荐道:“这是当朝宰相房玄龄的大公子……” 他话未说完,那青年已是上前主动对高阳行礼道:“房遗直。” 高阳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客套道:“房公子有礼了。” 李恪看了眼一旁的房遗直,见他依旧是以往那副模样,似乎刚刚主动说话的不是他一样,心里便是松了松,暗道自己多疑,脸上便是笑着道:“遗直是我好友,可并不常来。他是房家的长子,清高得很呐~” 闻言,房遗直从容地敛了敛袖,在一旁解释道:“吴王说笑了。我与吴王更多的是神交。” 高阳神色淡淡地冲他点了点头,接着就看向了李恪。若是以往,高阳可能有几分心思和房玄龄的儿子寒暄几句,可是一大早就受了惊吓的她,此刻实在是没多余的心情。她更想问问李恪,东宫是怎么回事,以及它是否会引起一场大动荡。 房遗直虽说为人清高,但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他虽然有心想和高阳公主拉进点关系,但也看得出公主此刻来找吴王应是有事相商。他当下拱手道:“吴王,在下就先告辞了。” 李恪有些歉意地对房遗直笑了笑,起身道:“遗直,我送送你。” “吴王留步。”房遗直推辞着,转身前却仍是对着高阳道:“十七公主,告辞。” 这又是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驻足的李恪看着离去的房遗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以往的房遗直有这么平易近人吗?还是因为是看在高阳公主的面子上?他心里狐疑。 可是,高阳却根本没在意,她本就和房遗直不熟,如今更是心里有事,越加分不出心思去察觉李恪眼里“不对劲”的事儿了。她只看了眼大步离去的房遗直的背影,便是开口道:“三哥,东宫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李恪的思绪被打断了,心思也瞬间转到了东宫之事上。他转头看向高阳,沉声道:“是长孙无忌那个小人干的。” “我当然知道是长孙无忌带人去的东宫。”高阳蹙了蹙眉,有些嘲讽地说道,“可是,若没父皇的旨意,他敢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带兵去围剿东宫!”高阳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缓了缓气,才道:“可是,同样地,就算给我十个证据,我也不相信父皇目前会有废太子之心。” 李恪一愣,随即道:“你怎么知道父皇没这个意思?” 高阳冷笑了一声:“母后还活着呢,母后在一天,太子之位就有一层保证。父皇念着母后,都不会下令让人半夜偷偷地去血洗东宫的。” 李恪怔了怔,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昨日得知长孙无忌带兵去东宫的事,便是兴奋,只想着要抓住时机。等回来,又激动着长孙无忌竟是死了,太子经此一事势力也是重创,心里时时不能平静。竟是到现在,听高阳这么一说,他才察觉到这里面的不对劲。 李恪也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说的对,这事有蹊跷。” 见状,高阳倒是有些惊讶疑惑了:“三哥,你竟是真的也不清楚来龙去脉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李恪惊诧地看向高阳,反问道,“若不是你说,我根本都没想到这些。” 高阳眨了眨眼,见李恪的表情不像作假的,方才道:“……是我想岔了。” 第二十九章 定情探视 闻言,李恪心里就是一咯噔,随即嘴角的弧度便有些僵硬。高阳这是怀疑他呢。 高阳倒是没注意李恪的反应,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嘴唇,便是正色道:“三哥消息比我灵通些,如今宫里风头正紧,东宫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妹妹只听到些许风声。虽说三哥可能也不清楚,但怎么知道的也比……” 李恪皱了皱眉,思量了片刻,才小声道:“……三哥就知道,长孙无忌昨天死了。” 高阳一愣,紧接着心里便涌上了巨大的惊讶:“长孙无忌死了?他怎么会死?”他不是以后晋王登基的重要助力吗?他不是还要在将来登上丞相的位子的吗?历史上名垂青史的人,就这么死了? 李恪嘴角微微翘了翘,答道:“被太子养的一个娈童杀死的。” 高阳愈加惊讶了:“娈童?” 李恪点了点头,避重就轻道:“是个太监,在太子身边好几年了。” 高阳忽然就想到了以前太子向她讨要称心的事。那时,因为高阳吐血的事,称心被父皇下令杖毙了,可太子身边还是出现了一个太监。而如今,那个太监竟是把长孙无忌杀了?高阳有点懵。 李恪只道高阳是吃惊,也没当一回事儿。毕竟当年玄武门的功臣、带人血洗东宫的长孙无忌竟是死在一个小太监手里,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他自是不会告诉高阳,那个叫“蛮儿”的太监是他当年在得知太子喜爱男色后,按称心的模子特意寻来安插到太子身边的。一开始是存着替高阳报仇的念头,后来却是想着让他探听一下东宫的消息,最后却也没想过还能有这么大一个惊喜在这儿等着。 “三哥……”高阳回过神,便是闭了闭眼,忽然道,“自从长孙嫱儿的事后,我的心就很乱,晚上也老是做噩梦,总觉得这长安……‘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恪被高阳略显沉重的语气弄得猛然一惊,下意识就拉住了高阳的手,安抚道:“高阳,这些事都和你没关系,别去想、别去管,啊!” “可是,果然就发生东宫之事了啊!我有预感,这些事还远没有结束……”高阳蹙着眉,抿了抿嘴角,略显苍白的容颜衬着她微露焦灼的眼神,有种脆弱而倔强的美感。 李恪心疼地握住她的双手,隔着案几捂着那双柔荑,问道:“你在担心什么,高阳?父皇也好,皇后也罢,还有我!外面的风雨再大,我们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高阳的手一僵,接着便反手扣住了李恪的手指,道:“东宫之事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三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会不会又是一场玄武门?我这心里慌得很……” 李恪心里一跳,他却不敢跟高阳保证不会发生夺嫡惨案。 高阳的心就那么往下掉、往下掉,她盯着李恪,满眼都是不安和哀求。 李恪看懂了,她是在求自己给她一个保证,一个他不会参与其中、他会平安的保证。 李恪被她看得心里细细的疼、隐隐的饱涨,一股冲动让他忽然就开了口:“高阳别担心,三哥就是不要皇位、不要性命,也不会丢下妹妹的。” 话语落,就连李恪自己都惊了一下。 高阳的眼神却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她的眼神有惊讶,也有不安,更有一种盈盈的、能让李恪整颗心活起来的情感。她攥着李恪的手,神色间还有不敢置信的忐忑,小心翼翼地向李恪求证道:“真的?你发誓?” 李恪回望过去,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我发誓:有朝一日,我李恪就是不要皇位、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会不要高阳的。” 高阳忽然就笑了,不是以往李恪在高阳脸上见过的任何一种笑,而是一种满足到似乎得到全世界的欢喜。李恪本就被攥着的手,也被高阳轻轻地拉了过去,拉过去,贴上了她的脸颊。高阳嘴角噙着笑,声音轻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风:“三哥,你答应我了,不要食言……同样的,你也会好好的,不管再出什么事,你也会好好的!” 李恪抚了抚高阳的头发,喉头一阵翻滚。他的心跳得厉害,高阳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他整个人都被得偿所愿的巨大欢喜砸得有些晕乎。半晌,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一点,对着高阳点头道:“我会好好的。高阳你放心,我们都会一直好好的。” 再出吴王府,任谁都能看出高阳的轻松欢喜,就像是她曾经一直背着的包袱忽然间不见了一样。高阳心里在五年前就一直紧着的弦也松快了,身上似乎又能看见当年那个小公主的影子了。 爱情是生活甜蜜的风景,但生活却远不是爱情。高阳的预感成了真,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帝后同申东宫案,最后的结果似乎也是扑朔迷离。对外说辞是长孙无忌冒犯太子。但现实却又是太子却被勒令在东宫闭门思过。多少人都在猜测李世民何时会废太子。 立政殿,长孙皇后卧病在床。金丝银线绣成的被褥似乎也在如今失去了富丽堂皇的光彩,染上了浓浓的病气。 “高阳啊。”长孙皇后苍白冰冷的手指拽着高阳,无力地说道,“别再去折腾太医了,他们也尽力了。” 高阳凑过去,扯出一个笑:“母后,我不去,不去了。您也要快好起来,您这一病,这宫里宫外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 长孙皇后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我知道,有些人就是不安分啊……我告诫过他多少遍,不要对诸皇子指手划脚,他就是不听啊……” 高阳不说话了,只静静地坐在病榻前倾听着。长孙皇后这是在说谁,高阳心里也有数,太子在东宫闭门思过,长孙无忌也已经停灵了,皇后心里却是存着好大的一桩心事,不说出来,就只能郁结于思。她就在一旁听听,不说话,让皇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对病情也好。 “……我从来就知道他不甘心的,他想当上大唐的宰相,他有野心……”长孙皇后眼角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苍白起皮的嘴唇微微颤动,有些话说出来也是含糊的,“高阳啊,母后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承乾……有多少事,他都插了一脚啊!若不是承乾哭诉,我以往都不知道,他背地里欺上瞒下干过多少事!咳咳!” “母后!”高阳担忧地上前给长孙皇后顺气。 长孙皇后靠着靠枕微微喘着气,半晌平复下来,便是半抬眼看着高阳道:“母后的这颗心,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已经死了,一半仍不得安生……” 高阳的眉头皱得死死的,嘴上却是宽慰道:“母后,你会好起来的。太医不是说了吗?您的病情枯木逢春,只要静养,少思少虑。而且,母后也不要再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了,您养育了我,您没有对不起我。”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久病的脸显得有些枯槁:“是是非非,母后心里都有数……”她拍了拍高阳的手背,示意她听自己讲:“高阳啊,你替母后去东宫看看太子……你父皇如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母后也没底了。承乾如今闭门思过,我就怕他心里有怨气啊!你替我去看看,啊?” 高阳担忧地看了眼长孙皇后,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等她一脚踏进东宫的时候,高阳才发觉太子承乾的状态比长孙皇后担忧地还要严重三分。 他整个人就直挺挺地跪在大殿的棺木前,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木里躺着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整个东宫空荡寂静,只有承乾孤零零地跪在大殿里,形单影只。 高阳试探着走上前,唤了几声:“太子?大哥?” 承乾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高阳急了,当下上前用手推了推太子,大声道:“太子!太子!你怎么了?说句话啊。” 承乾的身子晃了晃,眼神却是半点也没从棺木上挪开,面色木然道:“我怎么了?我死了……他们已经把我扼死了。他们把大唐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扼死了!”他的声音由麻木变成了压抑的绝望,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把眼睛从棺木上挪过来。 高阳实在看不得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当下道:“你没死!你还活着!死的是长孙无忌!” “死的当然是长孙无忌。”太子承乾终于有反应了,他赤红着眼看向高阳,身子却倚到了棺木上,“长孙无忌死了,可是,我的爱情也死了!你看看,看看这里……” 承乾的手伸进了棺材里,抚上了那小太监的脸:“他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这双眼,再也不会如温柔的湖水一般抚平我躁动的心灵了……” “他这么小,像露珠一样脆弱,他以为我是太子……太子就能保护他吗?!”承乾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他整个身子都恨不得埋进那棺材里,痛哭失声,“我保护不了他,保护不了他啊!最后反倒是他保护了我,他替我杀了长孙无忌,最后他却也躺在了这里!” 高阳瞪大了眼,看着记忆里骄傲跋扈的太子如今哀恸绝望得像是恨不得就此死去,之前想好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对那小太监的感情,她如今似乎也能体谅了。她只好像哄孩子一样,向前握住承乾的手,轻哄着想把他拉起来:“来,别这样,他也不想你这样的。” 闻言,承乾的神色倒是一缓,怔怔地顺着高阳的力气站了起来,可下一刻,他眼里便又露出了疯狂的神色。他反手拽住高阳,大声道:“高阳,你说!我算是什么?!太子算是什么?父皇把我这个太子看成什么?是不是眼中钉、肉中刺?” 高阳一愣,面对这样的太子,就算是之前有再多的过节,高阳也忍不住动容道:“别这样,你冷静些。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奔溃,身边也会潜藏更多的危机……” 承乾一把挥开了高阳,呵斥道:“够了!我早就奔溃了!我早就冷静不下来了!” 他环顾着四周,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嘲又疯狂的神色,道:“这东宫有什么好的,值得那么多人惦记着?我还没当上皇帝呢,他们就时时惦记着踩我下去,恨不得我死——”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高阳,道:“你知道当年的玄武门,父皇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吗?” 高阳咽了咽口水,道:“父皇杀了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才当上皇帝的。” “对!就是这样当上的!”承乾又哭又笑地点了点头,“当年父皇就是血洗东宫才当上皇帝的,还霸占了太子建成的宠妃玳姬。如今,他们也惦记着走父皇的老路,要把我拉下去……” 第三十章 不孝涉政 高阳再没注意承乾后面的话,她只听到了“太子建成的宠妃玳姬”。她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又是吃惊又是恍然。她的生母居然是隐太子的宠妃! “呵呵……呵……难怪了,难怪了!”高阳喃喃着,“难怪怎么也不把人放出来……原来是这样……” 看着大惊失色的高阳,承乾眼里闪过了一丝恶意的快感。他直直看着高阳,道:“看来你也知道了?当年玳姬生了你,父皇却剥夺了她抚养你、看护你、爱你的权利,然后,玳姬就疯了~” “你说她是怎么疯的?”高阳猛地抬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承乾,问道,“她不是疯了后,才被父皇关起来的?” “疯了后……呵~她被父皇逼疯的!”承乾扬起了一抹恶意的笑,道,“他不让你知道,不让你去看她,藏着掖着,就是因为他有罪!他对你们母女有罪!高阳啊,你真可怜……你竟还浑然不知自己可怜!” 高阳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可是承乾却是步步逼近。 他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弧度深深地烙在高阳脑海里,他笑着,毫不留情道:“妹妹,你我都是李氏皇族的血统,李氏是西凉人的后裔,我们的祖先是北狄的突厥人!突厥人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你却是只知有父而不知有母!你大不孝啊!” 高阳再也受不了了,转头就往外跑。身后太子承乾嘲讽而凄凉的声音一遍遍在喊着“你大不孝!” 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快步冲出东宫。直到站在东宫门前的大道上,高阳才缓缓地把手放下来。可是,承乾的声音就像是印在了脑子里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在耳畔回响着,一句又一句的不孝,指摘得让高阳根本无言辩驳。她确实不孝,大不孝! “十七公主。” 高阳恍惚间听到有谁叫她,抬起头,才看见眼前站着的魏征。 魏征的目光扫了一眼高阳苍白的脸色,才又道:“十七公主可是身体不适?” 高阳回了神,努力想扯出一个有礼的笑来,但动了动嘴角,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也意识到了,终于不再试图掩饰,抿着嘴角,便只是淡淡道:“魏大人有心了,高阳正要回去。” 魏征往旁边让了一让,行礼,等高阳过去。 高阳走了几步,脚下却是一顿。她转身看向魏征,忽然询问道:“魏大人当年曾是隐太子门下?” 魏征神色一肃,却是不答话。 高阳舒了口气,又道:“魏大人是要进东宫吧。太子如今心绪不稳,见到魏大人,怕也听不进劝。大人……”她停了停,忽然自嘲道:“……是高阳多事了。” 魏征一愣,抬起头,就看见高阳上了马车,渐渐远去。魏征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方才转身进了东宫。不管太子如何,他如今被任命为太子太师,都必须力保太子。至于高阳公主的好意提醒,他自然也听了进去。只是,这东宫怕是要多来几次才行了。 而此刻,乘车离去的高阳,正呆愣愣地坐在马车里。她眼神虚虚地看着空中的某一点,脑子里却是不停想着玳姬给她的那封回信的内容。 那封信里,只寥寥数语,是玳姬对她的思念和安抚。玳姬在信里说着在收到高阳信时的满足欢喜,还提到她如今生活的很好,心灵也很平静。 看到信时,自己是什么反应?高阳细细回想自己当时的心情,忽然心里就涌出了愧疚。她当时是松了口气的,看见玳姬说她活得很好,她就松了口气。承乾的话却是忽然让高阳自责了起来。万一玳姬活得不好呢?万一她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呢?被幽禁,真的能活的好吗? “公主,皇宫到了。”赶车的太监在外头提醒道。 高阳却是根本没反应,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暂时还平静不下来。 马车外的太监也不敢再催促,只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候着。于是,高阳的马车就那么停在了皇宫前。 半晌,直到那太监的脚都站的有点麻了,马车里才传出高阳微微嘶哑的声音:“赶车回公主府。” 那太监愣了愣,想着公主不是该去给皇后复命吗,怎么又要回府了?可他的念头也就在心里过了过,面上是半点不敢多话,利落地就上了车,扬起了鞭子。 “公主留步——公主的车架停一停!”后头忽然就追上来一个太监。 赶车的太监慌忙拉住了马头。那追上来的太监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到了马车旁,连气都没喘匀,便是说道:“公主,陛下请您进去。” 高阳坐在马车里,也不掀帘子,只拿着帕子擦干净了脸上不知不觉间落下来的眼泪以及被弄花的残妆。虽说看不见,但她也猜得到自己的眼睛怕是哭肿了,哪里还有脸下车往皇宫里走,当下道:“公公回去禀告父皇,就说高阳今儿不太舒服,先回去了,明日再来见他。” 话语落,那太监便是一脸的为难。就在这时,后天又跑来一个太监,跑近了才看清竟是李世民身边的张公公。 那张公公跑了一脑门子的汗,看见那前脚过来的太监,便是瞪了他一眼,随后才道:“十七公主,陛下让您的车架直接过去呢。” 马车直接进宫,这份殊荣能有几人?高阳实在不想接下这份烫手的殊荣,可李世民都有这样的吩咐了,也不能再推脱说不去。高阳在高调和丢脸之间犹豫了一瞬,便是下令进宫。 甘露殿 高阳前脚进门,李世民后脚就放下了一桌子的奏章,起身笑着走向高阳:“高阳啊,马车都停到皇宫外了,怎么也不进……嗯?”李世民顿了顿,皱着眉头看着高阳红肿的眼睛,语气心疼道:“怎么了?这是哭过了?”话语落,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碰高阳那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 高阳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 李世民的手指轻轻摸了摸高阳的眼睑,语气略带心疼道:“来,告诉父皇,谁惹你伤心了?哭得这么伤心,眼睛都肿了。” “没谁。”高阳瓮声瓮气道。 “唉——在父皇面前还呈什么强?”李世民拉过高阳的手,走到了一边坐下,说道:“你去东宫了,是不是太子说了什么?你和承乾本就有隔阂,皇后却还让你去……” “父皇!”高阳蓦地出声打断了李世民的话,咬了咬嘴唇,才又道:“不是大哥,是我……是我自己……” “又胡说。”李世民纵容又宠溺地看了高阳一眼,随后无奈地摇头道:“你什么性子?父皇还不清楚。”他一脸“你不要为太子掩饰”的表情,直看得高阳心里就是一寒。 “太子,是父皇的嫡长子啊……”高阳吸了吸鼻子,看向李世民,“依我看,父皇就是对太子有偏见。” “高阳啊,太子荒淫无度、行德有亏,怎么是父皇对太子有偏见呢?”李世民无奈地摇了摇头,以一种看小女孩胡闹的眼神看着高阳,解释道,“宫中禁巫术,他却在东宫大肆行巫蛊之术。东宫美妾如云,他却偏要和一个小太监有染。这有损太子威德,也有损朕的威德啊。” 高阳不服气地看着李世民道:“太子行德确实有瑕,可远远没有父皇想的这么严重啊。那些在父皇面前时不时说太子坏话的人,心里存着怎样的念头,父皇难道不知道?”她气鼓鼓地瞪着李世民,嘟囔道:“我不信父皇不知道。” 高阳的模样让李世民心里一叹,这耍小性子的模样多少年没见过了?他竟是诡异地涌起了一股怀念。当年小小的高阳,一有什么事就会扑进他怀里撒娇抱怨,总是要他哄她。如今又再一次见到高阳这副模样,是不是说明她已经释怀了?李世民心里泛起了喜悦。 他颇有耐心地看着高阳,好心情地解释道:“承乾的事,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次的事,朕本是想着要给他个教训的,长孙无忌做事虽说失了点分寸,但也没有伤了承乾,反倒是朕失了一名肱骨之臣啊。” “肱骨之臣?哼!”高阳冷哼了一声,不悦道,“那父皇知道你这位肱骨之臣背地里做过多少好事吗?长孙无忌就是狼子野心,他在储君之事上动了多少手脚?他就是在利用父皇!” 李世民责怪地看了高阳一眼,却是没什么火气,只说道:“有父皇在,他不会。” “怎么不会?”高阳反驳道,“父皇就想想,除了魏王一党,谁说太子的坏话最多?是不是长孙无忌?他是不是总在关键的时候来和父皇说说他对太子行德的‘担忧’,然后,父皇就是一阵大动干戈?”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道:“高阳,你想太多了。” “我哪里想多了?长孙无忌就是想当上大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权柄的宰相,他甚至还想操控大唐皇位的更替呢!他就是有这个胆子。”高阳振振有词地说道,“就连母后,作为长孙无忌的亲妹妹,都看不惯长孙无忌的行事,父皇却到现在都不怀疑他,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李世民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高阳,心里不免有一阵动摇。他略显烦躁地往内室走去,对着高阳摆了摆手,道:“好了,高阳,这些事不是你这个女儿家弄得清的事情。” 高阳不悦地撇了撇嘴,跟上李世民的步子,转而道:“那不说长孙无忌,就说太子。太子行德有瑕,父皇也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啊。血洗东宫这样的事,简直跟打脸没什么区别了。魏王他们本就一直盯着太子,这次的事,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父皇决心要废太子的预兆啊。” “谁说朕要废太子了?”李世民虎着脸看向高阳,道,“朕若是要废太子,还会把魏征派过去,督促太子改过自新?父皇这是给太子机会!” 高阳心下定了定,语气缓了缓,劝道:“那您就该去东宫看看太子。太子如今魂不守舍,眼见整个人都要奔溃了。朝堂上魏王咄咄逼人,父皇又不管不顾,您让太子怎么办?又让旁人怎么看太子?” 李世民意味不明地看着高阳,眼里闪过一丝幽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高阳啊,你今天替承乾说了不少好话啊。” 第三十一章 帝王算计 高阳一愣,有些讪讪地低下头,嘟囔道:“我今儿见着太子……太子的情况实在太让人揪心了。母后还起不来身,她要是知道大哥的情况,该多伤心啊。” 李世民心下一软,伸手揽着高阳坐下,安抚道:“好了好了,你母后那儿,父皇会去探看的,你也不要再为这些和你不相干的事伤心难过了。” 高阳抿了抿嘴角,不高兴地看着李世民,道:“怎么是和我不相干的事?母后养育了我,太子也是我兄长。太子、魏王,一个个都是嫡亲的兄弟,却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简直是连半点手足亲情都没有了……” 李世民被她说的心里就是一跳,瞬间就想到了当年的玄武门。他吸了口气,也不知是要说服高阳,还是要说服自己,叹道:“父皇是想着兄弟间要一碗水端平。高阳,你想岔了,太子的事,是承乾自己不争气啊。” 高阳扫了扫李世民变幻不定的脸色,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 李世民好好想了想高阳的话,这才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他一转身,就看见高阳把玩着臂弯里的披帛,垂着头,一副暗自生闷气的模样,李世民心里就是一阵好笑。 “你啊,这还是生上父皇的气了?”李世民走上前,伸手抬起高阳的下巴,手指便是轻轻捏了捏高阳的鼻子,“高阳啊,你也不小了,做事什么的心里也要有杆秤。” 高阳瞥了李世民一眼:“父皇,你这是话里有话啊?我怎么了?”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道:“父皇说了,你也别生气。你还想着别人,怎么也不想想自己呢你和恪儿走的太近了,人言可畏啊。” 高阳的脸瞬间就是一白,接着她便是梗着脖子,道:“什么人言可畏?我和三哥亲近点儿,怎么就惹人说三道四了?” “你看你,才说过别生气的。”李世民点了点高阳的额头,道,“你说这话,你自己心里虚不虚?” 高阳心里便是一跳。她知道自己身边有李世民的人,可是,李世民说这话,是指什么?她和李恪前几年是怎么样的,如今两人有了默契,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甚至见面的频率都没变…… 她哪里知道李世民对她就像是装了感应雷达一样,探子都没察觉出来,可李世民只是瞧见了高阳偶尔流露的几个表情,心里就有了数。不管是高阳,还是李恪,知子、知女莫若父! 李世民曾说过李恪像他,这不是虚话。可是,李世民到底是比李恪多活了几十年。李恪沉不住气,按捺不住,有年轻人的冲劲,不甘心和高阳保持现状,但李世民却是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 他和李恪不同的就在于,岁月让他历练出来的城府让他绝不会把心思表现出来。李世民也会嫉妒、也会不甘,但他就是有本事、有能力以各种名目达到目的,而掩饰住真实。 李世民看了眼抿着嘴的高阳,也不把事情挑明了说,只道:“你母后给你选了个人家……” “什么?”高阳惊讶地抬头看向李世民,否认的话脱口而出,“不可能,我今儿早上才见过母后。”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满脸懊恼的高阳,心里便是一阵不悦。他本心里也根本不想高阳出嫁,亲自和高阳说这话,他心里也憋着气呢。可是,他能留高阳一辈子吗?不能!而且,比起高阳出嫁,他更不想看见高阳这副心有所属的模样。 他不露声色地说道:“你母后本来是打算着亲自给你把关的,可你也知道你母后如今的身子,这事就只好让父皇代劳了。父皇都给你们合过八字了,大吉。” 高阳的脸更白了,她眉宇间都染上了焦急之色:“那您也该问问我愿不愿意嫁啊!” “父皇也知道,长孙嫱儿的事给你留下阴影了,可是这一回,父皇可是慎之又慎才定下的。”李世民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拿起一幅画卷递给高阳,道,“喏,看看,父皇给你选的是宰相房玄龄的儿子。” 高阳心里憋得慌,根本不去接,手一挥,就把画卷扫到了地上,怒道:“我不嫁!” “高阳!”李世民也发火了,“你是想干什么?房家那样的人家,你也不满意?” 高阳也被画卷落地的声音惊回了神,心知自己刚刚是放肆了。可李世民一发火,她反倒倔脾气上来了,死死咬着嘴唇,就是不肯松口,反而大声道:“我不嫁什么房玄龄的儿子,我将来去嫁个田舍翁、做个糟糠妻,也不嫁他!” 李世民简直被她气乐了:“嫁个田舍翁?高阳,别胡闹了。” “我才没胡闹。”高阳的声音带上了鼻音,眼睛一眨,一连串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我将来就嫁个没权没势的田舍翁,守三分地。反正父皇不疼我了,三哥也不会不要我的……” 李世民的拳头瞬间就紧了紧,他烦躁地走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道:“父皇还不疼你?要怎么样才算疼你?高阳啊,人言可畏!你这是要害了你三哥啊。” 高阳的指甲掐进了手心,她脸上淌着泪,却固执地仰着头,看着李世民,破罐破摔道:“我和三哥从小一起长大,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像三哥一样懂我了,我亲近三哥,我离不了他。” 李世民愣了愣,随即心里便涌上了更大的不悦。他伸手扯住高阳的胳膊,把人拉近身前,低头呵斥道:“你这是什么话?说的是什么话?” “三哥说了,他就是不要性命,也不会不要我这个妹妹的!” “真是疯了!都疯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生母不就是个疯子吗?还是被父皇亲自逼疯的!” 李世民倒吸了一口气,冷冷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不许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高阳含着泪,倔强地反问道,“太子都告诉我了。你硬生生把我从我母亲那儿夺走了,硬生生把人给逼疯了!” 李世民的心跟被钝刀子割似的疼,他看着高阳,头一次那么干脆地说道:“那太子有没有告诉你,父皇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没等高阳开口,直接就说道:“还是那句话,人言可畏!就是父皇,父皇想做很多事,也不不得放弃。你母亲那样的人儿,碍于人言,便是一生凄苦,本来,你母亲是能当皇后的!你难道还要走你母亲的老路吗?!” 高阳怔怔地看着李世民,片刻后,终于忍不住痛哭了出来:“我只是想着能一直见着三哥……我只要能一直看见三哥就好了……” 李世民伸手把高阳揽进了怀里,叹了口气道:“高阳啊,他毕竟是你三哥,永远是你三哥。”就像我永远是你父皇一样。 高阳在李世民怀里哭得睡了过去。她这一天,受得刺激着实有些多,几番情绪跌宕,终于是耗尽了体力。李世民亲自把人送到了后宫、高阳没出宫前住的宫殿,亲自给人擦了脸、盖了被子,才又回了甘露殿。 星月当空,李恪急匆匆地赶进宫,等踏进甘露殿,他也没想明白李世民突然招他入宫是为何事。好在李世民也没心思再和李恪耍心眼,见人进来,便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和高阳是怎么回事?” 李恪一愣,眼睛扫了一遍整个宫殿,这才发现整个宫殿竟只有他和李世民两个人。李恪的心就是一沉。 李世民坐在上头,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便是淡淡道:“高阳今儿跟朕说,她不想嫁人,就想和你在一块儿……恪儿,你怎么说?” 李恪的喉头一阵翻滚,心里还来不及涌现出对高阳的话的欣喜,背后就在李世民的眼神下冒了一层的冷汗。他咽了咽口水,斟酌道:“高阳和我从小就在一起,比其他皇子公主都更亲近些。” 闻言,李世民眼里闪过一道幽光,脸色缓了缓,道:“是啊,高阳喜欢你,乐意和你在一起。可是,兄妹间感情再好,也不能不嫁人,是不是?恪儿如今膝下已是有一子了吧,高阳却还云英未嫁,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要替妹妹想想,是不是?” “……是。”李恪身侧的手已是慢慢握紧了。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扫了李恪一眼,只当没看见他勉强的表情,继续道:“恪儿啊,你留京之事当初是太子力保的,可是,如今东宫的情形如何,你心里也有数。父皇还不想废太子,可下面的人呢,却是各有心思。唉——你留京的事,朝堂上是平添了无数的猜测啊。” 李恪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他闭了闭眼,按压下心里翻滚的不甘,叩首道:“儿臣自愿离京,去益州赴任。” “好孩子。”李世民走下来,伸手把李恪扶了起来,笑道,“朕和你母亲也舍不得你,可朕不得不这么做,这是理智的选择,也是为你的前途负责啊。” 李恪恭敬地微垂着头,道:“儿臣明白。” “父皇这么多的皇子中,恪儿你是最像父皇的。”李世民叹道,“可比起朕来说,你又爱护手足,胸襟宽阔。高阳就因为从小没和你分开过,所以就觉得离不得你,等你去了益州,高阳缓过来了,自然就懂事了,这也是对高阳好啊。” 李恪的心又是一痛,嘴上却还要附和道:“高阳还小,将来会懂事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笑道:“你去了益州,也要勤勉,将来等父皇一声令下,你就替父皇出征高句丽,和父皇当年一样,为大唐创就不朽的功业!” 李恪当下大声应和道:“是,儿臣随时听候父皇的诏令!” “好了,好了。恪儿的决心,父皇收到了。”李世民向李恪摆了摆手,道,“你去益州,怕是赶不上高阳的婚礼了。不过,恪儿也把心放下,父皇给你十七妹选的驸马绝对是才俊啊~” 他转头看向李恪,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道:“那还是恪儿你的至交好友呢,把高阳嫁给他,恪儿也能放心,是不是?” 李恪抿了抿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声音略带干涩地开口问道:“父皇说的是……?” “就是房遗直嘛。”李世民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一些,“他的为人,恪儿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李恪身后的拳头一下子就握紧了:“……是。遗直……遗直为人,我再放心不过了。” 第三十二章 再见玳姬 第二天早晨,高阳悠悠然醒来,轻轻揉了揉酸涩的眼角,便是有些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帷幔,好半天才想起昨天的事。 她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缓缓起身,一旁的宫女便是默不作声地上前伺候。高阳扫了一眼宫殿里陌生的宫人,漫不经心地洗漱穿衣后,方才道:“好了,我要出宫,父皇那儿,你们去回禀一声就是了。” 外殿的一个小太监闻声,便是捧着一个盒子,快步走进来,上前道:“公主,这是陛下命人送来的。” 一旁的宫女见状,便是利索地上前接了过来,打开盒子,奉到了高阳面前。 高阳不在意的表情在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后,终于变得有些疑惑吃惊了。她伸手将盒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细细打量着。那是一块浮雕,上头刻着一个女孩子,线条刻工都有些粗糙,但整块浮雕表面皆很圆滑,那是不知多少次细细抚摸后才形成的润泽。如今高阳的手抚上去,似乎还能想象出那人爱惜地抚摸它的情形。 高阳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总觉得这小女孩可能是自己。她便是微微皱了眉头,疑惑道:“这是父皇让人给我的?” “是。”那个小太监低着头,答道,“皇上说,您带着这块浮雕,自有人送公主去见玳姬娘娘。” 高阳的手便是一颤,吃惊道:“你说带我去见谁?” “玳姬娘娘。” “那人呢?带我去见她的人呢?”高阳紧紧拿着那浮雕,急急道。 “就在外头,车架都备好了。” 高阳立马就敛着裙裾,快步走了出去。 殿门外,一顶软轿已经在那儿了,四周束手低眉站着抬轿的太监。 高阳走过去,这才发现轿子旁竟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着青衣的男子。他站在那,清瘦挺拔的身姿,似乎就诠释了何为君子如竹。“叶似剑锋而不外露 微垂亦不自卑”——一身的傲骨通透。 高阳心下微愣,随即便冷了眼眸,淡淡道:“房公子怎会在此?” 房遗直敛袖向高阳行了一礼,道:“陛下命臣进宫,随公主一起。” 高阳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股怒意,她瞪着房遗直,一字一顿道:“父皇选中的是你?” “确实是在下。”房遗直不卑不亢地抬头看向高阳,清明的眼里带着一点温润,却是半点没有因为高阳有点冲的口气生气。 高阳被他看得消了火气,但语气还是有些僵硬地说道:“前不久我还听说房大人在选媳妇……” “陛下的旨意,家父便把相看的事推了。”房遗直依旧是笑意浅浅地回答道。 高阳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房遗直也依旧是泰然温文的模样。旁人见着,怕是该赞赏一声了,可高阳心里却只升起了忌惮。半晌,她终于起步,一言不发地走过房遗直身边,上了软轿。 房遗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疑惑地想了一下自己的举止,也没明白公主身上蓦然多出来的疏离是怎么回事。 高阳可不管他在想什么,上了轿子,便是下令出发。太监得了令便是大力抬轿,往前走,只留房遗直惊诧呆愣地看着忽然就走了的轿子,半晌便是苦笑着用双腿跟了上去。 轿子最后停在了一座荒凉的宫殿前头。高阳下了轿子,看着满地从砖缝里长出来的荒草,简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的眉头就慢慢皱了起来。 抬头看了眼幽暗荒凉的宫殿,高阳挥开房遗直伸过来扶她的手,手里小心地捧着那块浮雕,也不去管华美的宫装会不会被枯枝杂草勾坏,便是快步穿过广场,向宫殿走去。 宫殿里还算干净,走进去也能见着侍立两边的宫人,但高阳越往里走,心里的愧疚就越浓重。这儿简直是半点人气都没有,两边的宫人,脸上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木然表情,在他们身上,高阳根本看不到一点活力。这儿简直像是一个坟墓,住在这里,真的能好吗?她想着目前收到的唯一一封玳姬的回信,再看着眼前的情形,高阳的眼眶就红了。 房遗直跟在高阳身后,疑惑地打量着四周。他能感到公主身上不稳的情绪,心下便是愈加疑惑,陛下究竟是要他陪公主去见什么人? 最终,高阳的步子在一幅美人图前停下了。 那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画作。画上面画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女子横卧在美人榻上,神色慵懒,色如桃花、半笑含情。 房遗直惊讶地发现那女子眉眼间与高阳的相似处,心里便是一悸,隐约就猜到了什么。而画作前的高阳已是忍不住伸手去描摹那画上女子的轮廓了。 “那是我年轻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忽然在宫殿里响起。 高阳和房遗直闻声皆是下意识转头向声源处望去。 那是一个穿着紫衣的女子,房遗直几乎是立马就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因为她的容颜,也因为她看向高阳公主的的眼神——她的眼里只有高阳。 玳姬似乎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握在一块儿,面上却是含着笑,似乎是想在高阳面前保持镇定,声音也放柔道:“那是我年轻时候的画像,和你一般年纪的时候。” 高阳愣愣地看着她,面前这个神情安然平和,气质温婉宁静的女子……是玳姬吗?她回想着记忆里玳姬留给她的印象,小声问道:“是你吗?” “是我。是我!”玳姬双目盈盈地看着高阳,点头道,“我就是当年北宫里的那个女人。” 高阳眨了眨眼,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你更像是画里的。”更像是画里那个没经过苦难的女人。 “画里的、从前疯了的、现在在你眼前的,都是我。”玳姬笑道,“都是一个人。” 高阳走了过去,轻轻地把手里的浮雕放到了桌上,柔声道:“那你认识我吗?” “你是高阳。” “那当年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呢,你还记得吗?” “……什么?” “你是谁?你是我的……谁?” 玳姬望着眼前那张写满期待的脸,咽了咽口水,便是狠狠掐着自己手心,道:“我不是你的谁。” “怎么不是呢?”高阳含笑的眉宇间染上了一抹清愁,她看着玳姬的眼里也含着淡淡的伤心,“我找了你那么久,你曾经在你那个小小的屋子里找过我,你把我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然后,我就开始找你了。我也找了你那么久,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把你藏了起来,我就,连往哪儿去找你,都不知道了……” 玳姬一直努力维持的表情终于破碎了,她激动地拉住高阳的手,声音也带上了哭音:“我知道,我知道……辩机都告诉我了,你一直在找我……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你竟然一直在找我……” 高阳侧了侧头,一滴泪就落在了衣襟上:“那你能告诉我吗?你是谁?而我又是谁?” 玳姬含着泪,道:“你是当今陛下的十七公主,是皇后的女儿……而我,我只是一个疯女人。” 高阳心里一恸,拼命忍着眼泪,挣开手,便是把那块浮雕拿到玳姬面前,急急问道:“那你认识这个吗?这是不是你刻的?刻的是不是我?” “……是我刻的。”玳姬点了点头,却怎么也不说出高阳想听的话。 高阳终于不再逼问了。她为什么要逼迫眼前这个女人呢?这个女人,她不承认她是自己的生母,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不敢……她不该怪她的,不该怪她,不该…… 玳姬心疼地看着暗自啜泣的高阳,拿着帕子,便是轻哄道:“不哭,不哭啊。高阳是大姑娘了,不哭啊。” 她一哄,高阳反倒是扑进她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她哭得太伤心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抓着玳姬的衣衫,哭得像个孩子。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她父皇的权柄,他高高地压在她们头上,他的存在就已经造就了无数人的无奈与挣扎…… 玳姬被她哭得心都碎了,双手抱着高阳,便也陪着她流泪。 殿门口、画像前站着的房遗直,看着母女两抱头痛哭的情景,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不上前,她们之间没有他插话的余地;他却也不想后退,高阳流下的每一滴眼泪,都好像砸进了他的心湖。 终于,高阳的哭声缓了下来。她看着给她擦眼泪的玳姬,终于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这一次的见面已是出乎意料了,而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高阳吸了吸鼻子,便是开口道:“你过得好吗?住在这儿,有人亏待你吗?” “我过得很好。”玳姬生怕高阳不相信似的,加重了语气,道,“你看,我如今都已经清醒了,心灵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的平静……我过得很好。” 高阳看着她,眨了眨眼,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反问道:“是因为你终于不再不甘、终于认命了吗?” 玳姬被她问得眼眶又是一红,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高阳的话。她难道还能不认命吗? 高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她却仍继续问道:“你不怪父皇了吗?” “……不。”玳姬躲闪着,吸了口气,却是劝高阳道:“你也不要怪你父皇。你从小性子就倔,从不受人安慰和怜悯,你父皇越是疼你、爱你,你就越是心疑。可是,你父皇是真的爱你的。” 高阳沉默不语。玳姬的那声“不”,高阳是怎么也不明白的,她是说不怪父皇,还是说她并不是不怪父皇的? 玳姬看了看她,忽然转了头,看向门口的房遗直,问道:“那是你父皇给你找的驸马吗?” 高阳猛地抬了头,顺着玳姬的视线看过去,张了张口,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房遗直却是走了过来,恭敬地对着玳姬行了个大礼,道:“在下房遗直,见过……娘娘。” “房遗直?”玳姬打量了一边眼前的青年,眼里闪过一丝满意,道,“是宰相房玄龄的儿子?” “是。”房遗直谦和道,“正是家父。” 玳姬脸上的神色愈加满意了:“房玄龄为人宽厚公正,你也不错。” 高阳抬头看向玳姬,蹙眉道:“你觉得不错?” 玳姬有些讶异疑惑地看向似乎并不乐意的高阳,又看了看房遗直,疑惑道:“高阳?他不是你的驸马吗?怎么了?” 高阳不悦道:“父皇告诉你,我会带驸马来看你?” 玳姬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高阳,点了点头。 高阳狠狠地瞪了房遗直一眼,对着玳姬道:“他不是!他不过是父皇选的,又不是我选的,怎么就是我驸马了?” 第三十三章 决心放手 话音落,房遗直讪讪地看了高阳一眼,总算是明白了之前高阳为何对他疏远排斥了。玳姬却是尴尬地站在一边,原本看向房遗直的满意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高阳却根本不去管自己此举是不是下了房遗直的面子,她转而拉住玳姬的手,道:“我以后真的有了合心意的驸马,我一定欢欢喜喜地请你坐上首,受我们三叩首。” 玳姬本是无措的心情在高阳这句话下蓦地消散了。即使她心知恐怕此生她也没机会去喜堂上,堂堂正正地受新人叩首,但高阳此言却依旧让她动容。她欣喜地拉着高阳,连连点头:“好好好……” 可是她的欢喜只维持了几瞬,便蓦地回了神。她急急道:“孩子,你不能啊,陛下已经替你选好了啊。” “那又怎么样?”高阳不高兴地看着玳姬,委屈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她伸手指了指一旁垂眸伫立的房遗直,道:“这才是我第二次见到他,我和他说的话,连十根手指都数的出来,我不喜欢他,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玳姬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你去里头擦擦脸,这一脸泪的,妆都花了。” 高阳被玳姬哄着进了内殿,玳姬这才转身看向房遗直,叹道:“你别怪高阳,她心里不痛快。” 房遗直抬头看了看玳姬,浅笑道:“我并不怪公主。” 玳姬却不怎么相信,只说道:“高阳的话说得不好听,谁听了心里都要起嫌隙的。我知道她怕是不乐意,但皇上定了你,就是高阳闹翻天,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她摆了摆手,示意想开口的房遗直听她说:“高阳的性子倔,像我,可她比我聪明,越聪明就越不甘心、就越不想认命……” “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明,那个时候她才多小啊,就这么点大。”她伸手比了个高度,道:“她无意间见到了我,才两面,那个时候,我的神智都是有些疯狂的,可她就能从细枝末节里把真相猜出来……哎——” 房遗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玳姬略带怀念的声音,诉说着高阳的往事。他确实不怪公主,即使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听着玳姬的话,他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也渐渐消散无影踪了。 “几个月前,我收到了高阳的信,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她竟然一直在找我。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会找我,还找了那么久……”玳姬叹道,“她多倔啊,李世民不让她见我,她就悄悄地暗地里寻我,瞒了那么多人,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把我找到了。” 房遗直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惊讶。 玳姬看着他,恳切道:“她这样的性子,要受多少委屈、平添多少烦恼,我实在不希望她跟我一样……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看就知道,房玄龄把你教导得很出色。高阳她不是对你有意见,她是对皇上有意见。” 玳姬皱着眉头,劝道:“她不乐意就这么嫁人,你也听到了,她想自己找个合心意的驸马。可是,皇上却偏要把他的意志强加到高阳身上,所以高阳不痛快,她要反抗。” “你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高阳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她是要哄的。你让着她,她自己反倒会觉得不好意思了,自然也会想着把你对她的好还给你。可要是和她顶着,她却能比谁都狠绝,甚至恨不得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玳姬诚恳地看着房遗直,郑重道:“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高阳,就交给你了。” 房遗直正色地向玳姬俯身一拜:“是。” 玳姬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转身,却是看见内殿帷幔前站着的高阳。她的神色便僵了僵:“高阳啊……” 高阳抿了抿嘴角,走上前,伸手拉着玳姬的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什么,却只说道:“我该走了。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偶尔给我回个信,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 玳姬垂着泪,点头道:“好,我给你写信。高阳啊,你要知道,你过得好,我就会好了。”她依依不舍地把高阳送到大殿门口,依着门框,看着高阳一步三回头地走远,眼泪便又缓缓淌了下来。 “我的孩子啊,只要你过得好,就算我一直在这里枯坐到红颜变白骨,我也不苦……” 大殿外,高阳缓缓地走下绵延的台阶,有些苍白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心情。 房遗直落后一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还在想着玳姬跟他说的话,偶尔看向高阳的眼里也已染上了些许温暖。他得承认,他对公主有巨大的好感。自从房玄龄得到李世民的暗示后寻他谈了次话,他便开始下意识地搜罗起有关高阳的消息。 他知道了长安里对十七公主的赞叹,心下是期待的;他知道了长孙嫱儿的事,心里又是气愤的;在吴王府第一次看见高阳,他第一次想将最好的一面留给公主;面对高阳的敌意,他失落又有些委屈;听到玳姬的话后,他却是心疼而敬佩…… 他想的出神,高阳却已是停下了脚步。她转头看向房遗直,淡淡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房遗直宽容地看着高阳,不语。 高阳撇过了头去,有些气急道:“我不喜欢你,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房遗直心下一笑,面上却正色道:“在下会努力让公主喜欢的。” 高阳脸上染了红晕,大概是被气得,她甩袖,快步登上软轿,忿忿道:“就算父皇逼我嫁给你,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房遗直这回是真的无声地笑了起来。 吴王府 一箱又一箱的行礼被整理出来,堆了满满一个院子,乱哄哄,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高阳惊讶地寻着空地往里走,一把抓住一旁过去的一个管事,惊诧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管事一见高阳,当下放下手里的东西,领着高阳就往里头去:“回禀公主,我家王爷这是要去益州赴任了。” 高阳的脸刷的就白了:“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的事。” 前两天?高阳的心一沉,前两天不就是李世民找她的时候吗?她忽然就想起了李世民说的那句话“你这是要害了你三哥”。她急急地敛了裙裾,甩下那管事,就往里头奔去。 书房里,李恪正整理着一本又一本书籍手稿。 高阳喘着气冲进去,便是撞倒了一架子书。 “欸——高阳!”李恪转身,立马扑了过去,“小心!” 高阳本就是要躲着那掉下来的书,一闪身,又被李恪一冲,身子就往下倒。李恪反应不慢,腰身一用力,就抱着高阳往旁边一躲,躲过了掉下来的书,紧接着便又垫在了高阳身下。 高阳被李恪护着,半点没伤着,一回神,还没顾得上目前的姿势,便是红着眼,揪着李恪的衣襟,急急道:“三哥,你要离开长安?!” 李恪是心有余悸啊,闻言,他一低头,就看见高阳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下巴蹭在他胸口,正抬着头满脸急切地看着他。 那线条优美的脖子就在眼前,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及那细腻的肌肤。李恪的喉头一阵翻滚,努力压下心里的悸动,微微嘶哑着声音道:“……是。” 高阳根本没注意到李恪的不对劲,她整个人都被李恪要走的消息惊住了。她委屈地看着李恪,握紧的拳头就往李恪胸口捶去:“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若不是我今儿过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悄悄的走了?” 李恪被高阳问得心里一酸,他伸手握着高阳的拳头,道:“高阳不是要出嫁了吗?三哥是怕坏了妹妹的心情。” 高阳被他的话说得满腹委屈,直直盯着李恪道:“你也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你就一直什么也不说?你就准备看着我嫁人了?那你以前说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耍我吗?” 他心下一叹,揽着高阳腰的手臂一紧、一用力,便是将两个人都拉了起来:“来,先站起来再说。” 高阳顺着李恪的力道站稳,却仍固执地看着李恪道:“三哥,你不是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吗?父皇也没下旨啊,你为什么要走?好好的京城你不呆,你去益州做什么?” 李恪心里苦笑,父皇是没下旨,可他敢不走吗?他看着满脸着急的高阳,双臂却没放开,反而愈加用力地把人抱进了怀里,脑袋搁在了高阳肩上,便把脸深深埋进了高阳的肩窝里,闷声闷气地说道:“是我自己想通了,如今的长安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腻了,不想再搏击风雨了。” 高阳不敢置信,她想看看李恪的表情,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但李恪抱得太紧了,她挣了挣,却被李恪愈加收紧的胳膊弄得动弹不得。 李恪在高阳颈项边深深吸了口气,道:“高阳啊,你看看太子,血洗东宫,他已经被逼得如丧家犬了。再看看魏王,一天到晚地、揣着心机地察言观色;还有晋王,多老实的晋王啊,长孙无忌没死前,像块面团似的拿捏在长孙无忌手里,长孙无忌一死,他又像是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我想通了,顿悟!高阳你以前说得对,我确实该去吴地赴任,那是我的封地,我的!” 高阳乖乖地呆在李恪怀里。她不在意李恪是不是有夺嫡之心,他去吴地是想韬光养晦也罢,是真的放弃了也好,她都不在意。她闭了闭眼,坚决道:“那我也跟你去益州,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李恪蓦地抬起了头,直直看向高阳,眼神一阵闪动。 高阳笑道:“你不是说过吗?不要皇位、不要性命,也不会不要我的。那我就跟你去益州,将来也在益州安家落户,好不好?”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松开了手,倒退了两步,艰难道:“……不好。” 话语落,他似是再也忍受不住了,转身便快步往外走,甚至是小跑了起来。 高阳一阵错愕,愣愣地伫立原地,眼睛一眨,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便是带着哭音喊道:“三哥——” 第三十四章 离京谋反 “李恪就那么走了。”高阳长叹了一口气,道,“以往的情话还犹言在耳,话里那甜蜜的热度似乎都还未退却,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长安高高的墙头上,目送他远去,他却连一个回望也没有。他留给我的最后的话语,甚至不是一句等他……”高阳的眼里流露出了点点哀愁。 她的话语顿了顿,忽然长吟道:“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执笔记录的男子,闻言,手终于也顿了顿。 *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李恪的身影渐渐远去,声音也渐渐淡去,最后的声音几不可闻。 高阳站在墙头,含着泪,哽咽着往下念:“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李世民在她身后,忽然道:“高阳,知道你三哥说的什么吗?” 高阳扶在墙砖上的手猛地便是一紧,长长的指甲掐断在了砖缝里:“……人言可畏。”她缓缓地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李世民一眼,便快步下了城楼。 城楼下,房遗直就跨坐在马背上,见着高阳下来,惊讶之下,便是下马上前见礼道:“公主。” 高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送吴王。”房遗直浅笑着看着高阳,又转头看了眼城门外的大道,回答道。 高阳一愣,随即嘴角划了个嘲讽的弧度:“是了,你和我三哥是至交好友,我三哥要走,就算往日里更多的是神交,你也得来送送。” 房遗直一愣,随即就想起了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当下心里便觉得这样的高阳竟是难得的可爱。他弯了弯嘴角,可还没笑出来,神色就是一肃,伸手松了缰绳,便是拉过了高阳的手,道:“这是怎么了?伤的这么厉害,也不觉得疼吗?” 高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刚想发火呢,就听到房遗直关心的话,这火气就下去了,神色别扭地说道:“不觉得。” 房遗直伸手从怀里拿了块干净的帕子,便是小心翼翼地给高阳把手包上,嘴上还说道:“还不疼?指甲都断了,你看看,这几个都掐进肉里去了,还不疼?” 高阳被他这么一说,注意力回来,倒是真觉得疼了。她心里也纳闷呢,明明之前都没觉得疼,怎么这会儿倒真疼起来了? 房遗直也没怎么仔细包扎,毕竟身边也没药,如今只不过是为了挡挡风沙,免得伤口感染而已。他轻手轻脚地用帕子包裹住高阳的手,道:“公主合该小心些才是,这纤纤素手伤了,旁人见着了都心疼。” 高阳刷的收回了手,不悦地看着房遗直,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有些话,两情相悦的人说,是关心爱护,还不算熟悉的人说,就是调戏了。 房遗直却是君子坦荡荡地回看着高阳,慢悠悠地接着道:“娘娘时刻惦记着公主,公主好,娘娘才好。您如今这般不爱惜自己,娘娘知道了,也要心疼了。” 高阳憋着的一口气就那么梗在了喉咙口,瞬间被气红了脸。他这么君子,反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 见状,房遗直嘴角便是勾了个笑。他跨步上马,手一抄,便是把高阳拽上了马。紧接着,手里缰绳一甩,快马便扬起了尘。 高阳只觉得眼前景色快速闪过,还没回过神,自己就已经坐在房遗直身前了。她的手伤着不能用力,为了平衡,下意识就靠在了房遗直怀里。 感受到腰上圈着的手臂,以及背后紧贴着的胸膛,高阳不可思议地回头看房遗直,怒道:“你!你,简直放肆!还不把我放下!” 房遗直微微低头,看着仅仅隔了几寸的容颜,似乎只要他再往下低一低头,就能亲吻上那诱人的红唇了,他嘴角的笑容便又扩大了几分。但最终,他也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只含笑道:“在下送公主回去,跑马快些,不会延误伤势。” 高阳不自在地又把头转了回去,僵硬着身子,靠在房遗直怀里,一路上,再也没开口跟身后的伪君子说上一句话。 等到房遗直把高阳送回公主府,他的心情都一直很好。只要想到高阳明明气得不得了,却偏偏没由头发火的模样,他脸上的笑意便是掩都掩不住。等到他回到房家,捧着书,嘴角都没放下来,一个下午,手中书倒是没翻两页。 傍晚时分,房遗爱急匆匆回来,一脚踏进房遗直的房间,开口就是一句“齐王祐起兵造反了。” 房遗直惊诧地放下手里的书,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房遗爱撩了袍子,就往房遗直面前一坐,给自己灌了杯水,才接着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说是齐王祐身边的长史权万纪,被齐王派燕弘亮等人率20骑射杀了。尸体都被支解了,尸骨无存啊!” 房遗爱感慨地叹道:“消息瞒了两三个月,可两三个月长史都没折子往上递,陛下就生疑了。如今到底是瞒不下去,事情败露,陛下正急召兵部尚书李勋与刘德威讨伐齐王呢。” 房遗直皱了皱眉。 房遗爱没去注意自家大哥的神色,站起身,便是道:“我回来就是告诉你一声,这会儿,我得去魏王那儿才行。” “遗爱。”房遗直正色道,“魏王那儿,你自己小心,若是魏王也有……你可不能傻傻凑上去。” “行了,哥。我虽是个武人,但也不是没脑子。”房遗爱冲着房遗直笑道,“父亲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宰相了,如今,哥你又要娶公主,咱们家这是烈火烹油呢。” 房遗直略略放了心,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如今,房家安稳才是第一,皇子之间的事,我们也得慢慢把已经插的手收回来了。” 齐王造反的事,在第二天的朝堂上就被提了出来。李世民的动作很快,讨伐齐王的旨意才下,不久李祐就被擒获、押解进京了。 最后,李祐被贬为庶人,赐死内宫。 高阳还曾见过他生母阴嫔日日跪在甘露殿前请罪的身影。当时直叹阴嫔何辜,生儿养儿到头来却落了这个下场。可是,太子谋反之事接踵而至,高阳便再不能定下心、置身事外了。眼见着长孙皇后病情颇有起色的情况下,却遭此噩耗,跟不久前的阴嫔一样泪流满面地求李世民网开一面,留承乾一命,高阳的心便渐渐冷下去、冷下去。 天牢里,高阳一步步走下去,冷眼看着蓬头垢面的太子激动扑到栏杆前,冲着她急急问着:“十七妹,十七妹!是谁让你来的?是父皇让你来的吗?!” 高阳轻轻地摇了摇头。 承乾的眼神一暗,接着便又道:“那是母后?是母后让你来的?” 高阳沉默。 承乾脸上涌起了悲色,哀恸道:“她不能来看我……她是一国之母,而我,我已经和母后毫不相干了……” 高阳抿了抿嘴角,道:“正因为你是母后和父皇的嫡长子,你才能活着。” “可我要不是嫡长子,我也当不了太子;不是太子,也没人惦记我;我也不至于落得,落得如此下场!” 高阳怒道:“那你为什么要密谋刺杀父皇啊?你当时决定那么做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想想母后?她的身体才刚有起色,她才刚燃起希望,你就给了母后那么大的打击!” “……是我,对不起,母后。”承乾的手死死扣着栅栏边,满脸痛苦,哀求道:“十七妹,我知过去许多事对你不住,但看在我已是快死之人的份上,求十七妹答应我,在我走后,好好照顾母后。” 高阳的神色终于松动了,她看着承乾道:“我会照顾母后,你若真的觉得对不起生你养你的母后,那你去黔州后,就好好活着,勇敢地活下去。” 承乾闭了闭眼,哽咽道:“妹妹,你太年轻了,你永远不知道身为一个皇子会有怎样一颗躁动的心……活着就会有梦,有梦就会有麻烦。我宁可死去,死亡才是无梦的睡眠。” 高阳怒道:“你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给我鼓起勇气活下去!你若是死了,你想过母后白发人送黑大人的悲哀吗?” 承乾定定地看着高阳,眼里的悲哀凝成了绝望与死气。他没有回答,半晌后,只是摇晃着身子又走回了牢房里面。晦暗的牢房里,他的身影是那么的颓唐:“十七妹,别了。” 几日后,押解承乾去黔州的牢车晃悠悠出了长安。高阳没去送他,她只是一个人默然地坐在屋子里,看着桌案上盛开的鲜花,一个人坐了一整天。 承乾临走前让人给她带了一封信,信写在肮脏破败的布料上。那上面什么也没写,只写了一段疯话—— 一个浪迹天涯的疯子,头发蓬乱,蒙着尘土,身体瘦小的像个影子。他紧闭了心门,瞪着火一样的眼睛,四处寻找着点金石。 高阳看着那疯话,心里一松又一恸。他至少会活着,他会活下去,即使像个疯子,即使像个影子…… 第三十五章 诉苦坦白 吴王离京去益州赴任,齐王谋反被刺死内宫,废太子谋反被发配黔洲……短短几个月,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孙皇后经承乾之事,虽说渐渐恢复了健康,但那温婉的脸上却添了颓然,看上去平白老了十几岁的样子。高阳几次进宫看她,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皇后已经没那个精力帮她了,她也不忍心再叨唠这样的皇后。 可是,李世民指婚的圣旨已经下了。高阳的婚事成了破开长安城上笼罩的乌云的第一道阳光。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每个人都因着这门亲事松了口气,道贺的脸上也都带上了真实的喜气。 整个长安,只有公主府里是寂静的、毫无喜气的,没人敢在明显心情不好的公主面前嬉笑打趣,就连锦奴也不敢,甚至没人敢去和高阳说要准备准备嫁人了,整个公主府连一点红绸都看不见。 净土寺,高阳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走进辩机的禅房,淡紫色的长裙给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了淡淡的忧伤。 辩机惊讶地看着前来的高阳,行礼道:“公主。” 高阳神色淡淡地说道:“我有事找你。” 辩机疑惑道:“本月的书信,贫僧已经带给那位女施主了,并无回信。” 高阳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件事……你治好了我母亲,是不是?” 辩机满心困惑,却仍说道:“是那位女施主本身有慧根,才能从无边苦海中挣脱出来,获得平静。她从前被人称作疯子,但其实,她是一位非常善良的智者。” “那你看我有没有慧根?”高阳侧着头看他。 辩机一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询问道:“公主是想……?” “我想让你度我过苦海。”高阳吸了口气,哽咽道,“你难道在我身上看不到我母亲当年的影子吗?我已经快被这俗世逼疯了,佛陀度人,普度众生,可否度我?” 辩机皱着眉头看向高阳,疑惑道:“公主即将出嫁,好一桩金玉良缘,又何出此言?” 高阳嗤笑了一声:“可是,如今已经有人也开始说我是疯子了。我的父皇,他把我的真心话视作疯言疯语,把我的意愿称作胡思乱想……不按他说的话去做的人,他杀得、剐得、流放得!他不忍心杀了剐了的,他便给按上一个疯子的名头!” 辩机皱眉道:“公主的话太极端了。” 高阳根本不理他。她好像站累了,走了几步,便霸占了辩机的蒲团,说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看着你,莫名其妙地就会觉得,你好像是能懂我的、是能明白我的苦楚的。明明你只是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而已……” 辩机垂下了头,不接话。 高阳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你也是个苦命人,我也是个苦命人。当年的玄武门造就了你,也有了今日的我……我们身上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辩机刷得抬了头,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高阳。 高阳笑了:“你做什么这么看我?你在我三哥手下做过事,只要我问,他就永远不会瞒着我。” “那公主是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什么?”高阳怔怔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却又不想被别人当疯子看……我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你。你不会嚼舌根的,是不是?” 辩机犹疑地看着高阳,却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高阳满意地笑了:“那你就听着,认真地听着……不过,不要打断我,不要对我说一些劝解的话,你只要听着、记着,当将来有一天,再没人知道这段隐情时,我仍希望有一个人是懂得的……” 辩机的神色也沉重了起来。他肃着脸,坐直了身子。 高阳也就真的开始说了,她的心情是矛盾的,话语便也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可辩机却真的听得很认真。 “……你说人长大了怎么就变得不可爱了呢?……三哥也是。把我拉进地狱的是他,第一个放开手的,也是他……” “他走了,他在扰乱了一池春水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走得好洒脱,只留下我,抱着昔日的美梦,骤然面对现实的逼迫……” “上次见过了我母亲,我就觉得一向的认知似乎出了错。我原以为我和我母亲的心是相通的,即使我们多年未见……但她如今已是让我弄不明白了。她甚至对关了她大半辈子、杀了她夫君的、我的父皇,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那是我无法理解的……” “我最近想了许多,总有个疯狂的念头盘旋在我心头……我陷进去了,就放不下了……人人都在逼我,逼我嫁人,逼我离开我爱的人……”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我从没杀过人,但我将来却也是可能下得了手,去杀人的……” 高阳说了许多,一直说到了星辰缀上了黑夜,话语却没有逻辑,甚至含糊其辞,但辩机却仿佛真的理解了她一样。 他送高阳离去时的表情是怜悯而沉痛的。即使高阳说了不要对她说一些劝解的话,他仍是在高阳上马前,忍不住说了一句:“公主目前的想法太危险了……” 高阳在马上,俯看着辩机,忽然笑道:“你在佛门,远离俗世,你是幸福而开心的,是不是?” 辩机看着高阳,心里便颤动的厉害。高阳嘴角的那抹笑太过飘渺了,她坐在马上,高高在上,整个人却像是要远离这红尘而去了。他听到了高阳的问话,却只怔怔地点头:“是。” “那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吧,好不好?不要再进入俗世,就一直这样,平静安然地过上一辈子……然后,我也就能得到一些安慰了……一个和我那么像的人,他从尘世里得到了解脱……” 辩机的心又是一恸。他眼睁睁看着高阳快马而去,心便一点点揪紧了。他总觉得,看着高阳公主远去的背影,就像是看着那灿烂的太阳一点点被黑夜吞噬了一样。 在辩机那儿把满心的牢骚说了个干净,高阳心里集聚的负面情绪便也消散了不少。她站在窗前,饶有兴趣地看着昨夜里被风雨打落的花骨朵,心里便琢磨着一个又一个念头。 “公主。”晴朗温柔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高阳眨了眨眼,回了神,却没回头,只淡淡道:“房遗直,你怎么又来了?” 一身蓝衣的房遗直笑着站到了高阳身后半步,也顺着高阳的视线看向窗外,笑着道:“在下说过,会努力让公主喜欢在下的。” 高阳皱了皱眉头,不去理会房遗直的话。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房遗直便成了公主府的常客,他似乎真的在努力,努力想让高阳在成婚前喜欢上他。 可是,高阳没那个心情。她对着房遗直的态度是好了不少,但远远没达到喜欢的地步,也没到为了他真诚的心意而做出妥协让步的地步。 她依旧看着窗外土地上的落花,忽然指给房遗直看,张口道:“你看那花。” 房遗直一愣,接着又是一喜,当下看了过去。黝黑的泥土上,落红散了一地,娇嫩的花瓣已经污了,也萎靡了。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公主?” 高阳吸了口气:“我在想,我要不要像那花儿一样,在落下枝头的时刻,也给枝桠添个痕迹……” 房遗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公主,娇嫩的鲜花在还未开放前就遭遇风雨,是不公平的。” 高阳嗤笑了一声,转头认真地看向房遗直,道:“不公平?这世上就没什么是公平的!房遗直,你是个不错的人。”她侧了侧头,笑道:“若是以前,我说不得也会很乐意嫁给你的。” 房遗直下意识就觉得高阳要说出的话绝不是他想听到的。可是,高阳的红唇一张一合,话语便是一句句说出了口:“你是我三哥的好友,若是以前,就算是爱屋及乌,我也不会这么排斥嫁给你的。” 房遗直勉强笑问道:“那公主如今为什么不能爱屋及乌呢?” “因为我做不到。”高阳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舒了出去,“我的心太小了,装了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房遗直大惊,心里便是涌上了一阵阵的苦涩。有什么比即将结婚了,新娘却告诉你,她已经心有所属了,还要打击人的?更何况,他的一颗心好像已经陷进去了。 房遗直只得苦笑道:“公主为什么今日才告诉在下?若是早知道公主心有所属,我绝不会……”他话语顿了顿,狠狠捏了捏拳头,才勉强继续说道:“趁大错未成,在下会向圣上禀明的,请陛下撤回赐婚的圣旨。” 高阳眼神略带惊奇地看着房遗直愁大苦深的表情,浅笑道:“父皇不会撤消婚事的,我比你了解他。” 房遗直不明所以地看着高阳嘴角的弧度,劝说道:“皇上那么宠爱公主,若是知晓公主心意,又怎么忍心驳斥公主?公主只要……?” 高阳伸手将鬓角的一缕头发挽到了耳后,含笑打断了房遗直:“他知道,但他不肯。”高阳看着房遗直一瞬间变得苦闷又不解的表情,笑道:“房家是个很好的人家,你也是个出色的青年……我最近想了许多,我反抗不了我父皇,但就这么嫁进房家,对你们却也不公平……” 房遗直抬了头,真诚地看着高阳的眼睛,问道:“公主真的对在下没有丝毫的好感吗?” 高阳摇了摇头:“你是个很好的人,要对你有好感太容易了。可是,我也早已经说过了……” 房遗直的神色随着高阳的话语变换着,从她摇头时的失望到又升起的希冀,他看着高阳,等着下面的话。 高阳却是说道:“我不会喜欢上你的。我能把你当知己、当朋友,却做不到把你当情人、爱人。” 房遗直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决断了。我今儿其实想和你提个醒儿,别太期待。”高阳浅笑着看着房遗直,轻柔的语气却说着绝情的话,“……当然,你放心,我也不会让房家难做的。”我只会狠狠扇我父皇的脸面! 第三十六章 安排逃婚 “哥?”房遗爱好奇地走近坐在喜房门前的房遗直,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房遗直抬起头,看了一眼房遗爱,没动。 房遗爱挑了挑眉,一抬手,也撩了袍脚,坐到了房遗直身边,用手肘撞了撞房遗直,道:“怎么了?哥,你都要迎娶公主了,怎么今儿这副表情?”他回头看了看喜房里面,道:“还是这里布置得有哪里不好?我说,哥,你都折腾这喜房好久了,还不满意?” 房遗直听着房遗爱絮絮叨叨的话,只觉得额角都在跳,叹道:“没事。只是这喜房……”怕是用不上了。 他没说明白,房遗爱只当真是喜房布置出了问题,瞪大了眼,一手就拍上了膝盖,道:“还真是喜房有问题啊?哥,你放心,交给我,我给你办妥了!” 房遗直眼角就是一阵抽搐,看着这样的房遗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倒是有了个注意,只道:“遗爱啊,哥有事托给你,你能帮哥一把吗?” “没问题啊,交给我就好了。”房遗爱兴致勃勃道,“我明天就去请风水先生测一测这喜房的风水……” “不是喜房!”房遗直无奈地打断了一根筋的房遗爱,说道,“不是喜房的事,是另一件事。” 房遗爱有些惊奇地看向房遗直:“什么事?该不会是哥你闹出什么风流债……哎呦!” 房遗直忍无可忍地拍了房遗爱一掌,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沉声道:“我又不是你……是公主的事。” “公主?”房遗爱眼珠子便是一转,“高阳公主?她有什么事?” “你轻声。”房遗直又瞪了一眼房遗爱,才道,“你手里不是有几个兵吗?我想让你关注一下公主近日的动向。” 房遗爱听着心里就是一咯噔:“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会对公主不利?” 房遗直摇了摇头,看在房遗爱眼里便成了不确定,他心下便是一怒: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有人敢对公主不利?! 房遗直却没注意到房遗爱的神情,他心里也乱得很。按理,高阳都和他说明白了,他作为一个君子,实在不应该再纠缠不清。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管皇上是不是真的不会撤消圣旨,他都应该在得知公主的不乐意后主动去请皇上撤消旨意。 但房遗直他心里不甘心啊。就算是高阳说了那么多的绝情的话,他仍是不甘心,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嫉妒,还有翻滚的酸涩。这种不甘心直接就表现在,他出了公主府,没去请旨,而是坐在了喜房门口发呆。 终于,房遗直按捺下了心里翻滚的情绪,抬头定定地看着房遗爱,道:“你帮哥一把,只要哥能平安地把公主娶回来,我就帮你在父亲母亲面前说上一声,让你能再逍遥几年。” 闻言,房遗爱心里便是一喜:“那感情好!交给我,不就是这几日的事吗?那群兔崽子,这点事还是做得好的!” 公主府 高阳正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手边写好的书信已经一层层叠了整整一个匣子了。 锦奴端着泡好的新茶走进来,欲言又止道:“公主。还有两天,公主就要出阁了,我们真的不做点准备吗?” 高阳手里的笔不停,倒是开了口,问道:“锦奴,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人吗?” 锦奴犹疑地看了眼高阳,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是被人牙子拐卖的,是被奴婢的亲爹亲妈卖给人牙子的。” 高阳一愣,终于抬了头,看向锦奴,眼神一闪,还是接着问道:“锦奴啊,那你可有心上人了?若是有了,便告诉我,我给你添份厚厚的妆奁。” “公主!”锦奴急了,直接跪到了高阳身前,“公主是不要奴婢了吗?就算是公主要嫁人了,也请带上奴婢啊!奴婢就想伺候公主一辈子!” 高阳怔怔地看着锦奴,放下笔,亲自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我没不要你。只是,我想去做件事……我怕连累到你。” 锦奴瞪大了眼,几秒后,便是坚定道:“公主要做什么,也请带上锦奴!” “我不能带上你。”高阳轻叹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锦奴的表情都像是要哭出来了,却还是努力压低声音道:“就算公主是想逃婚,也请把掩饰的事留给奴婢,奴婢帮公主……” 高阳抓着锦奴的手紧了紧,半晌,她却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要做的事比逃婚严重多了……”她看了看一脸视死如归的锦奴,终于无奈道:“……那你就在我成婚那天早晨,乘着我的车架、带着这匣子书信,去净土寺找辩机,不呆到天黑不要回来。” 锦奴眨了眨眼,看了看高阳桌案上的大匣子,怔怔道:“找辩机?” 高阳点了点头:“对。你告诉辩机,以后每月就从这匣子里拿一封信,按着顺序拿,我都已经放好了……” 她话还未说完,一旁的锦奴已是扒着高阳的胳膊痛哭了起来。这个忠心耿耿伺候了高阳五年的女子,在高阳的话语里听出了不祥,终是忍不住心里的哀痛了。 高阳的话语也是一顿。看着这样的锦奴,她脸上从容镇定的面具终于裂了,露出了底下绝望伤痛的容颜。她苍白着脸,倔强地站着,任由锦奴抓着自己的手痛哭,颤着嘴唇,却是再也发不出一声。 大婚那天早上,高阳穿了一身简单的蓝裙,头上戴了一顶帷帽,站在公主府的角门旁,看着大门口同样一个戴帷帽的女子上了公主的马车。马车辚辚,便是向城外而去。 她手里拿了一柄轻巧的短剑,一手执着缰绳,抬眼望了望日头,才牵着马,晃悠悠地出了长安城的城门。一出城门,她便快马加鞭,向着益州的方向而去。 巳时,奉了李世民的命令来给高阳公主画像的阎立本,前脚进了公主府,后脚便急急奔了出来,上马便是奔向了皇宫。同时,公主府外的一个汉子见状,也转身去了房府。 巳时末,房遗爱带人去了净土寺。房遗直作为新郎官,留守房府。 午时,所有去找高阳的人尽皆无功而返。 婚礼自然是在黄昏时开始的,如今得到消息,离黄昏还有几个时辰。李世民沉着脸,定定地看了看宫殿里的刻漏,沉声道:“去找,必须在婚礼前把人找到!” 一旁的长孙皇后满脸担忧:“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是高阳的大喜日子,她怎么会不见呢?” 李世民眼底里也尽是不悦之色,闻言,冷哼了一声,道:“她这是想干什么?她这是在向朕反抗!” “陛下——”长孙皇后蹙了眉头。从李世民的话里,她倒是明白了点什么,当下心里便是一个咯噔,细细看着李世民神色,她才道,“……高阳是不满意这桩婚事?那她之前怎么都不说呢?” 李世民被问得回了神,心里倒是一虚,语气也弱了:“她跟朕说过,朕没同意。” 长孙皇后大惊:“她跟陛下说过?那陛下怎么还坚持了这桩婚事?您不是说过,要给高阳找个最好的驸马吗?” 闻言,李世民心里的火气又是一旺:“房家还不是最好的人家?皇后不也看中了吗?” 长孙皇后一噎,心里是直叹气。这事情弄的,她是看中了房遗直不错,但她也只是提议啊,成不成不是还得看高阳乐不乐意吗?当初她看中长孙嫱儿,还安排了一个花会,又默许着长孙嫱儿约高阳出去,最后见着高阳点了头,她才跟李世民请旨赐婚的。如今,李世民倒好,高阳都跟他说了不乐意了,他还是下了圣旨。 这也有她的不对。给公主选婿的事本就是皇后的责任,若不是她身子不争气,又怎么会托给皇帝呢?不管怎么说,男子倒地是不比女子细致。皇上就算再疼高阳,也难以理解女儿家的心思。这婚事,简直是两头不着好啊! “那今日高阳的事,陛下准备怎么办呢?”长孙皇后叹了口气,绕过李世民不同意的那回事,转而问了个更现实的问题,“还有房家,房家那边又要怎么说?不管高阳心里乐不乐意,如今却是皇家对不住他们了。” 这个问题被皇后提出来,李世民心里也是一阵烦躁。若是能在婚礼前把人找回来,自然是努力把事情掩住,让婚礼继续;若是没找到……李世民按捺下心底隐隐的妄想,一时间倒是说不清自己心底里是希望找到还是不希望找到人了,只能长叹道:“这些事,还是等找到高阳后,再说吧。” 派出去的人,都不是笨蛋,嘴巴都是紧的,能力又是强的,不少人也是向着益州方向追的。而去益州的路上,有些关卡是要有度牒的,谁都知道公主是跑不到益州的。可是,在去往益州的路上,直到追到下一座城池,又追了一个来回,也没看见高阳公主的半点影子。这回,倒是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找了。 那边,盘算了好几天的高阳自然也没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成功去益州找李恪,而且,就算到了益州,又能怎么样呢?他父皇的权威,有谁能反抗?真去了,才是真的在害李恪。 所以,高阳出了长安,一开始在官道上的确是往益州的方向去的,但半道上,她便从官道上下来了,策马入了原野,就在周边的山野里晃荡了起来。 于是,就在众人找她找的人仰马翻的时候,高阳已经把马拴在了某个不知名的树林,自己则登上了一座高山,坐在山巅的岩石上,悠闲地吹起了山风。 第三十七章 对峙死局 这座山挺高,坐在岩石上倒是颇能体会一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滋味。高阳一身蓝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乌发随风飞扬在身后。当房遗直亲自领人登上这座高山时,见到的便是夕阳下似乎即将乘奔御风的高阳。 高阳微微侧了侧头,看向房遗直,眉眼一弯,倒是笑道:“怎么是你?” 房遗直怔怔地看着似乎是和老友叙旧一样的高阳,心里便是一松。他一身喜庆的衣衫还未换下,如玉的脸庞微微抬起,看向高阳,笑道:“我来迎娶我的新娘。” 高阳从岩石上站了起来,一手握着那柄短剑,绝美的容颜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状似无辜懵懂地问道:“你的新娘?那是谁?” “我的新娘是你。”房遗直见她就那么站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也不下来,眉宇间便多了几分紧张,“公主,下来可好?那儿太危险了。” 高阳伸手挽了挽鬓角的头发,嘴角的那抹笑透出一点顽皮:“我不下来又怎么样?停——别再上前,不然我被吓到了,脚下一滑,说不得就掉下去了~” 闻言,房遗直脚下便是一顿,周围的侍卫们也直直盯着高阳,紧绷着身子,再不敢动。房遗直神色凝重地看着高阳,嘴里还是好言好语地劝道:“公主,不要开玩笑,太危险了,下来可好?” 高阳摇了摇头。山风吹得她的青丝长裙都在飞扬,愈加显得她整个人轻盈得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被吹走。她看着房遗直,神色轻松而安宁,眉宇间也没了以往的沉重郁色,说话的神态也像是小姑娘似的娇嗔,只不满道:“我都警告过你了,我不会让房家为难的。你就该在房家呆着,演好你被辜负的新郎官的角色,来这里做什么?” 房遗直心弦绷得紧紧的,勉强笑道:“在下思慕公主,想和公主结百年之好,就来了……”他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 高阳的神色立刻一肃,她的脚便往后退了退,吓得房遗直立马站回了原位:“公主,站回去,站稳,我不动,不动。” 高阳笑着站了回去,只道:“你的话,我不信。” 房遗直的心便是一痛,他苦笑道:“在下说的都是真话……”他话语顿了顿,才艰难地把掏心窝子的话说出了口:“我思慕公主。只要公主对我笑一笑,我都能开心上许久……我想和公主过一辈子,我甚至想过等以后就做个闲人,每年都陪公主出游散心,走遍大唐山河……” 他越说声音越轻,最终在高阳疑惑探究的眼神里住了嘴。此刻,房遗直终于不得不挫败地认清,不管是他此刻的话,还是之前每一次去公主府,公主都不信。高阳公主对他的冷淡不仅是不爱他,更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他爱她。 房遗直不明白,高阳公主为何会有如此高的心防?难道是因为她生母之事? 可能是的,但也并不全是。 高阳本就固执,心思左了,认定了房遗直不过是因为皇帝赐婚才对她这个公主上心,紧接着可能是因为她的这张脸,才有了那些举动,换了另外的公主,他也能那么温柔体贴,心里便难以转圜。再加上李世民的压力,她便更坚定这念头了。 但房遗直的话实在是真心。他本是个翩翩君子型的人物,为人清高端方,他又不是长孙嫱儿那样的人,今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话,就够让高阳侧目了,更别提出游之事了。这件事算得上是高阳心里的愿望,她也就和李恪感慨过一次,李恪不可能和他说,那房遗直能有这份心就着实让高阳惊讶。 她迷惑地打量着房遗直: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加进了自己的人生,这份心可重了。可是,高阳也愈加迷惑不解了,她不理解这种情况,她和房遗直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能有一个月不?他就喜欢她了? 事实上,高阳也不想想,就古时候这种情况,多少才子佳人仅是见过一面,回去就害相思了。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说固然好笑,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社会现实。 可是,没等高阳想明白,通向山巅的小道上就来了一个人。 “高阳!你给朕下来!”李世民披着披风,一身骑装,风尘仆仆,一望就知道是匆匆赶过来的。 高阳刷得转过头,脸就冷了下来。她紧了紧握着短剑的手,倔强地瞪着李世民,不说话。 李世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走上前,说话间还带着火气:“你这是做什么?要上花轿的人了,还乱跑?!” 高阳嗤笑了一声,眼见着李世民一步步走近,脚下就往后退:“我做什么?我就是不想嫁!你还想把我绑上花轿不成!” 李世民被她的动作一惊,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没了,反倒多了几分惊慌:“你给朕停下!不准再往后退!” “哼!”高阳看着还想上前的李世民,脚下就往后挪,直到李世民不得不停下步子,她也才停了步子。 李世民简直是要被她气死、吓死了。高阳这举动是什么意思?这是在逼他!多少年了?当上皇帝后就没这么被人忤逆过!李世民心里有火气,却暂时还不能逼太紧,只能沉着脸,道:“高阳,你告诉朕,你究竟是想做什么?站在那里,是要以死逼朕吗?” 高阳眨了眨眼,冷声道:“我就是不想嫁。我就在这站着,你也别过来。除非你答应让我不嫁,否则我绝不回去。” 李世民心里倒是松了松,但火气却还没下去,他也不太信高阳的话,语气便是依旧阴沉着:“你弄这么大的动静,还有理了不成?不想嫁?自古以来,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不嫁就不嫁?!” 他这么一说,高阳眼眶就红了,却没哭,只梗着脖子道:“我就不嫁!当初说好了要让我自己找个合心意的,凭什么转头就把我许给房家了?父皇,你真的疼我?” “朕不疼你?难不成由着你胡闹去嫁个田舍翁?” “就算是个田舍翁,我看上了,我也乐意!” 李世民脸色更黑了:“你乐意?要是你真乐意,你是不是更想嫁给李恪?!” 高阳被李世民问得一口气就堵在了喉咙口,她气呼呼地瞪着李世民,死死咬着下唇,直把嘴唇都咬破了也没撒口。她死死抓着手里的短剑,一股气激得她拔剑就架上了自己的脖子:“父皇是要我死呢。” 李世民被她的情状吓了一跳。 方才因着不敢听皇家父女吵嘴而退出十几丈的侍卫听得剑出鞘的声音,当场就警觉地围了过来。 高阳的眼泪终于没忍住,一滴滴落到了剑身上:“父皇是要逼死我!关三哥什么事?我早就死心了……我已经退而求其次,就想着嫁个合我心意的……”她越说越伤心,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你根本不疼我,我就得在你划得条条框框里呆着,就得什么都要按着你的意思去活!” 李世民深深吸了口气,挥手示意周围的侍卫退下去,才道:“什么叫按父皇的意思去活?!谁的一辈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为了嫁人的事,你就要寻死觅活的?给朕把剑放下!”他的语气已经软了,也不再提李恪了。 可是高阳此刻情绪正激动,她含着泪,不管不顾地顶嘴道:“难道不是?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出了宫又怎么样?一举一动还不是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没叫人盯着我?养个玩意儿都还有个放风的时候呢,我呢?!” 李世民心里狂跳,若不是多年的城府,他简直要以为高阳是知道他隐蔽的心思了。他下意识撇开了眼,不敢去看高阳的眼睛,只道:“说什么胡话,你是朕的掌上明珠!父皇只是关心你,你小小年纪就出了宫,我怎么放得下心?我只是担心你。” 高阳根本不相信。 李世民却是缓和了脸色,叹息道:“我都和房玄龄说好了,我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交给房家,就想着等你嫁到房家,我就能放心了……” 高阳冷眼看着李世民:“托付给房家?我还以为,只要是我不喜欢的,父皇就乐意见我嫁过去呢。” 李世民眼角就是一跳。他实在没想到高阳竟是那么敏锐,他心底里未尝没有一点私心。他会那么坚持这桩婚事、那么乐见其成,也未必不是高阳反感的情绪太明显的缘故。他父亲的身份让他见不得高阳嫁的不好;可他心底逆伦的想法却又见不得高阳欢欢喜喜嫁给合她心意的人。 他看着高阳,眼神深不见底,黑得像是能把一切吸进去一样,沉声道:“房家难道不是最好的人家吗?就连你生母都点头赞同这件婚事……还是那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上,没你驳斥的余地。” 高阳被他的气势一惊,深吸了口气,手下便是一紧,白皙的脖颈上便多了一道血痕。她一字一顿道:“凭什么?”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高阳,面无表情,似乎那道血痕也不能让他动容一样,可他的手却是在身后攥的紧紧的。 高阳眼底里露出不解绝望之色。她不理解李世民那么坚持的原因,却绝望于帝皇的权威。她一步步往后退,喃喃道:“我这个人都不是按常理生出来的……你当年敢杀兄霸嫂,把我生下来,那么违背人伦,如今倒要我乖乖在条条框框里活了?你凭什么要我按常理去嫁人?” 李世民瞳孔一阵收缩,眼见着高阳一脚已经悬空,他猛地扑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转折出家 高阳也是一惊,注意力都在扑过来的李世民身上,可下一刻,她手臂便是一痛,短剑被人卸下,紧接着便是从背后被人死死箍住了。身后就是断崖,怎么会有人? 她惊诧地回头,怒道:“谁?你给我放开!” 身后那个侍卫一脸冷色,丝毫不敢放松,只用力把人从岩石上抱了下去。下一刻,高阳就被送进了李世民怀里。 李世民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一张脸黑得比当年在战场上杀敌还要冷凝。他用上了大力气,死死把高阳的手扣在身后,半搂半抱地把高阳拖下山崖,沉声呵斥道:“你给朕安分点!” 高阳气狠了,瞪着李世民,根本不管他铁青的脸色,便是顶嘴道:“你放开!我不会嫁的,你就算把我找回去,我也不嫁!我明儿就让房家变成长安最大的笑话!” 房遗直跟在身后,听着高阳咬牙切齿的话,眉宇间已是染上了忧郁。他看了看李世民搂紧高阳的身影,眉头就皱得更狠了。其实他也不死心,但同时,他也想不明白如今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是婚礼继续还是告吹了? 李世民已经把高阳带到马车旁了,他一手伸到高阳腿弯里,一手揽在人身后,一用力便是把人抱了起来,弯腰进了马车。 待坐进马车里,李世民也没把人放开。他垂着眸子,目光深沉地看着满脸怒气的高阳,半晌才道:“高阳,你是不是特别恨朕?” 高阳从山上折腾到山下,已经是没力气了,神色怏怏地半靠着李世民,冷哼了一声,是看也不看李世民。 李世民只觉得心里的疲惫一阵阵涌上来,他却不想在高阳面前流露出来,便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朕知道,自从当年玳姬的事,你和朕就有隔阂了。朕也想不通,父皇难道不疼你?你凭什么就老是为了别人和朕闹脾气?” 他伸手抬起高阳的下巴,逼着高阳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问道:“先是玳姬,接着是李恪,就连太子,你也能心软,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体谅一下朕?朕是你父皇,还能害了你不成?” 高阳的下巴被李世民捏着,人又被困在他怀里,李世民身上危险而压抑的气息完全笼罩住了她,这个姿势让她心里别扭极了。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别扭,但直觉不对劲。可是想着不能在李世民面前示弱,她便是硬生生压下心里的忸怩,只强撑着冷脸,道:“你逼我的。” “朕怎么逼你了?”李世民努力掩藏心绪,但话语里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火气。 “谁受得了天天被人盯着?你派了多少人每天盯着我?一天天,自我出宫,我就每天紧着弦。只要想着我的一举一动,和谁说了几句话,一天睡了多少时辰,吃了多少东西,都被人盯着,我心里就烦躁地想杀人!”高阳已经破罐破摔了,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李世民皱着眉头看着再也不掩饰情绪的高阳,眼里倒是闪过了一丝困惑。 见状,高阳便是冷笑了一声:“可那是你的人,你是谁?皇帝!你要盯着我,我就得忍着。就是养只鸟雀,也没谁时时盯着它吃喝的!我呢?每次进宫,你倒是满脸慈父面孔地关心我起居呢,我是听一次,心里就得忍一次气!”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了:“父皇是关心你……” 高阳死死盯着他,眼底竟是不屑:“关心我?你有那功夫,怎么不去关心关心废太子、魏王他们?他们还是你储君嫡子呢。你要是也这么盯紧了他们,朝堂上哪还有那些肮脏事?” 李世民被她问得心里堵得慌。此刻,他倒是也觉得自己的举动可能有些不妥了。他对高阳的独占欲似乎太强了,以至于高阳早已察觉到,甚至长久以来还很反感。但他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给高阳宠爱、荣耀,还给她寻驸马,忍着、压着,只是关注高阳的起居而已,又有什么错? 他不动声色的表情、不以为然的眼神,看得高阳心里愈加火起。她看着李世民,冷冷道:“我就想不通了,你是我父皇,为什么就看不得我好?” 李世民眼神幽暗地看了眼高阳,半晌,沉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胡闹够了,就给朕安安分分嫁人。” 高阳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世民,合着她那么多话就都是废话?她做那么多事在李世民看来就是胡闹?再没哪一刻比现在更让她确定了,她的父皇是真的不疼她。高阳眼里的光亮终于熄灭了,就连愤怒的火光都不见了。 李世民却没注意,他看着一瞬间安分下来的高阳,倒是慢慢放开了手,转身拉开一旁的矮柜,就从里面取出了一身华美的红色长裙,道:“换上。长安立马就到了。” 高阳怔怔地看着眼前金丝银线织成,又镶嵌无数玉饰珠宝的红衣,手脚冰冷,整个人就僵着,半点不动。 李世民目光暗沉地看着高阳,说道:“这回跟出来的都是侍卫,没宫人,自己换上。”话语落,他便是转身出去了。 可是,高阳还是不动。她不想换上,她恨不得拿把剪子把这身衣裙铰了。马车里寂静得很,半晌,她才像是重新掌握了思维一样,忽然松开了攥紧的手。手心里,是刚刚那个侍卫塞给她的一个纸团。 她怔怔地把那纸团打开,待看清那熟悉的字迹,她的眼泪啪嗒一声就糊了纸团上好几个字。她捂着胸口,忽然就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那是李恪让人传来的,他让她别担心,他已经安排好人去房府了。就算高阳嫁过去,也不会有事的。 她终于伸手摊开了那身衣裙,又在底下见到了一整套的头面。她看着里面华贵的金簪,伸手将纸团揉成细条,塞进了其中空心的簪身。 而外面,李世民一直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最终传来窸窣的声音,他才缓了神色。 马车在房府外停下,李世民一手拉着高阳,就从大门走了进去。高阳的手还是凉的,整个人安分地顺着李世民的动作。 那身红装实在美,傍晚房府的灯火映在上头折射出无数光华,愈发衬得高阳肤如凝脂,宛如神女下凡,长长的衣摆就铺散在身后,随着高阳的脚步,拖出了一地雍容。李世民执着高阳的手一路进去,无数人的眼睛盯在高阳身上就挪不开了。 大堂里,长孙皇后竟然高坐在上面。她看着进来的李世民和高阳,以及身后跟着的房遗直,脸上惊诧的神色一闪而过。走进来的李世民看见皇后,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他才想说什么,长孙皇后已经急急从上面下来了,虽说脸上看不出来,但步子却是匆忙的。她端着笑走过来,伸手把高阳拉到自己身边。 近前来,她才看清高阳脸上胭脂也掩不住的苍白脆弱,心里便是一疼,转头看着李世民,便是抢先开口道:“陛下怎么过来了?高阳病着,就该歇着。等过段时间,高阳就得去道观替臣妾祈福了,臣妾这心里都不好受……” 高阳唰得转过头,惊讶地看着长孙皇后,满脸错愕。 李世民也是一愣,一时没弄清长孙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大堂里的人都关注着这里。长孙皇后笑了笑,袖子底下掩着的手便是捏了捏高阳的手,道:“这几年大唐大事小事不断,臣妾也凤体不安,高阳有这份孝心,愿意替大唐祈福,实属可贵,陛下也该体谅才是。” 刚刚还只是替皇后祈福,如今却是变成替大唐祈福了。 高阳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想到了大唐公主出家当女冠的事,虽然太宗时期似乎是没有的,但皇后如今说了出来,她却是忽然就想到了。 她的眼睛便越来越亮,看着皇后的眼里皆是惊喜。好在皇后已经用小动作提醒过她了,她当下配合道:“为母后、为大唐祈福,是儿臣应该做的,父皇只是舍不得儿臣……儿臣也明白父皇的爱女之心。”最后四个字,高阳说的有些艰难。 一旁的李世民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后,又看了看高阳,忽然道:“是啊,朕实在是舍不得高阳啊……” 见两人都很配合,长孙皇后心下就是一定,嘴角的弧度也自然了些:“陛下安心,好在李道长也说了,高阳是有福之人,替大唐祈福三年,大唐今后必能风调雨顺,只是三年而已……”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 大堂里注意着帝后的人,听得皇帝皇后的说辞,不管心里琢磨什么,见李世民应声,当下嘴上都开始附和起来。 房遗直眼神闪烁地看着眉宇间又染上欢喜的高阳公主,心里的苦涩都快溢出来了。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这怕是皇后自己的主意。可是,陛下也配合着演戏,便是尘埃落地了。赐婚的旨意没撤回,但是三年……谁知道三年后是怎么样?他和公主到底是有缘无分吗? 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高阳却是欢喜极了。她看着皇后的眼里满满都是感激和欢喜。就算李恪事先已经有了安排,但毕竟不用嫁出去更好啊。 眼见着高阳眼里似乎快要落下的眼泪,长孙皇后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失态,接着转身拉着高阳的手就跟着李世民往前面走去。 李世民看了眼下面喜宴旁站着的房遗爱,目光在他胸前的大红花上一扫,便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皇后,接着便是朗声道:“今儿虽不是朕嫁公主的日子,但也是喜事啊!”他端起酒杯,转头看向房玄龄,道:“玄龄啊,朕还得再把掌上明珠留个几年,你可别怪朕啊。” 房玄龄笑着端起酒杯:“自然。高阳公主是为大唐祈福,臣心中明白。” 对视间,两人便是仰头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长孙皇后看了眼高阳,也端起了酒杯:“今日乃是端阳县主与房家次子的婚宴,本宫在此祝新人白头偕老!” “谢皇后——” 第三十九章 破而后立 房家的婚礼很热闹。端阳县主是宗室女,其父默默无闻,虽是皇室,但毕竟已和李世民这一支远了。她能嫁给当朝宰相的儿子,甚至被封为县主,即使是被皇后拉来顶缸的,心里也是喜过于惊,而难以生出怨愤来,更不要说皇后为了弥补而多加的那些嫁妆了。这些都足以堵上当事人的嘴了。 而婚礼后,高阳却是被长孙皇后拉到了宫里。 “高阳啊,你告诉母后,你真站到悬崖上去了?”长孙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高阳,一脸的惊讶与后怕。天知道她之前听到汇报时,心里揪得有多紧。看着皇后是镇定自若地在房府坐镇,把一切后续都弄好了,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直到看见高阳,她的心才算落了地。 看着这样的皇后,高阳心里也泛起了愧疚,可她心里还有巨大的委屈。她能和李世民顶,能对着房遗直说绝情的话,但那也是高阳自我保护下竖起的刺,此刻面对皇后,她心里的委屈便一阵阵往上涌了。 她吸了吸鼻子,愣是没忍住,干脆就扑到皇后怀里痛哭了起来:“母后……父皇他不疼我了!呜呜呜……” 长孙皇后被她哭得心都化了,搂着她便是哄道:“乖啊,不怪你,这次是你父皇的错……不怪你啊。” 站在外殿与内殿隔断处还没走进来的李世民闻言嘴角就是一抽,干脆就不进去了。 皇后这么一说,高阳心里好受了不少,她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向长孙皇后:“母后,对不起。” “傻孩子,你跟母后说什么对不起。”长孙皇后心疼地抚着高阳的头发,叹道,“这事,你不乐意,怎么也不来告诉母后呢?弄得事情这么大,你还想去跳崖……你让母后说你什么好?” “可是,就算我告诉母后,母后也只会劝我去嫁人的。”高阳撅着嘴,嘟囔道,“我知道的……那个时候父皇都下旨了,我不乐意,告诉母后,母后也只会劝我听话……”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又哽咽了起来。 长孙皇后一默。高阳说的也不无可能,若是没有高阳这破釜沉舟式的一闹,她也是赞同、看好这门婚事的。 半晌,长孙皇后叹了口气,拍了拍高阳示意她起来,便是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本册子,道:“高阳啊,你的脾气实在太硬了。我们做女人的,若不柔和点,一辈子也不顺遂啊。” 她把手里的书册递给高阳:“这是母后写的,母后能照看你一时,照看不了你一世。这一回,婚事拖三年,三年后却是无论如何也得给你找个驸马了。这本书,写的都是母后自己的体悟,你能看进去一点是一点。” 高阳眨了眨眼,接过书册:“《女戒》?”她的心就是一咯噔。《女戒》是长孙皇后写的?她倒是不清楚这一点。但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这本《女戒》可以算的上是压低女子地位的一座五行山啊! 她咽了咽口水,刚刚被长孙皇后捂暖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长孙皇后未必有坏心,她甚至是好心肠地想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给高阳,让她以后不要走歪路。高阳清楚皇后的心思,但她却不敢也不愿去改造、压迫自己。 她握着《女戒》就像举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她忽然就想到了武则天,在长孙皇后之后短短几十年里把封建社会女子地位推上去的女帝。即使之后的岁月里,女子的地位还是不可避免的一低再低…… 她看了看手里的书,又抬头看了看皇后,艰难地扯了个笑,道:“我会回去看看的。” 忙活了一天,长孙皇后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她没注意到高阳的言不由衷,只伸手捏了捏额角,道:“今儿晚了,在宫里住下吧。” 第二天,高阳回到公主府,把《女戒》放到书架上,用一堆杂学游记压住,心里的弦才算是松了松。她回头打量着公主府,颇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一旁的宫女恭恭敬敬地把茶端进来。 高阳端起茶杯,有些讶异地看了看那个宫女,疑惑道:“你是谁?锦奴呢?” 那个宫女垂眸颔首道:“奴婢阿静,锦奴……锦奴……” 高阳心里直觉不妙,手中茶杯“哐当”放到桌上,当下沉声道:“说!锦奴呢?!还有你,我就没在公主府里见过你!哪儿来的?!” 叫阿静的宫女当场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奴婢也是府里的。锦奴昨儿就不见了,戴管家把奴婢提上来的。” 高阳一脸的郁色,眼底刮起了狂风,胸口起伏着,终于握着一旁的茶杯掷了出去:“去把戴德容给本宫叫过来……还不快滚!” 那小宫女哪里见过这等架势?事实上,自从高阳出宫,她给公主府里众人留下的就是高贵、温和、好脾气等等印象,就没人见过高阳公主跋扈的样子。所以,高阳这一发火,小宫女当场愣了。 高阳阴沉着脸,看着呆愣愣跪在下面的阿静,心里的火气愈发明显了。在此刻高阳的心里,戴德容是李世民的人,他派来的人自然也是李世民的人。阿静一动不动,可见是心里没把她当主子! 公主府里,李世民的人不少,她往日里敬着,倒是让人误以为自己没脾气了!李世民的人怎么了?她都和李世民撕破脸了,他的人……他的人!她受够了!那些人还留着、让他们替李世民监视自己吗?! 高阳刷的站起身,绕过木楞楞的阿静,一手拔出屋子里的剑,剑尖指下,便是走了出去。她站在门口,冲着两边侍立的宫人呵斥道:“传令下去,让府里所有人都给本宫到抱夏厅那儿去跪着!” 众人看着高阳手里的剑,心里皆是一惊。 高阳的人是半点没犹豫,转身就去各处传话了。还剩下一些宫人却是不明所以,一脸的犹犹豫豫,听到高阳的命令后,动作也是拖拖拉拉的。 高阳眯了眯眼,把那些人都扫了一遍,冷哼了一声,便是转身向着外院而去。 半道上,听到消息过来的戴管家,见到提剑过来的高阳,心里便是一紧,垂下头向着高阳就行了个大礼。 高阳冷着张脸看向戴德容,道:“你倒是动作麻利……本宫问你,锦奴在哪?” 戴德容听到高阳自称“本宫”,就知道公主怕是气狠了,当下毫不含糊道:“锦奴被关押了,她的罪责被判了流放。” “罪责?”高阳站在那,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笑道:“她替本宫做事,忠心耿耿,哪来的罪责?” 戴德容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他支吾着,却不敢把话说明白。帮公主逃婚,触怒龙颜,还不算? 高阳手里的剑唰得就架到了戴德容脖子上,高阳自己脖子上的伤都还未结痂呢,她会对戴德容手下容情? 戴德容的脸当下就白了,感受着脖子旁不断流下来的温热,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自问从高阳出宫就到公主府伺候,公主脾气如何,他往日里自诩是把公主都看透了。可这一回,他心里却打鼓了。 高阳冷冷地看着到现在还在转着什么小心思的戴德容,手里的剑在他胸口刺了个洞:“你去给本宫把锦奴接回来!本宫要在正午前见到人。” 感受到血液流得更欢的戴德容再也顾不得仪态了,他整个人瘫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 高阳咬了咬牙,看着到现在还在耍心眼的人,心里愈发愤恨了。她看着戴德容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个死人了:“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正午前我没见到锦奴,你一家老小就都去岭南服苦役吧。本宫不杀你,但绝对让你一家生不如死。” 这回,戴德容是真的吓到了。他之前还想把皇帝提出来呢,此刻也不敢了。他顾不上身上流的欢畅的一个血窟窿,只伸手捂了脖子上的伤,就屁滚尿流地往外走:“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高阳把手里污了的剑往一边一扔,冷笑道:“回来后,就去抱夏厅。” “是,是。” 抱夏厅,公主府里所有的奴才都在鹅卵石的地面上跪着。 高阳走过穿堂圆门,坐到前面,便是把手里的一本册子扔给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太监,道:“册子上的名字,念!念到的人都出来,每人杖责一百。戴管家没回来,就继续加一百,直到他回来。” 她冷眼看着下面开始骚动的宫人,继续道:“一百廷杖后,还活着的,你们以前干的事,本宫既往不咎。没命的……也是你们咎由自取。” 她抬头看了看上面明晃晃的太阳,眯了眯眼:“要是戴管家回来晚了,死的伤的就不要怪本宫了……” 话语落,那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就开始喊名了。被叫出来的都是李世民的人,就算是其他人的眼线,高阳都暂时放过了。 那些宫人往日里念着是皇上的奴才,心里都傲气呢,如今也不甘心,还想挣扎,高阳手下的、还有李恪给她的人,当场手疾眼快就把人摁到了长凳上,厚重的廷杖噼里啪啦就往下落。抱夏厅一时间响起无数的哭喊声。 一旁有眼力劲的太监,当场扯了一只袜子,堵了宫人的嘴。高阳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当下旁边的人也有样学样了。哭喊声片刻后就变成了呜咽声。 第四十章 夺嫡开幕 戴德容是李世民的人,本身也是有些能耐的。但高阳要他正午前把锦奴带回来,就算他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直接去牢里提人。他算是使出浑身解数了,也堪堪只在正午时回了府。 抱夏厅,戴德容惨白着脸走进来,目光扫见一院子非死即伤的宫人,就觉得气血又是一阵翻涌。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高阳,就看见高阳公主已经满脸担忧地走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戴德容身后蓬头垢面的锦奴。 锦奴才从牢里出来,定了流放的大罪,牢头也不会多给她面子,此刻看起来,狼狈极了。她躲闪着,不安道:“公主,别,奴婢身上脏得很。” 高阳却不管那些,一把就握住了锦奴的手,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了一遍,眼眶就红了:“谁给你苦头吃了?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有没有受伤?” 她噼里啪啦问了一串。旁边还有被打残的宫人呢,锦奴虽说狼狈了些,但两相比较下,还是一百廷杖更凶残些啊。戴德容看着一边执手凝噎的主仆,再看看又被拖下去的一个宫人,本就失血过多的身子便是一歪,坐倒在了地上,满脸的颓唐。他知道,他们都完了。 高阳只冷冷看了眼地上的戴德容,便是给自己的心腹递了个眼神,接着就转身拉着锦奴走了。 公主府里一大早就用草席卷了十几具死尸去了乱葬岗,紧接着下午又锁了一连串人交到了宫人斜,这么大的动静瞒的了谁? 消息传到李世民耳朵里,他执笔批奏章的手只顿了顿,便是不在意地吩咐道:“奴大欺主,既然十七公主已经发落了,就按规矩办,剩下那些活着的都发配吧。”他想了想之前高阳的反感,终是妥协地叹道:“让皇后把公主府缺的人补上。” 只这一句话,高阳不再追究的那些奴才,也都没了好下场。 皇帝的那句“奴大欺主”,再加上昨夜本是高阳公主大婚,却突兀地变成了端阳县主的婚事,还有皇后的说辞,以及昨夜公主不太好看的脸色……一大堆勾心斗角的阴谋被人脑补着,公主逃婚的真相反倒湮没于人言之中。 益州 李恪端坐书房,看着传来的信,心里是一抽一抽的疼。他闭着眼,对下面跪着的信使,道:“十七公主出家了?” “是。” “那驸马房遗直呢?”李恪紧了紧拳头,按下怒火。 “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李恪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只要想到出长安前,他迫不得已将高阳托付给房遗直的情形,他如今就想立马冲回长安把房遗直揍一顿。 当初是谁半夜到吴王府信誓旦旦和他说会一辈子对高阳好的?又是谁保证只要高阳不乐意,他绝不逼迫公主的?如今倒好,高阳又是逃婚、又是跳崖,到现在更是出了家!这就是他说的会好好照顾高阳?! 李恪握在身侧扶手上的手是紧了又紧。怨愤过房遗直,他便又开始怨自己了,怨自己的无能、怨自己没本事反抗皇帝!当初明明是他自己说的,就算是不要了性命也不会不要高阳,到头来,却是高阳,敢不要命去和皇帝反抗…… 他满脸挫败地靠到椅背上,挥了挥手,示意人下去,接着便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看着上面绣的柳枝扫尘,李恪怔怔地发着呆。 柳枝……留之…… 锦囊……妙计…… 当初说爱的,是他;把高阳拖下来的,也是他;没本事实现诺言的,还是他。可是,体谅他的,是高阳;替他规划的,也是高阳;顶住压力抗婚的,还是高阳…… 李恪握着锦囊的手按到胸口,他看了眼桌案上明黄色的圣旨,心中忽然就生出了无限的豪情:此次去辽东征讨高句丽,他必须赢!还得赢得漂亮! 他不能反抗李世民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不是皇帝。只有当上皇帝,才能一言九鼎,才能真的履行诺言。 长安,几月后过了年,又选了黄道吉日,高阳便是在皇家道观加了冠。长孙皇后亲自督促着给高阳另建了一座道观,由李世民赐了“清微”的道号,《诗经》中有言:“清微之风,化养万物者也”,又有道家玉清圣人道场名清微天,此名可见十七公主的尊荣。 等道观落成,高阳就搬出了公主府,平日里多是住在道观之中。高阳出家,一切供应不减不说,在帝后偏心下,甚至比以往更好。 在旁人看来,研读了黄老之学的高阳公主,一身素色道服,一顶白玉小冠,没了华服锦衣,却是仙姿玉骨,多了几分清冷飘渺之意,愈加显得高不可攀了。可看在皇后眼里,却是心里又添了几分不安。她是拿出家祈福来给高阳做挡箭牌,不是真想让高阳出世啊。万一三年后,高阳读经直读的不想再入红尘,那可怎么办? 李世民也知道长孙皇后的担忧,他倒是不介意,要是高阳一辈子不嫁更好,他也就是多养一个公主而已。但为了安皇后的心,再加上想给高阳更多的筹码以免日后新帝登基高阳会吃亏,李世民一转头就下了旨,册封高阳为镇国公主,食邑再加三千石。 此等待遇再次让长安震动。就连目前最大的赢家,魏王也坐不住了。 高阳的道观,李泰四下扫了眼观内低调而奢华的布置,端着笑脸,便是说道:“妹妹自从出家,倒是愈发显得清冷出尘……更漂亮了。” 高阳笑了笑,亲手给李泰倒了杯茶,道:“四哥取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李泰笑吟吟地看着高阳,接过茶杯。 高阳不语,反而笑道:“听说四哥不日便要入主东宫了,朝廷内外呼声很高啊。” “你也听说了?”李泰有些自得地笑道。 高阳眼睛一眨,便又笑道:“不过,听说晋王治的呼声也不小……还有三哥,有人说,只要他在辽东打赢高句丽,回京立马入东宫……呵~” 李泰脸上的笑有些不太好看了:“不愧是父皇亲封的镇国公主,朝里这点事,一清二楚。” 高阳像是没听出李泰话里的意味,只叹道:“你们都是我的亲哥哥,我怎么能不关心呢?” 李泰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那你希望谁入主东宫、立为太子呢?” 高阳一脸浅笑,打量着杯中的茶色,不以为意地答道:“谁当太子,都是我哥哥。再说了,这事儿,又不是我想让谁当,谁就能当的。” 被这么不动声色地挡回来,李泰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僵硬。可下一秒,他便是依旧笑道:“那依妹妹之见,谁更有可能当上太子呢?” 高阳有些惊讶地抬了头,待看到一脸笑意,仿佛刚刚什么也没说的李泰,她忍不住心里叹一声狐狸。可面上,高阳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两人相对饮茶,最后还是李泰先急了。他来找高阳就是想探探口风,父皇把高阳册封为镇国公主,可见高阳地位的尊崇。即使高阳真不知道帝皇心思,但若是能拉拢住她,也是大有好处。 李泰沉思了片刻,终于说道:“十七妹,你是明白人,不管谁当太子,都是妹妹的亲哥哥,但人嘛,毕竟有个亲疏远近的。” 高阳感兴趣地看向李泰,笑道:“那这样说来,我和三哥关系最好。” 李泰笑着摇摇头,道:“可是,战场上瞬息万变,谁知道……瞧我,说的这丧气话,妹妹别生气,吴王武艺非凡,又熟读兵书,自是战无不胜。” 高阳刚刚不太好看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她不认为李泰是真的说战场刀剑无眼,她一瞬间想的更多,她更担心后勤供给之事,若是有谁阴了李恪…… 她咬了咬牙,扯出个客套的笑,道:“四哥不必激我。妹妹心里都明白呢。就算三哥赢了,他也是庶子。更何况,当初三哥会主动去益州赴任,便是因东宫之事歇了心思。” “哦?这里面还有这番缘故?”李泰惊讶道。 高阳看了看李泰将信将疑的眼神,又加了把火:“长孙无忌有那个胆子敢血洗东宫?” 李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回是真信了。 高阳扯了扯嘴角,心里却轻叹了一声。她的话偏了,虽说没说什么慌,却有些暗指……但下一刻,高阳就把心里泛起的情绪压了下去。在她看来,比起李世民,如今还是李恪更重要,有她在,决不能发生因为有人忌惮李恪而给前线的他扯后腿的事! 李泰比承乾难对付,高阳只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认真道:“比起三哥,还是晋王更难对付些,四哥和晋王可都是嫡子,更别说晋王是父皇母后的小儿子。” 李泰看了高阳一眼,没出声。 高阳却是就着茶盖子撇起了茶末,叹道:“……长孙无忌生前就支持晋王,他死了,手里的势力也都还在九哥手底下。” 李泰的眉头动了动,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朝堂上支持晋王的人……高阳说的没错。 高阳淡淡瞥了眼皱眉的李泰,知道他动摇了,便又加了把火:“更何况,父皇身边还有人吹枕头风,替晋王说好话呢。” “枕头风?”李泰这回倒是有些吃惊了。他一个成年的皇子,往日里都是在前朝钻营,后宫的事,倒是真不清楚。他原是想着母后在后宫呢,怎么也轮不到他担心。可是,高阳如今一说,他忽然就提起了心—— 晋王和他都是母后的儿子。 晋王是小儿子。 父皇身边还有人替晋王吹枕头风。 ——真有事,母后会偏向谁?父皇又会偏向谁? 李泰心里一惊,看向高阳的眼神也变了。他这个十七妹,可了不得~ 第四十一章 阴私疑心 高阳勾了勾唇,却没再说什么,只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 见状,李泰也不再追问,只脑子转了一圈,努力把李世民近来宠信的后宫妃嫔想了一遍,但他确实是真的不关注这些,翻遍记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眼见着高阳是真的不会再多说了,李泰也见好就收,他这个妹妹,今儿说这么多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 李泰想着回去就让人去查查,当下便是也笑着端起了茶杯,道:“妹妹的好意,四哥也得投桃报李才是。”他笑吟吟地看了眼高阳,微微上挑的眼睛带出点狡黠:“听说,一直为那位讲经的那位大师,因着上次的事已是出了净土寺……想来妹妹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四哥便在这卖个好。” 高阳讶异地看了眼李泰,本来膈应的心也舒坦了不少。她是真不知道辩机的事,接回锦奴后,她也知道当时没牵扯上辩机,就放了心。至于之后辩机离开净土寺的事,她是真没去关注……其中缘由多是因为那段时间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尘埃落定后甚至有些心灰意懒。 李泰能卖这个好,她也接受这个好意,当下笑道:“多谢四哥。” “兄妹间,说什么谢。”李泰站起身,理了理衣衫,道,“就像妹妹说的,不管最后是谁登上那个位置,都是妹妹的亲兄长。四哥也只是想着,既然都是血亲,希望妹妹也能不要太过偏颇才好。” 翻译一下,知道她和吴王亲近,但除吴王外,能不能也帮他一把? 高阳款款地站起身,将李泰送出去,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四哥这是不把妹妹当外人,妹妹便也多句嘴……四哥想做什么时,先想想当年的大哥是怎么落下来的。” 李泰跨出去的步子顿了顿,眼睛眯了眯,一时间没琢磨明白高阳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拱手谢道:“多谢妹妹,四哥谨记。” 大概李泰是真把高阳的话听进去了。回去后,他琢磨了半天,也没确定高阳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魏王。”房遗爱走进来,行礼道。 李泰抬眼看了看房遗爱,揶揄道:“是遗爱啊。燕尔新婚,不我屑已啊!” 房遗爱正和端阳县主好的如胶似漆,被魏王这么一说,当下抿着嘴角笑道:“岂敢忘魏王?不敢忘魏王。” 李泰感慨地看了看房遗爱,似有所感道:“你真是运气啊。” 闻言,房遗爱脸色便是一淡。想到房府皱眉不展的大哥,他心里也是不悦,更有不平,还有一点心虚愧疚,当下道:“……可能问魏王一个问题?” 李泰好奇地道:“哦?说来听听。” “高阳公主……”房遗爱支支吾吾,含糊道,“与家兄之事一波三折,公主究竟是……” 李泰的脸色变了变,但今儿高阳才给他面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我这个十七妹,不是俗人。” “什么意思啊?”房遗爱满头雾水,干脆道,“魏王,我就想知道公主对我哥是怎么想的!” 李泰挑了挑眉:“高阳能对你哥有什么想法?我说她不是俗人。别人能因为你哥的条件欢喜上,她可不一定。我这妹妹,就是父皇,都得让她三分,何况你哥?这事儿,就算是亏欠了房遗直,也没什么说法。” 房遗爱急了:“可公主看不上我哥,我哥却看得上公主啊。”他看了眼魏王,掩嘴小声道:“其实我也劝我哥想开点,可我哥明显是早就把公主放心里头去了。” “哦?有这回事?”李泰大感兴趣,当下笑道,“看不出来啊。” “我哥如今那张脸绷得多紧?”房遗爱叹道,“我就没见他松过面皮。” 李泰眼珠子一转,当下道:“我那妹妹从小被父皇宠着,就是她对大唐的江山感兴趣,我父皇都能割下半壁来给她玩儿。要是房遗直当真情根深种,找谁都不管用,就得让我十七妹看上他才行。” 房遗爱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可思议道:“真的啊?……得亏了她是公主。” 李泰被他嘀咕得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吸了口气,转了个话题道:“我这儿有件事让你去办。” “什么?”房遗爱回了神。 “去帮我查查,父皇最近都找哪位嫔妃随侍?她和晋王可有关联?”李泰沉声道。 房遗爱一惊:“……去查陛下的事?”随即更是大惊:“晋王?和晋王……” 李泰瞪了他一眼,见他自己闭上了嘴,才道:“对,给我务必查清楚,小心些。” 房遗爱心里没底,可看着李泰的神情却是不容他拒绝了。他点头应下,却想着回去得和房遗直说说。他还记得房家之前是想求稳,如今没娶公主,却也迎了一位县主,也不知道还要不要搀和这些事? 查甘露殿的事到底是打眼,不好明着来,再加上晋王和武才人的事实在隐秘,不好查,直到朝堂上立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高阳也没听到李泰那儿有什么动静。若是真查准了,李泰就不会还在朝堂上和晋王一党打口水战了。眼见着辽东的战事进行到关键时刻,高阳心也提着。 关注辽东战事的不止高阳。李世民手底下已经压了好几封捷报。他眯着眼看着李恪上的折子,提笔批了几句话,眼见着砚台里的墨不多了,便是喊道:“武媚!” 内殿珠帘后的武媚娘正一脸动容地看着李治悄悄给她的情书,听到李世民的喊声,心里便是重重一跳。她着急慌忙地把写着甜言蜜语的白绢塞进袖口,伸手拍了拍脸颊,深吸了口气,才端起一旁的砚台,走了出去。 外面,李世民正皱着眉头看着奏折,听到脚步声,不悦道:“做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武媚娘被李世民的火气吓了一跳,赶紧把磨耗的墨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说道:“磨墨。” 李世民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先见之明。” 武媚娘不敢答话。李世民对她不阴不阳的态度,她心里怕的很,却只能小心翼翼的。自从前几月太史令深夜进宫,说天有白虹贯日,凶兆,预示女主昌,有女武代王,李世民心里就有了顾忌。虽说当时李世民声称都是迷信,甚至让太史令将那些记载毁掉,但武媚娘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不放心,把她留在身边伺候、却又不亲近,恐怕只是就近监视而已。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李世民,见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奏折上去了,心里才微微松了松,伸手就想把之前没墨的砚台端下去。可是,砚台没端起来,她慌忙中塞进袖子的白绢却是忽然落到了桌上。武媚娘的心一瞬间就提起来了。 李世民眯了眯,看向桌上的白绢,沉声道:“这是什么?” 武媚娘屏着气,僵着身子,颤着声音道:“家书。” “家书?”李世民怀疑地伸手,就想拿起来看看,“家书会写在白绢上?” 武媚娘咽了咽口水,急智道:“是奴婢的父亲……去了。” 李世民的手一顿,怀疑的目光在武媚娘脸上扫了一遍,待看见她一脸苍白,以及微微泛红的眼眶,这才缓缓收了手,又低头看起了奏折。 武媚娘简直觉得是劫后余生啊,当下端起砚台,快步走到了后殿。将砚台放回架子上,她才靠到墙上,捂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这日子,何时是个头?晋王……她如今只能靠晋王了。只有晋王即位,她才有出头之日! 殿外,守门的太监忽然一声通报:“镇国高阳公主觐见——” 武媚娘一个激灵,赶紧理了理衣衫,将那白绢塞进贴身衣襟内,这才走出去,站到边角,毕恭毕敬地低眉颔首站着。 那边,李世民听到通报,立马就已经把笔搁到了一边,站起身,就往外走去。武媚娘就看见刚刚比修罗阎王还骇人的皇帝一脸纵容宠溺地拉着高阳公主的手走了进来,她的手便是紧了紧,指甲掐进了手心。 “高阳啊,你如今在道观是不是比宫里都过的高兴啊?”李世民笑着把人拉到椅子上和自己一起坐着,状似责备地说道,“都不进宫看看父皇了。” 高阳看了眼李世民,心里其实挺奇怪的。因着之前的事,如今她对李世民心里其实挺难受的,可李世民却好像完全不介意似的,就跟没发生什么一样,以往怎么对她如今还是怎样。她却放不下,只淡淡道:“哪里都一样,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我也就在道观念念老庄什么的。” “哎~”李世民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这出家祈福的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经书偶尔念念就是了,那些个什么长生都是糊弄无知百姓的,你可不要沉溺进去。” 高阳不在意地点点头:“道家经书总是比佛家的好,儿臣也就是看看。” 李世民点点头,转头指了指武媚娘,就吩咐道:“站在那做什么?还不去给公主倒杯茶!” 武媚娘赶紧应是。 高阳抬头看了眼妆容精致的武媚娘,蹙眉道:“这是谁?看打扮也不像宫女啊。” 李世民不在意道:“是个才人,给你端个茶而已,不必理会。” 高阳眼皮子一跳,等到武媚娘低眉顺眼地奉上茶,才盯着她道:“别走,抬起头让我瞧瞧。” 第四十二章 眼熟失望 武媚娘不明所以地微微抬头,半垂着眼眸,不敢直视高阳。 这回,李世民倒是觉得有些不太好了。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算是自己的女人,两个人年纪偏偏还差不多,就算是普通人,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更何况是别有心思的李世民?他端了杯茶放到高阳面前,笑道:“一个才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高阳的目光却是在武媚娘脸上逡巡着,接过茶杯,抿了口,便是笑道:“我看她眼熟呢。” “眼熟?”李世民摇了摇头,不可置否道,“她进宫的时候,你早出宫建府了,你哪里见过她?” “我见过的。”高阳的目光还在武媚娘脸上,只微微蹙了眉头,似乎在回想什么,“好像是在那年接待吐蕃的国宴上。” “哦?”这回李世民倒是有些兴趣了,他狐疑地看了眼武媚娘,只道:“国宴上可没一个才人的位置,高阳是在哪看见她的?” 高阳眨了眨眼,看向李世民,眼里闪过一道微光:“在看见九哥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偷情的时候。” “咔嚓”一声,李世民手里的茶杯瞬间就寿终正寝了。 而端着托盘的武媚娘已是战战兢兢跪倒在地,头俯到地上,带着哭音,小声道:“奴婢……奴婢冤枉啊。” 李世民眯着眼看了看地上的武媚娘,还未开口,一旁的高阳就淡淡道:“起来吧,做什么呢?许是我记错了呢。” 武媚娘却不敢起来,她悄悄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李世民。 可惜,李世民看向她的眼里全是冷意、杀意。他不信高阳是看错了,但事情牵扯到晋王,他却不能不慎重。他眨了眨眼,忽然沉声道:“武媚,把你刚刚的那封家书拿出来给朕瞧瞧。” 闻言,高阳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看向一脸泪水的武媚娘,心里一定。她倒是赌对了,这还真是武媚娘,未来的武则天。 别看她说的笃定,但当年国宴她还真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本来是想着若是说错了人,大不了道声歉,父皇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就算认错了人,但当年和晋王幽会的的确是个低位嫔妃,也能让李世民对晋王起些嫌隙。反正她没多大风险,此时不说,还留到什么时候去说? 武媚娘眼睛一眨,哽咽道:“奴婢刚刚把信收起来了。” 李世民心里的怀疑愈加深了,冷声道:“那就去拿。” “是。”武媚娘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还不敢磨蹭,赶紧往后头走。天知道她手里捏了一把汗,家书是有,但那不是写在白绢上的。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高阳却不在意,只看向李世民,道:“父皇,一个才人而已,那么在意做什么?” 李世民愣了愣,随即脸上松了松,笑着拍了拍高阳的手:“你呀,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吗?” “知道啊。”高阳浑不在意道,“这不是今儿见了,看她眼熟吗?可能是儿臣瞧错了也说不定。” “你倒是说的轻巧。”李世民哭笑不得地点了点高阳的额头,“你都扯上你九哥了,事儿还能小?” “九哥怎么了?就算真是她……”高阳看了眼里面,道,“九哥也是父皇的儿子,到时要掩住这事儿,父皇能想出百八十个法子。” 李世民被她的话堵得一噎。这话说的,李世民竟是辨不出高阳是不是在嘲讽他,偏偏高阳的表情淡淡的,说这话也像是称述一个事实、随口一提似的。 高阳却不管李世民尴尬不尴尬,素手放下茶杯,便是转而说道:“儿臣来见父皇,是有事求父皇应允。” 李世民心事重重,脑子里竟是高阳的神态言辞,只随口道:“何事?” “是关于辩机的。”高阳理了理袖口,道,“他毕竟治好了我母亲的疯病,又为我生母讲了那么多年的佛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听说上次的事后,辩机竟也担上了干系,长安寺庙众多,却无其落脚之处,只能结庐而居。” 她看向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那件事本就与他无关,他如今这样的处境,我也心有不安,希望父皇能下道旨,让他也能在皇家寺院有个落脚处。” 李世民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可以,这只是小事而已。”他提起茶壶亲手给高阳倒茶,说道:“这等小事,高阳完全没必要来求父皇,自己做主便是。你如今虽说是出家修行,但也是父皇亲封的镇国公主……” “父皇真是说笑了。”高阳也不去接那杯茶,就站起了身,“高阳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李世民的手就是一僵。高阳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接着便退了出去。李世民却是坐在那儿,半天都没动,直到武媚娘捧着白绢又跪到他面前,他都没回神。 他觉得高阳变了,可他却说不出哪里变了,只觉得自己心口处慢慢泛上点点惊慌,接着那心悸的感觉又慢慢凝聚成了刺痛,最后成了一抽一抽的疼,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扎了根刺,接着又扯着那刺往外拔,偏又拔不出,直疼得他感觉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是比上一次高阳去北宫时还要严重的恐慌。 他忽然站起身,一脚踹开面前跪着的武媚娘,就往外走。他想去把高阳追回来,他终于觉得自己似乎快失去那个暖暖的高悬的太阳了。 可是,李世民追出去,哪还看得见高阳的身影?只李治低着头迎面而来,父子两撞了个满怀。 “……治儿?”李世民眯着眼,神思恍惚间,半天才认出是李治。 晋王治看得出李世民神色的不妥,心思忐忑间,便是弱弱道:“是儿臣,父皇。” 李世民伸手拧了拧眉间,终于回过了神,深吸了口气,按下情绪,恢复到以往的神态,便是看向李治,道:“跟朕进来,正好朕也有话问你。” 李治愈加不安了,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可李世民发了话,他只能顺从地跟在李世民身后走进去。可一进去就看见很是狼狈的武媚娘,李治眉宇间当下便染了几分关切。他还知道这是甘露殿,李世民就在上头,赶忙把情绪掩去。 可那情绪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看进了李世民眼里。见此,他反倒不急着问了,反而开口道:“治儿来找父皇,是有何事啊?”他扫了扫李治的脸,又道:“治儿的脸色也不好啊,竟是没半点血色,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李治看不透李世民的心思,也从不敢在李世民面前揣摩他的心思,当下只谨慎地收回了看向武媚娘的目光。眼睛努力不去看她,脸上却还挤出戚容,语气哀求道:“父皇啊,儿臣是与燕王关系不错,但确实不知当年太子和燕王密谋谋反之事。儿臣无心太子之位,还望父皇明察,饶儿臣一命啊!” 李世民被他这忽然的一连串说辞砸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皱眉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承乾之事都过去那么久了……” 李治当下哭诉道:“刚刚我四哥,魏王,到儿臣府上,他说……他说……他说……” 李世民眯着眼看着说不出下面话的李治,又用眼角瞥了眼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武媚娘,面上佯怒道:“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啊!” 李治心下当即一松,只伏在地上,作势用袖子抹了抹泪。 李世民眯着眼,盯着李治的头顶,叹道:“治儿啊,你先起来吧,魏王对你的恫吓,不必放在心上。” 他看着李治站起身,便是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在转头间看见了一旁的武媚娘,神色便是一冷,怒道:“你竟还在这?!来人啊,把这贱婢拖下去,打死!” 武媚娘唰得抬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李世民,满脸的错愕。 一旁的李治也是大惊,却还要努力把对武媚娘的关心掩饰成对李世民的关怀,神色不自然道:“父皇,这是……”他看着被壮实的太监抓住的武媚娘,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声音微微带颤道:“这女子是犯甚大错了?父皇……父皇可不要气坏身子。” 李世民看着一脸苍白怯弱的李治,心里便是冷哼了一声,暗道这才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只这一试探,就看出真伪了。若不是起了疑心,他此刻恐怕还要为晋王治的孝心感动一番呢! 李治被李世民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可眼见着武媚娘已经哭喊着被拖到殿门口了,他的心里又急得很,当下是手足无措啊。 “治儿很关心那个贱婢啊。”李世民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睛往旁边一扫,抓着武媚娘的太监就收了手,扔下哭成一团的武媚娘,便退了出去。 眼见着大殿里就剩下李世民、武媚娘,还有自己,李治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漫上头顶,惊恐地咽了咽口水,僵直着身子,看看李世民,又看看那边的武媚娘,最终腿一软,便是直挺挺跪了下去:“父皇——” 这一声父皇喊得凄楚可怜,李世民暗叹果然真情出来,之前的戚容就都看着假了。 李治额头抵着地,哽咽道:“父皇饶命啊,儿臣是昏了头,是昏了头……” 一旁的武媚娘闻言,整个人都瘫软到了地上。她从来都知道晋王性格懦弱,但她却没想到,皇帝还没问话呢,他就已经禁不住做出此等不打自招的举动了。武媚娘的手死死抓着手中伪造的白绢,指甲简直要戳破绢帛。 第四十三章 回京离世 看着这样的李治,李世民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被戴绿帽子,是个人都有火气,更何况是他?但看着自己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他也是止不住的失望。 当年,他在隐太子府上看见玳姬,一见钟情,那是当着李建成的面,在和玳姬**的情形下喝了毒酒。李治作为他儿子,目前储君的热门候选人,竟是连一点魄力都没有。不得不说,虽然这个比较有点不妥当,但李世民心里确实是对李治大失所望的。 “你是昏了头?”李世民的声音淡淡的,“既是如此,那这贱婢也该打死,竟是勾引皇子,罪不可恕!” 李治面朝地面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有心想保下心爱的女人,却不敢开口。 大概是知道在劫难逃了,一旁的武媚娘反倒忽然膝行到李世民面前,大声道:“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死不足惜,却会污了晋王与陛下的威德……” 她语气里带着哭音,吸了吸鼻子,却语气坚定地说道:“奴婢愿剃度出家,众生侍奉佛祖。陛下看在晋王年幼,被奴婢蛊惑……求陛下保全晋王的名声。” 李治闻言,心中大恸。 李世民心里倒是有些动容,他看了眼李治,又看了眼说的在理的武媚娘,终于点了头:“既然如此,来人!武媚妖行媚主,德行有亏,贬入感业寺。” 他又看向李治,失望道:“晋王年幼无知,不堪重用,罚其闭门思过。”话语落,李世民终是满脸疲惫地甩袖而去,再不看李治,已是对其失望透顶。 竟是不如一个女人! 夜半,终于将一干奏折都批复好的李世民,还是忍不住又拿起了那几叠李恪的捷报。看着上面累累的战功,他长叹了一口气,终是无奈写下了招其回京的圣旨。 消息一经传出,魏王府里,李泰就摔了一支笔,飞溅的墨汁撒的满桌都是。 一旁的房遗直冷眼看着失态的李泰,浅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李泰怒气滂湃地看回去:“可不是?”这三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他看着房遗直,冷笑道:“我那十七妹,可是了不得,进一趟宫,就废了晋王,又把吴王弄回了京城。她倒是不曾为你这个驸马上过心……” 房遗直本就冷峻的脸愈发面无表情了,心里虽不痛快,却也不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失了分寸,他只道:“魏王翻脸倒是快。晋王倒下,难道魏王没有获益?” “我自然是受益……受益匪浅啊!”李泰扯了桌上写好的那个“忍”字,手指用力间便将其撕成了碎片,“晋王倒下,仅剩我一个嫡子,可不是受益匪浅?” 房遗直根本不看好这样的魏王,他本身就是投的吴王恪门下,房家从武的次子房遗爱倒是跟随了自诩文人的魏王,这已经隐约体现出房家的态度了。 他会来见魏王,本是为了房遗爱探寻圣上私事来寻魏王要个说法,原是想着既不得罪魏王,又能让李泰有些分寸,莫要把房家当垫脚石。但如今,吴王恪即将回京,长安局势恐怕会愈加迷离…… 房遗直眯了眯眼,思量了片刻,便是告辞道:“在下也该走了,多谢魏王款待,遗爱不懂事,要劳烦魏王了。” 李泰冷哼了一声。 骊山 高阳拢了拢肩头的雪狐斗篷,抬脚走向山林的草庵。 “辩机,可在?”高阳伸手扣了扣木门,即使门一推就会开。 “谁啊?”草庵里传出一声女声,紧接着,门外站着的高阳就看一个村姑样的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孚由刚刚还在洗菜做饭的手往围裙上抹了抹,抬头间,本是不耐的神色在看见高阳时成了惊讶,接着便又多了几分敌意:“你是谁?来找辩机,做什么?” 高阳没错过那女子偷偷打量自己的小动作,也看到了她悄悄整理衣衫,又把粗糙宽大的手掩到身后的动作。她心里恍然,便不再把女子的敌意放在心上,只温声道:“我是辩机的故人,找他有事。” 孚由眨了眨眼,面对好声好气的高阳,她颇有些自卑难堪的感觉。高阳仅仅是站在那,一身的气度就让孚由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也不可能像她一样优雅高贵。孚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说道:“他去寺庙与人谈论佛法了。” 高阳蹙了蹙眉,抬脚走进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儿等他。” 见她进来,孚由忙退了几步,脑子一片空白,眼见着高阳自己寻了一方矮凳坐下,她才回了神,懊恼地皱眉道:“快了,吃饭时总是会回来的。” 高阳取下了肩上的斗篷揽进臂弯里,对着好像很紧张的孚由笑了笑,道:“他到这里隐居,是你一直照顾他的?” “是。”孚由不想再和高阳呆一块儿,便是转身到了灶间,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天知道她的注意力还在高阳身上,“这草庵还是我爷爷帮他建的。” 闻言,高阳抬头打量了一下整个草庵的格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草庵虽小,但该有的也都有,高阳便放了心,知道辩机是真的没被连累到什么。 “真是劳烦你和你爷爷了。”高阳真心地道谢。 但听到孚由耳朵里,她就不舒服了。在她心里,她和她爷爷帮辩机是尊敬辩机的缘故,管高阳什么事?要她替辩机道谢?孚由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和醋意,她不想承认,她嫉妒这个女人。 她将锅里的素菜炒出来,看着那热腾腾的斋菜,她眼眶也是一阵阵的酸涩,她终于忍不住语气冲冲地说道:“辩机大师学识好,我们佩服他。” 高阳一愣,抬眼看去,却看不到埋头烧柴的孚由的神色,便微微蹙了眉,不再开口。 好在只须臾,辩机便回来了。 原本看着冒着袅袅炊烟的草庵,他就想再次和孚由道谢,可一脚进门,他却是看见了端坐着的高阳,当下一惊,双手合十道:“公主。” 高阳站了起来,回礼:“辩机。” 那边的孚由瞪大了眼,可心里的嫉妒却没了。她既是公主,自然是该这般尊贵的,她比不上也是应该。可下一刻,她站起身,端起斋菜,抬头间看见辩机的神色,心里就像是被突然灌了几大杯苦汁子一样,步子也蓦地停了。 “公主怎会来此?”辩机看了眼高阳臂弯里雪白的斗篷,就皱了眉头,“这儿不该是您该来的地方。” 高阳不以为意,只歉意地笑道:“你瘦了,都是被我连累的。” 辩机一愣,随即就低下了头,接着才道:“与公主无关。”他顿了顿,才轻声道:“公主也瘦了,您不该不爱惜自身而选择出家的。” “无所谓了,不过是三年而已。”高阳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向父皇请了旨,此后,皇家的寺院住持便是你了,你也不必再无处落脚,住这深山老林里。” 辩机皱了眉头:“多谢公主,但辩机是自愿离开净土寺的。” “唉?”高阳疑惑道,“自愿?是被我连累的吧。我任性,却让你和锦奴吃了苦头……” “不是的。”辩机急急抬头,不忍再听高阳自责的话,可他更不忍说出自己隐居的真相,那对公主太过残忍了。 高阳却从他躲闪的眼神里起了疑心,迟疑道:“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辩机不语。 高阳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要说实话。” “辩机。”一旁的孚由终于出了声,打断了高阳的问话,“我帮你把斋饭做好了……”她希冀地看向辩机,希望他能留她,她看得出,辩机不想回答公主问题,所以她希望辩机能挽留她,即使是当个挡箭牌躲避公主的询问。 辩机却没察觉到孚由的心思,他只是走过去,避开高阳的目光,接过斋饭,谢道:“多谢施主。” 孚由失望地往门口走去:“那我先走了,明儿再来。” 高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走出去的女子,心里有了数,却是转头看向辩机,继续问道:“你有事瞒着我。若不是因为我的连累,你却自愿离开了净土寺,你是想躲避什么?难不成是躲我?”她疑惑不解地看向辩机:“可是,你做什么要躲开我?躲哪儿,我要想找你,还不是找来了?” 辩机心里情绪翻滚。他是躲着高阳,他动了凡心,便借着那位女施主的由头离开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忽然走到竹榻前,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了两个匣子,放到了高阳面前,不语。 高阳疑惑地看着那两个匣子,认出其中一个是装着自己写的信的那个,便伸手打开了另外一个。另一个,里面是那块浮雕,那块刻着自己的浮雕。高阳忽然就懵了,很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她缓缓转头,看向辩机,艰难道:“是她……出事了?” 辩机担忧地看向高阳,沉声道:“公主节哀。” 高阳的身子便是一晃,辩机惊得上前想要扶住高阳,可高阳却是撑着桌沿,自己站稳了:“你是说,她去了?” 辩机肃然道:“她去的很安宁。”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春,偶然风寒后,拖得久了……” 高阳一边听着辩机的话,一边缓缓伸手打开了自己的那只匣子。那里面,每封信都被打开过了,她在最底下看见了唯一一封没被打开的信,是玳姬给她的,信封上写着“给我的爱”。高阳抓着那封信,终于痛哭出声—— “致我的爱: 我的爱,我为你祈祷。为你的幸福,一次又一次的祈祷,从日出到日落…… 我从未认你,却知道你已把我放进心里,放在了母亲的位置上,我便也知足了。我若去了,你那固执的个性,必会怨恨上你的父皇。我不愿见你品尝苦涩,宁可你永远不知道我的逝去…… 我也知道,你总会来寻我,瞒不住,便写下这封信。 高阳啊,不要因为我而仇恨你的父皇。你的人生已是坎坷,我不忍再见你为我伤怀。 年光过去了,泪水总有流干的一天,仇恨的疮疤结成老茧,我心中的悲伤也渐渐变成宁静了。我替你父皇赎罪,一辈子,他却也从未解脱,依旧得到了报应:他失去了他的第五子齐王祐,还有太子…… 够了,他得到的报应够了。 你是你父皇的心尖尖…… 我爱你,我的孩子。” 一封信,笔锋无力,语不成句。 第四十四章 同生共死 长安城门口,快马加鞭,一身戎装的李恪才进城门,就被老早等着的房遗直拦到了。 “吴王。”房遗直拱手行礼,浅笑着。 李恪翻身下马,笑道:“竟是你!别来无恙啊。” “听闻吴王回京,特来相见。”房遗直迎上去,笑道。 李恪牵着马,和房遗直慢悠悠走在大道上,取笑道:“遗直啊,你面容清瘦,可更显文气了啊。” 房遗直摆了摆手,也玩笑道:“吴王上了战场,立下累累军功,可是变得更英武了啊。” 李恪低头看了眼身上还未脱下的厚重盔甲,又想到在辽东那么些时日风吹雨打下来的模样,自嘲道:“我这副容貌和这大唐盛世是多不相宜啊。” “唉——”房遗直不以为然道,“遗直宁为一百夫长,胜过一书生。” 李恪笑了笑,不接话。他不过是担心自己这副容貌会为高阳不喜罢了,即使他心知高阳不会,却难免想一直留给高阳好的印象。 想到高阳,李恪心里就想长了草似的,恨不得立马去公主府见她,当下对房遗直道:“我才回京,如今就想着去见见高阳,如今的镇国公主。我就不和你多说了,过几日得了闲,再请你去我府上一聚啊。” 房遗直一惊,当下道:“吴王才回京,不先去觐见陛下?” 李恪冲房遗直挥了挥手,道:“你不知道,我当日离京就放心不下高阳,如今回来了,自是该去看看她。”他责备地看了眼房遗直,道:“我还没怪你呢,答应我时好好的,结果我在益州就接到消息说高阳出家了。” 房遗直苦笑了一声:“一言难尽。”他摇了摇头,把诸多话咽回肚,还是劝道:“如今公主不住公主府了,近来又不知出了什么事,也不常在道观,吴王还是先去觐见陛下,等公主回去,再见公主为好。” 李恪的神色淡了淡,皱眉道:“不知出了什么事?”他看了眼房遗直,目光闪动,道:“遗直没说真话啊,你该是知道高阳在哪儿的吧?” 房遗直苦笑了几声,摇了摇头,道:“吴王还是等公主回来,亲自询问吧。” 李恪欢喜的心情添上了担忧,皱着眉头上马,道:“既如此,我先去见父皇。遗直,我先走一步了。” 骊山的废弃宫殿里,玳姬年轻时的画像还在那儿放着,宫殿上头却多了一个牌位。高阳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本经书,默默为玳姬念着。 锦奴从外头走进来,悄然站到高阳身后,倾身道:“公主,吴王在外面。” 高阳手里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便平淡道:“请他回去吧,我明儿回道观再见他。”她顿了顿,又道:“就说,就说我母亲去了,他会懂的。” 锦奴犹豫地看了眼高阳,转身又出去了。 大殿外,李恪的马正埋头吃着地上的野草,李恪手里捧着头盔,伸手扒拉着头上的发髻,又理着身上的盔甲,皱着眉头弄了半天也觉得不满意。才犹豫着是不是把盔甲脱了,就见锦奴出来了。 “怎么样?我这样,让高阳见了会不会不太好?”李恪兴冲冲地走过去,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盔甲。 锦奴一脸为难地把高阳的话告诉了李恪,担忧道:“……虽说公主说明儿见,但我想着吴王该进去见见公主,劝劝公主。”她说着说着就低了头,觉得自己越矩了,声音也越来越轻。 李恪自然是知道锦奴为人的,她今儿能开这个口,可见高阳不太好,他当下就皱了眉,担忧地问道:“高阳情况很不好?” 锦奴为难地看了眼李恪,小声支吾道:“也没有很不好,就是公主为着去世的玳姬娘娘太过伤心了,每日读经书都读得很晚……” 李恪看了眼暮色四合的天色,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多晚?半夜还是整晚整晚不睡?”他扫了眼支支吾吾的锦奴,大踏步走了进去:“算了,我还是得看一眼才安心。” 清冷的大殿里,李恪前脚进去,待看见高阳瘦削的背影,心就揪起来了。他一把把手里的头盔扔到了一边,就上前从背后拥住了高阳,喃喃道:“高阳,我回来了。” 高阳方才听见厚重的脚步声就想转头了,如今被李恪抱住,听着耳边熟悉而眷恋的声音,她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她也不回头,明明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悠了,却还倔强地故意冷淡道:“吴王舟车劳顿,还是回去吧。” 李恪的身子就是一僵,下一秒,抱着高阳的手臂就又紧了紧:“三哥回来了,高阳连一眼都不看就赶三哥走,也太狠心了。” 高阳抿了抿嘴角,语气淡淡道:“吴王当初离京,也没想着妹妹。” 李恪把头蹭到了高阳肩上,轻轻蹭着,道:“我后来就后悔了,我一出长安我就后悔了。” “你还背《将肿子》……”高阳眼眶里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衣襟上,打出一朵水花,“你是要告诉我‘人言可畏’。” 李恪抱着高阳的手臂颤了起来,他埋在高阳肩上深深吸了口气:“是我的错,都是三哥不好,是我的错……”他一遍遍说着,却绝口不提他之后给高阳传信解释的事。 高阳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强撑着不肯回头。 李恪也不敢勉强,只一遍遍地承认错误,不是“对不起”,只是“我的错”,直说到声音嘶哑,还在一遍遍地重复。 高阳到底是心软了,缓缓回头,看着李恪,冷冷道:“你的誓言还记得吗?” 李恪心疼地伸手给高阳抹眼泪,才一下,就皱了眉。他怕手上的茧子伤了高阳的脸,想都没想,便是爱恋地低头吻去高阳脸上的泪珠,喃喃道:“我记得,我从不想违背它,但父皇的权利太大……我敢不要我的命,我却怕高阳你出事……” 他轻轻吻着高阳的眼睑,哽咽道:“我早就后悔了,在接到消息时就后悔了……你怎么敢站到悬崖上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要是你有事……”他没说下去,只抱着高阳,也闭上了眼。 他的意思,高阳懂了。她伸手回抱住李恪,两个人静静地相拥着。半晌,高阳才又抬了头,再开口,语气却柔和多了:“你起来。” 她推了推李恪,自己也站起身,伸手把一旁的蒲团挪了过来,道:“我曾经和我母亲说过,我将来要是有了合心意的驸马,就请她到喜堂上受新人三叩首……”她抬头看着李恪的眼睛,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给我母亲叩首?” 李恪眼底涌上了欢喜,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 高阳有些开心地弯了弯嘴角,站到一个蒲团前,侧头看着也走过来的李恪。李恪身侧的手握住高阳的手,一用力,两人便跪了下去。李恪看着上面的牌位,诚恳道:“母亲,我也唤您一声母亲。我知道,您若是活着,怕是要恨我、怨我,但高阳敢和我一起跪在这里,我便也不惧怕了。” “现实已经让我明了,我不敢再信誓旦旦,但我在这儿向您保证,我不会像我的父皇那样,我的誓言是刻在心上的。我发誓,此后,我与高阳同生共死。”他认真地看了眼高阳,最后四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高阳一怔,随即就觉得心颤得厉害,含泪笑着回看李恪,哽咽道:“同生共死。” 三叩首。 李恪扶起高阳,眼里的情意就像是要溢出来一样,他握着高阳的手,劝道:“回去吧,你多久没休息好了?”他心疼地打量着高阳的脸色。 高阳眨了眨眼,语气已是有点撒娇的意味了:“我每天都有睡觉……就是睡不好而已。” 李恪拉着高阳往外走,嘴角一直翘着:“那回去让锦奴给你炖点补品……高阳,别害怕,我回来了,以后若是再走,我也带上你……我们就呆一块儿,一辈子。” “好。一辈子。” 立政殿 长孙皇后阖着眼在软榻上倚着。高阳放轻脚步,轻轻在一旁的圆椅上坐下。 “是高阳吗?”长孙皇后眯着眼,微微清醒过来。 “是高阳。高阳打扰到母后小憩了。”高阳倾过身去,扶着长孙皇后起来。 长孙皇后坐稳了,拉过高阳的手,轻轻拍着,欣慰道:“你能来看母后,母后心里就安稳了。” 高阳知道这是在指玳姬去世后她再没进宫的事。她浅浅笑了笑,没接话。 长孙皇后端着一旁的茶杯饮了一口,叹道:“母后就知道,你三哥回来一定能哄好你。”她搁下杯子,看向高阳道:“你三哥此次在辽东立了大功,你父皇都和我说了,他想立你三哥做太子……唉——” 高阳微垂着头,轻声道:“我听说了,朝堂上的老臣都不同意。” “是啊。”长孙皇后爱怜地看着高阳,道,“高阳啊,母后其实也同意你父皇的决定,母后生的孩子,各个都不堪大用……其实老早之前,你父皇就跟我说过,所有皇子中,就吴王类他。” 第四十五章 笑闹礼物(倒v) 闻言,高阳心里就是一惊,只笑道:“什么不堪大用?四哥不还写了《括地志》?学识在文人间都是有名的。” 长孙皇后不可置否地说道:“可是你四哥没有容人之量啊。你九哥又那样……” 提到晋王,高阳就沉默了。他的事还是她捅出来的。 “母后不是别的意思,高阳啊,你也别多心。”长孙皇后轻声道,“母后就想着,你能不能去见见你父皇?朝堂上,储君未定,人心就不稳。但那么多老臣的心思,也要顾及……” 高阳脸色就有些不好,只勉强笑道:“我知道了。”她眨了眨眼,忽然语气淡淡道:“我听说,大哥在黔洲过的很不好?” 长孙皇后脸色一僵。 高阳勾了勾嘴角,轻声道:“听说吃都吃不饱,穿也穿不暖,加上黔洲又是虎狼之地……” “高阳啊,你是想说什么呢?”长孙皇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母后。”高阳站起身,给皇后按着额角,“儿臣也许说的不太好听,但当初大哥谋反的事,毕竟只是一时意气,是长孙无忌血洗东宫逼得。大哥在东宫请巫医为母后祈福也是孝心一片,虽说可能做得不妥当。” 长孙皇后心里动摇的很。她也放不下承乾,也时时刻刻担心着承乾。如今高阳一提出来,她的心也乱了。 “最关键的是,大哥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又是嫡长,若是父皇能不计前嫌,把大哥召回……大哥也能离开黔洲,下面的兄弟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心不稳了。”高阳垂着眸子,不急不缓地给长孙皇后按摩着。 长孙皇后闭着眼,思揣了半天,不得不承认高阳说的太令人心动了,可是关键的是,陛下能不计前嫌吗?她终于叹了一声:“母后还得想想。” 高阳乖乖出了宫,没去见李世民。长孙皇后的意图也明显,说是赞成父皇的意思,但还是想让她去劝李世民缓一缓立吴王恪的事。但她不乐意!她虽不在意李恪究竟是不是太子、将来会不会当皇帝,但她也绝不会去拉李恪的后腿。 高阳也明白,李恪的阻力大得很。那些老臣才不管吴王有没有本事,他们就想着反正都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要让有隋朝血统的吴王上去? 但李恪难道不是李世民的儿子?他上去又会阻碍什么?难不成还会复辟大隋?不会,除了阻了其他皇子党派的利益,别的就没区别。君不见,就是房家,都把筹码压了李恪。 所以,高阳不会出头,她之前弄倒晋王的事已经算是鲁莽了。 “高阳?你怎么来了?”李恪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高阳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吴王府。她动了动脚脖子,眉头就是一皱,所说吴王府离皇宫不远,但她这么走过来,还真吃不消。 李恪正好回府,一身骑装还带着风尘。高阳的小动作也被他看在眼里,他把马扔给一旁的小厮,就走了过来:“不是说进宫了吗?怎么过来了?车架呢?”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高阳心里就松快了许多,但听到询问,她却也有点不好意思,只伸手挽上李恪的手臂,笑道:“才从宫里出来,就来找三哥了。” 李恪宠溺地笑道:“难为妹妹惦记三哥了,三哥这些日子都不得闲,也没好好陪你,前儿我着人去寻了个好东西,给妹妹瞧瞧。” “先别急,我有事儿告诉你。”高阳拉着李恪的手摇了摇,嘟着嘴把在皇后那的事说了一遍,完了,有些心虚地说道:“我就是想着,大哥回京,好歹也能舒缓一下局势。还不知道成不成呢?” 李恪快速权衡了一下利弊,一时也琢磨不出是好是坏,但却是半点不怪高阳的插手,只勾着手指刮了刮高阳的鼻子,取笑道:“心虚了?没事,三哥给你兜着呢。” 高阳笑弯了眉眼,也伸出手去,要刮李恪的鼻子。 李恪一甩头,逗着高阳就往里跑。他也看出高阳之前脸色不好,有意逗她开开怀。 高阳腿酸得很,追着李恪,耍赖似的笑闹着扑到了李恪背上。李恪下意识一弯腰,双手向后就背住了高阳。高阳稳稳地趴在李恪背上,一伸手就揪住了李恪的耳朵,一脸得意道:“看我抓住了吧!” 李恪回头,笑看着高阳的眼睛,玩笑道:“我这是背媳妇呢~” 高阳的脸蓦地就红了,反击道:“那你可得背稳了。快,向前进!” “好嘞~”李恪故意往上颠了颠,吓得高阳“啊”得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勾着嘴角,笑道:“出发喽——可要抱稳哦,摔了可别怪三哥哦~” 两个人一路笑闹着,高阳脸上轻松的笑容灿烂得像是三月的春光,银铃似的笑声清脆得悦耳。 书房那儿等着的房遗直也听到了。他好奇地走到门口,远望处便是看见了两人前来的画面,心里便泛上了微微的苦涩。公主从未在他面前笑得开怀过……可下一刻,房遗直遗憾的脸上就又多了几分惊讶。 那边,被李恪背着的高阳双手揽着李恪宽厚的肩膀。李恪托着高阳的手稳如磐石,偏偏步子走的东晃西斜的。临跨进门槛,李恪故作绊倒,吓得高阳“啊”的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 李恪大笑了起来。 高阳气急败坏地咬了李恪一口,就咬在李恪耳朵上,印了个小小的牙印,羞恼道:“三哥你使坏!” 李恪转头看他,眼底里翻转着略略暗沉的光泽,笑道:“是谁使坏?难道不是高阳你在使坏吗?” 这一幕正好看在房遗直眼里。李恪和高□体说的什么,他听不清楚,但他们的举止都被他看着呢。房遗直下意识就皱了皱眉,虽说早就知道吴王和十七公主关系好,但兄妹间好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太过了还是因为他没有妹妹的缘故? 房遗直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一脚跨出了房门,看向院门口的两人,行了个礼,道:“吴王,公主。” 两人脸上的笑都僵了僵。李恪还背着高阳,有些尴尬地点头示意道:“是遗直啊。” 高阳扒着李恪,不高兴地撇过脸去,不去看房遗直。 李恪回头看了看她,好笑地看她赌气的模样,也没把人放下来,仍背着向房遗直走去,坦荡地寒暄道:“可是等久了?走,进去说,我那儿有上好的茶叶。” 房遗直希冀地看了眼趴在李恪背上的高阳,却只见了一张安静的侧脸,便是有些失望,又有点想开口提醒眼前两人的不妥,却又开不了口,刚刚高阳有多开心,他也看见了。此刻听到李恪的话,他只得勉强笑道:“好。” 高阳轻轻用手拍了拍李恪的背,道:“三哥,我回去了。” 李恪一愣,随即把人放下,道:“才来,怎么就要走了?三哥要送你的东西还没给你看呢。” 高阳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瞥了眼那边的房遗直,道:“三哥和房大人先聊吧,我先回公主府,晚点再来。” 李恪为难地看了眼高阳,叹道:“三哥亲手在后花园给妹妹弄得礼物,晚了就不好玩了。” “什么好东西?”高阳好笑地看着李恪,“三哥亲手弄得?刚刚不还是说让人去寻得吗?” “东西是让人寻来的,可弄起来却是我亲手弄得。”李恪看了眼一旁垂着头、表情尴尬的房遗直,斟酌道,“遗直,不如你我就去花园煮茶,高阳也去看看礼物?” 被隐隐排斥在外的房遗直,闻言,故作轻松道:“自然好。” 花园里,高阳一见那红漆刷好架子的秋千,脸上的惊讶就收也收不住了:“我记得,这还是小时候在御花园里头……”她转头看向李恪,惊喜道:“三哥仿制的?” 李恪有些隐隐得意地笑道:“那时候妹妹老是要三哥在后面推,妹妹出宫后就再没玩过了吧?怎么样?还要三哥推你吗?” 高阳已经兴致勃勃地坐上去了:“要!当然要!” 花园的亭子里,房遗直满心歆羡地看着那边玩得高兴的两人,饮着杯中茶,也觉得苦涩到心里去了。他以前似乎是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他觉得自己对公主很好,将来也会一直对公主好。可是,清冷的脸上在面对公主时多了温柔的笑意,便是好了吗?和公主说话时放柔声音,便是好了吗?用从前没有过的殷勤态度去看望拜访公主,便是好了吗? 房遗直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上次高山之上明白公主的态度,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苦恼非常。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公主不信他爱她了。 诚然,他面对高阳公主时放低了姿态、柔和了表情,可是,他从未想过理解、尊重、爱护公主的思想。他自以为是地放出自己的温柔,却困惑着为什么公主不接受……他是何等的自大啊!心灵从未贴近,又何来爱? 房遗直长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眼那边细心询问高阳的李恪,心里便愈发挫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房遗直的爱情观就是古人的,他对妻子就是敬爱,相处久了可能会有亲情 他这样的思想本来是没问题的,无论娶谁,他给妻子的温柔都够让妹纸在婚后爱上他了,但偏偏遇上高阳 所以,那个时候,高阳也疑惑啊,明明根本感觉不到他有多爱她,房遗直怎么就能那么郑重地说出那些话? 高阳的爱情还是带着现代人观念的,房遗直才弄明白的东西,李恪不一定明白却做到了 心灵的平等、尊重、爱护,感情的累积,最后变成了爱 李恪对高阳是日久生情,然后才是由爱生欲,但爱总是高于欲的,所以在玳姬面前三叩首的那天,李恪只是送高阳回去休息=。= 在碧落看来,古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就没见过面的那种,其中婚后能相敬如宾的夫妻,除开一部分搭伙过日子的,真有爱的那些大概算是由欲生爱吧,到底落下乘了 第四十六章 复立太子(倒v) “遗直?”李恪嘴角含笑地走过来,坐到了房遗直面前。 房遗直回了神,赶忙接着饮茶的动作掩了嘴角的苦笑,等放下杯子,他又是那个清高端正的房家长子了。 “今儿寻我,可是有大事?”李恪侧着头看了眼那边在秋千上悠悠晃荡的高阳,正色问道。 房遗直满心儿女情长被这一问都放诸脑后了,当下道:“确有大事。”他看着李恪,认真道:“吴王对陛下立太子之事,可有把握?” 李恪被房遗直的直白弄得皱了皱眉,叹道:“遗直啊,我也不跟你兜圈子,诸皇子,父皇大概是没得选了。”他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上面,暗示道:“那位的儿子都不入父皇的眼,否则我如今必定还在辽东!父皇会召我回来,心里必有打算。” 房遗直不知道李恪离京的内情,心里还是不安定,他担忧道:“我刚刚从几位学子那儿得到的消息,魏王似乎正筹划着让举子上书……” “上书?”李恪怔了怔,随即嘴角便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他这是想让父皇妥协?父皇可不会吃这一套。” 房遗直也信,但还是不免担忧:“可是,其他大臣却可能会被说动。” 李恪眯了眯眼,彻底转过头去看向秋千上的高阳,嘴里噙着一抹莫测的笑意,安抚道:“不必担心,自有后招。” 李恪的后招是什么?一月后的朝堂上,房遗直就知晓了。 魏王党的一名官员才把万名书献上,李世民忍着气还没发作呢,李恪就站了出来,递上了一封折子,当场请奏—— 复立太子! 四字一出,整个朝堂都静了。 但李恪的折子写得实在详尽,他简直是看准了长孙无忌已死、不能辩驳,把长孙无忌的黑历史全拉出来遛了一圈。当年承乾哭诉过的,他直接写上证据落了实,把承乾塑造成了被奸臣陷害逼迫的受害人。偏偏当年的长孙无忌真不干净,如今的晋王一党自身难保,谁也不敢站出来坚定地反驳李恪说,长孙无忌没干过这些。 李世民站在丹陛上,目光深沉地看着李恪,干脆利落地宣布下朝。 甘露殿 李世民一身朝服尚未脱下,端坐上首,便是对着下面站着的李恪问道:“恪儿,你是真心想让承乾回来当太子?” 李恪坦荡荡地答道:“若说儿臣没有当太子之心,恐怕儿臣自己都不相信。” 李世民眯了眯眼,就见李恪抬头道:“但朝中老臣不愿见儿臣登上太子之位,父皇之心怕也渐渐犹疑。” “恪儿……”李世民被他说的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愧疚。 李恪却没动容,反倒恳切道:“儿臣请求复立太子也是有私心的。” 李世民闻言,心中一松,倒是宽容地笑了。 “不管是魏王还是晋王,若是他们当上太子,将来为皇,高阳……”李恪的声音微微沉重道,“高阳如今,有父皇撑腰,又有我看护着,心思单纯,性格却又骄傲固执。魏王心胸不宽,晋王又因那件事,怕是彻底恨上高阳了……我不放心。” 李世民眯了眯眼:“那件事……你也听说了?是高阳告诉你的?” 李恪眨了眨眼,道:“高阳向我提了提,可是晋王他也胆大包天……”他话语顿了顿,才像是坚定了念头,坦言道:“晋王府里多了一个叫‘武则’的侍妾,感业寺里却少了一个女尼。” “咔哒”一声,李世民直接打翻了手边的茶杯。他闭了闭眼,不可思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恪细细打量了一下李世民的脸色,才道:“是,外面只对晋王纳了一个出家之人议论纷纷,但之前总是有不少人见过那位……的。” 闻言,李世民心里简直像是烧了一团火。李恪说的,他还得自己去查一查,若是治儿当真为了那个女人做出这些落人把柄的事,他这个小儿子怕是他以往都错看了,他不止性格懦弱、不堪大用,怕是心性也是歪的! 李世民狠狠舒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底的火气,转而对李恪道:“可是,承乾和高阳的关系也从小就不好,这也是你知道的,这样,你还要请奏吗?” 李恪露出了一个苦笑:“但大哥本就是太子,他已是当了几十年太子了,不说那些微瑕,他也是寄托了父皇无数心血期待的嫡长子。” 李世民闻言,心下一叹。嫡长子又如何?他自己也不是长子!这个皇位,其实就该是有德行者居之。 但不管李世民心底对嫡长的不屑,事实便是,就算是他,也不得不对那些老臣妥协啊。李世民站起了身,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叹道:“恪儿啊,你是个当皇帝的好丕子啊……真是可惜你这一身才华了……” 李恪当下眼眶便是一红,抿着嘴角,死命眨了眨眼,才道:“不可惜,复立太子,大哥只会感激,等将来,我还在,我能护着便护着,高阳还不至于受人欺侮。” 李世民被他说得心里一悸。高阳的将来也是他担心的。李世民心知,高阳的性子都是他宠出来的。他在,他宠着、纵容着,尚且有人看不得高阳好,他若去了,高阳又将怎么办?李世民很清楚,他老了,孩子们却长大了,以前的小打小闹变成了如今的利益之争……他快护不住她了。 李世民遗憾地看了眼李恪,心里直叹气,若是恪儿登基,他也不必这么愁了。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啊…… 隔日,李世民终于下了召回废太子承乾的圣旨。 立政殿里听闻此事的长孙皇后当场泪流满面,她顾不上以往的端庄姿态,简直是欣喜若狂地命人重修东宫,又给她眼里高阳和李恪这两个明显出了大力的功臣赐了一堆赏赐。她的这番举动,直接让魏王泰失了理智。 大心肝小宝贝,中间夹个打杀胚。合着就他最不受宠啊! 李泰再没一刻像现在这样认清自己的地位了。长孙皇后能为废太子回来之事欣喜若狂,能对晋王治关怀备至,为什么不能看看他?他努力做学问,在文人间树立名声,同样是她的儿子,废太子德行有亏,晋王私德有瑕,难道不该是他当太子吗?母后为什么不能支持他? 还有父皇!当年承乾在时,他就要退一射之地,承乾被贬后,父皇又提拔晋王。如今更是连复立太子都考虑了,就是没想过要立他做太子! 被嫉妒怒火冲昏了头,李泰竟是带着一帮文人清客闯了玄武门,要向李世民讨个说法! 消息传来,就连道观里念经的高阳都惊得没了读经的心情。她端坐道观中,沉着气等消息。高阳清楚,这些事,她还没资格去插手,就算是要求情也不是现在。 锦奴肃着脸走进来,俯在高阳耳边把打听到了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又禀告道:“房遗直房大人在外面,说是奉命来保护公主。” 高阳挑了挑眉,沉声道:“请他进来。” 房遗直一进来,出人意料地没有了以往被高阳认为不怀好意的温和亲近,反倒是彬彬有礼地行礼落座,恢复了其他人眼里的清高端方。 高阳见状,定定看了看房遗直,方才心里一松,客套道:“有劳房大人来此一趟了。” 房遗直没像以前那样笑看高阳,只矜持地推辞道:“在下是奉吴王之名,吴王恐长安事变,会让公主受惊。” 听到是李恪的意思,高阳心里就是一暖,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三哥心细,想得周到。” 房遗直见状,心里就是一定,暗叹自己调整策略果然是对的。他和公主本就不熟,以前他刻意亲近只会让公主警惕反感,如今以诚相待,果然就少了防备。可见以前的他自诩聪明,其实也是个傻的。 定下心,房遗直也是拿出了以往交友的态度对待高阳,态度平和道:“魏王此举可谓不智,但怕是雷声大雨点小,砸不到公主的,还请公主放心。” 高阳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道:“大哥要回来了,四哥是急了,他都被大哥压了这么多年了。” 房遗直想着吴王和高阳的关系,忽然叹道:“在下实在是没想到吴王的后招会是这个……”他看向高阳,问道:“公主可知,吴王此举可是真的歇了心思?” 高阳举杯润了润唇,掩饰掉心里的疑惑。其实她也不清楚李恪的想法,她只知道这一招应该只是李恪替她善后的法子,若是真有后招,怕是还没出来呢。可面对房遗直,她却不能这么说,只好摇头道:“我也不知。” 房遗直淡淡地点了点头,也没多失望,在他看来,公主不知道才是正常的,这些事本就不该是女子掺和的。他会说这些,原因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因为除了围绕李恪的话题,他竟是想不出能和高阳说什么。也是如此,他才意识到,自己和公主果然是很陌生的两个人,他们间的交情甚至连一点亲近的话题都不能聊,交浅言深啊。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打破这寂静的是锦奴的脚步声,锦奴进来,便是俯身道:“魏王入狱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留着承乾就为了这儿呢! 第四十七章 衷肠童谣(倒v) 话语落,房遗直便已站起了身,当下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去。 高阳也不多言,她自然能看出房遗直脸上隐隐的激动之色。就是高阳自己,也不免生出一点妄念:魏王也倒了,就算李世民已经下旨召废太子回京,但还未下旨复立太子……李恪能不能上位? 当意识到这一个念头,高阳也是心绪一阵翻滚,但下一刻,她便是捂住了心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太危险了,这个念头太危险了!她会这样想,旁人未必不会这样想。可是,复立太子的事是李恪提出来的,出尔反尔是小人啊。 她相信李恪也不会轻易妄动,但架不住下面的人心贪婪啊。齐王不就是个例子?当初李祐难道真的想造反吗?可形势却逼得他不得不造反!下面的人撺掇,李世民的疑心,就算没那个心思,有时也让人无路可走。 想到这,高阳都有些坐不住。她烦躁地踱着步,有心想去找李恪,但理智却提醒她:她明白的,李恪会不明白? 李恪当然明白。他虽说没料到魏王泰会如此沉不住气,但也算到最晚到复立太子时,李泰一定会出昏招!赴任益州、战场历练,诸皇子中怕再没人比他懂得蛰伏与出击了。是以,第二天的朝堂,除了李世民宣布对魏王泰的处罚,李恪再一次上奏,请求复立太子! 若说之前,李世民还心存犹疑,那么现在,魏王的举动已经让他明白,太子之位的空悬会让诸皇子挣得你死我活。但是复立太子……承乾真的能担起太子职责吗?废太子以前的行为让李世民心里不免迟疑。他只留下一句“待议”,便下了朝,却下旨让李恪去迎承乾回京。 “你去?”知道这事的高阳心里慌得很,“父皇让你去?为什么不让晋王去?” 李恪心里也有些担忧,但面对高阳,却还是安抚道:“没事的,承乾大概已经走到半路了,我去迎他,很快就回来。” 高阳咬了咬下嘴唇,忽然轻声道:“我就担心……黔州是不毛之地,大哥已经在那儿呆了近三年了,身体必定不好,若有个万一……” “都会算到我头上。”李恪接了话,语气也略显沉重,“不管如何,父皇下了旨,我就得去。”他吸了口气,忽然笑道:“也许什么事也不会有呢?如今只要我约束好手下的人,谁敢去动承乾?高阳,别杞人忧天,轻轻松松等我回来就是。” 高阳扯了扯嘴角,道:“长安这里,我会帮你盯着九哥的。” 李恪一愣:“晋王?”他皱眉道:“你觉得他会出手?” 看着如今一点也不担心李治有危险性的李恪,高阳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可是,她就是担心啊,只要李恪一天不是皇帝,李治就有可能是下一任帝皇。她是不在乎李恪地位如何,但这件事上,若有差错,李恪必定遭到攻讦。 她看了看李恪,眨了眨眼,忽然道:“白虹贯日,凶兆,预示女主昌,有女武代王……武代李兴。” 高阳突然说了这么一串,李恪一头雾水:“‘武代李兴’?”他重复了一边,皱眉道:“这是什么?你哪儿听来的?” 高阳心虚地撇过头,哪儿听来的?她要怎么说?后世听来的? 也怪李世民瞒的好,得到这个预言时就下令毁了书册,又封了一干人的嘴,外头竟是没一个人听说的。就连高阳,也还是依稀靠着上辈子的记忆。 她抿了抿嘴,扯着李恪的手,道:“别管我哪儿听来的,我就是知道,那个人是武媚娘,九哥喜欢她呢。” 李恪也皱眉了,他立马就想到这个武媚娘如今正好在晋王身边。他虽不太相信这些预言之类的,但看着高阳似乎很相信的样子,李恪只好安抚道:“咳,要是这样,我离开长安这段时日,给你留些人,你让他们去盯着晋王。”他勾了个笑,语气也轻柔道:“三哥的安危可就指望妹妹了!” 高阳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只觉得两颊有些微微泛热。也知道李恪这是哄着她呢,换了别人,他说不得就丢下一句妖言惑众,别说派人盯着了,估计转头就忘,根本不会放心上。 高阳叹了口气,眉宇间有了几分无奈。她已经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没用,她就算是穿越的又怎么样?上辈子学的,如今基本都没用,反倒是偶尔看得野史还有些大方向的指导作用。在大唐活了十几年,又一直被“保护”着,有些小聪明,却什么也帮不上李恪的忙。 她神色怏怏地把头靠在李恪肩膀上,伸手环住了李恪的腰,小声道:“三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李恪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拨了拨高阳额头的发丝,宠溺道:“很有用,高阳一直都很好。” 高阳心里淡淡的忧愁还没维持几分钟,就被李恪的话打散了。她嘟着嘴,手指点了点李恪,不满道:“就哄我呢。” “没哄你。”李恪抓住高阳的手指,轻笑道,“你会担心我,三哥很高兴。你看,你会给三哥出谋划策、会安慰三哥、会对三哥笑、会和三哥撒娇……” “前面还说得过去,后面的算哪门子的有用啊?”高阳被李恪说的都有些羞恼了,撒娇耍赖都是有用?偏偏李恪还说的满脸认真。 李恪也的确很认真。他从不觉得高阳一直担心他、为他谋划是好的。他了解高阳,那样的性子,高傲地像是遨游九天的鹰,不爱受束缚,不喜欢低头,更不屑于算计,爱较真,性子也真。她会算计,只是不喜欢而已。既然她不喜欢,他就不该让她为了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 当然,李恪也知道高阳这会儿只是在撒娇而已,当下就给了高阳一个公主抱,笑道:“既然这样,高阳就替三哥做点有用的事吧……”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环着自己脖子的人,就往后头走,“给三哥搓个背,怎么样?三哥离京后,怕是有段时间洗不上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了。” 高阳本来不担心的,不就是搓背吗?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三伏天里光膀子的人。但是,当李恪当着她面开始脱衣服的时候,高阳的脸开始烧了,眼睛瞥来瞥去就是不敢看前面的人。眼见着李恪脱到里衣了,高阳刷的站起身,故作坦荡道:“我去给三哥找换洗衣服!” 说完,徒留李恪一人散乱着衣衫站在浴桶旁。李恪伸手松了发髻,看了眼就在浴池边放着的一叠干净衣衫,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隔日,李恪就出发了。但承乾回京车架的行驶速度比他预计的慢,别说半路,至今连三分之一的路程都没有走过,而承乾的身体情况也比预计的糟糕,回长安的行程只能一拖再拖。 李恪也不含糊,当下写了折子把实情上报。 废太子回京的行程又拉长了。 高阳也没闲着,李恪离开前当真给她留了人手,她自然也真的派人去盯着晋王府了。但她这儿还未得到什么消息,长安城里倒是开始流传一段童谣了—— 唐中弱,有女武代王。 一开始,童谣流传的并不广,但半月内却悄无声息地传遍了长安,又开始传向外界,这速度就有些惊人了。等到人们开始惊醒的时候,已经查不到源头、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传出来的了。 天牢里,已经被判了流放均州的李泰,衣衫褴褛地坐在草垛上,手里一条一条撕着四书五经。 李世民一身滚龙常服,披着披风走进天牢,隔着栏杆看着李泰,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李泰目光呆滞地撕着书籍,闻言,抬手就往嘴里塞了一张纸,嚼吧嚼吧。 李世民看着他这个样子,半晌无语,良久才道:“朕知道你不服气,但玄武门是你能硬闯的地方吗?均州土地富饶,朕本就预备着给你当封地,你去那儿也是不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泰终于转头看了眼李世民:“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歪头看向李世民,语带哭音道:“本就是预备给我的封地……呵呵呵……哈哈哈哈——” 李泰的笑声凄厉,李世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李泰眼含热泪地看向李世民:“父皇从来不曾想过要让我当太子,是不是?兴建文学馆,入住武德殿,父皇给我这么多荣耀,却不是要我当太子……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为什么!” 李泰不甘而绝望地哭喊着。 李世民皱眉:“你是嫡次子,上有承乾,父皇给你荣宠,你却心生野望,却还责怪朕?” “是啊,是啊,都是儿臣自己心大了。”李泰抹了抹眼泪,终于死心了,但还是怨愤道:“可是,父皇为什么抬举晋王?晋王性格懦弱,不堪大用,甚至还和父皇的武才人厮混,这样的人,父皇都能抬举!为什么不能给儿臣一个机会?!” 李世民的眼睛眯了眯,沉声道:“果然是你。” 李泰嘴角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是儿臣。自从十七妹提醒了我,我就查了晋王治,果然被我查出不少东西……外头的童谣可好听?” 李世民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李泰却还嫌不够刺激,当下道:“不止如此呢,父皇可要好好看看你的第九子、我那嫡亲的弟弟,能为一个女人做到何种地步!晋王说不得就把屎盆子扣到旁人身上去了。” “为了那女儿,李治可是能巧舌如簧的,他还能翻天覆地找个替罪羊,他更能在哭天抹泪里嫁祸旁人!哈哈,父皇!好戏才开始,你可要看好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高阳穿越时才12、13岁(见第一章),有些妹纸老早就说作为穿越女怎么什么都没做什么的,12、13岁才小学四五年级,真的,去看看他们的课本吧,真不要想的多厉害,穿越女怎么了?穿了就一下子**丝变女神了=。=该不会不还是不会嘛 才发就被锁了=。=碧落也无力了 去看评吧,在那—— 第四十八章 孤家寡人(倒v) 李世民被他那癫狂的样子气得脑壳疼,当下冷哼了一声,道:“朕来这不是听你讲这些的。” 李泰捏着书籍的手指几不可见地紧了紧,嗤笑道:“那父皇还想听儿臣讲什么?是感恩戴德,还是以下犯上?” 李世民被他顶的心口直泛疼,却是长吸了一口气,道:“高阳和你说过什么?你刚刚说她提醒你,她提醒你什么了?” 李泰惊异地看向李世民,啧啧称奇道:“我只道父皇一向疼爱十七妹,原来底下,父皇还猜疑着妹妹啊!果然有趣儿,当真有趣儿!” 他说着竟是扔了手里的书,“啪啪”鼓起掌来:“果然是父皇!难怪了,对嫡子尚且毫不留情,对十七妹怎么会是真心的?我竟是到今儿才看清……输的不冤,不冤!” 李世民捂着心口,咳了两声,怒喝道:“说什么胡话!” “胡话?!”李泰拖着铁链走向栅栏,挑眉道,“十七妹当初那句话,我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如今才知道,妹妹她是过来人啊!” 李世民眼睛都有些泛红。 李泰却口舌伶俐,似乎不把李世民气出个好歹来就不算完一样,笑道:“十七妹曾提醒我,我做什么最好都想想承乾是怎么落下来的……”他笑得愈发嚣张了:“我以前也傻,还以为妹妹是提醒我别被兄弟拉下来,却原来,十七妹是把父皇给看透了!她可不是暗指父皇容不下儿子夺权嘛!哈哈哈~” 李世民没被李泰气晕头,却被李泰话里的意思震得脑子里神经一跳一跳的。高阳是这样看他的?他又想起那天甘露殿里的情形了,高阳每一句语气淡淡的话都搅得他心神不安。他不想承认李泰说的是真话,他宁可相信这是李泰在挑拨!对,就是挑拨! 李世民刻意忽略掉高阳再没进宫见他的事实,只沉声道:“没用的,你再攀扯别的,也别想把话拉开!朕就问你,是不是高阳指使你对上治儿的?那预言又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高阳?或者说,是不是吴王?” 李泰一愣,瞪大了眼看着李世民,眼珠子慢悠悠转着,心下无数算计,却只觉得整个人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他忽然就想到,只要他点头称是,高阳也好,吴王也罢,都得来陪他!可是,他点了这个头,就是给晋王做嫁衣裳!晋王! 想到这,李泰的面容都有些微微的扭曲。他眯着眼,满脸恶意的同情,看着李世民,一字一顿道:“你真可怜,你比我可怜。孤、家、寡、人!” 最后四个字直击李世民心扉,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甘露殿里,李世民支着额头,阖目靠在龙椅上。他指尖摩挲着一封密折,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子一直转着。 殿外一声通报,高阳便缓步走了进来。 李世民没像以前那样迎上去,高阳也就自顾自行了个礼,就站了起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李世民有动作,她便又寻着一张圆凳,坐了上去,自在的像是在自个儿家里,而不是大唐掌权人面前。 在她坐下后,李世民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睁了眼,就从眼皮子底下悄悄看着高阳,看着那个只坐着便是仪态万千的女儿。他忽然就有些恍惚,看着素衣风华的高阳,就忍不住想起从前,从前那个爱娇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 李世民只觉得自己疲惫不堪,那种疲惫似乎已经开始侵蚀他的雄心壮志,开始让他觉得自己老了,他甚至恐慌地觉得,某一天,当这种疲惫到达顶点,就会彻底压垮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支着额头的手放下,向着高阳轻声唤道:“过来,高阳,让父皇好好看看。” 高阳有些惊讶,却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站到了李世民三步之处。 见她不再过来,李世民有些难过地皱了皱眉,不知从哪里来的气愤和伤心,让他直接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高阳吓了一跳,才想推开,就听得李世民拥着她长长叹了口气:“高阳啊……” 高阳分辨不出李世民是什么意思,却觉得本就不好的心情被李世民感染得愈发沉重了。她不再动,劝说自己这是你父亲。可是,话说再多遍,她也做不到以前和李世民撒娇的亲昵了。 李世民却为高阳难得的顺从心下微微放松,嘴角的弧度也不再那么紧绷了。他忍不住叹道:“高阳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喜欢窝在父皇怀里睡觉,也喜欢坐在父皇腿上拉父皇的胡子……” 高阳微微扯了扯嘴角:“儿臣如今长大了。” 李世民满腔的暖意都被高阳那句生疏的“儿臣”打散了,他松开了手,失落地靠回椅背上,看着高阳道:“父皇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高阳脸上的神色都淡了,她微微垂下头,淡淡道:“父皇今天让儿臣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父皇就不能见见自己的女儿了?”李世民又感到了那种疲惫,“高阳,你在恨朕,朕早该知道的,你恨朕。” 高阳狠狠眨了眨眼,苦笑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恨您……三哥总是说我太爱较真,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李恪当时就说他会一辈子对高阳好,不会给高阳那个机会远离他。 李世民心里泛起了苦涩,高阳和他说实话,他便也卸下了皇帝的威仪,只如同老父一般说道:“高阳啊,我老了,你看看你的父皇,他已经老了。” 高阳抬了头,细细看着李世民,那张威严端正的脸上的确已经被岁月刻上了痕迹,两鬓的头发也微微发白了。她吸了吸鼻子,心也软了,忽然道:“我可能是不恨父皇的,我母亲也不让我恨您。” “玳姬……你的母亲。”李世民喃喃着,心里愈发疲惫。他有多羡慕李恪啊,他的儿子年轻,敢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用命护着高阳。他呢?就算他再年轻二十岁,他的高阳也不会像对李恪一样对他的。 李世民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掩住眼睛,便是把泛红的眼盖住了。在天牢听着自己儿子怨愤的话,他不是不气愤的。孤家寡人……他可不就是孤家寡人吗? 可如今听着高阳说她可能是不恨自己的,李世民心口就泛酸啊,酸的他想落泪。又欢喜,这欢喜愈发让他觉得自己可怜。他无力的抬手对着高阳挥了挥,示意她离去,便是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回想过去。 十八年前,他许了隐太子父子五人性命逼迫玳姬就范……可转眼,他还是杀了他们。 后来,他许诺玳姬皇后之位……却在高阳出生后,让她们母女分离,又把玳姬囚禁了。 他许诺会给高阳一生荣华,让她无忧无虑……却让高阳小小年纪出了宫,如今更是出了家,将来也护不住她。 他许诺会给高阳找个最好的驸马……却因着妄念,逼得高阳差点与他反目。 …… 李世民终于睁开了眼,伸手将那密折放上了烛台,定定看着火舌吞噬了纸页。那密折曾记载过什么?自此再无人知晓了。 晋王府 乌发已经重新长到肩头的武媚娘,和李治一块儿躺在榻上,素手轻轻拨开水晶葡萄的皮,就笑着喂进了李治嘴里。 “夫君,好吃吗?”武媚娘娇笑着趴在李治胸口。 李治闭着眼含住了武媚娘的手指,舌尖吮着那指尖,笑道:“好吃,我就爱听媚娘唤我夫君!” 武媚娘巧笑晏晏,手指在李治口中搅着,逗弄着李治的唇舌,道:“我还想将来唤夫君一声陛下~” 李治染上□的脸上,闻言轻轻咬了咬武媚娘的手指,神色便有些不好:“如今不是很好吗?你我已经在一块儿了,那位置也就不重要了。” 武媚娘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当下指尖点了点李治的嘴唇,嘟着嘴道:“可是,我心里总是不安啊~将来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又不是没人见过我长什么样……”她说着就收了手,指尖一点一点地戳着李治的胸膛。 李治沉默不语,只愈发搂紧了怀里的人。 武媚娘见他不吭声,愈发梨花带雨了,当下哽咽道:“外头都传得那么离谱了,早晚我……我……下次说不得我就不是出家为尼了!”她哭着就捶了捶李治,哀泣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留在感业寺里,出来又连累你。” 李治被她哭得心都疼了,当初武媚娘进感业寺的事一直让他心存愧疚,如今听到这话,愈发心疼了,当下坐起身,哄道:“别急,别急,我都找好人了,你绝不会有事的。” 武媚娘泪眼朦胧地抬头:“真的?” 李治点头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久就会有人替我们上奏,父皇不会……” 他话没说完,外头就匆匆进来了一个小厮,急吼吼道:“王爷,大理寺来人,说是要抓武侧妃去问话!”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快把这卷结束了,可能不会有番外,看心情吧=。= 第四十九章 再见承乾(倒v) 李治急匆匆拢上衣衫,眉宇间当下多了几分惶急,可看着一旁脸色苍白的武媚娘,他却忽然涌上了一股勇气。他拉住武媚娘的手,语气坚定道:“媚娘,你就在这儿呆着,别出去。我出去……我绝不会让人把你带走的!” 武媚娘红着眼眶含泪看着李治往外走,手指却紧张地绞着。她一咬牙,当下转身坐到了桌案旁,提笔铺开了纸张。她怕,她知道晋王护不住她的;她怕,她怕去了就回不来了;她不想死!也决不能死!武媚娘咬着牙刷刷写着好几条计策,只要,只要晋王舍不得她,只要晋王狠下心去做,只要晋王能当上太子、皇帝,她就再也不用怕了! 外面,李治才出院门,就见大理寺卿孙伏伽竟是亲自带人前来的,当下心里便是一紧。 孙伏伽是谁?他当年是隋炀帝末年的京畿万年县(今陕西西安)法曹,后大唐成立,他投效了李世民,期间官场沉浮,是一步步成为大理寺卿的。换句话说,他和房玄龄一样,都曾是大隋的官员,再换句话说,像他们这类官员,除开效忠李世民外,都不可避免地亲近吴王恪。 李治心里已经有些发虚了,他刚刚在武媚娘面前涌起的勇气已经渐渐消散,但来的毕竟是孙伏伽,不是李世民,李治还能撑住晋王的场面。他站在院门口,对着来人,不悦道:“孙大人这是何意啊?” 孙伏伽拱手道:“孙某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望晋王给个方便。” 李治冷笑了一声,身后的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孙大人带人直接闯了本王的后宅,还让本王给你方便?” 孙伏伽根本不惧,对着李世民,他都是个敢死谏的臣子,性格说的好听叫刚正不阿,说白了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他当下不含糊,直接道:“得罪了,晋王,老臣奉命拿人。来人,进去拿人!” 李治大怒,直接挡在了门口:“大胆!” “哼!”孙伏伽抚了抚花白的胡子,沉声道,“晋王也不想闹大吧。陛下顾全晋王面子,命我等悄悄拿人,晋王可不要辜负陛下心意。” 闻言,李治当下就是一僵,官兵们当下利索地绕过李治,进门。 李治这才回过神,再顾不上仪态,转身就往里头跑,大喊道:“放肆!谁让你们进去的!” 眼见着那群孙伏伽的人就要进屋,房门反而“吱呀”一声开了。 武媚娘一身蔷薇红的衣裙,仰着脸跨出门槛:“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她抿着嘴角,看向一脸焦急的李治,咬牙道:“妾身连累王爷了。王爷已为媚娘做的够多了,媚娘这就走了。”她举起双臂,当下朝着李治行了个大礼。 李治见状,心下大恨!这是诀别啊!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武媚娘在官兵的挟持下一步步远去,整个人站在原地,浑身紧绷着,咬紧的牙齿甚至发出咯咯的声音。当武媚娘艳丽的衣裙消失在视线,李治终于仰面长啸出声。 屋里服侍的宫人见状,当下再也顾不上什么了,双手举着武媚娘写的纸,就跪倒在李治面前。 几日后长安城外,一干君臣都在城头,遥遥看着远处一长溜的黑点向城门而来。 长孙皇后迷糊着眼,拉着高阳的手,语气着急道:“高阳啊,你替母后看看,那是不是承乾回来了?” 高阳眺望远处,只看见那队伍里唯一的马车前,骑着骏马、着盔甲的一个人,便是露出了微笑,点头道:“母后安心,是他们回来了。” 长孙皇后热泪盈眶,激动地微微发颤:“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高阳也高兴,她的眼睛就没从李恪身上挪开过。 等到队伍即将到达,就见李恪策马上前,从马车旁奔到了队伍前头,仰头冲着高高的长安城头便是一笑。 高阳当下就回了个灿烂的笑脸。旁人只当吴王刚刚是回京的矜持笑意,但高阳偏就知道那是李恪看着她笑的,他的目光是看着她的,他在说他回来了。 李恪帅气地下了马,拱手,朗声道:“儿臣不负所望,迎回大哥。” 李世民连赞了几个好,拉着长孙皇后,示意皇后莫要失态,便是称赞了一通李恪的爱护手足,随即就看向了马车。 也就在这个时候,马车旁的宫人已经掀了车帘,废太子承乾便是扶着宫人的手下来了。高阳能感到,城头的气氛就在承乾出现的那一刻凝滞了。 她自己也不敢置信。 高阳吃惊地看着那个像是平白老了几十岁的人,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太子!如今的李承乾,即使已洗漱好,又穿上了皇子的衣衫,甚至调理了一路,但看上去也没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就像个迟暮之人。 长孙皇后当场就流下了眼泪,若不是他们在城头,说不得长孙皇后就冲过去抱着承乾哭了。 李世民眼底也闪过一丝心痛,声音沉痛道:“承乾身体不适,就不要折腾了。”他看了眼下面的臣子,叹道:“送承乾回东宫,太医立刻就去把脉。” 长孙皇后也反应过来了,她看了眼下面那瘦骨嶙峋的儿子,哽咽道:“陛下,让承乾住宫里吧,毕竟还没……住东宫名不正言不顺。”更关键的是,住宫里,她才好看顾一下承乾啊,她的儿子这是吃了多少苦! 李世民闻言也点了点头,允许了皇后的建议。 高阳扶着长孙皇后上凤銮,眼睛扫到一脸阴沉的晋王治,就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本来因为复立太子而安定下来的人心,怕是又要散了。 高阳说不清心里是不是在失望,又或者是在担心李恪。她只知道,若是承乾的身体不能恢复健康,那么复立太子之事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别担心。”忙了一天终于回府的李恪,抱着高阳,便是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黔州是荒凉了些,但承乾的身子没大毛病,最多修养个两三年也就回来了。” 高阳嘟着嘴,躲着李恪的亲吻,不高兴地把李恪刚洗过还湿着的脑袋拨开:“也不擦擦?快别抱着我,你身上都是湿的。” 李恪挑了挑眉,干脆利落一个公主抱,把人放到了书房的长榻上,然后一个翻身压到了高阳身上:“才几日没见,你就嫌弃三哥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高阳整个人都被李恪笼着,伸手就捏着李恪腰间的肉转了转,气恼道:“谁让你吃了就跑的?!” 闻言,李恪就勾了勾嘴角,也顾不上腰间的肉了,当下低头就附上了高阳的红唇,轻轻蹭了蹭,低笑道:“三哥吃了?吃了谁?怎么吃的?” 高阳气呼呼地扭过头,不去看他,两颊已经烧起来了。 李恪低笑了一声,也不强迫高阳转头看他,就顺着高阳的侧脸,从耳畔一路细啄了下去。 高阳整个人就是一僵,气急败坏道:“快起来,不许动手动脚。” “我没动手动脚。”李恪细细摩挲着高阳的颈项,低低笑着道,“我的手在这儿,没动。”他紧了紧双臂,就揽紧了高阳的胳膊,“我的脚在这儿呢,也没动。”他收了收腿,就夹住了高阳的双腿。 果然,他就动嘴了。 高阳再一次见识到了耍无赖、厚脸皮的李恪,以前的三哥不是这样的!她又羞又恼地瞪着李恪,却在满脸飞霞的映衬下,生生多了青涩的诱/惑。 李恪的喉头一阵翻滚,看着高阳的眼神又暗了几分。他低头含住高阳的唇,舌尖轻轻舔弄着那两半嘴唇,却不急着探/进去,只若即若离地勾画着高阳的唇形,偶尔轻离时,溢出几丝轻笑。那染着情/欲的笑声又像是挑/逗,又像是捉弄,高阳又羞又恼,偏偏手脚都不能动,只能干瞪着眼,想开口,又没李恪那脸皮,她实在说不出那些羞人的话。 李恪见好就收,眼看着再作弄下去,高阳就该恼羞成怒了,他毫不犹豫地低头压下去,舌尖灵活地撬开贝齿,勾了里头的丁香小舌就是一记热吻,只把高阳吻得头昏脑涨,再也顾不上方才的逗弄,他才抬了头。 看着身下依旧软成一团的人,李恪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嘴角的弧度便多了几分狡黠。他伸手勾了高阳腰间的带子,微微用力,就散了那衣衫,随即那略带粗糙的手便顺着那柔软的曲线探进了衣裙里。 高阳当下就是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了,她急急地按住那作乱的手,狠狠瞪着李恪,却是含糊道:“不行,我明天还要进宫呢。” 李恪当然知道。可是,他总得争取点福利吧。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就吃过一次!他被高阳按住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指,摩挲着高阳腰间的软肉,就满意地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微轻颤了起来。 他低头凑到高阳耳边,含着那耳珠便是低声道:“那就帮帮三哥。”他挺了挺腰,然后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耳根愈加红艳了。 片刻后,李恪就感到高阳妥协了。他满意地俯在高阳身上,搁在高阳香肩上的脑袋微微侧了侧,便是在那耳畔呢喃了一句:“真乖~” 下一刻,他就闷哼了一声。 高阳侧过头,对着李恪就挑了挑眉:“给我乖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肉!渣! 低调点啊。。。。。。 看这章会不会锁,如果锁了,他们的第一次我就不写了=。= 没被锁,过两天我就贴到四十七章的作者有话说里去╮(╯▽╰)╭ 大家都想看番外=。=想看谁的,点菜吧~~碧落琢磨着写 第五十章 兄弟阋墙(倒v) 甘露殿 李世民眯着眼看着手里的折子。那是李治上的奏表,详细地写了李君羡,生于武安,乳名五娘——武安的“武”,再加上五娘的“娘”——有女武代王,字字暗指李君羡才是武氏灭唐的头号嫌疑人。 就算是李世民,心里面也不可避免地动摇了。毕竟,比起武媚娘一个女子,生为男子、如今更是玄武门守将的李君羡嫌疑更大。若是以前,这份奏折再早一点,李世民都会确信无误,可如今,看着言之凿凿的奏折,李世民却不可避免地想到李泰的话—— “晋王说不得就把屎盆子扣到旁人身上去了。” “为了那女儿,李治可是能巧舌如簧的,他还能翻天覆地找个替罪羊,他更能在哭天抹泪里嫁祸旁人!” 李世民伸手捏了捏眉心,一时间竟是难以定夺:治儿真的是这样的? 他实在不想这样想自己的儿子,可是,当日甘露殿之事,李治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再加上废太子回京已有半月,这半月里,本来已经平息下来的晋王一党竟是一反常态,忽然万般阻碍起了复立之事,这不得不让李世民疑心啊。 李世民阖了阖眼,半晌,终是抬头吩咐道:“去把吴王传进宫。” 复立之事,是吴王提起的,如今在朝堂上与晋王党对立的也是吴王一党……既然信不过李治,李世民自然就想到了如今更得他信任的李恪。 他不是不知道两个派别之间的较量。久久没有定夺,不是晋王党过于强横,也不是吴王党寸步不让,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在承乾——原废太子一党竟是半点声息都没有!这是何意?!作为帝皇的李世民,面对如今的局势,也有些不敢妄动。他老了,这一次储君之位的定夺,关乎百年社稷,由不得他不谨慎! 废太子回京,因着长孙皇后的一句话,暂时没有入住东宫。但承乾却也是住在了承庆殿,与皇后所在的立政殿颇近、处于中轴线上的宫殿。这一番安排,也算是慎之又慎的安排。 他向来随心所欲,老了老了,反倒时时小心了。 李世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半抬了眼,看了看宫殿里计时的刻漏。这个时候,高阳该是见到承乾了…… 高阳自然不知道李世民已经知道她进宫见承乾的事了,甚至把她的目的都猜了个**不离十。其实她也是急了,朝臣不知道,但自己人都清楚,复立之事是她第一个提出来的。可如今,替她善后的李恪,在朝堂上是进退维谷,她这个罪魁祸首也坐不住了。 承庆殿里,一直修养着的承乾,难得的在躺椅上晒着太阳。那在阳光下昏昏欲睡的模样,看在高阳眼里,让她都忍不住叹了一句:“大哥如今确是安然,让妹妹都瞧着眼红了。” 承乾半抬了眼,干瘦的身子躺在椅子里也没起身,闻言只淡淡笑道:“十七妹何必眼红我这么个废人?” 高阳坐下,细细打量了承乾的起色,玩笑道:“废人?大哥真是说笑。经此一番变故,大哥如今正是潜龙在渊……”她眨了眨眼,意有所指道:“想来谁也料不到,往日跋扈的太子如今不仅收敛了,更是脱胎换骨了。” “呵~我怎么觉得妹妹是在嘲讽我呢?”承乾忍不住笑出了声,神色半点也不恼,嘴角抿着一抹淡笑,道,“往日跋扈?妹妹这是说出心里话了。” 高阳探究地看着半阖着眼的承乾,心里愈发没了底。承乾这不软不硬的态度,耍的好太极,竟是半点心思都不露。 她心里紧着弦,嘴上却是赞道:“别人都说大哥从黔州回来是失了锐气、没了骨气,要我说,大哥如今是智珠在握,静观……” 她话没说完,承乾就开了口,语气淡淡:“妹妹还是这么聪明,可这性格……呵~竟是一直没变。” 高阳嘴角的弧度僵了僵,就见精气神已经养回来的承乾笑看着自己,道:“妹妹是想说我静观风雨吧?话也没错。只不过啊,我如今是看透了。那些事,是真没意思……” 他又闭上了眼,阳光下显得愈加单薄的身躯透着一股洒脱:“晋王、魏王,还有吴王,他们挣得头破血流又有什么意思?都没意思!没意思啊~” 高阳眨了眨眼,随即蹙眉道:“大哥如今的心态可不好。” “哪里不好?”承乾嗤笑了一声,“做个看戏的,总是比当个演戏的轻松快活。” “就是这点不好。”高阳沉声道,“大哥明明知道不少人赞成复立太子,你这个当事人却撇了个干净,倒是显得我们这些人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瞎起哄了。” “妹妹如今对我倒是放得开,说起话都不含糊了。”承乾好心情的笑道,“你和吴王提出复立太子是什么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那些大臣又是什么心思,我也明白。不过,我为什么要顺着你们的心思去走?” 高阳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大哥当了几十年的太子,本就没人比你更加名正言顺。更何况,黔州一行,难道大哥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黔州的日子就像是地狱……”承乾深深地叹了口气,“没人清楚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十七妹,不管你和吴王存了怎样的目的,我承乾能回来,我心里就记你们一份情。” “可是,我绝不会再去挣。”承乾眼里闪着冷冷的光,“挣就是死,我不想死,绝不想……” 高阳被他的眼神惊了一惊,眉头就是一跳,心里再多的念头也没了,喃喃道:“我原是想着大哥上去总是比别人上去好,倒是没想到大哥竟是比我这个出家的都看得透了。” 承乾点头道:“可不是看透了吗?那些都是妄念,起那些个心思,激流勇进又如何?还不……” “殿下,喝药了。”一旁的小宫女端着药碗上前。 承乾不在意地接过,一口灌下,接着道:“想得再多、做得再多,都没用。父皇看谁不顺眼了,做再多也是碍眼。如今的储君之位就是要人命的东西,谁想争着上去,谁就碍了父皇的眼!” 他随手把药碗放回宫女的托盘上,又躺下,叹道:“妹妹也清楚的很,不是吗?吴王会以退为进,把我推出来,可不就是看清了这一点?” “父皇看不惯儿子夺权。他能给,我们却不能去挣。我们这些儿子就该跪着接好,父皇给多少接多少,半点不能多想、多要,还要感、恩、戴、德!”说到最后,承乾的语气也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高阳默然不语。李世民如今的性格可不就是这样吗?对儿女都锱铢必较、习惯性地揣度儿女的心思,全然没了慈父之心……他对自己说的再好听,表现地再可怜,也只能让她软一软心肠,却再也捂不热心与心的温度了。她会对他失望、疏远,可不就是因为这? “大哥如今比妹妹看得开。”高阳叹了口气,“妹妹如今还是禁不住时时失望难过,大哥却是放开了……也该是让人羡慕的。” 承乾的眼神暖了暖,破天荒安抚地拍了拍高阳的手:“生死间,有大智慧……没经历过,自然断不了。” 高阳被他说得心间一恸。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说出此等薄凉惊心之言? * “大哥是看透了。”高阳眉宇间带着一丝惘然,“只是可惜他看透的太晚了。” 执笔的男子难得开口道:“不晚,人心之难测本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能看透的皆是缘法。” “人心难测……可不是?”高阳嗤笑了一声,“谁能想到仅仅是一碗汤药,就让前一刻还与我谈说的人,下一刻就倒在血泊中……” “那碗药,宫女素白的手稳稳奉上,我眼见着他喝下去……这一番惊变就发生在我眼前……” “大片大片的血液污了承乾的面容,上一刻还温暖的手掌转眼便成了冰冷……人命之脆弱,转瞬凋零的生命……他在黔州都还顽强的活着,却死在了宫廷繁华的阴影里……” “多么可悲啊~”高阳感伤地闭了闭眼,“也不知李治在下决心谋害亲生兄长时,含的是怎样的一颗心?!” * 废太子去了,这番兄弟阋墙的惨剧直接击溃了那九五至尊。 李世民半生秉持着一碗水端平的准则对待诸子,可到头来,他的儿子却给他上演了比玄武门还要精彩绝伦的戏目。 立政殿 长孙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下面跪着的小儿子,颤着手指哆嗦这指着李治,道:“你说什么?”她拿起身边的茶杯,就掷了过去:“逆子!逆子啊!” 李治不躲不闪,任由茶杯在自己额头上碎开,鲜血流下,他便是仰着面孔,道:“父皇已是病重,如今朝堂之上,反对父皇立吴王为太子的声音不绝于耳,只要母后支持儿臣……您就是太后。” 长孙皇后泪流满面,气得不轻:“你弑兄,还指望你父皇立你做太子?还是你觉得我,我这个做母亲的,能原谅你?!那是承乾啊,那是你嫡亲的兄长啊!你个逆子,逆子!” 李治抿了抿嘴角,冷笑道:“杀承乾的是高阳,与儿臣有什么关系?” 长孙皇后瞪大了眼,捂着胸口,怒喝道:“究竟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些泼在高阳身上的脏水……” “母后也该明白,有个成语叫‘众口铄金’。”李治直接打断了长孙皇后的话,“母后心疼十七妹,不妨这样想:杀大哥的不是高阳,是吴王……这样,如何?” 第五十一章 结局(倒v) 李治的话语落地,长孙皇后惊得就是一个倒仰。 挥开李治上前扶她的手,长孙皇后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儿子一样,狠狠拍了拍身旁的扶手,痛哭道:“真是母后的‘好’儿子!治儿啊,你真是……真是……冤孽啊,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几个讨债的啊?!” 长孙皇后哭得全没了以往的仪态,此刻的她就像是最普通的母亲一样,被自己的儿子伤透了心。 李治也被这样的长孙皇后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长孙皇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的。他以为,母后会难过、会伤心,但凭着以往长孙皇后对他这个小儿子的偏爱,母后最终也会答应的。可是,长孙皇后如今的反应却让李治钻进牛角尖里的思维清醒了过来。对李世民,他是敬、是怕,但对长孙皇后,他却是爱的。 如今,长孙皇后这副模样,让他也慌了神。李治当下跪在长孙皇后脚下,拉着长孙皇后的衣角,便是告罪道:“母后,儿臣错了,儿臣真的错了……” 长孙皇后哭着看向李治:“治儿啊,你以往的仁孝呢?你让母后帮你,你这是盼着你父皇……”死吗?最后两个字,含糊在了长孙皇后嘴里。但她责问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李治当下俯到长孙皇后脚面上,哽咽道:“儿臣万不敢如此想。可是,母后,儿臣已经没有退路了啊!只有您能帮我,只有您能帮我了!” 他抬头,顶着一脸血泪,恳求地看向长孙皇后:“承乾的事,儿臣已经做下了……儿臣已经做下错事了啊,求母后救儿臣,救儿臣……” “……你这是在逼我啊~”长孙皇后红着眼眶,神色难辨地看着李治。这是她最小的儿子,她拢共生了三个儿子,给予最多期待的是承乾,而最疼宠的却是李治。可是,她最疼的儿子杀了她的另一个儿子!这让长孙皇后怎么接受得了? 但李治的哭求也让她不能忽视。如今三个儿子,就剩一个李治在她身边了,于情,她也不能放着他不管…… ——李治就是在用她的一份爱子之心在逼她啊! 李治伸手抹着眼泪,泪水和着额头上流下的血液,衬得他愈发凄楚了:“母后,儿臣错了,儿臣不该把十七妹拖下来……儿臣马上就去公主府和妹妹道歉!只要母后救儿臣一命,让儿臣做什么都可以……” 长孙皇后半阖上眼,任由李治不停地哭诉,终是狠不下心大义灭亲…… 与此同时,甘露殿内,李世民重病难疴,艰难地对着病榻前的李恪道:“恪儿,高阳怎么样?” 李恪手里端着药碗,眉间蹙得紧紧的,闻言,也只是沉声道:“高阳就在公主府里,府里都是自己人,高阳不会有事的,还请父皇宽心。” 李世民张口咽下送到嘴边的药,咳了几声,道:“朕宽不了心了,朕这回怕是好不了了……”他抬手,示意想开口的李恪听他说,“恪儿不必说那些好听的了……”他又咳了几声,气喘吁吁道:“那些宫女太监还是死咬着高阳不放?” “是。”李恪点头。 李世民阖着眼,胸口起伏着,道:“……那就不要再审了,都是死士,直接处理掉。” “儿臣明白。”李恪半垂着眼眸,应下,目光深沉晦涩。 李世民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停地转着:“恪儿,明天朕会上朝……你要做好准备。” 李恪身子几不可见的一僵,随即肃容道:“是。” 公主府 高阳正在软禁中。她也明白,这是李世民在保护她。而且,除了她不能出去外,一切供应用度皆没变,旁人也能进府来看她,高阳也没什么不满的地方了。 她只是时常愣神,偶尔闭目,也总是能想起承乾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幕。那鲜艳的血迹,满目皆是…… “公主,房大人来了。”锦奴轻声进屋,柔声禀告,那神情像是怕吓到高阳一样。 高阳抬了眼,就看见已经走进来的房遗直。自从事变之后,他倒是天天都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高阳都承他这份情。此刻见到他,高阳也舒缓了神情,浅笑道:“这回是有什么消息?” 出人意料地,今日前来的房遗直一反过去几日的轻松,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凝重:“并无大事。” 高阳打量着他不太好看的脸上,询问道:“恐怕是有什么坏消息了吧?不必瞒我,直言便是,不管是诬陷我,还是扯上三哥,最坏也就那样了。” 房遗直看着高阳眼里闪过的一丝决绝,心里便是一急,当下道:“公主别急,不是您想的那样。陛下虽说病重,但还不至于看不透这些……” 高阳眨了眨眼,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是,是。”房遗直笑着应是,那姿态一如过去几日那样,似是在逗高阳开心,神情有些夸张道,“在下这就说,是好消息呢。” “好消息?”高阳有些不信地看向房遗直。 “确实是好消息。”房遗直嘴角噙着笑,道,“今儿早朝,陛下已经下旨册封吴王为太子了。” “真的?”高阳惊讶地看向房遗直,声音都扬起了,“三哥当上太子了?那晋王呢?” 房遗直含笑点头:“是,册封仪式,陛下让从简,就在五日后,那天可是黄道吉日。” 他答得欢喜,但高阳却没忽略掉晋王,见他只说册封之事,便是又问了一遍:“那晋王呢?” 房遗直神色一僵,躲闪地答不出话来。 见状,高阳就从李恪当上太子的欢喜里醒过神了,神色也冷了几分,那份冷意不是对着房遗直的,而是对晋王的。她不悦地问道:“晋王呢?父皇是怎么处理晋王的?” 房遗直有些不敢看高阳的眼睛。他之前的脸上之所以凝重,就是为了晋王之事。 “晋王没事,是不是?”高阳见他不说话,脑子一转就猜到了几分,“父皇没有下旨解了我的禁足令,可见是没抓到晋王的把柄,对不对?” 房遗直露出一抹苦笑,只安慰道:“公主放心,陛下知道公主是清白的。” 高阳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白洁优美的十指曾经沾过承乾呕出的鲜血,也曾感受过承乾的体温一点点冷下去的变化。她眉宇间带上了三分肃杀,沉声道:“我自然是清白的,可祸首却逃过了一劫……” “晋王真是长进了……”半晌,她才语气嘲讽地叹出这样一句。 天牢 武媚娘一身污渍,狼狈不堪地躺在阴湿的地面上。她满身血污,十指血肉模糊,双眼空洞地盯着天牢上方。 外头看守的一个牢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啧啧叹道:“她真是上辈子作孽了。” “你懂什么?”另一个牢头摆弄了一下外面的刑具,道,“她是得罪了吴王……不,如今是太子了。”牢头改口道:“听说,这个女人是晋王的宠妾……” “不是说她是乱党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不久,那儿进来的那个李君羡……”牢头指了指另一边的牢房,道,“还在审着的那个,才是真的乱党。” “兄弟,说清楚点,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要我说,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是乱党吗?”他挤眉弄眼地看向里面,道,“不过,太子说不确定,人就得一直关着,还嘱咐多多关照……啧啧~” 话语落,打听的那个也禁不住露出了同情之色:“难怪了,可惜这么个美人儿了,真是红颜薄命……” 天牢里一动不动的武媚娘,眼角也落下了一滴眼泪。吴王是太子了……晋王还是失败了吗……她不想死……不想…… 三日后,死寂的天牢传来了兵甲干戈之声。 浴血的李治直直地冲进天牢,待看清武媚娘的情状,他的脸色便成了铁青。李治小心翼翼地抱起武媚娘,对身后的兵卒吩咐道:“玄武门上的人质,不用留了。” * 《旧唐书》—— 贞观二十年 五月,唐太宗卧病。 五月二十一日,立吴王恪为太子。 五月二十五日,太宗驾崩。 五月二十六日,长安政变。 * “公主。” “辩机?你怎会在此?” “是。太子让辩机前来护送公主离京。” “三哥呢?” “太子随后便会前来,公主不必担心。” * “又是一场玄武门!”长孙皇后痛心疾首地看着李治,“你父皇尸骨未寒!杨妃、太子妃、太孙……你竟是用他们挡了你三哥的路!” “难不成就为了这个女人?!你怎么敢?!” “并不全为她。”李治看向身后血染颓败的太极宫,“儿臣是嫡子,是母后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人皆可成尧舜。” * 《新唐书》—— 贞观二十一年 三月,太子恪于金陵登基 四月,晋王治于长安登基 此后,南北对立,大小战役无数,直至三年,大战方歇,大唐分裂,后世称南北唐。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了 历史上,李世民是死在贞观二十三年,这里提前了 下面是番外,大杂烩,把本卷里出现的、太平公主卷里不会出现的人写一写 然后就是大明宫词了 第五十二章 番外1(倒v) part1:李世民&李恪 “恪儿,朕若是封你为太子,你将来为帝,会如何对待诸皇子?”病榻上的李世民形容瘦削,但此时的他还未病入膏肓,精气神尚可,盯着李恪的眼神也亮得像是两颗寒星。 李恪微垂着头,姿态恭敬地跪在龙榻前,朗声道:“兄弟如手足,打断骨头连着筋。” 李世民微微点了点头,也看不出喜怒,只道:“皇位、高阳,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李恪闭了闭眼,半晌才道:“……不知。” “不知……不知……”李世民喃喃着,片刻后却是笑了,道:“恪儿啊,你要知道,你若为帝,你便不是你了,你将是皇帝,人人都将视你为皇帝,而不是李恪。你可知道,到时,你与高阳再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了?” 李恪抬起头,略带疑惑道:“儿臣不明白。” 李世民深深地望进李恪眼里。 李恪也不躲闪,只语气坚定道:“儿臣只知道,一昧退守是护不住高阳的。比起期待旁人不生出妄念,儿臣更相信自己。从一开始就把高阳放到高处,才能让旁人不敢生出那些心思。” “好!”李世民也不禁为李恪的霸气叫声好。李恪说的他会不明白?他若不明白,就不会册封高阳为镇国公主。但他要顾及的太多,所以也只敢将高阳册封为镇国公主。但李恪不一样,他比李世民敢!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将来,你不必再顾及那些老臣,朕已经给了他们几十年的权势富贵。大唐的将来不该再由他们这些老家伙指手划脚了。”李世民欣慰地看向李恪,嘱咐道。 “那些跟着朕打下江山的功臣,必是不赞同立你为太子的。”他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你和高阳的处境艰难,都不是你们的错。你们都是朕出色的儿女,可就是因为你们的出色,才更加让那些人看不惯。” 李恪不语,静静听着。 “恪儿,你要上位,阻碍甚多。”李世民别有深意地看向李恪,“朕还能撑一段日子,朝中新一辈的俊杰对你的感官皆不错,你在辽东取得的战功,更是能吸引长安一大批青年。他们虽说掌握实权的不多,但作用却比那些老臣重要……你可明白?” 李恪的眼神一点点亮起来。李世民这话,就差明说:你去拉拢年轻官员,老臣怕是指不上,但年轻人却是可以收到手下的。李恪当下道:“儿臣谨遵教诲。” part2:玄武门 李恪确实收拢了一大批新生力量,但坏就坏在李世民没能撑得更久一些。 李恪带兵打过仗,手里握着兵权,但那些陪着李世民打天下的老臣手里也握着一部分兵权,而他们却是站在李治背后的。 按着李治的性子,他大概做不绝,但武媚娘却给他留了果决的计策……而他也真的按那些计策去做了:杀了承乾,让长孙皇后心软,接着便是控制吴王府,然后将宫中的杨妃、还在吴王府的太子妃和李恪如今唯一的子嗣绑上了玄武门……一步步,谁也没想到昔日性格软弱的晋王,能做到这一步! 李恪握剑的手被染上的鲜血浸得有些握不住手里的长剑,玄武门上的妻儿,他能不顾,但杨妃却是他生母! 晋王的士兵坚守住了玄武门,李恪却因着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两军对峙,直到夜幕降临,城楼之上才传出号令—— “晋王令:杀——” “不!”李恪双目赤红地看着城墙上人影倒下,大喝道,“李治!我与你不死不休!给我杀!” “太子!李绩将军带兵从后方而来!”斥候上前道。 李绩是李世民手下的老臣了,他虽不是最有实力的将军,但手中掌握的军力却是大唐头一份。可偏偏,他却是支持李治的! 李恪不甘心地看着前方的城门,最终咬牙道:“撤——” part3:辩机 骊山草庵,孚由看着一身劲装的辩机,恳求道:“辩机,别去,好不好?” 辩机紧了紧握着长剑的手,道:“太子的命令,辩机不敢不从。” “别说什么不敢,你可以不去的,不是吗?”孚由红着眼眶上前,再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伸手揽住了辩机的腰,“太子的事为什么要拉上你?玄奘大师就要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想翻译经书的吗?你如今难道不想了吗?” 辩机伸手想要拉开孚由的手,可是孚由揽的实在紧,他妥协道:“孚由,你是个好姑娘,以后让孚老爹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不,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孚由哭了出来。 辩机狠下心挣开,道:“辩机是出家之人……” “你也说了你是方外之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入红尘?”孚由快步拦到辩机身前,满脸泪水地看着他,道,“我不求你顾上我,我一直都是痴心妄想……我只求你,就算你一辈子也不可能还俗,也不要去冒险,不要去,好不好?” 辩机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孚由,耳边却像是回响着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在佛门,远离俗世,你是幸福而开心的,是不是?” “那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吧,好不好?不要再进入俗世,就一直这样,平静安然地过上一辈子……然后,我也就能得到一些安慰了……一个和我那么像的人,他从尘世里得到了解脱……” 他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脸坚决:“我不去,会后悔。” 话语落,他快步出了草庵。 孚由绝望地看着马蹄扬起尘土,一路绝尘而去,整个人缓缓、缓缓地跪坐在地,双手捂着脸,终于大声哭了起来。她知道,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僧人了…… part4:后来的后来 孙伏伽是从大隋到贞观,再到如今南唐,历经三代的老臣。他一直看好当年的吴王,如今的帝皇,虽说李恪为一半的杨家血统所累,最后只得退居南方,但他登基以来的所有作为都可以说是一代明君的典范! 比起北方那个要仰仗长孙太后安稳元气大伤、青黄不接的朝堂,纵容一个妇人参政的晋王,任人唯贤、大兴科举、网罗人才的李恪简直是明君中的明君。 以前,大唐最繁华的都市其实都在北方,东都西京、政治经济重心都在北方,相较而言,南方虽不能说是蛮夷之地,却也不是多繁华。但李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将南唐治理的歌舞升平。如今的南唐,富饶繁华,谁来了不是乐不思蜀? 若不是当年的政变,陛下绝对是能将大唐推上另一个盛世的君主啊! ——每一个跟随李恪来到南唐、开创盛世的官员,心里都在默默遗憾着。 南唐这儿真好啊,不愧是当年先帝立下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才干果然比北方的好。 ——每一个从北方偷渡过来的百姓,都默默感慨着。 作为一个谏臣,孙伏伽也不想在李恪这样一个君主面前讨嫌,但是!但是!这位君主的后宫实在太空虚了!别说皇后了,就连高位的妃子都没有。 天家无小事。 一开始是为杨妃娘娘守孝,百官也不好说什么。三年不近女色,能做到这份上的皇帝,人人都要赞一声仁孝!但守完孝,皇帝却又以兵事推了立后之事。 如今,陛下膝下只有一子,还是个生母已逝的。虽说皇子一直由镇国公主抚养,如今也能看出十分出色,但子嗣不丰,对于一个帝皇而言,实在是很令人担忧的事。 孙伏伽不得不去讨这个嫌。 皇帝和镇国公主关系很好,这是共识。所以,孙伏伽在御花园里见到皇帝和公主在一块儿,也没多惊讶,只是行了礼,就又开始上谏了。 孙伏伽口若悬河,一路从太宗皇帝打天下说起,一直说到北方那位膝下已有多少儿子,李恪无奈地时不时瞥一瞥旁边幸灾乐祸的高阳,却只能忍着。 半晌,终于见孙大人换了口气,李恪当即道:“朕已经决定立仁儿为太子,孙老觉得如何?” 孙伏伽一愣,随即就被李恪抛出的话题带歪了。李仁,李恪如今唯一的儿子,教导他的大儒就没一个不称赞他的。这是一个妥妥的天才儿童。说到他,孙伏伽也赞不绝口道:“皇子虽未及冠,但才学性情皆是上上……不知陛下准备何时下旨?” 李恪对着一旁抿嘴偷笑的高阳狡黠地眨了眨眼,随即一本正经地对着孙伏伽道:“朕已经让礼部去安排册立仪式了,只是这事也算是朕登基来的头等大事,还望孙老辛劳一番了。” “自然,这本就是老臣的本分。” 就这样,扩充后宫之事,再一次被李恪岔了过去。 等到孙伏伽回过神,看着忙翻天的礼部,一向耿直的老臣也不得不长叹一口气。太子将立,若是新后进宫,怕是不利于储君啊~ ╮(╯▽╰)╭立后之事,再次不了了之。 part5:李仁 “母亲。”十四五岁的少年亲昵地靠在高阳身边。 高阳爱怜地抚了抚儿子的头顶:“可是累了?” “不累,我身体好着呢,不过是册封大典哪里累得到我?”李仁弯了一双眉眼,仰头看着高阳,“母亲,父皇要给我选太子妃,你和父皇说说,我不想娶房家小姐,好不好?” 高阳好笑地点了点李仁的额头:“宰相房遗直的女儿,哪里不好?” 李仁撇了撇嘴:“老是和我唱反调……” 高阳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却是一点都不恼。李仁的模样像极了李恪,性格却像高阳,房遗直的女儿和房遗直一点不像,性格活泼的很,李仁说这话,哪里是不喜欢?简直就是两欢喜冤家。高阳只揶揄道:“真不喜欢?你自己去和你父皇说。” 李仁一下子垮了脸。比起疼爱自己的母亲,父亲简直就是阶级敌人!李恪一直看不顺眼占据高阳注意力的儿子,偏偏李仁古灵精怪,小小年纪就花样百出,如今父子两能斗个旗鼓相当。但当初,李仁还很嫩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亏。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高阳,仰着小脸,道:“那还是算了,她也不错。” 话语落,他就被走进来的李恪提了衣领子:“堂堂储君,这是什么样子?” 李仁不甘心地看着占据了自己之前位子的父皇,收了脸上的可怜兮兮的表情,端着温雅的架子理了理衣衫,道:“父皇,儿臣今儿累着了。” 李恪半点不信:“你壮得跟头牛似的。” “谁说的?”李仁仰着头,道,“儿臣从挟体弱多病’,这两年才康健了点。”他又向着高阳蹭了过去,“母亲~留儿子一顿饭吧~” 李恪的脸都黑了。什么体弱多病?那是对外的说辞。当初高阳生这个臭小子时,他们也担心,毕竟是亲兄妹,孩子很可能会有哪里不好,所以启蒙前,对李仁的照看是事无巨细的。可是,这臭小子好得很,小时候就只有个小喷嚏,等开始懂事了,更是妖孽得很,五岁就能和他顶牛的儿子,哪里身体不好? 李恪给了一旁看好戏的高阳一个“晚上算账”的眼神,随即就黑着脸把儿子提溜去了演武场:“和父皇比划比划,输了,下个月的奏折就归你了。” 李仁不服道,“要是我赢了呢?” “赢了?赢了今儿就留你一顿饭,吃完就给我回东宫。” “你这是耍赖!凭什么就一顿饭?!” “凭我是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近亲结婚容易得遗传病,因为如果aa-aa,随即组合会有aa,aa,aa,aa的情况,不过也可以看出,会有几率得到最优秀的基因组合,这里就当开金手指,李仁就是最佳组合了,嘎嘎~~ 下一个番外~~李世民的,专门给他独立写一章 明天晚上大概没有新章,但可以去看四十七章的作者有话说,那里会有什么,你们懂的~~ 第五十三章 番外2(倒v) 从一开始,高阳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因着玳姬身份特殊的缘故,在所有公主皇子中,她是唯一一个让我亲自等着她出生的。 我等了很久,就站在北宫外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星辰落下,夜幕褪去,太阳一点点爬上去。当那万丈光芒照耀大地时,产婆便把她抱了出来。 她那么小,才出生,红彤彤的,被襁褓包裹着,小小的一团,软软地呆在我臂弯里。轻的似乎一只手就能拎起来,却又好像很重,重的让我僵直了半边身子,动也不敢动。我一路抱着她,亲手把她交到了长孙手里。 也许是因为对玳姬的愧疚,对高阳,我从一开始就怀抱着无限的耐心。 不像其他的公主,高阳从小便聪慧活泼。长孙亲生的公主身体都不太好,她们都是柔弱而安静的。可是,高阳却有着无限的活力,在沉闷的宫廷里,她就像是个小太阳一样,给偌大的太极宫带来了色彩。 那样充满活力,温暖,灿烂。 在不知不觉间就让我挪不开了眼睛。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她在我心里的重量已经重的挪不动分毫了。我一心想让她成为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最无忧无虑的公主。 我宠着她,守着她。我不切实际的想法,长孙未必不知道。她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然她不会配合着我,把太极宫的一切阴暗埋葬在高阳的视线外,只把美好呈现在她眼前。 在这个不知隐藏了多少阴暗的宫廷,多少人歆羡地看着她?多少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我一生染尽罪孽,手上有过多少人的血,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手上甚至还有血亲的命。高阳的存在,让我忍不住想要守护。越是肮脏,越是不忍心让她染上污渍。 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干净的眼眸透着骄傲、自信,愈加耀眼,就像是看见手里的珍宝在日日的守护下维持住了光彩,心里不可谓不满意。我决不允许自己亲手维护的干净被旁人泼上污渍。 但我依旧是自大了。高阳的美好,固然会吸引人去守护,却也会让有些人想要毁灭。我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竟是不着痕迹地引着高阳去见了玳姬。 我怀疑过那个沙弥,但查到底,甚至把他生父都查了出来,一切证据却只告诉我,不管是朱雀街上的初遇,还是宫里的偶遇,高阳会看见他、跟上他,都只是一个巧合。 但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 北宫那么偏僻,辩机那和尚第一次进宫,就能让高阳撞见、跟上? 高阳身边那么多宫人,为什么那天高阳会一个人跟着辩机走到北宫? 可是,我再怀疑,却再也查不到别的线索。 我是怀疑皇后的。选僧人给玳姬讲佛法是长孙向我提出来的,后宫里,能有权柄命令高阳身边宫人远离的,也只有她……但之后长孙的举动却又让我的怀疑消散了一些。她弄了一大堆好玩的、好笑的、稀奇的、古怪的,试图转移高阳的注意力,从而让她遗忘北宫之行。长孙似乎比我都着急、都不愿让高阳得知真相。 她的举动打消了我的疑心,也不能说不合我心意,但我却并不满意,心里甚至萦绕着淡淡的急躁。高阳是个聪明孩子,她太通透了。那时,我心里恐怕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那掩盖的真相,能瞒着高阳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果然,当我得知高阳再一次去北宫时,心里突兀地就冒出了“她果然去了”的念头。 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是怕高阳的美好像露珠一样脆弱,会在当时被骤变冲溃,还是怕自己那么多年的努力顷刻化为徒劳? 我匆匆赶到北宫,粗暴地把高阳带走,试图用帝皇的怒火让她在真相前自己退步,不要去触碰那些肮脏的过往……她亲生父母肮脏的过往…… 她是从淤泥里生长出来的芙蓉,清波荡漾下的干净花骨朵。我只愿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只看到清波之上的美丽。最算所有人都知道荷塘里堆积着淤泥,我也不愿让她自己察觉到自己扎根在污秽里。 这算不算是自欺欺人? 高阳还是知道了。她自己猜中了七八分,承乾却把她的猜想落了实。 承乾,我定下的太子、储君、继承人,只是因为嫉妒一个公主的受宠,就能做下这些事……长孙怕是确实不愿高阳知道真相,但承乾却是她的儿子…… 还能怎么办?我作为皇帝,又能怎么办?我宠爱高阳,却第一次看清自己对高阳的宠爱再多,也只是那么多。 就算只是那么多,对于一个帝皇来说,也有些失控了。那个时候,我真的没在怒火中生出废太子的心思吗?我有的。脱口而出的言语,就算在皇后的劝阻下推给了口不择言,也从某一方面体现出了我的心思——那是一个苗头。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看中了恪儿。我意识到了危险性,警惕地想拉开自己和高阳的距离,可在心底里却又放不下高阳,恪儿便成了替我照看高阳的合适人选。 本来,他就是不自觉被高阳的光芒吸引着靠近的,不是吗?我这个儿子,和高阳玩得最好,处处让着高阳,他也想着守护高阳,不是吗?但我却没想到,我这一招,却是造就了之后的事。 也是,诸子之中,就恪儿最类我。 高阳自请出宫了。一年年,出人意料地,我的小太阳,竟是如同最珍贵的宝石一样,没在现实中暗淡了光芒,反而被打磨出了更璀璨的光泽。 我远远看着,谨慎地度量着安全距离,却还是不自觉地想靠近,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太危险了…… 多少次我下了决心要眼不见心不烦,却在无数次的“最后一眼”里舍不得? 吐蕃求婚,高阳也很心动,多好的机会,顺水推舟……我再一次下了决心,但长孙舍不得,她一说,我就动摇了。暗暗劝说自己:也不用把高阳远嫁吐蕃,过段时间,像皇后说的那样找个人家,把高阳嫁出去,也是一样的……这些念头,不过是借口罢了,不过是我又一次的自欺欺人! 我的心在嫉妒着、不甘着,却忍耐着。也是在这时,我不忿地发现了我的三儿子,也和我陷入了一样的境地。 本来,我可以继续忍下去的。 可是,恪儿忍不住。他为什么不忍着?!他怎么能把高阳拉下去?! 嫉妒的毒蛇啃噬着我的心,我却还要撑着慈父的面孔给高阳选驸马!但高阳却在我面前哭着说离、不、开、李、恪!怎么能?! 本来还在犹豫,那一刻我却下了决心要把她嫁出去。房遗直的人品、家世都很好。皇帝的女儿,宰相的儿子,还有比这更好的姻缘吗?我不想承认,我能下决心的最终原因是高阳不爱他…… 但我低估了高阳的倔强。她站到了悬崖上……她在恨我…… 在带着她回长安的路上,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她恨我又怎样?若是真的毁了,我就能解脱了…… 但长孙是真的疼高阳。她的举动拉住了我心里的猛兽,也救了高阳。 那之后,高阳彻底和我疏远了。她把我看透了。她那眼神,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单纯看做最伟大的父皇,她看我的眼神是看一个成功帝皇的目光。她看到了我的善,也看到我的恶——客观而公正。 也正是那份客观,让她渐渐不再恨我,却也不再亲近我。 我该知足了,她不恨我,能体谅我,我就该知足了……她和恪儿的事,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不得不承认,高阳、李恪都是出色的孩子。但再出色,只要一个污点就够让旁人抓住攻讦、就够让他们万劫不复了。但我万万没想到,我剩下的儿子更是不堪,竟是让我无人可选。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我纵横一生,竟是后继无人。 李泰在天牢里疯了……李治和后妃有染,更是一直执迷不悟……好不容易迎回了承乾,兄弟阋墙! 所有人里,竟然还是只有恪儿……竟是再无人可选! 我努力不去想高阳,客观地看待恪儿。我也不得不承认,李恪很出色。那些老臣反对,又怎么样?李恪难道不是我儿子?什么大隋,隋朝早就灭了!李恪登基,也还是李氏血脉! 我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李恪的品行堪当大任,他的才能撑得起大唐的江山。我已经为大唐选了最合适的继承人。至于那些利益之争,我顾不上了…… 我是帝皇,我很清楚地知道,若是李恪登基,高阳的爱情必将死去……是的,我不相信他们会幸福下去! 多少人盯着龙椅?更何况是李恪?那些想拉他下去的人,会像闻到味的苍蝇一样,绕着他们。我不信他能瞒住他和高阳的事,除非他登基后,彻底远离高阳。 我会在下面等着,看着。 权利的滋味能侵蚀人心。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等到我的高阳了。 下辈子,我不会再放手了。 吾生君未生,君生吾已老。 这样的无奈,这辈子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世民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恶意看待高阳的将来的,可惜,他没想到大唐分裂了,反对李恪的都留在了李治手下,没那么多人在南唐死死盯着李恪他们了╮(╯▽╰)╭ 其实很多事,长孙皇后都有份的,比如这里写的北宫真相,还有最后,李治能绑了杨妃,难道没有她的纵容?还有很多事……亲们可以打开脑洞,脑补一下=。=长孙皇后是个很成功的皇后 她还得活着,活到下一卷里,继续作为一个成功的太后活着 好了,高阳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我得重新计划一下下一卷的大纲,好多妹纸觉得碧落写的太沉重了=。=(其实高阳的故事,我已经删掉很多东西了(vv)我果然是个后妈,默默反省一下) 我争取下一卷改掉点原计划想写的东西,争取让太平活得轻松幸福点 其实,想看女主开后宫的,得到第三卷玉真公主,碧落一直计划着把玉真公主写成“情人遍地走”的美貌女道士 晚上还有一更,为了昨晚收到的立夏长评~~o(n_n)o~收到长评好开心的~~~ 四十七章下面的评论里有渣作者写的第一次,昨晚发上来的,没找到的妹纸再去找找看,碧落真的发上来了=.= 第一章 太平依赖(倒v) 因着不想窥探他人的过往,太平走出了小楼。小楼外面,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依旧摇曳着枝桠,花瓣便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片刻不停。这个地方,安静、梦幻,以至于让人觉得不真实。 她微微仰起头,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香气,才想着去来时的花园转转,就见身后的小楼一阵闪烁。那淡淡的金光宛若灿烂的阳光洒在琉璃之上。 太平讶异地转身,就看见一道流光从小楼飞出,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她心下就是一悸。 空气中的花香似乎更真实了一点。 她敛了裙裾,快步回那花厅。 花厅里,只有男子一人,姿态优雅地整理着纸页。 太平四下环顾,缓缓道:“那位……去哪了?” 男子手中长长的卷轴在十指翩跹下慢慢合拢,微微窸窣的声音,似乎在空气里荡出了微微的涟漪,悄悄晃了心神。他也没抬头,只声音清冷优雅道:“去她该去的地方。” 太平紧了紧微凉的手指,探究地看向男子,心里忽缓忽紧,蹙眉道:“哪里是该去的地方?” 男子抬头,清冽的眸子似乎藏着另一个世界,看不透、吸人心魄:“她想去的地方。” 太平怔怔地看着那男子,那股不真实的感觉愈发明显了:“……你究竟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男子手中墨迹未干的长轴忽然一阵闪光,下一刻就变成了一本厚厚的书册,一如外面书架上的书册一般。男子面容平淡,神色淡漠地如同九天的仙人,似乎早已观尽世事,他只站在那,望向太平的目光也像是什么也没看在眼里:“这很重要?” 他拿着那书册,慢慢走向站在花厅门口的太平:“你很紧张,你不需如此。” 太平的脸色渐渐褪去了血色:“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男子拿着书册越过太平:“是的,每一个来这里的人,我都知道。” 太平转身,跟上,神色有些不忿。男子毫不犹豫证实了她的猜想,他知道她,她却一点都不知道他,这样被动的感觉,让她很不好受。她语气带上了微微的烦躁:“你既然知道一切,又为何要我诉说故事?” 男子停下了步子,微微侧头看向太平,淡淡道:“我知道是一回事,是否能记载下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男子微微扬起手,纤长的手指伸向太平。 太平甚至能感到男子身上清冷的冷香,却惊讶地发现男子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只给她带来一阵微风。明明他的气息、他的存在,都是那么真实。 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收回手,缓步走向一个崭新的书架,轻手轻脚地把新的故事放了上去,他长长的袖子在空中荡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太平有些不信邪地伸手去触碰书架,甚至还拿起了一本书,却一如既往地,她翻不开那薄薄的一页纸。 男子平淡地看着她的举动,直到她露出妥协的神色,才道:“留下你的故事吧。” 太平吸了口气,定定地回看那男子,僵持了片刻,也不见那男子再开口解释,她叹道:“留下我的故事,我就能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是。”男子顿了顿,出人意料地解释道:“一花一世界,很多人的穿越并不是从大匣子进入小匣子的,那些穿越小说里的主角并没有和笔者在同一次元,所以他们的故事被记载。可是,会来这里的人却不同,空间在你们身上扭曲了。没有记载的人,是不能回到原点的。” 太平忽然就想到那个要带她去投胎的人说的话,明明没犯下罪大恶极的罪行,却不能回到原点。 “看来你明白了。”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是那个记载的人。”太平终于定下了心,“为我们补上手续。” 男子点了点头。 太平脸上的神色沉寂了下来,道:“那记载后,我又会去哪儿?回穿越前的世界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心之所向才是归路。” 太平沉默了,半晌,终于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道:“那我们开始吧,我有点想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了……” *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穿越,还是重生。只是从我母后肚子里生出来的时候,我哭得很伤心。突然变成一个小婴儿,我简直无措极了、害怕极了……是我母后一夜夜抱着我,轻哼着儿歌,安抚了我不安的心……” “我知道,在大多数人眼里,我母后是个很可怕的女人。在我人生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很怕她、很恨她,甚至觉得变成她的女儿,简直……”太平攥了攥拳头,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接着道,“但我仍不能否认,在一开始的那些日子里,我爱她、依恋她、甚至离不开她……” * 六七岁的太平,颤巍巍地站在矮桌上。一条白绫越过高高的房梁,荡在她眼前。小小的人儿,一团稚气,看上去可爱可怜,却双手抓着那白绫,一脸在做大事的样子给白绫打着结。 端着盘子进来的宫女夏,前脚进门,就被她吓得摔了盘子,当下冲上去,抱住太平的腿,急急道:“公主,您千万别踢桌子啊!您玩什么不成,偏要玩这个?” 太平不高兴地瞥了夏一眼,不悦道:“玩?谁说我在玩?我很认真地要上吊!”说完,她作势就要把头套进白绫里。 夏简直快被她吓死了:“您快下来吧,公主!求求您了,您快下来吧!” 夏的哭喊声引来了一大帮宫女太监。转眼间,太平站着的矮桌下就跪了一圈人。 太平拽着那结实的绳子,轻轻往上一跃,双臂荡在白绫上,便是晃荡了起来。看着下面哭天抹泪的一干人,她发起了小脾气:“春妈妈,你去告诉我母后,我再也不喜欢她了,都三天没来看我了……还有我父皇,让他弄一套三国的皮影,放在我屋里!” 她探头探脑地往宫室门口瞧,就是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心里的委屈一点点涌上来,一不小心竟是真的踢了脚下的矮桌。 “( ⊙ o ⊙)啊!”太平惊慌地抓紧手里的白绫,整个人凌空了。 乳娘春已经被太平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就在太平琢磨着自己大概离地也就一米五左右,要不要直接松手的时候,她想见的人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太平的脸上一瞬间就浮上了欢喜,她晃荡着,在往前的当儿直接松了手,像乳燕还巢一样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被她吓坏了,地上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往地上垫,就怕摔了公主。 武则天眼里也露出了惊骇,伸着手臂快步向前,下意识就想接住太平。 “哎呦”一声,太平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人肉垫子上,就在武则天身前一两步的地方。 武则天一脸惊慌地上前,伸手就抱住太平,上上下下打量着:“有没有伤着?哪里不舒服?” 太平伸手就攥住了武则天的衣服,小脑袋在武则天怀里蹭着,委屈道:“没伤着,我就是闹着玩的,我想见你,我想你了。” 武则天定了心,担心的情绪一去,火气就上来了。她脸色沉了下来,气恼道:“玩?你是要吓死母后啊。” 太平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武则天:“我想你嘛,你都三天没来看我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武则天的心被她这软软的声音弄得什么火气都没了,只得叹道:“唉——母后怎么会不要你?你也太皮了,怎么就敢松手扑过来?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会接着我的。”太平调皮地眨了眨眼。 身后那群奴才瞬间就放了放心。公主这话一说,失职之罪就落不到他们身上了。 武则天好笑地点了点太平的额头,转而对着宫人们道:“好了,你们都起来吧,接着公主的那个,去领赏吧。” 太平搂着武则天的脖子就讨好地笑了:“母后,你都三天没来看我了,我闷得慌,才闹着玩的。” 闻言,武则天就暗暗叹了口气,抱着太平的手臂也紧了紧。太平没什么玩伴,会无聊也是正常。这也要怪她这个做母后的,不得太后喜欢,连累的太平在宫里也形单影只。 武则天的愧疚,太平是不知道。她被武后保护的很好,李治也宠她,她虽然偶尔觉得无聊,却没察觉到被孤立的处境——除了四个亲生的哥哥,她就没见过其他兄弟姐妹。 她在武后的脖颈处蹭了蹭,撒娇道:“母后,我好想你,你别好几天都不来看我,好不好?” 武则天爱怜地亲了亲太平的小脸,道:“我本来今天就要来看你的。” “真的?”太平失落的神色一下子就消失了。 “真的。”武后笑着点头道,“母后还想着要带你去你外祖母家。” “外祖母?”太平好奇地问道。 武则天拉着太平的手,道:“对。在宫里呆久了,你不是无聊吗?这次去,先见见你表兄、表姐。若是和他们玩得好,你以后还可以去。” 太平的眼睛都亮了。 武则天看得好笑,心里却微微泛酸。只是出去一趟,太平就这么高兴……她心里愈发愧疚了,脸上却笑道:“去让春给你换身衣服,洗洗脸,啊?” “好!”太平高兴地跑向乳娘春,“春妈妈,快起来!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第二更~~~ 下一章,贺兰敏之出场~~ 碧落一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让他那个了8岁的太平,感觉太重口了=。= 第二章 贺兰南唐(倒v) 这还是太平在古代第一次去走亲戚。作为一个公主,见个玩伴还要走亲戚,这是多么……按武则天的说法,什么表兄、表姐,其实就是玩伴,不是吗?但作为西贝货的太平没意识到这一点,是以,在看到荣国夫人杨氏时,太平眼里还带着掩不住的惊奇和雀跃。 杨老夫人是个美艳的老妇人。是的,在太平看来,就是美艳,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存在于一举一动里的风情,即使她早已满头华发,年纪也已经七老八十了。 武则天已经上前和杨氏叙起了家常:“母亲,近来可好?” “好。老朽能有什么不好的?”杨氏笑着看向武则天身边的太平,亲切道,“这是咱们的小公主?可真漂亮。” 她似乎是想表现慈爱,但太平只看出了魅惑,但杨氏的善意,太平还是能感受到的。她扬起了小脸,便是乖乖地对杨氏露出微笑,唤了一声:“外祖母。” “好好。”杨氏高兴地连连叹了好几声,感慨道,“这小模样,和你小时候倒是有几分像。” 武则天伸手拉住太平的手,笑道:“是和陛下像呢。” 杨氏也不恼,依旧乐呵呵地笑着,指着旁边搀着自己的少年,道:“这是敏之,公主见他顺眼,就唤一声表兄,不高兴了,只管拿他撒气去……” 闻言,太平下意识就转头看了看杨氏身边的少年,得了对方一个略带邪气的浅笑。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头来,询问似的看向武则天:“母后?” 武则天轻轻拍了拍太平的手,知道女儿这是不自在了,面上却对着杨氏笑道:“敏月呢?怎么不见她?” 杨氏脸上不自在的神色一闪而过,大概怕武后不高兴,还得掩饰着,只道:“女儿家爱美……一会儿就来。”她含糊其词,下一刻就转头看向太平,神色殷切道:“外祖母家,没皇宫漂亮,但花园景致还能入眼。让敏之陪着,公主可要去看看?” 太平看了眼不反对的武则天,攥着自己母后的手便是松了松。 一旁的贺兰敏之大方地走了过来。年少色美的少年,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太平,不复方才的邪气,行礼道:“敏之陪公主玩耍一番,可好?” 太平探究地看了看他,见一旁的武则天鼓励地看着自己,心里的防备倒是微微松了松,乖乖地伸出手,放到了贺兰敏之手心里。 看着出去的两人,武则天眼底的暖意微微散了些,转头对着杨氏道:“太平被我拘得紧了。前两年还小,如今都六岁了,也到启蒙的年纪了,怎么也得让她出来见见人……”她叹了口气,神色惆怅道:“我如今的处境,却是哪里都不放心让她去。” “皇后的艰难,我们都明白。”杨氏嘴角的弧度僵了僵,干巴巴地说道。 武则天却像是没看见自己生母的神色,只诉苦道:“母亲也别怪女儿做的绝,女儿心里头还不至于窄的容不下亲姐妹……” 杨氏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这是心疼小辈,敏之、敏月他们,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你姐姐又是那样的性格。” 武则天眼神闪了闪,随即感伤道:“母亲的心思,女儿知道,敏之的前程都有女儿打点呢。”话音落,武则天也不去看神色一松的杨氏,只继续说道:“我处在这位子上,看是风光无限,实则有多少人看不惯我?姐姐身体不好,也不是我硬拦着不让派御医,母亲也知道,近来太后身子不适,御医都在那儿,我怎么能在这个当口去……” 欲言又止的话,直接让杨氏神色一肃。她也不是真没成算、老糊涂的老太婆。 武则天依旧道:“萧淑妃的两位公主,如今都还在太后那儿养着,旁人都怕我容不下她们……还有太平,我连一刻都不敢放松,连上朝都得带着,就怕和当年的安定一样,不明不白就……”她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 见状,杨氏心里再多的疙瘩都没了。她本就只是因为宠爱贺兰敏之的缘故才微微偏了心,但如今得了武则天的承诺,再加上比起韩国夫人,自然还是做皇后的女儿更重要! 杨氏当下道:“皇后心里苦,老身都清楚。我这儿若是公主喜欢,尽管来就是……”她忽然低了低声音,道:“太后的身子不虞,可严重?” 杨氏的心思,武则天怎么会不清楚?可是,她只能端起茶杯掩了嘴角的苦笑,语气故作不在意地说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太后上了年纪,总是有些忌讳的,御医也不敢不尽心。” 闻言,杨氏脸上果然流露出了微微的失望,但她看向武则天的眼神却是带上了心疼:“太后身子不虞,陛下怕是又……”避着皇后了。 武则天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脆弱。 杨氏当即就闭了嘴,只安慰道:“皇后宽心,陛下的心还是在皇后身上的。婆媳之间,陛下也是难做。” 何止难做啊?换个人做儿媳,长孙太后都不会这样的。但武则天也只能把苦水往肚里咽,还不能露出委屈,只能淡淡道:“我知道的,陛下心里有我。” 花园里 直到嗅到草木清爽的气息,太平才微微回了神。 她的手还在贺兰敏之手心里握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淡淡的温暖。这种感觉还是挺新奇的。太平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看向阳光下愈发显得俊美的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似有所觉地回过头,阳光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太平只听得他略带笑意的声音,对自己问道:“公主,在下可好看?” 太平愣愣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心里便有些讪讪,可想了想,却又道:“你挺好看。”说完,她倒是放开了,又点了点头,再次道:“很好看。” 贺兰敏之被她直白的举动弄得展颜一笑,随即对太平的态度便少了几分客套疏离,伸手就摸了摸太平的头顶,笑道:“既然公主觉得好看,那在下就勉为其难让公主多看几眼吧。” 太平的小脸皱了皱,嘀咕道:“我想看就看,难不成你不让,我就不能看了?”说完,她滴溜的眼神就又在贺兰敏之脸上转了一圈。 贺兰敏之勾了勾嘴角,从太平这个角度看去,那上挑的弧度带着说不出的邪气。贺兰敏之直接松开拉着太平的手,弯腰,抬手就遮住了太平的眼睛,微微拉长调子,道:“没了眼睛,自然就不能看了。” 太平被他刻意拖长的调子弄得一哆嗦,伸手扒拉下贺兰敏之的手,双眼写满了“你认真的?”,惊讶地看向他。 下一刻,贺兰敏之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平撇了撇嘴,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就是个小不点,大人就喜欢逗弄小孩子,即使眼前这个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她抬头,看向笑个不停的贺兰敏之,故意反问道:“为什么不是‘没了你这张脸,我就不能看了’?” 贺兰敏之的笑声戛然而止,眼露惊愕地看向才到自己腰间的太平,顿了顿,才尴尬地假咳了一下,道:“公主,认真的?” 太平瞬间就弯了眉眼,咯咯笑了起来:“你若是认真的,我就是认真的。” 贺兰敏之探究地看了太平几眼,玩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没了,岂不可惜?在下还是留着,偶尔还能给公主洗眼,岂不闻‘秀色可餐’?” 太平这回却是真的被逗笑了。 见她笑得开心,贺兰敏之终于神色轻松了些许,端正了态度,亲近而不失礼节地说道:“前头的亭子里,有南唐来的金翅鸟,公主可要去看看?” “金翅鸟?”太平好奇地开口道。紧接着,她便又疑惑地侧了侧脑袋:“南唐来的……那是哪儿?”海外吗? 贺兰敏之再次拉起了太平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金翅鸟,又叫‘迦楼罗’,佛教里把它看做天龙八部之一。不过这个,就是只好战的小鸟,逗个趣儿的。” 太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什么迦楼罗,什么佛教,说那么多她又不懂,知道是个用来玩的鸟就行了。相比较而言,她对南唐更感兴趣。 乍一听到南唐,她就想到“李煜”,想到大小周后,不过,她穿的不是大唐吗?她母后还是武则天呢~哪里来得南唐?不懂就问,太平完全没觉得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可是,贺兰敏之却僵了脸色,像是知道却不能说的样子。 太平愈加好奇了:“怎么了?好像有大秘密似的。” 看着太平闪亮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贺兰敏之弯下腰,小声道:“南唐啊……公主很想知道?” 太平也跟着他蹲下,手肘抵在大腿上,双手撑住脑袋,点了点头:“想知道。” 贺兰敏之扁了扁嘴,一脸委屈,道:“可是,表哥不能告诉你啊,怎么办?”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太平凑了过去,忽然歪了歪头,伸手勾住贺兰敏之的袖子,撒娇道:“表哥,你告诉我嘛~~好不好?” 贺兰敏之脸上故意弄出来的可怜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刷得扯回袖子,想看怪物似的看向太平。 太平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恢复了原样,疑惑道:“怎么了?我只要这样和我父皇撒娇,父皇就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对你,不管用吗?” 见她收了那副小女儿的模样,贺兰敏之下意识松了口气。待听清太平的话,他都不知道该对太平口中的陛下做出怎样的反应了。太平说的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陛下吗? 太平感兴趣地看了看贺兰敏之复杂的神色,出乎意料地明白了对方纠结的心理。她惆怅地叹了口气,道:“别这样,虽然我自己也不太喜欢这样,但我父皇吃这一套嘛……办法管用就好。”节操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除夕,大家新年快乐! 祝看文的妹纸每一个都越长越漂亮,在不久的将来找个好cp,蒸个好包子o(n_n)o~ ps:大年初二(2月1日)晚上6:00,本文会入v,会有三更,希望看文的妹纸们捧场~~~ 到时会有倒v,一直追文的菇凉要看清楚再点啊~~ 第三章 敏月野心 面对这样的太平,贺兰敏之忽然觉得很头疼。按理说,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是皇帝皇后的掌上明珠,太平爱娇的模样才该是正常的。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见面起,太平就是一副文静的模样,贺兰敏之竟是觉得还是装小大人的公主更正常些。 如今看着眨巴着眼睛,直直看着自己的太平,贺兰敏之眼底闪过犹疑,还是忍不住叹道:“公主这话,可不能随便再对旁人说。” 太平抿着嘴就笑了,白嫩的脸上带着一个小小的酒窝:“我知道啊,不过你是表兄,不算旁人吧?”她笃定地点了点头,一副天真的模样,随即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南唐是怎么回事呢?” 见状,贺兰敏之在心里又长叹了一口气,暗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自己和她计较什么?他心里因为武后而对太平升起的隔阂疏离也散了不少。 贺兰敏之站起身,拍了拍衣衫,神色疏懒道:“南唐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一打听能有一堆传闻。”他转头看向太平,一直轻佻无状的眼神里竟是带着三分认真,道:“不过,公主要想知道的话,还是让陛下或皇后亲自告诉公主才好,旁人说了,不免落个多嘴多舌的罪名。” 太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思揣着回去悄悄问母后,终于不再纠缠,转而道:“你说前面的亭子里有金翅鸟?那是要怎么玩的?” 贺兰敏之脸上终于又带上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对,有金翅鸟。本来黄山那儿也是有的,不过南唐那位喜欢,弄得南唐来的金翅鸟调教的比本朝的更好些,玩法也更多。走,表兄带你去瞧瞧。论起玩,还真没我不知道的。” 与此同时,韩国夫人的住所,之前还被武则天提起的贺兰敏月,正坐在武顺的病床前,美艳的脸上染着担忧。 武顺原本娇媚的容颜如今就像是渐渐枯萎的花儿一样,带着不祥的灰败:“敏月啊,你姨母不是唤你们兄妹……咳咳,咳咳,你快去吧,我这儿没事。” “母亲,别说话。”贺兰敏月侧着身子给武顺顺气,素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放到武顺嘴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 可武顺还是满脸焦急地看着她,用眼神催促着。 贺兰敏之终于不悦道:“哥哥去了,还不行吗?不过是个小丫头,还得我们都凑过去捧着她不成?母亲都病了,也不见皇后派个御医,如今倒是要我们去哄她女儿玩了!” 武顺被女儿的话弄得大惊失色,顾不上就在嘴边的茶杯,当下急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姨母是皇后!没有你姨母,我们如今的日子还不知怎么样呢!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她还想抱怨抱怨陛下呢!当初陛下和母亲厮混的时候甜言蜜语,如今母亲病重也不见陛下问一问……当真薄情! 贺兰敏月满心的愤懑,可看着武顺如今满脸病容的模样,也只能暗暗生闷气,不敢再多说什么刺激到她。 贺兰敏月深知自己母亲的性格,不甘不愿地放下杯子,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武顺一眼,便是妥协道:“好了好了,我去还不成吗?你别急,女儿还不傻。” 话语落,她终于还是站起身,往外走去,只临出门前,还半是气恼半是担忧地回头看了眼韩国夫人。 有种人就是能把生气都弄得像是娇嗔,一颦一笑都是轻佻的风情。 这种娇媚能让男子心软怜惜,却只能让女子嫉恨。 太平抬头看见挑着帘子、倚着栏杆的贺兰敏月,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而斜睨着亭子里玩得开心的两人的贺兰敏月,心里恐怕也不自在。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带着冷意,看向太平的眼神也是带刺的。 贺兰敏之转头笑看着自己的妹妹,温声道:“怎么不进来?” 贺兰敏月噙着笑,看向太平,语气含酸:“哥哥和公主玩得正开心呢,我来的可不是时候。” 太平的手指还没从牛皮小鼓上撤下来,闻言,扣起手指便是轻轻敲击了几下鼓面,听着那节奏轻快的咚咚鼓声,笑道:“是表姐?长得也很好看呢。” 她语气真诚,就是贺兰敏月的脸色也不禁缓了缓。可下一刻,就见太平转着小脑袋,在贺兰敏之和敏月之间来回看了几遍,似是在对比兄妹两的容颜,片刻后,还叹道:“不过,还是表哥更好看些。” 贺兰敏月的脸色瞬间一黑。 两人间的交锋,贺兰敏之会不知道?他意兴阑珊地把手里的鼓扔到一边,伸手理了理衣衫,作势要起身,嘴上却是反问道:“哦?公主缘何觉得我更好看?” 太平歪了歪头:“感觉。” 贺兰敏月当下笑了起来,掩嘴轻笑的风情像足了他们的母亲:“我比不上哥哥,那比之皇后,谁又更美呢?” 此话太过,太平嘴角的笑敛了敛。因着武后的缘故,就算表兄表姐对她一开始都不怎么亲近,她也没放在心上。她相信自己的母亲,既然会带她来,那外祖母家便是自己人,自然是可以亲近的。 无聊惯了的太平,对能陪她玩的人,还是很欢迎的。可是,贺兰敏月这话,却已经不是拌嘴的程度了。她的心情像是被慢慢放进了温吞吞的凉水里,看向贺兰敏月的眼神也锐利了不少。 那眼神简直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 站起身的贺兰敏之微微向前走了两步,正好为贺兰敏月挡住了太平的视线,背对太平的目光,警告似的瞥贺兰敏月一眼,示意她莫要失言。 太平敏感地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也扔了小鼓,站起身,故作不解道:“啊呀,表姐做什么这么认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春花秋月,各得人心嘛。多看看好看的东西,还能洗洗眼。” 亭子里的气氛顿时一松。 太平重新扬起了天真懵懂的笑看向贺兰敏月,继续道:“表姐不用不高兴的,虽说表兄更好看些,但我偶尔也愿意多看看你的。” 贺兰敏月气恼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回宫的马车上,武则天揽着小小的太平,询问道:“今日玩得可开心?” 太平窝在武则天怀里,嗅着母亲身上令她安心的气息,睡意便是有些上头,只道:“还好。” 武则天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却依旧柔声询问道:“母后听说,敏之陪你斗金翅鸟了,可是输了,不开心?” “嗯,输了。”太平轻轻蹭了蹭武则天,声音带上了些微的鼻音,“表哥让着我,我还是输了……不喜欢被让着。” 不喜欢被让着,太平这话得武则天的意,她眼神都暖了暖,只道:“回宫后,母后让人给你送几只去,多玩玩,下次就不用让人让着了,好不好?” “好。”太平从武则天怀里钻出来,伸手揉了揉眼睛,散了点瞌睡,道:“其实我不太喜欢玩这个,羽毛乱飞什么的。”她扁了扁嘴,道:“母后,我看上父皇的那把弓了,我想学打猎!” 看着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太平,武则天无奈道:“那是你父皇最喜欢的弓,可不是你能玩的。”她看了眼撅起嘴的太平,道:“再说,你这小胳膊拿得动吗?” 太平偷偷捏了捏自己软绵绵的胳膊,丧气道:“那母后比着父皇那把弓的模样,给我打把小弓,好不好?我就喜欢那弓,看着真好看。” 武则天轻笑道:“母后还道太平是真的想学打猎呢,其实就是看着那弓好看,是不是?” 太平脸红了,扑到武则天怀里,便是撒娇道:“母后~我会学的,给我打一把弓吧,好不好?” 武则天被她扭得心里全是熨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当下道:“好好,你先学会骑马,母后就给你打把小弓。” 得了允诺的太平,兴高采烈地回了自己的寝宫,只在进屋前,对着送她回来的武则天笑说了一句:“母后,你是最好看的,我最喜欢你了。” 晚上,近日因着长孙太后的缘故很少到武则天这儿歇息的李治,看着久日不见的皇后,竟是真心开怀的样子,惊讶道:“媚娘这是有什么好事吗?” 武则天笑看了李治一眼:“哪有什么好事?” 李治被她那一眼看得心里一痒,武则天年纪不小了,这种模样可是少见。他舒缓了神色,伸手拉过武则天的手,道:“媚娘今儿笑得可真好看,怎么会没有好事?是不是前线有捷报?还是……” 武则天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看着李治,嗔怪道:“没有,都没有,我就是高兴。”她嘴角噙着笑,眼神柔和,轻声道:“今儿太平和我说,她最喜欢我了。” 李治一愣,随即放松地笑出了声:“太平说的?她说最喜欢皇后了?” 武则天故作不满地看着李治,道:“怎么,难道不行吗?我自己的女儿,最喜欢我,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应该。”李治笑得收不住,“前儿她磨着朕想要那套三国的皮影,朕没答应,太平最喜欢的人就变成皇后了,哎——” 他转过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大太监,笑道:“去,把那套皮影给公主送去……”他又看向武则天,像是故意的,笑道:“明儿,太平肯定也能对朕说,她最喜欢父皇了,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 第四章 李弘李旦 李治的想法,武则天眼睛扫上一遍,心里就能猜到几分。但在这上头,她实在没必要和他挣个先后。 太平嘴甜,往日里像这样的俏皮话,说的不少。小孩子的话,大人往往也就是听个高兴便罢了。但这次,武则天能高兴这么久,自然是看得出,太平说的认真,真心实意,不是嘴皮子动动的。她心里窝心得很。 但此刻,武则天却把话咽下了,只揶揄地看了眼李治,故意道:“陛下送皮影怕是不太行。” 李治抬高了点眉头,略带惊讶道:“哦?皮影都不行了?太平是又看上朕的什么东西了?还请了皇后做说客?” 武则天见他没有生气的神色,便是道:“她看上皇上那把弓了,还说要学打猎。”她轻笑了几声,道:“我哄她说,要是学会骑马,我就让人仿着那把弓给她打把小的。她可是高兴坏了。” “欸——哄她做什么?”李治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她想学打猎,就让她跟着弘去校场学射箭。那把弓,朕替她留着,等她什么时候能进林场了,就给她。当年十七妹的骑射也是一把好手呢。” 话音落,武则天的脸色瞬间一变,又飞快地掩去,勉强笑了笑,才转了个话题道:“母后身子可好了?” 李治的神色也有些讪讪。刚刚那句话,他也是没多想,脱口而出的。他和高阳就差了四个月,又从小一起养在长孙皇后、如今的太后膝下,其实说起来,比起不能过分亲近的皇子,太后对高阳公主的感情其实更深一些。那句话一出口,回过神的李治心里也不太高兴。 此刻听到武则天的问话,李治扯了扯嘴角,叹道:“母后就是心病,心事重……” 如今正是四月,春光正好,又无大事,太后能有什么心事?无非就是那些个陈年旧事了。 武则天脸色又是一僵。她打量着李治的脸色,只柔声劝道:“陛下宽心,太后那儿……”她眨了眨眼,半垂着眼睑,嘴角噙着笑,主动道:“要不,派个使者去趟南边?” 李治也沉默了半晌,片刻后才道:“算了算了,都多少年了……等四月份过去就好了。”说完,他冲着武则天挥了挥手,便是转身而去。 这么多天,第一次来,他还是走了…… 武则天怔怔地坐在原地,烛光的阴影洒在她脸上。她在李治面前端着的笑便是一点点从脸上褪去。过去那些事,不管究竟是谁的错,都已经成了她和皇帝之间的刺……谁提起,受气的都是她,甚至有时候,她在这个位子上,还得自己去提…… 武则天的委屈,李治会不知道?刚刚媚娘主动提出派使者的表情,看在他眼里,李治心里也不好受。他不是不爱武媚娘,他是没脸去见她。夹在他和太后之间,她受了多少委屈?又替他担了多少骂名? 他爱她,不顾一切地废了王皇后,立她当皇后。这里面不只是爱,还有愧疚。武媚娘受的委屈、非议,让他觉得只有把皇后之位给她,才能抵消心里的愧疚。但如今,他欠她的越来越多,但能给她的却是越来越少,心里愧疚越来越深,两人相处便变得愈加不尴不尬…… 李治的那把弓第二天就随着一整套崭新的皮影到了太平屋里。 “这弓先摆着,可不许你去拉。”李治嘱咐着太平,道,“你还小,拉不动,伤了手就不好了。父皇既然都给你了,就是你的,先拉小弓,等将来再用这个。” 太平高兴地直点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上头线条精美的长弓,应道:“嗯,父皇,我明白的,我就看看。” 李治失笑地摇摇头,转头看向一旁的李弘,道:“一会儿带你妹妹去校场,活动活动筋骨。太平还小,带她转转就好。” 李弘点了点头,恭敬地应下。等李治离开,他才勾了个浅浅的笑,对太平伸了手:“太平,要去校场吗?” 被弘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看着,太平不自觉地就安静了下来,乖乖地伸手拉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对着李弘,太平总是安静而乖巧的,这曾让李治、武则天等人都惊异过,暗叹一物降一物。但真相是什么,永远只有太平自己知道。 她乖巧地走在李弘身边,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许多,柔声问道:“弘,你不高兴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李弘一愣,轻轻启唇,疑惑地看向太平,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是那样的温柔,如水一般的温柔。 太平没抬头看他,只看着前面的路,问道:“父皇把弓送给我,你不高兴了吗?你要是也喜欢,我可以先给你,反正我现在还用不到。等我长大了,你再给我就好。” 李弘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温声道:“没有,你喜欢,父皇送给你,我怎么会因为这个不高兴?”只是一把弓而已。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悲伤?”太平终于抬了头,轻声问道。 “看上去悲伤……?”李弘迟疑着,随即勾了个笑,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会?太平觉得我在悲伤?” “我一直都觉得你在悲伤,但今天似乎特别难过的样子。”太平的声音带上了点点担忧,“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李弘一愣,直直看着小小的太平。 太平也仰头看着他。弘的那双眼睛,真的很悲伤的样子。不管他表现的多么优雅温柔,那双眼睛,眼底里都是孤寂和悲凉。 李弘惊讶的目光在太平脸上逡巡着,脸上也带着淡淡的讶异与疑惑:“一直……太平一直觉得我很悲伤吗……?”他神色疑惑而懵懂,似乎完全不理解太平口中说的“自己很悲伤”是什么意思。 太平心里一恸,忽然抓着李弘的手,就大力拖着他往前走去,嘴里咋咋呼呼道:“啊,没有,是我看错了!我们快去校场吧。弘,你带我骑马,好不好?” 李弘被她拖了个趔趄,随即大步跟上,也不再纠结之前的话题,只道:“太平想骑马?那得去马场。” “马场?远吗?”太平向前的势头顿了顿。 “不远。”李弘笑着摇了摇头,“但应该是往这边走。”他反手拉过太平,换了个方向走去,“太平要挑一匹自己的马吗?” “我能自己挑马?”太平兴奋了,“那我要挑一匹好威风的。” 李弘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了:“你还小,大概只能在温顺的小马、母马里挑。马车的宫人可不敢让你骑‘威风的大马’。” “欸?怎么这样?”太平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浓浓的失望。 “嗯……”李弘心里一软,迟疑道,“那你和我一起,我带你骑?” “好好。”太平瞬间就高兴了起来。下一刻,她像是看见了什么,收回手拢到嘴边,就对着马场里大喊了一声:“旦——” 李弘步子一停,顺着太平的视线看去,就见马场里李旦正和一个女子并肩骑着马,两人间不过隔了一个手臂的样子。等他收回目光,太平已经跑了进去。 李弘看着小小的太平站在李旦的马前面说了什么,随即,李旦就下马把太平带了上去。他便是挥退了牵马而来的宫人,一个人束手站在了原地,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悲伤吗?李弘心里有些恍然。原来自己一直都很悲伤啊…… 至于今天特别难过……李弘嘴角浮现了一个淡淡的苦笑。按理,他应该高兴才是,太子李忠被废了,在这大明宫里,他们母子、兄妹终于快熬出头了,应该高兴才是。这样想着,李弘嘴边的弧度却愈发带上了忧郁。 那边,坐在李旦身前的太平,左看看、右看看,仰着笑脸对旁边初识的女子道:“韦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韦氏害羞地看了眼太平:“公主也很好看。” 见状,太平对她的感官瞬间就上去了,笑着打趣道:“韦姐姐头上的簪子好眼熟,是不是旦送的?” 韦氏两颊刷的红了,含羞带怯地看了眼太平身后的李旦,不说话了。 李旦憨憨地抓了抓头,笑道:“太平眼神真好,是不是很好看?” 太平看着韦氏愈发脸红的样子,笑着回头,看向李旦:“那是南海的珍珠,是不是?我记得还是年节的时候,母后给你的。” “嗯。”李旦点了点头,眼睛不住往韦氏那边瞥,“我觉得很适合她,就让人镶了。”他看向韦氏,真心实意赞道:“果然你戴着很好看。” 此言一出,韦氏手里缰绳一扯,竟是羞得躲了。 李旦急得就想追上去,太平赶紧道:“诶诶?旦,快停下——” “她……她……”李旦急得很,眼睛不住看向跑出几十丈的韦氏。 太平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说道:“韦姐姐是害羞了,你现在去干吗?” “是害羞了?”李旦惊讶道,“不是生气?” “不是。”太平重重地点了点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道:“你让韦姐姐躲会儿,女儿家脸皮薄。一会儿你再过去。”她看了眼李旦,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旦,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李旦微微放下了心,虽说一半的心思还在那边,却也给了太平一半的注意,询问道:“什么事?你问。” “你知道南唐吗?”太平也不打官司,直接道,“前儿我听说了这个。” “哦。”李旦明白地点了点头,直言不讳地说道,“太平也听说了啊,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弘是很重要的角色,他是个基佬=。= 第五章 旧事皮影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问李旦肯定是最没问题的,但听着李旦用憨憨的声音把天雷一个个砸向自己,太平还是觉得自己有点hold不住。 她穿的真的是大唐吗? 但也是在李旦平淡无奇的诉说中,太平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身边早就有那么多改变的地方了,自己以前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等到回去,太平的心情依旧久久不能平复下来,心里惶惶的,一如当年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婴儿一样。她可怜兮兮地抱着枕头、赤着脚奔到武则天那儿,看着屋里闻声坐起来的武则天,小声请求道:“母后,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武则天一身红色纱衣坐在床沿上,看见这样的太平,心里便有数了,只无奈地冲太平招了招手,轻声纵容着:“过来吧。” 那样熟悉的慈爱面容,太平心里便是一定,踏着小步子,飞快奔到了武则天床上。 等到武则天把她安顿好,一如既往拍着、轻轻哄她入睡,太平依旧眨巴着眼,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武则天。武则天无奈道:“怎么了?” 太平从被窝里伸出手,拉住武则天的手,轻声道:“母后,我怕。” “怕什么?”武则天笑着、看着太平,无形中安定着太平的心,“不用怕,有母后在。” “母后,我今天知道了很多事……”太平红了眼眶,神色迷茫而脆弱,“我问旦,他第一次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旦说,他觉得难过。”太平看着武则天,忽然哭了起来:“母后,我也很难过,还好怕。” 武则天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住太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等到太平渐渐哭得安静下来,她才道:“太平,你开始长大了,你开始知道害怕了……被你哭得,母后也有点难过……” 武则天的声音轻缓而飘渺,温柔却带着一种悠远:“可以难过,但不要怕。你会难过,母后能明白,但你要知道,你的父皇、母后都不是完人……母后一直知道的,太平很喜欢父皇和母后。但太平,你要明白,世界并不是只有你看见的那么大……” 她认真地问道:“大明宫好看吗?” “好看。”太平点了点头,虽然眼睛还红着,但神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见状,武则天微微沉重的神色也轻松了几分,只说道:“但这大明宫是在当年的太极宫上建起来的。你祖父的时代就像那太极宫一样,成为了过去。这宫里、这北唐,还有很多人记得那宏伟的太极宫,但渐渐地,他们也都会成为过去,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都只会看见如今的大明宫了……” 太平懵懂地看着武则天,疑惑道:“我不太懂。” 武则天笑了笑,手下微微用力让太平躺回去,给她掖了掖被脚:“听不懂就算了,你只要知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才这么点大,你不用怕。” 太平吸了吸鼻子,她刚刚哭得有点狠,闻言,却仍道:“那父皇一直怪怪的,也是因为那些过去的事吗?” “怪怪的?”武则天被太平的话弄得有些失笑,“还一直?” “对啊。”太平点了点头,“就像弘哥哥一直都好像很悲伤的样子,父皇也一直怪怪的。” 武则天一愣,示意太平说下去。 太平见她想听,当下大了胆子,道:“我觉得父皇应该是很喜欢母后的,可父皇却总是躲着母后,嗯——”她皱着眉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就像我觉得,父皇很喜欢我,就是因为父皇喜欢母后。” 武则天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想着太平的话,不住猜想着,真的是这样吗?李治还是喜欢她的?可下一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武则天的眼神又暗了下来,甚至脸上也染上了自嘲。 太平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母后,你怎么了?” 武则天看了看她,满怀心事,只叹道:“睡吧,很晚了。” 太平见她敷衍,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扭过头去:“讨厌,我都把心里话告诉你,你却不告诉我!我不要喜欢你了!” 武则天失笑:“前儿才说最喜欢我的是谁?你都不要喜欢母后了,那快回去吧,别跟不喜欢的人呆一块儿了。” 太平往被子里缩了缩,嘟囔道:“我睡着了,睡着了……” 武则天是真的疼爱太平,第二天,太平就在宫里见到了奉命前来陪她玩耍的贺兰敏之。 看着前头玉树临风的少年,再看看自己才到对方腰间的身高,让这么个可以办正事的人来陪自己玩,太平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她看了眼贺兰敏之,道:“难为你了,既然都来了,就尽责陪我玩吧。” 贺兰敏之带着三分邪气的笑脸几不可见地僵了僵,随即叹道:“公主都能摆出这副过意不去的表情了,难道不该说点别的吗?” “比如……?”太平歪了歪头。 “比如说,下次有这种事,公主会和皇后说,想要敏月前来,而不是敏之。” “别开玩笑了。”太平笑着摆了摆手,毫不客气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妹妹,让她来给我添堵吗?” 贺兰敏之眼神一闪,随即笑道:“但在下这样出入后宫,实在不妥,好歹敏月是个女子,更方便些。” 太平郁闷地鼓了鼓脸颊,不悦道:“你说这样的话,大不了下次我跟母后说,和你玩的不好,不劳烦你便是。” 贺兰敏之脸色一变,公主这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真听到皇后耳朵里,就能有无数的意思了,他当下道:“别别,反正我也是个纨绔,陪陪公主,也是个消遣。” 太平定定地看了看他,撇了撇嘴:“你这人真没意思。” 贺兰敏之挑了挑眉,斜睨了太平一眼。 太平反瞪了他一眼,道:“你要是和你妹妹调和一下就好了。” 贺兰敏之抿了抿嘴角,生硬地扯了个话题,道:“公主,今儿想玩什么?” “欸?难道不是你带我玩吗?”太平惊讶道。 贺兰敏之转头,看向太平:“前次公主是客,今儿在下是客,怎么能一样?” 太平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你带我去骑马吧。” “太平这是又想去祸害那匹好马了?”一道男声忽然在太平身后响起。 太平一转身,就看见李治站在一丛灌木旁,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转身就扑了过去:“父皇!” 李治弯下腰,就把太平抱了起来,笑看着臂弯里的女儿,道:“前儿马场的宫人可告诉父皇了,你把一匹的卢的尾巴揪了。” “我就看看,那匹马的尾巴有一缕毛是红的,我就拉住看看。”太平气呼呼地反驳道,“谁知道它会忽然跑起来,它突然跑起来,尾巴在我手里,就揪掉了。父皇——我都被吓到了!” 李治看她那模样,本来还有三分担心,现在也没了,但嘴上却还是哄道:“好好,不是太平的错。”他转过头,看向行礼的贺兰敏之,道:“是皇后的侄子?” “是。在下贺兰敏之。”贺兰敏之收敛了几分轻佻,恭敬道。 “贺兰敏之……”李治想了想,才道。“是韩国夫人的儿子吧?” “正是家母。” 听着两人的谈话扯到韩国夫人,太平就有些不高兴了。她父皇宠爱谁,她这个做女儿的不该管,但好歹也别在她面前啊。她当下拉了拉李治的头发,打断了两人的话:“父皇,你陪我玩吧,好不好?” 李治眉梢微抬,纵容道:“太平想玩什么?” “皮影。”太平笑道,“父皇给我的皮影还是新的呢,你教我玩!” “好。”李治笑着点头,就那么抱着太平转身去太平的宫里。 揽着李治脖子的太平越过李治,冲着跟在后面的贺兰敏之就是一个狠狠地瞪视。 贺兰敏之不甘示弱,回了一个挑衅的笑。 等到回去,太平拉着李治就到了演皮影的白色帷幕后面,把贺兰敏之晾在了外面:“你当观众吧。父皇,我们来——” “好,那你演女的,父皇去男角儿。”李治坐在帷幕后面,笑着把手里的皮影递给跃跃欲试的太平,“这是新戏,看好了,看父皇是怎么演的,我们对着演一整套戏……” 太平眼睛亮亮地接过,对着李治连连点头:“嗯,父皇先来,我看着。” 李治笑着看了看太平,手指一动,皮影的手便举了起来:“这是踏摇娘的戏,听着啊,开始喽——” “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树桃花……”李治手里的男角儿随着台词缓缓动了起来,手臂一摇一摆,便是对着太平手里的女角儿诉说着情谊,“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太平学着李治的动作摆弄起了手里的皮影,女角儿的手在她的牵扯下举了起来,却因着不太熟练的操作,一下子搭到了男角儿的手上,眼看着就像是男女牵手了一样。 按着戏,不该是这样的。太平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李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嘴里台词一变,便是道:“这位美丽的姑娘,你可知自己犯下了怎样的过错?”他用眼神示意太平,该她说台词了。 太平蹙着小小的眉头,看着手里的女角儿,努力摆弄着:“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一整段台词说完,太平悄悄松了口气,笑着看向李治。 李治笑着接下去:“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 外面唯一的观众,看着屏幕上印出的戏目,男角儿、女角儿的手还搭着,合着那台词,满目的男盗女娼。想着李治、韩国夫人,还有自己的妹妹,贺兰敏之眼里便是闪过一丝嘲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看文的妹纸,么么哒~~ 第六章 马球偏心 “母后说我开始长大了,我却是没什么感觉。”太平轻笑了两声,在说着童年的事时,她的神情轻松而快乐,“接下来的两年,同我之前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区别,又好像更精彩了。” “我开始进入凌烟阁启蒙,闲暇时,却依旧和敏之斗着嘴皮子,偶尔去马场,央着弘带我骑马,有时候是去校场,父皇会手把手教我拉弓……”太平脸上浮现出一种愉悦的笑意,从心底里泛出的愉悦,“还有旦,因为他,我和韦姐姐也熟悉了起来,更是志趣相投,成了好朋友……” “母后把我护的紧,就像是老母鸡护着还未破壳的小鸡一样,不让丁点风波触到我。那两年里,父皇母后间愈加尖锐的矛盾,朝堂上越来越热烈的太子之争……很多时候,等我察觉到巨变的时候,风雨早已快过去,徒留些许湿意,让我知道,那些事真的就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发生了……” * “太平。”两年间又张开了的弘,依旧那么温柔。他一身骑装,手里拿着一杆精致的球杆,背对着太阳,站在门口,轻声唤着太平。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背后,几乎冲开了沉浸于他眼眸中的忧郁。弘的声音温柔得如流水:“今天有球赛,你来吗?” 太平下意识就回了个笑,随即便快步上前,拉住了弘的袖子:“弘哥哥今天要打马球吗?” 弘纵容地由太平把自己的袖子攥的皱巴巴,点了点头,道:“母后和父皇也会去看。” 太平一愣,有些讶异地问道:“这场马球很重要?”她看向弘,又好奇地问道:“和你打的是谁啊?” “是贤。”弘脸上的神色依旧很柔和,但比起以往却有些严肃。这让太平觉得,他似乎正在凝聚气势,很认真要应对接下来的球赛。 弘的确很认真,他握了握手里的球杆,目光认真地看着太平,问道:“一会儿我和贤打球,太平,你会给谁喝彩?” 太平看着弘,下意识不太想回答。她总觉得弘不是问得这个,但面前这双眼里的神采真是耀眼,太平很想让这样的眼神在弘那双秋水的眸子里留得更久些。她只犹豫了一下,便是回答道:“我给你喝彩,弘哥哥一定要赢啊。” “我会赢的。”一抹笑就在他脸上徐徐展开了。 马场上,武则天和李治并肩坐在上面,看见弘领着太平过来,武则天便是笑着冲他们招了招手:“太平,来,和母后一起坐,好不好?” 太平松开手,向武则天走了过去:“好~” 那边,李治和李弘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弘便下了场。李治转过头看向手里已经拿着个果子的太平,问道:“太平,弘和贤,你希望谁赢?” “啊?”太平捧着果子,有些茫然地转头,想了想,才道:“我希望谁赢,父皇就让谁赢吗?” 李治失笑,摇了摇头道:“比赛就是各凭本事,怎么能让父皇来定输赢?” “怎么这样?”太平咬了咬手里的果子,撒娇似的皱了皱鼻子,含糊道:“父皇,我希望弘哥哥能赢。” 闻言,李治满意地笑了,他看向武则天,道:“弘这孩子沉稳豁达,性格仁孝,又关爱手足……”他看了看太平,接着道:“太平也更喜欢你大哥,是不是?” 太平的眼珠子早已经盯着马场上驱马东奔西跑的弘了,听到李治叫她,她没多想就点了头:“嗯,最喜欢弘哥哥了。” 武则天眼底的笑意散了些,她看向场地里的贤,说道:“我倒是更喜欢贤,胆略过……”她话才说到一半,整个看台的观众忽然就爆发出一阵惊呼。 一旁的太平也大惊失色地站起身,神色焦急地看着马场里被贤一马杆扫下去的弘,焦急道:“弘哥哥!母后!弘哥哥摔下来了!” 武则天也吃惊,她虽然嘴上说是更喜欢贤,但弘也是她儿子,更是她和李治的长子,见他摔下马,武则天惊诧之下也是半站起身,看了下去。 太平担忧地看向场地里,坐在地上的弘一身飞尘,挥手打开了贤伸过来的球杆,自己站起身,拉着缰绳再次上马。她心里担心得很,一时间便有些坐立难安。 旁边的李治却是赞叹着:“好孩子,有志气……” 武则天也在最初的担忧后,恢复了冷静。她缓缓坐回去,语气客观地评价道:“弘这孩子,就是这样,略显得有些畏手畏脚,胜败攸关时也总是瞻前顾后……难堪大任。” 太平在旁边听着,忽然就很难过。弘在这么多人面前摔下马,遭此大辱,她的父皇、母后却已经开始了再一次的机锋。一股冲动主导着她,太平猛地站起身,冲下了看台。 “太平!你来做什么?”弘惊讶地看着骑着一匹小马奔进马场的太平。 场中飞奔的马匹都缓下了速度,让着太平和她的那匹小马。 太平骑着小马,大笑着举起手里特制的小马杆,刷得把众人争夺的球打了出去:“弘哥哥,我来帮你!贤他欺负你,我就来帮你打他!” “简直胡闹!”弘看了眼追着球而去的诸子,又看了看旁边拉着缰绳也想追过去的太平,心里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的颓丧感,但不可否认,太平的举动又让他觉得窝心。 这比赛是进行不下去了。他无奈地催马上前,挡住了太平,长臂一捞,就把太平抄到了自己身前。 太平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蓦地凌空,紧接着弘身上淡淡的熏香味混着汗水的气息便笼罩了她。她在空中划着手臂,努力想转头看弘,神色郁闷地喊着:“你把我放下来!把我放下来嘛!我来帮你,你都不领情的!” 弘无奈地一手紧紧抱住太平,一手扯着缰绳,催马奔向看台,语气无奈地轻声呵斥着:“别吵,再吵,小心我松手哦。” 太平根本不信,她神色郁闷,撅着嘴,想回头看:“弘哥哥,我的小马!你把我放回去!还有我的球杆!” 弘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武则天和李治都下了看台,就在前面,他抱着太平的手便是紧了紧:“不行。你再吵?” 太平才想给他翻个白眼,就惊呼了一声。弘竟然真的松手了! 她惊讶地落下去,满脸的不可思议。下一刻,弘有力的臂膀就抱住了她。弘也下了马,还接住了她。 太平眨巴着眼,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意思,就看见自己头顶上弘那精致的面容微低下来,嘴角带笑地对自己轻声道:“还敢不敢了?” 好嘛,这是教训自己呢!太平不高兴地冲着弘哼哼。 “太平,你也太任性了!”李治铁青着脸上前两步,看着兄妹两,便是呵斥了一句。可等到看清太平脸上生气中还带着几分惊慌的神色,他的火气顿时就消了一半,平复了一下语气,询问道:“怎么了?太平是不是吓到了?” 弘轻手轻脚地放下太平,默默给太平打了个眼色,便是轻声回答:“那匹小马怕是在马群里被惊着了,太平没事。” 太平不高兴地回瞪了一眼弘,扑到武则天怀里,就把头埋进了武则天怀里。他还说谎!明明惊着的是自己!罪魁祸首就是他! 武则天抱住太平,摸着她的脑袋,见她这模样,只以为太平是怕她父皇怪罪,转头就对着李治打哈哈道:“陛下,刚刚太平在马上挥杆的时候,动作多好看啊。” 李治看了看武则天,又看了看她怀里窝着的太平,暗暗叹了口气,舒缓了几分神色,点头附和:“嗯,太平的骑术是不错。” 武则天笑着低头对太平道:“你要是也想下场打马球,母后就让他们都换马。你还小,骑着小马,他们都是高头大马了,不公平,啊?” 她这话,简直是在无原则地宠着太平。太平才八岁,不说弘都十八了,马场上的兄弟也个个都十五六岁了,让他们换小马?只一想,太平自己就臊得慌。 她抬起头,红着脸,忸怩道:“别,母后,我错了,我不下去。”她眨着眼看着武则天,伸手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他们欺负弘哥哥……我就想帮帮大哥。” 这话说得李治也舒缓了神色,反而赞了一声:“好孩子,从小就懂兄妹情谊。” 武则天也笑道:“母后知道,太平的原意是好的。不过啊,这比赛就是要分个输赢,你要知道,赢了也不是在欺负人。” 太平撅了撅嘴:“可贤把弘哥哥扫下马,那就是在欺负人了。”她转过头,看向球场,那里,贤乘着弘不在的当儿,已经击进了一球。太平更不高兴了:“母后你看,贤他乘人之危!” 太平这话一说,其余三人也都看向了球场。贤那一球进门,这场球赛便是结束了。弘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球杆,眼神略略暗淡了些许。 李治看着马背上意气风发的贤,沉吟道:“贤的风范倒是有几分像父皇,既然这场比赛是贤胜了,王伏胜,去把先皇的龙骨球杆赐给贤吧。” 一旁的武则天,闻言,眼底便是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而太平却是悄悄扯了扯弘的袖子,满眼愧疚地看向他,张了张嘴,无声地道歉:“对不起,都怪我。” 弘强笑着伸手摸了摸太平的头顶。 回去的銮驾上,李治看着武则天,责怪道:“你也太宠太平了。” 武则天不以为意:“哪有?” 李治皱了眉头:“怎么没有?比赛场上,她就敢自己跑下去。还有你,你还纵着她。难不成太平要下场,你就真让他们换小马?” 闻言,武则天轻笑出声,看了李治一眼:“太平不是没应吗?” “那要是她真应了呢?”李治头疼地看向武则天。 “那不是没有嘛。”武则天叹道,“太平什么性格?就是真把她宠上天,她也不会恃宠而骄的。陛下担心什么?” 李治躲闪地瞥过眼去,不语。 见状,武则天微微暗沉了眼神,再次询问道:“陛下?” “唉——”李治被她看得直叹气,还是说道:“媚娘,你告诉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平本性善良,确实不是跋扈的性子,但你做什么要没原则地宠坏太平呢?”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每天还是晚上8:30更新,要是那个时候还没更,就说明那天没有更新了 第七章 冲突情长 武则天的脸色刷得就黑了,头一次语气冲冲地反问道:“陛下觉得媚娘是在故意宠坏太平?太平是我亲女,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宠爱一些,怎么落到陛下眼里就是存着坏心了?” 李治被她那双染着怒火的眼睛看得撇过头去,喉头动了动,道:“朕不是……”他尴尬地闭了嘴,半晌软了语气,才道:“媚娘若不是故意的,又何必那么宠太平呢?太平如今已经够顽皮了……” 闻言,武则天神色又是一变,她半垂下眼睑,掩去眼里的情绪。她了解自己身边这个男人,比李治知道的都了解他。什么太平顽皮,什么太过宠溺……不过是自己身边这个男人心里先存了事,于是,一丁点事儿带上了三分影子,就能让他想起一段故事。 就像是贤,有先皇风范?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该是想到当年的吴王恪了吧,心里又不舒服了吧……他看好弘,难道不是因为弘的性格像他,他在弘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当年面对吴王,他就总是自惭形秽,等到先皇立了吴王,他就更觉得自己处处矮了吴王恪一截。即使后来逼宫当了皇帝,他心底里都没自信起来。如今的弘和贤,立了弘,他大概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看哪,弘当太子也能做好!当年他比起吴王,也只是少了点先皇的偏爱而已…… 武则天抿了抿嘴角,心里连连冷笑。 至于太平,只是作为皇后的自己给女儿的一点宠爱,就该让他想到当年的镇国公主了……太平能和当年的高阳比?武则天自己都觉得差远了。 当年她做才人的时候,太宗皇帝给那位的荣宠哪里是如今的太平比得上的?皇帝亲迎,就是他,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太平有什么?除了她这个当皇后的母亲,她还能有什么?先皇的荣宠,再加上这么多年太后的时时惦记,若说李治心里不嫉妒那位,她都不信! 武则天心里情绪翻滚,沉默不语,銮驾里便是静的惊人。 李治在武则天面前,这辈子都没强硬过,见她不说话,他自己倒是先虚了三分。李治偷偷打量着武则天的脸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好了,这事是朕不好……” 见他开口,武则天吸了口气,也回了神。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以后又会怎么做,此刻,她只是抿嘴一笑,完全给李治面子,自己认了错:“陛下快别这么说,确实是我太宠太平了。” 果然,李治的脸色好了不少。 武则天笑了笑,眉宇间带了三分忧郁,叹道:“我只是想着,如今趁太平还小,我就多宠宠,等将来……唉——” 李治果然吃这一套,比起刚刚开口时的不甘不愿,如今倒是真的软了语气:“皇后自己心里有数便好,太平一年年也大了,也不能再像她小时候那样纵容她了……” 武则天笑着称是。 一场冲突就在这你好我好间这么过去了。 可等到第二天,上官仪在凌烟阁宣了立代王弘为太子的圣旨,武则天便是知道,李治的心思,她怕是都猜对了。她叹着气,告诉自己:没事,不管立谁,都是自己的孩子,你都该高兴…… 比起武则天,太平却是真的替弘高兴。 “我还以为昨天的球赛被我搅和了,会坏了弘哥哥的好事呢。”太平扯着贺兰敏之就叽叽喳喳说了起来,“看贤之前多得意,昨天打马球乘人之危赢了弘哥哥,还不是就得了一柄球杆……说起来也好笑,你是没看见,宣圣旨的时候,弘哥哥的名字一出来,贤手里的球杆就折了……” 贺兰敏之无奈地看着太平。他发现,公主在他面前是越来越不掩饰性格了。怕是皇帝皇后都不知道公主的这副模样吧。 “那时候,我跪在后面,就听见声响、瞄见球杆折了,没看见贤的脸,真是太可惜了。”太平笑着说可惜,脸上却依旧开心得很,只随口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立太子的事会这么快,昨天才打马球,今天圣旨就下了……” 贺兰敏之勾了勾嘴角,忽然道:“公主不知道里面的缘故吧。” “欸?这里面还有什么缘故吗?”太平惊讶地看向贺兰敏之,“你知道?” “我知道。”贺兰敏之得意地笑着,“很多人都知道……公主怕是一点都不知道。” 太平咬了咬牙,冲着贺兰敏之就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很想揍你?” 贺兰敏之笑得更开心了,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再伸手拍了拍太平的脑袋,道:“你打不过我。” “我可以让人替我打你。”太平不甘示弱。 贺兰敏之笑得更嚣张了:“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太平气结:“明明你就是要告诉我的,非要逗我才高兴吗?” “对啊。”贺兰敏之毫不犹豫地点头,见太平气得都快甩袖而去了,他才忽然道:“是南唐不久前立太子了,所以太子之位空悬两年后,陛下才会忽然急切起来。” 太平一愣,眉头一皱又舒展了开来:“就这样?” 贺兰敏之挑了挑眉:“当然还有皇后,朝臣……可能还有太后。”说到最后那句话时,贺兰敏之脸上流露出一种恶意的幸灾乐祸。 太平心里一悸,警惕道:“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贺兰敏之飞快地接口,接着便站起身,随意拱了拱手。 太平瞪着眼,看着贺兰敏之就那么潇洒地出门而去,半晌才回过神,自言自语道:“他是不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一脚进门的韦氏听到这话,笑道:“公主在说谁?刚刚出去的贺兰公子吗?他可真是越来越俊美了。” 太平抬起头,揶揄道:“韦姐姐也越来越妩媚了。”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道:“旦一直就追着韦姐姐,如今显也处处关注你,好姐姐,我两个哥哥,你都看不上?” 韦氏被她说得臊红了脸:“好厉的一张嘴,就会打趣我。看将来,等你有了驸马,我怎么说回来!” 太平根本不放在心上,等她有驸马,那还要很久呢。她只看着韦氏,笑道:“好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韦氏拍了拍手,道:“瞧我,快,陛下演皮影戏呢,我来找你一起去看的。” 太平跟着韦氏进尊名殷的时候,屋里的皮影戏演得正热烈。白幕前已经坐着旦和显,太平和韦氏进来的时候,他们刷得转头看了她们一眼。 旦很快就又回过头去了,显却是冲着韦氏不停地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韦氏,低声道:“这是我新配制的百花香,你闻闻,是不是有早春的香气?贺兰姐姐今天用的就是这个香。” 太平没去看韦氏的反应,径直坐到了旦旁边,低声询问道:“是父皇在演吗?” 旦不置可否地朝她笑笑。 太平看得出他似乎心情不好,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太平便也安静了下来。随着心思渐渐放到戏词上,太平听出了女角儿的声音是谁,她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贺兰的声音越来越娇媚,带着诱人的味道,等她说到“你这邪恶的使臣,当空虚与幽怨已经把她击倒,你就想为堕落再加一把力,把她的贞洁彻底摧毁。你这样做不怕遭到上天的报应……”时,太平的眉头皱得已经能夹死苍蝇了。 她转过头去,不太想再听下去。两年多前,贺兰就想着和皇后比美了,如今,她终于勾去了她父皇的心神。太平已经很努力去接受大唐开放的风气了,但她还是不舒服。里面是她的父皇和她母后的侄女,更要紧的是,她的姨母也是…… “姨母?”太平眨了眨眼,目光定在了门口那道倩影上。她看了看一边暗自做着小动作、嬉闹着的显和韦氏,又看了看旁边目不斜视、完全就是在出神的旦,她敛起裙裾,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韩国夫人娇美的容颜带着哀伤,神色怔怔地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似乎已经失了魂。太平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见里面没人注意到这里,便是担心地看向武顺,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姨母?姨母?” 武顺终于回过了神来,她看向太平,一时间似乎没认出来是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太平好一会儿,然后眼睛一眨,神色恢复清明,便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而去。 太平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神色怔忪地站在原地,半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也说不清自己在叹什么。她转头回看,白幕里,坐着一对有情人,白幕外,还是一对有情人……哦,对了,白幕外,不止是韦氏和显,还有一个自己,一个出神的李旦,还有刚刚离开的韩国夫人。 太平忽然想到,她的父皇在里面儿女情长,那她的母后呢?是不是正对着奏折,忙的焦头烂额?想到这,她心里的郁结便是一散。她的母后是谁?不管是贺兰敏月,还是姨母,恐怕都不在她母后眼里。甚至,按着历史,说不定,她的父皇也不在她母后眼里。用得着她这个做女儿的来操这份闲心? 可等到晚上,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就算她的母后将来会是女帝,会踏着无数尸骨登上皇位,她终究还是个女人,也不是天生的杀伐果断。 披散着头发跪坐在床上的武则天,带着白日里见不到的脆弱与惊慌。她看着太平,就像是想从女儿身上汲取一些勇气和力量。 太平睡到半夜被抱到武则天这里,虽说还有些困倦,但大脑却也渐渐清醒过来,她疑惑又担忧地看着武则天,道:“母后,你怎么了? 武则天爱怜地抚着太平的头发,轻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母后心里惶惶的,只有看见你,才能定定心。” 作者有话要说:嗯,很快长孙太后要露面了 第八章 废后前奏 太平坐了起来,锦被滑下去,叠在了两人之间。太平看着武则天,皱着小眉头,担忧不已:“母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武则天叹道,“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看了看依旧担忧的女儿,终于开口问道:“太平啊,你父皇和我,你更喜欢谁?” 太平迟疑了一下,按理该说都喜欢的,可武则天看着她的眼神却让她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她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实话:“嗯,我更喜欢母后。” 武则天笑了:“那如果将来你父皇要废我,你会跟母后走吗?” 太平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不可思议道:“母后,什么叫废你?父皇是想废后吗?” 武则天看她激动了起来,伸手揽住她,拍了拍,叹道:“是啊,他又有喜欢的人了,你父皇他不要我了。” 太平努力从武则天臂弯里挣扎出来,忿忿道:“是贺兰?还是韩国夫人?父皇怎么能不要你?你是他的妻子!皇后!” 太平在为她不平,武则天眼眶也红了:“他是皇帝,他当然能不要我。太平啊,这宫里、这大明宫,只有男人是当然的主子,而作为女人,特别是一个有心气儿的女人就会很难……” 见状,太平心里一疼,倒是微微冷静了下来。她抿了抿嘴角,心里满是茫然,嘴上却找着各种理由安慰自己的母亲:“不会的,母后,父皇不会不要你的,要是没了母后,谁帮父皇处理奏折?……弘哥哥才当上太子呢,嗯,还有南边……父皇不会起这个念头的,他又不傻?” 她绞尽脑汁地想理由,自己心里都没谱,但武则天却是渐渐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是啊,你父皇又不傻……没了我,北唐挡不住你三伯父的铁骑……” 这是太平第一次从武则天嘴里听到南唐的皇帝,第一次有真实感地察觉到南边还有一个大唐。以往说着南唐就像是说着一个无意义的符号,但从武则天嘴里说出来,太平的心便沉了沉,思维不可抑制地扩散开去,想到很多,比如:父皇守不住北唐,她的哥哥们能有那份本事守住吗?到时候还是要靠母后吗? “太平?太平?”武则天的手在太平眼前挥了挥,声音带了一点着急:“在想什么?可回过神了?是不是吓着了?都是母后不好……” 太平拉住武则天的手,眨了眨眼,却掩不去眼底的惊慌:“母后……” 武则天皱了眉头,暗暗责怪自己,太平还小,能讲了一串话安慰自己已是不易,心里怕是真的被自己的情状吓到了。她温柔地揽住太平,哄着:“不怕,不怕啊,太平刚刚的话都很有道理,母后会一直在这里的,别怕啊……” “母后会一直在吗?”太平犹疑着,“一直护着我?” 武则天笑了,刚刚才觉得太平好像长大了,也能看明白、听得懂这些事了,可如今这样一瞧,终究还是个孩子,但她却不想再用对待孩子的方式来对待她了。 “母后不会一直护着你的。”武则天直白道,“将来,你会长大,会嫁人,会开始自己的生活……母后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 “谁问这个了?”太平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想知道,等将来,不管我多大,走多远,我要是回头看,是不是都能看见母后?” 武则天一愣,看向太平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复杂,半晌才叹道:“母后也会老的,太平。你要知道,如今在这大明宫里,只要我还是皇后,你就是大唐最美丽骄傲的公主,谁都不能轻视你!可等到将来,母后老了,你就是母后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指望了……” “你要学会长大,女人固然能依靠男人,但更要学会自己扎根,长出自己的枝叶,因为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你依靠的大树会悄无声息的倒下……”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太平,神情严肃,“到时候,没了依附的大树,又没有自己的力量,生为女子,要怎么办呢?” 成长的话题太过沉重。太平一时间心绪繁杂,有很多问题想问武则天,却又不知道究竟想问什么。 好几日,她都在想着武则天的话,一个人琢磨出了很多道理。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就不停地想着,反复思索着,否定否定又否定,时时发呆。这不,往日里她一直兴致勃勃的皮影戏都留不住她的思绪了。 一旁陪着太平演皮影的李治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太平开口,终是有些疑惑地放下手里的皮影,转头询问道:“太平,怎么了?想什么呢?” 太平一惊,回过神,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手里的皮影,又看向李治,似乎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一时间,她的脸上便多了几分歉疚:“对不起,父皇,我又走神了。” “想什么呢?”李治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这个小不点,也有心事了?” “我都八岁了!才不是小不点!”太平气鼓鼓地看向李治,下意识就反驳着。她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说她小了,谁能理解第二遍从头长起的痛苦?她上辈子好不容易快小升初了,一眨眼,又成了个小不点!而且更过分的是,就算说八岁,那也是虚的。 李治见她这副小猫炸毛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可太平还看着呢,他只好又忍着,还得哄着:“好好,太平都八岁了,不小了,再两年就该招驸马了……” 太平瘪了瘪嘴,泄了气,委屈道:“我真的长大了,父皇~~您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李治无奈地掩嘴,遮住上翘的嘴角,连连点头:“嗯,父皇知道了。太平长大了,都有心事了,能不能告诉父皇,在想什么?” “我才没什么心事……”太平还是有些不高兴,嘟着嘴,道,“我这两天琢磨道理呢。” 李治又想笑了:“哦?琢磨什么呢?父皇的小公主也开始研究道理了,说说看,研究出什么大道理了?” 李治想问,太平反倒是犹豫了。她尽琢磨母后的话呢,而母后的话又怎么能告诉父皇?要是以前,她可能还会觉得都是夫妻,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了也就说了。但如今,可能是想得多了,她也算是明白了点,这大明宫里,夫妻不是夫妻,兄弟也不是兄弟…… 所以,只一犹豫,她便是道:“我什么都想想,老师也说了,学而不思则罔,要学以致用,也要善于从身边学会做人的道理。” 李治赞许地点了点头:“太平能说出这话,可见是长进了。” 太平点头,笑道:“嗯,就像这皮影戏的唱词,我就琢磨着这道理不对。” “哦?哪里不对?”李治也起了兴趣。 “就像这唱词,明明是男子的错,他反倒恶人先告状。” 李治笑道:“你觉得是恶人先告状?”这么好的唱词,到太平嘴里就成“恶人先告状”了,他还以为她是真的明白什么道理了。 “对啊,就像下面的戏文说的,明明是男子胯/下的马踩了女子的篮子,还溅了她一身污水,可这男子却说是因为姑娘长得太漂亮了……”太平的小鼻子皱了皱,“这难道不是恶人先告状?” 李治无奈地看着太平,叹道:“你不懂,这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呵呵,太平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 闻言,太平抬了头,认真道:“就算是因为思慕,那也是男子先对女子起了思慕之意,女子什么也没做,篮子坏了,衣裙污了,到最后还要被人怪罪太美……难道无辜的不是女子吗?” 李治一愣,目光深深地看向太平,半晌没说话。 在那目光下,太平也渐渐心虚了起来。终于,就在太平的头快低到胸口的时候,李治伸手把她抱到了腿上,叹道:“太平啊,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是不是你……”母后? 太平小心翼翼地看向李治,没听出李治的话外之音,却是实诚地说道:“不是谁,真的是我自己琢磨的。” 李治将信将疑,却没向太平发火,只问道:“那你是怎么琢磨的呢?怎么会这样想的?” 太平默了默,才道:“前两天,我在凌烟阁后面听到宫人悄悄说母后的坏话,说什么‘牝鸡司晨’,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打听清楚了是什么意思……”她撇着嘴,怏怏地低着头,道:“明明母后只是帮父皇处理朝政而已,怎么就是母亲的错了?” 李治没说话,他看着虚空的一点,已是在发呆了。他忽然想到昨晚上,贺兰和他说的话——“皇上为什么不废了她,立我做皇后?您嫌我不够聪明,我怎么就不够聪明?皇上以为天下只有她最聪明吗?天下智慧分几种,一种阴毒险恶……” 她的侄女都在说她阴毒险恶,太平却只说她的母后不过是在辅佐自己…… 李治疲惫地按了按额头,看向太平:“你的话,让父皇想起了一件旧事。那个时候,你才刚出生……” 作者有话要说:碧落在琢磨着,要不要来个皇太女呢?历史上太平没当成……究竟要不要呢?【犹豫中 第九章 诏书太后 “你小时候一点都离不开你母后,一放下、换个人,你都要哭,哭得声嘶力竭……”李治揉了揉眉间,终于想起那时候他对于媚娘放下朝政、看顾太平是怎么说的了。他说的是:你现在怎么能沉迷在一个小女子的情怀中难以自拔,而忘掉了身为一国之母应尽的大义? 一旁的太平扯了扯李治的袖子,把李治陷进回忆的思绪扯回来,满脸好奇道:“父皇,你别发呆啊!那个时候我离不开母亲,接下来呢?” “接下来啊。”李治被太平唤回了神,想起的旧事让他像是放下一件心事似的,眉宇间带上了几分轻松,道,“然后,父皇就跟你母后说,太平离不开你,你就带着她一起去上朝。” 太平恍然:“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小时候睡在母后怀里,总是有声音吵得我睡不着,可讨厌了……” “有声音?”李治一愣,随即笑道,“那是大臣上奏!你竟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在大殿上扯臣子纶巾绦带、水淹黄河的事?” “什么水淹黄河?”太平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弄明白李治说的是什么。 李治眼底闪过一丝顽皮的笑意,他这是打趣她,说的隐晦了,太平不明白,他就说直白点:“嗯,就是你在大殿上尿了裤裆的事。” “哎呀!父皇!”太平轰得红了脸,又羞又恼,“我才没有!父皇胡说,我不记得!” “好好,父皇胡说,太平没淹过黄河。”李治开怀笑着。 “陛下,上官大人正在议事殿,求见陛下。”王伏胜走进来,打断了一殿的温馨。 李治皱了皱眉,知道怕是上官仪有大事,否则政事都有媚娘在,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求见他这个皇帝。他看了看怀里的太平,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父皇有事,不能陪你了。” “嗯。”太平乖乖地点头。 李治临出殿门时还在嘱咐着:“牡丹园的牡丹开得正好,太平要是无聊就去看看,这回你要是折了花,父皇也不怪罪了。” 闻言,太平伸着手指在脸上做了个鬼脸,冲李治怪模怪样地笑了笑。她站在门口,目送着李治远去,接着,一转身就真的去了牡丹园。 她本是想去看她母后的。这两天,武则天都在斋戒,还在做法式,她都好几天没看见她了。既然李治提了一句,太平突发奇想,就想着采两朵牡丹送给武则天,到时候岂不更好? 她想着就觉得这主意不错,选花的时候也格外兴致勃勃,这朵粉的,不够明艳;那朵紫的,还算不错,就花盘不够大……她看了一路,选了一路,手里才摘了一朵。 忽然,牡丹园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几声人声。 太平好奇地往外望,就看见一行人纷沓而来,很急地路过牡丹园,前头的那个就是李治。 太平疑惑地眨了眨眼,思揣着父皇不是有急事吗?怎么到这儿来了?看那方向,好像是去她母后寝宫的。太平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花,又在牡丹园摘了一朵,才出了园子,拐去了武则天的寝宫。 她才到门口,就见武则天正和上官仪对峙着:“上官大人能不能赏我个面子,让我也领略拜读一下您新作的文章?” 太平看了看殿外肃立的兵甲,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直觉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宫殿内,她的老师,上官仪,正一脸颓丧地站在她母后身前,声音一扫以往授课时的从容,带上了颓丧:“皇后,我入宫时为永徽三年,当时任河北道宣慰安抚特使,七品,芝麻大的小官儿……” 他把自己一生宦海浮沉诉来,最后递上了手里的折子:“皇后,我佩服您的本事,能在南方那位陛下的对立面,撑住北唐,您功不可没。尽管我始终坚持认为您是天下最成熟阴险的野心家,李姓王朝最危险的敌人…… 您拿去看吧!” 武则天脸上一直带着自信从容的笑,她满不在乎地接过折子,或者说是诏书,忽然转头就对着门口的太平招了招手:“太平,来,过来,今天我考考你的学问。这是你老师新作的文章,念给我听听!” 太平手里还拿着两朵娇艳的牡丹,闻言,怔怔地跨过门槛,走了过去。她看了看一旁的上官仪,又看了看脸色很不好的李治,最后有些不安地看向武则天。她看了看武则天递过来的折子,忽然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花,道:“母后,我来给你送花的。”她说着,就那么把花送到了武则天面前。 武则天还伸着手、递着那诏书,她看着太平,眼神莫测地看进太平的眼底,然后一只手伸出,接过了太平手里的花,另一只手却仍伸着。 这坚持的姿态让太平暗暗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地接过,打开,念了起来:“诏曰,皇后武则天,出身微寒低贱,本是商家之女,全无淑女风范,深受商人见利忘义……”太平稚嫩的声音平板没有起伏地快速把废后诏书念了一遍,期间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当最后一句落下,武则天已经红了眼眶,她伤心地看向李治,哽咽道:“这废后诏书,陛下是明天上朝再宣,还是今儿就宣了?” 太平偷偷地去看李治的脸色,她不敢看她母后,她觉得这样利用一切算计着的母后让她觉得陌生。她能理解武则天的反击,却依旧心里不舒服:感情原来也是能算计利用的…… 从在殿外到现在,她看着她的母后如何打了一场胜仗! 她忽然就明白了眼前这生动的一课。她的母后已经自己在土里扎了根,她不用依靠父皇,相反,是皇帝依靠着皇后,所以,从头到尾,即使她母后看似被逼迫着,但那主动权一直都在她母后手里! 此刻,她的母亲正红着眼睛,即将用一招以退为进,用感情算计她父皇的心软,给这场战役划上最后的完美句号。 所有人都能看出李治的动摇、愤怒和痛恨。他按了按额头,眼底烧着怒火:“好了,没有什么废后……” “谁说没有废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太平惊讶地看见李治的愤怒化作惊愕和僵硬,而她的母后,之前掩盖在伤心面容下的从容都在一瞬间化作了苍白,而刚刚还颓败丧气的上官仪却是顷刻容光焕发。她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个满头华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一脸严肃地跨步走进来。 “母后?!”李治惊愕而急切地上前,伸手搀住进门的老妇人。那个称呼,直接道出了来人的身份。 太平心里瞬间就是一个咯噔,抓着诏书的手指紧了紧,简直要抠进纸张里。 几个老臣都跪了下去,上官仪一脸泪地哭诉道:“太后!您终于出来主持大局了!大唐江山危矣!” 长孙太后拄着拐杖往上首走去,拐杖落地,击出一声声厚重的声响:“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哀家就算常年不出,为先帝祈福,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太婆。” 她在李治的搀扶下,在上面坐下,有若实质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人,那目光落到太平身上,就带来一阵压力:“这是哀家的孙女儿?好孩子,把你手里的诏书还给上官大人,那不是一个孩子该念的东西。” 太平不安地上前,把诏书递给上官仪,退回去的时候,却是站到了武则天身后。她注意到,她母后的脸白得不可思议。 武则天不是没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无助,但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她母后脸上看出了没把握的不安,印象中,即使是那天晚上说到废后,她母后的不安也不是这样的。 她觉得,她的祖母,给她母后带来的是一种巨大的威胁,一种能让她万劫不复的威胁。她害怕,因为没把握。 太平紧张地咬了咬下嘴唇,手心里已是捏了一把汗。她知道,主动权不在她母后手里了……祖母的出现,让主动权第一次落到了她父皇手里。 李治满眼复杂地看着长孙太后,犹疑道:“母后,怎会来此?” “为了你的江山。”长孙太后闭了闭眼,斩钉截铁道,“母后只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父皇晚年的预言?” 李治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道:“母后,那是什么预言?不过是魏王放出去的流言而已……再说,当年李君羡不是已经……” 他说不下去了,长孙太后严厉的目光直直看着他:“魏王?那是你四哥!你到现在还在护着这个女人……当年杨妃、太子妃、太孙,怎么死的,你还记不记得?母后天天都在替他们念经。这个女人,推着你站到前面,让你的手去沾染血亲的鲜血,她却是隐在你身后!” “她把你推倒不仁不义的境地,让你和恪儿之间变得不死不休,如今你还护着她?是不是有一天,你还要把这大唐的半壁江山送给她?!” “哀家看着大唐分裂已是觉得对不起你父皇了!要是哪一天这江山还要换个姓,你要母后死后怎么去见李氏的列祖列宗,怎么去见打下大唐江山的各位英烈?!” 太平直觉得祖母这顿训斥,信息量太大了,这些都能说是皇室辛密了,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有这样想法的,不是她一个人。她这个小女娃都能想到这些,上官仪这些官场的老油条只会想到更多。就在长孙太后提到先皇的时候,他们这些大臣就又跪了下去,个个低着头,沉默不语,还有几个竟是拉着袖子在抹泪,一副哭先皇的样子。 李治被长孙太后训得一时间没开口。 武则天也还沉默着,长孙太后绝对恨她,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开口。同时,她还在等,等着看李治的反应。 她忘不了当年面对太宗,李治的反应。如今面对太后,她也不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李治是不是多了几分硬气? 当年废王皇后、立她为后时,她的丈夫在立政殿前跪了五天五夜,让太后松了口,如今……他还会站在她这边吗? 武则天苍白着脸,冰冷的手拉住了身后女儿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嗯,长孙太后是这样想的,要是江山换姓,她宁可舍下脸皮去迎李恪回京,让大唐统一。。。 所以,武则天的女帝可能要被蝴蝶掉了╮(╯▽╰)╭ ps:盗文的,求留个活路=。=就不能晚上三天吗?及时盗什么的,让看正版的亲心里怎么想? 碧落写文一半是因为兴趣,一半也是想赚个零花钱,作为一只大学狗,实在舔不下脸再理直气壮地问爸妈要钱。。。要是出去打工,就没时间码字了啊~~~ 第十章 东宫儿子 太平只感到手上一凉,紧接着便是反手握住了武则天的手。 上首的长孙太后语气严厉,但神色却只是严肃,太平偷瞄着,也猜不出祖母究竟是不是真的气极了。她把话说得这么狠,真的会废掉母后吗? 她的眼神被长孙太后察觉了,老人家转过头,和她不安的眼神对上,脸上严肃的表情便是一松,露出了几分慈爱:“好了,人老了就是喜欢回顾过去,这些事,都是大人的事。好孩子,别在这儿呆着了,大人们的事别吓到孩子。”说话间,太后的目光就在母女两拉着的手上转了转。 武则天攥着太平的手一紧,随即慢慢放开。 太平急得想哭:“母后,我陪……”着您,不走。 太平无措的面容让武则天瞬间按下了心里的不安,冷静再一次飞快地回到了她脸上。她的女儿还这么小,她怎么能倒下?武则天柔和了声音,打断太平的话:“乖,听你祖母的话,这都是大人的事,你别操心。” 太平的小手紧紧攥住武则天想要抽出去的手指,力气大的指节都在泛白:“不要,我不走……”她定定看着武则天,眼泪刷刷往下掉。 李治看着这一幕,心早软了,他急躁地转过头去,看向长孙太后:“母后!这么多年,媚娘为儿子生儿育女……” 长孙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直把他想说的话全打回了肚子里。 见状,武则天心里反倒是一定:皇上还是护着她们的,只要皇帝还顾念着她们,太后再坚持也坚持不过儿子的,这事,当年立后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她赶忙大力抽出手,不顾太平的不情愿,就抱着她到了门口,一把把她放到了门槛外:“好了,太平,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回你的寝宫去,或者去找你哥哥陪你玩,不许耍脾气。” 太平伸着手揉眼睛,又是委屈,又是担忧地仰头看武则天,小模样可怜极了。 武则天却是硬着心肠,嘱咐道:“得利,把公主送回去……要是公主想见她哥哥了,你也送她去,就是不许她再回来。” 太平呆愣愣地任由那个叫得利的小太监把自己抱出去,眼睛一直盯着武则天的方向。等到武则天的身影没进大殿的阴影里,她才撅着嘴,大力捶了抱着自己的小太监一拳。 小太监吃痛地吸了口气,抱着太平的手臂愈发用上了力气,就怕公主闹腾起来。 太平才不闹腾,她只气呼呼地说道:“你快点,走快点,送我去东宫。” 小太监一顿,随即麻利地转了个弯。 东宫里,出人意料地,武则天的儿子们竟是齐聚一堂。 弘隐隐不悦地看着贤,精致的眉头微微皱着:“你约着一干兄弟到我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贤毫不在意弘的态度,嘴角噙着笑,问道:“大哥,当了几日监国,有何感想?” 弘见贤和他转着弯,也敷衍道:“寥寥几日,能有什么感想,只是想着多做些事,别愧对了这称号,心力有些疲惫罢了。” 一旁看着他们打机锋的显和旦面面相觑,比起已经是太子的弘,以及雄心壮志的贤,他们这两个对着皇位没多大的兴趣的人在这儿看他们说废话真是有些不耐。 贤嘴角的弧度扩大了几分,带着隐隐的得意,姿态强硬地问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废了你的太子位,像忠那样,你怎么办?” 弘一惊,眼神一闪,道:“废我,为……为什么?” 贤笑得愈发张扬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废你。” 弘心里冷笑,嘴上却道:“那我要探个究竟,弄清楚废我的理由。” “找谁去探个究竟?” “当然找父亲,父皇,找立我的人。” “如果父亲不管呢?” “那我就去找母后。” “如果母后无法给你一个令人折服的理由,或者说干脆就没有理由,仅仅因为你与臣子政见不同,你怎么办?” “那就不能废我!再说,这怎么可能呢!太子又不是随便立的。我是她的亲儿子,又是长子,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语气坚定的弘,贤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淡淡道:“而她如果不幸真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办?” 弘一愣,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什么。一旁的显已听得入了神,而旦却是一脸深思。 就在贤扬起笑,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大门砰得一声就被人踹开了。太平一脸气愤地冲进来,跟个小牛犊似的冲向贤,伸脚就要去踢他。 “太平!你要做什么?!”弘手疾眼快地拉住太平。 太平头也不回,狠狠瞪着贤:“踹他!叫他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说着,她还伸着脚,一蹬一收,一副不踹上去不罢休的姿态,弄得弘根本不敢放手,双臂使着力圈住太平。 刚刚贤避得快,太平又被弘及时拉住了,太平那一脚就在他衣衫上留了个灰脚印。贤隐忍着怒气,伸手拍了拍衣衫上的灰,怒道:“太平!” “没良心!白眼狼!”太平气得狠了,就盯着贤,气道,“亏你在母后面前装得好,两面三刀!不要脸!” “你说什么?”贤也怒了,“小小年纪,就出口成脏!你的教养呢?以往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你才是正面一套、背后一套吧!” 弘赶紧给旁边的显和旦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挡住贤。 太平喘着粗气,快没力气了还往外扑腾:“比不上你!你想做什么,打量我不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是想干吗?挑起弘他们对母后的不满?母后什么时候说要废太子了?你倒是说啊!” 贤一噎,弹着灰的手也顿了顿:“你……你……” 太平见他答不上来,愈加理直气壮了:“哼!被我说中了?还说你不是白眼狼?母后对你多好,比起弘哥哥,母后都更喜欢你!你呢?” 到了这个时候,贤也破罐破摔了,本来有些话他今天也是想说的,刚刚是没料到太平会出现,眼见着其他三人在太平的话语里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贤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冷哼道:“你懂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就算我是母后的儿子,我还是姓李!” 他转头,不再看太平,只一一扫过显、旦、弘,认真道:“之前我问的问题,你们难道没有意识到一个可悲的现实?我们现在所有的命运成败都集中在母亲一时的心血来潮上,这不可怕吗?母亲早已不仅仅是皇后了,而我们李家呢?难道就应该如此任人操纵?这还是李氏的江山!” 一时间,其他几个人都沉默了。 太平折腾得没了力气,窝在弘怀里,闻言,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可是能放心了,别担心什么母后江山了,你还是先想想,没了母后,你这个废后罪妇之子该怎么活吧?” 贤一愣。显和旦目光灼灼地转头看向太平。弘也着急了起来,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太平,松了手臂,把太平的身子转了过来,看着她,道:“太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眨了眨眼,终于想起了一件事:“还有,你怎么会来东宫的?是不是出事了?” 太平抿着嘴角,眼眶红了,哭道:“老师,还有祖母,呜,他们要逼父皇废了母后……呜呜呜,母后让我来找你们的……” 显已经呆住了,而贤和旦的神色皆是一肃。 弘的眉宇间也染上了凝重:“太平,说清楚点,母后让你来的?” 话语落,一边的贤忽然急急地插嘴道:“母后让你来的?她知道我们都在这儿?” 太平不高兴地瞪了眼贤,道:“我是来找弘哥哥的,谁知道你们都在啊?”她撅了撅嘴,语气还带了三分哽咽和气恼:“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母后看好的儿子竟是连‘唇亡齿寒’都不知道……” 这话一说,贤尴尬地闭了嘴。显和旦脸上皆是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太平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口齿清晰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吸了吸鼻子道:“怎么办?现在就母后一个人在那儿……我好担心。” 弘眼神飘忽着,神色凝重又带了三分不安。 旦犹豫着开口问道:“太后……是个怎样的人?按太平的描述,皇祖母对太平的态度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此言出,显也略带好奇地看向弘和贤。他和旦都没见过太后,太平今儿是第一次见,那年长的两位哥哥知不知道? 见状,贤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那时候我还小,就过年过节的大宴上远远见过太后。”说着,他也询问似的看向了弘。 面对一干弟弟妹妹,弘苦笑着道:“我也不太了解,不过皇祖母好像很不喜欢母后,等母后被立为皇后后,皇祖母就很少出席了宫里的宴会了。” 一时间,东宫里都陷进了沉默。 太平左看看、右看看,不耐地扯了扯弘的袖子,道:“弘哥哥,你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弘苦笑着。 “怎么没有办法?你是太子,是储君!”太平急了,“是未来的皇帝!除了父皇母后,嗯,还有太后,不是你最大吗?” 弘还没有反应,贤的眼神就亮了:“对啊!太平说得对!”他才想说什么,外头就奔进来一个太监,扑到众人面前,便是大声道:“太子,陛下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还可以叫: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武则天太剽悍了,所以她的儿子才被护的格外不知世事,就像弘的理想主义,贤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显的胸无大志,旦的格外没脾气=。= 废后算是个让他们成长的契机吧 面对老婆老娘的两面夹击,李治只能晕了 晕得多及时啊~~ 感情戏还要过个三四章的样子,得等到贺兰敏之、李弘都翘掉,也得等太平长大,她现在才8岁 ps:碧落被喷的很伤心,不过,只要还有妹纸在看,碧落就写下去,等没人看了……我还是想写完嘤嘤嘤嘤~~~不想放弃本文,写的有感情了啊~~~ pps:和现实中的基友讨论了一下剧情人设,她红果果地嘲笑了碧落的脑洞,给碧落留下一句评语:想太多!【无力趴下】 第十一章 豪赌弑亲 听闻李治晕倒了,一干人都慌了。太平急得团团转,但她还记得武则天的话,回寝宫也好,呆在东宫也罢,就是不能再去那暴风眼。东宫里,能去的,只有弘,其他人最好都别去。弘是太子,是储君。在皇帝有恙的眼前,只有他能去。 顶着弟妹们灼灼的目光,弘压力山大地匆匆赶去了武则天的寝宫。等到进去,看见他母后,弘才觉得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殿内的气氛压抑地让人惊心。他几乎是胆战心惊地上前给太后行的礼。 长孙太后根本没顾上他,也没叫起,她目不斜视,眼神就像是出鞘的利剑一样落在武则天身上,似乎正一剑剑剐着武则天身上的肉。 武则天垂着头跪在地上,沉默而谦卑。 “你们武家的女儿正是了不得……”长孙太后幽幽地叹出这句话。只要想到刚刚太医的诊断,把武氏一门活剐的心,她都有了。 皇上双目晦暗,印堂发紫,怕是阳气过税伤了元气。皇上是不能再有房事了,至少需要颐养半年。 ——难不成这武氏一门当真都是狐狸精? 长孙太后只要一想这些事,心里的悔恨便又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这人啊,不可能不犯错,有时候,犯了错也能有机会弥补,可有时候,便是万劫不复。自从嫁给太宗,她辛劳半生,一辈子恭顺谦和,结果当年,一时地心软、一时地纵容,便是结下了死局,一步错,步步错…… 想到这,长孙太后便是心烦意乱,简直坐立难安,她不得不把脑子里繁杂的思绪扫开,只顾上目前的事。她看向武则天,沉声道:“武媚娘,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武则天的身子伏下去,恭敬道:“卑妾无话可说。卑妾知道娘娘对媚娘的看法,卑妾不敢辩驳,但卑妾敢以命发誓,卑妾从没有过要害陛下的心思。自从开始服侍陛下,卑妾就一直兢兢业业……即使是打理朝政,也是时时揣着小心,都说卑妾弄权,但有些事卑妾不去做,陛下怎么办?”她说着说着,眼泪便是一滴滴落到地上,她却仍伏在地上,半点没抬头。 这是弘第一次见到他骄傲强硬的母后这样卑微。卑妾…… 长孙太后阖了阖眼,无奈地叹道:“你说的是实话,本宫也知道,就治儿的性格,北唐有今天,确实有你的功劳……但是,你也该知道,有这一天,当年的事,你是罪魁祸首。没有你,治儿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是。”武则天沉声应道。 “那你也该知道,就算北唐在你的治理下再繁盛,看在本宫眼里,也兴不起什么欣慰之情。当年的事,本宫也有罪,当年治儿猪油蒙了心、一意孤行,是本宫纵容了结局。”长孙太后拄着拐杖站起身,“你要是真明白事理,就该知道,大唐能容下治儿,却不可能容下你,趁着还有转寰的余地,权柄必须回到李氏手里。本宫希望过两天,能见到你武媚娘主动提出的辞表……” 弘不可思议地抬头去看正往后殿走的太后,又无措地转头去看他母后。可是,武则天伏着身,额头抵在地上,根本看不清表情。 长孙太后进后殿的时候,又留了一句:“那个掏空治儿身子的女人,既是你的侄女,哀家就把这事交给你了。为了哀家的几个孙子孙女的将来,你该知道怎么办的……” “是。”这一回,武则天果断地应下了。就是长孙太后不嘱咐,武则天也没准备放过贺兰敏月。 从冰冷的地上缓缓起身的武则天,眼底里燃着幽暗的火,她反手拉住来搀扶自己的弘,沉声道:“弘,你是太子,你知道吗?” “是,母后,儿子知道。”李弘哽咽着。 武则天冷冷地抬头瞪了他一眼,丝毫没为儿子担心自己而欣慰,而是呵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拿出你储君的架势!你是我的长子,等母后上了辞表,太平他们就要靠你了,知不知道?” “是。”弘拼命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儿子明白。只要儿子还是太子,太平他们绝不会有事。” 闻言,武则天深深吸了口气,一点点放开手,一步步往外走:“你去看看你父皇,专心侍疾,在你父皇恢复健康前,先不要提我的事。” “母后……”弘眼睁睁看着武则天一步步走出去,最后消失在殿外灿烂的阳光里。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甲在手心掐出白痕。这么多年,他对武则天有爱、有恨、有忌惮、有不理解……他的母亲太过强硬……但在这一刻,他终于拾起了小时候对母亲的心情。 他想起了在母亲还不是母后的岁月,他孤独地游荡在大明宫,忍受着这个宫廷的残忍与凄凉,忍受着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对他的冷眼、嫉恨、排斥……那时,他的母后护着他,如今,他却护不住母亲…… 他是太子,是长子,他会护着弟妹的…… 那一瞬,弘悲伤的眼眸里多了一点坚定。但他却没看见,走出去的武则天,眼底燃烧的不是绝望,而是孤注一掷。她一如既往的骄傲地仰着头,一步步踏在大明宫平整的地砖上。她会上辞表的,她等着,就算上了辞表,她也不一定输! 魏国夫人府,两副薄棺被放在院子里。 杨氏胆战心惊地看看铺着白绸的棺材,又看看一脸冰霜的武则天,在贺兰敏之的搀扶下,哆嗦地上前,颤着手一点点掀开那遮着死人脸的白布。待看清白布下韩国夫人的容颜,杨氏双眼向上翻,就往下倒。 贺兰敏之泪流满面,大力扶住已经晕过去的杨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武则天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道:“姐姐是久病之下一时气急才……”她按下心里对武顺之死的愧疚,转而看向另一边,眼神渐渐变冷,看向贺兰敏之,道:“至于敏月,她自己作孽……” 贺兰敏之一手扶着杨氏,一手勾起另一块白布,那下面,赫然是他亲妹妹。他痛不欲生地撇过脸去,不忍再看。 武则天却是屏着呼吸,语重心长道:“敏之,如今武氏只剩你一人了,你要立起来了!武氏的前途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闻言,贺兰敏之心里的痛恨简直要把他的心神碾碎!他忍着满心的痛恨,含泪叩谢,背在身后的手,却是有一丝殷红顺着手指缓缓落下。 * “……那一年,我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着。我是公主,一切供应都没变,我却坐立不安,终日惶惶,时时关注着外面的消息。” “一会儿是我母后上了辞表,一会儿是二圣皆不在,朝政混乱,一会儿又是太后垂帘听政,然后是我父皇病愈,重新理政,紧接着是南唐来犯,人心浮动……最后,我的母亲赌赢了!”太平勾了勾嘴角,却无半点笑意,脸上反而带着几分冷硬,“那个时候,北唐根本就离不开我母后!” “只是一年,我的母亲又重新登上了后位,这一次,连祖母也消了声。皇祖母对南北统一不甚在意,却还是放不下我父皇……她知道,若是没了北唐,我的父皇是决计不可能再活下去的,她只有父皇一个儿子了……” * 武则天再登后位的仪式,晃花了无数人的眼,这个女人用她高傲的姿态嘲笑着无数人。 太平再一次笑开了眼,这一年的沉寂,让她也和娴静扯上了边,但那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却也没抹去,该欢快的时候,她也能放开了去欢笑。 “你怎么在这儿?”太平拦到贺兰敏之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我该称一句‘武大人’了!见过兰台太史令大人!”她玩笑似的行了个礼,还没弯下去,自己先笑开了。 贺兰敏之眼神晦涩地看着太平的笑颜,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心里却翻滚着无数负面情绪。眼前这个女孩子,是武后的女儿,武后害死了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敏月已经长眠地下,她为什么还能这样无所芥蒂地欢笑? 他勉强按下心里的黑暗,动作轻佻地伸手去勾太平的下巴:“公主,笑得真好看。”让他直想毁了这张笑脸。 太平撇过头去,躲开贺兰敏之的手,蹙了蹙眉,道:“才一年多没见,你怎么越来越风流了?真是的,以前也没这样啊。”她有些不满地嘟囔着,却没深思贺兰敏之处事变化的缘由,她对他的印象还在损友的面上,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也不放心上。 贺兰敏之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太平这对朋友的态度一时间让他觉得有些为难。真是讽刺,仇家之女,他就该对她虚以委蛇,可只是太平一点不变的真诚,他居然就动摇了?! 他没接话,掩饰着转过头去,整个大明宫都用鲜花装饰着,富丽堂皇。 太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是不是很好看?我母后本来说只要宣个旨就可以了,但我父皇却不乐意,硬是说,要庆祝庆祝。嘻嘻,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父皇那模样呢,就跟显看着韦姐姐似的。” 贺兰敏之的眼神一瞬间暗了下去。太平却没察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把弘快娶太子妃的事都说了:“我还以为弘哥哥会不乐意的,他和合欢可好了,可是,弘哥哥居然没反对母后,只问清楚是杨思俭的女儿就点头了,连母后都说他长大了……” “嗯,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成亲啊?”太平用手肘撞了撞贺兰敏之,揶揄道,“你都被赐武姓了,如今是武家的顶梁柱,正是大好的前程,就没媒人上门?” 贺兰敏之退了半步,拉开了和太平的距离,他就像是没听见太平的问话一样,淡淡扫了她一眼,忽然道:“我还在守孝。” 太平的笑脸瞬间就僵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亲看不顺眼长孙,所以中间那一年多的事,我会在之后长孙太后的番外里写,到时候想看的就看,不想看的,到时候就跳过去 这两天南方温度大降,大年初一20度,如今就零下了,碧落中招了=。=感冒咳嗽还遇上大姨妈。。。最近的更新会慢一点,碧落先道个歉,实在是之前过年一直日更,如今真没存稿了╮(╯▽╰)╭ 第十二章 隐患解闷 就是再欢喜过头、再粗神经,太平也能察觉到贺兰敏之此刻的冷淡和不满了。她一愣,随即就跺了跺脚,不高兴道:“谁惹你了,你来给我脸色看?” 贺兰敏之薄削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的样子。 “太平,谁给你没脸了?”贤略带笑意地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走向太平,暗暗警告地扫了旁边的贺兰敏之一眼,便是拉过了太平的手,道:“宴会都快开始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母后在找你呢。” “啊?母后找我?”太平眨了眨眼,母后现在大概正在前面的宴会上应对大臣呢,怎么会找她?但只一瞬,太平就懂了贤的意思,当下配合道,“那我们走吧。” 贤满意地拉着太平的手,转身离去,路过贺兰敏之时却是侧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过去一年的经历,已经让他,或者说他们,都有了不少的长进,至少,一年前说着要联合护卫李氏江山的他们,都已经或多或少明白了目前的大势,也在过去的一年里,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贺兰敏之眼底的疯狂恨意,他以前不一定看得出,但现在……呵~ 等拐过弯,贤便是认真地对太平嘱咐道:“离贺兰敏之远些。” 太平惊讶地抬头,待看清贤认真的眼神,便是蹙了蹙眉:“怎么了?敏之如今姓武,母后又封了他周国公的爵位……” “斗米恩,担米仇,谁知道人心是怎么想的?”贤伸手点了点太平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毛病怎么就不改改?真当自己人就不会害你了吗?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 太平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有些不高兴:“你都说是自己人了,哪里还是别人?难不成你也是别人?弘哥哥也是别人?还有显、旦……” “那能一样吗?”贤无语地看着她。 太平还是不明白贤要她小心什么,但也不再反驳,若说以前兄弟里,她最不亲近贤,那么一年过来,他们的关系倒也好了不少。贤如今这是好意,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当下怏怏地应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顶多最近不去找他玩嘛。”她都提心吊胆一整年了,求放风~~ 贤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道:“你要是无聊,最近去东宫看看大哥,最好也劝劝他。” “弘哥哥,怎么了?”太平疑惑道。 贤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他一直就觉得所有兄弟里最不适合太子之位的就是弘,但过去一年,看着弘站在他们前面,在朝堂上一步步学会和大臣打交道、学会妥协、也学会人心,他还以为是自己以前想错了,谁没个天真的时候?他自己不也是成长了吗?弘能改变,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就在他真的以为弘这个大哥已经摒弃了以前的迂腐、成长为合格的太子,为了兄弟亲情,他都觉得自己应该放弃了的时候,他却渐渐察觉到了违和。 如今的弘是怎么样的?他活得隆重而典雅,似乎每时每刻看着他,都能看到一个帝国太子所应有的骄傲与风采。 但贤却开始担心了,他看着太平,叹道:“你知道的吧,弘身为太子,很忙。” 太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是啊,之前父皇生病,又老犯头疼病,母后又……弘哥哥作为太子,自然很忙。” 贤苦笑道:“我也这么以为,但最近我察觉到不对,母后都复立了,一半的政务两个月前就开始逐一移交给母后了……我最近让人注意了一下,才发现,弘他竟然时常几天几夜不睡,就忙着政务……” 太平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有那么忙吗?”太平皱了皱眉,回想了一下最近看见弘的情形,犹疑道:“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啊,弘哥哥好像一直都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的样子,要是真不睡觉,白天该走神了。”人的脾气也会暴躁吧。 贤也皱着眉头,满心思量,却也拿不准,只好道:“你还是去东宫看看,这些事劝起来,还是你个女孩子方便些,东宫里伺候的人,也敲打敲打。” 太平明白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太平就悄悄溜过去了。 东宫里,弘正庄重地端坐于妆台前,身后是娈童合欢,整个屋子里,就他们两个,再没别的宫人伺候了。 太平走到半掩着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两人的对话,亲昵又自然—— “前天才剪过,今天就这么长了,而且长得没什么规矩,荒草一样。”合欢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弘却是声音带笑地回道: “长得确实欠规矩,但也不至于像荒草,我还没那么老!” 太平心头压着的担忧瞬间就是一松。这不挺好的吗?该不是贤多心了? 一旁跟过来的韦氏,伸手就拉了拉太平,悄声道:“瞧他们的模样,跟对小夫妻似的。” 太平飞快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偏见,她总觉得韦氏这话说得带着酸。其实,她有些弄不明白韦氏是怎么回事了。最早的时候,是旦,然后她又跟显玩一块儿去了,如今,她硬是要跟自己过来,说是要送东西给弘……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韦氏见太平看了自己一眼就转过头去了,脸上也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却还是笑着说道:“你不是要在东宫住几天吗?我跟着你?” 太平瞬间就皱了眉头,干脆利落道:“这不行。” “怎么不行?”韦氏不放弃道,“我本来就是进宫陪你解闷的,你在哪我自然在哪。” “不行就是不行。”太平也不跟她客气了,“这怎么能一样?陪我解闷也没陪到东宫的。” 韦氏是真没想到太平这么不给她面子,一时间连表情都僵硬了。 她们在门外说着话,到底是让里头听见了。弘警觉地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向虚掩的门,看见那闪过的一丝飘带,便是舒缓了神情,道:“太平,是你吗?出来,我看见你了!” 太平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去,看也不看身后的韦氏,笑着看向弘,道:“弘哥哥,我最近无聊得很了,就来东宫玩玩,你不会赶我走的,对不对?” 弘转过头,客气地冲韦氏点了点头,便是看向太平,眼中渐渐浮出怜爱之意:“你来看我,我自然不会赶你走,不过,你来东宫,母后知道吗?” 太平的表情瞬间一变,然后又飞快地掩去,只笑道:“母后自然知道,你知道的,我最乖了。” “又贫嘴。我一会儿就要去见母后,一些政务的交接事宜都要和母后说清楚……”弘站起身,示意一旁的合欢给他穿上朝服,便又看向太平,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先问问母后,如果她不知道你来,看我怎么治你!” “弘哥哥~~”太平哭丧了脸,上前就围着弘转悠,“弘哥哥,你最好了~~别和母后说,好不好?昨儿才是大宴,最近母后又重新接手政务,多忙啊,你就别把我这小事拿去打扰母后了,好不好?” 弘伸着手,让合欢给他带腰带,看着太平的眼里却是闪过一丝笑意:“还说母后知道你来?你不是最乖了吗?刚刚可是当着我的面说谎了。” 太平撅起了嘴,殷勤地上前给弘整理朝服,把合欢都挤到一边去了:“弘哥哥,你看我多可怜啊,又没人陪我玩,贤还警告我不许出宫去外祖母家找敏之玩,我窝在后宫都快长草了……” 听到太平提到贤给她的警告,弘眼神一闪,心里便多了几分计较,脸上却是笑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你想在东宫住几天、解解闷,又不是大事,我一会儿替你跟母后说一声,母后不会介意的。” “对嘛!又不是大事!”太平开心地笑了起来,“再说弘哥哥最近少了不少政务,正好可以陪陪我嘛。” 弘纵容地对太平点了点头,随口对合欢嘱咐道:“去给公主打扫个屋子。”他往门口走去,又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过去了。太平,你先和韦妹妹在东宫玩会儿,等我回来再陪你,有什么想要的就吩咐宫人……” 太平连连点头,直把弘送出了门,她才扬起得逞的笑,飞快地窜了回去。 跟着太平到门口的韦氏又是犹豫又是忐忑地拧着手帕,看着跑回去的太平,一咬牙,便是转身跑向弘,唤道:“太子——太子——等一会儿。” 回了屋子的太平,闻声,转头往屋外一瞧,就看见韦氏正和弘说着什么。她撇了撇嘴,转过头,就笑着看向屋里的合欢,道:“弘哥哥一直都是你伺候的,对不对?” 合欢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平为了凑近乎笑得太热情了。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伺候……太子不喜欢人多。” “哦~~”太平了然地看了看整个屋子,果然没什么宫人。她走过去,眉眼弯弯地低声笑道:“大部分时候,那晚上伺候的也是你吗?” 合欢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实在不敢去看太平。 太平惊讶地看着眼前人脸红地像是一破开皮就能血溅五步的样子,哇得惊呼了一声,又是惊异又是好奇地伸出手,拉住了那两只红彤彤的耳朵:“呀!居然真的是烧的!” 作者有话要说:太平这样,算得上挑逗了吧~~ 我一直觉得大明宫词里合欢的发型就像两只兔耳朵~~ 第十三章 敲打无奈 合欢被她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头低得都快到胸口了,那副模样,要是地上有条缝,他能把头埋进去。 太平看得稀奇,又觉得无趣,这样的男子,她固然是第一次见,但比起一逗就脸红、跟个小兔子似的男人,还是敢和她斗嘴的更有趣些。她也没继续逗下去,撒了手,便是抿着嘴笑:“你这不说话,就是默认喽?” “公……公主……”合欢无措地眨着眼,微微抬眼看到太平调笑的表情,他立马又低下了头。 太平歪了歪脑袋,笑道:“那我问你,弘哥哥晚上休息得如何?” “太子每晚按时就寝。”合欢想也没想,就把套话答了出来。若说刚刚他还敢抬头看太平,如今却是恨不得尽快离开这儿才好。被小公主用这样逗弄的眼神看着,他实在不自在的很。 而听到这话的太平却是微微眯了眯眼,脸上笑嘻嘻的表情没变,眼底却是冷了冷,那副模样,跟武则天像极了。但这屋里唯一一个人,却是垂着头,半点没看见太平神色的变化。太平双手背到了身后,笑道:“你要说实话,弘哥哥是太子,是储君,既然都是你在服侍,那你就要上心……” 她这话说得已是算得上敲打了,但大概是那语气还带着笑,再加上之前她逗弄合欢时的不正经,合欢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这是公主在敲打他,依旧低着头,羞红着脸。 见状,太平撅了撅嘴,暗恼竟不是个聪明的,这样的人伺候弘哥哥,也难怪不周到了。她还想张嘴说什么,就见韦氏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重重地甩上门,两眼死死地盯着合欢的背影。 太平转过头去,看向盛怒的韦氏,笑道:“怎么样?弘哥哥没要吧!我猜就是,显送你的东西,你怎么好再转手送人?还送给弘哥哥?怎么说,弘也是我们的大哥。” 这个我们,分明是指太平和显他们。韦氏还没自作多情地认为太平把自己囊括进自家人里了。 她的脸色难堪又气愤,今儿一天轮流被太平、弘下了面子,她心里实在不痛快。被太子拒绝,也不算什么,她早有准备,但太平今天的话,就让她万分不舒坦了。她不明白,明明之前两人玩得那么好,怎么今天太平就能话里话外划了条自己人外人的线,就差明明白白指着她说:你就是外人? 她不好跟太平吵嘴,便只能把怒气一气儿撒在合欢身上,气冲冲地就质问道:“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合欢微微抬起头,看向气势汹汹的韦氏,道:“我……当然是男的了!” “那你为什么女人女气的,还给人梳头。男的哪有给人梳头的?除非你是太监,你是太监吗?”韦氏如刀的目光扫视着合欢的脸,越看眼神越不善。 “我也不是太监。我给人梳头是因为我喜欢,谁规定男人就不可以为人梳头了呢?”他看了眼一旁袖手旁观的太平,见公主也不是站在韦氏身后撑腰的样子,便是大胆反驳道:“男人就应该整天舞枪弄棒,说话粗声粗气吗?” 韦氏气结:“你?反正我看你不顺眼,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 太平在一旁窃笑:“韦姐姐真是的,合欢就是娈童,自然纤细柔弱些,真跟武夫似的,弘哥哥就该不喜欢了。” 韦氏火气消了一大半,再看向合欢的眼神便多了几分鄙夷。她也不再揪着他不放了,看向太平,就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了,连娈童都知道了。”她凑上去,似嗔非嗔地拉了拉太平的手,像是埋怨又像是玩笑似的说道:“你和他都能有说有笑的,就是气我呢~” 这是求和了。太平嘴角的弧度大了几分,道:“我就气你呢,朝三暮四的,哪天把我也往身后一抛,就追着如意郎君去了。” 韦氏笑了,没接这茬,转而道:“你既不要我陪,那我一会儿就回家去了,这两天有太子陪你,你也闷不到了。等过两天,我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好玩的?”太平笑看着神秘兮兮的韦氏,也多了几分兴趣,“好,说定了。” 女孩间的不愉快,说去也就去了,两人有说有笑一下午。到傍晚,韦氏见太平真的不留她,赶着宫门下钥的时间就提前走了。到太平的屋子点上了灯,弘终于回来了。 还是那一身隆重的朝服,但人的脸色却不再像之前那么好了。他坐在桌案前,手里握着半把梳子,怔怔地出着神,没换身衣服,也没传膳,一个人独坐着。 太平批了件外衣,手里提了盏灯从自己屋里过来,待看见弘的样子,她便在门外停下了步子。她忽然就明白了贤的担忧,甚至心里也涌起了同样的担忧。所有的兄长里,她最喜欢的是旦,可最憧憬的却是弘。他这样委屈难过的样子,太平简直不忍看。 可弘看见她了,他坐在那,很努力地朝她露出一个笑脸,却满含着无奈和苦涩,甚至眼里都荡漾着泪花。太平站在门槛外,怔怔地看着弘,片刻后,迈进步子,把手里的灯放下,就坐到了弘的旁边,没出声,抬着头,担忧地看他。 弘也无声地回看着太平,眼神闪动着,无数的情绪从那双秋水般孤寂悲伤的眼眸里飞越而去。太平却依旧仰着头看他。最终,弘伸手抱住了太平,眼底的泪水已经如同清晨的露水消散不见,心里却依旧觉得委屈。 “你在难过什么?”太平担忧地询问。 “我说不好。”弘埋在太平稚嫩肩膀上的头一动不动,闷闷的声音响在太平耳边,“你知道的,太平。就像你以前说的,我一直都很悲伤。事实上,在你那样说以前,我从不知道那原来是悲伤。所以,现在这样,我也说不好难过什么。” 太平伸手回抱住了弘,默然:“……那就别去想了,开心起来就好。”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想看你难过,贤也不想,父皇、母后都不想,我们都希望你能高兴的。” 她眨了眨眼,屋里的烛火映在她眼里,就像是有一束小火苗在她眼里跳动着:“弘哥哥,母后已经回来了,日子又会好起来,过去最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她想说,那样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打倒你呢? 但弘却打断了太平的话,他说:“过去的悲苦已经过去了,但新的悲苦还在不断产生,为什么不能断绝这种恶性的循环呢?一件接一件的悲哀在世上发生着,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才能真的世界大同?” 太平微微用力推开了弘,看着弘的眼睛,认真问道:“弘哥哥,你指什么呢?在你眼里,什么是新的悲苦呢?” 弘痛苦地转过头去,在身旁的手也握紧了,他说:“你知道红、白莲公主吗?今天我求母后下诏废了她们不幸的婚姻!接她们回家休养,然后另选门当户对的夫家,择良辰吉日,明媒正娶……可是,母后没有答应。” 太平皱了眉头,在脑海里狠狠搜刮了一遍,才想起那两个是谁:“你说的是皇祖母宫里的那两位公主?她们过的不好?” 弘狠狠叹了口气:“岂止是不好,她们的生活甚至不如一个平民的女儿!生活落魄贫穷;丈夫对她们冷落、侮辱,甚至殴打……世人皆读圣贤书,母后也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为何不能解救这两个公主?她们也是皇家的血脉,她们才是真的需要美满婚姻的人。” 太平惊讶地瞪大了眼,她很想说这怎么可能呢?人有亲疏远近,根本不可能真的一视同仁。她也想说,不管是她们的生母,还是一直养着她们的皇祖母,都和母后有过节的,甚至如今母后才复立,怎么可能真的不记恨?她还想说,既然婚姻不美满,那两个公主为什么不自己去求皇祖母?等等等等。 但最终,太平却抓了弘的最后那句话,惊讶道:“弘哥哥,你是不想大婚吗?” 弘一愣,随即定定地回看着太平,艰难道:“不,我会大婚的,即使我不愿意,我也会的。” 太平眨了眨眼,有些困惑道:“可是,你那句话……” 弘苦笑着摸了摸太平的脑袋,转移了话题:“晚了,去睡吧。” 太平急了,不悦道:“弘哥哥,你告诉我嘛,你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大婚才不开心?是……合欢吗?”说到最后那个名字,太平的声音也放低了些,颇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弘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太平的脑袋,道:“这是什么样子?还有……不要乱说。” 太平捂了捂额头,心下已是确定了:“是他吧,弘哥哥?” 弘无奈地拉着太平往外走,要送她回屋。 “弘哥哥,你喜欢他,其实也没什么的,只要不阻碍子嗣,不危害朝堂,父皇母后也不会揪着这事儿不放的……”太平跟在弘后面,一路絮叨。 弘只沉默不语地走在她前面,体贴地给太平挡住晚风。太平的话,他像是听见了,也像是没听见。他其实早就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他都是要娶亲的。比起一年前,如今的他已经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不想做就真的能不做的。 而太平说了一路,直到回到屋里,房门关上,她心底里最想说的那句话也没说出口。她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弘喜欢合欢…… 作者有话要说:太平对弘的感觉,大概是看男神的那种 下一章,薛绍大概能出场了 第十四章 朋友乔装 她是喜欢弘的,但那种喜欢却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存在,就像是春日里满目飞扬的柳絮,她陶醉地看着、眼神追逐着,更是享受着微风轻拂在脸颊上的温柔。大概从心底里,太平就觉得,弘是不该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他心底里蕴藏的丰富连绵的爱意就像是那春日微醺的阳光一样,谁能把阳光揽进怀里?谁敢把暖阳一个人藏起来? 就算是弘的亲妹妹、大唐的公主,太平也从不敢生出这种霸道的心思。但并不是谁都和太平有一样的想法的。在更多的人眼里,弘是怎样的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期待着能不能从太子那得到他们想要的。就像是这次弘和武则天冲突的事件—— 两个公主当初是养在太后身前的,如今太后彻底闭宫不出了,而皇后复立,将来眼瞅着也将一直是皇后主政,娶了那两个公主的家族哪能不急?那两个驸马对公主怕是有感情的,但他们身后的家族却想要向皇后投诚,胳膊拧不过大腿,驸马也只能冷落公主。 但红、白莲公主心里想不清楚这些?从宫里出来的,她们可比两个驸马狠多了,不过是将计就计,就引得弘去为她们出了头。 “……所以,那两位公主其实过得远没有弘哥哥知道的那么惨?”太平手里捻着一朵花,侧头去看身边的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微眯着眼横躺在石凳上,手里的酒杯微倾,便又饮了一口酒:“当然,好歹是太后亲养的,又能在皇后主管的后宫里活下来,心机可不少。” 太平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忽略掉贺兰敏之话语里对她母后的不满,只道:“她们这是把弘哥哥当猴耍吗?” 贺兰敏之嗤笑了一声,随手扔了酒杯,提起了一旁的酒壶就往嘴里倒:“太子缺个心眼,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怪得了谁?还让皇后不痛快了,真是好计策~~” 弘的确是缺了个心眼,但他只是因为把那两位公主当了妹妹,所以才卸了心防,轻易信了。贺兰敏之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没错,但太平听着就是心里不舒服,就算她自己也觉得她的弘哥哥被人耍了,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弘是缺了个心眼。 再加上,贺兰敏之如今的行为举止几乎是处处流露着对武后一干人的不满,太平就更不舒服了。她看了一身酒味的贺兰敏之好一会儿,才开口劝道:“你能别这样吗?以前好歹还藏藏心思,怎么现在把不满都放明面上了?” 贺兰敏之斜睨了太平一眼,冷笑道:“那公主对着在下说这话,又是什么心思?” 太平一时间没听懂贺兰敏之具体问得是什么,疑惑道:“就劝劝你啊……” 贺兰敏之上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凛冽的光,嗤笑了一声:“太平,你还是这么天真。你都看出我对皇后的不满了,你不去跟皇后说提防我,还劝我收敛些……”说到这里,就是贺兰敏之心里也有些复杂。 “我把你当朋友啊……”这句话,太平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下一刻,她自己却闭了嘴。 贺兰敏之举着酒壶的手都顿住了,满眼复杂地定定看着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太平,半晌没说话。 太平在想什么?她在顺着贺兰敏之的思维想。她爱武则天吗?爱的。由于穿越初的日子,她对武则天是满腔的濡慕、依赖,甚至比任何一个女儿都爱自己的母亲。这样的前提下,她的确该去提醒武则天。 太平沉思着托住自己的下巴。但她没去,因为她把贺兰敏之当朋友,这是大实话。这么多年,贺兰敏之这样的朋友,她也就交了这么一个而已。就像这次的事,谁会和她一起把事情一一剖开,把人心算计当谈资一样交流?也就贺兰敏之一个罢了。 这样想,太平再看向贺兰敏之的眼神也复杂了:“表哥,我忽然发现,你真的很重要。” 贺兰敏之一愣,随即就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酒,酒气把他两颊都熏红了。 太平却还在说着:“……所以,你再不满,也别做傻事啊。我觉得吧,你如今都姓‘武’了,一身荣辱都在我母后身上,你心里再不满,旁人也把你看做我母后的党羽……你洗不干净的了。”说到这,太平看向贺兰敏之的眼神就更复杂了。 这话,贺兰敏之听得又想发火,又觉得悲哀,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顺着太平的话,就怔怔道:“是啊是啊……所以啊,太平,将来我要是死了,就真是死了。上官仪那老家伙还能在罢官后悄无声息地去南唐,我却是走投无路的……” “喂,什么死不死的?”太平不高兴地伸手推了推贺兰敏之,“不做死就不会死,你难不成当真要去做傻事?我就随口说说的而已,要真有,你给我把那些心思全打消掉啊!” 贺兰敏之把酒壶里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踉踉跄跄地就站起身:“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傻事?” “我哪知道?”太平皱了眉,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这才发觉贺兰敏之好像真的喝醉了。她只好朝外面自己带来的宫女招手,示意她进来扶好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整个人趴在了宫女身上,身子却不停往太平那儿凑,打着酒嗝,追问着:“你将来会帮我吗?” “帮什么?”太平掩着鼻子,不去闻他身上刺鼻的酒味,“你自己都说是傻事了,就忘掉,别昏了头,真去干。” 贺兰敏之勾了勾唇,忽然推开宫女,就扑到了太平身上。身手矫健的让太平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装醉。 “你给我站好!”太平使着劲儿撑住贺兰敏之,可怜她的小身板一点点,快被压倒了。 贺兰敏之伸手挥开一旁想要扶他的宫女,整个人还是靠着太平,张口,酒气冲天:“我站好了。” 那宫女左看看,右看看,只能转身去扶太平。 太平又是用力,又是被酒气熏得,憋红了脸,气道:“你自己站好啊!我才多高,撑不住你啊!还有你,扶我有什么用?把他给我拉下去啊!” 那宫女有些不知所措。 贺兰敏之脸上却是露出了点委屈:“我真站好了……我有点难过……” 太平看着他捂着胃难受的样子,惊恐道:“你不是要吐吧?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吐我身上,我就,我就……就……” 一旁的宫女,眼见着不对,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惹怒贺兰敏之了,手上用力,终于把人从太平身上撕拉了下来,恭敬地遵从太平的嘱咐,把人送了回去。 眼见着那名清秀的宫女扶着人走远,太平心里被贺兰敏之的话弄出的隐隐担忧,早在他那场酒疯里散了不少。只听得围墙上头一阵“啾啾”的鸟鸣,太平的心思几乎是立马就转到了别处。她环顾四周,悄悄走到墙根下,小声道:“韦姐姐?” 随着她这一声呼唤,墙头上忽然就落下一个包裹,紧接着一个奶油小生的脸就从墙上冒了出来,赫然是女扮男装的韦氏:“怎么那么慢?我都叫了好几声了。” 太平笑了笑,兴冲冲从地上捡起包裹,就道:“表哥喝醉了,耍酒疯,我才把人都支走……嘻嘻,你不知道,那还是我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烈酒呢,结果表哥整整喝了一壶才醉,我之前都快歇了出去玩的心思了。” 韦氏趴在墙头,挤眉弄眼道:“那你现在赶快,我先去后门那儿等你啊。”说完,墙头上就没了人影。 不多时,一个俊俏的小少年就从魏国夫人府的后门走了出去。 “我们先去哪儿玩?”太平拉着韦氏的手走在长安的大街上,满脸的抑制不住的兴奋,“你不是说东市有外国人卖香,还有胡姬跳舞,我们先去那儿,好不好?” 韦氏看着好像从笼子里放飞出来的太平,忽然就担起了心:“太平,你会跟着我的,对吧?你不会乱跑的吧?” “怎么了吗?”太平扯着韦氏的手晃了晃,笑道,“不是你先提议出来玩的吗?” “可我现在觉得你好像太兴奋了。”韦氏瞥了她一眼,“我已经开始后悔了,要是把你弄丢了,皇后会杀了我的。”她说着就伸手作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夸张地呲了呲牙。 太平被她逗笑了,笑声清脆而明快:“走散了,你就去我外祖母家等我,我认识路的。肯定能自己走回去。” “真的?”韦氏将信将疑地看着太平。 “真的。”太平重重地点了点头,拉起韦氏的手就往前跑,“别犹豫了,都出来了,我可不会就这么回去!快快,我们去……哎呦——”太平只觉得肩头一疼,就撞到了人,赶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跑太快了……” 一旁的韦氏被吓了一跳:“你看,我才担心,你就撞人了,咱们回……” “别啊,我刚刚是跑太快了。”太平揉着肩打断韦氏的话,转头看向被撞的男子,道歉道:“你没事吧?我出来玩太高兴了,就跑得快了点。” 被撞的男子自然没事,就太平那点力气,她自己反而退了几步,那男子却是连步子都没动一动。只是看着吃痛地揉着肩还不忘道歉的太平,男子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在下无事,倒是……小公子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回校了,好苦逼~~为什么又开学了??碧落的开学综合症初期症状已经开始显现了╮(╯▽╰)╭ 才知道不久前好像出事了,碧落已经很久很久没上qq了,看到编编的站短才上了qq,被盗文党逆袭事件把我震惊了( ⊙ o ⊙ )!唉~ 第十五章 市井三遇 那声停顿并不明显,再加上男子话语间的善意,太平视线瞥过他,见他当真无事,便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笑道:“我也没事,韦……我们走啦。”话语落,她拉起韦氏就蹿进了人群里。 男子好笑地看着那两个风一般跑走的背影,想着那两个“小公子”举止间漏洞百出的破绽,摇了摇头,便也转身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那边手里已经拿了一个昆仑奴面具的太平,走在这长安的街市上,看着一个个摊位上说不上精巧的简单玩意儿,发出连连的惊叹。 这是她第一次闲逛古代的街市,即使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太平也被这热闹的集市震惊了。记忆里现代琳琅满目的步行街,在这市井声势浩大的热情面前,似乎也略显乏味而苍白了。而这辈子,她参与过的大明宫里无数精致而华丽的宫宴,在这样的对比下,又显得太过矜持而冷淡了。 她站在人流里,看着身边的人群水一样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太平激动地张望着市井上的每一处细节,连何时松开了韦氏的手,她也完全记不得了。 她只兴冲冲地顺着人群往前走,偶尔看见一两个稀奇的东西,便驻足把玩一下,看得顺眼了,便随手买下,直到双手再也拿不下了,她才发现四周的人群里竟是没了韦氏的身影。 太平站在原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就确定两人是真的走散了。她也不急,她记得怎么从街口走回去的路,也还记得街口有两个石狮子。她忖度着是再逛一会儿,还是就这么回去,就感到自己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 “谁?”太平转过头去,昆仑奴的面具在她的动作下从头顶滑了下来,盖住了她的脸。 她的身后,同样带着面具的男子轻笑了一声,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面具,笑看着太平,道:“小公子是走散了?” 太平眯着眼看了看那男子的脸,面具下的脸上带着警惕,她真没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脑子里却涌上了不少拍花子的事。 那男子好像看出太平的警惕了,眨了眨眼,脸上的笑意便敛了敛,倒是多了几分尴尬,道:“不记得了吗?两个时辰前,被你撞过的人?” 太平恍然:“是你!” “是啊。”男子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你的另一位公子呢?”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太平伸手抬了抬面具,又把面具推到了头顶上,微仰着头看向男子,道:“反正我认识回去的路的。” “那倒是在下多虑了。”男子轻笑出声,目光在太平小巧的下巴上扫过,眼神便有些微妙地转了开去,正色道:“长安街市虽热闹,小……公子也勿太过贪玩。在下这便告辞了。” 太平下意识点了点头,眼看着那男子的身影没入人群,方才疑惑地皱了皱眉:“……莫不真是个好人?”想了想也没想通,太平干脆地摇了摇头,也不再想了。 被那男子一打断,太平此刻倒是觉得饿了。想着韦氏曾提到的西市有美食,太平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灵机一动便把头上的面具拿了下来,东西一股脑放进了面具里,端碗似的捧着就四下看了看,向人询问道:“老伯伯,你知道西市怎么走吗?” 那边不远处,刚刚还和太平说话的男子正站在一棵大树下,远远望着太平的方向。看那不知哪家跑出来的小娘子竟是拉人询问,一副不认路的模样,男子便皱了皱眉。待看到她转身而去的方向似乎是西市,男子又是一愣,随即便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他也有些莫名,不过是被撞了一下,怎么就担忧上了?何况那小娘子聪明得很,他担心什么?薛绍讪讪地笑了笑,喃喃道:“……一日偶遇两回倒也是缘分。” “什么缘分?”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薛绍抬起头,待看清眼前的人,眼底便染上了暖意:“慧娘,东西可买好了?” 那个叫慧娘的女子,十二三岁的模样,清秀的眉眼弯弯含情:“都买好了。不过,今儿大集市,公子陪我逛逛,可好?” 薛绍点了点头,笑道:“你想去哪儿?是去茶馆听故事,还是去看胡姬跳舞?”他言语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的样子,又道:“或者,可要去西市看看?出来也久了,晚膳都错过了,你也该饿了。” 听到薛绍细心体贴的话,慧娘嘴角上翘的弧度是掩也掩不住。她也知道,公子对人一向温和,对她这样很可能是习惯使然,还不是对她动了情,但她就是开心。 比起还没开窍的薛绍,慧娘却是有了些许女儿之思的,薛绍性情才学皆不错,薛父薛母对她和薛绍的事也都有那个意思,慧娘一片真心便落到了薛绍身上。此刻见薛绍开口,还有什么不答应的,慧娘当下便含笑点了头:“都听公子的。” 薛绍温和地笑了笑,顺手就接过了慧娘手里的东西。那多是胭脂针线等女儿家的玩意儿,他接过手,好心情地笑了笑,便是学着刚刚看见的,把自己头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反过来把东西都放了进去,随即体贴地走在了慧娘旁边:“走吧。” 魏国夫人府 宫里来的王公公看着满脸凝重的杨氏,沉声道:“老夫人,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接公主,如今这……您看可怎么办?” 杨氏满脸的无措,一开口,语气也是惶惶的:“老身真的不知道公主去哪了……”她看了看眼前皇后身边的红人,语气放软道:“公公,老身的孙子如今也不在府上,我想……” 王公公暗地里冷哼了一声。你想?想什么?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外出不在岂不是正常的事?可下一刻,杨氏说出的话就让王公公心里犹豫了,她说:“我想,是不是敏之带着公主出去玩了?您看,公主还小,敏之不会没分寸的,要不再等等?” 王公公皱了眉头,如今贺兰敏之已经被赐了武姓,更是皇后的侄子,若是真的是贺兰敏之把公主带出去了,他还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这样想,他脸上的表情就松动了几分,道:“老夫人,皇后惦记着公主,老奴都已经等了近半个时辰了……” 杨氏一看有戏,赶紧道:“再等等,公公,这是今年的好茶,您尝尝。” “今年的茶?”王公公又坐了下来,端起茶杯,便道:“老妇人,奴婢想着,还是先让人回去给娘娘说上一声,老奴就再等等,您看可好?” “这是自然,免得皇后娘娘等急了。”杨氏点了头。 宫里,李治扶着额头,眉头皱得紧紧的。武则天进来,见状,心里便是一咯噔,道:“陛下,唤媚娘来,可是有大事难以决断?” 李治睁开眼,伸手指了指下面垂首跪着的杨思俭,道:“大事?可不是大事!你那好侄子干的好事!你自己问问!简直是胆大包天!” 武则天转过头,看向杨思俭,道:“杨大人怎会在此?敏之做什么了?” 杨思俭膝行上前,哭诉道:“皇后娘娘,老臣是来请罪的。老臣的女儿福薄,辜负圣恩,难以担当二圣的隆恩啊……” 武则天心里当即又是一紧,她惊疑地看了看杨思俭,又打量了一下李治的脸色,脸色也沉了下来。杨思俭虽说一口一个请罪、福薄的,但罪魁祸首是贺兰敏之,武则天当下走了过去,伸手去扶杨思俭:“杨大人言重了,此事非是杨家小姐的错,大人不必如此,陛下与我一定会给大人一个公道的……” 杨思俭抹着眼泪站起身:“二圣圣明,是老臣之女没有福分。” 武则天安抚地冲杨思俭笑了笑,转过头去,便对李治说道:“陛下,此事事关东宫,不可张扬。媚娘愚见,不如先除去贺兰敏之官衔,收押起来,日后再议,可好?”她笑看向杨思俭,道:“杨大人,觉得呢?” 杨思俭被她看得心下一凛,当下喏喏称是:“皇后此举,老臣没有异议。” 李治见受害人都同意了,按了按额头,便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武则天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她才想让杨思俭退下,外面就进来了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把王公公让他带的话说了一遍,武则天当下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那小太监被呵斥得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地又说了一遍:“王公公在魏国夫人府上没见着公主,老夫人说是武大人带公主出去玩了……” 武则天眼神如刀地看向杨思俭,上头坐着的李治也是满脸焦急。杨思俭一头冷汗,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陛下,皇后,老臣只见到了贺兰……不,武大人,未看见公主啊!对了,还有一个侍女!但老臣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的侍女,陛下明鉴啊!” 武则天眼底满是怒火,还得按压下来,只急急看向李治道:“陛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太平找到啊!” “对!”李治沉声道:“这就下旨派人去寻太平。” “还有派人审问贺兰敏之,一定要问出公主的下落!”武则天接话道,“还有那个侍女!” 另一边,完全不知道宫里乱成什么样的太平正看着眼前第二次撞上的男子,惊讶不已:“怎么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太平去向武则天、李治请求嫁人的时候大概是十五岁,那时,慧娘大着个肚子,估摸着那个时候她和薛绍也才新婚的样子。现在太平是九岁多、近十岁,薛绍和慧娘的感情应该也才开始,就让我把他们的婚姻蝴蝶掉吧~~反正历史上薛绍也没一个叫慧娘的前妻=。= 开学了,昨天看到课表就吓尿了~~直接让我想到了高中时期 昨天从早上8:00到晚上9:45都满课,硬是没让我挤出时间码字╮(╯▽╰)╭以后星期一大概都不会有更新了╭(╯3╰)╮亲们见谅~~ 第十六章 结交虚惊 “又见面了,小公子。”薛绍看着两眼含泪揉着鼻子的太平,眼角眉梢都是笑,“小公子可是又往在下/身上撞了一回,可还好?” 太平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揉着酸痛的鼻子,眼睛里被刺激出的生理性泪水衬得她愈发的楚楚可怜了,可她瞪着薛绍的眼神却是一点都不可怜:“不好,一点都不好!” 薛绍忍不住轻笑了出来:“这可不是在下的错。” “公子。”一旁的慧娘看了看气鼓鼓的太平,又看向不同以往、略显顽皮的薛绍,迟疑道,“公子,这位小公子好像撞得狠了。” 太平捂着鼻子,感激地看了一眼慧娘,又瞪了一眼薛绍。 薛绍讪讪地收住笑意,有些尴尬、又有些担忧地想看看太平的鼻子,偏又碍于礼节不好上前,只好道:“……我没,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撞上来的。”他越说越小声,在太平的瞪视下难得的显出了几分笨拙失措。 慧娘心里满是讶异,看向太平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但她也只当这是哪个不认识的小公子,薛绍想要结交却不得法,当下柔声道:“要不还是去医馆瞧瞧吧?” 太平小心翼翼地放下手,待看到手上没有血迹,便是松了口气,道:“不必了,就是酸痛了些,没什么事。” 薛绍看着那小巧可怜的红鼻子,心下一紧,便是关切道:“还是去看看吧,都红了。” 太平狠狠瞪了眼薛绍,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太平想到那硬邦邦的触感,看着年纪不大,这一身铜皮铁骨是怎么练的啊!太平心里满是怨念,看向薛绍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不用了,我先走了。” 薛绍脸上的表情一滞,眼看着太平不愿多谈、迫不及待就想离开的样子,下意识就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太平的去路,殷切道:“还是去看看吧,本就是在下的不是。” 慧娘看了看一旁的薛绍,微微疑惑地皱了皱眉,手上却是把撞落在地的东西收拾好了,递给太平:“公子是好意,小公子莫见怪。” 见两人的神色不作伪,太平的脸色也缓了缓:“真的不用,我要回去了。” “那我……嗯,我们送小公子一程吧。”薛绍眨了眨眼,看了看一旁的慧娘,才道:“就当是在下的赔罪。”他看着眼神又警惕起来的太平,笑道:“刚刚,小公子已经在这两条街转了三四回了,不是吗?” 太平瞪大了眼,气恼地撇过脸去:“不用你好心,我再转上七八回也不关你的事。” 闻言,薛绍一噎,求助地看向慧娘,他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说错了,女孩子的心思果然难猜。 接到薛绍眼神的慧娘抿嘴一笑,上前便行了个礼,道:“小公子莫怪,公子不善言辞,其实,他只是想结交一下小公子而已,并无恶意。” 太平惊讶地眨了眨眼:“结交?我?”她看了眼一脸僵硬的薛绍,将信将疑:“我怎么没看出来?”哪有人这样莽撞的? 薛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再三张嘴也没说出什么来。慧娘的话本没错,若非薛绍早已看出太平的真实性别,他也不会如此别扭,早就豪爽大方地询问姓名了。但偏偏第一撞,薛绍就知道了点什么,再说结交之言,未免显得别有居心……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暗道:就当自己不知道她是女子! 太平奇怪地看了看薛绍,终于相信她今儿是真的遇上愣头青了。想到这,她心防一松,便是噗得笑了出来,看向慧娘,便道:“好姐姐,我姓李,你姓什么?我只想和你结交一番。” 慧娘被她调笑似的看着,脸刷的就红了。她又不知道太平是女孩儿,被个比自己还小的公子这样看着,慧娘两颊飞红地看了眼薛绍,见他只似喜非喜地看着太平,并无反对之色,便是大大方方道:“公子唤我一声慧娘便是。” “慧娘?”太平走过去,凑到她身边,便是笑道:“果然人如其名,聪慧灵秀。” “公子谬赞了。”慧娘害羞地往后退了退。 见状,太平笑得更开心了。她自小就缺少同龄的玩伴,就连韦氏也是后来武则天才为她找的。今日见到慧娘,难得温柔大方的一位女子,太平心里欢喜得很,又见她这自重自爱的模样,愈发喜欢。她还想说什么,就见远处高高地驰来一队人马,一看就是宫里人。太平站直了身子,玩笑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 薛绍不愧是武将之后,才见太平神色变换,就刷的转过头去,就看见街上人群纷纷避退。他也微微皱了眉:“往旁边去,怕是宫里办事,我们退避些。” 太平直点头,手里装满小东西的面具被她一翻身,东西落地,面具便被她带上了脸:“对,我们避避。”她两只黑亮清澈的眼珠子透过面具看向薛绍,清亮得像是两丸黑水银。 薛绍心下一动,脸上闪露了些许诧异,下意识就往太平那儿站了站,身影正好挡住了街道上能看见太平的角度:“这儿拐过去有条胡同,正好通往东市,我们去那儿,可好?” “走啊。”太平笑道,“正好把我送回去!”她跟着薛绍就往里面跑,转头回看时,眼神顽皮狡黠:“东市有个街口是有两只石狮子的,你认不认识?” 薛绍脚下步子迁就着两人,闻言看向太平,略想了一下,便道:“我认识。我送你过去?” 太平点头:“好,谢啦~~到那儿,我就知道怎么回去了。” 薛绍笑了笑:“你不找和你一起的那位小公子了?” “不用,外头她比我熟。”太平不在意地掏了掏袖子,拿出一块糖含进嘴里,道,“再说,我一开始就和她说好的,要是走散了,我能自己回去,不用她找我。” 薛绍笑看了一眼太平鼓起的腮帮子,揶揄道:“你要真能回去,还在这两条街上转了半天?我和慧娘在酒楼上都看见你两三回了。” “那怎么一样?”太平歪着头看向一旁安静的慧娘,递了块糖过去,“若是出了东市街口,我自然是知道路的。再说,这是我第一次出门。” 慧娘笑着接过糖,附和道:“第一次出门啊,那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现在出门还要公子带着呢。” 薛绍看了眼慧娘手里的糖,不着痕迹地瞥过眼去,又看向太平,道:“跟紧了,别说话,小心岔气。” 太平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忽然加快步子的薛绍,脚下大跨步跑了起来。等到拐了三个弯,太平只觉得眼前一敞亮,便是到了熟悉的大街上。她喘着气,惊喜道:“欸?真的回来了!” 薛绍自责地看了眼跑得满头汗的慧娘,关心地询问了几声,便是看向太平,道:“前面就是街口,你,嗯?……怎么了?” 太平怔怔地看向街口方向,询问道:“哎,你看看那——那儿是不是有人?” 薛绍顺着太平指的方向看去,就皱起了眉:“好像是宫里的人。”他环顾了一下整条街道,这才发现原本热闹的街市,人还是那些人,但大家都只徘徊着,整条街道只进不出。薛绍下意识站到了两人身前,低声道:“好像出事了,我们悄悄退回去?” 太平皱着眉,摇了摇头:“我得过去看看,那儿跪着的人好像是……”她把话含糊了过去,绕过薛绍,就往街口跑去。 薛绍眉心一跳,赶忙就跟了上去。慧娘一见,捧着东西也追了过去。 东市街口的石狮子旁,韦氏狼狈地跪着,抽噎着低着头。一旁的王公公皱着眉头,再三问着:“公主真的是那么说的?你没骗杂家吧?要是公主出了事,别说是你,就是你父亲也没好果子吃!” 韦氏已经被吓坏了。她发现和太平走散的时候,在东市找过,又在街口等了许久,最后去了魏国夫人府,结果一去,才把事儿说了,就被王公公骂了一通。自从进宫,还真没人给她这般没脸!但今儿,这老货敢怒斥她,韦氏不用想也知道怕是真出事了,心里哪还有什么傲气敢顶嘴?如今跪在这儿,她心里都不敢生怨,只求太平没事。 才这样想着,韦氏耳边就听到太平不可思议的声音在喊自己:“韦姐姐?!”她抬头,就看见太平恼怒地摘下脸上的面具,走了过来。 太平看到韦氏脸上的眼泪,心里就怒了,她瞪着眼怒气冲冲地打量着韦氏旁边的人,伸手就要去扶她:“韦姐姐,你起来!谁让你跪的?”她转头看向王德利,道:“是不是你?” 王公公哭丧着脸,弯着腰,道:“小祖宗,您偷跑出来,皇后娘娘都快急坏了。” “你别岔开话题,是不是你让韦姐姐跪在这儿的?!”太平掏出帕子给韦氏擦眼泪,转头就质问着王德利,“你凭什么让韦姐姐跪着?是我让韦姐姐带我出来玩的,母后要罚,也罚我!” 王德利喏喏称是,也知道太平不是刁蛮不讲理的,只得把口风漏了漏:“公主,出了点事儿,这节骨眼上,您又忽然找不到了,这……这……皇后担心得很,公主,快回去吧!” 太平眨了眨眼,询问似的看向韦氏,见她怯怯地点了头,这才消了火气:“知道了,你等等。”她忽然转过身去,往来路跑去。 薛绍和慧娘都被官兵挡着,见太平跑回来,薛绍满脸担忧地直接开了口,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那个似乎是之前和你一起的那位小公子。” 慧娘在他身后皱着眉头,小心地拉着薛绍的袖子,示意他冷静。在她看来,这位小公子怕是大人物,哪会有事?可薛绍竟是完全没注意到慧娘的动作,一门心思都在太平身上,见跑回来的太平神色不对,心里便愈发急了。 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担忧,太平心里也是动容,歉意地对薛绍笑了笑,轻声道:“什么事也没有,我就要回家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薛绍一愣,怔怔地往王公公那边看了看,再看向太平的眼神便带上了几分复杂,他道:“我叫薛绍。” “薛绍?”太平重复了一遍,便笑了,“我记住了,下次我再出来,就来找你玩。这个送给你,就当谢礼了!”她说着就把手里唯一剩下的面具递给了薛绍。 “公主,快跟老奴回去吧,皇后娘娘该等急了。”王公公满脸急色地走过来,催促道。 “知道了,我这就走。”太平不高兴地撅了撅嘴,转身向马车走去。 薛绍怔怔地看了眼手里的面具,心里的惊讶盖不过看见太平离去的急切,抬头便是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太平扶着马车的门,闻言转头道:“我叫太平!” 第十七章 心死身死 “太平……”薛绍喃喃着,半晌恍然,“皇后唯一的女儿吗……”他低下头,端详着手里丑陋的昆仑奴面具,眼前似乎又看见了面具下那精致漂亮的小脸,嘴角下意识翘了翘。 “公子。”一旁的慧娘捂着嘴,压低了声音,惊讶道:“那位小公子是女子?!还是公主?” 薛绍转过头,这才发现慧娘一脸的惊吓,眼神紧张不安。他默然,慧娘的担心,他也能想到,但既然神策军没有把他们押解走,那么就不会有大事。他看了眼又恢复进出的街口,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慧娘的肩,道:“……我们回去吧。” 慧娘抬头看他,见薛绍神色沉着,这才微微安下了心,默默点了头。她眼角的余光看见薛绍手里的面具,又看向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面具,那颗女儿心便微微颠了颠。 宫里,收拾妥当的太平正披散着湿哒哒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去看武则天:“母后~~” 武则天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太平心虚地转过头去,看向李治,道:“父皇~~” 李治被她撒娇讨饶的声音弄得心下一软,冲太平招了招手,道:“好了,媚娘,太平这不是没事吗?这两小丫头偷偷溜出去,也算误打误撞,如今平安,就不要再吓她们了。” 武则天嗔怒地看了眼李治,道:“这怎么一样?之前那是一回事,她们乔装出去又是一回事。”她看了眼洗漱好愈发显得小的女儿,眼神一阵闪动,后怕、庆幸、怒气,一一闪过,最后无奈地松了口:“好了,既然陛下都这么说,就算你们走运。” “母后最好了!”太平高兴地蹦了起来,冲下去,拉起跪着的韦氏,道,“母后,你不知道,我今天玩得可开心了。” “哼。”武则天瞥了眼兴奋的太平,道,“我还没问你呢,偷溜出去是谁的主意?” 太平不依道:“母后,你不是都说不计较了吗?”她看了眼旁边吓得像个鹌鹑似的韦氏,嘟囔道:“母后,我就是好奇嘛,听韦姐姐讲了,就缠着她要出去玩的,你别怪她们。” 李治安抚地拍了拍武则天的手,道:“好了,媚娘,算起来还得奖赏韦娘呢,若不是这两丫头突发奇想,如今事情就不是一场虚惊了。” 太平眨了眨眼,笑着冲韦氏道:“韦姐姐,父皇还要奖赏你呢~” 韦氏忐忑的心如今总算安稳了一些,低声道:“别胡说,陛下就那么一说。” “君无戏言。”太平笑了笑,又道:“你知道我们错过什么了吗?好像发生什么事儿了。” 韦氏脸一白,张了张口,还没说话,上头武则天已经开了口,正好打断了两人的悄悄话:“韦娘,你先回去吧,回去后闭门思过,近日就别再来找太平了!” 韦氏一哆嗦,当下行礼离去。 “我去找你。”太平冲着出去的韦氏无声比了比口型,才转身蹦到了李治身边,道:“父皇,发生什么事了吗?什么虚惊?” 武则天抢先道:“你偷溜出去,我和你父皇都被吓坏了,好在你安全回来,可不是虚惊一场?”她责怪地看着太平,只把后者看得低下了头,才柔和了声音道:“以后别这么做了,就算想出去,也不能这样一声不响的,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李治看了眼一旁的武则天,才附和道:“你母后说得对,以后真想出去,也要带好人,哪能偷偷一个人?” 太平歉意地冲武则天笑了笑,又撒娇似的扯了扯李治的袖子,道:“我错了嘛,下次一定带好人。”她也看出父母有事瞒着她,但以后能出宫的许诺实在是诱人,太平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引到宫外热闹的街市上了。 她叽叽喳喳说着外出的见闻,眼睛亮亮的,满满都是活力。武则天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酸,无奈道:“真是出去一趟,就变野丫头了。” 太平不依地扭到武则天怀里,道:“哪有?我就是跑了一段路,可开心了,我在宫里就没这样肆意过。” 武则天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两个,你要是喜欢,母后帮你查查,要是可以,就让他们陪你玩,可好?” 太平惊讶道:“真的可以?”她皱着眉头,有些为难道:“可是,进宫来陪我是不是不太好?我才说下次出去,再找他们玩的。” “母后听你说,那两个孩子品行都不错。那个叫薛绍的,要是你还想出宫,就让他陪着,至于那个叫慧娘的,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要是喜欢,就让她进宫陪你。”武则天想了想,道,“不过,还得让母后查看一下。你韦姐姐以前看着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又算是老实,可如今在宫里呆久了,心也大了,最近也是越来越不守规矩了……” 太平不依道:“母后,这次真不是韦姐姐的错,您别怪她。”她急急看向武则天,噘着嘴,道:“出去前,她也劝过我的,是我一定要去的,真不是她的错。” “好了,好了。母后都没罚她,你就维护起来了。”武则天点了点太平的额头,嗔怪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一旁听着母女两说话的李治,心下瞬间就明白了武则天的打算。本来陪着太平的是贺兰敏之和韦氏,如今这两个都让武则天不满了,既然现下正好出现了两个人,她自然是想着查一查,若是可以就换人。 李治自己也赞成,以前是不知道,如今贺兰敏之都做出这样的事了,自然不能再放任太平和他走近。想到这,李治呷了口茶,忽然道:“天都晚了,太平先回去吧,朕和你母后还有事要商量。” 太平一愣,看了眼同样脸色严肃下来的武则天,乖乖下去了。 身后,李治声音严肃道:“既然太平没事,如今就是太子妃的事情了。媚娘觉得该如何处理才好?” “立杨思俭的女儿为太子妃的旨意还没下,也不算大事……” “还不算大事?”李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悦,“虽说敏之是你侄儿,但这事也做的太……” 声音渐渐不可闻,但听到的不甚详细的几句话就够让太平心下犯愁了。贺兰敏之那家伙难不成真的干了什么大事?太平心里琢磨着,就想着明天就去东宫问问弘。可第二天,一道圣旨就下了,立太子妃的圣旨,立的却不是杨思俭的女儿,而是裴居道的女儿。 杨思俭的女儿,太平见过,是个难得的美人,但裴居道的女儿是谁,太平竟是没能从脑海里搜刮出来。她也知道,能被立为太子妃,必定是不差的,但要真是个顶顶好的,怎么一开始不是她呢?所以,这个裴居道的女儿必定比杨思俭的女儿差了一点。 于是,太平这心里就不舒服了。在她看来,弘这样的男子必定是要世上最好的女子才能相配的,结果,如今却要“将就”,这怎么能行?宁缺毋滥啊。 “弘哥哥……”太平纠结地看着弘,犹豫再三,还是换了问法:“弘哥哥,你觉得未来太子妃,怎么样?” 弘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睁着眼、皱着眉批着手里的折子。太平的纠结,他没看见,但太平的话,他却是听见了:“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太平愈加纠结了,“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弘毫不在意道:“父皇母后选的,不会错的。” 太平郁闷地扯了扯弘的袖子,想要让弘认真和自己说话。 弘烦躁地皱了皱眉,小心地合上手里的折子,道:“太平,不要胡闹。” “我没胡闹。”太平不高兴地硬扭过弘的脸,道,“你都要娶亲了,嫂子是要陪你一辈子的,我关心你嘛……等等,弘哥哥你怎么了?”她皱着眉头看着弘眼睛下的青黑,以及眼睛里的血丝,惊讶道:“你多久没休息了?合欢呢?他怎么伺候你的?” 弘愣愣地看着隐隐含怒的太平,伸手拉下自己下巴上的纤细手指握在手心里,神色恍惚道:“合欢?……他回去了。对,他回去了。我让他回去了。” 太平不安地看着弘,道:“弘哥哥……” “我让他回去了,我就要大婚了,怎么还能留下他?”弘眼里露出一丝绝望,神色却安宁而祥和,“我娶谁都是一样的,太平,无所谓满不满意……都一样……” 太平被他的神色吓到了,声音都带上了哭音:“弘哥哥,你别这样,你要是不想娶,我去帮你和母后说,你不乐意,母后也不能逼你……” 弘脸上浮现出一种似哭非哭的神色:“没人逼我,太平,没人。我总是要娶妻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没什么不一样。” 太平哭了出来,她也不知道哭什么,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弘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此刻却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大哭了起来。 弘被她的哭声吓了一跳,神色一肃,似乎从刚刚的恍惚里醒了过来一样。他怔怔地看着太平,疑惑的伸手替她擦眼泪:“怎么了?哭什么?” 太平抓住弘的手,眼里都是不安。 弘又恢复了以往温柔雍容的神色:“别哭,我刚刚凶你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胡闹了,等我处理完这些政事,就陪你说话,好不好?” 太平愣愣地点头,看着弘从容地转过身,又提笔打开了一本折子。可下一刻,她就看见一点点的红落在了白色的纸页上,然后染红了她所有的视线。 “……弘哥哥?” 第十八章 南唐来信 “太平,你会不会怪母后?” “……母后?是找到害死弘哥哥的凶手了吗?” “是。母后找到了,但母后却不能替你弘哥哥报仇了。” “为什么?弘哥哥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他被害死了,为什么不能替他报仇?” “因为,害死你弘哥哥的不是一个人……有些人,母后能下手,有些人,母后却动不了……” * “旦,你在看什么?”太平坐在旦身边,顺着旦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了一隅蓝蓝的天空。 旦没回头,他的眼神追逐着空中飞翔的白鸽:“我在看鸽子。” 太平皱了皱眉,天空中的白鸽伴着鸽哨在两人头顶上盘旋着:“鸽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以为你是在看天。” 旦轻笑了一声:“天有什么好看的,我只看鸽子。” 太平撑着下巴,目光也落在了那些训练有素的鸽子身上:“它们只会顺着哨声飞,有什么好看的?若是有天它们能飞出去,飞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不回来,我才看它们两眼。” “它们没有那天了。”旦伸手,给飞回来的鸽子喂食,“一旦被驯服,它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它们的命运在人的安排下便只剩下飞出去、再飞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非精疲力尽,有一天死在了飞翔的路上,否则,它们总是会回来的。” 太平眨了眨眼,她不再看鸽子,又看向了蓝天的深处:“所以我不愿看它们,又不是风筝,也没线拴着它们,只要它们想,它们就能不回来的,不是吗?” 旦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恢复了正常:“……大概是因为,它们从没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怎么会没想过呢?”太平不高兴地反驳着,“当它们飞在旷野的时候,难倒不曾想过,不要回笼子里?” 旦垂眸打量着手里的鸟食:“那就是它们有不得不回来的缘由了。” “比如……?” “比如,它们若是不回来,就有可能死于饥饿,也可能死于天敌。” 太平怔怔地看着天空,思索着:“……所以,他把自己逼死了、累死了。” 旦不接话了。他们都知道,话里说的究竟是鸽子还是谁。 但太平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不对啊,害死它的该是逼着它们不停飞、不得歇息的人才是,它们自己未必是想累死在路上的。” 旦抬头,深邃的眼神看着太平,叹道:“别想了,不管是谁,鸽子死了,逼着鸽子不停飞的人也不会因为一只两只悄无声息消失的鸽子而赔命的。” 太平定定地看着旦,眼底里已经有泪光在闪烁了。 旦无奈地扔掉手里的鸟食,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道:“太平,今天是贺兰敏之出征的日子,你不去送送?” 太平垂着眼睑,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去。” 旦了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在迁怒?” 太平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是啊,我本来不该这样想的,弘哥哥自己大概也根本不在意太子妃是谁,如今和合欢一起长眠,他怕是更欢喜些,可我就是忍不住觉得,贺兰敏之对不住弘哥哥……” 旦不在意地听着,手里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把一根根手指擦干净,道:“母后因为杨思俭之女的事降了他的爵位,如今却又派他去前线赚取军功,这份信任……想来,他和弘的死并没多大干系。” 太平沉默了。 见状,旦皱了皱眉头:“你在生气,生母后的气?” 太平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我不该气母后的,她也没办法,可是……” 旦长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抚了抚太平的脑袋:“在这个宫里,谁也不是万能的,父皇不是,借了父皇权柄的母后就更不是了,当太子的弘也是这样,所以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是谁也没料到,命运会如此沉重,直接把他压垮了。” 太平抿了抿嘴角,不想再谈论弘的事了,只要一提弘,她眼前就像又看见了弘死前的那一幕一样,刺眼的红色甚至让她觉得心也在揪的疼。她换了个话题,询问道:“为什么南唐又出兵了?我记得两年前,才有过一场兵事。” 旦看了看远处,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南唐的皇帝驾崩了吧。” 此语落,太平蓦地睁大了眼。 议事厅 武则天、李治并肩坐在上面,他们面前的桌案上,一封信正展开在那。 李治因为弘猝死的事悲痛过度,眼前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已经许久不曾参政了,但就因为前线射/进北唐军营的这封信,他坐在了这里。前线的兵事已经商议好了,众臣都已退下,但李治和武则天却都没起身。 “媚娘,你说朕该怎么办?”李治扶着龙椅,手指摩挲着椅子上的纹路,语气里满是浮躁和犹豫。 武则天看了眼桌上的信,道:“陛下是怎么想的?镇国公主亲笔,写明了给母后的,陛下是想拦下来,还是送去给母后?” “送去给母后?!”李治手指扣着把手,一声声显露了他烦躁的内心:“高阳在信里写的这些,怎么可以给母后?母后如今这把年纪,都有些糊涂了,要是看了信……北唐怕是又是一阵动荡!” 武则天侧过身子去给李治顺气,出人意料地轻声道:“陛下,如今已经不一样了,您得换个思路去想。” 李治闭着眼,道:“换个思路?” “是啊,如今已经不是两年前了。”武则天从容道,“弘生前做的真的让人刮目相看,如今贤虽然对政事还不怎么上手,但于军队中却有威仪……”她看了眼听到弘的名字又眼眶泛红的李治,赶紧道:“所以,不管陛下准备怎么做,如今都不会有大事的。” 李治犹豫地睁眼去看武则天,虽然眼前只有模糊的影像,却仍努力看着武则天,道:“媚娘此言当真?” “自然。”武则天含笑点头,微敛的眼睑掩去了一闪而过的精芒。 李治心下略略安定,却仍摇头,道:“朕还是觉得这封信不该给母后。”他伸手去摸桌上的信纸:“高阳这信不是家书,是战书啊。”他叹了口气,眉宇间透着一股复杂:“高阳想让三哥进皇陵,她这是打算一路打回长安了。” 说到战事,武则天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许:“陛下不必过分担忧,虽说南唐发展迅猛,但到底底子薄,当年吴王带走的兵力仅是大唐的三分之一而已,南唐的人口也支持不了太长久的战争。” 武则天说的这些,李治不是不知道,但南北对立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重。过去那么多年,在明显弱势的情况下,李恪还能在发展南唐的同时,时不时出兵北唐,更是在两年前那场战事中收去了大片土地。 李治是被那场大战吓到了。当时,他都以为不日长安便会迎回李世民心仪的继承人,而自己又将像几十年前一样带着满腹的自卑去见他的三哥,然后为当年的杨妃等人赔命…… 想到这,李治终于忍不住伸手撕了手里的信纸:“哀兵必胜啊!” 武则天伸手握住了明显没有信心的李治,安抚道:“不会的,夫君相信我,媚娘不会让夫君面临那一天的。” “媚娘……”李治动容地反手握住武则天的手。 武则天认真地看着李治的眼睛,即使知道他看不见,仍郑重道:“当年你把我从天牢里带出去,你就是媚娘的天了。只要媚娘在一天,就绝不会让我的天塌下来。” 武则天的话是坚定的,她的坚定让久病的李治也似乎平静了下来。 “这个皇宫总是要有个主心骨的。”李治坐在大躺椅中,目光浑浊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模糊,嘴角却含着笑,“贤,你要赶快立起来。朕和你母亲都会老去,你得成为这大明宫新的支柱。” 贤恭立在李治身边,闻言,道:“父皇,儿臣想上前线。” 李治一愣,随即摇头否决:“不行。” “为何不行?”贤走到李治身前,半蹲□,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带着一种兴奋、一种年轻人蓬勃的朝气,“父皇,儿臣想上战场,想要守护北唐的边界,想要守住我们的国土……” 李治眯着眼,努力去看贤,即使看不清贤的面容,他也能感受到贤身上似乎要沸腾的血气,他的儿子在渴望着建功立业,他却不得不把贤的冲劲压下去。他坚定地摇头:“不行,你如今已是太子,决不能涉险。” “可是父皇,前线的战事并不乐观,儿臣想替父皇出征,去守住关口。”贤的眼神很是坚定,试图用言语让李治松口,“甚至把几年前失去的土地再夺回来!” 李治欣慰地伸手拍了拍贤还略显淡薄的肩膀:“你的决心,父皇感受到了,你真的很像你祖父……但是,贤,你要知道,凡君主亲征,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此战必胜,二是国将不国。你是储君,也是君,如今还没到要让你这个太子上前线的地步。” 贤有些急了:“可是父皇,祖父当年也是……” “那怎么能一样?”李治皱眉,直接打断了贤的话,“若是弘还在,父皇必定不拦你。你和弘,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北唐必定无忧,但如今,你才登上太子之位,朝中势力尚且不稳,怎么能领兵出征?” 李治再三否决的话像是一盆盆冷水泼到了贤头上,再高涨的热情在此刻也不免凉了下去。贤心里苦闷,却也明白李治说的在理,但年轻人的心性,此刻难免露出了几分不愉。 李治能体谅贤的心情,才想说什么,一个宫女便缓缓走了过来。李治看不见,贤却在瞥见的那瞬,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他收起了脸上的神色,低声提醒李治道:“是皇祖母宫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嘛~~还有多少人在看本文呢?冒一下头吧~~这关系着碧落要不要再写第三卷=。= 第十九章 差事前线 李治依窗而立,沐浴在夕阳中的面孔带着淡淡的红晕,迷蒙的眼睛却像是最深沉的夜空。太平一进门就看见仁立在寝宫窗前的李治,齐腰的窗户敞开着,从她这儿看去,还能看见窗外边的一株蔷薇。有那么一瞬,太平恍惚觉得,那儿站的像是还活着的弘。可下一秒,她就摇了摇头,讪讪一笑,再怎么说,也该是弘像李治才是。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李治回头,冲着太平的方向笑了笑。 太平勾了勾嘴角,跑过去:“刚刚瞧见父皇,就看呆住了。” 李治失笑:“父皇都老了,你倒是长大了,也越长越像你母后了。”他的话语里带了几分微微的叹息。 “像母后不好吗?”太平疑惑地看向李治。 “好,当然好。”李治伸手摸了摸太平的头,“你母后巾帼不让须眉,是天下公认的女中豪杰。” 太平蹙着眉尖,眨巴着眼看着李治。 大概也是察觉到自己话语里有些失态,李治笑了笑,道:“你的容貌气度像你母后,这很好。你是大唐的公主,就该有这份气度。”他叹息地伸手摩挲着太平的脸:“父皇都许久没见过你了,才几月,你又长大了。” 太平乖乖地仰着头,看着李治脸上难以掩饰的黯然,安慰道:“父皇,你别急,再过两个月,你就能瞧见我了。” 李治放下手,忽然道:“太平啊,你母后一直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就当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父皇却想让你像你十七姑母那样,成为大唐骄傲美丽的公主……你呢?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太平疑惑道:“可是父皇,我本来就是大唐的公主啊。母后也说过,只要她在一天,我就是大唐最美丽的公主,谁也不能欺侮我。我是公主,也是个女孩子。” “不一样。”李治摇了摇头,“你若只是个女孩子,那么你现在就是了。但大唐的公主却不一样,你要当大唐的公主,你就不可能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 他认真地看向太平,即使眼神灰朦,却仍定定地看着太平的眼睛,道:“太平,你想做怎样一个人呢?是一直依附着父皇母后,还是自己独立、飞翔在九天?” “我……我……”太平无措地看着李治,只觉得这一刻似乎无比的郑重,她甚至觉得喉咙干紧,迟迟吐不出一个决定。李治把一个人生的选择题放到了她面前,她站在十字路口,踟蹰不定。 她忍不住问自己,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呢?她又能当个怎样的人呢?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就是个胆小鬼,她似乎从来没有自己立起来过。穿越前,独生子女,六个人宠她一个。穿越后,她抓住了武则天、今生的母亲,依赖着不放手…… 她有小聪明,她甚至敢和贺兰敏之谈天说地,甚至口无遮拦地说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话题,但是,她只敢和贺兰敏之说这些…… 她能做翱翔九天的鹰吗? 李治很有耐心地等着太平,也不出声,更没有心软,就等她的一个决定。最终,他听到了令人满意的回答,太平紧张的声音,小声说道:“我想当展翅的雄鹰,我……我不想当被驯养的鸽子。” 李治脸上浮现出了开怀的笑容,他哈哈笑着抱起太平,甚至顾不上看不见的眼睛在原地抱着太平转了好几圈:“好好,不愧是朕的公主!” 太平被李治开怀的笑惊了惊,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决定会让李治这么开心。似乎是被李治的笑声感染了,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什么好怕的?没有母后的那一年,她好像也过来了啊。她可以的,是不是? 李治再开口时,话语里还带着欣喜:“太平,父皇有个差事想交给你,你敢不敢?” “什么?”太平笑看着李治。 “你皇祖母想去前线,你陪你祖母一起去,可敢?” 李治嘴角还带着笑,却和刚刚不太一样了,太平也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心里却有些慌张,只好问道:“前线?”她扯了扯嘴角:“那儿不是在打战吗?皇祖母为什么想去那?” 李治把太平放了下去,轻声道:“你皇祖母想去看看你十七姑母,朕不放心,太平可敢为你皇祖母保驾护航?” 太平探寻地看着李治,还未开口,就听得武则天不可思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陛下!陛下若是担心母后,让太平去,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她不过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母后?”太平转过头去,下一秒就被武则天揽进了怀里。她惊讶地发现,武则天长袖下的手竟是在轻颤着。 武则天用力揽着太平的身子,脸上却维持着笑容,看向李治:“陛下,不若让显,或者旦前去,可好?他们毕竟已经成年,也能趁此机会历练一下。”这样说着,她揽着太平的手又紧了紧,就像是要把人塞进怀里、兜进口袋里一样。 太平不安地看了看武则天,又抬头去看李治。李治面无表情地站在那,背对着窗户的面孔被阴影掩盖着。他说道:“媚娘实在太宠太平了。太平才跟朕说,想当展翅翱翔的鹰,你这样护着,她永远都长不大。” 太平的心一沉,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和伤心。 武则天手里用了用力,上前一步,便站到了太平身前:“太平想当鹰,也不急于这件事。”她抿了抿嘴角,黯然道:“媚娘来找陛下,是方才刚收到前线的奏折,敏之那孩子,在前线为国捐躯了……” 话语落,太平再顾不上眼前的事,惊愕地抬头看向武则天。武则天满脸哀容,眼眶已经红了:“媚娘的姐姐就敏之一个儿子,如今也没保住……当初敏月和姐姐的事,我就愧对敏之了,如今……” 提到已故的韩国夫人武顺和贺兰敏月,就是李治也不禁动容道:“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敏之之前才打了胜仗吗?怎么如今就……果然天妒英才吗?” 武则天抹了抹眼泪,道:“说是中了流矢。南唐那儿的弓弩又精进了,甲胄竟是没挡住,敏之那孩子,硬撑着拔了箭,却还是没救下来。” 太平的脸早就白了,她攥着武则天的衣服,颤着声音道:“母后,你说的是真的?表哥他……死了?” 她这一出声,武则天和李治才醒过神来。她那语调,就是李治看不见,也能听出太平的不可思议和伤心。他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和心虚,只好沉默不语。 武则天心里也是一个咯噔,惊疑的眼神扫过太平的脸,心下暗暗吃惊,关切道:“太平,你怎么样?”她蹲□,抱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女儿,就哄道:“母后知道你和敏之关系好,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千万别憋着啊……” 太平确实还没反应过来呢。谁死了?贺兰敏之吗?他那样一个妖孽怎么会死?好一会儿过去,中枢神经才像接受到这个噩耗一样,她揪着武则天的衣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段时间在太平看来简直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先是弘,然后又是贺兰敏之,和她最亲近的两个男人前后脚就都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她哭着哭着,就想到贺兰敏之曾经的话,他说,他要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他好像还问过,她会不会帮他…… 当时听着只当是疯话,如今想起,太平只觉得背后冒冷汗。她甚至有种错觉,是不是贺兰敏之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他当时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好几日,为了贺兰敏之的死,太平夜不能寐,整个人憔悴了。见她这样,就是李治也不再提起上前线的事了。但太平自己却主动应了下来。她想去前线,亲眼去看看贺兰敏之的棺椁! 清宁宫,武则天长久无言地端详着面前跪着的薛绍。薛绍始终低着头,但强烈感觉到头顶那双炽热的目光。 “薛顗,薛将军,是你亲哥哥?”武则天问道。 “是。”薛绍谨慎地答道,“正是家兄。” 武则天了然地点了点头:“薛将军如今正在前线,英勇善战,为国效力,你是他的嫡亲弟弟……”她顿了顿,才道:“薛绍,你的军事武功比起薛顗来,如何?” 薛绍抿了抿嘴角,才道:“在下不才,武艺军事不过纸上谈兵,比不得家兄真刀实枪、战场血拼。” 武则天估量地看着薛绍,道:“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可知我传你进宫究竟为何?” 薛绍迟缓地抬头:“在下不知。” 武则天细细地看着薛绍年少却令人心动的面孔,心下思量,嘴上却道:“你于一月前在东市主动结交了大唐的公主,是不是?” 薛绍心下一紧,点头:“是。” “你那时可能不知道,但现在的你肯定已经明白了你结交的那位小公主的身份了,是不是?”武则天的眼睛始终盯着薛绍。 薛绍不敢低头,坦诚道:“是。” “那你就该知道,太平是我唯一的女儿,是我一生的精血,除大唐社稷之外全部的想念。”她吸了口气,道,“她是我最珍爱的骨肉,可是,再过不久,她却要离开我,离开长安,带着使命前往前线。” 她微微柔和了目光:“我是皇后,却也是个母亲,薛绍,你可否答应一个母亲的请求,去保护她那稚嫩单纯的女儿?” 薛绍眼神一阵闪动。想起那个俏皮的“小公子”,他本心来说是愿意的。但皇后这样求人仍带着算计的态度,却让他心里不免有些不虞,但最终,薛绍还是点了头:“是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武则天误以为太平喜欢贺兰敏之,她看薛绍就像是打量候补=。= 第二十章 争执替代 薛绍没想过自己再见到那个俏皮可爱的公主会是这样的情形。她正和新上任不久的太子一起坐在空荡的宫殿里,瘦弱的双肩因为激动的情绪在微微颤动着。 他听到公主用稚嫩却坚定的语气和太子说:“我总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比起弘哥哥,你固然聪慧而坚强,但你的心却总是在想着要争夺,性格强硬又多疑而固执。” 贤忍着怒气,道:“太平,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也实在不想这样说你。”太平也在按捺着怒火,“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比起弘,贤你一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想太多。但亲人之间为什么要无时无刻地揣摩对方的心思?你难道不累?” 贤紧紧抿着嘴角,不悦道:“我简直对你太失望了,太平。在那一年里,我一直以为比起显和旦,你更明白些。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你简直……简直……”他冷冷地看着太平,像是终于找到了形容词,道:“你果真是母后的女儿,你更像是武氏的女儿,而不是李家的公主。” 太平猛地捏紧了拳头,愤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以为你当了太子便是什么都对的了?旁人驳斥你,也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别人与你作对了?那我才应该说,你简直就像个没长大的任性孩童,根本没有能担当大唐太子的心性和品格。” 贤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道:“不管你怎么看我,太平,我血液里流的才是李家的血脉,我们流的才是一样的血脉!”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们的母亲是个独裁者、阴谋家!你难道还不相信?十天前母后跟父皇说贺兰敏之死了,可他六天前才真的死了……这件事,我没必要骗你吧?那就说这件事。在这件事上,你要怎么为我们的母亲开脱?” 薛绍大惊,忐忑、惶恐地抬头去看前面的皇后。武则天身上隐隐的气势,让站在一旁的他都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压力。 宫殿里的太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件事,我无法下定论,我愿意相信你没骗我,但我也不会去怀疑母后……我只想说,我会去问母后的,大大方方地问。我不像你,贤,我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你别忘了,你、我,我们,我们身上一半的血液来自我们的母亲。” 薛绍明显察觉到武则天身上的情绪舒缓了些许。但他的心却依旧提着,他能感到,皇后的柔和是给公主的,而太子…… 贤挫败的声音说道:“太平,你要怎么去和母后说?你去了,便是把我放到了阴谋家的位置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太平,你真的明白吗?我把你当妹妹所以和你说这些,你若去了,我便是被自己的亲人背叛了。” 良久的沉默在宫殿里弥漫,就当薛绍看见皇后转身,用眼神示意自己留下,而她却准备离去时,太平终于开口了。她说:“……你这话,才真是明明白白地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把我们的母亲看做敌人,而不是亲人。” 武则天的脚步停了停。 “再过几天,我就会陪着祖母去前线,我会去看表哥的棺椁,我会亲自去看他的……所以,贤,不必担心我去询问母亲了。”太平妥协道,“你如今该想想,你真的该想想,你为什么要把给了你生命的母亲当做敌人?我会把真相带回来,亲自告诉你,你是错的。” 武则天轻轻勾了勾嘴角,微垂的眼睑下眼神欣慰又悲伤。但她再抬眼看向薛绍时,她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了。她如刀的眼神扫过薛绍,又一一扫过殿外的宫人,所有人都在她严厉的眼神下低下了头。 薛绍看着武则天的裙裾离开视线,片刻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殿门口的太监利索地扬起嗓子,通传了一声。 薛绍理了理衣衫,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走进去。就在门口,他和太子面对面碰上。贤根本没关注他,冷哼了一声便裹挟着一身怒气快速离去。他维持着有礼的姿态,恭敬地退避,然后走进去。 他无奈地发现,才进宫半天,他就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嘴角的弧度如今更像是刻上去的,而不是发自肺腑的。但他下一刻就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因为在看见惊讶又欣喜的太平的第一眼,他脸上的笑就是真实的了。 再没有比此刻更真实了。他自己甚至压不下嘴角上翘的弧度。他迎着太平惊喜的眼神迈步上前,下意识就放轻了语气道:“薛绍见过公主。” 太平像是才回过神,她不可思议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只傻傻道:“……是你?那个被我撞的?” 闻言,薛绍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站起身,少年挺拔的身子像是笔直而坚韧的橡树一样伫立着,眼神温柔而宽和地看着太平,道:“是我,被公主撞了两回的那个。” 太平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之前的怒火像是不翼而飞了,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道:“你竟是进宫了?真是不可思议。那位姐姐呢?她没来吗?” 薛绍摇了摇头:“皇后只传了我一个。”他顿了顿,才看着太平,道:“从今以后,在下就是公主身边的侍卫了,皇后让在下时刻保护公主。” 太平恍然道:“是为了我要离京的事儿,母后选的你?”她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心:“我可是要去前线的,你真的行?” 薛绍一噎,心下暗恼,道:“兄长正在前线领军,在下不才,只保护公主还是可以的。”他扫了眼太平,道:“只要公主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就不会有大问题。” “我就知道,那个姐姐不在,你就毒舌了!”太平刷的站起身,气鼓鼓道:“光说不练假把式,走,跟我去演武场,打趴下五个,不,你得打趴下十个宫里的侍卫,才能证明你有本事!” 薛绍挑眉,温润的眉宇间透着一丝疑惑:“在下哪里是‘毒蛇’了?明明我是来保护公主的。” 太平气结:“哪里都是!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 “公主你说脏话!”薛绍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控诉地看着太平,“真是,小小年纪怎么能说脏话,皇后娘娘听了要伤心了。” “我母后又不在。”太平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还有啊,我什么时候说脏话了?谁听见了?你别空口白牙地诬赖我啊!” “公主,这样就不好了啊,耍赖什么的不是君子。”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小女子。没听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德利啊,你看那位薛绍如何?”武则天目光悠远地看着远去的两人,看向太平背影的眼里透着慈爱,随口问道。 王德利弯着腰,笑道:“那位薛公子品行才智皆不错。”武则天的心思,他这个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是能摸到脉的,当下不含糊地说道:“虽说比起贺兰大人,还欠缺许多,但性格确实比贺兰大人好上不少。” “你啊你啊,这话说的……”武则天失笑,“敏之有才,心里自然有几分傲气,再加上武家就他一个,那也是被宠出来的脾气,太平能和他感情那样好,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说到这,武则天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怅然,叹道:“只是可惜了,这聪明人就是不把聪明放在正道上……” 这话说的,王德利心里一紧,眼珠子一转,便是道:“贺兰大人已经去了,正好要个温和包容的人调剂调剂公主的心情呢,老奴看这薛公子确实不错。” “你也会转移话题了。”武则天转身,往议事厅方向走去,“德利啊,你也是伺候我的老人了,有些事我还得让你去做。” “是。”王德利恭敬应道。 “既然公主要亲自去查我那不成器的侄子的死,前线那边就不要动手脚掩藏了。”武则天的语气变得有些冷硬,“我原是想着,姐姐就他一个儿子了,他做错事丢了命,总是我这个做姨母的亏欠了他,人都没了,怎么也得替他掩饰一二……” “皇后仁慈。” “什么仁慈?自己儿子都把我当敌人了,哪还有什么仁慈?”武则天自嘲道,“你让人把明面上掩饰掩饰就好了,真相什么的,以太平的性格,就是查出来了,她自己就会掩盖好,万不会闹大。倒是太子那儿,你去让人查查,究竟是谁在挑拨着贤?” 王德利心下暗暗叫苦,太子、储君的事是那么好掺和的?他心里把那些杀千刀的骂了一万遍,面上却还是应着声,转身就去办差。 武则天心里也不舒坦,无意间听到儿子这样看待自己,铁打的心肠也觉得疼啊。她随手拿了一本奏折,就想转移一下注意,可才打开,就见是太后启程的安排。 这些事真是一件接一件,弄得她都觉得力有不逮。可这前线的战事,关键还是在太后身上,无论如何,镇国公主和太后的情谊是做不得假的,只盼着中途别再出什么岔子。 武则天揉了揉眉心,拿起朱笔在折子上批复了几句。太平也要去,有些事就更要周密些才行。谁都能出事,她女儿决不能出事!连一根毫毛都不能掉!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高阳应该会出现了 第二十一章 行程见面 “……父皇给我的第一次关于人生的规划,在母后那微颤的手里,我窥探到了其中暗含的冰凉算计。敏之的死并没有让我遗忘那一刻,我不过是把它藏了起来,不让我的父亲知道。”太平淡淡说道,“再一次见到皇祖母的时候,我似乎理解了父皇的不悦。年迈的祖母确实不易出行,这趟行程必是有着我母后的手笔,所以父皇才会那样对我。” “他对我的态度从来都是和母后息息相关的。他爱我的母亲,所以爱我;他有时也会恨我的母亲,所以他也会冷待我。但那一次却是我第一次面对父皇笑容下的残忍。” 太平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些许无奈:“他和母后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作为他们的女儿,有时也难免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恐怕也真是因为这样,我后来才会选择一份简单的感情,而不是选择像母后那样复杂的人生……” “不管如何,当时的我是带着要查清真相的目的,陪着祖母去前线的。但最后,回到长安的时候,即使敏之死的真相确实与母后无关,可我也不能再信誓旦旦地驳斥贤对母后的看法了。那趟行程让我也动摇了……” * 太后出行的准备工作持续了半月,半月后,太平乖乖地坐在玄武门前的马车里,透过车帘子,见到了被扶上车的太后。若说两年前的太后是精神矍铄的,那么如今的长孙太后就只能说是老态龙钟了。 扶着太后上车的李治,全身都散发着沉闷的意味,就是太平都能察觉到自己父皇的不乐意。李治放心不下长孙太后,他自己身子却又不好,是以,除了太平,旦也被他派来代替自己护送她们出长安。 这实在是一段漫长而无趣的旅程。比起太平想象中的行程而言,第一次离开长安的旅程伴随着的是辚辚的马车声。 若说开始的几天,太平还有心思时不时掀开车帘去瞧外头的景致,等一连数日都只能看见巍巍的兵甲,以及黄尘漫天的长道,太平的兴致也下去了,整个人怏怏地呆在宽大的马车里,同宫女们玩着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但再多的游戏也经不住每天都玩啊。于是,被派来保护太平的薛绍就被抓了包。天知道,每天要琢磨着给太平讲故事的他,心里有多无奈,简直是痛并快乐着。等到肚子里的存货被掏空,他只能求助同行的侍卫了。 于是,等到到达前线城池的时候,见到他的人已经时不时拿这事来取笑他了。就连向来淡薄的旦都有所耳闻,见到往太平那儿去的薛绍,难得的也揶揄了一句:“薛公子辛苦了,今天太平又想听什么故事了?” 薛绍笑着行了礼:“豫王莫要取笑在下了。” 旦背着手,神色严肃了下来,道:“那就说正事,后天太后就会起行,城外三里处是两军协议商定的地方,到时只有皇祖母一人前去,太平会留下。既然母后选了你,太平的安全就靠你多注意了,千万不可让太平自己乱跑。” 薛绍一愣,想到公主第一次偷溜出去遇见的就是自己,也难怪豫王会这么说了。他笑了笑,应道:“自然,这本是在下的职责。” 职责?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薛绍的肩:“你是要去找太平吧?正好我也要去,走吧。” 薛绍被他看得满头雾水,总觉得豫王的眼神大有深意。但看着旦已经转身走到了前面,他只好把心里的疑惑先放一放,跟上去。 行宫里,太平的住处,两人才到门口,就听里面韦氏正玩笑道:“太平,薛公子给你讲了那么多的故事,你最喜欢哪个呀?” 李旦和薛绍的步子皆是一顿。旦举手示意外面的宫人安静,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薛绍,便是伫立在前,不动了。 薛绍尴尬地看了看李旦,一边觉得非礼勿听,两人在外面做这偷听之举实在不妥,一边又暗暗好奇,好奇公主会怎样回答。 太平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都还好啦,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她这是实话,比起现代写的惊心动魄的小说,薛绍讲的故事在太平看来就有些“土”了,只能听个新鲜。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薛绍心底顿时就是一沉,涌上一股沮丧。 屋子里,韦氏也不满道:“怎么会?薛公子的故事有好多都没听过的。而且,薛公子为了给你讲故事,到处问人,这事儿都传遍了,人家对你那么上心,太平你就没察觉到?” “欸?到处问人?还传遍了?”太平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惊讶,不可思议道,“我怎么不知道?” 韦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榆木脑袋不开窍。” 屋子里的太平抬头看着韦氏,反驳道:“别说风就是雨的,我觉得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一点也没觉得薛绍喜欢我啊。” “还不喜欢你?”韦氏翻了个白眼,道,“那天薛公子给你讲《长相守》的故事,若不是对你有心,怎么会讲这个故事?”她觑着太平,语气里带着歆羡,道:“他喜欢你呢。” 太平一愣,蹙了眉尖,半晌怔怔道:“可是,我听的时候就不喜欢那个故事,谁还去注意薛绍了?” 话语落,门内门外,众人皆是一愣。 “不……喜欢?!”韦氏惊讶不已,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怎么不喜欢呢?那么美好的爱情,合二为一、不分你我,你竟是不喜欢吗?” 太平疑惑地看向韦氏:“我确实不喜欢啊。你没见那个时候,我催着让他讲下一个吗?” “我以为你是喜欢,所以才让薛公子多讲几个的……”韦氏喃喃道,“不止我啊,怕是大家都这么觉得呢。”她抬眼看太平,眼神暗含责备,道:“就算这事儿我们都误会了,但薛公子喜欢你总不会有错了吧?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太平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道:“我觉得吧,他还能再努力努力,争取说更多更好的故事来打动我。哪天他的故事让我感动的眼泪哗哗的,我就考虑考虑他。” “呀!太平你太坏了。”韦氏哭笑不得地跺了跺脚,道,“那你还不如去寻个说书的!” “好姐姐,快饶了我,是你先来打趣我的呀。”太平笑道。 屋外站着的两人听着里面嬉笑的声音,面面相觑。旦似笑非笑地看着沮丧的薛绍,又拍了拍他的肩。 薛绍明显察觉到了豫王态度的转变。之前的拍肩,力道重重的,那是警告,如今的拍肩,算是安慰了,不过是幸灾乐祸式的。他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哭笑不得,该安慰自己,公主只是还没开窍吗? 太平是真的还没开窍?怎么可能?加上上辈子,她的年纪早该开窍了!薛绍性格好,学识也好,一路上过来,她其实也有些心动的,但她又有些害怕。再没确定之前,她觉得女孩子就该矜持些,哪有一追就答应的? 太平心里琢磨着,要是薛绍有毅力和她打个八年抗战,她就答应了~~反正她的生理年龄还小,等得起~~ “太平,你这儿收拾好了吗?”李旦笑着走进来,好心情地看着屋里打闹着的两个小姑娘,面上一点都看不出刚刚还在偷听的模样。 见有人进来,韦氏红了脸,伸手摸了摸有些散乱的鬓角,行礼道:“见过豫王。” 太平就随意多了,她笑看着旦,又瞥了眼薛绍,道:“你们怎么走一块儿了?” 旦看了看身边的薛绍,笑道:“路上遇见,就一块儿过来了。” 薛绍的面皮明显没有李旦厚,他有些拘谨地不敢去看太平,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用严肃的表情掩饰着心情,道:“公主之前让人查的,有消息了。” 太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神色一肃,接过信,便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发火的时候,她把信纸一合,竟是又成了个没事人的样子,反而向李旦问道:“你来找我,是祖母那儿有事吗?” 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太平手里的信,只把后天的安排说了一遍,便是又叮嘱道:“临出发时,母后就再三嘱咐我照看好你,你到时千万不可乱跑,两边的军队离得并不远,要是出事,很有可能会被俘虏。” 太平认真地点头:“我知道轻重缓急的。” 旦心事重重地看了眼太平,他总觉得到时可能会出事。只要想到武则天凝重的叮嘱,旦的心就沉得很。如今,太平又似乎有事瞒着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旦心里的弦拧得愈发紧了。等到约定好的时间,他皱着眉头站在城墙上,看着身边乖乖的太平,一边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一边又觉得风雨欲来。 相比较下,太平就平静多了。 大概是因为在边关,这座城池建的格外高耸和坚固。太平站在墙头,眺望远处,竟是能看见长孙太后的马车一点点变小,最后变得像是一只小甲虫一样大,停在了两座城池中间。 不久,对面也有一只小甲虫过来了。 她扯了扯旦的袖子,道:“旦,那是十七姑姑?怎么穿着盔甲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的好*终于卡出来了~~ 第二十二章 见面猜测 李旦眯着眼远远望去,虽然看不清面容身姿,但对面那女子身上果真是穿着一身铁甲,甚至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光。 李旦心下猛地就是一沉。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一直以来困扰他的违和感在哪里了!这场会面,虽说是母女相见,但同时也是敌我双方的交汇,固然是全了一份真情,但这温情的面纱下,谁能保证对方没有异心! 镇国公主会穿甲胄,未必是防着太后,却是防着北唐,但太后前去,却是真的孤身一人、毫无防备……为什么没人提醒要让太后做好防护的准备?为什么所有人都忽视掉了这一点?明明此次会面的选址都是在两国边界千挑万选了三个月的,明明今日之前甚至加固、加高了这座本不起眼的城池,明明事先连任何可能突发的情形都想好了对策,为什么反倒是太后本身没有一点防护? 想到出发前武后为了太平的安危而反复的叮咛,李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心涌上天灵盖,整个人都像是在三九寒天一样,僵住了。 城楼上的李旦只觉得整个人像是处在严冬,但前边见到高阳的长孙太后却觉得心里满满的情绪如同消融的春水破开了严冰正随着泪水涓涓涌出。 她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本就因为年龄渐长而变得昏花的眼睛由于泪水的阻挡愈加看不清自己女儿的模样了,到最后,她干脆扔了手里的拐杖,站在原地,张着手臂,面对高阳,哽咽地呼唤道:“我的高阳啊,到母后这儿来,让母后看看,看看……” 一身戎装的高阳,眼神复杂地看着长孙太后。她因为李恪去世而变得憔悴的面容因着长孙太后真挚的情感而浮现出点点挣扎,但到最后,那些动容却都化作了平静。她抿着嘴角,缓缓走上前,没有扑进长孙的怀里,却是动作轻柔地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长孙太后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反手抱住了高阳,苍老的脸上带着欣慰和释然,含泪笑道:“……我的高阳长大了,依旧那么漂亮,母后却是老了。” 高阳揽着太后,感受着那锦衣华服之下包裹的瘦削身姿,心中感慨万千,却吐不出一字。她能说什么呢?旧日的温情似乎还在记忆里散发着温度,但这份母女之情在现实面前剩下的却已经不如眼里的沙子多了。 “母后一直想着再见你一面,怎么样死之前都要来见你一面。”长孙太后枯槁的手抱紧了高阳的腰身,喃喃道,“不然,死了以后,到了下面,母后怕是在黄泉等上千百年,我的高阳也不会愿意再来见我了……” “……不会的。”高阳满心复杂地拍了拍长孙太后的背,一如从前长孙对她做的那样,“你一直是我的母后。” 长孙太后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信还是无奈:“母后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恪儿,更是无颜面对先帝……一步错,步步错……” 高阳无言。 下一秒,长孙太后紧紧抱着高阳的手臂就松开了,她像是已经满足了,似乎能在此刻还能得到高阳的些许温情就已经足够让她无憾了。她退出高阳怀抱的动作快速而利落,就像是怕自己在女儿的怀里再多呆一秒,她就会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那样,狠着心推开了高阳。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多年来一如既往慈爱而睿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愧疚:“这样就好了,高阳……”她悲伤而怀念的眼神细细看着对面的人儿,一声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该知足了,我这一生,最后的温情不是来自亲生的儿女,却是从我偷来的女儿那儿得到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母后……?”高阳疑惑地皱了皱眉,眼底的暖意渐渐褪下。 “好孩子……”长孙定定地看了看高阳,半晌无语,倏尔却疲惫地叹了口气,蹒跚地转过了身去:“你是玳姬的女儿,我偷了玳姬几十年的母女情分,却没给她的女儿该有的,我怎么还能再问你要更多的……” 高阳站在原地,看着长孙太后一步步离去,张了张嘴,无数的话语就在喉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那边的老人也是一样的。她们本来都该有无数的话,为了那些过往,为了这场战役,但长孙不想说了,她也……不想说了。 那些的算计…… 那些的妥协…… 夹杂的感情…… 最起码还得为她们的曾经留下些什么,不是吗? 城墙之上,李旦紧张看着太后一步步重回到城下,直到看见亲兵出城迎回太后,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一松气,他竟是觉得胸口微微灼痛,这才察觉到刚刚真是太过紧张了。 他长袖下僵直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凝重的眉宇渐渐舒缓了开来,转过头,故作轻松道:“好了,太平,一会儿我先去给皇祖母请安,想来祖母也累了,你明天再去请安。薛绍,送公主回去,今夜务必警惕些,明日拔营回京。” 太平乖乖地点头,就算李旦装作没事人一样,但那之前的不对劲还是落在了太平眼里。等到了营帐里,太平才疑惑道:“你也看见了吧?” 薛绍一愣:“什么?” “就是旦在城楼上那会儿,就是祖母出城到回来的那会儿。”太平急急道,“我就问了一句,他整个人就一下子变了……”太平回想着李旦的神色,啧啧道:“一直到祖母回城,旦才松了口气的样子,你说,他是忽然想到什么了?” 薛绍眨了眨眼:“此次会面,豫王肩上担子重,怕是担心会出问题……”他顿了顿,才轻描淡写道:“好在一切顺利,豫王那时候的担心也就无甚紧要了。” 太平狐疑地看了一眼薛绍,抿了抿嘴角,却是凑过去,轻声道:“我那个时候问的是‘十七姑姑怎么穿着盔甲的样子’……” 她定定地看着薛绍,只看得对方露出苦笑,才缓缓道:“我会那样问,是因为祖母没穿盔甲……” 薛绍嘴角的苦笑都快要挂不住了,但太平却越说越轻缓:“你说,旦是想到了什么?” 薛绍只觉得嘴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黄连,只苦到心里去了。理智告诉他,祸从口出,公主说这些,他听着已是不妥,更该闭紧嘴巴,可他心里却又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冲动让他想要开口,开了口,他和公主的关系才能更近一步…… 他动了动嘴,声音低沉:“豫王怕是想到了有人想害太后。” 太平嘴角一弯,似乎是对薛绍能做出回应而感到满意,可下一刻,她心里更多的情绪就压下了那一点欢喜了:“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声音听着就有点不对,薛绍下意识就抬眼去看太平。只见太平颤着手从怀里拿出他之前替太平去查的东西,忽然就红了眼眶:“你这个是从哪里查出来的?” 薛绍一愣:“从我大哥那儿借的人手,我亲自查的。” “你大哥?薛顗?薛将军?” “是。” “这是实情吗?”太平不确定的问道。 薛绍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太明白怎么刚刚才说太后的事,一会儿就又跑到贺兰敏之死因那儿去了,但他顶着太平询问的目光却还是点了点头:“若是公主不信,可以再派人去查。” “不,不用。”她忽然就将手里的证据团吧团吧弄成了球,一下子用力扔进了有水的面盆里,猛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了自己,“没用了,查不查,都无关紧要了。” “公主?”薛绍不放心地上前,再三犹豫中缓缓把蹲到地上的太平抱进怀里,心疼道:“公主?要是公主不满意,我可以再去查。我是第一次做这个,可能有些事真没查清楚……我再去查一遍,好不好?公主,别难过啊,公主。” 他轻声细语地哄着。 太平只觉得又难过又有些安心,这是她第一次在除武则天以外的人身上感到安定人心的力量。她攥着薛绍胸前的衣襟,瓮声瓮气地把和贤的约定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查出来敏之的事和母后无关也没用了,祖母的事就够证明贤的看法了。” 薛绍的心弦早就随着太平的话一点点收紧了,此刻,就是他这么个大男人也被太平话语里隐隐透出的意思弄得惊慌而恐惧。 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公主此刻看不到自己这副没用的表情吧。他苦中作乐地感慨着,嘴上却是安慰道:“也许不是呢?别多想,又没有证据,怎么能就确定是……” 太平捶了他一下:“那你觉得是谁?” 薛绍苦笑着咧了咧嘴:“我也不知道,不过,如今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只要太后平安,不管是不是有过算计,也都已经落空了。” 太平抬头,看了看薛绍,眼神便是一点点亮了起来:“你说的对。” 作者有话要说:碧落快死了,过去一个月,为了考试,为了考证,为了论文,为了试验,为了党课……目测这样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直到6月21日…… 所以,本文还是更新不定=。= 亲们见谅,但还是三次元比较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