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废弃多年,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低着头,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2章 第一个月圆夜 防暴局的紧急逃生地道建得极为简陋,因为前任以及前前任以及前前前任局长都没有料到,在战争年代结束之后,而且是防暴局这个机构还没被帝国中央撤了的时候,防暴局的员工就需要跑紧急地道…… 因此,这个多年没有进行适当维修的地道,不仅极为潮湿,而且头顶经常掉土。 用现任局长的话来说,就是:“留着吧,指不定哪天失火了能用上呢。” 于是,在这年岁不亚于古董的地道里前行,本身就是没有第二选择时的唯一选择。 而此刻,景夙正在这狭窄阴湿的地道里面狂奔。 她敢打赌,星元一七四五年防暴局着火的时候,她都没跑得这么快过。 多兰的眼睛不仅重度近视,而且散光加夜盲,此刻在昏暗的地牢里跌跌撞撞,一路摸爬滚打一路喊着:“队长,队长你等等我啊队长!” 景夙没有回答,只是携着暴怒的情绪,一路如同烈风一般冲进了防暴局。 她刚从地道里爬出来,就对上一双眼睛。 对方是个男人,面色苍白,脸上最具有标志性的就是一双极度无神的死鱼眼,配上经常熬夜造成的黑眼圈,简直和快死了的人没什么区别。只见他身上披着一件白大褂,嘴角叼着一根快要燃尽了的烟,手里拿着一份有点皱的文件,斜眼看着从地道里爬出来的灰头土脸的景夙,伸出有点干瘦的手拉了她一把。 这家伙叫弗里亚,天生一副苍白的脸,据他自己说是非洲欧洲以及亚洲多地混血的产物,文科生,身子有点孱弱,永远都是一副纵欲过度而且睡不醒的模样,原本只是在实验室做点事情,因着月圆夜人手急缺,就把他调来帮忙了。 弗里亚将手里那张有点皱的资料递给了景夙,伸出干瘦的手,在烟头烧到嘴之前将其拿下,随手扔到地上踩灭了,道:“喏,新证词。” 景夙差点炸毛跳起来:“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局里不能乱扔烟头?” 弗里亚的那双死鱼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下腰,将那个踩灭了的烟头捡起来,满不在乎地随手丢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景夙懒得和他争论,匆匆扫了一眼证词,问道:“怎么回事?” 弗里亚懒洋洋地说道:“受害者说了,她和卡利安·莫尔德是情侣关系,因为当天吵架,一生气把他送到了警察局。” 景夙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对方懒洋洋地继续说道:“她还说了,由此引起的法律责任让她一个人承担。” 一路赶回来的景夙简直想要掐死人了。 景夙刚进行完激烈的运动,一时间血液冲上大脑无法思考,只得揉了揉剧痛的头,问弗里亚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弗里亚是文职没错,但是最近实在是缺人缺得厉害,昨晚的巡逻也把他给派出去了。 弗里亚听见这句话以后,死鱼眼无神得更加厉害了,只见他两眼涣散地看了一会儿景夙,缓缓地说道:“得受处分。” 景夙一手翻资料,一边问道:“为什么?” 弗里亚慢吞吞得从兜里掏出来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以后,又慢吞吞地说道:“我昨天晚上遇见的那个受害者,长得可是真漂亮,反正比你遇见的那个漂亮。” 景夙抬眼看了他一眼。 弗里亚吐出一个烟圈,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一个没忍住,没等到确认证据就上去阻止了。” 防暴局内部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规则,那就是,巡逻的警察在进行阻止之前,就算凭借经验和现状确认了对方已经发情并且意欲进行强行标记,也不能在嫌犯做出有标记特征的举动之前进行逮捕,所以只有嫌犯对准了受害者的脖子长大了嘴准备下口了,他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阻拦,而且还是在成功录像的前提下。 这个规矩虽然有点失职,但是因为对方的律师时常钻法律的空子起诉防暴局并且将执行任务的警察送进监狱,他们才不得已制定了这一条秘密守则。 弗里亚此刻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充英雄的下场就是,对方发律师已经正式起诉了我,而且我们的证据不能证明对方是在问路还是意欲进行标记,所以我大概得进去蹲两周,队长你要记得给我送饭。” 景夙对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瞥了一眼他皱巴巴的白大褂,问道:“想吃什么?” 弗里亚那双死鱼眼难得地亮了一下:“鱼香肉丝!” 景夙将材料一把摔在他手里,厉声喝道:“蹲大牢还想吃肉!给你鱼香胡萝卜丝,不许提要求!” 她说着,大步向审问室走去。 弗里亚接了那皱巴巴的材料,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大衣,见景夙背对着他,又把手里的烟头随手扔在地上踩熄了,还没来得及走,就听见前面的景夙头也不回地说:“要是dna坚定出来那是你扔的烟头,你连鱼香胡萝卜丝都没得吃。” 弗里亚赶紧把那个烟头捡起来又一次随手丢进皱巴巴的白大褂口袋,快步追了上去道:“队长,美人队长,就一个要求。” 景夙斜眼看他一眼:“说。” 弗里亚道:“鱼香胡萝卜丝可以,不要你做的,如果是伯母做的就更好了。” 景夙:“……” 这时候,他们两个身后的地道口,伸出来一只磨破了皮的手,半晌之后,一个头发乱糟糟地、带着酒瓶子底儿一般的厚镜片的女孩子从里面探出脑袋来,无力地喊了一声:“队长,等我一下啊队长!” ———————— 景夙一把拉开审讯室的门,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一把拉开了对方面前的椅子,坐了上去。弗里亚跟在她后面也走了进去,坐在了她旁边。 两个坐在那里,一个颓唐,一个干练,整体气质都不一样。 显然,应付完弗里亚的人见到景夙,有点怕她。 受害者名叫艾维,人类omega,长得还算整齐,身上穿着廉价的腈纶裙子,头发打理得还算时尚,只是身上飘来一阵浓郁而廉价的香水气息,让人未免觉得有点不舒服。 景夙进去以后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看。 直到艾维被看得不舒服了,她才开口道:“你和卡利安家族的公子谈恋爱,他连一件好一点的衣服都不肯买给你?” 艾维顿了一下,道:“是我坚持不让他给我花钱的,我们三观不同,冲突很多,所以那天吵架了……” 景夙手里的笔转了一下:“身边有人能证明你们是恋爱关系吗?” 艾维忙道:“因为他家庭的原因,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公布……” 景夙又说:“欺骗警察是要蹲牢的,而且你的档案被记录之后,找工作可能都成问题,你确定要这么说吗?” 艾维急了:“我说的是实话——” 景夙:“没人说你说的是假话。但是这件事的影响会恨严重,网上的舆论也很可怕,你的照片原本被媒体曝光的时候是做了处理的,但是如果你身为罪犯被曝光出来,可能就不需要处理图片了,你以后上街都会被人耻笑,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吗?” 艾维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裙子的一角:“我没有骗你。” 这时候,紧闭的门骤然打开,灰头土脸的多兰冲了进来,一身尘土气得扑了过来:“队长,可是让我找着你了,那边的人没拦住,卡利安·莫尔德已经和他的律师见过面了……” 景夙猛地抽出手来堵住她的嘴,低声喝道:“把眼镜戴上!” 多兰伸手在口袋里一阵掏,最后还是景夙看不过去,从她的领子上摘下眼镜给她戴上。 多兰一戴眼镜就傻眼了:“你在审讯?” 景夙悲痛地点了点头。 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多兰下意识后退一步,蹲在墙角,然后默默地,捂住了头。 景夙现在已经懒得敲她的小脑瓜了,直接挥手把她往外赶,却见那小家伙从胳膊里探出小脑袋来,怯怯地说:“队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景夙:“……好消息。” 多兰怯怯地说:“你今天和你的女神有一次约会。” 景夙的眼睛一亮,露出些欣喜来。 过了半晌,多兰又小心翼翼地说道:“约的是今天下午三点半,现在已经四点过五分了。” 景夙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一个打挺坐起身来,夺门冲出了审讯室。 第3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这人吧,不能说她三观正,但是也不能说她三观歪,不过她有一个最基本的准则,那就是女人永远放在第一位,至于别的事情,只要死不了,通通往后排。 于是,翘班去赴约绝不是她第一次做,但是在这么紧张的局势下做,还真是第一次。 隔着咖啡店的玻璃,她都能遥遥地看见蓝御坐在那里的侧影。 仔细扎起的简单马尾,正柔柔地垂在一段美好的脖颈上,衬上她稍微有点圆的小脸蛋,显得极为可爱。蓝御大部分时间里属于那种乖巧而又懂事的女孩子,一般是甜美的衣裳配上可爱的酒窝,再加上那一双秋水一般明亮的大眼睛,简直乖地让人心痒痒。 蓝御的嘴唇略有些圆,却并不使人显得钝气,反而衬出一种温柔而又敦厚的美来,配上嫣红的颜色,看得人心里发颤。 那小家伙正坐在靠窗的地方整理自己精致的妆容,看见外面走过来的景夙,隔着玻璃对着她微微一笑,看得景夙的心都快化了。 景夙加快了步子走进了咖啡店,见自己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她的那份咖啡,伸手一碰,已经凉了,只得苦笑:“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蓝御抿起嘴角笑了一下,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最近出事了嘛,而且我挺喜欢在这里看书的。” 她说着,对身边的服务员柔声道:“把这杯咖啡撤了吧,来一杯热的。” 景夙是当兵当惯了的人,哪儿有那么讲究,赶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正好跑过来出汗了,喝这个就好,喝这个就好!”说着,拿起杯子惯了一大口。 蓝御不由得微微一笑。 景夙和蓝御的关系,其实算不上情侣,虽然她喜欢蓝御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她还没有问过对方是beta还是omega,而家里的管制又太严,不敢贸然开口表白,于是一直维持着一种较为尴尬的关系。比普通朋友黏,但是还揉不成知己,双方只是都对彼此有好感而已。 更何况,景夙虽然从小被亲爹送去当兵,身上带着不折不扣的alpha气势,却是一个不上不下的beta,要是蓝御只想找一个强势而又具有强大生育能力的alpha,那她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景夙想这些的时候,蓝御正在对面温柔地对她笑:“想什么呢?” 蓝御只要一笑,那孩子气的嘴角轻轻扬起来的时候,景夙的心里就是一颤,她赶忙定了定神,道:“就是最近传得火热的那件事,还在调查证据呢。” 蓝御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可不许笑话我。” 景夙被她的眼睛一看,整个人都酥了,哪儿会闲出心来笑话她,赶紧道:“你说你说,我记下来。” 蓝御笑了:“朋友之间说说玩的,你不要认真啊,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你看人狼要比人类的力气大很多,发情的时候理智的维系也更弱,不如法令上设定月圆夜的宵禁令如何?” 景夙无奈道:“这个法子真心好,只是不好实行罢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讲究自由恋爱,所以人狼和人类结合的比重大了不少,但是生出来的孩子不经过鉴定,外人是没办法知道到底是人类还是能人狼的,而且现在医学又发达了,大部分人狼都能把耳朵和尾巴藏起来了,到时候怎么鉴定种族?” 蓝御认真地想了想,又问:“那出生鉴定呢?” 景夙痛苦地趴在了桌子上:“又要被说是种族歧视了……现在民众游|行我们不能开枪,带着电棒上街,每次都只有被揍的份……” 蓝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我只是说说而已,而且现在专家不是说人狼的自制能力已经变强了么,不要那么悲观呀。” 景夙抬起一双绝望的眼睛,忧郁地看着她:“你又不是人狼,你怎么知道……” 蓝御那双水灵而又温柔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继而又露出可爱的笑容:“猜猜嘛。” 景夙呜咽了一声,趴在桌子上捂住了头。 两个人已经相处了近一年了,因而就算是彼此坐着谁也不说话都不会觉得尴尬。景夙是防暴局的主力,因而平时工作压力极大,但是只要能在蓝御旁边带上几分钟,就能感觉到一种从心底漫开的宁静,变得极为舒适。 她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以后,心神已经镇定下来了,抬头时,看见蓝御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那种眼神,让她莫名想起了每次执行任务时锁定的逮捕对象。 那是猛兽带着渴望看猎物的眼神。 然而那种感觉一瞬即逝,景夙也没在意,只是有点尴尬的坐了起来,微微红了脸,道:“其实这杯咖啡应该我请你的,毕竟我这次来……有事情求你……” 蓝御温和地笑笑:“你说。” 景夙小声道:“现在的舆论形式一边倒,我们压力好大的,大记者,你能不能帮我写几个正面的评论?突出现在正在进行立法,呼吁网民冷静的报道……” 蓝御歪着头,笑着看向她,语气里带了点调侃的味道:“一杯咖啡就想买我的报道?” 景夙赶忙拍桌子道:“你想吃什么,倾家荡产我也请你!” 她说完以后,又意识到自己当兵时的那股子傻劲儿又上来了,生怕自己这幅样子在蓝御面前显得粗俗,又赶忙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个,总之,我……” 蓝御伸出手,轻轻托腮,似乎很享受看见她的窘态,因而嘴角抿着笑,隔着桌子,笑盈盈看着她。 景夙的脸红得越发厉害,越是这样,她越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道:“只要不算贿赂,要什么我都给你。” 蓝御噗嗤一笑。 景夙说完蠢话以后,恨不得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 蓝御不再为难她,把目光转向窗外,轻声道:“景大队长陪我去逛逛街就好了。” 景夙的那股子傻劲儿又上来了:“好好好,一定陪你去!逛多久都陪你!” 景夙的情商不算低,但是到了蓝御面前,立刻由正变负,此刻虽然是重复告诫自己不许说蠢话,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又全是蠢话,恨不得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到非洲去。 她偷眼看向对面的蓝御,见蓝御正托腮坐在那里,褐色的头发轻柔地垂在脖子上,那一段白皙的脖子,在咖啡店玻璃窗前的明亮光晕里,形成一段极好看的弧度,一路向下蔓延而去。 白色宽松的上衣穿出一种独有的气质,极为令人迷醉。 因为是侧脸,所以那纤长的睫毛显得尤为美丽动人,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可以从那秋水一般的眸子上点水而过,牵出淡淡涟漪,动人心魄。 她正想和蓝御再聊两句话挽回局面,却见蓝御转了脸来瞧她,笑道:“下周有时间吗?” 其实应该是没有的。 这周要应付舆论,准备证据,开新文发布会,时刻防备民众游|行示威,而且要上交报告,去牢里看弗里亚…… 下周要开庭审判,作为证人去陈述观点…… 开庭结束后,要开新闻发布会,处理民众负面情绪…… 最要命的,又要写报告…… 但是景夙看着蓝御那甜美的笑容,对自己说了两遍真的没空以后,脑子一热道:“有!” 少睡几个小时去逛街,又不会死人…… 蓝御淡淡一笑:“景大队长这么拼命地陪我去逛街,我也要拼命给你写报道才行呢。” 景夙赶紧道:“不用不用,就随便写写就好了……” 蓝御笑道:“你的东西,哪里能随便?” 景夙脸一红,脑袋还没来得及发热,手机就响起来了。 这时候,她的手机又不争气地响了。景夙瞥了一眼“多兰”的备注,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她那个有点呆的小助理,苦笑着接了电话。 不等对方开口,景夙就抢着说:“嗯,我在约会。” 这句话就是为了堵多兰接下来的话。 然而,那边的多兰还是用一种快哭的腔调把事情说出来了:“队长,大事不好了,咱们局的厕所堵了。” 景夙压住心头骂人的冲动,温柔地说:“那就去楼上。” 多兰呜咽:“一整栋楼的堵了,肯定是有人在下水管道做手脚了。” 景夙继续微笑:“那就去对面楼。” 多兰小心翼翼地说:“咱们局门口被记者堵了。” 景夙就差吼出来了:“找人去修啊!” 多兰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水声,然后,听见她捏着鼻子道:“嗯……这个方案刚才也失败了。队长,要是找外面的水管工来修,是否暴露密道的出口位置啊?” 景夙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只咬着牙说:“堵个下水道,你们就要暴露密道?那要是门坏了,是不是要向敌人缴械投降啊!” 她正吼着,忽然想起蓝御还坐在对面,只得强压了怒火,咬了牙低声道:“憋着!” 多兰那边犹豫着:“队长,大家熬夜干活,肠胃都不太好,要是厕所也不让上,又要被投诉了……” 景夙终于妥协了,只得道:“好吧,我回去,组织你们集体排队上厕所,行了吧!” 她这句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摔电话,就听见电话那头惊恐地叫着:“队长,水漫金山了,救我啊队长!” 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等我回来统一改 第4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从防暴局地道爬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只望见过道两侧齐刷刷站着两列狼狈不堪的人,基本上头发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衣服上都狼狈地沾着未干的水渍,全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景夙一抬头,只看见两列铮亮的眼,不由得下意识就是一激灵。 这时候,站在最前面的多兰一边擦着眼镜上的水一边走了过来,眯着高度近视的眼看她,大着胆子道:“队长,崩的是水管,洗手池的水管。” 她说完,见景夙一脸怀疑地看着她,只得又小心翼翼地说:“堵的……是那个水管。” 景夙本来想着没多大事,然而见这帮人都站在过道处,没一个回屋子干事的,不由奇怪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弗里亚依旧是那副没血色的样子抽着烟,只是与景夙离开之前不同,他的口袋上被烧了一个洞,但是他自己显然没发现,只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来,道:“队长,这边儿有地道,地势高,不积水,别的地儿都给淹了。” 景夙听见以后更茫然了:“那楼上呢?” 弗里亚:“哦,忘了告诉,炸了的那个管子是二楼的。” 景夙闻言差点跟着一起炸了:“炸了?谁炸的?” 弗里亚依旧苍白着那张脸,一脸无所谓地耸肩——他大多数时间都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景夙想要从他嘴里问道答案,准确的几率甚至还不如直接使用搜索引擎找一个不靠谱的信息来得有用。 景夙只觉得头疼,然而她无可奈何地环视周围的时候,并没有从两列狼狈的人中找到老局长尼尔森。这时候,弗里亚将烟头丢地上踩灭了,伸出原本夹烟的手指一指楼上:“喏,你去找吧。” 可算是说了一句像样的话了。 景夙赶紧快步上楼。 防暴局的局长尼尔森先生虽然有着高贵的人狼血统,但是无疑是这个局里最不起作用的人。 他年岁已高,老眼昏花,基本上属于那种就算是戴上了老花镜依旧可以媲美睁眼瞎的地步,因而从来不能自己阅读文件,然而他耳朵又不好使,所以除了极个别的重要文件被下属用高音喇叭读给他听以外,其余文件都是由景夙亲自送上楼去,然后老先生闭着眼睛签字。 尼尔森先生除了耳不聪目不明以外,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分外惜命,所以下属询问其意见,一概嗯嗯啊啊直接带过,生怕得罪任何一个同僚,虽然在决策和作战方面双向无能,但是其战战兢兢程度,倒是在过去的八十年里成功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是就算如此,尼尔森先生仍然是防暴局中最不可缺少的人。 防暴局主要处理人类和人狼一族的暴力事件,如果全局都是人来担任职务,未免落得种族歧视的口实,但是只要有人狼血统的尼尔森先生坐镇一天,防暴局就可以对外宣称,他们是两族联合管理的机构,两族在政府担任同等重要的职务,所以十分重视种族和平问题。 景夙上楼的时候,不幸正巧撞在枪口上。 年近八旬的老先生正在楼上的水洼之中跳脚,一边躲水一边挥舞着双手怒吼:“这、都是、人类的、阴谋!”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喊得多了竟十分又节奏感,配着哗啦啦的水声,颇像一首蹩脚的童谣。 尼尔森先生的年纪已经大了,早就过了可以自由抑制耳朵的隐藏和出现的年纪,因而乱蓬蓬的头发灰白上长着一对毛发稀疏的耳朵,因为脱毛脱得厉害,两只搭在头顶上的耳朵光秃秃的,显得极为可怜。 对于人狼而言,外露着耳朵和尾巴就像人类在赤身裸|体在大街上行走,是极为不雅的表现。 景夙觉得有点尴尬,但是不走上去又不行,只能从水滩子上绕过去,挤出一脸晚辈关怀前辈的笑来,问道:“尼尔森先生,这边水管子还在喷水,您跟我们到下面去避一避,等水管修好了再回来呗,您看行吗?” 尼尔森老先生因为耳朵不好使,所以嗓门特别大,随随便便说句话嗓门都像喇叭,此刻对着景夙大声道:“我不去下面!” 尼尔森因怕事惧责,当了防暴局的局长以后,没有为人狼一族争夺到半分利益,反倒是在他的任期内,限制人狼上街的法令就要通过了,今天是十六日,刚好是防暴局里被逮捕的人狼最多的时候,因而他生怕遇到同族,无论如何都不肯下去。 景夙脸上的笑一僵:“那我们带局长去封闭的室内躲避激进群众,同时阻止任何采访,您看这样行吗?” 尼尔森先生那双有点混沌的眼珠抬起来,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认出来她是谁了没有,只是说:“不行,不行!找人来清理上面的积水!立刻!” 他的嗓门分外响亮,震得景夙两耳轰轰作响,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无奈地回头看着刚追过来的多兰。 多兰的个子比较娇小,两条腿有点短,此刻正倒腾着两条小短腿从水洼边儿上跳过来。 景夙见她一时间帮不上忙,只能又转向尼尔森:“老局长,您在这里被水浇病了,我们这些下属担不起责任,还是请您体谅体谅,和我们下去吧,下面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舒适的房间,而且绝不会允许关押人员闹事的,多兰,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一个眼刀甩过去,看着正倒腾着小短腿蹦跶过来的多兰。 多兰此刻两个镜片上全沾满了雨水,整个人一头栽进景夙怀里,根本没看见景夙的眼刀,只挣扎着说:“队长,下面关押处给水淹了,昨晚上抓来的人正闹事儿呢。” 尼尔森这辈子最怕“事”,一听见“闹事”两个字,立刻高声叫起来:“我不下去!你们听好了!这是我的命令!我作为防暴局局长兼执行队长,没有上级的指使,绝对不下楼!去,把你们景夙队长给我找来!” 景夙一巴掌就拍在多兰的脑袋上了。 景夙:“报告局长,我就是景夙。” 尼尔森跳着脚尖叫:“维修设备!现在就维修设备!” 景夙的火气有点窜上来了:“……报告局长,维修不了设备。” 尼尔森大声问:“你说什么?” 景夙对着他大声吼了一句:“报告局长!维修不了设备!” 尼尔森故作不知:“你说什么?” 景夙:“……” 她拎起多兰的后领,将她像拎小鸡一般拎起来,直接往旁边淹了水的办公室里一丢:“去,拿高音喇叭和设备线去。” 片刻之后,多兰冒着被电死的危险将设备线插上了电源,并且一路拎着湿漉漉的喇叭走了出来,两只眼睛迷蒙在一片水雾之中,可谓是什么都看不见了,跌跌撞撞牵着线走出来找景夙。 继而,高音喇叭中冲出一声刺耳的杂音,紧接着,在景夙接通了电话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响了起来: “尼尔森,你不要给我搞事情!” 景夙指了指手里正在震动的喇叭,低声道:“喏,你上级。” 尼尔森吓得差点跌倒在水洼里,赶紧一把接过了手机,冻得哆哆嗦嗦道:“邢部长……” 老邢那中气十足的吼声在这种情形下听来实在是亲切无比:“我可告诉你,现在正到了两族外交最严重的局面!你老老实实服从命令给我下楼去,不要留在楼上给我搞事情!我说你们防暴局的,整天没什么正事干,就知道给大人搞事情,好了,这句话是和景夙说的,让那小丫头片子接电话。” 景夙终于安顿了楼上的局长,此刻舒心的接了电话。 然而她还没拿稳手机,就听见高音喇叭里传来一声吼:“景夙!你小丫头不要给我搞事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跑出去看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见得是谁?情报局早把电话打我这儿来了!你瞅瞅你那条件,你还想追老婆!你现在水洼地里给我照照!看清楚了就老老实实去工作!” 景夙整个人就囧了,忽然听见身后水声传来,一回头,只见楼梯口一连探出三个脑袋,整整齐齐地扒在拐角处光明正大地偷|窥。 景夙:“看看看,看屁看!” 脑袋一:“队长,现在全局都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啥时候请客吃饭啊?” 脑袋二:“队长,你先把高音喇叭数据线拔了,不然待会儿外面记者都知道了。” 脑袋三:“没事,队长我们都挺你!她要是不答应咱们直接关押!用点催|情剂还怕生米煮不成熟饭吗!” 景夙:“……” 紧接着,高音喇叭里又传出来一声吼:“混账!还追女人,给你爹看过么!” 景夙吓得立马拔了线。 最后那声吼是她亲爹。 那个打准了要她跟贵族联姻的亲爹。 第5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带着尼尔森局长淌着水下楼的时候,弗里亚跑过来,告诉她已经成功关掉了水闸,现在只等着把水排出去了。 弗里亚说道这里,加重了语气:“但是厕所就不能冲了。” 景夙扶着耷拉着耳朵的尼尔森局长,回头瞪了他一眼,尽可能地用温和的语气回答:“憋着。” 半个小时以后,防暴局用专车把水管工给拉进来了。 事情终于成功解决了以后,景夙长出一口气,舒舒服服地找了块干地一蹲,开始抽烟。 打火机还没来得及打着呢,只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景夙蹲在地上回头一看,见多兰一手抱着一厚摞资料,一手握着笔顺带扶着厚厚的眼镜框,穿着拖鞋吧嗒吧嗒奔了过来。 景夙就那么蹲在那里,眯着眼看她倒腾着小短腿跑过来,心想暗暗地想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家伙的脚步声这么要命呢…… 多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扶着厚镜片的手抬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断断续续地问道:“队长,那个艾维还关在审讯室里呢,你什么时候去质询啊?” 景夙试着将打火机点着:“不去。” 多兰傻了:“可是她不是受害者吗,受害者和拘押犯待遇可不能一样啊……” 景夙说:“你去跟她说,这就是推翻证词的流程,先想办法把人扣一周再说。” 多兰更傻了:“队长,咱没这流程啊!” 景夙又试了好几次,打火机始终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得气冲冲将其一把掷在地上,又从兜里掏了一个出来:“谁说没有的?局长不是有紧急情况最高处理权吗?在不违背帝国法律的前提下可以对有一定怀疑程度的犯人进行十五天以内的刑事拘留,而且她的证词前后不一,属于扰警和欺骗,先关着。” 多兰小心翼翼地扶了扶眼镜:“队长,我知道你是想等立法完成再判这个案子,但是人一天扣在咱们这儿,记者就一天堵在咱们这儿,要不咱们直接转到法院那边儿去吧?我去和他们说一声,安排到下个月立法完成以后再开庭嘛……” 景夙正要说什么,忽的,皮鞋踏在水上的声音骤然响起,她扭过头一看,见不远处正有一双皮鞋毫不躲闪地踏进水洼之中,正笔挺地向她的位置大步走来。来者一身笔挺的名牌西装,手中提着一个沉重的公文包,正挺直了背部,冷着脸向着她的位置大步走过来。 那身西装虽然名贵,然而穿在这人身上显得有点呆板,过分严肃的黑色包裹着过分严肃的躯体,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 他身后跟着一路小跑追过来的弗里亚。 还不等这人走到景夙面前,她早已经把他认出来了——海顿·雅各布,名扬国际的大律师,同时也正是卡利安·莫尔德的律师。 景夙蹲不下去了,只得站起来,同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身后的弗里亚,怪他怎么没把人拦住。 然而,这一瞪反而使她看清了,弗里亚左半边脸上正一片红肿,十分狼狈的模样。 雅各布律师大步走到景夙面前,用极标准的官话说道:“帝国法律第一千八百五十六条,文职人员在进行工作时,国家武装人员不得武力制止,其中文职人员包括但不限于医生、律师、教师等。”他说着,将手里的律师证一扬:“不好意思,我是律师。” 他说着,将证件揣回兜里,又道:“帝国法律之中,没有明确规定文职人员对武装力量动用武力是否犯法。” 多兰看着弗里亚脸上那片红,不由觉得心疼,立刻反驳道:“但是你这属于袭警吧?” 雅各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显然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是属于袭警不错,但是你们这里是防暴局,不是警察局。根据法律规定,防暴局处理的事务是特定的种族暴力纠纷,我和后面那位防暴局人员一样属于人类,我们之间的纠纷不在防暴局的管辖范围之内,所以,如果景大队长一会儿有时间,大可以用车把我们送到警局去。” 多兰气得红了小脸,立刻大声道:“队长,我现在就去给司机打电话,让他们用车——” 景夙无奈地叹了口气,拦住了她。 果然,雅各布带着自信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防暴局愿意让我们在记者和大众面前再走一趟,那当然是没问题。” 景夙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对方的眼睛,沉声说道:“雅各布先生是律师,知道这种情况发生以后该如何进行赔偿吧?” 雅各布道:“自然知道,这点赔偿作为见到景队长的代价,我觉得值得很。” 景夙抱着肩看他:“不送警局,赔偿双倍。当然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雅各布道:“我会支付双倍的赔偿。但是现在,我认为防暴局有必要按照流程和规矩录取我的当事人的笔录。” 景夙摊手:“这我没办法,我们延迟审问的命令是外交部上级下的,要找的话——” 她话音未落,只见对面的雅各布律师将手里的手机按键一按,调转了屏幕,摆到景夙的面前来。 手机里放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呀,雅各布,我们外交部怎么会下那种命令呢?你去和小夙那个丫头说,不要总是给大人搞事情嘛,以后都是一家人,不提前处理就算了,怎么可能延迟处理嘛……” 景夙差点没一口鲜血喷出来。 自家姑父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 雅各布律师的脸上牵出一个僵硬的笑:“可以了吗?” 景夙皱了眉,凝视着他:“我和莫尔德自由相识,为了避嫌,笔录我就不去——” “不需要避嫌。”雅各布斩钉截铁的声音再度响起;“卡利安家族已经发表声明了,他们相信卡利安家族教导出来的后辈的自制力和道德水平,所以这件事,卡利安家族不会进行任何插手,一切都按法律的判决执行,我这么说,景队长放心了吗?” 景夙抱肩看着他,不说话。 她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厉害的律师,而对方的难缠程度,已经在短短的几秒之内显示殆尽了。 各方面的冲突,已经把她逼到了风口浪尖上。 景夙看着他,闷声开口:“第一,你要给我的下属进行致歉,立刻。” 雅各布脸上没有任何难堪的神情,而是稳步转身,对着身后的弗里亚深鞠一躬:“布尼安先生,方才因为形势紧急对你采取极端手段是我的过失,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说着,抬起头站直了身子,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弗里亚:“这是我的名片,请事后联系我,我会依照约定进行赔偿。” 被他这么一搞,弗里亚那双死鱼眼里反而透出点腼腆来:“哎,其实吧,不疼……” 景夙恨不得一脚踹在他脸上。 弗里亚看到了自家队长的凶暴神情之后,才立刻收敛了那副傻样,清了清嗓子道:“成!” 雅各布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盯视着景夙:“景队长,现在可以了吗?” 景夙将手里的打火机往多兰怀里一丢,说:“第二,我对你们家大公子有偏见,如果对他的审判造成任何不利影响,别后悔。” 她说着,对着多兰一招手,道:“走吧。” 多兰在原地怔了片刻,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景夙和雅各布已经走远了。 旁边的办公室里探出一溜脑洞,齐齐地趴在门口窥视现状。 脑袋一伸手一推多兰的腰:“笨蛋,跟上啊!” 脑袋二趁机塞给多兰一个摄影机:“录下来录下来录下来给我们看啊!” 多兰一跺脚:“我疯了啊!我不去!” 脑袋三将她使劲一推:“快跟上!” 多兰回头恶狠狠瞪了那三个爱管闲事的脑袋一眼,匆匆跟上。 景夙一路无言,只拧着眉往前走。 雅各布的脸部表情极度僵硬。 多兰怯生生地跟在后面,时不时一缩脖子。 很快,审讯室到了。 推开门,坐在里面的人站起来相迎。 优雅而又妥帖的西装,英俊而温和的眉眼,带着和煦笑意的唇。 景夙叹息一声,坐下。 终于被逼到这一步了。 她伸手,将桌子上的笔拿起,听见对方温和地笑了一声,叫道:“小夙。” 景夙微微颔首,回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多兰缩着脖子在她旁边怯生生地坐下,并且往墙角挪了挪,甚是可怜的模样。 景夙看向对面的人。 她终于见到了她的青梅竹马兼父亲为她选定的未婚夫,以及这次暴力案件的主角——卡利安·莫尔德。 第6章 第一个月圆夜 封闭的屋子。 寂静得可以听见烟丝燃烧声的环境。 多兰其实不会抽烟,她只要一闻到烟味儿就会咳嗽,但是今天似乎因为太尴尬,于是从景夙兜里搜了一根烟出来,也不会抽,就那么点着。 整个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 景夙忍无可忍地看了多兰一眼,发现她正在试图用重重烟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简直恨不得躲到屋子的角落里去。 景夙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面按熄了,顺手在她脑袋上一敲:“念问题。” 多兰有点害怕:“队长,让我念啊。” 这回换景夙不说话了。她把英气的眉毛一抬,就那么看着多兰。 多兰:qaq别看我了我问还不成吗。 多兰扶了扶脸上的眼睛,把那资料慢慢地慢慢地从资料袋里抽了出来,然后装模作样地翻了半晌,又清了清嗓子,然后做出一副丢了文件的慌张样子复又翻了半天,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意识到实在是无处可躲了,才小声念道:“请问……卡利安先生,六月十五日夜,您为什么要那么晚出去?” 她刚说完,忽然发现景夙正脸上带着冷笑看着自己,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嫌犯用了敬语。 多兰恨不得挖个坑把脑袋埋进去。 景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索性将她手里的资料拿过来,道:“先说说当晚是去做什么的吧。” 对面的卡利安·莫尔德对她苦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有哮喘病,当晚去就诊。” 景夙接着问:“卡利安家族没有私人医生?” 卡利安·莫尔德道:“你应该看新闻了吧,达特医生对我大姐乱用药造成她堕胎,而且警方正在调查他是否有偏激的种族主义,我只能去医院了。” 景夙问:“你和你的‘女朋友’同行?” 卡利安·莫尔德沉默了,看向他身边的律师,见对方微微摇头以后,才转过来说:“我可以拒绝回答问题吧?” 景夙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根据帝国律法,你当然可以。”她说着,例行公事一般地问了下去:“月圆夜当日你是否服用抑制剂?” 卡利安回答:“没有,而且我的药检也会显示没有。” 景夙例行公事一般地问道:“那你是否承认,艾维小姐有成为你理想对象的潜质?” 对方想都不想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承认。” 景夙继续念道:“以往出现过公共场合露出耳朵或者尾巴的情况吗?” 卡利安:“没有。” 景夙机械地读着:“现场情况还能记得多少?” 卡利安的眼睛盯紧了她,一字一句道:“全部。” 景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全部?” 大部分人狼在发情状态下基本不具备理智,因而记忆往往模糊不清,他说的这句全部,很可能成为判决的一个颇为关键的点。 卡利安似是要说什么,忽的倾斜身子上前,抓住景夙的手低声道:“我不能当你是多年的朋友和你说几句话么?这么多年了,你不相信我的为人?” 景夙看他:“我相信你的为人,但是不相信人狼在发情状态下的理智程度,尤其是高度纯血的alpha,比如你,大公子。”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在审讯室内,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小心了。” 例行公事的询问在一个小时后结束。 景夙之前一直拒绝做笔录,就是因为按照相关规定,如果防暴局没有较为充足的的证理由,那么在进行笔录过后将必须放人,直到法庭开审判决。 笔录过后,如果证据不够做羁押,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法院的事了。 景夙整理了资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 卡利安追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你不能听我说一句话?” 景夙将资料抱到怀里:“当然能。” 卡利安压低了声音道:“你比我清楚这件事的起因吧?你为什么还这么对我?” 景夙淡淡道:“一,因为我知道必须要立法,二,像你这样的贵公子很少,所以你遇到的是个例,我得为更多的底层群众考虑,三,咱们俩谁都不赞成和亲,对我来说这是个好机会。” 卡利安冷笑:“我是个例,你就不管了?” 景夙在他肩上一拍:“下次晚上别出门,大公子。” 卡利安狠狠扯住她的手腕:“景夙,你别逼我。” 两个人的拉扯已经引起不小的注意了。 景夙无奈,只得对他道:“首先,这件事是事后报案,没有当局的人目击;其次,你的血液药检没有任何结果,没有证据。我帮不了。” 卡利安看着她,忽然笑出来了:“我要是交给你证据呢?” 景夙一挥手:“那太好了,谢谢你。” 她说着,大步向外面走去。 多兰茫然地看看自家队长,又看看卡利安,最后在那个翩翩公子的怒视下落荒而逃,小碎步追上景夙,扯着她的袖子小声问道:“队长,到底什么意思呀?” 景夙道:“和你说了,别乱说?” 多兰赶忙点头:“好好好,不乱说!” 景夙道:“首先,现在是立法期,我说了要把他的案子往后拖,是他自己不愿意,这件事不能怪我不厚道。其次,艾维手里的证据非常清楚:脖子上的咬痕,血液里属于卡利安·莫尔德的气息,都能证明被完成了标记,证据实在是太清楚了。但是卡利安手里什么都没有。” 多兰茫然了,点头:“对啊……” 景夙站住了脚,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才低声道:“卡利安·莫尔德,贵族长子,要什么没有?而且自幼优秀而自律,根本没有去强行标记的必要,而艾维只是一个住在贫民窟的女孩子,连漂亮都算不上,你明白吗?” 多兰继续茫然地摇头。 景夙说:“当天卡利安家族的车是迫不得已停下来的,那个女孩子身上的香水的主要成分,也是最好的催|情剂溶剂之一,这件事其实就两个字,碰瓷。” 多兰睁大了眼睛:“还有这样的事情?” 景夙说:“而且防暴局保密,卡利安家族保密,深更半夜是谁把消息传上各大媒体的?你想过吗?” 多兰结巴了:“可是……那你……那你为什么不帮他说话……” 景夙嗤笑一声:“外交部和防暴局都准备要延迟处理了,是他自己一定要这种时候进行笔录,这件事一旦传出去,立法就更难立起来,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受害,但是一旦立法成功了,这件事依法处理非常简单,是他自己熬不住一定要挑上来的。反正不管真|相如何,咱们防暴局必须站在受害者的立场上,直到立法成功。” 多兰脑海里又飘过那个贵族公子风度翩翩的身姿,不由得有点脸红,小声问:“可是卡利安是无辜的呀。” 景夙从兜里掏了一根烟出来,点上,默默地抽了一口:“现在立法更重要。 多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自家队长越发阴沉的脸色,最终还是忍住了。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正一脸忧国忧民的景夙忽然掉过脸来,对着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过,如果他真的认栽了,老娘日后可就解放了啊!” 景夙说完,一脸诡笑着向拘押室大步走去。 多兰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货**,然后无可奈何地跟在她身后走了过去。 转角,羁押室。 弗里亚苍白的影子站在屋子的中央,而一个带着手铐的家伙正一脸无赖地瘫坐在正中央的板凳上,双腿叉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 景夙大步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的人抬起脑袋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散漫,横着脖子一声不吭。 景夙问:“没有律师?” 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动的那个人斜眼看着景夙,拖长了声音道:“穷啊,请不起啊,哪儿能跟那些有钱的比啊——” 景夙没理他,只问弗里亚道:“有证据吗?” 弗里亚将苍白的手伸进白大衣宽大的兜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个有点脏的遥控器来,当着景夙的面拍了拍又吹了口气,然后按了开关键。 墙上的屏幕还是放视频,显然拍视频的人比较匆忙,对焦没有调整好,眼前一片模糊,但是能勉强看出来是满月夜下的寂静街道,一个女子正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缓缓地走着,身后尾随着的人显然就是勉强那个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三个的人无疑。 弗里亚不知何时已经叼了一根烟,含含糊糊地说道:“尾随,显然意识是清醒的。” 他说着,又指了一下屏幕:“我们是根据alpha的气息找到的位置,你看他现在正快步追上来,好!就在这里!”他说着按下了暂停键,转头看景夙:“完全没有进行任何交流,直接长大了嘴对准了受害人的脖子。” 景夙问:“信息素浓度呢?” 弗里亚:“完全达到指标。” 景夙回头看那个叉腿坐在凳子上的人:“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人一脸无赖,道:“哎呦,问个路嘛。” 景夙皱了皱眉:“问个路需要咬人?” 那人歪着脖子在椅子上晃了晃:“反正我没钱,爱怎么判怎么判。” 景夙看着那人一脸无赖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眉,恨不得再给他添一个手铐直接拷在他脖子上,所幸一挥手:“行了,直接送法院那边审判。” 她说着,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喂,老黄,现在再给你们拉十五个过去……” 话音未落,那边已经哀嚎了起来:“不是吧姐姐,我们法官大人从今天凌晨开始已经审了五十七个案子了,月圆夜加班也不是这么玩的吧!你们明天再送!” 景夙:“快递已经发出,请接收,谢谢。” 那边怒吼:“我要睡觉!” 景夙:“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那边继续后:“你别给我来这套!我已经高强度工作十八个小时了!现在是下午六点,法定下班时间!” 景夙:“滴滴,滴滴,滴滴滴……” 然而,这时候,两声惊呼同时从电话的两头响起。 电话之中的声音带着愤怒:“景夙!” 近在咫尺的声音带着错愕:“景夙?!” 景夙愕然回头,盯着那个带着手铐的家伙半晌,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片刻之后,终于辨识了面前的这张脸之后,她落荒而逃。 第7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快速地钻进一间屋子,不顾满屋洼积的水,将门一把关上,然后死死抵住。 多兰在外面拍门:“队长,队长你跑什么啊,武力押送没你不行啊……” 景夙死死抵着门:“丫带枪的都死了吗!武装押运还得我上场?咱局里没武职人员?现在还没下班呢,都给我拎起来干活!” 多兰:“……武装人员大多肠胃不好……现在正在排队上厕所……” 景夙打死不肯出来,只大喊了一声:“都从里面拎出来去干活!把水闸关上!” 多兰无奈了:“队长,我们知道昨天夜里加班,就你一个人全程熬夜坚持下来了,你虽然昨天夜里出力多,今天下午可是翘班去约会了,再说了这次武装押运本来就轮到你了,你这样小心被举报……” 多兰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紧接着就有人在门上猛踹了一下。 景夙试着把门锁上,但是门锁是坏的,不管怎么都拧不动,她只能拼劲全身力气去顶门。 多兰说:“队长,那个羁押犯正踹门呢,你躲着也没用啊!” 景夙怒了:“混账!局里人都死了吗!让一个带着手铐的犯人撒野——” 她话音未落,门就被猛地一下子踹开了,景夙倒退着踉跄两步,一脸尴尬看着门外那个带着镣铐满脸胡茬的家伙。 那家伙一身有点破旧的腈纶短袖短裤,下面露出毛茸茸的大腿来,此刻满是伤疤的手正带着镣铐垂在身前,双手紧握成拳头。 景夙无奈地看着他。 那个男人的年纪显然有点大了,整张脸蜡黄而憔悴,嘴边儿露出些胡茬来,此刻一脸挑衅地看着景夙,半带无赖地开口:“哟,五年不见,小丫头出息了嘛,连我这个队长都不认识了?记性够差的啊!还是看我现在是犯人,不敢认我了?” 他说着,在原地走了一圈,歪着脖子看了看围观的人员,冷笑:“来,小丫头,给他们介绍介绍我是谁。” 景夙这辈子最怕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爹,还有一个,就是这个头发凌乱且穿着下等衣服的罪犯。 一向威风的景夙此刻宛如蔫了一般,抬不起脑袋来。 那人斜着眼看她,冷笑:“看来当初教你的学得不错嘛,遇到危险先抱头躲起来保护好自己,现在用的挺好啊!” 景夙实在是不能再这么站下去了,只能尴尬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一只手挽住那人带着手铐的胳膊,眼睛一闭,道:“这是当初元武战争时期我的队长欧文,是我最初的导师,并且救了我两次命。”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几近嗫嚅。 欧文横着眼看她:“接着说啊。” 景夙知道军人之间相互介绍时的规矩,此刻不说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道:“曾在元武战争中立功,有国家铁十字勋章。” 要命的介绍总算是完了,景夙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问:“我现在能押送您去法院了吗。” 欧文一言不发,大踏步向外走去。 景夙向外走的时候,听见多兰小声问她:“队长,那个就是你说的大恩人哦……” 景夙脸色阴沉地看着她:“闭嘴。” 她走到外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着傻成一片的人道:“谁敢把这件事卖给记者,小心我剁了你的舌头。” 说罢,才向外走去。 多兰愣了一会儿,想起来什么,赶忙追了上去:“队长,武装押运要带枪,队长!” 景夙回过头,看着多兰手里拿着那把沉重的防暴枪,沉默了半晌以后,仿佛觉得那枪的重量犹如沉沉山岳,实在是担负不起,便漠然转身,直接走向候在门口的车辆。 她把她当年的队长送进强|奸犯之中,然后沉默地将那厚重铁丝做成的笼门关好,咔嚓一声,上了锁。 ———————— 如果有人提出问题,耗时三年的元武战争的胜利有什么意义,那么史学家们可以写出整整一本厚重的书。 各种影视产品也可以用元武战争为题材,做出各式各样的优秀作品或者烂剧。 然而,如果有人问,元武战争中的英雄都去哪里了呢? 那么,台下会是一片沉默。 稍微知情的人也许会低声回答,他们带着无法治愈的残疾,领着国家微薄的补助金,在堆满了妓|女、窃贼和强|奸犯的贫民窟中,度过碌碌的余生。 然后当变故来临,他们也会变成妓|女、窃贼和强|奸犯。 讽刺的是,肩上依旧佩戴着国家的荣誉勋章。 那一场战争带来了无数的财富,如卡利安家族,借着走私和□□一朝暴富,跻身于帝国的五大贵族之一。 如景家,跟随民族领袖起义,立下功勋,成为唯一跻身帝国政治的亚裔家族。 然而更多的,只是一片淹没在黑暗中的人。 这次重逢,景夙不知道该对她昔日的队长说什么好。当年元武战争的连天炮火中,欧文曾经两次救过她的命,那时她还是一个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小孩子。 然而如今她已经长成,个子竟比欧文还高了一点,押运进入临时监狱的时候,她要微微垂首,才能看见当年需要仰视才能看见的面庞。 异地相逢,她是国家武装力量,而他是一个为人唾骂的强|奸犯。 武装押运到临时监狱的路途上,景夙将头靠在玻璃窗上,闭上了眼睛。她刻意不回头,可可以不去看后视镜,因为她知道当年导师的脸就挤在那些强|奸犯的脸中间。 这段路并不长,但是因为遇到交通高峰期的堵塞,一路走走停停,摇摇晃晃。 景夙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上。她没有去问欧文这么做的原因,她知道就算问了,也只能听到一两个落魄的故事,这些故事她听得太多,已经几近麻木。 她低下头,给多兰发了一条短信息,让她查了欧文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默默地记在心里。 这时候,正平稳开着的车猛地一个急刹车,景夙一个没坐稳,向前倒去,一抬头,看见眼前的红灯,又看向旁边气急败坏的司机,正要开口斥责,却看见对方脸上浓重的黑眼圈,不由得把话咽了下去。 景夙说:“稍微开慢点吧,后面的人都站着,急刹车容易受伤。” 司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景队,后面关着的都是人渣,你就别管他们了,睡一会儿吧。你从昨天晚上八点到现在,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没合眼了吧?” 景夙被那句“人渣”噎了一下,嗫嚅了一下,却还是坚持说道:“开慢点吧。” 司机看了她一眼,笑了:“好好好,我慢点开就是。” 除此之外,景夙再想不到有什么能帮他做的了。 景夙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行道树,忽然开口:“不去临时监狱了,去法院吧。” 司机一愣:“月圆夜他们应该加班一整天了吧?现在应该死都不接人了吧?” 景夙没回答,只是近乎于呢喃得说了一声:“临时监狱那边太冷了。” 到了法院门口,还没开进去,就看见老黄带着一帮人站在门口一脸凶神恶煞地拦着。老黄是文职,身上板板正正穿着一身蹩脚西装,手里拎着一个不伦不类的电棒,颇有点滑稽的味道。 景夙下了车,道:“哎呦,这帮人都不带律师的,很快就审完了,到时候他们也能早点进分配不是吗……” 老黄索性就往门口一横:“姑奶奶,刚才两个分局带的人我们都赶走了,你们总局不能欺负人啊。老法管五十岁了,和你们这帮年轻人不一样,就算是月圆夜法定加班日也不行。” 景夙说:“我都跟你说了,这批是证据确凿没律师的!” 老黄眼睛一瞪:“我不管,我可是知道你们防暴局有特权的,要是别的什么警局敢这么干事,早不就……” 景夙把袖子撸起来给他看手表,伸手在上面敲了敲:“行行好,最后一批了,再说了帝国规定是到七点半,现在刚六点半。” 老黄瞪着她看了半晌,最后咕哝了一句:“防暴局的都他妈是皇亲国戚,得了得了,进去吧!” 景夙对着站在门口的押运人员微微一颔首,立刻有人向那辆车走去。 夕阳下,一对手带镣铐的人被人押着从车上走了下来,手上冰冷的镣铐反射着夕阳寒冷的光,显得有些凛冽。 景夙站住那里,逆着光,看着那一队颓唐的人走过来,在那人群中找到欧文佝偻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元武战争中他那挺得笔直的背部,心中不由得一酸。 夕阳将人的影子拉长,映在水泥地上。 景夙看向老黄,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老黄,最后面那个欧文左腿装的是义肢,不能长久站着,进去以后你帮我安排他坐下吧。” 老黄显然没好脾气,问:“凭什么?” 景夙低下头,小声道:“帝国残疾人特别关照法令,第十八条。” 老黄瞪着眼看了她许久,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上一戳:“你啊,连求人都不会!” 他说完,在景夙肩上一拍:“得了,回去好好睡觉!下个月你要是再敢这么干,老子就一封诉讼把你告到议会去!” 第8章 第一个月圆夜 忙碌的一天结束了。 本月的魔鬼十六日结束了。 终于可以回家洗个澡倒在床上睡觉了。 景夙拿了外套从防暴局往外走的时候,发现局里的人没有一个回家的,都齐齐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景夙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了他们几个一眼,无奈地说:“怎么着,现在又不用走密道了,堵在这儿干什么?卡利安走了以后记者也都散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人群静了一会儿。 忽然,带着厚镜片的多兰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队长,我们爱你!” 喊完以后,又补充一句:“虽然你有的时候比较废物,我们依旧爱你!” 一片哄笑声应和着。 景夙:“……滚。” 在一片推搡笑声中,景夙走到了门口,看见自家的车正在门口等,就推门上车,道:“哟,这么乖,还知道来接你姐姐。” 坐在里面的正是她弟弟景深,长得跟她有八分相似,只是脸上带着眼镜,显得文气很多,此刻一踩油门调转车头,道:“首先,怕你熬夜太久,半路上被车撞死或者撞死别人。” 他踩刹车,右手一伸,跟景夙系上安全带,发出咔的一声,宛如给犯人带上手铐。 景深:“其次,咱爹说了,抓你回家,亲自拷问。” 景夙:“……” 这年头,回家如战场啊。 景夙到家的时候,家里的钟刚好敲了八点。 一阵香气从屋子里飘出来。 景夙自小没娘,是被她爹当男孩子养大的,因而这家里不啻于住了三个男人,谁也不会做饭,所以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弟弟做的糊土豆,糊白菜,糊肉片,糊米饭…… 然而今天竟然飘出来一阵浓香,吓得景夙就是一哆嗦,险些以为家里躺着一具焦尸。 她一进门,就见她姑姑端着一大碗浓浓的奶油蘑菇汤从厨房走出来,微微侧目对她露出一个笑:“小夙回来啦?” 景夙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见她姑父围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拿了一根葱进了厨房。 景夙当场就吓傻了。 她弟景深跟在后面进屋,顺手把门带上,犹如关押犯人之前上锁一般发出咔嚓一声响,继而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断头酒,知道吧?” 景夙脑子还没转过来,忽然见那边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倩丽的身影,此刻对着她微微一笑。 蓝御。 景夙的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蓝御依旧是那身整齐的白色裙子,修长而光滑的腿叠在一起,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她脱了高跟鞋,穿上了家常的拖鞋,一段美丽而又白皙的脚踝露了出来,分外可爱。 蓝御的个子并不矮,基本和景夙等齐,但是因为她生得乖巧,总能给人一种小巧的错觉。 蓝御似是丝毫察觉不到这气氛的尴尬,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纤长的睫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景夙的脸先是红了半边透,继而回头看景深,见弟弟一脸无所谓,对着她吐出四个字:“三方会审。” 景夙:“……让我死吧。” 她换了鞋,向自家父亲的方向大步走去,又不好发火,只能咬牙道:“爸,这么晚了,你请蓝小姐来家里做什么?” 她那个在参议院当议员的父亲从一叠报纸后挪了出来,脸上带着冷笑,道:“蓝小姐是你的普通朋友,我请你的普通朋友来家里吃顿饭怎么了?再说了,蓝小姐最近正在做议会的报道,请来也是方便工作。我请蓝小姐你不该惊讶,我什么时候请卡利安你才该惊讶呢!” 景夙的火还没发出去就被怼了回来,只得忍气吞声地在蓝御身边坐下,有点紧张地说:“这么晚请你来……实在是……” 蓝御对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妩媚:“那既然这样,我就厚着脸皮住下了。” 景夙愣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她爹冷笑一声:“敢问蓝小姐是那种性别啊?”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露骨了,景夙尴尬到无以复加,立刻出声制止:“爸!” 蓝御在她身后淡淡地笑了一下,一向温和的脸上露出一种淡漠来,那种往日的甜美竟然顿时消失不见,眼角带了一丝凌厉的光,薄唇微微挑起,道:“alpha。” 景夙正要向蓝御道歉,然而听见这句话以后,整个人雷劈一般地愣住了。 同时,正在端着才上桌的姑姑也顿住了。 她姑父手里的一根葱被咔嚓一声掰成两截。 她弟弟正弯腰换鞋,此刻扑通一声就栽倒地上了。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景夙眼睁睁看见她爸手里的那叠厚报纸被他给咔嚓一声扯裂了。 终于,景和裕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这种情况,借宿不方便吧。” 蓝御依旧笑着,伸手在景夙肩上拍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三分压迫性:“没关系,我还没到发|情期,不会让你受孕的。” 景夙当场就摔地上了。 终于,几近凝固的空气里响起了她姑父邢建文的干笑:“哈,哈哈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幽默了啊!来来来,不说笑话了,来吃饭。”他说着,又看向摔在地上的景深:“趴在地上干什么,多大了你,洗手去!” 景深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风一般窜进了洗手间,将慢了一步的景夙直接关在外面。 景夙没能冲进洗手间,尴尬地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道:“我去搬凳子,蓝小姐请坐……” 蓝御站了起来,倒是颇为礼貌地看向坐在那里捏着撕裂了的报纸的景和裕,微笑:“伯父请。” 景夙第一次发现,原来蓝御眼睛里不带笑的时候,笑起来是极具压迫性的,原本甜美的气质也消失地干干净净,眼睛里闪着着可怕的光芒。 这时候,门开了,她那个洗完手的弟弟刚拧开了里面的锁,就被景夙一把推进门去,继续咔嚓一声上了门锁。 景深哀嚎:“你干什么,我可是你亲弟,我不和你孤男寡女呆在厕所间里。” 景夙伸手在自己腰上一摸,咔嚓一声卸下枪来,将那把枪在手里掂了掂,冷笑着看着她弟:“你得给我露个底儿吧?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一向文气里带着三分柔弱的景深看着她手里那把枪,吓得缩着脖子咽了一口唾沫。 景夙的脸上带着胁迫的微笑,虽然这笑里带着三分底气不足。 景深:“……你……你知道下个月十八号就是你和卡利安的订婚宴吗?”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解释一下文中防暴局的设定 1.防暴局不等于警察,因为它是“防暴”用的,所以主要解决的是种族问题,就是狼人和人类共存时出现的问题,基本就是外交部的枪。 2.因为这里的属性比较特别,所以一般的人是进不来的,进来的人多少都有点背景,不然得罪了狼人中的贵族,很可能直接就□□掉了。 3.防暴局处理的问题都很敏感,基本都涉及政治,虽然工资高,待遇却不好,因为要处理紧急问题。但是防暴局成员的身份地位是一般抓小偷处理谋杀案的警察无法企及的,因为如果防暴局的业务中出现了谋杀,那绝对是威胁全民安全并极度有可能引发双方交战的谋杀,需要极强的能力支撑。 4.女主不能等于一般关系户,因为做的是时刻要命的工作,家庭背景是帝国主要考虑的政治因素和立场问题,而不是实力水平。 5.这里的设定是,狼人社会中两极分化极为严重,基本不存在中间阶层,如果不是贵族,基本就是底层。 6.之所以说是外交,是因为两国虽然同处在一个帝国,但是政治上各自为政,皇帝形同虚设人所公知,虽然居住地点有重叠,但是基本种族问题是非常严重的,所以防暴局任重而道远,女主任重而道远。 第9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深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脚都是软的。 他从小就是文科生,因着生下来的时候克死亲娘且体弱多病,从小上学连体育课都没敢踢过足球,蓦地见了枪,吓得差点没死在厕所里面。 景夙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倒是真想六亲不认开枪崩了这个臭小子。 臭小子表示要是开枪崩了他,他爹也就是景夙的爹一定会把景夙五马分尸再把尸块挨个车裂,总之两败俱伤,景夙讨不到好果子吃。 景深抖着手,拧开了厕所的门,一出门就开始告状:“爸,我姐上完厕所不洗手!” 景夙:“……” 在一家人的注视下,她默默地退回了屋子,十分听话地洗了手。 景夙紧挨着蓝御坐下。 蓝御微微偏头,对她笑了一下。 景和裕不动,餐桌上没人敢动。 景深饿了一下午,此刻见所有人都静静地坐着,不由着急,于是偷摸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馒头想偷偷啃一口,然而还没来得及碰到桌子那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就被他姑妈一巴掌打了回去。 景深:qaq。 姑妈:“大人都不动,你这个臭小子懂不懂礼貌?” 景深:qaq好饿。 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汤,一大盆漂着红油的酸菜鱼,旁边摆着各类蔬菜,加上中间那一盘烧鸡……简直景夙过年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然而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次丰盛的晚宴,偏偏还吃不好。 终于,对面的景和裕开口了:“今天的工作怎么样?” 景夙敷衍:“挺好的。” 场面再一次僵了下来。 她姑父邢建文比较胖,因而累了一天以后肚子格外地饿,此刻看着他们景家的父女两个闹僵局,肚子早就受不了了,连忙打官腔圆场:“景夙你这孩子,你不要总是给大人搞事情嘛……” 景夙:“……” 邢建文:“你爸问你怎么样,你就老老实实说怎么样,这桌上又没外人,你说是不是?” 景和裕冷笑一声:“怎么没外人?” 邢建文被噎了一下,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垂着脑袋呆在一旁。 景夙看她爹的样子是打定了主意不听到今天的工作报告就不吃饭,只能道:“两件事,挺为难的,想请教请教爹。” 景和裕听见“请教”两个字,脸色缓和了许多,看了一眼旁边的景深道:“傻坐着干什么,吃你的饭!” 景深得救了一般一把抓起筷子,连菜都来不及夹,抱着米饭碗就啃了起来。 他平时自己做饭,米饭就没熟过,夹生饭吃习惯了以后,差点都忘了米饭是个什么味道。 见大家都动了筷子,景夙才开口道:“一是卡利安的事情,他的情况是被碰瓷,但是他好像在跟我怄气,一开始硬要做笔录,做到一半又拒绝回答了,我也不能拷问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蓝御停下筷子,笑着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被碰瓷?” 景夙下意识回答:“我和他相识二十几年,相信他的修养——” 她话说到这里,见蓝御眼中一丝凌厉一闪而过,不由得愣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查了那个女孩子的资料,一来是她香水的主要成分是催情剂的溶剂之一,而来她家境困难,现在急需一笔钱,三来就是媒体知道的速度太快了,而且网上还有流传的部分视频证据,绝对是碰瓷了。” 她说着,手里的筷子在桌子上敲了敲,小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景和裕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问:“既然是碰瓷,那你就实话实说。” 景夙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她父亲:“爹不是也赞成立法的么?这时候碰瓷的消息流出去,再引发游|行,法怎么立?” 景和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下,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问:“那另一件事呢?” 这么会儿功夫,景深都快把盘子里的烧鸡啃完了。景夙斜眼看了一眼自家弟弟满手是油拿着鸡腿狂啃的蠢样子,不由得无奈地伸手扶了扶额头,拿了一张纸去给他擦嘴。 景夙说:“我今天遇见一个人,差点没认出来。” 景深一边啃鸡腿一边模模糊糊地说:“谁呀,说名字嘛。” 景夙的手一滞,叹息了一声,道:“欧文上校。” 她看了自家父亲一眼,又道:“当初战争结束以后,裁军的时候失去联系了,五年后再见,人都憔悴地不成样子了,而且我没想到的是,他会是我今天遇到的强|奸犯。” 蓝御问:“既然军衔是上校,裁军的时候怎么会被裁掉?” 景夙低了头,不说话。 景深将鸡腿上最后一块肉扯下来,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塞满了鸡肉的嘴里发出混沌的声音来:“姐,我当初都说了让去林将军家里送点礼帮他谋个位子嘛,虽然他腿残了,但是也可以谋个文职工作嘛,叫你脸皮薄,现在好了吧,谁叫你不听我的话——” 这时候,坐在他旁边的姑妈面带微笑地,在桌子下面伸出脚,在他脚面上狠狠碾了一下。 景深痛的差点没把嘴里的鸡肉全喷出来,好在他从下饿怕了分外珍惜食物,因而竟然在紧要关头硬生生给忍住了,只可惜一对眼珠子,差点没痛到爆出来。 景深忍着疼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面带悲愤地看了一眼端坐在对面正满面含春微笑着的姑妈,老老实实低下头扒饭,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景和裕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哦?就是那个当初在元武战争里救了你两次命的那个?” 景夙不说话。 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的世界和她父亲强加给她的世界,总会有这么一天要发生冲突。 虽然她知道父亲早就料定她会输地一败涂地,但是他从未提起,只是默默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景夙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没有底气:“是,就是欧文队长。” 景和裕笑了:“我记得他当年还有国家发的铁十字勋章呢,可是大英雄啊,怎么会沦落到强|奸犯的地步呢?” 景夙深深、深深地低着头,只觉得头上压着千斤重担。她知道依照父亲的地位,今天发生的这点小事早就有人给他报告了,然而他依旧要摆这么一桌菜,请来所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如今,父亲的世界摊开在她面前。 景夙说:“他的腿残了,国家给的补助金又太少,现在经济萧条,失业的人多,可能过得不容易,也买不起抑制剂,更找不到陪他度过一生的人……” 景和裕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笑:“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毁了呢。你在防暴局工作,应该也知道,强|奸未遂这种事情一旦记入档案,以后就更找不到工作了嘛。” 这时候,正在一边埋头吃东西的景深抬起胳膊来戳了景夙一下,小声道:“姐,你服个软嘛。” 景夙张了张嘴。 她从小就被送去军校,和父亲不是很亲。兵当得久了,难免有点倔,因而不擅长和人服软,也不擅长说好话,至于政客的那一套,也不懂。 景和裕看见她态度稍有松动,笑了起来:“你拿我的名帖去找档案部,划掉一条记录,都是小事情,怎么,就算这有都不愿意求我这个亲爹?” 景夙的手握紧了筷子。 是啊,父亲说的没错,这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也许她不该这么倔,甚至倔得几近傻气,只要稍稍妥协,就有无数的好处可以拿。 但是她隐隐约约知道,低过一次头以后,她将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低头,不过这样没有什么,不过是服个软而已。 景夙手里的筷子有点焦躁地敲着盘子,试图阻止语言,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感觉到景深的手正怯怯地扯着她的袖子,劝她服软。 这时候,景夙身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只听见蓝御温声问道:“你说的这个欧文先生,参加过元武战争,应该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见闻吧?” 景夙茫然道:“是……他当年腿还完好的时候,搏斗技术在整个营都是第一的,而且射击很稳……” 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跑了题。 蓝御笑道:“巧了,我身边缺个助手,就需要这样的与众不同的人,阿夙要是相信我的话,等欧文先生服完刑,让他来我这里面试如何?” 景夙愣了,怔怔看着她微笑着的面庞,心里一阵暖意流过。 她感觉到蓝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她安心,继而众人无言地吃饭,整个屋子复归于安静。 景夙的左手一直摆在桌子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 一阵难言的酥麻感从手背上传来。 她想,她大概是爱上蓝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讲一下文中的时代设置。 背景设置是幻想未来,没有明确的国界之分,整个星球是一个帝国,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的议会制度,君主形同虚设,仅仅代表国家形象,首相的权力被制衡,党争十分严重。(所以不要参考现代英国以及各种国家制度,都不一样,么么哒。不过有点类似于希特勒执政时期的德国……只是有点类似……) 社会两级分化极度严重,种族问题的冲突也日益加重,各级政府向不同的上级负责。 国家疆域过于广大,因而造成大一统局面下中央**的弊端。 如果我把议会打成了国会……qaq都是意外qaq。 好了,这些我知道就得了,反正你们也不会看的。 哼。 第10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送蓝御出门的时候,繁星满天。 漆黑的天空上,缀着无数细碎的光,灿烂至极。 这帝国最干净的东西,莫过于头顶的这片星空了。 星空之下,是满目疮痍的土地和苍凉的国度。 蓝御身上的白裙子在暗夜里分外耀眼,仿佛是满天的星光都落到了那一袭白裙上去,美丽而出尘。 她在景夙家外面的马路上站定,手里拿着车钥匙,对着景夙挥了挥手,笑道:“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必送我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景夙说:“那个,今天,谢谢你啊。” 蓝御似是觉得她这句话很有意思,便在月光下微微偏了头,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打量着对面那个正在低着头专注盯着自己脚尖的家伙,笑道:“我觉得呢,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情的方式,所以你保持你的方式就很好,至于你父亲的方式,是他的习惯,他的世界,不需要谁向谁低头,谁向谁顺从。” 景夙还是低着头:“谢谢啊……” 蓝御见她不想说话,便笑着翩然转身:“后天见吧,拎包工。” 景夙站住原地,见她的车开远了,才默默地蹲了下来,点上一支烟,开始抽烟。 夜凉如水。 她在军队学会了抽烟,学会了骂人,也学会了粗俗。 但是同时的,她还学会了真诚,学会了保护战友,学会了自救。 军校里有铁一般的纪律和彻底按照军功分配的利益,那是她曾经学会的所谓“公平”。 然而自从五年前退役到现在,她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越混越久,却越来越迷茫。她按照法令执行任务,保护受害者,但是她早已经分不清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有时候搬出法令,就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避难所。 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每个人成熟的时间不同,最晚,今年年末她就会迎来第一次发情。 景夙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成熟了,但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所有的思想,到底是不是对的。刚才蓝御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景夙不敢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确定,自己现在所坚持的,到底是属于她的信念,亦或是仅仅是一个习惯。 父亲的世界和她的世界,到底哪一个是对的? 或许她的世界曾经是对的,可是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和平? 景夙不知道,只感觉从心底蔓延出来一种难言的烦躁,不由得将烟往地上一扔,还没站起身就是一阵眩晕,整个人腿一软,扑倒在了地上。 漫天的星都好像从天上摔下来了一般,纷纷砸到她的脸上。 景夙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来。 这时候,家里的门开了,景深打了一个哈欠,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走过来:“姐,你跪地上干什么呢,赶紧上楼睡觉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走到景夙面前,却骤然一惊。 烟味尚且在空气中弥漫着,然而那熏人的烟味中却带着一丝甜美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弥漫了过来。 景深吓了一跳:“你发情了?” 景夙头晕得厉害,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景深赶紧冲过去把她扶起来,将她整个人往瘦弱的肩上一扛就往楼上跌跌撞撞地跑,楼下姑妈喊了一声什么,他也没敢说话,一路背着景夙就往楼上冲。 然而景深到底是文科生,力气不足,一开始的时候还扛着走,到了最后就干脆变成拖了,好不容易上了二楼,他拽着他姐一条腿,愣是硬生生给拖进了屋子。 景深的力气用尽,实在是没力气把景夙扛上床了,正在屋子里火急火燎地想办法,却听见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姑妈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景深,你又抽烟了?” 景深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去把门反锁上,喊了一声:“不是我,是我姐!” 他姑妈不甘示弱,也在门外喊:“说没说过不许在家里抽烟?把屋子烧了怎么办?开门!” 景深从床上掀起棉被来就裹在景夙身上,又冲到门口大喊:“我姐哭了,你别喊了!” 那边的姑妈倒是一愣,听见这句话,思忖现在的小孩工作不易,也没继续追问,就慢吞吞下楼去了。 景深又冲回床边,拎起他姐一只胳膊,费死劲给拽上了床,嘴里嘟哝着:“姐,你趁我还没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之前,你告诉我你平时都用那种抑制剂……” 他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什么,最后无奈地坐在了地上。 差点忘了,他姐不能用抑制剂。 景深苦恼地坐在地毯上,看着正在蜷在被子里的景夙。 好早不早,偏偏这个时候迎来第一次发情了。 这件事要是给他爹知道,怕是下个月那场订婚宴,他爹分分钟就能给办了。 —————— 景夙浑浑噩噩睡了一晚上,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外面的太阳照进来,明晃晃地照在她床头。 她从一大坨被子里挣扎出来,发现景深用各种被子衣物把她裹了个严实,害得她结结实实出了一身汗,差点没憋死在里面。 景夙床头放着一张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她昨天晚上的情况,包括搂着她弟唱征服,当着她弟的面扒衣服,以及种种丢人事件不一而足,最后被她弟一棍子打翻,埋进了被子里。 景夙看得简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正常人的第一次发情期一般都在十八岁的时候来临,景夙当年跟着军队打仗,因为战场上太过混乱,欧文上校生怕打仗时赶上她的发情期引来敌军,因而在她没成年的时候就给她灌了不少抑制剂。但是战争期间物资奇缺,抑制剂能找到就不错了,至于是不是粗制滥造的药物,战场上没人顾虑得了那么多,结果战争结束以后,她就留下了后遗症,发情期迟迟不到,去医院看了多次都无效。 不过好处就是,婚期也在一直延迟。 景夙叹息一声,倒进了被子里。 这可怕的一天还是来了。 景夙将胳膊举高高,然后瘫痪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良久,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带着恐惧的想法,她慢慢地、慢慢地扭过头去,然后将目光慢慢地、慢慢地移到了床头柜的一块表上。 正午,十二点半。 不是半夜十二点半。 而且还是多事之秋。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在床上摸了好久,才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掏出来,这才发现这小子不仅把她的手机暗了关机键,还塞在棉花枕头下面,上面还裹着一条厚毛巾,远看活像一块砖头。 景夙有点害怕地开了机,果然看见上面一时间窜出来无数条短信外加未接电话。 【队长,咱们局又被记者给包围了!】 【队长,救命啊!】 【队长,你未婚夫到底跟媒体说什么了为什么咱们官博炸了?】 【我的妈队长你能不能让你未婚夫的脑残粉闭个嘴啊?】 【队长你在哪儿?】 …… …… 景夙扶着还在阵痛的头,绝望地倒在了床上。 就在她沉迷在无奈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声,响了。 景夙低下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队长,游|行爆发了。】 片刻之后,又来了一条。 【出门带电棒吧,虽然没什么卵用。】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解释一下abo设定。 文中的人物一共有六种性别:男性alpha,男性beta,男性omega、 女性alpha,女性beta,女性omega。 alpha不论男女,都有令beta和omega受孕的能力,特征是强大且控制欲强。 omega则是甜美且软弱,bate属于中性,承上启下~ 这六种性别的人都会有固定的发情期,就像动物到了春天散发出甜美而具有诱惑性的气味吸引异性进行□□一样。 至于生殖器问题……qaq你们好讨厌哦,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抓一只解剖就好了嘛(害羞中)。 这种abo的设定仅限于意淫,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去考量的时候遇到问题,本文作者概不负责。 啦啦啦~ 第11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飞快地冲了一个澡,洗掉了身上的气息,然而发现依旧带有残余的香气,不由得由于了一下,冲进了她弟的屋子,在大衣柜的底层抽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来,看了一眼里面的各种小瓶子,最后还是将那个紫色的小瓶子抽了出来,闭着眼往身上一喷。 她将枪卸了下来,放到自己的屋子里,然后打开柜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置的一排电棒。 就算她一手拿一个也没用,在记者的摄像机面前,她根本不可能拿着电棒电游|行群众。 景夙叹了口气,还是多带了一根去。 万一谁忘带了呢。 景夙冲进地下车库,发现自己的车已经被弟弟开走了,原来停车的地上还放了一张纸条:“姐,你要是不想让你弟上学途中被亲爹爆了头,你就自己坐车去上班吧……” 景夙:“……” 这混小子。 无奈,她只能又跑出去,却发现街道上空空荡荡,一辆车都打不到。 但是转头一看,不远处的主干道上,站着乌泱泱的人群。景夙站在台阶上伸长了脖子看,见游|行的群众举着旗子,从西向东浩浩荡荡地前行。 景夙连辆自行车都找不到,只能徒步走过去,打算穿过人群去对面看看,谁知道还没走过去,骤然就见街上站了一排的防暴局武装兵,手里拿着枪,面色凝重,挡在群众前面。 景夙当时就愣了,赶忙冲上去,抓住一个执行组长就厉喝道:“哪个分局的,谁让你们带枪的!万一擦枪走火伤到群众,激化了情绪引起武斗怎么办!谁负责!” 那个组长认得她的军衔,此刻在大街上被总头上司逮了个正着,不由得傻了一下,继而尴尬地看着她,先向她行了一个军礼,继而道:“报告队长,枫林路第九分局!” 他将手放下来以后,拉住景夙,压低了声音道:“景队长,你不知道我们的难处,这些全是防暴枪,里面连一个橡胶子弹都没有,绝对不会擦枪走火,我们实在是压不住了……” 景夙冷笑:“子弹?不让你带枪是为了不让你开枪吗!不让你带枪,是因为枪本身所代表的含义!就算你的枪是防暴枪,里面全装的橡胶,这把枪在这里一出现,代表的是政府的立场!现在立刻撤了枪,马上!” 那个组长犹豫道:“可是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拦不住,人群到了总局的话……” 景夙只觉得头又开始疼:“你要是不配枪强制镇压,未必就会有这么多人。把枪撤了,让他们往前走。” 那组长自知闯了大祸,试图和景夙套近乎:“那我们要不要去总部支援一下……” 景夙哪儿敢让他来总部捣乱,只摇摇头,准备继续向总部走,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倒退回来问道:“你们这边有自行车么?” ———————————— 总之,炎炎烈日之下,景夙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赶到总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她远远地就看见防暴局门口堆着的密密麻麻的记者,无奈地叹了口气,找到密道入口,钻了进去。 她刚从密道里面钻出来,忽然就见无数双脚围了过来,其中一双白色的小皮鞋还不偏不正踩在了她手上。 景夙吃痛,对方赶紧后退,整个围住她的阵营就是一阵骚动。 不巧的是,景夙还偏生认识那双小皮鞋,此刻捂着发痛的手从密道里面爬上来,冷笑道:“哟,一天不见,多兰长胖了嘛。” 带着厚镜片的小助理瑟瑟发抖。 景夙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依旧从弗里亚手里接过一叠纸,低头一边看一边问:“怎么了?” 然而,她这句话问出去以后,周围一片寂静。 她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便抬头看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天塌了一般惊恐不已。 景夙:“?” 人群齐齐地后退了一步。 多兰比较呆,大家都退她不退,她就鹤立鸡群地被孤立了出来。 被孤立的多兰惊恐地想要转身挤进人群,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往里面跑,就被景夙一把拎住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过来。 多兰:qaq 景夙将她扯过来,温柔地看着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多兰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队长,你昨天夜宿不归?” 景夙:“我怎么夜宿不归了?我昨天还在家吃鸿门宴呢!” 众:“……” 这时候,旁边探出脑袋一:“哎你们看,队长换衣服了,她回家了的。” 景夙:“……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多兰试试探探地问:“队长,你身上这香水味,是你自己喷的,还是别人身上沾的?” 景夙下意识道:“我自己喷的啊……” 霎时,防暴局的孩子们都像被雷劈了一般傻在原地,俱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他们队长喷香水了…… 队长喷香水了…… 喷香水了…… 香水…… 景夙继续看着手里的资料,翻了两遍依旧觉得没什么可以看的,只能再问:“到底怎么了?” 她不抬头还好,一抬头着实吓了一跳:“你们怎么都一副见了鬼的眼神看着我?” 人群寂静了片刻。 静。 然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雷鸣一般的欢呼声:“队长有女朋友啦!” “队长脱单啦!” “二十四年单身狗不见啦!” 雷鸣一般的欢呼在过道里响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有一个声音怯怯地说:“队长不是订婚了吗?” …… 所有欢呼的人全部被这句话噎住,举到半空中的手一僵,都不动了。 大家欢呼的时候,弗里亚站着没动;大家吓傻了的时候,弗里亚依旧站着没动。他脸上的黑眼圈比昨天更重,整个人苍白得几乎透明,此刻见没人蹦跶了,就伸手在兜里一摸,掏出一根有点皱了的烟点上,静静地抽烟。 景夙看向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游|行?” 弗里亚将打火机慢吞吞地放回兜里,又慢吞吞地深吸了一口烟,才说道:“队长上网么?” 景夙当即给了他一脚,示意他快点说。 然而弗里亚的性子,就算是刀架到他脖子上,他也快不了。 弗里亚说:“昨天艾维做了口供以后,要求家属探视,卡利安作为她的男朋友,去看了她。” 景夙一愣:“然后呢?” 弗里亚冷笑一声:“卡利安是带着针孔摄像机去的,就别在领带上,拍得非常清楚。” 景夙叹了口气。 弗里亚说:“艾维提出,她可以说谎替代卡利安服刑,但是卡利安作为补偿,要给她七百万,之后所有的事情,她都会替卡利安抗下。” 景夙听见那个数字,先是一愣,片刻后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七十万?通用货币还是地方货币?” 弗里亚:“通用货币,现今支付。” 现在中央**无力,货币流通困难,很多地方货币已经通货膨胀得厉害,地方货币想要换成通用货币十分困难,但是通用货币想要换成地方货币却又容易得多,造成很多地方极度的贫困,人口流失越发严重。 也就是说,这七十万的通用货币,在某些地方可以换到七百万的地方货币,整整翻了十倍的价。 这些钱,完全可以在黄金地段买下一栋别墅。 问卡利安家族要这些钱,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可以形容的了。 弗里亚抽完一根烟的功夫,景夙来不及说一句话,只觉得时间飞速流逝,然而完全对现状无能为力。 烟燃尽了。 弗里亚本来想就地一扔,然而发现所有人都围在旁边看着他,只能将那烟头拿在手里,就让它那么燃着:“这件事传到网上之后,本来只引起了骂战,但是后来,小部分人狼认为,这种碰瓷行为一定有很多,防暴局每个月批量处理几百个案子,里面的受到冤枉的人只会更多,所以局部地区起义,至于人类这边,认为不能由于少量的渣滓而导致延迟立法,于是部分特别招生的学校罢课,学生游|行,都是部分地区的事件,经过一个上午的发酵,才变成这样……” 景夙叹了口气:“那分局没有请求指示的?” 弗里亚耸肩:“应该有的地方冲突过于激烈,分局已经带枪了。” 景夙把手里的资料往地上一扔,怒道:“谁让他们带枪的!说了多少遍,民众游|行只有警察和军方可以配枪,防暴局绝对不允许带电棒以外的武装外出!阻止不了,就呆在分局里别出去!” 景夙一发怒,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弗里亚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徐徐道:“有的分局已经被攻击了,法令上没规定能不能自卫……” 景夙揉着太阳穴道:“叫地方警局去支援,对民众开枪镇压这种事,别的部门都可以做,防暴局绝对不能做。” 不管擦枪走火伤到谁,防暴局担当的都是“种族歧视”的罪名。 当双方都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那么事实结果根本就没有对错可言。 景夙愈发地察觉到,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摸瞎战斗,远比面对真刀真枪要危险得多。 末了,她只能无力地问:“那上级呢?上级没有任何指示?” 弗里亚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将他的手给烫了一下,最后还是被他丢到地上踩熄了。 弗里亚说:“上级从今早十点到现在一直在开会,命令我们待命。” 这时候,不远处的办公室里,响起了电话的铃声。 脑袋二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怯怯地看了景夙一眼:“队长,你爹说立法可能立不成了,咱们现在要镇压群众了?” 景夙大叫一声:“镇压群众?带枪?” 脑袋二赶紧摇头:“不不不,军队带枪,咱们带电棒……带电棒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近嗫嚅。 这时候,脑袋三探出头来,小声说:“咱们带电棒护送局长去开新闻发布会。” 霎时间,景夙的脑海中浮现出尼尔森先生耷拉着两只秃耳朵,站在高台上,面对黑压压的群众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念着宣告书的凄惨场景。 景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挥手道:“加文,朱迪,去警局抢一身警察服,武装护送局长去发布会现场。” 加文双腿一并,大声道:“是!” 他回答完之后,又问道:“队长,他们要是不给怎么办?” 景夙的眼睛里似有光芒一闪而过:“谁敢不给你,你就扒了他带回来!” 接到命令的两个人一阵笑,然后齐声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晚八点更新 第12章 第一个月圆夜 尼尔森先生有个特点。 他平日里在局里工作的时候,眼花耳聋且行动不便,只要一出了防暴局的门,耳聪目明堪比十八岁少年,实在是令人不解得很。不过这也有相应的好处,那就在于他虽然平日只能做一个会签字会点头的机器,到了该出门的时候,还真能领出去见人。 景夙身上揣着三根电棒,虽然她也不知道带着三根电棒到底有什么用,但是依旧威风凛凛地站在离尼尔森先生最近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将近三十台摄像机,不由心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好像这些摄像机全部都是鲜活的眼睛一般,此刻正闪着寒锋一般的金属光芒,逼视着她。 尼尔森先生年事已高,而且不是一般的高,这种阶段的人狼如果要隐藏起耳朵和尾巴是非常困难的,说得高级一点是幻化回去,说的通俗一点,叫憋回去。 景夙远远地瞥了一眼尼尔森先生手里的那封长长的声明书,不由感到担忧。 弗里亚将过道封锁了以后走了进来,垂着两只干瘦的手站在景夙旁边,低声问道:“那么长的声明书,他憋得住么。” 景夙不看他,依旧站得笔直目视前方,只轻轻掀动了嘴唇,压低了声音道:“闭嘴。” 弗里亚一贯不修边幅,此刻也难得站直了,挨得离景夙更近了点,嘴唇不动,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我听说这就跟人憋着不上厕所一样……” 景夙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弗里亚依旧继续道:“我给他专门换了个台子,到时候尾巴要是出来了,只要他耷拉着后面就看不见,就怕耳朵……” 这时候,多兰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景夙旁边,小声道:“队长,咱们已经把这附近的信号都屏蔽了,他们是不能直播的,到时候如果出了丑,咱们就没收摄像机,亲自剪辑上传……” 景夙点点头,显然是放了心。 音响发出一阵杂音,那边的准备人员对着这边略一点头,设备以及准备好了。 不远处的摄像机看样子也已经架好了,景夙这边的工作人员都站直了身子,齐齐看向站在台上满头大汗的尼尔森先生。 景夙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上级给的稿子还像样子,但愿尼尔森先生能彻底撑过这一关。 然而,当尼尔森先生将声明书展开的时候,景夙还是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他手里只有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打开以后,他们才看清楚有整整三章。 景夙用余光看了一下台下的那片记者的汪洋,在人群中找到蓝御的面容,才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目光对视以后,微微露出一个笑来。 如久旱遇甘霖,景夙焦虑的心中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时候,多兰蹭到她旁边,小声道:“队长,咱们在镜头前面不能脸红……” 景夙:“扯淡,谁脸红了?” 多兰歪着小脑袋盯着她那张发红的脸良久,皱眉道:“不如这样吧,我去让新闻部外播的时候剪掉开头如何?” 景夙:“……嗯。” 台上的尼尔森先生拿起了话筒,音响里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 这时候,弗里亚扭头看了一眼,吓得差点没从台子上摔下去,被景夙一把扶住后背才站稳。景夙也不看他,只咬着牙低声道:“别找死,站好。” 弗里亚:“卧槽!” 与此同时,台上的尼尔森先生颤着音儿开口:“对于今日民众游|行事件,政府特做此声明——” 弗里亚一把扯住景夙的袖子:“队长,队长你听我说!” 景夙:“你闭嘴!多兰,稿子开头怎么没官话?这进度有点快吧?” 多兰的脸色铁青:“那是第二张,他估计没看清标码就念了……不过队长你放心,第一张我看了全是废话,跳过去也没人会发现的。” 弗里亚还是在拼命地扯她袖子:“队长!” 景夙:“你要去厕所就直接去,别出声!” 弗里亚已经快哭了:“不是啊队长,姐夫正站在嫂子边儿上呢!” 景夙:“……你嗑药了?” 弗里亚:“嫂子正在跟姐夫说话啊!” 景夙:“???” 弗里亚:“qaq你看台下,注意面部表情,千万别动啊……” 景夙扫了一眼台下。 乌泱泱的人群。 高高低低的摄像机。 闪光灯不时晃动。 蓝御那张美丽而灵动的面庞。 等等,蓝御的脸色怎么不对? 景夙赶忙在蓝御的身边扫视,竟然发现她身边那个西装革履站着的男人,好巧不巧正是卡利安! 景夙吓得差点没摔下去。 总之,在人群中,两个人正面色铁青地站着。 景夙的嘴角抽了一下,强力忍住脸上的表情,板著脸问多兰道:“为什么卡利安在这儿?” 多兰还没来得及吃惊,就听见手机轻微地“叮”了一声,连忙拿出来看。 多兰:“队长,卡利安·莫尔德今天上午当选为议员,他身为政府官员,对涉及的案件要有一个陈述……就在尼尔森局长讲完话之后。” 景夙强力忍着骂人的冲动:“什么时候的事儿?” 多兰:“……就刚才……” 景夙尽全力不动嘴唇:“我是说什么时候举行的选举?” 多兰:“……就刚才……” 那一瞬间,景夙脑海中闪电一般地闪过了昨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卡利安在去医院的途中出事。 姑父的电话。 突如其来的订婚宴。 卡利安参政。 那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如牵丝连线一般牵扯在一起,变成一个完整的事件。 一个精心策划的受害者,一个被人讹诈的贵族公子,这根本不是什么诈骗事件或是强|暴事件,这只是他登上政治舞台之前,为他打下牢固基础的一场戏而已。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所谓立法,根本从一开始,就立不起来。 景夙再度清楚地感觉到,她父亲的世界又一次地摊开在了她面前。 这时候,弗里亚再一次扯了她的袖子。 景夙回过神,从后方的角度,清楚地看见尼尔森先生额头上的汗珠,以及他裤子里蠕动的那一团东西。 一缕毛从他的腰带里钻了出来。 尼尔森的声音开始变得断续而虚弱。 景夙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终于,她定了定神,料想尼尔森先生是忍不住了的,便转头对多兰说:“去把电闸拉了。” 多兰浑身就是一激灵,立刻从台子上跳下去,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到了后台。 尼尔森先生的声音越发颤抖:“请相信政府,政府一定会做出更加完善的立法……方案,保障每个公民的合……法权益…” 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那条秃毛的尾巴已经将老式灰色宽松长裤的后部撑开了一个口子,从缝隙里露出了毛来。 弗里亚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嘴里念咒一般地重复着:“好想笑,但是我不能笑;好想笑,但是我不能笑……” 景夙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候,尼尔森先生的头发动了动。 台下的记者一片警觉,纷纷举起摄像机准备拍照。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整个大厅里骤然黑了下来,景夙赶忙跳上台,将尼尔森先生迅速推给弗里亚带下台去,拿过话筒大声道:“只是暂时的停电,请大家不要惊慌,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要乱动……” 台下一片闪光灯晃动。 景夙松了口气,可算是熬过去了。 然而,灯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猛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卡利安·莫尔德依旧是那身昂贵得体的西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接过了她手里的话筒。 台下,蓝御正抱肩站着,面色铁青,眼神冷漠。 景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那么站着等着他讲话。 终于,那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次我所遭遇的事件,想必公众都已经有所了解,我不为这件事做任何的辩白,但是我希望民众能相信我,在我参政之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我们会保护好每一个公民的合法权益,不管是人类还是人狼。” 比起方才尼尔森先生的软弱和结巴,这个相貌良好的人声音坚定地讲出的一切,实在是具有着巨大的蛊惑力。 他再度开口:“而且,这件事不会对我本人的今后的生活有任何影响,因为我的未婚妻愿意和我一起走向未来,我们会尽力为这个国家的安定与和平尽最大的努力——” 景夙猛地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无数双眼睛和摄像机的注视下,卡利安已经微笑着牵起了她的手,举了起来: “我和未婚妻的订婚宴将在下个月举行。” 台下,蓝御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第13章 第一个月圆夜 耀眼的闪光灯。 充斥耳畔的唏嘘声。 无数地提问。 弗里亚拉她袖子的感觉。 那一刻,景夙唯一感觉到的就是一中无可理喻的愤怒,然而那可怕的怒火在她的脑子里燃烧了一阵子之后,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回过头冲着弗里亚大骂一句,你他妈能不能别跟个娘们一样扯着别人的袖子? 台下是浪潮一般的提问声: “卡利安先生的未婚妻就是景队长吗?” “这次的暴力事件会对你的婚姻产生副作用吗,景队长!” “作为一个妻子,景队长是否认为这次的暴力事件是一个背叛?” 质疑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将她包围。 一阵类似于窒息的苦楚涌了上来,景夙甚至觉得无法呼吸。 然后,她意识到,站在旁边的卡利安镇定而坦然,此刻面带微笑走了过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笑道:“我们会一起支撑过这个难关的,对吧?” 景夙下意识看向台下,蓝御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一阵酸涩涌了上来。 她的世界和他父亲的世界,终于开战了。 景夙一言不发,猛地抬起一只手,扫落了他的手,沉默地走向了后台。 她转身走向后门,身后涌起无数追随的脚步声和质问声,相机的喀嚓声此起彼伏。 防暴局的工作人员也涌了上来,替她挡住了后面追来的记者。 景夙没有意识到,她从台上走下来的的时候,始终深深地低着头。 蓦地,多年前欧文上校的那句话又一次兜上心头来—— “军人是可以倒下而不能低头的。” 然而战争结束了,硝烟散尽了,一切又变回战前的模样,而景夙却深深地疑惑了:她在元武战争中所见到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所遇到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在彰显着当年那场保卫战打得多么荒唐。 那一刻,景夙忽然荒诞地想着,也许从当年战争胜利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输了。 她再次掏出手机,低头看向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时候,多兰再次倒腾着她的两条小短腿跑过来,得意地探了探小脑瓜,邀功一般地说道:“队长,我干得不错吧!” 景夙强行压下心头涌起的一阵疲惫感,转过身,脸上挤出来一个勉强地笑,伸手摸了摸多兰的小脑瓜:“嗯,能蹦起来够到电闸,很不错。” 多兰当即炸毛了:“我是搬了椅子的!” 景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错,下次特许你上班穿高跟鞋。” 这时候,弗里亚追了出来,将过道的大门一把关上,一边上锁一边到:“队长,你疯了,当着记者的面摔了卡利安的手,你晚上怎么回家?” 景夙:“……” 弗里亚又道:“队长,那是媒体,你当着媒体的面说几句话能怎么样?” 景夙忽然觉得自己在下属面前矮了下去,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此刻小声咕哝了一句:“我不想说。” 弗里亚好不容易将门锁上了,此刻抱着肩走了过来,平日里极度无神的死鱼眼里终于带了点难得的认真:“你知道咱们的婚姻都由不得自己吧?” 景夙凝视他片刻后,望着他的皱大衣和黑眼圈道:“……我还是觉得那个被迫嫁给你的姑娘比较可怜。” 她说着,拍了拍弗里亚的肩:“坐牢愉快。” 景夙说完,向门外走去,然而走到了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便站住了脚,回头道:“忘了告诉你,我自小没娘,你每次蹲大牢的时候吃的鱼香胡萝卜丝,是我弟做的。” —————————— 晦暗的楼梯。 景夙一手扶着有点阴湿的墙面,一步一步地从晦暗的旋转楼梯上走下去。 寂静的环境里,只能听见身畔的看守人员身上钥匙的叮当作响之声。 很快就到了地下一层,景夙向过道的另一头望去,看见将近十层铁栅栏。 看守人员一道一道地将铁栅栏打开。 终于,到了最后一层铁栅栏了。 看守人员将手里的一摞钥匙摊开来,找出最后一把钥匙,然后拿起锁,正准备打开的时候,却停下来了。 他转头看向景夙,道:“景小姐,虽然你说是她的朋友,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这名犯人非常危险。” 景夙有点不自然地伸手碰了碰耳后:“我知道。” 他依旧看着景夙:“虽然你们谈话的时候会隔着一道铁栅栏,但是我还是建议你离那里远一点。” 景夙点点头:“谢谢关心。” 对方打开了最后一扇铁栅栏,继而向外走去,对景夙道:“非常抱歉,保险起见,你们谈话的时候我依旧要把你身后的这十道铁栅栏关上,你说完了话以后,按那个红色按钮,就会有人来接你。你要知道,这十扇门关上以后,如果出现了紧急情况,我们是不可能迅速抢救你的。” 景夙尴尬地笑笑:“我知道,麻烦了。” 唠叨完这些以后,那个看守人员仍旧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身后的栅栏一道又一道地关上。 幽闭的空间里,景夙竟然感受到一阵难得的安心。她看了一眼那狭长而晦暗的走廊,向走廊尽头走去。 面前是一道精铁制成的牢门,透过栅栏,景夙看见一个穿黑色宽松牢狱服的女人,正背对着她坐着。 那女子坐在烛火旁边,长发披肩,此刻右手举起,虚握成拳,仿佛手里拿了一支笔一般,正对着面前的白色画布凝神,不时在上面添上一笔。 景夙看了一眼那彻底空白的画布,苦笑了一下,问:“画什么呢?” 那女人的手没停,只微微侧了侧秀美的面容,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教堂。” 景夙便不再说话,只等着她画完。 对方似是意识到她的沉默,便轻轻地笑了一下,将手里的“笔”放下,转过身来了。 苍白而又美丽的面容上,一点红唇妖冶得令人心惊。 她的眸子很深,在这晦暗的屋子里,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一般。 景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看了一眼那将要燃尽的蜡烛,苦笑了一下,问:“为什么不让他们给你换台灯?” 卡菲洛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挑起一个淡薄的笑来:“太亮了,不习惯。”她说着,打量了景夙片刻,笑道:“我说过,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说吧。” 景夙垂下头,将双手放进口袋里,用脚尖踢着地上的一块石头,有点不安地说:“我很怕。” 卡菲洛尔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景夙的声音很小,但是在幽闭而安静的地方,却足以让对面那个听觉敏锐的人听得清楚。 “我接触到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开始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卡尔,当初我在战场上遇见你的时候,你说你杀人不会有愧,放人也不会有愧,我那时候觉得很奇怪,我一直在想,你放了我,难道不会背叛你的国家么?可是为什么你全都做得那么坦然?” 卡菲洛尔依旧笑得很淡:“我放了你,是因为我知道我们马上就会输了,但是如果我救过议员的女儿,我就可以在审判中逃过一劫。” 她说着,又提起那支不存在的笔,在空白的画布上填了空白的一笔。 景夙看着她的背影,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我甚至怀疑那些为了和平所死去的弟兄是否值得,如果我当年知道和平就是这样的,或许我们都会成为逃兵……” 卡菲洛尔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白布上的画作,轻轻地开口了:“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听说到我们的种族或许永远不会死亡的时候,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她回过头来,对着景夙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那时候我很怕,一想到我将在那漫无止境的漫长生命中永无止境地活下去,我就很怕。就像看见你们的灯一样,永远那样放着光,永远也不肯熄灭掉,那种固定不变的状态令我恐惧。” 卡菲洛尔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放下了笔。 “可是元武战争中的时候,我遇见你们。那时候我就想,虽然这生命漫长而无聊,但是也许什么时候就会遇见惊喜,所以我和你一样,活下来了。” 景夙茫然地站着,什么也没听懂。 景夙原本以为卡菲洛尔要解释她所说的那些缥缈而奇怪的话的时候,她却突然笑了,指着自己面前的白布,问:“你猜我画了什么?” 景夙越发茫然了:“不是教堂吗?你吸血鬼不是最讨厌宗教了吗?” 卡菲洛尔微微抿着唇,轻声道:“也没有那么讨厌。” 她看着自己的画作,露出安静的笑。 我画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忘了发出来……最近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 第14章 第一个月圆夜 防暴局的工作并不多,一旦过了月中最要命的时期,剩下的日子的工作基本不足挂齿。 景夙从帝国防守最为严备的监狱里出来之后,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近乎于虚无的状态,虚飘飘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桌子前,看着手里的资料发呆。 这时候,门口探出来一个脑袋,对着景夙露出一个近乎于讨好的笑:“队长,尼尔森先生不舒服,局里已经派车送他回去了。” 景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抬头看见正要转身离开的那个家伙,下意识问:“弗里亚呢?” 那个人一摊手:“如果不堵车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九号监狱里服刑了。” 景夙点了点头,低头掏出手机,给景深发了条短信,要他晚上带一份鱼香胡萝卜丝送去第九监狱,给弗里亚。 景深虽然在上课,但是短信却是秒回的: 【弗里亚是哪个?】 景夙看了一眼时间,算了一下,这小子回复消息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三秒钟,可见他上课期间都在干什么。 景夙懒得管他,反正有着一个当议员的好父亲,就算他成绩差到不能毕业,也依旧可以在帝国中央政府谋到一个高薪闲职,毕竟帝国政府专门有一笔支出就是用来养这些废物们的。 景夙回复:【你进去以后,找那个黑眼圈最深的就可以。】 放下手机以后,她仰着头靠在椅子上,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头顶那枝华丽的吊灯只中看不中用,亮度本来就少的可怜,如今有一颗灯泡坏掉了,整个屋子越发暗了起来。 那颗灯泡坏了很久了,但是景夙一直没有去修她。她的生活中坏掉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她依旧混沌地活着。 这时候,多兰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一下:“队长?” 景夙没有看她,依旧仰着头,凝视着头顶的灯泡:“我很忙。” 多兰走了进来,声音小小的:“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很多事情,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跟我说啊,我会很认真地去听的。” 景夙瞥了她的小脑袋一眼,笑了一声。 多兰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其实我……我个人觉得,你不应该一有问题就去找那个卡什么洛的……” 景夙看了她一眼,强调:“卡菲洛尔。” 多兰赶忙道:“对对对,就是那个四个字的家伙!” 景夙:“……” 多兰低着小脑袋,扶了扶脸上的厚镜片,说道:“他们是吸血鬼,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是说,他们一生下来就强大且长寿……” 她越说越乱,最后懊恼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我就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好。” 景夙看见她颓唐的样子,也不能责备她,只能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笑道:“傻丫头。” 多兰苦恼地看着她,半晌才组织好语言:“队长,你吃过肉么?” 景夙:“……?” 多兰又问:“你每天吃饭的时候,会考虑你吃到的东西是怎么活的吗?” 景夙:“???” 多兰说:“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以我们为食,根本不会顾及我们的感受,也不会和我们进行任何真正的交流,你难道忘了元武战争之前他们有计划地来饲养人类为食吗?他们是捕猎者,捕猎者不会交给你任何真正的东西,她所说的一切对你而言都是荒谬的,那些荒谬的理论的基础是,他们是强大且聪明且长寿的,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 多兰懊恼地趴在她的桌子上:“我也不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活着就很好了,总想明白为什么活着不该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景夙笑不出来了,只能安慰性地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多兰把脸埋在胳膊里:“可是我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景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因为你的哥哥死于元武战争,你对卡菲洛尔有偏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相信我,她和他们不一样。” 多兰猛地抬起头来,尖锐地反问:“有什么不一样?” 景夙竟然觉得无法反驳她,只能苦笑:“就是不一样。” 多兰猛地站起来,声音近乎于嘶吼:“你也参加过元武战争,你知道他们是多么强大,去问永生者生存的秘密,本身难道就不荒谬吗!” 她说着,忽然一把推开椅子,转身冲了出去。 门摔上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响声。 景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有点颓废地想,好了,虽然永远好脾气的小丫头发起脾气来非常的吓人,但是她现在终于清静了。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刚关上的门再度被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贵家公子的翩翩身姿,伴随着一缕玫瑰花香,飘了进来。 卡利安·莫尔德面带温和的笑,走了进来。 门口堆了一群围观的人。 景夙皱了皱眉头:“你来这儿干什么?” 卡利安将手里的玫瑰花放在她的桌子上,笑道:“当然是来看我亲爱的未婚妻了。” 景夙皱眉:“你知道我最讨厌玫瑰花。” 卡利安在她面前坐下,将修长的腿叠起来,十指交叉,温和地笑着看她,低声道:“没关系,反正我们彼此憎恨,我送什么你都会讨厌,至少助理去买的花不会浪费我的时间。” 景夙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那些脑袋,一拍桌子,吼了一声:“看什么看,工作做完了吗!” 一声吼之后,人群一哄而散,甚至还有人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卡利安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 景夙一看见他这种虚伪而又形式化的笑容就心生厌恶,偏偏还有不少人为此买账,因而越想越气,烦躁地说道:“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坚持娶我,你明明知道我又多讨厌你。” 卡利安脸上的笑容半分不减:“巧了,我也憎恶你。” 他说着,脸上的笑消失了,变成一种少见的淡漠:“那么景队长,作为我的未婚妻,你在这种时候去帝国一级监狱,有考虑过你的形象么?” 景夙忍着火气看了他片刻,道:“我有我所爱的人,我不会嫁给你。” 卡利安似是觉得好笑:“你爱的?经过了元武战争,你还能有爱人?” 景夙拧着眉望着他,一言不发。 卡利安将声音放缓,道:“阿夙,我们自小就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彼此,你也找不到更好的结婚对象。我是个政客,我了解人性,你所谓的爱情绝不会比我们之间的逢场作戏要长久,所以别犯傻,老老实实准备结婚吧。” 景夙问:“那你呢?” 卡利安笑了,景夙能看出来他此刻露出的笑是真诚的笑:“我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权力,至于别的,我一概不重视。顺便提一下,如果你以后婚后出轨,我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多获得不少选票呢。” 景夙扶住了正在发痛的头。 卡利安微微偏了偏头,笑道:“让我猜猜,你所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温柔又善解人意,善于照顾别人并且美丽动人?好了不用抢白,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阿夙,那根本不是爱。你没有母亲,父亲又把你送进军校,你只是渴望得到别人的照顾而已,而且你根本不爱那个你正在约会的女人,你只是把你对母爱的需要投射到她身上而已,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结婚,你会发现她所有的温柔根本只是一层伪装而已,但是我不一样,因为我们彼此憎恨,所以我们彼此了解。” 景夙彻底烦了,她猛地伸手将那束带着令她厌憎气味的花扫落在地上:“那你呢?你能好到哪儿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渴望权力,那只是因为你是一个不幸的孤儿而已,你以为你得到了你的权力你能做什么,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到:“你滚出去。” 卡利安看着她,眼中扫过一丝冷厉的光,嘴角挂着一个冷漠的笑:“但是我得到了权力,就能让所有那些是我变得不幸的人变得比我还要不幸!你以为你能从你那所谓的充满了爱的婚姻里得到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娶你?要不是你那个蠢弟弟是个alpha,我愿意立刻娶了他省得看见你生厌!要不是你那个蠢父亲在和他的助理上床之前不肯娶了她,我宁愿娶了他的私生女也不愿意娶你!” 景夙下意识就是一怔:“你说什么?” 卡利安原本愤怒的神色里带了一丝狠毒,近乎是得意地笑了起来:“难道你到了今天都不知道你母亲的死因吗?你到了今天都不知道你父亲有多少个私生子?” 景夙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哑了。 她知道这世上所有人都能骗她,但是卡利安不会。 因为他们彼此憎恨,且彼此了解。 卡利安说完了这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阿夙,你是知道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我们生来就是残缺的,所以无论我们如何用所谓的爱情和假象来弥补,我们都永远不会得到安宁。” 景夙的眼睛缓缓下移,看向他的右手。 那是一只毁了的手。 卡利安嘲讽地将自己的手举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的伤疤:“就像我再也不能画画一样,你永远不能拿枪。我们谁都不会得到所谓的幸福。所以比起你说的那些脆弱的爱情,我们之间的恨才会更长久。” 景夙定定地看着他,说:“你今天说的所有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和你不一样,我会有一个爱我的,我也会去爱她。” 卡利安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恨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他说着,走了出去,正踩在他所带来的那束玫瑰花上:“只有你爱的人才会骗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货币的问题,虽然我知道你们有人压根不读我的解释段落,但是既然有人问了,我就再说一遍。 哼我就知道某些人压根不看qaq。 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由于中央政府疲软无力,所以货币流通有障碍。七十万通用货币,在某些地方可以换到七百万的地方货币,就像现在有美元有人民币有英镑有法币但是兑换比例不一样。 神啊,愿这么说可以被亲爱的小天使理解,阿门。 第15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深坐在窗口,一手握着手里发烫的手机,一手拎着已经凉了的饭菜,对着坐在不远处沙发上的父亲高声喊了一句:“都说了不是我的手机问题了!” 景和裕将手里的报纸翻过一页,淡淡地说道:“那就再打一遍。” 景深无奈地又拨了一边那个已经拨过至少十五次的号码,依旧是关机。当手机里那个机械的女声响起来的时候,景深差点直接摔了手机,然而片刻之后他想到这手机是他所拥有的最值钱的东西,于是又默默地揣了回去,对着亲爹大吼一声:“她不接!” 景和裕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你姐姐整整五年来都准时回家,所以只能是你的手机出了问题,再打。” 景深忍无可忍,索性直接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他爹面前,将手机往他面前一送:“你那么关心她,你为什么不打?” 景和裕依旧拿着手里的报纸,看都没看一眼儿子递过来的手机:“我不关心她。” 被折磨了将近一晚上的景深忍无可忍,直接将手机揣进口袋里,拎着手里那份早就凉了的菜往外走:“要打你自己打,你手边上就是电话,我还要去给姐姐的同事送饭呢。”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引起的注意,景和裕猛地抬头,背部也瞬间挺直,目光锁定住儿子那正往外走的背影,皱眉问:“哪个同事?什么性别?” 景深连回答都懒得回答,直接砰的一声摔上门,出去了。 一时间,屋子空了下来。 景和裕叹了口气,又把绷直了的身子放松,坐回原位,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他猛然发现,天早就暗下来了,而屋子里根本没有开灯。 在这昏暗的环境了,他手里那张巨大的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小圆点。 他陷在沙发里,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才不会担心那个死丫头呢,手里有枪,又死不了。” 空旷而又寂寞的屋子。 冰冷而又晦暗的家。 景和裕将头靠在沙发上,索性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迅速坐起,伸手快速地拿起了话筒拨通号码:“喂,情报局吗,帮我接通你们值班队长。” “帮我找个人。” —————————— 入夜。 帝国之都,灯火灿烂而又辉煌。 依旧是那家街角的咖啡店,依旧是那个靠窗的位子,依旧是面对面坐着的两个沉默的人。 景夙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心不在焉地拿着勺子,目光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玻璃墙。 坐在她对面的蓝御换了一身修身的黑裙,此刻正面带微笑看着她,笑道:“你不是在照镜子吧?” 出神的景夙蓦地回过神来,看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以及对面玻璃墙上倒映出来的她那张发呆的脸。 她肯定已经晾了蓝御很久了。 景夙有点慌,只得伸手摸了摸头,尴尬地笑笑:“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我送你回去吧。” 蓝御那双美丽的眸子带了笑,沾染了一丝妩媚:“没关系,我觉得就这么静静地呆着,挺好的。” 她说着,伸手抚上景夙的脸,轻轻擦去了一抹蛋糕屑,笑道:“最近工作上压力大吗?” 景夙忙道:“我很好!” 她那一声近乎于抢白,几乎是将那句话喊了出来。但是说出来以后,似乎又不像是回答蓝御,倒像是对自己喊了这么一声,显得有点莽撞。 景夙说完以后,看着蓝御困惑的眼睛,又勉强地笑了笑:“我很好。” 蓝御微微皱了一下眉,继而又露出一丝和煦的笑来,伸出手,握住了景夙那只握着叉子的手,柔声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要找个人说说,我很愿意做那个倾听者。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不是吗?” 景夙尴尬地笑了:“我真的没事。” 她说完以后,又耸了耸肩,低头道:“比如说,你忽然发现原来你还有一个别的弟弟或者妹妹,但是这十几年来你从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然后知道了以后总是会有点压力的。”她说着,抬头笑着看蓝御:“你看,我有一个弟弟就已经那么头疼了,要是以后需要照顾两个,就更惨了,是不是?” 蓝御没有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景夙试着活跃一下气氛:“你想啊,我弟会偷我的车,偷我的枪,还会偷我的证件带着女朋友去酒吧呢!要是第二个也这么闹腾这么办?” 蓝御望着她的眼神深了些。 景夙的笑僵在脸上:“不好笑吗?” 蓝御叹了一口气,道:“阿夙,你没必要把这些都硬扛在肩上的。如果你觉得难过,你可以哭出来。你的家庭不是战场,你不需要背负这一切。” 景夙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半晌,她黯然道:“给我一晚上,我一定能接受。我全部可以接受。” 蓝御握紧了她的手,微微倾斜了身子,柔声道:“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很多的事情,我也知道现在和你说这些太突然了,但是我知道你不想接受你父亲强加给你的婚姻,所以,你愿不愿意——” 蓝御的手握紧了那个小盒子。 然而她发现,景夙依旧望着窗外,眼睛呆愣愣地看着那茫然的夜色。 她没有听见。 带着些许的不悦,蓝御微微蹙了眉。 景夙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蓝御:“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他们接回家去?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不是吗?我是说,我完全理解我父亲,毕竟我母亲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他年纪大了,也很孤独,我们这些孩子又不能陪在他身边,所以有个能陪着他的人不是很好吗?是不是?是不是?” 蓝御叹了一口气,将那个盒子收回了包里。 “阿夙,你在哭。” 景夙一愣,下意识摸了一把脸,发现手上一片湿润。 蓝御握着她的手,试着安慰她:“你父亲的事情是他事情,所有的责任不需要你来承担,好吗?” 景夙茫然地点头。 这时候,咖啡店的门忽然被人推开,紧接着,一片惊慌的尖叫声在安静的咖啡店里响起。 景夙迅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人拎着一把沉重的枪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正在抱头尖叫的其他顾客,将目光锁定在景夙的脸上。 继而,他歪了歪头,提起了枪,将枪口对准了景夙。 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响了起来:“哟,政府官员还有空喝咖啡呢,说好的立法呢?” 他说着,一步步地走过来,道:“议员的女儿是吧,防暴局队长是吧,卡利安家的未婚妻是吧?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那一套,嘴上说着要立法,背地里都把我们当成傻子耍,现在好了,傻子手里有枪了。” 两个人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 景夙将蓝御护在身后,盯着那个人,道:“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可能会把你送上绞刑架吗?” 那男人冷笑:“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怕死吗?那个什么队长的后面那女的,不关你事儿,赶紧滚,不然到时候擦枪走火了别怪我。” 蓝御低声道:“阿夙,你告诉我,现在的局面法律上到底允不允许开枪?” 景夙:“允许。” 蓝御厉声道:“那现在就开枪!我去过监狱,我了解这种人,你不开枪就一定会死!” 景夙咬牙:“我不能开枪。” 蓝御:“你命不要了?现在开枪!” 景夙咬紧了牙:“我说了我根本不能拿枪!我的手会抖,我不能——” 那人冷笑:“我数三个数,你再不走我就连着两个人一块崩,三——”、 蓝御抓住了景夙的手:“我看过你写字,看过你吃饭,你的手不会抖!” 景夙的声音几乎是颤的:“我只要拿枪就会抖!他身后有那么多人,如果我打偏了,我可能打死任何一个人!” 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二——” 忽然,景夙眼前一花,紧接着一声巨大的枪声猛地在耳边响起! 子弹从枪口冲出,正正地命中那人的眉心,从他的后脑穿过,然后在后脑留下巨大的伤口。 仿佛一切都在瞬间被拉长。 他手里的枪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 高大的身影缓缓地倒下。 景夙看着近在咫尺的蓝御,她的神色冷漠,握枪的手没有一丝犹豫。 蓝御在那一瞬间从自己的腰际拔出了自己的枪,并且极为快速地将面前的人射杀。 景夙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卡利安的声音又一次地在她耳畔响了起来:“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结婚,你会发现她所有的温柔根本只是一层伪装而已。” “我恨你,我为什么要骗你?只有你爱的人才会骗你。” 她拼命地控制自己不去怀疑,但是那个疑问犹如惊雷一般地在耳畔响起。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那么快的速度里拔枪并且一击命中? 景夙看向那近在咫尺的侧脸。 温柔的眉,温柔的眼,小巧的鼻子,圆润的嘴。她曾经看过无数的乖巧可爱的笑容。 可是此刻,她在蓝御的眼里只看见一种可怕的冷漠。 她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货币问题还是没说清楚吗……没关系……我再说一遍。 在之前的作者有话说里,我说了帝国实行的是议会制君主立宪制,所以政府是以皇帝为中心的议会组成的,但是皇帝没有实权,仅仅成为象征。 以卡利安家族为首的五大家族掌控着国家经济的命脉,手里握着各种物资的渠道,包括民生物资和军火,也同时在议会担任要职,但是他们从政的目的不是为了改变帝国现状,而仅仅是为了给自己谋利益。 所以被他们操纵的中央政府发行的通用货币,可以用来购买五大家族手下的垄断物资,然而为了资源的垄断,地方货币是不能直接用来购买这些的。 而当大部分资源都被垄断的时候,地方货币的购买能力就会非常少,但是各级政府分别向不同的上司负责(之前说过),所以每个地方的货币购买能力也不一样。 说白了就是,晋江tmd不让我牵扯现代政治否则就要被和谐,宝宝只能自己写设定。 举个例子,新中国成立前期,由于国民党滥发圆通券导致通货膨胀,那时候虽然民众主要用法币进行交易,但是法币和美金的比例已经到了120:1,也就是一百二十元法币等于一美金。 ………… 我这么说…… 小天使……理解了吗…… qaq想哭。 还有我我我没有影射任何一个朝代啊啊啊不要和谐我啊! 爱你们~ 第16章 第一个月圆夜 深夜打电话,对老年人的心脏不太好。 景和裕陷在沙发里,手里拿着话筒,等电话那边的值班队长接了电话以后,才道:“帮我查一个人的行踪,要精准定位。” 情报局的值班队长难得接到议员的电话,连忙道:“好好好,您说名字或者证件号,我现在就查。” 景和裕一字不漏地背出了景夙的证件号以后,问:“能查到么?” 情报局的值班队长立刻定位出了景夙的gps地址,将准确地址报过去了以后,又问:“景先生,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景和裕也想不出自己问女儿的位置是要干什么,只能随口道:“你们现在在那边有巡逻人员吗?能过去传个话吗?” 那边的巡逻队张显然不知道景夙就是闺女,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字,无奈地说道:“可能不行,因为那家咖啡馆正在发生枪战,所以情报局工作人员还在等待上级指示。” 景和裕猛地坐起,如同弹簧一般从沙发上跳起,厉声问道:“什么枪战,哪里的枪战?” 对方:“是这样的议员先生,我们的工作人员还在等待上级指示,根据内部的录音,应该是民众攻击防暴局的工作人员……好了好了,没关系了,您要说什么?” 景和裕一愣:“什么没关系了?” 情报局的值班队长显然情商不很足,此刻轻松地说:“因为目标人物已经被击毙了……景先生,景先生?” 与此同时,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年轻人惊慌的喊声:“爸!爸你怎么了!” ———————— 景夙和蓝御一起匆匆赶到帝国医院的时候,发现医院过道里的情况颇为怪异。 一溜穿着制服的年轻人,都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战战兢兢站在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身后,而这位大领导旁边站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年轻人,显然是做错了事的那个。 景夙由于急着见父亲,干脆忽略过这满过道的人,径直奔向了病房。 加护病房里,她弟景深正坐在父亲旁边打游戏。 景夙一眼看见是加护病房,先是吓了个半死,然而发现他弟正优哉游哉坐里面打游戏,心里不由觉得奇怪。 景深一边打游戏一边说:“没事啦,老爹就是一冲动血压上来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哎?” 他一抬头,看见景夙旁边站着的蓝御,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果然,他爹一睁眼,先看见闺女没事,松了半口气,然而眼珠一转,看见景夙旁边站着的那个女人,气得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景夙自觉今天过后,她和父亲更加生疏,然而此刻也只能走了过去,低声唤了一声:“爸,您没事了吧?” 景和裕气哼哼道:“你要是想让我没事,就老老实实把那个女人送回去!你和卡利安订婚宴在即,现在带了异性出现在公众面前,你就不觉得怪异?” 景夙微微皱了眉。 她从来没有说过她会同意订婚的事情。 父亲现在正在病中,她不想和父亲吵,只是淡淡地说道:“您没事,我就回去了。时间不早了,我要送蓝御回去。” 景和裕眉头一皱,正在输液的手在床上就是一拍:“站住!你上哪儿去?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许去!防暴局的工作,我会和你上级说,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接受高压工作,从今天起呆在家里,等下个月订婚……” 景夙猛地转身,喊了一声:“爸!” 旁边玩游戏的景深有点害怕,偷摸站起来去给蓝御搬了一把椅子,小声道:“嫂子,你先坐……” 蓝御笑着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是你嫂子?” 景深见那边的情况愈演愈烈,忙把自己的椅子也搬了过来,在蓝御旁边坐下:“莫利和我姐的关系那么好,不会逼我姐的啦。” 蓝御微微挑眉:“他们关系很好?” 景深抱着游戏机往她身边缩了缩:“很好呀,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小时候我和莫利同时掉进水里,我姐都没捞我!” 蓝御笑了一下,眼睛里却全然没有笑意:“后来呢?” 景深耸肩:“后来我就学会游泳了。” 他说着,似是想起来什么,又困惑地抬头:“可是后来就闹僵了,不过他们两个经常吵架,吵完了就好了。” 蓝御象征性地笑了笑。 景深又凑过来一点,眼睛亮晶晶地问:“嫂子你会做饭不?” 蓝御的眼睛里终于带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会做。你但凡是你能想到的,我都会。” 景深听了,两只眼睛里大放光芒,欢呼一声,继续埋头打游戏去了。 而不远处的病床上,冲突愈演愈烈。 景和裕猛地拔下手上的针管,将那正在喷出液体的针头往地上一掼,蓦地站起身来,怒吼一声:“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反省!” 远处打游戏的景深当即就是一缩脖子。 在景家的教育里,女孩子从来都是当做男孩来培养的,因而每当身为家庭权威集中的父亲吼出来以后,随之而来的都是响亮的一巴掌。 然而,生平第一次地,景和裕愣住了。 因为他那个从小大大咧咧的女儿,此刻正寂寂地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他从来没有从景夙眼中见过那种神色。 景夙只是看着她父亲,淡淡地说:“爸,你没资格指责我的婚姻。” 景和裕刚熄下去的火又再度燃起:“我是你父亲!” 景夙苦笑了一声:“你幸福吗?” 这时候,身后的一扇门被推开,门口出现卡利安那穿着得体西装的身影,他看了一眼病房里的局面,耸肩:“打搅了。” 景和裕是多年的议员,他能在议会那个风云并起的地方平安无事地度过十八年,靠的绝不仅仅是一般的智谋,他看向走进来的卡利安的一瞬间,仿佛已经在猛然间明白了什么,神色黯了下来,看向面前的女儿,叹息一声:“你知道了?” 卡利安走过来,将花放在床头的花瓶里,又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他路过景夙身边的时候,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蓝御眼中有冷光一闪。 景和裕沉闷地看向坐在墙边上的儿子,用命令的语气说:“出去。” 景深游戏正打到紧要关头,此刻整个人就是一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蓝御拖了出去。 门关上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景和裕十指交叉,颓然坐到床边上,低声道:“我并不想让你们知道。阿夙,我很爱你和你弟弟,真的很爱你和你弟弟。” 景夙说:“就算你知道卡利安是一个只想报复所有人的疯子,你也要我嫁给他?为什么?” 景和裕叹息:“阿夙,你比我了解他,你知道他不是那样子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那么要好,怎么可能不会幸福?最关键的,你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你们的婚姻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没有得到祝福的婚姻就如同被下了诅咒,你什么都得不到。” 景夙说:“可是我比你更清楚我爱的是谁。” 仿佛被什么惹怒了一般,景和裕蓦地抬起头,厉声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爱!你才多大,你懂什么!那个蓝御,你了解她多少?啊?什么记者,什么高校出身,你知道她的资料清白得简直就像个特务吗!如果她只是利用你,你结婚以后要怎么办,你想过吗!” 他每吼出来的一声就如同锋利的刀,在景夙的耳膜上一刀又一刀地划过。 景和裕失控了一般,在屋子里不停地走着:“如果你真的违背所有人的劝告娶了那个你所爱的女人,你只会发现,得不到祝福的婚姻就是一场诅咒!然后你不停地和你生活着的世界做对,也和你爱着的女人做对,然后在漫长的时间里彼此憎恨,把你们所有的激情都用来争吵,直到恨不得杀了彼此才罢休!” 景夙低声道:“所以你杀了我母亲?” 景和裕失控地挥动着双手,几乎是尖声叫道:“我说了,那就是诅咒!你根本没有那么强大到足以和你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为敌,但是你偏偏自以为是,去以卵击石!而且你那个母亲只是一个乡下女人,你带来的那个蓝御呢!她的资料都不清楚!你了解她吗!” 景和裕大步走上前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你了解她多少?你了解她多少?” 那一刻,景夙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她看着父亲通红的眼,忽然觉得自己脚下站立的土地正在倒塌。 与此同时。 门外。 情报局闯了祸的一队正耷拉着脑袋站在过道里,一人手里捧着一束花,身上穿着情报局的黑色制服,简直就像来参加丧礼。 这时候,那个闯了祸的值班队长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家老大,小声道:“老大,咱们再不去道歉,景先生都睡了吧?” 他家老大显然紧张得很,此刻瞪他一眼,骂道:“还不是你惹的祸!” 那个队长立刻乖乖缩了脖子,老老实实不动弹了。 他家老大在原地焦躁地走了半天,又看看表,随手抓了一个人来问道:“你说咱们再站下去也没用的吧?” 那个人立马立正摇头:“是!老大!” 此老大又问:“所以反正等不到好时机,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咱们现在就去?” 情报局的值班人员本来就熬夜,此刻一听见道完歉就可以解散,立刻集体点头。 于是,老大手捧一束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紧张地推开门,闭着眼睛大喊一声:“给您添麻烦了!景先生!” 然而,此刻的景和裕正吼到“混账”,“账”字还没骂出口,就被门口的齐声大喊淹没了。 “给您添麻烦了,景先生!” 景和裕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两眼一翻,再度昏厥。 喊完话的情报局老大此刻睁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只见景和裕正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完蛋了。 情报局全体人员的脑袋里,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尽量早点!我尽量! 第17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晦暗的走廊 层层封闭的铁栅栏。 铁栅栏背后,那个苍白而消瘦的身影。 景夙疲惫地在地上坐下,将头靠在冰凉的墙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卡菲洛尔转过身来,妩媚的眸子微微垂下,看着坐在地上的景夙,笑道:“怎么大半夜来我这里?” 景夙将头埋进胳膊中:“卡菲洛尔,我很怕。”她说着,又咕哝一声:“吸血鬼昼伏夜出,反正你也不睡觉。” 卡菲洛尔看了一眼潮湿的地面,笑了笑,走到她身边,隔着一道铁栅栏在她身畔坐下,声音轻柔而缓慢:“我会听的,说吧。” 景夙看了她一眼,将头靠在她肩上,后颈正枕在冰冷的铁栅栏上,却只感觉到一阵麻木。 “莫利和我说了父亲的事情。这么多年来父亲只告诉我母亲是难产死的,而且他不断地告诉我他有多么爱母亲,这全都是假的。” 卡菲洛尔从铁栅栏中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景夙的头发:“为什么那么相信卡利安?” 景夙低着头笑了一声:“莫利怎么会骗我呢。” 她说着,抬起头,看了卡菲洛尔一眼:“我们彼此憎恨之前,曾经非常要好。” 卡菲洛尔惊觉道什么,忙道:“你的手在抖,别想这些了,现在感觉难受吗?需要我给你叫医生吗?” 景夙似是没有听见一样,只低下头,小声道:“我们小的时候是非常好的朋友,就连我们想的事情都完全一样,你知道吗,我们每次都会做出完全一样的决定,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但是有一个那样的朋友,真的很幸福。” 卡菲洛尔揽着她的肩,轻轻拍着:“我知道……” 景夙说:“他父母死得早,又是卡利安家的长子,法定继承的财产给他带来了很多灾难,他的亲戚都在算计他什么时候死,而我小的时候没有母亲,那时候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真的很快乐。他很喜欢画画,我很喜欢枪,我们一起翘课去美术馆,去森林,去很多地方,我帮着他一起追他喜欢的女孩子,后来元武战争之前,我们答应那个女孩等我们胜利归来的时候,我会给她带我的铁十字勋章,莫利会给她带他在军营里画的画……那段回忆真的很美好很美好,我现在想起来,都不确定那些是不是真的。” 阴暗的过道里又静了下来。 景夙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低声道:“我有时候甚至想要呆在地下一辈子不出去了。” 卡菲洛尔淡淡地笑了:“好啊,监狱欢迎你。” 她将手指放进景夙柔软的头发里轻轻地安抚着她,柔声问:“那后来呢?” 似是不愿提起一般,景夙叹息了一声:“战争结束前夕,我们还是被人算计了。最后那场决战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所处的阵营就是己方军队的军事轰炸点,但是我们完全没有接到撤退的通知。而且一觉醒来,另外一支军队已经撤走了,我带着莫利一直跑,身后不超过百米就是炸弹,马上就要逃出轰炸区的时候,他的手被倒下来的树干压住了。” 景夙抬头苦笑:“你知道他那时候有多蠢吗,他宁愿呆在那里被炸死都不愿意跑出去!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用刀砍断了他的右臂,背着他跑出去……后来他开始恨所有的事情,包括他的家族,包括他的国家,包括我。他恨不得所有人都死去才甘心。” 卡菲洛尔拍着她的背:“你呢,为什么恨他?” 景夙说:“我尽了最大的能力去救他,换回来的只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我凭什么不生气?如果不是因为他像个废物一样在撤退前闹着要去死在战场上,我也不会误伤欧文上校的左腿,如果欧文没有因为残疾被截肢,他根本不可能沦落成一个强|奸犯……” 她说着,低低地呢喃道:“都是我的错。” 这时候,面前的卡菲洛尔忽然放开。了她。 景夙一怔,抬头看见她站了起来,走到那铁栅栏前,伸手在一个地上轻轻一拧,就打开了那紧闭的铁门。 她从那囚牢中自如地走了出来,坐到景夙身边,轻轻抱住了她。 然而景夙连说话都忘了,只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如果她没记错,这里是帝国最高级的监狱,这里关押的都是元武战争中的战犯,而卡菲洛尔从那道号称是帝国最严密的守卫中走出来的时候,宛如从自家的厨房走向客厅一般地自然。 卡菲洛尔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阿夙,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你,但是我想如果现在这些就已经让你倍感痛苦的话,你是无法在这个世道活下来的。” 景夙慌张地问:“你怎么可能走出来?” 卡菲洛尔淡淡一笑:“就算是你在同辈人之中已经足够坚强了,但是如果你想在这里生存,仅仅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你。” 她的声音虽然温柔,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俨然不似一个罪犯。 卡菲洛尔轻声道:“这里不是我的监狱,我只是怕现实会吓到你,所以建了这里用来和你见面而已。” 景夙的手紧握成拳:“什么?” 卡菲洛尔又道:“元武战争从来没有胜利过。当局政府向我们换取和平的条件是,我们离开这个你们居住的星球,而他们替代我们来饲养属于我们的食物。你知道帝国为什么从来不能够成功立法么?因为一旦立法成功了,被送去给我们当做食物的罪犯就会大大减少,国家将不能合理合法地屠杀他们的公民了,所以怎么可能立法成功呢?” 景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震惊地看着她。 卡菲洛尔笑道:“名义上我是帝国的囚犯,事实上,我只是我所属的那个世界派来驻扎在这里的人之一罢了。我平时并不在这里,只有你来的时候,我会来看你。”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一般,提醒道:“对了,你说你当年崇敬的欧文上校变成了一个落魄的强|奸犯?他也被关进了帝国的监狱么?” 景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一阵恐慌降临在她心头。 卡菲洛尔依旧笑得很淡,妩媚的眸子微微眯起,形成一条纤细的线:“那你可要抓紧了。一旦被送进了帝国的监狱,就再也出不来了。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知道他们都会被送去哪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文前赌咒发誓要写欢脱文的……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杀了我吧…… 第18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从来没有这么煎熬过。 她拿着手机,蹲在外面的街道上,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还有三个小时天亮。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防暴局的同事同样是拘押一个月,去的监狱都和别的罪犯判的监狱不一样,原来法院早就把这些人分好了,皇亲国戚地去拘押,而平民百姓,是去送命。 怪不得她父亲和卡利安如此坚定地相信她会妥协,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景夙深切地知道,即便是她曾经佩戴过象征国家荣誉的铁十字勋章,她也不过就是个被政府利用完了就丢弃的军人而已,战场上一死一大把,贫民窟源源不断地生产,谁也不缺她一个。 如果没有她父亲和姑父的权力相扶持,她在防暴局一天都待不下去。 如果她想要在天亮之前拦下那批开往星际的飞船,她必须向父亲妥协,以她的婚姻作为代价。 景夙将手里的手机握紧,只觉得膝盖一软,几乎跪昏黑的路面上。 嫁给卡利安? 她不是没想过。 莫利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长期磨合,也许就能将婚后生活过得不错——如果他们不曾彼此憎恨的话。 断掉的手是长不回来的,截掉的腿也不能骨肉复生,所谓的信任早就已经崩塌,她连信任他都做不到,何谓爱他? 景夙咬牙,凝视着手里的手机。 她已经拖累了欧文上校太多了,这是她最后的报恩机会。 寂静的夜里,万籁无声。 手里的手机猛地一阵,刺眼的亮光从屏幕照了出来,震荡的乐声在死寂的夜里响起,险些没把景夙的心脏病吓出来。 景夙手一滑,手机就从手里落了下去,她慌忙接住,将手机翻过来一看,竟然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景夙下意识滑动接听,谨慎地等了一会儿,才说道:“喂?” 那边的人似是静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像见到亲娘一般哀嚎了一声:“队长!” 这一声喊着实是十分响亮的,景夙吓得差点没再度摔了手机,半晌才反应过味儿来,是正在蹲牢的弗里亚。 景夙不由好笑地扶了扶额头,心想你这家伙蹲牢还能出来,到底有什么好叫的,只得无奈地问:“怎么了?” 弗里亚似是警惕地巡视了四周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要不行了,我已经连着两天没碰过游戏了,你必须得给我搞一部手机来,我的穿越战线连着两天没签到了,俄罗斯方块已经四十个小时没上线了,我现在都快疯了!” 景夙:“……” 这帮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哟。 景夙:“你那边怎么回事?你不是在蹲牢吗?哪儿来的电话。” 弗里亚那边压低了声音道:“我用远程遥控黑了监狱的水压系统,现在他们正维修呢……” 景夙:“你用远程——你这是在犯罪!” 弗里亚的声音显得格外可怜:“队长,我求你了,给我偷运一部手机来让我玩十分钟吧,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戒网的,结果现在发现简直和戒毒一样难受……队长,你再不让我摸一把手机,我就要死了……” 景夙差点没被他气死:“合着上次防暴局水漫金山是你干的?” 弗里亚一副格外凄惨的样子:“咱们那边的gps定位系统有偏差,我炸的是咱门口的水管子,我本来是好心想要把记者赶走的……” 景夙:“……” 她现在都无力去指责弗里亚了。 现在的局势,国不国,君不君,法律乱得一塌糊涂,哪儿还有什么犯罪不犯罪。 她正要让弗里亚老老实实回去睡觉,然而话出口的一瞬间,她猛地就是一顿。 她没记错的话,弗里亚大学专业学的是计算机工程,在进入防暴局之前,还以为有过黑进国家机关网站的记录而被拒绝录用,直到他那个当议员的爹给他清了档。 一个细小的计谋,在她心头瞬间搭建起来。 景夙赶忙抓住了手机,问道:“如果给你一个手机,你能屏蔽指定用户的手机信号吗?” 弗里亚说:“普通的手机办不到,我的手机可以,要左边柜子里最上面的那个!啊!如果可以,能把我的平板也带来吗,要紫色壳子的那个!我保证不会让巡逻人员发现的!” 景夙:“……” 弗里亚:“啊!那可以顺道把我那个酒红色的笔记本电脑也捎过来吗!还有我的立体音响——” 景夙忍无可忍,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将手机揣进口袋里,迅速向家的方向跑去。她本来就在自家房子不远处的树荫下躲着,此刻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家门口。因为父亲正在医院输液,弟弟也在医院陪同,此刻家里一片漆黑,景夙掏出钥匙开了门,迅速跑上了楼。 她打开柜子,将当初卡利安送给她的画一股脑倒出来,随手抽出来一张卷起来夹在胳膊下面,伸手在柜子里一摸—— 景夙当时就是一愣。 她早晨卸下来的那把枪呢? 景夙在柜子里找了三遍,然而柜子空空荡荡,完全找不到那把枪的痕迹。 景夙心头有一丝怀疑闪过,然而很快就将其抛在脑后,迅速走到墙角打开了保险柜,将最后一把备用的枪取了出来。 她再打开手机,刚买的车票编号已经到了。 景夙揣好枪,将门锁好,向不远处的临时车站走去。正好,月光之下,一辆空荡的巴士停了下来。 景夙走上车,走进那黑漆漆的车厢,跟着月下的巴士向帝都之外缓缓离去。 她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她曾经以为,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该把她牵扯进来的人。 景夙原本以为,这五年的时间里,在这混沌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以至于蒙住了双眼的只有卡利安一个人而已,却不想她自己,也早就是一身的锈。 景夙坐在摇晃的巴士上,打开手机,翻出一个熟悉的号码。然而,在月光之下,她的手指在“多兰”的名字上微微一顿,继续向下滑动,点了“景深”。 悠长的笃笃声在安静的车上响起。 过了许久,景深困倦的声音才在电话那头响起:“喂……” 景夙淡淡地问道:“怎么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景深揉了揉眼睛:“姐,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景夙的语气果决而严厉:“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去取一部手机,带给你今天下午去送饭的那个人。” 景深咕哝了一声:“现在?” 景夙的语气很坚决:“立刻。” 景深对着手机大叫一声:“我不去!” 紧接着,他扑通一声扑倒在床上。 景夙没强迫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如果父亲知道你偷我的枪去学校,你觉得你的下场是什么?” 刚钻进被窝里的景深猛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双指一并,指天发誓道:“我去,我现在就去!” ———————— 一路颠簸之后,东方渐白。 惨白的黎明,正从云的尽头,一点一点地探出头来。 景夙在车上睁了一夜的眼,毫无睡意。 这一路说远不远,然而这三个小时的寂静路程里,她清楚地知道,有什么正在一点一点地碎裂开,再也无法复原。 巴士缓缓地在公交站前停下。 景夙下车以后,空无一人的巴士又缓缓前行,自动驾驶着开往远方。 这里的帝都边界的贫民窟。 繁华昌盛的帝都之畔,就是贫苦交加的破烂居所,这片疮痍一般的居住地在华丽的帝都身边蔓延,宛如一块正在生长的溃烂疮疤。 这个时辰,帝都里的很多人还没有从柔软的被窝之中睁开眼,然而贫民窟里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衣着古旧的人们排队打水,喧闹着赤脚行走着。 景夙在交错的人流之中缓缓前行,走到一处房屋前,看了一眼有点破烂的门,将那幅画从腋下抽出,才发现已经压得不成样子。 画上一个俏丽的女孩子,正盈盈回眸笑着,她乌黑的发端插着一朵盛放的粉白色小花,和那美丽温柔的眸子相映生辉。 这时候,破旧的门开了。 晨曦的光芒斜斜的照进了屋子。 即便是已经泛黄的衣服,依旧遮不住那少女娇嫩的容貌,只可惜那双妩媚而又水灵的眸子正合着,她笨拙地走了出来。 一个盲女。 景夙轻轻咳了一声,对方赶忙警惕地站定,小心翼翼地扶着门框,怯怯地问道:“谁?” 景夙凝视着那熟悉的容颜,笑了一声,道:“茉莉,是我,景夙。” 那女孩子起初有些不可置信,茫然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后,那双盲了的眼睛里忽然涌出泪水,猛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景夙,哭道:“真的是你?” 她一边哽咽地哭着,一边伸手摸着景夙的脸,抽噎着说:“你活着,你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你们都死了!” 景夙也抱住她,轻轻地揉着她柔软的头发,安慰道:“来晚了,抱歉。” 她还记得那少女娇俏的笑靥和悦耳的声音:“你叫莫利?我也是!” 茉莉紧紧地抱着她,泣不成声。 景夙在她背上拍了拍,柔声道:“当初莫尔德让我带给你一幅画,虽然迟了五年,但是我今天带来了。” 那女孩子抖动的肩膀就是一滞:“他为什么不亲自给我?他怎么了?他怎么样了?” 景夙将那幅画递给她。 原本哭泣着的茉莉忽然一顿,身子僵住,不敢动了。 一个冰冷的东西贴在她的太阳穴上。 景夙叹息一声:“对不起,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请不要乱动。” 片刻后,她又补充一句:“对,是枪。” 她说着,拨通了弗里亚的手机:“屏蔽解除吧。” 按掉了电话之后,她的手指在卡利安的号码上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拨通了。 是啊,谁不是一身的锈。 第19章 第一个月圆夜 惨白的黎明将疲软无力的光芒泼洒到大地上。 景夙手里的枪身上,冰冷的金属正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电话接通了,卡利安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夙?你找我?巧了,我也有事找你……怎么了?” 景夙微微眯着眼,盯住面前那正在哭泣的茉莉,只淡淡道:“没什么,你先说。” 卡利安似是刚刚睡醒,声音悠闲得宛如在咖啡馆里休闲,道:“或许你不信我说的话,但是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媒体会有一场采访,你必须承认我们之间的婚约。” 景夙:“如果我拒绝呢?” 卡利安笑了一声:“给你的时间不多。过多的消息我不能透露给你,但是如果你拒绝,你可能就会害死那个强|奸犯了。叫什么来着,欧文是吧?碰巧他所在的监狱正好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决定。” 景夙的声音冷得出奇:“那么巧了,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决定。” 卡利安警惕起来:“你说什么?” 景夙说:“再过三分钟,你应该就能接到你手下的电话了。因为我现在正在帝都外沿,手里拿着枪,欺负着一个手无寸铁的盲女。” 茉莉的肩膀抖了一下,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她面前碎掉一般,她带着哭泣颤声开口:“阿夙……” 景夙冷冷地说道:“枪上膛了,别乱动。” 那个微弱的声音传过去的一瞬间,原本悠闲的卡利安猛地慌张起来,厉声道:‘阿夙!你到底在做什么!” 景夙平静地说:“我说了,我现在正手里拿着枪,在帝都边界的贫民窟里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盲女,而且随时可能开枪。” 卡利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吼出来的:“你疯了!” 景夙对着手机吼一声:“我疯了也是你逼的!我再说一遍,我随时可能开枪,有本事你就用星际飞船把我这个死刑犯和今天要送去的贡品一起送上去!” 卡利安咬牙道:“如果你敢用这件事来骗我——” 景夙冷笑:“查我的行踪,查我的地址,情报局不是有你的人手么?卫星定位需要多久?” 片刻之后,卡利安原本怒气十足的声音猛然萎了下来,近乎恳求地说:“阿夙,我求你——” 景夙微微偏了偏头,调整了一下左手的位置:“三分钟。” 虽然左手稳稳地托着枪,但是拿着电话的右手却剧烈地抖着。 终于,卡利安投降一般地说:“推迟飞船出发的时间,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许擅自调整出发时间,如果上级问起,就说是临时故障,即将维修完毕。” 那边的秘书愣了一下:“可是……” 卡利安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可是。等我回来。” 他说罢,才对着电话无奈地说:“这样可以了吗?” 那边的茉莉低声抽泣了一声,断断续续地哭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阿夙,你们到底怎么了?” 景夙冷笑:“卡利安·莫尔德,卡利安家族的长子,政府议员,前天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强|暴了一个无辜的女孩,怎么,你没听出来他的声音?还是想问我他为什么不来看你?” 卡利安猛地大吼一声:“够了!” 景夙淡淡地说道:“我听你打官腔也已经听够了。” 卡利安咬牙对秘书说道:“这一批的犯人,不能送往星际。” 秘书早已经吓惨了,哆哆嗦嗦道:“可是……可是……” 他说完了以后,转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景夙”两个字,疲惫地问:“这样可以了么?” —————————— 卡利安抵达贫民窟是在上午七点。 他从直升机上跳下来,走向一片喧嚣的贫民窟,远远地看见茉莉正坐在自家门口哭,身边安慰她的是一个大婶,只把上午的事情当成是一场普通的冲突,正在拍着她肩膀,说着一些外人听不懂的方言。 卡利安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似是害怕什么一般,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站着。 半晌之后,他的目光在混乱的贫民窟里游走,看见景夙坐在远处的一个废铁堆上,正自己一个人抽着烟。 他回头看了茉莉一眼,只从身上掏出些钱,然而手却顿了一下,依旧放了回去。 他向景夙的方向走去。 废铁堆上的景夙显然看见了他,只瞥了一眼,继续抽烟。 卡利安走上去,坐在她旁边,双手交叉,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景夙嗤笑一声:“疯了吧。” 她掏出一根烟来递给卡利安,又问:“你又是怎么回事?” 卡利安点上烟,静默地抽了一口,道:“也疯了吧。” 景夙问:“你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和她说句话?派了那么多人守着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还活着?” 卡利安望着手里正在燃烧的烟蒂,看着上面那闪烁的火花,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已经在这泥潭里烂成了这副模样,我为什么要将她一起拖下水?”他说着,转头看向景夙,叹息一声:“我现在倒是怕你。你这个热血青年今天逼着我破例救了一次人,以后是不是还要变本加厉地威胁我?” 景夙连看都没看他:“我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拿什么去兼济天下?” 两个人双双沉默下去,废铁堆映着苍白的光,在他们身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废墟。 烟燃尽了。 景夙一夜未眠,声音有点沙哑:“莫利,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娶她?” 卡利安深深望向景夙,笑了起来:“阿夙,今天你背叛了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生气吗?” 景夙不答。 卡利安笑得近乎于苦涩:“我恨不得把我全部的信任都丢给你啊……就算你背叛了我,我也不过是笑一下,说我早就料到而已。可是如果她背叛了我,我却无法忍受。我这后半生都是靠着远远望着她所带来的欣喜支撑着活下去的,一旦这根柱子倒了,我将一无所有。” 卡利安的目光缓缓地移动,看向远处茉莉瘦小的背影。 他轻声问:“如果我没有拦下那艘飞船,你会开枪么?” 景夙漠然地点头:“当然会。” 卡利安反而笑了:“为什么?” 景夙麻木地看着他,竟然发现自己说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话:“因为你害得我如此不幸,我会让你比我还要不幸。” 她终于明白了。 虽然她至今不明白爱是什么,但是她对于即将失去它的恐惧远远大于得到它的欣喜。 她已经在这泥潭里了,为什么还要拖别人下水。 卡利安手里的烟也快要燃尽了,他终于想起来手上还夹着一根烟这件事,只浅浅地吸了一口,随手丢掉了。他伸手在景夙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所以,嫁给我吧,阿夙。” 景夙麻木地抬头看他:“嗯。” 这回倒是轮到卡利安发愣了:“什么意思?” 景夙又点了一支烟,低头抽烟:“我会嫁给你。发布会是在今天对吧?” —————————— 与此同时,雪金王宫。 蓝御身穿精致的白色小西服,肩上挎着一个合适的包,轻轻整理了一下干净舒爽的头发,对着面前的工作人员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 工作人员领着她向王宫伸出走去,一边走一边快速地说着:“女王在怀孕之后接连收到打击,因此身体不很好,面色有点苍白,所以蓝小姐发表报道的时候,千万记得将图片修好,务必看上去精神焕发。” 蓝御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自然。” 工作人员的语速很快:“这次采访的主要目的是告诉群众,无论现在的帝国发生了什么事情,帝国政府都会尽最大力量保护每一个公民的安危,无论出现什么状况,帝国保护群众的理念都不会动摇,所以请蓝小姐下笔时一定要谨慎。” 蓝御继续完美地微笑着:“这是我的责任。” 工作人员推开了镶金的大门。 这时,蓝御隐藏在耳朵内部的耳机发出一声响,紧接着,一个严厉的男声传进了她的耳朵:“记住,一定要确保女王坐在靠窗的那把椅子上,她的头部必须在窗口露出。” 蓝御脸上的微笑依旧。 “你进去以后,不要坐在女王的正对面,以防被误伤,尽量和射击路径错开。” 蓝御坐了下来,对着女王颔首:“您的气色很好。” 这时,那个声音有一次传了进来:“狙击手,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明天入v三更啊! 第20章 第一个月圆夜 安静而又空寂的医院。 景深手里拎着两只鞋,光着脚贼一般地溜进了病房,正伸手准备去把门打开—— 他眼睛一瞥,忽然瞅到走廊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头埋进膝盖里,靠在墙边,正睡着。 长马尾,军装马甲,纤瘦的身子。 景深赶紧又光着脚跑过去,凑近了一看果然是他亲姐姐,赶忙把两只鞋放到一只手里提着,一把将她姐从地上拉起来,小声道:“你作死呢!坐在地上不怕冻死?” 景夙似是睡着了,被他强行拽起来以后,依旧晃荡着站不直,好不容易才扶着墙站稳了,便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睛,唔了一声。 景深看见他姐脸上的黑眼圈,下意识就是一抽气。 这简直比那个什么弗什么亚还重,他险些怀疑他姐现在是被人在眼睛上揍了两拳头,导致眼下一片乌黑。 景夙茫然看着四周,显然睡得太晕忘了自己在哪里,咕哝了一声:“我太困了,不小心睡着了。” 一整夜紧绷着神经,此刻终于放松下来,她再也扛不住睡意了。 景夙低头看了一眼表,已经九点半了。卡利安的直升机比摇摇晃晃的自动公交车快了很多,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就返回了市中心。 现在父亲应该醒了。作为一个决定服从父亲的命令的乖女儿,她现在应该去找父亲报道了。她爹这整整二十年来都等着她服软,如今终于等到她低头,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景夙没管正光着脚拎着鞋的弟弟,径自走向了病房。 推开门,一阵清风卷着花香飘了出来。病房里一片安宁,窗口白色的窗帘映着外面的阳光,轻轻飘着,拂过床头的一束鲜花。 她父亲正倦倦地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将背倚在靠枕上。 极为难得的是,父亲的气色竟然比往常好了许多。这场病无疑是一次难得的休假,让他从议会的权利漩涡中挣身出来,在这安静而宁和的医院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景夙叹口气,要不是因为她那几件糟心的事情,父亲的气色只怕还要更好些。 景夙低低地喊了一声爸,走了进去。 景和裕正看着书,此刻从书本间抬眼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我当初把你送去军校,就是盼着你能长成一个无情的人,可惜在违背我意愿这件事上,你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 景夙走进去,沉默地坐在他旁边。 景和裕似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和她生气,此刻连看都不看她,就自己翻着书看,问:“怎么,一夜不归,上哪儿疯去了?” 景夙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冷嘲热讽了,只叹了口气,说:“爸,今天上午十一点就是我和卡利安的发布会吧。” 景和裕警惕地转头看向她:“你想怎么样?” 景夙的回答极为简单:“我会嫁给他。” 静了片刻,景和裕似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反倒是愈发警惕地瞧着她:“那你现在来,是想和我谈条件?” 景夙:“没有什么条件。这次我会听话嫁给他,以后也会听父亲的话。今天发布会的现场,父亲让我说什么,我就会说什么。” 她神色近乎于木然,宛如一个温顺的木偶,等着傀儡师来牵线。 然而,景和裕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反而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继而皱眉看向景深:“你爹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全程听完了这番话的景深也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爹,我是不是正在做梦?” 景夙:“……” 她叹息一声,靠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坐着的那已经苍老的父亲,开口道:“那现在,父亲可以告诉我母亲的死因了么?” 正在伸手掐着自己的面颊的景和裕手就是一滞,神色微微一暗。 站在旁边的景深大概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氛,后退一步,在墙角见寻找遮蔽所,试图在这一场父女之间在战争中保全自己。 空荡的屋子里,是长久的寂静。 终于,景和裕叹了一口气:“好吧……”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正打算将事情的事实说出口的时候,病房的门猛地被人一把推开,门口出现老邢那被汗水浸透了的脑袋,只见他一个快步蹿了进来,迅速反手关上门,道:“内兄,看电视直播!出大事了!” 景深一直害怕冷战了许久的父亲和姐姐直接开火,此刻一听见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立刻一把拿起遥控器,开了病房那台电视机。 一阵杂音过后,电视机里出现了帝国官方电视台的标志,全国所有的电视台都在转播。 电视上出现了一个有点紧张的记者身影,身后的背景正是雪金王宫豪华壮丽的会客室,只见那个男记者结巴了一下,用不流利的官方语言说道:“据我们所知,今天上午九点的时候雪金王宫发生了一场枪击案,怀孕九个月的莱安娜女王在王宫内接受采访的时候被枪击,采访她的蓝御小姐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此刻精神受了极大的打击,我们现在采访一下蓝小姐。” 他说着,将话筒递给了坐在他身后的蓝御。 蓝御身上还是那身精致的白色小西装,此刻上面溅满了鲜红的血,脸上是已经崩溃的神色,只喃喃道:“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让她坐在窗口的……” 她说着,忽然捂住面庞,痛哭起来。 那个男记者似是颇为难为情的样子,接过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毛巾,给哭泣的蓝御披在肩上,又在她肩头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面对泣不成声的蓝御,男记者有点尴尬,然而出于他的工作需要,此刻还要继续不近人情地问问题,只能伸手摇了摇蓝御的肩,又问:“那请问蓝小姐,为什么采访的时候,女王会从墙边的座位中途换成窗口的座位。” 蓝御还在哭。 男记者有点难为情,只能递了一张纸过去:“蓝小姐?”他递过去以后,又低声道:“我们是直播……” 蓝御擦了擦眼睛,低声道:“因为女王已经怀胎九月了,气色非常的不好,但是帝国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极度需要女王站出来平复大家的情绪,所以工作人员告诉我,女王的照片一定要显得气色良好,才能给大家以希望……” 她说着,又低头哭了起来。 男记者实在是不能继续问了,只能带着镜头在案发现场转移拍摄,由于他们对新闻公开的权利有限,所以并没有给女王的尸体一个特写,只是将镜头转向了窗口。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的窗玻璃上有一个弹孔,正是子弹射进来的方位,当局警察此刻正在对面的建筑上搜寻证据,而对面的那栋建筑,正是卡兰王爵的故所,由于半个月前王爵去世,现在一直空置……” 讲到这里,电视台切换了内容,电视上的内容又变成了有关帝国安定的消息。 老邢接过遥控器,将电视机关掉,叹了一声:“本来今天是小夙订婚的发布会的,现在是办不成了哟……” 坐在病床上的景和裕皱眉:“怎么回事,这件事政府为什么不保密,反而大张旗鼓地泄露了出来?” 老邢说:“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他说着,凑近了景和裕,哑声道:“最要命的是那个孩子。” 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老邢有点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传了过来,带着点阴谋的味道:“女王怀胎九个月了,那孩子差不多已经成熟了,现在帝国的医院正在抢救,内兄,你看这件事,咱们是支持新王,还是支持这个孩子?” 景和裕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景深忽然叫了起来,声音里带着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热血:“你们怎么都这样?” 原本一屋子的人都在精打细算,他猛然这么一高声喊,全都被吓了一跳,齐齐转过头去看着他。 景深气急败坏地说道:“现在可是死了人啊!女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们都不关心她?你们都在盘算着下一步支持谁,你们是不是人?”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尤其是他父亲,此刻阴沉了脸,极为不悦地挑了挑眉毛。 景深被大家这么一看,不由觉得有点发憷。他习惯性下意识缩脖子,但是这次固执地梗着脖子不肯动。 父亲和姑父的眼神他熟悉,就是那种大人看着不懂事的小屁孩的神色,他早就习惯了被人当成小屁孩,可是最关键的,平日里最了解他的姐姐,也在用那种看小屁孩的眼神,不屑地望着他看他。 景深慌了,他一直以为,姐姐和他是相似的,至少不是他父亲那个世界里的人。 景深有点怕,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怯怯地喊了一声:“姐,你怎么也……” 站着对面的景夙麻木地看着他,不说话。 这时候,老邢转过头去对景和裕说:“你怎么看?” 景深彻底被人无视了。 景和裕道:“那孩子怎么说也是正统,一出生就死了娘,公众对他的同情,势必比那些王公贵族们多,更何况,这种时候不管是谁继位,都会被指责为欺负孤儿寡母,名不正,言不顺。” 景深徒劳的叫了一声:“一个女人可是刚刚被人谋杀啊!一个怀胎九月的女人!” 老邢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对着他一送手:“去去去,玩儿你的游戏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别插嘴!”他说着,又低头看向坐在床头的景和裕:“然而现在情况混乱,各阶层都等着一个能力挽狂澜的领袖出现,如果是一个不满月的婴儿继位,那起义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景深绝望地喊了一声:“姐!你也这么想?” 景夙已经把烟拿出来了,然而忽然想到医院里不能抽烟,又默默地揣了回去:“不归防暴局管。” 景深就是一傻:“啊?” 揣了烟以后,景夙在兜里摸了一个遍,都没能找到可以替代烟的镇定剂,只得作罢。“这件事应该是皇室那边出人来查,警察和军队配合,如果查出来凶手是人狼,那才是防暴局的管辖范围。查出来之前,都和我们无关。” 景深忽然感觉到一阵惊恐。 那种陌生的冷漠与疏离,正完整地呈现在他姐姐那张麻木的面庞上。 此刻她唯一做的,就是试图找点一点可以替代烟的镇定剂,然而摸遍了口袋一无所获,只颓然站着,一动不动。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姐姐。 就在一天之前,他的姐姐还站在父亲面前,一字一句地宣告她会嫁给自己所爱的人,眼神坚定,一如少年时。 而此刻,他面前只站着一个一夜未眠的女人,疲惫的面容上挂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面容苍白,眼神麻木。 父亲和姑父的对话还在继续。 景夙又一次把烟拿了出来,叼在嘴里,却并没有点上,转头看向旁边的父亲与姑父,道:“爸,出了这么大事儿,我得去看看蓝御。” 她说着,低下头,麻木的神色中露出一抹柔情的光,低声道:“她吓坏了。” 没人拦她,她就径自走了出去。 景和裕凝视她的背影片刻,见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遂面色深沉地看向老邢:“卡利安家要怎么办?不,我不是说莫利那个臭小子,我是说他们家里真正有权力左右这件事的那个人。” ———————————————— 景夙开车赶往雪金王宫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一整天没睡觉的这件事。 她在雪金王宫的门口停下车,走了出来,正巧遇上披着毛巾的蓝御正擦着眼泪向外走,身后跟着一大堆武装护送人员。 景夙对着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蓝御远远地看见她,似是受了极大的冲击一般,先愣了一下,继而不顾正穿着高跟鞋的脚,一阵风一般地跑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景夙怀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阿夙!” 面前站着一群工作人员,都一脸同情地看着正在哭的蓝御,景夙有点尴尬,只好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 蓝御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胸口哭得更厉害了:“我好怕啊呜呜呜呜!” 她这么一哭,哭得景夙心都碎了。 景夙赶紧把她搂进怀里,一手摸着她的脑袋,一手拍她的肩膀,安慰:“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 蓝御仰起泪汪汪的小脸蛋,可怜兮兮地看着景夙:“好可怕啊!她就那么死了,溅了我一身的血啊!” 景夙赶紧抱紧她:“不怕了不怕了……” 蓝御抽噎着说:“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了你呜!” 这时候,站在旁边的新闻部同事纷纷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个,还有一个人直接问出了口:“请问景小姐和蓝小姐是……什么关系?” 蓝御抽噎了一下,把脸埋在她肩头,呜咽着说:“前女友。” 众人顿时就是一囧。 蓝御的手紧紧地环着景夙的腰,在她肩头上蹭眼泪:“她为了和贵族结亲抛弃了我……” 她说着,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此刻又哭了起来:“可是我竟然还在爱着她啊呜呜呜……” 景夙:“……” 众人看了一眼穿着军装马甲扎着帅气马尾的景夙。俨然一副臭不要脸负心汉的模样。 众人又看了一眼精致白色小西装、弱不禁风且梨花带雨的蓝御。果然一副痴情女子弱水红颜的样子。 这世道! 终于,负心汉景夙在众人道德谴责的目光逼视中,问蓝御:“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蓝御赖在她怀里:“可是我的脚软了呜。” 景夙忙到:“我抱你上车……”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蓝御噘着嘴一把推开了她。 景夙:“??” 于是,只见瘸着脚的蓝御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自己坚强地扶着车门,一瘸一拐地挪上了车,还咕哝着:“我才不要你抱,到时候你未婚夫又来骂我……呜。” 于是,众人逼视的目光顿时凌厉了一分,到刀一般地停留在景夙脖子上。 景夙百口莫辩,只得快速钻上了车,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 2. 景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心里莫名愧疚。 她不知道蓝御说的那些话有哪些是在开玩笑,或者仅仅是因为她遇到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吓得语无伦次,但是她依旧因为蓝御的那一句“前女友”而感到愧疚。 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和蓝御确定过关系,但是这三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她从心底的最深处对她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依赖,以至于现在她无法拒绝蓝御说的任何事情,她更不知道要怎么对蓝御摊牌她的决定。 景夙坐在沙发上,想,像蓝御这样生活在美好的生活里的人,大概不知道泥潭里的她此刻正长出怎么样一身满是锈迹的刺。 那对于蓝御而言,应该是不可置信的吧。 景夙一个人想着,并又一次告诫自己,最晚今天,她必须必须摊牌。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了勇气,心想只要蓝御一出来,她就会上去摊牌,反正她们两个也没有在谈恋爱…… 对,就是这样。 景夙刚刚坚定了决心,忽然听见浴室之中传出来什么落在地上的声音,继而蓝御的声音传了出来:“阿夙……” 景夙站起身,在浴室外面轻轻敲了一下门,问:“怎么了?” 屋子里面蓝御的声音显得极为可怜:“我腿抽筋了,现在站不起来,你能不能来扶我一下……” 景夙没多想,下意识推开了门。 轰隆隆。 不知道是真是假,景夙听见耳边一阵惊雷响过,全身的血液迅速涌上头顶,只差嗡的一声,她的脑袋就可以轰隆一声爆裂开。 满是水汽的屋子。 可怜兮兮地蜷在浴缸里的蓝御。 光洁的肌肤上沾着晶莹的水珠,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透着一阵可怜,怯怯地看着她。 因为在私人场所,所以无需藏起的尾巴和耳朵,正在这氤氲的空气中引起一阵怪异的战栗。 柔软的白毛,微微耷拉着的毛茸茸的耳朵,白色的一团毛绒装的尾巴,正垂在身上的关键部位,略微遮挡了要命的所在。 景夙虽然还站在原地,尚且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没有爆炸掉,但是她依旧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伴随着脑浆炸的到处都是了。 不,是脑浆已经伴随着理智炸得到处都是了。 难以形容。 景夙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可疑,但是依旧下意识倒退一步,然后,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门上的玻璃从最上面的一角开始,缓缓裂开,绵延出一道裂痕。 蓝御在里面可怜兮兮地说了一声:“我腿抽筋了哎……” 景夙在门外深呼吸,然后继续深呼吸。 蓝御:“呜呜呜好难受!” 景夙:“我给你叫救护车。” 蓝御:“……” 浴室外面传来一阵咣当声,继而又传来人摔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各种混乱的场景。 蓝御不禁偷笑了一下,又扬声道:“你把我扶回卧室就可以啦!” 景夙说:“等一下,我找手机……哦!找到了,紧急救护电话是多少来着?” 蓝御:“……” 她的尾巴微微翘起,甩了甩水,准备走出去掐死那个正在打急救电话的家伙。 景夙略微发窘的声音又传进了她的耳朵:“啊,啊哦,手机没电了,不好意思啊你的手机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密码是多少?” 蓝御猛地拉开了门,双手抱肩,一脸冷漠地盯着面前正在鼓捣手机的景夙看。 景夙原本正拼命地鼓捣手机,一回头猛地撞上一个□□的人,吓得差点没一个脚软摔在地上。 蓝御淡淡地说:“哦,忘了告诉你,我腿不抽筋了。” 她盯着面前的景夙,看见这丫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然后整张脸由红转紫,继而,蓝御恍惚间竟然看见她头顶冒出一缕烟。 至于景夙,她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那如同胶水一般不争气的视线,从对面白皙的胸脯以及修长的大腿上挪开,然后一把捞起桌子上的车钥匙,用比一七四七年防暴局着火时还快的速度,风一般地逃向了门口,然后一脸傻白甜地对着蓝御一挥手:“明天见!” 蓝御微微偏了头,拧着眉毛道:“明天见,拎包工。” 景夙赶忙伸手开门。 然而,她刚将门推开,忽然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她猛然间一回头,只见身后的蓝御腿一软,猛地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掩面哭泣起来:“好可怕,她就那么死在我面前了,到处都是血……” 景夙立马慌了,赶紧走回来安慰她:“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蓝御消瘦的肩膀此刻沾着氤氲的水汽,微微抖动,白皙的肌肤里透出些诱人的红来,此刻一双好看的眸子微微抬了起来,带着点哀伤看着景夙,抽噎了一声:“都怪我……如果我们没有让她坐到窗户边,她就不会死了……” 景夙都快急哭了,赶紧搂着她肩膀安慰:“怎么能怪你呢……” 窝在她怀里的蓝御微微挑唇,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来,只低着头,没有让她看见。 蓝御的声音越发可怜起来:“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 景夙不擅长安慰人,此刻只能抱着她,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 不过……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这时候,她怀里的蓝御发出一声抽噎,吓得景夙赶紧抱紧了她以作安慰。 就在两个人双双抱着坐在地板上的时候,景夙没电了的手机在地板上震动了两下,竟然亮了。 景夙一边诧异自动关机的手机还能亮,一边伸出手去抓起手机,接了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弗里亚语速极快的质问声:“队长你干嘛呢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景夙低头看了一眼这少儿不宜的场景,只得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有什么话直说……” 那边继续哀嚎:“你弟弟给我带手机不带充电宝我现在手机没电了我好不容易才碰到手机可以玩游戏可是现在就没电了我我要疯了啊!” …… 大概是为了能在手机关机之前,充分地表达出他面临的困境以及着急程度,他说出这一大串事情的时候,连一个停顿都没有。 被这一串连珠炮一般的质问迎头痛击,景夙实在是受不了他了,只得冲着手机怒吼了一声:“很好,我现在就去找你爹花钱保你出来,想蹲牢?美得你!” 那边弗里亚顿时抓狂了:“队长!队长我错了你千万别告诉他……队长?” 景夙的手机嗡了一声,彻底没电了。 她摔了手机以后心想,这家伙竟然敢为了一个充电宝黑了她手机,保不准以后还会做点什么出来。 景夙正兀自生气,忽然发现怀里还搂着温香软玉,而且这场面十分少儿不宜。 ……这……这可怎么办呢…… 这时候,她怀里的蓝御扬起了小脸,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地,可怜兮兮地问:“这世上是没有鬼的吧?” 景夙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回答:“当然没有。” 蓝御又在她怀里蹭了蹭:“那晚上你回来陪我过夜的吧?”她说着,眨了眨眼睛,小声补充道:“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景夙的心都被她萌化了,连想都不想就冲口而出:“好好好,一定来!” 终于,蓝御低下头,沾着水汽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 3. 雪金王宫。 因为前宫一片喧嚣,衬地后院的居住地区极为安静。 这种安静之中,带着几分沉沉的死气。 卡利安孤身一人,向后院无人之地走去。 绕过自幼就熟悉的走廊,转过和阿夙曾经一起躲藏的转角,走向那寂静无人的展馆。 终于,他的脚步停了。 他站定在画廊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偏头,看着墙上的那几幅画。 用现在的眼光看,那些画根本不具备灵性,而笔法之间略显稚嫩,至于用色,因为那时候太过缺钱,买的颜料也不是恰当的颜色,所以如今看来,实在是一幅幅极为拙劣的画迹。 但是他那时候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痴迷呢? 他想不通。 爷爷的电话他已经接到了。嘈杂的杂音之中,混杂着各种人的**的声音之中,那个有些苍老又带着几分疲惫的声音告诉他,这种时候,卡利安家一定要尽其所能,保持事情的原状,才能获得生存下去的希望。 一个已经腐朽得不堪入目的家族。 他在这画廊之中站了片刻,觉得有一种细小的愉悦从心底升起,渐渐遍布全身。 他已经使越来越多的人更为不幸了,为此,他感到一种罕见的快乐。 这时,不远处的细小的哭声穿了过来,夹杂着人们惊喜的声音。 果然,女王的孩子被救活了。虽然怀胎九月的时候意外身亡,但是那个孩子还是足够幸运地活下来了。只可惜,这死里逃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没有人能说得清。 卡利安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爷爷的那句话:卡利安家族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事情的原貌。 他笑了起来,向王室专用的医疗室走去,那里如今正人头济济,攒动着各方**。 医护人员正推着死去的女王从医疗室里走出来,那已经死去了的疲软的**上沾着鲜血,被白布所遮掩。 卡利安·莫尔德走了过去,对着守在门口的卫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用带着忧伤的眼神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柔声道:“这个孩子,算来还是我的侄子呢,可惜这么小就没有母亲了。” 卫士对着他一鞠躬,恭敬地说:“请节哀,卡利安大人。” 卡利安用那种英俊而又忧郁的神色望着他,轻轻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我那个可怜的侄子吗?” 守门的卫士后退一步,对着他一鞠躬,然后将手一送:“当然可以,卡利安大人。” 卡利安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推开那扇紧闭的门,走了进去。 封闭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浑身被洗净了的孩子,正躺在摇篮里,撕心裂肺地哭着;而他摇篮之畔,就是一张满是血迹的床。 卡利安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着那孤儿的脸。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卡利安家族的遗孤。 自幼失去父母以后,将孤独地活着,沦为家族争夺利益的中心,然后一生都陷在别人的**里无法逃脱。 他的手缓缓下移,停在了那婴儿纤细柔嫩的脖颈上。 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那双已经毁了的手上。 婴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只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无措,连哭泣都忘记了。 卡利安笑了起来。 这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了,说什么维持原状? 就算这个家族因他而颠覆,他所能得到的只有报复的快感而已。 这么想着,扣在婴儿纤细的咽喉上的十指骤然收拢,用力。 嘶哑的哭声从他手下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幼小的生命所能尽力做出的绝望的挣扎。 小婴儿的苦声越来越哑,就连近在咫尺的人都无法听见了。 终于,这满是腥气的手术室里,再一次安静了。 卡利安·莫尔德收了手,坦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继而,步伐优雅地走了出去。 巨大的门合上了,这里的一切都被封死,连带着一个费尽千辛万苦才挣扎着活下来的幼小生命,都被封杀在这寂寥而又空旷的手术室里。 第21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走上自己的车的时候,身上还沾着点水。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很对,然而作为一个情商本来就不高还一夜没睡的人,景夙实在是没有任何精力去思考这件事情了。 她爹曾经告诫过她,熬夜不睡的时候不要开车出去作死,因为一夜未眠之后,踩油门的时候撞死别人或者撞死自己的几率要远远大于一夜安眠的情况。 虽然深深地认同这一点,但是景夙如今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开车的人了。 景夙猛然想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跟蓝御摊牌。 然而牌没摊,她反倒是欠着蓝御一晚上的安慰时间和一整天的逛街时间。 景夙窝在座位上,不由得开始设想,如果她先摊牌在陪着蓝御共度一夜,那么那一整个晚上会变得多么的可怕。 虽然这件事十分急切,景夙最后还是决定通过拖延来躲避这件事的严重后果。 无论现在发生多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都不能阻拦景夙现在唯一只想回家倒头睡上一觉的现实。 她疲惫地系上了安全带,看了一眼时间,心想如今失业加失恋,终于可以回家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开回了家,一头倒在床上之后,将脑袋埋进了柔软而又温暖的被子里。 景夙浑身放松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忽然,安静的屋子里响起来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 刚钻进被窝的景夙猛地一拉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发誓就算是着火烧死她也不能阻拦她睡一觉的决心。 隔着厚厚的棉被,电话铃声刺耳依旧。 景夙气得一把掀开了被子,光着脚下了地就冲到了客厅,一屁股坐在她父亲常年看报纸的座位上,没好气地一把抓起话筒,几乎是咆哮了一声:“谁啊!” 那边的人似是被这一声咆哮吓了一跳,然而片刻之后,那毫无情感的打官腔的语气依旧没有波澜地响起:“您好,请问是景深同学的家长么?” 困到死的景夙几乎是在咆哮:“对!我就是他那个死了十五年的亲妈诈尸回家!够了吧!” 对方似乎是被气得都笑了,声音显然冷了几分,加重了语气道:“根据景深同学的资料,他没有母亲,所以您应该是他的姐姐。那么按照法定年龄您已经成年了,所以请问作为他的监护人,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学校一趟?” 景夙咬着牙强调:“听着,我在三天之前加班整整十八个小时没有睡觉,加班结束之后又遇上大□□骑行十公里赶去上班,而且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我就没有睡过觉还一路吐着下了直升机,我不管你有什么紧急事情,都没有我睡觉来得紧急,如果你敢在我挂了电话之后再打进来,我立刻就去投诉你们扰乱民生,听懂了么?” 那边静了一下,笑道:“那很好,我也可以告诉您,我从大学毕业开始当人事调解部的秘书当了整整十四年没有升职就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好的出身,而我苦苦熬了十四年才从复印学生证件升到了独立办公室而我遇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你的好弟弟带着枪来学校并且误伤同学,顺便提醒一句,我看您的资料室防暴局队长,那么人类学生枪击人狼学生会引起多大的腥风血雨,您比我清楚吧?” …… 景夙在咆哮过之后本来已经口干舌燥筋疲力尽,而对方的这通冷笑,可谓是彻底地把她仅剩的力气都耗尽了。 她的脑子就像灌了浆糊一样,凝固住了,过了好久才恢复转动,又过了好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方没有听见回复,耐心地等了一阵子以后,又带着僵硬而又形式化的笑声问:“请问还需要等您睡醒吗?” 景夙捂住了阵阵发痛的头。 她几乎都可以听见她的床和她自己同时发出哀嚎。 景夙所有的气势都已经流失殆尽了,她此刻精疲力尽地揉了揉阵痛的头,无力地问了一句:“不好意思,请问你们给我父亲打过电话了么?” 对方带着冷淡的笑声:“打过了。” 片刻之后,他又补充:“您父亲的原话是:‘我去他妈的枪击,现在女王都被射杀了,谁还在乎那个臭小子开枪打了谁?找别人去!’以及几句问候我母亲的话,请问您还要再听吗?” 景夙疲惫地瘫倒在椅子里:“不用了,我现在过去。” 挂断电话以后,她耷拉着两只胳膊往卧室走去,站在床头深情地抚摸了一下柔软的枕头,然后狠下心转过身,在衣柜里找到备用手机,换卡,翻通讯录,找到多兰的电话。 “亲爱的,我现在愿意花高价雇一个司机,请问您可以赏脸吗?” —————————— 景夙靠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睡觉的时候,听到一阵脚步声,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多兰正穿着高跟鞋倒腾着两只小短腿从车上跑下来。 景夙摸了一把自己身上,发现手机钱包都没被偷,才在多兰的搀扶下走上了车,坐上车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好了,你让我再睡会儿……” 多兰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她系上了安全带,问道:“咱们去哪儿啊?” 景夙闭着眼睛咕哝道:“荣耀中学……” 多兰缓缓发动车子,一边倒车一边问道:“队长,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今天早晨我去上班,听人说你离职了?” 景夙半睡半醒地回了一句:“明哲保身,退隐田园。” 多兰咬了咬嘴唇,道:“可是我们不能没有你……” 景夙将脑袋埋进胳膊里,呜咽道:“求你了,让我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多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你知道的,咱们局里除了你,都是些不成事的纨绔子弟,那几个家伙上阵拼命还行,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个比一个没主意……” 景夙的呼吸已经极为均匀了,显然是一上车就睡着了。 多兰见自己酝酿了好久才说出来的话全都付之东流了,不由得气得一脚踩向油门加速,瞥了一眼正大张着嘴睡觉的景夙,愤愤骂了一句:“防暴局的皇亲国戚!” 她骂完以后,似是又觉得有点难过,便不再说什么,只慢慢地开着车。 队长大约是忙了一夜,让她多睡一会儿也好。 ———————— 车在学校门口停下。 景夙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捂着剧痛的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校门,迷迷糊糊地看向多兰,道:“这一路上你手机响了多少次?你谈恋爱了?” 多兰的脸几乎是在一瞬间涨得通红,只见她憋红了脸瞪着景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推:“你走!看你弟弟去,去去去!” 景夙猛然醒悟了一般,伸出一只手,虚指着某处道:“哦!那个谁!叫什么来着——” 多兰的小脸红得更厉害,几乎是把她往外赶:“不要你管!你走!” 景夙半个身子都被她推出去了,还不忘回头看她的窘态,笑道:“你倒是让我把安全带解开啊……啊,那个什么花的,白花花?” 多兰一把松了她的安全带,直接将她推出去,还不忘恶狠狠地关上门。 景夙被一个个头跟小松鼠差不多的小丫头从车里丢出去以后,还被重重关上的车门吓得一哆嗦。 这回倒是彻底清醒了。 这时候,原本已经准备要走了的多兰猛地又一次拉开车门,对着她的方向愤怒地大吼一声:“白桦!” 吼罢,一推酒瓶子底儿一般的厚镜片,红着脸,扬长而去。 景夙傻在门口,看了一眼那辆差点撞上电线杆和消防栓的车,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 是啊,这个年纪,不就是该去谈一场恋爱然后快快乐乐地谈婚论嫁么。 她无奈地转过身,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等着她。那人的个子不高,略微有点秃顶,此刻手里捧着一摞资料,远远地对着景夙露出一个形式化的僵硬笑容。 景夙叹息一声,走了过去。 对方显然腿有点瘸,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地,跟着她一并走进了校园。 刚走了不到十米远的距离,她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忽然站定不走了,面露愤怒地看着景夙:“有什么好看的?” 景夙一愣:“什么?” 那个中年人怒道:“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腿?” 景夙怔了一下。这个人事管理部的工作人员显然火药味浓的很,而且一点都不友好。 景夙只能解释:“不好意思,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只是我也有一个朋友腿上装了义肢,所以我……会比较担心和他一样有伤的人。” 这人显然就是方才给景夙打电话的人,此刻又露出那种有点像冷笑的微笑,几乎是质问着道:“那你朋友是怎么伤的?” 景夙很少见这种敏感且易怒的怪人,又不好意思不回答,只能说:“元武战争的时候,被流弹误伤……” 对方显然根本没打算真的问别人受伤的原因,此刻只是逼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看着景夙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怒道:“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断的吗!被这里的学生用枪打的!然而因为这家学校里的学生都是皇亲国戚,警察局根本没有给我立案!” 景夙有点被他这种态度惹恼了,皱起眉,冷漠地说道:“是么?那对您的损失,我感到非常抱歉。” 那人冷笑着说:“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关注着这里的学生谁能拿到枪支,你的弟弟可就是里面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你最好告诉他少惹点事情,一旦我找到两年前就是他的枪——” 景夙彻底被他说的话激怒了:“就因为我弟弟拿过枪,你就这么是随随便便地把他归类到了犯人的领域里面去?你凭什么这么做?你觉得他现在犯了事情你就可以随便处置是吧,那我也告诉你,我可以随时让你这个——” 景夙猛地住了口。 她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憎恶。 啊,又是那句话。 因为他们让我变得不幸,所以一旦可以,我就会让别人变得比我更加不幸。 景夙说不下去了,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用自家的权力逼迫别人离职,也不能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引起事端。 她强力压下去怒火,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问:“我现在可以先见我的弟弟么?” 作者有话要说:  qaq我也需要别人来哄哄我才能有动力奋勇更新的…… 第22章 第一个月圆夜 虽然前一秒在工作人员面前还是一个偏爱弟弟的好姐姐,此刻见到耷拉着脑袋坐在墙角的景深,景夙却有一种将他直接掐死的冲动。 景深好像也察觉到了来自姐姐的深深的杀意,此刻甚为可怜地低着头,半晌,又怯怯地抬起头来看了姐姐一眼,咕哝一声:“不怪我嘛。” 来接景夙的那个人此刻看了他们一眼,直接走了出去,把两个人丢在了屋子里。 景夙叹了口气,在弟弟旁边坐下,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来,质问道:“你这才到了学校几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你都能惹事?” 她训完了以后,看着景深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心里软了一下,但是还是硬着语气质问:“喏,我的枪呢?” 景深小声说:“学校没收了。” 景夙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气消了,这才心平气和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句话问出来以后,屋子里又是长久的寂静。 景夙坐得离他进了一点,在他旁边小声道:“怎么了,不愿意和姐姐说?” 景深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他年纪还小,皮肤继承了母亲特有的白皙,从小又是娇生惯养长大,加上脸上一副眼镜,显得秀气得很,此刻耷拉着脑袋坐在墙角,十足一副可怜的样子。 景夙不由得心软了,然而这种时候又不好哄他,只能继续问:“伤到别人哪儿了?” 景深的声音更小了,那几句话几乎是从紧闭的唇中漏出来的一般,十足的微弱:“左边脸擦伤了。” 景夙一听见只是擦伤,心里立刻放松了不少,她的脑洞虽然因为长久未眠而显得迟钝,片刻之后仍然惊悟一般恍然明白过来,下意识就是大声吼出来:“你冲着人家脑袋开的枪?” 景深抬头看她一眼,片刻之后,又极缓慢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景夙依旧无法和他心平气和地交流了,只是挑了眉质问:“为什么?” 景深继续将头埋下去,似是打定了主意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话。 这时候,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一个教师模样的人,此人显然比刚才那个家伙要和气许多,头顶上一片葳蕤,丝毫没有脱发的趋势,只是肚子微鼓,显得有点憨气。他挺着略胖的肚子走进来,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一个和气的笑,伸手摸摸景深的脑袋,又笑吟吟看向景夙:“这两天事情多,景队长也辛苦了,这个时候忽然把你叫来真是不好意思。” 他说着,又向着景夙伸出手,道:“我是他的班主任。” 景夙赶忙笑着握了一下他的手。 她想她脸上的笑容之僵硬,堪比上了妆的木偶。 班主任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狭小的眼睛会眯成一条狭窄的线,配上两颊的肥肉,显得略微有点猥琐,然而他依旧卖力地笑着:“没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景队长,你知道的,每个单位都会有一两个满身怨气的人嘛,一寻着点机会就找学生出气,这种事情都是有的,所以景队长不必太紧张……” 景夙看了一眼自家的弟弟,皱眉:“可是他冲着别人的脑袋开了一枪,这种情况难道……” 班主任和气地笑了起来:“这个,我个人觉得是没多大的事情。景队长您也知道,我们学校是帝都最好的学校,这里的学生大都教养良好,排除个别因为特殊政策招进来的特困生,这种孩子啊,学习上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每一个都怪怪的……” 景夙皱了眉,就算她的脑子像被浇了铅一般沉重,依旧能察觉对方是在转移话题,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可是他冲着别人的脑袋开了一枪,如果这一枪没有打偏呢?” 班主任依旧笑着,只是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如果是那种学生的话,留级处理。” 景夙震惊了。 她猛地将坐在那里的景深一把拉起来,抓住他的胳膊就要带他出去,临走前蓦然回头看向那个班主任,问:“你们既然不打算惩罚他,叫我来具体是做什么的?” 班主任笑着拿出了一份证明:“在家长协议上签个字,顺便给那个受伤的学生出医药费。” 景夙接过那张纸看了一遍,然后照着上面的数额拿出钱递给那个班主任,又问:“他需要道歉吧?” 对方显然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如果他乐意的话,自然可以去一趟。” 景夙实在是忍无可忍,拎着景深的胳膊就将他带出了办公室,走到学校走廊里的时候,那个精瘦的有点秃顶的男人就站在过道里,用着一种猛兽关注猎物的眼光,看着他们两个人。 景夙几乎要疯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校? 她带着景深冲到了校门口,一路上拎着他的领子在学校停车场里找多兰的车,景深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景夙早已经气昏了头,此刻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多兰的车子,索性站住了,抱肩看着景深,问道:“你还想上学吗?” 景深低着头,垂着眼皮,不肯说话。 景夙说:“换个学校,好不好?”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景深猛地抬起头,眼睛里似是有光一闪而过,然而片刻之后,又迅速地暗淡下去,摇了摇头。 景夙只觉得头疼的厉害,不想再多问,只捂着头寻找多兰的车子。 她又转了两圈,才找到多兰的车子所在,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恨恨地一拉车门,结果车门是锁着的,她反而被惯性给带了回去,差点撞在车门上。 车子里的小多兰显然没注意到外面正在冒火的景夙,此刻正一脸幸福地打着电话,小脸蛋红得十分可疑,是不是捂住嘴,发出孩子一般地傻笑。 景夙耐着性子,在玻璃上敲了一下。 多兰猛地惊醒,一回头看见景夙和景深都一脸阴沉地站在车外,而这姐弟两个几乎长得一样,此刻犹如俄罗斯套娃一般的存在,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赶紧挂了电话,将两个人放了进来。 多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怎么啦,小深挂科了?” 景夙冷着脸说:“他冲着别人的脑袋开了一枪。” 多兰正在发动车子调头,此刻一个没刹住车,差点一头撞死在电线杆上。 多兰笑得颇为尴尬:“……小深还挺热血的哈……” 景夙捂着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虽然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多兰还是嘿嘿一笑,继续开车,扯开了话题。 坐在后面的景深始终垂着头,手紧握成拳头,原本开朗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 ———————— 七点将近,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窗外的一排树影暗憧憧地立着,在黄昏的余晖中带着点傻气的僵硬。 蓝御穿着低胸的浴衣坐在镜子前面,仔细地上了妆。 将纤长的眉描匀,在眉尾扫出一条浅淡而又妩媚的线条。 今天要请君入瓮呢。 终于,等待良久之后,期待许久的敲门声终于响起。 蓝御对着镜子里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站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 景夙的头发披散下来了,面容显得有点疲惫,但是显然因为仓促之间补了一觉,气色稍稍好了一点。 蓝御正要对她笑一下,然而目光骤然扫到景夙身后的一个身影,整个人当时就僵了。 俄罗斯套娃一样,一个跟景夙长得差不多的小子,此刻正耷拉着脑袋站在景夙身后。 蓝御:“……这是……” 景夙疲惫地走了进来:“怕他想不开做傻事,你这儿有多余的房间吗?我得看着点他……” 蓝御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景夙:“你来我家过夜,带着你弟弟?” 景夙茫然回头:“……不可以吗?” 蓝御被她这句话噎住,看着她那张纯洁外加茫然的脸,忽然很想冲上去一口咬死她。 这时候,僵尸一样的景深在门口麻木地看着蓝御:“嫂子,我能进来吗……” 蓝御本来想直接一脚将他踹出去,然而这句“嫂子”叫得颇得她心,于是心一软,露出一个笑来:“进来吧。” 僵尸一般地景深走进来以后,看了一眼屋子里正点着的熏香蜡烛,继续僵硬地问:“你不会是要和我姐做点什么吧?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单独呆在楼上——” 他话还没说完,猛地被景夙直接堵住了嘴拖进了屋子。 蓝御:“……” 你弟都比你聪明。 景夙气急败坏地将他扔在沙发上以后,正要丢给他一个游戏机让他自己玩去,然而这时候手机骤然响了,只得抛下他,对蓝御说了一声抱歉,走了出去接电话。 蓝御看了一眼景夙出去的背影,对着沙发上一脸麻木的景深笑了一下,问:“怎么了?” 景深转过眼来,深深的望着她,片刻以后,哑声开口:“嫂子,你有枪吗?” 蓝御怔了一下:“要枪干什么?” 景深说:“想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每次上收藏夹,都会遇见一两个走错频道的孩子。 貌似是直的。 然后被看似正常的文案骗进来以后,震惊地留言问: “这是女女文?” “女生也可以看百合吗?” “为什么是两个女人在谈恋爱?” ……好想调戏哦。 第23章 第一个月圆夜 正当蓝御出神的时候,景夙走了进来,一脸困惑地拿着手机,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蓝御的目光在他们姐弟俩之间逡巡了一下,最后还是压住了想要告诉景夙的**,对着景夙露出一个笑来:“怎么了?” 景夙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指着蓝御大叫道:“你不许笑!” 蓝御茫然地看着她。 景夙跺了跺脚,红着脸说道:“以后不许对我笑!” 蓝御的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来:“哦?为什么?” 景夙伸手捂了捂胸口,察觉到心脏正疯了一般地跳着。她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因为我要抛弃你嫁给卡利安,对,她必须嫁给卡利安,她的理由充足地不能再充足,她已经对父亲的世界妥了协,她不想再挣扎—— 坚定了信心的景夙抬起眼看向蓝御,发现对方正孩子气地歪着头看她,纤长的睫毛轻轻扑了扑,似是有点委屈的模样。 景夙的脑袋再一次轰的一声,炸了。 ……刚才她要说什么来着? 她怎么就能那么好看呢? 景夙干瞪着她片刻之后,红着脸说:“没事你就笑吧,你笑多了我就对你免疫了。” 她说着,走了过来,从包里掏出来一副牌来,往沙发上一坐,道:“咱们三个凑在一起打牌吧。” 这回倒是换景深诧异了:“说真的?你来嫂子家里过夜就是想打牌?” 景夙:“……” 正当两个人干瞪着眼睛对视的时候,反倒是蓝御笑着拿起了那摞牌,笑道:“好啊,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见两个人都没有异议,她笑盈盈地洗着手里的牌,道:“我们来抽牌,抽到最小的牌的人,必须回答一个问题,怎么样?” 她说着,将牌放在桌面上:“谁先来?” 景夙倒是无所谓,随手抽了一张牌。 一轮抽牌过后,三个人同时摊开手里的牌,景夙悲催地看着手里的那张1,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蓝御微微眯了眼睛,似乎是不打算一开始就为难她的样子,只是问道:“刚才那个电话谁打来的?说了什么?” 景夙老老实实回答:“卡利安的电话,他似乎是很不安,问我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她说着,又抽了一张牌,心不在焉地问:“你们今天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了吗?除了女王被刺杀的事情?” 蓝御也摸了一张牌,道:“我是新闻部的,知道的比你们的多一点。女王的孩子救活了,现在还没有公布,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情。” 景夙咕哝一声:“他最近越来越神经兮兮地了。” 她翻开手里的牌,又是一张1。 景夙:“……” 蓝御得意地笑了起来。 她秀丽的眉眼在灯光之下熠熠生辉,嫣红的唇微微挑起,勾起一个妩媚的笑来。 景夙的心脏就慢了一拍,下意识移开眼光看着别处,有点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蓝御伸出纤长的手,轻轻扳过她下巴,逼迫着她看向自己,继而轻声问道:“你喜欢我么?” 景夙觉得自己的脑袋又一次爆炸了。 红晕再一次攀上她的脸颊。 景深在旁边出声提醒:“我成年了哦——” 蓝御的另一只手抓过一个靠枕,一把砸在他脸上。 被靠枕蒙住脸的景深依旧挣扎着说:“可以看少儿不宜的场景了哦——” 脸红透的景夙也一把抓起一个靠枕,一把砸在他脸上。 景深被恶意地连砸两下以后,终于消停了。 蓝御的手指轻轻地在景夙下巴上挠了两下,继而抚上她略有些干涩的唇,轻声笑道:“要么乖乖回答问题,要么过来亲我一下,自己选吧。” 景夙呆了片刻之后,深深望着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她不仅喜欢她,而且还爱上了她。 终于,景夙犹豫着开了口:“其实我已经决定嫁——” 安静的空气里,手机铃声猛地想起,把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景夙红着脸,挣扎着站起来去接电话。 然而,手机接通的一瞬间,她的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顿时变得惨白。 她震惊地拿着手机站了片刻,直到对方出声喊她,才回过神来。 景夙静默地拿着手机,片刻之后,低声道:“我马上就到。” 对面的蓝御笑了一下,看着景夙,道:“你该不会是想要逃避回答吧?” 景夙挂了手机,苍白着脸看了她许久,很久之后,才缓缓地说道:“多兰死了。” 本来寂静的屋子,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变得更静了。 景夙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呆呆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回头来,似是自己问自己,用疑问的语气说了一句:“她怀孕了?” 原本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的两个人也呆住了,似是完全没有想到一般,沉默不语。 景夙颓废地坐下,看着虚空某一处半晌,才缓过来了一些,从沙发上找到外套披上,将手机放入口袋,连告别都没有,只随口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说罢,丢下坐在屋子里的两个人,沉默地离开了。 她将门缓缓关上了。 景夙一路飞快开到防暴局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已经离职的事情,等她走进局里之后,发现昔日的同事全部站在那里,似乎也全都忘记了她离职的事情,依旧叫她队长。 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弗里亚,他身上的那身褶皱的白大衣上多了两个香烟烧出来的洞,面色依旧是苍白着,不过大概因为蹲牢以后较少熬夜,黑眼圈淡了不少。 像往常一样,他沉默地递过来一张纸。 景夙原本以为是尸检报告,接过来一看,却意外地发现是一张合同。 她微微皱了眉,问:“这是什么?” 弗里亚道:“保密合同。” 景夙扫了一眼上面的条款,暗恨多兰家人到了这种时候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查女儿的死因,而是给负责调查案子的防暴局一人一张保密协议。 弗里亚说:“队长,你得签了这个,我才能继续告诉你情况。” 景夙心里一阵厌恶,抬手在上面划了几条线,又递给弗里亚,道:“说吧。” 弗里亚说:“我们现在只知道她是因为刹车器失灵,撞破大桥的栏杆坠落而死的。本来正在进行尸检,但是刚一验出来多兰怀孕以后,她家属立刻终止调查了。现在尸体已经被家属强行领走了,我们没有权力继续验尸。” 景夙怒道:“谁让他们带走的?帝国法律规定了,有关部门可以强行验尸!” 弗里亚叹息一声:“但是他们不立案,咱们就没资格查了。” 景夙都被气得笑了:“人死了,不立案?那连凶手都不查了?” 弗里亚慢吞吞地说:“这也是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想到……” 景夙冷笑:“我现在就要去见她父亲,立刻。” 弗里亚无奈地耸了耸肩:“正好,她父亲在会客室等你。” 景夙回头看了他一眼,继而大步走向会客室,一手将头发撩起,简单扎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头也不回地向会客室冲去。 弗里亚看着她走过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沉默的同事,听见角落里传来几个女孩子轻轻的啜泣声,静了一会儿,道:“大家准备丧礼吧。” ———————— 景夙猛地推开会客室的门,杀气腾腾地冲了进去,见一个体态雍容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不远处靠着一柄手杖。 多兰的父亲尼克·沃尔顿正是当朝首相,此刻依旧是他那身百年不变的黑色西装,面色略带些苍白,和传说中的铁血首相丝毫不沾边。 景夙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高官,劈头就厉声问道:“你女儿死了,你现在不立案?” 沃尔顿极缓慢地回头看向她,并没有因此感到冒犯,只是缓缓地说道:“我已经死了女儿,我不能再失去家族的名誉。” 景夙心里只感觉一阵绝望:“家族的名誉就那么重要?” 沃尔顿先生的眼睛很深,和高度近视的多兰不同,他的眼睛视力很好,此刻只带着淡淡地哀伤看着景夙,道:“小夙,我相信如果你死了,你的父亲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景夙心头燃起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前一步,就要说什么。 沃尔顿缓缓抬起了一只手,示意她稍等,又用那种低沉的语调说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无情的父亲,我也很爱我的孩子,可是她已经死了,查出来她的死因换不回她的命。如果她活着,我愿意用赔上家族的名誉来救她,可是现在,我救不了她。” 景夙低声道:“我已经签了保密协议了,我保证会秘密调查,只要你们立案,我们就能去查谁在车上动了手脚……” 沃尔顿先生苦涩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在景夙地肩上拍了拍:“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如果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必须做出选择。” 他说着,加重了语气:“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会为了一个死了的孩子赔上家族的荣耀。小夙,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景夙握紧了拳头,看着他一步步沉重地走出去。 好可恨,好可恨。 她又一次无能为力。 景夙冷漠地看着那个背影走向门口,片刻之后,她忽然挺直了背,露出一个冷漠的笑来。 “沃尔顿先生,请等一下。” 对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住脚步。 景夙高声道:“遗憾的是,我已经从防暴局离职了,刚才也没有在保密协议上签字,我不是这里的调查人员,我只是多兰生前的一个朋友。” 沃尔顿转过身来:“你想怎么样?” 景夙说:“如果您拒绝立案,我将联系我在新闻部的朋友,曝光沃尔顿家族拒绝立案的事情,并且宣布多兰正在交往的对象。对了,我可以向您担保,这个对象绝不是您为她选定的丈夫。” 对着对面僵住的首相,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欢迎来到孩子的世界,沃尔顿先生。” 第24章 第一个月圆夜 屋子里只剩下了蓝御和景深。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景深从枕头后面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确认自家姐姐真的走了,才从兜里掏出游戏机来,自己跟自己玩了起来。 蓝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长相跟景夙有八分相似的少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不愿意和你姐姐说的话,愿意和嫂子说吗?” 景深其实根本没有在玩游戏,只是低着头避免尴尬而已,此刻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蓝御:“那嫂子愿意借我枪吗?” 蓝御微微勾唇,露出嫣然的笑来:“或许可以给你想一个更好的方法,但是前提是你要乖乖说实话。”】 景深迷茫地看着她:“什么叫更好的方法?” 蓝御轻轻托着脸颊,玩味地看着他:“我是做记者工作的,认识很多各个领域的人,如果你说实话,我可以给你介绍杀手哦~” 景深当即就愣住了。 这个条件实在是太具有蛊惑性了。 他涉世未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方法。 蓝御将修长的腿叠起来,继续用那种带着蛊惑性的声音柔声道:“首先我可以帮你介绍绝对听话的杀手,你这个大公子的零花钱应该不少吧?其次,就算是击杀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你哦?” 她温婉地笑着。 作为一个间谍,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想要掌控一个人的前提,就是先抓紧对方的秘密。 景深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告诉我姐姐吗?” 蓝御笑而不答。 景深有点丧气地瘫倒在沙发里,抓起抱枕捂住脸,闷闷地说道:“算啦,就算你告诉姐姐,她也舍不得打我的。” 蓝御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这小子在雇杀手之前,竟然还害怕被亲姐姐教训。 蓝御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现在愿意说了吗?” 景深将靠枕扔掉,眼睛盯着蓝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父亲的私生子。”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眼中划过一丝冷漠而已残忍的光芒,丝毫不把口中的那个人当做自己的血脉兄弟看待。 蓝御听到这里的时候,反倒是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血脉相连的姐弟二人,在得知父亲有私生子之后,反应会是如此地不同。 景深眼中的杀意复又消失了,又变回那个有点热血的少年人,激动地看着蓝御,道:“我从来不知道我父亲竟然有私生子,从小他就告诉我们他是多么地爱着我母亲,然而他竟然——”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住了,沉默地低下了头。 蓝御没有逼问,只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景深才继续说道:“但是我没有想到那个家伙竟然跟我在同一个学校。直到他把这个给了我。” 景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照片,递给了蓝御。 饶是蓝御这样经历了很多不同寻常的经历的人,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还是吓了一跳。 照片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一个女人惨死在床上,双腿张开,□□是一个巨大的血洞,连着一个婴儿的脐带。 整张照片上到处都充斥着粘稠的鲜血。 蓝御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几乎被恶心地想要吐出来。 景深说:“我母亲当年生我的时候本来就难产,那个女人带着她的儿子闯入了我家,气死了我母亲,还照下了这张照片,留给了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冽:“可惜我失手了,只射中了教学楼的玻璃。” 蓝御看向那个少年,发现他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恶毒:“我一定要他死。我会把他被击杀的照片寄给他的母亲。” 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一暗:“但是这件事,不能让姐姐知道。她现在已经很辛苦了……” 说完,他忽然崩溃一般地哭了出来。 蓝御叹息一声,将景深揽入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景深哽咽着说:“我真的很爱姐姐。真的很爱她。” ———————— 这边屋子里还处在一种苦情戏和安慰戏正上演到高|潮的阶段,紧接着景夙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蓝御尴尬地看了一眼还在哭的景深,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头,接了电话。 蓝御接电话的时候,总觉得那头说话的景夙有点神经质。 景夙似是正躲在什么地方鬼鬼祟祟地给她打电话,此刻压低了声音,哑声道:“你看见我给你发的短信了吗?” 蓝御说:“……还没来得及看。” 景夙说:“如果我忽然消失了或者传出被我亲爹打断腿的消息,你就把我发给你的东西公之于众……” 蓝御:“……打断腿?” 景夙哽咽了一声:“如果我真的被打断腿了,你记得让我弟送我去医院……” 蓝御简直哭笑不得:“好,一定送你去接骨。” 得到了保证的景夙终于安了心,挂断了电话。 她挂了电话以后,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探头看她。 这帮人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景夙被一群同事虎视眈眈地围着,出于众人目光的聚焦地带,不由得有点心慌。 这时候,刚走过来的弗里亚那张扑克脸忽然崩塌,猛地跳了起来冲上来,张开双臂将景夙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脸上猛亲了一口。 周围就是一片欢呼。 景夙登时傻了。 弗里亚抱紧了她,仰天大笑了两声:“不是她!” 景夙:“……你干什么,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弗里亚扳过她的脸,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不是她!” 景夙整个人彻底懵在原地,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口水,茫然道:“……什么?” 弗里亚激动地张开双臂,连珠炮一般地说着:“衣服一样,鞋子一样,死在多兰自己的车里,就连身材都**不离十,但是你猜怎么着,不是她!” 景夙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依旧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弗里亚那张苍白的脸难得有了几分血色,经年无神的眼睛里闪着极度兴奋的光:“犯人肯定觉得,一旦我们验尸验出来尸体已经怀孕,多兰家属必定会放弃立案调查,所以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移花接木了!” 他再度张开僵尸一般的胳膊扑上来:“队长,我好爱你!” 他整个人的重力都压在景夙的脖子上,景夙只觉得自己纤弱的脖子马上就要咔嚓一声断掉了,然而即便是承受着这样的重量,她依旧如释重负一般,笑了出来:“我……我也没想到……” 他忽然回头瞪着弗里亚:“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确认身份?” 弗里亚说:“因为虽然毁了半边的脸并且因为浸泡而显得浮肿,尸体的长相和她有八分相似的,她身上有防暴局的证件,包里放着属于她的手机,更何况dna鉴定要找当初的资料,而咱们局里的资料室多兰整理的……”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是啊,那个带着厚镜片的小东西,什么事儿都干不好。 景夙不由得想起防暴局的员工资料室,那个小丫头做事总是一团糟,今天忘了这个明天忘了那个,所有的东西都挤在一个大柜子里,里面堆满了各种鱼龙混杂的资料记录,以前常常骂她没用,现在真是恨不得掐她一顿。 景夙自己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某一处,傻呵呵自己笑了半晌,举起一只手,磕巴地说道:“那该怎么办来着,组织救援,是这样吧?” 她说着,自己又笑了:“我以前从来没觉得‘组织救援’这四个字这么好听。” 景夙说着,接过了弗里亚手里的资料,看着他那张带着黑眼圈的脸笑道:“我还真想在你脸上亲一口。” 弗里亚立刻把脸伸过去:“让你亲!” 景夙盯着他微微泛着油光的脸看了半晌,皱眉问:“你早上没洗脸吧?” 弗里亚倒退一步,气哼哼地说道:“不亲拉倒。” 景夙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问:“没有人去告诉首相吗?” 紧接着,她看见身边所有人一脸无趣地看着她,齐齐地,耸了耸肩。 第25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不得不承认,就算她偶然间做了一点能让自己得意的事情,在实际上却依旧是个小孩子。 自从上个月圆夜之后,她自以为安定的世界已经被外界冲击得纤毫不剩,而她所得到的第一个胜利,正来自于这一次反抗。 那时候她开始产生错觉,似乎自己的世界还留有余地,似乎也许她足够努力,凭借着仅剩下的这点热血就可以对抗属于她父亲的那个世界——至少那个时候,她是这么认为的。 景夙无法描述自己当时的情绪。 她虽然面部依旧僵硬,只懒洋洋地拿着资料在屋子里走着,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简直得意地要飞起来——虽然明知道确认尸体不是多兰并不证明她就可以救她,虽然这不过是她一时倔脾气冲上头顶的产物,但是她还是无比地快乐且激动着,她死死盯着手里的资料,试图能从里面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压抑了这么些日子以后,她终于如释重负地大口喘起气来—— 就在她兴冲冲地看着手里的资料的时候,父亲的电话打过来了。 景和裕:“谁让你去防暴局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添乱?” 景夙原本气势十足,听见父亲的声音以后,心头蓦地一惊。 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了上来。 如果今天被发现“死去”的是她呢? 如果那具怀了孕的尸体,穿着她的衣服呢? 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替她反抗,那父亲会做什么? 景夙满心的喜悦一时间被冰冷的水浇了个干净。 景和裕见她不说话,又厉声问了一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沃尔顿先生是首相?你在这种时候和首相的家族起冲突,考虑过你的立场吗!” 父亲会怎么做? 她好想骄傲地告诉父亲,就是因为她的这次反抗,才使得救援可以继续下去,才使得绑架者移花接木没有成功…… 然而,她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勇气。 然而,景夙只是静静地拿着手机,等了半晌之后,轻声问道:“那……您怎么看?” 景和裕厉声吼了一句:“人已经死了,你还要闹个什么劲?现在就去给沃尔顿先生道歉!” 景夙哑声道:“人死了就不管了?凶手也不查了吗?” 景和裕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别人家的事情,你插手做什么?为了一个死人,赔上你自己家族的未来和别人家族的荣誉你是不是疯了?景家迟早毁在你的优柔寡断里!我不管你说什么,你现在就给我去道歉!” 景夙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轻轻地说:“我不会去道歉的。” 景和裕怒道:“你就一定要让你爹失望?” 景夙低着头,轻声道:“我已经对我的父亲足够失望了,不介意让您也对我失望一些。如果家族荣誉对您来说,比母亲的命和我的命都重要,那您就守着您的‘家族’过下去吧。” 她说着,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以后,她向会客室走去。 她知道怒火冲天的沃尔顿依旧坐在里面。 景夙轻轻地推开了门,迎上一道怒气十足的目光,走了进去。 景夙走到沃尔顿面前,对着他鞠了一躬:“您是我的长辈,之前和您说话的时候不够尊重,是我的错。” 沃尔顿目光缓和一些,看着她,不答。 景夙从手中的资料中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之前由于立案的时间太短暂,没能及时验证身份,是我们的失误,但是好在您愿意相信我们并且给我们机会立案,现在已经将身份验定完成,尸体并不是多兰·沃尔顿。” 沃尔顿原本只是冷漠地伸出手要去接那张纸,然而在听见景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猛地一怔,宛如被针刺了一般突然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景夙,伸出去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着。 景夙深深的鞠躬下去:“没能及时验证身份,是我们的失误,请您原谅。” 沃尔顿目光复杂地看了她许久,末了,终于大笑了起来,先是因极度惊喜而扬声大笑,继而却变成了苦笑,上去将景夙扶了起来,无奈地说:“好了好了,这件事我向你道歉,你也不必这么给我台阶下……” 景夙嘴角勾起一个笑,眼睛里却是极度的冷漠:“您是长辈,是我之前态度不对。” 沃尔顿反而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就算是这种结果,景夙这样的年轻人也会用一副少年人特有的姿态踩在他头上,好好炫耀一下胜利,却万万没想到这孩子还懂得顾全他的颜面,甚至来给他道歉。 这么年轻的孩子就懂得这些,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沃尔顿真诚地看着她,低声道:“真的,谢谢你。” 景夙说:“我只是做了我分内的事情。” 沃尔顿似是有些尴尬,为了缓解气氛,四下看了一眼,然而没能找到任何可以说的话题,只得伸手在景夙肩上拍了拍,叹气道:“小夙,你明白我的苦衷吧?作为一家之长,我背负的东西远比你想的要多……” 他说到这里,勉强地笑了一下:“但是如果你这次没有和我死倔,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景夙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也会后悔一辈子。” 她说着,向着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时间已经不早了,您的健康关乎于帝国的稳定,请您早些休息吧。” 沃尔顿复又在她肩上拍了拍:“把多兰交给你,我完全放心。” 景夙摇头:“我会尽力,但我不敢保证。请您尽早休息。” 景夙从会客室里走出去的时候,沃尔顿的直升机早已经起飞,巨大的噪音在防暴局的屋顶响起。 站在外面等她的弗里亚一脸得意,死鱼眼里放着难得能见到的光彩,此刻几乎是雀跃着走过来,用肩膀顶了她一下:“怎么样,有没有狠狠地给他打脸?” 景夙淡淡地回答道:“沃尔顿不仅是首相,还是你我的长辈,就算是我们做对了,也要给他一个适当的台阶下。以后不要提什么打脸不打脸,能把人救回来就是最好的。” 弗里亚反倒是怔了一下,眯起死鱼眼,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景夙。 景夙被他看得不舒服,抬起手肘,在他胸膛上狠狠一撞,懒洋洋地瞥他一眼:“看屁看?” 弗里亚捂着剧痛的胸口,弯下了腰道:“看你是不是长了皱纹,你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岁……” 景夙从他手里抢过来一支笔,迅速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和名字,递给弗里亚道:“开车带我去这边,把这个人的名字交到技术部,让他们查出这个人的所有资料,我去打个电话。” 弗里亚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白纸上用铅笔写着两个扭曲的字:白桦。 景夙赶走了弗里亚,自己一个人走进浓黑的夜色里,倚在树下静静地点了一支烟。 微寒的风吹起,带着夜色特有的旖旎,撩拨着她的发梢。 马尾的末梢扫在裸|露的脖子上,微痒。 夜色有夜色的香,掺杂着香烟呛人的气息,令人迷乱。 她叹息一声,拨通了卡利安的电话。 对方显然醒着,几乎是在瞬间就接了她的电话,声音里带着点神经质的敏感:“小夙?” 景夙吸了一口烟,才缓缓地说道:“你问的就是这个吧?我现在知道了,你满意了?” 对方显然极为敏感,立刻问:“你知道什么?” 景夙皱了眉:“别跟我装傻,多兰是你带走的吧,你怎么又和首相杠上了?” 她说完,电话那头极为困惑地问:“谁?什么首相?” 景夙靠在树下,懒懒地说道:“莫利,别这样了……” 那边的卡利安提高了声音:“我问你的不是这件事。” 不知怎的,景夙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仿佛风雨将至前,看见极为寂静的夜空,莫名生出无端的恐惧一般。 卡利安压低了声音,问道:“我是问王室的事情,你没听到任何消息么?” 景夙将烟头丢在地上,残余的烟蒂撞到黑暗之中,一点火星在深夜里一闪而过,继而熄灭。 景夙:“女王死了,这他妈鬼都知道。” 卡利安几乎是在质问:“然后呢?” 景夙见弗里亚已经从局里走了出来,便急着要挂电话了:“没听到。你自己问新闻部去。” 她对着弗里亚微微颔首,向车的位置走去,又猛然想起来什么,顺口道:“哦对了,那个孩子救活了,现在新闻部还没公开。” 卡利安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你说什么?” 景夙烦了:“我说我要挂电话了!你在新闻部不是有人手吗?自己打听去啊!” 卡利安几乎叫了起来:“阿夙!等一下,阿夙!” 景夙坐上了车,问弗里亚道:“车子加好油了?” 弗里亚得意地点头。 电话里的卡利安几乎在嘶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景夙实在是烦透了:“本人连着熬了两个晚上,现在又多了一个晚上,所以没空伺候你,自个儿玩儿去吧。” 她说罢,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文名又被和谐了…… ……心痛…… 现在叫《月圆之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用了这么久忽然被美人编编找上门,大概是某个孩子在评论里给某个刚打开了世界的小可爱进行“女人和女人之间怎么做”的充分科普的缘故。 【微笑】【微笑】【微笑】 第26章 第一个月圆夜 长夜在道路的尽头蔓延着,顺着两列萧瑟的灯火,一路蜿蜒曲折向着未知的方向延展而去。 车子在无人的公路上行驶着,因为窗户没有关严,呜咽的风声在封闭的环境里呼啸着。 景夙将头靠在车座上,无言地看着外面寂静的夜,忽然,皱了眉,伸手一戳弗里亚:“能把窗户关严实么?吵死了。” 弗里亚将手指移到左侧按钮的地方,试了两次以后,窗户岿然不动,呜咽声依旧。 他将那张苍白的脸转了过来,深夜里看上去好似一个死了多年的鬼,无奈地说道:“大概窗子里被什么卡住了……” 景夙无奈,只得闭目养神。 弗里亚的东西,大半都是那种半好不坏的类型,就是明明早就该去修理了,然而他就是不去修,到最后用得不痛快,但是偏偏还到不了要报废的地步,只能忍着不快继续用。 景夙为这件事说过他很多次,然而这家伙永远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将手指伸进皱了的白大衣去掏烟,然后看一眼口袋上被烟头烧出来的洞,将新烟上的旧烟灰抖掉,毫不在乎地继续抽 她以前带景深来防暴局玩,告诫他的第一条就是:“永远不要吃弗里亚兜里掏出来的东西。 也许是这夜色太静了,她不由得想要和弗里亚说说话,虽然知道这家伙永远不靠谱。 景夙问:“你和你父亲怎么样了?现在还住在外面么?” 弗里亚:“多亏了你。” 景夙骤然想起来那天她让弗里亚老爹去狱里面赎他出来的那次,心里不由得有点好奇,追问道:“然后呢?” 弗里亚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烟,咕哝了一句:“又挨了一顿打。” 他说着,转过那双死鱼眼看了景夙一眼,道:“我知道,你这个二十四孝一定要和我说,你父亲都是爱你的,他做什么都是为你好,我应该趁早回去和他道歉,省得以后留下遗憾。” 景夙似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别过脸去:“我可没说。” 弗里亚也是不在乎的模样,继续开着他的车:“我呢,也不是真想和他对着干,我就是想这两年趁着年纪轻,把该玩的玩一遍,等我玩够了就老老实实回去找他,然后认错,结婚,生他孙子,接他的班,反正我无所谓,你知道的,我这种人什么都无所谓。” 景夙的声音很低:“和谁结婚也无所谓?” 弗里亚点了那支叼了很久的烟:“长得好就开开心心结婚,长得不好就攒钱带她去整整,然后开开心心结婚。” 叼着烟的那家伙忽然露出一个猥琐的笑:“胸小的话就去垫垫。” 景夙大怒,猛地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将他的头往方向盘上狠狠一砸:“活该!” 平稳行驶着的车子蓦地一歪,然后继续平稳地行驶向远方。 路的尽头,长夜无尽。 —————— 卡利安家族的豪宅坐落于帝都之心,和辉煌的王宫只隔着一个街区,新来帝都的人时常在错综复杂的路上迷路,然后总是在这两座辉煌的建筑之间徘徊,分不清哪个是卡利安家的祖宅,哪个是象征帝国权利的雪金王宫。 然而这宅子的一角,宽阔而死寂的房间里,巨大的落地窗前,卡利安·莫尔德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阁楼上,茫然地看着外面辉煌的夜色。 帝都是不夜的,灯火一直燃到天明。 他心里燃起一阵惶恐。 每到夜里,他心里都会燃起一阵惶恐,然后想起他以前爱过的人。 他的母亲,他不爱笑的父亲,总是护着他的小夙,那个耳畔带着茉莉花的漂亮女孩…… 有件事□□阿夙不知道他。 他后悔过,他后悔和她争执,害得她误伤了别人。 然而这后悔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 他寂寞地躺在野战医院里的时候,身边住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病,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心里懊恼地想着,要怎么和茉莉解释画的事情,但是很快他就释然了。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曾经画过很多她的肖像图,等回去了,就送她一张。 他拜托阿夙为他挑选的求婚戒指,也是时候送出去了。 可是他要怎么和茉莉解释他的家境呢?那个陈腐而昏暗的家,那些阴险的眼神,茉莉会怕吗?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右手,茉莉就变成了他生命中仅剩的美好了,他希望她快乐。 卡利安躺在野战医院的时候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过如何举办一场婚礼,婚礼一定要有阿夙参加,他会尽全力道歉,他会尽所能补偿…… 但是很快地,他收到了一封信,上面盖着他家族的族章,他想或许是爷爷,或许是家里的人得知他受伤,送来慰问的信…… 他从病床上坐起来,伸出仅存的左手接过那封信,然后笨拙地用左手拆开,心想自己以后要学着用左手画画,用左手写字,用左手做很多事情。 一张照片从信封里掉了出来。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是茉莉。 依旧是那样美丽的容颜,然而那花一般娇嫩的脸上沾了血和土,显得污浊不堪,躺在被轰炸过的废墟之中,被人抬着送去抢救。 照片的背后写了一行字。 “放弃你的继承权,否则她失去的将不止是一双眼睛而已。” 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脚下有什么正在坍塌,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可怕而巨大的东西将他卷了进去,他不要婚礼、爱情和安宁,他要活下去。 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但是如果有用的话,他绝不介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他永远记得那双美丽的眼睛,也会记得那双眼睛上残存的两个血洞,他感觉他的眼睛和她一起,变成两个空荡的血洞。 他再也看不见过去看见过的那个美丽的世界了。 夜色将近,他心中残存的愧疚随着夜色一并褪去,他又开始变得冷静了起来。 那个婴儿是他亲手掐死的,他看着那个孩子死在他手里,绝对不可能有错,只要有人去调查,就会查出来是他进到了手术室中,然后卡利安家族不仅会背上弑婴的罪名,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女王的死与他们有关。 这件事情虽然不是他设计的,但是却是最好的将整个家族推入火坑的方式之一,他必须及早做这件事,趁着阿夙还没有嫁给他,趁着这一切不会牵连到她之前。 只要有医护人员走进去,就一定会看到尸体,雪金王宫不可能到现在还平安无事。 这寂静是不寻常的。 一夜未眠以后,卡利安焦躁地在屋子里走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 他将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 这时,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这脚步之中带着竹杖击地的声音,他知道是谁来了。 他在落地窗边坐下,看着门被人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在几个高大的保镖的簇拥中走了进来。 那老者用锋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进来,缓缓走到了他面前:“我还真没想到,查了这么久,倒查到了我亲孙子头上。” 他回头对着门口的两个人点了点头,那两个人便走了出去。 门又被关上了。 老者冷漠地看着他:“那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卡利安抬头看着那张布满了皱纹地脸,淡淡地笑道:“他死了,您就无法维持原状,再支持皇室了。” 老者缓缓道:“你以为你这么做是聪明的?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善卡利安家族的现状?你才多大,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卡利安不解地看着他,半晌以后,竟然骤然大笑起来,他好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竟然一连笑了很久以后,才断断续续地笑着问:“您以为我是要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紧接着,他的神色变得可怕:“我比任何都想毁了它!” 老者只缓缓盯着他的眼,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动,只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又极快极快地平复于无形。 两个人沉默地彼此对望着。 长夜的尽头,惨白的太阳升了起来。 终于,老者微微翕动干瘪的唇,道:“爷爷知道家里有些人觊觎你的继承权,你的手……爷爷很抱歉,但是你仅仅为了一只手,就想要整个家族和你陪葬,你简直是疯了!” 卡利安定定看着他:“一只手吗?绝望是个泥潭,我失去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将我拖入了这个泥潭,然后将我一点一点拉到了底,这才是我所恨的!” 他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大声说道:“以前我眼里的世界是鲜活的,是姹紫嫣红的,是光怪陆离的,可是现在我剩下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我的眼睛和她一起瞎了一样,我——”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收住了嘴。 老者因为身子佝偻,本就不高,此刻卡利安站了起来以后,两个人一比,更显得矮小而瘦弱。 他抬头看了卡利安一眼,冷笑:“怎么不说了?” 卡利安死死咬着嘴唇。 老者缓缓转过了身,对着虚掩的门说了一句:“带她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当初取“帝国的奴隶”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景夙被制度所压迫失去自由,成为大时代中的万千牺牲品之一…… 是很……不带色|情因素的……名字。 然而被和谐了。 至于人狼少女,我只是随手起的,没有任何想要写“人|兽”的意思…… 然而被和谐了。 然后我的封面也被和谐了:) 谢天谢地,我的文案还没有被和谐:) 如果被和谐了,我就自挂东南枝:) 我这两天耍小脾气不更新的时候,我以为会有小天使来哄我的。 然而没有。 所以我屁颠屁颠回来了,哼。 第27章 第一个月圆夜 长夜将近,漫长的路也即将到头。 开车的弗里亚显然经常熬夜,经久不睡也没有丝毫的困意,此刻推了推正在歪着头睡觉的景夙,道:“队长别睡了,口水快滴下来了。” 景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迎面就是一张卫生纸,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一抹,然后随手一扔。 景夙:“……车里不要乱扔东西。” 弗里亚显然自动忽视掉她这句话,只继续驱车向前,伸长了脖子借着黎明的光看了一眼周围,道:“队长,你让我来找白桦,是找人还是找树?” 景夙在车上睡得不稳,此刻醒了以后浑身酸疼,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向车外看去,只见车子夹在一望无际的玉米田中行驶着,两列俱是高大的白桦树,被清晨的风一吹,阔大的叶子哗哗作响。 景夙纳闷了,闷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地址,又看了看车上的导航,问道:“你不会开错地方了吧?” 然而她和那上面的地址核对了一下,却发现并没有走错。 弗里亚说:“你没出汗吧?咱们马上下车了,小心下车着凉。” 景夙更茫然了:“下车?这附近都是村子啊!” 弗里亚用下巴一指导航仪:“再开十里地都是村子,不过这边地名还挺高大上的,离北面大港口又近,谁知道是个村子。” 弗里亚向来擅长于不问原由老实做事儿,给他什么任务,一贯不问原因闷头去做,今天倒是反了过来,他放慢了速度,回头看了一眼景夙,声音弱了三分,问道:“队长,咱们是来查多兰的事情吧?” 景夙:“……不然呢?” 弗里亚:“我怕你把我骗到玉米地里掐死。” 景夙:“……” 弗里亚又道:“你是不是来找她那个恋人的?那人叫白桦?” 景夙点了头,又陷入沉思之中。 不该是这里。 她记得一个月前多兰在上班时间捂着嘴笑,她抬手给了那丫头一个爆栗子以后问情况,多兰说男朋友过生日,送了礼物,他很喜欢。 那眼角眉梢荡开的笑意,至今都烙在景夙脑海中。 她说那人和她一样,爱读诗,喜欢动物,讨厌大城市的羁绊,她说那人谈吐如何风雅,对她多么关心。 景夙这人务实,不大懂什么诗和书,因此也没放在心上,然而多兰口中说的人是那么出尘,怎么着也该隐居在深山里,住在玉米地里算那儿回事儿? 景夙说:“你再看看地图,别走错了。” 弗里亚:“……真没错,我保证。” 景夙又说:“不对吧,我记得那家伙会弹琴风雅得很,玉米地是不是有点不搭啊?” 弗里亚瞪她一眼:“你怎么那么俗?谁规定隐居就得去山里?玉米地怎么就不好了?队长你不能歧视农作物啊,你这是植物版的种族歧视——” 景夙当场就炸了:“你再敢说一句种族歧视试试看?” 弗里亚看他队长发狂的样子,生怕自己再一张嘴,队长就能现场爆炸把他轰出车去,连忙闭了嘴,不说话了。 没开多久,车就停了。 近些年帝国的科技发展很快,村庄式的居住方式以及近乎于消亡,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家人拥有一个大农场,方圆百里再无他人,农业劳作都靠机器,所以有的农场不仅承包种植,还承包加工,但是那种农场相对较少。 更多的,是眼前这样的地方,如同一个孤岛,屹立在大城市的边缘。 眼前就是一栋房子,弗里亚停好车,两个人走了进去。 弗里亚刚一下车,景夙就将一把上了膛的枪抛过来,弗里亚是文职,素日极少敢动枪,此刻慌忙接过来,倒着拎在手里,仿佛接过来的是一个大麻烦,不由得叫道:“队长,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那边的景夙早已经全副武装,拿出捕捉嫌疑人的态度来,走向庄园里那紧闭的门,道:“我怀疑这人诈骗,先抓住再说。” 弗里亚:“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诈骗的?” 景夙道:“你家会弹琴会写诗的人住在玉米地里?” 弗里亚的尖嗓子太高了一点:“你这是歧视农民阶级!现在可都讲平等了,你这政治态度是该枪毙的!” 景夙瞪他一眼:“闭嘴,跟过来。” 她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门口的电子锁,对着弗里亚微微一抬下巴:“开锁。” 弗里亚犹豫了一下:“咱们还没申请通缉令……” 景夙重复:“开锁!” 弗里亚立刻屁颠屁颠跑过来,立刻开了锁。 门轻响一声,开了。 景夙拿着枪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静,迎面就是楼梯,显得屋子有点过于狭窄了,楼上传来一阵音乐声,嘈杂而烦乱。 景夙轻手轻脚走上去,见卧室的门正大敞着,电脑前坐着一个带着耳机的人,正在随着音乐的节拍左右摇摆。 景夙举着枪走进去,开口道:“举起手,转过来。” 对方显然被身后的声音猛然间吓了一跳,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猛然转过头来看着景夙,在看到枪的一瞬间险些没吓昏过去。 弗里亚好不容易才爬上陡而高的楼梯,一进门就看见自家队长拿着枪指着别人,赶紧道:“好队长,咱们有话好说,别动刀动枪的成么!” 那年轻人已经把耳机拿下来了,一听见这话点头如狂,忙道:“对对对,你们要钱要东西随便拿,别打我就成!” 景夙:“……” 弗里亚:“……” 那人探了探头,小心翼翼道:“最近玉米还没收获,家里钱不多。” 景夙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你是不是白桦?” 对面坐着的年轻人显然相貌不算丑,但是也实在是说不上美,他眼睛略小,带着一副眼镜,还真有几分附庸风雅的韵味,然而这家伙身穿棕色体恤衫,下配碎花大短裤,底下露出毛茸茸的小腿,实在是很难给人风雅的味道。 他显然又吃了一惊:“你们怎么知道我网名?” 屋子里有股饭菜馊掉的味道,配上男人的体味,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忍受,饶是不羁如弗里亚,依旧走到窗口,开了窗户通风。 景夙:“你网名,那你真名是什么?” 对方一脸坦然:“汤姆呀。” 景夙:“……” 虽然不能歧视人的名字,然而一下子从一个带着点古典韵味的名字,转换到烂大街的名字,景夙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景夙说:“那你认识多兰吧?我这么问不对,你们在谈恋爱对吧?” 汤姆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挠了挠:“她是我网友,我们是在网恋……” 景夙皱了眉:“我说的是谈恋爱,不是谈网恋!” 汤姆显然更加困惑:“网恋不是谈恋爱?不是吧,她当真了?” 景夙:“……”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半晌,她看着那个正挠着自己胳膊的家伙,说道:“你是不是会谱曲?” 她说着,将枪丢给弗里亚,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图来,往他面前一放:“这个是不是你写的曲子?” 对方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只在那张图上看了一眼,连忙道:“我没有商用的啊!” 景夙:“毛?” 汤姆赶忙道:“我就是那这曲子糊弄糊弄女朋友,没有涉及版权问题啊!” 景夙:“……你抄的?” 汤姆伸手挠了挠脖子:“不能算是抄吧……” 景夙实在是无力追问下去了,伸手扶额,道:“你不是挺爱护动物的么?你养的动物呢?” 汤姆终于听见自己能回答的问题了,赶忙道:“哦!我还有个狐狸养殖场!” 景夙:“……?!” 汤姆说:“这个绝对是合法经营的,你们要是嫌钱不够,可以拿两条狐狸毛走,现在流行这个,能卖不少钱呢。” 景夙:“……” 终于,一直站在窗户口的弗里亚开口了:“队长,这种人渣加骗子活着也没用,我能毙了他吗。”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反正方圆百里没有活人,开枪的话声音传不出去。” 景夙:“……”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 景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 天色微明,晨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打在窗边的椅子上,将景和裕的身影拉得很长。 景深在门口换鞋,头也不抬地问道:“爸怎么还不睡?” 景和裕叹口气:“雪金皇宫乱成一团,这种时候哪儿能睡,等消息的时候看了本书,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他说着,将手里那本书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自言自语道:“什么破书。” 景深目送他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沉默地走向窗口,将丢在地上的书捡起。 是纪伯伦的《先知》。 那书正摊开,一行字映入眼帘: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庇佑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景深麻木地看着那段话。 他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似是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缓缓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两张照片来。 一个惨死的女人,一个惨死的青年。 他将那照片夹入书中,合上了书,无声地走上了楼梯。 第28章 第一个月圆夜 景夙坐在墙根上,弗里亚拽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她现在都懒得举枪了,只懒洋洋拎着枪,一手翻着手机看着多兰夸赞她男朋友的记录,问道:“那厌倦体制化生活呢?” 汤姆被上了手铐,此刻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我没考上帝都大学,跳不出农门,总不能直说吧。” 景夙用枪口戳戳他的脑袋:“你这种行为属于诈骗,知道吗?” 汤姆说:“我就是说说,又没让她给我钱,再说了网上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她还说她是首相的女儿政府工作人员呢。” 他说着,咧嘴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镜的缘故,眼角边闪着细碎的光,格外猥琐的模样:“你能相信吗?泡面都会烫到手的人,首相的女儿?” 他原本以为这是个笑话,然而他笑了半天以后,发现坐在旁边的两个人都拎着一把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时间笑不下去了,只得缩了缩脖子,往后挪了挪,找了个安全的角落缩了进去。 景夙:“你不是还会写诗吗?拿来我看看。” 对方显然找到了可以夸耀的事情,从桌子抽屉里抽了一沓纸来,得意地递到景夙面前:“平仄大抵不怎么对,但是押韵是没问题的了!” 景夙随手翻看,觉得写得还不错。毕竟她就是个军校出身的粗人,可看不出什么好坏,便随手往地上一放,无奈地揉起头来。 这就是那傻丫头心心念念惦记的爱情? 看来这孩子对自己的认识很正确——什么都做不好,谈恋爱都做不好。 景夙开始想,如果多兰被救回来,到底要不要告诉她这一段? 她开始好奇,到底什么是爱情,像这样披着一层假□□的幻想,不揭开那层布的时候,遥远的距离加上自己的幻想就可以造出一个完美的爱人来,为之倾注这个年纪所能有的全部激情,在想象中为了一个人儿反抗整个世界,听起来总是那么美好,看上去却如此地不堪。 作曲家可以是剽窃了古人的抄袭者,动物爱好者可以是开了杀戮厂的养殖者,不羁的个性可以给懒惰与无能打辅助,总之这一切都荒诞不可言。 她想身为长着替那傻孩子戳破这层纸,却不知道别人的闲事该不该由她来管。 景夙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站了起来,对着地上坐着的汤姆踹了一脚,道:“你和多兰的联系到底有多紧密?” 对方显然一怔:“啊?” 景夙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弗里亚,又严肃了脸色转回来,眯着眼看着地上的那家伙:“她参与毒品走私诈骗,和你没关系吧?” 她说着,把怀里的那张还没上缴的证件掏出来,在汤姆面前一晃,提高了声量:“我现在要查看你们之间全部的通信记录,如果有任何隐瞒,我现在就送你去坐大牢,明白了么?” 汤姆显然有点怀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一进来就像个强盗……” 景夙瞥他一眼,一脸无谓地对弗里亚道:“哦,那崩了他。” 弗里亚闻言大喜,立刻掏枪。 坐在地上的汤姆吓得一咕噜爬了起来,赶紧举着手道:“别别别,别别别,不管你们是强盗还是政府我都给你们看!” 他说着走到电脑前,自言自语:“反正也没差……” 很快的,聊天记录和短信来往都被调了出来,景夙看着那乌泱泱一大片,不由得心里发憷:“你们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说话?” 汤姆耸肩:“对啊,谈恋爱嘛。” 景夙:“……” 几乎每天都有厚厚的几页文字,上面从吃饭到起床睡觉无一不足。原来这就是谈恋爱,两个人分享生活中的一切无聊的事情来打发无聊——景夙不敢想下去了,她似乎预见到什么,但是又不愿意想下去。 她从小读书少,看见文字就发昏,直接招手叫了弗里亚,指着屏幕道:“看最后一天的记录。” 弗里亚修改了日期设定,直接跳转到最后一天,多兰断讯之前。 屏幕上满满的字,从早晨起床的早安到各自做的事情,犹如向上级汇报一般说得详尽,配上几个大概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懂的笑话。弗里亚看了足足两遍,什么消息都没看出来。 他往椅子上一摊,叹息道:“得,白来了。” 景夙站在他边上收枪,整顿完毕以后,问他:“看了几遍?” 弗里亚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两遍。油腻腻的话,看了两遍。” 景夙也不多说,只将他那两根手机按回原处,道:“看满三遍。” 弗里亚复又懒洋洋坐回远处,一脸惨不忍睹的神色,看着那油腻腻的聊天记录,道:“早晨七点起,那天赶上她放假。” 他的手沿着上面的字往下划:“下午四点的时候,你找她开车,你弟被人关了。” 他说着,又翻了一页:“送你回家,你又找她谈话?” 景夙说:“我没找她谈话。” 弗里亚的手在屏幕上敲了敲:“可是她说了,上司找她谈话,你不就是她上司吗?哦,她和你见完面就消失了。” 墙角的汤姆用狐疑的眼神看她。 弗里亚显然觉得他好玩,于是就半开玩笑地说道:“没错,我们缉毒局的上下勾结,就是你想的那样,电视剧里演得全是真的,哈哈哈哈哈……” 景夙看着那白色屏幕上的两行黑字,半晌,问道:“我走了以后,局里由谁接任?” 弗里亚:“军方。” 景夙隐约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 多兰的聊天记录里,既然有人找她的事实,为什么手机里那个时间段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也查了通讯局的消息,然而依旧是一片空白,那么这横空多出来的一次见面,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事? 景夙心里正想着,不知不觉地随口问了出来:“情报局和通讯局现在归谁管?” 弗里亚依旧是漫不经心:“军方啊。最近不少干部都卸任了,分配到各局做文职去了。” 隐隐有不安,现于心头。 终于,似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一般,景夙又问道:“那击女王头颅里的弹道反应做了吗?” 弗里亚终于笑不出来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站起来:“除了军方以外,很少有地方会配有那么高级的枪支。” 景夙将一把钥匙往床上一丢,带着弗里亚迅速往门外跑去。 这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变。 第29章 第一个月圆夜 虽然已经是白天, 然而顶楼上依旧点着灯火。 阁楼下的楼梯上,依旧是一片灰暗的颜色, 两列的壁灯没有开,只有微弱的光从转角处照下来。 当一栋房子过于巨大的时候, 照明就会变成一个问题,如果灯光没有及时地洒落,那这巨大的建筑中处处都是黑夜。 厚重的窗帘几乎足以将人闷死。 卡利安看着手里的手机, 坐在楼梯上一动也不动, 看着手里那不断闪烁的屏幕。 断续的脚步从楼上传来。 卡利安回过头, 看见茉莉正一步步摸索着向下走。 她的脸上沾着些泪渍,面容因为长久难以入眠而略显憔悴。 茉莉看不见东西, 一个没站稳, 就从过高的楼梯上跌了下来。卡利安连忙站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 冲上去扶住她。 卡利安隐约觉得, 这个太过于爱哭、时时刻刻都处在恐慌之中的女孩子,和当年那个花丛中嫣然一笑熠熠生辉的女孩子差了太多,然而那感觉只是一瞬间闪过,很快地,他将手搭上了茉莉的肩膀, 轻声道:“对不起?” 她还在哭。 卡利安说:“你也听见了, 我就是个卑鄙小人,这些年我也不想打乱你的生活,可是现在……这样吧, 我送你回去,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牵连到你,好不好?” 茉莉忽然放声大哭出来,她眼睛看不见,只能伸手摸索,摸到卡利安的肩膀,就在他肩上用力一推,嘶哑地哭着,道:“关我什么事?我做错了什么了?凭什么你们一有什么事情,都把我牵扯进来?” 卡利安说不出话,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哭。 奇怪的是,她哭起来很丑,然而他却依然觉得她很美。 他又去扶她,然而她似是觉得格外恐惧,倒退一步,缩到墙边,埋头哭起来。 卡利安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他只能茫然站着,过了许久,索性丢下正在哭的茉莉,转身就向楼梯下面跑去,急忙掏出来手机给景夙打电话。 电话一通,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景夙那边的声音:“正好,你在军方有人吗?” 卡利安下意识就是一愣,问:“什么?” 然而他的反应还算迅速,不等景夙问他别的,就立刻抢着说道:“等一下,我的事情要急一些,你知道怎么让女孩子不要继续哭吗?” 景夙:“……堵住她的嘴?” 卡利安:“我在军方没人。” 景夙:“……那拿枪指着她的头?这招管用,这招真的管用。” 卡利安:“哦,别说我在军方没人了,我家在军方都一个人也没有。” 景夙:“……抱着她哄她,摸头,递纸巾,请客吃好吃的。现在可以了吧?” 轮到卡利安沉默了。 景夙倒是急了:“利益互换,快点,利益互换!” 卡利安静了一会儿,语气反倒是真诚起来:“别查了。” 景夙那边的风声很大,在呼啸声中没有听清这句话,大声问:“你说什么?” 卡利安重复了一遍:“别查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如果今天晚上的时候我还活着,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他低头看着屏幕上的一条信息。 发信人的备注是一串数字: 【虽然已经确认收到的是当场视频,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卡利安先生,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我?】 卡利安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关掉,径自走上了楼。 茉莉已经不哭了,只抱着肩在墙角站着。 卡利安伸手在她头上抚了一下,轻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送回你丈夫身边。” —————————— 女人的哭声起起伏伏地响着。 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着:“还能有谁?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景和裕,你可看好了,我儿子是被枪打了的!我们母子两个平素和别人没仇,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拿了枪公然杀人?你自己说,你自己说!” 老邢见景和裕黑着脸坐在桌子后面,那女人哭得又实在是厉害,心想自己也是为人父母,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便开了口安慰道:“小嫂,我们也觉得这刻意杀人的家伙过分,但是警察已经立案了,这不是内兄职责范围里的事情,就算他心痛至极,也不能贸然插手啊。” 那女人哭得越发厉害:“立什么案,调什么查!是谁杀的还不是明摆着的吗!要是人家是找他报仇的,杀的也该是他家嫡出的那两个宝贝,凭什么找我儿子报仇!” 老邢又打圆场道:“这……警察是一定会查出来,还青儿一个清白的……” 那女人蓦地将脖子一横,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来,往景和裕桌子上一拍:“能杀了我儿子还把照片寄过来的人,除了你家的那两个杂种还能是谁!” 景和裕皱眉:“你说什么?” 老邢这回拍手道:“这就清楚了!阿夙和阿深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小嫂,那学校不太平,手里有枪的学生太多了,但是我和你保证,阿深手里是没枪的……” 那女人又哭起来:“怎么没有枪?出事儿前他就对着青儿开过枪!那时候没伤着,现在好了,换了一个打得准的人来了,现在那颗子弹要是取不出来,青儿就是死的命!景和裕你记着,不管你认不认,青儿就是你的种!” 景和裕猛地一拍桌子:“手术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闹什么闹!” 他深吸一口气,闷声问道:“什么叫换了一个打得准的过来?你嘴里放干净些,少乱栽赃。” 老邢似是听出来什么,忙道:“内兄,别瞎想,咱们阿夙当年枪是打得准,但是你也知道,出了事儿之后她根本没办法开枪,上次给人堵在咖啡馆也是,都逼到绝路上了,阿夙不是都没开枪么?小嫂也是吓昏了头了才这么说,谁都别忘心里去……” 那女人一抹脸上眼泪,横声说道:“你就是不愿意查你女儿是吧!就她是你亲生的,我家青儿就和你没关系?那我问问你,景夙昨天晚上在哪里,你手里有证据证明吗?她是在你跟前呢,还是在哪儿的监控仪器前站着呢?” 景和裕心里猛然就是一震。 昨天夜里,阿夙和沃尔顿起了冲突,他训了那孩子一通,对方却直接挂了电话。 她一夜未归。 弹道报告里显示的枪支虽然绝不是防暴局用的枪,但是他想那孩子也不会蠢到用自己的枪。 但是…… 他不知道到底该信谁。 这世上哪儿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呢,阿夙才知道了青儿的存在,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枪击了?那一枪之准,若不是侥幸,只怕连送到医院都来不及,就这么死在暗夜里了。 梓晴说得没错,这帝都里要是真有谁想要他的孩子死,绝不会特意找了青儿开枪。 也更不会,把人中枪的那可怕场面,拍下来,洗出来,再寄给生母。 景和裕忽然不愿再想下去。 他若是真的做了孽,就让他一个人来偿还,可是让他所爱的孩子们相互厮杀,他怎么接受得了? 现在已经失了身上的肉了,难不成为了这块肉,再拿刀去剜他的心头肉? 他怎舍得? 景和裕猛地站起身来,多年生活在无形战场上的本能让他依旧保持着镇定的面容,虽然内心早已经山崩地裂,他却依旧镇静地说:“没有证据之前,不要胡乱猜测。现在把人救回来更重要,不要张口闭口就咒孩子死。” 他说着,想要走出去,似是想找个地方躲藏。 那女人骤然发出一阵哭号,哀泣声拉得过长,宛如古战场上的号角一般刺耳:“我的孩子啊——” 景和裕闭了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那女人伏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实话说了吧,青儿是看不惯你这么些年如此对我!你妻子死了,怪我么?怪也该怪你自己!你祸害了我,祸害了她,凭什么到最后你却摘得最干净?是,我当初把她死的样子拍下来了,因为我觉得真是大快人心!青儿把那照片拿给了你儿子,他对着青儿开了枪!你要打我要骂我随你便,杀了我也好,反正证据我是说出来了!” 景和裕骤然转身,失声道:“你——” 对方哭起来的样子丑,然而恶毒地笑起来的模样也丑,此刻她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你真该看看你儿子当时的脸!和你现在,简直是像了十足!” 临近中午时分,又一场风波席卷了网络。 游|行在傍晚爆发,卡利安家族那豪华的宅邸被游|行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 当时的景夙还在从郊外返还帝都的途中,看见防暴局同事发来的消息,立刻抬手打开了车上的广播。 所有的广播都在重复一件事情: “最近网上正在流传一个流言,据有关人士透露,此流言极不可靠,请广大群众正确辨别,理性对待……” 开车的弗里亚一脸茫然:“队长,到底怎么回事?” 景夙皱眉:“有朋友给我发了一段视频,但是我们现在没网……” 弗里亚大吼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嫌流量贵!你开,钱我出行了吧!” 景夙无奈,只得一边心疼一边点开了那个视频。 在视频打开的一瞬间,她就将流量的市价忘了个干净。 这个地方她认得,是雪金皇宫的王室医院,这是王室专用的手术室。 安静的空间里,手术床上淌着血,而不远处的一个摇篮里,这个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幼小的身体,蜷缩在柔软的小被子里,一张白嫩的小脸蛋怯生生的露出来,连哭都不敢。 一个生下来就父母双亡的孩子。 然后,门开了,西装革履想卡利安·莫尔德走了进来。 他将手扼在那孩子的咽喉上,一点点用力,那孩子无声的挣扎着,直到四肢僵硬,再也不动。 景夙坐在那里,仿佛一连向后跌了数十丈,竟隐隐有些不稳。 开车的弗里亚耐不住性子,看了一眼景夙的神色,急忙问道:“队长,到底怎么了队长?” 景夙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手指僵住,半晌才说道:“游|行爆发了,卡利安家被围住了。” 弗里亚道:“不是吧,你花那么多钱,看了一个游|行的视频?” 景夙摇头:“卡利安·莫尔德亲手掐死了他的侄子。”景夙缓缓转头,眼神虚无地看向他:“女王的遗孤。”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响了一声。 低头看去,一条陌生号码来的短信。 【晚七点,老地方见。——莫利。】 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称呼过他了,此刻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莫名一暖。 曾经少年相识,可惜变故频生,人心易变。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解放了,开心。 第30章 第一个月圆夜 到了帝都之后, 景夙将弗里亚赶下车,自己开车向远处去。 帝都西面, 已经荒废了的军校旧址的后面,有一片茂盛的林子。 那是他们当年经常逃课去的地方。 景夙将车停下, 奔进林子里,一面打着电话:“联系上级了吗?既然群众动火,为什么没有军队来镇压?说话!” 手机里迟迟没有回应, 她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林子里有一个木屋, 废弃多年, 但是点灯依旧可以凑活着用。 景夙快步跑了进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见卡利安正坐在一把过于矮小的椅子上, 低着头, 佝偻着药看着手机。 他素日里一身西装十分风雅, 如今换了有点旧的运动衫, 加上坐的椅子太矮了,显得有些老气。 景夙走进去,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卡利安没有抬头。 单听脚步,就能辨认出多年的朋友。 景夙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群众之中有人带头开枪, 军队到现在都没有出动!” 卡利安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点疲惫:“阿夙,你以前说你是一个不会护短的人, 可是你现在就在护短。”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竟然还护我的短,真是受宠若惊。” 景夙一时间怔住,走上前来拎住他的领子:“挺好了,卡利安和景家互生互存,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就最好和我说实话。” 卡利安歪了歪头:“不然呢?开枪崩了我?你能开枪么?” 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呢,现在仇也报了,不想再拖累谁,所以找你来,只是想好好说话,你这么拎着我,手里又拿着枪,我难免不想说。” 景夙放开他,走到墙角坐下。 卡利安把手里的手机倒过来,摊到景夙面前来:“这个人你认得吧?” 照片上,正是蓝御那张美丽的面孔。 景夙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卡利安道:“其实呢,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不过现在的好处是,我的仇报了,卡利安家也倒了,你不必嫁给我了。” 景夙说:“你说什么呢?” 卡利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混乱了,只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支持你和她结婚。” 景夙将那张资料卡向下翻,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瞎掰扯什么呢?我不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拿走,有事情说事情。” 她说着,仿佛是怕被烫到一般,将那个手机塞到了卡利安怀里。 卡利安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之前在报社担任要职,又是军方的重点情报员,等卡利安家族被替换下去之后,军方接手政权,他们这些人都会翻身。如今只是一个报社记者,以后可能负责情报局——总之,在家族势力上,你们门当户对了。” 卡利安说着将手机收起来:“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景夙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说的所有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是,现在你的家族正在被人开火,你这么安心地躲在这里,你觉得——” 她的眼睛向别处扫去,看见了即将被带走的行李。 卡利安褪下西装,就连那种儒雅的气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此刻的笑里带着些阴险:“是么?临时组织起来的群众,能有那么多拿枪的人?在这个地方,拿枪的大多是高阶层吧,是么样的高阶层会和帝国第一的家族作对?” 他说着,轻笑一声:“借刀杀人而已。” 他走到行李边上,竟然掏出来一个苹果递给景夙,见景夙不要,就自顾自啃了一口,坐回远处:“现在大多数的武装部队都在军方手里握着,剩下的人只有首相有权全部调动,不过他闺女正在别人手里握着,自然也就消停了。” 景夙:“不可能,就算是对方用多兰的性命要挟,沃尔顿身为首相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家族荣誉远远看在儿女的性命之上,这种时候断不会按兵不动惹人诟病——” 卡利安似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抬头看着她笑:“你从谁那儿听说首相被人要挟了?” 景夙:“不是你刚才说——” 卡利安又笑:“而且媒体已经公布了,首相的女儿被人谋杀,他现在正因伤心过度而被抢救呢,抢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现在他老人家还在抢救室里不能动呢!没有首相签字画押调不动兵,这是帝国法制的缺陷啊,怎么能责怪一个刚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家呢?阿夙,你想得太简单了。” 卡利安啃了一口苹果,似是毫不在意还没洗过的苹果上的尘土,继续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里面环环相扣,绝不是仅凭表象能看透的。阿夙,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景夙还没拒绝,对方就继续说下去了。 “首先卡利安家今天的倒塌,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只是碰巧卷进了这漩涡里,出了致命的一份力而已。最要紧的,是政府对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我们之上的那些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想出了办法,装模作样地推倒一个傀儡政府,再换上第二个傀儡政府,表面上改善了问题,于是民众又会沉寂下去,等到数十年后再一次爆发。” 他说着,望了一眼景夙:“政治太危险了,你若是嫁给蓝御,就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如果可以,换个人嫁。” ———————————— 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老邢不想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他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一个医生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见他出来了,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老邢轻手轻脚关上门,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医生显然极为为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犹豫:“您……您是直系亲属吧……” 老邢回想了一下里面的混乱状况,心想这要是牵扯上他小嫂,事情还要闹得更厉害,便道:“你和我说就是了。” 那医生叹息一声:“其实子弹都打到人的脑袋里了,哪儿能活啊。当时救护车护送的路上人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那个患者的母亲,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当时我们的实习生就告诉她可以救……” 对方见老邢为难,连忙道:“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会道歉的!人已经死了,是不该给患者家属以本来就没有的希望,都是实习生不懂事,这件事情一定会道歉……” 老邢犯了难,而对方还在重复“一定会道歉”。 依着她小嫂的性格,儿子活着尚且闹破天,儿子若是死了,那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走廊尽头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正一手拎着饭,一脸无所谓地走了进来,看见老邢一点头,推门就想要进去。 老邢赶忙一把抓住景深,道:“小兔崽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疯了?” 景深说:“哦,我给我爸送饭,顺便提醒他接电话。” 他说着,一把将手从姑父手里抽了出来,大大咧咧开了门,进门还叫了一声爹。 屋子里的两个人脸色就是一变。 景深走进去,将手里的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翘起腿来继续玩手机:“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王宫那边都动火了,你趁早吃了饭接电话吧,议会的人打你电话估计都打爆了。” 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疯了一般的尖叫声,紧接着屋子里一阵打斗声之后,老邢又冲了进去,一把将自家孩子拉过来,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彩,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拽着他就往外走。 那女人又扑过来,被景和裕一把拽住。 家不家,国不国,这世界乱套了。 老邢一面将景深扯出去,一面絮叨:“你这孩子,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 景深虽然脸上被人挠了几下,却依旧笑得开心:“我妈当年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带了相机去我家里看好戏?现在好啊,我也要来看看她的狼狈相……” 老邢被他这句话惹怒,回过身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胡闹!睚眦必报是小人!多少年了,白教你!” 景深咧开嘴笑,凑近了在他姑父耳边低声道:“姑父,这是睚眦么?” 老邢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上话来。 他站定了,回头看着景深,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边,伸手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叹气道:“这两天,外面乱,你父亲的事情多,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学校里,不要回家来,听到了么?” 景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不成,我学校里也死人了。我们一主任,当初就被人打伤过腿,现在可好,被人给打死了。最近游|行闹得社会一团乱麻,警局没空查,学校不安全。” 他说着往老邢身上一赖,撒娇道:“姑父,我去你家住嘛,我好久没吃姑姑做的饭了,好不好?” 老邢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只觉着孩子远比自己高了很多,然而如今靠在他肩上笑的样子,却像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个孩子,在同父异母的孩子死后,乐悠悠地来看笑话。 国不国,家不家,这世界越来越荒唐。 第31章 31 送走了卡利安, 景夙一个人坐在晦暗的树林里,垂着头, 静静地看着树影摇动。 这二十五年来,虽然漫长的时间过去不少, 她却觉得十年只如一日,日日都是一个样子,就连一场硝烟弥漫死生未知的元武战争, 也打得如同一个短暂而又混乱的梦境罢了。 然而这短短几日里的变故, 她远远望着只觉得无比惊心。 她过去以为无论这世道再怎么变化, 她总能找得到一点立足之地,如今陷入这世道的漩涡之中, 竟被这人世间的浊浪牵连得不知撞向何处,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 把头从深重如铅石一般的水中挣扎出来, 想要呼一口气, 却发现镜花水月孰真孰假,早就已经分不清楚。 她过去所信仰的爱情、亲情、友情,如今都像水面上的泡沫一般一个个在她眼前生生破碎掉,她看着这些泡沫成空,不由开始质疑—— 既然她本来就活在一个政府织造的谎言里, 她为什么还要从水里挣出头来 这时候, 寂寂的风声里夹了手机铃声,又一次把她拉回现实。 真是片刻安宁都得不到。 她接了电话,是蓝御的声音:“大队长, 案子办完了没有?” 景夙想说没有。她奔波一天,弄清了来龙去脉,却发现只是徒然罢了。 然而景夙还是下意识回答:“办完了。” 蓝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既然办完了事情,来看我吧。” 景夙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安静地回答:“好,我现在去。” 她曾经很喜欢蓝御她喜欢蓝御的时候,总被她引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情,无法控制,偏又热烈而仓促,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笑,就会牵动她心头的无限欢喜。 现在,她开始试着去爱蓝御。 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那种让她恐慌的热情开始缓慢地消失了,只在某个静谧的夜里随着生理的波动突然出现。 更多的,是蓝御带给她的安宁。 是,她知道蓝御的身份是假的,甚至她所告诉自己的一切都可能是虚无而荒诞的,但是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景夙忽然想,或许她需要的爱情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火,而仅仅是在这一个a四面楚歌的深夜里,只为了蓝御一句话,就追到她的身畔。 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也无所谓。 景夙这样想着,关掉了手机,断绝了一切的消息。 这外面翻天覆地就让它闹去吧。 她要去寻她的爱人了。 手机屏幕闪烁了两下,如同摇曳烛火一般熄灭在了深夜里。 断讯后只片刻,一则要命的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然而已经迟了。 挂断了□□所有电话的景和裕坐在医院门口,静下心来给自己的女儿打电话。 他坐在冰凉的地上,手里握着他还用得不熟的智能手机,沉默地看着如跳动烛火一般闪烁着的屏幕。 他想,只和孩子说一句话就好。 只要阿夙肯接这个电话亲口否定雇凶杀人的事实,他就愿意相信她。 一句话就好。 然而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过去,却始终没能接通h过。 看来她都懒得向自己这个父亲否认了。 ———————— 深夜。 蓝御开门的时候穿着白色的柔软睡衣,手里拎着两瓶红酒,笑盈盈对着景夙晃了晃手里的酒,向屋里走去:“我听小深说你辞职了?” 景夙疲惫地走进屋,点了点头。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桌子边的蓝御倒酒,随口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待业人员了,得想办法找工作赚钱了。” 蓝御拿了酒递给她:“你有那么一个好爸爸,还怕在帝国找不到工作么?” 景夙苦笑一下:“这次要自己想办法了。” j蓝御讲酒杯在她手上轻轻一碰,笑道:“这样也好。你看你当初进军校,从了父亲的意;日后参加战争,也是从了父亲的意思,就连你现在的工作,都是你父亲为你选的,你大概也该想想自己要做什么了。” 景夙说:“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蓝御笑着偏了偏头:“像你这样的应急处理能力,可以在娱乐圈当个经纪人或是危机公关;枪法好,可以当射击教练,就算真的没办法了,做个私人侦探也可以嘛。” 蓝御说着又将那小巧精致的面容凑近了笑起来:“或者家庭主妇也不错。” 景夙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她离开家,离开父亲,可以做什么。 她当笼中鸟当得太久,早就忘了外面还有一片天地。 景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灌下一大口酒,扭头强笑着问蓝御:“大记者,在市中心租这么t一套房要多少钱?” 蓝御又起身去倒酒:“每月七百,通用货币。” 景夙住家里住惯了,没想过现在市中心的房价高到了这种地步,当下和自己每月一千三通用货币的工资联系起来,怔了好久才道:“你付房租以外还要吃穿,来回路费也需要钱,记者每个月有那么多钱么?” 蓝御的手滞了一下,回眸笑道:“今年就该升职了。” 升职。 仿佛有什么微小的东西噼啪一声,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蓝御端着两杯酒,在有些暗沉的光晕里走了过来,嘴角勾着笑,递给她一杯满上的酒。 嫣红的唇,柔软的发。 轻柔的笑声:“累了那么久,今天陪你好好喝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不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