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伦敦塔的倒掉》 第1章 子爵 伯明翰的一个夏天。 天上压着一层阴暗的雾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闷燥的气息。城里废墟遍地,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已经消失殆尽,人们似乎还能闻到残存的硝烟气味。更多的人只能住在简陋的地方,用碎石和破布为自己撑起一方狭小的屋顶。食物和饮用水在人们心里比金子还要值钱,更不用提别的东西了。 在这种时候,街道上开过的一辆四轮汽车就显得特别扎眼。虽然历经了一段时间的长途跋涉,它并不是那么崭新发亮,但依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物资紧缺的时候还能开车的人,不是特别有钱,就是特别有权。 那辆汽车在碎石间艰难地向前移动着。最后司机大卫无奈地说:“子爵先生,开不进去了。” 被称为子爵先生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往车窗外看了看,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好奇地打量着这边。然后他拿起了一边的帽子,压在头顶上,推门出去了。 “子爵先生,请小心!”大卫原本想让他改变主意回去,结果却是这种发展,没忍住把头伸出车窗,喊了一句。果然,这一次想劝服小少爷的行动也没有成功。 已经大步迈开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夏天里他也穿着一件长款的风衣,衬得他身材愈加高大。几缕金色的发丝从帽檐处露出来,而脸上的神情则被挡住了,看不大清。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他很快地走到了地方,抬头看了看。 伯明翰的建筑在轰炸中几乎没有幸存下来的,这座宅邸也一样。虽然从门前的立柱和雕刻上来看,这无疑是一座贵族的宅邸,但现在它和其他石块并没有什么区别。天光沉默地打在男人的脸上,可以看到他坚毅的脸部线条。 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有很多人来向这个衣衫笔挺的人求助。这样的人也的确聚集了不少,却只远远地站在边上。因为他们认了出来,这男人身上穿的是军装,帽子也是,看起来军衔还不低。一般情况下,这并不是可以随便接近的人,所以他们都在观望。 男人在原地站了大约两分钟。然后他折身走回去,步速和之前一样坚定有力。大卫已经下了车,这会儿看他回来,急忙替他把门打开。等到两人都重新在车子里坐好之后,大卫又道:“子爵先生,老伯爵先生在山上的那座别墅已经打扫好了。” “那么走吧。”男人把帽子摘下来,沉声吩咐道。 大卫发动汽车,没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的脸色。六年了,温斯特家的小少爷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小少爷了。当年小少爷参军的时候,一家上下都担心得要命;结果战争结束以后,活着的人却是之前被认为最危险的那个。怪不得小少爷回来以后一个表情也没有…… 汽车倒出了小路,然后往通往城外的大道开去。依旧有许多人目送它消失,而等它真的再也看不到的时候,才有个人突然回神。“那不是温斯特少爷吗?温斯特伯爵老爷家的小儿子?他回来了?” 在德军空袭里,整个伯明翰几乎毁于一旦。城里肯定不用指望有什么完整的东西能留下来,而城外的田庄等因为目标分散,还有一部分存留。大卫所说的别墅就是温斯特家在郊外的产业之一,平日里有几个仆人留在那里照料,这时却成了最后选择。 埃德加抿着嘴,唇部线条绷得很紧。他之前也以为自己九死一生,没想到结局完全相反。他的父亲、母亲,包括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妻,都死在了对城市的轰炸里。他去海威科姆的时候,战争刚刚开始,他是个懵懂的、仅有一腔热血的青年,父母在车站含泪送别他;回来的时候,战争胜利了,他变成了孤家寡人,家已经粉身碎骨。 埃德加用力地握紧了身侧的拳头。指甲掐进手心,不过他脸上仍然没有露出任何变化。 但是大卫依旧意识到了这种沉默的气氛,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开着车出了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往上行驶。只能希望回去以后会好一点了……他正这么想着,然后又听到埃德加的声音说:“往左拐,去格罗瑞亚修道院。” 大卫迟疑了一瞬,然后决定照做。格罗瑞亚修道院在战争之前是一座只有修女的修道院,男人去不怎么合适;但是他听说,因为城里的人都没有地方住,最近那里收容了很多孤儿。 修道院历史古老,是一座典型的哥特风建筑,位于河边岸上,笼罩在高大树木的阴影里。埃德加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发现这地方几乎没有受到破坏,林荫道两端的圣人石雕都还好端端的。他又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原本空旷的场地上摆满了简陋的桌椅,旁边坐的全是孩子。 正是中午时分,有个修女正在外头给他们分发稀粥。她听见了车子的声音,诧异地回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而且看起来完全不像个难民。“先生?请问您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吗?”她疑惑地问。 埃德加打量了她一眼。修女身上穿的衣服很干净,但是已经洗得基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请问,可以和你们的管事修女说点事情吗?” 修女直起身,大致猜出来他的来意,眼睛里放出了光。“请等一下,我去替您叫乔伊出来。” 埃德加站在原地没有动。孩子们身上的衣服和修女身上的衣服差不多,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但没人站起来。稀粥不多,不过修女不在的时候,他们也依旧乖乖地坐着,没有人去争抢,看起来受到了良好的教导。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就在埃德加的注意力已经在流逝的时间上后,才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以为他一定会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慈祥修女,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哎哟,原来是子爵阁下,您回来了!我就说呢,除了您没有其他人会这么好心了!”一个漂亮青年从石质拱门里头出来,年轻的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埃德加愣了有三秒钟。然后他终于把面前的这张脸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了,脸色不由得有些沉下去。“……格伦·威尔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2章 花花公子 威尔斯家族在伯明翰十分有名。这种名声和温斯特家历经好些个世纪的贵族历史不同,威尔斯家族是在工业革命以后才崛起的,到格伦也不过四代。他们的生意做得很大,从银行、煤矿、煤气、电力、电报、国内运输都有涉足。论有钱程度,不说在国内如何,威尔斯家族在伯明翰绝对是无出其右。 谈论到威尔斯这个姓氏,贵族们都抱着十分矛盾的心态。 其一,这在古老世家的眼里就是暴发户,并不能得到多少待见,温斯特家族也是其中之一。真正上流社会的活动从不屑叫上这样的人,因为他们认为商人身上全是铜臭味,没有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 其二,事实上却是,相比于贵族头衔越来越没落,越来越徒有虚名,威尔斯家族却越过越好。虽然一开始就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威尔斯家族的笑话,但是威尔斯们似乎都继承了一种别人望尘莫及的精明特质,在商业运作上如鱼得水。就算不能挤进所谓的上层圈子,也不能否认他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享受——威尔斯家的宅邸绝对是伯明翰城里最豪华的。虽然老威尔斯先生一贯严禁仆人对外谈论家里的事情,但是人们依旧有这个印象——威尔斯家族富可敌国。 基本上,这两点已经能概括很多人的态度了,包括埃德加的祖父,老温斯特侯爵。而如果一定要说有其三的话,那就只能是这代唯一的继承人,格伦·威尔斯。人们提到他的时候,从来不缺少各种各样的反应。 格伦有一头漂亮的深棕色头发,它们微微有些卷曲,一向打理得服服帖帖的。眼睛也是深棕色的,在面对贵妇人或是小姐的时候,里头的情意通常能让人目眩神迷。再加上完美的身材和礼仪,他简直就是整个伯明翰女性眼中的完美情人。 但格伦不仅仅是面对女性时才发挥这种致命的魅力。事实上,就连埃德加在从军之前,都听说过他和几个漂亮的少年过从甚密。如果这种关系被证实,放在二十几年前的维多利亚时代,是一种可以被审判死刑的罪行,所以实在不能怪他对此敏感。 当然,现在这件事人们也只敢在背后谈论而已。毕竟真要说起来,威尔斯家很少有人得罪得起。格伦似乎也相当小心,从来只听说他又和谁谁打得火热,但是一次也没被人抓到真凭实据。只不过众人都知道,他对情人相当大方,简直挥金如土。这样也不得不让众人猜测,威尔斯家的产业会不会在他手里断送。 作为资深贵族,温斯特家还没到放下身段去结交一个商人的地步,所以埃德加的以上印象全部来自于听说。他从小深受祖父教导,性子严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所以对于格伦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 他们的人生本该没有任何交集。如果不是在征兵的时候碰上的话,现在埃德加可能站在对面都认不出格伦是谁。所以在这个已经成了孤儿院的地方碰到这样的花花公子,他一下子就想歪了,但是马上就觉得他这种想法是在侮辱修道院一贯以来的好名声——威尔斯家家财万贯,也许花花公子偶尔也会做慈善? 格伦显然并不介意埃德加连名带姓的不礼貌称呼方式。“子爵先生竟然还记得我,这真是令我深感荣幸。”他把拿在手里的帽子按在胸前,一边说一边微微鞠了个躬。然后他直起身,“子爵先生凯旋归来,我本该好好听您说一些我们如何胜利的事。不过今天还真是不巧,我已经打算要走了,还有点事情正在等着我处理。” 对方礼数周到,就算埃德加真的厌恶他,也不会说出口。“没关系。既然这样的话,你先回去吧。” 格伦对他露出来一个客气的微笑,然后就戴上帽子出去了。在他经过的时候,埃德加闻到了他身上混合着迷迭香和橙花的古龙水气味,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刚刚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格伦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穿着打扮上从不亏待自己。而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显然格伦家的排场也是一如既往。 在他们短暂的碰面之后,之前的那个修女才带着她所说的乔伊出来。埃德加并没有猜错,管事修女年纪确实是个慈祥的、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互相道了午安,乔伊为久等而向他道歉,然后请他进修道院里去说话。 半个小时以后。 埃德加重新坐到了车上,在不算太平整的山路上闭目养神。他刚才已经和乔伊修女说好了,为孩子们每周提供加餐,衣服的事情还要和格伦商量。因为是格伦向乔伊提议,可以将修道院作为一个暂时的孤儿所来用,他提供资金以及物品来源渠道,修道院提供人手和场地。 想到乔伊说起格伦时的全然赞许,埃德加捏了捏鼻梁。修女们不通世事,在她们眼里,格伦在这种时候伸出了援手,自然是好人。而他则想得更远,比如说威尔斯家族想从这件事中获取什么回报。并不是他想太多,而是这才符合商人的特质。 金钱方面恐怕是不大可能了,那也就是名声?没错,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施以恩惠会比平时来得有效果。而且如果往长远的方向看,这也不失为一个建立关系网的好时机——人们受了威尔斯家的恩惠,以后少不得要帮他们。或者为他们说点好话,或者为他们套点关系,在合适的时候为他们谋取更大的利益。 埃德加一贯看不上这样的行为,但是救助孤儿怎么说都是好事。他决定不再思考这个,思维慢慢地飘散开来。从他回来之后的事情,到在海威科姆执行的打击任务,最后停在了他参军之前。 那时候,全家上下都反对他的这个决定,唯一的支持者是他父亲,老温斯特伯爵。后者在他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很快就同意了,帮助他劝服了家里的其他人,并且还说过一句高深莫测的话。 “伦敦塔迟早会倒掉的。” 虽然泰晤士河上都是军舰,但是伦敦塔桥到现在都还屹立着,埃德加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放下了自己的手,决心不再考虑这个问题。温斯特家直系现在就剩他一个了,一大堆事情要解决,他实在没什么多余的心思管别人的事。就让格伦自己弄吧……也许好点的话,对方并不会成为一个众人预期之中的败家子? 这边埃德加回了山上的别墅,那头格伦也到达了山下的庄园。威尔斯家的重心偏向工业,但是好歹也有几份田产。 格伦刚下车进门,久等的管家约翰就和仆人一起迎了上来。在仆人为他脱去外套和领带的时候,约翰就捧着一叠文件站在一边。“这是今天需要您过目的文件。” 格伦瞥了一眼那可观的厚度,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但最后只说:“以后直接放在我的书房里就行了。”白费他想了一路那张越来越英挺的脸——六年前在车站,埃德加还是一个标准的心高气傲的贵族青年;今天一见,表面上看着沉稳了许多,但本质却没有变。军营似乎锻炼了一个人,让对方看起来更加禁欲了。他一向中意那种气质干净的人,不由得有些肖想;结果一回来,旖旎心思立刻就被打消了。 “好的,先生。”约翰倒是从善如流。 在这时候,就暂时收收心,何况那个人并不是他所能得到的。格伦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问:“父亲今天怎么样?” “他很好。医生来过了,夫人陪着他,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格伦点点头。这时候仆人已经给他换上了一件宽松的衣服,他开始往楼上走去。“城里的工厂善后怎么样了?” “厂房和机器都毁掉了,休特先生正在试图把存活的工人召集起来。”约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回答。 “嗯,有人才能重建。让休特赶紧拟一份计划出来。告诉他我知道他很忙,但是现在没有办法,等事情好起来了以后给他加工资。”格伦很快吩咐道,他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外面风传的纨绔子弟了。 管家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这时候他们也到了二楼书房,他把文件放在桌上,又问了一句:“咖啡已经给您准备好了,现在马上去端来。” 格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动作毫无形象,然后伸手拿过了第一份文件。“多准备些。”他垂下眼睛看文件的时候,眼底下显出了一丝青色。 约翰领命出去,合上门的时候觉得有点心酸。他在威尔斯家几十年了,看着格伦长大。虽然有些玩世不恭,但是格伦依旧不失为一个好少爷,外头的事情都能处理好,绝不会给家里添麻烦。如果不是战争,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看到格伦除了游戏人间之外的样子。 要知道,威尔斯家在战争里失去的并不止位于伯明翰的工厂,还失去了原本要继承这个家的大少爷菲利普,以及他们老爷的一条腿。那时格伦拒绝了和哥哥一起去工厂探视,而是跑郊外游玩去了,却因此逃过了一劫。 命运真是个绝佳的讽刺剧本。约翰不止一次地想过,小少爷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继续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就和他过去十几年里的成长信条一样。 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家中顶梁柱倒了,格伦必须顶上,就算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只需要会吃喝玩乐。 外头扑簌簌地飞过一只鸽子。正在下楼梯的约翰并没有注意外面,而格伦在它经过书房窗外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地又想起了那头灿烂的金发。几年不见,他们的子爵看起来越来越招人了…… 格伦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由得拍了额头一下。子爵的事情可轮不到他管,这想法的产生肯定是因为他最近都看不到美人的原因……话说回来,还是赶紧把自己的事情都先处理了吧。 第3章 戏剧性的三见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格伦忙得焦头烂额。市内的银行等金融产业全毁,资金链需要考虑,需要安抚的工人很多,铁路机车、蒸汽机、船舶等工业厂房都要尽快重建。之前威尔斯家往里投入多少,现在就损失多少,算起来还要倒贴。 所幸他们的产业并不是全在伯明翰。威尔斯家族是依靠重工业发家的,工厂是主要在伯明翰,不过不列颠的其他地区也有避开了炮火的分厂。至于煤矿,开采地的损失倒是小点。手里的威尔斯银行早已经有从西米德兰兹区开到全国范围内的趋势。也正因为这样——其他地方还储存着一些硬通货以及手里还掌握着一些自然资源——威尔斯家族才有希望再次崛起。 “银行的事情能保证资金供应就行,先把重心放在煤矿上——当然了,冬天就要到了,没有煤气,至少也得有座煤球炉吧?” “机器终于运到了?工人才找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行,开工吧,把船只制造线腾出来做普通民用五金。机车?不能少,铁路断了还能运什么东西进来?” “泰河谷地里的那几座田庄是不是还有些囤积的大麦?我知道那是酿酒用的,但是现在都先拿出来!还有黑麦?非常好!” 格伦的书房整天里都有人进进出出,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声音就没停过。虽然其他地方也或多或少地有损失,但因为是工业重镇,伯明翰遭受了最猛烈的轰炸,整座城市几乎夷为平地,损失自然也是最大的。这自然要顾及,但别的地方也必须兼顾。 就在众人都忙着救灾的时候,威尔斯家在其余地方的旗下工厂企业也都在询问老板的消息。在知道老威尔斯先生瘸了、大少爷身亡的结果时,很多人都开始人心惶惶,因为不知道威尔斯家还能撑多久。而当老威尔斯先生将大权一应放给小少爷的时候,众人就更绝望了。大少爷和小少爷根本就是两个极端,他们不会在战争后就因为破产而失去饭碗吧? 事实上,当然不。 在埃德加回来之前,格伦刚刚用雷霆手段摆平底下人对他能力的质疑。虽然他从小吊儿郎当漫不经心,那是因为他知道,威尔斯家有他大哥撑着就行。他大可以把家里分给他的那一份财产交给他大哥帮忙打理,而他一辈子游戏花丛也没关系。 但是这件事在六年前就被逆转了。战争开始时,老威尔斯不得不为家族安全打算。虽然隔着一条海峡,但也不能说他们就一定安全了。老威尔斯必须考虑到,万一他两个儿子之中的任意一个出了事,另一个就必须能承担起重任。这意味着,他必须培养至少两个继承人。 于是那一段时期里,格伦少爷几乎在公众视野里销声匿迹。只不过那时候人人自危,实在顾不上别人,自然也就没怎么注意到这件事。就算注意到了,他们也会认为,商人的天性让格伦躲起来了。 必须要说的是,格伦是个纨绔没错,但他同时还是个很聪明的纨绔;他头脑好用,不仅仅体现在如何甩前男/女友而不留下麻烦之上,还体现在经商天分里。在毫无退路之时,他能爆发出让众人震惊的潜力。比如说老威尔斯先生强硬要求他不学完就不能出门的时候,他能发愤图强;又比如说现在这样的危机时刻,他也在尝试力挽狂澜。 三个月的连轴转下来,事情开始回到了正轨。正当威尔斯家上下觉得能松口气的时候,新的异变又产生了。 凭借具有吸引力的福利政策,工党在新的议会选举中胜出,席数完全打败了以丘吉尔为首的保守党。当然了,那些福利政策对恢复战后经济有好处,也能让民众更快地恢复到正常生活里来。但战后经济的好处是对国家来说的,它需要更多能够掌控的钱,才能给普通民众发放福利。可是,在政府都背负巨额赤字的情况下,那些钱从哪里来呢? “准备一下,我要去一趟市政厅。”格伦在接到这消息时,只顺手把它扔在了书桌上。 约翰愣了愣。格伦喜欢出门没错,但那仅限于舞会等休闲场所,市政厅是绝对不在考虑范围里的。也就是说,这次绝对有正事。“需要提前和议长先生打招呼吗?”他询问道。如果是的话,他就应该提前替小少爷发一封电报。 “不用了。”格伦已经走到了衣帽架前面,“马上去就行。” “那需要通知老爷吗?”约翰又问。 格伦这次顿了一下。“等我回来以后亲自去说。” “好的。”约翰领命退出去了。 格伦穿好外套,对着镜子整了整仪容。然后他侧眼看了看躺在桌上的电报,嘴角翘了翘。一个首相一套内阁,换组就准备开始拿人开刀了吗?他其实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比他更着急。 一小时后,伯明翰市政厅,议长办公室。 “议长先生,有人想见您。”助手卡洛琳推门进去汇报。她长相甜美,还有一头漂亮的金色波浪卷发。 “不论来的是谁,就说我谁也不见。”理查德·萨蒙德,也就是卡洛琳口里的议长先生,毫不犹豫地吩咐道。 卡洛琳愣了愣。就在前一刻,她刚刚交给议长一份电报,难道上面又有什么大动作?“是的。但是,子爵先生现在外面,这样说真的好吗?” “……子爵先生?”萨蒙德皱了皱眉,“哪个子爵先生?” “据说是埃德加·温斯特子爵。”卡洛琳很快回答,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 “什么?”萨蒙德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噢,不!这个当然要见!子爵先生在哪里?准备最好的茶!”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温斯特家是伯明翰资格最老的贵族,他们和女王的血缘关系紧密;而且他已经听说了,埃德加在战争里立下了不少功劳。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是听描述,等着对方的恐怕是来自白金汉宫的升爵诏书。 埃德加一向不怎么喜欢和官员打交道,从军队里回来以后就更是这样。前不久他刚递交了退伍申请,结果还没批复下来,就先等来了一纸调令,让他补伯明翰警察局长的空缺。作为交接,他必须拜访几个人,其中包括议长。 萨蒙德在知道他竟然已经递交了退伍申请后,脸色变了好几个来回。一般来说,正常人的想法不是该趁此机会往上爬吗?而且,警察局长算是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在本人申请退伍之后却等来了这样的安排,是上头有人吧? 把他的目光看在眼里,埃德加在心里皱了皱眉。虽然对方不一定有坏心,但是他不喜欢被这样的视线打量。不过正事说完了,再随便客气几句就可以走了。“虽然应该不会在职很久,但还是先来和您打个招呼。我从小在伯明翰长大,也希望自己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更多事。” 萨蒙德看着对方从开始到现在都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不知道这是真心实意还是一般的客套话。不过这话里的告辞之意他听出来了,正想说点什么挽留的时候,却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如果我说要送他两条铁路呢?……不可能,我刚才明明看见子爵先生进去了!” 听出了来者的声音,萨蒙德的脸色立刻变了。“这……”他尴尬地望向埃德加。他预料到格伦绝不会轻易被他挡在门外,但是没想到对方这时候就找上门来了——他还想给埃德加留个好印象呢! “……格伦·威尔斯?”埃德加看向门口,嘴里条件反射地吐出来这个名字。他记性一向很好,更何况他回来的时候见过对方。“他来做什么?” “咦?”萨蒙德比他还惊讶。“子爵先生,您认识小威尔斯先生?”他以为这两人按性格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埃德加没回答他。他对格伦的印象原来和其他人对格伦的印象没什么差别,甚至更糟。但他后来又去了几趟修道院,知道格伦只提供衣物和食物,并没有其他附加要求或者是非分举动,甚至有空时还能教孩子们认字,那印象就慢慢改观了。也许对方本质还是善良的,他在心里这么想。不过,这时候用这种气势冲议长室,又是什么原因? 这时,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正是格伦。卡洛琳完全拦不住他,只能抱歉地对里头的两人鞠躬。而格伦自己则完全没有打扰别人谈话的自觉,“萨蒙德先生这不是在吗?”他这么说,完全无视对方青黑的脸色。然后他转向也盯着他的埃德加,脸上绽放出和之前一样的笑容:“您好,又见面了,子爵先生。” 第4章 口不对心 埃德加略有惊讶。格伦的变脸速度好像有点快?刚刚外头的声音听起来还很愤怒,但是现在看着好像完全正常?他对格伦点了点头,代替开口打招呼,然后就站了起来。“这样的话,我先回去了,议长先生。”反正他刚才出去也会撞上格伦,这时候走也是一样的,正好可以把空间留给明显有事的两个人。不过他刚才可听见了,格伦一开口就是送两条铁路……果然是大商人大手笔。 “没事,请坐,子爵先生。我想您刚刚已经听见了我说的话,不介意的话,现在给我们做一个见证?”格伦站直身体,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似乎刚才他是被人欢迎进来的一样。 “……”埃德加默默地坐了回去。他觉得,他这时候离开,大概会遭受刚才那位秘书小姐一样的待遇。并且他还真的有点儿好奇,格伦到底想做什么。 萨蒙德刚才已经让秘书关门出去了,听见他的这句话,脑中神经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格伦看着完全就是公子哥模样,结果比老威尔斯还难缠。在他的地方说请坐,并且还先下手为强。“你想说什么?”他语气不善。 格伦似乎一点都没听出来他的怒气。“别这样,议长先生,听完之后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威尔斯家打算送给您两条铁路,这是真的。伯明翰城里的新建起来的两条生产线,您知道哪能做出什么。并且不止这些,还有距离伯明翰最近的那座煤矿。怎么样,您觉得,这是不是好事?”他摇了摇手指,一脸不在意。 萨蒙德惊讶地看着他。“送给我?”他语气狐疑,随即意识到对方是送给谁了——整个议会,也就是整个城市,最终的受益人是——国家。再加上这些东西的性质……他瞬间绷紧了身体。“……怎么会?你已经知道了?”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请您务必收下,就当我脑袋突然坏了。”格伦说,然后看了看埃德加,“子爵先生,以免我日后反悔,就请您做个证实吧。” 埃德加这会儿也有点回过了神。格伦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很清醒,看起来并不是如他自己说的一样昏了头。如果说是行贿的话,也不可能送这么多、这么明目张胆。而萨蒙德的回话也很值得琢磨,什么叫“你已经知道了”?看起来,在现在的三个人里,唯一不知道实情的人就是他了。 “你们听起来好像是在打某种哑谜。”埃德加不客气地指出来,再次站起身。“这件事我恐怕不能管。” “别这样,子爵先生。”格伦微笑,不在意地往后一靠。“我今天一定要做到这件事。” 萨蒙德意识到,他这句话是认真的,额上不由得微微见了汗。 上头的命令大致意思是,推行国家计划经济,扶持国有企业。既然这样,那么收购私人手里的相关部分就是不可避免的。而虽然说是收购,国家出钱买,但短期看不出,长期以后,私人的利益肯定要受到威胁。简单地来说,就是买果子和买果子树和下面的地的区别。 而文件里提到的、重中之重的产业,是煤矿、铁路、电力、煤气、运河、船坞、医院、银行、航空及钢铁产业等等,这里头有一大部分都和威尔斯家经营范围相交汇。而威尔斯家在伯明翰的重建里已经投入了不少,这回又主动交出足够多的东西,意图很明显——就是在政策正式公布之前做出合作姿态,以免后头被政府采取强硬手段。毕竟就算是收归国有,也不可能将所有私人经济部分都收回去。格伦这么做,大概是觉得这只是短期政策,挺过去就好了? 他这边一瞬间想了很多,那边毫不知情的埃德加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他想离开,但格伦好巧不巧地靠在门把手前面。“请让开。”虽然知道对方大概是故意的,但他依旧说了一句。 格伦对他眨了眨眼。“只要议长先生答应。”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合作态度,他又大声补了一句:“再加一千台电报机,怎么样?” 因为近,埃德加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势在必得的神情。格伦似乎确定萨蒙德会答应,也似乎确定他不会突然来个过肩摔。他回头看了看脸色阴晴不定的萨蒙德,又看了看依旧挂着欠扁笑容的格伦,突然间完全明白了。格伦绝对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纨绔,他一定是得了什么消息。老定律,商人不会做赔本的事情,是不是? 能坐稳议长的位置,萨蒙德当然不是个蠢货。在这会儿功夫里,他已经考虑完毕了。“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郊外田庄?”他确定性地问了一句。 “噢,别的都好说,那个可不行!”格伦夸张地道,“我父亲可喜欢那里了,他需要有个地方安养晚年!” “好吧,成交。”萨蒙德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他恨不得咬掉那个灿烂的笑容。对方在田庄,但那离市政厅可有一段距离,大约有近两小时的车程。也就是说,在他收到消息之前,对方就已经知道了,然后从郊外到他这里。对比一下这种传递效率,他还能说什么?威尔斯家一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顶上的那位,他很可能得罪不起。 “我就知道您会答应的。”格伦的笑容更灿烂了些。“这毕竟是件双赢的事情,是不是?您可以对外宣布,正因为您的游说,我才勉强松了口。”议长需要对外树立一个德高望重的好形象,而他显然在添砖加瓦。 萨蒙德的脸色好了些,但是依旧没好气。“行了,你我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把被收购改成了自己捐献一部分、从而躲开更多财产被收购吗?虽然不是什么能在明面上讨论的事情,但是也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毕竟对方把什么地方都考虑好了。上头没问题,底下民众的人心也笼络得很好。就剩他中间一个,还能凭空得一个美名。他几乎可以肯定,等议会讨论收购企业名单的时候,威尔斯家绝不会被提到。 这狐狸一样的商人! 萨蒙德没好气地想,然后向埃德加鞠了一躬,道歉道:“真不好意思,让您看见这么一幕。我们……” “啊,我想这个,子爵先生应该是想离开了吧?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出去,顺便解释一下这件事。”格伦笑容可掬,然后亲自给埃德加打开了门。 埃德加一瞬间理解了萨蒙德有点扭曲的表情。刚才是谁挡在门前面的?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卡洛琳一直在外头转悠,这会儿见他们出来,想送他们出去,然而被格伦谢绝了。而埃德加根本就没注意她。他现在大概明白了两件事,就是格伦想用更少的代价获得更多的利益,而萨蒙德碍于格伦所表示出的绝对合作或是某种更深层的原因,决定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格伦想保住威尔斯家是自然的,而萨蒙德也得考虑他的地位问题。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的确是格伦所谓的双赢。 “子爵先生,您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谈了。”两人一路无话,等走到了市政厅外,格伦才说。九月末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他一向娇生惯养,不喜欢冷天;在里面说的话,是没有风,但又人多口杂。所以他现在真心希望埃德加不是那么好奇心重的人,好让他赶紧回车里去。可惜这话不能说,最简单的道理,他不能得罪未来的警察局长。刚才是情非得已,现在再那么做是给自己找麻烦。 一阵风吹过来,埃德加站住了。“我以为……”他比格伦高半个头,这时候清楚地看见那个棕色头发的脑袋往大衣领口缩了一下,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刚才有胆子挡在他面前的人了。格伦怕冷?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本分的商人。” 格伦正在想,如果他建议把谈话地点换成他们任意一个的车里对方会不会答应,听到这话诧异地抬起了头。“您在开玩笑吗?”他不可置信地说,“老实人可不能做商人。” 埃德加看着他的脸。他不得不承认对方实在很有本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看起来都十分讨人喜欢。“我是说真的。” “那您一定是产生了某种可贵的错觉。”格伦果断地回答。他的外号多了去了,比如说少女杀手少男杀手花花公子败家之犬,反正没一个能和本分搭上号的。随即他想到,他们之前就见过两次,这种良好的印象大概是孤儿院带来的结果。“但您一定是个高尚的好人。”看到对方微微皱眉,他赶紧找补道。以他的花名程度,他才不相信埃德加没听说过他的那些“辉煌事迹”。但对方仅从一件事里就觉得他一定能改好,这想法真是……太善良了。 埃德加没说话,只盯着格伦看。他刚回来时,印象还停留在以前的那些听说上,但是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知道他很多确实发生的事情。比如说威尔斯家重修了铁路,造船厂改成了五金厂,远在苏格兰的酒庄把麦子都运过来了,恢复生产的煤炭半卖半送,向外求助的民众电报免费……而格伦刚刚这些全部送给了议长。这真的是仅出于家族发展考虑所做的事情吗? 格伦被那双湛蓝的眼睛盯得背后起毛。他做的事情并不怕被谁知道,但是他怕自己的心露马脚。“今天的事情,十分感谢您,子爵先生。”他微微鞠了个躬,“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他正想抬腿,又想起来一件事:“不过我有一个友情的忠告要给您——我听说您还是单身?那请多注意一下身边小姐们的反应吧!” 什么?对于最后一句,埃德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后他意识到,对方大概是意有所指。的确,议长助手不可能在这种天气里还热得脸红,说话的声音也那么小。可是他并没有那个想法…… 如果格伦知道埃德加认为卡洛琳是因为热才脸红的话,估计会抓着他自己的头发大叫不公平。不过已经很快坐上车的他不知道,只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他的反应,不用吩咐就踩开了油门。他们小少爷一向怕冷,还是赶紧回家烤火吧。 只有格伦自己知道,他那个哆嗦里有多少成分是寒冷。埃德加那类型的一向是他的菜,高大严谨而一丝不苟;认真起来时,光是眼神都让他战栗。正直可靠,和他完全是两个类型。他喜欢这样的人,但同时知道这种结果只能是飞蛾扑火。 第5章 秘密 格伦是下午出的门,等回去以后,差不多就赶上晚饭时候。老威尔斯先生现在腿脚打了石膏,不能移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房间里吃饭了;老威尔斯夫人则一起陪他。所以长长的餐桌边上经常只有一个人吃饭。后来格伦自己也受不了,直接吩咐让人把每餐饭都送书房。 今天也是一样。格伦吃完以后,惯例是继续处理事务,不过今天已经把他最近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做完了,他觉得可以放松一下。顺手剪了一根雪茄,他走到窗户前头,烟雾袅袅地升起来。 萨蒙德猜测他上头有人,其实也不过是利益关系而已。对方提供消息,威尔斯家提供资金。要想这种关系长久地存在下去,要的就是公平交易,还有足够的神秘感。所以他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的消息渠道是什么。工党和保守党的派别差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威尔斯家还没到能左右党内决策的程度,所以自然两边都要打点好。这关系当然比较难经营,他们威尔斯家经营了几十年,也才到这种程度。 格伦又想到温斯特家。那就和他们完全不同了,对方的关系网根深蒂固。就算是老温斯特伯爵已经故去,上面依旧没忘记他的儿子。再加上埃德加自己也不是一个纨绔子弟,格伦毫不怀疑,警察局长只是个开头而已。 一个姓氏,就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换做是别人,格伦一定会不屑地这么想。就像贵族看不起商人出身平民一样,商人也看不起贵族不事生产。可惜对着埃德加·温斯特,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个人敢于抛弃自己应得的爵位去参加皇家空军,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不管是贫民还是贵族,他都十分欣赏。 如果真是贫民就好了,他大可以拉拢到自己旗下。但可惜不是,温斯特家不比普通贵族,宅邸虽然已经倒塌,但是领地还在。想想看,一个高大英俊、年轻有为、家财万贯、没有其他继承权人竞争的未婚绅士,简直就是那些太太小姐们眼里会走路的人形金子。就算这块金子不怎么会笑,那又有什么关系? 格伦按灭了雪茄,打开窗户,让外头的冷风带走他衣服上和屋子里的烟味。今年圣诞舞会的主角已经提前出现了,他心想,脸上露出来一个笑容。真是糟糕,注定要被人抢风头了呢。 等味道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格伦合上窗户,打算去看看老威尔斯先生。在经过书桌边上的时候,他瞥到上面摆放的相框——照片里,一个小男孩正在襁褓里吱吱呀呀——表情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快点长大吧,加文。” 夜深了。 年轻的温斯特子爵房里的灯并没有熄。账本在桌上堆成厚厚一叠,简直成了山一般。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然后管家奈登推门走了进来。“先生,您的咖啡。”不过桌上已经没有地方放了,他只能放在了一边的矮柜上。“这山上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城里的新宅邸也差不多修好了,您看要不要……” “行,等过两天就搬吧。”埃德加正在算着什么,回答的时候根本没抬头。煤炭在这时候也是稀缺物资,他省一点就能给别人多一点。 奈登应了是,然后又问:“往年的情况,这时候已经该开始准备圣诞舞会的衣物了。需要给您定制一套晚礼服吗,先生?” “圣诞舞会?”埃德加总算从一堆纸张之间抬起了头,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是谁的主意?在今年?”军队里根本没有这东西,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说,大家的意思是,正因为胜利,才该盛大地庆祝一番。”奈登恭敬地回答。“如果您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替您回绝。” 埃德加沉吟了半晌。他的确对这种东西没兴趣,但是贵族的教养告诉他,有些时候一点交际是必要的。然后他想起来今天下午见到的人,前后差异实在巨大。这让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格伦·威尔斯去吗?” 奈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道:“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是以小威尔斯先生一贯的风格,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他肯定会非常乐意。” 埃德加意识到自己失言,但是并不想说原因。他在议长办公室里碰到了格伦,还听到了一点内情,怎么说都不是能随便谈论的。所以他点了点头,吩咐道:“有空的话,帮我打听一下关于威尔斯先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需要他的资料,越详细越好,但是最好别被其他人发现。” 奈登这会儿已经回过了神。他觉得那个著名的花花公子大概在哪里得罪了他们子爵,答应以后就出去了,安静地带上了门。 埃德加往后仰靠在雕花椅背上。虽然格伦说要让他作证,但是他怎么样都没看出他存在的必要性。明明是两个人就能搞定的事情,他的作用最多在于给格伦一个进门的借口,那为什么不让他提前离开呢?而且,一出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甚至有心情提点他的问题?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埃德加分辨不出。他只感觉,对方似乎不大喜欢他,说话的时候很少和他对视,总是匆匆一瞥。虽然嘴上一直客客气气,但是表情——明显在对其他人说话的时候,那张脸才会变得真实一些;对着他的时候,一直是那种礼貌过头的微笑。 如果这推论是真的话,那就出了一件稀奇事,埃德加心想。第一个无视他的子爵称号、并且很可能有别的印象定义的人。 温斯特家的管家工作效率很高。没过几天,奈登就把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了埃德加的书桌上。看那高度,埃德加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田庄的账册,结果打开来一看,脸上的表情就微微变了变。他随手翻了几页,马上就发现,这哪里是格伦的个人资料啊?根本完全是一本详尽的猎艳史,或者说,整个伯明翰大多数夫人小姐们的全纪录。他没仔细看,就翻到了后面,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女的也就算了,男的怎么也这么多? 第6章 高岭之花 天上的雪云越来越低的时候,圣诞节也渐渐临近了。普通人家还在考虑着如何度过这一个艰难的冬天,但城里的绅士小姐们明显更加在意他们在舞会上的装扮。没有谁能逃过战争的影响,现在无疑是一个权力和地盘洗牌的大好时机。为了在今后的伯明翰城里更好地立足下去,人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 往年的舞会都在某个贵族的、拥有绘着精美壁画的穹顶的客厅里进行。而今年,城里最有名望的温斯特家表示,他们新建的宅邸不足以容纳那么多人;而最有钱的威尔斯家还都住在城外的庄园里,他们城里的府邸并没有修好。这样一来,东道主只能落在了议长萨蒙德先生的身上。 “嘁!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体贴别人的苦衷!”穿着燕尾服、端着香槟酒杯的议长先生在人群里周旋的时候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埃德加先不提是不是故意的,至少他很清楚地知道,能得到第一手消息、并用铁路、生产线和电报机堵住其他议员嘴巴的格伦绝对不可能修不好一座能举行舞会的房子,只要他愿意。所以说,这只能代表格伦不想揽事情,仅此而已。他深谙格伦的脾性,觉得这绝对是对方有新图谋的表现——要知道,他认识的格伦·威尔斯,从来都对这种能结交各色美人的机会趋之若鹜,怎么可能突然就转性了呢? 大概就是为了打破他的这种想法,格伦这次姗姗来迟。虽然大家说起他时都没什么赞扬的话,但是当着面,没有人敢于得罪威尔斯家的继承人。威尔斯家捐给市政府多少东西,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当他入场的时候,一群人都围了上去,显得热闹无比。 应付那些人花了格伦不少时间。当他终于突破重围、走到萨蒙德身边的时候,后者用一种非常不耐的眼神盯了他一眼。“今天你是怎么回事?”萨蒙德问,“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在这件事上拔一个头筹呢!而你竟然这么晚才来?” 格伦端着自己的酒杯,眼睛很快扫过全场,然后叹了口气。“噢,不,我还是来得太早了。” “什么?”萨蒙德没领会他的确切意思,但是也听出来一点,惊讶地问:“你是故意这么晚到的?” “别这样,议长先生,你我都知道,我只是迟到了一点点而已。”格伦油腔滑调地回答。他的确是故意晚到的,为了避免碰上某件事。结果看起来,对方比他预想的要难以掌握。 萨蒙德怀疑地盯了他一眼。他和威尔斯家合作很久,比一般人都要了解这个花花公子,知道想让对方改变流连花丛的习性,一时半会儿变成正人君子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今天格伦进来以后,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或者男人表现出兴趣,而是直接就找上他了……“我以为这点时间就足够你勾上一个了?”他语气上扬,“别告诉我你最近心情不好。” “不,我最近心情其实不错。”格伦否认道,脸上扬起了笑容,“这还要多谢您的帮忙,议长先生。”然后他伸出了端着酒杯的手。 两人的杯子相碰,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萨蒙德抿了一口香槟,然后说:“这可基本上没我什么事。”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顺水推舟的而已。 就像是上次那件事,伯明翰的其他商人们后来知道以后,几乎试图挤爆市政厅,但大多数都很难力挽狂澜——事情已经变成板上钉钉了。格伦抢了先手,又做出了足够的姿态,不让他们难做,这才能保住威尔斯家剩下的其他产业。 当时是谁说格伦会败掉他的家财的?真该让那些人都看看格伦在他办公室时的表现!萨蒙德愤恨地想。他是绝不会承认,他这么耿耿于怀,是因为只有他必须不停地和格伦打交道的关系。 也就在这时候,宴会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声。格伦示意萨蒙德去看,“瞧,我们今天的主角出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笑,像是完全不在意,只是随口一提。 萨蒙德也算是个老道政客,只瞥了一眼就知道来人是谁。“我们的警察局长真是受欢迎,我还从来没见过谁有这么大排场。”他说,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迟到的?不像你的风格啊!”对方一向喜欢成为目光焦点,被人抢风头对他来说当然不能忍。 格伦喝了一口香槟,不置可否。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瞩目,当然并不是很想成为绿叶。而一般情况下,如果有人和他一样耀眼,他经常会试图沾一点光——好符合众人眼里对他的印象——一个趋炎附势的商人。要做一个好商人,要打交道的人太多,关系网自然是需要的,所以不论别人怎么说,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如果对方是埃德加,格伦却不是很想这么做。的确,和年轻的温斯特子爵打好关系也是个很不错的选项,有助于威尔斯家的发展,但问题就在于子爵先生并不是一个容易套关系的人。他可以在黑心政客或者虚荣商人之间自如周旋,却不怎么会和正直的人打交道,因为他们通常不会是一条线上的。与其自取其辱,还不如保持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上,至少可以相安无事。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一般情况下的原因的话,现在格伦还能往上再加一条。他对埃德加有些兴趣,这绝对是个很严峻的问题。要知道,虽然他周旋花丛,是个情场老手,但那绝对是建立在你情我愿好聚好散的基础上的。不能和过分认真的人玩,这是他的人生准则,也是他至今以来都没被人寻仇的原因。这当然不是说他觉得他能勾得上埃德加,而是他觉得,对方只要察觉他的想法,恐怕威尔斯家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有一些人不能碰,他很清楚。 真是可惜,一朵漂亮的高岭之花,他只能看着哪家的姑娘走运地摘下来了。格伦又喝了一口酒,丝毫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啊,我看那里似乎有位没见过的漂亮小姐。”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我过去向她问声好,先失陪了,不好意思。”然后他就走开了。 ……整个伯明翰还有格伦没见过的女人吗?萨蒙德直觉地觉得这是个借口。但是他没有时间来证实这件事,因为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招待埃德加了。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在真的面对一大群热情的男人女人时,埃德加还是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他离开伯明翰六年,完全不知道他怎么变得这么受欢迎。奈登帮他整理好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人和事,但是很明显只有一条最有用——绝对不要答应任何一个人,认识他或者她的女儿/妹妹/侄女/孙女/朋友,否则一定会引发灾难性后果。似乎人们看见他,瞬间就都一定认识一个年纪合适、美丽大方的待嫁淑女。他僵着笑脸一个个礼貌拒绝,最后还是萨蒙德说有正事,才暂时从人群里拯救了他。 “我以为这是个圣诞舞会?”埃德加悄声问。他现在觉得,就算是面对一大堆德军的斯图卡ju-88轰炸机,也没刚才那种情况可怕。就算他现在站在边上,依旧有无数的眼光跟着过来,显然都在等待机会。 “确切地说,这原本是个圣诞舞会。”萨蒙德老道地回答。“如果我是您,就赶紧挑一个结婚。” 埃德加皱了皱眉。这件事暂时还不在他的议事日程上,所以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人比当事人自己还着急。“但是我不想……” “瞧,这就是原因所在。他们听了一定会心碎的,”萨蒙德眨了眨眼,“那我只能给您一个短时期有用的建议了——找一些没有淑女介绍给你的人说话,又或者找个地方躲过去。” 埃德加看了看周围,觉得他很难找到前一种人,果断地选择了后一种方法。“谢谢,议长先生。请问盥洗室在哪个方向?” 看起来他们年轻的子爵先生也并不是太不知变通嘛……萨蒙德心想,然后叫来侍者给他带路。他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自然不可能为别人制造更好的机会,而且帮子爵正是他该做的。 埃德加直接去了盥洗室。但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回大厅,而是走到了走廊边沿突出的露台上。那是方便人们在二楼观赏一楼花园的景致而设计的,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下面修剪齐整的园林。夜幕已经降临,外头还在下雪,露天露台显然不适合贵妇小姐停留,所以一个人也没有。在他听到声音之前,他觉得花园里也应该没人,但是事情并不是他想的这样。 有个人坐在冬青木丛边上的长椅上,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缓慢地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长腿交叠。二楼窗户的灯光有些透过了窗帘,打在他身上,投出半个剪影。有雪花落在他身上以及酒杯里头,他也没有介意。然后他抿了一口酒,又发出了那种轻微的咯吱声。 埃德加意识到,他听到的声响其实是对方咀嚼雪花所发出的声音。这倒不是最令他震惊的,而是这个人竟然是格伦·威尔斯。在他拿到手的注意事项里,有一条就是不要被此人的言语所迷惑,因为他很可能只想着从你身上能得到多少利益。 这一度让埃德加以为他会在刚才包围他的人群里看到格伦。但是其实,对方已经先于他躲清净了?这种发展不大对头,他眉心拧了起来。他看到的不可能是假的,管家也不可能故意抹黑格伦,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沉思着,手指动了一下,不小心弹飞了栏杆上的一块积雪。 格伦微微闭着眼睛,但是他并没有睡着。这种明显是人为的声音唤起了他的注意力,他还以为是他的某个老相好。“啊,我就知道,女孩子们就喜欢这种小把戏……”他轻笑着说,但是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完全不对——有双淡蓝色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里头似乎凝结成了冰。 第7章 真实与谎言 格伦觉得自己无往不利的笑容似乎也被冻成了冰。这乌龙可闹大了,他竟然把尊贵的子爵先生当成了某个他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虽然他没打算在对方面前套什么好感,适当拉长距离也不错,但是做过头、刺激对方、再变成仇人就不是个好选项了。“抱歉,子爵先生,我以为……”他站起来说,但是还没等他说完,露台上的人影就消失了。 他竟然把人都气跑了,真是糟糕。格伦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掉了头顶的雪花,不由得嫌弃起舞会上的其他人来。为了保持合适的距离,他自己之前迟到就是为了能不着痕迹地躲开众人都去献殷勤的时刻,现在外头吹冷风也是为了不和对方打照面,结果竟然还是……向对方真诚道歉?那是必须的,只是他给对方留下的印象更差了,以后不知道还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而他出来,就是特意留给了舞会上的那些人机会,他们却让人形金子一个人跑掉了,到底有没有在为他们的将来认真计划啊? 就在格伦考虑着他将来要怎么处理这棘手关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积雪被踏过的吱呀声。他小心地回过头,正好迎上了那双眼睛。埃德加身材高大,又是背光,乍一看,淡蓝色的眼睛都快变成了墨蓝色,一股胁迫感毫不掩饰地扑面而来。 格伦发现大半个自己被笼罩在了对方的影子里。如果换一个他中意的目标,这足够他舌绽莲花地发挥一大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句子,可惜现在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真是抱歉,子爵先生,应该是我上楼去给您道歉的。”他一边说一边深深鞠躬,心里还在想到底什么能讨好这位看起来十分不容易对付的子爵。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埃德加在他身前站定,声音不疾不徐。以军人敏锐的观察力,他感觉格伦似乎在努力让他自己变成和其他人一样,或者说完全是在刻意地表现出他商人的一面。总而言之就是,对方十分想削弱他自己的存在感,给他留下一个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的印象。但是如果这猜测是真的,他不得不说,从他的方面看起来并不怎么成功。 “……嗯?”格伦有点卡住了。对付贵族一向就一个方法最好用,就是卑躬屈膝再卑躬屈膝,满足对方的地位差距心理就行了。但是他今天发现,埃德加似乎不怎么吃这套。不过他的应急反应也一向很快,这时候马上就露出来一个感激的笑容:“子爵先生,您真是太大度了。” 埃德加没说话,只盯了他两眼。他能确定这不是真心话,就像是他在刚才舞会上遇到的人一样,都是戴着面具说的。然后他突然想到,如果对方一开始就知道他在上面,是不是就绝不会露出那种放松到极致的神情了?“雪花香槟……味道是不是不错?”他冷不防地问。 竟然被看见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格伦觉得,和这样的人说话真是每时每刻都在挑战他的心脏强度。难道是说,对方那种军人的敏锐无时无刻都在发挥作用吗?“它们看起来很漂亮,我一时没有忍住……您就当笑话看看就好。”他回答,努力让自己躲过那种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又不让自己显得没有礼貌。 没人说话,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种暂时性的沉默。然后埃德加发现,对方在资料上的巧舌如簧似乎也不在他面前发挥。如果说这是故意的话,这也不应该发生——他清楚地知道威尔斯家如果有他这样的帮手只会如虎添翼,格伦对他不是奉承讨好也不应该是畏之如虎。 但是格伦很明显不打算走这条路。以他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来说,甚至还没有对他的情人之一(可能)来得热络。而且格伦也显然极其擅长隐藏他自己的真实意图,让试图揣摩他想法的人陷入迷雾。 “你和传言中的不大一样。”埃德加最后决定不绕弯子。并不是他只会打直球,而是为了不让格伦把事情推到其他地方去。 格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又露出了他招牌的笑意,似乎专注地看着人,但眼睛深处却是些轻佻。“不,”他否定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子爵先生实在没法给我那样的发挥余地而已。您是个严谨的人,我们都知道。”他现在明白了,埃德加大概不是那么典型的一个贵族;但是没关系,他一样有法子应对。 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吗?因为觉得他太正经了,不好套关系?还是说,虽他自己男女通吃,但是他不是对方喜欢的那一型?想到后一点时,埃德加的脸黑了黑。他只说了一句话,而对方把他的意思完全领会了。仅从这点来说,他有理由相信这其实是双关义。而且这么聪明的人直接就承认那些负面新闻,他总觉得不是字面解释说得过去的。 “看得出,子爵先生也不是人云亦云的那种人,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运气。”格伦故意无视他的表情变化,照着套路奉承了一句。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往一个方向靠就对了。 埃德加看着他的脸,想着如何让面前这个人说几句老实话,但是有新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格伦侧过身,看了看声音来源方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请来这边,子爵先生,”他高兴地说,“我恐怕您这次能听见别人眼里的我是怎么一个人,这可是绝对直接的评价。” 今天大家都悉心打扮过,从衣服上判断出来人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仅靠这样,就能推断出谈话内容一定是他?埃德加诧异了。不过对方已经伸手出来,握住了他的袖子,拉到一边更暗的、有树木遮蔽的角落。而在他们藏好之后,也差不多能听到来人的话声了。 “……天啊!萨蒙德今天好像吃了石头!嘴严得和蚌壳一样!你能相信这点吗?” “噢,他当然能这么做。你没看见吗?格伦今天来了以后,已经和他说过话了!” “是啊,那些铁路和电报机!我觉得这肯定是萨蒙德提前向格伦透露的消息!他们这样做完了,萨蒙德就名正言顺地不再见其他人了!” 听到这里时,埃德加不大舒服地动了动。这一男一女很显然是威尔斯家的竞争对手,才会如此揣摩。要知道格伦送铁路的时候他也在场,萨蒙德那仿佛被锤子迎面痛击的表情可不怎么像是商量好的。反观格伦,他却没什么反应,还有空闲手上用力,示意埃德加不要出声。 外头的谈话还在继续。 “没法子,威尔斯家财大气粗。不过这是暂时的,他们不可能永远这么做。” “新的民选还要等几年呢。而且,我听说威尔斯家也打点过了其他大多数议员。” “这大家都知道。可我说的不是这方面。我可不信这是格伦那个败家子想出来的主意,肯定有老威尔斯在身后指点。要我说,他们早已经损失了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你是说菲利普?啊,没错,这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还有那双腿,老威尔斯大概再也不想出门了吧?”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讥嘲之意。埃德加又想动了,因为借着树叶之间透过来的些微光芒,他看见格伦好像要把自己嘴唇给咬破了。不论这两人和威尔斯家什么关系,这种幸灾乐祸的议论都不免显得过于恶毒。但是对方依旧按着他,甚至比之前还用力。 那两人又说了一点什么,最后女声说感觉到冷了,于是他们一起走了回去。暗处的两人这才出来,埃德加试图说一点什么安慰的话,但是格伦的表情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好像刚才那一幕是他自己的错觉。 “瞧,这些都是真话,我想您应该和我听得一样清楚。”格伦笑着说。“不过我得诚实地说一句,他们的表达方式真是越来越直白了。” “你……”埃德加觉得他有点噎住了。这应该是一个当事人该有的反应吗?如此风轻云淡? “说伟大导致怨毒应该过于夸大我自己,但是我真的必须说,只有失败者才会做这种事。”格伦继续道,脸上依然挂着笑。“话再说回来,今天怎么说都是我应该向您致歉。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有一次补偿的机会?”他征询道。 埃德加这回更仔细地打量他。对方棕色的眼睛和平时一样亮,嘴角的弧度也正正好。毫无疑问,对方知道该做什么,并不需要一些浮于表面的同情。虽然他基本不会答应私人邀请,也并不真的介意刚才那件事,现在脱口而出的却是同意。“请随意。” 格伦原本以为会听到委婉的拒绝,结果现在听到的却是这个,不由得有些惊讶。不过他没让自己的这种感觉流露出来,而只是说:“那真是要感谢您慷慨的允许。”然后他抬头看了看二楼,“我出来可有一段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埃德加点了点头。两人互相道了再见,然后格伦就沿着小路往房子走。埃德加站在原地,眼神不由自主地落下去,对方在身侧的手有一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握成了拳头,到现在也没有放开。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神情变成了若有所思。格伦并不比他矮多少,为什么刚才拉他进树林的第一反应不是抓手,而是扯着袖子? 第8章 自制力 无论是谁知道这件事,肯定都会觉得格伦会很快邀请埃德加去做客。毕竟这是个大好机会,好好表现、拉好关系,对威尔斯家有利无弊。埃德加自己也这么想,但是事实上这还真不是这样。不是格伦故意吊胃口,也不是埃德加耍大牌,而是因为他们都很忙。 埃德加就不说了。他做事一贯认真严谨,而警察局长这职位原本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当然会更认真地去学、然后做好所有事。还有温斯特家的事务,家族产业的事情也需要打理。这样一来,空闲的时间实在不多。 不过埃德加也并没有表示,他其实对这件事有一点期待——因为在圣诞舞会的接下来半截里,格伦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十分自然,就算是在刚刚说过他坏话的那两个人面前也一样。 如果这也是花花公子的必备技能的话,埃德加觉得他大大增长了见识。也正因为这件插曲,他之后推掉了许多其他人的邀请——与其把时间花在躲女人身上,还不如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 至于格伦,他就更忙了。威尔斯家生意做得很大,经营的范围很广,无一不意味着顶头的压力更大。之前这些事情都是老威尔斯先生以及长子菲利普经手的,两个人尚且忙不大过来,更别提他现在一个人。而且他风评很差,底下有些人蠢蠢欲动,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也不过分。这从圣诞舞会时就能看出来,他累得没力气和人玩心机——要知道他最喜欢的消遣就是搭讪美人,平日的舞会里绝不会想自己找个地方呆着。再加上他觉得,就算埃德加答应了也是客气的情况,不会是想深交,他上赶着可不好看,于是肯定往后拖。 冬去春来,这件事始终没有实现的机会。而在夏天到来之前,埃德加收到了一份从伦敦来的信件,是来自皇室的邀请。这他当然不敢怠慢,请了假就直奔伦敦。这被所有人认为是一个封爵的信号,所以送他上火车的人特别多特别热情。 有了舞会时的经验,埃德加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那个漂亮的棕发青年。不过,对方还是没出现。这真是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了……就算是欲擒故纵,也该有个限度,对不对? 但是正事明显比这种偶尔闪过的想法更能吸引埃德加的注意力。他到伦敦之前,原以为就是觐见一些贵族,至多到公爵或者亲王。结果却是,他的确见了公爵和亲王,但是最后竟然被带到了乔治六世的面前。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人,都是在战争中立了大功的年轻军官。国王患有严重肺癌,但是依旧不辞劳苦。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他们。等到会面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等今年十二月八成有封爵的消息——国王生日和新年都在那时候。 对此,埃德加并不感觉到特别欣喜。虽然他很可能要获封侯爵,连提两级,都超过了他父亲,但是这代价太沉重。除了他之外,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都死了,再高的爵位也换不回他们的性命。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对别人抱怨的理由。在战争里,一点损失也没有的幸运儿是少数。所以在皇室招待他们去游览伦敦郊外的基尤皇家植物园时,埃德加点头答应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是他在伦敦的最后一件事,做完了就打算回去。 相比于在战争中变成了废墟的伯明翰,伦敦的情况显然要好得多。至少,英国人引以为傲的皇家植物园并没有受到影响,里头来自世界各地的植物也都长得非常好。尤其是在热带温室里,那些郁郁葱葱的阔叶植物,让人感觉进入了雨林,完全忘记外头的寒冷与艰苦。 埃德加从未去过任何一个热带雨林,这地方让他大开眼界。“它们长得真漂亮。”在走到走廊的一半时,他由衷地说。 热带植物温室是一个很高的玻璃建筑,横截面呈t字形。它外面看起来像是倒扣的船底,内里由钢铁支架支撑。游人可以顺着楼梯登上长臂两侧二楼的走廊,中间还有螺旋楼梯,隐藏在树木的阴影里。而他们站的地方,正是二楼最好的视野——放眼望去,浅绿深绿,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这种情景,不得不让埃德加承认,他原来的想法是错误的。原以为植物园没有什么可看的,但是这些绿色就是他们的目标,是不是?土地变成了废墟,他们也要让它们重新变得富饶强大,是不是?他看着眼前茂盛的藤蔓,大概明白了来这里的意思。 同行的其他人表示赞同。不过还没等他们把话都说完,就有人先发现了别的东西。“看,那边螺旋楼梯上似乎有人。这时候,竟然还有其他人来游览这里?” 一行人都是军人,视力上佳,转头过去的时候都看见了目标。有两个人正站在楼梯上,旁边茂密的棕榈叶遮住了他们的一半身形。脸部看不清,但是从衣物上来判断,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埃德加微微眯了眯眼睛。是他想太多了吗?他怎么觉得那男人特别像格伦? 给他们做导游的人倒是认出了其中一个。“噢,先生们,那应该是美国人。商人们总是能找到机会,即使需要跨越大洋也不能阻碍他们。” “美国人?”有人跟着问了一句,“打算过来和我们做生意?” 二战里,欧洲大陆是主战场,美国离得远,在战争里受到的影响实在有限。这些军人心里都心知肚明,他们英国的地位在战争后就隐隐有些落后于美国,满目疮痍的国土就是实证。如果他们不能在短时期内复苏经济的话,那就肯定会被超过。但是美国是他们的援军,这让他们心情尤其复杂——想想,他们原本世界第一的帝国竟然在他们为之努力奋斗的时候开始显露颓势…… 众人都不是傻子,沉默着不说话。带领他们的人发现了这种气氛,识相地转移了话题。“往前走吧,先生们。有巨大肥厚的龙舌兰,还有长了几百年的棕榈在等待我们呢。” 埃德加落在最后面。因为他在听到商人这个词的时候,就觉得不是他眼花。威尔斯家就是商人,能和更有实力的人联盟绝对是他们的倾向。 这让他留了一个神。虽然实在听不到螺旋楼梯上两个人的具体对话,但是看看情形还是没问题的。格伦脸上绝对挂着他那招牌的笑容,因为那个上了年纪的美国女人被他哄得开心不已。虽然不是前仰后合那么夸张,但也已经笑盈盈地搭着格伦的手了。埃德加又不免想到格伦那份辉煌的履历,男女通吃的他搞定一位夫人实在不算什么成就。 大概是他运气不错,在一行人在温室里转过一圈、准备离开的时候,两拨人在门内的甬道上碰见了。有无数绿叶在空中伸展,让过道看起来十分拥挤,空气里还有迷蒙的水雾,不过这显然并不影响他们互相认出对方。 “噢,我都不知道,我们亲爱的子爵阁下也来了。”格伦从西德玛的肩膀后面看到了走过来的一行人,眼睛不可察觉地亮了一下。对方这次穿着笔挺的军装,腰身修长,长靴踩在有些积水的地上时发出坚定的声响。 埃德加眼神好得很,早在格伦发现他们之前,他就已经看见了格伦。对方似乎已经结束了他这一次的行程,正在亲吻女人的手作为道别,动作不可谓不优雅。此时听到自己被提及,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听见了。 西德玛转头,就看到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正向他们走来,身上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严肃气息,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收了收。虽然听格伦的意思,他大概认识其中的一个,但并不意味着她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拉好关系,尤其在对方的反应十分冷淡的时候。这么一想,她就决定让她丈夫来解决这问题。她是可以帮忙,但是有些时候必须男人出马。 “今天十分感谢你的陪同,亲爱的格伦。”西德玛只微微点头致意,回头继续和格伦交谈,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你可真是太棒了,真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能为您这样的美人服务是我的荣幸,夫人。”格伦一听就知道有戏,对方对他还比较中意。威尔斯家现在需要一些外资,否则没办法恢复之前的境况。 而西德玛的丈夫乔治·鲁特是美国有名的商人,他们这次是特意到英国来寻找合作人的。战争里,鲁特家军用工业的产品大多都卖到了欧洲,赚得盆满钵满;而现在战争结束了,他们将自己的生产线改成了民用,也想着能开拓欧洲市场。要知道,军用物品可以直接通过官方渠道交易,民用的都得自己上。而既然想要在开拓英国市场,那就肯定需要代理。 西德玛对格伦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这次想要找一个长期可靠的代理,能和一个年轻、机灵又嘴甜的青年合作总是比一些刻板的老古董要令人愉悦。何况从开出的条件来看,威尔斯家的确也不错。“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这张嘴惯坏的,格伦。”她嗔怪道。 “这真是莫大的夸奖,尊敬的夫人。”格伦笑道。然后他们两人又说了几句,格伦扶着她的手出门,将她送上了等在外面的汽车,目送她离开。而等到汽车的影子消失在路口后,他才扯了扯自己的领结,刚才的小心翼翼也放松了下来。西德玛在美国那头有些影响力,只要他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再凭借威尔斯家的渠道,应该能争取到大笔急需的订单和生意。 “怪不得一直等不到你,原来你正在忙着和美人约会。”突然之间,背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格伦的动作停在一半。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是事实证明说话的人的确是他想象的那个。他转过头,看到埃德加正一个人站在他身后的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外头日光的照射下,埃德加身上的笔挺军装和后头的玻璃建筑相搭配,金发反射着灿烂的光,简直能闪瞎人眼。格伦注意到对方今天竟然还戴了手套,紧紧包裹着手指,显得它们有力又纤长。再加上刚才那句惹人误会的话,简直太容易让人想歪了。他觉得他自己心跳加速,有点想吞口水,又清楚地意识到,对方不可能是他想象的那种意思。 格伦镇定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迅速调整了。“是我的错。我以为您很忙,子爵先生。不过,能在伦敦遇见您,是不是说明我猜对了?” 狡猾的小狐狸。埃德加一瞬间就想到这个形容。本来是他质问格伦,是不是忘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对方却很快承认了错误,还反将他一军。而且刚才有一瞬间,格伦眼里的神气,看起来就像是饿极了的人看到了一块美味的蜂蜜烘饼。 埃德加略微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他把自己比喻成了一种食物。但是他总算清楚地明白了,对方的确是个花花公子,真的男女不忌。也许在花园的时候就是这样,但那时候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那也就是说,格伦正克制他自己,不把那些情绪泄露出来。 有点意思,他不知道花花公子还有自制力。埃德加微微勾起了嘴角。“我马上就准备回去了,希望你到时候不会让我等太久。” ……这是笑了吗?格伦觉得有些目眩。他敢打赌,看见埃德加笑容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这想法几乎冲昏了他的脑袋,直到三秒之后才回过神。“您请放心,子爵阁下。等伦敦的事务处理完之后,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第9章 糟糕幻想 其实,格伦在新年过后不久就到了伦敦,有将近两个月没回去了,为的就是在首都多盘旋一会儿,和更多来英国的美国人打交道。战后的大半年已经足够他看出来,如果不拉外援的话,他们靠自己恐怕没办法恢复到战前的状态,或者需要更长的时间。而欧洲大陆上其他国家根本自顾不暇,只能将目标放在北美洲来的人身上,有钱的美国人尤甚。这种事情就不是能随便找人就能解决的了,他必须亲自出马。而西德玛·鲁特,只是他的众多目标之一——他当然不可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这次和埃德加的碰面在格伦的意料之外。他以为对方还在伯明翰当那个警察局长,但是事实比他想象的发展要快。以埃德加的个性,没有事情是肯定不会自己来伦敦的,那也就意味着,有一个坚不可摧的理由让他请假。伦敦里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呢?伦敦塔,白金汉宫,以及国王。这运气真是不错,看起来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了。 当格伦深入想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在伦敦下榻的旅馆。洗个澡,换了衣服,他惬意地坐在桌前,晃荡着杯子里的酒液。这酒是威尔斯家酒庄酿造、自己带出来的,外头基本不供应这种奢侈品。他几乎可以想见,这个消息只要传出去,整个伯明翰的漂亮小姐眼睛里就只能看见埃德加了,想想还真是让人不虞。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是不是?格伦自嘲地对自己说,连你的目光都盯在人家身上呢。想到对方那削薄的嘴唇、利落的下巴线条以及完美笔挺的身姿、骨节分明的手指,他就觉得身上某个地方在发烫。白天时必须克制自己,但是当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毫不阻拦自己的思绪,在脑子里臆想着某种下流的发展—— 那手指轻巧地拨开排扣,露出坚实漂亮的锁骨;外套丢弃在地,可以透过衬衫看到里头流利的倒三角身材;手套依旧戴着,皮带拉开,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再往下,裤子拉链打开的时候,有什么精神的东西跳出来;那双手却不着急脱下最后一层遮蔽,而是伸了过来,将他先脱了个精光,然后顺着髋部按到了背后,他体内的某个地方似乎感受到了橡胶制品的刺入感,带着别人的体温…… 格伦猛地睁开眼睛,血液冲上了脸。这设想的方向是怎么回事?虽然他是男女通吃,但从来都是上面的那个!难道对方给他的印象已经让他下意识地觉得,他就是处在下面的那个吗?然后他紧接着意识到,只是一个开始的幻想而已,他下面就已经胀了起来,发热发硬。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发展方向……格伦瞪着天花板,试图让自己平静下去。自从他在各j□j人间周旋得如鱼得水之后,这件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他是情场老手,从来都是他调-戏-引-诱-别人,没有反过来的道理。难道是他禁-欲-太久了吗?这会儿,就连对方的脸都没幻想到呢,他自己就先激动起来了…… 然后格伦意识到他想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埃德加通常没有表情,但是那在他眼里基本等同于禁-欲-诱-惑。更别提他今天还刚好看到对方一个笑容,似乎还带着一些玩味……身体更热了。但是不能,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 在理智还在的时候,格伦当机立断,顺手就把杯子里的酒液劈头盖脸地倒在了自己脑袋上。 高浓度的威士忌淌过皮肤,蒸发在空气里,也带走了皮肤上躁动的热意。格伦又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光想也知道,他现在的形象肯定很狼狈。但是一个人自己狼狈总比带着全家一起被人看狼狈要好,他告诫自己。 好容易等到那种感觉消退下去,格伦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了盥洗室。他两只手撑在台子前面,看着镜子。那里头有个人,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神里还有些残余的迷离,琥珀色酒液在脸上和脖子上留下了痕迹,然后没入了睡袍的领口里。换做是平时,再挂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他一定给自己的形象打个满分;但是他现在只盯着自己看,脸色慢慢沉下来。 “你答应过父亲的,格伦。只这几年而已,你还有加文。如果你希望余生还能过得和之前一样潇洒,你现在就得忍下来。不能出错,管住自己。只这几年而已……” 空荡荡的盥洗室里回荡着这个声音,宛如魔咒。格伦直视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也直视着他。很久以后,镜子里的眼睛眨了一下。他总算松了口气,重新去洗澡。 又过了几天。埃德加准备启程回伯明翰,在这期间里,他没再碰到格伦。但是格伦显然有些小本事,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伯明翰某个富商的儿子正和外国人打得一片火热——这消息实在不算是新闻。 简直就和在伯明翰时一模一样,或者说,格伦有意向把伦敦变成他的第二舞台?埃德加猜测,并且为这种猜测皱了皱眉。似乎他每见格伦一次,对方就刷新他的印象一次。第一次没什么特别印象,第二次是个慈善家,第三次是个莽撞而精明的商人,第四次是家族里忍辱的幺子,第五次……很好,终于像众人对他的整体评价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虽然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和利益有关系。所以也许这些印象中,最令人信服的印象是商人,一个从不让自己吃亏的人。 这人如此善变,以至于埃德加觉得他被对方挑起来了一种兴趣。想要刺探他,想要揭下那张脸上的面具,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大概是导致他发现对方一瞬间的露骨眼神而没有发火的直接原因,他想知道这个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但是这通常不会是他会做的事情。埃德加回想起来这些,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越过了看不见的界限。他本不该对这种人或者事情产生兴趣,装不知道也要比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要好。对方身上肯定有些什么不同于常人的东西,让他不自觉地打破了他自己的教条。 如果这接下来真的演变成一种众人口里所说的关系的话……埃德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从未喜欢上一个女人,当然男人也没有;虽然这种事情在军营里不少见,但是如果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还是觉得这件事难以想象。就算他想看对方真实的表情,也肯定没有把自己赔进去的道理吧? 看起来,等对方请他吃完饭之后,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了。只要威尔斯家没有用不合法的手段来挣钱,那他们应该就牵涉不到一块儿去。而一顿饭,再折腾也折腾不到哪里去,埃德加心想。 事实证明,埃德加再次猜错了方向。他一回去就忙得脚不停蹄,积累的公务堆积如山不说,还得应付越来越多的客人。最后他都不得不让管家谎称他不在家来躲避拜访者,因为所有人似乎都认为他是个会拼命升值的丈夫或者女婿或者别的什么姻亲。这让他终于在初夏接到格伦的邀请时,大大地松了口气——至少这次假日他是真的不在家了。 邀请上写的地方在格罗瑞亚修道院附近。威尔斯家在那儿有个小田庄,正对着潺潺溪流,绿树竞相掩映,景色极其优美。埃德加来之前的想法是,一个人总会比一群人好对付;但是他到了地方就呆住了,这不还是一群人吗? 只不过,这群人可不是城里那些居心不知道在哪里的人,而是那些在修道院的孤儿。格伦有些心虚,已经打定主意要显得自己没有任何兴趣。为了避免再出现什么尴尬情况,他特意找了管事修女乔伊,告诉她,要请孩子们和埃德加一起吃饭。这种事情乔伊根本挑不出问题来,当然满口答应。 所以这就造成了埃德加遇到的这种情况。他刚从车上下来,就有孩子认出了他,一窝蜂地跑过来把他围住了。就算是他,也不得不佩服格伦的主意——就算将来这件事抖出去,别人也不能说他是故意套近乎,而只是一次慈善活动而已。这无疑也打消了他之前的顾虑,格伦对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似乎根本没有多想。 虽然埃德加平时会抽空来看孩子们,但是很显然,他的空闲并不多。这时他一一安抚了他们,花了好一阵功夫,然后才发现格伦又不在。有孩子看到他在左右张望,很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意思:“子爵阁下,格伦在厨房里呢。他刚才说,要给我们一人做一份玉米浓汤出来。” 这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太多,埃德加不由得掀了掀眉毛。他首先想到的是,看格伦那幅娇生惯养的模样,居然会做饭?第二反应则是,格伦对这些孤儿好像真的打从心里好。最后一个想法则是,为什么孩子们叫格伦就是直呼其名,叫自己就是阁下? 带着这些疑惑,埃德加顺着孩子们指的路,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这不怎么难找,因为厨房是独立在庄园外头的小屋子。奢华肯定不可能,不过从外面看,打扫得很整洁。埃德加在进门前停顿了一下,不过听见里头的说话声时,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里头的感觉看起来和外面一样,东西不多,但都摆得整整齐齐的。棕发青年正背对着他,在一口冒着蒸汽的大锅之前刨奶酪,一边刨还一边问:“这样够了吗?”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站在他边上,眼睛直往他手上张望,一脸紧张表情。“啊……再刨点儿,会比较香。仔细手啊,少爷!真的不用我来吗,少爷?” “这不是很简单吗?我当然会!”格伦躲过她想来帮忙的手。 很明显,格伦并不会做饭,只不过头脑一热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被鼓动着下厨来了,还特意找了帮手。埃德加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越过对方的肩膀,往锅里看了看。里头还真的是冒着泡的玉米汤,格伦刨下去的奶酪条化在里头,变得更加奶白浓稠。 “噢,它们看起来太棒了。”格伦对他的成果很满意。香味飘散出来,他没忍住吸了一口气,又舔了舔嘴唇。“那些小鬼这次一定没得说……”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吸气声,像是抑制不住的轻笑。 “谁……?”格伦猛地回头,鼻梁差点撞到埃德加的脸侧。然后他认了出来,不由得惊诧道:“您怎么进来了?这可不是您该待的地方,子爵先生。” 中年妇女这才发现多了个人,听到这句话脸色都白了,一下子抢过了格伦手里的两样东西,开始把人往外赶。“您也本不该在这里的。少爷,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第10章 演戏 两人灰溜溜地出去了。因为她立刻就关了门,格伦身上意思性地穿了一件围裙只能脱下来挂在门把手上。然后两人前后走下阶梯,朝着孩子们聚集的中庭草地走去。 “其实您找个人来叫我就行了,子爵阁下。”格伦一边说一边控制住自己摸鼻子的冲动——这是他感觉到尴尬时的常见小动作,“这样一来,我可太不好意思了,让您久等。”其实照他的想法,最好莫过于孩子们把埃德加拖住,然后他在厨房里磨蹭到饭点开始,这样就能将一切可能的接触降到最低——他担心他露出破绽。 因为他无法否认,埃德加就是他喜欢的那一型,很喜欢。大概是因为对方和他完全是相反的两种类型——认真严谨和玩世不恭,众j□j赞和明褒实贬,强烈的责任感和毫无所谓的处世态度,浑身上下都挑不出一个毛病和浑身上下要努力挑才有一个优点。这种巨大的差距大概正是导致强烈吸引的原因。 可是,格伦并不想改变自己。浪子回头的戏码太可笑了,戏剧都已经不这么演很久了,他当然更不捧场。就算他知道他的确喜欢埃德加,也不觉得自己内心里是想变成对方那样的人——他只想要一点刺激,想要尝试一点别的生活,想要知道对方这种格格不入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换做是别人,格伦早已经下手了,否则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游戏花丛的名号。只可惜这个人不能,埃德加不能——他没信心打动一个优秀军人的意志,更没信心能在惹到埃德加以后能够全身而退。他的游戏法则无法应用在埃德加身上——如果他真做了这种事,最好的结果是他从此离开伯明翰,最糟的结果是整个威尔斯家都因他受到牵连。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埃德加注意到格伦并不和自己接触的目光,就猜出了大概。对方也不是傻子,很清楚地知道界限在哪里。所以这个花花公子至少有一点可取,就是他很识相。不过,如果没有这个仅剩的优点的话,大概也就不能主持起威尔斯家那一大堆的事务了吧? 对此,埃德加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从一方面来说,口碑很差的格伦竟然能为家族做到这点,实在不能说不让人惊讶;另一方面来说,那些指责格伦的人,自己又在做些什么呢?想到他来之前的那种宛如逃难的感觉,他突然觉得,他之前心想的一个人比一群人好对付,在某种意义上成了真。“没什么,”他缓缓地回答,“反正也离得很近。” 格伦没法从他这句话里听出喜怒,同时也不能确定对方刚才在厨房发出的那个气声是不是嘲笑。他一直故意走在埃德加后一步的位置,此时小心地打量着对方的侧脸。“那能拜托子爵阁下一件事吗?别告诉他们您刚才看见的事情,好吗?” 埃德加略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又落下去,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问:“为什么?” 他的表情和话语都很简略,格伦没法捉摸他的心情,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答应了他们的。只是我不想让他们失望,也不想让他们尝试我糟糕的手艺。这时候浪费粮食不大好,对不对?”他一面说一面在心里庆幸,幸亏埃德加不可能知道他前不久才把一大杯威士忌当水给泼了,目的还是为了平息他肖想对方而产生的情-欲。想到这点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把头低得更低了。 埃德加看得出他没在说真心话。不能浪费粮食这种事,从纨绔子弟的嘴里说出来就是笑谈——这理由未免过于冠冕堂皇了。不过看到对方似乎想把整个人钻到地里、似乎那里随时都可能裂出一条缝的时候,他决心不揭穿:“我想,要把玉米汤做得令人难以下口,估计也是一种本事。” 他这句话本就是轻松气氛用的,不过格伦更想把自己埋起来了。他大概就有埃德加说的那个本事,他一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嘴上他当然不会承认,所以只附和道:“说得没错。” 好在这段路的确不长。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状态,回到了中庭的草地上。孩子们看见他们两人一起出现,都显得很高兴,又围了上来。这件事平时不会发生。因为修道院在山腰,平时人迹罕至,所以偶尔那么一次像是聚会的时光让他们非常高兴;修女们平日里也要求他们安静,所以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家都比平时笑得多说得多。 埃德加不怎么会哄孩子,这也是他刚才宁愿去找格伦的原因之一。但是他惊奇地发现,格伦竟然是个中好手。对于试图扑到他怀里的孩子,格伦来者不拒,而且都能叫出名字,并且询问最近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之类的问题。从身体到娱乐,他几乎什么方面都能说几句,然后让孩子们搂着他脖子亲两口或者是把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 埃德加现在也知道,为什么孩子们直接称呼格伦名字了——格伦之前给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了这么一个名字,并且拒绝被称呼为“先生”。所以,这些孩子只知道他给修道院提供一些支持,并不知道他姓什么、又曾经做过什么。他带动气氛十分卖力,不过一小会儿,场上立刻活络起来。 这种喜爱和笑容发自内心,坐在边上的埃德加也感觉到了那种愉快的气息。他坐在自己的那张小木椅上,看到的是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和晴空绿树,听到的是成片的欢声笑语和风吹过林子、溪水在远方潺潺流过的声音,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午饭很快就被端上来了。虽然比较简单,不过分量足够,口味有点乡土气息——得了吧,没有人在这种时候真的在意这个。玉米汤先上,一众孩子纷纷肯定了格伦的手艺。格伦对此十分得意,可其实他就是放了一点玉米和奶酪而已。 埃德加知道这点,在心中把这个格伦和之前闯进议长办公室的格伦做了一个比较,觉得这真是判若两人。为了家族能毫不犹豫豁出去的人,以及现在能为自己用了一点小手段得到的赞誉沾沾自喜的人…… 埃德加偏过头去看河岸那边。格伦大概的确有哪里不好,但就从他现在知道的情况来说,格伦无疑是他回伯明翰以后遇到的活得最真实的人。真的对,比如对孤儿伸出援手;真的错,比如在舞会和洽谈中的虚以委蛇;以及现在,很容易就能满足的微小幸福。 如果格伦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惊愕得笑出声来。他最开始只是有些不忍而已,后来发现,和孩子们呆一起的时候,没有人会用太复杂的目光看他;他也可以放下心防,不用担心自己一句话就被别人揣摩出什么多余的意思。在这里呆一天可以让他感觉轻松,所以他喜欢来这里;而时间多了,也就和孩子们相处得更融洽了。真要说起来,这事情的最终原因还是战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现在肯定还在哪处温柔乡里做他声名狼藉的威尔斯小少爷呢。 不管事实怎么样,至少这顿饭表面上宾主尽欢。埃德加吃过饭,稍稍坐了一会儿才离开,格伦则带着依依不舍的孩子们和他说再见。这花了一些功夫,不过还是成功了。 就在埃德加准备上车的时候,就听见有个孩子的声音问:“今天大家都好高兴!格伦,下次你和子爵阁下还会一起来吗?” 埃德加的动作慢了一拍,他有点想知道对方的回答。然后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这可就太贪心了噢!子爵阁下事情那么多。” “噢……”那孩子不甘愿地应了一声,然后又说:“那你的意思是,你还会经常来?这也算是贪心吗?” 埃德加慢下来的一拍就只能听到这里了。他坐上了汽车后座,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格伦蹲在孩子群里,半张侧脸带着温柔的笑容,很明显正在哄他们。然后车拐了一个弯,人影看不见了。 格伦总算能哄着一群孩子回去了。他站起身,看了看已经恢复平静的路口,心里松了一口气。那种明知道一个东西无法得到、它却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晃的感觉可真糟心。刚才那句话是回答别人,也是劝说自己。不过现在好了,以后保持那种点头之交的距离就好。他这么想的时候,也阻止了自己去思考那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遗憾。总会有更对他胃口的人出现的,他们也会更合适,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这件事看起来实现得很好。因为美国那头有了些消息,格伦经常要在伯明翰和伦敦之间奔波,实在没时间也没力气当伯明翰的钻石单身汉的一个随身摄像头。而大概身上有着商人天生的敏锐本能,反正等到天气再一次冷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拉到了不少国外资金赞助,几条电话生产线,还有制造船舶的新技术。这些事情都很重要,忙到他根本没空臆想。 所以在接到一封来自萨蒙德的邀请函时,格伦根本没有想到别的方面。他慢悠悠地拆了火漆,然后把里头的信件展开看了。信写得很简短,他一眼扫过,只说了一句话:“今天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 把信递给他的约翰不明其意。“是啊,”他说,“所以老爷和夫人前些天才要回乡下去。”老威尔斯先生的腿好了,但是断口落下了一个不能受寒的毛病,乡间那种小窗户、厚墙、底下有能烧柴的隔层的旧房子才能让他住得舒服。不过这大概也就是个借口而已,能够更好地避免一些其实居心不良的邀请的借口。 “我们的议长先生还有心情举行宴会。”格伦又说。 前后两句话之间看起来根本没有联系,约翰一点也没听懂。“……您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什么,我只是准备赴约。”格伦吩咐道。“啊,对,请帮我准备衣服,不用太出挑的。” 管家领命出去了,只剩格伦坐在书房里,看着窗户外面飘落的雪花。幸好他一早就送了一座煤矿,不然等到现在被征用,挖出来就是做无用功。手里还有煤炭的大概就要发愁了……他去看看那些人的表情,估计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抱着这样想法去的威尔斯小少爷根本没想到会碰上埃德加。等到他们俩一前一后到达、然后都在宴会厅门口被热情的女士们包围的时候,就成了一种交相呼应的奇景。格伦寸步难行,唯一的想法就是——真倒霉,又来早了! 第11章 说谎被抓包 不管怎么说,格伦骨子里还是个花花公子。所以虽然对自己身边的女人不如埃德加身边的多这点颇有意见,但他依旧能维持良好的风度来打发她们。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令他更不愉快的一点——有人是在埃德加那里吃了多次闭门羹,然后再来回头找他,同时还对埃德加抱有期望。 “亲爱的格伦,还是你最好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有风度。”一个女人用扇子捂着嘴娇笑道。 “这话真是没错。”另一个对边上使了个眼神,“瞧瞧子爵阁下,就差在脸上写‘别靠近我’了。” “我不明白他的态度。”第三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另一边,那里埃德加正一脸不耐烦地和人说话,“年纪到了,难道不该想着成家立业吗?子爵阁下不正缺一个人帮他打理府邸事务?” 第一个又接过了话头。“这点我也不明白。您的意思呢?”她转头向格伦征询。 这时候埃德加的眼神正好远远地扫过来,格伦只觉得他脸上的笑容要挂不住了。是啊,没错,他一贯笑脸迎人,对情人毫不吝啬,但这些人也太赤-裸-裸了吧?埃德加想不想结婚,想什么时候结婚,想和谁结婚,这是该和他讨论的问题吗?就算他对美人一贯有耐心,这也太挑战自尊了!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还没能和子爵阁下说上几句话呢。”格伦勉强用他正常的语气回答。然后他做出一副略微难受的表情,“抱歉,我想我得先离开一下。” 几个女人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客气地问了两句,也没多说什么。而格伦一离开她们的包围,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这群愚蠢的女人!难道埃德加看不上的,他就一定会看上吗?他挑情人也是有标准的,至少不能同时踏着两条船啊! 不过就是有人眼力不够,非得在这时候往枪口上撞。格伦想穿过宴会厅,继续去花园待会儿,却在半路上被人拦下了。他一看到那个小圈子里头有什么人,唇角立刻就翘了起来。他这会儿心情正不好,正好他们送上门。“真是好久不见。”他笑意盈盈地打了招呼。 “是啊。”一个很矮的胖子说,“最近都没见你啊,格伦。”他的小眼睛闪烁着,怎么看都不像叙旧,倒像想听笑话。 格伦瞥了他一眼,正好看到对方衬衫上几乎被撑涨掉的扣子。“是啊,”他说,“伦敦可有些美人,你们知道的。”就以对方只能期待威尔斯家在他手里的断送的水平,他丝毫不觉得这话会被听出来是假的。 果不其然,几个人一听他这么说,全都暧昧地笑了出来。“年轻就是好啊。这时候去伦敦,花费也很大吧。”又一个高个的男人说。这话说起来是羡慕,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没错。”格伦配合他露出一副略微苦恼的表情,“但是谁让她们太有魅力了呢?你们知道的,以伯明翰现在的情况,她们可都不愿意来吃苦。”实际上,他在这么多来回里挣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群人又笑了起来。这话题暂时被转了过去,然后到了新的事情上。“这倒的确是事实,”一个穿着裙撑的女人说,“最近的日子可真的不好过。” 这一群都是商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接连抱怨起来,无非是资金短缺、人手缺乏、重建困难等等。各人大倒苦水,只有格伦微笑着喝酒。他这是惯常反应,众人都当他是年少纨绔不经事,所以心里更看不起他了。 等这个话题过去,就变成了英国人固有的天气问题。“今年冬天估计会很冷。”格伦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假装漫不经心地提出来,“我都不想出门了。” 众人又都笑起来。小威尔斯少爷一向娇生惯养,怕冷怕热,谁都知道,这会儿这么说也不稀奇。只是事实确实如此,几个人也都说了下冷,然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供暖上。 “这天气,煤炭恐怕要卖个好价钱。”胖子看了格伦一眼,然后说。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沾沾自喜,因为他在前一轮的国家收购中全力保住了自己的煤矿。相比于格伦直接送了出去,他觉得他才是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我也觉得是这样。”其他人纷纷同意道。气温降低,很明显会改变煤炭的供求关系。现在还能正常开工的煤矿可不多,所以利润肯定不错。 但格伦几乎要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们了。他送煤矿的时候只是想显得够大方,不过现在看起来,天气越冷,它就越是个烫手山芋——要知道国家不可能坐视人民被冻死,免不得要出手征集——这些人竟然还觉得是好事?话再说回来,就算大家都知道要买煤炭度过严冬,但是到底有多少人能付得起钱呢?“听起来可真遗憾,我们家的那一座……”他摊了摊手,没说下去。 胖子志得意满地笑起来。“是呀,我们可都听说了。你送出去的还有铁路和电报机吧……一千台,可真是大手笔。” 格伦简直要爱上他了。他正愁这么引到这话题上去,对方就自动自觉地提供了。“也不算是什么,”他不客气地说,“拆了它们的生产线,正好可以做电话。”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这件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只是还没人敢跟上。毕竟电话是个新事物,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挣钱。这是一个很大的冒险,而他们现在保本都困难。“看起来,威尔斯家又要开创新市场了,是不是?”有人笑道。 格伦笑起来。他当然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驻足不前,也知道他们大概在心里祈祷他冒险赔本。但是商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如果没有胆子做,就别想挣更多的钱。噢,对了,他们还不知道,他在伦敦认识了一个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工程师。所以这其实是计划中的冒险,风险已经降低到了最低的可能。 不过这格伦也没打算告诉这些人。自己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然后他在外头晃悠了一段时间,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萨蒙德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而其他人现在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那种想维持笑容但是又掩饰不了心痛愤怒的表情,真是…… “太美妙了。”格伦从边上侍者的托盘里取了一杯新的香槟,在手里慢慢摇晃着。如果他没料错的话,为了对抗可能的严冬,上面恐怕会颁令收购煤矿。这么一来,别说什么先见之明了,根本是全赔,什么也保不住。在将来的酒会里,恐怕就要少掉几个人了。 “你说他们的表情吗?”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 格伦正想着事情,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还正说中了,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而且这个说话的人,竟然是埃德加?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不,我是说香槟,子爵阁下。” 他们正站在宴会厅的边上,后头正好有个窗户。埃德加一只手撑在栏杆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神色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犀利。“可你刚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格伦脸色不变。“那是被您吓到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镇静面对背后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不是?”他要是承认他在幸灾乐祸的话,不是有毛病吗? “是吗?”埃德加依旧用那种平静的目光看着他,“我以为你从进门开始就说了一句实话。” 格伦现在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了。什么叫从进门开始?对方该不会……但是他马上摒弃了这种猜想,因为他觉得这样实在是他自己自作多情。这肯定是对方在套他话,他猜想。“那一句实话是什么?我还真有点好奇了。” “天气冷。”埃德加利落地说。 格伦愣了一下,笑出了声。这人果然是在诳他!“大家都在说这句话。这可真是一个绝佳的冷笑话,子爵阁下。我都不知道,您竟然有这样的天分。” “看那边。”埃德加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示意他看萨蒙德那头。“你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什么……?”这话题转得太快,格伦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就算想吧,但是这……”又和天气冷有什么关系? 但是格伦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埃德加突然说起来煤炭的事情,而他看着那边,发现他听到的话完全能和正在说话的胖子的嘴型对得上,内容也符合可能的情况。他来回看了两眼,露出了十分震惊的神色。“这……”这距离根本不可能听见! “我是个空军,你应该知道的。”埃德加知道他相信了,就停止了这种同步传输,抿了一口酒液。“而在飞机上,无线电总有不好使的时候。”他又喝了一口,看着格伦略微发白的脸色,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她们,你和我没有说过话了吗?” 第12章 花言巧语 格伦在对方手里的玻璃杯上看到了自己倒映在上面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消失了,微微发紧,而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还好他招牌表情就是甜蜜微笑,有一点变脸也不太明显,这时候并不算过分失态。“好吧。”他认命似的说,脑子里在飞快地思考着。“我刚才只是想摆脱她们而已。如果您介意的话,我这就回去告诉她们,我刚刚和子爵阁下说过话。” 埃德加眉毛凌了起来。他也是故意躲到角落的,他就不信格伦看不出这点。而在明知道他无意的情况下还这么说,那想法可真值得估量。想把其他人拉上来做战斗力,然后自己退居幕后吗?“看起来你没理解我说的话。”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变,“你不是在面对曾经诋毁过你们全家的人时依旧能笑脸相迎吗?可是我怎么从没感觉到这种待遇呢?还是说我曾经恶狠狠地得罪过你,我还不知道?”他淡蓝色的眼睛在格伦脸上打了个转,“我问的是这个——这次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他的话像刀尖一样,明晃晃地割开了某个格伦不想正视的地方。他意识到埃德加的脾气不算特别好,而他再三无视或者曲解对方的意思让对方抛弃了某些礼仪顾虑。更何况,这问题听起来真心很客气——只是听起来而已!如果对方不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还好,但如果是知道了……不,知道了以后对方只会离远远的,不会再问。“当然没有,”他重新挂起笑容,“这一定是您的错觉,阁下。” “是吗?遇上你以后,错觉总特别多。”埃德加看着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刚才格伦变脸时,他有一瞬间想追问到底,但是后来又放弃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格伦并不是一个只会泡妞的花花公子。“说起来,今天的淑女好像比上一次还多了?” 格伦在听他前一句的时候绷紧了心弦,因为他意识到他这句话说了不止一遍。说起来,上一次他也是故意要给埃德加留下一个符合花花公子的印象的;但这个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告诉对方。不过下一句就让他定了定心,不管是不是被发现了,这次依旧能圆过去。“所以说,我们都是沾了子爵阁下的光。”他把目光转到舞池那边,装作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两道偶尔转到他脸上的视线。 “既然这样,你还站在这里?”埃德加又抿了一口香槟,意识到他完全放松了。面前这个人很可能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样,在打他的主意,但却努力克制自己;而他知道这点,却还能依旧自如地站在这里——是因为他知道格伦一定不会死缠烂打吗?还是说,他说的是想知道格伦能克制到什么程度,内心里却相信,对方一定会将戏演得很好? 格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句。这满场都是奔你来的姑娘,为什么我要去自找没趣啊?不过这话还是不能说,他只得应道:“相比于我,子爵阁下才是更不应该站在这里的吧?我都能听见芳心碎了一地的声音了。”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摊了摊手。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埃德加直截了当地说:“我没兴趣。” 格伦被噎了一下。他这是想把埃德加推出去,却得到这个结果。他真的不想知道这个啊!不管埃德加有兴趣没兴趣,只要他找了一个——看埃德加的模样就是绝不会出轨的那种——那剩下的许多个不就是自己的了吗?做他夫人和做自己情人,没长眼睛的都知道前头这个靠谱得多,也优渥得多。“这话要是被淑女们听见了,可不知道有多伤心。”他故作叹息。 “你很介意这个吗?”埃德加问,语气接近冷静。明明会高兴的吧……果然,格伦嘴里就说不出一句实话。花言巧语,也不正是一个花花公子所该有的品质?不过,在喜欢他的情况下,还能自己主动往外推?这还真是,又让他开了一次眼界。 “这不是绅士该做的?让她们开心一点?”格伦反问道,开始为梦想成为温斯特子爵夫人——十二月后很可能就是温斯特侯爵夫人或者伯爵夫人了——的女人们担忧了。这种毫无情趣的丈夫,婚后生活该有多么无聊! “我不擅长这个。”埃德加回答。他又看了一眼格伦,这次目光从脸看到了手指,再看到了腰身和长腿。怪不得,除了脸之外,身体也都是资本。“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 “都是些不光彩的事情,让您见笑了,我怎么能和您相比呢。”格伦没有注意到他在看什么,只是在心里咬牙切齿。瞧吧,这就是差距。就算埃德加再冷淡,依旧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相比之下,他就像个笑话一样。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是肯定不会踏进婚姻的坟墓的——他身上的责任,有这暂时的几年已经够呛了。“既然阁下您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先离开一下了。”他笑着道,心想女人们再烦,也肯定比这个形色不露的子爵要容易对付,他还是尽早撤比较好。 埃德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很好,这次又是这样,先溜走了。不过格伦做得不大明显,一般人看起来会觉得很正常,而不是格伦心里有鬼。他这么想着,往后靠在了墙边上,将自己彻底隐匿在了窗帘投下的阴影里。花花公子……吗? 格伦朝他举了举酒杯,然后就转身从边上的阶梯上走了下去,汇入了人群,并没有再回头。他现在算是怕了埃德加的眼力了,这满场的人在对方眼里根本无所遁形,只要对方愿意!故意背对着对方也不可能,因为这摆明了是心虚忌惮,怕被发现。一想到这个,就算他一贯巧舌如簧也差点卡壳,更不用说猎艳了。 还好今天舞会的气氛不大对。男人们多得是脸色阴沉沉的,而女人们受到影响,也不敢太过放肆地玩笑。只是这都和格伦没关系。他之所以来这次舞会,除了本性里的不安分因素在作用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来看热闹。就算他不想用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众人傻眼,他也能欣赏一下自己的成果吧?所以有男人们的表情给他看就足够了。 至于女人……格伦还不急。反正他现在还得管着威尔斯家,等一切步入正轨之后教会加文,然后还得扶持加文一阵子,才能真的卸下担子。这样算起来的话,肯定也要好几年。而等到那时候,埃德加也该结婚了,他就会重新成为以前那个受人欢迎的香饽饽情人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格伦终于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他睫毛很长,笑起来眼睛是和月牙一样弯着的,一边脸颊上还有个小酒窝,正是人人都爱的类型。 “你笑起来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啊,亲爱的。”他身侧的女人看着他,眼睛略微发亮。“我发现我又喜欢你了。” “说又什么的,也太让我伤心了,贝伦娜。”格伦油滑地说。贝伦娜是他以前的情人之一,不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接触了。虽然他没什么兴趣吃回头草,但是贝伦娜识情知趣,熟知游戏规则,偶尔解决一下身体需求还是可以的。而刚才的那一句话,无疑就是一种暗示。“如果不介意的话,晚上请让我送你回家吧?”他这么说,熟练地捧起对方的手,落下一个亲吻。 “怎么能拒绝呢?”贝伦娜察觉到对方手指在她手心里勾动,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些。“这真是我的荣幸。” 旁边的一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真的只是送回家吗? 格伦可不管其他人想什么。正因为有这张脸和甜得抹油的嘴,让人人都以为他就是一个真心的花花公子。反正就算他只是去坐一下,也会被传成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他早就习以为常了。既然如此,不如真枪实弹地来一下……反正他会小心不留下把柄的。而且,他好长一段时间没发泄过了,对身体实在不好,也省得欲壑难填地幻想一些不可能的人。 这么想一想,格伦心情又好了。埃德加不是眼力很好吗?这下亲眼看到了,就不会想到他的真实想法了吧?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舞会原本计划举行到晚上十点,但是由于之前的政策原因,有些人早退了,场上看起来就冷清了不少。格伦一和女人们说起话来就忘记了时间,等后面再看那个角落的时候,发现埃德加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觉得对方肯定也提前退场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朝人群那头的贝伦娜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在和其他人说了几句之后,就推辞出来了。 格伦已经站在宴会厅外头的雕塑边上等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啊,贝伦娜。”他原本是倚着的,这时站直了身体,伸手去扶她。 “那是当然。”贝伦娜将自己的手搭上他手背,“只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心急了?” 那还不是因为禁欲太久?格伦心想,但嘴上却说:“我只是觉得,许久不见,贝伦娜你越来越漂亮了。看见你,我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逆生长这个词。” 贝伦娜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我以前有没有说过?或者我说过了我也要再说一遍——真是爱死你这张嘴了。” “依旧是我的荣幸。”格伦笑着回答。贝伦娜很近地挨着他,他已经能闻到那种女人特有的香气了,不由得有点发热。看起来今天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两人刚出门,格伦就不由微微缩了缩脖子。外面下着大雪,看地上的雪层厚度,恐怕已经下了有一阵子了。他原本是打算开车送贝伦娜回去的,但是现在路上明显不能开车。想到要走到贝伦娜家,他有一瞬间想要打退堂鼓;但是又想到这正是一个好借口,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留宿。“看起来你今天想赶我走也不行了呢。”他笑道,伸手从边上的伞桶里拿出自己的伞,却正好看到另一只手从他后面伸了过来。 “啊,子爵阁下!您也现在回去么?”贝伦娜先于格伦看见了埃德加,张口打招呼。她是个寡妇,也没存着攀高枝的心,所以语气十分正常。 “是的。”埃德加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格伦:“你不是住在城外?现在回去是不是太麻烦了?” 格伦拿着伞站起身,一时间摸不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说对方不知道他要去贝伦娜家,这难道是随口一提?如果说对方知道,那他难道是故意的?“的确有点麻烦……”他迟疑道。 “让女士在外头受冻可不怎么好。”埃德加说,脸上神情完全自然,“不如我们先送布朗女士回去吧。” 格伦一瞬间没跟上他的思维。我们?哪个我们?该不会说他们俩吧?但是,如果埃德加和他一起去的话,那可真就成送人回家了。“这……”他刚想拒绝,就又被打断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格伦,我想我那里正好有一间干净的客房。”埃德加继续道。 听起来这两人关系不错?贝伦娜疑惑的目光扫过他俩身上,然后变成了了然。格伦大概不想众人只问他埃德加的问题……“能有两位绅士如此效劳,我明天恐怕就成为众人眼里最走运的那个了。”就算她的确先和格伦约好了,但是埃德加已经这么提了出来,她可不能得罪他。 “最荣幸的那个恐怕是我吧?”格伦僵着笑脸回答。这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识情知趣啊?他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埃德加对这种有点奇怪的气氛视而不见。他撑开伞,礼貌道:“可以帮您打伞吗,女士?” 贝伦娜受宠若惊。几人又说了点客套话,然后一起走了下去。格伦交代好门童看好他的车,再看前面的时候,两人都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他一边小步跟上去,一边觉得这种情况无比诡异。埃德加应该知道他无法拒绝,但他不觉得他和埃德加有熟到这种程度?埃德加想做什么? 第13章 雪夜 贝伦娜家离得并不是太远。格伦第一次发现,埃德加其实可以很健谈,或者说其实可以做到讨人喜欢,因为对方在这段短短的距离里就已经让贝伦娜笑出来不止一次了。也就是些很平常的笑话,他气鼓鼓地心想,贝伦娜肯定是考虑不能给埃德加难看才配合的。但虽然他脸上也在笑,心里却不免拉响警报。这绝对是个糟糕的消息,如果埃德加愿意在更多的人面前展示这份魅力的话,直到对方结婚之前,他都不会过得太滋润。而更坏的地方是,对方今天才和他说过对婚姻没兴趣。 本来就被搅合了好事,再加上发现这点原因,格伦不免有些情绪低落,但他和以往一样掩饰住了。等目送贝伦娜进家门之后,他看着对方伞下空出来的一块地方,又打起了退堂鼓。早知道就不故意拖延城中宅邸的修建速度了,省得这时候尴尬。 埃德加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犹疑。“我们也该走了,已经很晚了。” 看着他已经转身的背影,格伦把在舌尖上打转了很久的拒绝的话吞了下去。看起来他今天必须去欠子爵阁下一个人情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迈步跟上。 此时街道上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家家户户都待在门窗紧闭的房子里。路灯在这种时候的夜里点亮是一种奢侈的浪费,所以只能靠着微弱的月光和积雪的反光往前走。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两人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吱呀声。 “你今天好像特别安静。”埃德加冷不防地说。 前头突然飘过来一句话,格伦好半天才意识到是在对他说的。“啊,因为酒稍微喝多了一点。”他随口扯了一个理由。这话倒也不是假的,因为这玩意儿能助兴,他在约好贝伦娜之后心情愉快,不免多喝了几杯。不过早知道会在门口碰上埃德加的话,他肯定就会少喝点了,至少现在不至于一边一阵一阵地犯晕一边走路。 埃德加顿了顿。“你喜欢喝酒?” 这问题莫名其妙,格伦心想。“当然喜欢。您听说过有花花公子不喜欢享受的吗?”四下无人,脑袋微醺,他说话不免直接了一些,不过好歹记得语气不能强硬。 “享受……”埃德加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也包括女人吗?” 格伦不知道他差一点就把男人也一起说出来了,只觉得对方正试图为他今晚的行为找到一些理由。“原来您知道啊……”他拖长了语调,“那我可就先替那些排队的淑女们放心了。说一句不那么客气的话,男欢女爱,不是正常的需求吗?当然,如果您不觉得的话,正好就说明了您比我高尚。” 埃德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皱眉。就算神智不是最清醒的时候,也记得某些底线吗?“也许有些时候,你会选择放弃这种享受?” “什么?不,当然不。”格伦笑了起来。“这种时候可不多。啊,我应该要说,如果真有这种时候的话,那一定是有更坚不可摧的理由。” 埃德加回头看了他一眼。偏暗的光线打在对方的一边侧脸上,把上挑的眼角和酒窝映得更清楚了。“比如说?” 因为怕摔跤,格伦大部分时间都在注意地面,没看到他这个动作。“比如说,我至少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谈享受啊。” 埃德加有一瞬沉默。他一直在隐晦地拐弯抹角,平时可能会被格伦避过去,但现在对方很显然没想太多。这话说得没错,也就是说,格伦选择避开他,很可能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格伦喜欢花天酒地,喜欢走马灯一样地换情人,都要有足够的财力做基础。而他,显然被对方定义成了一种会影响这基础的极大因素。他回过头,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一种对方在自甘堕落的感觉来。“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 他们一直在往前走,所以格伦仍然在低头看路。“对我来说,不用特别好。真要说起来的话,这种事情是留给像您这样的人去做的,子爵阁下。说起来,”他的语气带上了点轻快的尾音,“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该称您伯爵阁下了?” 他们俩在伦敦打了照面,谁都清楚谁,这话藏着掖着也实在没必要。“也许吧。”埃德加回答,心里却在想别的。不用特别好?就是说人生目标就是单纯的、和战争以前一样活下去?听起来倒是容易知足。 “那我可太荣幸了。”格伦又笑起来。他声线偏向清亮,这时候听起来十分悦耳。“也就是说,下次我能和他们夸耀,我已经能够出入伯爵的府邸了?好像还是第一个?到时候您看到的话,一定不能不承认啊!” 埃德加又顿了一下。格伦现在是这么说,但估计到时候只会划清距离,就和今天一样。“只要我能看到。”他没忍住说了出来。 这话让格伦清醒了一点,顿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抱歉,子爵阁下,我只是开一个玩笑。刚才实在喝得有点多,您就忘记我之前说的话吧。” 埃德加听着后面传来的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一下格伦的控制力。这时候还能想到这么说,简直不像个花花公子了。随性不羁吗?他看格伦本质里完全是谨慎小心的,都快比他还小心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加快了步伐。 等到他们两人终于走到温斯特家宅邸门前时,格伦已经在喘气了。反观埃德加,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实际上是必然的,虽然个子差不多,但他们的体力差距一直都明摆着——埃德加效力于皇家空军,五六年下来绝对能把格伦甩不知道哪里去。 格伦对此没什么太大反应,他只以为对方回家心切,毕竟时间真的不早了。他犹豫了一下,就跟着对方登上门前的石阶。睡一觉就走,难道有人能吃了他不成? 温斯特家的仆人已经等在那里。只是埃德加带了一个人进门,这事之前从未发生过,突然要双倍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忙不过来。而格伦看着一边管家恭谨的脸,只觉得那表情像针一样让他浑身都不自在。“没事,不用那么麻烦,给我张床睡就好。”其实他有点洁癖,每天都要洗澡,但是在这里实在说不出口。而且洗了也没衣服换,不如将就一晚就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埃德加看了他一眼。刚才路上光线太暗,现在一看,他才注意到对方白皙的脸上已经浮起来一点喝酒后特有的酡红。如果配个肆意的笑容,就会像对方想塑造的花花公子;但现在却有些不自觉的局促,羞涩感更多一些。如果留在刚才那个女人家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埃德加没忍住皱了下眉。这可真是……套用格伦的意思,这时候应该说,这关他什么事?“你看起来快冻僵了。”他转头问一边的管家奈登。“热水有吗?” 奈登略有迟疑。“有。”主人晚归,外头又下雪,热水当然已经准备好了。但是这和之前的情况一样,只够一个人用的。 格伦一贯是人精,这时候哪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现在只想……” 但还没等他的拒绝说出口,埃德加就打断了他。“带格伦去盥洗室,准备好该用的。我先去书房。”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自己先洗。格伦还想推脱,就听到管家对他说:“请这边走,威尔斯先生。” 当坐到浴缸里的时候,格伦还在想那几句话。还真是说一不二的家伙,一点都容不得别人反对。他毫不怀疑,如果对方带回来的是个女人,一定会有严厉下的温柔之类的感觉。而如果是他的话,就只能归结于对方教养太好,先让客人洗。明明不怎么喜欢他,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样的人,他真是越来越讨厌了。就算只是礼貌,也显得他卑劣了。格伦苦笑着,隔着水波看自己精神的东西。刚才仆人一关门,他就再也忍不住了。温斯特家里只有一个主人,准备好的盥洗室当然是埃德加平日用的,满满地都是那种气味。他之前喝了酒,身体比较敏感,又经贝伦娜挑拨了一些,这时候根本忍不住。蒸汽在脸上一蒸,汗水就顺着额头滑了下来。 格伦最终还是把自己给弄出来了,不然他可没法这样穿着睡袍走到客房去,仆人肯定会看见的。他洗干净身体,把水都放掉,还打算用一些带香味的东西来掩盖,结果发现盥洗室里只有必用的洗发水和香皂,连瓶精油也找不到。又不是没钱,何必这么节约?他不由得腹诽了一句,干脆把窗户打开来通风。虽然冷一点,但好歹安全——谁知道埃德加鼻子会不会和眼睛一样好使? 埃德加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格伦先去洗澡,结果一开始做事就停不下来了。直到奈登进来提醒他太晚了该休息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时间。“格伦呢?”他合起文件,顺口就问了一句。 “威尔斯先生沐浴后,问过您在做什么,然后就休息了。”奈登回答。其实他很不待见格伦,毕竟格伦名声太差;但是埃德加把他当客人带回来了,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他当然不会多说什么。 “好吧,我知道了。”埃德加看得出他的意思,但他不想解释。格伦估计也不怎么想在他这里留宿,态度还真是相称。然后他站了起来,准备洗澡。 直到进入盥洗室之前,埃德加都在思考着已经到来的冬天的问题。天气太冷,煤炭短缺,万一发生什么……他走了进去,感觉到有哪里不同,思维立刻断了。然后他意识到,那点不同是因为今天有别人用过他的浴室。对别人来说,这变化太微小,但对当事人来说很明显,而且他又一贯敏锐。空气里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气味……他仔细闻了闻,分辨出是什么的时候,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第二天早上,格伦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着不是自家的床帐足足半分钟。然后他才想起来,昨晚雪下得太大了,他没能回去,也没能和贝伦娜度过一个美妙的*,而是住在了一个他从未想过能进的地方。 虽然正常反应也许该是深感荣幸,但格伦现在只能想到,如果昨晚早点走的话就好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头痛得要命。如果在贝伦娜家的话,她肯定会给他煮醒酒汤。如果在家的话,约翰也肯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真不想起床啊……格伦又瞪着顶上半分钟。但他还没忘记这是在哪里,只能懒洋洋地爬起来。不动不知道,这一动他才发现,他不仅头痛,身体根本在发烫发酸。他正疑惑发生了什么,张嘴就是一个大喷嚏。 这时门口处传来了敲门声,还有声音在问:“威尔斯先生,您起来了吗?早餐准备好了。” “马上就来。”格伦提高声音回了一句,继续往床下爬。他按住自己的额头,感觉它滚烫滚烫。原来不是他酒喝多了,是发烧了。然后他慢半拍的大脑意识到了为什么会发烧——他昨晚喝了酒,然后洗澡发泄后吹了冷风。 这可真是流年不利,真希望雪已经停了。格伦有心想开窗看看,但又一个大喷嚏阻止了他。算了,还是赶紧穿上衣服走吧。只不过他现在眼前有些发晕,动作不大利索。 仆人下了楼,和在等待格伦的埃德加汇报了一声,然后又小心道:“威尔斯先生似乎身体不大好。” 埃德加正在喝咖啡,闻言眉毛掀了掀。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格伦怕冷,考虑到昨晚的情况,难道真的病倒了?“我上去看看。” 所以等格伦终于把自己穿戴好准备出去的时候,开门就看见埃德加正举着手,一副正准备敲门的模样。“抱歉,让您久等了,子爵阁下。”他努力打起精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有气无力。 不过在埃德加眼里,这完全是破绽百出。格伦一张脸不正常的潮红,而声音也闷闷地发哑,身上似乎都能看到冒热气了,说没病他还真不信。“你好像发烧了。”他直接指出这一点。 格伦愣了愣,依旧试图遮掩:“没事,只是刚起床有点……” 埃德加根本没和他废话。他抬起手,试了试格伦的额头,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这叫没事?”然后转头吩咐跟上来的仆人,“去请医生来。至于你,”他回过头,“重新躺回去。” 这些话一气呵成,格伦根本找不到时间去打断他,而且他现在的确没有那个力气。他看出对方铁了心,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其实可以让人送我回去的。”他刚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把三件套穿好啊!而且在这里住下去的话,难道这病不会越来越严重吗? “把生病的客人往外赶,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待客之道。”埃德加在一些事情上决不妥协,比如说身体疾病。“或者,你也许需要我扶你上床?”瞧这颤巍巍的样子,站着都是勉强自己了吧? 格伦原本还想坚持,这话顿时把他剩下的理由都堵回去了。埃德加说得出做得到,但他无法想象这件事真的发生会有的后果——现在身体虚弱是真的,但万一被一扶起了反应,他就真不用活了。“当然不用……好吧。”他妥协道,“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这话果然有效,埃德加不由暗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昨晚的事情不是他想太多。他很想让格伦把那个一口一个抱歉和恭敬语气改掉,但他同时也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所以他只目送格伦走回去,转头又吩咐人来照顾格伦,给威尔斯家田庄送消息。今天是工作日,格伦是自家产业没关系,他可不能迟到。 格伦几乎是栽到床上的那一刻就昏睡了过去。期间似乎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在他的额头和手臂上摆弄,能听到一些隐约的玻璃器皿的碰撞声,有一阵还感到了冰冷的穿刺感。现在能打针可不容易,他昏昏沉沉地想,埃德加找来的医生很可能在城里数一数二。药液里含有一定的镇静成分,所以他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埃德加回来的时候,格伦还没有醒。人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眼睑闭着,一点也看不出不好的地方。烧已经退了些下去,脸也不是那么红了。他安心下来,又站在床边上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承认对方的确长得不错。 格伦这样的人,样貌家世背景再加上一点哄人开心的小手段,在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十分自然,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肯定也是必备技能。从小又受人娇惯,所以养成了一种趋向于当甩手掌柜的性格,喜欢各种享受,并且没有多大野心。不能说非常好,也实在不能说和外头传的一样招人讨厌,从修道院那些孤儿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实际上,除了不定心,格伦再也没有什么大毛病了…… 埃德加盯着格伦依旧泛红的脸颊出了神。等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弯腰给格伦掖了掖被角,转身出去了。 等格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肚子饿得不行。一片黑黢黢的,他摸索着拉开了灯,看了看座钟,意识到已经是半夜了。然后他摸着肚子爬起来,感觉早上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减少了很多。他一贯不委屈自己,但这时候想必仆人也都睡了吧?不管了,埃德加应该不会在乎厨房少了两块冷牛排吧? 但是格伦很快就发现,他根本高估了温斯特家的厨房。别说冷牛排了,就连一块面包屑都没有。也不是说厨房里没有吃的东西,但它们……全部是生的!这简直就和他在盥洗室里遭遇的情形一模一样——他猜温斯特家八成有个规矩,吃东西绝不剩下,以免浪费! 格伦盯着一柜子生鲜犯了愁。虽然他和人打交道还算在行,拉资金做决断什么的也不算太差,但绝对没有做饭这个技能。一方面,他饿得只想吃肉,另一方面,他却意识到他至多只会一道菜——奶油玉米汤。这玩意儿可不顶饱! 就在格伦思考他把肉丢进锅里煮到可以吃的成功概率的时候,一个略带倦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起来了?” 格伦被吓了一大跳。他回头一看,就看见埃德加正站在门边上,手里还端着一个空了的杯子。“您……怎么还没睡?”他尴尬道。这绝对是偷吃不成被抓包吧? 埃德加看见他的视线落下去,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我下来煮点咖啡。”然后他看了看格伦一手扶着柜子门一手按着腹部的姿势,了然道:“你饿了?” 这时候嘴硬一点用处都没有,格伦只能点了点头,感觉他的脸又烧了起来,绝对是臊的。他以为接下来埃德加就该帮他把厨娘叫起来,却看到对方把杯子放下,熟练地挽起了袖子。“你想吃什么?” 格伦眼睛都要掉了,完全震惊过度。他记得他应该说了他想吃肉,但是这个被埃德加不客气地否定了,理由好像是遵医嘱……不对,医嘱什么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子爵阁下真的会做饭!空军难道也要野炊吗? 第14章 改变 接下来的几天,格伦依旧住在温斯特府上。虽然其实他在那一夜过后的第二天就想走了,但是再次被埃德加否决,说是威尔斯家郊外田庄太远,不能让医生随叫随到。 明明只是发烧而已,打过针睡起来也就差不多了吧?格伦心想。虽然也许对他来说,露馅是比病情恶化更糟糕的事。他十分无奈,他觉得他深刻体会到了对方说一不二的作风。不过好歹他身体底子不算太差,很快就全好了。现在他无比感激自己因为生病而只能擦洗,不然再进盥洗室绝对是折磨。 格伦离开的时候正是傍晚,埃德加已经回来了。管家约翰带了人来接他,一进门就开始千恩万谢。格伦看得眉毛直跳,以至于走出温斯特家府邸的时候只有两个想法。第一,让他们赶紧把自家在城里的府邸修好;第二,他要锻炼身体!至于厨艺什么的……算了吧,如果他真沦落到必须自己做饭的话,那人生基本也就没救了。 格伦绝不承认这是因为发现他自己怎么都比不过埃德加而产生的自暴自弃。的确,虽然对方话很少,表情也很少,但是摒弃掉心里怎么想的之外,对他绝对是无可挑剔了。医生先不说,光是愿意为快饿死的他做一顿饭,说出去所有人的反应都会和他一样。 虽然对他们的差距早有预料,但发现这差距比他预想的大得多也深得多的时候,格伦不免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看起来他除了比埃德加有钱之外,就没有哪一样能比得上对方了。他之前还为自己在舞会中依旧得到了一部分女士的关注而得意,现在看来,她们都是还没发现他们子爵阁下到底有多大魅力。 这认知让格伦浑身气息都怏怏不乐。约翰坐在他附近,一直在关心地问病况,这会儿看他好了却依旧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试探性地问:“少爷,您哪里不舒服吗?”不可能吧,刚才不还在说温斯特家照顾得不错吗? 格伦摇了摇头。难道他能和他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说,因为他发现他根本比不过子爵,这才不高兴?虽然他在温斯特家住过的事情是掩盖不住了,但他依旧没有到处去宣扬他们关系的想法。不过他能预料到,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他又要开始忙起来了——照着埃德加那种拒人千里的态度,那些人肯定会想着从他这里打通关系。 上帝知道,这只是他自己做错了一件事而已!客人留宿一晚生病了,子爵觉得留下来治好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什么见鬼的友情!至于厨房……噢,说真的,他可能把这件丢脸的事说出去吗? 但这应该也是吸引淑女的一个大优点……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的话,厚起脸皮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无法改变对方,只能改变自己了。格伦用力地揉了揉脸,转头看车窗外白茫茫的雪景。虽然想想真是越来越可惜,但是没影的事情他还是别多想比较好。他们子爵肯定只是对另一半挑剔一点,肯定不可能真的没兴趣。 威尔斯家在城中的府邸本就修建得差不多,就是格伦怕麻烦,故意授意底下人都做出一副他很挑剔、所以总是不满意地在修改细节的样子。被这件事这么一折腾,他也就放弃了这种举动,让人整理整理,在圣诞节之前搬进去。 这原本会是一件大事,但城中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另外一件事吸引走了。在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埃德加又去了一趟伦敦,正式升爵。 “我们现在有了一位伯爵老爷了!而且他还那么年轻!”众人都这么说。更有传言说,他在军中服役时的上级提了中将,有意让他继续留在军中。要知道最高职位元帅只在战时才有,接下来是上将,再然后就是中将了。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可信度,因为埃德加的退役申请还是没批下来。格伦知道这个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愧是埃德加能做到的事情,第二反应是,他该不会要去伦敦找合适的夫人吧?这还真是不好解决。 不过这问题可不是只有格伦一个人关心。应该说,其他人都比他更关心,尤其是家里有合适女儿的。因为很明显,如果埃德加继续升职的话,就肯定要离开伯明翰到伦敦定居;和首都的贵族争,他们就更没有可比性了。所以现在最着急的事情,就是抓紧剩下的一点时间,赶紧先让埃德加点头。 正如格伦所料,他果然受到了连带骚扰。现在再说他和埃德加没说过几句话就不好使了,他只能换了种说辞,一反之前的没有反应,直将埃德加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再注意各个人的反应。众人只觉得他终于显露了他自己趋利避害的本性,没想到他现在是的确很真心地在帮埃德加物色人选。 有些人试图先把威尔斯府邸的门槛踏破、再把温斯特府邸的门槛踏破的事情,埃德加自然也知道了。曲线救国,打的确实好主意。他知道那些人想要的是什么,并不以为意,但却不大清楚格伦的反应是为什么。什么事情让格伦变得这么快? 警察局和威尔斯家的工厂、金融交易所是两个方向,所以虽然两人府邸离得不算太远,但也从未有在街上当头打个照面的机会。等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圣诞了。 上游社会从来不缺少各种各样的聚会,这回举行的地点改在了威尔斯家新建的府邸。格伦再也推脱不掉这种事情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在他看来,与其叫圣诞晚会,不如说是相亲晚宴更合适,而且是一个人的相亲晚宴。在自己的房子里为另一个人举行这样的聚会,不免有些憋气,但却无法避免。最好的方法是,埃德加赶紧遂了他们的愿,找个人结婚就完了。 作为东道主,格伦肯定要尽量欢迎每一个到访的宾客。这回的名单经过他的手,他刻意邀请了家世清白、但之前从未得到这种场合入场许可的几家人,因为他觉得埃德加大概不会在意他的另一半有没有钱。等人差不多都到了以后,他就端着酒杯在他们之间周旋,用话语巧妙地打消掉他们的顾虑,再不着痕迹地提一提最近大家都在盯着的事情,好让他们自己抓紧机会。这回他留了个小心,说某些关键话语的时候尽量背对某个人。 等把这件事做完以后,格伦觉得他的嘴巴都要干了。他离开人群,让仆人给他换了一杯水,喝下去才感觉好点。想他这么费力的时候,从来都是为自己哄女人;结果今天却破了一次例,变成替别人说亲了。 “你这次可下了血本啊。”萨蒙德的声音在他附近响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慷慨大方了。换做是以前,你不会多看他们一眼的吧?” “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这有什么差别?”格伦一点也不意外。萨蒙德一直是很精明的人,不然也不能在战前战后都稳坐议长宝座。“但是今天他们来了,就说明不是我一个人有这个意向。”他们看不惯他的作风,但仍是来了,不也就说明了他们的目的不谋而合吗?他们肯定不是奔他来的,那就是奔埃德加,这毫无疑问。“我只是提供给他们一个机会,抓不抓得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萨蒙德点了点头。“如果伯爵阁下就这么独身一人去了伦敦,绝对是伯明翰社交界的耻辱。”他一边说,一边颇有深意地看了格伦一眼:“我原本还以为,这肯定是你的菜呢。” 如果萨蒙德是想看格伦被吓一跳的模样的话,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格伦嘴角的笑容变都没变。“就算是玩笑话,这也夸张了吧?”他漫不经心地晃着杯子里的葡萄酒,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欠着伯爵阁下一个人情,自然要尽力还清了。”然后他又轻飘飘地瞥了对方一眼,“照我说,您也该在这件事上费费心。如果伯爵阁下愿意留在伯明翰,对您只会有利。” 这一眼和直接的话让萨蒙德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他很快明白自己是踩了对方痛脚,心想果然是精明的商人,知道不能把那点心思沾上埃德加。于是他遮掩性地笑了两声,道:“这正是我刚才想说的。这次又要感谢你了,是吧?” “您客气了。我们不是一直是一条船上的人吗?”格伦笑道,仿佛刚才那些话从未出现过。 两人又说了一些最近的时事,从前不久通过的国民保险法讨论到最近通过的国民医疗保健法。萨蒙德最近忙的除了紧缺的煤炭,还有房屋(上头下了房租限价令),实在也没什么时间来搅合这档子事。格伦笑眯眯地表示,他一定会试图摸清楚埃德加的脾性,好找到合适的对象。 “虽然这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但这件事你肯定能行。”萨蒙德最后说。虽然格伦是个花花公子哥儿,但真答应了的事情绝对会做到,而且男女之间的事情,他再在行也不过了。 “谢谢您对我的信心。”格伦对他举了举杯子。两人干掉了这杯,然后萨蒙德就去另一边了。 格伦一边喝着自己的葡萄酒,一边想着事情,眼睛追随着场中那个最耀眼的地方转动。看起来情况不错,他特意邀请来的几家的家长已经在人群里头了。而就在他正想抬腿往另一头去的时候,就看到埃德加转了头,往他这里走来。 视线对上,格伦只能站在原地等着。等埃德加走近了,他才注意到,对方脸上没什么欣喜的神色。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伯明翰的淑女们了,难道这些个也不合对方胃口?不,这也很正常,伯爵阁下一般都让人看不透。而且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嘛…… 正当格伦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就听到埃德加的声音说:“……不,十分抱歉。我之前没说实话——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第15章 幸运的温蒂 饶是格伦一贯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感情,这会儿也不由得愣住了。埃德加有未婚妻?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如果是假的还好,要是真的话,他今天岂不是做了特别多余的事情? 就连没有特别利害相关的格伦脸色都变了,其他那些心急的人就更震惊。他们面面相觑,然后终于有个胆大的问:“您……这是真……”他在埃德加毫无感情的注视里卡住了,意识到这话不怎么得体,于是赶紧改口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有荣幸见一面吗?” 埃德加点点头。“好。” 众人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动作,暗自心道坏事。这未婚妻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在这时候出现了?他们原以为这只是推辞,但是看埃德加的样子又一点都不像。几人谨慎地交换目光,又客气了几句,然后讪讪地走开了。 格伦看着他们的背影,这时候他已经恢复了过来。他敢保证,如果这件事被证明是假的,埃德加一定要面对更加激烈的攻势。对方既然能这么说,那就肯定是真的。所以他熟练地挂上了笑容,道:“原来您把未婚妻藏得很严实呢,伯爵阁下。” “你相信?”埃德加微微扬起来一边眉毛。他语气里带着点疑惑,但是这让他看起来更有人情味儿了。 格伦心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爱情的力量。“您一贯低调,阁下。”至于之前为什么没人知道,估计也是有原因的——埃德加明显就不是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大小事情一定能弄得满城风雨。 “也不问吗?”埃德加又问。 “这是您的私事,别人没资格干涉。”格伦无所谓地说,“但如果您要说的话,我也能当一个好听众。” 埃德加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这么说,我不告诉你也不行了。” 格伦对他突然冒出来的笑容感觉不妙,听到这话就感觉更不妙了。那群家伙不会说漏了嘴吧?不然对方这种预备兴师问罪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不……”他刚想声明他真的不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情了,就被对方一个靠边走的动作给打断了。他无法拒绝,跟着过去的时候有点欲哭无泪。伯爵阁下,请不要在发表了这么劲爆的宣言之后拉着他说话,这么多人看着呢!以后都要永无宁日了…… 埃德加真的有一个未婚妻。作为一个贵族,这门亲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由于不住在一个地方,感情淡漠。在他决定去参军的时候,女方家长有意向退亲,但最终没退成。后来战争开始了,温斯特家的人留在了伯明翰。而在两位公主和夫人一起前往苏格兰避难后,对方也举家前往那里,然后再无音讯。 格伦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如果女方当时留下来的话,这就是标准的乱世佳人故事啊!第二反应则是,就连埃德加也没法子逃过联姻的命运,要娶的女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贵族实在不好当。第j□j应才到现实:“您这么说的话,就是现在还没找到吗?”这种情况,怪不得一开始没说! 埃德加点了点头,视线没有离开他的脸。“已经派人去找了,到现在也快一年半了。” 换做是别人早当不记得了,也就你这样的还在死心眼,格伦不由得腹诽了一句。但是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于是他只道:“这件事您应该早说。派人过去,他们对那里又不熟悉,这样找什么时候能找到?但我们威尔斯家在苏格兰有酒厂,也有不少田庄,它们可没被战火摧毁。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些细节吗?比如说名字之类的。我让他们去帮您找,应该有一点微薄作用。”他这说的是客气话,他那边的人脉肯定要比埃德加多得多,因为商人就讲究这个,而且威尔斯家的酿酒产业不算多也绝不算少。 埃德加顿了顿,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本意并不是让格伦去帮忙的,所以准备的下一句用不上了。但是这件事迟早要解决,他点了下头。“太感谢了,那就麻烦你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毕竟上次还麻烦了您。”格伦笑起来。 埃德加看着他完美无缺的表情,不知怎么的有点烦躁。“所以你……”他没说下去,而是用眼神示意了另一边还没死心的人群。他只是少话,又不是愚蠢,当然看得出今天的事情是格伦准备过的。 “啊,这个,当然。”格伦领会了他的意思。埃德加果然是看出来了,这可真尴尬。他本来自己也不怎么乐意,现在被证明根本是两头不讨好。“今天是我的失误,”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以后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这反应依旧没有破绽,埃德加心想。然后两人关于找人的环节商谈完,格伦就提出失陪,他先去打电话通知找人。 埃德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刚才的那阵烦躁感又冒了出来。他们不过就是几个月没见,格伦就已经淡忘了吗?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格伦肯定不能忍受他喜欢的人还有另外一个情人,婚约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或者说,这正好坚定了对方放弃的想法? 而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格伦收紧了握着酒杯的手指。还好你之前控制住了,是吧?他对自己说,这下子尘埃落定了,你之前猜测的问题有了答案——那个幸运的姑娘叫温蒂。他在心里念了两遍这名字,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然后他一仰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放在桌上,转身上楼去了。 找到那个幸运的温蒂,他又可以坐回伯明翰第一黄金单身汉的位置了,这是件好事,是不是?格伦对自己说,并且拒绝思考他自己的另一种感情。 因为这件事的曝光,舞会气氛低迷,大家早早地就散场了。而等到这件事终于传开来之后,众人都完全目瞪口呆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种可能,但埃德加做的毫无指摘,还必须称赞他一句有责任感。 格伦受了打击,暂时没有心情出去猎艳了。事实上,如果不是必要,他连自家大门都不想出。因为不碰上熟人还好,碰上了谁都要问他一遍伯爵阁下的未婚妻,弄得他烦不胜烦。所以在新年过后,他在例行去证券交易所时看到埃德加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装没看到。他算是发现了,他每次碰到对方都要倒霉!但是埃德加视力好得很,这想法只能是想法而已。 “早上好,伯爵阁下。”格伦勉强自己开口招呼道,一如既往的笑脸迎人。他简直要觉得自己高尚了,有谁给心上人找另一半还必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您是准备做点投资吗?”他果断地把话题岔到了他的领域范围。再讨论未婚妻他肯定要发疯! 埃德加不置可否,只是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你最近很忙吗?”他语气里带着不赞同。 格伦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他最近是冒出来黑眼圈了,但不是很明显,他也没注意。他刚想说他没事,就看见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羡慕表情。想也知道那羡慕是什么原因——无非是觉得他终于成功抱上伯爵的大腿了(“伯爵都在关心他!”)——求你们了!伯爵他只说了一句很忙而已!他们之间根本没想象的那种亲密关系! 这感觉让格伦的表情差点扭曲了。看起来,等今天过后,所有人想知道埃德加的事情,都会来找他了。他能说他一点儿也不期待这个吗?就算他不是一个准备忘记一段暗恋的人,那也都是折磨吧?“还好吧,和平时一样。”只是有些事情烦得他晚上睡不好,等过段时间忘记了就好了。 只是他的脸色实在不大好看,埃德加一点也不相信。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想直接压着格伦去看医生显然是不可能的。“那就注意休息。”然后他又说:“今天就不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联系你。” 两人道了别,然后格伦发现他自己有点暴躁。他问投资什么的也就是顺口一提而已,温斯特家不会真的缺一个理财的吧?反正他才不要去,看得到吃不到简直是虐恋。这事情就该幸运的温蒂去做,是吧? 格伦默默地在心里下了决心,过两天就去伦敦待着。反正不是他在苏格兰找人,在伦敦不是一样催人吗?等到人找到了,他再回来,众人就会忘记他了。 埃德加当然不是他这个想法。他只是发现,虽然格伦花名在外,但是真想碰到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而等他下次再听到格伦的消息的时候,就是威尔斯家的小少爷乐不思蜀,又去伦敦了。虽然他知道这消息八成都是水分,但是至少有一点是真的——格伦大概有一阵子不想回伯明翰了。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就是格伦是去做正事呢,还是躲人呢? 第16章 联姻 格伦也并不是一直都在伦敦。总有些事情在伦敦做不成,比如说用工厂的现场参观,用事实说明自己的实力。电话制造走上正轨之后,他要做的就是汽车——现在开始铺架生产线,等国民经济差不多的时候就能抢占头筹。这算是大件产品,不像电话一样是区域竞争,而是全国范围内的竞争,他不得不多花点心力。威尔斯家的新兴机械工业重点在伯明翰和考文垂这两个遭受严重炮火的城市,他故意只带人去考文垂。反正没多大差别,是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摒弃掉别的地方的话,格伦还是个相当合格的民营企业家,或者不客气地说,是优秀。在工党和保守党政府里头有消息来源,成功躲开了去年开始的国有经济的浪潮,然后在新经济格局划分的过程中分到一杯羹。然后他现在还从多个消息渠道综合得知,美国政府对于欧洲经济的整体恢复水平十分震惊,有很大可能要考虑大规模援助计划。 “说的是实话。”格伦评价道,“去年冬天可太冷了,我不得不暂停铁矿和相关工业——手里根本没有煤炭,锅炉都烧不起来!”他摇头叹息,亏了多少钱啊!而在知道冬天冻死了多少人之后,他也只能认了。他尽力做到最好,但恶劣天气和战争影响都算不可抗力。 和他商量这个消息是美国人乔治·鲁特,西德玛·鲁特的丈夫。一年下来,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点默契的合作关系。此时他正在窗边叼着一根雪茄吞云吐雾,闻言只道:“你一点都不惊讶嘛。这让我很高兴。”他知道威尔斯家以前就经营电报,手里确实还掌握着一些私人通讯渠道;不说遍布全国,遍布几个重要城市还是没问题的。“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你的了。” 格伦坐在扶手椅上,手指敲了敲木质扶手。的确,等计划确定下来就太晚了,他该趁早去活络一下。嫌钱多的商人不是好商人,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出手,反正也没有损失。这时候他就不装他的一贯纨绔形象了,一脸深思。 乔治转回头,看到的就是他那明显在思考的表情,不由得顿了顿。他夫人西德玛向他推荐格伦的时候,他只以为对方是个只会讨女人欢心的小白脸;但是西德玛向他保证,光从脸看是不对的。结果果然让他大跌眼镜,这种年纪的年轻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差不多能算天纵英才了。想想家里的几个女儿,他不免有一些心动。“说起来的话,你今年是不是已经二十四了?” “不,快二十六了。”格伦在想别的方面,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但是他随即意识到这问题后头的深意,脸上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我说乔治,你没在想别的什么吧?” 乔治一手夹着还冒着烟气的雪茄,轻轻弹了弹,也不直接说破:“西德玛和我说过好几次了。你是她目前最中意的女婿人选。” 格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你们都知道,我可不会是个好良人。” “我就喜欢你这点,有自知之明。”乔治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但是你至少能保证你妻子后半生衣食无忧,而我正好有太多女儿。在我们那里,双方都有一些地下情人还挺常见的。” 这还真是有备而来。格伦把姿势改成了正坐,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但是我很介意。”婚姻在他眼里是一种枷锁般的责任,带上了它,就算对方不介意,他也会很不舒服。所以实话就是,他从来没打算给自己找难受,他打算一个人逍遥到老。这从一方面看起来很不负责任(虽然他本来就是家里的次子,没被寄予继承家族产业并发扬光大的期望),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起来却是负责任了(对可能成为他夫人的那位姑娘来说)。 乔治显然看出来的意思。“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有责任感。” 听他的语气,格伦就知道对方没当真。这样一来,他就只能使出杀手锏了。“或者我该告诉你,我们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顺位继承人。”他轻轻叹气道。 乔治的脸色果然变了变。“你有儿子了?”他问。这不是个好消息,按照格伦这种性格,如果已经有了孩子,就不可能想着再多一个麻烦了。而一个后妈可不好当,还是无感情的联姻的后妈。 格伦点了点头,眼睛里浮现出一种疼惜的神色。乔治看着心里一跳,觉得这件事还是算了吧。“不如现在来说说,你觉得他们几月会正式出手?” “最迟不过今年夏天。”格伦听出他转话题,立刻也跟着转了。他宁愿多担待家族责任几年,也不要结婚! 两人又谈了一阵,看着时间差不多,格伦就先告辞了。出门的时候,他看了看雾霾的天空。虽然天气开始转热了,伦敦却还是这幅雾蒙蒙的模样。他上了车,吩咐司机今天不去办事处、直接回旅馆,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乔治不是第一个向他约亲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他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全部都拒绝了。这在大多数别人看起来有点无法理解,但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如果他真介意别人说什么的话,他早就淹死在唾沫星子里了。 所以这件事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思绪马上就转到了别的方面。必须在伦敦再待一阵子,这样才好打听关于美国那边的消息;汽车方面倒是进展顺利,等考文垂的工厂发展好了再考虑扩大;而伯明翰嘛,也有事情该解决了——那几十个孤儿。 按照他以前的想法,他只是把修道院作为一个暂时的孤儿院场所,然后给他们找一户家庭抚养——毕竟孩子们不可能永远住在山上。但是以目前的经济复苏速度看起来,等到大家手里都好过一点的时候,孩子们也都大了,很多都不适合领养了。 这可真是……谁知道情况会比预料的糟呢?格伦心想。他又考虑了一番,觉得大概可以正式把孤儿院建起来,还有配套的学校,招聘新的人手来教导他们。这样足够堵住一些人的嘴,以后说不定也多一条退路。 挺好的,听起来不错,就算多花一点钱也一样,格伦对自己说。他把事情考虑完毕,轻松地往后仰在靠背上。眼前突然浮现好几张脸,全是有意联姻的人,但是又被他赶走了。对于一个花花公子来说,迈入婚姻的坟墓怎么可能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呢? 在这些事情之间周旋的时候,格伦一度忘记了那个幸运的温蒂。大概是他运气不错,在差不多搞定政府那头的事情后,他才接到那一通电话。 幸运的温蒂找到了,正打算去伯明翰。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礼貌有修养,并且说希望能得到当面感谢他的机会。 就算是一个伪绅士,格伦也无法拒绝这种来自淑女的客气邀请。挂了电话,他看了看窗外好容易才散开一些的雾霾,勾了勾嘴角,露出来一个苦笑。看起来就算埃德加之前没见过他夫人的面,对方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然后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想一点别的。埃德加这回肯定也要感谢他!不管之前做媒的是谁,现在功臣肯定是他了吧! 又是一个初夏时节,格伦再次从伦敦回到了伯明翰。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前都是管家派人来接他,站台上也就一小拨人;而现在人也的确不算太多,但是其中有两个人十分扎眼。一个高大个子,金发灿烂;另一个挽着发髻,一张脸端庄宁静。 ……你们不用这么殷勤吧?真是消受不起啊……格伦无奈腹诽,不怎么情愿地下了车。在他认出埃德加的时候就条件反射地觉得没好事,果然没好事。 第17章 接风宴 埃德加一直注视着车门的方向,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那张眼熟的脸。在这种天气还穿着一件修身长款藏青呢料大衣,露出来里头齐整的西装三件套,看见他们的时候嘴角立刻就翘了起来。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您好,伯爵阁下。”格伦才不管别人想什么,只客气招呼道。“这时候还劳动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他心里想的是,陪未婚妻来的吗?实在是个好男人,而且是个明智选择。 几个月没见,礼数依旧没少。埃德加心想,然后侧了侧身:“这回客气的可就是你了。如果不是你去找人的话,那么找到温蒂估计还要好些时候。”接着他给格伦和温蒂做了介绍。 格伦透过列车车窗往外看的时候就已经判断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不过这时候正好可以更仔细地打量一番。温蒂身材高挑,肤色白净,那脸一看就是出自贵族家庭、有着良好教养的模样。“幸会,格雷小姐。”他说,然后弯腰行礼,心里快速把她和伯明翰其他有意向的小姐比了一遍——结果是,比较具有竞争力。同时他也注意到,温蒂穿的衣服相对朴素,不由得又给她加了分——这肯定会让埃德加产生好感的! 显然格伦这样子具有绝对迷惑性。温蒂眼里闪过一丝赞赏的光,笑道:“已经听伯爵阁下说过你很多事情了。旅途劳顿,不如我们赶紧回去吧,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为你洗尘。” 伯爵阁下?这是什么称呼?格伦直起身,脑袋里冒出来一个大问号。难道不应该是更亲密的称呼吗?然后他猜测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在人前的关系,而且他们还没结婚,只能表现得符合规矩。贵族真是一堆麻烦……他腹诽了几句,但是面上依旧笑得很开心:“这是我的荣幸。” 一行人向车站外走去。在上车前,格伦坚决拒绝了和埃德加同车的可能。他一贯识趣,这会儿见过温蒂之后,已经彻底死心了。这姑娘只要有眼睛就能看上埃德加,而且她又有婚约,本人看起来也完全不讨人厌——他对淑女们总是特别宽容。况且这真的不关温蒂什么事,充其量是他自己太花心了。所以在车站到温斯特府邸的这段路上,他已经把两人的性格搭配了好几遍,然后开始计划着该送什么结婚贺礼了。虽然他依旧不觉得他和埃德加有什么特别深的关系,但是看在那顿夜宵的份上,他决定不那么计较,送份大礼好了。 虽然必须斩断感情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但是格伦这次觉得特别不好受。估计是从没拿下过埃德加的原因,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开始就没拿下的机会什么的,还是第一次。所以说,这两人还是赶紧结婚吧!然后埃德加再提拔到伦敦去,那他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他盘算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挺高,终于安心了。 所以等坐在温斯特家餐厅长桌边上的时候,格伦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对温蒂就住在温斯特家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来伯明翰不可能有自己的房子。还有就是,她父母在苏格兰的几年里相继病逝,目标意外缩小,所以埃德加之前费尽功夫都没找到。而且因为治病,家里的财产似乎也花得差不多了……不过格雷夫妇总算有一个决定做对了,就是挑了埃德加做女婿,并且最终没有撤销婚约。就算温蒂在苏格兰吃了一点苦,但是从今往后肯定都不会了。 餐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埃德加一贯没什么话,而温蒂看起来有些拘谨。格伦觉得他的存在就是多余的,只能负担起活跃气氛的大任。他随口挑了几件伦敦的趣事来说,然后又夸饭菜不错。他的本意是想表示他被招待得很好,但是事情发展比较出乎意料。 “这是温蒂亲手做的。” 埃德加的回答让格伦立刻就呛住了。他咳嗽起来,一边的仆人立刻给他递上方巾。他捂住口鼻,好半天才从里头露出两只眼睛,带着震惊过度。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今天之后,他就能出去对别人炫耀,伯爵阁下和伯爵夫人亲手做的饭,他都吃过了?不对,埃德加怎么会同意让自己未来夫人给别的男人做饭? 温蒂对他颇有好感,此时也不觉得他失礼,只笑道:“威尔斯先生喜欢的话,那可再好不过了。除了这双手之外,我可没别的可以倚靠的了呢。” 格伦刚好了一点,听到她这句又呛住了。格雷小姐!您到底有没有明白,您未婚夫就是整个伯明翰城里正在疯抢的结婚对象啊!您是正牌的未婚妻,所以从今往后他就是您的了!您还说您没有倚靠?! “你没事吧?”还没等温蒂说什么,埃德加就没忍住问了一句。今天格伦是怎么了,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啊? 格伦好不容易再次缓过来。“不,抱歉,是我失礼了。”因为咳嗽,他这时候声音有点发闷。果然他从来没弄懂埃德加过,现在也是一样。就算是道谢,也完全不用温蒂亲手做饭吧?但是这两个人怎么都一点不觉得的样子?但这么说起来,他们在这点上也很般配啊…… 多想无益,格伦继续岔开话题。这玩意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至少他能保证他绝无意勾引有夫之妇或者有妇之夫,问心无愧……还好之前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好孤儿院也有埃德加的份儿,他放下餐具,就把事情提了出来。 埃德加也放下了刀叉。“改成学校?”他凝神想了想,“这倒也不坏。” 格伦原本只是试探性地提一下,看到埃德加明显是支持的态度,就开始仔细讲述起来。“山脚下正好有块荆棘地,平了以后可以做选址。按照年龄来说,我想他们至少能分六个年级,得多请几个老师。学校建大一点也没关系,可以让更多的孩子进去读书。”然后他又提了一些他能想到也能做到的细节,等说完之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埃德加眼睛很亮,温蒂一扫之前的沉静为兴奋,就连侍立一边的管家都多看了他几眼。 “嗯……怎么了?有哪里不合适?”格伦犹豫地问。这件事的资金上一直都是威尔斯家出大头,他最近也算挣了一点。有钱有地,再聘请几个老师,建个私人学校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不,是太合适了!”埃德加回答,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激动。为什么他之前没有想到呢?或者说,他为什么没有在格伦之前想到呢?果然,格伦只是装给其他人看花花公子的成分大一些吧? 格伦稍微放下了一点心。看起来埃德加是因为太喜欢这城市和国家了。可不是嘛,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埃德加为什么执意要退伍? “听起来真是太棒了。”温蒂接着说,眼里闪着光,语气十分期待。“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成为这学校老师的第一个应聘者吗,威尔斯先生?” 如果不是格伦现在没在吃东西,肯定要第三次被呛到。他瞠大了眼睛,完全不可思议。“您……您想要去?”他可从来没听说哪一位伯爵夫人会纡尊降贵地去当老师的! “是啊。”温蒂完全不在意他的惊讶,身体已经完全往前趋了,显然兴致很高。“你打算开设什么课程呢?拉丁语、英国文学和世界戏剧,这些我都很擅长。简单的几何,我也会一点。音乐也是会的,不过现在条件可能不大够……”她开始仔细思考起来。 格伦对于她的才能丝毫不惊讶,因为贵族的培养课程里一定有这些东西。但是他对温蒂的主动很惊讶,因为对方看起来完全不是在开玩笑。但是他可没预想到要给一个伯爵夫人发工资啊……他求救性地望向埃德加。这件事要是宣扬出去,温斯特家还不得让人腹诽到死? “她可以自己做决定。”埃德加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却给了一个肯定回答。 半个小时后。 格伦走出门,那种糟糕的感觉变得更清晰了。怎么办,好像变成了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了? 埃德加和温蒂把他送到门口,然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车里,才走回去。在他们上楼梯的时候,温蒂突然轻声问了一句:“你喜欢他?”虽然是疑问,口气却是肯定的。 第18章 命运谁手 埃德加脸色微变,没说话。 温蒂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就是肯定了。她以前从来不会看人脸色,因为总是别人看她脸色。但是后来情况变了,家里最艰难的时候,她还亲自下地去帮人摘葡萄。这样一来,以前的骄纵习气不翼而飞,对于别人的心理也能揣摩了,并且十分细心。“为什么你不告诉他实话?” 她和埃德加的婚约是十几年前定的,而且只是双方父母口头说好的。现在长辈都已经逝去,格雷家又已经徒有虚名——她是个女男爵,但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也差不多穷得叮当响——再坚持婚约只会被人笑话。 因为这种情况,温蒂原本就没打算来找埃德加。但是她从小就没做什么体力活,而在庄园里要一年四季都清闲是不可能的,所以最终决定到大一点的城市里碰运气。就在这时候,格伦派遣的人找到了她。格雷夫妇生病的时候,已经把他们家位于诺森伯兰郡的固定产都抵了个干净。于是她在继续寻找别的、不知道在哪里的亲戚和马上就过上相对安定的生活之间权衡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 而现在,老师这样的职位,再适合不过。因为她到达伯明翰之后就和埃德加说好了,等找到工作就搬出去住。而且埃德加心有所属,她就更不该留在温斯特府邸了。 埃德加想到那张完全没有破绽的脸,不由得摇了摇头。他不怎么想讨论这件事,所以转移了话题:“你真的打算去吗?” 算起来温蒂真正认识他的时间也没有多少天,所以她也没追问。“当然。我只希望我没有太过疏松了功课。” “你一定能行。”埃德加说。虽然他见过的女子不多,但是像温蒂这种的,一看就绝对少见。他记忆里的温蒂是个娇气的小女孩,但有些事情总是会加速人的成长,以至于他一开始根本就无法相信。 温蒂嫣然一笑。“当然了,我现在认识了最大的两个股东!”她开了个玩笑。 埃德加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一股子愧疚感泛上来。“我很抱歉……”没有早点找到你们,那样说不定还能救回温蒂的母亲。而且现在还…… 但是后面的话都被温蒂阻止了。“你已经说过不止一遍了。”她正色道,“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们大家的错。没有谁该对此负责,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 埃德加从回来开始就已经派人去找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她父亲病逝,母亲受到打击也随之故去,谁能预料得到呢?就像是当初,有谁能预料到去应征的埃德加没有死,而留在伯明翰的家人却遭受了德军空袭?他们的力量不能让这些事逆转,这已成定局,但是好歹能让自己和别人在以后过得更好。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二楼楼梯转角处。“我知道了。”埃德加缓慢道,然后换了个柔和的语气:“好梦,温蒂。” “你也好梦。”温蒂回答,提着裙子上了为她清扫出来的三楼。她在登上一半阶梯转角的时候,看见埃德加还站在原地目送她,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礼貌有余,情绪不足。但是在对格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好像只有她自己注意到了,在车站的时候,埃德加的目光基本就没离开过格伦;在格伦呛到的时候,埃德加的声音有焦急;在格伦说学校计划的时候,埃德加眼里的亮光无疑是惊喜和自豪的混合。 她必须得承认,埃德加实在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只可惜和现在的她差距太大了。 如果没有战争,大概不会是这样。 但事实上没有如果,只有现实。 “收刀入鞘吧,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注1] “豺狼必与绵羊同居,豹子必与山羊同卧,少壮狮子与牛犊并肥畜同群,小孩子要牵引他们。”[注2] 温蒂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然后画了个小十字。她以前是个绝对虔诚的基督新教信徒,她父母也是。但是有一些事情,信教并不能阻止或者挽回。比如说疾病,再比如说战争。在失去了那么多之后,就算前路再艰难,她也要挺直腰杆走下去。 格伦决定要做的事情一贯很快就会开始。不过几天,全伯明翰城里的人都知道威尔斯家在城外破土动工。大部分人猜测也许是个度假别墅,但没有人会把别墅建在原本是一片荆棘的地上——放眼望去,别墅周围全是带刺的野林子可不是什么美景。而等到地基打好的时候,那种四平八稳的规整布局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真的猜错了,同时也差不多得到了消息——威尔斯家准备建一所私立学校,招聘启事都已经刊登在了报纸上。 为什么格伦会突然做这种事?众人一窝蜂地去打听,终于知道那是为威尔斯家在战争后出资抚养的孤儿所建造的,心情不由得相当复杂。要知道,他们当时觉得格伦只是一时兴起而已。而在大多数人只能勉强养活自己的时候,不会有多少人还能想到别人的。威尔斯家是伯明翰首富,但这种要把那么多孩子养到独立的情况也不可能太省钱。 他们早知道格伦手头松,但也没松到这种程度吧?对着情人那能算疼爱,对着陌生人那绝对是过分慷慨。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尊敬的温斯特伯爵也在招聘启事上署了名。要成为格罗瑞亚私立学校的老师,必须通过他和格伦的双重检验。这也就意味着,温斯特家和威尔斯家在这件事上是合作关系。 原先不明白的一些人现在都明白了。要知道伯爵阁下有多么难被讨好,所以这是威尔斯家的一招声东击西呀!花出去一大笔钱,不是直接花在伯爵身上,而是花在伯爵心上了! 这会儿没人再说格伦对待埃德加的方式不对了。原来是他们自己太不明白,怪不得拼不过威尔斯家。珠玉在前,想再顺着这种套路来大概不行了……想钻营的人都在心里扼腕。 以上这些还不是最大的那个爆点。所有人最关心的都是,温斯特家住了一个远房亲戚——一个正当妙龄的美丽淑女,无法不让人联想到上次圣诞埃德加说的话。众所周知,贵族之间联姻是常事,所以这女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一些人憋着的劲儿像是泄了的气球,一些人则为此削尖了脑袋,就算只为了一次见到伯爵的机会。在后者的眼里,只要埃德加一日没有牵着一个女人的手步入教堂,他们就还有机会。 教师招聘安排在一个周末。 温蒂在格伦和埃德加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全程旁听了,她当然是最先通过的那个。而等到后面,格伦对于那种一见到埃德加就羞答答的应征者感到厌烦,就在中途借口去盥洗室出去了,而一出门就开始考虑开溜。反正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奔着埃德加来的,他走了也没什么大事吧?反正埃德加肯定不会徇私的,还有从伯明翰大学借来的几个教授。不过要找个好的借口…… 正当他思考这个的时候,就听到前方有女子的声音说:“你怎么出来了,威尔斯先生?” 格伦抬头,看见温蒂正站在走廊的窗侧,灿烂的阳光洒在她的长裙上,脸上的神情从容自如,就和她刚才在一大堆男人目光下的表现一样。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的淑女啊,埃德加真是好运气,他酸溜溜地心想。“我只是想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格雷小姐。”其实标准的称呼是女男爵阁下,但是对方很明显不喜欢这称呼,于是他就自觉地改了。 温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出来的方向,露出来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真巧,我也有一样的想法呢。” “您……?”格伦有些愣住了。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走吧,现在阳光正好,我们一起到花园里散步?”温蒂笑吟吟地说。 换做别的淑女用同样的表情和语气说同样的话,格伦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面前这个吧,他很欣赏,但是最好远远地欣赏——他可对抢伯爵未婚妻这种事没想法!“这个……”他犹豫道,心想这样还不如他赶紧回去刚才那个房间。虽然那里头除了媚眼之外,还有他曾经的经济学教授老头对他横眉怒目——任哪个教授面对一种不肯用功的聪明学生都是这样,尤其是这聪明学生还曾经以一些不正当的理由辍学过。 第19章 情敌 “不过几分钟的事情,您也不愿赏脸答应吗?”温蒂露出来一副略有忧郁的表情。 虽然格伦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那种人,但是这时候也实在扛不住了。“不,我只是担心,您和我走在一起,被别人知道,就要有损您的清誉了。”他实话实说,不过就说了一半。 “我可没听伯爵阁下说你有什么坏名声。”温蒂说。实际上她有一点儿察觉到了这种情况,但是埃德加既然没提醒她注意,那就一定是谣言,或者无伤大雅的毛病。 格伦愣了愣。埃德加竟然没有让温蒂提防他?还真以为大家都像他那样高风亮节吗?不过温蒂这话说出来,他就没法再拒绝了,只能伸出手,让对方扶着他的手臂一起走下去。 这时已经是夏天了。清晨的薄雾早已散去,叶子上的水珠也蒸腾干净了,但仍然有潮湿的热气在周围盘旋不去。 威尔斯府邸的花园一贯很有英式花园的风格,修剪得整齐干净。灌木和鲜花按照文艺复兴时代流行的那种对称风格优雅地排列着,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财力和品味。 虽然这种时候在花园的某个地方建起有大理石雕像的戏台是过于复古的一件事,但这并不妨碍格伦愿意在中心部位为自己设计一座亭子。它的顶部类似东正教教堂常见的圆葱顶,由八根爱奥尼克石柱撑起来,柱头鲜花盛开。这种庄严肃穆以及纤细华美组合在一起,看起来有种别样的风情而又令人矛盾。 就和它的主人一样。 温蒂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她从小学的东西都是上流社会需要掌握的知识,自然能看出来这花园到底隐藏了什么,以及这所能代表的含义。格伦显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纨绔子弟或者是花花公子,从威尔斯家现在的情况就能看出来,以及这个不算太大的花园。“这地方真漂亮。”她由衷赞叹道。 格伦头一回发现自己猜不出一个女人的想法。他承认,在亭子的设计上他是故意的,但就连对建筑和园林不甚了解的人都能看出这花园的违和之处,一个从小就受到完美贵族主义熏陶的女男爵就更不可能发现不了这点。他心里估摸着,决定不能先自乱阵脚,只回答:“您过誉了,格雷小姐。” 温蒂看向他的脸,猜对方肯定觉得自己在说客气话,那种谨慎并没有消除。她并没有指出这个,而只是问:“介意和我说一下你对于学校的其他设想吗?我对这个很有兴趣。” “当然,我的荣幸。”格伦回答。虽然他对于伯爵的未婚妻特意把他叫到花园里来散步相当有疑虑,但是这话题实在太正直了,正直到他无法想到任何坏的可能。于是他一边定了定心,一边祈祷埃德加不要醋劲儿大发,然后就开始全方位地讲解学校的事情。 在另一头,房间里的几个人也迎来了中场休息。应征者大多数是女性,还是有某种特殊企图的女性,所以现在里头混杂着好几种香水的味道,熏得人十分难受。埃德加已经意识到格伦一去不复返的原因——他现在也只想透气。而在他推开旁边那扇窗户的时候,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格伦和温蒂是怎么搅合到一起去的? 突然有人凑到了他身边,从另一侧窗边往外张望,然后重重出了一口气:“这臭小子。” 说这话的是一进门就板着脸的鲍乔教授。这语气说是责怪有些过了,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恨铁不成钢。埃德加没错过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宠溺,顿时意识到格伦能请到这样的人为他们坐镇并不是意外。“教授,您……” 鲍乔是个学术狂,在自己的领域颇有建树,对于钱财和爵位都不怎么注重,所以对埃德加并没有其他人的小心翼翼。“没什么,只是感慨这家伙终于想起来我这把老骨头了。”他挥了挥手,视线却一直落在亭子上,“他没把自己玩死,看起来还过得不错,真是该谢天谢地。” 虽然是抱怨的话,但是埃德加听出来了里头隐含的得意和关心。他突然想到,格伦的资料上写的是伯明翰大学肄业——他顿时意识到了这是一种什么情况。“您是他的老师吗,教授?” “大概算是吧。虽然格伦上了一年不到就自己退学了,我怎么说他都不听。”鲍乔说,鼻子里往外愤怒地呼着气,显然对于格伦的自作主张十分不满。“但是看在他最后还是回来找我的份上……” 然后埃德加从鲍乔教授嘴里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版本的格伦·威尔斯。他年少英俊,天资聪颖,但就是实在聪明过了头。他意识到他作为第二继承人不能过分优秀,这样会让他大哥——是第一继承人但才能一般的菲利普·威尔斯——陷入一种窘境。因为兄弟俩的感情很好,于是在高分考上伯明翰大学之后,格伦提出离家居住,然后在半年内就成为了整个伯明翰最有名的花花公子。再过三个月,这个花花公子就在众人惊落一地的眼珠子中申请了退学。 听起来真是个愚蠢的故事,弟弟为了哥哥故意装驽钝什么的,埃德加心想。他一贯是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的那种人,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态度,而且还是自己的前程。 也许他不赞同的表情太明显,鲍乔补充了一句:“菲利普是个老好人,他对他家人照顾得十分周到。格伦做出退让,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家庭里的新矛盾。” 但是威尔斯家在格伦手里可以做得更好……埃德加在心里反驳。他看着亭子里的身影,突然想到了雪夜里格伦对他说的话——“不需要做到那么好”。他原来以为那就是一句托词,但结果却是真的吗? “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鲍乔教授继续说,语气若有所感,“他只承认他喜欢自由,不想受到太多束缚。而一个继承人的位置,无疑就要求他放弃这种权利。他必须按照家族利益娶妻生子,或者做些别的什么。” 是啊,责任和义务,埃德加几乎能想出来格伦面对这两个单词时皱着鼻子的模样。格伦说他不想要这些东西,几乎等同于主动放弃手里的继承权。但事实上,就算有这两样东西,格伦也能做得非常好。“所以呢?”他追问了一句,“他后来重新找您,就是因为这个?因为菲利普……”他顿住了。 “因为菲利普在战争里意外身亡,没错。”鲍乔教授的声音带上了沉重。“他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哭,也许这和我不知道他能在两年内学完别人要花六年以上的东西一样。” 埃德加重新望向花园中心的亭子。温蒂坐在石椅上,裙摆蜿蜒出美丽的弧度,时不时地点头。而格伦站在一边,在说话的同时比划着什么,似乎想让自己的表达更清楚。虽然距离不足以让他看出嘴型变化,但他也至少看得出,谈话很顺利,他们都全神贯注。如果只看这幅情景,必定会被人称赞是郎才女貌的璧人。他本应该为自己没有看走眼——甚至还是低估了——格伦而感到高兴,但现在他却不那么想看下去。“您觉得怎么样?”他询问鲍乔教授,“我们现在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不等格伦了?”鲍乔教授有点意外地问。他怎么觉得伯爵阁下的心情不怎么样?他就是担心格伦和温蒂这样相处会被多想,才故意半遮半掩地告诉埃德加以前的事情。难道他说了这么多,都没有替格伦挽回一点印象分吗? 埃德加想到对方一见到中意的人时眼睛放光的情况,不由得只想按太阳穴。“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事实上,格伦还真忘记了要回去。他发现温蒂完全符合他的第一印象,是个温柔知性又聪明的女人。她能专注聆听他的见解,并且适当发表自己的看法——实话说,都还挺有道理的。“您不能这样聪明,”他最后说,“您这是犯规——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拥有美貌与才能?我简直要爱上您了。” 温蒂微笑起来。“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总能左右逢源,因为你能把恭维说得恰到好处,而且语气十分真诚。”就算她听过不少类似的话,也没人比得过面前这个人。而且她现在能肯定地说,格伦绝对不可能是个草包,埃德加眼光不错。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赞赏。”格伦眨了眨眼睛,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他不需要说他是在认真地夸赞,因为温蒂肯定看得出。他现在觉得,如果伯爵夫人是温蒂的话,他什么话也没有。毕竟对方比起其他有企图的人来要好得多,更不用说和他比了。 “这的确是赞赏。”温蒂肯定道,“而且同时拥有什么的,赞赏的是你自己吧?” “我说了,您这是犯规。”格伦摸了摸鼻子。“如果您要夸奖我的话,怎么能用我自己的话来偷懒呢?”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起来。这声音顺着风飘了上去,钻到了埃德加敏锐的耳朵里。他换了一只手撑在下巴上,觉得更烦躁了。 第20章 遗忘和等待 这次招聘还算顺利。他们找到了差不多足够的教师,缺口还有几个月时间来继续找,毕竟学校秋季才正式开学。格伦先将这些人安置在了他位于伯明翰大学附近的房产里,拜托鲍乔教授在暑假里先找人教导他们一下,毕竟后者在教育界比他有号召力多了。而作为一所全寄宿制的学校,除了学生宿舍外,教师宿舍也是必备的。 格伦把这点告诉温蒂的时候,还担心会遭到反对,但温蒂对这点十分满意。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和埃德加的婚约迟早取消,那么,未婚男女长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就不怎么合适。而去学校,无疑就是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她的反应让格伦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并没有猜到真相,而只是以为温蒂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这样也很好,他欣赏这样的女人,温蒂是头一个让他不带有色眼光轻浮对待的,他相信她也可以让其他男人感觉到这点。而由于埃德加在一早就表示温蒂可以自己做决定,他也就以为这是他们之间商量好的事情。 实际上,埃德加并不怎么高兴。不用温蒂提示,他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也知道什么样的结果是他期待的,但是他不能确定格伦的态度。按照鲍乔教授说的话推断,格伦无疑不期待婚姻;换一句话来说,格伦并不期待一段长期而稳定、并且要为对方负起责任的关系。按理来说,威尔斯家现在不是只有格伦一个继承人吗?为什么格伦在这点上依旧没有改变? 埃德加习惯于谨慎观察,掌握所有情况,然后一击即中。在空袭中,如果他不能第一时间干掉对手,那么任务就会失败,而且失败的后果极其惨重。也许这时候不会流血漂橹,但结果一样是他不期待的。他一直在为自己制造最佳时机,但是他发现他快要等不下去了。之前他还能不着痕迹地拦下准备和一个寡妇过夜的格伦,可现在他无法阻止格伦和温蒂见面,他没有正当理由。按照格伦对温蒂的欣赏程度,后者已经完全抓住了这段时间前者的视线。 这种危机感在埃德加脑子里放大发酵,以至于在一次周末的时候,他忍了再忍,最终没忍住,搁下一大堆文件出门了。温蒂参加教师培训以后就很少回温斯特府邸过夜,而他知道格伦在有空的时候肯定会去看看进度。这俩人就像一见钟情一样,真见鬼!他在心里说了一个不雅的词。 等他到达红砖大学1的时候,时间还早。正值暑假,校园里没有多少人,建筑的红色砖墙掩映在绿树和草地之间,透明的窗户玻璃反射的日光投射在地上和水面上,熠熠生辉。这让埃德加想起他曾经在伊顿公学的时光,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他信手打量着周围的景色,朝着目的地走去。鲍乔教授为他们借了教室和主修教育学的教授,实在帮了大忙。 背后的道路上突然传来了车辆驶近的声音。埃德加不得不停下来,靠边为它让路。但是那辆黑色的轿车并没有驶过去,而是在他边上停了下来。车玻璃降了下来,露出来一张已近中年却不失英俊的脸庞。“亲爱的伯爵,好久不见。” “……艾登阁下?”埃德加认出了那张经常在电视屏幕上出现的脸,十分惊诧。这个人正是保守党副党魁,丘吉尔的副手,同时还是伯明翰大学的校长,罗伯特·安东尼·艾登。毫无疑问地,这个人来头很大。 艾登不大介意。“别这么惊讶,我偶尔还是会回母校的。”他说,然后吩咐司机去给埃德加开车门。“来吧,我很久没见到你了,陪我叙叙旧?陛下也很想知道你的近况。” 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客气话,埃德加也只能点头。他一贯不喜欢和政客打交道,认识艾登也是意外,不过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地拒绝这样的大人物。他弯腰钻了进去,小车很快重新行驶起来。 不知道埃德加今天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他本来是找格伦的,但是还没到就先被别人请走了。而格伦现在还真在那个教室里,坐等教授下课——他是来等温蒂的,不过来早了,所以觉得听一听课也没什么关系。但他属于那种自己翻一翻书就能考满分的学生,所以很快就无聊了。所幸在他睡着之前,古老的钟声拯救了他。 “你真该看看那些人的脸色。”温蒂这么说他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了教室外的走廊边上。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三楼,正好能看到底下的绿化带。 格伦这时候正百无聊赖地瞪着下面,试图看清树叶上趴着的一只小甲虫。“比鲍乔讲得还无聊……不过介于他应该不会在这方面坑我,所以大概是学科问题。” “他会气坏的。”温蒂明智地说,她完全能想见鲍乔教授听见这评价时会有的吹胡子瞪眼的反应。“我想柏格登教授大概收到了鲍乔教授的提示,让他不要在上课的时候搭理你,否则肯定会一团糟。但是你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吗?要知道,你以后可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啊,不建立一点威信行吗?”柏格登教授就是给他们上教育学的教授。 “我要是在乎,早就被气死啦!”格伦油滑道。这些日子,他完全和温蒂混熟了,说话也就不那么在意了。“而且他们不是还有老板吗?话再说回来,我还真没觉得我能做你这个伯爵夫人的上司。”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说埃德加。温蒂看他说这话时完全漫不经心的态度,心里也有点捉摸不定了。格伦明显不知道埃德加的心思,而且看起来对埃德加一点兴趣也没有,怎么会这样?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透露一些消息给格伦,却发现对方的视线突然定住了。她顺着那视线转头,就看到埃德加正在对面的楼门口和一个人说话。就算那个人只留给他们这侧小半个侧脸,他的身份也很容易判断。“……副党魁先生?”她失声道,正疑惑间,就意识到了艾登的另一个身份——这所大学的校长。 格伦没有出声。看起来艾登就是那个在顶上帮助埃德加的人?或者是之一?以他的身份,虽然保守党现在是在野党,但延缓一个人退役这还是能做到的。埃德加看起来对朝野之争没什么兴趣,但是架不住他自身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筹码——他太有能力了,能帮上不少忙。而且,在野党不可能一直是在野党,埃德加又还那么年轻…… 格伦眯了眯眼睛,然后又舒展开了。事实上他得说,这后台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这是他的预料失误,他早该猜到的。而且如果他没料错的话,工党也不可能放过向埃德加伸出橄榄枝的机会。“我有种不大妙的预感。”他缓缓说。 “……什么?”温蒂差点被他吓着了。她受到的教育里绝对没有如何和一个副党魁打交道的方法,所以这时候想不出到底能有什么事。 “就是我以后想找你的话,就大概要到伦敦去了。”格伦撇了撇嘴。他还是喜欢伯明翰,这地方就算被轰炸过,也依旧是他的家。 温蒂从他的话里猜出了指向性。埃德加受到重视,如果升职到伦敦去,作为伯爵夫人肯定也是要跟着一起的。但是埃德加……她望着格伦不算故意装出来的失望表情,感觉自己和埃德加都在这个人面前陷入了一片迷雾。格伦不喜欢埃德加吗?那她有必要硬拉红线吗? 与此同时。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艾登转动了一下手杖,让它和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想想国王陛下颁给你的维多利亚十字勋章2,埃德加。没有人会低估它们的价值。” “是它们的,不是我的。”埃德加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艾登不得不去直视那双似乎毫无感情的淡蓝色眼睛。“但是你参加了战争……我以为,这就代表着你不是个守旧的教徒?” “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争本身是对的。我愿意为更多人的安全而战,可不管怎么说,杀死人这件事本身就不值得庆祝。如果您是看中我这方面的能力的话,我恐怕不能做到,阁下。”埃德加这么说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但是艾登听到了关键的话语。“你很有人道主义精神,小伙子。我依旧很欣赏你,就像那时我们一起反对过绥靖主义3一样。但你也许真的不适合一些东西。”他似乎想到了别的事情,声音低了下去。 “……我很抱歉,阁下。”埃德加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这并不仅仅是为自己拒绝对方好意的道歉,还为他知道艾登想到了什么——艾登的长子西门,也在战争中效力于皇家空军,是他的战友;区别是,他回来了,西门驾驶的战机却坠毁于百慕大,尸骨无存。 艾登有一阵子没说话,等气息平稳后,才伸手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只不过埃德加比较高大,这动作做起来有点儿滑稽。“不,你说得对。不过,你还记得曾经是陆军中尉的伊丽莎白公主殿下吗?我可是听说,公主殿下要结婚了——你还要等待吗?”他笑道。 埃德加下意识地抬起头。他的视线越过层层枝叶,正好远远地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起进了教室。 第21章 暗潮 在这样的情况下,埃德加不得不确定,如果他再保持观望态度的话,格伦说不定就真的要脱离他预料的方向了。遇见艾登这件事并没让他思考多久,因为他相信对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就在他准备开始主动多制造机会的时候,格伦又去伦敦了。 这次可绝对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原因了。艾登会出现在伯明翰,当然不是因为要告诉埃德加伊丽莎白公主殿下在这个月订婚、十月份就要结婚这个大家已经都知道了的消息,而是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上一个月美国国务卿马歇尔在哈佛大学发表了一次演讲,主题是号召整个欧洲团结起来度过战后难关,而美国愿意为此提供经济援助。英国广播公司全文刊发了这篇演讲,聪明人都会注意到重点在哪里,至少英国外务大臣和法国外长已经决定联合起来给出一份官方答复。 这计划里有多少个国家、接受援助的本国政府是否需要在外交策略上向杜鲁门主义靠拢、斯大林对此表示的“谨慎的兴趣”1,这些都不是商人们该关心的范畴。至少格伦只需要打听到,这一大笔资金里除了给国家分配之外,还有一半以上的基金必须投入到制造业上,以推动经济快速恢复。 伯明翰从工业革命以来就是全英国的工业重镇,艾登的目的可想而知。党派活动从来都不能缺少资金,现在正是个用手里的筹码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而对于格伦来说,威尔斯家的电话钢铁汽车运输等产业,恰好有一大半都是制造业。 这时候不去分馅饼简直就是脑子里缺根筋,所以格伦在接到消息之后即刻就出发前往伦敦,只来得及给埃德加留个口信,把学校的事情都留给了他,有事可以找鲍乔教授和他留在伯明翰的副手做决定。 对此埃德加只能瞪眼。格伦这是不尽心则已,一尽力就拼命?不过鉴于学校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威尔斯家产业很多,加上七七八八的开销就更多了,所以他还算能理解格伦的举动。但理解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了。 校舍赶工完成了,教师培训完毕,学校按照原先计划的时间正式开学。格伦事先说了不回来,所以就按照埃德加一贯的低调策略,只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开学仪式。这让准备捧场的人们都没找到拍马屁的机会,不由得相当失望。同时他们也不再认为,格伦在这个时候不在伯明翰是个很愚蠢的行动了——他去伦敦肯定是因为什么别的要紧的原因,而不是之前他们所以为的歌舞声色。威尔斯家的恢复速度简直可以说是全伯明翰企业里最快的了,难道这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埃德加上次在伦敦碰到格伦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这点,所以这时候并不惊讶。相比格伦在伦敦做什么,他更关心对方什么时候能回来。就以格伦的懒散程度,肯定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才会出马。而走得急就说明目前情况还没定下来,所以又是几个月?他简直想按着太阳穴叹气了。 在这几个月结束之前,温蒂已经先搬家了。只要她在学校做老师一天,就可以住在教师宿舍。而且她已经装作不经意地问过格伦,他手里是不是有很多房产。后者好笑地表示,如果她有兴趣的话,哪一套都可以为她留下来,只是他觉得她用不上——当然啦,埃德加怎么可能会把夫人气得要分居呢?所以他这么想也是自然的。 温蒂没有对其他人解释她一定要搬出来的实际原因。她有点弄不清埃德加和格伦之间的关系,所以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反正她无法左右埃德加的感情和想法,是吧? 搬家那天正好是周末。温蒂原本就是空着两只手来的伯明翰,如今的东西也少得很,一只小箱子就装满了。埃德加提着它,送她到府邸门口,他已经让车在外头等着了。“你要注意身体。如果有事的话,不要顾虑,一定要告诉我。” 温蒂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虽然埃德加很难露出个笑容,但一直都体贴入微;而格伦已经为学校配备了足够的门房和杂役,里头有个是他自家庄园里的女仆,照顾她的倾向显而易见。虽然她知道格伦仅仅是出自对她的友情,生怕她哪里不能照顾好自己,但是其他人大概都认为这是对未来伯爵夫人的奉承。 说一句实话,就算圣经上说这是一种罪恶,但是她实在看不出他们俩哪个身上有这样的标志——埃德加和格伦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两个青年了。如果格伦也喜欢埃德加的话,那她没什么可说的,只能祝福他们。但就是格伦的态度……她捉摸不出。除了也许真的没什么多余想法之外,更可能是因为对方隐藏得太好了。 “怎么了?”埃德加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点。“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你……”温蒂有些犹豫。如果她对埃德加建议他去表白,算不算鼓动?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直接问出口:“你知道格伦什么时候回来吗?” 埃德加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这称呼就从威尔斯先生进化到格伦了,格伦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女人喜欢。“他没说清楚。不过我想,至少要好几个月吧。” 温蒂敏锐地听出来那一点细微的失落,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你总有机会去问清他的,是吧?我感觉他并不是一个会把自己的内心说出来的人。” 埃德加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给他这么一个建议。但考虑到温蒂在第一次见格伦之后就猜出来他的心思,这时候能说这样的话大概也不算太奇怪。“嗯……谢谢你,温蒂。” 他很清楚前方会有什么阻碍,因为他自己之前也对此抱有同样的想法,而他要的不仅仅是格伦同意而已。一夜情和单纯身体关系都不是能让他满足的东西,而这正是格伦与他的区别——或者说表面上的格伦与他的区别——也正是他到现在还未正式出手的原因。但也许也是时候了,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温蒂看得出他做出了决定。“祝你好运。”她说。然后两人交换了一个贴面礼,她就提着裙子走下了门前的石阶。 埃德加目送她的背影下去。箱子早已被仆人提到了车里,不一会儿,门前的路上就空了。他的确该为此做一点什么,不管格伦会有什么反应。 他身后,管家奈登完全没有明白这事情的发展趋势。在他看来,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叫他们府邸未来的女主人住在外头。也许像是某些尖刻的人说的一样,温蒂穷得就只剩下一个女男爵称号了,但她宽厚仁和又睿智,他们少爷也肯定不会介意的,不是吗?只可惜他不是做决定的那个,而无论是埃德加还是温蒂都觉得这是个正常选择。所以他也只能把问题吞进肚子里,并且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结果,格伦并没有照他自己预期的两个月回来。因为他这次随着在美国的合作伙伴,一起飞过大西洋去华盛顿特区了。格伦帮助乔治·鲁特打通了英格兰地区的行销渠道,而作为回报,对方要给他介绍一些在白宫说得上话的人物,这自然要求格伦过去而不是他们过来。而且这样一来,他还能见识到真正的美国人和企业。这事情很重要,因为按照格伦的看法,英国短期内无法恢复到战前那样的世界霸主水平,取而代之的是美国。虽然作为一个日不落帝国的公民,他很不愿意承认这点;但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他只能尽力。 这无疑要花更多的时间。不过总有一件事情是两个国家都一样的——大家都过圣诞节。格伦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假期到来之前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坐上了返航的飞机。这回他可把一大堆事情都扔到别人身上去了,回去以后肯定有成山的文件在等着他……他想到这里就只想滚回自己那张大床上四脚朝地地趴着。 这愿望显然不可能实现。格伦回到伯明翰以后,抓紧时间处理了几件不能再拖的事情,就接到了萨蒙德的电话。这一回他在伦敦的成果有目共睹——争取来的资金有一大部分投在了位于伯明翰的汽车及船舶生产线上,日夜不停冒着蒸汽的高大烟囱就说明了一切——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逃不了。 但是想到会面对一堆口是心非的笑脸以及极有可能重演埃德加之前在舞会上的结果,格伦这一次就特别不想去。他一贯习惯于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没错,但有很大可能要被逼婚那就太糟了。想想看,他父母都没逼他做这件事呢! 就在他各种不情愿的时候,埃德加的电话打断了格伦思考有力理由逃走的思维。虽然埃德加只是问他去不去,但是格伦是个人精,怎么可能听不出对方的语气里期待或者反对?看起来他最近扮演的合作者形象不错。他曾经对对方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幻想,现在看起来正是一个验证他是否彻底摆脱它们的大好时机。 第22章 醋意 这样的舞会千篇一律,从来不代表友情等什么意味,而仅仅是权力和利益的角逐。由于一开始就没多大兴趣,格伦自然提不起多少精神。而且事实和他预料的一样——他在先把威尔斯家其他地方的产业弄好以后再做伯明翰这边的事情,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情况提早发生——但是现在,他到了那个不得不对付越来越多有意向联姻的人的时候。在这种节骨眼上,他连看也不敢多看谁几眼,就怕被人觉得他是有意娶谁做夫人。 格伦不出声地骂了一句粗话。对于一个花花公子来说,这简直是要命么!战后的日子简直和战时一样难过!而再一想到加文现在才六七岁,离能接手家族事业的时候还远得很,他就更头痛了。 这样一来,能留给格伦考虑的聊天人选就不多了。全力开工的工厂提供了足够多的工作岗位和上交的税,萨蒙德最近对他没什么可挑剔的。然后是一些一直只觉得他是纨绔子弟的同行,他们现在有没有什么改变也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所以他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就很快走到一个小圈子里,把贝伦娜给借出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呢。”贝伦娜端着一只细长酒杯,里头是淡黄色的雪利酒,唇上笑意显然有一些惊喜。“你这时候不该收敛一点?毕竟这样的话,不过两个月,就能娶到清白人家的姑娘了。” 格伦嗤笑了一声。“你这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什么时候指望过这种事?”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压低:“我只喜欢聪明人。” 贝伦娜也不躲,只是笑容变成了了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你可真是绝情。”她很清楚,格伦绝不是喜欢她,他只是没定性惯了,换而言之就是不想负责。做情人不错,做丈夫就差得远了。现在这种好机会,他也一副巴不得自己马上把它毁了的模样,这可真是…… “你这么做,不会后悔吗?”贝伦娜缓慢地问。她就不信了,能有大好前途的格伦,真的不打算更进一步。“你明明有这个能力。” “能力和兴趣是两回事。”格伦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但是他眸色深了一些。这话一般的酒肉朋友可不会和他说,贝伦娜显然还是希望他好的。“你这么正经地劝说我,是不是以后都不打算和我往来了?” “那怎么可能?”贝伦娜吃吃笑起来。她原本是存了一点试探的心,不过她现在发现,这根本没必要。格伦很清楚他想要什么,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不过你这样的话,不就是给我们这样的人留下幻想吗?” “幻想?什么是幻想?”格伦挑着一边眉毛,“如果必须要一位夫人的话,那我的确希望她会像你一样聪明。” 聪明地不吃醋,不管着他去哪里,不管着他几点回家?贝伦娜一瞬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做到这点也不是爱情了,格伦又不指望联姻给他带来更多好处,那么,这样的婚姻,的确有不如没有。至于继承人……她想起了一些小道消息,唇边笑容更深:“你可饶了我吧,这话说出去,我就该被无数人诅咒了。” “我想这件事已经有人在你之前了。”格伦意有所指地道。 这问题想都不用想是谁。全伯明翰最适合结婚的单身汉是埃德加,最遭人嫉恨的当然是他的未婚妻。不过温蒂是个聪明人,深居简出,又被人护得好好的,这种场合从不出席,自然也就没引起风浪。 “但我又不是她。”贝伦娜不介意地道。有人从小就定了一门好亲事,也有人就像她一样年轻守寡,就算羡慕嫉妒也没用,重要的是活在当下。而且她也没觉得格伦会对温蒂出手,毕竟后者是埃德加的未婚妻,而整个伯明翰都没人想得罪一位大有前途的伯爵。“这么说起来,如果我晚上邀请你的话,你也一定不会拒绝啰?” “那是我的荣幸。”格伦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虽然他有许多情人,但是分手后走的走散的散,要么就是不合适,像贝伦娜这样识情知趣的当然是首选。单纯的身体和金钱关系,偶尔说几句话也不用担心转头就被传成了不知道啥样,舒服得很。 “那我们就说定了。”贝伦娜对他眨眨眼。然后她想到了上次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开玩笑道:“这次再下雪也没关系了,嗯?” “当然不。”格伦也想到了,就转头看了埃德加的方向一眼。后者果然如他所料,被一群人包围着不能脱身。还好他聪明地找了贝伦娜,让大家以为他积行难改,当然会有更多的人宁愿去撬松伯爵的嘴。“如果伯爵阁下够机灵的话,就该宣布婚期了。”他随意道。 贝伦娜吃惊地看着他。“原来这消息是真的?”埃德加从去年宣布他有未婚妻以后就没再谈过这方面的事情,无数人都在猜想温蒂是个幌子。但是格伦一贯消息精确,所以这的确是真的? 格伦看出她的怀疑,只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应该也听说过,温蒂是我帮忙找回来的——我现在告诉你,这事是真的,为了感谢伯爵阁下曾经帮我的忙。所以你觉得呢?” “……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贝伦娜收了收自己震惊的表情。格伦虽然总是漫不经心的,但是他从来不喜欢欠钱,更不喜欢欠人情,这理由很说得过去。“原来,伯爵阁下比我想象得还低调。”她顿了顿,“那他为什么还不结婚?” “所以我刚才不就那么说了吗?”格伦耸了耸肩,发现自己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抵触,不由得大感欣慰。看起来没问题嘛,时间是解决一切的利刃。他喜欢埃德加,也喜欢温蒂,虽然可能不是一种类型的,但他觉得他们更相配,这就足够了。“也许我们该替他寻找一个能算日子的神父?好让他不那么犹豫?” 贝伦娜被他逗乐了。“伯爵肯定不会给高兴有人替他做决定的。” “所以不提他了,现在来说说我们的事?”格伦扬了扬眉,做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低,然后就携手滑进了舞池。两人都是老手,一曲跳下来,几乎是整个儿贴在一起了。格伦有些意起,贝伦娜即刻就察觉了他的意思,于是再换地方——亲热自然不能让别人看去了,是不是? 花园里依稀有人影,于是他们干脆换了露台,把窗帘拉起来,里面就看不到外面了。而正当他们交换第二个亲吻的时候,就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两人都有点气息不稳,但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他们在做什么,于是只能赶紧分开,指望着那个人赶紧过去。但是那脚步声偏偏就在他们那个露台的帘子附近停下了,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小会儿,那窗帘被撩起来,露出来一张谁都认识的脸:“原来你在这里?找你很久了,格伦。” 怎么又是埃德加?总在兴头上被打断,格伦记得十分清楚。他们上来也才一两分钟吧,就这么巧?如果有事的话,埃德加一开始在电话里怎么不说?还是说,他永远别想在埃德加在场的舞会里尽兴了,就因为对方那严肃的责任感? “伯爵阁下,您有正事?”贝伦娜以为这只是个意外。“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她点头致意,然后离开了,不忘留给格伦一个他们都知道的眼神。 既然埃德加这么说了也没办法,格伦只能装作他们刚才只是在交谈,用空着的那只手貌似无意地整了整歪掉的领结。“真是抱歉,如果早知道您找我的话,我一定会自己先过去的,伯爵阁下。” 埃德加最烦他周到而冷漠的礼仪,如今听到,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他刚才就站在帘子边等贝伦娜离开,对方从他身侧经过的时候,他敏锐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迷迭香和橙花混合的古龙水味——这是格伦最喜欢的香水之一,听说产自意大利,染在贝伦娜身上的途径显然只有一种。“你刚才和她……” 格伦现在已经对埃德加有些了解了,那个细微抽动鼻子的动作他可没漏过,不由得暗自心惊。看起来他下次果然还是别在埃德加在场的时候试图做什么了,直接早退离开就好。“就那样呗,您应该知道的。”他在对方的那种审视的眼神下,原本觉得不大自然,但是想到他们没什么关系,就又坦然了。“不过这都不重要。您找我有事?” 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更激起了埃德加的怒气。也许原来是因为嫉妒而导致的醋味儿,现在已经变成了更严重的东西。他扫视了格伦全身一眼,对方正闲适地靠在雕花栏杆上,手里慢悠悠地转着一只玻璃酒杯,脸上神情是一种他似乎没见过的似笑非笑,眉间徘徊着还未完全消散的情意。唇色很亮,不仅是因为沾染了酒液,而且还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比如说一个热吻…… 格伦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他脸上,让人发慌。他不明其意,心想不会哪里沾到贝伦娜的口红了吧?好像不大对,贝伦娜今天用的是很淡的唇彩。这么一想他就更狐疑了,埃德加今天怎么回事?“……伯爵阁下?”他轻声又问了一句。对方又不是不知道他一贯什么脾性,该不会就是今天亲眼见到了才被刺激了吧?或者说,对他来说,现在应该是走为上计?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下去吧。”格伦觉得他没法再让人这么盯下去了。埃德加的脸色古怪,像是隐忍着某种怒气,又像是某种熊熊火焰,他直觉再待下去要出事。 他开始往里走,在接近埃德加身侧的时候心跳得非常快,而在终于经过对方身侧、又没有发生任何事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但是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下一秒,手臂就被人准确地抓住了,然后连人带着酒杯被卷进了落地窗帘里,周围霎时变得一片黑暗。 第23章 强吻 格伦没有尖叫出来,但这种情况他还是觉得很诡异。手被人死死攥着,残余的酒肯定都泼出去了,有一些顺着杯壁淌到了他手上。身体动弹不得,后头是墙壁,前头被人技巧性地压制住了。虽然看不到,但是他依旧眨了眨眼,勾出来一个笑容。“这是一种新的谈话方式?要我说,可太暗了。”光从手上的力道他就知道自己在体力上拼不过对方,果断地省了挣扎的力气。“伯爵阁下,您的这个新方式不怎样。” 但是埃德加没有回答。他不想看见那种轻浮的笑容,也不想看见那刺眼的唇色。挡住光线是他下意识的选择,心想大概看不到就好了——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举动。密闭的空间萦绕着潮湿的酒香,还有愈发明显的古龙水味。他又想到刚才的事情,低头凑近闻了闻。果然,格伦身上也有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气味。不是男士常见的辛香味,而是甜美的花香调子。 这动作把呼吸的热气扑在了格伦颈侧,他不适应地偏了偏头。糟糕,太近了,他现在才意识到,他满鼻子闻到的除了酒香就是那淡淡的香皂味儿。干净清爽,和发色一样——等,他在想什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地方说话。”他诚恳地建议道,同时意识到必须先让埃德加把他放开。“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也没有人在窗帘里头谈话的,相信我……” “如果我说我介意?”格伦显然没喝醉,埃德加一边回答一边心想。还能想到别的理由来挣脱他?他更用力了一些,身体前趋,鼻尖几乎就要蹭到一起了。 格伦动了动,然后意识到他刚才鼻子碰到的是对方的脸,瞬间心里警铃大作。这已经超出正常范畴了!“您……今天喝了多少?”他狐疑地问。虽然他不觉得埃德加会喝醉,但是现在他们都需要一个借口,不论是他还是对方。埃德加不想换地方……这……随便怎么想都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对啊! “不比你多。”埃德加回答得很利落。他靠得更近了一点,整个身体几乎都压在了对方身上。格伦在躲避,但是能动的只有脑袋,所以他很容易就凑到了耳侧。这地方没有那种花香了,他低头下去,深呼吸了两口。令人迷醉的气味……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有个人的下巴都贴到他颈侧格伦还是感觉得到的;还有那种下意识的深呼吸带起的气流,让他皮肤都起了疙瘩。今天这到底怎么回事!埃德加突然换人了吗?“今天不是愚人节,”他感觉身体又开始发热(这真是个不妙的预兆),咬着牙提醒道,“或者您没有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实话?”在这样的环境里,埃德加觉得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正在崩塌的过程中。他又想到了刚才他看见的薄唇,心里一动,就干脆就着压制的姿势把原来一只手按着一边的动作扭成了一只手同时抓着格伦的两只手,这样他就能腾出一只来做别的事情了。 格伦还以为对方要松开他了,却没想到只是换了一种禁锢姿势。他第一百零一次在心里唾弃一个花花公子的体力,但是这话可不能说。然后下一秒,他就感觉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下巴,手指抚上了脸,用力地擦了一下—— “等一下!”格伦受到了惊吓,刚才的一些顾虑一扫而空,“您忘记您的未婚妻了吗?”他原本一直在避免提到这件事,就是希望以后能以别的理由对待今天发生的事情,比如说发怒什么的。但是这发展到底见鬼的怎么回事?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意识到我们在做什么。”埃德加意识到对方已经变了脸色,语气也不再是那种礼貌客气,心里的那口浊气终于出去了一点。他不由分说地把格伦偏过去的头掰正,“我当然记得温蒂,但现在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谈话方向似乎正常了一点,格伦松了口气。埃德加果然不是那种一心二意的人,估计是他哪里得罪了对方还不自知。现在他明显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只能妥协道:“您说。” “你喜欢布朗夫人?”埃德加沉声问。为什么他每次都看见格伦和同一个女人在一起! 格伦听出了他的语气,一句脱口而出的喜欢就卡在了喉咙里,不得不斟酌用词。因为他有一种感觉,如果只说这个单词,他可能让自己处在很危险的状态里。“贝伦娜是个识趣的女人,”他最后说,“而我喜欢识趣的人。”然后他立刻感到握着他下巴的手紧了紧。 “那就是喜欢了。”埃德加说,语气冷下去,“喜欢到可以娶她做夫人?” 这不是他之前说过的话吗?格伦在黑暗里瞪大眼睛,然后一股子怒气袭击了他。“你不能总是这样!”他火大地反驳,“这是个人*!”他头一次挣扎起来,但是换来的是几乎要被弄断的手腕,不由得倒抽冷气。 “我警告你,最好别乱动,就一次。”埃德加声色低沉。 格伦僵住了。他觉得自己听力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他怎么可能从这些话里听出了隐忍……隐忍?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他只能回答:“那只是个玩笑。” 埃德加哼了一声,尾音上扬,显然不怎么信。但是他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而只是继续问:“温蒂呢?” 来了,这才是正事!如果格伦刚才还有些别的不该有的想法的话,这会儿也都蒸发干净了。原来是他和温蒂走得太近了,埃德加才不高兴的吗?虽然他回国以来谁都没来得及见,但是最好还是撇干净为妙。“不不不,我们只是朋友。如果伯爵阁下您介意这个,我以后不再去学校了。”他飞快回答,毫不犹豫。 埃德加松了一口气。相比于相信格伦喜欢贝伦娜,他更相信格伦喜欢温蒂。如果后者都不是的话,前者就更不可能了。 周围的气息缓和下来,格伦当然也感觉到了。他自以为解决了问题,松了口气问:“那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吗?您知道的,这谈话姿势可不怎么雅观。”要不是刚才被吓了一跳,他现在就该硬起来了。但是这周围很僻静,他还是早点脱身比较好。 “出去让你赴那个约会?把没做的事情做完?”埃德加似笑非笑地问他。他毫不怀疑,他这边一放手,格伦就会立刻溜到贝伦娜身边,两个人再和舞池里一样,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又来了,格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几乎能肯定,埃德加就是故意搅合他好事的。为什么啊!就是因为埃德加自己是个绅士,所以觉得作为他的朋友也一定要是个绅士?“伯爵阁下,您要明白,那是个人自由。”他无奈道。“如果您看不惯,下次我一定不会让您看见。” 他自以为这是个很大的让步,但是埃德加被他的死不悔改激怒了。“个人自由?”他冷笑起来,“非常好。”还没等格伦回过神,他就硬卡着对方的下巴,凶猛地亲了上去。对方在反抗,但是他能轻易压制住——他尝到了一些酒味,有葡萄酒,还有柠檬味儿——后面绝对是那个女人的酒味,他更愤怒了,更用力地压了下去,追逐那条逃避的舌头;因为脑子里被怒气占据了,有血味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把格伦嘴唇咬破了。他停了停,理智回来了一点,不忍而温柔地舔舐着那一小块地方。 黑暗里只有轻微的水声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格伦一开始是想躲,发现自己完全为人所制的时候是愤怒,但他现在已经呆住了,唇上那点刺痛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温柔?温柔地吻他?埃德加在温柔地吻他?这句子真的有实现的一天吗?“我一定是在梦游,对吧?”他喃喃道。 “我不那么认为。”埃德加继续亲吻。他现在终于发现,他其实早该做这件事——那种感觉太甜美了,尤其在两个紧贴的胸膛传出来同样加速的心跳的时候。然后他感觉到格伦又开始挣扎,不满地道:“别动!我说了别让我说第二遍!” 格伦这会儿已经从惊呆状态恢复了,但他又陷入了一种新的愤怒。“你最好拧断我的手,”他咬着牙阴森森地说,“不然我等下一定把你敲开花。” “用你那个小玻璃杯子?那我想我挨得住。”埃德加不以为然地笑了。然后他意识到这大概不是为了强吻的报复,而是他忘记交代某件事情:“为了温蒂?” “终于想起来你的未婚妻了吗?”格伦冷笑起来。就算是他,也绝不会对有妇之夫下手的! 埃德加不用看就知道格伦现在处于一种什么情绪中,不由得哈哈笑起来。“你可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她,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果然,格伦对温蒂只有友情。 这反应可不怎么像是被戳穿的人。格伦的思维在他将要被灭口和他正在被威胁两个方向上转了转,最终觉得这都是想法跳台太厉害了,那些都不是埃德加能做出来的事情。但是今天埃德加已经做出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就算是报复也太过了…… 埃德加笑够了,这才说:“温蒂曾经是我的未婚妻,但早就不是了。” “……哈?”格伦这下彻底呆住了。什么叫早就不是了?他是被人耍了吗? 第24章 落荒而逃 这问题就不适合压在窗帘里头解释了。埃德加放开格伦,两人重新走到露台边上。格伦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这才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外头的冷空气激了一下,他觉得说话的时候嘴唇上的伤口开始丝丝地痛,好不容易忍住了摸一下的冲动。 埃德加打量着他的神情,从眼睛到嘴唇。然后他注意到格伦微微撇着头,很明显不想让他看到那伤口。“那婚约本来就只是口头而已。而且她知道了。” 这解释可谓简单,但是格伦差点跳起来。“她知道了?”是说温蒂来到伯明翰的时候,就知道他喜欢埃德加吗?这不可能!倒过来……知道埃德加喜欢他?更不可能!“她肯定是哪里弄错了。”他无力地说,伸出一只手按着鼻梁。他总算发现哪里不对了——就是这件事怎么都不可能发生。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埃德加危险地扬起来一根眉毛。难道他刚才做得不够明显?难道格伦敢否认他没有感觉? “就是字面意思,肯定哪里出了错。”格伦正在绞尽脑汁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说埃德加被人误导肯定不是个好理由,因为伯爵一贯有主见;说温蒂更适合是对的,但是埃德加说他们的婚约原本就是个形式?他一点也不想考虑某一种可能,所以只觉得烦躁。 埃德加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他这么问,心里已经开始对这谈话的走向有了估计。恐怕格伦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接受他…… “不。”格伦更无力了。就算他一贯弄不清楚埃德加是什么想法,但他们肯定不是那种关系。他都把自己名声败坏得差不多了,就算正常人家也要考虑考虑,埃德加这样的……想想就是天方夜谭吧?“真的假的都没关系,”他摊手道,果断地否定了:“这不合适,伯爵阁下。” “有什么不合适?”埃德加依旧盯着格伦。他已经能确定,格伦绝对还喜欢他,刚才的心跳就证明了这一点。如果要他来说的话,他还觉得格伦说的话和他自己的反应不合适呢。 格伦几乎要绝望了。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还不够吗?难道真要说,“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这念头让他想到了之前的一点事情,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被发现了。按照埃德加一贯的敏锐程度,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您觉得我之前有什么逾距的举动的话,我道歉,绝对真诚的。”他又扯了扯领结,觉得有点憋气,“今天这件事就是意外,或者误会,好吗?” 这种先回避再拒绝的态度埃德加当然看得出。虽然知道格伦有许多顾虑,但是这种挣扎都没有的拒绝,还是让他十分不愉快。就算和刚才那个女人想比,也显得他太自作多情。而如果不是他刚才采取了强硬手段的话,根本不会知道面前这个人没说实话。“我从来不需要意外,你不用觉得是误会我的意思。”他沉声道,“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有哪里比不上谁吗? 他这么明白地说了,也就是事情都摊在了明面上来讲。格伦只能把他的手放下来,直视埃德加的眼睛。“难道这件事有哪里不值得担心吗?”他反问道,不意外地看到那双淡蓝色眼睛里锐利的光。“哪里不合适我就不说了。直接地说,我的个人意见是,您还是早些定下婚期比较好。不是温蒂,也有加强排的淑女在等您挑。噢,这个您应该一早就看到我说了?” 埃德加没理会他有点嘲讽的语气。“相比于这个,我更希望你直接地告诉我,你是介意我这个姓氏,还是介意我的其他身份?” 他果然被发现了吧,不然埃德加怎么绝口不提他有可能就是不喜欢而已?格伦在心里猛翻白眼,埃德加对他自己还真有自信。但是他现在没办法否认这个,就算埃德加没察觉他之前的异常,身体的亲密接触也出卖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和打鼓一样,他自己都听见了。“如果我说都介意的话,您可以就当刚才那件事没发生过吗,伯爵阁下?” “当然不。”埃德加飞快地否定了,眼里带上了笑意。 格伦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他该说埃德加人不可貌相吗?平时不还是讲理的吗?这次完全就是霸道到说不通的情况啊!不能拒绝,也不能当没发生过?只能答应?“您要知道,就连和您做朋友,都是人们的奢望。”他试图继续好脾气地劝说。 “也包括你?”埃德加这回把另一边的眉毛也扬了起来。 “当然。”格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难道他们亲爱的伯爵阁下没发现吗?他们俩的性格绝对是天差地别,做朋友都难,更别说做情人了。之前相对平稳的关系,是建立在他仅仅把对方当伯爵以及一个合作者的基础上的。换句话来说,就算没有未婚妻的存在,他们也是不可能的——他在埃德加面前表现的根本不是他真实的性格。还有就是,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做到认真清楚地对待现实,不能在这么几分钟里就功亏一篑啊! 埃德加的回答是往前一步,把人圈在怀里,脸斜侧,鼻尖相互接触。这姿势绝对足够暧昧,两人呼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他视线低垂下去,又看到了那块刚凝固的鲜艳血色,心里冒出来一丝愧疚,想去碰触。 格伦没想到他又直接身体力行了,直接反应是一个不大明显的颤抖。随后他意识到这次对方没用多少力气,赶紧掰开手往走廊的方向退了两步,躲开了对方的抚摸或者是亲吻。“既然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离开了。”他一边说一边退,等说完的时候已经退到了窗帘之后,转身就不见了,快得就像火烧眉毛一样。 埃德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无奈地往栏杆上一靠。格伦简直就是落荒而逃了……别说答应,就连一丝动摇也难见。他也没打算一下子把格伦逼急了,不然对方不知道能做出来什么。他仰起头,注视着顶上一片墨蓝色的天空。但距离他发现格伦对他有反应已经一年半了,到现在除了伪装更好以外也没有其他的改变,他不相信自己不能把对方拿下。至于担忧什么的……他在心里盘算起来。 至于格伦这边,他果断地去了盥洗室,用冷水清醒头脑去了。里头空无一人,没人看见他脸色泛红的样子。直到他觉得心跳和体温都已经恢复正常,他才长长呼吸了两口气,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有水珠从伤口边上滚落,他简直不能相信它出自埃德加的手笔,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抵御了那种巨大的诱惑。 当然,这件事就必须这么进行,格伦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埃德加大概是察觉了他隐秘的想法,然后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他找不到别的理由了。所以说,如果他一开始没有想到别的地方的话,他们的关系大概还会是那种足够远的安全距离。 至于真的那种可能,格伦想都没想。在一个新教徒和一个天主教徒结婚都有可能被人抨击的现在,两个男人暗地里随便玩玩还勉强,真要过一辈子的话绝对会被千夫所指。他必须得承认,这也是他不想结婚的重要原因之一——他的确更喜欢男人。而如果娶一个夫人是明摆着给对方添堵的情况,他不如不娶。 但是他可以这么做,却并不代表埃德加也可以。埃德加成长于一个足够保守的贵族家庭,最适合的未来很明显,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新教徒夫人。然后,温斯特家就剩下埃德加一个了,毫无疑问需要继承人。他就算再喜欢对方也没用,他们谁都不能生出个继承人来。埃德加是个好人,他值得更好的未来。 所以就算伯明翰没合适的,伦敦也总该有吧?格伦问镜中的自己。他都能想到这些,埃德加自然也能想到,又何必多此一举?埃德加大概一时头脑上火,等冷静下来就好了。他注视着唇边的伤疤,终于伸手碰了碰。冰凉凉的,别人的体温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不能说他没有从这件事里感受到欣喜,但……就当是一场美梦吧。 格伦打定主意,就用手指沾着水,把唇边的血迹一点点擦掉了。还好伤口不大,处理并不难。期间有点痛感,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确信从外表看不出任何问题后,他才走出盥洗室。今天这舞会恐怕呆不下去了,他还是早点离开吧。 还好他花花公子的招牌在一些人心中还是有用的,比如说萨蒙德,又比如说和他约好的贝伦娜。后者在灯光下注视他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碰上哪个不好上手的辣美人儿了?” 格伦穿着睡衣,大咧咧地往不属于自己的床上一坐。他本来想取消这件事,但又觉得这时机根本不对,就好像他心虚一样,所以还是去了她家。只是来是来了,兴致却没多少,被发现也是自然的。“是呀,的确很美味。”他眯着眼睛,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啧,那你还跟我回来做什么?”贝伦娜作势推了他一下,也坐了下来,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成分。 “就是太辣了,成了个烫手山芋。”格伦说。“我可对付不了。” “真的吗?她还把你嘴唇咬破了?”贝伦娜狐疑道。全伯明翰,格伦拿不下、还敢咬他的女人真的存在?她和格伦本来也就是身体关系,此时更关心的是她为什么没注意到那个女人是谁。 格伦又想到那个黑暗中占有气息浓厚的吻。他不自然地动了动,站起来把桌上的酒杯取了起来,递给贝伦娜一杯。后者伸手接过,小手指极富技巧地扫了一下他手心。酒杯相碰,猩红色的液体晃荡出旖旎的夜光。 第25章 掩饰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假期。虽然股市还没有开市,但也有足够的事情给格伦忙的了。而等到他把挤压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新年都过了。期间来找他的人不少,但都被名正言顺的理由挡了出去。最让他欣慰的是,埃德加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对此他还有一点失落,但他有理由相信他已经习惯了,而且迟早会连这点失落都没有。至于温蒂的问候,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当面比较好。 所以在学校开学后的几天,格伦特意找了工作时间去学校。这地方花了威尔斯家不少钱,但是他还没看过,走走也是应该的。 也许是他挑的时间太好了,不大的校园里宁静无比。冬天还未过去,厚重的雪覆盖在整个场地上,压得新移植的松树枝条直往下坠。格伦走过中庭,顺手抖动了几根枝条。雪落下去,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和教室里传出来的读书声交合在一起,像是一首沁人心脾的美妙乐曲。 因为他来之前打过招呼,所以温蒂正在通向后面操场的走廊上等他。看见人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可算回来了,格伦。” 格伦当然分得清这表情里有多少真心实意。虽然他现在满肚子都是想问的话,但是也不是一开始就连珠炮似的问。所以他回以笑容,“你把我的话抢掉了——我很想你呢!”他又看了看温蒂素净的长裙,心道还真是变得更加书卷味了。“你果然变得更招人喜欢了,真让人嫉妒。” 温蒂笑了出来。“我看,是你的一张嘴变得更甜了吧?” 两人一起往后头僻静的地方走去,注意不发出太大声音。天上的雪云低低地压着,不过好在没下雪。两人一边走一边叙旧,等到走到离教学楼比较远的地方时,差不多能进入正题了。 “虽然有些逾距,但是我实在想问一下,你和伯爵阁下的婚约……”什么时候实行?格伦说,谨慎地留了后半句,同时目光变得严肃了一些。 温蒂脸上的笑容突然停滞了一下。她也变得严肃起来,上下打量了格伦一小会儿。最后她轻声问:“他说了,是不是?” 格伦原本还抱着一些微小的期望,指望这件事还有挽回余地。但是看到温蒂的反应,他就知道埃德加说的是真的。“……原来你真的知道了?”而且很早就知道了? 温蒂点了点头,说不出她现在是什么感觉。一方面,她觉得她早该料到这点;另一方面,她觉得格伦的反应绝对不能算是欣喜。“你……不喜欢他吗?”她犹豫地问,然后又赶紧找补道:“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 “也不是这么说……”格伦也有点犹豫。他站住了脚,安静地看了温蒂一会儿。“我可以信任你,是吧?” 十分钟之后。 格伦把他的感觉从头到尾大致陈述了一遍。当然为了突出主要部分,他把一些情节省略了。总而言之就是,他觉得埃德加的条件足够找更合适的对象,让温蒂再考虑考虑,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也不是不可以。因为照他看来,温蒂大概也是出于某种想法放弃口头婚约,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家境中落。 但是温蒂很细心,她听出来了格伦在某些地方的掩饰语气。和她料想的有点相像,格伦对埃德加的确有好感,但是他觉得还有别的东西更重要;和表面上的游戏人间相反,他太理智了,或者说是本能地在规避风险。 说一句实话,如果他们一直要在一起,的确可以预想到许多困难。温蒂不能说格伦这样的想法不对或者太胆小,毕竟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艰难;但她同时意识到另一点,格伦其实一直都不是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 应该说,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格伦在意识到他真正的性取向后而故意做出来的烟雾弹。但长时间后,不仅是别人,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了——当戴面具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再脱下来以后,就感觉真实的自己已经变得陌生,一起淡化的还有感情。不把自己的真心当成真心,也不把别人的真心当成是真心,就能有效避免受伤。而按照格伦隐藏的程度来看,很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她不知道。 温蒂把这些想法在脑袋里转了几遍,沉默了有一小会儿。“恐怕不行。虽然我并不算十分了解埃德加,但是他做出的决定明显很难改变。”她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你不觉得他欠缺考虑吗?”格伦略有惊讶。他以为温蒂肯定会站在他这边呢,怎么现在听起来语气不大对? 温蒂又摇了摇头。“我想,他在做之前就能想到你说的这些可能。” 格伦的感觉更不妙了。“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既然让你知道了,就不可能放弃。”温蒂说。“他肯定不会喜欢你刚才的那些提议。” “……这说的没错。”格伦不得不承认。“他根本就当没听见。所以我才……” “来找我劝说他吗?”温蒂有些无奈了。“这肯定没有用。要我说,你应该想的是,埃德加会怎么解决那些问题。” 格伦抽了抽眉毛。他能说,他完全不敢想象吗?他身上的坏名声本来就不少,和埃德加一比,完全天上地下。所以如果这件事爆出去,众人肯定会认为是他勾引对方,他就该从全民情人变成全民公敌了。这前景可不怎么值得期待。而且,如果有个万一,他们哪天掰了,成为笑料是其次,他更担心他到时候拔不出来。毕竟埃德加不是他之前的那些一夜情对象,想从容抽身估计不大容易。 温蒂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态度。“你是不信任埃德加,还是不信任你自己?”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 格伦语塞了。埃德加的行动力他又不是没见过……从平时的情况来看,他不怀疑对方能做到他所想要做到的任何事。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属于一种平常的范畴——如果两条路摆在面前,有谁会走更难的那条?“这不值得,”他还想反驳,“伯爵可以有更合适的选择。” 温蒂简直要叹气了。感情这样的事情,从来不是容易与否和值得与否决定的,也不是一个人说好就是真正的好。“但是他选择了你。显然,你才是他觉得合适的人。” 格伦再次顿住了。这话过于直白,他眼神游离。 “如果你告诉我,你对他没意思,那也就算了,但现在……”温蒂又提醒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在做一件事之前,就觉得一定是最坏的那种结果?” 格伦张了张嘴,再次发现他的舌头派不上用场。他想说他习惯了,但是这时候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作用。他是来解决问题的,只是现在发现温蒂的解决方法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不得不说,她还很有道理。也许是女性特有的细腻?或者说他从未有个这么聪明的朋友? “好吧,我至少明白,不能指望你去伦敦找些相熟的淑女了——白费我还想认识一下呢。”最后格伦说,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带着点上扬的语气,“现在我们回去看看孩子们吧。” 温蒂看出他在转移话题,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下课钟声响了起来,只得作罢。反正这也不是一两天能搞定的事情,接下来的日子再慢慢来吧。 还没等他们走回教学楼,就已经有孩子从教室里窜了出来,显然早就被积雪够勾得心痒痒了。结果还没到地方,就先看到了小半年没见的格伦,欢呼一声就扑了上来。这惊喜的声音无疑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有些人从楼上探头,然后飞快地跑了下来;也有人依旧坐在教室里,疑惑地问其他人:“大家都怎么啦?他是谁?” 温蒂站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格伦被包围的场景。孩子才是最单纯的人,所以她从未相信流言。不过指望格伦主动明显不可能了,希望埃德加加快步伐吧…… 在露台之后,埃德加的确开始加紧攻势。只可惜格伦铁了心躲他,无论什么时候打电话过去都是在忙,约什么时间出来见面也是没时间。威尔斯家的事情的确不少,但是他能肯定,绝对不可能半小时都腾不出来。 格伦也很烦恼。埃德加似乎开始了有空就围追堵截他的策略,他总不能让这么显眼的一个人一直戳在他家门口,只能尽量地往外跑。可惜伯明翰城里能拦住埃德加的门并不多,以至于他很快就转了好几遍。而等到他第三次跑去伯明翰大学找鲍乔教授“研究问题”的时候,后者就算再学究,也察觉到了不对。 第26章 机会 “你这小子最近怎么回事?”鲍乔教授不耐烦地问格伦,“你什么时候这么上进了?” “那还不好吗?”格伦打着哈哈回答,试图蒙混过去。等再晚一点,他出去时就能说他困了要回家洗洗睡了。躲不是办法,他知道,但是他依旧心存疑虑。不是对埃德加的,而是对他自己的——他真的能一心一意地和某个人一直走下去吗? 鲍乔教授眯着眼睛看他,直到把他看得浑身发毛。“我最近听说了一个很有趣的传言。”他突然说。“据说城里的两个单身汉总是恰巧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格伦一听就知道要坏事。“没这……” 还没等他说完,鲍乔教授就站了起来,一把拉开了窗帘。光线透过玻璃照射下去,车边的一个人抬起头望了望。外头刚下过一场雪,他身上落了一些雪花,但是看起来绝对没有走的意思。“赶紧给我下去!我可不想明天起来的新闻头条是伯爵冻死在大学教师宿舍楼前面!”他咆哮道。 这话直接把格伦还想说的话打了回去。他缩了缩脖子,心想老头脾气果然还是一样暴躁,却不敢顶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关键时刻怎么一个都靠不住!可是不甘归不甘,腹诽归腹诽,他只能下楼,又想起了应对之策。 埃德加看着一个人影出现在楼道口,冷风打着卷儿吹过,那人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这让他想起来,之前在市政厅的时候,格伦出门时也是一样的反应。“怕冷就不要总往外头跑。”他说,语气里带着轻微的不赞同,“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可以告诉我。” 格伦已经不想评价对方的观察力了。他踩着雪走过去,直到两人的距离大概五六英尺时停了下来。“如果我说不合适,您会放弃吗?” 埃德加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否定。格伦这回躲不下去了,他必须抓住机会说服对方。“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放弃?”他淡蓝的目光在夜色和窗里投下的灯光中变得沉静深邃,显得愈发镇定可靠。 “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都已经说过了,”格伦说,“但是它们好像都没有打动您。实话说,我实在受宠若惊。我想,您大概也察觉了我之前的一些想法。但是,我要说,”他微微提了提声音,决心来一把破罐子破摔,“那只是因为您……身材太好。”他飞快地带过去,“您不觉得这很庸俗吗?” 埃德加一直认真地看着他,闻言愣了愣,然后差点笑出来。“谢谢。我想,如果你告诉我,你对我的身体一点想法都没有的话,那我才要担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一本正经,就和谈论正事一样,但是内容……格伦为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弄得脸上发热。为什么他感觉他被调戏了?这对埃德加来说根本不可能!“好吧。那我可要说,就算您考虑完了您认为的必要因素,但是您真的确定您认识真正的我吗?”就连他自己,现在只有短期目标而已;对于人生中的另一半,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计划。 “也许不算彻底,但肯定比你想象的要多。”埃德加微微侧了侧头,示意宿舍楼的方向。“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上次你和温蒂在花园里说话的时候,我和鲍乔教授有过一次愉快的交谈。我们后来还见过几面。” “……什么?”格伦一瞬间惊呆了,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这的确是一个他不知道的关键。怪不得呢,他说怎么他在离开伯明翰四个月、回来就马上遭到表白,原来如此!老头肯定在这四个月里把他卖得底儿掉了!埃德加参军之前他就已经辍学了,本不该知道他辍学之前发生的事情。但如果知道了的话…… 格伦用一只手扶了扶额头,完全无力了。怪不得刚刚老头赶他赶得这么利落,原来早有图谋。这也解释了他之前的一个疑问,埃德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别听他说的,鲍乔一直致力于把我塑造成一个悲情人物,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只是想说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而已。” “是吗?”埃德加不为所动。“所以现在威尔斯家依旧是伯明翰首富,这只是个奇迹或者意外?” 格伦哑口无言。能确实察觉到这点的人当然会知道不是意外,他为家族产业奔波劳碌很久了。这个埃德加去年就知道了,借口都找不出。 埃德加向他走近了两步,注意到格伦的眼睫因此微微闪动。“我并不指望你立刻就答应。但是,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看到格伦似乎想说什么,又赶紧抢先补了句:“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格伦条件反射的拒绝卡在喉咙里。是啊,为什么他就觉得一定不行呢?觉得一定会是最糟的那种结果?他这一辈子能遇到多少个像埃德加一样让他中意的对象,能有多少人真诚地请求一个机会?最糟的结果不过是分了以后继续过他之前设想的那种日子?他的视线扫过晶莹的地面,然后是停着的车辆,最后定在对方什么时候都很笔直的站姿上。 埃德加看得出,他说的话有效。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继续说:“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你对你自己的要求过于完美。说不定,我的麻烦事不比你少。”他看到格伦注视他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但我保证能解决它们。你相信我吗?” 这话就像昭示着新年到来的最后一次教堂钟声。格伦扁了扁嘴,声音发闷:“别笑了。” “……嗯?”埃德加被他跳跃的回答弄得一头雾水。 “我说让你别笑了。”格伦继续闷闷地说,“你一笑我就想扑上去。” 埃德加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张开两只手,“过来,我接着你。” 换做是平时,格伦一定会觉得这样很傻。但是他现在盯着那个怀抱,一点此类想法也没有,而几乎是完全没有考虑地快走了两步。两人的胸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埃德加身上的雪花被撞下去一些,发出了轻微的扑簌声。 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这种力道和距离足够他们感觉到对方隐隐的心跳声。格伦微微抬头,脸侧碰到了埃德加冰冷的皮肤,顿时吓了一跳。“你一直外面站着吗?”这种时候总该机灵点儿、在车里等吧? 埃德加抱着他,微微点头。露天里的雪意让格伦身上的气息变成了冷香,但他依旧很喜欢。 “得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格伦有那么一点头痛。这也太老实了吧?他之前躲了没一月也有半月,埃德加天天在这种温度下露天呆着等他?这可真是……他试图推开埃德加,但是对方纹丝不动。“还不走?别指望我为这个感到内疚。”他嘴硬地说。 “你不用内疚。”埃德加回答,微微拉开两张脸的距离,“但是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什么?”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那张英挺的脸,格伦不可抑制地觉得心跳加快——上次他可什么都没看见。这不合理!为什么光线这么暗,那双眼睛却像天上的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你从下楼以后就没叫过我。”埃德加说。 不知为什么,格伦从里头听到了一点点哀怨。哀怨?他头皮发麻,觉得这简直就和埃德加刚才面色镇定地和他讨论身体吸引力问题一样诡异。“伯……”他及时收了口,“……埃德加。”在期待的视线里这么说,他觉得他舌头简直要打结了。 “嗯。”埃德加似乎终于有点满意了。他凑到耳边,很低地叫了一声:“格伦。” 这声音和电流一样,一瞬间从格伦的头顶直到脚底。他身体一贯敏感,受不得挑拨,这会儿脑子里已经警铃大作。他努力忽略那种热气吹拂的感觉对他的影响,只道:“快走吧,待会儿就更冷了。” 埃德加低沉地笑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了。“要热起来还不容易吗?”他舔了舔近在咫尺的耳垂,感觉到手里的身体传过一阵细微的战栗。 “你……!”格伦被他吓了一跳。虽然这是夜里,但是好歹是露天,还是在校园里头,这是准备给所有人看吗? “我怎么?”埃德加不以为意地道。 格伦终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他现在确定了一件事,这家伙就是故意的!也许刚才对方说的麻烦事,其中就有一条是完全不符合他平时外在表现的恶劣性格! 夜深了。鲍乔教授终于从他的《经济学原理》中抬起头,想到了刚才发生的那件事。他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雪地上已经没有了人,只有一团乱糟糟的脚印。看起来他总算把他那个死脑筋学生给推出去了——明明赚钱就很机灵嘛,怎么关键时候就不灵光呢?他腹诽了一句,但脸上全是笑意。 第27章 反应 相比于鲍乔教授什么都没看到却差不多猜到了所有,威尔斯府上的管家约翰看到了很多,却觉得他无疑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约翰当然知道自家主人最近喜欢往外跑。实话说这不大正常,因为在冷天的时候,格伦都宁愿待在壁炉边上,所有东西都得给他搬到那附近去。今年的冬天,严格地说,还是几十年难遇的那种寒冬,所以这种事本不该发生。 而据他所知,威尔斯家产业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反倒是接到了好几次伯爵约见的帖子。他们小少爷一反常态,每回都能找到拒绝理由。 约翰不大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虽然他觉得自家小少爷好像在躲着谁走,这看起来不大合适,但他不清楚什么事,自然不能贸贸然地自作主张。可还没等他想出对策,就发现他不用想了——难道小少爷和伯爵阁下从同一辆车里下来不能说明什么吗? 果然是被抓到了,这是约翰的第一反应。那好像是伯爵的车,这是约翰的第二反应。伯爵阁下好像戴了少爷的围巾,这是约翰的第j□j应。然后他慢半拍地意识到什么,睁大了眼睛:等下!那围巾是怎么回事? 埃德加正在解那条围巾。“你忘了这个,格伦。”他出声叫住了一下车就只想往台阶上蹦的人,把羊绒格子围巾重新给格伦戴上,还仔细地打出来一个整齐的结,再把边角掖好。 格伦原本想拒绝,但是目光刚接触到对方的目光时就知道没用。这时候躲躲闪闪反而惹人怀疑,他干脆坦然地站在那里了。等到这事情做完之后,他想到他之前用太冷的借口一股脑儿把自己的围巾给对方戴上的情景,觉得脸有点发烧的趋势。这简直是作弊么,贵族礼仪涵养好就算了,怎么能把什么事情都做得那么好?怪不得温斯特家的仆人那么有限!“……谢谢。”他半尴不尬地说,觉得就算背对着都能感知到自家仆人的震惊。 埃德加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手指顺着领口边缘划下来,像是整理围巾边缘,又像是某种过分亲密的举动。“这话应该我说,是吧?现在也只是物归原主。”他扬了扬嘴角,又道:“等天气好一点,你要不要早上一起出来?” “……什么?”格伦原本没明白,看着他比划了个动作,意识到是晨练。他这肯定是被嘲笑体弱了吧?他悻悻地想,语气也悻悻的。“……到时候再说。”起个大早什么的,这简直是折磨嘛!而且难道在埃德加眼里,约会就该像是晨练这样的吗?很好,他以前那些鲜花香水礼物的惯常手段估计要完全用不上了。 埃德加笑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我们下次再见。”说完他往前一步,主动给了格伦一个贴面礼,或者说是别人眼里的贴面礼。因为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埃德加低声说了一句“我等你”,然后是落在耳侧的轻吻。 这吻浅尝辄止,等格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下次再见。”他说,略有点咬牙切齿。他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埃德加是这么见缝插针的一个人? 两人道别完,埃德加坐车离开,而格伦转身回去。入目就是约翰那张震惊到极致的脸,但他什么也不想解释。“给我准备咖啡。”他吩咐道,走向楼梯。 他觉得他需要把这件事好好再思考一下,这太不真实了。一向都是他主动追求别人,这会儿倒过来,他觉得相当不适应。做这件事的还是全伯明翰最被人看好的钻石单身汉,就显得更匪夷所思了。这件事如此不可思议,以至于到了他现在觉得有点被砸晕的头昏脑涨感。 咖啡很快就准备好了。约翰把它端到书房壁炉边上的小圆桌上,觉得有些话必须得问一下:“我们在和伯爵阁下合作吗,少爷?” “不是一直在合作吗,学校?”格伦盯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眼睛一眨不眨,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他手里的账本上。 “没有新的项目吗?”约翰又问了一句。刚才他看到的情况,再加上前些时候的情形,都足够让他得出来一个惊悚的结论了。他完全不敢相信,也不敢直接问,只能拐弯抹角地来。 “没有。”格伦慢腾腾道,随即又变得若有所思:“是个好主意,可以再来一个。”这样就能把他们突然变得紧密的联系给盖过去了——他到现在还觉得这件事情轻飘飘的,完全没考虑到公布那一步。 约翰有点干瞪眼。他看得出格伦不想说,但他还不能指出这点,因为这只会让他们少爷口风更紧。从小就是这样,连老爷夫人也不能说他们真正知道少爷在想什么。最了解小少爷的大概是大少爷,但现在……不管了,他深深鞠了个躬。“不管少爷做什么,我都会跟随在少爷身边的。” 格伦眨了眨眼睛,表情变得松动。“我知道。”他说,语气柔和。 约翰又朝他鞠了个躬,弯身退出去。他在威尔斯家里服侍超过二十年,有些事情就算从来不说也会知道。他看得出埃德加正是格伦喜欢的那种类型,所以今天的发展让他又震惊又喜又忧。震惊的是埃德加做得出那样的亲密举动,喜的是这回少爷找的对象看起来靠谱许多,忧的是这样的将来。他只关心少爷的幸福,不过埃德加的身份和性格都是双刃剑。他有一瞬间考虑通知还在乡下的老威尔斯夫妇,但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种想法。无论如何,他希望少爷过得好。 新年之后的春天姗姗来迟。等枝条上能看见真正的绿意时,时间已经差不多要到三月了。鉴于两人各自的忙碌程度,在这期间,见面机会不少,但能有空坐下来交谈的时候简直屈指可数。不过就算这样,作为城里最能吸引人目光的焦点人物,很多人都从两人身上发现了一些令他们很惊讶的东西。 “我怎么觉得,伯爵阁下对待格伦的态度总是特别温和?” “因为格伦建了格罗瑞亚私立学校?早知道我也去做了。” “是啊,你们听说没有?艾登阁下十分看好伯爵阁下呢!说不定那退役的问题就是因为这……” “这不是还没定下来吗?看起来他们都还没有放弃。” 众口纷纷,但是他们勉强能达成两条一致意见。一是,格伦显然已经用欲擒故纵声东击西的方法抱上了伯爵阁下的大腿,他们都落后了一步;二是,就算埃德加毫无兴趣,但他依旧是整个伯明翰城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最近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压力?”格伦在他们第十次晨练活动中问,兴致勃勃。 说起晨练,刚开始的时候,格伦感觉简直是痛不欲生,还是硬堵上自己的面子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而且一路上都在打呵欠,最后差不多是被埃德加拖回去的。不过等习惯以后,他就明显感觉到他白天里的精神好得多,身体也变得轻快起来。这么坚持下去,不说能在体力上打败埃德加,也至少不那么畏寒了。而且埃德加没有再对他做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更像是贴心朋友;他下意识隐藏自己的习惯好转了一些,说起话来就自然得多了。 埃德加瞥了他一眼,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看好戏心态。“当然有。”他肯定道,“而且还有一大半是你带来的。”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因为格伦那边,正经人家的看不上他,心怀鬼胎的都败在了他貌似漫不经心的笑容底下,马上就成为了更清净的那个——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格伦是伯明翰城里最有钱的那个,没有之一,却没有人试图去攻克,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本事。 “那可不关我的事情。”格伦笑嘻嘻地道,“那是因为伯爵阁下您的魅力太大了。”说句实话,他现在的乐趣就在于每次的大型活动,埃德加不得不出席的那种。那时候他可以在人群中如鱼得水,而埃德加不得不去应付一大堆名媛淑女——每次看到这种画面他都忍不住想笑,想起来的时候也一样,比如说现在。 “我觉得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让你对我太有信心了。”埃德加无奈地说。只是看着那张带着微汗的脸上灿烂而促狭的笑容,他也只能表示无奈。要知道,他花了多少工夫,才让格伦在他面前卸下心防。鲍乔教授在这点上说得没错,格伦看起来似乎谁也不在意,但实际上是只有很少的人能了解他并获得他的信任。所以知道自己被人幸灾乐祸了,他却只感觉到一丝轻松——他无比确定,相比于那种礼貌的假笑,他更愿意看到里头的真实。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专注,格伦没好意思再笑下去,干咳两声转过了头。这时候他们正好从一座有着哥特式尖塔的教堂边上跑出来,前头是平静潺湲的河流。路上没人,太阳还没露头。但已经有橙黄的晨光铺在河面上,衬着很淡的白雾,显得温暖安宁。他心中一动,转头去看埃德加,却正好看见一丝阳光经过顶上的玻璃花窗反射,照在那张英挺的脸上,折射出一种令人眩晕的景色。他没忍住凑过去,一口亲在了对方唇畔。 第28章 媚眼 虽然两人每天早起晨练的时间没有多少人,但是日子长了,不可避免地会被人发现。众人的第一想法就是,伯爵阁下这爱好有点独特,亏得格伦猜得出;第二想法则是,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于是某一天清晨,萨蒙德在睡梦中被外头的嘈杂声惊醒,一时间没回过神,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等他披好衣服到窗户前头一看,好嘛,市政厅广场上都是人。因为离得远,也没人穿裙子这么标志性的衣物,所以他只能判断那是一大群人,而且是正在跑步的一大群人。 这是在搞什么?难道城里新成立了一家健身协会? 萨蒙德大为惊讶,赶紧叫人下去查看,自己也赶紧换衣服。他昨晚就住在办公室里头,没想到一大早就碰到了事情。而等到他把自己打理完毕,消息也打听回来了。简而言之,就是大伙儿发现伯明翰第一第二单身汉结伴早起锻炼,于是蜂拥而上。刚才萨蒙德看到的一大堆人就是被两人甩在后头的结果,俩年轻小伙子当然要比娇滴滴的女孩子跑得快。 “什么?”萨蒙德按着太阳穴,觉得它忍不住一直在跳。“这群人都疯了吗?”会对格伦和埃德加有兴趣的怎么说自身都会有点底儿,这么做真是…… 门卫理智地没说话。他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早结婚了,孩子七八岁,当然不可能搅合在里面。但是其他人可就说不好了,放眼望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盯着伯爵夫人的位置呢。埃德加平日里忙得不见人影,现在有个大好机会,哪有放过的道理?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萨蒙德当然想得到。平心而论,他觉得他是能理解这点的。不过现在的情况看来,有点不大对劲。外头疯传格伦抱大腿什么的,他一点也不信,因为埃德加是真的很难打交道。对他这个议长都是礼貌有余,私人问题一律不谈,怎么可能因为格伦嘴皮子好就和他一起晨练? 萨蒙德再联想了一下格伦的秉性,觉得头更疼了。关于埃德加的婚期,他自然知道拖得厉害。据说是他未婚妻的温蒂搬出了温斯特府邸,然后一直在学校里教书,一看就知道是就算有婚约也不特别认真的那种。所以照他的想法,埃德加想做出一番事业,然后谋娶更高地位的夫人,顺道就能铺平前头的道路,最后自然名利双收。 这简直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埃德加看不上城里的姑娘们也是正常的。艾登那头的事情他也略有听说,更加觉得,就算埃德加想退,还得看上头愿不愿意放弃呢。保守党还有丘吉尔,看这几年的动静,再上台是早晚的事情;艾登作为副党魁,说不定哪天还有希望做首相…… 这些政治斗争在萨蒙德的脑袋里滚了好几分钟,他才回到目前的问题上来。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埃德加独自晨跑被人追,那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和格伦一起被人追……这味道完全不对啊! 萨蒙德捏了捏手指,让人下去了。这种时候,当然只能问当事人了。如果做得好的话,他大概就能更进一步。他在伯明翰也待得够久的了…… 至于这会儿被惦记上的格伦,正靠在小巷里的墙面上,弯着腰直喘气。“……这样不行,”他深呼吸着说,脸上却带着促狭的笑,“人越来越多了。” 埃德加微微皱眉。一开始有人发现并开始跟随的时候,他们俩都没当回事。城里地方那么大,其他人怎么可能知道他们要往哪里跑?只是,一两个还不是问题,人越来越多之后,就开始有人蹲守他们府邸边上的路口,掐表看时间,看准时机就跟上。而有些更钻空子的,根本就是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再跳出来……这可真不得了。今天更是达到了一种极致,他们好一阵狂奔才把好几拨人都甩脱。 “他们也太……”埃德加说了半句打住了,然后说:“我们换地方好了。”不论是他家还是威尔斯家,花园都是足够大的。只是这样一来,名正言顺的借口就没有了——既然在花园里,那一大早跑到别人家里锻炼是怎么个情况?他这么想着,目光就沉下来。 格伦休息了一阵,抬眼就发现埃德加不高兴了。换做是以前他可能看不出,但是相处久了以后,他已经能从对方没什么变化的表情里看出实际情绪——当然,这和他一贯很会观颜察色也有关系。“怎么了?担心我一个人又会继续醉生梦死?” “不是。”埃德加听出他的揶揄,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你会答应我的,对不对?”他的目光流连着,格伦额上冒出的细汗打湿了头发,顺服地贴在皮肤上,形成几个小卷儿;身上的短袖也汗湿了一半,紧紧地贴在胸膛上,勾勒出底下的曲线。 格伦察觉到他的注视,咧嘴笑了,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你都说了你让我对你太有信心了,我怎么能不给你信心呢?”然后他努了努嘴,示意自己的那只手,“没力气了,你扶我回去。” “……格伦,这里随时有人会来。”感觉到手指在他肩胛骨上抚动,埃德加又开始无奈了。虽然他的确有点儿想法,但是这地方绝对不合适。 格伦又笑了,这回是那种有点狡黠的得意。“我只是让你把我拖回去——就像第一次那样。”但是他手指没有停,那种单纯抚动的动作变了个调子,转着圈儿磨起来。然后他看到对方的眼睛颜色开始变深,笑容就更大了。他就喜欢埃德加这表情,有一种禁欲的性感。 “你是故意的,对吧?”埃德加咬着牙道。他算是看出来了,格伦绝对是因为确定他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做什么才故意这么做的。 “啊哟,怎么办呢?竟然被你发现了。”格伦笑得更开心了,故意飞了个媚眼过去。他本来就长得好,眉目修长昳丽,对这种事又熟练得很,做起来简直是万种风情。 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有点发热。“你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格伦听着他的语气不像责备,所以好好地思索了一下。“不,一般的勾勾手指就过来了,或者根本不用。”他再如何也算是威尔斯家小少爷,再花也是家财万贯,怎么可能没人倒贴? 的确是实话,因为地位太高的就不可能玩玩而已。也正因为这样,格伦才能万无一失地打发掉他的各种前任。埃德加想得明白这点,但依旧沉声问:“你就不担心我生气吗?” 格伦对他眨了眨眼睛,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难道你和我磨蹭了好几个月,就为了听一句假话?” 埃德加忍不住微笑起来。“你果然聪明得要命。”他说,猛地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那我是不是该说,恭敬不如从命?” 这话末尾消失了,淹没在两人接触的唇间。格伦绷直身体,感觉到背部在和粗糙的石质墙面摩擦,丝丝生疼。但这痛感和热烈的亲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他的头顺着那种压力往后仰,很快也要碰到了石墙。这家伙,力气真大……他模糊地想,但是舌头却很主动。 只是在碰上的前一刻,有一只手插了进来,隔在了他脑袋后头。格伦想说点什么,但全都变成了喉咙深处模糊不清的气音,只能就着抓住对方肩膀的动作扣过去,紧紧抱住了那宽阔的后背。两人的胸膛相互挤压着,汗水带来了一种潮湿粘腻的感觉,却不是不舒服,而是蒸腾出了更多带着各自味道的热气,熏得人头晕脑胀。空气的密度好像一下子升高了好多倍,几乎让人窒息…… 好一阵子过后,两人呼吸平复,埃德加拉起来格伦的一只手,把有点腿软、脸颊潮红的他给架出去了。时间比他们平时晚了一些,已经隐隐有了人声。 第29章 冲突 两人改了主意,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众人就失望地发现,这个最新的方法已经不好用了。不过这也是自然的,事情闹大了肯定立刻成笑话。还有些人不甘心地等了半个月,最终只能失望而回。 但他们不知道,两个当事人更觉得失望。明明就那么一点儿相处时间,这会儿完全被挤没了。格伦一直很享受做焦点人物的感觉,可现在他只想后悔,觉得这简直能让人憋成圣人。也就埃德加那种自制力超强的军人才不会有这方面的怨言吧,他不无忧郁地心想,又一次拜托了自己的手指。 实际上,就算埃德加自制力再好,他也是个正当大好年岁的男人,身体还很健康。在军队里天天精神紧绷训练疲累是一个原因,工作繁忙毫无闲暇同样是问题,但这些时候统统都建立在他没什么想法的基础上。那种深层次的渴望平时看不出来,但是一冒头就很难压下去了。所以在格伦眼里理所应当的事情,他也忍了挺久。只不过他有一种坚持的责任感,对格伦也对自己——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就不能进行到最后一步。 所谓万全准备,自然包括众人瞩目的他的将来问题,还有家庭问题。指望公开的婚礼就别想了,大环境太糟糕,就算他再有自信也没用。但是当然,这点最后要怎么做,还是要和格伦商量的。他的确想提这件事了,但是不知道格伦做好准备没有——这事情必须要挑一个最佳时机。按照他的想法,如果他们能确定下半辈子能好好生活,其他什么都没有关系。 然后还有家庭。伯明翰的温斯特家已经没有直系长辈了,但是不近不远的贵族亲戚还是有不少的。不过还好离得远,要应付一大堆想结亲的人的概率不大。就算他选择终身单身,大家也只会觉得他脾性古怪——姓温斯特的男丁又不止他一个,虽然他的确很可能是最出色的那个。 相较之下,他还更担心威尔斯家那头。虽然老威尔斯夫妇似乎不是什么顽固的人(不然不可能让格伦如此骄纵),但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他们现在似乎就剩格伦一个儿子了? 埃德加捏了一下鼻梁,决心把这么头疼的问题往后移。这个也是要去和格伦商量的,他心想。 然后留给他、能自己解决的就是前途了。众人关于他退伍的猜想基本都浮于表面,实际情况怎么样,只有埃德加自己知道。他在空军里干得不错,大家都能看到;但是里头复杂的牵扯,就不可能是外行人能知道的了。 由于表现优异,他从中央飞行学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中尉。然后他被派往中东战场,那里上头的指挥官是泰德上将,对手则是有名的沙漠之狐。非洲北部那种荒凉的天气可不怎样,战局复杂多变,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步一步积累战绩,军衔慢慢提升。上尉,中队指挥官,少校,中校…… 作为一个飞行员,直接在空中爆炸和落入海洋的结果可能不相上下地差。又或者,没有什么比飞机被击中、不得不跳伞逃生、而底下还正好是对手的地盘更糟糕的了,而他就经历过一次,还是借着己方进攻轰炸的时候乘乱逃回去的,漫天都是黄沙鲜血弹片。而其他死里逃生的情况,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人们觉得他不该放弃这样的努力。而如果他真的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就不会在战后回到伯明翰。 虽然泰德上将当时很赏识他,而上将后来又提了空军元帅,前两年调成了皇家空军司令,对他很可能有所助益,但也只是一个方面而已。他从前线回来时退役的想法也只是一点点苗头,但在去过一趟海威科姆空军司令部就变成了确定。上层永远不可能轻易地有统一意见,现在的空军元帅哈里斯男爵的屠夫风格就不那么合他胃口。反正战争结束了,他更愿意做别的事情,而不是去适应那种鹰派作风或者卷入权力斗争。 不过照现在拖延的情况来看,他大概需要找一个时间去伦敦,推动一下进度。而且说一句实话,以不列颠的地理位置,还有最近的世界格局,空军编制迟早得往下减。他们留着他也不可能再继续上战场了,顶多去马汉空军基地当个教官——和平时期军官想升职容易吗?基地缺他一个教官吗? 所以他做出了急流勇退的选择。别人认为也都是别人认为,他自己知道他想做什么。只不过,是要辜负几个人对他的期望了。 埃德加在心里下定了主意,就开始衡量他的日程表。这种事还是面谈比较好,他斟酌着打了几个电话,最终确定了时间。而当他亲自打点好这些、准备继续工作的时候,却听见外头起了一阵喧哗。再抬头一看,好些警员都在探头探脑。 从他上任以后,这种情况就基本没发生过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埃德加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夹,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向门口。他一出去就发现,探头探脑的已经算好的了,还有几个已经跑到了楼梯边上往底下大厅看,还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几个警员一看是他,脸色瞬间发白。虽然他们是正好上楼时看到的,但是这情况看起来比较像偷懒。“城里的首富进来了,我们只是好奇而已,马上就去……” 城中首富很明显是谁,而“进来了”在警察局可不是什么好形容。埃德加脸色微变,加快脚步,而那些人很识相地给他让开。然后他就看到,底下几个警员正试图把两个人分别带去做笔录。 一个矮胖胖的家伙,他记得,就是之前和格伦在花园里碰到的那个。这人正捂着半边脸,指缝里透出青红色,还在破口大骂,几个警员正拉着他。另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倒是没伤口,但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愤怒。他没骂回去,而只是在对方把威尔斯这个姓氏骂成了烂泥里踩着的霉菌之后,冷冰冰地说:“那怎么敢当,不如您名如其人。” 虽然知道不合适,但埃德加差点笑了出来。胖子在伯明翰也算是个小人物,他姓肖特——又短又胖,他猜格伦肯定是这个意思。 显然听懂的不止他一个,而忍住的只有他一个,因为周围响起了一片笑声。格伦有名的牙尖嘴利,和他拼舌头灵活程度通常没好处。而格伦虽然私生活让人不敢恭维,但平时状态的人品可比肖特好得多。 胖子涨红了脸,气得都哆嗦了。“胡说八道!你再说一句,我就……” “你就什么?”格伦眉眼一凌。“也许你打算把刚才在我办公室说的话再说一遍?”他转眼打量了一下全场,这下注意到了在楼梯口上方的埃德加,语调立刻就拐了个弯:“看,我们运气不错。你刚才不是想要申请仲裁吗?最公正的仲裁者就在这里呢,还不赶紧去?” 肖特原本瞪格伦瞪得眼睛冒火,但这时候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埃德加之后,脸色立刻从通红变成了雪白。“我……不……我……”他结巴了。 他怎么可能敢说?他也就是觉得抓住了一条小把柄可以去威胁格伦,谁知道对方根本不在意把事情弄大?真说了的话,他以后就别指望在伯明翰待下去了。更何况,那把柄也就是个捕风捉影的猜想? 格伦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他这边的警员说:“不是要做笔录吗?” 这变化有点快,众人看戏看得不亦乐乎,他这么一说才回神——局长还在上面看着呢!大家立刻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格伦被人带到了一间单独的小房间里。负责他的似乎是个刚入行没多久的小警察,问得十分公式化。不过还没两分钟,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他出去以后就换了人进来,正是埃德加。 “是我揍的他。”格伦抢在他开口前先说了。这事情闹到了这里,他觉得埃德加不可能高兴,干脆先下手为强。 “就这一句要解释的?”埃德加在他面前坐下来,视线扫过记录本。 “他那张脸我还赔得起。”格伦气还没消,自然嘲讽全开。不过他看了看埃德加的脸色,又小心地补了一句:“……抱歉?”添麻烦是肯定的了。 埃德加在心里摇了摇头。“把右手伸出来。”他现在盯着格伦看了。 格伦有些犹豫,这话在这地方听起来总有点不大对,但他还是照做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埃德加握着他的右手,仔细打量了一遍,然后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格伦呆了。是他揍的人,他自己能有什么事啊? 第30章 弱点 埃德加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我以前从没听说你揍过人。”他说,“这应该不是我教的吧?” 结合前面的反应,格伦听出了其中暗藏的揶揄。他不爽地把手抽回来,“你该教我拳击才是!” 埃德加不置可否,只拿起来记录本。“所以这正要记到……”他看了看,“‘就是因为想打他’?这是什么理由?” “如你所见。”格伦回答,“我想揍他已经很久了,这次终于实现了而已。”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又恢复成了之前的那种冷冰冰。 埃德加抬起眼睛,盯着格伦往后靠着的坐姿。他当然知道,他曾经亲耳听到肖特在背地里是怎么诋毁威尔斯一家的。他也记得格伦当时的反应——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言辞变得犀利了一点。他后来才确定,想从格伦脸上看出情绪变化基本不可能。这回直接升级到动手,他实在没法不猜想,肯定有更严重的原因。而且就他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格伦说“我办公室”“仲裁”…… “肖特去找的你?”埃德加若有所思地问,但这语气是肯定。“你们两家的合作断了差不多有一年了吧?他突然找你做什么?” 格伦哼了一声。“你记得这个,也应该记得铁矿吧?在那之后,肖特家就一蹶不振,自然是找我眼红来了。” “眼红你的绝不止他一个。”埃德加明智地指出这一点。“他敢去找你,肯定是觉得自己手里有了什么凭据。” “除了一张嘴,他没有任何凭据。”格伦说,“上帝知道,他说谎的技术有多差——不过两句就被我戳穿了。我很不高兴,就揍了他一拳头。” “就这么轻描淡写?”埃德加往前趋了趋,“你一定要我问,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候去找你麻烦?” 这话摆明了是已经猜出来了,格伦有点泄气地瞪着他。“你就不能让我赔钱了事吗?”他勉强承认了这件事,“是,我们被看见了,但是他肯定没看清楚——他想以此讹诈我,但被我发现了,我说我那时候正好有点腿抽筋。” 埃德加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就是说,肖特看到了他们过于亲密的动作,大概只是两个人贴一起,但他确信这是格伦勾引的证据,所以得意洋洋地去找格伦,试图以告发这件事得到好处。只可惜格伦一点没上当,反把肖特的底牌套出来了。 这说起来挺正常的,因为格伦在商场上绝对属于扮猪吃虎的类型。但是还有哪里不对……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格伦为什么会打他? “就这些?”埃德加缓慢道。“他拿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去找你,然后你故意把这件事闹大?” 格伦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没错。他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他本来就不缺黑历史,实在不差这条,但肖特绝对不敢冒着得罪埃德加的风险。“如果他以后再说的话,人们就会更相信是他伺机报复了。” “不错的补救方法。”埃德加又看了他两眼,突然站起来。“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需要换个地方谈话吗?还是说,我需要去隔壁,告诉肖特你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在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格伦就脸色微变,还带上了点懊恼。“你到底怎么看出来还有内情的?我就不能偶尔热血上头一次吗?” “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埃德加说,语气平静。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了一会儿,最后格伦败下阵来。今天他的确被惹怒了,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就连肖特也不知道,因为他实在说了太多讨人厌的话。而他自己,的确不是随便动手的人,但是他从未想到这么直接地说的人会是…… 格伦莫名地有点心悸。“好吧,就现在。”他放松了语气,重新靠在椅背上,开始讲述这件事。 一个小时之前,他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肖特想见他,但是没怎么上心,直接让助手推辞。公共场合应付一下也就够了,在自己地盘上他可不想给自己添堵。但是肖特一直在等,他觉得这大概是最后的挣扎——要知道肖特家已经一蹶不振了很久——就想着干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结果肖特开口就和他来弯弯绕,一副拿到了他把柄的样子。这种耀武扬威的时机,他自然也想到了,于是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就否认了。他们的确做了什么事,但是他也肯定那时附近没有人,就算被看到也只是很远的。 但肖特一直固执地认为他就是个二世祖,一着急就把什么都给说了——他只是看到了两个人极其亲密地离开,而脸色都有点可疑。 就算肖特真看到了什么,格伦也能把它掰成正常的,更何况肖特根本就没看到关键。所以理所当然地,格伦不客气地拒绝了他,而后者眼看好处无望就开始出口成脏。这事情格伦遇到过不止一次,但其中有一句话才是他发怒的真正原因——肖特说菲利普死得果然很妙,这样就能为他腾出空位大肆挥霍了;所有爱他或者他爱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格伦把脸挡在两只手底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埃德加无声地走过去,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察觉到了因为悲伤和愤怒交加所产生的细微颤抖。他听鲍乔教授说过一些菲利普的事情,按照描述,菲利普知道格伦故意放纵自己的原因,为此十分自责,甚至曾经说过就算家产留给他他也要转给格伦这样的话。反正不管怎么说,死者已矣,用这种事情恶意中伤,实在是相当恶毒的行为。 “所以我也在不会有好下场的人之中?那我得感谢你也帮我揍了他。”埃德加轻声道。“不过说句实话,就凭他说的那些,你该为自己多揍他几下才对,至少看不出脸吧?” “……我以为我们现在正做笔录,而你还是警察局长?”格伦把手放了下来。他脸上没有泪水,但是眼眶是红的。“你这是在表达爱意,还是在撺掇我多赔点钱?”如果不看脸光听声音的话,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在开一个轻松的玩笑。 埃德加注视着他,感觉到心口传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细细麻麻的刺痛感,又像是得到了某种隐晦的甜蜜。格伦在任何时候都不示弱,而且总是记得他的处境……他抬起手,抚过对方额边,然后弯腰在上头落下了一个亲吻。“这件事我会处理。” 第31章 拥抱 事情的进展果然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格伦就从警察局里出来了。 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没有留档,民事协调解决。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长桌,旁边还有几个看起来身强体壮的警员。这个他能理解,不过他不大清楚肖特那头是怎么回事——照肖特的性子,肯定要狮子大开口;但是最后提出来的赔偿金额相当合理,合理到快能算廉价了,令格伦十分迷惑。 当然疑惑归疑惑,能省下杀价的力气也是好的。格伦很快看完了协议,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他对面,肖特顶着青了半边的脸,表情怎么看都不可能形容成愉快。 格伦放下笔的时候,它和桌面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就是屋子里唯一的声音。“我突然后悔了。”他意有所指地说,“如果知道您进来一下就会老实的话,我早该这么做。”要知道他们以前没撕破脸的时候,肖特总喜欢在合作里占便宜。他的确忍这个家伙够久了,现在是忍无可忍不能再忍。 肖特怒视他,嘴唇蠕动着,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他的迟疑,边上的一个老警察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答应了就别磨磨蹭蹭。这动作很轻巧,但是他露出了一种略微害怕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这情绪只是一瞬间,格伦也注意到了。这倒是有些稀奇,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全场——埃德加不在,这种事当然不是他负责的范畴,但很明显有他施加的影响力在。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那个看起来长得十分无害的老警察脸上,心里转过好几种可能。 一个巴掌拍不响,虽然格伦很有心想再刺肖特几句,但对方的反应体现出这件事毫无意义。事情好像反过来了,现在看起来是肖特被抓住了把柄,因为他的表情就和吞了苍蝇没两样,脸色灰白,嘴巴也熄了火。 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都不影响他们出去的时候,一个依旧和平时没两样,一个精神气却和进去之前截然相反。他们来这里的动静不算特别大,消息还没有大范围传播,外头的人倒不多。 “威尔斯先生,您今天和肖特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看见他出来,立刻就问了一句。 格伦正准备离开,闻言瞥了一眼,依稀认得出是某个花边小报的记者,脸上立刻就浮出了招牌笑容。“和以往一样,大家都知道的。”最近国内经济刚有起色,立刻就有记者了——他该夸赞敬业吗? 记者脸上露出来一种相当八卦的表情,眼神闪闪发亮。“能说一下,这次是为哪个女士吗?”有钱的男人花心是正常事,而格伦出名就是因为有财有貌,还有一点就是对情人极其大方。而且他从来没真正牵涉到什么恩怨里,这回闹到要上警察局实在是头条。 女人没有,男人倒是有两个,格伦心想。不过他不打算说,而只是道:“这个我得保密。但肖特先生也许很愿意回答你的这些问题。”说完,他就钻进了已经为他打开的车门里,司机很快就开走了。 他平时一贯配合,这次竟然只说了两句,记者有点呆滞。而当他转头看到另一边肖特瞪着车屁股的表情时,他就觉得他光看那张脸就能发挥出一篇故事,梗概都有了——“男一女一相互喜欢,奈何男二对女一纠缠不清,以至男一冲冠一怒为红颜”。 肖特察觉到他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记者完全莫名其妙,难道他以为自己真的会去采访他吗?这报道写出来可没人要看,主编一定会开了他。不过,这让记者又想出了另一个故事版本,区别是里头多了个尽职尽责的反派炮灰角色。 如果说威尔斯家小少爷换了几个床伴已经不算新闻的话,那么威尔斯家小少爷出手打了人绝对是一条大新闻。消息传开来,人们的眼珠子和下巴都掉了一地。要知道,格伦的外号除了花花公子之外就是败家子,从来不惹事;众人据此推断,他肯定有一个属性是脾性软弱。结果,真相竟然是这样?事情做得再狠再干脆也没有了? “我们都看走眼了?” “是吗?或者是这这只是个意外?” “得多大的意外才能让他动手?” 一时之间,街边巷尾都是有关这件事的各种讨论。因为肖特家境中落,所以人们都先好奇,里头的女主角是谁,以及肖特是要有怎样的信心才敢和格伦和他背后的家族产业较劲。 过了几天,八卦周刊出来了,除了女主角依旧成谜让人不满之外,大家都建立了一个失败者纠缠不休的丑陋嘴脸的印象。虽然报道里并没有说这件事就是这样,但很明显会让人联想到,肖特就是那个失败者。 而等到来自警局的内线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更是坐实了这点推测——肖特辱骂格伦时用词粗鄙不堪,而且他之前的案底也被爆出有问题。 这样一来,就算肖特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嘴,也没有办法逆转局势。威尔斯家在战后抓住了一切机会,恢复得最快,就算嫉妒的人不少,但也没有人敢轻易得罪。若说为了肖特这样的人出头,那就更不可能。 “为伯爵阁下还有点可能。”众人私下里如是说。只是这件事风向很清楚,格伦忍了肖特很久、这次终于爆了脾气,埃德加根本不可能帮肖特。所以,谁胜谁败,一目了然。在三个月持续碰壁之后,肖特才意识到他在伯明翰赢没有立足之地,只能举家迁离。 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而现在,对于这样的发展情况,有人觉得肖特实在是太愚蠢了,腹诽几句也就算了,竟然真的把那么难听的话当面说出来,和威尔斯家撕破脸;也有人想到了更远的地方,比如说相对低的赔偿金额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达成一致的,再比如说这一面倒的舆论氛围又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如果想明白这样两个问题,就会意识到,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当然,赔偿金额不在对外宣传的范畴里,想知道需要门路;再联想到舆论,那就需要全局观。就算当事人双方都对真正的事情过程守口如瓶,萨蒙德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城中首富和伯爵阁下的关系真的相当不错,和人们猜测的什么利益关系和阿谀奉承都没关系。这可能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他心想。 不过他暂时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的时间。虽然经济在逐步恢复,要做的事情依旧很多。五月份的时候,国民援助法出台,规定无力缴纳社会保险金的贫困者可以得到政府的救济。这种事情总是十分麻烦,意味着没完没了的会议,所以他很明智地做出了再继续观察的决定。 这件事也影响到了格伦。他自己当然不需要这个,不过孤儿们很明显需要。虽然说威尔斯家产业的整体盈利率在逐步提高,但下一个双保险总没错。为了这个,他抽空去了学校一趟,当然还是挑着温蒂没课的时间去的。 两人这次走得更远了一些。从校门口出去,附近有座低矮的山丘,上头长了很多黑刺李木。此时花期刚过,有青青的果子缀在长着长刺的枝桠间,卵形的叶子也开始长了出来。 “我觉得这件事可以有。”温蒂听完以后说,“但是教工这头就不用了。” “那是当然。如果你们的工资还交不起社会保险金,我就可以把首富这帽子洗洗送给别人了。”格伦回答,伸手摘了一颗小青果子。他有点想咬,但是闻出了一股苦涩的气味,不由得皱了皱眉。“我还以为它是利口酒的味道呢。” 温蒂猜出来他说的利口酒是黑刺李杜松子酒,不由得笑了出来。“别傻了,就算它熟了,也是苦的。”明明是个经验老道的商人,但某些地方真是意外的孩子气。然后她就想到了最近听到的一些消息,不免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好得很。”格伦一向属于报喜不报忧的类型,顺口就这么回答。而等到他说完之后才注意到温蒂不甚赞同的神情,发现他已经完全把肖特这回事给抛到脑后了。“的确没大事。”他补充了一句。肖特是对他有敌意没错,不过仅限于空口威胁,真要做什么是不可能的。 温蒂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短短的两句话,只是格伦不想让她担心而已。“好吧,”她妥协道,“这件事就照你说的,就这样。不过之前我们议论过的事情,现在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呃……”格伦摸了摸鼻子。先不说男女问题,他是无宗教信仰的,温蒂是信国教的,结果倒是每回温蒂都比他更不介意这种话题?不过说实话,如果温蒂和其他淑女一个脾性的话,他们俩也不可能投机。“这个也挺好的。” “真是太好了!”听到肯定,温蒂瞬间高兴起来,这个表态可比上次好太多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你值得这个!” 格伦听出来这话的指代,不由有点无奈。“拜托,我看起来很像没人要的样子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好像把话说反了。”温蒂飞快地接道。 一箭正中红心。都说女性敏感,格伦再一次彻底认识到了这点。“好吧,我知道你都知道。”为了转移话题,他从兜里掏出来怀表看时间。“差不多了,你后面是不是还有课?” 因为心情愉快,温蒂也不继续和他计较这个了。“我现在回去应该来得及,”她说,“你呢?” “阳光不错,我想再溜达一会儿。”格伦回答。既然都出来了,顺道散步也很好。 于是两人道别,温蒂主动给了格伦一个很大的拥抱,格伦也反抱了她一下。只不过他们分开之后才注意到,有人正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走过来。从身形判断,应该是埃德加。 “看起来我这次挑了个好时机。”温蒂低声说,只有她和格伦听得到。她正预备离开,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转身踮脚亲了格伦脸颊一下,然后提着裙角愉快地小步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感谢支持正版的诸位,鞠躬~ 存稿箱设置时间出错,十分抱歉= = 第32章 求婚 格伦站在原地干瞪眼。这是什么情况?温蒂肯定是故意的吧?故意折回来亲他……就是为了让埃德加看见吗? 就在他无奈的时候,埃德加已经走近了。他刚才和温蒂打了个招呼,现在正盯着格伦的脸看。而格伦心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只问:“你怎么来了?” “正好有点事情经过附近,然后看见了你的车。”埃德加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原来的位置。“看起来你果然过得比我舒服得多嘛……” “她摆明了是故意的,你不会说你真在乎吧?”格伦不在意地道。这话半真半假,因为这次的情况比上次的巷子还不合适。 埃德加没说话,只抬起手。格伦偏了偏头,没避开,只能任由手指抚上那一块皮肤。手上有薄茧,带着微微粗粝的质感,以及熟悉的体温,事实上挺舒服的。格伦眯着眼睛享受,但没忘记在摸出火前提醒道:“差不多就好了,再出第二个肖特就不好玩了。”实话说他不介意野地来一发,但是如果可能被人围观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埃德加微微皱眉。他自然知道温蒂这种举动是想促进他们的感情,但是看在眼里依旧觉得哪里酸溜溜的。“不会有第二个肖特,”他保证道,“但可能还有事情要做。” “怎么了?”格伦敏锐地听出他意有所指。“又出了什么事?”不可能啊?最近没其他事情了吧? 结果埃德加回答了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答案。“就是那个戏剧节,消息说第一个晚上要上演《仲夏夜之梦》。” 戏剧节算是今年的一个大型文化活动,持续三天,第一天当然需要邀请社会名流之类的人物做嘉宾。格伦的确也收到了邀请,但是他没在意。听到埃德加的前半句话时,他还想说不就是一个晚会而已,然后就发现后半句之前被他忽略了。 “《仲夏夜之梦》?”格伦重复了一遍,语气上扬。“这可真是个好剧本,应景又应情。这次总算有人动脑子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以提供香槟,然后青年男女一起在露天花园里看一部爱情喜剧……”他一下子设想出了最可能的情形,然后下了个结论:“真是个好主意。”但对于他们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你准备怎么打发?和你之前那样?”埃德加问,有点依依不舍地把手收回来。 “只要它有用,我肯定还会继续。”格伦肯定道。然后他略带促狭地上下打量了埃德加一眼,“我猜你这次恐怕要破纪录?我都给你记着呢。” 格伦记的什么,别人估计不知道,埃德加当然知道——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女性数目。“说真的,帮我想个办法。”他无奈道,“好像什么脱身借口都用过了……总得解决这问题。” 格伦装作遗憾地摇摇头。“除了你赶紧结婚,否则我想不出什么明面上的有效办法。”他特意咬重了“明面上”。因为就和埃德加没法和他一样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摆脱追求者一样,很多不入流的方法埃德加也没法用。 埃德加听出格伦依旧有点儿幸灾乐祸,不过他只说:“如果必须结婚,那我只想和你。” 这听起来和求婚没啥差别。“……你不能总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格伦脸红了,好一阵子才抗议道。他不差什么钻石鲜花(他家的确有好几个金店),但好歹来个温柔微笑吧? “所以怎么办?”埃德加继续问他,但语气里很明显有笑意。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不满意我每次都能看你好戏吧?”格伦恼羞成怒地指出来这点。“其实你早就想好了吧——让我中间去替你解围,你说是不是?” “现在这可是你说的。”埃德加终于露出来一个笑容。 格伦现在算是明白了,埃德加今天肯定是来报一箭之仇的。“很好,我现在朝全民公敌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他没忍住翻了个不雅的白眼。但说句实话,这亏他吃的心甘情愿,他想任何人处在他现在的情况都会答应。 “那就这样说定了。”埃德加看着他变化的表情就控制不住笑意,“还有点时间,我们走走再回去?” 格伦点点头,然后又想到那句话,不满道:“你刚才不是认真准备的吧?那句话?” “你说哪句话?”埃德加故意反问了一句。不过在视线对上的时候,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当然一直都很认真。” 他这么说的时候神色专注,浅蓝色的眼睛在阳光照射下就像反射着点点金光的大海。格伦这下真的有点脸热,不过最后还是控制住了。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抓住了埃德加的手。天知道这种纯情的手段他从来就没用过,结果居然现在派上了用场,真是晚节不保。 埃德加侧眼看他,入目正好是微微泛红的耳垂。最早的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消失了,他微笑起来。和之前在萨蒙德花园里扯着袖子比起来,他果然更喜欢这样的方式。他微微用了点力,交叉扣紧。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他们经过学校小植物园的黑刺李树篱外,这些不高的灌木已经快和山边的林子长在一起了。在交接的边缘处,几丛颜色各异的德国鸢尾正绚烂盛开。 六月到来的时候,阳光变得更加强烈。与气温成正比的大概还有城里的气氛,似乎所有人都在期待戏剧节。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在经历了那么多艰苦的重建工作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个最像战前平静生活的夏天。既然他们拥有一个莎士比亚,那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用传统的喜剧来庆祝呢? 这样一来,准备工作就显得特别快。经过讨论,场地选择在了公园里。因为众人觉得,用树篱和雕像做背景才是文艺复兴到现在该坚持的传统。这样舞台就不能搭得很高,不过还好地方够大,观众席呈半圆形圈圈往外铺展,也能容纳很多人。另一边自然要准备长桌,铺好洁净的桌布,再把糕点、水果、香槟等东西摆上去。如果还嫌不够的话,外围还有马道,湖上可以游船,等等不胜枚举。 这事情显然是市政厅准备的,格伦只听了点风声。等正式开始的那天下午,他才发现这的确不是夸张。看着来来往往都是合适年纪的青年人,他觉得说是戏剧节,不如说是相亲大会,他们之前真是不幸而言中了。 不过他也只有这么一句腹诽的时间。虽然他到得不早不晚,但现在有很多人对他有兴趣——确切地说,是对首富有兴趣。在上次的打人事件传得沸沸扬扬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以前都低估了格伦,完完全全被蒙蔽了。所以现在没人敢看低他,无论是阿谀奉承还是真的有所图谋,他们现在对格伦绝对客气。 和好几圈人打过招呼,格伦这才能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带往给他预定的位置,在晚上欣赏戏剧之前当然要先填饱肚子。毫无意外地,他远远地就看到了萨蒙德和埃德加在一群人中间,而其他人至少是个地区议员。 萨蒙德看见他的时候,表情就和看到救星没差别。虽然埃德加不能说是过分冷淡,但想要相谈甚欢显然也是有困难的。而目前为止,他就知道格伦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不求满堂大小,至少不那么过分礼貌客气吧?“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格伦。”他快走几步,虚抱了下,算打招呼。 “我也一样,议长阁下。”格伦笑眯眯地道。他装作没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只是在侍者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刚从船厂那边回来,所以晚到了,真是抱歉。” “这时候就不用道歉啦,”萨蒙德小幅度地摇摇手,“我们可就等着你呢。” 格伦抬头,正好和埃德加扫过来的视线对上。他一瞬间就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来两个字“好烦”,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深了。怪不得萨蒙德要他救场——这才刚开始没多久,埃德加已经没兴趣了,更何况后头?不过想归想,他依旧抬腿走过去,从容地当起了气氛调动员。 接下来情况好了点,不过也没持续多长时间。男人们对戏剧没什么可谈的是其一;这个圈子基本集中了整个伯明翰最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总有人想找他们其中的谁说话是其二。不过半小时之后,就变成了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情况。 格伦周转在人群之中,一边谈话一边喝酒,还得分神注意时间和埃德加那边。他自己都感觉到向他介绍谁的几率明显提高,埃德加比他显然只会更多。幸好他酒量还不错,可以捱过去。等到合适的时间,他走了过去,开始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影射结婚的话题都搅开。不过五分钟,大家就都悟了,聪明地不再提这回事。 而就算是这样,在众人开始往观众席方向走的时候,依旧还有人试图和埃德加多说两句话。等他们终于走开之后,格伦才取笑道:“看起来你果然过得比我舒服得多——现在原话奉还你。” “谢啦。”埃德加按了按太阳穴,没啥心情斗嘴皮子。今天的人果然还是太多了,度数最低的香槟他都喝得有点头晕。 格伦看见他的反应,不由得揶揄道:“没有我你可要怎么办?”他原本只是开玩笑,但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人晃动了一下。这种事以前可没发生过,他赶紧不着痕迹地扶住了,又问:“你不会真喝多了吧?” 埃德加原本想说没有,但他突然感觉到了异常。他的体温好像升高了,以至于格伦碰到他手的皮肤时,传来一阵战栗。 这反应可不大对。“你发烧了?”格伦伸手摸了摸他额头,顿时就怒了:“生病就该早回去!” 但是埃德加不觉得这是发烧。就和手的触感一样,额头的感觉也像是过电。“……有人急了。”他咬牙道,感觉到身体开始往背离意志的方向走。“我得立刻回去。” 格伦原本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看到隐藏的*之后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凑得更近了些,果然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惑人甜香。“这是谁干的?”他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注: 鸢尾,欧洲花语,象征光明的自由。【花语一向解释挺多的,挑了一种】 第33章 迷情 但是重点不在于谁干的。重点在于,埃德加肯定不能听接下来的戏剧了。格伦以前疯玩的时候接触过这类型的东西,深知催情剂的发作效果。他赶忙吩咐了一个侍者去给萨蒙德带口信,自己扶着人往外走。有几个人好奇,但都被他打发走了。埃德加以一种不大明显的姿势半倚在他身上,呼出来的热气一直打在脸颊侧边,实在让人脸红心跳。 格伦现在无比庆幸,他的车就停在离舞台不远的空地上,这种甜蜜的折磨要不了多久。而等他们走到那里的时候,埃德加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头。格伦刚才对侍者说的是埃德加身体不适要先离开,现在的感觉一半是心疼一半是愤怒。 “赶紧把伯爵阁下送回家。”格伦先交代了司机,然后打开了后车门,扶着埃德加的一边手臂让他坐进去。“我去帮你把那个下药的家伙抓出来。无论是谁想你出丑或者别有所图,现在肯定在里面的哪个地方等你。” 但埃德加显然不这么想。格伦为了安置好他,脑袋和半个身体都探进了车里。他一路上一直闻着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早已经蠢蠢欲动了。车里又暗,衬得深棕色的眼睛似乎在闪光,他面前正好就是一截细白的脖子。这让他毫不犹豫地凑了上去,一口亲在了喉结上,无声地吮吸着。 “你——!”格伦觉得自己的血液肯定在一瞬间就涌上了头。他想后退,但是很快就碰到了副驾驶座背后。他没说出口的是,唇舌火热,他一瞬间就被那种感觉击中了。 “少爷,怎么了?”前头的司机被碰撞的声响吓了一跳。“您撞到了吗?” “不,没事。”格伦吸着气回答。他几乎快不能动弹了,因为埃德加顺着他的脖颈亲吻到了锁骨——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休闲衬衫,领口比较松。那种战栗的感觉像电流一样经过全身,他觉得他简直僵硬在了这个很辛苦的侧身上。 “格伦,”埃德加几乎是贴着他的肌肤在说话,声线相当低沉:“我们一起走吧。” “可那些人……”格伦的身体已经屈服了,理智还在挣扎。虽然他喜欢埃德加吻他,但是这可不意味着有人可以因此逃脱惩罚。 埃德加低沉地笑了一声。“你别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格伦利落地上车关门,没再浪费半秒钟。虽然船厂离公园很远,但是真说起来,威尔斯府邸离公园才是最近的。考虑到他们要做的事情,他果断吩咐司机直接开回家,用最快的速度。 不过就算是这样,在车上的十五分钟简直是地狱般的煎熬。现在是夏天,他们都是衬衫西裤的打扮,弄出什么反应来等会儿连车都下不了,只能硬忍着。格伦不知道埃德加是怎样一种感受,但是他光听着那种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就坚持不住了,感觉就像是他也喝了催情剂一样。 一到大门口,两人就赶紧下车。因为这不是原先预定回来的时间,没有一堆仆人守在门口等着,现在正是合适。格伦一路挥退了几个仆人,只说埃德加需要安静休息,然后就把人架上了二楼。 进房间之前两人还算衣冠整齐,门一关上立刻就全乱了套。埃德加几乎就是顺着关门的趋势把格伦推到了门背后,嘴唇准确无误地压了上去,一只手直接把格伦的衬衫给扯掉了。宝石纽扣掉了一地,但没人注意它们。另一只手顺势摸了上去,在身侧来回摩挲,点起一串串火苗。 格伦自然也不甘示弱。吻很火热,但还不够。埃德加左腿插在他两腿之间,他就微微抬起来自己的左腿,往顶上摩擦。不过几秒钟,他就感觉到,他们都硬了。身前是一具火热强壮的身体,他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肌肉纹理,这感觉简直不能更好。 埃德加总算放开了他几秒钟,扫了一眼两人身下。“继续?”他问,完全是个肯定句。 “你终于说了一句废话。”格伦喘息着说,“但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我感觉你把迷情剂过到我身上了。” “当然,一起洗。”埃德加勾了勾嘴角。他平时做这动作时总有一种勉强微笑的感觉,但是当眼睛里闪烁着火光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变得极其具有侵略性。 这感觉在埃德加脱光了之后变得更加明显。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格伦还是被埃德加身上的伤疤给震了一下。很多地方都有,最长的一道在胸前,划过几乎一半胸膛,从心脏上方经过。 “它是最长的,但也是最浅的。”埃德加注意到他的视线,很快回答。然后他扫视了一眼浴室配备,就知道格伦提议洗澡的意思了。和他家浴室不一样,格伦的浴室用豪华来形容一点不夸张。面积很大,到处都光滑锃亮。浴池像个游泳池,里头的水正缓缓冒着热气,显然随时都准备着。换做是平时他大概会感觉奢侈,但是现在只有一个反应——太棒了! 而等到他回过头的时候,这感叹号就成倍增加——因为格伦正对着他弯腰他脱袜子,从脊背到臀部的曲线简直一览无余。肌肉不算特别夸张,但是看起来均匀流畅,白皙光滑。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轰的一声响起来,热气在全身流窜,最后都汇聚到了下面。 格伦直起身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深吸气的表情。“我假设你对你看见的还算满意,嗯?”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人看光了,而只是往前两步,伸手顺着那伤疤抚了一遍。他力道控制得很好,不快不慢。在到末点之后,他停下来,转而轻柔地按压着,同时侧头亲上了唇。 这一下引爆了导火线。埃德加抱着他倒到了浴池里,一大片水花激起来,溅湿了边上的毛巾和地毯。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格伦一时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动了动,下一秒就感觉到浑身骨架跟散了似的,酸痛得不行。 “醒了?”突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格伦抬眼一瞧,就看到一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脸。“早上好。”这句话脱口而出,然后他才意识到,这句话用在这时候实在显得轻飘飘的。但是要说什么?“你床技学得挺快?”“你体力不错?”还是“我被你弄得累死了?” 天杀的,他可以哪一句都不说吗? 埃德加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出了这些话,因为他笑了。“你可以不用这样的表情。”他说,“约翰那边我交代了,你今天好好休息。嗯……”他顿了一下,“我给你清理过了,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格伦简直想把头埋到被子里去了。他以前以为埃德加是一座冰山,结果事实证明,里头根本是活火山——这种话直接说都不带脸红的!“没事,我好得很。”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咬牙。这可真是验证了他之前的幻想,照这体力差距,他一辈子别想压倒埃德加了。不是说白日梦都是相反的吗? 这点埃德加没猜出来。他伸手摸了摸格伦鬓边,把头发撇到一边,动作相当温柔。“那我先起了。我会让他们把早餐给你端上来的。” 格伦更想把自己的脸捂起来了。好嘛,瞒过了晚上没瞒过早上,还好他家仆人一贯嘴严。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你今天去找出来那些人?他们到底是想看你出丑,还是想春风一度就可以成为伯爵夫人了?”他又想了想,“或者说,只要在你控制不住的时候带人冲进去就行?” “这都不重要。”埃德加眼神变冷了。“重要的是,他们永远都不会实现。”他看了看格伦,回忆起他之前想到的那些一二三条要做到的事,决定还是下次再说,先把当前的问题解决了。“我晚上回来看你,到时候大概就有消息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亲吻,然后格伦得以欣赏埃德加换衣服的全过程,心满意足地补觉去了。至于埃德加,很快回局里交代了事情,再去公园的时候带上了足够的人手。算计打到他头上,这可真是不想活了。不过有坏处也有好处,他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该抓住这个发挥点什么。 萨蒙德在自己办公室里迎来了埃德加的时候相当疑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有点纳闷。除非必要,否则埃德加一般不会来找他的。 “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件事想拜托您。”埃德加正襟危坐。虽然他对这件事十分不满,但实际上和萨蒙德没关系,他并不会带入情绪。“以后再有这样的活动,请您把我排除在宾客名单外。” “……到底怎么了?”他语气太严肃,萨蒙德马上就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然后他打量了一下埃德加,确信对方浑身上下都好得很,觉得他好像联想到了什么:“昨天我听口信说,是你生病了?今天就好了吗?” 埃德加冷冷一笑。萨蒙德从未看过他这种表情,觉得实在有点儿心惊胆战。 十分钟后。 萨蒙德一脸震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这群人真的疯了!”虽然他也想往上爬,但这手段…… 埃德加只说了下药,并没说什么药。“他们现在暂时关押起来了,正面临起诉。”他一种完全陈述的语气说,但听起来寒意森森。“不管怎么说,我个人不想再发生这种事。” 这反应实在很正常,萨蒙德只能点头。这件事和他关系不算特别大,但对于那些削尖脑袋想入主温斯特府邸的人家来说可是噩耗。送走埃德加之后,他在自己办公桌后陷入了沉思。这整件事捋下来,格伦似乎又意外得了一大把好处。最近这两个名字的联系是不是太频繁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脱掉衣服就变野兽……人设已坏= = 第34章 计划 没过几天,这件事就闹得沸沸扬扬了。因为埃德加毫不手软地把抓到的嫌犯转交给了法院,后者则以涉嫌故意伤害罪起诉。他们在法庭在承认,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买通了侍者,让后者一直端着加了料的香槟酒杯在埃德加附近打转。所以,喝到这东西不仅埃德加一个,但他是预定目标,喝得最多。 本来如果认罪态度好,在其他人也没闹出什么毛病的情况下,最高就判个三年有期徒刑;但这活动偏偏是政府主办的,市长觉得颜面扫地,不由大为光火,让公诉律师又追加了条罪名——妨害公共安全罪。后面这条量刑比故意伤害罪重得多,一下子就十年八年有期徒刑没跑。 公众对此反应热烈。这热烈方面不是对嫌犯报以同情,而是觉得应该再判重一点。因为这次放的不是毒药,那下次呢?万一他们正好喝了一杯,岂不是伤亡惨重?当然该判重一点以儆效尤。 而那时候许多人也听说了埃德加的态度,知道他再也不打算出席此类活动了。这只能给要严惩的风声火上浇油,因为这样无疑就是一个人斩断了他们所有人的希望——难道以后要套关系只能先把自己送到局子里去吗?开什么玩笑! 在这种情况下,听证会和庭审形势都一面倒。陪审团给出的参考建议自然一样,认为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法官最后采纳了这样的看法。 这事格伦没管,也管不到。他在知道埃德加的态度时,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很明显,埃德加绝对是个负责任的人,这种坚决举动足以看出他的倾向。格伦想了想埃德加以后会做出来的事情,觉得他也该考虑一下了。不过在这之前,他准备把手上的事情先处理一下,腾出时间来。六月底正是今年第一个财政季度结算的时候,作为整个伯明翰最大的那个纳税人,他不免要出入几次国内税务局设在伯明翰的办公室。 这地方在市政厅广场附近,距离市议会不算太远。所以格伦在外头碰上萨蒙德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两人打过招呼,萨蒙德就压低声音问他:“这次又交了多少?我看你差不多养起来大半个伯明翰的公务员了吧?” “这我不大清楚,”格伦知道他是开玩笑,只摊了摊手,“我只知道新的公司利润税真是相当高。”幸而他还有一部分海外投资,鸡蛋从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降低了风险。 萨蒙德也不是真的想知道这数目,议会开会的时候总会需要这些资料的。他随口又说了几句别的,然后慢慢拐到了他预定的话题上去。“我听说,你请了伯爵阁下好几次晚饭?这感情真是让人羡慕啊。”他这话说得比较委婉,因为这可不仅是晚饭,还顺带留宿的——留宿在某些时候简直是一个无法不让人产生联想的词。而如果这是真的,他恐怕必须调整策略,为三年后的新一次选举做准备。 格伦一听就笑了。“我都不知道,我家晚饭都已经这么有名了?”他和萨蒙德打交道也有好些年了,知道后者一直期待往上升,从市议会到英格兰区议会再到伦敦下议院这样。这过程需要选票,要选票就等于要资金。他这时完全听得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只是故意打岔而已。 萨蒙德也不着急。和聪明人说话一贯省力不错,但并不等于一次成功。“我当然知道你一贯谨慎。”他继续道,“但是你看,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出什么不愉快,是不是?”他顿了顿又说,“单纯的交易当然能更好地保证不被牵连,但长远的投资偶尔也是需要的。” “长远的投资?”格伦重复了一遍,“你说的是哪方面?” 萨蒙德看他毫无波澜的神情,就知道这时候该放手一搏了。“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他说,“你也是,埃德加也是。” 格伦微微皱了皱眉。不得不说,这事情他考虑过。埃德加现在还很年轻,总不可能一直在地区警察局长这个位置待下去。而如果再往上的话,就是地区警察署,然后就是内政部了。如果说他能把伯明翰作为他们家族事业的总部的话,无论埃德加选择军事体系还是警察体系,最后都要去伦敦,区别仅在于工作地点是在威斯敏斯特白厅还是马香街。 “所以?你想说什么?”他这么问,但是实际上心里已经有谱了。萨蒙德是司法体系,如果能相互照应的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我只想说,艾登阁下是我们的副党魁。”萨蒙德把最后一个筹码放上去。他看得出埃德加并不倾向军队,所以大胆地压在了另一边。埃德加只要愿意继续做下去,选择原来就有关系的一方肯定会更顺利。 格伦沉默了一小会儿。“看起来你为这么一段话做了不少工作。”他最后说,“这话你是故意找我转告的吧?”这个计划里至少有三个人,但是现在他们才两个。 “这也没办法。”这回轮到萨蒙德对他摊手,“见到你的机会可比见到伯爵阁下的机会要大得多了。” 格伦抿了抿嘴。“我知道了,”他说,“不过这现在没法给你答复。”这正是他打算和埃德加讨论的事情之一,现在看起来需要从长计议。 “我愿意等你们的结果。”萨蒙德不失油滑地回答。 格伦回去,在有短暂空闲的时候陆陆续续地考虑过几次。等到他和埃德加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滚完床单,他才找到机会提起来这件事。 埃德加一边听,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他光裸的肩膀。“所以?这就是他开出来的全部条件?” “我想应该不止。”格伦趴在他腰上,享受着没人能享受到的按摩,声音懒洋洋的。“他手上应该也有不少人脉,毕竟这么多年了。说句实话,他至少有一句说对了,这些年我们合作还算愉快。” 埃德加对此不置可否。“所以你怎么想?你不是挺喜欢伯明翰?” “说得你好像不喜欢一样。”格伦撇着嘴反驳,“也不知道是谁扔着中校不做直接跑回来的?” 埃德加笑了笑,只是按摩的动作变得更专心了点,听到格伦为此发出舒适的哼声。“几天没注意你,是不是又光坐在办公室里了?” “月末忙而已。”格伦继续反驳他,“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上次看见你们说话了,你和艾登阁下。” 埃德加手顿了一下。“这你竟然现在才说,真是……”他用力地按了按,“是不是萨蒙德不提的话你就永远不打算说了?” “没有,我原本就打算问你的。”格伦轻咬了他的腰一口作为报复,“我得说,萨蒙德在这方面还是有点眼光的,他看出来了你的偏向。” “你就那么确定我的偏向?”埃德加有点好笑。他发现他现在完全轻松了,因为不用他说,格伦也已经考虑了相同的问题。有这一点在,什么事情都会容易得多。 格伦几乎要翻白眼了。“这不用眼睛都能看得出来好吗?”他鄙视地说,“虽然我个人觉得你穿军装的样子真是棒透了,但是如果你不那么觉得的话,内政部也勉强能接受。” “你准备看我去伦敦?”埃德加挑起来一根眉毛,略有危险意味,并没否认这一点。“而且你刚才好像承认了一件事。” “我可没那么说。而且后一点的话,你不是早发现了吗?”格伦抬起头,对他眨眨眼。 埃德加伸手把他的身体往上抱了抱,去亲他的嘴唇。“听起来你有什么新计划?” 格伦不由分说地抱着他来了个更深的吻,然后才满足地道:“是啊,一个野心勃勃的新计划。”他略微偏头,“你觉得在伦敦建一座集团大厦的主意怎么样?地方我都想好了,就在圣保罗教堂附近,毗邻伦敦证券交易所,还有伦敦塔——那地方绝对很棒。” “听起来不错,”埃德加说,“但这和你之前告诉我的可不一样。” 格伦吃吃地笑起来。“要我告诉你我之前的计划吗?”他拖长了音,“我不想离开伯明翰,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打算继续过花花公子的自由生活啊!既然这件事现在做不成,我只能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了。” 埃德加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算你诚实。”他嘴上这么说,但动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只手很快抚上了格伦臀部,在入口处按着圈,充满了某种暗示。“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打算告诉你父母吗?”就算他对商业模式一知半解,也知道这是个整合资源的大动作。 格伦伸手抱住他脖子,很配合地往上蹭了蹭,方便他动作。“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他粲然一笑,“他们说要来看你。” 埃德加的手再次停顿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地探了进去。那地方刚刚经历过一次欢爱,推进的动作十分容易,他在里头技巧性地转着圈。“那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格伦被那种感觉弄得浑身颤抖,咬着下嘴唇轻哼着。“趁我还有点精神,快说。” “我已经预约了几个见面。”埃德加说,房间里开始能听到一种粘腻的水声。“我打算辞职。” 格伦差点没被他吓跳起来,结果就听到埃德加补了一句:“原本打算。”他正想说你这就是耍我玩呢吧,嘴唇就被火热的唇堵上了,但下面更加火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注: 英国两院制参考维基百科,英国税收体制参考我国商务部官网相关文章及维基百科,英国警察体制参考相关学术文献及维基百科。木有找到那时的英国刑法,所以参照我国刑法衡量了下。 更新更新~虽然估计明天收藏夹要垫底…… 第35章 父母 虽然两人差不多达成了一致意见,但格伦并没有马上把这件事告诉萨蒙德。这属于谈判策略之一,太早就显得自己太急切,不利于占据主动地位。最简单的判断方法就是,他们至少是二比一呢。况且事情也真的没有那么急,他更关注不久之后就要回来的父母亲。 因为除去这次的特殊原因,格伦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了。虽然说父亲把家族产业全权交给他三年了,而且他差不多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但这种重大的战略转移最好还是商量商量,毕竟影响因素会有很多。 所以,他觉得埃德加那样的脾性条件,相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个事——他父母知道他的分寸,已经很久没管过他交友方面的事情了,这次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他就这么告诉埃德加,让后者不用想太多,然后着人安排去接老威尔斯夫妇。 实际上,老威尔斯夫妇早就坐上了回伯明翰的列车。就算格伦再轻描淡写,他们也听得出这次不一样。 “我真难以相信!”伊芙琳坐在头等车厢里头的时候还在惊诧,“格伦真的那么说?他说他要去伦敦?”她脸庞圆润,生活没在上头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看得出家境良好,脾气温和。 “我也很难相信,但这的确是真的。”拉尔夫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桌子,一副拐杖放在旁边。他们家当然买得起轮椅,只不过他过了康复期以后就一直拒绝那玩意——他又不是两条腿全断了。“所以你看,我们两个老家伙迫不及待地坐在这里了。” “是啊。”伊芙琳点头表示同意,但脸上的惊讶还未完全褪去。“你还记得吗?你之前花了多少工夫,才能让他老老实实地不惹事?”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又回想到了那段鸡飞狗跳的时期,那时格伦十八岁都还没到。“甚至在我们离开伯明翰之前,他也只是说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吧?” “有些东西改变了。”拉尔夫说。作为父亲,他对一大一小两个儿子都寄予重望。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大儿子继承家业,小儿子做左膀右臂,两兄弟一起奋斗,再好也不过了。只可惜,后来出了一系列事情,让他这设想化成了泡影。这其中情况复杂,而他现在不想再去考虑那么久之前的事情的对错。 伊芙琳沉默下去,她的目光落到了丈夫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上。那里头有假肢,但是并不能替代真正的腿。 拉尔夫看见她的目光方向,就意识到她想到了什么。他们当年谁都没有预料到,为了摆脱某些人觉得他会图谋大哥应得财产的恶意揣测,格伦会做得那么绝。现在菲利普去世了,这种声音也随之消失了。死者已矣,但是活着的人呢?说这话的人大概觉得只是说说而已,但心里的伤害已经造成,如何才能恢复到以前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情况? 说句实话,他对小儿子满怀愧疚。他觉得他应该早点发现这种苗头,好在事态扩大之前就把它解决,而不是让格伦自信骄傲的样子成为仅存在于他记忆里的一副片段。可是他并没有,他那时忙得团团转,以为事情都和他想象的一样在发展,却没有付出足够的时间去了解。 也许只有至亲才能理解那样一种落差——初现风华的少年英才在转眼之间变成醉生梦死的花花公子,也许只有至亲才能体会那样一种痛苦——“我本该保护他”“他本该过得更好”这种想法能把人折磨崩溃。 “我希望格伦这次是认真的。”想到这里,拉尔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希望那个人和他说的一样好,就算是个男人。” “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伊芙琳察觉到他的想法,出言安慰他。“没有人预料得事情的发展方向。”然后她顿了顿,又说:“我想这大概没问题。我记得,格伦小时候的梦想就是伦敦,是吧?” 她这话让拉尔夫陷入了回忆。“是呀,”他一贯犀利的眼神柔和下来,“那时菲利普和格伦都还那么小呢,却一直在说将来他们要做到的事……” 天上红日西斜的时候,埃德加还在办公室里忙碌。他已经和格伦商量好了,等八月里一起去伦敦。格伦要去拜访几个金融大鳄,探探传闻中的一平方英里的底,而他则要和艾登以及其他几个人商量一下各自的期望——他肯定不会再回军队,战争总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而既然他原先打算的辞职方案用不上了,那就更应该把事情做好。 只不过今天不大顺利。埃德加还在看卷宗,就听到有人敲了敲门,然后说:“局长阁下,外头有人想见您。” 埃德加头也没抬。“工作时间,不见。” 那个小警员为难地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局长最近越来越忙碌。按说现在早就到了下班时间,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了笃笃的声音,不由得大惊失色:“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他赶紧转身走过去,试图在埃德加看到之前把人带下去。 埃德加原本也没在意,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了那种奇怪的笃笃声是什么声响——是拐杖敲在地面上的声音。然后他就听到外头的推搡声,来人操着一口他很熟悉的句式和语调。“……不在?……不可能,我都在外面等了一下午了!” 有半秒钟,埃德加以为事情重演——他正坐在萨蒙德的办公室里,而外头的格伦试图进来。但是不对,现在换了一个地点,而外面的人换成了…… 埃德加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让他进来,莫林!”他说完以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对长辈应该是到外面去等的…… 但还没等他走到门口,来人就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因为他是个残疾人,小警员并不敢太用力推。这会儿听到他们局长开了口,他就立刻识相地闪边上去了。 埃德加几乎是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因为这个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也和那时的格伦有几分相似。一样的礼貌微笑,一样的暗藏机锋,他的这种气势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他身侧的拐杖。似乎性子要比格伦锋锐得多…… “幸会,伯爵阁下。”拉尔夫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据说已经快把他们家当自己家回的人。至少他不得不承认,这模样看起来还算过得去,像是个正人君子。 “我应该称呼您威尔斯先生?”埃德加侧开一步,示意请坐。 “拉尔夫,谢谢,但我不需要坐。”拉尔夫回答,他的短句更明显地昭示了他的性格。“我知道我冒昧打扰了,不过我大概只需要您的几分钟时间。” “请说。”埃德加看出来他绝对不容易打交道。这和格伦描述的情况不大一样,他完全打起了精神。 拉尔夫在心里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这种不拖泥带水的风格。因为这种人通常不会说废话或者空话,他们说出口的就必定要做到。“我很有幸认识老温斯特勋爵。”他开门见山地道,“但我知道他很不喜欢我,或者说是我这类的人。而据我所知,勋爵特别喜欢他的一个孙子,也就是你。我现在也看见了,他的偏爱绝对是有道理的。你前途无量,是不是?” “前途无量和家族并没有因果关系。”埃德加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当然知道自己祖父对商人是什么态度,拉尔夫明显对他的贵族身份心有疑虑。 “说得不错,没有因果关系。”拉尔夫转动着手里的拐杖头,“你这是想说,你没有受到一点儿影响吗?” “不。”埃德加没法违心地承认这一点。“但情况是会改变的,一开始的立场并不能代表永远。” 拉尔夫盯着他,然后轻微点了点头。“我想他一定反对你参军。” 埃德加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没有人赞同,”他实话实说,“除了我父亲。” “没错,老温斯特伯爵一贯是聪明人。”拉尔夫评价道,然后又拐了个弯:“所以你现在觉得,你父亲说的是对的?” “也许。”埃德加听出来他的试探,“但我有自己的眼睛。”他严肃地说。 拉尔夫这回露出了一点儿笑意。“你知道你看见的就一定是对的?” “不能,”埃德加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是试探,而是考验——“但更多人所持有的也不一定是真理。也许前路艰难,但至少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拉尔夫故意用一种带着怀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并且会为此努力,如果您想要的是这答案的话。”埃德加肯定道。“我也不会说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那太傲慢了。不管怎么说,我和格伦有一个计划,而我们希望它在将来的某天成功。” “比如说,伦敦?”拉尔夫这回是真的笑了。这件事果然和埃德加有关系,做到了他们很久以来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这听起来不错,但你拐走了我唯一的儿子!”他佯怒道。 埃德加当然看得出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如果您换一个方向思考,就会知道您多了一个儿子。” “格伦可没说你这么能言善道。”拉尔夫叹气,“我原来担心他拐了你,现在我担心你拐了他。” 埃德加笑了。“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注: 一平方英里:指代伦敦市最繁华的金融中心。 过去是伏笔,以后会提~ 第36章 夜谈 父母提前回来在格伦的意料之外,所以可想而知他在回家时看到母亲站在门口有多么惊讶。而且他还只看见了他母亲,父亲的去向不言而喻。这还真是杀得他们措手不及,他只能希望埃德加的临变反应和在战场上时一样迅速敏锐。 伊芙琳察觉到他细微的走神,不知道是喜是忧。 她出身富贵家庭,从小就是照着大小姐养的;就算没有什么天生的立法权,也是温和柔婉的标准淑女。她这样的性格正是她能成为威尔斯夫人的主要原因之一,要知道拉尔夫一直以来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手腕强硬。也许正是因为这缘故,许多同行都对他不抱好感,以至于最终影响到了他们的下一代——他在商场上一帆风顺惯了,以为事情都会照着他预料中的那样发展,结果却被现实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大概也有她的责任,伊芙琳心想。如果她不是一向不反驳丈夫说的话,如果她那时能强硬一点站出来,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这都只是想象。如果后悔有用,那么她现在就不用带着这么一种复杂的感觉凝视自己的小儿子了——除去青春期的时候,她还没有这种感觉:似乎她每次见到的格伦,都和上次不一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呢? 格伦不大自在。他现在和伊芙琳坐在同一条沙发上,伊芙琳攥着他的手看他,眼睛里盈盈的。而一边的管家约翰似乎还很乐见其成,把仆人都赶到边上去了不说,甚至自己还掏出来一条手帕在眼角擦拭——够了啊,约翰!你以为你在扮演什么角色? “妈妈。”格伦努力甩走看到那一幕对他的影响。“您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好我派人去接你们的吗?列车不方便吧?”他打定主意要让那种像是劫后余生的感觉消失。 “没事,一切都很顺利。”伊芙琳说,又自信打量了他几眼,“你看起来又瘦了,事情很多吗?” 格伦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他小时候有点婴儿肥,而且一贯白嫩嫩的,不过最近被埃德加耳提面命地加强锻炼身体,应该变得结实了点。但不管怎么说,肯定没明显到变瘦那种程度吧?“还好,”他说,“您不能指望我总和以前一样,妈妈。” “妈妈当然知道,妈妈只是希望你越来越好。”伊芙琳温柔道。她一回来就先问约翰格伦最近的饮食起居,就差把夜生活几次也一起打听了。“你爸爸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 一会儿就能回来?格伦扬了扬眉毛。这也挺让他意外的,因为他设想的情形是他准备好宴席,然后四个人吃完了就算。当然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在集团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意见。这才是他父亲的风格,怎么今天突然转了向? “别管他们了,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伊芙琳说。“现在专心陪妈妈说一会儿话?” “当然。”格伦回答。他在心里想了想,觉得如果在以前,他大概得担心父亲和埃德加大打出手,不过现在嘛……基本不大可能。想想也就是商人的老一套,讨价还价,交换筹码—— 说句实话,惊讶过去之后,他并不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因为他不介意他父亲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而且他和埃德加都不是随便就会改主意的人。别人能用风言风语影响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只要做到让别人无话可说。 想是这么想,在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格伦依旧没忍住打量了一下拉尔夫的脸色,不过什么都没看出来。也对,以埃德加那样的脾气,虽然很容易给人冷淡的错觉,但真要把人气得暴跳如雷也不大可能。餐桌上气氛还算正常,不过他知道重头戏在后面。 果不其然,等大家吃完之后,拉尔夫就开了口,让格伦和他一起去书房。 格伦早准备了一堆资料给他看,都是市场调研以及实际预算之类方面的东西。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想把一件事情做大做好,当然要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顾及到,有备无患。 只不过事情再次出乎他意料之外。拉尔夫只随手翻了翻那些材料,就又合上了。“最近怎么样?” 格伦盯着那一叠文件,下意识地回答道:“一切正常。只不过新设的利润税太高了,我打算再转移一点资本去海外。”他一边说一边考虑,难道他父亲对他最近的业绩不满意? 拉尔夫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心里窜起来一股子挫败和无力的感觉。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发生的?当他用这种普通问句的时候,儿子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他在问身体,而是在问企业?但这种情况的造成,不得不说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拉下一次脸:“不,我是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感觉呢?” 格伦惊讶地瞪着他。今天一定有哪里不对吧?他不由得怀疑起埃德加和他父亲说了什么,只能斟酌着回答:“老样子,还不错。” 拉尔夫看得出,他不用一些特殊手段打开话头的话,他小儿子不预备和他谈任何心里的想法。也就是说,之前格伦对他说这件事,真的只是说而已——只是让他知道,然后他要去见埃德加也可以,但格伦并不关心他的赞同或者反对,就这样。“你愿意重新开始你之前的梦想,我很高兴。”他点了点那些资料,“那这些我就没必要看了。” 格伦嘴唇抿了起来。“愿意重新开始”,这么一个简单的形容却代表了很多意思。“只是现在形势好了,”他说,并不想承认什么过去,也不想回忆,“这种决定对我们有利,就这样。” “是吗,我们?”拉尔夫微微抖动嘴唇,露出来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这时的他一点也不像之前在警察局的强硬姿态了。“我以为你还没有原谅我……” “请别说这样的话,爸爸。”格伦打断他,“您没有做错什么事情,自然不需要原谅。”换做是别人,也不见得会对儿子喜欢男人这种事情喜闻乐见,强烈反对自然是正常的。他谁也不怨,只能去适应这个世界。 “但你那时候还没成年,我该为你身上发生的一切负责。”拉尔夫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愧疚和软弱,“我应该理解你,至少我得试图这么做……” 格伦脸色愈发僵硬。“过去的事情就忘记它吧,爸爸。”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忆那种糟糕的情况——年少气盛的他和自己的父亲互相指责,而有些话说出口就永远无法收回。他已经很努力把这些记忆都塞在酒杯和女人后面了,他希望他不要再遇到这种情况。 “我以为我能忘记。”拉尔夫颓然地说,身体在椅子上微微向下滑落。“可是不能……”他把脑袋埋在两只手里,“我必须承认,在你哥哥死后,我是故意躲着不见你。你肯定看出来了吧?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因此产生什么联想,但实际上我那时候只是在考虑,死的应该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呢!”他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断腿,假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格伦被他的发言和动作吓了一大跳。“别动,爸爸!”他转头望向门口,想叫人进来,但是被拉尔夫阻止了:“别叫人,我没事,而且我还没说完!” 格伦现在用一种特别担心的表情看他了。从刚才开始,发生的所有都超乎了他的想象。要知道,在他记忆里,拉尔夫永远是充满威严的,他说的话就一定要做到,无论是在外头还是在家里。后悔什么的情绪从来就和他父亲不沾边,因为他父亲永远是对的,不容任何人反驳。 拉尔夫情绪激动,呼吸的声音也变得粗重起来:“我说的是真的。菲利普什么也没做,他为什么会死呢?他一直那么勤奋,对任何人都那么温和。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不能接受这个答案。然后我想到了你……其实你也什么都没有做,是不是?你本不应该承担我的那些责难和怒火,是不是?我只是听了莉拉的话就怒火中烧,什么别的都没考虑,就知道强迫你去改了它,你怨恨我也是应该的……” 格伦完全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干巴巴地吐出来一句:“莉拉也不是故意的。” “是啊,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听到了一句话,就迫不及待地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拉尔夫说,语气沉重。“告诉我菲利普发誓帮你保密的消息。” 格伦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她那时已经怀孕了,自然会比较敏感。” “就是这样,你还在替她说话。”拉尔夫惨淡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她,要不是我……” “别再说了,爸爸。”格伦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强硬。“我们没必要把事情搞得更糟。事情过去以后就让它过去吧。” “你不会弄得更糟的,是不是?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我必须要说,不然这事情快把我逼疯了。”拉尔夫说,视线落到相框上,“我应该理解你的,一早就是……” 格伦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有一瞬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么明显的东西摆在书房里。他唇线绷紧了又放松,最后问了一句:“加文他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注: 1969年之前英国法定成年人为21岁。 负责立法的英国上议院只有贵族才能进,这是他们天生的优势,被戏称“贵族养老院”。1999年改革,人员裁减了大约七分之六。 猜猜莉拉是谁? 第37章 交心 老威尔斯夫妇并没有在伯明翰逗留很久。这里的一切都改变得太快了,快得让他们无法适应。拉尔夫在战争之后就有意放手公司大权,但他一直没有说。这其中的一方面是担心格伦太年轻了,另一方面则是他自觉得没有什么颜面面对小儿子。他这一次来,除了用他常年积累下来的看人眼力打量埃德加之外,另外就是让格伦放手去做他所想要做的事情。相对于应酬什么的浮华生活,他和伊芙琳现在更喜欢乡下的清净日子。也许是战争,也许是年纪大了,他们都更愿意过平淡但安稳的生活。 虽然该说的都说了,格伦依旧有点儿犹豫。在给父母送行的时候,他站在门前阶梯附近,欲言又止。 拉尔夫看得出他在担心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只管去做,”他说,“不然我大概只能让莉拉也过来和你道歉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格伦急忙否定道。说一句实话,在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他的确觉得她太多嘴,但还没到避如蛇蝎的态度。“我只是想,”他犹豫着说,“加文年纪也差不多了……” 拉尔夫一瞬间就明白了。 这件事一开始只是家庭矛盾。菲利普对于莉拉的做法大为恼怒,一生气就把她送到乡下去养胎了。他和伊芙琳那时候都觉得这是权宜之计,让两边都冷静一下对大家都有好处——格伦天天夜不归宿,而莉拉也没脸见他。 就算格伦和拉尔夫争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拉尔夫也没拿手杖把他赶出去——就算格伦不是从小表现优异的天才模样,就算他一贯顽劣,那也是他们的儿子呀。所以他们只能想,等两边火气过了,他们再从中周旋一下,再把人接回来。 只不过这件事最终没能成功。因为战争开始了,伯明翰遭受了没人能预知的空袭。菲利普和拉尔夫那时候都在工厂,而伊芙琳在和其他夫人太太们打听消息,格伦则在外头鬼混。 结果……谁都没料到。 莉拉在乡下,逃过一劫。但是这不影响她知道伯明翰遭受空袭的消息,大着肚子就晕了过去。而等到确切的消息来的时候,她又昏死一次。如果不是她急着想让拉尔夫保证菲利普的继承权,说不定就不会出这种事! 也因为这个原因,菲利普的遗腹子加文是不足月出生的早产儿,身体羸弱,受不得颠簸,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捂在家里养着,吹个风都要小心,就更别提回伯明翰了。 在乡下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家里请一个家庭教师。现在加文已经七岁,正该是上小学的年纪。虽然他们可以多请几个家庭教师,但是他们总不能一辈子都把加文关在房间里。最好的方法就是上学,和同龄人一起。而乡下的教育条件显然不可能比得上城里,伯明翰才是好选择。 “我知道了。”拉尔夫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些念头,然后道:“现在暑假才刚开始。如果抓紧时间的话,还能赶得上秋季开学。” 格伦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就算赶不上也没关系,他们家开的是私立学校,将加文安排进去什么时候都可以。他只是要提一个醒,让大家都意识到这件事。因为他不能肯定莉拉的意思,他已经有很久没和他大嫂说过话了。 “这事情就让我去说吧。”站在一边的伊芙琳也听明白了意思,开口保证道。一群大老爷们的心思和她们都不一样,显然还是她合适。而且莉拉深爱菲利普,做出那样的事,她早就后悔了,只是面子上一直强撑着而已。加文小时候身体非常差,但是这么多年,也总算变得好了些,其中不乏格伦的功劳。如今格伦并不把过去的事情翻旧账,她再愿意也没有了——实话说吧,哪个老人家不希望自己儿女后辈们和和气气团团圆圆? “谢谢您,爸爸,妈妈。”格伦衷心地说。无论事情如何,至少他们的出发动机一直都是爱他的。 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伊芙琳的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妈妈现在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她哽咽着说,“你们都要好好地过下去。” “我们会的。”格伦抱住她,脸颊贴在一起,感觉到了那种滚烫的湿润。“您可不能再哭了,要不就不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女人了。”他揶揄道。 “还是这么油嘴滑舌!”伊芙琳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妈妈都这么大年纪了……” 拉尔夫在边上看着,很有些嫉妒,不由得虎着脸,不轻不重地敲了格伦的脑门儿一下。“闪边儿去,这该是你爸爸我的台词!” 格伦瞥了他一眼,伸手一起抱住了。“等圣诞节的时候,我会回去看你们的。”他说,然后感觉到自己被父母同时抱了一下。 送走了老威尔斯夫妇,这件事还没到终结。因为格伦保持了好几天的轻松心情,然后埃德加不得不注意到了这点。他自认拉尔夫没怎么刁难他,格伦实在不可能为此感到大松一口气。这只有一个原因,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格伦对他疑惑卖关子。“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他拖长声音道,“从我某个不大合格的教授嘴里?” 埃德加瞪了他一眼。鲍乔教授只是比他早认识格伦几年,就算比别人知道的多,也不可能比得过当事人自己。“说?不说?”他简洁道。 “只有这两个选择吗?”格伦对他眨眼睛,“我可不可以选第三种?” 埃德加看了他一眼,发现那双眼睛里满满地都是某种他很熟悉的神色,在床上。“什么?”他勾起嘴角问了一句,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想。只有他们两人的卧房,这样的语气和神色…… “先让我做舒服了再说。”格伦舔了舔嘴唇,一把就把人勾着脖子拉了下来。 这回两人做得激烈了些,确切地说是埃德加似乎准备把格伦榨干,用力抱着他来了一次又一次。反正是夏天,气温适宜,很多地方都能尝试一下。等到最后结束的时候,格伦累得都要睡过去了。“这到底是我舒服还是你舒服啊?”他在裹着浴巾滚上大床的时候说,语音模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甜腻抱怨。 “我想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说实话。”埃德加把自己头发擦干,跟着爬上去,把人圈在怀里。“怎么样,现在肯说了?” 格伦往他怀里拱了拱,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低声陈述起来。 他和他哥哥菲利普从小一起长大,所有人都夸他长得更像拉尔夫;后来长大了一些,他的天赋被人赞不绝口。就连父母都意识到这样的差距,有意识地更照顾菲利普一些。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菲利普从来没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疏远、冷落、敌视他,而是一直真心地夸赞喜欢他。 等青春期到来之后,格伦很快就发现了他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取向。他着了慌,谁也没敢告诉,只偷偷摸摸地去问菲利普。菲利普果然没有说他任何事,而只是安慰他,并且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于是他还是格伦·威尔斯,众人眼里心高气傲、却又确实很聪明的小孔雀。他原本以为他不结婚就行了,这件事就会一直这么瞒下去。直到菲利普结婚,他还这么想,觉得他幸好有一个正常的哥哥。 只是别人不那么想。在其他人眼里,以拉尔夫一贯只要最好的那种性格,肯定会偏向把家产给更像他也更聪明的小儿子继承。 这话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莉拉耳朵里,她原本不大相信,但是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自己丈夫的能力真的不如小叔,就害怕了。拉尔夫也一如别人说的那样,一心想让事业变得越来越好。然后她试图和菲利普表达这种想法,但是后者完全没当一回事,还说出了“格伦要就给他”这样的话。 菲利普的意思原本是格伦不可能和他抢,但是莉拉理解成了另外一种要人命的意思,就是菲利普会对家产拱手相让。她那时已经检查出了身孕,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都觉得这是个很糟糕的发展前途。于是她开始收集有关格伦的一切消息,直到她听说多么漂亮的女孩子都不能让格伦多看一眼,他很有可能是个…… 于是后面的一切就都乱了套。格伦承认了传言,拉尔夫大为暴怒,伊芙琳不知道劝谁好……那段时间威尔斯家里鸡飞狗跳。格伦很快弄清楚了莉拉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比他大哥优秀,父亲又强烈反对,干脆地自暴自弃去了。为此菲利普气得要命——莉拉之前从未见过丈夫变脸,但这次她见识到了。两人关起门吵了一架,最后的决定就是让莉拉去乡下。 “我那时候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但现在想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格伦嘟囔着说,“为了她孩子的未来,她豁出去了。”他困倦地砸了咂嘴,又说:“我真的不怪她。” 埃德加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一只手揽在他腰上。他很想说,但是她还是伤害了你,不管是不是曾经,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这话他没说出来,只轻轻哄着道:“你不是困了吗?睡吧,我一直会在你身边的。” 作者有话要说:情佛扔了一个手榴弹 灰常感谢~╭(╯3╰)╮ 看了看,不算虐吧?不大愉快的历史过去了,将来是美好滴~~ 第38章 出行 自从这件事彻底摊开来说了之后,埃德加对格伦的态度更加温柔了。格伦察觉到这点,不免一边按着脖子后头冒出来的疙瘩一面说他可不是个那么脆弱的男人,叫他别感情泛滥了。 埃德加当然知道他不是,而且实际上格伦一直都很有行动力,光从日益壮大的家族公司中就能看出来。只不过他已经不用之前那种锋芒毕露的方式,而选择了披着之前伪装到达目标。只要结果能达成,他不介意让其他人误以为他是一只绵羊或者是一个酒囊饭袋。 在这点上,埃德加认为格伦赢了,因为他一开始也认为格伦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但是知道得越多,他就越陷入到一个名叫格伦的谜题里去。格伦彬彬有礼,格伦口出狂言,格伦虚以委蛇,格伦媚眼如丝……这就已经足够吸引住他了,更别提事实的迷雾抽丝剥茧后暴露出的真相。 想到那些他错过的误解、执着和争执,埃德加不免感觉到丝丝心痛。所以,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他对可能就要来伯明翰的莉拉和加文没什么好感。后者也就算了,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孩子;但是前者…… “我说,埃德加,你不会还在想那些事情吧?”格伦在一星期后问他,手里转着一杯卡布奇诺,然后把牛奶泡抿掉,露出了一个小幅度的满意神情。 那时候他们正优哉游哉地坐在街边小咖啡馆的木头桌子边上喝下午茶——埃德加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这家咖啡馆就在警察局附近;而格伦作为威尔斯企业最大的老板,想去哪里、做什么都有极大的自由度,只要他把该做事情做完了就行。 埃德加盯着他唇上的一小圈细小泡沫,没说话。如果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睛的话,就会察觉到那种淡蓝色的坚冰这会儿完全融化了。只不过,物资限定供应正在逐步解除,能这么惬意度过下午时光的人实在不多,没人打扰他们。 格伦听他不回答,就知道是默认了。“如果没有莉拉的话,迟早也会有别人发现的。或者哪一天我厌烦了伪装,自己就去和爸爸说了呢?”他顿了顿,又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觉得我们会在圣格罗瑞亚碰上吗?会有现在吗?” 前头还算有点道理,但后面简直就是胡搅蛮缠了。埃德加微微皱眉,眉心蹙起来两条竖线。“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伤害你。” 格伦没法子了。“你看到了,”他放下杯子,摊直两只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然后他声音低缓下来,“莉拉这几年难道会好过吗?” 是啊,一个寡妇,孩子早产,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身体还很虚弱……埃德加想到这里,眼睛闪了闪。“这种事我也不是今天第一次知道了。”然后他将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伸了过去,抓住了对面的那一只,用手上的薄茧慢慢磨蹭着那温热的肌肤。 这话意有所指,格伦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意识到埃德加说的是他们之前在花园里遇到肖特的事情。他撇了撇嘴,也没费心挣脱,“对他的话……”他轻笑起来,“如果路上一条狗对你乱吠,你也吠回去吗?” 埃德加凝视着眉目微微飞扬起来的脸,高傲而自信。被人泼脏水明明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但是被格伦这么一说,突然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国王般的俯视。“就你能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手却收紧了一些。 “因为我知道你愿意听我说。”格伦对他灿烂一笑,反手用指尖挠了挠埃德加手心。轻轻的细细的,不像是挑逗,而更像是一种温情的抚摸。这小动作很隐蔽,周围又被绿植隔开了,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埃德加彻底没脾气了。“你可真能给人戴高帽,”他嘀咕了一句,又问:“那以后怎么办?九月就开学了,如果他们来的话,我怎么找你?” 如果从他们滚上床的日子来算,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因着方便和隐蔽的缘故,每一次都是在威尔斯家进行的。先不说莉拉,加文肯定算威尔斯家的继承人,没道理住在什么偏远的房子里。而如果住进主宅的话,作为母亲,莉拉也不可能不一起。这就变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那种不是好事的过往,怎么想都觉得不大舒服,至少埃德加觉得他一定不可能忍住给对方很差的脸色。 格伦依旧不怎么介意。“有什么关系?我家又不止这么一座房子。”然后他斜了埃德加一眼,调笑道:“难道你爱上我的浴室了?这也没问题,墙壁隔音效果还是很好的。” “别开玩笑。”埃德加冷静地反驳了这个问题。不过实际上他得承认,那个浴室的确不错,肯定比他家的好发挥多了。 格伦又开始挠他手心。“别这个脸色嘛,”他拖长声音道,“反正我们在伯明翰也呆不了很久了,是不是?” 埃德加脸色终于彻底缓了过来。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他对莉拉的敌意基于对格伦的心疼,更多的是对这件事的愧疚——因为这个一开始误解格伦,因为当年发生的时候他没能帮助格伦。他总得做点什么,他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然后格伦这句话让他恍然大悟,其实他们已经开始做这件事了。 “看起来我们的动作还是要快点。”埃德加最后说。他从前是那么眷念家乡——当然现在也一样——只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他去做—— 离开这里,将那些灰色沉重的记忆抛在身后,走上一条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所以在结束谈话后的一周,格伦就再次动身去了伦敦。他的时间安排比较灵活,自然可以提前去。在他们有那种意向之后,他就已经吩咐人在伦敦购置了用于居住的房产,这次去正好住进去。仓促之间找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太满意,但他心里有数,等着埃德加过来以后一齐商量。 而且说实话,格伦也是个大忙人呢——尤其是现在有了新的大事要做,会议、应酬什么的一个不少,还得腾出时间来探一下唐宁街的风向。就和埃德加顶上至少有保守党副党魁艾登阁下以及皇家空军总司令泰德上将一样,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比如说在工党政府里的一名新贵,艾德礼首相十分看重的新贵。 埃德加在周末到达伦敦之后,才知道了这位新贵的底细。安奈林贝文,艾德礼政府的首位卫生部长,成立国民保健署的风头人物。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感觉让他懵了,“我本以为肯定是财相?”难道正常逻辑不是这样的吗? 格伦对他晃了晃手指头。“财相那里人太多了,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他说,“不如另辟蹊径。”反正他只需要一些消息,来自内阁还是别的地方都无所谓,只要快速准确。国民保健署以及保险制度这种新兴的、引人争议的地方,派上去的一定都是首相的心腹。 埃德加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不由得心道格伦真是会抓空子。而且他也知道,这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其他还有老威尔斯先生之前的消息来源。不过他对是谁没多大兴趣,反正他相信格伦的能力。“你能打进他们圈子里?”他问,语气肯定,“需要多久?” “多花点心思,大概没什么空回伯明翰了吧?”格伦算了算。想在伦敦扎根必然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况且这次是个大动作。政策方面弄完之后,还有伦敦本地的各个金融大鳄。不过他没说出来,只问:“你那边呢?” “明天已经约好了两个面谈。”埃德加回答,“如果顺利的话,大概圣诞节前后能拿到调令。”论成绩他早就够升职了,只不过一直压着而已。 十二月里有国庆日,升迁和调职机会更高是必然的。“看起来你要比我快了,”格伦绽开来一个微笑,“就算只建一座大厦也没那么快完工的呢。” “没关系,而且还得让你在伦敦先等我一会儿。”埃德加说,倾身去吻他。他们并排倚在实木办公桌边上,这么做特别容易。格伦配合地把手里的资料放到了一边,空出手来搂住他的脖子,张嘴迎合他的唇舌,勾动翻搅。 两人很快激烈地吻在一处,室内温度直线上升,有一种暗示意味浓重的水声响起来。本就是夏天,两人都没穿很多,衬衫解了开来,皮带再一拉,很快就剑拔弩张地碰在一起了。埃德加没忍住,顺手把桌上的其他东西都扫掉,抱着格伦就推了上去。格伦毫不介意地坐上去,还故意张着两条腿去勾埃德加的后背,碰到凸起的伤疤时还在打转,激起来一阵战栗。 埃德加倒抽一口冷气,火气被挑了起来。也许花花公子总有一点好,他一边几乎迫不及待地抓过润滑油一边想,就是床上表现实在是热情主动。诚实是诚实了,但总让人欲罢不能!就像是现在,书房里准备了橄榄油,这桌子的高度也正合适……这让他加速了开拓的速度,两人都呼吸急促,直到最后沉进身体时才缓了一下,然后就变得更激烈了。 作者有话要说:河蟹吧~~ 第39章 抉择 第二天两人都有正事,所以夜里来了一发后就洗洗休息了。等第二天早上,两人差不多同时醒过来,收拾齐整之后就出门了。 “打木球?”在车上的时候,埃德加听格伦说了今天的详细安排。按照日程表,如果成功的话,格伦要在外面奔波一整天:先和贝文讨论一下情况,中午和其他各界名流和政要一起吃午饭,下午就顺道和他们一起打木球。 “是呀,首相喜欢这项运动。”格伦说,做了个握住木杆的手势,“我打算把它想象成高尔夫球打,一定没问题。”这两项运动本来就有点儿相近,而且他也不是去赢比赛的。 埃德加点了点头。如果说他在哪里不放心格伦的话,在这方面也一定不可能不放心——凡是公子哥儿需要的技能,格伦几乎样样精通,高尔夫球明显在范围内。“那你悠着点儿,”他说,又补充,“别说什么奇怪的话。”格伦那一张嘴,甜起来要人命,下刀子也一样要人命。 “当然不会。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特别唠叨?”格伦在心里白了他一眼,“这该是我担心的吧?你别两句话就把艾登阁下给气跑了。” “我也当然不会。”埃德加面色缓下来,保证了一句。这时候他约好的地点到了,司机停了下来。两人交换了一个轻吻,他才下车,然后目送它开远了。 就这半分钟的时间里,另一辆汽车随之到达。这是一辆加长劳斯莱斯,坐在副座上的人识趣地汇报道:“阁下,那车牌是威尔斯家的。”当然,他们也不是每一辆车都认识;只不过这一周以来,上流社会人士都认识了年轻的伯明翰首富——威尔斯家说起来的确不是富可敌国,但已经能算不容小觑。而且,秉着同是伯明翰出身的人的缘故,他们自然会更留意些。 后座上坐着的人正是艾登。他听了这话,没什么特别反应,只等着司机先下去给他开门,他才下车。在这功夫里,他瞟了一眼,正好看到前头的车消失在拐角,而埃德加也看到了他。 两人打了个招呼,就一起往建筑大门走去。埃德加想到艾登八成已经看到了格伦的车,随口就说了一句:“本应该我等您的,来得太晚了,十分抱歉。”他们约的地方不算偏僻也相对隐蔽,在外面说话没有太大问题。 艾登一听就笑了。埃德加倒是十分机灵,很聪明地递了个话头。如果他不想知道就直接说没关系,想知道的话,只需要接着说:“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我刚才看着那辆车有点眼熟?” 果然被注意到了,埃德加心想。以威尔斯家族的财力,真要介入伦敦,也不得不说是一方重要的资金来源。“我想您大概听说过,就是格伦·威尔斯。” 这话题马上就打开了。作为一个合格的首富,格伦在伦敦的名气也不比在伯明翰少多少,而且评价要正面得多——因为他通常不在伦敦鬼混,都是悄悄地做完正事就走。艾登对格伦感兴趣也是很正常的,政客和商人之间很明显有共存利益。他之前听说格伦倾向工党,还有点懊悔,心想着这么大个近水楼台本该他争取了才是,竟然被对手抢了先——之前是他看走了眼,以为威尔斯家会倒。而现在,他听埃德加说他现在住格伦那里,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真心了几分。这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说不定可以从这方面突破。 这其中会有的影响,埃德加和格伦早就讨论过了,所以现在他是故意引起艾登注意的。这是铺路开始,不说做到左右逢源,但至少做个基础,以后再打起交道来也容易。 至于格伦这边,他也已经到了地方。 和埃德加和艾登打交道的华美建筑相反,这里几乎是伦敦郊外了,是一个拥有大片花园绿地的庄园。首相要来打球,其他人当然会陆续提前抵达。这样一来就有时间提前认识交谈,属于变相的社交活动,大家都心知肚明。 格伦愿意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一张嘴简直无往不利。一群男人之间的谈话风向当然不可能是看外貌,而是权势,更标准的形容是影响力。他雄厚的资金已经足够吸引目光——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手里握有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这背景也不能算浅薄了。而他本来就认识其中的一些人,剩下的再经由别人介绍,很快就全认识了。 一群人气氛不错,随口开着玩笑。等到后面的时候,格伦一边附和着,一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天得到的消息。他以前对内阁没什么特别的研究,不过也知道不少内情。现在加上他自己的亲身体验,他对下一届改选有了模模糊糊的偏向性。 艾德礼政府偏向务实,这从他们推动的保险政策就能看出来。战后经济恢复得相当好,这也是大家都能看见的。只不过有一点很大的硬伤,就是在国际事务上立场定位不大准确。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艾德礼的工党政府明显偏向社会主义。这就很危险,因为资助英国走出战后阴影的美国是支持苏联威胁论的,在野党党魁丘吉尔也是这一类言论的支持者。国民先不提,皇室也不喜欢这种倾向,皇太后甚至直接指出了这点。 而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艾德礼政府依旧同意了几十个苏联工程师参观了劳斯莱斯飞机引擎厂,引起了轩然大波。关键技术泄露的后果在短时期内看不出,长期看来绝对是损己利人——从斯大林展现的魄力来看,他可不是一点好处就能轻易收买的那种人。 这点暂且先放下,美国的因素肯定必须考虑。格伦自己就是得到了不少美国来的资金支持,很清楚现在的英国经济里面有多少是靠着别人发展起来到的、又有多少是靠着自己发展的——后者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而华盛顿的消息是杜鲁门总统绝对不容忍苏联扩张势力,那他们首相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点火药——虽然他最后终于意识到了苏联不好相与,但也已经晚了,疑虑已经种了下去。如果美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无论首相是谁,恐怕都得下台,重新选举后再组内阁。 这样一来,政府这边还真是挺危险。如果最大的竞争对手保守党里没有力对手也就罢了,但问题在于他们还有功勋卓著的丘吉尔,而且他还在积极活动,争取重新上台。从最近的民调来看,两党的支持率差距在逐渐缩小。如果现在的内阁再犯个什么错误,比如说外交政策,又比如说之前的飞机引擎事件再来一起,这结果就不容乐观了。 格伦在政治上不算门外汉也不算精通,他只是有那种感觉而已。让他分析国际局势,他也预测不出来。但作为一个商人,他习惯性地分析利弊,然后给自己选出来一条损失最低的路线。虽然他对党争没什么兴趣,但是想要在伦敦站稳脚跟,站队问题是无可避免的,墙头草路线只适合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既然这样,他当然得找稳当一点的靠山,做事也方便些。彻底站成死忠也不用,但好歹得有一个偏向,别到时候出了问题两边都不帮忙。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首相终于姗姗来迟。一群人都走上前去迎接,大家都说了一点场面话。格伦自然也一样,保持住了他彬彬有礼的风度。在随后进行的木球比赛里,他装作用心打了,实际上注意力都在其他人说的话上。 晚上,格伦回去的时候,发现埃德加已经在餐桌边上等他了。他不由得微笑了一下,让仆人拿着他的外套下去,自己走了过去,大咧咧地坐在附近。“你居然比我快,”他一边说便在脖子上系好方巾,然后把盘子拉近自己,“走了一下午只喝了两杯水一小块点心,我简直要饿死了。” 埃德加本来就是在等他吃饭,他也知道格伦的交际圈一向比他费劲,所以这会儿看到格伦几乎是狼吞虎咽的模样,不免有点心疼。“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消息。”格伦吃下一团撒着着帕德玛奶酪屑以及鼠尾草、香草的意大利面,又喝了两口红酒,感觉才缓过来。“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认识了一个鲍乔教授的老朋友。”他说,然后用叉子把肉送到嘴里去。 “又被逮到训了一通?”埃德加看他的样子并不是特别无精打采,就开了一句玩笑,然后终于开始对付自己面前的牛排。 格伦这回真要白他一眼了。“真不幸,让你失望了,”他撇了撇嘴,“罗宾斯勋爵对我建了一所学校大加赞赏。” 埃德加听出他的赌气,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本来就不太饿,吃饭动作又相当快,吃完之后只能看着格伦吃,然后把他今天的事情总结了一下。 上午是艾登,对方是个相对温和的政客。不是这样的话,也不能在保守党内前一阵子让他当党魁的呼声中没有动静,依旧做他的副党魁。这种情况直接点来说,就是永远的老二命,只合适做副手;但同时也很可靠。 下午他去了海威科姆,见他之前的同僚。后者已经进了国防部,知道他下定决心要做别的,深表可惜。因为那时他已经说服了艾登,如果能去内政部的话,不见得比国防部没影响力。 格伦对此没什么特别反应。他在伦敦的时间比埃德加要久,对于情势更了解,国防部的确没有特殊吸引力。唯一比较大的反应是,他在听到埃德加把他们住一起的事情告诉了艾登时吃了一惊。“他怎么说?” “他好像对此挺高兴的。”埃德加耸了耸肩。在一般人眼里,两个男人住一块再正常不过了,尤其是男校出身的人。当然,艾登感到高兴的理由很可能是因为他和格伦的关系足够好,正好来个三级关系。 格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他把今天的消息告诉埃德加,最后道:“我已经差不多能得出结果了,你呢?” “我也差不多了。”埃德加回答。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格伦让仆人拿纸笔上来,每人都在上头写上自己的倾向,然后同时伸出来—— 他们都笑了。纸上的单词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注: 本章的国际背景依旧来自维基百科。 英国的绅士文化有相当长的历史,比如说各种男校,再比如说福尔摩斯和花生租同一间房子都没人说闲话【当然我说的是道尔原著的福尔摩斯而不是bbc三集片【大概也可以理解成基友文化?【喂 第40章 释怀 再接下来的一天,埃德加抓紧时间,去拜访了他之前的上级。他可不像格伦一样,能把事务都转移到伦敦来做。就算有人帮忙减少他的调令从拟定到下达的时间(预定的新职位很可能说是内政部监察专员办公室中的一员),他在这一段时间里也必须呆在伯明翰市警察局。 这样就基本不可能在之前预定的马汉、莱根赫斯或者米登霍尔空军基地里带出新人再顺道升衔了,泰德上将对此表示遗憾,他不想勉强。但对于曾经的王牌飞行员,他还是没忍住留了一手,算埃德加是从军队外调的。只要埃德加愿意或者又有不得不迎战的时候,他仍然希望埃德加回空军来。 这结果显而易见地充满了偏向性。格伦曾经猜测过这种可能性,但是事情一如这样发展的时候还是感觉到震惊。这得是有多被赏识啊?然后他终于没忍住问了一下埃德加到底击落了多少架飞机,对方报出来的数目让他完全地熄了反压的心思——除非埃德加故意让他,否则这件事根本就没可能!让就相当没意思了,而且埃德加在床上的表现几近完美。他在心里撇了撇嘴,只当自己从未想过。 把伦敦的事情处理完,埃德加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登上了回伯明翰的火车,而格伦继续在伦敦经营他的事务。等到再一个月以后,他将家族企业在伦敦原本的办事处规模扩了两倍,开始接洽在一平方公里拥有土地产权的几个人。此时的一平方公里只是初具规模,全国经济形势乃至世界都不算太好,盘一块地皮不算特别难做到。于此同时,他也派人去物色建筑师,争取把第一仗打得漂亮一些。伦敦可不比伯明翰,竞争对手不少,低调过头就该被人添麻烦了。 这些事情加上原本的事务,足够让格伦忙得脚不沾地。并且它们都很重要,必须件件都经过他的首肯——按照后来的说法,董事会成员就只有他一个,绝对的话语权就代表这绝对的工作量。按照以前的情况来说,他的空暇时间还比埃德加多一些。结果,直到埃德加再次来到伦敦,他还在书房里和终于请到的建筑师在设计图上比划,试图清楚地表达他想要一个传统而不失现代气息的总部大楼的意愿。 格伦有两个月没看见埃德加,这会儿自然迅速地把人打发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两人交换了一个深吻,格伦这才想起来问他:“你事情都做完了?” “差不多。”埃德加点了点头。一路开绿灯的办事效率当然高,他甚至已经把在伦敦的新居所都买好了——和他将来的工作地点比较近,足够避人耳目。 格伦一下子就坐回了他软绵绵的扶手椅里,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这样也不错,至少我们有更多的机会见面了。” 如果是正常情况,他一定会说些更带颜色的话;这么正常的语气只能证明他累得很。埃德加看他眼底下隐隐的青色,走到椅子背后,帮他捏起了肩膀。“最近又没锻炼,嗯?” 被他一按,格伦只觉得骨头都软绵绵地泛起了一种又酸又酥的感受。“这也不是没办法吗……”他这声音不高,还带着些微因为舒适而发出的喘气声,简直就和撒娇没区别。 埃德加一瞬间只想亲吻他,不过克制住了。这时候恐怕不是什么□的好时机,休息才是正经事。然后他看到了桌上的图纸,看起来像是一座用现代玻璃窗户的巴洛克建筑。他一瞬间又想到格伦在伯明翰居所的那个花园,再次肯定格伦真的喜爱那种奢华的风格。这让他微微笑了下,然后想到了一个相关问题:“你还打算回伯明翰吗?” “当然。”格伦不假思索地回道,话出口以后才意识到埃德加是在问什么。莉拉在八月末时带着加文从乡下回到了阔别七八年的伯明翰,父母不大放心,所以随行。这四个人里至少有三个需要照顾,还好他把约翰留在了那里。“你知道了?” 埃德加点了点头,然后意识到他站在格伦背后,对方看不见,又出声道:“嗯。实际上,他们来找过我一次,在我离开之前。” “他们?”格伦的精神微微打起来一点。“我怎么没听说?有大事吗?” “没有大事,妈妈只是想邀请我一起吃一顿饭而已。”埃德加回答。 格伦听到这称呼,第一秒还没反应过来,然后顿时就笑了出来。“行啊你!”他伸手抓住了在他肩膀上的手,头抬起来看埃德加的脸:“这么快就已经搞定他们了?嗯?完全不用我操心了?” 埃德加点了点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他在那顿晚餐里终于见到了那个莉拉,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敌意不知为什么就消散了——也许是看到她常年愁眉紧锁而留下来的眉心皱纹,也许是听到拉尔夫的彻底解释,也许是看到那个比同龄孩子虚弱得多的男孩。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美好的时光大概就是在结婚前后——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生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然后一起将孩子抚养成人。而她有吗?她之前能为了还未出生的孩子铤而走险,现在不忍心丢下孩子改嫁,说起来都是同一个原因。这么多年以来,她显然是在满心的懊悔和痛恨里度过的,而且很可能要继续下去。 他还要如何报复?埃德加突然理解了格伦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格伦说他迟早要向父母坦白先不提,如果一个人真心悔过,做出补偿,再穷追猛打也没有多大意义。 格伦从他的沉默里猜出来他想说的话。说实话,莉拉已经当面向他道过歉。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她后面内疚的表现他也能注意到。有些时候并不是看说了什么,而是实际的表现。他想了想,拐弯抹角地问了一句:“加文呢?” 埃德加紧绷的唇线终于放松了一些。没有人会对一个乖巧的孩子有所挑剔。“他挺好的,觉得学校很棒。”他说,“顺带还让我问你好,多休息,再问问你圣诞节回去不回去——他好像挺喜欢你的,还知道你最近很忙。”从这点上来说,他就知道莉拉肯定出了大力,因为加文大部分时间都是莉拉照顾的。 格伦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算是只冲着他哥哥的儿子这一点,他就会对加文倾尽全力。他高兴的是,莉拉现在终于意识到了这点,不再认为他会威胁到继承权什么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那就太好了,”他唇角微微翘起来,“圣诞我会给他带全英国最好的姜饼人和糖果。” 埃德加没忍住捏了捏他嘴角。“这话你自己和他说去。” “……你吃醋啦?”格伦故意对他眨眼睛。“那我也给你带一份?” 埃德加简直对他的促狭无可奈何,又看着时间差不多,干脆绕过去,把椅子上懒洋洋躺着的人一把抱了起来,转头向门口走去。 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格伦吓了一跳。虽然他不是那种肌肉纠结的类型,但好歹也是个子很高的男人,被这么一把公主抱,觉得脸都丢尽了。“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呢!”他恼羞道,“放我下来!” 这种不大的力道,埃德加根本没理会——他在某些时候选择性过滤一些话。“睡个午觉再起来,”他很快就走到了隔壁的卧房,把人放到床上,一把拉起来被子,“时间到了我再叫你。” 格伦又眨了眨眼睛,这回根本是惊异了。他们俩滚到床上基本肯定会做一件事,但是埃德加这次看起来不想动他。说实话,这和他平时总是主动撩拨有关系,现在他可没那种力气了。想明白了这点,他又得寸进尺地道:“你不陪我睡吗?感觉有点冷。” 埃德加默默地盯了一眼正熊熊燃烧着的壁炉。虽然外头的确是冬天了,但以格伦的秉性,房子里一贯是弄得热乎乎的。现在这种情况,与其说是冷,不如说是想折腾他吧?但是想到他还要过两天才正式上任,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决定妥协一次。一秒钟时间里,他干脆地脱了鞋子上床,从背后把人搂在怀里。 格伦不满意了。他想翻过去,但是埃德加死死扣着他,哄他睡觉。他看得出这次不可能撩拨成功,还有点不平,但那种熟悉可靠的体温在身边,他又真的很困倦,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而埃德加在听到他变长的呼吸声时,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没忍住又在肩膀后面留下来一个吻痕,然后溜进盥洗室洗澡去了。 在接下来两个半月里,事情慢慢进入了正轨。埃德加很快就适应了监察专员办公室的工作,觉得那比之前在伯明翰警察局的时候还要轻松;而格伦呢,终于敲定了总部设计图纸,开始着人准备各种材料,破土动工修建。好在他家算是横跨好几个产业链,包括运输和材料,并不太麻烦。埃德加有空的时候就去替他当一阵子监工,加之两人又经常互相出入对方的房子,很快众人就默认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愈来愈冷。红红绿绿的装饰塞满了商店的橱窗,圣诞节就要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不要开点事业金手指呢…… 第41章 圣诞 虽然格伦在这种气温下一点也不想出门,但是这一次显然由不得他。过去几年的圣诞节他基本都是一个人过的(当然都应付在了舞会酒会之类的事情上),根本没有为此特意回乡下去。而这次他答应了要去看父母,肯定要回伯明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埃德加也和他一起回去。他们俩在伦敦社交界已经有点儿名气了(年轻英俊的伯爵混进贵族圈再打入名流圈一点不是难事),这会儿双双都表示假期之后才能回伦敦,还让不少人失望了。 “阿嚏!”格伦踏上小半年未见的站台上时,迎面卷过来一阵带着雪点的冷风,他马上就打了个喷嚏。他举起带着皮手套的手,把帽子压下来,围巾拉得更高了一点。 埃德加看着他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他能肯定格伦身体还没到风一吹就倒的程度,这种怕冷大概是从小娇惯的后遗症,和习惯有关。“你这样子看起来还真像什么做坏事的人。”他取笑了一句,但是接下来就拉着格伦快步往通道内走,那里面至少不会四处漏风。 如果说格伦在什么情况下嘴巴也会消停的话,肯定是现在,因为他光顾着挡风和低声抱怨了。直到他们两个穿过通道、坐上车之后,他才把脸露出来反驳:“我做过什么坏事了?我只是一时嘴快!”让他在这种天气出门,他更宁愿应对山一般的文件,只要边上有个热乎乎的壁炉。 埃德加知道他只是抱怨一句,不然也不能在快到的时候才开始嘀咕。“今年可不行。”他佯装板起脸,“不让他们看一看,怎么能放心呢?或者说,”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你紧张了?”他现在已经发现,格伦在做一些很大的商业计划时一点都不发憷,显得特别游刃有余、沉稳老道;现在这种情况,无疑是用表面的抱怨来掩盖内里的真实情绪。 被踩到痛脚,格伦差点儿炸毛。“谁说的!”他矢口否认,有点粗声粗气,“我只想表达伯明翰比伦敦还冷而已!” 埃德加忍笑,没戳穿他这种色厉内荏的表现。格伦在待人接物上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的风格,如果是真不在乎的人,他连白眼都不舍得给,更别说抱怨了。“你已经买了那么多姜饼人,我想他们会欢迎你的。”他一边说一边瞟了一眼后头。礼物都在行李里,而行李在后头的另一辆车上。 “你以为我爸妈是八岁小孩?”格伦没忍住反驳了他一句,但同时笑了出来。他当然知道埃德加在开玩笑,就和他执意要陪他自己回伯明翰一样。真要说起来的话,今年大概是战后第一个能真正全家团聚的圣诞节。他盯着对方在车厢里而显得有点幽暗的眼眸,不知为什么觉得鼻子一酸:“谢谢你。” “说什么呢。”埃德加没忍住握了握他的手。“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想把我排除在圣诞晚宴之外?” 这简直是犯规!他大概有十年都没听到这么温情脉脉的话了吧?格伦心想,鼻子更酸了,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抽鼻子的冲动。 埃德加听他不说话,大致明白了,唇边不由得漾出来一个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的圣诞大餐都归你负责了,可不能随便拿什么来搪塞我。” 说得他什么时候在吃的方面刻薄过他一样……格伦很想这么说,但这时候这样的语调可太煞风景了。“没问题,”他说,“等开春我就去劳斯莱斯买一架小飞机——你也得出份力,比如说把我们都送到吃圣诞大餐的地方去。” 埃德加愣了愣,然后笑出了声。“我终于知道你怎么那么会挣钱了——这一点也不吃亏啊!连司机钱也省了,是吗?” 格伦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不然你闲着多浪费资源?” 他们的声音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前头的司机差不多能听见一些。之前那些还没什么,后头这一句差点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软了,心里拼命哀嚎。哎哟喂我家小少爷!找个男人能甜蜜恩爱什么的也就算了,这个男人是他们伯爵阁下也就算了,偏偏还会开飞机?别啊,我还想要我的饭碗呢! 两人到达的时候正是圣诞节前一天,完全赶得及在圣诞树或者床尾给家里唯一的孩子准备一个圣诞老人的惊喜。埃德加先回了温斯特府邸,而格伦在看到自家门口一大堆人等着的时候,发现气氛他自己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尴尬。至少穿得圆滚滚的小侄子从台阶上跑下来迎接他的时候,他意识到他笑得绝对真心。 “你真的回来了,叔叔!”加文很高兴,乌溜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这样的年纪还弄不清大人们之间的复杂感情,只知道每次看到叔叔的时候都会有一大堆礼物,对他态度相当宠溺;而母亲一提起叔叔或者爸爸就唉声叹气,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他喜欢叔叔,也喜欢母亲,当然单纯地希望他们的关系能修补起来。 “嗯。”格伦应道,蹲□体,亲了亲自己侄子的脸颊。这动作让他看见孩子脸上有两团漂亮的红晕,比最早的时候有血色多了,显然精心照料出了点成果。“最近有没有乖乖地听话?” 加文挺起了小小的胸膛。“当然有!”他自豪地道,“这个可以问爷爷奶奶,还有妈妈!” 格伦笑着又亲了亲他,然后抬起头。他看见父亲撑着拐杖也要站在门口附近,母亲在一边略微扶着他;至于莉拉,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小心翼翼。也许时间真的能决定一切,他现在看见莉拉已经一点想不起之前的鸡飞狗跳了。“我回来了,爸爸妈妈,还有莉拉。”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平稳,目光毫不躲闪,任谁来看都看不出之前有什么恩怨。 莉拉似乎有点儿惶恐,睫毛扑闪了一下,嗫嚅着没说出话。倒是拉尔夫和伊芙琳交换了一个眼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经历了上一次的严冬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次的冬天好过得多了。不过就算这样,格伦依旧没有一点儿出门的意愿——难道冬天不该围着烤火吗? 拉尔夫对他赖在家里蹲的表现真是恨铁不成钢。格伦是小儿子,当年伊芙琳疼到骨子里去的时候他也没反对,所以养出了一身娇气毛病。就连现在,叫他去把埃德加接过来也不干了。“你真不去?” 格伦看了看石英落地钟,继续和加文一起玩音乐四柱球游戏。伊芙琳和莉拉两个女主人正在厨房监制圣诞大餐,他一点帮不上忙,只能哄孩子了。“埃德加知道这个,”他说,“不一会儿他就该来了。” 拉尔夫看着他,颇有点吹胡子瞪眼。他现在是接受了儿子喜欢男人,但是总有那么点不踏实感。要知道两个男人可是没法律保证的,万一不小心拆了,他能保证格伦再找到一个和埃德加一样水准的伴儿吗?这么看起来,自然是要把现在的关系好好保持下去了。 格伦没理解他爹的复杂想法,只一心一意地逗侄子玩。不过事实证明他的确很了解埃德加,因为不过一会儿,后者就登门造访了。看到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孩子一起玩儿童游戏的确有点傻(事实上这游戏物品就是埃德加拜托格伦在前一晚一起堆在加文床尾的礼物),但是拉尔夫终于出了口气。埃德加大概有句话没说错,他就当多出一个儿子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厨房里也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隐约的音乐和笑闹声,伊芙琳和莉拉都探头看了几眼,然后相视一笑。虽然这种家庭组成有点儿奇怪,但毫无疑问地其乐融融。从战争开始,他们就没有这样美好的圣诞节了,现在是多么不容易啊! 晚饭非常丰盛,所有人都吃得饱饱的。饭桌上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只讨论轻松话题,气氛和谐。而饭后,加文喝果酒喝得脸色红通通,莉拉带他上楼去休息了;剩下四个人,拉尔夫终于找到了同盟军,和伊芙琳一起把格伦和埃德加劝出去走走。照老人家的想法,圣诞夜可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机,有烟花有钟声,留在家里一点儿情调也没有。 于是格伦这次被亲生父母赶了出来,自觉得十分委屈。“你瞧瞧,他们这是恨不得把我打包送到你家去呢!你是他们儿子还是我是他们儿子啊?”他一边说,一边泄愤地踩着街道上的雪。 埃德加挽着他的手,闻言侧脸看他。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积雪的街道上共行。只是今时不比往日,路边上已经有了成排老式气灯造型的路灯,洒下一片橙黄的光芒,竟然显得有些温暖。“怎么,你不愿意?”他轻笑道。 格伦装模作样地打量他,半天才哼一句。“反过来的话,我还能考虑考虑。”一副十足的纨绔口吻。 看着他脸上的那股得意劲儿,埃德加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就侧身亲了他一下。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无论格伦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想纵容。 格伦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注意到,此时街道上行人三三俩俩,不少都是朝教堂去的情侣。再加上所有人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他们这样的亲密举动也没人注意。“就会乘机占我便宜。”他注意到了埃德加仿佛能把人溺毙的眼神,不由得有点脸红,嘀嘀咕咕地道。 “是吗?你看看周围就知道了。”埃德加气定神闲,心情大好。“大家都这么做,谁还管得上别人?” 闻言格伦往四周扫了扫。然后他发现,他们正朝着城里最大的教堂方向而去,情侣更多了,看起来都想要一起度过平安夜。挤挤挨挨地走路更是正常,更别提用围巾挡住脸的人也很多。只不过,他之前做花花公子的时候都没用过这么纯情的手段呢,居然现在自己亲身体验了一把。“别说你是故意的?” “你觉得不是?”埃德加反问道。 突然有一支焰火升上天空,映得他眼睛里一片亮光,格伦觉得他自己的心跳不争气地快了一拍。在那一闪而逝的时间以及响起来的钟声里,他飞快地回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被人看见了【喂 第42章 约定 两人就是在外头凑一个热闹,没有真进教堂的想法。天空上的烟花并不太多,他们看了一小会儿,就调转方向往温斯特府邸走去,并没注意路上的其他行人。 “如果在伦敦的话,这时候肯定更热闹。”格伦说,他仍然有点儿不甘心。虽然他花花公子的做派改得差不多了,但还残留着一些想要引人注意的心思。 埃德加瞟了他一眼。说起来轻松,如果真在伦敦,他相信格伦一定是烧钱烧得最厉害的那个——许多烟花就是钱——不过他也不差那点钱。 “不要这么看我嘛,”格伦对他的视线已经具有了一定免疫力,“这种机会过一个少一个,当然要抓紧!” “你以为你现在几岁?”埃德加终于没忍住开了口。这是被节日气氛感染了吗?怎么说起来的话这么老气横秋? “不大,但也不小了。”格伦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那一点点无奈,“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吧?” 埃德加真要无奈了。格伦的那些商业合作伙伴肯定都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一面,故意强词夺理还带耍赖撒娇的。“瞧,爸妈都答应了,你还这么觉得?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那也只是一部分而已。”格伦撇撇嘴,“总有别的什么人。” 埃德加正想说别人就直接不用管了,然后才意识到格伦在说谁。是啊,没错,威尔斯家那边基本上解决了,但是他这里还有几个。叔叔和远房亲戚什么的再说,家里就有一个明显反对他和格伦在一起的人——他们家的老管家。他稍微想了想,就问:“天很晚了,今天你就别回去了吧?” 格伦吃惊地瞪着他。除去那一次发烧,他还没在温斯特家留宿过。当然,他们在一起之后,他拜访过温斯特家那么几次,每次都待不了多长时间——瞧奈登脸上的那种神色!虽然后者并不敢在明面上怠慢他,但是他依旧能感觉到那种不对付的意味。 如今不仅要过夜,还要在圣诞节这么敏感的时候过夜?这么一来,他不会要面对一个气急败坏的管家吧?那可不怎么好玩。虽然他自觉得没什么错,但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当半个主人这样的事,他还做不出。尤其奈登资历还很老…… 格伦偷偷对比了一下奈登在埃德加心里的地位和约翰在自己心里的地位,觉得就算他也不待见奈登,也至少要给埃德加留点儿面子,起冲突就不好看了。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埃德加以为他准备拒绝。“这样的天气,难道你要让我再把你送回去一趟吗?” 格伦噗嗤一声笑了。这说起来倒是没错,埃德加一贯细心,虽然嘴里总抱怨他身体不够好,但真照顾起来绝对尽心尽力,每个细节都能顾及到。他一开始还很不习惯,后来只能把这个也归到飞行员的完美强迫症上去了。“那还是算了,”他摇了摇手指,“你家客房也不错。”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话摆明了就在装。埃德加不再和他浪费口水,拉起手就走。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那张利嘴大概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会老实。 不出格伦所料,等在门口的奈登看见他时表情显得特别地空白僵硬。只不过看着自己被埃德加硬拉着的手,他摸了摸鼻子就跟着直接进去了。虽然道路上的确没有人注意他们,但是他这一回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他想他一定刷新了一项时间纪录,关于如何在圣诞夜时最快让人讨厌。 但是格伦接下来才发现他错了。按照他的习惯,冷天当然要泡热水澡,这样才好睡觉。只是看着一满池子的热水,他几乎都要愣住了——水早准备好了是一说,可是为什么它们装在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双人大浴缸里?以他的目测,这型号差不多就是他和埃德加的体型加起来适用的。 格伦突然理解了奈登的变化。他几乎都能想象,埃德加让管家在浴室里装这种浴缸时管家脸上会有的表情。看起来,刚才如果不是埃德加直接拉着他进门,估计奈登把他挡在外头都有可能——埃德加在调职的两个月里到底还做了什么啊? “怎么不动?”埃德加推开虚掩的浴室门进来,“水温不合适吗?”以他们的关系,洗澡关不关门没有多大意义。 格伦转头看他,目光落在埃德加身上随意穿着的睡衣上,领口露出来一大片结实的胸膛。“在我不在伯明翰的时候做了很多事,嗯?”他语气上扬。 “的确很多,你想说哪一件?”埃德加扬了扬眉,走到格伦面前,拦腰就亲了下去。 格伦想说的话被他堵在喉咙口,好几分钟之后才能继续道:“我以为你会过一阵子再告诉他?或者至少和我说你已经说过了?”害他进门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类似做贼心虚的感觉。 “过一阵子?”埃德加微微皱眉,不过格伦没看见,因为他已经沿着格伦唇角亲吻到了耳朵。“我想已经够久了吧?奈登迟早得接受。”他几乎是贴着格伦的皮肤在说话,吻慢慢地转移到了脖颈,然后开始舔舐喉结。 格伦微微吸气,他开始觉得有点儿热了。浴室里原本就水雾氤氲,不过这会儿热气是从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他仰起头,一只手从对方浴衣里探进去,摸着肩膀那块儿有力而流畅的肌肉线条;另一只手轻巧地解开了浴衣带子,摩挲着那些已经熟悉的伤疤。“所以今天你是什么时候计划的?早两三个月就在那里等着我了吗?” “你说呢?”埃德加轻笑一声,吻已经落到了肩膀。格伦半边浴衣领子被他拉开,白皙的肤色在水雾里显得迷蒙而诱惑。“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圣诞节啊!”然后他手上用力,那件要掉不掉的浴衣整个儿落在了地上。 皮肤直接接触空气,格伦在那一瞬间有细微的战栗,但是熟悉的手很快就在他身上抚过,一一点起火来。这种感觉起来得很快,除了身体的熟悉和默契度之外,大概还有一种“这男人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没计划到”的猜想。“你计划了几个圣诞节?”他问,但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答案。 “你以后的我都包圆儿了。”埃德加简洁地回答他,动作依旧没停,已经吻到了锁骨。 “你这是说我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卖了吗?还是永久的?”格伦笑了起来,胸膛微微起伏。“难道你不觉得你当时应该把这个前提告诉我?” 他这动作更方便了埃德加抚摸他的前胸敏感处。“你那时候已经把这个问题想了有四个月,从我第一次亲吻你到你肯主动亲我一下。”看着曲线完美的光裸身躯,埃德加眼睛里的颜色慢慢变深了。 “还记得真清楚……看起来我没法不认栽了……”格伦难耐地喘息了一下,但是把身体送得更前了。埃德加笑了,下头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后腰,拉着两人向前,紧贴着沉进了浴缸的温水里。 两人在浴室里头弄了一次,回头擦干了滚到床上,又擦枪走火了。房间里的灯没有开,壁炉里的火星一闪一闪,只有时不时升上天的焰火从没拉上窗帘的窗户里投射进来,隐隐映出交缠的人影。暧昧的喘息、粘腻的水声和有力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似乎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回响,让人听了脸红心跳。最后攀上顶点的时候,就和说好了似的,猛烈的爆发和外头的钟声几乎是同时开始的—— 新年到了。 因为是圣诞夜,教堂的钟声久久不歇。两人抱在一起,沉浸在那种令人回味的余韵里。然后格伦动了动,感觉到有液体从他们结合的地方滑下来,脸色不可抑制地红了。“你刚才……怎么射里面了?”因为会很麻烦,所以埃德加之前都会体贴地射在外头。 “抱歉,实在忍不住。”埃德加亲吻着他汗湿的鬓角,声音听起来有种勾人上火的低沉。“不舒服吗?等会儿我帮你清理。” 他从未体验过刚才那种滚烫到痉挛的感觉,似乎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叫,想要更多。“不是,只是……”格伦想说点什么,但话卡在了一半。因为他感觉到,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又有复苏的趋势。“你……”每回的不应期也太短了吧? 但是埃德加可不想把时间花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他侧过身,身体力行地堵住了格伦的嘴,把那两条长腿分得更开了。 一夜缠绵,格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其实没有太阳,外头在下雪。浑身酸软加上天气条件,洗漱和早饭都是埃德加在一边帮忙的。格伦猜想他肯定在奈登那里坐实了一个祸国妖姬之类的印象,又想到他以后绝大部分时间在伦敦,就心安了。 埃德加也知道他晚上折腾得厉害了点,所以一反常态地同意格伦白天赖床。威尔斯家那里他打过电话了,拉尔夫很乐意让格伦继续呆在这里。等到格伦懒洋洋地准备要晚饭时,奈登上楼来,用一种带着点兴奋或者得意的声音隔着门告诉他,温蒂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飞行员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体检能刷掉无数人……所以,大家都懂的,咳咳~ 第43章 未来 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很难让格伦放弃松软舒适的被褥爬起来。但偏偏是温蒂……他装作没听出老管家的欣喜之情,起床把自己打点好。身上是刚熨过的西装三件套,头上小偏分整整齐齐。等确定袖扣之类的小细节都完美无缺之后,他才怡然下楼去。想看他慌慌张张地去见正牌未婚妻的样子?真不幸,他可不这么想。 客厅里,埃德加正和温蒂说话。他们俩关系一贯相敬如宾,交谈起来也是不紧不慢的节奏,一点也看不出火花或者激情,能不冷场就不错。这让一边的奈登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想这么客气要有什么发展,只得想了个主意,要上去告知格伦这件事。如果格伦按捺不住的话,那不就有好戏看了? 埃德加对他的真实意图心知肚明,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说归说,但格伦要不要下来,就是格伦自己决定的事情了。说实话,温蒂和格伦的关系让他看了都眼红,这点估计奈登还不知道。所以格伦不起来也就罢了,如果起来的话…… 还没等他想完,就听到一个有点发哑的声音轻笑道:“好久不见了,温蒂。” 埃德加和温蒂一起回过头,就看见格伦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正在下楼。温蒂已经有差不多半年没看到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欣喜道:“总算等到你了,格伦。我刚才先去的威尔斯家,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 格伦看到她的笑容,也很高兴。如果不是尾椎酸软,他肯定会快奔过去。“我不是有给你打电话吗?”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底下,不几步就站在了温蒂面前,两人交换了一个亲热的贴面礼。 “你还知道电话?”温蒂等他们都重新坐好之后才开始抱怨,“就两个!而且,”她打量了一下格伦,“你穿衣服的时间可真是够久的。” “呃……”格伦一瞬间卡壳了,然后意识到温蒂不可能知道他和埃德加昨晚做了什么,而只是听说他还在床上没起来而已。索性他也就直接说了实话:“好吧,都是我的问题。但是如果刚才来的人不是你的话,我肯定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算你识趣。”温蒂故意撇着嘴说。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哈哈笑了。 气氛一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埃德加发现他又开始要插不上话了。想想刚才那几句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温蒂其实就是在找格伦、两人毫不介意地互相抱怨、以及亲密的语气和举动——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知道,其实温蒂和格伦的关系比和他的更好吧?然后他没忍住瞟了一眼边上管家的脸色,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大堆的震惊、不解以及茫然,心里默默地平衡了一点。 但是这地方毕竟是埃德加的,再鉴于他们三人之间的真正关系,埃德加并没有被真的冷落。温蒂和格伦叙了几句旧,然后把话题扯到了伦敦,这样埃德加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他们。不过他的话一向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看温蒂和格伦说话。 他自己知道没什么,但奈登的脸简直要青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就算格雷小姐在学校任职,也不该和那个花花公子那么熟悉啊! 短短十几分钟里,奈登觉得他原先的认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这当然不是说格伦和温蒂的对话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因为在他们谈到学校和伦敦的关系之前,他就已经被那种完全熟稔的气场打败了,保持着发黑的脸色退了下去。 温蒂一向心细,奈登的表情变化她早就注意到了。等到他离开,她没忍住低声说了一句:“这件事你们还没告诉他吗?” 格伦从下楼以来就秉持着把奈登闪走的理念,此时也压低声音回答她:“我想他至少知道几个月了,但还是不能接受。” 温蒂叹了一口气。她在温斯特家住过一阵子,对于老管家的脾气也有所了解。她一方面不希望严谨心善的管家心情不虞,另一方面知道格伦说的是事实。而且能决定这件事的人并不包括她,她也只能叹气了。“算了,我想你们谁都没有我去说来得合适。”埃德加关系太亲密了不好开口,而格伦过去恐怕会被骂一顿而没有任何进展。 “那真是十分感谢。”埃德加比格伦更早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意义。奈登又不是笨蛋,从他的各种举动中都该发现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可总还抱有一点期望。他去直言只怕奈登要更伤怀,温蒂的确提出了个好主意。虽然奈登的意向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但是身边的人支持和反对的态度还是挺影响环境和各自心情的。 格伦见他们达成了一致,也点了点头。如果温蒂能搞定奈登的话,他也不用总看到一张冷脸了。 温蒂很高兴他们都同意了。然后她话锋一转,说:“其实我今天还有事情想和你们说。” “什么?”格伦好奇地问。这时候仆人把他的那份咖啡端了上来,他接过,闻着奶香味直皱眉,但还是喝了一口。他最喜欢的是黑咖啡,但是埃德加严禁他空腹的时候喝那个,所以一般情况他一天的第一杯咖啡只能是摩卡或者卡布奇诺,或者任何加了牛奶的那种。 温蒂看着他的表情,再看他杯子里的东西,就猜出来了是怎么回事。所以她刚才说要做的那件事应该尽早做才是……不过她并没有想太久,而是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她想说的话题上:“学校那里我想请三年假,从下一个九月开始。”她是学校校长,想请假当然要和校董事会的两个人说。 听到前一句的时候格伦还震惊得想喷咖啡,后一句却让他摸到了门路。“九月?”他重复道,“你想进修?哪个学校?” 温蒂赞赏地看向他,然后把事情缘由解释了一下。原来她在教师的职位上做得如鱼得水,开始希望学校能开办更多的学科,最好能从小学拓展到大学。当然,这是个长远目标,最近她觉得她至少需要学更多的东西,认识更多的人,招募师资什么的才会更容易。 格伦听得几乎要惊呆了。半晌,他才想起来看埃德加的反应,发现后者的表情和他差不了多少。 他们之前建学校只是为了让孤儿们在一个相对和平稳定的环境里长大,避免可能的冷嘲热讽或者别的伤害,等到有自立能力时,身世基本就影响不到他们了,也算善始善终。为了平衡资金和班级分配,也招一些别的生源。 但是他敢保证,在听到温蒂这么说之前,他绝对没有把学校做得规模更大更齐备的想法。 温蒂对他们的惊讶丝毫不意外,又继续说了下去。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里建成,所以她正在第一步,一边教书一边自学。就在圣诞节之前,她收到了伦敦经济学院一位教授的回复,前提条件是她能通过几门考试。 战争刚过去没几年,入学条件比较宽松是普遍现象。格伦倒是不怀疑温蒂的实力,他只是还没回过神来。他一直都知道,温蒂有能力,而且相当有主见,但现在他才发现他还是低估了对方。“当然很好,”他一边分析着这件事一边说,“是件很好的事情。学费有问题吗?还有,学校有宿舍吗?还是自己在外面住比较合适?” “教授说,如果成绩够好的话,可以免除一部分学费,还能申请奖学金。不过这都还早呢。”温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格伦的考虑很实际,果然符合他一贯的风格。“那就是你同意了?” 格伦和埃德加几乎是同时点头的。以埃德加的责任感,就算温蒂一辈子都好吃懒做,他也会尽力照顾她;况且情况还不是这样。至于格伦,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一种很难描述的横刀夺爱的感觉)和庆幸(他有先于温蒂遇到埃德加的运气),当然也会努力不让温蒂失望。 所以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格伦已经把这件事的可行性在脑海里翻滚了一遍。首先是地,学校附近的荒地一开始就一起买下来了,原本计划建个果园什么的,但是现在看起来派上了用场。然后是人,温蒂要去大学学习,以她的亲和力,可以对她解决骨干问题报以期望。最后是钱和权,前者要他多挣,后者以他和埃德加现在的情况完全能满足。 想了想建筑成本、薪酬开销以及日常维护之类的款项,格伦发现这也是一大笔钱。虽然不是立刻就要,但也是一种经济压力。“外面的人一定不知道,还没挣到手的钱眨眼间就已经被我提前花出去了。”他故意自嘲。 一直没动弹的埃德加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你还有我。”毕竟这件事现在还只是设想,能不能成还得看他们的努力。话再说回来,如果孩子们能碰到更多的像温蒂这样的教师,也算是对他们成长的城市的一种回报。 温蒂早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就拎着长裙坐得远了一些。“你们俩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这样?”她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语气却带着笑意:“我昨晚就看见了——你们可以再亲密一点!” 昨晚?两人愣了愣,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少见地脸红了。他们怎么能忘记呢,温蒂是新教徒,当然会去教堂。所以说,他们都被看光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奈登:一定是我过圣诞的方式不对! 第44章 联手 还好这次是被温蒂看见,给其他人看见恐怕就不是脸红能过去的事情了。所谓事不过三,为了防止以后再出现此类情形,格伦和埃德加终于在公众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对外装老友,勾肩搭背甚至吻脸都没太大关系,但是更进一步的还是谨慎为妙。至于私底下做什么,除了自己,知道的人都是可靠的,这样也没有多大关系。 至于结婚的问题,格伦自己从来就没期望过,而埃德加只淡定地表示他早就求过婚、而且格伦也答应了(格伦再次对他面不改色的程度叹为观止)。再然后孩子,两人在“我们已经有一大堆孩子要养了还能怎么样”上达成了一致意见——他们已经有很多事情要做了。 伯明翰第一第二黄金单身汉相继离开,可碎了一地的少女心。如今听到回来的风声,不少人又蠢蠢欲动。只可惜温斯特府邸不好进,基本能见到两人正脸的就算面子大了。而如果想采用迂回策略的话,拉尔夫发挥了他在商场里纵横了几十年的功力,直把人忽悠到出门三英里才意识到根本没得到任何消息和保证。之前更糟的时候他都没给格伦找个强制的未婚妻,更何况现在? 面子大的人不多,其中就包括萨蒙德。他要比一般人更着急一些,因为圣诞一过,就意味着距离下次大选只剩两年的时间了。听起来很长,但是做起事情来就会知道这准备时间有必要。格伦和埃德加转移的动作倒是快,他可还必须硬生生地在伯明翰等下去呢。 由于处境不同,格伦比他镇定得多。他对萨蒙德提议的合作原本只有一点点兴趣,不过温蒂说出了她的想法之后,他就意识到这点的确有必要。学校是搬不走的东西,想要继续下去就得倚赖一些伯明翰当地官员的帮助。萨蒙德现在是在伯明翰的第二个任期里,培植了不少得力干将,如果帮忙的话一定能轻松很多。 埃德加对此有同样判断。说一句实话,他对权力其实没有渴望。但是他有一个很被人看重的特质,就是只要他决定做,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比如说他的军衔,在军队里绝对算升得最快的那个等级;但是他参军时的唯一目标并不是这个,而是为了保护家园。现在也一样,他决心为伯明翰做更多的事,那么学校自然在范围里;同理可推,这也能扩展到他在内政部的工作上。当他是警察局长的时候,格伦还以为他是真的有非常多事情要做;但后来他才发现,埃德加根本把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比如说调查积压的旧案之类)当成了必须做的事情,工作狂都不能解释这种行为。 所以现在,埃德加看了看格伦,就点头答应了:“可以。” 萨蒙德为了这一天精心准备,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就等着埃德加或者格伦提出什么交换条件,听到这么简单的回答差点噎住。他整整担心了半年的事情……这就完了?谈妥了? 看到他明显的惊讶神情,格伦勾了勾嘴角。“那就没问题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要做的时候直接联系我的副手。”萨蒙德要的也不过是竞选的资金支持,前期谈妥以后就不用他时时跟进了,大致数目助手有数。 “……当然。”萨蒙德听出他“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的语气,只能应道。怎么回事,埃德加一贯简洁也就算了,格伦这是近墨者黑吗? 这事情定下来差不多就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三人在门口道别,然后萨蒙德自己走下了石阶。天上还在下雪,直到有一片冰凉凉的雪花落到他脸上化开时才回过神。他现在开始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之前做了个很正确的选择,没有像肖特一样头脑发热;因为在不远的将来,这两人联手很可能强大到令人难以抵挡。 格伦的圣诞假期并不多长,还有很多需要他经手的事情,所以很快返回了伦敦。而作为一个负责监察的公务员,埃德加现在清闲得多,不过也一起回去了。奈登对此无可奈何,但他还不知道,他最喜欢的温蒂小姐正等着机会来说服他呢。 离开的那天,威尔斯家全体都去了火车站。格伦本不想要这么大阵仗,但是他实在拗不过他爸妈。伊芙琳拉着他的手细心嘱咐一些生活上的注意事项,而拉尔夫依旧自己撑着拐杖站在一边看他们。格伦十分无奈,最后还是埃德加帮格伦解了围,说这些他都记下了。 等到火车的发动机声渐渐远去的时候,伊芙琳看着车头冒出来的白色蒸汽,不由得颇为感慨。“这样看起来也不错——埃德加一定会好好照顾格伦的。”如果说她之前只是因为不想让格伦过得不愉快而同意的话,现在就是真正地赞同了。 “看起来是这样。”拉尔夫同意她的话。作为一个父亲,他之前反对有一部分出自面子问题。但是年轻时争强好胜,总觉得金钱才是最重要的,以至于忽略其他感受;等老了以后才知道,最重要的其实是家庭和睦。不管格伦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那都是他儿子,很像他的儿子。也许,没有人比他更想看到格伦能走出从前的阴影,做出一番事业。 加文站在莉拉身边,一脸似懂非懂。以他现在的年纪,完全不知道什么别的,只知道两个叔叔都对他非常好。“如果我有爸爸的话,他是不是就像叔叔们陪我那样?”他好奇地问。 莉拉隔着羊绒帽子摸了摸他的头,眼神望向远方。“是呀,没错。”早在生下加文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把剩下来的大半辈子都投在儿子身上。这不仅是她的义务,也是对格伦、加文乃至菲利普的愧疚弥补。 回到伦敦以后,格伦和埃德加两人就恢复了忙碌。要做的事情多,要解决的问题也多。其中,鲍乔教授知道了格伦关于集团和学校的新规划,就强烈建议他也再去学一点东西,有备无患。这很明显地指向了伦敦经济学院,因为全英国最好的经济学教授都在那里。 “我向他打听这个学校原本是为了给温蒂找点儿方便的!”格伦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意。“听老鲍乔的语气,他好像要为我的痛改前非而痛哭流涕了!天知道,中东和远东都还在打仗呢,他是不是更该为那个痛哭流涕一下?”其实他对学校和学习都没什么想法,而且知道这对将来是好事,但他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相处这么久,埃德加已经完全理解了格伦的思维。他坐在附近另一张椅子上,安抚道:“你就去吧。”然后他看了看桌面上的一个建筑模型,“这事情我管了。等剪彩的时候,你负责出席就行。” “你?”格伦有一瞬间惊讶,很快又回过神。“你准备帮我把宾客一块儿邀请了吗?”这句话他问得十分不怀好意。 因为虽然他们都在伦敦名流圈有交际,重合范围实在不大。格伦明面上就出席一些偏向商界和工党政府的沙龙之类,而埃德加就明显偏向保守党和王室——没办法,谁让他之前和艾登有不算轻的交情,而且自己身上还有爵位呢?所以,如果埃德加一起出马的话,揭牌典礼一定会显得特别有分量。 听出来他的语气,埃德加有点儿好笑。“现在还和我分你我吗?” “当然——不!”格伦笑起来,十分灿烂。“这事情如果被别人知道,我就等着被人嫉妒死了。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是不是?” “所以现在赶紧开始吧!”埃德加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裤腿,“别到时候人家教授没一个看得上你的。” “那根本不可能!”格伦对他撇撇嘴,不过还是依言去联系了。 大概是运气不错,格伦之前认识的罗宾斯勋爵正在伦敦经济学院任教,听说他要去,只沉吟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他这种类型的人肯定不能和学生一个课程,而是进行专门面向企业家的精英教育。既然是全国最富盛名的经济学府,当然不止他一个想去——说起来,这样的同窗也是一种扩展人脉的手段。 埃德加故意认为这肯定借了一点鲍乔教授推荐的功劳,而格伦明知是激将法也表示了不服,发誓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所幸罗宾斯勋爵是很严格的教授,说开始就开始,直接把人叫走开始,省了两人斗嘴皮子的功夫。 格伦天生聪颖,又善于交际,不过几天就和其他人熟悉了起来,功课之类的也完成得漂漂亮亮。罗宾斯勋爵是非常德高望重的人,消息灵通,之前还对他有一点疑虑,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些都没有必要。事实上,格伦在他教过的所有学生里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还有一点是,罗宾斯勋爵自己也是非常注重教育的人,所以对格伦预备投资兴建高等学府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印象总分立刻就上去了。作为前辈,他从来不吝惜为欣赏的后辈铺路——只要他确定他们能为不列颠的未来做出自己的贡献。 光听勋爵这个头衔,就知道罗宾斯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托他的福,在威尔斯集团总部正式落成之前,格伦得到了一次参加私人酒会的机会——那大概是不列颠最高级别的沙龙。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星光璀璨?【够 第45章 公主 伦敦的四月不能说有多么暖和,至少格伦下车以后就习惯性地微微缩了缩脖子。在他面前的是黑色锻铁栏杆,里头是一座四层小楼,外墙颜色泛灰,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只要看到门边上站着的、戴着高高熊皮帽的皇家卫队士兵,所有人都会知道这地方轻易进不去。 “公主殿下素来节俭,这次也不算大的生日庆典,所以人不算多。”在他之后下车的罗宾斯勋爵低声说,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建筑。“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他明显不想说太多。 格伦点了点头。罗宾斯勋爵只说了一半,他也领会到了另一半的意思。人数多少是一回事,受到邀请的人是什么来头又是另一回事。虽然王室没有实权,但是理论上他们仍然是整个不列颠的象征。从某一方面来说,邀请代表了影响力。在迈步之前,他先朝路的两端张望了一下,然后才往里走去。埃德加也受到了邀请,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没来。 克拉伦斯宫曾经是威廉四世的住所,历史悠久。不过作为战时的红十字会和救援会总部,它也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炮火的洗礼。重修是势在必行的,但是战后物资紧缺,王室身先表率,实在不能说有多么豪华。再加上伊丽莎白长公主和她的表哥结婚以后才搬进来,至今为止不过一年半,还没有孩子,里头最多的摆设不是私人珍藏,而是他们收到的结婚礼物。 看到这些,格伦没忍住把自己的礼物和它们比了比。然后他再次确定,就算他送的只是红酒,也比甘地之前送的那块棉布招人喜欢些——至少酒肯定不会被王后比作系腰布。他不求第一次就出尽风头,中庸正常就可以了。 他们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按照公主殿下的安排,生日沙龙就持续一个下午,晚上她需要和其他王室成员一起度过。所以这就相当于一个茶会,在主人出现之前,客人们都三五成群站在一起,低声交谈。 不用看都知道,满场宾客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就算没有说过话也一定在报纸上见过。国王身体不佳,王后正在照顾,首相还在他的工作日里。除去有这类理由的人,其他符合条件的人几乎全来了,包括丘吉尔。这时候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达到最高的效率,不管是认识人还是刷好感度。 这样一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以至于更偏向于不够用了。因为公主夫妇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而在短暂的开场之后,人群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大家都看着机会上前和公主殿下表达祝福。格伦也去了,不过他怀疑,就那两句话的功夫,公主殿下可能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中。毕竟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于在王室成员面前留下深刻印象。格伦先前一直和罗宾斯勋爵在同一个小圈子里,现在是时候换地方了。于是他和后者打了招呼,然后走向另一头,一边和人寒暄,一边寻找着那个熟悉的人。刚才开场的时候人人都在看公主,他当然也没敢随意张望。埃德加应该来了……不过哪里去了? 就这样,格伦慢慢地走到了房子另一侧。后头是花园,和圣詹姆斯宫是连在一起的。刚走近他就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还有另外的女声,不由得在心里挑了一下眉。不论在哪里都这么受欢迎啊!换做是以前,他肯定绕道走;不过现在的话……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端出来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就朝着声音方向走去。 五分钟后。 “伦敦的淑女们也太没战斗力了,”格伦倚在栏杆边上,笑容里带着点痞气,“我才用了一个最低级的方法呢。”从房子里到这地方需要拐两个弯,所以他不怎么担心突然冒出来一个隔墙有耳的可能。 埃德加看着他这模样,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高兴的是格伦及时帮他解围了,生气的大概就是现在的样子了吧——活脱脱一副情场老手的表情,而且还在嫌弃别人段数不够高。他这是该庆幸格伦的那些手段没在他身上挨个儿试验一遍吗? 大概是他纠结的表情太明显,或者说在格伦眼里太明显,格伦问:“怎么?要我下次换个含蓄点的方法吗?”他颇有点气哼哼的。 说句实话,他觉得他能在这种状态下保持理智已经不错了——就算对方是个什么公爵伯爵的女儿都一样。这个级别以下的太低了,这个级别以上的不是政治联姻就是意味着更多麻烦——想象一下,一个人的婚姻需要内阁和下议院批准——这可真是够了。不过归根结底来说,在这件事上有决定权的就是埃德加自己。所以他还有些耐心应付那些人,因为他对埃德加有信心。不过有信心也并不代表着他能完全无动于衷…… “没有。”埃德加很快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我明白了。不会有下次。”他只是基于礼貌才答应那些请求的——不过如果这对他们造成困扰的话,那也不用提礼貌了。“但是说起来,”他话锋一转,“我能问一下你到底有多少种办法吗?” 他话语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情绪,但格伦有点噎住,只得尴尬地抬头望天。他的那些黑历史怎么能说? 毕竟现在还是在公主的生日沙龙上,两人肯定不能一直在花园里说话。而等他们回到建筑里的时候,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两人当面撞上了正准备朝外走的公主殿下以及几个随行人员。 埃德加出身贵族,又受过勋,显然早就认识公主了。而他们甚至有一段可以说相似的经历——都从军过,虽然程度不同。但是这已经足够让公主对他产生良好的印象,脸上的表情不易察觉地变得温和了一些。 格伦看了看人员构成,发现都是和王室沾亲带故的人。这阵势明显不适合他继续待下去,所以他只说了几句就找了个理由开溜了。人际关系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识相。 一群人慢慢地走到了花园里。这季节树木绿意吐露,正是个谈天气谈植物的好开头。然后就有人提到,格伦那么年轻就已经继承了威尔斯集团,将来一定不可限量。这接下来自然就是刚才看到的事情,问埃德加和格伦关系如何这样的发展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挺好的。”埃德加说。虽然他不能将真实关系说出来,但是帮着格伦宣传一点好形象还是能做到的。不过他一贯话少,所以只说了几句而已。 但这已经够了,对于对他稍微有点了解的人来说。“我还从来没听你这么夸过一个人。”公主笑言,“可见你真喜欢他。” “没错,我的确喜欢他。”埃德加毫不犹豫地回答。这种事情都是这样的,如果你越遮掩,那人们就越怀疑;如果你越干脆承认,别人就越不相信。 一群女眷捂着嘴笑起来,表情带着点促狭,很显然都觉得是好兄弟两肋插刀之类的感情。公主也笑了,不再说这个话题,而开始讨论飞行课程。王室位高权重,相应的责任和义务自不必说,学开飞机之类的技能也是很正常的(说不定哪天就派上了用场)。 这完全在埃德加的专业范畴。他立刻摆脱了那种在酒会里的自觉,开始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其他有一些人对这些一窍不通,只听得懂用数字代表的战绩,发出了惊呼声。然后再知道他已经转去了内政部属下,又发出了遗憾的声音。埃德加这样的相貌,再加上军人,简直就是少女梦想中的情人。当然了,他最好还是再热情一点儿比较招人喜欢。 这样的问题自然也有。虽然她们不知道埃德加具体几岁,但是从在军中服役的时间推算,也差不多三十左右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显老,只有一种成熟可靠的感觉,但绝对也算是很晚了——按照贵族的通常流程,在二十一岁生日以后就差不多可以订婚结婚了。 埃德加自己都记不清他回答了多少次这样的疑问。不管谁来问,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没有遇到合适的那个。实际上是什么,他和格伦各自心里知道就行了。 这无疑不是什么劲爆消息,几人都非常遗憾。听到他们说的话,公主不由得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埃德加的确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不过他比玛格丽特大十岁。再等两年玛格丽特成年,这期间还不知道能发生多少事。而玛格丽特的性格……算了,她想归想,实际上还要两个人能看对眼才行。 这次沙龙大概持续了四个小时。格伦走出庄严的大门时,感觉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说起来是难得一来的聚会,但实际上有多累各人自己心里知道。 埃德加在他身后出来,随口问了他一句:“感觉怎样?” “越高级的地方越吃不饱。”格伦叹着气回答,“你根本不可能把时间花在吃东西上。” 这种沙龙也从来不是以喂饱肚子为目的的,埃德加微微勾了勾嘴角。“走吧,回去吃。”然后率先走向了格伦的汽车。 “你不是自己叫了司机吗?”格伦问他。 “知道你肯定要直接回家,我就让他先回去了。”埃德加不在意地说,“快点上来,你不是饿了吗?” “你现在坐的可是我的车!”格伦故意和他抬杠,但是脚下加快了脚步。他们这边上了车离开,没有注意到二楼窗户里扫过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文刀亲的地雷~╭(╯3╰)╮ 第46章 幸福 接下来的四五个月时间里,一切紧张而忙碌地进行着。 格伦一面往伦敦经济学院跑,一面腾出时间来照料集团事务。埃德加相对空闲,帮了不少忙。但是这毕竟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不可能全权代理。还好最近经济环境相对单纯稳定,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最明显、最肉眼可见的成果就是,集团大厦拔地而起,已经进展到了装修后期。 按照这种速度来推断,要不了多久,格伦就能有新办公室了。他开玩笑说要给埃德加一个特别助理的名头,后者当然果断拒绝,不过多要求了董事长专属休息室的使用权。这房间能做什么,两个人心照不宣。 话再说回来,有些时候,只需要一个认识作为开始,后面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尤其是在这样的名流聚会上,没有人想轻易得罪谁,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而且按照正常发展,公司要做大肯定需要上市融资,这样就意味着股东数目增多,董事会规模扩大。虽然具体要怎么做还没定下来,但格伦已经培养了几个人,留着做经理层的备选——他兼任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现在已经要忙不过来了;总不能一直让埃德加在背后帮忙,当然需要有人分担。这个时候的威尔斯集团和相比四年前相比,价值翻了至少两番。 从这点上来理解,格伦觉得他之前跌的那一跤也是有价值的。如果没出莉拉的事情,那他很可能就会长成一个极度骄傲或者说是自大的人,免不了要在别的地方吃亏回来。而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做事稳妥得多。需要争抢时机以获得优势的时期已经过了,现在需要的是凡事做好万全准备,稳扎稳打。而这其中最重要的过程——他终于从那种无法给予别人信任的状态中走出来——不能不说有很大一部分是埃德加的功劳。 能找到这样的人生伴侣,格伦觉得,这么走运的人已经不多了。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他父母的想法——钱什么时候都能挣,而人可就不一定能遇上对的那个了。他其实一早就知道这点,一开始的时候才会百般逃避,认为这件事根本不可能。 但是现在的情况变了——让他放手才是绝不可能!别说是普通人家,就算是公主,他也不会让步。能在动荡的时代之后生存下来已经算不易了,幸福更要珍惜。 在这种基础之上,格伦不免更加用心,努力把什么事情都做到完美。埃德加乐见其成,当然不会去特意告诉格伦,他自己也是众人眼里的优质联姻对象。要知道格伦现在几乎是学校公司家里三点一线地跑,根本没有空去搭理闲人。实际上,埃德加已经不着痕迹地替格伦挡掉不少桃花了——但他的另一半有多迷人、有多招人喜欢,他自己知道就行了,不是吗? 在这样的情况中,春天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初夏的脚步也快得让人注意不到。因为不属于正式的课程安排,格伦在学生们的暑假里也要上课,争取提高学习效率。这就意味着没有什么空暇时间,在推掉了许多社交活动的情况下。换做是以前,他大概会觉得是煎熬;但现在,他对这点毫无怨言。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等价的什么,他很清楚。 在这种连轴转的情况里,唯一能暂时打断格伦安排的就只剩下一件事了——秋季学期要开始了,温蒂在前几天到达了伦敦。 格伦当然会腾出时间去接她,这点连理由都不用。而且这次见面又是久别重逢,两人的话自然不少。随行的埃德加原本就比较寡言,感性话题就更不擅长了,于是大多数时候都在旁听。 到了这个时候,学校和生活方面该准备好的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温蒂来上课。格伦用一种带着炫耀的语气说话,然后邀功般地道:“你看,一切都很完美吧?如果你需要的话,再雇佣两个保镖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温蒂眉毛不由得抽了抽。她是去上课,又不是去和人动刀子!但是她想了想格伦如今的身份,要几个保镖可能也不算太夸张。正常情况下,这事情应该和她没关系;格伦的意思大概是以防万一,阻止有人从她这头入手要挟他们的可能。但是这件事的概率实在非常低,因为格伦行事谨慎;在伯明翰的时候况且没人寻仇,在伦敦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她转了转眼睛,就说:“我可不要这个。按你那么说的话,我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装作不认识你们。”说着她还故意往侧边走了两步。 “那还是别了。”格伦有点悻悻然。“你这反应也太快了吧?”他嘀咕道,但声音并没有压低,“还是说你在我不知道的大半年里变得更不好对付了?” 这是一句假惺惺的抱怨,实际上他没说出来的一点是:幸亏她来了伦敦,不然全伯明翰放眼望去都看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那他真的要内疚而死——因为对于淑女们来说,二十三四也真的是很大的年纪了。就算从现在开始物色,有了对象,再培养一下感情,等定下来都二十五六了。 他倒不是对温蒂的魅力没信心,但是情况就是这样。再等下去合适的对象都结婚了,新教又不提倡离婚二婚。之前他完全被她那种能干的表象给误导了,而且自己也才二三十,根本就没想起来这茬;自己的事情又很多,后来被埃德加提醒了才想起来,结果现在变得越拖越耽误。他能不着急吗? 温蒂还不知道格伦已经替她的终身大事担心上了,只对他“不好对付”的反问表明了态度:“以你一贯的风格判断,我觉得这是一种夸赞方式。” 格伦觉得他被这时候最该做的事情是哀悼。因为虽然他在女士面前一向绅士,但他现在只想为将来喜欢上温蒂的人报以深深的怜悯。想当年他刚见温蒂的时候,她还是个标准温婉的淑女,差不多也能算大家闺秀;没过几年,这就变成有头脑有主见也有能力的大家闺秀了,这可怎么了得?让她看中估计都不容易……但同样的,如果有那个自信的人,恐怕自身也差不到哪里去。以后要多多让温蒂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才是…… 埃德加在一边看着,闻言微微勾起了嘴角。说句实话,他之前特别不能理解格伦和温蒂怎么能混得那么好。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很少有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尤其他认为格伦一点不像个女人,而温蒂也不能说像个男人。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物降一物,或者格伦激发了温蒂的潜在性格,一般以为的异性相吸倒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不过就算不出自取消口头婚约的内疚,他也希望温蒂能找到好的归宿。 他们都在替温蒂打算着,想多制造一些机会,但这肯定不是摆在明面上说的事情。三个人的话题在学校上打了个转儿,然后就转移到将来的事情上了。格雷家族在英格兰族谱不算大也不算小,现在又不是战后那会儿了,温蒂自然有些亲戚朋友要见。出于上面的那些考虑,格伦和埃德加都十分支持。 在温蒂到达伦敦的三个星期后,一次非常好的机会就到来了——威尔斯集团大厦已经落成,准备正式揭牌剪彩。这可是不得不要排场的时候,格伦有半个月时间都在送请帖。埃德加有时候随行帮他当说客,成效相当很不错。两人都被认为是年轻有为的青年,就算是显得关系很铁,也更像志同道合。和这样谨慎、知进退、又有能力的年轻人打好关系,那是一点坏处也没有的。 这样一来,与其说是剪彩典礼,实际上更像是一场对外的名流聚会。按照惯例,这种时候都要请几家媒体来造势,但是由于出场人物阵容豪华,在很早之前就有人开始猜测出席嘉宾的名字了。撇去政治立场不谈,凭着其他关系也有很多人会来捧场。最终确定的名单也是如此,甚至比人们猜想的还要夸张——从金融大鳄到经济学家,从军部上将到内政部长,华丽得能闪瞎所有人的眼睛。 所以在典礼正式开始之前,总部门外已经汇集了一大群观众,。没有得到随后内部发布会特邀的记者们在里头穿梭,试图找到一个相对比较好的拍摄角度,最好能把自家的主持人和背景人群和将要出现的大人物一起拍进去的那种。人流太密集,这地方实在不容易找,所以大多数摄影师都在草草地给人群几个大范围角度扫动之后就把镜头对准了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什么带动经济复苏的大道理留给该分析的人分析去,他们只要知道拍得好就能提高销量这点就够了。 这时候,格伦正在最顶层自己的办公室里做最后的准备。整幢大厦的员工们都和他一样严阵以待,或者说比他紧张得多了。这地方根本听不到外面广场的声音,但他就和听到了一样,目光透过窗玻璃投射下去。“人不少。”他说,觉得手心里有点微微湿润。 埃德加站在他身边,闻言只回答:“那不是正好吗?”他丝毫没提别的,而只是伸手正了正格伦的蓝领带。“你看起来再好也没有了。” 格伦翘了翘嘴角。他正想说“那是当然”,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传来了秘书甜美的声音:“董事长,贵宾们都到齐了。” 是时候了。格伦和埃德加对视了一眼,同时迈出了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圣诞快乐=w= 第47章 应对 两人下去的时候,一楼大厅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了。因为合作默契,格伦自然去和他商界的合作伙伴们聊天,而埃德加负责招待他更熟悉的那些客人。等格伦和今天到场的重要人物都打过招呼后,他吩咐了下去,让人准备正式开始。 埃德加站在他身侧,脸上挂着罕见的笑意。“很好,一切顺利。”他说,“等下我会在下面看着你的。”他毕竟没有在威尔斯集团里担任正式职位,又还没有到剪彩嘉宾那样的身份地位,从典礼后到记者会都没他的事情。 格伦偏头看他,情绪在眼睛里头涌动,但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嗯。”虽然说在公共场合保持适当距离才有助于他们的关系继续下去,但他依旧没忍住,给了对方一个很紧的拥抱。“我爱你。”他在凑过去的时候,低声在埃德加耳朵边上说,嘴唇几乎没有动。 埃德加浑身一震,反手也给了他一个拥抱。等他们分开的时候,他用身侧的掩护捏了捏格伦的手心作为回复。格伦察觉到那种温热的触感,脸上的笑容简直能闪瞎在场所有人。 有几个记者得到了特许,闪光灯一时间卡擦个不停。如果不是时间限制,他们现在就想冲上去问“你们关系看起来很好的样子”这样的问题了。因为已经有礼仪小姐从外头走了进来,请他们的董事长先出去发表致辞。 威尔斯集团总部是一座很高大的建筑,墙壁很厚。因为外墙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有密集的雕塑、花纹等各种装饰元素。窗子是特殊设计的,分成两层;朝外的是部分雕刻半镂空的石窗和彩色玻璃碎片组成的威尔斯集团图标组合而成的,内层则是完全现代的铝制推拉窗户,为了配合整体风格,玻璃带着点淡紫色。今天天气不错,在太阳光下一照,整幢建筑物都在熠熠生辉,都有了一种宫殿的感觉。 格伦顺着红毯走到话筒前面的时候,底下的人有很大一部分都在议论建筑本身。而看到他出现,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受到邀请的大多数人已经在这之前坐到了给他们准备的椅子上,此时都礼貌地鼓着掌。 不用太好的眼力,格伦往下扫了一圈,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埃德加。老威尔斯夫妇也来了,还有温蒂,他们坐得很靠近。他微微点头,然后示意掌声停止,开始说出他准备了很久的台词。他口才一向很好,面相又讨人喜欢,再加上得体的笑容和配合得当的肢体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钉在他身上下不来了。 埃德加凝视着讲台上的人。他见过无数个样子的格伦,这种郑重的场合主角倒是第一回。但这无损他的感受,他觉得对方的任意一种样子都是动人心魄的。就像这时候,他察觉到了久违的心情激荡——格伦做得真是太完美了! 老威尔斯夫妇坐在偏后一些的地方,能看到埃德加专注的侧脸以及台上儿子意气风扬的姿态。出于低调考虑,他们本不想来,但是这实在是件大事——所以最后采取了折中手段,没让记者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们现在坐在那儿,心里诸多感慨,但只能低声交谈。 “有生之年我能看到它发生,我已经满足了。”拉尔夫说。他从前一直都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一味地用强硬手段并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伊芙琳欣慰地笑了起来。“我想他也想做这件事很久了。”她说,想到了格伦小时候极像丈夫的性子。“不仅是你,是我,还是他,还有菲利普,都是一样的吧?” 拉尔夫看了妻子一眼,伸手抓住了对方交叠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是的,我想是的。” 伊芙琳眼眶有点湿了。“菲利普也一定在看,他会知道的,对不对?” 拉尔夫点头,手上更用力了一些。他们失去了他的大儿子,还差点儿就失去了他的小儿子,现在的结果,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温蒂安安静静地坐在侧边,把他们的话模模糊糊地听了个大概。她和威尔斯夫妇相互认识,但还没熟悉到可以在这种时候伸手拍着对方肩膀安慰的程度。而虽然她没太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也听得出过去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她在心里想了想她在苏格兰避难时父母接连病倒、相继去世、而她无路可去时的情形,觉得这种情绪完全可以理解——现在的情况真是太好了,比以前好得多。 所以,就算是违背教义又怎么样呢?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摆脱之前的阴影、过得越来越好的。原罪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定义的?就因为他们相爱而已吗? 至于孩子,那又如何?就算比较少,终身不婚的人也不是没有。硬要算的话,威尔斯家和温斯特家都有各自的继承人。如果看远一些的话,谁也说不准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王室都在改朝换代,所谓大局也就是目前的大局,而他们现在还没到达那样的高度。说到底,也就是个人的选择罢了。说句实话,她现在甚至有种想法——如果她找不到意中人,那等她老了以后,去圣格罗瑞亚修女院也是个好选择呢。 温蒂又看了一眼格伦和埃德加,在心里发誓要为他们永远保守秘密,只要需要。 一刻钟以后,格伦把他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不怯场,表现可谓完美。接下来就是一些必要的流程,然后将贵宾们迎到台上,同时剪断自己面前的那段红绸,然后格伦亲手去揭下覆盖在公司牌上的布料。这是整个典礼最令人兴奋的时刻,如雷的掌声和炫目的闪光灯交织在一起,众人的笑脸和灿烂的鲜花定格成了一幅幅将要成为头版头条的照片。 对外的仪式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记者会。这依旧是格伦该负责的工作,同时还有威尔斯集团内部高层。他匆匆地和几个最重要的宾客打过招呼,其他的后续只能交给其他人去做了。 埃德加帮他打点这个已经轻车熟路。在离开之前,几乎所有人都没忍住开他的玩笑,说他们几乎都要出双入对了,他一一应答,脸上镇静无比。反正所有问题都能归结于好友上,偶尔开几个玩笑无伤大雅。 最后送走的是艾登。他和埃德加是老熟人了,而且是十几年的那种熟,最近打交道的机会又非常多,当然和别人不一样。他知道格伦和埃德加正式认识打交道到现在也不过四年,关系好成这样简直有点儿匪夷所思——别人也就算了,埃德加的脾气可不容易打交道,因为他挑剔到有点完美主义。再加上格伦最早时的名声,真的相当奇怪。所以他一直没忍住小心打量两个人的互动,然后愈加肯定自己的看法。 “你们这是相见恨晚?”艾登在进自己的车前这么问。“以至于没有一个淑女能把你们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 这话说得就有点试探性了。不过很显然没恶意,因为其他人散得差不多,剩下的工作人员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埃德加直视他的目光,说:“如果您觉得是这样的话,那我不是说什么都没用吗?” 艾登的笑容没什么变化。他了解埃德加,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你和谁都这么说吗?”这话简直和默认没区别。 “当然不。”埃德加诚实地道。“但如果能不说谎的话,我宁愿不说。”艾登的性格他很了解,并不是什么能抓住把柄就威胁别人的人。 “那我可真应该感到荣幸了。”艾登看着他,目光变深了一些,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我真高兴看见,你还是老样子。”他语气里透着一点儿欣慰。他一贯欣赏埃德加的脾性,自然不希望看到别的什么,比如说不得不向现实和世俗妥协。当然,一些必要的让步可以做,但是绝不能到必须分开的底线。 埃德加略有诧异。熟人瞒不过是正常的,况且就算艾登再没野心,也是能做到副党魁的人,观察力自然过硬。他秉持着不问就不说、问了就含蓄告知的意思,但没想到对方的接受能力这么大。“恕我冒昧,您……不是新教徒吗?”他有点狐疑。 “上帝拯救不了所有人,年轻人。”艾登没直接回答他,而是说了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但我想,你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就足够了。”他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希望下次看见你们的时候,还是一样形影不离,嗯?”然后他低身钻进了汽车后座。 埃德加目送他离开,脑子里还在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听起来有些悲观,这是碰到了什么麻烦还是只是有感而发?最终他没明白,只能暂时按在心里,准备回去找人打听下,最近对方身上有没有发生了什么。然后他想到了还在记者会的格伦,快步走了回去。 而已经离开的艾登,正陷在皮座里,一只手下意识地转着另一只手上的无名指戒指。这种事捅出去是个麻烦,但是他实在没必要给自己这边的人下刀子,尤其是还有人情在。他所想到的是,就算是个麻烦,埃德加和格伦看起来都没有人想要退缩。他们觉得这是对的,并且为此勇往直前。相比之下,他不得不忍受那种糟糕婚姻,到底是为了政治前途,还是只是为了公众人物的面子? 他这头思绪飘远了,那头埃德加已经走到了会议厅紧闭的门外。工作人员基本都认识他,所以看到他站在专用通道边上也没有人管。而他站在那里,并不想进去,只侧耳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里头似乎已经到了自由提问时间,有点嘈杂。他专心地辨别了一会儿,终于听清楚了。 “……您和温斯特中校的关系真是令人眼红。能说一下,温斯特中校在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吗?他为您提供了许多帮助,是这样吗?”这个显然是记者。 “当然。”格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他特有的轻松语调。“不过要我说,他的帮助是无可取代的。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现在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回答你们的问题了。” 埃德加心中一动。除去在床上的时候,格伦还从没这么老实地承认他的重要,或者说过分夸张了他的重要。 “噢,这可真是相当高的评价,出乎意料之外。不过说起决定性作用,该不是老威尔斯先生的推动更大?”另一个记者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是我爸爸,他赋予我生命,这是无法改变也无法取代的。”格伦的声音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们一定要这么类比的话,那他一定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里头几乎要沸腾了,而埃德加靠在门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忙成了一坨翔,不过快完结了,作者菌会努力的~ 第48章 情感 这次典礼非常成功。报刊杂志上登满了关于这件事的报道,不乏一些观察家和操盘手之类的评论分析。而对于一般人来说,他们知道的就是威尔斯集团在战后发展势头很猛,还都是这是靠一个年轻人力挽狂澜而达成的成就。 一时之间,格伦那张彬彬有礼微笑着的照片为众多民众熟知。记者们抓紧时机,在试图拿下第一个人物专访的同时将威尔斯集团这几年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报道出来,很快就挖到了孤儿以及学校。这么一来,除去一个年轻有为企业家的名头,格伦又多了一顶慈善家的帽子。另外还有就是在当初国有经济化时格伦主动送出去的铁路、矿山、船厂和电报机之类,又博得了爱国的好评。 “萨蒙德还真是会说话。”格伦大致把那篇文章扫下来,微微一笑,然后把它扔到一边。“他现在夸我的时候,似乎完全忘记他当时不想让我进去、而我又是怎么不客气地冲进去的。” 埃德加不由得也想到了那时的情形。“你那时的确挺不客气的,而且胆子很大。”他中肯地评价道,“要知道,在那之前,还没有人敢拦在我去路上呢。” “如果你那时开着你的战机,我保证识相地让开。”格伦不无揶揄地回答,然后又说:“不过那次算是真是的大出血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儿肉疼。还好,它最终被证明有价值。” 埃德加闻言有片刻沉默。这他也记得,而且他还记得,在格伦这么做之后,很多人都在背后骂格伦愚蠢或者败家子什么的,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憋气。但事情在几年后变成了这样,那些人现在一定目瞪口呆。他不想让格伦回想到这么不愉快的记忆,于是转了个话题道:“所以你那时候拦下我,就是为了现在他们说的关系?”他一边说一边弹了一下报纸页面,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我那时根本不觉得你能够取悦……”格伦低声嘀咕,“我只是觉得萨蒙德不敢在你面前耍花招——这样总是保险一点。” “我该感谢你那时候就那么信任我吗?”从埃德加的语气来判断,他显然是被逗乐了。然后他在舒适的沙发长椅上往格伦靠了靠,身体微微下倾,声音也故意压低了:“那现在呢?取悦什么的?” 格伦推了他胸膛一下,显得十足嫌弃的样子。“你说,如果我把你这种样子说出去的话,会不会降低我的情敌数量?”虽然他这么说,修长的手指却开始解自己的领口纽扣。 “为什么?我可不觉得。”埃德加从他的脸看到他的脖子,没忍住凑过去亲吻了一下。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忙,以至于刚刚能放松的时候,两个人都忍不住那种亲热的意图。尤其是在典礼当晚,两人几乎折腾了一个晚上——事实上,格伦在那之后两天才能从床上起来。 格伦从对方的眼睛深处看出了那种熟悉的欲图。他手上不急不慢,声音也不急不慢的:“认真地提醒你一句,注意形象。他们不都说你是高贵又禁欲的吗?” 埃德加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起动作着去解那些碍事的扣子。指尖有意无意地从皮肤上划过,露出来一大片还未完全消退的红痕。“你觉得那可信吗?在我听到你的回答以后?” “……什么?”格伦有一瞬间迷惑,然后从埃德加短暂的眼神示意里看到了那份以他为封面的杂志,突然就明白了。“你不该是看到吗?怎么是听到?……你那时不是在招待客人吗?” 但他这句话并不需要解释,因为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已经证明了一切。埃德加就着两手扣着的姿势亲吻上去,在间隙时低声说:“所以我说我不觉得——你根本没有情敌,要怎么降低情敌的数量?” 格伦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话的言外之意。什么叫没有情敌?完全就是“我眼里只有你一个”的翻版。纵使他曾经说过许多情话,但听到这个还是有点脸红了。因为他能听得出,埃德加是很认真的。“我不记得你以前那么会说话。”他责备道,但带出来的热气和语气里的喘息明显带着别的意思。 埃德加已经把他的衬衫完全解开了,现在它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褪出来半个肩头。他一边亲吻着那上面自己留下来的痕迹,手指在胸前抚摸揉捏,一面含糊地回答:“大概是近墨者黑?而且,你不觉得,这时候这么说的话,很扫兴吗?” “你……”格伦正想说这才不关他事、只是埃德加的外表总是给人错觉,但是嘴唇又被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两个人紧贴着倒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事情都渐渐走上了正轨。老威尔斯夫妇在伦敦逗留了几天,又回伯明翰去了。而温蒂已经入学,底子又偏薄,自然勤勤恳恳。而伦敦经济学院和金融中心是如此近,近到格伦每天都可以在两点之间步行来回。不过他现在也算个小名人了,若是要出门,还是别把脸在公众之下露出来为妙——埃德加不得不强调这点。要知道他现在可不是警察局长了,如果格伦被围在粉丝中间可不是什么好事(双重含义),说不定还有意外的危险。 公司的发展也十分顺利。因为在这个时间点,英格兰乃至整个不列颠的经济水平都差不多恢复到了战前水平,而世界上其他地方零零碎碎的战争也差不多了——至少在远东,内战结束了,一个大国刚刚成立。 这事情的确算一件大事,几乎所有人都会顺口议论两句。不过也只是几句而已,因为这和美国的干系比较大——现在只有他们还有钱去管别人的事情。再要提的就是,联邦事务部和内政部的路程不足一英里,从海军部、空军部、航空部、国防部和战争部的消息源源不绝。这属于大背景问题——如果打仗的话就不用谈做正经生意了——所以埃德加知道大致消息以后就转告给格伦。 “有些人很紧张,他们不报积极态度。”埃德加最后总结道。实际上,他说得十分委婉了——皇室和保守党都是一个风向的,不喜欢带红色的玩意儿。 但格伦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我倒是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通商。” 埃德加对此掀了掀眉毛。他可是听说,另一边还没彻底被消灭,那条海峡还在朝对岸开火……可格伦只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情? “这还不简单。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格伦伸出一根手指,“我们和他们,会再打起来吗?” 埃德加果断摇头。“不可能,太远了。”这样需要资金,而且是一大笔、极其可观的资金。 “那不就对了吗?如果局势就这么稳定下来的话,那地方绝对是个很大的市场。”格伦说。他基本上是纯粹的无党派人士,对*并没有保守派那样的恶感,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埃德加无奈了。格伦说得没错,但真要到那种时候,乐观估计也得很久。所以他并没往心里去,而只是道:“那就不用管了。我想他们反对归反对,不会有人把这个写进竞选大纲里的——要知道北非那块儿事情还没完,几个部都焦头烂额,管到远东实在早得很。” “好吧,这个你说了算。听起来,幸亏你当初选了内政部,要不现在又是……”格伦没说下去,因为虽然他对政治嗅觉还好点儿(他最近补了政治经济学),但对军事部署什么的依旧是两眼一抹黑。“这么说起来,差不多要开始花钱了吧?”他开始摸下巴。“好歹萨蒙德帮我弄了个好名声,这可不容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既然是合作,当然各取所需。从国内开始,自然只能挑二党之一。埃德加主要负责摸清风向,而格伦主要负责挣钱。 “我感觉有点儿压力,”格伦最后开玩笑地道,“我肯定要在三年内挣到足够的资金,不然连温蒂都雇不起了啊!”她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教授们尤甚;等她学业完成,想有个比一个民办学校校长更高的身份简直轻而易举。 但温蒂又不是那种奔着钱和名声的女人,埃德加在心里想。不过他也知道格伦不是认真的,所以只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肯定能做到。” 格伦看着他英挺的脸,伸手扣住脖后拉下头来,交换了一个细腻悠长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好,就差最后一章啦~ 第49章 永恒 三年后,仲夏。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校园小道上笼罩着迷人的树荫。阳光透过枝叶,在地面上投下点点灿金色的光斑。微风吹过时,那种沙沙的轻响让人更觉惬意。 不过能注意到这些的人并不多。正是一年毕业季,到处都可以看见穿着黑色学位服、手捧鲜花的毕业生。不乏有父母赶来参加毕业典礼,三三俩俩地聚在边上,或者兴奋交谈,或者摆手拍照。 在这样的时刻,有一个毕业生和一个穿着休闲服的朋友在边走边说话,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毕业典礼刚刚结束,温蒂顺利地完成了学业。现在,他们有的是时间设想将来如何。 “我可听说,你挺抢手。”格伦笑眯眯地说,“要不要考虑在外面再待几年,” “你这可真是明知故问。”温蒂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早就想回去了——我想那些孩子们。” “他们大的都可以考大学了,也许你还能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格伦继续开玩笑。他只要回到伯明翰,就一定会去学校看看,当然能理解温蒂的想法。 温蒂轻微地撇了撇嘴,没应他这句话。她当初决定深造的原因就是为了学校和孩子们,怎么可能在结尾改变主意?“我说,难道你是找到了更中意的人,嗯?”她故意反问了一句。“终于想到发挥你学校董事的作用了?” 格伦笑得更开心了。“我还没想到呢,也许这是个好主意?” 温蒂没忍住,动手捏了一下他手臂,不轻不重。“你敢这么做试试?” “哇!”格伦夸张地跳开一步,捂着那块地方,哀怨道:“我发现,自从有普罗迪给你做后台之后,你对我就越来越狠了。” “这和他没关系!”温蒂的脸微微红了,但她并不承认:“这完全是因为你自己的恶劣趣味!” 格伦转了转眼睛,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就拖长了声音:“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在防贼一般地防着我和埃德加呢,是不是?想和你说一句话简直比首相还难了……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女王陛下?” 在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国内政局几经动荡,萨蒙德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下议院;现在是丘吉尔组的内阁,艾登是他的外务大臣。而乔治六世于年初病逝,长公主伊丽莎白殿下登基成了女王,虽然还没正式加冕。 温蒂背对着那块地方,完全没有觉察格伦这话在意有所指。“这笑话可不好笑,”她嫌弃道,急于转换话题,“既然你提到了首相,那真的得当心点——你知道我说的意思。” 格伦笑容微敛,只点了点头。艾登前两年离婚了,又在今年再婚。虽然新的婚姻比之前那个要美满得多,但由于宗教缘故(反对二婚),招致了许多人的口诛笔伐,其中最闹腾的是个女作家。这说起来好像和首相没关系,但艾登的第二位夫人也姓丘吉尔,是首相的侄女。 这大概能说是因为显赫的身份地位而招致了非议,因为首相和外务大臣绝对是公众人物。不过据格伦所知,后者对这种抨击一屑不顾,意思大概是那种将就的痛苦日子谁过谁知道;如果真有地狱的话,早在他十几年前反对绥靖政策而主战的时候就够下的了。当然这是私底下说的,如果真披露出去又是腥风血雨。 “的确要小心点,我想艾登阁下至少不怕工会罢工。”格伦耸了耸肩。他向来演技一流,而埃德加一贯寡言少语,隐藏起来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不过,相对于这个,他更关心温蒂的终身大事,不由得又朝原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对了,我到现在还没明白,普罗迪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明明之前解释过了,他也相信了,不是吗?” 温蒂顿了顿,然后目光开始游移。“这个……他不小心看到了孩子们写给我的信。” 格伦扬了扬眉毛。他不觉得这有很大关系,除非里头写了一些相当促动神经的东西,而他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 “他们说,很想我们。”温蒂继续补充道。 但是格伦听出来,她一定回避了最重要的问题。“是说我们吗?用了什么称呼?” 温蒂差点彻底哽住了。“……两个爸爸一个妈妈。”她干巴巴地说。 格伦愣了一下,随即拍掌大笑。“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好形容!超级大家庭吗?”对于他个人来说,他觉得很不错,因为这代表他们都被认可了。但是在试图成为温蒂男朋友的普罗迪眼里,估计就是个很糟糕的讯号了:他有情敌,大人有两个,孩子们有一帮! 看他笑得开心,温蒂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不该告诉你。”然后她往面前路上张望了一下,问:“怎么埃德加还没来?时间差不多了呀!” 格伦好不容易缓过气,这才能回答她:“他有点事,要跟着内政大臣去白金汉宫,估计很快就来了。”然后他看到远处那个人想靠近又不敢的僵硬身形,不由笑得更厉害了。 而白金汉宫这头,埃德加的事情也差不多做完了。只不过正当他准备随顶头上司一起离开的时候,女王身边的侍从官追了出来,说还有点私事。埃德加早在女王还是公主的时候就有交情,内政大臣十分理解地先离开了。而埃德加有点奇怪,但还是跟着回去了。 说是私事,还真是私事。女王问了他最近的情况,似乎真的只是闲聊。埃德加原来觉得女王有可能要和他提婚姻问题——要知道他现在三十出头了——但是没有,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事实证明,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因为女王接下去不经意地问他将来的打算,里头有没有包括上议院。 埃德加一颗心提起来。上议院和下议院不一样,后者是通过全国选举出来的,而想进上议院的基本条件是必须是贵族。这话题一向有点敏感,所以他觉得,问题大概能变通一下,拓展为“你希不希望上议院里保留温斯特家的议席”。但是他再想了想近几年发生的事情,觉得他和格伦基本没有同时出现在女王面前几次。 这问题比较复杂,埃德加一时间沉吟了。说是吧,总觉得后面就能跟一个理所应当的结婚对象了;说不是吧,又觉得实在太冒犯女王。他犯了愁,不知道怎么礼貌地把这话题转过去。 女王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些想法了。“你还没计划好吗?” 这就是明显的找台阶下了。埃德加一瞬间明白,现在并不是他想太多。但事实肯定不能摆在明面上讲——要知道女王本人就是国教会的最高首领。他紧张起来,正在组织语言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回忆:“您能允许我说一句相当冒犯的话吗,陛下?” “说吧。” “我父亲曾经告诉我一句话。他说,伦敦塔迟早是要倒掉的。”埃德加回答,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从容镇定。“我原先一点也不明白,但现在,我想我大概懂了。” 女王深深地看着他。伦敦塔是一座宫殿和城堡,但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用途都是监狱。有些贵族在绿塔里被砍头使它带上了一种残酷的神秘感,尤其是因为政见不合这样的缘故。她不了解埃德加的父亲,不知道这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现在看起来都像是一种借代,或者隐喻。对方的意思难道是,对于性别和爱情的区分对待,也正是那么一座阴森的堡垒? 见她不说话,埃德加继续陈述下去。“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效忠于不列颠,效忠于女王陛下。” -- 后来,格伦跟随着罗宾斯勋爵,参与了那个著名报告的草拟,并且在新一代平板大学的建设中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温蒂也在其中。 再后来,有五六百年历史的上议院被改革,多数世袭席位被取消,“生而高贵”的司法权移最终交给了联合王国最高法院。 再再后来,两人都成了耄耋老人,爱好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去特法拉加广场上喂鸽子。一个夏日傍晚,他们又开始例行活动,一只手光明正大地拉着。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女孩子大胆地靠过来:“你好,我们正在做一个社会调查,能冒昧地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两人当然不介意。“实际上,我们已经能猜出你要问什么问题了。”格伦笑眯眯道。 被这么直接指出来,年轻的女孩子倒一点也不害羞。“有很多人问你们这个问题了,是吗?关于女王颁布的新法令的看法?” “当然。”格伦笑起来,“这是件好事。不过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哇哦,”女孩好奇地从他们的脸打量到他们的手,“我想你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是吗?” “是的。”这回是埃德加回答她。他的语气和年轻时候一样,自信、坚定、充满魄力。“虽然这也许是一种遗憾,但我们已经有了更宝贵的东西。要知道,这世界上的永恒只有两样。” “我们感到幸福,因为我们即将两种都有了。”格伦补充道。 太阳要落山了,两人搀扶着站起来,准备回家。女孩站在他们背后,看着阳光给两个人镀上一层金边,有一点迷惑。世界上唯二永恒的东西……他们即将两种都有了…… 她突然明白了。那是死亡,还有爱。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没漏伏笔吧? 这文本来大纲就不长,以至于只v了六七万字。如果七万字v的话,v章数目会正常点,但是因为各种问题,咳……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支持我的第一篇现耽文,以后会继续努力的~!挨个儿么么哒~第二篇 《摄像机也要有基权》它现在还是个文案存稿,有兴趣的亲们就收了它吧,或者收了我的专栏也行~希望有缘再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