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吃月亮忘擦嘴免费阅读》 第1章 第1章 锦城最好的高中究竟是嘉蓝还是明辉,就像粽子应该吃甜的还是吃咸的一样,是一个一旦提及,就注定没法心平气和的话题。 每年不等中考,这两所不相上下的学校就开启了抢人模式,等到中考成绩一揭晓,尖子生抢夺战便彻底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中考状元郎花落谁家和高考状元出自谁家,都会成为锦城大街小巷经久不息的谈资。 又是一年中考时。可这一次锦城中考状元受到的待遇,似乎大不如从前,嘉蓝非但没有加入抢人大战,反而直接弃了权,对比往届,今年这位的待遇可以说是冷清到可怜了。 嘉蓝招生办。 一位老师小声好奇道:“今年理科难到变态,这孩子竟然数学科学双满分啊!我们学校怎么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 “我也搞不明白,这不是直接便宜了明辉呢吗!” 另一位老师坐着椅子滑过来,神神秘秘:“我听说啊,状元郎的老妈是明辉的校董。” 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招生办主任刚好路过,证实了此传闻属实:“明辉校董的儿子肯定是去明辉上学的。我们不浪费那个精力了,专攻榜眼和探花。” 虽然不战而败地失去状元郎,可好歹将榜眼和探花都收入囊中,嘉蓝的这波战绩,总的来说还算过关。 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状元郎竟毫无征兆也填报了嘉蓝的志愿,嘉蓝招生办大惊,做了好几番确认才敢相信这是状元郎本尊。 “有这么打自己老妈脸的吗?这让明辉校董的脸往哪搁啊。” “明辉不会是派了太子爷来当内奸吧?” “王老师,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那不然陈老师你能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他手滑,一不小心报错了……” “……” 不管状元郎此举背后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一年一度的招生终是尘埃落定,锦城新一届高一的三鼎甲,破天荒云集同一所学校。 八月一号,星期一。 天热得不像话,蝉鸣像一张无形的网,密密麻麻在窗外铺开,即便身处凉爽的室内,都被那声音搅得凭空燥热几分。这会对大部分学生而言都是暑假时期,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不论是嘉蓝还是明辉,都有十分沉重的课业,暑假过半,嘉蓝的初高中衔接班就开学了,三个礼拜的衔接班后还有为期一周的军训等着新生们,待到军训结束,才是正式的开学。 傅明灼用调羹搅着碗里已经糊得看不出配料的粥,第n+1次抬头,欲言又止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傅行此。 傅行此单手拿勺,另一手拿着手机,面前的粥几乎原封不动,他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傅明灼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手机屏幕,但根据傅行此的神情,她能轻易判断出他正在和嫂嫂聊天,嫂嫂宴随因公出差中,夫妻俩隔了几千公里,通过手机联系个不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明灼鼓起勇气,叫道:“哥哥。” 傅行此打字的动作停顿下来,抬眸朝她看来:“干嘛?” “我已经长大了。”傅明灼说。 这种小学生式的开场白……傅行此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睛费解地围着傅明灼打转,大拇指则按着微信“按住说话”按钮,他凑近话筒对宴随说:“等会跟你说。傅明灼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了。” 傅明灼:“……” 傅行此放下手机:“说吧,你长大了,然后你准备怎么着?” “我要自己上学,不用你们接送了。” “行啊。”傅行此一口答应,“我求之不得。” 说完,他将视线重新投回手机屏幕。 可傅明灼还没说完,前头说的那些只是抛砖引玉的砖,根本不是重点,她眼一闭心一横:“我还有权自己决定吃不吃早饭。” 闹了半天,终于搞明白这丫头片子的真实目的了,傅行此连和老婆聊天的心思都被她气没了,他反扣手机,嘲讽道:“这么大人了还长得跟个小学生一样,你倒是一点不着急,心态挺稳啊?要不要我去问问动物园的马戏团还收不收猴子,直接把你卖进去得了。” 被卖进马戏团,是十年前才能勉强震慑住傅明灼的说辞了。不过这不妨碍她把脑袋老老实实地低下去,一副躺平任骂的样子。 可惜,乖巧无辜的样子完全没有引起兄长的恻隐之心,接下来,傅行此残酷无情地宣布了一个噩耗:“我告诉你,你不但得吃早饭,而且每天中午都得跟着你们班主任一起吃午饭。” 艳阳高照的天气,傅明灼愣是生生遭遇了晴天霹雳,她猛然抬起头来,发起强烈抗议:“我不要和老师一起吃饭,同学会笑话我的。” 傅行此不为所动,嗤笑道:“你长得跟个小学生一样,也没见你担心被同学笑话啊。” “反正我不要和老师一起吃饭。”谁被同学笑话了?她从来都是被全班同学当班宠的。 傅行此不搭理她,通知已经传达,他继续和宴随微信聊天,过了一会,他把接通了视频通话的手机递给傅明灼:“姐姐要跟你说话。” 宴随那边是晚上,她刚洗完澡,穿了件白色的浴袍,长长的卷发湿漉漉地散在身前,又漂亮又温柔,看到傅明灼,她冲着镜头招招手:“灼宝宝。” 傅明灼捧着手机,无精打采地回应:“姐姐。” 宴随和傅行此结婚两年多了,两人一起抚养傅明灼。傅明灼从小就是个极度不爱吃饭的孩子,发育迟缓,长得比同龄人矮小很多,迟迟没有进入青春期,别人家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家长就该担心早恋之类的问题了,只有他们家还在为傅明灼不吃饭不长个子不发育发愁。 因为外表看起来年幼,傅明灼一直都被大家当小孩对待,宴随每次和她说话都用对小朋友说话的口吻,这次也不例外:“我不在家,哥哥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了,而且刚欺负完。 傅行此就在旁边,傅明灼不敢说实话,但那委屈巴巴的模样代表着什么,宴随哪里会看不懂,忍笑道:“那你忍耐一下,等姐姐回来,替你主持公道,好不好?” 夫妻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总之傅明灼得跟着老师一起吃饭的决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顿早饭鸡飞狗跳地吃完,傅行此拿过手边的车钥匙,一边站起来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风凉话:“开学第一天就要迟到,真是把你给厉害坏了。” 傅明灼没有胆量直接跟他说“我不要你送”,她换了个稍微委婉点的说法:“我就要自己去学校。” 一个“就”字将愤懑表现得淋漓尽致,傅行此没想到她是来真的,一时间啼笑皆非:“让你吃个饭而已,我又成你仇人了?” 傅明灼梗着脖子望窗外,用沉默作答。 傅行此懒得惯她,二话不说就上楼睡回笼觉。在宴随嫁进来之前,他对待傅明灼要温柔耐心许多,奈何宴随实在太溺爱孩子了,总不能两个人一起把傅明灼宠得没边,渐渐地,他彻底退位到了唱白脸的角色。 走到楼梯拐角,他朝楼下客厅望去,傅明灼正斜眼偷偷打量他,被抓包抓个正着,她立刻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撇开。 傅行此不动声色,最后给她一次机会:“真不要哥哥送?” “我要自己去上学。”为了表决心,傅明灼义无反顾地夺门而出。 门“砰”得阖上。 家里阿姨想到那些打车出事的新闻,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把傅行此叫住:“要不还是让司机送她过去。” 傅行此神色明显轻松不少,过了会,说:“跟着她确认安全就行了,别让她知道。再惯下去无法无天了。” 阿姨笑着摇摇头,就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傅明灼是傅行此一手从襁褓中带大的,各中艰辛和所做牺牲不必多说,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在乎傅明灼的人,傅行此认第二,就没有谁敢认第一。 * 天热得没天理,一跑准出汗,傅明灼撑着伞慢悠悠往小区门口走,路上用叫车软件叫了车,这会正是早高峰,打车市场供不应求,且这里地处富人区,距离闹市区有不少距离,鲜少有外来车辆来往,一直等她走到外面,都没有车接她的单。 柏油马路被晒得半融化,呈现出油光发亮的状态,反射刺目阳光,傅明灼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半眯着眼睛,回忆着傅行此的话,越想越万念俱灰,她费力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太过专注,连树下还有另一个人都没注意到,一直到对方开始讲电话,才把她从忘我的境界中拽出来。 “你家这里怎么这么难打车?等半天没人接单,我晒都晒死了。” 是个年轻的男孩子,身形提拔颀长,透着十几岁男孩子独有的干净和清瘦,他单肩背了只书包,低着头拿脚尖研磨地面,肢体语言和他口吻中透出来的不耐烦不谋而合。 背影看来,是道亮眼的风景线。 可惜傅明灼每天在家里看着傅行此,对男色早已产生审美抗体。有关眼前这个人,她唯一的关注点就是那句“这里怎么这么难打车”。 是劲敌。 顿时,傅明灼心中警铃大作。 不远处有辆出租车缓缓驶来,车顶显示牌是代表空车的绿色。傅明灼挪开两步,小幅度冲出租车招了招手。 男生毫无知觉,冲着话筒嗤笑道:“拉倒吧,你到年纪了么你开车送我……算了,大不了今天不去了。” 说到这里,出租车在二人面前停下来。 听到汽车的刹车声,倪名决抬起头来,方才站在他旁边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伞都收好了,看来是早有准备,她小跑到车旁打开车门,手脚灵活又麻利地钻进后座,然后唯恐他追上去似的立马关上了车门,一切几乎就发生在顷刻之间。 “……”本来倪名决犯不着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让她先坐就让她了,但这天实在太他娘的热了,不知道下一辆车什么时候会来,很有可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他走至车前,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问道:“小伙子,去哪?” “嘉蓝高中。”倪名决说。 “小妹妹,你去哪?顺路么?”司机扭头问后座,想做笔顺风车生意。 后座小孩被司机遮挡,倪名决看不到她,只能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坚定无比:“不顺。” 倪名决稍一蹙眉。 这声音,这语气,这架势,还有这浓烈而独特的个人风格,怎么好像莫名有点熟悉啊? 不过这炎炎烈日之下他没有心情认亲,耐下性子跟她打商量:“小朋友,车费我帮你付,不顺路的话载我到闹市区把我放下就行,可不可以?” 小孩接得顺溜:“不可以。” 倪名决被气笑了:“小朋友,你讲点道理,是我先在这里等车的。” “是我先等的!而且是我先看到车,先上车的。”小孩不甘示弱。 空气中的火/药味渐浓,司机做和事老:“小妹妹,天这么热,让哥哥上车吧,叔叔先送你,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不行,不让!”小孩开始不耐烦,“蹭”地从司机后边探出头来,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奶凶奶凶地,“我上学都要迟到了。” 谁也无权强制小孩同意拼车,倪名决没再继续跟她僵持,默不作声地退回到树荫下,出租车绝尘而去。他的电话还没有挂,话筒泄露对方的声音,他把手机举至耳边,另一手撩起额前湿漉漉的发,问道:“什么?” “我说,你那怎么回事?打到车没有?” “没。”倪名决踢开一颗小石子,抬眸看一眼出租车离去的方向,“一小孩抢我出租车,书包都没背,非说自己上学要迟到了。” * 出租车内。 司机联想到自己年龄相仿的儿子,看着后视镜里少年站在烈日下,身影越来越远,一阵于心不忍。不过车里小丫头的外表十分具有欺骗性,一张嫩生生的小脸上嵌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转,看得人只想捏她脸一把,哪里忍心苛责,司机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询问:“小朋友,你要去哪里呀?” 傅明灼把两个手肘搁到座位间的置物台上,双手托腮,一派天真无邪: “嘉蓝高中。” 第2章 第2章 “中考是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角逐,在座各位能坐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你们的实力,你们在初中时代,想必都是学校里名列前茅的优等生。但是来到这里,你们需要面临更残酷更激烈的竞争,对手的强劲甚至会超出你们的想象,强中自有强中手,终将有人会位列中下游,甚至还有人会成为最后一名,这个人......会不会是你?” 高一7班的班主任叫徐忠亮,虽然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但也许是为了教育事业太过殚精竭虑的缘故,他的发量十分堪忧,形成了典型的地中海地形,光秃秃的不好看,他将外圈其中一边养长了,横着梳到另一侧去,盖住中间秃的部分。 原本学生们还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头发上,但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后,台下一片噤若寒蝉——除了极个别借读生,谁不是在家长和老师的引以为傲下顶着学霸光环长大的,这“最后一名”四个字,牢牢抓住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 徐忠亮目光扫过这群半大的孩子,十分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继续道:“新生一共14个班,校领导对我们高一七班寄予了格外的厚望。为什么我强调‘格外’两个字,因为我们班其实拥有一对双状元。” 可是,众所周知,今年锦城的状元只有一位,并不是双黄蛋。 徐忠亮制止了学生们因为好奇而渐起的交头接耳,正要继续说下去,门口出现一道人影,将其生生打断,门外的男生抬头确认教室上方悬挂的牌子,淡声喊道:“报告。” 全班的视线下意识朝门口聚集。 片刻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各异的眼神在空气中相互碰撞,细碎又微弱的嘈杂蔓延开来。 逆光中,门口少年精致得宛如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他只简单穿了一身没有任何图案的修身黑色t恤和墨绿色工装裤,松松垮垮的裤型把那双长腿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头发似是有些时日没有修剪了,几绺略长的额发垂下来,睫毛被压得微塌,堪堪为那双漆黑幽深的眼抵御了发梢的侵袭。眼角,鼻梁,下巴,下颌,一张脸上到处都是锋利的角度,但他的唇色很红,被冷白色的皮肤一衬,越发显眼,将脸部过分凌厉的线条中和得恰到好处。 是能轻易让别人一见钟情的类型。 起码有四分之三的女生瞬间眼前一亮,惊艳晕开;而徐忠亮则是心里猛地一个咯噔——班里有男同学长成这样,怕是得惹得不少女生分心了。 他得多操多少心啊? 面对三四十号人的观望,男生视若无睹,面上不曾表现出半分暖意,眼皮不经意地那么一掀,便充斥着生人勿进的冷淡。 很不好惹的样子。 彼此陌生的众人都观望得很矜持,某个角落突然却传来一声轻佻而悠长的口哨,在一派暗流涌动中,格外明目张胆。 吹口哨的女生染了一头粉红色的头发,长相不是符合三庭五眼标准的美女,但偏生有种令人过目不忘的特别感,她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神态慵懒,透着一股子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早熟。 嘉蓝是锦城数一数二的高中,入学门槛相当高,但是再好的学校总有那么几颗背景强大到学校无法拒绝的老鼠屎,学校管不了他们,也懒得管他们,反正他们的学籍不在嘉蓝,不管考成什么样都和嘉蓝没有关系,只要不影响真正的嘉蓝学子上课学习,学校和老师会尽量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放过学生,也放过自己,双赢的好事。人生已经这么苦,何必还要自找苦吃呢? 但是徐忠亮不会,只要到了他的手下,他就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他先是用眼神警告粉发女生安分点,女生懒懒一笑后闭了嘴。然后徐忠亮扭头冲门口男生冷声道:“第一天上课就迟到!迟到多久,就给我在外面站多久。” 话音刚落,门外吹来一阵风,将他的头发高高吹起,露出头发掩盖的锃亮头皮来,班里顿时一阵骚动,遍布窃笑声。 徐忠亮一手把头发按下去,另一手一拍桌子,凶道:“笑什么?都安静!” 不管是粉发女生的大胆示意,亦或班主任的突发状况,都没能引起男生半分情绪波动,他的表情始终疏离又冷淡,一声不吭看了一眼教室后方悬挂的钟。 十分钟。 他二话不说,往旁边挪了一步,背对着教室外门边的墙站立。 一到夏日,锦城宛如火炉,今日最高温将突破四十,男生颊边汗珠滚落,顺着脖颈流进他的t恤衫里。 虽然第一天上学就迟到、还悠哉悠哉晃来教室的行为很嚣张,但好歹对惩罚措施还算配合,没有挑战老师的威严。 徐忠亮很欣慰,捡起被打断的话题:“今年锦城第一数学科学双满分,总分达到了590分,距离满分只有30分之差,直接和榜眼拉开了12分的差距——要不是有点偏科,差距会更大,今年理科的难度是近十年之最,这个成绩可以说非常惊人了。倪名决同学是哪一位?来,站起来大家认识一下,大家要多多向他学习。” 没有人起身。 徐忠亮环顾四周,重复一遍:“倪名决同学是哪一位?” 教室里依然没有人站起来。 徐忠亮以为哪里出了错,低头检查学生名单。 此时,一声疏淡的“到”在教室门口响开,其效果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徐忠亮感到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中央似乎冒汗了。 真是造了孽了。 状元怎么没点状元的样子? 这真的不是谁家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走了后门来嘉蓝借读吗? 师生俩对视数秒。 氛围逐渐凝重…… 倪名决率先收回视线转过头,继续他的罚站。 徐忠亮勉强接受了门口的小子就是状元郎而自己还罚了他的站的事实,众目睽睽下,身为教师当然不能收回成命出尔反尔,但是转念一想,俗话说得好,杀鸡给猴看,这简直是杀猴给鸡看,效果一定更好。徐忠亮内心平复下来,义正言辞地强行挽尊:“安静,都安静!大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要学习倪名决同学的学习成绩,但千万不能学他上课迟到。” 倪名决将背靠到身后墙上。 教室内,班主任按照学号依次点名,陌生的名字、声色各异的喊“到”声和外头的蝉鸣交织在一起,在炎炎夏日奏响一曲全新的篇章。 他兴致寥寥,眺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朦胧山脉,任由那些声音走马观花地经过他的耳朵。 接下来的两名学生,徐忠亮只叫了声名字认了一遍长相,到第四的时候,又有了着重的介绍。倪名决半开着小差,在蝉鸣中,断断续续地接收教室里传来的动静:“大家一定非常好奇,今年明明只有一位第一名,哪来的双状元?......同学的总分是572,各科成绩非常均匀,但是体育只拿了12分,如果ta的体育也像倪名决同学一样是满分的话,今年中考状元就是双黄蛋。” 锦城的中考包含了三十分的体育分,实心球、跳远和长跑各十分,中考战场上容不下半分一分的差距,所有人都铆足了劲,近半数的学生都能拿到满分,即便是非常瘦弱的女生也会在考场上展现惊人的爆发力,拿个二十六七分不在话下。 12分,就是换个小孩都能拿。 倪名决扭头朝教室里望去。 并非因为他对这位差点和他成为双黄蛋、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同班同学感兴趣,而是他突然捕捉到了后背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 这道目光炽热非常,强烈到根本无法忽视。 顺着这道目光,他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源头所在。 那个抢他车、一口咬定和他不顺路、害他迟到并害得他在这么热的天罚站、看起来还是个小学生的丫头片子,正在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透过窗户趾高气昂、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而且,她还是教室内除了班主任之外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就是所谓双黄蛋的另一个蛋黄。 * 倪名决的心里路程经历了从愣怔到怀疑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到啼笑皆非的漫长变数。 这一瞬间,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她熟悉了。 丫头片子不但不讲道理,还记仇。 倪名决不想给她继续洋洋得意看他热闹的机会,只此一眼,他又重新扭回了头眺望远方。 他能感觉到,那家伙存在感强烈的视线依然不停围着他打转。 点完名,徐忠亮开始强调嘉蓝的校纪校规: “咱们学校严禁烫发染发化妆……”不用多说,这是针对粉发女生的。 “男生禁止养超过耳朵的头发……”不用多说,这是针对倪名决的。 “今天放学都给我去理发店理一个高中生应该剪的头发。中午生活委员去把校服校徽领来,明天开始,每人每天都必须穿校服戴校徽……” “报告。” 徐忠亮又一次在说到兴头上的时候被同一个人打断。 倪名决站到教室门口,还是那副不慌不乱的表情,还是那道波澜无惊的声线。 徐忠亮抬眸看了看钟,十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心累地摆摆手,示意倪名决进来。 一打岔,徐忠亮都忘了自己说到哪了,干瞪着眼沉默地看着倪名决进教室,内心充满矛盾,一面是为人师长对成绩优异的学生本能的偏爱,另一面则是恨铁不成钢,权衡之下,不痛不痒地损了一句:“这个时候挺有时间观念啊,早上上学怎么不见你守时?” 徐忠亮说这句话的时候,倪名决正好走到某个罪魁祸首旁边。 傅明灼当他不存在,只顾自己一本正经地看着徐忠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后排还剩两个空位置,一个跟她同桌;另一个跟她隔了条过道,同桌的是那个粉发女生,大胆冲他挑了挑眉,无声说了声“嗨”。 倪名决没有犹豫,长臂越过傅明灼的脑袋,把书包搁到了她旁边的桌上。 第3章 第3章 傅明灼哪里知道倪名决打的什么算盘,他竟然选她当同桌的决定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她没绷住,忍不住一探究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求知欲,视线一瞬不瞬地跟着他走进靠里的位置然后拖开椅子坐下。 倪名决视若无睹,开始往桌肚塞书包。 书包里装的书太多了些,高过了抽屉,他不得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一些来。 过程中,他回忆了方才不经意的视线略过,她桌肚里空空如也,确实没带书包。 讲台上,徐忠亮已经记起自己方才说到了哪里,当不曾发生过插曲地接了下去:“衔接班每天八点上课,下午只有三节课,放学很早,但我希望不要有人拿补课的眼光来看待它,请记住这就是真正的开学,你们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大半个月的衔接班过后,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团结的集体,为军训打下良好的团队氛围。” “徐老师,出来一下。”有老师在窗外冲徐忠亮招手。 开学第一天,诸事繁忙,徐忠亮走出教室和那名老师聊了几句,匆匆跟学生们留下一句“我有点事,大家看看书,也可以认识一下自己的同桌”就离开了。 徐忠亮一走远,教室里的嘈杂迅速由小至大,在五秒钟之内达到了喧闹的水平。 傅明灼立刻越过了两张桌子之间的三八线,半个身子都趴到了倪名决的领地。 十分自来熟的架势,完全没有撒谎被抓包的心虚和害别人迟到罚站的内疚。动作太迅疾,带起一阵不小的风,倪名决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味道。 类似奶香和痱子粉的味道,很小朋友的稚嫩气息,淡之又淡地拨动嗅觉的弦。 可当你试图仔细去辨认的时候,却无从寻觅了,然后等下次不经意的呼吸,它又轻轻飘过鼻尖。 捉迷藏的高手。 “我也迟到了。”大眼瞪小眼数秒,傅明灼说,“我迟到了两分钟。” 倪名决沉默,思索着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她似乎是在委婉地向他道歉。 她长得白白嫩嫩,唇红齿白,圆圆的眼睛亮亮的,睫毛又卷翘又浓密,长得夸张,头发很长很厚,脸上有婴儿肥,满满的胶原蛋白,属于男女老少通杀的长相。 倪名决在烈日下又等了十分钟车的懊恼是真的,好不容易到了学校还得罚站的烦躁也是真的。 但是面对这么个家伙,撒不出火更是真的。 不然你会有欺负小孩的负罪感。 周围同学已经耐不住对傅明灼的好奇,转头的转头,转身的转身,后来方圆两三排开外都有人拖着凳子聚拢过来。 “小朋友,你几岁啊?” “你是不是上学很早呀?” “你有多高啊?” “好像个洋娃娃啊,啊啊啊也太可爱了吧!” 有个女生情不自禁捏了一把她的脸,惊呼:“好嫩好滑哦,跟块豆腐一样!” 亲亲摸摸是人类表达喜爱的本能反应,从小到大,有数不胜数的人如此这般表达过对傅明灼的喜欢,搞得她很排斥这种方式。被摸第一下是因为事发突然防不胜防,当再有两只手朝她伸来的时候,她如临大敌,皱着眉头躲避。 三面环人的处境,唯一的安全地带就是倪名决那边。 倪名决才进教室不久,身上还没凉快下来,被人群围绕的感觉从生理和心理上双重加重了他的燥热,更别逞那近在耳旁的七嘴八舌,聒噪异常,吵得他脑壳隐隐作疼,简直是往炎炎夏日上烧了把连绵不绝的山火。 本来一部分女生围过来,除了对傅明灼感兴趣,还因为对倪名决感兴趣,只不过没人敢主动上前,正好围过来的人中有两个女生之前就认识,互相暗笑着撺掇推搡,没掌控好力道,其中一个被同伴推到他椅背上,慌乱之下,双手撑住了他的背勉强保持了身体的平衡。 少年劲瘦的身体,清晰的脊柱,温热的体温,都透过薄薄的t恤衫精准传达,女生说不清是暗喜更多还是窘迫更多,只有心脏狂跳,面红耳赤地直起身来,连声向他道歉。 倪名决头也没回,甚至没有给任何回应。 因为与此同时,有绵软的物什擦过他的手臂,和孩提时代想象中白云的触感不谋而合。 傅明灼躲避旁人触摸的脸。 确实很嫩滑。 同样是和他有肢体接触,傅明灼的反应天差地别,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没把小意外放在心上,自来熟的毛病又发作了,更凑近他一点以远离人群,嘴里不忘义正言辞地跟别人澄清:“我没有早读。” “不会吧?没有早读那你为什么长得像个小孩子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傅明灼说,完全无视自己活了十几年,安安分分大口吃饭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 倪名决这会有心思去理会方才出现在他背上的小意外了,见他转头,女生尚未恢复正常的脸色更红了几分,再一次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倪名决从喉咙口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单音节,把头扭回去了。 虽然没有咄咄逼人或者面露不快,但毫无疑问,反应过于冷淡了。 女生觉得面子下不来,表情顿时讪讪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么一来,围观群众就算再迟钝也发现自己遭人嫌弃了。 倪名决的意思不是圣旨,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力,几秒钟窒息的安静过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回了自己座位,一个不剩,散了个干干净净,周遭几位的脑袋直面向前方,连一丝扭转的角度都不敢有。 倪名决没呼吸上两口新鲜空气,傅明灼又往他眼前凑了过来,她丝毫没受他散发的冷空气的影响。 两张桌子,她占了四分之三。 “我也迟到了两分钟。”她捡起之前的话题,孜孜不倦地说道。 但她不说下文,等着他问,大有他不问她就要这么待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僵持好一会,为了图清净,倪名决遂了她的意,开口说了进教室以来的第一句话:“所以呢?” 傅明灼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无缝接上:“但是老师没有罚我站。” 倪名决:“……” 傅明灼根本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老师还对我说:‘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吧!’” 倪名决:“……” 目的达到,傅明灼浑身神清气爽,兀自洋洋得意,注意到倪名决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往窗外望去,她也跟着扭头去看。 是傅行此给她送书包来了。 面部表情一切如常,看不出是否生气。 傅明灼心里忐忑起来,一秒收了顽劣的笑,移开窗老老实实唤道:“哥哥。” 傅行此把书包递给她,大庭广众之下倒也没责备她上学连书包都忘带的事,环顾教室一圈,蹙眉问:“你怎么坐最后一排?” “我来晚了,老师还没排座位。”傅明灼回答说。 “嗯,排座位了让老师给你换到第一排。”傅行此又递给她满满当当一袋牛奶水果之类的吃食,“跟同学分享。” 倪名决随意翻着一本课本,余光里,傅明灼的身影不断在他眼底刷存在感,她穿着一套白色t恤和浅蓝色的背带裤跪在椅子上,两手扒拉着窗沿,翘着两条椅子脚,晃啊晃的。 兄妹俩的说话声很轻,但他听了个大概。 一个半月前,傅明灼曾一本正经地威胁过他:“你等着,我哥哥马上就来了。” 当时他啼笑皆非,问她:“你哥哥来了,然后呢?” “然后打你!” 这个年纪还浑身上下冒着孩子气的人,必然是被家人当掌上明珠宠着的。不过当哥哥的人在妹妹面前大概都隐藏不了顽劣的本性。傅行此临走前不知道和傅明灼说了什么,导致她很激动:“真的吗哥哥?” 傅行此掐住她的脸,揉面饼似的,坏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有你什么事,你这么高兴?” “我也一起去呀,十月一号我就放假了。”傅明灼说,被傅行此揉脸她很顺从,一点不带躲的。 “我们过二人世界,谁要带小学生。” “骗人,你肯定带我。” “少做梦。” …… 大部分兄妹组合家庭中,再常见不过的相爱相杀戏码。 傅行此走后,好几个女生艳羡道: “傅明灼,你哥哥好帅哦!” “我也好想有个哥哥。” “我有哥哥,长得丑就算了还天天打我!” 傅明灼立马暴露了兄控属性,哪里还记得自己刚刚被被傅行此diss是小学生、而且嘴硬说不带她一起旅游的事,她高兴得就连椅子都从两脚落地变成了单脚落地金鸡独立,一边给周边同学分发傅行此送来的东西,一边忍住炫耀的语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大家聊自己的哥哥:“我哥哥以前也是嘉蓝的,他是他们那届的高考理科状元。” 周围同学都分了一遍,傅明灼注意到倪名决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垂着头看书,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起来全神贯注的样子,但事实上半天过去一页书都没翻过,想必他是觉得她不会分给他,所以才找点别的事情做,试图化解尴尬。 可谁让她傅明灼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呢? 这么想着,傅明灼坚定地把一瓶酸奶和几粒硕大饱满的车厘子推到了倪名决手边。 酸奶还带着从冰箱出来的寒气,贴到少年的皮肤上,毫无防备地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倪名决如梦初醒,漆黑的眼睛眨了眨,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明,瞳孔像夜幕下的悬崖,深不见底。 傅明灼左右来回转着单脚站立的椅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但她预想中,倪名决大吃一惊然后又感动又愧疚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少年维持原状一动不动地坐了两秒,然后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别说感激之情,从头到尾他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傅明灼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为自己的心软后悔欲绝。 * 倪名决在厕所收拾好情绪回到教室的时候,徐忠亮也已经回来了,正在排位置。 目前的座位都是大家自己到了教室随便坐的,都是半大的孩子了,除了极个别身高实在特殊的学生,其余没必要做什么调整,毫无疑问,傅明灼就是极个别之一,徐忠亮要她坐到第一排去。 傅明灼两手抓着桌沿不肯松手:“老师,我看得到黑板。” “不,你看不到。”徐忠亮信她个鬼。 傅明灼就差竖起手指发誓了:“我真的看得到,而且我还会长高的,身高公式算出来我能长到一米七二。” 徐忠亮不为所动:“等你长到一米七二我自然会帮你把座位调回来的。” 傅明灼急眼了,眼见倪名决回来,她眼前一亮,像看见了救星,也顾不上方才好心被他当做驴肝肺的事情了,不计前嫌拿他做借口:“我要跟他坐同桌,在学习上取长补短。” 倪名决:“……”不,我不想。 徐忠亮:“以你的聪明,老师相信你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最后傅明灼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背着书包来到了第一排,回到她从幼儿园开始就逃脱不过的命运。 全班一共42个人,男生23人,女生19人,都是单数。高中这个敏感的年纪,老师安排座位倾向于让同性一起坐。不过在双方都是单数的情况下,势必有一桌男女混坐。 落单的是倪名决和粉发女生。 徐忠亮回想到倪名决刚到那会粉发女生那声艺高人胆大的口哨声,狠狠斩断了把他俩排成同桌的念头。 倪名决是谁? 是今年锦城中考的状元啊! 是嘉蓝根本没没敢报希望却始料不及报考了他们学校的明辉太子啊! 这么一颗天降横才——才子的才——的苗子,要是因为排座位不当折在了早恋上,他徐忠亮就是嘉蓝人人喊打的千古罪人。 还别说,要不是傅明灼那个小丫头实在太矮了点,让他俩做同桌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主意,都是学霸,强强联手一定所向披靡,还不用担心他们早恋。 可惜啊可惜。 徐忠亮正头疼在那研究座位呢,倪名决向他举手示意。 “倪名决?” 倪名决放下手,口吻淡淡:“我想一个人坐。” 徐忠亮面露犹豫之色。 班里人数明明是双数,却弄出两个单人单座,好像哪里怪怪的。 倪名决又加了一句:“不想被影响学习。” 很好,成功捏住了徐忠亮的命脉。 正好下课铃响了,徐忠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中途有事被叫走,导致他这节课的计划被打乱了,连班委都没来得及选,不过他不想第一节上课就给学生留下爱拖堂的坏印象——虽然他本人确实很爱拖堂,大手一挥,成全了爱徒,走之前,他敲敲倪名决的桌子:“你和傅明决来我办公室一趟。” 傅明决?倪名决稍感意外。这小孩跟他同名。 下了课的教室一派热火朝天,聊天的,结交新朋友的,还有用一节课时间混熟的已经开始嬉笑打闹了。 倪名用虎口撑住两边太阳穴,疲倦地闭上眼睛。 “hi。”一只指甲上涂着粉色指甲缀着两片的手伸到了他面前,粉色的头发垂下来,落在他手臂上,与此同时,甜腻浓烈的香味目的明确地霸占他的嗅觉。 香水的人工香味。 路数和那个小丫头片子身上若有若无的奶味体香截然不同。 他睁眼,眼里有不加掩饰的不耐和戾气。他说不想要同桌,意思表达得那般明确了,换了正常女生都会有自知之明,她竟然还要主动凑上来。 “我叫林朝,做个朋友吧。” 她一句话,他眼里那些非善意的东西悉数融化消散。 片刻的恍惚后,倪名决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像一个生了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哪个zhao?” 第4章 第4章 “我没有早读,6岁上的学。” “也没有跳级。” “我也不知道。” 换了个新环境,傅明灼又被当成稀罕物,周遭围满了人,她不厌其烦地又一次解释自己为什么长得像个小学生却上了高中。 有调皮点的男生逗她玩:“我不信,你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就信你。”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这傅明灼就不太高兴了。 母爱爆棚的女同学立马哄她:“我们信,灼灼别理他。” 倪名决远远站在拥挤人群之外,叫她:“傅明决。” 傅明灼在同学们的热烈关切中抽空看他一眼,但没理他。 倪名决再次叫她:“傅明决。” 傅明灼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不太确定地指指自己:“你叫我?” 不然呢?倪名决不搭腔。 傅明灼纠正:“可我叫傅明灼。” 倪名决:“……” 听口音,徐忠亮应该是广东人。 所以决灼间歇性不分。 随便她叫什么吧。反正是徐忠亮转达错误,倪名决并不为自己叫错名字感到抱歉,直奔主题:“跟我去趟办公室。” 傅明灼哪能随便被带走,当然要问个理由:“为什么?” “老师叫。”倪名决言简意赅。 傅明灼不动。 不信他。 倪名决等她两秒,没等到她有反应,他轻哂一声,自顾自走掉了。 这下傅明灼信了。 刚走出走到教室外头,两人被一个体型庞大的男生拦住去路。 男生满目悲戚,痛心疾首地猛拍自己粗壮的大腿,piapia作响,力道之大,把跟在倪名决后面的傅明灼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人足足有她三倍那么大,这巴掌要是打在她身上,大概能直接把她打得一命呜呼。 男生的嗓门跟他的体型十分相配,可谓石破天惊,不知道是不是傅明灼的错觉,外头的蝉鸣都似乎被吓得断了一秒:“匿名儿,妈的,我们居然真的不在同一个班!” 倪名决提醒:“分班信息半个月前就通知下来了。” “我知道!”袁一概的表情越发悲痛,“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总忍不住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奇迹降临。” 倪名决:“……” 袁一概还要继续,却瞥到了倪名决身后的傅明灼,傅明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打量,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讶异程度不亚于哥伦比亚发现了新大陆:“匿名儿,你怎么还带个小孩来上学?” 袁一概这人扯淡的功夫登峰造极 ,倪名决不想陪他瞎掰扯,留下两句简短的话就走。一句是解释傅明灼身份的“同学”,一句是约午饭的“中午一起”。 没走两步,背后响起一声尖叫,来自傅明灼。 倪名决一回头,顿时满头黑线。 袁一概把傅明灼给单手拎起来了。 傅明灼双脚离地,只有脚尖能勉强着地,后颈的衣服被袁一概抓在手里。惊惧怒之下,她涨红了脸,四肢乱舞,嗓音拔高一个度:“你放我下来!” 和一只被提了后颈的小奶猫一模一样。 “我草。”倪名决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袁一概你干嘛?” 袁一概把傅明灼放下了,完全没把自己的奇葩行为放在心上:“她一直看着我,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把她一只手举起来。” 傅明灼已经炸毛了,她不接受这样的无稽之谈,一回到地面就气急败坏地跳脚:“我要去告诉老师!你哪个班的?!” 袁一概从善如流:“四班的。” 傅明灼:“高几四班?” “高一。”袁一概继续从善如流,还自觉汇报其余信息,“我叫袁一概,倪名决的哥们。” 这人怎么还抢答呢?傅明灼懵了一小下以后立刻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再次警告:“我要去告诉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袁一概问。 “我要去告诉老师。”傅明灼才不会轻易被带节奏。 她不说,那袁一概就扭头问倪名决:“她叫什么?” 倪名决看傅明灼一眼,在她满含“不许回答”的警告中,回答了袁一概:“傅明灼。” 傅明灼:“……” “明灼。”袁一概的自来熟比起傅明灼半斤八两,自动给她去了姓,熟稔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年,“你别告诉老师,我中午请你吃饭。” 蝇头小利怎么能收买傅明灼呢? 何况还是请吃饭。 傅明灼最讨厌的就是吃饭。 但是她灵光一现,要是她和老师说自己要和一看就食欲很好的胖同学还有倪名决一起吃饭,老师应该会很放心吧?就不会非要带她去教师食堂一起吃饭了吧?从小到大,老师都很放心学霸。 要是进了教师食堂,她就只剩任人宰割的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丈夫能屈能伸。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把以上俗语都默念一遍,傅明灼大度地对袁一概说:“好吧。”她补充,“你还可以请我吃冰淇淋。” 袁一概拍拍她的肩,生怕自己粗手粗脚把她给拍扁了,小心翼翼的程度不亚于在碰一颗□□:“没问题。那我们就说定了,中午你跟着匿名儿一起找我。” “我想吃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还有草莓味的。” “你想吃多少我给你买多少。” 傅明灼装作不经意地试探口风:“我还可以天天和你们一起吃饭。” “好的明灼。”袁一概答应的爽快,根本没顾得上问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 两个自来熟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倪名决:“……” * 徐忠亮叫双黄蛋去办公室想找两名爱徒聊聊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双黄蛋迟迟不来。 徐忠亮是个急性子,他就想不明白了,就教室到办公室这一炮仗路,爬都该爬到了吧? “你们……”终于等到两人,可责备的话徐忠亮只说了两个字,就咽了回去。 一个是懵懂无辜的萌系萝莉,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一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年,一派清清冷冷。 美色属于魔法攻击。 沉默一小会,徐忠亮向美貌屈服,决定还是直接说重点:“高考没有体育分数,你们两个的起跑线是一样的。你们的文化分分数都非常优异,老师希望你们不要掉以轻心,不管是学校还是老师都对你们报以了很大的期望,希望三年后高考状元也能出自你们中间,你们有任何需要或者意见,都可以直接找老师,老师会尽全力为你们的高考保驾护航。” 给两人灌完鸡汤打完气,徐忠亮问倪名决:“你对当班长有没有兴趣?” 班长一职,徐忠亮的第一目标就是倪名决。徐忠亮遇到过不少学习好的学生不想当班干部,因为高中学业紧张,他们不想耽误自己宝贵的学习时间,但他始终认为学生应该全面发展,当班长是一种很好的锻炼。 倪名决一口拒绝:“我不想当班干部。” 徐忠亮稍觉遗憾,但也并不意外。 不过倪名决的理由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会不常在学校。” 徐忠亮顺嘴问了一句:“你干嘛去?” 本以为倪名决会说什么“参加国际奥数竞赛”之类符合学霸身份的回答,结果他停顿一小下,勉为其难地说:“可能去旅游吧。” 可能去旅游吧。 旅游吧。 吧…… 试问有谁还会听不出来,这个很嚣张狂妄的理由已经是真实原因之外冠冕堂皇的遮羞布了。 真实原因不言而喻,他不想来上学。 徐忠亮今天最后悔的事就是号召学生向倪名决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他上学迟到吗? 学习他没有集体荣誉感吗? 学习他为了所谓旅游荒废学业吗? 一旁的傅明灼跃跃欲试,瞅准机会毛遂自荐:“老师,我想当班长!” 从小到大,傅明灼的成绩都在年段名列前茅,但她一次都没有当过班长,原因不外乎是她的长相太过稚嫩,老师担心她思想不够成熟担不起责任,也担心她不能服众镇不住场子,最终都只会给她一个学习委员之类的闲职安慰她。 从来没有哪个老师满足过傅明灼的官瘾,以致傅明灼上高中了还在对当班长念念不忘。 当班长那么威风,学生时代不能当一回,多遗憾啊! 听到傅明灼自荐,徐忠亮甚至都忘了去教育倪名决不能骄傲轻敌松懈学业,非常慈爱地冲傅明灼笑了:“明决想当班长啊?当班长很辛苦。” “嗯嗯,我不怕辛苦。”傅明灼用力点头,不忘纠正徐忠亮的发音,“明灼。” “明灼。”徐忠亮郑重其事,成为了傅明灼学生时代第一个破例的老师,“那老师就把高一七班交给你了。” * 回教室的路上,倪名决安安静静跟在徐忠亮身后几步的地方,傅明灼则并排和徐忠亮走在一起,徐忠亮让她当班长,所以她彻底把徐忠亮当成伯乐和知己了,又不怕生,一张嘴嘚啵嘚啵就没停下来过。 “老师你几岁?” “你结婚了吗?” “你有没有小孩?” …… “老师,我哥哥和我姐姐以前也是这里上学的,你认识他们吗?”兄嫂控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提一嘴自己的哥哥姐姐。 好不容易碰到傅明灼的说话空隙,徐忠亮终于抓住主动权,语重心长地对傅明灼说:“明决……” 傅明灼打断他:“灼。” 徐忠亮纠正发音:“明灼,你要多多吃饭,这样才能到一米七二。” “……”这是傅明灼最讨厌的话题,没有之一。 “老师一定会好好督促你吃饭,让你长得高高的。” “……”幸亏没有拒绝袁一概。傅明灼暗自庆幸,义正言辞地对徐忠亮说:“老师,你每天上课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增加你的负担了。倪名决和他的朋友,他朋友有这么胖……”说着,她夸张地给徐忠亮比划着袁一概的体型,“他们想带我一起吃饭。” 如傅明灼所料,徐忠亮对状元郎很放心,一听倪名决还有一个胖朋友,更是坚信胖子吃饭的胃口会感染傅明灼,让傅明灼跟着这两个同龄人一起吃饭,效果一定比自己强迫她吃来得好。 “那,名灼?”徐忠亮转身,询问倪名决的意见。 倪名决抬眸,脚步微滞,视线扫过傅明灼。 小小一个人,撇着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紧张兮兮地等着他的回答。 好不可怜。 第5章 第5章 一闪而过的恻隐之心抵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倪名决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看向徐忠亮:“她还是跟着您吧。” 徐忠亮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了,人孩子家长郑重其事把孩子的吃饭问题交托给他,虽然也没明确说是要他带着一块吃饭,但他第一天就把任务交给学生,岂不是让学生家长以为自己在推脱责任,这么想着,他立马收回成命:“这样吧,明灼还是先跟着老师一块吃饭,教室食堂的饭菜可比学生食堂要好呢。” 傅明灼彻底焉了。 回教室的后半程路,她不想走在徐忠亮身边了,更没有力气调查人家的户口了,脚步越来越沉,渐渐和倪名决齐平。 倪名决微微侧目。 傅明灼注意到,气呼呼地回视。 不亚于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 中午,倪名决和袁一概吃完午饭路过小卖部,小卖部人山人海,一片水泄不通,倪名决只看了一眼,就杜绝了进去挤的念头。 袁一概从幼儿园就开始认识倪名决,太了解这人的脾气了,说实话这人山人海他也不愿意挤,不过他既然答应了傅明灼要请她吃饭吃冰淇淋,饭已经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泡汤了,冰淇淋总得践行:“我去给明灼买冰淇淋,你要什么?” “可乐。”倪名决靠边站到小卖部外头的棚下,顺便把自己的校卡递了出去。 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的意思。 袁一概没跟他客气,接了他的校卡走了,别看袁一概胖,灵活度可不减,在人流中穿梭的本事可谓如鱼得水,三两下就没了影。 等人的光阴总是格外漫长些,袁一概好一会都没出来,倪名决肩膀微微抵在支撑遮阳棚的杆子上,百无聊赖地抱着臂。 遮阳棚年代久远,棚面难免有破损,他这一动,一束阳光正好穿透缝隙落在他脸上,他偏了头躲避,下一瞬,嗅觉视觉和听觉不分先后感受到了不速之客的靠近。 林朝离他极近,近到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无处遁形,不仅如此,还有身上传来的蓬勃热度,经挥发后变淡了的香水味,都堂而皇之地跨过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hi。” 倪名决微不可察地一点头,敷衍意味十足。 这么过了约莫两秒,他重新垂眸看她,就差直接赶客了:“还有事?” 林朝并不介意他的冷漠,眼尾一勾,恰到好处的笑意浸染瞳孔,介于狡黠和纯真之间:“天好热,你请我吃冰淇淋吧。” 一上午下来,不管她怎么撩拨,他都无动于衷,但如果他真的对她不感兴趣,又何必问她的名字是哪个字,就像现在他们的距离已经如此之近,他丝毫没有避讳。 林朝对这种把戏并不陌生,倪名决的长相,学习成绩,和从穿着气质透露出来的家境,随便哪一样都够他在初中、甚至小学后期就在异性中游刃有余,更何况还是三样俱全,但凡随便会玩一点,这会已经是个情场老手,想玩点欲擒故纵忽近忽远的游戏增加可玩性,也不难理解。 倪名决视线稍顿。 又是冰淇淋。 嘉蓝盛产喜欢吃冰淇淋的自来熟么? 这是林朝头一次见到倪名决笑,他微眯着眼半勾着唇,忽视那几分漫不经心的话,还算笑得还挺真情实感,斑驳光斑明明暗暗投在他的面孔上,像撒下一层金粉,华丽非常。 如果说之前林朝招惹他还只是出于【好啊你不理我我偏要挑战你】的逆反心理,这会儿心是真的痒了一下,沿着神经酥麻酥麻地作祟。 他笑意不减,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动听:“跟我很熟?” “我请你也可以。” “不用。”倪名决话是对着她说的,眼神却是朝着小卖部出口的方向,他敛了笑,下巴扬了扬——袁一概终于杀出重围,两手拿满了东西,有可乐,矿泉水,口香糖,还有好几个上口爱甜筒。 “匿名儿,速度够快啊。”看到倪名决身边有漂亮女生,袁一概大老远就调侃。 倪名决扯扯嘴角,不置可否。 袁一概走近了,朝倪名决伸出拿着可乐的手,倪名决从他食指和中指间的指缝中拿走可口可乐和自己的校卡,旋开瓶盖。 袁一概买了四个甜筒,原打算自己和倪名决各一个,傅明灼两个,这会既然有林朝,他就把自己那份递了出去:“妹子吃冰淇淋吗?我叫袁一概,倪名决的哥们。” 林朝接过,得逞地笑了笑,剥着冰淇淋外壳,对倪名决说:“最后还不是你请我。” 她看到他的校卡了。 袁一概哪里听得懂他们之间的暗号,顿时面露疑惑,不过林朝和倪名决说完那句话就来招呼他了,没给他什么思考的时间:“谢谢。我叫林朝。” 袁一概一愣,下意识望向倪名决。 倪名决没什么反应,兀自仰脖灌了几口冰镇可乐,脖颈上,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袁一概问了和倪名决一模一样的问题:“哪个zhao?” * 三人一起回的教学楼,袁一概和林朝相谈甚欢,倪名决把自己的冰淇淋的份让给袁一概了,袁一概担心冰淇淋化了不好吃,路上就开吃了,他手里东西不少,并不太方便,也没见倪名决去分担一下,他全程一言未发,捏着可乐的瓶颈走得不疾不徐。 袁一概也很习惯的样子,毫无怨言地拿着。 一直走到高一教学楼的二楼,倪名决朝有点气喘吁吁的袁一概伸手:“给我吧,你别上去了。” 袁一概自中考后就在家里胡吃海喝,缺乏运动,人又胖了一大圈,爬楼梯费力都很,既然倪名决这么说,他立马把两个冰淇淋递出去。 倪名决懒洋洋地拿过,道别:“走了。” * 傅明灼还没回教室,她座位有别人坐着,几个女生围成圈,低声闲谈。 “不会吧,如果他是明辉校董的儿子,怎么可能来读我们学校啊?” “我亲耳在办公室听到的,应该不会有错。” “那校董家是不是很有钱啊?” “这不是废话吗?” “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这么帅肯定有啊,不过估计会换的很勤快,帅哥一般都花心。” …… 聊到兴头上,其中一个女生欲盖弥彰地干咳一声,其余人敏感噤声,果然看到倪名决从前门进教室来,身边跟了个林朝。 所有人交换了一个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的眼神。 得,正猜他有没有女朋友呢,这就带着全班最招摇的姑娘同进同出了。 倪名决走到傅明灼座位前停下,在众人费解的注视下,抬手翻开一本书的扉页确认了名字,然后把两个冰淇淋搁到了她桌上。 不止是女生们,林朝也很是意外,这两个冰淇淋原来是给傅明灼买的。 不过也只是意外,没有人对此抱有多余的旖旎猜臆。不可否认,傅明灼是个容貌出众的丫头,但她太嫩了,嫩到没有人会把她和爱情挂上钩。 “你跟傅明灼很熟?”回座位的时候,林朝顺嘴问了一句。 倪名决头也不回:“不熟。” 林朝看着他的后脑勺,挑了挑眉。 同样不熟,请客吃冰淇淋的态度好像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 傅明灼一直到午休铃打响都没有回来。 倪名决抬眸看她空空如也的座位一眼。 她的冰淇淋都化了,念头不经意地闪过脑海。 他打了个哈欠,在桌上趴下来,阖上眼睛。 夏天是容易犯困的季节,班里在纪律委员的组织下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蝉鸣和风扇转动的声音。 昏昏欲睡之时,有隔壁班的学生站到门口发问:“倪名决是哪位,你们班主任叫他去趟办公室。” 倪名决在办公室见到了傅明灼。 她显然已经哭了一轮,都哭到没力气哭了,只剩一阵一阵的抽噎,眼皮肿着,双眸呆滞,鼻尖红红的,跟只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 全办公室的老师都在围着她,温声细语地安慰她。 看他进来,酝酿许久的情绪说激动就激动,又开始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 倪名决:“……” 徐忠亮头也大了,手忙脚乱地给她递纸巾,然后三言两语给倪名决解释了事情始末。 方才吃午饭,徐忠亮把不情不愿的傅明灼带去了教师食堂,并给她打了他觉得属于一个正常中学生该有的饭量的饭菜。 傅明灼从小蒙混过关惯了,哪料到徐忠亮油盐不进,徐忠亮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爱吃饭这么难缠的小孩,一着急语气就凶了点。 徐忠亮发誓,真的只有一点点。 然后傅明灼就这样了。 倪名决听是听懂了,但是他没搞明白,傅明灼不吃饭,傅明灼哭得哄不住,为什么班主任要把他叫来办公室。 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不是她爸。 “既然她想跟你一块吃饭,你就带带她嘛!”徐忠亮开口婆心。 这才开学第一天,傅明灼会提这样的要求,别人都以为这俩孩子本来就认识,一旁其他班的老师也帮忙劝:“带她一起么好了呀,多可爱的小姑娘啊。” 傅明灼不想给老师们留下死乞白赖的印象,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是他们自己邀请我的。” 这下,风向更是一边倒。 倪名决:“……” 没有们,那是袁一概未经他允许擅自、单方面做的决定。 既然是袁一概做的决定,那就让袁一概去承受后果吧。让他明白,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第6章 第6章 两人一前一后出的办公室,回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毕竟是用卑劣手段逼得人家答应带她吃午饭,傅明灼多少有点心虚,一声不吭,眼珠子滴溜溜一通乱转。 倪名决回头看她一眼:“不说谢谢?” 原打算为难她,没料到她从善如流,大方让他见识见识一个人的脊梁骨到底可以有多软:“谢谢。” “……”倪名决确实长见识了,又问:“还有呢?” 还有对不起。 还有什么?傅明灼费解地思考了一会,格外真诚:“以后你和一概的饭都我请?” 倪名决:“……” 傅明灼当他默认,分外慷慨:“不用谢。” “……”倪名决被搅了午觉心情很差的样子,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兀自先行一步,不一会两人之间就隔开了一截距离。 午觉时间已经结束,不过天太热,大部分人都窝在教室不肯动,走廊上没什么人,所以倪名决大老远就看到了七班门口那道人影。 粉色泡泡连衣裙,及膝堆堆袜,红色玛丽珍鞋,一贯的小公主打扮,大热天批了一头长发不嫌热。 顾愿也大老远就看到倪名决了,她面朝他站定,嘴微微嘟了起来,委屈生气都显在脸上。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倪名决身上,所以最开始,她完全没顾得上注意他身后还有别人。 每当傅明灼直勾勾盯人的时候,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等两人走近些,顾愿很快发现了异样,朝倪名决身后看去。 “你……”顾愿经过几秒钟的愣怔后,恍然大悟的同时感到不可置信,果冻般的双唇微微开启。 傅明灼把脸倨傲地一撇,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背后,顾愿问倪名决:“她怎么……” “找我干嘛?”倪名决打断,态度稍显冷淡。 顾愿的语气里带了点若有若无的哽咽:“我不找你,你就不来找我吗?” 再后面傅明灼就没听到了,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可惜地拿起桌上那两个融得软绵绵的冰淇淋看了看,没想到袁一概这么言而有信。 她决定原谅袁一概单手把她拎起来的无礼。 同桌和后桌还有斜后桌正在注视窗外的动静,三个女生说着悄悄话。 “倪名决也太吃香了吧,中午还和林朝一块,现在又来一个。这才开学第一天啊!” “没什么好奇怪的,长成这样的男的哪有不花心的。” “这个比林朝漂亮,林朝眼睛像狐狸。” “不会啊,我觉得林朝很耐看。” …… 听着同学们的八卦之言,傅明灼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 害!倪名决脚踏几条船的事,她早就就知道了。 而且她还知道,倪名决这个高贵冷艳的样子都是装的,事实上他就是和个地痞无赖小流氓。 一个半月前的六月中旬,那天是中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傅行此和宴随出门约会,傅明灼刚结束九年制义务教育,觉得自己长大了,整个人都是兴奋异常的,罔顾自己不喜欢逛街的缺陷,非要跟着哥嫂一起出门。 宴随向来宠她,当然答应。 不过傅明灼的兴致勃勃在踏入商场的瞬间就开始萎靡,接着在傅行此的威慑力下苟延残喘地存活了约莫十五分钟,路过休息区的时候,她的脚步再也迈不动了,开始耍赖,坐到一头玩具小马上抱着马脖子不肯撒手:“哥哥,我突然很想坐马。” 又一次被她破坏了二人世界而且她还不知珍惜,傅行此怀着报复心理,留给她一部濒临没电的手机让她打发时间。 哥嫂走开没多久,有一对中学生模样的男女生来到了休息区,女生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熟睡的孩子,男生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一个女包和一个婴儿包。 女生长相清丽,个子高挑,身材纤瘦,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而男生,正是倪名决。 当然,那个时候傅明灼还完全不认识他。 倪名决在凳子上坐下,女生把孩子交到他怀里,他没什么经验,抱孩子的手势非常生硬. “璐璐姐姐看到你这么抱她儿子能吓疯。”女生手把手教了他好一会才勉强满意,直起身来,“我去逛街了。” “别太久,饭点就到了。” “知道的。”女生突发奇想,“我想跟你穿一样的衣服。” “多大了还穿一样的。”倪名决不太乐意。 “为什么大了就不能穿,我就要买。”女生抱住他的胳膊,语气中不自觉带了点撒娇,“买来你要穿。” “不穿。” “哎呀,穿嘛。”女生轻轻晃着他的手臂。 “哎别晃了。”倪名决认输,“小孩都要被你晃醒了。” 女生走后,傅明灼和倪名决井水不犯河水。 一个趴在马背上,前后晃着弹簧,手机只剩3%的电量,她怕一会联系不到哥哥姐姐,所以没敢再玩;一个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唯恐吵醒孩子。 “匿名!”突然,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在休息区入口响起。 是顾愿。 “你怎么也在这?”顾愿撇下两名同伴,小跑至他身边,好奇他怀里的孩子,“这是谁家的小孩啊?” “轻点。”顾愿声音不大,不过倪名决还是觉得响了,低头看到孩子仍睡得安稳,他才放下心来,回答说:“表姐。” 顾愿在他身边坐下来,拉住孩子肉呼呼的手,轻轻揉捏着,感慨:“好可爱哦。” 顾愿两个朋友久久等不到她回去,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一起朝他们走了过来,冲倪名决挤眉弄眼:“匿名,那我们就把顾愿交给你了啊。” “你不走?”倪名决问顾愿。 顾愿说的格外真诚:“我最喜欢和宝宝玩了。” 倪名决扯了扯嘴角,没揭穿。 他余光里,坐在玩具小马上的小孩一直在偷看偷听他们的动静,她隔几秒就要看他们一眼,他一回视,她便立刻若无其事撇开目光,欲盖弥彰地用力晃小马,装出格外投入的样子。 “匿名,我爸爸答应我会把我买进明辉了。”顾愿也注意到了,不满地睨了小孩一眼,降低了说话的分贝。 这下小孩听不见了,脖子冲他们的方向探过来些。 倪名决觉得她快恨不得把耳朵贴上来了。 “我跟你说话呢。”等不到他的回应,顾愿埋怨。 倪名决将注意力从小孩身上收回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噢。” “你说我们会不会还在同一个班?” 倪名决反问道:“谁说我要去明辉?” “那还用说么,你妈妈是明辉校董,你不去明辉去哪啊?” 那厢,实在听不清的傅明灼放弃了,又趴回了马背上,百无聊赖地晃动小马,年轻男孩女孩的低声交流模模糊糊地灌进她的耳朵,偶尔才有几个较为清晰的音节,全靠丰富的想象力勉强串联起来。 好无聊…… 哥哥姐姐要什么时候才逛完。 或者酒窝女生早点逛完了回来也行,那就有好戏看了。 傅行此和宴随没有回来,酒窝女生也没有回来,倒是倪名决怀中的孩子醒了,醒来第一件事是大哭,直到倪名决往他嘴里塞了个奶瓶,世界终于清净下来。 孩子两手虚虚扶着奶瓶啜着奶,视线好奇地在陌生的场合转了一圈后,到傅明灼那里停顿下来。 一大一小互相目不转睛地对视了约莫半分钟。 孩子吐出奶嘴,胖乎乎的手指指向傅明灼,怂恿倪名决:“马马,马马……” 他也想骑马。 但这里只有一匹马。 傅明灼一听,立刻警惕地抱紧了马脖子,装作没听到地撇过头去。 不管是在父族家庭还是母族家庭,她虽然不是年纪最小的,但永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只有别人让她,没有她让着别人的道理。 倪名决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不愿意让,遂对表外甥说:“有什么好坐的。” 顾愿哪能放过刷小朋友好感的机会,气势汹汹地命令傅明灼:“这个马是给小孩子坐的呀!你快点下来。” 傅明灼不服,立刻扭头回呛:“谁说的?” “这用说吗?玩具本来就是给小孩子准备的。” 顾愿的不分青红皂白助长了孩子的威风,倪名决的外甥一看有戏,立刻恃宠而骄地哭了起来,不大的休息区充斥着他的哭嚎,“马马,马马。” 僵持一会,顾愿找到了漏洞,小马身边摆了两块二维码,扫码付款后小马会自己边唱歌边晃,顾愿的底气立刻足了,“你既然不玩就别霸占。” “谁说我不玩?”傅明灼立刻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小马拿钱办事,唱着欢快的童谣摇了起来。 一曲完毕,她马上又接着扫。 外甥眼红,哭天抢地。 顾愿气得说不出话来。 倪名决被吵得头痛欲裂,他没什么跟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凶了几句,适得其反。 在世界大乱之前,倪名决当机立断拎着啼哭不已的孩子走了,顾愿紧跟其上,走前没忘和傅明灼眼神厮杀一番。 傅明灼没再继续扫码,不止是因为小马晃得她头晕,还因为傅行此的手机真的要没电了,随时都有罢工的危险。幸亏倪名决他们走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下台。 休息区重新安静下来,傅明灼注意到不远处就有个共享充电宝,这效果不亚于在荒漠中找到甘泉,她欢天喜地朝目的地直奔而去。走到半路,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倪名决居然抱着小孩杀了个回马枪。 傅明灼神经一紧,立刻往回跑。 然而比不过男生腿长步伐大,她在两步之遥外,眼睁睁地看着倪名决先她一步把孩子放到了小马上。 第7章 第7章 开学第二天的第一节课又是数学课,徐忠亮踩着上课铃声踏入班级,学生们黑白色的制服看起来特别整齐,对比昨天简直焕然一新,讲台下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精神面貌极佳的脸蛋,让他在欣慰的同时也深感自己肩负的责任之重,含着殷殷期盼的眼神一一扫过学生们。 很好,全班都穿了校服戴了徽章。 很好,林朝把她那头粉毛染黑了。 …… 扫到靠窗的角落时,猛地一滞。 倪名决的座位居然又是空的! 徐忠亮为人师者的尊严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践踏和羞辱。 “班长。”徐忠亮沉着脸看向傅明灼,“倪名决呢?” 傅明灼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知道。 “你们先自习。”说完,徐忠亮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翻出倪名决的手机号码打了电话过去。 “嘟”声响了很久,每响一声,徐忠亮的担忧和惆怅就水涨船高几分。 响到后来,徐忠亮觉得自己都要抑郁了,电话终于通了,年轻男孩瞌睡朦胧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喂,哪位?” 这个点还在睡觉!? 徐忠亮压抑着火气,气得都不想说自己是他的老师:“徐忠亮。” 谁料到对面毫不犹豫:“不认识,你打错了。” 切断音拉断了徐忠亮仅剩的理智。 无法无天啊无法无天!! 这世界没有王法了吗?! 徐忠亮不能再忍,当机立断回办公室,打算找家长号码登记簿跟倪名决的家长好好聊聊。 走到半道,倪名决打来了回电。 徐忠亮接起来,冷笑道:“现在终于记得我是谁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小会:“老师不好意思,刚才不是我接的电话,我和朋友的手机换错了。” 徐忠亮对学生的声音还不够熟悉,没法判断倪名决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反正现在在跟他打电话的这个,音色依然满是刚睡醒的惺忪。 只是再不像话人家终究是状元,金贵的物种,有点奇奇怪怪的脾气,徐忠亮都尽力去理解,深吸一口气:“赶紧过来上课,几点了都。” 可倪名决要挑战底线:“老师,我想请一个礼拜假。” 徐忠亮扶住一旁走廊的栏杆,不然他可能有点站不住:“理由呢。” 不出他预料,倪名决请一个礼拜的理由正是拒绝当班长时用的看似信口雌黄的借口:要出门旅游。 这徐忠亮能答应?开玩笑。 高一十班课也不上了,集体目瞪口呆看着高一七班的班主任在他们班级外头的走廊上冲着手机大发雷霆。 师生俩交涉无果,徐忠亮使出必杀技:“我绝不可能答应,你要请就让你家长来请!” 倪名决很平静地回了一句“好的”,然后撂了电话。 徐忠亮以为这就是最终结果了。虽说衔接班不强制学生参与,但是嘉蓝新高一全员参加,无一例外,衔接班只是个名头,那可是正儿八经用来上正课的。 他给倪名决发了条「赶紧过来学校」的消息,就回了班里上课。 不到五分钟,他的手机又进来一通来电。 对方是个女人,声线平稳低沉,很有涵养和威严,第一句话是自爆家门:“徐老师,你好,我是倪名决的妈妈。” 徐忠亮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不过他还是相信明辉校董活跃在教育行业,比任何人都明白竞争的激烈,怎么都不至于毫无底线地放纵孩子。 接下来,倪名决的母亲刷新了徐忠亮的三观。 “我来给名决请三周的假,军训他会准时回来参加。” 徐忠亮被震得有几秒的失言。 刚才还是一周呢,现在换老妈上阵,干脆在已经很过分的基础上又乘了个三? 开什么国际玩笑。 多年的教学经验,徐忠亮见多了艺高人胆大的学生那些层出不穷的骚操作,他实在忍不住怀疑起电话那头的身份:“你真的是名决妈妈?” “是的。”对话那头的语气不见慌乱。 “你怎么证明?”徐忠亮越想越不对劲,声色俱厉地质问。 “……”林幼华沉默片刻,“我确实是倪名决的母亲,徐老师不信的话可以核对一下号码。” 徐忠亮压抑住内心的洪荒之力,对着电话那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是,名决妈妈,你可能误会了衔接班的意义……” “我在明辉工作,明辉也有衔接班,我非常清楚衔接班的意义。”林幼华打断,将自己的身份低调地一笔带过,她不愿再谈,一锤定音,“不知道嘉蓝请假需要哪些手续,如果需要家长出面,我会尽快过来学校办理。” 通话结束,徐忠亮陷入茫然和怀疑世界的循环。 不像话! 他越想越忧心忡忡,原以为倪名决会是班上最让人省心的学生,可事实上状元郎的问题似乎棘手异常,最棘手的是家长根本不愿配合校方。 家长放手不管的情况下,学校和老师再想去管,只能用狗拿耗子来形容。 * 午饭时间,傅明灼跟着人群下了楼梯,二楼楼梯口,袁一概已经等着了,脖子伸得老长,翘首以盼,因为傅明灼太矮,淹没在同龄人中,他完全没发现她。 傅明灼举高了手,热情呼唤:“一概一概!” “明灼。”袁一概拨开人群来到她身边,往她四周找了一圈,胖脸上显出一层疑惑来,“匿名呢?” “他没来上学。”傅明灼回答。 没来学校居然都不跟他说一声,袁一概很受伤,走着走着他突然扭头看向傅明灼,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说他怎么突然……” 后面半句,他闭嘴了嘴。 傅明灼撬不开他的嘴,自己灵光一现想明白了,差点七窍生烟:“因为我和你们一起吃饭,他就不来学校了!?” 亏她还真情实意跟他道了还打算请他吃饭! 袁一概没想到她看着傻白甜一个,心眼倒挺多,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因果猜反了,他纠正:“不对,是因为他没打算来学校了,所以才让你和我一起吃饭。” 傅明灼一琢磨,更气了。 这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倪名决就是不想和她一起吃饭。 到了食堂,两人排队打饭,袁一概点了四菜一汤,打饭的阿姨还自觉给了他双倍的饭量,一个餐盘满满当当地递出来,袁一概接过,像饿了三天的狼双眼放光:“谢谢阿姨。” 他又扭头看傅明灼:“明灼你吃什么?” 傅明灼把自己的校卡放到扣款机上:“先这样吧。” “不是说好了我请客吗?”前一顿没请上,照理该顺延。 傅明灼热情洋溢:“我请我请。” 两人互相客套好一会,后面同学等不及了,阿姨催促:“小姑娘先点菜,点了你们再争谁请客。” “我不点。”傅明灼早就想好了,一会去小卖部买两盒冰淇淋吃,美滋滋,“阿姨你扣款吧。” “你不点你干嘛请我吃饭?”袁一概就纳了闷了。 傅明灼凑近些,露出一丝讨好的笑:“我可以每天都请你吃饭,你别赶我走。” 倪名决对她有抵触心理,而袁一概又很挺倪名决话的样子,她生怕袁一概和倪名决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袁一概说:“只要你好好吃饭,我不会赶你走的。” 傅明灼立刻打饭。 两人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傅明灼原本毫无食欲,可袁一概大快朵颐、津津有味的样子实在太吸睛了,对面食物的那种虔诚,连傅明灼都为之动容了,她看稀罕物似的看了他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饿了,“有这么好吃吗?” “好吃,我一上午的盼头就是吃午饭。”袁一概一口咬去半只鸡腿,三两下咀嚼后就咽了下去,吃完鸡腿,他又挑了几筷子饭到残余的酱汁里,搅匀后稀里哗啦三两口扒了个干净,“我靠,这个汤汁拌饭太绝了,惊为天饭,神仙拌饭!你试试。” 傅明灼照办,迟疑着挑了几粒米放进嘴里。 隐藏在暗处的徐忠亮拍了段小视频发给傅行此:「明灼哥哥,明灼今天胃口很好。」 傅行此也就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 * 一顿饭下来,傅明灼见识到袁一概的好胃口,整整一餐盘的饭菜他全都吃光了,连跟葱都没剩下,恨不得把盘子舔干净;而袁一概见识了傅明灼的好人缘,开学才一天半,她已经成为班宠了,一直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每一个都跟哄她似的。 从食堂出来,他们去了小卖部,很巧又遇上了林朝,林朝和袁一概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全程就当没看到傅明灼。 袁一概问傅明灼:“你们不是同班吗?” “是啊。”傅明灼说。 “那她怎么不理你?” “我也不理她。”傅明灼眦睚必报地说。 傅明灼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林朝了。今天上午老师让她统计一下全班同学的联系方式并且创个微信群,信息表在教室转了一圈回到她手中,大部分同学都填好了信息,偶尔有几个空着的,其中就有林朝。 傅明灼依次喊名字让补充信息,轮到林朝,因为“朝”是多音字,傅明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念了“chao”,喊了三遍都没人理她,她确定林朝听到了,因为那过程中林朝跟她对视过。 一直到旁边同学提醒,林朝才面无表情地指正:“我叫林朝(zhao)。” 第8章 第8章 傍晚,傅行此亲自来接的傅明灼放学。傅明灼打了一次车就体会到了人间疾苦,从此绝口不提要自己去学校的事,家里显然也早就料到了她的德行,又自觉担负起来接去送的任务。 “哥哥,你怎么来接我了?”傅明灼看到傅行此很高兴,傅行此很忙,一般都是让司机接送她的。 傅行此想想自己也是可怜又可悲,都把人养到15岁了,居然还要因为这死孩子乖乖吃了一顿午饭笑逐颜开,以至于高兴得抛下工作亲自来接人。 这么一想,语气就不太好了:“要你管,我想接就接。” 傅明灼平白无故被损,一路都在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哪里罪哥哥了。 兄妹俩去了外婆家吃晚饭,众多亲戚都在。 傅明灼原本就是家族的宠儿,因为刚上高中,七大姑八大姨更是纷纷表达关怀,尤其外婆最为夸张,捂着胸口,仿佛被剜了心似的痛惜:“太可怜了,这么小个人,居然要去读高中……” 傅明灼:“……” 外婆认真地看着傅行此:“行此,你跟阿随多给她写点作业,让她早点睡觉,这样她才能长高。” 傅行此:“……” 傅明灼振臂高呼。 高中的课业比起初中繁忙不少,不过傅明灼非常安稳地接受了环境的改变,可能是因为当了班长的缘故,官瘾还没尝够,整个人可谓虎虎生威,很期待上学的样子,连早上起床都不用催了。 时间一晃来到了星期五,傅明灼早早起床,来到傅行此房门口雀跃地蹦跶。 宴随昨晚后半夜出差回来了,傅行此答应傅明灼答应得好好的,去机场接人了会把她叫醒一起带上,但事实上傅明灼被欺骗了感情,一觉醒来天都亮了,所以这会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两周没见的宴随。 过了好一会傅行此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开了门他没让开,手臂撑住了门框挡住去路。 这可难不倒傅明灼,她身子一矮就想从他手臂下钻过去,被傅行此眼疾手快一把拎起拎出房门外:“干嘛?” 房间里很乱。 淫//乱的乱。 傅明灼哪里懂小别胜新婚的两//性规则,锲而不舍又想冲锋:“我找姐姐。”还有姐姐从国外回带来的礼物。 “姐姐还在睡,你去上学。”傅行此不由分说,把她推出去,关上了房门。 傅明灼嘀嘀咕咕地下了楼,没有袁一概在一旁散发食神对事物由衷的热爱之情,她的吃饭积极性调动不起来。有时压垮骆驼的就是一件毫不相关的小事,面对着满桌琳琅满目的早餐,开学的第五天,傅明灼当班长的兴奋陡然消失,她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对上学的抵触来。 上学路上,她把脸贴在车窗上,好一阵唉声叹气。 司机看她伤春悲秋地,不由好笑道:“灼灼,怎么不高兴了呢?”前几天上学她可是一路哼着歌去的。 傅明灼说:“我不想去上学。” 司机觉得她有这个想法很危险:“怎么能不想上学呢?” 大人明明自己也不想上班,却不能理解小孩子不想上学,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傅明灼继续自顾自叹气。 那个倪名决只有开学第一天象征性地来了,后面再也没来学校了呢。 既然他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开学第五天,倪名决的座位依然是空着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袁一概风卷残云地把满满一餐盘的饭菜吃了个精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向对面挑三拣四的傅明灼,踟躇着开了口:“明灼,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傅明灼想了想,没有,遂摇头。 “真的没有吗?”袁一概有点掩不住面上的失望了,“比如什么邀请之类的。” 傅明灼把一块生姜当成肉嚼了一下,生姜的辛辣顿时让她一张小脸顿时苦兮兮地皱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理会袁一概,等嘴里的姜味消下去,她一抬头看到一张伤心欲绝的胖脸。让她有一点茫然,一点迷惑,还有一点莫名的心虚:“……” 袁一概也不想跟她兜圈子了:“后天是不是你生日?” 傅明灼迟疑一下,点头。 “那你不请我去你的生日派对吗?”袁一概说,“要是我过生日,我肯定会叫你的。” 傅明灼垂了眸,调羹无意识地搅动着餐盘里的食物,过了好久,她说:“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啊?”袁一概不解,他原以为傅明灼一定会办上一场隆重的生日宴。 “我不喜欢过生日。” 袁一概的问题层出不穷:“那你爸妈也不给你过啊?” “嗯。” 袁一概还想刨根问底,傅明灼指向餐盘里的红烧大排,“我吃不完,一概你要不要吃大排?” 袁一概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边递去自己的餐盘一边吐槽她:“给我给我,你真浪费。” 其实傅明灼撒谎了。从有记忆到十二岁,她一直都很期盼过生日,提前一个月就会缠着哥哥提醒他给她准备生日礼物。不过十二岁那年,她得知了傅行此苦心孤诣瞒了她十二年的真相——母亲生她难产而死。 她的生日,母亲的忌日。 从此傅明灼再不过生日。 8月7号,星期天,傅明灼15岁。 虽是周末,但她没有赖床,早早就穿戴整齐,路过傅行此的房间,他的房门也刚好打开,夫妻俩说着话从里面走出来。 “我妈走的时间都比陪我的时间多了……”傅行此的尾音在看到外头傅明灼的同时不动声色地隐去,他端详妹妹片刻,然后抬手揽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熊孩子,又大了一岁。” 宴随递给傅明灼一大盒乐高,虽然傅明灼不过生日,不过宴随每年都会送她礼物:“灼宝宝,平安快乐长大。” 傅明灼得知自己身世后最难熬的那段日子,宴随刚好进入兄妹俩的生活,傅明灼能走出阴霾,宴随功不可没。 用过早饭,三人驱车驾往北郊山上,兄妹俩的母亲梁赫之就葬在那,这是传统,每年傅明灼生日,不管多忙、天气多恶劣,他们都会来看望母亲。 很巧的是,每一年的八月七号都是飘着雨的,分外悲凉。 这天也没有例外,雨挺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石阶上,笼得整座山朦朦胧胧。 三人撑着伞,缓缓上行。 在那里,傅明灼见到了只在开学第一天现身过嘉蓝的倪名决。天气恶劣,在他们来之前,这漫山遍野只有他一个人,背影寂寞。 原本梁赫之的坟墓在最靠上的一排,在往上是原始山林,还没有开发,不过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出生自然也有那么多人死亡,墓地不够安放亡者了,自然得再择地规划。 此刻,梁赫之坟墓所在的行列上是一大片被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空地,因为新建不久,只有寥寥几处立着崭新的墓碑。 梁赫之上方的墓地也有人住了,墓前站着倪名决,他双手揣在裤兜里,人一动不动,穿了一身白衣黑裤,没有撑伞,头发和衣服全湿了,黏在身上。 这厢,傅行此宴随傅明灼三人一路无言地来到梁赫之墓前,傅明灼放下手中花束,正想叫“妈妈”,便看到倪名决用力一拳挥向墓碑,血肉之躯活生生地撞击白色大理石,疼痛可想而知,傅明灼几乎听见了他指骨破裂的声音,与此同时,有咬牙切齿的声音被风送来:“废物。” 狠戾,阴冷,可怖。 这一拳下去,倪名决用尽了全力。 他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亲眼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整只手连带着整条手臂都有好几秒钟的麻痹,然后痛觉神经开始复苏,彻骨的疼痛铺天盖地,叫他浑身战栗,双目赤红,他的内心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那在心底拼命翻腾叫嚣的巨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能的绝望痛苦如兽,已经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几乎要疯。 这一切终于因为□□的极端痛苦,暂时无处安放、无暇顾及。 倪名决半伏下身子,用没有受伤的手扶住了墓碑上沿,头靠上去,没等一浪高过一浪的疼痛缓和,心里的痛楚已经卷土重来,甚至反噬得更加厉害,他再也无法待下去。 一转身,却看到了傅明灼,她躲在哥哥伞下,双眼睁大,丰润的小嘴微微张着,风大雨大,倪名决完全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她那副惊愕诧异的表情,肯定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无疑。 他不愿承受他人好奇的打探,更别逞在这时候顾及什么人情世故,视线冷淡地收回,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垂了眸,面无表情地下山去。 随着他走开,傅明灼看到了先前被他遮挡的墓碑。 林昭之墓。 傅明灼一眼认出,照片上的姑娘正是结束中考那天,她在商场看到的和倪名决一起抱着小孩来的酒窝姑娘。 记忆还鲜活着,可斯人已逝。 第9章 第9章 接下来的日子,倪名决始终没有再出现,日益摧残傅明灼的上学热情,她跟傅行此宴随明里暗里闹了好几次,希望他们也像倪名决的妈妈一样开明。 傅行此跟宴随当然不可能答应,宴随哄骗她:“他不来学校上课不是最好么,到时候考试他就考不过你了,你少了个竞争对手。” 傅明灼想想,好像也是。 再次见到倪名决,是衔接班结束以后接踵而至的军训。 新高一为期一周的军训将前往锦城郊外的一处军事基地,本来军训就是扒层皮,还要去军事基地,一听就比在学校军训要魔鬼许多。 傅明灼身为一个中考体育拿不到一半分数的体育白痴,还身为一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掌上明珠,吃不起苦是必然的。以家里的人脉,给她找医院开一张不能参加军训的假证明不在话下,不过傅行此和傅明灼展开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天,傅行此利用傅明灼对他的信任和崇拜,围绕着“你是班长,要以身作则”为中心,“军训是学生生涯非常宝贵的回忆,你不去会后悔的”为辅助,更手握“锻炼体魄有助于长高”的王牌,愣是把她忽悠得热血沸腾。 得知宝贝外孙女要去参加军训,外婆急得几个晚上没睡好,几度打电话给傅行此要他去找班主任取消傅明灼的军训:“哎呦,太阳这么大,一晒就晒伤了,细皮嫩肉个小姑娘晒得乌漆嘛黑你怎么忍心,宿舍的床那么小那么硬,她肯定睡不惯的。去了那边还要她自己梳头叠被子洗衣服,灼灼哪里会的啦……” 傅行此不堪其扰:“每个学生都要军训,我以前也去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这叫什么话?”外婆恨不得钻出话筒打他,“灼灼从小没爹又没妈的本来就比别人家小孩可怜,你妈要是知道你这么虐待你妹妹,肯定气得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傅明灼的军训之旅就这样在七大姑八大姨的担忧中开始了。 傍晚六点,夕阳西下,嘉蓝校门口整整齐齐地排列了14队穿着迷彩服的方队,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被夕阳的余晖照得发红,14辆大巴车等候已久,在校门外占了老长一截马路。 好不容易听校领导发言完毕,学生们早就站不住了,小声抱怨着“热死了”,按照班级依次上车。 许久未见的倪名决也来了,对比开学第一天的漫画头,这回他的头发剪短了不少,尤其两边更短些,干净利落又不失时髦,显得特别英气,班里女生和旁边几个班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大家都很好奇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窃窃私语不断。 傅明灼见到他的时候也偷偷打量他了,不过她看的是他的手,她就想知道捶完石头的手会有什么下场,会不会报废。 倪名决的右手揣在裤兜里,看不出报废没有,傅明灼看了半天都没等到他把手拿出来过,反正她绝不会去关心问候他,好歹同班同学一场,还坐过短暂的同桌,见面居然把她当空气,没礼貌。 轮到七班上车,倪名决单手把统一的军训包放置到大巴车下,上车随便选了个两座的空位坐下来。三个礼拜下来,班里同学都已经混得很熟,车上一派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唯独他格格不入。 倪名决身旁的座位想坐的人很多,但敢坐的人不多,林朝是一个。 他个子高,腿也长,膝盖顶到了前方座位。林朝进不去,她视而不见一车人打探的目光,淡定在他身边站了好几秒钟,他终于懒懒抬眸。 “让一下。”林朝说。 倪名决不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去别的地方。” 大巴车很空,有的是多余的位置。 林朝二话不说抬了脚,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极大胆暧昧的姿势从他腿上跨了过去,过程中为了保持平衡,还轻轻扶了他的座椅靠背,更是暧昧横生,车里的喧哗声都因为这一幕微弱了一半有余。 林朝进到里座,面不改色地坐下来,回视他:“公共资源,我想坐哪就坐哪。” 倪名决扯了扯嘴角。 徐忠亮和傅明灼就坐在前面,目睹了全程的徐忠亮如临大敌,眼神暗含警告,为绝后患干脆一刀切:“进了军营有铁的纪律,决不能像现在这么吵吵闹闹,大家提前适应一下,都不要再说话了。” 一车的熙熙攘攘安静下来。 大巴车整装待发,驶向军事基地。 半路上,林朝玩了会手机,扯下耳机,小声找倪名决聊天:“问你个问题。” 前方座位间的缝隙里出现两只听墙角的耳朵。 一只是徐忠亮的,一只是傅明灼的。 倪名决好整以暇地收回视线,破天荒答应了:“就一个。” 林朝本来想问他这些天去了哪,但既然只有一次机会,当然要问最有价值的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倪名决笑了笑,没有犹豫:“安静的、矜持的、乖乖女。” 哪一条都和她不搭边。 听到答案,徐忠亮舒了一口气,同时开始在心里盘算班里有什么女生符合倪名决的择偶标准,以后要多加防范。 傅明灼则揣着上帝视角,有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于心,林昭的性格就是安静矜持的乖乖女,林朝跟她名字同音没用,性格南辕北辙。 林朝毫不介意,眼尾随着笑眯起来:“没关系啊,大部分人找的都不是理想型。” 徐忠亮心里的警钟当当敲响,这话题再聊下去就有点危险了,他立刻回头制止:“安静!军训的时候你们也准备一直说话吗?” * 两个小时的车程,嘉蓝中学的车队到军事基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无风的夜晚,五星红旗安静垂落,所有学生到操场集合,乌泱泱的一片,换了平时肯定人声鼎沸,不过在肃穆庄严的场合,受环境因素影响,大几百号人愣是自觉集体噤了声。 集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通讯设备和零食。 被捏住了命脉,人群终于开始躁动,爆发此起彼伏的哀嚎。 “安静!”各班教官都训斥了手下的学生,埋怨声很快小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这里就只有绝对服从的命,学生们打开行李袋和书包,依依不舍地把违禁用品交出去,手机ipad放到一个小盒子里,零食则放进一个超大的塑料箱子中。 男生的行李由教官亲自挨个检查,不过女生的不太方便由男教官经手,就让同学之间交叉检查,女生们心领神会,互相挤眉弄眼。教官哪能不明白学生打的什么主意,干脆把丑话说在前头:“都搜干净了,日后一旦查出违禁品,检查者跟着一起罚。” 突然,四班的方向爆发一阵哄笑。 袁一概正源源不断地从自己的行李袋里掏出零食来,方便面,饼干,果冻,巧克力,薯片,牛肉干,肉脯,火腿肠,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速食火锅,就像他的行李袋是哆啦a梦的口袋,容量成谜。 教官也是服了:“这位同学,你在逗我吗?你是个移动小卖部吗?” 袁一概点头哈腰,胖脸上满是真诚:“报告教官,没了,这下真没了。” 教官当然不信他,一检查,又搜刮出好几样零碎的小东西来,袁一概的笑渐渐有点挂不住,比哭还难看,眼睁睁地看着教官带着他最后的希望离去,欲哭无泪。 因为是第一个夜晚,学生们还要回寝室整理内勤,收完违禁用品,各班教官做了个自我介绍,又简单交代了一下纪律,就宣布大家解散了。 林朝三言两语忽悠了同班一个男生红着脸给她背行李,路过倪名决身边的时候,她冲他炸了眨眼,凑近他小声说:“我知道你不会帮我,我才找别人的。” 傅明灼去找袁一概帮忙,但是袁一概还替倪名决拎了行李,加上他自己的,已经没法再负荷她的。 倪名决双手空空,一言不发地等两人扯皮。 袁一概有点为难:“明灼,匿名的手受伤了……你找别人帮你拎一下吧。” 嗬,果然受伤了?傅明灼的视线马上就去找倪名决的手一探究竟,但可惜倪名决提前一步察觉了她的意图,动作比她更快,一把把手揣进兜里。 傅明灼:“……” 那就休怪她抢人了。她警惕地看一眼倪名决,把袁一概拉到一边,很小声地说:“一概,我藏了好多好多零食,到了寝室我分给你。” “什么?你有好多好多零食?”袁一概超大声地复述出来了,吓得傅明灼左顾右盼,“一概,你小声点呀!” 袁一概太饿了,咽口水的动作很清晰,天平在食欲和友情中摇摆不定。 倪名决看得分明,面对好友的叛变,他没有挽留,主动把包单手拿回来甩到自己肩上,全程没看傅明灼,他看的是袁一概,不咸不淡地问道:“刚才零食不是都上交了吗?” “我没交完。”傅明灼说。 “哦?你没交完啊?”倪名决望向她,月光下,少年的皮肤被照成冷白,眼睛漆黑,嘴唇血红,像只美艳的吸血鬼穿了一身根正苗红的军装,邪气逼人又正气凛然。他的语气难辨真假,“那我是不是应该报告教官?” 第10章 第10章 寝室是八人寝,按班级分配,7班一共19个女生,其中一个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参加军训,剩下18人,不能整除,有两个落单的得跟别的班的落单姑娘们凑八人寝。 怎么叫冤家路窄呢?比如傅明灼和林朝就是七班那两个落单的,两人一起上了五楼,又一起走过长长的走廊,在同一间寝室门口停了下来。 大部分姑娘们都已经在了,还剩一整张上下铺空着。傅明灼欢天喜地地跑进去,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抢下铺,林朝在门口发出一声不满的“啧”。 结果傅明灼垫着脚抓住了上铺的围栏,新奇得不得了:“我要睡上铺!” 小时候她有个梦想就是和傅行此睡上下铺,她睡上铺傅行此睡下铺,但是没能实现,因为傅行此坚决不同意:“你尿床怎么办?” “那个,傅明灼……”同寝一个外班女生哭笑不得地叫她,提醒道,“床位不是自己选的,都定好了的。” 虽然两人之前没有过交集,不过因为傅明灼外表的特殊性,全校都知道她。 傅明灼一看床尾贴的名字,乐了:“我就是上铺。” 袁一概拎着行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寝室门口,放下行李,弯下腰撑着膝盖缓解吃力。 “一概,你会铺床吗?”傅明灼扭头问道。 袁一概缓了几秒,咽一口唾沫才艰难回答:“会。” “那你可以帮我铺吗?” 袁一概支起身子,拎了她的行李袋走过来,答应了。 几秒后,袁一概傻眼了:“你是上铺啊?那我怎么上去?” “噢,你上去了会把我的床压垮的。”傅明灼也发觉问题不对劲了,语重心长地劝勉,“一概,你该减肥了。” 袁一概:“……”我还没说你该长高了呢。 袁一概拿着傅明灼给的酬劳——一大袋零食走了,傅明灼在寝室其余六个人之间四处看了看,琢磨着找一个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人帮忙铺床,反正林朝她是不指望的。 还不等她物色好人选呢,方才提醒她床位的女生已经主动走近来询问她了:“明灼,要我帮你吗?” 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从女生寝室离开后,袁一概回了男生寝室楼,他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寝室,先去了倪名决那,趁人不注意给倪名决塞了几样零食:“给,有福同享。” 倪名决低头看了一眼,一包萨拉米小鸡腿,还有一包奥利奥夹心饼干,还有一袋酸奶,不由得想起方才他逗傅明灼要去报告教官她私藏零食,她气得要命,拉袁一概挡墙:“你去告诉教官的话,一概也没得吃了,他不会原谅你的!” 倪名决嗤笑一声,没接,觉得那丫头片子应该不希望自己的东西流落到他手里:“你不怕傅明灼知道了找你拼命?” “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拿着。”袁一概不由分说把东西塞到他手里,前后扯动着衣领扇风,“走了,热死了。” * 寝室到点熄灯,刚到新环境,学生们当然没那么老实乖乖睡觉,寝室夜聊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老生常谈,傅明灼又跟别班的同学们科普了一遍自己为什么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 林朝没参与夜聊,身为傅明灼的同班同学,这些话她起码已经听了三遍了,这次过来她带了两个手机,交了一只还剩一只,这会戴上耳机听歌,正好屏蔽室友们的聊天。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不管聊什么,最终话题都会扯到学校里面好看的男生女生身上。 “你们班的倪名决……” 聊天内容偶尔穿透耳机传进林朝的耳朵,捕捉到倪名决的名字,她摘下了一边耳机。 开学第一天,倪名决的大名就传遍了嘉蓝,中考状元外加长得好看,别人当然对他感兴趣,没料到接下来他就再也没来过学校,学校里各种猜测和传闻都有,他跟明辉的关系不胫而走,大家最认可的猜测就是他回明辉了,还觉得挺遗憾的,结果这会他又出现了,自然触发了众多好奇心。 傅明灼毕竟天天和袁一概一起吃饭,有关倪名决这个人,她知道得比别人多些,不过她没吭声,自顾自小口小口啜牛奶。 大家的情报实在太有限,林朝听了半天,没听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她嫌聒噪,懒懒翻了个身:“能不能不说话了,我想睡觉了。” 林朝是那种一看就不好相处的女孩子,这种长相对大部分人而言很有震慑力,她这话一出来,寝室顿时鸦雀无声,陷入尴尬的境地。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寝室长发话,缓解气氛。 “没想到你们也对他这么感兴趣。” 刚缓和的气氛再度尬得人头皮发麻。 一个“也”字,实在微妙极了。 * 寝室的床太硬,傅明灼浑身上下都硌得疼,睡前喝多了奶,后半夜想上厕所,但寝室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她一个人不敢出去,越想越凄凉,越想越凄凉,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就小小声挨个叫室友的名字,想看有没有人醒着可以陪她。 傅明灼从来都是个奉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骨头软,虽然林朝好像不太喜欢她,再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外班的六个女生都睡着了,没人应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林朝”。 其实她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喊的,没料到两秒钟的沉默后,林朝搭腔了,语气不太热情:“干嘛?” 傅明灼把脑袋探出床去,面向下铺:“我想尿尿。” 林朝:“那你去啊。” “我不敢去。” 林朝:“关我什么事?” 傅明灼诚挚地问:“我要是憋不住,倒霉的是谁?” 林朝:“……” 两分钟后。 两人一起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林朝全程黑脸,傅明灼进去不到五秒钟,她就催促道:“你好了没有?” 林朝在外间,傅明灼一个人在厕所还是害怕,绞尽脑汁找话题跟人家聊天:“你觉不觉得床很硬?” “不觉得。”林朝说。 “我觉得很硬,我都睡不着。” 林朝不想跟她说话,嘲她:“你真金贵。” 这个时候傅明灼才不在乎林朝说什么,只要人家肯陪她聊天,说什么都成:“我家的床可软了。” 林朝没话说了,有点叹为观止。 * 第二天五点四十分,起床铃和哨声一起作响,扰乱寂静的早晨。 教官前一天说过,六点迟到者男生罚十圈女生罚五圈,没人敢掉以轻心,518寝室一边哀嚎,一边忙碌起来,换衣服,洗漱,一派朝气蓬勃。 几个女生拿着毛巾脸盆牙刷杯结伴从卫生间回来,诧异地发现傅明灼还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广播播放的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和屋内屋外的人声鼎沸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而此刻时间已经是五点五十三分。 “小孩子的睡眠果然沉……”几人不禁感叹,急匆匆地去推她,“明灼,明灼快起来,要迟到了。” 傅明灼往里翻了个身,又一次睡死过去。 “明灼快起来!” 六点,各班在操场准时集合,14个方针排列有序,一张张散发着蓬勃朝气的脸庞迎向热辣辣的朝阳,青春明媚。 “立正——向右看齐——报数。” 此起彼伏的“1,2,3……”响起。 “报告教官,高一七班应到42人,实到39人,请假一人。”体委汇报。 教官问:“还有两个人呢?” “额,不知道。”体委挠头,视线瞥到一个人影远远过来,指了指,“来了一个。” 倪名决又迟到了。 高一七班都看出来了,状元是个不爱守时的人。 倪名决快步来到方队前,喊道:“报告。” “你叫什么?” “报告教官,倪名决。” “倪名决,你为什么迟到?”教官严厉发问。 “报告教官,没有理由。” “我昨天说过什么?迟到怎么办?” 倪名决说:“报告教官,罚跑十圈。” “记得就好。” 高一四班的列队就在对面,袁一概急了,为倪名决说话:“报告教官,倪名决右手受伤了,不太方便,所以迟到。” 教官回视:“手受伤了,跑步用的是脚,有什么影响?” 袁一概词穷了:“可……可是……” 倪名决朝跑道走,走前给袁一概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 未经允许擅自说话要不得,军训第一天,所有教官都想把规矩立好,高一四班的教官也不例外,对袁一概说:“既然你这么义气,那你陪他跑吧。” 袁一概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军训的第一个任务是站军姿。 六点十分,操场上的众人已经一动不动站了将近十分钟,腿软手抖汗直流,却也只能在心里哭爹喊娘,教官说了,谁要是动一下,下场就跟迟到的一样。 这时,一道小小的人影从寝室楼的方向慌里慌张地跑来。 傅明灼一头长发散在背后,鞋带散开,迷彩外套来不及拉拉链,腰带一甩一甩地拿在手里,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真是难兄难弟啊。袁一概在濒临去世的时刻,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倪名决已经跑了五圈,视线的尽头,那丫头片子低着头站在教官面前,隔那么远,他却完全能想象她委屈地撇着嘴搅着手的样子。 可真行。 第11章 第11章 教官显然不像徐忠亮,会在傅明灼迟到的时候慈眉善目地对她说“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吧”,她的可爱在铁面无私的教官面前是无效的。 倪名决发现自己居然还挺恶趣味的,居然有点期待吃个午饭就能哭到几近昏厥的丫头片子会为了跑五圈的惩罚哭成什么样。 袁一概才跑了一圈半,已经气喘如牛,他前进的脚步不能说跑,只能勉强算挪。 傅明灼追上他,两个体能弱儿抱团取暖,一路上怨天怨地。 前进过程中,傅明灼差不多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唯独头发还没扎,厚厚地铺了一背,黑色又吸热,她简直要中暑了,自己捣鼓了半天,奈何头发太长太多,不但没扎好,而且皮筋还和头发搅在一块了。 傅明灼放弃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求助袁一概:“一概,你会扎辫子吗?” 袁一概当然不会:“我一个男的怎么会?” 傅明灼说:“我哥哥就会。” 这么一说,袁一概倒是想起来了:“匿名好像会。” 于是倪名决莫名其妙地看着前头两只一胖一瘦的乌龟一步三回头。 啧,丫头片子居然没哭,不容易。 等他跑近,傅明灼朝他露出一抹纯良无害邪的笑容:“你可不可以帮我梳头发?” 这说厚就厚的脸皮,这说软就软的骨气,无论见识多少次,都令人惊叹不已。倪名决手不方便,石膏前一天才刚拆,医生建议他不要来参加军训,家里自然也是希望他安心养伤的,可惜他长了一身反骨。 对于傅明灼的不情之请,倪名决原想一口拒绝。不过看她一脸天真无邪,他自己都没发现他那点莫名其妙的恶趣味又发作了,嘴角勾勒起一个顽劣的笑来,放慢了脚步与两只乌龟并排前进:“可以啊,只要你叫声好听的。” 什么才好听呢?傅明灼从小看过不少古装电视剧,郑重其事地一拱手:“恩公。” “……”倪名决说,“不太好听,换一个。” 他要求怎么这么多?傅明灼乖乖照办,换了一个现代化的叫法:“帅哥?” 还是袁一概懂倪名决,上气不接下气地提醒傅明灼说:“他想听的是爸爸。” 这下倪名决终于第一次见识到这丫头的骨气,她微微瞪大了眼睛,很生气的样子,嘴一抿,二话不说加快速度跑了出去,辫子乱七八糟地绑在脑后,随着跑动跳跃,摇摇欲坠。 她跑出去的时候,头发甩到了倪名决脸上,乌黑的发丝被太阳晒得滚烫,灼热又蓬勃的风里,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这香味,开学第一天的时候他闻到过。 倪名决抬手拿手背抹了一下脸,驱逐发丝拂过残留的些许痒意。 这么多头发,营养都跑头上去了。 怪不得长不高。 “你几圈了?”倪名决问袁一概。 “两圈。” 倪名决看了眼手表,有一丝担忧,“你能跑完吗?” 袁一概挥挥手,示意他不必管自己,并不忘气若游丝地叮嘱:“转告我妈,我爱她。” 袁一概的速度确实慢得惨绝人寰,等是没法等的,倪名决给了他几声苍白的鼓励,再度先行一步。 傅明灼头上的皮筋也随着奔跑的颠簸渐渐滑落,在彻底与头发分离的一瞬,她反手想去抓,却被一只手提前一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倪名决没把皮筋还给她,跟在她侧后方迁就她的速度,开始拢她的头发。 没有头发闷着,脖子顿时一阵清爽,傅明灼回头看去。 “别动。”他轻斥。 傅明灼明知故问:“你要给我扎头发吗?” “我要给你剃光头。”倪名决没好气,受伤的手试着动了动,疼痛的异样感很强烈,他还不想为了给个丫头片子梳头留下什么病根,心安理得地使唤起她来,“自己把头发拢光。” 傅明灼照办。 只是合作不太顺利。 “抓紧别松手。” “我叫你抓紧。” “把头发拿出来。” “反了,反了听不听得懂……草,刚才那圈白绕了。” “你有没有一点生活常识?” 梳个头发一直被责骂,傅明灼起先还勉强能忍,后来实在气不过:“你吃了我的零食还对我这么凶,你有本事把东西还给我。” 倪名决:“……” “一概都告诉我了,他给了你小鸡腿,奥利奥,还有……” “……”倪名决耐心耗尽,又骂了声“草”,闭眼复睁眼,也不管后遗症不后遗症了,拨开她一直帮倒忙的手,忍着右手传来的不适,飞快地给她绑了个辫子,粗糙是粗糙了点,但比她自己绑的强些。 超过她的时候,他留下一句“你的零食我没动过,一会还给你”。 居然跑来给她扎头发,他真是闲的。 * 倪名决跑完十圈归队的时候,傅明灼跑了不到2圈,袁一概跑了3圈,两人都已经到达体能极限,说他们龟速都侮辱了乌龟。 六点半,早餐时间到。 教官宣布解散,操场上可谓是哀鸿遍野,三三两两结伴去往食堂。 倪名决被赋予监督那俩家伙跑完的任务,他逆着人流,头顶烈日穿越了半个操场,来到袁一概和傅明灼身边,“几圈了?” 他们的速度他只需要走就能跟上。 袁一概浑身都是汗,头发完全湿了,像只落汤鸡,已经快哭了:“四圈。” “八圈啊?还剩两圈,加油。”倪名决一派胡言,神色却如常。 袁一概感激涕零:“谢谢爸爸。” 傅明灼则按比例给自己加圈数:“那我六圈了。” 倪名决不咸不淡地回应:“三圈了啊,那还剩两圈,加油。” 傅明灼:“……” 说是两圈,事实上倪名决最后就跟遛狗似的带着两人又跑了一圈,就徇私舞弊地算他们完成了罚跑圈数。 食堂的放饭时间还剩五分钟。 袁一概乱滚带爬地来到树荫下,就连吃早饭也不能驱使他再走一步路:“匿名,随便给我拿点包子馒头什么的来就行。” 一早上起来什么也没干先跑了四圈,傅明灼也饿了,她紧跟其上:“我想喝牛奶。”停顿一秒,又用“便宜你了”的语气补充,“零食你就不用还我了。” 倪名决:“……” * 早饭过后,是一上午的魔鬼训练,盛夏的太阳和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展开了一场厮杀。 胜负分明,人是斗不过天的,嘉蓝中学成功倒下7人,六女一男,那唯一的男士就是袁一概,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才成功把他架到树荫底下。 傅明灼羡慕极了,她弱归弱,但是神志清明,怎么晒都晕不了,她确实想装来着的,但是训练场地转移到了水泥地面上,她怕摔疼了,一直没敢下手,这么犹犹豫豫地,一上午就过去了。 三个星期下来,傅明灼已经和袁一概形成了坚实的饭友关系,而既然倪名决来了,袁一概肯定是要和他一块的。 这么一来,三个人就得一起吃饭了。 “一概,他不会赶我走吧?” “放心吧,不会的。” “可是他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天生面瘫。” 看着眼前嘀嘀咕咕的两人,倪名决有些头疼,感觉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当初他答应徐忠亮会带傅明灼一起吃饭的时候,哪里想过袁一概真的能忍得了这个扮猪吃老虎的事儿精。 食堂的饭菜都是安排好的,没得选,饭菜很普通,两菜一汤,芹菜炒肉丝,萝卜炒排骨,还有一碗稀薄的紫菜蛋汤,傅明灼不喜欢芹菜,也不喜欢萝卜,捏着鼻子都挑给了袁一概,她能吃的东西只剩三小块排骨,不小心掉了一块,还有一块全是骨头。 袁一概风卷残云中,最先吃的就是肉。 倪名决右手受了伤,左手别别扭扭地动筷,他的餐盘里虽然只有一块排骨,但是是很大的一块,足足占了半个格子。 他吃了也就算了,他还一直不吃,勾得傅明灼眼红红,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排骨格外香。 说不定他不喜欢吃排骨。 这么大一块排骨,浪费了很可惜。 不能被一概捷足先登。 “倪名决。”这么想着,傅明灼当机立断开了口,“你不吃排骨吗?” 倪名决一句话打碎了她的企图:“我最后吃。” “哦。”傅明灼干巴巴地应了。 这时,她对面落座一人。 林朝笑吟吟,头一次主动、而且还特别热情地和傅明灼打招呼:“明灼,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袁一概当时就想笑,这姑娘智商不行,问谁不行,偏要问傅明灼,傅明灼才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能答应才怪。 但林朝显然很懂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 为了以后上厕所有人陪,傅明灼一咕噜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不可以”。 一个事儿精还不够,又来一个,倪名决是真的有点烦了,催促袁一概说:“吃快点,吃完回寝室睡会。” 林朝并不把他的视而不见放在心上,自娱自乐地哼着歌开始用餐,两碗炒菜里放的葱花都多了些,林朝不吃葱,不同于一般人挑葱都是把从直接夹出来,她挑葱的方式很特别,每吃一口之前,都直接夹着菜去汤里筛一圈,也不嫌筛过以后味道淡。 倪名决的视线渐渐凝固。 袁一概也注意到了,狼吞虎咽的动作慢下来,好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倪名决。 “看我干吗?”林朝挑眉,大方回视。 倪名决不语。 林朝也看中了他的排骨:“靠!为什么你的排骨这么大?!” 倪名决依然沉默着,却把餐盘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第12章 第12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下傅明灼不干了,要跟倪名决彻底决裂,而她目前唯一的筹码就是那几样零食:“那我的东西也不想给你吃。” 她没想到倪名决真的一样都没碰,下午再碰面的时候,他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傅明灼失去了羞辱他的机会,郁结之气徘徊在胸襟,久久无法平息,幸亏饼干是小包装的,她人又瘦,迷彩服极为宽大,三样东西放在口袋里,倒也看不出来。 下午的太阳越发毒辣,教官们到底没忍心为难这群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纷纷把训练场转移到了树荫下。 集合后的第一件事还是站半小时军姿。 傅明灼手麻脚麻,脚趾在坚硬的鞋里被挤得又涨又痛,她开始反省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傅行此骗来军训的,站着站着,她感觉有一滴液体“嗒”地落到了鞋尖,挺重,不是雨滴的重量可以比拟的。 不多时,第二滴,第三滴。 傅明灼脑门上开始冒冷汗,坏了,一定是酸奶挤破了。 教官正在围着班级的方队转,眼见就要转到她这里,她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横竖都是死,权衡利弊之下,她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万一教官粗心大意没注意到呢。 她想多了,教官一眼发现了她的异常,盯着她衣角不断低落的白色液体,眼睛像鹰一样犀利:“这什么东西?” 傅明灼还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可能衣服掉色。” 衣服是绿的!教官不跟她多费口舌,“口袋翻出来。” 人赃并获。 “我上次怎么说来着?” 检查者和偷藏零食者同罪。 傅明灼耷拉着脑袋,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酸奶。 “谁检查的你?”教官又问。 检查傅明灼的姑娘是傅明灼的后桌,特别喜欢可爱的小孩和小动物,平时对傅明灼特别好,傅明灼不想恩将仇报把人卖了,干脆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那你一个人担两人的罪责是吧?双倍哦。”教官威胁她,大有不揪出同伙不罢休的架势。 双倍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下傅明灼真的开始慌了,在保全自我和坚持正义之间举旗不定,脑瓜子跟着眼珠子转了一圈,转到某个人影时,唰地停下了,她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替罪羊。 倪名决额角一跳,眼睁睁看着她眼前一亮,把手一抬,食指指向他。 “是倪名决同学给我的。” 本来就是他给她的,她又没说谎。这么一想,傅明灼连仅剩的一丝心虚都不见了,更加坚定地指认了一遍同伙:“倪名决给我的。” 她太纯良无害了,教官甚至没有确认真伪,直接给倪名决定了罪。 面对男生,教官的语气严厉多了:“倪名决出列。” * 又是这两个人,上午刚罚过,下午又要罚了,教官斟酌片刻,到底没忍心再让傅明灼跑上几圈,连带着给倪名决也放了水:“待会别人休息了,你们两个继续站。” 大半个小时后,教官宣布班里解散休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庆中,唯有傅明灼和倪名决被留在了原地,开始罚站。 两人都觉得是对方害了自己,怨气冲天,中间隔了老大一段距离,视线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树荫随着太阳的移动转移了方位,傅明灼渐渐暴露在阳光下,不一会就被晒得满头大汗,汗珠滚落,夹杂着防晒霜的成分,流进眼睛里,又辣又痒。 傅明灼忍不住开始拿手背揉眼睛,奈何手背也抹了防晒霜,越揉越痒,越痒越揉,形成恶性循环。 教官远远看到,以为她不老实,不肯好好站军姿,结果走近一看,她的一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肿了起来,被刺激得泪眼婆娑。 “傅明灼,别揉眼睛了。”教官马上制止她,并吩咐倪名决跑腿,“你带她去一趟军医处。” 路上傅明灼还是不停揉眼睛。 倪名决实在不明白自己好端端读个高中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祖宗,吃饭要他带,辫子要他梳,一次两次给他惹麻烦拖他下水,现在还要他带着去看医生。 这一切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明明不想操心,但她越揉越起劲,摩擦间,眼珠子发出“叽咕叽咕”的声响,倪名决忍无可忍,破功了:“别揉了。” “可是我眼睛很痒。” “忍着。” “……”傅明灼做不到,刚放下的手又要抬起来。 “傅明灼,我问你。” 倪名决的话暂时吸引了傅明灼的注意力,她皱着半张脸,紧紧闭着那一只眼睛,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望向他。 “开学第一天在老徐办公室,你真哭假哭。” 傅明灼坚决不承认:“我干嘛假哭。” 倪名决信她才怪。 吃个饭就哭,罚跑五圈却不哭,罚站站到眼睛发炎也不哭。 一肚子坏水的丫头片子,演技挺好。 接下来两人都闭了嘴,一路无言来到军医处。军医处空调开得凉飕飕,一走进去宛如来到天堂。按理来说倪名决既然陪傅明灼过来看医生,完全有正当理由留在这里蹭空调,但这种挥之不去的、提前十年当爹、操碎一颗老父亲心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傅明灼看着穿白大褂的人就不自觉发怵,想要倪名决陪着壮胆,单方面跟他休战和好,在他要走之际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你说医生会把我怎么办?” 倪名决看一眼外头柏油地面反射的阳光,终是向空调妥协,在她旁边坐下来,说起了风凉话:“凉拌,清蒸,煲汤,油炸。” 医生:“……你们把我当什么?” 屠夫。傅明灼在心里说。 * 虽然眼睛遭了点罪,但傅明灼因祸得福,接下来的几天,她获得特赦,大部分时候都只需要待在树荫底下悠哉悠哉地乘凉,看蚂蚁搬家,捉捉蚂蚱,旁观同胞们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几天的魔鬼训练下来,所有人都黑了一圈糙了一轮,只有她幸免于难,白白嫩嫩,在人群中像块嫩豆腐。 徐忠亮问她需不需要回家休养。 傅明灼想在傅行此面前争一口气,所以拒绝了徐忠亮的好意。 徐忠亮当着全班的面把她狠狠夸了一顿,夸她以身作则,号召大家向班长学习,还选了她担任最后一天下午军训汇演的举旗手。 最后一天午饭时间,倪名决、傅明灼、袁一概、林朝照常一起吃饭,自从军训第一天中午开始,倪名决就默认了林朝跟着他们吃饭,虽不刻意等,但从不驱逐。 “你们班是林朝当举旗手吗?”袁一概最先吃完饭,闲来无事八卦一把,各班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当举旗手,他下意识认为七班应该是林朝当选。 林朝抬头,很无所谓的样子:“不是我。” “我我我。”傅明灼手指自己,“我们班是我。” 袁一概“噢”了一身,倒也并不觉得奇怪,以傅明灼的长相,举个旗当然不在话下,严格说来,林朝只是长得有韵味,而傅明灼的五官是实打实的漂亮可爱,但是谁让她太小了,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可爱,班花这种词,放到她身上总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违和感。 饭后,四人兵分三路回的宿舍——倪名决和袁一概一路,傅明灼和林朝各一路,虽然她们俩人顺路顺得不得了,但没有一起走。第一个夜晚之后,傅明灼就吸取了教训,睡前不敢再喝水,每每一觉睡到大天亮,再没喊过林朝陪上厕所。 蝉鸣无休无止,空气掀不起丝毫的风,燥热异常。袁一概在三楼楼梯口叫住了还要继续上行的倪名决:“匿名。” “啊?”倪名决停下脚步。 “军训结束你回家么?”两人家在同一个小区。 “不回。”倪名决说,“我去陆沅那儿。” “又去陆沅那,你都住一个月起码了吧。” 夏日的午后,倦意滋生,倪名决打了个哈欠:“他那自在。” “他怎么样?” “老样子,半死不活。前几天喝多了把我当成林昭。”倪名决又打了个哈欠,跟袁一概告别,“走了。” “匿名。”袁一概看他提林昭提的一派风淡云轻,这才敢把纠结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你真的不去看昭昭吗?” 倪名决的背影一动不动。 “她一定在等你。”袁一概补充。 倪名决的脸稍稍侧过一些,顿了一会,模棱两可地回应:“再说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倪名决怎么都没想到,墓地的那场巧遇,傅明灼居然连袁一概都没有告诉,这就意味着她完全没有跟袁一概打听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此之前,他已经习惯了她仗着无害的外表耍小心眼,各种任意妄为。 但关键时刻,她意外地分寸感十足,并不僭越。 第13章 第13章 夏日的锦城说变天就变天,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远方天边黑沉沉,不一会,乌云就挪到了军事基地头顶,云层低得吓人,低得好像要压下来,徒手可摘似的。 不一会就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有关此次军训汇演,嘉蓝早已和新闻电视台约好进行录制拍摄,大大小小的校领导市领导也都从大老远赶到了,所以,虽然天气恶劣,但汇演照常举行。 学生们当然有怨言。 徐忠亮给大家打气:“天气不是逃避的理由,真正的战场上,就是下刀子都得咬着牙上,这点小雨算什么?你们今后的人生要经历的风雨可比这激烈多了!都打起精神来,咱们的第一次比赛你们有没有信心拿第一名?” 全班都恹恹的,只有傅明灼举起旗帜,鸡血沸腾:“有!” 七班被她感染,哄堂大笑,笑过之后,萎靡的气氛一扫而光,焕然一新。 “这么大个雨啊!真是我了个大槽。” “小孩果然都喜欢玩水。” …… 因为下雨,主持人的开场致辞很简单,并且直接取消了各个领导的发言,各班按照顺序依次入场,展示一周以来的训练成果。 七班的顺序在十四个班级里排中间,用徐忠亮的话来说,就是最吃亏的位置:“人都是记头记尾的,评委老师们也不例外,比起一班二班十四班,我们是没有优势的,所以我们必须必别人更加整齐,更加热血!大家有信心吗?” 这下傅明灼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七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有”,在雷雨声中气势磅礴。 徐忠亮仅剩的几根头发被捎进来的雨雾淋得湿漉漉,紧紧贴在头上,不过他顾不上了,欣慰得连声说“好”。 “下面进行表演的是高一七班的列队。” 广播中传出报幕声,傅明灼举高旗帜,带领高一七班走进雨帘。 人顷刻间就被淋得湿透了,雨被风吹得直往脸上拍,甚至流进眼睛里,视线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天是暗沉沉的,偶尔被闪电照亮,火树银花,下一秒,又回归漆黑。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正步走……立正,向右看齐,报数……” 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那些烈日下咬着牙骂着娘的坚持,曾看来枯燥又机械,根本就是非人的折磨,可到了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年轻的男孩女孩们站立着,瓢泼大雨也不能熄灭青春燃起的熊熊火焰, “听我口令,全体都有,趴下——” 整齐划一的一声“啪”,四十余人齐齐匍匐于地面,泥浆溅到了脸上,地上的积水渗进衣服,没有人闪躲,像一幅静止的画。 这一刻,傅明灼终于理解了傅行此说的“军训是学生生涯非常宝贵的回忆,你不去会后悔的”,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体验,她大概会一直记着。 各班的节奏都很紧凑,一个班接着一个班,十四个方队很快全部完成汇演,主席台前的评委老师们交头接耳,做最后的打分和确认。 几分钟的交流锅后,主持人宣布最终结果。 “三等奖:高一八班,高一十二班,高一十四班。” “二等奖:高一四班,高一九班。” “一等奖——”主持人放下手中纸条,面向高一四班的方向,停顿两秒过后,微笑着说,“高一七班可以欢呼了。” 高一七班变成一片绿色的狂欢海浪,丢帽子的丢帽子,丢毛巾的丢毛巾,还有一蹦三尺高的、紧紧相拥的,一张张脏污的脸蛋洋溢着欢喜,欢呼声震天。 徐忠亮高兴得合不拢嘴,二话不说答应学生们半开玩笑的让他请吃饭:“没问题,请!班长晚上回家了微信统计一下大家想去哪里吃饭。” 热烈的欢呼声更上一层楼。 唯一一个面无表情置身之外的人显得格外显眼,徐忠亮来到倪名决身边,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肩:“开心一点嘛,小小年纪怎么老是死气沉沉。” 被人触碰,倪名决不太自在地耸了耸肩。 * 学生们回寝室洗了澡,收拾好行李,也到了该和这里说再见的地方。 凶巴巴的教官不凶了,和大家依依惜别,并且特别关注了傅明灼,他摸摸她的头,嘱咐道:“明灼,回去记得好好吃饭啊。” 徐忠亮吸取了过来时的经验,上车前就悄悄使唤傅明灼:“明决,一会你坐到名灼旁边去。” “为什么?”一个月过去,傅明灼已经不想纠正徐忠亮的发音了。 “别管为什么,你听老师话就行。”徐忠亮神神秘秘,“而且一会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傅明灼跟在倪名决背后上的车,等人家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了,她也停下了:“让我一下。” 倪名决还是老话:“坐别的地方去。” “我就要坐这里。”傅明灼很认真地跟他讲道理,“这个车又不是你家的。” “……”倪名决无语片刻,侧身给她腾路。 “可是我喜欢坐外面。”傅明灼说。 倪名决不为所动:“我也喜欢坐外面。” “可是我更喜欢。”傅明灼开始不讲道理了,“你不让我我就坐你腿上。” “……” 坐下相安无事不过一分钟,傅明灼又找他有事了,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打开微信个人二维码让他扫,“你加我,我拉你进班级群。” 班级群只有他一个人没在了。 傅明灼眼见倪名决开微信加她好友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步都透着浓浓的“加了好友然后安静点别再烦我”的意味,对她的微信名字一点都不好奇不关心。 「jlnsdnsdmm」,这串看似乱码的英文字母是傅明灼的微信昵称。几乎每一个加她的人都会好奇一把,但她一般不告诉别人。 谁让倪名决不问,那她就突然很想主动说了。 “倪名决,你知道我的微信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 “是‘嘉蓝女神的男神的妹妹’的意思。”傅明灼话说一半,期待地看着倪名决,就等着他接下去问。 “……” 他不问,也没关系,傅明灼一个人完全可以撑起一场戏:“你知道嘉蓝女神吗?” “……”几天军训下来,即便倪名决再小心翼翼,也没法完全避免牵扯到手上的伤,再加上是阴雨天,他的手更是疼痛不已,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没心情去搭理她。 幸亏徐忠亮在这时拍了两下手,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很棒,真的,老师就知道你们会是最棒的!第一名离不开每一位同学的牺牲和付出,然后我们还要特别感谢我们的班长。” 全车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傅明灼这里。 “其实今天下午的汇演,一开始我们和高一四班的分数是一样的,七位评委老师再次投票的时候,看我们的小领队太可爱,最终把票给了我们。” 高一四班,也就是袁一概班里,他们班的举旗手是顾愿。 “这也行?明灼厉害啊!” “这你们就不动了吧,这是萌法攻击!” “灼灼太可爱了呜呜呜。姐姐love u。” …… 傅明灼成了高一七班的英雄,哪里还顾得上跟倪名决科普嘉蓝女神,早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忙着跟各位同学寒暄,接受同学们的赞美。 巴士满载着一车的欢声笑语行驶在人迹罕至的郊区道路上。熬过日晒挺过雨林,经历过患难与共的军训,高一七班越发熟稔团结,像一根根绳子被紧紧扭在一起,形成一股坚实的力量。 第14章 第14章 中巴车开到学校,学生们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一天的休整后,将迎来正式的开学。 学校门口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傅明灼的接亲阵营格外豪华,哥哥嫂嫂,外公外婆,还有兄妹俩的堂侄女傅晨阳。人太多,后座挤了四个人。 外婆捧着傅明灼的脸仔细端详,心疼得不得了:“外婆的宝贝孙女怎么黑了这么多,都怪哥哥非要让你去,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孩子。” 傅行此无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傅明灼,实在是佩服老太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哪里黑了,您看看别的孩子,那才叫黑。” “你就非得她和别的小孩一样黑才满意啊,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外婆拉同盟,“阿随你说,灼灼黑了吗?” 其实傅明灼真的没怎么黑,还跟原来一样,糯米团子似的。不过宴随为了哄老人开心,一通瞎扯:“黑了呢,今天晚上我给她敷面膜补补。” 说着,她悄悄冲傅行此炸了眨眼。 外婆满意了,趁胜追击:“再说了,别人家的小孩都长大了,可我们灼灼还小,当然吃不起苦了。” 傅明灼早就看中了傅晨阳手里两杯奶茶,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外婆唠叨,一边时不时暼傅晨阳一眼。 平时傅行此不肯让她吃这些不健康的东西,今天念在她军训辛苦,破例一回。 傅晨阳会意,立马把奶茶递过来:“小姑姑,你喜欢哪一杯?你先挑。” 傅晨阳是傅明灼堂哥的女儿,比傅明灼小两岁,马上要上初二,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三年前,傅晨阳和傅明灼在旅行途中闹了点小矛盾,原本是小孩子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争吵,结果傅晨阳一时心直口快,把偷听来的傅明灼的身世给抖了出来,傅明灼就是那个时候知道母亲的死因的,消沉了很久。 傅晨阳很后悔也很内疚,在那之后拼命对傅明灼好,虽然是晚辈,但处处让着傅明灼,尤其后来傅晨阳进入青春期,长成了一个一米六五的大姑娘,更是彻底把傅明灼当成了小孩子宠。 傅明灼看名字选了一杯,傅晨阳手脚利索地插上吸管递给傅明灼。 傅明灼喝了两口,说:“不好喝。” 傅晨阳又把另一杯插上吸管递给傅明灼。 傅明灼也尝了尝,说:“这杯好喝。” “那你喝这杯。”傅晨阳很自然地接过了傅明灼说不好喝的那杯,自己喝了起来。 傅明灼喝了一整杯奶茶,等吃晚饭的时候哪里还有胃口,又是磨磨蹭蹭,试图蒙混过关。 傅行此看看13岁的侄女,又看看傅明灼,一对比,实在是心塞,他板起脸沉了声:“你还想不想长高了?” 最后外婆一锤定音:“那她吃不下你总不能让她硬塞吧,待会她饿了再烧一点东西给她吃就好了呀。” 有外公外婆两把大保护伞在,傅明灼根本不怕傅行此,毫无负担地放下碗筷和傅晨阳出门溜达了。 傅明灼和傅晨阳说了很多学校里还有军训的时候发生的事。 傅晨阳对倪名决最感兴趣:“一个月不来上学,这样还能当状元,太酷了吧,他长得帅不帅?” 傅明灼说:“还行吧,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比起小叔叔呢?”傅晨阳说的小叔叔就是傅行此。 “那肯定是我哥哥帅。”反正傅明灼眼里,傅行此全世界第一帅。 姑侄俩一边聊天一边穿着溜冰鞋在附近的公园玩了大半个小时。 天色不早,傅晨阳该回家了,跟傅明灼道别:“小姑姑,我走了,你回家注意安全。你明天放假吧,我来找你。” “好。” 傅晨阳走后,傅明灼也打算打道回府,她没胃口吃饭,但有胃口吃冰淇淋,去便利店买了个甜筒。 她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吃完再回家。 吃到一半,一只很胖的阿拉斯加在她面前两步之外蹲下来,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吃。它脖子上有个尼龙套圈,上面写着「我很乖,我不咬人」。 傅明灼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像它主人的人。 阿拉斯加哈喇子直流,长长一条,正往下淌。 “你也想吃?”傅明灼三两口把剩下的冰淇淋塞进嘴里囫囵嚼了咽了,“不给。” 阿拉斯加看起来委屈极了。 “……”傅明灼的同情心谴责了她的良知,她问:“你的主人呢?难道你走丢了?” 狗当然不会说人话,没法回答她,摇了摇尾巴,当做回应。 “好吧,那我请你吃点东西。” 傅明灼说着就去便利店买了一包双汇王中王出来,阿拉斯加在便利店门口乖乖等她。 阿拉斯加看起来饿极了,狼吞虎咽地,一整包火腿肠很快就吃完了,它意犹未尽地低头去舔地上的残渣。 傅明灼又给它买了一包。 阿拉斯加仍然没有吃够。 傅明灼下一次去便利店,直接买了十包火腿肠出来,蹲在阿拉斯加面前,开始疯狂投食模式,一边喂一边碎碎念。 “我也很想养狗,但我哥哥不让,他说他养我都养的烦死了,绝对不可能再养一个给自己找麻烦。” “你太胖了吧,狗届袁一概。” “我喂了你这么多火腿肠,我一会想骑在你背上骑马不过分吧?” “王中王!”一道焦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阿拉斯加闻声望去,连火腿肠也顾不上吃了,疯狂地甩着尾巴冲了过去,直把人撞得一个趔趄。 狗主人看起来也就高中生的年纪,瘦得惊人,头发快长到了肩膀的长度,看着有几分颓废。他生气地打了几下阿拉斯加的头:“叫你乱跑。” 阿拉斯加怕归怕,还是死命往他身上黏。 傅明灼面前是一地的火腿肠包装外壳,狗主人走过来,连身道谢,主动收拾了垃圾,还想给傅明灼酬劳。 傅明灼没要,她手里还有好几包火腿肠没喂完,一股脑都给了人家:“它的名字就叫王中王吗?” “是的。” “怪不得它这么喜欢吃火腿肠。” “托你的福,它第一次一次性吃这么多火腿肠。”王中王的主人笑了,“家里窗没关紧,它跳窗潜逃了。” 傅明灼想:这么胖还能跳窗,比袁一概灵活多了。 最后,王中王的主人又说了好几遍谢谢,这才道别离开,他稍弓了腰,提着王中王的颈圈,第一时间拨了个电话出去:“找到了……在锦都花园,被个小姑娘捡到了。” 撂了电话,王中王的主人发现傅明灼也在不远处溜着旱冰鞋,做鬼脸逗狗玩,逗得王中王上蹿下跳。毕竟是救狗恩人,他寒暄道:“小朋友,你去哪啊?” 傅明灼很警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哪里肯随便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家庭住址,即便是可爱的王中王的主人也不行,“不去哪,我只是随便走走。” 她越看狗主人越觉得人家图谋不轨,她得赶快走了,就是有点遗憾不能体会一下骑王中王的感觉,在溜着旱冰鞋远去之前,她冲王中王挥挥手:“中王再见!” 还给狗去了姓。 * 睡前,傅明灼刷朋友圈,发现倪名决在几个小时前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 全班每个同学的朋友圈她都看过,倪名决的也不例外,但之前倪名决没有任何动态,朋友圈一片空白。 这是第一条。 「狗已经找到了,谢谢大家。」 他也丢狗了? 今天丢狗的人可真多啊。 第15章 第15章 第二天,傅晨阳如约来找傅明灼玩,被告知傅明灼还在睡觉。 傅晨阳乖乖坐在楼下沙发等。 傅行此刚好回家,匆匆拿了点东西又要走,示意侄女上楼:“晨阳,你去叫小姑姑起来好了,现在都十一点半了,她昨天睡得很早。” “没关系,让她多睡会。”傅晨阳摆手,很懂事,“小姑姑多睡能长高。” 既然傅晨阳都这么说,傅行此也没再客气。 傅明灼的身高问题已经成为全家族的关注焦点,上高中的人了还没有一点发育的迹象,从初中后期开始就是学校里的异类。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让他们放宽心:“人的发育本来就有早晚,也就是现在小孩子发育早,搁老一辈手里,十八九岁才发育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多补充营养,保持充足的睡眠,没事的。” 虽然医生这么说,但当家长的哪能真的高枕无忧。 傅明灼是被电话吵醒的,最开始的时候是几声微信提醒,她半梦半醒间不想搭理,直到对方打来电话了才不得已睁开眼睛。 “明灼。”是袁一概,话筒中他的嗓门一如既往的高亢,“你作业做好了吗?” 衔接班结束以后,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一周时间,虽然其中的六天都拿来军训了,但老师才不管那么多,只要不用上课,统统按照放假处理。 “差不多了。”傅明灼打着哈欠,无精打采。 军训的时候,寝室里几个外班的女生都是乖乖女,每天累得半死不活还坚持写作业,便宜了傅明灼和林朝,她们写,她俩跟着抄。不同的是林朝照单全抄,而傅明灼只抄前面简单的部分,理科作业最后几道大题她都亲力亲为。 这是傅行此和宴随当年的学习习惯,现在也是她的。 “厉害,果然是双黄蛋之一。”袁一概先一通猛夸,然后才说目的,“那你拍下来借我抄抄呗。” 他俩不是同班,不过各班课程进度差不多,布置的作业也相差无几。 袁一概学习很一般,进嘉蓝是家里给花了钱买的,原本他打算跟着倪名决买明辉,结果倪名决要报嘉蓝,他二话不说也跟着来了。 傅明灼不解:“你干嘛不问你的好朋友要答案?” 军训的时候,尽心尽职的徐忠亮把所有的作业和试卷都打包整理好带给倪名决了。 袁一概叹了一口气,问了她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你觉得他一个学都不想上的人,可能写作业吗?” “……” “他的作业还指望我帮他写呢。”袁一概又叹了一口气,但听得出,他甘之如始。 * 就是这么个学也不想上,作业也不想写的倪名决同学,在正式开学当天,在全校师生的注视站上了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中考成绩第一的学生当代表是嘉蓝一贯的传统。原本开学典礼定在下午,不过天气预告说下午会有雷阵雨,于是挪到了上午。 一周的军训下来,倪名决的皮肤被晒黑不少,虽不若从前唇红齿白来得精致贵气,但小麦色的皮肤更显英气,有种少年人的蓬勃热烈感,别有一番风味。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们,我是高一七班的倪名决。” “……当我行走在学习氛围浓厚、学习环境优良的校园,我深深地为我是一名嘉蓝学子而感到自豪……” “……遵纪守法,热爱学习,在有限的时间里创造尽可能多的价值……” “……做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益的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傅明灼算是听出来了,倪名决的演讲稿除了那句自我介绍,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他怎么尽胡说八道呢。 要不是她体育不行,现在站在主席台上的人就是她了。 当年哥哥上台演讲的时候,不知道得有多帅。 傅明灼百无聊赖地转了转脑袋,想找人聊天,结果发现周围几个女同学都格外认真,眼都不眨地盯着主席台上的演讲者。 “同桌。”傅明灼拿手肘怼了怼排在她身后的同桌,小声说,“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同桌有点尴尬,嘴硬道:“什么呀,我只是在听演讲而已。” 傅明灼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你看校长的袜子,一只长一只短,而且颜色也不一样。” 旁边男生坏笑着打趣:“明灼别打扰人家,她哪有心情看校长。” 后面男生也半开玩笑地酸了一句:“我看了一圈,方圆百米的女的差不多全沦陷了,只剩小明灼一个清醒着。” “还是小明灼有眼光有内涵。”旁边男生说,“不肤浅,不犯花痴。” “胡说什么?”周围几个女生集体抗议。 动静闹得大了点,引来徐忠亮一声含着警告的咳嗽声。 * 开学典礼占用了两节课的时间,结束以后差不多到了午饭饭点,各班宣布解散,前往食堂。 傅明灼没等倪名决,仗着个子小轻轻松松挤过人群,跳到袁一概旁边:“一概,好久不见。” 其实也就一天。 “好久不见。”袁一概也热情回应她,眼睛不经意瞥到傅明灼脚上,夸张地叫了起来,“我靠,明灼,你也买到了这双鞋子?” 傅明灼脚上是某知名运动品牌新发售的限量款鞋子,价格炒到好几万了还是有价无市,而且她的脚尺码小,得穿童鞋,属于定制版,更加难买。傅明灼完全没概念,鞋子是傅行此给她买的,一家三口一人一双,她只当这是一双普通的鞋子。 袁一概科普完,心理作用下,傅明灼美滋滋的,越看自己的鞋子越觉得好看。 “匿名今天也穿了。”袁一概说。 傅明灼才不在乎倪名决穿了什么,她开始和袁一概分享生活趣事:“一概,我前天救了一只狼狗。” 袁一概没留心她说的什么,因为倪名决一个人慢悠悠晃过来了,手里还捏着演讲稿,路过垃圾桶,顺手塞了进去。 他身边并没有林朝,袁一概纳闷了:“你的狂热粉丝呢?” 倪名决还没说话,林朝已经跟一个男生说说笑笑地走过他们身边,连眼神都没扫一下。 “女人心,海底针。这变心变得也太快了吧?”袁一概望着她的背影感慨。 倪名决没什么反应,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他加入班级群以后,林朝就给她发来了好友请求,但他没通过。 袁一概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匿名,明灼的鞋子跟你一样。” 倪名决漫不经心往傅明灼脚上扫了一眼,“嗯”了一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穿了亲子鞋。”袁一概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亲子”两个字戳中了笑点,嘎嘎一顿自娱自乐的笑,“明灼你快长大吧,换了别的女生穿我肯定是说情侣鞋。” 倪名决扯了扯嘴角,回想自己认识傅明灼以来背过的锅收拾过的残局,觉得袁一概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傅明灼被忽视,不太高兴地重复一遍:“一概,我跟你说话呢。” “啊,什么?” “我说我前天救了一只狼狗。” 袁一概很捧傅明灼的面子,立马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怎么救的?” “它走丢了,我给它买了很多吃的。而且它有一个很搞笑的名字。” 袁一概没纠正她这不叫救,继续问:“什么?” “它叫王中王。” 袁一概惊了:“匿名的……匿名的狗也叫王中王,前天也丢了,不过是一只阿拉斯加。” 像对鞋一样,傅明灼对狗同样没有研究,听到这里,她意识到自己碰到的就是倪名决的狗,而她搞错了王中王的品种。 袁一概显然还没意识到,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说倪名决和陆沅发现狗不见了以后有多着急,准备不计一切代价重金寻狗。 傅明灼可以毫无负担地在袁一概面前显露自己的无知,但她不能忍受自己在倪名决面前丢脸。 幸亏倪名决也没有意识到似的,面上一派平静。 傅明灼稍安下心来。 结果下一秒。 “傅明灼,”倪名决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人吃的火腿肠太咸了,不适合给狗吃。” 第16章 第16章 傅明灼从他淡之又淡的口吻中凭空提炼出了一丝嘲笑,顿时恼羞成怒:“我救的就是一条叫王中王的狼狗,不是你家的阿拉斯加。” 袁一概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这空气中怎么就起了硝/烟/味,反正对待傅明灼就得顺毛捋:“就是嘛,明灼可能连阿拉斯加和狼狗都分不清呢?” 殊不知,他的话又给了傅明灼沉重的一击。 倪名决“嗯”了一声,似是认同了:“也是,要是分不清阿拉斯加和狼狗,碰上哈士奇能直接当狼了。” 可把傅明灼给气死了。 袁一概还在滔滔不绝:“明灼,你要是救了匿名家的王中王你就发财了。你救的那只王中王,它主人有没有说要给你酬劳?” “我才不稀罕呢。”傅明灼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袁一概还要说什么,被倪名决淡之又淡地扯开了话题。 接下去,倪名决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吃饭,偶尔回应一下话痨的袁一概,看起来正常得不得了。 但傅明灼自己心里有鬼,总感觉他在暗戳戳嘲笑自己,这种情绪到吃完饭走出食堂,她的脚后跟被人踩了一脚的时候,终于有了理直气壮的发泄口,回头冲倪名决嚷嚷:“你走路能不能小心点呀?!我哥哥好不容易给我买到的鞋子,我才第一天穿。” 倪名决后知后觉地抬眸,事不关己的样子:“跟我说话?我踩你了?” “不是你那是谁?”傅明灼不依不饶。 倪名决在她侧后方,根本不可能踩到她,而真正的始作俑者看这架势很棘手,眼见有替死鬼,二话不说拉着同伴开溜。 这小孩能不能讲点道理?倪名决盯着傅明灼看了两秒,他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很无奈外加有点好笑:“饭友地位稳了就过河拆桥啊你?” “别吵架别吵架,同学之间要和睦相处。”也不知道徐忠亮从哪冒出来的,他乐呵呵的,看起来很是愉悦,一手揽住一个的肩,“回家作业试卷的最后一道题目你们两个的解题思路很新奇,连老师都没有想到这个方法。不愧是双黄蛋!” 倪名决一言不发,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徐忠亮的夸奖。 傅明灼鄙夷地撇了撇嘴,这人脸皮可真厚,什么不愧是双黄蛋,他明明是抄她的,而且还是袁一概给他抄的,这题只有她一个人解题思路很新奇。 * 如天气预报所言,下午的时候,锦城下起了雷阵雨。 原定最后一节的体育课当然是泡汤了,改成自修课。 上课铃响不到三分钟,徐忠亮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不顾学生们抗拒的眼神站到讲台上,身为主课老师,某些谎言实在是说惯了,以至于一不小心张口就来:“这节课体育老师生病……” 学生们:“???” 徐忠亮自己也发现不对劲了,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改口:“这节体育课天气原因取消,改上数学课。”说完还要理直气壮地质问一句:“上午开学典礼占用了我的课,现在补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物理老师的课也被占用了,也想补上,徐忠亮和物理老师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 雷阵雨声势浩大,徐忠亮不得不加大音量来保证每个学生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嘉蓝学子基本上都是学习刻苦的优等生,纵然对体育课变成数学课有点小抱怨,等徐忠亮开始上课,他们也很快进入了状态,一个比一个认真。 外头的大雨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天边很偶尔传来遥远又微弱的雷声。一节课的时间匆匆而过,徐忠亮上完新的课程内容,下课铃兼放学铃就响了。 徐忠亮把试卷递给各组第一排的学生让大家往后传:“讲一下回家作业。占用大家一下下时间。” “占用大家一下下钟时间”跟“体育老师老师生病了”一样,都是徐忠亮职业生涯中最经典的谎言之一,事实上他整整讲了10分钟才意犹未尽地收起试卷,“好了,都回去吧。老师说一下下就是一下下。” 高一七班:“……” 徐忠亮把双黄蛋留下说了会话,额外给他俩布置了一张难度很强的试卷:“回家了都好好复习啊,不要松懈,下周一就是第一次月考,发条都给我拧紧了,我看究竟是谁能拿第一。” * 出校门的必经之路上,傅明灼站在一滩占领了整条马路横截面的水坑面前犯起了难。 哥哥给她买的限量版,第一天穿就浸水不太好吧? 而且鞋子湿了很难受的。 换了平时她还能叫个男生帮忙背她过去,可这会学校里的人基本走光了,空空荡荡的,唯一路过的也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脱了鞋袜过去的,另一个很肉痛地穿鞋下的水,一路怪叫着冲过去。 傅明灼在水坑边探脚又收脚,犹犹豫豫地做不了决定。 “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吗……”背后突然传来委屈的女声。 傅明灼回头。 又是这句话,又是顾愿,还又是对倪名决说的。 冤家路窄,顾愿看到她,瞪了她一眼,不愿被看笑话,闭紧了嘴。 下一秒,三人在水坑边有一致的沉默。 再下一秒,倪名决做了决定,抬脚跨入水坑中,水坑边缘的积水漫过了他小半双鞋子。 “匿名。”顾愿叫他,“你背我过去好不好。” 倪名决说:“你不是穿了凉鞋吗?” “可这个水看起来很脏,我不想……” 倪名决打断,语气很不耐:“脏了回家不能洗澡?” 顾愿的眼眶马上就红了,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负气地下了水,跑得飞快。 倪名决不为所动,兀自慢悠悠走。 傅明灼见状,一咕噜咽下了想让他背她过去的话,她才不想自取其辱。 她眼睁睁地看着倪名决走,越走到水坑中间,积水越深,漫过鞋子的部分也就越多,到最中央的部分,他整双鞋子差不多被水没过了。 倪名决的行为鼓励了傅明灼。 都是一样的鞋,他舍得,她干嘛要舍不得。 哥哥很有钱的。 傅明灼下定了决心,抬腿就要迈下去。 前方背着书包的清瘦背影却突然转了身,快步往回走来,浑浊水波在他脚步间来回激烈晃荡,泼湿了他的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