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公主与她的奇妙大臣们》 巨大的困难 @@作者君表示智商爆炸,难以为继。 作者君表示不会放弃希望,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下去 最后作者君附上一些奇怪的东西,作为另一种形式的努力,希望诸位能够认可。这些奇怪的东西将单独成卷,它们会在作者君智商爆炸的时候出现。这是作者君思考的碎片,思维的发散,以及脑洞爆炸后的遗骸。它们出现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大家,作者君还在努力。 不会结束的,至少不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是在下输了 @@这一次惨痛的失败让在下明白,原来在此之前,一直是在下错了啊! 那么,从今天开始,在下将采取一种新的方式。;@@ 星散寥落的未来 ps:阅读本章之前,请先阅读作品相关里的公告 哆啦a梦消失的日子,如今算来已经是第40个年头了。40年前,一次普通的口角后,我气急败坏地对着如果电话厅吼道:如果没有哆啦a梦的话就好了… 然后等待我的,就是长达40年的赎罪之旅。 --------- 昏暗的房间不见日光,但从这灼人的温度来看,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从榻榻米上爬起来,一头撞在了立柜的角上,然后一脚踩在了啤酒罐上,滑翔着冲进来衣橱。 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框框声,十几个猫型机器人砸在了我头上。 这样看起来,我又失败了啊,哆啦a梦,没有你我果然是一个废柴啊! “野比,又在搞什么了呢,你这个月的房租还没有付,再损坏了什么东西的话就滚出去好了!”楼下房东的喊声尖锐而刺耳,然而我只有连连的苦笑。即使没有这个房子,我还可以住到天桥底下,再不行还有纸箱。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做到底。 哆啦a梦,我一定要把你制造出来,一定要,再见到你。 好了,材料不够了,我得去垃圾场再见一些回来。还有准备的铜锣烧坏掉了,索性今天又到了可以**血的日子。尽管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但铜锣烧还是要买的。 这样想着,我再一次滑到在房间里,直到日影西斜才挣扎着爬起来,缓缓地踱向垃圾场。 走到垃圾场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材料。这大概就是那个吧,据说前几天这里来了一帮**,垄断了这个垃圾场。敢于争食的都被戳破了耳膜仍在路边,然后因为听不见汽车的喇叭声被活活碾死…真是一点也不讲人性啊。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走吧,虽然这条性命如此廉价,但在见到他之前,还不能随随便便抛下。只不过这样的话,日期又不知道要延后多久啊… “站住,闯进了我的地盘就这么想走吗。” 一个高大的男人拦在了我的面前,他左手拎着球棒,右手提着一台收音机,满脸凶相地盯着我。这个人穿着花里胡哨的t恤,上面用很夸张的字体写道:“一个也不留下” 看起来我真是不幸啊,既然这样,我索性往地上一躺,说:想要什么就拿去吧,即使是胳膊或者腿也没关系,留下性命就好。 “哼,看来也是个穷汉,大爷我也不要你的什么东西,作为交换,你来听听我的新歌。” 新…新歌,这满脸横肉的样子,莫非…胖虎! 我试着喊出了伙伴的名字。果然,这个大汉也愣住了,他打量了我半晌才说:“大雄?” 那个瞬间,我似乎放下了很多包袱。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我紧紧地抱住胖虎的大腿问道:胖虎,真的是你,我没有看错…小夫没有和你在一起?还有静香呢,她过得怎么样。 胖虎默然地注视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而是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脸上,强大的冲力把我扔在墙角…这么说,他们过得都不好…还有你也是。 “为什么?”胖虎大声地吼道:“为什么不辞而别,一切都是因为你…”说着,胖虎的眼泪也哗哗地涌了出来,他把手支在膝盖上,涕不成声地说道:“我不认你这个朋友!”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惨淡地抬起头:我犯了很大错误,我失去了一个朋友,很重要的朋友,你们不记得他了,但我还记得… “哆啦a梦?” ….你,还记得他? “不,只是你当初反复念叨着,所以记下了。”胖虎摆摆手说道:“虽然我还认为这只是你的妄想,但我相信我的朋友,野比大雄虽然又无能又软弱,但如果有什么事他坚持了四十年还不放弃,那么就算是妄想,我也要帮他到底。” 胖虎… “别这么看着我,小心我揍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静香。” 胖虎领着我穿过了好几条小巷,最终停在了楼与楼间的一个小门旁。走进去之后又下来很长的楼梯,之后我来到了一个酒吧。 在灯光粗糙的舞台上上,我看到了静香。一个衣着暴露,卖弄风骚的钢管舞女。她浓妆艳抹,穿着吊带衬衫和超短裙,乳沟里塞满了钞票。高跟鞋每击打一次舞台,裙子就往下滑落一点。然后台下跟着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嚷。 我感觉有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胸膛,它正狠狠地揉捏着我的心脏。我背过身,艰难的蹲下来,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然而痛苦更加强烈了,我胸口一闷,咳出一口血来。 这时小夫走了过来,他端着一杯红酒停在我身旁,淡漠的说:“你走了以后静香被一个浪荡公子骗了,经过了充分地玩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喔,更多粘稠的血块涌了出来。 “小夫。”胖虎狠狠地瞪了一眼,示意他别说了。然后小夫却狰狞地笑了:“我不说,我不说还有谁能说,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为了静香和那个富家子斗法,一败涂地之后用最后的资产买下酒吧庇护她的我的心情啊!” 小夫… “别这么看着我,恶心。”小夫不懈的扭过头去。 散场之后,静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脸倦容地坐在我身边:“呐,这不是大雄吗?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了,不会是沦落到只能草我这种**的地步了吧?” 静香… “别叫我静香。”静香疯狂地喝尽了酒,叫道:“我是碧池,夜之蝶碧池!” 野比大雄,还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不过这都没关系,都没有关系。只有有了哆啦a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胖虎,小夫,还有静香,你们看着吧,野比大雄,一定会把他犯下的错误,一个一个的都纠正过来的! 我状若癫狂地扬天长啸,血向喷泉一样从嘴里涌出来,胖虎和小夫傻傻地愣在那里,而静香在呆了两三秒之后一把抱住了我。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胖次,然而的目光依旧纯洁,她用有些沙哑的声调对我说道:“野比大雄,是做不到任何事情的,但他还有3个小伙伴,这三个小伙伴,始终相信着他。” 是的,我们相信着你! 二 梦想的另一面 哆啦a梦,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让一切变好吧。我知道你并没有真正的消失,你只是流落到另一个时间线上罢了。如果电话亭就是这个原理,所以啊,救救我吧…哆啦a梦。 血不住地往外涌,意识渐渐模糊。我好像看到胖虎拼命地摇晃我的身体,一边的静香,似乎也跪到了地上不住地抽泣。还有小夫,虽然你强忍着站在那里,但果然还是很难过吧,呵呵,放心好了,野比大雄还从没有这么深切地想做一件事,所以在完成之前,我绝对不会倒下…绝对不会倒下…哆啦a梦,一定要,再见到你。 这时,一阵刺耳的撕裂声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层层的混凝土,地下室剧烈地摇晃,这个东西就是冲我们来的。四个人惊疑地盯着天花板…然后,在我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一个圆圆的蓝色猫型机器人砸在我面前。哆啦a梦…真的是你吗哆啦a梦,你跨越了无数时间线来找我了吗?你原谅我把你弄消失掉了吗? 我激动地想站起来,却几次摔倒在地上。于是我索性跪着膝盖爬到哆啦a梦面前,我抱住了那圆圆的身子,冷冰冰的金属触感让我安心。这不是幻觉,不是幻觉,是真的…哆啦a梦呆呆地盯着我,然后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他伸出那白色的圆形小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由于他低矮的身高,他还努力的踮起了小短腿… 一切的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会面一模一样。 接下来,他把两只手放进了他肚子上的口袋了,像以前一样,第无数次地拿出神奇的道具帮助搞砸的野比大雄。这一次,他拿出了两把超过两米的大砍刀,对着我交叉一挥… “野比大雄!”千钧一发之际,胖虎从身后扔出一把椅子砸开了哆啦a梦。这个圆滚滚的机器人一直滚到了墙角才停下来,两把砍刀脱手飞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哈哈哈哈,陛下说的没错,玩弄低劣的碳基生物果然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机器人站起了身子,发出非常夸张的笑声:“仁慈的告诉你吧,我是大雄帝国第一百一十六天区预备城管二队的城管实习生,奉陛下的旨意,前来消灭这个星球上愚蠢的碳基生命,希望你们能给我带来真正的愉悦。” “这样我就能在实习阶段,积累到弥足珍贵的经验了。啊哈哈哈哈…” 说着,机器人拿出一把剔骨尖刀,从墙上抠下一块混凝土在手里雕成地球的形状,然后狠狠地把尖刀插到上面…这个过程耗时1小时,趁机我们逃出了地下室。 胖虎:“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就是个神经病嘛。” 小夫:“是啊,神经病啊。” 静香:“大雄,这个神经病就是你的朋友吗?” …哆啦a梦,不对,现在不是讨论神经病的时候了,赶快跑吧。 然而当我们气喘吁吁的跑到大街上时,看到的确实一片尸山血海。尽管灯光依旧明亮,大楼依旧高耸,但是无论哪里都沾满了粘稠的红色液体。所有的窗户都被溅上了血迹,有的还垂下来了残缺的肢体。街道上零星的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肉块,远处蓝色的机器人们恶鬼一样游荡着。整个城市就像橘子一样,不断地被榨出红色的汁水。 惨叫声还没有平息,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天边依旧不断划过不详的流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三个伙伴都愣在了这地狱前,小夫甚至直接跪倒在地上。我不忍心看他们的表情。但这样我就只能直视眼前的惨状。一把很有分量的大锤不住地击打着我的胸膛,很快我的眼神失去了焦距,我痴痴地靠在墙上,喃喃地自语着:“这是哆啦a梦的报复,这是哆啦a梦的报复…” “喂,大雄,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吧,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胖虎大声地喊道。 “是啊,说出来的话,说不定我们也能帮忙呢。”静香也附和道。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住地摇着头,似乎想把这些是统统甩到天边。然而一切仍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不,我要振作。无论如何,如果死在这里的话,就永远没有办法见到哆啦a梦了,对,哆啦a梦,如果有他的话,就算是外星人入侵也可以很容易的摆平吧。我们不是击败过铁人兵团吗? 镇静,镇静。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似乎有一些办法,总之,你们跟我来。 尽管没有制造出哆啦a梦,但我还是成功地制造了一些未来道具。现在的任务是尽快的赶回家。有了哪些道具,我们就应该有一切反抗的能力了。但我,我们真的能平安的回到家吗?我似乎看到,远处有一个猫型机器人正用一个一米粗的炮管对着我。 “跑啊!”胖虎大叫一声,把我拉到墙后面。下一刻,激光打穿了整个房屋,从我们身边擦过。然而就在我准备擦一擦冷汗的时候,光柱却没有消失,反而射线一样扫了过来。我们飞一样的跑着,射线就仅仅黏在身后。然而前方就是房屋。我们不能停下,只能硬着头皮从窗户里冲进去。但当我很冲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窗户是锁的,我们彼此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窗户被从里面打开了。 大叔,谢谢你…大叔!只过了几秒,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激光就把他烧成了玻璃。 “下水道!”胖虎大喝一声。率先搬开了井盖,我们飞快的跳了下去,然而激光仍旧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它强悍地烧穿了地面,探照灯似得打在身后。索性,他还追不上我们。在狂奔了近半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家的附近,只要爬上了这个井口… 唰,一道激光笔直地从井口照下来…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在玩我也说不定呢? “平民,快点逃命!”一个警察举着巨大的镜子冲到井口,激光被很漂亮地反射到天际,然而我还是很清楚地闻到了,人类烧焦的味道。 趁着这一空隙,我们冲出了井口,此时玻璃已经完全烧化,浆糊一样糊在了警察的身上。茫茫的夜幕下,就这么多了一具反光的雕塑。 哆啦a梦,这是你的报复吗? ; 三 野比大雄正在努力 逃回家之后,我火速窜上了二楼。在撞翻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破铜炼铁之后,我又一次踩到了早上那个啤酒罐上,顺利地完成了一次狗啃。不过不是管这些的时候了,我扒住身下的榻榻米用力一掀。然后转头大喊道:胖虎,打开,快进去! 这底下是一扇钢铁闸门,通过穿墙洞连接到地下深处。那里是我研究哆啦a梦的秘密工坊,也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在他们钻进闸门地时间里,冲进厨房拧开煤气,然后拆下水表电表,把抽屉地下最后的5000日元贴到门外面,以示最后的决战。这样做会展开最终玉碎用at立场,设施将抽取全市的供电撑起防护罩,并且在被击溃前五秒完全过载,烧毁房间内的一切。这样的话,他们就不得不钻透几公里厚的地壳来找到我。 而地下的实验室,在濑户内海还有一个出口。 做完一切后,我钻进了闸门。在走过长长的坑道后来到一个空旷的地下洞穴。在这里,我见到了先一步到达的3个同伴,并向他们说明了我所知道的一切。 使用如果电话亭的时候时间线被分成了两条,一条是我们所在的,没有哆啦a梦的线。另一条是哆啦a梦还存在的时间线。这两条线彼此独立,但并非没有办法跨越,比如哆啦a梦的时光机就可以做到。但很遗憾,我还没有研究出时光机,所以无法去探查那边的状况。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那边的线发生了无法想象的变故,而且变故的中心就是大雄。 “但是,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吗不是?”听完这些之后,静香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对你们这只是个故事…然而…也罢,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与那些屠杀人类的机器人战斗,如果能击败他们的话,一切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不过,这种事真的做的到…啊!”小夫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胖虎一巴掌摁下去了。 这种事情要试一试才知道,树形图! 伴随着我的大喝,这个洞穴发出了隆隆的巨响。前方被切割平整的墙壁上顺次弹出了数以十万计的金属方块,他们都是均一的1立方厘米大笑,彼此紧密相连组成了一片电影荧幕一样的金属海洋,其中的一些方块有规律地前突,组成一行大字: “欢迎您回来,master” 钢铁的撞击声犹如擂鼓一样响亮,澎湃的蒸汽扯出刺耳的嘶鸣声,在这雄壮的乐曲中,洞穴疯狂地摇晃着,脚下那熟悉的律动,这是动摇世界的力量,这是动摇世界的力量。我站在这里,双手向天空拥抱,我想起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时光。那时我垄断了地球上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资本,幕后操纵整个西方世界近十年之久。 啊哈哈哈哈…酣畅淋漓的狂笑中,钢铁的歌唱愈发嘹亮。四周的墙壁打开一扇扇门扉,背后是漫长的铁轨和呼啸而至的火车头,穹顶上的岩石纷纷脱落,露出了蛛网似得钢铁管线,一张宽大的工作台送地板上升起,左边是整齐的十八根摇杆,右边则是三排二十七个仪表。最终,一个铅锤重重地在工作台上砸出了3个大字:树形图。 这,就是我野比大雄呕心沥血四十年的结晶,蔓延地下数十公里,从软流层中的岩浆中汲取能量,最终达到的,领先世界三十年的超级蒸汽计算机,树形图设计者。 现在,小夫,在我展示这一切之前,你是否觉得,野比大雄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树形图,计算人类抵抗成功的概率! “请稍后…正在录入情报…正在分析数据…正在推演…复核计算…最终分析结果…” 最终分析结果…四个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立在金属银幕之前,看着省略号一个点一个点地划过,细密的汗珠一层一层地滑落,浸湿了一大块地板。 “最终分析结果,综合成功率,百分之…零!” “如果以目前的局势发展,有组织的抵抗将在24小时内被消灭,零星的抵抗将在一周内停止,预计最后的人类可以坚持十天到一个月不等。 如果各国政府联合起来破釜沉舟,那么有生力量在集结的过程中将被消灭,8小时后,人类将不能进行成规模的反抗,48小时后彻底灭亡。 如果各国政府集中精锐分散保存火种,可以预计侵略者会投放t病毒,火种将在1小时40分至3小时内破灭,大多数人类可以坚持8小时,最顽强的个体也许可以活过一天。 如果各国政府组织民众进行游击抵抗,那么他们只能存活3s,因为地球将遭到歼星武器的打击…现在开始计时3…2…1…请问地球还活着吗?” 总而言之,就是说他们只是玩玩,别太当真的意思是没? “…是的。” 身边的小夫眼睛一黑,昏死在了地上。其实我也是想昏死过去的,一直昏到地球毁灭,不在醒来。然而我还有事情要做,小夫昏倒了,需要照顾,胖虎抡这拳头要冲出去尊严一击,我得把他拦下来,还有静香…静香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她说她还没有试过一次3个男人…我要…我要…天知道我要干什么啊! 偌大的洞穴就剩下了我一个正常人,机器依旧在轰鸣,但着毫无意义。敌人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我们都是野比大雄,但他有哆啦a梦。或者说野比大雄就是一个废柴,是依靠哆啦a梦才能做出很多事的,我把这个机会否定了,咎由自取… 我倒在地上,衬衫已经湿透了,应该是从背后渗出的血吧,这个样子我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吧,明明还有那么多心愿未了,但此时却意外的平静,野比大雄已经操劳一生了,他已经累了,不要再为难他了… “但是野比大雄不能死的这么窝囊。” 静香…你… 静香洒脱地笑了,她抱住我的头轻轻说道:“我明白了,和你相比,我所遭到的不幸微不足道,所以不要这么耻辱的死去,野比大雄,请你也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吗?那,应该怎样啊? 静香温柔地笑了,她像擦拭珍宝一样拂过我的脸颊说:“为我披上白色的婚纱,然后在婚礼上幸福地暴病而亡。” 这样吗?也好了,那么,就这么约定了。 我取来一袋决心混凝土,分给静香一半,然后彼此注视着对方的眸子齐声说: “就这么约定了,打完这场仗就回老家结婚吧!” ; 四 五十米级哆啦a梦 这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竖井,手臂粗细的锁链从上方黑暗中垂下,向下不知绵延到何方。在金属与金属的相互碰撞的巨大噪声中,我带着昔日的伙伴们急速的下降着。在整个基地的最底层,埋藏着我曾经全部的希望···以及现在所剩下的,最后的底牌。 漫长的下降结束了,沉重的钢铁闸门在我面前缓缓地拉开,弥漫的蒸汽遮住了视线。等待蒸汽消散的时间并不很长,但是我,现在却希望它很长。在这扇大门后是一个镶嵌在岩壁上的巨大铁十字架,五十米高的机器人被一根巨大的螺丝固定在上面。螺丝自胸口钉入,巨大的螺母横亘在胸口上,成为了一种充满力量感的装饰。 这个机器人并最后的完成,现在立在那里的只是一具巨大的金属骨架。铜质的,反射着黯淡光辉的骷髅。它有着不符合比例的正球体巨大头骨,相对的,手臂部分很短,两腿腿干脆就没有,在躯干的下面只有两个巨大的圆环。躯干是整个骨架中最大的一部分,它的脊椎呈一个弧度很大的弓型,肋骨覆盖的部分很大,整个胸腔压得很低,盆骨是连成一片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碗。机器人的两只脚并没有直接的与躯体相连,那两个圆环上闪着电弧,用一个强大的磁场托起整个身躯。巨大的头部是一个密闭的容器,那里面盛满了流动岩浆,从镶着玻璃的眼眶处向里看,是一片灼热的火红色。 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注视一般地可怖。 洞穴里只有蒸汽管道带来的微光,整个机器人就笼罩在这样的一片阴暗之中。滑稽怪异的造型并不能完全的掩盖住材质和设计带来的恐怖,反而是以一种怪诞的错乱感迅速地清洗掉注视者的san值。一时间我的伙伴们纷纷地呆在了身后,而我··· 第无数次的,在胸中燃烧起了痴狂的热情。没错,这就是用我全部心血倾注而成,四十年来所有的希望与救赎——哆啦a梦,初号机。从第一炉铜水开始我就注视着它,从第一次敲击开始我就倾听着它,多少个夜晚我躺在他的脑壳上入眠,多少个深夜我在地狱的业火中醒来。建造它的过程简直就是一个噩梦,曾经我召集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工程师,许以重金告诉他们我要设计一个哆啦a梦。然而他们说他们却说设计不了,还嘲笑我痴人说梦···没有办法,我只好把他们串起来挂在岩浆湖上,从而得到了最初的设计图。后来,我又召集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工人,我把设计图拿给他们看,结果他们直接就跳到了岩浆湖,高呼道:“我选择死亡!”这是一次被诅咒的旅程,从这一刻开始我就觉悟了。我所犯下的重罪,必须用绝大的牺牲去弥补,我所渴望的救赎,必须用成山成海的尸骨去换取! 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哆啦a梦他回来了,一切都将变得美好。 这份设计图上带着来自于世界的恶意,所以普通的人类无法承担。我花费重金,借力于世界的暗面。来自欧洲的巫师、印度的高僧、中国的道长、非洲和美洲的部落萨满···所有能想到的我都找来了。看着他们聚集在一起,我以为这就是正确的道路。然后只是过来几天,我就发现我错了。他们中的一些人会喊着:“烧死异教徒。”烧死了一些人。然后另外的一些人喊着:“血祭吾主,颅献王座”献祭了一些人。并没有办法协力共进。于是我转换了思路,把他们关在一间屋子里,每天只提供少量的食物和水。这样之后七七四十九天,我打开大门,从满地的尸体中翻出了活着的那一个,问他:“你就是能为我建造哆啦a梦的人吗?” 那个人意识模糊地答道:“是的,我就是那个人。” 后来,他为我工作了九九八十一天,把哆啦a梦完成到了现在的这个程度,然后一头跳进了头部的岩浆之中,一脸幸福的,好不留恋的选择了死亡。 这样的进展让我欣喜,我笃定这样继续使用这种方法,维持这个速度,至少在我合上双眼之前,哆啦a梦是会回来的。然而···嘛,也许这也是必经的考验,已经下定决心的事,就再无后悔的理由。就算是毫无意义的挣扎,也要展现出,我野比大雄,动摇世界的能力。 哆啦a梦···也许就在某一条时间线的角落,注视着我···我们。 我身后的伙伴们已经看到了这巨大的机器人,他们在短暂的惊叹之后,露出我熟悉的表情。胖虎大大咧咧地拍着我的肩膀,一脸兴奋地跃跃欲试。小夫别过头,掩饰掉嫉妒的神色,却又用嫉妒的声音说:“这个大机器人看上去很不结实啊,坐上去真的没问题吗?”至于静香,依旧是很端庄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静静的支持着我。 多少年以前,哆啦a梦带着我们四处冒险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个样子的。 我垂下头,让泪水直接从眼眶中落到地上,而不在脸上留下泪痕。半响之后,我重新抬起头,转过身,对着我的伙伴们说道:“现在我要说,我野比大雄并没有一直考零分,并没有一直在被打之后哭鼻子,也并没有一直接不中棒球···另外,我还有一个拯救世界的计划。” “我相信你,大雄。”“我相信你,大雄。”“我相信你,大雄。” “这些侵略地球的机器人,很明显的和我‘野比大雄’有着某些联系,这其中,也许就隐藏着拯救世界的可能。而我的计划就是,搭着这个机器人——哆啦a梦初号机混入其中,伺机行动。静香,你的头脑最好,由你来控制头部,胖虎,你是力气最大的,你来控制上半身,小夫,下半生就交给你了···至于我,我亲自控制最重要的, 两股之间的阿姆斯特朗加速回旋阿姆斯特朗炮。”; 一 治国之要 一 汉阳之际,秦楚之间,有国名瓜。国主闰氏,传十三代,历年300载。先君闰土为周穆王司瓜郎,狩猹有功,封于瓜。是国甚寡,仅一城之地,数十里瓜田,历代诸君长袖善舞,朝秦暮楚,保全于覆巢之下,安邦于倾覆之间。至于今世,瓜靖卫王病重不能理事,其子尚幼,遂召长公主还都监国···而我们的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昏暗的房间里堆满了简牍,虽然有阳光射入,但滞涩于空气中的层层雾霭,并不能使什么东西变得敞亮。烛火灯影烨烨,其间有苍髯老者秉笔而书: “瓜靖卫王十三年,王病重,不能起,遂召长公主闰鸢还都监国···” “喂,你这么写谁能看懂啊老头!” 这时,有少女踹开房门,大声呵斥。少女独目,眼罩,京都脸,新房45度角仰头,短发,有呆毛三寸迎风招展。 于是老者应道:“···臣,疏漏了···殿下,臣这就换一种通俗易懂的说法。” 接着,他重新写道:“瓜靖卫王的统治虽然称不上贤明,但是却能给百姓们带来安定的生活。然而现在即使如此低廉的幸福也走到了尽头,年轻的公主千里迢迢回到国都,接过父王的玺印,发誓要接替父亲守护自己的国家···” 少女稍稍露出满意的神情,她走到老者身旁,然而只是看了一眼脸上就阴云密布。老者越是落笔,少女的面容就越是狰狞。终于,她忍无可忍的咆哮了: “然后就是公主惨遭奸臣出卖国破家亡了吗?你这逆臣的阴谋已经暴露无遗了!来人,把这奸佞拉出去痛打五十大板,然后发到瓜田里去插猹,不插满100只不许回来!” “真是的,我大瓜国竟然连一个会记史书的刀笔吏都找不出来,最后还得本公主亲自出马···这段历史,明明应该这么写。” 这样说着,少女在全新的简牍上写下了这样的话语: “瓜靖卫王十三年,长公主闰鸢还都监国。从此,在超越人智的公主殿下的带领下,大瓜国走上了征服星辰大海的辉煌之路” ————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治国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周游列国的时候只要看谁不顺眼就去砍谁便能无往不利,然而似乎治国不能这么做··· 嘛,按照一般的设定,这个时候应该要礼贤下士,不耻下问才对。” 闰鸢公主两手一拍,对未来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于是她还驾王宫,焚香沐浴,又换上了一身郑重的玄色朝服,不带车驾,只一个人走到瓜国大臣国闰衡的府前,然后准备从后院翻墙溜进国相的书房。 “如果走正门的话,国相他一定会用尽礼数来迎接公主大驾,这样怎么能体现出本公主礼贤下士的用心呢?我读史书不少,但还没有发现有哪一位古之贤君能想到这样的妙法,这,便是本公主超越人智的明证啊哈哈哈···” 就这样,长公主骑在墙头上扬天大笑,笑声洪亮开阔,经久不息。 另一边,相国大人在书房内,流下来感动的泪水。 “公主殿下年少监国,日夜忧劳,竟然已经到了失心疯的地步···这,是我们臣下的失职啊!”说着,他叫来了几个侍女,吩咐道:“你们几个,快快去准备一些绫罗布匹垫在墙角下,莫要公主她摔下来坏了身子···还有,去田里摘几个新鲜的瓜来···” “料理琐事,让公主没有后顾之忧,是下人的职责。而与公主共进退,俱荣辱则是老朽身为相国的使命啊,公主殿下,你且在墙头坐稳,老臣这就上来。” 于是相国大人撩起他长长的下摆,用夸张又异常敏捷的动作翻上了自家的院墙。他坐在公主的身后,抓着公主的衣袖哭的更为凄惨: “公主殿下···老臣无能,老臣万死,不能帮殿下分忧解难···老臣···啊···” 然后,他就被公主殿下果断地一脚踹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 “逗比。” ———— 总而言之,否决了一系列的错误之后,两个人终于安静的坐了下来,开始讨论重要的国家大事。相国大人已经年过五旬,是辅佐过瓜穆公,瓜惠公和瓜靖卫王的三朝老臣。面对这位国之元勋,素无礼数的闰鸢公主也收敛起了天性。 她正坐,拜首,问道:“请问先生,治国之要为何?” “治国之要吗?”老相国微微摇着头,他一边沉吟,一边观察着这位即将监国的公主。闰鸢公主少而聪异,天性好动,十四岁就离开王都周游列国。此次靖卫王病重,也是毫不犹豫的赶回国都,可以说从胆识、才干、决断等各个方面都没有问题。只是··· “公主励精图治,老臣亦当仅效犬马之劳。所谓治国之要,老臣以为在于生聚。” “生聚?” “是的,生聚。”相国大人起身从书案上拿来两只西瓜,一只浑圆饱满,一只干瘪畸形。他把这两只瓜放到公主面前,说道:“殿下你看,这一只是七年前齐王弭兵时我国所种之瓜。那年内外无事,百姓安居乐业,连西瓜也一样的饱满。而这一只,是四年前我国跟随楚国伐齐时所种之瓜。那一年全国男丁有十之有三上了战场,这西瓜,也就成了这副摸样。” 说道这里,相国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捧起那只饱满的西瓜,说:“我听说古代的贤王能让百姓们吃的饱,穿的暖、没有孩子被遗弃,也没有老人缺少照顾。虽然他们也有兵戈上的功业,但当今之世,我还没有见过谁能靠武功让百姓们幸福的。” “殿下啊,您切不可以因为年少轻狂,就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让瓜国的人民离开这郁郁葱葱的瓜田,到异邦的土地上白白死去啊。” “这两只西瓜,我从那时起收藏至今,摆在几案上每日瞻仰,提醒自己作人臣的本分。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你,希望能对您有所补益。” 闰鸢公主拜别了老相国,若有所思的回到了王宫。 ps:新书上传,多多支持,扑街退散~扑街退散~扑街退散~扑街退散~扑街退散~ 二 治国之要 二 在回到王宫的路上,闰鸢公主遇到了一个卖瓜的老汉。老汉蓑衣、草鞋、散发披肩,腰间佩玉,虽说卖瓜,却只是把车停在一旁,而自己斜倚在树荫下怀抱一尺铜剑,弹剑而歌。仔细看的话,那一车西瓜也尽是畸形的歪瓜裂枣。 走到这个人十步开外的时候,公主她突然就不想往前走了。 “喂,这个浑身散发着‘我是不出世的大贤人’的奇怪大叔是怎么回事啊,这种人为什么要特地走到大街上啊,为什么还要特地的被我撞见啊!你不是不出世的大贤人吗?” 正在公主囧然间,那老汉开口道:“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我瓜国没有未来了!” 于是公主“啪”地一声捂住耳朵,一扭头快步的走开。一边走,一边摇着头说:“瓜国没有未来真是对不起了,所以拜托您老赶紧找一个山峳峳安静的猫起来免得祸及自身好吗?”然而即使如此,在前方不远的另一处树荫下,公主又看到了这个卖瓜的老汉。 老汉依旧抱着他的铜剑,弹剑而歌:“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瓜国的公主是一个不听人言,刚愎自用的无道之人,这样的国家是没有未来的啊!” 这一次,闰鸢公主终于忍无可忍了:“喂,你这个人够了吧。明明是你一脸傲娇的跑过来的,现在又横议本公主的是非。好吧,既然如此,本公主就大发慈悲听一听你的高见——事先说好,如果其中没有真章的话,本公主就要治你冒犯之罪。” 老汉微微一笑,他没有起身,只是把手中的剑高举过头顶,说道:“这个国家,已经把战争遗忘太久了···” “好···”公主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来人,拉下去斩了。” “喂!”老汉一下子跳了起来。 然而公主并不为之所动“不思悔改,变本加厉,罪加一等,凌迟处死!”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瓜国的大将军闰望。我为陛下尽过忠,我为瓜果流过血,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陛下,让我去见陛下!” “所以你丫一大将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闰鸢公主一下子跳了起来,她一脚踹到了大将军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喝道:“非要整这些玄玄叨叨的东西,不装逼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吗,嗯?大将军!” 大将军被公主殿下踩在脚下,虽然面色痛苦,但眼神依旧坚定不屈。他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丢掉的铜剑,说道:“殿下···恕我直言,有些时候,确实有不能不装逼的理由!” 这句话完全的出乎了公主的意料,于是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点。趁此机会,大将军下一子挣脱出来,在公主面前站好。他用比公主高出一头的身材,完全的挡住了本该照在公主身上的阳光。就这样,大将军凝视着远方侃侃而谈: “学习贤王们的事迹,只看书卷是不够的,还需要老师的讲解,这是因为有文字所不能传达的东西;终身大事,只会海誓山盟的男子是不值得托付的,这是因为有语言所不能传达的东西;同样的,臣下在这里向殿下装逼,也是因为有着必须要用装逼传达的东西。” “必须···要用装逼传达的东西?” “是的,必须要用装逼传达的东西。”大将军蹲下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公主的眼睛。他说道:“老臣为了把‘辅佐殿下,让瓜国君临天下’的决意传达出来,必须要在这里装逼!”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闰鸢公主动摇了。她自幼活泼好动,崇尚自由不羁、展露真性的生活。实际是她会选择十四岁就去国离家周游天下,也有不堪忍受王室生活的原因。这样的一份信念,闰鸢公主身体力行、秉持至今。 “公主殿下啊,行为举止符合礼仪,并不只是为了形式,更多的是要求你的内心切合礼的精神啊。”这句话,是小时候公主的老师对他说的。而此时,这句话突然从记忆中跃上心头,在公主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原来···一直都是我错了吗?”公主不显眼的退了半步,捋直了自己的朝服,然后“咚”的一声拜倒在了将军面前。“瓜国昌平公主闰鸢,谨拜阁下,请问治国只要为何。” 于是将军留下了感动的泪水。他一边扶公主起身,一边涕泗横流仰天长啸道:“有人君如此,我大瓜国振兴有望啊!悠悠苍天,诚不负我,诚不负我啊!” “殿下你看,这一车西瓜,是四年前我国会盟齐国伐楚时所种的,殿下以为如何?” “这···”闰鸢公主迟疑了一会,决定实话实说:“歪瓜裂枣,不堪大用。”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大将军的预料,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用参杂着淡淡悲伤的口吻说道:“世人皆以为歪瓜裂枣不堪大用,所以我瓜国便无前途未来可言啊。”接着,他猛然拔剑把一只西瓜斩成两段,剑身托着半截西瓜,堪堪停在公主的发梢边。 “殿下,请屈尊尝一尝这歪瓜裂枣吧。” 公主尝了一口,发现味道异常甘美。 “这,便是战争的甘美啊公主殿下。所谓治国之要,就在于拥有一只战无不胜的可靠军队。如此,进可以争霸于列国,退可以保全于乱世。殿下您少年监国,最忌讳天真的相信爱情,心存妇人之仁而体恤百姓,最后耽误了国家社稷啊!” 大将军说完这一系话语,便拉着一车西瓜扬长而去了。此地只留下了公主若有所思的呆站在原地。大臣说要保全人民,而将军则告诉她秣兵历马才是头等大事。一只饱满寡淡的西瓜,一只畸形甘美的西瓜,这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然而国家的未来到底何去何从呢?恍然间,闰鸢公主明白了一条道理:所谓人君,就是要做出取舍,为国家选择出一条道路。 这一天,闰鸢公主成长了。; 三 治国之要 三 然而即使如此,公主依旧难以做出抉择。她并非那种长在深宫,不知人事的公主,相反的,她是十四岁就离开故乡,游历天下,见多识广能够独当一面的游士。在这个问题上,她有能力也有决心就做出自己的决断。 瓜国是仅有一城之地的小国,全国有生民万余,丁壮三千。如果全国上下砸锅卖铁,可以凑出甲胄一千套,三年教训,便能有一千可用之兵。再加上把东郊瓜田卖给秦、西郊瓜田卖给楚,十里王庄抵给周天子,大概又能借来一千人马。如此上下同心,举国而战,两千瓜甲可当三倍之兵。那么,凭这六千战力···北进不能敌强秦一合,南面···勉强可支楚军三月。所以,大将军闰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换一个思路,瓜国有丁壮三千,妇孺,老廋力能耕田者又三千。如果五口之家予百亩之田,那么填平沟坎,淤塞河川,再把城池拆毁,王宫、宗庙夷平则将将够用。但是,这其中有不少土地是永世租给秦、楚两国的。而且一亩瓜田所获,三成要贱卖给秦国、三成要贱卖给楚国、还有三成要朝贡给周天子···如此算来,若要太仓中有可支三年的粮食,需要三百七十四年的积聚···那么,相国闰衡又是什么意思呢? 长公主带着疑惑,回到王宫,去询问她的父王。 “父王啊,我的大臣告诉我国家的未来在于人民的福祉,我的将军告诉我国家的未来在于军队的强大。我觉得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但是他们的意见又是那样的向左。父王啊,我不明白,请告诉我到底应该何去何从吧。” 瓜靖卫王已经重病卧床不起了,他躺在床上,用颤巍巍的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女儿的话似乎让他分外激动,靖卫王原本惨白的脸上泛起了异样的潮红。他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没有成功,最后只得向一个侍女招了招手。 “鸢儿啊···咳咳···你终于也到了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吗?为父···甚是欣慰啊。” 这是,侍女端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红一蓝,两只不同颜色的西瓜面具。靖卫王伸手取来红色的那只,把他举到女儿的面前继续说道:“鸢儿啊,你也到了要用这个东西的时候了啊。”接着他粗重的喘了一口气,总算是斜倚在了床榻上。 “我们瓜国的相国和大将军代代不和,这是从狩猹公时候流传下来的贯制。于是我们机智的先王闰土就做了这两个面具。每当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就让两个人戴上面具,然后自己蒙上眼睛,持一钝器对着两人挥击。如果谁被打中昏过去了的话,就说明他的观点昏聩不堪,是误国之说。这种方法,代代沿袭,是为‘打西瓜’之议。” 父王的话让闰鸢公主几乎崩溃。她还从未想过,在自己的国家还有着这种难以理解的荒谬。眼前是重病将死的父亲,即将接手的是仅有一城之地的瓜国。公主很疑惑,这样的现实到底应该怎样面对,而我,到底又将何去何从。 思来想去,公主决定从最明显的错误开始纠正。 “为什么大将军和相国会代代不和啊,他们不是国君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吗?” “大将军和相国世卿世禄,代代出自一门。而他们的先人,初代的大将军和相国,似乎受了贤王一击,彻底傻掉了。” 瓜靖卫王的话让长公主直接跳了起来:“话说这根本就是被这种‘打西瓜之议’打傻的吧?绝对是这样的吧!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废除这见鬼的弊政,难道要一代代的把重要的大臣都打傻才好么?” “完全不用担心。”靖卫王摆摆手示意公主淡定,然后,他说出了另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傻的。” “什么鬼啊!”闰鸢公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鸢儿啊,你不相信吗?也是,毕竟你还年轻。那就让为父来告诉你把···咳咳咳,今天两位大臣都给你看了一只西瓜对吗?这只西瓜,为父这里也有。”说着,靖卫王从枕边拿出了一只畸形的歪瓜裂枣。他用无比温柔的眼神看着这只西瓜,手指也下意识的在它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摩挲。就这样,老国王讲出了有一段陈年秘闻: “这只西瓜,是为父我毕生的心血结晶南海18号,在四年前完成试种。为父革命性的改善了糖分积累的机制,含糖量是前作17号的五倍,所以口味异常甜美。但是,很可惜,这项改进的代价是外观的完全崩坏。所以,他只种了一年就被取缔了。” “实际上,貌似大将军和相国的智商缺陷是代代相传的。” “不不不不,并不是代代相传,只是在代代挨打代代变傻吧 “所以啊,我的孩子,请不要去管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也不要去管国民们幸不幸福。他们只是一些无药可救的傻子而已。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定替为父完成这个遗憾,研制出既甜美,有美观的南海十九号。如此,为父的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瓜靖卫王挣扎着最后一口气,说出了毕生的夙愿。 偌大的王宫里静的可怕,老国王已经沉沉睡去,而年少的公主则呆呆地站在一旁。周围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不知所措,只是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此时天色已暗,房间里全靠烛火照明。闰鸢公主的面容完全的隐没在阴影中,那一抹黯淡令人心惊。 终于,她开口说话了:“你们,起来吧,今天的事,你们可以告诉任何人。或者说,这桩秘闻,我希望它能在天明之前变得全城皆知!” 说完,公主走到国君的御案前,捧起了瓜国的玺印。她把这玉玺高高举起,面对着在场的众人说道:“这时周穆王赐予贤王狩猹公,统治这片土地的玉玺。今天我昌平公主闰鸢既然接过了它,便是接过了周穆王代表上天授予我闰氏的使命。” “我会守护这片土地,不管这里的相国和大将军是不是被贤王打傻,也不管他们的愚昧是不是代代相传。传令,明日朝议,在后堂伏刀斧手五百,本公主依祖宗成制,行‘打西瓜之议’”; 四 打西瓜之议 一 为了从代代被打傻的相国和大将军手里守护自己的国家,闰鸢公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一系列行动。而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她缓缓地、凝重的跪在了父亲面前。面对老国王的睡颜,公主哽咽再三,终于说道:“父王···这个国家的命运,就交付给孩儿吧。” 老国王似乎在梦中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无端的拉住了女儿的手。 一瞬间闰鸢公主再也不能自己,眼泪决堤一般地倾泻了下来。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哭出声来,而是用更加凄惨的,像是从肉里剜除箭头一样的声调呜咽着。在场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人不为之动容,当即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沉声道:“谨遵殿下钧命。” 闰鸢公主看了看这些人,脸上无悲无喜,说:“打开府库,每人取一根插猹的钢叉···如果事成,自有你们的一场富贵,如果事不成,那,还是请各位好自为之吧··· 只是,请一定保护好王弟,他还只是个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无辜的。” 说完,闰鸢公主一挥衣袖,独自退出了寝宫。 今夜月朗星稀,庭院里树影绰绰,想来不远处的王庄瓜田了也一定洒满了银辉。这一切,简直和三百多年前一模一样。当年那个插猹的少年,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超水平,一钢叉下去串起三只猹来,从而博得了周穆王欢心,开创了瓜国的基业。 闰鸢公主摸了摸别在腰间的玉叉,默默念到:“瓜国列祖列宗在上···等等?” 玉叉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突然冷静了下来——其实这样的情况根本称不上什么危局。闰鸢公主在邯郸时,曾有人认出来她的身份并密告吕不韦,建言扣下她以勒索瓜国五百斤西瓜。如果事成,那么瓜国即使国君亲自下地,也要吸风饮露整整三年才能凑齐。 当时吕不韦的密探遍布整个邯郸城,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可以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死局。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死中求活找出了一条生路,并且与素有四君子之称平原君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殿下啊,人君之所以能号令一国,不是因为他有惊人的武艺或者超凡的智谋,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符合大道,能够得到天下人的支持啊!”这句话是当初她离开国都时,一位住在城门下木桶里的石匠对他说的。那个石匠当时还送了她这把玉叉,一路游历,这把玉叉一共救了她三次。现在想来,这也一定一如石匠所料吧。 于是闰鸢公主决定连夜拜访这位石匠。 在这之前,闰鸢公主回到她房间,寥寥几笔写了七封书信,交给亲信送给她在游历时结实的七位至交好友,一旦失败,这便是她最后的退路。 写完信,公主又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根金钗,一对玉镯,用绫罗锦缎包好戴在身上。准备万全,便径自出门去了。 今夜月色大好,街道上竟有几分白日的敞亮。闰鸢公主相隔甚远就看到那城门下的石匠,石匠他并没有睡,而是举着刻刀小锤疯疯癫癫地在城墙上刻画着什么。他一身破烂长袍,满身秽迹,须发本应俱是白色,但实际上却染着一层黄色的油垢。 然而公主此时显然顾不上这些,她毕恭毕敬地走到老石匠的身后,问道:“先生也不能夜不能寐,痴狂若斯,到底所谓何事?” 老石匠并不回头,只是一阵狂笑。 公主的眉头一下子拧在了一起,她强忍着不耐,又问道:“先生何故发笑?” 老石匠并不理会,继续狂笑。 于是闰鸢公主心头火起,脚下一跺,抄起腰间的叉子就抵在了石匠的后颈上。“还请先生说人话。”老石匠依旧那副疯癫模样,他淡然的转过身,对上了公主和善的眼神,发出来有一阵痴狂的笑声。 接着,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抱着公主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殿下啊殿下,请抬头看一看。这一个城门洞之内,到时在下为公主所画的,瓜国一匡六合,君临天下的宏图啊。殿下,自从那年您离开此门,我就知道您回国之后必有一番大作为。于是在下就在这城门之中绘制宏图,十年一日地等待殿下啊!” 闰鸢公主绝望的一拍脑门,质问道:“你丫也不想想我换一个门进城怎么办啊。” “啊哈哈哈···是在下欠考虑了!” 真不知道要你这种废物有什么用,不过既然来了,问一问也无妨。闰鸢公主一把拽起了老石匠的衣襟,把他拉起来指着鼻子说道:“听着,老头,我突然发现我家的相国和大将军是被打傻了的智障,想要把他们换掉,你有什么高见吗?” “啊哈哈哈”老石匠继续狂笑,拍着胸口说道:“这有何难?老夫这就为殿下您打一副80斤的石锤,待到行‘打西瓜之议’的时候欺那两人不能视物,悄悄地换用此锤。保管一锤下去,红的白的一齐喷涌,定要那二人横死当场。” 这一席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闰鸢公主思前想后,沉吟道: “擅杀大臣,国朝必然不服,到时议论纷纷,人言可畏,如何是好?” 老石匠微微一笑,应道:“殿下父命所托,天意所瞩,正朔所在,到时只需一席话语···” “那么两家怀恨在心,纠结兵丁犯上作乱,又要何解?” 老石匠微微一笑,应道:“殿下父命所托,天意所瞩,正朔所在,到时只需一席话语···” “暴秦强楚以此为由,兴师来犯我国,怎样应对?“ 老石匠微微一笑,应道:“殿下父命所托,天意所瞩,正朔所在,到时只需一席话语···” 闰鸢公主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踏在老石匠胸口,斥道:“你丫当人傻子吗?” 这一回,老石匠面无惧色,尽情放声大笑,末了,坦然对曰:“殿下果然少年英主,此番一语中的,没错,殿下,他俩就是傻子,被打傻的傻子啊!” 五 打西瓜之议 二 闰鸢公主最终还是接受了老石匠的建言,命他连夜赶制了一杆八十斤的大铁锤,然后,一榔头把石匠砸进了城墙里。 “我算是明白了,这个国家并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只是居住着一些呱罢了。” 漫长的一夜即将结束,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些许鱼肚白。闰鸢公主提着八十斤的大铁锤呆呆地站在城门前,旁边是呈“大字型”镶在城墙上的年迈石匠。这一夜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到了现在,闰鸢公主的心中只余下了无尽的疲倦而已。 据说在遥远西方的蛮荒之地有一位仰慕中国的王,那位王带着自己的几十万大军,不远万里的向东方进发,想要来向周天子朝贡。那位王和他军队一路上打败了无数阻挡道路的蛮族,终于走到了西域的连绵雪山脚下。这时,整支军队疲惫不堪,每个人都分外的思念家乡。然而王依旧想继续向东,瞻仰中国的礼乐教化。 这时,一位贤者站了出来,对王说:“我们敬爱的国王哟,您的心中装着整个世界。但是您的子民们并没有您这么伟大,他们只要有安定的生活就会满足。贤明的王啊,请告诉我,这样的子民们不值得去爱吗?” 西方的贤王沉默了良久,最终带着他的军队回到了故乡。 这个传说是住在无端崖的养猴少女周氏告诉闰鸢的,周氏素来喜欢收集这样的奇谈怪说,即使其中若有深意也不去探究,整个人活的逍遥自在。闰鸢公主此时想起这个故事,也就想起了周氏那烂漫无垢的笑颜。 也许这个东西,才是她应该去守护的。 闰鸢公主一路游历,所结交的都是当世人杰,一旦回国,便觉的身边的人都粗鄙不堪,形同一只只呱。从昨天到今日的乱象,也大都由此而生。但是,所谓:“子非呱,安知呱之乐。”闰鸢公主亲身经历,确切的体会到了何谓呱之乐。而这份快乐,正是她要守护的。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公主的心也就释然了。她决定,绝对不要放过那两只蠢呱。 “开什么玩笑啊,就算呱有呱之乐,辅助君王守护黎庶的大臣也不能是被打傻的呱啊!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能容忍,曾经愚弄过本公主的罪行也绝不宽恕!” 闰鸢公主这样的咆哮着,骂骂咧咧地向王宫走去。 ———— 当日,朝议。 闰鸢公主一夜未眠,满脸倦容,一身疲态的坐在御座之上。两边的宫女后腰别一钢叉,略带紧张地盯着公主。那把八十斤的大锤就藏在御座的底下,宫女们刚好能看到它的一角,那抹乌黑的光泽时隐时现,令人心惊。 台下文武大臣两班分列,左手相国闰衡领头,右手大将军闰望首位。大殿门外晨钟一响,两班人马一齐山呼千岁。 “诸爱卿免礼。”闰鸢公主兴致寥寥地一摆设手,接着说道:“昨本公主拜访了相国大人和大将军,蒙受了许多教诲。这对我国家社稷是颇有好处的,余以为,关于我瓜国要前途如何,确实需要诸位重臣的智计。所以,今日朝议,就是要讨论我们的国家前路何在。诸位尽管畅所欲言,无须心怀顾忌。” “闰衡卿,由你开始吧。” 老相国晃悠悠地上前两步,说道:“当今之世,嗜杀人者横行···” 这时,大将军悠悠地打断道:“老相国饱读诗书,素有贤名,为何竟在这庙堂之上口出如此粗鄙之语。” 老相国眉头一皱,十分不悦的说道:“将军阁下有何高见?” 大将军也从行列中走出一步,面对老相国说道:“高见不敢妄称,只是仆观乎当世,未见所谓嗜杀人者,唯有兴义兵者二三子而已。” 闰鸢公主高坐御座之上,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撕逼。这一番论辩稍稍挑起了公主的兴致,关于嗜杀人和兴义兵的争论由来已久,诸子百家各执一词。闰鸢公主亲身周游列国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所以,此时她倒是有些期待两人能有什么见地。 然后她就听到老相国高声反问道:“既然如此,阁下又如何说我口出粗鄙之语。” “所谓嗜杀人者,指的是西南化外、赤发纹面之夷啊,这有何称不上粗鄙之语的吗?” “那么,阁下你是否也口出粗鄙之语了呢?” “这···”大将军愣了一下,随即机智的反驳道:“事由卿起,锅由你背,有何不妥。” 闰鸢公主再次一拍脑门,心中大叫道:“丫的我忘了他们只是一些呱而已啊!” 御座之下,两位重臣的撕逼还在继续。 “归根到底,我会口出粗鄙之语,也是因为要制止你说出粗鄙之语而已。” “以暴治暴,以杀止杀,可乎?” “有何不可?” “于是呢?现在庙堂之上尽是粗鄙之语,国朝之外杀人者盈城盈野。” “若不如此,难道放任你这乡野村夫在此滔滔不绝吗?” “若没有你这猪狗屠这般殷殷狂吠,我又何至于此。” 很神奇的,两人的对话又回到了正题上。对此闰鸢公主看的目瞪口呆,她急忙喊停,生怕这两人再次跑偏。 “停,张口闭口粗鄙之语,成何体统!老相国,你继续,嗜杀人者横行,然后呢?” “回殿下,方才是老臣失礼了。”老相国稍稍喘息,整顿了刚刚弄乱的衣冠,说道:“殿下少年英主,仁能服众。然而古之圣人心怀天下,其恩泽所以广布。七年前,齐国会盟弭兵,我国朝贡了一千斤西瓜。与会各国皆赞不绝口,声名之盛海内皆知。于是瓜靖卫王仁德之名为天下认可,以至于当年周天子下诏,特别改元瓜仁一年以兹鼓励。当今殿下神文圣武,仆以为当盛世再现,声名再扬!” “我说···这只是被勒索了吧。” ; 六 打西瓜之议 三 “喂,这根本就是敲诈吧,而且敲诈之后还毫无诚意的许了一堆屁用不顶的空衔,不对,连屁用不顶的空衔都没有。什么仁德之名广为流传,什么特别改元瓜仁一年,连这个年号都好像在嘲讽我们一样,干脆直接叫瓜娃子好了。” 闰鸢公主几乎要抄起榔头一锤抡上去,她抓起案台上的玉玺,想了想没舍得扔出去,拔出腰间的玉叉,又觉得一下子血溅当场不好收拾。最终,她玉手一指,喝道: “你,以头锵地,现在,速度,赶快。” 老相国噗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叩首疾呼:“殿下,您是在责怪老臣当时劝阻了王上就任天下的大司农吗?” 闰鸢公主无力地靠倒在御座上,颇为虚弱地说道:“原来你还会做点好事啊。如果真的就任了大司农之位,恐怕这我这瓜国千顷瓜田,就再也看不到一只西瓜了。” “殿下过誉,仆愧不敢当。” 听到这话公主又一阵火大:“所以你现在是出什么馊主意呢?” “回禀殿下。”老相国又磕了一头,说道:“臣在插旗。” “你丫岔气还能岔的这么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殿下,不是岔气,而是插旗。” “插旗???”闰鸢公主一口气岔的岔得差点没上来:“你这蠢呱还要插旗。” “是的殿下,臣虽鲁钝,但拳拳报国之心并不逊色于他人。”老相国站了起来,掸了掸下摆,面对两班文武侃侃而谈。 “臣闻之,工于心计、玩弄阴谋而达成目的,是小人的行径;审时度势、因势利导而取得成功,是谋士的智慧,而古之贤臣,能够广布君主的仁德以至于感动上苍,虽然本人只是端坐家中,但却能够凭借天命建立不世功业,这,就是插旗之道啊!” 老相国说的大义凌然,而闰鸢公主却不以为意,她淡淡回道:“玄不救非,氪不改命,我劝你还是洗洗睡吧。” “殿下!” “嘛嘛。”闰鸢公主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难得这只蠢呱做点正事,还是不要过于打击为好。于是便问道:“所以呢,爱卿在插旗之道上取得了什么建树吗?” “老臣无能,弥兵一事没能挡住齐国的勒索。但是,四年前伐楚时,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听到这话,闰鸢公主顿时背后一凉。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旁边的大将军立刻跳了起来。他指着老相国的鼻子一阵破口大骂:“你这乌鸦嘴扫把星有何颜面在此信口雌黄,愚弄君上。赶快收起你那跳梁小伎,安安心心做个糊涂相国,惶惶终日地去祈祷国家内外无事,好能让你继续尸位素餐。” 接着,他转过身面对公主,说道:“殿下,千万不要轻信这花言巧语。当时他连插三杆大旗,会盟的消息传来,他说:‘我国仅一城之地,兵马不过一千,是绝不会被邀请参加的。’于是第二天齐国的使节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然后当日接待,他又当着使节的面说:‘弭兵会盟,是旨在造福天下的大好事,是不会对参与者造成什么太大的负担的。’结果话音未落,使节就要求我们进贡方物。 本来到此为止也就算了,然而这蠢货接着就说道:‘素闻齐王有仁德之名,想必一定会体谅我瓜国小国寡民,不会过分为难的。’殿下,你知道吗?人家使节还不等这厮话音落地,就告诉我们要西瓜一千斤。” 应该说,大将军的话并不出闰鸢公主的预料,这个国家里有着怎样的大臣,如今公主已经深有体会。然而在切实的听到悲剧的真相时,她内心中的那种愤怒,那种灼烧一切的火焰,还是让她有些不解。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的想要砍人呢?闰鸢公主不明白。 不过不用担心,老相国马上解开了公主的疑惑。 “你这匹夫好生会污人清白,今日我就问你。你看不看把当日之事往前多说三秒?殿下,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听到弭兵会盟的小心,我们的大将军阁下立刻拔出佩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大声疾呼:‘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齐国一定会借机大肆勒索,我瓜国小国寡民,到时连半只西瓜都剩不下啊!’ 庙堂之上,国君御前,就这么要把剑自刎啊!老臣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言相劝的啊。 第二天,接待齐国使节,他又拔出剑架到使节的脖子上大叫道:‘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连半只西瓜都剩不下的瓜是没有办法在乱世中生存下去的’就这么要斩了使节玉石俱焚啊! 老臣无奈,只得继续安慰他。谁曾想到接下来他就把剑架到了王上脖子上,接着大叫道:‘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即使玉石俱焚也不会有任何胜算的。’他就要取了王上头颅去换齐国的功名啊! 老臣没有办法,只能接着安慰他让他不要激动啊。” 闰鸢公主当即一拍大腿,叫道:“你丫的凭什么没有办法,当时一刀剁了这个逆臣啊,然后他狗急跳墙反手一剑取你下腹,两个人一起死在当场,我瓜国就天下太平了啊。” “老臣悔不当初啊!” “殿下。”大将军一声厉呵,抽出剑架到了老相国的脖子上,说:“在场的诸位平心而论,若没有我装疯卖傻,那齐国怎可能只要一千斤西瓜就了事了?而且,我所说所言,那一句不是实话?”闰鸢公主这一次放弃了思考,她聆听着内心本能的指引,无比准确的把玉叉标到了大将军的头上。“殿下。”大将军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他无比错愕地看着公主。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得到了下去。血泊之中,大将军似乎是是想露出一个笑颜:“公主殿下啊,您不相信老臣吗?如果不相信的话,要老臣死在这里也没有关系,只是,请你一定去问一问王上,老臣唯独不愿、不愿这么带着污名死去啊!”由于大将军重伤不起,今天的朝议到此为止,闰鸢公主宣布:明天继续。ps:话说,那个新增加收藏的小伙伴,书评区冒个泡吧。 ; 七 打西瓜之议 四 按照这个瓜国的惯例,大将军疯狂行径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耻于公开的愚蠢真相。当然,闰鸢公主也不想去探究它,所以,大将军所说的,她一点也不在意。 然而这并不解决问题的本质,瓜国依旧是那个瓜国,呱依旧是那些呱。闰鸢公主很清楚,如今的乱世,是并没有可以让一些呱容身的地方的。齐国的勒索是那么明目张胆,却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那些参与会盟的人抱着西瓜大快朵顾的时候,谁也没有体恤过瓜国的艰辛。其实,她这个常年游历在外公主并没大发雷霆资格,每一只呱,虽然只是呱,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国家。 散朝之后,闰鸢公主怎么也不能安坐。她不是一个空有大志,心比天高的骄主,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说:“这件事是你没有办好。”“你为什么就这么愚呢。”这样的话。臣下的每一分痛苦,她都有办法理解,她都能感同身受。很久以前她觉得这是作为国君难得的才能,然而现在,她却因此陷入了深深地痛苦之中。 “解铃还需系铃人。”闰鸢公主在宫中生生烦闷到了响午时分,终于决定去探望一下受伤的将军。也许,这些经历了许多沧桑的老人,能够帮助她解开心结呢? 诚然是呱的智慧,但如果可以有所助益的话,那么即使是呱的智慧又何妨呢? 闰鸢公主亲自走到王庄的瓜田里,摘了一只最大的西瓜,然后带着它去了将军的府邸。 车驾停在了门外,公主下车,告诉随行的宫女不要跟来,一个人叩响了大门。这座府邸看上去和相国家的差别不大,高门大户,深墙大院,门前竖着两个时刻的武士像。然而,当公主拾阶而上,走到大门前时,背后却无端的一凉。 也不知是什么原理,那两尊普通的武士像从背面看去,竟然被变成了两个垂钓的蓑衣老者。其中一个人的钓竿上没有系鱼饵,反而吊着一把铜剑,另一个人明明背着空的鱼篓,却在篝火边靠着鱼吃。仔细看的话,在火堆里噼啪作响的也不是柴火,而是青色的玉佩。 闰鸢公主惊惧万分,她抬头一望,发现太阳还好端端的悬在天上,只是大门上的牌匾换成了“荒川”二字。闰鸢公主还不及去思考其中的深意,就发现大门中开,滔滔洪水倾泻而下,再之后,一阵天旋地转,闰鸢公主便不省人事了。 醒来之后,公主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浅滩之上,水漫过她半个身子,冰冷刺骨。远处,一处疑似孤岛的所在上有篝火燃烧,向上,则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这里,是哪里。” “是我家哦,公主殿下。”出乎意料的,竟然有人回答了她的喃喃自语。 公主把头一扭,看见自家的大将军也漂在旁边。她还没有来得及继续思考,就听到将军继续说:“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老臣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啊。” 看着一个漂在水面上的是大叔一本正经在这里和自己讨论礼的问题,闰鸢公主就一阵头大。她赶紧打住了这个话题,并且立刻直入主题:“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将军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精神。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公主的意思。然后,他说:“简单的说,这里是我为了应对刺客而设置的陷阱,然后殿下您踩进来了。” “踩进来了殿下,实际上臣的府邸在护城河边的吊桥下,这里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那两尊武士像的嘴里其实点着迷香,而大门的正前方是一块空的踏板,只要有人踩上去就会落到这个地方。” 闰鸢公主在水里捞了捞,发现并没有一块坚硬的石头,于是作罢,继续问道:“所以呢,这万无一失的陷阱中,为什么会有你的存在呢?我的将军大人。” “这个···”大将军静静的仰望着上方的黑暗,用一种宁静中透着遗憾的口吻说道:“当时老臣重伤不幸,太医们处理完了之后就吩咐抬回来静养。宫里的侍卫们也知道老臣家有代代相传的陷阱,把老臣抬到门口之后撒腿就跑了。” 大将军双手摊平,大字型的躺在水波之上,整个人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坦然面对着周遭的一切,他这样说道:“踩中这个陷阱,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宿命。自从初代大将军第无故消失之后,没有人知道这个陷阱的细节,也就没有人能逃出这个宿命。” 闰鸢公主第无数次拍着自己的额头叹息道:“相传初代大将军被先王打傻,并非虚言啊。” 大将军也没有理会公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而我们,也不应该想着如何逃脱这个宿命。相反的,既然是宿命,就一定有它发生的理由,我们应该去坦然面对不是吗?” 他指着远处那座燃烧着篝火的孤岛,神情变得更为慷慨:“那里,便是代代大将军埋骨的地方,现在,我和我的列祖列宗们在一起,在同一个世界里,这,难道不是人生之大幸吗?” “公主殿下啊,您这次来找老臣,想必是心中充满了困惑吧。您在迷茫,您不知道如何带领着一群呱在乱世生存下去···” “呱”这个词一出口,闰鸢公主便一阵脸红,然而将军摆了摆手手示意她不用在意:“公主殿下啊,不必疑惑,王上还能理事的时候经常这么骂我们,我们已经习惯了。” 这句话让公主猛然从水里坐了起来,她十分不解的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能甘心。” 大将军伸出手,拍着公主的肩膀示意她躺下,同时说:“为什么不甘心呢,公主殿下,这里是瓜国,呱便是我们的宿命啊。” “宿命···”闰鸢公主还是不能理解。 对此,大将军也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是的,宿命,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宿命。不明白吗?” “不明白。” 大将军微微一笑:“不明白的话便无需明白,现在和我漂到那个岛上去,我来为公主殿下,讲解生命的意义 ; 八 打西瓜之议 五 生命的意义?必然的宿命?闰鸢公主摇了摇头,恐怕这些东西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吧。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率性的活着,如果想走的话就马上动身,如果想要的话就拼命争取,虽然可能失败,但从来不以为意···这样的潇洒,实际上是建立在她绝少失败的前提下的。 如果一直挣扎在不幸的泥沼里的话,任谁都会动摇的吧。会相信存在必然的宿命,进而怀疑人生的意义,也是在所难免的吧。那么,瓜国的大臣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闰鸢公主在浅浅的水中坐了起来,大将军在她身边,漫无边际的飘荡着。这个人似乎比老相国要年轻一些,表现的也更加放荡不羁。他的脸上须发纵横,秽迹斑斑,唯独眼神像一团野火一样,燃烧在这张荒败不堪的脸上。闰鸢公主曾经与不少相师交游,以她的耳闻,这种面相···是流落街头,客死异乡的面相。 “你好歹是一国的将军,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大将军惨淡一笑,应道:“公主不必见怪,微臣,宿命如此。” 闰鸢公主叹了口气,继续说:“七年前齐国弭兵会盟,到底发生了什么?” “积年往事,何须在意。”大将军撩了撩手,扬起一阵水珠,这水珠挂到了公主的头发上,然后顺着发丝缓缓滑落,最终又重新落回到水里。整个过程,格外安静。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公主又一次重复道。 公主的话里包含着深重的诚意,让将军不得不严正的应对,于是,他回答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发生。” “即使如此,也有要知道的必要。” “没有人应该对过去负责,即使国君也依旧如此。”大将军换了一个说法。 而公主也立刻针锋相对,道:“这并非出于责任。” 大将军换了一个姿势,转过头面对公主,说:“公主殿下,恕我直言,人力终有穷尽···” 这句话直接的被打断了,闰鸢公主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我并没有妄自菲薄。” “那么您又为何想要知道···难道说,您存了体恤大臣的仁心,想要可怜我们。”大将军两手一拍,发出了目中无人的猖狂笑声。他极端放肆地大喊大叫,整个人手舞足蹈,状若疯癫。他这样说:“瓜国的国君是出了名昏聩,他专门宠信一帮百无一用的大臣。这个国家的公主想要挽救它,十四岁的时候就只身一人游历天下。现在公主回到了家乡,竟然说是自己误解了错怪了呱。哈哈哈哈···多么有趣的故事啊。您说是吧,公主殿下。” 在公主有些错愕的沉默中,大将军继续说道:“公主殿下啊,您既然这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那就让微臣告诉您把,七年前齐国弭兵会盟,这件事的经过是这样的···” 七年前,瓜靖卫王精诚所至,成功开发出了外形浑圆饱满的新品种南海17号,这一作的西瓜有着:‘无论如何必定外形美观’的特点。另外的,根据理论的推算,每一万只西瓜中,就会诞生一只内蕴玉璧的西瓜。故而,这一作又被称为瓜生璧。当年,瓜靖卫王大所全国,终于找到蕴含在西瓜之中价值连城的瓜生璧。而这,就是诸般不幸的开端。 如果是刚刚回国的公主,想必听到这里就再也无法忍耐。不,即使是现在,她也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愚行颇为不满。然而,在愤怒反复洗练之后,她也体察到了瓜国的悲哀与无奈。这样的一份酸楚,是她作为公主,作为监国必须去包容、去消解的。 所以,她告诉自己,瓜国代代以种瓜为本业,会发生这样的事,其实也是正常的。 找到了稀世的珍宝固然是一件好事。然而根据历代签署的条约,瓜国当年产的西瓜,必须挑选出最为珍贵的三份上贡给周天子、秦王和楚王。这一次的瓜生璧只有一个,为了避免三家为了宝物争斗,继而显示不违反条约的诚意,靖卫王沐浴更衣,祭祀天地祖先,然后亲自出使三国,以尽礼数。只是,因为那瓜生璧在离开西瓜之后几个时辰就会腐烂,所以靖卫王便端着整只的西瓜呈献于天子御前。可惜天子广有四海,区区瓜生璧只是乡野奇珍,不能入天子法眼。无奈之下,靖卫王只得穿上女仆装,在殿前跳了一段羞耻的舞蹈。以这样的方式自辱谢罪。接下来靖卫王到了秦国,又将蕴含瓜生璧的西瓜献给秦王。然而秦王毕竟西垂边境蛮夷之王,不能识得宝物,以为靖卫王胡乱应付。于是盛怒之下,靖卫王只得再一次穿上女仆装跳了一段羞耻的舞蹈。最后,瓜靖卫王来到了楚国,楚王是一位素有盛名的变态,但却意外的是一个好人。他收下西瓜后非常满意,下令以最盛大的宴席招待国宾,宴会上宾主尽欢,靖卫王兴致大发,亲自穿上女仆装跳了一段羞耻的舞蹈为大家助兴。至此,由瓜生璧的引发外交危机圆满解决,靖卫王作为守护国家的英雄回到故乡,从此安静的一病不起··· “再之后,就是秦国感到自己收到了愚弄,发兵十万攻楚,一时间遍地战火生灵涂炭,才引发了齐国的弭兵会盟是吧。”漫长的追述之后,闰鸢公主叹了口气,说: “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够想到的。” “只是啊···”闰鸢公主伸出手拍了拍的大将军的头,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段细麻绳,为大将军的一头散发编了两根漂亮的马尾,她这样说道: “你知道吗,所谓的瓜生璧实际上上苍的馈赠,是冥冥大道在西瓜中的具现。这是一种介于在和不在之间的状态,所以在打开西瓜之前是不能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玉璧的。以有限的人智去揣测的话,也会造成多余的干扰,从而得出错误的结论。唯有凭借君主的德行感动上苍,只要是真正有大德行的君主才能得到。所以···父王他跳了三段羞耻的舞蹈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说完,公主笑着抓住刚编完的马尾,像逗猫一样的摇晃着。 ; 九 打西瓜之议 六 瓜国的大将军被强制绑上了奇怪的发型,整个人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样愣住了。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听着完公主讲述关于南海十七号的辛秘,不做任何回应。更加的奇怪的是,这个人原本糟蹋不堪的造型,在经由公主的一番变换之后,竟然展现出一种魔性的美。那种感觉,就像曾经在叛乱中女装打扮出逃,十年流浪后成功复国的公子一样。凭借其彻底的忍耐,不顾一切的疯狂,以及隐藏于糟糠之中的高贵打动人心。 闰鸢公主指着水面中将军的倒影,要将军看清自己的样子。同时说: “你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只呱,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伪装成呱的国之砥柱。然而,这只是一时的你。昔者有楚狂人来瓜国卖石,要价超乎寻常十倍,人皆怪之。问之,则对曰:‘吾来并非卖石,卖着石中塑像尔’父王听到了之间事说:‘石头能够被刻成塑像,是因为塑像本身就在石头之中;那么土地能过种出西瓜,也是因为其中本身就蕴含着西瓜啊’在这个思路的指导下,父王他才能够完成可以顺应任何土地,激发其固有的天性,最后乃至于天地大道的南海17号啊。闰望将军,请看一看,这就是呱之中,本身就存在的你啊。” 这段话很长,闰鸢公主一边说,一边取下自己的金钗玉钿往大将军的头上戴,然后又扯下一圈袖摆作缎带,为大将军打了一个蝴蝶结。公主的声音并不柔媚,反而有一些大义凛然的味道。大将军在这鼓舞人心、指明道路的号角声中,渐渐的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我还可以这样吗?” “你还可以这样啊,我的将军大人。请仔细想一想,虽然时长荒诞不羁,然而你还是身体力行的守护着这个国家不是吗?即使你再怎么迷茫,再怎么动摇,再怎么绝望,这个信念,你也从没有放弃过不是吗?” 闰鸢公主继续着她的循循善诱,然而,出乎意料的,大将军做出了果断的回答: “不是啊,这种完蛋的国家谁在乎啊,归根到底为什么我要为一个只想着种西瓜的国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闰鸢公主的五官登时拧在了一起:“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呢?凭你的才能···” 公主她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另一边,大将军也是理所当然的摊开手,表示:“以我的才能无论去了那个国家都会被当场垃圾立刻丢出来吧。所以只好留在瓜国了呗。”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不能离开瓜国,那么请至少做到尽心···”闰鸢公主还在做最后的努力。然而··· “谁要啊,这种莫名其妙的国家,仅仅一城之地还夹在秦楚两强之间,天下间还有比这个更加绝望的吗?还有这个只会种瓜的国君,天下间还有比这个跟更为昏聩的吗?对于在狼群边上放牧的羊,这样随便管一管不是在应当不过的吗···啊” 闰鸢公主一脚踏在了大将军的脸上,“噗”的一声把整个脑袋的都摁到了水里。 闰鸢公主在邯郸成逃过一劫的时候,机缘巧合的结识了平原君家的三千金。这位三千金善阴阳之术、通药理之学,犹好治病救人,并且著书立说,自成一家之学。她曾经告诉闰鸢公主,如果某些人总是口是心非,明明这样想却要那样说,多半就是被鬼魅服了身。这时必须狠命的拳打脚踢,直到把作祟鬼魅打死为止。如今这人听了本公主一番话语,推心置腹之下必然感激涕零,会说出这般话来,想必就是那三千金她所说的情况吧。 可怜大将军一生为国操劳,竟然染此恶疾,也真是苍天无眼啊。索性今天遇到了本公主,不然也不知道你这老叟该如何是好啊。 一念至此,闰鸢公主便悲痛万分,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不少。她骑在大将军的身上,一双肉拳挥舞的虎虎生风,便如那稻米作糕一般砸在了大将军的脸上。 一边打,公主一边说道:“大将军啊,休要怪本公主手重啊。” 大将军也不知有没有领到公主的心意,只是两手一张袒露胸膛,颇有气势的大喊道:“人生一世,有泰山之重,又有鸿毛之轻,今日我闰望惨死于此,是成大义,是保大节···啊!” 一声惨叫之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我闰望,是瓜国赫赫有名大忠臣啊!” 这般反应,让闰鸢公主心头一凉。一般说来,被此种鬼魅附身的人虽然心口不一,但必然吐露真情。此时他大喊我是忠臣,莫非他其实是一大奸佞?闰鸢公主一番大量,决定继续打下去。毕竟,如果真是奸佞,就这样打死了也无妨,如果另有隐情,那么以他为鬼魅所惑的情况,也要一番暴打才能所了解。 于是公主又加了几分勇力,两只胳膊好像风车一般轮的风生水起,空气中啪啪的响着爆音。面对这等狂风暴雨,大将军临危不惧,神情自若,即使五官已经肿胀变形依旧可以神情自若,安之若素。也不知出于怎样的意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继续慷慨陈词: “我闰望,生于绝望之国,遂毕生行绝望之事,可谓相当也。扪心自问,余生而不愧上苍,长而不愧父母,为官不愧国君,处事不愧黎庶,所以,绝望将军闰望,一生活的堂堂正正~堂堂正正···啊!” 闰鸢公主被彻底的打动了。虽然大将军一生不仁不义、无父无君,然而如今一番悔悟,也是发自肺腑,感人至深啊。此时若是在一味苛责,便是本公主失了为君者的大度,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抵就是说这样的情况吧··· 唉,等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呢,明明大将军好好的活着呢啊,明明他就是被本公主压在身下,好好的挨打着吗,为什么会说他将死你呢。只不过是没有了声息而已啊,只不过是被打的白骨累累,开了一个水路道场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好奇怪啊! ; 十 天下人 一 闰鸢公主很疑惑,明明她已经吐露心声,展现诚意,坦言即使是呱也不会在意。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将军还会无动于衷呢。“他的辛劳,我铭感于心;他的酸楚,我感同身受;他的绝望···我似乎没有什么办法啊?” “不不不不,我知道他是一个绝望的人,我也知道应该让他有所希望。然而唯有这件事是没有办法的啊。这个瓜国就是只有一城之地,还夹在两强之间的危卵之国。它从先王狩猹公受封的时候就是这样、到父王传给我的时候还是这样,我区区一个监国的公主又能改变什么呢?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能描绘出怎样的明日蓝图呢?” 闰鸢公主连珠般地抱怨着,希望大将军够有所理解。然而大将军躺在她的脚边,像一具尸体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这冰冷的现实一下子刺中了公主内心中某个柔弱的地方,让她蹲下身,把背弯的像一张弓一样。 “归根到底,对着绝望现实背负最重的,不是我这个瓜国的公主吗?” 大将军的尸体就像一具尸体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四周是漫无止境的黑暗,远处虽有篝火熊熊燃烧,但在这里似乎也感觉不到什么热度。闰鸢公主不想去,不想动,她有些艰难的坐下来,闭上眼睛,说:“我休息了。” 恍惚间,闰鸢公主似乎来到了一处风雪交加的所在。 闰鸢公主周游列国,行至塞北的云中郡时穷愁潦倒,无以为继,只好变卖离家时父王所赠的三只西瓜。然而当时时值隆冬,塞北天寒地冻,又有连绵三日的暴风雪,大街上空无一人,西瓜根本卖不出去。那时闰鸢公主抱着西瓜,看着它们在风雪中渐渐的冻成冰坨,出生以来第一次的感到了绝望。 然而这人世间到底还是有真情在,就在公主即将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间的时候,有好心的路人找到了她:“小姑娘,你这西瓜怎么卖啊。” 闰鸢公主顿时热泪盈眶,她说:“如今我已潦倒至斯,若能成蒙箪食瓢饮之恩,这三只西瓜你就拿去吧。”然而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冷冽北风就突然一紧。这一下让公主手里一滑,这一滑,那冻成冰坨的西瓜便顺着风势,礌石一半的砸到了买瓜人的脸上。 当时五颜六色的,好似开了一个水陆道场。 于是四周的房屋立刻紧闭门窗,熄灭灯火,把公主一个人抛在屋外的风雪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底何处,总之某间屋舍中响起了龙吟一般地叹息声。一会,一位高两米宽也两米的壮汉披挂带甲,走到了公主的面前,对她说: “这不是南方才有的西瓜吗?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家的老爷子恰好患了异疾,非要有西瓜作药引才能救命,小姑娘,这西瓜你能卖给我吗?” 壮汉声如洪钟,硬生生的把公主涣散的意志震了回来。面对这等大恩,闰鸢公主“啪”的一声拜倒在壮汉面前,把两只西瓜推到他脚下,说:“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缘再见,吾必定倾瓜国之力回报君恩。”只是这一次公主的话还是只说到了一半,等到公主抬起头时,发现那壮汉一脚踩到了西瓜上,连带着那身百十斤中的铠甲不知道滚到那里去了。 闰鸢公主悲痛万分,以为自己无端害了两位恩人性命,已无颜在苟活于世。这样一想,她便抓起最后一只冻硬的西瓜,准备一头撞死在西瓜上。 这时,风雪中走出了第三个人,一位大毡帽、貂裘覆面的胡服女子,这个人是漫天风雪如无物,径直地走到了闰鸢公主的面前。用她那生冷的语气理所当然的说道: “啊···这个东西是西瓜吗,给我吃吧,如果吃了西瓜就会好起来了。” 出于王族的大度,闰鸢公主勉为其难的问道:“阁下···遇到了什么问题了吗?” 胡服的女子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友善的信号,立刻回答道:“是的,肚子饿了,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了。” 此言一出,闰鸢公主终于不再犹豫,“碰”的一声抡起西瓜砸到了她的脸上。 后来,闰鸢公主变卖了几具尸体上的财物,凑到了继续旅行的盘缠。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闰鸢公主不在相信任何人,她觉得自己贵为王族理应凌驾于庶民之上。同时他也不再相信这个世界,认为所有的礼乐道德都是虚伪的,都是用来掩盖这个世界血淋漓的残酷真相的。由是,公主自觉到一种使命,一种与天下人为敌,并赐给天下人真正幸福的使命。这种错误的偏执萦绕着她良久,直到她在邯郸城结识了平原君家的三千金才被其一语点醒。 这段历史,闰鸢公主一直耻于回忆,当然,也耻于见人。 然而现在,她却想起了这段历史,并且从中感到了一种蓬勃的力量。确实,这是一份用错误的认识编织出来的虚妄幻梦,既没有存在的必要,也没有继续发展的前途。然而这其中反映的,少年郎编织梦想的勇气,敢于以一己之力动摇魄力,却实在是一份不可磨灭的精神光辉。向时商纣王残暴不仁,蹂躏百姓,有姬氏小儿率领五百奴婢逃亡,于岐山之巅登高一呼,曰:“永建太平世”又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虽然再起后他就被周武王捉了回去痛打30手板,然而这样的一种精神却真真正正的永垂青史,时至今日尚有无端崖养猴少女周氏为之传唱。闰鸢公主觉得,如果有什么方法能为绝望将军描绘出一个希望的话,那么就当属这种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梦想了。 “当今天下,列国攻战不休,生民有水火之苦,区区以为,必有圣人出,复王道,布仁德,列国来朝,万民归心,匡天下于一。又所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这个圣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昌平公主闰鸢呢。” “即使是井底的呱,也会仰望星空。不是吗?” ; 十一 天下人 二 关于天下熟定的问题,一直以来也是争论不休,众说纷纭。曾有人说:“吴越相争,彼此攻伐不止,乃至于亡国之后又复国,复国之后又亡国依旧干戈不息。”由此而申论曰:“吴人不治越,越人不属吴。列国不辨尊卑,各安其分。”这样的主张,闰鸢公主到现在也不能否定。毕竟,设若把天下交给这呱国的大臣治理···恐怕就没有什么天下可言了吧。 到时候庙堂之上、普天之下,尽是一帮呱列坐其次,月光朗照蛙声一片··· 然而闰鸢公主同样也不能认同这样的说法。在洛邑她曾经看到良田千顷荒草丛生无人打理,而百姓们却朝不谋夕。据说那里的人九月断粮,食尽而入山就荒草,十一月荒草又尽,食树皮,至一月树皮亦尽,乃以水和黏土下腹,数日坠涨而死。到最后甚至于易子而食,结果孩子下锅之后遇水即化,只在沸水之上浮出一具枯骨。当时闰鸢公主万分不解,拉住路边的一个老伯询问,说:“良田千顷,为何不种麦?” 老伯回答:“五月服兵役,不及种麦。” 公主又问:“为何不种粟?” 老伯回答:“八月服徭役,不及种粟。” 于是公主连声叹息,最后问道:“为何不种瓜。” 这一会老伯愣在了原地,反问说:“瓜···是为何物?” 闰鸢公主大为不解,说:“就是瓜啊,由瓜国历代国君苦心钻研而成的瓜啊。如同五月要服兵役,八月要服徭役的话,我推荐父王刚刚开发的南海16号,三个月早熟,亩产上万斤,一季丰收十年无忧。” 结果这老伯嗤笑一声,道:“世上哪有这般神物,小姐贵胄之家,何必早我寻开心呢。” 这件事让公主大为动摇。她本以为只有瓜国一城之地度日艰辛,然而姬氏贵为天子,王畿内的人民却这般困苦。瓜国每年输天子西瓜万斤,然而百姓却不知西瓜位何物。当时她在王都一番调查,发现内有奸臣作乱、蒙蔽圣上,外有列国跋扈,不尽臣节。两害相交,才让王室如此困窘。但是很显然,问题的根源没有这么简单。 那时她一度幻想能有一天瓜国国富民强,能够大兴王师高举义旗。到时先取洛邑内清君侧,然后挥师天下,把七国的国君一个一个押到天子殿前,让他们先穿上女仆装跳一段羞耻的舞蹈。然后再发到瓜田里服苦役,每天插一百只猹,不够数不给吃饭。 因为过于不切实际,这份甜美的幻梦很快就被公主抛之脑后了。然而如果仅仅怀有这样的期许的话,即使是瓜国的列祖列宗也不能责怪。而如果这样的期许可以作为君臣间共同的梦想,鼓舞我们一同艰难前行的话,那么即使不切实际一些,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这样想着,闰鸢公主像讲故事一样,向大将军倾吐了自己的梦想。自己这能在四下无人时向苍天吐露的梦想。她不介意被耻笑,也不介意被讥讽说:“心比天高”只是这样的一份决意,一定要传达到臣子的心里。 于是···“噗通” 闰鸢公主的身后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紧接着,公主听到了老相国那颤巍巍的声音:“殿下心怀天下,志在四方,身居高位能体谅万民,地处偏远尚不忘君恩,实乃国之大幸啊。” 闰鸢公主只觉得一股邪火自丹田上涌,把五脏六腑冲的七零八落,然后砰的一声在脑门上炸出花来。她由不得的抓起大将军的尸体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到皮肉糜烂才压住火气。这样,她终于能心平气和的询问老相国: “相国日理万机,为何有此雅兴来此找闰望将军叙旧呢?” 老相国乐呵呵地一笑,说:“殿下谬赞了···” 闰鸢公主瞪了他一眼,继续问道:“相国智冠天下,想必是算到了闰望将军会在这里。” 老相国噗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疾呼,说:“殿下,老臣是听说您去探望大将军之后第一时间赶来的啊。殿下回国不到数日,对将军大人了解不深,这,老臣也考虑到了啊。” “所以呢?”闰鸢公主的眼神愈发和善。 “所以老臣召集了人马,火速赶来救援啊。结果刚刚一到,就听到殿下高论。老臣激动万分不能自己,于是就先下了见殿下了啊。” “所以你就duang的一声摔下来了吗?”闰鸢公主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如何描述此时的复杂心情。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应该感慨“因为是呱所以摔下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还是感慨“还好呱是摔不死的。”不过这些都是不问题的重点。既然老相国是带了人马来的,至少他们三个就不会被困死。那么··· 闰鸢公主提起大将军的尸体,问:“相国,这个应该怎么办。” 相国回答的异常干脆:“收拾收拾埋了。” 闰鸢公主抽出尸体,架到了老相国的脖子上。说:“交给太医院处理。” “然后,关于刚才讨取天下的计划,你有什么高见吗。” 老相国摇摇头,抚着他花白的长须说道:“老臣听说想要打赢战争,就必须先取得战争的义。与持有大义的人交战,就像逆流而上,会受到天下人的阻碍,相反,持有大义就像站在山巅,洪水顺势而下不可抵挡。而以当下的瓜国如果要取得大义的话,莫过于发布缴文。” “发布缴文?” “是的,发布缴文。”老相国难得的摆出料定算尽的模样,他大手一挥侃侃而谈道:“比如我们要攻打楚国,就可以先派出细作收集楚国国民水深火热的生活现状,然后上书周天子并且昭告天下。声称楚王残暴不仁蹂躏百姓,从而取得战争的大义。像是四年前跟从齐国伐楚就是这样进行的,伐楚之后我们成功的迫使楚国放弃了诸多特权,并且凭借这些特权加深了同秦国牢不可破的友谊。殿下如果有兴趣的话,老臣可以为殿下详述。” ; 十二 天下人 三 七年前弭兵会盟之时,大将军闰望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从此之后,他一直疯疯癫癫的不能正常。再加上那之后靖卫王身体每况愈下,只想着早临终前开发出新的南海18号。国家大事,大臣生死都毫不关心。就这样放任自流,到了四年前闰望将军终于彻底的疯了。 他自称荒川老叟,着破衣烂鞋,终日与流氓乞丐为伍。一开始人们只是觉得少了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到后来竟然发现他组织乞丐帮派斗争失败,被城里的流氓头子打折了腿,扔到河里漂不见了。无论如何,这人到底是一国将军,就这么顺着河漂出去实在有失国格。于是老相国不顾年老体衰,亲自变装易服,暗中跟踪将军。 这项工作熟为艰巨,不仅不能被外人发现,而且因为大将军精神疯癫,所以也不能被将军发现,否则天知道他会做出怎样骇人听闻的事。老相国必须全程暗中尾随,不动声息的收拾好大将军所闹出的乱局,并且设计巧妙引导,让大将军安然回国。一旦有失,一国的颜面扫地,三百年来卖瓜积攒的良好信誉也会随之化为泡影。 大将军顺着汉水一路漂流,老相国就驾着小舟一路跟随。期间为了不让大将军饥饿死,老相国备下了两大袋的瓜子,一路行舟一路抛撒。沿岸的路人问他这是何故,他就回答说瓜国赫赫有名的大忠臣大将军闰望食用最新品种的西瓜身中奇毒,走在江边突然毒发身亡,尸体横沉江中。我不忍他的尸身被鱼虾所食,故而抛撒瓜子以求安心。于是一路之人莫不为之节义所感动,以为瓜国忠义之邦,虽小民如渔夫,尚能有感于忠良。再之后楚民不甘落后,纷纷自发的走上江边,向江中抛撒煮熟的糯米。 这时,又有人注意到了小船前民漂着的东西,又问相国这是何物,于是相国再做涕零状,在船头叩首再三,凄厉疾呼,呼声回荡于山河之间,鸟兽闻之暴亡,呼曰: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于是一路之人再度为止动容,以为瓜国孝悌之邦,虽小民如渔夫,其兄弟手足之情感天动地。再之后,沿河两岸上至公卿大家,下至贩夫走卒,凡良心尚存者皆为之感召。他们三五成群的走出家门,走上街头,将手边能找到的最珍贵食物包在熟糯米中送给老相国。而老相国则一概不看,通通投入江中。时人谓之曰:“瓜人首倡之义,楚人伸之。” 最后,食物充塞河道,淤积成洪,楚地泽国千里,民不聊生。再加上之前楚人把重要的存粮通通的扔到了河里,于是一时间饥困、溺毙、疾疫种种惨象,死者十之有五。楚地方圆两千里,丧歌无处不响,无时能休。 老相国一路上手书笔录,将所见所闻的种种惨剧辑录成书。本来旨在以史为鉴,叫为人君者体恤百姓,然而灾乱之中书卷多有失散,其中一部分恰好落到了齐国手中。此时齐国正好有意皆大灾之机兴兵伐楚,便从中寻章摘句,声称楚王无道,齐国代天子而伐之。 ———— 听完老相国的这一番话,闰鸢公主突然觉得自己经历尚浅,原来世界这般奇妙,而自己却一无所知。曾经她嘲笑过养猴少女周氏,说她局域一偶却尚谈大道,乃是坐井观天之举。结果周氏反讽道:“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岸不辩牛马。于是河伯自以为天下之美尽在此,而有井蛙笑之,可乎?”当时闰鸢公主只是以为周氏强辩,没想到这样的事,竟然真的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若非今日和老相国的这一番话语,自己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公主诚心正意,发自肺腑的向老相国一拜,说:“卿益我大矣。” 老相国赶忙把公主扶起来,说:“殿下没有责怪老臣耗费之罪,便是难得的仁君了,那里还用得到这般礼待。” 闰鸢公主突然想去堵住老相国的嘴··· “齐国伐楚,而楚无余粮,故而强征了我国两千斤西瓜。” 闰鸢公主觉得这个消息还可以接受,毕竟这一次也是从楚国那里收回了不少特权的。 然而···“这个数额,是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的。不得以之下,我们只得支用原本用来上贡给秦、楚两国的储备。凭这个理由,秦国便强夺原本楚国在我国的特权。” 会发生这样的事,大抵是在闰鸢公主的预料之中的。然而像先前那样,因为一两只呱顺流而下弄的一国皆崩,却实在是难以理解。闰鸢公主把老相国的话放在心间反复思量,只觉得处处透着诡异,又处处合着道理。这样的事,放在周氏的故事里便觉得妥帖,然而放在活生生的现实中,就只让人想问:“难道这世上的人都是呱不成吗?” 就在这时,公主手里的大将军悠悠醒来,说:“公主殿下啊,你的疑问直至真理,它揭示了世界的本质,没错,这世上的人···啊。” 润鸢公主拿起将军左右翻看,她先扫了几眼正面,确认无恙之后又翻过来去查看背面。表面没有问题,公主又担心内里还有什么什么隐患,于是捋直两手,岔开双腿,终于确以为大抵完好,一颗心放了下来。 这一番摆弄,搞得大将军一阵阵叫唤:“啊···公主殿下···啊···你想的没错,这个世界···啊···确实只有一些呱啊!” 闰鸢公主颇为疑惑的把将军放到了地上,问:“复活了。” 大将军没有接公主的话茬,只是强行压下面部的潮红,继而摆出一副颇为绝望的神情对公主说:“公主殿下啊,有几个楚人听信了相国大人的鬼话,像江中抛撒糯米,这其实并不奇怪。至于之后的人为什么会跟风效仿,大概是因为前面的人自觉上当,于是使用手段百般哄骗,进而挟裹而来的。就是因为世人皆思利己,不思利人,所以总逃不过呱的范畴啊。此事演变至此,苍天都不能坐视,引来洪水也是应有之义啊。” “所以,最关键的洪水其实是恰巧撞上的吧,嗯?呱。” 大将军脑袋一低承认道:“是的,呱。”; 十三 天下人 四 类似于这样“天下皆呱”的观点,闰鸢公主也是有所耳闻的。像是先前那个在云中郡被公主砸了一西瓜的塞北胡女,就是一个持有此种观点的狂人。当时她并没有直接一命呜呼,而是几番机缘巧合之后与公主相知。两人一同出雁门、走漠北,在茫茫的大草原上游荡了好几个月。那时,胡女向闰鸢公主吐露了心迹。 当时是冬日难得的晴天,满天的雪已经歇了,只有朔方的劲风依旧无休无止。那胡女从帷帐了出来,便说今日天光大好,拉着闰鸢公主要一同纵马飞驰。闰鸢公主也是被暴雪所困多日,心中颇有郁结,也就答应了下来。 目力所及的草原上尽是白雪,高天之上无云,是深重的青色。太阳明晃晃的悬着,光芒朗照,然而却没有半分温度。应该说,这样开阔雄奇的壮景,确实能让人意兴风发。 于是,那胡女马鞭一甩,左手按剑,右手摇着南方,说:“草原上的王在继位之时,也会这样策马奔腾,他一日一夜之间能踏过多少里的土地,多少里的土地就归他所有。鸢卿,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们中原的王,凭什么只是坐在庙堂之上就能号令天下。” 闰鸢公主想了一想,回答道:“因为中原的王依靠的不是一人的勇武,而是王道和大义。” “王道和大义。”胡女把这两个词细细琢磨,许久之后渐渐发出轻蔑的笑声。她突然地驱使马匹靠到闰鸢公主的身旁,伸出手拂起公主的一缕秀发,说:“鸢卿,要我来说,这只是你们自欺欺人的冠冕堂皇之辞罢了。” 这种说法实在闰鸢公主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几百年间,百家争鸣,有说:“王道不行”的,有说“大道即隐”的。然而像这样直接声称王道大义皆是虚幻,其实一钱不值的,还确实是首例。闰鸢公主十分好奇,将王道贬到这种地步之后,她心中所向往的天下又是怎样的一番模样。于是便问:“依卿之见,若王道为土石,何为金玉乎?” 那胡女摇了摇头,说:“草原之民逐水草而居,生无所定,死无所安,确实不知道何为金玉。但是中原之人坐拥膏脂之地却如此顽愚,我以为确实暴殄天物。” 她这样一说,闰鸢公主就更为疑惑不解了。她问:“齐桓公北击山戎,南惩骄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如何能称之为顽愚呢?” “那一年是瓜襄公五年,东风3号问世之年。” 瓜襄公五年,东风9号问世。闰鸢公主一阵悚然,东风9号是瓜国历史上抹不去的一道黑影,它的瓜皮硬度堪比金石,非要数十个力士协力才能刨开。面对这十余万斤的西瓜,当时有人建言把西瓜都投入江中,由江水激荡将之刨开,再派人驾船到东海打捞回收。瓜襄公依言而行,结果东海之中并没有发现西瓜,只找到了一些楚人的舢板··· 闰鸢公主开始设想,江水之中齐楚两军交战正酣,突然上游飘来了无数西瓜,而且瓜皮硬度堪比金石,它们顺江直下一阵冲撞··· 这种事情简直无法可想,闰鸢公主不能继续深究,但也不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她再次问道:“晋文公十九年年流亡,终能重掌国柄,进而成就霸业,又有哪里当得上顽愚呢?” “晋文公于瓜孝公七年回国,那一年东风4号问世。” 不···闰鸢公主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她甚至已经不能抓紧缰绳。前方茫然的雪景,呼啸而来的烈风,都让她有一种不在人间的错乱感。现在已经不是她在驾驭马匹了,而是马匹在拖着她疯狂的前行。外部的世界是如此的可怖,然而闰鸢公主明白,内心才是她恐惧的源泉。东风13号,瓜国历史上另一道抹不去的黑影,这一作与9号截然相反,它的瓜皮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然而瓜瓤却堪比金石,不但无从下口,而且就算勉强吞下,也会坠破肠胃,不日而亡。据说当年被文公逐出国的怀公曾经想逃往楚国,楚王也愿意发兵支持他与晋文相争,然而最后怀公却莫名其妙的在途经瓜国的时候暴亡,时人皆以为是晋文所害··· 然而闰鸢公主设想一番··当时怀公落魄撂倒,甚至于饭食饮水都不一定有保障。好容易见了瓜田,里面的西瓜又那般玲珑。想必怀公必然觉得天数不绝,兴奋之下必然豪情万丈,也许他抱起西瓜就往石头上一摔,结果“砰”的一声弹到自己的脑门上暴亡也未可知··· 闰鸢公主倒吸了一口冷气,却直接被大风灌得一阵踉跄。她觉得上下左右漫天满地尽是西瓜,眼前好似有无数个晋怀公在以瓜击石,他们有快有慢,彼此之间又能暗合音律,节奏循环不断。一个个仿佛规划好了一半,要为她闰鸢公主上演一出鲜血的盛宴。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天不绝我柳暗花明花明今我怀公穷途末路遇此瓜田玲珑剔透赤如朱砂昭示天数假以时日东山再起借师楚王东山再起重掌国柄亦未可知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来,且待我吃了这块西瓜,再踏上复国兴邦之路···啊·啊·啊·啊!” 闰鸢公主已经是几乎挂在马上了,她现在口眼歪斜,嘴角有白沫,整个人合着马匹颠簸的节奏,中风一样的抽动着。旁边的胡女,见到她不妙,想要抻手去拉,但公主却完全没有什么回应。无奈之下,她拿出了套马用的绳索,揉地一声拴住了公主的脚踝,然后用力一扯。结果此时恰好有劲风吹过,一时间竟然不能把公主拽到怀里,只能任由她飘在天上。 好容易把公主折腾下来之后,胡女把她抱在怀里,只见公主依旧富有节奏的抽动着,并且口中念念有词。词曰:“噫·噫·噫·噫·” 十四 天下人 五 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是皆呱,从本质上讲,并不是闰鸢公主关心的重点。然而如果这种结论可以成立的话,确实是瓜国谋取天下的一个依据。这件事揭示出了这样的一种可能,在周朝前后数百年的历史中,瓜国其实一直发生着相当关键的作用。仔细想一想的话,明明只是一城之地的小国,却能在秦楚两强的夹缝中生存数百年,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也许瓜国就是有这样的一种天数,可以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左右这段历史。哪怕这一切只是某种巧合,至少也可以说明,瓜国虽然仅仅一城之地,但在天下也是可以发挥某种作用的。也许一直以来都是她妄自菲薄,也许一直都是她···在伤害着所有支持她的人的心。 闰鸢公主看了看她身边的人,大将军衣衫破烂,遍体鳞伤的躺在一边,两只眼睛空洞洞地张着,老相国战战巍巍地跪在一边,低着脑袋不敢看她一眼。这样的景象让闰鸢公主真得觉得自己错了,如果说现在她是一个路人,然后站在这里的公主告诉她:“我不是一个暴君。”这样,她能相信吗? 这时,黑暗中落下来了一根绳子,看起来上面的人已经来救他们了。闰鸢公主不知道该对两位大臣说些什么,只好径自回头,一个人抓着绳子爬了上去。 ————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前一天的夜晚,公主还是满心崩溃的走出寝宫,准备纠结宫女太监铲除国贼。而仅仅是过了一天,闰鸢公主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突然觉得,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那两个大臣当成呱铲除掉也很好。实际上直到刚刚,公主也没有发现他们有那点不像呱。这些人只是做出一副呱的样子,然后用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的事实告诉她:“其实这个世界就是由呱维系的。” 闰鸢公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大臣,甚至说,她都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这样的事实。那位塞北的胡女名叫婕妤,其实是师从荀子的大儒。她曾经在酒后狂言:“这个世界已经到了破灭的边缘了,其实它从三代的时候就开始衰败,即使是三代贤君也只是勉强维护,到了夏朝和商朝,作天子的就只想着从中捞取好处,没有人肯认真治理了。” 这样的话,按照闰鸢公主理解,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一帮无药可救的蠢货,实际上和呱没有什么区别。并且这些呱们还定制一整套的道德规范,把自己标榜成仁人志士,而让偶尔出现的聪明人看起来和呱没有什么两样。那些三代之君、成汤夏启,不过是呱之中比较强壮的,善于统治呱的呱中之呱,某种意义上比呱还要愚蠢。” 这种话本该只是疯人的呓语,可以让闰鸢公主安心的不屑一顾。然而现在却变成了横亘在公主心中最大的困惑——如果说大臣们是呱的话,那么她以人君气概坦然接纳便是。可是如果大臣们是被世人打成呱的智者的话,她闰鸢公主,又该如何面对? 心事重重的公主漫游到了田间,这一晚的月色同样敞亮,田野里有不少精壮的汉子在插猹。在远一点的田埂上,穿画布衣服的姑娘们围在一起,唱着瓜国古老相传,祈求丰收的歌谣。这样温馨而悠扬的田间画卷,竟然也能引起公主新一轮的繁乱。 我们插猹是天经地义,然而如果猹真的有朝一日消失不见了,我们又是否开心呢?如果不开心,那么猹对我们便是有特别的意义,既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要插猹呢。或许我们根本不需要插猹,只是为了插一些什么才插了猹,那么必须要插一下什么的我们,不就也变成了猹吗?若是我们和猹没有什么不同,那究竟是我们插猹,还是猹插我们呢? 闰鸢公主只觉得心神仿佛不在肯安居于躯壳之内,一团似有实无的雾气百般变化,遇水为鲲,会风成鹏,即将要飘飘然仙游远去,未知其止。闰鸢公主也明白,这样的思考将永无止境。然而像周氏一样放弃思考就正确了,如果那样我们和猹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在尚且不能确信孰为猹,孰为我的前提下,提及人与猹的区别本身就是非常愚蠢的事。那么也就是说,连要不要思考都成了不能确信的玄端? 闰鸢公主突然觉得自己病的不轻,并且想去太医院找点要吃。 这样的疾病的确存在,平原君家的三千金曾经告诉过闰鸢公主,说有一种虫能从耳窍钻入闹钟,专以人脑髓为食。曾经有杞人身种此虫,整日端居无事,只想着若是天塌下来该如何是好。为此,她甚至专门在家挖了一大洞,深数十米,内里囤积了数千斤粮食。并且还把他属意的情郎强撸出来,锁在大洞之内,称:“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了。”她那情郎也是情深意重,跪在洞口大呼:“天邪、天邪,我愿与卿绝。”结果不日之后地大震,一城之人被土石所埋,唯有这两人躲在洞中安然无恙,七日之后乃出。出时,杞人身体抽搐不止,耳窍中爬出三尺长虫,长虫在落地后反复扭折,曝日光而死,死时,状如字,曰: “天有成人之美。” “如果真的是患了这种奇症,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将死之时,有会有谁为我痛声疾呼,祈求天福呢?”闰鸢公主颇为惆怅的一叹,但也总算是从呱之辩中摆脱了出来。她大概是有一些明白了,无论如何,这两位国朝老臣还能真心的拥戴她这为十四岁就离开的公主。这样的事,放眼天下又能有几例呢?纵然贤君如齐桓晋文者,哪一个回国时没有一番腥风血雨?此等纯良忠义之臣,又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呢? 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确实是天下却无仅有的蠢呱,而与此同时,天下也就是由这样的蠢呱支持起来的。就是因为有无数这样愚蠢而善良的人,这天下才能容得下贤君能臣们智计百出,各展权谋啊。 ; 十五 最好的大臣 一 这样的一种解释,似乎可以消逝掉闰鸢公主心中的疑惑。然而,这究竟是自欺欺人的蒙蔽,还是真正的洞察到真理然后豁然开朗。纵使聪慧如闰鸢,也不能在一时间做出论断。现在安静了下来,闰鸢公主觉的她需要好好想想。 闰鸢公主也知道,实际上这几天的乱局,就她不假思索,盲目行动的结果。从一开始她就急匆匆的寻求所谓的“治国之要”,之后又武断的把两位重要的大臣打上了“呱”的标签。闰鸢公主可以说,这是人在遭到巨大冲击时本能的表现,是没有办法的事。这种话放之四海而皆准,但是唯有用在人君身上不可。所以,当这一次闰鸢公主再度动摇的时候,她选择了思考。这一夜月光朗照,夜风微凉而不渗人,可以说正适合思考。 在万物存在之先,大道已然存在。它至大至小,无始无终,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是至高而永恒的存在。大道之中溢出元气,元气又分化为阴阳二气,阴阳二气上浮下沉,彼此交织,最终产生了天、地、人的分野,进而诞生出世间的万事万物。这便是老子《道德经》中所描绘的世界。按照这种观点,大道是世间的至理,并且蕴含在万事万物之中。因此,想要求得真知,只需要细致的体察万事万物,从中逆向推演出大道受应的过程即可。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但是又并不脱离实际,甚至可以说切实的蕴含在生活之中。瓜国开国之君狩猹公闰土在做司瓜郎的时候,就善于留心生活,从不经意的点滴中发现美的踪影。并且能以极为宽宏的心胸对待万事万物,肯定它们的价值,承认它们存在的必要。因此,机会,便垂青于这个有准备之人。在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狩猹公一击而贯两猹,博得周穆王的欢心,进而开拓了瓜国三百年基业。 由一个小小的司瓜郎一跃而晋身为一国之君,这个变化是巨大的。狩猹公他也曾经感到迷茫,感到无所适从。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他那颗大道畅行的任达之心并没有变,即使在新的条件下遇到了新的问题,他依旧能妥善的解决。比如那一次相国和大将军意见不和,两人各执一词,朝野分为两派,彼此势同水火,纷争数月不息。对此,狩猹公暂停朝议三日,在这三日间闭门不出,盯着一只瓜反复思辨。他的精神和瓜达到了高度的统一,已经没有办法分辨彼此。就是在这种境界下,狩猹公惊人的洞察到了蕴含在瓜上的天地大道,进而以一只瓜为起点,达到了至理之境。 三日之后,他便创造了用来调停纷争,三百年来行之有效的贯制,打西瓜之议。 这样的故事,作为公室的骄傲,代代相传。闰鸢公主小的时候也曾经听父王讲过。当时,父王并没有告诉她“打西瓜之议”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闰鸢公主也就自然地把它当做了一种颇具智慧的手腕。并且在她幼小的心灵之中,也种下了这样的一颗种子。她也希望自己能像先王那样,拥有洞察至理的智慧。 于是每有闲暇,闰鸢公主就一个人悄悄地走到瓜田旁边,盯着田里的西瓜苦思冥想。这样的举动父王看在眼里,只觉得孩子对种瓜产生了兴趣,大喜之下,吩咐宫女侍卫不要理会,只管暗中保护公主安全便好。在田野劳作的百姓们也觉得,公主如此勤勉好学,国家昌盛有望,自然拿出了十倍的力气,一定要把全部的本领展示给公主殿下看。 这一年中,公主从最初的播种开始,同这一片瓜田一并成长。虽然似乎离领会至理尚有有时日,但也感觉到了精神得到了洗练,心灵得到了成长。她切实的体会了种瓜的辛苦,也理解了父王终日研发新品种的用心。更为重要的事,她感受到了田野里劳作者作为国人的精神。他们从未抱怨过辛苦,并且把付出辛劳当做一种骄傲。他们并非是为了生计才在这里种瓜,他们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才在这里种瓜。这是名副其实的播种理想,收获希望。 闰鸢公主从此记住了作为王族的责任,她发誓如果到了有需要的那一天,她将承担重任,用剑守护这些劳作的人,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当年夏天,西瓜成熟的季节,瓜国遇到了史无前例的大旱,一连数十日不见半点雨星。国人们数月辛劳的结晶,岌岌可危。闰鸢公主无计可施,只能跪在田边默默流泪,泪水掉到干涸的土块上,转瞬就腾起一片青烟。闰鸢公主用白绫掩面,再也没有办法直视眼前。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激昂的号子:“一·二·一·二·一·二” 闰鸢公主猛然站了起来,她看到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从汉水之滨到这片瓜田,无数丁壮担着水桶川流不息。队伍常常有人中暑倒下,一人倒下,就马上有人接过担子,走了几步再次倒下。不仅于此,王都此时四门打开,城中之人无论所持何业,尽数向这边涌来。他们拿着木桶、陶罐、铜鼎···等等一切能从手边找到的东西,浩浩荡荡的开赴汉水。整个队伍寂然无声,每个人脸上都神情严肃,他们默默地从公主面前走过,只是挥手致意就继续前行。虽然无声,决意已然传达,闰鸢公主知道,他们是在完成这自己的使命。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第一天担水的人大抵还都是丁壮,到了第二天其中便有一半变成了妇孺,到了第三天公主随同父王大臣亲自上阵,在一路的尸骸之中,把水从汉水担来浇到地里。到了第四天举国上下再无人能动,然而日光曝晒之下尸体竟然淌出血来,一国之人齐齐的匍匐在田边哭泣,泪水合着血水,完成了最后的浇灌。 第五天,秦国的使者带着十辆马车到来,用了半天时间把西瓜通通打包装车,然后拉走。 ; 十六 最好的大臣 二 那个时候,闰鸢公主的老师,太傅闰旭曾经站在城头,对闰鸢公主说道:“殿下啊,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瓜国的国格和民气啊,我们三百年来,能够以仅仅一城之地立足于虎狼之间,所凭借的,就是这种东西啊。” 闰鸢公主听完之后觉得很疑惑,她问道:“仅仅有精神,就可以让人一骑当千,依靠我国极其有限的兵力抵挡住秦楚两国的百万雄师吗?” 太傅听完之后猛然一愣,回答道:“殿下,您似乎理解错了。瓜国的国格和民气在于无论如何都要凑足条约上写明的贡物数量。若非如此,两国的问罪之师,早已将我国踏平了吧。” 闰鸢公主花了大概两息的时间思考,然后“揉”地一声就把太傅从城墙上扔了下去。结果过了一会,太傅扒着城墙又露出了脑袋,一只手高高地举起笏板,说:“殿下,您从小不拘礼法,一国之中,大家都会理解。然而待会秦国使来,殿下万万不可失礼啊···” 说着,太傅他单手抓住城垛,身子一荡躲过了公主推下来的滚木,又继续说道:“殿下啊,我知道您这个时候一定想要把那秦国使者五花大绑,剥去人籍打落成猹,最后还要插上一万柄钢叉。唯有这样之后,您的怨气才能平息。但是啊,公主殿下···” 太傅猛然地一个翻身,四肢伸平紧紧贴住城墙,看到礌石飞远之后才放松下来,重新冒出脑袋说道:“殿下心智坚定,若是认定一事,凭借臣的拙舌想必是无法使您动心的,但是啊,臣还是想说:公主殿下啊,行为举止符合礼仪,并不只是为了形式,更多的是要求你的内心切合礼的精神啊。请殿下想一想,什么才是礼的精神,什么才是我们瓜国的国格和民气。” 太傅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终于打动了闰鸢公主,她放下了那锅即将出手的热油,决定认真的思考太傅的说法。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一只瓜。也就是这个特殊的时候,也就是这个特殊的契机。闰鸢公主的精神完美的切合了先王的境界,现在她的眼里只有了这只瓜。这只瓜被秦国的使者装上车,公主便痴愣愣的跟着瓜上了车。这只瓜被装着竹筐里捆好,公主便自己钻进竹筐里蜷成一团。 那个时候,瓜靖卫王中暑不能理事,主持接待使者的是大将军闰望和相国闰衡。老相国在朝堂上举办宴会,招待使臣。而大将军则带了全国少有的几个能动的男丁为使臣装车。炎炎烈日之下,他们十几个人围在瓜田旁,心绪复杂的搬着西瓜。每搬起一只西瓜,将军便能想到当初是谁以命相拼,保住它不至于枯死。 这一只是东家二胖种的,那是一个成天笑哈哈的胖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西家的二丫。结果到最后还是在西家二丫的田里倒下了啊。那一只就是西家二丫中的瓜,上面的这个豁口是二胖磕的。当时二丫不行了倒在地上,是二胖接过了她的水桶···结果没走两步也倒下了啊。这个豁口就是这么来的啊。 每每想到这样的往事,大将军都不得不背过身以手掩面,但即使这样,幽幽的啜涕之声还是不能掩盖。那十几个丁壮也是勉强支撑,往往一只瓜搬起又放下,放下又搬起,反复数次而不能装车。最后连秦国的人都不能坐视,只得暂时离开,临走时说:“这件事是我们秦国失了仁义,若是他日两军交战,不论其他人如何,至少我们不会拿起兵戈。” 于是瓜田之上哀歌九转,直到日落方息。 “大哉二胖,种瓜为业,伟哉二丫,种瓜而死。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大哉二胖,位卑忧国,伟哉二丫,以死济邦。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个时候,闰鸢公主从瓜田的另一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一只西瓜,空洞洞地没有人气。于是大将军们有唱到: “大哉公主,种瓜为业,伟哉闰鸢,种瓜而死。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大哉公主,位卑忧国,伟哉闰鸢,以死济邦。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然后大将军猛然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对,赶紧喊停,带着一众丁壮一齐跪下。然而公主殿下完全不予理会只是依旧盯着某一只西瓜。这样的举动,让大将军更为不安。他既怕公主突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又怕秦国的人知道了只是公主,强撸过去作为质子。只得说: “这些瓜是公主殿下看着长大的,现在要送往秦国多少有些不舍,我们不要打扰,由她 去吧便好。” 于是瓜国的人只是觉得公主受了刺激,谁也不敢打扰,又因为这事太失颜面,也没有人愿意告诉秦国的使者说:“这是我们的公主。”如此这般,每个人都做出理所当然的样子。于是秦国的人便只当这是某种特殊的风俗,虽然不懂但也耻于开口询问,也就理所当然的带走了公主。结果在瓜国人民的夹道欢送中,闰鸢公主堂而皇之的随着秦国的马车离开了瓜国。只有在路过城门的时候,居住在那里的老石匠认出了公主,并且在不经意间把一把玉叉挂到了公主的腰间。 三天之后,公主从冥思中醒来,她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她认识到了礼的精神确实其存在的价值,但也并非四海之内行之皆准的至理。它希望着能够以一套近似于道德的标准协调人与人的关系,并最终实现每个人自身的幸福。这是通向终点的一条道路,但并非唯一的道路。如果为了它折损真性,不仅得不偿失,而且本身也违背了这种精神的本意。 所以,闰鸢公主决定离开国家,周游天下···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被装在一只竹筐了稀里糊涂的带到了秦国。索性她的腰间还有一把玉叉,凭借它公主挣脱了束缚。并且以此为信物得到了石匠在秦国友人的资助,从而开始了她的周游列国之旅。 ; 十七 最好的大臣 三 当初的事,有人的过失,也有天的安排,况且最后的结果也是好的,闰鸢公主也就不愿深究了。那一次,她大概算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上苍来安排,然而这一次,她希望能作出属于自己的决定,怀抱着这样的心意,闰鸢公主望着蔓藤下盈润的瓜,陷入了思考之中。 也许天和人之间确实存在某种联系,当闰鸢公主神思飘飞之后,和畅的夜风忽然间变得暴烈。它发出可怖的咆哮,从东方卷来无数乌云,月色转瞬间就被完全掩挡,片刻之后又有暴雨如柱,瓢泼而下。这时间天地之间一片昏黑,狂躁的风很快的就息了,寻常的电闪雷鸣也不曾见。只有无穷无尽的大雨在不断地冲刷,带来铁幕一般的恐怖。 润鸢公主在大雨中盘膝而坐,手里抱着西瓜,脚下纹丝不动,整个人如同湍流中的一块砥柱之石,刚强坚韧而不可凌。 另一边,王都内,所有的人望着弥天弥地的大雨,忧心忡忡,不能入眠。如此大雨,城边的汉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泛滥。然而现在外面漆黑一片,连火把都不能长明。夜幕之下暴雨之中,如果发动百姓治河,万一洪峰突至···这一国之民十之八九都要藏身于滔滔江水之中啊。老相国在自家宅中坐而又起,起而复卧,反复再三依旧不能决断。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隆隆巨响,涛涛洪水自水门奔涌而来,一路上挟裹起大大小小的杂物。老相国打开门向外一探,只看见一只三尺高的铜鼎就往照面上扑,他赶忙一跃而起抓住屋檐,就要翻身上到屋顶。结果就在这时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长长的下摆挂在了门轴上。眼看那千斤重的铜鼎就要砸在脸上,老相国突然听闻到鼎内一声长啸: “相国大人勿忧,有我大将军闰望在此,定然保君性命无忧。” 随着这一声长吟,大鼎在洪流中一阵翻滚,闰望将军乘机从鼎口处探出手臂,一剑将绊住老相国斩了。然而这一剑之下用力过猛,铜剑“锵”的一声钉死在了木头中。闰望将军受此之累,被从大鼎内拽了出来。他一手抓着剑柄,仰面而躺,任由身体在洪水中飘荡。在看到老相国安然跳上屋顶之后,他洒然一笑,嘴唇张合,似乎是说了一些什么: “公主殿下在城外玄思,速去救援。” 然而老相国并没有听见,因为这声音完全被他自己的嚎啕声所掩盖。此时他应经完全的沉浸在悲痛的泥沼之中,泥污深沉,纵使如此瓢泼大雨也不能洗刷。 老相国跪在房顶上,对挣扎在水流中将军说道:“我听说世界上有这样的一种圣人,他的智识可以担任一切官职,德行可以契合一切君主,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国家都能的得到国人的拥戴,从公卿到黎庶所有人提起他时都会说:‘善’···” 闰望将军紧握着剑柄,身体被水流冲刷,像陶轮上的泥胚转了又转,看着老相国滔滔不绝却不能领会重点。他只能再提起一口气,疾呼道: “公主···在···啊!”话还没有说完,将军又被翻了一翻,一口水堵住剩下的话语。 老相国见此更加悲痛,他的哭号之声也更加犀利。他与大将军共事多年,虽然往往政见不合,彼此争斗。但是对于其人才学人品,他闰横是发自真心的佩服。此时大将军已然无所救,然而仍然在这样挣扎不屈的原因,想必是最后还有话想要对自己说··· 老相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因为如果易地而处,他也一定会说同样的话。 于是他的心中相惜之情更为激荡,他决心一定要在最后把这番话说完,他说:“这样的圣人整个天下都来称赞他也不过分,然而被称赞之后他却反而会感到悲伤,相反的如果整个天下都来诋毁他那么他便会感到高兴。会有这样的异举,是因为他已经明确了内和外之间的关系,分清了荣和辱的区别,然而即使如此,依旧不是圣人的全部···” 闰望将军已经被转了十几个来回,水流又冲来一个陶缸,巨大的陶缸在不远处破成无数的陶片,把闰望将军划得遍体鳞伤。将军身上满是创口,衣服被扯成丝丝缕缕,浸透了鲜血在水中飘散,宛若绽放的红莲。他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泡肿,又被陶片所创,小半的皮肉已经不见,森森白骨暴露在外。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松手,他与老相国共事多年,其才学人品他了然于胸。这个人根本不能理解人的话语,必需要把他死死绑住,然后用钟将他罩住,然后在外面一边敲钟一边与他相谈才能让他明白。 公主的事必须让他知道···秉持着这样的决心,闰望将军又一次的催动血气,振声呼号道:“相国大人···”精诚所至,这一次老相国终于听到了将军的声音,他正坐,拜首,准备恭听。然后,水面上漂来一口大钟,大钟“匡”的一声撞在了大门正中的铜环上,就在一阵钟鸣声中,将军喊住了最后的话语:“公主殿下,在城外···” 然而完全的钟声掩盖了。 于此同时,老相国也说出了最后的话语:“这样的圣人在御风而翔,最善于在九万里的高山上用冰雪修行,他预先设置机关,每每到完全冻实的时候,就会触发机簧被从山巅抛下,飞跃九万里砸在地上。通过这样的痛苦来修炼自己,提升境界,从而把痛苦的当做快乐的,把不幸的当做至福。阁下您一生与我相争,到最后却如此念念不忘,那么即使不是这样的圣人,想必也差之不远了吧。” 闰望将军听到这里,终于笑了,他也不知是处于什么样的心绪,放生大笑三声,说:“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原来我就是这样圣人啊!” 这样之后便不在坚持,放手而去了。 十八 最好的大臣 四 看着闰望将军不带任何遗憾的被水冲走,老相国涕泗横流,悲痛万分,几欲投入水中与之同去。然而他终归是有使命在身,如今大将军已经随着江水东区,瓜国之中,便只有他一人能够辅佐公主,保全社稷了。 这份沉重的责任,让老相国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看着自己身上华丽的朝服,心绪复杂的叹了口气。而后,他脱下了繁杂的朝服,换上了当年追逐大将军时驾舟用的蓑衣。老人家抄起小刀拉断了自己的长髯,随后拎起那根一丈长的船篙,毅然走出门去。他穿越重重雨幕来到城门前,奋力挥起船篙,猛然一击打在高悬于城门的铜锣上。这面铜锣是由先王狩猹公铸造,用于在危难关头召集国人,共度难关。 如今老相国奋进于涛涛洪流之中,一击之后,又取下背负的铜戟发力向下一插,铜戟横贯而下,深入土中三寸,毅然独立与洪流之中。老相国攀附在长戟之上,手中庄重的捧着相印举过头顶。重重雨幕之下天地间是一片漆黑,然而镶嵌有夜明珠的相印却亮着点点微光。一城中的百姓有半数被都被洪流席卷,在水中数沉数浮。这些人本来已经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随波逐流。然而当他们被汇集到了一起,看到老相国手中羸弱的光辉时,这些人醒来了。 最前面的人把身体抵在城墙上,后面的人被水冲了过来,前面的人就张开双手将之抱住。就这前后相结,首位相连,国人们连成了长长的阵列。当洪水冲来铜鉴的时候,就有人抓起铜鉴,当洪水冲来玉戈的时候,就有人抓起玉戈。这些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言语,只有那黑暗中坚定的眼神保持着一致。对于这些人,老相国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矗立在那里,高高地举起相印,执行着自己道标一般的使命。 时间痛苦的流逝着,城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开始结成人梯,把后来的人们运上城头。大雨冲刷的声音掩盖了这首绝响,给整个场面蒙上了一层苦难的寂静。当初送给闰鸢公主玉叉的石匠就居住在城门下,洪水袭来他时他正在木桶中酣睡。当众人在城门前聚集时他也堪堪醒来,这时城门紧锁,被没有加入阵列的人们淤积在门洞之中,彼此叠加积压,苦不堪言。又有不知从哪里漂来的臭豆腐坛子,顺着水流疾驰而下。老石匠被挤在最里,眼看这里的人都危在旦夕,他毅然舍生取义,以头颅猛击门锁,两者俱碎,血肉脑浆飞溅而出,凌空三丈而后落。于是水中之人乃得生。 城门大开,水势更为湍急,越来越多的人没有被接住,顺水而下不知所踪。在短短的错身间,留住的人们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被冲走的人接过东西,留下一个笑容。就这样,一城之人有半数被水流冲走,冲走之人有半数能在城门处被留住,另外半数的人顺水而下。没有被洪水冲走的人爬上城头,在城门处放下五条大舟,这些人聚拢在一起,在老相国的带领下赶赴江边,投入到抗洪之中。 另外一边,汉水的支流荒川上的一处浅滩。这里是王都内羁旅浪人的聚集的居所,岸边上钉有十八根打木桩,每根木桩上有用麻绳系住二三十只木桶,每个木桶里都居住着一个浪客。实际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饱学之士,拥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只是一时时运不济,前来游说失败,逆旅于此。大将军闰望素来与他们交好,平日里相谈甚欢,有时兴之所至还会在这里住上一晚。这里的人感怀相知,皆以将军门客自居,随时愿意为之效死。然而将军总是以上宾之礼待之,并不把他们当做一般的门客驱使。 将军常说:“其实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出身高门,尸位素餐罢了。” 现在闰望将军遍体鳞伤,顺流而下漂到这里奄奄然仅余一息。他周身上下一共一百语出创口,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染红,然后又在水中漂洗到发白。这样的人虽然气息尚在,但已经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即使是有扁鹊再世也不能救治。然而就在这一众浪人中,有持祖传绝技,厚结阴差,如果遇到生于乙未癸未丙申己巳时之人,纵使已死也能勾回魂来;又有曾神游太虚结下仙缘,能易人命数,把人专改到乙未癸未丙申己巳时出生。这两项绝技都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机缘,然而这两个人却说: “只能够使用一次的机缘是十分珍贵的,虽然这样,但依旧不能比的上将军待我们的万分之一。如果说使用这样的机缘就能救回将军性命,那么这就像拿着一金就能买到周天子的九鼎一样。如果说这样的事我还不愿意去做,那么天下间还有比我更傻的人吗?” 这两个人这样说着,就各自站在了彼此的对面,他们一同朝着将军的方向拜了三拜,又转回来面对对方拜了三拜。这样之后,两个人各自拿出两杯酒,一杯饮下,另一杯浇在剑上,彼此互道:“可以这样使用自己的生命,比碌碌无为的把他交给衰老和疾病要好上千百倍。” 言既毕,两人互相拔剑,砍下对方的头颅,发动了秘技。 闰望将军醒来之后,看到倒在血泊里的两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抱着两人的尸首痛哭,却被旁边另一位木桶里的人劝阻,那个人对将军说: “将军这么做,是浪费这两个人生命的表现。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交换将军的生命,是因为有必须由将军去完成的事,我这样说,将军明白了吗?” 于是闰望将军拿起了两人曾经用过的酒壶,一口气将之饮尽,饮尽之后又弹剑而歌,歌毕之后又想厚葬两人,这时,先前的那人又说: “将军这么做,是侮辱这两个人义举的表现。这两个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交换将军的生命,是因为感怀将军的恩德,我这样说,将军明白了吗?” 于是闰望将军就用脚踹着把两个人的尸体投入江中,再也没有提这两个人的事了 ; 十九 最好的大臣 五 曾经有人用大争之世四个字来描述当今的天下,是说如今诸侯以国相战而争伯,公卿以家相战而篡夺,策士游客则以唇舌相战,为自己博取功名富贵。如此纷争不息,兵戈不止,闰望将军亲身所历,当初他加冠之时天下尚有五十八国,到了如今尚能保全的,仅余二十三国。既然相争,就必有胜负。胜者自然弹冠相庆,广良田,美宫室,出而有华车,入而有美婢,日夜弦歌不绝,风光无限。而败者···大概就是这样里的人吧。 闰望将军看着这些人,他们的身上穿着的破衣曾经是黑貂之裘,他们腰间挂着葫芦的地方,原来挂着金石美玉,他们每一个人的木桶里都藏着一卷书,有的是《鬼谷子》有的是《孙子兵法》。这些人是大争之世的失败者,他们极尽所能、倾尽所学,他们各有宏图、各有抱负,即使穷愁之至也不忘日夜揣摩,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依旧是失败者。 所以他们住到了木桶里。 闰望将军常常想,这些人的际遇和自己效忠的瓜国是多么的相似看,和自己的人生又是多么的相仿。失败者当然不能有高名于世,但是至少,也应该有一处容身之所啊。这是无关乎成败,而应当给予人的关怀。 遗憾的是,瓜国是只有一城之地的小国,并且这样的小国还担负着为天下提供西瓜的重任。年复一年,瓜国君臣用有限的岁入维持着开支,已经是极为艰难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招纳这些人了。这一江荒川之水和数十个木桶,已经是瓜国能做的全部了。 闰望将军死里逃生,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当然他也知道,此时不是感慨的时候。他不知道在最后老相国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即使听到了,他也不确定老相国能不能在滚滚洪流之中保下公主平安。再退一步讲,如今君上处身于死地,作为臣下他也不可能安居而偷生。可是,如果要去救援公主,就必然要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在如此天威面前,这··· 就是在使用这些人的生命啊! 闰望将军心头一寒,自己已经生受了再生之恩,又有何颜面在去要求更多呢。如果在这里带着他们赴死,那就是主人对上宾的不义,然而如果坐视主君身陷险地,那就是臣子对人主的不忠。昔者有贤人孟子做了生和义的区别,认为圣贤应该能舍生而取义。然而即使是像孟子这样的贤达,也没有能告诉人们在忠和义面前,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啊。 这样的矛盾,让闰望将军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他感到人在天地面前是这样的渺小,平日里只有齐腰水深,安静温和荒川,如今也能像河水和江水一样汹涌奔腾。这样相比,我们人在河川上修筑堤坝,开凿水渠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啊。我闰望平日里自负饱读诗书,到了有用之时,竟然来忠和义都不能两全,这样的人生,也是同修堤坝,凿水渠一样可笑啊。 这样百无一用的人,就让他沉入水中,在绝望中悲惨的死去吧。 这样想着,闰望将军就咕咚咕咚的沉下去了。 然后他发现他并非一个人,在他之后居住在这里的游客们纷纷尾随其后,竞相沉入水中。原来这些人也怀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觉得如果自己跟随将军冒死救援公主,就是置将军于不义。而如果不跟随将军,则置将军于不忠。作为门客而实主人忠义不能两全,这样的人百无一用,简直比之虫豸都有所不如,理应当沉入水中,在绝望中悲惨的死去。 漫无边际地黑暗吞噬了闰望将军,这种感觉的非常的熟悉,没错,他能认得,这就是绝望的滋味。闰望他在瓜国担任大将军一职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多了,他亲身所历,瓜国的国运没有任何变化。三十年前在种瓜,三十年后还是在种瓜,三十前有总计十八条的盟约,每年要进贡三千近西瓜,三十年后还是,十八条每年要进贡三千近西瓜。这一切,有祖先的保佑,天赐的机缘,也有三朝国君,和自己这样的老臣们的不懈努力。瓜国就像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舟,每时每刻都处在倾覆的边缘。然而从事如此,舟上的人却尽是当世英才,君非亡国之君,臣非亡国之臣,所以虽然国家仅有一息,然而一息却总不能断绝。 可就是这不能断绝的一息,成为了将军挥之不去的噩梦,一切绝望的源泉。无论多少次拼尽全力,也就不能有所改善,就算是一次壮美的死亡也不能得到,竭力尽智仿佛成了一种诅咒。这条无所回报的路,竟然如此漫长,没有尽头。 在王都里,城门前,老相国立身于长戟之上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水势依旧滔滔,只是已经不再能见到人的身影。相对的,现在被洪水冲来的大抵都是一些礼器重宝。实际上之前将军在洪水中寄身的大鼎就是当初周穆王赐给的先王狩猹公的三件重宝。瓜国是只有一城之地的弱国,洪水中每一件宝器都是他闰横费尽唇舌,从虎狼之口中保下来的。所以即使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凭借着夜明珠的光芒他也能认得,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老相国知道现在不是在乎这些死物的时候,然而每有一件在面前漂走,都是那么的心如刀割。三十年来他目睹着瓜国失去了很多,但同样的有竭力尽智,为瓜国挽回了很多。也就是因为这样的维持,瓜国才能凭着一息而立足于天下。 老相国相信,只要继续这样努力下去,瓜国总有强盛的一天。为此他日夜磨砺着插旗之道,坚信人的意志是可以打动上天,逆转命数的。这样的信念,就像大树一样在老相国的心中生根发芽。此时看着无数身外之物随波涛而去,一种坦荡的豪情从他心底油然而生,如今正是危难之际,他闰横一人独立于城门之前,正是插旗的大好时机。 于是他扬天大笑,长吟道:“去吧去吧,通通去吧,但是,要记住,我一定会回来的。” ; 二十 黑胡子之议 浩劫一般的大水中,两位国勋虽然各有挣扎,但最终到底是都沉了下去。相对的闰鸢公主虽然入定之后物我相忘,然而手里的瓜却可以牢牢的抓住。这瓜乃是靖卫王尚能理事时开发的最后之作南海十九号,体型奇大无比,然而不结瓜瓤,只有一个中空的外皮。本来这也是种植一季就被抛弃的无福之作,然而也就是这样的一番际遇,却无意之间救下了公主的性命。就在一国之人苦苦挣扎之时,公主她抱着大瓜,数沉数浮,于水火之间享的安然。 那些没有在城门处留住的人,被冲出城去之后到了城外的瓜田。这里已然那是一片泽国,然而水面之上漂浮着无数大瓜,这些人遇到大瓜,绝处逢生,反而能抱着大瓜漂流而下,待到水势渐缓时在停下来聚集在一起,图谋灾后重建。 闰鸢公主沉思了三日,这场大雨也就下了三日。无休无止的冲刷几乎将瓜国王都洗成了白地,人物牲畜尽数推移了整整三十里。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天灾面前,瓜国之民依旧展现出了一息尚在的民气国格,凡是留在城门处的,尽数被城墙上的人放下的大舟所救,没有留在城门的,也能在城外的泽国里抱上一只大瓜保得性命。就连荒川边上沉下去的游士也在跳下去的时候忘记解开腰上用来系住木桶的绳子,不久之后又浮了起来。 三日之后,这些人衣衫褴褛,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但是任然的,又一次的站在了一起。 这场百年未见的大型天灾震惊了瓜国上下,令整个国家蒙受了难以想象的损失。然而与此同时,闰鸢公主也找到的进行政治革新的机会。这场洪水几乎将瓜国内的田界地碑全部冲毁,有据可查的明文也通通不知所踪。因此,秦、楚两国在瓜国的利益蒙受了巨大损失,既定的盟约也无法履行。闰鸢公主对此深表遗憾,并且声称:“礼而好客,诚而有信是瓜国的传统美德。天意难测水火无情,然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国与国之间的友谊是不会因此而变得黯淡无光的。我们瓜国宁可将救灾工作推后,也要先弥补友邦的损失。” 于是,按照闰鸢公主的指示,老相国闰横制定了为期一百年的清查田亩,重修旧约计划。闰望将军尽出家财,招募天下贤士参与大计,一时间能人异士负担于路者不绝如缕,以至于拥塞道路十日而不通。于是他们脱下贵重的貂裘,将随身的财货抛入水中,只带一木桶独身遨游于江河之中,只为能见将军一面。于是荒川昔日生境,十日而尽复。 在相国和大将军各自奔忙的同时,闰鸢公主亲自主持了灾后重建工作。处于尽快恢复生产的考量,闰鸢公主裁量全国土地,按人丁力工分给全国人民耕种。领受土地的人在未来十年之内要出瓜共百斤以支援国家建设,而这一块土地作为回报,在十年之后将归其本人所有,世代袭承,公卿大家不得侵夺。 闰鸢公主还说:“古人云:‘刀俎之下不辨贵贱’如今仍在瓜国之人,都是在大水之中蒙受过天恩的。既然上苍视汝等为同仁,我昌平公主又怎能区别视之。”于是全国之人无分贵贱,只要有报国之心,又能躬耕于田者,尽数受土。公主又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岁勤勉若斯,则其人可以饱腹,其家勉强维系,此田亩之利也。终日闲居,出则见高门大家,鼓动唇舌,售卖奇货,一日而得十年之利,此商贾百工之利也。”于是乃兴百工,畅财货,请墨门弟子百人入国,奉为上宾,主持工艺营造之业。又选国人善舌辩者百人,持历代先王所开发之瓜行走七国,期年之后能载金千金而归者受上赏,百斤而归者受中赏,虽无千金之富,然出有车,食有肉者受下赏。一无所有落魄而归者,作将军门客,发荒川上一木桶。 这两项举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国人皆言其古之未有。于是一时间议论纷纷,具体执行之时,又有见解百端,人们莫衷一是。于是闰鸢公主大兴祖制,于城门前悬二十大木棒,如有相争,则两人一同来门前,随意拉一路人,由他持棒而抡,抡死不究。 然而纵使如此,议论仍不能止。门吏搬运尸体,由朝至暮,无日能息。 于是闰鸢公主于祖制之上又有创新,一次东郊祭天之时将军与相国为所用何礼相争。这一次闰鸢公主取来两个大木桶,桶上有孔洞数十。而后将将军与相国分别装入桶中,加盖封死。然后执铜剑从孔洞中刺入,一人一剑,以先惨叫者为愚。 此是为,黑胡子之议。 如此励精图治,闰鸢公主每日五更而起,三更而息。三月之后能日升而起,日落而息,期年之后能终日端居无事。然而出宫门而视之,则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国库有瓜万斤。东门之市冬瓜,西门之市西瓜,南门之市南瓜,北门之时木桶,前后相继连绵不绝,能绕城三圈而有余。一时间瓜国之盛,亦为古之未有。 就在这样的升平之中,闰鸢公主登上城头,南面而望,面有优色,北面而望,心口发痛。她当然知道,此时繁荣背后,是秦楚两国的放纵。当初大灾之后,瓜国几为白地。那时无论如何勒索,也榨不出什么油水。而如果举兵而吞之,那么还有负担起灾后重建的责任。这样,即使她闰鸢耍弄无赖伎俩,强赖掉应该上贡的西瓜,他们也能容忍一时。 然而现在瓜国这般富庶,这帮虎狼之辈,也应该有所行动了。 日前她接到了一封国书,是由秦国长公主赢筝发出的,内容大概是说不久之后是闰鸢公主第一次以监国之名祭祀宗庙祖先的时候,届时她将亲自前来贺喜。 为了显示诚意,还会有二十万大军来随行。 ; 二十一 弱者为何而战 一 闰鸢公主在游历天下的时候,曾经和赢筝有过一番际遇。 那是闰鸢公主从咸阳出发,搭车前往北方的时候。润鸢公主与一位豪商相交,跟随着豪商的车队前往塞北云中郡。结果商队走到一半,在险峻的山道上遇到了巨匪。匪徒有数百人之众,商队的护卫奋起相争,以寡击众。这些人本是落魄无依的浮浪客,幸而被富商收为门客,平日里待之甚厚。所以此时彼此精诚团结,皆能用命效死,他们以马车为依托,龟缩于山谷之中死守,盗匪们几番冲击不能攻破,反而自损了许多人马。 盗匪们在此死了兄弟,也不能善罢甘休,于是纠结人手围之数重,护卫们亦不能冲出。他们困守三日,粮食断绝,不复能继。于是第三天的夜晚,豪商召集众人,商议突围之事。那时,护卫中有善于飞檐走壁,机动灵活者,自请先行一步,打探情报。 护卫首领说:“这个人有善于飞檐走壁,甚是机动灵活,由他去打探情报,纵使不能有所收获,也能够全身而归。”于是众人皆以为稳当妥善,机动灵活者于黑暗之中悄然出发,脚步悄无声息。众人们熄灭营火,围坐在一起默默祈祷,结果数息之后,机动灵活者的脑袋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恰恰好停在了公主的正前。 于是众人一阵默然,闰鸢公主见士气不妙,赶忙重新燃起营火,并且顺便一脚把头颅踢到了一边。见到公主这样的举动,一众人也明白了此时不是感慨此时的时候。便一齐闭上眼睛狠命摇头,公主赶忙趁势说:“刚刚的打开方式错了对吗?” “嗯嗯嗯。” 这时,护卫之中又有天生魁梧,气力过人,能着八十斤重甲,刚强不可凌者自请,说:“我身着重甲,能刀枪不入,请让我站出来大呼嘲讽盗匪,为尔等博取一条生路。” 护卫首领说:“这个人天生魁梧,气力过人,能着八十斤重甲,刚强不可凌,由他来嘲讽敌人,即使不能起到效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众人们又以为这样稳当妥善,便又熄灭了营火,准备动身。同时刚强不可凌者站了出去,猛击大锣,高呼: “我要打十个···啊!” 随着这一声惨叫,润鸢公主看见刚强不可凌者的脑袋猛然飞起三尺,带着一串血浆落到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在一众人反应过来之先,闰鸢公主风驰电掣一般的把头颅甩了出去,同时再一次的扑灭营火,然后整理衣冠,端坐如复。这样之后她才稍稍地送了一口气,心想道: “总算是又一次的糊弄过去了。” “是啊,又一次的糊弄过去了。”护卫首领也跟着说道。 此话一出,润鸢公主心头一颤,她本能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喊道:“喂,这样的话不要说出来啊!”结果就在这一声的同时,外面的黑暗中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你们谁说要打十个啊,恩?” 闰鸢公主的叫喊声虽大,但依旧没有将这一声掩盖过去。她回头一看,护卫首领脸色尴尬,然而那位富商却已将把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大叫着:“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连糊弄都糊弄不过去了啊” 闰鸢公主万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大概也能理解这些人的行为,然而依旧想要大骂其蠢货。这种感觉就像这些人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总是能在各种情况下犯蠢。然而大骂不能解决问题,如今这里的士气已经完了,粮食也已经断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守下去了。那么既然如此,闰鸢公主觉得,不妨放手一搏。 这样想着,公主手持一火把翻身上到作为路障的马车顶上,冲着黑暗里大声喊道:“就是我要打十个,不知道汝等小儿可敢应战?这里只有一个弱质女流,众曹也不过是一帮宵小匪类,可以说正是旗鼓相当。” 这一番话出口,对面安静了许久。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应声道:“阁下虽然弱质女流,然而此等豪勇高义并不输于须眉男儿。既然如此,那么我等匪类也不能落后。这样,现在就请阁下跳下来向前十步,我们只留下十人,其余皆退后百步。若是阁下能战胜这十人,我等自然散去。纵使阁下不能相胜,我们也不取阁下性命。如何?” 闰鸢公主呸了,心道:“十个打一个好美名高义,古之寡廉鲜耻者,安能过耶?” 虽然这样,但是形势比人强,能够这样一个打十个的化解危难,也是一种不错的善了。于是闰鸢公主跳了下去,上前十步,那一众盗匪也如约退后百步,只留下十人与之对峙。闰鸢公主横刀立马的一站,大喝道:“你们谁先上?” 于是十人一齐冲了过来。把闰鸢公主摁倒在地,一阵暴打,暴打之后又帮助手脚,扒掉衣物准备施暴。这个时候,闰鸢公主才明白过了,对面说了十个却并没有说是单挑看,对面说了不取性命,却没有说不能生不如死。这些心机,都是她这个生在王家的公主所从未料想到的。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这样的惨剧,闰鸢公主,也只能默默地叹息。 当然,公主毕竟说王室之后,天命加佑,这在这样的绝境之下能承蒙贵人所救。这个贵人,便是秦长公主赢筝。随着一声贯穿长空的娇呵,无数支弩箭如暴雨倾盆,瞬时间洗刷了整个战场。箭雨连绵不绝,一共持续三波,似乎放箭之人根本不在意闰鸢的死活,只是想把这些匪类通通钉死在地。这样的箭雨之后,秦长公主赢筝面无表情的在一军士的簇拥下走上前来。她从身边的将士手里接过一杆长戟,用它翻弄这地上的尸体。终于是看见了虽然身中数剑,但任有一息尚存的闰鸢。 于是她用杆子撩起闰鸢的头,说道:“你的事,我都看到了,只是,有件事我无法明白。” 赢筝的声音冰一样的冷峻,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弱者,为何要战斗。” ; 二十二 弱者为何而战 二 赢筝并不是一个高大的女孩,实际上,她比闰鸢还要矮一点。然而这两个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整个人的精神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貌。站着的赢筝一身玄衣,外罩深青色虎皮大袍,束冠,冠上有金丝流云纹。火把摇曳的光焰中,是她不带半点感情的面容。 就是这样的人呢,站在闰鸢的身旁,完全不顾她重伤垂死,用长戟的杆撩起闰鸢的脸,问道:“我不明白,弱者为什么要战斗?”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是何人,但此时自己的性命显然就握在这人的手里。闰鸢的意识一片模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看,便只能说:“不战斗···就会死。” 这个答案之出口,闰鸢便感到一阵暴戾之气。赢筝对这个答案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耐,她把戟的木杆在地上重重地一磕,说道:“这种说法我听了很多遍,每一个抵抗的人、挣扎的人都会这样告诉我。但是每一次我都给了他们机会,做奴隶,猪狗一般生存下去的机会。” 闰鸢简直不能理解这个人的思维,但是无奈自己的性命系之人手,便只能继续解释道:“他们会抵抗,不仅是因为不想死,也是因为不想为奴啊。” 结果赢筝说:“所以我就很困扰,这些人既不想死,又不想做奴隶,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话一出口,即使以闰鸢此时濒临溃散的意识也能明白,想要说服他非要有天下第一等的舌辩之士才行。而若是以此时的状态无论如何都不可。于是,她说: “你的这个困惑,我可以为你回答。但是我现在身中数箭,血就要流干了,意识也不清醒,虽然有想要帮你解惑的愿望,但也是怎么样都不可能办到了。以你的权位,想要救我这样的人是易如反掌的,而要搜罗天下,找出第二个向我一样能为你解惑的人却是难如登天的。做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不需要什么代价,而做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却要承担很大的风险。这其中的得失损益,还请您仔细的考虑。” 赢筝听了这番话之后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又问:“那么,如果你不能为我解开困惑呢?” 闰鸢对这样多疑寡断的人简直就要以头锵地,索性说:“如果那样,就请你把我煮了吧。” 这样赢筝才微微点头,表示:“善。” ————— 三天之后,闰鸢身体大抵恢复,于是便沐浴更衣,来到赢筝的宫室里说: “按照约定,我来为你解开疑惑。”两人正坐,相互拜首,这时,闰鸢又说:“我是瓜国的公主,熟悉种瓜的事,请让我用种瓜作比。” “在我们瓜国,每一代国君都会致力于新品种的开发,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几百种瓜了。在这几百种瓜之中,能够丰产的,能够抵御水旱的,能够清甜出众的,不过只有数十种而已。数十种之后,往往又没有办法得兼。丰产的遇到旱灾就会绝收,抗旱的往往产量形同绝收,有时清甜出众的瓜一亩就只结一个。这样的瓜,怎么看都没有种植的价值吧。 但是,在这几百种瓜之中,还有一些最为出众的,他们集结了所有的优点。但是你知道吗,这些瓜,都是那些存在缺陷的瓜杂交出来的。于是,我们瓜国就有一条代代相传的祖训,叫做每一个种子都有发芽的权利。我听说赵国的平原君好养门客,一日有善呼者投效,平原君的门客向他进言,说善呼是一项没有什么用的技能。但是平原君不以为然,说:‘也许有一天你我的性命就要由这位善呼者来拯救。’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平原君被人追杀,到了河边却没有过河的方法。恰好此时远处水面上有一条船,因为离得很远,所以任由平原君怎么呼喊都无法让他听见。这时,善呼者站出来说:‘请让我为您呼喊吧。’善呼者的声音能深入人心,虽然船夫其实是个聋子也被感召,称赞说:‘灵魂呼者’。于是平原君就得以保住性命。 我们瓜国的大将军闰望也喜好招揽门客,于是有善于蛙鸣的人前来投效。他的门客也对他进言,说善于蛙鸣的人没有什么用。但是闰望将军却说:‘村夫耕种时所唱的号子,圣人不以为粗鄙,女子在小树林里唱的情歌,仁王不以为不堪,因为这就是人民的声音啊。同样的,蛙鸣之声是我们国家的人民之声啊’结果过了一段时间,楚国来使,闰望将军便请善于蛙鸣者为之奏乐。于是使者回国之后便对楚王说:‘瓜国的人只是一些呱而已,放任不管不会有什么危害,把它吞并了反而会败坏我们国家的风化,于是瓜国就这样保全了下来。 最近几十年来,我们瓜国的国势日益艰难,如果要拿出如数的贡物,就不能再去种植存在缺陷的种子了。结果朝野之中、市场之内、乡野之下,国家的上上下下每个地方都有人表示不满。我们的国君没有理会他们的意见,他们就不为国君种植西瓜。我们的国君威胁说要杀掉他们,他们说:‘你这是在破坏国家的根基’最后我们的国君派人用钢叉抵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才继续去耕作。虽然他们去耕作了,然而每耕作一天,就要到王宫门口静坐示威五天就这样不断地斗争,终于迫使国家拿不出应付的贡物,让国君不得不穿上女仆装去到秦国和楚国的王宫中跳羞耻的舞蹈来赔罪。因为即使是弱小的人,也会有存在的价值,这样的价值,就是他战斗的理由,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赢筝静静地听完了公主的长篇大论,然后低头想了一想,表示:“那个国君跳的舞蹈我看过,那时我才五岁,我幼小的心灵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然后她大手一挥,示意两边的侍卫把闰鸢拖下去扔到装满滚水的大鼎里煮了。 二十三 弱者为何而战 三 “弱者,有他的价值,这是对的,所以他才是弱者,而非虫豸。正是因为有价值,才有做奴隶,像猪狗一样活着的必要,不是吗?”赢筝站了起来,指着闰鸢说道:“你的话,看似烟波浩渺,漫无边际,然而其中的逻辑却异常的简单,从事实到结论之间的关系根本经不起推敲。只是单纯凭借夸张的言辞眩惑耳目罢了。” 闰鸢被两个侍卫架住,怔怔地盯着赢筝,说不出话来。 于是赢筝转过身,轻轻地一挥手,说:“你这个人,同你的话一样,华而不实,喜好故作惊人之语。本来只要你说出你是瓜国的公主,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横死当场。但是你现在既然和我作了约定,那么我不能因此背负失信于人的名声,你也就不要在心存幻想了。” 闰鸢她还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当即被赢筝打断:“勿复再言,拖下去煮了。” 到了这般无路可走之时,闰鸢她却并无半分惧色,反而轻佻的一笑,她大声说:“阁下乃是秦国的公主,而秦国又是天下闻名的虎狼之国。即使您要把我煮了,想必也是举手之间的事吧。然而即使如此,我现在还是要说,您不能把我煮了。” 这话看似又是一番无稽之谈,然而赢筝却猛然转过头,眼角一抹寒光,冷声道:“你说什么。”闰鸢见此,轻轻的弹了一下腰间的佩剑,说:“因为我能把这把剑,架到你的脖子上。” 此时闰鸢所想的,是古老相传的一段诅咒。传说商代名将李靖教子无方,放任其子哪吒大闹东海,将龙王三太子扒皮抽筋。此等恶逆之行触怒上天,于是为李靖降下了百分之百空手接白刃的诅咒。李靖死活,怨念不散,赋于剑上,于是此剑便有了百分之百会架到人脖子上的诅咒。如今闰鸢所持有的剑,就正是这把魔剑。不过这个诅咒的目标是随机的,在场的共有四人,也就是说,只有四分之一的概率。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出此下策。 而此时赢筝的心里却是一阵惊涛骇浪,她作为秦国的公主,自然是随时都要面临刺客刺杀的危险的。于是她的相父吕不韦从小开始便安排她接受刺客刺杀的预演,训练她防御刺杀的技巧。然而因为这项训练从三岁就开始了,为之过早,失之太急,所以在赢筝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此时她听到闰鸢这等豪言,已然是心乱如麻,两股颤颤,只想要那两个卫士当即拔出刀来,将这个贼人乱刀剁了。 而这两个侍卫却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他们是跟随赢筝一起长大的,论及忠心自然无二。眼下的这种情况,他们自信无论如何都能保得公主无碍,便想要在这万无一失的时机磨练一下公主的胆识。此时闰鸢已经被牢牢扣住,绝计不可能挣脱。只需要赢筝她拔出佩剑,向前走上两步将这贼人一剑砍了,便万事大吉。 如果赢筝她真的能手刃一位刺客的话,也许从此就能告别心理阴影,成为一位完美无暇的王。若能如此,我二人纵使事后以死谢罪,也是死而无憾啊。 抱着这种决心,两个侍卫死死地盯住闰鸢,屏息凝神,静待赢筝发难。 于是一时之间,在场的四人都一动不动,彼此之间双目圆睁,简直像是要用眼神杀死对方一般。这种无形的较量让空气都变得沉重,连空中的飞虫都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赢筝见那两侍卫迟迟不动手,真以为闰鸢有办法把剑架到自己的脖颈上,连这近在咫尺的两人两人都不能阻止。于是更加恐慌,然而她毕竟是秦国的长公主赢筝,既然如此危局,她依旧没有停止思考。两位侍卫不动手,说明闰鸢确有其能,然而确有其能又迟迟不肯动手,想必是差了一些时机。也许只要她赢筝一动,或者侍卫们一动,就能找到机会暴起发难。眼下之事,镇定乃是第一要务,只要不妄动让她找到时机,这里的情况总会被其他人发现。届时我宫中能人异士无数,不怕治不了她这个弱国的公主。 于是赢筝虽然脸上虚汗入雨下,两股颤颤不能自已,但仍然面色冷峻入冰,身形不动如山,尽显镇定自若之态。她硬是压出牙齿打颤的声音,说: “尔等勿要轻举妄动,把这贼人扣死,莫要让她钻了空子。” “是”两个侍卫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大喝道:“谨遵均命。” 这两位侍卫先前见公主迟迟没有动手,心中也不免有所疑惑。疑惑之余,他们也想到也许这位瓜国的公主真有什么闻所未闻的秘术,可以在眼皮底下取人性命。这样一想,这两人也是后颈上冷汗频出。索性眼前的公主依旧镇定,而且面无惧色。想必以她的智计,一定早就成竹在胸,怀揣着什么万无一失的妙法吧。 于是公主这一声令下,这两个人欣喜若狂,当即“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闰鸢她本来也是无奈之下的亡命之举,虽然声色在外,然而内里也虚的不行。她眼看着吓不倒敌人,已经开始祈求祖先保佑了。结果竟没想到真的有祖先显灵,让眼前这可怕的敌人自爆了。于是畅快淋漓的拔出宝剑,一个箭步直取赢筝首级。 闰鸢一步窜到赢筝近前,一只手已经箍住了赢筝的前胸,另外一只手拔出宝剑,然后乾坤一挥,“锵”的一声把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在最为得意洋洋之时,她忘记,这把剑之所以被称为魔剑,不仅是因为那魔性的诅咒,而且还因为诅咒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百分之百必然发动的。 这一刻,闰鸢公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最后的时刻。然而许久之后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赢筝跪倒在了自己面前,说:“弱者要战斗的理由,先生已经很好的告诉了我。之前的无礼之举,还请先生把它忘了吧。” 二十四 征兆 一 “赢筝啊···”漫长的回忆让闰鸢公主感慨良多,平心而论,她觉得赢筝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值得一交的朋友。长久以来,闰鸢公主一直觉得她和赢筝虽然是不同国家的公主,但是考虑到两国的实际,她们之间还是有真心相交,续写佳话的可能的。为了这个可能,可以说闰鸢和赢筝都付出了各自的努力,然而事情最后发展到这一步,应该说也是天数吧。 追溯事情的起源,一切的争端和罗网起自于赢筝公主的亲政。赢筝公主既已成年,即将亲掌朝政。这时便和主持国事多年的秦相吕不韦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冲突。一方面赢筝公主惧怕吕不韦因为贪恋权位而谋反,另一方面吕不韦也担心赢筝亲政之后除掉自己这个后患。这种事古已有之,天下的大国之中,也没有一个国家能逃过这种劫难。赢筝公主和相国吕不韦两方,也同样的以为这种事稀松平常,各自毫无顾虑的全力以赴。 这样的事,当初闰鸢公主也是有所耳闻的。虽然有所耳闻,但是一贯的,闰鸢公主并没有在意。那时闰鸢公主正在规划于汉水之上筑一大坝,用以平缓水势,防旱治涝。经过多番的研究,闰鸢公主发现修筑大坝的最佳选址,并不在瓜国境内,而是在汉水的上游,秦国的土地上。于是闰鸢公主派出相国闰横出使秦国,沟通修筑堤坝一事。 相国大人载着五车西瓜离开瓜国,是距今半年前的事了。 抵达咸阳之后,相国大人按照以往的惯例,拎上两只西瓜,前去吕不韦府邸拜会。当时正是秋风萧杀之时,吕府的门前积了一地的落叶。相国到时门前不见侍卫兵丁,只有一个垂垂老朽扶着扫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老相国对那老者呼喊了几番,一概没有回应。无奈之下他亲自走上前去,叩响门环,这时才发现门环上已经落满了土灰。看了看身后扫地的老者,老相国略微思索了一番,微微点一头,暗自沉吟道:“此乃吕丞相韬光养晦之法也。” 这个时候,扫地的老者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老相国,于是他颤巍巍的转过身来,对老相国说道:“先生可是要见相国吕大人。”对此老相国稍稍地有些错愕,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决定以礼相待。于是他对老者一鞠躬,恭声说道:“正是,可敢烦劳先生为在下引见。” “老朽已是垂垂之年,步履蹒跚、口齿不清,头脑里空空荡荡的没有灵性,怎么能为先生您引见呢?这门内自有吕大人的侍者,待他们打开大门之后,还是请先生自己去见吧。” 说完这番话,扫地的老者又颤巍巍地转了回去,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 而老相国在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接着感叹道:“如此时节,吕丞相行韬光养晦之法,不能说是不妥当。然而行韬光养晦之法,却又在门下安排这样的老朽故弄玄虚,我不明白吕丞相这么做有什么深意。” 这声感慨本是无心,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到那老者回敬道:“老朽只是吕丞相门下的一个贱吏,受丞相恩遇,听丞相差遣,在丞相门前扫地,并不知道先生所谓故弄玄虚是为何意?” 这番满是回护之意的说法让老相国眉头紧皱,此中虚虚实实,莫测者甚多,实在让人捉摸不定。最终,老相国决定直言不讳,他说:“先生可曾听闻征兆之说?女子频频口是心非,多是怀春的征兆;谋士自觉算无遗策,多是计穷的征兆;国主常谓霸业已成,多是亡国的征兆。有些征兆由事件本身伸发,这是天数所注定的祸福;有些征兆却是刻意的安排,这是人力所谋划的得失。以今日之事论之,门前有满是落叶,仅有垂垂老朽洒扫,这是家室凋敝的征兆。而在此之上垂垂老朽又时常自谓年老力衰,却是隐忍蛰伏,伺机而起的征兆。如果说前者还可以称之为韬光养晦的,那么后者就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说,我不明白吕丞相如此安排到底有何深意。” 这一番话语有理有据,进不至于失掉为客的礼节,退又会不显得自己昏聩无能,老相国自度可谓是极为妥帖的应对。而实际上,这番话出口,也确实是让那扫地的老者一时词穷。那老者扶着扫把,站在原地直瞪着老相国,口中一阵支吾,半响后终于说道: “尔所谓征兆之说,不过鬼神无稽之谈尓,诚不足为信。此等玄远荒诞之说,吾今日敢以身破之。吾请与阁下为约,若阁下所言征兆之说属实,吾愿胸口中流矢而死,若吾不中流矢不死,乃是阁下所言谬已。” 听到扫地的老者立下此等毒誓,老相国也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到了这时他大概也就明白了,这应该不是吕丞相的安排。只是这老者甘愿尽节至斯,主辱臣死罢了。想来是他生受了丞相的大恩,或者说吕丞相虽然刻薄寡恩,但是在御下之法上,确实有所造诣。 既然这样,老相国便不再去理会那个扫地得老者,安静地等在吕府的门前。而那老者见老相国不为所动,也就忿忿地转过身去,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不久之后,他停了下来,搀扶着扫把,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前的台阶旁坐下。坐下之后,他把扫把靠在了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又干又硬的烧饼,就着寒风一点一点地咽下。 扫地的老者弊衣褴褛,连上面打着的补丁都多有开线,秋风一起,破烂的布片就随风飘扬。这副凄惨的模样,对比着他身边穿着华丽朝服的相国,着实是让老相国坐立不安。老相国想要不去理会,却总是感觉到一种阴森可怖的注视。他冒着冷汗,悄悄地把头挪动了一点,结果猛地看到这老者目不转睛地盯着相国手里拎着的西瓜。 “这···”一瞬间老相国大为尴尬,这西瓜是给吕丞相准备的见面礼,在这个时候送给吕丞相门前扫地的老者···这么做究竟是否妥当,老相国完全的没有把握。然而,就这样把这老者晾在一边,似乎也与做客之礼背道而驰。于是几番犹豫之后,老相国蹲了下来,取出了两块火石,对着扫地的老者说道:“先生迟暮之年,不能安居家中,尽享天伦吗?” 那扫地的老者听了这话,眼睛里猛然流露出些许的光彩,然后很快的沉寂下来,反而是脸上的凄凉神情变得更胜。他埋下头,一只手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子,下意识涂画着什么。 原来如此···老相国心中一阵酸涩,恍然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这老者想来是遭遇了什么不幸,老来无依无靠,不得不在吕丞相的门下乞食。而吕不韦也应该是待他不薄,至少是给了一条生路,所以方才他才会这般回护···当今天下攻战不休,所谓生灵有涂炭之苦,绝非是一句空谈。像这样的可怜老者,放眼秦国乃至于天下都是无法计数的。对此,老相国也只能一声哀叹,聊表心意。至于说更大的帮助···老相国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华丽的朝服之下,并没有一金一银。瓜国的国势,实际上和这老者的命数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更何况如今他身负使命,是要对瓜国一国之人负责的啊。 没有办法,老相国只得蹲下来,抓住老者的手,尽力地做出关怀的模样——即使不能尽力,至少也要传达出他微薄的善意。秉着这样的仁心,老相国试图找到什么话题,他说:“先生衣不遮体,饭不充饥,可是吕丞相待先生刻薄?先生可考虑过去我瓜国任事” 那老者听了这话,有些鄙夷地瞪了相国一眼,冷冷地说道:“丞相大人待我不薄。” 说完,他就干脆的背过身去,似乎不愿意在与相国说话。这个时候,敏锐的相国稍稍的一思量,再次开口说道:“既然吕丞相待先生不薄,那么,就一定是先生有所牵挂了吧?” 扫地的老者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然而并没有转过身的意思。 见此,老相国继续说道:“请允许在下妄议,先生家中可是出来不孝的逆子,可是有糟糠之妻身患重疾不忍抛弃,还是说,先生无福,这两桩祸事一齐背负了?” “也许先生心中仍有介怀,但是还是请先生坦言,晚生,至少可以与您一同背负。” 最后的一句话中像是最后的一根稻草,猛然间打破了某种隔阂,让扫地的老者泪如雨下。他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对相国露出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被泪水糟蹋的一塌糊涂的脸。泪水中,老人的话语带着几分哽咽,以及十几分的凄惨。他一把一把地摸着眼泪,开始倾吐他的不幸:“老者有结发之妻,两人恩爱半生,育有一子,日记可以说是幸福美满。然而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到了老来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孩子因为是独子,所以宠溺过度不能成器。到了而立之年依旧荒诞不经,不要说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了,就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保障。每每总是要靠二老的接济,到了近来,他甚至于沉溺与赌博,整日整夜的泡在赌场之中,一旦输光了钱财,就被人打得昏死过去然后撂在二老的门前。让他们不得不管。 如此无底洞一般的开支,最终让二老无法承受。雪上加霜的是,老者的结发妻子无复可支,终于在几日前一病不起。无奈的老者只能到吕不韦门下扫地,勉强的维持住二老的生计。” 说道这里,老者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肉包子,双手捧着它缓缓地抬到了眼前。老者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这个包子,以至于眼珠都反射出了包子得油光。他的嘴角喏喏着,说道:“这个包子,是早上丞相大人赏的,我要把它带回家,今天回家,她就有肉吃了···” 这样的惨象,让老相国不经有些后悔,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知道这一切。因为这一切的重量,根本就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啊。 “即使知道了这一切,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实际上,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也许是上天刻意地要嘲弄相国的惺惺作态,随着这一声哀叹,扫地的老者一阵痉挛,只是片刻间就倒在了地上,嘴角抽搐着吐出白沫,一双浑浊的老眼向上一翻,已然是中了急症的模样。看到这样的一幕,老相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得惨象,纠缠着他的心。 “至少在最后,让你幸福的离开吧。”说着这般沉重的话语,老相国把两块火石举到老者的眼前,然后轻轻的一磕。火星短促的闪过间,老相国说道:“你看到了你的老伴,虽然她和你一样已经满头白发了,但是在你看来她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的美丽。现在她穿着当年的嫁衣,啰啰嗦嗦地向你走来。她和你一样的口齿不清,所以你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没有理由的,你觉得很温暖、很幸福。在秋日的寒风中,她为了送来了糯糯的甜粥··· 喝下它···安静的睡吧。” 老者的手缓缓的把那个烧饼送到了嘴边。眼白上,划过了火星明亮的轨迹,他喃喃地自语道:“好想···好想在为你梳一次头啊。” “啊——!”吕府的院墙上传来了弓弦急促的响声,下一刻,箭矢飞驰,稳稳地扎在了老者的胸口,血迹,如鲜花般绽放了开了。院墙上的弓手抹了抹头,说道: “最近这个无耻老贼总到丞相门前晃悠,故弄玄虚做出一副丞相有所安排的样子,专门诓骗前来拜访丞相的客人。如果不成的话,就转而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乞食···简直是寡廉鲜耻到了极点。可惜啊,善恶终有报,你到底还是逃不过啊···” 我回来了,但愿还不算晚。 ; 二十六 征兆 二 看着倒在地上中箭而死的老者,老相国的心中一时间波澜万千。所谓征兆之说虽然并非妄谈,但是总归只逃不开玄远缥缈指责。能够像今日这般的应验,也确实是不多见的。对此,老相国除了感慨一番天数有定之外,似乎也就再做不了什么了。 院墙上的人一箭射死了这个骗子,很快的就翻下墙来为老相国开门。这人披甲带剑,身后背着一张短弓,大约是吕府的侍卫,一个看上去沉稳干练,饱经风霜的中年大叔。他打开门,迎老相国进门,引他到厢房等候。这一路上,侍卫不住的赔罪道: “贵客临门却又久久地拒之门外,实在是在下的失礼,是在下让丞相蒙羞了。不过也希望能阁下您能够理解,先前的那个骗子实在是为恶多端,又机敏狡猾。在您来之先,他已经几番得手又几番逃之夭夭。今日让您在门外久候,也是为了力求稳妥,一击必杀···” 这番絮絮叨叨地说辞,已然是几近于啰嗦。对此,老相国并没有表现出不耐,这一方面是出于为客的礼数,另外的一方面也是因为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个侍卫的诚心。吕丞相素来刻薄寡恩,对待下人也是一贯的严苛,想来这个侍卫也是不想因此获罪吧。像这样操劳半生的人,到了这个年岁,自然是想要求一个善终,会变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也是应有之义吧。 从门前一路穿过中庭到厢房,大约是百十步的距离。与门外的萧杀凄凉之景不同,庭院里种满了怒放的秋菊。几条卵石铺成的小路穿插其间,又交汇于一座凉亭。凉亭边上有一座假山,假山上三两个泉眼涌着清流。流水顺着山势汇集成溪,环绕凉亭一周,最终被引入亭内。更加令老相国惊叹的是,隔着半个中庭,他就能闻到从那边飘来的酒香。想来那泉眼里涌出的并不是水,而是上好的佳酿。此等巧夺天工的设计,此等挥金如土的豪奢,吕丞相坐享此等富贵,那也确实是可以大言不惭的称瓜国为鄙邑了。 老相国点了点头,暗自沉吟道:“此乃吕丞相自污之策也。” 这番话虽然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地避人耳目,相国身旁的侍卫想来是能听清的。然而那侍卫他似乎是完全的没有听见,只是依旧不住的道歉。甚至于话语之间,较之方才更是多了些诚惶诚恐的意味,仿佛是唯恐听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此,老相国也是暗自的可惜。像这样的侍卫,若是吕不韦不反,将来散尽门客,自然是不会有一个善终。而若是吕不韦要反,像这样的畏首畏尾之辈也不堪大用,同样的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可怜堂堂七尺男儿,操劳半生只为了晚年得福,到最后连这等卑小的愿望都不等如意。只怕是过不了多久,又不知道是哪里就会多出一个被射死在门外的无耻老贼··· 也许是之前那个扫地老者的缘故吧,老相国今日特别的多愁善感。虽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卫,但是相国还是想要多少的做一些指点。他看了看满园怒放的秋菊,片刻之后心中定下了计较。相国停下脚步,佯装饱览满园的盛景,同时借机感慨道: “至此万物衰败之时,贵府内如此花团锦簇,生机盎然,吕丞相真是好雅兴啊。” 听到这句话之后,那侍卫又往前走出了两步才堪堪停下。他干笑了两声,掩盖住尴尬,说道:“吕大人的才学远胜在下百倍,吕大人的雅兴···在下实在不敢妄作评说。” 如此这般的应对,显然侍卫他还是顾虑重重。于是老相国不再前进,对着锦簇的花海一阵指点,借机进一步地说道:“先生可曾听闻过征兆之说。” “征兆之说···”这突如其来的说法让侍卫明显的一愣,如此明显的反应已然不能再去掩饰,那侍卫顿了一顿,说道:“略有耳闻。”侍卫既然一心谋求安度晚年,那么对这样的鬼神之说就不可能不去在意,他会有现在这样的反应,也是老相国在此之先所料定的。 于是他接着说道:“既然有所耳闻,那么可曾听说过四时之序?” 侍卫答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乃四时之序也。” “好。”老相国一叹,继续说道:“既然秋天是万物收敛精气之时,那么这满园的秋菊又为何怒放呢?”这个问题侍卫显然无从回答,而老相国也没有期待侍卫的回答,在问完之后就自顾自的说道:“正是因为是收敛之时,才更要竭尽全力的绽放,这样的生命才不会在凋零之后留下遗憾啊。这样的道理连小小的一朵菊花都能明白,但是这天下间的人啊—— 能想明白的却寥寥无几啊。”拖着长长的尾音,老相国语重心长地拍着侍卫的肩膀,说出了这番用心良苦的话。一时间,侍卫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珠在眼眶里毫无光彩的打着转,也不知是要转向那里。许久之后,相国觉得时机已到,便轻轻地推了推他,调笑道: “阁下如此这般出神,莫不是在谋划着什么队吕丞相不利的事?” 侍卫听了这话神采焕发,全身上下都从僵死中活转了过来。他一个麻利的转身,用真切的目光注视着想相国,扬着眉梢地说道:“吕大人待我不薄,我又怎能恩将仇报呢?不如说,在这里我愿意指着家父的坟茔发誓,但凡我对吕丞相半分不利,那么我甘愿身首两断而死。” 见到侍卫的这番活泼模样,老相国也是知道了他的心结已开。相国颇有感怀地说道:“有些事啊,如果太在意了就反而会落入下成,失去了初衷和本心。然而又有另外一些事虽然人们不会去在意,但是又往往的会在不经意中应验。所以啊,像刚刚的毒誓还是少发为好,万一哪一天你真的死了···” 老相国和侍卫同样的会心的一对视,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 二十七 征兆 三 “其实也许根本就等不到先生所说的哪一天,像我这样的人今天晚上走在回家的路上,到了明天早上就横死在旁边的小巷里···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啊!”一阵开怀的笑声之后,那侍卫忽然目光闪烁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的脸上一如方才是风轻云淡的神色,然而话语之间若有所指,扬着某种古怪的腔调。 老相国一时间分不清他这话是不是另一个玩笑,只好虚言宽慰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夫全生保身者,天地之大德也。相反的,夏桀商纣之流自诩武力过人,欲建古之未有的伟业,罢百官,任奸佞,残害天下生灵,最终也不是落得一个破亡的下场吗?这样的事,先生不可以不引以为戒啊。向您现在的这般做法,不仅无愧于父母主上,而且保全家室,施德子孙啊。” 侍卫一边听着相国侃侃而谈,一边缓缓地踱步前行,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无端地停住了脚步。老相国以为他意有所动,进一步的说道:“先生切莫轻贱自己性命,一死固然一了百了,但是您所牵挂的,以及牵挂您的家人,又要何去何从呢?” 老相国说完,就看见侍卫仰起头,目光黯淡地注视着天空。这个人好像突然间就变得非常轻,明明就在相国眼前,但是身影却淡薄得如同不存在一般。保持着注视高远云端的姿势,侍卫淡淡地说:“先生您不必多虑,在下···区区余一人,已然了无牵挂。” “生灵有涂炭之苦,绝非一句空谈。”老相国这才明白,原来这侍卫身后也有着凄凉的故事。也许他的家人也是遭遇了什么横祸,考虑到之前他那副怯弱的样子,恐怕这人在横祸中还抛下了妻小独自求生···如此这般说来,他如今的表现,重重的心结,也就顺理成章了啊。老相国暗自地一叹息,心道既然有心救人,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他说: “无论过去有怎样的祸事,我们总要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不是吗?先生虽然说已经了无牵挂,但我以为至少有一人你不能辜负——吕丞相是你的主人,你断无背弃他的道理。如果你就这么轻贱自己,那么他日惨死之时,世人只会说吕丞相刻薄寡恩不念情义,而不会知道你自取如此。这个污名,实际上是你为吕丞相强加的啊。 无论如何,你应该为吕丞相尽忠到最后一刻,不是吗?” 老相国自度那侍卫了无牵挂,已然是自己的性命如无物。他先前那般作态,恐怕只是过去的习惯与心结强加所致的。这个时候,若是想劝他回心转意,便只有找到他所重视的东西。老相国对这个侍卫了解不多,吕丞相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事···然而 先前还一副淡漠模样的侍卫在听到吕丞相三个字的时候突然面色急转。他就好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了腹部一般,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了下来。盛开的白菊花擦过他的脸颊,花瓣上星星点点的露珠洒在地上,和几滴豆大的泪珠混在一起,掩盖住侍卫的苦涩。他没有抬起头,只是大口的喘息着,仿佛要努力地接受什么痛苦地事实一般。良久之后,他开口道: “我出身于一个殷实之家,是父母的独子,自小备受宠爱。无论提出怎样荒诞的要求,他们都会尽力的满足我。然而,父母如此厚爱,我···我却实在不堪造就,到了而立之年依旧终日无所事事,连成家立业,传宗接代都不能为父母做到。甚至于到了后来,我竟然沉溺于赌桌之上。每每输光了钱财,就被人打到半死,扔到父母的家门之前··· 明明知道这是那帮人的毒计,可是他们···他们没有一次不是好生招待,赔上三倍的赌债将赌场的人送走。然后从我去医馆,让我好生休养,到最后还会把金银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悄然离开。而我,那时真的是如狼狗一般地没有人心,无数次的拿走钱财··· 像我这样的人,本身的存在就是给吕丞相抹黑啊。”那侍卫强忍住哭腔,无比凄惨地说出了这段话。老相国明白,这些事一定是他心中最底层的,最为痛苦地伤痕。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这样的创口一辈子也不可能愈合。每一次的提及,都会伴着刀割一样的剧痛。一直以来这个人都是这样背负着罪业,浑浑噩噩的活到了现在··· 一时间,老相国也不知道如何宽慰此人了。他只能徒劳的说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空话。这个侍卫说完就陷入了长久的出神,蹲在原地发愣。而老相国趁着这个时机也开始紧张的思索救药。这个心结从侍卫自己那里已然是无法解开,那么如果换一个角度,从侍卫父母的方面去想···一番思索之后,老相国有着自己的计较。他说: “请你想一想,令尊和令堂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你是在这样的自暴自弃吗?是自己的儿子如此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吗?先生您现在是吕丞相的侍卫,一个堂堂正正的职业,您为吕丞相效命多年,保得吕丞相平安无事。这份功业来的光明正大,无愧于心,并且,正式令尊令堂想要看到的啊。您此生最大的愧疚是令尊令堂,然而到了现在您大可以说,您已然作为一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了却了令尊令堂心事,再无半点遗憾了啊。” 结果想的话一出口,那侍卫顷刻间呕出一大滩血来,趴倒在地不省人事。好半天他悠悠地转醒,勉强用两只手撑起上半身,对着相国说道:“在下···从未能坦诚地面对吕丞相,在下,实际上是赵国的细作。当年我欠下了无算的赌债,无奈之下只能自卖其身,为赵人效死···在下,并不能了却他们的心事,也无从谈及再无半点遗憾啊!” 侍卫的话刚刚说完,相国就听见花丛中一声暴喝,一个不知何时蛰伏于此的刀斧手猛然跃入,一刀两断的砍下了侍卫的头颅。这时候,吕丞相悠然地从正堂中走出,对着老相国和善的一笑。 ; 二十八 征兆 四 吕不韦是一个气势凌厉的倨傲老者,他穿着平日里的便服,缓缓地走下了大门前的几级台阶,遥遥停在老相国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在这里,他草草地向相国一作揖,双手一拱向前平推出少许,说道:“连番闹剧多有惊扰,还望阁下不要在意。” 吕不韦一边说着:“请阁下不要在意。”一边对下人们使出一个眼色。于是顷刻之间就有两个魁梧壮硕之辈从一边走出,利落地拖走了侍卫的尸体。紧接着又有一队人马提着水桶走到老相国的面前,就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清洗血迹。到了最后,甚至于走出了一班花匠园丁,飞一般的铲去了染血的花草,只在吕不韦的一句话间,就把一切恢复如初。 仿佛从未有过一个侍卫死在这里一般。 那侍卫固然是赵人的细作,有负于他的主君吕不韦,但是,就这样风轻云淡地将他抹去···这种做法,真的可以吗?老相国猛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横亘于胸间,无论多少声悲苦的叹息都无法令气息舒畅。老相国的心中一阵翻涌,他直愣愣地看着吕不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另一边,吕不韦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相国的僵硬。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并没有什么诚意的微笑。大略地客套了一番之后,吕不韦大手一挥,示意相国到正堂内落座。他说道: “先生所谓征兆之说,在吕某看来着实是惊艳异常。想来先生于朴算易相一道必有博通,今日不远千里身临庭前,不知有何高论可以指教?”这番话是吕不韦背对着相国,一边走,一边很随便地说出来的。想来也就是一句稀松平常的恭维,很难说其中有几分真心。这样一番几近搪塞地应对,让老相国一股无名火起。瓜国虽然是鄙邑,但也不能如此轻贱。被这般糊弄却还要得过且过,那么纵使表现的何等谦卑,完成使命也是无从谈起的。老相国地头重重地往下一沉,中气十足朗声开口道:“吾有‘知畏’一说,愿以闻先生。” “知畏?”吕不韦似乎被提起了些许的兴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在相国身上一阵游移,片刻之后说道:“先生言知畏···不知是要吕某知何之畏?” 老相国右脚悄然向外一挪,说道:“先生所要畏者···天数也。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缺,此旦夕祸福之事少乎?此旦夕祸福之事多矣。君尝闻瓜人有二妻者乎?昔者瓜人有二妻而享齐人之福者,其二妻之长者爱之深,曰:‘吾能与君同生共死,碧落九泉永不离弃。’其二妻之少者爱之切,曰:‘吾愿常伴君之左右,虽碧落九泉亦不为远矣。’于是有二妻者大悦,自谓曰:‘夫穷举天下有福之人,可有甚于我而过之者乎?’不日,二妻之长者与之游万仞之山,登临其顶、畅游云海、俯览众生。有二妻兴致大起,因曰:‘此碧落之乐乎?此碧落之乐实矣。’其二妻之长者亦曰:‘吾与君共赴碧落之言应矣。’于是其二妻之少者骤然而出,以利匕首杀二人,曰:‘碧落远乎,今吾与子俱在黄泉,而碧落不远矣。’言毕,怀抱其尸,一跃而入万仞矣。夫有二妻者旦享齐人之福,至暮而惨死于万仞之山,此旦夕之祸福也。” 吕不韦听了相国这番说法,不由得一阵狂笑。他郑重其事一振长袖,指着相国凛然说道:“旦夕祸福?畏惧天数?不过是弱者的言辞罢了。”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吕不韦眼中的精光更胜。他从腰间抽出了佩剑,把剑横在胸前,同时问道:“先生可知这是何物?” 不待老相国回答,吕不韦便自顾自地说道:“此乃三尺之剑也。夫商君执三尺之剑,法至公子而不折,必黔其傅。而武安君(白起)执三尺之剑,虽有赵甲四十万而不可敌,必尽数坑杀之而后已。夫商君与武安君者,吕某未尝闻其有所畏于天数,但知其必尽人力也。” 商君和武安君···这两个名字让老相国略略地感到有些荒谬,他稍稍一迟疑,然后说道:“先生言商君与武安君事,然···商君车裂,武安君赐剑而死,在下窃以为不吉啊。” “弱者。”吕不韦又是一阵哂笑。他的手指划过长剑的剑锋,在剑尖处一弹,发出清脆的铮鸣声。铮鸣声中,吕不韦退了一步,站到了第一阶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老相国。他说:“商君车裂,武安君赐剑而死,只是因为他们还不不够强罢了。当然易地而处,我吕不韦当时未必能比此二者做的更好。然而,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如今我吕不韦站在商君和武安君的肩膀上,大可以走的更高更远。先生谓我‘知畏’之说,而我已敢问先生,我吕不韦和畏之有?难道此时还会突然窜出一个刺客取我性命不成?” 吕不韦话音刚落,房顶上就猛然跃下一人,其人黑衣蒙面,执三尺之剑,凌空而下暴喝道:“无耻老贼,今日你死期已至!”结果吕不韦不慌不忙地后退半步,让过一个身为,抽剑一横将这刺客斩成两段,一抹殷红之血溅于衣袍之上,而吕不韦不为所动。 将刺客一刀两端之后,吕不韦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处理现场。很快的,一如先前的侍卫一般,刺客的痕迹被干净利落的抹去。而吕不韦站在原地淡定地拭去了剑上的血迹,悠然问道:“我吕府固若金汤,虽有刺客,不过徒然横死而已。如今我再问你,我吕不韦何畏之有,难道说今日的公主殿下也能一如往昔的赐下宝剑,或者说把我抓起车裂了不成?” “报,吕丞相,公主殿下急召您入宫,说是要商议接替左将军之位的人选。” 同样是吕不韦话音刚落,门前就有一个侍卫跑了进来,向吕不韦报告了这个消息。 二十九 征兆 五 “报,公主殿下急召吕丞相进宫,商议接替左将军之位的人选。” 看着这个匆匆而入的侍卫,老相国的脸色一阵阴晴。秦长公主和吕丞相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彼此之间无论何时发难都并不奇怪···然而像今日这样的精准灵验,果然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啊。这样说来,就算是明天就发现吕丞相被弃尸于市,他相国闰横,是不是也应该淡定地表示:“天数难测,旦夕祸福,就算是位极人臣如吕丞相之辈,也是会发生这种事的啊。” 而吕不韦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他并没有收起之前的长剑,反而是握着剑在面前挥洒指点,那剑锋上血迹未干,现在就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报信得侍卫跪在吕不韦的身前,两股颤颤地不敢抬头,生怕下一刻就被吕不韦一剑斩了。半响之后,他听到吕不韦一声哂笑:“接替左将军之位的人选···殿下属意的是何人?” 侍卫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回丞相···是殿前释厄将军王大钺。” “王大钺···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听到这个名字,吕不韦就如同听到了三千瓜甲直取咸阳一般,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猖狂的笑声。一边笑,他一边问道:“先生是瓜国的相国,局外之人也。就先生看来,殿前释厄将军王大钺,可堪左将军之用乎?” “这···”老相国一阵迟疑,释者有豁免之意,厄者指横生灾祸,所谓殿前释厄将军就是国君身边的一个力士。这个职使专要生的魁梧壮硕,平日里跟随左右可以彰显国威,到了刺客发难之时又便于舍身救主。堂堂一国之左将军就由这样的挡枪之人出任,也确实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秦长公主做出这样的安排,恐怕也真的没有提拔王大钺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试探一下吕不韦吧。然而···这种事,要我一局外之人怎样开口呢? 一番犹豫之后,老相国想到了妥帖的回答,他说:“夫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比之此辈,长公主殿下举殿前释厄将军,吾以为亦不为过矣。” 这番话本是圆通的应对,却不想出口之后,吕不韦竟陷入了深思之中。“殿前释厄将军王大钺···”他反复地喃呢着这个名字,凌厉得目光在房间内反复打量。几息之后,吕不韦眉头舒展,似乎有所领悟。他说:“殿前释厄将军王大钺,是善于回老家结婚的人。” “善于回老家结婚的人?”老相国险些一头栽倒,风烛残年之躯晃了又晃,才堪堪站稳。 吕不韦并没理会相国的异样,顺着思路继续往下说道:“是的,这个人是一个善于回老家结婚之人。我听说他入伍之初,操练成军之时就惦念着要回老家结婚,每晚都要对着月光诉说思慕之情。秦法严苛,军法尤甚,十夫入伍只有半数成军,余下半数或死或逃,然而唯有他所在的部队能尽数通过。询问其中的缘故,才知道那个王大钺和他的青梅竹马爱恨情仇实在曲折,宛若传说故事一般能引人入胜。他王大钺每晚对着月光讲述其中的一段,袍泽们听了,就不由得想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于是只能刻苦训练。到了最后每有明月一营之人都会聚在王大钺的身后,安静地听他诉说。同袍由此一心,士气由此高涨,于是便可以全员尽数通过训练。王大钺的故事讲到了他们出征的第一天,那一天刚好是故事的大结局,营地里燃起了篝火,烹牛宰羊饮酒作乐,全军上下都围坐在王大钺的身边。那晚月郎星稀,第一次出征的将士们沉醉在千回百转地故事中,短暂地忘记了紧张···” 明明就是一个善于回老家结婚的人而已,但是这种温馨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老相国只觉得一阵动容,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到了嘴边却又无话可说。而吕不韦则继续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杀声四起火光大作,忽然间四面涌出了无数的人马,刚刚有一人高呼中伏,四五支弓矢就骤然而至。刹时间一营大乱,人人皆以为死期将至,就在这个时刻,王大钺踩在牛尸之上,执大釜以为盾,以酒坛击之为巨响,高呼曰:‘诸位父兄尚在否?妻小尚在否?某尚有佳人翘首,必欲与之偕老,谁愿与某同去?’于是一军士气大振,将军壮士皆能死战,夫一人死战十人不能敌,纵使是中计受伏,秦军亦是神勇不减,这一营军士酣战一夜,斩杀十倍之敌,到了天明之时只余下王大钺一人掣旗。尸山血海之上,王大钺红着双眼,对着四面咆哮道:‘还有谁,某项上人头在此,谁欲取之?’悲怆之声响彻长空,引得秃鹫一并长啸,彼此交织,回转九曲而不绝。然而,九曲回转即毕,却依旧没有有人回应。王大钺环视四周,发现除了满山遍野的尸体之外再无一个活人。敌人的铠甲武器、战车军旗零落一地,连同无可计数的尸体一并,陪葬于一营秦军之侧。 事后调查,得知袭营地敌军尽数殒命于此。王大钺由此而领首功,擢殿前释厄将军。” 吕不韦说完这段过往,就兴趣盎然地看着相国,说:“先生即精通征兆之说,那么公主殿下此举有何深意,不知可否为在下讲解一二。” 老相国表示:“王大钺其人天下之祥瑞也,居殿下之侧,则为殿下王气所慑,形同常人而无患。倘若出任左将军之位,则蛟龙入海放虎归山,大国百万雄兵,不日尽丧,百万雄兵即丧,长短千里之地可保乎?易手之日可期也。吾敢言此人出任左将军三年,三年而无秦矣。为阁下计,吾愿出而说公主也。” 三十 诡术 一 另一边,瓜国,老相国出发后的第三天。 这一天又是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水一连下了三日,汉水再度浊流滚滚,不能让人心安。傍晚十分,闰鸢公主一日国事已毕,便独自一人走出城去,忧心忡忡地漫步于江边。历年以来,汉水时涨时枯,瓜国旱涝无定,岁丰人和的年份不过十之三四,建坝筑堤之事可以说是势在必行。然而瓜国立国三百余年,此事却迟迟没有一个了断,这其中固然是有先代诸君只管专研西瓜,懒于国事的原因,但更大问题,其实还是来自于秦国。 到了现在,闰鸢公主秉政,瓜国已然是山穷水尽一无所有,所以她闰鸢也就诸多顾虑尽去,索性放手施为了。就算是此举会触怒秦国,无非也就是让老相国一死谢罪罢了。失去一个只会插旗的相国,其实是并没有什么损失的。想到这里,闰鸢公主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不要索性也罢将军派到楚国去借金十万,权作土木之功的资费? 闰鸢公主心念电转,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而且比之相国使秦更为可靠。让绝望将军这等人出使,只需要把他塞进麻袋里投入江中,然后驾船到东海之滨回收就好了,根本无需担心什么触怒楚王横死他乡这样的事。定下此等卓然智计让闰鸢公主兴致大起,走起路来都一步三跃。眼尖的她很快就发现不远处一个木桶,走到近前大量一番,发现大小刚刚合适。她推着木桶滚到江边,抱起来对着水花左右笔画,愈发地觉得用它来装将军最为合适。 这一刻,江心忽然从上游漂来一个黑影,大浪翻卷间黑影被抛出水面,闰鸢公主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具无头的人尸。一时间闰鸢公主眼前一黑,手中的木桶滑落江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公主凄惨一呼,道:“将军?!” 那黑影很快的就漂出了闰鸢公主的视线,但是公主的目光却在那个消失的地方定格了很久。半响之后,闰鸢公主恍然回神,颓然地摊到在地。仔细去想的话,那个黑影显然不是将军,然而闰鸢公主之心,却已然与之无异。公主的手子地面上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里死死地不愿放开。她遥遥地看向西北方的天空,喃喃地念道:“相国···” 片刻之后,闰鸢公主自嘲地一笑。她缓缓地站起来,不再去想这些无稽之事。看着染上泥水的衣襟,闰鸢公主皱了皱眉,决定速速地回宫。这个时候,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看到了一个披蓑戴笠的老者独坐江边,老者的身边放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几尾鲜鱼。 说来瓜国确实有这样的风俗,如果要告慰重要之人的话,就在风雨交加之时到江边钓鱼。若是可以钓到的话,那这鲜鱼就是最好的礼物,包含着最为深切的祝福之意。当然,浊浪排空之大抵是钓不到鱼的,所以作为代替,人们会在鱼篓中事先备好鲜鱼,然后到江边作出钓鱼的样子,以示尽到心意。同样的,去买其他人钓到的鱼也是可以的。所以此时在江边见到这样的老者,闰鸢公主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前日又来了一次“黑胡子之议”,把将军折腾的不轻,到了现在心中竟然隐隐有所愧疚···闰鸢公主摇了摇头,心道:“罢了。” 也许我应该亲自烧一锅鱼汤送给他···这没来由的想法跃上心头,让闰鸢公主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笑。就这样她走到了老者的身后,轻声说道:“老人家,能卖我几尾鲜鱼吗?” 那老者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力才听清了公主的话,过了半响才僵硬地转过头,对公主露出了枯槁死灰一般的面容。他指了指旁边鱼篓,用又干有涩地声音说道:“你是说···这个吗?”到了这时公主才发现这老者手上拿着的并不是鱼竿,而是一个木制的灵牌。雨水冲刷之下,灵牌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任然依稀可辨字只有两个:“···相国···” 闰鸢公主掀掉了老者头上的斗笠,两只手抱住他的脑袋,扳到自己的正前,然后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自己的将军。于是公主的眼眸变得冰冷,一只手开始在腰间摸索玉叉。然而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出使秦国生死未卜的相国,如此一来似乎眼前的这个人也就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了。记得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说的:“曾经有一个将军放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他顺着江水漂走我才追悔莫及,最后独自一人,在东海之滨苦苦寻觅···”闰鸢公主并不想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于是她平心静气,决定给将军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终于决定投水自尽结束你这毫无意义的人生了吗?真是可喜可贺啊。” 闰望将军完全一副没有认出公主的样子,他虽然转过了头,但目光却不知再看哪里。雨水浇在他的头上,顺着发际淌到两颊,然会汇集在下巴上的杂乱胡须之间,滴答滴答地落下。将军的手机械的摩挲着灵牌,嘴唇微微地一开一合,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闰鸢公主凑到将军的身边,用了好半天才听清,将军所说的是:“已经绝望了。” 闰鸢公主心火骤然而起,她直想要抓起玉叉去拍将军的脑袋,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你这个人一直在绝望,就从来没有燃起希望过。”然而这个时候,这样稀松平常的说辞却让闰鸢公主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心悸。闰鸢公主依稀记得,平日里将军会挂在嘴边的话,是这样的: “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 闰鸢公主看了看将军手中的灵位,又定定地注视着将军的眼睛,寒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漫长沉默后,将军答道:“老相国他,怕是回不来了。” ; 三十一 诡术 二 心地把相国的灵牌放到了一边,又取来自己的斗笠盖在上面。做完这些,他长久地凝望着一江涛涛激流,用很轻地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您知道吗?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因此,就算是秦国的公主和丞相之间彼此都怀有着最大的善意,但是到了最后,也一定会刀兵相见,必欲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公主殿下又知道吗?这个世界一切悲哀的源头,就在于明明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相互理解,但是总还是有人秉持善意,怀抱期许,做一些自以为是的努力。这句话所说的,就是当今秦国的公主和丞相啊。” 将军的话一如既往,充斥着最为彻底的绝望。然而这一次,闰鸢公主似乎并不能反驳。平心而论,公主殿下也确实认为这个矛盾无从化解。只不过,即使赢筝和吕不韦最后反目,也不一定说相国就会有性命之忧啊,在这个问题上,只怕是将军一贯地在独自绝望吧? 看到闰鸢公主一脸不解的样子,将军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扭过头,把空洞洞的眼神放在公主的正前。这样之后,某种难以言说的黑暗之物就从这一对孔窍中倾泻而出,须臾之间便将闰鸢公主淹没。慢慢的,一个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填满了公主的心间。 所谓人与人之间不能够相互理解,恐怕并不是单指赢筝和吕不韦,实际上这还包括了老相国。也就是说,老相国所要传达的,瓜国需要在秦国的修建一座水利工程的想法,是不可能被秦国理解的。闰鸢公主想了想,说道:“易地而处,如果自己是秦国的君主,听到这样的请求,又会怎么想呢?最为合理的解释,莫过于楚国假瓜国之手,对秦国有所图谋吧。” “是这样,然而不止如此啊。”这个时候将军站了起来,抬起手在用力地一握,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整个人忽然间就焕发出了异样的神采。他继续说道:“秦人既然怀疑这是楚国的阴谋,那就肯定要质问相国到底是什么目的。这个时候,殿下您觉得他会怎样回答呢?” 以闰鸢公主对老相国的了解,这个时候他定然会大义凛然地说一番肺腑之词,诸如“瓜国之民饱受旱涝无常之苦,吾为臣者,纵然是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也要救民于水火之中啊。”或者“瓜国和秦国之间的友谊是不可动摇的,我们瓜国是断然不会背信弃义,谋害于秦的。”而以闰鸢公主对老相国的第二个了解,这个人精于插旗之道,如果他真的这么说的话··· 闰鸢公主痛苦地抱住了头,颓然蹲到了地上。将军看了一眼公主,仰起头,说道: “相国大人受殿下之托,秉持为国尽忠之心,期待能对瓜国有所补益,就必然会做自以为是的努力。于相国大人而言,秦人不同意自己的请求,只能说是自己无能,辜负了公主殿下之托。这个时候他定然是要做一些什么打动秦人之心,以完成自己的使命。以当今之秦国而论,最为自已为是的努力,某过于弥合赢筝和吕不韦之间的间隙。而站在秦国的立场上,秦长公主和丞相吕不韦要彼此算计,但是却也不会愿意撕破最后的脸皮。于是,他们就需要大大小小的棋子在前台狗斗。棋子与棋子相争,彼此都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人会真的竭力尽智,以性命相搏。然而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一个真心实意要促成此事的瓜之相国···” “明明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理解,却还要秉持善意,怀抱期许,去做一些自以为是的努力。这句话所说的,就是当今秦国的事···而且是瓜之相国为筑堤而使秦之事啊。”闰鸢公主无力地瘫坐在地,喃喃自语,说出了这番话来。这个惊人的结论让闰鸢公主大为动摇,在做出决定之初,她当然是考虑过相国的生死的。然而像这样以最大之恶意去假设,却是她并没有做的。闰望将军这个人一向绝望,他会这样去想也不足为奇。只是,真的以这样的方式去思考,老相国插旗在先,犯险在后,必死之理昭然若揭,如此的使人信服啊! 闰鸢公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潮湿的冷风灌进胸膛,让公主浑身上下为之一颤。盖着斗笠的灵牌,在河边灰白化的将军,这两样东西被放在浓云密布的天空下、浊流滚滚的江水边,只让人觉得浑然似一副凄惨黯淡的画卷。现在,这画卷上尚且还差一个被放在大鼎里煮熟的公主,有了它,这画就可以被恰到好处的冠上一个名字——《瓜国亡国图》 于是闰鸢公主慨然一长叹,不顾满地的泥泞,很干脆地跪坐在将军面前一拜,问道:“先生明察秋毫,发高论而条理明彻,那么,敢问当下之局,何以解之?” 闰望将军看了看跪坐的公主,再次抬起手停在半空,须臾之后又放下。他凝视着西北方的天空,淡淡地说道:“如果公主殿下有意的话,请出五车西瓜,大结秦之群臣,以保相国之性命。”闰鸢公主不解,问将军此中有什么缘由,将军回答道: “臣少时也曾经到秦国游学,那时少不更事,多有轻狂荒诞之举。那时我广交秦国的纨绔子弟,专于他们赌钱为乐。到了最后输尽财资,我就自投于汉水之中,顺流而下漂会国了。现在殿下出五车西瓜,还清了当年的赌债,那么至少秦之权贵就不会因此事迁怒于相国,从而增加他生还的把握啊。” 闰鸢公主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一本正经的看着将军,倾听他的高论。 将军见此,以为言辞能打动公主之心,也就继续侃侃而谈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与我赌钱的有一人,他明明就是庶人出身,却还有强装望族。每次只带了一点钱却还要强装大方,到了输尽的时候就被人打得半死扔在家门前,怎一个狼狈了得啊。到了最后他实在无以为继,我便可怜他帮他牵线搭桥,让他自卖性命去为赵人效死。如今沧海桑田,也不知这人可还好?” ; 三十二 诡术 三 “啊···好陌生的天空,我这是在哪?”一阵柔波把将军推上了浅滩,阳光下的细沙是暖人的,就仿佛一处温柔的梦乡,让人不愿意醒来。闰望将军躺在沙滩上,无神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空。不久便觉得日光刺目,于是举起手,张开五只去遮掩。 “又一次被殿下扔到河里了吗···啊,原来这种事情也会经常发生啊。只不过···”闰望将军懒懒地一滚,翻过身来趴在地上,盯着一只小蟹说道:“呐,蟹,如果让你去做一件超麻烦的事,你会怎么办呢?”那只小蟹听了将军的话,突然间就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它的六只脚一阵不规律地抽搐,两只鳌彼此一珂,毅然地开始去刨脚下的沙土。于是将军一阵兴奋地大笑,感叹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常常自以为聪明,结果却连一只蟹都比不上啊!” 小蟹依旧自顾自地刨着沙土,完全不理会它身边这个人的疯言疯语。下一刻,穿着草鞋的大脚从天而降,顷刻间将蟹踩得稀烂。将军抬起头,发现一群士卒打扮的人围住了他。这群人穿着整齐的戍衣,满身灰土,鞋子上带着泥迹,这些风尘仆仆的人看见了将军便露出了由衷的喜悦。这副神情,让将军联想到了捕到大鱼的渔夫。 士兵们一阵交头接耳,不久后从中走出一人,那人走到将军面前一长稽,说道:“请先生不吝才智,不以为鄙邑小国,而庭教于吾王矣。” 闰望将军依稀记得,如果顺着汉水漂流而下,应该是楚国的地界。然而,当今的楚王有这样的求贤若渴吗?不,求贤若渴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文王访吕尚亲身而至,秦昭举范雎五车相迎。如此这般派一些持戟执戈之辈出来寻贤,闰望将军虽不敢妄称博学,但也确实是闻所未闻,以为古之未有。那么,就只能有一种解释了。 闰望将军又一翻身,仰望着苍茫碧空,懒懒散散地说道:“楚王给你们定下的任务,还差几个完成?”这句话让方才长稽的人为之一滞,他的脸上一阵羞红,目光躲闪并不能直视将军。见此,将军又是轻轻一笑,道:“不必在意,每个人都有无奈何的时候。” 为首的士兵低下头,感叹道:“先生明见。”这个时候将军一番眼皮,突然地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说:“虽然是为了完成任务,但是我现在躺在这浅滩上,就像被浪花冲到岸上的鱼虾一般,既不像鲜鱼一样可以味美,又不像鱼干一样久藏,找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如果说先生是被浪花冲上河岸的鱼的话,那么我们就是被要求用这样的鱼做出珍馐美味的庖夫,实际上立场是和先生一样的。我们本可以相忘于江湖,彼此逍遥于各自的天地,至老死而不相往来。现在我们既然困居于浅滩,就应该相濡以沫不是吗?” 为首的士兵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将军,道:“先生大才,以吾辈粗陋氓流相迎,实在是王上的失礼。先生大可以轻贱吾王,但至少请怜惜吾等的性命。”言罢,他身后的士兵也一起跪下,齐声说道:“还请先生怜惜我等性命。” “怜惜我等性命?”将军轻轻地念着这句话,猛然间坐了起来,他目光凌厉地看着眼前跪倒的一众人,突然发出了惊人的问题:“人的性命,真的值得怜惜吗?”言罢,将军张开双手想要拥抱天空,仰起头,眼角无声地淌下泪水:“东风三号出,瓜皮坚如铁石,王使力士百人以千钧之刃切之,不能破,千钧之刃崩,而力士百人死。后投东风三号入汉水,顺流而下,水流相激,冲刷百万军阵,百万之军十死其无。此所谓人命之贵乎,人命贱矣。 绝望了,真真的绝望了,对这个人命卑贱,无人珍惜的世界绝望了!” 说着,闰望将军竟然开始伏地痛苦,呜咽之声不止,而闻者不忍也。 在他面前跪下的士兵们见到这种情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机智的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先生可是以为人命卑贱?” 闰望将军呜咽着点了点头。于是那个人继续说道:“既然性命卑贱,那么先生之性命,我等便径自取用了。”他向将军一拱手,接着解释道:“能登我楚王之殿,于王前陈说利害,以三寸之舌建不世之功,乃是天下处士策士汲汲所求的隆遇。即使是由粗鄙的军士迎接,也是可以全然不以为意的。然而实际上王上刻薄寡恩,少有加惠,自其继位以来游说者着不计其数,而其中能打动王上之心者,却从未有过。每一次王上都会郑重其事的听其陈说,面容无悲无喜,听完后既不赞扬也不反驳,向来毫无表示,只是在最后送他出去的时候喜欢把人砍成几段而已。长此以往,便无人敢来王前游说,但吾王求贤若渴之心,却一如当初的迫切炙热。由是,才有了吾等四百奔波的辛苦啊。既然先生以为性命卑贱,那就请允许吾等径自取用吧。”说着,这个人一招手,楚国的士卒们一齐道了一声失礼,便走上前来,绑了将军准备抬回了楚王之前。 闰望将军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正欲反驳,却听到先前机智的士卒说道:“东风四号出,瓜瓤坚如铁石,此瓜贩于楚,楚人食之,死者十之有五。昔者晋怀公出晋亡楚,行道而半,过瓜,食此瓜而死,于是楚之大计坏。此瓜之命贵乎,瓜之命贱矣。老将军,有些事你看起来以为过去了,但是到了最后,还是要还的啊。” 楚国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把闰望将军捆成一个粽子塞进木桶里装好,放到马车上用绳子绑牢,就这样咕噜咕噜地晕倒了楚王面前。 ; 三十三 诡术 四 如今的楚国可谓是山河日下,在秦国连年的侵攻之下,楚国一败再败,土地沦亡、生民殒命。虽然目前尚有一腔血勇而能够力战,但终归是改变不了此消彼长的残酷事实。最为直接的体现,楚国十余年间三易其都,如今已经换到了寿春。当今的楚幽王急欲扭转时局,救危扶难,故而自继位之初就求贤于四海,想要再成就一次越王勾践和大夫种之间的佳话。然而,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对于像楚国这样的飘摇之舟,真正的才干之士哪里会去属意。相对的,倒是三教九流之中不上台面之辈倒是纷纷响应,他们并没有真才实学,充其量会一些辩术,只是想凭三寸之舌说一番有名无实的空话,投机一般地博取一场富贵罢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楚王将他们一一的切成几段,倒也是应有之义。 闰望将军在木桶里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心中便有了定计,然而在此之先,却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是不是就这么被楚王切了会比较好呢?一念及此,闰望将军本能地想要一声长叹。如果说楚王是山河日下的话,那么瓜国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它的存在体现了列国间彼此最后的信任,体现了诸侯们心中最后的善念。齐国的高士们就曾一致断言,说瓜国是这个天下最后的良心,什么时候瓜国亡了,什么时候这个天下也就再不可救了。闰望将军自觉,在这样礼崩乐坏的天下维持这样的良心,既是强人所难,又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所以说,就这样被楚王切了也不坏嘛。”闰望将军怀着这样的想法,喃喃自语道。 然而就在释怀的同时,隔着一层木板,闰望将军听到了先前那个机智的士卒的声音:“先生您到了现在,还在认为人命轻贱,无需珍惜吗?先生到了现在,都不曾怀有过怨愤吗?”紧接着,那个士卒也不待将军回话,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是一个机智的人,王上令我去寻贤,我就替王上去寻贤。王上说,期年之内必须找来百人,我就在期年之内为他找来百人。贩剑的人必然胸有百万雄兵,制杖的人一定能指点江山社稷,贩夫走卒、市井之徒都会有一技之长,所以通通的装进桶里送到王前,就这样我在期年之内,为王上凑足了百人。然后期年之内,王都里就多了一百具被切成几段的尸体···先生您曾说人命轻贱不足惜,那么到了现在,祸事切实地落到里您的头上,您还是这么认为的吗?您还不曾怀有怨愤吗?” 听到了在将军轻轻地一笑,他说:“虚情假意之徒、大言不惭之辈,诸如此类古已有之,然而这些人却从未像阁下一般的寡廉鲜耻。先前你百般糊弄,想必到了这一次楚王已是忍无可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待到我被切成几段之后,阁下您的死期,恐怕亦不远矣。” 于是机智的士兵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发出了有些惭愧又有些无奈的声音。他说:“先生一语中的,我···确实佩服。归根到底我不过是有一些小的聪明,在先生真正的智识面前,也只能班门弄斧了。只是啊,就算我只是为了一己之私,难道先生真的甘愿赴死?” “我并非铁石心肠,助纣为虐不等于无动于衷,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有人会被切成几段。先生以为我贪生怕死,那么就连这样的血肉人心都不愿意相信了吗?”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你是这么觉得的吧?”闰望将军当即冷笑一声,不无讥讽地回敬道:“义正言辞地说一番道理,故作姿态地做一番煽动,用这样得方式挟持大义,从而构陷异见者于不仁,这确实是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一贯的伎俩啊。” 话说到这一步,机智的士卒竟然依旧没有死心。这一次他干脆地收起了仁义道德地嘴脸,露骨地向将军坦言道:“以先生之大才,若是鼓动三寸之舌于庭前申说,必定可以打动王上之心。如此,王上求贤之心绝,在先生有厚禄千金之利,在生民全生保性之德,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先生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做,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顾虑。” 士卒三番五次地纠缠多少令将军有些不耐,到了这时闰望将军已经不愿意再去和他争辩,只是说:“到了最后你来和我言利,我不知道在你这样的人看来利是一种什么的东西,但是在我看来,利一钱不值。如果有人被杀,那就让他去死好了,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得到拯救的。你现在为了你的性命在此狺狺狂吠,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说完,闰望将军便合上双眼假寐,不再理会这个士卒。 然而这个时候,木桶外却传来了一阵窃笑,那个士卒不知对谁说道:“陛下,这个人您还满意吗?”过了一会,有人用利斧劈开了木桶,将军这时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烛火通明的宫殿里。宽阔的大厅两旁各有有一列高高的烛台,正前方不远处殿陛之上放着一个案台,那里光线昏暗,只能模糊的看到案台后坐着一个人影。那人看起来高八尺宽也八尺,最是体型壮硕。他现在两肘抵在案上,双手合十拖住下巴,一双眼睛在暗处亮着精光,凶狠戾相毕露。这个人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将军,半响后冷冷地说道:“先生不远万里而来,有何教寡人者呼。” 闰望将军想了一想,只觉得这机智的士卒诚不愧机智之名。他正要就此事感叹一番,楚王的目光就扑面而来。于是,他说道:“臣,愿为大王卜之。” 楚王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将军,没有回话。 于是将军借来了一只大鼎,又让人抓来一只猫,他把猫扔到鼎,旋即猫就跳了出来,于是他第二次把猫扔到鼎里,旋即猫又跳了出来。最后他第三次地把猫扔到鼎里,在猫第三次跳出来的同时说道:“大王您明白了吗?猫是不能放在鼎里的。” “同样的,人只有蠢得和更蠢得,并没有什么贤士。” ; 三十四 诡术 四 “这天下间只有愚蠢之人和更为愚蠢之人,那里有什么贤才啊!” 话说到这一步,半数形势自然的发展,半数也是闰望将军的真心。只见将军一扫先前的暮气,神采卓然地站在楚王之前。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右手张开贴在胸前,左手作伸展状稍稍上扬。将军的目光笔直的向前延伸,然后瞳孔之中却没有楚王。 须臾之后,殿堂上到处回响着将军空洞地声音:“我听说从前在瓜国有一个小伙,他住在秦国和瓜国的边境,世世代代以种瓜为业。我还听说在秦国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是一个商人,一直在秦国和瓜国之间贩卖西瓜。后来,秦国颁布了法令教民耕战,规定行商而至于亏损破产者论罪当死,于是再后来,这个年轻的姑娘就变成了一具风干的尸体,挂到了秦国和瓜国边境上的一根木杆上,过了很多年都没有人将她安葬。那个种瓜的小伙日复一日地看着这具尸体,日复一日地种瓜。终于,无数的岁月流逝,年轻的小伙孤独终老,变成了一个糟蹋的老人。老人虽然独身一人,但依旧在日复一日地种瓜,并且日复一日地凝望着一具枯骨。到了最后,又有另外的一个老人沧惶地穿过两国的边境,叩响了种瓜老人的门,想在这里借宿一晚。种瓜的老人看来看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开了门,并且为他端上了一只瓜。这老人一阵感激涕零,张开嘴就要吃瓜,结果他一口下去就牙齿崩裂,满口鲜血地倒在地上,像狗一样地被从屋子里扔了出去。这个老人就是商鞅,后来他被抓回了秦国,五马分尸而死。”将军的话说得古波不惊,但是旁边的人越是往下听,就越觉得毛骨悚然,到了最后必须要匍匐在地,别过脑袋用双手遮住眼睛,决不能正视将军一刻。随着最后的一声:“五马分尸而死。”无端的阴风骤然呼啸,将军向前在踏出一步,双手在楚王之前摊开,说: “瓜国的先王听说了这件事,于是以此为契机,开发出了瓜瓤坚如铁石的东风四号。” 瞬时间,楚王身前的案台发出难听的响动,下一刻就碎成了几片。大小不一的木块四下飞散,扬起了一阵尘埃。烟尘散去,只见楚王依旧端坐如初,神情自若,甚至于纵使没有了案台,他的两只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稳稳地托起了下巴,仿佛就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楚王没有说话,只是用凌厉地目光定定地看着将军,嘴角明明没有动,却又表现出了一股若有若无地笑意。闰望将军见了,回应挑战一般地露出了肆无忌惮地笑容,他接着说道: “商君用法,秦国土地既广、财用既足、兵马既盛、而粮谷可支数十载,自是遂能凌山东六国。以所建功业而论,古往今来鲜有与之比肩者。商君固一世之人杰也,然一世之人杰竟死于一瓜,由是可知天下固无人杰矣。再论先商之微子、箕子,此二人宁死而不食周禄,入山采薇而食,此可谓人臣尽忠之极尔。然而,瓜国的先王曾游于深山,偶遇此二人之枯骨,枯骨之边,可见西瓜遍地。于是先王疑惑,命人采瓜,细查之,始见其瓜皮甚坚,力士十人而不能破。于是瓜之先王了然,知微子箕子乃见西瓜而不能破其皮,系饿死于西瓜之前。于是先王有感而发,做瓜皮坚如铁石地东风三号。大王您看,忠义如微子箕子之辈··· 到最后还不是死在了瓜上?”随着这句话的落地,有风吹动幕帘,幕帘掩挡烛火,带起一片阴影将将军笼罩。阴暗中的将军形单影只,连存在于世的行迹都变得微末。他负手而立,头微微地上仰,目光不知道所瞩何处。就着样,将军慢慢地向后退去。与之同时,先前匍匐于地的侍卫们放开双手,眼睛凝重地看着其实并无一物的阴影,而身体渐渐地停止了活动,整个人变得气息全无,就好像一具死尸一般,横沉于殿前。 至于楚王,他的身上不知何时挂满了寒霜,自那托着下巴的双手上垂下长长的冰凌,钟乳石一般地接在地上。虽然这样,但他仍然没有丝毫得动容,神情一如既往地凌厉,连坐姿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满是寒霜地衣着衬出了他身上的一股昭然热气,热气飞扬腾卷,如同龙之祥云一般,环绕在楚王前后。烟气之间,楚王用板死的脸,淡然地面对着将军。 于是将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在四面八方之间回荡。他说:“以才智建立功业的人,到最后也必然被自己的才智所困厄,死于自己地才智之下;用道德名垂青史的人实际上是空有其名,而本身愚笨不堪,抛去道德就寸步而不能行。由是可知,才能不过是束缚自己的枷锁,道德不过是迷惑自己的瘾药,凭借这两者取得贤才之名的人,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贤才之实。所以说,大王您寻求贤才地举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大王您一味地追求根本就不存在的贤才,就连您的国家已经危在旦夕了都一无所知。试看今日之秦国,秦长公主殿下已然加冠,亲政可计日而待。而权相文信候仍居高位,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国政不能出两端,此二者必然争秦君之位,而死斗也。文信候秉政十余载,而拓地千里有奇,若是此人为秦军,朝中再无人肘制,试问天下何人可以挡之,大王之国何以存之?若文信候死,秦长公主立为秦君,则此人虽文信候而不能挡,试问天下何人可以挡之,大王之国何以存之?故而,我云大王之国已然危在旦夕,而大王却全然不知,只顾寻访无端之贤才,所谓此世间愚妄之至者,不就是端坐于我面前的大王您吗?” 于是楚王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然而即使如此,他浑身上下为冰霜所覆盖,倒在地上依旧能够保持双手合十抵住下巴的姿态。 ; 三十五 野望 一 瓜国,繁星满天,闰鸢公主懒散地坐在宫殿的屋顶上吃瓜。 六天之前,她把出使秦国的相国送上了马车,三天之前,她又把出海寻仙的将军踹下了汉水。到了现在她独坐于此,抱着一牙西瓜出神地饱览月明。微凉的夜风撩起少女的发梢,闰鸢公主突然一怔,她莫名地想说:“像这样的时候,应该要响起哀婉的笛声才对吧。” 旋即,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哀婉的笛声虽然应景,但终归配不上她身为公主大气。此时她所仰望的星空浩渺无垠、玄远深邃,似乎世间的万般奥妙都包藏其间。昔日周公观之,作《天官》,而定百官之序,儒者百世而传习之。到了今日礼崩乐坏,天下大乱,九流十说接踵而起,诸子百家争鸣不休,然而辩言服伟,攻战不息,繁饰文辞,天下不治,到了最后列国废文举武,厚养死士,攻城战野,糜有宁日。有志于弭兵息争的仁人义士大多郁郁而终,专攻于权谋韬略的策士说客却一个个钟鸣鼎食。这个问题闰鸢公主从游历之时开始就反复思考,到了今日也没有得出答案。在她看来,流行于天下的诸般学说,正者犹如这苍穹之皓月,奇者就好似漫天之繁星,它们虽说都各有所长,但终归不是整片天空啊。 “周公啊···”闰鸢公主吐出一串籽,轻轻地这样念着。而后,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得突然站了起来,跑过去把这些籽拾了回来。闰鸢公主摊开手,把籽放在掌心,捏起一颗举到眼前,自言自语道:“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我是不是应该把你再吃进去呢?” 产生这样想法得瞬间,闰鸢公主一阵恍然,她仿佛听到了某些非常熟悉的声音: “殿下有此鸿鹄之志,实乃国家百姓之福啊,臣虽愚钝,然必欲效犬马之劳。相信你我君臣同心,瓜国上下一气,则不逾期年,我瓜国伯王之业可成。” “殿下啊请恕老臣之言,所谓的周公只是徒有虚名,实则不过一愚夫尔。只是当时的人受了他诓骗,又不愿意出丑于人前,一个个竞相吹捧拥护,以此愚弄后人罢了。” 于是闰鸢公主举起西瓜,将它高高地抬过头顶,然后一左一右地用力一砸。西瓜在空中抡出了呼呼地风声,然而砸下去的时候却没有击中的实感。闰鸢公主短暂地一出神,才想起来那两个人并不在身边。这几日两位国忠不在身边,清净之余,多少也让公主生出了些许无聊。其实仔细的想一想,若是这两个人生在承平之年、安泰之国,也未必不是两位奇才。相国闰望忠良方正,精通易学算术,审时度势提领时局,正适合匡扶人君,而将军闰望虽然看似荒诞,但也确实有满腹的奇谋诡术,能以非常之法成非常之事,居将军之位则可以手段百出,宰割天下。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若是当今的秦相突然致书一封,说瓜国昌平公主闰鸢德盖三皇功过五帝,四方仰得万民倾心,理当为列国之伯主,鄙邑公主不日将带头朝贺··· 是不是她闰鸢公主唯有焚香沐浴,备下十三味香料,说:“殿下是要红烧还是清蒸呢?” “所以啊···”闰鸢公主长长地一叹息,扬起手,让瓜籽随风而去。而后,她在出神懵懂之中把瓜送到了嘴里。一口咬下,初时尚有几分甘甜,转而汁水四溢,黯淡无味,余下的瓤甚至带着苦味,如嚼蜡一般地难以下咽。一口瓜闰鸢公主吃到一半,就呸地一声吐了出来。看着落到地上的残迹,公主一阵阵地头晕恶心,瓜如果难以入口那改良便是了,然而这天下的惨相若是让人不忍目睹,又究竟该如何应对呢? 闰鸢公主颓然坐下,将手里的瓜放到一边,望着远方的夜空久久出神。昔日她游历天下,在秦国时,曾和赢筝公主一同出游。有一次她们路过一个小村庄,正遇到两家世仇纠结百人,持棍棒械斗。当地的人说这两家积怨已深,平日里就冲突不断,像这样的械斗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一次。几十年来有许多人尝试过调解,但最终都无功而返,到了现在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听了这件事赢筝公主略略地思忖了一番,大手一挥,对随行的军士们下令道:“尔等可看到眼前械斗之人乎?听好,其中健男壮硕者,系数给我抓来充军,年过五十者,通通抓去服役,至于妇人,一概登记造册,每年收绢帛十匹,不足者斩。”随后,她转过身,对闰鸢问道:“以阁下之见,这样解决问题,可称得上一劳永逸乎?” 当时她闰鸢无语良久,百般措辞之后,最终直言道:“这样解决问题,不过是一个问题取代了另一个问题罢了。”于是赢筝公主看着闰鸢拘谨的样子一阵长笑,她一手拍着闰鸢的肩膀,一手指着随行地军士,说道:“君可看到此等甲胄之士乎,只要此等甲胄之士在,则君所说的问题,就统统不是问题。”而后,赢筝公主见闰鸢还欲再言,便摆摆手打断了她,进而说道:“何况这天下间本来就到处都是问题,怎么可能去期望把每一个都妥善地解决掉呢?阁下说这是以一个问题代替另一个问题,那么筝敢问阁下有何高见?” 闰鸢公主记得,当时她是这样说的:“如果把这两家人召集在一起,让一家的人穿上女仆装调一段羞耻的舞蹈,让另一家人戴上西瓜帽蹲在地上学猹叫,这样吧,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呢?”这样的答案当然没有得到赢筝公主的认可,她只是轻蔑地一笑,说:“如果没有此等甲胄之士,阁下所言,不过一句空谈尔。”当时的话只是说到这一步,然而今日想来,闰鸢公主不禁要问:“甲胄之士效命于你赢筝,究竟所为何事呢?那种以一个问题代替另一个问题的天下,真的是那些甲胄之士所向往的吗?带领他们走向那个世界,真的是你最为人君应该做的吗?” 作者君:这几天意外地思路开阔,然力不能支啊。我不禁想起了一个著名的逻辑:笨蛋是不会感冒的,所以我不感冒的时候一个笨蛋,所以没有思路,等到感冒的时候有了思路,体力又不能支撑···啊,真是绝望的世界啊。 ; 三十六 野望 二 辩言服伟,攻战不息,繁饰文辞,天下不治···闰鸢公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大义凛然的虚言,也许实际上打动人心的,就是赢筝那种干练务实的风范。身处当今的天下,去追随一个能够带来胜利的主君,也不能说不是一种人之常情。试想他日赢筝她走到自己面前,举三尺之剑而誓言曰:“终有一日吾将夺取整个天下,而现在汝可以做一次选择,是螳臂当车地死在这里,还是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做我秦国的关内侯。”也许这样,真的也是一种选择···当然,闰鸢公主绝不甘心走向这样的未来,超越人智的她,有着自己的信念,身为瓜国公主的她,有着自己的承担,十四岁就去国离乡的她,在天下间也有着无数的羁绊。 瓜国固然是天下的弱国,但她闰鸢公主,却绝非天下的庸才。当初她只身去国游历天下,第一站就到了楚国的寿春。当时楚幽王初继大统,锐意进取,于天下间广募贤士。当时他于城门之上悬千金,任有德者取之。于是闰鸢公主以为此乃磨砺自我的大好时机,欣然取之而见楚王。计定之初,公主怀抱忧国之心,想要让楚王减免边贸的课税,由此商路畅通,百货流转,楚国可以得天下之物力为己用,而瓜国,也可以沐浴雨露,于财用而有所补益。 于是,她这样向楚王陈说道:“我听说燕国所产的鹿肉鲜美多汁,然而一定要用齐国的盐腌制才能长久的保存。秦人善于烧烤牛羊之肉,然而吃的时候一定要配上三晋的美酒才能尽兴。由此观之,则天下之国虽然各有所长,但终归不能尽占其美。大王之国地方千里,物产丰盈,名川大泽之利闻名于天下,但终归还是要配上瓜国之国才能尽善尽美。臣窃为大王计之,不如免去边关重税,使商路畅通,百货流转,得瓜国之瓜以补楚国之瑜。” 这样的说辞以他事作比,因之陈说宗旨,是一种中规中矩的游说之法。这样说浅显易懂,姿态恭谦,而本身又有一定的说服力。如果楚王以为平淡浅薄,不满于此的话,还保留有进一步申说的余地。可以说有进有退,乃是闰鸢公主对楚王的第一次试探。公主说完之后就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观察楚王的反应。她发现楚王端坐于御案之前,两肘抵在案台上,双手交叉,托住下巴,脸上毫无表情,眼睛平平地直视前方,目光凌厉,为整个人点化出一股若隐若现的威势。如果说说客欲言又止是对人君的试探,那么人君喜怒不流于形色,无疑则是对纵横游说之士的回敬。面对楚王这样的反应,闰鸢公主自知此人定然怀抱大才,不能等闲应对,必须见以真章,从而打动其心。于是她进一步说道: “大王之国有名川大泽之利,然必有瓜国之瓜补之才能尽美。然而使名山大川之利尽美,只是一般平庸之主的功业。真正的明主贤君一定是像齐桓晋文那样,建立不世之功,成就伯王之名,如此才能无愧于明主贤君之称,从而名垂青史。如今大王之国理当为列国盟主,大王您也确实有成就伯王之名的可能,但就像名川大泽之利需要瓜国之瓜一样,要建立这样的不世功业,您就需要有山东六国的瓜啊。” 语之至者,不可以言传。话说到这一步,若真是怀抱大才,志在天下的英主,那么就必然能明白这说客绝非庸人。而接下来的谈话,也必然是能够决定国家命运,左右天下时局的真章。于是闰鸢公主满怀期待的抬起头,去看楚王的反应。然而此时的楚王依旧是先前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两只手依旧托着下巴,目光依旧平直的先前伸展,只有其中的锐气较之先前更有所长。这样的反应大出闰鸢公主所料,虽说山东六国合纵已是陈词滥调,然而越是陈词滥调,越说明此事势在必行。而且再怎么说,此事左右天下,关乎国运,乃是决断的重中之重。就算楚王听腻了这样话,也绝不可能一无所感,至少应该表现出烦腻之态吧? 难道说,是楚王他听腻了这样的说法不假,但此人的城府已然深不可测,就算是这样的话题也不能使他动容。或者说,虽然这样的话题是他所关心的没错,但仅仅这样程度的陈说并不能让他有特别程度的反应,必须要说出真正切实可行的策略才能打动其心? 如果说这就是楚王对说客的试探的话,那也太可怕了吧?不,这个时候应该换一个角度想,策士欲言又止,都是因为某种顾虑。或是担心会触动人君遭致杀身之祸,或是担心让旧臣心生嫉妒,暗中进谗言挑拨。但是若是人君无论如何都无所动摇的话,那么任何的顾虑都是无端之词,考虑它就是徒劳无功的做法。也就是说,这样的无所动摇,实际上是一种信任的体现,是对策士说客的保护? 闰鸢公主之心被一股莫名的暖意所包裹,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无所顾忌,直言陈说,于是她说道:“六国合纵,屡试屡败,归根到底是缺乏诚意所致的。纵使是苏秦之辈佩戴六国相印,然而在函谷关之前联军还是止步不前。虽然令秦人十余年不敢出关是伟大的成就,但是十余年之后,就再无一人能如苏秦一般,佩戴六国相印了啊。这件事臣曾经反复思考,最终发现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这六国相印上。即使是一国的丞相,也会被勾结秦国的小人所阻挠,也会被动摇不定的国君所困扰。如果是一国的丞相或许能够压制,但是若是要联合六国,佩戴六国相印,那么就变成人力所无法达到的事了啊。所以,在考虑到这些事之后,臣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佩戴六国相印不足以合纵灭秦的话,那么就佩戴六国的国玺好了—— 臣斗胆请大王将楚王之外禅让于臣,臣将佩六国之国玺合纵而灭秦。” ; 三十七 野望 三 闰鸢公主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就昂起头坦然的迎上了楚王的目光。楚王视线一如既往地凌厉,他端坐于高台之上的身姿依旧不怒自威,然而这一切,已经不能再使闰鸢公主动摇了。山东六国苦于秦国欺凌者久矣,游说之士致力合纵抗秦者多矣,然而积年累月不见成功,这其中的问题,就在于长久以来没有一个真正舍生忘死的志士,敢于在六国国君面前直言不讳。今天,她闰鸢公主说的这一席话,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数百年间,千千万万个人的声音。她所关照的对象,奋斗的理想,也不是一己之身的功名利禄,而是整个天下生民共同的福祉。这一刻,她闰鸢公主,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此时站在庭中,位于楚王之前的,也绝非她闰鸢公主一人,而是天下间每一个受到秦国迫害,渴望讨一个公道说法的有志之士! 于是楚王虽然还保持着如初的威势,然而他的目光再不复先前的凌厉,楚王的身形也不复先前的威仪。闰鸢公主似乎是站到了一个很高地方,从云端俯视着楚王,她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对楚王说道:“渺小的凡人,你引以为傲的王权在恢恢天道面前一钱不值。”以这个想法为契机,闰鸢公主对楚王一举一动顿时就了全新的理解。楚王无悲无喜地表情,与其说是不动声色,不如说是强装镇定,他那一度被认为是凌厉而审视人心地目光,实际上也不过是一般的盛怒罢了。整个人摆出一副天塌不惊的姿态,也就正说明了面对此等昭昭天命他根本就无从抗拒,只能用方式这样传达出:“其人深不可测”的信息来掩盖内心的惊慌。 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存在这样的一种可能呢?楚王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深不可测的姿态,实际上是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庸才,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掩饰自己的无知?因为他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被闰鸢公主的大势所胁迫,以至于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仅余下强作镇定一法。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副古波不惊的样子,无论闰鸢公主她说出这种话语一贯如此,即使听到了:“请大王将楚王之位让于在下。”这样的话还是这副样子。如果无论如何游说都无法得到回应的话,那么除了其人着实汪洋大海,不可揣摩的这种可能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的,其人被游说者的言语所震慑,一时举止失措,无所应对的可能。一时间闰鸢公主心念电转,基于先前:“楚王是一个庸才”这样的直觉,经过一系列的推演,脑补出了中间的种种缺环,继而得出了一个惊人的假设,即楚王实际上只是一个一个反应比较慢的人罢了。 因为楚王实际上一个反应比较慢的人,所以面对游说之人天马行空的思路根本就不及反应,于是便出现了脸上无悲无喜,毫无反应的情况。再加上楚王他高八尺宽也八尺,生的极为魁梧雄壮,整个人坐在那里自然的就有一股威势,即使毫无反应,也能营造出凌人的气势。于是游说之人见了,只以为楚王他深不可测,而自己的说辞粗陋浅薄,不能打动人心。于是便穷尽智力,说百出机锋,说出更加千回百转地惊人之语。说客的话语越是精巧,楚王就越是难以明白,表现在外就是一贯的毫无反应,深不可测,故而说客只会再行揣摩,直到最后智力穷尽,言无可言。只能看着楚王无悲无喜地脸而叹息道:“是在下输了。” 所以才会有楚王悬千金于城门之上招贤纳士,而千金无人愿取,最后被闰鸢公主轻易拿到这样的情况吗?闰鸢公主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心道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天下也未免太荒谬了吧。闰鸢公主顿时一阵茫然,她本能的拒绝着这惊人的结论。周公制礼作乐已然八百于载,难道这天下依旧蒙昧不堪?为了证明这天下间礼义尚在,闰鸢公主决定做一次尝试。 她直接打住先前关于六国合纵的全部话题,突然毫无征兆地向楚王提到:“这天下间最深刻的道理往往隐藏在最浅显易懂的事物之中,那些真正的通达之人能够晓畅末节,从而用妇孺小孩都能听懂的话讲明天下的至理。所以,现在臣斗胆请为大王讲述这天下至理。” 结果,听到了这样的话,楚王的面色竟然真的缓和了下来。他长期维持托着下巴姿势的手解了开来,很自然的放到了案台的两边。之前一直平时前方的眼珠转了又转,最终把目光定在了闰鸢公主身上。这目光中再无变得凌人的气势,直接变得像和风一样的暖人。更加让闰鸢公主心惊的是,这其中分明还透着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就好像是在说:“终于来了一个我能听懂的人了?”一瞬间闰鸢公主甚至想问:“向你这样的人来做楚王真的没问题吗?” 这句话闰鸢公主几欲脱口而出,然而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停住了。这并不是因为顾忌会触怒楚王,实际上真的这么说了楚王他也未必反应的过来。真正让闰鸢公主收住这句话的,乃是楚王摊开双手之后的下一个动作。楚王他摊开了双手,身体如同松掉的弓弦一般,很自然的向后一仰,靠到在了一个软垫上。当然,只在一瞬间之后,他又恢复了之前端坐的姿势。然而就是只在这一瞬间,闰鸢公主恍然明白,也许这个人也是无奈地,也许背负楚国的命运,并不是这个自己的选择。或者说,这个人他反应很慢,其实本就不是苛责他的理由。 闰鸢公主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带着叹息的口气说道:“臣想同大王玩一个叫躲猫猫的游戏,请大王您闭上眼睛,数一万个数,臣将藏到楚国的某一个角落。等到大王您找到了臣,大王您也就明白了天下的至理。” ; 三十八,野望 四 “通向世间至理的道路是艰难而漫长的,想要在这条路上行走,并且抵达它的终点,最为重要的品质就是真诚。既然大王您诚心诚意的想要知晓世间的至理,那么就要诚心诚意的和臣躲猫猫。所以在大王您闭上了眼睛的同时,也请让您的侍卫闭上眼睛,在臣走出大王的宫殿之后,也请大王您给臣一道诏书,让您的军队在遇到臣时也一同闭上眼睛。” 于是闰鸢公主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楚王的宫殿,离开了楚国的王都,三天之后走到楚国的边关,用诏书让边关的士兵闭上眼睛,然后驾着小舟离开了楚国。 边关是河流边的一个渡口,河的对岸就是齐国。这条河的河面并不宽阔,水势却如烟波浩渺的大江一般开阔。此时夕阳斜照,水面上万里尽染,闰鸢公主荡起双桨,波光粼粼间,小舟悠悠地飘向对岸。楚国的渡口在公主的视野中越来越小,那些抱着头蹲在墙边的楚国士兵也渐渐的缩小成了一个黑点,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闰鸢公主,她自己,已经离开了。 于是闰鸢公主神色黯然的一叹息,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时,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驶来一艘小舟,背对着漫天的红霞,它就像一抹黑色的影子,伴着悠扬的歌声将水面分成两个部分。“沧浪之水清兮,足可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闰鸢公主扭过头,看到小舟之上有苍髯老者,独坐船头,手不执桨,击陶釜而歌。老人衣衫破烂,不可以蔽体,于是集两岸之芦苇,束之成蓑衣,披在身上抵御风寒。他所唱的,就是这首既不知何人所作,亦不知何人所传的沧浪歌。 相传屈子自投闵罗江时,就有这样的一位老者唱诵此歌。大概是在规劝屈子世事有浊清,不必如此强求。屈子所吟“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老者却歌“沧浪之水清兮,足可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时人以为意境与之相当,于是传为佳话,使其与屈子之芳名同垂青史。然而此处既非屈子所沉之闵罗江,自己亦非不能蒙俗世尘埃的皓皓之白,这样的老者此时咏唱此歌,又到底是为着什么,蕴含着怎样的深意呢? 闰鸢公主略略的分析了一番,觉得以楚王的昏聩,时下楚之士人中,如屈子一般想要自沉于某处的定然不在少数。于是万万黎庶中便站出了一批忠义之辈,他们自发的走上船头,巡游于江河之上,仅以一己绵薄之力,为殉国的义士们提供临终关怀。 于是闰鸢公主蔚然叹服,曰:“楚国有布衣若此,随君上昏聩,国亦不当亡啊。”紧接着她又感叹道:“布衣若此诚然忠义可嘉,然而若是国家昌盛太平,又何至于此呢?以国家而论,最好还是不要有屈子一般的义士,也不要有楚民一样的布衣啊。”说完,她放眼一扫江面,看到至少在此时无人想要沉江,便不知为何的感到了安心。 然而下一刻,闰鸢公主就看到那远去的边关处有一排黑点移到了江边,他们整齐的沿着河岸排成了一列,然后扑通扑通的都跳了下去。顿时间闰鸢公主的五官拧成了一团,她有些发虚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心中反复念道:“如果人蠢到这种地步是怎么也都活不下了的,自己不过是恰巧推了他们一把罢了。而且就算真的要有人为此负责的话,也应该是哪个愚不可及的楚王而不是自己啊。实际上这件事是和我没关系的,实际上这件事是和我没关系的···”这样不断的念着,闰鸢公主便觉得逃课了什么,从而得以安心自处。 这样不断的念着,闰鸢公主就看到之前的老者放下陶釜,拿起桨划着舟靠向了边关一边的河面,借着桨扬起的水声,老者更加意味情长地唱道:“沧浪之水清兮,足可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于是闰鸢公主长吸了一口气,大叫道:“喂,这些人可不是要投江殉国的义士啊,老头你这么唱是没有意义的啊,他们只会不明所以啊!” 岸边的黑点们一个接一个的,已经跳下去了一半,剩下的人听到了老者的歌声,产生了一瞬间的停顿,然后更加果断地一齐跳了下去。远处的闰鸢公主看到之后顿时捂住了脸,痛心疾首地说道:“因为听不懂老者的歌,不明白老者的用意,于是更加觉得自己愚不可及,所以更加果断地跳下去了啊。老头你知道,某种意义上就是你害死了这些士兵,某种意义上你就是凶手啊。”闰鸢公主别过脸,不在去看这不忍目视的惨象。从她这个位置,既看不到人具体的面容,也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水声。整个场面虽然就发生在眼前,但从此处看去就好像远在天边一般。活生生的人死在那里,竟如同神话中天有九日,民不聊生,死者十之有五一般的没有实感。以至于虽然被元凶所目睹,却不能使元凶感到愧疚。 是的,闰鸢公主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只是礼义仁心告诉她,她应该为之感到痛苦。 礼义仁心还告诉她,这种时候不仅应该感到痛苦,还应该至少得尽到自己能做事。于是闰鸢公主转过头,用对楚国的最后一次回眸注视着那些人,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沉入江中。而后,她就惊讶的发现这些人又被渔夫捞了起来。一根长长的竹篙探出水中,吃住很沉的力弯成弓形,而后韧性十足地一弹,就把沉入水中的人挑到船上。一瞬间闰鸢公主恍然明白,原来愚蠢的人有时会因为愚蠢而死,但有时也会因为愚蠢而活下了。如果这里是投江殉国的义士的话,强行的把他捞起来反倒是一种侮辱。正因为他们是无知是士卒,只是因为失职而被迫跳河,所以被捞起来也是他们的命数,因之逃过一劫,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天意。 闰鸢公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遥遥的老者也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隔着不宽的江面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在暖人的氛围中,老者扒光了士卒的衣物,把铜质的矛头掰下来放到一边,最后一脚把士卒又重新地踹回河里。 ; 三十九 野望 五 其实会发生这种事,某种意义上也是理所应当的。闰鸢公主想了一想,之所以自己方才会那么激动,完全是因为她一厢情愿的,怀抱了善意。如今的天下每个人都活的很艰难,眼前的老者一生漂泊,想必是早已积下了满身的病痛。说不定这一刻他还在感慨今天收获颇丰,下一刻就惨叫一声横死舟头···闰鸢公主坐在船板上,心念百端地蜷起两条腿,把脸埋在两膝之间,双臂从腿的外侧环抱,手在膝前扣合。这样,公主缩了缩脖子,轻轻叹道:“好污。” 很快地老者扒完了尸体,满满的收获压低了船头,仅仅一道微波,就能让小舟起而复落,反复再三。此时的老者无疑是心情大好,他走到船尾,压住高跷的船头,长长的竹篙在岸边一点,小舟越过一个不大的浪头,上上下下的晃了又晃,悠悠然驶向了河的对岸。 很快的,两条船在河心相错,那边船头上的老者侧过身来,冲着闰鸢公主“嘿嘿”地一笑。而公主看了他一眼,也勉强地回应了一个笑容。至少站在老者的立场上,这确实是一次丰硕的收获,闰鸢公主觉得,就这样一同去分享他的快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者的船渐行渐远,闰鸢公主站起来久久地注视着那个方向。道理上能够讲通,情感上能够理解,然而在公主的内心深处,却始终存着那样的一份介怀。她总觉得这样的事不应该发生,或者说,发生了这样的事,绝不能到此为止,必须,再有进一步的交待。 于是,在老者的船靠岸之先,闰鸢公主这样喊道:“看着士卒们一个个沉入江中,先生您不会感到不忍吗?把扒走士卒的财物再把他们推下水,先生您不会感到愧疚吗?既然已经感到了不忍和愧疚,却只得到了这样的一点财物,先生您不会感到付出与所得并不相当吗?” 呼声顺着日暮下的晚风,遥遥地传到了老者的耳中。片刻的错愕后,他拨转船头,让自己坐的一端面向公主。见此,闰鸢公主马上进一步地说道:“人们常说商纣暴虐,是自取灭亡之道。然而在商亡国,纣身死之先,他已经享受到了酒池肉林之乐。把酒灌满水池,在其上泛舟游玩,在刀刃上插满肉片,把这样的刀刃排成密林,这可是文王武王从未享受过的乐趣。只要早上享受了这样的乐趣,即使是晚上就身死国灭也不会觉得可惜。而今日,先生轻贱死者,亵渎英魂,所做之恶十倍于商纣,然而论及所获,弊衣烂履,不过一金之数。背负污名,付出代价,承受责罚,如此牺牲最终却只换来了糊口的财资,先生难道不会不满吗?” 老者听了闰鸢公主这一番话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拿起了一个铜质的矛头,对着公主晃了晃,用一种慢条斯理又隐隐带着不屑的口吻说道:“阁下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也是出身高门。出身高门,却能设身处地地为我辈草芥着想,老朽自是应当称道。只是啊,就算是能设身处地考虑,高门的公子又怎能理解草芥们的艰辛呢。你看这一个小小的矛头,只不过两尾鲜鱼的价格,可若换成糟糠,就足够老朽吃上三天的啊。阁下刚刚提到了纣王,说纣王有酒池肉林之乐,而我辈却只有糊口之资,可是阁下您知不知道,纣王暴虐,但到底还是一个王,天下之主,四海之精粹为其所用,八方之名物任其所取,这样的人,怎能与我辈相比呢?高门子啊,你的体恤之心,确实是比珍珠碧玉还无暇而夺目。但若是依我的想法,你还是安然地坐在华屋之中,享用你的珍馐美味,而不要去管我辈草芥是死是活为好啊。” 老者的这套说辞,闰鸢公主是早有意料的。毕竟无论道理如何昌明通畅,在现实面前都是暗弱无光的。一般而论,面对这样旦夕且死的老者,是没有什么劝服的方法的。闰鸢公主只能是站在道德的高点,义正辞严的指责一番。但是,这一次却确实的存在一个契机,一个虽然离奇但又实实在在的事实。凭借着这样的一个事实,闰鸢公主有把握去纠正眼前的谬误。 于是老者的话音只是刚落,闰鸢公主就应声而起,她大手一挥气势如虹,指着老者的鼻子喝道:“所谓人君,不过是知晓天命,顺从天意,借天道而成事的人罢了,实际上和匹夫并没有什么差别。匹夫若是能审时度势,把握时机,因时而动,那就是没有冕管和华服的,住在草野之间的人君。现在楚国的机枢就摆在先生您的面前,而先生您没有把握,自然就只是一个一般的匹夫,无法和商纣王相提并论。明明是自己没有把握到机枢,却还要哀叹自己出身卑下,埋怨商纣生而为王。我口出妄言,把这样行径叫做厚颜无耻,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这样的说辞直接让老者愣在了原地,他挺直了身子,手臂伸出到一半,指了指闰鸢公主,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嘴唇几启几合之后,终于勉强地说道:“我听说当今的策士都用夸大其词的言论游说人君,想不到如老朽此辈的糟糠之人也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啊。” 闰鸢公主不屑地眼神一撇,紧跟着老朽的话说道:“你大可以把我这话当做夸大其词的虚言,但是机枢他就在存在在那里,不会因为你这样的一个糟糠之人的不相信就消失掉。这些士兵之所以会跳河,是因为楚王被一位舌辩之士所戏耍,而他们又放了这位舌辩之士楚国,所以才获罪自杀。现在这位舌辩之士可以言之凿凿地告诉你,楚王他是一个反应很慢的,即使被羞辱了也反应不过来的智拙之辈。昔者张仪在秦用事之时,坏齐楚之交,而使楚国遣一勇士面诘齐王。于是齐国以为国耻,若今日能有一人羞辱楚王再归齐国,必能受千金之重赏。在这里轻贱死者亵渎英灵只能得到糊口的财资,到了寿春去羞辱楚王,就能得到千金的赏赐,这其中的利弊取舍,我想即使舌辩之士不去游说,人们也会自然地想明白吧。” ; 四十 野望 六 “一个孤老无依的糟糠老朽迫于生计,去扒死人的尸体过活,这样的事虽然值得同情,但是在道义上终究站不住脚。然而,若是这个糟糠老朽走投无路,绝望之下生出弥天大勇,以区区匹夫之身而临人主之庭,直指其面,坦言刺之。最终天助不弃之人,然后人能以智识取荣华富贵。糟糠老朽安然无事,衣锦还乡,受千金重赏而安享天年。那么这样的故事,就足以彰显人智的威力,颂扬进取的精神,从而留芳青史,被人千年铭记了。” 闰鸢公主站在船头,凝视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带着些许的解脱感说出了这番话。到此为止,闰鸢公主自觉这件事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于是她面向楚国的那一岸欣然一鞠躬,然后不带半分遗憾的,踏上了前往齐国的路。然而,这个维持天下间万端事物运转的至理远在公主智识所及的层次之上。闰鸢公主料定了事情的开始,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猜到结局。 这个孤身一人,乘着小舟前往寿春的老者确实的面刺了楚王,并且在那之后安然无恙回到了齐国国都临淄,领受了齐王的千金重赏。在这之后,整个临淄就沸腾了。一城之内万人空巷,所有的人都涌上街头,他们将老者扶上了华丽的战车,绕着临淄的城墙转了三圈。震天的欢呼声持续从日出一直响到日落,声音之大,即使在城外十里的人们也可以听的一清二楚。于是城外十里的人们听到了这欢呼声,知道了有一个糟糠老朽能面刺楚王之后还安然无恙,最终领受了千金之赏。这些人中拿着锄头耕地的人看了看身边拎着水桶打水的人,拎着水桶打水的人看了看身边拿着镰刀割草的人,这些人的眼珠转向了一边,目光交汇在了一处,继而各自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们纷纷说道:“我们现在每天日出之前就开始劳动,到了日落的时候都不能休息。但即使是这样,所获的财资依旧尽够糊口。那么,与其这样,还不如效法这位老者,如果事成,那就是半生的富贵,如果事败,也不过是横死殿前,尸首被切成几段罢了。”这句话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临淄成外,方圆十里之内所有人共同的声音。声音与声音相互叠加,最后冲上云霄,即使是百里之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百里之外的人已经听到了呼声,那么千里之外的人就即将要放下锄头,到了最后整个齐国的人纷纷走上驿道,汇集成长长的队伍开赴楚国的寿春。等到闰鸢公主一路游历,姗姗然来到齐国王都的时候,临淄城十室九空,剩下的人中还有一半在收拾行囊。闰鸢公主第一站就造访了名动天下的稷下学宫,此时那里屋舍俨然,但其中寂寥无声。公主走进正厅,看见满地散落着竹制的坐席,那上面刚刚积下了一层浅灰,一个童仆用掸子轻轻的一扫就能拂去。然而闰鸢公主举目四望,看尽了屋舍里的每一个角落,最终看着正中供奉的孔子尊位,自言自语地问道:“儒家的先师啊,请告诉我,现在,我要到哪了去找一个童仆来扫去这尘埃呢?” 下一刻,一个阴森森地声音从公主的背后传来:“扫去尘埃的童仆吗?这里就有一个啊!” 这声音就好像楚人招魂时所颂的哀歌,令闰鸢公主一阵毛骨悚然。她一点一点地挪着脚,缓缓地测过身来,正看见一个廋骨嶙峋地男孩冲着她阴惨惨地笑着。这小孩浑身上下当真没有一点肉,骨头的外面包着一层皮,皮的外面又包着一条不知从哪里扯来的单子。小孩佝偻着身子,两只胳膊晃悠悠地垂着,左手空着,右手拖着一根不剩几根鸡毛的鸡毛掸子。 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确实可怖,然后闰鸢公主却并不相信这就是所谓害人的恶鬼。在她看来,如果所谓恶鬼都是这副毫无战斗力的样子,那么故事里那些被恶鬼所害的人就真的是活该去死了。相对的,她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平日里受尽欺凌,到如今都不能去楚王那里谋去千金的可怜人。产生这个想法得瞬间,闰鸢公主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先师尊位,那个楠木制的,烫着金字的牌子,现在看来突然感觉···好恶心。于是下一刻,闰鸢公主就听到了那阴惨惨的声音再次响起:“觉得恶心吗?就这么污秽不堪吗?明明连我都没有去责怪呢?” 闰鸢公主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再次转回身,盯着这个孩子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责怪?” “为什么?这种事情还有什么为什么吗?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样的事难道应该阻止么?他们会成群结队的去楚国,去谋求千金,只能说现在他们过得并不好,不是吗?” 这种说法···闰鸢公主是确实不知道可以从何处反驳,然而虽然不知道从何处可以反驳,但她却本能的觉得反感。说这种话的人,就好像说他生在这天下间就应该尽享荣华富贵,而诸多的病死疾苦都和他无缘一般。闰鸢公主觉得如果一个人承认说这是仁爱的体现,这是对人,对生命的关怀,那么就他没有颜面去见郊野外黄土之下的的一具具枯骨。于是反驳道: “面刺楚王的人会得到千金的赏赐,是为了颂扬他的勇气,褒奖他的智慧,同时对他一雪国耻的功绩作出交待。这才是齐王设置赏格的本意,可是如今前去楚国的人,哪一个能说有勇气,又有哪一个可以称得上智慧,为了赏金成群结队前往楚国这件事,又怎么能成为一件一雪国耻的功绩呢。为了一己之私而扭曲人君的美意,这样的行为也可以被辩护吗?” 闰鸢公主冷冰冰地说完了这番话,她觉得说道这个地步已经很足够瓦解谬论了。然而事情总是会超乎人的预料,在说完这番话之后,闰鸢公主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并没有扭曲人君的本意啊,因为做出赏赐的就是我啊。” 到了这时,闰鸢公主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安静的离开了这里。他登上临淄的城头,俯视着空荡荡的城市,徒然地叹息道:“真的···好污啊。” ; 四十二 要优雅,不要污 所谓的污秽不堪,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以当年站在齐都临淄城头的闰鸢公主而言,大概就是指不美吧。就是说这天下间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按照这样的一种毫无美感的方式运转呢?就好像一个故事虽然处处符合情理,但把它讲述出来既不能给人带来希望,也不能让人陷入绝望,听了这个故事的人只会疑惑地发问:“这个故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那个站在城头俯览空城的公主并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只是觉得,发生这样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在这个基础上,公主她还想质问,为什么这件事不能以另一种的、更加惊心动魄的方式发生,然后呈现在她眼前呢? 到了今日,闰鸢公主执掌瓜国国柄,在月朗星稀的夜晚一个人站在瓜国王宫的屋顶上。此时的际遇让她再次忆及彼时的事,于是彼时的事,便理算当然地带来了彼时之未有,而独属于此时的领会。于是此时身穿瓜国王衣的闰鸢公主想要再进一步地问道:“齐国楚国之事,真的有我想想的那样污秽不堪吗?”周游过天下的她,无数次地震撼于天下的广博,也曾无数次地叹息于自己的浅陋。在无端崖养猴的少女周氏曾经说过:“一个人身处于一地,就必然被那一地所局限,一人之心居于一己,那么心之所想也必然被一己所局限。只有站在可以俯览天下的高度,然后忘记自己与天下的物我之辨,才能得出看到真正的至理。”所以闰鸢公主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多半是心为形役,被一人的经历所局限,从而得出了片面的结论。这就像一个人沉在墨池之中,那么他所看到的事物自然是乌黑一片。 当年闰鸢公主只看到了自己所经历的事,所以自然的会感到污秽不堪。然而若是着眼于整个天下,就会发现实际上这件事是这个样子的:“楚国和齐国相争,齐国之人十之有九赴楚,于是齐国田亩荒芜,百工不兴,商旅断绝,国力大损。而楚王则困于贤才,心性扭曲,几至于癫狂,昏聩十倍于前。于是齐楚两伤···而秦国从中渔利。”也就是说,这一切实际上,都是秦国的阴谋!是当年的秦相吕不韦为了挑拨山东六国,施展鬼神手段,让六国中最有实力的齐楚两国不战而战,不争而争,最终伤损于无形。当然,这种说法仅仅是一种可能,仅仅是闰鸢公主的一种猜测。然而比起先前的假设,这种说法中的齐楚两国要优雅十倍不止。如今的天下攻战不息,权谋智计旦旦而百出,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精彩纷呈的天下。那么在这样一个精彩纷呈的天下,闰鸢公主断然不愿意相信,齐国和楚国会因为一系列无聊的巧合而大损。她更愿意相信,这其中一定有着人的智谋,能够令两国万乘大国倾覆于无形的,也一定只有人的智力。虽然先前已有所耳闻,但诚不料,秦相文信侯吕不韦,竟恐怖如斯。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闰鸢公主身体骤然一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变得前所未有的有力,一股炙热液体,正伴着这脉搏在躯窍中流淌。她的双腿在不自觉间小幅度地颤动着,她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攒在一起,摩擦着发汗的掌心。闰鸢公主望着苍穹之上的明月,吐出一股微微发烫的气息。曾经公主心中懵懂的期许,在此一番的彻悟中得到洗练,到了此时终于清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曾经面对绝望的将军,闰鸢公主试图描绘出一副夺取天下的盛景来唤起他的希望,现在想来这完全错了。以瓜国之力,断然没有可能夺取天下,以她闰鸢公主之身,也断然不可能登临至尊之位,然而,这并不代表着,瓜国与闰鸢公主的故事,不能成为令人千年传唱的壮阔传奇。一个迥异于齐国楚国之污秽的,优雅地被人铭记于心的传说。 闰鸢公主抬起胳膊,伸出手到自己视野的正中,然后慢慢地、十分用力地一握。一滴豆大的汗珠落在瓦片上,扣合着公主的心跳发生轻轻的一响。她说道:“文信侯吕不韦竟恐怖如斯,确实地超乎了本公主的预料。不过既然如此,那他倒确实可以成为小筝筝她旗鼓相当的对手。也就是说,秦国的事与我先前想的完全相反,实际上大有可为的。若是我的筹划能够中的,瓜国的际遇将有很大的改观,那么···不对,在此之先,我应该先让相国他活下来。将军所说的,送五车西瓜大结秦臣的计谋也许可行,至少能让相国他逃开那两人的漩涡。” ———— 楚国,将军说楚王之后,被礼送出宫,成为了第一个游说楚王之后还能保持完整的人。 宫殿之内,楚王满身寒霜地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注视着将军离开得背影,整个人维持着一个姿势,呆然良久。待到满身的寒霜尽数融化,变作水打湿了衣衫之后,楚王才堪堪地晃了晃腿,微小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慢慢地,他就像一个痴呆的老者一般一点点推开了身边的木块,在原地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楚王下意识地想要在把双手插好拖出下巴,然而曾经摆在这里的御案已经碎成了几块,他毫无意义地将胳膊抬起又放下,最终任期颓然地垂在身体的两边。此时,他低下头,看着一地的木屑喃喃自语道:“楚国,已经危险了吗?” 这个案台是楚国在见完那个老朽之后安放在这里的,如今已经有了很多个年头了。放这个案台的时候,楚王在上面刻了一句话:“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是楚国贤君楚庄王的名言,如今的幽王把他刻在这里自勉。他相信通过不断的努力,总有一天他也能够战胜自己反应很慢的弱点,于是为了这个目标,长久以来他一直的在搜罗贤才,听取策士的游说,从而精进自己的才识,以待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之日。 而今天,楚王一直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在用尽全力之下,他终于跟上了将军的思路,听懂了将军要表达的意思。尽管因为用尽了全力,整个过程中他表现的就像一个木偶一般,呆滞而没有反应。但楚王相信,这,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 总有一天,他可以优雅的坐在稷下学宫的正厅内,优雅地和那里的一众儒生谈笑生风。 ; 四十一 要优雅,不要污 所谓的污秽不堪,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以当年站在齐都临淄城头的闰鸢公主而言,大概就是指不美吧。就是说这天下间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按照这样的一种毫无美感的方式运转呢?就好像一个故事虽然处处符合情理,但把它讲述出来既不能给人带来希望,也不能让人陷入绝望,听了这个故事的人只会疑惑地发问:“这个故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那个站在城头俯览空城的公主并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只是觉得,发生这样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在这个基础上,公主她还想质问,为什么这件事不能以另一种的、更加惊心动魄的方式发生,然后呈现在她眼前呢? 到了今日,闰鸢公主执掌瓜国国柄,在月朗星稀的夜晚一个人站在瓜国王宫的屋顶上。此时的际遇让她再次忆及彼时的事,于是彼时的事,便理算当然地带来了彼时之未有,而独属于此时的领会。于是此时身穿瓜国王衣的闰鸢公主想要再进一步地问道:“齐国楚国之事,真的有我想想的那样污秽不堪吗?”周游过天下的她,无数次地震撼于天下的广博,也曾无数次地叹息于自己的浅陋。在无端崖养猴的少女周氏曾经说过:“一个人身处于一地,就必然被那一地所局限,一人之心居于一己,那么心之所想也必然被一己所局限。只有站在可以俯览天下的高度,然后忘记自己与天下的物我之辨,才能得出看到真正的至理。”所以闰鸢公主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多半是心为形役,被一人的经历所局限,从而得出了片面的结论。这就像一个人沉在墨池之中,那么他所看到的事物自然是乌黑一片。 当年闰鸢公主只看到了自己所经历的事,所以自然的会感到污秽不堪。然而若是着眼于整个天下,就会发现实际上这件事是这个样子的:“楚国和齐国相争,齐国之人十之有九赴楚,于是齐国田亩荒芜,百工不兴,商旅断绝,国力大损。而楚王则困于贤才,心性扭曲,几至于癫狂,昏聩十倍于前。于是齐楚两伤···而秦国从中渔利。”也就是说,这一切实际上,都是秦国的阴谋!是当年的秦相吕不韦为了挑拨山东六国,施展鬼神手段,让六国中最有实力的齐楚两国不战而战,不争而争,最终伤损于无形。当然,这种说法仅仅是一种可能,仅仅是闰鸢公主的一种猜测。然而比起先前的假设,这种说法中的齐楚两国要优雅十倍不止。如今的天下攻战不息,权谋智计旦旦而百出,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精彩纷呈的天下。那么在这样一个精彩纷呈的天下,闰鸢公主断然不愿意相信,齐国和楚国会因为一系列无聊的巧合而大损。她更愿意相信,这其中一定有着人的智谋,能够令两国万乘大国倾覆于无形的,也一定只有人的智力。虽然先前已有所耳闻,但诚不料,秦相文信侯吕不韦,竟恐怖如斯。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闰鸢公主身体骤然一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变得前所未有的有力,一股炙热液体,正伴着这脉搏在躯窍中流淌。她的双腿在不自觉间小幅度地颤动着,她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攒在一起,摩擦着发汗的掌心。闰鸢公主望着苍穹之上的明月,吐出一股微微发烫的气息。曾经公主心中懵懂的期许,在此一番的彻悟中得到洗练,到了此时终于清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曾经面对绝望的将军,闰鸢公主试图描绘出一副夺取天下的盛景来唤起他的希望,现在想来这完全错了。以瓜国之力,断然没有可能夺取天下,以她闰鸢公主之身,也断然不可能登临至尊之位,然而,这并不代表着,瓜国与闰鸢公主的故事,不能成为令人千年传唱的壮阔传奇。一个迥异于齐国楚国之污秽的,优雅地被人铭记于心的传说。 闰鸢公主抬起胳膊,伸出手到自己视野的正中,然后慢慢地、十分用力地一握。一滴豆大的汗珠落在瓦片上,扣合着公主的心跳发生轻轻的一响。她说道:“文信侯吕不韦竟恐怖如斯,确实地超乎了本公主的预料。不过既然如此,那他倒确实可以成为小筝筝她旗鼓相当的对手。也就是说,秦国的事与我先前想的完全相反,实际上大有可为的。若是我的筹划能够中的,瓜国的际遇将有很大的改观,那么···不对,在此之先,我应该先让相国他活下来。将军所说的,送五车西瓜大结秦臣的计谋也许可行,至少能让相国他逃开那两人的漩涡。” ———— 楚国,将军说楚王之后,被礼送出宫,成为了第一个游说楚王之后还能保持完整的人。 宫殿之内,楚王满身寒霜地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注视着将军离开得背影,整个人维持着一个姿势,呆然良久。待到满身的寒霜尽数融化,变作水打湿了衣衫之后,楚王才堪堪地晃了晃腿,微小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慢慢地,他就像一个痴呆的老者一般一点点推开了身边的木块,在原地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楚王下意识地想要在把双手插好拖出下巴,然而曾经摆在这里的御案已经碎成了几块,他毫无意义地将胳膊抬起又放下,最终任期颓然地垂在身体的两边。此时,他低下头,看着一地的木屑喃喃自语道:“楚国,已经危险了吗?” 这个案台是楚国在见完那个老朽之后安放在这里的,如今已经有了很多个年头了。放这个案台的时候,楚王在上面刻了一句话:“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是楚国贤君楚庄王的名言,如今的幽王把他刻在这里自勉。他相信通过不断的努力,总有一天他也能够战胜自己反应很慢的弱点,于是为了这个目标,长久以来他一直的在搜罗贤才,听取策士的游说,从而精进自己的才识,以待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之日。 而今天,楚王一直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在用尽全力之下,他终于跟上了将军的思路,听懂了将军要表达的意思。尽管因为用尽了全力,整个过程中他表现的就像一个木偶一般,呆滞而没有反应。但楚王相信,这,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 总有一天,他可以优雅的坐在稷下学宫的正厅内,优雅地和那里的一众儒生谈笑生风。 四十二 连环 一 将军说楚王第二日,楚王五更而起,焚香沐浴,着盛装华服,带五辆马车,载珍珠翠玉八样重宝,亲至将军旅居之寓所,以国事相商。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寿春大道上马蹄声哒哒,晨间的薄雾润湿了楚王的发梢,在他的额上悄然凝成了水滴,又随着马车的颠簸,悄然落下。 待到熹微的晨光尽染了门前的白地时,楚王走下马车,亲自叩响了寓所的木门。门的那边将军实际上也是恭候了多时,于是这就将楚王迎入了正堂。楚王的侍卫端来了摆有肉汤和饼的几案,放在两人中间。隔着这张几案,楚王和将军相对一拜,各自将一物推向了对面。楚王推来的是一个拴着马鬃的符印,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身陡然地向前一挺。他的目光几番飘忽,最终停在了这个推出去的符印之上。牙齿与牙齿相互磕碰,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响声之后,楚王一定神,拱手对将军说道:“楚国生死存亡之机要,孤愿与君共掌之。”而与此同时,将军也推来一物,他的身体微微地向前倾,把手盖在这个东西上,眼神空洞,声音飘忽回答道:“楚国千万生民的灵位,我已经为大王备好了···” “灵位吗?···”楚王悄悄从指缝间地看了一眼,将军的手盖住的似乎是一个木牌。仅仅是这一眼,楚王就像窥视了什么禁忌之物一般,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眼瞳被直直地吸在了那个方向,无论如何也转动不得。两鬓的发丝上无端的挂上了水珠,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任何话语。这张摆了肉汤和饼的几案上一刻还近在咫尺,下一刻就骤然的远到了千里之外。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楚王从四面八方听到了一个声音: “要不要,我现在就拿出来,给大王您看一看呢?” “呼···”楚王猛然地端起了盛着肉汤的陶碗,也不顾滚烫就一饮而尽。借着胸中趟过的这一股热气,楚王大手一挥,盖在了将军的手上。他用力地把目光投向了将军的眼睛,说道:“待到寡人国破家亡,身在咸阳的牢中,就要身付白刃之时,再去看这灵位不迟。”于是将军错愕的看了看出楚王,旋即有些自嘲地一笑,又重新的在几案前坐好。 于是楚王轻轻地把盛着饼的盘子挪到了那个木牌的边上,然后郑重地对将军说道:“昨日阁下一言,实在是惊醒了梦中的寡人啊。是夜寡人在卧榻之上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阁下所言甚是。于是一夜仓促之间,寡人定下了三条计策应对。今日前来,将这三条计策说与先生,还望借助先生智谋,为寡人做一番分析判断,以明辨熟为上策宜为,熟为下策而不可。” “这第一条计谋,乃是惯用的通例。如今秦国有长公主和文信侯相争,则自应该保持观望,两边下注。若是寡人现在向秦国派出一批密使,持千金重币,同时结交两方,由此结下善缘,则到时无论是何人执掌秦之国柄,都会因之与我楚国为善,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听完楚王的第一天计策,将军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只面饼,用它沾了沾肉汤,然后举起来放到楚王的面前。而后,他一只手指了指门外,说:“设若此时门外有两只恶犬相互撕咬,此时它们气力不济,正各自退到一边舔舐伤口。这时我拿着这个沾了肉汤的饼放到它们面前,大王您觉得等这两只恶犬决出胜负之后,会因为这只饼而不再惦念这几案之上的佳肴,也不再惦念几案之旁你我二人的性命吗?。” 楚王看了看将军,又看了看将军手中的饼,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出神间,他接过了那个饼,一会把它放在盘子里,一会把它倚在陶碗边。良久之后,楚王终于面容舒展,他两口吃下了这只饼,用一种略有急促的语气说道:“先生是说,如今在秦国相争的两方就像是争食的恶犬,他们彼此虽然有着恩怨,但包举天下,一扫六合的志向却是一致的。无论哪一方得胜,秦国侵夺六国的事业也不会废止。所以所谓雪中送炭,施恩与人,以此结好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痴人说梦。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闰望将军用筷子在碗口轻轻地一点,说道“如今的天下,秦国和山东六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有秦则无六国,有六国则无秦,所以任何与秦国的交好的尝试实际上都是资敌。” 这句话让楚王点了点头,他推开了面前的陶碗继续说道:“实际上我也存着这方面的顾虑,那么第二条计谋,在秦长公主和文信侯之间相激又如何呢?寡人现在就昭告天下,若是文信侯肯到我楚国为相,则与之两倍于秦的高位,十倍于秦的薪俸,再加上百间华屋,千亩良田,万金之厚赏。如此,若是文信侯败,则自然来我楚国为相,以文信侯之才干,楚国则可以自保于天下。若是文信侯胜,则也不会断然忘记此等恩义,彼时秦国侵夺天下,我楚国做其先锋,同样也是一条出路,不知先生以为如何呢。” “这样吗?”闰望将军的手指轻轻地在几案上画着圆圈,口中轻轻地念着什么。这样几圈之后,他突然抬起头,面对楚王,在手指轻轻一磕,说道:“一个问题,许以如此高位,大王您真的做的到吗?或者说,楚国的公卿贵族,真的会同意大王您这样做吗?” “这样啊···”面对这个回答,楚王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本来这是风险最小得一个方案,然而啊···其实我一直在想,秦国能以一国之力威压山东六国,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山东六国自己公卿们的贡献。嘛,这个问题不谈也罢,既然如此,就只有最后一个方案了。寡人以楚王之位,楚国之名,合纵山东六国,以六国之众与文信侯相勾结,以六国之力,助文信侯于秦长公主相争,以至于文信侯裂秦之国土半数,于秦长公主分庭抗礼,以致于天下之间,有秦长公主之国,有文信侯之国,而再无秦国。” ; 四十三 连环 二 “合纵六国,以整个天下之力助文信侯与秦长公主相争,最终至于文信侯半裂秦国之土,于是从此天下有长公主之国、有文信侯之国,而再无秦国。如此宏图伟业,足以倒转乾坤的惊天密谋。大王您能有如此算计安排,正是···”闰望将军如此这般地念着,左手放下了吃到一半的饼,右手推开了放在面前的陶碗,然后在楚王不经意间把几案上的碗筷摆放整齐,起身退到了离桌子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他重新地正坐下来,楚王拱手一拜,恭敬地说道:“大王您定下了如此奇策,正是陷入了人智的狂妄而不能自拔的表现啊。大王您现在已经窃夺了超过身为楚王之分的智慧,效命于这样的智慧便超出了臣子的职分,我已经不能再和您相谈了。”说着,将军整理衣冠,对楚王稽首在拜,就要起身辞行了。 这个时候,之前一直低着头的楚王突然抬起一只手,对将军说道:“效命于这样的智慧便是超出了臣子的职分,也就是说,为这样的难以实行又危险万端的计谋效力已经超出了做臣子的义务,实际上这句话应该这样理解吧?”随着这句话楚王慢慢地抬起头,对将军露出了一个有些憨厚的笑容,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安心,并不是那么不着边际的东西。” 见此,将军也就不再掩饰,转而无可奈何地一叹息,说道:“这天下间之所以处处充满着绝望,就是因为总有人怀抱着本不应有的希望啊。”说完,他弯下腰,伸出手按在前方的地板上,用余光扫视着楚王:“文信侯与秦长公主本就是旗鼓相当,若是有外力相助,无论要哪一方得胜都并非难事。然而,若是要做到文信半裂秦国之土的地步,就要跨过两道难关。” “首先···”不待将军的话出口,楚王就抢先说道:“必须做到让要双方各自掌握秦国一半的军力。”然而对此将军却轻轻的摇了摇头,他说:“若想实际上分割秦国的军力,只要大王您修书一封,致于秦庭,邀请秦长公主带二十万大军到瓜国来,和您的二十万大军展开一场除猹友谊赛就可以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仅仅是让双方掌握均等的军队,并不能保证各自的军队军心归于己方,而能与对方势不两立,以至于同室操戈,拔剑相向。” “这···”将军的话让楚王愣在了那里,二十万大军?除猹友谊赛?此等惊为天人之语让楚王只觉得自己十余年的努力通通的付之东流。他暗暗地用手锤着自己的大腿,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肉汤。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荒诞之语,明明根本就讲不通啊···良久之后,楚王满头大汗的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暂且不去管这个问题,继续去听将军接下来的话,于是他一边粗重地喘息着一边堪堪说道:“这个问题,确实是寡人先前从未想到的,这里,就且先放在一边吧。文信侯半裂秦土的第二个难关,寡人以为在于如何让这两人彻底反目,要知道长公主的储君之位可是文信侯一手册立的···” “不不不,大王您所虑谬矣,想让这两人彻底反目,只需要大王您去瓜国卖十车西瓜送给文信侯,再买五车西瓜送给秦长公主就好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将军依旧口出惊人,依旧说出了荒诞的话。楚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抓住,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丝毫也动弹不得。从某一个时刻开始,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按照某一种独特的规律旋转,一边旋转,一边在这个自成的漩涡中失掉所有的颜色。到了最后,所有所有尽数变成了一片漆黑,从而构成了无底的深渊,像堆砌封土一样的将楚王重重掩埋。楚王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嘴巴微微地张开一条缝,眼睛斜向上的瞟着什么,以这样的姿势,他听着将军侃侃而谈。 “问题的关键,实际上在于如何在秦国形成两个截然对立的,把自己的荣禄凌驾于国家命运之上的派系。以当下之秦国朝政而论,心系国家,一力促成双方和解之人,断然是多于想要通过站队晋身高位之人的。如果不能从根本上分化秦国文武的话,就算是秦长公主真的和文信侯反目,也只会变成了秦国文武在对两者谁更适合继承大统的一次抉择罢了。” 将军的话抑扬顿挫,于他而言,算是少有的展现出了纵横家真正的风采。楚王试图分裂秦国的这个计划,只要一经实施,无论成败都会对天下格局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所以即使是对此心怀绝望的将军,也同样地倾尽了全部的智识,力图让楚王做出正确的决断。然而今日的楚王较昨日而言,已然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楚王他到底是贤是愚,将军实在是无从琢磨。几番计较之下,他决定先说出荒诞的话,再用实际的智慧解释前言。如果楚王愚钝,自然能被荒诞之语恍惚,而若是楚王怀有真知,也能被其后的至诚之语打动。从而反复思量,慎重决断。闰望将军自度,此乃彼此兼顾的万全之法。 在将军的对面,深陷黑暗之中的楚王依旧在苦苦挣扎,很多次他明明以为已经抓住了一根稻草,然而将军之后的严正话如魔音灌耳一般接踵而至,再次地将他打回谷底。最终,精辟历经的楚王再也站不起来,只是勉强的趴在地上,解脱般得告诉自己: “这个人只是在胡扯罢了,我的计谋天衣无缝···天衣无缝。” 到了最后,楚王从漫长的出神中回转过来,冷厉看了将军一眼,淡淡地说道:“一般而言,在这种情况下正统的继承人会选择将兵出征积累功勋。如果此时秦长公主带二十万大军攻楚,然后被六国之兵合围尽灭,而仅以身免的公主又在六国的支持下划出秦国半壁苟延,是不是,我的计划就实现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