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啸长空》 第一卷 第一章 山中一少年(上) 我,金重胤,乃余海金氏第十代子孙,今年十九岁了。 我成长于乡野,脑子不怎么灵光,对外界的感觉也很迟钝。三叔总会在酒后豪迈地跟我讲——放眼大虞国,无人不知“余海金氏”。余海金氏以弓箭闻名天下,“手握残月弓,袖藏梅花箭。七日尽风流,挽弓末卷藏”,说的便是我们金家四样至高无上的宝贝。民间流传道,若在战乱时,只要夺金家宝贝其中一样,便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些话听得我热血沸腾,我便不甘于这乡野少年的身份——我要拿一样宝贝,去江湖行侠仗义,去尽我金氏子孙的责任!然而我爹告诉我,什么宝贝能那么神奇?说到底金家人才是最厉害的宝贝。外人争那几样东西,无非是想争夺金家人罢了。不信你把梅花箭给只癞蛤蟆,看它能不能当上一流刺客? 我被爹说得无言以对,只好又练起了弓箭,争取不当癞蛤蟆。在战时叱咤风云的金家人,如今居住在琵瑟山南段的白杨谷,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那几样宝贝,都由我三叔金世荣保管。可是没有我爹的命令,我三叔绝对不敢碰它们。 ---- 入秋了,琵瑟山又迎来了一轮好精致。山中林木众多,从上往下被染成了好几个颜色。前天下了场秋雨,薄暮时分雨停了,从西边隐约透出一抹夕阳的颜色来,照着山间层层缥缈的雾岚,为这层林尽染的山间增添了几分苍翠,琵瑟山当真美如人间仙境。 如果我哥还在家,他一定会吟诵出很多名句来;可我一句也记不住,只觉得好看,只觉得自己像修仙的神仙。 虽然景色很美,可我心情不怎么好——我爹又病了,这次比以往病得更厉害。我得想办法,去天山给他找雪蟾来。 我娘常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她不喜欢季节更替,因为每当一换季,我爹的病情又要发作一次。我娘更不喜欢冬天,冬天太冷了,我爹常常病得下不了床,她很心疼我爹。 这些年以来,我娘不仅照顾我们家三个孩子,还时时操心我爹的病情。我爹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常常说,若他死在宁安元年,她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每当此时,我娘总会捂住他的嘴,温柔地跟他说,谢谢你能活下来,只有你在,咱们这个家才算完整。 爹听罢,会同样温柔地说,因为有你,我才能活下来。 我,我哥,望月姐,就是在他俩长年累月肆无忌惮地秀恩爱中成长起来的。我家很奇怪,三个孩子三个姓,我跟哥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是我哥跟我爹姓梁,我跟三叔姓金。我爹跟三叔也是同兄弟,他俩的姓都不一样。 依我的智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三叔跟我说,世人都知道我爹姓金,但他为了报答梁家的恩情,便始终坚持自己姓梁,并让长子姓梁,让梁家有了后人。本来爹也想让我姓梁来着,但我爷爷临终前让我姓金,我爹无法违抗,我便成了金家人。 再说望月姐,在我出生后不久,娘将她抱了回来。小时候我们同吃同住,还常常一个被窝睡觉,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亲姐弟。在望月姐十六岁生日那天,爹娘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望月姐的亲生父亲竟然是齐国的前太子,她本应该姓“尉迟”。 得知身世的望月姐在半夜跑了出去,可把我们大家都急坏了,爹更是急得吐血。第二天一早,望月姐回来了。她看起来很疲惫,眼神里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哀伤,但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平静地练琴、习武。她说此生就叫“金望月”,若她母亲泉下有知,应该会为她的选择感到开心。 看来我父母和望月姐的亲生父母颇有一些恩怨,还有梁家对我爹都有那些恩情,这些都是我无法理解的。我决定去看看雪梨大大写的《刺客残月》,说不定会看出什么端倪。 虽然我父母结交的都是些牛逼哄哄的大人物,但我的确只是一个乡野少年。在余海镇附近的白杨谷中,爹娘建了一个“挽弓山庄”,小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后来跟着三叔去江湖转了几趟,才发现我家的庄园简直美得无与伦比,毕竟我家的石墙里都种着各色的花朵。我家每一座房子都是用原木搭建的,虽然没有钉子和泥巴,却比任何房子都坚固。地板都是竹子铺成的,光滑细腻,小时候我们三个经常赤着脚跑来跑去,累了就躺在地板上睡觉,甚至都不用睡榻。 就在这疯跑玩闹中,我们不知不觉长大了,也各自分开了。两年前,宫里来了一封密报,说林太后对我们一家思念成疾,想要一个侄儿去陪陪她,让她的晚年生活不那么孤单。爹接到信以后,连夜给我哥收拾行李,让他去林太后身边尽孝道。所以我哥就去了京城,家里一下子空荡了很多。所以说,爹现在生病了,我都不知道找谁商量。 听母亲说,林太后跟爹爹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如果没有林太后一次次施救,我爹早就死了,我哥的命也是林太后救回来的。分开的这些年,林太后时时遣人送来医药,她记得我爹爱吃甜食,每个季节都送来当季的鲜花饼。 每次她派人过来,爹都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我甚至能看到他眼中的泪光。我知道他想去京城看姐姐,可他现在连去趟余海镇,都要休息好几天才能缓过来。京城远在千里之外,我爹如何能去? 在睡不着的时候,我会瞪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我爹只是一个双手残废、跛了一只脚的中年大叔,甚至还有很严重的肺病,怎么跟他交往的都是那么厉害的人呢?太后就不用说了,别国进贡了些稀罕玩意,她都会遣人送过来,有时候还会问人家,只有一只吗?没有成双的吗?久而久之,那些使臣都就知道了,原来大虞国的林太后对“成双成对”有一种迷恋,送的东西便成双了,那些宝贝自然归了我和哥哥;我周岁时收到一把金镶玉双龙锁,那是北齐的皇帝派人秘密送过来的;我十岁生日收到一把削铁如泥的揽星剑,那是禁军统领张羽亲自送过来的……等等。 我常常怀疑,我爹是不是欺负我是个山野少年,便从山下雇了些人,再将那些废铜烂铁说成稀世宝贝,好让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曾将我的疑惑小心地告诉过哥哥,哥哥哈哈大笑,拍着我的头说了两个字:“呆子!” 再长大一些,我才从小桃姨口中得知,原来我爹曾是叱咤风云的西讨元帅,如果他继续辅佐昏君,封王只是早晚的事。可他没有选择荣华富贵,而是扶植别人当了皇帝,结果差点身败名裂、冤死在牢里。小桃姨说这些时,还是忍不住发抖,看来当年的腥风血雨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小桃姨还告诉我,其实我母亲是大虞国唯一的公主,她是母亲的贴身侍女。我更震惊了——日夜操劳的母亲,竟然会是尊贵的公主?小桃姨让我不要声张,她说,我父母都不想再提起京城往事,就让他们平静地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我虽然脑子很笨,但我还是挺讲义气的,小桃姨让我什么都不说,我便缄口不言,每天依旧练武、读书,有时候父亲放我假,我就跑去余海镇上找三叔。三叔是挽弓派的掌门,在江湖上威风得很。可是在我父亲面前,他只能低眉垂眼,不敢高声说话。 父亲偶尔会去余海镇看看挽弓派弟子,他一开口,从三叔到身份最低的弟子都忙不迭地点头;若他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三叔就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将弟子怒骂一顿,恨他们不用功。等拼命练上几天,他再恭恭敬敬地将父亲请回来,看看这几天练弓的成果。 直到那时我才相信,或许在很多年以前,父亲的确是叱咤武林的豪杰吧!还有,前几年夜秦来犯,张羽叔叔眼巴巴地来跟父亲讨教破敌之法。他们在父亲书房里商讨半日,最后张叔眉开眼笑地走了。再过了一段时日,果然传来虞军大捷的消息。 我爹不仅武功好,他还写得一手好字。还是小桃姨告诉我的,当年父亲写一幅字,可令京城权贵趋之若鹜。后来他双手残废,十指不能弯曲,便用拇指夹住笔杆,几乎是从头练起。久而久之,父亲的拇指、无名指之间磨起了厚厚的茧子,但他的字写得比之前还要好。用母亲的话说,爹是个不信命的人,连阎王老子都得让他三分,残废这点儿事,根本就难不倒他。 受我爹影响,我和哥哥从小练字。我哥天分极高,临摹几次便写得有模有样,而我连笔都握不稳。好像还是我十岁那年吧,我哥行楷都写了好几年了,我还在苦逼地描《多宝塔碑》。写了好多遍了,依然歪歪扭扭,丝毫没有“蚕头燕尾”的美感。 我爹估计也教崩溃了,他扭头跟一旁玩弹弓的疯伯伯问道:“师兄,是我教得不好么?” 疯伯伯不说话,只会嘻嘻笑。爹叹了口气,说道:“这傻儿子我不要了,十文钱卖给你,你要不要?” 疯伯伯依旧笑嘻嘻,我却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娘嗔怪了爹几句,赶忙用几块点心把我哄好了。我却中了心魔,生怕我爹十文钱把我卖了。虽然我很喜欢疯伯伯,可我最喜欢的还是爹娘啊! 那几天我心神不宁,睡不好,吃不下。后来爹喝多了,搂着我说,重胤啊,你娘怀着你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危险,生你的时候又难产,即使万般艰难,你还是来到我们身边了。你出世之后,爹才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宝贝能比得上你珍贵。放心吧,爹舍不得卖你的。 听了爹的话,我才安心地睡着了。其实爹是个很温和的人,对我和哥哥要求极为严格,但从未厉声训斥。他虽然对我和哥哥极好,但对望月姐姐,还有三叔家的凤羽妹妹,才是真的宠上天。 当然,还是小桃姨告诉我的,她说爹和三叔有过一个妹妹,但那个妹妹不幸早逝,这是他们兄弟二人心中无法磨灭的伤痛。所以,他们才会拼命地对望月、凤羽好。望月姐性情高冷,但真心疼我,她喜欢去江湖游历,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很多礼物。 你问我为什么不出去游历? 哦,我实在太笨了,《挽弓十二式》连前五式都练不精。三叔说,我现在一踏进江湖,就会被人砍成肉酱。 如果我被人砍死了,爹娘会伤心死的。所以,我还是规规矩矩练弓吧! ---- 今年是宁安十九年,我十九岁了。爹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虽然每个季节都会有不同的人给他送来名药,可他还是逐渐衰弱。娘曾经告诉我,说我爹是吊着下辈子的命活着,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了,若非他意志力强大,他早在景暄十七年,也就是宁安元年那年就死了。 这次秋冬交替,我爹又病倒了。他的高烧好几天都没退下去,昏迷之中,不忘将三叔叫到床前,细心叮嘱:“世荣,最近这几年,金家的行踪真的藏不住了。金家的那几样宝贝,你可千万要看好了。” “二哥,你放心吧!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辱没祖传的宝贝。” 我爹张张嘴唇,不再说话。我娘哀叹道,你爹这次恐怕真不行了,如今连小半碗粥都喝不下了。娘一向很厉害,甚至不用肖大夫出手,她就能通过吃饭判断出爹的病势。 我很怕爹会死。肖大夫说,天山雪蟾对我爹的病有奇效,可惜自从一位白衣姑娘下落不明后,再也没有人给我爹送雪蟾了。 我暗自下定决心,哪怕娘不同意,我也要下山,为我爹找到天山雪蟾。 第一卷 第二章 山中一少年(下) 既然是偷偷下山,我不能大张旗鼓地跟家人告别。再说家里的大人都围在父母房里,轮流守着父亲,生怕一时疏忽,父亲便一命呜呼。 看着房间透出来的光,我无法表达自己的难过。一低头,脸上已有两行温热的泪水。我是真的害怕啊,怕见不到爹最后一面。 黑暗中有人戳了戳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疯伯伯。他都快五十岁了,可他从来不知人间愁苦,也不会为岁月流逝而感到伤悲,天天将嘴唇咧到耳根。 有一次,娘很羡慕地跟爹说,你师兄这样疯疯傻傻的也挺好,毕竟没心没肺,永远都不知忧愁。 爹一本正经地说,就算他不疯傻的时候,也没心没肺,从来没见他难过。 我看着痴笑的疯伯伯,摸了一把眼泪,说道:“疯伯伯,我要下山一趟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保护我爹娘啊!” 疯伯伯的笑容消失了,他似乎很不愿意我离家。我也不打算跟他说太多了,反正他也听不明白。但只要他在这里,我爹娘必然会安然无恙。我往父母房间一指,让他去保护爹娘。他不太情愿,但还是去了。 疯伯伯虽然是个傻子,但他只要一出手,整个琵瑟山都要抖三抖。所以有他在,我十分放心。 我很喜欢疯伯伯,他也很喜欢我,望月姐曾调侃,这大概就是傻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在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疯伯伯就抱着我在琵瑟山的树林里乱窜。他带我去落霞谷看过长着人脸的娃娃鱼,还带着我去清风涧看过一种浑身翠绿、有着长长尾巴的鸟儿。疯伯伯不知悲喜,但是看到我开心,他的脸庞就会笑成一朵花。 疯伯伯第一次把我带跑的时候,爹娘急坏了,生怕他一时兴起,便将我喂给他的狼朋友。全家人都出去找我的时候,疯伯伯安然无恙地将我带了回来。听奶奶说,娘对他发了很大的脾气,疯伯伯坐在门槛上垂泪。爹安慰娘,又安慰疯伯伯,后来娘主动给疯伯伯做了一顿好吃的,他才不生气了。 疯伯伯的妻女都在京城陪着林太后,爹本想将她们都接过来,奈何林太后一人在京城势单力薄,难得有亲人陪着她。于是,疯伯伯隔三差五会去京城住上一段时间,每次都是三叔不厌其烦地将他送过去。一来其他人根本看不住他,二来爹只信任三叔。 可第一次去京城时,疯伯伯就偷偷跑了回来,惹得我们担心一场。爹气得骂他,说他不愧是个野人,这辈子都别想当个京城人。 疯伯伯大多数时间都住在琵瑟山,难免思念妻女,娘似乎也理解了他的心思,在疯伯伯带我玩的时候,她不再训斥他,只不过将我看得更严。疯伯伯不怎么会说话,可我总能很准确地理解他的心思。或许傻子说的话,只有傻子才能理解吧! 我以为疯伯伯只是个傻子,大约在五六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是个很厉害的人。有一次爹拉着疯伯伯修炼内功,我自己跑到琵瑟山深处了。结果遇到了狼,不知道它是不是疯伯伯的狼朋友,吓得我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往家跑。在狼将我按倒在地上的一刹那,疯伯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他一声大喝,一把将狼掀开,将我抱在怀中拼命往回跑。 或许是我跑得太远了,疯伯伯跑得飞快,却始终跑不出林子。他的后背被狼爪子给挠出一条条血印子,他忍无可忍,将我放下,仰天长啸一声。一刹那间,整个林间都地转天旋,树叶扑簌而落。 疯伯伯一头乱发在身后狂舞,他的眼珠子像要崩裂出来,在狼腾空扑来的一刹那,他用两只巨大的手掌握住了狼的前爪,用力一握,那狼一声惨嚎,原来它的前爪被疯伯伯给生生握碎了。狼发了狂,瞪着幽蓝的眼睛,妄图咬断疯伯伯的脖子。疯伯伯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掐住狼的脖子,将它的脖子拧断,又将它扔出了好远。 我被疯伯伯的英姿给惊呆了,爹娘给我讲的那些天兵天将也不过如此吧!疯伯伯又一把我抱起来,在林子里一路飞奔。但是死去的那只狼引来了很多同伴,若它们扑过来,那我和疯伯伯肯定连骨头都剩不下。正在这时,三叔带着人冲了进来,箭簇比狼的眼睛还要亮,一阵箭雨落下,我和疯伯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我就发烧病倒了,对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醒来后才知道,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呼喊声,正在修炼心法的疯伯伯硬生生地终止了修炼,对心脉造成了巨大损害,又被那只狼抓了好几下,整个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我又害怕又难过,看着昏迷不醒的疯伯伯大哭不止。 爹阴沉着脸,让我别哭了,可我很难过啊,一直哭个不停。 我爹忍无可忍,呵斥道:“重胤,你的鼻涕全流到我师兄嘴里了!” “哦……?” 我低头一看,疯伯伯咂咂嘴,已经醒了过来。他没有怪我,依旧对我傻笑,摸着我的头,很温柔地看着我。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受伤了,醒来以后就带我玩,丝毫没有休息。我爹叹气道,或许他皮糙肉厚,根本觉不着疼。 十岁那年余海流灯节,我们家三个孩子写了一堆愿望,我扭头一看,看到哥哥写道“希望风伯伯能早点儿好起来”。 我像迎头挨了一棒,问道:“你写错了,难道不是‘疯伯伯’?” 哥哥怜悯地看着我,好像我真是一个傻子,他笑道:“他叫林风遥,所以叫他‘风伯伯’。他虽然人傻了些,可他是爹的师兄,爹怎么允许我们叫他疯子呢?” 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又感到对不起“风伯伯”。爹娘早已笑得捂住了肚子,在他们看来,或许我真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孩子。还是风伯伯好,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会看着我笑,给我抓好吃的野味,从来不会笑我蠢笨。 不知不觉,我已经十九岁了,风伯伯也老了,他两鬓斑白,脸上也有了皱纹。他女儿长乐郡主都二十三岁了,挑如意郎君挑花了眼,见到我哥才有了成亲的念头。听说林太后在极力促成他俩的亲事,如果顺利的话,风伯伯会成为我哥的岳父。 在下山之前,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涌了上来,我有点儿心烦意乱。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我哥和郡主成亲,还有我爹,能撑到我回来吗? 我武艺不精,不敢指望弓箭保命,只戴上了张叔送给我的揽星剑。在我走出庄园的时候,小黑追了出来,它蹭着我的腿,不忍心让我离开。我蹲下来告诉它,只要一找到雪蟾,我马上就回来陪它玩。小黑呜呜了两声,算是勉强答应了。 严格算起来,它是小黑三世了。小黑二世在我哥去京城后不久就去世了,三世是我从余海镇上捡回来的。我本来想给它起个特别霸气的名字,比如“啸天”之类的,结果我爹执着地叫它小黑,也不知“小黑”对他到底有什么意义。 小黑三世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它一天天长大,长得越来越像二世。有一天我爹盯着它,喃喃道:“难不成是上一个小黑在外面留的种?” 我问小桃姨:“留的种是什么意思?” 小桃姨掩嘴轻笑,说道:“等你娶了媳妇我再告诉你。” 唉,我要下山了,怎么脑海里想得都是这些男婚女嫁的事情?哦,对了,在离家之前,我还要去祖父母的坟前拜一拜。祖父给我取完名字以后就去世了,我是祖母一手带大的。 按理说,哥哥姓梁,又那么聪明,祖母应该更喜欢他才是。可所有人都说,我才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子。 某年桃花盛开,莺飞草长,悬剑山庄的杨庄主来我家做客。那时我都快十岁了,奶奶还让我坐在她腿上,细心地给我剪指甲。直到剪完了,才将我放了下来。 我撒着欢在院里跑,杨庄主一下子将我拦住,打趣道:“重胤啊,看来梁老夫人还是更疼你啊。” 我嘻嘻一笑,门牙掉了,所以笑起来呲呲漏气。爹淡淡地说:“这孩子傻,或许感觉不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急得跺脚:“我才不傻!我最喜欢奶奶了!” 爹愣了愣,继而欣慰地笑了,告诉我长大以后要好好孝敬祖母。可是去年祖母去世了,那是暮春时节的某天,一向早起的祖母迟迟没有起床。娘担心不已,去祖母房间看时,才发现祖母在睡梦里去世了。走得十分安详,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爹一下子瘦得脱了形,可以说,祖母离世给他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他才会病得这么严重。他一直说,对老人来说,无疾而终是最好的结局。可我看得出来,爹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可是谁也没有我难过,我不停地往火盆里丢着纸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爹劝我别哭了,我都听不见。直到他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我才停手了。 “……你的衣服烧着了。”爹无力而又无奈地说道。 我一看,孝服的袖子果然起火了。我哭得更伤心了——我想好好送祖母最后一程,可由于我的蠢笨,又在葬礼上闹出笑话来了。 祖父母的坟墓修在山清水秀的清风涧,爹娘将二老的坟墓修得十分气派。我去他们坟前拜了拜,告诉他们我要下山给爹找药了,如果以后不能来看他们,还请他们见谅。 我祭拜完,挂在松树上的鱼铜铃很清脆地响了几声,而清凉的月光洒满了整个林间。我拜别了祖父母,又朝山庄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我,金重胤,余海金氏第十代嫡孙,终于第一次踏进了江湖。 ---- 今天母亲节,别忘了给妈妈打电话买礼物啊^^ 第一卷 第三章 一只大金虫 金重胤下山之后,一直往北边走。他自幼修炼“以柔神功”,内力比一般人要强很多。但是疾走了一天,脚下便磨起了水泡。他在路边休息的时候,被一队人马甩了一脸的尘土,他呛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买匹马呢? 可惜后悔也晚了,他一直走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找到可以买马的地方。天越发黑了,他隐隐看到前面有一处杏帘,被高高地挑在外面。金重胤饥肠辘辘,饿得两眼昏花。他蹒跚着走进了酒馆,看到一桌客人在吃面,他也顾不得挑挑拣拣,便点了一碗油泼面吃。 坐在柜台的老头不怎么热情,只顾埋头研究《易经》,招呼客人的小丫头倒挺招人喜欢的,勤快地端茶送水,金重胤下了单,她便跑回厨房忙碌了。不过片刻,厨房里便传来一阵阵悦耳的“刺啦”声,金重胤饿扁的肚子便得到了些许安慰。 他向前看去,前面那桌坐着一个青年,他大喇喇地坐着,身旁放着一把弓,一条腿踩在了长凳上,正无比投入地吃着面。他几乎将脸全都埋在了宽大的碗中,筷子不停地夹着,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有些面条甚至没有嚼碎,便被他吞到了肚子里。他还捏着一瓣大蒜,一口面条就着一口蒜,并将大蒜咬得嘎嘣嘎嘣响。 一碗面下肚,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将碗重重一放,豪迈地说:“小妹儿,再来一碗!” “哎!”厨房里脆生生地回答道。 那青年转过头来,方才发现金重胤正愣愣地看着自己,还时不时地吞一口唾沫,好像自己是他的猎物一般。青年扬起筷子,冲着金重胤晃了几下,他方才回过神来,又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急忙将目光移开。 金重胤从未见过如此粗野的吃法,也没见过有人能将一碗乡野粗面吃出山珍海味的气势来。他竟然馋得要命,不知不觉摸到了桌上的蒜头,暗自剥了起来。 小丫头将两碗面一同端了上来,那青年又狼吞虎咽起来。金重胤在那吞咽声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蒜,周围没人看他,他才咬了一大口。这面做得劲道十足,上面浇着稀碎的肉末,撒着葱花芝麻,被油一浇,顿时香气四溢,再配上大蒜的香辣味,更是好吃到难以言喻。不知不觉,金重胤也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若在家中,他这样的吃相势必会被父母嘲笑为“野人”。 那青年又三五口吃完一碗面,他用手擦擦嘴,说道:“小妹儿,结账!” “两碗面,一共十文钱!” 一听到“十文钱”,金重胤嘴里塞满面条,蓦然呆住了。小时候差点儿被父亲用十块钱卖掉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原来这个阴影能在心里留这么久。 那青年在身上摸了个遍,勉强摸出几个铜板来,伸开手嘻嘻一笑:“我就有这么多钱了,剩下的部分,要不我肉偿?” 小丫头脸上的和气立马不见了,她二话不说走进厨房,再走出来时,手里各举着一把菜刀。她柳眉倒竖,喝道:“肉偿?你若不给钱,我把你下半身给剁碎了,再拿去喂狗!” 那青年立刻收起嬉皮笑脸,用手捂在裆前,哀求道:“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就让我在这里给你干活抵账,行不?” 小丫头眼睛一瞪,将两把刀蹭得分外响亮:“不行,我们这荒村野店,我爹还嫌我多余呢,哪儿还留得了外人?” 小丫头话音刚落,那老头直起身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了一根麻绳,将青年套了起来。那青年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弓,暗叫一声:“苦也!” 或许是看这青年也是练弓之人,金重胤动了恻隐之心,他喝住了店主父女二人,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来,说道:“这些钱够不够?” 那少女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将几块碎银子接了过来。又打量了金重胤一眼,心想,真是个傻瓜,我明明只要十文钱,他给我的这些,都能把这几间破屋子给买下来了! 少女没再说什么,眉开眼笑地将钱揣进兜里,示意父亲放了那个青年。 那青年无比感激,对金重胤说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今日之恩,我董河东当涌泉相报。” 金重胤想起来,三叔曾叮嘱自己,不要轻易透露自己是金家后代,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虽然人笨了些,不过对长辈的叮嘱还是很上心的。于是他跟那青年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继而又转头跟那个少女说道:“这位姑娘,刚才多余的钱不用找给我了,送给这位兄弟,就当路上的盘缠吧!” 那少女得了银子,正开心得不得了,忽然听到金重胤让她将零钱都给那个青年,顿时就拉下脸来,走到柜台前,没好气地说:“哪儿能找得开?” 金重胤不依不饶:“那你们二人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少女原以为他是个傻子,没想到倒颇有几分执拗的脾气。她只好叹口气,将碎银子放在手中仔细掂量,很小心地分了一半给青年。青年很过意不去,奈何现在已是身无分文,若不接受这笔钱,他早晚会饿死在路上。 于是他借过钱,又跟金重胤说道:“多谢兄台!今后江湖相见,我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没事的,根本没有多少钱。我娘说了,无缘无故地给别人很多钱,会让人没面子的。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够你用几天,你赶紧去找份差事做做吧!” 金重胤说完,继续坐下吃面。那青年深受触动,对他作了一揖,带上自己的弓,便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中。 面都黏成一坨了,金重胤吃了几口,皱起眉头,说道:“这位姑娘,麻烦你再帮我做一碗吧!我付两碗的价钱。” 少女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太晚了,本姑娘也得歇着了。反正这碗面剩得不多了,你就凑合着吃呗!” 金重胤正色道:“吃饭是头等大事,怎么能凑合呢?” 少女斜着嘴角冷笑了两声:“看起来是个呆子,没想到还是个讲究人!” 金重胤涨红了脸,不再辩解,却执意让少女重新做一碗面。少女不愿再听他唠叨,想尽快将他打发了,便重新走向厨房。谁知她刚掀起厨房的帘子,只听“咚”得一声,金重胤竟径直向后倒去。 少女惊呼:“爹,你给他下药了?” 老头儿狡黠一笑:“像他这种公子哥,可是千年一遇的大肥羊,不宰他宰谁?” 少女秀眉蹙了起来:“可他是个好心人!” “切,以前下药的时候,咋没想那么多?”老头儿开始扒金重胤的衣服,说道:“快来搭把手,抢完他咱就赶紧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去华阳城逍遥快活!” 少女一听“华阳城”,顿时涌起了无限向往,跟父亲一起,将金重胤身上扒了个遍。他们拿着那些金银财宝乐开了花,老头儿拿起那把“揽星剑”,赞不绝口:“将这把剑卖了,都够咱俩过一辈子了!” 金重胤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但那把锁像长在他身上似的,怎么弄都弄不下来。少女使了半天力气,无奈地放弃了:“也罢,就让长命锁陪着你吧!” 父女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将灯全都吹灭了。那老头贪心得很,将金重胤的衣服都收了起来,因为那身衣服也值不少钱。老头儿想一刀了结他的性命,少女却看到了月光照映下那张年轻的脸庞,她央求道:“爹,咱已经杀了很多人了,现在都要离开这里了,也没必要再杀人了,要不菩萨都不保佑我们了。” 老头想想,好像也挺有道理,便将破刀收了起来。少女看着赤条条的金重胤,突然很不忍心,便从里屋扯了一条破棉被盖在了他身上。她俯下身子,喃喃道:“你长得还真不错呢!” 第二天凌晨,金重胤是被冻醒的。那麻药很厉害,他醒来后依旧头晕目眩。看到自己被扒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揽星剑、盘缠甚至外衣都不见了,他一下子清醒了,继而万分沮丧,不断地揉搓着脸颊。 他想起了三叔的话,虽然现在他没有被砍成肉酱,但是几乎被扒得一丝不挂了,这比被人砍死更加耻辱。江湖果然不是一般人能闯的,待找到雪蟾后,他要赶紧回家。 他裹着被子,狼狈地在屋里搜寻,却没有找到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他坐在凳子上生气,可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想骂人都不知道骂谁。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金重胤下意识地将棉被裹得更紧一些。让他意外的是,昨晚给他做面的那个小姑娘竟然回来了,她跑得那么急,将他的衣服,还有揽星剑都带了回来。 金重胤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甚至忘了发火。小丫头不由分说,将衣服放在他面前,说道:“快点儿换上,要不我爹要追过来了。” 金重胤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先别问啦,照我说的做嘛!”小丫头一跺脚,说道:“啰里啰嗦,当心连内裤都剩不下!” 金重胤羞红了脸,立刻跑到里屋,飞快地换好了衣服。小丫头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毫不避嫌地拉起他的手,说道:“咱俩一起跑吧!” 金重胤一手握着揽星剑,一只手被小丫头拉着,在深秋的风中奔跑。冷气迎面扑来,林中不时有落叶飘落。那小丫头回头一笑,正好一个板栗蓬落到金重胤头上,他“哎呦”一声,停住了脚步。 小丫头咯咯大笑起来,说道:“好啦,不跑了,我爹估计也追不上了。” 金重胤摸着头,龇牙咧嘴道:“现在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了?” 小丫头一撇嘴巴,说道:“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眼睛大如铜铃,清澈得如同山涧的泉水,被那双大眼睛一瞧,金重胤立刻就傻了,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金重胤。” 小丫头听完,立刻笑得直不起腰来,说道:“原来是只大金虫!” 第一卷 第四章 小曼 金重胤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在踏入江湖那一刻,一定要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名号,就算不像父亲的名号“残月”那般文雅,但一定要霸气,比如“无敌**”“极品**”“绝世**”这一系列的。没想到迈进江湖的那一瞬间,迎接他的竟然会是“大金虫”这个名号。 他顿时就不想跟那个少女说话了。 金重胤闷着头往前走,少女追了上来,天真烂漫地问道:“你的名字到底是哪几个字嘛?干嘛动不动就生气?” 金重胤没好气地说道:“你昨晚抢了我的东西,我不追究你,你就快些走吧!别再来烦我了!” 少女气哼哼地说:“我好心来帮你,你却不领情,我真是看错了人!” 金重胤问道:“你不是跟你爹一起抢我的吗?” 少女冷笑道:“我跟你说两点,第一,那人根本不是我爹;第二,是他要抢你的,我只不过……只不过不得已帮了他一下而已。” 金重胤一下子忘了生气,好奇地问:“你们不是父女?” 少女有些伤感地说:“我亲爹早就死了,我是被他收养的,这些年过了些什么日子,我都不愿再想。” “如果你是被他收养的,他怎么会待你不好?如果他不喜欢你,为何又要收养你呢?”家中的望月姐是被父母收养的,被父母宠到天上去;父亲也是被梁家收养的,他们彼此情深义重,比亲生的还要亲上几分。所以金重胤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同样是被收养的,少女怎么就过得那么悲惨? 听到金重胤的疑问,少女又冷笑道:“我们穷人的烦恼,岂是你这个公子哥能明白的?他收养我,无非是想找个人伺候他,过不下去的时候,有好几次他都想把我卖到青楼去,或者卖给一些有钱的老头做小妾。若我不是有些拳脚功夫,早就被他卖了。昨晚他抢了你的财物,便想一个人独吞,我气不过,趁他不注意将他打晕了,才跑回来找你。” 金重胤听得入了神,他想不出人间竟然还有这等悲惨的事情,不禁为刚才的态度后悔起来。他真诚地说道:“是我误会你了,你帮我找回了东西,我得好好谢谢你。” 少女立刻笑靥如花:“那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 “不行,我要去天山找雪蟾。天山一向难闯,你跟着我去会有危险的。” 少女背着手,鼓着腮帮子说道:“我知道你要去天山,我还知道,你是要去救你爹的!” 金重胤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谁都没有告诉!” 少女嘻嘻一笑,说道:“你别紧张,昨晚你被迷晕的时候,我给你盖了床被子。听见你在说梦话,什么‘爹,别死,我去找雪蟾救你!’” 金重胤被她说中了心思,便说道:“你猜中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确实是要去救我爹。此去凶险,不能带上你。” 少女又伤感地说:“我亲爹死的时候我还小,我做梦都想找灵丹妙药给他治病,可惜我还没长大,他就死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不可以……” 金重胤最见不得女孩子流眼泪,他忙不迭地点头:“那好,正好咱俩在路上有个伴,不过到了危险的地方,你就不要去了。” 少女顺从地点点头,说道:“好。” 金重胤笑开了花,问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绞着辫子,面露难色:“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丫头。” 金重胤皱起了眉头:“丫头算什么名字?你身姿曼妙,不如就叫你‘小曼’吧!” 少女知道金重胤是在夸自己,刹那间羞红了脸,便扭动着向前跑去。金重胤却只道她喜欢,又高喊了一声:“那我就叫你小曼了!” 二人嬉笑了一会儿,小曼看着金重胤的背影,嘻嘻笑道:“这个傻瓜真是好骗!” 这一路上有了小曼的陪伴,金重胤心情舒畅了很多,小曼坚持叫他“大金虫”,倒隐瞒了他的身世。小曼问起他爹的病情,他极不自然地含糊其辞,只说他爹年轻的时候受了重伤,落下了极为严重的肺病,现在治疗肺疾的药都快用遍了,也不见得好转,唯有天山雪蟾可以一试了。 小曼聪明伶俐,知道金重胤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在天黑十分,二人路过富川,金重胤有意从梁家旧宅路过,那里被朝廷保护得很好,即使空了很多年,外面依然有士兵把守。金重胤看着父亲、祖母曾经生活的地方,一时间感慨万千,引得小曼一阵困惑。 另外,富川的黄文远老先生也早已年过古稀,从知县的位子上撤了下来。按照他的才能,他完全可以再往州郡上升官,但他安于天命,就算升不了官,也勤勉清廉,将富川县治理得十分好。他退下来之后,便被三叔、三婶接去了余海镇,早已离开了富川。因此,虽说富川县对梁家、金家都意义非凡,但金重胤已经没有要拜访的旧人了。 既然如此,他就跟小曼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再继续向北走。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金重胤见小曼衣衫单薄,便给她买了一件天蓝色的披风。他不好意思地说道:“衣服本应该量好身材再做,可眼下急着赶路,只能将就一下了。” 小曼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送的衣服,更何况这披风的内里是用上好的狐狸毛做的,外面则是柔滑至极的绸缎,不知道金重胤花了多少钱。她捧着衣服,心道他真是个傻瓜,但又感动到难以难以言喻。 “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小曼憋了半天,才愣愣地问道。 “哪里哪里……你都这样义无反顾地陪我冒险了,我也没什么能做的……” 小曼刚要脱口而出“我才不是陪你去冒险”,但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仔细地穿上衣服,转了一个圈,问道:“我好看吗?” 金重胤咧开嘴笑了:“像仙女一样好看!” 小曼又红了脸,抢先跑开了。二人在富川城里搞到两匹马,这样跑起来就更快了。深秋时节,郊外的官道上也没多少行人,林子里就更没有了。二人正在策马前行,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紧接着,一只体型健硕的熊大摇大摆地冲了出来。小曼大吃一惊,可马比她惊得还要厉害,它一见大黑熊,立刻翘起前蹄,小曼惨叫一声跌落下马。 黑熊嗅到了猎物的气息,更加兴奋地跑了过来。金重胤急忙勒住马,却见一支箭射到了黑熊的屁股上,它痛苦而又愤怒地咆哮着,向后面看去。 金重胤顾不上那么多了,想潇洒地跳下马,没想到被马镫一绊,愣是狼狈地摔倒在了树丛里。秋天的枯树枝都冻得硬邦邦的,金重胤心想,幸亏自己闭着眼,要不眼就被戳瞎了。 此情此景也无法帅气地英雄救美了,金重胤只能爬到小曼身边。幸好小曼只是手擦破了皮,没有其他伤痕。金重胤将她扶了起来,想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他一抬头,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向他走来,离他们有十步远。 “油泼面?”金重胤喃喃道。 那青年背着一把弓,走过黑熊身边,甚至还嘲弄般地踹了它一脚。他看起来游刃有余,一直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他就站在黑熊身边,颇为轻松地说道:“兄弟不必害怕,瞧好喽,看我如何收拾这只熊瞎子!” 小曼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可那青年却不紧不慢地挽起了袖子,还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用力揉搓起来。他想了想,将背上的弓摘下来丢给金重胤,然后斜着眼睛,用尽量风轻云淡地语气说道:“既然要跟它近战,那弓箭便多余了,兄弟帮我收着。” 金重胤也急了,大喊道:“当心,黑熊站起来了!” 那人又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甚至悠闲地伸出右手的食指,跟脑袋一起有滋有味地摇晃了几下,仿佛在说——不必挂怀,在我面前,这只熊瞎子的战斗力完全是渣渣。 青年做完手势,便轻松地转过身。可他的瞳孔在瞬间扩大了五倍,脚一滑便摔倒在地上,无论怎样挣扎也站不起来,第一次知道被吓到腿软是什么感觉。那只黑熊屁股上插着一支白羽箭,体型仿佛比刚才又大了一圈,他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地上都会出现一个坑,林间的树叶便会落下一些来,天地万物都能感受到他的杀气和怒气。 小曼害怕地往金重胤身边靠了靠,问道:“大金虫,你武功怎么样?” 金重胤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熊,咽了口唾沫,如实答道:“不怎么样。” 小曼瞬间拿定主意,扯着金重胤的袖子,坚定地说:“跑吧!” 金重胤摇了摇头:“不行,刚才那位兄弟救了咱俩,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说话间,那黑熊一声咆哮,金重胤和小曼都是一阵哆嗦。不知怎的,金重胤想起了在林间咆哮的风伯伯,他的模样像极了眼前的黑熊。 黑熊伸出肥大的手掌,想一掌拍死青年。而那青年侥幸躲了过去,并在生死关头爬了起来,哭嚎着向金重胤二人冲了过来:“救命啊!” 第一卷 第五章 咚咚咚与金虫虫 金重胤看到一碗油泼面,哦不对,看到那个青年正在向自己狂奔,引得那只大黑熊也跑了过来。三叔很明确地告诉过他,熊只是看起来憨憨笨笨的,但如果跟狼单打独斗,最后被撕成渣渣的肯定是狼。白杨谷附近没有熊出没,所以这是金重胤第一次看见熊。 地面在随着熊的奔跑而摇晃,小曼紧张得盯着地面,生怕地上裂开一条缝。熊没有那么多耐心,它伸出爪子,一把扯破了油泼面的衣服,“刺啦”一声,他白花花的上身便露在了空气中。熊越发暴躁,将他抓了起来,油泼面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树林里。 小曼捂着嘴巴惊呼,金重胤反倒沉着起来。他端起油泼面扔过来的弓,从箭筒里取出一只箭,瞄准了熊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放了一箭。 “噗嗤”一声,箭镞刺进了熊深厚的皮肉里,油泼面也被扔在了它脚下。熊发了狂,怒视着金重胤。心脏快要跳出胸膛,金重胤却不慌不忙地又放了一箭,这支箭插在了熊的脖子上。熊还在垂死挣扎,而油泼面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奋力地朝二人爬了过来。金重胤和小曼手忙脚乱地将他拉起来,而那只熊轰然倒地,再也没了声息。 金重胤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喃喃道:“好险!” 他本想询问油泼面的伤势,岂知他又昏了过去,像滩烂泥一样扶不起来。金重胤无奈,只好跟小曼商量:“如果把他放在这里,待会儿熊的朋友来了,肯定会把他撕碎了。就算不将他撕碎,他也会被冻死的。” 小曼无所谓地一摊手:“你想带上他就带上他吧,反正我没有钱。” 金重胤从来都没有过钱的概念,也从未想过带上一个人还要费很多钱。既然小曼不反对,他便将油泼面扶了起来。小曼在后面看着,啧啧咂嘴:“真是个傻子!” “嗯?” 小曼随手扯了一把枯草,在油泼面肋骨上挠了起来。不过一会儿功夫,油泼面便忍不住扭动身体,哈哈笑出声来。小曼将枯草扔掉,说道:“你看,叫醒一个装晕的人多简单!” 金重胤嘴唇蠕动了几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在装晕?” “谁昏迷的时候眼皮还眨来眨去啊!” 金重胤恍然大悟,而油泼面满脸窘迫,低着头不肯起来。金重胤很生气,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油泼面支吾着不肯吭声,小曼咯咯笑道:“我猜呀,有两个原因。一是怕丢了面子,二是怕他没事,咱们不肯带他。只要他晕了,那咱们哪儿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油泼面蓦然抬起头来,看着小曼,心想这丫头好生厉害,竟将他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他面带愧色,说道:“这位姑娘说得很对,我确实是在二位面前丢了面子,又担心你们弃我而去,所以才出此下策。我绝对没有恶意,还请你们见谅。如果你们不愿带我,那我就此别过。” 小曼的眼珠子轱辘一转,饶有兴致地看着金重胤,看这个傻子如何处置。金重胤紧锁眉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不是你射了那一箭,或许小曼姑娘就受伤了,你跟我们有缘分,不如就跟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伴。” 油泼面大喜过望,连连道谢。金重胤又犯难地说:“我们三个人,只有两匹马,要怎么办?” 小曼嘻嘻笑道:“男女授受不亲,那你们俩骑一匹好咯!” “不行!”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完,都愣了一下,接着油泼面说道:“其实简单地很,你们俩骑马,我跟着你们跑,不就得了?” 小曼冷眼打量了他后背一眼,被黑熊抓得鲜血淋淋,又在地上蹭了很多泥土,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她深叹一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说道:“我跟大金虫骑一匹马,你骑另外一匹吧!” 金重胤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回不神来,油泼面已拱手作揖:“多谢姑娘大恩大德!” 金重胤稍稍安定,便将披风解下来跟他披上,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快点儿走吧,等到了镇上找到大夫再说。” 油泼面早就冻得瑟瑟发抖了,接过金重胤的衣服自然万分感激。几个人不再啰嗦,各自翻身上马。小曼坐在前面,金重胤生怕碰到她,浑身不自在,握着缰绳也不敢使劲。 小曼看出了他的紧张,回头冲他眨眨眼睛:“没事啦,反正一会儿也就到了。” 这一眨眼睛不要紧,金重胤顿时觉得一支箭射进了自己的胸膛。眼前的这个姑娘长了一张小巧的瓜子脸,水灵灵的杏眼像是一枚熟透的葡萄,她一眨眼睛,金重胤的魂就掉了。 “嘿!” 小曼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如梦方醒,大喝一声,马飞快地跑了起来。金重胤尽量避免跟小曼接触,可她的发丝却飘在了他脸上,他一低头,便能看到她雪白修长的脖颈。 金重胤不是没见过女孩子,家里人都说,望月姐姐、凤羽妹妹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可他也没觉得有多好看;小曼生得瘦弱,又是荆钗布裙,他脑海中却只闪过两个字——好美。 金重胤被自己的念头给吓坏了,一路上都是头昏脑涨。好在出了林子就是枫叶镇,金重胤没有受太多煎熬便到了。可他下马的时候,却又笨拙地摔倒在地上。小曼伸出了手,他自己却赶紧站了起来。 “不打紧的!”金重胤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红着脸说道。 小曼一愣,继而笑弯了腰:“我又没问你!” 金重胤知道自己太紧张了,便埋着头进了客栈。油泼面伤得有点儿厉害,虽然不愿再给金重胤添麻烦,无奈被脸上的冷汗给出卖了。金重胤生怕他伤口发炎,急忙让小二去请了大夫。 枫叶镇很小,大夫很快就来了。油泼面在房间里疗伤,又不想让二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便将二人请了出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金重胤现在很怕跟小曼单独相处,只好坐在外面喝了一杯又一杯茶。 不一会儿功夫,油泼面的惨叫声便传了出来,金重胤放下茶杯,没话找话:“呃……看来伤得的确挺厉害的。” 小曼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他,金重胤又慌忙喝了一杯茶。他很想让小曼不要再看自己了,可他没有勇气这么说。 “喂,大金虫!”小曼轻快地唤他。 “嗯?” “你学过弓?” “……一点点。” 小曼依旧托着腮,痴痴地笑道:“今天你射箭的时候,那么沉着稳重,就好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样!” 在金家,从未有人夸过自己箭术好,毕竟“百步穿杨”在金家也只是最基本的技能而已,行家里手都是看内功,看力量。和哥哥一起练弓的时候,别人都会夸哥哥“臂力真是万里挑一”“啧啧,看大公子这气度,简直睥睨天下”。而到自己的时候,众人都是“二公子……练得真好,真好啊……” 他虽然愚笨,但足能听出话中的敷衍。久而久之,他也默认了这辈子赶不上哥哥十分之一。在他为射死一只熊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哥哥早已领军功领到手软了。 因此听到小曼的夸奖,他简直欣喜若狂,不过他还是谦虚地说:“在我家,比我射箭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咦?弓箭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你家怎么那么厉害,能聚集那么多箭术好的人?” 金重胤一下子哑巴了,不知该怎么编下去。正好油泼面治完了伤,跟店家借了一身衣服,神清气爽地走下楼。金重胤急忙转移话题:“你的伤不碍事了?” 油泼面说道:“没什么大事,养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 金重胤又无话可说了,生怕小曼再问起刚才的问题,因此有些惴惴不安。不过小曼很快就被油泼面给吸引过去,问道:“咱们从昨晚到现在见了两面了,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油泼面潇洒地坐下,说道:“在下董河东。” “董……河东?” “嗯!” 小曼哈哈笑了起来:“以后就叫你咚咚咚了!” 董河东涨红了脸,说道:“我生在河东郡,母亲就给我起名叫‘河东’了,姑娘休要拿我的名字取笑!” 小曼吐了吐舌头:“好啦,开玩笑嘛!我叫小曼,他叫……” 金重胤不自在地使了个眼神,小曼便说道:“他叫金虫虫,你叫他大金虫就行了。” 董河东信以为真,奇道:“咦,兄台的名字当真如此奇怪?” 小曼绘声绘色地说:“可能是他出生的时候正是夏天,有很多大虫子,便叫了这个名字!” 金重胤哭笑不得——自己的名字可是祖父深思熟虑很久才取的,若祖父听到小曼的这番话,估计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不过她胡乱解释一通,倒也帮自己隐瞒了金家子弟的身份。 三人吃了些酒菜,话匣子也逐渐打开了。让金重胤没想到的是,董河东竟然是想去余海找挽弓派拜师学艺。他喝得脸通红,随手拿起一根筷子,瞄准了半天,才将筷子插进了另一桌的筷子筒里。 他无不得意地说道:“我这水平,进挽弓派绰绰有余吧!” 金重胤断然摇头:“恐怕不行。” 董河东立马有些颓然,哭丧着脸说道:“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成为挽弓派的弟子,兄台莫要打击我。” 金重胤一本正经地劝道:“挽弓派教的是射术,而不是投壶。你若真想进挽弓派,还是练射箭吧!” 董河东说话之前,小曼插嘴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姑娘但问无妨。” “那个……挽弓派不是在余海吗?余海不是在琵瑟山南段吗?你昨晚离开之后,怎么没有向南走,而是向北走了呢?” 董河东摸着脑袋,恍然大悟:“……我这是在往北走?” 金重胤和小曼登时面面相觑,无话可说。金重胤反倒有几分庆幸——终于找到一个比自己傻的了! 第一卷 第六章 褐色印记 金重胤总能从别人口中得知更多父辈的英勇故事,比如这天晚上,喝得满面红光的董河东豪气地说,当年的赤日和残月如何以二人之力灭掉了宙合门所有的余孽,而残月又如何以《挽弓十二式》最后两式分别除掉了蔡赟和张英,更不用说梁翊数次率兵出征、屡建奇功的英勇故事了。 金重胤不停地喝水,以掩饰自己的表情。他爹的江湖名号就叫残月,大名梁翊,不仅在江湖上鼎鼎有名,也是朝廷栋梁、护国柱石。而那个力大无穷的赤日,便是整日痴笑的风伯伯——林风遥。 董河东说到最后,很是落寞地说,梁翊固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奇才,但他的出身无疑给了他巨大的推动力。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出身侯府,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作为余海金氏出生。 “唉,看来我这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了。此生积德行善,下辈子投个好胎。”董河东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无奈地笑了笑。 听完了董河东的话,金重胤在感到幸运的同时,也很是惭愧——自己这样碌碌无为,早晚会辱没了金家的名声。 小曼喝得微醺,笑嘻嘻地说:“我才不管什么大英雄呢,只听说梁翊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要不公主怎么会对他一见倾心呢?只可惜,长得那么好看,却那么短命,公主还陪着他一起死了。唉,我这辈子要是也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早点死了也开心。” 董河东说道:“梁翊伤势过重,真有可能死了。不过公主是不可能死的,她肯定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 小曼不服气地问道:“你怎么那么肯定?你又没亲眼见过。” 董河东涨红了脸:“我娘说的!我娘说,公主当时生了一个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就算她再舍不得丈夫,也不可能豁出孩子的命去殉情。” 小曼冷笑道:“那可不一定,你又没像人家那样轰轰烈烈爱一回,怎么知道公主当时有多绝望?” 董河东也不甘示弱:“你又没当过母亲,你怎么可能知道母亲的心思呢?” 小曼立刻出言讥讽:“呵,你还当过母亲不成?” “我没当过,可我有母亲啊!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受尽磨难,可她还是把我拉扯大了。所以母亲才说,按照映花公主的心性,才不可能牺牲孩子去陪丈夫呢!” 小曼说不过他,又因为自己没有母亲,顿时流了几滴泪,跑回了房间。金重胤听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们认出来,公主当时怀着的那个孩子正是自己。他倒是有些佩服董河东的母亲,从种种迹象来推断,他的母亲极有可能只是个很普通的女人;但通过董河东的描述,他又觉得那个女人见识非凡,一时间不好判断。 小曼气得跑回了房间,金重胤心里也不好受。他同情地看着董河东,说道:“兄弟,你以后恐怕找不到媳妇了!” 董河东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爹说了,凡是能吵过女人的男人,最后都要孤独终老。” 金重胤虽然人笨笨的,但脾气急了,也会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吵起来,尤其是跟年纪相仿的金凤羽,简直是从小吵到大。每次吵完架,父亲都会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这句话。随着年龄的增长,金重胤越来越意识到“娶媳妇”的重要性。为了能顺利娶到媳妇,他再也不跟任何女生吵架了。 董河东显然还没想到娶媳妇这些事情,他毫不在意地笑笑,也回去睡了。当天晚上金重胤和董河东住在一个房间,小曼住在隔壁。金重胤还是不习惯在外面过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想起爹的病情,更是忧心如焚。再加上刚才在不知不觉间喝了太多的水,每隔一会儿就要起来去茅厕,简直折磨死个人。 他第三趟回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屋里有什么动静。他生怕小曼有什么危险,便过去敲她的门。小曼似是遭受了很大的痛苦,咬牙切齿地说:“进来吧!” 金重胤一进门,便看到小曼在床上痛苦地辗转,似是遭受了很大的痛楚。她忍痛说道:“大金虫,快帮我看看,我脖子怎么了?” 金重胤也不顾避嫌了,他将蜡烛拿近了些,才看到小曼洁白的脖颈上有一个像蜈蚣一样的褐色印记。那印记若隐若现,显现出来时,小曼便疼得厉害些;而不太明显时,她便能缓口气。可金重胤看到那个印记越来越明显,甚至有几个银光闪闪的小点。小曼越发疼痛难忍,忍不住痛呼出声来,挣扎了片刻,便软软地倒在了金重胤怀里。 “小曼,小曼!” 金重胤的惊呼声将董河东也吸引了过来,他没穿衣服,只裹着一床被子。看到小曼晕倒了,他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便要去请大夫。金重胤六神无主,从小曼抢回的包袱里找了些金创药,一股脑地涂抹到那条印记上,可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小曼还是毫无知觉,身体在无意识地挣扎着。 情急之下,金重胤想起自己曾修炼过“以柔神功”。别看他武功不济,但“以柔神功”修炼心法贵在一个“纯”字,他心思单纯,修炼这门武功再合适不过。 于是,金重胤脱掉鞋子,坐在了床上,默念道“天意藏心,摧刚为柔”。深深一呼气,一股暖流从指尖弥漫到周身,金重胤将手掌抵在小曼后背上,将真气缓缓注入她体内。运功不知时间流逝,再加上以柔神功若控制不好,极容易走火入魔。金重胤太年轻,集中力无法跟父亲和风伯伯比,在一次次的运功中,他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金重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小曼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金重胤一骨碌爬了起来,却感觉头昏脑涨,没有一丝力气。 小曼急忙让他躺下:“你把内力都给我啦,你现在得好好休息。” 金重胤眨眨眼睛,看到外面阳光灿烂,方知一夜都过去了,他竟然睡了这么久。他问小曼:“你现在都没事了?” “没事了……”小曼咬紧嘴唇,羞赧地说:“谢谢你,大金虫。” 金重胤欣慰地笑了,惨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血色。他好奇地问道:“你脖颈上的那块印记究竟是什么?好生厉害!” 小曼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小时候仇蝎子把我收养的时候,在我脖子上拍了一巴掌,我只觉得麻酥酥地疼。他又给我一管药,让我喝下去,说我不喝就会死。那药又臭又粘,像血一样,我本来不想喝。可是他拍的地方越来越疼,疼得我快死过去了,没办法我才喝下去了。这些年来,仇蝎子每月让我喝两管血,我一直平安无事。可能是这几天没有喝,所以才发作了。我开始没注意,不过一会儿功夫,血肉就像被豁开一样,骨头像是钻进了毒虫。再后来,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痛得我直想打滚,还好你救了我。” 金重胤江湖经验值为0,隐约猜出那“仇蝎子”便是小曼的养父,但不知道小曼中了什么毒。只是听小曼吃了很多苦,心中一痛,更加疼惜她。他说道:“咱们一起找找解药,彻底把你的毒给解了。” 小曼苦笑道:“怕是没那么容易。” 金重胤安慰道:“我爹自幼身患绝症,后来又受了很重的伤,每年都要病危好多次,可他一直坚持活到现在。可见事在人为,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金重胤一提到父亲,眼前突然掠过一幕——父亲体内也有一种毒,偶尔发作起来,简直生不如死! 虽然父母不提陈年旧事,但他长大后知道,父亲被关在直指司大牢时,曾身中数根噬骨针。噬骨针是宙合门的法宝,常人中一根便绝无活路,而父亲中了五根!当时他在牢中受尽折磨,再加上噬骨针的威力,这才导致他手足俱残,甚至一度失明。 听小桃姨说,当时父亲昏迷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多亏当年林太后不顾一切地施救,再加上父亲体内有深厚的以柔神功,渐渐化解了大多数毒素,这才活了过来。只不过他在牢中耽误时日太长,一部分毒素已深入骨髓,无法排解,每年会发作几次。父亲毒发的症状,跟小曼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金重胤喃喃道:“宙合门的噬骨针?” 董河东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忍不住插话:“宙合门在二十年前,就被梁翊给灭了啊!” 金重胤说道:“邪.教如野草,只要有一粒种子,就会生根发芽,从而在大地上蔓延。” 三个年轻人都陷入了沉默,小曼尚不知自己中的是如此剧毒,已被恐惧吞没;而董河东则担心邪.教的复生,到时候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金重胤恢复了几分力气,诚恳地跟小曼说:“小曼,你不要害怕,等找到天山雪蟾我就将你带回家。我家有很多名医,一定有办法解你的毒。” 小曼心下感动,低头不言,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瓷碗,说道:“我醒来后你就晕倒了,我怕你体力不支,特意去后厨熬了点杂蔬瘦肉粥,你快喝了吧。” 金重胤接过碗,不冷不烫,温度正好。再看那粥,熬得浓稠适宜,瘦肉切成细丝,搭配着两三种蔬菜。金重胤喝了一口,立刻赞不绝口:“姑娘好手艺!” 小曼面露得意之色,董河东却不满地问:“你怎么只给他熬,不给我熬?你太偏心了!” “金虫虫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呢?” 尽管昨晚金重胤告诫他不要跟女孩子吵架,可董河东却把他的忠告忘在了九霄云外,冲着小曼便嚷嚷起来:“喂!大半夜跑出去找大夫的人是谁啊?我冻得半死好吗!做人要讲良心!” 小曼做了个鬼脸:“嘻嘻,枫叶镇也就这么大,某人找医馆却找了一个多时辰!若等你找大夫,我早就疼死了!” 董河东气得蹲在了地上,金重胤却说道:“你们别吵了,还要给我爹找药呢!” 二人这才想起正事来,各自瞪了一眼,互相吐了吐舌头,便去收拾行李了。临出发的时候,金重胤小声告诉小曼:“你不用害怕,你只要一难受,就跟我说,我运功给你疗伤!” ----- 明天再更一章,让长大的子衿小朋友出场! 不更就剁手,真剁手! 第一卷 第七章 婚期 宁安十九年,大虞国都城华阳城。 作为一座千年古都,华阳城繁华雍容的气度自不必说,而早春“十里樱树,户户飞花”的美景更让人神往。二十年前发生过一场大乱,再加上一场百年一遇的大寒,主干道白石大街上的樱树几乎死了一半。随着恶党被清除,新君登基,这些树才活了过来,每年一度的樱花庆典也得以继续。 傍晚时分,梁佑坤从衙门里出来,想去西山看看姑母。他蹑手蹑脚,不想惊动那两个跟屁虫一样的小厮,于是牵着马轻轻从家里出来,走到了正阳门广场。 正阳门广场上立着两座铜像,一座是本朝开国太祖,另一座便是护国大元帅梁翊,可见梁翊在虞国的地位。梁翊“死了”快二十年了,可他依旧是虞国百姓心中的战神,百姓们相信,即使他死了,他的英魂也会保佑着这片土地。 对梁佑坤而言,父亲无疑是他最崇拜的人。所以无论什么时候路过这座铜像,他总要停下脚步瞻仰一番。正在这个功夫,两个小厮追了上来,稍微胖点儿的是阿福,瘦点儿的是阿祥,他们两个都是从挽弓山庄一路跟过来的,算是他的心腹。 阿福跑得气喘吁吁,不满地说:“大公子,您再这样丢下小的,小的饭碗可要丢了。” 阿祥也附和道:“是啊,上次太后就说了,如果不能贴身伺候,那就让我们回老家去。求求你,我的大公子,以后可千万别自己出门了。” 梁佑坤正值青春年少,又有一身好武艺,很烦出门被束缚。可是姑母的一片好意他不能辜负,只好带上他俩,说道:“那你们就快去备马吧,我要去西山。” 听到主人吩咐,两个下人赶忙准备去了。梁佑坤心情十分轻松,却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他回了好几次头,也没看到什么可疑之人。来京城之前,父亲特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世,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来京城之后,他一直谨慎低调,哪怕在殿帅府任职,也不轻易出风头,应该不会招来什么祸患吧? 梁佑坤就住在殿帅府,禁军统领张羽给他单独准备了一套院子。虽说客居别人家总有点不太方便,但梁佑坤知道,张羽是为了保护自己。毕竟父亲当年仇人太多,万一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行踪,他未必应付得过来。 他沿着白石大街缓步前行,等着小厮牵马过来。落日西沉,寒色渐浓,还有一群乌鸦在天空盘旋。此情此景,梁佑坤内心有些恓惶——他突然想起父亲来,不知他这段时日身体如何?今晚回来以后,一定要给家里写一封书信。 “佑坤!” 梁佑坤闻声回头,只见穿枣红色官服的高达正站在身后不远处。高达是高太妃的侄子,二十出头,比梁佑坤稍大一点,生得白净文秀。他才学很好,十八岁就进了翰林院。虽说对他家的门第来说,翰林院实在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但高达是个醉心学术之人,他很喜欢在翰林院做学问。因着梁佑坤写得一手好字,高达时常向他请教,一来二往,二人就熟了。 “致远兄,好久不见了。”梁佑坤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此时,阿福阿祥也都准备好了,高达一看,便笑问道:“今日又要去郊外打猎?” “嗯……”梁佑坤每次去西山看望姑母,总会跟同僚说外出打猎。他不适合说谎,每次都迫不及待地搪塞过去。 “可惜我马术不佳,武艺不精,否则也跟你出去畅游一番。”高达羡慕地说道。 “打猎也不是什么难事,若致远兄有兴致,下次一起去呗!” 高达道了谢,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有几位朋友来京城了,也是世家子弟,还有几位想走武官的路子。我对这些不太熟悉,你可否赏光去指点一二?” 梁佑坤爽朗地说:“指点谈不上,就是交个朋友嘛!” “那我这就回去安排一下,回头把时间告诉你。” “好勒,我等你消息!” 梁佑坤翻身上马,冲着高达粲然一笑。高达同样报以微笑,但随着梁佑坤消失在视线中,他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甚至变成了一抹冷笑。 梁佑坤到达西山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好消失了。栖霞庵坐落在半山腰,梁佑坤健步如飞,可苦了阿福阿祥,他们俩累得半死,还是被主人远远甩在了后头。 梁佑坤看得着急,便说道:“你们把东西都给我吧!” 阿福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太后娘娘会训斥我们的。” “你们真是慢死了!让你们给就给嘛,难不成你们就不怕我训斥?”梁佑坤抢过给姑母的礼物,也不管他俩爬到哪里了,飞快地朝山上爬去。 栖霞庵还不如后宫嫔妃的一处园子大,人手也不多,未免太寒酸了些。可林太后素来喜静,又不喜欢铺张浪费,所以皇上也没法将此处修得富丽堂皇。为了太后的安全着想,皇上倒是派了不少人手,却全被太后给打发走了。她说,她是来这里陪先帝的,不想让太多人来打扰。 京城乃虎狼之穴,多少人盯着太后的性命,皇上急得团团转。不过太后胸有成竹,说有高人保护,让儿子不必担心。皇上还是放心不下,硬塞了几个侍卫,让他们天天报回消息,这才安心了一些。 那些侍卫都很熟悉梁佑坤,甚至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因为他们都曾是挽弓派的弟子,学成之后便被派来保护太后的安全。所以梁佑坤一路畅通无阻,高喊着“皇姑母”,便闯进了院子。 太后林雪影年近五十了,她心胸豁达,又保养有方,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她听到侄子的呼喊声,便迫不及待地出来迎接他。看到侄子挺拔而又矫健的身姿,她笑靥如花。 “怎么今天过来了?衙门里的事忙不忙?——灵雨,你快去给佑坤准备些糕点,这孩子想必饿坏了。” “皇姑母,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别老担心我。”梁佑坤亲昵地挽起姑母的胳膊,晃了晃手中的礼物,说道:“上次文老弟从北齐来找我玩,给我带了几块布料,说是齐国特产的苎麻面料。皇姑母从来不穿绫罗绸缎,我一看,这面料清新淡雅,清爽舒适,正好适合给姑母裁衣裳。所以我让他再送点儿过来,今天刚到,我就迫不及待地给您送过来了。” 林太后摸着他清秀的脸庞,感动地说:“你这般心细,当真像极了你的父亲。” 梁佑坤腼腆地笑了,笑出了两个小梨涡,林太后仔细端详,喃喃道:“越来越像,真是越来越像!你跟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吗?家里人还常说我更像母亲一些呢。” 二人说着闲话,走进了正堂,灵雨将点心都准备好了。宁安元年,灵雨一路护送梁家回到余海,梁翊拜托她回京城保护太后,她二话不说便回来了,尽管京城带给她太多不好的回忆。她忠心耿耿地陪了太后十九年,太后也早就离不开她了,把她当成亲妹妹一般。而随着年岁增长,灵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冷若冰霜,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在等饭的功夫,灵雨说道:“在京城能时时见到佑坤,可见不着重胤。上次见他,也得是五六年前了吧?” 林太后叹气道:“是啊,那孩子资质是差了些,不过更招人疼爱,这么久了见不到他,我还真是想得慌。” 灵雨笑道:“重胤也真是好玩,整天就知道去山里看动物。金三公子打趣道,重胤在家时,能跟狗说一天话,可跟人连话都说不利索,好像那狗才是他兄弟一般。结果佑坤生气了,还不理他三叔呢!后来金三公子好一顿赔不是,才把佑坤哄好了。佑坤,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梁佑坤摸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那时候还没长大,为一点儿小事就生气,实属不该。” 林太后刚刚还笑得直不起腰来,继而又感慨道:“重胤那孩子也是命大,映花怀着他的时候,天天担惊受怕,小翊又生命垂危,害得映花来回奔波,我时常担心这孩子保不住。映花生产时我又不在身边,听说母子俩都去鬼门关闯了一遭,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所以,他笨点儿就笨点儿吧,能健健康康长大,已经是个奇迹了。唉,要是当年我陪他们去余海,去照顾映花,也不至于耽误这孩子……都怪我!” 灵雨急忙劝道:“太后,您又来了。那时您自身难保,皇上的皇位还没坐热,高氏母子又虎视眈眈……咱们能走到今天,都是奇迹。” 林太后释然地笑了笑,又拉起了侄子的手,将话锋一转:“最近跟长乐见面了吗?” 梁佑坤害羞地说:“没呢。我娘来信叮嘱了,婚期定下来之后,就要恪守礼节,尽量少见面。听说姐姐也被伯母盯着做女红,根本就出不来。” 林太后和灵雨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长乐郡主自幼养在林太后身边,又是皇上唯一的表妹,自然受尽恩宠。可这个郡主不爱女红,只爱舞枪弄棒,到了二十岁都没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可把林太后给愁坏了。长乐既看不上武夫,也看不上文弱书生——其实人家文弱书生也不敢跟她成亲,万一哪天把郡主惹毛了,郡主一阵刀枪劈下来,能不能留个全尸还不一定。这样的母老虎不能娶,坚决不能娶。 在梁佑坤来京城后,林太后本来没想做这个媒,只想让两个孩子认识一下。谁知长乐一见梁佑坤,便羞答答地跑了。 长乐郡主的母亲裴夫人不由得惊叹:“我那闺女可是个鬼见愁!鬼见愁也会怕见人?” 后来长乐就铁了心要嫁给梁佑坤,林太后不想让侄子为难,便偷偷问了他的意思。谁知梁佑坤竟然羞涩地说:“姐姐人很美,功夫很好,待我也很好。”说罢,便忸怩着不肯再说话,脸上的两片红晕十分可爱。 林太后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无心插柳柳成荫”,大喜之余,也让他俩再相处一段时日,如果确实情投意合,再给他们办婚礼。二人一直以姐弟相称,却都有结百年好合之意。“鬼见愁”妹妹终于有心上人了,皇上也很开心,大手一挥,将二人婚礼定在宁安二十年的三月二十日。 林太后喝着茶,喜孜孜地说:“你一成亲,我这心里的石头就落了一大半。唉,希望你父亲身体能撑得住,待你大婚时,来京城与故人团聚。” 第一卷 第八章 月下望月 梁佑坤听姑母说着家常,一股平实温和的暖流在周身流淌——哪怕是在京城,也能时时体会到家的温暖,这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林太后说着说着,突然问道:“最近收到家书了吗?” 梁佑坤摇摇头:“没有。我来京城前,爹让我们兄弟俩每隔半个月必通一次信,可上次重胤没有给我回信,爹娘也没给我写信。” 林太后思忖道:“不应该啊,以往你爹生病的时候,每个月也都是写一封信报平安的,这次怎么没送信来?” 梁佑坤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放下筷子,不安地问道:“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压抑,林太后安慰道:“如果真出大事了,你爹更应该写信告诉我了。你先别着急,我再派几个人去余海打听打听。” 梁佑坤说道:“那我回去找张叔商量商量,找个时间回趟富川,快一年没回去了,也该回去看看他们了。” “太后娘娘,信鸽来了。” 说话间,灵雨走了进来,将一张纸条递给林太后。林太后迫不及待地展开来读,读着读着,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了,甚至还笑出声来:“小兔崽子!” “皇姑母,怎么了?” “你自己看!” 梁佑坤接过纸条,看到的是母亲的笔迹,上面写道:“夫君旧病发作,尚能支撑,勿念。老三为父寻药,留书下山。信鸽无人看管,饥渴而亡。” 梁家和太后之间通信频繁,因担心被人看出端倪,他们将所有人名全都隐去,只留下他们才知道的称呼,且除了要事,其他一概不提。接到信之后,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林太后更是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只有梁佑坤蹙起眉头,说道:“重胤真是胡闹,这样乱跑出去,根本找不到药,只能让爹娘更加担心。” 林太后说道:“别老把重胤想成小孩子,你都能来京城任职,他为什么不能出去闯一闯?说不定他还能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呢。” 梁佑坤担心弟弟,却也不想让林太后扫兴,只好转移话题:“我爹的病果然又发作了,重胤那呆子都急得下山找药了,肯定病得很严重。皇姑母,你能想想办法吗?” “我将配好的几副药都让人送去了,眼下人还没回来,只能再等等。重胤那孩子,我大约能猜出来他去哪里了。” “去哪儿了?” “天山。”林太后的眸子平和而沉静,她缓缓说道:“在二十年以前,你爹几乎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了,一个白衣姑娘冒着被逐出师门的危险,给他送来一些天山雪蟾,你爹吃完之后大有好转。只可惜,那个姑娘以后不知道去哪里了,也就没有人给他送雪蟾了。重胤肯定不知从哪里听到的,然后就记在心里了。否则,就冲他那呆头呆脑的劲儿,肯定想不出去找药这个法子来。” 梁佑坤更担心了:“天山派的人……看似清高,不屑与世人相争,但心狠手辣,吝啬至极,重胤去了那个地方,只怕……” 林太后宽慰道:“你放心吧,只要我能想到这一层,你爹肯定早就想到了。他势必会多派些人手,将重胤追回来,到时候再做安排。” 事到如今,梁佑坤只能点头了。父亲的病情和弟弟的安危成为压在他胸口的两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迫切地想回家看看,可是张羽告诉他,皇上有意安排他进入班直,成为皇上的贴身侍卫。梁翊最初就是进到这里,一步步走上巅峰的。梁佑坤最崇拜父亲,自然希望能步父亲的后尘。可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待在京城,随时等着任命下来。 十月五日这天晚上,高达在清风楼宴请朋友,梁佑坤也去了。高达那三位朋友岁数都不大,但是梁佑坤却总感觉跟他们说不到一起去。说得好听点儿,那几个人算是少年老成;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功利心太强,十分懂得在谈笑间套出更多有利于自己的情报,而且能做到滴水不漏。梁佑坤很是疲乏,后悔答应了高达的请求,只顾埋头喝酒。 不过在这三个人当中,还是有一个人比较符合他的心意的,那就是宁唯。宁唯来自庆州,不是出身官宦家庭,而是来自寒石山庄。说实话,梁佑坤对这个江湖门派知之甚少。并不是因为它籍籍无名,相反,他们的“飞花织云刀”还是挺有名声的。不过这个门派从不愿参加什么武林大会,擅长闭门造车。江湖上的纷争蔓延不到这里,他们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宝贝能让别人为之疯狂,但是在几年间,这个门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壮大着,世人这才佩服宁老爷子的谋略。 宁唯如他的名字一般,安安静静,不争不抢,跟另外两个口若悬河的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梁佑坤不禁跟他攀谈起来。宁唯很坦诚地说,他没有在京城出仕的打算,只是来外面见识见识。比起官场的风光,他更向往江湖的自由。 梁佑坤对他的印象分蹭蹭蹭就上去了,恨不得在散场之后单独拉着他喝第二场。高达仿佛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早早散了席。另外两位朋友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嚷嚷着要“买花”。高达面露惭愧之色,跟梁佑坤说道:“没想到他们是这种人,今晚吵到你了,真是抱歉。” 梁佑坤说道:“没事,你快带他们走吧,再不走,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你的朋友要去‘买花’了。” 高达连声喊“是”,又跟宁唯说了道歉,便跟二人告别了。宁唯真诚地问道:“梁大哥,大半夜了,他们‘买花’做什么?” 宁唯眼神单纯,像极了金重胤。梁佑坤哑然失笑,说道:“他们是去烟花柳巷买花,你不知道也罢。” 宁唯恍然大悟,继而又崇拜地说:“梁大哥懂得真多,小弟受教了!” 梁佑坤一拍脑门——这算哪门子懂得多?二人结伴走到宁唯住的客栈,约好第二天再喝酒,梁佑坤便回去了。两个小厮还是忠心耿耿地跟着他,不过他们害怕主人烦躁,只能远远地跟着。 天气越发清寒,街上行人渐少,所以每种声音都会听得格外清楚。天空好像掠过一只飞鸟,阿福抬起头,便看到一抹红色的魅影。他笨拙地跑到梁佑坤身后,伸开双臂,视死如归:“不准伤害我家少爷!” 梁佑坤莫名其妙,转过身来,才看到那红色的身影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他马上笑开了花,喊道:“姐!” 那红色身影徐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来。清冷的夜色更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娇艳的红唇如被露水打湿的玫瑰。她身着一身大红色的披风,立在寒风中,便如同天地间最鲜艳的一株红梅。 “望……望月小姐?”尽管见过无数次望月,可每次看到她,阿福阿祥还是习惯性的结巴。 望月略一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冲着梁佑坤笑了笑。这一抹笑意也让梁佑坤怔了一下——有段时日没见望月了,她仿佛又美了几分。 望月屏退下人,跟梁佑坤并肩走了起来。她知道他今晚去见了朋友,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佑坤,你最好离高达远一点,也不要跟宁唯走得太近。” 梁佑坤奇怪地问:“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高达是高太妃的侄子?” “是,就凭这一点,他跟你亲近的目的,也足够引人怀疑了。”望月毫不避讳,继续说道:“尽管我不想做恶意的揣测,但是他好像下了一个套,故意让你和宁唯接近。” 梁佑坤笑着摇了摇头:“姐,你未免太多虑了,高达只是个读书人,根本不会算计人。” “不,看起来最无害的人,往往是心机最重的人。你听姐姐一句劝,尽量远离他。” 梁佑坤稍稍有些不悦,说道:“既然如此,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 望月叹气道:“我还没有彻底查清楚,本来不想仓促告诉你。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跟你说说。你知道爹最重的心病是什么吧?” “风伯伯的刀。”梁佑坤毫不犹豫地说道:“赤日刀通人性,风伯伯用了它二十年,早已与刀融为一体。那年为了保护娘,风伯伯的刀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刀没了,他人也疯了。爹做梦都想找回赤日刀,他相信只要刀能找回来,风伯伯就不会再疯疯癫癫了。” “不错,风伯伯落入金水河,刀就不见了。这段时日以来,我一直沿着金水河寻找,终于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当真?” “大约二十年前,庆州的一个猎户亲眼见到几个人抬着一个大汉,还抬着一把硕大无比的刀,不知去往何处。那个猎人不敢轻易跟踪,但他看到那些人身上印着‘寒’字。” 梁佑坤大吃一惊:“难道……是寒石山庄?” “我也怀疑是寒石山庄偷了赤日刀,但他们的行踪太隐秘,我不太好打探,想回来找你商量,没想到你已经跟宁家公子喝上酒了。”望月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相信,高达安排你们相识,只是一个偶然吗?” ---- 更新了!所以不是小狗了! 第一卷 第九章 邪念 要说起高达,先得了解下高太妃。高太妃陪先帝夺过皇位,也算是有功劳,但她极不安分,所以早就被林太后“请”到了连州。林太后给她儿子封了一个王,让他们无故不得离开封地。林太后出身江湖,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医女,原本没有这样的心机,只希望能跟高氏和平相处。然而高氏一再觊觎皇位,让林太后忍无可忍,只能写信跟梁翊夫妻求助。 映花公主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早就见惯了后宫嫔妃争宠,也见惯了她们为了儿子的前程拼得头破血流。她很冷静地告诉林太后,先帝已驾崩,高氏无人撑腰,若想高枕无忧,只能秘密地除掉他们母子。可林太后是救人的大夫,从来不肯害人,便只想将高氏赶出京城。可高氏不可能束手就擒,让林太后很是为难。后来,又是映花出谋划策——让林太后先下手,将高氏的亲人养在身边,看她还敢不敢再反抗。 林太后依言,借口要找个弟子将医术传下去,便挑选了高氏的侄子、侄女。高氏很清楚,这两个孩子成了林太后手中的人质,在加上哥嫂的苦苦哀求,她只能带着自己的儿子乖乖地离开京城,对林太后恨得咬牙切齿。 在高氏离开京城后,林太后就没有将这两个孩子捆在身边,她毕竟心善,见不得别人家的骨肉分离。所以她并没有为难这两个孩子,相反,她很用心地栽培他们。这两个孩子中,妹妹高菱在学医上颇有些灵性,林太后便悉心教导;男孩高达则对学医没什么兴趣,只想钻研学问,林太后便将他送进了弘文馆。 一晃十年过去了,高菱醉心医学,誓要采遍天下灵药,便辞别林太后,四处云游去了。林太后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品行,没有阻止她,随她去了;而男孩不靠家族势力,自己考取了功名,进了翰林院,专心钻研学问。林太后时刻关注着这两个孩子,倒不是怕他们有二心,而是他们本身就很优秀,她确实很欣赏。 受林太后的影响,梁佑坤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高达的为人,所以听到姐姐的分析,他脑子乱成一团。望月见他不说话,便冷笑道:“你跟高达是好朋友,我跟你说这些,会让你心里不舒服。但是若你不听我劝,你迟早会栽跟头的。” 梁佑坤忙道:“不是的,我会留个心眼,不会那么单纯地被骗。” “那就好。” “姐,你在京城住几天吧!奔波了这么多时日,你肯定也累了。” 望月摇头道:“不行,我放心不下爹的身体,得回去看看。” “也是,今天在皇姑母那里,接到了娘写的信。娘说,爹又旧病复发了,重胤离家出走,去给爹找药了。唉,真是没有一件事能让人安心。” 望月反倒欣慰地挑起了眉毛:“呆子敢下山了?不错嘛,有点儿魄力。” “皇姑母推测,他可能去了天山,找天山雪蟾去了。” 望月凝神思考片刻,说道:“天山那帮人实在不好惹,可惜呆子不知道……不行,我还是先去天山吧,万一他把天山的人惹毛了,那我们整个金家都得跟着遭殃。” 梁佑坤说道:“我很想跟你一起去,可是张叔让我留在京城,他说我现在在衙门里做事,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来去自如了。如果家里真有什么事,他再放我回去。” 望月笑道:“可不是!你来京城之前,娘还特意说起过爹的往事。爹那时当着班直首领,因为担心父母的安危,便从京城跑回了富川。虽说救下了父母,但回到京城受了重罚,被关了好长时日。爹虽然很委屈,但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让人求情。子衿,‘此身已许国’,便不允许你回父母身边尽孝。家中有我和呆子,你不必太牵挂。” “子衿”是梁佑坤的乳名,只有最亲近的人偶尔才这么喊他。梁佑坤深知姐姐的心思,内心的感动无需多言,便点点头,说道:“姐,我都明白的,辛苦你和重胤了。” 望月欣慰地笑了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语道:“月亮渐渐圆了,等到十五那天,能和爹娘一起赏月就好了。” 梁佑坤问道:“姐,你直接去天山?不去看皇姑母了?她时常念叨你呢。” 望月苦笑道:“我这次就不去了,省得她再唠叨我的婚事。每次见到她,她都会说‘你都二十一了,还没许个人家,也不知你爹娘都怎么为你张罗的’。是我自己不想成亲,爹娘才没有逼我,我不想因为我,连累爹娘被唠叨。” 梁佑坤哈哈大笑:“姐姐的夫君须得先过我这一关!” 梁佑坤笑得很开心,俊朗的面容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望月看着他,心中竟有些许酸楚。她打了个哈欠,说道:“先把我房间收拾出来,我累了,要睡觉了。” 梁佑坤早已吩咐下人去打扫了,一听姐姐累了,便急忙让几个侍女将她领了过去。望月看着梁佑坤颀长的背影,痴笑了一番,又自言自语道:“我在想什么呢……” 第二天一大早,梁佑坤给姐姐收拾好行李,又挑了一匹好马,送姐姐出了殿帅府。没想到高达一清早就来找他,说是要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赔罪。梁佑坤很爽朗地说不要紧,却发现高达的目光紧紧盯着望月。 梁佑坤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诧异地问道:“致远兄?” 高达如梦方醒,急忙冲望月赔罪:“在下失礼了。” 望月早就习惯了男人的这种眼神,便淡淡地一点头,然后跟弟弟说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高达却像着了魔一般,毫不收敛热切的眼神:“常听佑坤说他有个神仙一般的姐姐,我还以为他骗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望月冷笑一声,却继续跟弟弟说道:“你如果再敢跟别人提起我,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梁佑坤急忙解释道:“我只是偶尔会提一下……姐,你别生气了!” 望月不再搭理他们,兀自牵着马前行。高达像是被望月吸走了魂魄,竟然跟在望月身后。马长嘶一声,高达吓了一跳,一趔趄,差点儿倒在地上。幸亏他的小厮扶住了他,他才没在望月面前丢人。 望月只是冷眼看着他,目光一扫,却看到了高达露出的手腕。在他的左手腕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或许是身材过于瘦削,他手腕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可那并不是青色的,而是黑色的。 高达见望月盯着自己,登时乐得合不拢嘴,刚要靠近,却被望月喝住了:“别过来!” 梁佑坤也跑过来,挡在姐姐面前,有些不满地看着高达。高达恍然醒悟,说道:“高某从未见如此美人,一时失礼,还望见谅。” 望月的眼神冷若冰霜,她不理会高达的道歉,而是在弟弟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当心他是宙合门余孽”,迎着弟弟惊讶的目光,望月翻身上马,潇洒得如同雪中飞舞的一朵红梅。 望月走远了,梁佑坤才斥责道:“致远兄,你平日里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怎么见到我姐姐这么失礼?若你以后也这样,就不要来找我了。” 高达急忙赔罪:“你姐姐当真美若天仙,不知不觉就多看了两眼,我跟你赔罪。” 梁佑坤不满地说:“就是被男人看来看去,我姐姐才不想成亲吧?幸亏你是我朋友,否则我早就翻脸了!” 高达又陪了一通罪,梁佑坤的气才渐渐消了下去。而一离开殿帅府,高达便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要把她弄到我的床上!” 第一卷 第十章 千里眼 金重胤离家时,不过是深秋时节;可天山在虞国的北边,地势又比余海高得多,还未到十月中旬,这里已是一派天寒地冻的景象。金重胤的内力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厚一点,并没有觉得多寒冷,可那两位朋友就不行了。为了不让朋友冻死,金重胤又花重金给他俩买了冬衣,买完之后,浑身上下再也翻不出一个铜板来了。 董河东一下子变得很内疚:“都怪我们连累了重胤,说不定他一个人会更轻松一点。” “别客气了,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或许我也走不到这里。”话虽这样说,可金重胤还是很苦恼:“钱花光了,以后要怎么办?” “吃饭倒不用愁,只要你们能打到野味,我就能做给你们吃,你们看,我身上都带着法宝呢!”小曼说完,拍了拍身后的包袱,里面装着很多瓶瓶罐罐,想必是她的调料。 一想到不会被饿死了,董河东放松了很多,可还是忍不住跟小曼斗嘴:“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出门带着调料的人!小馋猫!” “你们出门干嘛还带着武器啊?调料就是我的武器!”小曼不甘示弱地说道:“哼,我还第一次看到背着一把弓、但连箭都放不出去的人呢!” 董河东一下子暴躁起来,眼见二人又要吵个没完,金重胤疲倦地说:“先去天山找药好不好?” 二人登时乖乖闭嘴,抬头看着巍峨的天山。天山有好几处山峰高耸入云,显得山脚下的他们如同蝼蚁一般。白云散开,露出了玄色的山顶,还有缥缈的白雪,就连山腰的树木都格外肃穆。 金重胤仰着脖子,眯着眼睛,疑心看花了眼,他仿佛看到山体从上往下就印着一个大字——滚! 不用说,董河东和小曼也有同样的感受,天山确实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力量,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只不过都走到这里了,谁也不肯认怂,再加上他们都欠着金重胤的人情,更不能临阵逃脱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被天山震慑成仰着脖子的雕塑,还是董河东打破了沉默:“那个,天山这么大,我们要去哪里找雪蟾?” 咦? 金重胤也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他以为天山只是一座山,没想到它竟然是一座绵延上百里的巨大山脉。他又为自己的蠢笨恼怒起来——如果多问问肖大夫,现在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了。 还是小曼机灵,她拍着手说道:“雪蟾大多都在闭春谷,都跟我来吧!” 董河东不信任地说道:“你吹牛吧?你怎么知道闭春谷怎么走?” 小曼刚要发怒,转念一想,她确实只知道雪蟾在闭春谷,却不知道闭春谷要怎么走,于是窘迫地咬着手指头,怯怯地看着金重胤。 金重胤只好打圆场:“这也不怪小曼,我们就一起想想嘛!” 于是三个人就陷入了沉默,比坐禅还要安静几分。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只不过……俗话说得也不一定是对的。 金重胤既不像三叔那样江湖经验丰富,也不像父亲那样可以准确无误地背出大虞国每一处的地形,只好无奈地仰天长叹:“闯个江湖怎么就这么难?” “几位也是要闯天山吗?” 金重胤刚说完,就看到一个少女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那少女穿着一身淡青色披风,有一双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她立在那里,就像是守护这片林子的仙女一样。 董河东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问道:“姑,姑娘也要去天山?” 少女微微点头:“是,可是我一个人不敢闯。” 金重胤心想,这少女倒也坦荡,不找其他理由,只说不敢闯。他便说道:“我们要去闭春谷,姑娘顺路吗?” 少女眼前一亮,说道:“巧了,我也是想去闭春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想找雪蟾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诚实地点点头,小曼快人快语地说道:“金虫虫的爹病得很厉害,只有雪蟾才能救命。” 少女很快就猜到了小曼的言下之意——我们很需要雪蟾,请你不要跟我们抢。她温和地笑道:“可我也要拿雪蟾去给人治病,这样吧,找到了以后,咱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小曼不服气,很想把所有雪蟾都收为己有,可金重胤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劝道:“这是救命的药,这位姑娘也很着急,将心比心,我们应该体谅她的处境。” 小曼冷笑道:“好一个谦谦有礼的君子,等找到的雪蟾救不了你爹的命,你可别后悔!” 金重胤比小曼还要担心,但他还是无法将所有雪蟾都占为己有。他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找到雪蟾,咱们就可以对半分。” 少女一下子笑开了花,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跟我来吧!” 那少女犹如活地图,将三人带进了林子里。林子里古木参天,或许是高寒的缘故,每棵树都透着一股森然的黑色,树枝也张牙舞爪,像是面目狰狞的老巫婆。偶尔有寒鸦嘶喊着掠过树丛,惊落一片积雪,吓得几个人躲在一起,唯有那少女神情自若,见怪不怪。 往里走了一段,小曼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被绊倒,一下子扑到了金重胤身上。金重胤关切地问:“没事吧?” 小曼恼怒地踢了一脚,嘴上喝道:“什么破东西,还敢来绊姑奶奶!” 那个东西往前滚了一段,靠在树根上停了下来。原来那是一个骷髅头,空洞的眼睛瞪着小曼,光秃秃的嘴巴似笑非笑。 小曼“哇”得大叫一声,抱在了金重胤身上,董河东也不由自主地往金重胤身上靠了靠。金重胤鼓足勇气,问那少女:“你是不是故意领我们走这么险的路?” 少女回过头来,盈盈笑道:“几天前我也像你们一般,吓得魂不附体,现在见怪不怪了。看来你们刚出道不久,还没听说过吧?” “听说什么?” “若不知道天山的路,就顺着骷髅往前走。死在最外面的,往往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死在里面的,不乏有武林高手。所以说,可以通过你们死亡的位置,来推断你们的武功修为。” 金重胤咽了一口唾沫,压制了下心中的恐惧,大声说道:“我不怕,我一定要找到天山雪蟾,回去给我爹治病。” 少女颇有几分欣赏:“你倒是个有志气的。” “我爹说了,只要下决心做一件事,那什么艰难险阻都难不倒你。” 少女更加欣赏:“是呀,只要下定决心,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 小曼对这些大道理嗤之以鼻,但又不好打击他们,只好打起精神来。董河东好心搀扶着她,小曼嫌弃地甩了两下,还是被他搀扶着往前走了。 日暮西山,董河东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揉揉眼睛,说道:“喂,金虫子!” “嗯?” “你们看到了么?这个树林里到处都有黑色雾气,一团一团的,飘来飘去。” 金重胤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他说的黑色雾气,刚要笑话他,小曼却捂着头说道:“头好晕……” 少女警惕地环顾四周,说道:“你看得到尸气?” 董河东一头雾水:“什么是尸气?” 少女哑然,这三个如傻子一样的菜鸟,真是让她一言难尽。她很想问他们——到底知道点儿什么,就敢出来乱闯?两个男孩子都挂着憨厚淳朴的微笑,甚至让人不好意思骂他们傻;那个女孩子倒是满肚子心眼,但却让人喜欢不起来。 少女平复了好几次心情,才耐心地解释道:“林子里死了很多人,尸体也没有埋起来,久而久之尸气便弥漫开来。天山派的人招了白羊山黑巫师的后裔,让他们把这些尸气全都聚集起来。或许在我们刚才上山的时候,触动了什么机关,这些尸气全被放了出来。” 金重胤问道:“会毒死人吗?” 少女说道:“难说,内力深厚之人自然不会将这些毒气放在眼里,但是体弱之人肯定会受不了。不信,你看那位姑娘。” 小曼已经软软地倒在董河东怀里了,董河东虽然着急,嘴上却毫不饶人:“喂,八成是你踢到了那个骷髅,才把毒气全给放出来了。” 小曼这下真没力气骂回去了,气得泪珠在眼里打转。金重胤不由分说地背起她,说道:“我背着你走。” 董河东也为自己的失言而懊悔,默默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少女让所有人捂住口鼻,尽量不要被毒气侵蚀。董河东自告奋勇,走在最前面:“我能看得到尸气,你们都跟在我身后。” 走了大约有两刻钟,三个人才不觉得那么闷了,月光洒进了林子里,团团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董河东松了口气,说道:“没事了,那些尸气都不见了。” 少女将面纱摘了下来,敬佩地说道:“你竟然能看到尸气,真了不起。” 董河东立刻飘飘然起来,露出了两排大白牙,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道:“我还能看到许多星星,可是你们都看不到。” 借着明亮的月光,金重胤这才发现,董河东的瞳孔带有一点琥珀色,亮到好像眼中有星星。他好奇地问道:“难不成,你是千里眼?” 董河东说道:“不知道啊,每次射箭,我都能清楚地看到靶心在哪里,好像就在我面前一样,可我就是射不准!” 第一卷 第十一章 两颗雪心丸 夜晚的山林格外寒冷,又往里走了一段路,少女往前一指,问道:“你们能看到那边的光亮吗?” 金重胤眯起眼睛,才看到点点灯光,而董河东一伸脖子,仔细数了一番,说道:“好像有十几盏灯呢。” 少女赞许地说:“不错,那里就是闭春谷了。看起来挺近的,但还有两三里呢。” 金重胤恨不能立刻闯进去,只听少女又说:“你们都知道天山派心狠手辣吧?” 金重胤老实说道:“其实只知道他们不好惹,但是不知道有多不好惹。” 少女微微一笑,缓缓道来:“几年前,有个天山派的弟子在下山游历时,被一群水贼给杀了。天山派派了四个极为能干的弟子,将水贼杀了个干干净净,顺便把他们的家口也全都杀了,这样就不怕有人报复了。” 少女说得风轻云淡,三只菜鸟却吓得变了脸色。少女指着不远处的闭春谷,说道:“闭春谷是天山最好闯的地方了,更何况还有绝世良药雪蟾,更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可是你们知道么,闭春谷的谷主名叫梅三姑,在江湖上,是个让男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她今年也快八十岁了吧,但传说她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显得极为年轻。” 董河东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忘了害怕:“为什么呢?她吃了长生不老的仙丹吗?” “不,她最喜欢吸年轻男人的精气。吸完之后,男人会变成一具干尸。” 董河东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金重胤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曼傻傻地问:“怎么吸精气啊?” 董河东一把捂住了小曼的嘴,少女却轻轻笑了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梅三姑也不是饥不择食,她挑得可厉害呢……况且,若遇上了有缘人,她还死心塌地的喜欢,想方设法留在身边。” 小曼担忧地看着金重胤,说道:“大虫子,冲你的长相,她八成是会喜欢你的,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嗯?”金重胤呆头呆脑,不知小曼是在夸自己。他挠了挠头发,才说道:“里面太危险,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小曼固执地说:“不行,咱们是好朋友,要有难同当的!” 金重胤心里感动,嘴上却说道:“可你是女孩子,我爹说了,女孩子要当花儿一样地养着,磕着碰着都不行,你这一路上都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了,我不能连累你。” 小曼听他说得真诚,心中泛起隐隐感动,董河东却凑起了热闹:“喂,女孩儿不能磕着碰着,男孩儿呢?男孩儿就不是人了?” 金重胤一本正经地说:“我爹说了,男孩是要抗摔打的,不能跟女孩子比,必要的时候还要保护女孩子。所以小曼留在这里,咱们三个进去吧!” 那少女哭笑不得:“难道我就不是女孩子了?” “哦?” 金重胤倒忘了这茬,生怕少女生气,窘迫地挠着脑袋。小曼机智地说道:“这位姐姐,不如你就陪我留在这里吧,等他俩找回雪蟾来,再跟你对半分就行了。” 少女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小曼的意图,她也不生气,只是淡笑道:“我本来就是想去找雪蟾的,所以闭春谷是一定要进的。另外,我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从未将自己当成娇弱女子,也难怪这位公子不把我当女人看了。” “不是的,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便忘了!”金重胤急忙弯腰作揖,说道:“是我疏忽了,姑娘千万别生气!” 金重胤话音未落,突然趔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紧接着他就倒在地上,被拖向山谷深处。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三个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待小曼叫出声来,金重胤已被拖出了十步之外。小曼和董河东急忙去拉他,树间一阵窸窣之声,并未看到什么东西,可两根绳子却准确无误地缠在二人脖子上。不过一息之间,他们俩已被吊了起来,他们脸色涨得通红,拼命地用手扯着绳子,脚蹬得如同打鼓一般。 小曼感觉自己快要被勒死了,她看着不远处的青衣少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个……大骗子!” 少女也没料到这一切会发生得这么快,金重胤快被拖得不见身影了,小曼和董河东挣扎了一会儿,动作渐渐弱了下去,可能很快就要咽气了。少女脸上闪过一丝惧色,但转瞬即逝。她屏息凝神,突然从袖口摸出一把短匕首来,一跃而起,将匕首甩了出去。 锋利的匕首很快划过董河东、小曼二人头顶,“噗嗤”两声闷响,二人便落到了地面上,少女的匕首则结结实实地插到了一棵大树上,枯叶都被震了下来。 两声尖锐的笑声划破宁静的夜空,紧接着,两个黑色的身影从树上飘落下来,其中一人手疾眼快地拔下刀,放在眼前静静欣赏起来。 “是把好匕首,你的力道也不错。”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的男人说道。 少女冷静下来,冷眼凝视着两个人,问道:“你们是天山派的弟子?” “不错。” “为什么要偷袭我们?” 高个子冷笑道:“是你们擅自闯入天山圣地,反而怪我们防着你们?” 少女面露窘色,但不卑不亢地说道:“闭春谷盛产雪蟾,你们留着那么多也没有用,可对有些人来说,这却是救命的药。我无意来强取,只是想来做个交换。你们得了我的宝贝,我拿你们的雪蟾去救人,难道这样不好吗?” 矮个子也冷笑一声:“无知者无畏,你知道什么样的宝贝才能换天山雪蟾吗?” “两颗雪心丸。” 少女露出了盈盈笑意,而那两个弟子的冷笑却明显消失了。 在二十年以前,天山派弟子龙翩翩私自偷了雪蟾送给大元帅梁翊,差点儿被逐出师门。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梁翊跟梅三姑承诺,说会用灵药补偿,希望不要为难龙翩翩,梅三姑竟然还答应了。不料梁翊伤重身亡,梅三姑以为“补偿”的承诺便打了水漂,懊悔到不能自已。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以后,在一次武林盛会上,有人送给她两粒雪心丸,说是梁侯爷的承诺,这两粒丹药有起死回生的妙用。梅三姑半信半疑,后来用一粒雪心丸救了她的一个相好的,她才相信梁翊没有骗他。 梅三姑还想要这种药丸,只不过无处寻得,她不知这药丸制造的条件十分苛刻,要集齐五湖四海的神奇草药,还要跟节气对应上。运气好的话可以一年弄好几颗,运气不好,可能十年也炼不成一颗。梅三姑求而不得,时时暴躁,过了几年才平静下来。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又有人送来了雪心丸。 少女见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便解释道:“我要救的人,只能用雪心丸吊住性命,但治不了他的顽疾。况且他之前服用过几次雪心丸,再吃下去也没用了,只能试试天山雪蟾。两位行行方便,带我去见梅谷主,我亲自跟她说明。” 两位弟子还在犹豫,而董河东已经渐渐从昏迷中缓了过来,回想起刚才是少女救了他。他眯起眼睛,看到少女面带哀求之色,而那两个黑衣人背对着自己,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阴冷的背影却足以说明一切。 董河东不停地摸索着,总算摸到了掉在地上的箭筒。他来不及搭弓了,想着用箭杀死那两个人。可天山派弟子岂是等闲之辈,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声响,正在他们回头的一刹那,董河东狂吼一声,掷出了手中的箭。 少女急忙制止道“不要”,可是已经晚了。董河东用尽了所有力气,胳膊都要甩脱臼了。一支箭插到了高个子的胸膛上,另一支箭插到了矮个子的脸上。掷出去之后,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少女平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焦急而又无奈的神色:“你这个傻子!把好事全都搅和了!” ---- 这段时间心事太多,没法心平气和地码字。现在好啦,至少了却一桩大心事,所以这个周末都会更新的! 当过一次小狗,这次不会再当了,绝对说到做到! 周末愉快! 第一卷 第十二章 赤日刀法 董河东虽然射箭不行,但力道还是有的,那两个弟子中箭以后,便躺在地上哼哼起来。董河东咬牙坚持,用刚才吊住自己的绳子将二人捆了起来。 少女急忙制止道:“你别再冲动了,我完全可以和他们做个交换。” 董河东头也不抬:“如果你一开始就打算跟他们做交换,为什么还要跟我们一起进山?我虽然脑子笨,但也不能让你耍得团团转。” 少女哑然,心想,这个乡野少年还是有些脾气的。她刚要解释,董河东又说道:“或许你的目的只是找到雪蟾,可我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出我兄弟。如果没有这两个人质在手,我怎么去跟天山派要人呢?” 小曼也清醒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跟少女说:“你身份不明,我们就跟着你进来了,结果刚进来就遇到了尸气,我和咚咚咚被人吊起来,大金虫被人拖走了,只有你安然无恙。我再也没法相信你了,我要去救大金虫!” 少女被二人轮番抢白,怒气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不过她修养极好,即使发怒也不显露出来,依旧平静地说:“你们怎么怀疑我无所谓,反正我没有害你们的心思,我问心无愧。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会跟你们一起进闭春谷,救出那位,那位……” 少女不知如何称呼金重胤,她犯了难,半天才说道:“那位虫公子。” 一声“虫公子”,让小曼和董河东瞬间破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小曼还在生气,告诉自己不能嬉皮笑脸,便板正脸色说道:“他姓金啦!是金公子,才不是什么虫公子!” 董河东已经将天山派两个弟子捆成了粽子,押着他们往闭春谷的方向走去。少女一面紧盯着眼前的人质,一面好奇地问道:“那位虫公子,真的姓金?” 小曼闷闷地答了一声:“嗯。” “他找雪蟾是为了救他父亲?” 小曼不耐烦地答道:“是啊!他父亲有肺病,我要说多少遍?” 少女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圈,眼神有些恍惚。小曼看她神色异常,便嘲讽道:“怎么着?又动什么歪心思了?” 少女不跟她计较,平静地说:“没什么,先把他救出来再说吧!” 闭春谷守卫重重,梅三姑在各处都布置了暗哨,他们看到自己的师兄弟受了伤,还被当做了人质,当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董河东迈进了闭春谷,就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阴曹地府,他忘记了害怕,却因为激动而声音发抖:“天山派的人听着,只要你们放了我兄弟,我就放了你们的弟子!” 梅三姑正在贪婪地嗅着金重胤的气息,就听到弟子来报,说王家兄弟被抓成了人质。她皱紧眉头,不悦地说:“那么几个虾兵蟹将,你们都对付不了,还敢来坏我的好事?” 弟子深知师父的脾气,只得默默地退了出来。梅三姑略带皱纹的手指游走在金重胤的脸上,嘴里喃喃道:“小乖乖,看姐姐怎么疼你!” 金重胤早就被打晕了,脸上、手上都有擦伤,可这丝毫不影响梅三姑对他的兴趣。原来在小曼踢飞骷髅头的那一刻,天山派的弟子就将信息层层传了回来。梅三姑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一边吃着金丝蜜枣,一边说道:“将最好看的那个男的抓回来,其他的全都弄死。” 黑灯瞎火,天山派的弟子可没有董河东那般好眼力,能分辨出哪个是男的就不错了,哪儿能看出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于是金重胤就稀里糊涂地被抓了回来,要怪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好在梅三姑对他的长相十分满意,嫌他挣扎过甚,便一巴掌把他拍晕了。对于金重胤这样的小鲜肉,梅三姑舍不得杀他,想先跟他快活一番,然后将他留在身边,慢慢玩弄。 梅三姑不安分的手指已经游走在了金重胤全身,她笑嘻嘻地说:“哟,还真是个大小伙子呢!” 梅三姑已经开始宽衣解带,外面却越发喧嚣,吵得她心生不宁。刚才传回来的口信说,四个闯进来的人当中,其中三个可能是连狗都打不过的菜鸟,还有一个可能有点底子、但肯定招架不住十招的姑娘。梅三姑盘算着,弟子们肯定会在一刻钟之内解决战斗,没想到却拖了这么久。 几声熟悉的惨叫声传进了房间里,梅三姑终于按捺不住,重新穿上衣服,提着一根银枪便走了出去。她出去之后方才发现,她二十位弟子差不多倒下了一半,还有一半,被两个姑娘缠得死死的。 梅三姑反倒有了一丝兴趣,仔细查看起来。青衣女子的武功确实不高,但她的匕首用得灵活。很明显,她学过几招阴毒的招式,但她在尽量克制,只有在被逼入绝境时才使出狠招;相比之下,那位红衣女子就要凌厉得多,她手持一柄秀气的刀,刀背随着刀刃有轻微的弯曲,刀身大约有三尺长。 红衣女子握刀握得极稳,虽然力道并不十分足,但每招每式都一丝不苟。她红衣蹁跹,刀锋微颤,在地上划了一个圈,登时激起了许多沙石,逼得天山派弟子连连后退;紧接着,她又灵活地跃起,果断地一刀劈下,又一个弟子的肩膀被砍伤了。 红衣女子的刀法实在潇洒,傲气与自信从刀尖倾泻而出,甚至还有几分高贵的气度。梅三姑很久没看到如此酣畅淋漓的表演了,一时间竟然看直了眼,嘴上喃喃道:“赤日刀法又有了传人?” 别说梅三姑了,就连董河东都看直了眼,也顾不上看管那两个人质了——他生长在河东,自幼便看到那些武夫使刀,其中不乏刀法精妙之人。但从未有一人,能像红衣女子这样,既使得刀法精准,身段又如此优美,简直是在月下起舞,顺便将敌人砍杀了。 董河东用仅会的诗句吟诵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红衣女子正是金望月,她从京城匆匆赶来,在林子里见到了金重胤的香囊,疑心二弟已经遭遇了不测,便毫不犹豫地杀了进来。她并不卖弄花架子,也不浪费时间,干脆利落地打败了天山派弟子,冲着梅三姑说道:“想必您就是梅老前辈吧?” 梅三姑没想到望月打完了便将刀入鞘,丝毫没有卖弄的意思,可她还没看够刀法,不由得有些失落,还隐隐有些佩服——这等样貌、身段一等一的女子,若有这般好身手,还不知道要怎么显摆呢!可这个女子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欣赏过后,梅三姑又恨弟子不争气,她将银枪当做拐杖一般,拄着它走了下来。走到金望月面前,赞许地说:“好一个标志的美人儿!” 望月不卑不亢地说道:“谢前辈夸奖,冒昧打扰,实非本意,还望见谅。” 梅三姑阴森森地笑了几声:“你并非本意,难不成还是我逼你来得不成?” 望月说道:“前辈莫怪,我是来寻找弟弟的。我听说他要闯天山,便急着赶来阻止他,看形势,他已经闯进来了。” 看望月的架势不像是说谎,梅三姑的语气也软了几分:“你先告诉我,你的赤日刀法是跟谁学的?” 望月略一迟疑,如实说道:“受家父指点。” 梅三姑依旧不依不饶:“你姓什么?你爹又是谁?” 望月为难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冷不丁地贴近梅三姑的耳朵,轻声道:“家父乃定远侯梁翊。” 梅三姑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但那抹神色却稍纵即逝,她的声调突然变得很古怪:“你,你爹如今享尽天伦之乐,却将我那傻徒弟坑骗得好苦!” 第一卷 第十三章 天下第一死心眼 望月白皙的脸庞微微变了颜色,她镇定地说道:“前辈或许误会了,我父亲绝对不是滥情之人,自始至终,他心中只有…只有母亲一人。其他女子,他从未给过承诺,甚至从未给过希望。” 望月说完,只觉字字诛心——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她现如今的养母映花公主。而她亲生母亲跟梁翊的那一番生死纠葛,她耿耿于怀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释怀。因为梁翊、映花夫妇用实际行动教会了她——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占绝大多数,人力不可违之事更是不胜枚举。与其困在“不甘”的心魔中无法自拔,不如放开心胸,只为生命中的如意之事而活。 望月十六岁得知身世,一番翻天覆地过后,她又无比庆幸。因为养父母将她视为亲生女儿,她可以锦衣玉食,想学什么便学什么。她不想成亲,父母便不再强求,让她随心而活。平心而论,亲生父母也未必做到这样完美。 望月很感激养父母,没有隐瞒她一辈子,而是在她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之后,便坦荡地将身世告诉了她,让她自己做出选择。望月痛苦了一阵子,便不再纠结了。在她眼中,养父母都是胸怀开阔且光明磊落之人,她很知足,也不容许任何人污蔑他们。 梅三姑听了她的话,笑了两声,便冷不丁地掐住她的脖子,说道:“就算你父亲不是滥情之人,但也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我那傻徒儿对他死心塌地,他却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害得她越发痴傻,从一代天之骄女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梅三姑的手指有几分枯槁,却像鹰爪一般锐利,望月呼吸不畅,却倔强地说道:“世上从未有人说我父亲是不负责之人,你那徒儿对我父亲一厢情愿,我父亲就必须要娶她么?你们天山派的人,都是这么不讲道理么?” 梅三姑早年行走江湖,听过太多“不讲道理”的指责,一听到这四个字便炸毛了,尖着嗓子道:“什么不讲道理?若梁翊真是个有心的,他为什么不杀了公主娶我徒弟?我徒弟比天上的仙女还好一千倍一万倍!” 望月气极反笑:“你这样想,只能说明你更加不讲道理!” “找死!” 梅三姑毫不客气地加重了力道,望月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其他几个人也吓得不知所措。梅三姑一边狰狞地掐着她,一边恶狠狠地说:“还敢跟我顶嘴?看我不杀了…” “你”字还未出口,梅三姑背上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的眼睛突然睁大,抓着望月的手骤然松开了。她往后一看,才看到不远处站着那个青年,他从房间里找到一把弓,朝着自己后背放了一箭。梅三姑还没来得及骂,钻心的痛痒便让她失去了神志。 望月被梅三姑推到一边,登时捂着脖子大口喘息起来。金重胤放完箭,也不管梅三姑死活,便急忙扶住了姐姐。 望月调整了一下呼吸,咳嗽着问道:“你没事?” 金重胤刚从梅三姑的床上爬起来,衣服上还带着浓重的脂粉香气,但是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衣服,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他便说道:“好像没事…” 望月秀眉紧蹙,瞪了弟弟一眼:“你这个呆子!” 金重胤死里逃生,又看到了姐姐,心里自是十分踏实,便憨憨地笑了起来。 望月又急又气,又觉得弟弟实在好笑,忍不住笑骂道:“你还好意思笑!你不知道京城和家里都闹翻天了?” 金重胤的笑容变成了讪笑,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交给姐姐:“可我没有白来,我刚从那位老奶奶.房间里找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雪蟾?” 望月从未见得,不敢确定,那青衣少女说道:“我是大夫,给我看看吧!” 望月这才注意到那青衣少女,她长着一张秀丽的鹅蛋脸,肌若凝脂,温柔沉默,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因此,虽然小曼大声叫着“不能给”,望月还是将药包交给少女,说道:“恳请姑娘辨别。” 那药包约有一斤重,里面是各种干枯的肢骸,想是他们将雪蟾晒干以后,再将其肢体分解开。少女仔细查看一番,又闻了闻,自言自语道:“这肯定是蟾蜍的遗骸,肢体留有白.粉,又有一股杏仁苦味,可以确定是雪蟾。”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金重胤更是面露喜色,开心地说:“谢谢你带我们进来,这些雪蟾咱们一人一半吧!” 少女莞尔一笑:“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若能跟我的答案对得上,我就将雪蟾全给你。” 金重胤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是要拿去救人么?” 少女继续笑道:“我且问你,你所救之人,是不是一个死了数次,但依旧存活之人?是不是曾浪迹江湖,又匡扶天下之人?” 金重胤不敢随便答应,很小心地看了姐姐一眼。望月当然听出了少女的意思,她没有表态,而是笑吟吟地问道:“姑娘知道得如此详细,不知是何方神圣?” 青衣少女轻笑道:“看来我猜对了,我们要救的是同一人。雪蟾你都拿走吧,回去救你父亲。” 金重胤自然不肯轻易收下,执意追问少女的下落。少女说道:“你刚才那一箭射在了梅三姑的中枢穴上,我知道你并不是想要她的命,只让她全身麻痹。我们说了这一会子话,她也快醒了,我们是不是得快点儿离开?” 金重胤如梦方醒,环视周围,被望月打趴下的天山派弟子也快醒过来了。他急忙将药递给姐姐,说道:“姐,你快回去带给爹,我下山的时候他都烧了好几天了,不能再耽误了。” 望月问道:“你为什么不同我一道回去?” 金重胤神色凝重:“我要留在这里,要不咱家会遭殃的。” 天山派的人不好惹,有仇必报,今晚他们几个大闹了闭春谷,天山派的其他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如果到时候他们真追杀到了余海,那余海镇的宁静又被打破了,说不定整个挽弓派都要跟着遭殃。 望月没想到傻弟弟居然还会想到这一层,她赞许地说道:“你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但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要留也是我留。” 金重胤摇了摇头,固执地说:“爹常说,真正的男子汉从来不会逃避责任,今天的祸事是因我而起的,我不可能让你留下,自己逃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其实抛开别的不说,本来我就是来讨药的,如果一走了之,那我不就成了小偷、强盗?那样不行。我要等梅三姑醒来,亲自向她赔罪,看看怎样才能让她消气。” 小曼被这呆子的死心眼气得直跺脚,差点儿就要用脚踹了。可是金重胤说得很有道理,她虽然很不服气,可找不出理由来说他。金重胤看出了她的心思,便笑着跟她说:“小曼,你随我姐姐出去吧,在枫叶镇等我。你放心,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笨,等梅三姑气消了,我就去枫叶镇找你。” 如果要将这个呆子骗到手,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波折!小曼心灰意冷,甚至想放弃他了,去钓别的金龟婿。可她看到金重胤的眼睛,却怎么也拔不动腿了。 她也不知道生谁的气,最后坐到金重胤身边,气呼呼地说:“我陪着你!” 望月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女孩子不简单,可她来不及细问,梅三姑便有了醒转的迹象。金重胤催促了姐姐好几遍,并说明梅三姑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才将望月撵走了。望月一步三回头,心一横,决定将药送回家,便再来找弟弟。 那位青衣姑娘也要告别了,自始至终,金重胤都不知道她是谁、从哪里来,而那位姑娘只说,以后必然会再见的。金重胤没辙,只好目送她走了。 在决定留下来之后,小曼一直嘟嘟囔囔,发泄内心的不满。董河东却毫无怨言地陪在金重胤身边,敬佩地说:“大虫子,虽然你是个傻子,但我觉得你真是个讲道理的人。” 金重胤听着听着,觉得哪里不对,便抬头瞥了董河东一眼。董河东正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天真无邪。受他感染,金重胤也不计较他刚才说的话了,也裂开了嘴唇。 小曼气得骂道:“真是天下第一死心眼!” 第一卷 第十四章 才不跟你结拜 梅三姑醒了,被望月和青衣少女打晕的天山派弟子也都醒了,金重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梅三姑坐在地上缓了半天,金重胤则很乖巧地跪在她身边,希望梅奶奶看在自己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饶自己一回。 然而他想多了,梅三姑暴躁异常,反手一个巴掌,便将他的魂都给打飞了,金重胤毫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小曼和董河东吓得抱在了一起,被梅三姑一瞪,便已经死过去一半。 梅三姑收拾完这三个入侵者,她的弟子才过来嘘寒问暖,梅三姑又怒骂了一场,骂他们连一个女孩子都打不过,净给天山派丢人。她背后还插着一支箭,再加上怒火攻心,训了几句话,便白眼一翻,又一次失去了意识。幸亏她的弟子手疾眼快,从后面扶住了她,若任由她躺在地上,估计那只箭就刺穿胸膛了。 金重胤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捆在一间四处透风的柴房里,四周漆黑一片,隐约看到身边有两个小光点,在一眨一眨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喂,大虫子!” 金重胤一下子安心了不少,惊喜地问:“小曼?” 小曼似是很冷,往他身边凑了凑,说道:“大虫子,那个老巫婆打了你一巴掌,你没事吧?” 金重胤隐隐觉得右半边脸有点火辣辣的,但是天气太冷了,脸都冻僵了,也觉不出疼了。所以他摇摇头,说道:“我还好,你呢?那种怪病有没有再发作?” 小曼似有些不悦,说道:“你如果真关心我,就应该带着我冲出去,你这个死心眼,居然还留下来!你都留下来了,我还能丢下你走吗?要死要活,就看天意了!” 金重胤歉疚地说:“其实我们萍水相逢,你不必如此待我的。” 小曼说道:“我们萍水相逢,你还给我买衣服,带我吃好吃的,还用内力给我治病…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待我的。” 金重胤嘿嘿傻笑了几声,将身子靠在身后的木柴上,说道:“小曼,你不用担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曼想堵住他的嘴,无奈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她只好气呼呼地说:“你再胡言乱语,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当心我打死你!” 金重胤憨憨地笑道:“你舍不得打死我的。” 小曼脸一红,低下了头。金重胤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问道:“董兄弟呢?” 小曼另一侧身旁传来几声粗重的呼吸声,董河东呻.吟道:“还好,你们总算挂念起我的死活来。” 小曼冷笑一声:“切,你刚才靠在我身上呼噜震天,我才不担心你死活呢!” 董河东又被小曼拆穿,瞬间窘迫起来。他咳嗽了两声,便将话题一转:“嘿,还是金兄买的衣服好,若只穿寻常冬衣,只怕你我早就冻死了。” 金重胤道:“不客气的,出门在外没有办法,我只能给你们买现成的衣裳了。如果你们去我家,我让槑姨给你们裁衣裳。” 小曼和董河东都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能吃饱穿暖就很知足了,根本无法想象贵公子的生活。衣服还要量身做?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小曼试探着问道:“大虫子,你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金重胤说道:“我们一家都住在山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 “那你家有很多下人吗?还有专门做衣服的?” 金重胤在心里数了一番,如实说道:“贴身照顾我们一家五口的有十来个人,厨房好像有四个人,做针线活的有三四个人,还有打扫、做杂活的,差不多五六个人。还有些来来往往的,我都不记得了。” 小曼和董河东听得直咂舌,想不出他家到底有多大的家业,董河东感叹道:“小时候,我娘在一个财主家里干杂活,他家算是当地一霸了,都没你家那么多下人。” 金重胤急忙否认了两声,又觉得自己的否认实在太苍白,便索性不说话了。小桃姨曾告诉他,当年父亲在京城开府的时候,那才叫气派呢!偌大的宅子占了半条街,里面有各种园子、亭台楼榭,堪称京城一景。家中只有主子三四人,但仆从却有近百人。父亲早就预感到了自己要出事了,所以一步步地遣散了仆从,并将财产分给了他们。昔日风光无限的侯府,一度冷清到空无一人,只有数不清的冤魂在里面游荡。父亲假死后被平反了,朝廷也没将府邸收回去,而是一直派人看管着。 金重胤是在山中长大的,他无法想象父母当年在京城有多风光,但山上的生活已足够闲适安逸了,他十分满足。眼下被困在这黑暗阴冷的小屋子里,不知能否再回到山上与家人重聚,他不由得惆怅起来。 三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所以都沉默了下来。小曼又忍不住抱怨道:“哼,刚才能走不走,现在走不了了,后悔也没用了。” 金重胤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贼,也不是强盗,不能让家门名声受辱,更不能让天山派的人去为难我父母。我父亲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如果再让他受到惊吓,那我就是罪无可赦。” 小曼懒得跟他辩论这些大道理,只是将头瞥向了一边。董河东倒是很佩服金重胤的做法,从头到尾都没有唠叨一句。为了缓和气氛,他问道:“喂,大虫子,那个红衣女子真是你姐姐么?” “嗯,是啊。” 董河东登时惊叹不已:“哇,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金重胤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这样说,她快被这些话烦死了。再说了,我姐姐武艺高强,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她最不屑的就是自己的美貌了。” 小曼隐隐生出一丝嫉妒来,有些酸涩地说:“你姐姐当真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 这话正好触到了金重胤的痛处,他沮丧地说道:“我天资确实不如哥哥姐姐,从小到大,我因为这事难过了很多次,你们就不要再来打击我了。” 黑暗中的董河东和小曼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原来一向豁达的金重胤还会有这样的伤心事。 董河东灵机一动,提议道:“你是傻子,我也是傻子,再加上这次共患难,不如咱俩结成兄弟吧!” 傻子? 金重胤没有深究,也没有反驳,而是很开心地说:“好啊!小曼也一起结拜,好不好?” 小曼嫌弃地啐了一口:“你们两个傻子结拜兄弟,干嘛拉上我?” 董河东说道:“你是个女娃子,又不会功夫,我还不想拉上你呢!” 小曼没有理会董河东,而是在黑暗中“盯”着金重胤的脸,在内心盘算着——若跟你义结金兰,以后就没法嫁给你了吧? 一想到这里,小曼竟然心痛起来。可惜金重胤是个呆子,他肯定想不到这一层。小曼惆怅地仰天长叹,说道:“你们随便,反正我不跟你们结拜!” 金重胤听出她生气了,又不知该怎样安慰。董河东却满不在乎,兴高采烈地要跟他拜把子。这几天相处下来,金重胤得知二人乃是同龄人,不过他出生在六月,而董河东是九月生的。虽是同年,但董河东很愿意认金重胤当大哥。 二人都被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也没法跪下,慷慨激昂地说那些义结金兰的誓词。比这更煎熬的是,金重胤很想方便,但眼下的情形,他只能忍着,忍到表情扭曲。 董河东看得很清楚,他好奇地问:“虫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金重胤想起他的鹰眼本领,窘到无法言说,只能低下头,咬紧嘴唇。他迫切地希望梅三姑能记起他来,将他拖出去打一顿也好。然而梅三姑像是故意惩罚他一样,他快要虚脱了,还是不见她的身影。 第一卷 第十五章 消失的龙姑娘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金重胤快要憋晕的时候,梅三姑总算派人过来“请”他了。金重胤得救了,一出柴门便找个角落痛快方便了一回。待他浑身舒爽了之后,才听到柴房里传出咯咯的笑声。金重胤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小曼可都听着呢! 他本来不拘小节,不会为这些事情伤神。可只要一想到小曼听到了他方便的声音,他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还有几分无地自容。 一路无神地来到了梅三姑居住的听风轩,金重胤顿时愣住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下首的三叔。金世荣显然也看到了他,脸色又冷了几分。他想问三叔怎么来了,可这里的气氛比那公堂还要严肃几分,他不敢乱说话,只好垂首站着。 梅三姑原本伤得就不重,弟子为她上了药,她又自行调息了几个时辰,此时已没有什么大碍了。她坐在暗红色的太师椅上,轻轻拨弄着药碗,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她抬起眼睛,乜斜着看了金重胤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金世荣见状,便坐得更加端正了些,语气极尽恭敬:“都怪晚辈管教无方,让他闯下如此大祸。梅前辈要打要罚,我金世荣绝无二话。但念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饶他一条小命吧!” 梅三姑阴阳怪气地说道:“金掌门,你说我梅三姑是不讲道理的人呢,还是无情无义之人呢?” 金世荣嘴唇抽动了几下,恨不得说,讲道理和有情有义,你到底占了哪样?但侄子的命还攥在这个老太婆手里,金世荣不敢激怒她,只能讪讪地点头称是。 梅三姑得到认可,便更有了几分得意的神色,叹气道:“你说,当初林雪影来山上讨药,我为难过她么?龙丫头下山给梁翊送药,我拦着了么?” 那段恩恩怨怨发生的时候,金世荣不过才十六七岁,很多事情不了解,但他很清楚地记得,当龙姑娘送药来的时候,梅三姑是如何气势汹汹地赶到军营,扬言要劈了梁翊。但她颠倒是非的本领让人不得不服气,金世荣腹诽半日,还是想起二哥的叮咛,要以和为贵,不要跟天山派结梁子。 于是金世荣细声细语地说:“前辈是再心善不过的人。” 梅三姑还真把自己当成善人一般,眉目间竟有了几分慈祥的模样。她喝了一口药汤,说道:“就冲着天山派和挽弓派的交情,若你好好来讨药,我能不给么?你们可倒好,派了这个小鬼来捣乱,还射了我一箭。若不是我命大,我早就被他一箭射死了。” 金重胤急忙解释道:“我一开始就掌握好了力道的,我只想救我姐姐,不想取你性命。老奶奶,你一定要相信我。” 老奶奶… 梅三姑涂满脂粉的脸庞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梅三姑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就算眼角的鱼尾纹能夹死苍蝇,她也自我沉醉,幻想自己是青春美少女,最恨别人说她年老色衰。金世荣闯荡江湖多年,自然知道她的忌讳,便不停地冲着侄儿使眼色。 金重胤却不明所以,他甚至跪了下来,真诚地说:“老奶奶,那位青衣姑娘走的时候,曾给我留下两颗小药丸,让我用这个跟你换雪蟾…啊!” 金重胤话音未落,锁骨处的几个穴位便一阵剧痛,他差点儿将那两颗药丸扔在地上。金世荣已冲到侄子身边,扶住了他,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几枚花瓣,他喃喃道:“裁绡杏花雨?” 梅三姑昂起头来,冷笑道:“你是个有见识的,识得我这门功夫。告诉你侄子,我只使了三分力气,让他学会怎么说话。” 金重胤没想到这些花瓣还能当武器,并能打到自己吐血。他晃了晃脑袋,不明就里:“老奶奶,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金世荣赶忙捂住侄子的嘴,让他别再说下去,而梅三姑又气得面目狰狞。太师椅旁边有一株盛开的海棠,梅三姑又取了几片花瓣,金世荣却急忙挡在侄子身前,劝道:“前辈,我这侄子天性憨直,从小到大几乎未见过外人,因此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别再跟他计较了。” 金重胤脑子晕晕乎乎的,莫名其妙地给梅三姑赔了不是,手中却依旧托着那两颗药丸。梅三姑命令弟子将药丸拿上来,结果一见两粒“雪心丸”,立刻赞不绝口,气也消了大半,说道:“那个青衣姑娘,倒是个有规矩的。” 金重胤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老奶…不,梅前辈能原谅我了吗?” 梅三姑眼一瞪,说道:“原谅你?哪儿有那么容易?这两颗雪心丸倒是可以跟雪蟾相抵,可你射伤我的那一箭,还有你姐姐打伤我的那些弟子,这些账该怎么算?” 金重胤又垂头丧气,金世荣也不知说什么好。梅三姑冷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只看你们答不答应了。” “梅前辈但说无妨。” 梅三姑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缓步走近,盯着金家叔侄说道:“找到我那个傻徒弟,我就既往不咎了。” 金重胤一脸茫然,不知道梅三姑说的人是谁。金重胤深吸一口气,说道:“当年我二哥虽然从法场上被救了出来,但名誉受损,我想借天山派的势力逼朝廷一把,让那个皇帝恢复我哥的名誉。我千里迢迢来找龙姑娘,她说会帮忙,之后便消失了…若要说起来,这也是我的责任,将龙姑娘找回来,我责无旁贷。但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指点。” “说!” “龙姑娘失踪以后,天山派必然会派人去寻找,况且天山派势力庞大,谁都得罪不起。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龙姑娘的下落吗?” 梅三姑闭上眼睛,似是极为心痛:“你当时跟龙丫头说了什么,我并不知晓,只记得那天她说,要去乌兰找贺玉衡,说是有一些陈年往事,该跟他做个了断。我没有拦她,便由着她去了。过了几日,听说乌兰大军压境,若赵佑元不肯为梁翊正名,他们便要入侵大虞。我猜想,龙丫头应该是对我撒了谎,她并不是去了断旧情的,而是为了救梁翊,将自己委身于贺玉衡,毕竟那小子一直对她有意思。我骂了好长时间,可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派弟子去乌兰找过她。可是在乌兰的皇宫里打探不出她的下落来,贺玉衡也没有给她什么名分,她后来去了哪里,我们就再也不知道了。我猜想,她或许是得知了梁翊的死讯,心灰意冷,浪迹天涯去了。” 金世荣自责不已,心想,是自己一时冲动,害了这个姑娘的一生。而金重胤听得稀里糊涂,但总算听出点儿眉目来——那位龙姑娘原是天山派的弟子,救了父亲好几次,最终为了救父亲,将自己的一生都给搭进去了。 一提起爱徒,梅三姑显然温柔了很多,语气也不再蛮横:“我与龙丫头情同母女,我生她的气,但没办法不管她。我也知道,能将她迷得失去理智,梁翊那小子也是有点本事的。我见过他一次,也知道他的为人,将雪蟾交给这样的人,我并不后悔。原本以为他死了,往事我就不追究了;但是昨天晚上,那个女娃子说她的父亲是梁翊,我才大吃一惊,原来梁翊真是假死!既然这样,我还是想找到我那傻徒弟,将你们金家欠她的,都补偿给她吧!” “这个自然。这件事情我脱不了干系,我会派挽弓派的弟子去寻找。” 梅三姑眉毛一挑,说道:“很好,我就等你这句话,等你找到了人,再来赎你的侄儿吧!” 第一卷 第十六章 夜半不速客 金世荣答应了梅三姑的要求,但前提是必须得保证金重胤的安全。他有意无意地提起,现在挽弓派也有不少弟子,并且还有部分优秀毕业生在军中效力,甚至担任军中要职。 梅三姑冷笑道:“你当我是言而无信之人?还是想用挽弓派来吓唬我?” 那语气,好像是在嘲笑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在一个大猩猩面前上蹿下跳、捶胸顿足,夸耀自己多有力气。 金世荣连说“不敢”,生怕她一生气,再将侄儿推进火坑里,只好默默告辞。梅三姑默许金重胤送送三叔,天山派的弟子要跟着,却被她给制止了:“他们叔侄的人品大可放心,要跑早就跑了,不会等到现在。” 金世荣一路都没有说话,金重胤心中忐忑,更不敢搭话。因为父亲残疾,且身体极为虚弱,一直都是三叔手把手地教自己习武,父亲在一旁指导。所以在金重胤心中,三叔跟父亲的分量是不相上下的。 走到谷口,金世荣停下脚步,看了看远处巍峨的山峰,山上已经开始飘雪了,意味着寒冬又要来了。 见侄儿衣衫单薄,金世荣冷声问道:“不冷么?” “还好,不冷。” “好好在这呆着,那梅三姑虽是个怪人,但不是恶人,况且她知道了你是金家人,只要你别再惹祸,她应该不会为难你。我尽快去打探龙姑娘的下落,争取早日接你下山。” “嗯。”金重胤乖乖点头,又问道:“三叔,你怎么知道我来天山了?我现在还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二哥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只不过他前两天一直在昏睡,醒了之后就让我过来了。” “我爹…”金重胤踟蹰着不敢问,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 “就那么拖着吧,能拖一天是一天。”金世荣无奈地说:“重胤,你爹这辈子遭了太多罪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太难过,毕竟…那就意味着他解脱了。” “不行!”金重胤突然觉得三叔十分陌生,他激动地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救我爹。” 金世荣已说得极尽委婉,侄儿的反应却还是这么强烈,他也很无奈,嘴唇抽动了几下,说道:“好了,你也别想多了,昨天晚上我在路上遇到了望月,她跟我说,你找到天山雪蟾了。这样一来,你爹就有救了。” 金重胤讷讷地点头:“你们要时时传消息来,不然我在这里不放心。” “知道了。”金世荣和他的四个随从都翻身上马,跟侄子道了声“保重”,便策马而去。 金重胤目送着三叔的背影,突然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他第一次出来闯荡,几番出生入死,最终救了父亲一命,可竟然没有一个人夸他——嘿,小子,没看出来,你有两下子啊! 他坐了一会儿,又自嘲道,这次让全家人都提心吊胆,又差点儿跟天山派结下梁子,也算是闯了大祸。或许他这种人,天生就不配得到称赞。 金重胤失落地回到闭春谷,金世荣已在官道上驰骋起来。这次匆匆离家,也没有做好交代,不知道家中是否一切安好? 他归心似箭,白天片刻不停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刚好到了富川县,人马俱已疲惫不堪,他便带着四个随从找地方休息。 这四个人算是挽弓派辈分最高的弟子了,他们极有分寸,哪怕是掌门的左膀右臂,也不肯同桌用餐,除非金世荣要求,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坏了规矩。挽弓派的门规最终都是梁翊决定的,金世荣原本很不屑这些繁文缛节,殊不知,挽弓派的名望就是在这些细节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这四个人分别是两对兄弟,一对是从余海镇不远的夏家庄投奔过来的,金世荣便给他们起名叫做夏风、夏云;还有一对兄弟以前原是屠户,金世荣便将他们唤作屠狼、屠虎。梁翊嫌这几个名字粗俗了些,金世荣却不像二哥那般讲究,直说贱名好养活,况且这几个人的名字也不算多难听。 金世荣是在经历诸多波折后才跟二哥相认的,年少时狂时,也没少惹二哥生气。可风风雨雨过后,他才发现自己最崇拜的人还是二哥,所以对他言听计从。在挽弓派成立之初,二哥对他说的最多的话便是“谨小慎微,千万不可鲁莽”,不管是在江湖行走,还是待人接物,一定要牢记这个字。 彼时挽弓派成立没多久,根基也不甚牢固,金世荣便按照二哥的要求,十分谨慎地行事。十几年过去了,挽弓派不断发展壮大,在江湖上也牢牢地占有一席之地,二哥却对他的要求更为严格,让他千万不可狂妄。因为“狂妄”这个东西是最不易察觉的,而一旦滋长起来,便极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对于二哥的要求,金世荣一概答应,尽管他心里并不认同,甚至有几分不满。他想,二哥一定是吃苦吃得太多了,再加上常年病弱,将他的豪情壮志全给消磨掉了,因此处处畏手畏脚,让金世荣很难施展抱负。 作为挽弓派的实际掌权者,金世荣是有野心的——在有生之年,他要带领挽弓派走上辉煌,让“余海金氏”再度成为大虞国最有名望的世家。他心中有计较,但从不跟外人提起。 因为第二天还要起早赶路,金世荣早早就睡下了,那四个弟子也不敢出去乱逛,规规矩矩地各自回房安歇了。 金世荣睡得十分安稳,到了半夜,他的房中还传出了轻微的鼾声。不过,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金世荣已然爬了起来,抓起枕边圆刀,“嗖”地一声,向悄然飘进门的那套黑影打去。 那团黑影匆忙躲避金世荣的攻击,一下子显露出了原型。他一身黑衣,立在黑暗中,身影十分高大。 “金掌门果然好身手,在睡梦之中也如此警惕,难怪别人一直下不了手。” 金世荣冷笑道:“你也是好身手,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来到我门口,若换作常人,早就露馅了。” 黑影笑道:“过奖,过奖!” 金世荣紧盯着他,问道:“你刚才使的可是‘飓风幻影’?” 那人似是有点吃惊,没有吱声。 而金世荣已经走下床来,步步紧逼:“你是白羊山的人?” 金世荣越走越近,那人始终一言不发,待有十足把握后,他突然向金世荣甩出一把匕首。金世荣用食指和中指接住了刀子,就在这一眨眼间,那人又使出刚才的招式,几乎化成一团看不见的黑影,迅速地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金世荣没有追出去,因为他看到那把匕首上插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他将纸条神展开,只见上面写道:“一辈子躲在兄长背后的懦夫。” 金世荣登时气得浑身打颤,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但金世荣毕竟不再是冲动的毛头小子,他在床上呆坐到天亮,心里便亮堂了——尽管不知是谁,但他肯定是来离间他们兄弟关系的。 “切,我才不上当!”金世荣将那纸条踩得稀碎,方才叫上徒弟上路了。 --- 今晚有德国队的比赛! 第一卷 第十七章 旧名子衿 西山栖霞庵,梁佑坤收到了母亲寄来的家书。在得知弟弟找到了雪蟾、父亲暂时脱离危险之后,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问道:“皇姑母,你知道梅三姑的为人么?重胤留在那里,会不会出什么危险?” 林太后正在配着药,答道:“梅三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她既然知道了重胤是金家的孩子,便不会为难他,你放心就好了。” 梁佑坤叹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那位龙姑娘,若三叔找不到她,重胤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扣在天山上了?” “重胤那孩子傻人有傻福,说不定留在那里倒是个机会呢!”林太后放下了手中的药,怅然道:“这事说起来我也脱不了干系,要不是我撺掇世荣去找那位龙姑娘,就不会出这些事了。” 梁佑坤最怕姑母伤感,他放下信纸,亲昵地环住了姑母的肩膀,问道:“皇姑母,那位龙姑娘是不是也喜欢我父亲?” 林太后知道侄儿的心思,便宠溺地笑了:“你个小机灵鬼!都看明白了,还来问我?” 梁佑坤温柔地说:“既然她喜欢我父亲,便是为了我父亲才去做那些事情的,姑母为什么要自责呢?” “好好好,不自责了。”林太后将小炕几上的药全都包好,说道:“眼下你父亲也知道了龙姑娘的事情,依照他的性子,他必然又要寝食难安了。我给他配了一些宁神安眠的药,明天就遣人送过去。” 梁佑坤将姑母抱得更紧了些:“姑母最好了!” “好啦好啦,都是个大孩子了,还像个小猴一样!” 梁佑坤闻言松开了手,腼腆地嘿嘿傻笑,却冷不丁地打了个哈欠。他前天刚进入班直当差,昨天晚上值夜,白天也没怎么睡觉,就来西山看姑母了,自然困倦不堪。 林太后柔声说道:“你明天一早还要赶回去,先去歇着吧,你灵雨姑姑给你把房间都收拾好了。” “好!”梁佑坤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跟姑母道了别,便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睡了。只不过他躺在床上,反而又睡不着了。 刚才林太后问他在殿前当值的情况,他随便说了几句,便搪塞过去了。听家人说,天子赵云冉小时候曾在梁家住过很长时间,还经常逗自己玩,算起来他还是自己表哥。但自从登基以后,他变得清冷寡淡,不喜言笑,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梁佑坤从未想过跟他套近乎,以便取得一些机会,但他没想到,皇上比想象中的还要冷淡。 昨天晚上他在天健宫当值的时候,有机会跟赵云冉独处,然而赵云冉对他视而不见,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侍卫,好像把几个月前给他赐婚的事情都忘记了。梁佑坤虽然知道他的为人,但心里还是有些冷。 赵云冉批奏折批到很晚,过了三更天,他才出来透透气。直到这时,他才看着梁佑坤,缓缓地叫了声“子衿”。 梁佑坤一愣——皇帝怎么可能唤他的乳名?他一时慌乱,便马马虎虎地点了点头。赵云冉背着手,悠悠地说:“朕还是叫你子衿吧!一来,朕小时候这样叫习惯了;二来,‘佑’字乃父皇名讳,虽然这个名字是父皇特意赐给你的,但是朕依然无法直接称呼。” 梁佑坤方才镇定下来,恭谨地说:“是。” 赵云冉笑了笑,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拘谨。朕毕竟是你的表哥,你以后又是朕的妹夫。相信以你的性子,你也不会把这些关系跟别人炫耀。” 梁佑坤又恭顺地答应了,赵云冉又问起了他的家人,他也一一作答了。末了,赵云冉说道:“你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还给大虞国拉来北齐、乌兰这两个盟友,彻底消除了我大虞西、北两地的忧患,朕对他感激不尽。朕希望你能像他一样,成长为大虞国的护国柱石。” 梁佑坤看到了他眼中的希冀,但还有一丝落寞和疏离,可见他心中藏着重重心事。梁佑坤心思何等机敏,他很快就猜出来了——林太后为梁家倾注了太多心血,甚至当年为了救梁翊,将年幼的儿子留在险象环生的京城,她跋山涉水地去找药,赵云冉如何能不抱怨?另外,先帝为了补偿梁翊,特意用天子名讳“佑”字为自己取名,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对赵云冉来说,表弟用了父亲的名讳,他该如何心平气和地接受? 综合种种,梁佑坤想明白了,他这位皇帝表哥对梁家、对自己还是很关心的,虽然这些关心里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感,但他总归是念着亲情的。梁佑坤躺在栖霞庵的床上,枕着胳膊大口呼吸着,心想,以后更加卖命地为他效力吧!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辞别了姑母,策马回京城了。夜秦又蓄势来犯,朝堂都在讨论,不过梁佑坤插不上手。这一日过得很平静,再加上父亲的病情有了好转,梁佑坤开心不已,晚上从皇宫里出来,他没有回殿帅府,而是偷偷去了平王府。 平王府号称是一座没有王爷的王府,平王就是疯伯伯,他放着好端端的府邸不住,非要跑去余海跟梁家人住在一起。订了亲之后,梁佑坤和长乐郡主都在刻意避嫌,不过有时候按捺不住相思之苦,梁佑坤便会这样偷偷跑来王府,跟心上人相见。 王府中的下人并不会为难他,相反,还会为他俩相会保密。即便如此,梁佑坤童心未泯,还是喜欢飞檐走壁,好像这样更刺激一些。长乐住的寇芳苑里有一棵很大的合欢树,梁佑坤跳到树上,轻快地吹起了口哨。 长乐本来正在为刺绣发脾气,她明明照着鸳鸯戏水的样子绣了一个肚兜,绣得眼都快瞎了,可是王嬷嬷看了半天,却说这两只鸭子实在煞风景,以后会被丈夫嘲笑的。 长乐气得一跺脚,吓得一群下人都要下跪。并不是长乐为人苛刻,而是她武功了得。她不开心了就会舞刀,将院中林木砍得七零八落,下人们提心吊胆,生怕被郡主误伤。 这次还好,长乐还没来得及抽刀,院中便响起了熟悉的口哨声,她顿时将不快全都忘到了脑后,欢快地跑出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潇洒地坐在树上的心上人。 “坤弟!坤弟!”长乐冲他招着手,招呼他快点儿下来。 梁佑坤施展轻功,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长乐长得很高,不比梁佑坤矮多少,再加上她常年习武,练就了一幅修长而又匀称的好身材。她虽然不及望月那般美到极致,但浓眉大眼,轮廓分明,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她和梁佑坤站在一起,如同金童玉女一般。 长乐已有半个月没有见到未婚夫了,今天他突然找来,倒让她不知所措。二人相顾无言,各自低头嬉笑了一番,长乐笑嗔道:“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那般顽皮!躲在树上,也不怕被人笑话。” 梁佑坤笑得一团孩子气:“今天开心,所以就顽皮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要来见姐姐。” 梁佑坤将父亲得救一事说给长乐听了,长乐也乐开了花。这样一来,不仅婚礼可以如期举行了,如果梁叔身体撑得住,说不定能来京城参加他们的婚礼。她也很多年没有见到梁叔了,自然也很想他。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长乐方才气鼓鼓地说:“如果我以后针线活做不好,你会嘲笑我吗?” 梁佑坤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怎么可能?我娶你又不是为了让你做针线活的。其实,我也有顾虑的…” “怎么了?” “京城里都说,长乐公主要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武夫…”梁佑坤神色尴尬,硬着头皮说道:“我猜,皇上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提拔我进了班直,但我的官职还是太小,配不上你这郡主的身份。” “呸!我自己挑的夫君,岂能容他们说三道四?如果让我听到了,我掌他们的嘴!”长乐一跺脚,气呼呼地说:“再说了,皇兄和皇姑母都说,坤弟不过是被身世连累,出仕晚了而已,以后必然是成大事之人,我也深信不疑!” 梁佑坤深受感动,拉着长乐的手说道:“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一定会让你如现在一般,活得骄傲而又快乐!” ---- 我去看球了!!! 第一卷 第十八章 黑雾笼罩 梁佑坤从王府溜出来,心情更加舒畅。殊不知他刚回到殿帅府,张羽就脸色阴沉地找他。 梁佑坤生怕他得知自己去了平王府,再责备自己不受礼数,让郡主名声受辱,一时间惴惴不安。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知道张羽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待会儿低头认错,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但是张羽只字未提他去王府的事,而是很严肃地说:“在你三叔去天山期间,挽弓派遭遇了袭击,好在没有人伤亡。你三叔从天山派返回余海的途中,也曾遭人暗算,只不过那人身手远不如他,想必只是为了拖住他的步伐,好让同伙去袭击挽弓派。” “有这等事?能看出他们是哪个门派的么?” 张羽摇摇头:“不知道,他们身手很杂,其中袭击世荣的那个人,还会白羊山的飓风幻影。那门武功都快失传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的。” 梁佑坤听得心惊胆战,他极为聪明,一下子就明白那伙人的意图了:“他们是冲着金家的几样宝物去的?” 张羽神色凝重,说道:“快二十年了,他们肯定有确切的把握,才找到余海去的。” 梁佑坤道:“可残月弓和梅花箭都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只有练到人箭合一的状态,才能发挥它们的功力。我听说,只有我父亲能驾驭得了,连三叔都很吃力。那他们抢去又有什么用?” “你见哪个强盗掠夺宝贝,还讲道理的?自然是先抢到手再说。”张羽眉间拧成疙瘩,说道:“总之,金家已经不安全了,我再派点人手去保护他们。你在京城也要注意,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也不要跟不清不楚的人来往。万一落入贼人之手,或者被他们套出宝贝的下落,那可就麻烦了。” “多谢张叔提醒!不过他们逼问我也是枉然,我根本不知道父亲和三叔将宝贝藏到哪里了!” “你爹那么谨慎的人,肯定藏得万无一失,不过你也别大意了,省得吃苦头!” “好!”梁佑坤明朗地笑了笑,将张羽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梁佑坤回到自己居住的“枕石园”,看了半晌书,直到外面下起雨来,他才抬起了头。尽管室内温暖如春,但这个时节的雨总是令人惆怅的,雨滴顺着青瓦落了下来,梁佑坤合上书,闷闷地躺在了床上。 他想起了望月对自己的提醒——高达极有可能是宙合门余孽,宁唯也不可相信。他本身是武将,高达是文官,二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梁佑坤对他的了解也不多,难道他真的很可怕? 他又想起了跟他推杯换盏的宁唯,那么清秀单纯的一个少年,难不成也是故意靠近他的? 他来京城两年多了,也不是没被人算计过,不过他心胸豁达,不愿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所以从未惹祸上身,跟同僚的关系也很好。 再加上受父母影响,他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测人心,尤其是自己的朋友。可他很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几团看不清的黑雾在向金家袭来,所以现在看似平静,但若是被黑雾笼罩,那可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 他心头一阵紧似一阵,庆幸望月给自己提了醒,否则真有可能卷进大阴谋里去。 梁佑坤胡思乱想着,父母的安全他倒不是很担心,毕竟挽弓别院建在琵瑟山中,没有人带领根本找不到。再说,别院外面有重重机关,里面还有一些武艺高强的护院,父母的处境还是很安全的。 这样就好!梁佑坤稍感安心,刚要睡一觉,却突然被一个念头给吓醒了—— 爹娘没事,望月冰雪聪明,也不会有事。可二傻子金重胤被扣在天山! 万一被敌人知道了,去天山找他,重胤又那么傻,若是全盘托出,那可如何是好? 梁佑坤急得团团转,急忙写了一封书信,差遣心腹送回余海。他日夜祈祷,希望那个傻弟弟不要出事。 一夜无眠,第二天去宫里当差,心绪还是没有平静。朝堂上还在讨论西南的战事,这场战争不可预测,说不定年前就能打起来。 可以说,二十几年前,父亲那一场惊世骇俗的刺杀,使得夜秦和乌兰的盟友关系彻底破裂,解除了大虞国的忧患,却使夜秦处于亡国的边缘。为了大虞国的安宁,父亲将这份功劳守口如瓶,直到被天下人冤枉,母亲才将这段往事说了出来。 消息传到了夜秦,自然引起了黎氏王朝的疯狂报复。不过梁翊“已死”,映花公主“殉情”,他们只能将一腔怒火撒到边境上,时不时来骚扰一番,搅得越州不得安宁。 梁佑坤有些庆幸,若夜秦人知道自己是梁翊的亲生儿子,会不会将自己碎尸万段?所以,家人一再让他低调,都是有道理的。 天子赵云冉是个平和寡淡之人,他的勤勉毋庸置疑,但梁佑坤没想到,他这位表哥居然野心勃勃。当他坐在龙椅上,平淡地说出“朕想踏平夜秦,将夜秦归入大虞版图”时,梁佑坤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光他这样,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反应。所有人都不相信,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佛系青年,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赵云冉语气轻柔,神色却十分坚定。他冷不丁地问张羽:“张指挥使,你意下如何?” 张羽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一直不敢说出来。他看得出来,赵云冉虽然佛光普照,但眼神里藏着一团火焰。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敢欺负朕的国土,朕废了他”! 于是张羽恭谨地行礼,说道:“臣早已此意,若陛下有此决心,臣定当竭力而为!” “对于国事,张指挥一向是尽心尽力的,朕十分放心。朕限你七日之内拿出计策来,到时再做商讨。” “臣遵旨!” 张羽深得赵云冉信任,这是所有大臣都知道的事实。但即便如此,每次跟赵云冉打交道,张羽还是会感到脊背发凉——谁说天子是佛系青年?他明明是一个隐藏的小狼崽好吗! 对于天子的决定,大虞上下一片振奋,武将们更是跃跃欲试,不肯放过这个立功的好机会。梁佑坤自知资历尚浅,这种出征的机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于是他依旧安安分分地为赵佑真站岗。 在十一月初的一天,高达又来找梁佑坤讨教书法,借机问道:“佑坤,朝廷正在调兵遣将,你是不是也要去跟夜秦打仗了?” 梁佑坤十分谨慎地说:“我只是一介小将,该何去何从,只能听朝廷部署。” 高达不依不饶地问:“其实你是想去的吧?” 梁佑坤不知他居心何在,依旧小心地说:“呃…最近我在准备婚礼呢,哪儿有时间想别的?” 高达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想到他马上就要迎娶郡主了,高达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可梁佑坤并没有看到。 第一卷 第十九章 梦中谪仙人(上) 林太后没有预料错,金重胤确实在天山上过得如鱼得水。梅三姑不再打他的主意了,但那些看起来清冷寡淡的女弟子突然变得莺莺燕燕起来,她们有意无意地告诉金重胤一些天山生活指南,金重胤很是感激。可那些女弟子却被小曼盯得死死的,她们很难再靠近他。 小曼想得很简单,这是她出生入死好不容易钓到手的金龟婿,可不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梅三姑余怒未消,还让他们三个人住在柴房里。金重胤一点儿都不气馁,他找了几块大木板,勉强拼了三张硬板床,这样就不用睡在地上了。 头两天睡在硬板床上硌得腰疼,不过金重胤想到了好办法——河边有很多紫芒草,他拔了一些,晒得干干爽爽的,晚上铺在床上,再在房间里生一堆火,睡得倒也舒坦。 三个人共处一室到底是不方便,金重胤又找了一块破旧的门板,将小曼的床跟他们两人隔开,这样小曼无论换衣服,还是夜里睡觉,都方便多了。 小曼感叹道:“没想到你堂堂富家公子,还会干这些手艺活。若你不练武,倒能成为一个好木匠。” 金重胤笑得特别开心:“我爹手很巧的,他没残废的时候,给我哥做了一只小木马,到现在都没坏!我小时候就喜欢窝在角落里做东西,我们家的狗窝、鸽笼全是我做的,大家都夸我做得好。” 最近小曼很喜欢盯着金重胤看,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好看,越看越喜欢。她捂着嘴咯咯笑道:“那以后家具你全包了!” 金重胤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以后你做饭,我做家具,我绝对会当一个好木匠!” 小曼听得正甜蜜,可听到后面,她吓了一跳——当木匠可挣不了多少钱,那样她就当不成少奶奶了! 想到这里,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你要赚好多好多钱,不能只当个小木匠!” 金重胤有些怔怔的,不明白赚好多钱有什么用?父母从未让他去赚钱,反正他家的钱也花不完。 小曼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急得踹了他屁股一下:“你不能只靠你爹妈,要不你就成败家子了!败家子你知道吗?” 仿佛一个响雷炸在头顶,金重胤一下子惊醒了——坚决不能做败家子!要赚很多很多钱! 小曼看到金重胤的神色,总算有点儿放心了。这几天梅三姑也没给他们饭吃,让他们自生自灭,幸亏金重胤会放箭,小曼带着调料,每天打野味吃,倒也逍遥自在。 不过让小曼郁闷的是,金重胤实在是太木讷了,从来不说“我喜欢你”之类的,她怎么引导,他都听不明白。难不成真要她把心思挑明了,他才会说吗?一想到这些,小曼就很烦躁,弄得金、董二人一头雾水。 转眼到了十一月,或许是怕手中的“人质”熬不过严寒,梅三姑总算给他们送了几床被子,每天派人给他们送饭,这样一来,也就不用天天去打猎了。金重胤闲得无聊,便教董河东射箭。 董河东天赋极佳,但无人指点,基础太差;而金重胤天赋不高,但稳扎稳打地练了十几年,功力还是有的,二人正好互补。金重胤让他举重物、练臂力,董河东累得半死,几乎练不下去。 金重胤语重心长地说:“教我射箭的师父也是挽弓派出来的,挽弓派虽然不怎么看重出身,但你必须得拿出真功夫来,要不他们不会收你的。” 这些道理董河东都知道,所以他没有抱怨,而是练得更狠。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想明白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只能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来。他不想再去财主家累死累活地干活,也不想忍饥挨饿,所以攒够了一点盘缠,便想去余海拜师学艺。金重胤答应帮他引荐,但挽弓派会不会收自己,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十一月十日这天,金重胤又和董河东一起钻进林子里打猎,小曼留在河边烤鱼。自从上次被天山派的弟子套住脚跟、拖进了闭春谷以后,金重胤就格外留意脚下,所以当脚边的枯草窸窣而动时,他手疾眼快地斩断了隐藏在枯草中的绳子,大喝一声:“谁?” 闭春谷各处都有暗哨,听到金重胤的动静,立刻有几个天山派弟子从树上落了下来,为首的关切地问道:“金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金重胤用揽星剑挑起绳子的一端,愤怒地说:“又有人要暗算我!” 天山派弟子面面相觑,董河东往四周一扫,指着西南处的一个黑影说道:“他们在那里!” 众人不及他那般好眼力,瞧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似乎影影绰绰地有几个黑影。董河东急得跺脚,不由分说地放了一箭,便从那处传来“噗通”一声。待众人跑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咽气了,他的同伙跑得无影无踪。 董河东登时吓得大惊失色:“我…我把他杀死了?” 金重胤宽慰道:“你射中他大腿了,箭上又没毒,他怎么会是你杀死的呢?我看,八成他是自己吞了毒药。” 董河东这才平静下来,跟着众人将那人尸体抬回了闭春谷。梅三姑正在保养指甲,看到尸体,登时满脸不悦,刚想让弟子把尸体埋了,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于是,她指着金重胤说道:“小崽子,你说那伙人想要套你?” 金重胤连连点头。 “这倒有些奇怪了,你来天山给你爹找药,除了你这两位朋友,还有你家人,别人知道么?” 金重胤想了想,说道:“我还告诉了小黑和追风。” “嗯?他们是谁?” 小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小黑是他的狗,追风是他养的鸽子。” 梅三姑脸上的褶子抖了几下,不过金重胤的表情非常真挚,不像是捉弄自己,她一时也发不出火来。 她忍了又忍,方才说道:“肯定有人盯着金家好久了,知道你上了天山,便来捉你了。” 梅三姑见他憨厚,便想吓他一吓,因此说得极为狰狞。谁知金重胤没有被吓到,而是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来,又有人盯上我们家的宝贝了?” 梅三姑点点头:“你们家那几样东西本就金贵,再加上‘金家’的噱头,自然会引来无数人前来争夺。你住在那个柴房也不安全了,这样吧,你跟咚咚咚搬到养心斋,这个丫头就搬到八凤斋吧!有人保护你们,也不至于出事。” 养心斋是男弟子的住所,八凤斋自然是女弟子的住所。这几天跟小曼共处一室,金重胤本就觉得很别扭,好像玷污了小曼的名声一般,若是梅三姑肯让他搬进来,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他喜滋滋地跟梅三姑道谢:“多谢梅前辈,让您费心了。” 梅三姑让他们三个挤在那个柴棚,无非是想惩罚他们一番,将堵在心口的恶气发泄出来。眼下天气越来越冷了,万一把他们几个冻出毛病来,挽弓派也不会善罢甘休。正好借着这个理由让他们搬进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金重胤和董河东欢天喜地,小曼却耷拉着脸,连声谢谢都没说。她的脚胡乱踢着,不小心踢到了那具尸体的手,吓得她赶紧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躲到了金重胤身后。 金重胤“咦”了一声,蹲下来看那具尸体的手腕,惊道:“小曼,他手腕上这个疤,跟你脖子上那个好像!” 梅三姑扫了一眼,略微有些吃惊:“难道…这是在体内种的蛊?” “什…什么蛊?” 梅三姑思索道:“你爹把宙合门灭了之后,剩下些小喽啰四下逃散。宙合门最厉害的莫过于蛇毒,可是张英一死,就没人会练蛇毒了。我早些年去南方,听一些武林中人说起过,有人用自己的身体练蛇毒,这样既能百毒不侵,又能用自己的血去害人。可惜他们过于隐蔽,知情的门派讳莫如深,不肯说更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那些用身体练毒的或许都失败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在坚持着。” 小曼听得脸色发白,靠在金重胤身上方才站住了,她哆嗦着嘴唇问道:“难不成,仇蝎子也在我身上下了蛊?用我的血练蛇毒?” 梅三姑冷不丁地翻开小曼的衣领,看到了那条丑陋的疤痕,还有发黑的血管,她倒吸一口冷气。 金重胤急忙问道:“梅前辈,小曼的毒无药可解吗?” 梅三姑冷笑道:“天山上灵药虽多,但也不是万能的。如果这位姑娘真中了蛇毒,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小曼像是被判了死刑,登时瘫软在金重胤怀里,两只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金重胤抱着她,安慰道:“小曼,当时没有任何人相信我能找到雪蟾,可我还是找到了;所以,就算别人说你中的毒无药可解,我也会想办法给你解的,你要相信我。” 金重胤虽然武功不高,人又傻傻的,却有种沉稳的气质,让小曼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他们从梅三姑那里走出来,小曼不哭了,董河东却很是不悦。 金重胤不解地问:“河东,你怎么了?” 董河东愤愤地说:“我知道你出身不凡,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余海金氏,没想到你真的是!你明知道我最想去挽弓派,却隐瞒身份不告诉我,是怕我出卖你们家,还是怕我求你,让挽弓派收留我?我告诉你,我董河东从来不会做出卖朋友之事,也不会走后门!你这样瞒我…难不成,就是看我出洋相吗?” 金重胤叹气道:“我没告诉你,是我不对。可我家的确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我爹娘都十分谨慎,从来不肯让我们透露自己的身世,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哥武功很厉害,可他十九岁才到军中任职。而且在别人眼中,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禁军统领张羽的远房侄子!我哥尚且如此,我怎么能大摇大摆地说,我是金家后人呢?” 关于梁家,也就是金家当年的惨状,董河东也有耳闻,所以他理解金家人的做法。可理解归理解,他还是感到被欺骗的愤怒,他看到河边有一块大石头,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小声嘀咕道:“不就是姓金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金家确实了不起,你是何方神圣,竟然敢看不起我们家?” 这声音冰冷而又清澈,董河东不禁抬起了头。在河对岸,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她一身红衣,手里握着一把精巧的长刀,宛如傲立天地间的谪仙人。 第一卷 第二十章 梦中谪仙人(下) 金重胤也没料到姐姐突然来了,惊喜交加,竟然淌着河水跑了过去。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金重胤打了个哆嗦,身子一趔趄,一屁股跌落到河水里。 望月哭笑不得:“真是个呆子!” 金重胤坐在水里,虽然冷得打哆嗦,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傻笑。董河东本来还在生他的气,看到天仙一般的望月,又呆了一会儿,直到金重胤“噗通”一声跌坐到水里了,他才如梦方醒,也蹚进了河里。不想心情太紧张,他没拉起金重胤来,反而也一下子滑到了。 望月看着笨手笨脚的两个人,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笑。 望月这次来,给金重胤带了很多衣服,还有他爱吃的甜点。这些日子没见,二弟瘦了一大圈,望月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难过。 “你们俩先去换衣服,吃点点心。我来闭春谷,理应先去拜见梅前辈。” 金、董二人点头应允,哆哆嗦嗦地回宿所换衣服去了。在几个弟子的引荐下,望月去听风轩拜见梅三姑。梅三姑怠慢了金家二少爷,以为望月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望月丝毫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反而给她带了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让梅三姑大为愉悦,还让她有些歉疚——不该那么折磨金重胤的。 望月虽神色冷清,语气却极为恭敬:“望月出发前,家父再三叮嘱,要跟梅前辈说声抱歉,还有感谢。这些脂粉都是用琵瑟山上的时令鲜花做成的,平时只给我和母亲用。父亲说您最喜欢这些,便让我带给您。” 梅三姑捧着脂粉爱不释手,夸道:“你父亲一直都是个讲礼数的君子,不过,有时候也太过讲礼数了…” “是二弟这次做的太过分,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再跟小孩子计较。” 梅三姑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体,说道:“我怎能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望月轻轻一笑,说道:“那是,梅前辈定然不会亏待了小辈。方才见我那弟弟形容枯槁,我还训斥了他一番,让他回去好好收拾自己一下。若让外人看见他这幅样子,岂不是会疑心梅前辈苛待了他?好在他还是个听话的,连说抱歉,回去换衣服了。” 梅三姑的微笑变成了讪笑,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望月没说一句难听的话,一直在恭顺地微笑。梅三姑明白这样的女孩子最不好对付,因此腹诽半日,终究什么都没说。 望月喝了一盏茶,说道:“我父亲听说了龙姑娘的事情,已四下派人打探。他跟乌兰皇帝还有些交情,所以也往乌兰派了一些人。还请您安心等待几日,待一有消息,他马上派人来报。” 梅三姑微微颔首:“龙丫头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找回来的,这个我也明白。况且你父亲办事…我肯定是放心的。” 望月道了谢,又说道:“我父亲还说了一件事,本不让我告诉您的,但我觉得,您还是应该提前做好防备。” “什么事?” “我父亲说,宙合门死而复生了。”望月盯着她的眼睛,冷静地说道:“他们就像是睡在地下的种子,只待一场春雨,便会破土而出。一棵树最坚硬的地方,便是受过伤的地方。宙合门就像一株受伤的树,它们被灭过一次,这次活过来,势必会比之前更难对付。” 天山派虽是江湖门派,却从不屑理会江湖中的风风雨雨,任天下人怎么说,他们都像一群仙人一般逍遥自在。二十年前的宙合门就巴结不上天山派,这次还能来自讨没趣不成? 梅三姑呷了一口刚下来的秋茶,不咸不淡地说:“一群宵小之徒而已,的确跟天山派没什么关系。不过,你父亲为什么不让你说?” 望月看到她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下自然有几分失望,但她不失风度,依旧浅笑着说:“父亲大概也怕打扰天山派的清净吧!” 这一下梅三姑的不悦全写在脸上了,她将茶碗一放,说道:“你还是先去找你那弟弟叙旧去吧!” 望月微笑着跟她告了别,梅三姑却想起了什么,诡谲地笑道:“我隐约记得,梁翊的老大是个儿子,金重胤喊你姐姐,那你是金家老二喽?” 望月的神情变得很冷漠,她没有回答,只说道:“梅老前辈知道得好清楚。” 梅三姑笑得更诡异了:“梁翊也是个有能耐的,都伤成那个样子了,没想到还能留下好几个种,这种体力,啧啧…” 再听下去,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污言秽语来,望月不再理会她,一甩披风,便让几个弟子带她去找金重胤。 金重胤换上了新衣服,董河东的衣服湿透了,也换上了他的衣服。他的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尤其是看到金重胤那么漂亮的姐姐,哪里还气得起来?被望月一打量,他浑身都不自在了。 望月警惕地问道:“这是你新交的朋友?” 金重胤吃着红枣核桃糕,笑眯眯地点头:“他叫董河东,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 董河东很想跟望月做下自我介绍,但是他发现自己没什么可介绍的,况且在望月这样的女神面前,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嘴也不利索了。 望月轻笑一下,问道:“难不成你是河东郡人?” 董河东赶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为何孤身一人出来闯荡?” 董河东见望月笑容可亲,并非天仙一样不可接近,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如实答道:“我没有亲人了,我娘死后,我攒了一年的钱,想去挽弓派拜师学艺。” 望月挑了一下眉,警惕地问道:“母亲去世了…那你父亲呢?” 董河东黯然说道:“我没有父亲,是个遗腹子。” 金重胤轻轻拉了望月一下,说道:“姐,他身世够可怜了,你就别再问了。” 望月却总是放心不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董河东。董河东被她盯得不知所措,再次局促起来,辩解道:“我真的没有撒谎…” “就算是遗腹子,总是知道父亲的姓氏吧?”望月打断了他,穷追不舍。 董河东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双手攥起了拳头。望月握住刀柄,眼看就要拔刀了。金重胤想拦住姐姐,望月却一把抽出刀,冷笑道:“你这个没脑子的,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董河东目光闪烁,“豁”地站起来,激动地说:“我不是骗子,我不过…不过是罪人之后而已。” 望月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董河东颓然坐下,说道:“我母亲原先在京城大户人家做事,是他们家公子身边的一等丫鬟,相当于半个主子。那户人家被抄了家,我母亲也被编入奴籍,发落到河东。到河东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在那里生下了我。母亲为了掩人耳目,就让我跟她姓了。” 听到这里,望月也有几分自责,不应将这青年逼到这份上。她将刀放回刀鞘,缓了缓语气,说道:“是我多虑了,对不住了。” 董河东眼眶泛红,胸口起伏,似受了极大屈辱。金重胤安慰道:“你别难过了,等梅老奶奶放过我们,我就带你回余海。我爹娘都是很好的人,若他们知道你的身世,必然会待你极好的。” 董河东默不作声,还在生着闷气。望月突然凑到他面前,对着他粲然一笑。 董河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心跳突然漏了好几拍。 “刚才是我失礼了,我给你赔不是。我二弟是个傻子,谢谢你肯跟他做朋友。我叫望月,以后你也叫我一声姐姐吧!” 董河东傻掉了,冷不丁地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过来。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望月那张灿若朝霞的笑脸还在自己眼前。 “不…不要紧的,我,我也是个傻子!”董河东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一句来。 望月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自己是傻子,看来真的有点傻!” 董河东大脑不受控制,喃喃道:“真,真好看!” “嗯?” 董河东猛然想起来,金重胤曾告诉过他,望月弹得一手好琵琶,使得一手好刀,美貌是她最不屑的东西。 于是他急忙改口:“我是说,姐姐的刀使得真好看!” 望月眼波流转,似有万种风情,仿佛在说——这个傻大个,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星河 气氛稍缓,小曼也从外面回来了。她在河边钓了两条鱼,隔着老远就听到她欢快的大喊:“大虫子!今天中午给你做烤鱼吃!” 金重胤兴奋地跟她挥了挥手,扭头跟姐姐介绍道:“她也是我的朋友,叫小曼。”说完,还颇为得意地补充了一句:“这个名字是我取的。” 小曼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好奇地盯着望月。这位女子生得极美,眼神淡泊而平静,既有一股出尘的贵气,又有一种不羁的洒脱之气。小曼上次见她时,就已经惊为天人,这次见到她,依然觉得她美到极致。 “你叫小曼?” 小曼点点头,问道:“你是大虫子的姐姐?” 极少有人能如此淡然地跟自己说话,望月倒是对这个小丫头有点儿刮目相看。小曼虽然面容清秀,但长得很瘦小,唯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金重胤生怕姐姐又会像刚才那样刨根问底,便推着小曼去做饭。望月看着她的背影,冷笑道:“她到底是狐狸,还是猫呢?” 望月这次来就是为了保护弟弟的,因此想在山上多住几天。梅三姑欣然应允,命人收拾出一个套间给她居住。望月道过谢之后,梅三姑方才觉出有点儿不太对劲,于是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姐弟住在这里,不会是觊觎天山派的武功吧?” 望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继而正色道:“家父、叔伯的武功,我就算穷极一生,也只能参透一二,又何必觊觎别人的呢?” 梅三姑也觉得自己狭隘了,讪讪地笑了两声。她也很纳闷,为什么在望月面前,自己总是自讨没趣呢? 晚上难以安眠,望月走到院中,看着漫天星辰出神,心绪飘到了很久以前。跟董河东一样,她也是遗腹子,从来都没见过父亲的样子。她两三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所以对母亲的印象也很模糊了,只记得她时时带着面纱,身体虚弱不堪,最后凄然离世。 母亲临终前,反复跟她说,娘没有死,娘只是变成星星了,一直都在天上看着你。所以你不要害怕,跟着你未来的父母好好生活。 闭春谷的天空格外清澈,遥远的星河仿佛近在咫尺,望月看着星星眨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姐!” 听到喊声,望月急忙擦干泪水,镇定地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金重胤走近了说道:“我刚才听几个男弟子议论你的美貌,担心他们对你图谋不轨,就想过来看看你。” 望月笑出声来,心中却十分感动:“对我图谋不轨的男人多了去了,不过谁能得逞呢?” “也是。”金重胤摸了摸后脑勺,憨厚地笑了。 “快回去睡吧,别着凉了。”望月给弟弟整理了一下衣服,温和地说道。 金重胤像定在了原地,问道:“姐,你跟我说,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望月心里一咯噔:“别瞎想,我只是担心你,才过来陪着你的。家里一切安好,我才能出来啊!” 金重胤却固执地说道:“你的神情不对。以前你只是冷冰冰的,但现在你总是皱着眉头。” 望月苦笑一声:“你也是个难缠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就跟我说嘛,如果有人欺负你,我替你打他!” 望月这才如实说道:“爹娘又给我物色了一门亲事,这次我恐怕逃不掉了。” “爹娘不是不勉强你么?你不喜欢就回绝好了,这有什么难的?” “如果来提亲的人,是堂堂一国皇子,又是父亲的故交呢?” 金重胤一下子听明白了:“是北齐的敬晏兄长?” 望月点点头:“文伯伯给父亲写信,说是过年之后,便差他儿子过来提亲。” 金重胤说道:“敬晏大哥长得一表人才,武功才学都很好,对你也是极好的。他小时候来咱家,就说长大后非你不娶。你若嫁过去,以后就能当齐国的皇后了。” 望月摇头道:“那有什么稀罕的?我从不缺钱,也不缺人仰慕,何苦非要把自己困在深宫里呢?敬晏人是极好的,只娶了几个侧室,一直想将我娶过去,当他的正室。可我偏偏没有那个心思,只想快活过日子。” 金重胤犯难地叹了口气:“爹娘给你介绍了那么多青年才俊,你就一个都看不上?” “看不上,除非能有一个打过我的。”望月干脆利落地说道。 金重胤无奈了:“你都是老姑娘了,再不抓紧点儿,就嫁不出去了。” 老姑娘…… 望月咬牙切齿,朝着弟弟脑袋就是一巴掌。金重胤吃痛,反而嘻嘻笑了起来:“还是跟姐姐开玩笑最好玩。” 姐弟二人嬉闹了一会儿,望月又叮嘱道:“方才我跟你说过了,佑坤身边有几个可疑的朋友,不知在筹谋什么;你身边的这两个朋友也很可疑,千万莫要放松警惕,否则爹娘谨慎那么多年才换来的平静,瞬间就会被打破了。” 金重胤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俩都无依无靠,都是可怜人。” “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算他们没有,他们的父辈总是有的。”望月神色冷了下来,问道:“我且问你,河东乃驻军重地,自古以来便有尚武的风气,那么多的门派,那个董河东都不去,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去余海拜入挽弓派?” “他…他喜欢射箭嘛!” “呵,他带着那把箭,跟咱们小时候的玩具差不多。他嘴上说喜欢,可他究竟何时练过箭?或许在认识你之前,他根本就没有练过的。” 金重胤细想了一会儿,觉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望月又说道:“董河东有意隐去父亲的姓氏,这点就很可疑。刚才在屋里,我想了很久,将二十年前被灭门的名门望族都罗列出来,其中蔡、江、张三家跟金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他们的后代尚存活在人世间,势必会来找金家报仇的。我猜,你那位董姓朋友,恐怕根本不是去拜师学艺的,他想必是处心积虑等了很多年,如今时机到了,他便去找金家人报仇!” 或许是冬天的风太冷,金重胤只觉得手脚冰冷——父亲常笑称姐姐是武诸葛,不仅武功卓绝,而且心思敏捷,极少判断错。若董河东真如她说的那般,打着拜师的幌子去刺杀父亲、叔父,那他真的难逃其咎。 望月缓了缓神色,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裁绡杏花雨 金重胤回到房间后,董河东已经睡熟了,面容单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想起了姐姐的叮嘱,金重胤心里多了一块疙瘩。 姐姐刚才说,别以为他装得跟你一样傻,他就真是个傻子! 金重胤烦躁地摇了摇头,待镇定下来时,却发现董河东忽地坐了起来,紧紧地盯着他,好像幽灵一般。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金重胤刚问完,董河东又一头栽了下去,呼呼大睡。金重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做梦,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刚要躺下,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响。他蹑手蹑脚地起床,隐约看到几个身影潜入了隔壁的听风轩。 金重胤心头一紧,急忙摇醒了董河东:“喂,好像有人闯进来了!” 董河东又惊异地坐了起来,迷迷瞪瞪,砸着嘴说道:“等我把这条鱼吃完…” “吃什么鱼!我看来者不善,听风轩的老奶奶怕是有危险!” 金重胤将宿所内的天山派弟子全都叫醒了,对于他的大惊小怪,众人都十分不屑:“你不知道林子里有多少机关暗哨,若没有人引领,外人根本就进不来,你少一惊一乍了!” 金重胤说不听他们,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董河东。董河东倒是很积极地响应他,说道:“既然你们不信,那咱俩去看看吧!”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入。董河东火眼金睛,大喊一声:“有暗器!” 他虽然看得真切,动作却不那么迅速,往后一仰头,耳根一阵刺痛,立刻倒了下去。 屋内有十几个弟子,只有三五人躲了过去,金重胤想挥手把那银针挡出去,却很不幸地中招了。右手手腕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皱起了眉头。当他把针拔出来的时候,那一个小针眼已经成了黑色,并且不断向四周蔓延。 金重胤惊恐地看着手腕,恐惧早已盖过疼痛,好在他没有慌张,自己咬住伤口,用力吮吸起来。毒血带着一股腥臭,让人几欲作呕,若非他意志坚定,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他吸了片刻,感觉头昏眼花,再看一下手腕,中毒的迹象已经很淡了。他想起姐姐和朋友们,顿时也顾不上自己了,拼命挣扎了起来。 几个黑衣人跃进屋内,两个负责杀人,另外两个则在屋里翻来翻去。金重胤控制住眩晕恶心,将揽星剑握在手中,暗暗发誓,要与这群贼人血战到底。 正在此时,一个黑衣人跳蹿过来,凌空劈下,金重胤一招“横断山峰”,长剑举过头顶,将敌人死死地挡了出去。他没有看到,敌人手中的刀,已经被揽星剑弄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金重胤的神志在一点点清醒,一看到眼前人仰马翻、鲜血迸流的场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将恐惧忘到九霄云外,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吼一声,冲着眼前的黑衣人便砍了过去。 他几乎以一敌四,手腕又受了重伤,根本占不到便宜。正在他力不从心的时候,眼前闪过一个红色身影,他顿时信心大增,力道更甚,愣是将两个黑衣人砍到在地。紧接着,他也跌坐在了地上。 望月杀完最后一个敌手,蹲在了弟弟面前,急切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金重胤木然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杀人了…” 望月深知,这个傻弟弟一直都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更不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她心中一痛,将他的头抱进怀中,柔声安慰道:“你没做错什么,你做得很好,否则这一屋子人都要被杀光了。” 听完望月的话,金重胤方才发觉,原来这里早已哀嚎遍地,董河东也被刺了一针,被剧痛吞噬了神志,躺在床上不停挣扎,眼神泛着一股可怕的空洞。 望月眼尖,一下子就看到插在他耳后的银针,毫不犹豫地拔了下来。她端详片刻,又观察了下他的状态,才说道:“这恐怕就是宙合门的噬骨针,此针剧毒无比,一般无药可解。父亲年轻时中过好几针,几次死里逃生才活了下来,所以现在身体才会那么虚弱。” 金重胤将袖子挽了起来,说道:“刚才我也中了一针,但我的症状没那么严重啊!” 说罢,他抬起手腕,让望月看个清楚。可奇怪的是,刚才那团黑色的毒液已经消失不见了,白皙的皮肉上,只留下了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小针孔。 “咦?刚才明明还是黑色的…” 望月紧张不已,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确定弟弟手腕上的毒解开了,才放下心来,说道:“别的不说,你的以柔神功在我们三人当中是最高的,或许正是它把你体内的毒解开了。不过不要掉以轻心,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好。”金重胤点点头,说道:“姐,我先给董河东运功疗伤,再不救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过来。你先去看看老奶奶和小曼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危险。” “他受伤的部位太过凶险,又耽误了这么久,恐怕没得救了。” 金重胤心里难过,可他看到好友的胸膛还在微微地一起一伏,便不忍心放弃,遂说道:“或许还可以再救他一下,他还没死,我不想放弃。” 望月略一犹豫,但是没有拒绝,只是简单地说:“我知道了,我出去看看,你自己当心,若控制不了功力,就不要勉强自己。” “知道了,你也保重!” 在金重胤眼中,姐姐就是战无不胜的女战神,所以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他扶着董河东坐了起来,入定之后,将以柔神功缓缓注入他的体内。董河东眉头紧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口中便喷出了暗红的血液,场面甚是可怖。 望月并没有走,她担心弟弟走火入魔,又担心那伙黑衣人再打进来,便斜倚在门上,静静地守护着弟弟。她并非不担心梅三姑,只不过闭春谷的弟子都跑过去救她了,她的武功又那么高强,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 至于小曼,她就更不想管了。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母心肠,对小曼也没什么好印象,她的安危怎敌弟弟万分之一呢? 金重胤正在给董河东运功,而隔壁院内的听风轩却已然一片大乱。这几天梅三姑又物色了一个小鲜肉,晚上正在他身上图谋不轨,黑衣人袭来的时候,她几乎毫无防备。仓促应战之下,已中了好几针。黑衣人占了上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苍老的脸庞。 “你们宙合门余孽,是如何进入到闭春谷的?”梅三姑披散着头发,捂着胸口,愤恨地瞪着这群入侵者。 “梅老前辈,安逸的日子过久了,自然而然就放松了警惕。我们多派几个人来打探一番,自然就摸清楚了。”黑衣人首领优哉游哉地说道。 “我闭春谷从来不跟任何人结怨,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梅三姑吞下血沫,愤恨地问道。 “一来,可以来这练练手;二来,来您这里找点儿宝贝。”首领低头凑近了,奸笑道:“比如说,你那招‘裁绡杏花雨’,可否告诉在下?”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其言也善 像给小曼疗伤时一样,金重胤依然只会运功,而不会将功力收回来。眼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望月硬是生生拉开了他,金重胤胸口如遭受重击一般,“哇”得吐了一大口血,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望月抚摸着他的背,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其他地方没事,就是胸口像被火烧了一样。”金重胤皱着眉头,一脸苦相:“董河东怎么样了?” “吐了好多血,你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他了。” 正在说话间,小曼狼狈地跑了进来。看起来她吓得不轻,若不是望月在场,她一下子就钻到金重胤怀里去了。可是望月在这里,她不敢太放肆。 “你来得正好,咱们可以分分工。”望月毫不客气地说道:“重胤,你轻功好,跑得快,去秀鸾峰上通知八大长老,尤其是掌管典籍的秦长老,是梅前辈的师哥,你要把实情告诉他;董河东还在昏睡,小曼在这里守着他;我去听风轩帮忙。” “不行!”金重胤和小曼同时喊了出来。 望月解释道:“这里已被洗劫过了,而且他们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是以不会再回来了。我去听风轩拖住他们,重胤要快去快回!” 金重胤自知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听从了姐姐的吩咐,飞快地像秀鸾峰奔去。小曼虽然一脸不情愿,却不敢反对望月,只好悻悻地答应了。 金重胤走了之后,望月也很快出门了,她的眼睛陡然变得锋利无比,盯着小曼说道:“若梅老前辈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饶不了你!” 小曼心里一冷,却毫不畏惧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好感,但你也不能血口喷人。若你再冤枉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没想到这个丫头还有股硬气!望月冷瞥了她一眼,拔腿便向听风轩而去。这一路上又斩杀了几个黑衣人,溅了一身血,方才站到了听风轩门口,正好听到了黑衣人首领在索要“裁绡杏花雨”,望月顿时怒火中烧。 “你们好生无礼,敢跑到这里来撒野!” 那些黑衣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站在门口,美如覆雪红梅,眉目中却藏着深深的怒气。她手握一把长刀,上面还有些许血迹,想必是一路厮杀而来。 梅三姑傲然说道:“不关你的事,你快走吧!我闭春谷还用不着外人来帮忙。” 望月却信步向前,说道:“梅老前辈对我家有恩,我如何能在这个关头一走了之?” 梅三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慰藉,而那群黑衣人却将目光瞄准了望月。望月神色如常,只是握刀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在这短暂的片刻,梅三姑体力恢复如初,龙头杖一挥,便如天降巨石,她面前几个人登时脑浆迸流,一声不吭地躺在了地上。 黑衣人首领饶是见过大场面,一时也有些骇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梅三姑颇为得意地昂起了头,喝道:“本姑娘让你们几招,尾巴就翘上天了吧?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我要将你们生吞活剥!” 前面有梅三姑龙头杖招呼,后有望月长刀等待,黑衣人再也占不到便宜。梅三姑不愧是名噪一时的女侠,虽年老体衰,但招式依旧很厉害。她的龙头杖所到之处,便是鲜血飞溅,中招之人难逃一死。但黑衣人却像杀不完一样,而且不知怎的,梅三姑的体力消耗得很快,不到一炷香功夫,她又拄着龙头杖喘息起来。 在一番厮杀后,望月将刀抵在黑衣人首领的脖子上,紧接着又有人将刀抵在了望月身上,天山派弟子一阵惊呼。谁知望月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问道:“你们可是宙合门余孽?” 黑衣人怒道:“嘴巴放干净点,休要胡言乱语!” 望月冷笑道:“宙合门从有到无,不过二十年光景,距离上一次被灭,也过了二十年了。你们也真够顽强的,像只蟑螂一样打不死。不过你也别得意,你看,你这不是已经束手就擒了吗?” 黑衣人用面罩遮脸,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眼神中的愤怒。他说道:“你也别得意,闭春谷早被我下了毒,你们都活不到明天早上!” 梅三姑当即破口大骂:“放屁!老娘百毒不侵,岂能中你的毒?” 黑衣人得意道:“东海有岛,名曰蛇灵岛,岛上的毒蛇不计其数。我在岛上修炼十几年,终于练成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名曰‘蝮毒’。一旦中此毒,腹中内脏会在几个时辰内全部衰竭,痛苦程度堪比噬骨针。” 梅三姑同样冷笑:“如此剧毒之物,你当我那么好蒙骗?怎么可能吃到嘴里?” 黑衣人说道:“天下人皆知,梅三姑最爱的不是普通食物,而是男子精气。我说得没错吧?了解了你的喜好,下毒还不易如反掌?” 梅三姑脸色登时变了,下意识地回头看榻上少年,他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她回想起来,正在她饥渴难耐时,这个少年出现在了闭春谷外面的山林里。弟子将他捉回来,她贪婪地摩挲着他,他也没有反抗,而是有一种认命般的绝望……如此想来,这竟然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梅三姑腹中一阵剧痛,登时吐血不止,竟是连叫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衣人从容说道:“那少年被我喂了毒,我又用灵芝和人参固住了他的元气,让他可以撑两到三天。看梅前辈的脸色,想必他的毒都已经传到你身上了,你还有话可说么?” 梅三姑抹掉嘴角的血丝,绝望地问道:“你如此大费周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下正在按照古书的方子配一味药,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雪蟾。听说梅老前辈吝啬得很,连同门师兄都不愿意给,在下只好出此下策了。”黑衣人缓缓说道:“如果你能交出雪蟾,我就把解药给你。若你敢不从,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你怕是不知道,本姑娘乃天下第一嚣张之人,天山派掌门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宵小之辈,竟敢威胁我?”梅三姑不屑地啐了一声,大喝道:“闭春谷弟子听令!” “在!”三十名弟子只剩下了五六人,却喊出了一股惊天动地的气势。 “你们不必管我死活,势必要将贼人碎尸万段,以雪今日之耻!” “……是!” 弟子们神情悲壮,要与入侵者决一死战。他们一动手,便解了望月的围,望月也顾不得厮杀了,而是扶住了梅三姑。梅三姑虽然还拄着龙头杖,但已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望月一阵心痛,说道:“前辈,我已遣我弟弟去秀鸾峰上去搬救兵,您再坚持一会儿,等下就有救了。” 梅三姑喘息道:“孩子,我恐怕成不了多久了,若你能逃出去,势必要找到龙丫头,将我这根龙头杖交与她。” “您不会有事的…啊!” 望月还未说完,肩头一阵刺痛,原来已中了一刀。待刀拔出来,又是一阵剧痛。望月秀眉紧蹙,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握紧了刀,将愤怒化为力量,对准身旁几个敌人,毫不留情地一顿砍杀。 梅三姑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在执着地唤着:“望月,你过来…” 情势稍缓,望月跪坐在梅三姑身边,说道:“梅老前辈,我在这儿呢。” “雪蟾,你爹需要的雪蟾…都藏在落雪洞深处。我这一辈子疯疯癫癫,但能分得清是非好坏。我虽然埋怨你爹,但我知道他是个难得的好人,那些雪蟾,都给他治病吧!他活着,天下就多一份安稳…”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望月听了却一阵难过,她宽慰道:“谢谢梅老前辈的好意,只是等您精神好些…” 梅三姑轻轻摇了摇头:“别再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雪蟾跟金银财宝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我没什么用了。你要好生看管着,千万别让歹人得去了。” 望月只能点点头:“前辈放心,晚辈一定会尽力守护。” “还有裁绡杏花雨…我那些蠢弟子恐怕学不会了,我告诉你,你细细体会…” 望月急道:“梅前辈万万不可,我不是天山派弟子,怎能平白无故地学您的绝技?” “别再啰嗦了,如果你不学,这门武功就失传了。”梅三姑又吐出几口血,说道:“在我床头,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首杏花诗。这些年来,我闲来无聊,便将这首诗演化成一门武功。你那么聪明,想必看着图画便能参透。只不过,要练成最后一招,需要你…需要你…” 梅三姑还未说完,身体便软软垂了下来。望月胸口一痛,竟忘了身后还有强敌。若非董河东关键时刻射了一箭,估计她就被一剑穿心了。 “金大姐,你还好吗?” 董河东脸色苍白,但顾不上自己,急急地跑向望月,却被尸体绊了个狗啃屎,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望月本来心乱如麻,可那一声“金大姐”却让她破涕为笑。她忍不住笑骂了一声:“从哪儿来的活宝?” ---- 我那本现实题材的小说快要放出来了,打个小广告。有点儿长,看“作者有话说”吧~~ 晚安^^天气炎热,要多喝绿豆汤防暑啊~~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天下第一霸气之人 金重胤搬救兵姗姗来迟,刚到听风轩,就目睹了梅三姑断气的一幕。他虽然险些被这个老奶奶非礼,但是她对金家有恩,几次救了父亲的命,这些天也对自己照顾有加,他不可能不难受。 随他一同而来的秦长老忍不住哭出声来:“我这个傻师妹,荒唐了一辈子,最终还是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望月劝了几句,秦长老却自顾自地干嚎,她只好疲惫地站起身来,金重胤这才看到她肩上的伤口。望月很镇定地说道:“都是皮肉伤,不打紧的。” 金重胤却忿忿不已:“谁伤的你?我去找他算账!” “要么被我杀了,要么刚才逃跑了,不必在意。” 金重胤郁闷不已,让小曼帮姐姐上药,却被望月给拒绝了。如此一来,正合小曼心意,她不禁白了望月一眼。望月没有理她,而是给金重胤使了个眼神,姐弟俩一起走了出去,望月将那伙黑衣人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弟弟。 金重胤皱眉说道:“这样一来,他们很有可能再去咱家捣乱。” 望月以为这个呆子开窍了,颇为欣喜地问道:“哦?何以见得?” “做梦梦到的…” …… 望月将准备好的夸奖咽了回去,默默攥紧了拳头,恨不能冲这个呆子打一拳。 呆子这才说道:“也不全是做梦梦到的,至少我知道宙合门恨死了金家,他们连无辜的老奶奶都杀了,又怎么会放过咱家呢?” 望月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我觉得,他们来闭春谷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雪蟾,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说不定他们的目标正是你我。所以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回家的路上要甩掉所有尾巴,不能让坏人知道挽弓别院的位置。” 金重胤点点头:“好,等葬了老奶奶,咱们就回去。” 望月又道:“梅前辈临终前,将雪蟾的位置告诉了我,这是父亲救命的良药,你去取回来吧!但是不要告诉任何人,连董河东和小曼都不要告诉,知道了吗?” 金重胤很不情愿,他不想欺瞒朋友,但是雪蟾关系到父亲的性命,他还是听从了姐姐的话,点了点头。 望月这才说道:“雪蟾都放在闭春谷入口的落雪洞,你自己去拿,千万别让别人看到啊!拿完之后就去林子外面等我。如果他们问起你来,你就说梅老前辈过世了,你心里难过,出去转了一圈,结果就转出林子了!反正你呆头呆脑的,这样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怀疑你的。” 姐姐像父亲一样,什么事都想得事无巨细,金重胤虽然佩服,但也觉得疲乏。他一声不吭地朝落雪洞走去,希望能顺利找到药。 望月再次回到听风轩,借口给梅三姑整理仪容,屏退了所有人,在她的床头找到了那首诗。望月来不及看,只能草草地揣进怀里。说实话,她对这门武功并没有多少兴趣,若不是为了梅三姑的嘱托,她是不会练的。 整理好遗容以后,望月又擦拭了血迹斑斑的龙头杖,准备带回挽弓别院,等找到龙姑娘后转交给她。正在此时,几个有威望的长老也从秀鸾峰上下来了。看到闭春谷的惨状,他们也十分愤慨,高声嚷嚷了许多狠话。 弟子们忙忙碌碌,秦长老却一直坐在太师椅上哭泣,师兄弟来了之后,他泫然道:“梅师妹自由惯了,不想呆在秀鸾峰,非要另立门户。她一直改不了疯疯癫癫的性子,最终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也怪不得别人算计她。” 几个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还不时气愤地捶桌子、拍大腿,说到动情处还会落下几滴泪来。而望月只是静静立在一旁,瞅准机会才说道:“各位前辈,梅前辈已逝,但江湖上的名声还在。她这次死于非命,宙合门不知会如何大肆渲染。所以我们要想好说辞,不能让别人议论纷纷。”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长老不由得对这个少女刮目相看。秦长老警惕地问道:“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望月不卑不亢地答道:“梅前辈故人之后,金望月。受家中长辈所托,来天山答谢梅前辈。” 一个白胡子长老嘲讽道:“呵,说是来答谢,怕是梅师妹引狼入室了吧?怎么你一来,闭春谷就遭此劫难?闭春谷的弟子几乎全部身亡,而你却毫发无伤?” 一个弟子轻声提醒道:“师父,她也是受了伤的!”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做苦肉计?她受点儿小伤,正好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啊!”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望月身上,另一位长老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是冲着闭春谷的宝贝来的吧?先跟梅师妹套近乎,套出了宝贝的下落,然后设下圈套,将宝贝一网打尽,是不是这样?” 望月神色清冷,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胡说八道!” 几个长老碰了一鼻子灰,看着望月的眼神更加狠毒。秦长老吩咐道:“将闭春谷的所有出口都封闭起来,在查清楚真相前,外人休得离开闭春谷半步!” 这时,一个弟子提醒道:“那个身材高大的傻子不见了,是不是拿着宝贝偷偷跑了?” 几位长老大吃一惊,怒问道:“那个傻子去哪里了?若你不说出来,当心受皮肉之苦!” 小曼、董河东面面相觑,刚才这里太混乱,根本没注意金重胤的去向。望月神情自若,说道:“几位长老,梅前辈已经过世,你们不应该先操持后事吗?难道就一直让她的尸身躺在这里吗?” 几个长老不自在地咳了几声,秦长老讪讪道:“这些我们自有分寸,不劳你操心,你只需老老实实告诉我们,梅师妹都交代了你些什么?那个傻子去哪里了?” “就是,抓贼也一样重要!尤其是梅师妹留下的雪蟾,可不能让外人拿走。我这陈年旧疾还等着雪蟾来医治呢!”长胡子的白长老说道。 “雪蟾什么时候成你的了?梅师妹早就跟我说好了,等雪蟾风干之后,送给我两斤,驱赶我体内寒气,以便更好地修炼纯阳内功!”秦长老激动地说道。 其他长老也不甘示弱,纷纷争夺着梅三姑的遗产,倒忘了追问金重胤的下落。望月仰天长叹——梅三姑尸骨未寒,还躺在冷冰冰的床榻上,若她在天有灵,该如何看待她的这些师兄弟? 长老们还在扯皮,望月却解下披风,默不作声地盖在了梅三姑身上——尽管她已经死了,但望月不忍心让她“看到”这一幕。 几个弟子围攻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董河东急忙挡在了望月身前。为首的大弟子激动地质问道:“师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一个外来人,休要觊觎我们天山派的东西。” 望月冷笑道:“你们师父平日里,跟你们交代过后事吗?” 众人哑然,大弟子依旧辩解道:“师父身体康健,怎会平白无故交代后事?” 望月不慌不忙,又问道:“那你们师父在临死前,为何只唤我的名字,而不是找她信任的弟子呢?” 众人再度哑然,望月高昂起头,傲然道:“你们这些人,有人跟梅前辈有几十年的同窗情,有人跟她有十几年的师徒情,可梅前辈念念不忘的是谁呢?是二十年前失踪的龙翩翩。梅前辈宁可将雪蟾给我父亲治病,也不肯将其分给你们;她宁可告诉我武功秘籍的下落,也不肯告诉你们。你们为何不反思自己,反而揪着我不放?” 秦长老面色泛白,阴森森地说道:“谁知道你们给她下了什么迷药,让她胳膊肘往外拐?你今天不把东西拿出来,有你好看!” 望月高声道:“我这才明白梅前辈为什么不愿留在秀鸾峰了。倘若她曾感受到一点温暖,如何会让自己离开那里呢?” “你这个妖女…一派胡言!明明是这个老太婆生性怪癖,不检点…” “住口!梅前辈已死,若你还有点人性,就不要再侮辱她了!”望月厉声说道:“若你们天山派不管,那我便厚葬了她。她是被宙合门所杀,宙合门便是我不共戴天的死敌!我来给她报仇!她交代我的东西我也会悉数带走,若你们敢阻拦,那就去余海问问挽弓派;若你们依旧死缠烂打,那就试试挽弓派的箭法!你们有任何不服气,我金望月都能奉陪到底,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这一番陈词铿锵有力,那些自负的长老们也大气不敢出,没想到这个女娃子居然还是余海金氏之后。余海金氏,不是他们不敢惹,而是惹了之后,他们会被天下人唾骂死。 因为在大虞国,余海金氏便是忠勇无双的代名词。惹了他们,就是跟朝廷过不去,跟天下人过不去。 望月见他们都不做声,便吩咐道:“你们赶紧准备寿衣、棺材,将梅前辈好好安葬。别再叽叽歪歪,让世人看天山派的笑话!” 众人面色十分难看,还有人在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地活动了起来。董河东看直了眼,心想,这位金大姐,真是天下第一霸气之人! 第一卷 新书《华年》放出来了 新书《华年》放出来了,就是我之前一直说的那个现实题材、网站买断的作品,反复修改三四个月,快要崩溃的时候被放出来了,所以新书的质量不必担心。 看了新作品,或许会明白我对武侠的执念了,哈哈~~不过我现在的几位读者大多都是爱好仙侠或者武侠的,不知道新作品对不对胃口。 不喜欢的话不要太勉强,看书嘛,总要开开心心地看,才会有收获。我对武侠的感情不用怀疑,在写新书之余,在手痒痒的时候,肯定会写《挽弓》,只不过,恐怕更新得比现在还要慢==我无法同时更新两本书、还能做到保质保量。 这就跟职业和爱好的关系一样,现在的《华年》是职业,《挽弓》是爱好,二者都无法割舍,只不过有个孰轻孰重的问题。 我昨天夜里刚刚从日本回到家,雪梨晒成了雪梨干,失联了好几天,真的对不住啦! 最近呢,我辞去了工作,九月份开始攻读博士课程(原本从今年三月份就要读的),生活和学习的压力会接踵而来,从此写作会变成职业吧~~希望大家都能多多支持,但还是那句话,不喜欢的话不要太勉强,读书本就是件快乐自在的事情~~再一次鞠躬~致谢~ 《挽弓啸长空》第一卷 新书《华年》放出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