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誓不为妾》 第1章 坑爹的穿越了 当安雅睁开眼睛,便看到抱着她嚎啕大哭的妇人,和几个面露欣喜的奴仆,以及那古色古香做不得半点假的古代建筑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太坑爹了。 想她安雅许是命犯天煞孤星,自小父母双亡,好容易在孤儿院里摸爬滚打,混到大学毕业。挤破了脑袋才考上了号称“金饭碗”的公务员,本以为从此能过上幸福快乐的人生。没成想这才第一天上班,还没到单位报道呢,这就穿越了? 不知道自己那个多年同窗兼闺蜜的好友,知道她安雅也“时髦”的赶上了这穿越的大潮,会不会激动的哭出来。 一想到这里,安雅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她完全可以想象那孩子抱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肯定会说什么:“安雅,你怎么这么好命,居然可以遇到这百年,不,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事,我怎么就没摊上啊。” “啊!安雅,你太不够意思了,穿越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也不带我一起。真讨厌。” “安雅,你穿越了呀,怎么穿的,来,快告诉我,改明儿姑奶奶我也穿一个玩玩呐!” 娘的,安雅郁闷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豆腐上,我要是知道我是怎么穿来的,我还能来这破地方啊。打死我也不穿了。 不对,要是打死自己的话,安雅想了想,那还是穿了吧。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么。 安雅知道,这年头有很多小姑娘天天求神拜佛的就想着自己能穿越呢,骗子都懂得靠这个赚钱了。昨天还看到新闻上说几个小学生因为迷信骗子说能帮她们穿越,被骗了……哎,多少钱来着。 安雅一拍脑袋,愤愤的想着,谁现在还管这个啊。谁愿意穿,谁穿啊,反正我是不愿意的。废了那老鼻子的劲了,还没享受一天好日子,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真是坑爹啊!早知道能回炉再造,我减什么肥啊!早知道能有今天,我拼死拼活的存钱干啥啊!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就哭了出来,哭的那叫一个委屈,那叫一个声嘶力竭。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却把那抱着自己的妇人吓得不清,忙抚着她的背,温言问道:“安雅,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娘好不好?别哭呀,你这哭的娘心里也不好受啊。” 原来这个小小的身子的主人也叫安雅,这难道就是小说中常说的磁场吻合? 安雅无奈的摇了摇头,奶声奶气的说道:“娘,安雅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害怕以后都见不到娘亲了,这才哭的伤心。安雅不哭了,娘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倒不是安雅特地要学着两岁小孩的声音说话,只是……这个两岁孩子的身体,只能发出这样奶声奶气的声音,倒让安雅听得不舒服极了。这就是……应该算是前世了吧,安雅最厌恶的娃娃音了。这个小小的身子,还真是不方便啊! 不过,安雅看了看用手帕擦着眼泪的那个妇人,心中一暖。自己前世从没享受过母爱的温暖,现在能有个机会好好的重新来过,想想也是很美好的吧。 想到这里,安雅叹了口气,反正穿都穿了,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吧…… 好在,自己还是个两岁的孩子,有什么不记得的,不知道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像那些穿越众,千方百计的打听,生怕露了破绽,想想也还是不错的。 安雅合上了桌上的书,满意的点点头,越发觉得自己的运气果然是极好的,上天没有亏待自己。 虽说咱历史上没有听说过大魏王朝,但这大魏王朝竟是出乎意料的开明和男女平等。先不说别的,就说这皇上吧,安雅一直以为当皇帝的,应该都是男的吧,至少咱大多数是男的,也和自己的想象差不多不是。 可大魏王朝建国至今,共有八位皇帝先后执政,其中竟有五位女皇,这,这是现代都没有做到的真正的男女平等啊!想当初,乌克兰选了一位女总统,还让全世界都小小的震惊了一下。这大魏王朝也太大气了吧。 大魏王朝的男女平等不仅仅体现在这一个方面,连皇帝都能平等了,别的还用说嘛。女子不光可以抛头露面,撑门立户,继承家业,甚至还可以和男子一样参加每年由中央举办的科举考试。是的,不是三年一次,而是每年一次。只不过这录取的人数嘛,实在是少的有点可怜啊。 科举在大魏是很重要的一件大事,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也分为三级,先是秀才,举人,最后才是进士科。但是你可以选择你想考的任何一级。换句话说,你可以跳过前两级直接去考进士科,也可以单单只考举人,只不过前两级的及第者虽然在民间那也是很有地位的,但并不能入朝为官。只能算是个名誉称号,大体和现在的荣誉院长是一个意思。 科举分为两大类,文试和武试。文科中除了安雅听说过的明经和策论,还有诗赋以及技工科。除了技工科,别的都好理解。这个技工科吧,主要是供民间的手艺人去考的。开考的时候,你到考官那里去交上一副你的作品,比如刺绣、木工、再比如捏面人等等,你能想到的所有的手艺。只要能得到考官的认可,你就有机会进入官府办的造坊工作,相当于现在的国企。 你说什么?拿别人的作品冒充自己的?不要开玩笑了,那是罪同欺君的大罪,是要灭九族的。谁这么不开眼,做这么想不开的事啊? 关于武试,安雅自认为自己是没本事去舞刀弄枪的,所以也懒得去了解。只知道,武试实际上也是允许女子参加的。 大魏,甚至有一位女子中了武状元,在马背上立下了赫赫战功,一直做到了枢密院的副使。只不过像这样的奇女子,大魏建国百余年来,也就只有这一位罢了。 大魏王朝非常鼓励全能型的人才,本朝的太子李智宸甚至上书,要求将科举每科考试的时间交错开来,以方便应试的考生能够报考两门甚至两门以上的考试。所以,大魏的科举要持续整整一个月,每到农历十月,京城中应试的考生多如牛毛,客栈酒店的生意好的不能再好了。 要说这个安雅本尊的娘亲吧,那也是中过举人的。她娘家可是平江县赫赫有名的书香名第,不光她娘亲,她娘家的舅父,娘家的姨母也是正经八百的举人出身。这一门三位举人,即便是在大魏也是极少数的。 第2章 武举 在大魏,无论贵贱,百姓们是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进学堂的,尤其是女孩。 大魏的开国先祖,也就是奠定了如今大魏这种繁盛局面的皇帝,自然也是一位女皇。听说开国先祖幼时因为身为女子,受到了种种不公正的待遇,总的来说就是性别歧视吧。后来当了皇帝,誓要改变女子的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于是下令在各地新建了百余所女子学堂,为了鼓励女子入学,最初的女学堂不仅不收学费,甚至还有钱粮补助。 直至大魏建国百年,虽然现在的女学堂没有补助了,但参加了科举的女子,万一一个不小心中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日后媒婆上门提亲的时候,也是要掂量着办的。也就是说这身价就蹭蹭的涨了一大截。说是鲤跃龙门,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看到这的时候,安雅长叹了一口气。发出了和她那小小的身子极不相符的叹气声,暗道,这不会是哪个穿越的先驱干的好事吧?管他的,前人既然栽了这好大的一棵树,我这个后人要是不好好利用利用这难得的荫庇,实在是对不住自己啊! 只不过……安雅郁闷的看了看自己短短的小手,自己现在才两岁,要想做上文抄公这样有前途的职业,去混混科举,还要……安雅扳了扳手指,左右摇了摇,还有十三年呐!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哎……安雅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声。现在只能希望自己这一世能长的好看点了,也不枉自己遭了这么大的罪。 大魏景和元年,太子李智宸登基为帝,大魏王朝走向了一个新的开始。 此时,距安雅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十五年了,很多时候,安雅甚至感觉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了。 这十五年来,沧海桑田,一直陪伴在安雅身边的便只有自小一起长大,如同她姐姐一般的霜儿了。 霜儿掏出手帕擦了擦安雅头上细密的汗珠,说道:“小姐,你不是都报了今年的诗赋和策论了么?为什么连这武举都要考?难不成小姐还想入枢密院不成?” “怎么?你觉着你家小姐没这能耐?”安雅一边看着台上舞刀弄枪的彪壮大汉,一边笑着问道。 “小姐……”霜儿拖长了音,鼓起她那圆圆的脸,闷闷的说道:“霜儿只是不想小姐这般辛苦。”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老夫人给的那笔钱,少说够我们花个十几年了,小姐不用这么玩命的。” “霜儿啊,别忘了我们现在可还是逃婚的犯人,这万一要是被我姨母抓到了,咱俩可都没好果子吃。”安雅又想起皇榜上的内容,沉声说道:“可若是我连中了三科状元,便可向皇上讨个恩典,求个婚姻自由,就可以重获新生了。” 霜儿点点头,不再说话。 大魏王朝民风独特,即便安雅穿的是女装,在这偌大的场子里,竟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更没有人投来瞩目的目光,似是已经习以为常。 “当……” “下一场,安雅,赵武准备……”台上传来一个武将低沉的声音。 安雅忙起身,向台上走去,身后传来霜儿的声音:“小姐,打不过就投降啊!” 这一声大喊,倒是让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安雅的身上。 这是武举的考场,在场的自然都是习武之人,高台上监考的更是久经沙场,戎马一生的将军。 投降?你开什么玩笑? 军人,那要的就是一个为国流血牺牲的气节,这是头号大事。你居然投降?要在战场上,你来一个投降,这仗还打不打了? 安雅不由的摇了摇头,叹道,这下可得让人鄙视好一阵子了。 安雅的师傅曾经说过,天下武道分为十品,她最多在五品,自保不成问题,想要拼杀就要占个巧字了。女子的体力自然不可能和男人相提并论,想要制敌,就要有效! 至于什么叫有效?安雅撇撇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那赵武也是个妙人,看他的对手竟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不由叫道:“老子不打女人!换一个,换一个。” 监考的武官不由怒斥道:“女人怎么了,咱们大魏的开国先祖可就是一位女子,怎么着啊,看不起女人?看不起女人,可就是看不起先祖,你这是不想活了吗?” 赵武挠了挠头,有些郁闷,似是没想到那武官竟能联想这么许多。半响,抱拳施了一礼,说道:“既是非要和姑娘动手,那我赵武就先让姑娘三招,也不算占了便宜。” “如此多谢这位壮士。”她安雅从来不是个扭捏的,你自己愿意让的,可不能赖我。说罢,从场上挑了一把匕首,示意监考的武官可以开始了。 嗖……安雅施了身法,带起一片尘土,举手间竟影影可见一道白色的光芒。眼尖的便可一眼看出,那是因为安雅的速度实在太快,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能见到她衣摆的颜色。 赵武愣了神,想是没想到竟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这三招让下去,怕是就要完了。只是先前已经夸了海口,如今怎好反悔?勉强拿了大刀格住了安雅的匕首。 安雅一击不成,也不停留,仗着速度惊人,在那不可能之处扭了一扭,一把匕首便架到了赵武的脖子上,略一用力,便在脖颈处留了一道血痕。 退后一步,笑道:“承让。” 赵武也是个豪爽的,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当下一抱拳扔了兵器,认输了。 可高台上坐着的将军们脸色倒是有些不自然了,只听得一人低声说道:“我瞧着这个无耻劲,怎么和严将军家的那小公子一个架势?” 旁边一人瞅了瞅当中坐着的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拍了说话那人,极力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子,是不是疯了,严老将军可还在那呢,你就说他家的小公子无耻?” 那人忙敛了神情,不再说话。 这场比过,安雅倒是撞了大运。 因了这一场有获胜者重伤,倒是要有一人空缺,下场不必再比,就能直接晋级。九个人中只有安雅一个女子,那余下八人竟是齐齐将这等好事拱手让给了安雅,自行抽签去了。 安雅摇了摇头,叹道,什么男女平等,到头来还不是看不起她? 武举和其他的科目不同,并不需要分出状元,榜眼和探花,只要取前十名便是了。 第3章 状元 盖因这武道品级差不多的,实力相差也不大。你我同时六品,想要分个胜负,怕是要打个半天。更何况也没这个必要,毕竟是为朝廷选拔武官,又不是江湖中的武林争霸。日后都是同僚,今日被你打了个鼻青脸肿,他日相见,岂不尴尬? 这一场,安雅是非赢不可,就差这一场,就能连中三科了。怎能功亏一篑? 什么?诗赋和策论还没放榜?开玩笑,我安雅结合了中国五千年优秀文化之精髓,作诗还能输给这些古人? 谁能比李白更洒脱?谁能比苏轼更豪迈?谁能比李清照更婉约?千古风流,何人能以一人之力敌之?那是,找死! 策论?安雅冷笑了一声,问朝中大事的解决之道?拜托。这种东西,抄抄历史教科书就好了嘛,写的不要太全面。那是历朝历代,经过无数古人论证的执政之道,我倒要看看谁能和我安雅比? 哐当…… 安雅皱了皱眉头,难道这最后一场,连锣声都要大一些吗? “安雅,纪阿四上场。”依旧是那武官低沉的声音,安雅却不由的有点紧张。她能感觉的到,这个人,不好对付。 安雅见那纪阿四,体态健硕,穿着一身青衫,脚蹬皂靴,束着头发,倒不像是一个习武的莽夫,更像是一个翩翩的世家公子。再看那面容,却也是不俗,果真是貌比潘安。 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没有潘安这等美男子。 相互施了一礼,比试便正式开始了。这一次,安雅挑的还是那把匕首,纪阿四却是选了一柄长剑。 安雅在纪阿四出手的那一刹那,就知道,完了,九品,这个人的修为至少在九品。就算自己超常发挥,能越级杀人,也绝不可能赢了超过自己四个品级的纪阿四。 但安雅依然要出手,因为她必须要试一试,不惜一切代价。 安雅看着纪阿四诡异的身法,心中哀叹道,难道真要投降不成。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够凭空将一个人,牵引到完全违法物理法则的方向。 安雅动手,向来胜在快上,如今这唯一的优势也不在了,要如何取胜?略一沉吟,便使出了师傅教的一套步法来,于那险之又险之处避了开去。 这步法一施展开来,就连严老将军也坐不住了。这分明是他严家秘不示人的绝顶轻功,这个小丫头,如何能学得? “胡闹!”只听得高台上严老将军的一声怒喝,震得众人一片颤抖。严将军捋了捋胡须,心道,肯定没别人了,整个严家,也就只有那个混蛋小子,能做出这种,拿家族祖传秘技去讨姑娘欢心的好事来。 不过,严将军眯了眼睛,看向安雅的眼神就透出点探究来,这姑娘倒是不错,有悟性,这小子眼光见长啊。真能成就此事,他也就安心了。如此一想,便又嘿嘿笑了两声,惊得一众将军心惊胆寒。 此时场上剑尖所指的是面门,而匕首所指的也是面门。 安雅冷漠的一扭身体,让那把寒剑擦着自己的脸颊刺了过去,两人错身时,只听到安雅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分明是九品的强者,放在哪里都能开宗立派了,跑来和我争什么。” 纪阿四也不否认,冷冷的回道:“我偏生稀罕这武试成绩,你奈我何?” 他怪叫一声,横腕一割,左手化掌而出,拍在安雅的左手上。 咯吱一声脆响,安雅的腕骨毫不意外的断了。 “你无耻!”安雅闷声说道。 “你才无耻!”纪阿四毫不客气的回道。 安雅登时大怒,一道淡淡的黄烟从两人拳掌间散了出来,极淡且浅,除了纪阿四怕是没人知道安雅施了什么手段。 安雅本以为这下纪阿四便要完蛋了,却不想他似是毫无影响,一剑使出,依旧是实力十足。安雅整个身子飘在半空,就要踢下去,见此情况,忙收脚,仍是迟了一步,脚踝处被那厮划了一道,竟将衣角染成了血色。 霜儿在台下急的大喊:“小姐,认输啊,认输啊。不要打了!” 纪阿四低声道:“你若是告诉我,你为何非要赢了我,我便让你一让如何?” “你真有那么好心?”安雅握着手中的匕首,恨恨的说道。 “你也说了,我这个身手放在哪里都能有口饭吃,不像你,非得在这场子上拼死拼活。”纪阿四索性蹲下身子说道。 “只要赢了你,我就能连中三科,皇上有令,今次能连中三科者,可以求个恩典。”安雅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纪阿四倒也守信,听完点点头,自己跳下了台子,一边高声说道:“我认输……” 台下一片哗然,这认得哪门子输?明明稳操胜券,你没看见那对手站都站不稳了吗?居然认输? 再一思吟,不由叹道。果然,做女子真好,这样也行。 不过,就算这纪阿四不认输,也没自己什么好事,人家自己不要了,还能碍着咱什么事吗? 于是,安雅就莫名其妙的中了武举。 一月后,正是今科放榜之日,修养了一月,安雅的脚倒是好的差不多了,那血流的虽是吓人,但筋骨并没有损害,反倒是比不见血的手腕先好了。 “小姐,快点……”霜儿一个人奋勇当先的就往人堆里挤,安雅笑道:“你家小姐保证是今科头名。” “大言不惭呐!”安雅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陡然一变,转身喝道:“纪阿四,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阿四换了一身衣衫,愈发的衬出这个人的俊秀来,细细看去,这大魏恐怕真没几个人能胜过他去。只是这性情……还真是无耻。 安雅掉头就走,不欲和此人纠缠,离了老远,还能听到那人的叫声:“安小姐,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我好歹也让了你一场,你就不报答报答我?” 却不想在榜前,又遇到了纪阿四,安雅不由的怒斥道:“你跟踪我?” 那纪阿四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道:“这科举一共五科,我让了你一科,当能中四科状元了。” 安雅也不理他,只等了官员贴好了榜单,仔仔细细的找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诗赋科和策论科正是第一名。 可是这第二名,安雅瞪大了眼睛,居然真的是纪阿四? 安雅不由愣住了神,自己那水平,说不好听的,是作弊得来的,真正的头名状元,当是这纪阿四无疑。又急忙走了几步,匆匆看了另两科榜单的名字,那头名状元竟都是纪阿四的名字。 第4章 恩典 身后传来纪阿四阴魂不散的声音:“没想到安小姐还真有几分才学,日后同朝为官,还请多担待。” 大魏朝每科取十名,榜上共有五十个名字。 负责贴榜的官员,又叮嘱了三日后进宫面圣谢恩的时辰和注意事项。围在榜单前的人群,才慢慢散去。 此刻这些高中了的进士们,还没有心情去联络感情,因为未来的官职,职位大小,还要取决于三日后,金殿上的表现。 安雅从未想过,大魏的“面试”会是这样的一番情景。 从清晨起,安雅便站在勤政殿外的广场上,和本次进士科的诸多中榜者一起等候皇上的召见。 原本空旷的广场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凡在京中有品级的官员,都被特许参加今天的朝会。 安雅看着身旁紧张的有些瑟缩的男子,不由的有些好笑,原来在这些古人的眼中,皇权的确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初升的太阳慢慢升起,又移到日当中,脚下的青石板也被晒的烫人。 安雅一动不动的站着。 她向来喜好白色,只今日面见圣上,唯恐白色让皇家不快,便着了一身朱粉色的裙子,发上别了一支玉簪,想是不会出错了。 等今日的朝会结束后,才有宫人从那长长的阶梯上下来,冲这一群人喊道:“皇上觐见。” 她忙整了整衣衫,与那一群人一起慢慢的走进了大殿。 殿门在她身后徐徐关起,碰的一声。 如今已是农历九月,大魏的天气早已变得凉爽,温暖的阳光被厚重的大殿隔在殿外,殿中一片清凉。 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殿中的诸位大人们。能进了这勤政殿的,自然都是穿着紫袍的朝中要员。 安雅的神思有点恍惚,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这些大人一样,穿着紫色的官服,腰间挂着皇家御赐的金鱼袋,想必那时,再也不会有人说她是个废物了吧。 不待她看清殿上诸人,皇上的声音便传入她的耳中,“尔等都是国家的栋梁,是我大魏日后的希望,不必多礼。” 安雅闭了下眼睛,这个声音,是他? 她向前方坐着的人望去,薄薄的明黄色的龙袍遮住了他硬朗的身骨,龙袍上金线暗纹繁复交错,那明亮的眼睛,明媚的笑声。这一切,无不是安雅所熟悉的。 竟然真的是他。 是那个十年前自己无意间救了一命,却敲诈了他一大笔的俊秀少年? 那自己的师傅,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总是老气横秋的少年,又是谁? 虽知那少年身份尊贵,却没想到是大魏的太子李智宸,今日的皇上。 “安雅。”李智宸开口唤她。 安雅忙收了神思,快走几步,跪在殿上。 “听说你在武举的场上受了重伤,却死活不肯认输?”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她从来都是最怕死的。 “你就这么想要这三科状元之位?”他开口直截了当,声音清冷,眼眸低垂下去,直直的看着她依旧包着纱布的左手。 安雅面色平静,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想要这状元之位。”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皇榜,捧在手中,慢慢弯下身子叩头,轻声说道:“我想要的是皇上的一个恩典。” 他起身,绕过龙案,走下台阶,走到她的面前,问道:“你倒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恩典?” 她的头压的更低,声音却是清楚的传来:“请圣上许我婚姻自主。”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涧似的一双眸子,像是要把她看穿:“不知汝的家长,将你许了何人?竟让你奋不顾身,即便重伤也要逃脱。” 安雅一惊,“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老老实实的答道:“是名剑山庄的庄主。” 不曾想,殿中的大臣们竟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安雅觉得有些愕然。 严老将军问道:“名剑山庄在江湖上可是排名第一的,就连朝廷也不能随意撼动,这是一桩大好的婚事,敢问安小姐可是有了意中人,为何不愿?” 严将军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喜气,就等着安雅的口中说出他家小公子的名字,便正好奏了皇上,玉成这桩美事。 安雅陡然回神,不知严将军为何如此……高兴?但仍是说道:“虽无意中人,但我却是宁死也不肯做妾的。” 他放了她的下巴,低头打量她,记忆翻涌,却始终看不出她就是当年救了自己的那个柔弱的小女孩。如此的倔强,哪里有当年半点的影子。 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道:“此等小事,朕允了。下了朝会,朕将亲自拟旨,送往你余杭郡的姨母家中。让她为你解除婚约,如此可好?” 安雅低头,再叩首,诚心实意的说道:“谢皇上。” 虽然当年一不小心救了他,可他也算是报答了昔日的恩情,如今又知他是当今皇上,君威难测,还是不要放肆的好。 可李智宸却有些不悦,十年前初识的时候,面前这个叫他皇上的人是多么的可爱,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珠中流转的光芒,让他难以忘怀。回京以后,也偶有探望,怎么今日却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他缓缓的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朕都可以答应你。” 安雅看着他,心下不解…… 如此殊荣,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凝神思索,缓缓的问道:“皇上怎可如此,若是我要这大魏的江山,你也拱手相让吗?” 还是放肆了,她有点后悔。 他蹲下身子,贴在她的耳边,声音极轻极浅,又似有似无:“朕可以给你。” 她惊呆了,张大了口,久久不能说话。 却听到他的声音,怒斥道:“放肆!” 安雅这才松了一口气,仿佛方才开口找他要江山的不是她。 “看在你是自大魏建国以来,唯一的一位连中三科之人,朕允许你可在朝中六品以下官职中任选其一。” 李智宸的声音淡淡的,却惊的这一众大臣惊慌失措,历朝历代进士科,何曾见过此等礼遇殊荣? 皇上从不好女色,却在今日的朝会上被连中三科的安雅吸走了神。自这日之后,流言蜚语如野草蔓藤,一时议论纷纷,都道她安雅是邪佞之人。 第5章 军营 只是此刻,还顾及不到这些,安雅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瞩目的目光,心中有些忐忑,定了定神,才慢慢的说道:“臣愿入军中,从校尉做起。” 李智宸有些恍惚,参军?这个人是要做什么? 他不由得有些怒了,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一把拉起犹跪在地上的安雅,痛的她一阵揪心,他却浑然不知,沉声问道:“为什么?” 她抽回了手,看了看仍旧疼痛的左手,叹了口气,说道:“皇上今日予臣如此殊荣,他日臣为妖媚之声必传达四野。唯有军功是造不得假的,臣要的不是位极人臣,臣要的是……” 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沉声说道:“臣要的是这天下承平,百姓安居,要的是这世间止息干戈,再无战火,要的是四海臣服,以我大魏为尊。” 李智宸似是愣住了神,说道:“你好大的口气。” 她施了一礼,广袖飘蓬,发丝被微风吹起,衬出了几分飘飘仙气,轻声说道:“臣虽不才,但若臣这一身无用之躯,能为我大魏百姓所用,臣所不惜……” 但,朝堂下的万里疆域,广袤土地,却只见到了安雅的殊荣,并没有听到这番话。 自那日金殿封官之后,安雅便下定决心要在军中熬上几载,待立了军功升了官再说。自然是舍不得霜儿跟着一起受苦,更何况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要是上了战场,那就是送死的份。 于是让霜儿在京中置办了一座小院,虽然不大,只有两个房间,但胜在方便,安雅去见过一次,还算满意。 忙活了几日,待伤好了以后,就去了严将军处报到了。 校尉,在军队里其实只是很小的官,若仔细算来,只不过比普通的士兵要好上一点。 如今并非战时,安雅又是女子,严将军特许她不必住在军营中,甚至暗示多次,可以住到将军府。 可她却执意要入军营,只因她知道军中士兵多傲气,像她这样并未从士兵苦战多年,九死一生,一上来就干起校尉的人,定不能赢得尊重。 她是想要立军功,入枢密院的人。怎能吃不了这点苦头? 更何况,和这些士兵比起来,她所受的这些苦,又算的了什么? 大魏已有多年不曾有女将,严将军为她单独设了一座营帐,里面的各种生活设施倒是齐全,甚至还有浴桶。 安雅很满意。 却不想上任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 不服! 她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但真的看到周将军分给她的二百人或坐或躺,各种姿势,各种神态都有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小憋屈的。 怎么着啊?就因为我是个女人,你丫的就不拿我当回事啊! 周将军是严老将军最得力的部下,早就听说老将军的小公子是安雅的师傅,甚至还很有可能成了他老人家的儿媳,一见这架势,自然是要为她出头的。 他怒斥道:“一群小王八羔子,都给老子起来,这是你们新来的校尉,也是中了武举的。那身手……”刚想往海了夸,却想起她中的这个水淋淋的武举来,那话是怎么也不敢接下去了。 只见一人站出来,说道:“周将军,咱们这是要上战场的,整个娘们,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就她那样,咱们就不服!” 安雅笑了笑,知道这人是二百人中有威信的,在旁边站了半天,也不说话。 周将军见她如此,以为是不悦,忙甩了一鞭子,说道:“训练,训练!” 那一队松松散散的人,这才勉强集成了一个队伍。 安雅行了一礼,说道:“周将军好意,安雅知道。只这带兵之事非得要令行禁止才好,恐不能让将军代劳,这种事情还请将军让让。” 她踱了几步,到刚才说话那人的面前,也不发怒,声音不可谓不温柔:“不知这位壮士服谁?” 那汉子也是个憨厚的,见安雅过来问他,倒也不好意思不答,说道:“我王皓就服气有本事的。” “那啥叫有本事的?”安雅笑着问道。 “周将军算一个,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艺没话说。”王皓摸了摸头,接着说道:“严老将军用兵如神,手上从无败绩,也算一个。” 安雅看了看王皓,又看了这些个士兵,知道他们心眼都不多。他们将来都是要上战场厮杀的,那是要玩命的。跟着严将军或是跟着周将军都比跟着她有保障,她能理解。 她不由的仰天长叹,我理解你们,你们也要理解理解我啊! 她笑着说道:“若是我一个人赢了你们这两百人,算不算是个有本事的?你能服气不?” 王皓抬眼看着她,不屑的说道:“那是自然的,不过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点点头说道:“那便请这军中将士一起做个见证吧。”她的声音中夹了内力,竟是响彻了整个训练场。就连严老将军也惊动了,他大笑道:“咱们军中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既是严将军发了话,军中便暂时停了训练,围了一圈,空出一大片场子来,让给安雅。 “小丫头,你准备怎么比啊?”严将军问道,他倒是真想看看这个能文能武,脾气倔强的女娃娃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 安雅沉声说道:“大家都是为国家出力的,自然是不能下重手的。我看如此,若是这二百人身上有一丝伤痕,便算是‘战死’,不能再动。我若是身上伤痕超过三处,便算是‘战死’如何?” 王皓忙急着答应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输了,可不能哭鼻子啊!” 安雅伸出手,和他的手击了一掌,这就算是签订了契约。 她缓缓拿出从李智宸那讹来的匕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锣声一响,就见到那二百人齐齐用盾牌将自己围成了一个状似龟壳的一圈,她暗笑道,果然用了这招。 也不说话,足尖在地上一点,便跃上了那龟壳,左手持了一颗黑色的小小的丸子状的东西,从缝隙处扔了下去,只听得壳中噼啪作响,竟是再也无法维持阵型,让安雅进入了壳中。 只见她右手的那只匕首,趁着混乱,快速的在一排人身上画下极细小的伤痕,另一只手却是洒出了大把的银针,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便已消减了半数的敌人。 第6章 兵者,诡道也 周将军张大了嘴,久久没有合上,叹道:“原来还可以这样?明明只有五品的实力,却犹如九品的高手,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不错,如此果然可堪大用!”严将军满意的点点头。 要说这王皓,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原以为二百人和一个女人打架,哪有输了的道理,不,就是和一个男人对仗,也万万没有让别人赢了的道理。可是这安大人,怎么一点也不按规矩来玩呐。 打仗吗,不就是两军对垒,比谁的人多,谁的人勇猛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他简直欲哭无泪,太没面子了,太丢人了。 安雅的匕首轻描淡写的划过了王皓的脖子,和对别人不同,她的匕首是很下了一点力气的。 丝丝的血,混着他的汗水,浸的他的伤口生疼。她笑道:“你已经输了哦。” 她的笑容是那样温暖,一直温暖了他的一生。 她回头望着那些犹自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眼光,她突然有些疑惑。 她不就是撒了点毒,用了几颗雷火弹,使了点诡计吗? 是,她承认,是缺德了点,但打仗么,玩的不就是一个阴谋么。那谁说过,兵者,诡道也…… 原来这大魏不是这么个玩法? 怎么这些人和见了鬼似的? 难道,这个时代的战争,和她的理解不大一样? 一问才知道,原来此时的战争,尚未发展到战略战术的阶段。 两军交战,大多双方列队,互相厮杀,人数和兵器的质量几乎决定了整场战争的胜利。 她不仅莞尔,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关于中世纪欧洲战争的纪录片,当时她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实诚的军队,整整齐齐的站成两排,一声令下拔剑互砍。 真是…… 她摇了摇头,心中有些窃喜。要是这个时代的战争真的如此的话,她想要立军功,恐怕要比想象中的容易的多了。 “纪阿四?”当安雅在军营中看到这个让他无比头疼的人的时候,心中一阵突突。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那纪阿四一如往常,穿着青色的袍子,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细细的束了发,手上不紧不慢的摇着一柄锦缎做的扇子,眯着眼,声音清清淡淡的:“我怎么不能来?以我这九品的手段,天下哪里去不得?” 他疾走几步,一个闪身,掐住了她的下巴,她忙向后退去,却不料正好撞进了他的另一只手里,他环着她。 安雅不由的大骇:“这是在军中,你怎敢如此的放肆!” “军中?”纪阿四好笑的看着她,松了手,说道:“鄙人恬受皇恩,已被封为先锋将军。”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面前轻轻的晃着:“我可不像你,拼死拼活,差点死在我的剑下,还要我让你一场才能做个小小的校尉。” 他那轻蔑的目光差点没把安雅气的七窍生烟。 “这先锋将军嘛,官职品级也不高,只恰巧比你安大人高了两级,如今正巧是你的上官。” 他逼近两步,接着说道:“你说我为何不敢放肆?” 安雅看着他,冷了半晌,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真是个混蛋!” 她向来是好性子,几年也不曾见她动过怒,偏生一见到这纪阿四,便好似说不出的厌恶,恨不得将他撕碎了,揉烂了,放在地上踩上几脚,才能平了她心中的那口怒气。 砰…… 安雅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纪阿四这个杀千刀的扔在地上了。 这种被他美其名曰战斗训练,实则是单方面挨打的野蛮游戏已经经历了数月,她感觉浑身都要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不过她倒是毫无怨言,依旧主动的接受着非人的“殴打”。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对自己都有莫大的好处。 就像刚穿来时安雅想的那样,她一向对这种武道的学习不是很上心。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武道对于她而言,都是防守多于进攻。 她一贯的作风都是打不过就跑。那种阴损的小手段她没少学,轻身功法也可勉强算得上一流。但要论这进攻的路数,那……的确是实力差的太多了。 废话,要不然现在她安雅能被纪阿四打的和条狗似的,趴在地上直哼哼吗? 所以,即使天天被这混蛋用重手捶打,她也能自己安慰自己,解释为,铁不锤不成器。 只是这也太痛了…… 她揉了揉自己可怜的小屁屁,愤愤的叹道,却不敢抱怨一句。 夜色掩去了远处山坡上站着的两个人的身形。 细细望去,依稀可以看出正是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严老将军和周将军。 周将军不解的问道:“这个纪阿四分明是实实在在的九品强者,这种人物哪怕放在江湖上,也是能呼风唤雨,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为何要跑到这军营中做一个小小的先锋将军?” “听说名剑山庄庄主就是姓纪的,家中还有三个姐姐,称作阿四倒也不算是化名。”严将军冷冷的说道:“你去江湖上好好查查,名剑山庄声名远播,总有人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庄主。” “是。”周将军答应一声就要退下,想到严家的这位小公子,却是不由的叹了一声。 严老将军一生戎马,倒也并非只有严峻熙一位公子。 只不过大公子好经商,富可敌国,堪比国库。 二公子爱舞文弄墨,文章诗赋写的是一个花团锦簇,在大魏的才子中也颇有声望。 唯独这位严小公子小小年纪,便武功了得,颇有乃父之风,自是最对将军的胃口。 为了替儿子找一门想匹配的适龄小姐,竟是让这位老将军愁白了头。好容易找到一个,哪里能让别人抢了去。 天边,一轮月亮清清冷冷的挂在哪里,发出森冷的月光。 只见严将军的手紧紧的握在剑柄上,手背上的青筋突起,显是愤怒至极。 “纪明轩,你若是敢坏了我的好事,我定要让你死无丧身之地。” 景和二年,一场震动朝野的大祸,从大魏的西北邻国传来。 辽国突然撕毁与先帝定下的合约,从北疆进犯,已经杀进关内。 烽烟起,边城乱。 六月初十,辽国皇上萧牧野斩杀北疆驻军主帅,拘禁副帅,在大魏散布谣言,称已夺下四郡,不日即将攻破京城。 第7章 不能后悔 一时间,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一场大祸眼看就要降临。 西北郡郡守极力抵抗,被斩杀城前,血溅辕门,尸首高悬于城楼数日。 萧牧野率领百万大军,直扑京城。不肯投降的将士,大半被剿杀,其余被迫投降。 驻守西北郡的西北王拼死力战,一面燃起狼烟,遣人向朝廷告急。 百万虎狼之师,几乎将整个西北郡湮没在血海尸山中。 昔日繁华的边塞,一夜之间沦为修罗屠场。 此番战事起的突然,敌军来势汹汹,锐不可当。临近的各州郡慌忙间仓促应战,几无还手之力。 不过短短十数日,辽国的铁蹄再度踏入中原大地。 消息传来,如晴空霹雳,天下皆惊。 朝堂之上,浑身是血的将军含悲哭诉,字字泣血。 李智宸震怒,令严将军率军支援,誓将辽国大军赶回西北。 安雅的头很痛,她的前世今生从未经历过战火。入军的那一天起,她就有此觉悟,要想保的双手干净,不染鲜血怕是不能够。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这样突然。 连从不入军的小严公子也披甲上阵,誓要与我大魏共存亡。 她看着那人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红缨,端坐在一匹通身雪白的战马之上,身形挺拔如剑。 她终于知道,那个逼着她叫师傅的少年是谁家的贵公子了。 但她几乎不能识得这个坐在马上,一脸坚毅严肃的少年将军是教习了她多年,从来都是嬉笑怒骂,状似疯癫的那个严峻熙。 那个人离她如此之远,远的看不清面目,仅仅遥遥望去,竟让她隐隐有压迫之感。只见那一身盔甲,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寒芒,让人不能直视。 她长叹道,这恐怕才是严峻熙真正的面目——小严将军。 刹那间,潮水般的大军,齐齐发出震天的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京城内外。 所有人都被湮没在这雄浑的呼喊声中。 安雅看了看周围的将士们,他们将远赴万里之外,用敌人的鲜血刷洗自己的战袍。 她能感受到身边弥漫的杀气,只有身经百战,坦然直面生死的人,才能有这般凛冽的杀气。 她突然有些害怕,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珠,足下一软,就要倒下。 却被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纪阿四扶住了,他低声说道:“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百战身死,本就是我们男儿的责任,你如今就是后悔也没人会说什么,不要勉强自己。” 她定了定神,尽力站直了身躯,看向他。 他的眼中并无一丝半点的调笑之意,满满的都是关心。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要入枢密院,我要直上青云,身居宰辅,这是我选择的路。” 她看着自己纤细手指,肤如凝脂,干净的似乎不沾染一丝世间的纤尘,叹道:“我不能后悔!我要亲手绝了我的退路。” 她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长剑,想起昨日几近抓狂的李智宸,觉得有些好笑。 她是她的臣子,为国捐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不让她上战场? 一夜争吵,她几乎以为李智宸不会再当做认识她。没想到今晨却收到了他送来的长剑。 他说:“这柄剑是他的母后曾经跟随先皇上阵时用过的剑,必能保佑她平安归来。” 她两世漂泊,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只是这样的一份温情,她承受不起。 营帐中,烛光点点,几位将军正商讨着此次行军的部署。安雅一个小小的校尉,本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只是严将军和小严将军都发了话,又不是什么要紧事,自是没有人来管她。 她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堪舆图,全然没听见几位将军说的话,她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辽国究竟有多少人?它的王庭在哪里? 恍惚中,看见严峻熙向她走来,他盔甲碰撞的金属声惊得她浑身一震。 严峻熙蹲下来,直视着她,说道:“你在想什么,竟连会议结束都不知道?” 她望了望周围,空无一人,不由的有些羞色:“没想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说道:“安雅,你是不是害怕啊?”他拉着她的手,抚着她光滑的指尖,说道:“你真的忍心让这双手沾染血腥?” 她不悦的拍掉了他的魔爪,轻声说道:“若是我们绕过辽军的百万大军,直入草原,攻进他的王庭,你以为有几成的把握能俘获辽国的皇室?” 严峻熙愣住了神,作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娇羞状:“我还以为你是被本公子的美貌所迷惑,没想到你想的是这个。” 他仔细的想了想,手指划过那张羊皮做的堪舆图,说道:“至少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辽国人口本就不多,此次萧牧野挥师南下,国内必无大军驻守。只是,你想这么做,问题并不在这。” 她接过他的话,说道:“问题在于,王庭在哪儿?” 严峻熙一拍桌子,似是极为高兴,兴奋的问道:“你知道在哪儿?” “我怎么能知道?但是……”她的指尖指向堪舆图上的一大片草原,定定的说道:“应在此处无疑!” 她的神情淡淡的,严峻熙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顺着她的手看去,惊奇的问道:“为什么?” 辽国的王庭不是城池,准确的说它是一片营地。辽国的皇室为了不让他们的王庭被人所知,每隔数月都要迁徙,重新选择地点。 先皇曾数次派兵入辽国,希望能够灭了王庭,却一直搜寻不得。 安雅看了一眼严峻熙,有些疑惑,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么,缓缓地说道:“只有这里有水源,你觉得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严峻熙指了指图上的几个湖泊,问她:“这里为什么不行?” “太远了。萧牧野亲自率军南下,却在西北郡留了一支精锐部队,他定是害怕我们断了他的后路,所以王庭的距离不可能太远,否则这支部队就没有用在这里的道理。” 他问道:“你能肯定王庭在这儿?” 她老老实实的说道:“不能。” 严峻熙站起来,踱了几步,拍着她的肩膀,说道:“我给你两万人,你去草原上找王庭,一月为限。” 她不敢相信,怔怔的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8章 无耻的安大人 他笑骂道:“怎么?你不是想立军功,想入枢密院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她拜倒,领命而出。 却被他拉住:“量力而行,我让纪阿四和你一起去。” 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我好歹也是你的师傅,你若是死了,我岂不脸上无光?”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想到自己那几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叹道:“没想到,担心我生死,为我操心的人竟从来都不是我的亲人,真是可笑!” 小严将军于深夜在营帐中一拍脑袋做出的决定,自然遭到了从上而下的反对。 上至严老将军,下至小小的参将。连那位不懂军事,不过来军中做个样子的监军也是用力的拍着几案,大骂着他因色误事。 严峻熙也不多话,只从袖笼中抽出一张大纸,缓缓的展开,挂在墙上,上面都大的字足以让这帐中的每一个人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军令状,以他小严将军的生命担保安雅出军的万无一失。 即使连他自己都知道,那根本只是一场豪赌。 严家在军中,地位一向尊崇,如今小严将军做到如此地步,一时间竟是无人再敢说话。 严老将军长叹一声,说道:“你会后悔的。” 他笑道:“孩儿永不后悔!” 要在以前,谈到打仗,说到打胜仗,安雅的脑子里绝不会出现运气这两个字。 可是现在,当她看到这几乎一望无际的草原的时候,却实实在在的对运气二字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虽然在堪舆图上只有那样小小的一个点,但在这里却有少说数万公顷的土地。 王庭究竟在哪里? 纪阿四屈起手指,叩在她的额头上,大笑道:“怎么,从不言弃的安大人也认怂了?” 她恼怒的盯着他,似要将他踹下马去。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但让她仿若天籁:“我养了几只猎鹰,想必会有办法的。” 他会有这样好心? 她朗声问道:“条件?” 他愣了神,想了许久才说道:“家父一直逼我成亲,不若请安大人帮我打个掩护?” 逼婚? 安雅看着他,他的年岁少说有三十了,不要说在大魏,即使是在婚姻自由的现代,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大龄剩男了。再加上他这一身的流氓匪气,找不到媳妇也是活该。 只是,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她看着面前的草原,手中勒着马缰,眼下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她多想。 “我答应你。” 纪阿四打了一个呼哨,几只漂亮的大鹰依次从空中降落,停在他的身上。 那几只鹰真是漂亮啊! 油亮亮的羽毛,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头顶上甚至还长了一簇别致的白毛。 她不由的有些心动,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脑袋。 不料那只老鹰梗了脖子看她。目中满是不屑,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安雅悻悻的说道:“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鸟。”一扭头,便赌气不再说话。 说话间,那只鹰却又飞回来了,盯着两只圆眼望着她,伸了细尖嘴啄她,虽是不疼,但这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怒喝道:“管管你的鸟儿……” “哎呦。”那鹰似是极不喜欢她将它唤作鸟儿,下了狠劲,在她的手背上留了一道血红色的印记。 纪阿四也是慌了神,急急地唤了它,斥道:“烈风,你怎好好的欺负女人,看我不拔了你的羽毛,让你找不到媳妇!” 烈风有些幽怨的看着他,叫了两声,低了头,再不敢乱啄。 有了烈风的帮助,不过短短半日,就消无声息的摸清了王庭的位置,确在这条水源的上游处。 安雅松了口气,想起严峻熙,叹道,幸不辱命。 她哪里能不知道小严将军为了她担的风险,虽未亲眼见到那张军令状,却也知道,力排众议,让她一个小小的校尉领两万精兵出征,怎么也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是已能确定王庭的位置,余下的事倒也不算太难。只要遣入敌军,摸清虚实,就能一举迁灭。 当然像探路这种非强者不能完成的人物,自然毫无悬念的落在了纪阿四的身上。 “你就这么狠心,让我去送死?” 安雅无奈的看了看,正拉着她袖子在脸上乱擦的纪阿四,说道:“就凭你的身手,在王庭中呆上两天都未必能被人抓到,你……”她猛地拉回了自己的袖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 看到他眼中的泪水,她显得很惊异:“我还以为你是装的呢,怎么真哭了?” 说着拿了帕子替他擦去脸上挂着的泪珠。 她似乎很高兴,笑道:“你害怕了?” 他拍了拍安雅的手:“我会活着回来的。” 宁远,是保卫大魏都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踏过宁远,将是一马平川,再无天险可以抵挡辽国的铁骑。 此时,距安雅领兵出征已过一月有余,军中流言再也无法压制,各种谣言四起,军心眼看就要不稳。 偏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城楼上响起,几名盔甲在身的军人停在严将军的身前,单膝跪下:“辽军已经包围了宁远。” 严将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呵斥道:“看你干的好事!” 严峻熙的声音极低:“如此大军压城,便是再多两万人马,也是送死。请父亲不要将此事怪到安雅身上。” “军心!你知道什么是军心吗?”严将军一脚揣在他身上:“如今全军都知道,你把手上最好的精兵,最好的装备全给了安雅。让那个女人去找什么所谓的王庭。” 严将军又踱了几步,愤怒的说道:“可现在她人呢?要是往常,迟上一两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萧牧野已经领着大军攻过来了,你要怎么安抚军心。难道真要我斩了你才好吗?” 他挺直了身子,膝盖在青石砖上砰砰作响,掷地有声:“她一定会来支援的。无论有没有找到王庭,她一定会回来的。” 此时朝阳已升,光线照在青色的城墙上,令整座城楼与前面的一大片空地都笼罩在青色的色泽中。 这般冷寂的颜色,让众人都不免有些心惊。 第9章 脸面的问题 一阵晨风掠来,随风而上的还有城下充满了热血与杀气的声音。 一时间,宁远城内外,一片肃杀,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血的味道。 如此的安静,如此的冷清,整座城池已然变成了一座孤城。 青烟四起,号角渐响,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的望去,便能看到,此时宁远的外围,出现了无数的尘埃,蹄声如雷。 萧牧野一身银甲,领着大军,向着宁远而来。 一瞬之间,宁远狼烟四起。 城外,黄土被奔腾而过的马蹄踩的粉碎,变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尘烟,遮住了朝阳所投射而来的光芒,让整座城池都变得昏暗。 密密麻麻的辽军,沉稳的将整个宁远围了起来。 这种冷峻至极,抹杀天地间一切的杀气,震得城楼上的将士们心头一颤。 “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看看这大军。”严将军撑在城楼上,指甲磨在青砖的缝里,发出哧哧的声音,说道:“也罢,便让我严家父子,一同马革裹尸,全了这忠义二字吧!” 严峻熙趴在城楼上,探出半个身子,极力的向远方望去。 突然,他兴奋的指着远处的一阵轻烟,叫道:“是安雅,她回来了。” 萧牧野发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安雅那无耻至极的声音。 “萧元帅,先停一停,不要再打了。我把你们的亲人都接来看你们啦……”她那温温柔柔,清清淡淡的声音几乎成了萧牧野一声的噩梦。 攻下王庭后,她便马不停蹄,披星戴月的向宁远赶来。 幸好她赶上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平息长时间行军而带来的不适。 两万大军对于他萧牧野的虎狼之师来说,并不算什么,关键是安雅手上的那些人。 王庭中居住的可不仅仅是辽国的皇室,还有很多养尊处优的贵族,甚至包括辽**中高级将领的家眷。 正因为如此,数十年来,辽国才一直强令不定期迁徙以扫除障碍。这项措施无疑是极好的,自实施以来,还从未有一支部队能够搜索到王庭的所在。 她怎么能?怎么敢?把王庭一锅端了? 红罗软帐,美人在怀,何等的**蚀骨,若不是在这万军面前,这番美丽动人的风光定是让所有的男人都羡慕不已。 安雅招了招手,只见一辆马车从军中缓缓驶来,她挥剑劈开了车厢,露出一顶红帐,隐约可见帐中几个挣扎不休的人影。 她翻身下马,笑着说道:“听说辽国的大长公主殿下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呢?不知道此刻的模样是不是还那样的动人,让人过目不忘?” 说着,她撩起了纱帐的一角,接着说道:“不知道长生天知道了自己的子民是这样的放纵自己,是不是还会和从前一样庇护辽国。” 她拿出帕子,捂住嘴,似是想到极好笑的事情,竟是咯咯的笑出了声:“不过不要紧,临行前能有这样的好事,想必也是身为辽国皇室的福分,要是旁人,我肯定就一刀砍了头,哪里会拿来最俘虏呢。” “萧牧野,你说我要不要让你的父皇,你的姐姐们彻底成为一个死人?”她依旧是笑着,哪怕正在做着这样无耻的事情,她还是笑着的。 “掀帐!” 只见帐中几位面色苍白的宫装丽人正死死的挣扎着,试图挣脱束缚她们的绳索。她们的手腕早已红肿,却仍是不知疲惫的挣扎着。 脆弱的纱裙早已不堪重负,碎成了一条条的破布,手腕上流出的鲜血将本就艳丽的红色染得更加血色。 她们玲珑的身躯,绝美的容颜,让百万大军齐齐的吸了一口冷气。 看她们痛苦不堪的样子,要不是被全身封住了穴道,又被捆了个结实,怕是早就已经自寻了死路。 安雅两指一撮,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身后便驶出了十数辆马车。 她的脸上挂着最纯净的笑容,却在做着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 她一个一个的指过去,“这是拓跋将军,这是阿木术将军,这是……”她不慌不忙,慢慢的数着,每数一声,辽军中就会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声。 萧牧野涨红了脸,目龇欲裂,恨不得生食了她的肉,吸干了她的血。他胯下的战马似是承受不住他的怒气,发出痛苦而嘶哑的低吼声。 他疯狂的叫道:“你无耻!” 她却不以为然,嘴角依旧是那样不温不火的笑容:“多谢夸奖。” 她极缓慢的走到马车前,手上捏了一颗药丸,笑的风轻云淡:“你说,要是你真的不顾兄弟姐妹的死活,不管手下将领的生死,真的为了皇位做了冷血无情的事情,会不会得罪长生天?” 按照辽国的说法,这种事情是要得罪长生天的。 长生天是辽国的守护神,得罪了神灵,天神定要降罪。 失去长生天的庇佑,这种几乎等同于颠覆辽国的行为,绝不是他萧牧野可以承受的,即便他是辽国最尊贵的皇,也绝不可能被宽恕。 更何况…… 萧牧野皱起了眉头,犹如岩石般坚毅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他第二次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你无耻!” 她却神色不变,翻身上马,孤身一人直入辽国的百万大军之中。 她的神情是那样的坦然,那样的纯净,仿佛方才那一件件残忍至极的事情不是出自她的手中。 她那样的无辜,那样的脆弱,婴儿似的脸庞上满是最真挚的笑意。 多少年后,凡是参加过这场宁远之战的辽军,都忘不掉她“温暖”的如同魔鬼一样的笑容。 她握着马缰的手沉稳而有力,她慢慢的靠近萧牧野。 这支人数百万的雄师,入主中原未尝一败,逼得大魏几近投降,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铁骑,竟在她的行进中让出一条道来。 她来到萧牧野的面前,无视他惊天的怒气,凛冽的眼神,说道:“若是左贤王和兰陵王知道你做了这等得罪长生天的好事,怕是就连做梦也是要笑醒的。” 她知道?她竟然真的知道。 草原上的民族,一向弱肉强食,他萧牧野只不过比另外两大势力占了那么一点点的先机。若论实力,其实确是旗鼓相当。他今日要是垮了,明天就有人取代他,成为辽国新的皇。 第10章 宁远之战 他仰天长叹,回身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唾手可得的宁远。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 猛地,他抽出身侧的长刀,当头劈下。 “安雅!”城楼上,严峻熙惊恐而焦灼的大叫道。 她不避不让,于千钧一发间,缓缓的开口:“不要让你的部下恨你。” 他的长刀陡然改变了方向,擦着她的耳际划过,带起的刀风瞬间崩断了她的长发。 他的脑海里只听到她的声音响起:“城没了还能再打下来,脸面没有了还能再挣回来。只要你的民心还在,你的百姓还在,这天下依旧是你的。” “大魏有你,我萧牧野有生之年怕是再也不能踏入中原半步。”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寂寥,那样的忧伤,竟让安雅有些不忍心。 只差一步,他毕生之所求就能实现,往后…… “谁说雄才大略,名流千古的明君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安雅挥了挥手,指着周围的将士说道。 “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妻儿都在等着他们回去。”她的声音低沉而凝重。 却一字一句都在敲击着他的心房,让他不能再前进半步。 他恼怒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传令:“退兵!” 潮水般的大军散去,一如来时那般的齐整,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心里,是不是恨毒了她。 万里江山,雄图霸业的帝王梦,就这样没了? 可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看兀自昂首挺立在军中,一动不动,巍如泰山的安雅,又不由的感到钦佩。 好厉害的女人。 宁远的城门大开,严峻熙一马当先。 他紧紧的拥住她,他的手指依旧在不停的颤抖。 “你这个疯子!”他喜极而泣。 她不理他,离开他热情的怀抱,退后一步。一枚火箭自她的袖中而出,在半空中发出璀璨的光亮。 “严峻熙,整军出征!” 火箭一出,安雅带来的那两万大军,立刻调转方向,向着辽军而去。 领首的将领紧握长枪,就像是刀锋上最锐利的那一个点,用奇快的速度,冲在最前面。 那人正是王皓,曾经带头闹事,不服她的王皓。 而他身后的两万大军,就像是匕首后面锋利的刀刃,保持着紧密的队形,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朝着萧牧野的大军狠狠的扎了进去! 以两万对一百万,在这个时代,只有她安雅才会有这样的决心和胆魄。 严峻熙急的大叫:“你到底要做什么?” “放心,我不是要让他们去送死。”她牵过身边的战马,大声说道:“我要把萧牧野的骑兵赶回西北草原,再无南下之力。” 她看着严峻熙,目中没有一丝的慌乱,有的只是绝对的自信:“这场宁远之战,才刚刚开始,你要不要来凑个热闹。” 那两万人像一阵风似的卷向辽军,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在冲撞的一瞬间,严峻熙看见他们的刀上泛着幽蓝的光芒,他疑惑的看着她。 她笑着说道:“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一点点的小口,就足以夺走辽军的生命。” 辽国的骑兵精通骑射之术,但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打法。 无数声闷响过后,不知有多少辽军被刀剑砍中,惨然落马,有的却依旧坚持在马背之上,抽出了刀刃,狂吼着向那些越来越近的兵士身上砍去。 两万精兵就像是一把被烧热了的刀子,锋利无比的冲入了辽国的骑兵队伍中,轻松愉快,甚至还带有一星半点喜感的将骑兵大队斩开了一个大口子。 无数的鲜血迸溅在黄土上,成功的冲断了敌军。 不过瞬间,辽军留下来殿后的骑兵队伍便死伤惨重,而更远处的骑兵被这雷霆一击,击得有些心神涣乱,一时间根本无法冲上来救援。 似乎根本没有人考虑到一点,于万众瞩目间,于辽国的百万大军之中,这般不要命的,勇敢到甚至有些嚣张的追着辽军打,是不是过于疯狂,过于自信,。 尘烟渐起,安雅策马向着前方疾驰而去,这种绝决的姿态,这种狂妄蔑死的气势,这个令人心悸的画面,必将长久的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萧牧野不是弱者,不然不可能登上辽国的皇位,成为草原上的霸主。他愤怒极了,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传令吹响号角,准备反扑。 正在此时,战场上发出了今日的第二支火箭。 砰…… 严峻熙疑惑了,他不知道安雅到底要做什么。恍惚之间,他甚至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发了疯。 两万大军随着这支冉冉升起的火箭,急速的向宁远退去。 一切是那样的迅疾,那样的干干净净,不给辽军一丝反击的机会。 安雅坐在马背上,看着愤怒的萧牧野,沉声说道:“一路顺风。”她的身后是宁远坚固的城墙,和城墙上站着的老老少少,那是从王庭中带出来的“挡箭牌”。“我需要一封调令,让樊城的军队火速前往一线天。”她的声音急促,坚定,不容置疑。 严老将军看着她,他突然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恐慌。这个时代在变了,而他这个大魏的战神是不是老了?老的已经无力阻止这些年轻人的疯狂。 不等他答应,严峻熙掷了一块黑色的玄铁令牌给她。牌子上复杂的图纹,证明这正是她此时所需要的调令。 她略一点头,对着他说道:“你拿着它去樊城,带兵埋伏在一线天,切记以烟火为号,不要鲁莽行事,一定要让萧牧野平安脱身,回到草原。” 他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拍着胸脯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她来不及多说,急急忙忙的跳上马,带着大军直奔一线天。 一线天,顾名思义,是一条极其狭长的山谷。这条小道,正是通往辽国的必经之路。 这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要搁在安雅所知道的,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里,都不可能放过这样好的设伏点。 “白痴,打仗还讲什么江湖道义,真是妇人之仁。”她默默地想着。 三日后,辽军才缓缓的向着一线天驶来。 因了萧牧野的军队人数众多,反而比安雅迟了几日。 第11章 疯了 除了在宁远城外受到一次看似严重,实则不痛不痒的袭击外,这一路不能不说是“一路顺风。” 他有些疑惑,依照那人阴损的性子,怎么能半路不给他使绊子? 他看着一线天露出的细长天空,感到了一股子莫名的不安。 安雅看着谷中那条极长极长的队伍笑了起来。 然而她的笑容几乎在刹那间就敛了下来,变成了一片冰冷。唇角露出一丝快意而血腥的笑容。 思考间,一队约二百人左右的骑兵,正小心翼翼的进入了一线天。 萧牧野一直谨慎的注意着道路上的情况,看着这群人,突然发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忙指挥后面的骑兵拔出武器,准备迎战。 但那二百人的骑兵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虽然山谷中弥漫着压抑和恐怖,却平安无事。既没有机关设伏,也没有从山顶上扔下的岩石、火箭,平静的不像话。 他几乎难以置信,他不相信她能这样好心,真的让他完完整整的离开大魏。 哒哒哒…… 这次是十万人的骑兵队伍,这个诱饵已经多的足够让人兴奋,让人失去理智。 安雅只是不动,示意躁动的王皓不要慌张,自己伏下身子看那支队伍缓缓的走过。 终于,萧牧野小心的走进了山谷,他抬头观察着山顶的动静,时刻准备着抵抗未知的攻击,他战战兢兢。可直到他重新看到了广阔的天空,那种他所担心的未知依然没有出现。 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没有埋伏总是好事。这支百万的大军依旧按着自己的步伐缓慢的向前。 突然,他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三支火箭,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他认得,这正是安雅用来传令的信号。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士兵,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被从天而降的巨石和炙热的滚油击得不住的惨叫,他无力阻止,严峻熙的队伍早已将他团团围住。 小严将军缓缓的说道:“安大人说来了,一定要保证让你活着回到草原,所以请吧。” 萧牧野回头看了看一线天,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冲天的火焰和浓烟升腾而起,将整个山壁熏得漆黑。 他伏倒在地,痛哭流涕:“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这是一种羞辱,她明明能够轻而易举的杀了他,却偏偏不杀他,还让他回到草原,她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安雅抱着怀里一只漂亮的白狐狸,揪了它的尾巴,说道:“当然是要给草原上的另两只狼找点麻烦。” 纪阿四冷冷的讪笑道:“你都把他打成这副德性了,他拿什么和人家斗。” “他有一颗想要复仇的心,还有……”她望着天空笑道:“我们大魏的帮助。” “阿四呐……”她的指尖绕着他的长发:“灭了一个国家,其实并不需要铁血的征伐,需要的只是一点小小的耐心。” 安雅看着路边欢呼雀跃的百姓,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抽搐。她不曾经历过战火,自然感受不到百姓对和平的渴望。但今日,当她浴血而来,亲眼见到这些满怀感激的百姓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责任。 或许,保护这些需要保护的人,正是她穿越时空来此的目的。 她望着龙案后面端坐着的李智宸,身子有些发抖。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竟然感觉有些恐慌。 她看着李智宸缓缓的向她走来,他的面上满是愤怒的神情。 她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臣知错了。” “哦?”他好笑的看着她,拉起她,替她掸去膝上的灰尘,说道:“你哪里有错?” “不该用些卑劣的手段,不该把萧牧野放回西北草原,不该……”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她看到李智宸愈加阴沉的脸色,再不敢多话。 等了半晌,却没有等来他爆发的怒火。怔怔的抬头,却见到他依旧是笑着的,心里略略有些放心。 都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什么时候把这只老虎惹毛了,咔嚓一声,要了她的脑袋,岂不得不偿失? “你最大的不该,是不该孤身一人直入敌军之中。”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说道:“你说你是想去混个军功,好名正言顺的升官,朕才准了的。可你没说你是要去送死的!” “哪有?”她拉着李智宸的龙袍,整个身子都挂在他的身上,轻声细语:“皇上,你是知道我的,我可是这世上最怕死的人了。再说,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她拉着他的头发,就如同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让他有些窃喜,原本憋了许久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 终于说道:“这军功你也有了,还是天大的功劳,做将军都够了。”他拿过案上的御玺,塞到她手里:“三品的官,你随便挑!你要再去几次战场,朕的命都快要没了。” 她不满的嘟着嘴,鼓着腮帮子,说道:“皇上,你要真想让我清闲点,我给你出个主意呗。” 她连珠炮似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李智宸根本没听懂她说的什么民族融合,文化渗透,他只听见了她说:“你应该和亲,我看就娶了辽国的那位大长公主好了。” 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极力向他诉说着那位大长公主绝美的容貌,仿佛他不娶了那位公主就是他最大的损失。 末了,她居然还凑到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我向你保证,我可是已经见过这位公主的了,长的确实漂亮,放在皇宫中就是当一个花瓶摆件,那也是极好的。” 他怒不可遏的把她推到殿门上,巨大的宫门发出嘶哑的声响。门外守着的宫人,见状忙急切的大喊:“皇上,奴才告退了。”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滚!” 那宫人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慌张的往远处走去,竟是连头也不敢回。 安雅不解的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更加的生气,她居然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相识多年,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么,为了她,他连江山都可以不要了,她居然要送个女人给他? 他将她放在地上,柔软的羊毛令她觉得舒服极了,神思也清楚了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他咆哮出声,眸子里竟是血红。 她茫然的看着他,身子僵着一动也不敢动,他旋即扣住了她的双手,并起二指,急速的点了她的周身大穴。 第12章 萧凤舞 李智宸死死的看着她,恨不得掐死她,是不是她死了,就能真正的属于他了? 可是,让他亲手杀了她,他又怎么能忍心呢? 一得自由,安雅忙抓起自己的衣服,跳到了一边,伸出手指直接戳到了他的脸上:“你有病啊,我又没让你给我什么好处,是你自己要把御玺给我,让我盖着玩的。你要是想和我发生点超友谊的关系,你直说啊,不带你这样先给个枣子,再打一棒子的。” 李智宸虽然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她的样子,大致也能猜出一二,眼光扫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呼吸陡然沉重。开了殿门,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这……安雅无奈的看了看空荡荡的场子,郁闷的挠了挠头,这个样子她要怎么回去么? 哎呀,难道要和人说,皇上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无名火,然后把她赶出来了?这叫怎么一回事么?她彻底的觉得李智宸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此时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很清楚的告诉她,再不找个地方躲起来,她的这身清誉就算是彻底没了。 她倒是不在意,只不过,想起关于失贞的女人是要浸猪笼的传言,心中愈发的慌乱起来。 “别动。”纪阿四解了自己的外袍将她笼在怀里。 她望着他,觉得他的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低低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先离开这再说。” 安雅第一次觉得武功,真是个好东西,要让她飞檐走壁也不是不能,却绝不可能有纪阿四这样的身手,能够避开所有人。 在他的怀里,她觉得很安心。她甚至舒服的眯起眼睛,睡了过去。 纪阿四无奈的看着怀中睡得像猫一样的人儿,抱着她小心翼翼的放倒在床榻上,仔仔细细的帮她盖好被子,让她睡得舒服些。 但是,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他堂堂的名剑山庄庄主,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哭着喊着要嫁她,这个女的,却偏偏要逃婚?而他还不争气的追了过来。 如今,他的手揪着她凌乱的衣裙,仿佛对着空气说道:“去查,她和李智宸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一个声音从虚无中飘来,“庄主,夫人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抚过床上那人的头发,轻笑道:“我现在可不能回去,要是我走了,我的亲亲小娘子被那混小子抢走了怎么办?” “可是,薛神医说夫人的病……” “惊云……”他不满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管的未免太宽了。” “安雅……”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手指渐渐握拳,“你就这么想直上青云,位极人臣吗?” 他抚过她的脸颊,停留在她的唇上,狠狠的擦了擦,“你是我的。” “你也疯了吗?”这是安雅醒来的第一句话。 她的话差点没让纪阿四喷出一口老血来,什么是也疯了? 他愤愤的说道:“疯了的是皇上,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为了你,我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夜探敌军。现在我连我的尊严都不要了,你居然说我疯了。” 他掐着她的脖子,在她纤细的脖颈处留下他的痕迹,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疯了。” 他陡然松手,摔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她咳嗽了几声,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自己褴褛的衣襟,急急地握了他的手,说道:“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在王庭的那两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事?” 这个人……纪阿四看着她,明明自己对她那么粗暴,脖子上还留下了五个指印,她不仅不怪她,还关心他的身体。 明明看起来那么冷漠无情的一个人,却让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到温暖,真是,好奇怪的感觉。 王庭? 如果有可能,他纪阿四,或者说是纪明轩,一辈子都不想再想起那两天的事情。 真是太丢人了。 凭他的身手,摸清敌情自然是易如反掌,全身而退更不是问题。但是,那必将是一场残酷的硬仗。那个女人,武功烂的一塌糊涂,却偏偏喜欢逞强。这要是两军交战,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回来呢?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用毒,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怎样才能消无声息的投毒,却是最重要的问题。思索半响,他钻进了一顶华丽异常的帐篷里。他已经弄清楚了,这顶帐篷里住着的正是辽国的大长公主殿下。也就是后来被安雅拉到战场上,用来威胁萧牧野的凤舞公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但凡美丽的女子,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自命不凡。 所以,当纪阿四跪在地上,诉说自己因为仰慕凤舞公主,才不远万里,冒着战火,从大魏而来,就为了求见她一面的时候,她竟然真的把他留在了王庭。如此简单的连纪阿四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真的爱我吗?”帐中伸出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圆润的手腕上套着一串水晶做的链子,凤舞掀开红帐的一角,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那个男子。 她见惯了草原上粗犷豪迈的男儿,突然对这个来自大魏的翩翩公子有了一丝的好感。只是,她不是傻的,两国正在交战,这个凭空出现的男子来路不清,不得不防。 “我也喜欢漂亮的男人,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我的帐中伺候,不得离开。”凤舞的声音冰凉凉的,她抬起纪阿四的脸,好将他的容貌看的更加清楚,果真是极英俊的。她满意的叹了口气,青葱似的指尖拉住他的腰带,一口带着香味的气息冲着他的面门而去。 她吐气如兰:“你们退下。”身后的侍从早已见怪不怪,行了一礼,缓缓的离开了营帐。 凤舞公主是整个草原上最美丽,最尊贵的女人,连辽国皇上都已经默许了她的所作所为,他们又能说些什么。 所以,当那位早已退位的草原狼王,听说自己的女儿召了一位中原的男子在帐中,也只是哈哈一笑,暗中叮嘱,等她女儿玩够了再杀了便是,并没有过多的干涉。 而对于纪阿四来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一个婀娜,边走边脱去外衣,露出一件薄纱做的睡裙,她抚弄着自己乌黑笔直的秀发,摇曳着苗条的身姿。 第13章 和皇上谈条件 凤舞靠近他,媚声入骨:“我喜欢你。”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绝色的女人这样诱惑你,是个男人都没法控制住,这种事情,他不亏。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更何况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期盼大胜而归的百姓。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想起那个女人来。 那个女人没有眼前的辽国大长公主殿下美丽,甚至没有她一半的娇媚。可是他却在此时此刻,面对着此情此景,想起了她。 整整两天两夜,他没有离开营帐一步,疯狂的凤舞没有感觉到,有东西借由她的身体,源源不断的流到地上,再渗入草坪中。 纪阿四看着怀中因为过度劳累,实在坚持不住,睡过去的女子,长叹了一口气,穿戴整齐,推开帘子。他知道,这一整片的草地上已经布满了毒! 说起用毒,他自然是个中好手,他论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辽国一向是饲养大群的牛羊作为主食,而王庭里的这些牛羊在这几天里毫无疑问吃的都是这片草地上的草。草就是让他们中毒的媒介。换句话说,最迟今夜,吃下了有毒牛羊肉的人将会毒发。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噗通……他满意的听到了士兵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倒地声。 他望着身后营帐中,依旧躺在床上陷入迷梦的女子,叹了一口气,挥了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营帐。 砰,一支绚丽的烟火令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王庭。 然后,就是毫无疑问的屠杀。 中毒昏迷的王庭禁卫军根本无力抵抗安雅的大军,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就被夺去了生命。这种手段无疑是极不光彩的,纪阿四根本就不想让安雅知道他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让整个王庭的守军身染剧毒,消失了所有的战斗力。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她知道,但不是现在,更不是从他的口中。纪阿四恼怒的扳开她的手,生硬的说道:“我没事,好好的,你不要管了。” 安雅嗤笑一声:“你是说我多管闲事?”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滚!”她愤怒的叫着。 “你舍得?”他语带笑意的看着她,似乎笃定眼前的人不会真的对他动怒,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信心。 她有些郁闷,这个人真是,怎么说呢,总是有些看不清。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有这样让她琢磨不清的性子。 虽然安雅百般不愿,但第二日还是收到了李智宸送来的三品朝服和御赐金鱼袋。 朱红色的朝服被放在盘子里,由传旨的公公小心翼翼的递给她。她扫了一眼,不悦的问道:“皇上给我个什么官职?” 想是那公公早已得了李智宸的嘱咐,倒也并不多话,只说道:“安大人,皇上说了,你挑好了官职告诉小的,皇上好给您写圣旨。”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上冒出的冷汗。 这等殊荣,历朝历代哪里有人享受过?怎么,看这位的意思,还有些不满意? “你去告诉皇上,要让我高兴了,就接受我那天的提议,要不然免谈。”她冷冷的一席话,吓得公公双腿一软,差点没扑倒在地上。 这人莫不是疯魔了吧,居然和皇上谈条件? 他战战兢兢的和皇上禀告了她的话,满以为会被皇上骂个狗血喷头,却不想皇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半晌才说道:“你去告诉她,朕准了。但御史台和门下省的那些个老顽固肯不肯听她的,朕可就管不着了。” 大魏的勤政殿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较之明清时的故宫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安雅不是第一次来宫里,但每过一处却仍不由自主的在心底暗暗赞叹。 真有钱! 瞧那金光闪闪的屋顶,莫不真是黄金做的吧。那道旁立着的石狮子,嘴里衔的珠子,难道真的是东珠么。 嗯,很有可能。 深吸一口气,敛了神思,她缓缓入殿,殿内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纷纷掉头看她。 只见她身着一袭朱红色的官服,腰间束着一根玉带,愈发显得不盈一握,柔美的服饰随着她优雅的步伐缓缓的向前移动,如同最擅长书画的名家手中的一副工笔水墨,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她知道这些老臣为什么要这样看她,不就是因为大魏已有多年不曾在朝堂上见过女官了么,她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行至大殿中央,屈膝行礼:“下臣安雅叩见皇上。” 李智宸抬了抬手,平声道:“你先起来吧,今日叫你来参加清议,主要是要辩一辩,前日你呈上来主张与辽国萧牧野议和的奏折。” 她点头示意,表示清楚的知道他的意思。 清议是大魏极有特色的一项制度,始创于开国先祖,至今已存在有百年。每隔七日,由皇上主持,让朝臣们发表对同一件政事的不同看法,一来是为了显示皇家的不偏不倚,二来也是为了集思广益,以弥补皇上才学方面的不足。毕竟,一个人再如何天纵奇才,也不可能通晓所有的学科。在安雅看来,这个清议有点顾问团的意思。 “辽国如今百万大军所余者不过一二,皇室尽在我手,当趁此良机一举歼灭萧牧野,你不思进取反倒罢了,竟然还想与之议和,这不是卖国又是什么,你到底是何居心?”率先开口的正是名满大魏,为天下读书人之表率的舒大学士。 安雅拱手一礼,掷地有声:“久闻舒大学士才华横溢,名满天下,文章花团锦簇,下官也是极为佩服的,今日看来,却对于政事却并不在行。” 她一撩裙子,走到他的面前,说道:“大人应当知道,如今草原上能够与我大魏势均力敌的,可不止萧牧野一人,左贤王和兰陵王的实力也不在他之下,若不保留他的军队,不日左贤王一统草原,下一个遭祸的便是我大魏。” “草原上有两只狼王相互制衡,已然足够,何必要放虎归山!”舒大学士的声音显是愤怒至极。 “舒大人……”她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话,右手一指:“小严将军,你去和咱们的大学士好好说说这个中的缘由。” 严峻熙答应一声,上前几步,站到安雅身旁,说道:“大人久居京中,怕是不知,草原上除了萧牧野,虽说还有两大势力,但兰陵王一向安于现状,抱着祖宗的基业得过且过,纵情于美人美酒,不理政事,并无称霸之心。当年萧牧野登基之时,就是他第一个称臣的。” 第14章 战群儒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而左贤王却是野心勃勃,日夜图谋辽国皇位,这几年已经发兵不下数次,虽都被萧牧野平叛,但直到今日仍未抓获其本人,可见手段之高。” “若任由左贤王发展,兰陵王定无反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严峻熙缓缓道来。 她接过他的话,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极力主张与萧牧野议和,若没有他,左贤王最多三年五载,必能统一草原。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 “你就那么肯定,萧牧野能按照咱们的意愿来?” 旁边一人站出来,说道:“再说,如今萧牧野的实力远远比不上左贤王,即使与其结盟,恐怕对大魏也没有什么好处。”此人是枢密院副使——王将军。 “正是……”朝堂上一众大臣迭迭称是。 “不!我们不是要和萧牧野结盟,是要永远站在弱者的那一边,维系西北草原上的平衡。”她的声音坚定而沉稳,气势逼人:“谁落了下风,我们就去帮谁,务必使辽国的两大势力缠斗不休。” 舒大学士急忙摇头叹道:“如此,岂不违背了圣贤的精神,怎可做此背信弃义之事,这与蛮夷何异?” “迂腐!”安雅终于忍不住怒斥道:“难道有人将刀架到了舒大人的脖子上,你还要和他谈论什么是道德,什么是大贤吗?” 舒大学士直楞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开放边城,两国互市,资助粮食,又是为何?”严老将军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难道不是为辽国谋利吗?” “将军,您驻边多年,应当知道,每逢秋冬季,正是辽军打草谷的时候,而夏季草木茂盛之时,却鲜少发生。”因了这严将军是严峻熙的亲爹,安雅的口气缓和了不少。 “确实如此,可这有何资助辽国有什么关系?”严老将军不解的问道。 她踱了几步,挥动着广袖,神采奕奕,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辽军年年扰我边境,并不是因为其本性残忍嗜杀,主要还是为了满足冬季国内的粮食供应。” “辽国的粮食供应基本依赖于牛羊,夏季饲料充足,当然不足为虑,但秋冬季节,草木凋零,西北草原上天气极寒,不要说是人,就是生存能力远强于我们的动物也多有冻死,间或找不到草料,活活饿死。”她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 “百姓无法果腹,自然是要将目光放到与其相邻富庶,有余粮的大魏边境。” “辽国的百姓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关心他们做什么?” “王大人,你身为御史台的谏官,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目光怎能如此短浅!”她丝毫不理会王大人的嘲讽之声,接着说道:“我们现在将仓中积存的旧谷放到边城出售,换取战马,不仅能充实国库,更能免除战火,何乐不为?” 那王大人不满的问道:“仓中稻米,虽多为往年存粮,间或亦有霉变的谷稻,但若是遇到灾年,却是可以救灾民于水火的,你怎可将这百姓救命之物,卖与蛮夷小人!” 安雅挥了挥手,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有一法,可以大幅度提高粮食产量,将如今的一年两熟改为一年三熟。”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递给门下省的各位老臣们传阅,“我已托小严将军在其京郊的庄园上进行试验,想必再过数月,至多半年,就能有消息传来,到时还请诸位大人到场验查。” “这……”这些老臣虽说思想迂腐,不知变通,可若论真才实学,比之现代的各种“砖家”、“叫兽”要好了不知多少倍,看到安雅的图纸,俱是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主管农业的张大人更是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安大人,你方才所言当真。” “自然。”她点点头说道,“若是诸位不信,再有半年便可有结论,互市之事到时再定,亦无不可。” 说罢,又拿出几张图纸,递给门下省的众大臣:“这些分别是用于灌溉,耕种,乃至水利设施,若能推广全国,粮食产量当不止翻一番。” 安雅暗道:“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你们这些古人哪能和我比?随便放出几个过时的技术,也是你们闻所未闻的。” 此言一出,就连李智宸也是坐不住了,急切的问道:“众卿家,安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张大人疾走几步,说道:“皇上,既然安大人已在严将军的庄园上开始试用,老臣以为不如将图纸上所绘制之物也令造坊制作出来,局部试用。若果如安大人所言,当是不世之功,足以载入史册。” 这张大人委实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一边说着,一边竟是激动的流下泪来。 李智宸调笑道:“我看这些东西让老大人哭的如此伤心,倒是不要也罢。” 张大人急忙说道:“此物确实是好东西,怎可因老臣一人之故而遭弃,那臣岂非千古罪人。” “哈哈……”这下不止是殿中的诸多大臣,就连李智宸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大人摸了摸头,这才意识到被皇上开了玩笑,不好意思的退到了一边。 舒大学士却仍是坚持:“西北蛮夷狼子野心,岂是如此就能满足的,若是开放边境,蛮子趁虚而入,犯我大魏河山,安大人要如何?” “辽军若敢来犯,我安雅誓将其赶回草原,全歼辽国,让其寸草不生,一人不留!”她的声音是何其豪迈,何其狂妄,她咄咄逼人的气势竟是将这殿中一众老臣惊得无话可说。 舒大学士刚想辩驳,却想起此次国难,正是凭了她一己之力,孤军深入草原,全擒辽国皇室,又独自一人,直入百万大军之中,最终迫得萧牧野退军。 此番战事,几乎只靠她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她确实有这样的资格。 只见安雅屈膝跪下,双手举至眉前,拜道:“皇上,国家大计,社稷安危,必须要依靠有主谋,能成事的人,而并非那些夸大其词,无理狡辩之徒。” 她再拜道:“保国家之安危,扶大厦之将倾,应仰仗足智多谋的将军和不畏生死的士兵。商定国策,匡扶社稷,应听从那些视百姓为子民,无畏强权,秉公执法之人的意见。官员各司其职,各营其事,我大魏怎么能不强大?” 第15章 和亲公主 她起身,迎着殿中那些迂腐的老臣,声音清冷,早晨的朝阳笼在她的身上,愈加的庄重:“那些以虚荣自欺且欺人者,坐议立谈自以为无人可及者,而临危应变而百无一能者,不堪大用,不能为百姓之表率,不可称之为国之栋梁。” 此番话,后来被记入大魏的史书,被称为定国之策。 勤政殿中,门下省、枢密院并尚书省各官员,共计百余人。经此清议,有人对安雅真心佩服,亦有人心中郁结难下,暗中图谋,此为后话。 “诸位臣工都是我大魏的擎天之柱,日后朝堂之事还要仰仗诸位。朕以为安大人的提议可行,着日安排与辽国的议和事宜,各款项由尚书省礼部制定,通商互市之事归户部管辖,朝会后各自制定条疏,三日内呈给朕过目。至于和亲人选,由朕亲自从辽国皇室中选定。”李智宸平稳的语调,给这次清议定下了一个基调,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心怀愤懑,都无人再敢提灭了辽国的话。 经此一事,很多大臣都认识到了安雅的圣宠竟是到了此等的地步。凡她所奏之事,无有不准者,一时之间巴结逢迎之人络绎不绝,让她头疼不已。 “咦?选和亲的公主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给皇上他自己选小妾么,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安雅不满的嘟囔着。一旁的公公目不斜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不满归不满,总归只要不是让她给李智宸做妾,她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她不情不愿的拖着脚向宫中的花园走去,此时正值盛夏时节,皇宫里的花开得正好,本是个赏花的好日子,可因为那炎炎的酷暑,一干待选的公主只好坐在远处的八角亭里轻轻地摇着美人扇,品着酸梅汁。 安雅倚在远处的柱子上看着这些个形态各异,各怀心事的女人,不由得有些感慨。 辽国皇室人数众多,光是适龄的公主就多达十五人,各个花枝招展,打扮的明艳动人。她眯起眼睛,想起这些女人刚到大魏时那哭哭啼啼的样子,这才不过数月,竟是贪图中原舒适、华贵生活至此,一有机会便削尖了脑袋也要留在大魏。 真是…… 她站着的地方正对着太阳,迎着耀眼的光线向八角亭中望去,轻纱薄裙,五彩纷飞,宛如林间飞舞的彩蝶,娇艳可人。“年轻真好。”她喃喃自语道。 “哟,我说爱卿啊,你不是个女的么,怎么和男人一样对着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流哈达子啊!怎样,看上了哪个,朕做主,送你家去了。”李智宸极其轻佻的抚了她的下巴笑道。 她白了他一眼,看着远方,轻描淡写的说着:“我看辽国的这些公主都挺好的,一个个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身材也好,样貌也不错,你还不如抽个签,或者要不都选了,我看是极好的。” “这大热天的,又没有风,热都热死了,你居然让我来这种半点阴凉都没有的地方,还是做这等无聊至极的事情。”她一边拿帕子擦头上的汗,一边不满的说道。 李智宸好笑的看她,“说起来,朕可没说过看上了哪位公主,要弄进宫里来。这主意可是爱卿给朕出的,你想半路落跑那是不可能的。” 他在后面推了她一把,说道:“快点干活,早点完事,你也好早去纳凉不是?朕还让御膳房准备了刨冰,回头也给你消消暑,这总可以了吧。” 夏日里的冰,向来都是奢饰品,不管放在哪,能在夏日里吃上一碗冰,甭管是不是从自家的地窖里搬出来的,绝对都能算的上是有钱人。就是不知道这古时的刨冰是怎么做的,好不好吃。 她笑道:“果然还是你最懂我,不如再大气点,把你寝殿里的那个凉风扇给我弄一座,也让我沾点光。” 李智宸没好气的挥挥手,“你倒还真不贪心,你当那玩意是好得的,宫中除了朕和皇后的寝宫中有一扇,旁人想要也是没有的。再说了,那是要靠人不停的摇摇柄,才能出冷风的,朕就不信你舍的让你家霜儿干这个?” 安雅冷哼一声:“不就是几片破叶子吗?不给就不给呗,我又没说要抢你的,偏你说的这么金贵。” 说罢,大步向园中的八角亭走去,不几步就把李智宸甩在了身后。直到快到地了,才猛地想起来,立在一旁,等他先进了亭子,这才跟了进去。 正对着她的是辽国最小的公主,那姑娘不过刚满十三岁,圆滚滚的身子,胖乎乎的脸蛋,皮肤一掐就似能冒出水来,见了她,好奇的问道:“你就是大魏的皇后娘娘么?” 她有些郁闷,脸色不由的沉了下来,萧凤舞忙拉过她,跪倒在地,说道:“我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还请安大人不要怪罪。” 安雅一愣,心道,难道我都面目可憎到了这种地步吗,只不过是皱了皱眉头,又不是拔了刀子出来,至于吓成这样?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冷冷的说道:“我看要不就是你吧,你是辽国的大长公主,长的天姿国色,身份尊贵,又是最得宠的。让你做贵妃,也不算辱没你们皇室的脸面。我们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吧。” 不想萧凤舞竟是嚎啕大哭,揪着她的衣服苦苦哀求,吓得她不知所措,明明这些人不是不想回去过游牧生活,很想留在大魏的么,怎么这个萧凤舞…… 李智宸冷冷的说道:“久闻凤舞公主艳名,入幕之宾不知有多少,又不是要卖了你做军妓,这般哭号是何原因?” 又过了片刻,萧凤舞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松了安雅的衣服,啜泣道:“我只是想问问安大人,可在王庭找到一个大魏的男子,若是他已经身死,我才愿意留下。” 一个来自大魏的男子? 安雅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问的人是纪阿四。当她进入王庭,看到那一大片中毒倒地的士兵时,她自然是知道,他定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只是,原来竟是色诱? 她笑了笑,说道:“你且放宽心,那个男人还活着,没事。” “真的?”萧凤舞激动的难以自已:“可是他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救我。” “安大人,你认识他?”萧凤舞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似是想到了什么。 安雅点点头,轻声说道:“有些事情,你没必要弄清楚。” 第16章 我是他的妻子 萧凤舞低下头,任由泪珠滴到滚烫的青石板上,化作一道青烟。 “这个人不能留在大魏。”她的心里已经对萧凤舞有了安排,和亲的公主不需要风华绝代,更不需要艳冠群芳,需要的只是头脑简单。说白了,她就是一个花瓶摆件,必要的时候拿出来装点下门面就好。 她的眼睛扫过亭中众人,盘算良久,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位憨态可掬的小公主身上:“唐唐,你喜不喜欢大魏,想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儿啊?” 唐唐抬起头,迷惘的看着她:“可是,要是永远都见不到阿爹和哥哥,唐唐会难过的。” “我保证,以后你爹爹和哥哥会经常来看你的怎么样?”她引诱道。 “那,有好吃的糕点么?”唐唐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你要多少有多少。”她笑着说道。 这厢有人在欢乐的打劫着皇宫里的珍宝,那厢就有人,正哀怨的对着手上的一张纸在默默叹息。 “就这么简单?”纪阿四不满的看着惊云:“你不会没好好干活吧?” 惊云一撇嘴,冷笑道:“我说庄主,这已经够详细的了,好吗?她安雅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假假也还算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姨母又向来是个极抠门的,家里连个伺候的老妈子都没有,能查到这些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只见纸条上白纸黑字,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把安雅过去的十几年概括的一清二楚。 为遗腹子,十岁丧母,之后寄养在姨母家中,姨夫为余杭郡的郡守。家中尚有舅父,入赘于一平江富户。先皇端顺三十年冬,江南六省突发雪灾,太子李智宸带天子巡视,微服私访,不料遭遇大批匪徒,重伤逃遁,为安雅所救。 “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年所救的人是李智宸,否则,哪里用的着去求什么恩典,就看如今受宠的程度,随便说上一说,哪有不成事的。”惊云不以为然的说道,全然不顾他渐渐深重的脸色。 “惊云……”纪阿四拖长了语调,发出女人一般娇媚的声音,将惊云唬了一跳。 名剑山庄的人都知道,一旦庄主做出某些怪异举动的时候,那就是大祸临头的当口,他怎么能不害怕? “你说安雅不是重要人物,所以没有她的消息,但是严峻熙呢,李智宸呢?这些由始至终都是名剑山庄重点关注的人物,你难道也没有情报?”他加重了语气,凶神恶煞的说道。 “有倒是有……只不过……”惊云顿了顿,小声说道:“庄主,你也知道,收集情报的事情一向都是归夫人管的。我总不能对她说,你要这些就是为了搞清楚另一个女人和他的姘夫过去发生了什么吧?” 趁着纪阿四还没有发怒,惊云忙不迭的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说道:“夫人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有什么不满,你对夫人发去,别光拿我寻开心。” “糟了。”纪阿四一拍大腿,暗道一声不好,连着在屋中绕了好几圈,也没理出一个头绪来。 “爱咋咋地吧。”他无奈的说道。 夜色花荫下,玉染脸色酡红,提了半壶残酒起身,摇摇踏向花影绰约处,想寻个清净无人的地方,独自咽下这半壶残酒。 四下一片寂静,只听见草丛中促织夜鸣,月色如练,星稀云淡。 她不知不觉的哼唱着小曲,脚下一时虚浮,就近倚了一块白石坐下,发髻松松垮垮的散了下来,举壶就口,仰头而饮。 一样的良夜深宵,一样的月色,曾经是谁伴我共醉。 “纪明轩,你当我真不知道,你在这京中做什么吗?放着好好的一方霸主不做,偏要来做这低声下气的先锋将军,很好玩么?” 她饮一口酒,叹一口气:“玉染花了几乎一生的时间,才让主子不跪人,不求人,却没想到竟然会有今天。为了一个女人,全毁了……” 她竭力不去想起那个名字,却怎么也挥不去眼前青色的身影。 眼前渐渐迷离,明知不是真实,也恨不得再近一点。她苦笑着举起酒壶,任由酒液倾注,激灵灵洒了一脸。 身后有人劈手夺去了酒壶,将她扶住:“玉染,你身体还没好透,这般饮酒,是不要命了吗?” 不待她说话,腰间一紧,身子突然腾空,竟被那人拦腰横抱起来。 她只觉轻飘飘的,几乎怀疑仍在梦中,喃喃自语道:“你休想蒙我,你如今寻了新欢,哪里还管我的死活。” 他顿住,继而双臂一紧,将她箍的不能动弹:“你胡说什么,若不是你替我挨了那一剑,现在我哪里还有命在。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你为我受过的罪,我也都清楚。我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放着你去死的,你不要这样。” 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推他,触手之处,却是一片温暖。 这一惊之下,她愕然抬眸,酒意顿时惊去大半,神智随之醒转。眼前,是纪阿四忧伤的面容。 她刹那间失了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天旋地转。 他抱着她,轻声安慰,“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活着一天,就永远是我的妻。” 回过身去,只见得远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女子,他一眼就认出是安雅,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她从远处缓缓的走来,素白的衣服被清清冷冷的月光照着,愈发显得孤寂,她一举手一投足间,尽是风华绝代。更是少见的戴了一支白玉雕成的兰花簪子,不紧不慢的从廊上走了过来。 “这位是……”她蹙了眉头,轻声的问道。 玉染紧张的揪着纪阿四的衣服,生怕他说出什么不愿意听到的话,可半晌听不到他的回答,只好将他的衣服组攥的更紧,“我是他的妻子,”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甚至还有点不确定的颤抖。 安雅摆了摆手,笑道:“看来我是打扰了二位了。”她从袖中取了一封折子,递给玉染,说道:“你们本是刚见面,按理是不应该来打扰的,可辽国的议和使团再有十日就要到京城了,恐怕还要麻烦纪将军了。” 他仍是抱着玉染,低头看了那折子一眼,说道:“如今安大人和我已是平级,不必如此客气。大人圣宠眷顾,日后恐怕还要仰仗大人。既是吩咐下来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做好的。” 第17章 玉染来访 她一愣,仿佛不是很习惯向来尖酸的他,今日如此好说话。突然想起他曾笑言找不到媳妇,要让她冒充的事情,心里有些不悦。 感情这是大魏流行的泡妞专用套路么?你纪阿四当我是什么人?我做什么也不会做小妾这么没前途的职业。皇上的妾我都不稀罕,难道还能稀罕你的么? 她客气了两句,转身离了纪阿四的府邸,一言不发,心中一股子无名火起。 自纪阿四处回来,安雅又折腾了大半夜,却始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披了衣裳,坐在院中,看那一轮说不出清冷的月亮发呆,越看越是恼火,最终竟拿了弓箭,射起月亮来。 那弓一看就是好货色,精铁制成的弓上,随意的雕了几朵梅花,并不繁复的花纹衬得这弓更加的苍劲有力。更为难得的是,这弓较之一般的弓要轻便很多,一看就是专为女子打造的。 霜儿推了房门出来,被院中挥舞着兵器的安雅吓了一大跳,怔生生的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边疆又有战事,你又要出征不成?” 她放了弓箭,感到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嗯,你想些什么,我好容易将萧牧野的大军杀的七零八落,又费劲心机布了这好大的局,西北边境少说能保十年安宁。你这是还想让本小姐上战场?” “那……”霜儿咬了手指,不解的问道:“小姐莫不是失恋了,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和月亮较劲?” 她想了想,又道:“也不对,没见小姐有男人,肯定不是失恋。”她一拍脑袋,欢乐的指着安雅,“我知道了,你定是想男人了,对不对?小姐说过,这叫做发春是不是?” “噗。”安雅满脸黑线,这丫头,别的没学会,牙尖嘴利倒是学了个齐活,有事没事就讥讽你两句,让你哭笑不得。 她一挥袖子,佯怒道:“你才发春呢,改明儿就给你找个男人去。”她眯着眼睛,很慎重的说道:“对了,我看小严将军就挺好的,又和咱们相识多年,人也知根知底,就是家里门第高了点。不过不怕,你家小姐如今也是正三品的大员了,再过几年,混个宰辅什么的,也算门当户对了。” 不料霜儿听了,却是一扭头,一句话也没说,砰的一声关了房门,再怎么叫也不答应了。 “难道真有奸情?”安雅嘿嘿笑了几声,也不点破,将那精致的小弓仍在一旁,自顾自的睡去了。 许是闹腾了半宿,这次她睡得倒是很沉,直到日上三竿,才被霜儿叫醒。 “小姐,你醒醒,外面有个妇人说要来找你。”霜儿捏了她的鼻子,闷声闷气的说道。 “谁?”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含糊不清的问着。 “说是纪将军的妻子,叫什么玉染的。” “玉染?”她惊得一下子坐起,急急招呼道:“快点给我换衣服,她来做什么?”她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个玉染可别是误会了什么,她可不要被人泼硫酸,捅刀子啊! 呃,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硫酸吧,幸好幸好!本来长得就只能算的上清秀,要是再毁了容,可就真的不能见人了。 “小姐,我看那人柔柔弱弱的,一见就知道是个病秧子,你怎么吓成这样?”霜儿一边忙着给她披衣服,一边调笑道。 她挑了一根细银攒的镂空簪子,挽了头发,说道:“早让你好好的练练眼力,别以后撞人枪口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顿了顿,细细的照了镜子,觉得没什么大碍了,才起身:“那女子虽说看着身体不太好,武道修为却是实实在在的八品。就我这身手,收拾起来可利索了。” “你么……”她伸手在霜儿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笑道:“你和她动起手来,你感觉能坚持几招?” 霜儿吐了吐舌头,说道:“一个女子武功那么好,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了,还要男人做什么?我和你说小姐,这种姑娘没有男人会喜欢的。” 门外立着的那人心头一颤,浑身冷的发抖,难道,这就是明轩不喜欢她的原因么? 明轩待她很好,真的很好,好的挑不出一点毛病。庄子里的大小事务,甚至将私底下的暗卫都交给她打理。但是她知道,这不是爱,甚至连喜欢都不是。 若不是她病的快要死了,庄主夫人的位置,应该是现在屋子里正说着话的女子的吧。 要不是她占了她的位子,说不定明轩现在不会这么伤心,也不用做那些他根本不喜欢的事情。 门内的谈话还在继续,全然不顾她冰冷的心:“那要是你家小姐哪天也一不小心练出了个八品来,是不是也嫁不出去了?” “小姐,你和她怎么能一样呢,你……” 安雅打断了她的话,“行了,人家还在外面站着呢,快点帮你小姐收拾好了,还要见人呢?” 她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清清淡淡的,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知纪夫人来访,有何事相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够打动她了。 “我来是想替我相公提亲的。”玉染缓缓的说道,虽然不情愿,但是她不想让纪明轩不高兴。 至于安雅?像明轩这样举世无双的男子,世间还有人不喜欢么? “提亲?”她疑惑的看了看玉染,又看了看霜儿。在她的认知里,是不存在妻子给丈夫找小妾这种事的,要找也不可能找她安雅啊。更何况纪阿四是知道,她就是因为不愿意做妾才考了这三科状元之位,向皇上求了恩典的。 难道是霜儿? “夫人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的霜儿,虽说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品貌和才学也是一流的,是万万不可能与人做妾的。”她拿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你要是说的是我的话,我安雅只做妻,决不为妾。”她放了杯盏,砰的一声脆响,“夫人,我也是女人。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的,我要成亲,他必须忠贞不二。” 她起身,抖了抖衣袖,说道:“若夫人来此,只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情,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她抬了袖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玉染心如刀割,她都已经这样委曲求全了,这个女人竟然还是这样的蛮不讲理,薛神医都说了,她最多还能再有一年好活,就这么等不及了么? 第18章 使团遇袭事件 想她在江湖上,早些年也是赫赫有名的,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苦苦哀求不成?她也是有自尊心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告辞。”玉染行了一礼,晃晃悠悠的向外面走去。 “小姐,我看你是不是搞错了?”霜儿满脸的疑惑:“纪将军都没见过我,怎么会无端端的让她家夫人来找我提亲呢?要找也是找你啊。” “霜儿啊,嫁人这种事么,是贫是贵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一心一意。”她一巴掌拍在霜儿的头上:“你可得给我记住了。你要是敢给我做妾,或是给你家相公找小的,看我不灭了你。” 这种很无聊,没有香车美人相伴,最重要的是一场注定要以屈辱告终的枯燥旅途,萧牧野很希望能够早点结束。 但那条长长的官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马车轮子带起的黄尘,在宽阔的道路上腾起,就像是一道黄龙般。 官道两侧的树木,叶片或大或小,但整体而言,比起辽国的树叶来说,要显得宽阔的多。 萧牧野将头伸出马车窗外,眯着眼睛,迎着风看着这些树木,从自己的眼中一晃而过,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个无耻的安大人。那个女人,真的是改变了自己以往对女人的认知。 女人么?难道不是应该好好的呆在家中相夫教子,即便是上了战场,也是需要保护的弱者,哪里见过这种将男人欺凌的抬不起头来的女人。 毫无征兆的,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突兀的堵在队伍的前方,看上去有些骇人。 马车渐渐地前行,众人终于将那片阴暗的影子看清楚了,似乎是为了迎接原来的客人,投下来的夏日里炙热的光芒照耀在那片影子上。 这是一队极长的队伍,领头的,正是坐在马上,一袭黑色官服的安雅,这个人给辽国的军士们带去了无穷的噩梦。无数满腔热血的草原男儿惨死在她的刀剑下。 一种难以言表的苍凉和压迫感压上了他们的心头,似乎远处的那个女人,随时都可能笑着夺取你的生命。 一股子庄严巍峨的感觉,从她身后的城墙中散发出来。 官道之上,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萧牧野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安雅。 京城到了…… 礼乐起,双方各自见礼,大魏的官员衣饰鲜明,十分华贵,辽国使团却是车马劳顿,不免显得有些委顿,两相比较,显得十分明显。 萧牧野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只是在介绍到自己的时候才微微点头示意。 “参见辽主。”打断萧牧野思绪的正是安雅安大人。 萧牧野将目光从远处的城墙上收回来,说道:“你连皇上都不愿说出口了么?我辽国竟然贫弱至此?” 安雅微微一怔,轻声说道:“倒也不是,我是大魏的子民,自然尊的只有我大魏的皇上,辽主远来是客,岂有怠慢之理。” 她抚了袖子,从马上下来,拱手行了一礼,“辽主不必谦虚,若非我行了这小人的伎俩,说不定今天站在这儿等着接见我朝大员的就是你了。” 她停顿了片刻,笑着说道:“但是我想,你是不会给我们大魏这样一个偏安一隅的机会,不是么?” “自古成王败寇,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还请安大人前面带路吧。”萧牧野情绪不由得有点低落。 安雅侧过身子,让他走在前面。突然她的耳中,听到了前方的城楼上有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那是杀人的声音,是人杀人的声音。 她厉喝一声,伸手去抓身旁的萧牧野,远处的众人,随着这一声轻喝声向外散去。 从那城墙上,一柄的弩箭破空而来,挟着呼啸之声,穿过那匹马的身体,将它活活的钉在了城门前的青石板中。 那马兀自发出着惊人的嘶吼声,四肢胡乱的挣扎着,大量的鲜血顺着它的身体滴到青石板上,再流到安雅的脚边,将黑色的靴子,染得更加的浓郁。 她的眉头一皱,顺着弩箭来的方向往城楼上看去。 京城的防御历来是最严密的,那四座威力惊人的弩,还是当年先祖皇上,为了守卫京城而特设的,数十年来也没用上过一次,今天居然动了,而且…… 她眯起眼睛,冷凝的目光,刺得萧牧野生疼,这要命的一击,显然不是出于守城将士们的手中。 她一手扬出了特制的烟火令向京中的守备旅示警。 自宁远一战后,这种烟火令就已经成了大魏军队的常规配置,专门用于突发情况时的报信。 另一手拔剑出鞘,然而她的反应虽然极快,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还是从城墙上响了起来,这真是勾魂夺魄的美妙乐曲。 在这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弓箭,射向了萧牧野的位置,尤其是那用来守城的巨大弩箭,更是挟着惊天的杀气,掠夺着将士们的生命。 那些辽国的将士,自是不动声色的拿出盾牌,将萧牧野围的密不透风。而安雅身后的那些人,自知今日出了这样大的差池,自己的小命怕是不保了,为了不祸及家人,更是悍不畏死,用身体做了她的肉盾。 一时间,血花四溅,宛如人间地狱。 是何人,竟有如此的胆量,敢在京中对辽国的使团下手。 是何人,对他有这样大的仇恨,要用攻城的手段来杀他一人。 究竟是何人,能有这样的实力,在堂堂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策划了这样的一场好局。 “京兆尹是干什么吃的!”她暗暗怒喝道。但显然这个时候并不是骂人的好时机。 她身边的人自然是越来越少,已经不过十数人,堪堪能将她围起来罢了。至于那些辽军,虽然装备齐全,伤亡不太严重,但却是看好戏都来不及,怎么会来救她。 她完全相信,若是她今日死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些人怕是连欢呼庆贺都来不及,巴不得举手称赞才好。 真是,报应啊,杀的人太多了,今日终于轮到了她自己。 箭雨依然在纷飞,城门前一片惨呼声,幸好为了迎接使团的到来,一早就疏散了人群,否则这样的伤亡,怕是几乎要抵得上一场小型的冲突战了。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是断箭,到处是死亡。 安雅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急促的喘息了几声,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 第19章 反击 坚持,只要坚持到纪阿四出现,就是胜利。她的心中只余下这一个念头。 她脚尖点地,不敢停留半刻,身子一转,强行踏上了城墙,以完全垂直的角落,直直向上冲去,惊得辽军一阵惊呼。 嗖嗖,几支细长而锋利的弩箭,极快的向着她冲来,擦着她的鬓发而过,其中的一支箭更是扎进了她的肩膀中。她看也不看那箭,任由鲜血流下,不顾城楼下的尖叫声,向着城楼而去。 噗的一声,她反手一撑,左脚用力,终于落在了城楼上。 危险没有解除,这群人既然能够在无声无息间拿下了城楼上所有的守城战士,实力自然不能小觑。 她的面色愈加的平静,平静中带着一丝冷血的嗜杀,只有稳住了她的心绪,才有可能救下城楼下所残余的人。 反击…… 必须反击…… 安雅信任纪阿四的反应速度,那是一同经历了草原王庭一战后所结下的战场情意,这种同生共死的感情,自然比朝堂上尔虞我诈的交情要牢靠的多。 城门前这样大的动静,根本不可能瞒住任何人,即便那支烟火令没有被他看到,他也会得到消息赶来。 从皇宫中疾驰而来,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换句话说,只要她熬过了这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活下来了。她已经死过一次,自然更加珍惜这一次的生命。 她绝不能死! 城楼上传出几声呼哨,明显敌人已经发现安雅登上了城楼,正在传递着某种暗号。 让她更为心惊的是,如此细密的箭雨竟然仅仅是十个人所制造出来的,他们分成两班,以极快的速度交叉往复,每个人都能同时射出五支,甚至更多。 这样的身手,哪里用的着如此这般明火执仗的袭击,随便派个人,玩个暗杀,那萧牧野早就死了。 也许,她眉头一皱,心里一惊,这些人的目的并不是城楼下的萧牧野,而是在她的身上。 她……中计了。 果然还是看轻了这些古人啊! 这场不知道针对的是谁的阻击,终于在她的努力下,变成了一场实力悬殊的近身战。 不过霎时,安雅便来到了第一个人的跟前,长剑也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猛喝一声,弃了弓箭,拔出身侧的大刀,向下砍去,将长剑挡住。 她陡然提气,身子向上提了一尺,右手手腕一翻,挑破了那人的衣衫,左手的匕首刺向了那人拿刀的手腕。 他连退几步,双手不弃刀柄,反手一舞,在电光火石间架住了她的长剑。 当的一声脆响。 安雅冷笑道:“你居然胆子大到任由我的匕首刺破你的皮肤。”她收起攻势,轻笑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兵器没有不淬毒的吗?” 她不慌不忙的跨过那人,看都不看他逐渐腐烂,化为一滩血水的身体。 她的官靴上沾了那人的血水,一步一个脚印,血的红色,和城楼上青色的砖石放在一起,愈发显得恐怖。 一把极快的刀迎了过来,安雅一声怪叫,手中的匕首,像是黑夜中的杀手一般散开,在片刻之间,划破了那人的脸颊。 又少了一个人。 但是,她缓缓的吐出了肺中的一口浊气,暗叹道:“这两个不过是四品的小罗罗,剩下的八个,实力至少都在五品以上,更为一人甚至看不出他的品级。” 所以她只能退了,她垂下匕首,足尖一点,整个身子都向后飞去,如同被扯回的风筝一般,速度快的惊人。 但是对方的速度同样惊人,那人狂喝一声,一掌向安雅的面门上拍了过去。她却突然止了步子,反身迎上,脚下一晃,避过了要害,手指一按,刀柄处刺出一截锋利的尖刃,刺穿了那人的眼球。 眼球中的液体四溅,那人惨声狂啸着。她不顾自己重伤的身躯,一步一步的向着走着,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器官在不停的流血。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噗”的一声,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前的那一把尖刀,大量的血水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泅出的液体将原本轻薄的官服,沾染的有些沉重。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她还是放出了一缕青烟,毒烟入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她笑了笑,说道:“你可杀不了我的。” 安雅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血从她的身体里慢慢的流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城楼上余下的七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他们无法相信,一个女人,竟然有如此的求生**。这样的伤势,就算是男人,怕是也很难站起来,而她,却还想要反击? 一人从队列中站出来,沉声说道:“姑娘,我不知道你是因何得罪了夫人,但是既然夫人有令,我们是一定要取了你的性命的。” 那人上前几步,反手就要将手中的长刀,送入她的体内。 她的意识有些迷蒙,这一刀要是真的坐实了,她哪里还有命在。 她努力的动了动手指,挣扎着想要握紧手中的剑柄,却终于不支,腿上一软,缓缓的倒了下去。 迎接她的不是意料中冰冷的青石砖,却是温暖的怀抱,她有些意外,失血过量的身体,冷的有些颤抖。不过片刻,她就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动静。一滴汗顺着昏迷中的安雅的额角,滑落了下来,滴在了枕头上,她有些费力的将眼皮睁开了一条细线,无神的看着纱帐。她能听见霜儿可怜的哭泣声,她很想拍拍她的手,却发现使不上半点力气。 “纪阿四,别以为朕不敢杀你,要不是她现在躺在这儿,朕早就砍了你的脑袋了。”朦胧间她似乎听见李智宸暴躁的声音。这个人,还是这样的暴躁,她的嘴角隐隐有些笑意。 “薛神医已经在治疗了,有他出手,安雅定是无碍。”纪阿四无措的搓了搓手。 “朕以为把人交给你,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没想到竟然伤成这样。”李智宸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两下,怒喝道:“朕以后不会再放手了。” 停了半刻,却又更加大声的叫嚷道:“这江湖上还有什么人敢动你的女人?查,你给朕查清楚!” “是。”这个时候的纪阿四显得格外的温顺,搭着头,一句也不敢多说。 第20章 谁下的命令 李智宸一把推开房门,不顾身后纪阿四的阻拦,直接闯到了安雅的身前。 霜儿双眼红肿,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安雅冰冷的手,呆呆的看着她,根本感觉不到房中进了人。 “薛神医,她的伤怎么样了?”李智宸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他说出什么令人心惊的话来。 “要是信不过我,就把人抬回去,又不是我非要救的。”薛神医冷冷的说道:“只要我出手,还没有救不活的人,你不必再问了。” “那她怎么还不醒来?”这次问话的是一旁站着的纪阿四。 这薛神医也是一个趣人,皇上问他,他面色不善,却对纪阿四毕恭毕敬,“最多三日,安小姐定能醒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了医箱,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庄主,看她身上的伤痕,动手的人怕是……” 纪阿四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先下去,这件事,我知道了。” 薛神医抬头望去,只见纪阿四面沉如水,看不出半点的波澜。 安雅身上的伤口,狰狞而恐怖。两道伤痕,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身体,即便是薛神医,也不可能消除她身上所有的疤痕。 纪阿四的手抚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鼻中闻到浓郁的药香,左手成拳,任由指甲划过他的掌心,将他刺得有些生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头的痛楚。 这样的伤痕,这样的大手笔,整个大魏,除了他自家的名剑山庄,放眼整个武林,都不会再有第二家了。 谁下的命令? 自然不可能是他自己,那么,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暗道,玉染这是在做什么? “惊云……”他轻声唤道:“呆在这儿,寸步不离,以后你就跟着安雅,要是她再有什么差池,你就不要来见我了。” “庄主,夫人只是……”惊云急着开口替玉染辩解道。 阿四不愈的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和夫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出生入死,这感情自然好的没话说。但是……” 他话锋一转,指着床上的安雅说道:“我从来不是个见色忘义的人,这你们都是知道的,伤及无辜,不是名剑山庄的所作所为,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了朝政,此事决不能姑息。” 他哗的一声推开房门,却呆立在门边,迈不动步子,满心满脑的怒气,竟是一点都发不出来。只见玉染去了满头的发饰,披散着头发,穿了一身雪白的薄衫,赤着足站在门前。 看到他出来,玉染砰的跪下,膝盖叩在砖地上的,听得让人感觉生疼。“请主上责罚。”玉染抬起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只露出小半个额头,阿四能看到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虽是盛夏,但看到她光裸着的脚,还是有些不好受。 “主上?好像很多年都没听到玉染这么称呼他了。他知道他伤了她的心,可是他不是已经答应她了么,只要她在一天,这庄主夫人的位置就是她的。更何况,那个女人性子那般决绝,根本不可能屈居人下,她为何还要如此?” “错在哪里?”纪阿四冷冷的问道。 “玉染不该派人阻击安大人。”她沉声答道。 “还有呢?” “还有……”她一怔,不知如何开口。 他垂了袖子,低下头看她:“你在江湖上沉浮多年,我以为你应该懂得利害。你选在今日动手,不就是为了撇清和这件事的关系么?” 他甩开玉染想要拉她的手,厉声呵斥道:“但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要好好想清楚,倘若萧牧野惨死当场,两国战事再起。我和安雅的心血浪费了,倒不是紧要的。但大魏数以万计的将士,和手无寸铁的百姓,难道都要为你这个愚蠢的行为负责任么?” 纪阿四越说越是气恼,一声声嘶声力竭的吼叫,惊得玉染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有些发愣,记忆中的明轩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不急不躁的,即便在江湖上人人说他冷血无情,但是她见到的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动过怒。 女人一旦钻进了一个牛角尖里,就很难再出来,不管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厉害都不能免俗。 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浑然不知唇上已经渗出了鲜血。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想法,“都是那个女人害的,要不是她,我现在还和明轩好好的,都是你害的我。” 纪阿四伸出手,重重的说道:“把名剑山庄的令牌交出来。”他逼近她,迫使她必须抬头看着他,他面色阴沉,由不得玉染犹疑。 她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小的圆形玉石,上面雕着一只雄鹰,鹰爪中握着一柄长剑,显得很是突兀。 传说名剑山庄的那柄名满江湖的震山宝剑,正是由神鹰从空中掷来,这般怪异的图腾,倒也颇有一番来历。 “来人!”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波澜,可玉染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纪阿四托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将她从地上拽起,说道:“你身体不好,庄子里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呆在屋子里好好养病吧。” 转过身子,看着那几位手下,下令道:“好好照顾夫人,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说罢,甚至来不及看玉染一眼,更没提起她赤足站在地上的事情,猛一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尽快将玉染送回房间,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一人劝道:“夫人,庄主不是故意的,毕竟那个女人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否则绝对不会放任夫人不管的。” “都是属下无能,若是能一举击杀了那个安雅,也没有现在的这些事情了。” 玉染苦笑了一声,皱着好看的眉头,轻声说道:“不关你们的事,他的心不在我这,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说着,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鞋子,慢慢的穿上,在院中站立了许久,才离开。 “你就这么放过她了?”李智宸站在窗边,看着玉染离去的身影问道。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要不是她,我早就死过多少回了。”纪阿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知道,玉染没多少天好活了,放过她这一次吧。” 李智宸捏了窗框,指尖在木头上划过,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你能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我不能……”纪阿四回过身,望着床上依然不省人事的安雅,轻声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她。” 第21章 醒转 “对不起有什么用,别以为宁远之战,只有你出了力。”李智宸拉过他的衣角,擦了擦手,接着说道:“要不是有她,大魏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皇上……”纪阿四收了玩笑之意,轻声说道:“我们这么干真的能瞒天过海?” “我不知道……”李智宸颓丧的说道:“只不过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你我都要有所觉悟。”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纪阿四的声音显得很颓废,“我有些后悔,她明明可以很平静的度过这一生,却被你我逼到了这般的境地。将来要是知道了真相,还不得恨死我们。” 李智宸握紧了手指,沉声说道:“她既是天命所归,就必要承担拯救天下的大任,这不是你我二人所能阻止的。” 鬼谷,顾名思义,它就是一个山谷,一个应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山谷。 相传鬼谷一生只有两位学生,一个致力于统一,另一个自然是试图维持各国分立的状态。 相传,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千百年来无一例外,其实归根究底,正是这两位学生在作怪。 以天下为局,执万里江山为棋,赛一场未知的棋局,赢得不过是一个小小山谷的所有权,何其疯狂,何其……神经。 鬼谷之主,名为鬼谷。 没亲眼见到这个逆天的几乎脱俗的鬼谷之前,李智宸和纪阿四都认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山谷,一位上了年纪,有些癫狂,或许长满了花白须发的糟老头子,能有这样的能量,将各国都捏在手中,操纵天下大势? 那时的他们不过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哪里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能用常规来推测的。 比如,那个带着冰冷的寒气,发着幽蓝的光芒,悬浮在空中的巨大漩涡,和无数数之不尽,他们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件。 直至今时今日,他们想起那番景象,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鬼谷,那个在谷中居住了不知多少年,看守着漩涡的老人,弯着身子,轻声说道:“这个天下已经分裂了太久了,如今平衡的力量越发的薄弱,而统一的实力越发的强盛。” 他长叹了一声,说道:“本来,也没有什么,这是自然的更迭,一个国家没有了,还会有另一个新的国家建立起来,我们应该顺应。但是……” 他指着那个急速运转着的漩涡,叹道:“若不是五十年前,我那个一向骄傲的师弟,打破了鬼谷千年来的门规,擅自闯入了那片漩涡,拿回了一堆这样恐怖的武器,老夫绝不会做出此等违背规律的事情来。” “这些东西,不属于这里,我不能让他毁了这个世界。”他抖着长长的胡子,显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你们愿意帮我么?” “轰隆隆……”一声巨响,李智宸和纪阿四,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被削平了的山顶。 他们难以想象,这样惊人的破坏力,只是一个小小的圆筒所发出的。若是,这样的武器,被运用于战争,恐怕无论哪个国家都不可能阻止被覆灭的命运吧。 他们抬头看了看彼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惘。既然有这样的“神兵利器”,胜负岂非早就已经定了。他们还有能力改变些什么? “所幸,师弟当年只从那边带来这几件,有些所必须的配件没有带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人心有余悸的望着空中的漩涡。 那个漩涡依旧如同千万年以来的那样,发着淡淡的蓝色。清淡的光芒仿佛在不住的诱惑着这天下的苍生,为了它而陷入不断追逐杀戮的疯狂。 鬼谷似乎想起了什么,重重的闭了眼,哀叹道:“不知道这漩涡中究竟有什么,竟然能让原本不喜权势的师弟陷入了这般执着的境地。” 他用手中的拐杖,狠狠的砸向地面,“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拉住了李智宸和纪阿四的胳膊,凶神恶煞的说道:“你们两个小鬼,既然闯了进来,就是和我有缘,这件事可逃脱不了关系。” 修行,本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更何况是两个身娇肉贵的富家公子,但他们还是坚持下来了。 直到那天……从漩涡中飞出了一个几乎透明的身影,宛如鬼魅一般,飘飘荡荡的向谷外飞去。 纪阿四凝视着床上的安雅,这个女人,就是当初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影子? 若不是那个神神叨叨的鬼谷,实际上是一位算无遗策的阴阳家,他一定认为,这一切都是一个笑话。 什么转世,什么鬼魅,世上哪有这么可笑的东西,这一切都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紧张的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安雅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还是有些无力。她虚弱的动了动胳膊,却发现根本难以挪动。 “安大人,你醒了啊?”一旁守候着的惊云松了一口气,终于醒过来了,要是再睡上几天,她没事,这里里外外,十几口人可都要被那两个暴虐的疯子,折磨死了啊。 早有知情知趣的太医高声叫喊着,奔出屋子去给皇上报信,至于纪将军,谁还记得他呀。屋里屋外顿时热闹了起来,端茶递水的,准备药膳的,甚至还有贴心的太医,小意的在床边询问着安雅此时的感觉。 惊云郁闷的看了看那个满脸堆笑,一脸谄媚的太医院院正大人,那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先生,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暗自想到:“原来这种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报信才行。若是慢了半步,被皇上抢了先,还不得被庄主生吞活剥了啊。” 如此想着,急忙趁乱退出了屋子,一路小跑着找纪阿四报信去了。 安雅受伤之后,真正醒转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娘的,我又不是要死了,这满屋子的人莫不是都疯了不成,瞧瞧那谁,激动的都哭了?” 然后她看着身边挂着各种或紧张,或兴奋,或者余悲犹存的熟悉的脸庞,轻声说道:“霜儿,你不要哭了,我还没死呢。” 霜儿握着她的手,双唇微微颤抖,紧张的近似说不出话来,“小姐,咱们辞官不干了,再不遭这种罪了。” 呜呜……霜儿的眼泪滴在她的手上,冰冰凉凉的,却在她的心里溅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第22章 我要做公主 有人在身边为她紧张,因为她的痛苦而哭泣,因为她的忧伤而落泪,而不是孤军奋战,一个人面对刀光剑影,真好。 安雅虚弱的靠在被垫高的枕头上,缓慢的积存了一点已经几乎丧失的精力,这才开口问道:“萧牧野怎么样,死了没?” 霜儿睁大了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辽国的皇上,不由的有些气恼,没好气的回道:“小姐怎么想起他来,明明带了那么多精兵,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和铁桶似的,好的不能再好了。若不是他见死不救,小姐何至于伤成这样,管他做什么?” “霜儿,你可别忘了,正是你家小姐把他的家人一锅端了,抓了做俘虏,现下还拿着当筹码,威胁他就范来着。”她缓了缓,努力的吸了两口气,才又说道:“要是依足了我的性子,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救我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霜儿,保护好我自己和我想要保护的人,是我的责任,不是他萧牧野的,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她拍了拍霜儿的手,笑道:“我所在意的你们,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围绕在一起,保护好你们是我的义务,不是别人的。” 她咳嗽了两声,说道:“还不快给我弄点吃的,你想要饿死我么?” 霜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光顾着和小姐说话,我都给忘了,我这就去给你端燕窝粥去。” 突然,霜儿诡异的笑道:“话说回来,这燕窝还是皇上特特从宫里搬来的,听说是极稀罕的东西呢,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安雅无奈的看着她,手指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轻声说道:“你个小馋猫,想吃就直说,我虽说一向抠门,但对你却是极大方的。反正也不是我的钱,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够再找李智宸要去。整个大魏,就属他最有钱了,不坑他坑谁?” “爱卿此言差矣。要说钱这个东西,朕还真没有。国库里的银子虽多,那可都是大魏百姓的。除了每月发给朕的那一点点月例银子,可没有一钱一厘能说的上是朕的。” 李智宸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叹息道:“安大人莫不是想让朕做一个昏君,干出将百姓之财,据为已有,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拿帕子去擦眼角,故作惋惜道:“这可太让朕失望了。” “哟……”匆匆赶来的纪阿四调笑道:“我可是第一天知道,感情咱这大魏最穷的原来竟是皇上您啊!要不我给您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李智宸收起玩笑之意,板着脸问他,天可怜见的,他可真是缺钱呐。当皇帝做成这样的,也算的上是难得的吧。 “把这皇宫卖了便是,反正也没住几个人,平白占了那么大一块地,多浪费啊,不如换点私房钱,也省的您在这哭穷不是。”他故作正经的语调逗得安雅一阵轻笑。只是…… “这两个混蛋,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难道……”她一脸激动的看着他们。想她一个货真价实的资深腐女,此等激动人心的好事怎能不插上一脚,“你俩谁是上面的那个?”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的叫道。 “你放屁!你胡说八道!”还是同时开口,说的也还是一样的八个字。 安雅一下子乐了,本只是逗趣,现在却越发的来了兴致,不依不饶的追问了起来:“说嘛,说嘛,有什么好丢人的。真爱面前人人平等,不分男女。” 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坐起,拉了纪阿四的衣角摇晃着:“放心,我不会嘲笑你们的,我最喜欢看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了,很感人的!” 她还重重的点了点头,像是在保证她绝不会因为这事,看不起他们似的。 纪阿四恼怒的退后了两步,躲过她的魔爪,闷声闷气的哼道:“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别把我说的和那下贱的小倌一样。不过,皇上是不是喜欢男人,这可就不好说了。” 在大魏,男倌也和那些迫于生计出卖自己的女子是一样的存在。高门望族虽不以族中豢养的男宠为荣,但也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相传先皇在位时,宫中也曾有一男子深受皇恩,红极一时,纪阿四如此作答,也不算侮辱了皇室。 “朕是不是喜欢男人,你难道不知道?”李智宸冷了一张脸,贴近安雅,咬着牙说道。 她吓了一跳,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情来,忙收起了玩笑之心,假意咳嗽了两声,止了这个关于男人间爱情话题的讨论。 安雅不知道纪阿四从哪里弄来的钱,竟能在京城买下了如此之大的一座庭院。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朝代都是一样的,哪怕是跨越了整个时空,这京中的房价也还是高的离谱,她依然买不起大房子。 他的园子环境幽美,一步一景,假山池塘一应俱全,亭台楼阁一个不少,歇了多日的安雅被霜儿扶着,靠在雕着花的栏杆上向外望去,手上托了一盘精致的点心,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是有钱人,不用说,肯定是标准的富二代。要不然,就那点俸禄,别说这园子了,就是这一个小小的观星楼,怕是省吃俭用一辈子,都不可能买的起啊!” 她不满的嘟囔着:“不管走到哪里,有个好爹爹就是好,少奋斗多少年啊。”想着,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是倒霉,重生一次,也没摊上个有钱有势的爹,能过几天舒舒服服,吃喝等死的幸福生活。” 猛地她眉毛一挑,面露喜色,没个好爹爹,还不能认个好干爹么。 不过找谁呢? 她扳着指头,一个一个的数了过去,要不,干脆就找李智宸好了。一来,放眼整个大魏,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有权势的主了,就算不能拿国库的钱,还不能贪点,不,拿点升官的中介费么? 二来,挂个假“父女”的旗号,他总不至于再做些让她不知所措的事情来吧。 打定了主意,她将手中的盘子往几案上一丢,乐颠颠的找李智宸去认干爹去了。 “干爹?”李智宸乍一听到这两个字,差点没把正含在嘴里的那一口上好的茶水喷在龙案上一堆快要摞成小山状的奏折上。 伴随着他声音的第一个反应是:“安雅,你不是伤在身体上了么,脑子又没坏,怎么神经了呢?” 第23章 赌约 急的他大声传令道:“去把太医院院正,那个不中用的温太医给朕叫来。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老糊涂了,竟连这么大的症状都没诊出来。” 安雅一个激灵,惊得叫出声来:“你总是难为人家老先生做什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你爹没告诉你要尊敬老人家的吗?你这么不讲道理,你爹他老人家知道吗?” 她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狠狠的朝着李智宸的脸砸了过去,怒喝道:“我脑袋正常的很,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看你才是有病的那个,应该让温太医给你看看,不,估计得薛神医出马才行。要不然……” 安雅拍了拍堆积如山的奏折,越想越是气愤,“你要是脑袋没毛病,怎么积了这许多的奏折?果然智商不行,要是个聪明伶俐的,分分钟就给收拾了。” 李智宸憋了一口气,积在胸口,半天没理顺,心中不免有些腹诽,“要不是前些日子,担忧某人的身体,坐立不安,急的连早朝都没心思上,更不要说批改这些奏折了,现在能堆这么高么。如今反倒因为这个,成了攻击我的借口,真真的是一片好心,全割了喂狗了。” 他按下了心中的怒气,沉声说道:“既然安大人这么忧国忧民,不如……”他推了那些折子过来,示意身边侍立的公公将桌上的“小山”端给安雅,接着说道:“既然觉得朕不思进取,好逸恶劳,存心偷懒倦怠,那这些可全都仰仗大人了。” 说了半天,犹觉得不解气,愤愤的说道:“你可是咱们大魏的擎天之柱,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您啊。不着急,什么时候批好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吧。” 她也不争辩,只愣愣的问:“若是我今夜就帮皇上您处理好了这些政事,您就愿意做臣的干爹么?” “今夜?”李智宸认真的看了看那少说近百本的奏折,就凭她一个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般想着,便拍了自己的胸口,说道:“放心,朕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皇上说出的话,那可就是金口玉言。金口玉言你懂不,那就是说话算数的。当然你也不能敷衍朕,随便批个阅字,那肯定是当不得真的。” 她点了点头,复又抬头看他:“你确定你不会骗我吧?” “当然。”李智宸不服气的看着她,拿了桌上的一卷锦帛,说道:“朕这就拟旨,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亲眼看着他写好了圣旨,又盖上了御玺,安雅的嘴角慢慢的吟出了一丝笑意,心中暗暗发笑:“小样,和我斗,姐姐玩死你。” 安雅摇了摇头,似是感慨如此简单的一招激将法就能让李智宸乖乖的听话,转身绕去龙案后,坐下来,细细的研着那一块小小的朱砂。 他低头看她,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她的能耐他是知道的。 进士科上虽是他有意为之,可若不是她的才学果真出众,御史台的那些老东西,也不可能那般容易就在榜上签了名字。 该不会,真的能批完吧? 他看着她嘴角细细的,几乎不易觉察的那一点点浅笑,心中越发的慌乱起来。 “真是胡闹!她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尽管开口便是,除了要这江山,有些麻烦。便是看上了这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法给她弄下来的。还要认什么干爹?”他郁闷的看着她在他的案上划着圈圈,懊恼的说不出话来。 夏日里的温度极高,即便是皇宫也不可能凉爽如秋,他身上的袍子汗津津的,贴在他的身上有些难受。 他的鼻端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令他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这种感觉,令他有些燥热。 他突然想起当年在御书房中见到他的父皇和母后,一同参详朝政时的情景。 当年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父皇总是让母后离得远一点,总说母后打扰了他的工作。 可母后只不过是在一旁磨着墨条,偶尔凑了身子偷看父皇写的折子而已。 一句话都没有说,怎么就成打扰了呢? 如今,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更鼓声远远的传来,他接了那块朱砂,慢慢的研着,时不时的瞥一眼她的进度,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入夜已深,案前的奏折还未批完,她的肩颈处却早已经酸痛不已。 安雅放了笔在案上,身子向后倚去,动了动脖子,目光有些黯然。想她年轻的时候,常常伏案工作到深夜,有时候甚至是通宵,第二天一早又要去上课,从来不曾觉得辛苦过。 怎么这才写了这些时候,竟隐隐有些倦意了呢? 李智宸拿过台阶下,桌子上放置的一盘小点心递过来,轻声说道:“先吃点吧。” 她点点头,挑了一块甜甜的米糕放在嘴边,刚想一口吞下,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杏仁的味道,皱了皱眉头,说道:“我还是不要吃了,大半夜的,吃下去的全是肉,回头又要减肥。” 他有些失望,紧张的看了她,“难道被发现了么?明明就撒了那么一丁点的迷药,这个温太医,还说什么肯定觉察不出来,这下害死人了。” 低头看了她半晌,见她不以为然,慢慢放下心来,应该是没发现吧,他自顾自的安慰道。 数个时辰下来,安雅除了如厕以外,便只在案前静静的批改着那些奏折。 上午的时候,他还私下里抱怨,这堆折子怎么这么多,心中不甚烦闷,现下又觉得这折子太少了。要是有两堆那么多,想必她是无论如何也批改不完的吧。 眼见的案上的折子越来越少,几乎已经快要见到龙案的金黄色了,李智宸的心情越发的不爽起来。 他扔了那朱砂,伸手去握桌上的茶盅,不住的思考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扳回这个赌约,浑然不觉自己握的是一杯装着滚水的茶水。 茶水滚烫,那种滚烫的温度,就似直直的钻进他的心窝里,心中说不出来的燥热。 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就连掌灯的公公也被他借故遣走了,空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只余了他和她两个人。 他就那样的望着她,那伏在案上拼命书写,连头都来不及抬的她显得那么温柔似水。 卸下了盔甲和佩剑,换上了女装的她是如此的动人,一下子就令他想起那一日他脱光了她的衣服,将她推倒在地时的情景来。 第24章 就是太闲了 是柔和的,是充满了皂角香味的,是女子的身体。 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沉重起来,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如此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她又是他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儿,控制不住也是难免的。 他不是未曾经历过人事的人,只是以往的那些女人,从未令他有过这样血脉贲张的沸腾。 她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他?又是什么时候,渐渐的让他挪不开眼了呢? 他哪里知道? 要是知道的话,说不定就会避开她,总好过如今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放了杯子,才发觉掌心已经被那杯滚水灼的通红。 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痛楚,看着她,便觉得满心里全是兴奋。 他根本没有办法再站在案前看她,只消一眼,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些猥琐的画面来。 尤其是……那种想象中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她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起身看他,就隔着不到半个身子的距离,她呼出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皇上,臣都批改好了。” 他望着她的脸,微微泛着粉红的健康肤色,在幽暗的烛光下有些发黄,一双眼就仿佛他曾见过的最美的漩涡,深深的吸引着他。说话时张开的红唇宛如最新鲜的水果一般,让他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重新急速的跳动起来。 她明明不是绝色,根本比不上这宫中的任何一位妃子,甚至连那个即将入宫的唐唐,即便年岁尚小,也觉得要比她好看几分。可是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好像能够影响到他。 他抚上她的脸,指尖烫的吓人,这个女子,天一亮,就要成了他的义女了?他不愿,他怎么能愿意。 “李智宸,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安雅见他许久不答话,只用手在她的脸上揉搓,不由有些恼怒,索性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真是大胆!”他心里想着,可是却又偏偏极为喜欢她的这种大胆,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他看着她,目光闪烁,似是在思考一个复杂的,难以解决的问题。她退后了一步,将沉重的龙椅向后面挪了挪,想从另一边绕过去。她的裙衫擦过他的指尖,又是一片涟漪。 他在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她的赌约。 他一声不吭的看着她缓缓的走出去。 随着御书房的大门吱吱呀呀的打开,又重重的阖上的声音,将他从迷惘中唤醒。视线扫过桌上的奏折,隐约有了一个主意。 既然如此放手,他实在是舍不得,可让她和他在一起,她又定是不愿。再说这高高的,看似夺目,实则孤寂的宫墙,困了他的母后一生。他亲眼见过母后的痛,又怎生下得了手,强留她在身边。他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再赌一次吧,反正已经输成这样了,也不会比这更惨了。” 李智宸枯坐在御书房中一整夜,直到近身伺候的公公来提醒他该到上朝的时辰了,他的心才感觉有些和缓过来。 盛夏时节的大魏,气候多变,昨夜还是燥热的恨不得赤着身子,今晨却又下起了罕见的暴雨,哗啦啦的雨声伴着大大的雨点溅在他的朝服上,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勤政殿前的广场上,铺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石砖,此刻被雨打湿了,愈发显得厚重起来。 如今安雅也是正三品的大员了,按理说这种大朝会是不能缺席的。可她一向懒散惯了,要她凌晨四点从被窝里钻出来,参加这种不痛不痒,争论不休却又无甚大意义的会议,实在是太过艰难了一点。便坐实了佞幸之名,堂而皇之的躲起了懒,加之前段时间,委实是受了重伤,这满朝的官员见了她,就觉出些怪异来。 一时之间,竟是纷纷侧目,像看什么稀奇玩意似的瞧她,让她有些幽怨。怎么每次上朝,都被人当猴子看,她长的真有那么怪异么?还是这群老臣真的没见过女人? 好在不多时,就听见大朝会开始的锣声,她整了整朝服,揉揉因为一夜未眠而酸胀的眼睛,随着人流缓缓的步入殿中。 身后传来严老将军的声音,他的声音带了些那个年纪的老人所特有的沧桑:“安大人怎么今日有空来上朝啊?” 她拱了拱手,随意的挥了挥,宽大的袖子带起了一阵微风,轻声说道:“劳将军挂心了,如今边疆无事,我又在家中休养了多日,实在是太清闲了一点,再者说,我拿了朝廷的俸禄,哪里好总在家中呆着。” “那是自然,朝堂上的事情,始终是要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手中的。趁着大好的光阴,多来听听,即便一时半会的进不了中书省,也能为以后做足了准备。”严老将军爽朗的笑着。 等所有的朝政大事商议完成之后,李智宸似乎才想起来那封早已写好的圣旨,眉头有些恼火的皱了起来,让公公从一个长条状的匣子里把昨晚写的圣旨拿了出来,冷冷的说道:“当着朝中重臣的面,议议此事吧。” 写在锦帛上,放在镶了珠玉的美匣中的圣旨,内容其实很是简单。大意无非是说为了表彰安雅在抗击辽国的战争中立了大功,还在不久前,在城门口阻拦了一场险些破坏了与辽国和谈的袭击,于大魏有不世之功,特收她为皇帝义女,册封为昭宁公主。 这本是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大魏每朝皇帝几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封过少则一位,多达十数人的“假”公主。 有的是为了和亲,有的是为了方便朝臣赐婚,有的则是为了间接的表示皇家的一种态度,安抚安抚立有大功的臣子。要把这些都算上,这些公主的人数,恐怕两只手是数不过来的。 别的不说,就说这严老将军的夫人,小严将军的嫡亲母亲可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假”公主。 但在大魏,凡是冠上了昭宁二字,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大魏,是允许女人做皇帝的,先祖皇上就是被前朝皇室收为义女,又封了昭宁公主的名号,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打下了这万里江山。 本朝律法甚至明文规定,若皇上年老而无子,可在宗室中选一人,测试其品行,考察其才学,酌情封为昭宁长公主或是昭宁太子,以便继承大统。 然大魏建朝百年来,还未曾发生过皇嗣凋零到找不到皇位继承人的事件,所以这条律法实际上名存实亡,可朝堂上,这些在宦海中沉浮多年的老臣们心里都是和明镜似的。 第25章 昭宁公主 不由的齐齐在心中暗自问了声,皇上这是想干嘛? 群臣哗然,谁也想不到李智宸正值盛年,虽然宫中妃嫔尚无皇嗣,但也犯不着收一位“义女”吧。再说了,您老人家不是一直对安大人存了别的念头么。这好端端的,又改主意了? 您心血来潮,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也不打紧。封号多着呢,什么安宁,康泰,再不行,您要是想不出新鲜的,翰林院的那帮老臣们可都会争着帮您想的呢。非得叫昭宁做什么?简直就是故意要找麻烦一般。 舒大人脸一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列在前面的几位大员都闷声不响,这才想起来,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毕竟昭宁公主和昭宁长公主虽说只差了一个字,但含义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缓缓的收回了已经迈出去半步的脚,不动声色的缩了回去。 大家心中不满,却又觉得此事来的突然,透着一股子蹊跷,一时间左右谦让,竟是谁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李智宸看着阶梯下的这些大臣们,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你们这些人平常不是总爱和朕对着干的么,今天朕给你们这个机会了,反倒一句话也不说了。这怎么能行?” 他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身子,在龙椅上挪了两寸,高声问道:“你们难道都没什么要说的吗?”说着,还冲下面微微的扬了扬头,眼睛朝安雅的方向瞥了一眼。 老奸巨猾的舒大人一见此景,心中便有了计较,抢在几人的前头,第一个上前说道:“臣以为不妥,皇上不过比安大人大了区区五岁,如此收为‘义女’,立为公主,真是不合常理,有悖伦常。” “那可如何是好?”李智宸故作慌张的问道。 安雅瞥了他一眼,心里清楚的很啊,瞧他那样,八成是反悔了,但是圣旨读都读了,到手的鸭子总不能让它飞了吧。 当即向前跨了一步,沉声说道:“舒大人怎么还是这么不通世故,朝代在更迭,时代在进步。大魏不仅需要崭新的技术,更需要新鲜的血液。我于大魏有大功,封个没实权的公主,怎么了?又不是抢了大人您的营生,至于这么不依不饶么?”她厚着脸皮,装作理直气壮的说道。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没底极了,要说上回清议的时候,她说的那般的义正言辞,大体是因为所作所为确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又没存什么私心,说话的时候顺溜极了。如今可是为自己谋私利,饶是她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严老将军花白的胡子随着殿中透出的微风清荡着,老眼眯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副使王将军往侧后方一扫眼,小严将军也紧紧的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心中盘算了一会,也决定不参合此事了。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安大人阴损、狂妄的性子,但她说的话,却是极直白的。 昭宁公主的身份虽然尊贵,可最终能不能加上那个“长”字,还要看他们军方的意思。如今整个枢密院牢固的和铁桶一般,哪里有她分权的缝隙,于是心下一横,将手笼在袖中,打定主意是再也不吭声了。 李智宸眼看着刚刚有些动静的勤政殿,才冒出个声,就又沉寂下去,不由有些郁闷,指尖在龙椅上划着,发出嗤嗤的声音。 他低头望下去,这些老臣们大多一声不吭,不知在盘算什么,他朗声说道:“胡御史,你的意见呢?” 这个胡御史乃是御史台的“首席”谏官,死谏、哭跪的事情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大有你不听我的,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被点到名的胡大人,郁闷的不知所措,有些焦躁的拿官靴在地上磨了磨,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臣没有意见,安大人为国为民,智勇双全,足以当此大任。” 这话一出,不光是李智宸,就连安雅也深感惊奇,这帮朝臣们,今天都是怎么了,一起吃错药了不成? “那众卿家呢,都没有意见?”他恨不得一口将满嘴的牙咬的粉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出这句话来。 回答他的是满大殿齐齐的声音:“臣等谨遵圣谕。” “好,很好。”李智宸一拍龙案,哗的一声将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发出兵乓作响的碎裂声。他深深的看了安雅一眼,一甩袖子,就那么走了。 她郁闷的挠了挠头,知道他是记恨上她了,不免有些惴惴。这样的轻松容易,异口同声,要说没人做手脚,就是她也不会相信的。 可是,天知道是谁这么好心,多管闲事来着,她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喷嚏,暗道:“被人记恨着本就不好了,更何况那个恨着你的人还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岂不是完蛋了。”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要发生数之不尽的新事件,老事件,或是从老事件中延伸出的新事件。 打个比方,你昨天和隔壁的漂亮小媳妇好上了,自以为干的隐蔽,无人知晓,却不想你身上挂着的一根细细的头发丝出卖了你。于是,小媳妇的相公知道了,今天便来找你理论,一不小心失手将你打死了,他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埋了,不料被一只狗在刨坑放骨头的时候,将尸体的一角挖了出来,于是…… 这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不同的原因而来,没有预谋,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计划,只是碰巧凑到了一起,于是便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件。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个道理。 安雅想了法子,半逼迫的让李智宸写了圣旨,册封她为公主,这的确是一个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很精巧的局。 只是她忘记了她倚在栏上自言自语的时候,是在纪阿四的宅子里。或者是她觉得在他的宅子,她能放心,不必遮掩小声,所以纪阿四就知道了这件事。 对于这件事情,他是一万个赞同的,若是她成了李智宸那个家伙的“义女”,他们俩就算是全没机会了,这对他来说,自然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事了。 然后一番上下动作,鼓动了他能鼓动的大臣,也不必他们做些什么,只要到时候不要说话。这样简单,却有大笔银子收的好事,不愿意做的毕竟是少数。 严将军在朝中经营多年,官场中的小道消息,哪里能瞒得过他去。更何况纪阿四本就是有意为之,故意露了点风声,任由它传进了将军府。不过是天一擦黑,严老将军便也知道了此事。 第26章 赶巧了 于是,就在李智宸还呆在御书房里心潮澎湃,难以自制的时候,他自以为可以信赖的臣子们,私下里已经因为种种原因,把他给卖了。当然,甚至有很多人,还抱着一大箱子的金银珠宝,数的不亦乐乎。 可以说得上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啊……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自己的目标,走到了一起,走的格外的默契。 深夜里,李智宸躺在他的寝宫,望着龙床上垂着的纱幔,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实在是太多了。 寝殿中一向明亮的烛火,不知怎的,今日让他感觉有些黯淡,他双眼盯着这不住跳动着的火光,似乎是想用眼神将这根蜡烛熄灭,好让他能看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他将目光对准了寝殿辉煌的屋顶,开始有些愣愣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只是嘴唇微微的开合,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显然他并不想让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现在辗转反侧的事情。他需要清醒的梳理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好看的眉毛扭在了一起:“巧合么?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一个两个都还罢了,竟然如此的齐心合力,真真是全无可能。” “只是……”他冷冷的笑了一下,在殿中激起了一阵可怖的声音,门外值夜的公公听到声音,问道:“皇上可有事要吩咐?” “不必了,无事。”他平息了心中愤愤之情,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至于弄出太大的动静来。 他转过身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蔑笑道:“纪明轩那个混蛋,想浑水摸鱼倒是可能,但他可没有这样大的实力。” “金银之物能收买大多数的人,可那个耿直的让人讨厌,完全不讲情面的胡御史可不吃这一套。究竟还有谁,在这件事情上插了一脚?” 李智宸想到这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是被这些大臣们气到了,还是想到这朝堂上宛如一滩污水的局势,而受到了惊吓,心想着:“难道连那个老东西也和他们凑到了一起?” 这时候,他口中所谓的老东西,正窝在将军府的后花园里,和一帮年轻貌美的姬妾们打成一片,一脸的笑意,仿佛连脸上的褶子里,也是带着笑的。 “父亲,您到底是要做什么?”说话的正是严家的大公子严峻峰,那个富家翁。 他有些心疼的看了看手中的账册,哀声叹道:“父亲,您一下子花了这许多的银子,是不是要和银子的主人说说,你到底是拿去做什么用了啊?” 那老狐狸一脸的奸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引来了一阵惊呼:“父亲,你可别框我啊,我那个傻弟弟,居然能看上这样的女子?” “娘的,我骗你做什么,那混小子难得开了窍,你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出点力?”严老将军将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身上,他懊恼极了。 “要是真的,出点力也是应该的。”严峻峰严肃认真的说道。 “只是父亲,那这些姬妾,又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告诉我,这件事,花的是您自己的私房钱。” 老将军沉默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也算是官场中人,也是要收买的对象……对象不是?” 大公子一时气结,大声的嚷嚷道:“我怎么有你这个挥霍无度的父亲大人。”说着,用手捂面,嚎啕大哭了起来:“儿子不活了,不活了啊,辛辛苦苦赚了一年,又被您老花的连个渣都没剩下。” 突然,几乎在一瞬间,他收了戚哀之色,沉声问道:“父亲,这些年您到底在做什么?您还是给我透个底比较好,哪怕您是要干这改朝换代的买卖,也要让儿子有个心理准备不是。我赚的那些钱,虽然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数目,但也是知道的。即使您一天花上一万两,年底应该也还是能剩点的。” 他走了几步,随手翻了几本册子,叹气道:“可这些年,您可是除了必要的,用来维持店铺正常运转的流水,一点都没给我剩下。” “就算今年这些钱全是给三弟花了,我也不计较了,大不了花了再挣便是,谁让我是您儿子,活该倒霉呢?” 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欢笑着的姬妾们退下,冷冷说道:“但您究竟是干什么去了,总是要说一说的,儿子也好早作准备,给咱们严家留个后不是?” “你且放宽心,你爹绝对没干什么对不起大魏,对不起你们的事情。”严老将军想了想,慎重的点点头,肯定的说道。 过年的时候,依宫中惯例,各位皇子、公主都会得到来自宫中的一份赏赐。今年的赏赐却很有些不一样,李智宸继位不过两年,尚无皇嗣,平白便宜了安雅。 后宫的女人们似是极感谢她的“主动退出”,纷纷慷慨解囊,凑钱在京中买了好大的一座庄子予她。 宫中娘娘们的手笔,纪阿四自然不能和她们相比。打了皇家的旗号,半卖半送之下,安雅的“公主府”可比他的要大的多了,景致也要好了不少。更何况,李智宸又执意添了不少好东西。 这下子,可把安雅乐坏了,颠颠的收拾了东西,搬到新宅子里去了。 京都的臣子们都有些糊涂了,不知道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前些日子,不是还对这位安大人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这会子,又是送宅子,又是添家具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看这样子,彼时的安大人,此时的昭宁公主,地位依然稳固无比,甚至很有可能,还要更上一层楼。 随着“公主府”送到安雅手上的还有一份诏令,也很值得这些老臣们在意,皇上不仅按照公主的仪程下足了赏赐,而且还封她为议和使臣。 虽然与辽国的议和事宜,一向都是她在办着的,但随着册封昭宁公主的一事了了。 所有人都认为,一旦年节过后,安雅碍于“公主”的身份,想来在官场上不会再有什么提升。 更有甚者,揣摩了皇上的圣意之后,认为她很有可能退出枢密院,不在军中任职了。 第二件事,显得愈发的离奇,就连李智宸听到了,也不由的有些惊讶。 议和使的圣旨刚刚颁到公主府,萧牧野送的大批礼物也浩浩荡荡的运了过来,这数量么,连一向见惯了的严峻峰恐怕也要叹上一叹。光是记录礼品的清单就有足足两尺高,可以想见,萧牧野是出了一次大血的。 第27章 不和你一般见识 “皇上,恐怕现下巴结昭宁公主,已经来不及了。”一位老臣战战兢兢的在他的身边说道。 萧牧野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闷闷的说道:“朕知道,她的性子一向是锱铢必较,不过对身边的人却是极好的,就看她对那个丫鬟霜儿的态度就知道了。” 他将落在身上的雪花扫在了地上,轻声说道:“只求她下手不要太狠,能给咱们留条生路罢了。若是当初在城楼上帮了她一把,如今求饶的话,也好开口一点。” 说着,他又深深的吸了几口冬日里冰冷的寒气,呛得他的肺有些不舒服,咳了两声,咽了口口水,郁闷的摇了摇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纪阿四知道后,只冷嘲了一声:“想赶在议和之前,拉拢她,恐怕算是白搭了。” “估计钱她是照收,这该干的事情么,那也是一点不含糊。”惊云在旁边小意的附和道。 全面负责此次和谈的正是鸿胪寺。 鸿胪寺相当于今日的外交部,如今大魏强盛,这鸿胪寺卿说起话来,腰杆自然也是挺得直直的。 办公的屋子里,从地下埋了火龙,即便外面正下着大雪,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堆得有半人高了。可坐在这里,仍是春意融融,连狐狸皮做的大衣也是穿不住的。 安雅为了这次和谈可以说是准备的极为充足,倒也不怎么畏惧。 一大清早,就有人派了暖轿过来接她,一路行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就是这些终日抬轿的轿夫,也禁不住脚下打滑,晃了好几次,颠的她晕头晕脑,快要吐了出来。 讲话的正是鸿胪寺卿李普李大人,辽国与大魏之间,多年来,国书不断,各种谈判一个接着一个,这次又是明显胜算在握,只是要宰多少的问题。 因此,这位李大人显得格外的漫不经心,觉得并不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一堆官员看着她,不露声色的拍着马屁:“安大人雄才大略,来鸿胪寺任职,实在是屈才了。” “安大人,此次议和,就全要仰仗大人了,我等自当全力配合才是。” “哼……”一旁传来了一声闷哼声,这群官员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可说话的是严老将军的二公子严峻泰,向来恃才放旷,又出身高贵,轻易动他不得。 一时间,众人便没了声响,互相看着对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 这个人,安雅自然是知道的,她不敢太过放肆,赶紧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又向四周一抱拳,满脸柔和的看着这位名满天下的公子,轻声问道:“我从不认为自己才学过人,比不得大人,却也不是庸碌之辈。不知您有何不满,不妨一起说出来,日后还要一起共事,要是存了嫌隙,恐怕对这次和谈没有好处。” 严峻泰这个人有趣的紧,自视甚高,不屑参加科举,认为这种应试之作不能展现他的才学,因而对中了进士科的人都是看不惯的。 鸿胪寺中,各官员平时没少被他戏弄,偏生才学又确实不如他,发作不得。正赶上这样的好时机,与公与私,那都是要帮安雅说话的。 只听一人说道:“严大人,你这一声冷哼,实在是好没道理。我们倒也罢了,安大人可是大魏唯一一个连中三科的状元,难道在你眼中,也是无才之人?” “雕虫小计!”严峻泰闭了眼睛,摇了头,从嘴角迸出几个字来。 “那兴农业,办水利,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也只能算的上是小计?”另一人不满的说道,因为不满,声音便提的有些高。 他睁开眼,看了那人一眼,冷冷的说道:“诸位可别忘了,那些东西可还在严家的庄子上试验着呢。看着花哨,有没有用还不好说,你现在就把马屁拍上了,到时候丢脸,别怪我没提醒你。” 安雅将手笼在袖子,看着他和众人争辩,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笑。一个身高八尺的俊朗少年,和一个小孩似的,为了丁点大的事,辩来辩去,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她捂着嘴,抑制了想大笑的冲动,只笑着说道:“被严大人瞧不起,就瞧不起了吧,不和你一般见识。咱们还是接着谈谈此次和谈的事情吧。” 所谓吵架这件事,总要有来有往,才能斗的起来。此番她首先叫停,摆出一副谁和你吵架,谁傻缺的气势来,一句重话没说,却把他严峻泰气的面红耳赤。众人不免也觉得有些好笑。 安雅摇了摇头,止了笑意,脸上憋得通红,好看极了,很诚恳的说道:“下臣刚来鸿胪寺任职,虽得皇上器重,忝为今次和谈的正使,但事实上,我确实连朝廷的礼乐章法都没有理清,还是要仰仗各位大人才好。” 说着,她笑了笑,弯了腰,对着严峻泰遥遥一拜,说道:“宫中派了我参与和谈,无非是想威慑下辽人,咱们大魏可不是人人可欺的。严大人才学过人,进退有度,下臣还要征求您的意见。” 她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下臣对国邦之间,外交之事一无所知,又无经验,只求各位大人不要觉得我拖了后腿便好,要说功劳,我可是半点也没有的。安雅一介武夫,上战场杀敌倒没什么,可要说这礼节……到时候,还要请严大人不吝赐教,不要让我丢了大魏的脸面才好。” 她毕竟不是在官场中做官做惯了的人,这番话说的未免就显得矫情了一点,但是这样的发言却恰恰却让严峻泰的心里舒服到了极点。 他向来自诩才学过人,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中,难得此人对他毕恭毕敬,态度谦恭,又是女子,口气自然就软了几分,语带赞赏的夸了她几句。 屋中的气氛瞬间变得融洽了起来,一干等着看热闹的老臣们不由得有些幽怨,这事就完了?不是传说安雅恃宠而骄,一向骄纵惯了的,居然如此好说话? 当然,不管她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谁都知道这次能够成功划定疆域,索要到大批的贡银,想要分一份大功,说到底还要靠这两位。这群老臣们的脸上便挂了笑容,假意相劝了几句。 李普指着一个装满了各种资料的大柜子,对安雅说道:“这些都是关于这次和谈的资料,还请安大人在这几天里好好研读,立个条疏过来,我们也好按章办事,尽早了结了此事。要知道,辽国萧牧野已经在大魏逗留了数月,再拖下去,对大魏恐怕没有好处。” 第28章 我就是王法 她随手拿起一本,一看就是放了多年,沾满了灰尘的册子,状似不经意的翻了两页,轻声说道:“李大人不必太过担忧,萧牧野已如丧家之犬,除了和我们讲和,他没有别的选择。” 她看了李普一眼,斟酌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我们手上,有那么多的人质,一个一个的谈条件,我就不信,我们大魏还不能把利益最大化。” 李普点点头,说道:“安大人所言甚是,想必大人已经成竹在胸,我原是多虑了的。” 她朗声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准备,不过是准备学那土匪,好好的仗势欺人罢了。” 春初时分,京城中仍是寒气依然,京都的行人和商贩都裹着厚重的冬衣,缩在街角里避着寒风。就连花楼上的姑娘们都穿着大衣,紧紧的抱着暖炉,懒得扬声吆喝。 三月初十,正是户部商定的大吉之日,辽国使团到达皇城门口,准备开始递交国书。 京都的百姓们纷纷精神大振,觉得无聊透顶的生活里,突然多出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来。 在他们的眼中,萧牧野可不是连谈判的,而是来交投降的国书的。因而更加的群情激奋,高兴的不知所措。 身为正使的安雅,不管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自然也是要冒着寒风,起了大早,立在迎接使团的队伍中的。 萧牧野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毕竟这场由他们率先发起的战争,他们是输了,而且输的彻彻底底。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闲适而笃定的女子,心里极为恼怒,这是大魏在有意羞辱他。 “下臣安雅,拜见辽国萧主。” 安雅满脸清澈的笑容,看着她的这位对手,笑的有些奸诈。 和京都中等着看看热闹的百姓不同,她没有什么精神,最近几日,她都窝在书房里苦思冥想着怎么好好的敲一笔,熬了几日,现在可是疲惫极了。 谈判的地点并不怎么正式,甚至谈不上多么宽敞,这是李智宸有意的打磨着萧牧野的神经。会场就设在鸿胪寺内,那个日常用来开会的房间里。 安雅坚持坐在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呆,冷眼看着李普和辽国的使臣“刀光剑影”,吵得不亦说乎。 她难以觉察的皱了皱眉头,冷笑一声,都说弱国无外交,可如今大魏强盛至此,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敌于天下,还用的着和那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了那么久么? 说不多时,在战场上已经分出高下的两国大臣们的语调便开始渐渐不善了起来。有些心急的大臣,几乎已经要站在椅子上,指着对方的鼻子,互相问候着他们的列祖列宗了。 她转过头,目光直直的向前看去,耳中听着那些“老东西”的争吵,暗自叹道:“这等架势,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雍容气质,果真是和市井泼妇一般,原以为在大魏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不料此情此景更胜从前。” 吵了半晌,萧牧野倒是习以为常,像是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局面,只一味的低头喝茶,吃着茶几上的小点心,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不置一词。 她却坐不住了,用手捂了嘴,很沉闷的打了一个哈欠,指尖捏了捏眉尖,“本还指望能早点完事,还能回家睡上一觉,补补眠的。看这个局面,要是任由这些人吵下去,怕是没个十日八日的,这事肯定没完。” 她再也忍受不了辽国使臣的无理说辞,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拎起桌上一壶半凉的开水,当头朝那兀自吵闹成一团的大臣们泼去,厉声呵斥道:“不知此次战役,胜了的,难道是你们辽国不成?” “战事多曲折,若不是我主仁慈,你们大魏用了些无耻的手段,威迫我主,胜负还未可知。”辽国一位大臣梗着脖子说道,茶水滴滴答答的从他的发梢滴到地上,湫开了一朵朵漂亮的水花。 “那既是如此,便请诸位回去,你我两国之间,再打一场,等我率军彻底灭了萧氏一族再来谈判不迟。” 这是什么?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她说的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萧牧野都恨不得立时上去揍她一顿。 “你们只有两个选择。”她拿过桌上的折子,劈手扔给了他,冷冷的说道:“一是你们接受全部条款,二是你们现在就回草原上,准备和我们大魏重新开战吧。” “你还有没有王法?”还是那位说话的老臣,气急败坏的吼道。 她知道他是愤怒到了极点,否则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安雅好笑的看着他,嘴角轻动,发出可怖的声音,“我就是王法!这个世界上,谁的拳头大,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王法。这位老先生,怕是老的有些糊涂了,怎说出这样让人发笑的话来。” 说罢,她再也不愿看他一眼,转过身子,靠在会场中的条形桌上,对着萧牧野说道:“你应当知道,这些条款对辽国而言,几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无非是为了挽回些颜面,才唧唧歪歪的不肯签字。但是,你不要忘了,草原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值得我们大魏扶持,你好好想清楚吧。” 她拂了袖子,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足尖在地上发出极轻极轻的声音,惊得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鸿胪寺卿李普微微一笑,眼尖的人立时就能从他的笑意中看出那么几丝阴险来,这阴险正是他在宦海中沉浮多年,所积累下来的经验。 只听这位大人轻声说道:“既然安大人开了口,那就请贵国使团回去,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开始谈吧。” 萧牧野面上没有流露出过多不满的神色,内心深处却盘算开了。诚如安雅所言,她所拟定的那份条款,实际上是对辽国,尤其是对他萧氏有莫大的好处。 大魏要去的那一大片土地,虽然广阔,面积惊人,却是一块实打实的荒地。片地都是黑色浓稠的液体,间或布满了沼泽,留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他的手死死的抓紧了那张书写了此次和谈条款的羊皮纸,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李普也不着急,找了椅子坐下,慢慢的等着他的答复。 会议再次进入了正常的章程,辽国的使臣明显在气势上矮了大魏一截,任凭宰割,悉数签订了条款。 第29章 为什么要满足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百官莫不觉得惶恐至极。他们已经习惯了拖拖拉拉的办事风格,早已做好了要磨叽个十天半月的准备,不想不过是区区一个上午,便出现了一边倒的形势。啪的一声,纪阿四一脚将凳子踹在了地上,看着裹着一身雪白的狐狸毛,窝在躺椅上躲懒的安雅怒吼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般锋芒毕露,朝中有多少人想要杀了你?” 她缓缓的从一堆暖和的,毛茸茸的毯子里钻出来,探出头,轻声说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的。” 纪阿四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的退后了两步,心想:“今天竟然承认的这么痛快?” “你难道还不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这是盘恒在他脑海里很久的一个问题:“你如今已经贵为昭宁公主,枢密院三品大员,这偌大的宅子,滔天的权势,朝中百官,以你最为尊崇。安雅……”他长叹一声:“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从毯子中伸出一只手来,皓腕上套了一串珍珠做成的手链,将茶几上的一碗银耳羹拿在手上,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里,满意的叹息了一声,这才说道:“我为什么要满足?” “在你们的眼里,女人就应该呆在家中,过那种相夫教子,枯燥无趣到极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她的声音很冷淡,一如既往的带着一点点,几乎觉察不出来的笑容,好像只是在冷静的阐述一个事实。 纪阿四一怔,心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大魏建国百年,女子的地位比前朝高了不知有多少,可是在世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中,还是觉得,结婚生子才是一个女人最终的出路。 可是,她怎么能一样? 除了那些因为出身皇族,当上了女皇的人,天下的女人数她最了不起。 武能安邦定国,文能开创盛世。在大魏,还有谁敢看不起她? “我不同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位权贵。”她继续冷冷的说着,随手将空碗掷在茶几上,那碗晃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我没有靠山,一个也没有。”她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接着说道:“我无法操纵自己的生活,我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构建在李智宸的一念之间。” 纪阿四的心中生起一股子冰凉彻骨的寒意,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他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安雅不紧不慢的穿了靴子,厚重的毛靴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我的生活不能指望任何人,我没有母家,没有可以信赖的亲族,我只能成为我自己的靠山。” 她逼近两步,口中呼出的热气,喷在纪阿四的脖颈间,暖的有些烫人。 她不理会他的情绪,继续毫无表情的说道:“能保护我自己的,不是阴谋,不是权力,不是其他任何东西,只是一种能够让我屹立在这世间,长盛不衰的力量。我希望,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她很恭敬的直起身子,向这位一直陪在她身边,数次救她于危难的人躬身行了一礼。 “我感谢你的心意,却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想要活着,却不能只是活着,我要活的有尊严,活的肆意妄为。” 她望着院中,被积雪覆盖了的草木,轻声说道:“我别无选择。” 是夜,礼乐大作,大红的灯笼高高的挂起,印的宫中广场上的积雪一片血色的通红。 安雅抱着暖炉,缩在厚厚的毛毡后面,透过缝隙,看着场中依旧身着薄衫,翩翩起舞的宫女,不由的打了个寒颤,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闷声说道:“李智宸,你这个混蛋,大冬天的让这些姑娘们在雪地里跳舞,还有没有人性?” 被骂的那人不动声色的夹起碟中,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牛肉,放进口中,缓缓的说道:“既然安大人这般痛心疾首,不如与她们同甘共苦如何?” 皇宫中能够用来作为宴会场地的宫殿不知有多少,可他却偏偏要选在这荷花池边,怎能不让安雅感到讨厌。 要说这风景,倒也是极好的,湖中开满了娇艳欲滴的荷花,粉色的花瓣,衬着绿色的荷叶,再请了舞娘和琴师在湖中心载歌载舞,何其美不胜收?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在夏天。 李智宸的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是喝的有些多了,还是因为抢了辽国的一大片国土,心中正兀自开心不已,修长的手指指着隔间的外面。 下方冷的瑟瑟发抖,却不敢扬声反抗的辽国使臣,不满的瞪了过来,直直的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移过视线,轻轻的带着一丝节奏的敲击着桌子,似乎刚才的那一点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 “移殿。”他一把掀起了面前用来挡风的厚重毛毡,大步向着前方走去。 身后一群宫人忙不迭的端起桌子,尽量保持着平稳,急急地跟在他的身后。 下方一边看着漂亮的宫女,一边琢磨着什么,刚有了点兴致的官员们看着皇上离开了,互相看了看,感觉有些惶恐,不知所措的看着传令的公公。 “皇上真的只是想要换个地方?”一位老大人惶急的问道。 安雅踏上一步,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皇上体恤我们,不愿让诸位大臣受了风寒,这才换了地方。” 众人点点头,安下心来,小跑着火急火燎的追着李智宸,生怕被别人抢了先。 大殿中人山人海,名士云集,却鸦雀无声。 被李智宸闹了一场,等一众宫人急急忙忙的把各种皇家宴会器皿都搬到梅园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不少上了年纪的老臣强忍着困意,勉为其难的重新坐好。 大魏这方主宾有许多是安雅从未见过的王公贵族,对面坐着的是辽国使团。 安雅虽然位卑官低,但由于身为议和正使,所以被安排在中间的案几下坐着,身旁都是一些头发花白,一举一动莫不是循规蹈矩的老学究,不免从骨子里感到有些不自在。 她压紧了披风,抱着怀中温暖的手炉,喃喃自语道:“早知道就不多嘴了,换了位子,不光冷的要命,就连这菜色也差了许多。”她不满的皱了皱眉头,斟了一杯温酒,暖了暖冰凉的身体。 正在此时,却听到旁边老者微笑着说道:“宫中赐宴,规矩一直是多的,不过皇上向来随和,公主又深受皇恩,不要太过紧张。” 第30章 殿前饮宴 她呆了许久,才记起这位老先生口中所说的那位“公主”,正指的是她。 这位老人是礼部侍郎张裕,听他说话,似乎并无恶意,只好点了点头示意道:“大人这么客气,真是让我感到羞愧了。我自幼久居山野之中,哪里见过这等气派,要是有什么失仪的地方,还请大人提点一二。” 张裕端起案几上的酒杯,递给她,小声说道:“安大人如今圣宠眷顾,咱们这边想是没什么人会对你如何,只是要当心对面的那些人。” 安雅的目光往对面望去,只见辽国使团中的萧牧野正百无聊赖的空坐着,目光不善的对着她。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眼半眯着,顿时感觉到从他身上飘过来的一股厉杀之气。 从萧牧野到京都算起,这场早已注定了结局的谈判,延绵了数月,整整跨了一年。 在大魏朝廷的刻意压制下,想必这位纵横草原的狼王,心情很不好。即使身边围了几位小意伺候着的年轻宫女,整个人依旧是冷冰冰的。 两人的目光极巧妙的碰在了一处,如同闪电一般,在空气中弥漫着火光。 片刻之后,她垂下了头颅,低咳了几声,“他眼中的恨意太盛,恐怕就连女人柔软、温暖的身体,都没有办法让他放松下来。” 安雅将肺腔中积存的浊气重重的吐了出来,摇了摇头,叹道:“犯不上和疯狗一起发疯。” 这一通满是杀气的对望,顿时让殿中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存在。 大家都知道,安雅在宁远城前上演的那一场好戏,又将萧牧野追杀的几无还手之力,只怕这位主子是丝毫不介意把她劈成两半的。 好在如今是在大魏的地盘上,想必还没有人敢在这大殿之中,皇上座前,挑衅于她。 外敌当前,这群心怀各异的朝臣,不管身处哪一方,甚至平日里对她多有不满的大臣们,也狠狠的瞪向萧牧野,整个殿中的气氛,在一瞬间,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李智宸好笑的看着正拿着银筷子,忙着往嘴里塞着各种吃食,浑然不知挑起了一场莫名争端的安雅,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就在这个时候,从殿外传来了一阵阵丝竹之声,隐隐可辨从宫乐中走出了一位丽人。 待走的近了,才看出来,这位摇曳着绝美身姿的女人,正是她很不喜欢的那位长公主——萧凤舞。 她郁闷的灌了几杯酒,仿佛是和谁在赌气,饮得很急,白酒的辛辣味充满了整个口腔,让她觉得难受极了。 她望着萧凤舞,那人半垂着脸,静静的坐在那里,全然没有往日里的灵气,消瘦的身形透出孤寂的意味来。 “难道一个男人真能让她像变了一个人么?”安雅的心中百般滋味涌上,执了酒杯,却陡然失去了饮酒的兴趣。 酒至半酣,座中诸人都有了醉意,萧凤舞忽然欠身说道:“小女子不才,今日备了一份薄礼,恭贺辽国和大魏结为同盟。” 李智宸大笑道:“长公主客气了,你的哥哥早些时候已经送了西北草原上的一大块土地,作为贺礼了。不过你有这份心意,倒是叫人好生钦佩。” 他这话摆明了是羞辱她,殿中的大臣们又是见风使舵惯了的,当即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哄笑声。 萧凤舞落落大方的起身,笑盈盈的走到面前,仿若听不见这满殿的嘲讽声:“凤舞自幼跟随哥哥,蒙哥哥教导,对于大魏的字画,也还是有一点研究的,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她的身后一名辽国女子捧了卷轴,款步走到近前。 安雅敛了放荡之心,停了手中的动作,仔仔细细的看向她:“这个女人,果真是个麻烦。” 一晃神,却听见席间一片赞叹之声,萧凤舞已亲手将女子手中的那副画卷展开。只见上面画的是两位云髻高挽的女仙,携手而立,踩着云朵,飘在云端,下笔处虽略有些生涩,但确是极为传神。 只是这画中的人物,怎么看的这般眼熟? 萧凤舞抬头,脸颊上带了浅浅的红晕,向李智宸瞟了一眼,咬唇道:“这是送给殿下的。” 安雅凝眸望去,那画中的女子,面目相似,细细分辨,分明一个是她,另一个则是唐唐。 她刷的站了起来,迈过殿中众人,夺过萧凤舞手中的卷轴,扔在地上,怒斥道:“你想做娥皇,还是女英?” 不料萧凤舞越发用力的咬着嘴唇,飞快的摇着头,说道:“我不知道安大人说的是什么?这只是我的一片心意,若是皇上不喜欢,丢了便也罢了,大人何故如此愤懑,像要杀了我似的。”一边说着,一边还用袖子擦着眼角的泪珠。 饶是她这样的厚脸皮,也不得不在心中比了个大拇指,赞道,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方才一时情急,虽逞了口舌之快,然而气头过去,她却觉出了大大的不妥来。 她不过是一介臣子,私下里胡乱便也罢了,怎能在这大殿之上,辽国使臣的面前如此放肆。 虽知他不会在意,却堵不住众人的口。 她屈膝跪下,朗声说道:“臣鲁莽,冲撞了公主,还请皇上恕罪。”眼角不经意的望向萧凤舞,果不其然的看到她的笑意。 李智宸笑道:“唐突了美人的好意,确实该罚。”他装作生气的样子,皱眉说道:“不如便罚爱卿好生想想,朕要不要收了这个自请入怀的美人吧。” 座中有人因为喝的太多,迷迷蒙蒙间只知道皇上似乎在和安大人说话,态度暧昧,却实在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也有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中有些冷笑。 只是皇上既然开口说话了,做臣子的自然只有住了口,仔细倾听的份。一时间,喧闹的大殿,陷入一种极微妙的沉寂之中。 “长公主殿下,这是嫌我后宫中妃嫔太少,过于冷清,想要替我做主,多挑几个侍妾么?”李智宸放荡不羁的大笑着,不着痕迹的透露出了他的不满。 他的妃嫔虽然算不得太多,可除了正宫皇后以外,还有贵妃一人,妃三位,妃位以下,美人、才人更是多达十数人,却从未有过一位侍妾。 皇上的女人,身份再低贱,也是有位份的,放在宫外面,任何一人都是有资格接受朝臣们跪拜的。将她萧凤舞和侍妾相提并论,无形中压低了她的身份,和庶人是一样的存在。 第31章 佳偶天成 皇后朱颜是个爽朗的性子,不明白皇上在说些什么,只隐隐听出李智宸似乎又要给她添一位妹妹,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丝不悦,立时接着说道:“宫中姐妹已经如此之多,不缺长公主一人,难道要让堂堂的长公主殿下,亲自端茶倒水,沦为侍妾不成?” 朱颜捂了口鼻,闷声笑了起来:“就算是殿下不要颜面,咱们大魏可还是要的,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宫中什么样的狐媚子都能进呢。” “皇后娘娘,只怕是误会了长公主的意思,平白糟蹋了公主的一番心意啊。”安雅牵动唇角,截了她的话头说道。 萧凤舞抬眸看着她,一张脸恁是憋成了桃红色。 “我瞧这画,画的是极好的,显是下了功夫,颇费了一番心血的,倒不像是为了皇上所作的呢。”她笑着说道,“殿下,不知道我说的对也不对?” 李智宸向她看去,眼睛里满是笑意,调笑道:“同是女人,倒是安人大更懂得公主的心思,不妨说说看,这画究竟是为谁而做的?” “要说女人么,总是日久生情的,要说良人,皇上可比不过纪将军。”安雅淡淡的扫过众人,见萧凤舞面露惶恐之色,纪阿四紧锁眉峰,暗自在心中做了决定。 “我看这郎有情,妾有意的,皇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这画好生装裱起来,送到纪将军的府上,玉成这一桩美事。” 萧凤舞身子一僵,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朱颜如释重负,李智宸似笑非笑的看着纪阿四,他这个主角却是呆若木鸡。 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不同的光芒,她笑着迎上去,毫不退缩,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正巧纪将军的府上,早已有了一位原配妻子,如此倒也不负这娥皇女英之名。” 她转了身子,宽大的裙摆拖在地上,沙沙作响:“你贵为一国公主,竟然情愿做小,这份感情,不可谓不感天动地啊。” “想做娥皇女英,我就趁了你的心意,且看你怎么在玉染的手上,留得性命,亦或是保的全尸。”她微微低头,发丝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敛去了她的神思,趁着众人不注意,轻声在萧凤舞的耳边说着。 安雅盈盈拜倒,大声说道:“长公主殿下以一国公主之尊,下嫁臣子,已是纡尊降贵,怎能真的让她委曲求全,只做一位侍妾,怕是不妥的。” “哦?”李智宸装模作样的问道:“那依安大人的意见,要怎么处置才好。” “纪将军与我大魏有功,切不可无故做出休妻的举动,损了声望。”安雅上前一步,低头沉吟了片刻,才又说道:“不如立为平妻,倒也是一桩佳话。”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坐在缓缓前进的马车上,安雅挑开帘子向外看去,天边的那一抹明亮,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生疼。她靠在马车壁上,心绪黯然。 她知道萧凤舞来者不善,只想到绝不能让她留在宫中,成为隐患。只知道纪阿四武艺高强,玉染不是善茬,必能将萧凤舞管的服服帖帖,一步也不敢妄为,却不曾问过他的意思。 认识这么久,他向来都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她一直以为,任何烦心事只要交到他的手中,定能遇难成祥。 方才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寂寥,而现在,她的心中竟也满是忧伤。 可是这忧从何处来? 她明明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到了她的公主府前,她径直下了车驾,不待霜儿过来搀扶,拂袖进入院中。 卸去了脸上腻人的妆容和头上沉重的钗饰,她披散着头发,怔怔的坐在镜前,狠狠的握着一把玉梳,尖锐的齿,刺得她隐隐作疼,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我这是怎么了?”安雅呆呆的凝视着院中的一盏琉璃宫灯出神。 霜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并不言语。良久,她才叹息一声,说道:“小姐,你一个人过的这般辛苦,为何不愿意敞开心扉,接受纪将军的好意?” 强撑着的一股子倔强,在听到霜儿说话的这一刻,尽数化为绕指柔,只余下一声声的叹息。 “我从不相信男人。”说着,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似的,重重的点了头,说道:“我只相信自己。” 天刚拂晓,便有兵士急报,说萧凤舞听闻赐婚的旨意下了,不堪受辱,昨夜在宫中投湖,险些身亡。 “若是真心想死,如今就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险些?”她不耐的说道。 话虽如此,却还是催促霜儿为她梳妆整齐,匆匆的赶到宫中。 “让我去死,你们是拦不住我的,不让我投湖,我还可以撞柱,再不济我绝食也行。”安雅站在门口,好笑的摇了摇头,轻声问道:“温太医,长公主殿下这般哭闹多久了?” “自半夜从昏迷中醒来,就已经是这样了。”这位太医颇有些无奈的说:“安大人,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可得帮我想个法子,别让这位小祖宗真的死了啊。” 她沉声安慰道:“放心吧,但凡想死的人哪里是像她这样‘活蹦乱跳’的,定是寻了僻静之处,自行结果了自己。大声嚷嚷着想要死的人,一准是没活够的。不过是想看人哄着,逗着,讨好着罢了。” 屋中,萧凤舞叫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时的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动,安雅默然半响,手扶在门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庭院中开的娇艳欲滴的梅花随风飘落,纷纷扬扬的撒了一地,转眼间,便不知踪迹。千百年来,女子的命运大都如是,为父兄,为夫君,为亲族,却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世间女子命运飘零,就彷如这冬日里的梅花一般,一朝鲜艳,却又转瞬而逝。谁又知道她的今日,是否会成为自己的明日? 温太医不解的看着她,小声问道:“安大人因何叹息?” “是了。”她摆摆手,并不答话,“在这些人的眼中,只看到她的荣华富贵,哪里知道她的半点不由人。她这一双手握住了什么,也就失去了什么。” “终归是辽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又是自请和亲的,虽是战败的国家,也不能就让她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宫中,平白让大魏担了骂名。”许久,她才开口说道。 温太医缓缓一笑,“安大人所言甚是,皇上正是为了这个,才让老臣守在跟前伺候着。只是……”他有些担忧的说道:“人要是真铁了心想要寻死,怕是拦不住的。” 第32章 不是阴谋 安雅想起萧凤舞那双无时无刻,不透露出算计的眼神,淡淡说道:“温太医尽管放心,她那样的女人,就算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也万万不可能自寻短见的。” 她蓦地推开门,冷不丁的,一个琉璃盏向着她的方向砸过来,她偏头躲过,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冷冷的说道:“你们都退下吧。”“长公主殿下,身体发肤得自父母,自己不爱惜,难道还有别人替你照顾不成?”她寻了一个尚自完整的椅子,拂袖弹去了面上凌乱的物件,轻声说道。 萧凤舞红着眼圈,显然是刚哭过的,见了她立时重重跪倒,任由膝盖压在满地的碎片上。安雅吸了一口冷气,叹道,连对自己都这么心狠手辣,哪里能让人放心。 安雅静静的看着地上的这个女人,一直以来,只当她是个骄纵的公主,虽存了戒心,可并没有真正当做一回事。此时凝神看去,回想起每每见她时的情景,似乎每一次都展现的恰到好处。 若不是她两世为人,见多了这样的女子,只怕就真要当她是个娇弱好欺的了。 冷意一点一点的侵进她的身子里,她笑着说道:“你想做什么?” 萧凤舞怯生生的说道:“我错了,不该奢望能成为皇上的妃嫔,我一介残败之身,就该安分守己。”说着,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看的可怜极了。 “我也是女人,你这套作态还是留着给男人看吧。”安雅不耐的打断她的话,“这是你的选择,做都做了,总该承担失败的后果。” 她站起来,俯下身子,冰冷的手贴着萧凤舞的脸,细长的指甲划过,留下淡淡的一道血痕:“你敢说你不是自认为容貌过人,自诩聪明伶俐,想着在大魏混个妃位,总好过回草原上当个战败国的公主么?” “人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她跨过地上的女人,明眸微转,仍是微笑,声音却越发的冰冷:“但是输了就是输了,要是现在跪在地上求你放过的人是我,你恐怕会比我更狠辣的吧。” 萧凤舞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终于明白她不是个能轻易欺瞒的人。 她跪着,膝盖蹭着地面一步步的行过来,鲜血将她淡色的裙摆染得刺目,泪水滚滚而下,“安大人,如今我已知悔改,求你看在我们同为女人的份上,放过我吧。就是让我另嫁他人,也总好过是他。” 她死死的拉住安雅的衣袖,拼命的哭喊道:“难道你真要让我死在你面前,才甘心么?” “萧凤舞,你听清楚了。”安雅不怒反笑,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命,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金贵。”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不用尽全力去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可又重逾千斤,似一块大石,砸在了萧凤舞的心头。 “你是辽国的公主,死在大魏的皇宫中固然不是很有脸面的一件事,可是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是议论一番,多则数月,少则一两日,自然就会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除去。” 她浅笑着,清淡的笑容,宛如世间最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的将萧凤舞的心脏,割得支离破碎。 “你的死,对于这天下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就连你的亲生哥哥,也未必会为了你,得罪大魏。难道你还指望,别的国家有谁替你出头么?” 她心下烦闷,不愿与这人再做纠缠:“对于百姓而言,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口粮,地里庄稼的收成好不好,哪有空关心你?会关心你过的好不好的,只有……” 安雅顿了顿,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只有你自己,不是吗?” “安大人好手段……”萧凤舞惨笑,脸上渐渐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从骨子里迸发出瘆人的寒芒。 她站起来,倔强的昂着头,厉声说道:“愿大人您一世安好,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落在别人的手中。” 她大笑出声,越笑越是张狂,像是看到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事情:“若不是你们大魏用了那样无耻的手段,哥哥怎么会战败,我依旧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 “你想说我卑劣下作,只知道耍阴谋,使小计么?” “那是自然,辽国铁骑纵横天下,哪里是你能抵挡的了的?”萧凤舞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安雅看着她,目中满是杀气,凌厉的光芒迫得萧凤舞向后退去:“我的大长公主殿下,西北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辽国地位最为尊崇的公主。” 她一步步走来,缓缓的靠近萧凤舞,冷冷的开口,犹如冬季最寒冷的东风,让人从骨子里感到畏惧:“请你告诉我,难道是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着你中计的么?” 她笑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萧凤舞,是你自己下贱,是你自己脱光了,拉着纪将军不放手的,凭什么去怪别人?”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可能在战时相信一个来自敌国的人。” 她一字一句,丝毫不留情面,将萧凤舞引以为傲的自尊踩在脚下无情的践踏:“你被你的自信蒙蔽了双眼,被你的自以为是遮蔽了耳朵,更被你的愚蠢无知塞满了大脑。你蠢笨如猪,辩不得真伪,哪里怪得了旁人!” 萧凤舞一时僵住,万万料不到她会突然发怒,沉下脸来,将这一切说透,顿时哑口无言。 “我虽不能保证我这一生永不输给他人,却断不会像你,将自己的无能和怯弱,推到别人身上。” 她生硬到极致,冰冷的不带有一丝感情的说道:“你今日的每一步,都为你的明天埋下了伏笔。若不是你贪图男色,纵欲无度,王庭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攻陷?疼爱你的父王,又怎么会在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受到如此大辱?这是你咎由自取!就算是死了,也休想赖到别人的身上。” 说罢,安雅迈步走向屋外,只留下一句话:“你要是想死,就死的痛快点,不要磨磨唧唧的,完事了我好把你丢到乱葬岗,喂狗去。” 车驾缓缓的离开宫门,驶往回府的路上,安雅掀起厚重的,由毛毡做就的垂帘,小心的探出头,去看街上的行人。 现下不过刚刚天明,往日里,她还窝在府中酣睡,不曾见过大魏的早市。 第33章 人人生而为王 挑着好大一堆柴火的青年,背着沉重背篓贩菜的农妇,堆着层叠蒸笼卖着早点的老者,每一个人都深深的印在她的脑中。 离宫城已经很远了,萧凤舞方才的一举一动,却还在她的眼前萦绕。 那人怨毒的神色,仿佛炉中的炭火,又如这冬日里最冰冷的寒冰,让她觉得好不自在。 她隐隐的听到驾车的马夫在呵斥着挡道的平民,道旁围观着,看热闹的人群慌张的跑到街边。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些人啊,明知道隔得再近也不可能看见她,为什么却还要冒着被鞭打的风险挤上前来呢?” 如果她不是赫赫有名的昭宁公主,不是三科登顶的状元公,这些人是不是还会这么疯狂。 她苦笑着,喧哗中慢慢掀开了车帘,蹲下身子,钻出了车驾。 围观的人潮,毫无预兆的就忽然安静了下去。 绚烂的朝阳下,她步出马车,低头侧眸,凝望眼前的人群,露出最和煦的笑意。 她扶着马车走下来,满身的饰物和叮当玲珑的步摇,看的众人艳羡不已。 虽然安雅已经刻意收敛,将平日里的嚣张霸道悉数藏了起来,却还是免不了从骨子里透出的,这些市井之民所没有的雍容华贵。 她轻声问道:“老伯,你的包子多少钱一个?” “不要钱,公主要是喜欢,拿去便是。”她听着老人满是惶恐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有些怆然。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本该是国家主人的人却要这般的卑躬屈膝,状似蝼蚁? 为什么一个国家最重要的百姓,反倒这样惊惧不安? 她不喜,更加不愿! 她转身,满身的珠玉首饰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第一次,拖着让她厌倦到极致的宫裙,缓步走在早市的街道上。 周围的人群惊异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解的看着这个身份高贵,让人不敢直视的女人,心中惴惴不安。 “我要权利,我要这世间最尊崇的地位。”她在心中,郑重的起誓:“我惟愿天下承平,百姓能够拥有自己应有的自由;我惟愿世间众生,生而平等,人人生而为王!”一月后,正是京中景致最好的时节,春意融融,万物复苏。 大魏和辽国的盟约也已经正式签订。 两位公主同日下嫁大魏的皇家婚礼,成为轰动京城的盛事。 百姓们说,一个是为国有功的盖世英雄,一个则是他们的皇。人人都交口称赞,好一双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纪阿四的聘礼数目惊人,像是和谁赌气一般,件件都价值连城。抬箱子的兵士,足足有二百人之众,排了将军府门前整整的一条街。 皇上下的恩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一连三日源源不断的抬进将军府内。 萧凤舞淡淡抬眸,含笑将一只宝光耀眼的凤簪插到发间,看着镜中的自己端庄沉稳,笑意雍容。 她的手指顺着脸颊划过,慢慢的在脸上磨搓:“既然非要做这位将军夫人,我便好好的做下去。” 她冷冷笑着,神色森然,脑中闪过纪阿四赤果健硕的身形,却又笑的妩媚:“不就是一个男人么,难道我还驾驭不得?” 她起身,一个一个的打开放着众多珠宝的红木箱子,笑的惨淡:“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只不过你是大魏的将军,不得不那么做,是不是?” “没关系,过了今夜,你我便是夫妻了,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她挑出一根莹白光亮的玉带,缓缓的系在腰间,面上的笑意愈加的浓厚。 浑浑噩噩间,萧凤舞被喜娘牵引着,拜了堂,又被引入洞房。 她忐忑的坐在床边等着那位良人,虽说早已不是少女,可像这般身着喜服,嫁为人妇,还是让她的心绪难以平静。 不知何时,她听到屋外的礼乐声渐渐停止,她交叠着双手,静默的坐着。 听着屋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推开房门的吱呀声,嘴角溢出了笑容。 “退下吧。”身边那人沉稳的说着。 她等着纪阿四来掀开她鲜红的绣了凤凰的盖头,不料却始终不见他来。 “别等了,他不会来的。”说话的是一位女子。 她焦躁的将头上的盖头扔在一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冰冷的杀气,滔天的怒意,这一切都让她始料不及,萧凤舞不由的往床内缩了缩。 “你们是谁,他在哪里?我要见他!”她焦灼的大叫着。 玉染缓缓开口,语调淡淡的,带了些许的肃杀之气:“你可能还不知道,不过不要紧。” 玉染端起桌上的合卺酒,猛地抬手,饮到了口中:“和我比起来,安大人简直算是良善之人了。” 她将手放在烛前,火光映的她的手,微微有些发红:“你看,我的手是不是都是血的颜色呢?” “我险些就杀了她,你知道吗?就差一点点……”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萧凤舞的面前,掐着她的脸颊,说道:“算你倒霉,我知道她不过是想给我添点堵,好让我过的不自在。谁让我想杀了她呢,这也难怪。不过她可算错了……” 玉染疯狂的笑着,一旁的惊云忙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身子,任由她发疯似的说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我高兴的很呐!惊云……” 她软软的问道:“咱们有多久没玩过那个游戏了?” 不等惊云回答,她又急切的说道:“杀了安雅那只狐狸精,主子会伤心,可是……” 她青葱一般的手指停留在萧凤舞的脖子上,揪住她的衣领,略一用力,质地厚实的锦衣层层破碎,只余一层里衣留在萧凤舞的身上。 她的声音透出冷冽的寒意:“把你玩死了,恐怕主子还会很高兴呢?说不定,一开心,还会来看看我的。” “听说你是西北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嗯?”她冷冷的哼出一句话:“连我家主子也曾经拜倒在你的裙下?” “荒谬!”她恼怒的提起萧凤舞,重重的摔在地上:“你是喜欢人,还是喜欢马呢?” 裸露着的肌肤硌在初春的青石地上,痛的生疼,可萧凤舞顾不得这些,她惊惧的大吼道:“我是辽国的长公主,你不能这样对我?” 第34章 你自己选 玉染笑了,她大笑着:“你的哥哥都带着你的妹妹们回西北去了,你就算是死在这儿,又有谁知道呢?” “她不能死。”一旁的惊云淡淡的说道。 “玉染,你是女子,不要这么残忍,这样不好。”纪阿四推开房门,带来春日里乍暖还寒的气息。 萧凤舞忙不迭的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着他爬去,宛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也顾不得半点仪态,大叫着:“救我,救我……” 纪阿四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任由萧凤舞哭着哀求,她被撕扯开来,碎的一片片的艳红嫁衣仿佛在看着她微笑。 他笑的森然,身子直直的坐在玉染的旁边,低了头看她,冷冷的说道:“我既不像安大人那般冷酷无情,更不像我的夫人,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最喜欢的就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你难道不知道么?”他挑起萧凤舞的头,细细的将她的发丝整理齐,又好好的端详了一番。缓缓地将她拉起来,亲手为她披上还带着自己温度的温暖外袍,柔柔的说道。 “你……”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双手紧紧的抓住纪阿四的臂膀,切切的说道:“我就知道,你是爱着我的。你看……” 像是为了佐证什么,她猛地拔下插在发髻中的那只凤簪,慌张的拿给他看,竟不知道,尖锐的利器刺伤了她柔嫩的手指,她顾不得指尖的疼痛,惶急的开口:“这根金簪价值千金,若不是真心待我,又怎会拿来送我。” 她转身,疾走两步,用力的推开堆满了聘礼的大箱,气喘吁吁的说道:“你看,你看,还有这些……”她的手指划过房间里放着的每一个木箱,越说越是激动。 “里面的每一次东西都是世间难求的珍宝,你定是爱我的,是不是?”她笑着,暗自想着:“你们欺我又如何,只要他还站在我的身边,你们照样动我不得。” 萧凤舞奔向他,眉眼间满是遮不住的笑意,根本看不到玉染脸上越来越盛的杀意。 “长公主殿下,你不要弄错了,这些东西虽然价值不菲,可对我们来说,倒也不是多珍贵的物件。” 玉染冷冷的开口,全是刻薄之意:“再说,指不定这些东西是要送给谁的,你可千万不要会错了意,表错了情呐!” 纪阿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朗声说道:“还是玉染知道我的心思。” “你说什么?”萧凤舞惊异的看着他,心中害怕极了。 如今她唯一的生机全都系在他的身上,若是连他也不要她了,她要如何是好? 且不说安雅会不会放过她,只怕纪阿四刚出这个屋子,下一刻,她便会被坐在那边的女人生生撕成两半了吧。 萧凤舞的手顿在半空中停下来,不敢去碰他,却又不得不去触碰,一时感觉有些尴尬。 她咬着牙,终究还是用带血的手指扶住了他的肩膀,颤声问道:“你也要这样对我么?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在王庭的时候,不是很愉快吗?” 她极力想要向他展现她最美好的风姿,却根本不曾注意,她凌乱的发丝,被指甲划得破碎的妆容,和那几乎不能遮挡住她残旧嫁衣的披风。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一星半点的美感。 “魅影……”纪阿四面色不动,冷不丁的从口中吐出一个人名来。萧凤舞疑惑的转头看去,竟看到屋内烛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不知何时,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笼罩在一片黑色中,宛如一道虚无缥缈的轻烟,不用力去看,几乎觉察不到她的存在。 她极轻缓的抬起头来,露出了她惊为天人的面容,萧凤舞怔怔的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口,怎么也合不拢。 “这等容颜,方才称得上是美艳动人。”纪阿四轻唤道:“过来。” 魅影抬起脚,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俯下身子,问道:“主子唤我前来,是有新人要加入么?” 她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来,挑剔的拨弄着萧凤舞的头发,“这个女人姿色一般,怕是没有什么用处?” 普天之下,敢堂而皇之,发自肺腑的说,辽国的大长公主殿下,长得不咋地的女人,怕是只有这个,暗中为名剑山庄操纵着庞大地下王国的魅影了。 “不过她的身份,倒还算是难得。”她嫌恶的拿帕子狠狠的擦了手,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有两个选择。”纪阿四退后一步,避开萧凤舞的手,冷冷的说道:“你可以选择除去你身上华贵的衣饰,放弃你华而不实的公主身份,即刻走出将军府的大门,从此天涯海角,任你翱翔。” 他看着目光呆滞,神色恍惚的萧凤舞,接着说道:“或者……白天你依旧是那个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长公主。晚上,可就要跟着这位魅影了,她要你做什么,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纪阿四稳稳地坐在凳上,取了盘中的一小块点心,放在口中,绵细软糯的糕点,甜津津的。 他满意的点点头,想着:“这种腻的要命的东西,也不知道安雅为什么会喜欢吃,还是明天给她送去吧,别平白浪费了好东西。” 萧凤舞瘫坐在地上,惊得目瞪口呆:“天啊!她到底做了什么,才招惹了这样一群神鬼莫测的人啊!” 她无力的扬起头,曾经吸引过无数年轻男子的细长绝美的脖颈,却吸引不了这房中的任何一人。 她只知道拼命的摇头,不住的自语:“我是辽国的长公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他的嘴里含着糕点的碎末,口齿不清的说道:“为什么不能?”他努力的梗着脖子,费力的说:“就许你做这样的事,却不许旁人做?” 她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好像听不见他说的话,猛地直起身子,用力的拉着他衣衫的一角,疾呼道:“你方才说什么?” “好叫你知道,我可从来不做平白无故欺负女人的事。”他嘴角轻扬,笑的邪恶:“你难道当真忘了,那些死在你手中,数之不尽的年轻貌美的人儿,是怎样苦苦哀求你放过他们的么?” 他迫近一步,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几乎就要失去了知觉:“我们今日所做之事,不及你当日所做之一二。你有何脸面,又凭了什么来让我们放过你?” 第35章 魅生 “难道就因为你是公主,出身于皇族,你就可以肆意的掠夺他人的生命?”纪阿四突然就发了疯,和炸了毛的狮子似的,不依不饶起来,透着红光的眼睛显得格外的吓人。 那个行动迅疾的宛如鬼魅一般的女子,缓缓地揭下,戴在头上,半遮掩住她倾世容颜的帽子,将她的那张脸,清楚的露在萧凤舞的面前。 这真是极好看的一张脸,俗世中的任何词汇都不足以描绘出她的相貌。和她比起来,萧凤舞这个西北草原上的第一美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粗鄙丑陋。 面对着这样一位言谈举止,都魅惑众生的绝世佳人,萧凤舞却露出了一幅受到了极大惊吓的神情,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疯狂的向后退去,甚至顾不得离玉染越来越近。 宛如见到了最可怕的地狱修罗,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是你,你是魅生?” “不……”她尖叫着,畏惧着,随手捡起地上杯盏的碎片,向她扔了过去,“不,你不是魅生。”她站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得意的事情,大笑道:“魅生已经死了,哈哈,是我亲手杀的她。” 她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夺过惊云腰上的长剑,向着魅影而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只要你死了,我依旧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皱着眉头,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曾是她挥之不去的一段噩梦。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她记得不太真切了,只隐约的记得,似乎是她**岁时发生的事情。草原上的夏季,向来干燥的让人觉得厌恶。 炙热的阳光毫无遮蔽的照在草场上,大批大批,数不清数量的牛羊,悠闲的晃到溪边,低下头,贪婪的吸取着天地间的唯一一块清凉。 那个倾倒众生的女子,就这样毫无预兆,突兀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女子名叫魅生,是从草原的那边,顺着荒地和沙漠过来的旅人。 美,真美。 魅生,这个女子美得仿佛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仙子一般,勾去了草原上所有人的魂魄。 那时的她尚不知道,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子,会有多么大的影响力。她只是单纯的憎恨,就像是受惯了夸奖的孩子,莫名被他人夺去了注目那般。她焦躁不安,整日里想方设法的要除去这个女人。 但,她的父皇不许。 一向喜爱她的父皇,竟然也为了这个女人,第一次拒绝了她的请求。她愤恨的看着魅生,在她父皇的怀中浅笑,轻声赞叹着面前的每一件珍宝。 那些原本都该是属于她的东西,却只因为魅生说了一句喜欢,或是只是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就全都成了那个女人的了。 终于…… “你,去把那个魅生给我带过来。”萧凤舞脸上带着最纯真的笑容:“我想见见她。” 此时的萧凤舞,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让人生不出半点戒心。 魅生低下头,盈盈拜倒:“魅生拜见长公主殿下。” 萧凤舞左手拉着魅生的裙角,右手递给她一块糕点,轻声说道:“姐姐,这个好好吃的,我请你吃。”说着,将桌上满满的一碟糕点递给她。 魅生疑惑的看着萧凤舞,她虽然不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可这几日也隐约感觉到这个孩子对自己的不满,突然这般殷勤,是为了什么? “姐姐,你怎么不吃啊。”萧凤舞拉着她的双手,左右摇晃,一串大大的眼珠,泅在她的眼中,模样可怜极了。 魅生捏着手中雪白的糕点,无奈的摇了摇头:“分明就还是个孩子,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吧。” 她歉意的笑了笑,掏出手绢,好生安慰道:“公主殿下,不要哭了,我吃就是了。”她细细的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纤细的双手温柔的拍打着萧凤舞的后背。 甜腻的糕点一下子滑进了她的口中,她皱了皱眉头,感到有些怪异,“这个糕点的味道,怎么有些奇怪?” 来不及细想,一阵晕眩感袭来,她无力的软下身子,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娃,“才**岁的样子,心肠就这般狠毒么?” “来人……”萧凤舞满意的看着这个女人,沉声吩咐道:“把她丢到野马群中。”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公主,她可是皇上的女人啊,虽然还没有正式封妃,但要是真杀了她,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那又如何?”萧凤舞冷冷的说道:“她只是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女人,能比得上本公主在父皇眼中的地位么?再说了……” 她走近两步,诡异的笑容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的可怖,“要不她死,要不然你们死。你们说,是谁没了性命好呢?”她短短的手指,指着魅生,“带下去。” 数以万计的野马群中,魅生缓缓的醒转过来,她慌张的看着周围奔腾不息的野马,心中一片荒芜。 “真是够狠的啊。”她直起身子,缓缓的拍打着身上沾染的泥土,思索起自己的退路来。 留在这,固然是等死,冲出重围,也还是死路一条,她到底要怎么办? 魅生试着打了个呼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马群中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糟了。”她在心中暗叹一声不好,“这些都是无主的野马,贸然下指令,怕是闯下弥天大祸了。” 随着那匹头马的吼声,原本围绕在她身边的数万匹野马,疯了一般,不要命的向她冲了过来。 噗…… 她不知道这是第多少匹死在她手下的马了,她懊恼的叹息着:“早知道,这趟西北这么难行,我就应该多带些毒粉,就是随身带着那柄匕首也是好的。” 身边的马群在头马的指挥下,一轮接着一轮冲杀上来,人力有限,可这群马却似乎是无穷无尽。短暂而尖锐的刺痛根本不能让它们停下来,甚至,更能激发出它们身体中与生俱来的狂野。 她双膝跪地,手指在轻颤,浑身都在发出示警的信号,她知道,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她必死无疑。 只是,输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手中,真是太可笑了。 她不甘心的闭上眼睛,微弱的光芒中看到身边的马群缓缓的逼近,无数的马蹄,向着她的身子践踏而来。 第36章 一荣一辱 魅影看着癫狂的萧凤舞,淡淡的开口:“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她的手指轻轻的抚过萧凤舞的头发,“想必,你一定还记得,姐姐是怎么死的吧?” 怎么死的? 萧凤舞怔怔的看着魅影,透过她,像是穿越了重叠交错的时空,眼前仿佛朦朦胧胧的看到了那般惊人的景象,万马奔腾而过,呼啸着带起飞扬的尘土。 渐渐的,黄褐色的尘土,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随着带着夏日里特有的燥热空气,飘到了萧凤舞的脸上。 一丝丝的血腥味,让她猛然认识到,这些红色的尘土,竟然就是那个美丽女人的血肉。 呕…… 她一边蹲在地上呕吐,一边却又感觉到一种无法言状的兴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垂死的挣扎,凄惨的死去,这样的快感,竟让她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到了极致。 她狂热的迷恋上了这种操纵他人生死的无尽快感,比男女间的欢爱,更能撩拨她的心神。 纪阿四小心翼翼的熄灭了桌上的蜡烛,看着已经沉浸在迷幻的世界中,无能自拔,不时发出一些奇怪声音的萧凤舞,缓缓的说道:“她会答应我的条件的。” 他站起来,踱到门口,轻声的说道:“当年,我父亲只是让你姐姐去辽国购买马匹,并没有别的想法。”他顿了顿,叹息道:“那时的名剑山庄和今天的很不一样。” “主子不必解释,这件事情和庄子里没有关系,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姐姐才会那般无辜惨死,就连尸首也没有留下。”魅影凄然的说着,“恳请主子……” 纪阿四摆了摆手,止住了她想要说的话,沉声说道:“魅影,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现在还不行。” 他看着那个依旧陷在迷境中的萧凤舞,冷冷的说道:“她暂时还不能死,不管受到怎样残酷的对待,她都必须活着,而且,还要好好的活着。” 魅影不甘心的看着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盯住了纪阿四。 他点点头,说道:“除非她自己怎么了,我们不能把她怎样。” “是,魅影知道了。” 册立贵妃的大典毕竟不同于册立皇后,无需祭天祷告,也不必请朝中百官观礼,因而选在承露殿举行。 唐唐身穿一袭华丽繁复的贵妃服制,袖边刺着银色的花纹,秀丽的脸庞上略施粉黛,眉梢间失去了往日里少女的嬉笑娇嗔,多了几分女人的柔媚。 小时,她也想过自己大婚时的情景,定是与草原上最勇敢的武士携手,共同走过这纷繁的一生。 而今她却站在这个历朝历代,大魏册封妃嫔的承露殿中,迎接着面前这位不过数面之缘的夫君,她的脸上不免带了些不情愿。 可是,不行。 她虽然年纪小,又是好玩乐的性子,却也知道,这一生怕是只能在这庭院深深的宫殿中与这个男子相守一生了。 无论是欢愉,还是步步荆棘,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吉时已到!”一旁的太监尖声叫道。 听到殿外轰隆隆的礼炮声,唐唐的思绪才回转过来,依稀听到礼部尚书在宣读圣旨:“……辽国公主赐住蒹葭宫。” “蒹葭宫?那是什么地方?”她有些懵懂,木木的接过公公手中的圣旨,跪下,沉声说道:“谢皇上……” “请皇上赐印。” 李智宸微微颔首,低头看了看这个娇憨的少女,笑了笑,从宫人递过来的托盘中拾起一枚玉印,交到她的手中。 “这是你身份的象征,可要收好了。”他淡淡的说着,指尖微凉的温度,让唐唐有些心悸。 “这便是她一生一世的良人了?” 大典过后,唐唐被宫人送去蒹葭宫,沐浴更衣,等待今夜的侍寝。 上了步撵,她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魏的宫中虽然富丽堂皇,奇珍异宝多的数之不尽,可是却不像草原那样,能够自由自在的玩耍。” 她抬头看着从四周高耸的宫墙中洒漏下来的点点天光,心情越发的烦闷了起来:“什么时候,能去宫外走走就好了。在京中呆了数月,也就进京那一日见到了大魏繁华的街道,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她拨弄着挂在脖子上的朝珠,想着:“看这般的景象,怕是难以成行了吧。” “安大人此时前来,有事?”李智宸靠在龙椅上,敲着桌子,不悦的问道。 清润的眸子掠过了一丝不自在,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才说道:“皇上大婚,不在蒹葭宫中呆着,怎反倒跑到了这里?” 她抽过他手中的奏折,又瞥了眼龙案上放着的稀疏的几本折子,淡淡的说道:“皇上莫非是忘了?为了迎娶辽国公主这样的大喜事,已经免了三日的早朝。” “就这几本折子,便由在下代劳就是了。”安雅随手翻开其中的一本折子,上面无非是写着恭贺皇上大喜这样的几句话,不禁笑道:“就是这样的几样东西,根本不必过目,皇上这就放心的去吧。**一刻值千金,皇上就忍心让那位娇客在宫中枯坐?” “朕想问安大人一句话。”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坚毅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神色。 “什么事情?”私下里,他从来没在安雅的面前用过“朕”字,突然这般严肃,是为了什么? 她一怔神,躬身作揖道:“皇上不妨有事直言。” “你希望朕成为一个真正的皇上?”李智宸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在殿中回响。 “自然。”她不解的问道:“这不仅仅是臣的希望,更是这天下万民的希望。” “可是……”他急急起身,将案上的砚台打翻在地,溅的一地乌黑:“朕不想这样做。” 她凝神看他,声音很轻很轻:“皇上,你已经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不得不为大魏的百姓想一想。” “从你登基为帝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局面,不是吗?”她弯下腰,捡起摔成两半的上好砚台,放在桌上。 “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不是说这个皇位有多好,多么的稀罕。而是,你既已站在这样的高度,就决定了你的所作所为。”她慢慢的开口,每一个字都直指他的内心。 “除非你想要置大魏的祖宗基业于不顾,做一位遗臭万年的昏君,被世人所唾弃。否则,你永远不可能肆意妄为,可是,你我都知道,你——李智宸,绝不是这样一位鼠目寸光的庸碌之主。” 第37章 姐妹君臣 “朕知道了。”他闷闷的说着,解开身上厚重的礼服,重重的说道:“安大人请放心,这是朕最后一次任性了。” 蒹葭宫外满目鲜红的绸缎幕帘,昂贵的丝绸一直延伸进殿内。 唐唐好奇的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滑滑的,好漂亮啊!” 身旁的宫女垂下头,轻声答道:“这些都是丝绸,是皇上为了这次大婚,特地从库中取出来的。”宫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着:“这些都是申国送来的贡品,足可见皇上对娘娘的重视。” 殿前一对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透着红色的灯笼纸,看到内里放着光芒的竟不是灯笼,而是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唐唐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身旁的宫女不以为然的说道:“娘娘请放心,咱们宫中这样的好东西还多着呢?”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神情:“娘娘是有福气的,以后这样的东西,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唐唐看着她,浑身上下都感觉不自在,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她不是很适应这样的感觉。 越过极高的门槛,便看到殿中一地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缓缓地步入内殿,小心翼翼的不去踩地上的东西。 偏旁边的宫女一个劲的唤她,“娘娘,这些都是有寓意的,能保佑您得到皇上的宠爱,早生生下一个小皇子,可一定要踩实了。” 唐唐仍是一身的喜服,沉重的发饰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圆嘟嘟的脸庞被身边的烛光映着忽明忽暗,漆黑而明亮的双瞳呆呆的盯着桌上的一对红烛,暗暗的出神。 李智宸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扬手挥退了内殿里的一众宫人,轻轻的坐在她身前,好笑的问道:“你在发呆么?” “不,我在想皇上。”唐唐直直的望着烛火,说道:“我从未想过,我未来的夫君会是大魏的皇上。” 闻言,李智宸墨眸微沉,坐了下来:“你这是在怨恨朕?” 他笑了笑,将桌上的合卺酒递过去,“不过,朕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位辽国的公主做贵妃。” “我不恨皇上,真的。”她咬着自己的下唇,重重的点头:“唐唐知道,皇上也是身不由己的,不是吗?” “看来,你倒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愚笨。”李智宸径自斟满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喃喃自语道:“不过你尽可以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好好的呆在宫中,朕不会亏待你。” 唐唐夺过他手中的青玉酒杯,低声叹息道:“呆在这宫墙之内,哪里能有女子,展露真心实意的笑颜?纵使一生荣宠不衰又如何,分来的爱,不要也罢。” 她回想起从前,草原上的夜空是那么的广阔,仿佛从来看不到边际,灿烂的繁星将点点的光芒洒下来。整个王庭中的人围着火炉,席地而坐,载歌载舞,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生畅快。 而今那般洒脱的生活一去不复返,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了吧。越是这样想着,她的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感伤。 李智宸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眸子又重新陷入了黯淡中,知道她又想起了现下的情景,大笑了一声,“你比朕好多了,朕长这么大,就没过过两天好日子。” 他又倒了几杯酒,自己独自喝着,回身望去,她却已经瘫倒在床边睡着了。萧凤舞看着身边,正牵着她的手,扶她下车的纪阿四,感到恐惧极了。 这个人怎么能淡定从容到这样的地步,就能够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呢? 她不解的看着正向他们走过来,言笑晏晏的安雅,手心瞬间变得冰凉。 “纪将军也要入宫么?”安雅笑着说道:“我来将这几日的折子交给皇上,既然在宫门口见到将军了,便让将军代劳吧。” 她从怀中拿出几本明黄色的折子,递给他,“有劳将军了。” 她看着萧凤舞,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长公主殿下,看来这几日你是想通了,瞧着这气色好了许多。嫁到哪里,嫁给谁还不是一样的呢,犯不着让自己不痛快。” 萧凤舞看着她缓缓的转身,简单的白色裙衫穿在她的身上,几如误入凡尘的仙子。即便相貌只是清秀,却硬是刻入了别人的心中,再也放下不得。 萧凤舞第一次觉得,倾城绝世的女子,好像并不需要在身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珍宝,也能吸引身边每一个人的目光。 “公主,见到皇上,可要想清楚该说些什么。”纪阿四冷冷的说道,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寒冷杀气,即便是这个自幼见惯了皇权的公主,也畏惧的低下了头。 “我还不想死。”萧凤舞挽上他的臂膀,抬起头向前走去。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她慢慢的跪下来,虽然地上铺的是最柔软的羊毛地毯,她的心里却是疼痛到了极点。 “那个贵妃的位子,明明应该是我的,是我的。”她在心中拼命的呼喊,却只能俯下身子,向着那位昔日里,王庭中,最不起眼的小公主称臣。 此时此刻,尘埃终于落定,她和她,既是姐妹,亦是君臣。虽是一个父亲的孩子,可地位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若是……”萧凤舞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子寒意来,“要是唐唐知道她在将军府中真实的生活,依照她那个没心没肺的个性,定是要请求哥哥为她出一口恶气的。” 她仿佛看到了草原上那些曾被她嘲弄过的贵族公子,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情景,她害怕极了。猛地摇起头来,呼喝出声:“不行,绝对不可以。” “夫人,你在做什么?”纪阿四恼怒的看着她,闷闷的说道:“皇上跟前怎能失仪?” “姐姐不过是一时失神罢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唐唐着急的说着,一张可爱的圆脸憋得通红。 “无事,朕可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男人。”李智宸的心情似乎很好,大笑着将此事带过。 她低下头,尖锐的指甲刺在掌心,让她清醒了不少。 这个妹妹向来木讷,不懂得讨好他人,一向是最不得父皇欢心的。每每闯了祸事,总是来央求她相救,不曾想到,有一天她萧凤舞竟也要仰仗起她来了。 这半个月来,安雅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那是一种莫名的焦躁,她迫切的想要逃离,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第38章 送礼的来了 于是,她在一个极为舒适的夜晚,迎着和煦的春风坐上了一条大船,准备从京城出发,绕着大魏东方延绵万里的海岸线,进行一次声势浩大的“微服私访”。 “安大人,你等等……”一位公公高举着圣旨,抢在她出发之前送到了船上,尖细的嗓音让她听得好不厌烦。 “放着吧,我自己看。”安雅看了霜儿一眼,霜儿示意,将一枚大大的金锭塞进公公的手中,笑着说道:“公公辛苦了,这点钱就留着玩吧。” “奴才怎敢收大人的钱?” 安雅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收着,日后自然有麻烦您的地方,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那位公公握着金子的手,不动声色的收到了袖中,谄媚的笑道:“那就多谢大人了,日后有事要奴才去办,小的一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你下去吧。”她看着公公下船,望着他的后背,有些出神,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展开手中的卷轴,喃喃自语:“江南道钦差大臣?” 她屈起手指,不时的扣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砰砰声,“这小子在搞什么鬼?” “小姐……”霜儿出声叫她:“你看那边像是有人来了。” “嗯?”她疑惑的站起身,立在船头向远处看去,依稀可见严峻熙急躁的身形,他的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匣子,身后则是一列长长的队伍。 她不由的烦躁了起来,“李智宸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么一大群人,难道都是要跟着她去江南的吗?” 她抚着额头,叹道:“霜儿啊,你家小姐想要游山玩水的心愿,怕是要泡汤了啦。”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整顿齐整。 大船出了海口,迎着东面初升的朝阳奋力的前进着。 安雅只来得及欣赏了一眼刚刚从海平面上,升起来的朝阳,看着天地间波澜壮阔的景色,便颓然的倒在躺椅上,“严峻熙,你最好给我解释下,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 “皇上的圣旨不是写的很清楚么,让你代天巡视江南各郡军政要事,所到之处,如皇上亲临。”他眨了眨眼睛,笑的阴险极了:“你不感谢感谢我?”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严峻熙,终于忍不住,将手中温热的茶水,向他泼去,恼怒的说道:“你们给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居然还想着要我感谢你?” “你如今风光了,就不想回去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好好看看?”他抹了一把脸,丝毫不在意脸上还挂着的茶叶渣子,笑着说道:“要不是为了给你做足声势,好让你炫耀一番,哪用的着这许多的侍卫?” “如此说来,我还真要好好的报答你才是啊。”她笑着,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这几个字来。 “不敢。”严峻熙慌忙向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说道:“这都是小事,小事……” 安雅端起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才说道:“既然你们给我扣了这好大的一顶帽子,我总要替江南的百姓做点好事才行啊!” 官场中最要紧的便是互通风声,不几日,整个沿海一带的州郡大人们,都知道昭宁公主下江南的消息了。 不知从哪一日起,船只沿着海岸线向南走,一路停歇某地,便会有当地官员前来送礼,走走停停,不过十余日,竟是有二十几拨人上船送礼。 安雅坐在船头,看着面前满满的数十箱金银珠宝,开心的嘴都合不拢,欢喜的捧着一堆金光闪闪的首饰,招呼着霜儿:“这么些东西,你随便挑,随便拿,都算你家小姐的。” “你能不能不要搞得,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严峻熙嫌恶的看着她,“这种晃眼的东西,你收了也不嫌累的慌。” 她猛地从箱子前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道:“你说这些官员的想象力怎么就这么匮乏,就连送礼,也没个新意。” “啪”的一声,她用力的关上箱子,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漫漫长路,若是有几位美人作伴,想必要有趣的多吧。” 话音刚落,便看见霜儿领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向她走过来。安雅忙站直了身子,整整衣冠,笑着迎上去,抽空还不忘对严峻熙调笑道:“你看,又来了一个送钱的。” 他指了指那人身后跟着的十数个俊俏少年,强忍着笑意,说道:“怕不是送钱的,搞不好真是给你送美人来的。” “哦?”她诧异的停住了脚步,隐隐的闻到一阵浓郁的脂粉气,兴奋的叫道:“要是真有几个可人的,倒也算是美事一桩。” “安大人……”那胖子躬下身子,一弯到底,“下官知道您旅途寂寞,这大江之上,也实在没什么乐子。咱们余杭郡没别的,就是美人最多,您不妨看看,有没有能瞧得上眼的?” 安雅饶有兴致的走上前去,一一的打量起来。 自己前世就对秦淮河上的这些艳妓极有兴趣,如今能看到真人,自然是开心不已。 “你们抬起头来。”她沉声说道。 一个一个的走过去,细细的察看,那份认真的架势就连严峻熙都有些好奇,“她难道是真想找个男宠?” 她停在一个男子面前,他瘦削的脸庞,柔美的身姿和乌黑垂直的发丝,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你是自愿的吗?” 胖子急切的答道:“这些人一听说是要来伺候大人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情愿?” “我没有问你。”她不耐的说道。 胖子悻悻的低下头,却不敢说些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余杭郡守,在钦差大人的面前,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就连那一旁站着的小严将军,也不是他能轻易开罪的人物。只求这次送对了礼,能博个好出路罢了。 安雅揪住那人的领口,用力一分,外袍连同里衣一起,霍的被撕成两半,露出白皙的肌肤,她的手指抚过他的胸口,放到鼻尖,眉头轻皱,闷声说道:“拿盆热水来。” 她将毛巾扔到那人的脸上,厉声说道:“把你身上那层厚厚的脂粉擦掉。” 男子红着脸,扭捏的走上前来,将毛巾沾了水,往身上擦去。 虽是初春季节,温度还很凉爽,胖子却不住的用袖口擦着头上流下来的汗珠,慌张的几乎就要颤抖起来。 第39章 争爱 冒着热气的毛巾,带着滚烫的水珠,男子显得十分小心,一点一点的往身上擦去,逐渐的露出那一身伤痕累累的躯体。 自脖颈以下,布满了暗红色的鞭痕。稍微有些好转的伤势,被涂上厚厚的一层脂粉,刚长出粉色新肉的伤口,越发的严重起来,甚至已有溃烂之势。 “这就是你说的,皆为自愿?”安雅不悦的看着胖子,冷冷的说道。 “这个男子是这几日搜罗到的男倌中,姿色最为上乘的。本以为他中选的几率最大,不想竟是这样大的麻烦。”胖子苦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不想说,他是真的不知道哇。随口胡说,欺骗安大人,那不是死的更惨?整个大魏,谁不知道,安大人的眼里最是容不得沙的? 安雅随手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怒斥道:“你堂堂一个封疆大吏,为了这丁点大的小事,抖成这样算个什么事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恃宠而骄,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你呢?”她一脚踢到胖子身上,将手中的银票塞到他怀中,“这个男人,我要了。” 胖子抬眼看她,一脸的震惊,“要,要了?” “有问题?”她偏头问他。 “没有,没有。”胖子说完,擦了一头的冷汗,忙不迭的领着余下的男子下了甲板。 待看着大船离开港口,渐行渐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又想到安大人好歹收下了一个美人,也算是没白担风险,日后仕途定然畅通,脸上便又重新挂上了趾高气扬的笑容。“你的名字?”严峻熙好奇的问道,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口中啧啧有声。 “牡丹……”他不情愿的开口。 “噗……”严峻熙终于忍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忘乎所以的大笑着:“牡丹?” 他捂着肚子,几乎直不起腰来,“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叫这样的名字。” “有什么好笑的?”身后传来安雅淡淡的声音。 “这普天之下,日子过的艰辛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能各个都像小严将军你,一生下来,就等着加官进爵?” 她不满的看着严峻熙,语气森冷:“牡丹虽是被卖的奴隶,可出卖的不过是自己的劳力,总比那些贪赃枉法,趋炎附势,出卖灵魂的人要高尚的多。都是凭本事吃饭的,赚的都是血汗钱,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嘲笑别人?” 严峻熙惊得瞪大了眼睛看她,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摇晃了几下,怔怔的说道:“你莫不是真看上这个混小子了吧。” 他急的火烧眉毛似的,拉着安雅的手,“他不就是有一副好皮相吗?”他拍着胸脯,朗声说道:“你仔细看看我,我这张脸长得不比他好看?” “有吗?”她打量了他好久,怀疑的问道:“本大人就喜欢长的漂亮的,你管得着么?” “安雅,你不能光看外表啊!你也得看看内心不是?”严峻熙沉声说道:“不说别的,就说本公子可是大魏最年轻的将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安雅笑着说道:“喜欢啊,爱啊什么的,从来都和这些事情没有半点关系。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怕是吃糠喝粥,心中也是欣喜的。” 说着,她还装腔作势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才不要选你这种年少有为的,以后管不住自己的相公,是很不好的” “你说什么?”严峻熙气的跳将起来,“安雅,你不能这么贬低我!” 她看着他,笑着说:“怎么,找你小严将军就是正人君子,找牡丹便是不顾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她捂住嘴,轻声笑道:“这世间对女子何其不公,你们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寻常,可我们呢。”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皎洁的身姿立在甲板上,夕阳的微弱红光照在她的身上,严峻熙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他怎么会在这个人的身上看到悲伤的神情? 他再睁开眼,见到的安大人,却又是往日里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他喃喃自语的说着:“果然是看错了,这个女人哪里会有那种小鸟依人的样子。” 安雅勾起手指,一手拉着严峻熙的衣袍,另一只手又去牵牡丹,“要不,今晚你们一起好好的聊聊文章功夫?” “哈哈……”她看着两人仓皇的神色,大笑道:“严峻熙,要是有照相机的话,我一定要把你现在的这张脸拍下来。就贴在天花板上,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真是太好笑了。” “照相机是什么?”严峻熙恼怒的看着她,知道自己定是又被她耍了,心里却不怎么难过。 “那是一个很有用的东西。”安雅笑着掩饰了过去,“牡丹,今晚我们一起愉快的玩耍吧。” 说罢,她将牡丹推到房中,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不理会门外严峻熙疯狂的咆哮声。 “你过来。”安雅倚在床边,乌黑垂直的头发披散下来。 她看着站在远方一动不动的牡丹缓缓的开口,她的声音软软的,“过来,我不想说第三遍。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听我的话,可不仅仅是几鞭子的事。” 牡丹愣了半晌,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脚步沉重的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脚踝上绑了一块硕大的石头,几步路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好几个时辰。 安雅不耐的拉过他,熟练的翻开桌上的书卷,笑着说道:“咱们气死小严将军。” 她站起来,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待我离开江南,我就放你走。” 牡丹疑惑的看她,却被她的手一带,噗通一声跌倒在一旁的凳子上。 她软软的声音在牡丹的耳边响起,“我出任江南道巡抚,自然是要为百姓做些实事的,能放松他们的警惕自然是极好的。”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牡丹无奈的叹息道:“难道真的是一位为国为民的正人君子,他才不相信大魏还有这样的好人呢。” 安雅倒在他的身旁,小声的说着:“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只不过是看朝中近来无事,想趁此时机,四处游玩一番。可如今却兼了这江南道钦差大臣一职,真是……” 她掩了衣衫,将发丝放到身体两侧,这才说道:“食君俸禄,担君之忧,虽不和我的心意,却万万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江南富庶多年,难免没有蛀虫,一个荒淫无道,满手铜臭的钦差大臣,想必会是他们想要的。” 第40章 归家 牡丹直起身子,疑惑的看她,“大人竟然肯为了江南百姓,做到这般境地,连名声都不要了么?” 她笑着拉过他,说道:“牡丹,你可能不知道,我可是火烧、坑杀辽国数十万大军的小人啊!朝中上下,谁不说我是佞幸奸臣,早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大人……”牡丹惋惜的叹道。 “名声这种东西,要来有什么用?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是了,不打紧的。” 她看着他,突然的嘴角就溢出一丝呼痛声,惊得门外的严峻熙大叫道:“安雅,你莫不是真的疯了吧。” 他拼命的敲击着木门,她终于无奈的坐起来,套上鞋子,准备去开房门,不想牡丹却缓缓的说道:“李寒……” 她回过头去,见他点了点头,犹如宣誓一般,沉重的说道:“我的名字是李寒。” 她有些纳闷的看着李寒,“难道这个时代,真的和武侠剧上说的,告诉一个人的名字,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意义么,说的这样正式。” 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是冷冷淡淡的,猛地拉开门,将严峻熙也拉了进来,提高了声音,“哟,小严将军也这样心急,不如一起来吧。” 末了,却是将衣衫穿戴好,一手指着床上,怒斥道:“你既然进来了,这活便交给你了。” “什么?”他怔了怔神,不解的看她,“你要我做什么?” “小严公子也是自诩逍遥之人,这等事情,还要我教你不成。”她躺倒在榻上,用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冷冷的说道:“这可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己非要搀和进来的,怨不得我。” 这一夜,从安雅房中传来的混合了男女的各种声音,以及甲板剧烈的摇晃声,惊得整艘大船上的人,彻夜不眠。即便是多日以后,见到安雅,面上也不免露出惊诧之色。 这个女人,果然彪悍。安雅站起身来,看着海港处准备迎接自己的官员,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日她带着霜儿,几乎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逃离了余杭,没想到如今回来的时候,竟是如此风光。 在这一刻安雅有着双重的怀念,双重的感叹。 话说这边大船正沿着起起伏伏的曲线,往那边缓缓的行着,港口那边却已经来了一艘小船,小船行的极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和大船靠在了一起。 绳梯放了下去,一个满头大汗的官员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 这时候,安雅正抱着暖炉,坐在甲板上,往嘴里塞着早饭,一时间嘴巴中嘟嘟囔囔的,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示意那位官员开口说话。 那人费力的抹去额头上挂着的汗珠,颤抖着声音说道:“下官是杭州的知府,特地来恭迎大人。” “哦?”安雅喝了杯羊奶,愣了愣神,她知道堂堂的钦差大臣回到故乡,余杭郡的官员们定会觉得脸上大有光彩,肯定会想着法子的来拍自己的马屁…… 可是怎么郡守大人没有来,来的却只是一位知府? 她眯起眼睛,看着远方岸边上站着的黑压压的人们,轻声说道:“郡守大人呢?” 只是无心的一句话,落在那位知府的耳中却是如同天雷一般,吓得他浑身颤抖,噗通一声跪在甲板上:“郡守大人正在岸上准备迎接大人,怕是下人有失,做的不好,这才没有亲自过来。” “让他们都散了吧。”安雅笑着说道,招了招手,说道:“我一会儿带着小严将军和李寒回去便是。” 她看了看桌上剩下的早饭,偏过头问道:“你吃过早饭了吗?” 那人一听这话,面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慌忙行礼谢道:“多谢大人。”忙不迭的端起安雅放在桌上,剩下的半碗白粥,竟是一气喝了下去。 她有些愣神,本是想让人再送上些来的,怎么这样着急。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伤感,若不是她手中握有生杀大权,这些人见了她,怎会是这样谄媚的嘴脸。 她握了握手,将怀中的暖炉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这样便能抵御这些冰冷的人心。 当岸上的官员好容易冒着寒风,等到了大船慢慢停靠在岸边,看着船上的人鱼贯而下,却始终见不到安大人,心中不免有些纳闷。 待有幸见到那位得了安雅“赐饭”的知府,便一把抓住,才知道安雅早已经坐了小舟,不知去往何处了。 一时间,叹息声不绝于耳,但始终不敢有所抱怨。 那一船的侍卫,可都是她的人,万一传了点什么到她的耳朵里,自己升不了官是小,丢了性命,才是要紧的。“霜儿,去把我的衣服都拿过来,我可得好好挑上一挑。” 严峻熙看着琳琅满目,堆满了整个房间的首饰、衣服,不时的发出惊叹声。 “我说安雅,你这是何苦啊,要是想回来炫富,何不将那些侍卫带来,不要说别的,往那一站,可就是活生生的财神爷啊。” 她笑了笑说道:“我是来炫富的,可不是回来弄权的。” 她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接着说道:“这圣旨可是被我截下来了,想必家中,还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成了一品大员了。” 她高兴的拍了拍手,笑道:“严峻熙,我可真想早点看到他们的那副嘴脸。” 李寒不解的问道:“大人,自宁远一战,您可是名扬天下,即便是平江县中,应该也是有人知道的,您怎么……” “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窝囊废,绝不会认为那个安雅是我的。”她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这样多,那群人怎会把我和那个权倾朝野的安大人放在一起?” 她淡淡的说着,显得很是不以为然,可李寒分明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切切的忧伤。 要说安雅的母家,那可是平江县中首屈一指的望族。余杭富甲天下,即便是这一个小小县城中的首富,家财也是不容小觑的。 在余杭,提到平江县的赵家,任谁都要竖起大拇指,在心中大大的比个“好”字。 且不说一门三秀才,就说起赵家偌大的家业,和乐善好施的品德,也足以成为士族表率了。 安雅踏在平江熟悉的街道上,看着曾无数次路过的临街店铺,不顾清晨的雨水浸湿了她的鞋袜,重重的叹息道:“如此大家,竟容不下一位失了双亲的年幼孤女,岂非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第41章 大善人 街头露天的广场处搭着一座施粥的凉棚,一旁高悬着的布幡上,写着一个苍劲有力的“赵”字。 隐隐可见立在一口大锅前,操持着事务,端着陈旧的瓷碗,满面堆笑的人,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挽在李寒臂间的手指渐渐用力,掐的他有些疼痛,可他并未呼痛,只是轻声问道:“要不还是让小严将军带着兵士们过来吧,大人何等尊贵,如何受得了这个?” “受得了,受不了,我也忍受了那么多年了,不算什么的。”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将手中黑色的油纸伞扔在地上,沉声问道:“霜儿,可打听清楚了?” “正如小姐所言,城中并无一人知晓。”霜儿上前一步,将系在她身上的蓑衣又紧了紧,“小姐,你如今已经翱翔九天,何需再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霜儿,我这一生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她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说着。 浅色的绣鞋落在街道上的水洼中,溅起细小的水珠,滚滚而下的雨水击打在她的蓑衣上,噼啪作响。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这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以后势必将染上更多的鲜血。” 她将手垂下来,笼进蓑衣中,抬头看着远方,那群卑微的,恭敬着唤着大善人的百姓,晃得她的眼睛有些生疼。 “我惟愿此生,永不染亲人之血。”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在解释什么,更像是在保证。 “若是他们知道,我成了昭宁公主,恐怕照着这些愚蠢之人的性子,早就生出了许多不应有的念头。” 广袖轻舞,衣衫灵动,安雅低着头,不愿开口再说一言:“在这平江县中胡闹便也罢了,左右出不了什么滔天的大祸。可一旦被绑入了官场,进了京都,各路官员争相拉拢,恐怕就连活着,都是不易了吧!” 她冷哼一声,皱着眉头,觉得恶心极了:“赵大善人?” “要是把这些人的心挖出来,只怕都是黑的,居然能当得起这几个字,也不怕遭雷劈么?” 安雅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仍是一步一步坚定的向前走去。 闭塞的信息,耗时长久而艰难的交通是大魏王朝无法改变的困境,更是整个漫长的封建时代的通病。 已经习惯了现代便捷的网络资讯和飞速发展的快速交通的安雅,曾无数次的对这一切感到厌烦,今日,确是第一次由衷的感到兴奋。 若不是因为这些,她怎能看到即将上演的那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瓢泼的大雨依旧下得张狂,正在施粥的几个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望着从远处缓缓而来的安雅。 那一瞬间,她们只看到她隐约的身形,坚毅的仿佛要将这巨大的帘幕撕成两半,放肆狂妄的姿态似要与这上天斗上一斗。 她们愣住了神,就像是静止了一般,怔怔的望着她出神。 这个人,真的是那个先前娇柔怕事,谁都可欺的女子吗? 明明是一样的,却又有哪里分明是不一样的了。 待走到跟前,看清她身旁跟着的素衣男子,她们的脸上重新挂上了一层不变的温柔笑意。 “什么嘛?还以为找了个多富贵的公子,就这样的货色,也敢带回来显摆?” 不过片刻,刘妍芷便开了口,声音柔和了下来:“原来是表妹回来了。” 她拉着安雅冰冷的手,陡然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我看看,这位定然是表妹夫吧,是哪家的贵公子,竟能将妹妹的魂魄都勾走了,连着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大魏的风俗对女子并没有过于严苛的要求,只是女子逃婚也是大罪之一,更妄论现下还带了别的男人回来。这等行径,即便是民风如此开放的大魏,也足以令这些乡邻所不齿了。 “表姐谬赞了。”安雅微微弯了弯腰,不顾周围诧异的神色,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沉声说道:“李寒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些许有些微末才情罢了,至今连个功名都没有,哪里是姐姐口中的翩翩公子?” 刘妍芷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站着的赵静曼咳嗽了两声,止住了她的话头:“既然回来了,就在赵家好好的住下吧,虽是你错在先,可我赵家也断然没有将你弃之不顾的道理。” “人都带回来了,赵家也不会不认的,等天放晴了,选了好日子,就替你补办个体面的婚礼吧。” 赵静曼将手中的大勺递给下人,接着说道:“没有媒妁之言,总归是不体面的。” “娘……”刘妍芷看着赵静曼,拖长了声音,有些不满意。 赵静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刘妍芷眼睛一亮,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亲亲热热的拉住了安雅,笑着说道:“妹妹的手怎么这样冰冷,定是受了风寒。” 说着,她还嗔怒道:“妹夫也是个粗心大意的,一点不知道心疼人,这样大的雨天,就披一件单薄的蓑衣,能管什么用?” 她扬声吩咐着:“张妈妈,还不赶紧的将表妹安置下,煮上一碗热热的姜汤,去去寒。” 安雅笑着点点头,说道:“多谢表姐好意,姐姐有事就不必招呼着了,妹妹好歹也在府上住了十年,想必是不会迷路的。” 说完,她不去看刘妍芷脸上,生硬的笑容,迈着步子,就往赵家大宅去了。 “表小姐,你这次回来还走么?”张妈妈惴惴不安的问道:“自打表小姐走了以后,这后院冷清了许多。还是小姐在的时候好,谁家里头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是要指望小姐。” 她似是极为怕冷的瑟缩了下,“外头那些大夫,可比不得小姐。” “张妈妈……”安雅笑着说道:“您看,您是糊涂了么?如今我也是要成家的人了,总是要回夫家的。” 张妈妈笑着,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也好,这赵家看起来风光,内里是个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好。” 她搓了搓手,笑道:“表小姐嫁了人,离了这赵家,保不齐还是件好事呢?哪里像我,只有天天求菩萨保佑,赵家能风光到我死呢。” “张妈妈说笑了,赵家这样大的家业,怎么能说倒就倒了呢?”安雅淡淡的说道:“您且放宽了心,就算是赵家倒了,您不是还有我吗?打小可没少吃您做的饭,到时候还能不管您吗?” 第42章 不放心 她说的真心实意,凭她现在的权势,想要照顾一个下人,本就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张妈妈只当安雅在宽她的心,却还是很高兴:“那以后日子过不下去了,老身可就要投奔表小姐去了。” 安雅慢慢的走着,看着庭院小路两旁种着的梅花树,心中颇有些感慨。这花从前开的多艳啊,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姑爷。”张妈妈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个男子体态风流,似乎是读书人,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你便是姐姐的夫君么?”她低下头,行了一礼,拉过一旁站着的李寒,说道:“这位是我的相公,等表姐夫有空闲的时候,还请好好指点下他。” 君浩看着他,连连点头,赞叹道:“妹夫一看便是当世才子,假以时日,必成大气。” 他摇着纸扇,说道:“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正巧我也有空,不如就从今日开始吧。” 无时无刻的拿着一把折扇,似乎已经成了大魏文坛的“标配”,仿佛这般便能成就了读书人的风骨。 安雅皱了皱眉,看着君浩,感觉到一丝怪异的气息,贴在李寒耳边,轻声说道:“若有变故,将袖中的花蜜倒出,我自会赶到。” 君浩只当他们二人在说些体己话,并未在意,朗声说道:“表妹夫这边请吧。” 她看着随君浩渐行渐远的李寒,突然有些不放心,张妈妈调笑道:“表小姐果真是新婚,不过是分开一会就舍不得了?” 她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哪里,我家相公从来都是和我形影不离的,倒是让您见笑了。” 看着熟悉的景致,熟悉的小楼,好像不曾离去过一样,安雅的手指细致的划过房中的每一件摆设。 “小姐,今天赵夫人和表小姐想是忙着做善事去了,顾不上来找你晦气。”霜儿轻轻的替安雅揉着肩膀,说道:“端了一整天了,小姐定是累坏了。” “那可不,好久没扮娇弱的大小姐了。”她晃了晃身子,不自然的说道:“真是累的慌,不知道刘妍芷怎么受得了的。” “明明就是泼妇的性子,如今看着倒是越发的端庄了,真应该给她们娘俩立个牌坊才好。”她伸了个懒腰,说道:“睡了,睡了,累死了。”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我去看看,说不定是李寒回来了。”霜儿说着,一溜小跑的赶去开门。 “老爷好。”安雅刚准备宽衣,听到进来的竟是刘弘文,忙收拾妥当,温言说道:“这么晚了,不知姨夫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几年没回家了,见到姨夫就是这个态度?”刘弘文自顾自的坐下来,说道:“我要和你家小姐说几句话,霜儿你先下去吧。” 霜儿听话的向外退去,冲她眨了眨眼睛,安雅嘴角一撇,满是促狭之意。 刘弘文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银票,毫无烟火气的一伸手,递过来。 安雅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接过,放在桌上,笑着说道:“姨父这是做什么?我已经是有了夫家的人了,哪里还能收您的银子?” “雅雅。”刘弘文脸上的赘肉一抖一抖的,勉强能看出一丝丝笑意:“这才两年不见,怎么就和我变得格外生疏了呢?” 说着,就要将银票往她的手里塞,生怕她不要。 安雅不动声色的将手收了回去,沉声说道:“你不要这样。” 刘弘文怔了怔神,故作不解的说道:“我不过是想表示下,怕你在夫家过的不如意罢了,又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想多了。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安雅站起来,示意道:“天色已晚,姨父在此多有不便,还是请回吧。” 不知怎的,她看着眼前的刘弘文,觉得恶心极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就是看重了她的这张脸,还有几分姿色,想让她出卖色相,为他巴结上面的官员,谋个好前程么? 真是不知道,她哪里能算的上美人了? 她冷冷的想着,只觉得好笑:“你做的那些事情,有哪一件是一位长辈应该做的,现在反倒摆起谱来了,真是可笑至极!” 如此想着,面上不免露出了嘲讽的神色,淡淡的说道:“我以为姨父还是稍稍避嫌的好,若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坏了我的名声是小,若是有损于赵家的门楣,姨妈定是要恼了的。” “恼了又如何?”刘弘文猛地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我虽是入赘,却也没有卖给她,凭什么待我这般苛刻。” 他说着,神色越发的狠历,“既然她从不顾忌我,我又何须考虑她。” 刘弘文上前两步,逼近她,抓住她的胳膊用力的就要拉着她往门外推去,口中振振有词:“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为我做这些小事,还推三阻四的。你也不想想,要是没有我,你还能活到今天么?” “再说了,我谋了个好前程,你也能在夫家有些地位不是,也是为人为己的好事,可别迂腐了。” 安雅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忍住上下翻腾的恶心,厉声喝道:“这是你逼我的,可千万不要怨我。” 她的手上渐渐用力,一掌劈在他的脖颈处,紧接着散出一捧细密的细针,扎在他的头顶之上。 “霜儿。”她将散落在地上的外衫套在身上,轻声唤道:“把这头只知道胡乱发疯的蠢猪,扔到赵家的大门上挂起来。” 说着,她愤愤的踢了地上不动弹的人两脚,随手往他的身上撒了些药粉,笑着说道:“就让他好好享受享受这**蚀骨的滋味吧,保管比银子要好的多了。” 霜儿出去了好一阵子,李寒才跌跌撞撞的回到小楼中,安雅见他面色苍白,神色惶恐,不由问道:“你不是和表姐夫一同吟诗去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突然她脸色一变,怒道:“莫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吧?”她温言安慰道:“你告诉我,我必不会放过他。” “没有。”一听此言,李寒面上惊恐之色更盛,急急地向后退去,竟连被高高的门槛绊倒了也浑不在意的爬起来,就要离去。 这般作态,让安雅不甚怀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见腕上系着的小瓷瓶依旧完好无损,就是一滴花蜜也没有渗出,暴怒的情绪这才平静下来。 第43章 血脉相连 “安,安大人……”李寒小声的问道:“明日我还是不要和君浩呆在一处了吧。” 他看着她陡变的神色,慌张的说道:“我不过是混迹教坊的倌人罢了,哪里懂得吟诗,呆久了怕是要让君浩生出怀疑来的。”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她长舒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我在赵家呆不了几日的,等事情了了,自然就会离开。”她安慰道:“那君浩又不能日夜和你共处一室,不过十来日罢了,你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她扶起跌倒在地的李寒,笑着说道:“再说,就凭你的才学,若是参加来年的进士科,必能高中。” “不要轻易看轻了自己。”她替他掸去了身上的尘土,说道:“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还有好戏看呢,可不能错过了。” “对了。”她拿了几张写满了字的笺纸给他,说道:“这些诗句你好好记熟了,君浩若是再找你,你便背给他听就是了。” 她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包你技惊四座,一鸣惊人。” 李寒低头看去,只见笺纸上写着的诗句,俱是闻所未闻,可每一首都是言辞精美,堪称当世佳作,他赞叹道:“这些都是大人作的?” “在我这,没那么多规矩,别成天大人,大人的叫着。” 安雅笑着,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柔弱的宛如一只小奶猫:“我偷偷的告诉你啊,其实我可不耐烦做那个权倾朝野的安大人了,一点都不好玩,无趣极了。” 在赵家的第一个清晨,安雅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她不悦的穿上衣服,推开门,看着满院子里,东奔西跑的婢子、仆人,哀叹一声:“早知道,就不把他挂到大门上了,平白的扰了我的清梦。” 张妈妈焦急的拉住她,叫道:“表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这大清早的能有什么事啊。”她不以为然的指着乱成一团的人,喝道:“张妈妈,也不是我说你,姨妈的脾气,你还能不知道么,慌成这个样子,回头她要是看到了,少不得要责罚的。” “哎呦,我的大小姐啊,你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啊。”张妈妈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老爷怕是不行了,夫人现在哪管得了他们啊?” 安雅看着她,心中有些不解:“不过就是撒了一丁点的花蜜,至多不过是被蜜蜂盯上两口罢了。就这个初春的季节,总不至于巧到捅了个大马蜂窝吧。” 虽说是这样想着,甚至还有几分窃喜,面上却是淡淡的:“这些下头的人,年轻不懂事,也就罢了,张妈妈怎么也急上了呢。” 她拉过张妈妈,低声说道:“这赵家,什么时候指望过姨父?” 张妈妈一愣神,细细的打量了安雅好一阵,才说道:“话虽这么说,可……” 安雅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张妈妈去看看姨妈是个什么神情,再着急上火的也不迟。想在赵家过上好日子,可要看清楚谁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说着,她用簪子随手挽了头发,不紧不慢的向着赵静曼的屋子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倒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这一大家子人疯了似的乱窜。” 进了赵静曼住的院子,没等她靠近卧房,便听到房中传来的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赵静曼怒斥道:“还不快把屋子里的这些东西都搬出去。” 她皱了皱眉,“难不成刘弘文真的‘中彩’了?此等百年难得一遇的倒霉事,竟然也让他给撞上了,果然是作孽太多,终于遭了天谴了吗。” 待她走近屋子,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才觉出不妥来。急忙疾走两步,跨过房门,看清屋中的景象,那等惨状,就连她,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怨不得那些人疯魔了似的。”她看着满地打滚,不住的将身体在地上磨蹭,有的地方甚至已经隐隐可见森然白骨的刘弘文,不住的摇头叹息。 他就像是失去了知觉的丧尸,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安雅看到他指尖的鲜血,和手腕上几条粗壮的绳索,略一思索,便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定是这刘弘文抑制不住浑身的奇痒,不停的用手去抓,才被赵静曼捆了起来,却仍是在地上打滚,妄图通过摩擦,缓解这种痒。 至于为什么刘弘文会痒成这样呢? 她鼻尖动了两下,果不其然的闻到了一股几乎察觉不出的甜味,苦笑了一声,“真看不出来,霜儿竟然也是这等狠角色,下手也忒毒了。” “不妨让我来看看吧。”安雅上前两步,按住了满地打滚,已经是个血人的刘弘文,沉声说道:“这两年,我在外面也学了点医术,但愿能有些作用。” 她看着发愣的赵静曼说道:“姨妈想必早已请了平江县中的大夫来看过了,若是有用,姨父如今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赵静曼疑惑的问道:“你会不会医术,我还能不知道吗,别是想趁机害了他,好谋夺我赵家的产业吧。” “姨妈请仔细看看,姨父现在的模样,还能坏到什么程度。再说了……”安雅不屑的说道:“赵家的产业何时是归我姨父管着的了。” 安雅见赵静曼不再说话,忙从袖中拿出一双莹白的手套套上。 说来也怪,那分明是一双实实在在的手套,戴在手上,倒好似与皮肤长在一起似的,毫无缝隙,看不出半点破绽。 她慢条斯理的从滚烫的铜盆中捞过一块煮沸的麻布,飞快的将刘弘文身上的药粉擦去。药粉一去,顿时血流不止。 赵静曼忍不住大声责骂道:“你个小贱蹄子,果然是想要谋财害命,当着我的面,你都敢使这种手段,背地里还指不定干了什么好事呢?” 安雅手中拈了一根细如发丝的芒针,笑着说道:“姨妈不妨再大声一些,左右咱家府上的人,怕是没人不知道了。想必若是平江县的乡人知道了,定是会哀痛万分,要好好的来咱赵家探视一番。” 她手中的银针向着刘弘文的周身大穴刺去,口中仍是气定神闲的说道:“就是不知道姨妈要怎么向这些街坊邻里解释,姨父这病来的蹊跷险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针一入体,血势顿止,赵静曼的脸色好了几分,因惊恐而惨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些许人气。 第44章 亲情 她手中动作不停,徐徐的将药粉洒在刘弘文的身上,冷哼道:“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人说这是报应啊,天谴啊什么的。” “我看谁敢!”赵静曼瞪圆了眼睛,怒斥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吗?” “嘴上叫着大善人,心里怎么想的,你能知道吗?”她从靴子中拔出那把锋利的匕首,娴熟的割断了刘弘文手腕上束缚着的绳索。 他终于停止了无尽的滚动,趴在地上,力气全无,只能不住的哼哼,冷汗顺着他的身子潺潺而下,不一会儿,就见到地上积了湿湿的一滩印迹。 赵静曼见他好转过来,这才相信安雅是要救人的,口气和缓了些:“还有的治吗?” 她指着刘弘文暴露在外的雪白色的骨头,颤声问道:“他以后不会就成了个废人了吧?” “本来就没什么用了,要是真瘫在床上了,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倒也省了心了。”她喃喃的说道。 安雅正指挥着张妈妈叫下人把他抬到床上去,听到这话,转头看她,声音冷冷的:“我既然已经出手了,就断然没有治不好的道理。” 她闷哼一声,说道:“只不过要请表姐相助才行。” “妍芷?这里头有她什么事啊,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打妍芷的主意!”赵静曼警惕的问道。 她好笑的看着赵静曼,叹息道:“果真是舐犊情深,再卑劣的女人,提到自己的孩子,却都满是温情。” “一边希望着少个累赘,一边又死死的护着女儿,真是想不通。”她摇了摇头,看着神情凄楚的刘弘文,心中这样想着。 她在地上寻了片刻,捡了个尚算完整的茶杯,递给赵静曼,不以为然的说道:“就要这么一小杯子血做药引,死不了人的。” 赵静曼看着床上兀自挣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恳切的目光哀求她的刘弘文,心下一软。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结发夫妻,平日里被自己呼来喝去便也罢了,多少也是动了真感情的。 看他这样,却也着实不忍,犹豫再三,终于问道:“几时可见效?” “立时见效。” 安雅不耐的摆了摆手,“我可不是你请来的那些个欺世盗名的庸医,满口的胡言乱语,到头来,只知道说一句病入膏肓,药石枉然。” 她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那段日子,虽然过的并不富裕,却是她前世今生,最满足的时日。若是那个女子还在,她现在应该已经寻了一户门第相当的亲事,在家相夫教子了吧。 明明比她还要小些,却叫了那人五年的娘亲,享受了得来不易的亲情。那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一位既与她血脉相连,又视她如宝的亲人。 睁开眼,她目中锋芒毕露,“不知当年她确是病重身亡,还是另有蹊跷。” 她的手指在光滑的衣料上摩挲,精光涌动:“钱?老娘不稀罕!我要的是天理公道,要的是货真价实的真相。” 安雅看着走过来的刘妍芷,心中暗暗发誓:“当年我娘的死,要是真和你们一家子有关系,我必要你们血债血偿。不……我要让你们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娘……”刘妍芷疑惑的指着床上的那人问道:“爹这是怎么了?”她偏过头,上前两步,看清了他的面目,竟是吓得退后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不是我的爹爹,绝对不是。”她惊慌失措的叫喊着,全然看不到刘弘文眼角缓缓滚落的泪珠:“我要是有这样一个爹,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安雅瞥了一眼正赖在地上哭闹不休的刘妍芷,冷冷的说道:“不过就是要你一点血,用不着吓成这样吧。” 她将手中的匕首抛在地上,叮当一声脆响:“你爹能不能是你爹,可就全指着你了。” 听到她的声音,刘妍芷止住了哭声,望着地上尖锐的匕首,吓得花容失色,宛如泼妇一般的叫骂着:“谁是我爹爹,我才没有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爹呢?” 她跳将起来,似乎忘记了惊惧,拉着赵静曼说道:“那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用,为什么非要救他。” “妍芷……”赵静曼温言安慰道:“你的身体里好歹也有他一半的骨血,还他一点也没什么。” “你是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放血?”安雅从容的将匕首拿在手中,淡淡的说道:“表姐,我可先说好了,要是我动手的话,说不定就不止这一小杯了。” 她逼近一步,脸上笑得越发的冰冷:“要是我一个不小心,将你的手掌削下一块来,可怨不得我。” 她将匕首握在手中,一步一步的向着刘妍芷走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可从来没安什么好心,万一一个不小心花了你那张俊俏的小脸,也是说不准的。” “谁叫你生的这般美艳,我却只是众人之姿呢?”她笑的越发的阴冷,春日里温暖的阳光,照在锋利的匕首上,竟显得冰冷刺骨。 刘妍芷看看赵静曼,又看看安雅,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刘弘文的身上,犹豫了许久,终于接过匕首,一点一点的蹭着,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上了刀锋。 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来,滴落在杯盏中,疼的她脸上不住的抽搐。 只见安雅将那一小杯的血端在手中,放到鼻端,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满意的点点头,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用手指拔开了瓶盖。 绿色的药粉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杯中,竟让杯子里的人血不住的沸腾起来,大大小小的泡泡接连不断的形成,破灭,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药香味。 安雅缓缓的翻转杯子,让药水淋到刘弘文的身上。 刘妍芷终于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到床边,低了头去看。惊异的发现,刘弘文身上已然露出骨头的地方,竟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的身上便好似从没受过伤一般,瞧不出半点痕迹。 “怎么,还不信?”她看着刘妍芷,冷冷的说道:“不就是肉白骨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刘妍芷指着她的鼻尖,慌不择言的叫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别人不知道,难道表姐还不知道吗?”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将一张药方,拍到刘妍芷的身上:“不想让你爹死的,就赶紧去煎药吧。” 第45章 初现端倪 安雅倚在栏杆上,将手伸出去,去接房檐上滴下来的雨水,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条胳膊,瞬间变得冰凉凉的。 她晃荡着手臂,无聊的叹息道:“霜儿啊,你说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霜儿拿了热热的毛巾,帮她擦干手臂上沾上的雨水,无奈的答道:“小姐,我又不是占卜师,这种事情,我怎么能知道呢?” “自打小姐上次露了一手以后,现在整个赵家谁敢惹你?”霜儿浅笑着,将桌子上的一碟果子递给她,说道:“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多呆几日,想必也不是那么难熬的。” “那倒是。”她点点头,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点,感到有些忧伤:“这样大的雨,李寒还往外跑?连个调戏的人都没有,真是无聊透了。” 她站起身来,探出半个身子,小楼前的第一层楼梯,已经被水淹没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等李寒回来,你让他呆在府中不要乱跑了。” 她的手重重的拍在木栏上,沉声说道:“再过几日,这平江县中,怕是要不太平了。” 她仔细想了想,轻声吩咐道:“传令严峻熙,要他整军待命。” 延绵半月的大雨,不仅阻止了安雅原本的计划,也令整个余杭郡陷入了可怕的境地。 不断抬高的江面,奔腾而来的江水,不断冲刷着本就筑造简陋的堤坝。 老实说,大魏的江堤建的质量不差,完全算不上“豆腐渣工程”。 负责监督建造的官员,需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在石碑上,立在堤坝之前,若因质量有误,而至溃堤,那是灭九族的重罪。 所以历来官员,只敢贪污民工月钱,并不敢在堤坝材料上下文章。 余杭郡的大堤,安雅去看过,用她的眼光看来,这样的玩意,也能勉强称得上是堤坝? 见惯了钢筋混凝土的她,怎么可能看的上原始的建筑工法。 只是要真枪实弹的盖大堤,就凭她肚子的那三脚猫的能耐,是万万不行的。 正发愁上哪找个真正懂行的人,给好好的指点一二,这也是她来江南最主要的任务。 却没等此间事了,就下了这样大的暴雨,怕是……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哀怨的说道:“霜儿啊,你说你家小姐是不是命中带煞,到哪都不太平。” “你就是杞人忧天,不过是下了几日的雨,虽说是大了些,也不见得就会溃堤。”霜儿笑着安慰道:“再说了,这是天灾,小姐怎能把责任怪到自己的头上来。” “既是天灾,却也是**。”她眯着眼,晃荡着杯子中温热的茶水,凝神望着朦胧的天际。 细密的雨珠,狠狠的砸在小楼的屋顶上,发出噼啪的声音,她的思绪随着潮湿的微风,飘到了千年以后的大陆。 每逢洪水泛滥的季节,数以万计的官兵拿着麻袋驻守在堤坝上的场景,依稀浮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但是成效却比不过别人一道金属密封墙。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那时候所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震惊。 一扇薄薄的窗户,可以隔绝二层楼高的洪水。哪怕室外洪水滔天,室内干爽依旧。 要是她现在还生活在那个时代,引进这种高超的技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她现在有钱,她想起那一箱箱的金子,“本来是打算回京后,将这笔钱发给死在西北战场上的官兵的。” 她摇了摇头,郁闷的叹息着:“怕是现在只能先用在江南了。” 她的指甲狠狠的掐在眉心,痛的她眼睛直冒泪水,沉声说道:“让严峻熙将大船上的那些钱,全数换成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她拿过纸笔,开始给李智宸写奏折。 “砰……”的巨响,让她恍惚了一下。 她无奈的将泅了一大团墨水的笺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不满的看着慌张闯进来的李寒。他的身上湿漉漉的,雨水从他的衣服上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 “安大人,余杭郡怕是保不住了。”他砰的一声跪倒在地,着急的说道:“还请大人赶紧想想办法,救救城里的百姓。” “怎么说?”安雅放下笔,扶起跪在地上的李寒,淡淡的问道:“你先将这一身湿衣裳换了再说。” “来不及了。”他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一个劲的催促她救命,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雅倒了一杯茶,让他暖了暖身子,安抚道:“你是不是要说水祸的事情?” “原来大人已经想到了。”他猛地将水吞到腹中,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被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图纸来,铺在桌上,给安雅看。 她敛了神思,缓缓的看去,只见平江县四周皆是洼地,唯独平江,如同一座山峰伫立其中。这样的地势,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细细的思索着,越想越是惊恐,叹息道:“李寒,危险的恐怕不是余杭郡,而是我们身处的这个平江县啊!” 她指着地形图上,平江县所在的位置,解释给他听:“一旦溃堤,四周的灾民,势必会涌入这里。” 她踱了几步,步伐显是有些慌乱:“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大量需要食物的灾民,还会将疾病,带入平江。” 她想了想,尽量用李寒能够听懂的词语解释:“若是病患增多,到时候人传人,只怕会是一场难以阻挡的瘟疫。” “瘟疫?”李寒重复着她的话,面上急的通红。 安雅很能够理解他的惊慌,即便是在现代,一场**也足以造成全国性的震动,何况是在这里。 “霜儿,你现在就去找严峻熙,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在明日天黑之前,将粮食运到平江县。” 她又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抛给李寒,说道:“拿着我的令牌,去找余杭郡守,护堤的事就要指望在你的身上了。” “大人信我?”李寒疑惑的问道。 “本来兴修水利,远非一日之功,需因势利导。架高堤坝,绝非良策。”她无奈的叹息道:“只是如今已是来不及了,只能量力而为,拖得一时是一时,救得一人是一人吧。” “是……”李寒拱手行了一礼,拜道:“必不负大人所托。” 她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尽人事,听天命。” 第46章 危机 李寒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向外面跑去。 屋外,依旧是雷声不断的滂沱大雨,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她不知道,一旦溃堤,饥饿的灾民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 但是她知道,首当其冲的必是这平江县中的首富——赵家。 她皱着好看的眉头,向着窗外看去,精美的亭台楼阁,别致的庭院,比之她曾经见过的苏州园林,毫不逊色。 假假也是她住了多年的地方,真的要任由其变成一片废墟吗?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她的手指贴在门上,粗糙的木质带给她的触感,就好像是在摩擦着她的心。 凉飕飕的…… “张妈妈……”安雅突然开口唤道,自从她回到平江以来,张妈妈就一直在她的院子里伺候着。 只不过顾念张妈妈的年岁大了,倒是鲜少吩咐她做事。 听到声音的张妈妈急匆匆的赶过来,问道:“表小姐有什么吩咐?” 她看着张妈妈的脸,曾经身段妖娆,相貌标致的妇人,不过几年,就苍老成了这般模样,她心中有些不忍。 开口说道:“府中还有多少余粮?” 张妈妈愣了愣神,疑惑的问道:“表小姐怎么好好的想起这事来了。” 话虽这样说着,却还是答道:“府中各院佣人本就不多,库里的余粮,少说也够维持个三五年的了。” “三五年?这么多啊。”她有些不解,一般府宅,屯个一年的粮食就算多的了。一向都会把往年发霉的陈米贱卖掉,哪里有人会把米大量的囤积在家中,就不怕全饱了粮仓里的老鼠? “表小姐怕是不知道,这两年,老爷和夫人开了善堂,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多备点米粮,倒也不光是为了府上自己花销。” 张妈妈抬头看了安雅一眼,接着说道:“虽说,送到善堂的,都是往年的陈米,可总好过没得吃,活活饿死不是?” “哎呦嘿……”她冷冷的想着:“那个打碎了一个破杯子,就和要了她命似的守财奴,居然还会开善堂?” 她的手指揉了揉额头,记起她刚到平江县时,赵静曼似乎也正在施粥,“莫不是真改邪归正了?” “张妈妈,反正现在无事,带我去善堂看看吧。”她想了想,说道:“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还要下几日,还是去看看才好,别出了什么事,连累了赵家的名声。” “这样大的雨,表小姐还要出去吗?”张妈妈看了看屋外的积水,犹豫的问道。 “总不能让姨妈过去,养了我这么些年,也该尽尽孝心了。”她披上蓑衣,又拿了柄雨伞,言不由衷的说道。 若有选择,她此生再不愿踏入赵家半步。 街道上的积水,早已漫过了安雅的鞋面,浑身上下都湿哒哒的,难受极了。 她郁闷的摇了摇头,原来城市内涝,是每个时代都有的无可避免的病症。照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在这青石板的街道上,也能淹死人了。 前世还能吐槽,“看人家的下水道都能跑人呢?如今……” 她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个时代,真的有排水渠这样的东西吗?” 她倒是不介意造一个出来,可是,她真心不会啊。 早知道有穿越这茬,她就学点农业,搞点水利工程什么的。 再不济也要学点技能,吹个玻璃玩玩,造个香水、洗发水什么的,那也是百分百的赚钱营生。学点啥,不比工商管理靠谱啊! “不过搞商业倒也并非完全无用……”她脚下步子不停,脑子里却一直想着怎样赚这天下钱,憧憬着富可敌国的美梦。 “表小姐,善堂到了。”若不是张妈妈的这一声唤,她怕是这一整天就要将“拯救万民”的大业抛在脑后,先满足了她贪财的私欲才好。 “真是惭愧。”她在心中哀叹了一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院子。 只见这院子倒也还算气派,高墙朱门,确实是个好住处。 除了那块书了斗大的“赵家善堂”的牌子,差点亮瞎了她的眼睛,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真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啊!”她无语的在心中点了三十二个赞,忧愁的踏过门槛,湿透了的鞋子,在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院子里原本正准备开饭的众人,看到进了个生人,都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张妈妈赶紧上前几步,喝道:“这是赵家的表小姐,还不快过来行礼,白养了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了。” “张妈妈。”安雅解开身上的蓑衣,止了她的怒斥,笑着说道:“咱们赵家不是那种施恩望报的人。” 她在心中对自己狠狠的“呸”了一声,暗自想着:“真他妈恶心。” “张妈妈且先回去吧。”她从袖中掏出个金裸子递给张妈妈,笑着说道:“你也知道,霜儿年纪越发的大了,总不能老在我跟前伺候,在这里寻个人,总比外头的牢靠些。” “那是,那是。”张妈妈收了金裸子,连声答道:“还是表小姐想的周到,这些人哪能不感恩戴德的。”说完,又呼喝了几声,这才走了出去。 安雅眼见着张妈妈没了影,便缓缓的向院子里走去,还没等她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子酸腐味,她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你们在吃什么?” 她尽量放缓了语气,又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绷得她的脸有些僵硬。 她从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自然知道,聚集在善堂中的人,长期受人接济,心理上大多都很脆弱,稍有不慎,便有“擦枪走火”的可能。 等了半晌,院子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她,并不答话,她郁闷的走近了几步,蹲下身子,对着一位看起来还算和蔼可亲的小朋友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一旁的妇人,忙捂住孩子的嘴,慌张的将他拉到一边,不满的说道:“难为小孩子做什么,你不会自己看吗?” 安雅点了点头,想到:“也对,既然不告诉我,我自己看看也就是了。” 她走到院子中的那口大锅前面,四周围着的人逐渐散去,她小心翼翼的揭开了锅,看着里面的东西。胃里直冒酸水,止不住的上下翻腾,几乎就要当场呕吐出来。 “这么看来,赵静曼对她果真还算是极为大方的了。”她又想起赵静曼曾经无数次对她说过的话。 第47章 善堂疑云 “这个东西好贵的,你知道吧,以后记得要报答我,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收了思绪,再次闻着锅中因为沸腾,而不断飘到她鼻子里的怪异气味。 她终于忍不住冲到院子外面,“哇”的一声,抱着门口的柱子不住的呕吐,直将今日吃的糕点、果子,喝的甜米酒,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那里面煮的都是些什么啊?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不,她怎么可能看错。再不分五谷杂粮的人,想必也是认得的。 皮都没有剥的蛇;还长着绒毛,粉色的小老鼠;黑乎乎的蝙蝠;依稀看到好像还有地里常见的蚯蚓,混合着不知是树皮还是传说中的观音土,拌着早已散发着酸腐味的馊饭。 这样一锅东西,煮出来…… “呕……”不要说是吃了,就是稍微想象一下它们的样子,安雅的胃里都在不住的叫嚣着。 好容易才将那股子恶心劲缓下来,又接了点雨水漱了漱口,她慢慢的直起身子,再也不敢往院子中的那口大锅靠近一步。 想她在西北战场上杀人无数,尸横遍野,血溅三尺,尚且谈笑风生,全然不像个第一次杀人的女子,倒似一个无恶不作的匪徒。 如今竟会对着一口大锅望而却步,不知道被严峻熙那小子知道了,会不会轻蔑的嘲笑她。 “他敢!”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谁敢笑话我,我就让人炖上一锅这玩意,活生生的塞到他的嘴里。” 她转过身子,看着院子里那些人,脸上便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点怜悯的神色。 不成想,就这不经意间,露出的一点不恰当的神色,却让屋子里的人愤怒了起来。 安雅明显的感觉出不同于方才的气氛,她犹疑的揉了揉脸,暗叹道:“还是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来吗?这面瘫的功夫,想来修炼的还是不到家。” 她想了许久,终于张了嘴,可还没等她说话,就见到刚刚的那个孩子,不顾一切的挣脱了拉着他的妇人的手,疯狂的向着院子外面冲去。 那妇人凌厉的杀气,逼得安雅低下了头,心中不住的思索,她做了什么了,不就是吐了嘛,是个人看到那锅东西,都是要吐出来的吧。 她怀疑的看着那个孩子,下一瞬,她就知道了,众人的愤怒是为了什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怖的场景,就连战场上,残缺的尸体,都不曾让她如此动容。 她根本无法想象,在大魏这样的太平盛世之下,居然也能看到这样让人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一幕。 随着那个冲出去的孩子,院子里又有几个年岁尚小的孩童也挣脱了长辈的束缚,疯狂的争抢起来。 而他们相互争来夺去,不顾情意,甚至甘愿头破血流的“好东西”,竟然是她不久前,吐在地上的那一滩秽物。 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啊? 这样的东西,似乎比锅里的那一堆不能称的上是“午饭”的食物,好不到哪里去吧? “你满意了?”那个妇人冰冷的说道:“他们不过是想尝尝你们这群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们,平日里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很好笑是不是?看着很好玩对不对?”她怨恨的说着,身上带着的煞气,让安雅不敢说出一句,为自己解释的话。 她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这不是赵家办的善堂吗,难道,竟连往年的陈米都没有送来?” 此言一出,她立时意识到说错了话,猛地捂住了嘴巴,连连摆手,向后退去,不住的解释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这说的什么话,要是有东西吃,这些人能吃这种东西吗? 慌乱中,她觉得似乎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忙抬起脚。 只见一位形容枯槁的婆婆,从片刻前她站立的稻草中钻出来,眼珠混沌,面色蜡黄,迷茫间看到安雅,疯了一般的拉住她,拼命的呼喊着:“玉儿,玉儿,你可算回来了。” 婆婆多日不曾修剪过的长指甲,划在她的手腕上,细密的血珠,缓缓的从皮肤中渗出来,她却一点都不敢挣扎。 她尴尬的看着婆婆,神色有些犹疑,“这个善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让好好的人,变成这般模样。” 她知道赵静曼好体面,又吝啬,苛待这些人根本不足为奇。可是现下看来,在他们身上,分明是发生了什么更为可怕的事情。才会将好好的人,折磨成这样。 她稍一用力,将手挣脱出来,细细的打量着院子里的人。 不对劲,很不对劲。 虽然她没有柯南雪亮的双眼,更没有福尔摩斯洞察先机的智慧,却仍是从骨子里觉出大大的不妥来。 可是,是什么呢? 她的眼睛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些人发自内心的恨意,那是一种受尽了屈辱,但又无力反抗的愤恨。 可是,是为什么呢? 初次相见,她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们当中任何一人的轻蔑,连一丝一毫也没有。 如今的大魏,能够给她脸色看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这几天,倒是都碰上了。 她看了看这些怒视她的人,不解的大声问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讨厌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已经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忧伤,她是诚心实意的想要帮助他们摆脱困境的,怎么会落到这样举步维艰的境地? “我姨妈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再次开口,她的声音清冷了许多:“我想帮你们。” 她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人,缓缓的开口:“我只是想让你们过的好一点,这有什么错吗?” 安雅的态度情真意切,回应她的却是一张张异常冰冷而不屑的面孔。 “滚!”一直被人拉着的疯婆子,终于“发了疯”,不顾一切的嘶吼着,推搡着,将她向外推去。 婆子瘦弱而病重的身躯,根本不足以对安雅造成任何的伤害,可她却止不住的一步步向后退去。 婆子冰冷的手指,暴怒的恨不得活活撕碎了她的目光,让她的心中,难受极了。 她踉跄着被推到屋外,跌坐在冰凉湿漉的青石街道上,溅起大大的一朵水花。 “砰”的一声,善堂的大门被人从里面重重的关上,她清晰的听到了院子里传来,愤恨的咒骂声。 第48章 不对劲 她不解的站起身来,甚至不知道要披上蓑衣,也不曾记得要撑起雨伞。 她任由斗大的雨点,击打在她的身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她跳动这的炙热心脏,慢慢的寂静下来。 “谁高兴理你们。”她闷哼一声,拧着衣服上的水,不满的嘟囔着:“喜欢吃那些奇怪的东西,就自个吃去吧。” 她拍了拍手,无奈的看了看湿透的衣服,郁闷极了,索性也不去寻她那早已不见的蓑衣和雨伞,就这样闯入了雨中。 她拖着疲倦的步子,慢慢的向前走去,只是走着,却不知道要走到哪里,走向何方。 她抬头看着将天地间连成一片的巨大帘幕,长久而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佛家割肉喂鹰的事,纯他妈的扯淡!哪有人会发这种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看到赵家的大门。 那样的金碧辉煌,那样的精致典雅。 “大善人?”她在心中默默的鄙视了许久,这才踏过了门槛。 再看到赵家大院里那一株株迎着风雨,傲然绽放着的娇媚花朵,也不觉得多么的好看了。 回到楼里,她将自己浸泡在浴桶中,炙热的有些烫人的水不断的刺激着她冰冷的身体。 安雅抬起胳膊,看着有些泛红的肌肤,神色有些黯然。她恼怒的用毛巾拍打着水面,“老娘现在很不爽。” 正这样想着,屋顶突然发出一阵阵的巨响。 她顺手抄起一旁随手搭着的衣袍,就这样水淋淋的从水中站了出来。 温热的皮肤一接触到寒冷的空气,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直到此时,她都没有觉察到,她将面对的是一场怎样突如其来的灾难。 安雅一边用毛巾裹了潮湿的头发,一边不以为然的推门,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这些个古人,遇到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这般声嘶力竭的大叫,不就是发大水么,又不是没见过。”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华丽丽的穿到了某个未知的朝代。 她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实发生的,她疑惑的看着一个个从天而降,宛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冰雹,惊得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啊,这是?不玩女强,改走末日风了?”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袍子,从小楼上看下去。 满院子的人惊叫着,惶恐着,无助的抱着头逃窜,急切的想要躲避到屋檐下,房子中。来不及逃走的人便被冰雹砸成了肉泥。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未等她细想,小楼的屋顶也已经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这样的响动,对这些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无疑是更加的毛骨悚然。 “梁,就要断了么?或许还不仅仅是梁。”她的耳边是屋顶的砖瓦寸寸碎裂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身处小楼的缘故,她听到的动静远比楼下众人要清晰的多。 这个时候,她是多么怀念钢筋混凝土啊!虽然不好看,丑的掉渣渣,但好赖占了个结实不是? 唔,结实? 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总要比这个时代的结实的太多了。 安雅抽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匆忙的整理好衣衫,又拿了发带系了头发,回头看了一眼已然摇摇欲坠的小楼,心中略有些酸楚。 到底是住了多年的地方,即便再不喜欢,多少也有了些感情。眼看着就要成了一堆废墟,哪里能不心疼呢? 楼下的惊呼声越来越大,她在心中哀叹一声,自打来了这大魏,就没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竟是些糟心事。 别人怎么就能混的风生水起,整日里只管和皇上、王爷打情骂俏就能舒舒服服的过上荣宠一生的好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小说中的穿越众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吗? 她支起油纸伞,从小楼上一跃而下,鼓起的裙衫,不知扰乱了多少人的眼,惊了多少人的心。 她紧紧的握住竹子做成的伞柄,指骨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脆弱的伞面若没有她内力的加护,怕是早已碎成了破烂。 自西北战场上归来,她的武道已有进阶,虽仍然不可和纪阿四这种宗师级别的绝顶高手相提并论,但也步入了七品上的境界。 她莫名的有些伤感,人力总有穷尽之时,可天知道这冰雹要下到什么时候? 若是下它个三天三夜,她还要不要活了? 她眯着眼睛,有些怔怔的,缓不过劲来,“也不知道霜儿和李寒怎么样了?” 不过,眼下的局面,对她而言似乎更危急一些。 身后的小楼哗的一声,整个屋顶承受不了冰雹的袭击,倾倒下来,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雕栏玉砌的小楼就变成了一座孤寂的废墟。 “啊!”院中的下人们发出惊恐的叫喊声。 安雅住的院子虽不是赵家最好的楼阁,可比起他们的下人房,要好的太多了。 如今她的楼子已经倒了,他们的还会远吗? 出去,是那样大的冰雹,必死无疑。 呆在屋子里,早晚要被垮倒的房子活生生的埋了,也还是个死字。 他们到底要怎么办? 张妈妈看了看独自立在院中,巍然不动的安雅,跪倒在地,大声的乞求着:“表小姐,救救我,救救我们啊!” 就像是无形当中树立的榜样,其余的人也有样学样,一个接着一个的跪倒在地,有的甚至已经“砰砰”的叩起头来。 能够仅凭一把脆弱的油纸伞,在空旷的院子中活下来的安雅,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救星。 在他们的眼中,安雅看到了对生命的迫切渴望。 曾经,她也和这些人一样,将自己仅有的尊严踩在脚下,只求能有人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曾经,她也曾愚蠢的将,过的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手中,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但,她却失去了所有。 “这一世,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在心中无声的呐喊,掷地有声。 她看着这些人,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 她自保尚且无力,何况还要救人。 勉力维系着手上的这把油纸伞,她现下已经是强弩之末。凝聚内力,本就不是她的强项,更不要说要将内力凝而不散,控制的恰到好处。 第49章 兴,百姓苦 噗,只不过是一分神的功夫,油纸伞便裂了一个小口。 救还是不救,这不是个难题。 她不该救,也救不了。但是,她定定的看着那些曾经相处过的人们,心中闪过一丝凄楚。 当年她救不了自己的娘亲,现在依旧救不了她想救的人。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们。”安雅缓缓的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带了些许的忧伤,“我对不起你们。”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泛着红色,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她仿佛还能听到,那一颗颗的泪珠,落在地面积水中的滴答声。 她撩起衣裙,重重的跪在地上,愧疚的几乎无法说出话来,眼睁睁的看着相识的人,一分一秒的走向死亡,她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无力感,让她痛彻心扉。 “表小姐……”张妈妈站起来说道:“这不怪你,我们这些人生下来就是为奴为婢的,从来没有人正眼瞧过我们。” 张妈妈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的说道:“在赵家这么多年,仗着主家的势力,也威风了几年,可我知道,背地里没人把我们当回事。” “是啊。”旁边一位花匠说道:“也就是表小姐在的时候,我们后院这些人的日子,才过的有点意思。” 他们诚恳的站成一排,冲着安雅弯下身子,拜了一拜笑着说道:“谁还能没这个时候,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就在今日吧,黄泉路上,有哥几个一起,倒也不寂寞。” 轰隆隆…… 安雅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被瓦砾掩埋,渐渐的终于不见踪迹。她心痛的无法呼吸,那种感觉,煎熬了她一辈子。 这时的她并不知道,有时候,死去的人反而远远要比活着的人幸福。 死,或许正是上天对他们最大的眷顾。 安雅转过头,不去看那些在瓦砾中逐渐丧失了生命,鲜血淋漓的尸首,站起来,用袖口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她清楚的知道现在并不是她伤心的时候。 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下冰雹本就怪异到了极点,更何况是如此斗大的一块。 实在是诡异极了。 她的脚硌在地上堆叠的冰雹中,心沉到了谷底:“莫非是因为她的到来,打破了这个时空的平衡,才会出现这样的异象?” “不会的。”她摇了摇头,叹息着:“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连日暴雨,原来繁华嬉闹的平江县街道上,早就人烟寥寥,寂静无声。 可即便是这样,安雅所到之处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被冰雹砸中,倒在地面上的人,起先还在极力的挣扎,沾了血的手指死死的扣住地面,不住的呼喊,不一会儿,周遭都平静了下去,一片肃静。 虽然躺在地上的人没了呼吸,不再动弹,但冰雹仍旧自顾自的砸下来。 一下一下,那种和**剧烈碰撞的声音,将她本就不堪重负的心,击得支离破碎。 她要怎么办? 安雅惶恐极了,难道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无辜的乡邻,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在她的面前,而她却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么?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任由从天而降的冰雹砸在她的身上,一了百了。 心,是那样的沉重,压得她无法呼吸。 “别怕。”身后一个温暖的声音响起,轻轻的拥住她,托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右手接过她手上的油纸伞,轻声的安抚她:“交给我吧!” 安雅猛地回头,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纪阿四,你怎么来了?” “军中将领未得皇命,擅离京中,可是重罪,你还要不要命了?”她急的大吼,紧绷的神经,崩的一声,断了。 呆立了片刻,她扑到他的怀中,泣不成声,手指狠狠的揪住他的衣服,死命的将眼泪洒在他的身上:“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要疯了!” 纪阿四好笑的看着她,慢慢的抚着她的背,用帕子细细的擦着她的脸,温柔的劝道。 “好歹是一位从一品的重臣,多少人见了你,那都是要跪下来磕头的。要是让他们见到咱们的安大人,像个娘们似的哭鼻子,看以后谁还听你的话,你还能吓唬得了谁?” 闻言,她抬起头来,恼怒的将他推开,怒斥道:“纪阿四,我讨厌你!我本来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妹子,什么叫做像个娘们。” “哎呦。”话还没说完,一块冰雹擦着她的身体,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吓了纪阿四一跳。 他慌乱的拉着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哄着:“好了,好了,咱们的安大人,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还不行吗?” 他按住她不安分转动着的身体,苦笑道:“安大人,你不要再乱动了,我的内力也是很金贵的好不好。” 安雅停了动作,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会在江南?” “你在江南,我怎能不在?” 他放开她,指着周围抬着一些奇怪东西的人,淡淡的说道:“,没有我,你岂非一事无成,愧疚而死?” 纪阿四将油纸伞递到她的手中,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有我在,你尽可放心。” 安雅疾走几步,好奇的去看那些人手中的东西,待她看清,却觉得讶异极了:“这是如假包换的钢板?难道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竟已彪悍至此?” “不过就是这几块,再多也没有了?”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纪阿四解释道:“这是我师傅鬼谷所赠,想必这个世上再也寻不出更多了。” 不多时,纪阿四带来的人就搭了一座不大的凉棚,齐齐对着他行了一礼,又四散着去搜寻平江县中存活下来的人。 “他们……”她瞪圆了双眼,指着那些人,这样大的冰雹,直直的砸在他们的身上,就和没事人似的,这是何等的境界? 她在心中哀怨的估算着这些人的武道品级,默然发现,她竟是一个也比不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无奈的问道:“这世上,有你这种无所不能的人真是祸害。” “若是你从小到大只做一件事,也会和他们一样的。”他牵了她的手,带她到铁板搭成的凉棚下站定,又帮她收了手上的伞,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是硬身功法,江湖上能练到他们这般地步的绝非少数,没什么好惊讶的。” 第50章 不准撤离 安雅怔怔的看着他,似是听不清他的话,“没什么好惊讶的?你丫的,这个时代的武者要都是这种级别的,她还混个毛线啊!” “主上。”惊云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平江县内,存活下来的人不足两成,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纪阿四想了想,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天色良久,这才开口:“按照师傅的卜算,再有两个时辰,这场劫难就当结束了。你带他们过来避避吧!” “不。”安雅看着天际不断落下的“巨大”冰雹,冷冷的说道:“这场浩劫,怕是还未开始。” “无妨。”纪阿四浅笑着,脸上温暖的笑容,像是能将一切的冰冷融化:“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李寒伫立在余杭的堤坝上,静静地看着面前奔腾而来的湍急江水,手中紧紧地攥着安雅交给他的令牌,深深的叹息着:“想他沦落红尘,将自己这一身桀骜之躯,糟践成这样。若不是借了安大人的势,此生就只能做一个看人脸色,供人玩弄的人。终将一世抬不起头来,哪里能有今日。” 他不是没有才华,没有抱负的人,曾几何时,他也想过要建功立业,为国尽忠,可日子一长,便觉着,反正已然是这样了,得过且过也就是了。 他擦去了脸上混合的汗水和雨水,看着安雅派来护卫他的禁卫军,面上露出了一丝暖意:“若不是仰仗了安大人,他几乎都要忘了的理想,哪里还能有实现的一天。” “李大人。”身旁是余杭知府谦卑的声音:“你看这江水暴涨,怕是守不住了,咱们不如?” 说着他挤弄了几下眼睛,又挑了挑眉毛,神色猥琐极了。 “接着守,不准撤离!”他喝退了知府,将自己缩进油纸伞下,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刮着他的脸上。 溃堤? 李寒暗自摇了摇头,一种若有若无的哀怨,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自古牺牲的都是百姓,何曾见过这些养尊处优的士族冲杀在阵前。” 他死死的握住自己的拳头,神色凄然,身后是整个余杭郡的百姓,一旦军队离开,放弃了这座堤坝,任由江水倒灌进城区,对于余杭而言,那将会使灭顶之灾。 李寒眯着眼睛,望着一身枣红色官府的知府,只见他眼神闪烁,面色犹疑,目中狠戾之色陡现,森然说道:“大人如今才想要逃走,怕是已经太迟了吧。” “若是大人真绝了这余杭百姓的生路,想必您也是活不长的。”他指着逐渐上涨的江面,神色冷冷的:“是死是活,可就全在您一念之间了。” 知府心中不知将李寒咒骂了多久,恨不得将他的父亲,早早的杀了,绝了这后患。 不晓得有多想将他丢到眼前的江中,可四周看了看,记起那几个穿着禁卫军官服的侍卫,顿时将心中的不满压了下去,止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斥责。 他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大人,你有所不知,朝南边走个十数公里,便是平江县境内,那是咱们余杭郡地势最高的地方,回回大水都是淹不到的。” “哦?”李寒漫不经心的问道:“果真?” 知府见李寒询问,显是极有兴趣的样子,急忙谄笑道:“下官哪敢欺瞒大人,这话可比金子还要真啊!” 脸上堆着笑意,心中却是鄙夷到了极点,“不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傍上了安大人这棵大树,要不哪里要看你的脸色。” “要真像你说的,那的确是太好了。”说完,板起面孔,收起笑意,不再多说一句话,只顾着细细查看大堤上的情况。 知府气的涨红了脸,拂了袖子,擦去脸上挂着的水珠,转身就要离开,“你想死,我可还想好好的活着。” 足下不停,狠狠的呸道:“不就是个男宠,还妄想能封侯拜相,实在是荒唐。” 他怨恨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想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讨了安大人的欢心,好混个良家子的身份么?还真以为,换了身衣服,就能抽了那下贱的骨头?”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顺着春季寒冷的江风钻进了李寒的耳朵里。 “那又如何?”李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我本就不是个干净的人,只要安大人能够平安无事,我就是死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此时他的心中平静了不少,他何其庆幸,那个温柔的像水一般的女子正好好的呆在她的小楼上,倚着栏杆,百无聊赖的发着呆。 一边捧了美味的糕点,往嘴里塞,一边抱怨着,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只要一想到她的笑容,他的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不再那样的害怕了。 话说回来,这世上哪有人能逃脱这个死字呢?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罢了,终归是要去的,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他迎着风口,望着江边阴沉沉的天色,他的衣袍被风吹起,鼓鼓的,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可是这里的局势不都在控制中吗? 他弄不清楚,这种莫名的心悸究竟是来自何处? 蹲下身子,又细细的查看着余杭的堤坝。江水离架高的沙袋还有好一段距离,按照这样的雨势,即便是溃堤,也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一种发自肺腑的恐慌? 李寒抬头看着天,阴郁了多日的天空,还是那样的灰蒙蒙,像是飘着些许的忧伤。 天地不仁,难道还会怜悯世人的疾苦?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感慨自己的多疑,转身就要去看大堤的另一处。 正在此时,堤坝上一直忙碌着的官兵,猛地发出了一阵惊呼。 他纳闷的直起身子,向后看去,只觉得似乎有很多很多的黑影从天而降,他眯起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清那些黑影究竟是什么玩意。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那是什么? 他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这些是冰雹么?怎么可能? 李寒的心中还在犹疑,身旁的几个禁卫军却一把将他按下,围在他的四周,用血肉之躯保护着他的生命。 他的眼前顿时暗淡了下来,透过他们身体的缝隙,他看到大大的冰雹,就那样嗖的一声,重重的落在他们后背上。 第51章 意料之外的天灾 初时,只是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声响,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身体逐渐变形,脊梁渐渐弯曲,鲜血顺着嘴角低落,溅在他的发丝上,滴在他的脸上。 他几次止住泪水,软言劝道:“你们还是散了吧,不用管我了,凭你们的武功,想要脱困,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带着些许的忧伤和无奈,淡淡的说道:“就算我死了,安大人也应当不会难为你们的。” 李寒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竟能让他们,将自己的生命弃之如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四周的声响越来越弱,几不可闻。 他看见围住他的军士们嘴角轻动,他急忙凑上去,和着满口的血水,他们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迷糊。 听了好久,才勉强分辨出他们细弱的话语:“安大人……照顾……家人……” 他怔住了,一时间有些发愣,他一只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角,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安心。 看着他们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身体仍保持着“护卫”的姿势,直到死亡,直到僵硬,他们的身躯依旧是如同标枪一样的笔直。 他低低的自语道,声音很轻很轻,轻的自己几乎都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你们愿意为了自己的家人,做到这样的地步,想必他们待你们是极好的吧!” 他闭上眼睛,眼皮一跳一跳的,突的,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种刻骨铭心的忧伤。 保护圈内,他安然无恙,外面却早已经天翻地覆。 意料之外的天灾,不仅将百姓生存的希望击得粉碎,也夺去了无数将士们生存下去的勇气。 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从未皱过一下眉头,却无法面对大魏百姓悲恸欲绝的脸庞。 目之所及,全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个衣衫破烂的士兵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站起来,揉揉肿胀的双眼,连日来的疲倦让他的神思有些恍惚。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湿哒哒的一块,他伸手摸了摸脸,凑到眼前,看着指尖那一点带了些白色絮状物的血红,眨了眨眼睛,“哇”的一声,就吐在了地上。 他是严家军中的一员,刚从西北战场上归来,按理说早已见惯了这遍地的尸体,却在看到这一点猩红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胃中的翻腾。 那是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那是人的脑浆。 在战场上,也曾无数次见过的东西,可还没有这样近距离的观看过,甚至…… 他口中那一股子的血腥味,正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他极力想要忘却的事实。 他竟然还吃了下去? 他惊恐的向后退去,不住的失声痛哭,不停的将手指伸进喉咙中,试图将那些无意间咽进去的红白之物吐出来。 可无论他呕吐了多久,哪怕胃中早就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半点东西,他仍旧能够感受到口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李寒慢慢的推开身旁的几个侍卫,小心翼翼的让他们平躺在地面上。 再次看到阴沉的天空,他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几乎难以置信,他居然还活着。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哭声,眼前尽是破碎的尸体,他尚未从这样震惊的景象中,缓过神来,却又感受到了一丝的异样。 他转过身子,看着原本已经快要平息的江水,随着堤坝的坍塌,而不住的涌向人群。 裹带着江中的枯枝和岸边堆积如山的尸体,疯狂的袭击着幸存下来的人群。 一时间惨呼连连,人们放下手中怀抱着的亲人尸体,仓皇的奔跑着,却不知究竟能跑到哪里。 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是属于他们的乐土。 他们互相推挤着,践踏着,不顾一切的向前奔去。 正在这时,有人在人群中高呼了一声:“去平江,到了平江,咱们就有救了。” 跑,不停的奔跑,后面的人被卷进了江水中,前面的人甚至来不及看上一眼。 涌动的人群中,有人倒下了,其余的人便踩着他们的身体奋勇向前,毫不停留。 什么同类?什么道德?在死亡面前,都是虚无。 李寒奋力的奔跑着,他的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他脚下的积水越来越深,从脚踝渐渐漫上来,他不敢回头去看,生怕一回头,就再也坚持不住。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真正的显示出了“阶级”平等,官民一心,不分贵贱。 所有的人,都不顾一切的奔跑着,李寒的脑海中,空荡荡的,他不住的责备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异常,为什么没有将堤坝建的更加坚固。” 他的眼前浮现出安大人坚毅的笑容:“我信!”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模糊一片,“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滚滚而来的浪头拍打着人群,跌倒的人们赶紧站起来,慌张的奔跑。 浪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不断的吞噬着人类的生命。 无论是富甲一方的高门望族,还是一贫如洗的普通农民。 无论是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还是懦弱无能的市井中人。 在狂妄嚣张的洪水面前,都是弱小如蜉蝣,低贱如蝼蚁。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的力量是何其有限。不过片刻,江水就淹没了李寒的头顶,冰冷的江水疯狂的冲刷着这个昔日里整个大魏最为繁华的城镇,或许也是中原大陆上最繁华的。 大魏百年来,最富庶的地区,积累下来的数之不尽的财富,在一瞬间化为泡影。 李寒看着眼前漂浮着的尸体,竟觉察不出半点的恶心,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手脚并用的划着,在耗尽全身力气的那一刹那,钻出了水面。 他放眼望去,人们在抢夺着水面上漂浮着的木板和断了的梁柱,一切能够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 水中的人们不停的拉拽着木板上的人,拼命的爬上去,木板上的人稍有不忍,便会被拖进水中,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只不过是一瞬的功夫,戾气陡生,用力的踢踹着水里的人。 落水的人“砰”的溅起一朵水花,却惊不起半分涟漪,他的位置很快就有人补上,周而复始,挣扎求生。 他眯起眼睛,怔怔的望着互相厮打,毫无人性,宛如野兽的人们,心下一沉:“这些人要是全都涌入平江,安大人要怎么办?” 第52章 粮食 他闭上眼睛,他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再睁开眼睛,他浑身的气势,似乎都有些不大一样了,某种浑然天成的危险气息萦绕在他的身上。 他划到一根梁柱的前面,将袖中的匕首狠狠的插进那人的胸膛,温热的鲜血,流在他的手上,旁边的人群回过神来,对视一眼,纷纷向他围拢过来。 李寒害怕极了,他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 他从来也不是一个狠辣的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简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他便被按到了水中,呛了好几口浑浊的江水,他的力气逐渐的在消失,神志也愈加的迷离起来。 懵懂的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了幼时的自己,被母亲抱在怀中瑟缩的哭泣着。 带着倒刺的皮鞭一下接着一下的抽在她的身上,每一下都将她的血肉剥离开来,鲜血淋漓。 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白骨森森的手臂,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尤不解气的将烧红了的烙铁,狠狠的烙在她的身上。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和冒出的烟味混合在一起,让他终生难忘。 他无助的乞求着他的父亲,乞求他念在与母亲多年的情分上救救她。而父亲只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并不出言阻止,甚至,他还清楚的看到,父亲的脸上挂着的浅浅微笑。 “寒儿……”一声朦胧的呼唤在他的耳边响起,空灵而悠长,他睁开眼睛,呆呆的望着那个慈爱的妇人。 “娘……”他喃喃自语道,记起那个无论受到多少残忍对待,却始终挂着柔和笑意的女子。 “他要活着。”他在心中呐喊着,“他要活着赶到平江,赶到安大人的身边,他决不能死在这儿。” 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疯魔了似的,收割着旁人的性命。迸溅出的人血,洒了他一身,染红了江水。待他冷静下来,周围的人早已避散开去。 他们还想活着,还有那么多的木板,没有必要和一个恶魔争抢。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李寒张狂的大笑着,将胸中积存的怨气一扫而空,肃杀的戾气惊得众人众人不敢靠近。 他冷眼看去,江水中倒映出他的脸庞,满脸血水,可怖到了极点。 他不以为意的沾了江水,洗净了面上血迹,随手拾起一段树枝,勉力的向前划去。 比起活着,这里的死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争抢、死亡、求生,依旧在江水中轮番上演,人流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向着平江县前进。 此时的平江县,形势也不容乐观,比起安雅的预料,要糟糕的太多。 若没有这场来势汹汹的冰雹,她有五成的把握能够救下余杭郡的百姓,至少不会是如今这般困境。 她望着仍暗自庆幸,陷在劫后余生中喜悦的人们,心中不断的责问自己:“这些人还能活下多少?” 或许她更应该问,她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丝毫没有把握。 她虽不知平江县外面的情况,却也明了此刻形势的不容乐观。 上午的积水,不过才漫过鞋面,现下已经高过了腿肚。 这里尚且如此,四周的低洼处还能是怎么的一种局面,不用看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更何况,那些个“破烂”的堤坝,真的能抵挡住先前的冰雹么? 毋庸置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意味着,整个余杭郡,除了她脚下的这片土地,早已成了汪洋。 安雅用指尖揉了揉眉头,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要上哪去给她自己找一艘救命的诺亚方舟啊!” 纪阿四见状,忙将手指搭在她的太阳穴上,替她按了起来:“会有办法的。” 她不禁苦笑了一声,叹息道:“你若不来平江,我好歹还能有个救兵,这下可好了,谁来救我啊!” 她抬头看着天空,止不住的哀叹着:“佛祖啊,上帝啊,太上老君啊!不,诸位神灵啊,都来让我抱抱大腿吧,我快要愁死了啊!” 纪阿四好笑的看着她,温柔的说道:“你当我来是做什么的,自然是来替你排忧解难的。这种时候,还要靠我们男人出马不是?” 他拉了她的手,带她去看与他一同运进平江的粮食,一脸邀功的笑意:“你看,这些粮食还不够一个小小的县城,吃上十天半月的?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安雅解开麻袋,他带来的大米虽已被水淋湿,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这数量…… 她脸上稍微缓和下来的焦灼之色,重新浮到了面上,她淡淡的说道:“不够,远远不够。” 她指着堆在马车上的粮食,轻声说道:“这些粮食,即便参上大量的水,做成稀粥,怕也管不了几日。” “至多两日,平江将无粮可用。”她掐了手指,在心中计算了良久,斩钉截铁的说道。 “怎么可能?”纪阿四疑惑的看着她,“按照平江县灾前人口来算,也能维持数日,更何况……”他忍住了后半截话,只怕刺激到她。 安雅哪里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想说,这平江县中的人在冰雹灾害后,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人死了,这口粮自然是省下来了,当然能多吃几天。 她系上了麻袋上的麻绳,看着遍地的灾民,只觉得头越发的疼痛起来,她温言说道:“估计最迟明日,整个余杭郡活下来的人都会挤进平江。” “即便伤亡人数在一半以上,这个数量也是惊人的。”她狠狠的拍了拍运送粮食的马车,接着说道:“究竟有多少人,想必不用我数给你听,你也是知道的。” 话未说完,纪阿四便感觉到冰冷的寒意,若不是她提点,他竟然会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情。 “这么说?”他偏过头去,又仔细的算计了一番,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而这几乎是致命的。 粮食,他纪阿四怎么可能没有? 要说供给从前的余杭郡十天半月的,那确实有些勉强。但现在,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夸张的说,大魏皆知严家大公子富甲一方,那是他不屑与其斗富,要不然,严峻峰哪里能成这大魏经商的头一个? 本想着千里奔波,能得美人一笑的,却因为思虑不周,搞成这样,他不免有些着急上火。 第53章 为了活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当最后一抹夕阳的红色,在天边消失,平江县笼罩在黑暗中,众人这才觉出了肚中空空,面面相觑良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早上的惨状,他们都是亲身经历的,自然知道这平江县中怕是找不出什么能吃的了。除非奇迹出现,他们只能慢慢等死。 可大人忍得住,孩子却觉察不出不对劲,还是和平日里一样,一个劲的哭嚎,讨要食物,直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孩子的哭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凄惨,安雅即便是躲在马车的车厢内,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纪阿四的马车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竟是坚固异常,连番的暴雨和冰雹,也没有损害本分。她曲起手指,敲击着马车的墙壁,不出意外的听到了沉闷的声响。 若是她猜的不错,这马车的厢壁中定是夹了那种特殊的“钢板”。 原以为早些时候,她见到的“钢板”和现代的没有两样,慌乱过后,才发觉实在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它们不仅比“钢板”要轻,也要坚固许多。 她皱起好看的眉头,用手拉了纪阿四,不停的摇晃,整个人险些挂在他的身上:“阿四,我的好阿四,你看看你长的多英俊,走在街上,不知要迷倒多少无知少女啊!” 她的算盘打得响极了,眼见着大魏不好混了,这时候她倒开始琢磨起退路来了。 穿越途中,总能遇到的仙风道骨,一语道破天机的“世外高人”,她安雅这么有福气的,怎么可能遇不到呢? 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更不是大魏的子民,凭什么为了这些人担心受怕,寝食难安,她不玩了,拍拍屁股准备撂挑子不干了。 那个什么鬼谷,一听就很神秘的样子,看看那些“钢板”也知道必不是凡人,说不定能知道她为何来此,怎样回去? 一想到这里,她的态度就更加的谄媚起来,溢美之词毫不吝啬的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纪阿四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明明方才还在悲天悯人,哀叹苍天无情,这才过了多久,又好端端的夸起他的相貌来了?” 他从安雅的“魔爪”中挣脱出来,手掌搭在她的额头上,停顿了许久,才说道:“咦?也没发烧啊,脑子怎么就不清醒了。” 她恼怒的躲开他的手,闷声问道:“难得对你说点好听的,还不乐意了?非要恶言相向,你才满意?” 纪阿四无奈的叹息着:“安大人,你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这才说道:“你瞧瞧,你夸得我这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 她笑着点点头,将案上的热水喝了下去,细细的打量着,这车厢里的物件,虽不见得多精美华贵,却都恰到好处,每一件都安置的极为顺手,方便极了。 安雅早已换下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缩在厚重的棉被中,只露出个头来看他,轻盈的发丝贴在她的脸上。 她轻启朱唇,声音婉转动听:“讲你那几个神通广大的手下,去赵家的宅子里,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南边是仓库的位置,应该还有不少大米,收集起来,总还能对付几日。” 说完她披了外袍,掀起车帘,跳到了车厢顶上。 暴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泥土的味道,她慢慢的坐下来,去看天上那孤零零的一轮月亮。 清冷的月亮依旧发出柔美盈白的光芒,仿若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仙子,在冷眼笑看着这世间众生的挣扎。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从不是什么善良仁慈的圣母,她生在大魏,长在大魏。 在这里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亦有她最好的朋友,或许还将会有她此生挚爱的男人。 可她却从来不曾将自己当做他们当中的一员,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更不属于这个国家。 直到今天,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她自己和她所在意的人过上好日子。 所剩不多的屋顶上挤满了人,很多人都浸泡在水中的浮木上,甚至还有人躲在平日里最忌讳的棺木中。 这些人为了活着,不顾一切,而她竟还在用事不关己的态度来围观。 她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神情,心中却百转千回,她抬起手臂,“砰”的一声巨响,一条金灿灿的凤凰在空中闪现。 这是严家军中的一级救援令,若非极为紧急的战事,决不可擅用。当初严峻熙塞到她手中的时候,她还曾嘲笑过他的小题大做,却不想,如今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救援令的上面。 巨大的凤凰栩栩如生,将整个平江县照的犹如白昼,宛如神迹,百姓们不住的叩拜,哭泣哀求之声不断。 纪阿四轻声唤道:“不是紧急军情,而妄用凤凰令,可是死罪。” 安雅笑着,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我哪有什么凤凰令,还不是严老将军心疼他家小公子,私下里交给他的。我就不信,他老人家真能舍得杀了严峻熙那混小子。” 说罢,她垂下头,耳边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呼救声,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纪阿四立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她,见她面色凝重,眉头深锁,知她在思考解救的办法,也不催促,只在一旁看着。 安雅用木桶舀了路面上的积水,撒了些药粉进去,浑浊的江水一点点的被沉淀,逐渐变得清澈。 她满意的将杯中放着的大大小小的十余个瓷瓶递给纪阿四,“你觉得这些能用几日?” 纪阿四犹豫的看着她,他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生怕又说了什么,惹得她横眉冷对,以为推脱:“这种东西,我哪里知道?你要问我金疮药什么的,我倒多少还能知道一些。” 毫无征兆的,安雅就变了脸色,敛了笑意,忧愁的说道:“早知道会遇上这等祸事,我就改在江上多呆两天,这下倒好,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了。” “别胡闹了。”他揽了安雅入怀,轻声笑道:“你最是口硬心软的,一边说着不想管,一边又为了他们操碎了心。” 翌日清晨,安雅从柔软的被窝中惊醒,钻出车厢,放眼望去,全是满目耀眼的阳光,一向寒冷的阳春三月,破天荒的炎热如夏。 炙热的高温不断地烘烤着大地,她跳落到地上,城中的内涝竟已退去,只余下一洼洼浅浅的积水,步子重了,也不过湿了鞋袜罢了。 第54章 惊心 纪阿四将他带来的人分成两队,一队在城中施粥,一队去了赵家大宅。 安雅看着长长的队伍前头,几个身材壮硕的彪形大汉正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分着粥,她不由得觉得好笑:“这些江湖上的好手,居然在这里做着最简单的粗活,传了出去,还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呢?” 她的笑容就那样挂在脸上,柔柔的,只不过是一瞬间,却惊了他的心。 他端了碗稀粥给她,轻声说道:“你先吃点吧,回头还不知道有没有的吃了。” 他指了指四周,对她说道:“幸好今日天放晴了,也变暖了许多,否则还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安雅无语的望着他,眼睛忽闪忽闪的,见他的脸色甚是憔悴,想是一早就起来忙碌,到了嘴边的怒斥终究还是吞了下去,温言说道:“这些瓦砾之下,不知埋了多少尸体,你就不担心会腐烂么?” 纪阿四茫然的看着她,他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妥吗?” 安雅看着他失神的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们将会是瘟疫的来源。” 她眉头深锁,心中百转千回,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 她相信,只要她敢下令烧了这片废墟,眼前这些方才还对她感恩戴德的百姓,定是要活剥了她的皮。 向他们解释她这样做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 连纪阿四都不能理解的行为,她难道还能指望这群久居县城的山野小民能够弄明白,想清楚? 她纠结极了,数不清数量的尸体已经被水浸泡了一天一夜。若是往年的温度倒也罢了,她抬头看着太阳,用手遮住刺眼的光芒:“这种天气,只要再持续两日,可就要完蛋了。” “安大人。”惊云唤道。 她正火大着,听见惊云的声音,脸色更加的不快,没好气的问道:“不是让你去赵家挖粮食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说着,一脚揣在他的小腿上,这点疼痛对惊云来说算不了什么。让他郁闷的是,他不过才叫了一声:“安大人”,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竟惹得她勃然大怒。 抬眼向纪阿四求救,却只见他的主人冲他使了个眼色,忙打消了别的想法,委屈的说道:“粮食倒是从仓库里挖出来了,可赵家的人,死命的拦着不让我们搬走。” 说了一半,瞧见安雅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我们怕伤了大人的家人,这才……” “哦?”安雅疑惑的看着惊云,冷冷的说道:“那几个祸害,居然还活着?” 倒不是她觉得这一家子人该死,只是没想到他们这般的好运气,听惊云的口气,不仅活着,还好的不得了?要不怎么能有力气叫嚣呢? 赵家的宅子塌了大半,他们却能死里逃生,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摆摆手,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 离赵家大宅还有老远的距离,安雅就听到了刘妍芷泼妇似的叫骂声。她不禁捂了嘴,干笑了几声,这样的好戏,她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平日里,赵静曼最是在意自己的脸面,刘妍芷人前的时候,也总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要不是这次安雅想从赵家搬走存粮,她还不见得能露出本来的面目。 刘妍芷披散了头发,身上的衣服也是凌乱不堪,唯独那气势,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 那几个派来搬粮的大汉生怕伤了她,围了一圈,进退两难,硬生生的隐忍着,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显是愤怒极了。 要不是辱骂他们的是安大人的表姐,他们早就一巴掌拍了下去,保管老老实实的,哪里要受这等鸟气? 刘弘文重伤初愈,只坐下一旁叫骂着,赵静曼却是插了腰,时不时的上去推搡几下。 惊云觉得好生诧异,听说安大人自幼是长在赵家的,她那样杀伐决断的性子,能有这样的亲戚真真的是出人意料。 “行了表姐,你不要脸面,姨母还要呢,咱们赵家还要呢?” 待走的近了,她才看清刘妍芷,除了狼狈了些,浑身上下,竟是完好无损,半点伤痕也无。 她先是在心中叹了声:“真是好命。”转头见到赵家大宅里幸存的小楼,不免鄙夷起来,赞一声:“怨不得。” 安雅向来觉得自己贪生怕死,却不曾想到赵静曼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一家三口住的院子,修的那叫一个坚固,那叫一个稳如泰山。 纵使整个平江县的房子倒了个七七八八,刘妍芷的小楼也不过是掉了几片瓦,几乎可以算的上是“毫发无损。” 这样的良心工程比起她那幢在冰雹来时,瞬间倒塌的小楼,质量不知要好上多少。 安雅甫一出言,刘妍芷便立时掉了“枪口”,对她大骂道:“我说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来赵家抢东西,原来是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刘妍芷喘了几口粗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尤不解气的骂道:“自己偷,自己抢还不算,现下还带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男人,来抢我家的东西。” 她的手指不停的指指点点,恨不得戳到安雅的脸上:“我告诉你,赵家的家业都是我的,你一个铜板都休想拿走!”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纪阿四,口中啧啧有声:“呦!你看看我,早就说你是个贱人,这才过了几天,又换了男人了?” 刘妍芷伸手在纪阿四的脸上揉搓了几个,讥讽道:“瞧着比上次那个穷酸小子好了不少,模样也俊俏了些。怎么着,还真以为自己攀了高枝,就能惦记着赵家了啊?” 惊云眼见得安雅的脸色愈发的阴郁,嘴角的笑意愈盛,心中暗自发笑,这个泼妇可没少羞辱他,脸上被她指甲划破的地方可还疼着呢。 他现在巴不得这个不开眼的女人,说的越难听越好。谁不知道安大人笑的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她最生气的时候。 再说了,就算她能忍,他家庄主可不见得能沉住气,一想到纪阿四的样子,惊云便不由自主的感到一股子寒意。连忙收了调笑之意,端端正正的做好,只等着好戏上幕。 要说安雅,她仍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和一条疯狗斗,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第55章 很不高兴 她才不要做这个傻子。 “我可是为了赵家着想啊!”她淡淡的笑着,一把将还在吃纪阿四豆腐的刘妍芷拉开,说道:“整个平江县,谁人不知赵家,家大业大,若说没有余粮,任谁也是不信的。” 她逼近一步,脸上分明是在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我现在把余粮搬走分给这些人,可不光是给赵家一个做善事的机会。那些人要是饿极了,自己过来抢,还能给你们剩下点吗?” 她掩了嘴,咯咯的笑着:“表姐怕是不知道,这人呐,为了活着,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呢?” 安雅打量着刘妍芷,目中满是狠戾:“也不晓得表姐身上有多少肉,够这些人吃上几顿?” 刘妍芷瞪大了眼睛看她,一脸的震惊,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安雅吗? 她踏步而来,气势咄咄逼人:“我现在把赵家仓库里的余粮拿走了,灾民总归是不够吃的。等到他们人吃人的时候,也会记得表姐的功德,下手总会温柔些,你说是不是?” “表姐,看你这身娇肉贵的,想必是不知道这人肉的滋味吧!”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眉眼间皱成一团,仿佛连眼睛都是笑着的:“哎呀!拿小刀一片一片的割着,吃一点,割一点,这样才新鲜么,你说是不是?” “到最后哇,表姐,你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可心脏还在跳着的。” 她将手伸到刘妍芷的面前,一张一合的,如同还在跳动着的心脏,冷冷的笑着:“也不知道,这赵家小姐的肉,和别人的比起来,味道是不是要好上许多?” 她从袖中拿出匕首,摇晃着,锋利的刀刃,贴着刘妍芷的脸颊划过,“表姐,要不要尝尝,自己的肉吃起来,是不是格外香甜?” 安雅收起笑意,纤手一指:“你们还站着做什么?” 也不知明明没有什么力气,瘫坐在地上的刘弘文,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劲,拼命的阻拦着,手指紧紧地抠住装了大米的麻袋。 “哗”的一声,袋中的大米悉悉索索的撒了一地,安雅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粒米。 本该白色的大米,因为被水浸泡,又被埋在废墟中,沾了不少泥土,有些发黑。可就是这样的大米,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为数不多的数十包了。 她的太阳穴一阵疼痛,恼怒的一把抓住了刘弘文的手腕,迫得他不得不松开了手。 她的眼神可怖的让人不敢直视,低低的说道:“若是不想立时血溅当场,姨父还是休要阻拦的好。” 安雅直起身子,惊云上前一步,在她的耳边急急的说了几句话,她陡然失色,不耐的催促道:“你们还不快点搬走!” 安雅转过身子,刚要举步,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回过头去,轻声说道:“要想活命,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家中,锁好门窗,一步也不要外出的好。” 说完,再无留恋,向前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问道:“表姐的相公,难道死了吗?” 纪阿四顿了顿,仔细的思索了一番,这才答道:“昨日慌乱,倒也未曾在意,不过今日还真没见着,要不要我派人打探一下?” “罢了……”她止住了他,说道:“是死是活,都不打紧,现在管不了许多了。” 就这半天的功夫,平江县中已经涌入了大量的外地灾民。 放眼看去,他们衣衫褴褛,头上身上,哪里都沾满了血污,疲惫不堪的身躯,颤抖着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摇摇晃晃的走着,步子虚浮。 让人觉得下一秒,他可能就要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安雅细细的找着,想从人群中找到李寒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心下一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正排队领着稀粥的平江县中的人,警惕的盯着这群“外地”人。 城中的粮食本就奇缺,好容易分到了这一碗稀粥,虽说吹一口气,都能荡起几道涟漪,可总归是活下去的一份希望。 街坊邻里的还自罢了,相识多年,这点情谊还是有的。至于这些人…… 安雅看着他们目中喷出的怒火,暗道一声不好。 大魏在马背上得了天下,当初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兵士们后来虽然解甲归田,但是这武艺也是没落下的。 更何况大魏民风开放,就连女子也多有武艺傍身,这一动手,便真真是“惊天动地”。 领头的“外地”人兴奋的大喊着:“乡亲们,打赢了他们,咱们就有饭吃了!”在他的身后,一大帮子人怪叫着,向着那口煮粥的大锅冲了过去。 看着那些红了眼,不顾一切的百姓,安雅心想,这大魏的民风果然不同寻常,要是战场上的士兵们,能有他们一半的勇猛,何愁霸业不成啊! 但是,她很不高兴。 明明是一桩天大的好事,眼看着就要变成流血场了,放在谁的身上,也不可能高兴。 一声呼哨声响起。 几个大汉冲进了两队人马的中间,霎时间将这些乌合之众的队伍冲的散了。 纪阿四的人似是极有经验,出手很有分寸,避过对方的要害攻去,一时间那些灾民便纷纷倒下。 “他妈的,他们不给咱们吃的,咱们就杀了他们,看谁还和咱们抢!” 领头的人不过二十几岁左右的年纪,眉眼间尽是一片凶悍。 这些灾民人数众多,就算是大象也禁不住蚂蚁缠,更何况名剑山庄的人根本不愿下死手,一时间竟是搞得颇有些狼狈。 远处的安雅看着这一幕,面色渐渐的沉了下去,她知道这些人的实力,对付这些山野村民根本就是毫不费力,却是为了不伤及他们的性命而在拼命隐忍。 而他们却是一拳一脚,实打实的想要这些人的小命。 她心里很不爽,非常的不爽。 安大人不爽了,后果很严重。 “一群窝囊废!”安雅有些恼火的骂了一句,声音里夹杂了她如今七品上的真气,传遍了长街之上的战场。 被分割开的几个战团,被这一声大喝暂时停止,名剑山庄的几个大汉趁着这个机会,退到了一边。 不过是片刻,便已经有两个挂了彩,鼻血糊了他们一脸,着实有些吓人。 纪阿四见他们如此,感觉丢了脸面,不由的骂道:“我的手下,几时这么无用?” 第56章 后果很严重 大汉们羞愧的低着头,胸膛不停的起伏着,心里好生不服气,心想这些人哪里是自己的对手,只是…… 他们的这一身武功,不是用来对付和自己一脉相连的同胞的,同是大魏的子民,怎么下得去重手? 自己又不能真的把人杀了,可那些灾民却招招要命,打起来怎能不吃亏。 纪阿四看着安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沉声说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处理好。” 安雅怒极反笑:“一群不知廉耻的刁民,居然还搞得自己受了伤,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见人啊!” “喂,小娘子,你说什么呢?”领头的少年已经逼近了安雅,眉宇间的那些戾气更加的明显了,“把你手里的粮食交出来,老子今天就放你一马。” 安雅看了他一眼,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那个少年阴恻的说道:“小娘子,说你呢!快点交出来!居然敢和老子作对,想怎么死呢?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她微一愣神,便觉得好笑极了,一般说完了这句话,接下来的台词难道不该是夸耀自己的爹是好生的了得么? 看来各个时代的“公子哥”,着实是没什么新意,就连这威胁人的话,都是这般的无趣。 “笑什么笑?待我填饱了肚子,好让你尝尝本公子新发明的巨棒之刑。” 这话明显带着淫亵和侮辱的意思,这下,就连惊云也觉得他是活腻了。 安雅理都不理少年口中那一串的惊叹,眯着眼看着他和他周围的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外地”人。 只见他们虽然狼狈,但身上穿的却是上好的锦缎料子,眉眼间的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焰,隔了老远就知道俱是官家子弟。 余杭郡富庶多年,在京中犯了事,但凡有点门路的人家,都把那些惹是生非的子弟,“流放”到此,也不算什么多隐秘的事。看他们的样子,定是作威作福惯了的。 平日里为非作歹的便也罢了,这等时候,还惦记着满足自己的**,真真的是让她有些无语。 她沉声说道:“只要是敌人,只要是想要伤害无辜百姓的敌人,出手就要狠。不管是家外面的敌人,还是家里面的敌人,这个道理,难道你们不知道?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见面前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不理会自己,那人气的不轻,怒上心头,浑然忘记了自己的本意不过是抢几袋大米,填饱了肚子。 口里说着脏话,振振有词,叫嚣着向着安雅冲了过来。 纪阿四忙不迭的向后退去,抖了抖衣袍,生怕沾了那人即将飞溅而出的脏血。 二人相距还有些远,安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颜色,然后扬起了右手。 瞬间,啊的一声惨叫划破了天空! 那人抱着自己的手腕,痛的嚎叫了起来。一只细长而尖锐的发簪竟是如同鬼魅一般射出,生生刺穿了他的手掌。 鲜血滴答滴答的顺着那名少年的手掌往下滴着,四周的灾民都看傻了眼,呆呆的望着她。 “那可是郡守家的公子啊,她怎么敢,就这样废了他的一只手?” “国难当头,哄抢救灾物资者,杀无赦!”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胸中的怒气,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她那记阴森恐怖的发簪,只是暂时震骇住了这些几乎被逼到了生死绝境的灾民。不过数息的功夫,那些灾民心中的惧怕之意,又开始被不顾一切的求生的**掩盖。 那位仍旧捂着手,倒在地上打滚的少年,夹着愤怒的哭嚎声叫道:“你们还等什么?这种时候,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还要谦让不成。死了人,只当是天灾,有谁能知道!” “你杀过人吗?”安雅突然偏过头,看似很感兴趣的问了一句。 那个少年一怔之后,毫不示弱的大声说道:“像你这样的美人,老子才舍不得杀呢?不好好的玩上一玩,岂不辜负了美人的好意?” 安雅看着他,露出最迷人的笑容,轻声说道:“如此说来,我倒还要感谢你承我的情了不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脚移到了他的手腕上,稍一用力,少年便发出鬼哭一般的嚎叫声。 她笑着看她,说道:“我要让你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二人对话间,那些富家少爷,带着疯魔了似的灾民们已经冲了上来,满脸的嗜血与疯狂。 安雅挥了挥手,止住了身后想要拔剑的纪阿四。 “我来!” 一片混乱中,安雅迅疾无比的伸出右手,扼住了一人的手腕,手指用力,只听得咯吱一声,那人的手腕被活生生的捏碎了,惨嚎着倒在了地上。 一侧身,退入另一人的怀中,手轻轻的搭在对方的小臂上,往下一摁,一声脆响,这只“娇柔”的小细胳膊从中断了。 往前重重的踏了一步,左手一立,砍在来袭之人的颈部,那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安雅迅疾的游走在这些如狼似虎的灾民之间,一出手,就有一人倒下,从无失手。 长街之上,只能听的见一声接着一声的砰,砰倒地之声,咯,咯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众人的打杀声已经没有了,一股子莫名的恐怖气氛,随着场中的这个女子毫不犹豫,毅然决然的肃杀,而逐渐变得冷清。 包括纪阿四在内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眸子里全是不可置信的敬服之色。 假以时日,这个女人,必将成为江湖上,无人可以轻视的顶级强者。 虽然他们也可以将这些人击退,但肯定没有她做的如此狠绝,丝毫不留余地,下手又快又准,却又不至于要了这些灾民的性命。 这些人只是单纯的想要活着,不过是被人煽动,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 安雅看着脚边倒下的众人,有些欣慰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她很满意,因为看起来,她的功力似乎精进了不少。 然后她对纪阿四很认真的说道:“以后出门,千万不要说你认识我,我丢不起这人。” 地上的少年哀叹着,开口叫着:“你敢动我,我是……” 一声脆响,安雅一脚踩在他的下巴上,堵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我管你是谁?不过就是一个无知的狂妄之徒,杀了也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57章 杀鸡儆猴 她冲他调皮的眨了下眼睛,淡淡的说道:“就像你说的,反正是天灾嘛,谁知道呢?” 她站起来,看着面前的这群人,沉声说道:“只要是老老实实听话的,不争不抢不闹事的,我都一视同仁。我吃的是什么,你们也吃的是什么?要是谁胆敢放肆……” 她看了一眼地上血淋淋的少年,纪阿四会意的上前一步,将他提起来,好让众人看清楚他的惨状,“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那个少年挣扎着,支支吾吾的想要说话,一张嘴,满嘴的血沫顺着下巴淌下来,可怖极了。本就褴褛的衣袍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鲜血,瞬间变成了血色。 安雅将沾了血的手指放到唇边,伸出舌头仔仔细细的舔了个干净,一扬手,冷冷的说道:“谁要救他,那就是和我过不去,和我过不去的,那就老老实实一边呆着挨饿去吧。” 惊云忙将这个人拉到一边,任由他躺在平江县的青石街道上自生自灭,倒也不怕他会跑了。伤成这样,且是现下这样的境地,他就算是跑了,又哪里能活下来呢? 众人再看向面前这个笑的轻柔的女子,就不由自主的带了些许的惧意,尤其是平江县中的百姓。如此的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一点也不像他们所认识的那个赵家的表小姐。 有几个人小声的嘀咕了几句,终是什么话也没敢大声说。开玩笑,如今整个平江,除了她手上有粮食,就算是翻遍了整个县城,怕是再也找不出一粒米。 反正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哀嚎的人又不是自己,他们那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是,是,是。他这是咎由自取,敢得罪小姐,那是万死难辞其咎的。”说着,那几个原本跟在少年后面,或许还誓死效忠过的人,一边对着安雅谄媚的笑着,一边冲地上的“血人儿”踢了两脚,不住的拍着胸脯,表着忠心。 安雅看了他们两眼,似笑非笑的问道:“哦?这么说,这个人你们都是不认识的?” “不认识,当然不认识,像我们这种人,自然眼里只能看到小姐绝美的身影。”他们急的连连摇头,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划到了他的阵营里。 饿两天肚子事小,要是…… 他们回想起安雅出手的那股子狠劲,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们才不要断手断脚的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上。到了黄泉路上,岂不是要被那些个孤魂野鬼活活的笑死。 少年不解而绝望的看着眼前这几个,也曾觥筹交错,豪言壮语,天下尽在我手的人,心中一声接着一声的发问:“为什么他们不救他?” 经此一事,施粥的队伍越发的小心起来,虽然增加了许多人,但却是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们自发的排着队伍,也不要那些汉子维持秩序,一个接着一个上前,领过救命的口粮,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他好像是余杭郡守王善家的公子。”纪阿四站在安雅身边,小声说道:“王善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宝贝的紧。” “那又如何?”安雅冷冷的反问道:“自家的孩子不知道教养,那就留给别人好好的教育吧。” 她看了一眼“王公子”,蹲下身子,望着他。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彻骨的恨意。 她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甜的有些腻人:“只不过留给别人教育的时候,下手可就没轻没重的了。一个不小心,就弄成这样了,真是可惜。”已经三天了…… 持续的不正常的高温,晒得青石路面有些发烫,灾民们都或坐或躺的倚在一处。连日的干渴和饥饿让他们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仿佛一动弹就会丧失掉残存的那口活下去的精气。 空气中散发出的自然的腐烂味道,飘到安雅的鼻端,她皱了皱眉头,使劲的咳嗽了两声,又吞了几口唾液,好让自己干涩的喉咙湿润一些。 “凤凰令都发出去三天了,军方的人还没有动静。”她靠在车厢上,有气无力的说道:“要是等粮食彻底吃完了……” 她又咳嗽了几声,这才接着说道:“恐怕第一个被分尸的人就该是我们了。” 纪阿四的唇上满是干裂的“沟壑”,他费尽的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为什么说是第一个,有我在,怎么也不可能让你先倒下。” 她好笑的看着这个人,亏得这时候,他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她大笑着拍了拍手,说道:“也好,若是你我真被这些人杀了,变成鬼魅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长街的尽头,那位躺在地上不知多久,一动不动的王公子突然挣扎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很多人耷拉着眼皮,震惊的看着他,“原来他还没死啊!”互相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终是不在意的低下了头,自己都快活不了了,还管他做什么? 也不知这王公子中了什么邪,分明伤的那样严重,手掌上被簪子洞穿的小小血洞,周围早已布满了白色的蛆虫。 一只手臂晃悠悠的垂下来,显然是断了的,被安雅废掉的下巴还挂在脸上,只连了一块薄薄的皮肤,骨头的形状看的是异常清楚。 王公子费力的在废墟中扒拉着,仅存的一只完好的手臂不停的挖着,惊云好奇的看着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随他去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庄主现下正烦躁着,为了这种小事打扰他,保不齐又是一通好骂,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惊云看着这位王公子,虽然人品不好,但毅力着实惊人,连他也钦佩不已。可见什么时候人为了活着,那真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他又看了王公子半晌,见他仍只是不动声色的在废墟中挖着,也不见个所以然,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去。 突然间响起的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在这样一个寂静的街道上,越发的让人毛骨悚然,原本昏昏欲睡的人们,突地睁大了眼睛,不约而同的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惊云诧异的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王公子。 他正费力的吃着什么,一口接着一口,嘴里的还未完全咽下去,又慌慌张张的将手中的东西往嘴里塞,生怕被人抢了先。 第58章 行尸 那是什么东西?惊云有些好奇的往前走了几步,这平江县中难道还有剩下的粮食?不是连树上的树皮都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露出光秃秃的树干了么?就连叶子都所剩无几了,他竟还能找到吃的? 待他看清王公子手上拿着的东西,胃中猛地一阵恶心,硬是吐出了几口酸水。要不是这几日,真没吃什么东西,腹中空空,怕是早就已经吐了个天翻地覆。 王公子见到惊云看他,依稀记得是那个女人身边的人,忙不迭的将好容易刨出来的半截人手整个塞到了口中,呛得他连连咳嗽,却怎么也舍不得吐出来。 恶心的东西,惊云不是没有吃过,做杀手出任务的时候,为了躲避追兵,他什么恶心的事情没有做过。 他向来认为自己的心早已不会轻易为任何东西所动容,可今日,他却实实在在的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那个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着**尸体碎片的男子,真的还能算的上是个人吗? 他抬头望着远处,听见骚动的安雅缓缓的走过来,她的身体有些虚弱,脚下的步子略略有些虚浮。 她只看了一眼王公子,像是习以为常了似的,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真是没见过世面,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惊云瞪大了眼睛看她,什么叫做没什么好稀奇的,大魏如今正是太平盛世,她这是上哪看到的这样可怖的景象? 生嚼干尸这种事情,就连他都是没见过的,安大人不是自幼长在赵家么,那可是平江县的第一大富户,即便是再苛待她,也用不着吃这个吧? 惊云又回头看了一眼兀自啃得高兴的王公子,惊出了一身冷汗,看向安雅的目光也有了些探究,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安雅不满的看着惊云,轻声问道:“粮食还有多少?” 惊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看了四周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早上端给大人的稀粥已经是最后一碗了。” “那完了。”她恼怒的拍了拍额头,叹道:“这严峻熙究竟在搞什么鬼,都三天了,爬都该爬过来了吧。” “恕我直言,大人。”惊云说的有些扭捏,“要是小严将军真是爬过来的话,估计没有个把月,那是到不了的。” “砰”的一声,安雅用力的朝他的膝盖上踹了一脚,惊云踉跄了几步,勉力支撑住了身子,看着她嘿嘿笑了几声,也不言语,跳着站到了一边。 她又看了那王公子一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不准自己过两天也要和他一样,在废墟里挖着这样可怕的东西吃,又有什么好鄙夷他的。” 三日又三日,此时离安雅发出凤凰令已有六日,城中的粮食早已耗尽,就连她都饿了许久。 这一日,她靠在车厢上,愁眉不展的拿了面梳妆的小镜子在手上细细把玩,百无聊赖。 这个时代的很多工艺都远比她想象中的要精巧太多,就单说这面小镜子吧,全不似她印象中古人用的青铜镜,那样的模糊不清,连她眼角极浅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叹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连让本姑娘搞搞发明创造,发家致富奔小康的活路都不给我留,真是苦逼。” 安雅自嘲的笑了笑,揉了揉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脸颊,哀叹了一声:“老娘做鬼都不会放过严峻熙,那个混小子的。” 饥饿的灾民早已失去了理智,那日疯魔了的王公子树立的绝佳“榜样”就似是一个信号。 一个为了活下去,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信号。 当一个人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时候,大家都报以厌恶,鄙夷的目光。可当一群人,甚至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的时候,反倒是习以为常,寂静无声了。 不愿意自甘堕落、同流合污的人,反成了异类,整日里喊打喊杀。 安雅尽力的想要忘记这几日看到的景象,可一闭上眼睛就是历历在目,莫名的清晰。 开始的时候,她还想着阻拦,可加入咀嚼干尸的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多,她只能放弃了挣扎,放任自由了。 她勉力的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手指,感受到自己身体里逐渐消失的力气,好容易直起身子,掀开车帘的一角探出半边身子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觉出了彻骨的恐惧,一声经典的不能再经典的国骂,从她的嘴边溢出:“我操你八辈祖宗!” 那些目光呆滞,眼珠浑浊,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死人气息的人真的还能称得上是一个“人”吗? 他们互相争抢着废墟下的一切“动物”尸体,说到底人也不过是一种高等的哺乳动物罢了。既然能吃牛,吃羊,吃吃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在心中不断的安慰着自己,不停的说着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的话。 暗红色的凝固血液滴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泅开,原本青色的砖石地,逐渐的变成了人血的颜色。 她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牙齿死死的咬在嘴唇上,眼睛里水汪汪的,眼看的就要哭了出来。 纪阿四看她伸出头来看外面,忙不迭的将她推进车厢里,拥进怀中,软言安慰着:“别怕,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安雅瘫倒在他的身上,他身上的那股子的若有若无的好闻味道,让她瞬间柔软了下来,她的声音满含着无尽的忧伤和无奈,“阿四,为什么他们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为什么我这么努力,还是救不了他们。” 突然,她声嘶力竭的痛哭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如此的努力,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顾不得了,却还是陷入了如今的局面。” 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慢慢的滴进纪阿四的脖颈里,湿了他大片的衣襟。 纪阿四抚了她的后背,有力的大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脊背,温暖的掌心让她渐渐的安静,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浅:“安雅,你只是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没有三头六臂,不是神,救不了这天下的所有人,已经够了,真的足够了。” “主上。”惊云的手指曲起,急速的在车厢上敲击了几下,惶急的唤道:“出事了。” 第59章 逃跑 纪阿四伸手成掌,狠了狠心,重重的劈在安雅颈部,她只觉得一阵晕眩,软软的倒在他的怀中,失去了知觉。 也就是纪阿四有这个能耐,寻常人等根本近不了安雅的身,哪里能给他得手的机会? 纪阿四将她放在车厢上靠好,安顿妥当,这才掀起帘子问道:“急成这样做什么,就现在这个糟糕的境地,还能坏到哪里去?” 惊云也不多言,只用手指了远处,示意他看,沉声说道:“主上,再不撤离平江县,怕是来不及了。” 他挑了挑眉毛,断粮三日,这些灾民早已饿红了双眼,疯狂的抢食着从废墟中挖出来的“食物”,明知吃了很有可能会死,却仍是抵不住腹中饥饿难耐,一下一下的吞食着。 病态的青灰色弥漫了他们的整个面孔,宛如一具具毫无思想,全无人气的行尸走肉,只知道不断的将他们眼中所谓的食物往自己的口中塞去,生怕被别人抢了先。 “主上,从半个时辰前,他们中已经有人在……”惊云顿了顿,终是没法说出那两个字,纪阿四点点头,表示知道他的意思,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现在还是少数几人,若再拖下去,怕是我们也难逃一死。”惊云缓缓的说道。 纪阿四深深的看了安雅一眼,喃喃自语道:“安雅,你想要将这天下万民护在你的羽翼之下,而我却只想守护你一人,一生平安。” “撤!”他将安雅紧紧的抱在胸前,大声的命令道。 “是!”外面的人齐声答应着,几道黑影闪过,嗖的一下,消失在半空中。 纪阿四的手指在安雅干裂的嘴唇上摩挲,终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美人在怀,他不是不心动的,只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他也不想勉强自己心爱的人做她不愿做的事情。 安雅不耐的在他的怀里挣扎着,似是极为不喜欢他此时的举动。他嘴角溢出了几丝淡淡的微笑,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惊云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看着他,许久才咳嗽了一声,小意的提醒道:“主上,我们要快点了。” 他这才从美好中惊醒,抬头看了一眼长街远处堪比战场的血腥,长啸一声,身子直直的拔地而起,窜到了半空中。 他动了,他这一动,便动若雷霆,仿佛携带着山雨之势,一片灿烂的金光平铺而来,就连埋头啃食着的人们也从迷乱中惊醒,怔怔的看着天空里那道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身影。 纪阿四的身子几乎是如同一道闪电,瞬间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逃得是那般的惶急,竟不惜不顾一切的消耗着自己宝贵的真气,也要带着安雅离开。 他们对视了一眼,低头看了看手中依旧滴着血的残骸,停了不过片刻,便又接着往嘴里塞了起来。 管他那么多做什么,自己吃饱了肚子才是正经事。 就那轻身功法,凭他们自己,再早生个十年八年那也是练不出来的。人家有本事逃跑,那就跑呗,跑都跑了,谁还关心那个,反正也追不上不是? 微笑着,纪阿四看着怀中逐渐苏醒的女子,点尘不惊的搂了搂她的肩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笑着说道:“你醒了啊?” 安雅恼怒的瞪着她,缓缓的挪动了一下稍稍有些冰凉的身子,急速移动带来的凉风,让她感觉到些许的凉意。她不是很喜欢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 纪阿四带着笑意的眸光深邃幽黑,醉人如酒,一阵温暖的气氛在他们两人当中蔓延,双目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纪阿四足下不停,足尖落在江水上,不过带起一片涟漪,竟连鞋袜也不曾湿了半分。 安雅有点发蒙,她记得好像是他把她打晕了来着,可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更是忘记了要反唇相讥。 她不是不感动的,这个人自相识之日起,虽总是戏谑,却也无时无刻的在她身侧,短短两年,已不知救了她多少次。 若没有他,便没有现在权倾天下的安大人。 她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心底有暖流涌起,冰冷的心似乎突然有了几丝温度。 只是相视的那一刹那。 这许多年来,因为风霜磨折的人心冷漠的心弦,突然于这一刻,在这目光交接之时,被轻轻的拨响,发出细微而动人心神的颤音。 安雅浑身颤了颤,纪阿四慌张的将她抱得更紧,像是怕她被迎面吹来的冷风伤了似的,指尖的温暖隔着她沾满了风尘的衣衫,源源不断的浸入了她的身体里。 她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一直凝视着她的纪阿四顿时露出爽朗的笑意。 她有些羞恼,调开眸光,盯着下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愿再看他的笑脸,只怕一个不察,便要迷失在他的温柔中。 安雅见他没有异样,倒也心安,只是不知为何,听不到他的声音,突然又从心中生出淡淡的惆怅。 心底不由自主的呸了一声,搞什么搞,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稍微对你好点,就贱成这样了? 她转了转头,想从纪阿四的怀中跳下来,冷不防的,他的大手一把将她按下,低低的呵斥道:“不要乱动。” 纪阿四轻功之高绝,是她平生仅见,抱着她依旧是足不沾水,轻若无物,快的连她想要阻止也是不能。 枉她平日里自诩轻功出众,现下却又被沉重的打击了一把。 在这个人面前,她所骄傲的立足于这个世间的一切东西仿佛都是不存在的,生生的被压了一头,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高兴。 她冷冷的说道:“赵家那几个人,你救是没救?” 这话一说出口,就连她自己也恨不得好好的抽她几个大嘴巴子。 谁不知道那几个人是你的仇人啊,谁没事逃命的时候还带着仇人一起啊,这不是纯属闲的蛋疼么? 却不想纪阿四仍是不恼,淡淡的说道:“就知道你是口硬心软的性子,赵家的人惊云已经去救了,放心吧,他们各个都吃的好睡的好,过的不要太快活。” 安雅垂下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盯着江面看,想分散自己的精神,不要总是被他吸引。 江上的几条小船吸引了她的注意,细细的看去,那上面分明是名剑山庄的人。 “你有病啊!”她重重的掐了他一下,“有船不用非得浪费真气在水上漂,你无聊不无聊吧。” 第60章 要不要脸啊 只听得纪阿四淡淡的说道:“在船上,你能像现在这样,老实呆在我的怀里么?” 她抬头看着他,瞧见他脸上那一点可疑的红色,不由的觉得好笑:“他这算是示爱么?” 刘妍芷呆坐在船上,抬头望着踏水而行的纪阿四,两眼死死的盯着他怀中的安雅,眼眸中不断的发出怨恨到了极点的狠戾。 虽离得尚远,看不真切,可就这样远远的望去,那个男子器宇轩昂,相貌不凡。 别的不说,单看这浑身上下的气派便远在君浩之上。凭什么这样优秀的男子,会如此小心翼翼的呵护那个女人? 和他比起来,自家相公简直只能算是个不入流的穷酸书生,相差太远,上不得台面。 刘妍芷在心中不断的咒骂着,恨不得将他怀中的安雅碎尸万段,自己以身代之,面上却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 安雅留给赵家的粮食着实不少,纪阿四倒也没有夸张,整个平江县中,任谁也没有这几人过的舒坦。 旁人都饿得吃那些东西了,赵家三人却是酒足饭饱,面色那叫一个红润,那叫一个有光泽。 肚子饱了,刘妍芷的脑子也活络开了,心中左右盘算,终是柔声问道:“这位大哥,我想问问……” 那副潸然列下,楚楚可怜的神情,若换了别的男人,即便是再不喜,也断不至于当场给她难堪。 可惊云不仅是个不解风情的,就连怜香惜玉这几个字怕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浑人天成的肃杀之气不由自主的散出,硬生生的将她的下半句话打断。 更何况,在他的心目中,玉染自然是最适合的庄主夫人人选,可是她的身体确实堪忧,恐随时都有可能一睡不醒。 要说这安大人吧,倒也勉强凑合,文采武功,多少还能配的上他心中这独一份的人物。 可你刘妍芷是个什么玩意,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就连脑子好似也被狗吃了。还想要来“勾搭”我家庄主,要不要脸啊! 这样想着,惊云便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还请刘小姐坐好,掉到水中可不是好玩的,我们可不会下去救你的。” 刘妍芷面色一凛,脸色陡变,打小众人就是将她捧在天上的,哪里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尤其还分明是个下人。 “你……”刚要开口,就看见本在半空中你侬我侬的纪阿四和安雅轻飘飘的向着船头而来。 水面上,绝代风华的男子,抱着怀中的女子尊贵优雅的行来,所到之处,竟连水波也不曾荡起分毫。 刘妍芷心头一喜,暗自叹道:“真是天助我也,正想着正主就来了。” 离得近了,她这才发现眼前的男子真真是天仙也似的人物。 一身青色长衫微微飘拂,披一件纯白的银狐披风,腰间一块碧玉,色泽温润纯正。他轻轻的一笑,仿若给这单调冷寂的江面上忽然添上了浓浓的暖意。 那男子,发若乌木,面如莹玉,那双光芒灿烂的眸子,教人一看便仿佛被摄去了魂魄。 看见这个男子,刘妍芷不禁低下了自己骄傲的头颅,满心满眼的只有他一人,只在心中不停的叫嚣着,“他是我的,谁也休想抢走。” 连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纪阿四的身边,脚下顺势一滑,身子倾斜,就要往他的身上靠去。纪阿四是何许人也,纵横江湖多年,能被她碰到,那他岂不是要羞愧至死? 他步子轻移,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刘妍芷便好巧不巧的擦着他的身子,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安雅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好笑的捂住了嘴巴,笑了两声,轻声说道:“表姐,还请你自个儿爬上来吧。” 此时安雅倒也没有存什么锱铢必较的心思,一来她并不觉得纪阿四是她的,二来这还是在逃命途中,就算是恼怒,也要待秋后算账才是。 如今救都救了,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抛弃刘妍芷,现下更没有必要了。江南多水,鲜少有人不会水,那刘妍芷的水性自然是好的,就连赵静曼也不过是恶狠狠的瞪着安雅,并不是焦躁的坐立不安。 “救我,救救我。”落水的刘妍芷似是被水中的什么东西拖拽着,不断的向下沉去,初时还能见到她不住的拍打着水面,勉力挣扎,可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水面上便恢复了平静,瞬间寂静无声。 安雅敛了神思,收起了调笑之意,弯下身子细细的察看水中的动静,想看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正是凝神定气的关键时刻,赵静曼却在一边,不顾一切的嘶吼着,一个巴掌朝她挥舞过来,泼妇一般的叫骂着:“贱人,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正要打下去,突然又挽了袖子,脱了鞋履,眼看着就要下水救人。 “白痴!”安雅猛地用力,将赵静曼拉离船舷,呼啸一声示警,拉着她胸前衣襟,狠狠的将她掼在船上。 “想死我不拦着你,但别拖累我们。”她恼怒的斥责道,目中的精光让赵静曼吓了一跳。 赵静曼张大了嘴,那样冷凌的杀意让她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大呼小叫,只是惶恐的拉着安雅的衣角,低头啜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雅无奈的看着这个女人,叹了口气,终究是冷冷的安慰道:“姨妈,你现在就哭成这样,未免太早了,真见到了尸体再哭也不迟啊!” 她挠了挠头,有些歉意,觉得这样说话,似乎不太妥当,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一时两人对视,实在是尴尬极了。 正在此刻,原本寂静的如同一潭死水的水面,不知怎的,突然就激荡起来,顿时小船在水中上下起伏。 “纪阿四,你老实告诉我,好端端的,你带着老娘跑个什么路?”安雅恼怒的问道。 看到这种情况,纪阿四心知是瞒不住了,急忙在安雅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听得不是很真切,只见得她猛地拔出身侧的长剑,细细看去,握剑的手指还在不住的颤抖。 如此说来,即将破出水面,袭击他们的,八成是那个她最讨厌的玩意? 她的脑子里一阵恶寒,却只能硬着头皮,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潜伏在水中的东西,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船虽小,却也是名剑山庄所有。 第61章 绝处逢生 名剑山庄出品自是件件精品,绝无凡品,这些小船看着不出众,可俱都是构造精奇,材质独特,便连寻常刀剑亦不能伤其分毫,在这样平静的水面上几乎能称得上是无敌的。 然,从船板下传来的似是人的指甲不断的抠住木板的声音,一下一下,重浅不一,惊得众人的心一阵痉挛。饶是这些人满手鲜血,平日里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营生,也是止不住的心惊。 下面到底是什么玩意? 赵静曼终于觉察到此间的异样,抖抖索索的收回了手,闭上嘴巴,靠到了刘弘文的身边,夫妻二人相依为命去了。 “惊云。”安雅沉声吩咐道:“尽力护住他们。” 一边说着,将脚下的兵刃踢到那两人的脚边,接着说道:“拿着吧,别指望有人会来救你们了,现下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当日余杭郡溃堤,江水倒灌进城区,如今的水面下方,正是原先富庶繁华的城镇。 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曾经遍布了整个城区的青石街道,都被冰冷的江水所掩埋,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方反是步步杀机。 就那样毫无征兆的,一只苍白的人手,挂着血色的蛆虫,带着残存而破碎的血肉,突兀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啊!”赵静曼捂住嘴巴,抑制不住的惊呼声脱口而出,浑身瑟瑟发抖,惊慌失措的指着那一只姑且能称之为“人手”的东西。 也不知是为了落水的刘妍芷哭泣,还是在感慨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这一刻,退去了不可一世,嚣张模样的她,在阳光的照射下,倒显出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来。 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船板上,竟是一滴一滴,听得那样清楚,让人觉得那样的动容。仿佛在一瞬间就洗净了她身上带着的某种让安雅所不喜的东西。 怜悯和同情,在刹那间涌上了安雅的心头,“若有可能,她还是想带着他们逃出生天,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还没有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 只是此时,明显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一只,两只,三只…… 水中挥舞着的手臂不断的增多,水面也逐渐变成了人血的颜色,浓郁的血腥味呛得安雅有些头疼。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细瓷瓶,将里面一颗颗指头大小的红色药丸分给众人,冷冷的说道:“这是避毒丹,吃下它,便不必担心尸毒入体,活下去的机会也要大上几成。” 话说这避毒丹何其珍贵,这十八年来,安雅也只得了这瓶中的这些罢了。 今日一下子如糖豆般的送出十数颗,要在往日,那是万万不能的,可这个时候,多一个同类,不管有没有用,总是好的。 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就这半刻的功夫,血池中不计其数的“人手”的主人缓缓地浮出了水面,那一双双毫无人气,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的安雅头皮发麻。 天知道,前世里,她可是连《生化危机》这种级别的丧尸片,都是不敢看的,更何况是真人版的。 而且这效果真心没话说,不仅是全3d立体声环绕的,甚至连触感都有,实在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一愣神,再抬眼望去,又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就像凭空出现似的,以常人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式,向着面前的这几个异类前进。 仿若饥饿了许多天的猛兽,歪歪斜斜的摇晃着,却是异常坚定的走着,将满江的鲜血溅的到处都是。 这年头,难道丧尸都会凌波微步了,瞧这凌空踏水的架势,就连她这个伪高手也是做不到啊! 疯了,真是疯了,她突然就觉得人类的想象力是何其的匮乏,竟赶不上真实的万分之一。 枉她练武多年,自认为轻功勉强可以做到万花从中过,半点不沾身,可看看他们,天啊,竟是每一个都能做到。 要同是人类便也罢了,就这种技能,绝对属于终极boss的级别,她还打个哪门子怪么? 罢了,罢了,今日便拼死一搏,怎么也不要清醒的变成那般模样,太恶心了。 随风飘来的尸臭味,让安雅胃中一阵翻腾,急忙一寻了一颗药丸入口,这才缓了过来。 丧尸,是她前世今生最讨厌的东西,没有之一。 但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能真的看到这样大批大批,数以万计的丧尸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她的认知里,丧尸这玩意,就应该是那些个无良的导演、编剧弄出来吓人,赚票房的鬼把戏。 难道通通都是真的? 果真是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好歹在艺术里,眼前的这群恶心的东西还没有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技能,再说了,一会保不齐还会出现什么怪事呢? 偏头去看纪阿四,这厮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依旧是那样风轻云淡的不像个凡人。 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嘲讽之色,让安雅心头激动不已:“难道这也在他的算计中,那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可还没等她问话,纪阿四抢先一步说道:“我不过是觉得好笑,可没什么解决的好法子。”嘴角的那丝笑容,终于成功的惹怒了安雅。 “你丫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和老娘开玩笑,看我回头不割了你的鸟,让你后半辈子,活活憋死!”安雅终于暴怒了,口不择言的说道。 “化尸粉……”纪阿四从口中不紧不慢的吐出这几个字来,算是回应了她的愤怒。 安雅神色一凛,就在身上翻找起来,好容易在怀中找出几个瓶子来,心里恨不得掐死自己。 安雅啊,安雅,你果真是白痴啊。丧尸,它再厉害,也不就是活人的尸体么。 既然是尸体,就逃不过这化尸粉的手掌心,为什么非要爆头这么血腥呢。有了主意,心下也安定了下来。 一点白色的可疑粉末从瓶中倾泻而出,悄无声息的落入血池中,初时还不见端倪,眨眼过后,化尸粉和血池中的人血相互作用,整个巨大的水面宛如沸腾的滚水,嘟嘟的冒着气泡。 一圈一圈的波浪沿着小船散开,缓慢却又迅疾的净化着浑浊的血水。原本鲜艳的暗红色,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变回了先前的纯净无痕。 第62章 执棋之人 这一红一清之间,是那么的让人惊叹,造物主的无穷智慧才生出了天地间相生相克的两物,亦正亦邪,不住流转。 死气刚起,生门又现,冥冥中自有天意。 一颦一笑间,满是夺目的光辉,风华绝代,占尽人间春色,不逊男儿半分。天下女子,谁能与她比肩,何人可以与她相提并论? 安雅仗剑在侧,昂首挺胸,独立船头,以毅然决然的态势直面生死。 她目光灼灼,短暂的惊慌之后,是泰山崩于前,我自巍然不动的淡定从容。 随着血池中清水的蔓延,水面上站立的丧尸不住的哀嚎着,惨叫着,本应该无知无觉的躯体在灰飞烟灭的刹那间,终于有了人的知觉。 他们垂下头,看着自己被逐渐侵蚀掉的身体,无神的双眼仿佛终于有了片刻的神思,已然看不清形状的嘴角一咧,似乎既是在轻笑,又是在哭泣。 “谢谢你……” 远处,不知是什么声音,随着淡淡的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的风飘了过来,极轻,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真切。 可安雅偏偏听到了。 她眉头一皱,猛地转过身,眯着眼,看向远方,想要抓住那一声满含着对生的眷恋和对死亡的解脱的“谢谢。” 她还不曾听说过,丧尸也是有五感的,死人不应该能开头说话,更不可能情感如斯,她抬眼望向半空,虚无中还是那片虚无,什么都没有出现。 周围的人茫然的看着她转来转去,显然并没有听见那个声音,“难道是幻觉?”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果然,肚子空了,连脑袋也是不正常的。” 安雅自嘲的掐了掐自己的脸颊,两指用力,居然没夹住脸上的肉,不由得啐了一声:“丫丫的,果然减肥这种事情,除了挨饿,没别的好办法。” “不对!”她突然握紧了手中的剑,厉声疾呼道:“纪阿四,他们不是丧尸,是人,是人啊!” 纪阿四偏过头,看着她,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安雅话中的可能性。 正在此时,就像是为了证实她的话,一个清晰的人声,从天而降:“安大人好眼力,他们确实还活着。” 那人全身裹在一团黑色的浓雾中,看不清相貌,凌空立在半空,沙哑的声音就像是刀片划过喉咙,听得让人偏体生寒。 扑面而来的森然鬼气,让安雅不禁眯起了眼睛,一层又一层的阴风将他的面目掩盖。 遥遥望去,只见他腋下夹了一个人,轻衫罗裙,头发飘散,腰间配饰叮当作响,再细细的分辨,看那身形,分明是先前落水的刘妍芷! 见到自己的女儿终于出现了,即便还看不出生死。可本是瘫倒在地的赵静曼,再也顾不得发抖,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的砸在船板上,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额头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叩着,渗出的血珠凄惨的挂在上面,好不可怜。 叩了半晌,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的摘了发上的钗子,手腕上的镯子,颤抖的双手甚至无法将耳上的翡翠耳环取下,一狠心,活生生的从耳朵上拔了下来。 一时间鲜血直流,青翠的翡翠上依稀可以看见,那沾了的一丝鲜肉。安雅倒吸一口冷气,在心中默默的替她呼痛。 赵静曼将满身的首饰摘下来,放在地上,向着黑衣人高声大喊:“给你,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都给你。”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大把的银票和地契,放在船板上。一团白花花的纸片,落在安雅眼里,只叫她苦笑不得。 安雅所认识的赵静曼无疑是极为贪财的,要不然,不会连逃难的时候,也不忘带着这些在现下根本毫无用处的东西。 可是,为了她不知是生是死的宝贝女儿,全然什么都不顾了。 “瞧瞧那人,哪里能和建了那样一座宛如地狱一般的善堂的赵大善人,联想在一起?” 想着,却又叹了口气,“这或许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目前能想到的,营救女儿的唯一法子,罢了,罢了,全当是报了养育之恩吧。” 她抬起头,看着那人,目光清明,丝毫不为他刻意放出的恐怖气息所惧,朗声说道:“阁下如此手段,这样的好本事,能将整个余杭郡人悉数制成丧尸,又何必和一个柔弱女子计较,平白落了身份。” “哦?”一声上扬的语调,从他的口中说出,本是件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因了他怪异的嗓音而有些冷凌。 安雅很讨厌这种像人,又更像兽类的说话声。 不知为何,这种无甚内涵的话能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的胡乱涌动。她急忙运了真气,将她心头翻滚的血气压了下去。 纪阿四走近几步,在她的耳边轻声一语:“看他的样子,似是扶桑门下,鬼道中人。” 扶桑,自是与鬼谷相争多年的门派,两者平分秋色,各领风骚,谁也不曾拔了头筹。 扶桑门中有仙道、人道、鬼道三个分支,修行的功法和行事的风格迥然不同,各有其法。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向来不曾露于人前。 如今这时何故,沉寂了数百年,不曾轻易在红尘中抛头露面,只在暗中操纵天下大势的扶桑门人,居然破天荒的搞出了这样大的场面。 真是好气魄,好手段! 没由来的,安雅就恨上了扶桑门。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天下第一的椅子谁都想做,哪个愿意被别人踩在脚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她可以理解。毕竟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不是孔老夫子那样满口仁义道德的圣人。 可是不管为了什么的称霸,都是国家的事,是国家机器的事,归根到底是一个国家少数人的事。将无辜的平民以这种暴力而血腥的方式卷入杀戮中,实在是让人所不耻。 “这个女人还给你!”那人随手一掷,将刘妍芷从半空中扔下。如同一个破败的人偶,垃圾般的被丢弃,毫无怜悯之心。 赵静曼急红了眼,明知接不住,却仍是伸了双臂,就要硬接。 破空的呼啸声,伴着刘妍芷惊慌失措的嚎叫声,以及血池中化尸粉腐蚀血肉的哧哧声,交相辉映,每一种都暗示了这天下即将拉开的混乱局面。 第63章 故人相逢(1) 安雅皱了眉头,她的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眼睛看着刘妍芷不住挥舞的四肢,心中却在想着天下将乱,是战是和,她究竟要站在哪一边,又能做些什么? 这如画的江山,最终还是成了某些自以为凌驾于九霄之上的“世外高人”们相互厮杀博弈的硕大棋盘。 红尘将乱,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力回天。 “不,终有一日,我要做这万里江山,无尽棋盘的执棋之人,而非棋盘上任人宰割的棋子。” 她仰天长啸,啸声悠长,远远的传了出去。那是她对命运的高声呐喊,她要与强者斗,与天斗,与困住人一生的命运相斗。 来日方长,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突兀的,她拔地而起,左手一揽,硬生生的止住了刘妍芷的下坠之势。手臂一转,虚划一圈,卸去了大半的劲力手掌在刘妍芷的后背上用力一推,一股雄浑的真气破体而出,逼得刘妍芷冲着惊云而去。 虽仍是下坠,但力道却轻柔了不知多少,如一片羽毛般,不疾不徐的缓缓坠落,离船还有丈许高度的时候,刘妍芷早已感觉如坠云端,半点重量也无。 这一手,端的是惊心动魄,一分一毫都容不得半点失误。倘若算错了丁点,现在的刘妍芷就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酱。 就连黑衣人也在心中赞了一声了不得,只是此人是非友,要不定是要好好结交的对象。 安雅见刘妍芷平安落地,心中再无牵挂,右手握紧手中长剑,足下用力,一团无边的剑影割裂了黑衣人的层层保护,直逼面门而去,只差半分,就能割破他的喉管。 可就是这半分的距离,却怎么也刺下不去,也不见黑衣人躲避,甚至动也没动,护体真气竟已强悍至此? 戕害了数万人,毁掉了整个余杭郡的人留他不得! 安雅退了一步,蓄势而发,十成十的真气汹涌而出,全力灌注在这一剑上。 这一剑已是她的极限,七品上强者的实力,足可以在这片大陆上,畅行无阻。 刹那间,风华流转,光芒陡现,白色的剑光和黑色的风团猛烈的碰撞在一处。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这样惊人的一剑,终于迫使黑衣人动了一动,却也只是动了一根手指。 他不慌不忙的抬起手臂,一团黑雾从指尖散出,犹如实物一般,挡住了安雅的雷霆一击。 他挥了挥衣袖,轻声说道:“安大人,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今日你所见的,不过是一场误会。” 他似是极为惋惜的说道:“他们皆是因为我而变成这样,却非我所愿。” 他足下一点,靴子与空气的摩擦声,传入安雅的耳朵里。 “你妹的,居然还真的能把这虚无的空气,当做坚实的大地?这年头,人都走玄幻风不成?” 她恼怒的落到了船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消失在半空中,只余下满池“鲜活”的生命,和一声不知是否发自内心的叹息。 安雅破口大骂道:“你们玩玄幻,就我走武侠路子,这不公平,老娘不和你们玩了。” 那人走的洒脱,真真的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安雅打了半天,花了老大的力气,却连半片衣衫也是没有沾到,出现的莫名其妙,走的更是莫名其妙。 总不至于,闹腾了半天,就是为了把刘妍芷还回来吧,那您老先生,早先别抓走不就成了,平白的浪费生命。 无聊不无聊啊! 安雅恨恨的在心中怒骂了一阵,好容易消了气,这才去看水面上的情况。 随着黑衣人的离去,水面上站立着的丧尸们宛若失去了力量的来源,一个接一个的落入水中。他们挣扎着,无力的扑打着水面,缓缓的向下沉去。 他们干涩的嘶嚎声,挥舞着白骨状的手臂,腐烂的酸臭味,这一切都让安雅不住的发抖,手中的化尸粉,无论如何也撒不下去。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她安大人的敌人,而是无辜的百姓,她如何能下得去手,夺去他们脆弱的生命。 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么?即便是这样糟糕的境况,想必他们也还是愿意活着的吧。 纪阿四拿过她手中的瓶子,看也不看的倒进水中,一缕缕的青烟,和着人血肉特有的腐烂味道,漂浮在空中,慢慢的钻进她的鼻端,进入她的脑中。 纪阿四扶住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我知你下不去手,可是对他们而言,死,其实是更好的选择。” 他的手,指向天际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灰白色的烟雾,缓缓的说道:“救赎他们的灵魂,远比拯救**要来的有价值。” 安雅软软的,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疲惫极了,她顺势靠在纪阿四的身上,叹息道:“怪不得军方看到凤凰令都没有来救援,这般情景,果然任由我们死在余杭郡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嘟囔着,闷声闷气的说道:“李智宸会是个好皇帝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去,纪阿四看着怀中,努力的想要挣开双眼,却最终在药力的作用下睡着的女子,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本不该让你置身于此等险境中,都是我的错。” “惊云。”纪阿四冷冷的下着命令,“去和严峻熙汇合!” “是。”惊云答应一声,自是吩咐了下去,全力以赴,奔着安雅的随身护卫军而去。 就在名剑山庄众人靠着人力奋力向着前方前进的时候,严峻熙正站在大船的甲板上气的浑身发抖。 已经整整六天了,他被一群“尸体”困得寸步难行,说出去,像个什么话么? 他可是名镇大魏的少年将军,这种事情怎么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再说了,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狠狠的将面前的一具丧尸的脑袋砍了下来,一脚将这个倒霉的家伙踹进了水中。 小严将军心情很不好,活该你倒霉! 严峻熙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用力将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些。 已经六天了,自安雅发出凤凰令已经整整六天了,那样彪悍的几乎无坚不摧的女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她发出军方的一级救援令? 他抬眼看了看水中蠢蠢欲动的丧尸,心头一冷,该不会也遇到了这种怪物吧。 第64章 故人相逢(2) 说来也巧,那日洪水爆发,淹没整个余杭郡的时候,严峻熙正奉命在江面上驻军,不仅躲过了从天而降的硕大冰雹,也避免了船上众人,被水淹死的悲惨命运。 那样的冰雹,看着都觉得吓人,更何况是处在冰雹的中间。 他还记得,那一日,只是隔了短短一丈左右的距离,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头的百姓,被生生的砸成了肉泥,而他却只能站在船上,无助的看着。 严峻熙自嘲的笑了笑,“要是安雅也在的话,怕是说什么也要救上一救的吧?” 他伸头看了看水中的东西,只觉得一阵恶心。难道被水淹死的人,都会变成这种德性? 他有些庆幸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他相貌堂堂,英明神武,迷倒京中万千少女,要是一朝变成了这种怪模样,他还不如死了的一了百了呢? 微一愣神,一个丧尸便扒着船舷就要爬了上来,霜儿一脚将其踹了下去,冷冷的讽刺道:“怎么,都这种时候了,小严将军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对镜自怜吗?” 严峻熙忙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擦了一把头上渗出的细密汗水,叹息道:“霜儿啊,你这话说的就忒没有良心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看看,本公子这六天睡过一个踏实觉吗?” “本公子也急啊!”一边说着,一边也没闲着,只听得连着噗通几声,几个呆头呆脑的丧尸,就被他踢倒在地。 一旁的兵士,自有人上前,将他们的头砍了下来,扔进水中。 严峻熙见霜儿低头不语,知道她是担心安雅的安危,正想着安慰几句,宽宽她的心。 安雅是何许人也,敢一个人孤军深入百万大军,和草原狼王萧牧野拼命的人,能那么容易的就死了,别开玩笑了。 他小严将军归天了,也敢拍着胸脯保证安雅还活得好好的。 只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瞧他自己也急的乱了方寸,更别提自小和安雅一块长大的霜儿了。 那个死女人,你可千万要好好的活着,等着本公子去救你啊! 正想着,远远的看着前方水面上飘来的几艘小船,严峻熙瞬间笑的阴测测的。 “待我抢了小船,便好拉了霜儿,一道去救安大人也。”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走,霜儿,本公子带你打劫去。” 霜儿竖起长剑,将把手狠狠的敲在他的脑袋上,不屑的说道:“那是小姐的船,你是瞎的不成,看不见站在船头的正是我家小姐么?” 她越说越是自豪,越看严峻熙越觉得这个男人,没有一处能比得上自家小姐,不由得冷笑道:“我说小严将军,你这是要去救安大人啊,还是等着咱家安大人来救你啊!” 说着,口中啧啧有声,摇头晃脑的说道:“有本事,你从小姐手上,抢个东西试试?” 一番连珠炮似的话,呛得严峻熙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愣了半天,憋了许久,才无奈的说道:“好好好,天下人物,就数你家安大人最厉害,本公子好心当作驴肝肺,白忙活这几天了。” “来人,拔锚起航,掉头!”严峻熙不愤的说道。 身旁一直护卫着的兵士,答应了一声,眼瞅着就要传令下去,严峻熙恼怒的一个巴掌打过去,怒斥道:“你个没眼色的,本公子说什么,你都听。让你去死,你去不去啊!” 那人立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无比沉重的响头,沉声说道:“严将军是我的救命恶人,我这条贱命就是严家的,公子让我去死,我自然是要去死的。” 说着,揉了揉已然泛红的眼睛,猛地直起身子,一个猛子就要往水里跳。 严峻熙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得哭笑不得的将他拦下,无语的说道:“你好好呆着吧,本公子要你的命做什么?” 这一通折腾,等到他真正缓过神来,看安雅的时候,小船离这边已经不过十来米的距离了。 看她的样子,好像那边并没有遇到丧尸,依旧是神清气爽的站在那里,一袭素裙,被风吹起,隐隐看去,她除了有些疲惫,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严峻熙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心情大好,船上站着碍眼的纪阿四,也在一瞬间觉得美妙了起来。 他有心想要在安雅的面前显显能耐,愈发起劲的砍杀着水里的丧尸。抽空看去,纪阿四从袖中拿出个小瓶子,往水里撒了点什么。 水面上登时波浪滔天,折腾了他六日之久的无数丧尸,迅速的消失在他的眼前,化作一滩滩清水,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小严将军,辛苦了。”纪阿四爽朗的笑声,在严峻熙的耳朵里听得是那样的刺耳,他狠狠的磨了磨牙齿,小声的发泄着不满:“什么便宜都让这个家伙占了,真是讨厌。” “小严将军,你说什么?”霜儿故意的掏了掏耳朵,装作听的不是很真切的样子。眼见的小姐平安无事,她玩心大起,正待好好的调笑一番,却见安雅已经弃了小船,踏着水面急急的向这边而来。 她的身姿是那样的出尘,好似没有沾染这世间的半点污浊,步伐轻盈,在水上如履平地,眨眼间就站到了霜儿的面前。 “见到我还活着,很不可思议?”安雅伸了一根手指,戳在霜儿的额头上,笑着说道,“放心吧,像我这种无耻的小人,可是要祸害千年的。” “参见安大人。” “起了,起了,没事别跪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别折我的寿。”安雅不耐的挥挥手,目光扫过船上的每一个人。 霜儿知道她是在找李寒的下落,可是…… “小姐。”霜儿忧心忡忡的拉了她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 安雅转过身子,不动声色的擦去了眼角的泪珠,冷冷的下令道:“班师回朝。” 离了余杭郡,整个江面的空气都从骨子里透出了莫名的兴奋,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的丧尸,和无时无刻都能闻到的腐臭味,船上的兵士们,心情显然好了很多。 安雅大喇喇的拍着栏杆,仰头将杯中的烈酒灌进了肚子里,愤愤的说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李智宸那个混蛋。” 此时的她,还远远没有想到,李智宸在京中,几乎快要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以至于根本不知道余杭郡变成了这幅模样。 第65章 言纸逼人(1) 所以,也就谈不上要派兵来解救她了。 李智宸现在很头疼,他恼怒的看着大殿上跪在他面前,恳求他立即处死唐唐腹中胎儿的一众老臣们,焦躁极了。 眉毛狠狠的拧在一处,恨不得将这些满脑子只装着迂腐二字的老东西,一个个的扔出大殿。 他不明白,当日册立唐唐为贵妃,这些人可都是赞同的,怎么,贵妃做得,孩子却留不得? 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闹! 按照他们的说法,就非得是大魏的子民才有权利留下皇室的血脉了?历朝历代,同根同族,自相残杀的事情,还少吗? 这群老臣,定是繁花似锦的好日子过的太久了,连脑子里都灌满了猪油。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确实是一个意外,但到底是皇家的血脉,他李智宸第一个孩子,好端端平白无故的处死做什么? “昭宁公主回朝……” 正在他坐立不安之际,殿外传来的声音瞬间让他冷静了下来,已经拖了十日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能好好的拖上一段时日。这下可好,救星终于来了。 一声声拖长了的声音,由尖细的嗓音传递着,从宫外到宫内,慢慢的传到了这大殿之上。 李智宸站起身子,心中暗叹一声:“来的真是时候。” 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随手挥了挥袖子,示意地上的大臣们站起来:“此事容后再议,尔等先随我去宫外迎接公主。” 余杭郡的事情,这些大臣们自然是知道的,有些有手段的大臣们,甚至派人在余杭郡的外围小心翼翼的打探了一番。 当然,探子们是绝对不敢深入灾区的,可就是那一眼,也足以让他们一辈子记在心中。 消息传来,京中的大臣们私下里可没少庆贺,这两年多来,朝廷上上下下的好名声都被安大人得了,倒霉的黑锅全成了他们的了。 安大人又是个水泼不进的货色,打又打不过她,玩阴谋又不是对手,就连下毒……咳咳。 谁人不知安大人本身就是用毒的高手,在她老人家面前用毒,莫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么? 想告她个佞幸奸臣吧,人家实打实的军功又在那里,真是铁板一块,刀枪不入。 好容易上天垂怜他们这些苦命的老臣,这等百年不遇的灾害给她赶上了,居然还能活下来,真是…… 如此想着,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目中电闪雷鸣,好一番交锋,不知又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才低头跟着李智宸朝宫门口走去。 宫门外,安雅端坐在马上,身后跟着的是小严将军的近卫军,一身冷凌和铁血之气,尤其是严峻熙的脸上,满含着深深的幽怨之气,看的严将军一阵心疼。 严将军摸着胡须,犹疑的看着这个他最喜爱的儿子,有些无奈:“好好的京官不做,畅通无阻的升官发财之路不走,非要和安大人站到一起,岂不是自找没趣。” “你小子要呆在京城,军中上下,谁敢给你脸色看?”如此想着,严将军的目中也带了些许的酸楚,“真是典型的有了女人,就忘了亲爹啊!” 想到这里,这只老狐狸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胡子笑的一抖一抖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上前几步,一把将严峻熙从马上拉了下来,抱着他就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众人不免有些尴尬。 李智宸连连劝慰道:“老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啊?朕看小严将军浑身上下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你老哭什么哭啊。小严将军于国有功,当为国家表率,放心,朕一定会论功行赏的。” 严将军擦了一把眼泪,拉着严峻熙的袍子,告罪一声,一边说着:“皇上,老臣儿子虽多,可就只有这一个出息的,好些日子没见,甚是想念,这就领着他先告退了。” 一边拉了严峻熙就不管不顾的向外走去,严峻熙无奈的问道:“您这又是抽了什么风,发的哪门子神经?” 严将军嘿嘿一笑,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说道:“傻小子,你爹绝对不会害你的,呆在那里,一会一准没什么好事。” 说着,不怀好意的嘟囔着:“小娃娃,敢和老子抢儿子,可得让你好好吃点苦头才行。” 严将军向来是胡闹惯了的,他这番做派倒也没让大臣们太过震惊,只当是老顽童又发了什么疯。 反正他在这里,八成也会站在安大人那边,就这么走了,反倒是称心如意了。 李智宸将安雅迎进宫中,本欲借此机会散了朝会,问过她对策再做打算,可偏生这群大臣们就是不放过,截了他的话头,非要接着议下去。 安雅转了转眼珠子,面色一凛。 朝中的局势,在回京的路上,早已得了名剑山庄的情报,也不算是睁眼瞎,只是她和李智宸的看法一致,觉得无聊透顶。 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她大笑着拍着纪阿四的肩膀,笑的花枝乱颤,“哎呦,我好歹比你们大了几千岁,就是有代沟,有代沟啊!” 说完,也不管纪阿四听不听得明白,只顾嘲笑她眼中的这些“古人”。 唐唐这位贵妃,可是她亲自挑选的,看重的就是她不谙世事,说白了就是没脑子,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容于这些大臣? 她偏过头,闭上眼睛,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一大帮子闹得起劲的大臣,渐渐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哪里是什么非我族类的事,分明是贵妃有孕,让皇后的母家不高兴了,不如意了。 旁人还不好说,宫中的嫔妃哪个不是和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偏这唐唐是辽国的公主,但在大魏可是丁点靠山也无。 先不要说辽国皇室,鞭长莫及的,就算是知道了,辽国如今势危,那还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且唐唐自己也不是伶俐的。这柿子么,当然是找软柿子捏了。 这样一想,安雅登时就火了,后宫中的事情,她向来觉得是李智宸的家务事,闹来闹去,左不过是那几招,大体就是甄嬛传,金枝欲孽里的那几套,毫无新意。 不就是想着法的不让生么,李智宸要是连这点事都搞不定,那真是白瞎了她的双眼。这种皇帝不要当了也罢,省的被人害死了,还给别人数钱。 但是,你们后宫闹归闹,弄得朝堂不安分了,那可不行。尤其是惹事惹到她的头上来了,更是不能原谅,这分明是活腻味了,欠收拾。 第66章 言纸逼人(2) “行了,行了。”安雅颇为不耐的打断了朝臣们的话,不高兴的说道:“皇后入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本大人没记错的话,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皇后就在身边伺候着了。” “皇上向来是恋旧的,想必也不会无端的让皇后的位子坐不稳。”她向前走了几步,对着皇后的父亲,兵部尚书王桢说道:“再说了,即便萧贵妃生了孩子又如何呢?到底是辽国的公主,身上可是有着辽国皇室的血脉,咱皇上英明神武,不痴不傻的,能让皇位给辽国的人坐了去?” 说着,她拍了拍王桢的肩膀,冷冷的说道:“想必是皇后娘娘给您道了委屈,您心疼自个儿的亲闺女,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但是……”安雅提高了声音,好让在大殿上的众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她的话:“王大人也要好好的想一想,你今日把皇上往绝境上逼,解了一时之围,可皇后娘娘还在宫中,诸位大臣的女儿还在宫中。” “大人们总不能日日陪伴在侧,要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说赵婕妤失足落水了,张美人一个不小心从观景楼上掉了下来,可都不好说的。” 她看着众人渐渐发白的脸色,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就算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皇上看到后宫中的那些个美人,就想起了今日诸位逼迫之事,怕是日后再无觐见皇上的机会了。” 安雅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可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在瓦解着他们的斗志,只听见她笑着说:“咱大魏们,还愁找不到几个女人,给咱皇上生孩子么?诸位可要好好的想清楚啊?” “哎,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知道谁人能有这个好福气啊?” 她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像是不以为意的数着指尖圆圆的漩涡。 小声的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朝堂上的这些不开眼的大臣们听的。 朝会散去,唐唐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下了,可安雅却就此得罪光了满朝的官员,冷嘲热讽,加上威严恐吓,怕是日后在大魏的官场上更是遍地荆棘,难以前行了。 不两日,大魏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出现了大量写有诸如安大人和纪大人的二三事,安大人的男人们,我和安大人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这种不堪入目的文章。 只将她塑造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奸臣,更有传言,此次余杭郡天降大灾,一夜之间,哀鸿遍地,死伤无数,全是她安雅安大人的“功劳”。 所谓天有异象,妖孽横行。 她安大人自然就是当仁不让的头号妖孽,妲己是谁?不好意思,没听说过,能有咱安大**国殃民么? 霜儿每日里忙着从外面搜罗这些言纸,再塞到炉子里化成灰,生怕让她看见。 可她倒好,拿了这些言纸当小说看,读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那叫一个啧啧称奇。 自己看还不尽兴,还要拉着霜儿和纪阿四讨论情节,猜测结局,很有一副追文的精神,“你们瞧瞧,我还不知道,我这么厉害,能勾搭这么多的男人啊?谁写的这些个好句子,我可得好好和他聊聊,写的真心不错。” 仔细拜读了数日,安雅越看越有兴致,竟是耐不得性子每日派人去街上搜罗这些言纸,堂而皇之的假公济私了一把。 下令京兆尹彻查此事,将各个故事版本,言纸的作者悉数缉捕归案。 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鸡飞蛋打,乱的不像样子。概因这言纸数量太多,几乎家家都有一份,甚至好几份,要真的追究起来,谁家都是少不得要触了霉头的。 最后还是动用了名剑山庄在京中的探子,才找到了几个罪魁祸首,安雅心里明白,这些人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真要问了罪,得意的还是幕后操纵的高人,都是些棋子,和他们较真,好没有意思。 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着说道:“京兆尹大人,看你治下出了这样的大事,想必您也有失察之责啊。” 安雅笑的越温柔,京兆尹头上的汗珠便越来越多,他看着面前坐在椅子上,把腿搭在案上摇晃着的安大人,几乎就要吓得哭出声来。 他当然知道这些满京城乱飞的言纸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管不了啊,京兆尹的位子听起来好听,实际上也就是个受气、赔笑的角色。 京中的官员哪个不比他的官职要大啊。 好,就不说这些官员了,说说国公家的那些小崽子们吧,哪一个不是趾高气扬的给他脸子看。 他能怎么办啊,难道还能跳起来,抽他们几个大耳括子,他要不要头上这顶官帽了,还要不要身家性命了? 折腾死您安大人可能有些难度,折腾起他这个没有背景的京兆尹来,可是毫无技术含量,分分钟的事啊。 如此想着,看着安雅的眼神,不免就透出些许的哀怨来,磨蹭了许久,终究没敢抱怨,只是赔笑了两声,说道:“安大人,您看这人已经带来了,任凭处置,下官全力配合,全力配合。” “那就是说,本大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安雅来了兴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饶有兴致的问道。 京兆尹定了定神,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颤巍巍的站起来,赔笑道:“那是自然的,几个不知轻重的市井小人,全凭大人做主。” 安雅偏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赞道:“好个八面玲珑之人,怪不得能在京兆尹的位子上呆了这么长的时间。” 她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只觉得好笑极了,发传单这么有创意的事,也难为他们能想的出来。 这样的人才流落民间,果真是大魏朝廷的损失啊。 她蹲下身子,正好和那几人的眼睛对上了,目中杀意凌厉,语气森然,“说吧,这些东西都是打哪来的素材?” 说的兴起,她索性一撩衣衫,盘腿坐在地上,乐呵呵的问道:“本大人这里可是有好几个版本的,你们看看,各自认领下。” 安雅随手从京兆尹的手中接过厚厚的一沓言纸,朗声说道:“写故事么,讲究的是一个跌宕起伏,知道不?像你们这样做文章,言辞华丽,水平是很高滴,就是不吸引人呐。” “文章么,要让人看了今天的,想着明天的才有意思。” 第67章 何为妖孽 她状似好心的拍打着言纸,笑眯眯的说道:“咱们闲来无事,来议一议。今日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好好说说你们准备给我安排个怎样的大结局啊!” 说着,皱了皱眉,像是真的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这才说道:“我觉着吧,这一点也不劲爆啊,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呐,要这样写……” 堂下跪着的几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吐沫横飞的安大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她的样子,敢情不是兴师问罪来的,这架势倒颇有几分以文会友的意味呐! 这厢安大人越说越是有趣,这厢跪着的人却是惴惴不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盯着安大人上下翻飞的两片嘴唇发呆,生怕一出声就被寻了错处,登时拖出去斩立决。 安雅说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嘴,站在她身后的严峻熙立时狗腿的将桌上的茶水递给她,小意的让安大人润润喉咙。 “今儿个,睁大了你们的狗眼,好好的看看,本大人浑身上下,哪有一星半点像个妖孽?” 她看着他们,只觉得好笑,拍了拍膝盖,右手戳到了自己的脸上,“你们好好的看清楚本大人的这张脸,你们见过长的这么丑的妖孽么?” 噗嗤…… 严峻熙终于忍不住,嘴角一咧,笑出声来,偏头看了安雅冷峻的面容,刹那间将脸上的表情生生的“冻”住。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十分奇特,说哭不是,说笑更不是。 安雅自顾自的说了半晌,突然收了“自黑”的浅笑,厉声呵斥道:“难道在诸位的眼中,有异于常人之处,便算不得是个人,非要将其划到妖那边去吗?” “哎。”她摇头晃脑的叹息着,像是珍而重之的为妖孽鸣不平:“你们这么做,妖孽知道吗,你问过他们了吗?妖也是有尊严的,随便辱骂也是不好滴。” “还是说,有些事情,你们男人做的,我们女子做了就是妖孽了?” 她好整以暇的站起来,指着一位紫袍束冠的少年,发问道:“你们秦家,虽不是京中高门望族,可你爹爹也娶了三房美妾,最小的一位,可比秦公子你的年纪还要小上三岁。” “怎么?同样的行为,放在你爹的身上,就仍是名满大魏的书香门第,搁我这,就是荒淫无道的卑劣小人了?” “可别忘了,百年前,是谁将昔日大魏的子民,从嗜杀无道的昏君手中解救出来的,又是谁开创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说到愤愤处,她的情绪不免有些激动,音调也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 “没有女人,尔等能过上这般无所事事,终日游手好闲,百无聊赖到要靠编排他人私事才能打发时间的富家公子的生活吗?” 说到此处,安雅显得出离的愤怒,直将她自来到大魏,十七年来的不甘,和余杭大劫之后满腔的怨气,化作一字一句,如利箭般喷射在众人的脸上。 “本大人向来最是讲道理的。” “才怪……”严峻熙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心中不免腹诽起来,谁人不知大魏的安大人乃是出了名的无耻,天底下就没有您不好意思干的事,这会子倒想起来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安雅用眼神示意京兆尹亲自上前,解开了众人的枷锁,冷冷的说道:“本大人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为你们自己,也为你们家人辩白、谋生路的机会。” 她语意森然,只是一瞬间,浑身便散发出冰冷的寒意,仿佛回到了那日宁远的战场,淡淡的说着:“十日后,将你们的自白书贴在京兆尹官衙前的布告栏上,咱们好好的辩上一辩,给我好好的解释解释何为妖孽,何为人?” “能赢了本大人的,你们诬陷本大人的事,我大人有大量,就此作罢,不追究了。否则……” 安雅咬着牙齿,恶狠狠的威胁道:“九族之内,尸横遍地,流血千里,不留活口!” 说完,她看也不看地上的众人,迈着坚定的步子,慢慢的走出官衙。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他们的面前,原来强自镇定,此时瘫坐在地上的书生们,急忙拉住了京兆尹的衣袖,哀求道:“大人,好歹给出个主意,总不能忍心看着我们去死吧。” 只听那个姓秦的公子,冷冷的说道:“大人,可别忘了,咱们两家多少也沾了点亲,这九族之内,少不得也要算上大人的。就算不为了咱们,也不能不想着自己啊!” 三言两语,直逼的京兆尹心里更虚了,只觉得头皮发麻,身子左摇右摆,眼看的就要直挺挺的倒下去。 留在衙内的严峻熙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避免了他直接倒地的悲惨命运,淡淡的说道:“有时间在此哀嚎,倒不如拿出你们写言纸的精神头,去联络各地士子,穷尽天下读书人之力,还怕比不过一个安大人?” 闻听此言,秦恒怔怔的看着他,世人皆知,小严将军从来都是和安大人“狼狈为奸”的,能有这么好心,给他们出主意? 严峻熙看着秦恒探究的目光,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安大人胜了,日后三夫四妾的可指不定都是女人了。这夫纲不正,本将军成了下面的,还能算是个男人吗?” 一边说着,严峻熙一边露出了几分猥琐的表情,咳嗽了几声,说道:“帮诸位,也是帮自己嘛,好赖都是男人,为了争取地位,咱们现下是一个阵营的。” 于是,在小严将军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下,在京兆尹和京中几位才子惊慌失措,失去理智的求援下。 一场声势浩大,本该愈演愈烈的**,演变成了各家后院中谁上谁下标准问题的讨论。 直到此事过去很久以后,秦恒才惊呼上当受骗。言纸的事分明说的是安大人品行不端,朝秦暮楚,不足以为天下之楷模,怎么被小严将军几句话,就带到了后院去了。 真真的是引火**,自伤其身啊! 只不过,那时此事早有定论,已然悔之晚矣。 此番作为,气的几位暗中操纵此事,势必要给安雅好看的老臣们,浑身发抖,头发一夜之间似乎都苍白了不少,怒气冲冲的找到李智宸,准备好好的参上一本。 进了御书房,却只见原是堆满了奏折的龙案上,如今空无一物,他们的好皇帝,正趴在案上奋笔疾书,振振有词。 第68章 我真傻,真的 招了他们过去,颇有兴致的说道:“朕还打算一会派人去请诸位爱卿过来议议此事,没成想这会子倒都聚齐了,也省了公公跑一趟了。” 李智宸递了手上的折子过去,笑着说道:“众爱卿好生看看,给朕拿个主意,此事可是大大的要紧呐,办的好了,朕重重有赏。” 老臣们受宠若惊的打开折子,刚看了眼标题,脸色便刷的暗了下来,细细看去,只觉得和折子是一个颜色。 老臣们愁眉不展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折子的顶端赫然写着,关于后宫中男人和女人关系的探讨。 这班老臣都是人精,哪里还能不知道李智宸的意思,互相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只字不提来意,在御书房心神不定的出谋划策一日,垂头丧气的离开了皇宫。 回到府中,辗转两日,犹自余怒未消,却见家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姬妾们成天围在一处,拿着纸笔,神态温婉,相处融洽。不时停下来,交头接耳一番,像是在研究什么了不得的学问。 全不是平日里横眉冷对,一见面就吵闹不休的架势,见了他们过去,既不暗送秋波,也不争宠了,顾不得纸上油墨未干,齐齐的把桌上的东西往怀中一塞,欠了欠身子,转头就走了。 惊得老爷子们瞠目结舌,想了好些时候,也不甚明白自家院子里的女人们突然发了什么疯,连最爱干的争风吃醋都不做了。 要不是府中的管家好意提醒了两句,只怕大人们就要在惊惧不安中怀疑自己那方面不行,齐齐被女人鄙视了。 朝廷上的争斗,有输有赢,倒也不甚稀奇,宦海沉浮,上上下下的早有了心理准备。 可在自家的后院里…… 那可不行! 老子绝对不能被自己的女人压在下面,这可如何了得,传了出去,颜面何在,颜面何在啊? 终于,连这些头发花白的老臣们也加入到了“口诛笔伐”的大军中,一时间洛阳纸贵,京中稍有名气的所谓“才子”,都被重金礼聘,只待等那日与安大人当众一搏。 为了男人下半身的“性”福,削尖了脑袋,也要做出花团锦簇的好文章,拔了头筹。 此时,这场“辩论会”的幕后筹划之人,正蹲在桌子前面,看着纪阿四送来的各家后院里的情报,笑的乐不可支。 素日里威武霸气的安大人,半点形象也无,只差没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 纪阿四有些头疼的看着她,想也不想的将她手上的折子抽走,闷声说道:“怎么也没见你看我的时候,笑的这么高兴?” “不准笑了。”纪阿四赌气似的说道:“笑多了,小心你眼角长皱纹。本来长的就不好看了,再变成个老太太,岂非是不堪入目了。” 安雅拍着桌子,捂着胸口,好一阵子才止了笑声,又喝了口热茶,这才说道:“难道这些折子都没戳中你的笑点么?” 她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的点了点放在桌上的另一张白纸,眼睛中满是狐狸般得逞的笑意:“本大人要和全天下的读书人辩的是何为妖孽,何为人。谁说要辩这些个荤话的?” “如此一来,文不对题,不战而胜,真是惭愧惭愧”。 说着她拿起桌上写好的辩论文,满意的点点头,状似好心的说道:“哎,其实也不能怪本大人胜之不武,我就怕他们记不清辩题,可是写了好大一张榜文,贴在京兆尹府衙前的布告栏上了。” 她犹怕纪阿四嘲笑她,还特地的比划了下榜单的大小。 看着她手舞足蹈,幸灾乐祸的样子,纪阿四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还真贴了不成,这不符合安大人一贯的无耻作风啊,果真能有这么好心?” 第二日一早,太阳还没有出来,纪阿四特特的跑到京兆尹前的那块布告栏上,细细打量,小心寻找,终于在贴满了各种辩论书的布告栏上,找到了安大人说的那一坨。 榜单倒也不小,诚如安雅所言,与布告栏同长,与布告栏同宽,端的是好大一块,用的是上等御制洒金笺,盖得是皇家专门的印鉴,就连挥毫泼墨的也是大魏有名的书法名家。 好一个高调的奢华,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是昭宁公主,安大人的手笔。 用心不可谓不良苦,思虑不可谓不深远,只不过…… 斗大的洒金笺上,除了区区四个大字——何为妖孽,下书“蝇头小字”注明这是此次轰动京城,闹得大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辩论会的辩题。 更为可耻的,她居然在那四字上粘了张署名为无名的辩论书,硬生生的遮住了重点。 布告栏前人群川流不息,络绎不绝,但纪阿四敢发誓,两步开外,绝无一人能看清栏上的小字。 纪阿四的嘴角溢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才不关心他和安大人家中地位问题呢,只要她愿意点头,愿意做他的妻子,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即便是日日被欺负的人是他,想必那也都是极美好的。 不合时宜的,他的脑中立时浮现出了一些很不雅致的画面,当下脑中一热,忙收了神思。只这一愣神,低头看去,却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可怜一代江湖强者,宗师级的人物,只能夹着臀部,一扭一扭,委委屈屈的躲到了僻静处,看着自己异样的身体,仰天长叹,呜呼哀哉。 时间一晃,十日之期已到,这一日京兆尹门前,人山人海。 这一日,小贩们也不做生意了,酒肆店家也关门歇业了,就连京中操持政事的各类官衙,也被李智宸大手一挥,一句与民同乐就赶到了京兆尹的府衙前。 瞧这热闹劲,竟比李智宸当年登基为帝的时候,还要喧闹。府衙前的一条小路上挤满了人。 有的人为了一睹众才子风采,早早的站到了围墙上,就等着关键人物出场了。 这等空前绝后的阵仗,引得李智宸也来了兴致,本就是想在安雅的后面推上一把,顺势看个笑话的人,怎能错过这等好事。 于是,几个专司传递圣上旨意的黄门小太监,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李智宸随手写了个将辩论会的主会场改在宫门前的大广场,就让他们宣读圣旨去了。 早早占了位子的人,哪里肯依,又是好一通折腾,不知挤掉了多少鞋袜,扯断了多少裤腰带,大姑娘、小媳妇也露出了白花花的手臂。 第69章 诛人诛心(1) 这场造成万人空巷的辩论会终于在日头快要到正中间的时候,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要说皇家的效率就是高,区区小半个时辰,竟还就搭起了高台,显得极为正式的开始了辩论会。 大会第一项,自然是朗诵无耻冠海内,卑鄙享四方的安大人花了好几天才写就的那篇辩论文。 安雅断然拒绝了公公们代为朗读的好意,坚持认为,自己这般大气磅礴,雄浑威武的好文章,不能被一公鸭嗓子糟践了,一定要亲力亲为。 只听她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笑嘻嘻的拿了折子,哗的一声抖开,一本正经的开始诵读。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为官不正者才是妖孽,我不知道踏踏实实做人,也能遭此非议。我那天晚上还和小严将军讨论过,要不要设个院子,将各地的官员们好好的管一管,差点也就成事了。” “叫皇上知道了,大抵怕我这么做,会把朝中上下的官员得罪完了,便劝我别做,我不肯,我要设检察院,皇上不应,几番劝说,我一看,朝中的官员多是不管事的,没有这个能耐,而我也没有这个闲暇。” “大家都是知道的,我是不会好端端的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各个衙门里跑了一趟,各处去一问,居然真都不赞成。我急了,点了纪将军府里的家丁,想威胁威胁,可惜啊,被小严将军拦住了。” “好了,终于死心了,院子是没指望了,到头来还要站在这里,接受大家的问责,我的伤还没好也没功夫治病……我真傻,真的。” 一场本该端庄严肃的辩论会,一开始就被安大人带上了不归路。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三个人的罗曼蒂克史,在她的一张巧嘴下,就变成了为国为民的斗争史。 李智宸当即将口中的热茶,喷在了宰相大人的脸上,郑重其事的制止道:“昭宁公主,好好说话。” 随即回过头去,看到宰相脸上挂着的茶叶沫子,终究没忍住,不顾皇家的尊威,哈哈大笑起来。 安雅瞪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皇上,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不要笑场。再说,你这一闹,我后面的还要不要读了?” 说着,像是很可惜自己的绝世文采不能被他人所传诵,露出了极为惋惜的神情,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本大人可花了不少心血,写了好久呢?” 宰相大人顿时就不淡定了,心想,被喷一次也就罢了,好歹是皇上喷的,多少也算是个荣耀,再喷几次,岂不是颜面无存? 一扫眼,看到台下,想笑又不敢笑的百姓,不免有些怨愤,打断了安雅的话,沉声说道:“不妨听听其他人的文章吧,安大人请先一旁歇歇,可别太过操劳了。” 安雅点点头,笑着说道:“大人所言甚是,不急不急。”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阴阳调和,五行相克,是为人间正道。要说这何为阴,何为阳,自然是……” 台上,秦恒正捧着不知经过多少人润色的稿子,摇头晃脑,吐沫横飞,斜眼一瞟,眼眸中满是得意。 秦恒自信满满,手中拿着的这一篇稿子,是集天下之大成之作,还能比不过她那一段不知所云,毫无文采可言的“随笔”么? 却见安大人不温不火的神情,整个人慵散的站在那里,心中又有些疑惑。再看到她嘴角的笑意,惊得连握稿子的手都在发抖。 她在笑,安大人居然笑了。 当然秦恒并不认为自己读的有什么好笑的地方,那么唯一可能会让安大人发笑的,自然就是,她在想别的事情。 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十日前,安大人在京兆尹的堂上,说的那句,“九族之内,尸横遍地,流血千里,不留活口!” 读一句,秦恒看一眼安雅,只见她的笑意越发的深邃,越发的温柔,他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他的精神就似崩溃了一般,扔了手中的稿子,指着安雅,尖细的嗓子大叫着:“不要笑,你不准笑!” 安雅有些莫名,她揉了揉自己的脸,看了眼李智宸,他冲她摇了摇头,她的心安定了下来,“搞什么嘛,她再无耻,再狂妄,再目中无人,也绝对不可能在此时此地,露出……呃,无耻的笑容。” 她眉头一皱,只当是秦恒使的什么计策,冷冷的说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在众人面前哭,是很没有面子的,我不知道原来笑也是不对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 听到那句“我真傻,真的”,秦恒几乎是跳将起来,疯了一般的大声怒骂着:“妖孽,妖孽!你去死,你去死啊!” 李智宸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他,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他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提醒安雅小心。 她看着秦恒,又看了看四周,觉得此事很是蹊跷,只是敌暗我明,有些不好办啊。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试探下虚实再说。 她缓缓的开头,带着冰凉凉的声音,全不似方才的戏谑,“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长的漂亮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妖孽,我不知道原来我这样的女人,也能有幸得到这样的称号。” 一边说着,安雅一边细细的察看他的神情,只见秦恒太阳穴鼓出了一个小点,突突的跳着,还没等她看清楚,却又消失不见了。 话音刚落,秦恒猛地抱着自己的头,砰的跪倒在地,大声呼痛,不住的捶打着地面,不多时,拳头上已然布满了鲜血。看那架势,颇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意味。 安雅疾走两步,蹲下身子,金针急速而准确的刺入他的几个穴位中,秦恒立时不叫了。又从袖中取了药丸,塞进他的口中,并起双指,一股真气引导着药丸尽快的散发出药性。 这一切做完,安雅累出了一身热汗,示意台上的侍卫先将秦恒抬下去。再转头看去,围观的人群中,明显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变化。 等等,安雅心中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以为她杀人灭口不成,继而逼疯秦恒吧? “我真傻,真的。”安雅一拍脑袋,第一次由衷的叹道。 “是谁呢?”她仔细的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都有嫌疑,每一个却又没有动手的理由。 第70章 诛人诛心(2) 究竟是谁,恨她至此,不惜当众行凶,也要让她无法自辩。 她有些懊恼,为官二载,她仗着李智宸的绝对恩宠,和对大魏的不世战功;仗着自己脑中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才学,纵横天下,未有敌手,便好像真的没有敌手了。 她错了,既然错了,那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就如同那日一样,一个黑影凭空出现在半空,踩着一片虚无,坚定的向着高台而来。 只不过,没有那围绕周身的无边鬼气,和阴森恐怖的压迫,这个人笑的春风和煦,一张口,就连声音也是那般的蛊惑人心。 “安大人。”他淡淡一拜,朗声说道:“我只想问问大人,为什么你还活着?” 此言一出,台上立时响起一片惊呼声,当着大魏皇上的面,公然辱骂最受皇上信任的安大人,这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么? 但安雅没有动怒,甚至有些害怕的退后了几步,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余杭郡中数万人口,一夕之间,生机全无。几乎全是死在她手中的化尸粉下,化作一滩清水,混在江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看着眼前这人的眼睛,轻声说道:“原来是你,君浩。” 君浩收起了手中的纸扇,指着她厉声喝问道:“我尊贵的安大人,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大人去了一趟余杭郡,余杭郡中数万人便都不见踪迹了呢?” “那是天灾。”她躲开君浩的眼睛,淡淡的说道。 “是吗?”君浩的脸上满是不屑的笑意,提高了声音,说道:“若真是天灾便也罢了,可当真如此吗?” 君浩逼近了两步,气势逼人,每一步都像是重重的踩在安雅的心上:“那为什么,只有大人和大人的亲属毫发无伤的逃了出来,旁人却都不见了呢?” “虽说他们伤的有些重,样子有些惨烈,但是皇上仁慈,遍寻天下名医,以一国之力救之,也未必不能活下来。更何况,大人本身就是一位不世出的神医,不是吗?” 君浩咄咄逼人,一句接着一句,丝毫不给安雅开口说话的机会。扇子一指,沉声说道:“安大人可是刚刚才给我们展示了起死回生的医术,不会这么快就不认账了吧?” “她中计了。”到了此时,安雅要还是弄不清楚,君浩此行的目的,那她就不是安大人,而是安笨笨了。 她眯着眼睛,震惊的看着君浩,难道说余杭郡中洪水滔天,丧尸横行,逼得她不得不斩草除根,以免将丧尸病毒蔓延开来。 这一切的一切,全是眼前这人的手笔? 她安雅的命哪有这么值钱,值得用千万人的性命来构陷,他疯了么,还是说他身后的扶桑门疯了。 君浩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嘴唇轻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透过唇形可以读出他要说的话。 “谁告诉安大人,那种病会传染的?” 安雅一愣,“不会传染么?” 她再愣,好像是没人告诉她,可是…… 猛地,她诧异的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知道。 知道一个被各种吸血鬼,丧尸片所熏陶出来的人,看到那些东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悉数坑杀。 好一个诛心之计,好一个算无遗策,和他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小阴谋,小诡计,算的了什么? 如此想来,她的心中一片慌乱。 她绝非畏惧,而是愧疚,那一日于平静无波的江水之上,在遍地流血,死伤无数的百姓之中。 一点药粉,一缕青烟,一种想救而又无能为力的苍白,注定是她这一生永远无法忘记的沉重记忆。 她自以为她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对的起这天下苍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漫漫长夜,不知有多少次,看着暖炉中徐徐上升的青烟,她总会想起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千百次的叹息,只余下心中永远的痛。 如今,听着君浩清冷的话语,即便知道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阴谋,她的脑中还是“嗡”的一声炸开。 是啊!为什么他们都死了,自己却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嬉笑怒骂,嘲笑天下的读书人中了安大人的圈套,语带讥讽的表达着她的不屑。 为什么她没有死,为什么她还活着? 安雅垂下头,望着一丈之外睁着眼睛,带着疑惑而愤怒的目光看着她,等着她解释的老老少少,哑口无言。 解释什么呢?是她救不了他们,是她亲手处决了他们,甚至连这场看似惨绝人寰的天灾,也是因为她,才给他们带来了这场无尽的灾难。 一瞬间,皇宫前的广场上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无,李智宸忧心忡忡的看着安雅,她的神情是那样的痛苦,面色煞白。 他急忙站起身,绕过台子,来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胳膊,侧身在她的耳边说道:“朕带你回去,在宫里,在朕的眼皮底下,没有人能伤你分毫。” “不了。”安雅挣脱了他宽大的像似能包容她一切的温润手掌,颤巍巍的说道:“他说的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一刻,这一位名震大魏,威慑邻国,以一己之力逼退敌军的安大人,脆弱的就像是一片泛黄的枯叶,一张轻薄的白纸,仿佛被人轻轻一碰,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空气中。 恍惚间,她看到了昔日的好友,拔地而起的高楼,奔驰如飞的汽车,以及一切的一切,那些早已被她所遗忘的零零总总。 安雅只觉得心中无比的沉闷,心脏一下一下猛烈而急促的跳动着,体内真气翻滚,经脉逆流,口腔中充满了血的腥味。 血珠一滴滴的落在李智宸明黄色的龙袍上,安雅倒下的那一刻,本能的攀着他的身体,指尖触到了金银丝描纹的盘龙上,耳旁只听到李智宸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叫什么叫,老娘又不是快要死了。”她小声的嘟囔着,低头望见掌心的那一抹鲜红,心中暗自叹息。 “完了,完了,看样子,本大人要成了大魏有史以来第一位被自己活活气死的公主了,真是有够丢人的。” 再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都准备好了么?”玉染咳嗽了两声,将手抬起来,遮住从屋外透进来的阳光,明明已是初夏,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寒冷呢? 第71章 满意而归 “夫人,都安排好了。”玉染点点头,露出了一丝许久不见的笑容:“惊云,庄主呢,你今日怎么没跟着?” 听到玉染问他,惊云有些尴尬,失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玉染摆摆手,笑着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随他去吧,我也没几天好活了,管不了那许多的事了。” “惊云,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玉染偏过头,去看指尖里漏出的点点天光,软绵绵的说道:“要不是我对安雅下了杀手,也不至于让他怨我至此,好歹总能见上一见,相识这么多年,如今反倒生疏了。” 说着,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淡淡的忧伤,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惊云弯下腰,端了桌上的汤药给她,柔声安慰道:“主子还是在意夫人的,你看这药是他临行前亲自吩咐下来的,薛神医也一直在府中候着。” 她接过汤药,手指细细的在碗边上摩擦,皱着眉头,一点一点细细的“品尝”着苦涩的良药。 “他的心意如何,我是最清楚的,我一个将死之人,这些都不重要了。” 喝了汤药,玉染用帕子擦去了嘴角的药汁,珍而重之的问道:“依你看,安雅这个人怎么样?” “这……”惊云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这种事情,他一个属下怎么好说的。 可看了看玉染脸上虚弱的蜡黄色,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说道:“传说安大人武能安邦定国,文能开创盛世,惊云认为名副其实。” “这样么,那就最好了。明轩是要做大事的,有个人能帮帮他,我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玉染放心的笑了笑,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中的人儿,冷冷的说道:“今日,我的妆容要端庄些,反正快要下地狱了,不如帮明轩解决掉那个麻烦吧。” “夫人……”惊云惊得叫了一声,说道:“夫人这样好的人,断不会……” 玉染打断了惊云的话,说道:“别光说好听的哄我,我是快要死了,可还没糊涂。” 她看着侍女将厚厚的胭脂涂在她的脸上,再用手指晕染开去,笑着说道:“我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了,说话不要绕这么多圈子,没意思。” “要是我这样的人死了,还能去天上,那才是真的没了天理。”她手指一点,戳在了惊云的身上,叹息道:“除了杀人,平日里,你也做点好事,积点阴德,有好处。” 玉染一边和惊云说着闲话,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在侍女的一双巧手下,她倒是显得容光焕发,比从前更加明艳动人。 只是,自己的身体如何,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玉染伸出手,对着惊云说道:“拿来。” 惊云有些哀怨的说道:“夫人,这药你不能再吃了。” 玉染抬起头,看着他,突然有些感动,一辈子,临了了,总还有一个人关心自己,虽然不是他,但这种感觉,很好,很温暖。 “最后一次,我保证。”她笑着伸出手,向他讨要那能让她强行提起精神的药丸。 惊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还是不情不愿的从袖中拿出了那个小匣子,缓缓的递了过去。 玉染看也不看的一口气连吞了三颗,这才将匣子还他,故意忽略他眼中的担心,站起来,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像是遮掩什么似的,笑着说道:“反正最后一次了,放纵些也没什么,以后我再也不吃这玩意了。” 惊云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原本根本无法独自行走的身体,在黄麻素的作用下,和常人并无二致的走着。 他突然揉了揉眼睛,恍惚间,似乎见到另一个透明的玉染,渐渐脱离了她的身子。 怎么可能?身为一个杀手,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着实可笑,他自嘲的笑了笑,跟着玉染,向着后院走去。 此时正是初夏时节,天气愈发的干燥起来,院子里池塘中放养的白天鹅,欢快的在水中游着,兴致来了,偶尔还会展翅飞上一阵。 萧凤舞羡慕极了,她勉力从窗口探出身子,极力的想要多看一眼外面的天地,却始终只能看到那一点多日不曾变过的景致。 她的心中很是烦闷,和纪阿四成亲至今已有数月,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几次。玉染管的又紧,竟连屋子也不让出,每日里除了看窗外的风景,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打发多余的时间。 无聊啊,无聊!难耐啊,难耐! 想她萧凤舞在草原上的时候,面首无数,几乎是日日做新娘,夜夜需尽欢。这样独守空房,孤枕难眠的日子,她怎么能忍受的了。 她闭起眼睛,仔细的回味着纪阿四曾经带给她的极致快感。那燃烧着的巨大,勇猛的冲击,干练精壮的身体,这一切都让她难以自已。 想着想着,只觉得浑身上下燥热难耐,呼吸急促,心中就似有火在烧,不住的拉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让自己凉快一点。 只是这种事情,越是不想,却越是撩人,她的身体逐渐的变得敏感,肤色也变得有些微红,指尖轻轻一碰,就会不自主的颤抖。 萧凤舞小心翼翼的关上窗子,又将房门锁住,急不可耐的躺在床上,身体一碰到冰凉的丝绸被面,顿时舒服的哼了两声。 双腿紧紧的夹住被子,身体不住的摩擦,手指顺着自己的身体向下滑去,好像这样就能安抚下她激情澎湃的身体。 不多时,萧凤舞就发出了娇弱的声音,她死死地咬住被面,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样就能将声音止住,却不知道在这些习武之人的耳中,这样的声音已经足够清晰。 门外站着的守卫们,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里面的人怎么说也是庄主的女人,庄主不要了,是他老人家的事情,他们可不敢…… 虽然那女子着实绝色,身材确实曼妙,这猫一样的呜咽声也很是勾人。但是,只要一想到她是庄主的女人,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忍住了。 只是站在这里,进退两难,实在是太难为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了他们也是男人,也是有需求的正常人。 一个男子抱怨着:“不是说是辽国的长公主么,说是血统高贵,可是我怎么看她,和那些街边站着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另一人小声的说道:“谁说不是呢,就听这动静,可比醉红楼的红花放肆多了啊,真是……哎……” 第72章 九变妖狐(1) 说着,转过头来,意外的看到玉染,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请罪,“夫人,属下自己下去领罚。” 玉染笑着说道:“你不过是说了实话,有什么好责罚的,起来吧。” 床上的萧凤舞大汗淋漓,身体不住的抽搐,显然是到了关键的地步。衣衫半解,露出内里红色的里衣,披散的发丝被汗液粘在脖颈上,相当的诱惑,就连玉染也禁不住赞叹了两声。 听到声响的萧凤舞,透过层层的纱幔,看向玉染的方向,看着她身后侍立着的男人们,竟是手下动作不停,看都被看了,她不要亏待自己。 反正看都已经被看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终于,她扬起脖子,整个身子弓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偏头看了看玉染,不紧不慢的起身,就那样随意的穿衣梳妆,全没将玉染放在眼中。 玉染也不催促,不慌不忙的站在纱幔后静静的看她,轻声对着惊云说道:“幸好明轩看上的不是这个。” 惊云同意的点点头,说道:“主子又不是傻的,夫人尽可放心。” 半晌,萧凤舞才掀起纱幔,盈盈一笑,也不行礼,不声不响的瞪大了眼睛看她。 玉染看着她眼中泛红的血丝,周身隐隐的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怒气,只觉得好笑,想起那个女人最是识时务的性子,越发的庆幸纪明轩还是有眼光的。 她知道,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八成恨毒了她,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不过是瞪两眼,算不得什么。 玉染并不生气,手指掐了萧凤舞的下巴,细细的打量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讥讽的说道:“怎么,这才几日,公主不是口口声声说爱的人是将军的么,这边忍受不了深闺的寂寞了?” 萧凤舞的脸上仍带着一丝潮红,瞧着好像比平日里更加娇媚了些。 当然这也是要分人的,就像玉染。看到她那勾魂夺魄的狐狸精样,打心眼里觉得厌恶极了。 玉染冷冷一笑,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淡淡的说道:“我竟不知道草原上的女人,原来都像长公主这样的。” 说着,她捂住嘴,咳嗽了两声,笑的愈发的阴森,“也是怪我思虑不周,明知道长公主殿下有需求,却没能满足,以至于公主委屈至此,真是对不住。” 说完,玉染莫名的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自己说话倒和那个安大人一个样子,都是这样的刻薄,这样的不留情面。 想必若不是为了明轩,她们该是最合拍的搭档了吧。 她不由自主的摇摇头,看着萧凤舞说道:“今日就如公主所愿,如何?” 她的手指轻描淡写的点在萧凤舞的身上,眼中带着些许的鄙夷,“定让公主满意而归。” 初夏时节,空气本就干燥,让人焦灼难安,犹以京都最为明显。 屋内,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随意的坐在椅子上,不满的催促着:“喂,你家夫人千里迢迢的把我们从西北草原上叫过来,总不会就是让我们坐这吃茶、聊天吧。” “连个美人都没有,未免太不解风情了。”哐当一声,那人不悦的将桌上镶了金丝的精致茶碗扔在地上,扯着嗓子骂道:“都淡出个鸟味来了,哪有咱们的马奶好喝。” 这几人是辽国左贤王的部下,向来都是和名剑山庄做的兵器买卖,合作多年,倒也相安无事,若非如此,他们又怎敢轻易踏入大魏境内。 再者说,经宁远一战后,如今辽国萧氏在国内声望大跌,正是左贤王浑水摸鱼,一举登基的好时机,自然是不能错过的。玉染此时相邀示好,哪有不来的道理。 “拓跋将军消消气,我们是来和名剑山庄谈生意的,不是来打战的,小心误了左贤王的大事,你就等着提头去见王爷吧。” 说话的人是左贤王部下的慕容将军,虽然生的凶悍,壮得像一头牛似的,但心思倒是这三人中最细腻的,看样子还是这三人中的头领,说话很有分量。 “等就等,反正老子有的是时间。话说回来大魏真是繁华,天天有好酒,顿顿有好肉,最重要的是啊……美人也多。” 拓跋淫笑着说道,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就像是一块硕大的肥肉,油滋滋的。 “在这呆着,可比在草原上舒服多了,再呆上个三五天的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怕名剑山庄被咱们吃穷了。哈哈……”说完,他毫不顾忌,大声的笑起来,神态很是得意。 “拓跋将军请放心,我们山庄家大业大,便是诸位牟足了劲,敞开了肚皮,吃个三年五载的也是跨不了的。” 拓跋听到这话,登时就要发作,他顺着声音寻去,待看清说话女子的容貌,面上刹那间堆满了笑容。 慕容和东方互相看了一眼,知道他不分时间、地点,看上女人就丝毫不客气的毛病又犯了,二位将军会意一笑,默不作声的放下杯子。 这里是大魏的地盘,可比不上草原,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是左贤王也救不了他,还要连累他们二人,实在是要小心一些。 抬头见那女子妆容朴素,料想不过是庄中的婢女,出不了什么大事。纪明轩再强悍,总不会为了给一个下人出头,断了和草原上的买卖。 那可是不少的钱粮,没有一个身处上位者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漫漫旅途,单调无趣的生活,让他们早已疲惫不堪,能有一场好戏看,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想着,二人便任由拓跋向着那女子走了过去,甚至还不时的发出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声。 魅影看着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的拓跋,只觉得好笑。成名多年,江湖上谁人不知她九变妖狐是出了名的冷面修罗,手段残忍,出手毒辣,见面都是退避三舍,今日却有不怕死的过来招惹她。 好,很好,真的好极了。 她捏了捏收在袖中的短剑,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副怯生生,未经人事的羞涩少女的模样,配上她那张经过巧手遮掩过的的清丽面容,简直让拓跋欲罢不能。 拓跋走到近前,学足了大魏世家公子的那套做派,不知打哪掏出了一把折扇,装模作样的说道:“小生这厢有礼了,姑娘这般容貌,这般身段,果真是一见倾心,再见难忘啊。敢问姑娘芳名,好解了小生的爱慕之苦啊。” 第73章 九变妖狐(2) 平日里,拓跋最是看不起读书人,总觉得一股子酸腐气,说话做事扭扭捏捏的,没个男人的样子,讨厌的很。 没成想,今日学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当然得是在不看他那张粗犷的脸的前提下。 一番讨好的举动,逗得慕容和东方一阵大笑,拓跋恼怒的回过头去,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这才止住了笑声。 再看面前的这个美人显然是不领情的,脸色沉郁不说,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子拓跋最是熟悉的杀气,让他心头一动,这还是第一次。 这个女人,他喜欢,他一定要得到。 拓跋向来自命不凡,认为凭借自身玉树临风和优雅的气质,再加上自己在左贤王军中的地位,想要拿下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婢女,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 名剑山庄的婢女也是婢女,又不是真的能成了大家小姐,怕个毛球?再说了,光是比拼人格魅力,他也有绝对的自信,可以让这天下的美人拜倒在他的盔甲之下。 于是拓跋以自认为十分潇洒飘逸的姿势,忧郁而浪漫,深沉而惆怅的看着魅影。 他的目光灼灼,在白日中依然亮如星辰,他一言不发,觉得此刻无声胜有声,极尽潇洒倜傥。 女人哪有不爱财的?女人哪有不爱地位的?女人哪有不爱此时此刻抬扇浅笑的他? 魅影立在门口,她本只是路过,名剑山庄中哪里是她去不得的,即便是龙潭虎穴,为了主子,她也敢闯上一闯。 却没想竟遇到了这个粗陋鄙俗的草原将军,她冷冷的上下打量着拓跋,在他几乎快要站僵了的时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将军想必平时事忙,从来都是没功夫照镜子的,也不看看自己……” 拓跋嘴角上扬,等着魅影说出溢美之词,他就说嘛,哪有女人不爱他的。 不料魅影说道:“生的就是一副蠢猪像,偏生要把自己当人看,真是倒足了胃口。” 拓跋气的脑门充血,想也不想的就拔出大刀,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将军无礼?没有王爷罩着你们庄子,你们能在辽国畅行无阻么。” “就是算你们庄主亲至,也要给我们几个留面子,更何况你?本将军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啊!”拓跋愤怒的咆哮着。 魅影冷冷的看着他,一身冷冽的杀气,“对主人无礼者,杀无赦!” 叮当一声,他手中的大刀被人挑起,远远的抛了出去,砸在了地上,声音倒有些清脆悦耳。 她一字一句,好似钉子一般扎入拓跋的心中。拓跋只觉得脑门一阵疼痛,怔怔的呆立着,不敢动弹一下。 慕容和东方急忙走上前去劝架,拓跋没脑子,他们可不能也跟着犯迷糊。能有这样的身手,和这样惊人的气势,她绝不可能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 慕容略一思量,便有了计较,当下拜道:“拓跋是个粗人,不知道,呃……” 他突然支吾起来,一旁的东方见状,知道他是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煞神,连忙上前说道:“不知道姑娘的身份,唐突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他吧。”说罢,东方弯下腰,施了重重的一礼。 拓跋有些不满,他何时需要向一个女人讨饶了? 刚要开口叫嚣,却觉得脖子上冷冰冰的,只要他稍稍一动,那柄架在他脖子上的大刀就会割破他的血管,夺走他的生命。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而言,死在自己的兵刃之下,那实在是莫大的耻辱。拓跋震怒过后,逐渐的冷静下来,现在不是争狠斗勇的时候,需低头时且低头,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 拓跋的后背上冷汗刷刷直淌,想到自己的冲动,恨不得自己割了那惹事的宝贝的。 他早该想到,寻常女子,哪有那般胆量,敢和他们这几个战场上的活阎王针锋相对。他们身上,从骨子里带着的血腥味,就足以吓退很多人。 天啊,他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僵持了片刻,拓跋最终先服了软,低下头,求饶似的,说道:“我是左贤王的人,你不能杀我!” “左贤王?”魅影冷冷的勾起嘴唇,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味道。 她冰冷的眸子盯着拓跋,冷哼道:“杀了你,再杀了那两个,谁知道你们来过名剑山庄?草原上勇猛善战的将军们多了,你们还当真以为左贤王麾下,少了你们就成不了事了么?” 慕容心底一慌,视线飘向了拓跋的方向,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所言不差。 他们现在在名剑山庄的地盘上,就算拼死一搏,她不能杀光了他们三人。 可无论是纪明轩身边的惊云,还是庄主夫人玉染,更或者是惊动了庄主本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很有可能惨死当场。 再想到那个权倾天下的安大人和纪明轩一直保持的良好关系…… 慕容心中一算计,看向拓跋的目光,便有些不善起来,若不是这个人坏了事,他们现在还是山庄请来的贵宾,哪里用的着站在这里被人威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我们是受邀而来,想必对你家主子而言,总归是有些用处的,横尸在此,怕是会扰乱了庄主的布局。” 慕容说的小心,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心里只有她家主子,说谁都不如说庄主好使。 魅影偏过头看他,手上的大刀像是不小心抖了一下,在拓跋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不浅的痕迹。 眉头一皱,她不过是一时之气,自然是知道这三人不会好端端的出现在府中,想必是有用之人。 只是吓上一吓,出口气罢了,谁知道这几人如此胆小,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放了吧,丢人。不放吧,那又是不行的,真是愁死她了。 “魅影,你在做什么?”玉染在萧凤舞的屋子里,耽误了好一阵子,又在园子里走走停停,这才不慌不忙的赶来见“贵客”了。 眼前的这番阵势,倒真真的有些意外,玉染随手挥了挥袖子,说道:“魅影,放了拓跋将军。” “是。”她答应一声,将拓跋的大刀反手一击,扎进房梁上,惊人的力道让大刀依旧在晃悠,魅影一个转身,人就消失不见了。 第74章 无尽的黑暗 “魅影?”慕容小声的嘀咕着,总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玉染坐下,喝了口热茶,装作不经意的说道:“诸位要是愿意,叫她一声九变妖狐,也是可以的。” “噗……”正在喝茶压惊的拓跋将军,吓得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早知道是这位姑奶奶,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她啊。当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一阵后怕。 幸好还在,真是幸好啊。 江湖传说,九变妖狐能以不同的面貌示人,从不重复,包括高矮胖瘦,皆可改变。 更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除了知道是个女人以外,一无所获,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也是名剑山庄的属下。 慕容笑道:“不知有何要事,非要我等从草原上赶过来,当面相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如今的辽国可不比从前了,我们都是抱着脑袋来见夫人的。” “没什么。”玉染站起身子,退后两步,面色突然一沉,冷冷的说道:“只是觉得左贤王最近过的太滋润了,想给他找点麻烦。” 慕容疑惑的看着她,微微有些发愣,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想背叛王爷了? 没有道理啊。 萧牧野现下的日子很不好过,皇位坐的岌岌可危,哪里能和朝中正如日中天的左贤王相比。这种没好处的事情,不像是名剑山庄一贯唯利是图的做派。 玉染咳嗽了两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说道:“怎么,慕容将军还怕我杀了你不成?放心,我已经有好些年不曾亲手杀过人了,今日自然也不会为了你们而破例。” 她浅浅的笑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目光扫过拓跋的身上,笑的愈发的灿烂。 杀人这种事情多没有意思,何况是这些人的脏血? 萧凤舞懒洋洋的浸在水中,看着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怔怔的出神,她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看的出来,玉染在纪阿四的府上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与其说她是纪阿四的夫人,倒不如说她是府上的管家。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玉染的手中,处置的井井有条。 即便她被困在屋子里数月,哪里也去不得,甚至连自己住的小院也不曾走遍,却也发现,纪阿四根本不像表面上的这样简单。 不过好在,玉染那个病秧子快要死了,她可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她就说嘛,今天那个疯婆子怎么那么好心,不仅把她放出来了,还答应让她见纪阿四。原来是快要死了,真是…… 想到高兴处,她不由的咯咯笑了两声,在空旷的温泉室中,显得格外的让人毛骨悚然,当然,她是不会这么觉得的。 这里所谓的“温泉”,自然不是纯天然的,不过是以人力,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将热水,从另一间屋子里,通过竹子做的水管,源源不断的倾倒在池中。 说起来简单,却是一件极其“烧钱”的事情,富有天下如名剑山庄,也就只有庄主一人有此待遇。 萧凤舞看着立在池边的那一整面用上等镜面做成的墙面,满意的点点头,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对着镜子不住的搔首弄姿。 她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捏一捏小巧玲珑的耳垂,又顺着脖颈往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浑身上下的每一处。 像是被自己完美无缺的身材给吸引住了,越看越觉得美好,越看越觉得完美无缺。 晶莹而温暖的水珠,慢慢的滚过她的皮肤,溅在池中,荡起一片涟漪。离了温水的滋润,萧凤舞觉得有些寒意,急忙潜下身子,缩进水中。 一个婢女,托着木盘走了进来,将上面放着的玫瑰花露放在池边,轻声说道:“这是夫人给您的。” “哦?”萧凤舞接过花露,打开瓶塞,凑近一闻,顿时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她仔细的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异样,便随手放在了池边。 那婢女低头行了礼,缓缓的退了出去,要是这时萧凤舞肯抬头看她一眼,应当会觉出些许的异样来。 只见那人嘴角上扬,明显是在嘲笑她的无知和自大。 和着夏季里特有的带着潮湿和温暖的微风,玫瑰花的淡淡花香,被池中的热气一熏,顿时花香四溢。 萧凤舞靠在池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睡着,只觉得身上每一处毛孔都是通透的,舒服极了。 蒸腾的热气越来越多,渐渐的在温泉室中弥漫开来,远处依稀走进来几个人,萧凤舞不以为意的懒懒说道:“又来给我送什么东西,今日倒真是大方。” 那三个人神色恍惚,目中满是一片混沌,步子轻缓的踏在地砖上,感受到萧凤舞的气息,喉咙中咽下了一口口水,呼吸登时就急促起来,忙不迭的就去撕扯自己的衣服。 眨眼的功夫,三人便干干净净的站在池边,萧凤舞浑然不觉的享受着难得的温泉时光。只听得接连的几声噗通,噗通的落水声,那几人慌慌张张的跳进了水中,迈着大步向着萧凤舞而来。 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张大嘴,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惊恐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转过头去看那瓶只是放在那里的玫瑰花露。 她想不明白,她明明很有戒心,玉染送来的东西都没有用,只是放在那里一会儿,怎么就能让她发不声音来呢。 不过,即便她能叫喊又如何,在这个宅子里,还有人能听她的话,来救她吗? 那三个人她是认识的,还在辽国的时候,曾在皇兄的狩猎大会上见过,知道是左贤王的手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下的形势可容不得她细想,萧凤舞抬起腿,就往台阶上走去,那三人也不急,只冷冷的看着她。 萧凤舞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伸手用力的去推。只要推开这扇门,跑到院中,跑到人多的地方,玉染总不能不管。 眼睁睁看着她这个辽国的大长公主,纪明轩名义上的夫人,被人欺负了。 “啊”,突然她绝望的大叫了一声,跪倒在地上,手指成拳,死死的捶打着,看似不堪一击,实则无坚不摧的门。 这门是从外面锁死的,这一扇门,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回过头去,去看那三人扭曲的面孔,看着他们一步接着一步的向她靠近,最近的那人,呼出的气息已然喷到了她的身上。 第75章 抉择两难(1) 萧凤舞闭上眼睛,绝望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想要厉声怒骂,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更为可怕的是,她甚至隐隐的感觉到,自己连抬起手臂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没法完成。只能眼睁睁的,任由来人对她为所欲为。 明明是清醒的,此时的萧凤舞却恨不得自己立时昏厥过去。 魅影站在远处,冷冷的听着屋内不断传来的闷哼声和各种器皿打翻在地的声音,笑的越发的灿烂,对着玉染,说道:“多谢夫人,为家姐报了仇。” 玉染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栏杆,看着不远处的温泉室,笑着吩咐道:“你该知道,我不仅仅是为了替魅生报仇。” 玉染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不带半点情感的说道:“本不想如此对她,都是女人,下手这样残忍不好。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温泉室可是明轩最喜欢的地方,拿来做这种事情,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她口中压抑了多时的鲜血,终于抑制不住的从嘴角缓缓的流下,染红了她的半片衣襟,惊云扶住她,急切的唤人去叫府中的薛神医过来。 他想起玉染吞下去的那一把药丸,眉头深锁,只怕庄主赶回来,也只能见到夫人的最后一面了。 玉染拉过惊云,拼尽全力,在他的耳边细细的吩咐着:“我死了以后,一定要按计划行事,千万要把萧凤舞赶回草原,为明轩扫除障碍。” 她口中的血沫越来越多,说一个字,一口血便喷溅在惊云的脸上,不多时,惊云已是满面鲜血,他也不去擦拭,低下头,手臂更加用力的扶住她。 “安大人心高气傲,断不会和他人分享一个丈夫的。”玉染猛地咳嗽了两声,急促的说道:“这是我能为明轩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一定要办好。否则,我死了都不会原谅你。” 惊云点点头,忍住眼中的泪水,沉声答应着,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迷中,轻声的说道:“你放心。” “薛神医不在府上。”魅影伏下身子,将银针扎在玉染的几处大穴上,沉声说道:“听说一刻钟前,被主人叫到宫中去了。” “嗯?皇上出了什么事吗?”惊云皱了眉头,不解的问道。 “我问过了,是安大人出事了。”魅影闷声说道:“她突然吐血倒地,昏睡不醒,现下整个皇宫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魅影看着玉染,即便是闭着眼,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依旧紧紧皱着的眉头,叹息道:“不知道主子会站在哪一边?” 安雅努力的想要挣开眼睛,她能感受到殿中重重焦躁不安的气氛,李智宸的大声疾呼和纪阿四频繁的询问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吵得她有些心绪不宁。 可是她无法开口说话,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发出一个音节,做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来告诉他们,她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算太糟糕。 她几时是那样玻璃心的人,能被旁人的三言两语,气的倒地不起,生死不明? 她只是急怒攻心。 急怒攻心懂不懂?总之就是急了点,反正她血多,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 她的恨,她的怒气,对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她恨自己狂妄自大到忘记了这个世上,有太多的能人异士。 她忘记了玩阴谋,论诡计,她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以至于余杭全郡沦为了修罗地狱,而她仍不自知,甚至还有几分粉碎了阴谋的沾沾自喜。 朦朦胧胧中她又想起纪阿四,这个无所不能到人神共愤的男人,自然不可能和他的名字——阿四一样普通,他到底是谁呢? 安雅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只是懒得去想,更不屑去揣摩。人生在世,谁能没有一些不愿意与他人分享的秘密,这不算什么,就连她自己不也是怀揣着天大的机密? 只要这个人是无害的,或许仅仅只是对她而言是无害的,她不介意他一直呆着她的身边。 更何况,这样的感觉,似乎很好,她很喜欢。 安雅眯着眼睛,从缝隙中去看那些为了她而不断的奔来跑去,捧来各种药材的宫人,只觉得好笑。干裂的嘴唇虚弱的一扯,也不知动了没有。 余光中纪阿四衣角的青色一闪,她的脑中灵感陡现,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出现。 依稀只记得雪地中那个浑身是血,一身是伤的少年,递给她一块黑黢黢的牌子,用久居上位者独有的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女人,我许你与我同命相连,一生所求必得。” 那时候,她说了什么来着?还是什么都没说? 所求必得?真是好大的口气,便是皇上也不能有的气魄,他一个衣衫狼狈,明显是被人逼到绝境的少年,怎么能如此轻易的说出口? 她有些懊恼,过去的时间有些久,她的脑袋现下也不是很清楚,她根本想不起来,她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的这个少年。 她皱着眉头,仔仔细细的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接那个牌子,因为她不记得自己身上有那个牌子。 一股独特的药香味,从药罐中缓缓的升起,渐渐的钻进她的鼻中,安雅觉得浑身都通畅了起来,再次暖洋洋的陷入了昏睡中。 迷糊间,还不忘在心中叹一声,神医就是神医,比她这个半吊子,水平不知道高了多少,煎个药吧,连香味都这么特殊。 管他外面闹翻了天,我且放肆的偷个半日闲。 在昏睡过去的一刹那,她还抽空感慨了一下,千万不要让那两个人知道她只是想睡个好觉。否则她可不能保证暴怒的他们,会不会动手,让她真的“一睡不醒”。 “薛神医,你看安雅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此时的李智宸急得团团转,要不是知道眼前这个神医不是个欺世盗名的家伙,他早就一把揪起神医的衣领,双手一扬,扔了出去。 整整一个时辰了,莫说让她活过来,就是醒过来也行啊!只要她醒过来,就凭她自己,也未必不能治好自己,还用的着你这个“庸医”? 他转身去看,正躺在他的龙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安雅,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右手轻柔的抚过床上那人的脸颊,用帕子擦去她额头上渗出的虚汗,左手却是死死的攥着被子的一角,手背上青筋暴起,显是愤怒至极。 第76章 抉择两难(2) “君浩自然是要死的,但是他背后的扶桑门……”李智宸要紧嘴唇,重重的击在床边的案几上。将那木制的小几,击得支离破碎,“终有一日,我要将他和他们连根拔除,寸草不生,为安雅报了此仇。” “皇上,有人闯宫,已经攻破七道防线,眼看就要杀到这里来了。”一个侍卫急促的向他奔来,大声的报告着,跪倒在地,冷汗直冒。 他要怎样和皇上解释,集中了大魏王朝最优秀军人的皇宫卫队,被一个女人打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他将视线移到安大人的身上,眼眸中有些幽怨,难道大魏这几年,军中已经没落至此么?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在女人手下,真是威名扫地。 侍卫将头埋的更低,羞愧的说道:“为保龙体安全,还请皇上先行一步。” 李智宸却是不慌不忙的望着他,深邃而冰冷的目光笼在侍卫的身上。 这个小侍卫只是皇宫中最低等的传令兵,从未得见天颜,被李智宸的目光一看,登时遍体生寒。 可是想到自己的职责,还是硬着头皮僵硬的说道:“请皇上即刻动身,暂避锋芒。” “朕不走。”李智宸握住安雅的手,冷哼道:“她在哪里,朕就在哪里,一步不退。” “那个女人是不是长得很美?身形很快,动作迅疾如风?想必还是穿一袭大红的衣衫,用的是一双短剑?” 李智宸一连串的发问,惊得侍卫张大了嘴,怔怔的看着他,惊讶极了。皇上料事如神,能掐会算,堪称当世第一神棍啊,这是。 当然,他只敢在心里说说,万万不敢透露出半点不该有的神情,依旧是恭敬的跪在地上,等候着李智宸的命令。 “告诉纪阿四那个混球,管好他的人,分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智宸伸手一指,给了侍卫一个模糊的方向,便不管不顾的去看他的安雅了。 侍卫郁闷的站起来,向皇上指引的那处去寻纪将军,虽然皇上的这道命令,下的好生的莫名其妙,可他却不能抗旨不尊。 刚走出两步,只听见身后李智宸的声音响起:“算了,你还是先去把人撤了吧,带她过来见朕,那不是什么刺客。再说了,你们拦也拦不住,索性大大方方的让人过来,免得把朕的脸面丢光了。” 侍卫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李智宸一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一声,下去传令了。 魅影素来是黑夜中的影子,从来不爱招摇过市。她是个杀手,不是个傻子,还没有无聊到要来皇宫送死的地步。 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愤愤的想着,“要不是你们这帮没眼力的不给我通报,我能大开杀戒么?要知道,杀人的人努力的控制着手中的剑,不去杀人,也是很累的。” “主人不是在宫中么,难道她穿的还不够醒目,干的事还不够惊天动地,以至于没能惊动他老人家吗?” 魅影将手中的短剑在衣服上蹭了一下,抬眼去看面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神色一凛,心中默算了时辰,目中杀气一闪,握紧了手中双剑,叹息道:“这可是你们逼我的,去了下边,可别怪我。不来见我,我就杀出一条血路去见你。” 两边的人眼神一对,电闪雷鸣,滋滋有声。 魅影苦战多时,下手狠绝,此时余威犹在,侍卫们咽了咽口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哎,大好头颅,看样子今日就要被人取走了。” 正在此时,一个侍卫高举着皇上的信物,一截匆忙撕下的衣袖,高声大喊着:“别动手,别动手,皇上有旨意,千万别动手啊。” 奔到近前,脚下步子太急,噗通一声,摔了个大跟头,那人顾不得喊疼,将袖中的圣旨拿出来,举过头顶,大声说道:“皇上有旨,请这位姑娘即刻面圣,不用打了。快停手,快停手啊。” 魅影爽快的将手中染血的短剑塞进剑鞘中,说道:“早点到,不就没这事了么?” 那侍卫不敢多言,只勉强笑着,谄媚的说道:“姑娘这边请。” 李智宸端了汤药,笨拙的拿着勺子去喂,不料安雅似是极不喜欢苦涩的味道,接连吐了几口出来。 一旁站着的纪阿四,伸手接过勺子,说道:“还是我来吧。” 李智宸闷闷不乐的站起身,将位子让给他,说来也是奇怪,汤药还是那个汤药,喂的人不同了,这喝药的人态度倒也是不一样的。 安雅先是皱了皱眉头,不悦的抿了嘴唇,却最终还是顺利的吞了下去。这下可把李智宸郁闷坏了,偏纪阿四还鄙夷的说道:“就说皇上干不惯这伺候人的活,还是下官受点累,帮您代劳了吧。” 一路上,魅影不断的催促着带路的侍卫和接引的公公走快些,稍微落下了一点,便拿出短剑,直在后面喊打喊杀,最后几乎是一路快跑着的。 远远见了李智宸,也不行礼,只遥遥一拜,急切的说道:“主子,夫人快要不行了,请您立刻带薛神医回府,兴许还能见上一面,迟了怕是来不及了。” 要在平日里,李智宸即便只是做个样子,也要申饬几句,可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这魅影来的实在是太巧了,很和他的心意。 反正薛神医的药方也开好了,药都已经喝上了,安雅也没啥大问题,除了还没醒过来,宫里的御医那么多,医术也还算过的去。 所谓薛神医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而他的主人,在眼前晃着实在讨厌,巴不得赶紧走呢。这样安雅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一准是他,想想就觉得很美好啊。 如此想着,越发的觉得魅影顺眼,连私闯皇宫的罪名都懒得追究了。 听到魅影的话,纪阿四拿勺子的手轻轻一抖,勺子落在碗中,叮咚一声。 安雅还在床上躺着,他怎么能放心? 可是玉染若不是为了救他,万不会去的这般早,这条命都是她的,临死前又怎能不看看她。要自己真的不去,怕是她走的都不安心吧。 纪阿四看看安雅,又看看魅影,眉头紧锁,内心挣扎,他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好,很是纠结。 魅影和李智宸也不催促,只看着纪阿四凝神思考,话已带到,剩下的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第77章 千里追袭 踏出这个房间,他或许会失去执起安雅双手的机会,也或许安大人贤良淑德,不与他计较。既顾全了“旧人”,又不见罪于“新人”,两全其美也说不定。 这一切,全在他的一念之间,是福是祸,皆要一力承担。 纪阿四想了半晌,终究还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放下手中端着的药碗,站起身子,深深的看了安雅一眼,眸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浓浓忧伤。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迈出了殿门。 这一步仿若重逾泰山,压得他心头喘不过气来。 这一步仿佛跨越生死,让他难以逾越。 前进一步是无可比拟的痛心,退后一步又是失去部下忠心的窘境。 是要美人一心相待,从此相濡以沫,花前月下,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还是要部下的赤胆忠心,从此义薄云天,百战生死,为她踏平身前不平路。 短短几步路,纪阿四却像是提前走过了他的一生,立在门口,他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安雅。 天知道,他多想让她醒过来,拉着他的衣袖,像其他的女人那样,向他撒撒娇,甚至宛如泼妇似的怒斥他。只要她让他留下来,他一定会奋不顾身,抛弃所有站在她的身边。 去他的江湖霸主,去他的师门命令,去他的富可敌国。 这些都不重要,他这一声所求,惟愿她所求必得,一声福寿绵长。 至于他自己? 纵使血染一身,直坠阿鼻地狱,又如何?他此生无悔。 可是,那个倔强如石,骄傲如松,坚毅如石的女人啊,到底不同于旁人。那他便替她挡下一世罪孽,助她展翅高飞,翱翔九霄,让她直上青云,笑看苍生。 只要她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即便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那又怎样? 李智宸目送着纪阿四转身离去,带走了满殿的喧嚣,空留下一室的幽静。 他望着因隐忍而在纪阿四的手中龟裂成片的药碗,溢出来的苦涩汤药洒了一片,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见他轻声的说道:“安雅,逼走他,你心里好受么?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当真以为他是瞎子么?” 床上,紧闭这双眼,千唤万唤,犹自不醒的安雅,突然间睁开了眼睛,说道:“原来我演技这么差,看样子还是修炼的不到家。” 她有些自嘲的笑着:“居然被君浩一激,就成了这副鬼样子,真是惭愧。”说着,还冲李智宸调皮的眨眨眼,无辜的问道:“你说说,那些老狐狸的面皮,拿什么锻造的,怎能那般的无坚不摧?” 话未说完,安雅被自己呛得咳嗽了两声,挥了挥手,示意李智宸赶紧消失,“没事别来烦我,我太累了,正好能歇两天。” “你不生气?”李智宸疑惑的问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安雅自觉的端起汤药,忍住胃中翻腾的恶心,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反问他。 好容易喝掉那一碗黑色粘稠的液体,又抓了颗蜜枣塞进口中,静静地说道:“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是让大魏的百姓丰衣足食,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我的使命是守护我所在意的那些人,好好的活着,免受不必要的离别之苦。而他,自然也有他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你的父皇和母后,有义务一定要站在你的身后,成为你的靠山。愿意帮着我,陪伴我的,我很开心,也很感激。没有来救我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雅笑着说道:“我总不能怨恨每一个有能力救我,却没有来救我的人吧。我命如蜉蝣,强大的人那么多,人家好端端的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是有病吗?” 她望着窗外,蹦蹦跳跳,蹲在树干上,尖声鸣叫的鸟雀,有些发愣,却还是说道:“更何况,我不喜欢那种为了女人,甘愿倾其所有,只为搏红颜一笑的男人。” 安雅伸出一根手指,让飞过来的小鸟落在上面,轻声说道:“为女人包办一切,等同于将鸟儿折断羽翼,圈禁在笼中,这是毁灭的恨,而绝非成全的爱。” 她抚摸着鸟儿柔软的绒毛,低声说道:“李智宸,天底下知道成全的男人太少了,我不希望他有朝一日,也变成我所讨厌的那种人。那样,我宁愿从未认识他。” 李智宸仅仅的听她说话,看着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金灿灿的一片,他似乎能听到他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裂开,然后“砰”的一声化成碎片。 原来他一开始就是错的,而且错的离谱。 他以为许她皇后的尊荣,一生的隆宠不衰,甚至愿将他的天下拱手相送。 只要她要,只要他有,他不惜背叛李家皇朝,以万里江山为聘,只求她一颗飘忽不定的心,能为他而驻足。 他不怕一无所有,怕只怕他有的,都是她不想要的。 李智宸出神的看着她,看着她饱含着睿智和冷厉的眼眸,看着她一张一合,将他的希望撕扯的粉碎的红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缓缓的站起来,拼尽全力忍住心中奔腾而来的哀恸,只是说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都交给我。在大魏的地界上,还没有我保不住的人。” 一晃十日,这时一位明朗中带着几分憨气的女子,一手托着硕大的肚子,一手扶着腰,摇摇晃晃,笨拙的往安雅住的园子里走去。 虽然宫中的人都知道,皇上对这位安大人不用寻常的感情,但只要皇上没提,安大人没说,他们是乐得装作不知道的。 万一惹得那位小祖宗不痛快了,好好的朝臣不做了,跑到后宫中搅一棍子,她们怕是都要齐齐的搬到永巷去度过后半辈子了。 安雅也深知自己不被这些嫔妃们待见,便只是老老实实的留在园子里,偶有不开眼的来挑衅,也被侍卫们“劝”了回去。 但这位显然不一样,人家可是带着皇上的龙种来了。侍卫们碰又碰不得,斥责更是不敢的,万一动了胎气,或是只是坐在地上哭嚎几声,他们这些人可一个都活不了。 微一愣神的功夫,唐唐就走到了安雅的面前,侍卫们为难的看着安大人,却见一向看后宫中谁都不顺眼的安大人似乎很喜欢这位辽国的小公主,略略放了心,复又站到了门口。 第78章 争吵反目(1) 可得陪着小心了,下次就不见得有这样的好运,要是开罪了安大人……侍卫想到皇上对她挂心的样子,不由的打了一个颤栗。 唐唐年纪并不大,加上性情里天然有股子憨憨的意态,所以很对安雅的胃口。 “有了孩子,就该好好的呆在自个儿的宫中,别胡乱跑。” 安雅饶有兴致的伸手去摸唐唐圆滚滚的肚皮,接着说道:“后宫中的女人啊,什么都好,又什么都不好。要说平平安安的生个孩子吧,怕是全天下最难的事了。” 安雅看着唐唐身后空无一人,怀孕的贵妃出门,竟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又看见她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的眼睛,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正要好生劝慰,替她出了这口恶气,却不想她猛地跪倒在地,嘤嘤的哭了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的说。”安雅无奈的看着她,只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大魏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特特的找她出头来了。 安雅递了帕子给她,又柔声劝慰了几句,总算是弄明白,她是为了什么而来了。 “萧凤舞因为和别的男人鬼混,被皇上赶回草原了?” 她皱着眉头,细细的思索着,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唐唐。 决不能让萧凤舞离开大魏,回到草原,至少不能活着回去,否则必成祸害。 她沉默的坐在椅子上,闭目,然后睁开,她在脑子里计算着萧凤舞被遣返回辽国的大概路程,以及自己从京城出发,赶去追击的可能性。 时间急迫,如同山火已经烧到了眉毛,安雅冷冷的将桌上的糕点塞到怀中,对门外的侍卫吼道,“传令,备马,我要去边关。” 安雅火急火燎的连外袍都没有穿,一身月白色的睡衣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影子,如一道闪电一般掠出了园子,脚尖一点,空气中传来一阵割裂的声响。 她体内的真气被瞬间提升到了最顶峰的状态,接着空气的急速流动,将自己的身形化作了一只雄鹰。 脚尖踏在宫人的头顶上,飘然而逝,转瞬间,便来到了宫门外,这大概是安雅此生能够发挥出来的终极速度。 而此时,皇宫中专门用来传令的号角声,堪堪传到了宫门口。严峻熙揉揉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远处飞来的一个影子。 什么样的速度,竟能和号角声同时抵达?又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这个人不要命的向前冲? 他来不及多想,因为安雅已经到了,她看也不看他一眼,一脚将小严将军踹落战马,紧接着一根银针深深的扎进这匹战马的脖颈处。 马上的安雅闷声一哼,骏马如箭一般迅疾而出,转瞬间成为了一个小黑点,刹那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在震惊于安大人绝强修为的同时,也极为疑惑。好端端的呆在园子里养病的安大人,究竟为了什么,急迫到了如此地步! 竟然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在街上策马奔驰,听那号角中传来的意思,似乎还要赶赴边关? 严峻熙震惊微惧的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的抬头,向着安雅消失的方向望去,隐约猜到,这大概会是一场关于生死的“战争”。 他一边派人去通知纪阿四,一边翻身上马,紧随着安雅奔腾而去。 本该温暖和煦的夏季热风,却如同刀子一般呼啸着,割在安雅的脸上,割在她的心上。 她眸中的寒光已经消失,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安静。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萧凤舞需要的是什么。 是时间,该死的时间。 只要萧凤舞驶过樊城的城门,真正的进入辽国的地界,哪怕只是跨过一丝一毫,她都不能再动干戈。否则便是率先挑起仇恨,引起两国的战争。 虽然她相信大魏的将士们,非常愿意和辽军开战,恨不得趁势将辽国从堪舆图上彻底的抹去。 但她却绝不能这样做! 开放边关,互通有无,民族融合,以文化渗透而非血腥屠杀的手段,逐步平稳的维持两国的现状,是她千求万求,求来的。 她知道李智宸为了满足她这个看似“荒谬”,实则“疯狂”的心愿,所付出的惨痛代价,她绝不能亲手将他的一片苦心践踏。 更不可能将这天下的万民,作为少数人雄霸天下的筹码,放在炙热的铁板上烘烤。 时间,还是时间,只是时间。 急切如同山火一般焦灼着她的心,身下战马,蹄如踏云,气若奔雷,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在山林间的官道上奔驰,一路穿山破雾,直抵樊城。 她的身后一阵肃杀的马蹄声,如雷声般响彻,那是一路跟着的严峻熙以及匆匆赶来支援的纪阿四和他带着的惊云、魅影。 他们未必知道安雅要去做些什么,但只要她去做,他们便要和她在一起。 每过一个驿站,安雅都要舍弃自己身下的战马,换马始终是在极高的速度之中完成,没有任何的阻碍。 一向好洁的她,根本来不及停下来,歇一歇,洗去满身的风尘,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袍,系上发带。 一路穿城过境,一路风驰电掣,这一路不知惊煞了多少沿途的官员百姓,不知撞翻了多少商贩,踏过了多少良田。 安雅一句话都不多说,这些事情自有李智宸给她处理善后,她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景和三年的这次千里追袭,五人五骑纵横大魏沃野的突击,终将被史官镌刻在大魏的史书上。 暴雨之中,樊城内的街道上忽然颤抖了起来,几个面容憔悴,看起来虚弱不堪,却又坚如磐石的骑士呼啸而过。震起一地尘土,带起无数人的惊呼。 萧凤舞的车队近在眼前,还有半个车身的距离就要越过边关的城门,驶向无边无际的草原,再无回转的余地。 而马上的安雅已经疲惫到了最艰难的时刻,她将一粒褐色的药丸塞进口中,强行提升了自己的真气。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长途奔袭,早已将那一日光彩夺目的月白色浸成了土壤的灰黑色,扑面而来的尘土,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每一寸肌肤上,被雨水一冲刷,顿时沟壑丛生。 可即便是这样的狼狈不堪,樊城守军还是从她惊人的杀气,风华绝代的气度上,认出了眼前这个衣衫破烂,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女人,正是在大魏朝堂上一枝独秀,无人可比的安大人。 第79章 争吵反目(2)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疑惑,她怎么会突然出现的樊城,而且沦落至此? 弃马,拔剑,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无边的剑光向着车队中的人群而去。 此时,她并不想将他们斩杀于城楼前,只想阻拦他们离去的脚步,然而他们一出手,安雅便眯起眼睛,心下一阵震骇。 他们绝不可能是李智宸派出的护卫军,更不是纪阿四的人,甚至都不可能是萧牧野手下的死士。 那他们是谁? 安雅落在水中,任由倾盆而下的暴雨,将她本就单薄的睡衣浇的湿透。 四周的男子虽多,可无一人敢对她露出些许亵渎的目光,这一切无关她的权势,光凭她奔驰千里的决绝与勇气,已经足够让天下大多数的男人汗颜。 安雅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些跟在萧凤舞身边的人到底是谁的人? 微一愣神,马车又往前行了几步的距离,眼看就要离开樊城,安雅不再犹疑,一瞬间下定了决心,管你们是谁,先杀了再说,挡我者死! 她沉默的飞了起来,越过人群,人在半空中,剑已出手。嗤嗤几声,生生折断了对方数柄长剑,挟带着雷霆之势,向着众人而去。脚下不停,震退几人,掠到了萧凤舞的上空。 安雅的眼神愈发的冷漠,愈发的狠辣,带着斩落一切的信念奋力一击,她相信,纵使纪阿四这样的顶尖强者,也不可能在她的全力一击下,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只要一点点,只要划破萧凤舞一丝皮肤,她就能让萧凤舞死的透透的。 而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听到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破空声。 几道影子掠起,像柳絮一样飘了过来,封住了安雅所有的去路。 她眼睁睁的看着萧凤舞浅紫色的衣角消失在她的视线中,面前朱红色的城门被不要命的几人砰地一声关上。哪怕下一刻,他们就被守城的将士活活的砍成了肉泥。 他们的身躯仍然死死的趴在城门上,意图阻挡着安雅前进的步法。哪怕只是片刻,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们也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她怒了,她冷冷的看着这些人,她没有退,没有避,拼着胸背上生受三掌,将她的剑狠狠地插进对方的胸膛,破体而出。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落在地上,她毫不犹豫的握住已经穿过那人身体的剑柄,猛地拔出来,立时血溅三尺。 一招既出,立杀一人,再也不看余下的数人,抬臂一挥,严峻熙冷静的取出背后的弩箭,突然发射,向着城墙而去。 叮当一声,死死的扣住了城墙上的青砖。 安雅长啸一声,强行压抑下重伤的身体带来的不适,一脚踏在地上,拔地三尺,顺着弩箭上带着的绳索,向着城楼顶上而去,势若惊雷,翩若游龙。 就像一只雄鹰,飞舞在樊城森严的城门之前,越来越高,誓要将萧凤舞拉回无边地狱,永无重现人间之机。 城上的将士自动自发的给安雅让出一条道来,萧凤舞被人背着,就这一会的功夫,眼看着已经逃离大魏守城弓箭的射程,还有几步,就要迈入辽国境内。 说时迟,那时快,安雅夺过身旁兵士手中的弓箭,闭了一只眼睛,也不瞄准,状似随意的搭箭射出…… 箭支在安雅强大真气的作用下,裹着风势,直冲萧凤舞的背心而去。要是这箭能够射到,她亦是必死无疑。 将士们惊讶的看着安雅,他们从不曾想过,有生之年,竟然能看见一个女人,将一只普通的箭射出了百丈的距离,依旧去势不减。 恍惚间,他们仿佛听见了箭入**的声音。安雅心下一舒,身子一软,正要放松,却见背着萧凤舞的黑衣人于刹那间,将她平平的推了出去,猛地转身,直面利箭。 利箭霍地穿过他的头颅,将他活生生的钉死在草地上,远远看去,只知道脑浆流了一地,万无存活的道理。 安雅急忙再次张弓,又是一箭射出,萧凤舞眼瞅着就要摔在地上,正是杀人夺命的好时机。 此时,不知原本空旷的草地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灰色的身影,离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孔,隐隐的看那身形,当是一个男子。 伸臂一揽,将萧凤舞护在怀中,看着射来的利箭,不避不躲,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屈指一弹,去势顿止,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那只利箭带了多大的力量,安雅是知道的,樊城的将士们心中也是知道的。能隔着百丈的距离,击穿一个人身上最坚硬的颅骨,并将其钉死在地,确实非常人可为。 这个男人,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那样无声无息,轻描淡写的将它击落。 不管他是谁,他又是为了什么,要救这个声名狼藉的大长公主殿下,总之他出手了。于是萧凤舞活了,安雅输了,这就足够了。 一口鲜血从安雅的口中缓缓的溢出,她的身体本就没有好透彻,连日一番折腾,终于将她好容易进补多日,略有好转的身体毁的干干净净。 城楼下的三掌,更是将她重伤,本当立时收手,当能护住心脉不损,可她偏偏连发两箭,终于彻底不支。 安雅的手指扶在城楼上,竭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面目,却只觉得头晕目眩,什么都看不清。 纪阿四扶住她的身体,轻声叹息,“早知道你疾驰数日,不吃不喝是为了这个女人,我怎么也不会放纵你的。” 她回过头去,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定了许久,终于用力的将他推开,“我早该想到,这一切要没有你的默许,萧凤舞怎么能畅通无阻的离开大魏。” “纪阿四,或者我应该叫你纪明轩。”安雅抬起头,捂住自己的嘴巴,勉力不让自己口中的血喷涌而出。 她看着他,眸中一片冰冷,“若有一日,萧凤舞成了辽国的女皇,我必不会原谅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一言既出,纪明轩也不反驳,更没有意料之中的怒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疼,他紧紧的握住手中的长剑,蹬蹬的退了几步,无奈的低下头,哀叹道:“我这么努力的想要讨好你,原来还是被讨厌了呢?” 一时间,城上诸人各怀心思,却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来自草原上刮来的大风吹的城楼上大魏的旗帜呼呼作响,颇有几分凄凉。 第80章 无功不归 魅影怨恨的看着安雅,在她的眼里,纪阿四的地位自然是无人可比的。 他们心高气傲,淡泊从容的主人自打遇到了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安大人。他就像是九天之上,垂手笑看人间百态,操纵世人生死的仙人,落入泥潭,沾染了俗世的尘土,再也洗刷不净。 他为了她不惜手染鲜血,不惜奔走千里,不惜出卖色相,做他这一生最不愿做的事情,却不能搏她一笑。 他甚至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别人的怀中言笑晏晏,明明苦涩异常,也只能当做不在意的温润一笑。 他只怕一旦表明了心意,便连默默守护亦是不能。 “永不原谅?”魅影低低的在心中重复着这四个字,她凭什么不原谅,她怎能说出这样让他伤心的话。 她难道不知道,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足以要了主子的性命吗? 他可以与天下为敌,为天下人所唾弃,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世间万般苦难,降在他的身上,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却不能忍受,她的厌恶。 莫说是弱水三千仅饮一瓢,便是世间诸人,他也只见此一人。 魅影想到此处,再看到纪明轩一身的风尘仆仆和他眼中流露出明显压抑着的悲恸。 魅影终究没有忍住,故意无视惊云阻止的眼神,跪倒在地,朗声说道:“魅影只是一个下人,比不得安大人的深谋远虑,智勇双全,看不出萧凤舞一个要脑子没脑子,要勇气没勇气的女人,如何能平息现下辽国混乱的局面,一统草原,登上皇位。但是,你这么说主子,我不服!” 安雅咽下口中的血水,转过身去,望着那个救走萧凤舞的灰衣人消失的方向。一边在思考他的身份,一边回答着魅影的话:“你没有什么好不服的,魅影。”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飘忽,软绵绵的,“我没有说纪明轩做错了,也没有说我做的一定是对的。” 她眯起眼睛,好像是在看着不远处的草原,又似在凝神思考,“我只是在扼杀一种可能性。” 她的手指轻缓的敲击着樊城的城墙,回首去望城墙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轻声的说道:“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也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哪怕我要为此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因为,我不能拿边关将士们的生命来冒险,更不能罔顾百姓的生死。” “我身为大魏的公主,享受着常人穷其一生而无法获得的尊荣,然而这一切并不是理所应当的,至少在我看来不是。” 她的神思渐渐的有些恍惚,口齿也不是很清楚,“你武艺高强,堪称世间少有的强者,可他们不是,城楼下的这些人更不是。” 安雅的手指划过城楼上的每一个人,指向城下的百姓,“萧凤舞是一个有野心,有心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每个地方都有很多很多,她们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有着她们所没有的尊贵地位和绝世容貌,而很多时候,女人的一张脸,便能为她带来无数她想要得到的任何东西。”安雅闭上眼睛,仔细的想了想,这才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但是想必是一件对一个女人而言非常残忍的事情。而仇恨,更是一个人变得无穷强大的最好武器。” 她看着魅影,冷冷的说道:“这样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做,但是做了就要保证那人再无反击的可能,当然能杀了那是最好的。” “放虎归山,必成后患,一个满怀仇恨的美丽女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做出你所能想到的任何事情。”她突然提高了声音,看着远方,像是在对魅影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述说。 “我和你们,都小瞧了她,她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们,她是有和我们一搏的实力的。甭管她是不是靠着征服男人才能征战天下,能让一个强者,为她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是她的本事。” 她抬起魅影低垂的头,看着她的眼睛,森然说道:“或许从前她不屑使用那人的力量,又或许是那人的帮助,需要付出一些她所不愿意付出的代价。但是从今往后,她一定会利用她所能抓住的一切,来报复你和你的主子。”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一种推断,不一定会成为现实。但是,魅影……”她拖长了声音,像是刻意的在提醒她的武断,“要是她成功了,你的主子和死去的夫人玉染,就将成为大魏真正的罪人。” “而我,正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让人不堪的局面,才不惜一切的站在这里,想要阻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为此,我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有些无神的看着纪明轩,看着惊云,又扫过周遭的将士们,用很小很小,小的只有周围的几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着纪明轩说道:“我原以为你会懂的,可是你让我失望了。” 说完,安雅拒绝了他们的搀扶,步履蹒跚的想要下楼,她的背后依稀可见三个极深的掌印。 只一眼,魅影便知道,她的伤到底有多重,这几乎是致命的,没有三年五载的调息,她根本不可能恢复全盛时期的武功。 也许,魅影叹息了一声,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更有可能会在病床上度过她的后半生。 每走一步,她的身下便泅开了一朵血色的莲花,异常的妖艳。她的背影是那样的萧索,让人动容。 她的步伐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艰难。在难为着自己的同时,也在不停的捶打着魅影的心。 魅影知道,她错了,错的离谱,错的无法挽回。 魅影悔恨的无法自拔,膝行几步,叩头说道:“安大人,求您原谅主子,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擅自主张,主子不过是为了满足夫人临终前的遗愿罢了。” 噗通一声,惊云也跪在了她的身边,虽未发一言,却也在无声的表达着他的愧疚。 安雅没有回头,她只觉得好累好累,她想找个地方,能让她安心的躺一躺,还有身上的衣服早就该换了,重伤的身体也需要及时的治疗。 她是伤心,她是难过,但她还不想因为这些消极的情绪,而让她走向死亡。 此时此刻,她不想听见任何的声音。 她手中一阵动作,恼怒的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扔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她看也不看的向前走去,却意外的听到了兵刃划入皮肉的声音。 第81章 萌生倦意(1) 怎么可能? 安雅疑惑的回头看去,她只知道她的方向似乎是魅影跪着的方向,以她现在的虚弱和漫不经心的手法,根本不可能命中目标。 除非……魅影没有躲,任由匕首击中她的身体。 她疯了么?如此一想,安雅便急切起来,魅影不会不知道她的兵器上从来都是淬着见血封侯的毒药,她这是找死吗? 一看之下,更是大惊,匕首划破了魅影脸上薄如蝉翼的一层易容专用面具,割破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哪个时代,一个原本长的惊为天人的美人,一下子被毁容了,搁谁身上谁受得了啊! 在现代,多少男男女女没事还整个容呢,更何况现在。 她是生气了,但是她不恨她啊,不过是随手一扔,想逼她退开罢了,不至于要人家的一张脸啊! 安雅心中一慌,手伸进怀中一阵摸索,好容易找到解药,赶紧疾走几步,毫不吝啬的将瓶中的药粉悉数洒在魅影的脸上。 但是已经迟了,那毒药本就是对敌时用的,依照安雅锱铢必较的性子,淬的毒当然是越猛越好,怎么残忍怎么来,力求能让她的敌人,受尽折磨而死。 却没想到今日竟然会伤到自己人,慌忙之下能找到解药,保住性命不死,已经算是十分侥幸,伤到的脸,怕是彻底的完了。 安雅登时有些愧疚,呆立在那里看着她,半天没敢说话,生怕刺激了她。 “请安大人责罚。”魅影丝毫不以为意的顶着张血肉模糊的脸,伏下身子,沉声说道:“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否则魅影虽死,不能瞑目。” 安雅伸手去扶她,可她现在重伤在身,虚弱无力,哪里能扶得起执意要跪在地上的魅影,一时间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一个吐血的要拉,一个满脸是血的就是不起来,甚至不惜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这场面,别提多诡异了。 “既然安大人不罚,我便代劳了吧。”一直冷眼旁观的严峻熙森然的开口,淡淡的说道,他本不想说话的,他的心思现在很乱。 刚刚那是什么情况?安雅那算是表明心意了吗? 即便知道,当下不是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的黯然失神。 “便罚你潜入草原,探听消息,监视萧凤舞,若是没有功绩,你就不要回来了。如此,你服是不服?” 魅影想了一时,觉得这大概是她能补救的最好措施,利落的起了身,对着纪明轩一拜,沉声说道:“魅影此去,无功不归,但请主子保重。” 自远处的官道上,缓缓的驶来一辆马车,从外面看倒也不甚稀奇,只是寻常的样子。 走到近前了,却见这马车的四个轱辘上都仔仔细细的包了棉花棉布。看那样子,车中坐的定是一位重病之人,怕不是要去京城寻医,就是要赶着见亲人最后一面。 只见这辆马车疾驰而来,端的是尘土飞扬,车夫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催赶着拉车的马匹前进。 大魏民间民风淳朴,看到在夏季里依旧厚重的车帘,和车轱辘上包着的东西,都好心的让到了一边。偶有被吃了一脸泥土的,正要开口骂娘,也被旁边的人劝了下去。 “人家八成是病的快不行了,不急着赶路的让让也就是了。”一位老者好心的说道,看着驶过的马车,闻着空气中隐隐飘来的一股浓郁的药香味,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就是,也不知前几日,安大人发了什么疯,一路风驰电掣,踩了多少庄稼,毁了多少铺子,真是作孽啊!”说话的人像是私塾里教书的先生,摇头晃脑的说道。 那老者一听,恨不得立时上前捂住他的嘴巴,看了看四周,觉得无人注意到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官府不是赔钱了吗?且不说安大人虽然行的嚣张,可也没伤着人,再说了,以她如今皇亲国戚的天威,就算是从你身上踩过去了,你还能找她偿命不成?” “这……说的倒也是实话。”先生无奈的说道:“咱们平民都是命如草芥的,本朝还好一些,要是前朝……”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敲了敲手中的旱烟杆子,抱怨道:“莫说是隆宠正圣的皇家公主,便是寻常小吏,杀个把人,还不是随心所欲的。真是红颜祸水,误国误民啊!” 他自以为说的小心,无人能够听到,却不想这些话,都顺着微风,穿过了厚重的窗户,传到了马车中。 马车中的人,正是先生口中被称为红颜祸水的安大人,此时的她褪去了往日里清冷孤寂的神情,披散着头发,浑身冰凉,软绵绵的靠在严峻熙的怀中,活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她感受到严峻熙突然紧绷的身体,嘴角溢出了些许的笑意,想是他也听到了吧。 她捏了捏他的手掌,手指在他的身上绕着圈圈,玩的无聊了,又去揪他的三千青丝。 “随他们去吧。”她看着严峻熙抿着的嘴唇,不以为意的说道:“反正我也不是那种需要顾惜名声的人。” “我只是替你不值,明明是为了他们着想,你看看你,都伤成这样了,到了旁人的口中,还是逃不过被诘责的命运。”严峻熙在她的劝说下,终于放缓了身子,冷冷的说道。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巴不得自己统治下的百姓越蠢越好,越是白痴心中越是欢喜。”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茫然的看着车厢的顶部,淡淡的说道。 “无非是暂时坐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她自嘲的笑了笑,只觉得自己改变了很多。 以前上学的时候,天知道她有多讨厌这位鲁迅先生,总觉得无病呻吟,平白的让人讨厌,在大魏经历了那么多,反倒有些认同了他的话。 “一方面要采取愚民的政策,一方面又希望在这种政策下生活的人,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她看着严峻熙,向他嘟了嘟嘴,示意她到了吃药的时辰。 严峻熙忙拿了药丸给她,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掌心用内力加热了才递给她。安雅一仰脖子,努力的咽了下去,这才说道。 “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矛盾的,也是不对的。无论是官员还是军队,所效忠的应当是百姓,而非是皇族。守护的也不应是疆土,而是百姓的生死。” 第82章 萌生倦意(2) 她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觉得口中又有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顿时昏昏欲睡起来。严峻熙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放在一堆极为软和的羊毛垫子中,又拿了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严峻熙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安雅放在被子外面的发丝,状似不经意的说道:“你真的要把纪明轩扔在樊城吗?” “他又不是没长脚,非要跟来的话,我难道还能打断他的腿吗?”安雅有些生气的嘟囔着,闭上眼睛,身下的褥子实在是太舒适了,让她立时就进入了梦中。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严峻熙看着她因为病重而泛出不正常的红色的脸颊,自嘲的笑了笑,“你一和纪明轩吵架了,就来找我,可我也是有心的人,你怎知我不会为你而伤心。” 安雅皱了皱眉,将身体往毯子的深处拱了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小严将军这番酸味十足的抱怨。 这一觉便不知道睡了多久,时断时续的睡意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回程。有时候她都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她就真的一睡不醒,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朦朦胧胧中安雅似乎又见到了那一日艳红的火烧云,照亮了半个天际,那样的瑰丽,让人过目不忘。 她坐在城楼上,寂静无声的看着魅影拖着疲惫的身躯,鲜血淋漓的伤口,迎着日落的霞光沉重而又坚定的向着辽国境内前进。 在即将穿过边境的一刹那,魅影转过身子,对着城楼上送她的人宛然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似的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的进入了辽国。 安雅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知道魅影这一去此生怕是永难相见,但她不能开口阻止。 魅影是那种宁可在殊死搏斗中,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而死的人,也不愿意在愧疚和罪孽中,平静的过完此生。 即便安雅这个当事人并没有太多的苛责她,她也不能原谅自己。放弃身为名剑山庄一等护卫的荣耀,而甘愿在未知的险境中拼命,这样的决心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从这一点上,安雅早已经原谅了她的冲动。 去的时候疾行五日,回来的时候却走了整整半个月,安雅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京城那巍峨壮丽的城楼,和百年来,仿佛一成不变的青色城砖。她突然的就想起景和二年时,她初入京城时的情景。 “我想出去看看。”安雅晃着严峻熙的手臂,娇嗔的说道。 严峻熙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小女人神态,心中有些高兴,觉得总算是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回忆,当下命令惊云将马车停了下来。 安雅裹着常人冬日里才能穿上的厚重棉衣,披着价值万金的狐狸皮做的披风,怀中抱着暖炉,扶着门框,慢慢的蹭了下来。 她看着十丈之外的城门,只觉得自己的心早已苍老的无以复加。那一年,她不过是想求个恩典,不去做妾罢了,却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权倾天下的今天。 她眯着眼睛,一瞬间脑中想了许多的事情,若是当年她知道她要嫁的人是纪明轩,她还会不会逃婚? 若是真的和他成了夫妻,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 安雅呆立了片刻,摇了摇头,只觉得果然身子虚了,就连心也软弱了起来。要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想起这些的。 “上车吧。”即便是夏季里的微风,安雅也仍旧觉得从骨子里浸出了凉意,就是在风口站上一时也是不能的。 她这一病,病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病的整个大魏朝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在安雅的马车缓缓的驶进自家院子的时候,几乎同时,京城中但凡有点门路的官员,都知道安大人这一趟去樊城,带回的是重伤不愈的身体。 瞧她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不治身亡。 一时间,整个朝廷都沸腾了,他们被安大人压了太久,心中早已抑郁到了极点,总算是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如何能不兴奋。 搞刺杀吧。 她本就是顶尖的强者,就连那样一场声势浩大的能和小型阻击战相提并论的袭击都没能要她的命,还有谁敢接这个有去无回的单子? 玩阴谋吧。 皇上对她的信任那是羡慕不来的,怕是就连拿了他的江山社稷,转手送人,他们的皇上也只会笑笑。这种自取其辱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吧。 下毒总行了吧。 偏生这位主子,医术恐怕学的不到家,但这阴损的路子,却是最最在行的。毒不死安大人,反倒毒死了自己,晦气。 此时安大人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怎么也不能错过,时不我待啊! 一时间,京中各家上蹿下跳,忙的不亦乐乎,只等商量出了对策,就要给她好看。 霜儿看着出去一遭,回来后简直不成人形的小姐,眼圈红的活像一只兔子,泪水怎么也流不完。 “我说霜儿,你这要哭也等你家小姐死的时候再哭啊,现在把眼泪哭光了,准备在我的坟头上笑吗?” 安雅本是打趣,却不料适得其反,原本还只是啜泣的霜儿,听了这话,索性变成了嚎啕大哭。安雅靠在床上,看着双眼红肿的霜儿,一拍额头,无可奈何的叹息着。 扭头一看惊云,又见他面上那股子扭捏的神态,登时就怒了,“你妹的,你又不是个女人,也给老娘在这惺惺作态,无聊不无聊啊!” 她没好气的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和着看霜儿一个人哭不尽兴,你也想凑个乐子?” 惊云脸上一红,再不敢犹豫,飞快的说道:“御史台的老大人们,今日朝会之后,又跪在了广场上,正在哭谏。” “嗯,随他们去吧,都是老糊涂了,被人一挑唆,就迫不及待的当了炮灰,跳将出来。”安雅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表示她知道了。 严峻熙看她无所谓的样子,又想到那些个老大臣,在广场上痛哭流涕,不时的将额头撞击在地上,直溅的满脸是血,突然就觉得有些讽刺。 自以为自己的心头好,也是旁人的珍宝,岂不知在别人的眼中,根本不屑一顾。这种推己及人的想法,真是愚蠢到可笑。 想到这里,他有些哀怨的看着安雅,权利她不要,名声她不在乎,官位更是弃如敝履,这天底下到底还有什么是她在意的? 第83章 哭谏风波 “本大人最不在意的就是名声,爱咋咋地吧。”安雅抱着枕头,蜷在被子里,这些天,她越发的容易感到疲倦,时不时的就会昏厥过去。虽然时间都不长,不过一两个时辰,却让严峻熙惊惧不已。 他惆怅的看着她,心中很是担忧,这个人,不会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掉吧。 他摇了摇头,看着她苍白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去请薛神医来吧。” “嗯……”安雅小声的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霜儿,霜儿赶紧把他一推,怒斥道:“就算是小姐不愿意见,也是要请来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小姐不治身亡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严峻熙皱眉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拿了迷香给霜儿,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一会你把这香给点了,省的到时候闹将起来,反而不好。薛神医那个性子,向来古怪,现在可就指着他了,可别惹恼了。” 霜儿不耐烦的接过迷香,随口说道:“我家小姐就是嘴上不饶人,什么时候真做过残忍血腥的事情?” 她把迷香拍在桌子上,不满的说道:“亏你还说喜欢小姐,我看你就是个没脑子的。小姐是最怕死的人了,哪里会不让薛神医治病。不过就是找个台阶下罢了,也就你才会当真。” 只不过有些事,倒还真不是正主不在意,别人也就当做没看见的,就比如说此时此刻正呆在御书房里,气的火苗乱窜的李智宸。 皇后端了盏酸梅汤,小心翼翼的送到李智宸的跟前,轻声问道:“瞧这大暑天的,这帮御史台的老臣们也在宫门外跪了两个多时辰了,皇上是不是要去看看?” 李智宸偏头看了一眼皇后,没好气的说道:“谁让他们没事瞎折腾,跪死作数。” 他恼怒的将桌上的奏折扔到皇后的脸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还没等皇后缓过神来,表达下内心的狂喜之色。 只听见李智宸冷冷的说道:“朕的好皇后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这浑水里搅得一棍子。你可别忘了,你的皇后之位是人家安大人不稀罕要的,否则这后宫中,只会有她一人,可没你什么事了。” 他霍地起身,将呆若木鸡的皇后娘娘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一边整理着身上略微有些皱纹的龙袍,一边下着冷血的命令:“走,备撵,朕要去看看那班活得不耐烦的老东西死了没有。” 身后的公公皱了皱眉,觉得皇上做的有些太过了,真是关心则乱。此等盛宠,不是犹如将安大人放在炭火上烘烤么,那些朝臣哪里还能放过她? 却只是脚下一顿,看了眼瘫坐在地上衣衫狼狈的皇后娘娘,那可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人物啊,还不是说丢就丢了,更何况他这个毫无重量的宦官,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公公摸了摸自己保养的极好的头发,有些同情的看着失神的女人,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一丝不苟的传递着皇上的命令。 御史台的老臣们自然都是身娇肉贵的,一来他们只有劝诫记录的权利,却没有执法的权利,相当于智囊团的角色,构不上什么威胁。 二来满朝文武多少还是想要个脸面的,哪怕自己的府中堆满了金银珠宝,贪污**之名,响彻八方,面子工程也还是要做的,少不得平日里好酒好肉的招待着。 就连皇上有时候也不得不看他们的脸面,久而久之,想不养成现在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德行,那也是很难的。 御史台的大人们今早出门之前,准备来宫门外搞这一出大戏的时候,就料定了这是一场硬仗。 安大人的盛宠那可是有目共睹的,想必不跪个一天半天的,怕是皇上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颇有先见之明的吃了个酒足饭饱,更有甚者,还在怀中揣了几块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日头正毒,炙热的阳光烘烤在这些老臣们的后背上,带走了他们身上的每一滴水分。 地上的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因为吸收了热量,而变得“温暖”起来,所谓前后夹击,跪坐不安。 偏偏早上又吃了太多的东西,一时间几位老臣觉得胃中一阵绞痛,不住的泛着酸水,心中暗道不好,怕是要吐了。 正准备在家中小厮的掩护下,到一旁的伞下休息片刻,喝点水再说,却一眼看见宫门大开,他们的皇上万岁正坐在步撵之上,一脸的不痛快,摆明了就是来寻他们晦气的。 只好尽力隐忍,捂住嘴巴,弯下身子,接着做出苦劝的态势。 李智宸大手一挥,身后宫人鱼贯而出,有打扇的,有伺候茶水的,还有提着硕大的冰桶紧随其后的。 他看着台阶下的这群三不五时就要玩个哭谏的老大臣们,也不说话,就那样冷冷的看着。 冰桶中的冰块在阳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滩清水,丝丝蒸腾的冷气渐渐的飘到空中,白白的一片雾气将李智宸笼在当中,看不清他的神情,更不知晓他的喜怒。 老臣们不由的有些茫然,皇上这是怎么个意思?是听从他们的话罢黜安大人?还是准备替安大人出头,将他们呵斥一番,打将出去? 总要做些什么才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把他们晾在这里,是怎么个打算? 软刀子杀人,一点一点的磨叽,最是吓人的,尤其是那几个已然支撑不住,十分想吐的大臣们,更是纠结。 这一吐出来,就是殿前失仪,用不着安大人动手脚,自己就要先倒霉了。 李智宸倒是不急,缓缓的看了一周,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悠然自得的说道:“诸位爱卿,是要让朕来罢免安大人的吗?行啊,这事不难,只要诸位能说出个能说服朕的缘由,朕即刻下旨,攫夺安大人的一切官职,诸位是否满意?” 他状似不经意的喝了口酸梅汤消暑,这才冷冷的问道:“朕只问问你们,赶走了安大人,谁人能替啊!”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明黄色的龙袍一晃一晃的,盘龙上的金线被光鲜一照,越发的光彩夺目,皇家的威严陡盛。 可在这些跪了大半天,晒得头晕眼花的大臣们的眼中,这等的华彩,几乎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第84章 自请离京(1) 只觉得满眼里只有那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一点一点的闪着星光,鼻端突然的就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遏制了许久的恶心,终于控制不住。 再也顾不得失仪,只求万万不要将秽物吐在李智宸的身上,那可是必死的罪名。嗖的一声,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一旁,大吐特吐起来。 李智宸也不恼,像是早已料到似的,用带着香味的帕子捂了鼻子,看那几人吐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说道:“几位爱卿果然是老了,朕记得从前,几位还曾在广场前跪过一天一夜呢,这才多久,竟然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放下帕子,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摊秽物,冷冷的说道:“既然老了,就不要出来做事了,省的不知道的,在背后说朕不知道尊重长者,平白辱没了朕的名声。” “朕可是答应了别人,要做一位千古明君的呢,你们这样作为,不是逼着朕失信于人么?” 李智宸冷冷的笑着,轻描淡写的说道:“几位老臣为我朝奉献一生,叫朕怎么忍心,还是不妨碍诸位颐养天年了吧。” 他说的轻缓,却吓得众人面色一变,这就让人辞官归田了? “言归正传,咱们好好的来谈谈安大人卸任之后,谁来接替的问题。比如说西北边关的军事布局,天下商业的管理兴盛之法,大魏农田水利发展的五年计划,新式科举的条程规划……” 李智宸细细的数着,突然觉得似乎安雅做的事情有些太多了,嘴角一挑,笑的有些诡异,觉得趁此机会,若能找到顶替她的人倒也是极好的。 “诸位爱卿也别跪着了,赶紧的回家好好想想去吧,朕还等着明日早朝,正式罢免安大人呢?”说完,只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的瘫坐在地上。 消息传来,安雅只赞了一声小狐狸,便窝在被子里偷笑,惹得霜儿满脸的不高兴,“小姐,皇上都要罢免你了,你不想想办法,怎么还在这笑呢,莫不是烧糊涂了吧。” 她伸出手,贴在安雅的额头上,呆愣愣的说道:“也不发热啊!” 安雅无奈的笑了笑,有些郁闷,觉得霜儿跟了她许久,脑子还不是很灵光,缺乏对官场的必要的了解,这样其实很不好。 她怕是一辈子都要在朝政这洼泥水中打滚了,身边的人可不能如此,回头怕是要误了性命。 有意想要打磨下霜儿,于是柔声说道:“别什么都来问你家小姐,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霜儿可怜兮兮的咬着嘴唇,眼睛水汪汪的,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委屈的就快要哭出来了,犹豫的看着安雅,小声的嘟囔着:“霜儿哪里能和小姐比?我瞧着小姐的样子,一点不像个女人。” “哦?”安雅从被中伸出头来看她,好笑的问道:“你家小姐不是女人,难道还是男人么?” “小姐……”霜儿拖长了声音说道:“霜儿不是那个意思,霜儿只是觉得小姐的性子更像是杀伐果断的……嗯……” 她想了好一会啊,突然一拍手,似乎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比喻,很是得意的说道:“瞧着就和皇上的气度是一样的。” “休得胡言!”安雅少有的对着霜儿厉声呵斥道:“这种话,我听了也就罢了,传了出去,怕是要丢了性命的。” 霜儿吓了一跳,虽然觉得委屈,却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说的还是这种形同“谋逆”的话,只是觉得四下无人,小姐显得实在是太过紧张了。 “隔墙有耳。”安雅拍着霜儿的手,安慰道:“这是在咱们自己的公主府,不是在纪明轩的院子里,保不齐哪里有别的府上送来的细作,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安雅看着霜儿圆圆的脸蛋上挂着的泪珠,叹了口气,拿了帕子给她,让她去擦嘴唇上咬出的血珠,放弃了八成,不,百分百会失败的霜儿成长计划。 小白就小白吧,总之这辈子自己都会护着她的,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整个天下,她哪里去不得? 她看着霜儿,莞尔一笑,叹息道:“我也不难为你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安雅只想着自己肯定能保护好她,却没想到今日的一番柔软和放纵,终究让她悔恨终生。 安雅挣扎着坐起来,靠在靠垫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将缘由说给霜儿听,没宰过猪,看看猪跑也是好的。 “你见朝中上上下下何时这样齐心协力的做过一件事?”安雅看着霜儿懵懂的眼神,恨不得一个巴掌把她拍醒,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像自己。 想着又自嘲的笑了笑,像她这样活了两世没喝孟婆汤就转世投胎的恶鬼,这世上又能有几人? “他们无非是想把本大人拉下马来,即便不能贬为庶民,就算是免了几个职位也是好的。” 安雅咳嗽了几声,有些抱怨,不是说去请薛神医的么,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快要咳死她了。 “几个党派就等着分了我名下的权利,若是我还在任上一天,此事定不能成,所以他们趁着本大人终于病的快要死了,无暇理睬他们的时候,整了这一出大戏。” 她喝了口热水,顺了顺自己干涩的嗓子,接着说道:“想着挟了满满的民意,总能迫的李智宸退步一二,他们才有可趁之机。本是预备着齐心协力的将我拉下马,却被那个奸猾的皇上看破。” 她的脑中似乎看到了那几个意图陷害她的大臣们气急败坏的面孔,扑哧笑了一声,“本大人的差岂是那么好替代的,谁都想要边关的军权,管辖大魏商人的肥缺,不抢个你死我活的,哪里能罢休呢?” 霜儿看安雅笑了,也摸了摸头,憨憨的笑了笑,“虽然不知道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小姐开心,霜儿就开心。” 安雅偏了头去看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的这样浅显了,竟然还听不明白?神啊,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她百无聊赖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的数着玩,终于在数到了第一万零一根的时候,严峻熙拉着满身药味的薛神医进了屋子。 “呦呵,我说薛神医,你莫不是怕医不好本大人,毁了你的名声,都不敢来了吧。”安雅转了转眼珠子,故意激道。 那薛神医瞪大了眼睛看她,没好气的说道:“丫头不要胡说,我漫山遍野的替你寻来了药材,花了这样长的时间,好容易才制成了这药丸,你别不识好歹。” 第85章 自请离京(2) 他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脸上红红的一片,却还是从药箱中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个瓶子,努了努嘴,放到了她的手上。 “你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弱,这几年又轮番的受伤,都没有好好的调理,先吃了这瓶药再说治伤的事吧。” 薛神医的口气虽然不善,但骨子里还是很担心安雅的身体的,若是治不好她,纪明轩还不得疯了?所以说,就算是为了主子的安危,也要豁出这条老命来啊! “我还有救么?”安雅拔了塞子,凑近了去闻瓶中药丸的成分,一闻之下登时大惊失色。里面不仅有几味极其珍贵的药材,更是相当霸道的用药,她是要死的节奏吗? 嘤嘤,她安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英年早逝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次的原因,这辈子其实她是活的很小心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玩命的折腾自己啊。 又是习武,又是制毒的,她不是为了求上进,她只是为了求生存啊!会的多一点,死掉的可能性不是小一点么? 只是…… 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想着身后数条贯穿身体的伤口,不由的有些无奈,真是,事与愿违了呢? 薛神医皱着眉,不由分说的抓过安雅的手腕,诊了许久,这才冷冷的说道:“暂时还死不了,不过你要是还在朝堂上,和那些老不死的东西勾心斗角,刀光剑影的,老夫保证……” 他狠狠的掐了一把安雅的手背,凶神恶煞的威胁道:“你活不过二十岁。” 安雅哀怨的看着手背上红通通的一片,使劲的对着吹了几口气,又甩了两下,觉得不疼了,才淡淡的问道:“老头,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比黄金都真。”薛神医站起来,提了药箱就要走,临到门口了,突然转过身来,镇重其事的说道:“我看你也不是眷恋权势的人,不如趁着朝臣们哭谏的机会,辞官远行,避了这黑黢黢的朝堂吧。” 安雅垂下眼眸,她自己的身体,她自然是知道的,老伤未好,又添新伤,尤其是这次千里追袭,几乎毁了她全身的经脉,整个五脏怕都是要不好的了。 严峻熙看她不说话,以为安雅听了薛神医的话,心中不爽快,毕竟谁被人断言没两年好活了,都没有快活的,好心劝说道:“别听他胡说,我们遍寻天下,总能找到解救的办法的。” “去请李智宸过来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爬到如今的地步,急流勇退虽然有些可惜,但总好过为了权势,死在朝堂上,岂非让人笑掉了大牙。” 她闭上眼睛,似乎很是疲倦的样子,想了一会,又说道:“让李智宸给我安排个闲职,我要离开京城,离开这权利的中心,放肆的活两年。” 安雅口中的闲职,自然是真心实意的闲职,可显然和李智宸理解的不太一样,简直是太不一样了。 她看着手中的圣旨,瞬间觉得头嗡的一声炸了,她毫不客气的将圣旨扔在面前那人的身上,愤愤的说道:“我才不要做什么西北王呢?” “你不就是指着我给你驻守国门吗,不去!”她恼怒的瞪着李智宸冷冷的说道。 李智宸拍着她的手,轻声说道:“即便你现在想要放弃,怕也是有人不依的,我现在将西北六郡悉数划到你的辖地中,等同于你的封地。你在那里想做什么,还不是随你。” 他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心中一阵疼痛,觉得全是自己的过错,却还是说道:“你说的那个民族融合的计划,我是不懂的,你说好,自然就是好的。只是整个大魏怕是没有人能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这件事还是要你去做的,有你在西北给我看着,我放心,乱不了。” “我把西北六郡的军队交给严峻熙,也算是交到你的手里了,你好好利用这几年,想办法弄到你的手中,万一以后有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要找你的麻烦,你也不至于没有自保的能力。” 安雅疑惑的看着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怎么个意思,哪有皇上和臣子说这些话的,这不是鼓动谋反吗?谋的还是他李家的天下,这家伙还是皇上么? 李智宸看她的眼神,直觉的觉得自己的好心,又被“狐狸”吃了,有些沮丧:“怎么纪明轩对你好,你就觉得理所应当,我替你谋划将来,你就觉得我发了疯?”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你就不怕我哪天不高兴了,把你的江山拿来玩玩?”安雅板了张脸,很严肃的问他。 “安雅,你要想要我的江山,不要这么麻烦,随便拿去玩,我就怕你不想要。” 安雅看他说的一本正经,语气中还带着若无若无的淡淡忧伤,这样深情款款的台词,她有些承受不起。 不是说帝王的爱是最扯淡的么,怎么她认识的这个,搞得这样的真,让她的心有些发颤。仿佛正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飞去,让她有些惴惴不安。 安雅愣愣的看着李智宸,他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忧伤,脆弱的仿佛用手一戳就会如青烟一般散落于无形。 她不由的出声安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养好了伤自然会回京城的。”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很怕会让眼前的人陷入更加忧伤的境地。 “西北的风沙那么大,呆久了不好,尤其是对女人,等我稍微好一些了,肯定会回来的。” “真的?你莫不是诓我?”李智宸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眼睛里的亮光才渐渐的黯淡下去。 他轻缓的说道:“你不用顾忌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既然答应让你离开我的身边,自然已经做好了你一去不归的准备。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替你做主。” 安雅听着李智宸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视线却飘向了墙上挂着的堪舆图,李智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最终落在了江南郡的位置上。 “可有合适的人选?”他发自内心的叹息了一声,江南郡多年来都是大魏最富庶的地区,其中的商业赋税更是国库最主要的财政收入,现在却成了一片废墟,着实让人感到唏嘘。 “可恶的扶桑门!”李智宸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低声说着。 安雅想了一会,觉得兹事体大,凭她脑子里的那点知识储备,灾后重建这么庞大的工程量肯定没法完成。 第86章 病弱美人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想到很好的建议,她虽然向来狂妄,却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的才学,认真说起来,怕是和纪明轩差的太多了。 “咦?”她疑惑的嘀咕着,不是说好不要原谅他了么,怎么无端端的又想起那个讨厌的家伙来了? “不妨问问严大公子的看法,商人逐利而居,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不会在意自己脚下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更何况在大多数人的眼中,那只是被洪水淹没的一块土地。” 她倒在软的不能再软的垫子上,清冷的眼眸透过带着药香味的雾气,静静的看着李智宸:“想必那位精明的大公子会和你谈条件的,只要不过分,你尽管答应了便是。” 当象征着大魏王朝最高权力机构开始运作的钟声响彻在华贵雍容的勤政殿上空,满朝文武鱼贯而入的时候。 他们惊奇的发现向来可以算得上是勤政爱民的皇上今日竟不在龙椅上端坐着,就连伺候的太监,宫女也不见了踪迹。 他们面面相觑,不时的交头接耳,交换着各自从不同的渠道得来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脸上的惶恐之色愈盛。 有些胆小的已经瑟缩的浑身颤抖,抖抖索索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那口型,似乎想要说的是:“皇上该不会是为了给安大人出口气,要杀人灭口吧?” 严老将军看着吵闹不止的朝臣们,不耐的吼道:“都给老子坐下,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老将军一生戎马,半世军功,那一声带着无尽肃杀之气的怒吼,即便在战场上也能威慑敌军将领,更不要说这些久在京中的文官。 一时间,勤政殿上的大臣们都安静的看着他,有和严老将军交好的官员,想了想,立刻挤出满脸的笑容,凑到近前,谄媚的笑着问道。 “您看,这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没来上朝,可是登基以来的头一遭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走是留,还请您老给指点一二,也好让我等想个对策,好避过这场灾祸啊!” 周围的人小声的附和着,连连点头称是,恨不得变成老将军肚子里的蛔虫,好知晓他此刻心中所想。 “什么意思,你们自己心里难道还不清楚?”严老将军冷冷的扫视着殿上的人群,恼怒的说道:“还不是觉得你们昨天合力整的那一出好戏,没了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想到安大人,严老将军阴郁的脸色略微有些和缓了下来,这个丫头,他一向很是中意。 即便心里有数,这个安大人十之**是做不了他的儿媳妇了,可一旦入了他的眼,自然怎么看都是好的。 虽然狂妄自大了些,但年轻人么,总不能和他这个老东西一个模样,有点傲气也是应当的,她有这个自负的资本。 偏这些脑子里没货的,见不得女人压在自己的头上,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能耐替了她,尽知道挑唆御史台的蠢货。不要说是皇上,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怎么着,丫头在前线和那帮草原蛮子拼命的时候,你们躲在高墙后面就知道动动笔杆子,做缩头乌龟,成天介的强烈抗议,严正交涉,有个屁的用! 丫头忙着赈灾救人,险些没了性命,九死一生,好容易爬回来的时候,你们只知道整天嚷嚷着要谋定后动。 如今天下太平,尔等闲来无事,百姓好容易过上踏实日子了,还没顾上喘两口气,你们倒一个个的跳将出来,指责一介女流不应该享受高官厚禄了? 硬生生的逼着皇上削官流放,否则就是佞幸误国,红颜祸水了? 真是一群混账东西! 真刀真枪,一滴血一滴汗,实打实的功勋,你们都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知道勾心斗角。 也不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能耐,担不担的起这个责任,就敢来抢别人手里的权利,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呆着,等皇上消了气自然会见诸位的。”严老将军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 “左不过是饿上两顿,挨些板子,总好过掉脑袋,丢了官帽,流放千里吧!” 这一等,可就等了足足一整天,苦煞了这些个多年来享尊处优的白胖官员。 直至掌灯的时候,夜色笼罩了整个皇宫,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在勤政殿的四周点上了宫灯,又端上了精致的菜点。 皇上这才伴着安雅姗姗来迟,众大臣好容易松了一口气,稍微把心从嗓子眼往下咽了一点。 只见安雅端坐在轿子上,一改往日里素淡的妆容,穿了一身厚重的黑色。黑色上用银线细细的绣了一团一团的祥云,称的她的脸色越加的苍白。 唇上一点艳丽的大红,不似为了即将开始的宴会而做的刻意妆扮,更像是为了掩盖她受了重伤的事实。 她虚弱的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沉重的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实际上她也真的快要晕过去了。 浑身上下的疼痛,犹如刀子一般,慢慢的剐着她的心头肉,若不是穿着厚重的礼服,怕是早已印出水渍来了。 她冷冷的看了眼四周,像是在看周围朝臣们惴惴不安的表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不知怎的,明明是一位看着就要伤重不治的女子,她的眼神却依旧锐利的让人感到害怕,仿佛在她的面前,你心中所思所想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严老将军瞧着她的模样,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又似乎还是一样的。 安雅握着扶手,慢慢的站起身来,手背上露出青色的脉络,显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勉强站立。 殿中诸人的脸色突然间就有些变了,他们有一种打心眼里的后悔。早知道安大人已经病成这样了,何至于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上蹿下跳啊! 于是殿中目光交错,互相指责对方办事不力,没有准确的消息,就敢拍着胸脯说的信誓旦旦。 “像本大人这种卑劣无耻的妖孽,肯定是要遗祸万年的,想死也死不了。” 安雅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她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李智宸的身上,从容的走到她的座位前坐下,一点也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性,说话依旧是那样的凉薄。 “如诸位爱卿所愿,朕已攫夺安大人在朝堂上的所有职位,册立昭宁公主为西北王,替我大魏看守国门。”李智宸冷冷的说着,目中满是狠戾之色。 第87章 闲散王爷(1) “昭宁公主身为大魏皇室一员,自然是要为大魏出一份力的。”安雅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不温不火的说道:“本大人就以樊城为家,定不辜负皇上的厚爱。” 她就那样的靠在那里,说的话也不是那样的声嘶力竭,因为病重,她也着实没有从前的那股子泼辣劲,但就是这样清冷的神情,反而更具有恐怖的效果。 “诸位可听过一句话?”她毫不客气的端起桌上,李智宸特意为她准备的药茶,一口饮尽。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匹夫之怒,以头呛地耳。”她依然笑得嚣张,丝毫不顾及众人的脸面,用着最凉薄的口气,冷冷的说着:“昨日众人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本大人大开眼界呢?” 安雅咯咯的笑了两声,咽下喉中的鲜血,脸上洋溢着最灿烂的笑容:“古人果真是从不欺人呢。” “本大人就在樊城恭候诸位的大驾,全凭本事,死生无怨。” 她立在那里,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气势如虹。 李智宸吓的脸色惨白的看着她,直觉得这人莫不是病的糊涂了。身上这样重的伤,还要挑衅别人和她决斗,居然还说什么死生无怨。 这,这和商量好的话,有很大的不一样啊! 安雅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前半生,在你们的护持下走到了今天,我狂妄自大到忘记了这一切都是旁人的功劳。虽然也拼了全力,可运气占了很大的成分。” 她安抚着李智宸,沉声说道:“待我归来的那一日,必会让你看到一个涅盘重生的安雅,你且等着。” 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犹如一阵风,吹散了李智宸心头沉重的阴影。 “我信你。”他缓缓的开口说道。 三个月后,正是深秋时节,萧索的秋风顺着樊城古老而坚固的城墙,散入城中,飘进城内的一座异常精美的宅子,吹落了树上残存的所剩不多的枯黄树叶。 树下一个美丽而清冷的女子,裹着华美厚重的披风,蜷在一张用特殊材质制成的椅子上。走得近了,才发现椅子的两旁,还装上了两个如同马车轮子一般的车轱辘。 那女子抬头看着树上被微风吹得有些摇摇欲坠的几片叶子,重重的叹息了几声,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一只白的几乎透明的手,接住了落下的叶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惊云,可有魅影的消息?” 站在女子身后静静侍立着的男子,先是摇了摇头,后又想起自己的动作,坐在轮椅上的人是瞧不见的,于是说道:“还是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凭她的能耐,想要避过庄里的探子,本就是易如反掌。” “把人都撤回来吧,看她的样子是铁了心了,即使帮不到她,也好过给她增加些不必要的麻烦,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坐在轮椅上说话的正是前些日子权倾天下的安大人,如今定居樊城的闲散王爷安雅。 离开京城至今已有三月,远离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在薛神医妙手回春的医术下,安雅的伤早已没了性命之忧,只是多年来亏损的终究太多,现在补救起来,怕是有些太迟了。 惊云的视线落在安雅的身上,记起眼前这个虚弱到只能蜷缩在轮椅上,靠别人推行才能移动的女子。 也曾经有过傲视天下,唯我独尊的骄傲岁月,更是以一己之力搅得大魏朝堂人人自危,西北辽国不敢来犯的少女,何其壮哉,可是如今…… 惊云不由的有些唏嘘,望向她的眼神中便带了些许的怜悯。 “惊云。”像是感受到他视线中柔弱的感情,安雅的手指轻轻的敲击了一下扶手,发出清脆的响声,惊云脚下步子一停,怔怔的。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就算是真的不良于行,从此我的双脚再也不能踏在这天下任何一片土地之上,我也依旧是我。本王依旧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安大人。” 安雅淡淡的说着,眼眸中流转着洞察世间百态的耀眼光芒,若是惊云见了这摄人心魄的目光,怕是要将那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安大人也是个娇柔女子”的心,生生的咽进肚子里,在甩上自己几个大耳刮子,戳瞎自己的狗眼。 “安大人分明比男人都要坚毅,哪里和娇柔二字沾上边。”惊云略微有些自嘲的讪笑了两声,松了推着轮椅的手,走到面前卧房的门前站定,就要去开门。 他的手刚一碰上木制的房门,不料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他警觉的抬头,右手迅速的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见那人是多日不见的纪明轩,忙行了一礼,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走了许久,直到快要看不见人的地方,他才转过身来,去看面对面站着的两人。 若是有人从他面前走过,想必是能够注意到他握的死死的拳头。 “果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夫人离世不过数月,主子便这般急不可待的追求起安大人了,真是可恶!”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重重的出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忧伤。 安雅有些恼怒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垂下头去,感到说不出来的尴尬,她的心头火早就消了,要不也不会派人去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秘密的搜寻魅影。 只是想到那一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气急攻心的时候说出的冷漠斥责,她还是有些羞赧。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而且还有那么多人都听到了,害她如今有心反悔,都不能够。 她的脸皮虽然向来厚的离谱,却终究是人的脸,成不了树的皮。 安雅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拨弄着盖在腿上御寒的毯子,轻抿着嘴唇等着纪明轩先开口说话,却不想他也迟迟不肯开头,于是心中更加的埋怨,只觉得他是故意要让她出糗。 她不悦的皱着眉头,伸手去转轮子,想要掉头就走,纪明轩怎么肯依,看她倔强的像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索性也不和她多言,打横抱起她,迈过高高的门槛,反身一脚,房门“砰”的一声合上,惊起了院中的鸟雀。 安雅一惊,陡然而至的腾空,让她不由自主的抱住了纪明轩的脖子,小声的说着:“你要做什么,放我下来,快点。” 纪明轩看着怀中女子脸上带着的淡淡红晕,长长的像小扇子似的睫毛许是因为主人紧张的缘故,微微的颤抖着,愈加的妩媚动人,让人心生向往之意。 第88章 闲散王爷(2) 纪明轩托着她腿弯的手,掌心全是细密的汗珠,连带着他的背心,也燥热起来。 他想起薛老头的话,“对待女人嘛,有时候尽管拿出地痞无赖的那股子不要脸的劲,包你云销雨霁,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当时他还不以为意,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孤老头子,真的懂得男欢女爱的真谛?莫不是唬人的吧。 现在看到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母狮子,变成了娇羞温柔的小奶猫,倒有些信了两分。 “你怎么了?”安雅只觉得抱着她的人浑身都在颤抖,尤其是那一双拿惯了刀剑的手抖得最厉害。 她的呼吸恰巧喷在他的耳垂上,惊得他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呼吸猛地沉重起来,身体陡然僵硬起来,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觉察到他与以往的不同,安雅有些担心,她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腰肢。直觉告诉她,纪明轩此时此刻瑟瑟发抖的身体,和她的重量没有半点关系。 “你放我下来,我又不是真的成了废人,既然不舒服,就不要逞强了。” 她在他的怀中不安的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掌下挣脱出来。 “不要乱动。”纪明轩几乎是咬着牙齿,从缝隙中吐出这几个字来,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滴落。 安雅看着他,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就在方才,她的臀部一不小心扫到了他身上的某一处。 两世为人,她要是还不明白,纪明轩到底为了什么变成这副德行,她就是个白痴。 安雅顾不得自己身子虚弱,手上用力一推,带了三分真气,虽不能撼动纪明轩的身躯,却也实实在在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纪明轩皱了眉头,咬着牙,弯着腰,艰难的将她放在榻上,哀怨的说道:“立都立起来了,你不若好人做到底,帮我弄下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小手,带着几分勾栏院清倌的做派,用着不知打哪学来的婉转声调,说着:“好人,好人,你就救救人家嘛,人家好生难受,活不了了啦!” 安雅脸一红,哭笑不得,本要勃然变色的俏脸抖了几下,啐道:“你不是有手嘛,努,求人不如求己,自己解决了。兴许还别有一番风情,说不定更让人记忆深刻啊!” 她的手指一勾,拉着他的腰带,引得他艰难的叹息了一声,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安雅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笑着,抱着他的身子,笑嘻嘻的说着:“你玩火**,可别怪在我的头上,要怪就要怪你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她缓缓的说着,做出一副你看着办吧,反正本王只负责点火,绝不管灭火之事的态度,华丽丽的倒在榻上,笑颜如花的看着他,眸中满是促狭之意。 纪明轩见她笑了,觉得自己这一番自虐行为总算有了些许的意义,也不枉他做出这等丢脸的事情,不由的心情大好。 他冲着安雅嘿嘿一笑,伸手就要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惹得安雅又是一阵怒骂。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草原上,萧凤舞正躺在一个男子修长的腿上,口中含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凑到那人的近前,送到他的口中。 那人带着一块特制的面具遮去了他的大半容颜,就只这露出来的半张脸,和那一双宛如狐狸般狡猾的眼睛,便知道要论起容貌来,必不在萧凤舞之下。 他的嘴角轻翘,弯起好看的弧度,无视萧凤舞主动的投怀送抱,柔声说道:“比起你口中的葡萄,本王更愿意吃这个。” 他的手指顺着萧凤舞的脖颈一路向下滑去,惊起一室涟漪。萧凤舞嘟囔一声,竟是顾不得口中还有东西,咕噜一下,将口中的葡萄咽了下去,有些害怕的看着他。 “怎么?不愿意?”那人也不勉强,只是慢慢的揉着她的衣衫,萧凤舞本就只是松松垮垮系着的衣裙,在他手指的动作下,瞬间化成了一堆碎布。 那人笑眯眯的端详了许久,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低着头看她,轻声说道:“本王的女人,还是不要穿衣服的好。” 他将她的头猛地往自己的腿上按去,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 萧凤舞抬头看着他,她自是知道他想要她做什么,只是…… “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放不下大长公主的架子?” 那人并不生气,只是掐着她的脸颊,低下头看她因为屈辱而涨红的脸,轻声说道:“可别忘了,是你求着本王帮你的,不愿意也不要紧,既然不想伺候本王,伺候好了本王麾下的将士们也是一样的。” 他定定的看了一会萧凤舞的眼睛,冷冷的说道:“本王手下的将士也不多,远远比不上你大哥和左贤王的数十万大军,只不过区区数万人,大长公主殿下好好的努力一把,想必没几日也就伺候好了。” “到时候再来找本王吧。”他大手一推,就要将萧凤舞扔到地上。 她忙捂住那人的嘴巴,垂着头,定定的看了眼那人所指的地方,终于下定决心,弯下了身子,按着他的吩咐伺候他。 伺候一个身份高贵的人,总比伺候外面那些多年没有碰过女人的士兵要好的太多了,这样的选择,根本不需要思考。 那人满意的看着此时听话驯服的女子,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拨弄着她的头发,说道:“大长公主殿下这是何苦呢?要是当初愿意如此,何至于要去大魏走这一遭。” 萧凤舞口中呜咽有声,只是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那人也不在意,按着她的头,让她更努力的伺候他。 帐外,一个丑陋的女人,立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只默默的听着帐中的声响,眼中发出凌厉的目光,全不似平常所见的怯弱妇人形象。 此人正是名剑山庄多日苦寻不得的魅影……却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兰陵王的麾下。 “王爷这是要出远门吗?”守门的士兵田七讨好的笑着。 他小心翼翼的往马车里张望了一眼,见里面坐着的确是安雅本人,还有那位向来陪伴在王爷身边的纪先生,并无半点不妥,便怯怯的说道:“樊城是大魏的边境,总要察看一番才能放心,若是王爷被歹人伤了,也是不好的。” 说着,将手中的腰牌递给眼前候着的霜儿,一挥手,示意安全,樊城的城门吱吱呀呀的开了一个马车的宽度。 第89章 恼羞成怒 那田七怔怔的看着霜儿离去的背影,目中满是浓浓的羡慕,身旁的人调笑着说道:“怎么?看霜儿姐漂亮,就动了心思了?” “张齐你小子胡说些什么?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谁不知道霜儿姐是王爷身边最得宠的大侍女,瞧那通身的气派,满身的穿戴,便是这樊城中首富家的千金小姐也是比不上的,我哪里能高攀的上。” 田七低下头,嘿嘿的干笑了两声,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一双鞋,越发的自惭形秽,只觉得和那霜儿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甚大。 “你知道就好。” 张齐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望着天边乌压压的云朵,将手中的枪握的更紧了一些,喃喃自语的说道:“王爷可是咱们樊城的守护神,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田七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只觉得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喝道:“如今天下太平,能出什么事?即便是真有人要趁王爷不在,动些什么歪脑筋,拼了兄弟这条贱命,也要守护樊城的父老乡亲。” 张齐叹了口气,军人在战场上久战而来的野兽般的直觉让他隐隐的感觉有些不安。 却又不知道这不安究竟来自于哪里,只好叹息了一声,暗自祈祷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多虑了才好。 罢了,罢了,就像田七说的,大不了拼尽了这条命,甭管能不能阻止,倒也无愧于心,死而瞑目了吧。 如此一想,心中的大石反倒放下了,脚步也不复先前的沉重。 “我怎么觉得今儿守城门的士兵神色有些怪怪的?” 安雅靠在纪明轩的身上,捏捏他腰上的软肉,戳戳他结实的胸膛,四处点火,恼的纪明轩一把抓住了她做坏事的小手,闷声闷气的说道。 “明知道我不能动你,偏要来撩拨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女人。” “呦,爷,您这是生气了啊?”她贴着他的脸颊,灵活的小舌一勾,在他的耳垂上扫过,挺立的鼻尖轻轻的触碰到了他的脸颊,笑的灿烂极了,一抖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安雅直起身子,狡诈的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好老实告诉我,否则……” 她两指一撮,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她的指尖溢出,轻而易举的飘进了纪明轩的鼻中。 一闻到那股甜的发腻的味道,他几乎是立刻勃然大怒,咬牙切齿的骂道:“安雅!” “嗯?什么事?”被骂的人丝毫没有所谓的自觉性,自顾自的坐到了一边,拿着固定在马车上的案几上放着的一盘樱桃,怡然自得的翘着兰花指,笑眯眯的往嘴里塞。 “爷真是个有骨气的,宁死不屈啊这是,本王真真的是小瞧了爷。” 她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纪明轩,最后停留在他身上的某一处,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可惜啊可惜,有的人这嘴上不饶人,身上却是个没种的。” “安雅,你无耻!”纪明轩看着她脸上那股子淡淡的嘲讽,随之她是有意为之,但还是无名火起,恼羞成怒的伸着手指指指点点,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你还是不是女人,要不要脸啊?” “还不都是和爷学的,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把爷一巴掌推在了沙滩上,别不服气啊!” 安雅冷冷的笑着,又往口中丢了一颗樱桃,慢慢的,不慌不忙的一点点的咀嚼着,让樱桃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 “关于本王的性别问题吗?” 安雅脸上的表情急转直下,瞬间变得哀怨起来,“旁人不知道,不确定也就罢了,爷还能不知道吗?” 纪明轩看着她诡异的神情,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种整个人都要不好了的感觉,连连点头,赔笑着:“自然是知道的,小的有眼无珠,满嘴喷粪,王爷不用给我证明,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王爷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那可不行?”安雅仰着头看他,眸中的春色正浓,咬着下唇,用着最妩媚动人的声音,说道:“事关奴家的清白,可不能马虎大意了,奴家是真心仰慕爷的,怎好让爷平白背了这断袖的恶名?” 说着,她一拉腰带,让她的外袍顺着身体的两边滑落,露出她玲珑的绝佳身姿,笑着说道:“不如爷亲自来验验可好?” 她一边拉着纪明轩的手,一边说道:“爷可要验仔细了,看看本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有半点不像个女人?” 纪明轩闻着狭窄的车厢中愈加香甜的味道,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神思也逐渐恍惚起来,又感觉到身下温软的触感,他几乎快要被安雅给逼疯了。 他死死的掐着自己,努力的让他清醒过来,狠狠地说道:“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嗯,乖,本王就知道爷是最通情达理的了。” 安雅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立时见好就收,端端正正的坐好,托了下巴,摆出一副爷说话最好听了,本王可喜欢可喜欢听了的架势,让纪明轩有些哭笑不得。 刚想板了脸,好好的教训一顿,却见她脸上如花朵般绽放的异样光彩,让他的心神有些动荡。 比起三年前凉薄冰冷的性子,现在的安大人添了许多的烟火气。虽只是对着几个亲近之人才能展现的如狐狸一般的狡猾神态,却也实在是好了太多。 他倒宁愿她一生一世都在他的面前“折磨”他,这般想着,便怎么也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这场痛并快乐着的扑倒与反扑倒的戏码,最终以纪明轩的完败而告终。 趴在车门上偷听的霜儿,听着车厢中的动静渐渐的小了下来,这才离开了车门,笑着说道:“似乎最近这几次,我家小姐赢得次数多些。” 被心不甘情不愿的拉来“客串”了一次马车车夫的薛神医神秘的冲她笑了笑,说道:“那是主子让着王爷的。” 霜儿疑惑的看着他古怪的表情,问道:“这种事情也不是发生一次两次了,胜负常有,有什么好让的?” 薛神医想了想,凑到她的近前,小声的说道:“你以为这次主子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带王爷出来泡温泉?” “为什么?”霜儿瞪大了眼睛看他,不解的问道。 第90章 恶狼来了(1) “老夫好容易才找到这一眼天然的药泉,好好的泡上几天,王爷的身子就能好了。”薛神医得意洋洋的说道,胡子被风吹得飘得老高,看霜儿依旧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恨恨的说道。 “病好了,主子就能和王爷生娃娃了,这你总该明白了吧。” 霜儿一听,小脸羞得绯红,缓缓的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感情纪先生这是准备攒着一块啊。 她突然有些同情起自家小姐了,现在玩的这么狠,回头岂不是死的很惨? 纪明轩长舒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从前年开始,李智宸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或许是听了你那一日在宫门外的《我真傻》,他也傻了,设了个监察院,不受朝廷吏法管辖,直接听命于皇上。用于监督大魏文武百官,有风闻议事之权。” “本来是好事,至少也不至于成了现在的样子,却总有一些个不怀好心的人,哪怕是他精心筛选过的队伍中也不可避免。” “风闻议事便成了恐吓,甚至堂而皇之的打家劫舍?”安雅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一代女皇武则天时期的酷吏,轻声的说道。 “是的。尤其是这边关,仗着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每个月总有一户地方上的富户,被冠上各种匪夷所思的罪名,也不送交吏部受审,直接就被灭了门。”纪明轩讲到这里,面色突然变得有些杀气腾腾。 “半年前我已经将庄子里所得的情报汇总报到了朝中,想必李智宸应当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这些混账东西了。” 他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早上那士兵或许是担心你离了樊城,那些监察院的特使趁火打劫,才露出担忧的神情吧。” “要是你不放心,薛神医说了,等泡了这次药泉,你的伤可就好全了。” 呃,纳尼,那就是说…… 纪明轩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笑的很是暧昧,“养好了伤,可就能开吃了。” “胡闹……这天下的百姓正在受苦,你却满脑袋里只想着这些,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一点社会责任心。” 安雅恼怒的斥道:“更何况,若真是因为我,才搞了这什么监察院,我又怎能放任不管。” “知道,我知道。”纪明轩把头架在安雅的肩膀上,磨蹭了两下,笑着说道:“你没看我把惊云都留在樊城了吗?有他在,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坚持到我们赶回去,应该也是来得及的。” “这还差不多。”听到他已经有了安排,安雅的心这才安定了一些。 只想着治好了病,赶紧回樊城,然后去找李智宸算账,好好收拾收拾那些冷血的畜生。 远处的树林中,一个黑衣人放下手中拿着的圆筒状,大约是望远镜一类的东西,不安的问道:“王爷,西北王突然加快了行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会,依照她的性子,要是真的有所发现,定是已经调转车头,直接回樊城了。”蒙面人冷冷的说道。 “西北王这边你们不用管,我自会替你们收拾了,作为回报,我尊敬的特使大人,樊城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了。” 那人阴冷的笑了两声,笑的鬼祟而谄媚:“听说樊城守将的两个女儿都是天姿国色,你就不想试试?” “好东西自然是要留给王爷的,您玩剩下了,赏我口汤喝也就是了。”特使谄笑着说道。 “你倒是识趣。” 一片艳红色的火烧云从天的那一头缓缓的向着樊城飘了过来,夕阳的余晖看着暖暖的,天气似乎很好的样子,既没有不合时宜的下着大雨,也没有那样的干燥。 张齐抬头望着天空,刚刚为平安度过了一天而松了一口气,却看到远处那一大片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骑在清一色的黑色马匹上,踏着整齐的步子向着樊城前进。 人数虽然不多,不过数十人,可这数十人带来的杀戮,足以给樊城造成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 “监察院特使大人驾到,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城下的众人叫嚣着,像是已经知道庇护樊城多年的西北王此时并不在城中,肆无忌惮的嘶吼着:“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张齐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将军,怎么办?”他呆呆的看着一瞬间僵立着的樊城守将白羽,不安的问道。 “你带几个人,把城中未出嫁的女子都送进西北王的府中,监察院的人再猖狂,总要顾忌一点。” 白羽看着城下那同样流着大魏血脉,却即将要互相残杀的一群人,或者说是一群恶魔,手指死死的握成拳头,冷冷的下着命令。 “将军,不如我们干脆不要开城门了,反正就数十人,还能打得过我们樊城的守军么?”张齐不以为然的说道,区区数十人,他还真的不放在眼里。 正在此时,城下的监察院特使仿佛是终于磨光了本就不多的性子,右手一挥,几个黑影从马上跳了下来,直直的冲着城墙而来。 “快走!”白羽见状,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即便救不了所有的人,救得一个算一个吧。” “是!”张齐答应了一声,想到不管白将军的决定是什么,先把人藏起来总是好的。 于是火急火燎的招呼了人,赶紧的就往城下跑去。一路吹着樊城军中特有的联络哨声,将将军的指令传递给正在街道上巡逻的守军。 临近的州县中,不少被这些监察院的魔鬼们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好容易逃进樊城,还没过两天太平日子。 方才从城门的缝隙中看到他们此生最大的噩梦,竟然追到了樊城,不由的大声惊呼,一时间,昔日平静的樊城,乱成了一锅粥。 白羽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樊城,狠狠的吞下了口中的血水,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定一般,下着可能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道命令,“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将军……”田七不解的看着他,满脸憋得通红,“为什么?” “若是拒绝,很有可能就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你,我,还有城中的百姓都难逃一死。放他们进来,总能活下来几个……” 白羽望着城下渐渐拔高,不断的将短刃扎进城砖缝隙中,慢慢布着台阶爬上来的黑衣人,淡淡的说道:“哪怕最后只活下来一人,我们此刻的隐忍也是有意义的。” 第91章 恶狼来了(2) “忍,一定要忍。只要等到王爷回到樊城,这一切就会结束了。” 白羽是三年前,看着安雅千里奔袭,在城楼上发出惊人一箭的那个守将,他深深的被她的英勇所折服。 听到安大人被册封为西北王,即将定居樊城的时候,天知道他的心里是多么的激动。 是不带有一丝杂念,纯粹的觉得从此能够并肩作战,共同保卫大好河山的革命情怀。 可是没成想,她竟然是来养伤的。 他是知道她一刻不停的奔走于大魏的每一个角落,意图拯救这天下的每一个苍生。东奔西走,哪有不受伤的,可是不曾想,她伤的那样重。 第一年,她虚弱的甚至没有办法步行,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 第二年,她终于能够站起来,却是个一动武就会血崩的“废人”…… 直到今年,纪先生身边的那个老神医,据说终于找到了能够让她起死回生,重新恢复当年风采的药泉。 他怎么能够为了心中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担忧,而让她留在樊城,继续过那种病怏怏的生活。 却万万想不到他的一丝侥幸的心理,终究铸成了大错。 “打开城门。”白羽再次冷冷的说道,在黑衣人即将跃上城头的那一刹那间,城门终于晃晃悠悠的打开了。 特使大人冷哼一声,抖动了一下马的缰绳,指挥着身后的人缓缓的步入樊城。 他在心中狠狠的啐了一声,怒骂道:“好个乖觉的东西,老子还以为你不准备开城门呢?不开城门多好啊,老子就能上报朝廷,给你办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操你十八辈祖宗,还得费事给你安个罪名,真是受累。” “大人,回头进了城,你看是不是给弟兄们开开荤啊,这都半个多月没见着女人了,弟兄们想啊!” 一旁坐在马上的狗腿子嘿嘿的笑着,搓着双手笑嘻嘻的问道。 “这樊城中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二八少女,都是你们的了。”说着特使收了笑意,狠戾的看着他,说道:“玩归玩,正事要做好,还有……” 他举着马鞭,指着前边一座隐藏在周围高大建筑中的宅子,想了想,“西北王的王府还是先不要动了,万一那边没成事呢,也给咱们自己留条退路。” “听说西北王病的都快不行了,还能有什么威势?再说了,我看皇上也不是多在意她,要不怎么不接到宫里去。把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放在樊城,就不怕辽国打将过来,便宜了那帮蛮子?”狗腿子一夹马肚子,不以为意的说道。 这狗腿子乃是特使夫人的娘家侄儿,向来情分比别人要深厚些,胆子也大,除了马屁拍的好,时不时的还能给提个无关痛痒的小意见。 反正说的好了就是功劳,说的不好也不过就是哈哈一笑,侥幸几次有了特别好的想法,得了称赞。 又禁不住旁人在一边拍马屁,抱不上特使大人的大腿,抱抱他娘家侄儿的小腿也是好的不是,直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性子便越发的张狂起来。 那特使深邃冰冷的目光幽幽的扫过狗腿的脸,用少有的凝重的眼神看着他。 狗腿子一哆嗦,只觉得浑身都像被浸在了冬日的冰水里,忙慌慌张张的答应着:“是,大人。” 特使大人看着他这个侄儿,摇了摇头,觉得他满不耐烦的口气,显然是没有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 不过料想总在自己身边跟着,也无不妥,终于一行人,在樊城守军整齐的,包含着浓浓的憎恶之情的目光中,跨过了樊城的城门,进入了城中。 从有人看到检察院的特使大人们到达樊城城外,到白羽权衡了利弊,无奈的打开城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瞬间空无一人,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散落了一地的狼藉,甚至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商贩,将货物丢弃在路边,丝毫不觉得心疼。 白羽穿着银色的盔甲,迈着沉稳而忧伤的步子,从城楼上步履艰难的走了下来。 随着他的走动,盔甲碰撞的金属声,在此时这个空旷寂静的樊城听得格外的清楚,似乎在不断的提醒他,他是樊城的守将,要守护樊城百姓的生命。 可他却亲自为他们迎来了一群长着狰狞獠牙的恶狼。 “特使大人,这边请。”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 “张齐,你带两位小姐走,快走。”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妇人焦急的催促着,她隐隐能听见府宅门口传来的马蹄声。 那群疯子就要来了,她怎么能不焦急? “娘,我们和爹爹一起走……”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孩子,满脸的泪痕,死死的拉着妇人的手臂,苦苦的哀求着。 妇人回头看了看居住了多年而变得异常熟悉的院子,一时间想到了和夫君在院子里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她又看了看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对女儿,终于狠了狠心,将怎么都不愿放开的那双娇嫩的小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冷冷的说道:“张齐,我把我的女儿就托付给你了。” 妇人仍旧不放心的叮嘱着,“不管发生了什么,活着是最重要的。” 张齐噙着眼中的泪水,点点头,和田七两人拖着两位平日里深受守军喜爱的小姐,毫不客气的堵上了嘴,扛在肩上,向着西北王府前进。 说完,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门那头女儿不舍的眼睛,猛地将门扣死。 她靠在门上,慢慢的从怀中掏出帕子,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勉强的展露笑颜,向着前院走去。 当监察院特使的铁骑踏进樊城的那一刻起,安雅的王府中立时涌入了从樊城的四面八方奔来,寻求庇护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倒也并不强求,只是将自己年幼的孩子和没有抵抗能力的女子放进王府的内院,便躬身行了一礼,退到了府门外。 樊城的百姓们手持着他们仅有的“兵器”,平日里下田劳作的镰刀、斧子,试图在最后的关头,用自己的生命拖延这群恶魔杀戮的脚步。 安雅向来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若不是纪明轩一直呆在樊城,将名剑山庄的人带了一部分过来,王府的占地甚至还要小些。 用她的话来说,她讨厌上个茅厕都要走半刻钟的宅子,忒恶心了,万一赶不及拉在了裤子上,岂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剧? 第92章 樊城 惊云有些头疼,他当然知道监察院特使是个什么不要脸的东西,在大魏朝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要是名剑山庄还没有收到情报,怕是全庄上下都要自裁谢罪了。 但显然庄主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去惊动王爷。 不可否认,纪明轩从来都不是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管外头洪水滔天,和我有个屁的关系。 若不是他的小安雅有着一颗令人讨厌的悲天悯人的心,他才巴不得弃了这万丈红尘,一同潇潇洒洒的隐居避世去了。 惊云看着密密麻麻的几乎站满了整个宅院的百姓,揉了揉眉心,比起这些百姓的安危,他家主子似乎更在意王爷的生死。 “哎……”惊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左右踱了几步,终是说道:“影子,你潜出樊城,去通知主子和王爷。” “有这个必要么?”影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主子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能够得偿所愿,一亲芳泽,现在去打扰他,不好吧。” “王爷要是知道了,怕是会生气的,王爷要是一生气,就会不理主子的,若是不理主子了,主子就会不高兴。主子要是过的不痛快了……” 惊云神神秘秘的冲影子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你忘记上次的事情了?” 听着惊云一段绕口令似的话,影子仿佛想起了上次王爷发脾气,泼了主子一脸冷水的事情。 那阵子,用王爷的话来说,主子纯粹是无事找抽型,屁大点事都要拿来训斥一顿。 连王爷多看了一眼不知打哪飞来的小鸟,都要让他们查清楚,从哪里飞来的,又要飞到哪里去。是什么品种的,鸟儿的爹妈是谁,鸟儿昨天吃了哪里产的稻子。 真真的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一念至此,影子一哆嗦,猛地跳了老高,嗖嗖的就要奔出去。 惊云拉了他的袖子,凑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嘱咐着:“我也不是单纯的良心发现,想要管这个事情。” “这些院使逼得边关的富户走投无路,背井离乡,如今樊城聚集了各地逃难而来的商贾,他们觊觎樊城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敢堂而皇之的过来抢劫,怕是主子那边要生什么变故。” “放心吧,那处药泉离这不过就是大半日的路程,赶来救命,想必是来得及的。” 影子冷冷的说道:“这西北王府可是咱们名剑山庄的,这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咱们的,休要被那群疯子给抢了。” 说完,也不管惊云脸上因为被看轻了而愤怒的神色,运足了功力,瞬间消失在樊城的夜色中。 影子是名剑山庄中轻身功夫最好的,要不也不会被纪明轩赐了影子这样的姓名,端的是动如脱兔,快如闪电。 城中忙着劫掠的院使们,只看到了一个黑影划过,待仔细看时,又不见了踪迹。 只当是看了太久闪亮亮的金子、银子,看花了眼睛,略一犹豫,便又开始搜罗着各种稍微值点钱财的物件。 当真是如饥似渴,无论是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硬通货的黄金珠宝,还是农户家里撒养着的几只鸡仔,本着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精神,通通塞到口袋中先。 如此不拘小节的打劫,却偏偏放过了价值千金的古董瓷器,只认为是寻常家中的摆件,随手扔到了地上,化作了一片片细小的瓷片,空余了一地的残渣。 果真是暴敛天物,罪大恶极。 若是安雅看到这一幕,怕是要狠狠的骂道:“你们抢了也就抢了,大不了本王再抢回来,无非是换了趟手,东西还在。你们这帮不识货的贼人,一点都不懂得保护文物。” 影子顺利的出了城,倒也迅速,院使大人们都在忙着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东西,连调戏美人都顾不上,更别说找他的麻烦了。 可行出了一半的路程,他却觉出了一丝非比寻常的气息。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别问他哪里不对劲,反正哪里都是不对劲。 这是他用满身的伤痕,和差点数次丢掉的性命换回来的过人五感,是生死之间获得的常人没有的对危险的直觉。 他就是知道。 影子猛地停了脚步,抽出袖中的匕首,准备抵御随时可能出现的未知的凶手。 但他不能退,不是为了樊城的百姓,而是为了他的主子。 这一刻起,影子彻底丢掉了他的漫不经心和对生命的漠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冒着散功的风险,陡然提了一倍的速度,向着药泉而去。 早一点示警,说不定就能让主子少受一道伤,至于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主子自己活的不耐烦了,这世间能够杀了主子的人,是不存在的。 在影子的心中,纪明轩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那是绝对的信心和强大的信念。 “特使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白羽愤怒的指着城中四处燃起的黑灰色的火焰,看着诸位“尊贵”的院使大人,在他的府中肆无忌惮的挑挑拣拣,看上了如意的东西就塞进自己的兜里,觉得顺眼的婢女就拖进屋子里。 从房中不时传来的女人惊恐的叫声和衣衫破碎的声音,以及传出的阵阵男子的笑声,不难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他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这些人嚣张的到了这样的地步,连安置罪名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这样的行径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他本还想着虚与委蛇,拖延下时间,好让城中的百姓能够趁乱逃离,跑不掉的也能躲进王府中,如此看来…… 在他的府中尚且如此,外面的境况,怕是要远远的超出他的想象。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白羽的目中流露出一股狠戾的神色,数千人对数十人,胜算还是很大的。他冲着身后的士兵,做了个手势,示意准备动手。 特使冷冷的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以为本大人会没有准备?带着这些人就敢来樊城挑衅?就敢当着你的面,玩弄你的女人?” 他一挥袖子,狗腿子立刻从角落里拖出个妇人,她鬓发凌乱,衣衫破败,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腕上全是青紫色的淤痕。 身上值钱的首饰已经被一扫而空,甚至这些人为了抢夺她耳垂上挂着的耳坠,竟被人活生生的从耳朵上拽了下来。 第93章 陈年旧事(1) 已经凝固了的褐色血液,就那样粘在她的脸颊上,将她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倾城之容的面庞,妆点的宛如鬼魅。 妇人的目光呆滞,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既不呼救,也不挣扎,任由狗腿子将她在地上拖来拖去。 “夫人……”白羽心痛的几乎忘记了呼吸,他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再不迟疑,拔出身侧的长刀,冷冷的说道:“我与你拼死一战。”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后早就满怀着无限恨意的将士们,纷纷拿出手中的兵刃,怒指着站在台阶上,无视他们的动作,只带着不屑和嘲弄的神情,微微笑着的特使大人。 “白将军,原来你的骨气,是要看到自己的女人被当面侮辱,才能有的,那我不介意让你的脊梁挺得更直一点吧。” 特使掐着白夫人的脖子,迫使她挣扎着站起来,慢条斯理的解着她的衣带。 虽然衣衫还是完好的,也没有进一步的暴力行为,可这样明显带着侮辱色彩的行为还是激怒了白羽和一直跟随着他的兵士们。 特使像逗弄着小猫一样,缓缓的舔咬着白夫人的脖子,笑着说道:“白夫人果然不愧是早些年冠绝西北各郡的头号美人,即使生了两个孩子,这身材,这相貌,还是一点都不曾改变啊。” 他看着白羽紧绷的身体,觉得这怒意已经积攒的差不多了,突然松了手,将白夫人扔在地上,用了无比恭敬的语气说道:“二位先生,请……” 两个冰冷的身影,仿佛是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撕开了一道裂痕,消无声息的出现在白羽的面前,咧着一张红得宛若地狱厉鬼一般的嘴唇,笑嘻嘻的说着:“好久没有这么多人可以吃了,真是兴奋。” 吃这个字,有很多种含义,尤其是当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说着的时候,更是展现了某种浓郁的色彩,男性荷尔蒙指数立马蹭蹭的上升。 但他们二人说着的时候,只是让人感受到森冷的含义,白羽很确信,他们真的会活生生的将他撕成两半,然后塞进口中,像吃着最普通的猪肉那样,吃掉他。 “二位先生,记得留白将军一条性命,杀了他,咱们可要少了不少的乐趣。” 特使笑着,像是终于想起了瘫在地上的白夫人,如同捡起了一片无关紧要的树叶那样,拉起她,然后狠狠的掼在地上,双手一用力,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逐渐的用力,他笑着说道:“这么多年没见,原来当年白家大小姐的容貌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一点都不曾改变呢?这心肠啊,还是这么冷血无情……” 黑衣特使的话,犹如一声惊雷,将白羽心中不解的迷雾劈散开来,他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满怀仇恨的人是谁。 “是你!”白羽厉声说道,他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今儿难道是七月半的鬼节,还是说,是厉鬼重现人间的日子? 本应该死去多年的男子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还意图侮辱他最珍爱的妻子? 或许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不,似乎应该说是他曾经的。 “韩生,你居然没死?”白羽疑惑的问道,“当年……” 特使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话,用着犹如冬季里最冰冷的寒风刮过似的声音说道:“我没死,想必你很难过吧。” 一边说着,韩生一边皱着眉头,去解自己身上穿着的监察院的黑色官服的腰带。 “当年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他狠狠的咬在白夫人胸前的嫩肉上,一张口,鲜血就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她对我那么好,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我,我失踪了的这半年,她岂不是日日夜夜都在痛苦中挣扎。一想到这些,我便疯了似的向白府赶去。” 韩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突然很温柔的拾起白夫人披散在胸前的乌黑长发,放到鼻端使劲的嗅着,“可我没想到,当我赶到白府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更不是温暖柔软的拥抱,而是火红的嫁衣,和她要嫁给你的‘喜讯’。” “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韩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皱着眉头,用力的扯着白夫人的头发。 “当我穿着锦衣,拿着宝剑的时候,人人都称赞我为韩大侠,最不济也要叫我一声韩公子。”他嘿嘿的笑了两声,用诡异而仇恨的眼光盯着地上的白夫人,冷冷的说道。 “可等我成了残废,穿着如同乞丐一般的衣服,趴在地上用最谦卑的口气乞求着我曾经为之付出鲜血的他们,能够赐我一杯清水,一碗米饭的时候,他们说我什么,你知道吗?” 说着说着,韩生似乎像着了魔似的,手下的力道也变大了许多,白夫人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唔,痛……”。 “你当然是不知道的,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白将军?”韩生根本听不见他手中女子的呼痛声,又许是他听见了,却丝毫不在意。 “是在虚情假意的做着为国为民的白将军,还是趁着自己兄弟好不容易死掉了,勾搭着本该是自己嫂子的荡妇?” 他的手抚摸着白夫人锦缎似的肌肤,像是抚摸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仔仔细细,小心翼翼,“若是我离开了三年五载,我不怪你,更不会怪她,毕竟消失的时间太久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可不过区区半年,五个月零二十六天,你们就耐不住寂寞了?” 说到这里,韩生彻底陷入了当年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中,眼中布满了血色,就像是一头沉睡的恶魔,即将苏醒前的平静,显现出极不寻常的一面。 “既然她这么喜欢男人,那么迫不及待的躺在男人的身下,那就不如好好的爽一爽,啊哈哈……” 韩生张狂的大笑着,全然看不到白羽焦急意图解释的神情,和身下白夫人自恍惚中醒来的又惊又喜的脸色。 “动手!”他抬起头来,看着白羽身后的樊城守军,轻轻的开合着自己的嘴唇,吐出了寒意十足的两个字。 锋利的长刀逐渐出鞘,散发出血的腥味,樊城的守军曾经用他们手中的长刀阻挡了无数想要踏过边境,意图染指大魏的敌人。 第94章 陈年旧事(2) 今日,他们想要再一次证明,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 恐怖的黑夜中,黑影,两个黑色的影子,犹如来自地狱的魔鬼,打开了通往人界的大门,带来了冰冷的阴风,和阴冷的死亡气息。 兵士们握着自己手中的长刀,他们知道,他们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但是他们毫无畏惧,他们迎身而上,用炙热的鲜血和不灭的灵魂,阻挡幽冥厉鬼的杀戮。 屠杀,这是一场残忍而毫无悬念的虐杀,黑影只是一晃,便消失在了空中,化作了两道黑色的旋风,交错在数千人的队伍中。 每一次冲击,带来的便是守军无数的残骸,一截截的手臂和大腿,并着还冒着热气的头颅,飞扬在半空中,然后重重的落在地上,沾染了血色的尘土。 战场上一片寂静无声,甚至听不到兵刃碰撞的声音,偶尔能听到牙齿撕咬着**的声音,和黑影满足的叹息声。 “呸呸呸,这个人的肉实在是太酸了,都是肥肉,一点都不好吃。” “哥哥,你试试这个小子的,味道不错,肥而不腻,你一定喜欢。” 这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抗,人形绞肉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血肉横飞。连想要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竟然都成了一种奢望。 “是大宗师,居然是大宗师,你疯了么。”白羽难以置信的看着韩生,怔怔的问道。 “是呢,没想到声色犬马多年的白将军,还能有这样的眼力,真是难得呢?”韩生抬头看了一眼血肉翻飞的杀人现场,随手擦去了飞溅到脸上,被黑影绞碎的肉屑,冷冰冰的说道。 所谓的大宗师,便是超越了天下武道等级之上的武者,以自身强悍的**突破了自然规律对人所能达到的能力的限制,超脱于一般强者之上,成为无情无欲的杀神。 以人力将地狱鬼门打开一条缝隙,若不能直上九霄,飞升成神,便只能落入鬼域,化为厉鬼。 大宗师数量极少,少到整个大陆四国,见过他们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几乎全部的武者,穷其一生,都没有寻找到大宗师的踪迹。 没想到今日一下子就见到了两人,真是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韩生,你若是恨我,杀了我便是,即便尸骨无损,我亦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你为何要拉上这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你吃过人肉么?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人饿得很了,哪里在乎自己吃到的是什么东西呢?”韩生并不理会白羽的话,自顾自的说道。 他将白夫人压在身下,凑上去咬了咬她的红唇,看着她惊恐的表情,满意的笑了笑,招呼着身旁的狗腿子,“来来,省的你回头找你姨告状,这等美人,叔叔是没福气享受了,还是留给你吧。” 白夫人是很美,即便是生了两个女儿,身材依旧保持的很好。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的皮肤仍然如同处子般的细腻。 更可况年纪本来就不大,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实在是,尤物啊,尤物。 要不怎么可能会生出两个号称西北之花的绝色女儿来呢。 狗腿子吞了口口水,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轮到自己的头上。 而且瞧那样子,特使叔叔曾经还是爱慕过这个女人的?险些好差点成了夫妻?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美色当前,竟然能不动心,裤子都脱了,你居然不上了? 狗腿子眼珠转了转,倒是欣然答应了一声,乐颠颠的三下五除二,撕拉一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发出一声愉悦的叫喊,蹬蹬蹬的就趴到了白夫人的身上。 “你……”白羽刚刚发出一声怒吼,拔高的语调便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截断了。 一只惨白的仿佛不属于人类的利爪在他的眼前划过,穿过了他的肩膀,硬生生的将他的琵琶骨从身体中抽了出来,啪的一声丢在地上。 那人缓缓的抬起自己的手,凑到自己的嘴巴,伸出血红的舌头,像是品尝着最美味的食物,细细的舔着,“这人的血,味道真不错,哥哥肯定会喜欢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飘着浓郁香气的手帕,细细的将指尖的人血擦净,挑起韩生的脸蛋,笑嘻嘻的说道:“宝贝,你看还是师傅最心疼你吧。” “连人都顾不上吃了,赶来替你解围,快说,你爱不爱人家,爱不爱么?” 白羽努力的仰起头,望着一团看不清面目的黑影在韩生的身边跳来跳去,不时的发出咯咯的笑声,惊异的说道:“韩生,你怎么会堕落至此。” 这句话说得倒是没有半分嘲弄的意思,只是对昔日好友的惋惜,却理所应当的惹怒了那人,噗的一声,一根细长的骨刺穿过了白羽另一边的肩头。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是我的韩生最和我的心意。唔,人家讨厌你们。” 说着,他旁落无人的吧唧了一口,用刚刚舔舐人血的舌头,舔了一下韩生的脸颊。 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黑影毫不客气的扯着韩生的衣襟,咯咯的笑着:“乖徒儿,咱们之间的爱情,才是真爱啊!” 他凑到韩生的脖颈处,笑嘻嘻的咬了一口,环着他的腰,眼看着就要当场秀一下他们二人之间特有的那种恩爱。 “师傅……”韩生又急又恼,推了推他的胸膛,却也不敢太过用力。激怒了那人,他可不管前一分钟是不是在你身上翻云覆雨,下一分钟可是会徒手将你撕成碎片的主。 此刻的王府中,田七和张齐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紧张的看了看对方,又抬头望着依旧和往日一样明亮而圆润的月盘。 似乎是在静静的等待着高悬在头顶的杀戮之手轻轻的降在他们的头上,带走他们还是盛年的生命。 他们虽然不知道外面的守军遇到了怎样强大的敌人,却也从不同寻常的寂静中和空气中不时飘来的血腥味觉察出一丝诡异而恐怖的气氛。 西北王府的院中,还保留了相当一部分的樊城守军,人数并不多,可都是樊城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是白将军特地留下来,想要守护这些手无寸铁,几乎没有战斗力的妇孺和平民,田七与张齐二人正是他们中的队长。 “打开府门。”惊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试图安慰下他们二人过于焦灼的情绪。 第95章 守护之力 二人震惊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现在打开大门,不是无异于引狼入室吗?” “若是不然,你们认为,就凭外面那群拿着镰刀和铁锹的百姓,能够坚持多久?”惊云眯着眼睛,他突然觉出今日的屠杀,应该远不是图财害命这样的简单。 惊云负着手,看着影子离去的方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回头望着躲在身后内院中不时惊慌啜泣的女子们,心下一沉,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罢了,罢了,江湖中人,本就是过着刀剑舔血的日子,早一日死,晚一日死,又有什么不同呢? “来吧,兄弟们。”惊云拔出泛着寒光的长剑,冷冷的说道:“军中男儿,总不能死在百姓的后面。” 二人定定的看了眼惊云,从他们的目中,能够很清楚的看出他们心中对此时此刻惊云突如其来的大义凌然,视死如归的莫大的不信任。 纪明轩随着安雅在樊城居住多年,不管是不是情愿,这些守军或多或少的知道了名剑山庄庄主的性子。 那是个天生冷情的人,他的手下,能有这样高的觉悟?莫不是准备开了府门,把这一屋子的妇孺拉出去换个消停吧? 二人微微的点了点头,深深的感觉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你们在想些什么?”惊云看着面前明显无动于衷的二人,冷冷的问道:“难道你们省不得你们这一条金贵的性命?” “就凭外面那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发挥任何的作用,待他们冲进来,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惊云偏过头,看着张齐和田七,冷笑着说道:“或者说,你们怕我把你们给卖了,好换取活下来的希望吗?” 他走了两步,把头伸到二人的中间,轻声的说道:“现在才担心我的良心,不是太迟了吗?” “打开府门,让外面的那些平民进来,换你们这些守军站在外面。”惊云挺直了身子,指着樊城的守军说道:“拼尽全力,虽死无悔!” 开门,换人,交替……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却像是过了很久。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王府的大门,在这些已经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惧中的百姓眼中,就是一条跨越着生死的鸿沟。 他们本没有奢望过,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散发着冰冷杀气的杀手们,能够大发慈悲的救下他们。 愿意为他们的妻儿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想。他们本是抱着必死之心,为他们的亲人护住最后一线生机。 百姓们看着站在王府墙头,穿着黑色劲装,握着锋利长剑的杀手们突然从心底里涌现出深深的感激。 不知是谁带的头,一个鬓边斑白的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墙上的人喊道:“谢谢你们。” 这就是像是一个信号,慢慢的,院中的百姓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跪在地上,双手合十。 为着这些曾经是他们心目中最可怖的存在,现在却是唯一的希望的人,用着最真挚的心祈祷着。 他们能活下来,他们可以平安无事,他们才有希望。 院中的动静惊动了迎身立在王府大门之上的惊云,他回过头,看着这样一个他这一生,连在梦中都没有出现过的奇异景象。 杀人者成为了他们心中的守护神,而本应该为了他们的性命,流血牺牲的人,却最终向他们挥起了杀戮的屠刀。 这是多么的讽刺,多么的荒诞,可却是真真切切的在上演着,实实在在的发生着。 惊云转过头,尽量的忽略了他眼角挂着的一颗泪珠。 他觉得可笑极了,他若是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岂不是日日夜夜都要和孤魂野鬼作战。 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是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何况是报应轮回。 若是天上真有神仙,那也是只知道收取人间供奉,从不办事的贼人,指望他们…… 惊云挥了挥手,示意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的双手。 他闭上眼睛,不知为什么会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在泥塘里打滚,赤着脚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奔跑,趁着店家不注意偷两个白馒头塞进嘴里,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便是一顿好打的少年。 是什么时候遇见主子的呢,他仔细的想了想,今天的他有些和平日出任务时不一样的感觉,那种很多年都没有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种名为脆弱的东西。 那一日,他偷了一个葱油饼,蜷缩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长久以来,他都是这么吃东西的。 无论得到什么食物,哪怕是已经泛出腐烂气味的,从后巷中抬出的馊水,他都要在第一时间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否则很有可能在下一个眨眼间,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就会失去。 抢走它们的也许是它们原来的主人,也许是隐藏在繁华城市中阴暗角落里和他一样的少年,甚至也有可能是路边趴着的一只肮脏的大狗。 吃着吃着,他突然抬起头,狠狠的看着停在他面前的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他吃的更加的迅速了。 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 那些从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是饥饿的贵公子们,时不时的就要来街头寻些刺激。 有的喜欢拉了他们,丢在空旷的地上,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奔跑、逃窜,而他们则拿着弓箭,在远处笑嘻嘻的比着箭法。 有的觉得他长的漂亮的,便领回家去,洗干净了身体,放在后院中,当做娈童,供大家玩乐。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是很介意,不过是受点伤,有些疼,又死不了,还能吃几天饱饭,他很满足了。 如果能让他选的话,他宁愿选择第二种。 至少,不会像前者那样费力,而且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流血身亡。 车门慢慢的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和他差不多一般年岁的少年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他看着他的目光是羡慕和嫉妒的,倒是没有平日里见到富家子弟的怨恨。 少年踩着趴在地上的人凳,跳下来,看着他,没有羞辱,没有那些人眼中的可恨的**,只是那样平静的问道:“你想要过人上人的生活吗?” 第96章 认错人了(1) “想,他当然想,傻子才不想。”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后来彻底改变他的少年,不屑的冷哼道。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那我要给你什么?”他瞅了瞅自己,觉得反正无非是一身贱命,还能比现在更糟么。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看着那个还没有自己高的少年,轻声问道。 “我只要你的能力。”少年看着他,用着一种仿佛不属于人类的声音,缓缓的开头说道:“不要忘记,你和他们都是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少年指着街道上抱着怀中的美人,摇摇晃晃喝醉了的富家公子说道:“只要你愿意拼尽全力,总有一日,他们都会跪在你的脚下,任你驱使。” “可是……”他不敢相信的看看他,又看看那些身着锦衣,身上挂满了各种昂贵的配饰,他知道每一件都价值千金。 “没有什么可是,惊云……” 他有些奇怪,惊云这两个字以后就是他的名字了吗,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他很喜欢。 “我命由我不由天,倘若天不怜我,我便终有一日要来怜它。”少年抬着头,看着上面黑色的夜空,冷冷的说道。 “放火箭!”惊云适时的停止了脑中不合时宜的冒着的混乱思绪,他猛地放下自己的右手,沉稳的下着命令。 或许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吧,他才会想起那些早已遗忘的事情。 且就容他放肆的软弱一回吧。 燃着火焰的弩箭,带着猛烈的罡风,伴着呼啸的声音,射出让地上的樊城守军瞠目结舌的距离。 “轰”的一声点燃了樊城的烽火台,名剑山庄特有的蓝色烟火令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樊城。 惊云垂下头,有些愧疚的看着底下那些人满含着感激的眼睛,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当不起他们的这一跪。 只有庄子里的人才知道,这个烟火令根本不是求援的信号,而是即将同归于尽的遗书。 方远百里,隶属于名剑山庄之下的所有产业,见此蓝色烟火令,就意味着他们的兄弟已死,无须救援。 他要守护他心中的神祗,让他远离危险,而这些视他为神的人,就由他的性命来祭奠吧。 满天的蓝色幽光,不仅惊动了樊城中正在兴高采烈,夺取着他人财富的院使们,也惊动了已经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里,奔出了数十公里的影子。 影子略微停了停,看了眼从樊城发出的耀眼光芒,再未回头,反而是更加迅速的向着前方而去。 兄弟已死,不需流泪,只需完成他最后的嘱托,让他一路好走。 安雅将自己浸在水中,舒服的闭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的拨弄着药泉里的温水,饶有兴致的看着随着她的动作而一圈圈荡开来的各种泛着不同药香味的药材。 想到困扰她多年的病症终于等到了解脱的时候,她不是不高兴的,只是…… 她皱着眉头,将身子又往水中埋得更深了一点,抽了抽她小巧翘立的鼻子,疑惑的看着药泉里的水。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她老觉着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她回头看了看四周高大浓郁的能够遮挡一切的树林,那里仍是一片寂静。如同六个时辰之前,她刚刚下水时的景象,并无半分改变。 “许是多虑了吧?”安雅喃喃自语的说道。 纪明轩单独出行时,或许是消无声息的,又或许是嫌弃跟着他的暗卫太多,时不时的就要仗着他强大的优势,转瞬间消失在闹市中。 然后看着因为找不到主子的身影,急的团团转的暗卫们,恶劣的立在城池的最高点,吃着精美的小食,饮着奢华的美酒,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 直到惊云或是魅影,这些熟知主子不良习惯的人找到他,他才会像没事人似的,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但是,纪明轩可以将自己置于无人保护的“半危险”境地,却绝不可能让安雅少了一根汗毛。 就算是小半根眼睫毛,那也是他纪明轩的,怎么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暗中保护安雅的暗卫,甚至比他这个正经主子还要多。尤其是这几年,安雅不能和人动武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想到这里,安雅自嘲的笑了笑,真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身子这才稍微好了一点,不那么像个将死之人了。 这都快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左手执缰,右手握剑,立在战马上大喝一声:“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安大人!”便真的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九品上强者了。 武者过于常人的五感,是由修炼的真气与大自然的感应而生,真气越高,人的五感越能契合自然的规律。 听说真正能够突破自身的大宗师们,都是能顺应天时,趁着天下大势所向之际,随意的拨上一拨,就能与天抗衡的撼天之人。 这座孤山,地处荒野,四周空旷,了无人烟,除了他们这一群人,连个鬼影都见不着,更不要说能给名剑山庄的杀神们造成致命威胁的生物了。 再说自己的五感早就算不得灵敏了,又怎么能闻到驻守在山脚下的人可能发出的人血的腥味。 要是果真闻到了,才是真的见鬼了呢。 “霜儿……”安雅放松了下先前紧绷的身体,轻声唤道。 她坚信,除了那几个,还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于人间的老东西,没有任何人能够消无声息的穿过那些杀神们布下的天罗地网,连示警的烟火令和哨声都不曾放出。 反正,听说号称早已进入天人之境的大宗师们,已有数十年未曾干涉过世间的俗事。 高高在上,只是信奉拱手而治天下的“神”,显然并不值得让一向胆子极大的安大人,心生惧意。 “嗯?”等了半晌,她也没听到霜儿的回应,不由的睁开了一双被温泉的热气熏得有些朦胧的眼睛。 药泉的水效果真的很好,让她浑身上下的经脉都似重新散发出了往日的活力,手脚也有了些力气,不再软绵绵的了。 “霜儿,我叫你呢,听不见么?”安雅转过头去,不悦的说道。 “王爷在这种时候,叫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池边一个慵散的美人,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一件外袍松松垮垮的系在身上,透过月光的照耀,更显得他裸露在外的胸膛莹白如玉。 第97章 认错人了(2) 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从他的肩头自然的垂下来,半掩着他风情万种的胸膛。 他一边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用着妩媚的小眼神看着安雅。 直叫她觉得,她方才有多么的不应该,居然在沐浴的时候叫了她贴身侍女的名字。 而不是这个,呃,正准备魅惑她的美人。 安雅揉了揉鼻尖,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流了两行鼻血,彻底暴露了她略有些凶残的本性。 这一愣神的功夫,本是躺在地上,做睡美人状的纪明轩,已经蹲在了池边,伸出一只手,轻佻的托住了安雅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 此刻,皎洁的月色,蒸腾的热气,药材的香味,远处的树林…… 尤其是池中湿漉漉正在泡澡的美人,和衣衫半掩蹲在池边看着美人的美人,好一副你侬我侬,满怀着浓浓爱意的好地方。 不干点什么更加进一步的事情,似乎都有些对不起贼老天的好意。 那就还是干点什么吧,莫要辜负了老天爷难得的好意。 “美人,一个人泡澡,岂不是太孤独了,不若我陪你一起,也好有个伴啊?” 纪明轩说着,将自己本就只是系了一根腰带的袍子扔到地上,笑嘻嘻的说道:“便是替美人擦个背,揉个肩,想必也是极好的。” “不要。”安雅惊慌失措的拉着衣衫,连连的后退了几步,勉为其难的笑着说道:“本王一点也不寂寞,有趣的很。” “你看,这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她犹豫了一下,觉得特么的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说道:“都是本王的好朋友,都能愉快的一起玩耍。” “扑哧,你确定真的不要?”纪明轩轻笑了一声,幽幽的说着,又走近了一步,伏下身子去看池中防备的几乎快要炸了毛的小猫。 咕噜,咕噜…… 安雅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真是……太完美了啦。 瞧瞧那八块腹肌,再看看精致的锁骨,还有传说中爱的把手,当然少不了…… 哎呀,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懂得嘛,人家就不要说出来了,好丢脸啊! 她自行脑补着某些不是很健康的画面,捂着滚烫的脸颊,跺了跺脚,溅起了一池的水花。 咕噜,咕噜…… 安雅又不受控制的吞了两口吐沫,谁受得了这个啊! 她一只手遮了自己的眼睛,却又偷偷的从手指的缝隙中去看他,只觉得脸上一片绯红。 她羞赧的低着头,心中不停的默念着,“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妹啊,这种尤物站在眼前,不好好看看,简直是罪恶滔天,恶贯满盈啊。 “哎,本想着本庄主放了身段,好生的伺候伺候咱们大魏唯一的一位女王爷,也好日后求条康庄大道。” 纪明轩似乎是很惋惜的摇了摇头,拾起地上散落着的外袍,转了身,就要离去。 “喂,你真就走了啊!”安雅话一出口,就懊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咦,她说了什么吗? 好像倒成了主动追求的人呢,真是,还要不要自己的老脸啊! 纪明轩回过头来,装模作样的叹息着,哀怨的说道:“我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地位的,都沦落到主动侍寝的地步了,王爷您还不满意。” 他的手划过自己的脖子,用了一种安雅此生都不愿意再听到第二次的声音说道:“哎呀,莫不是人家的身材还不够好,相貌还不够美,吸引不了王爷么?” “那就不要自取其辱了吧。”说完,他一扭头,迈着小碎步,飞快的向前走去。 “谁说吸引不了本王的,本王的鼻血都要喷出来了。”安雅低着头,有些后悔,居然把纪明轩那厮赶走了,真是,亏大发了。 那样一个美人,愿意给她搓背,哎呦,不行了不行了,想想就很那啥啊! “你是在想我嘛!” 安雅看着片刻前还扭着妖娆的小身板,装着委屈样,一眨眼就贴到她面前的纪明轩,不由的又在心中抱怨了一声,就知道扮可怜,老娘还偏生就吃这一套,真是…… 没等她想清楚,真是什么,纪明轩一把抱起她的身子,将她推到了岸边,托起她的臀部,让她缠绕在他的身上。 月光下,温泉池边,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趴在安雅的肩膀上,静静的说道:“安雅,我等这一天好久了,我不想再等了。” 他抬起头,用嘴唇轻轻的碰了碰她的额头,一只手抱紧了她的身子,另一只手去解她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 他冰凉凉的手触碰到她热气腾腾的肌肤上,让安雅打了一个寒颤,她一下子从美色中清醒了过来。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是哪里不对呢? 她看着身前不停的在她身上点火的他,皱着眉头,脑中飞快的思考着。 她的衣衫半褪,已经褪到了腰际,“纪明轩”的呼吸声也愈发的沉重起来,她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上温度的变化。 声音没有问题,身形也没有问题,就连身上熏香的味道都是一样的,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是了,薛神医说她要在药泉中泡足了十二个时辰,才能彻底治愈她身上的痼疾。他不可能会在她身体还没康复的时候,就巴巴的跑来,对她做这些事情。 这么多年都忍了,没道理忍不了余下的这六个时辰。更何况,以纪明轩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不顾及她的身体的。 一念至此,她的手指轻轻的搭在那人的头上,右手拔了头上束发的簪子,对着他头顶的百会穴,灌注她如今所能使出的最大内力,猛地往下一插。 敢占她的便宜,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既然是你自己想要找死,本王就干干脆脆的送你一程,让你早点喝了那奈何桥上的孟婆汤,麻溜的滚去畜生道,生生世世都做不了人。 安雅虽然尚未痊愈,功力至多恢复了五成,但这拼尽全力的一击,即使不能让这个混蛋命丧黄泉,不能让他重伤濒死,也必然能让他避上一避,让上一让。 只要他松了手,离了她的身子,哪怕只有半寸,她自然有成千上万种方法杀了他,以泄心头之火! 只可惜,安雅算对了开头,却怎么也算不到这狗血的结局。 第98章 鬼面 她怀中的“纪明轩”似乎感受到她的杀气,幽幽的动了动,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来,一张青灰色泛着森然死气的脸,贴到了她的脸上。 咧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血盆大口,用着纪明轩的声音说道:“王爷,人家做错什么了么,惹您生气了,就这么想杀了我?” 这一招川剧中常见的变脸,不过是江湖上杂耍惯用的幻术,也就是低等的现代魔术的雏形。若是施展的对象是纪明轩,或是惊云,都不可能有太大的效果。 反而,被对方骂骂咧咧,反手一刀,直接劈成两半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偏偏是她,是已然死过一回的安雅,这样的震撼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她本就是一抹投身异世的孤魂,若还是言词凿凿的带着坚定的口气说她是无神论者,那铁定是不可能的。 她不畏惧九霄之上的神,却绝不代表她不惧怕面目狰狞的恶鬼,更何况这张鬼面已经贴在了她粉嫩娇柔的脸上。 再一想到自己的双腿此刻还缠在他的腰间,手还环着他的脖子,姿势如此的亲密,安雅不由的心中一阵恶寒。 尼玛,花痴看上了一只恶鬼,还险些被上了? 在安大人的人生史上,绝逼是头号奇耻大辱! 于是,她分神了,她犹豫了,她握着“凶器”的手略微缓了一缓,仅仅只是一眨眼,真的就只是一眨眼,便差点让安大人死的透透的。 那鬼面见自己已经暴露,二话不说,当机立断,双手将安雅往药泉中一沉,右手在池边一按,潇洒飘逸的留了一个背影给她,自己站在了池边。 单看背影,倒是不吓人的,反倒是比纪明轩还要多了几分出尘的仙气。 此时安雅也从短暂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一击不成,也不懊恼,她退了两步,将被鬼面拉扯垂落的衣衫拉好,依旧是荣辱不惊的站在那里。 不得不说,药泉的水,果真是世间仅有的好东西,区区六个时辰,她孱弱的身体竟已有了惊人的好转。 若是一会注定要有一场恶战,她更加要珍惜这大战前来之不易的平静时间,多在这药泉中呆上一瞬,哪怕只是多恢复一丝一毫,也是好的。 “你是何人?”安雅将遮挡了她视线的三千发丝盘成了一个圆球,随手用不久前还准备拿来杀人的簪子固定好,淡淡的问道。 “安大人果然不愧是安大人,这种意乱情迷的关键时刻,还能发现本王与你那心肝小宝贝的不同之处,真是难得。” 鬼面转过身,并没有回答安雅的问题,只是负手去看虽然有些狼狈,却仍旧骄傲的昂着头,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女子。 “这个女人,有些意思。”鬼面颇有兴致的想着,“早知道方才就不该那么粗鄙暴力,唐突了美人,实在是不好,不好。” 他这一转身,倒让安雅抽了一口冷气,妈蛋,这厮活生生就是妖孽啊! 飞扬的眼眸,坚毅的脸庞,配上他那浑然天成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天底下的女人哪里能抵抗的了。 再看他那一身慵散华贵的气度,分明就是权贵之人,还是权贵中的佼佼者。 这样的男人,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非要来撩拨她? 等等,何时像她这样平庸无亮点,没胸又大脚的女人,也能称得上是美人了? 难道她深居简出,形同隐居的这三年,整个大魏的美学欣赏水平都下降了?连她也勉强能算的上一位身段妖娆,倾国倾城了吗? 哎呀!那可真真的是极好的啊! 想必,正站在池边,刻意放出身上阴冷气息的鬼面,要是听到了她内心的独白,怕是要气的吐血吧。 鬼面看着池中发鬓高盘,露出好看的脖颈,在他的威逼下,却能够站起笔直,而且似乎还在发呆的女人。 尤其是她那一张不断变换着各种“五彩斑斓”色彩的面庞,几乎让他舍不得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 怎么办?他好像有点不想杀了她呢? “安大人,哦,不对,应该叫您一声王爷了,您是在等谁吗?”鬼面笑着问道。 他蹲下身子,不紧不慢的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嫩嫩的手臂,去拨弄药泉中的温水。 “只是可惜,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呢?”他浅浅的笑着,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无视着安雅脸上,陡然失去神采的脸色。 “你伤不了他的。”安雅动了动身子,松松她已经有些僵硬的两条腿,状似很肯定的说道。 可是…… 她的心中凉飕飕的,她隐隐的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能够不惊动山脚的守卫,鬼魅一般的出现在这里。 或者说他是无声无息的,杀光了所有的人,才能如此闲适的站在这里,对她做着那样的事情,说着这样的话语。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这个男人的实力都在纪明轩之上。 安雅眯着眼睛,只觉得明明泡在温热药泉中的身体,突然冰凉起来,“你的目的。” “阁下总不至于闲的蛋疼,无端端的花了这样大的力气,跑来戏耍本王吧。”她靠在药泉的另一边,不温不火的问道。 “若是我说,我就是闲的无聊,想杀几个人过过手瘾呢?”鬼面索性一掀衣摆,就那样湿哒哒的坐在了地上,看着她,冷冷的说道。 “能杀了名剑山庄的庄主和大魏的昭宁公主,本王也算是名动天下了,我又何乐不为。”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只是在说着最普通不过的话语。 “兰陵王,你我无冤无仇的,杀了我,可没有什么好处,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做的。” 安雅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冷哼着说道:“你若是稀罕那个可笑的名声,以你这样的实力,早就称霸草原了,岂不痛快,何必装成一个整日只知道声色犬马的闲散王爷。” “我这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眸中透露出一种惊人的肯定,我就是知道,你瞒不了我的。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一定只有我才能给你。”安雅向他走了两步,停在药泉的中央,定定的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来谈谈条件,如何?” 兰陵王似乎并不意外安雅认出他来,他淡淡的笑了笑,站起来,抖了抖在短短的几句话的时间里,已经用自身的内力,烘烤干净的外袍。 第99章 似梦似真(1) 足下步子一滑,立时掐着安雅的脖子,将她带出药泉,狠狠的按在了草地上,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慢慢的说道:“若是我所求的是王爷您呢?” “哦?要是兰陵王不担心睡的好好的,被我刺穿了喉咙,割下了头颅,然后挂在您的营帐顶上,我倒是不在意做您的女人呢?” 安雅看都没看兰陵王掐在她纤细脖子上的手指,轻声的笑着,伸手去拉他的腰带,说道:“像您这样祸国殃民的妖孽,放在哪里都是倾倒众生的绝色,倒也全了我这无耻之人的心愿呢?” 那样怡然自得,谈笑风生的她,倒不像是被人逼迫,陷入窘境之人,反倒似占据了全部的主动,正在威逼利诱着他的人。 “你倒是不在意纪明轩的生死,那你在乎这个吗?” 鬼面捏着她的脸颊,迫使她的脸换了一个方向,好让她看清楚樊城的方向。 一片冲天而起的蓝色火焰,印在了安雅的眼眸中,她的神色终于变了。 “难道你把我和明轩牵制在这里,就是为了对樊城动手?”安雅明显带着怒气问道。 “是,也不是。”鬼面拍了拍她的脸,戏谑的说道:“本来是想杀了你的,现在本王倒是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来人!”他一边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一边下着冰冷的命令,“把那些人都给我带上来。” 安雅坐起身子,看着被人像物品一样拖在地上,扔到她面前的三人,皱了皱眉头,偏着头去看鬼面,“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鬼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她的面前,又指了指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纪明轩。 他凑到她的跟前,肆无忌惮的环着她的腰,说道:“这盒子里装的是和药泉中成分完全一致的药丸,你要泡足十二个时辰,才能康复的温泉水,只需要这一颗,就够了。” “而且,还能瞬间提升数倍的功力,虽然只能维持短短的三日,但想必已经足够你去解樊城之围了。” 鬼面的手,在她的腰间不时的上下动作,仿佛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子,说出口的话却是那般的冰冷。 “是救你的庄主,还是救你的樊城,你可要想清楚了。” 鬼面打开了手中的盒子,放在薛神医的面前,示意身边的人解开缚住他的绳索,“本王保证,这药丸是货真价实的旷世奇药,努,本王还怕你不相信,特地准许这个老东西,先验验,你总能放心了吧。” 影子扶住身旁一颗碗口粗细的树,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他抬头看了看被层层叠叠的树林覆盖着的小径,叹息着:“终于快到了么?” 他理了理因为跑得太快,而有些混乱的内息,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掌心,让他的精神稍微好了一点。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樊城的方向,轻轻的怒斥了一声,“真是个白痴,为了不相干的人,竟然真的让自己死掉了,白痴。” 虽然口中骂着,影子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悲伤。那个傻子,平时怕死怕的要命,今天怎么发了疯。 影子揉了揉有些发蒙的眼睛,抬起脚就要往山上奔去,他足下生风,疾行如电,不过只行了两步,便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人呢? 这次主子出门可是带着王爷的,断不可能甩掉暗卫。 此时此刻,本应该坚守在山下,保护主子安全的暗卫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握在手中,吐出一口浊气,将呼吸声调到最小。 一步,两步……十步…… 他突然听到脚下传来的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他当然不会以为那是一根普通的树枝,登时跃至半空,头朝下,脚朝上,剑尖插入土中,试图破坏掉敌人布在林中的陷阱。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既没有淬着毒药,带着火焰的利箭,也没有能够夹断人腿骨的大钳,更没有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天蚕丝织成的密网。 甚至连手持刀剑,火把,准备趁他腾在半空,给他致命一击的人都没有。 林中静悄悄的,亦如先前,只能听到影子自己发出的急促的呼吸声。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四周,多年的杀手生涯让他的警觉训练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再次运足了目力,去分辨林中的一草一木是否带着致命的伪装,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 影子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觉得或许是为了惊云的死,神经绷得太紧了,连一根寻常断裂的树枝,都让他如临大敌。 可是,当他的脚终于踏上地面的刹那间,他发现,他错了。 一层又一层浓密的雾气,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只觉得随着包围他的雾气渐渐的厚重,他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他耷拉着自己的脑袋,睡意袭来,眼皮一下一下的扣着,却无法抵挡他不该有的疲惫。 睡意浓浓中,他看到幼年的他,赤着乌黑的双足,拎着一双新鞋,咬着手指站在一扇门前。他闻着院中飘出的阵阵饭香,却不敢伸手敲响面前的院门。 他看到他的娘亲等的焦急,一把拉开院门,看到她心爱的儿子站在门口,欣喜的面容和飞扬的眉角。 他看到她的娘亲,拿着一块热气腾腾的布巾,替他擦去脚上的泥土。故意板着一张脸,伸出手指刮着他的鼻梁,却又自己忍不住大笑出声。 影子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他早已忘记的童年,原来也曾有过这样一段人人称羡的时光。 他终于闭上了双眼,向着更深的雾气中走去,他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娘亲,再看一眼,当时觉得凶悍,日后却倍加想念的爹爹。 他愿意光着脊背,伏在地上,被他的爹爹狠狠的揍上一顿,直打得皮开肉绽,三个月下不了床,也是好的。 他再也不要像从前那样,气的爹爹举着手中赶牛的鞭子,追着他漫山遍野的乱跑,不停的怒骂着。 突然,他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他拿剑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坚毅而冷酷的血液,陡然间变得火热,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震落了无数鸟雀。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满天的大火,看到了高举着弯刀,穿着辽**服的蛮子们涌进了他们宁静的村庄。 然后就是一阵阵惨烈的呼救声,痛苦而不堪的尖叫声,各种东西的破碎声。 第100章 似梦似真(2) 他看到他的娘亲,拼命的把他放进水桶中,摇着把手,将他放进院中的井中,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要开口说话。 娘亲还安慰他,只要乖乖的听话,出来的时候,就给他一块他一直想要的麦芽糖。 啊! 这个冷血的硬汉,不顾一切的握住自己手中的长剑,挥舞着,想要将那些正趴在娘亲身上施为着的蛮子,剁成肉酱。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横飞的碎肉,飞进了他的口中,他咕噜一下咽进肚子里。 他开怀的大笑着,疯狂的屠杀着,他终于有能力救下他当年惨死的娘亲,他怎么能不开心,他怎么能不欣慰? “孩子……” 他的耳中似乎听到了娘亲温柔的呼唤声,很轻很轻,他皱着眉头想要听得更加清楚一些,却突然惊醒。 他的爹娘早已死去多年,这眼前的一切哪里是真的。 他也不是那个可以在田间地头疯跑着的狗蛋,而是名为影子的黑夜中的杀神。 一念至此,幻象自破,他怔怔的看着沾满了鲜血的双手,低头去看倒在血泊中的人。 “小六?”影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原以为幻象中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已然被他剁成肉泥的暗卫,心中一乱。他当然杀过不少的人,也杀过自己一同训练,一同吃饭睡觉的“兄弟。” 可他们是敌人,是奸细,是必须要铲除的人,而不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他怎么可以杀了小六,还将他的尸首剁成了烂泥。 影子刚刚从幻象中走出的沉重的心脏,又一次陷入了悲恸中。 他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试图去触碰着小六浑身上下,唯一一块尚算完整的地方,他带着无限的哀伤和深深的愧疚。 远处的山林中,层层的机关终于在此时发动了,如同婴儿手臂粗细的弩箭,呼啸着,向着影子射去。 而他却浑然不知的抚摸着小六的脸庞,想要合上小六惊恐的张大的双眼,他死死的咬着嘴唇,抑制着他的哭泣声。 尖利的弩箭已经划破了影子的衣袖,就要刺进他的身体,看箭头上泛着的青绿色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的。 咣当一声,仿佛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的影子,猛地拔地而起,握紧身侧长剑,反手一挥,砍落了当先的一支弩箭。 一时之间,林中长剑与弩箭的碰撞声不住的响起,影子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的一支接着一支的劈落。 脚下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山上一步接着一步的靠近,可每向前一步,每毁掉一支弩箭,他的心中越发的沉重。 没有人来救援,没有一个人,包括他的主子。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山下的暗卫已经尽数死于敌手,很有可能主子也落入了敌人的手中。 他还是迟了么? 是迟了多久,一刻钟,一个时辰,还是整整半个日夜? 他盯着眼前不断飞舞,用各种刁钻、古怪的角度攒射而来的“巨大”弩箭,这种本该是用于战场上的弩箭,却诡异的突破了边关层层关卡,出现在了这里。 出现在了这座本该荒无人烟的山上,其中蕴藏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想起怀中一直放着的烟火令,他应该示警,应该告知周围的属下速速前来救援。 可是,抛出烟火令需要的时间虽短,却也足够让这些几乎是没有片刻停歇的弩箭,将他射成一个马蜂窝。 退下山去,无声无息的离开,他活。 释放烟火令,冲上山顶,探清虚实,他必死无疑。 影子动了动嘴角,酸痛的右手顺势将一支弩箭劈成两半,落在地上散出的一缕青烟,好像在提醒他,眼前的危机。 他笑了笑,光亮的长剑反射出他的面容,那一抹坚毅而强悍的笑意,足以睥睨一切。 红色,橙色,白色,三种颜色的烟火一支接着一支的从他的袖中直射上天,他用这三支不同颜色的烟火,告诉后来的人,这里有着怎样的危险。 噗噗噗,无数支弩箭瞬间击穿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上,腿上,手臂上,甚至连头上也插了一支。 那支弩箭从他的左脸穿过,狠狠的透过右脸,将他钉死在地上,他落地的那一刹那,四面八方,数之不尽的弩箭终于戛然而止。 原来,只差这刹那的时光,只差这一闭眼一睁眼的瞬间,这些弩箭就会用尽。他本不必死的,至少不必死的这样的惨烈,这样的……丑陋。 他自嘲的笑着,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血的沫子喷洒出来,溅在他面前的土地上。 他的浑身抽搐了两下,艰难的撕下了衣衫的一角,沾着自己的血水,在上面写写画画。 总会有人看见的,能让前来救援的人少受一点不必要的伤害,那也是好的,主子就能早一刻得到救援。 写完了,他连箭头都懒得割掉,就那样生生的拔出口中的弩箭,将那一角血色的布块钉在地上。 也不知一个任谁看了都是活不成的人,怎么还能做完这许多的事情。 影子最后看了一眼,天际蓝色的火焰,苦笑了一下,“兄弟,我真的尽力了,下去了,可不要怪我。” 他的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的向前滚动,一个接着一个的机关,被地上这个不成人形的人触动,发出各种可怕的威力。 一团不知名的火焰中,影子蜷缩成一团,手臂挣扎着向前,口中不知说着什么,分明该是痛不欲生的,可看他的神情,却带着温柔,甜蜜的微笑。 或许他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又或许看到了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当然也有可能想起某一日,在街头巷尾,遇见的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 总之,他是笑着离开的,他尽力了,他不愧疚。 拼尽全力,付出一切,即使不成,亦无遗憾。 “兰陵王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安雅慵散的顺势靠在他的身上,手指毫不客气的扯着他的长发,嘟了嘟嘴,轻声说道。 “可是,本王是很贪心的人呢?”她突然直起了身子,站了起来,湿哒哒的水珠顺着她的衣角滴落,落在她身前的地上,泅开了好大一朵水花。 第101章 美人计成(1) 安雅伸出手,托住兰陵王的下巴,笑的分外妩媚,宛若一头龇牙咧嘴的小兽,突然柔柔的对你伸出爪子求安抚。 “樊城,我自然是要救的。”她扭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纪明轩,心中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这个人,我也要救。” “放肆!”兰陵王身边的士兵,终于被她闲适从容的像是在自家院中散步的态度激怒了,忍不住怒斥道。 安雅神色一凛,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用刚刚搭在兰陵王下巴上,做不安分状的手,啪的一下,重重的打在那人的脸上,厉声说道:“身为奴才,主子都没有发话,你倒是先开口了。” 她笑的森然,笑的淡漠,“怎么,觉得你家主子命令你,不服气,也想坐到他的位子上去耍耍威风?” 那人正要张口怒骂,突然看到王爷眼中凌厉的杀意,又想到王爷平日里的手段,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顾不得红肿的脸颊,急忙跪倒在地,嘭嘭有声。 他倒是不担心兰陵王怀疑他的忠诚,就他这样的身手、手段,即便是再多上十数个,或是更多,也不可能是王的对手。 他怕的是王最憎恶旁人干涉他做决定,上次那个颇为受宠的美人,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话,还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那下场…… 他身上的冷汗直冒,恨不得时光倒转,他能将那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收回肚中。王都没有觉得这个女人做的过了,他好端端的替王明个什么不平? 兰陵王看了看这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下属,再次将视线落在安雅的身上,他冲她勾了勾手指,轻声的笑道:“你当本王是傻的么,抓了你又放了你,本就是白费了一番气力,竟然还想着要本王放了这个?” 安雅淡淡的笑着,上前一步托住兰陵王的手掌,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脸上摩挲,“您连萧凤舞那个美若天仙的花瓶都愿意伸出援手,为何就不愿救救我这个智勇双全的安大人呢?” “权谋倾天下,醉卧美人膝,想必也是王爷您的愿望不是?”她的唇瓣像是不经意的扫过了兰陵王的指尖,他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卖自夸的女人,这是准备用美人计了么? “本王手下谋士无数,倒也不是很缺人,只是多了你这样一个心不在本王这里,身体也未必愿意常在的军师,本王怕是寝食难安啊!” 他的手指擦了擦安雅的下唇,笑着说道:“要说美人呢,安大人实在是高看了自己,勉强算的上是秀色可餐罢了,要说起这个美字,怕是谈笑了呢?” 你丫丫的,安雅在心中狠狠的呸了一声,你不觉得自己很失礼吗? 她偷偷的看了看兰陵王的那张脸,视线又瞟到了他的身上,只见他一手扶地,一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松垮的衣袍将他的半片胸膛露在了外面,好一个妖娆的美人,好一个**的公子。 比起他这上等货色,极品美人,她的确只能算的上是清秀罢了。 安雅忍住了胸中的怒气,凑近了一步,吐气如兰,温热的鼻息喷在兰陵王的脸上,她缓缓的开口,“你放了纪明轩,我跟你回草原。” 说完,她退后一步,盘腿坐在兰陵王对面的草地上,收敛了笑意,轻声说道:“我之于大魏皇帝的作用,明显比他要好用的多。” 兰陵王皱了眉头,他知道安雅说的是真的,有她在手,不费一兵一卒,让李智宸开了这边关的大门,割他个两座城池,怕是很有可能达成的。 但他就是不爽,就是莫名其妙的想发怒,他想让这个巧舌如簧的女人口中只有他的名字,而不是地上那个丑陋的家伙的。 “你一个半残的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跟我回了草原……嗯?” 兰陵王拖长了声音,颇有些深意的看着眼前这个怡然自得的女人,他就是不服气,这天底下还没有见到他的真身还不为之倾倒的女人。 “他若负你,你要如何自处?你为他付出良多,他却弃你而去,你要怎样?难不成和那些庸俗的女人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兰陵王冷冷的看着她的眼睛,哪怕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慌乱,一丝惶恐不安,那也是极好的。 可是,面对这个女人,他好像就没有听到一句让他称心如意的话。 “他若负我,我亦无悔,总胜过擦肩而过不相识,此生错过再无缘,再说……” 安雅看着纪明轩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和紧紧握成拳头的双手,他好看的睫毛在不停的抖动,让她觉得他能听见她说的话,只是没有办法睁开眼,看看她。 “他认识我,是三生有幸,却也是福源浅薄。” 她弯下身子,冰凉凉,湿漉漉的衣袖贴在纪明轩的脸上,她伏下身子,看着纪明轩,淡淡的说道。 “他本该是高高在上,供人朝拜的神祗,却为了我沦落红尘,沾染了一身尘土。”她白嫩细弱的手掌抚过纪明轩的脸,抚上他的眉心,他的鼻梁。 不同于方才挑弄兰陵王的敷衍,她的的神色是那样的柔美,那样的让人过目不看,那样的让兰陵王觉得讨厌入骨。 他残忍的揪着地上的青草,任由那些青色的汁液沾满了他向来好洁的双手,让他的指缝中也带了些许的青色。 “我愿下辈子,再不遇见他,下辈子,我希望他能只做他自己。而不是为了我,奔走四方,做他根本不愿做的事情。” 安雅轻声的说道,她拿过薛神医手中的盒子,慢慢的打开来,盒中光华流转,流光溢彩,阵阵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端的是一颗举世无双的好宝物。 比之所谓的药泉中稀释了无数倍的药效,自然是好了太多,单凭这一眼,她便知道兰陵王所言非虚。 她拿了药丸在手,看了看薛神医脸上异样的光彩,这个医术上的痴人,见到了稀世的宝物,自然是呆呆傻傻,仿若连人声也是听不见的了。 她也不去看兰陵王的眼睛,更不等他答应,她小意的掰开了纪明轩的嘴,将那颗珍贵的救命药丸珍而重之的塞进了他的口中。 她怔怔的看着他死死的抵在喉咙口的舌头,粲然一笑,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你的武功在我之上,你替我去把樊城的百姓救回来,我一定会在草原等你来找我。” 第102章 美人计成(2) 她的手掌轻轻的拍了拍纪明轩的胸口,那颗含在口腔中许久的药丸,竟然奇迹般的咽了下去。 兰陵王不知为何没有阻止她这一连串的动作,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放肆的,他似乎终于想起来跪在地上求他宽恕的下属,手掌虚扶,厉声说道:“起来吧,下有下次,定斩不饶。” 那士兵蒙蒙的站起来,笔直的站到原处,望着那个敌国的公主,又看了看自己的王爷,愣愣的发着呆。 他这算是逃过一劫,保得性命了吗? 须臾之后,山上这一群人的注意力便被腾空起来的三支各色的烟火令吸引了。 兰陵王啧啧称奇,山下的机关,是早在半年前,就由他亲自设下的,其中的威力如何,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在一环接着一环,毫不停歇的杀戮下,居然还有人能发出求援的信号,真是难得。 他有些赞赏的看了眼地上的人,有这样凶悍不畏死的手下,倒也配做他的情敌。 只不过,救援令一出,可就意味着他要早做决定了,毕竟是在敌国的地盘上,太过嚣张了,怕是不美的。 兰陵王走到安雅的面前,一手托起她的腿弯,一手搂着她的腰肢,将她从地上抱到了他的怀中。 “女人,我已经如你所愿了,这一路可不要再给我找麻烦,否则……” 他眼角的余光瞟到瘫在地上的霜儿身上,“把那个婢女也带走,给我看严实了。” “你知道,要是把一个漂亮的女子扔到军营里会是什么后果的,你最好老实一点。” “王爷您放心,本王最是识时务的,绝不会给您增添一丝不必要的麻烦。”安雅扯着嘴角,笑嘻嘻的说着。 很快,兰陵王就知道了什么叫做不必要的麻烦,什么又叫做必要的麻烦。 他无奈的靠在他奢华无比的马车上,拍着自己的额头。他身下的垫子是千金一尺的白色幼虎的柔软皮毛,手里拿着的是从塞外不远千里运来的葡萄美酒。 他尊贵的俘虏安大人此刻在做些什么呢? 恭桶那自然是必要的,精美的饭菜肯定是必不可少的,一身干净合适至少不是滴着水的衣服当然更是要的滴。 这些兰陵王都没有意见,可是为毛没有人告诉他,安大人要把这些东西都搬到他的马车上? 是,他是答应了的,这些东西也是他下令置办的,可是,真的有人能对着恭桶大吃特吃,闻着阿堵之物的“香味”还能狼吞虎咽的吃的下饭,睡得着觉? 他自认为他自己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但看到安大人乐颠颠的嚼着鸡腿,用油乎乎的手掀起恭桶的盖子,将啃的干干净净的骨头扔进桶里的时候,他杯中的美酒,那是一滴都喝不下了。 好容易命人把这闹心的东西丢到了别处,又用了熏香里里外外的弄得香喷喷的,刚坐下来,安大人又饿了。 好吧,他的俘虏胃口大了些,一顿饭他兰陵王还是给的起的,莫要平白的担了小气吝啬的骂名。 可她偏偏要将那满是芝麻的饼子吃的碎碎洒洒,把他的珍贵的虎皮垫子毁的是一股饭香菜味。 借着那马车奔跑时些许的晃动,“一不小心”的撒了一整碗油腻腻的鸡汤,撒了他一个满怀鸡油,香飘四溢。 他终于成功的被安大人气的动怒了,这个该死的安大人,却摇着他的手臂,用她那满含着水珠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一副人家不是故意的,人家只是身体不好,出不了车厢,下不了地,更加拿不稳重的要死的大汤碗。 哎呀呀,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啦,不要那么小气撒。 他的一腔怒火登时灭了下去,一巴掌怎么也扇不到她的脸上,只得自认晦气的摇了摇头,将安大人赶到了一边,自己默默地无语问苍天,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好容易抓了个俘虏,却是个鼻孔朝天,拽的牛气冲天的贵人,偏生他还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有点窃喜。 他真是贱的可以啊! 低头,捂脸,垂泪,兰陵王泪洒衣衫。 真是肉疼啊,那可是价值万金的虎皮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第二块呐! 兰陵王想了想,突然下令将马车中的各色奢华物品通通搬到了别的马车上,自己则别扭的坐在硬邦邦的条凳上。 回草原的路,还有两天呢,照这个架势,莫不是到了王帐,这些心爱之物,就一个不剩了么。 收起来,赶紧收起来,搜罗些好东西不容易,别给她全祸祸完了。 但是,原来没了软软虎皮铺着的条凳,坐起来是这样的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当名剑山庄的杀神们,看到影子拼尽全力,在临死前放出的烟火令,知道他们的主子出了事故,紧赶慢赶的奔到山下,又折损了好些人才冲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拂晓了。 纪明轩终于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怔怔的望着围绕在他身边的属下。 杀神们环顾一周,细细的搜寻了整个山顶,却找不到安大人的时候,他们的心中满是惊惧。 那是主子的心头肉啊,就这么不见踪迹了,主子是要发了疯的。 等了许久,纪明轩终于说话了,他想起安雅离去前在他的耳边说的话,救樊城? 好吧,既然是你的愿望,那我定是要拼命去完成的。 虽然他们在我心中的地位,比不上你一根小手指,但我还是要救上一救的。 “去樊城。”话音刚落,只看到他青色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只留下一阵风,惊了他们一地的下巴。 呃,主子莫不是刺激受的大发了吧,安大人不见了,却要去支援樊城,不合常理啊。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和自己相同的不可思议,又望了一眼主子下山的方向,认命的叹息了一声,齐齐的追着纪明轩往樊城去了。 蓝色光芒的照耀下,韩生略略的退了两步,却也不敢离得太远,手掌还放在黑影的手中。 他趁着黑影还没有动怒,赶忙指着天上的烟火让他去看,急促的说道:“师傅,那似乎是西北王府的救援令呢?” 此刻的韩生不过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要让他当着昔日故人的面,彻底让自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 第103章 天大的误会 韩生虽为了复仇,心甘情愿的堕落成魔,可在故人的面前,仍想着保留几分所剩不多的作为人的骄傲。 只是,话已出口的韩生,没有想到下一刻,他就尝到了自己作孽的苦果。 黑影看了看韩生稍显苍白的面孔,又看了一眼地上满身狼藉,痛苦不堪的白夫人。 白夫人修长的腿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大腿上全是从身体中流出的猩红血液。 白夫人的神色是茫然的,就像是已经混沌未开的痴儿,除了本能的呼吸,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她默默的承受着身上所受到的非人的痛苦,既没有做徒劳无功的挣扎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呼救。 只是安安静静的抬头看着在天空发出蓝幽幽的光芒的烟火,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不在乎自己已经污秽不堪的身体是否会变得更加污浊,也不在乎自己的夫君是否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只要她的女儿还活着,只要她们还能够平安无忧的活在这个世上,她和他此时此刻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夫人嘴角的那一丝笑意,落在黑影的眼中,却是分外的刺眼,他皱了皱眉头,想起这个女人似乎正是他的亲亲小爱人曾经珍爱过的人,他心头的怒火噌的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他倒未必有多疼爱韩生,浓郁的爱意,使他见不得爱人的眼中还有旁人的存在。 大抵只是因为自己的东西总是自己的,他可以丢弃,可以随手砍成两半扔在路边喂狗。 但是突然发现这东西有了不属于自己的情感,那便是出离的愤怒。 黑影皱着眉头,嘻嘻笑着,看着在坚硬的青石地上不断摩擦,柔嫩的后背上的肉早已烂成一团的白夫人,出人意料的开口问道:“听说她有两个女儿?” 韩生怔了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道:“是的。” “在哪里?”黑影接连的发问,让韩生觉得好生诧异,师傅不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么,什么时候对女人也有了兴趣? 心中这样想着,还是说道:“想必是在西北王府中。” 说着韩生又看了眼远处蓝色的火光,轻声说道:“名剑山庄留了不少人在王府中驻扎,我们还是不要动了吧。” 韩生说的确是实情,贸贸然的挑衅大魏皇室中人,的确是不明智的。即便黑影真的是飘然世外的大宗师,面对强有力的国家机器,和一国之君的惊天怒火,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可在黑影的眼中却成了维护旧日挚爱的孩子,甚至还背着他达成了某些他所不知道的交易。 于是,几乎就在刹那间,黑影大袖一挥,冷冷的说道:“有我和哥哥在,区区名剑山庄的数十守卫,我还不放在眼中。” “走,爷爷带你们这群小的开荤去喽。”黑影运足了内力,大声的说道。 狗腿子一听,一把抓了裤子,颠颠的招呼着院使们就要随着“爷爷”去闯西北王府。 白夫人再美,身段再玲珑,那也是半老的徐娘了。 简直是前所未有,爽到极致的顶级享受,这等好事怎能错过? 狗腿子的亢奋,亦代表了此次同行的所有院使大人们的心声,呼啦啦的一片提裤的声音。 接着从各处涌来的人瞬间集在了一处,浩浩荡荡,欢呼雀跃的随着“爷爷”打砸王府去了。 狗腿子抓着自己的裤腰带路过韩生身边的时候,还语带讨好的说道:“白夫人的滋味真是不错,叔叔放心,她两个女儿自然是好的,弟兄们会记得留给叔叔的。” 他看着韩生微皱的眉头,只当韩生以为自己会向婶婶告状,忙啪啪的拍着胸脯表着忠心,“叔叔且放心,天下男儿是一家,叔叔尽管尽兴,小侄绝对守口如瓶。” 说完,狗腿子生怕去的迟了,分不到漂亮的姑娘,他可不是韩生,可没人让他先挑女人。 他再也顾不得体恤韩生复杂而纠结的内心深处,飞快的追着大部队跑去。 韩生眼见没法阻止众人的疯狂,只得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被黑影揉的有些凌乱的衣服,迈着大步,“希望千万别出了什么乱子才好。” 突然,他脚下的官靴被人死死的抱在怀中,韩生不悦的低下头,果不其然正是重伤的白羽。 韩生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手指曲成拳头,吸了一口气,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让我救你的女儿,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在我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 他抬了腿,想要接着向前走去,不料几乎已经濒死的白羽猛然爆发出的气力,让他脚下的步伐踉跄了一下。 韩生拔出长刀,狠狠的照着白羽的头颅砍了下去,他本想让他自生自灭,省的脏了他的这口好刀,既然偏偏你这般不知死活,现在就送你上路,也不是不可以。 圆滚滚的大好头颅咕噜噜的滚在地上,蹦跳着向着远处跑去。 韩生想要将他的脚从白羽的怀中抽出来,可一个人临死前爆发出的惊人力气,让他不自主的皱了皱眉头,他竟然抽不出来。 试了两次,韩生的耐心终于用尽,噗嗤一声,他生生的砍断了白羽尸身上的双臂,终于如愿以偿的移动了自己的步子。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兀自向前滚去的那颗头颅,想起白羽断断续续说的那句话:“珠儿和玉儿……女儿……” 韩生将一口满怀着仇恨的吐沫吐在了白羽的尸首上,恨恨的说道:“那是你和那个贱人的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救。” 说完,韩生像看着这世间最最肮脏不堪的东西那样,嫌恶的从白羽的身边走过。 他得去看看,他手下的那些小兔崽子可别给他惹出什么麻烦才好。不过,他苦笑了两声,有那两个祖宗在,想必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份。 大不了,将如今这个混乱血腥的局面,推到江湖仇杀上去,总也能向皇上交代了。 两个世间少有的大宗师齐齐出马,灭一个两个城池,还不像玩似的,倒也不必操心解释不清。 大宗师做事的风格,怎么能让他们这些凡人知晓? 若是皇上动了雷霆之怒,下令全国兵马追击他们二人,那更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趁此良机,摆脱了那人恶心的钳制和疯狂的索取,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104章 最后的对手(1) 说到底,韩生还是当年那个目中无人,心高气傲的韩生。 和一个枯瘦的老者一起,做着那苟且之事,像一个娘们似的辗转迎合,实在是莫大的屈辱。 白羽已死,他也不必再借用他们的力量,要是能一箭双雕,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韩生的步伐变得轻快了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他日夜诅咒,恨不得立时死去。却又在第二天清晨醒来,不得不曲意逢迎的老东西,死在了乱军之中。 他终于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娶一个贤惠可人的妻子,生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重新做人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老东西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那个高高在上,断人生死的皇上。 韩生想到此处,竟一路小跑了起来,他突然觉得似乎早就应该冲进王府中杀个血流成河。 再将安大人的头颅送到京城,送到皇上的龙案上,定能如他所愿。 韩生越发的觉得早该这么做了,荣华富贵虽好,总好不过挺直了脊梁,踏踏实实的做一回正常人。 他要跑的快一点,再在师傅的怒火上,添一把熊熊的烈火,杀的人越多越好,死的越惨越好。 只有你们死了,我才能获得新的生命,所以,你们必须死。 用你们低贱的生命,换取我重获新生,这是你们的荣幸,更是你们的使命。 黑夜中,本该身死的白夫人,空洞的眼神慢慢的凝聚,她慢慢挣扎着爬起来,手指抠着地砖的缝隙,她的心中在无声的呼喊着,“韩生,救救我的女儿,也救救你的女儿啊!” 白夫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两腿间流出的鲜血逐渐汇成了一条蜿蜒的小溪,她拾起了地上白羽的头颅,轻轻的拂去了面上的尘土,放在了他的身边。 嫁给他的时候,本只是为了让腹中韩生的骨肉平安的来到这个世上。 韩生不知所踪,可她的肚子却眼见得一天天的鼓了起来。 初时她是极为兴奋的,这是她和韩生的孩子,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孩子。 上天带走了她的爱人,留给她这个小生命,她自然是要生下来的。 可是,事情远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 她是白家的大小姐,而白家当年是西北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人数众多,争斗纷乱。 几房长年累月闹得不可开交,就等着抓了爹爹的把柄,好拉下家主的位置,再将他们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爹娘即便再宠爱她,也敌不过族中的规矩,而按白氏一族的族规,未婚生子,那是要沉塘的。 她不是畏惧死亡,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怎么也要保住韩生的最后一点骨血。 白羽为了保住兄弟的孩子,更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做出了抉择,入赘白家,用他的一生来履行对兄弟的诺言。 婚礼自然办的是又快又急,晚了,再宽大的喜服恐怕也遮不住她怀有身孕的肚子。 白羽,他用他的生命捍卫了他的誓言,却死在为了他痛苦挣扎一生的兄弟手中。 何其悲恸,何其讽刺? 早知今日,你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抛弃原来的姓氏,随我共赴喜堂,共同走过这多年的岁月。 你待我一片赤诚,我对你却始终心存隔阂,不是不爱,只是总不如当年对韩生那般全身心的爱恋。 你一生对我竭尽全力,却终是为我而死,死的这般惨烈。 若不是娶了我,你兴许还是那个仗剑江湖,一身豪气冲天,义薄云天的大侠,而不是被困在这边关小城,终日与朝中佞臣勾心斗角。 白夫人低头看了看白羽的头颅,猛地伏下身子吻上了他的嘴唇。那是他的夫君,即便是死了,死的身首异处,死的面目全非,那也是她的良人,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知你一生都在等我爱上你,可我的心早已在你这沉沦,你且等着我,我很快就来陪你。” 她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子,一步一滑的向着王府赶去,她的心焦急如焚,奋力的奔跑着。 她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称得上是惊人,可在旁人的眼中,那不过是如同蜗牛一般的缓慢。 她赤着的双足碰到了地上锋利的剑刃,削去了她小半个脚趾,她仍浑然不知的跑着。 她的身后是一条细细的小溪,那是由她身体中流出的血液汇合而成的涓涓细流,那也是她正在不断流逝的生命。 她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是韩生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他。 他一定会救的对不对?他一定会的。 那是她全部的希望,她此刻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拖着摇摇欲坠的灵魂,还没有奔赴黄泉的原因所在。 天空中突然洒下了几滴细小的雨珠,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遮天蔽日的挥洒下来,直像是无情的苍天终于不忍目睹人间此时犹胜烈狱的凄惨。 要用这斗大的雨水,刷净这天地间人神共怒的罪孽。 噗,她终于体力不支的跌倒在地,她已经能看见西北王府,院墙伸出的一角飞檐,她已经能听到院中女子们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大声哭泣,只能拿袖子捂着脸,发出的低低啜泣声。 可是她站不起来了,她的血实在是流的太多了,短短的不到一百米,仅仅只是绕过院墙的距离,已是她所不能承受的遥远。 走不了了,那要怎么办呢? 白夫人将自己的头埋在地上,埋进浅浅的积水中,她在流泪,她在怨恨自己身为母亲,却不能保护孩子周全的无能为力。 不,不可以,她要阻止,至少她要努力到自己停止呼吸的刹那。 她还活着,那就要去救她们,只要她还活着,那就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耗尽最后一滴鲜血,守护她们无虞。 那便爬吧…… 月光下,雨夜中,樊城的街道上,西北王府的院墙边,一个浑身伤痕,满身血污的母亲,正在为着自己的女儿,做着非意志坚定者不能为的壮举。 她的手肘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一寸一寸的向前爬去,一点一点的接近她想要接近的地方。 三年前千里奔袭樊城,意图阻止萧凤舞回归草原的安大人。 片刻前,身中无数支弩箭,倒在火海中,化为焦炭的影子。 第105章 最后的对手(2) 以及此时此地匍伏于地,以手为武的白夫人。 他们都不曾熟识,却在危机的关头,死神的面前,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发出了相同的感叹。 实在是来不及了…… 他们不怕自己来不及,只怕自己未尽全力,到死不能闭上双眼,下了地府,也要自责于自己的软弱。 西北王府的大门前,汇聚了樊城最后的守军和那些面色清冷,手持利刃的暗夜杀神。 他们看着远远奔来,脸上带着欣然喜色的监察院院使们,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身为武者的无上荣耀,让他们不能向任何人低头,尤其是这群企图残害无辜百姓的刽子手低头。 拔剑,宝剑出鞘,锋芒毕露,视死如归。 他们踏前一步,再踏一步,这两步便是他们所能退后的最远距离。 院中立着的百姓们,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自发的用庭院中的假山堵死了王府的大门,手中的“武器”熠熠生辉。 他们有的是交恶多年的仇人,有的是和睦友爱的邻里,更多的则是素昧平生,不曾相识的陌生人。 此刻,他们为了自己身后的亲人,为了王府内院中每一个人的安危,共同举起了抵抗暴行的武器。 雨愈大,风愈猛,烽火台上冲天的蓝色火焰逐渐被雨水熄灭,樊城中重新归于一片宁静的黑暗。 一团黑色和一团青灰色,冲向了对面的敌人,很快他们就分出了两队。 樊城守军对上了武力相对薄弱的院使,而名剑山庄的杀神们自然是选择了两位大宗师作为他们此生最后的对手。 雨夜中,刀剑的碰撞声,剑刃入体的噗嗤声,受伤坚持的闷哼声相互交错,终究汇成了一片混乱而嘈杂的战斗声。 惊云立在王府的院墙上,不时的用哨声指挥着杀神们不断变化着阵法。他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杀死大宗师的实力,只能采用最保险的手段,将那两团速度快的只能分清颜色的影子困在阵中。 他低头去看正在和院使作战的守军们,他们的境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太多。 监察院不愧是大魏朝廷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群败类,虽然残忍嗜杀,满脑子的浆糊乱窜,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热血,但在武学一道上,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作战的两队明显不是一个等级的较量,几乎要四五个守军合力抱住一个院使的身体,才能杀掉一个人,或许还只是让他们多几道不重不浅的伤痕。 惊云皱起了眉头,这样下去,怕是连院使都没有办法全歼,等到院使们杀尽了守军,他们的局面岂不是更加艰难。 他口中的哨声陡然变音,他的身体化成一道利箭,宛如一阵呼啸的飓风,扎进院使的队伍中。 他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招式,解决掉这些最容易解决的院使。 所以,他每出一招,必要见血。不管是死是伤,他都不能剑出无功。 他带着无穷的杀意,惊天的怒火,穿梭在一群院使的周围,攫夺着他们的生命。 惊云突然觉得今天的任务似乎和平常的不太一样,一样的是必须胜利的信念,不一样的是此时的心境。 为了守护他人的生死安危而战斗,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雨,倾盆的大雨,斗大的雨珠溅在他们的身上,浸入他们的伤口中,混合着他们身上炙热的鲜血,流淌在地上,终于汇成了一条血色的长河。 惊云凌风而立,他的发丝沾染了水珠,贴在他的脸上。他皱着眉头,看着正张大了眼睛,带着惊恐的目光,不断躲避他逼视目光的那些院使。 他手中的长剑于片刻前沾上的血珠已被这雨水洗涤,看不出经历过的一切。 这把剑,曾经见证着他成为江湖上的顶尖刺客,从此笑傲武林,无人敢笑;曾经他也用这把剑,收割了那些将他视为玩物,任意辱骂的翩翩贵公子。 今日,这把剑,终究也将陪伴他脱胎换骨,成为一个顶天立地,能够于青天白日下挺直了脊梁,被人称一声大侠的蜕变。 仅剩的几个院使们惊惧的看着这个暗夜里的杀神,他们颤抖的双手竟然握不住自己的兵器,接连的几声哐当声,他们猛地丢掉了手中的兵刃,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 惊云并不去追,跑了便跑了吧,如今拦住大宗师才是正事,这些蝼蚁他还不放在眼中。 他看了看远处战成一团雨雾的暗卫们,神色一变。 这些和他相处多年的暗卫,他们的实力,他自然是知道的,七人一阵,长刀在手,便是主子也要忌惮三分,可是现在…… 训练多年,配合的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默契的暗卫们,合力布出的四十九人大阵,在两位大宗师的眼中,简直就是个笑话。 “哥哥,你看看他们啊,就这种手段,还敢挡在我们的身前,真是不知死活啊!”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一点,仿若将不小心落在身上的枯叶扔在地上的轻缓力道,一捧血水便好似火红的瑰丽花朵,在刹那间盛开。 惊云用袖口擦净了脸上的雨水,他的眼中并不见即将赴死的绝望和悲伤,“早知道就先杀了那几个兔崽子,也省的麻烦了。” 罢了,罢了,反正都要去了,还管这些凡尘俗事做什么,能死在大宗师的手中,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这一身武学了。 天已拂晓,纪明轩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隐约知道他的身体中这股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的惊人力量是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而能够在瞬间制住他的人,势必是大宗师级别的顶尖高手。 也不知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江湖上几十年不见踪迹的大宗师突然现了形,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个。 他眯着眼睛,透过帘幕似的雨珠望向樊城的地方,那一丝残留在天际的蓝色烟火预示了樊城正在遭遇的劫难。 那又是一位大宗师? 他可不认为一个和他相同武道等级的武道中人,能够逼得他精心训练的暗卫们同归于尽。 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已经没有拯救他们的必要了。 他纪明轩可以允许自己的手下铩羽而归,可绝不能允许在他们的身上发生一些很可笑的失误。名剑山庄从不养无用的废人。 安雅…… 第106章 战吧 他在心中哀嚎一声,手指死死的握成拳头,他的心在无声的呼唤着。他为什么不能及时的醒过来,为什么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代替自己走进那座狼窝。 樊城,等着我,就算只是为了我的安雅,我也一定要救下你们,即便我根本不在乎除了她以外任何人的生死,我也一定要将你们救出烈狱。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一个暗卫的头颅便被黑影扭断,咕噜噜的扔在地上向着惊云的脚边滚来。 小四? 惊云看了一眼这张熟悉的面孔,叹息了一声,想起今天早上这个孩子还来向他请辞,说看上了邻县一位姑娘,不想再过这种刀剑舔血的日子了,希望他这位大统领能替他向主子求求情,放他回去。 当时他还调笑了两句,说了什么来着?只记得小四羞得通红的脸,和不知所措的神态。 本已是答应待主子和王爷从那药泉回来,便去回了主子,成了这桩美事,他自己一生必将和阴暗作伴,却一心盼着身边熟识的属下,都能有正常人的生活。 这样的好事,他向来都是支持的很的,总抱着,好歹你们也算是替我过上了我想过的生活的态度。 只是没成想,才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就天人永隔了? 战吧,为了这无上的荣光,为了这生为武者的荣耀。 惊云足尖一点,将自己射进对面的战团中,刚一动手,一根细长的指甲,便划过了他的脸颊,伴着极为屈辱的调笑声,“哎呀,总算上来个能看的,呦,不光功夫可以,长的也还不错呢。” 在这样多的高手的围攻中,黑影似乎还很有雅兴的观察起他的相貌来,像看着一件稀有而有趣的东西那样细细的打量着惊云,不时的发出几声尖细的叫声。 不知是不是为了惊云这张脸的缘故,黑影出手的时候总是带了三分留情,对待旁人总是断手断脚,可对上惊云,不过是削去了几截衣袖,露出了他黝黑的臂膀。 初时惊云还浑然不觉,十数招之后便看出了端倪,倒也顾不得恶心,只觉得这个一个绝佳的机会,故意在那人动手之际,阻挡在他的面前,用自己的身躯为他人带来一线生机。 如此反复数次,黑影的面色愈加的阴郁,下手也不在留情,只听他冷冷的说道:“你倒是个乖觉的,这般有骨气,很对我的口味,只是,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幽幽的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惊云的臂膀,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着说道:“我虽然目前还不想杀你,但是让你活着不能动弹的方法有成千上万种,你最好给我老实在一边呆着,我保你不死。” 说吧,他将惊云从战团中抛出,扔到了一边大叔的枝桠上。那人说话倒也算话,惊云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又细细的检查了下他的身上。 除了凌乱破碎的衣衫,倒确实没有伤痕,知道他所言不虚,可是……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兄弟丢在战场上,自己坐在一旁逍遥呢?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再次冲进了混战中。 第一次,第二次…… 第三次,黑影索性掐着他的脖子,直接将他抵到了西北王府门前的那只铜狮上,巨大的撞击力让沉重的铜狮都挪动了几步。 惊云咳嗽几声,将口腔中的淤血吐了出来,他的目光灼灼,望着眼前的那人,这是他第一次看清黑影的容貌。 黑影苍白的不似活人一般的面容上,满是蚯蚓般的沟壑,惊云能感受到他尖利的和野兽一样的獠牙上发出的森冷寒光。 这就是世间少有的大宗师? 这就是凌驾于一切世俗武者之上的强者? 果然,他和他,和他们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啊! 这一刻,向来无所畏惧,从不知退缩为何物的惊云,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他在害怕,他居然可耻的感到了一丝恐惧。 云隐伏下身子,冰冷的牙齿贴在了惊云的脖颈处,他的舌尖舔过了惊云脖间的动脉,带着丝丝冰冷的杀气,“小子,我给过你逃生的机会了,如今可怨不得我辣手摧花了。” 云隐掐住了惊云的脖子,把他向着半空中抛去,自己却是后发先至,一只脚轻描淡写的踩在惊云的膝盖上,将他从空中踩落,直直的砸在西北王府门前的铜狮上。 云隐看着脚下的男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嘴角边的那一抹牵动,竟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更加狰狞。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掌控一切的绝对信心,用着非人的语调说着:“我虽然喜欢美人,更喜欢站的笔直,有骨气的美人,只是什么东西太过多余了,总是令人讨厌的。” “美人呢,有一张完好无损的脸也就够了,站不站的起来,能不能走路,对我来说,还真不是那么的重要。” 惊云惊恐的挣扎着,他真的不想成为一个不良于行的瘫子啊! 他宁可惨死当场,也不愿成为一个废人,无能为力的看着眼前的两人血腥的杀戮。 看着他们屠杀自己的兄弟,然后虐杀门后的那一群无辜的百姓,他真的做不到袖手旁观啊。 可那看似不曾用力的一只脚,却如同泰山一般沉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从天而降的巨大撞击力,使得铜狮也退后了几步,翻倒在地,伴随着沉重的落地声,是惊云的嚎叫。 他知道,他的膝盖骨已经碎成了粉末,他的腿,从此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云隐拍了拍惊云的脸,似乎突然良心发现了一般,从怀中掏出一颗圆圆的,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莫名香气的东西,塞到了他的口中,“乖,听话的孩子有糖吃,不听话的美人只能变成渣渣,落在地上,然后被风吹走。” “咦?”那人扭过头去,看到独自站立在门口,发出仿佛来自地狱阴气的哥哥。 月隐的指尖上沾染的厚重血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滴答作响。他嫌恶的抓过一人的衣襟,随手撕下了半片破布,擦净了手上的人血。 黑影早已扭曲的面容抖动了两下,不满的说道:“哥哥,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些好玩的人儿,你这一股脑子全都杀了,还让人家玩什么啊?” 被唤作哥哥的那人,宠溺的看了看眼前这个明显异于常人的弟弟,用满含着浓浓痛惜的声音说道:“他们功夫太弱,实在是不经打,不过不要紧。” 第107章 雷霆之怒 他抬头看了看西北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和高高的院墙,指着仍旧拿着刀剑,兀自坚守着的樊城守军,冷冷的说道:“弟弟,你别急,剩下的人还多着呢,都留给你了。” “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他的这个弟弟,从小就和旁人不大一样,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似乎是格外的喜欢鲜血的味道,只是时不时的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几个人罢了。 杀便杀了吧,反正都是一群无用的废人,只要弟弟高兴,想杀几个杀几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是,为什么? 他皱着眉头,望着天空那一轮似隐似现,像是蒙上了一层血雾的圆月,状似满不在乎的叹了一口气。 好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曾是这样的天气,就连这血色的圆月也和那一日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不明白,弟弟不过是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手段些许的残忍了一点,为什么就会被自己的爹娘视为妖孽。 他永远忘不掉,那一日疯魔了的父母,不顾他的哀求,听不到他的额头扣在地上重重的砰砰声,执意请了城中的法师要来给弟弟做什么所谓的驱魔法事。 那是他的弟弟,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怎么可以如此绝情,信了旁人那些毫无根据的污蔑,为了可笑的公道,来诛杀他们的血亲。 这天下,若真有这天理报应,也该报应在他的身上,和他从小稚弱的弟弟有什么关系? 既然你们要杀了他,那你们再不是我的亲人。 意图害我血亲者,即为仇人,不管你曾经是不是和我流着相同的血缘,从此刻起,通通都是我月隐的敌人。 那一夜,府中血流成河,粘稠的鲜血汇成了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汇集的血水甚至漫过了他的鞋面。 他看到片刻前,还用怨恨惊恐的目光,用他们那肮脏无比的双手,去触碰他最宝贵的弟弟。 将他推倒在地,想要用燃着烈火的藤条抽打他的身体,驱赶他体内的邪魔。 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些人都跪在他的面前,声嘶力竭的诉说着他们的苦衷,他们的迫不得已。 说到底,还不是怕他用同样的手段施加在他们的身上,既然自己也知道这几乎是等同于杀害,为什么方才扬着火焰的时候,没有半点的手软。 人性本就是如此的不堪,世人都是丑陋的蛆虫,不值得他的注目。 这天地间,上哪去找一个书中写着的,墙上挂着的,庙里供着的圣人? 月隐抬起头,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压下了心中对往事的那一点点不舍的留恋。 他绷直了身子,看着像一条落入水中的鱼遨游在人群中的云隐,冰冷而僵硬的面容终于和缓了一些。 不管怎样,还有云隐不是么,他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自然要让云隐活的肆意妄为,他只要云隐一人就足够了。 月隐有些惊讶的看着死死地阻挡在云隐面前,一步不退的樊城守军,感到了一丝不可置信,“今日是怎么了,竟遇到一些不要命的东西,难道旁人的性命比自己的还要重要么?” 他转过身子,看了看原先因为惧怕惊云的实力,瑟缩在墙角的几位残存下来的检察院院使们,看到此刻云隐占了场上完全的主动,才敢探出头来查看。 这样贪生怕死的行为,才符合他对于“人”的认知。 田七和张齐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他们在云隐的犹如玩弄一般的招式下支撑了许久,已然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 身体上密集的伤口,预示着他们二人,在可以预见的不久之后,便会化成一缕幽魂,从这个世间消失,很有可能,随着所熟识的他们一同消失。 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呐喊,再坚持一会,一会,也许,支援的人就会赶到。 惊云放出的那一片声势浩大的蓝色烟火,给了他们二人,也给了樊城守军莫大的信念。 只要他们足够坚持,永不放弃,终能得到救赎。 或许,他们要是知道,惊云早早的就已经放弃了他们的生死,他们还会不会这样的竭尽全力,拼死一搏。 不过,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即便是毫无希望,也能坚持到底,永不言弃。 他们无疑正是这样一群强悍的人,于绝境中求生,在无尽的黑暗中,找寻点滴的光明。 田七挪动着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身躯,斜斜的靠在门上,手中机械似的挥舞着手中的大刀。 抵抗云隐的早已不是他们手中的兵刃,而是他们满腔热血的躯体。 云隐咯咯的笑着,手指所到之处,便是一蓬巨大的血雾,他的手指便是他最为惊人的武器。 那根修行了数十年的,坚硬如石的食指,象征着他至今不败的战绩。 张齐努力的睁着自己的眼睛,想要保持清醒,他还不想死,真的不想啊!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一道横贯了整个面部的狰狞伤口,使他的眼皮耷拉了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张齐浑不在意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眼眶中摇摇欲坠的眼珠子,往里面按了按,他的手指死死地扣进王府大门的缝中。 既然已经无力在举起手中的钢刀,那就用我的这一身血肉作为最后的武器,来抵挡你的杀戮吧。 张齐的神思逐渐的迷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冒着灿烂金光,以拯救万民为己任的强者,踩着五彩祥云,向着此处而来。 他看不清那从远方而来的人的面庞,却只觉得心中甚是安慰,他终究还是坚持等到了么? 张齐浑身的气力一松,软软的倒在王府的门前,他所流出的血水,将原本朱红的院门,浸染成了血的褐色。 这褐色经久不褪,一直保留了多年的时光。 它象征着一个平庸的小人物,在刹那间,生死关头那心中不灭的坚守,这是真正的,会流血会受伤会走向死亡的大英雄,而非是永久不败的神。 纪明轩的脚终于踏进了王府地界的三丈之内,他早已看到他最忠心的手下,如同一条没有骨头的小蛇,团成一团,倒在铜狮旁生死不明。 王府门上挂着的那些个勉强还能看出是个人的肉泥,地上一地的暗卫死尸,每一样带有惊人破坏力的东西,都向他展现了这二人的实力。 第108章 谁会后悔(1) 但是他来了,他带着雷霆般的怒火和阻挡一切的信心来了,那就注定今日有两位绝世的强者,要跪倒在他的面前,俯首称臣。 纪明轩抬起自己的手臂,直直的举着长剑,剑尖闪现的耀眼光芒,在一瞬间竟让月隐觉得光芒万丈,不敢直视。 他缓缓的开口,用着虽然疲惫,但带着满满必胜信念的声音开口了。 他一开口,便如乱世落下的那一点清明朱色,让整个黑暗的俗世散发出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辉,仿佛有他出现的地方,便能带来光明和未来。 “我名剑山庄庄主纪明轩向你们挑战,不胜不止,不死不休。” 他有些犹疑的看着纪明轩,名剑山庄贵为江湖第一大庄,庄主的大名和事迹自然是响彻整个武林的,月隐即便再不屑一顾,也还是听过纪明轩的名号的。 不过是一个九品上的武者,就敢对上他们,实在不免是有些荒唐可笑。他难道不知道,即便提升了三倍的战斗力,在他们这两位大宗师的合力之下,也是必败无疑的么? 他凭什么能如此狂妄的说出不死不休这样可笑的话来。 那个家伙,难道真的不怕死么? 好像真的是不怕的呢。 不过,月隐又回头看了看挡在云隐身前,已经几乎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的樊城守军们,他的眉头忽然毫无预兆的皱了一皱。 久不在尘世间行走,却不想这不长的时间,就遇到了这么多悍不畏死的…… 他本想用蝼蚁来形容这些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的人们,可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王府大门上的那一抹血色,终于收起了不屑的心,细细的打量起这些不要命的神经病,苦苦等待的“强者”。 瞧纪明轩他那挺拔从容的姿态,和周身散发出的无穷凌厉的杀意,倒是一个值得他尊敬对待的对手。 他静静的站在西北王府的门前,用和缓温柔的语气招呼起一边杀的尽兴,玩的兴起的云隐,他细细的拍去了云隐身上沾染的尘土,又拿了帕子出来,替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月隐爱怜的看着这个心智混沌的好似全然感受不到外界一切,只沉浸在自己那一方小小天地中的云隐,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作为一个数十年不曾遇到真正对手的大宗师,月隐在此时此刻,即将一战的瞬间,觉出了一丝怆然,可能,也许,他再也看不到云隐清澈的,只会对他展露的笑容。 他护了他这么年,却也保护不了云隐一辈子,未来的日子,还是要云隐自己去度过。 “哥哥有事要做,你乖乖的呆在一边看着,不要乱跑,也不要过来帮忙,否则……”月隐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将云隐置身于战场之外。一来是表示对纪明轩的敬意,二来也是为了他身为大宗师的荣誉。 还有……月隐看了看正呆呆的看着他,扭捏的咬着手指,抓着他衣服一角的云隐,想到,不动手,也好。 万一他真的落败,当然出现这种结局的可能性似乎很小,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到时候也能保住云隐一命。 就云隐那一身惊世憾俗的武功,便是再不通这人情世故,想必也是能好好的活着的,如此,他就了却了最后的心愿,当能放手一搏。 想到此处,月隐板起了面孔,冷冷的对着云隐说道:“你若是不听话,哥哥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样的话一听就是哄孩子的话,若是换了旁人那是定然不信的,就看月隐那一脸的关心和爱护,就知道必不忍心真的弃他而不顾。 可云隐似乎是被吓住了一样,陡然的松开了正大力的拉着衣角揉搓的手,震惊的看着他,目中挂满了随时都有可能会夺眶而出的泪水,委屈的伸出手,去碰月隐皱着的眉头,想要抚平他的皱纹。 “一定是云隐不听话,惹哥哥生气了,哥哥不要难过,你皱着眉头的模样好难看啊。” 说完,他一步一回头的蹲到了铜狮的旁边,拉起瘫倒在地的惊云说道:“哥哥不理我了,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们的错,所以你来陪我玩。” 说着,云隐用力的伸手拉起地上的惊云,痛的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低沉惨叫。 云隐却是不管不顾的拍着手,让他靠在粉碎的铜狮基座上,冷冷的说道:“要不是你们,哥哥怎么会生我的气。” 惊云诧异的看着云隐,他隐隐的觉得现在这个撅着嘴,耷拉着脸,蹲在地上用手指不停的画着圈圈的云隐和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踩着他,废去他两条腿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惊云看看云隐,又看看站在纪明轩的对面,抬起了双手,准备一战的月隐。 这两个气质决然不同的人,竟然会是亲兄弟,这真真的是奇哉怪也……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正从东方缓缓的升起,灿烂而温暖的阳光逐渐的照射在樊城的街道上,照射在樊城的每一处细小的角落。 西北王府的院中,保持着护卫的姿势,握着手中平日里的农具,今日的兵器,僵硬的站了整整一夜的人们,终于在迷迷蒙蒙中等来了天亮的刹那。 天亮了,天终于亮了。 这黎明前的曙光似乎更像是一个信号,我们终于等到了上天的垂怜,等到了生存下去的可能。 后院中哭哭啼啼了一宿的少女孩童们,透过门缝和窗子看向外面的天空,他们揉着红肿的双眼,缓缓的推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白珠拉着白玉的手,走到了屋外,刺眼的光亮,让她们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她们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更显得她们温婉动人。 然后,她们睁开双眼,抬头望向天空,她们笑了,熬过了一晚,熬过了一日,就会有下一天,她们对此深信不疑。 一同抬头看着照耀在樊城上空,几乎让整个樊城百姓欣喜若狂,欢欣鼓舞的还有兀自坚持了一晚,还在不断挣扎着前行的白夫人。 初升太阳的温度还有些低,若在往日,这个时候还是她推开屋们,去唤那一对可爱的双生子起床的时辰。 她俩总是要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来躲在被窝中,即便只是磨蹭一刻,似乎也是极好的。 想到她的女儿,地上爬行着的白夫人似乎有了些许的气力,她又往前挪动了几寸,手肘撑着她的身体离开地面,向前爬去。 第109章 谁会后悔(2) 白夫人的手指突然触到了什么,那是不同于坚硬地面铺着的地砖,那是人身体的一部分,还带着人身上特有的触感。 她有些茫然的抬着头,努力的想要看清站在那里阻挡自己去路的是谁? 还差一点,她就要看到了。 是他,原来是他,终于找到他了吗? 白夫人咧了咧嘴角,勉强的想要挤出一点笑容,她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好似是一整块大大的冰雕。正不屑的用脚尖拨弄着她早已脱去指甲的手指,像是在拨弄一片落叶,一片尘土。 “韩生……”她低低的在喉咙中发出她此时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鲜红的手指竭力的想要抓住韩生的裤脚。 韩生看了看光秃秃,冒着血珠的手,让了一让,却终是停下了步子。 他此生大仇已报,他完完全全的毁了白羽最在乎最爱惜的樊城,接下来毁了他俩如珠似玉的女儿也是早晚的事情。 现在他心情很好,情绪也很平静。 正因为如此,他才从王府前面的那棵长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树上跳了下来,走到了白夫人的面前。他带着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怜悯,又或许是炫耀,走到了她的面前,缓缓的蹲了下去。 “如今你可曾后悔?”韩生淡淡的说着,“当年你只要再坚持一天,只要一天,便不会落得如今这般悲惨的境地。” 白夫人仰起头,好像并没有听见韩生此时对她的奚落和明明白白表现出的轻蔑,只是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说道:“救救她们,救救她们。” 谁?是谁? 韩生看了她一眼,他自然知道白夫人口中所说的她们指的是谁? 除了她的那两个宝贝女儿,她还能为了谁如此这般的拼尽全力,不顾生死。 “我为什么要救?”韩生冷冷的看着白夫人的眼睛,看着她满是鲜血的脸庞,“那是你的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站起身来,转头就要离去,隐隐看去,他似乎自嘲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多事,还准备从这个冷情冷血的女人口中听到什么肺腑之言么? “那也是你的女儿。”不知为何,已经频临死亡的白夫人,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怒火,她站起来,撕咬着,怒吼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韩生,那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啊!” 她的手划过西北王府高高的院墙,奋力的拍打着墙壁,转过身子,瞪大了眼睛看他,嘶吼着:“她们好歹也是你的血脉,你真的要把她们送去给那些畜生糟蹋?你是她们的父亲啊,即便你一日不曾见过她们,也总有些情分在,何至于如此狠心,如此灭绝人性。” 她倒在韩生因为过于震惊而有些颤抖的身体上,说出了她此生最后一句话:“韩生,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韩生呆呆的站立着,他任由白夫人缓缓的倒在地上,他在思索着她于临终前说出的话。 他的脑中如电闪雷鸣一般,在眨眼间闪过了许多画面,他无数次的想起,又千百次的试图反驳,他宁愿她当年薄情寡义,也好过此刻的锥心之痛。 他错了?他错了吗? 他错了…… 韩生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嘴角溢出了一点点的笑意,原来他早就有女儿了啊,还是西北出了名的才女。 “不……” 空旷的樊城街道上,突然传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惊恐的嘶吼声,韩生终于想起了,是他亲手将他的一双女儿推向地狱的深渊。 不可以,怎么可以,他要阻止,他要挽回他所犯下的一切罪孽,他转身就跑,全然忘记了从前是如何的惧怕他的那位古怪暴虐的师傅,更加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只知道,他要赎罪,一定要! 许久,纪明轩终于动了,他这一动便犹如奔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月隐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一阵阵轰隆隆,如万马奔腾一般的声响。 这声响惊得所有人的身躯都震了一震,白珠转过头,看着院中的百姓们,莞尔一笑,她轻声的说道:“别哭了,我们有救了。” 她的笑意淡然,目光坚定,竟在一瞬间让惊吓啼哭不止的人们觉出了一股暖意。那星星点点的光亮,彻底洗刷了他们身上沾染的黑暗,令他们重新拾起了对生命的渴望。 韩生停下了脚步,怔怔的听了一会,他突然欣慰的笑了笑,“还好,没有错过,幸好还来得及挽回……” 韩生此刻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要让整个樊城的百姓来平息他此生所受的屈辱,然而当下,他的心中只有说不出的庆幸,上天终于眷顾了他,好险,还来得及弥补他铸下的大错。 一直躲在墙角畏畏缩缩的狗腿子,在千呼万唤中终于见到了无比思念的亲叔叔,他揉揉自己困顿的双眼,砰地一声弹了出来,恨不得抱着韩生失声痛哭。 他哪里受过这等惊吓,于人生大喜中瞬间跌入了痛苦的深渊,拜惊云所赐,他虽然跑的快,保住了性命,可身上自是无可避免的受了几道伤口。 狗腿子哀嚎着,将自己的衣袖高高的捋起,露出皮肉翻卷的伤口给韩生看,试图想向韩生寻求一些安慰。 “怎么回事?”韩生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问道,比起自己可能正在受苦的女儿,这个不仅还活着,而且明显伤势并不严重的这个远房侄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甚至韩生还有些鄙夷。 一个大男人,像个姑娘似的,受了屁大点伤,就过来哀嚎博同情,实在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不过正捧着心肝无比哀怨的狗腿子,自然是觉察不出韩生此时的不耐烦,反而扯了袖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叔叔这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攻了一整个晚上,也没有进得王府的大门。” 狗腿子环视了一周,指着铜狮边瘫坐着的软软的一团棉花状的惊云,很是解气的说道:“就是因为他,我们监察院的人损失了大半,只剩下了我们几个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后半辈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已经废了。” “就是就是,不过大人既然来了,我们也就有了盼头了。”几个捂着胳膊的监察院院使们围住了韩生,一个劲的诉苦,“大人可是大宗师的弟子,武艺超群,可一定要给我们报仇啊!” 第110章 还是动手吧 韩生顺着狗腿子指的方向看去,他倒是有些感激这个人的,若不是他的拼死阻挠,现在等着他的,肯定就是两具冰冷的尸体,并且很有可能是残缺不堪的两具尸体。 韩生倒并不知道惊云的身份,但心中对惊云存了满满的感激之情,听了狗腿子幸灾乐祸的话,便不由的生出几分不满来,但总归是自己的侄儿,留了几分面子,控制住了自己已经极度不满的情绪。 韩生瞪了他一眼,说道:“谁叫你们几个平时练功的时候总是偷懒,逃跑的时候反倒是比谁都快。现在受点伤,总比将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了要好,去去去,报仇这种事情还是要自己做,指望旁人算个什么男儿。” 韩生冷哼一声,也不去看他们脸上诧异的深情,只定定的看着场上的战局。 人生中有很多的选择,比如今天晚上我要吃什么啊,洗澡的时候是用什么样的香料啊。 选的时候不可谓不纠结,可选错了,也不过就是错了,无伤大雅,更无性命之忧。 可但凡上升到了抉择的高度,便没有后悔的余地,就像是此时此刻的纪明轩。他的抉择做起来简单,但真要落到实处,也唯有惨烈二字可以形容的出来。 纪明轩的武功虽然高绝,人称江湖第一高手,可那是在不算大宗师的情况下的,毕竟大宗师世间少有,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位,名剑山庄却几乎是日日都要打交道的。 对于顶级的强者,任何的招式都成了摆设,唯有快,唯有不灭的信念,拼着我不怕受伤,我就是要砍你一刀的不怕死的精神。 纪明轩手中的剑使得呼呼作响,如风雷之烈,又似夜风之疾,像九万里长空惊雷震震,又好像三千仞绝巅毁灭之威。 昔日西北王府门前静谧幽然之地,今日风声鹤唳,青石铺就的街道都悉数化作了满地的碎石,然后被兵刃带起的罡风激的四处飞溅。 碎石溅到了韩生的脸上,划破了好大一条血口子,血珠不停的往下落,他却顾不得擦拭,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战场。 整个街道似乎都荡着那般猛烈的回声,一层层涟漪向着四处散去,刚刚升起的朝阳仿佛都被这惊人的气势迫的黯淡了几分。 然而这样的已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巅峰的威势,和大宗师比起来,依旧是高下立现。 月隐只是懒懒的笑着,浅浅的低头,像是在看自己的脚尖上的那一抹霞光,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入了他的眼。 月隐一拂袖子,平平淡淡的划出,便挡住了纪明轩那看似包罗了各个方向的攻击,他浑身气息涌动,行动间如行云流水,身子若隐若现,那些无声无息的好似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的真气暗流,那般突兀的出现在了各个刁钻的让人意想不到的每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方向。 然后,如同这世间最无坚不摧的,可以阻挡一切的透明屏障一般,将那可能是纪明轩此生所能达到的最猛烈,最变化万千的一击全数挡了下来。 砰…… 几个场边功夫最弱的监察院院使们最先被弹飞了出去,不肯退后的韩生硬生生的被这道根本不曾击在他身上的真气打的吐出了一口老血。 韩生捂着胸口,目瞪口呆的看着月隐。 纪明轩已是大魏武林中不容置疑的第一人,连他都不是月隐的一合之敌,那么还有谁能抵挡,谁能救下他的女儿。 擦…… 纪明轩明明已经靠近了月隐的身前,凌厉的剑锋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襟,却在这一刹那间,突然被逼了出去。 倾斜的身子被这道罡风扯成了一面迎风飞舞的大旗,剑尖在地面上猛烈的擦出一串火花,直到撞上了一棵巨树,才堪堪止住了去势。 纪明轩的剑向来是极快的,在这生死关头,更是快的不见踪迹,快的五色迷离,以韩生的目光根本捕捉不到那剑光织就的层层幻影的轨迹。 然而这一剑从光幕之中射出直向月隐面门的时候,月隐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只一抬一夹,纪明轩眼前便突然没有了月隐的身影,只剩了一团朦胧的云。 随即云层中出现了一只手,这只看起来软绵绵,轻飘飘,实则坚硬如石的手,轻轻的向前一伸,将纪明轩向前一推,一声惊雷声响,好不容易才靠近月隐三尺之内的他,便又被扔到了外面。 罡风四射,周围层层叠叠的让人看不清的云起被驱散,月隐的身形再无遮掩,他仰头大笑,由衷赞道:“好!” 这一声出自武学巅峰,神人之境的好,若是传到了江湖之上,定然是一场轩然大波,名剑山庄的地位,从此将再无一人一派可以撼动。 月隐挥了挥手,示意暂停,他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纪明轩的身前三尺处站定,招呼着,冷冷的说道:“不打了,你不就是想救人么?” 他耸了耸肩,淡淡的说着:“反正杀不杀他们和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杀了倒还辱没了我的名声,看你小子很合我的眼缘,卖你个面子,就此停手吧。” 说完,月隐站着不动了,他在等着纪明轩答应,这样好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不答应才不合常理。 “你的武功不错,听说是如今大魏的第一高手,四十年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未必能有你这样决绝的勇气和惊人的修为。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应当不在我之下,若是机缘巧合,勘破大宗师的境界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也是知道的,你现在和我动手,下场只有死。”月隐瞟了一眼纪明轩,悠悠的说道。 他说的平平淡淡,可纪明轩知道,他所言非虚,没有一个字的夸张,成名天下已久,浸淫武学数十年未曾遇到敌手的强者,不是他这个年纪尚浅经验不足的武者可以相提并论的。 可是…… 纪明轩的目光扫过一地的尸体,满街汇集成河的鲜血,朱色大门上的那一坨,和铜狮旁本是一身傲骨,现下只能苟延残喘的惊云,他怎么能不战而降? 他们的仇,岂能一笑了之?怎能就此作罢? 他挺起胸膛,喘着大气,对着一副悲天悯人,成竹在胸的月隐笑了笑:“前辈,多谢你的好意……” 月隐眉毛懒懒的一挑,将手背到了身后,足下步子轻移,似乎就等纪明轩认了输,罢了手,就要领着云隐一同再次消失在整个武林中。 第111章 必死之局(1) “你还是动手吧。” 月隐一怔,纪明轩的话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深深的看了纪明轩一眼,淡淡的问道:“你是想替他们报仇?” “本人不才,自认为不是您这位世间少有的大宗师的对手,可也不能问都不问,什么都不为死去的部下做,就让他们躺在这冰冷的青石砖地面上,令他们的魂魄不得安息。” 纪明轩平静的看着月隐,似乎并不知道,他在这刹那间的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 月隐呆了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半晌才终于说到:“你想好了?不后悔?” 纪明轩微微喘息,他长途奔袭,紧接着便是一场异常惨烈的鏖战,他的精气神已经消耗到了极点,趁着说话的时间,他抓紧时间调理自己的内息,他沉吟着,缓缓的开口说话了。 “我纪明轩此生,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知晓的,我骨子里其实是最自私的。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江山社稷,我都不在意,我所在乎所珍视的,不过是这世间和我相关的那几个人罢了。” 他的指尖划过地上一滩又一滩血肉模糊的躯体,他的视线落在了惊云的身上,纪明轩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仿佛觉得在惊云的面前说这样的一番话不是很合事宜,但还是说了。 “我驾驭手下恩威并施,同吃同住,他们受了伤,我亲自包扎,他们战死了,我亲自探视他们的家眷,照顾他们的一家老小。对待他们如同对待自己最亲近的人,看似毫无差别,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他们是不一样的。” “在我的心中,他们是属下,是炮灰,是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来挡刀,为我保住性命,保住祖宗基业,成全我野心的人,并不是我的亲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他们死了也就死了,多补些金银,完成他们的遗愿也就是了,倒不是很伤心。” “可是今时今日,我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而我也不是想象中的这般断情绝爱。”说到动情处,纪明轩的神思有些恍惚,他并不怕月隐会在他分神的时候突袭,他是大宗师,用这种手段,实在是无趣的很。 “这一次他们不是为我而战,他们是为了他们自己心中所坚守的东西,多年来仅存的那一份善意,那一份在平时最为累赘,最为可笑的心慈手软。”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西北王府那厚重的大门,穿透了那坚实的院墙,看到了院中的人们,他突然笑了一笑,接着说道:“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很是离谱。” “自他们成为我名剑山庄暗卫之时,我教给他们的便是杀伐果断,斩草除根,可是真正令他们爆发出平时不曾有的决绝凌然之姿的,却是我一直试图让他们抛弃的爱与责任。” “我今日始知,确实是很傻很天真,也太迟了一些。” 纪明轩重重的吐出口中浑浊的气息,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这柄跟随他多年的锋利宝物,此刻熠熠生辉,风华灼灼。 像是为了自己而绽放出令人一生难忘的神采,却更像是为了主人于混沌未开中的猛然苏醒。 “来,我们再战吧……” 他缓缓的动了动自己干涩龟裂的嘴唇,说出了他前半生三十载不曾想过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坚毅之言。 这一刻,意味着这个拥有一身惊世憾俗才华的男子,终于抛弃了自身的逃避和软弱,抛弃了作为一个正常人而常有的保全自身的私欲,开始变得高大起来。 说不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可在纪明轩看来,他很满意今日发生在他身上,让他为之改变的种种变化,他的心中略略的还有几分欣喜。 这一战,便是一整日。 直到天色将近黄昏,漫天的霞光洒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烧的天边一片绚烂夺目的光彩,深红色的日头自樊城城楼的后面慢慢的降了下去。 月隐的脸色很差,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激战将近一天,纵横天下未曾一败的他,竟然被逼的用尽全力也无法诛杀面前这个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少年。 自他的眉间缓缓的泛出淡淡的一抹青色,眼底微微溢出黑色的黯淡,唇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鲜血,被他一抬手,用袖子擦去。 这一日,他无数次的以为这个人就要倒下,瞧他那拄着剑,把宝剑当做拐杖的样子,看看他明明就要倒下的身体。 他身上的皮肉几乎无一处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一处不是在滴着红艳艳的鲜血,鼻青脸肿的已然看不出原本俊秀飘逸的面容。 可是下一刻,他握住手中长剑,还是那样不要命的冲上来,宛若一条破空而来,驾着祥云的游龙,势如破竹,气势如虹。 月隐看着他,看着他突然绽放的笑容,他笑的平心静气,笑的心满意足,全然不是平日里那个冷着一张脸,果断无情的武林第一大庄的庄主。 他挑着自己的眉毛,扬着脖子看月隐,分明是必败的局面,他却从容淡定的像一个骄傲的胜者,只听见他道:“我好不容易放肆了一回,好不容易想要做一个义薄云天的好人,自然是不会认输的。” 他的身后是匆匆赶来的属下,他们沉默的看着这个被落日的余晖笼住的男子,他们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都没有见过的光辉。 他们虽是为了主子的安危而来,但都不约而同的按住了心中躁动而急切的情绪,那是他们的主子,是他们誓死所要保护的对象。为了他的平安无事,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甚至包括他们亲人的鲜血。 可是此刻,他们只是远远的站着,静静的伫立在王府的街道两侧,消无声息的看着他浑身是血的为了自己的手下报仇,或是在挑战隐在自己心中的那份谁也不曾看出的怯弱,那份贪生怕死。 挑战,决斗,这是身为武者的无上荣耀,绝不允许他人践踏。 所以他们无论有多么担忧,也不能以身代之。 他们可以低微,可以技不如人,可以血染战场,却绝不可以放弃尊严。 他们在准备着,时刻准备着,一旦纪明轩倒下了,他们便要冲上去,为他报仇血恨。 大宗师再强大,再无敌于天下,那也还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只要还是一个人,那就有破绽,就有力竭的时候。 第112章 必死之局(2) 滚滚车轮,一个接一个的死士,前仆后继的上前,总有将他斩于刀下的希望,这就足够了。 街道上突然刮起一阵微风,这些风鼓荡,掀起纪明轩衣服的一角,他的衣衫破碎且带着浓郁的鲜血。 月隐慢慢的走过来,走到纪明轩的面前,眼底有很奇怪,说不出是什么的神情,他看着纪明轩,看进他无所畏惧的眼眸,淡淡的说道:“你,虽败犹荣,仍不愧为这世间最强大的武者。” 纪明轩吐出一口长气,他知道月隐这句话发自肺腑,出于真心,也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大宗师的这句赞赏,如果他能活下去,必然奠定了他在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名剑山庄从此将无人可以撼动分毫。 当然这名动八荒,响彻整个中原大地的前提自然是他要活着,若是死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一个虚无的传说。 纪明轩依旧是笑着的,只是在笑着,笑的风轻云淡,笑的风骨卓朗,他朗朗的说道:“谢谢你,终于让我突破了我心中的阻碍,成为一个真正的,身心合一,无畏无惧的武者。” 月隐的目光,缓缓的在他的身上掠过,看见他染血的手指紧紧的握住长剑,看在他纵使在油尽灯枯之时依旧努力站的笔直。 月隐的眼神有些不自然的震动,像是透过这个桀骜不驯的,骄傲的人,触动到了心中的某一点柔软,无声的仿佛被细如毫发的芒针刺了一下。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然后开始发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四面黑色的光影直射,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投在身侧的墙壁上,隐隐约约的竟觉得二人有些相似。 夜色将至,明月将升。 月隐笼着手,看了半晌,终于轻叹一声,“我若不杀你,你终有一日要来杀我,而我绝不能死在那个人的前头。” 他的手指了指正百无聊奈的蹲在地上,一会戳戳地上的蚂蚁,一会拍拍惊云的身体,一眼看上去就有些痴傻的云隐。 “你也见到了,留下他一个人活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舍不得他出事,所以只能是你死了。” 月隐伸出手来,手掌中雾气缭绕,寒意森然,纪明轩看着他的手,淡淡一笑,索性扔了剑,闭上了双眼,等着他下杀手的那一霎。 他真的尽力了,他和他的差距太大,本在清晨那一击之间,便可定出的胜负,被他硬生生的拖延到了入夜时分,这样的战绩,足以笑傲江湖。 后面不远处,纪明轩的手下们拔出兵刃,只等着月隐动手,他们好冲上前来,为他们的主子报仇。 那一团迷蒙的云雾,转瞬间到了纪明轩的心口,那冰冷的能在眨眼间将他冻成冰块,刹那间夺去生命的杀意,笼罩在他的全身,让他寒冷的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一刻,纪明轩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不,是已经死了。 可是,异变陡生,一个谁也不曾料到的变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直站在一旁,和许多人一样无声观战的韩生,呼的一下跨过纪明轩,二话不说,一刀就对着月隐砍了过去。 或许他是为了赎清罪孽,或许他是不忍面对亲生骨血的控诉,又或者只是下意识的一种本能。 总之他动了,动的惊天动地,声势浩大,为这一场必死之局,带来了一点变化,一点转机。 韩生一言不发,他冲上前去,冲到月隐的面前,没头没脸,用着宛如泼妇一样的手段对着月隐一阵猛劈猛砍,毫无章法,更没有任何套路可言。 这个世家大族公子出身,三岁习武,十五岁小成,二十岁在江湖上留下大侠的名号,二十五岁销声匿迹的少年,并不是心神激荡的不知所措。 他看出月隐激战了这么长的时间,便是一人一刀也耗尽了他的真气,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对这样的人不如比拼力量倒还可换的一线生机。 他挥刀,没挥一刀,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刀势虎虎生威,带的周围的空气都不住的发出破碎的声音,每一刀挥出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骨骼被挤在一处的声音,那种身体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让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颤抖。 可是下一刀,他依旧一模一样,拼尽全力的挥出。 街道上的碎石都被韩生带起的那般猛烈的风卷起,月隐终于动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眉宇间透出勃然的怒气,冷冷的说道:“就凭你也想来和我一战?” 说着,月隐不屑的轻挥衣袖,罡风四射,韩生顿时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毫无份量的飞了出去。 然后爬起来,他撑着自己的长刀,艰难的爬了回来,还是一样的招式,一样的气势如虹。 月隐有些烦躁的挑起了他细细的眉毛,衣袍上沾染的大量血迹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即便那血是地上躺着的暗卫的,是门上挂着的樊城守军的,更是庄主纪明轩的。 他身上那几道浅浅的,寥寥不见,屈指可数的几道伤痕,自然是没有什么血渍的,但他仍感觉到很不舒服。 他觉得他今天遇到的都是疯子,都是些不正常的人,瞧他们那神经兮兮的样子,可比他家的小弟还要痴上几分。 为什么他们不懂退缩,不知道自己生命的可贵,只知道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坚持一件永远不可能达到的事情? 这不是傻是什么? 月隐一次又一次的将韩生扔了出去,堂堂一个大宗师,和一个区区七品的武者单打独斗,传了出去,实在是难堪。 万军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好歹那也是一种挥洒自如的豪情,和你一个小小的卑贱的仆人相斗,着实是丢人,那是要遭人耻笑的。 今夜的月色似乎和平日里的不太一样,显得分外明亮,照的血色的樊城亮堂堂的,银光从遥远的天际深处奔腾而来,刹那间便到了这头。 月隐豁然回首,看见半空中满圆的月亮,面色微微一变,他凝神倾听了一下,突然转过身去,看向了街道的尽头。 那里是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各地守军,和名剑山庄于一日夜之间不顾生死,奔腾而来的死士们,他们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等着。 他三十年来第一次在决斗场上生出了怆然之感,他杀得了纪明轩,杀得了韩生,却杀不了这漫漫天下,数之不尽的无畏勇士。 第113章 宗师低头 他输了么?不,他怎么会输?明明占尽先机,明明高下已现,他怎么会输? 月隐的视线扫了一眼随着黑暗的再次降临而变得有些焦灼不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行为的云隐,又看了一眼密密麻麻,不知数量多少的兵士们,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森然的,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输了,我不是败在你的手中,而是败在自己的手中。” 他背过身去,垂下头,低低的去看眼前的那一尺三寸地,目中一片疮痍,巨大的风声突然停止,他长袍垂落,脸色暗淡,形容枯槁。 “我成名已久,已经很久不知道失败的滋味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四方朝拜,跪地相迎,无所不应,人们或尊敬,或惧怕,却只恐对我不够崇敬,而至血光之灾。” 他的腰背虽然挺直如常,可一声苍老的似英雄迟暮的叹息,却从他的嘴角悄悄的溢出。 这宛若游丝的一声低低的叹息,听在周围人的耳中,好似一声霹雳惊雷,让他们的心都抖上了一抖。 他缓缓的开口,慢慢的说道:“我一直以为我看到的即为爱戴,便是民心,谁拥有了绝对的实力,最硬的拳头,谁就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身为强者,杀戮幼小,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皆无不可。”他抖了抖衣袖,目光迷茫,看了看四周散落的沙砾和细小的碎末,淡淡的说道:“我穷尽我的一生,这才知道真正的强大不在于武力的无敌天下,而在于心志的永不言弃。” 月隐怔怔的站着,终于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坚定,再不犹豫:“认输。” 认输? 兵士们呆呆的,痴傻的站立着,他们疑惑的看着这位大宗师,又看了看他身旁那位一身血污,衣衫褴褛,几不蔽体的男子。 他们方才听到了什么? 三十年无人敢于挑战的武学巅峰,三十年未曾一败,如今,似乎,好像也并没有战败的大宗师,居然认输了? 他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觉得实在是难以相信,片刻前听到的那两个惊世骇俗的字。 大宗师输了? 不,确切的说不是输了,而是认输了。 不过是一字之差,却差之甚远。让大宗师败倒在武学之下,虽难于登天,却也并非绝无可能,毕竟一代接着一代的大宗师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并没有什么好惊叹的,这是铁的规律,谁都不能打破。 可是败在对方这惊人的气魄之下,悍不畏死的勇气之下,对于大宗师而言,那就不亚于奇谈怪论了。 能成为大宗师的人,无不是以武入道,除了一定的运气使然,可若是没有坚毅的精神,无坚不摧的决绝,怎能攀上这世间的巅峰,成为无上的强者。 能迫的一位大宗师低头认输,自认不如,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 胜了,胜了…… 一声又一声的欢呼声,由近至远的传来,越来越大,响彻大地。 紧紧关闭了一昼夜的王府大门,终于从里面缓缓的被人打开,先是露出了一条缝,一个少女纤细的手掌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她侧耳听了听街道上震天的响声,偏头看到门上挂着的东西,被惊吓的退了两步,捂住了自己随时控制不住就要呕吐的嘴巴。 然后定了定神,站了一会儿,最后,白珠霍的拉开了大门,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一地的血尸,残破的断肢,令百战沙场的老兵都不由的皱了皱眉,可她却丝毫不害怕,在初时的惊慌过后,便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淡然。 她拉着自己的裙摆,高高的抬起穿着红色绣鞋的小脚,迈过了王府那微微有些厚重的门槛,依稀看去,她似乎还是笑着的。 白珠拾起散落了一地的残骸,手上拿着一截尸骨,好像是在犹豫,手中的这个手臂,到底是属于哪位勇士的。 只见她摆在这个人的身边摇摇头,放在那人的旁边也摇摇头,委屈的咬着自己的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白珠大概是想将那混乱不堪的尸首拼凑好,能让他们完好无缺的入土为安,可怎么也没想到,尸首已经过于琐碎,很多的躯干都已找不到主人。 在大宗师和九品上强者的真气激荡下,那青石砖面都化成了一堆堆细细的粉末,何况这些血肉之躯。 这下她就有些着急了,躺在这儿的人,大部分可都是打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看着她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这样坚强果敢的少女的。 她总不能让他们付出了生命,死的这样惨烈以后,连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没有。 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珠抿了抿嘴,眼眶中挂着的灿然欲滴的泪珠终于止不住的滑落。 白珠既没有嚎啕的大哭,也没有低声的啜泣,只是抿着嘴,努力的抬高自己的头,眼睛一眨一眨的,长长的睫毛颤微微的,想要将已经夺眶而出的泪珠憋回去。 那种努力的不让自己流泪,却又哀痛的无法抑制的悲恸,于大悲大痛之时,还要让自己坦然微笑的怪异面容,不知让多少人陷入了更加沉重的悲痛中。 韩生看着她,他直觉的认为这个女子是他的女儿,想要出声相问,但努力了半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是又怎样呢?不是又如何呢? 他唤了白珠,要说些什么呢? 我是你亲爹,你养父被我残忍的杀了,我现在后悔了,想要好好的补偿你? 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于万军欢呼声中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樊城,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是他的女儿,却也不是他的女儿。 他这样一个满手血腥,不辨是非的人,不配有这样一个干净清澈如星辰的女儿。 月隐默默的看着白珠,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甚相同的静谧之美中。白珠是柔和的,轻缓的,安静的,可正是这样一种温柔似水的美,仿佛却比那有着无比强大的,能够毁天灭地之能的人更加的安详,更加的让人深陷其中。 他手中白光一闪,曾经杀过无数人,战胜过数之不尽的挑战者的那只枯瘦的右手,狠狠的朝着自己的头顶拍下。 他的罪孽不可饶恕,希望这些人看在他自裁的份上放过云隐。 第114章 迟暮老者(1) 他下手毫不留情,运足了十成的功力,朝着自己头顶百会穴而去,半点后手不留,一心求死。 此时纪明轩气力耗尽,软绵绵的动弹不得,韩生早已退到了外围,白珠更是无力阻止…… 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只属于大宗师的杀伐之手,落向了他自己的头顶上。 在数万人浓浓的惊叹声中似乎又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那可是大宗师,即便认输了,也当之无愧的是强大到无法忽视的存在,难道真的能强制性的缉拿归案么? 卸下了守护的重担,这些片刻前还士气高昂,视死如归的兵士们,又生出了顾惜生命之意,既然能不死,为什么还要冲上前去,将自己的脖子放在他人的屠刀之下,让别人砍着玩儿? 还有什么比一位大宗师甘愿自裁还要好的结局么? 显然是没有的。 正在这只杀伐之手将落未落,月隐的手指已然碰到了自己头顶的发丝之际,一直蹲在一边,不知在地上做着什么的云隐突然动了。 他这一动,光华四起,风驰电掣,竟比月隐更快,比纪明轩更猛烈,比韩生更加的不要命。 所有的兵士们都退后了两步,战战兢兢的握住了手中的兵刃,一位大宗师的愤怒反扑该是怎样毁天灭地的力量? 即便这位大宗师的心智明显不是很正常,那也是他们所不能敌的。 纪明轩皱了皱眉,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剑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声响。他已是油尽灯枯,难有再战之力,他要拿什么和另一位大宗师再战他个一天一夜,至死方休。 更何况,这个人明显不是个能够以常人之心来推论的人,他可不会像月隐那样诚心拜服于人心之下,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的大开杀戒。 这各自慌乱的人山人海中,只有白珠静静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中烈士的肢体,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她看着云隐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还差一指的距离便要碰到了她的脸上,云隐飘扬的沾着血珠的发丝,甚至已经扫过了她苍白的脸颊。 她只是笑着,一动不动的看着云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会突然暴起,一掌将她拍死。 韩生回过头去,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一声惊恐的嘶吼声从他的口中叫出,他奔跑着,想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用他的血肉之躯,阻挡云隐高抬的手臂。 此时的他无比的后悔,恨不得一刀扎进自己的心脏,用他的心头血来弥补他对自己的恨。 他为什么不再等一等,为什么要这么急,跑的这么快,以至于要让白珠一个人直面敌手。她只是一个久居深闺,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柔少女啊…… 韩生的惊呼声尚在口中,还未传扬开去,云隐却已经从白珠的身边跑过,越过了地上的沙砾,跨过了一地的尸体,奔到了月隐的身边。 他二指成剑,点在了月隐的身上,惊人的真气宣泄而出,飞散而来的罡风逼的众人齐齐的后退了两步,瘫倒在地上。兵士们惊呼了一声,这样的气势,瞧着竟比先前的月隐更要厉害几分。 云隐的左手成掌护在了月隐的头顶,于寂静异常,只听得见一阵阵罡风呼啸之声的夜晚,一声骨骼的破碎声显得极为清晰。 稳住身形的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有些个武学修为略高,胆大心细的则是睁大了眼睛,呆呆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月隐那惊天动地的一掌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只是中间隔了云隐的一只左手。 两团白色的光芒互相碰撞,不断的发出噗噗的声响,那集结了月隐一生功力的一掌,哪里是那样说停就能停的下来的,更何况他还下了必死的决心。 云隐的嘴角逐渐溢出了鲜红的血丝,他的身形开始摇晃,他身上的黑色长袍从袖口处开始迸裂,化成一片片破烂的碎布,被激荡的罡风绞成了粉末,然后散落在空气中,再也见不得半点痕迹。 月隐想要收手,他宁可自己被这一掌的功力反噬,也不愿伤了他最心爱的弟弟。 可是……云隐竟是不许,他也宁可重伤,拼了一死,也不要让他的哥哥受到任何可以致命的伤害。 月隐的舌尖被他咬出了一点淡淡的血迹,他的心跳的剧烈而缓慢,他发现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下,他竟然仿佛能看见自己火红的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然后渐渐的出现裂痕。 他会死的,云隐会死的,这一掌下去,云隐真的会死的。 月隐急的快要发了疯,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如同喷发的岩浆,咕噜噜的冒着气泡,他垂着的手缓慢的抬起,向着头顶而去,想要扳开云隐的手指。 他想要去死,立刻,马上,一刻也不要停留。 他再不死,云隐就会死,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他不能死在云隐的前面,否则这样的伤痛,要让他如何自处。 他这一生,习武是为了保护他;学会下厨是为了照顾他;就连成为兰陵王的供奉,为兰陵王鞍前马后,也是为了他。 没有了云隐,月隐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他不要过这种生不如死,孤独终老的生活。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月隐终于回过头来,他的手按在了云隐的手上,两个人的力道相互交错,不停的摩擦,不时的有东西化成粉末,从世间消失。 不远处站着的白珠依旧是笑着的,甚至一步也没有退,猛烈的真气,将她晃得斜斜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风刮的飞了起来。 可是,对她而言,却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她早就看出云隐是为了救人而去,对她既然没有威胁,她为什么要后退。 两位大宗师的双手握在了一处,两个人都在拼尽全力,用尽了一生所学,争着抢着去求死…… 眨眼间,他们二人已经过了无数招,一招比一招迅疾,一招比一招威力惊人,直看的这些人眼花缭乱,辨不出东南西北。 即便强如纪明轩,也只看出二人在不断的交手,而非静止的站着一动不动,可这招式怎样,那是一点也看不清的。 月隐到底是身心俱疲,比起蹲在一边戳了一天蚂蚁的云隐,是无论如何也要差了一些的,或许只是一丝的真气,可能只是半口的气力,总之差了就是差了。 第115章 迟暮老者(2)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月隐的手,终究还是拍到了云隐的胸口,云隐欣慰的笑了笑,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朝着他这位哥哥展露了一生中最后的笑颜,嘴唇轻合,吐气如丝。 “谢谢你,哥哥……” 我知道我同旁人的不一样,我也知道我做下了很多的罪孽,其实也许任由我那年死在家中,是最好的选择。对你对我,对这天下间这些年无辜死在我手中的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在旁人抛弃了我的时候,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谢谢你甘愿放弃名扬天下的机会,陪我一同隐于黑暗,成为暗之魔鬼。 更要谢谢你这些年为我所做的一切牺牲,一切成全,一切的一切,我都要感谢。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请你千万不要拒绝,没有了我,你将终于可以站在这漫天光明,绚丽夺目的阳光之下,成为真正的人,而非身染罪孽,注定要入地狱的魔鬼。 月隐目光闪动,泪珠滚滚,他那个自幼封闭自己,只活在自己所独有的世界中的弟弟,第一次敞开了心扉,不再是癫狂暴虐,视众生为万物的姿态,而是安静的和正常人一样,平静的说出了这一句完整而正常的话。 可惜这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他日日盼其能苏醒,夜夜苦求上苍能开眼,还他个神思清明的好弟弟。 可是现在他倒宁愿他仍是那个只知道把男人当玩具,把人当动物,生吃人肉,暴饮人血的杀人魔王,也不要他奔过来救他。 啊…… 这个一生未曾落泪,数十年不知弯腰滋味的男子,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巨大的冲击让膝下镶嵌在地的青石砖化成了片片残渣,飞扬的尘土不知迷离了多少人的眼睛。 月隐一手抱着奄奄一息的云隐,一手颤颤巍巍的抵在他的胸前,试图用他那所剩无几的真气将云隐从黄泉路上拉回人间。 云隐抖了抖他沉重的眼皮,抬眼看了看月隐惊慌失措的脸,轻声笑了笑,他的真气已失,自然再无法保存他维护多年的不老容颜。 他散乱的头发垂在地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灰灰白白的一片,素日里光滑如镜,吹弹可破的肌肤也迅速衰老了下去。 即便云隐已是七旬老者,可大宗师的修为也不是拿来唬人的,看到一个年轻轻,翩翩佳公子模样的少年,在眨眼间变成一位迟暮的蜷缩老者,众人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又退了两步。 二人争抢时,白珠离得最近,虽没有受伤,却也被震得倒在了地上,她缓缓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落着的青石碎块,走近了他们。 她的手指拂过云隐的双目,轻声的带着一丝蛊惑的声音说道:“不要怕,没有什么好怕的。” 月隐不满的看着她,白珠却浑不在意,仍接着说道:“是个人都有这么一天,没什么了不得的,死去的人未必不如活着的人过的舒心。” 她从月隐的怀中拉过云隐的手,紧紧的握了握,低低的,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听说若是亲人在阳间多行善事,犯了罪恶的人,到了下面也会得到善待。” 听到这话,月隐的眼睛一亮,怔怔的看着她,白珠盯着他的眼睛,不避不让。 “安大人尚在敌人的手中,正是你做善事,求福报,为他积德的好时机,难道你要每日每夜的在梦中看到他在阎罗小鬼的手中受尽折磨,而你却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吗?” 她一挥手,将云隐的手放在他的胸前,猛地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原以为是个兄弟情深的,没成想杀人的时候毫无手软,要做起善事来,倒是犹犹豫豫,这倒忍心让弟弟下油锅,不能转世投胎了?” 白珠一扭头转身就要走,她的手忽的一沉,月隐拉着她,轻飘飘的问道:“当真能脱离苦海,重新做人么?” “那是自然。”白珠低着头,清清冷冷的看着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马车向西北方向又行驶了两天,终于平安的到达了辽国兰陵王的封地。 当马车的车轮终于压上了草原上柔软的草皮,嗅着草原上特有的带着牛羊膻味的风,这群人总算是放下了心头上压着的大石,松了一口气。 这两天,可把他们这些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累的快要驾鹤西去了。 一方面是担惊受怕,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着警惕,着实是累人,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那位尊贵的俘虏殿下,实在是不好伺候,竟比自个的王爷还要难缠,偏偏蔫坏蔫坏的让你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真真的是心力交瘁,大魏有句古话,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真是,太他妈的对头了。 领头的队长看着不远处的营地,在层层的护卫下穿着盛装,戴着华贵的首饰,踮着脚尖,准备迎接兰陵王的女子们,突然嘴角一扬,撇着嘴笑了笑。 女人的事还是交给她们女人去办,这么多个人总不至于还对付不了一个病怏怏的安大人。 他不怀好意的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兰陵王乘坐的马车,搓着手,笑嘻嘻的想着,同乘一车的荣耀足以让她们失去理智,做出些可怕的事情来,女子狠毒起来,手段倒也不输给男儿。 且看看安大人要怎么应付,这个病美人,能在营地活过几日吧。 这一日,安雅一改活蹦乱跳的风格,突然变得端庄娴静了起来,手托着下巴,倚在兰陵王的身侧,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一看倒是不要紧,直把兰陵王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两日,他这把老骨头差点没被安雅这个小祖宗给整散架了,此番笑的无比谄媚,笑的,嗯,阴测测的,八成没什么好事。 不,十成十在想什么坏点子。 兰陵王退了一点,又退了一点,想了想,把案几上那个用乌金做成的雕着神鹰的茶杯慌慌张张的揣到了怀中,伸出一根白嫩纤长的手指,对着安雅指指点点,“你要做什么,做什么?” 安雅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一边伸长了胳膊去够他,一边笑着说道:“哎呀,好人,别离奴家这么远啊,离得那么远,奴家怎么引诱你啊。哎哎,你拽着衣襟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奴家欺负了你呢。” 第116章 风凌 她委委屈屈的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衣角,大大圆圆的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怆然欲滴,眼眶泛红,真真的是看者心痛,闻者落泪。 兰陵王小心翼翼的往她那边挪了一点,再挪了一点,尴尬的说道:“那个,本王只是,嗯,那个,什么,只是怕你把本王的,嗯,本王上好的茶杯打碎了,不是嫌弃你。” “真的不讨厌奴家?”安雅把头垂的更低了,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真的。”兰陵王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小茶杯,干笑了几声。 开玩笑,他堂堂的兰陵王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身边的女人哪个不是上赶着,求他享用的,这哭哭啼啼的,一会下了马车,这,这,这要如何解释才好。 安雅一把拉过兰陵王,像个调皮的小猫似的,搂着他的胳膊,将她的脸贴在他的衣服上磨蹭。 兰陵王看了看自己胳膊上挂着的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比草原上最喜风云突变的天气还要捉摸不透的安大人,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闻着她发丝上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脑子里只想到,嗯,由着她每天泡澡洗发,实在是太明智了。 三匹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踏着飞快的步子,穿过樊城的街道,越过城门,踢踢踏踏的奔进了西北草原。 即将跨过辽国分界线的刹那,纪明轩回头望了望城楼上站着的那一身孝服的女子,冲她点点头,然后一拉缰绳,向着草原,向着他的安大人进发。 对于这个用几句话劝住了一心求死的月隐,并且说服他成为营救安雅行动中最强大战力的白珠,纪明轩很是感激,不管这个女人是为了什么,有没有目的,他都感谢她。 用一位大宗师开路,而且是一位熟悉兰陵王营地的大宗师开路,这个意义自然是非同凡响的。 萧凤舞缩着脑袋,站在一群彩裙纷飞的年轻女子的最后面,她恨不得提着裙子,踮着脚尖,消失在兰陵王的面前,可是不行。 整个营地的男男女女都知道,她是王最喜爱的女人,喜欢到一个月总有十几二十天召她侍寝,几乎已经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这种迎接王归来的仪仗中,怎么能少了她? 可萧凤舞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他那哪里是喜欢,他那是在报仇啊。 尤其是他那群美貌侍妾们,各个都看她不顺眼,平日里的排挤自不必说了。 兰陵王的人只说保护她不死,可受不受伤,过的好不好,能不能吃饱,那是一概不问的,反倒是采取了一种纵容的态度。 她也曾试着找兰陵王哭诉,求饶过,兰陵王什么都没说,只招了一众侍妾过来,又派了营地的医女替她验伤,可是她的身上怎么会有伤。 虐待人的法子多了去了,不留伤的办法多了,况且这些侍妾在草原上也不是全无仰仗的,医女能验出伤来,那才叫见鬼了。 姑娘们随便玩,只要给人家大长公主殿下留条命伺候兰陵王就成。 当然,她们可不认为是兰陵王刻意的纵容,倒觉得是自己聪明伶俐,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一心认为自己是堪比无双国士的人儿,却也没怀疑到兰陵王对萧凤舞的恩宠是假这件事情上去。 萧凤舞自己也不会乱说的,若是让她们知道她连这仅存的恩宠都是虚的,哪里还有活路。所以她是宁愿生受着,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反倒还要替兰陵王遮遮掩掩。 在兰陵王的营地中,她不再是那个娇宠跋扈,草原上最最尊贵的大长公主殿下,她的荣耀,她的尊严,都被她自己抛弃,只为了借助兰陵王的力量为她报仇雪恨。 想到安雅的惨状,萧凤舞浑身上下那股子即将见到兰陵王的不自在劲似乎全都没有了,她甚至一改常态的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就等着去第一个看安小贱人的尸首。 马车的车轮吱呀一声,停住了,兰陵王当先跳了下来,随着他脚尖轻盈落地的一瞬间,众女子齐齐的咽了一口口水,提着裙摆,就要向着他奔去。 突然,她们愣住了,她们那尊贵冷艳,见到谁都一副死了亲爹模样的棺材脸的王,居然笑了,笑的明媚,笑的如花朵般绽放,笑的一地春水,碧波荡漾。 只见兰陵王轻缓雍容的掀起车帘,亲自扶着马车中的一位汉人女子下车,他的眼眸中似乎只能看到她一人,满满的全是她们这些人从未见过的温柔体贴。 这女子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已是大热的天了,还裹的严严实实,蹲在马车上直愣愣的看着兰陵王,用手指着地上,看她的样子,像是在嫌弃这马车实在是太高了,人家跳下去摔了怎么办? 女子们鄙夷的,不屑的瞥了那女子一眼,汉人姑娘就是娇贵,就好似一尊雕工精美,价值万金的瓷像,看是看得,碰却碰不得,一个不小心,就会碎成一地的残渣。 兰陵王伸着手,眼珠乱转,恨不得掐着安雅的脖子,厉声呵斥。 安大人这是又发了什么神经,她要是个柔弱的,大约这世上的女子都没有泼辣彪悍的了。 安雅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小小的缝,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紧紧的握住拳头,咬着银牙,恨不得生食其肉的萧凤舞,嘟着嘴,轻声说道:“抱抱……” 宝宝?嗯,不对,抱抱? 兰陵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温香软玉的,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她能有这么轻狂?这么放纵? 他心里明镜似的,显然此时的他扮演的是一个道具,一个让萧凤舞不爽快的道具,要说别的?可能还是让这营地的男人,不敢随意招惹她的棋子。 要说这旖旎风光,兰陵王冷哼一声,谁看了他都可能血脉喷张,激动的不能自控,可只有她断然不可能。 想了想,看了看安雅那双带着乞求,带着哀怨,更加满含着温情的小眼神,虽明知是作假,却也不由自主的陷了进去。 让她一次又何妨? 他朗朗的大笑着,托起她的腿弯,将她抱在怀中,一路大笑,不可谓不温柔,笑的腮帮子都僵硬了。 然后……狠狠的将她掼在王帐的地上。 “我要你丫装,再装,装死你”,兰陵王闷闷的咒骂着,看着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在他以为是不是真的把这位病怏怏的安大人给摔死了的时候,她自己动了。 第117章 看轻天下须眉(1) 哎呦一声长长的叹息,毫不羞涩的揉着自己的臀部,半天直起身子,又半天才站起来,一步三摇的走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袖子,叹息着说道:“疼……” 于是……可怜的兰陵王疯了,风中凌乱了,你丫丫的真好意思啊,本王的王帐那铺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从小羊羔的身上剥下来的全草原上最柔软的羊皮褥子,三层,整整三层啊。 疼?疼个毛球?软的人都能陷进去埋起来,还能摔着你? “哪里疼?”兰陵王咬着牙齿,一把把自己的袖子从安雅的手中解救出来,凶神恶煞的问道。 “心疼……”安雅定定的看着他,大抵是觉得自己身上实在找不出来一丝肉眼可见的,能够疼上一疼的地方,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来。 白色的王帐内,此时红烛高照,亮如白昼。 一个身着大红寝衣的女子,懒懒的伸出一只手来,挑开了轻纱做成的帘子,探出了头来,不是被兰陵王劫持到草原的西北王安大人,又是哪个? 安大人到达兰陵王的营地不过区区三日,这个本该可怜的窝在腐烂的稻草堆中,吃着馊饭,任人凌辱的俘虏,却将整个营地闹了个翻天覆地,鸡犬不宁。 第一日,众侍妾们齐聚,准备抛掷争议,一致对外,集体跑来找茬,未至王帐百步处,突然腹中绞痛不止,至今还在往返于茅厕和寝帐中,怎一个苦逼了得。 这草原上的茅厕可和大魏的很不一样啊,那是上好的肥料,可不能浪费了啊,茅厕嘛都是建在外面的,准备收集了好浇灌草场的,离寝帐很有些距离的,说远吧,倒也不远,当然那是在平时。 于是平日里上个茅房都需要打着遮阳伞,提着香炉,身娇肉贵,自命不凡的侍妾们,这一日可就要了她们的小命了。只看到各色美人,一路狂奔,唯恐不急,有个别几个脚步慢了的,噗嗤一声,哎呀呀,那个味啊,真是可惜了那些得来不易的华服了。 悲剧了的美人们,被营地中上至兰陵王本人,下至洒扫的女奴看了个一清二楚,一时间再也不敢出寝帐,宁可捏了鼻子,在寝帐中解决。安大人亲自下的药可是好相与的,那味道臭气熏天,经久不散,怕是接下来的几日,都得绕帐而行喽。 第二日,一路被安大人整的惨兮兮的队长,终是咽不下心中的一口恶气,伙同了手下兵士,并邻队小队长,数十人一同挖了半日,抓了好些滑溜溜,冰凉凉的小蛇,和数之不尽的小虫一气倒进了王帐,意图威慑威慑安大人,好让她知道,草原上的勇士,不是她一个女人可以随意欺负的。 众人正鬼鬼祟祟,阴笑正欢,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己放的毒物,竟是被安大人这个至尊无敌大毒人吓得慌不择路的逃出了王帐,一鼓作气的爬到了他们的身上。 或咬之,或乱爬之,更有不开眼的,蹬鼻子上脸,胡乱蹦哒。总之这些个害人不成,反被害了的“勇士”们,只得仓惶的提着裤子,急的到处乱窜,还偏偏不敢大声呼救。开玩笑,被别的小队长知道了,自己的脸面那就算是彻底的和自己告别了。 可是,不高声呼救似乎是不成的,勇士们耷拉着脸,垂头丧气的去找兰陵王哭诉了,这才半盏茶的功夫,被咬了的地方就肿的和馒头似的,想无视都是不可能的。 他们心里可纳闷了,明明特特地挑的都是无毒无害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安大人折腾死了,只是想着一个姑娘家,总是怕这些东西的,能听得尖叫两声,也就算是心满意足了,都没敢造次,这怎么到他们身上了,就变成剧毒之物了? 兰陵王看着面前跪成一团,端着个猪蹄一般的手,找他抱怨哭诉,恨不得直接抱上大腿的兵士们,当即勃然大怒。 奶奶的,谁让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去找人家安大人的麻烦,现在好了,我一个在草原上呼风唤雨的逍遥王爷,还得为了你们这群蠢猪去讨饶,少不得又得丢两件心头好,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心里虽这么想着,口上喋喋不休的骂着,人却是不能不救的,苦着张脸,皱着眉头去找安大人要解药,都在心中盘算好了,王帐中的哪些宝贝是可以毫不犹豫的送出去的,哪些是要别别扭扭,讨价还价的,还有哪些是万万不能给的。 岂料刚迈进他兰陵王自己的王帐,一个小瓷瓶就从里面抛了出来,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接着便是一声闷哼:“拿去吃着玩吧……” 这叫一个听话啊,真是太听话了,听话的都吓人呐。 兰陵王疑惑的端详了许久,不是他胆子小,这任谁都不敢乱吃解药啊,更何况这是解药不是,别又是毒药吧。毒上加毒,想不死都难啊。 两个小队长战战兢兢的一人摸了一颗状似解药的玩意,闭着眼睛,嘎嘣一嚼,使劲一吞,一点不夸张,那都是抱着小白鼠必死之心在吃解药啊。 幸好幸好,药丸入口即化,立时起效,大馒头变小馒头,可算是活过来了。 这两次事件一折腾,素日里熙熙攘攘,谁都要靠近点,套个近乎,凑个热闹的兰陵王王帐几成禁地,谁都不想靠前,只盼离那可怕的安大人越远越好,能不见最好就不要见了。 安大人舒坦了,安逸了,这一觉从天黑睡到天亮,又从天亮睡到天黑,此番终于被咕咕乱叫的肚子吵醒了,伸出只胳膊要吃的呢。 可惜挥舞了半晌也听不得人声,只得尴尬而自嘲的笑了笑,一拍脑袋,玩过头了哎,连伺候的女奴都给吓跑了,真是……嗯,淡淡的忧伤。 兰陵王端着杯茶,淡淡的看着半眯着眼,睡得迷迷瞪瞪的安大人,只觉得好笑,就她这副模样,哪里有那个三科登顶,沙场点兵,纵横捭阖,文能作诗,武能领兵的样子。 可是他很欢喜,很欢喜能看到这个胡搅蛮缠,混不讲理的安雅,而不是那个身披战甲,手持利刃,一言一行都端正的没有瑕疵的安大人。 “哟,啧啧,您这霸占了本王的王帐,活生生睡了一整日的懒猪可算是醒了啊?”兰陵王喝了一口茶,笑嘻嘻的看着她说道。 安雅揉了揉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到了兰陵王的身影,愣愣的看着他,伸出一根食指,勾了勾,示意你过来啊,你过来,有好处便宜你哦。 第118章 看轻天下须眉(2) 兰陵王犹豫了两下,一边在心中嘀咕准没好事,一边还是不受控制的走到了她的床边坐下。“嗯,边走还边安慰自己,我这是**熏心,嗯,一定是想要看清楚安雅穿寝衣的样子才过去的。” 果不其然,他的衣服刚刚沾上了还带着安雅体温的被子,她就伸长了脖子,凑到他的茶杯前,竟然就着他的手,吧唧吧唧的喝光了他杯中的茶水,扭头看了看他原先的座位,表示没你啥事了,可以走了。 兰陵王突然就抑郁了,这叫啥事啊,感情把他当伺候人的小厮使唤啊,他不爽快了,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包子捏啊。 想着,他便捉了安雅的肩膀,狠狠的摇晃了两下,冷冷的问道:“我说安雅,安大人,你好歹是个女人,能有点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的良好品质不?” “怎么?”这一通好摇,安雅倒是完全醒了,瞪大了眼睛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不让她接着睡觉的“罪魁祸首”,哀怨的说道:“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还不许我放肆一回?做人的时候不胡闹,难道还要等去了地府在闹腾?” 她摆了摆手,笑着反问道:“在你们男人眼里,我们女人无论怎么做,总不会是完美无缺的,人么,总是贪得无厌的,有了一个,还想要下一个,我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给谁看?” “我不爱藏在高墙朱门中的女子费尽了毕生的心力,与同性相斗,只为获得那一人的荣宠,所谓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大抵便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的人生未免太过无趣,十分的小家子气,我不愿如此。” 安雅笼起自己松散的衣襟,接着说道:“身为女子,当自强不息,为何不能试着以一人之力,肃清这天地间的污浊晦气,破开这九霄之上层层叠叠,永不消散的迷雾,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塑一个四海承平,八方来朝的太平盛世。” “为何要拘泥于一方小小的庭院之内,做旁人都在做的事情,我偏要和这世间的女子都不一样。若是以前没有人这样努力过,那便由我安雅开始,给天下女子塑一个新的榜样。你们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我们女子也不输半分。” 兰陵王看着这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女子,觉得褪去了嬉笑怒骂,放浪形骸的表象,这才是真实的安雅,实实在在的安大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世人熟知的安大人是这个看轻天下须眉,当仁不让真英雄的女子,而不是这几日动不动就挂在他胳膊上犯疯病,做痴狂状的小女人。 “安雅,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啊?”许久,兰陵王终究还是开口了,一开口,就问了这个曾经无数人问过安雅的问题。 “我要这八荒之中,穹苍之下,再无人敢在我的面前指手画脚,无人敢凌驾于我之上,这是我毕生所求,可以做不到,但绝不能放弃努力。” 说着,她猛地掀起被子,站了起来,赤着自己雪白的双足站在垫子上,柔软的羊毛没过了她的脚背。 她遥遥的指着天,冷冷的说道:“若是我的命运由天,我便乱了这无边红尘,翻了这无情的苍天,我的命,要由我自己来掌控。” 安雅转过身子,伸出手,递给他,柔柔的问道:“你要不要一起来?” 大红似血的寝衣穿在安雅的身上,并不让人觉得妩媚,这样耀眼夺目的颜色,更像是遗留在战场上的鲜血,一件好端端的衣服,硬生生的被她穿出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这红色不似穿在普通女子身上,于那一生最美满幸福之时的大喜之色,更似迎风招展的铁血战旗,衬得她越发的坚毅从容,那种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惊得兰陵王浑身一怔,一时间竟有些呆呆傻傻。 他看着她,就那样掩着自己的胸前的衣襟,弯下身子,将她那皓白如月,虚若无骨的一只手伸向他,轻轻柔柔的问道:“你要不要一起来?” 看轻天下须眉,即是看不起这天下间的男子,旁的废话没有,本大人就是看不起你们这群臭男人。 怎么?不服?那就打到你不得不服。 好一个桀骜不驯的安大人,凭什么认为他这个真汉子,要助她打败这天下男子,然后让她站在他们的头上,对他们呼来喝去,予取予求? 安雅收起了自己伸出半晌的手,看着兰陵王眼中那蒸腾不息的怒气,闪烁不定的光芒,将自己的手缩回宽大的袖中,轻声说道:“你不敢?” 兰陵王下意识的反驳,笑话,他若是出手,这偌大的辽国还不是唾手可得,他怕什么? “本王雄踞草原,是辽国货真价实的地下之主,无冕之王,非登不得这帝王之位,实不屑也……” “我知道。”眼前的女子淡淡一笑,像一阵青烟似的,飘飘荡荡,让人捉摸不透,“不管你使了什么手段,用了什么方法,能让大宗师甘心为你效力,都是本事。” “更何况……”她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的敲打着,指尖轻缓,力道柔和,几近虚无,“能瞬间突破名剑山庄的层层防守,重创纪明轩于药泉之侧,要说你不是一位蜗居草原的大宗师,怕是任谁都不会相信的呢?” “文泽宇,你是辽国皇室的异数,大辽建国数百年,唯一的异姓王,委实是没有必要和我玩这样无趣,且对自己没有丁点好处的棋局。” 安雅笑着直起身子,流云般的水袖轻舞慢挥,她像是很有兴致的掀起了王帐的帘子,草原上略带有一丝寒意的微风吹过她的脸颊,吹起她用一根簪子随意挽成的发髻,散落在外的发丝随风飘动,她的手臂叠放在腰间,看着那一轮清冷惨淡的凉白月色,冷冷的说道:“可有兴趣随我一起,以这天下为局,下一盘好棋?” “这天下分分合合,今日归了你,百年后又归了他,本是自然之法,无所谓是非对错。”安雅转过身子,定定的看着兰陵王说道:“阁下若不是扶桑门人,倒可愿听我一言?” 扶桑门下虽从不行走江湖,更不立于朝堂,看似于这天下毫无关联,可这些上位者心中谁都知道扶桑门的存在。 大隐隐于朝,谁都不知道今日和你举杯共醉,指天骂地的同僚是不是出自于扶桑门下,它的势力看起来似有若无,实际上却如同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第119章 拉你入伙(1) 各国的宰辅高官,散落各地的落第秀才,甚至街边角落里磕头乞食的老人,都有可能是扶桑门人。 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一生都不会有为门中效力的机会,可一旦动了,便是一阵血雨腥风,这天下必将改朝换代。 传承千年的扶桑门,用一次又一次颠覆朝堂的必胜经历,告诉了各国每一代帝王,一个亘古不变的喻示。 “你们的皇位只是暂时属于你们,我想要的时候,我便来拿,你们必须给我。” “你们头顶的铡刀高悬,放下的时间由我来决定。” 提到扶桑门,文泽宇的眼睛明显的亮了一亮,没有一个有理想,有抱负,雄才大略的帝王,可以忍受自己的身侧,有这样一个定时炸弹的存在。 “原来你竟是鬼谷中人?怪不得……”他疑惑的看着她,自以为理清了一些脉络,看明白了一些以往不是很清楚的东西。 他就说么,一位女子,如何能做到此时权倾天下的地步。她的背后要是有鬼谷这样的助力,倒也并不稀奇。 毕竟能和扶桑门相斗千年的鬼谷,自然是另一个超然的存在。 但安雅摇了摇头,她轻声的叹息着:“可惜啊,我并不是鬼谷中人,甚至我都不曾亲眼见过那位惊才绝艳的鬼谷先生。” “如此说来,我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能够和你谈判的筹码呢?”她自嘲的笑了笑,将挡住她视线的一缕散发顺到了耳朵的后面,“我有的只是这撼动天下的决心,和永不退缩的决绝勇气,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是今天晚上,安雅第二次说出同样的一句话来,她那嫣红俏丽的嘴唇一张一合,试图诱惑文泽宇加入她的阵营。 瞧她那股子垂手坦然的气势,倒真真的像谋的不是这万里江山,千里国土,只是如她所言,两个人坐在小凳上,伏在案几边,一人执白,一人执黑,饮着清香扑鼻的好茶,随随便便的下一局棋罢了。 “谁说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全是这满纸荒唐言,做不得数,当不得真。”她笑着,抬手间将这流传千古的所谓“真理”推翻,“要是这各国帝王将那一生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疆土上,放在本国的政事上,天下又怎会是现在的样子?” “这天下乱世纷繁,每逢一次大一统,要死多少人,拆散多少家庭。多少孩子没了父亲,又有多少父亲没了孩子,这种建立在淋漓鲜血和森森白骨之上的大一统,不要也罢。” 她衣衫鼓鼓,脸颊泛红,竟是越说越是气愤,越说越是心情激荡,她不去看一脸震惊的文泽宇,只去看苍茫草原上的遍地牛羊,去看围着篝火团坐歌舞的男女老少,她的手臂轻抬,手指轻点。 “你倒是说说,此时他们载歌载舞,围炉而坐,一家团圆,又有什么罪孽,又有什么不好?”她望着远处高低起伏的草场,淡淡而笑。 “以杀止杀这四个字何其荒诞,何其可笑,亏你们这些聪明人还将其视为至高无上的行事准则。”她笑的轻蔑,满是不屑,似乎觉得这几个字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不过是那些企图通过战争来满足自己私欲的野心家们杜撰出来,好为自己洗刷罪孽的话。要是这天下承平,人人不争不抢不夺,偏安一隅,励精图治,早就文化繁荣,而至科技发达了。” 说着,安雅气鼓鼓的抖了抖袖子,怒气冲冲的指着文泽宇说道:“都是你们这群闭关锁国的混账东西害的,好容易发展百年,一场争权夺利的逐鹿之战又倒退了百年。总是这样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怪不得会被西方的轮船火炮,叩开城门,从此丧权辱国,一蹶不振。” “阴谋玩的再好,于百姓何益,于这天下何益?你们只知道为了一个黄金打造的破凳子打的头破血流,白痴,胡闹!做这些对的起百姓的牺牲,百姓的供养吗?” 文泽宇张大嘴,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谈,说的一气呵成,连停顿也不曾有过的安大人,仿佛有哪里在一点点的裂开,一丝丝的触动像碧波荡漾的大海中,投入的一小颗碎石,涟漪点点。 这……他犹豫了一下,这似乎和他对她的认知有些偏差,若不是她是他亲手掳来,一路片刻不歇的看在身边的人儿,他几乎就要怀疑,无能的手下是不是从哪座大山深处,抓了那一心隐居,从未踏入乱世红尘的修行之人。 这是真正的圣人之言啊,说的毫无私心,心心念念的只为这天下万民着想,半点也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利益,这真的是那个世人皆言贪财爱权的安大人么? 她一入朝堂,便是技惊四座,三科登顶,国士无双;再战沙场,又是宁远大捷,拜将封侯。 她少年得意,征途坦荡,名剑山庄庄主仰慕她,甘愿沦为贴身护卫;大魏天子一心相护,任由她搅乱王朝,他却只是一笑置之。 她分明是热爱权利的,如若不然,为何要自请求封昭宁公主,为何要以重病之身,驻守樊城。 他花了数年的时间来研究关于她这个人的一切的一切,自以为知已知彼,今日始知,原来都是错的。 贪财是错,谋权是错,佞幸宠臣是错,野心勃勃更是错。 她的谋略,她的坚毅,若用在这步步荆棘的帝王路上,何愁不成一国之君,盛世女帝。却偏偏独树一帜的要走一条从没人问津的闭塞小路,为的却不是她自己。 她的野心是有的,只是这野心太大太大,大的他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看到的所有。 此时此刻,文泽宇的心中很乱,乱的如千头万绪,绞在一处的麻绳,怎么也理不出症结所在。可是明明想要排斥,想要拒绝的心,在安雅殷切期盼,目光灼灼的眼神中一点一点的变得柔软。 听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要答应么? 安雅似乎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了他心底里的犹豫和动容,重新伸出了她的手掌,望着他,眨着大大的眼睛看他,等着他握住她的手,一同前行,或是分道扬镳,从此陌路为敌。 “你已是草原霸主,无论是谁做了这辽国的皇上,你的未来都是富贵荣华,再无悬念,这样的人生是多么的无趣,你就不想挑战一下你的极限,与扶桑门散落天下的谋士相争,想想就很有意思不是么?” 第120章 拉你入伙(2) “成交。”文泽宇再无顾虑,一手撑着头,一手向着安雅递了过去,他的手心温温的,显然是桌上那一杯热茶的功劳。 他的屁股对那把安雅口中黄金打造的破凳子确无兴致,可对她胆敢挑战整个扶桑门的行为充满了欣喜和荡漾。 他隐隐的觉得自己胸中有些不一样的情怀在激荡,这隐藏于天下间千年的不变法则,可能真的会在这个女子的手中被打破,而他也将会是其中的一员。 无论成败,他愿意与她携手共进,共同谱写这一曲绝世赞歌。 于是,这一日,在寂静的夜色中,在草原璀璨的星辰下,两个惊才绝艳又嬉笑人生的少年,握住了彼此的双手。 他们所谋之事是那样的恢弘壮阔,所行之路是那样的忐忑异常,甚至于他们二人自己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却站在了一处,想要于这不可能处寻得生机。 “你为何选择要站在扶桑门的对面,与他们为敌?”半晌,文泽宇淡淡的问道,“千年来,扶桑鬼谷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而这争斗千年,每每获胜的都是扶桑,和他们站在一起,不是更好么?” 安雅皱了皱眉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可她始终无法忘记在江南郡发生的事情,那一个个毫无知觉,不断撕咬同类的无辜百姓,那漫过屋顶的血色河水,以及随着纪明轩手中倾泻而出的药粉而化成一缕缕青烟的一幕,几乎日日折磨的她难以入眠。 可怕的是,这并不是一场噩梦的终结,而是一连串悲剧的开端,至此,她安雅终于告别了前半生随心所欲,率性而为的快意人生,毅然决然的走上了阴谋之路。 那身着黑衣,立于半空,坚定坦然的掷下结发妻子,又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对她说出诛心之言的君浩,显然给安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可憎印象。 扶桑门人在应对危机之时的残忍和血腥,带给安雅震撼的同时,也注定了所走之路和安雅信念的不同,与百姓为敌者,皆是她的敌人,和谁的王朝,谁的势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若是做那一切的是一直对她关照有加的李智宸,想必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挥刀相向。 安雅偏头想了一会,看了看自她说话起就端坐在案几边一动不动的文泽宇,淡淡的说道:“我讨厌扶桑门的所作所为,这就足够了。” 文泽宇笑着看她,这个理由对旁人来说或许是远远不够的,谁有胆量因为自己的个人喜好,而向这传承千年的门派下战书? 但是对安雅而言,的确是足够了。 因为她不耻于扶桑门利用百姓为兵刃的做法,便要以一己之力撼之,传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说她狂妄自大,不自量力,可在文泽宇看来,他是相信她有这个能力的。 这个世上有这样的一种人,即便是没有半点希望,她也不会放弃,更何况,在她的身边还围绕着很多的助力。 那些名动天下,成名已久的英杰们,都心甘情愿的簇拥在她身边,扶持着她一步步走来,逐渐的强大,这些人中还包括他自己。 安雅笑嘻嘻的看着文泽宇,嘴角轻挑,掌心向上,乐呵呵的说道:“尊敬的兰陵王殿下,既然你现在和我是一伙的了,是不是顺带着,搭把手,把我身上的病症彻底的给根治了啊?” 文泽宇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你当这药丸是好得的,就像捏个糖丸那么简单?” 她眨巴着眼睛看他,红烛的亮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影子,他去看她摊着的掌心,肌肤并不似他帐下的那些个美人那般细腻光滑,没有瑕疵。 长年累月的习武,让她的掌心带了一层淡淡的薄茧,可是不仅不显得粗糙,反而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风韵。 文泽宇略微有些尴尬的盯着她的手掌,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就牵过了她的手,指尖扫过她的茧子,细细的感受着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自是知道的,能把一个柔弱的女子逼到这个份上,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幸福的女人不需要坚强,因为有人替她们操心,然而像安雅这种几乎无所不能的女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走到了今天步步为营的地步。 他抽了抽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的用对待自己那些珍贵瓷器的态度放下了她的手,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为了制那引你上钩的药泉,费了不少的藏品,不过你放心,只要你需要的,我无论如何也要替你找来,你且耐心等上几日。” 王帐外,本该空无一人的草场上,一个面目扭曲而狰狞的女人,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揪断了地上的小草,她恨恨的咬着下唇,似乎感觉不到唇上的疼痛,从牙齿的缝隙中蹦出几个阴森森的字来。 “好,很好,你们都很好……” 属于女人特有的低低的咒怨声,被风一吹,不知散落到何处,只看见这个女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怔怔的发了一会呆。 她看着王帐上投出的将手握在一处的两个人影,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远处走去。 初时,她的脚步有些凌乱,像是在想些什么,可走了数百步的距离之后,她的步子便愈发的沉稳起来。 自樊城一路人不下马,马不停蹄的奔来,穿着软甲的纪明轩无数次的想过见到安雅时的模样。 从身陷囹圄的待斩俘虏,到备受折磨的谈判筹码,甚至连最最残忍,最最可怕的一幕都曾出现在他的脑中。 他紧赶慢赶,生怕迟了,见到的就和他这几日在浑浑噩噩,半睡半醒时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怕,他实在是怕极了。 可等到见到安雅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的想象力是如此的匮乏。 不过想必如此诡异的一幕,怕是不光是他,只要是个人都没有可能想象的到吧。 营地外马蹄阵阵,三个人三匹马,如同三个小小的黑点,从远处急速的狂奔而来。 马蹄带起的飞扬尘土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一团,向着营地飘来,一个眨眼间,就从那一头,突兀的出现在了近前。一个接着一个的哨兵,不断的奔来跑去的向兰陵王汇报着纪明轩一行三人的行动。 那个带头闹事,反被欺负的死惨死惨的小队长单膝跪在地上,抬眼去看正坐在王的对面,对着异常精美华贵的美食挑三拣四的女人,郁闷的抽了抽嘴角。 第121章 偃旗息鼓 安雅一个冷冷的眼神扫了过去,小队长立刻垂下头去,再不敢看她。 身为俘虏时的安大人,便已经整的他恨不得掩面哭泣,感叹上苍的不公,既生你安大人这样的女人,又何苦要让我这样的男人和你生活在一个时代中。 要是女人都和安大人是一样的德行,那他还是干脆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那一日他被折腾的苦不堪言,彻底绝了他那一颗想要“一雪前耻”的拳拳之心。没想到,他一觉睡醒,安大人却又成了王的座上宾。 除了听到这个消息短暂的一瞬间,他有些出神以外,他再也没有觉得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 安大人似乎很懒得看见他,更懒得听他汇报所谓的“敌情”,她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你赶紧的,速度的消失在我的眼前,否则,嘿嘿…… 她的嘴角不过是略微的上扬了一点点的弧度,像是要笑的样子,竟让他忘了要等兰陵王下令才能离开,二话不说,站起来行了礼,掉头就走,从背后看去,他那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展露无遗。 安雅屈膝跪坐在草地上,她身旁的垫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草原上的肉是最不缺的,唯独这些需要从西边向那些金发蓝眼的洋人购买的蔬果,才是真正的值钱货。 甚至很多贵族愿意拿出仓库里存放的大量金银,来换取此刻安雅手中的那一串小小的紫色葡萄。 可偏生吃葡萄的人还一脸的鄙夷,她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文泽宇的鼻子上,“就这种东西,还好意思说是招待贵客的,我呸,酸死了,一点都不甜。” 她愤愤的从鼻孔中喷着粗气,心中不断的腹诽,她要吃甜的,甜的,干嚼白糖都行,就不要吃酸的。 说来,她的神思晃了一下,想起在皇宫中,从李智宸的龙案上抢走的那一盘不知名的糕点,哎呀,真的是很好吃的啊。 蜂蜜合着白糖细细的熬了蘸汁,浇在一团白白软糯弹牙的东西上面,实在是回味无穷。她赞过一次之后,每次偷偷的摸去御书房找东西吃,总能瞧见最显眼的那张案几上,放着这玩意。 她不动声色的摸了摸鼻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个孤独的坐在四面不靠的龙椅上的俊秀少年,他不是那样糊涂的人,怎会任由这天下被一小撮监察院的特使搅得乌烟瘴气。 嗯,等养好了伤,她要回京城好好的问问李智宸,莫不是做腻了英明神武的明君,想要尝尝昏君的滋味。 安雅想的东西虽多,却也不过是在一闪念间,她有些哀怨的看着文泽宇摆到她面前的那些酸的要命的葡萄,转了转眼珠。 好吧好吧,这么值钱的酸葡萄,她还是咬着牙齿往肚里咽吧。 “这真不能怪她挑剔,前世里虽然安雅日子过得不富裕,可这种等级的水果,她可是没少吃。她怎知道换了个时间空间,这玩意就成了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要是她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年就不嘲笑那个每天早餐能以吃上半个苹果为荣,大秀恩爱的第一夫人了。” 文泽宇倒是没有动怒,举手投足间仍旧是不紧不慢,将他那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和潇洒作风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一手托着颗葡萄,一手细细的替安雅剔去葡萄中的小籽,淡淡的说着:“你那心肝宝贝肉可是已经追到近前了,你真就打算接着坐在这里,和本王卿卿我我?” 他指着远处营地的栅门,笑着问道:“本王听说这几年纪明轩可是不辞辛苦的追随在安大人的身边,痴情的很呢?原来竟都是假的?” 安雅故意无视那一盘紫的泛红的葡萄,笑着端起另一边盘子上的瓜子磕了起来,淡淡的说道:“我喜欢他。” “哦?”文泽宇的心中一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仔细的看了看安雅,又挑了挑他的眉毛,那意思明摆着是说,“你要是喜欢他,何至于现在还能如此淡定的坐在这儿和我闲扯,小心刀剑无眼,反误了卿卿性命啊。” 这一记包含了浓浓深意的眼神,终于让安雅停下了如老鼠般悉悉索索咀嚼瓜子的动作,她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盘子,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他的心意,可是我不知道他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放弃别的女人,抵制住所有来自于美人的诱惑,从此陪伴在我的身边,或许是不需犹豫的。可是放弃他的名剑山庄,放弃比他的庄子更重要的东西乃至追逐一生的信仰,我没有这样绝对的信心。” 安雅站起身子,踮起脚尖去看已经到达兰陵王营地,正和兵士们争执的三人,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叹息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严峻熙居然也来了。 她搭着自己的手遮住头顶上直射下来的炙热光芒,轻声说道:“在感情这件事上,我是很自私的,甚至是很没有人性的。我的男人,必须完完全全的属于我,我不允许他有一日因为一些什么很可笑的原因弃我而去,若是早晚有那么一日,我宁可从不曾爱过他。” 安雅自己说着,却好像也知道自己说的是一件很好笑,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生活在这世上的人总有牵挂,总有顾虑,哪里能和她一样,是孤家寡人一个。 退一步说,要有人真的能做到对旁人的事情一概不理,怕是又少不得是冷血无情之人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爱上了却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心无旁骛,总是用审时度势,观察入微的态度来对待男人。 须知男人是经不得推敲的,想的越多,两人间的爱情也就越脆弱。 她拿出放在袖中的手帕擦去了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淡淡的说道:“我怕是今生今生都休想找到这样一个人了,即便找到了,我也会觉得他是一个冷情的人,和我独特的气场不符,到头来还是要放弃他。”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清楚呢,也许是我先改变了也说不定。”她指着纪明轩,冷冷的说道:“让你的人拦住他。” 文泽宇点点头,安雅决定的事情,他也没有意见。 更何况,能够在两位大宗师的手下死里逃生,甚至还拐跑了一位本该为他效力之人的名剑山庄庄主,他也很有兴趣。 第122章 帝王殇(1) 他很想看看,真的动起手来,谁能赢。 一声接着一声的传令声回荡在营地的上空,御敌的号角声响彻整个草场,随着兰陵王手掌的动作,勇士们拔出手中的弯刀,将锋利的刀尖对准了敌人。 然后,月隐动了,再然后…… 嗯,就没有然后了…… 大宗师一出马,端的是横扫千金,一败千里,赢得人是毫无悬念,败的人是半点愧色也无! 一时间,营地中,断箭与残刀齐飞,兵士和将军乱舞,好一番热闹景象,叮当哐啷之声不时阵阵传出,实在是悦耳动听至极。 “停手,快停手……” 月隐刚一动手,足下步子尚且未曾挪动超过十尺,兰陵王就着急忙慌在战线的后方挥舞着从安雅袖中生生抢来的白色帕子,高声疾呼道:“认输,认输,庄主,我们投降,投降啊……” 那声音真叫一个荡气回肠,辗转悱恻,草原上的人最重脸面,宁可战死,绝不投降,可偏偏这兰陵王叫嚷的如此起劲,丝毫不以为耻,反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倒让纪明轩吓了一跳。 文泽宇本就没准备和纪明轩拼命,兰陵王所属一部的势力都是从他爷爷那辈开始积攒下来的死士,给大宗师砍着玩,他心疼。 于是,本该剑拔弩张的双方亲切友好的握了握手,展开了一系列问题的讨论,初步就安雅同学的去留问题达成了一致,并对月隐宗师的归属问题,产生了一些质疑。 当然在充分考虑了当世奇才月隐宗师的个人意愿,衡量了用某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收归已用的可能性之后,大尾巴狼文泽宇,奸诈小狐狸安雅都欣慰的表示,尊重月隐的选择,好聚好散。 月隐在白珠同学的忽悠下,完成了一次人生有史以来最没有难度的营救,也是最后一次独战大军的行动,挥了挥衣袖,没有带走一片浮云,就这样从此消失在了世人的面前。 并且在以后无尽的岁月长河中,再无人见过他出现在任何地方。 有人说他漂洋过海,到了异国他乡;有人说他隐居世外,成了半仙之体;更有人说,他自感愧对弟弟,一巴掌送自己去陪云隐了。 可是安雅却觉得,月隐的余生,怕是都陪在云隐的坟前,与他这个唯一的亲人相伴相守。 不过,大宗师的身后事,谁又能说的清道的明呢,且随他去吧。 安雅回头望了望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对着她上蹿下跳,口中呱呱大叫,穿的五颜六色的移动大彩球,无奈的挥了挥手,亲切的表示,兰陵王阁下,你可以滚蛋了。 去的时候是三人三骑,回来的时候也是三人三骑,只是去了一个月隐,换了一个安大人。 临行前,文泽宇许诺,待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覆盖了草原上葱绿的草场,潺潺而流的河水化为坚固冰面的时候,他将亲自带着神药,送给安雅。 他再三解释,这并不是推脱之言,确实是药丸中所需的一味药材必须在冬季过后,经雪水的覆盖才能长成。又送了好些疗效各异,却无一不是上等补品的丹药给她,只怕她一个不满意,营地里不知谁又要闹肚子。 安雅只是轻轻一笑,娇媚的抚了抚袖子,浅笑着:“兰陵王请放心,本王不是不知分寸的市井泼妇。” 嘴上说着客气话,手上没闲着,大手一挥,言笑晏晏,“多谢兰陵王的好意,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了,咱们俩谁跟谁,不分彼此,不分彼此啊。” 告别了草原上温暖的和风,告别了时而抽风,时而暴虐的文泽宇,也告别了那些心怀各异的美人们,安雅再次回到了樊城。 若是天下无事,盛世江山如画,她是宁愿呆在草原上,过着放牛牧马的闲散生活。她天生是一个喜欢享受,喜欢舒适的人,能过得快意恩仇一些,她是愿意的。 有纪明轩在,可以保证她在江湖上不会有真正的敌人;有严峻熙在,可以保证她在朝堂上不会有难挡的阻碍。无论从哪一点看,此时的安雅已经完成了当年她给自己定下的任务,甚至远远超过了她想要的。 樊城青色的城楼上,一面染血的大旗上写着大大的白字,那是白羽将军出征的战旗,他的女儿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祭奠他的亡灵。 披麻戴孝的白珠迎风而立,她的额头上束着一根白色的带子,一头乌黑顺直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无风自起,一身女式的银甲在麻衣下若隐若现。 安雅看着这个在爹娘下葬的第二天,便登上城楼,接替了白将军日常巡查工作的女子,就好像在看着她自己。 彼时她在赵家委曲求全,此时她高昂着骄傲的头颅,整个大魏,她畅行无阻,李智宸以下,再无人可以轻视她。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真真正正的成为一位声色犬马,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窝在樊城中,随意的打两场不是太重大的战事,也不必大胜,微微表示下她还是有用的,然后过过养鸟斗鸡的纨绔生活。 或者直接扔了这万卷红尘的污秽肮脏,携了心爱的人,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乘着远航的大船,周游各国。 可是,她还是决定回来了,前方便是樊城的城门,只要她迈过了那道门,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宁静致远,包罗万千,以其博大的胸襟和雄浑的气魄,忍耐一切的古老城池,在一日之间,流血千里,成为无边地狱。 安雅此时离那城墙还有一些距离,却已闻到了人血的味道。 合着樊城守军和普通百姓的鲜血渗入地下,存在于樊城的每一个角落,以某种独特的方式,与这座城池紧密相连,再不分开。 连日的暴雨初歇,被雨水和人们合力洗刷过的青石板上仍能见到淡淡的红褐色,若是你愿意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去看看那一块连着一块的青石板,总能看看缝隙中的颜色。 这样的惨烈,这样的,让人永生难忘。 安雅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这座曾在她最虚弱之时,容纳她,接受她,为她提供庇护之所的城池,于她而言的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在这里渡过的三年,是她前半生最平静祥和的三年,也很有可能是她后半生最后的愉悦温暖。 由此开始,竟也要由此终结。 她一抖马缰,催着白马前行,马蹄嘚嘚的踏过樊城那极高极坚固的城楼,在阳光照射下所形成的阴影,逐渐走向光明。 第123章 帝王殇(2) 她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挥舞着,急速的马鞭,在与空气的剧烈碰撞中,发出一声声噗噗的声音,几乎掩盖了她的轻语声,“我回来了……” 大魏景和六年,因重病迁离京城,远避樊城的西北王,大魏皇室的义女,昭宁公主安雅,在王府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伏在书桌上,握着毛笔,艰难的写下了一封字迹歪七扭八的奏折。 明黄色的御制洒金笺上,只写了一句气势恢宏,牛气冲天的话,“李智宸,我要回京。” 普天之下,敢这样嚣张的和一国之君,如此大喇喇,老脸皮厚的表达个人意见的,独此一人,别无分号。 当密封的奏折,由小严公子亲自携带着,小心翼翼的背在身后,一路风餐露宿的送到了御书房的那张全天下最宝贵的小桌上的时候,整个朝堂都被这封含义深重的奏折,惊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朝堂上,百官中,安大人要回来了的消息,仿佛竟有了和叛军攻进皇宫一样的震撼效果。 这三年,实在是太久了,安大人也着实是太安静了一些,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大魏的历史上,那位曾经大放异彩,绚烂夺目到无人可以直视,却又昙花一现,汇入历史长河中悄然无声的安大人了。 然而御书房中,李智宸用特制的小刀划开封着奏折的火漆,按捺下因激动兴奋而跳动的过于欢快的心脏,他欣然一笑,用沾着朱砂的御笔在折子上批注,准其所奏,并赐以半幅銮驾接安雅回京。 这一消息,被朝臣们以重金购得,并随着銮驾的离京而得到证实。 御史们不服,纷纷表示反对,李智宸只是浅笑着,端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些如跳梁小丑一般团团乱转的大臣们,淡淡的问道:“她是我大魏皇室的公主,为何坐不得銮驾?更何况这銮驾还只不过是半幅。” 他蹙着眉头,淡淡的笑着,笑的云淡风轻,笑的风和日丽,笑的仿若这夏日里正午时最炙热的阳光,可刹那间如同冬季里最寒冷的北风吹过,穿堂过境,让他们瑟瑟发抖,忍不住屈膝叩首。 他们终于认识到,那个他们早已遗忘的女人,那个他们应该牢记着的女人,真的要回来了。 他们中有人还记得安大人,各家的庄子里还用着她的农田水利之法,享受着她给他们,给这大魏带来的偌大好处,他们本不该忘记,却集体选择了遗忘。 这一日清晨,勤政殿上的大朝会,难得的没有平日里那般吵吵嚷嚷,互不相让的争执言论,安大人既然要回来了,那他们都是一伙的了,还吵个什么劲。 好处只要不是给那个女人占了就好,管那么多做什么。 李智宸冷眼看着殿中心怀各异的大臣们,心中满是不屑,安雅要出手,你们就等着瞧吧。 “退朝……” 内侍尖细刺耳的嗓音在他们头顶上方响起,他们弯下腰,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靴子,地上的尘土,数着数儿,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们的皇上甩着自己的袖子,迈着大步走过,任谁都能看出他心中无法抑制的喜悦。 绣着金丝盘龙的朝服一角,被朝阳照着,发出闪闪亮亮的光芒,晃了他们的眼睛。 李智宸迈过勤政殿的大门,平稳有力的穿过殿前宽阔的有些不像话的广场,他拒绝了内侍请求他上歩撵的好意,固执的想要用自己的脚,丈量皇宫的每一寸土地。 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开启,再砰地一声闭合,李智宸踩着地上柔软的毛毯,他的手指划过这屋中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条缝隙,每一件摆设他都细细的看过,小意的检查着,连一丝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都不放过。 他喝退了想要跟在他身旁伺候的宫人,眼睛笑成了一条小缝,他此时的声音,没有朝堂上面对朝臣的咄咄逼人,也没有后宫中应付女子的漫不经心。 “这三年,我每年一收到各地送来的供奉,都要从中挑出最好的放进这小院中,我知道他们都以为,我要在这院中养一位心仪的美人,却没人想到这院子本就是要留给你的。” 李智宸的视线慢慢的抬高,从窗中穿过,凝视着皇宫上方,那一点点湛蓝清澈的蓝天白云,他低低的自语着,“你想要权利,我给;你想要自由,我也给;可你想要肆意妄为,想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我却不欢喜。” “安雅,你当得起这世间最好的所有,当得起这天下万民的仰视,并不需要在一人之下,即便这个人是我。这皇宫是你的,这朝堂也是你的,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突然,他的声音压抑了下去,有些闷闷的,“我知你不愿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更不愿被这琐事缠绕羁绊,逃离不得,所以……” 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捂着自己的嘴巴,小声的,克制的咳嗽着,红色的血丝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溢出,从他苍白的手臂上滑落。 李智宸下意识的想要拿起桌上放着的手绢擦拭,但在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猛地停住了手,讪讪的笑着,不以为意的用他的袖子擦了擦。 “安雅,不知道你回到京城,见到我的那一刻,会不会怒斥我的昏庸无能,甚至随手给我几个耳光。” 他刷的撕下了半截袖子,点亮了桌上的红烛,随手点上火,将袖子凑了上去。 “可是安雅啊,我不把我自己变成一个无道的残忍的暴虐之主,不把这天下搞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怎么才能让你回来,怎么才能再次看到你?” 他轻声的叹息着,看着片刻前还是他龙袍的一部分,如今已然化成一团辨不出本来面目的黑灰色的东西,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怎么才能把这大魏的江山送到你的手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若是我不在了,谁能保你永远平安喜乐,一生不屈膝,一世不低头,不如让你取代了我的位置,削了你头上的障碍,让这天下再无人敢欺你,敢惹你生气。” “如此,你喜欢么……” 这边銮驾晃晃悠悠,慢慢吞吞的出了京城,走上了去往樊城的官道。 那边远在千里之外的安雅已是等的不耐烦,早已整装待发,王府中的东西都装进了箱子,搬上了马车。 东西本就不多,在樊城百姓的帮助下,更是速度惊人,不过区区大半个时辰就收拾妥当,可以出发了。 第124章 帝王殇(3) 重伤的惊云也被人抬上了马车,多亏了安雅机智,也多亏了从兰陵王手中坑来的那些好东西,惊云伤的虽重,原本定是瘫痪无疑的双腿,短短几日,如今也有了些知觉,被铜狮砸的粉碎的膝盖骨,摸上去,已有愈合的趋势,假以时日,想必即便武功不能恢复如旧,做一个正常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起……” 一位侍从低沉的声音响起,车轮缓缓的转动,骨碌碌的向着京城前进,在车队离开樊城的那一刻,坐在车中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整齐的跪地声。 砰的一声,是众人膝盖砸在地面的声音,更是什么砸在安雅心头沉重的响声。 安雅没有动,纪明轩也没有动,他们知道这是樊城百姓对他们的浓浓感谢之情。 他们暂居樊城三年,这三年间他们不曾为百姓们办过一件好事,反而毫无愧意的接受着他们的馈赠。 他们用辛苦劳作一年才能收获的粮食供养了西北王府中的每一个人,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吃不上饭,身上还穿着往年的旧衣。 可西北王安雅呢? 她每日吃下去的药材都价值纹银百两,这是很多人家,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巨额数字。 三年来,西北王府只为樊城的百姓做过一件事,可他们却整整回报了三年,并且现在和以后,这一丝恩情或许将会笼罩他们一生一世。 他们只做了他们应该做的,却获得了他们发自内心的敬意和尊崇。 安雅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些颤抖,她掀起窗帘的一角,看了看官道上灰蒙蒙的一片,马蹄飞扬的尘土,甚至将道旁的翠绿树叶都染成了黄土的颜色,她喃喃自语的说道:“明轩,其实他们要的真的很少很少,少到远远低于他们所付出的。” “只要我们这些皇亲国戚看到他们的时候,不是厉声呵斥,而是淡淡微笑,哪怕是虚伪的。看到他们摔倒在马蹄下的时候,不是幸灾乐祸的指挥众人踩过,而是停下来绕道而行,哪怕只是做做样子。稍微展现一下上位者的慈悲为怀,他们便会认为你是一位青天大老爷,旷世明君。” “他们甚至愿意为这样一个故作姿态的你,倾其所有,乃至付出生命。” 不知为何,此时安雅的心情竟好似窗外的黄土,阴沉沉的,很是压抑,她将身上好端端的衣衫揉的全是深深浅浅的皱褶,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有我在,我陪你,你什么都不用怕,前路坎坷,有我一路与你同行。” 一旁的纪明轩牵过她的手,试着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这个冰凉透骨的人儿。 她的手指分明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纤细,指甲上那一点白白的小月牙,都是美的惊心动魄,让他牢牢的刻在心中。 这一双手,仿佛和这世上的女子并无二致,可她身体里,那颗火热的心脏,却比任何女子都要坚硬。 他宁愿她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样,每日里绣绣花,纠结于衣柜中的衣裳不够华贵,匣中的首饰式样不够新颖。至于教训小妾,和庶子相争,他肯定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可是他知道,折去了羽翼的安雅便不再是安雅了,既然无法阻挡,那就让他助她站的更高,飞的更远。 车队前进数日,虽是不急不躁的赶路,可算来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郊游的速度,竟还是比李智宸赐下的半幅銮驾速度要快的太多了。 消息传来,安雅只是撇了撇嘴角,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冷冷的说道:“明轩,看样子,这朝中有太多的人不想让我回去呢,至少回去的不能是个会喘气的。” “临行前调来的暗卫实力虽比从前的那一批差了些,可也比江湖上寻常的刺客要好的多,要是真的赶来,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纪明轩将手中的鸽子放飞,那鸽子啄了几颗他掌心的玉米粒,扑腾着翅膀,落下了两根洁白的羽毛,瞬间被风不知带到了何处,又沾染了多少地上的秽物。 两根羽毛尚且如此,更何况人乎? “姐姐……”白玉伸出一只手,她的手腕上套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这是白将军在她十四岁生辰的时候,从关外带来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 如今珠子还在,送珠子的人却已不知所踪,睹物思人,或许便是这个意思。 这只手在白珠的眼前晃着,她头上扎着的两个小辫随着她的动作,左摇右摆,她的腿荡啊,荡的,仿佛还是个七八岁,不知忧愁是何滋味的孩童,一笑起来,脸上便带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白玉早已习惯了樊城干燥生冷的气候,越往京城去,天气越是燥热,此时又正值暑天,早已热的受不了了,恨不得脱了外袍,踢掉鞋子才好。 因了白玉的这一声叫唤,白珠似是从沉浸的思绪中惊醒,她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宠溺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她们虽是双胞胎,但却性格迥异,白玉不似她这般的沉稳冷静,反而是跳脱活泼的。白珠看了看这个明显对父母去世的含义还有些懵懂的人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此去京城,必手染鲜血,深陷黑暗,可我惟愿你一生如此,纤尘不染,永保笑颜。” 想到此处,白珠微微一笑,递了桌上的冰块给她,笑着说道:“玉儿,拿着这个,想必会好很多的。” 凉丝丝的冰块贴在白玉的脸上,她满足的哼了两声,这样的天气,能见到冰块,这让她,这个从未出过樊城,没见过外面天地的少女欣喜不已。 可是不一会儿,她看了看白珠被暑气晕得泛红的脸庞,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冰块,又取了块帕子包着,随即递给了姐姐。 白珠莞尔一笑,接过帕子,小心的取出里面小小的一块冰块,丢进了桌上的盘中,用那块凉凉的帕子递白玉擦去额上的汗珠。 “这冰块本就得来不易,更何况是在旅途中,就连安大人那里也是不多,还是省着点用,好东西不是这样拿来浪费的。” 白玉偏着头,鼓着腮帮子看她,她不是很明白姐姐的意思,为什么同样一块冰,放在她的手中可以,想要给姐姐冰一冰,就是浪费了。 白玉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却不想为了一块冰块与自由疼爱她的姐姐发生争执,只好问道:“姐姐,为什么咱们好好的樊城不呆,要和安大人去京城。” 第125章 撒谎被雷劈(1) 听到这话,白珠原本笑着的脸上立刻黯淡了下来,显得很是忧心忡忡。 是啊,她又何尝愿意背井离乡,随安大人去趟京城那一汪浑水。 可是不行啊…… 这些年,白家虽然式微,可也是西北一方的大族,甚至更因为这些年的迅速衰败,早些年过惯了奢侈富足生活的公子哥们,难耐非常。 族中叔辈们争夺的愈发激烈,丁点蝇头小利都能让他们撕破脸皮,刀剑相向,不知才死去区区不到十年的老祖宗要是看到了这些不肖子孙的所作所为,会不是气的从坟地里蹦出来,然后再气死过去。 以前有爹爹在,那些人自然不会做些什么,即便有想法,也要看在爹爹是驻边大将的身份上多有顾忌,可如今…… 白珠的手指紧紧的握着,不住的揪着自己的裙摆,她的脸色沉郁,眉头深锁,她和白玉两个无依无靠的弱女,要是真的回了白家本家,哪里还有命在。 最好的结局怕也不过是随意配个秀才,商户,连当家主母都未必做得。 如今这大魏天下,除了皇宫中的那位,还能有比安大人的身边更稳妥的地方么? 富贵险中求,她想要活命,想要保有尊严的活着,不必被人肆意践踏,自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世上,想要获得的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她还记得临行前的那夜,她跪在地上去求安大人带她一起走时的场景,她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声泪俱下,哭的凄凄惨惨,一心想要求得安大人的庇护。 可她只是笼着手,斜斜的靠在椅子上,身子连一丝一毫也没有挪动,嘴角那一贯淡淡的从容笑意,让白珠的心惊起了一圈涟漪。 安大人眯着眼睛看她,只是看着她,好像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然后从她的口中说出一句话来。 “既然你来见我,想必是想好了,京城是个什么地方,龙潭虎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见的比一个没落的白家好闯,一个不小心,便有身首异处的风险。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么?” “你如果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还想要问问你,你是愿意享半世富贵,为我奉献你的身体,还是愿意一生戎马,为我立下不世功勋。” 安大人的态度冷冷的,白珠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上面坐着的那个不动如山,岿然如石的女子。 浓重的黑色外袍上绣着几朵清冷孤寂的梅花,衣袖的边角处用银丝缝着些团云图案,怎么看都是怪怪的不合时宜,可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某种协调。 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簪子随意的挽着,白珠相信,这个女子更愿意将头发披散着,任由三千烦恼丝随风飘荡,最是自在洒脱。 安大人用帕子捂着嘴,重重的咳了几声,端了桌上的参茶抿在口中看她,她什么话都没说,白珠的后背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的直觉告诉她,安大人什么都知道,在她的面前,什么都休想能够隐瞒,只能说实话。 白珠俯下身子,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她生硬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中响起,许下这一世的承诺,“我只是想要把自己的命运抓在手中,想要自己选择今后所走的道路,恳请大人成全。” 听了她的话,安大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白珠就那样贴在地上,大热的天里,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突然觉得贸然的寻求庇护,是不是做错了? 她空有一腔热血想要献出,可安大人为什么必须要收下? 武功她会,可无论是纪明轩还是她身边隐藏着的暗卫们,甚至就连大人的侍女霜儿,瞧着都在她之上,要她何用? 文采她有,可是这大魏谁都知道,安大人这个三科登顶的状元郎,三科中有两科便是这文科,舞文弄墨,她自认不如。 换了是她,会在这危机重重的时候,接纳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不知底细的女人么? 显然是不会的,她是可怜,可这天下可怜的人海了去了,安大人为何一定要救她? 白珠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身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很快湿了一片地面,迷迷糊糊中,她只听到那张桌上沙漏的声音,一声声沙沙沙沙,代表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她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奇异的清晰异常。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竭尽所能,赎回我的尊严,请大人成全。” 半晌,从伏在地上的清秀少女的口中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是一生一世的承诺,要用猩红的鲜血和挺直的脊梁去交换。 把好端端的自己弄成了一个木头人似的安雅,此刻终于动了一动,她满意的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比她当年还要青涩的少女。 昔日,她是受尽苦楚,两世为人,才有了这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不惜一切的觉悟。 白珠不然,她是白将军的掌上明珠,樊城名至实归的无冕公主,短短几日就想清楚了今后的人生,她要如何去面对,孺子可教也。 今日的低头,是为了他日高傲的直起脊梁,一世不低头,只能一世屈膝,这样浅显的道理,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没有悟得。 安雅笑了笑,她很欣喜的看到这个倔强坚毅的宛如另一个她的少女,想通了此处的关节,她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助她展翅高飞。 即便改变不了这全天下的女子,能改变几个身边人也是好的。 又过了许久就在她已经放弃了希望,准备听到安大人赶人的命令时,她开口了,“本大人身边正巧缺个端茶送药的侍女,你就留下来吧。” 侍女? 白珠想都没想,只觉得安大人能答应她的请求,已是极好的了,当即重重的叩首,“谢大人。” 这时她才敢抬起头来,去看那个高高的端坐在椅子上的安雅,长年累月的病症显得她有些憔悴和消瘦,可是白珠觉得,她若是动起来,怕是没有人能挡得住的。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倒退着向门外走去,绣鞋在地面上摩擦的沙沙作响,她看到安大人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直到她退出书房,直到现在,也没有说出口。 车队行了半日,正值正中午,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带走了地面上本就残存不多的水分,让这天气越发的焦灼难安。 第126章 撒谎被雷劈(2) 名剑山庄的暗卫们什么艰苦的情况没有遇过,自是一声不吭的,庄子里普通的侍从也能勉强跟上,可那些兵士们倒有些受不了了。 白珠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那些兵士们不时的舔着自己龟裂的嘴唇,自己拧了把汗巾,擦去了脸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她坐在车中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直接暴露在阳光下的男儿。 扣扣…… 前头安大人的马车中传来敲击车厢壁的声音,安雅轻柔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我累了,前面寻个阴凉处歇歇吧。” 负责护送的小将感激的答应了一声,领命吩咐下去,要找一个稳妥的地方停下来,毕竟安大人再好说话,若是出了差错,他们这些人可就都要完了。 又走了一阵,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安雅一掀车帘,慢慢的跳了下来,小将忙不迭的命人铺了垫子,又张罗了些精致的吃食摆上,这才安心的一屁股坐到了树下。 那小将一边往地上坐着,口中嘀嘀咕咕的抱怨着这死老天似乎有些太热了,一边觉得是不是小心的有些过了。 一直跟着安大人的那个纪将军可是不久前刚逼的一位大宗师认输的绝顶高手,哪个不开眼的会来找麻烦。 正这样想着,却猛地发现前面那棵树的下面蹲了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小将显然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腹诽着方才明明是没有人的,怎么这眨眼间的功夫,就…… 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他安慰着自己,太热了,这脑子有些不好使。 小将沾了点水,细细的擦了擦眼角那一点碍事的眼屎,又看了一眼,仔仔细细的一眼,这一眼,他便慌了神。 那人还在,竟是真的近了人,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啊…… 小将顿时惊得跳起,拔出长刀,厉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这一声惊雷般的叫声,震得众人顾不得其它,各个拔剑出鞘,警惕的看着那人,就连安雅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看了过来。 那少年年约二十开外,至多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一张俊俏的脸上还满是稚气,他呆呆的挠着头,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突兀出现,给这些兵士们带来了多大的惊慌。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一根手指来,疑惑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瞪着双水汪汪,圆溜溜,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一群凶神恶煞,对他拔刀相向的大头兵。 这个表情,这个动作,很明显是在发问,“咦,你们是在问我么?” 少年这样想着,竟也就这样问了,声音清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还带着一丝灵气,安雅觉得有趣,拉了拉纪明轩的手,转了转眼珠。 纪明轩会意,拉起地上坐着的安雅,扶着她站起来,走到少年的面前,她现在是半个废人,突然冒出来的人,要小心。 小将觉得不妥想拦,可看到安大人和纪明轩眼中淡淡的寒意,不知怎的心中生出点点惧意,他俩都是天生的上位者,合在一处的凌厉霸气,岂是他一个边关小将能受得住的。 当即住了口,将口中的那一声惊呼吞了回去,悻悻的将手收了回来,反正有纪明轩在,他若是都抵挡不住,便有十个自己也是白搭。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问话的是纪明轩,问题是简单的,语气是温和的,态度是友善的,答得愉快了,是可以坐下来喝酒的,答得不愉快了,那是要撕拉撕拉的。 少年倒也老实干脆,用他那雾气蒙蒙的眼睛看了看安雅,又看了看纪明轩,羞涩的一笑,很不好意思的答道:“在下名叫杜雷斯……家住……” 咳,咳,咳…… 安雅一口口水随着少年这,嗯,很不纯洁的名字一出口,毫无预料的呛在了喉中,好一阵咳嗽,直把一旁扶着她的纪明轩吓得不清。 她看了看周围镇定自若的兵士们,和一脸茫然,显然不知说错了什么的少年,尴尬的,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果然她脑子里竟是些五颜六色的东西,不怪别人,怪自己,怪自己太不纯洁了,此时的整个天下间哪有那玩意。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怨不得同名的。 可是,噗嗤,安雅还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是风华流转,浅笑生情,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雪色的手指轻描淡写的搭在红色的唇上,真真的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迷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 她越想压抑自己的笑意,越是压制不住,从一开始的淡淡清浅一笑,演变成了爽朗开怀的大笑,笑声朗朗,阵阵痛快放肆。 杜雷斯委委屈屈的含了一根手指,扫视着周围明火执仗的大兵,似乎是想了想自己表现出出离的愤怒,还能活命的机会,盘算了一会,咬掉了一小截指甲,果断选择隐忍不发。 纪明轩虽不知少年普普通通的名字哪里好笑,可看到她笑的欢欣雀跃,自己心中也是高兴的,连带看那傻啦吧唧的小子,也觉得顺眼了许多,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暗卫们可以把兵器都收起来了。 他也不去管那人怔怔的面庞,只拍着安雅的后背替她顺气,温言说道:“平日里见到最喜欢的金子,也没见你这么开心,怎么今日好似发了疯似的,莫不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来来来,天气酷热难当,小生受累,给大人扇扇这纸棍风。”杜雷斯眼珠乱转,他算是看明白了,他今日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会脑子一抽,跑到这儿来受折磨。 俗话说这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今时今日才知道,不光秀才说不清,就连他这个天下才有十斗,他独占八斗的天纵奇材,那也是说不清的。 不光遇到兵,遇到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那更是休想说清楚,道明白了。 瞧瞧,人家厉害,人家威武霸气,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你,你解释个球球。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唉呀妈呀,赶紧的吧,别废话了,讨好了大人物才有命接着回去吹牛啊,他可怕死怕的紧呢。 他扇子摇的欢快,一阵阵胭脂粉的香味从他的扇子上飘出,扑面而来,廉价而低劣的脂粉味着实呛人的很,一闻便知,少年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纪明轩皱了皱眉头,搂着怀中仍旧笑的花枝乱颤的安雅,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 第127章 大魏天子剑(1) 把自己的脑袋做鸵鸟状埋在纪明轩怀中的安雅抬起头来,好容易止住了笑声,凝神在想杜雷斯口中的纸棍风到底是何物。 眼角的余光瞟到他手中使劲扇着的纸扇上,脸色顿时有些扭曲。 偏生杜雷斯还像个没事人似的,生怕旁人听不出他话中的笑点来,扬了扬他的头,将手中的纸扇摇的风生水起,眼中满含鼓励的神情,包含着对知己的殷切期盼,频繁的眨着眼睛,得意极了。 看看这上好的扇面,看看这绝佳的扇骨,再看看本公子这老费力才得来的风…… 好一个纸棍风…… 于是安雅又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歪在纪明轩怀中抽抽搭搭的笑着,好舒适,好习惯的拉着纪明轩的衣襟擦着眼角溢出的眼泪。 纪明轩瞬间对这个杜雷斯杜公子好感度蹭蹭的上升,乖乖,平常牵个小手都要趁其不备,这等美人在怀的好时机哪里好来的。 歇了好一阵子,难得抽风的安雅安大人终于笑的够够的了,可以愉快的进行下一话题了。 下一话题是,杜公子为毛会好巧不巧的出现在她安大人行进车队的正中,而且出现的突然,出现的诡异。 这是一个严肃认真的话题,但是经过安大人片刻前,那极不严肃,极不认真的好一番大笑,倒显得不像是盘问,更像是在看杜公子的个人脱口秀专场表演。 杜公子上蹿下跳的蹦哒着,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他对安大人的敬仰之情,直说的上天入地,为安大人独尊。 说的一向以皮厚无耻不要脸称霸整个朝堂的安大人都不由自主的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她看了纪明轩一眼,一挑眉毛,那意思是说,“喂,我几时这么无所不能了?” 那边又是一瞪,表情冷冷的,“吹呗,吹牛谁不会啊。” 只这杜公子夸着,那纸扇仍未闲着,啪的一声合起,高高的举在头顶,直直的竖起,让人好生奇怪。 安大人一向秉承着不耻下问的好学精神,遂冷冷的板着脸,打断了杜公子的话,“我说这位公子,你这纸棍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功能么?” “避雷针啊……”杜公子说的兴起,说的正高兴,冷不丁的被打断了,一翻白眼,不屑的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安大人一眼。 “哦……”安雅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依旧是嘿嘿的笑着,脸上却是冷了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着:“杜公子真是机智过人,生怕撒谎被雷劈,居然另辟蹊径,想出这么个好点子来,真是好,好的很呐!” 可怜的一不留神说了心里话的杜公子哀嚎一声,一掀衣摆,仓惶而逃,口中不断的大叫着:“安大人,安大人,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啊。” 那日小树林中,杜公子的惊鸿一瞥,便犹如昙花一现,仿佛正午炙热阳光下被迅速烘烤干净的脆弱水滴,在纪明轩的突然暴怒,和杜公子跌跌撞撞,似玩笑又似真实的逃命声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安雅偶尔想起杜公子那响亮的简直让人振聋发聩的名字,和玩世不恭的笑颜,还会时不时的笑上一笑。 这边李智宸派出的銮驾仍是慢慢吞吞,用着比蜗牛还要缓慢的速度前行,行个半个时辰总能找到这个或者那个的借口歇上一歇,一路之上,歇息的时间反倒比赶路的时间还要多上几分。 那边严峻熙却是被宫中内侍那尖细拔高的嗓子,和凡事都要做足了皇家颜面的派头,折磨的寝食难安,终是扔了大部队,一人一骑向着安雅的车队奔了过来。 论起骑兵的单兵作战素养,整个大魏想是找不到能和小严公子比肩的人物了,抛去了身后那一群乌烟瘴气的宫女,太监,他反倒觉得肆意了很多。 一骑黑马绝尘而去,空留了一地飞扬的黄土给后面大喊劝阻的宫人瞻仰,然后一抖缰绳,一甩马鞭,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才不担心有人沿途打劫呢,开玩笑,那华贵重彩的明黄色,这么多怪声怪气的内侍,一眼看去就知是宫中的仪仗。 最重要的是,此刻大魏王朝的第一人,尊贵的李智宸陛下又不在这銮驾之上,谁会为了区区一点散碎银子,做这形同谋逆的杀头买卖? 有病不是? 再说了,小严公子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要是有人来抢这半幅銮驾,拿去拿去,他可是很大方的,又不是他家的钱财,不打紧,不打紧的。 安大人那话怎么说的,哦,对了,小严公子一拍脑袋,狼崽子似的笑了笑,爽朗豪气的大笑声在四周空旷寂寥的官道上远远的传了开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么。” 日头正毒,骄阳如火,让人好不焦灼,让人好不烦闷。 安大人懒懒的倚在车厢中,手指不住的拨弄着那仅存的一桶透心凉,清爽爽的冰桶,恨不得死死的一把抱住,再也不松开。要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体,至今还没有痊愈,想必她已经这么做了。 当日,兰陵王为了抓捕她而不惜血本布下的诱饵,着实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那一眼隐于山间林中的药泉,药效确实惊人,如若不然,也骗不过薛神医的眼睛。 药是好药,浸泡了数个时辰,身体虽未完全复原,可和呆在樊城的那三年比起来,要好的太多了,至少不用在这样的三伏天里还非得裹上厚重的裘衣。 可这畏寒的毛病好了,便愈发的觉得这样的暑天实在是受不了,过了几年日日数九寒冬的日子,陡然进入了夏季,还是一年当中,日头最毒的日子,娇养了几年,好容易才“身娇肉贵”起来的安大人不乐意了。 她苦哈哈的看着纪明轩,伸着舌头,不时的喘着粗气,哀怨的小眼神时不时的扫过他的身上,活像一只想要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儿。 纪明轩只觉得好笑,无奈的看向了难得向他撒娇的安雅小朋友,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苦笑道:“你看我做什么,你再看我也是没用的,我总不能学那上古神话中的后羿,替你把这恼人的太阳射下来。” “这个主意倒真真是极好的。”安雅直起身子,一本正经的说道,眨巴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看他,那意思很明显,快去,快去,还等个毛球? 两人正说得起劲,都知是玩笑话,说着说着竟还发了急,一个义正言辞的要求射日,爱我你就把太阳射下来;另一个垂头丧气的表示无能,爱你我也做不成射日的后羿。 第128章 大魏天子剑(2) 一男一女正闹得兴起,都在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相伴日长,情谊渐重,诸多思绪不时的涌上心头。 此去京城,必是刀光剑影,能得半日偷闲,自也是好的。 离京城越近,离这大魏的权力场越近,离这生死之境也就越来越近,在想如今日这般胡搅蛮缠,怕也是极难的了。 “谁?”一声短促而惊惧的示警声从车队的领头处传来,紧接着就是一连串铮,哐的兵器出鞘的声音。 车中笑闹的人儿一惊,一个一掀车帘,跳到了车头站定,一个收敛了神思,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只见那端坐在骏马上的男儿,随手扔了个令牌,堵住了众人的动作,而后银光一闪,驱马疾驰,快如疾风,动若惊雷。 接了令牌的兵士慌慌忙忙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烫金的令牌,惊出一声冷汗,急忙大喊,“放行,放行……” 安雅的车队极长,从领头处传出的通报声,一声声传来,那人座下战马速度飞快,手中长刀轻挥,身上的银色战甲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马行之处,令声方起,哒哒的马蹄声合着小将银甲的碰撞声,叮当作响,此等御马之技,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奔至近前,那银甲小将炫耀似的勒住了战马,哈哈大笑,扔了马鞭于地,跳将下来,不管不顾的钻进了安雅的车厢,带进了夏日里正浓的暑气。 纪明轩负在身后的双手,不动声色的做了几个手势,示意来的是熟人,警报解除,车队才又缓缓的向着前方而去。 一路风尘仆仆,满身大汗,严峻熙随手擦去了头上的汗水,手上一动,从身后拿出一个狭长的盒子来,献宝一般的放在了安雅的面前。 “这是好东西,要不是为了早点拿来给你瞧瞧,讨个奖赏,本公子才不乐意在太阳底下巴巴的赶路呢?” 说着,严峻熙啪的一下打开了盒子,大喇喇的推到了安雅的身边,梗着脖子去看。 盒中寒气逼人,看不出什么材质的一柄利剑,好端端的躺在一层厚厚的锦缎之上,看上去并无二致,甚至那带着淡淡锈迹的剑身,比起寻常长剑还略有不足,可严峻熙看着它的目光却是虔诚的,竟乎崇敬。 安雅眉头一皱,带着几分慎重和小心的从盒中取出宝剑细细观赏,初见此剑还黯淡无光,可手指拂去,所到之处,铁锈尽去,露出极为锋利的剑身。一时间光华流转如云,寒光闪烁似月,端的是一把绝世好剑。 看到此景,严峻熙“咦”了一声,似是极为震惊,安雅扭过头看他,不解的问道:“难不成此剑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拿去拿去,你这么当做宝贝,我还是不要了吧。”安雅抓起剑柄,浑不在意的将那剑反转剑身,递了过去。 “这是大魏天子剑……” 严峻熙似是极为喜爱这柄宝剑,咕咚吞了口羡慕的口水,艳羡的看着在安雅手中大放异彩的宝剑,双手连连摇摆,表示这玩意是李智宸给你的,你要不喜欢,你该自己还回去,我只负责送东西,不兼做退货的买卖。 “大魏天子剑?”剑名一出,安雅倒没什么,纪明轩却是啧啧有声,连声赞叹,李智宸真是好大的手笔。 安雅很是疑惑的看着他们两人那怪异的神色和古怪的眼神,心中直犯嘀咕,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吓得不轻。 “是那柄著名的大魏天子剑吗?定然是了,除了那柄天子剑,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将自己手中的兵器,用上这个名字。” 思至此处,铛的一声,手中长剑落地,“你说这是大魏天子剑?李智宸这是疯了么?” 她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半道上入伙的,和这些根正苗红的大魏精英,在思想上还是很有些差距,对待祖宗的圣物,也没有那样的崇敬到不忍亵渎的地步。 可这把剑实在是过于出名,有名到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从八十垂老妇人到三岁啼哭孩童,都不可能没听过大魏天子剑的名字。 这柄剑是大魏开国女帝的随身佩剑,曾随着一代传奇女帝征战沙场,奠定大魏百年基业,本也不叫天子剑,只因了后代皇帝,代代供奉,几成大魏镇国神器,这才改名为天子剑,寓意天命神授,庇佑大魏。 一旦想起,安雅也不淡定了,这算是怎么回事么? 她还年轻,她还没活够,胆大包天是有滴,无法无天那是万万不行滴。 安雅忙不迭的拾起落地的天子剑,诚惶诚恐的托起,小心翼翼的放进盒中,关上盒盖,挥了挥手说道:“这等神器,我哪里敢拿,摸一下都是罪孽,被人知道了,我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被人惦记上了啊。” “不要不要。”一向贪图宝物,雁过拔毛的安大人此刻谦虚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把拿过盒子,就往严峻熙的怀里塞。 “我可怜的安大人啊,这把剑你可能想不要都不行了啊!”严峻熙苦着脸,轻轻拍了拍盒子,像是为了迎合他的话,天子剑竟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龙吟之声。 安雅吓了一大跳,尼玛,这剑还当真修成了剑灵不成,不要就不要了,还敢发表意见? 去死去死去死! 目之所及,咬牙切齿,面露凶光,大有你丫的再敢吭一声,本大人分分钟就把你断了的意思。 “女帝曾为此剑留下喻示。” 说话解释的却是纪明轩,他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此喻示悬挂于大魏皇室宗庙之内数百年,没想到竟一语成谒。你若不信,到了京城,尽管亲眼去看上一看,瞧上一瞧。” 他很是不甘心的说道:“能使大魏天子剑恢复原貌的女子,无论是否出生于皇族,即为当世天下之主,后代不可违背。” 他缓缓的打开盒子,将那柄如千年寒铁一般冰冷,又如万年火山一样炙热的天子剑,递到了安雅的手中放好,让她的手指紧紧的握住剑柄,轻声叹息道:“天命神授,女帝遗诏,安雅你不当真,这天下当成神谕的人多了去了,此事已由不得你不从。” 安雅一怔,目光低垂,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天子剑,她有些接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为了避免被新主人随意丢弃的命运,极力的彰显自己不是凡品的天子剑,在安雅的手中一瞬间五光十色,一阵阵虎啸龙吟之声响彻天地。 第129章 飘摇(1) 车队中护卫的兵士们回过头来,山间打猎的农户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远处城镇中的百姓齐齐抬头仰望,赞叹称奇。 不知谁家好命,得了一件宝贝,要富贵喽…… 五彩的霞光照耀了整片大地,清灵的吟唱之声绕梁三日,令人永生不忘。 安雅淡淡一笑,手指收紧,再不放手。 既是上天选定,退无可退,那便不要退了,反正早就志在天下,有此神谕在手,好像更加的圆满了。 她抖了抖手中的天子剑,笑的清浅从容,感受到新主心中的蓬勃之气,天子剑吟唱之声更盛,直抵九霄。 千里之外,皇城之中,宗庙之内,李智宸放下手中的祖宗牌位,笑的坦然。 “安雅,你之所愿,即为我毕生之所求,我这一身无用之躯,当为你铺平世间坎坷,成就康庄大道。” 山顶上,无人处,凉亭中,杜家公子雷斯唰的打开手中纸扇,扇着那所谓的纸棍风,听着山间突兀而庄重的曲调,大笑一声,足尖轻点,消失无影。 隐隐的,只听见他的声音豪迈,全不是那一日的扭捏作态,满是风流潇洒,“平乱世,助明主,杜家儿郎英雄气……” 山间树木丛生,影影幢幢,隐去了他的身形,空留下一声声悠长的声调曲音。 夏季的三伏天里,和这难耐的酷暑高温相比,时不时毫无预兆的瓢泼大雨更是让人头疼不已,尤其是对行路之人来说,更是焦灼。 安大人身份尊贵,皇亲贵胄,自是不比寻常人物,怎可和他们这些臭烘烘的大兵一样,脱了个干干净净,打着膀子,双手抱头,蹲在雨中候着? 照着连日来的脚程,本是预计翻过这座山头,便离这太平县不远了,稍微紧着两步,在城门落锁之前,定能赶到。 即便迟了些许时辰,拿了安大人的手令,叫开城门也不是难事,可如今,这就难办了。 小队长四十五度角望天,一脸的淡淡忧伤,恨不得对着这不开眼的天爷啐上几口方才解气。 荒郊野岭的连累了安大人挨寒受冻倒也罢了,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脑袋上的一颗人头可不够平息万岁爷的滔天怒火的。 可怜他八十岁的老母亲啊,可怜他今年新娶的媳妇啊,最最可怜还在媳妇肚子里未出生的儿子啊。 一时间,小队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连满门抄斩,罪连九族的可怕结局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去找……”他苦着张脸,愁眉不展的对着手下下着命令,怪不得老天,只得将一腔怒火撒到了这些倒霉的,无辜的手下身上了。 这时候,事态紧急,众人忙乱中,也无人觉得小队长的语气恶劣,态度不端正,他们的脑袋都搁在安大人的身上,哪里管得了那么许多啊。 她在,他们活,她不在了,他们可就难说了。 咔嚓一声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当兵的人么,都有随时丢命的觉悟。 苦的是要领剥皮梳洗之刑,死都死的不安生。 不必小队长催促,自有人玩命似的漫天遍野的寻那避雨之处,也无需太大,能遮了安大人一人就足够了。 “报……”一人雨中奔来,脸上欣欣然喜气正盛,看到他,急忙停下步子,大喘着粗气,手臂伸直,指向远方,“有地了。” 小队长长舒一口气,来不及相问那地多大,条件如何,急忙喝道:“前头带路。” 纪明轩掀了车帘一角,看着那一片细密的大雨,被山中微风吹起,像是水晶做的帘幕似的,密密的,连一丈开外的树林都看不真切。 他不经意的皱了皱眉,这样的大雨正是作乱的好时机,不若守着马车呆在原地才是上策。 他回头看着裹得严严实实,满脸通红,靠在一边,睡的昏昏沉沉的安雅,想了又想,终是担心她稍微有些起色的身子又病倒了,更是糟糕,到底是一言未发,由着小队长带着大队向着山上走去。 只是将安雅搂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她不耐的动了动,嘤咛一声,半眯了眼睛不满的瞪他一眼,复又睡了过去。 踉踉跄跄的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在那领头大兵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怪不得那人那般兴奋,原以为寻的匆忙,能找个亭子之类的地方,让安大人歇一歇,烤烤火,暖暖身子就好,没成想,竟找到了这样好的去处。 入眼处是一片占地极为宽广的破败庙宇,看那规模建制,确是大庙无疑,只是这样大的庙,虽是落魄了,可也总该听说过才是,怎的这一片先前探查的时候都未曾有人告知。 不过事急从权,眼下也顾不得了,先躲过这阵大雨再说,什么魑魅魍魉的,来了再说,这么多兵士,还有庄子里的那些暗夜杀神,再配上纪明轩这个九品上的强者,这支队伍几乎是无敌的。 纪明轩细细的替安雅裹了蓑衣,打横抱起,霜儿小心的支着伞,护着她躲进了破庙中。 他脚步飞快,只恐雨珠溅在了安雅的身上,低头一阵小跑,进了大殿,猛一抬头,却见倒在地上的佛像旁边早已升起了一团暖暖的篝火。 那位前几日刚见过,当着他面,对着安大人表示爱意的杜家公子竟提了长刀,一下一下的劈着佛像,劈下一小块木头,随手就往火堆里一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颇为嫌弃此佛像木质坚硬,劈起来老费力了。 若是安雅此时是清醒的,看到此情此景,当是要竖起拇指赞一声好的。 需知大魏虽是民风彪悍不同别国,可在封建迷信方面,倒和旁的一样,都是敬畏居多。不信神佛的已然不多,能这般坦荡荡的将佛像劈了当柴烧的,怕是踏遍天下也找不到几人。 不得不说,这位名字怪异的杜雷斯杜公子,实在是很合安大人的口味。 见到纪明轩,当即笑眯眯的向他招了招手,示意此处暖和,请坐,请上座。 杜家公子衣袍干净整洁,行动利索不拖拉,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情万种,顾盼之间风华绝代,想不注目都难,看着飞溅的木屑和火上烤着的野鸡,纪明轩倒退一步,目光灼灼似凶狼,狠狠的盯着他。 “你瞪我也没用。”杜公子笑嘻嘻的指了指纪明轩怀中的安雅,笑着说道:“你瞧,安大人已经醒了。” 第130章 飘摇(2) 那意思很显然,天下人都知道,纪明轩和安雅在一起,只要在意安大人的态度就好,你的喜好不重要,安大人喜不喜欢最重要。 安雅抽了抽鼻子,她倒不是被这一路风雨吵醒的,嗯,那啥,野鸡略微好闻了一些,那啥,她肚子稍许有那么一丢丢的小饿,于是醒了,醒的时机刚好,巧得不能再巧了。 篝火正旺,肥的流油的野鸡烤的刚刚好,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光闻着味儿就知是人间美味,不容错过。 分吃了人家的晚饭,又腆着张脸挤在了火边烤着,也就不好意思赶人了。 擦尽了嘴上最后一点油星,安雅满意的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敛了脸上的笑意,搭着杜公子的肩膀,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边说着,安雅一边挥了挥手,“可别和我说巧合啦,偶遇什么的,我不是吃了会嘴短,拿了会手软的主。” 杜公子似乎是就等着安雅问他这句话,早有准备,一本正经的站起,长揖到地,沉声说道:“小生是来投奔大人的。” “哦?”安雅懒懒的看着他,目光松散无焦距,可杜公子明白,下一句要是答得不好,很可能自己升的那堆火,就有一簇会烫在他的身上。 “良禽择木而栖,难道不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法则么?”杜公子看着安雅的眼睛反问道。 “中原四国,惟大魏最为强盛,大魏朝堂,惟安大人风头最劲,不投奔安大人您,还能投奔谁呢?” 一言说毕,他也不去看安雅的神色,自顾自的盘腿坐下,抽了根烧的焦黑的木块在地上敲了敲,熄灭了火星,随手划了起来。 “自三年前江南郡突降大祸以来,各地乱势四起,安大人即便隐居樊城,想必也是知道的。这些灾难虽有不可避免的天灾为祸,也有人为的谋划。现在扶桑门已暗中拥有天下半数城池,掌握两国政局,挟持皇帝来号令诸侯,势头正盛。” 杜公子划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大好河山,焦黑所到之处,是辽国草原,是大魏边疆,是四国政局,也是各国满朝百官。 好一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言谈间壮志凌云,浅笑间风云变幻,端的是天下在我手的雄浑豪情。 “扶桑门问鼎天下,执掌各国,做这天下隐形皇者,已经历千年,门中人才济济,各地民众愚昧诚服,再加上传说引导,实是不败之师。” “只剩辽国和我大魏未被扶桑门所控,我观大人雄才大略,兼又野心勃勃,这两国是成败的关键,无论扶桑还是鬼谷都是要争夺的地方,但此时正陷入内乱中。它们的主人没有能力守住它们,这大概是上天的意思,想将大任交到大人您的手中。” 他说的兴起,也顾不得听众的感觉,直说的慨而慷之,直说的口水四溅,木块点点,碎屑纷飞。 “辽国草原千里,有广阔肥沃的土地,自然条件极为优越,大魏文化先进,人民殷实富裕,物产丰富,都是争霸天下所必要的东西。” “大人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才干满盈,而腹黑不够;实力虽多,而协调极差。我正能弥补大人的这点欠缺,你我联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渐渐的,不光安雅凝神细听,就连一直看他十分不对付,万分讨厌的纪明轩也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去听,虽然最后一句话,实在是让人不悦,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看出了安雅手中势力的不足。 大刀阔斧的杀人流血,安雅不会皱眉,他更不会皱眉,可要说这朝堂制衡之法,帝王驭下之术,实在是,堪忧啊。 协调极差四个字,说的正在点上,但凡配合默契一些,救援及时一点,那一夜,樊城也不至于牺牲的那般惨烈,就连惊云也…… 还想砌词狡辩几句的纪明轩眼角余光一扫,看到默默躺在角落里,喝着汤药全不似从前意气风发的惊云,面上臊得通红,终是一句话憋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还要细想杜公子话中的道理,突然间脚下阵阵波荡,山石滚动,树木拔地而起,小队长连滚带爬的窜了进来,顾不得行礼,惊慌失措的大喊:“地动了,地动了,安大人……啊……” 话未说完,好好的一座坚固大殿竟从中剖成两半,齐齐的裂开,地面分出好大的一条缝隙来,不知深有几许。 小队长正巧站在那裂缝中,直直的一坠到底,只听见他大叫不已,哼啊有声,许久才听到落地的动静,在心中默算高度,实在是没有侥幸存活之理。 纪明轩死死的攥着安雅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安雅也如那小队长一样悲催的掉进裂缝中,生死不明。 安雅不领情,定定的看着纪明轩,指着裂缝那头的惊云,淡淡的说道:“我安雅不是那些个娇滴滴需要人保护的女子,去救该救得人。” 此刻半瘫在地的惊云趴在地上,早已抱了必死之心,自己已成废人,主子万没有牺牲安大人来保全自己的必要。惊云竭力的稳住自己的身形,在山体的剧烈摇晃中摇摇欲坠,看的岌岌可危。 纪明轩脸上一变,那是追随他多年的忠心部属,怎忍心丢弃之。 他偏头看了看安雅坚定的眼神,终是跳到了对面,搀起惊云,将其负在背上,足尖一点,就要跳将过来和安雅汇合。 此夜,山中惊雷阵阵,雨水哗哗作响,庙中大殿左摇右摆,不知何时就要支撑不住,便要垮塌,纪明轩救了惊云,眼瞅着中间那道越来越大的缝隙,焦灼不安。 正在这将跳未跳之时,哗啦啦碎石滚地之声不绝于耳,轰隆隆山体分裂之声震耳欲聋,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安雅不知怎的足下一滑,顺着倾斜的小坡,咕噜噜的顺着缝隙而去,大半段身子已入缝中,眼看就要掉了下去。 匆忙之中,焦心之际,纪明轩随手操起地上某物,看也不看,支在缝隙当中,意图阻止安雅的坠落之势,伸了手去抓,只捞到了安雅的半片衣角,噗嗤一声,巨大的下坠力道瞬间扯断了那裙衫一角。 与安雅不过两面之缘的杜公子,竟是出人意料,一掀衣摆,不顾生死,纵身一跃,紧跟着安雅也消失在了缝隙中。 纪明轩大惊失色,也要往下跳,却被背上早已不省人事的惊云拉的身子一沉,闭目思虑半刻,还是顾忌惊云的性命,不敢落下。 第131章 为何要救(1) 待将惊云安置妥当,绝无坠落砸伤之风险,再来寻那道吞人的缝隙,却发现地上严丝合密,不见半点痕迹。 此地动来的蹊跷诡异非常,这缝隙更是裂的毫无道理,竟像是专等了安雅坠落,随即关闭“山崖”,阻止众人救援。 好在破庙中的这群人都在武学一道上成就不凡,最初一阵慌乱之后,渐渐稳住了阵势,除了沾了满头满脸的灰尘,胳膊背上血口无数,倒是没有太大的损伤,除了那个倒霉的最先掉落的小队长。 平静下来,听说安大人不见了,一个个面色苍白铁青,悲恸的比爹妈过世的时候还要伤心欲绝,赶忙的在一地废墟中寻找安大人的踪迹。 这一场大祸来的突然,仓促间也没留下什么线索,毕竟地动之势是造不得假的,可若地动是天灾,那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样的人力,才能硬生生的将大山劈成两半,在里面设置机关阵法,启动后还能严丝合缝的封闭? 此非人之力可为,实乃上天之手笔啊…… 纪明轩负手而立,他的眼睛盯住那道浅浅的几不可见的裂痕,想起那刹那间和安雅失之交臂的指尖,心里害怕极了。 山上众人如丧妣考,山下安雅眨了眨眼睛,动了动手指,揉了揉四肢,觉得似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通透,但觉风过群山,花飞满天,内心安宁平静却又饱满,心满意足极了。 “咦,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我居然一点伤都没受,这么好命?”安雅疑惑的喃喃自语道。 话音刚落,身下软软的垫子冷哼了两声,谄媚的说道:“安大人,是我,是我啊。” 杜公子一手拍地,艰难挪动,显得忠心耿耿,凄惨异常。 安雅记得她掉下来的一瞬间,身边闪过的影子依稀辩得似乎正是这个活宝,忙不迭的从他的背上爬下来,再看他的眼神,就满是温软和煦了。 “人家陪你一起跳下来了,总要态度好一点。” 安大人向来最会审时度势,用到你的时候,那真是十二分的小意讨好,用不到你的时候,嘿嘿,那就不好意思了,算你倒霉。 “如今状况不明,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用到这小子,还是和善点好,待会用起来,也好开口不是?” 待好好检查了各自身体的受伤情况,见并无大碍,这才打量起困住他们的地方来。 安雅隐隐记得,那道裂缝是将山分成了两半,如此看来,现在他们应该处于这座大山的山腹中。 看着四周的景象,她实在是不可置信,出现在她眼前的这样奇特纷繁的景观是出于人力。 放眼看去,四面有啾啾的鸟鸣之声,伴随着隐隐约约的花香。这花香闻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高贵的,稀有的品种,倒更像是山野道路旁随处可见的小野花。 闻着那沁人心脾,扑面而来的香味,她似乎看见了记忆中家乡田野里,镶嵌着的碧绿青草和嫩嫩的柳丝,那一大片的花海中,点缀着几抹开的热闹的粉红桃花,像长长的水墨画卷上敛衣垂眉,低头浅笑的女子,美得含蓄无声,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此处的山风也很温和,不似外界暑天的干燥炙热,更像是阳春三月中满带着湖边水汽和岸边花丛芬芳的微风。 她软软的躺倒在身下柔软的草丛上,直直的把自己埋了进去,她的鼻端闻着淡淡的花香,她的眼中看着一望无际的花海田园,她的脑中突然想起,很久不曾入梦的孤儿院阿姨的笑容。 “你们的前半生虽然过得艰辛,但你们的一生却注定光彩鲜亮,将来你们无论落在哪里,都要好好的活着,活的比旁人都好,这便是阿姨的心愿,也是你们死去的爸妈的心愿。” “活的比旁人都好……” 安雅轻声的说着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她的眼角挂上了一滴晶莹的泪珠,如今的她,权倾天下,钱粮可用百世,这样的生活是算好呢?还是不好呢? 若说是不好,为什么夜半惊醒,想起你,想起你们,我的脸上便带着淡淡安然的微笑。 若说是好,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角黯淡沉重,总像是缺了什么,到哪里才能寻来那一角。 安雅缓缓的睁开眼睛,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泪珠,随即她大吃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还是春光无限好,处处是鸟语花香,你看,还有一瓣粉嫩的桃花落在她的脸上。安雅随手一抓,放在手中,掌中的花瓣柔软,凑近了一闻,还能闻到淡淡的桃花香味,简直真的不能再真。 这一眨眼,却又在寒冷的极地,狂风凛冽如刀割,隔得她脸颊生疼,扑簌簌的雪花掉了她满身满脸,安雅心底的凉一阵接着一阵彻骨的冒上来,虽明知谷外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暑天,依旧冻得她浑身颤了颤。 那一股打从心底中涌来的寒意,刹那间传遍全身。 “喂……”安雅看了一眼身边正张着大嘴,呆若木鸡,口中念念有词的杜公子,使劲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拍的他的脚步踉跄,身子摇晃了两下才算数。 他恼怒的回首,瞪了安雅一眼,就差没龇了牙齿,狠狠的咬上一口。 “你看到了什么?”安雅喃喃的问道,她心中隐隐的知道眼前的这些景象,大约都不是真的,可还是想问问。 “我看到了我的家乡,看到了我家院中盛开的那一朵朵绚烂多姿的紫薇花,看到了我娘在灶台前做我爱吃的桂花糕。” 杜公子满不乐意的瞅了安雅一眼,那意思分明是你瞎了么,难道不会自己看? 他捂着自己的脸,嘤嘤的哭开了,吧嗒吧嗒的眼泪,落在松软雪地上,砸出了一片坑坑洼洼。 “哦。”安雅随口答应了一声,一掀裙摆,坐到了地上,“看样子不是迷香,就是什么阵法了,杜……嗯,杜公子……” 她实在对这位杜公子的本名不敢恭维,叫不出口来,总觉得像那让人羞红了脸的某物。 好在这个时代,冠上一声公子,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反倒显得很有礼貌的样子。 “你先前不是夸夸其谈,说你是这乱世天下中不可多得的国士么?什么得杜家公子者,盛世可保王朝五百年基业,乱世可定江山社稷?” 她一努嘴,淡淡的说道:“检验你说的是真话,还是满嘴喷粪的时候到了。” 第132章 为何要救(2) 她伸出一根手指,愤愤的戳了戳地面上堆积的白雪,“妈蛋,玩阵法,这方面本大人实在是无能无力啊。” 安雅正发着牢骚,拿着虚幻出来的雪搓着玩儿,突然之间指尖一点,触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凝神细看,实在是看不出这表面是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地,内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她索性闭上了双眼,全凭自己的感觉去摸索,一双手不顾雪地里刺骨的寒意,和几乎快要断裂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寻找着。 “这是幻觉,这他妈的全是幻觉。”安雅一边找着某件东西,一边小声的嘀咕着。 看到安雅在雪地中伏着身子摸索的模样,一旁对着远处回忆童年的杜公子终于回转了身子,看着眼前的女子,嘴角溢出了一丝的笑容,似乎是很满意安雅的表现。 “这到底是啥玩意啊?”安雅的指尖终于触到了那一方硬邦邦的温热物体,她眼睛一亮,“原来是大魏天子剑。” 天子剑的剑柄是用一整块罕见的暖玉雕成,手感温软,舒服至极,对战的时候,甚至能不断的恢复使用者的体力,光这一点,就是难得的宝贝。 尤其是在这漫天的白雪中,暖玉于严寒中散出的一点热,更是舒服至极。 她自言自语着,铮的一声拔剑出鞘,将手指贴上天子剑锋利的剑刃,纤细的手指划过,瞬间鲜血点点,落地如红梅。 天子剑本就是大魏护国神器,加上主人的鲜血,自可驱散世间一切阴魅污秽之物,刹那间安雅破开迷雾,破除了阵法带来的一切虚幻,看清了眼睛的景象。 山是绿的,水是清的,花是彩色的,天是看不见的。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安大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随着迷雾散去,一团黑暗中光亮自起,一个人影悠悠的摇着扇子,踏着流云般的步子,缓缓而来。 走的近了,安雅才看清那人的面目,还真是个老熟人啊。 她见过他两次,每一次带给她的印象都是极为深刻的,难以忘怀的。 第一次他用超越常人的功法,立在空中,将刘妍芷扔到她的怀里。 第二次,他于京城皇宫的广场上,在天下士子的面前,连声发问,将她气的口吐鲜血,种下病根,以至于缠绵病榻三年有余。 “不知安大人落难至此,心爱之人却为了救旁人而致你于不顾,任由你落到如今的险地,安大人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觉得所托非人呢?” 君浩一开口,就是冷冷淡淡的诛心之言,一张尖利的毒舌朝着安雅最火热的心脏咬去。 安雅坦然一笑,抬起头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无动于衷,连跪坐在地上的膝盖都不曾离开地面三寸高。 “那又如何?”安雅淡淡反问,三年前的她或许会为了纪明轩的不作为而难过忧伤,可现在她的心境强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男人,首先得先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真汉子,其次才是我安雅的所爱。” 她缓缓的起身,紧紧的握着天子剑,剑尖直指,对着说话的君浩,“抛弃了不能动弹的手下,而来救一个有自保能力的人,即便这个人是我,也不能称得上是一个活着的,挺直的人。”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声音不高,却极有份量,一字一句重逾千斤,她面前站着的君浩,脸色终于有些动容了。 “一别多年,安大人已非当年那个急躁冒进的状元郎了。”君浩摇着扇子,似乎是在叹息,“是我唐突了。” 他的纸扇迅速合起,衣袖随风摆动,立在那里,看着安雅,扇子轻轻一点,“且看看今日,你我鹿死谁手。” 随着君浩的动作,杜雷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幻境中,施展幻境,效果取决于人心,每一个心中最向往,最留恋的所在,便是幻境开始的力量源泉。 如同她看见幼时家乡中的田园花香,如同杜雷斯看到的一生中最安逸,最美满的一段时光。 “命运……”君浩冷冷的开口,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凌厉的乌黑的眼眸,渐渐浮上了深重的黑暗,那黑暗带来了绝望,带来了无言的心痛。 安雅的身侧渐渐的被一团团厚重的黑暗所笼罩,天子剑在手,一切幻境对她而言都将毫无作用,这团雾的作用,不过是将她和杜雷斯分开,好逐渐击破。 她冷冷的看着身边的黑色越来越浓郁,倒是不急,若是那姓杜的小子,没有自保的能力,不能在幻境中活下来,还能称得上是什么无双国士么? 此刻她抱了私心去冷眼旁观,殊不知迷雾的那一头,杜雷斯也抱了同样的想法,他不屑的看了看那朦朦胧胧的雾气,只是淡淡一笑,“都过去几百年了,扶桑门的幻术还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实在是可笑。” 命运二字,代表了这个幻术所有的精髓,有太多的人为了这两个字不惜一切,甘愿倾其所有,也想要窥视一二。 而君浩不同,他慷慨大方的将你后半生的每一日的生活展示在你的面前,激起你心中的荡漾的涟漪。 弹指红颜老,一夜华发生…… 没有几个人能看到自己一瞬垂老,光洁的肌肤变成满身的褶皱,身边无人围绕,还能平静的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反正都是要死的,现在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现在归去,不如归去。 厚重的梵音响起,合着这名为“命运”的幻境,蛊惑着人心,不断的冲击着你内心深处最为脆弱的一角。 在命运之下,当场引颈自戕的人多了去了,几乎没有失手,所以,一旦施展开了,君浩便不在去管那个一看就疯疯癫癫的杜雷斯。 他此时不曾想到,只要他多看迷雾中的杜公子一眼,也许他未来的命运就会出现转机。 玩弄虚幻者,人横玩之,此言非虚。 “我是你。”团团迷雾中,一个长的和杜雷斯一模一样的人影淡淡开口。 “我知道。”杜雷斯看着另一个他自己,心情似乎很好,就像是重又吃到了娘亲亲手做的桂花糕,那样轻松愉快的答道。 “想不想看看你的未来,你的来世?”黑影蹲下身子,保持着和本尊同样的高度,直愣愣的看着他。 第133章 天子一怒(1) “可以看到你现在想做的事情有没有办成,想要的东西有没有得到哦。”黑影轻轻地,小意的诱惑着他。 “不想。”杜雷斯想也不想的说着,答得干脆利落,黑影却是一怔,朦朦胧胧中只看到那个影子似乎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额,这个男人怎么和以往见过的人都不大一样? 他自被君浩豢养成形以来,出现过无数次,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未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唯独面前这人,不仅不感兴趣,似乎还很不屑的样子。 “喂,你真的不想么?不要客气,我会满足你所有的关于命运的愿望的。”黑影不死心的说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坐在地上的杜雷斯淡淡的望着那个影子反问道。 “人之所以活着,大抵是抱着对美好未来的展望和希冀,看破红尘,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未必是一件好事。” 杜雷斯说的不慌不忙,闲散舒适极了,他用满是鄙夷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企图带他领略后半生命运的影子。 “看到荣华富贵者,从此醉生梦死;看到贫穷凄惨者,从此不思进取;看到身残病死者,从此混沌度日。” 他看着影子,淡淡一笑,轻声问道:“哎,我说命运,你给那些人看到的真的是他们的命运,还是根据他们心中所思所想,而虚构出来的幻象,想必你比我更加的清楚,不是么?” “既然如此,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那名为命运的影子呆呆的看着他,他的智力不过如同七八岁的孩童,不是很能明白这个人话中的深意,而且,无论这个与众不同的人,有没有兴趣看看自己的后半辈子,他都必须给他看。 这是主人的命令,他必须无条件的尊崇。 所以,还废话什么呢? 来吧,在命运的世界中,由不得旁人做主…… 幻化成形的影子命运重新化作无影无踪的雾气,消失在杜雷斯的四周,然后变成他一人独有的命运。 刹那间一阵寒冷的冰风扑面而来,层层叠叠的铁甲兵士将一座城池围住,而他正站在那座城池的城楼之上,他的身边正是那位与他一同掉落在此间,大魏王朝最负盛名,最为惊才绝艳的安大人。 杜雷斯坦然一笑,不理会命运卖力的演出,他索性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半卧在地,笑嘻嘻的摇着扇子,饶有兴致的观看自己“悲惨”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迷蒙的雾气终于变幻出了他那独一无二的命运,那影像实在是无比清晰,更像是在天地间扯开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巨大幕布。 以这雄浑广阔的天地为舞台,全力施展命运的所学,务必要使他立死当场。 城中断粮已久,虚弱的兵士们斜斜的靠在城墙上微弱的喘着气,城下养精蓄锐,盔甲光亮的敌军拔出手中的兵刃,吹响进攻的号角。 沉重的撞门木一下一下重重的撞击在朱色的城门上,伴随着每一次的撞击,城门上便落在一小片的木块,或是一颗铜钉,安大人的脸色越来越沉郁。任谁看了这样的景象,都会认为,坚守城楼的这一方,已经陷入了必死的局面。 他看到那个女子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宛若这世间最美的天人之姿,大魏天子剑在手,随手便是一阵猩红的人血和骨碌碌满地乱滚的头颅。 他看到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正忧心忡忡的看着场中不断厮杀,以命相搏的女子,手背上的青筋一道一道,看的异常的清晰,搭在城楼上的手指,将坚硬的石块,抠出了细碎的粉末。 帝王的嘴角轻动,好像在不断的说些什么,杜雷斯听不清楚,从他上下翻动的口型看来,像是在说,“快一点,再快一点。” 还没等他想明白帝王口中的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思,他又看到自己终于忍不住和那女子一起,豁出性命来做一件似乎根本看不到希望的事情。 两个淡淡的人影,落在数之不尽的敌军中,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可笑。 眼前,他的命运是那样的清楚,那样的真实,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这不是可笑的幻觉,而是他日后生活的最真实的写照。 随即,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血雨腥风的战场,不去看那不自量力的两人,可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厮杀声像是最尖锐的利器,一点点的钻进他的耳中,冲刷着他的心灵深处。 黑暗中命运勾起自己的嘴角,心中全是志得意满的快意,“又解决了一个。” “什么嘛,说的那样大义凛然,还以为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中。” 此刻的杜雷斯正陷入与命运的纠缠中,这个家伙,好像有点真本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也是,名动天下一千年的扶桑门,哪里真的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是他看轻了。 他的后背上冷汗扑簌簌的湿了他的衣裳,撑着脑袋的那只手也终于支持不住,砰的一声落地。他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地上,眉头皱起,胸口的衣襟早已被他撕扯的不成样子,再看他的面色,似乎很是痛苦。 杜雷斯难堪不安的在和命运作斗争的同时,黑暗中另一团小小的粉色影子,也蜷缩着身子,脸色苍白,尖利的牙齿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咬在自己的唇上,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不信。” 唇间一点血色纷飞,溅起一洼五彩斑斓。 向来被爹娘呵护着,被姐姐宠溺着的白玉,此刻的样子倒不像是那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柔弱少女,也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或许是她毕竟是一位女子,意志不能和久经风雨的杜雷斯相提并论,看起来,她的状况更是危急了许多。 可不管怎样,白玉依旧一声声坚定的,气若游丝的说着,“不信,不会。” 白虹冲天而起,凌厉的森然寒意仿佛要将他们头顶的大山劈开,安雅饱含着无穷怒意的一击凌空而来,君浩却只是冷冷一笑。 手指轻弹,铮然一声,那砸过来似要毁天灭地的一击,突然就化成了一阵淡淡的清风,消弭无形。 一段白色的光芒直袭安雅的胸口,安雅倒身横飞,乌黑顺直的发丝擦过地面,身子优美卓越,轻飘飘的一团,仿若无物。 第134章 天子一怒(2) 眼看着就要避开,那道光芒竟似有了自己的意识,突然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如此反复,眨眼间,目之所及,身之过处,满是星光点点。 安雅极力躲避,却仍有一条,神出鬼没的袭上了她的手臂,鲜血四溅,飞越丈许,落在天子剑上,天子剑嗡嗡作响,沉沉低吟。 天子剑生气了,他发怒了,一把剑居然也会生气? 这一惊人的认识,让受伤的安雅都忍不住低头侧目。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丫丫的,老子休养了几百年,好容易找到新主,岂能就这样被你灭了,我颜面何存? 这不是识人不明么?这怎么能成? 天子剑金光一闪,自行脱离了安雅的手掌,向着君浩击去。 金光白芒中,隐约看见一旁观战的安雅似是若有所思,微微蹙眉,两指成剑,不知在比划着什么。 亲眼观看两位当世高手过招,是难得的精进之机,她不能浪费,有一点进步,有一点感悟也是好的。 君浩也怒了,他活了这些年,还不曾发现自己所学会比不上一柄剑? 自己居然会被一柄无主之剑阻拦了这许长的时间,即便这是赫赫有名的大魏天子剑,那也是奇耻大辱。 怎么可以?怎么能够? 安雅扬眉,让自己的气息尽可能的平静,她冷冷淡淡的看着和天子剑缠斗在一处的君浩。 视线交融的一瞬间,她发现君浩更冷的去看她。 他的气息将安雅笼罩在其中,突然抬手一抓,抓住了天子剑的剑身,天子剑不断的摇晃,意图从他的掌中挣脱,可随着君浩的鲜血布满了整个剑身。 天子剑渐渐放弃了挣扎,沮丧的停止了动作,君浩突然面色阴沉的抬手一甩,黑暗中响起破空之声,四面空气不住的震荡,碎裂,发出一阵噼啪之声。 直听得天子剑惨叫一声,不知被君浩扔到了何处。 君浩随手扯了一截布,极为随意的裹了裹手上的伤口,他的血可是很宝贵的,只需一滴就能使天下间一切毒物避散,今日却被一把破剑逼到了这个份上,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抬起手臂,手中的白芒再次发出夺目的光芒,一把普普通通的纸扇化作此刻最锋利的兵刃,拦空一斩,如此剧烈的惊人一击,击的空气微微一震,连同整座大山都似乎摇晃了几下。 破庙中的纪明轩猛地趴在了地上,仔细的聆听着方才那一丝不易觉察的动静。 许久他怔怔的站起身子,手中的长刀狠狠的劈向身下的地面,面无表情的下着一道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命令,“开山。” 名剑山庄的暗卫们第一个反应过来,同样面无表情,刷的一下拔剑出鞘,恶狠狠的砍在地面上,动作整齐划一,数十人如有一人。 一时间山上尘土飞扬,石块飞溅,兵士们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看了一阵,终于任命的叹了一口气,劈吧。 弄丢了安大人本就命不久矣,劈就劈吧,自然他们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谁都不认为纪明轩是心急的真的发了疯病,这么做总有原因的。 “安雅,等着我,请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来救你,等着我来带你离开。” 四周无比的安静却又无比的喧嚣,无边无际的黑暗是安静的,铁血铮铮的战场是喧嚣的,杜雷斯于拼死的抵抗中,发出一声嘶吼。 “够了……”他仰天长啸,感叹命运的不公,感叹生而为人的脆弱。 他看到,他的身边,那位一身白衣,在万军中肆意挥洒,永不退缩的女子,此刻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柄透血的长剑,整个剑身都穿过了她的身体,只留了一个乌黑的剑柄在外。 点点鲜血喷洒而出,如一朵朵雪地中盛开的妖艳梅花,红的惊人,红的惊心动魄。 而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手将插在她身上兀自摇晃不止的长剑猛地拔出,瞬间血溅三丈,直冲云霄。 迷迷糊糊中,杜雷斯看到她大笑着,将手中的天子剑送进敌人的身体中,这等触目惊心的豪情,让他的一身热血都跟着激荡起来。 这场景是虚幻,也是真实,真做假时假亦真,虚实间不断的冲击着他的身心,让他的浑身疼痛不已。 这股锥心的痛意在不断的瓦解着他的意志,恨不得立时死去,再也不必忍受着这不堪言状的苦楚。 下辈子,他还要不要做人?要不要忍受这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的痛苦? “够了……”他似是不忍再看,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就此要倒在血池中,被无数人肮脏的双脚践踏,零落成泥,化作地上泥泞的黄土,他伸出双手,想要将那人护在怀中。 命运咯咯的笑着,蹦来跳去的看看这边的白玉,再看看那边的杜雷斯,愚蠢的人啊,总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实在是不好玩。 他欢呼着,跳跃着,现出了本相,原来是生长在西南边陲,十万大山中的一只金黄色的梦猴,本是部落间吉祥如意的象征,如今却成为他人杀戮的工具。 一只小小的,浑身皮毛泛着金色光芒的小猴,跳到了杜雷斯的头上,嘶哑的笑声,让人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小猴伸出爪子,用力的戳了戳他的脸,见他毫无反应,终于放下心来,人的脑浆是好东西,他很喜欢,不要浪费了。 小猴啧啧的咽了两口口水,将整个身子凑到杜雷斯的脑袋上,锋利的牙齿就要撕开他的头颅,准备吸吮着那美味的脑浆。 正在此时,一直躺在地上,大汗淋漓的杜雷斯,眼中精光一闪,手指上不知什么东西,闪烁着淡淡的寒光,那是夺目的兵刃,正不动声色的准备着,一举将这只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人类的梦猴,斩于手下。 一枚极细极巧的钢针,点在了梦猴的头顶上,梦猴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你以为我傻啊?”杜雷斯悠悠的自地上爬起,缓缓的擦去额上渗出的汗珠,嫌恶的不住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惋惜的摇着头。 只是不知道,这位杜家公子雷斯,惋惜的是地上这一只珍贵无比的梦猴误入了歧途,沦为他人手中的杀器,还是感慨他身上的这一身昂贵的衣服,被自己揉成了一团破布。 黑暗中,君浩衣袖轻抬,扶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怒哼一声,皱眉怔怔的看向远方,好像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估计,正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可是他来不及想清楚,在他不知道的暗夜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35章 第一弟子 因为安雅突然冲了上来,对手正在发呆,管他是为了什么,这样的好时机,谁不把握,谁傻逼。 她一动手,立即毫不停息,疾风暴雨一般的卷出来,半空中十指握拳,直射君浩。 激荡的罡风劲气四散延展开来,像一朵完全怒放的圣洁莲花,将君浩包裹在其中,四面八方无一处是死角,无一处是功力未至之处。 君浩冷笑一声,这种手段,竟还敢在他面前献丑? 他虚虚的的伸出手掌,凌空一拍,安雅的拳头便再也下不去分毫。 安雅索性不理,收了拳风,将自己当做一发激射而出的炮弹,直直的撞进君浩的怀中。 这一撞,将君浩撞的一怔,安雅却在他的怀中笑了,这一笑间,唇齿间淡淡染血,凶神恶煞,状似疯癫,口中叼上了那柄许久不曾用过的染毒匕首。 匕首乌光一闪,蓝莹莹的一道光闪电般袭向君浩的胸前软肉,一抹血线,随着匕首的动作转瞬即逝。 终于得手了么? 一击得中,安雅并不停留,掌间真气流转,一拍君浩的肩膀,身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攒射出去。 那道伤口不大,也并不深,甚至在安雅得手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那寻常人沾上即死,分分钟灰飞烟灭的凶猛异常的毒药,对君浩而来,根本够不上任何的威胁。 鲜血溅出的那一刻,君浩怔怔的捂住胸口,看着指尖的那一抹血色嫣红呆了一呆。 扶桑门驭下极严,每年门中弟子都要进行考核,是真正的生死之争,他看过无数次战败的弟子被挑去手筋脚筋,废去一身功力,从高高的悬崖上一掷而下,惨呼声不绝于耳,他曾经在月光下,对着自己立下誓言,他一生都不要身处此境。 为此数十年来,他一日不曾偏废,好容易爬到了扶桑门第一大弟子的位置,求来了统领大魏地下门人的任务,只待在外历练期满,便能回了山门,问问这下任门主之位。 临行前,他的师傅似乎很是惋惜的拍着他的肩膀告诫,“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本不想让你去大魏掺合那一池浑水,可是你执意要去,师傅也只能全了你的心意。” 他那时只当师傅是杞人忧天,他自己一身才学,自视甚高,哪里能出什么大事? 浑水?他记得他趁着师傅低头饮茶的时候,不屑的冷笑了一下,水越浑越好,他还生怕大魏的这潭水太过清澈了呢。 这样他才能立下大功,门主的位子又离他近了一步,多好。 入了大魏差不多快十年了,他将扶桑门的每一件事情都处理的滴水不漏,每一个任务都完成的干脆利落,师傅多次派人告知他,他可以回去了。 可他不甘心,大功未得,他怎能无功而返?寸功未立,他拿什么争这一门之主的位子? 可是,君浩掏出一块帕子,将指上的那一点鲜血细细的擦去,他的手指几乎颤抖的拿不住那轻的没有一丝重要的帕子。 他受伤了,他居然受伤了,哪怕只是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也是被眼前这个女人伤到了,这就够了。 他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要将这个伤了他的女人杀了,好报仇雪恨,而是这样事情传扬出去,传回扶桑门,他所要面对的后果。 神通天人,独步天下近千年的扶桑门,向来掌控他人生死的扶桑门,势必会将他视为奇耻大辱。 会受伤,会流血的弟子便不是第一弟子,更不要提下一任门主之位了。 君浩的脸色变了,别人不清楚,只羡慕他的地位高高在上,可他自己却清楚,他每日每夜连睡觉都睡的不安稳,如履薄冰。 一阵极度的愤怒从他的心中涌起,一刹那间杀意奔腾,宣泄而出,他铁青着脸,手掌缓缓抬起。 你让我声名扫地,永失高位,你让我数十年努力,四千日夜的心血付诸东海,这样的恨,这样的怨,唯有用你心头最炙热的一点血,才能洗刷干净。 他狂吼一声,发了极其低沉的一声嚎叫,那嚎叫带着世间最凶猛野兽的野性和暴戾,一声出,震得整座大山都摇摇欲坠,几有垮塌之势。 君浩一向意志清闲,自诩仙风道骨,就连与人对战之时,也首先顾忌自身的形象,难得有这样疾言厉色,不管不顾的时候,可见当真是被安雅逼到了绝地。 安雅反应极快,趁着君浩的这一声嚎叫,飘身而起,将手中握着的那一柄匕首,对上了他手中的那一柄脆弱万分的纸扇,然而看似陷入心魔中的君浩比她更快,铛的一声,两个人的两件兵刃,碰撞出闪亮的火花。 半空中,安雅笑了,她淡淡的笑着,染血的衣袍在两人激烈的罡风碰撞中,渐渐四散开来,她笑的气度雍容,笑的君浩心中发毛。 “恭喜你,你终于受伤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君浩,浅浅一笑,像是年幼无知的孩童,饶有兴致的缠着大人,问着十万个为什么。 “哎呀呀,原来扶桑门下,也还是会流血,会受伤的凡人啊。” 安雅可不知道君浩的身份,只是能有如此修为和宝物,又执掌一国要务的人,想必在扶桑门中的地位也不会低,能找到机会挖苦一下,讽刺一下,这种事情,可是最最和她的心意了。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胡乱说的一句话,效果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好。 君浩身子一震,刹那间被这句自己最怕的话击的脑海四分五裂,本就焦灼混沌不堪的意识顿时如波涛翻腾的大海,冲击着他的胸腹,冲击着他的内脏。 梦猴和他的神识相连,陡然遭袭,生死不明,即便此刻君浩还没有顾忌到他豢养的那只猴子,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的,又被这一剂猛药一激,瞬时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满脑子乱成一团,她知道了,她已经知道了,殊不知,她顶多知道一点皮毛,根本没有得窥全貌。 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任谁都是疯狂的,那一刻的心惊胆寒,外人是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的。 君浩的血脉都似乎变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纠缠在一起,真气在逆行,气血在翻腾,他的心脏不正常的猛烈的跳动着,直想要挣脱他的胸腔,逃出他的身体。 在一片混乱中,君浩依旧不死心的问:“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第136章 我回来了 安雅在喘息,苍白的脸上带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润,她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点,随着都有可能支撑不住,她浅浅的笑着,“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那又如何?” 她哪里知道君浩此时心中所想,不过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想必自己不经意间踩到了他的地雷,她非常乐意再在他的心头添上一把熊熊的烈火,让他的心更加的乱一点。 要是能轰的一声炸开了花,那真真的是极好的。 “门中……有你的人?” “是啊……”安雅大笑,“那是自然……不过他被我保护的很好,想必你也没有机会找到他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不知道的……”安雅轻轻的说道,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诡异笑容,像是在嘲笑君浩的无知,更像是在炫耀自己知道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隐秘事情。 “好……你很好……”君浩也笑了,一笑便喷出了一口血,此时他的血液是湍急的河流,也是波涛汹涌的大海,那口血喷在安雅的脸上,她没让,倒不是她不想让开,只是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可怜见的,她还是个重伤未愈的病人……累死姐姐了。 安雅看着他笑,君浩也看着她笑,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小孩子们常玩的那个游戏,谁是木头人。 只是二人的状况,略微有些不同。 安雅是真的动不了了,本就孱弱的身体,又新添了几道重重的伤口,真气耗尽,体力虚无,能不动,还是不要动了。 君浩是在疑惑,他在思索师傅的那句话,“没什么必要,不要去招惹安大人。”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在扶桑门中的地位极高,高到他这个大弟子都不能知晓一二,还是说安大人极为厉害,连他都不是对手? “咔嚓。” 安静下来的黑暗空间中隐约传来一声巨大的却又细微的声响,随即,一柄长剑刺破了君浩的身体,他呆呆的看着胸口的一小截剑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执剑的少年,像是要将这个夺去他生命的人牢牢的刻在脑中,完好无损的带到黄泉路上。 杜雷斯奸诈的一笑,将另一只手中攥着的梦猴扔到了他的脸上,大喝道:“还给你!” 他的身体沉重的砰然倒下,刹那间似乎看到一个透明的自己,悬浮在半空中,“哦,原来这就是人的灵魂么,丑死了。” 奄奄一息的梦猴看到缓缓闭上眼睛的君浩,吱吱的大叫着,慌慌张张的用爪子去拉扯君浩的眼皮。 在它的意识中,似乎只要人的眼睛是睁开的,那么这个人就没有死,还会爬起来,看到它捣乱淘气的样子,再恼怒的举起鞭子。 然后,这鞭子怎么也不忍心落在它的身上。 孤身潜入大魏整整十年,君浩无疑是寂寞的,虽有家庭,但刘妍芷那个庸俗的女人,怎么配的上已入天人之境的他? 外表是靠着女人过活,吃着软饭的小白脸,内里却是扶桑门中最值得骄傲的大弟子,只要他想,帝王之位,唾手可得。 这种巨大的无以言状的反差,让他的心日日夜夜如同放在炭火上煎烤,寸寸龟裂,不复往昔。 他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未来,都寄托在那个虚无飘渺的希望上。 他的身体给了扶桑们,给了那个虚假的家,他的心却完完整整的给了这只偶尔救回的梦猴,他对它,更甚自己。 “别闹了,死猴子……”君浩将那只梦猴抱到怀中,嘤咛一声,喃喃自语道:“你不困么?来,一起睡,一起睡个好觉。” 他满意的一笑,在那样的浮光掠影的虚无中放开了自己,放弃了求生的愿望。 他太累了,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只是这样简单。 梦猴不安分的在他的怀中拱着,试图要唤醒主人不断陷入沉睡中的意志,两只泛着金光的眼睛,看到君浩脸上淡淡的欣慰笑容,突然停下了动作,静静的依偎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 在闭上眼的刹那间,梦猴金色的皮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败了下去,变成了苍老的灰白色。 黑暗中再次回到了那种可怕的,渗人的寂静中。 天际一道泛着霞光的流星缓缓的划过,长长的尾巴像是一条硕大的彩带,挂在了半空中,经久不息。 普通人的死亡,是当不得流星陨落的,王侯将相之死,才会上应天象。 君浩身为扶桑门下第一弟子,自然非凡人可比,死都死了,还要拉一颗星星下来,陪他一起共赴黄泉。 “有人死了。” 那颗流星实在是太过耀眼,闪亮亮的光辉照的整座大山都亮如白昼,纪明轩也不禁的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就这一眼,他的脑中便嗡的一声炸开。 整座大山,还有谁当得起非凡二字,除了他的安雅,还有旁人么? 自然是没有的。 他痴痴傻傻的站着,在心中反反复复的想,是谁死了?是安雅吗? 他突然拔足就奔,眨眼间撞开了意图拦住他的暗卫,撞开了想要拦着他的兵士,向着山脚的方向冲去。 纪明轩的速度极快,一路之上,层层叠叠挡着他的山石树木,在他滔天的凌厉的真气激荡下,变成了一滩乱七八糟的东西。 谁敢拦我? 山腹中,安雅扶起仍躺在地上不断抽搐,流着冷汗的白玉,嘀咕了一声,“这孩子怎么也掉下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的将白玉扶到了杜雷斯的背上,表示这姑娘归你了。 杜公子苦笑着,瞪着大眼看着眼前这个过河拆桥的安大人,那意思是,我好歹刚救了你一命,不带这样恩将仇报的。 安雅横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负手而立,冷冷清清的看着他。 梦猴已死,黑暗中逐渐显出一点光明来,青烟淡淡缭绕,在地上两个的身上盘桓不去,像是在祭奠自己的主人,送他们最后一程。 安雅拂袖一挥,将山腹幻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雾气震散,这一处隐于世间的一地,终于现出原本的面目来。 余下的事情显然好办的多了,有杜雷斯这个无双国士在,找机关这种高难度的活计,就不用劳烦安大人费脑子了。 第137章 找点麻烦(1) 不过话说回来,牛气冲天,才学过人的安大人,似乎在这一方面的涉猎也是一片空白。 纪明轩一口气奔到山脚站定,猛然间一抬头,目眦尽裂,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他怔怔的发了一会呆,苦涩的笑了笑,然后运足了真气,开始,劈山。 谁敢留着我的安雅,我就让他去死,不管是人是神,哪怕是冰凉凉无意识的大山,也要给我纳命来。 纪明轩本是被迅速的真气涌动,逼的通红的脸上,逐渐变成了一片雪的颜色,他的生机迅速枯萎了下去,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他的生命在快速的流逝,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境地。 安雅左手拉着杜雷斯,右手拽着白玉灰头土脸的从山腹中开出的那一条小径钻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令人胆寒的一幕。 她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就这样力竭身亡,他就这样死去,她要如何自处,如何独自度过这漫长寂寥的一生。 幸好,还来得及。 她第一次如此的庆幸,还来得及。 她不敢去想,要是她和君浩稍微多僵持一刻钟,要是杜雷斯稍微迟上一点才找到那个凸起的开关,她拼尽全力,从山腹中出来,看到的会不会是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 还好,刚刚好,还好,只差一点。 她微笑的从他的身后抱住他,听着他的心跳渐渐的平稳,渐渐的变得正常,她不顾他身上的尘土,不顾他染血的衣袍,更不顾他还犹自鼓荡的磅礴真气。 她只是笑着,然后抱着他,再不放手。 她脸上的笑意迷离,仿佛在聆听他心灵深处的声音,这一刻,天地皆静,她只想在他的怀中一睡不醒,逐渐老去。 她这一生冷情冷血,伤了旁人,也误了自己,好容易有一个人能包容她的所有,她应该珍惜。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滚热的泪水流淌在他冰冷的肌肤上,“明轩,我回来了。” 他回身抱住她,她热泪横流,哭的满脸泪花,鼻音浓重,鼻涕呼之欲出,他不管。 他的唇轻轻下移,找到了那一处温软的所在,覆了上去。 唇齿间,华光流转,再不分离。 自山顶呼啸奔腾而来的众人,齐齐的站在远处,怔怔的看着这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儿,他们看得酸楚,看得动容。 他们似乎想起家中操持家务的妻子,蹒跚学步的儿女,意识如云,清淡且长,隐约间看见心中某处被谁拨弄了一下。 那些或主动或被动,停留在脑海中,新鲜的古老的记忆纷繁而来,触动着他们的一生。 经此一役,安雅前路倒是平淡了不少,一路无事,百无聊赖到她都想缠着纪明轩带她去剿匪了。 说到底,她安大人就是个好战份子,没对手的时候浑身都不舒服,对手出现了,一边叫着无聊啊,找死啊,一边一掀衣摆,颠颠的就往上凑,生怕轮不到她动手。 那柄被君浩随手一扔,不知甩到哪里的大魏天子剑,自然也找回来了,好端端的神兵利器,为毛不用?傻么?她聪明的这么人神共愤,可不能干这等赔本的买卖。 安雅一不小心弄死了整个大魏的最高负责人,现在扶桑门正忙着选举新一任的大弟子,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正是如此。 如今的扶桑门大弟子之争,那叫一个刀光剑影,那叫一个水深火热,争权夺利抢板凳的事情,一向最重要,其它的,得空了再说。 哎呦喂,您哪位啊,杀了你和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没空! 所以,安大人现在很不爽,夏日里积累下来的暑气得不到很好的宣泄,浑身上下的鸡血没地撒,她不高兴。 她一不高兴,那谁都别想过好日子,整日里没事找事,那都算好的。 最最无赖的是,她老人家要吃冰棍,要吃冰淇淋,就要吃,必须,立刻,马上,分分钟送到她的面前。 她知道没有,别说哭着喊着,就是满地打着滚儿的哀嚎那也是没有的,她就是要表明一个态度,老娘不高兴,别人可以不管,你纪明轩不能不管,你得负责哄我开心,逗我乐呵。 纪明轩装了两天聋子,做了两天瞎子,由着她闹腾,今日总算也爆发了。 “你想干嘛?”纪明轩随手拿了一块融化了一半的冰塞到她的口中,意图堵上安大人的那张小嘴。 嗯,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正好可以吃,他默默的想着,冰棍大约就是撒了白糖的冰块么?差不多,差不多。 “我要玩。”安大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玩什么?” “逛青楼,要不小倌馆也是可以的。” “……”纪明轩满脑门子的黑线,难道他不比那些人有看头? 放着他一个大大的美人不看,花钱看那些个,嗯,好吧,他承认他有点酸溜溜的。可是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真能有他好看,比他还风华绝代,仪态万千? “不许。”他义正言辞的拒绝着,脸上泛了一点可疑的红色。 “不嘛,不嘛,我就要我就要。”安雅蛮不讲理的拉着纪明轩的胳膊摇晃着,嘟着脸颊看他,大有你敢不答应,你要不答应,本大人就烦死你。 车厢的另一端苦哈哈的坐着杜家公子,他的脑袋紧跟着说话的人迅速移动,一会看看纪明轩,一会看看安大人,他托着脑袋,觉得脖子略酸。 “我能插一句话么?”杜雷斯细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可怜兮兮的看着面前的两人,“前面就是怀安县了,要不上那呆两天?” “怀安县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富庶之地,想必……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想必啥都有的,安大人也该找个地方,养养伤不是?” 纪明轩难得没对杜雷斯说的话表示反对,想了想,一拍大腿,“就这么办了。” 于是皆大欢喜了,安雅有的玩了,纪明轩觉得安雅能好好休养休养了,大家都很欢喜,欢喜的谁都忘了杜雷斯脸上那一抹怪异的笑容。 让你们俩在我面前嘚瑟,看我一个单身的,非要刺激我,不知道秀恩爱死的快么? 咦,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难不成也是安大人说的?管他的。 不给你们找点麻烦事,我还叫杜雷斯么?我还能称得上是无双国士么?我特么的就是聪慧过人。 第138章 找点麻烦(2) 他揉了揉鼻子,“居心叵测”的等着安雅的车队高高兴兴的进入怀安县,然后砰地一声,撞上一个大麻烦。 嘿嘿,咱这也是为了大魏广大的劳苦大众着想不是? 说到底,咱可是个实打实的大好人呐,一心为民,半点不为自己。 怀安县的县城极大,要说繁华,那确实也是繁华的,尤其是安大人想看的那两个地方,一点不掺假,实打实满街的脂粉香味,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 从业人数如此之多,那定然是繁华的吧,比如那条著名的秦淮河两岸,那是相当的富庶啊,古代最大的支柱产业,诚不欺我也。 安大人的车队吱吱呀呀的驶过城门,驶进街道,身后的城门缓缓的闭合,车轮接着向前,最终停到了府衙的门口。 她怡然自得的掀起了车帘,当先跳了下去,松了松因为坐了一天的马车而变得酸痛不堪的腰肢,笑嘻嘻的说道:“哟,你们都来了啊?” 怀安县的县令,师爷并一众衙役听了这话,只觉得尴尬,您老人家都把车赶到县衙门口来了,咱还不麻溜的列队欢迎,那实在是大不敬之罪啊。 “下官张毅,叩见大人。” “嗯,起来吧。”安雅随意的虚扶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她才不耐烦记人名字,反正只是暂居几日,认个姓氏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她看了看县令张毅脸上的一脸麻子和那短短粗粗的身材,下意识的,在心中给这位苦逼的张县令取了个绰号,嗯,张麻子不错,就他了。 “张大人啊……”安雅正准备客气两句,好歹是地头蛇么,稍微给点面子,还是要得的。 “不敢不敢。”那麻子脸连连摆手,可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惶恐之意,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 安雅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心里想着这人八成是上面有人啊,不太好办,抬了步子,大刀阔斧的往府衙里走。 她想的确实不错,这个张麻子的舅舅还真是如今京城里炙手可热的红人,堂堂监察院的院长大人,开玩笑,这是闹着玩的么? 全天下的官员脑袋,都拴在他舅舅的裤腰带上挂着,谁见了他不得低声下气的叫一声张大人啊。 要不是看在安雅头上戴着的那顶昭宁公主的帽子,哼,不给他孝敬磕头就算是不错的了,还让他来迎接,想的倒美,也不怕没命享受,随便安个罪名,还不和过家家似的。 没证据怕什么? 有证据要抓,没证据创造证据也要抓,简单,轻松,容易。 “本大人没别的嗜好,就喜欢看个美人,吃个佳肴,喝点小酒,张大人你看,不为难吧。”一边往里走着,安雅一边淡淡的说道。 这官场中,巴不得人人都是乌鸦一般黑,那才舒坦,睡得才安心,我们都贪,就你一人清高,回头你把我们一窝端了怎么办? 所以说,清的和水一样清澈见底的官员一般死的比较快,非正常死亡率远远高于贪官的数量,尤其像和大人那种脑满肠肥的,反倒能遗臭万年,不太容易死翘翘。 一听安大人开口要东西,张毅眼睛一亮,同道中人啊,这个好,舅舅常说,他虽表面上看的风光,其实整个朝堂上,在皇上跟前最得脸的还是眼前这位安大人,趁此良机,巴结巴结,有搞头。 张毅眼珠这么一转啊,眉头一皱,再开口,语气那真是要多和善有多和善。 他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舔着张麻子脸凑到安雅的面前,摆出一副,大人放心,我懂你的表情,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很是诚恳的邀请安大人与他一同贪污**。 杜雷斯跟在安雅的身后,看着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股子奸诈小狐狸似的淡淡浅笑,心中不由自主的替这个张大人默哀了两声,可怜的麻子,别被安大人卖了,回头还替安大人数钱啊,真是可怜的人啊。 他隐隐约约的听到安雅在对张毅说:“可得是干净的啊,别人用过的,本大人可不稀罕。” “那是那是……”张毅点头哈腰的说着,随手擦去脸上渗出的油珠,忙不迭的答应着。 “哦,对了。”走了两步,安雅笑着拉过张毅那比猪蹄还要肥上几分的爪子,殷勤的拍了拍,“记得挑几个美人,送到他的房里。” 安雅猥琐一笑,伸了根手指,点点了身后跟着的两人,然后加快了步子,将张麻子甩在了身后。 张毅回头一看安大人手点的方向,小意的对着纪明轩和杜雷斯笑了笑,也不知安雅指的是哪个,盘算了一阵,嗨,多大点事啊,大不了一人送一个就是了,小事,小事。 一行人走的欢快,直奔向那醉生梦死之地,不曾看见街边的角落里,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安雅的背影,用着乌黑的,满是沟壑的手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 安大人来了,是不是说明老天总算开眼了,怀安县的百姓有救了? 这一晃神的功夫,安雅最后一片月白色的衣角,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心中既欣喜若狂,又惶急万分,抬脚就要追,正在此时,从他的身后伸出一根质地粗糙的拐杖,拦在了他的面前。 那根拐杖摇晃着,一看就是随意的找了一根树枝,简单的修饰了一下,磨去了枝干上的棱角,便成了老人手中的依靠。 握着这根拐棍的手是枯黄的,瘦弱的,只要这个男子轻轻一推,就能推开,可他却呆住了,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安雅的人,将所有的马车和行李,赶到了县衙中,这才悠悠的叹息了一声,跪倒在地,无奈的说道:“娘……” 他的声音显然是压低的,生怕惊动了不远处拿着刀剑的县衙衙役,他的声音轻轻浅浅的,细细的听,都是满满的苦楚,“娘,你怎么来了?” 那老妪愤愤的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跺,虽是用足了气力,但毕竟上了年纪,拐杖落地的声响并不是很大,却也惊得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看看四周,眼见没有人注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妇人似是积怨已深,狠狠的说道:“我不来,是要看着你去送死么?嗯?” “娘……”男子正要分辨几句,可看到老母亲脸上忧伤凄楚的神情,终是什么也没说,那是他的娘,这样苦苦的哀求,他还能说些什么? 第139章 丑恶嘴脸(1) 只是那眼神不时的往县衙的门口扫去,似乎还想寻了机会去找安大人。 “跟娘回去,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当真以为你心心念念的安大人就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么?”老妪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要真是个好的,能跟着那张毅同流合污吗?” “你看看!”那妇人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对着县衙门口行色匆匆的衙役们指指点点,连声说道:“还不是和上次的那些人一样,都是那套,吃吃喝喝,回去就说一切都好,平安无事,处处一片盛世赞歌?” “娘,你不知道,安大人不一样。”男子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要为安雅说上一说,“安大人这些年都隐居樊城,想必是不知道张毅的所作所为,否则肯定是要好好的收拾他的。” “你别自以为跟着安大人上过战场,也立过些功劳,她就能帮着你。”妇人用看着傻子一般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儿子,“就你一个大头兵,这些京城里的贵人能记得你?” “别傻了,跟娘回去。”妇人伸了手,去拉他的胳膊,淡淡的说道:“倒也得亏你有军功在身,这些日子没为难咱家,这日子么,苦就苦点,能过就行,别平白送了性命。” “明天咱把家里那几只鸡杀了,请衙门里的那些人吃顿饭,总有些作用,吃人家的嘴短不是?” 男子看了看胳膊上母亲枯瘦干裂的手,因为长期的劳作,老人指甲缝中都嵌上了难洗的黑灰,可以想见这些年过的有多不容易。 他又看了看怀安县县衙门上高悬的那两只亮堂堂的大红灯笼,很是不甘心的跟着母亲慢慢吞吞的往回走。 清冷的月光将母子两人的身形拉的很长很长,人的阴影印在小巷两边的墙壁上,愈发的冰冷寂静。 今日的月光淡淡的,笼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倒也清晰,男子似是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一轮圆圆的月亮,这一抬头,终于将他的脸庞照了个清清楚楚。 这人,安雅想必是不会忘记的,要不是他在军营里闹上一场,怕是她还不能那么快就树立了威信,成就了她的无双军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名叫王皓的兵士,成全了当年那个急于立下军功的安雅。 县衙门前,不一会儿就聚满了一群从小城的四面八方而来,但俱是一脸焦灼的衙役,他们头碰着头,凑在一处小声的嘀咕着,显然是发了急。 “你找到了没有?”一人急促的问道。 “没有,清倌倒是好找,身段好的也有几个,毕竟咱家大人不好这口。” “大人是舒坦了,上下嘴皮这么一碰,我们可就倒了霉了。” “我说你小声点,小心被大人听到了。”一人生怕祸延己身,忙打断了那人的冒失言论。 说话的人忙捂了嘴,压低了声音说道:“要不还是像上回一样,去寻常百姓家找找?” “怕是也没有了吧?”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深以为然,“小媳妇就不必说了,大姑娘,咳咳……估计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你还能往大人面前送,这不是找死吗?” 一句话说的众衙役都安静了下来,这人说的倒也不差,还能拿那些斜眼歪嘴的对付么? 要说这安大人要求也不算过分,比以往那些大官好伺候多了,搁在哪里,都是极好办的差事,哄得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得个脸,可在这张毅张大人治下的怀安县,那就当真是难比登天啊。 城中人口本就不多,张大人在任三年,能跑的差不多都跑了,没跑的,也真剩下的不多了,总不能将自家如花似玉的姐妹送去给大人们糟践吧。 万籁寂静中,不知谁提了一句,“听说王皓家的小妹,长得还不错,也还没出嫁。” 王皓这个人大家都是知道的,怀安县本就这些人,年岁相差不大的也就这么多,都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发小。 没出这些脏事的时候,他家也是常去的,王皓为人仗义又好客,关系还算不错,可自打他们干上了这样的营生,自然是不好腆着张脸再去叨扰的。 也因为早些年喝了他家不少的好酒,吃了不好的好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也将他家给遗忘了。 可今天,众人互相看了看,有些犹豫。 “不好吧,都是熟人,这……”一人低低的声音响起,刚想要再说两句,立刻被人打断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那人一个个的指了过去,“是把你家姐姐送去,还是把你家小妹送去,你们自己说吧。” 话音刚落,方才还想看在以往情面上再找找办法的众人,一个一个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尤其是点到的人俱都是脖子一缩,这种事情,谁会往自己身上揽啊。 谁知道这些京城里的大官有没有什么怪癖,又是否染上了花柳病,再想起上次被大人连骗带威胁,送去伺候那位据说很有来头的大人的姑娘。 那姑娘八成是信了大人说的什么麻雀变凤凰的鬼话才去的。 好端端的一个人走着进去,第二天清晨便是抬着出来的,有人凑上去看了一眼,那叫一个惨啊,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听说回去没两个时辰就一命呜呼了,谁愿意把自己的亲人送去干这个啊? 瞧着都是斯斯文文的,熄了灯,脱了衣服,谁知道是什么德行,众人集体抖了一抖,打了个寒颤。 “走吧。” 有人带了头,余下的人也就都跟着了,反正出主意的不是我,第一个去的也不是我,回头兄弟可别怪我,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忍心啊,既然不能祸害自家人,只好祸害你了。 此刻县衙中觥筹交错,载歌载舞,看起来很美好,非常的惬意。 宾主不时的推着酒杯,笑嘻嘻的说着玩笑话,说到兴起处,安大人还一挑眉毛,像是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口酒便喷到了张毅的脸上。 似乎是很歉意的,安大人亲自拿了袖中被熏香熏的香喷喷的帕子,替他擦脸上狼狈的挂着的酒水,一脸的愧疚,看她那张诚恳的,还微微有些惶恐的脸,张毅就算是想发火,也是发不出来了。 甚至心里还觉得,哎,也不是安大人的错,都是自己说的笑话太好笑了不是。 坐在一旁的纪明轩和杜雷斯自是将两人间发生的这一幕看在眼前,只冷冷的笑着,一杯接着一杯的端起桌上的酒往嘴里倒。 第140章 丑恶嘴脸(2) 一边不要钱似的喝着张大人的珍藏,一边用眼角不屑的瞥了一眼即将要悲剧了的张大人,安雅的帕子你也敢碰,真是嫌命太长啊。 安雅小意的替张麻子擦了脸,一手托了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睛,状似困的实在是不行了,打了两个哈欠,随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悠悠的问道:“哎呀,张大人时间也不早了,瞧,看把我给困的。” “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您看……”张毅站起来,直起身子,伸了手,就要去扶安雅。 这一动作,让坐在她身侧的杜雷斯惊出了一滴冷汗,这张大人真是的,从来只有安大人扶你,你可千万别主动去碰她,连袖子也最好不要沾到。 没别的原因,小心中毒! “哦……”安雅看了一眼胳膊上搭着的“猪蹄”,微微的皱了皱眉,好心的提醒着,“张大人,你看我先前要的那几位美人呢?” “美人?”张大人摇晃着身子,松了想要表示亲切有爱的蹄子,愣愣的复述了一遍。 喝的有点高了的张大人显然是把这茬给忘了,被安雅提起美人的事来,顿时酒醒了不少,脑子也清楚了些,一拍桌子,愤愤的喝道:“还不把人带上来?” 一路上,王皓被王母用拐杖赶着,不情不愿的回了院子,王母似乎还不放心,一个人握着拐杖,指挥着王皓给搬了张凉椅,又抱了被子,大刀阔斧的坐到了院子当中。 看她的架势,明显是准备亲自看着王皓,绝不能让他再跑出去闹事了。 王皓苦笑一声,挠了挠头,“娘,这虽说是暑天,可您总也不能睡到院子当中啊,万一得了风寒,莫不是儿子的罪过?” “别给我整这些个文绉绉的穷酸玩意。”大约是到了自家的院子,老人家再也没了顾忌,不用怕被旁人听见,手中的拐杖跺的越发的使劲,只听得啪啪直响。 “你是从老娘肚子里蹦出来的,是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你那些个花花肠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娘是年纪大了,可还没傻。”说着,老人家又不解气似的挥了拐杖照着王皓的身上就是一下,“当了两年兵,打了两场仗,回来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啊,长能耐了啊。” “保家卫国,抵御外敌,是义不容辞,是咱们身为大魏子民的责任,就算是血染沙场,马革裹尸,那也是咱们家的荣耀,可现在边疆无事,娘不许你去送死。” 她哒哒的敲着,说着抹开了眼泪,“你那个死老爹去的早啊,家里就留了你这么个男丁啊,你要是死在这会,过两年我下去了,怎么见死鬼啊。” 王母是哭的尽兴,王皓却是愁眉不展,有心想安抚两句,表示自己再也不多事了,甭管是不是真的,先对付了这阵再说。 王母却不给机会了,他试图打断了几次,王母也不理他,只一声接着一声,哭的那叫一个老泪纵横,那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哭了许久,王母想是觉得差不多了,从手指缝里偷偷的去看儿子,不巧王皓也在看她,于是,原本母慈子孝的洋溢着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一瞬间荡然无存,场中尴尬极了。 正在院中两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院门砰砰的响起,领头的衙役大声的喝道:“开门,开门。” 王母登时不哭了,拿着手中的拐杖就把王皓往屋子里赶,这个精明睿智的老人直觉的认为,这个时辰,想必是没什么好事的,战战兢兢的躲了这么些日子,还是避不过去么? 王皓梗着脖子,身子一挺,倔强而固执的拄在那里,一动不动,“要让你替我挡着,我还是男人么?” 门外的衙役们本就心慌,见王家半天不应门,恼怒了,语气明显的很不善,“再不开门,我们撞了啊。” 叫门的那人环顾了四周,不知怎么,他心中其实并不希望王皓把自己面前的这扇门打开,见了王皓要怎么开口呢? 院门本就是陈旧的,一个寡妇靠每日浆洗缝补才养大了一双儿女已是不易,至于修葺房屋,实在是太难了一些。 王皓回家的那年,倒是带了些银子,先紧着将漏水的屋顶修了,院门还没顾得上,被来人大力的拍打,院门便发出极其凄惨的吱呀声,门上**的木头碎屑扑簌簌的往下落。 眼看着即便衙役们不撞门,这道院门也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王母一边将儿子拦在身后,抢先答应了一声,一边握住了手中的拐杖。 对一个年迈的老人而言,这根每日里陪伴在身侧的拐杖,可能便是最好的自卫武器。 王皓看了母亲一眼,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一会不管衙役开口要什么,只要他有,他都给,钱没了还能再赚,老娘没了,可就全完了。 “哎,等等,别撞门,别撞。”王母狠狠的瞪了王皓一眼,用眼神示意,你赶紧的给老娘滚回屋子里。 接着她高声大叫了一声,似乎是专门说给门外的那些人听的,“哎呀,老人家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便,不要急,把门拍散了,咱门王家可没钱修啊。” 门外的人一愣,想起王母那花白的头发和颤巍巍随时可能倒下去的身体,实在是当得起腿脚不灵便这几个字,又听得院中悉悉索索的动静,听动静,也已经过来开门了,便也只是扬声催促了两句罢了。 王母哼哼唧唧的打开了院门,看到门外街道上站着的那些人,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这阵仗,怕是逃不过去了。不知衙门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这群衙役竟是倾巢出动,齐齐找到了他家。 “啊,狗蛋啊,出了啥事啊?”王母眯着眼睛,透过耷拉着的眼皮去看领头的那个人,甚至还伸出不住颤抖的手去拍狗蛋的肩膀。 “想必是急事,这大半夜的还在外面办事,来来来。”王母故意装着糊涂,不去问这些人来的目的,只是一个劲的招呼着他们往院里让。 此时的王母并不知道这些人是想要她的女儿,还当是县老爷又想寻些借口,要孝敬些钱财罢了。这种事情,每个月不多不少,总也要发生个三两回的,这怀安县的百姓都习惯了。 她不过是想说些陈年旧事,好让这些杀千刀的手下留情,给他们家剩下些什么,少拿一袋米那也是好的。 第141章 我愿意的(1) “进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王母乐呵呵的倒了大碗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又一叠声的招呼着。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淡淡的用属于垂暮老人的那种苍老的,衰败的语气淡淡的问道:“是不是张大人又给你们出了什么难题,实在是没法子了,想起大娘来了?” “无妨,你们都是大娘从小看着长大的,狗蛋光着屁股满街乱跑的时候,那衣服还是我给缝补的,这情分总是在的。”王母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这些人脸上的神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道。 “没关系,别觉着不好意思,大娘家的东西,你们觉得什么还值点碎银子,拿去也就是了。” 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说的这些衙役们都低下了头,连最先提议的那人都不再言语了,实在是羞愧的很。 若是往日,听了这番话,即便有什么想法,自也是打住了的,不会再提,可今日之事,要是不提,要是不把这事给办了,他们可全都完了。 狗蛋狠狠心,看了看王母一脸期盼的样子,板着脸说道:“今天咱县衙里来了一位大人,这位大人可不比寻常,也假假算半个皇室宗亲了,说起这位权倾朝野的安大人,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狗蛋一撅嘴,怯怯的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王皓,“努,就是带着你们宁远大捷的那个安大人。” “这大人说起来比原先那些人好的太多了,想必为人是不错的。”狗蛋红着脸,扭捏的说道:“她只说想要两位,嗯,美人,需得是干净的,未经人事的,你也知道,怀安县中,符合要求的良家子怕是不多了。我们合计着,送了小妹去,还能谋个好前程。” “穷人家的妻,日日辛劳,风里来雨里去的,还不如去高门贵族中做个妾室,穿衣戴银的娇养着,也不能说是不好。” 说到此处,王母要还不知道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枉自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了。 院中一旁站着硬着头皮听了许久,一直闷不做声的王皓一听这话,登时怒了。 一来,他压根就不相信他心中神圣的安大人能干出这等事来,她身边追随的男子哪一个不是世间绝色,犯得着上在这个小小的县城中找美人么? 二来,安大人一介女流之辈,要找美人,好些酒色,那也该寻那清倌不是,怎想起要女子来了,莫不是假借了上头来人,办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这样一想,本就极为窝火,憋着一股子气的王皓刹那间就忍不住了,火苗子那是蹭蹭的往头顶上冒啊。 你丫的侮辱安大人在先,想对我妹妹用强在后,还算什么兄弟,这么多年生受着我家的好酒好菜,竟干出这等没人性的事来,当我是好欺负的。 他大喇喇的往那些人中一站,揪了狗蛋的衣领,将他从凳子上提了下来,恶狠狠的说道:“胡说,安大人岂是这种人?” 说罢,将狗蛋掼到地上,抬脚就要去踩他的脸,王母一看,忙拦住了,自古民不与官斗,这种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即便如王母这般开明,在这件事上,也相对保持了这样的态度。 被王母唤作狗蛋的衙役因了理亏在先,被王皓这么一折腾,也不曾发作,只是好言相劝道,“我瞧着安大人也是个好的,她身边的几位先生俱是仪表堂堂的人中龙凤,配你家小妹,实在不算辱没了。” “你说的好听,我可记得你家也有个妹妹不曾出嫁,要真是好事,你怎么不紧着自己,还想起便宜我们王家来了?”王皓看起来粗犷,可心思倒是个细的。 这一问,问的狗蛋脸上一红,不知该如何作答,忙不迭的说道:“我家小妹粗俗鄙陋,哪里能和你妹妹相比,这等福气,送到面前,也是没福消受的。” 狗蛋讪讪的笑着,擦着头上的泥土,温言劝道,“要不咱们问问小妹自己的意思,要是她自个儿是愿意的,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断了妹妹的富贵不是。” 二人你来我往,争吵的越发激烈,王皓心中之火是愈演愈烈,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狗蛋也渐渐的来了脾气,要不是我,你家小妹早就被张大人用过了,还等得到现在? 你不是和安大人相熟的么?还怕你妹妹不能被纳个妾? 争吵中,不知是王皓还是狗蛋动起了手,一时间,王家小小的院中乱成了一锅粥,各种桌椅棉被箩筐漫天飞舞。 王皓的功夫是实实在在经过血淋淋的战场反复捶打的,学的都是杀人技,衙役们的身手自是没法和王皓相比的,可胜在人多势众,七手八脚的,他又不能真的下了死手,不多时反倒是王皓落了下风。 额头被某个没良心的,用院中石磨上放着的石头狠狠的拍了一下,这一下,和当年王皓在战场上的伤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那满面满脸的血实在是极吓人的。 那一脸的血,吓得王母大惊失色,心脏跳得飞快,几乎当场就要把持不住,栽倒在地。 这可是他王家的独苗啊,要是就这么死了,她还怎么活啊。 院中叫嚷的如此厉害,早已躺下睡着了的王小妹自然是已经醒转了,虽已是暑天,入夜时的微风还是凉的,她被院中的声音吵醒,劈了外袍,挑开窗子的一角,静静的立在那里去听。 吵嚷的声音那样大,听了片刻也就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了,说到底还是自己这张脸惹的祸,她对着妆台上的镜子,抚着自己的脸颊,讪讪的笑了笑。 她的手指紧紧握住衣袍的一角,竟不知已将衣衫揉烂,那衣衫的布料是王小妹自己织的,针脚又密又细,显是内心已经纠结到了极点。 遇到这种事情,她一个女流之辈又能怎么办呢?她在心中不断的拷问着自己。 王小妹咬着自己的嘴唇低头不语,嘴角被她自己咬出一点血丝来,她犹未自知。 她当然不想去的,可是,任由哥哥这般胡闹下去,事态愈演愈烈,怕不是仅凭他们一家三口就能抵抗得了的。 现在这些衙役还顾忌着一丝情分,没有下重手,若是真的闹僵了,哥哥一个人又怎能和这许多衙役对抗,更何况怀安县的守军也是只听那张大人一人的调遣,大军压阵,他们谁都跑不掉。 还不如…… 小妹摸了摸脖上挂着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想起那个曾许诺十日后就要来迎娶她的公子,本是准备明日清晨再和哥哥商量这门亲事的,依了哥哥那般宠溺的感情,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第142章 我愿意的(2) 如今,幸好没有说,她捂着胸口,心中竟有些庆幸。 她就着月光,有些庆幸的看了看手中的那块美玉,想了又想,还是将一直贴肉藏着的最最宝贝心爱之物解下,放在了枕头下压好。 既是此生无缘,还是断了那人的念想好了,留了这玉佩,让他以为自己是爱慕虚荣的势利小人也好,省的做些傻事。 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位公子离去时的一举一动,他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小妹,你收了这玉佩,就是我林恒的女人,我一定要用八抬大轿请你入门,三媒六聘,一样不少,必不会亏待于你。” 她低头看着脖间林恒亲手系上的玉佩,蹙眉低叹,“你是高门大户中的贵公子,未来万贯家业的继承人,怎会许你娶了我,岂不是有辱门风?” “我不许你胡说。”林恒佯怒道,“我家爹娘自幼最是对我疼爱有加,早已应了我婚姻自主,你是我亲自选定的女子,母亲必不会让我不痛快的。” 他拍着她的手,温言安慰道,“你且放宽心,就算我爹娘不同意,我在家绝食两天,闹上一场,也会凑效的,你等着我。” 王小妹揉揉眼睛,见眼前那个和她浓情蜜意的男子已然是昙花一现,化作泡影,消失在眼前,才想起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罢了。 算来,再有三日,便是当日许下的迎娶之日,只是可惜…… 十丈软红,红烛嫁衣,果然是那样的奢侈,那样的求不得。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一眼,依依不舍的将它放在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被褥之间。 “林恒,我等不到你了,但愿来世,你我还能再见。” 她慢条斯理的穿好了自己的衣袍,又挑了几件首饰戴了,取了匣中的胭脂水粉细细的描眉上妆,本是平日里做惯了的事情,今日做来,也是这样的从容不迫。 她走到门边站定了一会,拖长的清瘦身影茕茕孑立,好不凄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小的细足,鞋上套着的本是准备成亲当日穿的红鞋,她惨然一笑,反正是没有福分再用的东西,可惜作甚?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拉开屋们,低低的吱呀一声,却如同一颗沉重的石子,落入一汪寂静无波的清水中,惊得院中兀自争闹不休的众人一愣,停了手,茫然的看着这个恬淡安静的倚在门边的女子。 说也奇怪,院中那样嘈杂的打斗声,这般轻轻浅浅,本该被湮没的声响,此刻听得是异样的清楚。 像是一瞬间,同时被施了定身的法术,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众人的脸上才展现出一丝别样的神情。 衙役脸上的神情是松了一口气的,既然王小妹主动走出来了,这事八成是有着落了。 王家二人的脸上却是惊惧大于安心,那是他们的亲人,怎忍心拿她的后半生来换自己一时的平安无事? 世上得寸进尺之人比比皆是,而良心发现之人寥寥可数,即便今日顺了他们这些人的心意,也难保日后不会再来。 今天要了小妹,怎知明日还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满足这些人的饕餮胃口,或是永远都没有喂饱的那一日。 王皓看着小妹,眼眸一暗,厉声呵斥道:“谁让你出来的,这没你的事,给我回去,回去。” “我要去的。”她提了裙摆,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到王皓的身边,盈盈拜倒,语气坚定,月光下,她扬着脖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我困在这小小的暗无天日的怀安县里,都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她放了裙摆,梗着脖子说道,“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哥哥为什么要阻着我?” 王皓呆呆的看着她,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妹妹么? 他想起妹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出嫁,还不是因为这个家实在是太穷了,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做嫁妆,才让妹妹成了老姑娘,总受街坊邻里的那些婆子们的叨叨。 他这个哥哥做的着实是太不像样了。 他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你在这胡说什么,你是我妹妹,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哥哥。”王小妹不管不顾的看着他,目光深邃,好似波澜壮阔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底,“我是认真的。” “能跟在安大人身边的自然是人上人,日后出将入相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何乐而不为?”她淡淡的说着,像是真的是贪恋权势,满身铜臭的女子。 “要是送我去伺候张大人那个老混蛋,我是宁死也不从的,可是是安大人跟前的人,我是愿意的。”王小妹皱了眉,直直的看着他。 “你不也总说安大人是多好多好么,她身边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妹妹相信哥哥的眼光。”她弯下腰,躬身说道:“妹妹心意已定,还请哥哥成全。” “宁做豪门妾,不做农家妇。” 她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背,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请哥哥莫要阻了妹妹的前程,再说若是我攀上了高枝,于你于我,于我们王家也是极好的,日后替哥哥求个一官半职,还不是吹吹枕边风的事。” 她不能哭,不能流泪,她的眼眶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泛红,甚至她脸上的神情,也必须是诚恳的,淡定的,更要是欣喜的。 心高气傲的哥哥啊,那是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性子,她要是不说自己想去,他便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一家人死在一处,化为灰烬,那也是休想让他把她交出去的。 正因为她相信,他的哥哥爱她,如同她这样的爱他,她才会发了疯似的去做,去说一些让他心痛的话。 明知会痛,会受伤,会难过,却不得不去做。 王母怔怔的看着她,她不相信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那个傻孩子,以为自己偷偷的躲在屋子里做锈活,缝那些红色的喜袍,她就不知道了么? 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她拼了老命,痛了整整两天两夜才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什么不知道。 但是小妹不说,她也不想问,她王家的女儿当得起这世上最好的男儿,何必去问。 她一直在等,等着小妹自己来告诉她,那个世上最有眼光的小子究竟是谁? 第143章 大人无能(1) 等着大红的喜轿落在王家的门前,火红的炮仗在她家的门前噼啪作响,珍爱的女儿穿着艳红的嫁衣将手放到她哥哥的手中,伏在他的背上,由她亲自送上轿子,从此远离悲苦,一生幸福。 而今…… 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大笑出声,眼睛却泛出晶莹的泪花,很久很久,久到所有的人都以为王母被这个不孝的女儿气的发了疯的时候,她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奈,又是那样的悲伤,可仍是笑着的,那样细弱的清浅的声音落在王皓耳中不啻是一声惊雷乍起。 “随她去吧……” “娘,你胡说些什么?”王皓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去看自己年迈的母亲。 母亲一向最是通情达理的了,今日怎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王皓什么时候需要卖妹求荣了? 莫说是此去,不知是否真的能攀上高枝,还是枉送了性命? 就算是果真得偿所愿,做了这人上之人,得了这人人称羡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又怎能和妹妹的展颜一笑相提并论? 不,他不许! 刹那间,王皓似乎是发了疯,魔怔了一般,挥舞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木棍,不要命的打着,满脑子里只余下了一个念头,“赶出去,把这些人赶出去,没有了他们,他的小妹便还是那个一笑倾城的婉约女子,不会再有这样混账的念头。” 王家的那对母女,在喧闹中,在尘土飞扬的小院中,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此刻那个不顾一切的男子,正是她们共同的所要不惜一切保护的对象,所以,几乎在一瞬间,这两个坚强的,伟大的,又心有灵犀的女子,就在心中做出了抉择。 这边王母将拐杖敲得砰砰作响,掷地有声,大声叫嚷着,“让她去,让她去!” 那边王小妹偷偷的溜到了门口,低着头拉扯着狗蛋的衣角,轻声细语着,从那口型上依稀可以辨出说的是,“快走。” 那被唤作狗蛋的衙役面上一喜,安大人还坐在堂上和张大人望月对饮,急等着美人陪坐,再不愿和疯狗一般的王皓纠缠,急急地发了一声短促的哨声,拉了王小妹就走。 众衙役一听就知事情已经办成,忙做鸟兽状散去,待王皓反应过来,只看见自家院子里一片狼藉,王母一脸愧疚的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王皓愤怒的眼睛。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拐杖落地,顺着地面倾斜的角度,骨碌碌的滚了开去。 酒至酣处,坐在上首的两位大人都有些微醺,安大人脸色酡红,红的像是张大人腰带上缀着的那颗红宝石,红的娇俏动人。 她似是困到了极致,撑着脑袋,不住的点着,却还记得问道,“你看我先前要的那几位美人呢?” “哦?美人?嗯,美人。”张大人醉的眼神有些迷离,想了半晌才勉强记起那岔,正要动怒,混沌迷蒙的双眼突然看到了那群衙役带来的两位美人。 那男子倒也罢了,长得再美,也不是他的菜,他堂堂张大人是真爷们,可没这个爱好。 但那女子着实是让他眼睛一亮,这样的美人从前怎么都没看到过,要是他看过了,怎会放过? 那张脸算不上是极美的,后院中的十八房妻妾,绝大多数的姿色都在她之上。 难得是女子身上的那股子淡然的气质,隐隐约约的透出一股杀伐果敢之气,就像,额,他在心中盘算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这美人的气质实在是像极了谁。 这位张麻子张大人喝的果真是有些醉了,舌头也大了起来,吐字十分不清。 他指着王小妹,大着舌头说道,“安大人,这个美人像你啊?” 然后,不知道他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地方,高高兴兴的扔了筷子,拍打着桌子,震得酒杯里的酒水四溢,一时间大厅中酒香满怀。 他冲着纪明轩大叫着,“这个美人,我也喜欢,先生享用过了以后,还记得给我用用,用用哈。” 麻子端了酒杯,笑嘻嘻的走到纪明轩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凑到了近前,神神秘秘的说道,“你是安大人身边的红人,本大人不跟你抢,第一次是你的,放心放心,本大人不介意用二手货。” 一出此言,满堂俱静,静的让人害怕,静的让人胆寒。 上菜的厨子也不上菜了,倒酒的婢女也不倒酒了,上至衙门中的师爷衙役,下至旁边站着的那两只“贡品”,都瞪大了眼睛,用看着死人的目光看着怀安县的大人。 还是那师爷反应极快,砰的跪倒在地,拉了张大人的衣角提醒着,口中已是一叠声的告罪求饶,当中夹杂着惊恐不安的哭音,恨不得捂上那个白痴的嘴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毅有些疑惑的看着地上那个不停的冲他眨着眼睛,不住示意的师爷,他很困惑,他方才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什么,让这些人吓成这样? 嗯,他说那个美人长得像安大人,这没什么问题吧? 他还说……他眯着本就小小的老鼠眼,仔细的回想着片刻前,自己说过的话。 这一吓,他那似乎是被猪油蒙了心一般的脑子终于记起来了。 他自诩酒量不错,千杯不醉,今日还一直想在安大人面前得脸,小意控制着,没敢多喝,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当着人家安大人的面公然调戏啊,这是,他惊得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刹那间万籁俱静,只听得见他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他怔怔的,有些麻木的,顺着师爷拉扯的动作跪在了地上,惊惧的看着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细细的把玩着手中酒杯,闻着杯中酒香的安大人。 他惊慌的看着安大人嘴角边溢出的温柔笑意,满朝皆知,安大人的笑远比她的怒,更加的让人害怕。 他的手指偷偷的拉住了隐在衣袖中的小环,只等着一旦从安大人那张樱桃般小巧的口中说出一句对他不利的话来,他就要动用那些舅舅给他的,隐在暗中的杀手。 杀不了她,逃命总是够的。 大厅中,酒宴场上,所有的人都呆呆愣愣的看着安大人,等着她说话,包括王家的小妹。 峰回路转,她是不是不用作践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在这些人的眼中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可在人家安大人的眼中,只是喝了一杯酒的功夫。 第144章 大人无能(2) 她端起那散发出浓郁酒香的杯盏,一仰头,倒进了自己的口中,随即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她转过头来,嫣然一笑,像是很诧异,她只是喝了一杯酒的时间,这些人怎么全都跪在了地上,她随意的挥了挥手,大笑着,“你们这是在做些什么,不过是几句玩笑话,难道我还会杀了你们?” “不至于,不至于,难道在你们的心中,我就是这般残忍嗜杀的暴虐之人吗?” 安雅很好笑的看着他们,轻声说道,“既然说长得像我,一会散了席,我倒要好好的看看,哪里和我相像。” 张毅松了一口气,手中拉着的铁环轻轻的放下,原来是高估了安大人。 他就说嘛,一个年轻轻,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过是仗着皇上的恩宠和一点运气,才爬到了这样的位置,哪有什么真格的本事? 想必舅舅是在朝堂上蛰伏久了,竟连面对这样的女娃娃也小心谨慎,生怕丢了性命,实在是可笑了些。 他有些贪婪的看着安雅,这个女人真美,不流于俗态的英气,让她秀丽的脸上更添了些坚毅,实在是别有一番风情万种。 世人皆言,酒后吐真言,不是没有道理的。 方才张毅虽是一时失态,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谁知那不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过了眼下的这道坎,在心中断定了安雅的无能之后,那望向她的目光逐渐露骨起来,胆子愈发的大了。 与其费心竭力的和安大人结盟,倒不如彻底的驯服,关上门来,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这种刺人的灼热目光,安雅即便没有抬头,也知道是从哪个人的眼睛里传来的。 她厌恶的皱了一下眉头,摇晃着桌上的玉壶,用舌尖舔去了唇边挂着的酒珠,淡淡的说道,“拿酒来。” 张毅巴不得安雅喝的越多越好,最好醉死在酒桌边,才方便他随心所欲的任意施为,一听安雅要酒,更是心花怒发,毫不吝啬的将家中的美酒流水似的送了上来。 张大人亲自挽了袖子,流着哈达子替安雅倒酒,口中满是赞美之词,只把她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当世第一能臣。 纪明轩冷冷的笑着,也不去劝安雅少喝两杯,她要玩,便随她去玩。 有他和他们在,她少不了半根毫毛,只看向张大人的眼神,就凌厉的仿若带了冬日里最最森冷的冰风,冷的让人胆寒。 喜滋滋斟着酒,正做着春秋大梦的张毅,但觉身后一阵阴风恻恻,他手一抖,险些将杯中的酒水洒在安雅皓白的手上,他诧异的转过头,扫视了四周,心中泛着嘀咕,何人如此放肆? 观察了好一阵子,纪明轩怎能被他看出破绽来,岂不是笑话,张毅寻不得那道怨毒的视线,只得作罢。 安雅喝的迷迷糊糊,却好似还惦记着醉生梦死之事,结结巴巴的说道:“本……本大人的美人……记得……送到我的房中。” 她仰着沉重的仿佛重逾千斤的脑袋,努力的睁大着眼睛,喷着浓郁的酒气,指着王小妹说道,“来,把她送到……” 说到此处,她先是定了定神,有些犹豫,而后大手一挥,像是挥去了一团一直困扰在她心中的迷雾一般,大声嚷道:“可惜只有一个妹子,小严将军,纪将军,杜公子,委屈你们了,你们轮着玩吧。” 说完,安大人砰的软倒在桌上,张毅吓得去扶。 偏安雅额头触到桌面的那一刹那间,伸了手臂一挡,稳稳当当的避免了自己的额头和桌面来一次超亲密的接触。 “轮着玩吧?” 这叫什么话啊? 这说的是人话吗? 说这话的人还是个女人吗? 纪明轩无奈的看着安雅,亲爱的安大人,你不就是想套个话么,找个人问问怀安县中的情况,最好能出来个愿意指证张大麻子的人证,好坐实了罪名,免得回了京城,又要被那些爱嚼舌根的御史们跪在宫门前来个哭谏。 可是做到这种程度,犯不着吧? 看看那姑娘眼中此时此刻恨不得拆吃了你的样子,你就不觉得愧疚吗?你真的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哎呦喂,你还真下的去这黑手。 “你懂什么?”本该醉死的安大人从手臂上抬了一点点,翻了个白眼看他,“你不知道现在的百姓都是畏惧权势的么,但求明哲保身,不求伸张正义,不给他们招惹些恨意,很难让他们指证一直欺压在他们头上的官员的。” 纪明轩苦笑着,摇着头不置可否,“你就不怕这些衙役为了满足你的需求,真的杀了美人全家?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安雅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语。 他们两人嘴唇轻动,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挖苦的起劲,旁人却听不见半点声音,杜雷斯都只能从他们二人的口型中推测出大致的意思。 安大人既然发了话,张毅也乐得做了人情,大手一挥,示意将两位美人送到客房中,沐浴更衣,等着二位大人享用。 纪明轩苦兮兮的笑着,目送着两位美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敢保证,今晚上他要敢动美人一根手指,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打明儿个起,这位傲娇的安大人就休想在和他说上一句话。 怕是连挖苦讽刺,讥笑嘲讽之言都听不得半句。 县衙中的婆子们似乎对付这种事情很是得心应手,井然有序的将温热的水倒进大大的浴桶中,熟练的点上某种特殊的熏香,然后手脚麻利的脱去王小妹的衣服,一抬手扔到了浴桶中泡着。 自己洗去吧,反正这种时候,没人会注意到这些“贡品”是不是洗的一尘不染,省的还要让她们动手。 婆子们鱼贯而出,关上门的那一刻,看着浴桶中浸泡着的王小妹那细腻瓷白的肌肤,还狠狠的呸了一声。 失节的女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要被世人耻笑的,在这些妇人的眼中,甚至鲜少能看到怜悯的同情的目光。 谁叫你长得一副狐媚子的样子,人家不找你,找谁呢? 受到伤害的女子,除了进那些地方,将自己染的更脏一点,抛弃自己的尊严,背离自己的本心,做着自己前半生并不愿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活下来。 要是不想被沉塘,就只有一条路。 第145章 毁了脸去 这也是怀安县县城中,某种行当从业人数特别繁盛的原因。 被亲人和邻里街坊的再狠狠的伤害一次,或许这伤害还来自于自己曾经深爱的夫君,没有走上绝路的,都算是意志坚定的女子了。 屋中云雾萦绕,那淡淡的浑浊香气熏得她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她看着手背上的那一点青青紫紫的掐出来的痕迹,忧伤的笑了笑,原来这就是哥哥口中称赞有加的安大人,还不是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她竟然还对这样的人心存幻想,真是可笑,想起哥哥王皓,她的目光稍微和缓了一些,真是个痴人,为了这样的人,甘愿在战场上挥洒汗水,不计得失。 她的手指轻轻的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着的玫瑰花瓣,笑的淡然。 随着她指尖的动作,花瓣被她拨到一边,露出水面来,她低下头,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脸庞,冷冷的笑了一声,是因为她这张脸的缘故吗? 王小妹猛地站起来,呆呆的走出浴桶,本能的走着,走着,她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水珠落地,啪的一声,很快便被炙热的空气蒸发的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的视线扫过窗户,窗户是关着的,不用去拉,也知道是从外面封死的。 她的手指拂过桌面,连桌子的边缘处都是圆润的,镶着软软的棉布。 房梁是极高极高的,高的惊人,就这样还不放心,唯一的隐患那件寝衣是一层单薄的轻纱,连被褥都是纱质的。 没有梳妆镜,茶杯也是木质的,燃着的红烛孤零零的放在桌面上,烛台却不见踪迹,放火是肯定不行的,一旦烧起来,哪怕只是一点淡淡的青烟缭绕,也会被门外的婆子们发觉。 这样的布置,这样的手段,就是要彻底的绝了你的一切想要寻死的念头。 咬舌? 她扣着自己的牙齿,往舌尖上凑,却发现此刻的自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只是擦破了一点,滴了两滴血,便再也没有作为了。 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却不是为了自己,她环顾了四周一眼,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这个屋子里,有多少女人痛苦的挣扎着,想要摆脱即将到来的噩梦。 哪怕为此付出的将是生命的代价,可惜却是不能。 现在她也被逼到了绝境,谁来告诉她,她要怎么做才好? 世人敬神,此时神又在哪里?她第一次在心中发出了疑问。 封在红烛中的特制香料仍是一点一点的燃烧着,也逐渐的带走她的理智,跳动的火苗不断的让香气散发出来,每一次的跳动,都意味着她神智的进一步丧失。 这时,她听到门外守着的婆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随即是落锁的咔哒声。 “你听里面好像有声音。”一人有些惴惴不安的将身体贴到门上,仔细的去听里面的声响,“别是想要寻死。” 另一个婆子漫不经心的的磕着手中的瓜子,冷冷的说,“怕什么,就里面那摆设,她想死都死不了,这里是唯一的出口,咱们只要看好了这里,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那倒也是。”说话的那人自己也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踮起脚,从门缝中往里面看去,见王小妹好端端的,只是立在那里发呆,立时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别看现在都是要死要活的,千般不愿,万般无奈的,过了今晚,嘿嘿,还不是去那些地方,求着男人们要了?” “真是不知羞耻的东西!出了这种事情,不自裁谢罪,居然还好意思活着。” 婆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的刻薄,“不过话说回来,这人呐,说什么都是白搭,自个儿的性命最重要,你说是不是?” 伏在桌上装模作样的安大人,在张大人的深情呼唤下,终于悠悠的醒转过来,然后自己站起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往屋子里去。 “美人,我要去找美人,谁都别跟着。”安大人很不悦的拍掉了张毅想要扶一把,吃点豆腐的油手,跌跌撞撞的往王小妹的屋子里闯。 “哎,错了,错了,安大人,是另外一边啊。” 安雅像是急不可耐了一般,虽是酒醉之人,可脚下的步子跑的飞快,一溜烟的消失在张毅的眼前。 张毅一撩衣摆,就要追着安雅向前跑去,身子刚刚做出前倾的动作,手臂便被纪明轩拉住了。 他眨着眼睛,笑嘻嘻的对着张大人说道,“没走错,没走错,姑娘是替安大人准备的,那清倌么,才是给我们的。” “啊?”张毅一瞬间没有明白,他听到了什么? 秘闻,秘闻,绝对的皇家秘闻啊! 他怔怔的问道,“方才安大人……” “大人喝的有些过了,手指的地方有些不稳当,您看错了。”随即纪明轩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呵斥道,“是您了解安大人,还是我了解啊?” 他拉了张毅就往安雅去的另一边走,边走还边说道,“张大人,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可一定要承我的情啊,坏了安大人的好事,那她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的。” 张毅本还想多问两句,但一想到王小妹那张脸,倒觉得这还真不错。 女人对着女人能做些什么,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他? 他眯着眼睛,又想到那安大人原来也是喜欢女人,这么说,他的脑中立时浮现出一些很那啥的画面,心中不停的呼唤着,“那可真是太好,太好了。” 一念至此,本还有些郁郁寡欢的张大人,一瞬间满血复活了,春风满面的领着纪明轩去寻那清倌去了。 张大人高兴的昏了头,把安雅一个人给遗忘在了不知名的小道上,可把她牢牢放在心里的人那是大有人在。 若干衙役跟在安大人的身后,不时的高呼两句,“安大人,你小心前面的路啊。” “安大人,我来扶你。” “安大人,您慢点走。” 这正是拍马屁的好时机,这些见风使舵惯了的人,自然不会错过。 声音远远的传来,王小妹听得不是很真切,只知道有人过来了,而且是很多人,她一时间慌了神。 她要怎么办,怎么办? 她惊慌失措的环顾四周,随手将搭在架子上的寝衣急急的穿上,不管别的,这个一丝不挂的样子,可不能让那么一大群人瞧见。 第146章 月光下的黑暗(1) 然后,她直直的坐在凳子上,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似乎已经耗去了她绝大多数的气力,她喘着粗气,有气无力的望着桌上的那一根烧的正好的蜡烛。 你们不就看上了我这张脸么? 急促间,王小妹的思路倒是清晰了不少,要是我是个妍媸的,就算是求你们,你们怕是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红烛上的火苗跳动的正欢,远处的脚步声,声声紧逼,她两眼一闭,狠了狠心,一把抓住桌上的红烛,将正燃烧着的火苗对准了自己的脸颊,按了下去。 毁了我这张脸,看你们还放不放我。 王小妹的鼻端嗅着自己皮肉的焦糊味,嘴角却是笑着的,“林恒,我可算是为你保住了一身清白之身。” 被火炙烤的皮肤是那般的疼痛难耐,尤其是对一个美貌的女子而言,身体的剧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心中对容貌损毁的惋惜,却是更加的锥心刺骨。 但她不敢叫,甚至连呻吟声都不敢发出,她只能背对着门缝,露出一动不动的后背给门口的那些婆子们看。 哪怕她疼得恨不得死去,火烧火燎的灼伤之痛,从她的脸颊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这一切,连她自己都有些捉摸不透,不是伤在脸上吗,怎么连心都是痛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走她的身体中偷偷溜走,这种感觉很不好。 今晚的怀安县注定是不平静的,这种不平静不光来自于县中上层人物张大人,和来自远方的尊贵过客安大人之间的较量,更来自于整个怀安县下层百姓中内心的纠缠。 安雅的大名,如雷贯耳,谁都听说过。 她是三科状元,是大魏战神,更是如今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皇帝御妹。 听说安大人是一个好人,不管哪里传来的消息,可不可信,总归是一个希望。 在张大人的高压政策下生活了几年,还留在怀安县的,大多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之人,投奔无门,只能生受着。 想起关于安大人的传言,这些人的心中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但也只是蠢蠢欲动罢了。 每夜屋顶上不时响起的踩踏瓦片的声响,早已成了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们被这种细微的,轻易不能觉察的声响惊醒,然后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那种武功,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 在这些普普通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眼里,能会轻功的,那武功都是响当当,当当响的,至少不是自己扛着镰刀、锄头就能拼个你死我活的。 比起时刻处在备战状态下,全民皆兵的樊城,怀安县百姓身上的血性不是少了一点半点。 所以,即便他们觉得安大人是能救他们出火坑的青天大老爷,也不敢轻易尝试。 万一不是呢?万一和张大人是一伙的呢?万一…… 为了心中那所谓的万中之一,他们宁愿接着蒙着脑袋,畏畏缩缩的靠在墙上,喝着碧波荡漾的稀粥,也不愿意走出家门,走上街道,为自己寻一线生机。 死不了就行…… 这个所有怀安县中,安于现状,放弃抵抗的人心中的共识。 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为什么要冒险一搏,反误了卿卿性命,岂不可惜? 在这寂静的黑暗中,远处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他粗糙的带着厚厚一层茧子的手掌拍在身旁的墙壁上,再抬起的时候,便是厚厚的一层猩红。 离的再远一点的地方,几个黑衣劲服的大汉抱着手臂,笑嘻嘻,喜笑颜开的看着这个垂死挣扎的人,时不时的扔一枚飞镖,发一根毒针,看着他跌倒,再爬起,再跌倒,如此循环往复。 每一次跌倒,这些人都发出咯咯的大笑,仿佛看着手中攥着的金丝雀儿,不论怎么扑腾,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们控制着他的速度,掌控着他的生命,放在他身侧的屠刀随时都会砍下,可他们偏偏不砍,偏偏要让你不住的挣扎,不住的哭泣,在你以为自己可以活下来的那一瞬间。 噗的一声,用手中的刀,葬送掉你鲜活的生命。 这样的游戏他们显然很有经验,也玩过太多次了,次数多到,整个怀安县的百姓畏其如虎,再不敢踏入县衙十丈之内,以免成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兔子,被这些恶狼追逐,然后屠杀。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那个人一次次的跌倒,再一次次的爬起,任由身后的血水蜿蜒成河,依然不放弃想要接近县衙的愿望,是什么呢? 又一次重重倒下,倒在自己鲜血上的王皓抬起头来,被浓稠的血水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此刻看起东西来,有些迷糊,什么都是血的腥味,什么都是血的暗红。 他揉了揉眼,觉得好像看到了县衙门前挂着的红灯笼,许是因为迎接安大人的缘故,今日的灯笼似乎比往常的要多了好些个,看起来影影幢装的晃眼极了。 他咬着牙站起来,往前又走了几步,重伤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已经足够了。 这样的距离,即便他惨死当场,横尸街头,安大人也会知道了,只要她知道了,这就足够了。 他记得一直跟在安大人身边的纪将军,早些时候瞧着,好像小严将军也来了,随便哪一个发现这里的异常,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啊,还没看到妹妹平安无事,还没救出不见踪迹的老娘,他就要死了? “行了,已经差不多了,不能再让他往前走了,别忘了,今晚安大人还在县衙中,小心点好。” “安大人?”那人不屑的笑着,“怕是瘫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还有工夫管这个?” “别胡说,皇家的事,我们不得干涉。” 那人随口答应了一声,不以为然的将手中的长刀对着王皓的头颅,狠狠的砍了下来。 他手中的剑,眼见是极好的,经由月光反射而出的光亮熠熠生辉,晃在他的脸上,白光一片。 王皓回转了身子,怔怔的看着那柄即将落下的宝剑,有些呆呆的,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妹妹走后,他自是不放心的,可又不忍心责怪老娘,心中一阵忐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偷偷的潜进县衙看上一看,若是真有危险,也好拼死一搏,总好过看着妹妹去送死。 第147章 月光下的黑暗(2) 但这只是一想,没等他付诸行动,连他床铺下藏着的那把好刀,都没来得及操到手上,他家的院墙上就突然出现了这些人。 他敢发誓,这事和他心中的一动念,铁定是没有关系的,这些人早就想要动手了,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一番较量,他自然是输了,等他昏昏沉沉的从昏迷中醒来,家中一片狼藉,连老娘都不见了踪迹,这事着实是有些蹊跷。 都准备杀了他了,还要抓他娘做什么?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抓他娘不为了威胁他,还能威胁谁去? 他王皓死了,老娘要的还有什么用? 真是奇怪…… 王皓心中百转千回,时间却只是一瞬间,那反射在对面那人脸上的白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脸上,他眼睛不闭,直直的瞪大了眼睛。 是你杀了老子的,等老子变成鬼,第一个就要拉你下地狱。 疯疯癫癫的安大人,在身后众人小意的呵护和提点之下,总算是找对了方向,她踉跄着,摇晃着,向着关押了王小妹的屋子走来。 一进院子,她就闻到了一丝人肉烧焦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她没少闻,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血腥的画面不曾见过?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她急急的环顾一周,发现四处完好无损,四五个县衙中伺候的婆子忙不迭的像她的方向跑来,那眼中还有些惊讶。 对,是惊讶不是害怕。 是看到过来的是她,而不是他们的惊讶,却绝不是把美人弄惨了的惶恐不安。 不是王小妹? 安雅疑惑的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还能是谁呢? 不过按理说,现在的婆子们不是得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姑娘,生怕她磕着碰着,就算是想要折磨,也得过了今夜不是? 撑死了拿出容嬷嬷怒扎紫薇的那套,想必是万万不敢拿火去烧的。 这样想着,她的心中略略安定了一些,她可不想祸害了一个无辜的妹子。 “大人,怎么是您?那几位先生呢?”婆子弯着腰,恭恭敬敬的问道。 安雅随意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怎么,我就不能来玩玩?” “您……”婆子刚要开口询问,却一眼望见安雅眼中的冷厉和凛冽,久居上位者的杀伐之气,惊得她立时浑身发抖,一个字拖长了半天,再也接不下去。 “还不前头带路?”她呵斥着,一甩衣袖,大刀阔斧的向前走去。 婆子忙闭上了因为过于惊讶而张大了的嘴巴,小跑了两步,奔到了安雅的前面,超了她小半个身子,为她指引着方向。 早就听说皇家内部混乱不堪,没想到竟然乱到这种程度,这女人对着女人? 婆子一想到那个画面,浑身一哆嗦,抬眼一瞧,安大人又将她甩在了后面,忙又跑了两步,跟上了她的脚步。 安雅看着面前的婆子抖抖索索的打开门上挂着的重锁,看着婆子手一抖,将那把重锁落在了地上,正巧砸到了她的一根脚趾。 那疼痛是必然的,安雅都替她觉得疼,婆子却还只是笑着,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意。 只不知是真的不痛,还是不敢痛。 安雅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很大,她也不言语,你个老婆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痛死你活该。 她的指尖甫一碰到屋门,透过门缝又闻到了那一股焦糊味,她的心中一沉。 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就算是她想要欺骗自己,也是不能。 “您这是?”被砸到的婆子看她不似先前猴急的样子,反倒站到了门口不动,忍不住开口问道。 “滚!”安雅怒了,她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终究还是喷薄而出,直接砸到了这个倒霉的婆子身上。 婆子呆愣愣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又传来安雅愤怒的一声大喊,“滚滚滚。都给本大人滚出去,别妨碍我及时行乐。” “大人有所不知,一会您可能还会有用到奴婢的地方。”婆子一蹙眉,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这姑娘么,一开始都性子烈的很,后来么?” 听她这么说,安雅倒是不说话了,细细的看了这个胆大的婆子一眼,笑呵呵的问道:“你经验很足啊?” 婆子见到安大人的笑容,仿佛是得到了鼓舞,说的越发的兴起,只想讨好眼前这个连张毅都要礼敬三分的贵人。 “那是,那是,不是我夸口,在婆子手下的,没有烈女。”说着,她挤了挤眉,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献宝似的递给她,“这东西,想必您用的上,那感觉,您用了保证忘不掉。” 安雅接过那婆子手中的小瓷瓶,随意的抛了抛,“嗯,本大人会记得你的好的。” 她不经意的看了婆子一眼,神神秘秘的说道:“那你也该知道,某些事情,是不太适合观摩的。” 此刻安雅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闯进去救人,也不知那姑娘将自己伤成了什么样子,还能不能痊愈。 好端端的一张美人脸,要是毁了,那该有多伤心啊。 要是从前,她八成会一把将这婆子推开,冲进去,分分钟砍了那狗官,做一个快意恩仇的安大人。 可现在,是不行的。 大魏的法制和秩序不能在她的手中被践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侠客的所为,却不是为官为宦者应该做的事情。 以暴制暴固然大快人心,但不值得效仿和推崇。 试想人人都冠以正义之名,随意的杀戮,随意的处决,其实于大魏并没有好处。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道理,刚从樊城出来,这还没到京城呢,老毛病不能又犯了。 必须要找到张毅的铁证,在百姓面前诵读,送到勤政殿的书案上,这件事才算真真正正的得到了解决。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安雅颠颠手中的东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扬声说道,“今晚的事情要是有人说出去了,肯定是要承担后果的。” “都滚吧,滚的越远越好,本大人这是为你们好,别不识趣。” 那婆子一惊,想起某些关于皇宫的传说,听说京城皇宫中朱色的城墙,那都是用鲜血染成的,虽说不见得是真的,但也很说明一些事情了。 第148章 安雅的决心 知道了皇家秘辛,那可就离死差不了多远了。 如此一想,婆子忙垂着头,慌慌忙忙的退了下去,生怕迟了一步,便被焦躁烦闷的安大人给砍了。 杀了她一个婆子,还不是举手抬足间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 婆子刚退了一半,听见安大人叫她,心中陡然欢喜极了,心道是方才那玩意送对了,揣摩好了安大人的心意,怕是用的愉悦了,就能有些赏赐下来,忙不迭的答道,“奴婢姓王,府里的人都称一声王婆。奴婢……” 王婆还想要说些什么,安雅不耐的挥了挥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嗯。”安雅点点头,不置可否的看了王婆一眼,王婆只觉得安大人的这一眼,如深邃坚毅的雄鹰双目,深深的扎进她的眼中,愈发的生不出造次的心,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缓缓的随着众人退出了小院。 待众人离得远了,安雅才推开门,口中还怪叫一声,“来吧,美人,本大人会好好疼你的。” 这一声着实是阴测测的,在这个月光清冷的夜晚越发的显得诡异,走的慢了的人不幸听到了,又是一惊。 安雅却再也顾不得其他,一脚将身后的屋们关上,掌中成风,风势直奔王小妹手中拿着的蜡烛,转瞬间火焰顿息。 一抬手,一枚清心丸像离弦的利箭一般,射进王小妹的口中,一抹嘴,一颗药丸顺势弹进了自己的口中。 她眼疾手快的将那根不时发出异香的蜡烛扔出门外,这才有空去看王小妹脸上的伤势。 安雅甩了甩手,一滴灼热的蜡油不小心滴在她的手背上,她都觉得有些疼,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本该柔弱妩媚的女子,变的这么的,嗯,吓人? 杀人固然需要勇气,可也不是多可怕的事情,对自己都能下得了死手的,才能做常人所不能之事。 只一眼,安雅就知道王小妹的脸完了,即便让文泽宇请了帐下的神医,拿出了上等的灵药,也是这句话。 还没来得及替她惋惜,让安大人表示下对王小妹同学由衷的歉意,她自己却笑了,仰天大笑,笑声冲破了屋顶,直上九霄。 王小妹笑得毛骨纵然,直吓得安雅退了两步,一下跌坐在凳上。 “我美吗?”王小妹抚着脸,龇着嘴,笑嘻嘻的问她,不仅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的难过悲伤,反而是高兴的,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欢喜的笑。 “这妹子莫不是傻了吧?”安雅心中满是愧疚,本想着总不会伤到哪里,不想身体和脑子都坏掉了。 她站起来,低低的说道,“你不要乱动,我给你上点药,多少能有点用。” “不要!”王小妹猛地站起身,果断的拒绝,厉声呵斥道:“上药作甚?伤好了,好让你们玩弄?” “我宁愿伤口流脓生蛆,肉腐骨烂,也不要被你们这些肮脏下贱的东西染指。” 王小妹说的越是大义凛然,安雅的心中就越是愧疚,多好的妹子啊,毁在她手上了。 她只得压低了声音安抚着,“你我都是女人,何必避我如蛇蝎,至多不过是拿鞭子沾了盐水抽上一通,丢去喂狗罢了,还能怎样玩?” 这话说的怨毒,王小妹却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那啥,她什么都不怕。 趁着她听了安雅的话,一吐气,一泄气的瞬间,安雅力运指尖,一气呵成,将王小妹按在了凳子上,指尖一点药膏立时抹到了她的脸上。 冰冰凉凉的药膏沾了她的肌肤,上好的药材马上发挥出了药效,淡淡的药香味驱散了屋中原本的浑浊之气,王小妹终于感受到了安雅并无恶意,逐渐安静了下来。 她瞪着眼睛,狠狠的看着安雅,许久都不说话,只是狠狠的瞪着。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安雅实在是受不了被一个姑娘用这样凶神恶煞,仇深似海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率先打破了平静。 王小妹依旧不说话,她有些诧异,哥哥口中的安大人原来是这样的年轻,瞧着才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哥哥说的那些事,真的是她做的?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安雅的这一句道歉实在是发自肺腑,片刻前看到的美人是那样的楚楚动人,一个晚上的功夫,就变了模样。 “我一直以为封建**制度,皇权统治下的百姓都是愚昧无知的,信莫须有的神灵,相信皇权至上,轻易不敢践踏,崇敬位高权重之人,而不敢心生反抗之意。” 想了很久,安雅慢慢的解释道,“这一路走来,我所见到的一切都告诉我,我所想的没有错。” “贪官横行,监察院滥用职权,罔顾性命,百姓只知在夹缝中苦苦求生,苦哈哈的忍受,而不知拿起兵器反抗。” “军队不知他们的职责不应是拱卫皇室,而应该永远的站在百姓的身上,成为他们的后盾。”安雅有些惆怅的低了头,牵过王小妹的手,细细的替她抹着药膏。 王小妹的手让了一让,想要避开,却还是被安雅将手握住,她眼眸中的光亮闪烁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再躲开。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权利去批评别人,就连我治下的樊城,也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讨厌。”安雅说着,突然的就觉得很伤感,也不知是何缘由。 “我以为怀安县中百姓柔软,血性不足,断不会有敢于犯上作乱之人。而在大魏民间,女子的地位依旧不比男儿,是随时可以牺牲的角色。我想抓个女人回来,定不会受到太大的阻碍,却没想到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说罢,安雅站起身,退了一步,缓缓的对着王小妹盈盈一拜,鞠躬道歉,虽知这样轻轻浅浅的寥寥几个字,不足以弥补她的伤害,却也聊胜于无。 “姑娘可愿作证,还怀安县一个朗朗乾坤的太平盛世?”安雅看着她的眼睛,徐徐的说道。 “此去京城,需在勤政殿上,皇上面前,百官之中,陈述张毅罪状,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你也知道,张毅的身后必有更大的势力,否则绝不敢在怀安县中如此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你若是成为人证,必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随时都会有人想要取你的性命。” 第149章 达成共识(1) 安雅原先是想要给这姑娘设个圈套,利用她胸中满满的恨意,不顾生死的去做这个人证,可如今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倒叫她怎么能够忍心? 同是女人,相煎何太急? 现下安雅反倒是字字真心,并无半点隐瞒,将个中原委娓娓道来,让她自己来做这个抉择。 是选择豁出性命,为百姓伸张正义,还是为了保全自身,躲在她的身后,这一切都看王小妹自己。 “我回京第一件事,有心想要杀一杀监察院的锐气。监察院虽是在我的提议下设立,可本意不是如此,很少有人知道,监察院从来不是准备用来监察百姓的,而是用来监察大魏皇室的。为上位者弄权,危害远超普通百姓作乱。” 安雅很是惋惜的重重叹息了一声,“话说回来,若是百姓居有其所,食可果腹,衣可蔽体,谁又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挑衅朝廷的权威?” “李智宸那混小子,到底做了多大的错事,才害怕成这样?”安雅不解的摇摇头,看着王小妹,定定的问道,“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我愿意。” 安雅问的诚恳,王小妹答得坚定。 果然不愧是哥哥挂在嘴边的人物,这样的风华,确实当得起这大魏朝堂的第一人。 “你不怕死?”安雅疑惑的看着她,“你原本可以安稳的度过后半生的,竟然愿意为我担上性命?” “我不是为了大人。”王小妹仿佛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忘记了脸上的伤痕,淡淡的凝视着前方说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是为了我自己,更为了日后我的孩子能够生活在一片绚烂多彩的阳光下,大人不必感谢。” “只要张毅还活着,只要他还呆在怀安县的这片本该富饶繁华的土地上,我们都没有安稳的日子可以过。” 安雅点点头,淡然一笑,浅浅说道,“如此,这场戏还要请姑娘帮忙演下去。” 两个女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相视一笑,在完全浑然天成的默契中达成了彼此共同的心愿。 正当安大人为顺利的找到人证,而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声落在她的耳边,接着便是两声像是雀鸟啼叫般的声音。 安雅听了一阵,蹙着眉,原本温和的脸上逐渐的布满了森然的杀意,像是一层层寒冰,覆盖在了地上,冷的惊人。 “你且好好的呆在这里,我去看一看。” 王小妹低头不语,眼看着安大人脸上的神色,便知事情定然是极严重的,能让安大人勃然变色,想必很是棘手。 会是什么事情呢? 她有些担心自己怒莽冲动的哥哥,该不会为了救她,而做出了什么傻事吧。 “救救他。”王小妹顾不得多想,一下跪在了安雅的脚边,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嗯?”安雅的前脚刚刚迈出了一步,衣摆就被王小妹拉住了,她有些疑惑的回头,低低的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王小妹的手一松,怔怔的说道,“不,民女不知道,只是害怕哥哥为了救我,闯到县衙来了,所以一时慌张,这才恳求大人救他。” “你放心,本大人眼前,绝不允许枉死无辜之人。”说罢,她急急地从屋子走出,然后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院中。 王小妹跌坐在地上,看安大人步子稳重,不疾不徐,像是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震动半分,却没想到去的这样的迅疾。 屋子的门被风吹得哐当哐当的响着,一下一下的拍打在墙壁上,穿过小院的那风吹到了王小妹的脸上,吹去了她在不经意间落下的泪花。 她直起身子,去看挂在天边的那轮明月,夜已深,星光黯淡,遥远的天边隐约可见那一抹属于朝阳的霞光,她笑了笑,伸出手掌,遮去了那冷酷的不近人情的月亮。 黑暗即将过去了,光明还会遥远么? 此时的王小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新的希望和幻想,如同每一个即将步入喜堂,嫁为人妇的女子一样,憧憬着自己婚后的幸福生活,想象着她膝下儿孙满堂的一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一头青丝红颜,变作满头鹤发鸡皮,是每一个普通女子如玫瑰花般香气扑鼻的梦。 清淡的笑容让她因为灼伤而变得异常难看的脸上,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远远看去,反倒比平常更加的秀丽。 街道上,戏耍够了猎物的监察院院使拔出了长刀,即将砍下,精疲力尽的王皓已无反抗之力,只能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生命逝去的那一刻。 王皓眼角的余光,看到天上划过的鱼肚白,想到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生中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真是分外的明艳,光芒刺目。 他等着头顶屠刀落下,夺去他生命的那一刻。 他的心中感到很是诧异,难道人快要死了的时候,连感觉都变得迟钝了么? 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感受到刀砍断脖子那一刹那间的疼痛? 他觉察到自己的脸上落了一颗灼热的,带着人血特有的浓烈腥味的水珠,他随意的擦去,睁开眼,想看一看这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家园,只是最后一眼。 然后,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片刻前还拿着长刀,跟在他身后放肆羞辱的院使,他的头颅正滚到了他的身边,他一伸手就能触摸到的地方。 他甚至能够很清楚的看到那颗带着淋漓鲜血的头颅上的每一根毛发,每一颗血珠,他好像看到了头颅上嘴角边那一抹嚣张的狂妄的大笑。 好似是在大笑的瞬间,被人夺去了生命,甚至还来不及收敛笑意,就奔赴了黄泉。 他有些艰难的移动着身躯,扭转着脖子上僵硬的脑袋,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死的他没有死,举起屠刀想要杀人的人反倒死了。 这一眼,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月光下,独属于一个意志强大的女人的静谧之美。 安雅慵散的抱着自己的手臂,斜斜的靠在街道的角落里长出的一棵树上,嫌恶的看着场上飞散的鲜血,地上骨碌碌乱滚的头颅,不时的侧侧身,避一避。 她动作的幅度并不大,只是不想让这些肮脏恶心的鲜血溅在她的身上,她把握的刚刚好,连一丝一毫的气力都不想浪费。 第150章 达成共识(2) 王皓看着她,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果然是她,多年不见,性子还是这样,能不动绝对不动,恨不得化作一块石头,一座假山,伫立在那里,若非必要,她连拔剑这样轻微的动作都是不愿做的。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一时无声,都在回忆,都在搜索着心中的那一点点熟悉的影子。 “是你?”安雅有些惊讶,似乎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他。 “是我。”王皓也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和欢乐,他没想到昔日一个小小的士兵,却能被安大人记在心中,多年来还能记起。 “县衙里的那个是你的妹妹?” “是的。” 两人的一问一答间,速度飞快,声音很轻很轻,可这样的声音倒盖住了场上的厮杀声,又或许是双方的力量悬殊过大,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随意的一看,便能看出端倪,即便是丝毫不会武功的稚龄幼童想必也能看出胜负。 这边的暗卫手中的弯刀一绞,一旋身,一大片鲜血如水晶珠帘一般密密的撒出,一颗颗头颅落在地上弹开,复又向前滚去。 那边的暗卫手段更是暴虐,索性弃了那刀剑兵刃,徒手撕扯着监察院院使的身体。有一名院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死活不愿闭上双眼,血流成河,死状极惨。 樊城一战,名剑山庄损失惨重,大批兄弟战死不说,就连暗卫首领惊云也重伤不愈,至今仍躺在担架上,后半辈子能不能再站起来,还很难说。 这些暗卫儿郎们的滔天愤怒和惊人的怒火,终于寻到了发泄的机会,他们难道还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显然是不可能的。 突然,安雅动了,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尖,不屑的低语,“来的好快,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撤!”她急促的命令道。 令行禁止,这群训练有素,绝不输给这天下间任何一支精锐部队的山庄暗卫们,虽然有些依依不舍,虽然有些意犹未尽,还是立即收刀,拂袖,腾空而起,一瞬间,修罗战场重又化作了一片寂静的所在。 可怜的倒霉催的,在长期的享乐主义的腐蚀下,丧失了原本战斗力的监察院院使们几乎全部阵亡,只余了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场中,左顾右盼,颇有些庆幸。 这时,已经隐约能听到街道的转角处一大队人马仓皇而来,先头部队高高抬起的马蹄,透过月光投在墙壁上。 那位侥幸逃生的院使,正抖抖索索的拍着自己兀自跳动的飞快的心脏,一股子酸臭味从他的身下传来。 堂堂一位监察院院使,竟然被吓得尿了裤子,实在是极为可笑。 他有些狼狈的提着自己的裤子,低头去看身边倒下的同僚,一截锋利的,仍旧滴着鲜血的剑尖,从他的身体中透出,再缓缓的抽离他的身体。 奇怪的是,他仿佛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呆呆的站了一会,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倒在自己身下的那一滩黄色的液体之上。 此时,那一大队人马终于转过了街角,出现在了安雅的面前,领头的校官高声大喊着,“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啊!” 安雅不屑的笑了笑,你妹的,本大人想杀人,还能让你赶上救援,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校官显然来的匆忙,头上的官帽歪歪斜斜的挂着,官袍也是一边高,一边低,连扣子都来不及扣好,一截里衣还露在外面。 他坐在战马上,张大了嘴,只知道傻傻的看着安大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哦,本大人今晚酒喝得有点多,所以出来吹吹冷风,不想正看到这好大一队的土匪追着这位公子,想要抢劫,本大人是何许人也,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 安雅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掏出一块纤尘不染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了天子剑上沾染的血水,“于是,我就全杀了。” “全杀了?”校官看了看安雅身上干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月白色外袍,杀了这么多的人,下手如此的凶残,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沾到? 校官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长剑,一声凄厉而绝望的惊呼声划过了这个漫长阴森的夜空。 “大魏……”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安雅手中的剑,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魏天子剑。”安雅笑着接过他的话,将闪亮亮的剑伸向他,很客气的问道:“你要不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校官看着大魏天子剑,它闪亮的发出夺目光芒的剑身上,映射着他惊恐的脸庞。 天子剑是大魏开国先祖佩剑,天下独此一柄,一眼即可认出,绝无造假的可能。 普天之下,仅有这一柄剑能够跟随主人的心意,甚至自行御敌,当世之宝,神剑无双。 这样的一柄剑,实在不可能是假的。 但校官的心中还是有些疑惑的,好端端的,天子剑不供奉在皇室的宗庙内,怎么到了安大人的手上,还成了杀人的利刃? 可他看到安雅脸上的淡淡笑意,和眼眸中的冰冷,终是什么都没有问出,连连摆手,摇头说道:“安大人说笑了,世人皆知天子剑是做不得假的,不用看下官也知道这是真的。” 说着,他擦了一把头上渗出的颗颗细密汗珠,愣愣的看着直指他的剑尖,他的心猛地突突直跳。 天子剑在手,如朕亲临,比皇上的玉玺还管用,甚至可以调动军队,要是对面的安大人一个不高兴,杀了他,他要找谁评理去?谁敢替他说理? 胆敢反抗者,形同谋逆,死生不论,罪连九族。 校官很后悔,非常后悔,后悔的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他怎么的就听信了张大人的话,跑来掺合这档子事。 得罪了监察院院长大人的侄儿,早晚要倒霉。 可得罪了眼前这个宛如地狱罗刹一般的安大人,立马就要血溅五步。 前也是死,后也是死,活脱脱的一个悲剧中的悲剧。 校官可怜兮兮的抬头问苍天,我怎么这么衰,怎么这么命苦,怎么这么倒霉。 像是感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溢满而出的惧意,天子剑鄙夷的冷哼了一声,不屑极了。 它是属于战神的神剑,最最见不得心志软弱,一丁点事就吓得发抖的废物。 这低沉的一声,让他又是一惊,他只知道天子剑有自我的意识,从不曾亲耳听到。 第151章 本大人怕死 他这种级别的校官怎么有机会近距离瞻仰天子剑,就连进宗庙参拜,也要费老大的功夫。 在安大人的冷眼逼视和天子剑的嘲笑声中,他尴尬的笑着,“有劳安大人为民除害,大人您这是准备回去歇着了么?还是……” “彻查,一定要彻查。”安雅忿忿不平的说道,“居然敢在本大人莅临怀安县的时候,趁着夜色,当街拦路抢劫,这是什么行为?” “什么行为?”校官呆呆的看着安雅,直愣愣的问道。 “这是公然的挑衅,公然挑衅本大人的权威!”她涨红了脸,说的愤慨极了,恨不得将地上躺着的一地死尸拉起来,再杀一次。 “这种令人发指的强盗行径,本大人能够原谅,皇上也不能原谅。” 安雅温柔的抚摸着手上的天子剑,眼角竟然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居然还敢伤了天子剑,这是什么,这是向我大魏皇室下战书啊。” “啊?”校官张大了嘴巴,口水顺着他的下巴蜿蜒而下,那大大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 伤了天子剑,简直太玩笑了。 且不说铸造天子剑的材质本就当世无二,实实在在的天下第一,就说它的地位,落到谁的手中,谁还不都得当佛祖一般的供着,对天子剑最不恭敬的怕是安大人您吧? 瞧瞧,您方才还拿接受大魏世代帝王香火供奉的神器杀人了呢? 心中这样想着,校官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脸上一阵抽搐,幽怨的问道,“那依大人您的意见,要怎么办呢?” 安雅一指地上躺着的王皓,不耐的说道,“你白痴吗?那不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人证,巧的不能再巧的破案线索,这样立功的大好机会,本大人就吃亏一点,让给你了。” 校官忧伤的浑身发抖,暗自腹诽,“这哪里是什么大功啊?这是一条早登极乐的捷径啊。” 当下却是连连称谢,跳下战马,就要命令手下的兵士,将王皓扶上马,好带回去,细细的审问,不想安大人又是喜笑颜开的开口了。 “本大人把人交到你手上的时候可是好好的,你要是给磕了碰了,少了一根头发,我可是不依的,你可是给我记清楚了!” “少了一根头发?”校官的目光再落到王皓的身上,那就不是看一个烫手山芋那么简单了,那分明是看着杀你全家的仇人。 安大人是何许人也? 没理都要辨出三分理来,有理,呵呵,那就更加对不住了。 这人头上的头发千千万,要是非说你给拔了一根两根,你要如何自辩? 再说她老人家会给你当堂数清头发的机会么? 校官现在恨不得将王皓拱手还给安大人,离得越远越好,再也不搅合这里面的事了。 “安大人,您看,要不这人还是您给带回去?”校官又擦了一把汗,舔着脸说道,“下官人微力薄,万一耽误了安大人破案,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这怎么行?”安雅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本大人只是路过此地,还要赶着上京城,找皇上玩儿呢,可不耐烦管这些事。” “刚才本大人红口白牙,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人证交到你手上了,这上好的立功机会,我可不和你抢,平白的掉了身价。” 说着,安雅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的说道,“本大人虽然贵为昭宁公主,也算半个皇室中人了,可毕竟怎么说呢,不是一整个的。” 她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功劳立的太多,功高震主了怎么办?皇上怀疑本大人别有用心,过于关心他屁股下的那张金灿灿的龙椅怎么办?” “哎……”无耻的安大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甚是惋惜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带着浓浓哀怨的语气说道,“本大人怕死,怕死的很啊!” “扑哧。”听到此处,趴在马上听了许久的王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很轻的一声,却惹得众人侧目,尤其是那位正在心中默默问候安大人八辈祖宗的校官。 可惜他不知道,问候安大人的祖宗,安大人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她祖宗是谁,她自己都不知道,您随便问候,以后下面见到了,祖宗自己会收拾的,不劳她动手。 他看了一眼王皓,又看了一眼安大人,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凑到安雅的近前,一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苦着脸,惨兮兮的说道,“安大人,是下官一时糊涂,您就发发慈悲,高抬贵手,放过下官吧,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 他看着安大人脸上不动如山的淡然面容,显然是不为所动的,心中一急,一拍大腿,悉悉索索的表示,“您想做什么事,下官绝不干涉,您随意,您随意。” “当真?” “果然。” 安雅满意一笑,还不忘接收了校官手中的银票,粗略一扫眼,全是千两纹银一张的票子,她心满意足的收了,这才说道,“这大功你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 “既然如此,本大人也不勉强。”她一边将银票往自己的袖口里塞,一边吩咐道,“把人给我送到县衙里去吧,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情,居然还有人不要,真是奇哉怪也。” 校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欢天喜地的命令手下将这两人,一个惹不得的贵人,一个碰不得的人证,宛如对待自家祠堂里供奉着的祖宗牌位一样,小意的呵护着,簇拥着,向着县衙的方向前进。 折腾了一夜,此时诸事方定,天边那一抹鱼肚白,早已变成了红彤彤的一片霞光,美不胜收。 行进路上,安大人还饶有兴致的站立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遥遥的望着天边那轮圆圆的,刚刚升起来的太阳,一时兴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即兴做了一首打油诗。 啊,太阳。 啊,美丽的太阳,你真美。 我爱你,太阳。 此诗做的荡气回肠,咏叹的声情并茂,听的身后远远跟着的小官苦不堪言,却还得拍手叫好,恨不得将这世间形容才女的所有辞藻都华丽丽的堆砌在安大人的身上方才作数。 王皓遇袭之地离县衙实在是算不得远的,走了一阵,又耽搁了一阵,还是到了。 今日清晨,笼罩在怀安县城中第一缕清晨的霞光,带给这座小城的,不是美好一天的开始,而是注定充满了残忍和血腥的开端。 第152章 讨价还价(1) 然,死一万个人,和死一万零一个人,它的意义还是有些不同的。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弥足珍贵的,能用最小的杀戮拯救更多的人,何乐不为? 于是,安大人就决定这么做了。 “你们可以走了。”安雅淡淡的说道,“这位小哥,我知道你没兴趣做这种为民请命事情,但也请你不要助纣为虐,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有些话,我不说你也知道。” “是是是。”那校官答应着,将手中牵着的缰绳递到安雅的手中,然后慌慌张张的领着手下急急退去,生怕被张毅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安雅只是一笑,拿了一把药丸塞到了王皓的口中,笑着问道,“我知道你伤的重,可是有些事情必须现在做,迟了怕是来不及了。” 王皓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昨夜她不惜用残忍的虐杀,杀光了追杀他,试图阻止王皓和安大人会面的监察院院使,可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全部。 只要逃脱了一人,走漏了风声,再想抓住张毅怕是难上加难,往茫茫人海中一躲,即便安大人手眼通天,找起来也要颇费一番气力,不如现在立刻动手。 他点点头,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口中的药丸,狠狠的往肚子里吞了下去。 安雅转过身,回首去看县衙门口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一群人,比昨夜的阵仗更加的齐全,更加的周整。 发着寒光的兵刃出鞘,折射出夺目的光亮,府院的墙上立着一个又一个,甲胄分明的铁血兵士,明晃晃的利箭架在拉满的弓上,每一支羽箭都对准了安雅的要害。 只要她一动,这些漫天飞舞的利箭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王皓诧异的撑起身子,这些人为什么会对安大人下手? 来不及细想,王皓挣扎着从马上跳下来,下意识的挡在了安雅的面前。 安大人是他最为敬仰的人物,他觉得他有责任保护她,即便现在的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战斗力。 不知为何,本该逃得比谁都快的校官,走到街道尽头的时候,突然放缓了脚步,立在那里,怔怔的回头看着那个迎着霞光站立的女子。 飞扬的风采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不动声息的印在了他的心头。 在一瞬间,他放弃了想要立刻赶回营帐给院长大人上书,禀明此事的念头,静静的呆在角落里,看着前方不远处对峙的两支队伍。 一队是张大人的,人数众多,准备充足,银光闪烁的盔甲和利箭,每一样,都彰显着他的非凡实力。 一队是安大人的,一个重伤,一个女子,两个人一匹马,孤零零的站着,却和那一队对峙着,寸步不让。 他拦住了身侧的手下,压低了声音说道,“等一等,咱们先看看风头。” “大哥,怎么说?” “谁赢了,咱们帮谁,岂不妙哉。” 那两人连连称赞大哥智勇双全,这等主意实在是妙不可言,可校官的心中,却有些盼望,赢得那人可千万要是安大人。 全然忘记了,不久前,从他手上骗走大量钱财,还让他不得不感恩戴德的,正是这位无良的安大人。 张毅看她,本就被肥肉堆砌的一张脸上,小小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安雅,目光中饱含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是想要驯服她的,让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女人臣服在他的身下,这种滋味,只是想想,就觉得很是美好,但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也就仅仅只能是一个愿望了。 他秉承了舅舅杀伐果断的性格,一个女人,或许这个女人是世间少有的风情万种,仪态万千,也不可能让他失去理智。 安雅看他,她平生最讨厌这种油腻腻的男人,更何况昨夜,这个男人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他,为自己,为怀安县中的百姓,都不可能。 瞧这阵仗,摆明了是要威胁她了? 她浅浅的笑着,看着街道上,府院的高墙上立着的那些兵士,笑的开怀,笑的阴险。 威胁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安大人,怎么不满意下官为您准备的美人吗?”张毅抖着脸上的肥肉,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满意您可以说啊,您不说下官怎么知道呢?” “真是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还劳烦您亲自出去找伺候的人,实在是下官的罪过。” 张毅恶狠狠的盯着安雅身旁的王皓,要是他的目光能够杀人,想必现在的王皓,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啊,不麻烦,不麻烦,要不是闲的无聊出去走走,怎能见到这一出好戏,实在是受益匪浅。本大人夜半外出的时候,可是见到了一件奇事。” 张毅想和安雅打哈哈,可此时的安雅却不想配合了。 一个不想演,一个非要演,这样的场面看来实在是很有喜感。 “不知安大人看到了什么趣事,以至于在外面流落了一整夜,天亮方归?”张毅撇了撇嘴,皱着眉头,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准备。 安雅捂着嘴,咯咯笑了几声,这才说道,“原以为这怀安县歌舞升平,定是张大人治下有方,昨夜巧了,正见到一群土匪拦路抢劫,这不是一件天大的趣事吗?” “不过张大人放心,我一向是最爱管这份外之事的了,闲的无聊,就帮您给处理了。” 安大人笑的猥琐,那表情分明是,本大人好心帮你,不用感谢,客气客气。 张毅险些被她气得吐血,面上一阵扭曲,“有劳大人费心,不知可有匪徒侥幸逃脱,若是伤了城中普通百姓,反倒是不美的。” “张大人说笑了,本大人出手,呵呵……”安雅话锋一转,冷冷笑道,“几时留过活口?” “都杀了?” “一个不剩!” 张毅的脸色终于变了,昨夜他喝的确实有点多,安大人有醒酒良药,他可没有,半夜里睡的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安大人和院使们对上了,余下的也就听了个大概。 反正他身后有监察院院长大人,安大人也要卖他个面子,他没当一回事,只是被人欺负了,自然要摆出个姿态来,不能就这么轻易的算了。 即便那人是安大人,也不行! 那一批人是舅舅留给他保命用的,武功自不必说,都是个顶个的好,如今都死在安大人的手上,他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啊。 第153章 讨价还价(2) 不是听说安大人重伤未愈,武功只恢复了半成,难道就这半成,就能杀了那么多的高手。 他怀疑的打量着安雅,肥厚的猪蹄一挥,三个五花大绑的男人立时被人从门内扔了出来。 安雅定睛一看,不由得心中一乐,那三人不是纪明轩、严峻熙和杜家活宝,又是哪些个? 说她爱玩,他们这几个玩的不是更欢腾? “咱们做个交易如何?”张毅看了地上捆的异常严实的三人一眼,冷冷的说道,“这三人可都是您的心腹,若是大人见死不救,怕是要寒了其他人的心吧。” 像是为了配合张毅的话,那三个疯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惨叫着,苦苦哀求,“安大人,救命啊,安大人,咱们跟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呐。” 哀嚎的最夸张的自然是杜家公子,他一边在地上打着滚的叫,一边扭动着蛇一样的身躯,试图扭到安雅的跟前。 这等惨状,安大人自然是看都不看一眼的,你们要玩,自己玩去,大爷我不伺候。 她的视线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地上的人质,就看上了张毅,好你个混球,丫丫的竟然敢学我,学我也要学全活了啊,没弄清楚状况就学,怕是死的更快啊。 “大人,救命啊,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你不能弃我于不顾啊。”杜雷斯见安雅不理他,闹腾的越发起劲,安雅横了他一眼,嘴角不经意的笑了笑,然后。 “张大人这是准备威胁我了?” “不敢,不敢。”张毅搓了搓猪蹄,阴测测的说道,“只要大人愿意将昨夜的那起抢劫案交给下官处理,一切好说。” “哎,昨夜行的匆忙,都忘了向大人介绍介绍我这几位随从了。” 安雅很是惋惜的拍了拍手,细细的弹着身上的浮灰,“不过,想必现在介绍也是来的及的。” 她伸出一根食指,怡然自得的翘着兰花指儿,悠悠的指着地上的人,慢慢的说着,“你瞧,这个灰头土脸的,看起来一副穷酸样的,其实是严家的小公子,严峻熙呢?” “哎呀呀,张大人,不是我说你,你怎么敢捆了这个煞星呀。”她惊慌的捂着眼睛,像是害怕极了,声音都是打着抖的,“这是名剑山庄的庄主纪明轩啊,这样的人,你也敢捆?” 说着,安雅笑嘻嘻的竖了大拇指,一叠声的夸奖着,“张大人真不愧是张大人,这胆子呐,就比旁人的大。” 她不以为然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边想着明天要不要试试那凤仙花汁做的初级指甲油,一边开着玩笑,“不知道严老将军知道自己最最疼爱的小公子遭了这么大的罪,会不会气的一病不起,爬都爬不起来啊。” “不知道名剑山庄众人知道江湖中最最德高望重的主子,被大人您给捆了,会不会气急攻心,一时失去了理智,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哎。”安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捂着胸口说道,“不过不要紧,看在大人您昨夜和我相处愉快的份上,本大人会替您保守秘密的。” “您可要小心呐。”她挥舞着手中的帕子,很好心的提醒着。 安雅幸灾乐祸的看着张毅,好一会儿才指着杜雷斯笑道,“这个家伙倒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多大的用处,养着浪费粮食,杀了脏了我的好剑,这才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张大人要是愿意帮我解决掉这个大麻烦,我可要谢谢您呐。”说着,她还蹲了半个身子,福了一福,扬声说道,“多谢大人相助,小女子不甚感激。” 再抬头,看那张大人,脸色隐隐约约的透出一股子青灰色来,一阵青,一阵灰,五彩六色有趣的紧。 张毅的脸上不住的变幻着颜色,他不是不知道能跟在安大人身边的人都是牛人,所以昨天夜里,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往他们的屋子里散了十香软筋散,没想到真的抓住了。 这样的脓包怂货怎么可能是名震天下的人物,于是他放心大胆的捆了来,准备威胁安大人。 现在这是要如何收场呢? 无论是严峻熙还是纪明轩都不是他可以得罪的人,另外一个,安大人说是米虫难道就真的是米虫了嘛,万一来头更大,他要怎么办? 现在的张大人实在是骑虎难下,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反抗,安雅要杀他。 反抗,严老将军和名剑山庄绝不会放过他。 这两难的选择,远比昨夜那个倒霉蛋还要凄惨几分,毕竟人家和安大人没仇不是? 宁得罪魔鬼,莫得罪安大人,这是大魏朝堂的共识。 张毅眸中寒意愈盛,他冷冷的看着安大人,人既然已经得罪下了,那就只能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安大人一会到了下面不要怪别人,下官可是苦口婆心的相劝了呢?”张毅猛地一挥手,他身后的兵士们纷纷将利箭和兵刃对准了安雅。 “谁敢?”地上打滚的三人一看这阵势,立刻不发疯了,随意的抖了抖,身上的绳索扑簌簌的落在地上,然后跳到了安雅的身边。 安雅斜眼一瞥,这才像话嘛,几个厉害的大人物,在地上吃灰,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还以为她安雅,怕了这些人呢,这怎么可以? “张大人想必是认识这个的?”安雅将大魏天子剑从剑鞘中拔出,让阳光照在剑身上,一抖剑柄,天子剑感应到主人心脏处炙热的跳动,那阵熟悉的龙吟虎啸之声刹那间响彻天地。 “这是大魏天子剑,你们都不要命了吗?”安雅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看着那些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兵士们。 神剑出鞘,这等威势,竟让这些长年累月困守在小小的怀安县中的兵士们,吓得有些发抖。 兵士们悉悉索索的互相望了一眼,目光中全是惧意,大魏天子剑的名头谁没有听过,谁不害怕? “啊。”安雅恍然大悟的叹了好大一口气,缓缓的说道:“张大人定是给你们许了天大的好处,才能让你们舍生忘死的为他拼命,就连九族也是顾不上了。本大人穷,许不了你们什么好处,再说,我是出了名的贪财吝啬,就是有钱,也不愿意给你们的。” “不过,我总要多说一句,再大的好处,也要有命花不是?”安雅的手指玩儿似的弹着天子剑的剑身,笑嘻嘻的说道,“人嘛,性命那是最重要的,死了加官进爵,封侯拜相的都是虚名,只是听得好听罢了。” 第154章 更无一人是男儿(1) “监察院院长的权利虽然大,但归根到底也是皇上给的,一旦皇上不想给了,呵呵。”她眨了眨眼睛,森冷的说道:“你们懂得。” 安雅说的兴起,她满意的看着对面瑟瑟发抖的兵士,止不住的议论声惊得张毅头大如斗。 “张大人好一张巧舌如簧,说的下官自己都心动不已,恨不得立时抛了嫌隙,就此追随安大人。”张毅狠狠的看着安雅,咬牙切齿的说道,“要说院长大人的权利是皇上给的,安大人的权利又何尝不是呢?” “只要安大人您惨死当场,谁又知道这件事呢?” “哎,张大人说的也对,本人势单力薄,区区数人,也敢和大人身后的军队抗争,真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 张毅正在诧异,安大人怎么自己转了风向,却又听到她说道,“不过您有一件事大约是不知道的,这位尊贵的庄主阁下,前些日子不才,在樊城击败了一位大宗师。” 这件事,张毅隐约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心存疑虑不愿相信,那家伙如此容易就被他抓住了,哪里有那么厉害? 他也见过不少的江湖强者,但凡有些来头的,不知道有多傲气,连开口和你说话都觉得是一种莫大的恩赐,要说在地上打滚哀嚎,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更不曾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足以动摇他身后这些本就不坚定的军心。 安雅的目光冷冷的扫过那些兵士,有的人手中的兵刃已经明显的向下垂着,很多人无精打采的看着正在争辩不休的两位大人。 他们虽然愚昧无知,虽然软弱不知抵抗,但他们毕竟和监察院那些作恶多端的院使不同,安雅并不想杀了他们。 “诸位请放心。”安雅目光灼灼的看着兵士们,朗声说道,“本大人抓捕张毅,并非无缘无故,他在怀安县执政三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你等身为县中守军难道一点不知情吗?” “本大人不信。” 安雅手执天子剑,一步一步的走向这些摇摆不定的兵士们,她的身后,四个男人的目光都紧紧的落在她的身上,时刻准备着替她阻挡可能会有的灾祸。 “你们在怀安县驻扎多年,难道没有相熟的友人,没有喜欢的姑娘?” 她逐渐的向着张毅靠近,他惊恐的看着一身嗜杀戾气的安大人离他越来越近,她的声音雄浑而有力,带着战场上特有的金戈铁马的杀伐霸王之气,徐徐道来。 “你们的友人,你们心仪的姑娘是否曾经受到过他的迫害,他们的家人是否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今日,你们觉得事不关已,你们不愿发声,你们不愿为这些无辜的百姓讨回公道,为官者,身居高位者作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日益嚣张,日益跋扈,他们肆意的践踏百姓的生命,不断的凌辱大魏的律法。” 她手中的天子剑破空一劈,带着凛冽空气的破碎声,落在张毅的身边,他的官帽脱落,一缕青丝被剑尖扫过,被微风吹起,越飘越远,终于不见踪迹。 “终有一日,你们柔弱的妻儿,你们年迈的父母,也将葬送在罪恶的屠刀之下,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 王皓抢先一步,一掀衣袍,拖着重伤的身躯跪在县衙门前的街道上,跪在这些手持刀剑,随时准备挥刀相向的兵士面前。 他这一跪,是膝盖触碰在大魏街道所特有的青石板上,更是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触碰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 张毅震惊的看着王皓,看着身后隐约可以听见啜泣之声的守军,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在身后一人的身上一抓,抓住了一根细长的拐杖,然后他拄着那根质地极为粗糙的拐杖站了起来。 大势虽已逝去,但他绝不愿意低头认输,这是懦夫的行为,他不耻。 就像是被割去头颅,决计活不成的毒蛇一样,拼着一死,也要咬上一口。 随着张毅的艰难站起,王皓的脸上陡然失色,那拐杖,那拐杖…… 是他?是他。 第一声是疑问,第二声已经是肯定。 原来是他劫走了自己的母亲,此刻又要用她手中的拐杖来威胁自己。 他要怎么办? 他不怕死,也不畏惧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折磨,可他不能放着自己的母亲于不顾,看着她去送死。 如此不孝,他枉为人子,枉做人。 他呆呆的看着张毅手中的那根拐杖,一瞬间心中百转千回,是悔恨自己的无能,还是斥责张毅的卑劣无耻。 没有人知道。 是忠,是孝,这个千古难题,正萦绕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安雅看了王皓一眼,他突如其来的颤抖和焦灼不安,她都看在眼中。 这个曾经在军营里带头反抗过他的血性男儿,他的秉性她很清楚,除了至亲之人,没有人能让他如此的痛苦不堪,如此的动容。 安雅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尽管做出你的选择,我不会怪你。” 张毅得意洋洋的看着王皓,即便败事已显,他也要搅得安大人心神不宁。 半晌,王皓狠狠的睁开了眼睛,他本来不大的眼睛此时炯炯有神,他向着那根拐杖,砰砰砰的一口气磕了三个响头,他额上的鲜血混着地上芬芳的泥土,糊住了他的眼睛。 然后他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大声嘶吼着,“我要作证!” 这四个字声震如雷,其巍峨壮丽的气势,甚至远远的超过此前天子剑的那一声发怒。 他吼叫着,如同原野上最凶狠的野狼一般吼叫着,他的手指紧紧握住,放在身侧,仰天长啸。 “我愿为人证,指证狗官。” 这是他的抉择,若能以一家之不幸还天下以朗朗乾坤,还怀安县的父老乡亲们一个太平生活,他无怨无悔。 “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儿子,这才是我王家的好儿郎。” 王皓的声音刚落,从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声苍劲有力的喝彩声,山庄的暗卫们小心的扶着王母,缓缓的走了过来。 王母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枯瘦的双手,和瘦弱的已然露出高高颧骨的脸上满是细小的擦痕,可她仍旧握住她手中的拐杖,虽然缓慢,但万分坚定的向着王皓走来。 第155章 更无一人是男儿(2) 走的近了,暗卫们便不让她靠前了,前面就是随时可能暴动的张毅,不好让一位年迈的老人冒险。 可她不依,她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哒哒的敲着地面,依旧如同往日教训王皓时那般的随意。 只是不同的是,今日她手上的这根拐杖比往日的精致了许多,坚实的木质被细细的打磨,涂上清漆,雕着蛇头的拐杖握在老人家的手中,倒显得无比的英姿飒爽,犹胜精壮男儿。 她用这根蛇头杖指着那群守军,蛇头杖的重量显然比她日常用惯了的那一根要沉重的多,她拿的有些吃力,手臂也在发抖,可她不放手。 “我曾经和你们想的一样,觉得反正自己家还能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找麻烦呢?” 老人家低低的声音响起,她喘着粗气,说的缓慢,时不时的还要歇一歇,可却没有人呵斥她,更没有人打断她的话。 “昨夜我才知道,我已经老了,老的有些糊涂了。我一直告诫着我儿,不要去找张大人的麻烦,他这样的人,我们贫困人家的孤儿寡母得罪不起。没想到,我们不去得罪他,他还是不放过我们。先是要走了我的女儿,幸好遇到了安大人,后来,又想要老身的命啊。” 她重重的在青石板上,敲击着她的拐杖,这段话有些长,她说的很是费力,但她仍然坚持要自己说。 “既然忍让是死,退避是死,反抗是死,拼命是死。我们为什么要像一只蝼蚁一样,蜷缩在角落里任人宰割,我们为什么不能站起来,为自己,为后代杀出一条路,铺一条通向光明的平坦大道。” 最后一句出,老人奋力的将手中的蛇头拐杖向着张毅的方向扔出,虽是因为年老体迈的缘故,拐杖不过滚了几圈,就躺在地上不动了,但这气势着实是惊人的。 安雅站在那里,看着面前这个两鬓斑白,依稀可以看到在当年风华正好的年岁,那般泼辣的不顾一切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一位妇人,才能教养出这样一对出色的儿女。 “我们也愿意。” 不同于王皓和王母的巍峨壮阔,这一声显得慵散而无力,像是带着清晨没有睡醒的困顿倦意,勉强爬起来洗漱的无奈。 安雅抬头,看着远处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摇曳着较好身姿的女子,还未到近处,那满身低劣的胭脂香粉的浓郁刺鼻的香气便被风吹到了安雅的面上。 往日里,这种廉价香粉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安雅大抵是不喜的,今日闻着,却觉出了一丝感动。 她的这一番话自然是有用意的,一个人证固然有用,可总没有十人,百人,乃至千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来的有说服力。 她以为她可以感动这些保家卫国的兵士,没想到,最先站出来的,竟然是她们。 领头的女子穿着一件淡粉的轻纱,摇着一柄团扇,扭着腰肢走来,她的手不时的笼着自己松散的,似乎还没来得及系起的长发,她摇曳着,笑着,领着身后的十数人,像一群花团锦簇的花蝴蝶,一阵风似的飘过来。 “我们这些爹不亲,娘不爱的,有家人也和没家人一般的风尘女子,还怕什么?” “就是就是,我们后半辈子只要管自己过的开心,管旁人做什么?” “哎呀,我说安大人,咱们帮你这个忙,你看看,能不能让我们死的时候风光一点,给个厚点的棺材啊?” 花蝴蝶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毫不顾忌的冲到张毅身后,一伸手就揪了几个兵哥哥下来,有的还站在府院高墙的下面,冲着上面站着的人招手。 “好人,你下来啊,我说你怎么昨晚没来睡我呢,原来是在这啊。” 她喊了一阵,见好人不理她,一把拖住自己硕大的胸部,摇晃着身躯,叫嚷道,“哟,长能耐了啊,敢不听话了,小心姐姐不跟你睡哦。” 原本肃杀的,随时都有可能染血的县衙,因了她们一群人的出现,而变得喧闹,变得不那么的庄重,可安雅的鼻尖却是一阵发酸,眼眶中泛着迷离的泪花。 她看着,身材曼妙的女子,跳着喊着,跳的发丝凌乱,喊得声音沙哑。 她听着,女子们声情并茂的表演,男子们悉悉索索的拒绝。 突然她笑了,笑的飞扬,笑的张狂,笑的,凄楚。 她将手中的天子剑扔到纪明轩的怀中,指着那群软弱无能的兵士们说道。 “我曾经听过一首诗,一直只当是夸张,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人是男儿。 “你们自诩男儿,还不如一群女子深明大义,下辈子投胎,不若为牲!” “你们身为男儿,不配做人!” 街道的角落里,那个校官看着安雅,看着在安雅的怒斥声中逐渐安静下来的花蝴蝶们,他的心动了一动。 他们这些男人似乎被一群女人给鄙视了呢? 尤其是插着腰,站在高墙下,伸着手臂对着墙上站立的明刀明枪的兵士指指点点的花蝴蝶,此刻她们眼中的目光分明是不屑的,鄙夷的。 “你们胆小如此,还不如我们,算个什么东西?” 她们目光中所透出的深意是如此的明显,只差没有往地上吐一口吐沫,表示她们的愤慨了。 难道你们口中所谓的英雄豪情只是对着床上的女人时,才有的么? 这一瞬间,他胸腔中沉寂了多年,早已变得死气沉沉的心脏,好似突然间活过来,开始欢快而剧烈的跳动起来,那种久违的热血情怀涌上心头。 他怔怔的看着安雅,看着那群看似胡闹,实则自有法度的女人,他张开自己的手指,看着自己的手掌。 养尊处优多年,他的手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当年还是小小兵卒时那厚厚的茧子,也有很久没有杀过人,上过战场。 不去战场久了,自然就没有了那种拼搏的,不计生死的冲杀,他越来越向往安定平静而又富足美满的生活。 他安于现状,安于做一个小富即安的闲散之人,早已忘记了当年穿上盔甲军装时发下的宏愿。 精忠报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虽死犹荣。 他的嘴角毫无预兆的笑了笑,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向着前方安雅的方向走去,牛皮做成的上好军靴在青石砖上摩擦的咔咔直响。 第156章 大红喜服(1) “大哥,你要做什么?” 一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怪异举动的兵士拉住了他的胳膊,疑惑的问道。 “安大人胜局已定,大哥难道这时要上去阻止,怕是太迟了。” “我不是去阻止安大人的。”他缓缓的拉开了他们拉着他的手,拒绝着他们的好意,淡淡一笑。 “我是去作证的。” 张毅的事情自然是了了,在安雅那一日气势如虹的申讨,大气磅礴的檄文,和那名校官的临阵倒戈之下,凑足了整整三十名人证。 虽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好歹气势上看起来着实惊人,再加上谁都知道皇上对安大人的恩宠,基本上是有求必应,更何况这次的事件,安雅占足了一个理字。 由她亲自带齐了人证上书圣上,实在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张毅当日就被捕下狱,也不必特意留神,他自诩舅舅能力惊人,想必是不会自杀的,再说安雅一瓶十香软筋散下去,便是十天半个月也是动弹不得的,走到京城,那都不一定能醒过来。 监牢在名剑山庄的监管下,那是铁桶一般,板砖一块,就连皇宫都未必有这安全,暗卫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的非凡实力。 在两位大宗师的联手冲击之下,尚且能固守一夜,有谁敢来劫狱,尽管来吧,只叫你有来无回。 若不是安雅为了处理怀安县中多年积压的政事,尤其是核对监牢中是否有无辜的犯人,有罪的接着关着,无罪的当庭释放,她早就带着人证和犯人走了。 说是她处理政事,可这位安大人实在是懒散惯了,又没有什么参与政事的兴致和体力,最喜欢操刀子砍人,这种脑力劳动,还是能者居之,能者多劳吧。 于是可怜的庄主,悲惨的杜活宝只好整日满头于县衙那灰尘满屋,螨虫遍地的档案室,一项项的规整。 将理好的条陈送到安大人处,安大人多半是随意的看上一眼,咚的叩上印章,笑嘻嘻的传达下去。 为此,杜公子不知抱怨过多少回,“喂,我说庄主阁下,安大人处理政事这般随意,你我万一是心怀叵测之徒,动动手脚,岂不悲剧了?” 纪明轩将一叠厚厚的卷宗砸到不怕死的杜公子脑袋上,神秘的说道:“你不妨试试看?” 杜雷斯被纪明轩那深邃的,一眼看不到底的,包罗万象的小眼神一刺激,当场就狠下心,胡诌了一篇条陈,交到了安雅的手上。 说是胡诌,不过是改了一些地方,天马行空的乱写,他着实是不敢的,安大人的才学,多少总是有些的,太张狂了,不好。 活宝战战兢兢的将条陈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看着安雅的神情。 安大人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的漫不经心,左手瓜子,右手香茶,嘴角一撇,示意霜儿翻页,看了半晌,抬起头来,也不多说,只看着杜公子笑的明媚,吓得他双腿一软,立时就要跪倒。 “有点不妥吧。”安雅一吐瓜子皮,疑惑的问道。 她的目光实在是过于诚恳,脸上饱含着浓浓的好学情怀,眨着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杜雷斯,给了他一种安大人只是看出不妥,却不知哪里不妥的错觉。 于是,胆子向来大的惊人的杜雷斯,愣是梗着脖子,僵着身子,从嘴巴缝里憋出一句话来,“本公子做的条陈,想必是没有不妥的。” 安雅深深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的问道,“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杜公子将自己的胸脯拍的砰砰直响,那模样活像一只战胜的公鸡,威风凛凛的看着安大人,完全无视了严峻熙想要暗示的眼神。 “哦。”安雅笑了笑,答应一声,拿起手边的印章,照例是咚的一下。 还没等杜公子脸上的肌肉听从大脑的指挥笑上一笑,又听到安雅淡淡的说道,“既然杜公子说没问题,本大人自然是相信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这事就烦劳杜公子全权负责,要是出了一点错。”安雅笑的阴森,露出一口尖利的泛着寒光的白牙,笑嘻嘻的说,“你就准备下半辈子进宫伺候皇上吧。” 她乐呵呵的拍着手,像是想到了什么,称赞道,“凭公子的才学,做个大内总管,肯定是早晚的事情,位极人臣指日可待,我就先祝贺一二了。” 她将桌案上的折子交到杜公子手上,挤眉弄眼的说道:“千万记得,要照这份条陈上的来,可别自作主张,打了自己的嘴巴。” 杜雷斯顿时哀嚎一声,惨叫当场,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抱着安雅的大腿好一阵哭号,“大人,小人恳求大人赐我便宜行事之权,否则怕难以成事啊。” “杜公子向来是算无遗算,堪称当世无二的人才,自有未仆先知之能,不必过谦。” 安雅温柔的抚摸着杜雷斯的脑袋,诚恳的说道,“多亏先生了。” 杜雷斯苦求无果,只得别扭的拿着自己的条陈,灰溜溜的滚出了书房,找那罪魁祸首纪明轩算账去了。 此事之后,杜家公子雷斯,再也不敢试图做任何手脚欺瞒安大人,并且恨不得多生出一对手脚来,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办事效率一下有了质的飞跃。 据说档案室中的卷宗,已经只剩下了很少的一部分,就快要完工了。 狡诈如狐的安大人则是喜笑颜开的泡在浴池中,闭着眼睛,听着小曲,不时的拿出大印懒洋洋的盖上一盖,日子过得是何等的惬意。 张毅被捕的消息肯定已经泄露出去了,她也没想着拦截下来,朝堂上想要她命的人那么多,正好趁此时机一举歼灭,实在是好事一桩,她为何要阻止? 敲山震虎这样的戏码显然是不适合霸气的安大人的,相比之下,她比较喜欢引蛇出洞的玩法。 她实在是厌烦了朝堂上那字字机锋,每句话都带着玄机的日子,不若就此一网打尽才好。 安大人不怕出事,事情闹大了才好,闹得欢腾了,闹得无法收拾了,她才好重重的出拳,打得你们满地找牙,再无翻盘的机会。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皓看着在屋子不断的踱来踱去,一眼望去就知道是焦灼不安的妹妹,实在是忍不住问道。 他这两日,总觉得王小妹越发的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总之哪哪都不对劲,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第157章 大红喜服(2) 一时揉揉衣角,一时照着镜子唉声叹气,安大人不是说了么,妹妹的这张脸虽说是不能恢复原状了,但是假以时日,配合草原上的秘方,调养好了脸上的肌肤,施展补脸之法,未必会比现在的容颜差,她这到底是整日里惴惴不安个什么劲? 王皓正愁眉苦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着,那边砰的一声,王母将从小妹屋子里翻出来的箱子跺在了桌上,打开箱子盖,将里面小妹自己偷偷备下的嫁妆倒在了桌上,板着脸问道,“你在担心这个?” “娘。”王小妹羞红了脸,揉着衣角不敢看她,只是点点头,她的声音细弱蚊虫,几不可闻,“早就想和你们说的,只是出了这档子事情,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低着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的指尖抚着自己的脸颊,呆呆的说道,“今天本来是约好迎亲的日子,可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怕是不会来了。” “这件事情闹得这样大,十里八乡的,还有谁不知道呢?”她露出的手背上满是烫伤的痕迹,比起先前的伤势虽然好了许多,但那蜿蜿蜒蜒的蚯蚓般的伤痕,还在不断的提醒着她。 如今的她,容貌俱毁,已经配不上那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了。 王小妹有些伤感的看着身上狰狞的伤口,淡淡的说道,“算了,也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听到这里,王皓恼怒的一拍桌子,大声吼道:“谁家的混小子,敢看不上我妹妹,看我不活活打死他。” “哥哥,毁容本就是七出之一,何况还没成亲,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大罪,说到底也还是我的过错,要是我肯等一等,见到安大人再做决定,也不至于会弄成这样,既连累了自己遭人厌弃,还要劳烦安大人为我求医。” 嘴上虽这样说着,可王小妹的眼睛还是不时的落在桌上那件大红的喜服上,眼睛的余光也不时的瞥向门口,连王皓这么粗心的人都看出来了,妹妹怕是放不下的。 王皓几次话到嘴边,却又无声的咽了下去,在他的心中,妹妹自然当得起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根本不必去求,可是,他这样想,旁人可未必,就算那人不在意,他的家人又怎会不在意? “小妹,娘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他一定会来的。”王母笑着,抖落起桌上的喜服,递给她,“换上吧,万一他要是来了,看到你还是穿成这样,怕是真的就要掉头走了。” “娘,他真的会来吗?”王小妹扬着头,将眼眶中随时都会流出的晶莹泪水忍了下去,怔怔的看着王母。 “你相信你们之间的爱吗?” “我相信。” “那他就一定会来的,即便不是来迎娶你,也会给你个交代。” 王母拍了拍小妹的手,笑着说道,“别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流泪不吉利。” 她牵着王小妹的手,拉着她走进屋子,临进门的时候,回头冲着王皓呵斥道:“呆子,还傻站着做什么,不去采办东西吗,你这个哥哥,原来就是这么当的。” 王皓一惊,这才点了家中的银两,上街采办去了。 王母一下一下的梳着小妹垂直乌黑的头发,望着镜中的人儿,默默的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她瞧着小妹对那人是报了极大的希望的,要是真的没有来,可以想见,她会有多么的伤心难过,到时候,她要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日头渐高,早已过了吉时,林恒出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王家一家三口逐渐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 王皓简单的装点了一下自家的院子,尽可能想要布置的“华贵”一些,可他家本就不是大富之人,连小康都算不上,匆促间操办的事情,哪里能好到哪去。 他有些惆怅的看着院中稀疏的红色,再想到那个不知名的臭小子,心中一时欢喜,一时难过,说不出的情绪。 既害怕那人来了,让妹妹受委屈,又害怕不来,妹妹更加伤心,总之是坐立不安,比上战场上厮杀拼命还要纠结难耐。 王小妹掀起头上的喜帕,走到门边,扶着门框,怔怔的看着院门,她的目光清清淡淡的扫视了一眼院中王皓费尽心机操持的明亮红色,缓缓的开口说道:“哥哥,都拆了吧。” “拆了作甚?” 王小妹话音刚落,安雅就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指指点点,对王皓那非比寻常的品味嫌弃的无以复加。 她的身后跟着一群苦逼的衙役,张大人的锒铛入狱,让这些衙役们这些天都赔着小心,夹着尾巴做人,就连在路上遇到一位阿婆,都恨不得抬着她走,好让安大人看到他们的悔改之心。 今早上看见王皓上街采买,依稀望着像是办喜事用的,这些衙役一琢磨,这可是表忠心的大好时机啊,谁不知道,王家现在可是安大人身边的红人啊,还不紧赶着巴结? 于是众衙役赶紧的凑了份子,禀了安大人,抬着东西就过来了。 “拆了做什么?”安雅大手一挥,冷冷说道:“输人不输阵,就算是来退婚的,咱也不能让旁人看扁了。” 她拉着王小妹的手,略带着愧意的说道:“你好歹也是因为我的思虑不周,才有今天这一茬事,你放心,谁敢欺负你,本大人一定替你出头。” 安大人出马,自然是非同凡响,王家建成多年,已然有些落败的小院在一行众人的齐心努力下,看起来比先前的好的太多了,恢复了早年的一点原貌。 纪明轩和严峻熙慷慨解囊,又着意添置了不少好东西,远远看去,倒是一番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一个是天下第一大庄的庄主,一个的哥哥是大魏首富,两个人一出手,岂有差的,件件价值连城,美轮美奂。 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男主角上场了,是鸳鸯戏水碟双飞,还是一顿好打怒斥,总也要见到人才能开场不是。 这边王家一众人在心中不住的咒骂林恒,恨不得将他的祖宗都拉出来骂一骂,那边林恒也是心急如焚,急的火烧眉毛。 要说林恒,倒也不是个薄情寡义的,只是婚姻大事,总要求得长辈的同意这桩婚姻才算是圆满的,归家之时,林恒自信满满,家中独子,打小地位超群,以为不是难事,哪曾想到,林夫人早已有了属意的女子,自然是不许的。 第158章 交易下的亲事 他也狠心,撒泼放赖,绝食上吊,样样都弄齐活了,吓得林家老祖宗寝食难安,林家二百里一根独苗,想要求死,这是说着玩的事嘛。 老祖宗不干了,摸着乖孙子瘦的可怜巴巴的脸颊,一抖身躯,当即拍板,娶,立刻娶回来,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能给他老林家传宗接代也就是了,反正林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那点子嫁妆。 老祖宗拍板定论了,老爷夫人也就没话说了,大不了先娶回来,遂了儿子的心愿,再纳几房称心如意的小妾便是,何必闹得家中鸡飞狗跳的。 如此耽误了几日,林家娶亲,怎可马虎,办的寒酸了,实在是有损体面,置办聘礼又耽误了几日,好容易你挑着担,我牵着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眼瞅着已经看见怀安县的城楼了,不知为何,碰上了个神神叨叨的疯婆子。 那婆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安雅从县衙中赶出来的王婆,旁人作恶毕竟心中还存有一丝善心,这人倒好,不仅没有怜悯之心,还助纣为虐。 这也还是安雅看她岁数大了,给了点银粮打发回家了,一个上了岁数,没钱没势的老婆子能做些什么? 不过如今看来,她似乎是低估了王婆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可安雅难得发了一次善心,没有赶尽杀绝,王婆自个还不放过了。想她在张大人府上的时候何等风光,哪个见了不是点头哈腰,道一声安的,如今落到如此田地,她不甘心,不服气,想要为自己争一争。 王婆惯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几句话一说,一番试探,弄清了眼前这些衣着光鲜亮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人,竟然是去王家,迎娶王小妹的。 王小妹和王婆什么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以及害她倒了霉的祸水,怎能见得王小妹嫁的这样风光,于是好一张如簧巧舌,夸大其词,说的不亦乐乎,直把王小妹损的一钱不值。 林夫人本来就不待见这个未过门的媳妇,此时一听,甭管是不是真的,正好是个由头啊,便借此推脱着准备打道回府了。 一行众人在官道上好一番拉扯,拖拖拉拉了这样长的时间,安大人要是还没收到消息,那也便不是安大人了。 一名暗卫凑到安雅的耳边,悄声的将城门口发生的事情捡了重要的说给她听了,听得安雅是连连皱眉,暗自悔恨,早知道这老妇如此的不知悔改,就该当即杀了便是,又作孽了。 “你们请等一等,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会就回。”安雅抖了抖裙摆,随意的说道。 “娘,你怎么能不信儿子的话,反而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疯婆子。”林恒拉着林夫人的手,不住的摇晃着,往常用这招不知哄了母亲多少回,次次都管用。 “别逗我开心,我可不是你老祖宗,那么容易就被你糊弄过去了。” 林夫人的手指重重的点在了林恒的额头上,嗔怒道,“我倒觉得这婆子说的没错,那女子也不知给你灌了什么**汤,把你迷成这样,不是狐狸精又是什么?” “夫人连人都没见着,就下了定论,是否武断了些?这样冲动,实在是有失林家的风范,难道林家与人谈生意,都是这么做的吗?” “不知今日的事情传扬出去,旁人是否会对林家失望透顶,如此言而无信之人,怎敢和其做生意,不怕被骗么?” 林夫人闻声一看,迎面走来的女子红衣翻飞,大红的衣衫上金丝缠绕,头发高盘,一根凤凰簪子随意束起,通身的气质贵不可言。 她心中一动,若是林恒口中的王小妹是这般气度,如此相貌,倒也配的上林家的身份,一念至此,脸上便带了些许的笑意,起身挥袖,准备扮演好一位慈祥婆婆的形象。 安雅走到近前,先不去看林夫人,她冷冷的看了王婆一眼,淡淡的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这一句,惊得王婆立时站立不稳,这几日她见多了安大人的雷霆手段,一时出于泄愤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想来,却又有些战战兢兢。 不知道安大人会怎么处置她,王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觉得眼下的情形只有抱了林家的大腿才能有活路。 要说王婆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见识浅薄,好端端的林家,怎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婆子得罪权倾朝野的安大人?送上去任打任杀还差不多,保护?实在是您老想的太多了。 王婆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做了错误的决定暂且不提。 一语说罢,安雅也不想和王婆多做纠缠,此时当务之急是请了林家众人进城,这种小人物,还顾不上。 “这位想必就是林夫人了。”已有多年未曾对人行过礼的安雅弯下身子,行了一礼,王小妹受的伤,遭的罪,都是她的过错,她想尽可能的弥补一些。 “我是代替王家迎接夫人的。” “哦?”林夫人疑惑的看着她,难道说现在的婢子都能有这样的风华,实在是难以让人相信,眼前这个明显气质高华的女子,只是一个迎亲的使者。 “我听说,林夫人在怀安县外遇到了一点麻烦,所以特来迎接,顺便好帮夫人将这麻烦解决了。” 安雅看着自己干净的指甲,小指不动声色点了点王婆,身后的暗卫收到命令,消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王婆的身后。 林夫人看了一眼安雅,怒气冲冲的问道,“你就是这样迎亲的?” “林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安雅也不多言,伸手向前一指,举手投足间环佩叮当,尤其是腰间的那一抹淡青色的玉佩,更是吸引了林夫人的注意力。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那似乎是严家的令牌。 林夫人眉头深锁,这个女子究竟是谁,竟能和严家攀上关系,不论是谁,都是值得严家结交的对象。 这玉佩自然是安雅从严峻熙的手上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作为谈判的筹码。 安雅再不多言,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林夫人,林家世代商贾之家,这位林夫人也不是寻常人物,她相信,林夫人会做出最合她心意的决定。 果然不多时,安雅就听到林夫人答道,“既然如此,我就听听姑娘有何高见?” 安雅斜斜的靠在树上,将系着令牌的红绳套在一根手指上打着圈儿,她看着林夫人若有所思的神情,淡然一笑,“我不知道王婆和你说了些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今日你一定要同意这门亲事。” 第159章 身而为人(1) “你敢威胁我。”林夫人气急,怒斥道:“姑娘总该知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就算我勉强同意恒儿娶了王家小姐,可只要进了林家的大门,就是我林家的儿媳,关上门来,发生点什么谁都不好说的不是吗?” “那是自然,天灾**的那么多,出点什么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安雅点点头,像是很赞同林夫人的话,“要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算是我再不讲理,也只能作罢。” “你不喜欢王小妹,不过是因为王家贫弱,不可能成为林家的助力,反而会拖累你的儿子吗?”她嘴角一撇,斜眼看了看林恒,“可是如今,严家愿意补偿夫人在这门亲事中受到的损失,夫人又有什么道理不同意呢?” “而且最主要的是,您的儿子喜欢小妹,不是吗?” 林夫人垂着头,扭着手中的帕子,低头不语,老实说,她不是不心动的,林家看起来风光,可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做生意不是一件容易事,明里暗里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能有严家相助,自然是好的。 “若是夫人愿意点头,玉成此事,回京之后,我请皇上赐个爵位给林家,如此可好?”安雅看着林夫人有些松动的神情,淡淡的说道。 “此事有几成把握?”林夫人猛地抬起头来,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一个爵位对林家的作用有多大,不用安雅细说,她也是明白的。 “十成。”安雅眯着眼睛看她,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对这些商人来说弥足珍贵,可对皇家而言,不过是随手盖的一个印章,李智宸没有理由不同意。 “姑娘究竟是谁?”林夫人疑惑的问道,眼前的女子年纪轻轻,这等气魄,倒真的是不输给任何人。 “本大人姓安。” 安雅大笑着,长袖漫舞,玉足轻移,走到林恒身边的时候,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的望了他一眼。 只要你能度过这一关,我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天下。 林夫人看着安雅的身姿优雅而决然的背影,顺着她衣衫上耀眼夺目的红色,望向了怀安县斑驳脱落的青砖城墙,透过这层层叠叠的砖石,她似乎看到了属于他们这些高门望族的末日欢歌,又似乎看到了王朝的更迭交换。 过往生命中形形色色,或华贵或卑贱的人影在她的眼前交相辉映,终究化作了一片五色斑斓的泡沫。 她在想,她今日的选择是对是错? 她从未想过拿儿子的婚姻去做交易的筹码,只是本能的想替他的未来谋求一条相对平稳的,安逸的宽阔大道。 她以为他终有一日会懂得她爱子的拳拳之心,可是她很悲哀的发现,这只是她自以为是的以为。 她偏着头,去看同样若有所思的林恒,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鞋上那一点余晖闪烁,随着夕阳的西去,而不断的变化方位,逐渐的黯淡下来。 林夫人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她的指尖轻轻的拨弄着腕上价值千金的玉镯。 她这一生,幼时在家族的庇护下享受人间富贵,成人后躲在夫君的羽翼下无风无浪。 她这一生,风调雨顺,日日顺心,事事如意,至多不过是靠在雕着花鸟鱼虫的栏杆上,在身边婢子的小意伺候下,想念外出谋事的夫君时,才会露出一丝的忧心忡忡。 活到今日,她没有什么不满足,也没有什么不顺遂,她也希望她唯一的孩子能够像她一样愉快欢乐的度过此生,她有什么错? 这门亲事,本就是儿子千求万求求来的,她这么做没什么对不住他的。 林夫人下定了决心,拍了拍衣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笑着说道:“走,恒儿,娘带你去接媳妇去。” “娘?”林恒疑惑的问道,他的脸上是震惊的,也是欣喜的,“您同意了?” 林夫人爱怜的用帕子擦去了林恒额上的汗珠,“你这么喜欢,娘不同意行吗?” 她好笑的看着林恒呆呆的挠着头发的样子,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用带着母性特有的温和柔软的声音说道,“还不快去。” 林恒小跑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问她:“方才那个姑娘到底和娘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的心没由来的陷入了一丝慌乱,避过了林恒的视线,小声的答道。 “哦。”林恒答应了一声,急急的招呼了林家的佣人赶紧的将大红的箱子抬起,欢天喜地的奔向了他心中所爱的女人的方向。 安雅缓步行走在夕阳落日余晖下的怀安县街道上,大红色的喜服晃得她的眼睛有些生涩,这样艳丽的颜色,她很不习惯。 她不去看身后注视着她的林家母子,也不去看街道两旁向她问好的百姓,她只是默默的走着,在落日的霞光中独自走出了一片旖旎风情。 她希望林恒的性子坚毅如磐石,能够抵抗住来自这世间的一切苦难,为他自己,也为王小妹撑起一片广阔的天地,然而她知道,这仅仅只是希望罢了。 她可以替王小妹破开林夫人这块大石,却阻挡不了一个男人改变的心意和日益离去的脚步。 这段婚姻的幸福与否,归根到底,不在林夫人,更不在林家,而在于林恒的心。 行至王家的门前,她的手搭在那道有些残旧的木门上,一点点的去感受木头的粗糙和纹路,许久,她稳住了自己的身形,用力将面前的这道重逾千斤的木门推开。 安雅迎着院中初时一脸期盼,见到是她后淡淡失落的众人站定,她看到王小妹掩在喜帕下的那一滴晶莹的泪花,和弥漫了整个院子的忧伤悲恸。 她侧身让过,冷冷淡淡的说道:“他们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阵噼啪作响的爆竹声在王家门前的街道上响起,无数的大红箱子鱼贯而入,吸引了街坊邻里的注目。 他们推开自家的院门,羡慕而又有些贪婪的看着那一个个火红的箱子,他们小声的窃窃私语。 “不是听说王家的小妹毁容了嘛,怎么还有人来娶?” “别瞎说。”身旁的一人戳了戳他,警惕的说道:“许是给王家那个小子的也说不定。” “那倒是有可能。”那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王家现在走了狗屎运,攀上了安大人,跟着王皓,日后自是金山银山,享用不尽,要是我有个没出嫁的闺女,也愿意抱抱王家的大腿。” 第160章 身而为人(2) “就是就是,这样的好事,可不是谁都有这个好运的。” 众人会意的一笑,了然的互相对了个眼神,那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让安雅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待看清来人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却又怔怔的,目瞪口呆的看着王家那小小的院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王小妹从喜帕下的缝隙看到了堆满整个院子的聘礼箱子,这样的场面,连她自己也难以相信,她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被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着的。 这样的场景,曾经出现在她的梦中,出现在她的遐想中,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的如意郎君,能驾着五彩祥云而来,竭尽全力的,给予她一场盛大、华美的婚礼。 这是每一个女人在那绚烂的流金岁月中,都有过的,属于幸福的幻想。 但这一刻,她是茫然的,是不知所措的,也是惴惴不安的。 林恒来了,那他是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还是毫不知情? 她揪着自己的袖口,想要掀开头顶的喜帕,让林恒看看现在的自己,可又不敢,若是他真的惊着了,后悔了,不娶了,她要怎么办? 想了很久,直到她的袖口被自己揉成了一团辨不出花纹的布料,她才停了下来。 外面锣鼓喧天,漫天飞舞的红纸,喧闹的带着喜气的祝贺声,一点一点的出现在她低垂的眼前,响彻在她的耳边。 她的手指抬起,任由宽大的喜服从手腕落下,露出她原本皓白如月的手背,慢慢的触碰到了大红喜帕的一角。 随着她的动作,院中的声响渐渐的停了下来,一片可怖的静谧和惊人的荒凉。 安雅只是看着,看着王小妹手背上蜿蜒的伤痕,看着她虽然颤抖,但仍是固执的想要去掀开喜帕的手指。 安雅没有开口劝阻,甚至懒得去看林恒脸上的表情,未来的路,长长久久,跌宕起伏,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任何人做决定,她要看王小妹自己的选择。 喜帕落地,众人都惊讶的看着小妹的脸庞,尤其是站在院外的街道上不时的向院内张望的人。 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都看过王小妹原先的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庞,如今看到这一张青青紫紫,五颜六色的脸,除了开始时的感叹唏嘘和一丝同情,更多的反倒是此时此刻不应有的幸灾乐祸。 哦,这样子,八成是嫁不成了吧,有谁家想要让这样容貌残缺的女人进门,每日里看着不觉得恶心吗? 王家这几日的“得势”,看在这些人的眼里越发的刺目,都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就连祖坟离得也挺近,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擦着我的发丝划过,落在了你的头上? 这些眼红的人儿没有想到,要不是王皓站出来,要不是王家那个柔弱的妹妹和年迈的母亲站出来,为他们呐喊,为他们疾呼,今时今日,他们还陷在苦难的泥沼里无法自拔,怎有这份闲情逸致,抱着双臂,指指点点,时刻准备着人家的笑话。 周围人的那一声惊讶落在王小妹的耳里,她并不在意,这些人的鄙夷和不屑虽然伤人,但她更关心林恒的态度。 那是她倾心相待的良人,那也是她想要相伴一生,不离不弃的夫君。 他此刻的态度,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林恒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握住了小妹推拒的双手,握住了她想要再次盖上喜帕的修长手指,他轻声说道:“如果你现在这一刻的躲避,是因为你的脸,没关系,我不在意。” “真的?”王小妹抬起头,望进林恒的眼里,也望进了他的心里,她无比的害怕,她害怕会在林恒的脸上看到那一丝的怜悯和同情。 即便她不复昔日的容颜,她也仍是那个骄傲的王家小妹,施舍而来的爱,她不要。 林恒点点头,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平静无波的,从容淡然的,没有一丝的勉强,也没有一丝的不情愿,他只是低下头,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然后开口说道。 “我不在意。” 王小妹看着他,欢喜的落泪,欢喜的跳将起来,抛开手中的大红喜帕,紧紧的抱住林恒温暖的身体。 她觉得连日来的等待和期盼,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那份从林恒的身体中散发出的淡淡暖意,让她冰冷而绝望的心,重新变得温软起来。 就连一直扬言,要对未来妹夫喊打喊杀的王皓,也缩在院中的角落里,偷偷的用袖子擦着眼角落下的泪水。 他就说嘛,妹妹的眼光是最好的,怎么会看错人? “真是没想到,堂堂林家,连一个失了贞洁的女人也要,真是稀奇。” 正当众人沉浸在紧紧相拥的两人那柔情正浓,风光美好的时刻,一道不合时宜的叫喊声突然在小院中响起。 这个声音,安雅用不着回头,也知道是王婆的声音。 那贼婆子估摸着是觉得自己求生无望,眼看着林恒娶了王小妹,林家和安大人勾搭在了一起,自己这条老命,那就只能是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临死前拉个垫背的,我好过不了了,我也不让你好过,简直是所有恶人的通病,王婆这么庸俗的人,自然是不例外的。 安雅冷哼一声,身侧站着的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这种森冷的杀意,他们可承受不起。 纪明轩看了一眼呆愣愣傻站着的暗卫,暗叹一声不好。 这个暗卫也是无辜,他看此番尘埃落定,众人脸上欣欣然满是喜色,心头一松,制住王婆的手指也松了一松,只这片刻的机会,就被一直想要闹事的王婆给逮住了,喊了这么一句话来。 她怒目而视,被她那凌厉的目光盯着的暗卫心头一惊,忙追了出去。 可是话已喊出,能不能抓到王婆,甚至她喊的话是不是真的,都已经不那么的重要了,重要的是周围的这些人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恍然大悟的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王家是“卖女求荣”啊,怪不得安大人对王家连日来的多番照顾。 我就说嘛,我家的运气向来都比王家好的,怎么这次反倒不如了,原来是这样啊。 啧,啧,啧,都说官场上乱,皇宫中更乱,身跨官场和皇宫两地的安大人,这爱好真是寻常人接受不了啊。 第161章 身而为人(3) 王小妹一呆,她不去看众人鄙夷的眼神,只静静的直起身子,看着眼前的良人。 “别人说什么,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想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林恒看着王小妹,他的耳边萦绕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一点一点,如刀子一般,浅浅的割着他的心。 那些话,他自然是不信的,不说别的,看看她满身满脸的伤痕就知道,她为了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怎么能不信她? 可是,林家要怎么办? 向来疼爱他的娘亲和老祖宗要怎么办? 他毕竟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是整个林家,更是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娶了一个容貌欠佳的女子,还可以说是德才兼备,他相信以王小妹的才学,当得起这四个字。 但未婚的女子在家乡有失贞的传言,这样的女子,是绝对不被允许进入林家的祠堂,强行迎娶也势必会让林家置于风口浪尖,他不能不考虑。 他要迎进家门的是林家独子的正妻,是林家未来的主母,家族不会容许他的任意妄为。 在这一刹那间,他犹豫了,他彷徨了,他想要拉住小妹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指停在半空,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就能触碰到她的手指,也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聚拢她破碎的心。 他的心在滴血,一滴接着一滴,落在他的心头,叮咚作响,他仿佛能听见那声音,感受到那种非人的疼痛。 一边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一眼动情,一眼入心,将他往日里无波无痕的心搅得天翻地覆,再也不得安宁,从此只为她一人狂野的跳动。 一边是他此生永不能割舍的亲人,数十年呵护相伴,为他遮风挡雨,为他的每一个心愿奔走忙碌,从无怨言,他亏欠良多,怎可弃之不顾? 他看看王小妹,又看看自己的母亲,都是放在他心尖的人物,他哪个都放不下,哪个都不能放下。 王小妹怔怔的看着他,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忧伤,看到了他眼中的纠葛,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无奈。 她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林恒一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的手掌中,双手紧紧一握,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他的身体。 然后,她坚定的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她看着林恒,莞尔一笑,“是我让你为难了么,想必是的。” 她伸出手指,试图抚平林恒额上的皱纹,她笑着,哽咽着,用她此刻所能做出的最不以为然的表情看着他。 “我不是什么好女人,你大可不必如此,你瞧,放了我的手,你依然活着,我相信,你能活的更好。” “等我回来,接你回家。” “好。” 林恒看着她,想要将这一刻她的柔情,她的伤痛,都看在眼里,镌刻在他的心上,从此成为他奋力拼搏,翱翔九霄的动力。 从今日起,他要努力破开一切阻碍,来到她的身边,再次握住她的手,从此相伴一生。 林夫人看着林恒转身离开,他落寞萧索的背影在一片柔和的霞光中愈发的孤寂清冷,即便是最火热的大红,也无法照亮他冒着丝丝寒气的心脏。 在这一刻,她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她想要冲上去,告诉林恒,你放心大胆的娶回家,安大人许诺的利益,足以让家族中的任何一人低头。 可她知道她不能。 那是她的儿子,她实在是过于了解,他不会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这样的委屈。 一个靠着安大人扶持,付出巨大利益才能八抬大轿,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迎娶回家的女子,对他,对她,都是莫大的羞辱。 她望着突然抬头,看着她的儿子,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笑,随他去吧。 让他自己向着自己的目标艰难而曲折的前行,这样的过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由着他在海阔天空的搏击中自由的成长,无非是多走一些弯路,多爬一些高山,好在他们林家还折腾的起,她也还有时间。 安雅站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的王家小院里,彼时的喧闹和洋洋喜气,似乎从未存在过,她缓缓的走近王小妹,伸出同样冰冷的手指,明晃晃的红色,现下看来是这般的讽刺,她不屑的笑了笑。 她弯着身子,看着将自己缩成一团,强忍着泪水的王小妹,轻启朱唇,淡淡问道。 “你还愿意为了这些愚蠢的人们,挥洒你的热血,为他们讨回应有的公道吗?” 安雅的车队终于再次吱吱呀呀的驶过了怀安县的城门,她的身后是县城古老而静谧的街道,长长的斜影落在悠久的辨不出岁月的青石砖上,影影栋栋。 木质的车轮不时的划过每一块青石砖的接缝上,坐在车里的安雅能听到接连发出的咯吱声。 她掀起帘子的一角,透过缝隙看着街边不住的向她叩首表示感谢的百姓,又看了看身后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低头不语。 她感觉很困惑,非常的困惑,于是她将这种捉摸不透的困惑说给纪明轩听,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抓捕张毅,让他受到应有的制裁,对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劳卓著,我以为,这是为上位者执政的职责。” 她拉着纪明轩的手,细细的数着他手指甲上淡淡的月牙,她的整个身子都靠在他的怀中,享受这片刻的安详。 “反倒是王家为他们付出了最大的心血,担了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风险,而他们发自肺腑,跪拜叩首的对象是我,并不是他们。” “这是为什么?”安雅疑惑的眨着眼睛,不解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纪明轩想了想,替安雅梳理着她头上的青丝,淡淡的说道:“也许,世人对身份尊贵者向来是仰视的,自觉他们的卑微,带了与生俱来的畏惧。” “对他们动辄喊打喊杀是常态,欺压凌辱是平常,如你这般愿意将他们视为一个真正的人,与他们而言是罕见的,物以稀为贵,你自然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就高大起来。这和你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没有关系,和你的身份地位有关。” “我不喜欢。” 安雅闭上眼睛,颠簸的马车让她连日劳累的身体有些疲倦,纪明轩的怀抱是那样的舒适,现在的她有些昏昏沉沉。 第162章 以身试药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轻缓,贴在他身上的身体也逐渐柔软,一片黑暗中,她的脑海里正不断闪现那一日发生在王家的事情。 “我愿意。”王小妹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安雅的手指,怔怔的看着她。 她望向安雅的目光是哀伤的,看向众人的眼神是失望的,但她回答的声音却是坚定的,毫不犹豫,不因众人的背叛离弃而放弃她的初衷,这样的女子,其实当得起最好的。 安雅本就要带着王家兄妹上京,害怕王母年迈,一人住在怀安县中多有不便,最终还是带了她一同随行,好在离京城也不过三两天的路程,料想这点路途,对王母应是无碍。 只是不知,这一路是否会风平浪静,再无波澜。 夏日的夜晚,笼在地面上整整一日的炙热暑气,被夜间的微风吹散,散逸到官道旁的林子里,被绿色的叶子吸收,消失于无形,林中黑黢黢的一片,几步开外便分辨不出事物。 月色朦胧,本该明亮的星星却异常稀疏,几声鸟雀有气无力的啼叫声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异常的动听悦耳。 安雅席地而坐,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一口大锅,咕噜噜的咽着口水,时不时的问一声,“怎么还没好啊?” 纪明轩用沾了木炭粉的手指点了点安雅的鼻尖,登时留下了一点黑色,他好笑的看着安雅,“不过是一锅大杂烩,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别搞得像几天都没吃过饭的恶狼似的,忒丢人。” “谁敢笑话我?”安雅瞪起眼珠子,狠狠的扫视了一眼四周,正在吃饭的众人忙不迭的低下头,扒拉着碗中的米饭,恨不得一粒粒数的分明。 安雅得意洋洋的看着纪明轩,扬着头放声大笑,“我就说嘛,没人会笑话我的。” 锅中煮的是一堆各式各样的蔬菜和肉类,花椒麻椒辣椒的香味溢出,引得安大人食指大动。 要是可以的话,她想必是愿意一个猛子扎进锅中,吃她个圆滚滚,胖嘟嘟,这如同火锅一样的东西,安雅怎能不心动。 这可是她此生最爱,不过已有好多年没有吃过了,她一边急抓抓的往自己的碗中夹着菜叶子,肉丸子,一边凶神恶煞的盯着纪明轩,嘴里嘟囔着,“你去和他们一起吃米饭去,这些都是我的,你不准吃。” “那可不行。”纪明轩嘴上逗着她,手上的筷子却一个劲的将锅中的东西送到安雅的碗中。 此时月色正好,月下美人正在狼吞虎咽,姿态甚是狼狈丑陋,纪明轩饶有兴致的抱着头,躺在安雅身边的草地上,然后看星星。 吃了好一阵子,安雅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看空荡荡的锅底,有些羞赧,她吃的未免太多了一点。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碗中唯一剩下的一个丸子,扭捏的夹起,放到纪明轩的嘴边,“喂,给你的。” 纪明轩不动,只看着夜空,那里仍旧是一片漆黑,寻不出星星的踪迹。 寂静的黑暗中,一颗耀眼的带着长长尾巴的星星划过夜空,只听得一声惊呼,女子们双手合十,低垂着头,向着这颗流星许着自己的心愿。 安雅的脸色却变了,纪明轩的脸色也变了,那似乎是兰陵王发出求援的烟火弹。 果然不多时,一颗接着一颗五颜六色的“流星”在夜空中交相辉映,嘭嘭有声。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女子们纷纷收回自己的手,睁开眼睛,面面相觑,到了此时,她们也知道,大约不远处正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纪明轩仔细的盯着夜空中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的烟火弹,每一种颜色代表了不同的含义,看了一会,他皱了皱眉,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 安雅点点头,将筷子上的丸子塞到他的口中,看着他一口吞了下去,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淡淡的说道:“你带一半的暗卫去救他,我会等到你回来的。” “好……”纪明轩看着她的眼睛,他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他想要将此时为他担忧为他发愁的安雅印在他的脑子中。 时光倒退到十天前,这个季节是安大人的噩梦,却是草原上那个雄霸一方的兰陵王最喜欢的季节。 夏季的草场格外肥美,一群群奔腾的骏马在青翠欲滴的草地上驰骋,马蹄下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牧民们不仅不觉得厌恶,反而是欢欣鼓舞的。 这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更是他们未来的希望。 兰陵王斜躺在垫上,晃着手中的高脚酒杯,红色的葡萄美酒在杯中散发出浓郁的酒香,他心满意足的饮下,看着面前躬身站立着的医者。 “你确定没有问题?”他虽然喝了不少的酒,可他的眼眸却是清明的,甚至比草原上翱翔的最矫健的雄鹰还要明亮。 “我们已经反复试验了数十次,可以肯定,没有问题。”那医者将他的腰弯的更低了,在兰陵王的面前,他不由自主的觉得卑微。 兰陵王用自己手指的关节不断的敲击着桌面,他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这种草药不是只有经过冰雪的覆盖才能生长出来么?” “往年都是这样的。” “把制出的药丸拿去给人试试,务必要万无一失。”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 医者闻言一怔,用人试药,万一有误,岂不是平白丢了一条性命? 这样想着,医者还是答应了一声,缓缓的向后退去,心中盘算着一会去找找监牢里的死囚,挑一个出来试药便是。 “等等。”兰陵王突然放下了酒杯,直起了身子,一旦坐起,他立刻褪去了身上那股子慵散的,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态,变得目光灼灼似恶狼。 “把药拿来,本王亲自试验。”他大手一挥,示意那医者不必多言,“别人试,本王不放心。” 药丸入腹,确实并无异常,反倒是神清气爽,无比舒畅。 兰陵王一掀帐帘,朗声大笑,“牵马来,本王要去找美人去了。” 兰陵王在草原向来是随意惯了的,王庭将他排挤在外,他也乐得清闲,大有一番,你们随便设计本王,本王什么都不怕的雄浑气魄。 有本事,你们来抢。 抢的走的,通通都不是本王的,既然不是本王的,本王忧心个什么劲,还不如多饮几口美酒来的爽快。 第163章 你食言了(1) 兰陵王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他的身后紧跟的是八匹黑色的骏马,马上八位黑甲勇士英姿勃发,永远和他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这等御马之术,可谓登峰造极。 他走的急促,哒哒的马蹄声顺着草场的地面传到了一顶帐篷中,萧凤舞凝神细听,手中的剪子胡乱剪着,将好端端的一块料子,剪成了一团破布。 草场宽旷,无遮无拦的热风扑进萧凤舞的帐中,扑到她的脸上,吹动了她的发丝,也撩拨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兰陵王走的那么急,定是去见安雅那个贱人了,她不想让他去,可也阻止不得。 不管她的心在不在兰陵王的身上,那是她的男人,容不得别人来抢。 啪的一声,剪子落在了小桌上,那块紫的妖艳的丝柔料子迎风招展,像是在嘲笑萧凤舞的无能。 萧凤舞拾起桌上的剪子,用那一抹淡淡紫色细细的擦拭着剪子的锋利处,她手腕上佩戴着的首饰,不住的碰撞,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她的眼中杀意正浓,像是透过自己的一双手,看到了血染的江山如画,看到了她此生的仇敌躺在潺潺而流的鲜血之上,抵死挣扎却又逃脱不得。 只是这样想着,萧凤舞便觉得自己的心中获得了莫大的满足,总有一日,她要让这样的场景变成实实在在的现实。 突然,她的眼角仿佛带上了清浅的笑意,那飞扬的嘴角,犹如地狱罗刹一般的森然可怖。 “王爷,你明明答应我,替我杀了安雅的对不对?” 她看着手中的剪子,猛地抬手,咚的一声,剪子被她这一双纤细而柔软的双手狠狠的扎进了桌面中,摇晃颤抖的剪子许久方停。 “所以,是你食言了。” 萧凤舞站起,索性一把掀起帐篷的帘子,任由微风拂面,将她的发丝吹乱。 她看着草原上那一轮格外明亮的月亮,淡淡一笑,她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发丝,然后向着草原的深处走去。 夜已深,兰陵王早已走远,营地的守卫此时正是一天中最为困倦的时候,竟被她轻轻巧巧的走了出去,摇摇晃晃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色的幕布中。 一个兵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指着萧凤舞的方向说道:“刚刚好像有人走出去了,这么晚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啊?” “管他的,那是自己找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那人不以为然的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依稀辨出是一个女子,他不屑的笑了笑,“一个娘们,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我们的任务是保证没有人进攻营地,其他的自然有别人去操心。” 兰陵王的营地堪称草原上最为安乐祥和之地,遍布整片草场的暗哨和强大武力让营地多年来不曾真正陷入战争。 而曾经的两位大宗师和兰陵王自身的实力,足以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营地的根本,刺杀行为更是从未发生。 毕竟,谁会闲的无聊去招惹一位拥有绝对实力但又没有丝毫野心的王爷呢? 于是,萧凤舞走的洒脱,一路无遮无拦,向着王庭前进。 她的靴子踏过泥土芬芳的草场,她的衣摆扫过草地上绿的滴水的青草,她走到兰陵王营地的边界处站定,回眸一笑,看着地面的一角黑暗处,伸出了她的手。 从地面下无声无息的钻出了一个披着草皮的暗哨,他摸着头,有些扭捏的看着眼前这个在半夜中突然出现的女人。 这个女人他认识,是兰陵王众多姬妾中的一位,曾经艳冠草原的大长公主殿下,这样声名显赫的女人将她的一只柔荑伸向了他,他非但没有感觉到荣幸,反而满心满眼的全是惶恐和诧异。 “我想出去走走。”萧凤舞拉住了他的手,将她的身子缓缓的贴近他,他只觉得一阵香风拂面,惊得他浑身颤抖,神思也恍惚了几分。 这是王的女人,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轻易走近,何况此时她的身体几乎已经倒在了他的怀中。 “你怕什么?”萧凤舞掩着嘴,嗤嗤一笑,身子又靠近了一些,“我只是一个女人,还能做些什么吗?” 暗哨后退了一步,想要挣脱她的手,他后背上的冷汗甚至将他身上的紧身衣打湿,湿哒哒的粘在他的身上。 “我只是想要出去走走,要不你陪我一起?”萧凤舞的声音婉转动听,如同百灵鸟的歌声一般悦耳。 “不敢不敢。”暗哨连连摆手,将身子缩成一团,重新缩成一块草皮的模样,隐在了黑暗中。 萧凤舞看着那块草皮,笑了笑,也不勉强,仍旧是迈着步子,不疾不徐的向着前方缓缓走去。 走出几步,她将手中的帕子一扬,帕子上火光闪烁,青烟升腾,瞬间将其化作了一片灰烬,那灰白色的粉末悄然落下,落在她面前的草地上。 她的笑容诡异,远远望去竟像是从地狱中跑出的锁魂无常,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森冷寒意。 灰烬落地,那暗哨的身子抖了一抖,再睁开眼,目中全是迷离朦胧之意。 “纪明轩,感谢你当日对我所做的一切,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恨,什么是怨。” 王庭中,王帐内,萧牧野看着眼前这个多日不曾见面的妹妹,无可奈何的摇着头,“你以为安雅那么好杀的?她身边高手如云,光纪明轩一人就足以以一当百,更不要说旁人了。” “哥哥有所不知,纪明轩受伤了,是和两位大宗师对敌时,受的重伤。” 萧凤舞摇着他的衣袖,说的郑重,“而且哥哥,安雅已经和兰陵王勾结在了一起,这次文泽宇外出,就是为了给安雅送疗伤的药材。” “等安雅的伤好了,这个草原还是不是姓萧的,可就不好说了,你就甘心让祖宗打下的江山葬送在你的手中?” 听到此处,萧牧野眉头深锁,他疑惑的看着她,不动声色的问道:“这种机密事,兰陵王想必不会告诉你的,你莫不是哐我动手,自己胡乱找的由头吧?” “哥哥怎会如此想我,我这些年忍辱负重,留在兰陵王帐中,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还不都是为了哥哥你。” 她用袖口擦着自己的眼角,抽抽搭搭的哭开了,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萧牧野看着她,自个的妹妹自个心里清楚,当年那个嚣张跋扈,骄纵的谁都不放在眼中的大长公主殿下,如今成了兰陵王身下的一位姬妾,他不是不心疼的。 第164章 你食言了(2) 可是心疼归心疼,他总不能拿整个辽国的基业作为她手中复仇的利刃,这个损失他承担不起。 “你也知道,现在的辽国可不比当年了,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早已经没有这个实力了。” 萧牧野看着她,说的诚恳,“哥哥只能答应你,量力而行。” “如此便好。”萧凤舞低着头,轻声说道。 她垂下的发丝阻挡了她的眼睛,萧牧野没能看到她眼中闪动着的异样光彩。 不过或许,即便是看到了,这一场战斗对于萧牧野而言,也是势在必行。 为了保住辽国皇室在草原上的绝对地位,安雅必须死。 他绝不能容许兰陵王和安雅站在了一条战线上,这无异于在他的地盘上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颠覆辽国政权的种子,这样的事情,他不能不管。 安雅抱着膝盖,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纪明轩离去的身影反倒让那些受了惊吓的女子平静了下来,谁都知道安大人对于纪明轩的意义,若是此处有危险,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 旁人遇险,虽然也很急迫,但总归没有轮到自己这里,这些女子重新又谈笑起来。 这些女子嬉笑与吵闹的声音,就这样响彻在此处空荡荡的夜空之下,打破了压在安雅心头的宁静与肃杀。 静静长夜,漫漫官道,因为有了她们,忽然变成了春秋时分,经常出现在郊外庄园的踏青车队。 安雅眯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的拨弄着膝盖上盖着的薄毯子,这是纪明轩怕她受凉,执意要她盖上的。 她的视线淡而清浅的扫过这群美的仿佛如同蒲松龄笔下的狐仙,她想记住每一个人,保全她们每一个人鲜活的,绚丽多彩的生命。 她们或许出身是卑微的,或许在世人眼中是低贱的,但于安大人而言,这些翻飞的花蝴蝶们都是她的恩人,没有她们,怀安一行,不会这样顺利,不会兵不血刃的抓捕了张毅。 一旁不远处的惊云看着安雅凝重的双眼,又摸了摸自己仍旧僵硬的双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他的武功已失,可经年累月培养出来的警觉还在,他并不知道那片刻前划过夜色长空的烟火弹是什么含义,但从纪明轩匆匆离去的身影中,不难看出事情的急迫。 天边徐徐吹来的微风滚滚而来,逐渐变得凛冽,乌云不断聚散,越压越低,眨眼间,气氛便沉重起来。 安雅将膝盖上的毯子小心翼翼的收起,她的手指抚上了一直放在身侧的天子剑,她有些惋惜的看着这柄几乎已经成为大魏神器的天子剑,嘴角嘟囔了一句。 惊云从她上下翻飞的嘴唇上辨出,安雅说的那句话。 “真是不好意思,又要拿你杀人了。” 怀安县一战,天子剑出世的消息或心甘情愿,或被迫的传入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剑的含义,知道了还敢来挑衅的,除了超凡的实力和势必杀之的决绝信念,没有别的可能。 这一战,不会轻松。 安雅的目光缩了缩,仔细的在那官道旁的林间掠过,原本朦胧的视线,如今清晰了一些,这才发现密林的深处都是伏兵。 她偏着头,淡淡一笑,引蛇出洞本就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不曾想到兰陵王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陷入了险境,不过这也不要紧,都是要来的,怕也没用,只能坦然面对一切。 “惊云……”安雅起身唤道,“你知道该做些什么,不要让我失望。” 惊云初时一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安大人,他望进她深邃的如同漩涡一般的眼中,然后重重的点头,坚定有力的答应了一声。 “是!” 这是她对他的信任,他绝不能辜负。 名剑山庄暗卫首领惊云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单手竖起,口中哨声清灵,示意身侧暗卫收缩,拱卫安大人和诸多人证。 安雅挥剑,猛地砍下,将自己乘坐的那辆马车的绳索砍断,白马嘶叫一声,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主人,她安抚的抚摸着它的头,轻声说道:“你且去吧。” 白马不理,马蹄哒哒的敲击着地面,震起一地尘土,落了安雅一身。 “你怎么和我一样固执,连命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 说完,也不去管它,既然赶不走,就一起面对,一同直面生死,更可况,这一战,赢得只能是她安大人,那她还怕些什么? 她指着这辆特制的马车,扬声说道:“没有作战能力的人,都进去,别平白丢了性命。” 这种刀箭不入的马车,名剑山庄造的不多,统共只有两辆,一辆当日丢在了余杭郡,一辆此时停在这里。 “能拿起刀剑的,都站出来,好好迎敌。” 山林不适合大规模作战,周围也没有山崖、土坡这样的高地,也就不能使用大规模的弓弩远距离进攻。 对方有备而来,前方的密林中必定布满了伏兵和陷阱,与其胡乱移动,将自己置于险境,倒不如守株待兔,等着对方主动进攻,只要纪明轩救了兰陵王回转而来,这些人自然是要退去的。 即便是要负隅顽抗,与她死战到底,也不是纪明轩的对手。 而且,得了药丸,身体得以痊愈,战斗力全开的安大人,那积蓄了多日的怒火,恐怕都够这些人受得了。 这是一片极为茂密的山林,层层叠叠的枝叶挤在一处,遮蔽了大半的天空。 此时已将天明,清晨稀疏的光线透过一片片树叶的缝隙处落下,可即便有了光的照耀,林中依旧是一片黢黑。 林中的空气阴沉,异乎寻常的安静仿佛是一种无声而又莫名的沉重压力,突如其来的压在人的身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各种腐烂的味道不断的冲击着这群人的鼻腔,这种霉味,和草原上无时无刻弥漫着的淡淡青草香气,简直是大相径庭。 文泽宇身为敌国王爷,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官道上,被人当做活靶子,这也是他只带了八骑就潜入大魏的原因。 和他结盟,赢得他信任的人是安大人,可不是大魏的皇上,还是小心低调一点为好,没想到这一低调,反倒是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兰陵王震惊的眼神一直盯着突然从面前的水洼中窜起的一队黑衣蒙面的刺客,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浅浅的,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澈水洼中竟消无声息的隐藏了这样一队人。 第165章 百鬼行 这个水洼,八骑曾洗过脸,洗过脚,甚至掬起一洼清泉喝过,料定没有危险,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身侧那一眼看不到边的,最有可能潜伏着不知名危险的山林中。 这队此刻宛如没有重量的鬼魅一般,如清风拂面,掠过地面上落下的枯黄树叶,踩过八骑生起的篝火,无声无息的向着兰陵王逼近。 光线斜斜的射过来,这团烟雾依旧是一团烟雾,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这群人配合的极好,明明是一队人,动作却犹如一个人一般整齐划一,寻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八骑闷声不响的看了一眼对方,当先一人从袖中抖出烟火弹,一股脑的点着了,扔到了半空中,一时间噼啪作响。 那团烟雾就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又许是根本不在意,连阻拦都没有阻挡,甚至还停下来,略微有些好奇的看着八骑。 八骑动作虽然有些惶急,但却是一丝不苟的将现在兰陵王的处境传达了出去,不管有用没用,多一线生机总是好的。 水洼边,大石旁,兰陵王心中轰然一声惊雷炸响,除了横行天下的扶桑门人,还有谁有这样的手笔,能够集聚如此多的高手。 那水洼浅到极致,深不过膝盖,竟能隐藏下这许多的刺客,实在是惊为天人。 兰陵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动摇,扶桑门,真的是他和她能够对付的了的吗? 然而最为关键的是,这群人,究竟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了什么不惜对他痛下杀手? 难不成扶桑门中已经得到了他和安大人结盟的消息,星夜赶来,想要永绝后患吗? 他淡然一笑,草原上特有的弯刀出鞘,来都来了,为了什么而来,还重要吗? “哥哥,纪明轩走了,咱们还不动手吗?”萧凤舞急急的拉着萧牧野的袖子,恨不得立时冲上前去,将安雅斩于刀下,血溅三尺。 不,她不能让安雅死的那么痛快,她要慢慢的折磨她,定要让她死无全尸才好。 那些昔日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苦难,她都要让这个女人尝试一下。 凭什么她能光彩照人的在人前风光无限,她只能畏缩的躲在黑暗中小心的提防。 “再等等,等那边动手了,咱们再上去。” 萧牧野看了看站在一旁明显和辽国兵士不是一路人马的那些人,他们穿着一袭黑色劲装,身上的那股森然杀意比他们这些历经百战的铁血男儿还要浓烈,仿佛只属于暗夜中的死神,时刻准备着收割他人的生命。 领头的人戴着半边鬼面,遮去了他的容貌,可即便如此,透过这层面具,他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恨意。 一日前,亦是这样月色渐淡,霞光朦胧的时候,萧牧野带着辽国的兵士潜入了这片密林,这是安雅的车队进入京城的必经之地,也是唯一能够设伏的地方。 他来的匆忙,一开始并未存了你死我活的心思,他是辽国的皇上,真正的天潢贵胄,其实犯不着来搅大魏的这档子事。 能杀了安大人固然是好的,杀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成王败寇永远是这世间不败的法则,尤其是在向来尊崇优胜劣汰的草原上,他在战场上输给了安雅,归根到底是技不如人,远远谈不上仇深似海。 在战场上结的仇,自然要在战场上得到解决。 可一入密林,他的人马便被两队人包围了,这两队不同来历的人显然在萧牧野到来之前就达成了一致,制定了某项计划,而他显然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中。 现在正站在他身边,半是监视,半是同盟的那人倒是没有避讳,直言他是大魏监察院院长大人,目的当然是为了救出被困在安雅手中的张毅,最不济也要诛杀了那群人证。 不过诛杀人证其实是下下策,有安大人在,有没有人证其实不那么的重要,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安大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只有救出张毅,让他逃到别国去,才能有一线生机,否则早晚都会被安大人找出来,那时候,想必是连过场都不用走了,直接砍了作罢。 久经沙场的草原狼王,只是淡淡一瞥,便很可悲的发现,他根本不是他们当中任何一队的对手,好在目标一致,敌人的敌人那就是自己人,一合计也加入到了这边的队伍中。 “院长大人,纪明轩已经找到兰陵王了。”一位监察院院使屈膝跪下,冷冷的禀报道。 监察院或直接,或间接,死在安大人手中的兄弟不计其数,他们早就想一雪前耻了,这等大好时机,怎可错过? “哦。”院长大人淡淡的答应了一声,目光如炬,如食尸鸟一般的来自无边地狱的森森鬼气将他笼罩其中。 “那我们也可以动手了。” 院长大人转过头来,龇牙一笑,白色的牙齿反射着清晨的霞光,仿佛一只饥饿的野兽,想要不顾一切的扑向自己的猎物。 “皇上,你果真舍得?” 京城,皇宫内,御书房中,今夜无眠。 李智宸斜躺在书案后的龙椅上,看着捋着胡须和他说话的严老将军,笑的清冷,“老将军是心疼安大人,还是心疼监察院的那群疯子?” “您说呢?” “监察院自建立以来,本就是为了给安雅磨刀用的。”李智宸咳嗽了两声,端起面前的参茶一饮而尽,“能成为她手中的利刃,自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留着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不如毁了。” 严老将军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皇上,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大魏需要一位坚毅之主,朕做不到,为何不让给能做到的人来做。”李智宸笑了笑,看着严老将军的眼睛,淡淡的问道:“你的人准备好了吗?” “我还以为皇上对安大人放心的很,没想到……” 老将军看着李智宸猛地有些变色的脸庞,终于还是收起了想要调笑的心,朗声答道:“皇上放心,已经准备就绪,必要时,一定会救出安大人的。” “嗯。”李智宸浅浅的答应了一声,支撑了一夜,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不愿睡去,等不到安雅的消息,他睡不安稳。 “安雅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事情,让你的人小意看着,除非是实在不行了,不要出手。” 第166章 输赢的关键(1) 李智宸的手指扶着额头,指尖上沾着的一点薄荷油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他困顿虚弱的连话都不想多说。 严老将军重重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孩子,是他从小搀扶着,教导着长大成人的,若非可能,他根本不会支持他现在这个疯狂的念头,可是…… 那般恳切的眼神,和悲恸欲绝的哀求,以一国帝王之尊,跪在他面前整整三天三夜,这让他要如何说的出拒绝的话来。 既然已经答应了,已经动手了,那就只能一做到底,再无回旋的余地。 林中,淡紫色的衣衫闪动,文泽宇仗着内力惊人,陡然提气,仗剑而行,他一掠便是一丈之地,一仰首,就看到那团黑影迎面飘来。 他突然大喝一声,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弯刀便是一劈,这一劈犹如开山裂石一般,招式简单,却力重千斤,巨大的罡风拔地而起,卷起一地落叶,刀上光芒流转,甚是好看,更是杀意磅礴。 须臾之间,光芒已至黑影中间,凛然的杀气终于将这团黑影劈开。 黑影四散开来,约莫一数,只有十人,可这十人竟比一支小型的军队还要凶猛,还要肃杀。 在文泽宇拼尽全力的一劈之下,这团黑影只是散了身形,握着手中怪异的兵刃立在水洼旁,视线没有落在文泽宇的身上,却让他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他人的监视之下,这样的对手,实在是他生平仅见。 如有可能,他此生不想再见。 实在是太破坏他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了,他心中这样想着。 这样不曾保留实力的一刀,黑影不敢硬接,可也只是散开,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一刀劈出,文泽宇立刻倒仰,脚步一错,止住了步子。 “你们这是准备杀我,还是另有所图?”文泽宇看着这十人,用手中的弯刀指着他们,冷冷的问道。 这样的对手,有一个就足以让他头疼,更何况有十人。 他们本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去他们的生命,却如同老鹰一般戏耍着他们这些小鸡,必是存了别的想法。 那十人也不说话,只是提着兵刃看他,文泽宇不动,他们也不动,文泽宇动了,他们便动了。 如此,文泽宇反倒没了脾气,这群人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了,就连逃跑,想必也是无望的。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弄清他们的意图,这仗啊,没法打。 得了,既然没法打,那就还是歇着吧。 他轻笑一声,笑的像微风吹过草场,地上的青草随风摇摆,那一点点细微的声响,带着点轻蔑和不屑,一掀衣摆,坐在地上烤起火来。 说是烤火,文泽宇的脑中却是画面不断闪现,一个接着一个的场景出现在脑海中,又随即远去。 为了什么呢? 突然出现,杀意十足,升腾的杀气甚至迫的八骑不顾一切的发出了求援令,如今却不动了? 等等……他的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说问题的关键就在这救援令上? 他衔着根甜草根,嘴巴吧嗒吧嗒的嚼着,不时的发出声响,他斜着眼看那十人,心中想到,这下麻烦大了,谁知道来的人是谁,万一是他的亲亲小美人,这要如何是好? 心念一动,文泽宇右手一抖,一枚烟火弹落在掌心,就要发出。 从十人中走出一人来,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像是经年累月不曾沐浴过阳光,散发着地下腐朽的土气。 那人一身黑衣如墨,强烈的相映之下就像是厚厚的积雪上落了一块不合时宜的碳条。 “请兰陵王不要妄动,否则我们就只能请王爷去下面作客了。” 他的声音极为生硬,仿佛是一根根枯黄的树枝被人当中折断一般,凌厉的声音让兰陵王的手指缩回了袖中。 “想不到我一个草原上的闲散王爷,竟也有这样举足轻重的作用,实在是太让本王震惊了,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文泽宇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仍然是坐在地上,轻轻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你没有。”那人显然是很不留情面的,他用一根手指,于虚无中点中了兰陵王的身体,淡淡说道:“你怀中的药有。” 他的言语简单,文泽宇却在一片电光火石中想明白了关键所在。 这些人并不在意他的生死,更不确定他的性命是否值钱到能让安大人或是纪明轩不惜一切代价来营救,他们在意的只是他手上那能让安雅痊愈的药丸,有这药丸在,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将他弃之不顾。 “你们是扶桑门人吧?”文泽宇看着那人,面上一片诚挚的敬意,能够以自身的修行,突破人身体的极致,这样的人,无论是不是他的敌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那人却不理他了,遥遥的看着天边,似是在等着什么。 文泽宇又咳嗽了两声,平静了他有些涣散的心神,口中说着,“想不到本王一生,致力于趋利避害,从来最是惜命,到头来,还是做了最不要命的事情。” 他手中烟花闪烁,直冲云霄。 那人看了一眼,只是一眼,眼角的余光淡淡一瞥,似乎浑不在意,生硬的说道:“王爷无须伤怀,能死在扶桑门鬼影的手上,本就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荣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 铮的一声,鬼影拔出手中那似弯刀,又似长剑,更似短鞭的怪异兵刃,整个人如同一只迅疾的鸟儿一般急速的冲杀过来,手腕处,手肘关节处,肩头处拉成一条直线,直刺文泽宇。 兵刃的尖端狠狠的扎入了他的肩头,又在极短的刹那间拔了出来,随着鬼影的动作,一行飞溅的鲜血激射而出,喷了鬼影一脸。 动作迅疾如狂风过境,横扫一切阻碍,八骑阻挡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兰陵王血染当场。 这倒也不出奇,奇的是从兵刃的中部还攒射出一枚小小尖尖的,看不清形状的暗器,将已经冲至半空的烟火击了下来。 一声闷哼,鬼影一击而中,不再动作,飘然而退。 文泽宇坐在地上,纤细的手指拿着一块帕子,帕子上沾了些许淡黄色的药粉,他缓缓的将帕子捂在了伤口上,鲜血顿止,他不仅没有因为伤痛而皱眉,反而是轻轻浅浅的一笑。 第167章 输赢的关键(2) 先前鬼影冲击之时速度虽快,可文泽宇也不是好对付的,也不知这只狡猾的狐狸为何舍了自己的肩膀,拼了受伤,也不愿避让一二。 若是他动上一动,结果还未可知,可至少一定伤的不会如此的重,血流的不会这样的惊人。 鬼影只觉得脸上一阵酥麻,本就是一片煞白的脸上,此刻更加的白皙如霜,他的手指依旧稳稳的握着兵刃,一动不动,他的一条腿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你一定很诧异,对不对?”兰陵王很好心的为他解答着心中的疑惑。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毒人吗?” 他有些困顿的拾了一根枯枝,他的血又不是水,流了那么许多出来,虚弱一些,也是应该的,他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将眼前的篝火拨的更加旺盛了一些。 “本王的骨是毒,皮肤是毒,血液是毒,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可以是毒,只是看本王想不想用来伤人罢了。” 鬼影一怔,后退了半步,他本以为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的强大,不用惧怕这世上的任何一位高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拼了一身血肉,敢只身和大宗师一战,拼了不要命,敢孤身单挑万军。 他认为完成这样一件算不上艰巨的任务,应当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可数十年一心沉溺于武道上的他不曾意识到,决定输赢的,不单单是武学的高下,很多时候,比较的还是脸皮的厚薄程度。 “那枚烟火弹,本就只是为了逼你出手而已,只要你出了手,伤了我,你也就中了毒,中了毒,嘿嘿,那就……” 话未说完,鬼影再次挥舞着手中不知名的兵刃冲向了文泽宇,宛如一条游龙,以雷霆之势洗刷着他所受到的羞辱。 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理智,忘记了他来此的目的,打心眼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他,杀了他。 鬼影的武学和这世间常见的各种流派之中传承的招式都不太一样,无迹可寻,但又暗合天机,似乎是迎合了某种自然之道,大道于心,散于无形。 而文泽宇手中只有一柄不起眼的弯刀,身侧有一堆燃的不那么旺盛的篝火。 鬼影修行多年的雄浑真气逐渐四散而出,渐入佳境,空中不时的传来嗡嗡的破空之声。 文泽宇将手中的弯刀舞得密不透风,偶尔左手抽出一根树枝,狠狠的向着鬼影的手臂敲去,敲中了便是一阵合着皮肉的焦糊味的火光闪烁。 若是敲不中,他也不急不燥,只是淡淡一笑,下一次还是照敲不误。 不知道过了多久,密林的深处已经现出了淡淡的光芒,夏日的阳光开始播散着炎热的暑气。 阳光渐起,光明陡生,而此处的人们并没有享受到阳光带给他们的新生和希望,反而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慌乱中。 文泽宇身上的衣衫破烂,身上东一道,西一道,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从伤口中蜿蜒而下的血水止住而后再次流淌。 不小心被卷入激荡的真气中的衣衫,被绞成碎片,不知散落到了何处。 文泽宇的正前方不远处,鬼影苍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不正常的红色,这是毒正在他的体内蔓延,逐渐侵蚀着他的经脉和肌肉。 “你很不容易了。”文泽宇咽了一口带着浓郁铁锈味道的唾液,看着眼前这个喘着粗气,摇摇欲坠的鬼影,发自内心的说道。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能在他的手上支撑这么长的时间,更何况这个人还中了他的毒。 “你也是。” “过奖。”文泽宇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他掀了一下自己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鬼影,“其实你心中对我不知有多鄙夷,我懂,都是要倒的人了,还来说这些客套话,讨厌不讨厌,你就不能真诚一点?” “不。”那人沉默的走近了一步,轻声说道:“能让我中毒,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两道光芒终于又碰撞在了一处,映着清晨透过密林枝叶的缝隙而露出的星星点点的一抹金黄色的阳光,显出了狰狞而恐怖的一面。 便在此时,纪明轩到了,他疾奔一夜,终于在层层叠叠的密林中寻到了兰陵王的所在,一扬手,一枚烟火弹冲天而起,告知了安雅他的方位。 纪明轩站的极远,和那一队人很有些距离,那十人又只顾着看自己的首领和兰陵王激战,反应些许迟了一点,就只是那么一点点,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嘶嘶声作响,远处也响起了烟火弹爆破的声响,一缕蓝色的霞光,趁着阳光未曾照耀到的那一刹那间,划过了天际。 “送药!” 纪明轩大喝一声,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战斗圈中,他双手握剑,积蓄了一夜气势的惊人一剑竖直砍下。 鬼影只看到原本与他打的水深火热的文泽宇在空中以一种不可言状的诡异方式,生生的改变了他运动的方向,在虚空中脚尖一点,错过了他的攻击,避过了身后九人的夹击,掉头就跑。 他的速度已经无法形容,快的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嗖的一声,已然辨不出方向,不过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目的地只会是安雅所在的地方。 一剑袭来,鬼影只得迎上,他极为强悍的接下了纪明轩的这一剑,收回兵刃,垂手站立。 “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他淡淡的说道,脸上仍挂着那种诡异的笑意。 “你们眼睁睁的看着兰陵王逃走,这样真的好吗?” 纪明轩回首看着文泽宇跑的飞快的身影,淡淡一笑,轻声问道。 “我们已经给他们争取了大半夜的时间,若是还不能杀了安雅,那根本就没有相帮的意义。” 鬼影冷冷的说道,不知为何,面对纪明轩,他的态度似乎比先前要好了些许,不再动辄就拔刀相向,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扶桑门只帮助有价值的人,这一点你应当明白。” “哦。”纪明轩答应一声,心中却是不住的腹诽,“我为什么要明白?”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剑尖,文泽宇已经跑了,他最大的任务和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放手一搏了,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和大宗师都能对战一天一夜,这些鬼影们都不算个事了。 “原来是你们,嗯,果然是你们。” 第168章 放手一搏 随着一声烟火的爆炸声,从密林的深处涌出一批甲胄分明的兵士,领头的二人自然是辽国皇帝萧牧野,监察院院长张大人。 院长大人看着安雅,面上一片诚挚的敬意:“作为一个女人,你真的算是走的最远的了。” “过奖,过奖。”安雅嘴上谦虚着,可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坦然而淡定的,就好像院长大人的称赞给的实在是太轻了,有点配不上她,她不是很在意。 “只是可惜,今日我特来请安大人安息,但望你一路好走。” 安雅轻声说道:“没想到我和院长大人竟有如此深仇大恨,我还以为,你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救你的宝贝侄儿呢,既然不是为他而来,想必他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安雅手臂一挥,一个暗卫从一片阴影中拎出了那可怜兮兮的张毅张大人。 这倒霉的张大人,一路之上,连吓带饿,原本胖的溜圆的身体变成了现在这副干瘦的柴火样,让院长大人看了,好不心疼。 “既然没用了,那就杀了吧。”安雅轻描淡写的说道,“省的一会打起来了,还要防着这人在背后捅刀子,我一向认为死人最是省心。” 那名拎着张毅的暗卫沉默的将他放在地上,手持一柄长剑,剑身上尤其恐怖的是泛着淡淡的血色,那剑也不知杀了多少人,饮了多少血,才能将好端端的一柄利剑,弄成现在的样子。 他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长剑,作势就要砍下,张毅吓得面如死灰,身体不住的颤抖,口中大声惊呼:“舅舅,救我。” “动手。”安雅一声令下,暗卫毫不犹豫的劈下,锋利的刀锋擦过他的发丝,他的耳朵,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扑哧一声,刀锋入肉,血花飞溅,张毅两眼一翻,立时不省人事,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安雅嫌恶的看了张毅一眼,比出了右手的大拇指,冲着院长大人扬声说道:“令侄好胆色,晚生实在是钦佩不已。” 院长大人冷笑道:“要说胆色,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比得上安大人了,您又何必过谦呢?” 安雅看起来闲适,可她如今的身体实在是比不得三年前了,而对面的那两人正是精神气势最为巅峰的时候,又以逸待劳等了她多时,相较之下,她的确是没有什么胜算。 “我想知道,院长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杀我,还是为了救人。”安雅目光灼灼,她的头微微扬起,她盯着他的眼睛淡淡相问。 “既要救人,亦要杀人。” 院长大人骤然间一声狂喝,身体从战马上拔起,积蓄了多日的战意终于在这一刻陡然爆发,纯正的内力,逼的安雅不得不向后退去。 就在此时,一直坐在马上不动如山的萧牧野也动了,他这一动,便犹如雄鹰展翅,翱翔九霄。 两道泛着森冷寒意的刀光泼向安雅,映着他们二人狰狞的面孔,显得尤为恐怖。 便在此时,无数道劲风自安雅身侧响起,一个个人影像一道道闪电从草地里冲天而起,冲向了这两人,冲进了对面手持兵刃,站立着的队伍中。 院长大人豁然回首,眸子里寒光大作,手中的招式愈发凌厉,他的心中满是愤懑。 凭什么安大人的手下有这样一群优秀的,每一个都可以独当一面的暗卫,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这些暗卫正在无所畏惧的为她挥洒着自己的鲜血,放纵着自己的生命。 他将自己心中的这种无限的愤懑之情,化作了数道霸道的真气宣泄出来,下手稳、准、狠,不给安雅留一点后路。 安雅一跃而起,身在半空之中,天子剑当空挥下,两股真气碰撞在了一处,将他二人身周的碎石都碾成了粉末。 萧牧野闷哼一声,握在手中的弯刀向前刺去,刺入了安雅的胸口。 他本不愿以多欺少,更不愿意趁人不备,可是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要是错过了,他自己都会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讲道义的那是江湖侠客,不是他这个手握大权,野心勃勃的草原狼王。 安雅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顾不得身上灼热一片,鲜血打湿了自己的衣衫,将手中的天子剑舞成了一团白雾,夺魂索命一般的劈向二人。 她毫不理会萧牧野刺进她胸口处的那柄弯刀,反而上前一步,于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左手的小指轻轻一弹,一枚细小的芒针扎向了院长大人。 她的额上渗出了一丝冷汗,一个翻身跃过了二人的头顶,落在了不远处的大石上。 院长大人上一刻还沉浸在安大人受伤了的喜悦中,下一刻便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 他立刻反手一剑,削去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安大人的兵器没有不沾毒的,这是大魏每一个入朝之人都知道的可谓公开的秘密。 安雅面色木然,站在大石上看着院长大人对自己下着狠手,内心却是有些震惊的,她在这一刻很清楚的认识到,监察院并不是浪得虚名,这样的一队人对付起来,想必很有些难度。 此时阳光渐盛,灿烂的光芒破开了密林中层层的迷雾,让众人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哎,院长大人果真了得,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安雅很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不解的摇了摇头,“只是谁告诉大人,我这根芒针是有毒的?” 院长大人一愣,恍惚间视线落在了地上的那块肉上,果然颜色如常,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他的双眼寒光一闪,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向着安雅而来。 安雅跳起,双腿灵活的在空中摆动,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的为她做出了适当的反应,只是她的力气已有枯竭之像,腿部酸痛无力,却也只能硬撑。 刀剑之声叮当作响,在这云雾缭绕的密林深处响着,听的人一阵阵的心惊,挤在马车中的女人们抖抖索索的掀起车帘的一角,望向窗外。 她们都是寻常女子,和安大人这种整日里杀伐打斗不止的人自是不太相同,这样的场景于她们而言无疑是血腥而恐怖的。 可她们始终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惊呼出声,以免打扰到了身侧暗卫和安雅的作战,她们的命和他们连在一处,为了他们,为了她们,都必须隐忍。 白珠看着这一幕,面色渐渐的沉了下来,樊城流血夜带给她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看着如此相似的一幕,她的心好似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摇曳着的那一叶扁舟,上下起伏。 第169章 密林喋血(1) 远远看去,安大人脚尖在地上一扭,膝盖弯曲,让那柄沾血的弯刀擦着自己的胳膊划过,紧接着又是险之又险的避过了右边的那柄长剑。 好在这刀与剑的主人今日初次合作,互相行动之间并没有一般搭档的默契,所以,虽然这两人手中的兵器灵动的像是一条滑溜的小蛇,但在准确度上还是差的太远了。 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安雅才有可能一次又一次的避过二人联手织就的那张必杀之网,否则以安雅现在的这副小身板,哪里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三人沿着草地越战越远,又越战越近,轰的一声巨响,又一块大石在三人真气的不断碰撞中化成了一地碎片。 不知为何,突然间安雅的心冷静了下来,这种冷静源于她对于战局的把握,和对敌手心理的判断,更来源于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认知。 此时的安雅来不及去想要是她输了,要是她死在这两人的手中,她身边的这些人要怎么办,她只知道,这是她自入朝以来,面临的最大一次危险的考验。 这一次,她必须自己闯过。 这个世上,人们永远只会看到胜利者的繁华荣光,而失败者只能在悲伤阴暗中渡过余生,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安雅左手成掌,徒手将萧牧野的弯刀拦下,挡在了半空中,她觉得自己的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刹那间痛入骨髓的感觉,让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她就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来,她却一点也不惊慌,心中仍不断盘算着接下来的战斗。 一道风,一道轻轻柔柔的风从密林深处吹来,好似女子细腻的双手抚摸着安雅的身体,抚摸着她的脸庞,温暖的指尖触碰着她,却犹如一道惊雷,让她的心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以风为媒介,绕着她的身体打着圈儿,牵引着她,这股力量柔和而清浅,似皑皑白雪上的那一抹朱色嫣红,又似狂风暴雨中的那一柄竹节油伞,虽然力量不大,但十分有效的和缓了她的伤势。 那风逼的近了,绕的久了,才闻到一阵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药香味,就连远处的二人闻得也是心头一震。 只是和安雅心中的满心欢喜雀跃不同,这二人的视线交错,心头猛地一颤,兰陵王怎么来了? 难道那边失手了,怎么可能? 一时间,二人心中不知涌过了多少念头,每一个闪念,都让他们的心愈加的慌上几分。 文泽宇咧着嘴,哈哈大笑着,看着萧牧野的目光,像极了一头雄狮,双目中仿佛沁出了猩红的血色,捍卫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他一侧身,一回头,将袖中藏着的药丸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安雅的手中,透过安雅低垂的发丝,看着她瘦削的肩膀。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从额头上滴下的汗珠合着血水以及清晨密林中翠绿枝叶上落下的露珠,流进他的眼中,迷离了他的双眼。 可安雅的身形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又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刻入骨髓。 她的下巴好像又尖了一点,她右手手指的第二个指节处的那一道一寸长的伤口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的深刻。 “让我来吧。”他好像发现了安雅已是强弩之末,狂声笑着,握着安雅的手掌上,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我们一起来。” 在这生与死,战与败的关键时刻,一直游走于安雅的五脏六腑之内,犹如镜面一般平静无痕的真气,在药力和意志的作用下,再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平静,它叫嚣着,奔腾着,从丹田处喷薄而发,让她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 在那一瞬间,萧牧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眼前的安雅仿佛化成了来自地狱的玉面罗刹,要来攫夺着他的生命。 而不管他或艰难挣扎,或辗转求饶,都无法逃出她的五指山。 “你……给我去死!” 安雅狂喝一声,左手手掌中突然多了一柄乌黑的锋利匕首,这柄匕首伴着安雅一路成长,此刻终于再现天日。 安雅直线出剑,击在院长大人的剑身上,哗啦啦一声响,院长大人的剑身从被击中处破碎,一道道无法弥补的痕迹逐渐扩散,缝隙越来越大,终于成了一地的残骸。 安雅骨子里隐藏了多年的那股子暴戾在这一刻得以尽情的释放,她借着前冲之力冲向了院长大人,冲进了他的怀中,左手那柄乌黑匕首再次展现出属于它的无上光芒。 匕首插入了院长大人的腹中,然后安雅扬着头,看着他的眼睛。 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 他疑惑的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是不愿意相信,他无法想象,一个人,一个他最轻视最不入眼的女人,竟能爆发出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让他败的如此惨烈。 “你输了。” 随着这一声暴喝,安雅猛地用力往上一提,院长大人的胸腹处被这柄不起眼的匕首开了膛。 青青白白的内脏一下子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鲜血合着他的器官一起,从那个被安雅扎出的极深的大坑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流到他的脚上,流到他身侧的草地上。 院长大人垂着头,呆呆的望着自己腹中的东西,这一瞬间,他的神思是恍惚的,却又是清明的。 他甚至在倒地前,还悠悠的抽了几秒钟的时间,想了想,哦,原来人肚子的装的就是这些东西啊,真他妈的恶心。 他抬起头,看了安雅一眼,然后往后一倒,像块沉重而高大的巨石一般砸向了地面,砸的空气嗡嗡作响。 安雅一口接着一口的喘着粗气,药丸的效用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她的经脉得以舒展,血液缓慢有序的流淌着,在她的胸口处汇集,时隔三年,终于回归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清风徐来,带来了密林中所特有的花朵的淡淡馨香,草地上泥土合着青草的香味扑面而来。 这风吹的恰到好处,吹散了安雅身上虚浮的气息。 可惜不管怎么努力,始终吹不散林中人血的味道,安雅眯着眼睛,望着四周在监察院和辽国兵士合力包围下,战斗的逐渐吃力的暗卫们,透过车帘的一角缝隙,望着马车中娇艳如花的蝴蝶们。 第170章 密林喋血(2) 她的目光像一柄利剑,发出闪亮亮,晶莹剔透的光芒,破开一切阻碍,落在了萧牧野的身上,也落在捂着嘴,蜷缩在高头大马的身后,不住发抖的萧凤舞。 萧凤舞和安雅的距离隔了很远很远,她不会武功,自然不会凑到战场中去,她一直躲在卫队的后面,偷眼看着安雅。 她和安雅之间的距离足有五丈之巨,即便是大宗师亲至,也不可能在须臾之间,冲到她的面前,用手中那柄刚刚给院长大人开了膛的匕首划开她的胸膛,割断她的喉咙。 可萧凤舞还是害怕,她害怕极了。 不光是安雅,她知道,若是可能,站在安雅身边对她怒目而视的兰陵王想必也不会放过她。 “你还要和我一战么?” 安雅逼近一步,冷冷的看着萧牧野,他和监察院的那位院长大人不同,这不同主要还是表现在屁股所处的位置上的不同。 萧牧野是辽国的皇帝,不能死在大魏的土地上,这一点,她很明白。 要是她今日杀了萧牧野,明日,辽国的铁蹄就会踏上大魏的边境,不死不休。 虽然左贤王的心中恐怕会很满意安雅替他杀了萧牧野,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在心中对安雅的这一行为送上最诚挚的谢意。 可在明面上,左贤王也只能束起白色的缎带,打起复仇的旗帜,为这位惨死异乡的皇帝报仇雪恨。 一旦开战了,就没有不流血,不死人的,安雅呆在樊城多年,她深深的体会到了边疆百姓对于大魏的牺牲,自然不愿再让他们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又起波澜。 这件事,她安雅明白,兰陵王明白,萧牧野的心中更是明白,所以他愈发的有恃无恐。 反正你不敢杀我,我却敢杀你,我杀了你,立刻调转马头,迈过辽国的边境线,跨过沃野千里的草原,谁能抓的住我? “如今我方正在上风,为何不战?”萧牧野看着她,艰难的扯动着他略微有些僵硬的嘴角,硬着头皮说道。 这是他身为一国皇帝的尊严,没有退后的余地。 方才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血腥,太过残忍,就连这个久经战场的狼王,都觉得有些恶心,直到现在,他的胃还在上下翻腾,随时都有可能宣泄而出。 “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抓了你作俘虏,想必还是有很大的胜算的。”安雅也不急,她说的缓慢,一边和萧牧野说着话儿,一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内息。 她指着身侧的兵士们说道:“监察院院长大人已死,这些人随时都有临阵脱逃的可能,更何况只要他们愿意投降,我可以保证他们的性命,所以这一部分人不可能成为你的助力。” “你愿意?”萧牧野看着安雅,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女人向来都是锱铢必较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愿意宽恕别人了? “有些时候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没什么大不了的。”安雅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开口说道:“他们不过是凶手手中握住的那柄杀人刀,我为何不愿放过?” 她戏谑的眨着眼睛,用调笑的眼神看着萧牧野,淡淡的问道:“你也不过是旁人手中的那柄刀,说到底,比我可怜。” “我好歹是在为自己挥洒汗水,流血流汗,而你,却在为他人做嫁衣,真是可悲。” 安雅的目光淡淡的扫过瑟缩在卫队中的萧凤舞,冷冷的说道:“当然,你要是还坚持已见,我自当奉陪,我相信,辽国国内,想要你命的人大有人在,说不定比大魏想要杀我的人还要多。” “你要是死了,他们或许会为了争这个为你报仇的机会,打个你死我活,大魏正好能从中再捞一笔。” 安雅说完,一掀衣裙,懒懒的坐下,仿若京中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一般,慵散的靠在一块大石上,指尖一点,莞尔一笑,“我累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文泽宇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他们的身边难道还有别人吗? 正在此时,隐在暗卫中,时刻注意着安雅的严峻熙嘴角却是无声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只见更深处的密林中涌出了层层叠叠,数量惊人的铁甲卫队,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严峻熙的老爹。 “你们怎么才来?”安雅玩着自己的指尖,撒娇似的看着眼前的这位胡子随风摇摆的老将军。 “跑不动了。”老将军不满的瞪了安雅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胆子还真不小。” “话可不能这么说。”安雅不以为然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我又不是傻子,没有你们,我怎么敢招惹这些煞星?” “把那个人的头颅砍下来带走,我觉得这次监察院铁定可以消失在大魏的朝堂上了。”安雅素手一点,毫无烟火气的点在地上那一滩几乎辨不出人形的院长大人身上。 她的声音冷到了极致,让周遭的空气急骤的降了下来,萧牧野在恍惚间,好像还看到了她身上不断冒出的白色寒气。 “我说丫头,你对这个监察院就没什么想法?”严老将军一拍她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说道。 这边风景独好,清风拂面,阳光喜人。 林中那团团缭绕的云雾终于消散,露出这片密林本来的面目。 浓重的阳光穿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照耀在密林深处的骑兵身上,这群骑兵身上暗黑色的盔甲在光线的反射下,发出一种独属于他们的璀璨光芒。 不同于大魏一般军队中盔甲的亮色,这种光芒是黯淡的,不明显的锐利色彩。 这种低调的,但锋芒毕露的锐利使得他们能够平静的隐藏在密林中而不被发现,却又不有损于他们的锋利和战意。 他们一个个如同一座座黑色的小山伫立在远处,静静的看着这边,就好像盘在地上的冰冷巨蟒,不时的吐出信子,只要他们高兴,随时都能攫夺你的生命,不费吹灰之力。 远远望去,林中的兵士无论从武器盔甲上,还是从建制上都和大魏现有的军队不甚相同,比那些职业的军人更加的内敛,更加的杀意浓郁。 确切的说来,这群兵士更像是名剑山庄的暗卫们,更像是习惯了隐于黑暗,时刻准备出击的杀神。 安雅看着严老将军,淡淡一笑,“比起那座没用的肮脏的破院子,我对你手中的这支军队的兴趣反倒要大一点。” 第171章 一尺三寸地 严老将军点点头,冲着安雅神秘的一笑,手臂一挥,用带着金戈铁马的金属碰撞一般的声音,大吼道,“刺!” 密林中骑兵动了,然后整个官道都好似被这股杀意冲击着,在铁蹄之下不住的哀嚎哭泣,眨眼间,这群骑兵便由远而近,出现在安雅的面前,也出现在萧牧野的面前。 他们的出现就像是一柄钢刀,狠狠的插进了敌人的心脏,插进了混乱喧嚣的战场中,将他们剖成两半,一半是自己人,一半是敌人。 “止!” 这群骑兵速度极快,奔腾的马蹄带起的尘土飞扬,四处飞溅,巨大的前奔的力量,让整个骏马的马身前倾,这样急剧的移动,这样猛烈的冲刺,还不曾有哪一支骑兵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就连称霸草原,纵横天下的辽国骑兵也做不到。 可他们却做到了。 “止”字方起,马上骑兵们一抖缰绳,手臂上的青筋一现而隐,倾斜的马身依旧是倾斜的,只是马蹄定在了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小的浅坑。 奔在最前面的那匹骏马,随着微风而轻轻摆动的黑色鬃毛拂过了萧牧野因为震惊而僵硬的脸庞上。 “好手段。”安雅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就凭这一手突然冲刺,瞬间止步的强大控制力,这支骑兵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我说你怎么来的这样的迅速,原来有他们,再远的距离也不是问题。”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不仅超过了萧牧野的预料,也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因为这支骑兵的出现,本该打的如胶似漆的战事,一下子戛然而止了。 安大人玩够了,有没有的玩,也就显得不那么的重要了。 可怜的似乎永远不被命运之神青睐的萧氏兄妹毫不意外的成为了大魏的俘虏,这功劳嘛,自然是算在她安大人头上的。 “他们是没有问题,我可是有很大的问题啊。”严老将军颇有些哀怨的看着安雅,愁眉苦脸的抱怨道:“我都这把岁数了,这支黑衣骑兵还是交给你吧。” “再像昨夜那样骤然奔袭几次,我的身子骨定然是要散成一团了。这天下啊,早晚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就不跟着瞎掺合了,就算是想掺合,怕也是有心无力喽。” 纪明轩拄着手中的长剑,斜斜的站立着,重重的喘着粗气,他疲惫的有些萧索的嗓音在林中响起,“战了这么久,我发现有些看不懂你们了。” “怎么说?”鬼影饶有兴致的看着纪明轩,收了手中的兵刃,对他示意道:“你说说看。” “来之前,我以为你们出现的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截杀兰陵王,断了安雅生存下去的可能,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纪明轩冷凌的目光扫过这十个站在水洼边,闲适的仿佛是在自家的庭院中煮酒品茗的翩翩公子,他们的身上被一层仿若实质的杀意笼罩着,可手中的兵刃垂下,也不曾对纪明轩下过杀手。 他很是疑惑的看着他们,“你们每一个人的武道修为都已至登峰造极的水平,虽然还未超越自我的极限,成为真正无敌于天下的大宗师,但想要杀了安雅,杀了我,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一件事。” “就连颠覆王朝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从你们的行动有序,配合默契来看,你们的身后还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人,你们或许是他们当中的翘楚,或许只是平常。” “但无论如何,你们完全不必和那余下的一队,或是两队人联手,你们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即便是这样做了,你们其实也没有发挥什么了不得的作用。” “说的好。”鬼影由衷的赞叹着,伸出一直隐在袖中的雪白的枯瘦手指,拍掌说道:“早就听说过庄主的大名,今日一见,的确没让我等失望。” “你们究竟是谁?” “我有一种预感,很快,我们就要和你再次相见了,下一次,我们就是真正的死敌,再无回转的余地。” 鬼影的话显得很是诡异,很是莫名,森冷的语气让纪明轩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和这样的一群疯子作战,很明显,这样的经历,让他感觉并不是很愉快。 他浑身上下的毛孔从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陌生的气息,这种陌生,连他都惶恐不安起来。 鬼影怔怔的看着纪明轩,而后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密林,此时密林的深处,安雅的战斗已经结束,众人正在文泽宇的带领下,缓慢的却又迅疾的向着这边走来。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等到被清风送到这里的时候,早已不那么的清晰,准确的说,这样的距离或许算不得遥远,但对于声音而言,已经足够让人听不到动静了。 可在鬼影的耳朵里,这样的声音听在耳中,好像还是和对面的纪明轩口中说的话一样的清晰。 他眯起一只眼睛,淡淡的笑道:“你不用担心了,你心爱的安大人已经带人来找你了,我们也完成了我们的使命,这就要告辞了。” 说完,不等纪明轩回过神来,这群鬼影们在一团白色的云雾包裹中,于一瞬间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这样的场景,让他的心像是猛地被谁拨动了一下,这种油然而生的熟悉之感,让他的心迅速的沉沦下去。 他不敢再往下去想,摇了摇头,将心中的那一点不安散去。 回过身来,便看见安雅坐在马上,静静的看着他,见他回头,淡淡的笑了笑,跳下马来,向他伸出了双手。 她的发丝凌乱,衣衫上还带着一道深一道浅的刀痕,白皙的脸庞上沾上了灰黑色的尘土,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下,让她的脸,显得很是狰狞。 可纪明轩看着她的目光却有些不安和闪烁,他是如此的安好,安好到身上的青衫还和临行前的一模一样,他的身边一个敌人都没有,他在担心。 小心眼的安大人会不会觉得他未尽全力,会不会对他生出了一丝一毫的厌倦。 然后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全是温暖的笑意,驱散了他心头的雾霾,他走向她,牵起了她的双手。 “平安就好。”安雅看着他,淡淡的说道。 有了黑衣卫队隐藏在黑暗中的保护,接下来的路程可谓是一路平坦,和人痛快打了一仗的安大人这两日兴致阑珊,暂时还没有骚扰别人的力气。 第172章 我回来了(1) 她要忙着吃药,忙着调理身体,还要忙着安抚那群娇滴滴的花蝴蝶,哪里还顾得上那对倒霉的兄妹。 眼看着绕过这段山路,就要到了城门口了,安大人却下令停车了。 她小心翼翼的从箱子中翻出几天前的那件破烂的血衣,嫌恶的捏着鼻子,然后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光她自己装扮好了,就连随行的暗卫们,也在安大人的强烈要求下,换上了破烂的衣衫。 一群人活似乞丐一般,摇曳的走在官道上,那速度,那身段,比蜗牛快不了多少。 严峻熙瞪大了眼睛,不解的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弄的惨兮兮的回京,谁知道本大人劳苦功高,居功至伟,还以为这一仗打的容易的很呢?” 安雅摇头晃脑的叹息着,那哀怨的小眼神看的严峻熙浑身一个激灵乍起,“弄成这样,是给百姓们看的,更是给那些愚蠢的只知道坐在院子里,观花望景,只看到自己眼前那短短窄窄的一尺三寸地,却以为窥见这大千世界全貌的穷酸儒生看的。” “大魏需要没有脑子的儒生,可坐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绝不该是迂腐的,也不能是迂腐的。” “他们应该懂得,没有边关战士们浴血厮杀,没有百姓们日复一日的劳作,没有这些他们眼中可有可无的下贱之人的拼搏,他们连活着都会是一种奢望,何来吟诗作画的雅兴?” “如果他们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我愿意亲自教会他们这一切。” 安雅遇袭的消息很快从不同的渠道中传来,这一夜,京中有无数的人对这一事件表示了不同程度的关注。 毕竟安大人的这次遇袭和以往的数次都不太一样,是由检察院院长亲自动手的,这是公然的挑衅皇权,是诛九族的重罪。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一向运气极佳的安大人,不仅全歼了所有的伏兵,还顺便俘虏了辽国的皇帝,这等好事怎么就落在了安大人的身上,实在是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要是安大人放过了将事态扩大化的机会,只怕就不是那个以无耻闻名的安大人了。 不趁着自己于国立有大功,不趁着皇上心头一软的大好时机,打压政敌,排除异己,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安大人自然不是傻的,她用以往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了大魏朝堂上的每一个人。 不要和本大人谈论脸皮的厚薄程度,因为本大人压根就没有脸。 这位愚蠢的院长大人,大抵是没有想到会死在安大人的手中,竟连必要的伪装都没有,就那么堂而皇之的上了战场,然后凄惨无比的死在了安大人的手中。 你自己蠢钝如猪不要紧,你一死,啥事都没有了,我们可是要遭殃了。 有的人坐在御书房中,生生的将书案的一角捏成了粉末,那些曾经贵重的木质粉末扑簌簌的掉了一地,那人摇头叹息,“还是让你受了伤,不过这样也好,我护不了你一生一世,早点经历了狂风暴雨,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有的人坐在小凳上,神思恍惚,沉默的饮尽了杯中的美酒,嘴角不时的嘟囔着,说的声音极轻极浅,走的近了才能听的清楚,“你怎么没死?” 这一战,总有人要死的,安大人没死,死的又会是谁呢? 所有人都知道,胆敢在回京的官道上公然袭击安大人的,是那位新晋宠臣,监察院的院长大人。 可如今仔细揣摩着从宫中传回来的消息,不难看出皇上对这位宠臣的死似乎根本不在意,反而对安大人的伤势,表示了密切的关注。 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从皇宫的库房里运到了官道上,送到了安雅的车队中,即便她的身边有一等一的神医,不是一位,而是两位,也无法阻挡李智宸想要抚慰安雅的心。 不过这些人既然敢来杀人,自然就做好了迎接陛下怒火的准备,只是没有人想到,在三方力量的夹击下,安大人还是无比顽强的活了下来。 她居然还是没有死! 安雅的双眼微微的眯着,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京城。 高大的朱色城门,青色的城墙亦如三年前一般清冷,看不出什么变化。 城门那边空荡荡的,虽是早市,却看不到什么人在街道上走动,就连小商小贩也暂时停住了惯有的吆喝声。 京城的居民们被拦在街道的两侧,满脸震惊和惊惧的看着从城门口缓缓驶过的这一行车队。 那群骁勇善战,勇猛的一个个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反倒像足了冰冷的杀人机器的黑衣卫队们,被安雅留在了城外,至于严老将军会怎么隐藏他们的行踪,并不在安雅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从前是怎么做的,如今还怎么做便是。 百姓们看着这些人身上带着的已经凝固了的,泛着黑褐色的血,看着骑在战马上,虽然衣衫褴褛,但却挺直了后背,坐的笔直的女子。 离开京城,离开京中波涛汹涌的权力场已经整整三年的安大人终于回京了。 但谁也没有想到,迎接她的不是举国欢庆的礼炮,不是欢呼雀跃的赞誉,更不是皇上的盛情款待,而是这些冰冷的尸体和满身的鲜血。 京中的百姓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也不难猜出安大人在回京的路上一定遇到了什么大事,他们窃窃私语着,一边小声的私语着,一边无比震惊的看着安大人。 在他们这些人的印象中,安大人还是那个三科登顶,一人一骑就敢直入辽国大军之中,守护了他们安宁的勇猛女将。 百姓们看着安大人,用满含着浓浓深情的目光看着他们。 安雅看着这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一丝淡淡的感动不禁涌上了心头。 官场虽然黑暗,但有了他们,有了这些心向光明的百姓,她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车队的最后面,拖着监察院院长大人的尸体,破碎的内脏挂在一块木板上,沿路颠簸不停,加上天气炎热,场面比在密林时还要可怖上几分。 这具尸体一路被暗卫们拖到了这里,还将拖到更远的地方。 看着他,百姓们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有的人认出了这个被安大人开了膛的人,正是在过去的数年里经常欺压他们的监察院院长,一时之间众人的脸上露出了色彩斑斓的颜色。 第173章 我回来了(2) 他们的脸上有欣慰的,有隐忍的,也有偷偷的避过安大人的视线,飞快的向着街道的尽头,向着那座院子跑去,通风报信的。 安雅的脸上淡淡的,一如往常,挥动着手中的马鞭,悠然的驶过城门,跨过青石街道,在通往皇宫的那条道路上抖着缰绳,驱使着战马走向了另一边的方向。 明眼人都知道,那是监察院所在的方向。 这个阴暗的,带着森然鬼气的院子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了京城百姓的噩梦,也成为了整个大魏百姓的噩梦。 “跟着安大人,跟着安大人。” 不知是谁开了头,一群百姓抛下了手中的活计,紧紧的跟随着安雅的脚步,向着那座平日里不敢靠近的院子走去。 安雅看了严峻熙一眼,说道:“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严峻熙想了想,为难的说道:“你要杀人,我怎能不跟着?” 安雅沉默半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回去,你是严家的小公子,出现在杀人场上不合适。” 严峻熙又想了想,指着她身边的两位男子,说道:“那他们就合适了?” “他们不是朝廷中人,江湖人士,向来不在朝廷的监控范围之内,你又不是不知道。”安雅微微低头,露出了她脖颈上细细的绒毛,“我今天不准备大开杀戒,我只是要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所以你们都要乖乖的收起自己的爪牙,否则我就替你们拔掉。 “你保证?”严峻熙疑惑的问道。 “我保证。”安雅伸出右手,竖起二指,郑重其事的答道。 小严将军看着安雅,终于还是抖着缰绳,调转了马头,默默的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抽着自己的鼻子,暗自说道:“谁不知道安大人的保证就跟废纸一样,做不得数,当不得真。” 安雅看着严峻熙的背影消失在她的眼前,才重新向着前方前进。 她一言不发的,就这样安静的肃杀的走过监察院前方的街道,走过监察院无数的或明或暗的岗哨,来到了那座黑色的院子前。 一路走来,街道两旁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声势也越来越浩大。 大魏国力繁盛,京城的百姓一直沉浸在安宁祥和之中,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他们的心中都在期待,一向嚣张的安大人究竟会用怎样的方式表达着对自己遇袭的无尽愤怒。 严峻熙站在沿街房屋的屋顶上,略微的倾着身子,看着街道上的安雅,也看着街道上那一个个面无表情,但却杀气腾腾的暗卫们。 “你让我不跟着,我就不跟着了吗?”他的手指渐渐握紧,面上的表情逐渐黯淡起来。 他有些艳羡的看着跟在安雅身边的那两只,她对他越是客气,越是为他着想,其实也就越是疏离。 很多时候,他宁愿被安雅当做一柄利刃,成为利用的工具,也好过现在这样,若即若离。 监察院里的人们早在一刻钟前就知道安雅入城,并朝院子奔过来的消息,等到安雅一行人真的站到了此地的时候,所有的院使们都感到了一阵浓浓的不安。 要杀安大人的人是院长大人和他的亲信们,很显然,此刻院长的亲信们已经成了一缕缕的幽魂,而院长自己惨之又惨的被割去了头颅,无头的身体孤零零的躺在那块木板上,被安大人耀武扬威的拖来拖去。 已经有不少人从院中奔了出来,站在院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安大人。 场面很有些紧张。 大门缓缓的打开,几位特使急步走了下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无数的监察院院使握紧了手中的各式各样的兵器,警惕的盯着安大人。 他们都是江湖男儿,没有不战而死的道理,即便对象是安大人,也是一样的。 安雅却是淡然的,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战马上,也不下马,只是坐在那里,但从她消瘦的身体里突然暴起的杀意,让他们好容易鼓起勇气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然后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前方走来,未至身前就已弯下的身躯,一挥马鞭,止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止住了他们想要表达惶恐不安,表达对安大人的关心,表达对院长所作所为的斥责的任何机会。 “你们要说什么,本大人都知道。”安雅缓缓的开口,扬着手中的马鞭,“但是本大人今天站在这里,不是听你们废话的。” 特使们看着安雅,有些欲言又止。 能在监察院身居高位的,自然不同于那些江湖草莽之辈,既然已经入了监察院就是朝廷中人,对面这个来寻仇,要杀人的是权倾天下的安大人,假假也算是皇室中人。 虽然不是亲的,干的那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更何况这位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远超正牌公主。 她可以杀了他们,而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失,可他们绝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 要是伤了她,那就是谋逆的罪名,这和她手中的天子剑没有丁点的关系,即便没有这柄象征着大魏无上皇权的神器,她孤身前来,他们也只能生受着。 安雅掀起那件残破的血衣,跳到了地上,靴子摩擦着地面的青石板,沙沙作响,她微微的低头说道:“本大人遇袭的事情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要是说不知道,也没有关系,现在总归是知道了的。” 一位特使正要开口,“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人惶恐不……” 来不及等他说完,安雅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这次袭击,你们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我也知道,这次袭击是你们监察院干的。” 特使大人大惊,有些惊慌失措的看着安雅,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不管是不是你们干的,和你们有关系,你们就得死。 这是明火执仗的威胁和挑衅,而他们只能听着,愉快的听着,不能表示出任何的不满。 他皱着眉头试图反驳道:“安大人所言差矣,难道一人有罪,全家当诛么?” 他本不愿做这只可怜的出头鸟,可是他此刻不出头,怕是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 “大魏开国以来,即废除了前朝连坐之刑,安大人这是要重拾废律吗?” “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安雅不理会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抚摸着身侧战马身上黑的发亮的鬃毛。 第174章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1) “我只是要告诉你们,我,安雅,回来了。” “没有如你们所愿,死在官道上,死在无人问津的密林深处,你们想必是可惜的。但是不要紧,很快你们就来不及可惜了。” 她反手一鞭,马鞭的尖端啪的一下抽在身后的那块木板上,抽在那已经死去多日,隐隐散发着腐烂臭味的无头尸体身上。 这重重的一鞭,抽的那尸体无声的弹跳起来,附在它身上的蝇虫们在空中无力的飞舞了两下,又落在了尸体上。 紧接着,一颗被生石灰仔细包裹着的苍白头颅,被安雅用马鞭卷着,扔到了特使的怀中。 “这颗头,还给你们。” 特使踉跄了两步,看着自己手中抱着这颗几乎快要辨不出本来面目的人头,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 安大人没有疯,甚至这一番明显带着羞辱之意的举动,所针对的恐怕也不是监察院本身,而是想要她性命的人。 她浩浩荡荡的带着众人,当着无数京城百姓的面,用这种方式,向某些人宣战。 “本大人回来了,想杀我的尽管来,且看鹿死谁手。” 大魏是如今整个中原大陆最为繁荣昌盛的王朝,大魏的都城自然也是整个中原最为富庶之所在,而京城中的朝堂却不是光明的圣洁之地,相反它是黑暗的,那种漫无边际的黑暗不是身在其中,根本难以察觉。 然而有幸身处其中的人,往往不会承认他们的黑暗,这座院子更是其中的代表。 监察院是黑色的,院子是黑色的,官服是黑色的,就连人也是黑色的。 这种黑色的本身不在于颜色,而在于一种感觉,那是盘恒在大魏百姓心头最为恐惧的一道黑色闪电。 这道黑色让他们每日里都小心翼翼,不敢高声说话,不敢小声议论,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悬在头顶的那方铡刀就会落下,让他们死的凄惨。 此时监察院的大门敞开,隐隐约约的能够看见院子里面的情景,其实这座院子和大魏朝廷设在全国各地的衙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让百姓感到恐惧的,不是这座带着森冷阴气的院子,而是它所代表的那种隐藏在暗夜中的腐朽之气。 安雅眯着眼,看着立在石阶两旁威武霸气的石狮,嘴角轻轻的向上扬了扬,她看着站在石阶上警惕的看着她的众人,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院子,要怎样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成为她想要让它成为的样子。 这里是整个朝廷最为阴暗的地方,仔细想想,这是安大人第一次有幸踏足此地,也是唯一一位未加镣铐而站在监察院大门外的官员。 监察院奉陛下之命,控制着全天下所有的情报汇集,从西北草原上的辽国,到大魏王朝的每一寸土地,都在他们的掌控下,权利不可谓不大,能力不可谓不强。 只是可惜,很显然,这群“尊贵”的监察院院使大人们弄错了重点。 安雅看了看那颗灰白色的头颅,牵扯了一下嘴唇,嘲讽的说道:“可惜了一颗大好头颅啊。” 那位特使抬头,眼眸中精光乍现,闪动着些许不知名的星光。 他站在台阶上狠狠的盯着安雅的双眼,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将她看穿,将她看个明白。 安雅大约是不愿和他对视,她偏着头,看着街道的尽头,双眼微眯,冷冷的笑着,好像在等着谁。 此时,这一片本就清冷的没有太多人气的石阶上,仿佛一下子被一股冰凉的寒意将四周的空气凝结住了,这种冷,这种寒,这种慑人的冷冽,顺着台阶蜿蜒而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蔓延到特使的脚下。 “我只是想要向你们请教一个问题。” 安雅转过头来,沉寂而深邃的一眼望不见底的目光深深的注视着这些站在她面前,随时准备拔剑相向的监察院众人。 “监察院的职责是什么?”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了惶恐不安的叫喊之声,马蹄急促,脚步微乱。 一队身着银色亮甲的禁卫军大汗淋漓的驱马而来,领头的,果不其然,正是那位消失在密林中的严老将军。 禁卫军是皇家的专属卫队,不管其战斗力如何,在军中的地位都是独一无二的。 哪怕人人都知道,这支皇家卫队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边关四军,但它本身所代表的皇家的威势和尊严,让这天下无人可以小觑。 这群禁卫军穿插而过,缓缓的将安雅包围,严老将军喘着粗气拦在了她的面前。 “丫头,回去。” “我一没有杀人,二没有放火,甚至连高声辱骂都不曾有过,为何要回去?”安雅疑惑的看着他,像是真的弄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我只是在表达我内心的疑惑和不解,为何要拦?” 禁卫军和严老将军的出现,让监察院众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们在心中无声的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他们的命啊,看样子是保住了。 严家和安大人一向交好,严家小公子更是和安大人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禁卫军又代表了陛下的意思,你安大人再狂妄自大也不得不向陛下低头不是。 他们想的分外美好,只是可惜,安大人向来是不买李智宸的账的,哪凉快哪呆着去。 安雅的陡然开口,让他们的猜测和庆幸又添了一层淡淡的担忧。 他们齐齐的发着怔看着安雅,没有想到安大人竟将严老将军和禁卫军的颜面弃之不顾,依旧是执拗的站在那里,抬着头,冷冷的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严老将军听到这句话,也是呆了片刻,不过他的担忧和震惊与监察院众人的很不一样,他从来都没有认为安大人有一日会发了疯。 她的嚣张,她的跋扈,她的所有,都是建立在她对自己,对陛下,对时局的把握之上,安大人很少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可今日,她的所作所为倒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禁卫军驻扎的皇宫离此处虽说不是很近,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出现。 他和禁卫军的姗姗来迟本就不是为了阻挡安雅而来,他们是来给安雅搭个台阶,好让她能顺藤摸瓜的往下爬,但瞧着形势,安大人似乎是不需要的。 第175章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2)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做好人? “没有听见安大人的话吗?”严老将军吹着胡子,一抖一抖的看着院使们,极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闷声说道:“什么问题快点回答了,大家也好散了伙,早点回家歇着,快说快说。” 那位可怜兮兮的特使,看了看四周闷声不响,不约而同的用期盼的小眼神看着他的同僚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犹犹豫豫的问道:“是为了大魏的安宁?为了王朝的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不!”安雅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站立着的每一个人,她的声音轻缓而又掷地有声,“一切为了百姓,这才是你的职责。” “朝代可以更迭,但百姓绝不可民不聊生,这是每一个为官入相者所要放在心中牢记的第一位。” 安雅的视线缓缓的扫过街道两旁站立着的普通百姓,他们是勤劳的,是卑微的,却也是贫穷的。 他们的供养,建造了大魏金碧辉煌的皇宫;他们的供养,养活了大魏天南地北的军队;可他们的供养,却无法让自己一家的妻儿老小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而他们心甘情愿的认为这一切的理所当然,他们并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反而为了上位者偶尔记起的一丝善念感动的无以复加,比如现在,比如此时此刻。 周围百姓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朱唇轻启,一张一合的安大人,他们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绝大多数的人根本没有听明白安大人话中真正的含义,只是听出了她对他们的炙热情怀。 一小部分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安雅,看着甲胄鲜亮的禁卫军,脑中百转千回,一时间想了很多。 安雅也不在意,她今日的这番话,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改变,毕竟想要改变萦绕在他们心头多年的顽固思想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今日的她,只需要埋藏下一颗思考的种子,就已足够,在接下来漫长的岁月中,这些话语,这些曾经从她口中说出的,不属于这个朝代,亦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将会自行生根发芽,然后开花结果。 她只要做到了她能够做到的,这样就好。 直到严老将军看着安雅回到了家中,看着她躺在了自己柔软的床上,他的心才终于完全的放松下来。 安雅挥了挥手,无比愉快的命人将老将军送出了公主府,顿时感到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疲惫,她二话不说,抱着松软的被子,享受着霜儿为她带来的凉爽扇风,沉沉的睡了下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久到安雅睁开眼,朦朦胧胧的分不出时辰,只知道天色已黑,府中华灯初上,只看到自己的床边摇扇的人早就已经不是霜儿了。 一名丫鬟见到安大人醒转过来,立刻推开门走了出去,端了一碗一直泡在温水中浸着的,温热的小米粥进来,交到摇扇那人的手中,这才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等到一直守在安雅床边的那人扶着她坐起来,在她的腰后小心翼翼的垫了一个细长的枕头,好让她靠的舒适一些。 再将那小米粥用调羹勺了送到安雅的嘴边,她这才透过自己睡的迷离的眼神,看清那人正是李智宸。 安雅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最怕见到的人就是他,她把他的江山社稷按着她的喜好搞得乱七八糟,留了不知多大的摊子等着他去劳心劳力的收拾,如今怎敢见他。 没想到她不去见他,他却反而主动的来找了她。 看他摇扇的那只手略微有些僵硬,想必已经坐在床边等了她许久。没成想,向来养尊处优的君王,做起这等事来,竟也是这样的自然,这样的熟练。 安雅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喉咙,凑上去吃了一口,她望着坐在她身边小意伺候她的李智宸,不知怎的,鼻头一酸。 三年不见,这小子的耳边的鬓发竟然已经早生了华发,额上也有了浅浅的几道皱纹,虽然数量不多,但也看得出这些年李智宸过的不易。 “额,那啥,我……”安雅顿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努力,有些话放在心中便是,真要说了出来,其实并没有益处,反倒平添了几分尴尬。 李智宸没有说话,又喂了她几口白粥,才将那白瓷做的碗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上,他看着她,颇有些无可奈何,“你现在倒觉得不好意思了?怎么发狠斗勇的时候就只顾着自己痛快,全然把这些都忘了呢?” “早就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朝堂上的事情风云变幻,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不得你的性子胡来。” 李智宸看着安雅苍白的脸庞,想到她身上还受了伤,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尽量让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不要管旁人。” 他摸了摸安雅披散在肩边的乌黑顺发,替她把凌乱的发丝梳理好,这才说道:“安雅,我可以尽我的全力,让你过得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可是安雅啊,这天下要是有一天不属于我了呢,你把这朝堂上的人都挨个得罪了一遍,你要怎么办,谁来护着你一世周全,永不屈膝低头?” “别指望纪明轩,他总归是江湖中人,一个谋逆的大帽子扣下来,万军齐发,谁都保不住你,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睡两天安稳觉?” 安雅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谁要来抢你屁股下面的那张破椅子,我就帮你抢回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想了想,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来,“拿命。” “要是我有一天沦落到要牺牲你的性命才能护住我的椅子,我还活着做什么?”李智宸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永远不要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包括我。” “没有人能成为你永远的助力,除了你自己。” 安雅忽然从李智宸的这番话中觉察出了一丝非比寻常的地方,她豁然抬首,吃惊的看着他,手指一点,气势如虹的点在了他的鼻尖上,“说,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还是即将要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李智宸的性子,安雅看的透透的,当然这只是她自以为是的以为,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认识到这一点,发现自己竟然错的离谱。 安雅隐约的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某样重要的不该忽略的东西,却始终想不分明,索性不再去想。 第176章 太子出事(1) 她将自己的身子往被子里一钻,又要开始赶人了。 “这次你虽然表面上立了大功,但是该罚的还是要罚的。”李智宸拍着安雅裹在身上的被子,轻声说道:“唐唐生了位小公主,你还没有见过,明天我带她来看看你。” “你要做什么?”安雅警惕的一掀被子,险些跳将起来。 在她的脑海中,所谓的娃娃最是吓人,那些个恼人的小东西,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可爱极了,可除了会哇哇的大哭,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用。 当然,这只是安大人此刻的念头,一向怕极了麻烦的安雅,对小孩子实在是素手无策的可怜,那种属于女性的天生泛滥的母爱暂时还没有降临在她的身上。 “我至今只有这一位公主,想必会是大魏未来的女帝,正好缺一位帝师,你不妨好好的教教她。”李智宸看着安雅那如同炸了毛的小猫一般防备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 “我的江山早晚会是她的,你好好的和她培养培养感情,总没有坏处。”李智宸笑了起来,扶着安雅轻轻躺下,缓缓说道:“你也可以把你那些奇怪的思想交给她,这样岂不妙哉。” “你让我教导一位未来的帝君,不怕我毁了你李家王朝的一世英名?”安雅微微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道。 “我也不求自己的女儿能成为千古一帝,只要不丢了皇室的脸面,丢了祖宗的基业,也就是了,这一点对你而言,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李智宸拍着安雅的肩膀,很肯定的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做这点事弥补一下,难道还不应该么?” 安雅一怔,皱着眉头细细的思考了一下,大约是觉得现在就能抱上未来皇帝的大腿,虽然这条大腿现在还很细,但那也是极好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意了。 警报解除,安雅侧身一滚,滚进了被窝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舒服的叹息了一声,“本大人要就寝了,小李子告退吧。” 她一边和李智宸说着话,一边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又进入了梦乡。 李智宸看着她,低头沉默了许久,默默的伸出手,将挡住安雅脸颊的头发拨开,仔仔细细的凝视着她。 他的指尖划过安雅的脸颊,仿佛像碰到了什么灼热的东西一般,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黑夜中只听到他低沉的带着颤颤不安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安雅,我愿用我余下的生命来换取你一世的为所欲为,我但愿你这一生永不用向着肮脏黑暗的凡尘低头。”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淡淡一笑,“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愿意为你试一试。” 在过去长达五年的时间里,监察院这座黑色的院子在安雅的带领下,逐渐走向了光明。 不管别处如何,至少京中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每月一次贴在监察院门口的布告栏上,也习惯了时不时院门大开,允许全程围观的审案方式。 虽然这座院子依然没有达到安雅心目中想象的样子,但早已脱胎换骨,离那黑暗恐怖之地渐去渐远,假以时日,安大人有信心,这座院子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成为大魏真正的守护之神。 而在这座逐渐光明的院子之下,还保留有一块黑暗之境,仿佛在不断的提醒着院使们,提醒着安大人,提醒着大魏的皇帝,无论你所见的有多么的清明,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永远有这样一块你看不见的黑暗。 这座监牢的存在,其实只为了一个半犯人的存在,关着无用,放着可惜,犹如鸡肋。 此时此刻,带着一身圣母般神圣光环的李智宸正蜷缩在这一方味道难闻的阴影中,和那只鸡骨头讨价还价。 “朕可以放你回去,但是有个条件。”李智宸看着被活生生穿了双肩的琵琶骨,用极粗的玄铁链子吊在监牢上方的萧牧野说道。 这条链子显然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间,穿过人身体的那一部分与人的血肉相连,看起来恐怖极了。 这位原本彪悍、精壮的草原汉子,早在成为俘虏的第一年,就在监察院专门为他准备的监牢中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原本监察院的院使们并没有对他用刑,可萧牧野哪里是个老实的,三番四次的试图逃狱,最接近胜利的那一次,挖出的地道只差一线就要突破监察院的那道围墙了。 天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一来二去,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院使们一恼火,就将他挂了起来,看你还能使什么幺蛾子。 若不是安雅强令必须保证人犯的生命,萧牧野早就化成一抔黄土,被风吹散,散落到不知名的土地中,寻都寻不到了。 李智宸知道,最伤了他心的,大抵也不是皮肉上的伤痛,而是草原上对他失踪在大魏境内,并且成为安大人俘虏这一事件中所表明的态度。 他最为敬重的父皇,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草原上宣布他暴毙的消息,即刻传位给左贤王,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最为信任的手下,甚至都没有试着将他救出,而是在他父皇的带领下,归顺了左贤王。 他的妹妹不惜卖身求荣,数次出卖了他的逃生行动,只为了过上看似安稳,实则摇尾乞怜的生活,更有意或是无意的忘记了她的这位好哥哥正是因为她才沦落到了今天的地步。 “你就不想报仇?”李智宸摸了摸挂在萧牧野身上冰冷的铁链,淡淡的问道。 说话的时候,李智宸站的地方离他极近,呼出的带着淡淡熏香味道的温热气息几乎喷到了他的脸上。 萧牧野抽了抽鼻子,他突然有些怀念这个味道,曾几何时,这也是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物品。 可现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衫,和不用闻就能觉察出的那股子腐烂的味道,他的眼眸中渐渐的透出一丝丝的不甘心来。 萧牧野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青年帝王,透过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你肯?”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直勾勾的看着李智宸,冷冷的问道。 多年的非人折磨让他改变了太多,变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但他血液中流淌着的血性和勇猛,一如往昔。 “我为何不肯?”李智宸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注视着萧牧野依旧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坦然说道:“你我二人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国家,包括抓你回来的安大人也是一样。我们本就是敌对的关系,对你做出任何的事情来,都是基于必须,无所谓天大的仇恨。” 第177章 太子出事(2) “这一点,不用我说,想必你比我还要明白这个道理。”李智宸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仰着脖子凝视他,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脖子,缓缓的说道:“而你现在对大魏,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不是吗?” 萧牧野听到这话,竟没有他预料中受到羞辱的愤怒和不堪,只是微微的睁大了眼睛,轻声的答应了一声:“你想要我做什么?” 李智宸莞尔一笑,如飞花拂面,转瞬间,让这座昏暗的地牢亮上了几分,他踮起脚,仰着头,也不嫌弃萧牧野多年不曾梳洗的身体,正散发着阵阵难闻的臭味,毫不介意的凑到了萧牧野的耳边,轻声的说了两句什么,只看到萧牧野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他,半晌才仰天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笑声朗朗,震得牢中积攒多年的灰尘扑簌簌落了下来,正巧落下他大张的口中,他也不在意,“这么做,值得么?” “值不值得的,谁说的清呢,但求无愧于心罢了。”李智宸抚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感受着自己胸腔中一下一下的跳动声。 “我也有个条件。”萧牧野突然止住了笑声,看着李智宸,缓缓的开口。 “哦?你说说看。”李智宸好脾气的说道,请人帮忙办事,总要态度好一点,他一向最讲道理的。 “我要杀一个人。”萧牧野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恨意,咬牙切齿的说道。 “谁?”李智宸有些警惕的问道。 “萧凤舞。” “嗯。”李智宸点点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与他年纪相仿,却形容迥异的年轻人,答应了一声,表示了他的意见。 反正那个女人圈禁在监察院中,也没什么作用,不过是便宜了那些院使罢了,玩了这些年,也差不多了。 “你不怕我回了草原,入了天空,便不听你的话了?”萧牧野活动了一下他僵硬了多年,因而有些虚弱的身体,冷冷的问道。 “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李智宸看了看他,嘴角淡漠的笑着,“你我都是帝王,即便你是曾经的,也不需要不必要的废话,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宁可你现在就死在监牢中。” “那倒也是。”萧牧野看了看自己肩膀上对称的两个黑乎乎的大洞,自嘲的笑了笑,“几年不当皇帝,都快不知道做皇帝是个什么样子的了,真是没用。” 一个时辰后,这座地下监牢的另一处牢房中,上演了一场兄妹相残的戏码。 萧凤舞一脸震惊的看着刺入自己腹中的细长匕首,嘴角抽搐,抽动半天只听到一句轻到极致的话语,“为什么?” “你身为辽国的大长公主,可以不勇猛,可以无才华,可以贪图享乐,可以藐视生命,但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将辽国的百年基业始为无物,将社稷江山放在炭火上烘烤,更不该利用亲人对你的疼惜之心,欺骗之。” 萧牧野看着一身是血倒在他怀中的萧凤舞,猛地拔出了手中的匕首,匕首铛的一声落地,染血的手指拂过了她不甘的眼眸,“是我害了你,我以为宠你护你爱你,让你一生无忧,便是我的责任,若非如此,你或许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为了活着做出任何的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萧牧野眉头深锁,缓缓的将她放在地上,淡淡的说道:“可是身为一国的皇室,却做出了偏离治下百姓的事情,我绝不允许。” “这是我们皇室赖以存在的根基,不能毁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地上,萧凤舞的青丝散落,因了长久没有见到太阳,她的面色有些不健康的白色,可身上的衣服却是干净的,就连料子都是时新的。 在灾难面前,选择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选择,但像她这样混的风生水起的,光是想想就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杀都杀了,还在这做什么温厚的好兄长?”萧牧野的身后传来了李智宸淡淡讥讽的声音。 “我杀她,是因为我们身为皇族的荣誉,我怜她,是因为她是我从小宠爱的妹妹。”萧牧野缓缓的站起身,回过头,看着他,“我以为这不矛盾。” 李智宸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小小青瓷瓶递了过去,“这药,一半是毒药,一半是神药,我不瞒你。” “那又如果?我的仇,总要自己报的。”萧牧野笑着反问道,接过青瓷瓶,将那细碎的白色粉末撒在自己的肩膀上。 看的见的伤口想要治好,容易的很,只需一瓶化腐生肌的神药,而那些在以往的岁月中,一点点的蜿蜒成河,留在他心头上的伤口,想要愈合,不知要花上多少时间。 陡然亮起的灼灼光线,让他的眼睛有些微的刺痛,他先是本能的闭上眼睛,而后大大的睁开,冷冷的注视着头顶明亮的日光,他的嘴角那一丝不屑的笑意,表达了他内心的想法。 收了李智宸摆在他面前的几样东西,萧牧野转身便走,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做的事情却还有很多。 时至年关,大魏的都城中和往年一样又是白雪纷飞,层层叠叠的雪花,将皇宫门前的这块土地掩盖成了一片晶莹的白色。 鱼贯而出的人们在这一片白色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蜿蜒着,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宫门口。 景和十一年的这个冬天,鹅毛般的大雪似乎比往年来的要更加猛烈。 今儿是除夕夜,雪倒是停了,冰冷的寒风从长长的甬道中席卷而来,灌进了安雅厚重的毛裘中,反倒比前几日更冷了一些。 安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自嘲的撇撇嘴笑了笑,在大魏活了整整二十五年,还是没能习惯这样寒冷的天气,幸亏她的院子里,纪明轩不惜血本为她营建了地火龙,要不然,这日子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过才好。 她刚走了两步,就有弓着身子的太监从宫门中急急的奔出来,迅速无比的打开手中温热的避风衣,小心翼翼的将安雅包裹起来,又仔细的侧着身子,挡去了她身体两边刀子似的寒风。 安雅看了这位太监一眼,点点头,表示了一下她心中的感谢,却也并不多言。 自她十五岁入阁以来,一直平步青云,直抵九霄,如今已身兼数职,不仅是监察院的院长,还是太子的帝师。 此刻的她,已不需要向任何人屈膝,道谢更是不必要,她的那声谢谢要是真的说出了口,还不知道眼前小意伺候着的宫人要担惊受怕多久。 第178章 太子出事(3) 可她那多年养成的习惯使然,实在是不好意思无端享受了他人的侍奉,也只是淡淡一笑罢了。 这一笑,却如同阳春三月里的那一抹春风,让这名宫人的心暖了一暖,安大人就和旁人不一样。 他愈发卖力的将自己的身子往风口送去,想要让看起来就很怕冷的安大人走的这一道路舒适一点。 本朝的太子当的最是从未有过的随心所欲,偌大的后宫中只有她这么一位小公主,既不用迎接来自兄弟姐妹们的刺杀,也不用面对朝臣们挑剔的目光。 只有这么一位皇位继承人,除非想改朝换代,否则即便是傻子,你也要恭恭敬敬的对她行礼,让她坐到龙椅上去。 更何况,这位太子做的也没什么能让这些朝臣们挑剔的。 好容易走过了这条冰凉凉的路,来到了宫门口,一个可爱的圆润的小女孩站在宫门口,老老实实的弯下腰,重重的行了一礼,“拜见老师。” 这孩子身上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裙衫,领子处露出一截白色的狐狸的绒毛来,将她那巴掌大的小脸,包裹的越发小巧。 外袍上绣着一团展翅高飞的金色凤凰,代表了她高贵的身份。 这一身华服,配了她那张清灵可人的面容,看着粉团团的甚是可爱。 安雅牵过了她软糯糯的小手,踏过宫中长长的走廊,穿过园子,来到了勤政殿中。 甫一进殿,殿中等候开宴的众人赶紧调整方向,齐齐的对着安大人行礼,安雅并没有阻止,只是不声不响的将太子推到了众人的面前。 众官员心中却是一惊,他们只记得安大人,却不约而同的把当朝太子给忘记了,这要是太子记在心中,日后责备下来,怕也是不妥的。 太子笑了笑,点点头,学足了安大人的架势,不疾不徐的开口,用还是稚嫩孩子的童音说道:“今日天气寒冷,又是除夕佳节,诸位大人辛苦了,不必拘礼。” 行礼之余,官员们偷偷看着这位年纪尚轻的太子,发现她的年龄虽然小,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的具有帝王之气,又看她的行为得体,举止大方,再不敢生了不敬的念头。 抬眼看安大人,倒打从心底里觉出了敬意,帝师难当,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教好了,是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和你没什么关系,教的不好了,就是老师愚笨,方法不当,这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听说安大人教学方法独树一帜,如今看来果然是有非凡之处,太子小小年纪,已经如此了得,日后更是人中龙凤,这大魏啊,后继有人喽。 再细细观察安大人现在和太子的关系融洽,并不曾因为教导的严厉而损了情分,反倒是亲密有加,这样想着,看向安雅的眼神就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深意。 怕是皇上百年之后,这安大人依然能够荣宠不衰,这样的大腿,还不赶紧的巴结着。 李智宸登基十一年,在勤政殿与众大臣共度除夕佳节这还是头一遭。 所以今日来勤政殿中的官员人数众多,就连不少赋闲在家的老人们也顾不上自己孱弱的身体,前来赴宴,林林总总,加起来已近百人之数。 陛下亲办的除夕宴会,谁不稀罕?更何况这次的宴会和以往的不太一样。 陛下为了彰显皇家的恩德,除了邀请了京中的达官贵人,还特意恩准从民间选了二十位有声望的人士一同入宫,以表现与民同乐的精神。 整个京城中稍有门路的人,怕是个个都削尖了脑袋,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想要抢一张请柬。 能挤到了这座大殿之上的,不用多说都知道花了多少的心血,废了老大的劲,花了数不清的钱银,这功夫自然不能白费。 殿中安雅满面微笑的与众官员见礼,只是这人头攒动,官服混杂,其中还掺着浓浓的汗味,一张张有些陌生,辩的不是太清,但同样都是谨慎和谄媚的脸庞,让安大人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偏生这些人还极没有眼色,只知道一个劲的向着安大人靠去。 那些离得远的下级官员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凑到安大人的面前寒暄两句,将袖中大把的银票送出去,可看看身上的官服,便只能带着三分嫉妒,七分羡慕的神情挤在外侧看着里面春风得意的同僚。 时间一长,莫说是安大人,就连被安雅牵着小手,站在她身旁的太子殿下,也觉得这勤政殿中阵阵马屁臭不可闻。 可怜凄惨的太子殿下那好容易穿戴起来的繁复妆容也被挤得支离破碎,心里不痛快极了,太子殿下到底是小孩子,忍了片刻便也无需再忍。 反正她是君,他们是臣,君王对臣子要有应有的尊重,但也不必过于谦逊,否则别人就当你是好欺负的,这是安大人说的,总是没错的。 太子殿下终于忍受不了这些浑身泛着酸臭味的臣子们,冷着脸咳嗽了几声。 场间顿时冷淡了下来,平时粉雕玉琢的可爱娃娃发起怒来,竟比整日里坐在龙椅上的正牌皇上还要威严几分,让这些人的心中不由的颤了两分,说话的底气也虚了起来。 正在此时,皇上的銮驾从殿外驶来,李智宸的一角明黄色龙袍已经在殿门边闪现,众人忙急急的退去,再不敢停留。 李智宸刚刚跨过勤政殿的门槛,就看到了太子殿下,这位无比悲剧的大魏未来帝君,此刻正衣衫不整,鬓发歪斜,那根精致的九凤衔珠金簪,松松垮垮的挂在头发上,处于将掉未掉之际,活脱脱俏生生一个落魄富家千金的模样。 “身为当场太子,衣冠不整,成何体统?”李智宸登时就怒了,这是宫宴,满朝文武不知凡几,弄成这样,他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太子殿下如同受伤的小狗一般,也不声辩,只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手来,轻轻的拉了拉安大人的衣袖,这一动作幅度虽小,却丁点不差的落在了一些明眼人的眼中。 好一个审时度势的太子殿下,这种时刻,竟也知道,自己分辨,陛下未必肯听,少不得还要斥责一番,央了安大人作保,这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太子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和安大人可是脱不开关系,要不是巴结你的人太多太热情,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会弄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第179章 太子出事(4) 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求谁都没有求安大人有用,一个七岁的孩子,就能在惊慌中,于刹那间寻到了关键所在,实在是了不得的。 安雅摸了摸太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将那一根金簪扶正,笑着对李智宸说道:“陛下,太子年纪还小,今儿还是除夕,饶了她吧。” 李智宸看了看安雅落在太子头上的手,淡淡一笑,太子当殿失仪,这样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到底,还不是看他的意思。 “行了行了。”李智宸不耐的挥挥袖子,无奈的说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跟了宫人下去换身衣服再来才是正事,穿成这样怎能见人。” 太子殿下答应一声,随了宫人走出大殿,临行前趁了李智宸背着身没有在意,冲安雅伸了伸舌头,那一抹淡粉色的舌尖,让安雅紧绷的脸颊差点破功笑出声来。 这种场面,这种奢华无比却又毫无意义的宴会,用脚趾头想想,安大人也不会喜欢的。 她斜斜的倚在案几上,手上端着杯宫廷御制的好酒,也不喝,只是端在手中做样子,今夜宫宴,宫中守卫等诸多事项皆交由监察院负责,这种时候,她不能神志不清。 她一招手,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位身着黑色官服的特使,凝神看去,正是数年前曾站在监察院的台阶上,鼓足了勇气和安大人对视的那名特使。 安雅压低了声音,淡淡的问道:“宫中可曾出了什么岔子?” “没有。”那人先是一顿,然后才很肯定的说道。 “哦,那你先退下吧。” 先前皇上没来的时候,安大人的跟前门庭若市,吵吵嚷嚷的让人好不讨厌,这皇上一来,安雅倒是省心了,这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们谁都不想让皇上看到他们的那副丑恶嘴脸,一时间就数她的案几前最为清净。 安雅看了他一眼,看着他身后黑色官服上绣着的那朵有些晃眼的红色莲花,觉得今日的这位特使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她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盒清凉油,用指尖挑了一点,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她细细的摩挲着手上杯子的花纹,嘴角淡淡一笑,自五年前她执掌监察院以来,如今的院子早已在纪明轩的铁血镇压和杜家公子无双才智之下,剔除了那些害群之马,现在的院子就如铁板一块,哪里能出什么问题。 这样一晃神,安雅突然记起,太子殿下的这次梳妆,耽误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一点,酒都喝了三巡了,怎么还不见人影,莫不要又使了小性才好。 但安雅细细想来又觉得是不会,太子殿下虽是个鬼灵精怪的,坏点子层出不穷,可向来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这种关键的场合,应是不会。 又担心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情被耽搁了,想到此处,安雅倒是笑了,谁不知道这位小公主在宫里头连走路都是横着的,不去招惹别人都是好的了,谁敢招惹她? 一时间安雅想想这个,想想那个,只想赶紧结束了这场无聊的宫宴,好早一点回家陪着纪明轩对着月色,看着雪,赏着月亮,喝两杯小酒才好。 想到纪明轩,安雅的嘴角溢出了一点笑意,这点笑意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大有深意,不必提起。 正想着,从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位宫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惶急的连行礼都忘记了,骨碌碌的滚到李智宸的御座台阶下,放声大喊:“皇上,不好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这宫人也是惶恐的过了头,浑身上下抖成了筛子,隐约的还能看到衣摆的下面湿了一块,但这话大约是被身后已经拔剑出鞘的侍卫吓得,说的倒是清晰。 这一声喊惊得本要抓了他扔出去的侍卫收了手,惊得满殿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的放下了杯子,惊得李智宸手中的杯盏溅了自己的龙袍一身,更惊得安雅猛地站起身,掀翻了面前的案几。 咣当一声,破碎的杯子,滚烫的汤汁,油腻腻的菜肴溅了她一身,安雅呆呆的看着这位宫人,脑子里嗡的一下全乱了。 太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从两岁时的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如今的出口成章,举止雍容,这五年,不仅仅是安雅传道授业解惑的五年,亦是太子融入她生活的五年。 她本以为她会平安到老,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情,她怎能不心急? 勤政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片刻,李智宸揉着龙袍的手指握紧再松开,面上的表情已然恢复了平静,他是大魏的皇帝,在任何事情面前,他都不能手足无措。 这一刻他不止是一位父亲,更是一位统御大魏王朝的帝王。 哪怕是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子嗣,横尸当场,他也要面不改色。 “太子殿下人呢?”李智宸几乎是咬着牙齿才能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不那么的吓人,他冷冷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给朕说清楚!” “嗯……”这宫人吞吞吐吐了半天也不知个所以然,李智宸终于忍耐不住,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怒斥道:“拉出去,连话都说不清楚,朕看的心烦。” 说罢,他起身,掀袍,抬脚,下阶,脚步看似沉稳有力,实则慌乱不堪的向着勤政殿外走去,也不知自己要去到哪里,只是单纯的想着要早点去到孩子的身边,陪着她。 她还那样的小,那样的柔软,这样的伤痛她如何能承受的起? 李智宸身后跟着一大波的大臣,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至少是表面上的。 但与皇上和安雅的焦灼情绪不同,他们更多的是对于自己未来生活的担忧,有的人已经在摸着自己干瘪的荷包,掂量着方才送出的银票会不会打了水漂,思索着自己会不会被卷入这件事中。 李智宸走了两步,从勤政殿的大门外再次奔进了一个人,箭一般的速度带起了一地的白雪纷飞,寒风伴随着他的动作而被吹进殿中。 现在的众人根本感觉不到这一阵如刀割面般的凛冽冰风是怎样的寒冷,他们在等,他们在等待这个人给他们带来的关于太子的消息。 严峻熙看了众人一眼,跪倒在地,声音沙哑而低沉,“请皇上恕罪,太子殿下途经玉池的时候,不知怎的,跳上了冰面,没想到本该结结实实的池面上有一处冰面融化了,太子殿下一时不查,落入了玉池中,如今已经救了上来。” 第180章 太子出事(5) 听到严峻熙这么说,安雅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不管怎么样,人还活着,就是天大的喜事。 “太子如今何在?”李智宸退了一步,明显是重重的舒了一口气问道。 “在萧贵妃的宫中,卑职已经去昭宁公主府上请了薛神医过来救治。”严峻熙答道。 今年的冬季异常的寒冷,更依着往年冬季的严寒,还在除夕之日,天气仍未回暖,玉池的冰面断不会无端端的融化,因了这样的缘故,伺候太子的宫人们才没有太过拦着这位太子殿下,毕竟她的脾气是大家都知道的。 安雅当先迈出了勤政殿的大门,那是她心爱的学生,她不能不管。李智宸留在勤政殿中,太子无性命之忧,即便有,当务之急也是彻查宫中守卫力量,这是帝王家不可避免的薄情,任何事情,都要以所谓的大局为重。 安雅一边走,一边想着什么才是所谓的大局呢? 难道陪伴子女就算不上是雄才大略的明君了吗? 她有些不安的摇摇头,皇上的思维大约是和天下人都不相同的吧,李智宸如此,萧牧野亦然。早些年还想着劝劝李智宸,屡试未果,安雅也只能放弃。 劝了也无非答一句,我又不是御医,去了也是无用,还不如做些有用的事情。 安雅路过玉池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的扫过冰面,杂乱的脚印和破碎的冰面看的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这样冷的天,这样冷的水,太子还那么小,这一场大病恐怕要病很长的一段时间。 此时萧贵妃的宫中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宫人们端着散发着各种药香味的汤药从不同的方向奔来,然后汇集在宫中最大的那座宫殿之中。 能在宫中平安无事的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些宫人都是有眼色的。 陛下这些年已经不怎么临幸后宫了,即便是那少的可怜的几次临幸,后宫中也没见有人怀上龙嗣,关于皇上的身体状况,这些人自然是不敢揣摩的,但不敢揣摩并不代表心中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眼见着这些年皇上的龙体越发的朝着虚弱的方向走,这位太子殿下的位子八成是坐的越来越稳当,母以子贵,这萧贵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这玉漱宫是全后宫所有宫人做梦都想来的地方,贵妃性子好,前途有保障,真真的是一块洞天福地。 万一一个不小心得了太子殿下的眼缘,飞黄腾达的还不是指日可待。 没曾想,今天却出了这样的弥天大祸。 宫中的梅花大半都开在了这玉漱宫中,小小的精致庭院中满是梅花盛开的香味,安雅迈过地上的积雪,迈进了殿中,殿中惶急的众人见到安大人进来,竟是被她那一身带着冰雪味的风霜惊得发起抖来。 安雅的身后朵朵梅花突然溢出了浓烈的香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要将自己的一生绽放,燃尽所有的血泪。 而这样独特悠长的绵厚香气,于此时散开,注定是个被辜负的结局,这样一群惴惴不安的连走路险些都要不会的宫人中,自然是没有人注意到的,就连安雅也不过是抽了抽鼻子,大踏步的迈过院子。 萧贵妃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为敌国的公主,尤其是她在萧牧野被俘,辽国易主之后,这位小公主便是她活着的根基。 入宫多年,再好性的人都会被这宫中的黑暗浸染的乌黑,唐唐是幸运的,有安大人的庇佑,更有皇上的怜惜,可即便如此,她的性子和当年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 见到安雅,唐唐强忍着鼻尖的酸楚,站起身来,顾不上互相客套,便引着她来到太子的床前。 只见太子向来红扑扑,粉嫩嫩的脸上如今却是苍白的可怕,安雅伸出两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寻到了跳动的脉搏处,皱眉察看了一会。 她的医术比不得兰陵王,也比不得薛神医,但和宫中的御医比起来,还是要好一点的。 “御医怎么说?”安雅放下自己的手,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院院正冷冷的问道。 这位兢兢业业的在宫中小心谨慎的过了大半辈子的老院正只顾低着头,不敢注视安大人凛冽的目光,“太子年幼,落水时间太长,今年冬季的温度又实在太过严寒……” “本大人要听的不是这些。”安雅也不发怒,仍旧是淡淡的说道,但她语气中溢出的凌厉寒意让他瘫坐在了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乱成了一团,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唐唐接过了安雅的话,冷冷的说道,“你的医术本就在宫中的这些御医之上,何必为难他们。” 唐唐的声音很是冷淡,刹那间,安雅似乎感受到了一阵滔天的恨意迎面而来,她收了神思,怔怔的看着这位被她亲手卷入宫中的辽国公主,她好像有很久不曾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唐唐了。 为什么会恨她? 安雅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正在此时,被安大人惊住了的太医院院正终于回过神来,呐呐的答道:“太子脑中淤血,若能打通,当是无碍,若是不能……” 院正看了萧贵妃一眼,艰难的咽下了口中的唾液,惶恐不安的说道:“怕是终身都不能恢复智力。” “你的意思是,本宫的女儿从此就要变成一个傻子了吗?”唐唐的声音透着那么一股子的不甘愿,也有一点淡淡的如释重负,但安雅现在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唐唐的身上,想必是没有觉察出来的。 安雅想了想,觉得打通脑中淤血这样的难度,应该难不倒薛神医,实在不行快马加鞭的请了兰陵王入京也就是了,这样想着,她就这样说了。 “贵妃请稍安勿躁,薛神医这阵子正在京中逗留,想必定能药到病除。” 院正听到这话,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些,擦着头上的冷汗,忙不迭的说道:“有薛神医出马,那定是无虞的。” 他这话说的中肯,萧贵妃却像炸了毛的狮子一般疯了,一手拉住了安雅,一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路推搡着,直将他们二人推出了殿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沉重的宫门。 安雅念在她爱女突遭横祸,并不想和唐唐计较,隔着殿门温言相劝道:“你是在担心么?不要害怕,要是薛神医治不好,我再替你找别的大夫,本大人遍寻天下,难道还找不出一个神医来么?” 第181章 太子出事(6) “不!”门的那一边,唐唐一声凄厉的惨叫,犹如十八层地狱中被火焰缠身的厉鬼,发出了极为惨烈的嘶吼,“我宁愿我的女儿一生痴傻,也不要她因你而死。” 安雅拍打殿门的手猛地停住了,她偏着头,有些疑惑,这件事从何说起啊,再细细一想,她的后背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今夜太子殿下真的不治身亡,那么最大的受益人是谁呢? 自然是她这位昭宁公主了。 虽然她这位公主是干的,并且朝中上下亦只知安大人,不记得有这位昭宁公主,即便拥有这两个身份的,都是一个名叫安雅的女人,但是在先祖留下的皇位继承法中,她具有与皇室正牌公主相同的继承权利。 她相信,这一条不知记在法典哪一个犄角旮旯的小缝中的条文,在必要的时候,总能被人们想起,而现在,无疑正到了这样的时刻。 虽然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这个公主头衔,但替她记着的人肯定是大有人在,再联想到今晚那个特使带给她的那一丝异样,安雅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哀嚎一声,“不会吧。” “来人,将安大人带下去。” 身后是李智宸的声音,他的脸色铁青,冷冷的发着命令,安雅蓦然回头,她自打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股森然的杀意。 他对她和颜悦色,予取予求的时间很久很久,久的安雅都忘记了,站在他眼前的人是一国之君,传说中伴君如伴虎的帝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样的雷霆之怒,终有一日,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安雅慢慢的回过身子,她的每一点移动都无比的艰难,好似能听到自己骨骼咯吱咯吱的转动声,她迎着李智宸的视线望去,惨然一笑,她听见自己的心如同梅花花瓣一般的绽放,枯萎,凋谢,化作尘土,散入风中。 “我没有做。”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她愈发的消瘦和挺拔,她无视身边数之不尽涌上来想要制住她的兵士们,一动不动,只是站着,只是站在那里,固执而骄傲的看着李智宸,淡淡的说道。 “不是我做的。” 她以为他会明白,她以为他会知道,原来他还是不信。 今夜光华流转,月色丰盈,散发着淡淡的莹白光泽,月下美人皎皎,依旧蛊惑人心,可在场的众人都没有欣赏美,热爱美的心情,至少现在没有。 李智宸大手一挥,止住了安雅身侧重甲在身的兵士们鲁莽的动作,他的声音是一种别样的风情,那种睥睨天下的霸气豪情,从不曾出现在面对安雅的这张脸上。 安雅心中一寒,在这样一个时代,失去了帝王的恩宠,她要拿什么和庞大的国家机器抗衡,除非她愿意将纪明轩辛辛苦苦建起的名剑山庄拖下水,可显然,做出这个决定,比让她去死,还要艰难。 她热爱生命,珍惜鲜血,惧怕死亡,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却又更加的顽强,能活着她绝不会选择自寻死路。 这一刻寂静的夜色似乎格外的苍凉,她能够听到隐藏在暗处的名剑山庄暗卫们拔剑出鞘的声音,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不惧生死的暗卫们随时都会从黑暗中跳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替她争取宝贵的逃生时间,代替她去死。 可她不能,她的生命是宝贵的,这些人的生命同样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她不愿将他们送上必死的战场。 更何况,她焦灼不安的胸腔中有一个声音在无声的呐喊,悠远空旷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点一点的叩响着她的心扉,她不信她看走了眼,她不信她无条件信任了半生,执着了半生的人会在今夜,又许是在未来的某一日将手中冰冷的刀剑送入她的身体,夺去她的生命。 这是一种执念,一种属于安雅的执念,她不信站在对面,一脸升腾的怒气,对她喊打喊杀的男人是他。 她突然发现,到了最后,到了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才知晓她平日里所仰仗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他给了她权倾天下的官位,为所欲为的权利,他助她直上青云,亲手将她塑造成了大魏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人,而他原本不需要如此。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她选择了相信,她信他,一如往昔。 没有人知道安雅做出这样的决定下了怎样的决心,就像也没有人知道李智宸为了能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用了多大的努力,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这一夜,究竟输的是谁,成全的又是谁? 李智宸在离安雅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淡淡的看着她,他看到她目中流露出的信任和不解,以及种种闪念间的情绪,却独独看不到他想要的看到的恨意。 “你要看证据么?”李智宸冷冷的说着,他的身后,那一群官员略带着讥讽的表情看着安雅,即使在不久之前,他们曾经还站在她的身边,拍着她的马屁,此刻的他们,是幸灾乐祸的,是洋洋自得的。 你也有今天? 安雅不用深思,也知晓他们心中的所思所想。 “不必,既然能让你对我拔剑相向,那证据想必是真的不能再真。”安雅不以为然的挥挥手,似乎根本不在意,“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 “宫中守卫向来是你负责的,不管这证据是真是假,太子今日出事,你都难辞其咎。”李智宸淡淡的看着她,安雅无法从他的眼神中揣摩出他心中的想法。 她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到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彼此之间,都知道怎样做才能隐藏住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如果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看明白。 “圈禁永巷,你可服罪?” “永巷?”安雅愣了愣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永巷所代表的意义,那是冷宫,走着进去,只有死了,才能躺着出来。 “我去。”安雅点点头,她背在身后的手指交缠,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里做出了几个繁复的手势,示意隐藏的暗卫们接着隐藏,她无事,不必相救。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那就表示事情有转机,没有必要让他们枉送性命。 李智宸此举的含义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她正好可以趁着被圈禁的这段时间,好好的想一想,这其中的深意。 第182章 永巷(1) 她那身厚重的朝服被脱下,头上的簪子被拔出,腰间的天子剑被拿走,她只是冷眼看着,看着这些曾属于她的,代表了大魏王朝至高无上身份象征的物件,一一从她的身边拿走,她只是淡淡一笑。 这本就不是她所在意的,失去了又有何妨? 她扫视着站在她对面,在她落魄屈辱时露出最真实表情的官员们,浅浅一笑。 月光下,她青丝飞扬,黑色的柔软里衣被雪地里的水汽打湿,粘在她的身上,将她曼妙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不少朝臣们都暗自吸了一口浑浊而冰冷的气体,他们的视线在她的身上上下扫过,但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剥除了她身上那一层闪耀的让人无法直视的权势,安大人还是一位九品上的强者,他们没有必要贪图一时之欢,反误了卿卿性命。 安雅看着李智宸,迈出了走向永巷的第一步。 一步清浅,落地无痕,再走沉重,雪地染印,她就这样深深浅浅的走着,走过李智宸身边的时候,安雅停了停,然后擦身而过,空留下一抹淡淡的宛如空谷幽兰般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端。 永巷深深,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深有几许,却总有走完的时候。 这条巷子,和大魏皇宫中处处奢华,处处喧嚣不同,这里是安静的,可这种安静不是安雅喜欢的那种淡雅,而是静的让人感到恐惧和担忧。那高耸入云的高墙上,朱红色的油漆剥落,留下斑驳的印迹,更显出这里的与众不同。 安雅走在这一条仿佛数十年不曾有人踏足过的小巷中,神情淡然,全然看不出一点对于即将面对的不可知的未来的那种禁军们司空见惯了的忧伤。 没有声嘶力竭的大呼冤枉,更没有扒着地砖上的缝隙苦苦的哀求,安雅走的平静,一如往昔行走在勤政殿前的那道同样很长很长的台阶上,那般的行云流水,那般的从容不迫。 她的身后是明火执仗的宫中禁卫军,他们低着头,不敢去看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安大人。 安大人掌权五年,这五年正是禁军声名鼎盛的五年,有安大人在,他们敢和边关四军一战高下,可如今,谁都知道,随着安大人的失宠,被圈禁,她手中曾经拥有的庞大势力将被重新洗牌,而他们的新首领,又是谁?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在思索着自己的未来,包括安雅,只是远远望去,她的背影恬淡静谧,看不出半点担忧,反而这些押送“犯人”的禁军脚步虚浮,透出了些许与以往不同的浮躁而焦灼的气息。 “永巷这么长,这么深,空闲的房间这么多,皇上有说让我住在哪里么?” 安雅抬起头,看着伫立在她面前的这道深红色的大门,回过头问道,“要是没有的话,我是不是能挑一间自己喜欢的,毕竟要住好久呢,自己不喜欢怎么能行?” 她眉间轻蹙,淡淡回首,轻声相问,好像真的只是在询问自己今后的住所,脸上带着的那一抹温暖而和煦的神采飞扬,让身后的众人眼前一花,只听见队伍中有人呐呐的说道:“自然是随意的。” 这道大门自从三年前驱逐废皇后及当时后宫中几乎绝大多数的嫔妃时开启过一次,至今未曾向着这条狭窄的巷子打开,每日所需食物都是从永巷尽头那道小小的木门中送出。 她皱着好看的眉头,仔细的思索了一下,三年前李智宸驱逐了后宫中大量嫔妃的事情,这件事早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脑海中,如今自己身处此地,便也应个景,多愁善感一番。 因为什么缘故呢? 其中的缘故安大人自然是知道的,至于这缘故是不是真实可靠的,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她向来觉得后宫中的事情,是李智宸的家事,这个时代的妾室都有随便发卖的,连苏轼落魄的时候都会卖了家中小妾以充旅资,皇上一不高兴,打发几个嫔妃去冷宫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她从来不曾自诩为高高在上的圣母,对于不相干的人,她的耐心一向是很有限的。 放在明面上的理由是废皇后牵扯到了一起巫蛊之案,诅咒的自然不是皇上李智宸,而是今日的萧贵妃和太子殿下。 但凡牵扯到了巫蛊之事,历代帝王都没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于是李智宸大笔一挥,后宫立时就清净了一大片,好像也就是从那时起,这位年轻的帝王开始很少涉足后宫。 安雅正站在门前恍惚着,这道大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她略一惊讶,很快也就想明白了,宫中自有传递信息的方式,倒也不是门内的人能未仆先知,她安安静静的看着两个弓着身子,艰难的推着沉重的宫门一点一点开启的公公,淡淡一笑。 “你们去帮个忙。” “是。”禁军们随口答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待宫门大开,这才想起,先前向他们发号施令的人已经被解除了官职,即将要到门的那一边接受应有的惩罚。 宫门已开,安雅缓缓的抬步,慢慢的迈过那道极高的门槛,木门在她的身后闭合,终于再次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木门关闭,阻拦了禁军的视线,也好像阻挡了天上皎洁的月光,许是也算不上月色朦胧,只觉得像一团迷雾,层层叠叠的围绕在人的四周。 今夜的宫中格外的不平静,也无人关心现下的天是月色皎洁,还是霞光微露,总归眼前的视线不是那么的清晰可见,反倒很有几分模糊。 这一道门,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将外面的广阔天地和里面的狭窄空间隐隐约约的隔开。 门内的人想出去,门外的人却绝不想进来。 安雅的眼前顿时一片暗色,耳边是被阉割后的太监们那特有的尖细嗓子,他们随手一指,指了个方向说道:“那边还有空位置,你就去那边吧。” “哦。”安雅看了看他们趾高气扬的神情,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永巷之中无无罪之身,本也是待罪之人,谁还容不下谁? 心中不屑着,却也不愿和这些人纠缠,哪里都有这样的一群人,更何况是在世间最为污浊的宫中。 她一挥袖子,向着那个方向走去,衣衫单薄而不见其瑟缩,走了一刻钟,便见着了那院子,推了门一瞧,实在是出乎情理之外,却在她的意料之中。 第183章 永巷(2) 嗯,很好很好。 这边杂草丛生,那边可疑的鼠类横行,最为精彩的是屋顶缺了好大的一块,像是咧了张大嘴,准备看着眼前人的窘状。 她大约是知道这群宫人的想法的,无非是想从她这里得点好处,再让她好生的央求一番,方能换个好点的地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历来被废的嫔妃即便再穷,随便拿出一件首饰来,那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也不知这些长年累月困守在永巷中,永生不得外出的宫人们要这些金银做什么,难道还当真每日拿出来把玩,就能得到莫大的快感? 安雅不懂,也没有弄懂的兴致。 那两名指路的太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等着这位开口相询,他们便好坐地起价,随便得些好处也是好的,若是换了旁人八成也就给了,谁叫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呢? 可他们遇到的是安大人,这事铁定是没指望的了。 谁不知道安雅是雁过拔毛的铁公鸡,想从她手上拿钱,这些人显然还不够份量。 她问倒是问了,但问的嚣张无比,全然没有身为女子和囚犯的自觉。 “我看那边也有空屋子,为何不让人住?” 太监嘿嘿一笑,搓着双手,心中想着肥肉来了,要个什么价好呢? 还是,嘿嘿,寻点乐子也是不错的。 还没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黑色影子一划而过,再睁眼,那影子已然兴高采烈的推开了自己相中的院子的大门,雀跃着跳了进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顺着风儿飘来,“此处甚好,此处甚好。” 这样开怀的大笑,笑的雪花翻飞,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小小的浅坑,惊得他们面面相觑,这人是人是鬼? “我看这里挺好,我就住在这里吧。”安雅回过头,看着他们二人,浅浅一笑,淡淡的说道。 “啊?嗯。”两人奔跑的步子未停,人还没有站到安雅的面前,就听到这样一句话,说话的人直直的看着他们,目光是那样的威严,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肃杀之气,如波涛汹涌的大海,又如怪石嶙峋的山崖。 她静静的看着他们,声音不大,却由不得他们说出个不字,二人呆愣愣的看着她,不知怎的,就忘记了自己想要向她讨要好处的事情,怔怔的说道:“好。” 不过他们的这声好,说的似乎有些迟了,这句问话的主人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回答,砰的一声将院门关上,再也不去理会碰了一鼻子灰的两人。 关上门,一路走来,安雅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铁血杀伐之气,她低着头,轻启朱唇,对着空气,冷冷的说道:“去查。” “是。”隐在黑暗中的魅影答应了一声,随即空中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空气被高速移动的人划开,而后重新聚合的声音。 兰陵王和安大人哥俩好了,尤其是萧凤舞被擒,魅影这个细作自然也没有了留在草原的意义,惊云出事以后,纪明轩忧心安雅身边无人照料,便将她从草原上“请”了回来,从此成为了安雅的影子。 此刻,清晨的第一缕霞光终于洒向了永巷中的这一角,安雅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边那微红发白的光线,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这座辉煌的宫殿正发生着某种巨变,或许是好的,或许是不好的,而她却不知情,这种被自己所信任的人蒙在鼓里的感觉,让她的心有一点点的刺痛。 天就要亮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什么时候才能重现天日,她不知道,但她不能不知道。 “出来。”安雅突然看着高墙上的一处喝道。 纪明轩有些尴尬的探出头来,扭捏的笑了笑,“哎呀,原来被发现了啊。” 他一手提着包袱,一手小心翼翼的提着一壶酒,就那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年久失修的屋顶在他的这一番动作下发出阵阵凄惨的叫声,眼看着屋顶的瓦片便要掉了下来。 “你敢!”安雅又是一声大喝,纪明轩忙收起了自己胡闹的心思,跳了下来。 “天气冷,小心着凉。”他抖开手中的包袱,取出里面细细叠好的厚重裘服,披在了安雅的身上。 “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 纪明轩的动作不可谓不温柔,态度不可谓不细致,可这一切在安大人的眼中,那都是浮云。 “你别管,总之我们不会联起手来害你的。” 在安雅的面前,纪明轩向来温和的像一只小奶猫,今日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管安雅怎么摆脸色,都是守口如瓶,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正因为我相信你们不会害我,我才更加的紧张。”安雅想了想,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这才开口说道。 “我不希望你们背着我去送死。” “不会。”纪明轩仔细的思索了一下,终是答道,“大战之前,李智宸会把你放出来的。” “当真?” “果然。”纪明轩将手中的酒递到了安雅的手中,轻声说道。 “你们要做什么,左不过就是那些事罢了,不让我参与我便不去搅合了,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等你们完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安雅的视线越过纪明轩,飘向了某个未知的地方,“只一件事,你们要答应,拼命的时候叫上我。” “会的。”纪明轩揉了揉安雅的头发,随口答道。 “太子的伤是不是你们干的?”安雅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意突然变得凛冽了起来。 “自然不是,李智宸再拼命,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生命开玩笑。”纪明轩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要知道,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年不都像宝贝似的疼着,怎么忍心?” 安雅垂了头拔了酒壶上的盖子,让温热的酒水顺着她的喉咙划进她的胃中,一口好酒下肚,安雅的身子开始变得懒散,一夜未眠,她有些乏了,“我信你,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你知道后果。” “找几个人过来给我把这收拾收拾。” 历来冷宫中的生活都是凄凄惨惨戚戚,谁也没有安雅过的舒心,名剑山庄的暗卫们源源不断的从宫外空投各种“物资”,生怕未来的庄主夫人过得不高兴。她不高兴吧,庄主就不会高兴,庄主不高兴,全庄上下谁也别想快活了。 第184章 永巷(3) 向来习惯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的安大人,终于在冷宫中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某种惊人的极致。 她倚栏赏雪,她对月当歌,她把酒言欢,她过得风风火火。 她过得舒坦了,可有人过得不舒坦了,冷宫中的宫人们这些年都被养出了飞扬跋扈的性子,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眼看着这位主吃喝不愁,进了冷宫反倒胖了一圈半,气的咬牙切齿,头顶的火气冒着烟儿,蹭蹭的往上窜,凑在一起琢磨着怎么给她找点麻烦。 这一日,阳光正好,温暖可人,隐约的透出了一点春意盎然,安雅抱着被窝,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打着滚儿,好容易不要上朝了,她不睡个日上三竿,怎么对的起自己,怎么对得起把她关起来的李智宸。 就在此时,昔日的皇后娘娘,今日的冷宫废妃,拖着满身的鲜血,不管不顾的奔进了安雅的院子,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她的床前,大喊救命。 安雅将眼睛眯了半条缝,抬了一点眼皮,从缝里看她,这位皇后自打一进门安雅就醒了,冷宫里的那些龌龊事,安雅是知道的,但知道了并不代表她愿意去管。 这无关于良心,而在于,一个没有勇气为了自己的尊严和生命奋力搏击的人,她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什么事?”安雅斜斜的靠在床上看她,声音依旧是那样的轻缓,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落在他人的眼中有什么不当之处。 皇后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一个女人,从朦胧的睡意中醒来,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态度还能够这样的平静。 也对,安雅是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女将,这种场面对她而言想必是司空见惯的。 她怯怯的指着身后,眼神中满是躲避和惧怕,“他们,他们要……” “他们要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安雅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不解的看着她,冷冷的说道:“他们又没有对我动手,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威胁而出手?” “你……”显然安雅的话超出了皇后的预期,她没有想到安雅竟然真的冷血至此。 “你的性命不自己去拼,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去拼?”安雅听着院外的脚步声,慵散的披起了自己的衣衫,虽然他们是太监,她也不想让自己的无限风光被他们看去,她淡淡的说道,“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谁还会把你看做人?” 她伸出一根保养的极好的手指,她的指尖肌肤细腻柔嫩,并没有因为常年习武而长出厚厚的茧子,这根漂亮的手指指向屋外,指向那群探头探脑的望进院中的太监们,朗声说道,“你再落魄都是主子,他们再嚣张也是奴才,都是罪人,你凭什么被他们欺到头上,求到我这里?” 皇后抬起头,呆呆的望着她,好像在思考安雅话中的含义,她扭头看了看门外那群如狼似虎的太监,手指大力的揉搓着她染血的衣服,她的耳边不时的响起那一声声阴阳怪气的声音。 “你把安雅骗出来,骗不出来,嘿嘿。” 一人的手指触到了她冰冷的肌肤,她忙不迭的点着头,那人又大力的揉了两下她的胸部,这才放开手,将她赶了出去。 她这一身的血,现在还不是自己的血,但要是安雅不出这道院门,她相信很快这血就要真的成了自己的了。 想了片刻,她就打定了主意,一把拉住了安雅裙摆的一角,大声哭号着,直呼救命。 安雅看也不看她,只是用梳子仔细的束着自己的头发,听见她哭的着实惨烈,终于低了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你把骗我的这份良苦用心,花费在为自己谋出路上,说不定早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还用我来解救你?” 她不慌不忙的挑了一根精致的簪子别到了发间,站起身来缓缓的向外走去,皇后瘫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她,她有些迷惑和茫然。 听安雅的意思,她分明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怎么还? 可此时的她顾不得思考这其中的深意,因为安雅已经迈出了院门,站到了那群守株待兔的宫人们的中间。 迈出院门的安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突然间周围的人都好似消失了,四周景色不断变幻,烟光迷离,像是起了一层淡青色的雾气,朦朦胧胧的,一层层如轻纱般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样的雾气,影影栋栋,如盘恒着的巨大蜘蛛撒着欢儿的吐出的一根根蛛丝,一点点的绕起,慢慢的裹住了她的呼吸,她全身的血液像是猛地凝固在了一起,再也不会流动了。 她的手足有些发酸发软,软绵绵的搭在她的身侧。 她心底一沉,这才发现这无声无息鬼魅般将她包裹在其中的层叠雾气正在试图控制她的思维,控制她的大脑,让她无力反抗。 青烟寥寥的烟雾中,突然有人怪笑了两声,声音尖细而短促,一听就知道,是她最讨厌的那种声音,“什么名震天下的安大人,还不是和旁人一样,这么容易就药倒了。” 风声激荡,雾气悠长,旁边一人显是在喋喋称是,“这药真是神了,我就说嘛,从来没有失手的。” 这声音里,隐隐透出了一股子兴高采烈的意味,不难想象说话的人脑子里正想着某些非常肮脏的画面。 渐渐的,淡青色的烟气散尽,现出周围人的身影来,也现出杀气腾腾的安大人的身影。 若论用毒,这些人手中的毒烟和安雅的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这毒烟虽毒,但和扶桑门手中的那种相比,实在是对安雅够不成伤害,即便如此,这一行为还是成功的惹怒了本就在火头上的安雅。 “你们做的很好……”安雅的嘴角噙着难以言状的阴森笑意,“我没有想到,区区几个阉人也敢在我的面前动用毒烟。” 她笑,她大笑,在那样支离破碎的笑容中,周围的人看到了某种名为震撼的恐惧。 她毫不留情的踩过倒在地上的宫人们的手腕,只听到几声属于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安雅的话语悠悠的传来,“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我最引以为傲的并不是我手中的权势,脱了一身官服,我依旧无人可欺,至少不是你们这样的角色可以试图染指的。” “宣,安雅觐见。” 一个宫人迈着大步跨过了永巷与后宫那块用来划分界限的青石板,一边一路高举着手中金灿灿的圣旨,一边放声大喊。 第185章 永巷(4) 随着他的这一路宛如被人撕破了喉咙一般的吼叫声,冷宫的大门随即被人打开。 安雅冷冷的抬了脚,仰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天空中白云翻滚,那一轮红日徐徐的移了位置,逐渐向正中的方向挪去。 “安大人,您请。”那位宫人的眼前仿佛只看到了安雅一人,对地上躺着的被她打得半死的宫人竟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的不曾赐予。 “前朝出了什么事?”安雅的视线扫过院中瑟瑟发抖的废皇后,漫不经心的问道。 “辽国打过来了。”那人擦着头上的汗珠,讪笑着,恭敬着,小心翼翼的答道。 “领兵的是谁?”安雅竟是一点也不慌张,依旧是轻缓的低着头询问着。 可怜这宫人明明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催促眼前的这位大人快走,朝中战事生变,现在将她放出,自是大有用处,只怕现在安大人说什么,皇上都会答应的。 “是兰陵王”,那人老老实实的答道。 听到这话,安雅几乎就要笑出声来,那家伙也来凑热闹了,她忍着笑意,淡淡的问道,“咱们要败了么?” 勤政殿上,此刻争吵不休,两派人马吵吵嚷嚷,恨不得将大殿的屋顶掀了开去。 李智宸靠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台阶下的这群人,听着他们口中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的人名,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像有几千几万只恼人的苍蝇一起扇着翅膀,在他的脑中窜来窜去。 “你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听听朕的意见吧。”李智宸终于开口,他一开口,别人便不开口了。 “严老将军,你可有人选?”他沉思了片刻,缓缓的问道。 “冷宫里住着的那位,不是正合适么?论谋略论骁勇,满朝文武,谁比得上她?”严老将军行了一礼,看着龙椅上端坐着的李智宸,不紧不慢的说道。 “可是?”李智宸偏着头,显得很是犹豫。 “老臣不知道皇上在顾虑什么,老臣只知道,安大人是无辜的。”严老将军朗声说道,引起了殿中众人的不满。 严老将军却是不理,接着说道:“老臣不明白,皇上分明早已查明太子落水一事与她无关,不过是她的姨夫刘弘文暗中偷了她的印鉴,假借安大人的名义发布的命令,为何拖了数月,还不曾将安大人从冷宫中放出,也不曾追究刘弘文的罪名,这是何故?” “老将军这话说的好生奇怪,你自己也说了,刘弘文此人和安大人乃是亲戚,这样所谓的证据又如何能信?” “就是,老将军莫不是岁数大了,连脑子也不清醒了吧。别看表面上,安大人对刘家一视同仁,不偏不移,可要不是仗了她的权势。刘家短短几年,怎能在京中积攒了这样多的钱财,老将军难道还敢说,这事和安雅没有丁点关系吗?” “为何不能?这些年,安大人立下了无数功勋,于大魏的江山社稷有大功,老臣敢以性命担保,安大人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够了……”龙椅上的李智宸揉着眉心,不耐的打断了众臣的话,冷冷的说道:“不如让安雅派兵围剿刘家,以示清白,众爱卿以为如何?”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五彩斑斓,古怪极了,皇上这话一出,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安雅的再次启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看向李智宸的眼神中就透出了些许的诡异来。 皇上莫不是被咄咄逼人的辽军急昏了头,太子至今还呆呆傻傻的,这么快就要让安大人重出江湖了? 果真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连连高呼皇上圣明。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远处缓缓的驶来,马车的黑色浓郁到了极致,那种浓墨重彩的黑,本身就是一种象征,更何况,这辆马车和别家的大有不同,在车厢显眼的位置上,标记了监察院的印记。 车轮在大魏所特有的青石板的街道上发出一声声悦耳好听的碰撞声,路边的行人看到这辆马车,不约而同的向后退去。 这是监察院的马车,这是他们早已熟知的。 马车转过街道的转角处,渐渐的向一条深远悠长的巷子里走去,这条巷子的尽头,正是安雅此次的目的地,刘弘文的府宅。 安雅伸出手挡住了头顶上刺人的光线,她抬头看了看刘府门上那烫金的大字,又看了看庭院深深的高墙,显是有些疑惑。 这样的规制,明显是违制了。 先前在勤政殿听闻刘弘文居然是太子落水一案幕后的真凶,她的心中是一百个不相信的,她和刘家虽然势同水火,这么多年,即便同在京中,也很少来往,但刘弘文的为人安雅还是有把握的。 这也是她明知刘弘文打着她的旗号在外敛财而没有过多干涉的原因。 无论如何,刘家始终对她有半个养育之恩,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比起前世那个将她抛在孤儿院中不管不问的亲生爹娘,还是要好的太多了。 可如今站在刘府的大门前,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难道真是他们做的? 她的身上是监察院沉重阴郁的黑色官服,她的手中握着的是刘府满门的性命,或许也是她自己的。 她缓缓的踏上了最后一道阶梯,站到了门前,站立在门口的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似乎是在龇牙咧嘴的看着她,面露凶光。 管家见到有人上前,本能的想要阻拦,却被安雅身上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的渗人寒意逼的退了一步。 “你是何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在此逗留?” 管家显是嚣张惯了的,刘家来往皆官宦,往来无白丁,即便安大人失势了,刘家依然长盛不衰,他也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安雅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她横行大魏好多年,还没有人敢阻挡她的去路。 她略一低头,仔细的想了想,终究还是坚定的迈过了刘府的门槛,向着内院走去。 大批监察院的院使们还在一条街外,随后就到,她想要亲眼看看,刘弘文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若是真的遭人陷害,她不介意再去冷宫呆上几个月。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她想要尽量保全他们的性命,除非真的罪无可恕。 第186章 永巷(5) 安雅闲庭阔步的以游园的姿态步入刘府,对身后管家的厉声呵斥听而不闻,对周围不断奔来的家丁护卫视而不见。 她举止雍容华贵,嘴角带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挥手一拂袖,潮水般涌来的家丁们很轻松的一一解决,这些都是小喽喽,实在不值得安大人亲自出手。 “刘妍芷,你给我滚出来。”安雅慵散的站着,斜斜的望天,一股热流从丹田中喷薄而出,化作一声狮子吼,将刘府的屋檐假山震得晃了一晃。 躺在地上打滚的众人不堪忍受这种折磨,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这声音就仿佛是这世上最尖锐的利器,一点一点的侵入他们的脑中,不断的瓦解他们的意志。 这声狮子吼带来的沉重枷锁束缚之感尚未散尽,安雅的步子早已如行云流水般的施展开来,星光点点,黑影闪现,绕过地上的一堆人,来到了后院。 时间有限,安雅实在没有心思跟这些人纠缠,九品上的强者,天下间哪里还去不得。 入了后院,安雅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经过前院时,她眼角的余光淡淡一瞥,便已发觉这座院子不仅建制超过了正常人所能拥有的极限,装饰更是奢华无比,就连皇宫也不过堪堪能够比肩。 可也正因为这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那股子土地主的气息,让安雅的心逐渐的安定了下来。 刘家将他的富丽,他的堂皇都放在了明面上,她反而不担心他们会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但这后院中放在那里的都是什么啊? 要是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些莫不是邻国今年刚刚送来的贡品,如何会到了刘弘文的手中? 正恍惚失神间,赵静曼在屋中听到前院中的动静,走了出来,见到安雅,她的脸上挂满了洋洋自得的神情,她一步一个婀娜,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风情。 这几年不见,她的身姿愈发的风情万种,反倒比年轻时妖娆了几分,只不过,显然富足的生活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本质,说起话来,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尖酸刻薄。 “哟,我说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咱们的安大人。”她绕着圈的打量着安雅,口中啧啧有声,“不是听说你去了冷宫吗,怎么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想来没有官职的日子不好过吧,求来求去,到头来还是求到咱们刘府了吧。哎,不要紧,没什么丢人的,咱们都是亲戚,不会不帮忙的。” 安雅一怔,她的注意力全不在赵静曼的这番话上,此时的她,完全被赵静曼身上那一身张狂的淡蓝色金丝长裙所吸引了。 安雅有些怪异的看着她,冷不丁的问出一句话来,“你这身衣服从哪弄来的?” “买的啊。”赵静曼不假思索的答道,好像再正常不过,看着安雅的目光就如同看到了一个怪物。 “买的?”向来以伶牙俐齿称霸整个大魏朝堂的安大人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目光,“他妈的谁能告诉她,她不过才过了几个月‘与世隔绝’的生活,这世道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那玩意是广袖流仙裙啊,亲,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啊,亲。”她现在满眼喷火,恨不得一把将那个没有脑子,害人匪浅的姨妈丢出去。 广袖流仙裙的制作工艺虽然繁复,耗时颇多,但绝非是不可仿制的,朝廷也并没有明文规定这种裙裳的特殊性,但所有人都知道,至少在安雅的认知中是所有人,这是大魏开国皇帝,一代传奇女帝的最爱啊。 民间为了以示对先祖皇帝的尊敬,自觉的不再制作和贩卖这种美到极致的群裳,她是打哪买来的? 不,眼下这些都不是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有没有旁人知道这件事,这样一件张狂的,形同半幅龙袍的华美群裳,落到有心人的眼中,那就是最好的谋逆罪证。 “这衣服姨妈还没有穿出去吧。”虽明知大约是没有希望了,但安雅还是带了一丝的侥幸心理,缓缓的开口问道。 “这么好看的衣服,买来当然是要穿的……” 赵静曼越说越是起劲,唇舌翻飞,吐沫四溅,安雅的心渐渐的沉到了谷底,她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打断了赵静曼滔滔不绝的话语。 “你是白痴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这是广袖流仙裙啊,广袖流仙裙知道不,你再有钱,也用不着穿成这样招摇过市吧,你是嫌自己命太长,活的太舒坦了吧?”安雅看着她张大的嘴巴,冷冷的说道。 赵静曼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怔,然后竟是大笑出声,“怎么可能?这分明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大家都有穿的啊,怎么会是你口中的什么广袖流仙裙。” 安雅淡淡的问道:“你在哪里看到有人穿的?” “在……”赵静曼眉头一皱,细细的思索了一下,显是被安雅冰冷的脸色吓到了,有些惴惴的说道,“在,严家大公子办的宴席上,好多夫人都有穿的,我不会看错。” 直到这时,看到安雅脸上凝重的神情,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不是向来和严家交好么,总不至于会害我吧。”赵静曼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不安的问道。 “和我交好的是严峻熙和他爹,和他家的大公子有什么关系?我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不会害你?” 安雅看着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叹息着说道:“很明显,大公子和他弟弟不是一路货色,你上当了。” 寒冷的冬季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春日和软,暖暖的微风一点点从远处吹来,吹到这院中,吹到此时互相对视着的两个人的脸上。 安雅的发丝随着这阵风轻飘飘的摆着,她深深的凝视着赵静曼的眼眸,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谋逆重罪,我救不了你。” “怎么会?”赵静曼被这句话中所透露出来的含义惊得呆立当场,她不住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袖,仿佛只要这件要死的广袖流仙裙不存在了,笼罩在刘府上下的灭门阴云就能因此而被这微风吹散。 安雅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事已至此,她目中的神情不是幸灾乐祸的,而是带了淡淡的唏嘘。 她做的再好有什么用,怎抵得过这群脑满肠肥,利欲熏心的傻亲戚? 第187章 大结局(1) 宽阔的水袖上布满了细细的金线,形成一片极细极密的网,将赵静曼的手指割破,渗出了大颗大颗的血珠,一点一点,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再噗地一声落到地上。 院中一时无声,但这种静谧到极致的无声,却仿若一声惊雷乍响,惊得赵静曼站立不稳,摇晃了两下。 “别白费力气了。”安雅冷冷的看着,她的手指从黑色的袖子中露出,指尖一点,点在围绕在赵静曼身边的那些稀世珍宝之上。 “除了你身上这身要命的衣服,堆叠在此处的,都是今年年节时分,刚刚搬入府库的贡品,请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她的纤纤玉手如细细杨柳,微微春风般划过院中一株一人多高的珊瑚树,那一抹俏丽而华贵的红色,如今便好似鲜血一般,看的人触目惊心。 “但只这一株珊瑚树,就价值万金,这是西南苗疆南诏国珍藏百年的绝世珍宝,当世仅此一株,如假包换,你最好不要告诉我,这也是你买来的。” 随着安雅的话语从她那一张一合的两片红唇中缓慢而匀速的吞吐而出,赵静曼脸色逐渐惨白,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呐呐的指着珊瑚树,嘴唇颤巍巍的抖了好久,这才听到一丝打着抖儿的声音传来,“这不是赝品吗?” “赝品?”安雅的指尖轻轻一弹,珊瑚树应声而鸣,发出一声悠长的清脆声,“什么人能将赝品仿制的如此真实,姨妈也是见过世面的,赵家世代巨富,什么好东西没看过,没想到还是被这些许的蝇头小利晃了眼。” “你个小贱人,信口雌黄什么,这分明不过是琉璃的仿制品,竟被你说成是内库中的贡品,也就你这等居心叵测的人才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安雅从外院一路打将过来,又和赵静曼在内院争执了这么长的时间,刘家父女二人终于被惊扰,甫一照面,刘妍芷就毫不客气的指着她的鼻尖,破口大骂起来。 “不过也难怪,像你这种小家小户出来的女子,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子穷酸气,如今落魄了,失宠了,跑到咱们刘家来危言耸听,以为我们就怕了么?” “可别忘了,你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翻手云覆手雨,掌人生死的安大人了。” 刘妍芷不屑的撇着嘴,脸上嘲讽的神情,安雅不用看,也能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说话的人义愤填膺,仿佛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极尽嘲讽之能事,可听着这话的人却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脸色平静的像是一块坚硬顽固,亘古不变的大石头。 “表姐说错了,这种事情我信不信不要紧,重要的是御史们信不信,皇上信不信?”她从袖中掏出那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狠狠的扔到了刘妍芷的脸上。 尊贵的卷轴散开,露出了特制的洒金笺,那一笔一划,无不苍劲有力,一眼望去,便知出自于当朝大儒。 刘妍芷一边拾起地上的卷轴,一边小声嘀咕着,“谁知道这圣旨是真是假,这个莫不是仿品吧?” 安雅气极反笑,只觉得满腔的好意都被这一声嘀咕,毁了个一干二净,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真是多管闲事,亏得她还想救他们一命,既然人家自己都不稀罕,何必难为自己? “表姐可以不信,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子里等死好了,算算时辰,监察院的院使们,应该已经到了,有什么辩解之词,表姐不妨亲自和他们说去吧。” 话音未落,前院便传来了一阵阵悉索的,噼啪作响的声音,其间夹杂着大量的呼喝声,东西破碎的声音,这声音沿着院中蜿蜒曲折的小路,一路飘了过来,刘妍芷这才发现安雅身上的那一身黑色衣袍,正是监察院的官服。 顺着衣襟两侧绣着的金色梅花,正是代表了监察院院长的特殊标志,她终于惶急出声,难以置信的尖叫着,大喊着,“你,你官复原职了?” “不准确。”安雅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轻轻上扬,淡淡一笑,“确切的说,抓了你们,杀了你们,我就官复原职了。” “好了。”她状似很得意的拍了拍手掌,浅浅的笑着,“你们看,真的很容易对不对?只要……” 安雅的手掌竖起,划过了自己的脖颈处,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只要咔嚓一下,我的荣华富贵就唾手可得了,真好是不是?” 远处仓皇逃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隐约能看见监察院黑色的官服的一角上下翻飞,厚重的官靴踏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沙沙声,不断侵蚀着院中众人本就脆弱的心脏。 那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砰砰声,回响在这座鸦雀无声的小院中,听得异常的清晰,更衬出了几分凄凉。 严峻熙当先一步迈入后院,手中长剑银光闪闪,寒光四射,剑尖一点别样的嫣红眼见得正是前院仆役的鲜血,血光在剑身上开出了一朵朵绚烂多姿的妖艳莲花。 “你,必须救我们。”赵静曼在这一刻,不知怎的,猛地脱去了往日混沌不堪的样子,神思清明,口齿竟也变得伶俐了起来。 “谋逆,是灭九族的重罪,如果落到了实处,你也不能幸免。”她直直的站起身,挺起了自己的脊梁,珍而重之的说道,“你不为了我们,也要为了自己,这一仗,你不得不出手。” “是啊,是啊,你身为赵家一员,亦在九族之内,杀了我们,你也跑不掉。”听了赵静曼的话,刘妍芷瞬间腿也不抖了,牙齿也不打颤了,立时又恢复了耻高气扬的神情。 “你们一家子好不要脸。”严峻熙提剑而来,步步杀意,滴滴鲜血蜿蜒,“这个时候胡乱攀个什么亲戚?” 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然后抬起,冷冷的望着他们,他的声音像是一层层沙砾被风吹起,裹住了喉咙,是沙哑的,更是森冷的。 “安雅是昭宁公主,是入了宗庙,记在皇家玉牒之上,名正言顺的公主,和你们是哪门子的亲戚,哪里来的九族,你们也配?” 小严将军心中觉得,安雅是极好的,李智宸对安雅也是极好的,要不是你们这群意图染指皇位的疯子,安雅何至于要去冷宫走这一着,都是你们害的。 他那一双泛着猩红血色的眼眸死死的钉在了他们三人的身上,恨不得立时斩于剑下,断了安雅的后顾之忧。 第188章 大结局(2) 严峻熙,刘弘文是认识的,严家最小的公子,严家大公子的弟弟,陷害他们的仇人的兄弟。 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刘弘文呼啸着,尖叫着,宛如一只发了狂的病狮子,狠狠的扑了上去,不管不顾的撕咬着,只是可惜,他想和人家拼命,人家似乎并不屑和他动手。 一只淡青色的靴子轻描淡写的从地上抬起,带起了一地的尘埃散落满地,一脚踏在了刘弘文的脸上。 这一脚严峻熙带了十成的力量,只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伴着凄厉惨烈的呼痛声,划过后院的上空,刘弘文的脸上顿时挂满了瘆人的鲜血。 破碎的鼻梁和满嘴的碎牙糊了他满脸,他仍不死心的吼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看着严峻熙踹下这一脚的安雅走了过来,走到了刘弘文的面前,她靴子的尖端正对着他的脸。 刘弘文慌乱中一把抓住了她的鞋子,苦苦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们,我们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安雅的声音清浅,透出了莫名的忧伤,她第一次觉得对刘家的放任自流或许真的做错了,入了这京城,借了她的权势,想要出人头地,却没有在惊涛骇浪中保全生命的能力,这是自寻死路。 “可是姨夫啊,我知道又如何呢,看到这后院中满地的内库珍品,谁还会相信你是无辜的,要是你,你会信吗?” “那些明明是赝品啊,赝品啊。”刘弘文失了神,张大了嘴,眼眸中满满的都是不信任,“他们说这些是赝品,是仿品,他们明明还收了银子的,这是我花钱买的,那样低廉的价格,怎么会是宫中的珍宝,我不信,我不信。” 安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了一丝怜悯的看着他,她相信他口中的话,但即便是真的,对于面对眼下的局面也是毫无益处的。 “你,还有你们,真的不曾对这些珍宝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么?”她抬头,淡淡的扫视过他们,冷冷的说道,“姨夫你可能真的不识货,可是我最亲爱的姨妈啊,你是何许人也,你是余杭郡平江县赵家的嫡亲小姐,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自欺欺人。” 这一声怒斥如一道闪电,劈散了聚在赵静曼心头长久不散的团团雾气,她终于在这一刻,看清了自己贪婪虚妄的内心。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株巨大的珊瑚树,眼中流露出的震惊和欣喜,以及听说这是赝品时的不可置信,她明明是怀疑过的,不是吗,为什么最终还是信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安雅,想从她的口中寻找到答案。 “没有人逼着你们收下这些珍品,如果真的有,你们也可以过来找我,可你们没有拒绝,没有推脱,反而因为怕我发现,故意的隐蔽着,躲藏着,你们贪图这世间的富贵荣华,却不曾细细想过,你们有何德何能,能够生受着。” “你们获得了与你们的能力所不相符的财富,就要为此付出代价,这本就是这世间最公平不过的事情,怨不得旁人。” 安雅看着赵静曼,她承认,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于她,对于这位抚养她长大的姨妈,是不屑的,她一直觉得她蠢钝如猪,愚不可及,可在此时,在刘家即将满门倾覆的当下,她的心突然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这座小小的,又占地广阔的刘府后院已经被监察院的院使们团团包围,他们约束着刘府的护卫们,却没有跨进后院一步。 一片接着一片的黑,如同最可怖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砸下来。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安大人自己的选择,他们无意干涉,也干涉不了,但在他们看来,为了这样几个所谓的家人断送了自己的官运,乃至失去自由,实在是不智的。 离了安大人的监察院便不再是监察院了,这是他们所有人在过去短短数月的时光中,挖掘开来的事实。 “我不能救你们,至少现在不能。”安雅看着她的这群亲人们,惨然一笑,抢先一步开口,堵住了他们想要破口大骂的声音,“只有我活着,只有我官复原职,手掌生杀大权,你们才有活下来的希望,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你们也只能明白。” 安雅的声音清冷,很少有人能从她冰冷的面庞上捕捉到那一点炙热的火光,她看起来比谁都冷,其实那颗隐藏在胸腔中跳动的心却比谁都热。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赵静曼身上那早已消失多年的沉稳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高门大户里长起来的大小姐,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做出了选择。 “好。”赵静曼答应着,将自己的双手伸向安雅,示意她带上镣铐,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我们已经老了,我们的性命可有可无,但望你能看在我和你那一点相连的血脉上,替刘家延绵香火。” 安雅无声的点点头,严峻熙手臂挥下,院外的监察院院使们拔剑出鞘,团团围住了这一家三口。 “去了牢里,你们对他们好一点。” 当先的院使答应一声,他觉得安大人的要求很合理,都是要死的人了,给两顿饱饭还是可以的。 当夜的月色是别样的寂寥,安雅独自踱步在房中辗转难眠,她的身边空荡荡的,不过数月,她突然对自己生活了许久的宅子生出了一种异样。 她对未来的生活,未来的一切第一次充满了疑惑和未知,她很清楚的知道她被孤立了,却不知为了什么。 她曾许下一世不染亲人鲜血的承诺,可如今的局面很难很难,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雀,虽每日吃喝不愁,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像被人困死在这一方笼中,任人摆布。 安雅掐着手中的帕子,望着桌上摊着的圣旨,露出了震惊微诧的神情,她的手指轻轻的碰了碰洒金笺上的墨色,那一笔一笔,仿佛书写的是某种陌生的文字。 摄政王? 她疑惑的轻敲着桌面,仔细思考着。 这算什么? 是对她大义灭亲的嘉奖? 还是害死她的最后一枚沉重砝码? 在这两个答案中,安雅显然更偏向于前者。 可不管为了什么,眼下都不是要紧事,安雅皱了皱眉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好像还能感受到刘弘文握住它时的温度。 第189章 大结局(3) 那样的用力,那样的孤注一掷,以至于事情过了这么久,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惊人的力道。 刘家犯得是谋逆重罪,三日后就将处斩,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叩,叩,叩…… 窗沿被人敲击,发出阵阵声响,安雅手指屈起,短促的敲击了一下桌面,下一刻,她就看到了严峻熙那张傻了吧唧的脸。 “我要救人,你帮不帮?” “啊?为何是我?” “这事分明是李智宸干的,不找你找谁?” “啊?”又是一声惊讶的声音在空旷的屋中响起,“你怎么知道的?” “搬了那么多内库中的东西出来做罪证,除了东西真正的主人,谁还能有这等好手段,真当我是傻子么。” “那纪明轩呢?” “纪明轩显然知道李智宸最近犯病的原因,可他不说,不救,甚至连提醒都不曾有,表明这件事他也有份参与,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冒险。” 安雅龇着牙,白光一闪,森冷的寒光一现,“可别忘了,这件事你严家的大公子在里面起了不少的作用,嘿嘿……” 她笑的让人毛骨悚然,笑的严峻熙心中一阵发毛,忙不迭的答应道:“我帮我帮,安大人有令,小的怎敢不遵。” “如此便是极好的。” 京中外城内靠近皇宫朱色宫墙的一片密密麻麻的官衙中,有一座很不起眼的院子,很少有人知道,在四处密集狭窄的街巷中有这样一座被看管的十分严密的监狱。 这里关押的都是朝中的重犯,进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必死的觉悟,一般来说,铡刀会在不久后的某一日落下,夺去他们或尊贵或草莽的生命。 院子里种植了无数高大的,直直的插入云霄的常青树木,微微泛着白色的树皮在黑夜里依然发出淡淡鲜亮的光泽。 这种树木的枝叶格外的茂盛,尤其是在雨水充沛,气候潮湿的春季,层层叠叠的枝叶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遮挡了视线,让人看不清院中守卫的动静。 安雅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身上特制的黑色劲服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她敏锐如鹰隼般的目光透过那些遮挡的严实的树叶,往身下的院子里看去,极为冷静的控制着自己身体的动作,小心谨慎的不被人发现。 刘家三口就关在这座监狱中,这是安雅早就知道的事情,只是她不知道,如今看押人犯的,还是不是那一批值得信赖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冒险。 今晚动手的人,是严峻熙手上所能掌控的严家死士,这是他能力的极限。 安雅看过这些人的手段,认为劫狱什么的,对他们而言毫无难度,更何况,他们还有她这位熟知一切的向导。 在离皇宫一街之隔的京中重地公然劫狱,安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她必须通过这次看似鲁莽的劫狱,看清纪明轩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所担当的角色,也要看清李智宸策划这场旷日时久的谋逆案的动机。 这两个人如同严峻熙一样,都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她不愿用恶意去揣摩他们的心思,但也不想被人摆布,做一个提线木偶。 她未来的路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想到这一点,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的安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这次暗夜行动,救人不是主要的,她想要将人活着带出这座监狱,有无数的方法,劫狱无疑是最不合时宜的。 最主要的是要在这次行动中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一些隐藏在角落中,不为人知的,至少是不想让她知晓的秘密。 夜渐渐的深了,茂密的枝叶下方的宅院中依然一片寂静,掩藏在这片寂静之下的是数十个行动迅疾,快速如风的严家死士。 靠近这座宅子的一大片街道都是设在京中的各类官衙,一到夜晚,这里就犹如无声的世界,没有丁点声响,丝毫看不到白天人来人往的喧闹场景,隔了好远,才是真正的居民住宅区。 安雅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行动爆发后,京兆尹的军队多快能赶来,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将素日里最喜看热闹的民众驱离,想着想着,她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兵刃相交的动静,谁敢看,不要命了吗? 毫无预兆的,伏在树枝上的安雅双眼睁开,伸展着自己的手臂,从高大的树上一跃而下,如同一只轻灵的猫儿,静悄悄的,她的这一举动宣告着劫狱行动终于开始了。 “进攻。” 严峻熙轻声发布了命令,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们按着预订的计划,有条不紊的实施着,一点点的拉近着自己和牢房大门的距离。 安雅有些冷漠的隐藏在阴暗处,看着这些死士们,为了营救她的亲人而浴血厮杀,这实在是不太符合安大人往日的作风。 她在观察,观察着周围不寻常的一切,今夜的行动直到此时都是顺利的,而正是这种顺利,让安雅的心揪成了一团,揉在了一处。 很快她就发现,看守这座监牢的正是严老将军曾经扬言要送给她的黑衣卫,她亲眼见识过他们的战斗力,自然不敢小觑。 一阵喊杀声响起,严家死士们和严家的黑衣卫杀在了一处,这些死士的武道修为不俗,要命的是这群人还熟悉黑衣卫的战法,每一招出,更兼无畏生死,一时倒战了个势均力敌。 这个时候,就像是深海中的巨大白鲨正捕食着面前的食物,又像是天空中飞翔的老鹰展开翅膀扫视着地面的猎物,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势均力敌只是假象,用不了多少时间,这群小鱼就会成为深海中的鲨鱼,天空中的老鹰口中的绝佳食物。 安雅趁着这样的时机,嗖的一声窜进了牢房,打开了监牢的大门,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漫天闪烁着的红色火把和高坐在战马上,面带惋惜之情深深凝视着她的严老将军。 严老将军亲自出马,严峻熙自然再无出手的可能,安雅孤身一人,想要和一整队的黑衣卫抗衡不是不能,但是她的身后还有三个彻头彻脑的累赘。 按理说任何人面对此情此景都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诧异,而安雅的举动,超出了所有人的料想。 她双手抱臂,斜斜的靠在监牢的大门上,依旧是冷冷淡淡的看着马上的老将军,她微微的扬着头,自下而上的看着他,气势却比他还要嚣张几分。 第190章 大结局(4) “我要带他们走。”她大声的说道,丝毫不认为行动的暴露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可能。”严老将军一声叹息,像是在为谁鸣着不平,“你带他们走了,你要让皇上如何给你收场?” 安雅垂下双手,大步向前,重重的迈了一步,“我相信,你们严家的军队,或是别的任何一支军队此时正严密的控制着这一片区域,只要你想,只要他想,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没有一个外人会知道。” “丫头……”严老将军无可奈何的苦笑着,他眉心的皱纹一层层的激荡开来,化成了池中的涟漪点点。 他的视线越过了安雅,落在了她身后三人的身上,严老将军眼中杀意鼎盛,他清楚的知道,这三个人是万万不能留下的,一旦心软,容许他们活着,必将在日后成为威胁安雅的一颗有力棋子。 即便侥幸逃脱,也不知会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他们都没有活着的意义。 严老将军扶额叹息,他有些唏嘘感叹,他对安雅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厚,否则这样的场景本能避免。 刘家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间抖成了筛子,两股战战,瑟瑟发抖,隐约可见刘弘文衣衫下摆湿透,散发着阵阵臭味。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的憋屈,可你也该为皇上想一想,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万万不会逼你做出这种事来的。” “我知道。”安雅点点头,冷冷的说道:“正因为我坚信这一点,所以我站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站在这里。” “你看,我要救他们,而你不让救。”安雅的手指划过身后三人,淡淡的说道,“我不会杀你,你也不会杀我,这场劫狱其实本不该发生,你说是不是?” 泼墨般的夜色,天上的星星被安雅的这一声清浅的疑问问的探出了小脑袋,撒下些许清晖,让众人眼前的视线一亮。 四面八方的兵士从京中各处沉默而冷静的汇集而来,只是离得太远,实在是辨不出究竟是哪一支队伍。 步兵前进的声音划过夜空,这些肃杀的兵士,将这座宅院所在的街道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长枪平举伸直,斜斜向前,长枪所指之处,无一处缝隙可容刘家三口通过。 至于安大人,自然不在这次围剿的范围之内。 只要她愿意一个人走出来,她就是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不,或许,即便此刻陷在包围中的安大人执意破阵而出,她依然是大魏至高无上的摄政王。 这一夜,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内城静谧无声,外城同样静谧无声。 无数的百姓掀开窗户的一角,透过那一点缝隙看清街道上甲胄分明的兵士,然后缩回头,用自家厚重的被子蒙住脑袋,京城的百姓历经每一次政局的变幻,自然知道像今天这样的场景,实在是不适合自己观看的,如果他们还想活命的话。 天空中突然下起雨来,初春的雨水愈来愈大,初时只是轻飘飘的几滴雨水,现在便已在地上绽开了水花,落在身上打湿了衣襟,落在铠甲上顺着流下,落在人的心中寒光阵阵。 这座沉默了多年的宅院全部被幕布般的雨水笼罩着,视野所见尽是一片迷离的风光。 安雅不动,严老将军也不动。 可怜的严峻熙顶着湿透了的衣衫,一会看看自己的倔强的老爹,一会看看同样倔强的安大人。 互不相让的两人如同两只咄咄逼人的兽类,梗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四周死一般的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只是这样单纯的望着,目光透过重重由雨水构成的雨雾,凝聚在这两人的身上。 正在两人胶着着,对峙着的时候,远处,一位宫装丽人缓缓的走来,她举着一顶素色的油纸伞,踏着雨水而来,步步生莲,灿若星辰,她一步一步坚定的向着前方前进。 走得近了,安雅便认出这位美人正是唐唐,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她,这个时辰,萧贵妃不在宫中呆着,怎会出现在了这里? 不等安雅开口相询,唐唐突然仰天大笑,这种突如其来的和她本人不甚相符的张狂笑意,让安雅的神思恍惚了一下。 这位萧贵妃莫不是真的疯了吧。 “我就知道,你会不管不顾的做出这种事来。”唐唐笑着,看似笑的疯狂,可渐渐的,所有人都从她的笑声中听到了那丝丝的无奈和凄楚。 “你怎么可以这样?”唐唐厉声的质问道,“你不过是仗着他爱你,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就可以无所顾忌的伤害着他的心意,安雅,你太无耻,太卑劣,太不要脸。” 唐唐疯魔了一般,将油纸伞扔在一边,冒着大雨,跌跌撞撞的跑来,跑的发丝凌乱,跑的无比狼狈。 她跑到安雅的身边,神秘的抿唇一笑,凑到安雅的耳边轻声说道,“他爱你,爱的发了疯,爱的忘乎所以,而我爱他,爱的丧失了自我,爱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安大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唐唐莞尔一笑,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花成了一团五颜六色的颜料,“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你的控制之中,你不能算准每一个人心中的所思所想,比如此刻……” 她伸出一根惨白的手指,指甲上那一点染了凤仙花汁的鲜红,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她笑嘻嘻的指向安雅身后的三人,随着她的动作,赵家三口的脸色迅速变成了一片惨惨的青白色,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今夜之前,你就已经来不及了呀。” 安雅心中一急,手指快如闪电的搭上了刘妍芷的手腕,寻到脉搏的一刹那,她就知道唐唐的那句来不及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妍芷中毒已深,显然这毒早在他们进入监牢的那一刻就被人下了,或许是放在他们日常的饮食中,又或许是弥漫在牢房每一寸的土地中,在他们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的将毒埋在了他们的身体中,就等着毒发身亡的这一刻。 至于直到此刻才发作,显然是为了让她看到自己的亲人惨死在自己的面前,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力回天。 即便这些个亲人很没有亲人的样子,但这种无力感也很不好受。 第191章 大结局(5) “为什么?”安雅放下刘妍芷,既然生机已断,她再哀怨,再难过,就算是抱着他们一家子的尸首痛哭流涕也不能改变事实,那她又何必这样做。 “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安雅看着她,冷冷的问道,“你为何要如此?” “没有吗?”唐唐屈膝,跪倒在安雅的面前,溅起了好大的一朵水花,溅了安雅满身满脸,她笑着,大笑着,笑声凄厉而恐怖,“是啊,你没有对不起我,可是因为你,我的女儿不得不变成一个傻子躺在床榻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从唐唐出现在这座宅院的那一刻起,严老将军就驱散了一直警惕的守在院中的黑衣卫们,这些话,他们听不得,听了就得死,他们不能死,所以不要听。 “他为了你,为了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不。”唐唐猛地一声惨叫,吓得安雅不得不退了一步,愣愣的看着她,她在说什么啊,她怎么有些听不清楚。 “不光是他的女儿,他连自己都下得了手,更何况别人?” 一连串的声讨,一连串的问句,问的安雅哑口无言,问的安雅连连后退。 她震惊的看着跪在她面前,声嘶力竭的唐唐,她的心一阵抽搐,这些事难道都是李智宸干的? 她仰着头,用自己的脸庞去迎接落下的雨水,那些混着雨水的泪珠滚滚而下,沉默中,她抬起自己的脚,缓缓的而又呆愣着的向着前方走去。 她被唐唐的话吓到了,这只是唐唐知道的,这只是她咆哮着告诉她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什么样的罪孽在等着她? 如果这一切的罪孽都因她而起,那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京中,留在朝堂上苟且偷生。 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荣华富贵转头空,倒不如红尘散尽千帆过。 她的步子渐渐的远离,她的身影是那样的萧索,那样的悲恸,这种无言的渗入骨中的淡淡忧伤,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严老将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甚至忘记了挽留。 她不能走,她走了,李智宸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要死了。”唐唐在安雅的身后一声大吼,这吼叫砰的一声炸开,将这雨幕生生的撕扯开来,裂成了两半。 安雅收起已然迈过院门的一只脚,木讷的转过身,看着她。 “他要死了,所以你不能走。” 这一年的春天,突然无端端的下了好大一场春雪,这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半个月,掩盖了曾经发生在京中的一切。 那一夜过后,京中的百姓依旧在平静的生活,安宁的仿佛不曾经历过那一夜的风雨,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的黎明时分到底发生了什么,阻挡了安大人想要远离的脚步。 只是他们逐渐习惯了大魏的朝堂上多了一位摄政王。 听说这位摄政王已经取代了太子殿下的位置,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无冕之王。 听说这位摄政王在皇上百年之后很有可能继承皇位,成为大魏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异性女帝。 还听说……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听说,毕竟皇上还没有成为先帝,摄政王还是摄政王。 百姓们只关心自己的温饱,不关心那把椅子到底由谁的屁股来坐,可关心椅子的人却大有人在。 景和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的京城。 天色湛蓝如洗,天边方亮,一抹好看的鱼肚白露出了端倪,虽是春天,可清晨的风还很有些寒气,立在城头,守了一夜的京城守军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他在心中盘算着,等一下换了岗,他要赶紧回家,一步都不要停留,进了家门,吃了妻子做的可口早饭,就倒在那张刚买的柔软床榻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他跺着脚,搓着手,抬头望了一眼看了很多次的霞光,他觉得今日的霞光格外的美丽,好看极了。 城下有人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示意他换岗的时辰已经到了,即将有人接替他的位置,笔直的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最后向着远处看了一眼,就这临行前的一眼,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握住了一直挂在他脖子上,从来没有用过的号角,然后卖力的吹了起来。 呜呜的号角声突然响起,但见远处腾腾的冒起一阵黑色的烟雾,铺天盖地,如一匹奔腾的骏马,向着城楼的方向,俯冲而来。 辽国的铁骑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京城的城墙脚下,仿佛上一刻还在边关,这一刻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接踵而来的还有雄踞各地的藩王,这些藩王和辽国的铁骑在城楼下汇合,摆开阵势,准备和京城的守军决一死战。 接到紧急军情的摄政王安雅正在吃着早饭,闻言愣了愣,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辽国方面派出的领兵大将,一如既往的还是那位刁钻古怪的兰陵王。 当然这也不是她发愣的主要原因,她在想,为何直到敌军逼到了城楼之下,她的桌上都没有收到一封关于敌情的战报。 不过此时追究这个问题,显然不是时候,安雅当即放下碗,站到了城楼上。 兰陵王是自己人,可那些藩王不是,于是战事不可避免的开始了。 李智宸显然对这次的攻城战很不已为然,催了几次才前往城楼督战,美其名曰督战,实则闲庭漫步的听着曲儿,想起来了便往城楼下看上两眼。 反正有兰陵王那只狐狸在,这一战实在是无甚亮点。 第一日,刚刚开始攻城,一位藩王便发现自己的攻城器具出了问题。 第二日,刚刚架上云梯,又有一位藩王发现自己手下的兵士集体闹了肚子。 第三日…… 叛军队伍中轰然大乱,一战未打,对方的毛都没有碰到,自己就先折损了兵将,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赶紧鸣金收兵,又不舍得离去,只盘恒在京城的外围。 藩王们一致认为自己的队伍当中出了细作,怀疑来怀疑去愣是没怀疑到兰陵王的身上,本来嘛,敌国的王爷再怎么样,也没有帮助朝廷的理由。 如此三番四次,并不可靠的叛军联盟面临着土崩瓦解的可能。 城楼上,安雅站在城墙边低头一望,黑色朝服,飞扬的衣衫,坚毅的浓眉之下目光晶莹剔透,她看着远处自乱阵脚的叛军阵营,大笑出声。 第192章 大结局(6) 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嘴角噙一抹淡淡冷意,居高临下的看着城下黑烟滚滚。 死的伤的都不她的兵,她乐得坐享其成。 第十日,李智宸破天荒的抱了张琴,端坐在城楼上,亲自抚琴,叮当作响,眼角的余光不时的望向远方,安雅敏锐的认识到,他在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之后,从远处奔来了一群甲胄分明的士兵,离得还很远,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浓郁杀气已经迎面而来,当先一人白发飘飘,好一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 “果然你。”李智宸放下手中的琴,看着那位老者,眼中有欣喜,也有不安。 “的确我。” “我的师傅,鬼谷的鬼谷先生,亦或扶桑门的门主,你终于来了。” “的,我来了。”他迎风而立,答得坦然,“历经千年,没想到还找不出一位可以与我比肩的对手,就连你,我亲自挑选出来的对手,竟也不能。” 鬼谷先生挥舞着手中的马鞭,遥遥的指向安雅,声音远远的传来,“你从遥远的地方而来,给这个腐朽的时代带来了新鲜的血液,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思想,我以为我终于能败上一次,没想到,你也如此的没用。” 安雅诧异的看着鬼谷,突然出现的世外高人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活了千年,老而不死的世外高人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漫长的千年,我度过的如此寂寞,我没有一天不在幻想,幻想有朝一日能有人将我击败,将我踩在脚下践踏,可惜我博弈千年,培养了无数的帝王将相,却没有一人能够战胜我。” 鬼谷先生来的如此高调,华丽的仪仗骚包到了极点,很难不惊动旁人。 藩王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左手鬼谷,右手扶桑的现实版“独孤求败”,张大的嘴巴目测能塞在一整个拳头。 不知何时,严峻熙和纪明轩也站到了安雅的身后,陪着她一起凝视着这位鬼谷先生。 “我很孤独,直到出现了你。”他有些欣喜的看着安雅,“你杀了君浩,这在扶桑门的历史上还第一次,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以为我就要败了,我以为你不同的,我甚至暗自窃喜,偷偷的立下遗命,只要你能打败我,只要你能让我败上一次,我就将我最得意的作品,扶桑门拱手相送,助你成就无双霸业。” “为此,我不惜亲自出马,为大魏训练出了黑衣卫,不惜将助力送到你的身边,可惜,我还高估了你,也低估了自己。” 鬼谷的狂妄,可城楼上看着他的身姿,听着他的话语的人却都肃然起敬。 这位老人无疑惊才绝艳的,但也无疑孤独的,在过往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他冷眼旁观朝代的更迭,他看着身边熟悉的景物沧海桑田,他的朋友一个个的老去,他的徒弟一个个的走向死亡,而他却被时光所遗忘,成为了独站穹苍之巅的“神”。 “不,你已经败了。”城楼上,李智宸突然收了手,他重病多年,有些虚弱的站起来,他扶着城墙的青石砖,用尽了全力大喊着,“你已经输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奋力的将手中的琴抛出了城墙,砰地一声,飞溅的木屑四散,他的面容一阵扭曲。 伴随着他的痛苦扭曲,城楼下的人群中有人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他们或许执掌一地的藩王,又或许人群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就像精心挑选过的目标,一个一个的进行着精确的打击。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何必再问。” “好,你很好。”鬼谷先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种释然和解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做到这样的地步,也算你的本事,我认输。” 罢,他一拍马的屁股,兴高采烈的一路跑去,隐约可以听见风中传来的声音,“我终于可以安心的去死了,真好。” “你到底做了什么?”安雅扶住了李智宸的腰,让他躺在她的怀中,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宽大的龙袍下,包裹着的身躯那样的瘦弱。 “帝王蛊,以身为蛊,倾尽天下。” 在过去长达数年的时间里,他利用每一次可以利用的机会,用近乎大海捞针的方式为她甄别着敌人,给他们下蛊,然后时刻准备着在未来的某一日里,夺去他们的生命,绝了她的后患。 他握着安雅的手,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断断续续的出,“求你原谅我,原谅我杀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的身边留下一丁点的隐患。” “包括我自己,我怕我自己会后悔,后悔将这大好河山相让与你,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索性我杀了我自己,这样我就完完全全的放心了。” “你不必做到这般的地步。”安雅低头看他,眼眸中盛满了细碎的泪珠。 她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原谅他。 要责备他害怕在未来的某一日会伤了她,不惜自杀。 要责备他害怕她一手教导的太子会抵不住诱惑,为了那把椅子伤了她,不惜将她变的痴傻。 还要责备他害怕他死后无人能够护持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大魏皇室在他的手中颠覆。 他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她,她为他做了什么? 她甚至不曾爱上他。 “我原谅你。”安雅哽咽着,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李智宸,失声痛哭,奔涌而出的泪水如涓涓细流,打湿了他的衣衫。 李智宸浅浅一笑,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鬼谷你的,扶桑门也你的,而且你就要做女皇了,这天下再无一人可以欺你辱你,你再也不必对任何一人屈膝叩首,你哭什么,你要笑。” 他轻声叹息,带着对安雅的无限眷念,声音一点一点的低沉了下去,“我但望你此生,永不落泪。” “我答应你。” 城下风云交汇,一个时代的终结,必然伴随着一个时代的开始。 战火硝烟中,安雅用指尖抹去眼角晶莹的泪水,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李智宸逐渐变的冰冷的脸上,绽开了她这一生中最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