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与糙汉[七零]》 第1章 猎户与美人 大雨瓢泼,上百年的参天古木棵棵耸立,树冠遮天蔽日,令林子里的光线越发幽暗。雨水透过树冠和树藤哗啦啦往下浇灌,带着腐殖质和植物的气味。 这样的林子,二十一世纪已经很罕见了。程遥遥跌跌撞撞地在林子里跑着,每走一步,脚都深深陷入黏腻湿沉的泥土里,泥水滑溜溜地往鞋里灌。 背后传来有力的脚步声,男人的嗓音透着狠戾:“站住,别跑!” 听到这声音,程遥遥肝胆俱裂,跑得更快了,一只鞋子陷入泥里拔不出来,直接被她踢飞了出去,还惶惶然往后看。 身后那男人身量高大,穿着款式老土的褂子和蓝布裤,手里还提着一把弯刀。他落在程遥遥身后七八米远的距离,闪电映着刀锋,雪亮。 程遥遥昨晚才过了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派对,名流齐聚,风光无限。今天一睁眼却出现在这林子里,还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追着自己! 这是后妈和继妹把她卖到什么山区了吗,还是什么整蛊真人秀!程遥遥乱糟糟地想着,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一双腿倒腾得飞快。 少女纤细的身形在雨林里展现出优势,光着一只脚也跟兔子似的,比身形高大的男人跑得快。前面一从灌木中分出一条小径,程遥遥下意识冲向那条路。 身后男人低吼:“站住,那里是——” 是什么?程遥遥脚下地面忽然凹陷,她整个人重重地飞了出去—— 积满落叶的灌木丛是天然陷阱,程遥遥天旋地转地滚下一个斜坡,厚厚的落叶烂泥救了程遥遥一命,她足足滚了十几圈才趴在地上,眼冒金星。 前方传来奇怪的动静,程遥遥抬头一看。 咕嘟。在漫天的雨声里,程遥遥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在她面前三四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只野猪! 那野猪跟白白嫩嫩的家猪完全是两码事,通身皮毛呈棕黑色,一双獠牙闪着寒光。此时嘴角流着涎,一副被激怒的模样死死瞪着她,嘴里不断发出哼哼声。 程遥遥脑子里嗡地一声,头皮发麻。 那野猪呲着獠牙,前蹄刨着地面,猪眼里透着不善,猛然冲程遥遥身后发出低吼。 身后传来簌簌声响,程遥遥回头一看,一道高大身影从斜坡跟着滑下,矫健如猎豹。男人直身站起,手里握着一把弯弯的刀,眼神冷厉。 他先看向程遥遥,程遥遥趴在泥地里抬头看他,眼神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露出一个要哭又不敢哭出声的表情。 男人表情微僵,随即就发现了她身前不远处的野猪,眼神冷肃起来,缓缓握紧手中刀。 野猪也察觉到危险似的,从喉咙里发出低低咆哮,作势往前冲。 程遥遥哭叫出声:“救……” 男人抬手,比了个简单的手势。 是噤声。 程遥遥咬住舌头,死死忍住爆发的恐惧。她撩起湿透的刘海,露出一张雨打海棠般的脸来,眼角一颗泪痣鲜妍欲滴。 她哀哀切切地看着那人。逆着光,那人又在阴影里,程遥遥看不清晰,只觉得他很高,浑身肌肉紧绷着,有种兽类的矫健。 手里弯刀紧握,很稳。 程遥遥不知道这人肯不肯救自己。可在这样的地方,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这个认知让程遥遥心中稍定。 她维持着扑街的姿势趴在地上,暗暗祈祷那野猪跟这男人都能忘了她的存在。 谁知,这野猪和人似乎都不想跟对方交手,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空气胶着。 皮糙肉厚的野兽捱得住,一直趴在地上的程遥遥就惨了。 她身娇肉贵,当了二十年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浑身湿漉漉地浸泡在雨水和泥土里,寒气直往骨子里钻,浑身哆嗦不说,一股痒意从肺部往上钻。 “啊……阿嚏!” 一声清脆的喷嚏声,激得野猪蓦然抬起前蹄。 野猪被激怒后,纵身往前窜出,它前面不远就是程遥遥! 数百斤的野猪奔腾起来,地面都在震动,泥水枯叶溅起老高,眨眼间猪蹄就出现在程遥遥头顶! 程遥遥头皮发麻,居然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紧紧闭上了眼! 腥臭的风迎面袭来,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那野猪巨大的身躯被什么撞了一下,堪堪贴着程遥遥飞了出去。野猪粗硬的皮毛蹭得程遥遥手臂生疼,身子都木了半边。 野猪重重倒地,溅起的泥水老高,野猪皮糙肉厚,打了个滚就翻身跃起,猪蹄刨着地面,一副被激怒的模样瞪着前方,发出愤怒的咆哮。 程遥遥被泥水刺激得眼睛生疼,模糊地看见一道颀长身影。他手执弯刀,站在自己身前跟野猪对峙,有深色液体沿着刀往下滴落。 雨里飘来血腥味。 那野猪的咆哮声粗重起来,还夹杂着恐惧和愤怒。 此时,那男人挡在自己跟野猪中间,程遥遥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有他挡着,自己可以跑…… 人在极度的危险之中,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程遥遥慢慢爬起来,试着往后退。 “别动!”男人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地侧头,音色被雨水模糊,声调冷厉。 “我……我害怕!”程遥遥不断地往后退着,只想离得远一点。大雨把她淋得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盈着恐惧,嘴唇鲜红,像是被弄湿了漂亮皮毛的小动物。 男人一转头,手里柴刀顺势指向她,厉声喝道:“站住!” 他侧头的瞬间,程遥遥看清了他染血的半张脸,还有乱发里狠戾的眼,吓得更是连连后退:“你你别过来!” 男人咬牙,可他一动,那野猪就跟着动了,坦克车一样冲男人撞来。 程遥遥尖叫一声,指着他身后:“野猪!” 男人闻言蓦然回头,身形快得仿佛忽然消失了一般,直接翻身出现在野猪背后。 那野猪失了阻拦,直接冲到程遥遥跟前,闪着寒光的獠牙直接戳上程遥遥的眼…… 一柄刀刃忽然从后头横上野猪的脖颈,无声无息划破雨幕。 呲—— 滚烫的液体溅了程遥遥一头一脸,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程遥遥眼睛睁到了最大,眼睁睁看着那野猪倒在地上,无声抽搐,身下慢慢晕开大片深色液体。 那男人弯身看了看野猪,蓦地骂了句什么,一脚踹在野猪身上,一刀抹上野猪脖子,野猪彻底不动了。 而那男人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半边脸和身子都染了血,被雨水重刷后露出英挺冷硬的轮廓来,一双眼狭长阴鸷,充斥着未褪去的杀气。 他手里还拎着那柄弯刀,居高临下走到程遥遥跟前,把她笼罩在阴影里。 刀尖滴血,刃泛寒光。 男人嗓音有金石之声:“还跑吗?” 程遥遥拼命摇头,还打了个嗝:“不不不……呃!不……不跑了……别杀我!” 空中又炸开一道雷声,电光闪过,映着男人染血的半张脸和手中弯刀,如同一尊煞神。 程遥遥本能地直往后蹭。 雨势又大了起来,打在脸上生疼。地上的姑娘一身粉色罩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窈窕曲线纤毫毕露,小脸上满是惊恐,盈盈的杏眼下一颗泪痣活色生香,浑然没有了平素的嚣张。 男人骤然移开眼,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把身上的褂子脱下来丢给程遥遥:“披上!” 男人看着精瘦,脱下褂子后居然是宽肩窄腰的好体格,小麦色的肌肉紧实精壮,跟后世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绝不相同。 程遥遥捏着那件褂子,上面沾满了血迹,很脏。 程遥遥脸上的犹豫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道:“不穿?那就起来,走!” 程遥遥试探道:“去哪儿?” “回村!”男人话很少,抿着唇专注捆那只野猪。 程遥遥看着男人从腰间解下一捆麻绳利索地捆起野猪的四个蹄子,动作时肌肉拉伸出极具爆发力的线条。 他背对着自己。程遥遥慢慢爬起来,往后挪。 鞋底踩到小根枯枝,啪嗒一声。轰隆雨声里,男人回头,眼神鹰隼般锁定程遥遥! 程遥遥拼命摆手:“我没跑,我没跑了!啊!你干嘛,别碰我,救命——” 男人结实的胳膊向程遥遥伸过来,陌生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和热气霸道地席卷而来,把程遥遥裹入其中。 程遥遥本能地抬手冲男人脸上乱抓乱挠,指甲刮到了皮肉,男人“嘶”地一声,碰也没碰她,只把一截麻绳直接拴在她的腰上,捆了两圈。 一截麻绳绕了两圈仍有大段余裕,真的很细。男人脑中闪过不合时宜的想法,随即左脸又是一疼,皱眉回神。 程遥遥真要气疯了。这男人居然用捆猪的绳子捆她?!这比占她便宜还要令她屈辱! 程遥遥刁蛮性子发作起来,连害怕都忘了,抬手就往那男人脸上招呼:“你凭什么捆我,你放开我,我要报警!呜……” 程遥遥手腕一疼,男人滚烫有力的大手抓住她,像拎只小鸡崽一样扯到面前。程遥遥猝不及防,直接撞到男人坚实的胸口上。 “放开我——”在跟男人接触的瞬间,程遥遥的脑海里涌进无数画面,一时怔住了。 少女的身体很软,五月桃花般的甜香直钻入鼻间。男人被烫到侧身闪开,手里攥着那截绳子,嗓音越发冷硬:“出了林子,我就放开你。” 男人的脸上多了几道抓痕,一道落在眼角,他眉眼狭长锋利,映着这道伤痕越发吓人。 程遥遥跪坐在地上,脑子里无数记忆还无法厘清,只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男人对她没有恶意。 程遥遥抓着腰上那截绳子,审时度势,终于不情不愿地低头:“这是你说的!” 男人没答话。居高临下地看她:“那就起来。” “我……我腿软,站不起来了。”程遥遥眼巴巴看着他。 程遥遥长了一张很美的脸,靠着这张脸,从小到大作天作地无往而不利。此时眼下添了一颗泪痣,看人时越发妩媚,透着不自觉的撒娇。 “……”男人眸色古怪,抬了抬一边锋利的眉,“要我背你?” “谢谢。”程遥遥闻言松了口气,露出欢喜的神情,向男人伸出手来。 男人:“……” 第2章 落跑小知青 程遥遥张着胳膊等着。 等了一会儿,男人却仍然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脸色古怪,没有要背她的意思。 她胳膊都举酸了,怒道:“你不是要背我吗?” 男人眉头微抬。他眉骨很高,从程遥遥的角度看去显得凶悍。 程遥遥的神气劲儿顿时泄了,还要装作不服气的样子瞪他,然后……然后就怂巴巴移开了眼:“你自己说要背我的……” 男人语气终于透出一丝波澜:“你是不是淋坏了脑子?” “你脑子才坏了!”程遥遥嚷嚷,漂亮的小脸都气歪了。 男人冷眼看着她,没有表示。 程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平时只要一个眼神,早有大批男人扑上来争着献殷勤了,面前这个男人简直是块木头,还是没有风度的木头! 要不是自己忽然被扔到这个古怪的地方,何至于受他的气! 程遥遥湿漉漉的坐在地上,狼狈的样子仍然漂亮得惊人,像泥地里开出的一朵不合时宜的名花。此时垂着头,露出一截凝脂般的后颈,脆弱不堪。 男人似乎良心发现,单手扛着野猪,一手反握着刀,将刀柄递到程遥遥面前:“抓着。” “不用你,我自己能行!”程遥遥的脾气也上来了,推开刀柄,还拼命扯腰上的绳子。可那粗麻绳硌得程遥遥手疼,解了半天反而越缠越紧了。 男人冷冷道:“那是猪蹄扣,越扯越紧。” “……什么扣?”程遥遥疑惑道。 男人眼中忽然现出两分神采,颇为耐心地解答:“猪蹄扣。就是杀猪的时候,捆猪蹄的用的绳扣。最凶的母猪也挣不开。” “……我杀了你!你敢说我是母猪!”程遥遥怒向胆边生,抓起地上的枯枝烂泥往男人身上砸。 …… 大雨没有停下的迹象,天色渐渐暗下,山路越发湿滑难行。野猪的血腥味引来了什么动物,路边灌木丛里窸窸窣窣,隐匿着未知的危险。 程遥遥身上披着男人的褂子,苦着脸:“你松开我,我不扔你了。……我不会跑的,你慢点儿!喂!” 撒泼未遂的程遥遥双手都被拴着,被男人牵着跌跌撞撞往前走。 男人扛着只野猪仍然健步如飞,走在前头。程遥遥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每走一步都有泥水往鞋子里灌,鞋底还被烂泥吸着,加上衣物都湿透了,紧紧黏在身上,走路十分费劲儿。 她干脆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绳子上,前头的男人一手攥着绳子,像牵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般拖着她走,郎心似铁,任程遥遥撒泼还是撒娇都不为所动。 男人时不时会回头确认程遥遥跟得上,遇到水坑就把她拎过来。两人沿着山路拐了几道,走走停停,快半小时才走出深林,眼前豁然开朗。 山下是大片错落的梯田,边缘环绕着村庄,大雨中隐约可见那是一片颇具上世纪风貌的乡村房舍,程遥遥只在电视剧里才见过那样低矮的建筑群。 就在接近山脚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程遥遥——程知青——” 只见山脚下出现了一行人,都穿着军绿或深蓝的衣物,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男女老少都有,正敲锣打鼓地找人。 程遥遥心里咯噔一声,心中刚刚消化完毕的记忆和眼前的一幕融合在一起,明晃晃地告诉她:她穿进了昨晚看的一本小说《六零美食养家记》里! 这本书是继妹发给程遥遥的,里面的恶毒知青女配跟她同名同姓,一样美,一样嚣张,胸大无脑,蠢事做尽。重点是结局特别凄惨。气得程遥遥给作者连刷了十个负分才愤愤睡下。 谁知道一睁眼,自己居然穿进了书里! 看着那一行举着火把手电,十分具有年代感的人,程遥遥再次确定:自己真的穿了。 只是书里没有描写过这一幕啊。程遥遥看着越走越近的人群,一时间不知所措。 男人见众人出现,便把陈遥遥松开。见她站着发呆,小脸上浮现出悲伤恐惧的神色,怯生生的,像掉进陷阱里的小动物。 男人顿了顿,把多余的情绪摒弃。他把她从深林里带回,其余就不是他需要管的了。 “我……”程遥遥眼神恍惚,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超有钱又美貌的大小姐,忽然变成七十年代小山村里一个前途未卜的知青,任谁也承受不了这个巨大的落差。 那双桃花眼雾蒙蒙的,看人的时候简直像带了钩子。男人转眼避开,却被她的脚引去视线。 程遥遥一只脚上的鞋不见了,光裸白嫩的脚宛若上好白玉雕刻而成,此时脚背上沾染了一些泥土,还有伤痕。 男人眼神一黯,沉声道:“鞋子掉了怎么不说!”刚才她就是光着这只嫩得玉一般的脚,跟自己走了一大段山路的? 程遥遥没听清他的话,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都被拎起来跨过一个大水坑,才重新放在地上。 在跟男人接触的刹那间,又是一连串记忆涌入脑海。 感情他是个剧情触发器!程遥遥心中一动,忙伸出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脑海里画面狂闪,程遥遥抓紧机会读条中。 男人:“……” 程遥遥看见了很多原著没有写到的剧情。原主受不了乡下艰苦的环境和劳动,几番逃跑又被抓回。今天是她第三次逃走,在山里迷路了。山下这群人就是来找她的。 山下的一群人也终于走近,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速来心高气傲的大美人程遥遥,被雨淋得衣衫不整,披着男人的褂子,手里还紧紧抓着男人的胳膊不放。 众人看见这一幕都愣了,为首的男青年脸色复杂,脱口而出:“你们怎么在一块儿?” 程遥遥松开手,怼得更快:“关你什么事!” 男青年猝然被怼,俊美的脸上一时间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蠢得不行。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失态,黑着脸不吭声了。 好在众人此时注意力都在程遥遥身上,没人注意到他。 程遥遥白了他一眼,随即第二个送人头的上门了。 人群里挤出一个娇小少女,冲到程遥遥面前拉着她哭道:“遥遥姐!你没事就好了。大队长他们说山里有狼,我真害怕你会出事!” 被她拉住的瞬间,程遥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程遥遥此时已经尽数接受了原主的记忆。面前这少女叫程诺诺,原主同父异母的继妹,居然跟她现实里的继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连性子也一样。 原主跟程遥遥一样,都十分厌恶继妹,可她性情乖张,总被继妹牵着鼻子跑,吃了大亏也不自知,连青梅竹马的男知青沈晏都成了程诺诺的裙下之臣。 正因为沈晏和程诺诺一起下乡,原主受了刺激,要死要活辞了城里别人求之不得的职位,跟着下乡来了。下乡的日子何等艰苦,连饭都吃不饱不说,还有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身娇肉嫩的原主哪里禁得起这种苦日子,被吓到了,连着逃跑了两次,被抓回了两次。 这次再被抓住,就要被公审了。 而原主今天的逃跑计划,也是在程诺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发生的。 “……姐姐,你怎么了?”程诺诺被程遥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高个子的沈晏也走上前,不赞同地看着程遥遥:“诺诺是关心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程诺诺懂事地道:“没事的,姐姐她在山里淋了雨受了惊才会这样。” 糯糯就是这样懂事又善良,才总是被程遥遥欺负。沈晏眼中闪过心疼。 程遥遥道:“她都不介意了,关你屁事。你跟她什么关系啊?” 沈晏:“……” 沈晏也是高干子弟,人又英俊,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程遥遥虽然是男知青们的女神,对他也是死缠烂打,不惜放弃城里的好工作追到这穷乡僻壤来。 尽管沈晏很烦程遥遥的倒贴,却也享受着这份虚荣。现在程遥遥却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地怼他,简直跟撕下他的脸皮没区别。 眼看着沈晏脸色难看得要滴出水,程诺诺忙道:“姐姐,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你在山里待了这么久,没有遇到危险吧?你怎么找回来的?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有血呀?” 程诺诺一惊一乍,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回程遥遥身上。她的话更是引人遐思:程遥遥在山里待了一天,现在跟着个男人下山,还披着男人的衣服…… 程遥遥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男人的褂子。她转头看向身边,男人早就扛着野猪走到远离人群的桥头去了。 程遥遥觑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又追问:“遥遥姐,送你下山的那个男人是谁呀?” 程遥遥也不知道。原主下山才三个月,从未见过那个男人。 见程遥遥不吭声,大队长威严地道:“程知青,你这是第三次私自逃跑了!还害得全村跟着找你,你知不知道后山有野狼的?万一你出了事,我们大队怎么跟组织上交代?!” 程遥遥还没开口,程诺诺就抢着求情:“遥遥姐她从小就没吃过苦,她是一时糊涂才会跑的。大队长您千万别报告上去,求求您了!” “程诺诺你也是白求情,人家又不是逃第一回了。”一个大辫子女知青冷笑道。 程诺诺双手拉着程遥遥的手,护短地道:“遥遥姐不会再跑了,我替她担保!” 程遥遥冷笑。她一句话都没说呢,这程诺诺已经一系列脏水泼上来,好赖话都让她说尽了。 程遥遥跟继妹从小斗到大,在父亲跟前各种耍心机手段,论演技,她程大小姐怕过谁? 程遥遥深吸口气,迎上程诺诺担心的表情,忽然哭出声来。 第3章 谢三哥 程遥遥说哭就哭,泪珠扑簌簌落下:“我真的要吓死了……你们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呀,我迷路了,走了好久好久……” 程遥遥长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人们看惯了她嚣张跋扈的模样,此时见她脸色苍白,显得眉眼越发的艳,哭得海棠着雨好不可怜,登时纷纷倒戈。 男知青们更是一叠声的哄:“遥遥你别哭,你怎么了?” “你受什么委屈了,快告诉我们!” 程诺诺的手指被程遥遥暗暗掐得生疼,脸色一僵,试着抽回手却被掐得更紧。她蹙眉,忍痛道:“遥遥姐,你在说什么呀” 程遥遥掐紧她的手不放,脸上哭得更是委屈:“我们一块儿上山摘笋,你不是说那山坳里有蘑菇吗?我摘了一圈回来,你怎么就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山里多吓人,呜呜呜呜……” 这话一出,程诺诺大变,众人也脸色异样地看向程诺诺。 程诺诺无辜道:“遥遥姐,你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我们明明一块儿摘着笋,结果一转头你就不见了。” 两人各执一词。 大队长皱眉道:“小程知青,你不是说程知青逃跑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程诺诺心中也是茫然。这剧情跟她所知道的不对啊,程遥遥怎么会提前从山里被人救出来,还聪明到反咬自己一口? 程诺诺反应也快,眼底很快盈满了泪水,委屈隐忍地道:“是,是我不好,遥遥姐她没有逃跑的,一定是遥遥姐不小心迷路了,是我误会了……” 沈晏心疼地看着小兔子似的程诺诺,解围道:“诺诺,你不要替她掩饰了。那片山坳我们常去的,怎么会迷路?” 好你个渣男!程遥遥看向沈晏,雾蒙蒙的桃花眼里有震惊,委屈和巨大的失望,映着眼角的泪痣,给了沈晏心头重重一击。 程遥遥过去美则美矣,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生动的风情? 程遥遥一瞥即止,咬唇道:“下了大雨,我本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然后还被野猪追着跑。要不是猎户哥哥出现,我今天可就没命了!” 一句“猎户哥哥”出口,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谁不知道程遥遥眼高于顶,最看不起这些乡下人。 英雄救美的机会被抢走了,一句“猎户哥哥”叫得甜丝丝,别说男知青们,连沈晏嘴里都泛起了酸味。 大队长闻言,转头看向蹲在廊桥边处理野猪的男人。 村民们大多围在男人身边。村里人原本是跟来找人的,现在见程遥遥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自觉功成身退。一来知青们跟村民们的关系不好,程遥遥逃跑是知青内部的事,他们不便干涉。第二是猪肉实在太吸引人了,这年头人人肚里都缺油水,看着那只野猪眼神羡慕得要滴出血来。 这么大的野猪,能有两三百斤吧,这小子可真行! 大队长叫道:“谢三,你过来一下。” 年轻的猎户正把野猪内脏剖出来,闻言站起身,高大身形比北方来的知青们毫不逊色。 大队长林大富背着手,威严地问:“谢三,这程知青和小程知青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是在哪儿找到程知青的?谁说的是真的?” 程遥遥一阵窒息。 谢三! 这不是原书里的男二,搞死了原主的那个未来大佬吗!程遥遥恍恍惚惚地看着他阴鸷眉眼和血淋淋的双手,一阵哆嗦。 程诺诺也紧盯着谢三,糯糯地叫道:“谢三哥,谢谢你救了我遥遥姐。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谢三被众人紧紧盯着。 他狭长眼尾扫过站在众人中间的程遥遥,她湿漉漉的衣服还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有褂子也遮挡不住,引得周围的男人眼睛热辣地盯着,很不得体。 此时她用那双勾人的眼睛盯着自己瞧,好像……好像在撒娇似的。 早知道害怕,又何必逃跑。 见他不吭声,程遥遥心中捏了把汗,眼巴巴看着他。原书里谢三可是很烦原主的,他会不会…… 大队长又问了一遍:“你就实话实说,没事儿!”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三身上。 谢三眉眼冷肃,开口道:“在老林子山坳里。她被野猪吓坏了,我就顺便带她回来。” 他惜字如金,不提自己从野猪嘴下救了程遥遥,倒是句句验证了程遥遥的话。程遥遥的心重重落回原地。 知青们轰然炸开了一阵讨论,异样眼神纷纷射向程诺诺。 大辫子女知青质问道:“程诺诺,你不是说程遥遥趁着跟你一块儿采蘑菇,撇下你逃走了吗?” “我……是我不好。我见遥遥姐不见了,还以为她又像前两次那样想回家了,是我不好!”程诺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拼命道歉:“都怪我误会了!” 程遥遥不理她,转头冲知青们开火:“那你们也不来找我?我一个人被撇在山上,你们明知道山里有狼的!” 程遥遥跟继妹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深谙怎么哭怎么辩才能赢得众人的同情。 她哭诉了几句,就学着原主的骄纵样儿,气哼哼地指着众人道:“感情你们都以为我逃走了,没有一个人来找我!我差点被野狼吃了!” 男知青们被她哭得心都化了,赶忙指天发誓自己绝没有。他们到了下午才知道程遥遥跑了,立马冒雨出来找人! 程遥遥却气道:“咱们还是一块儿下乡的知青呢,我走丢这么久,你们别说才发现!” 有村民立刻道:“就是!你们要早来告诉咱们,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找到人!万一出了事可咋办!” 女知青们脸色通红,喊冤道:“你丢了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今早你跟程诺诺出去了就没回来,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见你没回来,盘问程诺诺半天她才说你逃了……对吧,程诺诺是不是你说的!” 锅又甩回了程诺诺身上。 程诺诺脸色灰败地站在一旁。她解释不了!因为今早就是程诺诺指点原主从后山有条捷径能逃走,还亲自掩护程遥遥上山的。 她原本可以在程遥遥进山后,立刻就把她逃走的事告诉众人的。但是她出于私心拖到午饭时才说——程诺诺压根没指望这个蠢货能跑出去。听村民说过山里有野兽,只要拖个半天,程遥遥在山里碰上只野猪野狼,不死也残,却没想到给自己留了把柄! 众人鄙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落在身上,一如从前。她好不容易才营造起来的好形象好人缘,就这样被程遥遥轻易打碎! 程诺诺楚楚可怜地看向沈晏,只要留住了沈晏,程遥遥就仍然是她的手下败将! 沈晏神色复杂地避开了程诺诺的视线。程遥遥是个漂亮蠢货,编不出这种谎来。可他的糯糯又怎么会说谎呢? 大队长吹胡子瞪眼,喝道:“简直胡闹!村里人忙了一天,还要陪着你们淋雨找人!这件事我必须上报!” 上报?这件事要是上报,她的前程就毁了! 程诺诺咬紧了牙关。不,她不会再让自己回到那种任人鄙夷轻视的境地! 程诺诺忽然哭了起来:“这件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差点害了遥遥姐,这件事不关遥遥姐的事,也不关知青们的事。要惩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众人神色鄙夷。 程诺诺继续说道:“我不配在食堂继续干下去了。我申请辞去食堂的工作,跟大家伙一起下地干活!” 随着程诺诺的话音落下,气氛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程遥遥慢慢挑起眉头,她察觉到随着程诺诺的话出口,大队长原本愤怒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像是……忌惮着什么。 其他村民先开口了:“那怎么行?小程知青,这段日子吃着你做的饭,咱们干活儿都有劲儿多了!” “是啊,你可不能撂挑子啊!” 程诺诺坚定道:“不,今天这件事都是我粗心大意,差点害了遥遥姐。我下地跟大家伙儿一起劳动,而且要干最辛苦最累的活儿,以表明我的决心!” 众人又是一通挽留。大队长牙疼似的憋了半天,一挥手打断众人的嚷嚷,道:“行了!这件事你有错,也是程遥遥自己胆子太大。今天开始知青们不许单独进山,出门要结伴打报告!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这话各打五十大板,即是认可了程诺诺是“粗心大意”,也驳回了程诺诺辞职的请求。而程遥遥险些丧命,却是没人管了。 不仅大队长忽然态度转变,连刚才嚷嚷着要为程遥遥讨公道的村民和知青们,也没了声音。 沈晏这时终于开口:“诺诺出门前煮了一锅姜汤,加了糖。这里离知青点很近,抬来给大家伙喝一碗驱驱寒吧?” 大队长点头:“成,大家伙也辛苦了,那就喝一碗。” 沈晏又转头对程遥遥道:“遥遥淋了雨,也得赶紧喝上一碗免得感冒。” 替程诺诺解了围,又来稳住程遥遥,怕她不依不饶。要是原主得了沈晏这一句关心的话,怕不得当场跪舔。 程遥遥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倒也没吭声。 沈晏被她眼风扫得酥了一下。这程遥遥果然还是程遥遥,自己一句话就能让她乖乖听话。沈晏当下指挥人去抬姜汤,背影都透着春风得意。 程诺诺仍然是那么怯怯地站在原地,肩膀却放松下来 。还有村民跟她有说有笑的,刚才发生的事浑然不提了。 程遥遥咋舌,她倒想见识见识,这程诺诺做的食物有多美味,能拿捏一村子的人? 第4章 红糖姜汤 知青宿舍在山脚下不远处,原身是旧饲料厂,一片泥坯瓦顶的长方形仓库被隔开成两边,左边是男宿舍,右边是女宿舍。废弃木头搭的顶棚下砌了灶台,一口煮汤,一口煮饭。摆着张桌子,充作厨房。 宿舍外还开垦了两块菜地,菜苗稀稀拉拉,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可见这些知青们不会打理。 女知青张晓枫坐在灶台前烧火呢,见程遥遥一行人回来,忙迎上来:“你跑哪儿去了?你们在哪儿找到她的?那山上有野狼,你……” 大队长打断她的话:“先别问了,带她进去换身干衣服吧。” 张晓枫定睛一看,程遥遥跟个落汤鸡似的,身上还穿着件带血的男人褂子。忙把一肚子疑问咽了下去,拉着程遥遥进屋换衣服。 一进屋,程遥遥的心都凉透了。屋子里泥墙泥地,只有一张桌子,靠墙一铺大土炕,摆着七八床被褥。地上则摆了水盆水桶和破瓦罐,盛着屋顶漏下的雨水,地上泛着泥汤。 张晓枫进屋,从桌子底下拿出个印红双喜的脸盆,用铁皮热水壶倒出小半盆热水,动作利索:“快来擦洗一下,楞着干啥?谁让你挑这种天气逃的,白吃苦头了吧,连累大家伙儿跟你一块受罪。” 她嘴里絮絮叨叨,动作却十分利索。把条毛巾投进水里,忍着烫嘶嘶地拧干了,递给程遥遥:“看我干啥,快擦啊!一会儿水凉了!” 这个张晓枫是女知青里年纪最大的,干活勤快又利索,原主嫌弃她爱表现,跟她关系一直不好。 程遥遥踮着脚走进屋,看着眼前的毛巾,心情复杂。 张晓枫顺着她眼神看去,道:“程大小姐,我这毛巾是新的,不会擦坏你的脸的,放心用吧!” “……谢谢。”程遥遥接过来。 张晓枫目露诧异:“你说啥?” 热毛巾擦过肌肤,带走了雨水的寒冷,程遥遥脸颊泛起薄红,真诚地看着她:“谢谢。” “……谢啥啊,都是知青,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张晓枫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对程遥遥道,“你不爱我们碰你东西,自己拿干净衣服出来换吧。我帮你看着门窗。” 张晓枫说完,背过身去守在门口。 一群鲜灵灵的城里姑娘初来乍到,其中还有个漂亮得出奇的程遥遥,才来到村里时引得一群大小伙子二流子都炸了锅,成天在知青宿舍外头转悠。 甜水村风气还算好的,前阵子听说隔壁县城有个女知青洗澡时被流氓偷看了,吓得女知青们人人自危,洗澡换衣服时都格外谨慎。 炕上一排被褥,新旧不一。其中一床粉底小白花的被子最新,背后放着个藤编箱子。程遥遥拉过来,上头拴着把小铜锁。 程遥遥瞪着锁发愣,她的记忆还不是很全,有些细枝末节记不起来。 张晓枫背着她道:“咋没动静,还不换?” 程遥遥迟疑道:“我钥匙找不到了。” 张晓枫翻了个白眼:“你那宝贝钥匙不是挂在脖子上吗?” 程遥遥伸手一摸,脖子上果然挂着一根红绳,绳子上缀着把黄铜小钥匙。程遥遥摘下钥匙插进小铜锁,一拧,打开了。 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最上头是饼干盒子和几袋点心。程遥遥也来不及细看,拿出干净衣裳和内衣裤,迅速把身上湿漉漉紧贴着的衣服脱了,拧干头发上的水,就着小半盆温水擦拭干净,这才换上干衣裳。 程遥遥长舒口气,道:“我换好了……阿嚏!” 张晓枫道:“看你磨叽的。着凉了吧?外头在喝姜汤呢,赶紧出去喝一碗,诺诺煮的姜汤可管用了!” 灶台前,大锅里滚着深褐色冒热气的姜汤。程诺诺站在锅边,挥舞着一个大木勺给众人盛姜汤,小小的脸颊白里透红,挂着汗水。 大家伙一人拿着一个粗陶大碗排队领汤,热辣辣的姜汤下肚,浑身立刻暖了起来。 众人对程诺诺都是赞不绝口:“小程知青,你做饭的手艺绝了,煮的姜汤也这么好,喝完暖和多了!” “对,太得劲儿了。这段日子吃了小程知青做的饭菜,我干活都有劲儿多了!” 程诺诺抿着嘴笑:“同志们过奖了。谁让我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劳动,多亏大家关照我,让我管理伙食。” 程遥遥一出门,就看见这和乐融融的一幕。瞧瞧,同样是身娇体弱逃避劳动,程诺诺就能做得众口称赞,原主就只能哭哭啼啼被逼着下地。 一个男知青瞧见程遥遥,立刻捧着碗姜汤殷勤地送过来:“遥遥,这碗给你,趁热喝别感冒了!” 其他男知青也赶紧搬过一把木凳,拿袖子擦得干干净净,请程遥遥坐。 这四个男知青,分别姓赵钱孙李,是原主的忠实舔狗。可刚才的事件里,他们并没有为程遥遥出头到底。程遥遥连个眼神也没赏给他们,跟着张晓枫去排队。 张晓枫侧目,觉得程遥遥今天有些不一样了。 知青点的粗陶大碗是有数的,众人喝完了就用雨水洗一下,递给下一个人用。张晓枫知道程遥遥的大小姐做派,拿了两个碗,从锅里舀出滚水烫过,这才递给程遥遥。 程诺诺给她们一人舀了碗姜汤,还对程遥遥笑道:“遥遥姐,等打完姜汤,我单独给你煮一碗疙瘩汤,有昨天摘的野菜呢。” 程遥遥哼了声,端起姜汤走到一边去了。 大碗里深褐色的姜汤晃动着,冒着热气。程遥遥自幼味觉敏锐,又尝惯了好东西,扑鼻闻到一股呛人的辣味儿,就知道姜汤火候熬过了头。深褐色的汤汁里还晃荡着剁得大小不一的姜碎,糖是金贵东西,只放了一点点,沾点儿甜味。 程遥遥伸出舌头小小抿了一口,辣味呛人,那糖也不正宗,甜中带涩,就是普通的姜汤罢了。程遥遥反复咂摸,也没尝出什么过人之处来。这帮村民是没尝过好东西吧? 程遥遥想着,又喝了几大口。她淋了半天雨,寒气进入身体里可不是件好事,这年头医疗水平落后,发烧是很容易死人的。 几口姜汤下肚,程遥遥忽然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扩散开来,四肢百骸的寒气都被驱散不少,胃里十分舒坦。 看来程诺诺还真有点过人之处。《六零美食养家记》里的女主金手指是空间,莫非程诺诺也有厨神金手指?就像谢三后期忽然崛起,从地主家狗崽子摇身一变成为大佬…… 程遥遥忽然想起少了什么了——谢三呢? 程遥遥东张西望,张晓枫见状问道:“你找谁呢?” 程遥遥轻咳一声:“没什么。” 有个妇人挤眉弄眼,笑道:“找谢三吧?他不会来的,早扛着野猪走了。” 谁说乡下女人粗蠢了,八卦神经敏锐得堪比雷达好么?程遥遥闭了嘴不吭声,张晓枫却追问道:“谢三是谁?” 大辫子女知青道:“遥遥今天跑进山里,就是谢三救了她。” 另一个女知青问道:“谢三是个猎户吗?以前没在村里见过他。” 几个村里女人互相挤眉弄眼,吃吃笑起来:“那是咱们村有名的岳云!前几个月出去扛活儿了,你们那时候还没来,难怪不认得。” 甜水村管最英俊的青年叫岳云,格外美的姑娘叫观音。程遥遥的外号却不叫观音,甜水村人没见过这么美,这么媚的女人,背地里管她叫狐狸精。 村里一个小伙子酸溜溜道:“岳云又咋了,你们可离他远着点儿!” 程遥遥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他救了我一命,还不配来喝碗姜汤吗,又没有要怎么样!” 那小伙子对上陈遥遥秋水般的眼波,当下酥了半边,没眼色地凑上来,用掏心掏肺的语气道:“我可是为你们好!那谢三啊,他爷爷可是甜水村有名的大地主,解放前姓林的都是他家的佃户!” “地主!”知青们齐齐倒吸了口冷气。那可是剥削阶级啊,还是大地主! 一个男知青激动道:地主可是万恶的剥削阶级啊!就像电影里的黄世仁盘剥杨白劳,多可恨!” “他爷爷又没剥削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程遥遥气道。 边上村民嘀咕道:“说实在的,那谢老爷子可不像黄世仁。他当地主的时候对佃户都挺好的,遇上灾荒年他还免咱们佃租,还给村里建学堂……” “想当初谢家那叫一个阔气,谢三他爹还留过洋呢,娶的是镇上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大美人,成亲的的时候在村里摆了足足10天流水席,八大碗荤菜,白面馒头管够,葱花都是用铡刀铡的……” 说得周围响起了一片吸溜口水声。 一个妇人道:“谢三他娘才厉害。村里唱戏的时候,她穿了身裙褂出门,金线绣的百鸟朝凤,那裙摆上缀的珍珠穗子走动的时候穗子都不带摆的,那种大家做派……啧啧。” 有人酸溜溜道:“再有钱又咋了,那么一大家子,现在就剩下谢三和他奶奶,还有一堆拖油瓶。”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甜水村唯一豪门的倾颓,是甜水村人经久不衰的谈资,聊起来津津有味。谢家人的血泪,就这样被人嬉笑着反复咀嚼,再吐出来,像一堆嚼过的甘蔗残渣。 想到那个高大沉默的青年,程遥遥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原书里描述过谢三的家世,程遥遥看的时候不过尔尔。可当她身处其中,亲耳听着这些细节,她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那些村民还在嬉笑,道:“所以啊,这小子二十岁了连个上门的媒人都没有,眼看着也是打光棍的命!你们这些城里女知青,可要把招子放亮点儿,别看那小子长得岳云似的,就……” “哐当”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程遥遥把碗重重掼在灶台上,俏脸霜寒:“吵死了!” 程遥遥这火发得突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又惹了这大小姐。 她像朵名贵的花儿,美得妖异,透着那么不合时宜,那么高不可攀,仿佛天生的高高在上。就连甩脸子,也让人没法儿对她生出火气。 程诺诺小心地打圆场:“遥遥姐,大家伙聊聊天罢了,你别生气。” “随你们便,我回屋了!”程遥遥一甩手,摔帘子进屋了。 第5章 买猪肉风波 程遥遥扑在床上,忽然堵着嘴呜呜咽咽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为谁哭的,为了自己?为了谢三?为了这倒霉催的时代? 程遥遥自怜自艾,哭了半天才睡去。 宝马香车,衣香鬓影,穿燕尾服的服务生托着美酒佳肴穿梭往来。程家大小姐一袭黑裙裹住玲珑身躯,浑身半点珠宝不用,脚踩十公分香奈儿战靴走入舞池,一干庸脂俗粉霎时间失了颜色,男人癫狂眼神炙热,争相俯首于她裙下。她是缪斯,是女神,是一朵娇滴滴人间富贵花。 直到被张晓枫叫醒时,程遥遥还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旧梦里。天色已经暗沉,宿舍里也没点上灯,昏昏暗暗,程遥遥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张晓枫快人快语,打破她美梦:“快起来,咱们买肉去!” 原来不是梦。 程遥遥失望地叹口气,慢慢坐起来。她现在哪有心情吃肉?可胃里轰隆作响,十分诚实地叫嚣着对肉食的渴望。原主一早出逃,在山里跋涉半天,除了一碗姜汤什么也没吃。刚才不觉得,被张晓峰一提醒才发现早已饥火中烧。 程遥遥脚步虚浮,跟着张晓枫出去,随口问:“去哪儿买?” 程诺诺几个早等在外头了,闻言道:“谢三今天不是打了野猪吗?他折价卖给了大队上,村里人都去买。咱们赶紧去,晚了就买不着了!” 程遥遥浑身酸痛,抱怨道:“那你去排队不就好了,干嘛拉着我啊?” 张晓枫和韩茵对视一眼,笑得古怪,死活拖了程遥遥出去。 夏天的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走进村里,柳树枝叶翠得要滴出水来,掩映着一座座泥墙黛瓦的平房。夹巷里青石板路面湿漉漉,好像随时要走出一位丁香般结着忧愁的姑娘。 只可惜路边窜出的只有脏兮兮泥猴似的孩子,含着手指追着程遥遥看,看西洋景似的。还拍着手叫:“狐狸精来了,狐狸精来了!” 程遥遥气得跺脚,凶道:“去!” 程遥遥嗓音娇滴滴,半点震慑力也无。孩子们拍着手,追着她唱起童谣:“哈哈哈哈,生气啦!小媳妇儿,别生气,带你赶集吃茶去!” 程遥遥捏紧拳头,恨不得一拳一个熊孩子。张晓枫拉着她劝:“就快到了,不要理他们,你长得漂亮孩子们才跟你开玩笑嘛。” 三人走到村口大槐树下,一群人早围得水泄不通。程遥遥这才知道张晓枫拉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一见程遥遥,好几个大小伙子立刻推开人群,让出路来。一个穿着军绿短袖,痞里痞气的小伙子冲她殷勤道:“程知青,这儿给你占了好位置!” 女人们就不干了,冲献殷勤的小伙子道:“林骏生,大家伙都排了半天,你凭啥让人插队?” 林骏生呸地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道:“我乐意!” “你咋不让给我呀?嫌嫂子长得不够俊?!”女人们不依不饶,跟林骏生笑骂,不善的眼神却统统往程遥遥脸上飞。 程遥遥今天穿了件白衬衫,黑裤子,素到极致的打扮反衬出她一张小脸儿鲜妍明媚,占尽了春光。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怎么打扮都透着骚气! 当下人群里就冒出一声:“占着自己长得漂亮,就能搞特殊化了?” “就是,干活儿偷懒,现在连队也不排了。” 张晓枫和韩茵不干了。她们看不惯程遥遥是一回事,可她们知青在外头枪口必须一致:“说什么呢,我们怎么搞特殊化了?是他们自愿让我们插队的!” “我们可没同意!”那女人也凶,“大家伙儿都来排队,凭啥让你插队啊?你先买了,大家伙儿就买不着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起来,程遥遥的注意力却早飞到了屠夫身上。 案板上摆着那只差点踩死程遥遥的野猪,已经宰杀刮毛,光溜溜摆在案板上等待分割。年轻屠夫穿件破背心,骨骼宽阔舒展,绷一层薄薄肌肉,雨后天凉,唯有他一身热气腾腾,荷尔蒙蓬勃发散。 他是只年轻的兽,狭长眉眼低垂,收敛爪牙。程遥遥却记得他在山上,一刀割断野猪喉咙时,隔着鲜血射来的目光,煞气腾腾。 周围嘈杂都与他无关。谢三举刀,右臂肌肉鼓胀,刀刀连肉带骨斩下,滚在案板上。程遥遥脖子一凉,仿佛那只野猪就是自己的下场。 她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别人却不许。林骏生被众人惹怒了,横眉竖眼拉着程遥遥往前:“我今天还非要让程遥遥第一个买上肉!” 程遥遥猝不及防被他推到案板前,双手按上油腻案板,跟个死不瞑目的野猪看了个对眼。 “啊!”程遥遥惨叫一声。 一只大手及时托了她一把,才让程遥遥免于跟野猪接吻的惨剧。男人的手掌宽大滚烫,肌肤相触的瞬间,又是一阵记忆涌入脑海。 不等程遥遥细想,谢三早已收回手去,垂眼看着案板,仿佛那只野猪头比程遥遥值得欣赏。 林骏生拍着案板,语气嚣张:“谢三,给程知青割猪肉!” 谢三眼也不抬,拿块白布擦拭刀锋。 林骏生脸上挂不住,怒道:“你耳朵聋啦?” 谢三拇指抹过雪亮刀锋,林骏生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心中发毛。谢三这小子不吭不响,杀猪打架手可狠着呢。 谢三抬眼看他,脸色很淡:“排队。” 程遥遥掏出一块小手绢擦着手上油腻,也是白了林骏生一眼。有这样献殷勤的吗? “你,你……”林骏生接到程遥遥那一眼,当成了鼓励。当着漂亮姑娘的面,哪肯落了下风:“你!你个地主家的狗崽子,要不是我爸看你可怜,收了你的猪肉抵大队的债,你家房子早被收走了!到时候,你那地主婆奶奶,病秧子弟妹,全都……” “砰”地一声,谢三把刀剁在案板上,跨将出来,拎鸡仔似的拎住林骏生的衣襟:“去晒谷场,你敢不敢!” 晒谷场是村里斗殴最佳场所,年轻雄性的血是汽油,一点就燃。 年轻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打起来!打起来!” 程遥遥离他们最近,看见谢三抓住林骏生的胳膊肌肉暴起,可见青筋,狭长眼眸里泛着红丝,吓人得很。 程遥遥小声道:“别打了……” 程遥遥不出声还好,一听见她的声音,林骏生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梗起脖子叫嚣:“去就去!还怕你不成!” “都给我住手!” 大队长和村支书匆匆赶到,正看见两人剑拔弩张,爆出一声怒喝。 村支书是个性子火爆的耿直老头儿,一辈子最大败笔就是小儿子林骏生。他脱下鞋子:“俊生,你小子皮痒了吧?给我滚过来!” 林骏生一见老子来了,也顾不上跟谢三撕吧,拔腿就跑。村支书举着鞋一瘸一拐追在后头,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大队长也对谢三道:“大家伙还等着分猪肉呢,天气热,猪肉放不住。” 说罢,又看向贴在案板上瑟瑟发抖的程遥遥,皱眉道:“又是你,你们这些女知青真会惹麻烦。” 村里女人叫道:“就是这程遥遥要插队才惹的事!” 韩茵不甘示弱:“什么叫我们插队啊?这队明明是林俊生让我们插的!”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程遥遥扬声打断:“别吵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插队。” “啥?”这程遥遥是转了性了?众人都是一愣。 这原主是多招人烦啊。程遥遥轻咳一声,对大队长客客气气地解释起来:“我刚才一来,那林俊生就拖着我非要让我排在第一个。不是我自己要插队的。” 程遥遥低眉顺眼站在那儿,语气淡淡,不知怎么就是给人一种委屈了她的感觉。 村民里立刻有男的出声:“没错,明明是林俊生那小子想献殷勤,关人家程知青什么事儿!” 张晓枫也连忙道:“大队长,真的不关遥遥的事儿。大家伙都看见的,你可以问他们。” 大队长摆摆手:“行了,你们知青宿舍在村外头,天这么晚了,就让你们先割肉,几个姑娘一会回去不安全。大家伙说行不行?” 大队长发话了,当然没人反对,只有几个女人不屑地撇撇嘴。 程遥遥走到案板前,谢三拔出刀,刀锋雪亮,程遥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第6章 辣椒炖野猪肉 刀锋映出一张惊恐美人面。 谢三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他眼眸狭长,窄窄的双眼皮线条非常漂亮,漆黑眼瞳像某种冰冷兽类,让人不寒而栗。 程遥遥咬住舌头,想哭。原书里的程遥遥就很讨谢三的嫌,后来下场可惨了。可她今天什么都没干啊,仇恨值都拉她身上了! 男人冷不丁出声:“要什么?” 程遥遥又是一哆嗦。她回过神,绷紧小脸,指着一块肉客客气气道:“劳驾,切三斤五花肉。” 谢三手起刀落,一块肉丢在秤上,三斤正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用一条绳子穿了递过来。 那绳子血迹斑斑,挂着块油腻腻肥肉在空中晃荡。程遥遥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无从下手。 那只手纤细柔软,比枝头的茉莉花苞还要白,令人心头生出破坏欲。 “接着。”谢三往前递,嗓音粗嘎,似有不耐。 程遥遥听出他嗓音里的不耐,又是一哆嗦,委屈巴巴接过肉来。粗糙麻绳勒着手指,沉得往下一坠。张晓枫赶紧接了过去,可血迹油腻都蹭在了程遥遥手上。 原书里怎么说来着? “屠夫是个年轻人,沉默地看林然然一眼。雪亮刀锋一闪,利索割下一块五花肉,又切一块肥油,两块丢上称,五斤三两。” 对原女主那么好,又多给肉又添猪下水的。轮到自己了,一分不多,还弄她一手油!程遥遥咬紧银牙,气鼓鼓瞪了谢三一眼,在他看过来时又赶紧换成礼貌笑容,脸上肌肉差点抽筋:“谢谢。” 谢三眼神古怪,低了眼不再理会她,替下一个排队村民切肉去了。 刀锋砍下,碎肉四溅,年轻屠夫一身肌肉滚着汗,破褂子浸透汗水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腹部两道人鱼线,直没入裤腰,雄兽般煞气腾腾。 程遥遥头也不敢回,拉着张晓枫就跑。 拎着三斤的野猪肉,张晓枫和韩茵可高兴了。三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韩茵冲程遥遥道:“这种事带你来准没错儿,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 程遥遥捏着条手帕猛擦手,头也不抬:“下次有这种事别叫我来,那些男人的便宜可不好占。” 韩茵表情古怪:“你是不是烧坏脑袋了?” 程遥遥翻个白眼,懒得解释。倒是张晓枫拍拍程遥遥的肩膀,欣慰道:“你有这种觉悟,很好!以后还是叫男知青们来排队,省得再发生今天这种事儿。咱们人少,可争不过他们。” 程遥遥平时对献殷勤的男人们来者不拒,一边享受人家的好处,一边又瞧不起这些男人。世界上哪有白占的便宜,程遥遥自以为聪明,可天长日久,自己的名声败坏了不说,那些男人迟早也要把好处讨回去的。 张晓枫曾好心提醒过程遥遥,可程遥遥非但不领情,还把她冷嘲热讽了一顿,认定张晓枫在嫉妒自己,把张晓枫气得够呛,从此也不管她了。 今天程遥遥再三拒绝男人们献殷勤,表现很好,张晓枫自认是班长,有责任帮助这些同志进步,当下十分欣慰。 韩茵却理解成另一重意思:“没错儿!下次把人都叫来,那些村姑见咱们人少,还以为咱们知青好欺负呢!” 程遥遥和张晓枫双双翻了个白眼。 三斤野猪肉提回去,三人如同凯旋的战士受到了众人欢呼。大家干脆奢侈一把,刨空粮袋凑出两斤细粮和三斤玉米面,煮一锅面疙瘩吃。 韩茵拿出账本:“一人五毛,用粮票也可以顶,快来交钱!” 甜水村依山傍水,土地肥沃,青壮劳力一天能拿五六毛的公分,不算多也不算少。临县桃花村一天能拿一块钱的公分,远近姑娘抢着往那儿嫁。还有土地贫瘠的村庄,一天只能拿七八分公分,甚至倒欠生产队公分的。 这些城里来的知青们干不惯农活,男知青们一天工分二三毛不等,原主则连一毛钱都赚不到,五毛对知青们而言不是小数目。好在原主不缺钱,陈遥遥付了五毛,坐下来等吃饭。 厨房简陋,大木桌上摆着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灶台前火光却明亮,程诺诺娇小的身影正在忙活着。 辣椒炝锅,野猪肉切成小块丢进去,锅里滋啦啦冒出一阵呛鼻的香辣味儿。张晓枫去帮忙打下手,分发碗筷。 韩茵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数毛票:“还有谁没交钱的?一会儿可别跟着吃肉啊!” 男知青们闻言都转过头来,赵为民道:“大会计,我们可都交钱了!” 韩茵敲着桌子:“这不还差一个嘛,到底谁没交啊?” 啧。好明显的小鞋。程遥遥撑着下巴,视线随众人一块转去,坐在她身边的刘敏霞穿着褪色的格子罩衫,嗫嚅着:“我……我今天吃坏了肚子,就不吃肉了。” 韩茵拖长了音调:“又不吃啊?这疙瘩汤一锅煮的,油和肉都熬进汤里了,你不交钱还不是能吃着?真是,每回都要占便宜。” 昏黄灯光下,刘敏霞脑袋深深地垂在胸口,窘迫又可怜。 知青点一共十个人,五男五女,也是一个小社会。男生宿舍关系相对简单,沈晏出身好,是男知青的头儿。剩下的赵为民,钱彬彬,孙余,李小恩合成赵钱孙李,是原主麾下四大舔狗。 女生宿舍就复杂多了。长得漂亮性子骄纵的程遥遥看似出尽风头,人缘却并不好。程诺诺性情软糯,平时待人和气,又有原主做对比,女生们大多喜欢她。张晓枫为人公正,手脚勤快,除了原主外大家都服她。 韩茵牙尖嘴利,精于算计,知青们凑份子算钱的事儿都由她负责,在宿舍里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地位。 而刘敏霞来自一个贫困的山区,家里穷,每个月那点可怜的津贴还得省一小半寄回家,她口粮不够吃,就总围着原主打转,沾点儿光。 此时,刘敏霞窘迫地坐在程遥遥边上,像个受气包一样。要是在过去,护短的原主早就跟韩茵撕起来了。可今次程遥遥没吭声。 韩茵见程遥遥一直没帮自己的跟班出头,越说越来劲儿:“说起来刘敏霞你那肥皂早用完了吧?这个月你用什么洗的衣服?我昨儿去洗衣服,一拿肥皂发现湿漉漉的,跟被用过似的。” 男知青们自顾自聊天抽烟,不理会女人的事儿。看似好人的程诺诺埋头炒菜,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刘敏霞求助地看着程遥遥,出声道:“遥遥……’ 程遥遥眼睛都懒得抬,拨弄着肩上长发。 程遥遥前世是个大小姐,身边不缺这样的跟班,也不介意给她们一点好处。这个刘敏霞却不同,书里原主性子招人厌烦,只对一个刘敏霞还不错,口粮布料没少给她,可以说刘敏霞是靠原主养活的。可这刘敏霞把原主给她的一切都视作施舍。为了唯一的回城工农兵名额,故意怂恿原主跟渣男私奔,直接引发了原主后续的一系列悲剧。 这种白眼狼,程遥遥才懒得管。她纤细手指穿梭在黑发里,很快就给自己编了个松松的麻花辫,垂在肩侧。原主在乡下也没个洗发水护发精油可用,这一头长发仍然乌油油,柔顺光亮,程遥遥很满意。 求助两次落空,刘敏霞红着脸,深深垂下脑袋,忍受着韩茵的嘲讽。心里却是把恨意都灌注到了程遥遥身上。自己平时对她百般讨好,结果呢?! 最后还是张晓枫端着碗过来,打圆场:“行了,韩茵,少说几句。把你的钱跟账本收起来,准备吃饭。” 吃饭比天大,何况今晚还有肉。韩茵赶紧把毛票和账本都收拢起来,拿回屋里,大家伙也去洗手准备吃饭。 程诺诺做了一道辣椒炒野猪肉,一锅肉片面疙瘩,她个子小小,端面疙瘩时细胳膊跟要断了似的。沈晏忙丢了烟头,大步过去接过来。 程诺诺细嫩手指不经意地蹭过沈晏的,顿时满脸娇羞,受惊地匆匆跑回灶台边。沈晏也是唇角带笑,一副少男怀春样。 啧啧。程遥遥托着下巴,果然是偷着吃最香。原主是蠢到何等地步才看不出这两人的猫腻?不过环顾四周,睁眼瞎也不只程遥遥一个,全体知青都没看出来。 沈晏和程诺诺的小动作没人注意,大家伙全盯着猪肉呢。 那一盆野猪肉油汪汪,肥颤颤,通红的辣椒青椒发出热辣辣香味,刺激食欲。众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下去,顿时去了大半盆。 大块野猪肉连皮带肉,肥瘦都炖得酥软,一进嘴哧溜一下吸了满口油,热辣辣顺着喉咙滑下肚。缺少油水的五脏庙里伸出小爪子似的,抓心挠肝叫嚣着还要。 没人出声,人人挥舞筷子拼命往嘴里塞肉,嚼也不嚼就往下吞,连吞了好几块肉,冒了满头汗,这才能歇口气,伸筷子再夹。 盆里的肉只剩一小半了,一眼看过去是有数的。众人这才回到了文明社会似的,伸筷子的速度慢下来,也有空聊几句天了。 程遥遥只夹了一块肉,被众人的吃相惊呆了。要是平时都这么抢,她是不是得练练筷子功? 沈晏手里有钱,时常去镇上打牙祭,吃相还好。一抬眼瞧见程遥遥没动筷子,碗里干干净净的摆着一片肉。她今晚穿白衬衫,乌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肩头,别有一番风情,眼下一颗泪痣勾魂摄魄。 沈晏心中一荡,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吃,是不舒服吗?” 第7章 清汤面疙瘩 程遥遥一双桃花眼潋滟秋水,迎上沈晏意乱情迷的视线,樱桃唇轻启,吐出无声的几个字。 沈晏脸色大变。 两人灯下对视,好不暧昧。程诺诺捧着碗走过来,叫了声:“遥遥姐。” 沈晏猛地拉开凳子坐下,发出好大响动。程遥遥的口型他看得清楚:“关你屁事。” 在过去,沈晏只要对程遥遥稍稍假以辞色,程遥遥早就跟小狗一样围着他撒欢了。可今天从山下回来,程遥遥的态度就猛然转变。 按理说程遥遥终于不缠着自己,值得庆幸才对。可……惊艳与屈辱在心中互相激荡,沈晏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程诺诺把沈晏的表情尽收眼底,面上仍是乖巧讨好的笑:“遥遥姐,你这一碗是我单独给你做的。我刚才听见你咳嗽了两声,最好不要吃太辣。” 程诺诺捧着一海碗面疙瘩摆在程遥遥面前。程遥遥这一碗面疙瘩是细面做的,雪白的八五粉和水揪成面疙瘩,小鱼儿一样在肉汤中载沉载浮,上面还撒了一把葱花。 “哇,这么香!是八五粉做的吧?今晚不是吃杂和面吗?”韩茵探过头来,深吸了一口香味儿。 程诺诺羞涩地道:“遥遥姐今天受惊了,又淋了雨,应该吃点好的补一补。” 韩茵道:“咱们整个知青点的八五粉才一斤,你这一碗里得有小半斤了吧?” 沈晏接口道:“这八五粉是诺诺自己出的,花了她几天的工分。” 沈晏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遥遥一眼,希望她能了解诺诺的心意。 程遥遥脸上是全然的没心没肺:“哦,我昨天还分了你两块鸡蛋糕呢,我到处说了吗?” “……”沈晏被噎得张口结舌,血直冲上脑门。 昨天程遥遥在下工的时候堵住他,缠着他东拉西扯了大半天,还非要塞给他两个鸡蛋糕,看着他吃下去。沈晏一个大小伙子在田里干了一天活,肚子也饿了,就吃了。 沈晏自己不缺那一口,可被程遥遥这样当众说出来,好像他是个软饭男,管她要鸡蛋糕吃似的! 特别是当程诺诺诺向他投来一个凄楚失落的眼神时,沈晏真是一股无名火在肚子里翻腾,有苦难言。 程遥遥可没管自己一句话挑起了什么风波,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不好喝。汤里没加除了盐以外的其他调料,只有咸味儿。另外还有一股难以忍受的膻:“你炖完肉没洗锅是吧?“ 程诺诺吓得一抖,直接站起身来:”姐姐。那炖肉的锅里有油,煮面疙瘩香。我就没洗……” 程遥遥一挑眉,她刚才语气也没有很凶吧?程诺诺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做什么? 沈晏放下筷子怒道:“程遥遥,诺诺好心给你煮病号饭,你这是什么态度?” 程遥遥直接无视他,对着程诺诺语气更是微妙:“这么说,你是用刷锅水给我煮的面疙瘩?” “不不不,不是刷锅水……遥遥姐,你要是嫌它的味道不好,我……我重新给你煮一碗!”程诺诺慌张地绞着手指,被吓得脸色煞白。 程遥遥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到底是有多凶才能把程诺诺吓成这样?还是程诺诺给自己立了个小白兔的人设,一天必须吓哭好几次才算合格? 偏偏有人就吃这一套,沈晏已经站起身来,望着程诺诺的眼神简直遮掩不住心疼:“你坐下吃饭,不用管她!” “不管就不管,我求着你管我了吗?”程遥遥把筷子一摔,跟着站起身来。 她程大小姐还没怕过谁呢,除了未来大佬谢三,她谁不敢怼? 沈晏瞧着她这样,熟悉的厌恶感又翻起来:“程遥遥,诺诺好心照顾你,你犯得着处处针对她吗?她又不欠你的!” 程遥遥比沈晏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此时抱着手臂,下巴一抬,又是那副刁蛮任性的模样:“她欠不欠我,都与你无关。瞧把你心疼的。” “你……你胡说什么?!”沈晏和程诺诺脸色都是一变。 沈晏和程诺诺的关系在发展初期,一直在隐秘交往中,整个知青点都不知道。 程诺诺噙着眼泪,委屈道:“遥遥姐,你怎么生我的气都没关系,但是我跟沈晏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晏断然打断:“诺诺,你不用跟她委曲求全。她从小欺负你就算了,到了这里凭什么还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程诺诺忙劝道:“沈晏,你不要为了我跟遥遥姐吵架。我没关系的……” 程遥遥掩着唇打了个哈欠,长长睫毛上挂了滴水珠:“你演够了没?一个沈晏而已,你想要就给你吧。” 一句话石破天惊,炸得众人都坐不住了。 程遥遥斜睨过去,唇边浅笑是蜜里藏刀:“反正,你一向喜欢捡我不要的。” 程诺诺“呜”一声捂住脸,扭身哭着跑走了。 沈晏铁青着脸,看向程遥遥,这个漂亮蠢货是什么时候看破自己跟诺诺的事的?难道是昨晚他和诺诺见面时被她看见了?他们明明很谨慎…… 不及多想,最终还是程诺诺在心里占了上风,沈晏追着程诺诺跑了出去。 …… 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知青点谁不知道程遥遥跟沈晏是青梅竹马,虽然是程遥遥一直对沈晏死缠烂打,沈晏半推半就,在众人眼里,程遥遥和沈晏迟早是一对。 此时程遥遥突然爆出沈晏和程诺诺的事,怎不叫人目瞪口呆,沈晏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勾搭上了小姨子吗? 怪不得程遥遥今天性情大变,还处处针对程诺诺,原来如此! 群众的想象力是无比丰富的,短短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脑补出了整个故事。此时,沈晏和程诺诺俨然成了一对奸夫□□,程遥遥就是那可怜的秦香莲。 特别是当沈晏追着程诺诺跑出去,把程遥遥抛在身后时,群众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韩茵恍然大悟,冷笑:“切,怪不得然然你今天说是让程诺诺被骗到山上的。我本来还想着,自己亲妹妹把你骗上山干什么?感情你把人家当妹妹,人家把你当情敌呢。” 韩茵此人嘴巴最毒,而且一向无差别攻击,看谁不顺眼就突突谁。 男知青们也是愤愤不平:“遥遥,你别委屈,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程遥遥没吭声,端起那一碗面疙瘩。 张晓枫忙按住她:“遥遥,生气也不要跟吃的过不去,这可是细粮!” 程遥遥好笑地耸耸肩:“我没想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我只是嫌这碗面疙瘩太难吃,回锅重造一下。” 那碗面疙瘩汤泛着野猪肉的腥膻味道。野猪没有经过阉割,肉味本来就很膻,程诺诺放了很多辣椒和青花椒来压下那股味道,其他人吃不出来,味觉敏感的程遥遥却受不了。特别是冷却以后,那股膻味儿就更明显了。 张晓枫关心道:“你会做饭吗?还是我来吧。” 程遥遥笑道:“你帮我烧火,我分你一半。” 张晓枫哈哈笑道:“那我可占便宜了,你这可都是白面疙瘩。” 韩茵连忙道:“那我也要帮忙!” 程遥遥笑道:“我看见菜地里有野生香菜,你掐一小把来,再掐一把嫩菜心。” 灶台里还燃着火,锅里烧着干净的开水,准备晚上灌热水壶洗漱用的。 程遥遥把碗里的面疙瘩捞出来,肉汤想倒掉,韩茵忙道:“你不要给我啊,这汤里全是油!” 程遥遥把肉汤倒给她,剩下的面疙瘩用热水烫洗干净。拿一块老姜削皮,切成细细的丝,葱也切成细丝。 等锅里的水烧开后,先把姜丝丢进去,鲜嫩青菜心剁碎丢进去烫熟,面疙瘩也放进去,滚两滚就连汤捞出来,撒一点盐。 野生香菜嫩得滴水,洗干净后用手扯成几段撒进汤里,热气一激,立刻散发出扑鼻的异香。 一晚面疙瘩汤清澈如水,浮着碧绿菜心,嫩绿香菜,淡黄姜丝,细粮的香气勾人馋虫。 这碗面疙瘩端上桌,大家伙都跟着咽口水。 “一点油味儿没有,怎么还这么香啊!” “不错,白的白,黄的黄,绿的绿,看着真漂亮,这就叫色香味俱全!” “你不懂,越简单的菜,就越考究做菜者的功力。遥遥,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手,以前怎么没见你做过饭?” 程遥遥毫不谦虚地笑:“以前没机会展示,你们要不要一起尝尝看?” 众人一听,眼神都亮了,但还是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这是你的病号饭呀。” 张晓枫也道:“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自己吃吧。” 程遥遥笑道:“你们的杂面疙瘩闻着也挺香的,咱们交换着吃。” “行行,我们这都还没动过!”刚才他们光顾着吃猪肉了,面疙瘩都没碰。大家伙连忙拿了个空碗来,用干净勺子舀了满满当当一碗杂粮面疙瘩推给程遥遥。 随后,大家你一勺我一勺分了那碗白面疙瘩。白面疙瘩送进嘴里,八五粉的味道透着浓浓的麦香。程遥遥煮的面疙瘩偏硬,回锅后口感反而恰到好处,嚼起来还透出细粮特有的香甜。 葱姜香菜的香刺激味蕾,青菜心清脆中带着甜,清汤喝下去暖洋洋的,头上冒出热汗,痛快得不得了。 这种美味与程诺诺的饭食不同,是一直单纯的味觉享受,众人吃得意犹未尽,纷纷夸赞:“白面疙瘩的味道就是香!” 程遥遥捏着勺子,往嘴里送一个杂面疙瘩,慢慢咀嚼,眼底泛起意味深长的笑。 这杂粮面疙瘩里有今天那碗姜汤的味道,很淡,却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吃下肚后立刻发起汗来,感冒的症状也好转不少,胸口隐隐要咳嗽的感觉也消失了。 而程诺诺给她单独做的白面疙瘩,她一闻就知道,味道不差,却少了那种味道。 有意思。程诺诺是开了金手指吗?只可惜做饭的手艺差了点,这杂粮面疙瘩真难吃。 第8章 摘蘑菇去 程遥遥一口一口吃掉大半碗杂粮面疙瘩,剩下小半碗实在吃不下了,又不好剩饭,转头见刘敏霞咬着下唇,又用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盯着自己。 刘敏霞没出钱,今晚只分到了没肉的半碗杂粮面疙瘩。她胃口大,显然是没吃饱,看着程遥遥碗里的眼神十分直白。 程遥遥唇角一抽:“我吃不下了,不过这些可是我吃过的……” 刘敏霞连声道不介意,伸手端过程遥遥的碗,把剩下小半碗面疙瘩直接倒进自己碗里,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刘敏霞低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着面疙瘩,头发掉进碗里也浑然不觉,嚼也不嚼地往下咽,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仿佛她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生命,也是自尊。 程遥遥顿时胃口全无,她起身回屋,才走到门口又忙回过身:“今天是不是轮到我洗碗了?” 几个男知青忙站起来:“不用不用,我们来洗就行!” “对,遥遥你赶紧回屋歇着去吧,别感冒了!你的开水我们会替你灌好!” 程遥遥犹豫道:“可是……” 韩茵毫不犹豫道:“今晚就回去休息吧,别作死感冒了。咱们知青点可没有药。” 要搁在平时,韩茵肯定又要哔哔程遥遥偷懒耍滑跟她大战三百回合,今天吃了几个白面疙瘩,口风立刻变了。 程遥遥一笑:“那辛苦你们了,晚安。” 美人画一般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头,众人都有些恍惚。程遥遥今晚怎么变得这么好脾气?也更……更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屋子里,程遥遥摸黑小心跨过地上的盆盆罐罐,走到桌边摸到火柴,划亮,点燃煤油灯。 屋子里亮堂了点,程遥遥换了一条棉布睡裙,掀开自己的那一床粉色小被子,钻进去躺下。 雨季潮湿,被褥总有些潮乎乎的。程遥遥习惯了高床软枕,搂着被子难以入睡。到了夜里,还有蚊子嗡嗡作响,程遥遥细皮嫩肉最招蚊子,只好把手脚都藏进被子里,又热得一身汗,翻来覆去实在遭罪。 女知青们收拾好后陆续进屋。张晓枫点了一把艾草,在宿舍里到处熏了一遍,蚊子是少了,烟气熏得程遥遥直咳嗽。 程遥遥把被子一掀爬起来,下床倒水喝:“太遭罪了!怎么这么多蚊子?” 韩茵坐在床边洗脚,幸灾乐祸地笑:“谁让你的血比别人甜?有你在,蚊子光咬你不咬我们。” 程遥遥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洗澡?” 不光是韩茵,张晓枫和刘敏霞都没洗澡,光洗了脚。 韩茵道:“白天上山找你淋了一身雨,那时候不洗过了吗?谁像你这个大小姐资本家做派,天天洗澡。” 这个年代温饱尚且无法保证,谁还能讲究卫生呢?知青宿舍条件差,没有单独的洗澡间。好在现在是夏天,每晚回来,脸盆里兑点温水擦一擦身就凑合过去了。 原主却是天天都要洗澡的,几个狗腿男知青每天替她单独烧一大锅热水,刘敏霞给她端进屋,洗了头发又洗澡,兴师动众。饶是这样,原主还成天怨天怨地。 怪不得原主想方设法要嫁给谢三,这宿舍谁熬得住啊? 程遥遥提起她那个红色铝壳热水瓶,倒出小半壶热水,又兑了一点凉水,重新擦了擦身上的汗。 韩茵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身上真白!” 程遥遥差点把脸盆打了,转身怒道:“干嘛偷看我!” 韩茵大笑:“你有的我们都有,怕什么?” 程遥遥气呼呼的。这宿舍不仅没有单独的卫生间,连个帘子也没有,女知青们洗澡擦身也都不背着人的。 张晓枫是北方人,习惯了澡堂子,也不觉得有什么:“遥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看你这身段,腰细屁股大。” 程遥遥把裙子肩带拉起来,抬起下巴哼一声:“这叫天生丽质。” 韩茵酸道:“夸你两句你还抖起来了。不过咱们一样下地干活儿,你跟程诺诺就是晒不黑,还是这么白。” 张晓枫悄悄冲韩茵摆手,露出不赞同的眼神。 韩茵这才想起今晚的事儿,程遥遥正跟程诺诺别着劲儿呢,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忙道:“程诺诺哪能跟你比。瞧她那个子,小豆芽菜似的,不知咋地越长越白了。” 张晓枫忽然“嘘”了声。门帘一动,程诺诺回来了。 程诺诺一进屋,屋子里几人都没了声音,眼神各异地看着她。程诺诺刚才众目睽睽之下跑了,沈晏追出去,两人磨蹭到这会儿才回来,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程诺诺脸上不动声色,仍然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儿,安静地倒水洗漱。其他几人都没理她,自顾自躺下睡觉。 程遥遥趁机打量了一番程诺诺。程诺诺那张脸的确是白,晶莹剔透,一白遮百丑,把三分姿色也提成了十分。只是那身材实在瘦小,从背后看去干瘪如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沈晏怎么下得了口。 也怪不得,沈晏在原主和真爱程诺诺之间左右摇摆。原主虽然脑残跋扈,可那美貌和身材却是实打实的。 程遥遥和程诺诺同父异母,两人的长相都随了各自的母亲。原主母亲跟程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可惜难产,生下原主就撒手人寰。 程父续弦是为了女儿,托人说媒挑了个无才无貌的乡下姑娘,要求是她不能生孩子,一心一意照顾自己女儿。谁知乡下姑娘手腕颇高,进门一年就生下了程诺诺。 可惜这程诺诺打小儿长得不好看,性子又木讷。程父不满后妈耍心机,疏于照顾原主,干脆带着原主申请调到外地工作,几年后才回来。 后妈吓破了胆子,又见亲生女儿烂泥扶不上墙,这才收敛起来。从此一心一意捞好处贴补娘家,对原主实行捧杀政策,对亲生女儿不管不顾。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妹妹一向没什么存在感,长得也干瘪黄瘦。 前两年高烧一场,醒来后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先拉拢了亲妈,又把程父哄得服服帖帖,再后来,跟程遥遥青梅竹马的沈晏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程诺诺熄了灯,宿舍里陷入一片黑暗。女孩子们却没有睡意,叽叽喳喳地聊天。多数是韩茵和张晓枫说,刘敏霞沉默地听,程遥遥偶尔问两句。 话题不知道怎么,转移到了谢三身上。韩茵用一种少女特有的语气故作不经意道:“今天那个谢三,长得可真高,看着也不像地主家的后代。” “黑五类能把资本家和地主写在脸上吗?”张晓枫笑道,“他救了遥遥,说明他的本质还是善良的。” 刘敏霞冷不丁说了句:“村里都管他叫岳云。” 女孩子们吃吃笑了起来,程遥遥也抱着被子翻身,想到谢三那张煞气腾腾的脸,撇了撇嘴。 程遥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承袭了原主的命运,还是离谢三远点的好。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得接近谢三,把自己的记忆补全了。 第二天一早,程遥遥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硬是被韩茵摇醒,被子都扯了。 “程遥遥,起来,快点快点!” “别吵……”程遥遥没骨头似的赖在床上,睡得脸泛红晕,裙摆蹭了上来,露出一双白玉般的纤细长腿。 韩茵不知怎地红了脸,把被子丢回去给她,又嚷嚷:“你不是要跟我们一块儿上山采蘑菇吗?赶紧的,太阳出来就晒死人了!” “啊,我去我去!”程遥遥清醒过来,急忙翻身下床。 韩茵张晓枫和刘敏霞早就洗漱好了,全副武装等着她。韩茵催个不停,程遥遥洗脸刷牙,给自己扎了个马尾辫,又急急忙忙翻衣服穿。 原主的箱子里都是漂亮衣服,华而不实。还是张晓枫贡献出自己的旧罩衫给她,程遥遥又穿了一条军绿色长裤,踩上解放鞋,总算能出发了。 女生宿舍集体出动,只少了程诺诺。听程遥遥问起,韩茵不屑道:“她跟沈晏一早去镇上了,肯定打牙祭去了。不管她,咱们上山!” 甜水村依山傍水,沿着小路往山上走,路边野草上挂着露珠,野花挨挨挤挤开得热烈,远山翠色空濛,清新空气沁人心脾。 路边到处都是野菜,灰灰菜蒲公英野荠菜水蕨菜,还有探头探脑的鞭笋从杂草里冒出头来。雨后,无数种菌类更是争相冒出头。 每年春天都是口粮青黄不接的时候,甜水村人就靠着野菜和菌子过活。只要勤快肯吃苦,总能从山里捞着一些东西填饱肚子。运气好,有能耐的,还能打一些野味开开荤。 知青们才来村里,自留地里的蔬菜还没长成,想吃青菜只能上山。除了原主,几个女知青都经常上山采野菜,好歹顶些口粮。 韩茵和刘敏霞脚程快,早跑前头去了。张晓枫则陪着程遥遥,每看见一种野菜就指给程遥遥给看:“这些都是能吃的。刚来甜水村的时候是春天,闹菜荒,老乡们就教我们摘野菜吃。” 原主是从不参与摘野菜的活动的,张晓枫也不提。程遥遥同志现在有心进步,融入群体,自己一定得帮助她! 几人走了有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一片竹林里。这儿的竹子高耸入云,地上堆满了落叶枯枝,菌类最喜欢长在这种地方了。 张晓枫嘱咐程遥遥:“这儿蘑菇很多是有毒的,就摘咱们平时吃的那种,不要碰别的。” 张晓枫说着,从草丛里摘了一颗浅褐色蘑菇:“这个就能吃,那种白的,千万别碰。” 张晓枫指着地上的一颗白菌子。那菌子长得奇怪,全身是空心的网纹状,头顶白色小伞,还穿着一件白裙子。 “哎,我都记下来了。”程遥遥虚心地点点头。 等张晓枫走开去找蘑菇了,她伸手就把白菌子揪了下来。 第9章 竹荪和竹叶青 程遥遥把这朵白菌子送到鼻子下闻了一闻,一股类似于洗衣粉的清香,整朵菌子呈空心网纹状,颤颤巍巍,十分娇嫩,稍一用力就会把它捏碎。 果然是竹荪。在后世,竹荪的价格高昂,是十分高档的一种食材。特别是野生竹荪,价格比养殖的高出三倍不止。 竹荪在长成之前是一个紫红色的竹荪苞,隐藏在腐烂的竹叶堆里很难找到。当它钻出菌包时,白生生的就好辨认多了。 感谢原主的这双眼睛,左右眼视力绝对能达到5.0。程遥遥凝神细看,在这朵竹荪附近又找到了好几朵竹荪。可惜都是刚刚钻出菌包,或者还没穿起小裙子的。 程遥遥在大竹子上做了个标记,等明天来摘。竹荪跟鸡枞一样,喜欢在老地方反复长。今年长了竹荪的地方,明年再来,准能找到一大丛。 竹荪还喜欢躲藏在落叶堆和草丛里,程遥遥捡了一根竹棒,轻轻拨开隆起的草堆和草丛,果然发现里头躲藏的竹荪。这几朵竹荪都是浅棕色伞顶白裙子,无毒可食用。黄伞黄裙的竹荪是有毒的,在这儿都没发现。 程遥遥一口气摘了十几朵竹荪,当她走到一颗被砍断的大竹根下时,又有了新发现。 只见竹筒上附着一大从淡黄色银耳状的东西,摸上去滑溜溜湿哒哒。 竹燕窝! 程遥遥大喜过望,把手里的竹棒掰开,用锋利的断口把这些竹燕窝小心翼翼刮下来。 韩茵瞧见了,叫道:“遥遥你在那摘什么呢!那是有毒的!” “这是竹燕窝。”程遥遥解释道,“这个清热润肺,可以炒着吃,也可以做甜点。” “你真是资本家的大小姐,那燕窝是金贵东西,能长在这种地方吗?”韩茵道,“这些菌子不能乱摘,一个有毒的下锅,咱们全得歇菜!” 程遥遥努力解释:“竹燕窝只是一个叫法,这个也叫竹花,煮甜汤长期吃可以美白的。” 程遥遥今早照过镜子,原主的身材长相跟她自己前世别无二致,眼下的那一颗泪痣也跟了过来。只是这段日子风吹日晒,脸上皮肤终究不如身上雪白细腻,仔细看还有两点晒斑,可把程遥遥吓坏了。有了竹燕窝,正好把皮肤养回来、 张晓枫把一朵见手青放进筐子里,严肃道:“陈遥遥同志,我必须严肃地批评你。你的小布尔乔亚思想又冒头了。咱们下乡是来劳动,来建设社会主义农村的,你怎么能总想着自己的外表?” 刘敏霞也小心道:“遥遥,有毒的菌子会吃死人的。” 程遥遥被她们说得气哼哼,背起筐子转身往林子另一头走:“等我做出来了,你们就知道能不能吃了!” 张晓枫在背后叫:”遥遥你别跑远啊!” 韩茵道:“别理她,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这片竹林子不大,里头没啥野兽,顶多有几只兔子啥的,也没人追程遥遥,由着她跑远了。 程遥遥跑进竹林的另一头。这一片的竹子都有碗口粗,地上零星冒出几颗粗壮竹笋来,长得有半人高了。这些竹笋已经老了,没法儿吃。 这一片竹林是村里特别留下来的。竹子可以做家具,卖钱,每年伐多少竹子都是要经过审批的。春天也不能进来随便挖竹笋,那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只有春末夏初,竹笋已经统一挖完后,村民和孩子们才可以进来摘菌子。这时候能挖到一两颗竹笋,那是你运气好,也没人深究。 参天的竹子随风摇曳,发出飒飒声。程遥遥忍不住深呼吸,呼吸间全是竹露特有的清香,仿佛回到了童年。 程遥遥亲生母亲去世后,外公心灰意冷,关了公司跟外婆一块隐居在老家。程遥遥每年暑假都会去陪伴外公外婆,在那座物产丰富的小城,程遥遥渡过了自己最快乐的童年。 她每天陪着外公外婆去逛市集,菌子,鲜花,时蔬瓜果,飞禽走兽,水产海鲜……大自然的馈赠多么慷慨。外公手把手教她如何挑选最新鲜美味的食材,买回家,由外婆巧手烹饪成一道道美味,絮叨着祖传的做菜秘籍…… 说到辨认野生食材,程遥遥的经验只怕比张晓枫几个加起来都要多。 程遥遥打定主意要让她们刮目相看,更加用心地寻找起来。这一次,她没有找到竹燕窝,反而发现了两颗竹笋。 深褐色竹笋拱破泥土,冒出个尖尖的头,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程遥遥正要摘,却被不速之客抢了先。 灰扑扑皮毛,圆滚滚身形,小团爪子抱着竹笋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竹鼠!陈遥遥蹑手蹑脚凑过去,想抓住它。 风吹过,头顶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程遥遥紧盯着竹鼠,浑然不觉。 前方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程遥遥抬头,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冷肃,肩上背着一个大竹筐,手里提一柄柴刀,不是谢三还能是谁? 程遥遥看见他手里的刀就害怕,忙直起身:“谢三……谢三哥,这么巧。” 谢三刚想开口,眼神忽然落在她头顶,喝道:“别动!” 程遥遥动作做到一半,被他喝得一哆嗦,直接抬头:“啊?” 谢三眼神一戾,手臂肌肉隆起,抬臂一挥,手中柴刀嗖地迎面飞来。寒光闪烁,风乍起。 那一瞬间仿佛被延长,柴刀呈慢动作向她打着旋飞来。 程遥遥脑子里轰然一声。她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这么死在大佬手里了?!!! 眨眼间,柴刀贴着程遥遥的头皮飞了过去,嚓一声削断竹枝。 程遥遥应声坐倒在地,几缕乌黑发丝缓缓落下,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升起,就有冰冷的东西掉在她肩上。 程遥遥一低头,跟一条三角头的蛇看了个对眼。约莫两指粗,青翠碧绿地挂在她脖子上,滑腻冰冷的鳞片刮着她细嫩脖颈。 缓缓地,断成两截的蛇身从她肩上滑下,落在怀里。断口处缓缓渗出深色的血。 谢三大步走过来,那竹鼠早溜不见了,只留下被啃得露出白肉的竹笋。他皱眉,把插进地里的柴刀拔出,抹掉上头沾的泥和血。 这才走过去,低头看程遥遥。那娇滴滴的女知青还坐在地上,没哭没闹,比昨天镇定许多,低头看着怀里的蛇。 竹叶青,竹林里最常见的毒蛇。颜色青翠碧绿,藏在竹枝上很难发现。 谢三提醒她:“这蛇,我的。” 程遥遥慢慢眨了眨眼,抬头看他,好像没听懂他的话。她眼下一点泪痣映着雪肤,晃人眼。 谢三避开她的眼神,指着她怀里断成两截的蛇尸,嗓音透着不常开口的那种生涩:“给我。” 程遥遥一低头,那死不瞑目的蛇还张着嘴。 片刻后,竹林里响起了一个妙龄少女所能爆发出的最高尖叫。 地下竹鼠逃窜,山鸡振翅扑啦啦飞走,谢三连退两步,皱眉看她。 程遥遥双手乱挥,涕泪横流:“啊啊啊啊啊啊蛇!拿走拿走,救命!啊!!” 那蛇在她怀里。谢三顿了下,程遥遥就哭得更惨了:“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谢三伸手去拿蛇尸,可程遥遥乱动个不停,他手背碰到她胸前一点温软,顿时跟被烫到似的收回手,那蛇又滑落在程遥遥的膝盖上。 程遥遥又是一声惨叫,双腿乱蹬:“啊啊啊啊啊拿走拿走!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三耳根滚烫,拧眉道:“你别乱动!” 程遥遥哪里听得进去,整个人跟炸毛猫似的抖个不停,那蛇偏偏掉不下去,兜在她衣摆里。谢三半跪下来,一手按住程遥遥膝盖,一手迅速拎起两截蛇尸甩开。 “拿开了,别叫!”男人的嗓音泛着金石质感,仿佛能抚平躁动不安的神经。一只大手还按在程遥遥的膝盖上,许多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程遥遥陡然安静下来,忍不住覆上谢三的手背,箱子,红绳,程诺诺,还有…… 手被猛然甩开。 最关键的记忆再次中断。程遥遥不满地抬眼,就看见谢三已经远远退开几步,狭长眼眸盯着自己,神色古怪,还有几分……防备。 程遥遥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动作太出格。她忙一扁嘴,委屈巴巴地道:“吓死我了……我最怕蛇了。” 她睁着雾蒙蒙的桃花眼看谢三,一颗泪还挂在睫毛上,着实可怜。 谢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仿佛要把那温软触感蹭掉一般,语气还是硬邦邦:“蛇吃竹鼠,你不该站在那里。” 原来是竹鼠引来的蛇吗?程遥遥这才看见谢三腰上用绳子挂着两只死竹鼠,道:“你是来抓竹鼠的吗?那你刚才是想抓竹鼠,碰巧救了我喽?” 谢三显然没有跟她寒暄的意思,把蛇尸捡了回来。刀尖在蛇身上一剖,抠出一颗鲜红蛇胆。 程遥遥看得眼睛都直了。 谢三注意到她的视线,把蛇胆递过来:“吃?” “呕……” 程遥遥一声干呕。 谢三脸色霎时间沉了,收回手。 程遥遥连忙解释:“我……我知道蛇胆大补,解百毒。我就是怕蛇,没有恶心的意思,真的!” 谢三狭长眼眸看着她,没吭声。 程遥遥本打算跟谢三刷一波好感度,好让这未来大佬将来念在香火情上放自己一马,现在只求大佬不记自己的仇了。 程遥遥心里哭唧唧,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笑,道:“从昨天到今天,你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我把这些竹荪送给你!” 程遥遥找了一圈,身无长物,只有筐子里的十几朵竹荪,献宝地拿给谢三看。 谢三垂眼看了看,终于开口:“这能吃?” “能能能!”程遥遥托着竹荪往他眼前送,“可好吃了,煮汤很鲜的,我家乡都吃这个!” 程遥遥纤细手指捏着雪白菌子,竟是比菌子还白上三分。献宝似的表情透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像只笨拙的小动物。 谢三把那颗蛇胆丢进嘴里,咽下,语气有不易察觉的缓和:“自己留着吧。” 谢三脖颈修长,喉结形状鲜明,十分有男人味。程遥遥看着他咽动的喉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将来要是摆脱不了嫁给谢三的命运,她绝对不要跟他接吻! 第10章 竹荪换竹鼠 蛇胆和蛇血都是大补之物,谢三常年出入深山老林打猎,每每打到蛇都是当场剖出蛇胆,再喝掉蛇血。可惜今天的蛇断成两截,蛇血早流干了。 昨天也是一样,两百斤的野猪血全放干,平白肥了地。 都是因为面前这娇滴滴的姑娘。谢三低头,程遥遥一双桃花眼盯着自己的唇看,直白大胆,浑然不知何为避嫌。 蛇胆方才给她,是她自己不要吃的。谢三抹掉唇角的蛇血,把自己的筐解下来搁在地上,走开摘了一片大叶子,把蛇尸裹起来。 程遥遥瞥见那蛇尸,连忙把视线收回来。她出于好奇瞟了一眼谢三的筐子,顿时直了眼。 满满大半筐鸡枞菌干巴菌和猴头菌!这些菌子美味又难找,跟张晓枫她们捡的见手青之类杂菌不可同日而语。程遥遥眼馋地扒着筐子,深吸了一口菌子的香气。 油鸡枞的香气无人能敌,一筷子就能下满满一碗白米饭!猴头菌价格高昂稀少,是治胃病的良药。干巴菌长得丑,做出来却有牛肉干的滋味儿,每到上市的季节程遥遥都不惜重金从老家订购。 原书里,谢三身为猎户常常上深山老林,总能找到许多珍贵野味。这金手指真是太让人眼红了。 谢三这一回没理会程遥遥眼巴巴的注视。城里姑娘娇气,嫌弃蛇胆,自然也是嫌弃这些野物的。他才要提起筐,却被按住了。 程遥遥手按在筐子上,眼神热切:“你这些菌子是从哪里找的?” 谢三道:“后山。” 程遥遥昨天在后山上差点没命,闻言立刻放弃了自己去找菌子的打算。她用一双桃花眼盯着谢三半天,对方回以平静对视,木头一样。 程遥遥眉飞色舞地暗示:“咳咳,刚才那条蛇,我也有份的。” 谢三慢慢挑起一边锋利的眉,看着她:“哦?” “怎么不是?要不是我,你也得不着这条蛇。”程遥遥以为谢三不认账,情急之下口齿就伶俐起来:“那蛇胆被你吃掉了,剩下的蛇肉也有三四斤呢!” 蛇胆是你自己不要吃的。谢三想着,也不反驳,把手里的叶子包递过去。 程遥遥吓得差点又跳起来,小脸上满是嫌弃:“不不不……我不要蛇肉,你拿开!” 谢三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拧眉看她,像在看一只不想抓又非要在他面前蹦跶的小白兔:“那你要什么?” 谢三眉眼狭长,容色冷肃,这样一拧眉看着凶悍极了。程遥遥有点害怕,可又舍不得这些罕见的菌子。 她乍着胆子,扒着筐子道:“你这些菌子分我一……一点点,我用竹荪跟你换。” 程遥遥本想说见面分一半,可在谢三的注视下,立刻怂巴巴改口成一点点,还把手里的一捧竹荪送上。 谢三大手接过竹荪,软嫩的一小捧,跟方才触碰到的如出一辙。 见谢三收下竹荪,程遥遥才露出欣喜笑容,就被谢三一句话打碎了:“这是你送给我的。” “……”程遥遥傻眼了,他不是说不要吗?! 程遥遥看了看自己的筐子,空荡荡,只有几朵可怜的竹燕窝。谢三的筐子倒是满当当,现在还多了一捧竹荪。 一点也没有分享精神!她要嘤嘤了! 程遥遥又不敢跟谢三理论,气鼓鼓拖着空筐子走开到一旁。她现在不敢靠近竹子了,只在空地上翻找,摘了两朵的见手青丢进空筐子里。 娇滴滴的姑娘蹲在地上,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蔫头耷脑。 谢三皱皱眉,忽然提起自己的筐子,凑到程遥遥的空筐子上方,倾倒。哗啦啦,菌子落进程遥遥的筐子里,瞬间填满大半。 程遥遥听到声响,回头一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看谢三:“真的给我?” 谢三只道:“你可以回去了。林子里危险,你不该一个人来。” “我是跟其他知青一起来的。”程遥遥只顾喜滋滋翻看筐子里的菌子,除了猴头菌干巴菌和鸡枞,还有羊肚菌和小松茸,完全没听出谢三的言外之意,“谢谢,我回头做了油鸡枞,分你一罐呀。” 城里姑娘说话的腔调软款,尾音有一个娇俏的转折,天真懵懂,令人忍不住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谢三把筐子重新理好,语气冷然:“不要跟我扯上关系,对你对我,都好。” “可是……”程遥遥看向谢三,被他冷淡的脸色打败了,扁扁嘴不再说话。 谢三并不理会程遥遥控诉的眼神,自顾自在林子里摘菌子。他筐子空了大半,得再摘一些填补。程遥遥也不走开,偏偏要黏在谢三身边,亦步亦趋。 得再找个机会碰一碰谢三,把记忆补全了。 可谢三警醒极了,程遥遥手才伸出去,他就立刻转头冷眼看她。程遥遥跟了半天,手指连他半片衣摆都碰不着,只好跟着他摘菌子。 谢三经验老到,总能找到菌子。菌子的生长范围是一个圈,程遥遥跟在附近也能捡到一些。谢三看她,她就无辜地扁扁嘴:“我怕蛇。” 谢三闻言没吭声,倒也没再驱赶她。 两人找了一会儿,谢三忽然走向程遥遥刚才蹲着的那棵大竹子下。这棵竹子足有碗口粗细,露出地面的竹根虬结,已经枯死了大半。 程遥遥气鼓鼓的,还是出声提醒他:“你要小心,那棵竹子上有蛇哦。” 谢三没理会,用刀背刮掉地上厚厚的枯叶,露出竹根中间一大片湿润泥土。凝神看去,那一坨泥土是新鲜的。谢三用刀背捅了几下,地面就露出一个洞口来。 程遥遥好奇地凑过去:“这是竹鼠的洞吗?” 程遥遥凑得很近,她身上有一股甜香,像五月的桃花。 刚才吞下的蛇胆开始作怪,下腹涌上热气,谢三忽然躲开,换了个姿势屈膝半跪在地上,好在裤子宽松,不至于出丑。 程遥遥手指离谢三的肩膀只有一线之隔,又被他躲开了:“……” 谢三修长手指比在唇边“嘘”了一声,随即握紧柴刀,凝神专注地看那个洞。 程遥遥想看他怎么抓竹鼠,也就乖乖不再乱碰,睁着桃花眼认真看着。 谢三用那柄不离手的柴刀探进洞里,左右敲击,地面很快就塌陷下去,出现一条小小隧道,直通向竹鼠的洞口。 谢三俯身,修长结实的胳膊一直伸入洞里去,动作时,大臂连着肩膀的肌肉群受力,连绵的肌肉线条起伏,滚动着点点汗水,可以直接拉去摄影棚拍摄男体写真。 程遥遥不由自主地打量他,直到洞里忽然传出一声吱吱叫声,竹鼠走投无路时发出的叫声凄厉,把程遥遥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谢三把柴刀横插进泥里,挡住洞口。左手五指扒开湿润土层,洞里露出两只挤在一团的肥硕竹鼠。一大一小,大的正是程遥遥刚才看见的那只。 竹鼠走投无路,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还凶悍地想窜出来。谢三出手飞快,捏住竹鼠的尾巴倒提起来,方才还凶狠的竹鼠顿时老实了。 那肥墩墩竹鼠眨巴一双绿豆眼,看着十分逗趣。程遥遥忍不住笑起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纯粹的笑容,桃花眼弯弯,露出编贝般的雪白牙齿,叫人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拱手献上。 程遥遥用手里的竹枝戳竹鼠肚皮,那竹鼠吱吱叫起来:“真好玩儿,它好肥啊,给我玩一下行吗?” “嗯。”谢三看她一眼,捏住竹鼠的脖子,手腕施力一扭,咔吧一声竹鼠就没了声息。 程遥遥倒抽了一口气。 谢三如法炮制扭断另一只竹鼠的脖子,拎出来。他把竹鼠用绳子穿在一起,这才脸色淡然转头看向身边。 空无一人。 谢三抬眼,只见程遥遥拖着筐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几米远,叫道:“等一下。” “啊?什……什么事?”程遥遥十分明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神乱飘,语气战战兢兢。 谢三起身,拎起那只肥一点的竹鼠递给她:“给你。” 竹鼠断了脖子,死不瞑目地跟程遥遥看了个对眼:“!!!!!” 谢三往前递,难得多说一句话:“你不是想要吗?竹鼠是你先找到的,给你一只。” 程遥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磕磕巴巴:“不不不不不用了……” 第11章 野生菌子大丰收 程遥遥战战兢兢的模样,落在谢三眼里,有三分不解。 谢三看一眼手里肥硕的竹鼠,足有四五斤重,可以换好些粮食。 谢三把竹鼠往前递:“你不是想要吗?” 程遥遥差点被竹鼠怼着,吓得往后一缩,哭唧唧地看着那只竹鼠,顺着往上是谢三的手,那只手宽大修长手指关节粗大,是常年做粗活导致的。手腕上青筋突起富有力度,刚才就是这只手,像拧鸡脖子似的拧断竹鼠的脖子。 程遥遥吞了口口水,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脖子。有一天,谢三会不会像对待这只竹鼠一样,拧断自己的脖子? 程遥遥想着,小心翼翼偷看谢三,正对上他狭长双眸。 谢三脸色淡漠,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等她接过竹鼠,十足耐心的模样。 好像也没有很凶……毕竟这会儿谢三还没黑化,自己也没有作死得罪他,更没有嫁给他。 程遥遥盯着那肥墩墩竹鼠,舔了舔唇。这幅身体缺少油水,光想象一下竹鼠肉的味道就开始分泌口水了。 程遥遥的手小心地伸向竹鼠,像只试试探探伸出爪子的奶猫。 才碰一下又嗖地藏到背后:“我……我不敢拿。” 竹鼠毛刺刺的,死了以后僵硬冰凉,怪吓人! 好麻烦。谢三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已经伸手摘了几片大叶子,把竹鼠裹好,直接放进程遥遥的筐子里。 程遥遥这才高兴起来,露出唇边小小酒窝:“谢三哥,谢谢你呀。咦,你脸上有脏东西。” 程遥遥的笑摄人心魄,谢三一时恍惚,抬手擦了下脸颊。 程遥遥摇摇头:“不对,不是那儿,在这儿……” 她说着伸出手来,谢三抬起柴刀柄挡开,狭长眼眸里充斥防备。 “你脸上真的脏了!”程遥遥一本正经,跺脚道:“别动呀,就在这里,你别动!” 程遥遥干脆握住刀柄,踮脚靠近。 五月桃花香萦绕呼吸。桃花眼芙蓉面,眼底一颗泪痣点缀无限风情,凑近了看,皮肤晶莹剔透如剥了壳的荔枝,樱桃唇盈盈一点,仿佛一低头,就能汲取甜蜜汁水。 谢三着魔一般,僵硬着没有动弹,眼睁睁看着程遥遥纤细手指抚上面颊。 “遥遥!”一声呼喊打破魔障。 谢三恍惚回神,迅速退开。 就差一点点!程遥遥心中痛呼,把张晓枫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要委屈巴巴:“你躲什么?” 谢三狭长眼底透着一线红,避开她的眼神,嗓音粗嘎:“你不该这样靠近我。” 你以为我谁都肯靠近吗?程遥遥悻悻绕着手指:“你又不是坏人。” 谢三忽然靠近一步,居高临下审视她:“我是个男人。” 谢三周身爆发出灼热气势,把程遥遥笼罩其中:“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多危险?” 程遥遥小小地抽了口气,像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住一般,僵着不敢动:“知……知道了。” 长得你这样五大三粗,还能是个女人不成?程遥遥眼神他结实胸膛往下瞄,一眼瞄到小腹以下某个部位。宽松裤子都遮挡不住的雄壮热血,这回是真惊得跳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涨红了脸惊恐地看着谢三。 谢三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看着面前娇滴滴的姑娘被吓得不轻,收敛了气势:“以后不论对谁,都不要这样……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程遥遥指着自己的鼻尖,嘴巴张了又张,愣是说不出话来辩驳。 要是搁在平时,程大小姐早跳起来抽他一个嘴巴了。他以为自己谁都肯碰的吗?他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长得帅了点,身材好了点……好吧,好得不是一点两点。可她程遥遥又不是什么饥渴花痴,犯得着对他动手动脚?! 看着程遥遥一张小脸红了又白,想来是自己话说得太直白,她臊了。谢三也不理会,催促她:“快走吧,不要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 张晓枫几人的叫声越来越近:“遥遥,遥遥你在哪呢!” “我在这儿!”程遥遥扬声答应着,拖着筐子走开。 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声啐道:“谁要对你动手动脚,呸!” 谢三看着她,锋利眉梢抬起:“嗯?” 程遥遥立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说,谢三哥,明天见!” 然后拖着沉重的筐子,小碎步跑远了。 谢三揉了揉额角。他耳力很好,能分辨出程遥遥筐子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她娇气的嘟哝抱怨,过了会儿,程遥遥神气十足地大声嚷嚷:“快看我摘的菌子,我还抓了一只竹鼠!” 谢三:“……” 林子里,张晓枫几人一看见程遥遥就出声责备:“你怎么跑得那么远?我们都摘好了,找你半天。” 程遥遥擦了把汗,得意地冲她们道:“别抱怨了,快过来帮我抬筐子!” 张晓枫和刘敏霞立刻过来,看着那一筐子东西都惊掉了下巴:“你捡了什么!这么多!” 韩茵埋怨道:“你是不是捡了毒蘑菇?跟你说了摘菌子要小心,一个有毒的下锅咱们全得歇菜……” 韩茵嗓音戛然而止,嘴巴都合不拢了。 筐子上的大叶子掀开,露出满满一筐的菌子。大朵黄油油的鸡枞,拳头大的猴头菇,灰扑扑的干巴菌。一眼看去,品相个头都比她们摘的杂菌要好上许多。 “这些……这些都是你摘的?”张晓枫三人齐齐抽了口气。 她们不认识这些菌子,不知道珍贵。娇滴滴的程遥遥能弄到一筐菌子,才真叫她们惊掉了下巴。 程遥遥得意洋洋,打开上头的叶子包:“还有这个!” 一只肥硕的竹鼠! 韩茵激动得跳了起来,恨不得狠狠亲程遥遥一口:“程遥遥,真有你的!” 除了程遥遥之外,其他人可不怕竹鼠,这竹鼠在她们眼里就是肉啊! 韩茵和张晓枫都对程遥遥夸了又夸,程遥遥叉着小细腰,得意得鼻孔朝天:“我早说过了,你们不要小瞧我!” 几个姑娘合力抬着筐子下山去了,程遥遥作为功臣,空着手背着小竹篓优哉游哉走在最前头。时不时摘几颗黄栀子,折两朵花,一会儿不见人影,跑回来时手里又多了一捧桑葚。 韩茵拎着个大筐子,抱怨道:“你怎么跟我八岁的弟弟似的,撒手没。你不搭把手也别捣乱……” 一把酸甜桑葚塞进嘴里,程遥遥笑吟吟看着她:“好吃吧?” 韩茵闭了嘴,把桑葚咽下去,酸甜汁水萦绕在舌尖,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真甜。 …… 程诺诺和沈晏从镇上回来,有说有笑地沿着小路回知青点。天气炎热,太阳照得人头皮滚烫,皮肤发红。程诺诺连草帽也没戴,小脸被阳光照得沁出点点汗珠,仍然白皙剔透。 沈晏看着程诺诺的脸,忍不住凑近了低喃:“诺诺,你的脸真嫩。” 程诺诺一颤,大眼睛忽闪忽闪,受了惊的小白兔似的羞道:“沈晏哥,这是在外头呢。” 她这幅害羞的模样能给男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沈晏爽朗地笑起来:“怕什么,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咱们也不必瞒着。” 程诺诺闻言,心中一喜。多亏了程遥遥那个蠢货,否则她跟沈晏的事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公开。她咬了咬唇:“那伯父伯母那边……” 沈晏才扬起的笑就僵了,道:“这件事我们不是谈过很多遍吗?我爸妈还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何况我们还没回城,这时候跟他们说也是白费劲!” 程诺诺忙低了头,泫然若泣:“对不起沈晏哥,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你爸妈中意的儿媳妇是遥遥姐,可我哪里都比不上姐姐,我爸妈也不喜欢我,我根本配不上你……” 泪珠沿着莹白剔透的脸一颗颗滚下,沈晏心顿时软了,不顾路上可能有人经过,伸手抱住她:“糯糯,别哭。不用管你爸妈,你还有我。” “沈晏哥,我只有你了。现在大家都站在遥遥姐那边,都讨厌我。”程诺诺紧紧抓住沈晏的衣襟,软绵绵地重复道:“我只有你了。” 沈晏心中闪过一丝疲倦,抱紧了她。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回到知青点。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沈晏是个爱热闹的,立刻上前一步推开门,扬声笑道:“你们干什么呢?” 只见大家伙都挽着袖子,蹲在地上洗菌子呢,大木盆里堆满了洗好的野生菌子:猴头菇,鸡枞,干巴菌,见手青,马包,红菇,鸡腿菇,羊肚菌…… 第12章 杂菌汤红烧竹鼠 沈晏一进门,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就随之一顿,再看见跟进来的程诺诺,韩茵还嫌弃地“嗤”了声。 沈晏和程诺诺两人进城去开小灶,回来了又能捡现成的便宜,谁待见他们?何况现在他们都站在程遥遥一边,自然对沈晏没个好脸色。 沈晏神色僵硬,他从来都是受欢迎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嫌弃过? 赵为民跟沈晏关系最好,打破僵局笑道:“沈晏,咱们有口福了。女同志们今天找了好多菌子!” 程遥遥咳嗽了两声。张晓枫赶紧补充道:“菌子大部分都是遥遥找的,还抓了只竹鼠呢!” 程遥遥立刻挺胸抬头,神气十足。 程遥遥这模样娇俏得不得了,沈晏不由得对程遥遥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会找菌子。” 程遥遥遥遥斜过来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沈晏根本不信程遥遥会找菌子。顺势走到程遥遥身边,看她怎么洗菌子。 程遥遥拿着一片南瓜叶,手势娴熟地擦拭菌盖。野生菌子杂质泥土很多,南瓜叶就是它的天敌,叶片上细密的倒刺能洗刷干净泥土又不破坏菌子表面。程遥遥三两下就弄干净一个菌子,又洗下一个。 沈晏却忍不住顺着那双手往上看,程遥遥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双白嫩纤细的手腕,骨肉匀停,水珠沿着细嫩肌肤往下滚落…… 阳光燥热,沈晏喉结忍不住咽动。 程遥遥忙活了一会儿,转头看见沈晏还蹲在自己身边,也不干活,嫌弃道:“你不会洗?” 程遥遥的桃花眼天生地多情,那一眼似有无限风情,沈晏酥了半边:“我还真不会。没想到你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干活这么利索。” 程遥遥还没回话,就听见一道糯糯的嗓音:“遥遥姐真的好厉害,我都不会知道你会摘菌子呢。” 程诺诺走了过来。沈晏这才想起自己把程诺诺忘在了脑后,有点心虚地站起来。 众人眼神都看过来。程诺诺跟程遥遥的恩怨他们昨晚才亲眼见证过,这程诺诺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程遥遥搭话,脸皮也太厚了吧! 程诺诺浑然不觉其他人的异样目光,看着满盆菌子惊讶道:“遥遥姐,你以前都住在城里的,什么时候学会摘菌子了?还能抓到竹鼠,真厉害。” 其他人闻言,也觉出了不对:“是啊,你以前也不跟我们上山的,怎么一上山就能弄到这么多东西?” 程遥遥擦拭着蘑菇上的泥土,面不改色地笑道:“我小时候跟爸爸住在云贵,那边人都爱吃菌子,我当然认得这些啦。哦我忘了,你小时候也不跟我们住,难怪不知道。” 程遥遥一句话刺激得程诺诺脸皮抽搐,她定定神,扯开一抹天真的笑:“原来是这样。不过菌子好摘,竹鼠可不好抓。以前在家,姐姐看见老鼠可都是会吓哭的。” 程遥遥还没答话,刘敏霞也冷不丁道:“遥遥第一次上山就能弄到这么多东西,我还以为有人帮你呢。” 程诺诺笑道:“是了。遥遥姐长得漂亮,运气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帮。”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就有些变味。程遥遥过去仗着一张脸,总有男人围着她献殷勤。但菌子和竹鼠,那可是肉!程遥遥凭什么让人送给她? 这就让人联想到了一些暧昧的事。 程遥遥把菌子丢进盆里,“咚”地溅起水花。张晓枫几个都忙站起来,看着程遥遥。程遥遥一贯跋扈冲动,掀盆子也不稀奇。 程遥遥没动,她扬起眉梢看向程诺诺,美得盛气凌人,眼底几分轻蔑:“我运气一向都好,菌子是长在我脚边的,竹鼠是窜进我筐子的。你有意见?” “我找了菌子和竹鼠可半点没藏私,特地带回来跟大家一块儿吃。你跟刘敏霞倒跟审贼似的,审上我了?” 程诺诺勉强笑道:“姐姐,我……我没有……” “没有就好!”程遥遥径自打断她的话,转向其他人:“你们有意见?” 男知青们忙道:“没有,遥遥,我绝对没意见啊!” 张晓枫也道:“我跟韩茵刘敏霞今天是跟遥遥一块儿上山的。当时林子里又没别人,遥遥去哪儿找人帮忙?” 韩茵嗤了一声,不善地看向程诺诺:“你今儿是进城开小灶去了,回来又捡现成的吃,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我没有……”程诺诺无力地辩解着,向沈晏投去求助的目光。 刚才好好的气氛荡然无存,沈晏有些疲倦。诺诺一向都乖巧懂事,为什么这两天却总跟程遥遥过不去,闹出口角? 张晓枫打着圆场:“遥遥,我们大家伙都是相信你的。你不是说要做杂菌汤吗?” 韩茵几人也纷纷道:“对,我们都饿了!遥遥,咱们做饭吧。” 程遥遥本来也没生气,借机怼了程诺诺一通还有点爽。当下洗了洗手,就走向厨房。 晚上有好吃的,众人积极地帮忙烧火洗锅,去地里摘葱蒜和野生芫荽。程遥遥把一块崭新深蓝色白点小围裙系上,腰肢勒得纤细,曲线玲珑,美人画似的。 程诺诺看着程遥遥玲珑身形,眼底闪过一丝嫉恨,语气却十分殷勤小心:“遥遥姐,我来做饭吧,你去休息。” 程遥遥道:“我自己摘的菌子,我自己做。” \"可你在家从不下厨的。”程诺诺在众人跟前的立身之本就是厨艺,哪肯让程遥遥也抢走,“这野生菌子和竹鼠都不好做,万一……” 程遥遥娇纵地抬起下巴:“怎么?你觉得我做饭不如你?” 程诺诺急忙摇头:“遥遥姐,我只是想帮忙。” “想帮忙啊?”程遥遥挑一挑眉,“那只竹鼠还没处理,你把它剥皮放血,剁成小块吧。” 程诺诺笑容僵了:“……” 那竹鼠皮厚骨头多,可不是好处理的。平时程诺诺掌勺,所有人都捧着她,杀鸡杀鱼这种脏活累活都是别人干的。 程遥遥斜睨了一眼不动弹的程诺诺,道:“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忙吗?不乐意就算了。” 程遥遥嗓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帮忙劈柴的沈晏听见。见沈晏抬头,程诺诺忙道:“遥遥姐你别生气,我干。” 程诺诺连忙拿起那只竹鼠。程遥遥还补充道:“你走远点杀,招苍蝇的。” 程诺诺脸皮抽搐,提着竹鼠走到远处的小沟渠蹲下。知青点只有一把不算锋利的菜刀,竹鼠没有放血,腥味特别大,特别是剖开竹鼠掏内脏的时候,程诺诺差点呕出来。 程诺诺忍着恶心处理好竹鼠,拿回来冲程遥遥笑道:“遥遥姐,竹鼠处理好了。这竹鼠不好做,而且油烟味大,要不要我来?” 程遥遥已经处理好了调料。姜片,葱段,青花椒,红辣椒,剁碎的咸菜干,都一一码放整齐,一看就知道是做饭的行家。 程诺诺自己做菜就没有那么讲究,也不会放太多调料。毕竟这些村民和知青们都很好养活,饭菜里有点油星就吃得赞不绝口。 程诺诺心中警铃大作,程遥遥居然真的会做饭?厨房是她的阵地,她绝不能让程遥遥夺走,程遥遥也不可能夺走。 程诺诺对程遥遥笑道:“遥遥姐,这竹鼠不好做,而且油烟味大,不如我来?你煮菌子汤,不会弄得一身味道。” “哦?”程遥遥桃花眼眨了眨,脸上看不出表情。 程诺诺有些紧张,自从程遥遥昨天从山上回来后,仿佛变了许多,自己居然看不出她的心思了。 程遥遥纤细食指点了点下巴,笑了:“行啊。” 程遥遥答应得太爽快,程诺诺反而有些惊诧:“你……你答应了?” 程遥遥摊摊手:“你做竹鼠,我煮菌子,分工合作嘛。” 灶台上有两口大锅,程诺诺用外头那口,火力大,才能烧烂竹鼠肉。程遥遥就用后面那口锅煮菌子汤。 满满两筐菌子择洗干净后只剩下一大盆,程遥遥把珍贵的鸡枞菌,猴头菇挑出来单独放在一边,大朵杂菌用手撕成两半。 知青点的调料少得可怜,只有盐、大蒜、小葱和野生香菜,一把干咸菜。程遥遥还从山上摘了些青花椒和黄栀子。 锅里加入山泉水,烧开。杂菌直接倒入锅里,二十几颗白胖蒜瓣拍扁后也倒入锅里,再加入一小把白米,盖上锅盖小火慢慢熬煮。 野生菌子不需要调味料,原滋原味才能品出菌子特有的鲜美。蒜瓣和白米是为了解毒——虽然遇到真正的毒蘑菇也不顶用。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候,野生菌子需要彻底熟透才能吃,否则会看见小人跳舞。 程诺诺一边烧竹鼠肉,一边偷偷观察程遥遥。见她跟闹着玩似的往锅里扔了菌子和蒜瓣后,就什么也不干了,暗暗松口气。程遥遥会做什么菜,这个漂亮草包在家里连碗水都没烧过。 程诺诺背对着程遥遥和众人,从领口掏出一块玉佩。那玉佩上慢慢沁出一滴灵泉。花了好一会儿才凝结成实体,只有一颗露珠那么大。 看着得来不易的灵泉,程诺诺咬牙,狠狠心把一滴灵泉水都滴入锅里。 第13章 窝窝头蘸肉汤 一盆红烧竹鼠肉上桌,每人发两个杂面窝窝头。知青点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没有人说话,桌上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众人俱都埋头苦吃。 竹鼠肉咸香麻辣,入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诱人味道,窝窝头沾上火辣辣的汤汁,梆硬的窝头也成了人间至味,狠嚼几下就伸直脖子咽下去,额头上青筋都挣了出来。 最妙的是,几块竹鼠肉下肚,立刻冒出一头汗,白日酷暑带来的燥热疲倦都一扫而空,浑身松快。 众人对程诺诺都是赞不绝口:“程诺诺这竹鼠肉做得真香!” 连韩茵对程诺诺的态度都缓和许多:“对,每次吃了程诺诺做的饭菜就出一身汗,真痛快!” 程诺诺抿着唇,谦虚地道:“我看天这么热,就在放菜里多放些辣椒,大家吃了发发汗,身上就会轻快许多,还能去湿气。” “原来是这样,诺诺可真细心。”竹鼠肉嚼在嘴里,众人对程诺诺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好像那竹鼠是她弄来似的。程遥遥心中好笑,掰着一个窝窝头,蘸红烧竹鼠的汤汁吃。 这盘红烧竹鼠肉烧得不入味,肉也没有炖烂,程遥遥嚼了一块腮帮子都酸了,还得伸直了脖子才咽得下去。至于味道嘛……程遥遥已经把所有的调味料洗净切好,程诺诺却连下调味料的基本顺序都不知道,哪一样先炝锅哪一样放进去调味,哪一样最后撒上做点缀都是有讲究的。程诺诺却通通一股脑倒下锅,炒个一锅烩。 这样烧出来的竹鼠肉味道真的平平而已,却有一股极其舒服,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跟上回的姜汤一样。 程遥遥尝了一块肉,又尝了一些汤汁,发现那种舒服的味道更多都存在汤汁里。她用窝窝头蘸着汤汁吃,今天上山累得酸痛的肌肉也在慢慢得到抚慰。 程诺诺享受着众人的夸奖,忽然看见程遥遥的动作,心中一紧:“遥遥姐,你多吃点肉,这个汤很辣的。” 程遥遥懒洋洋地挑眉:“是吗?我觉得这汤味道挺好的。” 程诺诺心中发急,灵泉的功效自己最清楚,她一点也不想让程遥遥得到好处。 程诺诺咬了咬唇,才想开口,韩茵已经把盘子都拖到了程遥遥面前:“遥遥,这竹鼠是你抓的,你都没吃上两块肉!就剩下这点肉和汤了,你用窝头蘸着汤吃,没那么干。” 众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吃肉,居然忘了给大功臣程遥遥留下几块。都纷纷道:“对,遥遥你快吃,这些全都是你的。” 连沈晏也问:“你这两天是不是胃口不好?” 在众人的关切里,程遥遥掰开窝窝头,一点一点蘸着酱汁吃了。她吃相秀气,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看得众人都是赏心悦目,语气越发关切柔和,哪有人再去理会程诺诺。 程遥遥今天累坏了,胃口也大起来,居然吃光了两个窝窝头。剩下盘子里两块竹鼠肉,她自己吃了一块,另一块给了韩茵。 韩茵乐得见牙不见眼,乐颠颠站起来:“锅里的杂菌汤好了,我去盛!” “对,都忘了还有菌子汤。我都闻到香味了,真香!” 没了竹鼠肉,众人这才渐渐注意到空气里杂菌汤的香味儿,摩拳擦掌地等着。 一片欢腾中,只有程诺诺的脸皮僵硬,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灯光下程遥遥的皮肤莹润得像在发光,一双桃花眼盛满秋水,牢牢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另一个笑不出来的人是刘敏霞。过去程遥遥跟韩茵是面不和心也不和,有好处都是给自己的。可现在…… 灶里烧着小火,煨得锅里菌子汤咕嘟咕嘟顶锅盖。韩茵揭开锅盖,热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她被那股香味熏得险些滴下口水。 她从没闻到这么香的味道! 知青点之前也摘过几次菌子,还加了几片咸肉去炖呢,哪有这么香! 韩茵拼命咽着口水,把杂菌汤都盛进一个大盆里,双手捧着端上桌去。 好香!所有人的念头都只有一个。 明明吃了一大盆竹鼠肉和两个窝窝头,肠胃已经初步得到满足,此时五脏庙和馋虫却齐齐叫嚣起来。 一大锅菌子熬煮之后,水分渐渐蒸发,菌子体积也缩小不少,只剩下一大盆。汤汁变得有些浓稠,像勾了芡,菌子在灯光下显得油润润的。 不需要招呼,十几双筷子一齐伸出,夹起菌子来不及吹就直接塞进嘴里。 烫!烫得张着嘴拼命吸气,却舍不得吐出去。 太鲜了!他们从不知道野生菌子也这么美味! 羊肚菌吸饱了汤汁,一咬下去就迸溅出来,滚烫鲜美。青头菌滑溜溜,又脆又清甜。红菇有一种特殊的香味,牙齿轻轻一咬就迸裂开来。还有干巴菌,口感比较柴,需要细细地嚼,能咀嚼出牛肉的香味。 还有这菌子汤!浓稠滑溜,各种菌类混合在一起,碰撞出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奇美鲜香。一口哧溜咽下肚,还能尝到煮得稀烂香甜的蒜瓣和入口既化的米粒从舌尖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这是嗅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 大家伙吃到后面,都忘了谦虚礼让,两个男知青为了争抢最后小半碗汤差点打起来。 沈晏也连喝了几碗汤,喝得鼻尖冒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由得看向坐在对面的程遥遥。他从不知道程遥遥做得这样一手好菜。 程遥遥不过喝了两碗就停下了,手托着下巴,花瓣一样的唇边带着笑。她坐在一堆闹哄哄的人群里,坐在简陋无比的饭桌旁,却仍给人一种高贵遥远,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程遥遥的美丽太过珍贵,注定是不属于这里的。 可她曾经可以属于他,唾手可得。 这个“曾经”让沈晏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遗憾和惆怅,隐隐地,他发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晚上,程遥遥又为洗澡的事头疼了一回。她今天上山弄得一身脏兮兮,更别提一条蛇掉在她身上,那件衣服她都不想要了。 张晓枫提醒程遥遥宿舍湿气重,让她别晚上洗头洗澡,程遥遥还是坚持洗了。 这年头没有洗发水一说,原主只有一块上海牌香皂,桃花味的,充当洗发水和沐浴露。 程遥遥洗完澡,穿着干净睡裙,香喷喷地坐在床沿上擦头发。 韩茵嘲笑她:“你真是资本家的小姐,穷讲究,每天都要这么洗,多费香皂。” 程遥遥不理她,把乌黑浓密的长发擦干净散在肩头,晃着一双莹白修长的小腿,叹道:“这破宿舍连个洗澡间都没有,我真是受不了了。” 张晓枫笑道:“你别急,听说村里正在开会,商量把我们安置到村民家里呢。” 韩茵连忙翻身爬起来:“真的?什么时候?我们住进来都快三个月了,他们真的商量好了?” 甜水村没有几间空屋子,这些年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下放的臭老九,都住进去了。上头忽然来了十个知青,可把干部们愁坏了。 一群身娇肉贵的知识青年安置在哪儿都不合适,只好先把他们哄到这空宿舍里。知青们在这地方住得苦不堪言,闹腾过好几回呢。 一听见张晓枫和韩英的话,连程诺诺和刘敏霞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张晓枫道:“我只是听大队长透了句口风,具体什么时候,能不能解决,我也不太清楚。” 韩茵道:“嘁,害我白高兴一场。” 程遥遥若有所思。宿舍肯定是搬得成的,原书里程遥遥第一次惹谢三厌烦,就是因为她想住进谢三家。 谢三家的宅子是村里最气派阔气的,毕竟是地主家,跟村里的民宅不可同日而语。那是正经的两进宅院,青砖黛瓦,冬暖夏凉。 知青们搬宿舍的时候,自己进村查看环境,原主一眼就看中了谢三家,非要住进去,跟谢三妹妹和原书女主起了冲突。后来原主耍手段嫁给谢三,一大半是因为谢三后期崛起了,一小半也是看中了这所宅子 。 程遥遥想到谢三那双狭长狠戾的眼眸,还有杀鼠如麻的狠劲儿,缩了缩脖子。 她到时候找一户离谢三家最远的住。哼。 几人说说笑笑,还是张晓枫催促道:“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下地干活。” 听到这个,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哀嚎。程遥遥直接倒在被子上叫道:“我……我肚子痛,头痛,浑身都痛,我明天怕是起不来了。” “你少来了!”韩茵拿枕头砸他,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谁知到了后半夜,程遥遥真的不舒服起来,口干舌燥地渴醒了。 肯定是程诺诺烧的竹鼠太辣了。 程遥遥轻手轻脚地下床,趁着月光倒水喝。这年代的月亮明晃晃,巨大的一轮挂在当空,月明如水,程遥遥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院子里站着个长头发白裙子的人! 程遥遥水洒了一手,险些叫出声。再定睛一看,那不是程诺诺吗?转头看炕上,程诺诺的铺位果然是空的。 院子里,程诺诺手里举着个东西,行为十分诡异。 只见程诺诺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对着月亮,过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细看,一会儿还狠狠跺脚。她是在梦游,还是在搞什么迷信活动? 程遥遥看了一会儿,索然无味,打着哈欠爬上床睡觉了。 第14章 插秧和蚂蟥 芒种。 秀丽的田园风光里,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男女老少们挽着裤腿,弯腰把嫩绿色秧苗移栽到水田里。这些秧苗必须赶在梅雨季节前移栽完,否则会影响到产量。 嫩绿秧苗栽种下去,整整齐齐地点缀在水田里,风吹过,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可惜程遥遥完全无心欣赏。 程遥遥挽着裤腿踩在烂泥里,头皮被太阳晒得滚烫,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汗水流进眼睛里刺激得她睁不开眼睛,也没法儿擦——她满手都是泥。 这一大片责任田被划分成一条条,每人承包一片。程遥遥分到了靠近中间的一片,这一片比较短,已经是照顾她了。 可程遥遥兢兢业业插完手里的一把秧苗,直起身捶捶快断了的腰,一看周围,差点哭出声。所有人都已经栽到了前头,把她远远甩在后头。 大队长林大富举着喇叭,站在岸边的高地上鼓舞士气:“芒种栽薯重十斤,夏至栽薯光根根”、“种豆不怕早,麦后有雨赶快搞”! 直喊得嗓子冒烟才停下,拿起水壶狠狠灌了好几口凉白开。李大富心里急啊,芒种芒种,样样都种。水稻,大豆,红薯,玉米等等作物都在这时播种,农忙季节正式进入高潮。今年雨水多,这些作物一定得赶在梅雨季节前下种出苗。这不,村里不管男女老少,能干活的都派上活计了,那群知青也被拉过来充数。 高个挺拔的青年走过岸边,林大富瞧见了,喊:“谢三,你过来一下!” 谢三穿着一件破褂子,露出麦色的结实手臂,单手提着一个大筐子走过来,喊了声“大队长”就沉默地看着他。 林大富见左右无人,道:“三哥儿,我昨儿跟你说的话,你考虑了没?” “不去。”谢三吐出简短两字。 林大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开拖拉机可是俏活儿,家骏也想去哩!你年年在村里挣这点儿公分,到处打零工,虽然说打猎能补贴点儿,也不是长久的。要不是你爷爷对我家有恩,我也不会费劲儿替你争取这个名额。” 谢三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迟疑,语气却仍然果决:“多谢您的好意,我不去。” “你是担心自己出了门,没人看顾你奶奶跟妹妹吧?”林大富叹口气,“可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你今年二十了吧?家里攒不下一分钱,怎么说媳妇儿?” 谢三唇角泛起自嘲:“我这样的人,就不耽误别人了。” 林大富惋惜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是眼看着他从一个人人欺凌的地主家狗崽子,长成这样一个挺拔沉稳的青年的。只可惜这成分太高了…… 谢三视线投向了水田。田里人人弯着腰忙得热火朝天,只有一道粉色身影站站在漠漠水田里,亭亭玉立,是稻田里冒出了一朵芙蓉花。她一手挡着头顶阳光,这么远也能看出那身姿出众。 林大富也跟着他看过去,这一看就炸了:“那谁?!程知青,程遥遥!你给我过来!” 程遥遥正发愁干不完活儿呢,闻言高兴地跋涉过来,手撑在岸边草地上费劲儿地把自己一双腿从烂泥里□□,上岸:“大队长,你喊我吗?” 程遥遥俏脸上沾着汗水和泥巴,像只被弄脏皮毛的漂亮小动物,还兴高采烈的。 林大富道:“你在田里干什么呢!” “我……我插秧啊。”程遥遥从没挨过骂,被林大富劈头盖脸的吼了一句,顿时楞了,下意识回答。 林大富指着水田道:“你看看你自己的田,再看看别人的!” 程遥遥转头看去,只见水田里的秧苗一排排插得整整齐齐,像用线尺量过一样标准。其中一块歪歪斜斜,七零八落,显得格外不和谐。 程遥遥傻了眼,还顶嘴道:“我又没有干过这活儿,第一次下田能干成这样就不错了。” 程遥遥说着,忽然看见了林大富身边的谢三。 谢三也正看着她,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可程遥遥就是从他眼里看见了嘲讽。 挨骂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心情就大不一样了。程遥遥又羞又愧地辩解道:“我……我很努力在干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程遥遥说着低下头,隐藏着泛红的眼圈。她上辈子干过唯一的农活就是帮外公侍弄花草,今天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决心才踩进烂泥里的。她也很努力的学着干活了,结果还被别人甩下老远。 程遥遥那么委屈巴巴地站在岸边,林大富被晃了下眼,有天大的火气都发不出来了:“你……你这样……” 谢三眼神顺着她小脸往下看,忽然一愣:“你的腿!” 程遥遥茫然地看他:“啊?” 程遥遥光脚踩在草地上,裤腿卷到膝盖处,露出一双白嫩嫩笔直小腿。此时,她腿上正挂着几个血红色的软体虫子。 程遥遥低头一看,顿时发出一连串尖叫声:“啊!!!!!!” 林大富也叫道:“是蚂蟥,蚂蟥!快拍掉!” 程遥遥吓得乱跳,可那蚂蟥却跟钉在她腿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林大富拖下自己的鞋子,叫:“得拍死它!你别跳,它钻进你肉里了!” 林大富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程遥遥更是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娇滴滴的女知青在岸上光着脚尖叫,惹得田里的人都不干活了,看着她哄笑。还有二流子不怀好意盯着她雪白的小腿,吹出一声口哨。 程遥遥哭出声来:“怎么办怎么办,救命啊!” 谢三皱了下眉,抢过林大富手里的鞋子,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程遥遥:“别动!” 谢三的大手温热有力,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程遥遥顿时僵住不动了。谢三半蹲下去,抄起鞋底用力抽在程遥遥的小腿上。 “好痛,你干嘛打我!”程遥遥哭着挠了谢三一把。 谢三偏了下头,脸上已经是一道热辣辣的抓痕。他用力地又拍打了几下,几只硕大蚂蟥扑通扑通掉下来,落在草地上蠕动着。程遥遥心脏狂跳,看着地上那几只软体虫子差点吐出来。 谢三松开程遥遥,把鞋还给了林大富,看都没看程遥遥一眼。 程遥遥顾不得疼,赶紧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腿上,被蚂蟥叮过的地方留下鲜红的血点,还在往外冒血。倒是被鞋底抽过的地方,留下几个鲜红的鞋印子。该死的谢三,犯得着这么用力嘛! 程遥遥又不敢骂谢三,哭唧唧道:“这到底是什么?” 林大富把鞋穿上,过来啪啪几下踩爆了虫子:“这是蚂蟥!下田最怕这玩意儿,盯在你腿上吸血,你自个儿还发现不了。打蚂蟥有讲究,得用鞋子拍你的肉,让蚂蟥自己个儿掉下来,不然它会往你肉里钻!” 原来是这样,那她误会谢三了。程遥遥心虚地偷偷看谢三,他冷着一张脸看也没看自己,从眼角到颧骨还有一道鲜红的抓痕,好像……好像是她挠的? 完了!又要在大佬的记仇小本本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程遥遥背上一凉,心里也凉凉的。 这时,田里的二流子高声叫起来:“程知青,你腿真白!谢三儿好福气啊!” 程遥遥气得转头看去,喊话的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程遥遥捡起一块石头往田里砸,可惜力气小,石头没飞出两米远就咚地落在田里了。 田里传来一阵哄笑。 林大富冲田里一顿吼:“都闲着干啥!活儿不用干啦?太阳下山前干不完都别吃饭!” 众人这才收敛了点,重新埋头干活儿,可还是有人抬头盯着程遥遥的腿不放。 程遥遥脸都气红了,把湿哒哒裤腿放下来:“大队长,你看这些人耍流氓!” 林大富也是发愁,这个程遥遥长得太漂亮,娇滴滴的也干不了水田里的活儿,放在田里反惹得一干老爷们儿没心思干活。他琢磨道:“你也不是个干活的材料,我给你换个活计吧……” 谢三对两人的谈话没有丝毫兴趣,冷着一张脸提起筐子,自顾自转身离开。 林大富叫道:“等等,谢三你回来!你不是要去种大豆吗?让程知青跟你一块儿去!” 谢三:“……” 程遥遥闻言,还警惕地问了一句:“种大豆累不累?” 林大富抹了把脸,语重心长地道:“劳动最光荣,你怎么能用累不累来衡量劳动?跟谢三去吧!” 干什么都比下田插秧强!程遥遥这么一想,就挺开心地跑到了谢三身边。 谢三拧了眉,对林大富直截了当道:“她不会干活。” 林大富这时候只想把惹事精送走,道:“那就你教教她!她迟早得学。” 谢三眉头仍然拧着,扫了一眼身边的程遥遥。程遥遥原本高兴的笑容一窒,被吓着似的缩了缩脖子。他很吓人吗? 末了,林大富到底吩咐了一句:“程知青是□□派来帮组我们建设农村的,你得好好把她带去,好好把她带回来!” 程遥遥逃脱了插秧,嘴甜得很:“大队长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林大富这回是真的无语了,摆摆手让他们快走。他那番话是敲打谢三的——程遥遥长得太漂亮了,让她跟个大小伙子下地干活,那跟把小羊羔送进狼嘴差不多。谢三是林大富从小看到大的,人品他能打包票,林大富还是好好敲打了他一番。 程遥遥把自己的鞋子捡回来,洗了洗脚,又拿手帕擦干净才穿上。 谢三早已经背着筐子走了老远,程遥遥一边提鞋子一边踉踉跄跄追在后头:“你等等我,谢三哥,你等我一下嘛!” 第15章 喝泉水 入夏午后的阳光明晃晃,路面被晒得起了一层雾。去大豆田要穿过一条郊外小路,长长的芦苇无风自动,路边水渠里潺潺流水,还有青蛙蹲在草丛里叫,带来一丝凉意。 谢三人高腿长,背着个大筐子也走得飞快,完全没有迁就程遥遥的意思。程遥遥追着他,没一会儿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肚子直喘:“你慢……慢一点,我不行了……” “……”程遥遥的喘息又娇又软,谢三耳根发烫,皱眉转身看向程遥遥。娇滴滴的姑娘被太阳晒得脸颊发红,莹白的额上滚着细汗,乌黑发丝也黏在额角,这样狼狈也掩不住美貌。 程遥遥偷偷打量着谢三,一见他回头立刻作出痛苦的表情,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我真的走不动了……” 谢三乌黑的眼珠盯着她,面无表情:“还有一里路就到。” “还有一里路?!”程遥遥哀叫一声,真的蹲在地上不起来了:“都走了好久了!” 谢三看了眼天,道:“你再拖下去日头会更晒。” 谢三个子高大,阴影笼罩在程遥遥头顶,有意无意挡去了阳光。程遥遥好受了点儿,蹲在地上耍赖:“我好渴,腿也很痛,我走不动,要休息一会儿。” 谢三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程遥遥秒怂,道:“那……那你先走,我休息一会儿就跟上你。” “不行。”谢三一板一眼道,“大队长让我负责你的安全。” 程遥遥道:“我的生命健康你也得负责,再走我就累死啦。” 谢三解下腰上的绳子,道:“大队长没让我负责这个。” “你!”程遥遥干瞪眼。谁说谢三笨嘴拙舌的,一句话能把她气死,偏偏又不敢闹。 程遥遥鼓着脸正生气呢,谢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吓得程遥遥往后缩:“干嘛!” 谢三手里的绳子垂在程遥遥眼前:“你要自己走,还是跟上次一样?” 粗糙麻绳上还沾着血腥气,在程遥遥跟前威慑力十足地晃悠。那个猪蹄扣还历历在目,程遥遥胸中怒火万丈,向谢三投去仇恨的眼神! 谢三淡然处之,又问一遍:“走不走?” 程遥遥能认怂吗?!她一扁嘴,大声嚷嚷:“走就走!” 谢三静静等着,程遥遥半天起不来,红着脸嗫嚅:“我腿麻了……” 谢三唇角不可察觉地弯了一下,把绳子递给她:“抓着。” 程遥遥抓住绳子,谢三轻轻一拽,把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程遥遥不放开,趁机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绳子上,谢三也不说她,一手拎着筐,一手拖着程遥遥往前走。 程遥遥故意往后坠,像个不听话的宠物似的,借着谢三的力往前挪。谢三宽阔的后背滚动着汗水,手臂肌肉隆起,稳稳地拽着绳子。她暗暗偷笑,冷不丁绳子猛地往前一拽,程遥遥踉跄几步直接扑向前,差点撞到谢三背上。 谢三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程遥遥老实下来,委屈巴巴跟在他身后,不敢再使坏了。 程遥遥不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是个顶级大美人。世人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只有捧着她哄着她的,她也高傲得像个公主,谁都不放在眼里。 此时被一个乡村莽夫吃得死死的,怎么不委屈。程遥遥嘴巴撅得老高,摇摇晃晃被谢三牵着走。 走过小路,又经过一道风雨桥。桥头有一口小泉眼,桥上野花野草飘摇,桥下流水潺潺,穿堂风清凉拂面,舒爽得紧。 程遥遥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被这清凉水汽一吹,直想一把抱住桥柱不撒手,又怕谢三捆她,正纠结呢,谢三忽然停了下来。 谢三把筐子和绳子都放下,走到泉眼那儿,程遥遥忙跟过去,她从早上开始就没喝水,嗓子都冒烟了。 一靠近,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凉水汽。那泉水是从山壁里流出的,点点滴滴汇成一口泉。泉眼不过脸盆大小,清澈见底,水草柔柔地在水底招摇,还能看见透明的小虾游弋。四周湿润的沙土上长着紫花观音草和黄鹌菜,还摆着块破瓷碗。 谢三捧水痛快地洗了把脸,水珠沿着英挺轮廓往下滴落,看得程遥遥愣了一下。她第一次发觉,谢三长得真是很英俊。脸部轮廓瘦削凌厉,狭长眉眼灿若寒星,唇瓣不厚不薄,是漂亮的菱唇。麦色的肌肤流淌着一股野性美,是纯阳刚的英俊。 “渴了?”谢三的话打破程遥遥的遐想,她对上谢三冷漠眼神,恍然回神。 她居然盯着未来大佬看呆了!程遥遥,你又不是没见过帅哥,清醒一点! 程遥遥脸颊红扑扑的,赶紧学着谢三的样子往脸上泼了点水:“嘶,这水好冰啊!” 山泉水的温度沁凉入骨,活生生把程遥遥冻得打了个哆嗦。被晒得发烫的脸颊被泉水吻过,好受了许多,程遥遥一边喊冰一边往脸上泼了好几捧水,又对着泉水自照,拍拍脸颊自言自语:“都晒红了,不知道会不会出晒斑呢,完了,紫外线会加速皮肤老化的……” 程遥遥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又拨弄着自己的刘海,确保外貌维持在最佳状态。要说她这皮囊还真是个绝色美人的配置,风吹日晒三个月,仍然吹弹可破。 程遥遥摆弄了半天,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僵硬地一寸寸转头,谢三抱着手臂靠在桥柱上,面无表情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程遥遥被冰得透透的脸颊又泛起了一丝红,大言不惭道,“我知道我很漂亮,随你看。” 谢三默默看向地上的绳子。最后只道:“喝完水赶路。” 程遥遥盯着那泉水,又抬头看谢三,虚心请教:“怎么喝?那碗好脏。” 那块瓷碗缺了口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碗底还长了一层淡淡的青苔。要程遥遥用这个碗喝水,她宁愿当场去世。 谢三眼神古怪地看着她,程遥遥回以一个无辜的对视。清凉穿堂风拂过两人当中,打个旋儿又离开了。 谢三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你没手?还是没有脑子?” “……”程遥遥漂亮的小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最后愤怒终于战胜恐惧,捧起水朝谢三狠狠泼过去:“你才没脑子!你敢说我没脑子!” 这场水仗以程遥遥体力不支而告终。谢三褂子前襟和脸都湿透了,程遥遥也没落照好,那泉水都被她搅浑了,没法儿喝。 谢三冷着脸走过来,摘了片叶子插在石壁上,点点泉水汇聚着流淌下来。程遥遥凑到叶子尖尖上喝了一口,凉到了心坎里,把酷暑的燥热一扫而空,还有点甜丝丝的。 程遥遥小猫舔水似的,伸出水红色小舌头喝水。谢三在一旁脱了褂子拧水,不小心一眼瞧见,顿时僵在原地。 程遥遥喝饱了水,又把自己的水壶灌满,拿小手绢擦干净嘴巴和手,这才满意地站起来:“我喝好了。” 谢三背对着她,浑身肌肉僵硬,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程遥遥伸手指戳他:“喂……” 还差一点点就碰到了,谢三猛地躲开。程遥遥撇了嘴:“你干嘛呢?古古怪怪的。” 谢三没回答,一转头走到泉水边,捧水猛喝了好几口,还往脸上泼。浇得自己一头一脸,半跪在那儿直喘气,跟落水的大狗似的。 好半晌,谢三才站起身来,走到桥头拎起筐子和绳子。 绳子末端忽然一紧,程遥遥主动拽着绳子,催促他:“走吧走吧,我已经不累了!” 程遥遥拽着绳子一端,脚步轻快地跑在了前头,乌黑发梢在背上一甩一甩,轻盈可爱。 谢三:“……” 这会儿天上飘过一朵白云挡住了太阳,难得的凉爽。程遥遥也不捣乱了,谢三加快步伐,两人很快就到了大豆田里。 大豆田里套种玉米,此时青翠的玉米杆儿整齐地排列在田垄中,抽出了紫红色的穗儿。每排玉米地中央都留出了半米左右的田垄,留种大豆。 程遥遥跑进玉米地的凉荫里,用手绢扇着风问谢三:“咱们要干什么?” 谢三把筐子和绳子都放下,走到玉米地里找了一下,掏出两把铁锹。他把新的那把递给程遥遥,又给她一副脏兮兮的手套:“翻土,播种。” “完全听不懂,不过我学习能力很强的。”程遥遥把铁锹放在一边,展开手套抖了抖,抖下好些泥土草屑来。 她皱着鼻子看那手套,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仿佛在研究什么大难题。 谢三嘲讽地翘了翘唇角,才想开口,程遥遥却把手套戴上了。她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根根穿进脏兮兮手套里,那手套大了两个号不止,空荡荡挂在她手上,看着很滑稽。 程遥遥动着手指,自我安慰地道:“大了点,还能用!不会把手指磨粗,谢三哥,谢谢你呀。” 程遥遥忽然抬头,冲谢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第16章 桑葚和蛇毒 樱桃唇,编贝齿,轻轻一笑就是勾魂摄魄。 谢三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不痛,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受。他转头,提起铁锹走到田垄里,开始教程遥遥干活。 田垄里翻松过的泥土被大雨冲刷,又板结起来。他们要把田垄重新翻松,撒上大豆种子,再浇上水。 谢三习惯了沉默,说话十分简短。只见他一铁锹插进泥里,一脚踩得铁锹深入泥土,再一撬,大块泥土就被翻了起来:“就这样,再撒种。看懂了?” 程遥遥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地点头。 谢三把铁锹递给她:“你试试。” 程遥遥一铁锹铲在地上,“当啷”一声划出道浅浅的白色痕迹,震得掌心发疼。 程遥遥抬头,看着谢三:“……” 谢三皱眉,伸手拿起铁锹纠正程遥遥的动作:“举高一点,用腰和手腕发力。” 谢三胸膛上的热度包围了程遥遥。程遥遥心中一动,男人们的这种把戏她见多了,借口教你这个那个,趁机总要捏肩搭脚占点便宜,肢体接触是免不了的。 换了从前,程遥遥早一巴掌抽上去,此时却正是好机会!她暗暗等着谢三碰到自己,谢三竟是从头到尾碰也没碰她一下,只抓着铁锹柄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程遥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佩服他。 谢三沉声道:“再试一次。” 程遥遥双手握住铁锹,使出吃奶的劲儿高高举起铁锹,眼神坚定,姿势矫健如那月下刺猹的闰土。只见她高举铁锹,用力过猛之下铁锹直接往后拍去。 站在她身后的谢三迅速侧身闪过,才免于被爆头的惨剧。 程遥遥就惨了,被铁锹一带整个人都往后倒去。她还没叫出声,后颈一紧就被拎住了。谢三锁着眉头看她:“你故意的?” 程遥遥顿时炸了毛,控诉谢三足足十分钟,批评他居然把自己想得这么坏!她揉着酸痛的胳膊,委屈十足地下了结论:“明明是你自己没有教好!” 娇气包莺莺呖呖的控诉谢三一句也没听,他抄起铁锹,让程遥遥走开点:“我干,你学。” 连日的雨水让泥土变得干涸结实,谢三手臂肌肉隆起,一铁锹下去,刚才纹丝不动的泥土跟豆腐似的,被大块大块地铲起,拍碎,露出底下新鲜的湿泥。 他闷头干活,不一会儿,田垄就被翻出一道新鲜的凹槽。 程遥遥跟在谢三背后,眼睛光顾着看他宽阔后背上贲起的肌肉,把破褂子撑得紧绷。手臂上肌肉也是连绵起伏,不一会儿就有汗水顺着肌肤流淌下来。 方才在水田里,好几个男人趁机挤到程遥遥身边跟她搭话,那股浓烈的汗臭熏得程遥遥胃里翻滚。谢三身上的味道却不难闻,而是一股草木香和淡淡的麝香味儿。很清爽,也很……很有男人味。 前面的谢三忽然停下,转头看她:“我刚才的示范,你看见没有?” “……”程遥遥桃花眼左右闪躲,答案十分明显。她还狡辩:“我……我看了,但是你速度太快,我都没看清楚!” 谢三锋利眉梢微微抬起。他眉眼狭长,眼窝凹陷,看人的时候显得很凶悍。他就这么盯着程遥遥看,不说话。 谢三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内心深处的想法,程遥遥耷拉下脑袋,羞愧道:“我没看清楚……我光顾着看你了。” “……”谢三脸上的表情有刹那空白,随后轰然滚烫起来。 程遥遥怂怂地道:“你再教我一遍吧。我这次保证不偷看你,我就认真学。” 从地头到地尾,谢三挥汗如雨,地表的干泥被翻新,露出内里湿润泥土,结块的土块要碾细,确保土质细腻,大豆才能出苗。 程遥遥亦步亦趋跟着谢三,躲在谢三的阴影里,负责用脚碾细小土块。 谢三偶尔问一句:“学会了吗?” 程遥遥脆生生答:“没有!” 谢三就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干活。 程遥遥最擅长的就是恃宠而骄,她隐约觉得谢三没有生气,讨好地用叶子给他扇扇风,继续躲在他背后乘凉。 等她终于说自己学会了,一条垄沟已经翻完。 谢三擦了把汗,铁锹插进泥里,从大筐里抓出一把豆子。这些豆种都提前浸泡挑选过,颗颗饱满。 “现在教你播种。” 这是个轻松活计。程遥遥连忙点头:“这个我会!我以前帮外公种过花。” 谢三把一把豆子递过来,程遥遥忙伸手接。 程遥遥一双雪白细嫩,纤尘不染。谢三顿了一瞬,收回手:“自己去抓一把豆子。” 程遥遥噘着嘴去了,抓起一把豆子看谢三:“行了吧?” 谢三走在田垄边,大手一抖,均匀地落下几颗豆子,脚抹过土堆,把豆子埋起来:“就这样,每隔一步就撒一次种,每次四五颗。” 程遥遥问:“一步是多远?” “……”谢三低头看了眼程遥遥的脚,很小,跟自己的一步的确不一样。他闭了闭眼,耐心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你用脚量,两步撒一次种。” “嗯!”程遥遥认认真真用脚量了两步,数出四颗豆子,小心地洒在地面,再用脚轻轻推平土堆,把豆子埋起来,“这样对吗?” “对。”谢三终于对她点了点头,“继续。” 程遥遥闻言鼓起劲头,却见谢三转身走向一旁的玉米地,坐下来靠在干叶子堆上休息。 “喂,你干什么呢!” 谢三长腿舒展,阖上眼:“轮到你干活了,我休息。” 程遥遥憋着气:“……干就干!” 播种其实也是个辛苦的活计,细碎磨人。 肤白胜雪的美人在田垄里小碎步前进,低头认真用脚丈量距离,数豆子的时候嘴里还默数一二三四,好像这样简单的算术都会弄错似的。 程遥遥像只跑丢了的高贵纯种猫,灰头土脸地在野地里犯傻,给人一种委屈了她的错觉。 足足大半个小时,程遥遥才缓缓移动到田垄中间,居然还有一半。 太阳当空照,程遥遥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火辣辣地疼,刘海也被汗浸湿了贴在脸颊,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很傻。 有好几次她都想把豆子砸在地上大哭一场,她偷偷转头去看谢三,男人大马金刀地靠在稻草堆上,一副优哉游哉打瞌睡的模样,根本没注意她。 程遥遥恨得牙痒痒,用力一跺脚,还不小心掉了几颗豆子。程遥遥蹲下去把豆子从泥土里找出来,原本白净细腻的手指也弄脏了。 两颗水滴落在泥里,变成两个圆圆的深色小坑。程遥遥用手背偷偷擦了下眼睛,头顶突然笼罩下一道阴影,太阳被挡住了。 面前是一双沾满泥土的破烂大码解放鞋,往上是一双笔直而富有力度的长腿,那人有一个线条利落的下颚和一管挺直的鼻子,狭长眼眸背光时显得阴鸷冷漠。 程遥遥忙把眼泪憋回去,仰头凶巴巴瞪他:“干嘛,不要挡着我干活!” 谢三的嗓音有金石质地,也很冷淡:“累了?” 不问则已,程遥遥忽然扁了嘴,睫毛急促地眨了几下。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谢三还未开口,就看见程遥遥的眼泪一颗颗沿着脏兮兮脸颊滚了下来,划出一道泥巴沟,露出白嫩无暇的底色。 眼底一颗泪痣风情万种,晃人眼。 程遥遥忙低下头,用手背掩饰地擦脸:“你走开,不要挡着我干活。” 谢三顿了一会儿,淡淡道:“休息一会儿,去小溪边洗把脸。” “你让我去我就去么?”程遥遥故意抬起下巴。 谢三看都没看她,率先转身走了。 “喂!”程遥遥气哼哼,抬头看了眼天上热辣辣的太阳,还是没出息地跟着谢三跑了。 走到玉米地的尽头,一片碧绿的芦苇随风飘摇,还能听见潺潺流水声。谢三用柴刀把芦苇拨开,眼前便出现了一条清澈流淌的小溪。对岸是一片灌木丛,还长着一棵歪脖子树,斜斜伸到这一边,洒落荫凉。 程遥遥蹲在水边,见溪水清澈见底,水底形状各异的鹅卵石也看得一清二楚,这才捧起水洗了把脸,清凉透骨。脸上的泥巴印儿都洗掉了,花脸猫又变回肤白胜雪的美人。只是眼圈还红红的,越发可怜可爱。 谢三看了她一眼,从草丛里搬出一块大青石,擦了擦放在岸边,自己则脱鞋下水,往对岸走去。 程遥遥坐到大青石上,学着谢三脱掉鞋子,把脚伸进水里。清凉溪水冲刷着脚丫,弄得脚心痒痒的。 树荫下凉风习习,程遥遥心情也明朗起来,双脚欢快地踢着水,看见谢三在树上摘东西,叫道:“你在摘什么?” 大桑树结的果子紫红紫红,像藏在绿叶里的宝石。谢三一手托着片叶子,摘了一捧,转眼看见程遥遥光着一双白生生脚丫在踩水,还勾着岸边的水草。 “那里有……”喉咙干涩,忽然哑了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刹那晃神间,程遥遥忽然惨叫一声:“好痛!有东西咬我……蛇啊啊啊啊啊啊!!” 谢三猛地扔了手里的东西,大步涉水过去。只看见一条花色斑斓的蛇蛇尾钻入草丛。谢三迅速拽住蛇尾,拖出来狠狠甩在石头上。 那蛇掉在石头上,僵直不动了。谢三把那蛇踢远些,转身看程遥遥。 程遥遥小脸煞白,汪着泪冲谢三道:“我脚好疼!” 程遥遥一双湿淋淋白生生的脚丫像玉雕琢而成的,此时右脚脚背上多了一对鲜红牙印,正往外冒鲜血。 谢三被烫到似的转开眼,低声道:“是蛇咬的。” 程遥遥当场哭出声来:“怎么办怎么办?那蛇一看就好毒,我现在觉得脚没有知觉了!对了,吸、毒。” 程遥遥灵机一动,多年的电视剧没白看,“快,帮我吸蛇毒!” 程遥遥翘起脚丫,送到谢三跟前。那只脚雪白玲珑,柔腻无骨,两点鲜红血珠点缀其上,带着无限风情闯入眼底,打下深深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