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裂帛》 第1章 熔城佣兵 熔城的气候正如它的名字一样,炎热无比。空中扑面而来的蒸腾热气,几乎要榨干人身上的水分,连血液也不例外。 在这样的高温下,行人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满脸的倦容让人毫不怀疑,他们一旦倒下了,就再也爬不起来。 太阳似乎也还未意识到,它此刻放出的光辉是有多炽热——或许它意识到了,但它并没有为这些行人而收敛些的打算,反而是继续大肆地放出万丈光芒,饶有兴致地看着人们的狼狈样。 太阳高悬,这正午时分的热浪,仿佛真的能让这座城熔化。 熔城隶属于无涯大地上,六大王朝中的蛮荒王朝。它位于南火王朝、中土王朝与蛮荒王朝的接壤之处,虽气候恶劣、终年高温,但因位置的特殊性,经济发展还不至于太过落后。 因为这里是三朝的交界,因此每日都有许多人往来:走南闯北的商贩、四处漂泊的游人、亡命天涯的恶徒……三教九流之人皆在此短暂的停留,接着又奔赴各地。也因为这个原因,在无涯大地上所有的中小型城池中,熔城是拥有佣兵数量最多的城市之一。 要雇佣佣兵,来熔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你付得起代价,你可以在此雇佣到世上一流的佣兵。 一道身披白色长袍的身影,在宽阔的街道上行走着。 在一栋与周围相比,略显陈旧的二层小木楼前,白袍人停住了脚步。白袍下伸出了一只白暂而纤美的手,这只手用力地叩了叩掉了红漆的斑驳木门:“有人在吗?” “来了来了。”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高大的男子一把推开了门,“你找谁?” 这是一名体型十分魁梧的男子。近乎三米高的身躯和浑身发达的肌肉,令他看起来像一座移动的铁塔,极富视觉上的冲击力。他的眼睛很特别,一双金色的兽瞳熠熠生辉,红色的短发如钢针般根根竖起,在他的背后还背着一把重剑。 这样的外表揭示了他的身份:来自蛮荒王朝的兽人战士。 “我找盘庚——我听说他是熔城最强的佣兵,请问他在吗?”白袍人的声音是属于女性的婉转,泛着些许自然流露出的冰冷。 “我就是。你找我做什么?”高大男子反问道。 “我想雇佣你。”说着,白袍人将一个布袋递向对方。 盘庚接过袋子并在手中掂了掂,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满满一袋子黄金。见状,盘庚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语气也温和了不少:“说吧,要我做些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你的任务就是协助我。”白袍人抬起头,盘庚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对了,我的名字是嘉兰。” 白袍底下是一张人类女性的脸。很年轻。她有着墨黑的发与墨黑的眼,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身上散发着一种阴冷且颓废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嘉兰姣好的面容,而是她的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如古井里的潭水一样不起波澜,望不见底。看着嘉兰的眼睛。盘庚只想起了死人的眼睛。 这种空洞无物的眼神,盘庚曾在死人身上看到过无数回。 这个人的眼中死气沉沉,毫无生机,根本不像是活人能有的眼神,盘庚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一刻,盘庚心生错觉——任何光线落入她的眼底,都会被她眼底的黑暗所吞噬,这个人……或许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盘庚挠了挠头,他最不习惯跟这样看起来死气沉沉的阴沉家伙打交道了。压下心中的不适,盘庚开口说道:“这么说,我的任务就是帮你找人,对吧?” “不光是这样。准确的说,在找到那个人之后,你还要帮我把她带回南火王朝。不过我想她应该不会乖乖地跟我走,到时候也许要用些强制性的手段。” “她是你的……” 名叫嘉兰的年轻女性平静地回答道:“她是我的妹妹,她叫流光。”说到这里,嘉兰顿了顿,“你还有问题吗?” 盘庚摇了摇头:“没了,这个任务我接受了。”放着钱不赚的是傻子,更何况他们这些佣兵连人都杀过不少,找个人再把人带走而已,多简单的事,难道会比杀人还难?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吧。”嘉兰说道。 “好,我知道了。”盘庚领着嘉兰进入小木楼,给嘉兰沏了壶茶后,便沿着楼梯上楼去了。因为木楼年久失修的缘故,他每踏一步,地板都“咯吱”作响。 嘉兰坐在一楼的一隅,一边喝着茶,一边思索着流光的行踪。 无涯大陆和幻灭之海一同构成了这个世界,四族六王朝在此诞生。四族分别为人族、兽人族、鲛人族和不死族,其中人族实力最强。 无涯之北的万鬼王朝,是不死族的所在地;兽人建立的蛮荒王朝,盘踞在大陆东方;人类在大陆的南方、西方和中央,分别建起了南火王朝、西金王朝和中土王朝;幻灭之海是鲛人的归宿,雕题王朝在此出现。 身为人类,流光不可能去到幻灭之海,她现在一定在无涯的某个地方。 她和流光同为南火王朝的皇女,而流光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南火的帝都阳朔城,一定不会再呆在南火王朝境内;而蛮荒王朝和万鬼王朝终究是异族的疆域,也不是个好去处。 这么说来,流光能去的地方,只剩下西金王朝和中土王朝了。嘉兰呷了口茶,眼中闪过微弱的冷嘲——流光就是因为不愿嫁给西金的皇子才出逃的,她应该还不至于蠢到去西金吧。 “姑且先去中土看看吧。”嘉兰自顾自地说道,旋即,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顺着喉管一路向下,最终流入腹中,而嘉兰始终面色如常,仿佛感知不到本因产生的火辣痛楚。 时间流逝,太阳在缓缓下沉。 明月清辉下,世界早已安眠,嘉兰却还清醒着。一片朦胧的月光里,她临船而立,看窗外的群星在夜空中闪烁,晶莹异常。当月亮渐渐淡去、太阳升起的时候,她沉默着走出了木楼。 这是新的一天,现在已到了出发的时候。 宽阔是街道上,盘庚同嘉兰并排而走:“我们这是去哪儿?”望着身旁才到他腰际的嘉兰,盘庚朗声询问。 “去中土的帝都:敖岸城。”嘉兰平静地回答道。 敖岸城居于无涯大地的中心,是无涯最繁华之地。据《无涯历朝·中土经》中记载:“中土有城,曰敖岸,敖岸之城,天枢也。其阳多崿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敖岸之城有一山,帝苑之水出焉,其中多水玉,多石青。” 记起书中所言,嘉兰不作声色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投向天际,顺着敖岸城所在的方向望去。隔着眼前的虚无,她能看到万里之外的敖岸城:千街错绣,繁荣昌盛,金钱珠宝犹如泥沙、多不胜数,当真是一幅人间罕见的美景。 她心即她眼,“心眼”能令她感知到远方的事物——距离越近、目标越大,她“看”得就越清楚;反之,距离越远、目标越小,她“看”得也就越模糊,甚至会找不到目标。 移开视线,嘉兰看向身后的熔城。熔城在烈日下因过度干涸,早已发不出呻、吟,它只能沉默。这贫瘠的土地上,活力已所剩无几,几乎尽数消亡;街头巷尾的行人,像一具具行尸走肉,拖着沉重的步履艰难移动。 熔城简直就像是敖岸城背光的反面,两城隔着时空相背而立,分别面朝破落与繁华,对比无比的鲜明。 “嘉兰,你在看什么?”盘庚问道。 “没什么。”嘉兰白袍下的手一片冰凉,在这样炎热的环境中显得很诡异,“盘庚,你觉得热吗?” “有点,不过我已经习惯这种天气了。”盘庚这才发现,嘉兰的脸依旧是苍白的,更让盘庚诧异的是,她居然一滴汗都没流,“你看起来……比我还适应这里的环境。”盘庚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不光是力量,兽人对恶劣环境的适应力,也是四族中最强的。身为兽人的他尚且会受这鬼天气的影响,可她一个人类……不经意间,盘庚突然想起了嘉兰那双死寂无神的眼睛。 嘉兰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言语,只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惜她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否则的话,凭借熔城如此炙热的天气,她多少能体会到些许真实感吧:“走了。” 也是时候该去中土了,去到中土那繁华的敖岸城——终有一天,她会亲手将南火的赤焰军旗置于敖岸城之巅,一统中土。 人族不需要有三个王朝同时存在,而南火王朝,将会是这世间属于人类的唯一王朝。第一次,嘉兰死寂的眼里凝聚了常人才有的神采,有冷锐的光在闪烁。 嘉兰微微昂首,双眼毫无惧色地直视太阳——于苍穹之中虚浮着的太阳啊,在未来,你的光芒所及之地,都将会传颂着南火之威名。 第2章 瑞水夜袭 一路疾速前行,谁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当二人到达瑞水河畔的时候,河边的大型渡船正准备出发,这时的斜阳,已经快要隐没在西边山头了。 “差点就赶不上这最后一艘船了,真险啊!”在上了船后,盘庚仍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好在他人品好,这才幸运的赶上了。 “是啊。”嘉兰点了点头,“等过了瑞水,再向西北方前行万里,就可以到达敖岸城了。” “万里……还有很长一段路呢。”盘庚有些感慨。 “瑞水的对面就是芒羽城,那里驯养着许多异兽,我们可以买上两头飞兽,让飞兽送我们去傲岸城。”嘉兰平静地说道。 盘庚猛地一拍大腿:“这法子不错!哈哈,就这么办。”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么一个好主意呢,这样一来,也就省去了舟车劳顿之苦了。找了个位子坐下后盘庚买上几坛酒,几碗烈酒下肚后,盘庚面色红润,“来一碗不?” “麻烦给我满上。”烈酒入碗,嘉兰如饮水一般把酒一饮而尽,面色不改。 “痛快!痛快!”盘庚对嘉兰的干脆与酒量而感到惊讶,有些刮目相看,“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的,来,我再给你倒上。” 此刻,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万丈高空中冷月高悬。月亮如一只巨眼,以一种冰冷的目光窥伺着瑞水河上的一切动态。 这样一个漆黑的夜里,四下静悄悄,往往是罪恶开始滋长的时候。 盘庚想,他和嘉兰也真够倒霉的,好死不死的,居然会碰上匪徒抢劫——就在刚刚,一群匪徒乘着周围的暗色包围了这艘船。 夜袭,开始。 匪徒们从水路而来,出现的是那么突兀。很快的,匪徒们陆续上了船,看到匪徒们凶狠的模样还有匪徒手中明晃晃的刀,船上顿时骚乱了起来。 “大、大爷,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被一个头领模样的匪徒贪婪的目光扫到,一名中年男子吓得一哆嗦,直接就跪下来求饶。 头领模样的匪徒冷哼一声,接过了中年男子的行囊:“算你识相。”中年男子刚松了一口气,匪徒头子却反手就是一刀,“不过,你还是得死!” 刀朝着中年男子的脖子砍去,而中年男子却来不及躲闪。刹那间,被一刀砍断的头颅抛飞、落入河中,中年男子的躯体晃了晃,旋即倒下。 他们动手了!死人了!见到这血腥的一幕,船上的人们一个个吓得面色苍白如纸,个别胆小的甚至失禁了,妇女和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 船上乱成了一锅粥,这哭哭啼啼的场面令匪徒们感到烦心。就在这时,匪徒头子开口了:“都给老子闭嘴!谁再吵,老子就把他丢到河里去喂鱼!” 在匪徒头子充满了威胁性的话语中,人群终于稍稍安分了些,几名热血青年想要反抗,但看了看匪徒手中的刀后,还是识相的闭嘴了。匪徒头子以一种看猪猡的眼神看着船上的人,笑容张狂。 见到人们的反应,众匪徒似是很满意,纷纷发出了“哈哈哈”的笑声,这笑声是如此的刺耳,简直就是魔音穿耳。 嘉兰在中年男子的头颅与身躯分开的瞬间,清楚地看见了断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还有中年男子脸上不甘的表情,当下眉头一皱。 “真禽兽!那个男人都已经把钱给他了,他竟然还要下死手!”盘庚愤愤不平,“他们把人命看成什么了?看成野草吗?” 嘉兰瞥了匪徒头子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他们是打算不留活口。” “赶尽杀绝?真够狠的啊,这群杂碎……呸!”盘庚将背上背着的重剑取下,牢牢地握在手中,向着匪徒们大步流星地走去。 盘庚手里的重剑比普通的剑长一倍,也比普通的剑要宽上一倍,显得威猛无比。漆黑的剑刃泛着冷光,时隐时现的寒光锐气十足,令人发怵。 “你想干什么?你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不客气!”一名匪徒朝盘庚喝斥道,但明显底气不足——他心底也在发怵,这个异常魁梧的男子是兽人吧?一看就很剽悍的样子,他一个人可搞不定。 盘庚没理睬对方的叫嚣,继续往前走。 “大兄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我也就不抢你了,但我们的事你也别管。”这时,匪徒头子开口了。不得不说,匪徒头子出来混还是有点眼力的,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盘庚刚打算说些什么,嘉兰却抢先一步开口了:“盘庚,你先退下。” “嘉兰?”盘庚呆了一下,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他可是打算着一展身手呢。不过嘉兰是他的雇主,她的话他还是得听的,就先看看她下一步怎么做再说吧。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盘庚还是退下了。 船客们在看到兽人模样的壮汉挺身而出的时候都很激动,兽人的力量向来是远超人族、鲛人族和不死族的,而且对方还背着一把重剑,一看就很强的样子。可看到这名兽人在听到一个人族姑娘的话后就退下后,人们刚升起的希望马上就破灭了。 这么一个弱不禁风姑娘能做些什么?跪下来求饶吗?她总不会跟匪徒打上一场吧?众人眼神各异,其中多是失望。 这个时候,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嘉兰和匪徒头子身上。无论是船客还是匪徒,都密切关注着嘉兰和匪徒头子的下一步行动。 “哈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你很上道啊。”匪徒头子很满意嘉兰的决定,“嘿嘿,仔细一看你还长的挺漂亮的,不如就跟了我……啊!” 匪徒头子的话还没说完,嘉兰就动了。 嘉兰手持一把通体赤红的匕首,足尖轻点地,以一种不像人类所能拥有的鬼魅速度转瞬便移动到了匪徒头子的身旁。还不待匪徒头子反应过来,寒光一闪,嘉兰便已用手中的匕首一刀割开了他的喉管:“真是聒噪。” “啊、啊……你……”匪徒头子捂着脖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就“碰”的一声倒下了。 一招,瞬杀! 周围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原先狂妄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匪徒头子,此刻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嘴,成为了一具尸体。 这场战斗的结束之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谁能想到,一场在他们看来本因毫无悬念的战斗其结果会出现这样的反转。 无论是无辜的民众还是凶恶的匪徒们,都是一脸的震惊。船客们将惊讶、畏惧、崇拜还有希翼的目光加注于嘉兰身上,而嘉兰从头到尾都是面无表情。 对这一幕感触最深的还是盘庚。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很清楚这看似随意的一击背后,代表着怎样深厚的实力:“嘉兰,干得不错!”盘庚对着嘉兰竖起了大拇指。 嘉兰仔细地擦去了刀刃上的血迹后才抬起头,对盘庚说道:“谢谢夸奖。我认为相互了解才能更好的合作,作为你的同伴,我应该让你了解一下我的实力。” “你很强,真的。”盘庚说道,“即使没有我的力量,你这一路也基本上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雇佣我。”就算是四族中最为敏捷的鲛人也需要全力爆发才能达到这种速度吧,她真的只是人类吗? “盘庚,有些事一个人完成不了的,无论多强大的人都需要他人的援助。”嘉兰将匕首别回了腰间,并向盘庚举了个例子,“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人挡下一支军队这种事?‘以一敌万’只是传说,现实就是,两方开战,兵力强大者胜出。” “生活中确实是这个道理,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孤掌难鸣嘛。”盘庚笑了笑,“这还真是,让我无法反驳啊。” “喂!你、你们,你们竟然杀了老大!可恶!”一名还搞不清状况的匪徒突然暴起,举起手中的大刀猛地冲向嘉兰。 “差点忘了你们的存在了,真是抱歉。”由于已经把匕首收了起来,而且这名匪徒离的很近、出手的速度也很快,嘉兰只是直接抬起手,伸手去挡。 “危险!”见状,盘庚惊呼了一声。盘庚想要出手阻止对方,但他离嘉兰和这名匪徒有一段的距离,根本就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刀落下。 当刀砍到嘉兰手臂上的时候,盘庚愣了,匪徒也愣了。 刀刃几乎一半都没入了嘉兰的手臂,伤口处皮肉翻卷,十分恐怖——可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一滴血流出。而在刀拔出的瞬间,伤口也随之愈合。 第3章 南火旧事 “怎么会?”这名匪徒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你……你到底是什么……”他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眼睛深处被恐惧与震惊二色填满,瞪得很大。 嘉兰冷哼了一声,紧接着一脚踹在这名匪徒的腿上。伴随着一声骨裂声,这名匪徒再也站不稳,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是什么?你觉得呢?”嘉兰反问道。 “你、你是妖魔,是地狱里的恶鬼!”他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被拉扯着发出的声响,带有一股能直接牵扯到神经的尖锐,让人想捂住耳朵。 魔由心生,每个人的身上都有魔性。所谓的魔,不正是指人类本身吗?这个问题,未免显得可笑了些。嘉兰只是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下一刻,嘉兰抬起了腿,然后照着匪徒的脑袋一脚踩了下去——力道之大,竟将匪徒的脑袋生生踩爆! 简单粗暴的动作,显得很轻松的样子。轻松得就像是,踩烂了一个西红柿一样。 片刻间,已经有两名匪徒丧命。剩下的匪徒们满脸惊惧,在嘉兰散发出的杀气的笼罩下,他们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今天怎么那么倒霉,会撞上这么一个煞星?匪徒们暗自懊恼,早知道出门前就该看看黄历,那上面一定写着“今日不宜出行”。 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杀过人、相反他们还杀过许多人,但他们从来没有遇上过这么危险的人物。 面前的这名白袍女子轻描淡写的一招就能取人性命,她速度惊人且力气巨大,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所受的伤马上就可以痊愈。如果她大开杀戒,他们中有多少人具有反抗之力?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兽人战士虎视眈眈,他们或许都要死在这里吧? 被一刀割喉的尸体,还有被踩爆了头颅的尸体,都让他们对面前的白袍人心生恐惧。他们最怕的是成为死人,落得跟头子和那个没眼力的家伙一样的下场。 暗红色的血混着白色的浆状物,之中还掺杂着骨头的碎片——这股黏稠的液体,自匪徒破碎的头骨向外扩散,流过匪徒血肉模糊的脸,也流过嘉兰染血的战靴靴底。 与这污秽相比,嘉兰身上的白袍一尘不染,白得刺眼:“你们还不走?” “我们这就走,多谢大人饶命!”余下的匪徒们如临大赦,纷纷跳入瑞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岸边游去,他们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艘船上了。 “嘉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干脆利落,竟然就这么一脚踩了下去,力气还挺大的啊。这股狠劲不错,干得漂亮!”盘庚大笑了两声,见嘉兰没搭理他,不禁有些尴尬的干笑了几声。 其实嘉兰也没想到,她真的会踩下去。 很久以前……在那个时候,她获得了兽人强大力量的同时,兽人凶残的兽性也一并进入了她的躯体,令她的性格也在无形中受到了影响,所以偶尔会有些难以控制——比如刚才。嘉兰的眼神晦涩难猜:“死亡,是新的开始。”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盘庚听得是一头雾水。 嘉兰的身上,有四族的影子——这个怪异的想法,很快就占据了盘庚的脑海。人族的外表与智慧,兽人的力量与狂暴,鲛人的速度和不死族的超强恢复力,这些她都有。四族的特征都在她一人身上出现,这是多么不合常理的事情啊。 没有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让人忘不掉的死寂眼神,以及似乎感受不到温度变化的躯体,这些都令盘庚感到深深疑惑,并且他无法为此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盘庚想,他这次的雇主大抵是他见过的最神秘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危险?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人并非是敌人,而是同伴。想到这里,盘庚终于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渡船在瑞水上顺流行驶,马上就要靠岸了。 嘉兰将两具尸体抛入了瑞水河之后,又回到了她原先坐的地方。木桌上的酒水,不知何时已换成了茶水。 酒,一醉解千愁;茶,一杯齿留香。比起酒的烈性,嘉兰还是比较偏好茶的韵味。 嘉兰手杵着下巴,白袍帽子下的眼睛处在阴影中,锐利如刀芒。刚才的她有些失控了,这让她又一次想起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那些记忆她一点也不想重温,但她更不愿遗忘。 酒往往是用来麻痹人的神经的,而她不需要酒带来的醉生梦死之感。她不想逃避现实。比起生活在虚幻的美梦中,她更甘愿活在浑水般的人世间,用她的眼来看尽人世百态。 只有铭记过去,她才能变得更强大。 “我这样,算是活着吧……”嘉兰的声音压得极低,很轻,风一吹就消散在了风中,“如果活死人也算活人的话。” 嘉兰喝了口茶,下一秒,将目光投向了水面。此时,那些曾经的不愉快记忆,依旧在她的脑海中不停闪现,一遍遍地提醒着她过去发生过什么,是什么原因将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无涯历九九八七年,也就是三年前,南火王朝的二皇子少乌发动政变,欲弑父登基。这场政变政变被称为“少乌之变”,历时一月,最终少乌兵败被擒,而她则是在这场叛乱中身亡。 南火帝王子嗣单薄,膝下仅一子二女。次子少乌心术不正、心胸狭隘,幺女流光心性单纯、不谙世音,只有身为长女的她,才是继承帝位的最佳人选。 为了南火王朝的未来,南火帝王、也就是她的父皇费尽了心力,集各方异术之能、聚天地异宝之力,最终通过秘法令她死而复生。 但她并没有真正的活过来,而是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活死人,即非生非死之人,是处于活人与死人之间的特殊存在。她的身躯已经死去,灵魂却没有没有脱离肉身,因为她的灵魂通过特殊手段被拘留在了肉身之中,她的肉身也因此不腐。 时间对她而言,已失去了意义。三年前的她十九岁,三年后,她的外表依旧是十九岁时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嘉兰的唇角微微上扬,笑容苦涩。无涯大陆,幻灭之海……在这个世界上,这片天空下,像她这样的异类,应该是寻不出第二个了吧。 “死亡,是新的开始。”嘉兰空洞的眼眸,深邃地注视着瑞水那望不见底的水面,一如注视着着她那模糊不清的未来。 心眼是她独有的能力,这个能力也是在她成为活死人之后莫名拥有的能力。这个能力她是如何获得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她本人不知道。所以她只能猜测,这是因为她的复活导致身体出现异变,从而获得的新能力。 开启心眼,心眼无视了任何的阻碍与距离,让嘉兰清楚的看见了瑞水的河底。 在瑞水的河底,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也没有,有的只是一些泥沙、白骨,还有船的遗骸。这三者就好比是腐朽了的大地、四族和六朝,如这世界一般无趣。 时间流逝,船,很快就到岸了。嘉兰和盘庚一同下了船,然后一同步入了面前的芒羽城。谁也没有回头。 芒羽之城,多异兽。 在芒羽城内,最出名的异兽莫过于毕方鸟和飞鱼了。 毕方,形状像仙鹤,但是只长着一只脚,这种鸟长着一副人的面孔,身覆青色羽毛,有红色的斑点,喙为白色。飞鱼,长着鱼的形状却长着蛇一样的尾巴并且有翅膀,而翅膀长在胁骨上,鸣叫的声音像牛哞。 嘉兰和盘庚在向路人问了路之后,很快就找到了芒羽城内最大的驯兽场,然后从驯兽师的手中挑选了两头飞鱼作为代步工具。 驯兽师和佣兵一样,属于传统职业。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的异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水里游的;为了磨灭这些异兽的野性并让其供人们驱使,驯兽师这个职业顺应而生。 在嘉兰将一张面额为一百的银票递给了驯兽师后,嘉兰和盘庚分别乘上了一头飞鱼,一同朝着敖岸城的方向飞去。 漫漫万里路。 即使乘上了以飞行速度奇快著称的飞鱼,两人也花了近四天的时间才飞到了敖岸城。 “这就是敖岸山。”盘庚瞪大了眼睛,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嘉兰,你看到山顶的宫殿了吗?那就是敖岸宫,帝王的居所。” 山顶云雾缭绕,中土帝王的居所在山顶的云雾间若隐若现。 无涯之北的万鬼王朝,是不死族的所在地;兽人建立的蛮荒王朝,盘踞在大陆东方;人类在大陆的南方、西方和中央,分别建起了南火王朝、西金王朝和中土王朝;幻灭之海是鲛人的归宿,雕题王朝在此出现。而敖岸城,正是处在大陆中央的中土王朝的帝都。 敖岸城是无涯大地的中心,敖岸山则是敖岸城的中心。中土的初代帝王将宫殿建立在敖岸山之巅,仿佛这样就能够俯视整个无涯,乃至于俯视整个世界。 第4章 敖岸城夜 高空中,嘉兰手扶鱼鳍,盘腿坐在飞鱼身上。良久之后,嘉兰缓缓阖上了眼睑,开始用心眼观察整个敖岸城。 心眼穿透了大街小巷、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敖岸城内来回扫视着。只一会儿,嘉兰就了解了敖岸城的大体模样:“盘庚,我们先去城中找一个住的地方。”嘉兰说道。 在嘉兰的指引下,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座闲置已久的大宅。 “这宅子看起来真不错,挺阔气的,租金一定很高吧?”盘庚显得很兴奋。 “租金?”嘉兰摇了摇头,“我已经把它买下了。” “买下来了?这么大的宅子可是要花不少钱的啊。”不愧是有钱人花起钱来就是任性,盘庚有些感叹,“你花了多少钱?” “五十金。” “我的老天,那么贵啊,卖家居然要价到五十金……简直就是抢钱啊。”盘庚发出了“啧啧”的两声,“嘉兰,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一两金等价于一百两白银,而一两白银又等价于一百铜币。为方便金钱的流通,六个王朝都有发行金票和银票,来代替真金白银的使用。黄金、白银和铜币是三大基础货币,而市场上除了这三大货币外还有许多稀有货币流通。 五十金是什么概念?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约为四十两白银,而五十金相当于五千两白银——也就是说,许多人家一生都用不着那么多钱。 这么一笔巨款,也只有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才能随随便便就用掉了。 “帝都的土地向来是寸土寸金,这个价格还算合理。”嘉兰平静地看了盘庚一眼,说道,“我们先进去吧。” “嗯,走吧。”盘庚点了点头。 这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大宅,占地近五亩。 大宅的墙面是灰白色的,屋顶上,铺着色泽鲜亮的蓝绿色琉璃瓦。在大宅的门前,有一对石夫诸像——夫诸是中土王朝特有的异兽,出没于敖岸山,形似白鹿,头生四角;除此之外,门口还有两棵槐树,一左一右地扎根于石夫诸像旁。 在这座宅子的正门上方挂着一个题字横牌,上面题写着“未名居”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盘庚推开大门,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廊道,廊道的左右两侧和下方,都是水。原来,这条廊道建立在了水池之上。 见到水池,已在陆地上空待了很久的两头飞鱼马上打起了精神,一个俯冲便窜入了池中,激起了阵阵浪花。见状,盘庚不禁哑然失笑。 沿着笔直的廊道继续往里走,没多久,嘉兰和盘庚就来到了大厅。穿过大厅,可以看见许多间屋子,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够看到一个宽阔的院子,院子的围墙上开了一个小门,这个小门就是这座宅子的后门。 进了宅子后嘉兰和盘庚先是逛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宅子的布局,接着两人便分头行动。 在熟悉了宅子后,嘉兰选择了最靠近院落的一间大屋作为她住的房间。这间大屋的的采光效果不怎么好,但胜在可以透过窗子看见院中之景。 走进屋子里,往里一看,迎面摆放着一张一丈二长的条案,此外还有一个落地的珊瑚盆景、一张木床和几把雕花椅。 嘉兰坐在条案前将案上的羊皮纸铺展开,再一次开启心眼,开始绘制敖岸城的地图。 出于对帝都安全的考虑,为防止其余五大王朝掌握帝都详细的布局情报,市面上出售的敖岸城地图要么很简略要么不完整。一些重要的军工机构和隐蔽暗道,根本不会在地图上标出。 因此,绘制这一份地图的意义十分重大。嘉兰绘制的这份地图不仅能让旁人详细了解敖岸城的全貌,更重要的是,它能为日后的战争提供有利的帮助。 嘉兰这次出行的目的,不仅仅是找回流光——毕竟除她以外,南火王朝的情报组织也在搜寻流光的下落。她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搜集中土王朝和西金王朝帝都的军事情报。 “战争快开始了吧。”嘉兰喃喃自语。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笔下敖岸城的街道,嘉兰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地图,黑瞳深处却映照不出任何物象。万物众生,都在她的眼瞳深处沉寂下去,撩不起一丝波澜。 望着眼前的地图,嘉兰的思绪却不知飞向了何方。不知想起了什么,嘉兰的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了一个近乎无奈的讥讽笑容:“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吗,我现在又在犹豫什么呢……” 战争无可避免,三朝合一势在必行。 历史的大潮已势不可挡,人族已经分裂太久,是时候该统一了。南火王朝统一三朝,是父皇、亦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可如今,她又在迟疑些什么呢? 战争,就意味着伤亡注定会发生。嘉兰自嘲一笑,这个时候,还是把她那仅有的一丁点儿仁慈收起来吧。仁慈这东西,只会让她前进的步伐放缓;只有果决的杀伐,才能助她带领南火王朝取得战争最终的胜利! 说起来,在三年前的那场被称为“少乌之变”的叛乱中,她不就是因为念着血脉亲情才会在面对少乌时手下留情,最终被少乌寻出破绽,命丧于少乌之手吗? 嘉兰握笔的手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下一秒,笔尖又继续在羊皮纸上游走,一点点勾勒出敖岸城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当嘉兰把敖岸城城东的地图绘好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掺纤尘的薄薄月光透过条案前敞开的窗户,倾泻在案面上,为城东的地图镀上了一层清辉。 羊皮纸上的街道在月光下发亮,大宅所处的山吹巷,也在纸张上泛着柔和的淡白莹光,显得静谧而又美好。 七重八重开,山吹花满丛,终结无一果,千愁万绪哀——这首诗,是山吹巷名字的来源。 宅子的院落中,也开着山吹花。山吹花的颜色是金黄色的,这种金不是招摇的亮金色,而是有点沉厚的暗金。它的花瓣泛着金属的光泽,光华流转,脉络纹理之间,似沉积着中土王朝帝都千百年的雍容贵气。 “今年的山吹花,开得真好。”嘉兰将未绘好的地图细心卷起,系上绳子固定好后,又将其放回案上,“也不知染上血的红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闭上双眼,聆听着风吹过山吹花时的声响,金色花海和血色战场一并在嘉兰的心头晃动。金红交织到了一起,构成了一种繁华而又壮丽的美,这种美动人心魄,绝美凄艳得令人心惊。 夜晚才刚开始,也该再找点事做了,地图就先画到这里吧,反正一时三刻也画不完。嘉兰突然想起她还没有认真看过中土的皇宫敖岸宫是什么样的,于是再度开启了心眼。心眼在城内先是窥视了一圈,最终,视线凝固在了敖岸山上的敖岸宫。 此时的敖岸宫依旧是不平静的,除了巡逻的士兵与守夜的宫女太监,帝王和众多妃嫔都还醒着,白日的喧嚣并未完全落下帷幕。 嘉兰利用心眼在敖岸宫内四处查看着,这时,一座略显冷寂的宫阙,出现在了嘉兰的视野当中。 这座冷寂宫殿的名字,叫做枯元殿。枯元殿的外围被重兵层层把守着,而宫殿之内,仅只有一人存在。 这是一个面容美丽得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男性鲛人。他的头发是鲛人所独有的深蓝色,长至脚踝;皮肤白暂如玉石,身姿挺拔修长。而且,他的身上还带有一种妖异的魅力,能让人的心神一阵恍惚。 这名鲛人的面容,可以说是嘉兰见过的所有生灵中,最为出众的了。即使在以外形迷人而著称的鲛人中,这样的皮相也称得上是罕见。 但当嘉兰看到鲛人银色的眼瞳时,眉头却不由得一皱。鲛人的眼睛一般是蓝色或者绿色,只有拥有最纯正血统的皇族鲛人,眼睛才会是银白色。为什么身份高贵的皇族鲛人,会以一种被囚禁的姿态出现在人类的皇宫中? 在现在的局势下,其实各王朝之间的关系都是很紧张的,战争的号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吹响,各王朝都心照不宣地开始备战。 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中,人族的三大王朝是主导方,而其余三朝,都想在这趟浑水中捞到好处。 南火王朝和西金王朝,本打算通过联姻的方式结为同盟,一同攻下中土王朝。而现如今,来自鲛人的故乡——雕题王朝的皇族鲛人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否意味着,中土王朝与雕题王朝有结盟的打算? 嘉兰眉头紧锁,如果真的是她猜测的那样,中土王朝选择雕题王朝作为盟友,对中土王朝而言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毕竟,中土王朝处在无涯大陆的中间部分,与雕题王朝的领域隔得最远,二者中间隔着其他王朝,也不用担心在战争爆发后会被对方偷袭、反咬一口。相反,中土王朝还可以和雕题王朝联手夹击南火王朝或是西金王朝。 如果局势真的朝她设想的方向发展的话,情况可就复杂了。嘉兰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向银瞳的鲛人,忽然感到心中一阵烦躁。 但这阵烦躁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鲛人清莹的眼目之下,嘉兰的眼中渐渐退去了冷厉。 银瞳鲛人的面容是柔和而平静的,眼神是出乎意料的纯粹与干净:这种眼神,就像初生婴孩的眼神一样,无比纯净。这让看惯了宫闱中一双双诡谲难测的眼的嘉兰,不由得为之一怔。 夜晚还很长,反正她身为活死人也不需要睡觉,嘉兰所幸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这名鲛人身上,权当作是……打发时间吧。 鲛人静坐在一盏孤灯旁,明灭不清的微弱烛火,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为这长夜平添了几分寂寥与惆怅。 第5章 沈府命案 时间推移,夜已经很深了。银瞳的鲛人似乎也开始觉得疲倦,没过多久,就伏在桌案前沉沉睡去了。他那深蓝色的发丝,如上好的锦缎一般铺展开来,泛着幽蓝的光泽,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看了许久,嘉兰开始感到无趣,于是嘉兰便将视线移开,移回了山吹巷。 嘉兰的视线在山吹巷一带游走,当视线移到她所住的大宅——未名居对门的沈府时,她的目光突然凝住了。 沈府门口怎么会躺着个死人?嘉兰有些惊讶,因为沈府门口的这个死人,竟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府大夫人! 嘉兰的宅子对门,是一户姓沈的大户人家。沈府的家主叫沈千,他的原配大夫人唐氏,在嘉兰的印象中是一位温婉的女子。唐氏的闺名为唐婉,温婉的婉,当真是人如其名。 嘉兰记得,她买下未名居的时候唐氏也在场,唐氏还很细心地告诉了她入住宅子需要采购的必需物品,并替她列了个购物清单。当时,唐氏还很热情的对她说过“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要常来往”这样的话。 不曾想,那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这个时候,几名家仆蹑手蹑脚地从沈府内走了出来。家仆们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望了望后,这才将唐氏的尸身往沈府门前停着的马车上一扔,接着马车便朝着远方悠悠驶去。 出了未名居,嘉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悄悄跟上了马车…… 夜晚,是罪恶躁动的时刻。这个夜晚太长了,有太多的阴谋阳谋在此夜酝酿发酵。只需一个契机,这夜所埋下的伏笔,都将被触发。 夜尽天明。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盘庚就被嘉兰叫醒了:“嘉兰,别闹……这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让我再睡会儿,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啊。” “别废话了。”嘉兰淡淡地瞥了盘庚一眼,“对门发生命案了,快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 “命案?”听到这个消息,盘庚一下子就清醒了,盘庚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起来了,“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啊?快走,别一会儿人都散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随便洗漱了一下,盘庚就和嘉兰一道出门看热闹去了。 此时的沈府门口围了许多人,唐氏的尸身就躺在沈府的门前。首先发现尸体的打更的已经去官府报案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官府的人就能到来受理此案。 “真是可惜了,沈夫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没了。” “沈夫人可是有着菩萨心肠的大善人啊,怎么会有仇家呢?” “凶手也太没有人性了!” “这凶手不光杀了人,竟然还把沈夫人的舌头拔了……你看,凶手连沈夫人的双眼也给挖了出来,太残忍了……” “真是丧心病狂……”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对着唐氏的尸身指指点点。 在人群的对面,沈千站在门槛旁,脸色苍白——为什么唐婉的尸体会出现在门口?她的尸体,现在应该是在城郊的乱葬岗才对啊!可,为什么会是这样……沈千仿佛失了魂,呆呆地站在原地。 周围的人见沈千面色惨白、目光呆滞,还以为沈千是受到了打击、一时不能接受唐氏的死讯,纷纷安慰起了沈千。沈千突然反应了过来,于是他马上伏在唐氏的尸身上嚎嚎大哭,还不时地用衣袖抹几下眼泪:“婉儿,是谁对你下的毒手?我一定会为你找出凶手,为你报仇的……” 见到这感人的一幕,人群之中,有人在赞扬沈千大老爷对亡妻的一往情深,有人敬佩与沈千的有情有义,也有人在诚恳地劝慰沈千。 “沈老爷,人死不能复生,您就节哀顺变吧。” “是啊,您就看开点吧。” “沈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为老爷您的一片深情所感动的……” 嘉兰听着众人安慰沈千的话,冷笑了一声。她倒是觉得,若沈夫人当真泉下有知,一定是恨不得将沈千碎尸万段:“盘庚,我们该进去了。” “咦?可我们才出来了一会儿……”盘庚有些不大情愿,他可是还没看够呢。 “我们先进去,我有话要对你说。”嘉兰白袍下的手捏着唐氏写给她的购物清单,食指指腹来回摩挲着清单的边角,声音却是异常平静,“我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对此时有一定了解。这样,我才好跟你说我接下来的计划。”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两人沿着廊道走进正厅,坐了下来。 嘉兰率先开口了:“你知道沈夫人是谁杀的吗?” 听到嘉兰的提问,盘庚先是一愣,接着以一种嘉兰无法形容的扭曲表情看向嘉兰:“是……你杀的?”盘庚注意到,嘉兰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阴沉了下来,于是机智地把后半句“你就是那个变态杀人狂”咽了回去。 “……当然不是,凶手是沈千。”嘉兰的唇角向上微微扬起,笑容冰冷。 “竟然是他?”盘庚惊呼了一声,他有些不敢相信,凶手居然会是那个只是见到死人就吓呆了的怂货,“这是怎么一回事?” 嘉兰点了点头,接着开始叙述她昨晚在沈府门口看到的事以及她之后跟踪沈府家仆去到了乱葬岗的事,不过在叙述的过程中,嘉兰并没有暴露她的能力心眼的存在。 不是嘉兰不信任盘庚,实际上,盘庚在佣兵行业的口碑很好,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只是嘉兰习惯留下一些底牌,她不喜欢把自己的实力与底牌完全展露在人前。 只有这样,那些隐藏起来的力量才能被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在危机时刻,往往能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 隐藏底牌,几乎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本能。 听着嘉兰的叙述,盘庚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在昨天半夜,因为失眠而睡不着觉的嘉兰在山吹巷中闲逛,无意中看见了沈府的家仆驾着马车,鬼鬼祟祟的朝着乱葬岗的方向驶去。好奇之下嘉兰跟了过去,发现了被丢弃在乱葬岗的唐氏的尸体。 从参与这件事的沈府家仆的谈话中,嘉兰得知,唐氏竟是被她的夫君沈千杀死的,将唐氏的尸体丢弃在乱葬岗则是沈千的侧夫人的主意。 而嘉兰在马车走远后,又偷偷将唐氏的尸体搬回了沈府门口。 盘庚倒是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但他弄不明白嘉兰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如果是想帮唐氏报仇的话,直接把那几个家仆捆了,和唐氏的尸体一起送官不就完事了? 第6章 谋略布局 嘉兰似乎看出了盘庚的疑惑,于是解释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我按你说的这样做了,沈千也不一定会被判有罪。” 沈家也算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仅凭几个仆人的口供和一具尸体是无法扳倒沈千的。 如果不把这件事公诸于世,引起人们的关注,官府有可能在收了沈千的钱之后就放过沈千,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随便找个替死鬼背黑锅。 而这个黑锅,很有可能会被扣在把唐氏尸体送到官府的她身上,到时候沈千也许会诬陷是她杀的人,反咬她一口,那几个仆人也可能会不承认他们说过的话和看见的事,那个时候可就麻烦了。 她这次来敖岸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的,不能引起太多的关注。 嘉兰继续说下去:“只有将唐氏的尸身暴露于大众面前,这件事才能引起唐家的高度重视。” “唐家?是唐氏的家族吗?”盘庚问。 “嗯。每一个唐家人的颈后都刺有唐家的族徽。”族徽刺青,那是身为唐家人的证明,也是每一个唐家人的荣耀。嘉兰也是在乱葬岗的时候查看唐氏尸体时,无意中才发现唐氏颈后的刺青的,“唐家的直系族人颈后的刺青是红色的,旁系的则是青色的——而唐氏的颈后,有一个青色的族徽刺青。” 这就是嘉兰将唐氏的尸身从乱葬岗带回来的原因,并非是单纯的出于仁慈之举,她只是想借着唐氏之死得到一个接近唐家的机会。 唐氏虽然只是唐家的一位旁系女子,但她死得那么凄惨,而且她的尸身还被公然示众,定能激起民众的强烈关注。 原本依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再加上唐氏不过是出身于旁系的女子,唐氏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引起唐家多大的关注。但唐氏终究是唐家人,先如今,唐氏不仅被杀了,而且还被挖眼拔舌,这种辱尸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打唐家的脸。 唐家为了维护颜面,一定会彻查唐氏的死因。而这,就是嘉兰想要的结果。 比起让唐氏孤零零地躺在乱葬岗,把她带回沈府,将她的死所造成的影响扩大,才是对她“唐家人”这个身份的最佳利用方式。 “我的计划是先搜集沈千杀妻的证据,”这个证据,她会让南火王朝安插在中土王朝帝都的情报组织帮忙收集,“然后,我会将证据交给唐家,趁着这个机会与唐家接触,让唐家帮我们寻找流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请唐家帮忙送我们入宫。” 盘庚认真地思索着,缺依旧不得要领:“我们为什么入宫?”所以说,他最讨厌和心眼多的人打交道了,这一类人说话总是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跟这类人说话太费劲了。 他一向听不懂这一类人话中包含的深意,所谓的话中另有玄机和别有用意,他真的半点也感受不到,他只会觉得跟不上这类人的思路。最让他不爽的,就是在和嘉兰这类人谈话时,他总会因为不停提问而显得很傻气。 嘉兰不知道盘庚的心理活动,顿了顿又继续向盘庚解释说明:“唐家是中土王朝的豪门望族,不光在中土王朝、在其余王朝也有一定影响力。而且众所周知,唐家嫡女唐晚月是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入宫后,我们可以顺着唐家人的引荐请她帮忙寻找流光的下落——在中土王朝,唐晚月可以说是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宫与朝廷,都处于权力的漩涡中心,权力在此膨胀得惊人,消息也流传灵通。 中土王朝年轻的帝王还未立下皇后,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莫过于月妃唐晚月。月妃的一句命令,胜过旁人的万千努力。 既然要在中土王朝开展搜寻流光下落的行动,那么借助中土王朝的本土势力,是最有效不过的手段了。退一步而论,入宫后即使得不到月妃的帮助,能入宫也是一件好事。 混入敖岸宫,可谓是一举多得。她可以更快的打探到流光的下落,也方便她了解皇宫的布局,还能刺探到许多情报,乃至于策反一些有异心的内臣近侍。 人都是有私心的,很多时候不背叛只是因为利诱的筹码还不够。 短短片刻,嘉兰的思绪已在心中转了千百转。 局已布好,现在只等第一个子的落下,她所设的这盘棋局,就可以按照她的期待构建了。构成这盘棋的第一个子,就是沈千的性命。 思维高速运转,不经意间,嘉兰想起了一双不被尘世纷争侵扰的眼,那一抹无垢的银白令她难以释怀……去到宫里的话,也能见到那个鲛人吧? 想到这里,嘉兰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些许期待。但这期待只是一瞬,很快,就被重重黑暗澌灭殆尽。 正厅之内静悄悄的,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一时间,陷入了一种沉默的气氛中。 半响,盘庚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盘庚脸上的笑意在此刻敛去,表情认真,“这个计划,你是什么时候想出的?” “昨晚在乱葬岗看见唐氏后颈的刺青时。”嘉兰淡淡说道。 “只是一瞬就想好了吗……”这么一个布局周全深远的计划,只是她随便就想出来的啊……盘庚心生感慨,不由得说道,“如果你从政的话,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政客。” “谢谢夸奖。”嘉兰礼貌地回了盘庚一句,接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去搜集沈千杀妻的证据,这才是我们最应该关心的。沈千这种‘恶邻’,要趁早处理掉。” 虽然嘉兰会让南火王朝安插在中土王朝帝都的情报组织帮忙收集,但她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什么也不做,证据这种东西还是多多益善为好。早一点处理沈千的事,她也就能早一点和唐家接触。 嘉兰清丽的眉宇间,自始至终都笼罩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深沉,她的一言一举,都带有无比坚定的狠决。 谈及他人的生死,嘉兰的面容没有丝毫动容,她雕塑一般的面孔无悲无喜,只有肃杀之意。 看着嘉兰,盘庚突然感到有些心疼。像嘉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应该无忧无虑地笑着,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成长经历造成了嘉兰如今与年纪不符的深沉,令她在谈及生死之时如此冷静。 “恶……”盘庚喃喃自语,“你和沈千,到底谁更像‘恶’一点啊……” 听到盘庚的低声絮语,嘉兰只是平静道:“我大概要比他更符合‘恶’的形象吧。” 沈千的身上只背负着一条人命,而她早已是满手血腥。在未来,她的手上还将无可避免地染上更多的鲜血。 为了将王座推向苍穹,总要有人献身,为帝王献出他的性命与灵魂,来做堆高王座的基石——不管他是否愿意。倒下的人越多,王座才能被推得越高。 她到底是基石还是那个坐在王座上的人呢?嘉兰白袍底下的手颤了颤,却依然面无表情。 第7章 唐家唐灼 重重冰冷的傲然杀气,漫过嘉兰冷厉的双眸,沉淀出上位者才有的磅礴威严,令盘庚都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直到很久以后,盘庚才明白了嘉兰身上的气势代表着什么——那是不容冒犯的皇者之威。也直到很久以后,盘庚才读懂了嘉兰冷厉双眸后的情绪。但他始终无法完全理解,这份威严背后担负着的血泪与枷锁有多沉重。 当嘉兰走出大厅的时候,日光倾城。 光芒落入了嘉兰的眼中,嘉兰只觉得眼睛莫名的干涩,仿佛她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已几乎要承担不住光明的重量。 嘉兰的嘴角泛出一抹惯有的冷嘲,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把真相完全告诉盘庚。 唐氏确实是沈千杀的,但沈千并没有将唐氏拔舌挖眼,做出这件事的,其实是她。沈千只是看到唐氏的尸身出现在了沈府的门口,就已经吓得神不附体——他那样一个胆小且愚蠢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残暴的事? 虐杀一个人的罪名,可比单纯的杀人罪要大得多,这样一来,沈千也就无法把唐氏之死辩解成过失杀人,也就难以逃脱法律的制裁。而且这样也能引起唐家的重视,唐家会出面干预唐氏之死,彻查其死因;有唐家撑腰,官府不敢徇私舞弊、也无须忌惮沈千的权势,可以秉公处理。 所以,她把唐氏……嘉兰的眼睛里猝然涌现出疲惫,有种说不出的刺痛在心口蔓延。陡然间,有一种恍惚的神色,攀爬上了嘉兰苍白的脸。 她要怎么和盘庚说,是她拔了唐氏的舌头,并挖出了她的眼?她说不出口,所以她选择了隐瞒部分真相。 她并不是一个仁慈或单纯的人,从小就不是。 嘉兰在强烈的日光下,目眩良久。 接下来的几日,嘉兰和盘庚开始为搜集沈千的罪证而奔波。沈千这个人做事并不谨慎,做起坏事来也不够专业,遗留下的犯罪痕迹并没有完全掩藏好。因此,嘉兰和盘庚很快就搜集好了证据。 沈千的罪证被搜集好的那天,正是唐氏死后的第七天。 那天的天空中飘起了雨,雨丝绵绵细如银针,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雨势虽然不大,却是冰凉彻骨。 在这样一个寒气袭人的雨天里,嘉兰和盘庚一同拜访了唐家。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门口的守卫板着一张脸问道。 “我们是为了唐氏一案来拜见唐家主人的,我们搜集到了相关证据。”说着,嘉兰拿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守卫的手里,“麻烦传报一声。” 唐氏一案这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守卫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最近唐大人也吩咐过人去查此案,既然对方说收集到了相关证据,那他还是去通报一声好了,以免误事:“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儿,这名守卫便折返回来了,而这名守卫面上的表情也恭敬了不少:“我家大人有请,二位请进。” 大门,打开。 从它那敞开的漆红色大门往里望去,唐府的内部是两人意料之中的宏伟华丽,满眼的华贵气派显示出了这里主人身份的不同寻常。 门内灯火辉煌,门外灰暗阴沉,一扇门的内外竟如两个世界:它一面是歌舞升平的灿烂之景,一面则是寂静的阴沉暮色。穿过朱红色的大门,两人只是一瞬就从冷黑跨越到了暖白当中。 冷风的悲怆响声传不到这里,这里只弥散着权贵们喜欢的歌吹之声。对这种气氛,嘉兰说不上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她只是觉得熟悉。 这种声音,会让她想起远在南火王朝的六幺乐坊。六幺乐坊的主人梵音是罪臣的女儿,在梵音的父亲获罪入狱前,梵音经常入宫找她玩耍,梵音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每当她感到疲惫的时候,她总爱到六幺乐坊去见梵音,听梵音为她奏上一曲《霓裳》。 在甜美到近乎糜烂的气息中,身穿红色华服的俊美男子朝着嘉兰和盘庚笑了笑:“我听说,你们搜集到了罪证。”他的声音很好听,同他妖冶的外表一样惑人。 嘉兰点了点头,将证据交给了侍立在一旁的护卫。护卫先是检查了一下,然后才将证据转交给了红衣男子。 唐家的老家主年迈体衰,因多年卧病在床,早已失去了对唐家的掌控权,这名红衣男子才是唐家如今的主人。 他是唐家家主的嫡子,在唐家直系小辈中排行第五,宫中最得宠的月妃唐晚月是他的孪生姐姐——他叫唐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明媚如桃花的眉眼,确实担得起“灼”之一字。 唐灼翻看了一下护卫呈上来的证据后,对嘉兰发起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嘉兰便跟随着唐灼去了侧厅,商议起了唐氏之死的后续。 被留在了正厅的盘庚一边欣赏着舞姬的舞蹈,一边聆听着乐师的乐曲,十分逍遥自在。虽然他一向不喜欢这类绵软无力的舞乐,但这首曲子出乎意料的好听,挺久了倒是感觉挺舒服的。唐灼离席前,他曾特意询问过唐灼这首曲子的曲名,唐灼当时告诉他,这首曲子叫《霓裳》。 盘庚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歌吹之声中产生了错觉,他似乎在唐灼说出曲名的时候,看见嘉兰的表情变得柔和,几乎褪尽了冰冷……大概,是错觉吧。盘庚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这时美貌的舞姬上前来劝酒,筹光交错间,盘庚很快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海。 另一边。 看过嘉兰提供的证据后,唐灼命人前往沈府,将沈千一干人等全部带回唐府审讯。 唐府和沈府隔得并不算太远,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把沈千等人带到唐府。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唐灼和嘉兰先是寒暄了几句:“不知嘉兰姑娘是哪里人?”唐灼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不过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剑客而已。”嘉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唐大人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这样也好,显得不那么拘束。”唐灼笑了笑,“作为你帮唐婉找出了凶手的回报,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合理的要求。” “我想请你送我和盘庚入宫。”嘉兰直接切入主题,提出来她的要求。 “这件事倒是不难,”以唐家的势力,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过,你为什么要入宫?”唐灼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而是反问道。 嘉兰呷了口茶,茶香令她心神愉悦:“理由么……敖岸宫中有我感兴趣的东西,我想去看看。” “我倒是很好奇,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费心。”唐灼的眼神中带着探究,“要是你想要的东西触犯了陛下的利益,我会很困扰的。” “放心,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牵连到唐家。”嘉兰淡淡的说道,“没想到,唐大人对君主这么忠心。” “我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鉴。” 听到唐灼冠冕堂皇的说辞,嘉兰抬起眼睛,饶有深意地看着唐灼,不直接拒绝她的要求那就表示他们还能再谈谈,“唐大人有没有什么愿望或期待还没有实现?” “自然是有的。”唐灼回答道,“我的心愿就是辅助好陛下,为这万里江山的建设献出我一份绵薄之力。”说道这里,唐灼的笑容有些奇异。 这句话所言不假,但真实意思又与表面有些差异。作为臣子的他,自然是要辅佐帝王的,但他是想作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丞相参与到朝政之中,典领百官,辅佐帝王治理国政。自古以来君权和相权之间就存在着矛盾,从来是一方强另一方就会弱的关系,严格说起来,他的愿望倒是绝对会触及陛下的利益呢……想到这里,唐灼笑了笑。 “唐大人的愿望听起来很不错,不过实现起来并不容易吧?”嘉兰说道。 在让安插在中土王朝的南火情报组织帮忙搜集唐氏一案的相关证据时,嘉兰还让其搜集了一些唐家的情报。据情报组织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唐灼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主——虽然没有查到唐灼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从唐灼的一贯作风和行事上,嘉兰可以断定,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所以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还需要继续努力才行。”唐灼说道。 “不过如果有人能给唐大人一些帮助,我想这个愿望可以早一点实现。” “关键还要看这个人,能提供多大的帮助。”唐灼笑了笑,“你觉得呢?” “我觉得,唐大人可以尝试一下,给这个人一个证明的机会。”嘉兰平静地说道,“也许,唐大人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呵,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试一试也无妨。唐灼似笑非笑,“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剑客?我正好要给姐姐——也就是月妃找两个会武的侍女,我可以把其中的一个名额给你。至于盘庚,我会把他安插到宫中的禁卫军中。”话题绕了一圈,唐灼又回答了正题上。 “那就有劳了。”嘉兰垂下眼帘,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沈千等人也被带到了。 第8章 痴心错付 沈千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他的身上带有读书人的书卷气,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看着沈千,唐灼冷哼了一声,这个男人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难怪能够把唐婉哄得团团转,令她不惜违抗父命下嫁于他。唐婉虽然只是唐家旁系的一位庶出女子,但也不是他这种小角色能配得上的。 唐家是中土王朝第一大世家,其颜面不容侵犯。唐婉的死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沈千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才能平息唐家的怒火。 唐灼将搜集的罪证砸向沈千,沈千的额头被砸破了,顿时鲜血直流:“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唐灼低声询问。 沈千的身子顿了顿,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这些,怎么会……”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唐灼问。 “大、大人!这些都是伪造的,都不是真的……对,这是有人在害我,求大人明察!”沈千的身子止不住地在颤抖,面色惊恐,“我可是婉儿的夫君啊,我爱她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会害她呢?我没罪!我没罪!” “铁证面前,你还敢狡辩。”唐灼挑了下眉,看向一旁的沈府家仆,“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我提醒你们一句,做假证可是要罪加一等的,想好了再回答。” “大人,这事不可关我们的事啊!” “是啊!夫人是老爷杀的,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夫人平日里待我们很好,我们也很为夫人不平。但老爷威胁我们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我们可就小命难保了……” “求大人网开一面,饶了我们……”家仆们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声泪俱下。 “沈千,铁证如山,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想狡辩吗?”唐灼身旁的护卫厉声训斥道,“还不乖乖认罪!” “我……”沈千仿佛失了魂一样,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过了片刻沈千反应了过了,顾不得头上的伤势,沈千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我当时真的没想杀了婉儿,我、我只是一时失手,才……” 沈千不停地磕着头,他的血落在地面上,开出的朵朵血花将一小片地面染上了红色,触目惊心。 看着这一幕,嘉兰不由得摇了摇,真不知道唐婉是看上了这个男人的哪一点。或许,是这个男人伪装的太好了吧,以至于唐婉才误嫁了薄情郎。 过往种种,也唯有当事人最清楚。 沈千原本只是一介寒门子弟,无权无势。为了荣华富贵,他却娶了出身高贵的唐家女唐婉,并依靠唐婉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发达了之后,沈千很快便暴露了他的本性,这时唐婉才发现,她所倾慕的翩翩公子,不过是一个贪婪而虚伪的庸人。 唐婉的婚后生活并不美满。沈府中的美娇娘越来越多,她渐渐受到了冷落。在沈千最得宠的小妾怀孕后,沈千告诉她,他爱妾肚中的孩子若是个男孩,那么未来,沈家将由这个男孩继承。 她的夫君温柔地看着他的爱妾,说出的话如根根利箭,射穿了她的心脏,她心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个平日里温婉的女人,以一种她过往从未发出过的尖利声音,诘问她的夫君:“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她不过是一个侧夫人而已,说得难听点,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妾……”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千一个耳光就甩了过来:“把嘴巴放干净点!你这个贱女人,你以为你又有多高贵?要不是为了借唐家的势,你这种货色,连上我床的资格都没有。” 沈千恶毒的话语,把唐婉内心仅存的一点希冀切割得支离破碎。 唐婉突然发现,其实她从未走进过这个男人的心里,她的婚姻不过是一场笑话,只有她一个人傻傻的当了真。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一瞬间,巨大的耻辱与绝望铺天盖地的朝着她涌来,几乎要把她整个淹没。 唐婉和沈千之间,发生了一次婚后最大的争吵。 一片混乱当中,沈千赤红着双眼,用力地扼住了唐婉的脖子,唐婉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沈千狰狞的表情渐渐变得模糊…… 唐婉到死,眼睛都是睁着的——死不瞑目。 情之一字,不知何时起又灭于何时。她本以为自己觅得了良人,却到底是痴心错付。 一个情字,动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需用生命来偿还。 “红尘痴心,误尽苍生。”嘉兰轻轻说道,目光深邃如夜。 今日,帝都的天空中阴雨连绵,雨声里,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哭泣声。这泣声随风飘散,在空中散开了圈圈涟漪,飘满帝都的府邸巷落,久久不息。 往事如烟,不提昨日只论今朝——今天,是唐氏死后的第七天。 在民间,人们把人死后的第七天,称作头七。据说在这一天,亡者的灵魂会从阴间大地回到人世间,来看这人间最后一眼,了却对尘世的牵挂。 唐氏若是知道沈千的下场,一定会很高兴吧。嘉兰想,虽说她亵渎了唐氏的遗体,但她也帮她找出了凶手,想必唐氏是会原谅她的吧。 唐灼朝侍卫摆了摆手,侍卫们会意,便将沈千一干人等带了下去。一时之间,悲怮的哭声响彻侧厅。 洁白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干透,格外刺眼。 “你打算怎么处理沈千?”嘉兰看向唐灼,问道。 “我会把他移交官府,”冷厉的杀气突然从唐灼身上涌现而出,他如画的眉眼间,杀气隐隐要盖过那份妖冶的艳丽,“明日午时,等待他的是公开行刑——斩首示众。” 一段红尘的纷纷扰扰,到此终了。 第9章 一念善恶 嘉兰静默不语,只是低头喝着茶,茶香馥郁,使人心静。等到一杯茶见底了,嘉兰才缓缓开口:“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此时的唐灼已敛去了满身的杀气,恢复了常态。 “我想请大人牵线,请月妃帮我找一个人。” “没问题。”这对于月妃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一声吩咐下去后底下的人就会去办。唐灼这次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他提笔一挥,纸上落字,“你把这个交给我姐姐,她会答应你的。” 嘉兰道了声谢,她伸手接过信时,无意中碰到了唐灼的手指,指尖传来的低温令唐灼的手不禁往后缩了缩:“我明天就送你入宫,如何?” “告辞。”嘉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这时,唐灼突然想起现在外面还下着雨,于是拿起两把油纸伞,快步向前,把伞递到了对方的手中:“现在雨势越来越大了,把伞带上吧。这么冷的天,淋雨会生病的。”关切的话语从唐灼口中说出,那双浸染了权力纷争的纯黑双眸中,此时却是显现出了一片清明。 “谢谢。”这个在权力中心摸爬滚打的男子,居然有如此清澈的眼神,嘉兰不由得微微一怔。这还真是矛盾啊,奇怪的人…… 在确定她对他无害后,他这是放下戒心了吗?坚定而不偏执,谨慎而不多疑——这样的人,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走出了唐家的大门,盘庚还有些恋恋不舍:“这些有钱人,还真懂得享受啊。”盘庚“嘿嘿”地笑了几声,话锋一转,“嘉兰,你也别老阴沉着一张脸。你看你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干嘛不多笑一笑?老绷着一张脸老得快,会嫁不出去的。” 跟嘉兰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盘庚也没有原先那么拘束了。相处下来他发现嘉兰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虽然她表情阴沉、性格恶劣、而且心眼又多,但算是个好人。 虽然这个人一出手就取人性命,但仔细想来,都是那些人有错在先——沈千是这样,之前的匪徒也是如此,她虽然有强大的力量,但她并没有用那些力量去伤害无辜的人。 当时,瑞水河上的那一船人是她救下的,除了原先杀了人的匪徒头子与对她出手的那名匪徒,她没有再多杀过一个人。 而这一次,唐氏也是因她而得以安息。 她的手段虽然狠厉,但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有效:“嘉兰,你其实是个好人。”盘庚由衷的说道,“要不是你,沈千绝不会被逮到。” “别用‘好人’这个词来形容我,”嘉兰的嘴角掀起一抹讥诮的笑,“我会觉得你是在讽刺我。” 盘庚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是怎样的成长环境才能造就嘉兰这样的人?每当他看见她身上那些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老练和戾气时,心中总会发怵。 她还很年轻,她的灵魂却已饱经风霜。在她与死人无异的眼睛中沉淀着的沧桑,分明是命不久矣的老者才有的眼神,与她相处的越久,这种违和感就越强烈。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许久,嘉兰才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叹息:“好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在她的生命里,她杀过许多人。 这些人中,有男人女人,也有幼童老翁。凡是违抗南火命令者,她一律杀无赦。 无涯历九九八四年,十五岁的她就开始领兵征战于八方。那一年,南火王朝的北方发生了一场大旱灾,饿死了许多人,双木城中的平民因无力负担沉重的赋税而暴动。 她接到她的父皇南狩的命令,领兵前去镇压。那一天,在南狩的授意下,她下令活埋了三百平民。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天,三百平民的嚎哭声响彻了天地,却依然传不到帝王的耳中,甚至传不出小小的双木城。 那些人都是南火王朝的百姓,都是她的臣民,可此刻却在遭受折磨:王朝的士兵将一个个被绑的平民推入深坑,沙子一寸寸向上蔓延,漫过他们因极度恐惧而绝望的双眼,最终在他们头顶上方七寸的位置停下。士兵们乘上战马,战马的铁蹄在他们的上方来回奔跑,把沙子踩实。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记忆里,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是她午夜梦回时分挥之不去的梦魇。 从无尽杀机中诞生的种子从此植入了她的灵魂,她每呼吸一下,种子就成长一分。 罪恶的种子在她的灵魂中生根发芽,无法抑制的成长。她重复着杀戮,她的灵魂早已堕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若她是善,那么世间还有恶的存在吗? 这时盘庚伸出手,用力地锤在了嘉兰的背上。嘉兰的身躯晃了几下,飘向遥远过去的思绪也被拉扯了回来:“盘庚,你在做什么?” “打醒你。”盘庚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我说你是好人,在我心里你就是。” “呵,”这么坦率的话,嘉兰还是第一次听到,“你果然是个傻子。” 盘庚从高处往下看,绘着桃花图案的伞遮住了嘉兰的大半张脸,他依稀看见了对方嘴角噙着的笑:“你这个家伙,性格果然很恶劣。”盘庚知道他不聪明,但她居然这么直接的就说出来了,她嘴巴这么恶毒,以后一定嫁不出去,“傻怎么了?傻人有傻福,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是啊,傻人有傻福。”有时候嘉兰真的很羡慕盘庚,能这么快意的生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谈话声,在这个雨天里飘荡,传出了很远很远,将两颗来自不同种族的心连接在了一起。 目送着嘉兰进了房间,盘庚温和的笑容里有某种光芒。 他曾想过,她到底是善还是恶,但善恶的界限本就模糊,说到底还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全由人的主观来判断。所以,最后他跟着自己内心的感觉走,将她定为了“善”。 有一点他从未怀疑过:这一路上她以真心待他,她是真心把他当成了朋友。 而她,也是他的朋友。仅凭这一点,纵然她在别人心中有千般不是,在他心中她也是好的。 像他这种刀口舔血讨生活、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佣兵,大多无权无势,如果仅凭俗世的善恶准则办事,是混不下去的。他们得先保证了生活,才能去谈所谓的正义。 作为佣兵,盘庚有他的一套善恶准则——杀人者不一定就是恶,但杀人之后内心波澜不起的人定为恶。 盘庚站了一会儿后才离开,他没有发觉,其实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也在注视着屋里的嘉兰。 南火王朝帝都,阳朔城内。 南火的帝王南狩面前,放置着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虚浮在半空之中,镜身缺了一角。 “这个兽人佣兵,是叫盘庚么。”南狩看着镜中的山吹巷,眼中波澜不起。 这时,镜中的画面一转,蓝发银眼的鲛人出现在了镜中:“嘉兰又在看这个鲛人了。”南狩自言自语道,“这种过于频繁的关注,可不是好事啊。” 南狩手一挥,镜子里的图像便消失了,下一秒,镜子映出了他的脸。由于保养得当,他保持着二十多岁的年轻外貌,但他的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了。黑发中的几点白,就像是落在黑夜里的白雪。 “镜窥万物,即使缺了一角,万物镜依然是神力无边。”南狩的手抚摸着万物镜的边缘,“可惜你现在不完整,否则的话,除了图像,你也能把远方的声音传递过来。” 天地之间,有许多的珍奇异宝和奇异现象。 古时有一工匠,偶然发现一奇石。此石通体透亮可以照人,工匠将奇石打磨成一面镜子之后,发现此石具有神力,可以显现万里之外的景象,连声音也可一并传递过来。因为此镜能窥万物,故以万物命名。 万物镜乃南火王朝的重宝,由历代帝王保管。三年前,嘉兰身死,他在复活嘉兰的时候,将镜子的碎片融入了嘉兰的双眼中;在嘉兰死而复生之后,嘉兰就拥有了“心眼”。 从此以后,万物镜也因镜体的不完整,失去了传递声音的能力。 在镜子的碎片与嘉兰融合了之后,镜子在能反映出持镜人所想看到的画面之外,还能够把嘉兰通过心眼“看”到的事物显现出来——这一点,嘉兰是不知道的。而除了这一点,嘉兰也不知道万物镜的存在。 只有历代帝王,才知晓万物镜的存在。 夜晚已至,南狩将一块白布盖在了万物镜上。他处理了一天的政务也乏了,天色已晚,他需要休息了。 今日南火帝都无雨,中土帝都则是满城的冷雨。 嘉兰坐在窗前,用心眼遥看着敖岸宫中的枯元殿内的鲛人。 银眼的鲛人坐在昏暗的灯旁,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把古琴。 和着殿外的雨声,他修长的十指转轴拨弦,轻拢慢捻抹复挑,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游走。虽然嘉兰听不见曲声,但她莫名的觉得这首曲子一定很好听。 “明天就要入宫了。”嘉兰起身,将绘好的敖岸城地图藏好,“希望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窗外雨声呜咽,敖岸城如花般在风雨中摇曳,摇摇欲坠,仿佛只差一声惊雷响起便灰飞烟灭。 局已布好,第一个子也已落下,这盘牵动了六朝的棋局,终于开始按照她的计划构建了。嘉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闭上了眼——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已满心疲惫。 第10章 揽月之殿 天还未亮的时候嘉兰就走出了未名居,寻了个管家来替她打理这座大宅。安排好相关事宜后,嘉兰便和盘庚一同前往唐府。 “嘉兰,你来的真早。”唐灼笑了笑,“对了,我要先向你介绍一个人。”唐灼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将一名粉衫少女带到了众人面前。 “她叫玄珠,是这次入宫的侍女人选。”唐灼介绍道。 粉衫少女玄珠恭敬地朝唐灼行了个礼,然后看了眼嘉兰:“大人,这位姐姐是谁?” “她是嘉兰,是这次要和你一同入宫的另一个侍女人选。” “你叫嘉兰?你看起来挺弱的啊。”对方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一点也不像习武之人,那种苍白到病态的面容,一看就是很少晒太阳才形成的。她那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身体强健的人,到像个药罐子。 一个人的精气神状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身体程度。她这么弱的体质,入了宫后真的能保护好月妃么?玄珠对此持怀疑态度。 听说她是主动向大人提出要入宫的……只怕她入宫的目的并不单纯,是另有目的。玄珠的眼光在嘉兰的脸上打量了一番,她长得倒是不错,只怕入宫不是为了服侍月妃,而是为了服侍陛下吧? 妄图入宫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她见多了,玄珠看向嘉兰的目光有些鄙夷,她一向最讨厌这类以色相侍人的女子了。 感受到玄珠不友好的目光,嘉兰皱了皱眉,她是哪点得罪对方了? 唐灼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于是把话题岔开了,盘庚也很配合的附和着他,在唐灼的有心与盘庚的无心下,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 唐灼将嘉兰、盘庚还有玄珠三人送到了敖岸山山脚下,与前来领人入宫的禁军副统领和负责管理月妃宫中宫女的姑姑简单交谈了一番,之后就离开了。 盘庚跟着副统领夏芒,嘉兰和玄珠这是跟着礼袖姑姑,各自去到了各自该去的地方。 礼袖姑姑将二人带到揽月殿,揽月殿是月妃的寝宫。 大殿之内,一名美艳的女子斜倚在美人榻上,一双美目含着笑意,看向二人:“你们就是新来的侍女么?”这名女子正是唐晚月。 嘉兰标标准准的行了个礼,然后将唐灼写的书信交给了唐晚月:“请月妃过目。”在宫中需要低调行事,只有扮演好她现在的身份才能不引人怀疑。嘉兰自小在宫闱之中长大,对各项礼仪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扮演起侍女来,动作标准,举止得体。 此刻若是盘庚在,一定会很惊讶——此时嘉兰脸上的笑容不是冷嘲或讥讽的笑,可以称得上是温和,她身上的戾气被尽数压制了下来,与原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现在的嘉兰,就好比是一把收入了刀鞘中的利刃。 在场的人中,只有玄珠见过嘉兰原先的神情,玄珠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之前不是挺傲的吗?现在到了月妃面前,又摆出一副奴才相来,还真是可笑。 呵呵,故作清高。玄珠对嘉兰越发的不屑。 拆开信封取出书信,唐晚月看着唐灼写给她的信,不由得笑出来声。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比唐灼的笑少了份妖冶,多了份端庄:“阿灼让我帮你找一个人,他还告诉我你有些私事要处理,让我多给你一定自由活动的时间。嘉兰,这些要求我都允了。” “多谢月妃。”说完,嘉兰下跪谢恩——没有人注意到,嘉兰下跪的时候,膝盖与地面之间空了至少一寸的距离,她的膝盖根本没有碰到地面。她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她是南火王朝未来的帝王,除了天地与父母,不会对任何人下跪。 “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你。”唐晚月温和地说道。 唐晚月一眼看过去,她却发现她看不透这个人。对方的目光是平和的,但这种平和是难以琢磨的。平和之下蕴藏着深厚的力量,宛如大海,深邃而不见底。 “你真的只是一名剑客吗?”唐晚月想起唐灼在信中的最后一句话,在信中唐灼问她,她觉得嘉兰除了剑客这个身份外,还像哪一类人。看着嘉兰,唐晚月突然明白了唐灼为何有此一问。 “如果月妃需要,我可以成为月妃手中的剑。” “真是个好孩子,你先退下吧。”面对嘉兰的投诚,唐晚月欣然接受了。在宫中多个会办事的人是件好事,况且她很喜欢同聪明的人打交道;帮手这种东西,在宫中是只会嫌少不会嫌多的。接下来希望嘉兰能够通过她的审核,不背叛才好。 玄珠本以为接下来该唤她上去谈话了,谁知唐晚月只是摆了摆手,令礼袖姑姑将她和嘉兰带下去安顿好,没有再看她一眼。 礼袖姑姑将二人领到揽月殿中的一间屋内,并拿出了两套宫女的衣服:“你们以后就住在这间屋子,除了你们两个人,这屋子里还住着两个侍女。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宫里不比外面,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你们别给我添乱子,否则出了事,没人救得了你们。” 礼袖姑姑又嘱咐了两句,这才离开。 玄珠小声嘟囔着:“老女人,废话真多。”玄珠看了看面前摆放着的粉色与蓝色衣服,拿起了粉色的那件:“这件我要了,你就拿另一件吧。” 嘉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到屏风后换好了衣服后就出去了。 出了揽月殿后,嘉兰先是在殿周围转了一圈。她发现揽月殿比较偏远,这大概是唐晚月喜欢清静环境的缘故。嘉兰对此很满意,毕竟人多口杂,在这里她要做什么也比较方便。 那个银眼鲛人所住的枯元殿比揽月殿还要偏僻,但与揽月殿离的不算远。嘉兰顺着石板路,往枯元殿的方向走去。 第11章 伯槐夕柳 每一个王朝皇宫的建筑风格都是不同的,各有各的特色。 单论一个道路,傲岸宫的道路很宽敞,是用黄棕色的石块作地砖铺就的,显得明亮而又庄重大气。 而南火王朝的阳朔宫,地面是用赤红的石头铺平的,道路较狭窄——遥遥望去,阳朔宫的路面呈现出血渗大地所凝成的厚重之色,似乎每踩上一步都会挤压出血水,令人敬畏之余心生寒意。 走到枯元殿旁,除了把守大殿的众多守卫,嘉兰还看见了一名华服男子和几名侍女。 身穿华服的男子男生女相,长相十分阴柔。他站在枯元殿的门口,朝里面张望着。 这名男子长得十分俊美,但他身旁的几个侍女长得可以用“歪瓜裂枣”来形容,丑得让人无法直视。一美一丑形成的鲜明对比,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见还有其他人在,嘉兰正犹豫着该不该折返回去,这时,一名眼尖的侍女朝嘉兰径直走了过来:“这里是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名侍女看了看嘉兰的衣服,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你是哪位娘娘宫里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宫中等级森严,不同等级的宫人穿不同颜色和款式的衣服。比如嘉兰和玄珠身上的粉色和蓝色宫服,是服侍妃嫔的侍女专用的;而这名侍女身上的淡黄色广袖坠地罗裙,则是专门服侍皇室成员的侍女才能穿的。 “我是月妃宫里的人。我入宫不久,刚才迷路了,我马上就离开。”嘉兰从容不迫地回答,解释合情合理。 “月妃?”这名侍女听到这两个字后,却是嗤笑了一声,她那张布满了雀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 她是陛下的亲妹妹——夕柳公主的侍女,夕柳公主与月妃一向不合,她身为夕柳公主跟前的红人,一向是逮到机会就打压月妃宫里的人。她刚才才被夕柳公主责骂了一顿,正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正好拿这个月妃宫里的新人来出出气。 “你怎么当差办事的?走个路都会迷路,真是的那么没用。”这名侍女摆出一副前辈的模样,厉声训斥道。 嘉兰看着雀斑脸侍女的嘴一张一合,唾沫横飞,她很怀疑对方会不会把口水喷到她的身上,于是不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雀斑脸侍女见状还以为对方是被她震慑到了,说得更起劲了。 雀斑脸侍女一边数落着嘉兰,并含沙射影地暗讽唐晚月,一边夸耀着公主府与公主的好。听了半天,嘉兰明白了眼前这名侍女是何身份:“你是夕柳公主身边的人?” “不错。”雀斑脸侍女一脸的骄傲,“我是公主的贴身侍女,翠儿。” 嘉兰指了指在一旁看热闹的其他侍女:“她们也是?”得到翠儿肯定的回答之后,嘉兰开始向翠儿套话,“这里不是禁地吗?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我们是在等公主,公主刚才进去了。” “夕柳公主她……常来这里吗?”嘉兰试探着问。 “是啊。”翠儿在数落了嘉兰一番之后心情好多了,也和颜悦色了不少,“你虽然愚笨了一点,但认错态度还算不错,你误闯禁地的事我也就不追究了,快滚吧。”翠儿对嘉兰骂不还口的认错态度还是很满意的。 嘉兰自动将翠儿侮辱性的言语过滤了,她还不至于跟一个小侍女较真:“这位姐姐,我这就走。” 这一趟她也不算白来,通过这名口风不严的侍女的话,她得到了许多消息。 其一,月妃与夕柳公主不合,二者时常针锋相对。其二夕柳公主时常来枯元殿,其目的她现在还推测不出来,但她今后会对此多留意。其三,公主似乎有恶趣味,她的侍女都是一群歪瓜裂枣……算了,第三点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关注的重点果然还是应该放在前两点。 嘉兰正欲离开,但她的话却触怒了翠儿;‘什么?你叫我姐姐?本姑娘今年才十六岁,你竟敢污蔑我,说我老?” “不,我没这个意思。”嘉兰已经没有了和翠儿继续对话的想法。嘉兰想不明白,这么一句话为什么会惹得对方那么生气。而且,她今年才十六岁?嘉兰看着翠儿的脸,觉得说她已经三十六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翠儿抬起手,朝着嘉兰的脸扇去:“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 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这种人了吧?嘉兰的眼中有冷芒闪过,正欲出手,却看见翠儿的手在半空中就被截住了:“翠儿,在宫里还是收敛些,别给别人添麻烦。” 不知何时,原先站在殿门口的阴柔男子已经走到了两人身边,正是他阻止了翠儿的行动。 “是,伯槐公子。”翠儿听话的退下了,只是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嘉兰一眼。 “你没事吧?”伯槐笑了笑,“公主的贴身侍女们向来都是这个脾气,倒不是特别针对你,请别介意。” “没事,谢谢了。”这么说,公主的身旁还有许多个向翠儿一样的奇葩?对此嘉兰有些无奈,看来她以后要离公主府的人远些了,“翠儿说她们是在等夕柳公主,你也是吗?”嘉兰问。 “没错,我也是在等她。”伯槐的笑容很温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啊……”嘉兰的眼光暗了暗,似在深思,“她在里面做什么?” “她……谁知道呢,我无权过问她的私事。”似乎想起来什么,伯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从来没有进过枯元殿。不过我倒是听她无意中提起过,那里面住着一个相貌绝佳的鲛人。” 他虽然身为夕柳公主身边的人,但在公主面前他没有半分质疑她行为的权力。他的身份、地位和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她给的,她给了他一切,又拥有着随时把这一切都收回的权力。 “对了,你是新来的?以前似乎没有看见过你。”伯槐不想再谈论刚才的话题,于是岔开了话茬,“在宫中过得还习惯吗?” “嗯。”嘉兰说道,“月妃待我很好。” “在宫中,平安就是福。”伯槐的话中带有深意,似乎是在给嘉兰善意的提醒,又有些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平安是福”这个道理,人人皆知,可能做到这件看似简单的事的人,寥寥无几。在宫中人命贱如蝼蚁,想要保全自身、平安一生,很难。 伯槐对嘉兰说了句“告辞之后,又回到了枯元殿的门口,等待夕柳公主出来。 “伯槐……”嘉兰的目光有些复杂,“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的伯槐公子啊。”关于伯槐公子这个人,嘉兰是有听说过的。 而夕柳公主的事迹,嘉兰也有所耳闻。 夕柳公主的名字是泊夕柳,她是中土帝王的亲妹妹,也是中土王朝唯一掌握实权的公主。 传闻,泊夕柳拥有天仙一般的美貌,却长着一副蛇蝎心肠,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她很受帝王的信任,也很有心计,在中土王朝的朝廷上,她的势力可以与百官之首的丞相分庭抗衡。 泊夕柳有两个人尽皆知的爱好,其中一个是研究刑罚。她发明了许多酷刑,并制定了许多严厉法规,她所发明的酷刑在六朝之中广为流传应用;据说凡是落入她手中的人,没有一个不在严刑拷问中招供。她的另一个爱好,就是搜罗美男作为她的男宠。 而伯槐公子,则是她的夫君。 传闻中伯槐出生于一个落魄的贵族家庭,他长相俊美,而且很有才华,是中土王朝有名的才子。他因为容貌出众和才华横溢而被夕柳公主看上,入赘公主府——此事一度在六朝盛传,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伯槐,泊夕柳。这两个名字在六朝都很出名。 第12章 惊鸿一面 嘉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么一个男子不应该和夕柳公主扯在一起,这两个人无论是性格还是喜好都相差太远了。 当嘉兰回到揽月殿的时候,嘉兰见到了和她同住一屋的另外两名侍女。这两人一人负责照顾月妃的生活起居,一人负责管理揽月殿的事务。 嘉兰向负责管理揽月殿事务的侍女提出,她可以帮忙安排膳食——安排膳食是这名侍女工作的一部分,这名侍女一听有人愿意分担她的工作,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嘉兰每天都会到御膳房帮忙。 每天的下午,是御膳房最忙碌的时候,因为一日三餐之中晚饭所需准备的食材最多,工序也最复杂。 “嘉兰姑娘,多亏了你的帮忙。你来了之后,我的工作可是轻松多了。”说话的是一名资历很老的大厨,“说起来你的刀功还真是不错啊,比老头子我的好多了!” 听到大厨的话,嘉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您老太抬举我了。”对老人,嘉兰的态度一向很好也很尊敬。 嘉兰与御膳房里的众人交谈着,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一名婢女:这名婢女的工作之一,就是给枯元殿里的那位送饭。谈笑间趁人不注意,嘉兰偷偷从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子,手指发力,击中了这名婢女腿上的一处穴道。 这名婢女只觉得腿一软,就跌倒在了地上。她费力的站了起来,却难以迈动腿,只觉得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 嘉兰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让我看看……这是扭伤了,估计这几天你的行动都会不大方便,这种伤一般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完全恢复好。” “这可怎么办啊。”这名婢女急得都快掉眼泪了,“我过会儿还要去枯元殿送饭呢。” “这样吧,这段时间我替你去送饭。”嘉兰提议道。 “这、这不太好吧……”这名婢女有些犹豫,但一想到也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那送饭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吧。”嘉兰接过菜篮,并拿上证明身份的腰牌,然后便走出了御膳房。 嘉兰原先来御膳房帮忙,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借助送饭菜一事,进入枯元殿。枯元殿被重兵包围、戒备森严,她是无法悄悄潜入的,只能靠智取;所以她便想出了这么个方法,这个送饭的方法可以让她正大光明地接近枯元殿。 在接受了枯元殿门口的守卫的一番盘查后,嘉兰总算是进去了。 跨进殿内,嘉兰顺手关上了殿门,周围顿时暗了许多。在大殿的四个角落,分别放置着一块绿色晶石,绿色晶石放出幽暗的绿光,虽然驱散了一些黑暗,但却带来了阴邪的气息,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穿过空荡的大厅,嘉兰看见了一扇石门。门上没有门把,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刚好可以让菜篮子通过。 “递过来吧。”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石门的另一边传过来。 这声音清脆如玉石碰撞时的声响,掷地有声。嘉兰从未听过这么美的声音,像是清凉的溪水淙淙流过耳畔,又像是朵朵昙花于静谧的夜中一齐绽放,刹那芳华。 “我可以进来吗?”嘉兰将菜篮从小窗口中递了过去,一只白暂修长的手将其接过。 石门的对面轻轻地“咦”了一声:“今天送饭的换人了吗?”石门另一侧的声音顿了顿,低缓的语声在昏暗中传出,“这扇门……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是打不开的……就算是四族中力量最强的兽人,也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推动。” “这样啊。”由于没有旁人的存在,嘉兰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她笑容中的温度渐渐消失,变为冰冷。 嘉兰向前跨出一步,双眼紧紧盯着石门。 这扇门很厚也很沉,而且它的表面有着粗糙的纹路,嘉兰看出,这扇石门是由一整块的巨石切割成的,按门的大小和厚度估计了一下,大概有三吨那么重。 推开这扇门对她而言,有一定挑战性但并非做不到。 嘉兰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三米高的石门,转了转她的手腕,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嘉兰将手掌贴在了石门上。纤细的手臂突然发力,竟凭借蛮力生生将石门推开——难以想象,她那瘦弱的身躯中竟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我进来了。”嘉兰似笑非笑,“似乎没你说的那么难。”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微弱的烛火旁,蓝发银眼的鲛人惊讶地看着嘉兰,他的眼底是嘉兰记忆中的清明与纯净,绝美的面容不染尘世铅华:“你是谁?”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下一刻,他猛地站了起来,伴随着动作的起伏,他脚腕处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是嘉兰。你呢?”嘉兰尽量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黎秋河。”鲛人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黎秋河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我很久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活人了,刚才有些激动,没吓到你吧?” “没有。”嘉兰摇了摇头,“那扇门……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想让别人接近我,所以用这一扇门将外界与我彻底隔绝。”黎秋河瓷青的衣袖下手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制造出了道道月牙般的痕迹,他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自无涯历九九八六年皇兄登基后,他就被送到了这个鬼地方,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今年是无涯历九九九零年,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四年了。石门上的小窗口,就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方式。 每隔三个月,中土王朝年轻的帝王会带着夕柳公主和丞相来看他一次,这扇石门也因此三个月才开一次。平时,这扇石门都是关着的。 夕柳公主也好,平日里负责给他送饭或衣物的婢女也罢,他和她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门,永远都无法面对面的交流。而且这里的气氛是阴森而压抑的,那些婢女们通常在他吃完饭后就接过篮子匆匆离开了,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 这种死水一般的日子,何时才会到头? 黎秋河明亮的眸子似有光熄灭,下一秒就被别的色泽替代:“你明天还来吗?” 嘉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黎秋河陷入了沉默,隔了很久,似乎是不想让这个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谈话对象失望,这才缓缓说道:“四年前,我的皇兄登基,成为了雕题王朝新的主人。”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皇兄和中土的帝王达成了某种约定,为表诚意,皇兄将我作为质子送入了敖岸宫,之后我就一直呆在这里。” 四年来,他一直住在这里?嘉兰不由得愣了愣。 这间屋子,仅开有一扇窗。窗子开得很高,可以望见外面世界湛蓝的天空,但窗子上的铁栏杆,却硬是把这仅有的一片湛蓝也切割得支离破碎。 嘉兰难以想象,这四年中他度过的是怎样黯淡寂寥的日子——而在这种环境之下,为何他的眼中还是一派清明? 嘉兰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将篮中的饭菜取出并在桌案上摆好:“先把东西吃了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这么一句平常的话,却是令黎秋河心中一暖。 嘉兰注意到,黎秋河的吃相很斯文——多年来的软禁生活并没有让他忘记礼仪,礼仪于他而言早已深入骨髓。他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这种优雅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第13章 何以解忧 等黎秋河吃完饭后,两人一起把碗碟收拾好了。看着桌案一隅摆放着的古琴,嘉兰伸出右手,想拨动一下琴弦——这把琴,嘉兰记得黎秋河弹过。 见到这一幕,黎秋河连忙出声制止嘉兰的行动:“别动……” 可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晚了。在黎秋河开口的时候,嘉兰的手指已经放在了琴弦上,并用力一拨——琴弦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被拨动,而是纹丝不动。 而嘉兰的手指,却是差点被割了下来! 金色的琴弦锋利如刀刃,在嘉兰的手指解除到琴弦的瞬间,琴弦像刀切豆腐一般,没有丝毫阻滞地切入了嘉兰的手指。若非嘉兰反应快并及时地收住力道,琴弦准会将她的手指切下来。 但……即使嘉兰及时地收住了力道,也被伤得不清:她的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差点被整个切割下来,仅连着一点皮肉,连指骨也被割成了两截。 可诡异的是,伤口处没有一滴血流出。 黎秋河紧张地抬起了嘉兰的手,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到手指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眼前的这一幕,令黎秋河的瞳孔不自主地剧烈收缩:“你的身体……怎么回事?”她不是人类吗?为什么会拥有不死族的超强恢复力?不,这种恢复力的速度,即便是不死族中的皇族成员也不具有。 还真是意外啊……这把琴有够奇特的,嘉兰的眸子暗了暗。虽然身体的异常暴露在了人前,但嘉兰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嘉兰没有回答黎秋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什么我弹不了这把琴?” 沉默了几秒后似是回过神来,黎秋河回答道:“这把琴,只有灵魂净度高的人才弹得了。”既然对方不想回答,黎秋河也不好追问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对方的手没事就好。 “灵魂净度?”那是什么?嘉兰有些困惑。 “每个人都是有灵魂的。”黎秋河耐心地解释道,“一个人的经历、心境等多方面因素,都会对灵魂产生影响。比如婴儿与老者——婴儿刚刚诞生,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因此婴儿拥有最单纯的眼神,灵魂净度最高;而老者,在世间看尽了世态炎凉,体会过人世百态,早已饱受岁月风霜的摧残,因此老者的灵魂净度一般都很低。” 赤子之心,则灵魂轻盈;满心疮痍,则灵魂沉重。唯有内心安宁平淡、与俗世牵绊极少之人,才弹得了这把奇琴。 黎秋河没有告诉嘉兰的是,当他第一眼看见她时,他就看到了她微笑面容下的灵魂有多沉重——对她而言,笑容只是一种表情,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向很会看人。 身份、外貌还有表情都可以伪装,但眼神却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她那双暮色沉沉的眼睛里,分明有鹰隼一般的如针冷锐在浮动。即使苍鹰落地,收起了翅膀闭上了眼,又有谁会真的把它当作山鸡?大概,只有庸人才会分不清吧…… 鲛人从幻灭之海中诞生,向来是美与纯洁的代表,因此鲛人对世间的恶与黑暗一向很敏锐。这四年里他虽然与世隔绝,但他也因此免去的红尘的纷扰,留住了心底的清明。 他日夜与这把古琴相伴,这把琴的琴音似有洗涤人心的功效,能穿透人性、洞悉苍穹,他受琴音的影响竟也懂得了几分人心。 “原来如此。”嘉兰若有所思,眯了眯眼。说起来,他在她弹琴之前就说出了别动……他大概一开始,就已经窥见了她内心的阴暗面了吧?这种洞察力真是异于常人,甚至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你可以弹琴给我听吗?”嘉兰猛地睁开了双眼,抬起头看着黎秋河,眼里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胜荣幸。”黎秋河听见他这样回答。 耳边似有雨声响起,这声音越来越大。黎秋河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铁栏杆他可以看见孤窗外的天空:“下雨了。”黎秋河喃喃说道。 窗外,下起了雨。 这段时间的帝都,天色总是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布满了天空,墨色压城。这场雨匆匆而来,因先前已有阴天的预兆,倒也不算突兀。 雨水先是飘洒了几滴,紧跟着越下越大,到最后把天空与大地连在了一起。 天地之间,界限模糊。 敖岸宫门外的练兵场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雨中挥剑练习。 盘庚手握重剑,双腿膝盖微曲、重心下沉,不断地重复着重剑下劈的动作。做满一千下之后,盘庚又开始负重跑步,“呼哧”、“呼哧”,他喘着粗气绕场狂奔。 晶莹的雨水打湿了他的红色短发,也浸透了他的衣衫使其变得沉重,但这些外界的干扰都无法使他的步子放缓。 自从加入了宫中的禁卫军,盘庚每天都会到练兵场上锻炼,风雨无阻。 “好刀法!”说话的,正是几日前领盘庚入禁卫军的副统领夏芒,“你练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下吧。来,我给你带了晚饭,先过来吃了再练。” 夏芒对这个年轻人很满意:有实力又能吃苦,为人自信而不自大,而且还很守纪律,这样的人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他是个兽人,这个异族的身份注定了他在中土王朝无法高升,想到这里夏芒不禁有些惋惜。暗叹了几声,夏芒很快就将多余的情绪抛开了。 盘庚将重剑背回身后,甩了甩头,甩去了脸上与发梢上的一些雨珠:“副统领,有酒吗?” “知道你好这一口,我特地带来了一壶杜康酒。”训练场中的高台上,两人在檐下避着雨,面对面地坐在石桌旁。夏芒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随口吟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能解闷,萱草能忘忧。被誉为“酒神”的杜康所酿的杜康酒,一壶可消万古愁。 “好一个‘解忧酒’!哈哈,让我来试一试,是不是真有那么神。”盘庚将香醇的酒液倒入白玉杯中,一饮而尽。 酒初入口的时候是温和的,下肚之后胃隐隐有烧灼之感,不过这种感觉并不难受,倒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酣畅:“果然是好酒。”杜康酒的酒劲很大,只一杯盘庚便已神志微醺。 夏芒“呵呵”地笑了两声,也喝下了一杯。 一时间,酒香四溢。酒的劲道在四肢与经脉之间回荡,在体内体外穿梭来去;呼一口气,仿佛能把身上的浊气都排出去。 盘庚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烧鸡,思绪不经意间飘散到了别处:也不知道嘉兰现在怎么样了,进宫已经五天了,她也差不多该来找他了吧。 夏芒拍了拍盘庚的肩膀:“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盘庚笑了笑。 “是不是在想哪家的姑娘啊?”夏芒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出来,大哥帮你出出主意。这找媳妇啊,不要光看脸还要看内在,要找那种贤惠持家的;可别找那种凶神恶煞的、跟母老虎似的,比如你嫂子那种……” “副统领,你喝多了……” 大雨滂沱,高台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将谈笑声冲荡得碎在了雨幕中。 另一边的枯元殿内,黎秋河已经将古琴调好了音。 听着殿外的雨声,嘉兰想起了入宫前夜的场景:绝美的鲛人在一片雨声中弹奏着古琴,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不曾想,仅仅过了五日,她就能亲眼见到这一幕而非透过心眼。 嘉兰坐在黎秋河的身旁,一只手杵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黎秋河。 黎秋河面对如此直白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接着就将心思全部放在了琴上。 琴声舒缓,宛如天籁。琴声和着雨声在室内回响,漂泊在异乡的旅客在此寻得了片刻的安宁。心灵获得安稳,灵魂在此休憩,内心的狂暴因子终于停止了躁动。 枯元殿外守卫森严,殿内暗沉封闭。石门阻碍了黎秋河与旁人的交流,脚腕上的锁链束缚了他的身躯,孤窗局限了他的视野,但这些都无法消磨掉他对外界的向往。渴望去到外面的世界,渴望着自由。 黎秋河的十指在古琴上拨动着,他的心声早已融入了琴音当中,如大海一般深厚的平静力量伴随着他对未来的期待之情,在指尖绽放。 琴声雨声和心声,声声入耳。 一曲终了,嘉兰还沉浸在刚才的声音之中,半响,才回过神来:“很好听,这首曲子叫什么?” “九海。”黎秋河的嘴唇动了动。 《九海》是他的故乡——雕题王朝的一首古老乐曲,在幻灭之海,每一个鲛人都听过《九海》的旋律。 东、南、西、北合称四方,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合称四维,四方和四维合称为八方,八方的八片海域共同构成了幻灭之海。在鲛人的传说中,无涯大地的上空有一片叫做“天之海”的海,天之海漂浮于九天之上,传说无涯大地上的雨都是从天之海里落下的。 八片海域和传说中的天之海,合称为“九”,即为九海。 “九海……海……黎秋河,你是想起故乡了么?”嘉兰抚摸着琴身,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一片纯净的大海,是他无法回去的故乡。 听到嘉兰的话,被戳中了心事的黎秋河怔了一下,下一秒,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顺着黎秋河的目光望去,嘉兰以为他是在看窗外的天空——她不知道,黎秋河所注视着的东西一直都是更加缥缈的存在:从天而降的雨。 如果九海的传说是真的,那么万里高空中真的存在天之海的话,他是否能通过雨水,将自己的思念之情传递到九天之上的天之海?天之海与八海域并称为九海,它们都是由无数的水滴汇聚而成的大海,而大海,是所有鲛人的故乡。 他想要回到幻灭之海,回到他久违了的故乡,只有那里才是他的归宿。他本应该生活在大海里,而非像人类一样在陆地上生活。 黎秋河眨了一下眼睛,他感到眼睛里有些干涩,似乎快要流出眼泪,于是揉了揉眼睛。当他摊开手掌的时候,手心里有一枚莹白的圆润珍珠。 鲛人泪可化珠,这种珍珠叫做鲛珠。 第14章 一殿喧嚣 “你没事吧?”嘉兰问。 “我没事,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情绪有些激动而已。”黎秋河看了看手中的鲛珠,有些茫然。 “这个可以送给我吗?”嘉兰伸出手,“我会好好保存的。” 黎秋河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当然可以。”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嘉兰起身,带上篮子朝着石门外走去。在即将踏入石门外面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明天我给你带来。” 黎秋河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吃糖醋鱼,还有桂花糕。” 想要的只是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吗?嘉兰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后,便关上了石门,走出了枯元殿。由于雨势还很大,嘉兰便向门口的守卫借了把伞,撑着伞走了回去。 枯元殿内,又只剩下了黎秋河一人。 世界在庞大的雨水里变得虚幻不清,窗外的天空是一成不变的狭小。黎秋河仰望着布满雨水的天空,重复着他在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所做的事,长久地凝望着窗外。 人世的喧嚣都在暴雨中沉寂了,世俗都归于寂寞。 黎秋河跪坐在冰冷的灰白地砖上,脊背挺得笔直,他举起的双手伸向了虚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向神祇祈祷的忠诚信徒。他眼里迸发出骇人的光,银白的眼珠上隐约附着了一层淡金色的纹路。 雨还没有停,枯元殿内外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而在揽月殿内,玄珠早已等候嘉兰多时。 “你怎么才来?”玄珠不耐烦的地朝嘉兰翻了一个白眼,“月妃娘娘有事找你,特意让我带你去见她。我们快走吧,可别让娘娘等急了。” “我知道了。”嘉兰淡淡说道。玄珠的态度令嘉兰皱了皱眉,但她还是没有与她计较的打算。 嘉兰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唐灼送这个连自身情绪都不会控制与隐藏的少女入宫,打的是什么主意。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就来到了唐晚月面前。 唐晚月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鎏金百褶裙,衬得她越发的娇艳。但她眉宇间隐隐有几分憔悴,即使是胭脂水粉也不能完全掩盖她眼睛下方的乌青。 “嘉兰,我已找到了你要找的那名少女。”唐晚月让一旁的太监将书信递给了嘉兰,“这是具体情况,你自己看吧。” 终于找到流光了,接下来……嘉兰的大脑高速运转着,一条条信息与计划在脑海中闪现。接过书信后,嘉兰退到一旁,开始研究信上的内容。信上记载着流光的具体行踪,但并没有查出流光的真实身份。 嘉兰越往下看,脸上维持着的笑容就越淡,到最后几乎没有了。嘉兰想,她一直以来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许太过纵容了,以至于她不仅敢逃婚,现如今,竟然还混入了公主府中!她怎么敢这么做? 嘉兰差点就把手中的信纸揉碎了,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脸上又重新挂起了淡淡的笑容。笑容不过是一种表情,本身的没有意义的。 用笑容掩饰她的冷漠与内心的荒芜,是一种极好的伪装手段——不用骗过所有人,能骗过大多数人就够了。 流光不仅也来到了敖岸城,而且还混入了公主府之中,和泊夕柳混到了一起,成为了泊夕柳府上的客人。这真是糟糕的发展。嘉兰不禁有些头疼。 在中土王朝嘉兰最不想接近的人就是泊夕柳,那个女人太过复杂了,她的身边还有翠儿那种奇葩一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流光和泊夕柳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也不知流光是哪一点入了泊夕柳的眼,因而得到了礼遇。 嘉兰打算把流光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先不去处理,但她会将流光的下落秘密通知南火王朝在中土王朝的情报组织,让南火的人看着流光点,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反正流光的行踪她已掌握了,带流光回南火王朝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眼下先把敖岸宫的事处理好了才是要事。 说起来,唐晚月今天是怎么了?她看上去气色很差的样子。嘉兰正欲开口询问,一旁的一位侍女先一步出声了:“娘娘,天快黑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不行,陛下先前答应过我今晚要来的。”唐晚月看着桌上的糕点,突然想起了什么,“陛下下朝之后一定很累了,把这些甜腻的糕点都给我撤下去,换些清淡的吃食上来。” “娘娘……”侍女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我的话不起作用了?是不是我连这点小事都使唤不了你们了?”唐晚月有些不耐烦,语气也生硬了不少。 侍女吓得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只是……陛下已经去了尤姬那儿了。”陛下今晚不会来了,再怎么精心安排也是没用的,娘娘这样干等下去,又是何苦呢? “尤姬,尤姬。”唐晚月一字一顿,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她的手绞着手帕,显现出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侍女们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安安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尤姬是陛下的新宠,陛下已经一连去她那里好些天了。这些天,陛下几乎不来揽月殿,即使来了,也只是坐上一会儿就走了。想到这里,唐晚月再也控制不住她的怒气,她将桌上的糕点、花瓶,统统摔到了地上:“那个贱人,处处与我作对!” “哐啷”一声,花瓶和碗碟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满地。 唐晚月很清楚,不管她如何受陛下的喜爱,陛下也不可能专宠她一人,而她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尤姬是泊夕柳送入宫的。她与泊夕柳一向不对盘,只要逮到机会就会拼命地打击对方,给对方上眼药。 面对泊夕柳的挑衅,退让可不是她唐晚月的作风。唐晚月的面容阴晴不定,但怒气因为刚刚发泄过一番已经消退了不少。 嘉兰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月妃娘娘,我有事想与你单独谈谈。”嘉兰说话的时候举止得体,措辞恭顺,可语气之中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强硬:“请让周围的人先行退下。” “噢?你有话要对我说?”唐晚月笑了笑,似乎是已压下了怒气。 唐晚月让一众侍女太监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她的心腹礼袖姑姑:“说吧,有什么事?” 嘉兰却是不忙着开口,只是一步步地走近唐晚月。嘉兰的步伐从容不迫,身上有一种下位者所没有的凌厉和气势,在唐晚月的揽月殿内,她竟比唐晚月更像是这里的主子。 “大胆!你想做什么?”礼袖姑姑快步向前护在了唐晚月的身前,手握剑柄,警惕地盯着嘉兰的一举一动。 “别那么紧张。”嘉兰笑了笑,眼中却无笑意,“我说过了,我要同月妃单独谈谈。”嘉兰的语气转冷,令唐晚月和礼袖姑姑心中一凛。 礼袖姑姑正欲拔剑,嘉兰却比她拔剑的动作还要快,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令她挣脱不开。礼袖姑姑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被嘉兰一个手刀劈昏了。 嘉兰将礼袖姑姑放到了椅子上,令她坐好了后,嘉兰才开始和唐晚月对话:“现在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嘉兰姑娘好身手。”唐晚月看了眼昏过去的礼袖姑姑,倒也不怕嘉兰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唐晚月很清楚,对方现在并没有杀她的打算、她也感受不到杀气,所以她还能安稳地站在这里:“你要跟我谈什么?” “让我们来谈一谈合作的事吧。”嘉兰平静地说道。 “合作?”唐晚月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嘉兰姑娘,我承认你很强,可光有实力是不够的,你还得有势力、人脉、财力……你懂我的意思吗?你,能拿什么跟我合作?” “一个南火王朝够不够?”嘉兰只是平静地看了唐晚月一眼。 什么?唐晚月愣了一下。 嘉兰也不多说废话,而是直接将一枚漆黑的令牌丢向了唐晚月。 唐晚月下意识地接过了令牌,下一秒她的目光就凝固在了令牌上:漆黑的令牌上有着赤色的火焰图案,那是南火王朝的赤焰标志,令牌的正中央还刻着一个“火”字。 这枚令牌有些重,比同体积的金子还要重,更令唐晚月惊讶的是,它竟然有着与人体无异的温度。 “这是南火王朝的赤焰令!”唐晚月认出了这枚令牌,发出了一声惊呼。 赤焰令分为“南”和“火”两枚,有着与人体相同温度,是用千百种材料锻造而成的,无坚不摧。刻着“南”字的令牌由南火王朝的帝王掌控,而刻着“火”字的则由王储掌控。 “你……”唐晚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接着她问出了一个她已经知道了答案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我是嘉兰,来自南火王朝。”嘉兰从唐晚月手中取回令牌,“我也是南火王朝未来的主人。” 这一刻,嘉兰将她身上的最后一丝遮掩也揭了下来,她的脸上褪去了笑容,无悲无喜,犹如一座玄铁打造成的雕塑。冰冷刺骨的戾气从她的骨子里溢了出来,令唐晚月感到心悸:“你要我和你合作什么?” “我要你——不对,应该说是你们唐家和我联手,把中土王朝搅个天翻地覆。”嘉兰冷笑一声,“我要将中土王朝的领土并入南火王朝的疆域。” “我是陛下的妃子唐家是中土的豪族,你觉得我会同意吗?”唐晚月反问道。由于紧张,她的手心已是一片湿润。 “若你对陛下真有情谊,或者唐家对中土王朝并无异心,我是不会向你提出合作的。” “你对唐家的事,知道多少?”唐晚月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唐晚月的脸色不停地变幻,嘉兰没有作出过多的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比你想象中的多。” 唐晚月对中土的帝王无情意,是嘉兰从她的行为举止中判断出来的,比如刚才——听到中土帝王去了尤姬那里,她并没有心痛之类的反应,有的只是怒气。 嘉兰相信,在宫闱的重重幕布之下,即使是再深的感情,也会被尔虞我诈磨得变形,一直磨到什么都不剩为止。 自古帝王多无情,妃嫔以色谋恩宠。“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唐晚月不会不明白,当唐晚月的美色不复、失去了吸引力的时候,她也许就只剩下一个名分了。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在宫中,前一天还宠冠六宫的妃子次日便被他人取而代之的事情,并不少见,即使唐晚月有唐家撑腰,也不见得能善始善终。 况且,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允许某一个家族坐大的,因为这会威胁到他的帝位。而除了帝王的猜忌,还有丞相一派和泊夕柳一派制约着唐家的发展。 至于唐家唐灼……唐灼虽为嫡子但并非唐家的嫡长子,虽然名义上唐家家主还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但如今的唐家他才是掌权人,若无对权势的可以追求他怎能爬上如今的位置?唐灼可不像那种誓死效忠的忠臣。嘉兰想,这个合作唐灼是会答应的。 “我向你允诺,我会给你更多的权势,比任何一个妃子所能拥有的权力大得多的权势:这份权势不会像妃子的权力一样,不会因帝王的心意而被动摇。”嘉兰一步步逼近唐晚月,“你将拥有更多的自由,能为自己而活;而唐家,也将更上一层楼。” 嘉兰的语调极具诱惑力,轻而缓,能轻易到达内心深处,勾起人最深层次的渴望:“告诉我你的决定。”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自由,为自己而活,永久的权势……这对于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妃子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如今,一个拥有的机会就放在她的面前。 唐晚月想,唐家和她的出头之日大概到了。想到这里唐晚月不再犹豫,朝着嘉兰双膝跪下:“唐家从此与殿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唐晚月的额头碰到了微凉的地面,可她却不觉得冷。唐晚月只觉得,她的血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热度在血脉中沸腾。 无涯历九九八零年,四月二十一日,谷雨。这一天,南火皇女与中土唐家结成同盟。 谷雨之后的气节,为立夏——当立夏来临之际,夏天也就到了。殿外的雨还没有停,这场雨仿佛是在祭奠这个春季,同时为夏天的即将到来而欢呼。 在春天的尾巴,六朝的政局又一次于静默中发生了变化:当夏日来临,历史又该朝着何方前进? 在夏至之前,一切还都是未知。 第15章 再见盘庚 次日清晨,当嘉兰走出大殿的时候,唐晚月忍不住问道:“殿下,要是我当时拒绝了你,你打算怎么做?” “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何必再问另一种选择的结果。”嘉兰微微垂下眼帘,语气平静。即使身份暴露,她也不惧:因为只有她想走,敖岸宫就无人可以留住她。 她之所以选择伪装自己,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更方便行事而已。嘉兰始终都觉得,只有莽夫才会无所顾忌——她又几分羡慕这样类人的随心所欲,但她绝不会成为这一类人。 当她诞生之际起,她的人生便由不得她做主。身在帝王家,便不可能无所顾忌、获得真正的自由。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纵了所有人的命运,连帝王也无法避免。 命运的丝线从下往上缠绕,越上面的人被缠得越紧,到顶端的时候命运的丝线已结成了一个巨茧,将帝王束缚在了权力的巅峰。 这个巨茧,世人称其为王座。终有一天她也会坐上这个位置,君临天下。 旧王被取代,新的王成为时代新的傀儡。 看见嘉兰的的表情有些阴沉,唐晚月以为是她的问题太多余了,惹得对方不快,心里暗自懊恼,她不该存着试探的态度去揣测对方的,殊不知这才是嘉兰平日里的一贯表情:“我明白了。” “对了,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你尽量去拉拢尤姬,让她成为我们的眼线。”尤姬作为中土帝王和泊夕柳的人,若是运用得当,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 唐晚月有些疑惑:“她会投靠我们吗?” “尤姬初入宫,根基不稳,我想她很乐意多一个靠山——泊夕柳毕竟不是后宫女子,也不能随意插手后宫事务。她如果拒绝了,你就在暗中打压她,让她明白宫里的一些规矩,现实会让她明白他的处境有多么困窘。尤姬出身卑微,她的仰仗不过是陛下一时的宠爱。 “我不觉得泊夕柳会对一个她不怎么上心的棋子提出多大的帮助。如果尤姬想要重获出头之日,尤姬会再来找你,向你提出合作的。之后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也有你的一套方法。” “好,我稍后会派人去办。”唐晚月眼前一亮。 处理完尤姬的事情,也该开始下一步行动了。嘉兰寻思着她有一段时间没见过盘庚了,也是时候和他见上一面了。 去到练武场,远远的,嘉兰就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练武场上,盘庚正在练习剑法。 盘庚的剑法算不上精妙、甚至有些粗糙,一看就知道不是通过正规的教习训练出来的,但他的招式很干脆利落,没有花架子也不拖泥带水。在对敌的时候,往往这样的攻击才最有效。 盘庚手持重剑,给人一种大地般厚重的沉稳之感,但他一开口这种气势就消失了:“你总算是来了。”见到嘉兰,盘庚很高兴的笑了,露出了一口白牙。 嘉兰把盘庚拉到一旁,然后把枯元殿和流光的事都告诉了盘庚,唐家的事则是避重就轻地一笔带过。 除此之外嘉兰还告诉盘庚,计划有变——虽然流光已经找到了,但她现在还有些事要处理,打算一个月后再把流光带走。而这一个月内,她打算让唐家先将他调到枯元殿的守军之中替她做事,她会再付一些钱给他,作为额外的酬劳。 “枯元殿那边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盘庚一口答应了下来,“钱的话倒是不用再付了,你之前付给我的钱已经很多了。” 盘庚说的是实话,嘉兰可谓是盘庚遇到的出手最阔绰的雇主。嘉兰当初,可是按照高于雇佣金三倍的价钱雇佣他的,他已经占了一个大便宜了,这次可不会再收对方的钱了。 “这件事存在风险,”嘉兰顿了顿,“而且,一码归一码……” “谈钱伤感情,你不用再说了就这样定了。我对我的实力,可是很有信心的。”盘庚咧嘴一笑,“我跟暴徒还有野兽火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我没那种低级趣味。”嘉兰的表情有些无奈,但心中却是一暖,“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正好我闲着没事,我送你回去吧。”盘庚笑了笑。 “嗯。”嘉兰没有拒绝。 两人在回揽月殿的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这时,迎面走来了几个神色匆匆的小宫女,其中一个一不留神,不小心撞到了盘庚。盘庚倒是没什么事,那个小宫女却是被反震得跌倒了,并且发出了“哎呦”一声。 盘庚把小宫女扶了起来:“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匆匆的。” “啊,对不起。”小宫女的表情有些慌乱,“是烟柳殿那边出事了!” “烟柳殿?”盘庚挠了挠头,“这个殿名我听夏芒副统领提起过,我记得那边好像是夕柳公主的住处吧?” 小宫女点了点头,见周围没什么人了,才继续说道:“今天早上也不知道伯槐公子怎么惹怒了公主,公主大发雷霆,现在正在殿内对伯槐公子用刑呢……不和你说了,我先走了!” 嘉兰和盘庚站在原地,看着小宫女越走越远。 “听说这个夕柳公主折磨人的手段可不一般啊,啧啧。说起来伯槐公子不是她夫君吗,她居然下得了手去折腾人家。”说到这里,盘庚对着嘉兰问道,“你想跟过去偷偷看看吗?” “不了。”嘉兰摇了摇头。 “那我们走吧。” “嗯。”嘉兰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跟上了盘庚。 嘴上说着不去看,但嘉兰还是忍不住用心眼看了看烟柳殿的情况。心眼使烟柳殿内的场景一清二楚地呈现在嘉兰的面前,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红,让嘉兰沉默了。 在用刑方面,泊夕柳确实是个高手。泊夕柳的手段充分展现了她天才般的想象力,残忍似乎是她的天性,对于施虐她似乎乐此不疲。果然是,蛇蝎一般的女子。 第16章 琴声惑人 到了下午,嘉兰照例去枯元殿送饭。进入殿内,穿过阴森可怖的大殿,打开沉重的石门后,嘉兰又一次见到了黎秋河:“你想吃的东西,我拿来了。” 嘉兰将篮子里的食物一一拿出: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细糯桂花糕,浸在汁里的滑嫩糖醋鱼,一碟青菜和一碗米饭。这就是黎秋河今天的晚饭。 “你要不要也吃点?”黎秋河问。 “不了,我不饿。”事实上,嘉兰并不需要进食,她只需要补充水分就能维持身体的各项机能,保持自己的外貌和常人无异。 “黎秋河,你觉得泊夕柳是一个怎样的人?”许久之后,嘉兰问道。 “她的心音是杂乱的,就和她的为人一样复杂。”黎秋河抬起头看了嘉兰一眼,“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嘉兰的嘴角微微上扬:“你觉得那个变态公主可怜?在我看来,她折磨人的时候比谁都开心,被她折磨的人才叫可怜。” “任何事情都是先有了前因,才会有后果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善或者恶——后天的成长环境,才是决定一个人品性的关键因素。”黎秋河淡淡地说道,“她是这样,你也一样。” “但最终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嘉兰顿了顿,“谁知道呢。” 这时,黎秋河身侧的古琴,发出了一声低鸣“嗡——”。 琴弦震动,慢慢归于平静。见到这奇妙的一幕,嘉兰不由得挑了下眉,琴弦无人拨动却发出了声响,真是奇怪:“心音,灵魂的净度……在你这里我倒是知道了不少有趣的事。这把琴有名字吗?” 说到这里,嘉兰的手指动了一下。嘉兰记得她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曾尝试过拨弦,但她的手指却差点被割了下来。 “这把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它叫无相琴。”黎秋河平静地回答道。 “是么。”嘉兰的话锋一转,“对了,你能听出泊夕柳的心音,我的心音你也听得出吗?” “心的声音,即为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任何人,只要有心,就无法在我的面前隐藏住本性。虽然你的心跳声异于常人,但我依然能听出你的心音。” “你听出了什么?”嘉兰问。 “你不喜欢别人窥探你的内心,这让你感到自己心底的秘密无处遁形。”黎秋河继续说下去,“而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想要……杀了我。” 黎秋河的话语才刚落,嘉兰就已经出手了。 嘉兰的手指用力地弯曲发出骨头摩擦的暗响,手如利爪,朝着黎秋河的咽喉刺去。 身为鲛人,黎秋河的反应速度也很快,他抬起手挡下了嘉兰的攻击。 与此同时,嘉兰的另一只手也动了,这只手则是握成拳攻向黎秋河的肋骨。黎秋河的身体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一击。 在黎秋河防御的时候,嘉兰弯曲如爪的手顺势将黎秋河往前一拉,整个人已经绕到了黎秋河的身后,扼住了他的咽喉:“别乱动。”只要她想,她现在随时都可以扭断他的脖子,“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窥探我的内心,为什么还要向我坦白。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嘉兰手上的力道减轻了些许,让黎秋河可以说话。 “你不会的。如果你真的想杀了我,我现在就不会活着,况且你刚才动手的时候没有杀气。”黎秋河笑了笑,镇定自若。 “呵。”嘉兰松开了手,轻笑一声,“你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会窥探人心的人。我认识一个人,她也能读出别人在想些什么——不过她必须触碰到对方的身体,并且在对方对她没有防备心理的情况下,才能使用读心术窥探到对方的内心。你比她厉害得多。” 黎秋河喘了几口气后,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原来如此。”嘉兰有些了然,“说吧。” “我的这项特殊能力,只有我的母亲知道——现在又多了个你。这些年我凭借此,从泊君和夕柳公主那里获得了很多你会感兴趣的信息,我可以告诉你。”黎秋河不慌不忙地说道。 泊君,是中土王朝的帝王的名字。 “你的条件很诱人,你要我做什么?”是要她救他出去吗?嘉兰的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 “我的要求没这么难。”看出嘉兰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黎秋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要你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我的母亲、妹妹还有我的叔父,并告诉我叔父要小心皇兄。” 鲛人漂亮的银色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如今他已不奢求能离开这座牢笼,只希望他所在意的人能平安无事。 太阳东升,太阴西沉。每一天的日月轮回,都在他的眼睑背后,投下了大海的虚影;每一天的日月轮回,都有一颗从九天之上坠落的流星跌入他的眼底,化作永恒的星辰;每一天的日月轮回,都是他在案前的枯坐,一遍遍《九海》旋律的回响。 如果每一天的念想都能化作一颗流星的光芒,那么他的眼里,早已是满天星辰,星光璀璨。 一千多个日夜里酝酿成的孤寂,在黎秋河的眼中沉积,明明灭灭间,令嘉兰的心神一阵恍惚。 “这样就够了吗?”嘉兰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叹息。这个交易可谓是一本万利,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你让你叔父小心你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嗯,这样就可以了。”黎秋河说道,“皇兄在人前伪装得很好,可实际上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让他的皇位坐得更稳,他极有可能对叔父下手。” 叔父是父亲的亲弟弟,也是除了他以外唯一能动摇皇兄皇位的人;如果叔父出了事,那么雕题王朝就再无人能与皇兄抗衡了。但如今,叔父依旧被皇兄蒙在鼓里,不知道皇兄的真面目。想到这里,黎秋河眼里的忧虑更深了。 “皇兄将我送到这里的时候,对外公开说我已经死了。”黎秋河无奈地笑了笑,“母亲、妹妹还有叔父要是知道我还活着,一定很高兴吧。我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本该成为她的依靠,可惜我现在身陷困境,恐怕此生难以与她再见一面。”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转达的。”嘉兰将手搭在了黎秋河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你也别太难受了。” “真意外,你居然还会安慰人。”黎秋河的笑容轻松了不少。 “战争很快就会开始,等南火王朝将中土王朝占领的那天,我就放你走。”事到如今,嘉兰也没必要再在对方的面前遮掩了。 想来这世事变化无常,这深宫中最了解彼此的人,竟是他们自己。 “希望会有这么一天。”黎秋河笑了笑,如释重负。 黎秋河的笑容,让嘉兰微愣片刻。他本来就有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此刻的笑容更是有着颠倒众生的魅力。 “真是讽刺啊,战争是罪恶的源头,而我们却要凭借战争的胜利才能解脱。”嘉兰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管局势如何变化,我都不会放弃战斗。我会带领南火王朝取得胜利,你就安心地等着这一天吧。” 嘉兰死寂的双眼中没有情绪的起伏,只有寒铁一般的冰冷坚硬,没有什么能动摇她必胜的信念。 “我期待战争的开始,是希望能离开这里。”说这话的时候,黎秋河并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反应,而是很平静地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他非圣人,自然有着他的私心。 与外界隔绝的生活让他的同情心减弱,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谈拯救世人?战争如今已非人力可逆转,被困的他最多只能祈祷可以少死一些人:“你呢,你为何而战?”黎秋河问道。 “为了证明,我存在的意义:我就是为此而死而复生的。”带领南火王朝统一人类三朝,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你会为你的一些行为……比如伤害了无辜的平民而感到后悔吗?”黎秋河问道,“你会对自己,产生恨意吗?” 无辜的平民。比如,她曾下令活埋的三百名双木城平民。嘉兰的手握成拳,旋即松开:“我只恨我对自己还不够狠,明明选择了走上这条杀戮之路,却做不到真正的无情。” “有情却要作无情,何必呢?”黎秋河摇了摇头。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嘉兰长舒了一口气,她感觉现在放松了不少。这些话在她心中压抑了太久,如今说了出来,她只觉得一阵轻松,“好了,我该走了。” “明天见。” 当嘉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见了黎秋河的声音。 “给你一个消息:夕柳公主有意谋反,她已经开始召集人马了,希望这个消息能帮到你。” “谢谢,我记住了。”这个消息确实很重要,她会好好利用的。嘉兰背对着黎秋河,摆了摆手:“明天见。”中土王朝的这潭水越来越浑了,这样也好,局势越乱才越好乘虚而入。 石门关闭。 嘉兰背倚着石门,稍作休息,将她的心态调至平静。一定是那一声莫名响起的琴声太过惑人,令她今天不够理性——她真的很意外,自己居然会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说那么多心里话。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 嘉兰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枯元殿。 那声莫名响起的琴声,是后面的一系列谈话的开端。由琴而发,由琴及人;琴声引出心音,人被琴声蛊惑。 琴惑人心。 石门之内,黎秋河将无相琴放回了桌案上,迟迟未动。 “游走在黑白间的亡魂,希望你能在时代变更的潮流中,获得解脱……”黎秋河无声地舒了口气,然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琴上。 这把无相琴有许多秘密,虽然他与此琴相伴了多年,但他至今也未能完全了解它。不过这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跟它耗,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黎秋河抬起手,手悬在半空中,与琴隔着十二寸左右的距离。 保持着这个姿势,黎秋河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食指向上一抬,案前的无相琴发出了一声低鸣“嗡——”。 第17章 神弃世人 离开了枯元殿,嘉兰将泊夕柳可能在预谋谋反的消息告诉了唐晚月和盘庚。思索了片刻之后,嘉兰决定先去泊夕柳的烟柳殿看看情况,顺便也看看伯槐。 烟柳殿正如它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绝胜烟柳满皇都”的清雅与大气。难以理解,泊夕柳居然会喜欢这一类型的居所——嘉兰原先还以为,泊夕柳会喜欢雍容华贵的宫殿。 这里的景致很美,唯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就是大殿台阶下的场景了。 大殿的台阶下,伯槐的手腕和脚腕都被铁链所绑着。沿着铁链的轨迹向上看去,可以在伯槐头顶上方约两米的地方看见一根横着的铁杆,铁链的另一端就是固定在了铁杆上。 两根柱子分别立在伯槐的左右两侧,铁杆的两头固定在了两根柱子上,看上去像是一个躺着的“工”字。 铁链的长度刚好能让伯槐躺下来休息,但他的琵琶骨处却被两只金钩刺穿了:这两只金钩可以升降,其高度受机关控制,而控制它的机关就在伯槐头顶上方的铁杆中央。金钩目前的高度令得伯槐连弯腰都做不到,只能站着。 见周围没人,嘉兰朝伯槐走了过去。 伯槐见有人来,眼睛深处突然迸发出骇人的光芒:“是公主派你来放了我吗?” 嘉兰摇了摇它:“我是月妃宫里的人。”看来伯槐已经不记得她了——也难怪,他们不过是见过一次面而已。 “这样啊。”伯槐眼中的光芒熄灭了,眼神涣散,“她这次真的打算要杀了我……我还不想死……” 此刻的伯槐嗓子沙哑,裸着的上身有着一道道鞭痕,整个人狼狈不堪,哪有先前半分的风雅? 伯槐从早上就被绑在了这里,而现在已是黄昏。黄昏时刻,太阳向着西方渐渐沉落,光线温和,他感觉稍微好受了些。 最难熬的时候是中午。那个时候阳光猛烈,他在烈日下曾晕倒过一次——但他下一秒,就被琵琶骨处传来的剧痛疼醒。两个金钩拉扯住了他的身体,他连倒地都做不到。即使他已身心俱疲,他也无法弯下腰,只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伯槐感觉到身上的伤口依然是火辣辣的疼,这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受。也不知道夕柳公主鞭打他的时候,在鞭子上抹了些什么。 “能……给我点水吗……” 伯槐今天滴水未进,也没吃过任何东西,还在烈日下暴晒了许久,嘴唇都干裂了。 “等我一下。”嘉兰走到水缸旁,用水瓢舀了一瓢水,喂给了伯槐。然后,嘉兰又去到御膳房,找了些食物让他吃下。 这个时候,伯槐的脸色才好了些,没有原先那么苍白了:“多谢姑娘。要是我大难不死,他日我定当回报今日一饭之恩。” 伯槐眼中有着感激之情,宫中向来多是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她今天帮了他,他自然是要记住这份恩情的。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机会回报对方……眼下他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这没什么。”伯槐之前在枯元殿前曾帮她解过围,嘉兰对伯槐的第一印象很好,如今她也算是还了伯槐的人情。 嘉兰见伯槐晃了两下,怕他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于是扶住了他,并承担住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夕柳公主为什么会这么对你?你不是他夫君吗?”嘉兰问出了一个她很好奇的问题。 “对她而言,我和她的那些男宠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只不过是……有一个好听一点的头衔而已。那个女人现在正打算跟威武大将军一派联姻,今天早上我又惹怒了她,我估计,我的位子该换人坐了。”说到这里,伯槐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伯槐觉得,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他更憋屈的男子了,妻子水性杨花、不知廉耻,他却还要对妻子恭恭敬敬,不能显露出丝毫的不满。 即使他和她相伴了三年,他在她心中依然没有一个位置。 伯槐的手动了动,但他却不敢握拳,因为他的十片指甲都被那个女人拔了。 嘉兰尽量将视线从伯槐的右臂上移开,她的目光却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凝住了:“那是……什么?” “那是灯笼的骨架。” “不,我问的是灯笼架旁边的东西。” “那是,我的皮。” 伯槐的右手,自手腕处至肩膀的皮,都被活剥了下来。那张被完整剥下来的人皮,静静地躺在灯笼架旁。 嘉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伯槐继续往下说,似是梦魇了般的自言自语:“她要拿我的皮,来做一盏人皮灯笼。一只手的人皮,似乎不够啊……” 他右手上的肌肉裸、露在空气中,血管清晰可见,随着手臂小幅度地活动,肌肉收缩或舒展。肌肉纹理在即将消逝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伯槐笑了起来,近乎狂妄的笑声划破了他最后的礼仪外衣,这一刻,他的侧脸竟与黎秋河有几分相似。 对伯槐来说这一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恶毒的女人还会让人来处理他的排泄问题,让他还能留有一点自尊。而泊夕柳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他弄脏了她的地方而已。 如果他这一次能活下来……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他现在,还是抱着这样的希望。 他要努力活下去。 这,只是开始。他会在结束之前为了活命而竭尽全力。 他曾是无涯传说中的自然神的信徒,而现实让他明白,神只是一个旁观者,从来不会拯救世人。“神爱世人”只是信徒们的自我欺骗。 信徒们将神捧到了至高的位置,神却视万物为刍狗。将神作为精神支柱的人,到头来终究只能自我嘲弄。 自然神是万物生灵的化身,信仰者都将得其庇佑,获得自由与快乐,神与世人同在——这是自然神信徒们所信奉的教义。他曾同神的其他信徒一样,坚信着。 但仔细想来,他从未见过神迹,大概也没有人见过神对世人的回应吧。 或许,神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或许,神曾经存在过,但神已经死了。 他所信奉的神从来没有救过一个人,只有人才可以救人。如今他已不再向神灵祈祷,只期望有人能救他…… 天空黯淡了下去,夜晚来临,没有星星的夜晚月亮总是很亮,月光温柔似水。 嘉兰在天黑之前就离开了,伯槐独自站在殿前。伯槐等了一会儿,泊夕柳便派人来,将穿透了他琵琶骨的金钩高度降下,让他可以躺在地上休息。 烟柳殿内,泊夕柳斜倚在榻上,美艳的面孔上挂着阴冷的笑容,让人不敢靠近。 今晚的敖岸宫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有的地方莺歌燕舞,有的地方依旧是冷冷清清。宫中有人欢笑有人啜泣,有人喜悦有人神伤,有人纸醉金迷,有人生死未卜。和往常一样。 回到了唐晚月的揽月殿,嘉兰躺在床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这个时候,嘉兰有些怀念她过去能睡觉的感觉,可惜如今成为了活死人的她已经体会不到了。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种遗憾,嘉兰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还是继续去外面游荡吧。嘉兰翻了个身起床,朝着殿外走去,很快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第18章 玉面罗刹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东方的天际时,泊夕柳就命人将伯槐叫醒,把金钩调回了原先的高度。 光是这样,泊夕柳似乎还觉得不够。 于是,泊夕柳又对伯槐施以了饿刑——所谓饿刑,就是将一个面具扣在受刑者的脸上,之后把丰盛的食物放在受刑者的面前,让他只能看不能吃。 中午的时候嘉兰来过烟柳殿一次,这一次,除了伯槐,还有一个小宫女在。 面具在太阳下晒了许久、有些发烫,嘉兰便用凉水浇了下面具,令温度降下来。一旁的小宫女想要阻止嘉兰的举动,但在收下了嘉兰的钱后就识相地退下了,对嘉兰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嘉兰只是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和伯槐只有一面之缘,没有救他的义务,她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 伯槐的生死,与她无关。她不想再多管闲事,所以明天她不会来了。走之前,嘉兰最后看了伯槐一眼——他带着刻有一只独眼的面具,四肢被铁链锁住,两条长绳的末端各挂有一只金钩,金钩穿过他的琵琶骨,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破烂的提线木偶。 嘉兰转过身,不再看他。 第三天,伯槐依旧暴晒于烈日之下,他戴着面具,在他的面前放着山珍海味。 与前一天不同的是,伯槐左手的皮肤也被剥了下来。有了他双手的人皮,那一盏人皮灯笼终于做好了,只要再上好色,这盏人皮灯笼就可以挂起来用了…… 之后,是第四天。 “你真的不打算救他?”枯元殿内,黎秋河问道。 嘉兰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我没必要为了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招惹上泊夕柳那个疯子。” “你,真的这么想?”真是不坦诚啊。黎秋河不由得笑了笑,“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一个既能救了他,又不至于得罪夕柳公主的方法。你快想好了吗?” 嘉兰原先确实不打算救伯槐,毕竟这件事很棘手。但伯槐在酷刑之下依然坚持着活了下来,他的这份毅力连嘉兰都感到吃惊。嘉兰承认,是伯槐对生的强烈渴望打动了她,所以嘉兰最终还是决定要救他。 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嘉兰很清楚,能活着是一件多么令人庆幸的事。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人只有活着,才能有未来。 “我在想什么都瞒不过你。”嘉兰平静地笑了笑,“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先想一个去烟柳殿的理由。”黎秋河半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越是平常的理由,越不容易引起怀疑。” “比如?”嘉兰问道,“说一下你的想法。” “你觉得,‘替月妃娘娘送新进贡的物品给公主’这个理由如何?” “这个理由有够平常的。”嘉兰沉思了片刻,“据我所知,宫中倒是每个月都有贡品上供,而各宫的娘娘和公主贵女们倒也时常互送物品。” “越简单的方法,越不容易出错。”黎秋河温和地笑了笑,“你觉得怎么样?” “我会用这个理由去烟柳殿。”嘉兰先是跟黎秋河道了声谢,然后说出了她的下一步打算,“等我见到了泊夕柳之后我再想该怎么救人,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黎秋河点了点头:“你打着‘送礼’的旗号去,夕柳公主这个人虽然脾气古怪,但只要你别触怒了她,她是不会为难你的。” “看来,你对泊夕柳的脾气性格很了解啊。”嘉兰将茶杯放下,茶水微漾了几下,溅在了杯口几滴,“我有些理解你皇兄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这里了。”黎秋河这个人有智慧、也很会揣测人心,难怪他的皇兄会将他视为竞争帝位的劲敌。 如果皇兄知道他还能窥探别人的内心,估计就不是把他送到这里,而是会直接杀了他吧。黎秋河有些无奈,他本无心争权夺利,只想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可皇兄始终容不下他,将他视为眼中钉和肉中刺。 黎秋河记得,小时候他和皇兄的关系很好的。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生疏,最终走上了对立面的呢? 难道,血脉亲情真的抵不上那个冰冷的王座吗?黎秋河突然沉默了,直到嘉兰离开了都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烟柳殿内,宫女与太监立于两侧,殿中摆放着刑具。 泊夕柳命令道:“把伯槐带上来吧。” 这四天的折磨让伯槐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被几个太监抬进殿内后,像扔垃圾一样被扔在了地上。泊夕柳走到他的跟前,俯身取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真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看来,你比本宫想象中的要顽强。”说着,像是奖励般的,泊夕柳拍了拍伯槐的头:“这么坚强,真棒……” 泊夕柳的尾音有些颤抖,阴阳怪气的,再配上一脸的笑容,令她看起来像一个十足的变态——这是嘉兰对泊夕柳的第一印象。站在殿门口看见了这一幕的嘉兰,有些莫名的尴尬。 “你是谁?”泊夕柳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殿门口的女子,有些奇怪。她警觉性一向很高,这次怎么会让人都走到殿门口了,她才发觉有人靠近? 她刚才没有及时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大概是因为来者走路很轻,而她又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伯槐身上的缘故吧。泊夕柳笑了笑,不再多想。 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伯槐见到嘉兰,大吃一惊:她怎么会到这里来?不知为何,伯槐竟感到了一丝希望,或许因为对方的到来,他的命运会出现转机。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出现,伯槐就把他打消了。对方只是一个小宫女,怎么能救得了他呢?他果然是饿昏头了,竟然会产生这么奇怪的念头。 “我是月妃宫里的人,月妃娘娘最近新得了一些上好的绸缎,让我拿几匹来送给公主。”嘉兰按照她准备好的说辞,面不改色地说道。接着,嘉兰将手上抬着的绸缎递给了一个宫女。 唐晚月和泊夕柳面和心不合,虽然两人时常暗掐,并且找到机会就打压对方,但两人的面子工作做的都很到位,时常互送礼品。 即使泊君、也就是中土王朝的帝王听见她们不合的传闻,也只当两人是在玩闹,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翠儿,去拿回礼。”泊夕柳对着她身旁的雀斑脸侍女吩咐道。 “是公主。”翠儿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当翠儿经过嘉兰身边时,翠儿会心一笑,显然是认出了嘉兰就是几天前她在枯元殿附近训斥过的那名小宫女。嘉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装作看不见。 泊夕柳并不会因为有外人在场就暂时放过伯槐,她先是命人将伯槐呈“大”字形固定在殿中央的巨大圆盘上,之后,泊夕柳拿出了一个小汤勺。 这个汤勺很是特别。在勺子的边缘,有着细密的锯齿。 她想做什么?嘉兰皱了皱眉,注意着泊夕柳的下一步动作。 泊夕柳走到伯槐身边,看见泊夕柳手中的特殊勺子,伯槐似乎明白了泊夕柳想要做什么:“不要……”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太监眼疾手快,用一块手帕及时地堵住了他的嘴。 看到泊夕柳下一步的举动,嘉兰总算是明白了这只汤勺的用途。勺子边缘的锯齿,让泊夕柳轻松地剜下了伯槐手臂上的一小块肉——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沿着失去了皮肤的手臂,流过肌肉,一直淌到了地上。 她这是要一勺一勺地剜去伯槐手上的肉吗?还不等嘉兰多想,下一秒,泊夕柳的手就动了。 很显然,嘉兰低估了泊夕柳的变态程度。 泊夕柳轻笑一声,旋即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勺上的齿,将勺内的肉喂进了嘴中! 几丝血水顺着她的嘴角溢出,她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一下。泊夕柳细细地嚼着口中的肉,像是在吃一块鲜美的羊肉,最后发出了一声吞咽声。 她本来就生得很美,即使在做一件残忍而恐怖的事,也要维持优雅的仪态,如同玉面罗刹:有着美艳皮囊的恶鬼。 她的眼角有一抹胭脂的艳色微微晕开,这令她的眼睛看上去狭长了不少,极其邪魅。 泊夕柳迎上嘉兰的目光,笑问道:“你吃吗?” 她说这话时,语气就像两个朋友在街上遇到后,互问一句“你吃饭了没有,没有的话我请你”一样的平淡。而这句话的背后,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她所要请的食物。 这一幕,令殿内所有的人都感到头皮发麻……殿内的宫女和太监们,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向嘉兰。 嘉兰看着泊夕柳,眼神毫不躲避:“多谢公主一番美意。不过,我已经吃过了。”这个时候,嘉兰真的很想问泊夕柳一句:在你心里,你到底把人当成了什么? 入宫以来第一次,嘉兰产生了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 第19章 初露锋芒 听到嘉兰的回答,泊夕柳感到很有趣。泊夕柳很喜欢对方的胆识,刚才见到了如此血腥的场景,她现在还能如此镇定地婉拒了自己,很不错。 泊夕柳最喜欢的,是对方的眼睛。这么一双眼睛,初看时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但看久了便会发现,在眼底被阴霾遮住了的地方,有着云翻与浪涌。 只有身处黑暗世界的同类,才能看穿这片阴霾,看见底下的森罗万象——比如她泊夕柳。 这双眼睛是多么的奇特,仿佛是一面镜子,能映射出许多有趣的东西。泊夕柳真想把它挖出来,放在手中好好把玩:“本宫很中意你,你以后不如就跟着本宫吧。” “月妃娘娘对我很好,我没有离开的打算,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嘉兰淡淡说道。 “你在本宫这里,绝对比在月妃那过得开心。”泊夕柳自信地笑了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本宫都可以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嘉兰不由得笑了笑:“那公主可以放了伯槐公子吗?” “我说过了,不可以提过分的要求呢。”泊夕柳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着拒绝了。 “那么,公主可以给我一个救他的机会吗?”嘉兰本来也就没有想过泊夕柳会轻易地答应她,她刚才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了一下。所以,虽然被拒绝了,但嘉兰并不意外。 泊夕柳看着嘉兰的眼睛,笑了:“再怎么说伯槐也跟了本宫两年,就这么杀了他,本宫也不忍心呢。这样吧,本宫给你一个救他的机会——本宫会安排一位高手和你比试一场,你若打赢了,本宫就放了他。” “如果我输了呢?”嘉兰问道。 “那……就把你的一对眼珠送给本宫吧。”泊夕柳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宫女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大殿上的人,都不禁摇了摇头,夕柳公主这个所谓的机会,完全就是在耍人啊。 看着嘉兰的衣服款式,烟柳殿的宫女和太监们都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是月妃的贴身侍女。贴身侍女都是懂点拳脚功夫的,但侍女们的那点花拳绣腿,在公主安排的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能让泊夕柳承认是高手的人,其武艺水平绝对是万里挑一的。 “我同意。”嘉兰想了想,然后接下了这个挑战。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令原本窃窃私语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泊夕柳都没料到,对方真的会同意。 大殿中,一时鸦雀无声。这个时候,去取回礼的翠儿回来了,翠儿有些纳闷,她走之前这里不是很热闹的吗? 翠儿还没开口,就被一个侍女拉到了一彼岸,这名侍女小声地告诉了翠儿她不在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翠儿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个被她训得不敢回嘴的人,现在居然要为伯槐公子出头?这时,翠儿看向嘉兰的目光中多了些什么,情绪复杂无比:看来她待会儿需要的不仅是治伤,还得治治脑子。 她是疯了吗?居然真的答应了? 伯槐公子如今已经失势了,为了这么一个人而跟公主手下的高手决斗,值得吗?这是所有人此刻唯一的想法。 嘉兰淡然地承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眼神无比坚定。没有什么能让她畏惧,至少她现在还没见过能让她产生畏惧的人或物。 嘉兰跟着泊夕柳来到了殿前的空地上,这里,就是伯槐之前受刑的地方了。伯槐之前在这里暴晒了四日,地面上,还有一些干透了的血迹。 和嘉兰对决的,是一个蒙住了半张脸的高挑女子。她穿着的黑色轻凯护住了要害部位,长长的马尾辫随风摆动,双手各持一把短剑,眼神冰冷。 ——这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从蒙面女子的外貌、武器和着装上,嘉兰大致可以确定,对手应该在速度、敏捷方面很出众。或许,她还很擅长暗杀。 蒙面女子将一把短剑扔给了嘉兰:“拿起剑。” 嘉兰接过剑,和蒙面女子对峙着。 蒙面女子微微低下身子,短剑横在胸前,一瞬间就摆好了战斗前的姿势:“你,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嘉兰平静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两把短剑就撞击在了一起。剑光一闪,又是几声清脆的“叮”、“铛”碰撞声。两个人的速度都很快,为了更方便地用手中的短剑战斗,两人都选择了近身搏斗。 在比拼速度的战斗中,近身搏斗时很危险的,因此往往需要掌控高超的战斗技巧,同时只能小幅度地躲闪。 战斗技巧不够灵活,会被对手牵制住;速度不够快,会来不及抵挡对手的攻击;躲闪幅度过大徢大,会使速度减慢;出手速度因不够果决稍稍慢了些,则会错失良机……在速度之战中,任何一个小细节都很重要。 这场战斗,注定是惊心动魄的,只要有一个失误,便会满盘皆输! 速度的交锋中,输了,或许就意味着死亡……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 “翠儿,你觉得谁会赢?”泊夕柳兴致勃勃地看着打斗中的两个人,问道。 利剑飞速舞动,快得几乎要掠出残影。空地上,剑影反射出的剑光如骤雨中亮起的白光:光线弥乱,如同雨水在发光发亮。 翠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一定是公主的人!” “本宫倒是觉得,这场战斗最终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泊夕柳轻笑了一声,“不过论赢面的话,还是我的人胜算比较大。”虽然面前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落于下风,看起来是势均力敌,但她的人可还没有出全力呢。 不过,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些违和呢?好像,有什么细节她忽略了……泊夕柳蹙了下眉,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仔细看着战斗中的两人的脚步移动,泊夕柳终于发现问题了——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嘉兰几乎没怎么动过! 原来,这就是她感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表示,对方必须在她的人动手的瞬间就开始闪躲,同时,闪躲的幅度必须很小,每一次的闪避都几乎是擦着剑刃过的。这是一种很危险的身法,它的危险性在于,只要距离估计失误、偏差了毫厘,就会被剑刃划伤。 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方法来躲闪?泊夕柳感到很惊讶。 这种躲闪方式,只要一个判断失误,只要早一秒晚一秒或者是躲闪的方向有一点偏差,就会受伤、甚至是丧命。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恐怕只有疯子才会用。 不过……这种方法虽然危险,但它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身的速度和技巧,能及时的做出回击。 泊夕柳的眼中,出现了狂热的色彩:“多么迷人的姿态啊……简直就像是,在利刃上跳舞。”泊夕柳喃喃自语。 利刃上的舞蹈:一个十分贴切的形容。 短剑相互碰撞的清脆嗡鸣声,就像是舞蹈的伴奏乐声。金属清音震荡,穿透力极强,一阵阵地侵袭着众人的耳膜。 如浮云掠影的两道人影,在落日下共同舞出了一段黄昏的祭舞。 第20章 暗影刺客 在场者,没有人能比蒙面女子更直观地感受到嘉兰的实力。 蒙面女子难以想象,对手瘦弱的身躯中究竟蕴藏着怎样强大的力量,每一次两柄短剑的接触,都震得她虎口发麻,短剑几乎要脱手而去。打了这么久,她感觉她的右手几乎要失去知觉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即使对手比她强,她也不能认输。夕柳公主不要无用的手下,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战斗,一旦她输了,她就会成为一枚弃子,被无情地舍弃掉。 她是夕柳公主手下最优秀的暗杀者之一。她的世界,只有胜负。 “你的实力很不错,只是力量上还有所欠缺。”嘉兰一边抵挡着蒙面女子的攻击,一边对蒙面女子的实力做出点评。 在战斗的时候竟然还敢分心说话,真是太大意了,蒙面女子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但与此同时,蒙面女子也倍感压力。她现在已经使出了全力,而对手在她的全力攻击之下还能轻松的同她交谈,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她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实力差距。 差距,真的有那么大吗? 就在这时,蒙面女子突然感到了一阵不安。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进攻,而对方一直在防御、还没有对她发起过一次攻击,再这么下去可不妙啊。 就在这时,嘉兰的眼神突然变了。 打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反击了。嘉兰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开始加快,冰冷的笑容攀爬上脸,一瞬间戾气横生。 她和面前的蒙面女子打了这么久,也算是给足了泊夕柳面子。 嘉兰知道要是她几下子就打败了蒙面女子、赢的很轻松,那么,看到自己派出的高手这么快就败了的泊夕柳心里一定会很不高兴。嘉兰可不确定那个时候泊夕柳会不会出尔反尔。 嘉兰手中的短剑在接下了蒙面女子的一击之后,朝着蒙面女子的心脏处刺去。这是她第一次攻击对手:“小心了。” 听到嘉兰的提醒,蒙面女子面色微变。 蒙面女子足尖轻点地,借力跃到了空中,像一只飞翔的黑色蝴蝶,动作轻盈地落到了嘉兰的身后。 蒙面女子的手腕一转,紧接着,蒙面女子反手将短剑刺向了嘉兰的后背。嘉兰侧了下身子,躲过了这一击。 在蒙面女子横挥短剑的时候,嘉兰用手中的剑挡下了这凌厉的一击,并一脚踢在了蒙面女子的腹部。 柔软的腹部是人体的要害之一,虽然有软凯护身,但嘉兰的力量很大,腹部传来的剧痛令蒙面女子几乎要跪倒在地。虽然她挺住了,但她的身形不由得一滞,行动还是受了影响。 蒙面女子的动作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但这个空隙已经足够嘉兰出手两次了——嘉兰手中的短剑短剑快速挥动,顿时,蒙面女子的大腿上就出现了两道伤痕。 这两道伤痕很深,几乎能看见骨头,鲜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腿上的伤,令蒙面女子的速度大幅降低了。 这是一场速度之战。蒙面女子知道,她要输了。 嘉兰手中的短剑在即将刺到蒙面女子时,在空中翻转了半圈,剑尖对着她自己,剑柄则是对着对着蒙面女子。 下一秒,嘉兰的剑柄便抵在了蒙面女子的喉咙上:“战斗结束,你输了。”这时,嘉兰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很快,嘉兰就恢复了平静。 “……我输了。”蒙面女子的眼睛下方都被面罩遮住了,她露出的一双眼中情绪复杂,“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嘉兰反问道。 “身为暗杀者,我只能赢不能输。对我而言,输等同于死。” “你说你是暗杀者?那这样,我就更没有理由杀你了。”嘉兰笑了笑,“你的长项是暗杀,而我是正面战斗赢了你,你的优势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所以,你输了也不算什么。” “输了就是输了。”理由并不重要,终于的只有结果。蒙面女子的眼神依旧冰冷如雪,“你是强者,死在你手上我没有怨言。动手吧。” “就那么想死吗?”听到蒙面女子的回答,嘉兰有些意外,“活着,有那么糟糕吗?” “我的一生本就该战斗到死。”似乎是不理解嘉兰的话,蒙面女子的脸上有明显的错愕。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是暗杀者的宿命。” “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宿命,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嘉兰似笑非笑,语气平淡却不容人忽视,“宿命,是弱者的借口。” 蒙面女子没有说话。 “你没有尝试过,有怎么知道不能改变?”嘉兰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但并不如往日那般让人心生惧意,是难得一见的柔和,“说起来打了这么久,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我没有。”良久的沉默之后,蒙面女子只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暗杀者没有名字。”她所拥有的能被他人提及的称呼,只是一个身份代号而已。不过,说起来……有多久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了? 黄昏之中,嘉兰立足于一片空旷之地。她身披晚霞,如同绝世的英雄,神情肃穆。 天空愈加的绚烂,大地却渐渐暗沉了下去。嘉兰站在大地上,橘红色的天空如庞大的幕布在她的身后无限延伸,她好似站在了光与暗的分界线上——不属于光或着暗,而是处在光暗的夹缝中,独立存在着。 ——游走在黑白间的亡魂,拥有孤独的灵魂。 ——她孤独的灵魂,有一双深邃的眼。 蒙面女子愣住了,不知是被对方的话所打动,还是震慑与对方本身:“我……”蒙面女子正要说什么,声音却戛然而止。 一把锋利的长剑,穿透了她的胸膛。蒙面女子倒了下去。 这个转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没用,真是个废物。你想死的话,本宫可以成全你。”看着蒙面女子,泊夕柳嘴边的笑容是毫不掩饰的讥讽。泊夕柳走到蒙面女子身边,把剑拔了出来后,对着嘉兰摆了摆手,“你赢了,你可以把伯槐带走。明天记得来本宫这里报到。” 说完,泊夕柳一点留恋也没有的走回了烟柳殿内,一众宫女太监纷纷跟了上去。只是片刻,空地上就只剩下了嘉兰和蒙面女子。 倒在地上的蒙面女子,眼神开始涣散。 她的一生都浸在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她是不能见光的人。她的任务,就是暗杀夕柳公主的对手对手。 她是夕柳公主手中的一把利刀,对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对夕柳公主而言,刀钝了,那就扔掉,换一把全新的就好了。 她没有名字。她的同僚们,都叫她暗影刺客。 暗影刺客,就是她的代号。她如今已被舍弃,连这层身份都失去了的她,还剩下什么?什么都不剩了吧。 现在,她连这仅有的生命也要失去了。明明随时都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可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她却感到不甘心呢……她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蒙面女子闭上了双眼,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嘉兰进到烟柳殿内,把伯槐带走了。回到揽月殿后,嘉兰把伯槐交给了唐晚月,让唐晚月为伯槐伯槐请个巫医来治疗一下,并告诉唐晚月自己明天要去泊夕柳那的事。 当嘉兰把事情都交代好后,嘉兰又去到了烟柳殿,她要去把那盏用伯槐双手的皮肤做成的人皮灯笼取回——这是伯槐的请求。 蒙面女子还躺在地上,嘉兰走过去,发现她还有气。嘉兰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她的伤势很严重。泊夕柳的那一剑只要再往下移一公分,就会刺穿她的心脏。 “泊夕柳觉得你很没用,我倒是很欣赏你,你其实很强。”蒙面女子会输给她,不是因为蒙面女子实力太弱,而是因为她太强了,“我说过了,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嘉兰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天空,眼中的死寂早已被别的色泽取代了。 过了良久,嘉兰俯身抱起蒙面女子,沿着一条鲜有人迹的小路,朝着揽月殿走去。嘉兰没有注意到,怀中女子的手指动了一下。 “师傅,什么是希望啊?” “傻孩子,希望就是人活着才会有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可它确实存在。它能使人感到感到温暖,也让人想流泪。” “我还是不明白……” 半睡半醒间,蒙面女子想起了教她暗杀术的师傅的话。那个时候她还太年幼,无法理解师傅的话。现在,她懂了。 一滴清泪从蒙面女子的眼角滑落,她这才想起,她的这双眼还流得出泪: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第21章 不死一族 回到了揽月殿,嘉兰在把蒙面女子放到了床榻上后,对着被唐晚月传唤过来的巫医说道:“请你为这位姑娘治疗一下。” “遵命。我自当全力以赴。”穿着兽皮、戴着骨制项链的巫医走到蒙面女子身旁,双膝着地,跪坐在了地上。 巫医将一个完整的羊头骨放在了地面上,然后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小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片,接着,巫医将骨片塞入了羊头骨的口中。 下一秒,巫医把手放在羊头骨上,他的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奇怪的语言。 这个时候,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羊头骨的眼眶深处突然亮了起来,两缕幽绿的火苗在羊头骨的眼眶中跃动着,发出燃烧空气的“噼啪”爆裂声。 紧接着,小火苗变成了两团火焰。两团火焰迅速蔓延开,直至包裹住了羊头骨,到最后整个羊头骨都在燃烧! 在火焰的包裹下,羊头骨的口中衔着骨片,在原地疯狂地旋转了起来。 在转了几十圈后,火焰消失了,羊头骨居然张开了口,只听见“啪”的一声,骨片掉落在了地上:“好了,我的准备完成了,可以开始治疗了。”巫医说道。 嘉兰点了点头:“开始吧。” 这时,骨片已经由原先的惨白变成了碧绿色。骨片变得有些透明,如同一块上好的冰种翡翠。 巫医将骨片拾起,放在了蒙面女子胸前的伤口上。骨片亮了一下,之后绿色淡去,骨片恢复了原先的惨白。而蒙面女子胸前的伤,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巫医擅长救人,也擅长害人。凭借巫术,他们可以借灵救人,也可以下蛊害人。 所谓借灵,就是找到一个非自然死亡的生物,取出其身体的一部分,通过巫术将其身体中蕴藏的灵气取出,用来治愈伤口和恢复体力。 万物皆有灵,任何有生命的生灵体内都有灵气存在。 以人族为例:人出生下来,慢慢长大,当人到了知命之年、也就是五十岁时,灵气开始逸散;这种逸散的速度很慢,一般要五十年,人体内的灵气才会完全逸散。当人的灵气完全消失的的时候,就是人的死期。 因此,人类的寿命一般有百年。鲛人的寿命和人类的一样,同样是一百年;而兽人的寿命则是人类的两倍,为两百年。 非自然死亡的生灵,其灵气还没有完全逸散;只有它的身体完全腐烂、直至化为一抔黄土时,它身上的灵气才会完全逸散。灵气飘荡在空中,滋润着万物茁壮生长,开始下一个轮回。 刚才这名巫医所施展的救人手段,就是借灵。他通过提取骨片中蕴藏着的生命力,用这些提取出来的生命力治疗好了蒙面女子。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嘉兰问道。 “她的伤我已经完全治好了,她过会就会醒了。”巫医说道,“不用担心。” “谢谢。”嘉兰说道。 “不用谢,这是我分内的事。”听到嘉兰的话,巫医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慢走不送。” 巫医走后,嘉兰来到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伯槐身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此时伯槐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而且他的双手缠满了绷带:“我觉得好多了。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双手上的皮肤在上了药之后,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长出来。” 嘉兰盯着伯槐的脸看了一会儿,看得伯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悠悠说道:“已经恢复得和以前一样了,那些伤痕都不见了。老巫的巫术,果真高明。” “是啊,这些巫术,不管看巫医们施展多少次都让我觉得很神奇。”伯槐笑着说道,“说起对巫术的研究,人类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不死生物。” “的确。”无论是本身的天赋,还是一个人所拥有的能研究巫术的时间,人族都比不过不死族。嘉兰点了点头,“据说,巫术本身就是不死族所创造出来的。” 巫医不是任何人都能当的。只有人族和不死族的人才能修炼巫术,成为一名伟大的巫医——因为人类是最聪明,而不死生物的寿命最长、灵气最多。 在无涯大地上,“人类”一词专门用来指人族,而人们通常用“不死生物”来称呼不死族。 不死族,四族中最神秘的一族。 他们的寿命极长,即使是最短命的不死生物都能活到五百岁。他们也拥有着超强的恢复力,伤口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 而他们,对灵魂与巫术的研究也最为杰出。世界上最强大的三位巫医,都是不死族的。 他们惊人的生命力,使他们的种族名称,冠上了“不死”的名号。但上天是公平的,赋予了他们强大生命力的同时,也令他们的繁衍十分困难。因此,不死族的人口数量是四族中最少的。 不死生物的发色与瞳色,一般是黑色、棕色或白色,极少数是灰色。他们和其余三族的最大区别,就是他们的血是冷的。 他们有着雪一样的,冰冷的血。 不死生物讨厌炎热,因此,他们居住在寒冷的北方。在无涯大地的最北端,有着一片终年飘雪的山脉——冰封山脉,那里是无涯大地上最寒冷的地方。 不死生物建立了万鬼王朝,万鬼王朝的帝都就在冰封山脉之中。万鬼王朝的帝都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永冻城。 永冻城,四季飘雪,是白色的城。 连绵万里的冰封山脉,大概是最美的群山吧。雪花和着永久不息的风啸声,漫天飞舞,将一切染成无垢的白。 这里,是纯白的世界。天地苍茫,皑皑白雪,风雪永久的统治了这里。 在冰封山脉,是不分四季的。这里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清荷绿荫,也没有如火红枫,有的只是入骨的寒冷、永远的冬天。 在冰封山脉,是没有白天与黑夜的。一年四季十二月,只有一个极度漫长的夜与一个极度漫长的昼:冬季与春季,冰封山脉只有黑夜,没有白昼;而到了夏秋两季的时候,冰封山脉则到来了一个长达六月的白昼。 永冻城内,雪地上的脚步声极其的轻,街上的行人步伐匆匆。 此刻,有人正在窥视着永冻之城。 阳朔宫内,南火王朝的帝王南狩,此刻正背着手站立着。他面前的万物镜,显现出的是永冻城的景象。 南狩的手一挥,镜中的景象只是如水面的涟漪般一漾便不见了。永冻城的景象消失不见了,下一刻,中土敖岸城的画面渐渐浮现了出来。 南狩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殿内的一道黑影吩咐道:“你速去一趟中土王朝,找到嘉兰——我有新的任务,需要她去完成。” “是。”大殿的阴暗处,有人回答道。 殿内,又恢复了宁静。一片昏暗之中,只有镜子在隐隐发光。 另一边。中土王朝,敖岸宫中。 揽月殿内,蒙面女子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 当蒙面女子清醒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而她所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对着嘉兰双膝跪下。 蒙面女子的反应让嘉兰愣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你救了我,我的命以后就是你的了。”蒙面女子回答道。 嘉兰有些意外地看着蒙面女子,下一刻,嘉兰将蒙面女子扶了起来:“我接受你的效忠。”突然想起面前的女子没有名字,嘉兰顿了一下,“你以后,就叫黑蝶吧。” “是,主人。”蒙面女子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便摘下了面罩。她有着一张清秀而年轻的的脸庞,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巧合的是,在她的脸上,竟然有着一个小小的蝴蝶刺青:蝴蝶刺青刺在了她左眼下方的位置,栩栩如生。这无意中,对应了嘉兰给她起的新名字——黑蝶。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暗影刺客,只有黑蝶存在。 即使身处黑暗,也要追求未来,直至获得重生,破茧成蝶。这就是她黑蝶存在的意义——虽从黑暗中来,却要向光而活。 处理完黑蝶的事后,嘉兰便和伯槐闲聊了起来。在嘉兰和伯槐闲聊之际,唐晚月带着盘庚走了峱了进来,两人的身后,跟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唐灼?”嘉兰有些惊讶。 “哟!好久不见。”唐灼热情地和嘉兰打了声招呼,“你现在,怎么不叫我‘唐大人’了。”唐灼的眼中有浓浓地戏谑。 “你要是想听,我可以继续这么称呼你。”嘉兰淡淡说道。 “那还是免了吧,南火王朝未来的主人这样称呼我……我可承受不起。”唐灼笑的一脸灿烂,一双桃花眼中波光潋滟。而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你说是吗?嘉兰殿下。” 第22章 黎明之前 听到唐灼的话,盘庚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因为在来的路上,唐灼就已经把嘉兰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 唐灼笑了笑,继续说道:“自从几天前,姐姐告诉了我合作的事后,我就一直想着和你见一面。今天,我可是特地来见你的。”他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暧昧无比。 “我也一直打算和你见上一面,好好商议一下合作的事。毕竟,唐家现在是由你做主。”听到唐灼的话,嘉兰的表情没有变化。嘉兰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们去一边谈吧。” 嘉兰转过身去,刚往前走了几步,盘庚就叫住了她。 “嘉兰,你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吗?” “果然,你都知道了。”嘉兰面无表情,眼珠稍微转动了一下,看向盘庚,“知道得越多,你就越不安全。有些事,你还是别插手的好。” “我知道,你是不想把我卷入你们的事中——你们,都是站在权力上层的人,而我和你们的世界,隔得太远了。”盘庚叹了口气,“我很清楚,一旦踏入了你们的世界,我将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和挑战……但我不怕。” 嘉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隔了许久许久,直到盘庚都以为嘉兰不会再回应他了,嘉兰才悠悠开口:“既然清楚,你为什么还要趟这趟浑水?你应该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你可能……会死。” “我从不怕轰轰烈烈的死,我只怕庸庸碌碌的活着。”要是真的怕死,他当初就不会去当佣兵了。盘庚朗声笑了笑,“如果是为了一个友人去死,我很乐意。” “盘庚,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嘉兰转过身,面对着盘庚。 “我确定。英雄男儿选择战死沙场,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况且,我也不一定会死,不是吗?”盘庚轻松地笑了笑,目光中无所畏惧,眼神是磐石般的坚定,“我啊,我想去到强者云集的世界,大干一番!” 生亦肆意,死亦无惧。不求苟全性命于乱世,只求闻达于诸侯! 他要的,是金戈铁马,是浴血狂战,是铸就辉煌! “我明白了。”嘉兰伸出手,握住了盘庚递过来的手,“那么,欢迎你的加入。未来,我将与你共享胜利与荣耀——请你努力活到那一天。” “我会的。”盘庚爽朗地笑了笑,无比洒脱。 看到这一幕,唐灼会心一笑。 唐灼很理解盘庚,因为他同盘庚一样,同样渴望着功成名就,想要铸就辉煌。他和盘庚,怀着相同的想法:不怕轰轰烈烈的死,只怕庸庸碌碌的活。 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他和盘庚的区别在于,一个选择在朝野上运筹帷幄,一个选择在沙场上快意恩仇。他们的区别,只是所投身的战场不同。 在中土王朝,唐家会继续发展势力;而南火王朝那边,他也会把握好。他要确保,无论最终结果是中土王朝还是南火王朝胜了,唐家的根基都不会被动摇。 不过,话说回来,南火王朝是人类三朝中最强大的王朝。在唐灼看来,这场战争南火王朝胜利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中土王朝的朝廷上,夕柳公主与丞相轩的实力在伯仲之间,大权被帝王泊君、夕柳公主和丞相丞相轩三分。唐家的势力再怎么扩张,也很难超过夕柳公主和丞相轩。 他不甘心只做一个豪族的家主,他要,更多的权势。 他的野心,一个中土王朝满足不了。 若有一天,南火王朝真的统一了三朝,该是一副怎样的场景?一个王朝的豪族之主,与一个统一了三朝的王朝的开朝功臣相比,后者似乎更吸引人一些。 唐灼的唇角向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也含着笑意。 “接了来,该讨论正事了。”唐灼笑着说道。 大殿内,此时一共有六人:嘉兰、盘庚、唐灼、唐晚月、伯槐以及黑蝶。 嘉兰告诉唐灼,她在山吹巷买了一座大宅,宅子里藏有一张敖岸城的详细地图。嘉兰让唐灼照着这张地图临摹出一份放在唐府,至于这张原图,她要送回南火王朝那边。 记下地图所藏位置之后,唐灼告诉嘉兰,禁卫军的副统领夏芒是他的人,夏芒可在关键时刻调动部分禁军,此外唐家也握有一些兵权。他打算暗中将这些兵力终的部分,调到地图上所绘出来的要塞处。 唐晚月则是告诉了嘉兰,尤姬已经同意和她合作了——尤姬起初是不同意的,但在被陛下冷落了一段时间后,尤姬就主动来找她寻求合作了。 在嘉兰和唐家姐弟交谈的时候,黑蝶也告诉了嘉兰一些情报。黑蝶作为“暗影刺客”的时候,刺杀了许多与夕柳公主政见不合的官员贵胄,因此,她知晓许多权贵见不得光的秘密。 盘庚……好吧,其实盘庚只是在全程活跃气氛。姑且按下他不提。 伯槐拿着那盏人皮灯笼,全神贯注地上着色。他的画技很高超,绘画的速度也很快,受伤的手臂丝毫不见迟疑。 灯笼上一共绘了四幅图,每一幅的主角都是他自己——他要将这四天,他所受到的屈辱,统统用他手中的毛笔记录下来。他会一直将这盏人皮灯笼带在他的身边,以时时警醒自己。 色彩鲜艳的色块在皮上浓郁地渲染开来,使这盏灯终于达到了最圆满的程度,由半成品变成了完成品。 这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伯槐还特地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四日灯。 伯槐凝视着四日灯,过了许久许久,终于开了口:“嘉兰,我会把我知道的有关泊夕柳的一切,告诉你。” 最可怕的敌人,往往是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人。 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变成了敌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对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而在决裂以后,那些曾与对方共享的秘密,都将成为会伤害自己的武器。 伯槐长舒了一口气,看向窗外。这个偌大的的敖岸宫里,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失眠,无法安睡。不知此刻,又有多人人同他一样缄默着,看着这样的夜。 看向窗外,眼前是一片黑暗,浓烈得化不开的夜色似一块黑幕,将殿外的一切笼罩遮盖。 此刻月光也已经消失了,只有北斗星还在散发着一小点光芒。指明方向的北斗星,是暗夜里仅存的光明。 在敖岸宫,很多人都是睡不安稳的。 枯元殿内,黎秋河透过铁栏杆看着这样的夜,突然想起了嘉兰——这样深邃的夜空,真的很像嘉兰的眼睛。 黑暗虽广阔得没有边际,但总归还有一点光亮存在;光芒虽然只是渺小的一点,但在广袤黑暗的承托下才格外显眼。嘉兰的内心,也是这样的啊。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善恶往往只在一瞬间。她最终,到底会选择走向何方呢? 他虽然能看透人心,但他终究只是个凡人,并不能看穿人的未来。黎秋河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游走在黑白间的亡魂,希望你能在时代变更的潮流中,获得解脱。” 嘉兰是活死人的这件事,黎秋河是知道的。 明明要往生的灵魂却被强制拘留在了身躯之中,这样的行为,可以说是逆天改命,简直是闻所未闻。 活死人并不等于长生不死,世间是没有真正不朽的东西的——沧海桑田,连大地都会改变,更何况是生活在大地上的人呢?亡魂属于地狱,不应该在人间行走,作为越界者的嘉兰,到底该何去何从? 嘉兰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活死人,或许也是这世上唯一的活死人。活死人能活多久、其力量的极限在哪里、当大限来临之际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这些问题的答案,恐怕没有人知道。 即使是嘉兰本人,也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吧。因为,连她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灵魂是这世间最神秘的东西,没有人参破过它,四族从来都没有完全懂得灵魂的奥秘,只能粗浅地运用与它有关的力量。四族对灵魂的了解,终究只是冰山一角。 嘉兰她,是否会像此刻的自己一样,担忧着未来……她的内心,应该一直都是很不安的吧。想到这里,黎秋河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但黎秋河却说不上来,自己为何感到惆怅。 夜已经很深了,此时已到了最暗的时刻。即使是天空中最明亮的北斗星,在今夜的夜空中,也只是发出了微弱的光。 今夜,很多人都是睡不着的。 而有的人,则是不需要睡觉,也睡不着觉——嘉兰就属于这种情况。 揽月殿内,嘉兰在和唐家姐弟、伯槐还有黑蝶交谈了一番,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后,便独自走到了窗边。她现在想一个人静一会儿,顺便梳理一下已知的情报讯息。 然而,看着这样漆黑压抑的夜空,嘉兰却感到心越来越乱了。 在太过寂静的夜空下,她反而会感到有些不安。就像处在黑暗中的人,会恐惧黑暗中的未知事物一样,她也会对未知的未来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惧。 这样安静的环境是很适合人思考,但正是这样的环境给人的思考空间太多了,反而会让人想起一些不愿面对的事。比如,她是活死人这件事。 没有人知道,活死人能多久;除她以外也没有人知道,那种连自己为何能存在的原理都不清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她不会老去,无须进食,也不用睡觉。她没有痛觉,但她能感受到刀刃刺入她的身体时,她的肌肉组织在断裂与抽搐。 她这样,真的算是活着吗?嘉兰的眸子暗了暗。 “嘉兰,你在想些什么?”盘庚走到嘉兰的身边,询问道。 “没什么。”嘉兰摇了摇头。 “切,不说就算了。”盘庚双手撑在窗台上,手臂用力,一个翻转就坐到了窗口上:“你知道吗?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噢?”嘉兰抬起头看向盘庚。 “你这个人呢,实力很强,又有头脑。我一直都我一直都觉得,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能难倒我的事,其实并不少。”嘉兰说道,“比如,怎么才可以让你变得聪明一点。”说完,嘉兰不由得笑了笑。 “你才傻呢!我这叫天真而又单纯,懂吗?” “以你的年龄,应该说是幼稚。你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了。” 盘庚笑骂了一声,原本要落在嘉兰头顶的拳头在半途中顿了一下,旋即松开。下一秒,盘庚宽厚的手揉了揉嘉兰的头发,把嘉兰柔顺的头发揉得有些凌乱:“你应该多笑笑,这样显得有活力。别老是一脸的呆相,死气沉沉的。” 熟络了以后,嘉兰的面无表情,在盘庚心中就被替换成了“一脸呆相”。至于对方空洞的目光?现在的他敢在心里用“目光呆滞”来形容。 果然,不能太惯着盘庚的脾气,真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能开染坊,给他一根鞭炮他就敢上天。嘉兰黑着脸推开了盘庚的手。 “我觉得……”盘庚刚毅的脸上,有温和的笑容绽开,“你比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像一个人了。怎么说呢……当时你给我的感觉很不真实,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而在瑞水河上的她,又仿佛是一头混入了人群的凶兽——另类得让人心生恐惧之余,却又觉得她很孤独。 “那现在呢?”嘉兰问。 “现在啊,我发现你笑起来很好看。我指的笑是你刚才的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笑容,而不是皮笑肉不笑。” “是么。”嘉兰微微抬起眼睑,“我第一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率性,爱憎分明,是一个标准的狂野兽人。”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从过去到现在,她对他的看法没有过改变。 “我也觉得我是这么一个真诚的汉子。”盘庚毫不脸红地夸奖着自己。这时,盘庚发现他的身后帿后早已亮了起来,“嘉兰,天亮了。” 窗外,阳光透过云层,不知何时已投出了第一缕曙光。光芒照耀着大地,人间再次重现光明,驱散了寒意。 黎明前的时刻总是最黑暗的。如今,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现在,是黎明的时代。 嘉兰将目光迎向了天空,这一次,阳光终于铺满了她的双眼:“是啊,天亮了。” 第23章 一舞倾城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她现在还能拥抱阳光,这样也不算太糟。未来的事,未来再考虑吧。嘉兰舒了口气,然后说道:“天亮了,我该去泊夕柳那儿了。” “嘉兰,你就放心地去吧!”盘庚从窗口上跳了下来,“枯元殿那边有我盯着,我会好好配合你的。” “嗯。”嘉兰顿了顿,她发觉盘庚刚才的话很有问题,“等等,什么叫‘放心的去’?”说得好像是她要慷慨就义一样。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盘庚朝嘉兰摆了摆手。 嘉兰:“……我走了。” 黑蝶见嘉兰要走了,快步走了上去:“主人,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黑蝶的身材十分高挑,一米八的身高令她比一米七的嘉兰高出了十厘米。走到嘉兰的面前后,黑蝶才发现因为身高的问题,嘉兰需要稍微抬起头仰视她,才能和她对视。 一旁的盘庚看到这一幕,默默地笑了,然后,盘庚自以为音量很小的说了一句:“矮子。” 这句话,实际上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黑蝶默默地退后了几步,让嘉兰可以平视她,伯槐和唐晚月则是装作没听见,唯有唐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声笑声,在安静的大殿内十分地响。 嘉兰的脸,瞬间就黑了。 唐灼一本正经地走到嘉兰面前,和嘉兰之间仅隔着一拳的距离,比刚才黑蝶和嘉兰挨得更近。唐灼将右手搭在嘉兰的肩上,嘉兰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了唐灼的目光。 唐灼笑了笑,刻意地低下头后才开口说道:“以盘庚近乎三米的高度,任何人类在他眼里都是矮的,你别介意……不过,你确实有点矮。” 她确实没介意……而且身为一名人类女性,一米七已经算偏高的了,她介意的是唐灼现在的举动,让她不得不保持着抬头的姿势。 说起来,唐灼和盘庚判断人高矮的标准究竟是有多奇葩?他们是不是觉得比他们矮的都算矮?嘉兰强忍住插对方双目的冲动。 都说女性善变,在嘉兰看来,唐灼比许多女性还要善变。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唐灼的时候,唐灼还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还会在下雨天送给她伞。而现在……看起来,有时候第一印象并不可靠。 唐灼的彬彬有礼,只会在陌生人与不熟的人面前才会体现出来,混熟了以后,他才会收起这一套一套。说得不客气点,唐灼愿意对一个人嬉皮笑脸,那是看得起这个人。 那么,唐灼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这一面,就是真正的他了吗?谁知道呢,嘉兰在心里摇了摇头,唐灼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她对对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嘉兰殿下,需要我送送你么。”唐灼轻轻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 “不了,你们忙你们的吧。” 出了揽月殿,嘉兰便朝着烟柳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她会便到了。 烟柳殿内,泊夕柳正在梳着头发,显然她才刚睡醒。 泊夕柳的头发很长,她那如黑檀木一般乌黑的头发垂至腰间,颗颗圆润莹白的珍珠穿在穿在一起串成珠链,珠链穿过了她的发。如果说她的头发是一匹锦缎,那么这锦缎一定是从夜空中裁剪下来的,颗颗珍珠好比是夜空中中的点点繁星。 今天,泊夕柳穿着一件白色的广袖罗裙,裙角曳地,一对玉臂间有红色的绫罗浮动。 泊夕柳拿起胭脂盒,食指指腹在胭脂上抹了抹,然后,沾着胭脂的指腹落到外眼角边。一抹嫣红慢慢在眼角晕开,拉长了她的眉眼,更显风情。 艳而不俗,媚而不妖,眉目盼兮间,泊夕柳巧笑如烟:“你来了。”泊夕柳朱唇轻启,面上的表情似是漫不经心,“对了,伯槐还活着吗?” “伯槐公子性命无碍,月妃娘娘过会儿就会把他送出宫。” “这样也好。”此时泊夕柳已经上好了妆,她站了起来,身后绫罗垂地,“他到底跟了本宫两年,他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泊夕柳手持一把绘着芍药花的圆扇,扇子轻摇扇出微风,发丝随风轻扬。摇着扇子,泊夕柳的俏脸上笑意绵延。 “公主,我有一份差事在身,所以中午的时候不能呆在这里。”嘉兰说道。 “什么差事?”泊夕柳问。 “我负责给枯元殿里的人送饭。”嘉兰平静地回答道。 泊夕柳手中摇动的扇子,突然停住了:“你是说,枯元殿?” 嘉兰点了点头。 泊夕柳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的复杂无比,虚假的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秋河……也就是殿里的那个人,这几天过得好吗?” 泊夕柳的声音和表情,是嘉兰在她身上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嘉兰还是第一次知道,泊夕柳也会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居然也会关心别人? 秋河,她叫的真亲热啊,好像她和黎秋河很熟一样。嘉兰在猜测着泊夕柳心思的同时,维持着面容的平静,不让一丝情绪情绪外露:“他还好。” “这样啊。”泊夕柳想了一下,然后走到床榻边,拿起了一本琴谱,“本宫这段时间很忙,没空去枯元殿。你今天去送饭的时候,把这个递给他——他喜欢弹琴,这个正好可以为他解解闷。” 泊夕柳此时又恢复了狡狐一般的笑容,她那片刻的柔情,似乎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嘉兰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还属于未知。 直到很久之后,嘉兰才明白,这个心狠手辣、自负到近乎狂妄的女子,是怀着怎样深到彻骨的执念去爱着黎秋河。她将她所有的温柔,都加注到了黎秋河身上,吝啬到舍不得分出一点给旁人。 几日后,敖岸宫内有宴会召开,名曰:谢春宴。 谢春宴当天,宫中受宠的妃嫔、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都会盛装出席,共赴这春天里的最后一场赏花之宴。 宫中的御花园,是这场宴会的主办场所。观赏台上,中土王朝的帝王泊君端坐在龙椅上,他的左手边是泊夕柳,右手边是丞相轩;唐晚月的位子紧挨着泊夕柳,唐灼则是坐在丞相轩的身旁。中土王朝的权贵们,按身份地位的高低排列而坐。 “开始吧。”随着泊君的发话,宴会正式开始。 嘉兰和翠儿侍立在泊夕柳的身后,因为这个缘故,嘉兰和泊君离得很近。从她的这个角度看去,她可以清楚地看见泊君的侧脸。 泊君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比起他的亲妹妹泊夕柳,可谓是相差甚远。从外表上看,这两人一点也不像亲兄妹。 泊君的相貌并非十分出众,但他的身上有一种儒雅温和的气质。同时,他身上有一种大地般厚重的亲和力,易让人心生好感。 嘉兰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把视线从泊君身上移开,移到了御花园中央的巨大圆台上。 圆台是用几块纯白的巨石砌成的,表面被打磨得很光滑。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它的表面有着些许细微的裂纹——那是漫长岁月,留下的侵蚀痕迹。 岁月的洗礼并没有让圆台失去光泽,反而赋予了它分外沧桑的韵味。 圆台之上,舞姬跳着曼妙的舞蹈,有歌者和之。圆台旁,乐师们鼓瑟吹笙,奏出一段足以绕梁三日而不绝的天籁。 今夜的敖岸宫,灯火通明。灯火与烛火照亮了所有人的眼,月光同夜明珠之光一并倾泻开来。 今夜的敖岸宫,无人入眠。花影重重几欲乱眼,花面人面交相辉映——百花争妍,众女斗艳,这是一场美的视觉盛宴。 台下欢声笑语,台上歌舞升平。随着一个绵长的音节,一曲终了。 接下来,轮到泊夕柳献舞了。 虽然是在众人面前献舞,但泊夕柳今天并未刻意打扮,她依然是几日前的那套装束。发间穿过珠链,珠链在发间绕了几圈后自然垂下,如同戴着一顶珠冠。她白色罗裙的裙摆拖到了地上,双臂间挽着一条红色绫罗。 泊夕柳的脸上挂着轻狂的笑容,似乎这样隆重的场面也不能让她产生紧张感。嘉兰隐隐觉得,泊夕柳似乎对这场宴会并不重视,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场权贵们的狂欢。 这时,乐师们再次奏起了乐,这一次,奏响的是《霓裳》。《霓裳》作为人类三朝的第一名曲,被人们喜欢着。 《霓裳》的华美,是权贵们的最爱,自古以来便有着“帝都权贵好音乐,一曲霓裳动帝都”的说法。如今再一次听到这首她一度喜欢的乐曲,嘉兰却没有多少感觉了。 因为,有了对比。 《霓裳》再繁华,又怎么敌得上《九海》的遗世独立?《霓裳》不过是凡尘的痴心一点,唯有唯有《九海》才是九天的绝妙仙音。当世上一流的琴师奏起《九海》之时,世间再无妙音。 乐曲声中,泊夕柳舞姿翩跹。她的腰肢柔弱无骨,手如柔荑,轻盈飘逸得如同风中的飞花。 罗裳轻旋,绫罗缠绕。 她眼角的一抹嫣红,更衬得她肤白若雪,美目倩兮。 第24章 玄珠身世 泊夕柳朝着台外伸出手,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不远处的柳树顿时落叶纷飞。绿叶聚集在了一起,似一条缎带般飞到了泊夕柳面前。 泊夕柳双手合十,手臂抬起后向两边张开,柳叶在她的面前不停地旋转,到最后变幻成了她的模样。 这个由柳叶拼成的女子有着泊夕柳的外貌轮廓,也在跳着舞。明月清辉下,人在舞,叶在舞,再连上她的影子,如同三人在合舞。 “出现了,夕柳公主的‘控叶术’!”观赏席上,有人低声惊呼。 “传闻中夕柳公主操控植物的本领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唐晚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泊君说道,“真是神奇的能力。” “嗯,夕柳的这项能力确实很神奇。”泊君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泊夕柳具有操控植物的力量,她可以控制绿叶起舞,亦可以飞叶伤人。除此之外,她还可以让梅花在夏天开放、让百花在一瞬间枯萎、让藤蔓瞬间疯长并束缚住敌人……总之,操控植物是一种特殊而又神奇的力量。 这样神奇的力量,嘉兰也拥有。心眼并不是嘉兰拥有的唯一特殊力量,在她成为活死人之前,她也掌握着一种很特别的能力;而在她成为活死人之后,她的这项能力的威力不弱反增。 灵魂,是各种奇能异术产生的根源。四族六朝之中有着许多神奇的力量,这些力量都是殊途同归,从灵魂的异变中诞生的。 这些力量,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拥有,而且一般都是与生俱来的,很少是后天觉醒的。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天赋。 圆台上,泊夕柳还在跳着舞。 受叶子移动产生的影响,圆台四周悬挂着的水红色轻纱飞舞,泊夕柳在重重红纱之中跳着舞。绫罗似暗香般浮动,广袖掩着她的半张脸,露出的一对凤眼顾盼生姿。 在烛火的映照下,一切都美得不真实。 烛火透过层层红纱后映在了她的身上,她白色的罗裙被照成了淡红色,她就像是穿上了一件红衣。 她如一朵怒放的芍药,冷艳冰心,惑乱了这里所有人的眼。花红叶绿,芍药与柳叶的美让人心醉。这一刻,她便是这里最美的花。 泊夕柳盈盈一笑,媚眼如丝。可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皇兄,我跳得如何?”一舞终了,泊夕柳下了圆台后对着泊君问道。 “夕柳,你跳的很好看。”泊君温和地笑了笑,眼神温柔似水,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泊夕柳行了个礼,对着泊君谢恩之后就回到了她的位子上。谢春宴还在继续,很快,又有人到圆台上去献艺。 唐灼给嘉兰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离席了。嘉兰找了个理由后也离开了。谢春宴上的权贵们都忙着饮酒谈笑,没人留意到这个小插曲。 避开闲杂人等,在宴会主场的不远处,唐灼和嘉兰在一座假山背后会面了。 “唐灼,你有什么话想说?”嘉兰平静地开口,“还有,你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偷情的男女吗?” “说正事。”嘉兰淡淡地瞥了唐灼一眼,“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完,嘉兰转身就欲走。 “等一下!”唐灼连忙叫住了嘉兰,这才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好吧,其实我有要紧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和玄珠有关。” “她怎么了?”嘉兰一直觉得,唐灼将玄珠送进宫这件事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玄珠这个人没有什么心机、武艺也并不高强,玄珠的性格并不适合在宫中生活,嘉兰一直想不明白,唐灼为什么要特地把这么一个人送进宫。 事出反常必有妖。嘉兰总觉得玄珠的入宫不像是偶然,更像是刻意谋划。如今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 “其实……”唐灼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她是陛下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什么?听到唐灼的话,饶是嘉兰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十五年前,陛下的母妃叁荷与先帝同游与帝苑之水沿岸,途中经过一小城。在城中,先帝遇刺——前丞相庞安插了七十名死士在先帝的随行军中,并且趁夜发动了进攻。” “我听说过这件事。”嘉兰说道,“我听说,这场混战中七十名死士全部战死,庞失踪了,而年仅一岁的三公主也下落不明。” “其实,是庞在混战中掳走了小公主。”唐灼将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娓娓道来,“庞与我家素来交好,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唐家,寻求唐家的庇护。我的父亲收留了庞,同时,并没有把庞带来的三公主交到先帝,而是将她作为侍女养大成人,并给她取名为‘玄珠’。” 说到这里,唐灼不由得笑了笑。唐家有野心的人有很多,并不止有他一个。公主这么好的一枚棋子,怎么能不把握住? 泊君和泊夕柳的母妃叁荷,一共生产了三次。第一次,她生下了中土王朝如今的帝王泊君;第二次她生下了泊夕柳;第三次,则是生下了玄珠。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嘉兰问道。 “等谢春宴结束后,我会找个机会把玄珠的真实身份公开。”唐灼说道。 “你能肯定,玄珠在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后,还甘愿听从你的命令?” “这就要看她,对我有几分真心了。”他最大的筹码,不是唐家对玄珠的养育之恩,而是玄珠玄珠对他的情意,“女人,总是很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唐灼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 唐灼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他单手环住嘉兰的肩,在嘉兰的耳边低声絮语,如同情人在耳语:“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他一笑,热气便喷在了嘉兰的耳朵上。 如果说,灵魂是有颜色的,那么唐灼和泊夕柳的灵魂一定都是红色的:红色代表热烈,亦是血的颜色。 如果说,每个人的前世都是一朵花,今生的为人是为了偿还前世因过早就凋零,而欠于流年的的一段姻缘。那么,泊夕柳的前世一定是一朵有媚世之态的芍药,唐灼则是无心无泪的桃花。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花一叶,便构成了整个春天——美人如花,倾国倾城。 第25章 南火故人 夜漏下三刻之际,谢春宴结束了。 宴会结束之后,唐灼向泊君禀报了玄珠一事,告诉泊君唐家找到了失踪的三公主。一时,满座大惊。泊君命人前去核查玄珠的身份,若情况属实,就马上恢复玄珠的公主身份,将她记入泊家的族谱。 而泊夕柳对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并不感兴趣,还不等太监将玄珠带上来,泊夕柳就领着嘉兰和翠儿回了烟柳殿。 殿中央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株已枯萎了的花。泊夕柳拿起这株花,朝它吹了口气,枯萎的花朵瞬间就恢复了生机,再次盛开。 泊夕柳将花随手插在了翠儿的头发间,接着,对着翠儿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翠儿便带着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进了殿。这名少年,是泊夕柳新收的男宠。 这一刻,泊夕柳的眼中只有欲,没有情。 泊夕柳搂着少年的腰走到床边,然后将对方推倒在了床榻之上。即使无爱也无妨,她此刻要的只是温存,而非爱情——她内心的空虚,只需一场发泄便能暂时得到缓解。 殿中的所有人——除了泊夕柳和少年外,都识趣地退到了殿外。窗幔垂下,一室旖旎。 殿外,嘉兰在和翠儿闲聊了几句后,便走开了。嘉兰绕到了殿后,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这里没人,你可以出来了。” 阴暗处,有人影浮现。那人一步步走出了阴暗的角落,她的轮廓在冷月清辉下渐渐清晰:“殿下,好久不见了。”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她的半张脸上都刺着花纹,大大小小的刺青花在她的脸上绽放,显得美丽而又诡异。美妇人朝着嘉兰欠了欠身子,行了个礼,以示尊敬。 “我还以为,你此生不会再踏出阳朔城一步了。”嘉兰语气冰冷,透着疏离。此刻,她的表情已经恢复成了与盘庚初见时的阴沉,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你找我有什么事?” “吾皇下令,让殿下即刻带上流光公主,前往西金王朝和亲。”美妇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父皇怎么知道,她已经找到了流光?嘉兰的瞳孔不由得收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细节并没有逃过美妇人的眼睛,美妇人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他还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父皇说什么了?”嘉兰问道。 “他说,你的一切他都知晓,不要试图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也不要存在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父皇的教诲与提醒,我自会铭记在心。”嘉兰面无表情地回答。 “殿下,恕我多言。”美妇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嘉兰一眼,“你必须明白你的身份:你首先是帝位的继承人,其次才是嘉兰。你的一举一动,都影响到南火王朝的利益,所以,不要做出一些让吾皇失望的事。”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你说这话时是真心还是敷衍,我听得出来。”美妇人有些无奈,“你从小就有些孤僻,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那个时候,与你最亲近的人就是我和流光。只是后来……我们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生疏了?” 嘉兰的表情没有变化,隔了几秒后,只是平静地开口,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我不记得了。” “你就不肯,再叫我一声老师吗?”美妇人叹了一口气。 “现在还执着这些,有意思吗?”嘉兰顿了顿,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对方,“人,都是会变的。我也一样。” “是我失言了……殿下,请忘了我刚才的话吧。”美妇人的笑有些勉强,眼里的情绪似是失望。 “对了,少乌那边有什么变化吗?”嘉兰问。 “吾皇似乎打算把他放出来。”美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殿下,你恨他吗?若不是他当初杀了你,你也不会变成活死人。” “我从未恨过少乌。”嘉兰阖上了双眼,将所有情绪掩藏在眼底,“帝王之家无亲情,就连亲兄妹都会自相残杀,更何况,我不过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一将功成万骨枯。权力的更迭,往往都是由杀戮推动的。 想要往上爬并获得更多的东西,就必须心狠,拥有为了谋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牺牲一切觉悟。当年,她之所以会栽在少乌的手上,就是因为那时的她怀有妇人之仁,没有少乌狠,也没有彻底的觉悟。说到底,是她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你能这么想,最好。少乌殿下毕竟是吾皇唯一的儿子,也不可能关他一辈子。” 之后,嘉兰和美妇人又谈了一下唐家的事。嘉兰让美妇人去找唐灼拿地图原图,并让美妇人通过唐家,将南火王朝的一些兵力暗中掉到中土王朝的一些要塞。 商谈好后,美妇人便打算离开。她毕竟是趁着今日的宴会偷偷潜入敖岸宫的,不能在宫里呆太久:“殿下,告辞了。” “你走吧。”嘉兰应了一声。 在确定美妇人走远了之后,嘉兰才转过身来。看着对方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了夜色里,嘉兰眼神复杂:“花面老师,再见。”她轻轻说了一句,似是呢喃。 嘉兰很清楚,父皇不派别人、而是偏偏派花面老师来,一是有要事要吩咐,二则是试探。这些年来,虽然他和花面老师生分了,但父皇始终对她们存在一丝疑心,怕她们会暗中合作。 花面老师效忠的对象,始终是她的父皇,她们走得太近,对双方都不利。 父皇不信任任何人,即使花面老师是他的心腹,他也无法做到完全信任老师。哪怕,花面老师对他忠心耿耿,能毫不犹豫地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自古帝王多疑虑,她们若还像从前一样亲密,只会令父皇疑心——父皇一向不喜欢皇子皇女与朝臣宦官等走得太近,一向讨厌大臣们结党营私。 父皇之所以不怎么喜欢少乌,不愿意让少乌成为下一任帝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少乌时常宴请朝中重臣,与大臣们有结党营私之嫌。而三年前少乌起兵谋反一事,更是令父皇对底下人的猜忌更重了。 所以,她与花面老师,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这才是能保护彼此的最好方式。 嘉兰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独自一人站在殿后的池塘旁,静静望着孤独的夜空,无言。 时间飞逝。 眨眼间,嘉兰已在敖岸宫中呆了一月。流光已经找到,唐家已成为了盟友,大大小小的情报也已搜集了许多,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思绪飞转间,一张俊逸如嫡仙的面容浮现在了嘉兰的眼前。今天,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黎秋河的机会了吧?过了今天,也不知何年何月她才能再一次见到他。 正午时分,嘉兰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向枯元殿。 像往常一样打开了沉重的石门后,黎秋河像平时一样,对她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嗯。”嘉兰像平时一样,说道,“我来了。” 虽然两人都保持着一副平静的模样,但今天的气氛还是要比以往沉闷。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嘉兰和黎秋河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缄默。 这时,黎秋河开口打破了沉默:“嘉兰,我给你弹一曲吧。”说着,他将手指停在了琴弦上。 下一刻,嘉兰伸出了手,她冰冷的指尖按在了黎秋河的手背上:“黎秋河,我明天不会来了。”因为,她要走了。虽然她并不想这么说,但她必须走,她和他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 黎秋河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手僵住了,手指迟迟没有动,一直按着琴弦而没有拨动。许久之后,久得嘉兰都打算重新找一个话题的时候,黎秋河站了起来。他脚腕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黎秋河走到嘉兰面前,定定地看着对方,隔了好久后只是低声询问了一句:“你会忘了我吗?” 黎秋河眼神复杂,还不等嘉兰开口,蓦地展开双臂便将嘉兰拥入了怀中。 嘉兰没有想到黎秋河会突然这么做,一时间,竟忘了推开他。 黎秋河的身材颀长,一米九的身高使得嘉兰的头只能抵在他的颈间。他向前微倾,他深蓝色的发丝拂过嘉兰的侧脸:“答应我,不要忘了我。”不顾嘉兰瞬间的错愕,黎秋河继续说了下去,“还有,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这一个月,是他这四年里最快乐的时光。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她,他灰暗的生活燃起了怎样的希望。那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期待。 这个拥抱无关风月,唯一的寓意只是告别。 第26章 一诺之言 嘉兰空着的双手,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犹豫了一下,嘉兰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了黎秋河的腰:“我不会忘记你的。” 嘉兰想了许多,她有太多话想要说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一时间也无法把她的想法用语言完整的表达出来,到最后,只是生硬地回答了对方。剩下的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处,无法开口叙说,也没有表述的意义。 “虽然这么说有些矫情,但我还是想对你说,”黎秋河的手臂用力,抱紧了几分,“我有点舍不得你。” 她走了以后,他的生活又会变回原先那样吧?生活重归平静,平静得如图一滩死水,再没有希望与期待,再也不会有人于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我改变主意了。”嘉兰突然说道。 “什么?”黎秋河有些疑惑。 “我们一起走吧。”嘉兰将这句她犹豫了很久才打算说的话,很流畅的说出了口,仿佛这句话,已在她心中说过了千万遍,“我想要带你离开这里。” 黎秋河的先是愣了一下,眼睛里似乎有光在闪烁,但光彩很快就黯淡了下去:“虽然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可……你要怎么带我离开这里?” “你现在只用相信我,其他的,我会处理好。” “我愿意相信你。”黎秋河身上的忧郁气质隐去,他朝着嘉兰露出了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关上石门后,嘉兰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嘉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明明花面老师不久前才告诫过她,不要有一些出格的举动……算了,反正做都做了,索性就大干一场吧。 出了枯元殿,嘉兰对着处在殿外守军中的盘庚招了招手,接着,两人去到角落谈起了话。 嘉兰开门见山地说道:“盘庚,我有事需要你去做。”稍微思索了一下,嘉兰先是组织好了语言,接着把她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盘庚。 这个计划,是这样的。 首先,黑蝶和伯槐前往夕柳公主府,将流光带出来,然后迅速去到城郊,唐灼派人在城郊接应三人。而她和盘庚负责解救黎秋河,救出人后,她和盘庚立刻前往城郊与黑蝶等人汇合,一同逃离敖岸城。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盘庚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中的样子,“但是只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能把人救出去吗?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盘庚大叫了一声,引得一旁的守军纷纷看向他。盘庚讪笑了几声,压低了声音对嘉兰说道,“你是在逗我吗?你,一个人,对付所有的守军?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我能做到。”嘉兰说道。 “这么扯的事,我才不信呢。”盘庚朝着嘉兰翻了个白眼。 嘉兰有些无奈,看来她不证明一下她的能力,盘庚是不会同意的。如今他们是同伴,有些事,她也是时候该告诉盘庚了。与此同时,嘉兰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她很清楚,盘庚的拒绝是出自对她的关心。 接下来,嘉兰将她身为活死人的事告诉了盘庚。盘庚听后是一脸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隔了好大一会儿,盘庚叹了口气,终是无奈地点头答应了:“嘉兰,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我呢?” “很多。”隐藏实力、保留底牌,是所有有智慧的生物都会做的事,“刚才我所说的,只是大体的计划。有一些细节,还需要你们注意一下。” 之后,嘉兰又告诉了盘庚具体的逃跑路线,以及出手救人的时机为兵力最松散的守军换班之际。此外,禁军的副统领夏芒是唐灼的人,她需要夏芒在她动手之前将宫内的守卫与禁军调动一下,使其尽量远离她定下的逃跑路线,以减轻阻力与压力。 除此之外,嘉兰还需要唐晚月找一具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尸、最好是刚死的,并且让女尸穿上与她同款同色的衣服。明天,她会在逃跑的时候纵火,这具女尸会被烧得面目全非,成为她的替身。 这样,泊夕柳会以为她已经死了,不会从与枯元殿这边来往密切的她身上找线索,也就不会牵连到送她入宫的唐家。盘庚那边,则由夏芒和唐灼负责遮掩。如此一来,她和盘庚便可完美地抽身而去。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时机的到来。在期盼与紧张的气氛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次日的午后。 嘉兰穿上漆黑如墨的铠甲,戴上头盔,手握一把玄铁长剑。她头盔下的面容清冷如霜,好似威严不可冒犯的战神临世。 ——你,准备好了吗? 恍惚间,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嘉兰的心底升起。这声音像是从梦境中传递到现实中来的幻音,难辨真实与虚妄。 ——让我们一起,大开杀戒吧。 这个声音,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便沉寂了下去。它仿佛不曾出现过。 嘉兰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周身的气息更冰冷了,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此刻,她身体内来源于兽人血脉的嗜血渴望,开始苏醒…… 枯元殿外,有层层重兵把守者。守军们清一色的金黄铁甲,在日光下闪耀着光辉,连成了一条耀眼的金带,几欲晃瞎人眼。 这时,所有的守军都看向了不远处一个漆黑的身影。这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正一步步走近他们:“你是谁?”一位小统领打扮的守军,朝着来着厉声呵斥道,“这里关押着要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来者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她手中的玄铁长剑泛着幽冷的光,拖到了地上,随着她的前进,剑尖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白痕。 来者,正是嘉兰。 意识到来者不善,小统领当即对身后的守军们下达了命令:“快!放箭!” 一刹那间,箭如雨下。箭雨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嘉兰面前的那一片天空,只是一瞬,便已来到了嘉兰的面前。 嘉兰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波澜不起。嘉兰挥动长剑,剑尖离开地面之际扬起了一道尘,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灰弧。箭即将落到她身上的时候,长剑用力一扫便将所有的箭弹开。 “什么?”小统领大惊失色,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呵。”嘉兰冷笑一声,接着如鬼魅般的飞快掠到了殿前。长剑挥劈,将殿门直接劈开! 这是人类能有的力量吗?他们不是在做梦吧……如果说之前嘉兰挡下了所有的箭的时候,这些守军们的表情是吃惊的话,那么如今,这些守军的表情就只能用惊骇来形容了。 一旁的守军刚打算追入殿内,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路:“接下来,就让我陪你们玩玩吧。”盘庚咧嘴一笑,金色的眼睛发出骇人的光彩,目露凶光。 殿内,嘉兰打开了石门:“黎秋河,我来找你了。”说完,嘉兰向前走了几步,两剑斩断了黎秋河脚腕处的铁链,“跟我走。” 第27章 火焰骷髅 虽然之前嘉兰说过她会带他一切走,但当嘉兰以这样强势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黎秋河还是感到很吃惊。他现在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别愣着了,快走。”嘉兰催促道。 黎秋河这才反应过来,“嗯,我知道了。”说着,黎秋河的手碰了无相琴一下,下一秒无相琴便消失了。对上嘉兰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黎秋河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和它之间有独特的联系,可以把它封印在身上带走。”黎秋河的手背上,赫然有一个琴状图案。 “原来如此。”嘉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出了枯元殿后,嘉兰立刻加人了混战之中。黎秋河捡起身旁掉落着的一把剑,也加入到了战斗当中。 黎秋河的头发很长、垂至脚踝,这很不利于行动,于是黎秋河长剑一挥,便把腰部之下的头发割断了。他深蓝色的长发垂至腰际,比原先少了份阴柔之气。 “喂!你就是枯元殿里的那个神秘人?”他到枯元殿当守卫有一段时间了,他一直很好奇,被关在枯元殿内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看着面前的鲛人美男,盘庚很是惊讶,“你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实力还挺不错的。” “你就是盘庚吧?我听嘉兰提起过你。”果然,对方就像嘉兰说的那样,是一个很率性的人呢。黎秋河轻轻一笑,“我们联手吧。” “我正有此意。”混战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有敌人攻击,各个方向都要注意,一个人是很难完全防守住的。在群战的时候,比起一个人孤军奋战,和一个与自己实力相近的人联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盘庚爽朗的笑了笑,“一起战斗吧。” 盘庚和黎秋河将彼此的后背交托给了对方,全心全意地对付着面前的敌人。 黎秋河的剑技十分高超,一看就是受过大师的指导。他虽然被关了四年,但他的身手依然很好,这是因为这四年里他一天也没有放弃过练剑。 四年的牢狱生活带给他的除了孤寂,还有对心灵的磨练,他本就极其聪慧,再加上他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令他免去了俗世的打扰。所以,他能比旁人更专心地练剑,他也能比常人更耐得住寂寞。 黎秋河的剑技是优雅的,盘庚的则是充满了野性;前者蓝发似水、银瞳皎皎,后者红发张扬、金眸灼灼。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却配合得无比默契。 鲛人的速度配合上兽人的力量,令两者的实力都充分发挥了出来,两人都有一种如虎添翼般的感觉。 “我们先撤了!你顶住!”盘庚吼道。 “我随后跟上。”嘉兰应了一声,接着暴退了几步,移到到了盘庚的面前,替他挡下了他面前的敌人,“快走!” 对于盘庚的实力,嘉兰还是很有信心的,嘉兰相信,凭盘庚的本领要想突围并不难。之前她还有些担心盘庚带着黎秋河会有些束手束脚,如今看来是她低估黎秋河的实力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接下来,她会为两人的撤退尽量拖延时间。 “你小心点!”说完,盘庚对着面前的敌人发出一声低吼,如同野兽在吼叫。他身上的青筋爆起,面目狰狞,“都给老子闪开!” 盘庚奋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重剑,如同一架战车碾向了人群——势不可挡。 横扫,斜斩,上挑,竖劈,他的每一击都充满了力量,但招式并不蠢笨、还很灵活。对上他的守军就像是纸糊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兽人的力量与狂暴,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嘉兰的协助下,盘庚和黎秋河很快就突出了重围。 “哟!还真是伟大啊,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帮助朋友逃跑。你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真是了不起啊。”小统领阴阳怪气地说道,“可惜,你们谁也逃不掉。” “你的废话真多。”嘉兰冷哼了一声。 见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小统领怒极反笑:“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他手一扬,他身后剩余的守军和从附近赶来的禁军便如潮水般涌向嘉兰,“给我上!” 身穿金甲的战士一手持盾,一手握着攻击武器,悍不畏死地向前冲。他们都是中土王朝战士中的精英,他们是最优秀的一群勇士。同时他们的个体实本来就不弱,相互配合后实力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甲光向日金鳞开,满城尽带黄金甲。 头盔底下,嘉兰面容凝重。情况越来越危急了,看来,她需要动用那个能力了。 这么想着,嘉兰闭上了眼——下一秒,她的身上腾起了赤红色的火焰! 这就是她除心眼外的另一项能力。她和泊夕柳一样,都有着特殊的力量;而她的能力,就是操纵火焰! 赤色火焰包裹着漆黑的头盔、战靴还有铠甲,此刻她整个人都沐浴在了火焰之中,犹如浴火重生的英灵。红莲之中,嘉兰睁开了眼睛,而赤红色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双眼。 火焰的温度异常的高,嘉兰能听到火焰燃烧空气发出的“噼啪”声,更能感受到皮肤与血肉在火舌的舔舐下渐渐消融…… 如果她此刻还有痛觉的话,此刻一定会痛不欲生吧,嘉兰想,变成了活死人也不全是坏处。成为了活死人之后,她能够随心所欲地施展她纵火的能力,将这项能力发挥到极致。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说不出话来。一个无比离奇大想法,在他们心中升起:他们是赢不了的。面前的这个敌人,已经脱离了“人”的范围了……“他”是魔神在人间的化身吗? 这个想法,是何等的荒唐啊。然而,他们坚定的信念却被此动摇了。但很快,冲天的杀气便盖过了内心的动摇——即使对方真的是神又如何?他们倒要看看,人与神之间的沟壑是否真的不可跨越。他们,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杀!”这一刻,战士们的嘶吼声震撼天地。 嘉兰的战意,也在此刻被点燃。 这一瞬,嘉兰任由兽人之力、鲛人之敏在骨髓间来回滚动。不死生物对灵魂力量的出色感悟,助她随心所欲地操纵着火焰;而她与生俱来的属于人类的智慧,令她准确的做出判断。 战斗,继续。 在距离枯元殿很远的地方,盘庚和黎秋河也在战斗着。 有嘉兰负责断后并拖住了大部分的追兵,盘庚和黎秋河虽然还是要对付许多敌人,但已经较之前轻松了许多,压力少了许多。 “盘庚,嘉兰她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黎秋河有些担心。 “放心吧,她可是很强的,她不会有事的。”虽然盘庚也很担心嘉兰,但他和嘉兰相处了这么久,也很了解嘉兰的实力的性格。盘庚知道,嘉兰不是一个托大与自负的人,她很有头脑、总是能对事物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他对嘉兰的信心大于担心。 “嗯,她一定会没事的。”黎秋河和盘庚说着话,手上的速度并没有因此而放缓。他的攻击越来越凌厉,那张俊美的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眼神坚定,“她说过,要和我一起走的。” “我们都能离开这里。”盘庚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们一起把面前的敌人打倒吧!这才是我们目前最应该考虑的事。” “说的没错。”现在,还是先把面前的阻碍清扫了再说吧,黎秋河笑了笑。看着面前的敌人,黎秋河面上的笑容一寸寸冷了下去,眼神冰冷如霜,“战吧。” 另一边。 嘉兰一边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一边用火焰进行攻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嘉兰已经和守军和后来赶来的禁军打了很久。敌方人数很多,即使她才刚打倒面前的敌人,后面马上就有人冲上来,嘉兰也没有慌乱。她始终保持着迅猛的攻击,丝毫没有疲惫之态,显得游刃有余。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小统领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看准时机后,手中的□□向上一挑,将嘉兰的头盔挑飞。小统领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统领手中材质普通的□□不过接触到了赤色火焰几秒钟,铁枪头已经被熔得变了形。小统领暗自心惊,想不到这火焰的温度如此之高,人要是被这种火焰烧到,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头盔在空中翻转了几圈,然后掉落在了地上,滚到了一边去。 头盔底下的画面,是在场所有人一生的梦魇。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你……”小统领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 头盔底下,是一颗森白的骷髅头。这时,骷髅头开口了:“抱歉,吓到你了。”嘉兰说出的话,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她的声带已经被赤焰连同血肉一齐烧得消失了,但她可以通过震动空气发出声音——这是一种奇特的发声方式,而且通过这种方式发出的声音,与她本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咔嚓。”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响声,嘉兰身上的部分铠甲应声而裂。在残破的铠甲下,露出的是骨架:她森白色的骨头在火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淡金,却不见分毫的暖意,就像冰冷的金属一样。 “你……是什么?”小统领目光呆滞,如同在梦魇一般地发声,“是神?还是魔?”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这次的对手不是人。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随你怎么想。”嘉兰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顺着空气的轨迹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如晨钟暮鼓敲击在心头,震荡心灵。声音散去,内心的波动却久久不息。 在嘉兰的身后,赤红色的火焰凝成了一双巨大的翅膀,火翼的光辉竟比太阳还要灼眼。火翼扇动,流火四溢。 火光中,骷髅一飞冲天,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名守军向小统领询问。 “我会向陛下禀报此事。”小统领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晴不定,“一切交由陛下定夺。” 小统领抬头望向广阔的天空,天空湛蓝无云,有几只飞鸟匆匆从他的头顶上方掠过。飞鸟飞过,天空却没有痕迹——那么,有什么可以证明刚才飞鸟确实存在过? 那个浑身冒着火焰的骷髅,是真的存在过吗? 想起刚才的作战场面,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涌遍小统领的全身,让他分不清刚才是幻觉还是真实。 那个骷髅强大到能以一敌千,而且并没有处于下风……人海战术一点用也没用,他们要是继续打下去,到底哪一方会赢?人是会疲倦和受伤的,而对方貌似不会。天气明明很热,小统领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当嘉兰避开军队的追捕与旁人的视线,赶到城郊时,已经是晚上了。 盘庚、唐灼等人,已在此等候多时。 “这是……什么?”盘庚仰着头,直愣愣地看着空中的“人”越来越接近,“我靠!” “我不是在做梦吧?”盘庚的话,说出来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夜空中,骷髅在火焰的拥护下踏月而来。火焰幻化成的赤色双翼在她的身后无限延伸,点燃了天际,照亮了众人的眼。 “现在,可以出发了。”骷髅降落在众人的面前,然后,发出了他们所熟悉的声音。 第28章 三星聚合 万里之外,万鬼王朝的天空同样是漆黑一片。 万鬼王朝,冰封山脉,永冻城内,梅花开得正盛。白发胜雪的俊逸少年站在庭院之中,任傲雪的红梅将他的身姿掩映在重重花影之中。雪地上,残红满地。 少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在他烟灰色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笑意,风姿特秀。 这时,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青衫女子走进了庭院:“六尘,三巫有事找你。” “什么事?”被唤作六尘的少年侧了侧脸,回眸一笑,“青狐姐姐,你和我一起去吗?” 他的面容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可实际上,他今年已经一百六十岁了。而这名叫做青狐的女子,年龄更是接近三百岁。他和她的寿命长度虽然已经远超其余三族之人,但在不死一族中,他们只能算作是年轻人。 最短命的不死生物也能活到五百岁,而不死生物的平均寿命在一千岁左右。不死生物的寿命长短,是人类的十倍。 “我不去。”青狐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至于何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后,青狐转身便离开了。 “真是冷淡的态度啊。”阿六尘随手摘下一朵梅花置于手心,轻轻一笑,眼中却并无笑意反而透着冷漠,“无趣。” “尘归尘,土归土。”他的手突然握成拳,待他松手,手中的梅花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缕红烟从他手中袅袅升起,转瞬便消失在风里:“这些红梅我也看腻了,也该消失了。” 阿六尘毫不留恋地转过身,走出庭院,朝着三巫所在之地走去。 在他的身后,上一刻还红似凝血的朵朵梅花,已化成了灰烬。漫天红尘在雪天中如烟尘般消散,一树的光秃枝丫交错,空余一地残红。 三巫,即为这世上最强大的三位巫医:易天、叁海和武山。他们三人掌握着强大的巫术,代表着人力所能企及的巫术的顶峰;而他们,也是这世间对灵魂研究最透彻的人。可以说,他们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巫医。 易天、叁海和武山围坐在一张华美的玉桌旁,他们头顶上方的屋顶中央裂开了一个口子,向两边打开,露出了一片星空。 面容沧桑的三巫面前,各放着一个罗盘。 “星轨开始变化了。”武山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极了锯子锯木头时发出的声音,“三星移动,天下大变。” “紫薇斗数啊。”叁海叹息了一声,“‘杀破狼’格局已经形成,王朝的动荡无可避免。” 杀、破、狼,分别指七杀星、破军星和贪狼星。“杀破狼”格局,表示着一种动荡和变化。 夜空中,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三凶星聚合在了一起。这时,三星突然爆发出异常明亮的光——其光辉,将群星都盖过! “七杀,你打算怎么做?”一直未曾开口的易天,对着倚门而立的少年问道。 “别这么叫我,我挺不习惯的。”阿六尘笑了笑,“我现在,打算先去会一会破军——我很想见识一下,这纵横天下之将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不想和贪狼见上一面吗?”易天问。 “贪狼星所对应的那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叫少乌吧?”阿六尘顿了顿,“关于他的传闻,我听得够多的了。我对他,没兴趣。” “呵呵呵……这样的话,那就算了。”易天抚这他长长的白胡子,一下一下地捋着,“接下来,我会用罗盘算出破军的所在方位。” “有劳了。” 阿六尘拉过一条椅子,坐在了玉桌旁,开始辅助易天测算破军所在的位置。他抬起头,漫天星光映入他的眼帘,光芒最盛的三颗凶星在他的头顶上空运转。其中的那一颗七杀星,代表着他。 每个人都对应着夜空中的一颗星,星亮人则得财受福,星黯人则命途多舛。 有的人死了星星也就陨落了;有的人死了,星星则会寻找新的宿主,为他新的主人预测兴衰。而七杀星、破军星和贪狼星,皆属于后一种情况。 另一边。中土王朝,敖岸城内。 今夜的敖岸宫,各外不平静。 泊夕柳手支持着头,斜卧在床榻上,眉目间满是戾气:“你是说,现在还没有打听到黎秋河的下落?” “是、是的。”翠儿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大气也不敢出。现在夕柳公主正在气头上,她真怕夕柳公主迁怒于她,杀了她泄愤,“公主息怒!” “没用的饭桶!”泊夕柳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面目狰狞。她手一挥,便将床边侍立着的宫女手中的茶盏打翻在地。 碎片与茶水四溅,这名宫女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似乎这样还不解气,泊夕柳起身,将房内的珠宝玉器、陶瓷器皿全部摔到了地上:“滚,都给本宫滚!” 宫女们连忙慌张地退下,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泊夕柳和这一地狼藉。 泊夕柳不知道的是,房门外,站着泊君。 泊君静静地站在门外,过了许久叹息了一声,这才离去。一门之隔的他们,只是空有兄妹之名,并无兄妹之情。既然他无法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安慰她,还是不要见为好。 泊君出了烟柳殿,满心的惆怅还来不及在胸口发酵,便已被惊惧所替代:“三星聚合?”泊君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视线牢牢地钉在了夜空。 星象的异变,引起了各方人士的关注,几家欢喜几家愁。 南火王朝,南狩看着迷人的夜空,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一向最讨厌背叛,按他的脾气秉性,即使是他至亲的人背叛了他,他也能毫不犹豫的下杀手。而他当初之所以不杀少乌,并非是因为那一点舔犊之情,而是因为,少乌乃是贪狼星所对应的那个人。若少乌死了,贪狼星便会寻找新的主人。 如今三凶星之一的贪狼在他之手,南火王朝统一人类三朝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西金王朝,宫中戒备森严。 今夜,西金王朝的朝堂召开了会议,讨论的主题为“如何应对局势的变化”。文武大臣各成一列地站在大殿的两侧,纷纷献计献策。 蛮荒王朝,气氛是同样的沉重。 黑夜之中,一双双兽瞳发出幽绿的光,齐齐地望向夜空。 幻灭之海,雕题王朝。 帝王端坐在王座之上,面色凝重。令他担忧的不只是三星聚合,还有他的皇弟——黎秋河被救走一事。 今夜的无涯大地和幻灭之海,风云暗涌。 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无尽夜空中,七杀星、破军星和贪狼星耀眼无比。星光熠熠的世界,在世界的长河中随波逐流,被潮水卷到了史书的某一页,遗落在了彼时的旧梦。 第29章 喧嚣一夏 夜空中星光闪烁,大地上焰火明亮。火的光亮在夜的衬托下更显峥嵘,无人能忽视它。 骷髅在众人的注视下,散去了周身的火焰。火焰消失后,骷髅从因惊讶而呆愣地站在原地不动的盘庚身边经过,走进了他身后的空马车中,片刻后,穿着一身黑白双色的衣服走了出来。 几个呼吸间,她的肌肉、血脉和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将森白的骨架覆盖。她的面容,也渐渐清晰。 盘庚失声叫了出来:“嘉兰?”直到这一刻,盘庚才敢确定来者的身份,“真的是你?” 唐灼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跨步走上前,笑着勾住嘉兰的脖子,对着嘉兰的耳朵说道:“殿下,你究竟还要给我多少惊喜呢?”他的语气,似是一种恶作剧般的轻佻。 嘉兰的手掌触及唐灼的额头,将他推开:“一边玩去。”嘉兰淡淡说道。 “真是没劲。”唐灼耸了耸肩。 “对了,黎秋河呢?”嘉兰问道。 “他啊,他在前面的马车,你妹妹也在。”唐灼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了一句,“我觉得,你妹妹跟你一点也不像。” “她那样的人确实很少见,尤其是在宫中。”对唐灼的话,嘉兰深表赞同。在宫中长大的人,多是城府极深之人,像流光那样的天真实在是少见。 唐灼看着嘉兰离去的背影,愉快的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你这样的人,也很少见呢……” 上了前面的马车,嘉兰掀帘而入:“她还老实吗?”嘉兰对着黎秋河问道。 “她被绑成这样,想不老实也难。”黎秋河哑然失笑。 黎秋河的身边,流光被五花大绑着,她的嘴里还塞着一团布。见到嘉兰,流光瞪大了双眼,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她的身子不安地扭动着,显得局促不安。 嘉兰挑了下眉,俯视着流光:“还想逃吗?” 流光一个劲的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愿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嘉兰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流光口中的布团。布团刚脱离了口腔,流光便大口地喘着气,一双杏眼眼泪婆娑。嘉兰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轻拭去了流光眼角的泪珠,然后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姐,我真的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流光用力地扯住嘉兰的衣袖,“放我走好不好?” 嘉兰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身为南火王朝的公主,这是你的责任。” “我不管!凭什么身为公主,我就不能嫁给我喜欢的人?这样的婚姻,我才不要。”流光的声音突然急促了起来。 “别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流光迅速地抽出嘉兰腰间的匕首,抵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我宁愿死,我也不嫁!” 嘉兰长久以来所形成的积威,让流光有些不敢直视嘉兰。但内心对自由的渴望令流光压下来对嘉兰的惧怕,流光不再刻意避开嘉兰的视线,眼神很快就变得坚定了起来。 “放我走。”流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为了表示她的决心,流光手中的匕首稍微用了些力,锋利的刀刃便割破了她娇嫩的皮肤,一抹淡淡的嫣红从伤口渗出,如雪上落红梅。 “嘉兰,她是认真的。”黎秋河说道。 嘉兰知道,流光是认真的——流光是那种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后,就不会轻易放弃的固执的人。流光要是一时头脑发热,搞不好真的会寻死。可即便是这样,在这件事上她也不能做出让步:“我拒绝。” “姐,你真的想我死吗?”流光脸色一变,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尖锐了起来,“你是不是怕我像二哥一样,跟你抢皇位?所以你才一定要送我去和亲?” “你太高估自己了。无论是我还是少乌,都没有把你当做过对手。”在她心里,自己有这么不堪吗?嘉兰嗤笑一声,“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听到流光居然这么揣测自己的想法,嘉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说出的话不免重了些。 话说出口,流光其实也很后悔,刚才她确实说得过分了些。其实,她是明白的,无论是才能还是心性,她都不及大姐和二哥。 三年前的内乱中,二哥从她身边无视地走过,然后去寻找姐姐的时候,就是最好的例子。从始至终,她都不被他们视为皇位的竞争者。 流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长大后,她和嘉兰不似童年时那么亲密了,但她们的关心还是不错的——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刚才是她一时口不择言,但说出口的话是收不回来的,流光干脆选择缄默不言。 这时,嘉兰开口打破了沉默:“放不放你,不是我能决定的。”她也只是奉命办事而已。即使如今她在南火王朝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依旧没有违抗父皇的资格,“你知道,父皇给我的完整命令是什么吗?” “是什么?”流光下意识地询问。 “父皇让我送你去西金王朝和亲。”嘉兰微眯了眯双眼,眼神锐利“无论生死。”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流光愣住了,“我听不懂。” “父皇的意思就是,即使你死了,也要把你的尸体运到西金王朝。我这么说,你应该能理解吧?”父皇要的,只是联姻的形式而已。嘉兰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不要再拿你的性命开玩笑了。” “怎么、怎么会?不,我不信,你在骗我!”流光的手一抖,差点就握不住匕首了,“父皇那么宠我,怎么会舍得我死?”流光像是在问嘉兰,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宠你,只是因为你从未触及他的利益与底线。”嘉兰的声音轻而冷,有一种刻骨的冰凉,“你觉得,在南火王朝同西金王朝结盟一事与你之间,他更看重哪一个?你应该也明白的吧。” “我明白,可我就是不甘心。”流光握着匕首的手无力地垂下,“我只是,不想就这么屈从……这种安排。我只是想要不被任何人约束,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 嘉兰没有告诉流光的是,关于父皇的话,其实她并没有完全说出来。 父皇还告诉过她,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在流光死后,花面老师会用傀儡术将流光炼成听话的傀儡。傀儡完全听命于傀儡师,而且其外观与正常人并没有明显的差别。这样,也就能保证婚礼顺利进行。 父皇的那句无论生死,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但这样残酷的真相对于心性单纯的流光而言,终究是太过沉重了。所以嘉兰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 “流光,我会带着你先经过蛮荒王朝,再穿过万鬼王朝,最后才抵达西金。”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延长这次送亲的时间。 嘉兰记得,流光曾经说过想要走遍无涯,她就趁着这个机会帮流光实现这个心愿吧。她能为对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流光,你一个人静一静吧……黎秋河,我们先出去。” 马车内,只剩下了流光一人。 周围没有人,流光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流光突然想起,她小时候曾告诉过嘉兰,她有一个心愿。她的心愿就是走遍无涯,看看那些她不曾见过的风景,还有那些她不曾见过的人。 嘉兰做出这个决定——故意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线,而不是直接从中土王朝去到西金王朝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起了这件事?她是否同自己一样,还记得童年的旧时光?流光不禁这么想。 但嘉兰怎么会还记得呢……是那么久之前的事,她不可能还记着吧。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流光无奈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她总算能实现她的心愿了,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嘉兰走出了车厢,在她的身后有压抑的哭声。 出了车厢,感受着周围的清风吹过她的衣袖、拂过她的脸,嘉兰感觉头脑清醒了些。 “现在是什么时节”黎秋河清亮的眼中有一种初识天地的好奇。 “夏天到了。”嘉兰轻轻说道。 “已经是夏天了啊。”黎秋河露出有些意外而迷茫的神色,微微失神,“时间过得真快啊。” “确实,时间过的真快啊。”嘉兰应了一句,然后问道,“黎秋河,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打算去哪里?” “我?我打算回雕题王朝。”不过他要悄悄回去,可不能让他的那位皇兄发现了,“这一路上,我能先跟着你们吗?” “嗯。” 听到嘉兰的回答,黎秋河淡淡一笑。虽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他果然还是希望分别的时刻,可以来的晚些。 另一边。 冰封山脉的永冻城中,阿六尘注视着明月,嘴角含着浓浓笑意。 “易天说,破军正在前往东方大地。我也该动身去找他了。”阿六尘拢了拢如雪的长发,发丝缠绕在指间,与他的肤色相差无几,是相同的雪白,“那边,是蛮荒王朝的方向。” 一缕光芒,在这一瞬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在隔了六个月之后,白昼重新降临这极北之地。 黑夜白雪之城,在此刻终于摘掉了“黑夜”,只留下“白雪”之名,迎来了光明。 冬春两季,冰封山脉只有夜;夏秋两季,冰封山脉只有昼。这里,昼夜平分四季,一年只有一昼夜。 阿六尘顺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行,雪地上却没有留下脚印。 踏雪,无痕。 天还未完全亮,但这并不妨碍他行走。不死生物的夜视能力很好,他们在夜晚行走的时候,和白天看得是一样的清晰,并没有丝毫的不适。于他们而言,是昼是夜并无区别。 即使夏天到了,永冻城中依旧只有梅花与雪莲花,不会长出荷花和凤凰花。这里的风景,是日复一日的单调无味。 因此,阿六尘走的毫无留恋。 今日清晨,白色城池中有人离去。城中大雪纷飞,新的雪盖到了旧的雪上,将城里的秘密埋得更深,藏得更隐秘。 无涯历九九九零年,五月二十二日,天气晴朗,宜出行。这一天属于夏季,节气为小满。 晚春已逝,初夏已至。 第30章 西凉之城 五月七日为立夏,五月二十二日为小满。入夏之后,气温开始回升,从立夏到小满,不过短短十数日,气温已上升了十度。 马车上,一共有五人:嘉兰、流光、盘庚、黑蝶和黎秋河。到了中土王朝与蛮荒王朝的边界后,唐灼和伯槐便离开了——伯槐打算留在唐灼的身边做事,发挥他的才能。 而黎秋河,也只是暂时与嘉兰一行人同道。等离开蛮荒王朝的时候,嘉兰一行人前往万鬼王朝,他则是回到幻灭之海的雕题王朝。 蛮荒王朝,处在无涯大地的东方。这里是兽人的主场,亦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蛮荒王朝同万鬼王朝和人类三朝一样,在中央朝廷的统治之下,下设多个城池,城主为地方上的最高掌权者。城主听命于中央,且城主之位不可世袭。 关于蛮荒王朝,《无涯历朝·蛮荒经》中记载:“无涯之东,有王朝曰蛮荒。太阳所出,兽人居此。凡东山经之首,自西凉之山以至于乐山,凡十二山,三千六百里。” 蛮荒王朝,一个古老的王朝。 出了中土王朝的敖岸城,嘉兰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蛮荒王朝的西凉城。西凉城是蛮荒王朝的重要城池之一,占地面积辽阔。 “西凉城到了。”盘庚掀起车帘,看着街上收悉的画面,眼神变得柔和,“我好久没来这了,还真是怀念啊。”他上一次来,还是一年前护送商队货物的时候。 顺着车窗望去,街上的人物景令嘉兰等人感到陌生和新奇,令盘庚感到怀念。 因为夏天到了,街上的青年男女都穿得很清凉。蛮荒王朝和人类三朝不同,这里的民风很开放,基本不收礼教的约束。在这里,男女勾肩搭背、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会说什么“伤风败俗”。 西凉之城不似中土王朝那般纸醉金迷的繁华,反而有一种大漠荒凉的狂野。 它的街道地面不是以砖石铺就的,而是用泥土压成的:泥土被压得像岩石一样坚硬,密度很大。街道两旁的房屋是用光滑的巨石砌成的,别具一番风情。 流淌的阳光将西凉城照得闪闪发亮,温暖了这城,温暖了心房,也温暖了寂寞。 看着陌生的街道,黎秋河温和地笑了笑。他很喜欢这里的气氛,这里不像那个阴冷的石室,是如此的开阔与温暖。他能嗅到,空气中的淡淡花香。 西凉城像是一幅年代久远的画卷,将一种真实凝练的的美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时,黑蝶拉扯缰绳,将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前。黎秋河接过嘉兰递过来的白袍,穿上后,帽子往下一拉,遮住了大半张脸后黎秋河这才下了马车。 他离开了敖岸宫,中土王朝的那些人和他的皇兄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们很可能派人暗中搜寻他,还是小心低调点好。 “你喜欢这里吗?”客栈门口,黎秋河对着嘉兰问道。 “还行吧。”嘉兰平淡地回答,“你很喜欢这里吗?我觉得,你似乎有点兴奋?” “被关得久了,出来后看什么都是新奇的。”黎秋河笑了笑,“我们进去吧。”说着,黎秋河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嘉兰的手,拉着嘉兰走进了客栈。 进了客栈后,嘉兰开了三间房。黎秋河和盘庚一间,黑蝶和流光一间,她自己单独一间。由于散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嘉兰又去钱庄换了些钱后,这才又回到了客栈。 “嘉兰,西凉城的夜晚可是很热闹的,晚上我们一起出去逛一逛吧。”盘庚提议道。 “嗯,也好。”嘉兰是第一次来西凉城,她也打算在城里好好逛一圈,领略一番蛮荒之美。 嘉兰兴奋地叫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我听说蛮荒的夜市可是很有趣的呢,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蛮荒的夜市可是六朝中最热闹的。”盘庚“呵呵”地笑了两声,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在夜市上有许多好吃的和好玩的,还有许多娱乐活动。” “比如呢?” “比如投壶、猜字谜、斗百草、掰手腕比赛之类的。西凉城还有很多戏班,到了晚上,我们还可以去看戏……” “大个子,还有什么好玩的?”流光坐到盘庚身边,“继续说,继续说……” 流光和盘庚越聊越起劲,一个说得兴高采烈的,一个聚精会神的听着还不时插上两句。与此同时,黑蝶陪着黎秋河下棋,嘉兰则是捧着一本小说看。众人以各自的方式,打发着时间。 时间流逝,很快就到了晚上。 从窗户往外望去,可以看见,街道上的人只比白天的少一些。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外面人这么多?黑蝶感到奇怪。 “噢!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盘庚拍了下脑袋,“今天是蛇人的拜月节,所以人比平时更多些。” 兽人只是一个统称,细分下来,兽人中含有蛇人族、人马族、牛头族、马面族和巨人族等三十小族。比如盘庚,就是属于兽人三十族中的巨人族——巨人族的外表与人类相似,但要比人类高大许多。 而拜月节,是蛇人族的传统节日,一年举行一次。 拜月节这天,蛇人们会在月下的神坛上放一些贡品来祭神。这一天,还会有许多的舞蹈和表演,比平时热闹得多;因此,其余二十九族的许多人也会参加。 拜月节拜的是自然神。蛇人族通过此节日的举行向自然神祈祷,祈求神的保佑和风调雨顺。 自然神、光明神和大魔神是无涯传说中的三位至高神。传说中,光明神创造了天空与日月,是光明与正义的化身;大魔神创造了幻灭之海,掌控生死轮回;自然神创造了无涯大地与芸芸众生,是大地与生灵的守护者。 三位至高神控阴阳、掌生死、执平衡,被众生仰望着。 人们都说,这个世界是神创造的。 嘉兰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向窗外楼下的人来人往。她的目光,在街道的景致间,渐渐胶着到凝住。 夜市繁华,千街错绣。街道两边的小贩吟叫百端,灯火连昼间,市人往来不绝。 商贾云集,百华杂陈,各类手工作坊与商店都汇聚在此,各种珍宝异物也都荟萃其中。店铺鳞次栉比,形成了繁荣的商业街。 长街的一隅,一个头长双角的牛头族小孩独自处在人群中。他也许是和父母失散了,正不安地拧着衣襟,四处张望着。 突然,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于是向前跑了起来。小孩停在了一个头上同样长着角的老者面前,老人从背篓中拿出一个拨浪鼓,递给了小孩,小孩立刻喜笑颜开。 面容慈祥的老人揉了揉小孩的短发,也笑了。他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却有着一双宽厚的手掌,将小孩的小手握紧。 老人牵着小孩走在人群里,他们爷孙俩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很干净;而他们脸上的暖意,不比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逊色。于他们而言,平淡的生活即是幸福。 他们,不过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再平凡不过了。而他们相视一笑的瞬间,却令嘉兰心生羡慕。 她羡慕的,是什么?嘉兰皱了皱眉,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幕中,是什么触动了她的心弦,令她产生了羡慕这种感情。嘉兰的睫毛颤了颤,下一刻,她便移开了视线。 “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嘉兰发现,黎秋河正盯着她看。 黎秋河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将嘉兰耳前的一缕长发拨到了耳后。他的动作温柔,神情是无比的专注。 “我们下去吧。”黎秋河没有正面回答嘉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自顾自的下楼了。 他这是怎么了?嘉兰微微一愣。但她很快就将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也下了楼,去寻找她的乐子去了。 见嘉兰和黎秋河都走了,剩下的三人自然是呆不住了:“大个子,你说他俩是不是有向那个发展的趋势啊?” “哪个?”盘庚不明觉厉。 “哎呀!你怎么那么迟钝。”流光跺了跺脚,“就是情侣啊!” “咳!咳!”盘庚差点一口血喷在流光脸上,“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嘉兰和黎秋河?这怎么可能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流光朝盘庚翻了个白眼,“他俩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很奇怪吗?” “我觉得嘉兰会谈情说爱,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盘庚一脸的惊恐,一脸无法想象的表情这时,盘庚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黑蝶,“黑蝶,你也觉得不可能吧?” “谁知道呢。”黑蝶冷若冰霜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也许,这次是流光说中了。” 第31章 蛇女拜月 “你们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啊,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啧啧,真是肤浅。”盘庚撇了撇嘴,“你们还小,不懂什么样的男人才最有魅力。”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男人才最有魅力。”流光说道。 “当然是像我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了。长得跟个大姑娘似的男人一看就靠不住,这男人,就该像我一样一身肌肉才对……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你哪来的自信?”他是真的这么想吗?流光眼神复杂,“算了,你开心就好。” 对于盘庚的话,就连黑蝶都感到有些无语,感觉接不下去:“你们两个别贫嘴了,我们还是先下去吧。”黑蝶淡淡瞥了两人一眼,“拜月节,已经正式开始了。”她手一指,指向了窗外。 窗外,黑夜中燃起了团团烟花,焰火辉煌。盘庚和流光都被眼前的焰火吸引住了,一时忘了说话。 夜空中烟花炸裂,开出了今夜最美丽的花。这无与伦比的硕大的美,让人震撼。 街道上,嘉兰一边看着烟花,一边面无表情的吃着糖葫芦——她其实并不爱吃糖葫芦这种小孩子才爱的东西,只是刚好有零钱,她才顺手买的。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嘉兰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着,这时,她注意到人群的大体走向发生了改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朝西北方前行。那边有什么吗?好奇之下,嘉兰随着人流走向了西北方向的平安街。 平安街,拥有着西凉城最大的戏院、最大的酒馆和最大的青楼。嘉兰随着人流进入了西凉城内的第一戏院,戏台上正演着“蛇女拜月”之戏。 演戏的戏子,清一色的都是蛇女。她们无一例外,有着人的上半身与蛇尾,面容妖媚,腰肢柔若风中拜柳。 蛇女拜月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中,自然神曾有一个蛇人族的忠诚信徒。 某一天,这名蛇女爱上了一位年轻英俊的城主。从此以后,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身为自然神神殿大祭司的蛇女就会离开神殿,与她心爱的男人在月桂树下约会。 可某一天,那个男人突然不来了。蛇女一夜夜地在月桂树下等候,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城主和一位豪族贵女大婚的消息。 蛇女悲痛欲绝,很快就病倒了,几日后便香消玉殒——人们是在月桂树下发现她的尸体的。自然神念她平日对神恭敬有加、一日上三次香拜神,且怜悯她一片痴心所托非人,便决心为她惩罚负心人。 神之一怒,非同小可。各种天灾降临,城主所在的这座城遭受了从未有过的浩劫。 城里的人陷入了绝望,为了平息神的怒火,城中居民决定在月桂树前杀死城主,以平息神的怒火。就在这时,蛇女的灵魂出现了。 千钧一发之际,蛇女救下了城主。 蛇女像平时一样,温柔地轻吻了一下城城主的额头。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城主泪流满面: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蛇女这么说道。 蛇女在月下跳起了舞,这支舞叫做拜月舞。她跳的很好看,宛若神女临世。她的灵魂是半透明的,隐隐散发着柔和的白光。而她的面容是无比的圣洁,神情是无比的虔诚。 一舞终了,蛇女朝着月亮叩拜,求自然神停止对这座城降下的惩罚,宽恕这些无辜的人。 最终,由于蛇女的恳求神停止了他的惩罚,这座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平。蛇女在这夜后就彻底消失了,而城主则是出家做了和尚。 为了感谢蛇女,以及求神赐福,人们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拜月节,祈求风调雨顺。 这就是蛇女拜月的传说。 这个传说是真是假,以及传说中的这座城叫什么名字,早已无从考证。而拜月节,却从此流传了下来。 很多传说都是不需要什么证据来证明它是否存在,只要人们愿意相信,它就是真的。 戏台上,蛇女满头珠翠,身穿绫罗,将一段爱恨纠葛展现在了看客的眼前。戏子演技高超,乐声应景凄美,演的是惟妙惟肖,所以当大戏结束的时候,许多人都还回不过神来。 “好看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嘉兰身后响起。 嘉兰转过头,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子正站在她的身后。 戴面具的男子身姿颀长,烨然若神人。他一头如瀑的蓝发比夜色更深沉,颈间皮肤白皙若雪,面具后的眼眸清澈如水。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真巧。”嘉兰伸出手,摘下了对方的面具。黎秋河此时,正浅笑着看着她,“很好看。”嘉兰说道。也不知,她说的是戏还是人。 黎秋河听出了嘉兰话的一语双关,似是觉得很有趣,由不得笑了笑:“你们人族的女子,不是很矜持的吗?你这么露骨地看着我,真的好吗?” 他一笑,刹那芳华间,天地几乎失了颜色。 “我不是淑女不需要矜持。”嘉兰似笑非笑,眼神轻狂,“况且,我这么看你,你会害羞么?” “这倒不会。”黎秋河接过嘉兰手中的昆仑奴面具,然后重新戴上,将表情的变幻隐藏在了面具下,“我只是,怕我会爱上你。” 黎秋河说得很轻,如同呓语。 嘉兰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原来你也会开玩笑啊。”嘉兰的笑不同于流光的阳光,也不似泊夕柳的邪魅,而是由三分孤傲与七分优雅组成的,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秘。 “是啊,只是开个玩笑。” “戏看完了,接下来去别处逛一逛吧……”嘉兰的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被黎秋河拉住了。 “你今晚的时间,可以给我吗?”黎秋河瓷青的衣袖底下,另一只手握紧了后又松开,“我想和你呆在一起。”这一瞬,他的眼中温柔尽仰。 第32章 夜市灯会 “可以啊。”反正她一个人逛也是无趣,找个伴也好,“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嘉兰问道。 黎秋河想了一下:“我们去猜灯谜吧。” “猜灯谜?”说起来她很久没有玩过这个了,上一次猜灯谜还是几年前的事了,还真是怀念啊。嘉兰点了点头。 “嗯。”黎秋河温柔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嘉兰的手。手上传来的微凉触觉,让黎秋河有些心乱,“那我们走吧。”黎秋河强作镇定地说道。 嘉兰下意识地抽了下手,但对方握得很紧,再加上她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并没有用多少力,她的手竟没有抽出来。嘉兰也不再做尝试,干脆就任由黎秋河握着她的手。 “走吧。” 夜色朦胧,烟花在此刻绽放。夜空被点亮,嘉兰的眼眸也被照亮。 嘉兰漆黑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澄澈,多了些许人间的烟火气息,让黎秋河的心神不由一动。 他的耳朵怎么那么红?嘉兰有些奇怪的看着黎秋河,是天气太热了吗?对了,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因为蛮荒王朝处在大陆的东方,所以这里的夜晚也是很热的。她身为活死人是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的,但对方不同。 听到嘉兰的心声,黎秋河突然很庆幸他现在带着面具。他想,他的脸现在一定是红的。 东方的天被点燃,人影皆已湮灭在了焰火之中。火树银花,明明灭灭间,平安街街头巷尾人来人往,嘉兰和黎秋河如两尾鱼游走于人海之中。 平安街,猜谜灯会。 灯会上人很多,灯更多。根根彩带从街上空的一端穿到另一端,交错纵横,如同一张彩色的网。五颜六色的灯笼挂在灯会举办场地上空的彩带上,将平安街照得恍若白昼。 “你要哪盏?我帮你拿。”黎秋河指着街道两侧挂着的五光十色的彩灯,对着嘉兰问道。 “就你左手边那盏蓝色的吧。” “这盏吗?”伸手取下彩灯后,黎秋河看着贴在彩灯上的纸条,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上面的谜语,“年终岁尾,不缺鱼米。打一字。” “是‘鳞’字。”这个谜语很简单,嘉兰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就说出了答案。 “接下来轮到你猜了。”嘉兰拿下一盏彩灯,念道,“树儿睁开眼,小子屋下眠,良心缺一点,日落残兔边。你猜这个是什么?” “相见恨晚。”谜语有些难,黎秋河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对吗?” “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嘉兰有些意外,“你猜对了。” “下面又到你猜了。”黎秋河笑了笑,接着将他一直拿着的紫色灯笼举到面前,然后缓缓念出了上面的谜语,“寒山寺上一棵竹,不能做称有人用,此言非虚能兑现,只要有情雨下显,天鹅一出鸟不见。” 黎秋河的声音磁性但不沙哑,很好听,是那种无论听多少次都不会让人觉得腻的好听。当他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能让人的心神平静下来,让人感到很舒服。 这个谜语比她之前问黎秋河的那个还长,嘉兰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开口:“等你说爱我。” “我爱你。”黎秋河似笑非笑,眼底忽闪而逝的光芒有点让人摸不透。 听到黎秋河的话,嘉兰明显愣了一下,脸上有错愕的神情。 黎秋河是那种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让人忘记的人,除了气质独特以外,他长得还很好看,他的脸可以说是超越了性别界限的美。尤其是他专注起来的时候,格外迷人。 这个家伙难道不知道,他顶着这么一张脸说出这种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吗?嘉兰有些无奈。 黎秋河绕有兴致的看着嘉兰,有些期待嘉兰下一步的反应。 嘉兰沉默了几秒后,有些无奈的开口了:“谜底是‘等你说爱我’,我不是让你说‘我爱你’。” “是么。”黎秋河温和的笑了笑,“我还以为是你要我说‘我爱你’呢。” 虽然黎秋河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而且说的很诚恳,但嘉兰始终觉得他是故意的。啧,真是无聊。对黎秋河幼稚的行为感到无语的同时,嘉兰又感到有些好笑。 猜谜灯会还在继续。 当猜谜灯会结束的时候,嘉兰因为猜出的谜语最多成为了第一名。第一名的奖品,是一对用稀有金属打造的耳钉。这对耳钉很特别,一只的形状是太阳的形状,一只则是月亮,两只耳钉上面都刻有复杂的花纹。 此刻,金色的“太阳”和银白的“月亮”,都静静地躺在嘉兰的掌中。 “恭喜你获得了第一名。”黎秋河看着嘉兰,柔声说道。 “你只比我少猜了一个谜语。”作为第二名的黎秋河和她之间的差距并不大,他是有赢的机会的。嘉兰转头看向黎秋河,眼睛眯了眯,“你是在让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让你,所以我并没有隐藏实力。”黎秋河温和一笑,“你赢得名正言顺。” “那就承让了。”说着,嘉兰将太阳耳钉戴在了右耳的耳垂上。 “另一只怎么不戴?”黎秋河问。 “我只有一个耳洞。”嘉兰说着,撩起了左边垂下的头发,露出了她没有耳洞的左耳。 黎秋河问道:“那另一个你打算怎么办?”她这是想把另一个耳钉给自己?听着嘉兰的心声,黎秋河面具底下的脸抽了抽。虽然无论嘉兰给他什么他都很喜欢,但他没有耳洞是戴不了耳钉的…… “你要吗?” 不出黎秋河的意料,下一秒嘉兰便开口询问他是否想要。 “不介意的话,就给我吧。”虽然没有耳洞,但他还是很想要。这是嘉兰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他怎么能拒绝呢? 嘉兰走到黎秋河面前,和黎秋河挨得很近。撩起黎秋河耳边的头发后,嘉兰才发现黎秋河的两只耳朵上都没有耳洞。 嘉兰想了想,然后——直接把月亮耳钉摁入了黎秋河的左耳耳垂! 疼!这是黎秋河的第一想法。 感觉到黎秋河的身体颤了一下,嘉兰放缓了声音问道:“很疼吗?” “没事。”面具底下,黎秋河低着头,咬着唇,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她下手也太狠了吧?而且……她完全没有犹豫。 虽然耳朵很疼,但黎秋河却感到心里莫名的开心。一对耳钉一人一个,这算是定情信物吧?不管嘉兰是怎么想的,但他就这么想了。 “嘉兰。”黎秋河嘴角勾起一抹笑,接着俯下身,“你帮我吹吹,我就不疼了。” 这有用吗?也许真的有用吧。嘉兰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她跌倒了,当时花面老师吹了吹她的伤口,并且笑着对她说过“吹吹就不疼了”。 想到这里,嘉兰吹了吹黎秋河的耳朵,然后试探着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感受着耳边的暖暖的气息,黎秋河感觉心神一阵恍惚。 嘉兰其实也没做什么,她只是呆在他的身边而已。但黎秋河却觉得,这一刻他已经期待了好久。 第33章 皮影艺人 “我们去别处逛逛吧。”这时,嘉兰提议道。 “好啊。”黎秋河笑着应了一句。 “那我们先去……”嘉兰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突然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定睛一看,嘉兰才发现这个人是流光。 流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流光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更让她在意的是,此时流光正挽着这名陌生男子的手,流光和这名陌生男性看上去很亲密的样子。见状,嘉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是流光?”顺着嘉兰的目光看去,黎秋河有些意外地看向流光和流光身边的陌生男性,“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连你也不认识吗?” “不认识。”嘉兰扭头对着黎秋河说道,“我还有事,接下来你一个人逛吧。”她有些放心不下流光,所以她打算悄悄地跟上去看看。 流光心思单纯,要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有什么不轨的想法的话,流光很容易吃亏的。黎秋河很理解嘉兰的想法,这个时候嘉兰跟上去看看也好:“你去吧,不用管我。” “那我先走了。” 嘉兰说完,便跟了上去。 看着嘉兰渐行渐远的背影,黎秋河显得有些失望。他和嘉兰难得的独处就这么结束了,不管怎么想他还是开心不起来。 黎秋河轻轻叹了口气,接下来他又该去哪里?算了,随便吧,反正她不在了他也没什么心思继续逛下去。这个时间段,盘庚和黑蝶应该也在街上逛着,他回客栈也没什么意思,就再在这里打发下时间吧。 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黎秋河站立在原地,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再度迈开脚步。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回了平安街的第一戏院门口。这里,是今夜他与嘉兰相遇的地方。 此时戏院里正演着皮影戏,这场戏,是今天所上演的最后一出戏。黎秋河只是稍加思索,便走进了戏院。 接下来,去看皮影戏吧。 皮影之戏,影若飞仙。白色幕布后,扯着提线的艺人十指灵动,手指翻飞间,被他操纵的平面人偶仿佛有了生命。 他的技艺十分高超,一连操纵着九个平面人偶还显得游刃有余。艺人一边操纵着平面人偶,一边用流畅的平调唱述着故事,偶尔用蛮荒王朝独特的掐嗓唱法唱述几句,可谓是声情并茂。 在他的手下,神话人物齐上场,这些神话人物在幕布上喷烟吐火、劈山倒海,配合上乐器的伴奏和光影的变幻,让人看得是如痴如醉。 这时,艺人朝着平面人偶吐出一道烟雾,将人偶笼罩在了云雾当中。一阵烟雾过后,他手中的九个人偶皆已换了模样。戏的下一幕就这样流畅地衔接了起来。艺人不慌不忙地操纵起新人偶,开始演出下一幕戏。 当戏结束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回不过神来。 戏结束了,看客纷纷散去。唯有黎秋河还坐在席位上,似是百般无聊地看着艺人收摊。 “小伙子,这戏好看吗?”艺人一边乐呵呵地笑着,一边将一个个人偶放入了提箱之中。在艺人关上箱子的时候,黎秋河看见,这名艺人的左手比常人多了一指,竟然长了六个手指头。 意识到自己现在盯着对方看的举动有些不礼貌,黎秋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很好看。”这场戏,真的很精彩。黎秋河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并不开心?老朽今天演的可是喜剧,不是老朽吹牛,凡是看过老朽这戏的人可都是会笑出声的。就没有人像你这样,看了一晚上都不会笑一声。小伙子,你是有心事吗?” “算是吧。”黎秋河的回答有些模糊。 “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这人啊,总是憋着,会憋出毛病的。” “谢谢这位老先生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妨和老朽说说。”这个时候,老艺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反正我俩谁也不认识谁,况且你还戴着面具,你也不必害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黎秋河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才继续说道,“今晚,我本来是和一个朋友在一起的,但这个朋友中途有事就先走了。她走后,我感觉我很失落,之后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致。” “真的只是朋友?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啊。”老艺人乐呵呵地笑了,“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你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小伙子,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我和她只是朋友。”黎秋河也不否认对方的话,“况且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你真的这么觉得?容老朽唠叨几句。”老艺人眯了眯眼,“你要是没有什么期待、真的认命了的话,是不会觉得失落的。小伙子,可不要自己骗自己a.”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老艺人眼里似乎有一道精光闪过。但当黎秋河再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双眼依然是有些浑浊而又昏花。 这个时候,黎秋河突然惊讶的发现,他竟然听不到对方的心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可是连身为活死人的嘉兰的心音都能听到的,没道理他会听不出对方的心音。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黎秋河的眼神凝了凝,看来这名老先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念及此,黎秋河暗暗升起了对对方的戒备。 “小伙子,放心,老朽不是什么坏人。”似乎是感受到了黎秋河的戒备,亦或者是看穿了黎秋河的心思,老艺人安抚性地摆了摆手,“老朽要是打算害你,在你和嘉兰小姑娘刚进西凉城的时候,早就通知潜伏在西凉城的中土王朝的探子了。” “你怎么知道嘉兰?”黎秋河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眼里有浓浓的惊骇。 这名老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黎秋河发现,他看不透面前的这个人。 “老朽不光知道那个小姑娘是活死人,还知道你是雕题王朝的鲛人皇子,你是叫黎秋河吧。”老艺人的笑容中带有深意,“放心吧,老朽并无恶意。今晚,老朽只是想和你谈一谈心。” 确实,要是这名老先生想伤害嘉兰和自己的话,早就可以动手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特地暴露存在。既然对方并无恶意,这个时候还是先顺着对方的意,和对方继续交流下去吧,他也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探一下对方的底。 想到这里,黎秋河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来是我多疑了。” “这人在外嘛,多个心眼是好事。”老艺人和蔼一笑,“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小伙子,你口中的那个朋友应该是嘉兰小姑娘吧?” 黎秋河点了点头:“老先生,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立场。” 很多事情,并不是只需要两个人相爱就够了,况且嘉兰似乎对他没什么意思。 嘉兰身为南火王朝未来的帝王,行事需要考虑很多方面,不能随心所欲。而他身为皇位牺牲品如今的身份有些尴尬,是见不得光的人。现在的他,无权无势、一无所有,又有什么资格正大光明的去说爱她,向她允诺未来呢? 更何况,雕题王朝有意和中土王朝结盟,而中土王朝是南火王朝打算攻打的第一个目标。他们,未来或许会成为敌人。 “确实,你们两个的情况都很复杂。不过啊,如果要考虑的事情太多,那干脆把一切都抛开怎么样?这样也就不用烦恼了。” “老先生当真是洒脱。”黎秋河有些无奈,“只是,哪有这么容易呢。” 其实,他偶尔也会想,要是干脆放下一切该有多好,那样也就不用再为诸多事烦忧了。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这种念头往往刚冒出来他就会把他掐断。 原因无他,只因他和嘉兰都不是那种轻易就能放下的人。他和她都放不下国事家事,而他也放不下感情——正因这样,才觉得矛盾,才会痛苦。 “人生无非两个选项,要么屈从于命运,要么就去违抗它。老朽就从不信命,从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老艺人一脸坦然地抬起他的左手,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左手有六个指头。” 老艺人上下捋着他的山羊胡,唏嘘了一声:“在很多人看来,要是自个出了一个手指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奇怪,是个怪胎,甚至会感到自卑。但老朽我从不这么想,一次也没有。” 黎秋河静静地听着老艺人的话。 “因为在我看来,这并非是老天给我的惩罚,而是上苍给我的礼物。这代表着我我与众不同,我是特殊的。”老艺人顿了顿,“因为多了一指,我操纵人偶的提线比别的皮影师的多了一根,我能演得比别人好。” “老先生,你真的很了不起。”黎秋河由衷地说道。 从不自怨自艾,而且能将自己的劣势转化为优势,这真的很不一般。第一次,黎秋河对对方心生敬佩。 “你现在还觉得,天命不可违吗?”老艺人嘴角含笑,目光深邃如看穿一切的神之眼。 第34章 美人绿腰 “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黎秋河摇了摇头。 “我们是一样的。”老艺人提起箱子,朗声笑着走向了箱子的更深处,他的背影在此刻显得无比洒脱,我们都是茫茫红尘中的一粒微尘,本渺小无比却又心怀彩云,同样受着七情六欲之苦,又有何区别?” 世间苦痛,莫过于生、老、病、死、爱憎会、怨不得、求不得。不超脱于世,凭何以傲视众生?不六根清净,又怎能抛却俗世纷扰? “等一下,我还未曾请教老先生的尊姓大名。” “小伙子,他日有缘再见。”老艺人背对着黎秋河,潇洒地摆了摆手,“我叫叁海,不过人们都叫我‘狂僧’,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当黎秋河追上去的时候,自称“叁海”的老艺人已经不在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黎秋河愣愣地站在原地,出神良久。狂僧……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狂僧,这么一个有些奇怪与狂妄的名号配在一个老先生身上,原本应该是极其不搭的,但想到对方的模样,倒也不觉得突兀。 艺人狂僧,看上去已到花甲之龄。他剃着一个光头,露出青头皮,同时,他的下巴蓄着山羊胡,双颊有些凹陷。初次之外,在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倒也有几分僧样。 神佛神佛,佛与神一样同为超脱俗世的存在,被人们敬仰着。凡是带有“僧”字样的名号,总会让人联想起佛。 狂僧,这个名号他记住了,他日有缘再见吧。黎秋河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这平安街第一戏院。 此时的黎秋河还不知道,“狂僧”这两个字在万鬼王朝、乃至整个无涯大地与幻灭之海意味着什么。而此时,也没有人知道,“狂僧”叁海在日后将用他的提线,牵动出怎样波澜壮阔的政局。 按下狂僧之事,暂且不提。 与狂僧分开后,黎秋河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从平安街街头走到巷尾,又从巷尾走到街头,反反复复,也不知有多少个景物在这返折之间入过他的眼。 夜,已经很深了。 就在黎秋河打算回客栈歇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是你啊,真巧。”看见盘庚,黎秋河有些惊讶。 “小白脸……啊不,黎秋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见到黎秋河,盘庚也很惊讶,以至于他一不小心把他心里对对方的称呼都说了出来。不过还好,他既然很机智的及时改口,那么对方应该没有听清楚。盘庚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若无其事地走到黎秋河面前。 不,其实他听得很清楚。黎秋河有些尴尬,但他还是表现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咦?你的耳朵上怎么有个耳钉?” “是嘉兰给我的。”而且,还是嘉兰直接摁上去的。黎秋河淡淡说道。 “什么?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盘庚的声音突然拔高,差点把黎秋河的耳朵给震聋了,“你们俩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盘庚在这一刻,突然有些认同流光的看法了,搞不好这两人之间真的有一腿。 昆仑奴面具下,黎秋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能听到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黎秋河的沉默令盘庚心中一凛,难得他的猜想是真的:“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嘉兰了吗?” 黎秋河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而这个动作,却令得盘庚的心理防线全线毁坏。 他居然就这么承认了!盘庚觉得,他此刻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我说,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呢?”天女子那么多,他怎么偏偏看上嘉兰了呢?盘庚很不理解。 倒也不是说嘉兰不好,从长相、能力、头脑还有身份地位上看,嘉兰都属于顶端的那类人。只是,嘉兰的性子比男子还要刚强,与她相处得越久,盘庚越难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她并非寻常女子,比起爱慕,别人更容易对她心生敬畏。 在嘉兰心中,情爱大概连前三位都排不上吧——盘庚一直是这么觉得的。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老话多少有点道理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盘庚问。 “什么怎么办?黎秋河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就是下一步行动啊!你既然喜欢人家,就去追求呗。”盘庚神神秘秘地靠近黎秋河,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个地方能告诉你怎么追求姑娘。”男子汉大丈夫追求那种极端优秀的姑娘,可不能光靠一张好看的脸,还要靠手段。 “去哪里?”黎秋河问。 “去醉烟阁。”说到醉烟阁的时候,盘庚有一瞬的失神,似乎想起了什么。 醉烟阁就在平安街上,它是西凉城最大的青楼,也是蛮荒王朝知名的风月场所。这里,情与爱同样虚幻如梦。 醉烟阁里的男子女子,都做着虚幻的梦。这场梦天一亮就会醒来,有人留恋不舍,有人梦一醒便将昨晚忘得一干二净。往事如烟,不问往昔也不顾未来,只求今夕同有情人聚一场。 来这里的人,大多内心空虚寂寞。 “我还是先回客栈吧。”醉烟阁大门口,黎秋河对着盘庚如是说道。 “别婆婆妈妈的,你还是不是男人?”盘庚推了黎秋河一把,黎秋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快进去,我今天要带你长长见识。” 黎秋河摇了摇头:“我不感兴趣。” 黎秋河对这里没什么兴趣,况且,这种地方不是正经人该来的。话说回来,要是嘉兰知道他来这种地方,她大概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轻浮的人吧,他不想被嘉兰误会。 “等等,你别走啊。”见黎秋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盘庚几个大跨步赶了上去,盘庚讪笑了几声,“其实这类地方我只和我的雇主来过一次,我这次一个人进去心里总有些发怵。你就当帮帮我,陪我进去吧。”他一个人,实在没有勇气踏进这里。 盘庚也会有惧怕的事吗?黎秋河有些意外,停了下来:“你为什么要进去?给我一个理由。” 虽然和盘庚相处的时间不长,但黎秋河多少还是对对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盘庚这个人敢爱敢恨,虽然不拘小节但其实是一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盘庚为人正直,黎秋河觉得盘庚来这里是有隐情的。 “因为……”盘庚深呼吸了一口气,古铜色的脸在这一刻刷的红了,“我想要见一个人。”如果没有那个人,也就没有如今的他,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那个人。 黎秋河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会陪你进去的。” 看着面前硬汉难得的柔情,黎秋河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慨。谁能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盘庚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一个“情”字,究竟能让人发生多大的改变?黎秋河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才刚进了醉烟阁,就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围了上来。 盘庚像拨开大白菜一样将那些女子拨开,找了个位子便坐了下来,黎秋河随后坐在了盘庚身边。 “这位公子,是鲛人?”几个穿着清凉的蛇女扭动着蛇尾与腰肢,风情万种地走到黎秋河身旁,“让我们姐妹几个来陪陪你吧。” 其中一个大胆的,直接将手伸向黎秋河的胸膛:“公子,让奴家来伺候你吧。” 黎秋河侧了下身子,避开了这名蛇女的手:“不用了。”黎秋河看也不看这名女子一眼,淡淡说道。 那些女子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做纠缠,像一群花蝴蝶似的,转眼又围在了新入门的客人身旁,寻找新的猎物去了。 进了醉烟阁的门后,盘庚便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黎秋河偶尔以茶代酒与之对饮几杯。 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盘庚的视线却不曾离开过阁内一楼中央的玉台。盘庚的眼睛一直往玉台的方向瞟,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接下来,到绿腰姑娘出场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这时,黎秋河看见盘庚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他的一双金瞳比流金还要璀璨。 酒杯微微摇晃,几滴清酒从杯中漾了出来,盘庚却不自知,似是已看痴了。 黎秋河将盘庚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自饮了一杯后,黎秋河才将视线投到了巨大的玉石圆台之上。 玉台上的女子,美艳得令人魂摧魄折。 这名女子穿着一件湖水绿的曳地长裙,宽大的水袖尽显飘逸,裙角出露出的一截蛇尾显明了她的身份——美艳的蛇女。她眉间的一点朱砂更突显出她的冷艳,在她低头的瞬间,她发饰上细长的流苏从她的耳畔自然倾斜,扫过她如玉的侧脸。 她叫绿腰,是醉烟阁的花魁。她的艳名在蛮荒王朝远播,引无数风流才子尽折腰。 第35章 破军七杀 绿腰上了玉台后,先是弹了一曲《霓裳》,然后跳了一支拜月舞。一舞结束后,绿腰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支白牡丹,朝着台下的看官们扔去。 “真是难得,绿腰姑娘今天居然打算接客。” “无论是谁,只要接到这支牡丹,今晚就能成为绿腰姑娘的贵客。不知今天是谁走运,能获得鲜花与美人。” “让开!让开!别挡着我抢花……” 台下,顿时沸腾了起来。 “谁都别跟我抢,这支花是我的!”盘庚大喝一声,突然很激动地站了起来。 凭借着身高与武力的优势,几经辗转之后,这支白牡丹最终落入了盘庚的手中。当花落入盘庚之手时,花瓣因争夺激烈的原因都掉了几瓣、有些发焉,但这并不影响盘庚的好心情。 “可恶!居然让这个傻大个抢到了!”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显得很气愤。 “怎么?你不服?”盘庚凶狠地看了这名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一眼,“你不服你就来抢啊!” 中年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但武力的差距摆在那里,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见花落入盘庚之手,绿腰脸上没有欣喜、没有意外也没有懊恼之色,她冷若冰霜的面容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绿腰对着身旁的婢女耳语了几句,然后不再看任何人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上了二楼的一间房内。 这名婢女走到盘庚身边,小声说道:“绿腰姑娘在二楼的厢房等你。” “我知道了。”说着,盘庚看向黎秋河,“那个,我……” “你去吧,不用管我。”黎秋河温和一笑,“我在这里等你。” 盘庚点了点头,随后跟随这名婢女上了二楼。 二楼厢房内,绿腰正坐在桌旁的圆凳上。她手持酒壶,正在往酒杯中倒酒。 “绿、绿腰姑娘。”一向快人快语的盘庚,在此刻有些吞吞吐吐,显得很是紧张,“好久不见了。” “我的名字是绿腰,不是绿绿腰。”看着面前的兽人手足无措的样子,绿腰似是觉得很有趣,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表情首次有了变化,“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们以前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盘庚停顿了一下,“我想,绿腰姑娘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确实不记得你了。”绿腰淡淡说道,“你直接叫我绿腰吧,‘绿腰姑娘’什么的听着拘束。” “绿腰,我今天是特地来见你的。” “楼下的那些人,都是特地来见我的。”绿腰淡淡地撇瞥了盘庚一眼,把手中的酒杯放在盘庚面前的桌上,“会喝酒吗?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哦,好的。” 盘庚坐下后,便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绿腰倒过来的酒。而绿腰虽说是让盘庚陪她喝酒,她自己却是基本不喝。 绿腰的酒后劲很大,盘庚在喝了几壶之后,意识渐渐模糊,两眼一翻便睡了过去…… “迷药起效了。”绿腰看着睡着了的盘庚,嘴角的笑容有些讽刺:“这就是大人口中的破军?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这时,屏风后突然走出了一个人:“你别小看他,他可是很厉害的。” 这个时候,如果嘉兰或是黎秋河在的话,便会惊讶的发现,这个人就是他们之前在流光身边见到的陌生男子。 “六尘大人。”看到来者,绿腰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你总算是露面了,这么久不见,绿腰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绿腰姑娘魅力无限,我怎么会忘了你呢。”阿六尘笑了笑,看向盘庚,“我让你掺在酒里的迷药,一般人只要粘上一点就会昏睡过去,他能坚持到现在才倒下,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该说,不愧是破军吗? 此刻,破军与七杀,终于会面了。阿六尘的笑容中带有深意,接下来他总算可以准备展开行动了。 “这么厉害?”绿腰有些意外,“不过他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三言两语就哄住了。” “他也只是对你,才会这么没防备。”以前的事绿腰是不记得了,但他可是调查过盘庚、知道得一清二楚。阿六尘笑得意味深长,正因为他调查过盘庚的过去,所以他才会知道盘庚对面前的这名女子,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大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绿腰问。 “我们先……”阿六尘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正在接近,脸色微微一变,“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阿六尘打开窗子,跳窗离去。所以,当黎秋河打开房门的时候,房间里只有绿腰和盘庚,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黎秋河皱了皱眉,他刚才似乎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难道是他听错了? “你是谁?来我的房间做什么?”都是他,破坏了大人的计划。见到黎秋河,绿腰不禁皱了皱眉,她记得这个人之前呆在盘庚的身边,这个人应该和盘庚是一伙的。 “时候不早了,我是来带他走的。”听到绿腰的心声,虽然很惊讶但黎秋河的呼吸依旧很平稳,并没有一丝情绪外泄出来,“我们的同伴正在等我们回去。” “哼。”多管闲事。绿腰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她看向黎秋河的目光冷冷的,“你们走吧。” “告辞了。” 黎秋河搀扶着盘庚走出了房门,直到出了醉烟阁,黎秋河都在想着绿腰刚才心里想的话。 盘庚的酒量他是知道的,盘庚到现在都没醒应该是被下了药。更让黎秋河在意的,是绿腰心里的那句“大人的计划”。绿腰心里想着的这位大人是谁?计划又是什么?这些他都不得而知。 更让黎秋河担忧的,是对方下一步会展开怎样的活动。这种“我方在明敌方在暗”的感觉,真是不好受啊。 第36章 行程提前 在醉烟阁的大门前,黎秋河回望了二楼最后一眼。黎秋河带着深意的目光,与站在窗前俯视下方的绿腰在这一瞬接触在了一起。 这么一名美貌女子,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可此刻,黎秋河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只是一眼,黎秋河便已窥透了对方的内心。 这名叫做绿腰的女子,远比表面看上去要复杂。她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心音却是无比的杂乱,这样斑驳的心音,就连泊夕柳也不曾有过。 她的表情很是孤傲,可她的内心却是与外表截然相反的。她外表的淡然有些刻意,可以说是在故作清高。 黎秋河很不解,盘庚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盘庚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喜欢上了一个怎样的人? 感情上的事,真是难以揣测。看着盘庚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黎秋河有些无奈。 既然想不通,黎秋河干脆也就不再想;世上男女之间的事,本就是极其复杂的。他打算先回客栈,把这件事告诉嘉兰等人——大家一起讨论一下这件事,然后出谋划策,才是如今最重要的事。 夜晚的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 当盘庚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的清晨。 “你醒了?” 盘庚感觉眼睛有些干涩,不由得眨了眨眼皮,试图缓解眼部的疲劳感。他还没有完全睁开眼,就先听到绿嘉兰平静的声音。 “我怎么会在这里?”看清了周围,盘庚这才发觉他已回到了客栈,“我记得昨晚……我不是应该在醉烟阁吗?” “是黎秋河把你带回来的。”嘉兰看向盘庚的目光泛着冷芒,要不是盘庚一时大意,他也不至于被人用如此低劣的手段迷晕,“你可知道,你昨晚喝的酒中含有大剂量的迷药?” “我不相信这件事是绿腰做的,就算真的是她做的,她也一定有苦衷。”盘庚的表情很是复杂,但他的态度却是无比的坚决,一口咬定这件事并非出自绿腰的本意。 “你真是没救了,到现在还在帮那个女人说话。”嘉兰摇了摇头。 “虽然绿腰可能是受了他人的指使,但有一点我很确信。”黎秋河淡淡说道,“那就是她不是什么好人。”绿腰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无论她如何伪装,在他能窥探他人心音的能力面前,她的一切伪装都是没有用的。 “不,我不相信。”盘庚摇了摇头,态度坚决,“这件事,一定有误会。” 黎秋河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嘉兰拉了拉衣袖制止了。 “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先让盘庚一个人静静吧。嘉兰有些无奈的看了眼盘庚,然后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黎秋河身上,“我们先出去。” “好吧。”黎秋河点了下头。现在,也只能先如此了,还是先让盘庚冷静下来再说吧。 之后的三天,盘庚每天都会去醉烟阁。 期间,黑蝶和流光想要跟着盘庚去醉烟阁,但都被嘉兰制止了。 嘉兰的理由是,盘庚的事让盘庚自己去处理。躲在暗处的敌人不出手,她们跟着去也是没有用的,而且,这还可能会打草惊蛇。 在这三天里,嘉兰还找了个时间问了下流光,那天晚上和她在一起的陌生男人是谁。 流光表示,那个人只是她在夜市上偶然遇到的。因为两人十分投缘,她和对方在那天晚上便一起行动,仅此而已。 听了流光的解释,嘉兰板着脸,告诫了流光一番——说的内容大致也就是要注意防范陌生人、不要太大意了之类的。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嘉兰也没太过在意。 虽然嘉兰没有让黑蝶和流光跟着去,但嘉兰在盘庚去醉烟阁的时候,她都会开启心眼,暗中监视醉烟阁那边的动静,以防出现什么变故。 这三天,绿腰每天只是和盘庚坐在一起聊聊天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嘉兰相信,对方很快就会再次出手。 在第三天的夜晚,绿腰那边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在客栈的屋顶上,嘉兰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绿腰背后那位神秘人的定力出乎意料的强,到现在都还按耐得住。看来,是她低估对方了。 对没有动作,她也不能再干等着了。既然对方不出手,那么,接下来轮到她出手了——嘉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她喜欢掌握主动权,这样才够有趣啊。 月光下,嘉兰坐在屋顶上的身影略显孤单,但并不单薄。 她锐利如鹰的眼,连似水的月光也柔化不了。而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这种锐利越发的明显,似乎都能割伤人。 “你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黎秋河爬上屋顶,然后坐在了嘉兰的身边,“不妨和我说说吧。” “我在想……我打算把行程提前,明晚就出发。”说着,嘉兰转了下身子,面对着黎秋河,“这样一来,绿腰和她背后的那个人,就不得不在我们离开之前就出手。” 她将行程提前,势必会打乱对方的计划。一旦他们离开了,绿腰和她背后的那个人将失去动手的最佳机会,绿腰和那个神秘人被迫要在他们离开前动手。如此一来,对方的计划便容易出错,而他们则是能做好充足的应对准备。 “真的要这样吗?”黎秋河皱了皱眉。 他俊美的面容上并无喜悦之色,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眉头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川”字。 “这个计划不好吗?还是你有更好的想法?”嘉兰问道。 “计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黎秋河欲言又止,似乎不打算说下去。但他在嘉兰的注视下,最终还是缴枪投降,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这也意味着我们要提早分离。” 第37章 月夜话谈 听到黎秋河的话,嘉兰似是有些意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思索了片刻,嘉兰才悠悠开口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话虽如此,可若是凡事都能如此理智,人也就不会有那么对烦恼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她一样果决冷静……至少,他就做不到心如止水。黎秋河的笑容有些苦涩:“嘉兰,要是我们分开了,你会想我吗?” “那是自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她从来不会让感情越过理智、占据上风。想到这里,嘉兰的表情变得坚定,“我们会再见的。” 分别只是暂时,而并非永别。他日若有缘,她和他自会再相见。 嘉兰始终都觉得,她和黎秋河会再见的。只是不知,在黎秋河回到雕题王朝后,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身份——那个时候,他们会是朋友还是敌人,真的说不清。 在未来来临之前,一切都只是未知。 未知么……这种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无力感,真是讨厌。嘉兰缓缓阖上眼脸,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掩藏——一如往常,不让一丝情绪外泄。 虽然嘉兰知道,在能窥破人心的黎秋河面前,这种程度的掩饰是没有用的,可她还是习惯性的这样做了。 原因无他,只因她已习惯了以这样的方式,来掩藏自己的内心。习惯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改得了的。 此夜,天空中没有点点繁星,只有一轮清冷的孤月。弦月挂于天穹,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月光透过淡淡的云层,如往常一样倾斜在屋顶上。灰白色的瓦片在月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莹白的光泽。 一阵微凉的风从远方吹来,将一旁的与屋顶持平的树梢叶子,吹得猎猎作响,也扬起了两人的衣襟与头发。 黎秋河将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继续坐在原地,似是在沉思。 冷月清辉下,两人一时无话。 隔了许久,嘉兰站了起来:“黎秋河,我先下去了。”她再继续呆在这里也无益,不如先行离开。 “嘉兰,要是有一天我们成为了敌人,你会怎么办?”在嘉兰要走的时候,黎秋河终于开口了。他原本磁性的声音,在此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听到黎秋河的问题,嘉兰的眸子不由得缩了缩。嘉兰的脚步一顿,一时僵在了原地。 “你会……杀了我吗?”犹豫了片刻之后,黎秋河问出了他此刻最想问对方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沉默了几秒之后,嘉兰没有正面回答黎秋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没什么理由,我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嘉兰顿了顿,“我会杀了你。”任何妨碍到南火王朝一统三朝的存在,她都会一一铲除。嘉兰现在只希望,她和黎秋河不要走到这一步。 选择帮助中土王朝的雕题王朝,是南火王朝的阻碍;而黎秋河,终究是雕题王朝的皇子。 虽然她嘴上说这么说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若真的到了要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她真的下得了手吗?扪心自问,嘉兰不确定,她是否真的下得去手…… “如果我们成为了敌人,请你对我,不要手下留情。”如果要死,黎秋河希望能死在她的手上。黎秋河很清楚嘉兰的立场,正因为他很清楚,他才不想让嘉兰为难。 于嘉兰而言,南火王朝才是首位——她之所以会成为活死人,就是为了完成一统三朝的目标。所以,他愿意为了对方的夙愿,牺牲自己……这是何等扭曲的想法啊,黎秋河苦笑了一声。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竟是一个如此奇怪的人,居然会说出让对方对自己下死手的话来。 只是,嘉兰她……有想过抛开一切,为自己而活吗?黎秋河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哪怕,只是为自己而活一天。 “我答应你。”嘉兰漆黑的眸子,此刻格外深沉,“我希望,你也不要对我手下留情。”不然的话,她怎么对他下得去手? 黎秋河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对她,如何下得去手?他是不会伤害她的,永远都不会。虽然嘉兰的想法,他一向都很乐意接受,但这次,他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嘉兰,我能抱抱你吗?就像当初你救我的时候,在枯元殿时那样。” 黎秋河清莹的眼睛注视着嘉兰,他眼底的柔情,让嘉兰觉得,任何人只需看上一眼,便会被这双眼吸引住,从而深深陷进去。黎秋河天籁般的嗓音配合上他俊美若妖的容颜,让人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嘉兰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黎秋河面前,然后展开了手臂。这一次与上次不同,嘉兰主动抱住了黎秋河。 对于嘉兰的举动,黎秋河俊美的脸上,明显有一瞬的错愕。旋即,黎秋河似是心满意足地轻笑了一声,接着回抱住了嘉兰。 他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这只是一个拥抱而已,黎秋河却觉得,他所有的不安与寂寞,都被这个暖暖的拥抱化解了。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而这次的沉默,和上次不同。上一次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这一次,确是不忍开口——不忍心开口,以破坏了此时的美好与静谧。 黎秋河抱住嘉兰的手收了收,有股真真切切的力道袭了过来。 嘉兰仰起头,在月光的照耀下看清楚了黎秋河的侧脸。看着黎秋河如玉石般光滑白皙的侧脸,嘉兰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不真切。 她虽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但她也并非那种会易轻信他人的人——她并不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从来就不是。而这样的她,却在面对黎秋河的时候如此反常,竟升不起一丝警惕。 她是从什么时候,放下对他的防备的? 仔细想来,嘉兰才猛然发觉,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防备过他。而一向不喜欢与旁人太过亲近的她,也对于黎秋河的亲密接触没事任何反感。 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对方纯洁的眼神?还是出尘脱俗的气质?亦或者是温柔的嗓音?似乎都是,又似乎不全是。 嘉兰始终都忘不了,她用心眼第一次看见黎秋河时的场景:绝美的鲛人着一袭绿衫,端坐在桌案前,他深蓝如大海的长发随意披散开,银白如月的眼睛不染世间铅华。 天地黯然皆失色,似是仙人下凡来。 在昏暗的烛火的照应下,他绝美的面容陷在了一片昏暗间。而他略显忧郁的面容,不知在哪一个瞬间,就引起了她孤独灵魂的共鸣,让她感到心灵前所未有的安宁。 “嘉兰……”感应到嘉兰心中所想,黎秋河不由得出了声。 “什么都不用说。”嘉兰将头轻轻靠在黎秋河的肩上,“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她真的,好累。 累的话,就暂且什么都别去想吧。黎秋河轻拍了下嘉兰的背,眼眸温柔似水。只要她需要,他就会陪着她。 嘉兰将头埋在黎秋河的颈间,重重地闭上了眼。今夜,就最后放纵自己一次吧。 第38章 迷香傀儡 夜深了,夜尽了。 当天空最后的黑暗时刻逝去,一丝稀薄的阳光透过薄云射向大地,天空很快就亮了起来。这拂晓时分的光芒,预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早早的,在盘庚起床后,嘉兰便将行程提前的事告诉了盘庚。 盘庚听了之后,显得很平静。他并没有提出什么抗议,或是说延迟行程之类的话——对于这一点,嘉兰并不意外。嘉兰很清楚,盘庚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他的专业素养令他不会因私人感情而影响到雇主的计划。 只是,在嘉兰告诉了盘庚行程提前这件事之后,盘庚告诉嘉兰,他有点私事要去处理。 盘庚虽然没有明说他的私事是什么,但嘉兰和黎秋河等人都知道,他指的这件私事是同绿腰告别。 那么,绿腰在得知盘庚要走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嘉兰现在很好奇,绿腰和她背后的神秘人下一步打算怎么行动。 嘉兰微微眯了眯双眼,她的眼中有冷芒闪现。她相信,她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无涯历九九九零年,六月一日,天气阴沉,忌嫁娶。今天,也就是六月一日这天的正午,盘庚前往了醉烟阁,同绿腰做离别前的告别。 醉烟阁内。 “绿腰,我要走了。”盘庚看着绿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轻声说道。 “怎么这么快?”绿腰很是惊讶,脸色变了变,“为什么这么急着走?不如……你们再留在这几日吧。” “抱歉了。”盘庚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多陪你几天,但我必须走,一天也不能多呆。”嘉兰的决定与他的私人感情之间,嘉兰的决定才是首位的。 “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吗?”绿腰放缓了声音,眼神温柔似水,烟波潋滟,“留下来,陪我。” “可是我必须走……”盘庚皱了皱眉,“绿腰,我以后还是能来看你的。我发誓,我会回来找你的。” “哼,不必了。”绿腰冷哼了一声,“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当真不能留下来吗?” 盘庚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我不能。” 听到盘庚如此坚定的回答,绿腰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绿腰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以后,你就别再来找我了。即使是这样,你也坚持要走吗?” “绿腰,你别这样……”盘庚有些想不明白,绿腰为什么这么抵触他的离开。他们又不是永别了,他以后还会来找她的,他们是会再见面的。 “我好言相劝,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绿腰冷笑了一声,“罢了罢了。我本来是不想这样的,但如今看来,不用点强硬手段是不行的。” “你……”盘庚突然使不上力,双膝一弯就单膝跪倒在地,“你做了什么?” “你闻到了吗?这屋子里的气味。”绿腰扭着她的水蛇腰,蛇尾一摆就缠住了盘庚的脖子,仿佛只要她的蛇尾一用力,就能将盘庚勒断气,“这气味,是不是很香?” 屋内香气四溢,冷香馥郁。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忒煞萧疏,怎耐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此香,有问题——这是盘庚的第一想法。 “这是什么香?”这股香味,在盘庚第一次进到绿腰房里的时候他就闻到了。盘庚当时只当作是房里普通的熏香,并没有太过在意,“这香有问题?” “没错。”绿腰的唇角向上勾起,“这香,是我独家调配的‘离魂冷香’。离魂冷香本身是无害的,可当它遇到桂花酒的时候,它就会使人四肢麻木、动弹不得。” “这么说,你刚才让我喝的酒……” “对,就是桂花酒。”绿腰淡淡说道,“为了降低你的戒心,我也喝了酒。但是,我事先服用了解药,中和了冷香与酒混在一起所形成的效力,所以我没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盘庚深呼吸了一口气,表情凝重,“告诉我,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得到你。”绿腰妩媚一笑,“别误会,我对你没兴趣。准确的说,是我家大人对你很有兴趣。” “你家大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罢,我就告诉你真相,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看着盘庚,绿腰顿了顿,“你知道三凶星吗?”绿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知道,所谓三凶星,是指七杀星、贪狼星和破军星。那又怎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绿腰摇了摇头,发出“啧啧”两声,“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这三颗星分别对应着一个人——而你,就是破军星所对应的那个人!” 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这就是你……你身后的那个人要抓我的理由?”盘庚隐约猜出了对方的目的。 “没错。”绿腰冷笑一声,“大人打算让我把身为破军的你抓起来,然后囚禁。之后我会使用秘法,在你活着的时候,就把你炼制成只知道战斗而没有个人意识的傀儡。” 如果盘庚死了,破军星就会另寻主人,要找到破军的下一任宿主是件不易的事,而且也不知道下一任宿主会是何等身份;所以,盘庚不能死。 而要想利用破军的力量和气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盘庚变成听话的傀儡。 “你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绿腰问。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盘庚深呼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绿腰,看得绿腰浑身不自在,“对我动手,是你的本意吗?” “是或不是,重要吗?”绿腰俯下身,手捏住盘庚的下巴并往上一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盘庚,“是的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虽然处在不利的下风,但盘庚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显得很是平静,“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很重要。” “我想,要是没有大人的命令的话,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绿腰的眼里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这只是一瞬。她眼里的复杂,很快就被冰冷所替代,“好了,我要动手了。” 说着,绿腰缠在盘庚脖子上的蛇尾松开了。绿腰拿出银针,朝着盘庚的头顶刺去…… 在针即将刺入盘庚头顶的瞬间,盘庚突然动了——盘庚往旁边一闪,一个驴打滚后便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盘庚先是扭了扭肩膀,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做,我不能就这么任由你摆布。” “为什么你还能动?”绿腰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满脸的惊骇。 “原因很简单:我并没有喝桂花酒。”盘庚平静地说道,“在你喝酒的时候,我偷偷把酒倒了。” “你居然防我?”看着盘庚刚毅的脸,绿腰的脸色很难看。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说着,盘庚和绿腰稍微拉开了些距离,“我多么希望,是我想多了,你其实并没有对我下手的打算。” “你明明没有中招,却要装作中了招,你是在耍我吗?”绿腰冷笑连连。 “我只是想要听到你的真心话,仅此而已。”说到这里,盘庚金色的兽瞳里有一丝伤痛一闪而过,“这样,我才能对你彻底死心。” 听到盘庚的话,绿腰的眼神复杂,缄默不言,一时间沉默了。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僵持在原地。 “啪啪啪。”这时,绿腰房中的屏风背后突然穿出了一阵鼓掌声,“不愧是破军,即使是面对着自己心仪的女子,也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不错,真是不错。” “谁在那里?” 盘庚很是惊讶,处在戒备状态下的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这屋子里除了他和绿腰外,还有第三个人存在。看来,这个屏风后的神秘人很不简单。盘庚握紧了手中的巨剑,暗暗提高了警觉。 想到这里,盘庚浑身都肌肉都绷紧了。盘庚默默地将身后背负着的巨剑取下,握在手中,剑尖指向屏风:“给老子滚出来!” “呵呵,别这么大火气。”屏风后的人轻笑了两声,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初次见面,破军。” “你是谁?”盘庚皱了皱眉,厉声问道。 “我的名字是阿六尘。”来者对着盘庚笑了笑,“你也可以称呼我为,七杀。” 阿六尘俊美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他烟灰色的眸子里并无一丝笑意,他的眼里,有的只是淡漠。这种淡漠,是对世间万物的漠视,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第39章 两星交锋 “我希望,你能乖乖跟我走。”跟他走,变成他听话的的傀儡。阿六尘对着淡淡一笑,笑容温和,“免得,多受一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盘庚皱了皱眉,眉心处形成了一个“川”字:“要战就战吧,别那么多废话。”说到这里,盘庚看着阿六尘冷哼了一声。 “那么,就如你所愿。” 阿六尘的笑容如春风般温和,而他微眯的眼中,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话音刚落,两人便已同时出手。盘庚手中的巨剑与阿六尘手中的铁扇碰撞在了一起,铁扇却没有如盘庚想象中的那样被砍烂压扁,而是抵挡住了从巨剑上连绵不绝传来的压力。 阿六尘手中的这把扇子很好看,扇面很光滑,上面雕刻着浅浅的花纹纹路;而扇子的边缘是异常的锋利,且带着细密的锯齿,无比的锋利,仿佛能割开一切。在银色的扇面上,隐隐有光华流转,一时竟折射出五彩的光泽,煞是好看。 看着银扇,盘庚眼神一凝,看来这铁扇并非凡品,其材质竟如此坚固。一时之间,两人势均力敌,谁有没有落于下风。 实际上,盘庚并没有尽全力,这一剑,他只使出了五分力。 虽然苹果未尽全力,但这次股力量依旧很大,一般人是接不下来的——而阿六尘正好不是一般人。能接下他这一击,说明阿六尘的实力不俗。虽然对方实力很强,但盘庚的脸上并没有慌乱之色,而是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这样,这场战斗才有趣啊。 想到这里,盘庚手上顿时发力,使出了七分力气。 感受到铁扇上传来的压力剧增,阿六尘只觉得虎口处震得发麻,几乎要裂开了。看来,论力量还是对方更胜一筹啊,他果然不能和对方硬碰硬。阿六尘无奈一笑,然后退后了几步,借着退后的缓冲卸掉了冲力。 一招逼退阿六尘,盘庚却依然绷着个脸,表情没有半点轻松。他能在这次交锋中取得上风,只是因为他最擅长的就是力量而已。盘庚很清楚,阿六尘的实力并不只是如此。 这一次的出招,事实上,只不过是两人的初次试探而已。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强。” 看着盘庚,阿六尘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而是缓缓说道。 对于盘庚能有这样的实力,阿六尘其实很意外。阿六尘在私底下,曾派人调查过盘庚的人生经历,将对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正因为他知道盘庚的过去,他才感到惊讶。 盘庚的出身并不好,甚至可以用不幸来形容。盘庚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因为没有人照顾,他很小就开始沿街乞讨。而在他七岁的时候,他被一个善良的老樵夫收养了。 被老樵夫收养后,他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可惜,好景不长——在他十岁那年,老樵夫因为生了重病却没钱看病,最终病死了。 从此以后,盘庚又变成了一个人…… 在他十五岁那年,他踏上了佣兵之路,成为了一名见习佣兵。次年的春天,他因为实力进步神速,成为了一名正式佣兵,从此,开始了他刀口舔血的生活。 盘庚小时候并没有受过什么良好教育,也没有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更没有接受过什么高人的指点,他的能力纯粹是在实战中磨砺出来的。能在恶劣的环境下成长至今,并且成为了佣兵业一流的佣兵,不得不说,盘庚真的是很努力了。 然而,很多事不是努力就够的了——很多时候,付出了并不一定会有回报,或者说,付出与回报许多时候是不成正比的。在阿六尘看来,盘庚能拥有这样惊人的实力,并不只是努力的缘故,更多的是他的天赋。 盘庚现在不过二十多岁,却有这样的实力,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盘庚是一个天生的练武奇才。 他该说,不愧是破军吗?阿六尘眯了眯眼,眼神锐利如刀芒。面对盘庚这样强大的对手,他也该认真起来了。 说起来,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认真过了……不过,破军值得他认真一次。念及此,阿六尘轻轻地笑了起来想,笑容自信,仿佛没有什么是他的阻碍,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到。 他好看的眼眸中波光潋滟,似乎只需与之对视瞬间,就会被这双眼中的色彩所吸引,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笑起来后,原本就俊逸的面容更具有一种颠倒众生的妖异魅力,一时间,竟叫令一旁的绿腰看痴了。 “战吧。”阿六尘轻轻吐出两个字。 下一秒,巨剑与铁扇再一次撞击在了一起,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这一次,阿六尘没有再跟盘庚硬碰硬,而是在挡下盘庚凌厉的攻击之后就往旁边一闪,在卸掉力后顺势对着盘庚的腰部位置发动攻击——整套动作衔接流畅,显现出了他丰富的实战经验。 盘庚自然不会呆呆地站在原地,干等着对方发动攻击。发出攻击的同时盘庚便动了,他的步伐灵活,往一旁一闪便轻松躲过了阿六尘的反击。他的步伐很玄妙、让人捉摸不透,他每一次的移动都很细微,但都能恰好躲过阿六尘的攻击。 盘庚并不是只有力量而已,他的身法移动同样很高明。虽然他力量惊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身体并不灵活,相反,他的行动很敏捷。 虽然阿六尘的攻击并没有给盘庚带来多大的压力,但同样的,盘庚也没有压制住阿六尘。战斗局面,开始胶着。 虽然现在谁也没有占到上方、势均力敌,但盘庚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盘庚总感觉阿六尘在隐藏着什么,似乎,他在等待一个机会……到现在为止,阿六尘都没有亮出他的底牌,他依然很神秘,这让盘庚有些不安。 不管对方有什么打算,都不能舒服住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战胜的。盘庚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如磐石,而他身上的的气势,也在此刻暴涨!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取得胜利! 盘庚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很快就攀升到了巅峰。他金色的兽瞳中是一片彻骨的冰冷,突然之间,盘庚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 第40章 局势逆转 “喝!”盘庚大吼一声,手中的巨剑以一种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到的速度劈向阿六尘。这一剑,仿佛能撕裂他面前的空气,破开一切阻碍。 剑的速度,是惊人的快,快到阿六尘都来不及反应,只能被动的接下这凌厉的一击——这是这场战斗中,阿六尘首次处于被动的局面。 看着盘庚的气势突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阿六尘的眼中渐渐出现了凝重之色,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淡,到最后,他嘴角的笑完全消失了。虽然他已经拿出了认真的态度来对敌,并没有小觑对方,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破军的潜力与爆发力。 一股腥甜的血顺着喉头涌上口腔,阿六尘闭紧了嘴,强压下身体中那翻涌的血气。阿六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咽下了口中的鲜血。 血,有点甜,有点腥,还有点冷——这样低温的血,是不死族独有的。 没想到,这个傻大个居然能让他受伤,真是……有趣。想到这里,阿六尘忽而笑了起来。 看着阿六尘君俊逸的脸上浮现出的开心笑容,盘庚有些无语。这人不会是脑子不好使,有毛病吧?被打出内伤了还笑得这么开心,真是个怪人。 “你很不错。”阿六尘突然开口了。 “怎么?你怕了吗?”盘庚大咧咧地说道,“你要是现在求饶的话,我可以放你一马。” 盘庚虽然在出言挑衅,但他紧绷的身体并没有放松下来,他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真遗憾,激将法对我是没有用的。”阿六尘温和的笑着,眼睛微眯,“别看我这样,我这个人,其实是很讨厌输的,所以……” 这时,盘庚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上升到头顶。这股寒意,是从他的身后出现的。来不及多想,盘庚条件反射地往身旁一闪。 当盘庚看向他刚才站着的地方的时候,盘庚金色的瞳孔突然剧烈的收缩。这是……怎么一回事?盘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盘庚看见,在他原先站着的地方,没有任何预兆的长出了一根根散发着寒气的冰锥。 “啊呀,你竟然躲过了,真是不简单。”阿六尘挑了下眉。 刚才他特地和盘庚说话,就是为了分散盘庚的注意力,让盘庚中招。没想到,这都让盘庚躲过了。是巧合吗?不太像呢……他该说,这是野兽的直觉吗?阿六尘烟灰色的眸子里有着对盘庚毫不掩饰的兴趣。 “这是你的能力?”盘庚问道。 阿六尘倒也没否认,而是点了下头,承认了。 “这是你的能力?”盘庚问道。 阿六尘倒也没否认,而是点了下头,干脆的承认了。 “这就是你隐藏的底牌吗?”盘庚的脸色微微一变,眉毛拧在了一起。 听到盘庚的问话,阿六尘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的目光幽幽,眼底有深不见底黑暗在滋长,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也许是吧。”话音刚落,阿六尘便抬起了手,一朵冰凝成的莲花在他摊开的手掌中一点点变大,“接下来,轮到我反攻了。” 变得巨大的冰莲一点点绽放,直至完全绽开,到最后完全占据了盘庚的视野。 这绝美的冰莲上有着细密而繁琐的纹路,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它有些透明的冰蓝色花瓣,隐隐有着水纹在流动——这是盘庚在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你已经很强了,只是,我更强。” 这句话嚣张至极,但从阿六尘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狂妄,因为他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看着被冰莲击倒的盘庚,阿六尘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破军,成为我听话的傀儡吧。” 说着,八根冰蓝色的冰针凭空出现。阿六尘用他的十根手指将其夹住,每两根手指之间夹着一根。手上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阿六尘先是活动了一下手腕的关节,然后迈开腿,一步步走近盘庚。 屋内,炉中燃起的馥郁香气似轻纱般若隐若现,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浮动。随着阿六尘的走动,屋内四处悬挂着的幔帐绫罗也无风而起,轻轻摆动。 暗香浮动,绫罗缭绕。这一刻,阿六尘如玉般完美的面容俊美如妖。 看着阿六尘,一旁的绿腰的眼里只有痴迷。 阿六尘走到盘庚身旁,然后俯下身,将双手拇指与食指之间的冰针对准了盘庚的太阳穴。 接下来,他只需把手上的这八根冰针分别插在盘庚头上相应的穴位,再配合上秘法口诀来催动,就能完成傀儡术的第一步。第一步是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只要完成了第一步,被施术的活人就会陷入一场长达七天的昏睡。 而在这段期间,施术人也就是他阿六尘,需要每天用鲜血浸泡盘庚的身体三个时辰,这第二步就完成了。最后,他只需在第七天早晨,剖开盘庚的胸膛,然后取出心脏,紧接着放进一颗刻满了咒文的石头来代替他原本的心脏,第三步便完成了。第三步完成之后,整个傀儡术也就完成了。 换好心后,当盘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便变成了听话的傀儡——没有痛觉,没有恐惧,悍不畏死,以及无边忠诚的完美傀儡。 现在,只需要完成整个计划中的第一步…… “喂,你想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阿六尘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停住了。阿六尘抬起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面容如她声音一般清冷的女子。 她坐在窗口,脚穿一双茶白色的绣鞋,身穿一件同色的百褶如意月裙,绯色的腰带腰间一系。漆黑如墨的长发在她身后随意披散开来,发间没有任何饰品点缀;修长的颈间,戴着一颗光华流转的鲛珠。在她右耳耳垂上,金色太阳耳钉熠熠生辉。 此时,她正单手杵着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则是把玩着一把通体赤红的匕首,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 与女子那双比夜色还要深沉的眼眸对视,阿六尘一时竟忘了先开口。 “你是谁?”绿腰的眸子缩了缩,眼里有着浓浓的惊骇,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没有察觉到也就罢了,竟然连六尘大人都没有察觉到这名女子的存在……对方这份掩藏气息的能力,着实可怕。 “我的名字是嘉兰。” 嘉兰从窗户上一跃而下,没有发出一丝落地时的响动。 “你就是绿腰吧?看起来,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知道这名叫绿腰的女子哪点好,居然吸引住了盘庚。嘉兰有些意外,以及不理解。 因为绿腰欺骗盘庚这件事,嘉兰对绿腰的印象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我怎样,用不着你来管。”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对她指手画脚。想起阿六尘看到嘉兰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绿腰冷哼了一声,“你和盘庚是什么关系?是要做出头鸟吗?我劝你量力而行,不要妨碍到我们。” “他的事,我必须管。”说着,嘉兰看向盘庚,嘉兰眼里的冰冷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和,“因为,我是他的同伴。” “你就是嘉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阿六尘笑了笑,有些意外,“我记得你——你是南火王朝的皇女,嘉兰。” 这个人,是南火王朝的皇女?绿腰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 女人最怕的就是对比,绿腰也不例外。她最自豪的美貌在这名女子面前不占优势,这已经让她很不开心了,现在听到对方居然还是是一个王朝的皇女,绿腰突然觉得自尊受挫。论外貌,她不输给对方;论才艺与哄男人,她自认为更胜对方一筹。只是,论身份这一点,对方甩她十条街不止。 “你知道我?”嘉兰挑了下眉,看向阿六尘。 “当然了,我们曾经见过面的——在南火王朝的大殿上。”阿六尘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那个时候,你好像才七八岁吧。”他也是听到这个名字,才突然想起南火王朝有位叫做嘉兰的皇女,没想到还真是她。 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嘉兰试着回忆了下,却没有想起有关面前这个男人的分毫记忆。这也难怪,毕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那个时候的她还年幼,不记得也很正常。 倒是这个人,那么久的事他竟然还记得。看着阿六尘,嘉兰推测,阿六尘应该是不死族的人:只有不死族人,才拥有这样雪白的头发,而这样独特的烟灰色的眼睛,在不死族中也实属少见。 嘉兰的眸子暗了暗,她突然想起,这个男人正是几日前的夜市上,那个和流光在一起的男子。如此看来,他当时接触流光并非偶然,应该是为了从流光那里了解盘庚每天情况——也就是说,他从那个时候起就盯上盘庚了吗?这个人,真是不简单。 阿六尘……这个名字,她记住了。 第41章 冰火对决 比起神秘的阿六尘,更让嘉兰在意的,是绿腰的那番话。 其实,嘉兰一直都躲在门外偷听屋内的对话,联想起之前绿腰对盘庚说的话,嘉兰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她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绿腰的那番话,对她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饶是以她的定力,也无法完全冷静下来。 破军,七杀还有贪狼,当着三个词放在一起的时候,她只能想到五个字:杀破狼格局! 杀破狼格局代表着一种动荡与变故,乃是这天底下最为凶险的命数。破军星、七杀星和贪狼星并称为“杀破狼”,这三颗凶星分别对应着一个人,而这三个人,都拥有着主宰世界潮流的力量。当初,父皇就是因为少乌是被贪狼星选中的那个天命所归之人,哪怕少乌做出了弑父这等事,也没有杀他。 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杀破狼格局,是无解的。 嘉兰没有想到,这个她从熔城雇佣来的佣兵,竟然会是三凶星中战力最强大的破军——破军,乃是天生的将才。虽然现在的盘庚还没有完成长起来,但嘉兰相信,待盘庚把他的潜力全部挖掘出来,他将会成为六大王朝中最强的战士。 破军么……嘉兰阖上眼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开始调整呼吸,几个呼吸后终于恢复了心的平静,完全冷静了下来。当嘉兰再次抬起眼皮时,她的眼底是一片清明。她的眼底没有迷茫,没有欣喜也没有担忧,有的,只是比刀锋还有锐利的坚定信念。 破军又如何?七杀又如何?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在一边畏惧一边又渴望着三凶星的力量,她也不会被这个所谓的杀破狼格局所左右,她只相信人定胜天。 盘庚是不是破军,这个根本就不重要。她只知道,盘庚是他的朋友,而她,会为了守护他而竭尽所能。 “很遗憾的告诉你,我现在就要把盘庚带走,我是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毫毛的。”嘉兰看向阿六尘,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要阻挡我么?”说着,嘉兰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她手中的匕首指向阿六尘,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之势。 “虽然我并不想和女人动手,可我更不想让破军离开。”阿六尘抬起手,一把几乎透明的冰剑出现了在他的手中,“看来,我们之间的这场对决是不可避免的了。” 三尺长的冰剑被阿六尘牢牢地握在手中,冰剑散发出寒气,令这屋子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这把剑很锋利,和他的主人一样危险。 冰剑旋转,如莲花般绽放,华美而又危险。只是眨眼间,它已至嘉兰面前。 这时,嘉兰做了一个出乎阿六尘预料的反应——她没有动,而是就这样站在原地,任由冰剑从她心脏所在的位置刺入,穿透了她的身体。 “你,想死吗?”居然就这样毫不闪躲的迎上他的攻击,她这是疯了吗?以她的实力,即使躲不过这一击也不会被刺了个正着的才对。阿六尘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嘉兰当然不是在找死,事实上,身为活死人的她根本就死不了。她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她的打算的。 阿六尘的实力很强,这点,嘉兰从之前盘庚与阿六尘的对战中就看出来了。单轮实力的话,嘉兰自认为比盘庚高不到哪里去,她和盘庚的实力不过是在伯仲之间。而她虽然有操控火的力量,但阿六尘也有操纵冰的力量:身为不死族,阿六尘天生就不惧怕寒冷,他是能完全发挥出他控冰的能力的。所以,她目前最大的依仗,就是她这个无论受到多严重的伤都会很快愈合的身体。 一旦她和阿六尘打起来,她的身体能快速愈合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所以嘉兰决定趁着这个时机就暴露,起到先发制人的奇效。所以,在阿六尘这一剑刺过来的时候嘉兰并没有闪避。剑刃刺中了她,也就代表着她和阿六尘的距离很近,在这个距离下,阿六尘是很难避开她的攻击的;而且,此时的阿六尘也失去了退后的机会。 正如嘉兰所料的,在刺中了嘉兰之后,阿六尘愣住了——虽然这只是一瞬间的停顿,但对于高手过招,这短短的瞬间已经足够出手两次了。 当阿六尘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六尘只觉得大腿与右臂一阵烧灼感,于是,阿六尘连忙放开手中的冰剑,向后退了几步,并用冰在他的面前形成一个保护罩。 “没想到,你居然能操纵火焰灼烧了我。”阿六尘吃痛不禁冷哼了一声,在他受伤的部位,凭空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冰将伤口处覆盖,起到止血与镇痛的作用。这时,他看向嘉兰的目光已经变了,“你竟然没有死。” 阿六尘可是第一次看见,人的心脏被刺穿了之后还能活着,更恐怖的是,对方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一滴血都没有留。面前的场景出乎他的意料,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离奇的事。 “你是不死之身吗?” 阿六尘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你还想打吗?”嘉兰没有回答阿六尘的问题。 “今天,就到这里吧。”走之前,阿六尘朝着笑了笑,笑容灿烂,“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嘉兰没有追上去,而是任由阿六尘离去。这一战虽说阿六尘败了,但他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她没有把握将对方葬送在这里。而且,她现在还不能走,盘庚还在这里,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绿腰。 虽然战胜了阿六尘,但嘉兰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在与她对战之前,阿六尘已经和盘庚打过一场,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而且,她是在阿六尘不知道她身体的秘密的时候发动的奇袭,这招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没有效果了。 阿六尘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收手的,下次见面时,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 不再多想,嘉兰走到盘庚身边,单膝跪下,开始给盘庚的伤口处上药,进行治疗。全程,无视绿腰。 第42章 浮生过往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见嘉兰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绿腰的脸色可谓是精彩至极,“你是在无视我吗?”从来只有她绿腰无视别人,被别人这样忽视,对她而言还是第一次。 “你,没有让我对你动手的价值。”对于弃子,嘉兰认为她并没有动手的必要——要是她真的想动手的话,在阿六尘刚走的时候她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嘉兰站了起来,先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衫,然后,这才淡淡地瞥了绿腰一眼,“你就这么急着送死吗?” “你!”虽然嘉兰说的是事实,但这话落绿腰的耳中,是如此刺耳。一时间,绿腰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没有多做思考,绿腰挥动手中的软鞭,软鞭如一条灵蛇般极速袭向嘉兰。 对面绿腰的攻击,嘉兰只是随意地抬起手,手中握着的赤红色匕首便挡下了攻击。 下一秒,嘉兰以一种鬼魅般的速度移动到了绿腰的面前,然后,将匕首抵在了绿腰白暂的颈间。匕首只是微微用力,便划破了绿腰的皮肤,一抹嫣红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格外刺眼。 “我之所以不对你动手,不是因为顾忌阿六尘,只是看在盘庚的面子上,才决定放过你。”嘉兰维持着这个姿势,对着绿腰的耳朵低声说道,“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说到“杀”字,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肃杀之意从嘉兰身上显现。在她拥有了兽人之力的同时,兽人性格中狂暴的一面也在无形中影响到了她的性格,可以说,她的骨子里是渴望杀戮的。只是,嗜杀这一点与人性中的伦理人常、以及善恶观相违,所以,她平时都会可以的抑制她的恶念,让自己像个正常人。 但,也只是像而已。说到底伪装终究只是伪装,一旦与他人动手,嘉兰性格中狂暴与好战的一面就会显露出来,就像在现在这样。 她是认真的!她真的会杀了自己!在嘉兰杀气的压迫之下,绿腰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与前额,全是冷汗。 在这充满了压迫感的杀气下,绿腰能清楚的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到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起伏,以及已经不能动弹的身体在怎么颤抖。这一瞬,绿腰甚至觉得,她的身体已经不属于她了,因为她此时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连抬起一根小拇指都做不到。 她要死了吗——这是绿腰脑海中的第一想法。下一秒,绿腰想的却是,她再也见不到六尘大人了。 阿六尘……这个名字,是她最珍视的人的名字。 是的,她喜欢阿六尘,她第一次见到阿六尘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他。为了他,她可以付出她的一切。对绿腰而言,阿六尘就是她的一切;而对阿六尘而言,她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所以,现在的她因为失去了价值,成为了弃子,就被抛弃了。这样的结局,虽然她早就猜测到了,可到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心酸。 俗话说:人非草木,数能无情。在遇到阿六尘之前,绿腰一直很相信这句话。可在认识了阿六尘之后,她不确定了。或许,阿六尘的心里,真的没有感情这种东西吧——她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她也曾想过,阿六尘也有感情这种东西,只是他的感情很少,或许他只是吝啬把他仅有的一点感情,分给她而已。 可不管真相如何、阿六尘到底有没有人的感情,对她而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也许就要死了。对一个死人而言,真相已经失去了价值。 只是,她还是不甘心啊。她真的,还不想死……绿腰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嘉兰给她最后一击。 “嘉兰,不要!” 谁在说话?这个声音……是盘庚?绿腰睁开眼,映入她眼帘的,是盘庚焦急的面容。 “我不需要你救。”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明明欺骗了他、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却还要救她,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虽然嘴上是这个说的,可绿腰却感觉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没想到,到最后对她伸出援手的,不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阿六尘,而是这个傻大个,老天爷这是在耍她么。 “我可以放过她,但你要给我一个理由。”说着,嘉兰放下了原先她一直架在绿腰脖子上的匕首,“告诉我,你和她的过去。” “我明白了。这件事,说来有点话长。”盘庚深呼吸了一口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说起“以前”,盘庚不禁唏嘘了一声。在盘庚金色的兽瞳里,有着怀念,更多的,却是伤感。 对于人而言,太过沉重的回忆,会让人想刻意去遗忘,也会让人难以忘怀。对于这段连绿腰本人都忘记了、只有他记得的回忆,盘庚就是后一种情况。 一切,都得从十年前的那一天说起。那个雨天,是故事的开端。 无涯历九九八零年,清明。这天的雨,下的很大。 雨从清早就开始下,下个不停。大如黄豆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得树叶哗哗直响,落到人身上也有些痛。天空也是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就像要崩塌下来一样,让人心里一阵发闷,胸膛中似有气郁结。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臭小子,你竟然弄脏了我的衣服,真是可恶。”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满脸怒容,恶狠狠地看着他面前的红发少年,“你知道我这的衣服值多少钱吗?我告诉你,就是卖了你,你也赔不起。” “明明是你先撞的我。”红发少年说出真相,小声地为自己辩解。要不是对方撞到他,对方的衣服也不会蹭到他手上的烧饼、染上油渍。 “你还敢狡辩?”中年男子怒极反笑,“来人,给我往死里打!这小子,皮痒啊。我徐三爷今天就要教这小子做人,打到会为止。” 徐三爷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家仆就走到了红发少年的面前。 “你、你们想要做什么?”少年鼓起勇气问道,但明显底气不足。 “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不长眼,得罪了徐三爷。” “放心,我们会给你留口气的。” “我看,就打断这小子的双腿吧,让他下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咯咯咯咯……” 家仆们手持棍棒,狰狞的笑着,一步步逼近红发少年。周围的路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少年说句公道话,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 棍棒,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头,身体,四肢……红发少年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疼,钻心的疼。感觉到头部有温热的液体流下,红发少年摸了下脸,当他放下手的时候,他却看见了满手的鲜血与雨水。 他,会死吗?红发少年不禁这样想。就算不死,他也会残废吧。 残废和死亡,这两个选项,他一个也不想选。他想要的只是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为什么老天却要一直为难他,为什么。 刚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之后被一位的老乞丐捡到,开始了乞讨过活的生活,而老乞丐在他五岁的时候就死了。七岁那年,好不容易被人收养,本以为从此以后就能开始幸福的生活了,哪知,养父会在他十岁的时候不幸病逝了。这样的人生,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命运从来不曾善待他,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人,孑然一身。这样的他,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就算没有人在意他,又怎么样?至少,他自己在意自己啊。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红发少年咬紧了牙齿,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没有叫喊出声。他知道,他叫得越惨,那个徐三爷就越开心,所以,他坚决不能叫出声。 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掐出道道血痕,每一道都是他对权贵无声的反抗。 他终究是太弱小了,没有力量的他,就没有反抗的力量。他想要,变强…… “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少年,算什么本事。” 这时,红发少年突然听到了一个宛如天籁的女声。 随着这声声音的响起,那些朝着红发少年挥舞棍棒的家仆,纷纷停住了。红发少年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他看见了一名绝美的女子。 这么美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红发少年不禁呆住了。 “绿腰姑娘,你怎么管起这档子事了?”徐三爷讪笑了两声,“这小子弄脏了我的衣服,我的人正在教训他呢。” “这么点事,何须徐三爷如此大动肝火。这衣服钱,我替他赔了就是。”绿腰瞟了红发少年一眼,然后对着徐三爷说道,“你就当卖我个面子,饶了他吧。” “绿腰姑娘开口,我自然是要听的。”徐三爷满面笑容,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讨好地看着绿腰,“这衣服的事就算了,怎么能让绿腰姑娘掏钱呢。” 徐三爷走了,就这么放过了红发少年。周围围观的路人见事情解决了,也纷纷散去了。原地,只留下了红发少年和绿腰。 “姐姐,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今天不死也残。”红发少年说道。 “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绿腰走到红发少年面前,她手中撑着的伞伸向前,遮住了狼狈的少年。这一瞬,绿腰脸上的笑容浅浅,眼神温柔似水,“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盘庚。” 这一年,盘庚十五岁,绿腰十七岁。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但盘庚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雨若倾情,世上再无冻死骨。 第43章 经此一别 与绿腰分开之后,盘庚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变强。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他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 就在这一年,终于意识到力量的重要性的盘庚,踏上了佣兵之路,从此开始了新的生活。从某种程度上说,没有当日绿腰的搭救,就没有今天的盘庚。 回忆,到此为止。听完盘庚的叙述,无论是嘉兰还是绿腰,都陷入了沉默。 记忆是条长河,落在它里面的回忆片段太多,能被深深记住的,无一不是刻骨铭心的往事。这事对绿腰不过是一件小事,殊不知却是盘庚独一份的刻骨铭心。 “没想到,你就是当时的那名少年。”半响过后,绿腰这才悠悠开口说道,“短短十年的时间,你能成长到如今这般地步,不得不说,我真的很惊讶,我也为你感到高兴。你现在真的很强,这番变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吧。” “是啊,脱胎换骨。在磕磕碰碰中能走到今天,我也很惊讶。”说到这里,盘庚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这十年间,他遇到过许多艰难险阻,值得庆幸的是,他挺过来了。那些困难与折磨,并没有打倒他,反而磨练了他坚定的意志:在盘庚看来,那些苦难,都是助他攀登颠覆的垫脚石。 “盘庚,你要清楚,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你是天命所归之人,我相信你会建功立业、取得无上的荣光,你会成为,这天下最骁勇善战的战士。”绿腰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伴侣,而这个人,不会是我。所以,忘了我吧。” 他忘不了,他也不想忘。盘庚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这样固执,又是何必呢?”绿腰叹息了一声。 盘庚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重剑,将剑重新背回背上后,这才再次看向绿腰。盘庚定定的看着绿腰,仿佛要把对方的轮廓烙印在眼里、刻在灵魂深处,一生都忘不了:“绿腰,不管你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在我心中,你始终是十年前那个会温柔地为陌生人撑伞的姑娘。” 此刻,盘庚眼里的情绪,是嘉兰从未见过的温柔。 正所谓,铁汉柔情最是难得,当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盘庚露出这样温柔而又伤感的表情,嘉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嘉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退出了房间,让二人独处这片刻的时光。 “我在你心里,真的有那么好吗?”绿腰苦笑了一声,眼中中隐隐蒙上了一层水雾。 “能遇到你,是我之幸。”盘庚眼里似有光熄灭了一秒,但旋即就被别的色泽所替代,“能在十年之后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倒是宁愿,那一天,就是我们此生的最后一次相遇。”说到这里,绿腰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掩藏在眼底。她嘴角的一抹苦笑,让人动容,“那样的话,我就能把我最美好的样子留在你心里了。” “盘庚,你以后,还会到这里来吗?”绿腰轻声问道。 “我不会再回来了。”见或不见,都是感伤,既然明知会痛苦,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念及此,盘庚有一瞬的失神,“这对我们都好。” 不再见,也许才是他和她之间最好的结局。 “那么,再见了,绿腰。” 出了绿腰的房间,盘庚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看,而是径直走下楼梯,然后走出了醉烟阁。他没有勇气再看绿腰一眼,所以他这一路都没有回头。 盘庚曾经一直以为,两个人的相遇与错过都是偶然的。而在认识了绿腰之后,他才明白,有些错过就是因为曾经的相遇,才成了必然。 站在醉烟阁的大门口,盘庚的拳头握了又松。虽然盘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学会放下,但他的理性,终究还是败给了感性。最后,盘庚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醉烟阁最后一眼。 醉烟阁是那样的华美,它精致的像是一只金丝笼,将无数痴男怨女关在其中。从它那敞开的大门往里望去,虚幻的醉生梦死从现实身上碾压过去,只留下了一抹胭脂艳色。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喑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念不关风与月。 “盘庚,我们该走了。”这时,早已在醉烟阁门前等候多时的黎秋河淡淡说道。 盘庚这才注意到,除了嘉兰,黎秋河、黑蝶还有流光都已经来了。 “嗯,我们走吧。”看着众人,盘庚爽朗一笑。 看着这个明亮的笑容,嘉兰知道,她所熟悉的那个盘庚又回来了:“走吧。”嘉兰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是难得的温和。 车轮轱辘转动,鞭子高扬,紧接着,马车动了。 不管沿途的风景有多动人,旅途依旧要继续。那些动人心弦的人和景物,终究只能放入记忆的长河当中,只能思量,不能触及。 无涯历九九九零年,六月一日,这天嘉兰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旅途,朝着西金王朝帝都的方向前行。接下来,他们要先去到万鬼王朝,然后穿过万鬼王朝去到西金王朝。当嘉兰一行人抵达蛮荒王朝与万鬼王朝的交界处——枯荣城的时候,已是七月一日。 枯荣城城门口。 “黎秋河,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嘉兰问道。 “不了,我要回雕题王朝了。”他这次要回到雕题王朝,取回他应得的东西,“我这次打算悄悄回去,去投奔我叔父。”叔父是他父皇的亲弟弟,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叔父膝下仅有一女,对他就像对亲生儿子一般的疼爱,黎秋河相信,叔父是会帮助他的。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别担心,我没事的。”看出嘉兰内心的担忧与不安,黎秋河温柔地笑了笑,用笑容来安抚对方。然后,黎秋河轻柔地摸了摸嘉兰的头,“相信我,好么。” “我明白了。”嘉兰拍了下黎秋河的肩膀,然后把手搭在了黎秋河的有些瘦削的肩上,“那么,再见了。” “等等。嘉兰,在走之前,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们可以单独说会话吗?”要是他再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只要一会儿就好了,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那我们去一旁说吧。”嘉兰点了下头,然后跟着黎秋河走到了不远处的小树林,“有什么话,说吧。” “嘉兰,你知道一直以来,我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吗?”黎秋河看着嘉兰,平静的开口了。 “什么?”嘉兰有些不明白黎秋河的话。 对此,黎秋河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是因为,他打算用行动来说明。在嘉兰疑惑的目光中,黎秋河做了一个很大胆的举动——黎秋河稍微俯下身,然后,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嘉兰的唇上。 这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 日暮时分,太阳西沉。这个时候的天空,是一天中最美的。天空的颜色从鹅黄到金黄,又从橘黄过渡到嫣红;余辉的霞光中,树林的边缘也隐约散发出金光。晚风徐徐,花草树木夹杂着的淡淡幽香,随着风扑面而来,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晚风中,夕阳余晖下,俊美的鲛人亲吻着她心爱的女子,这场面美得就像是一幅画卷。 在嘴唇接触的瞬间,黎秋河清楚的看见了嘉兰脸上的错愕。没有给嘉兰反应的时间,黎秋河身子前倾,用力地抱住了嘉兰,力道之大竟让嘉兰一时无法挣脱。 感受到嘴唇上传来的柔软,嘉兰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放大了的完美面容,嘉兰只觉得她现在心乱如麻。她不是木头自然感觉得出来,黎秋河对她怀有异样的感情;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黎秋河竟然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 完全反应过来之后,嘉兰手上的力气加大,终于推开了黎秋河。下意识的,嘉兰抬起了手,对着黎秋河的脸扇去——但她的手并没有落下去,而是在半空中就停住了:“黎秋河,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些什么吗?” 仔细看,能从嘉兰苍白的脸上看出淡淡的红晕。只是不知这脸红是因为恼羞成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黎秋河低而缓的声音,在嘉兰耳畔响起,“嘉兰,我们在一起吧。”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嘉兰放下手,此时,嘉兰已经恢复了平静,“而且,我不喜欢你。” “嘉兰,你就不能对自己坦诚点吗?”他能看破人心,所以,在他面前说谎是没有用的,“承认吧,你明明已经喜欢上我了。”黎秋河的表情很认真,话语是无比的坚定。 “别再说了。”嘉兰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因为,她似乎真的对他……嘉兰不敢再想下去,她怕她会得出,和黎秋河相同的结论,“我不想谈论感情上的事。我现在要做的,是护送流光去西金和亲,还有一统三朝。黎秋河,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黎秋河笑了笑,目光柔和,“你不需要现在就答复我,我可以等。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好吗?” 嘉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第44章 红尘乱心 要说她对黎秋河一点意思都没有,连嘉兰自己都不相信。她若当真是心如止水,又怎会对对方格外的关注、在意其想法,甚至顶着压力将对方带离敖岸宫,做出这种根本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最初见到他,是在中土王朝的敖岸城。那天晚上,她正在用心眼窥视敖岸城,无意中,她看见了被关在枯元殿内的他。 只一眼,她便被他吸引住了——确切的说,是被他眼底如同婴孩般纯净的明亮色彩吸引住了。而他被烛火照亮的面容,也是世间罕见的绝美。 在遇到黎秋河之前,嘉兰难以想象,世上会有这般遗世而独立的男子——与之对比,世间的其他男子仿佛都是俗物。他的眼神是纯净的,而这样一双眼里偶尔一闪而逝的忧郁,又说明了,他并非是同流光一般不谙世事之人。黎秋河,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人世间的诱惑,太多了:荣华富贵、升官进爵、绝色佳人、罕见美食、稀有珍宝、七情六欲……这之中,总有一样是人所渴望的。而这当中,又数七情六欲最惑人。七情,指一般人所具有之七种感情,即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指眼、耳、鼻、舌、身、意六欲。 有人曾经说过:捐去三纲五常,绝去七情六欲,费其半菽,如失金珠,拔其一毛,有关痛痒。 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这是无可避免的。哪怕那些拥有赤子之心的人和修佛者,也难以做到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神佛曰: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跳出三界外。 凡人曰:爱恨纠葛,痴缠一场,宁堕红尘中。 人是世上最复杂的生物——无论是爱憎,举止亦或是思想,都是千差万别。可这些差异,追其根源,也不过是因为七情六欲在作祟。即使冷静如她,也无法不受七情六欲的影响。 但身为南火王朝的皇女,她要考虑的不只是感情上的爱不爱,她需要考虑的,还有更多的事。比如种族,比如立场。 人类其实是一个很排外的种族,有这么一句流传得很广的话:非我族类,其异必诛。四族共同发展至今天,经过漫长的时间融合后,虽然如今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四族之人的身影,但实际上,没有哪一族能像对待本族之人一样对其余三族。只不过,人类在排外这一点上最明显罢了。 四族可以平等相处,但无法坦诚相待——这就是如今的无涯大地与幻灭之海。 她是南火王朝未来的帝王,而黎秋河,却是雕题王朝的皇子。有意与中土王朝结盟的雕题王朝,也许,会成为南火王朝的敌人。到那一天真的来临,他们又该如何相处呢? 个人的感情在种族与战争面前,似乎太过微不足道了。 那么,她到底该如何选择?是顺应自己的本心同意,还是理智的拒绝?嘉兰无法做出选择,所以,她现在只能选择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许久,嘉兰终于开口了:“黎秋河,我们不适合。”说着,嘉兰推后了一步,拉开了她和黎秋河之间的距离,也明确表达了她的态度,“我们这类人,谈爱未免奢侈了些。”她不需要对方等待她的回应,而且这也对黎秋河不公平。 “嘉兰,不管你想不想,我都会等下去的。”即使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也不会后悔,“下次见面时,我一定会和你站在同样的位置。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有能力护你一世安宁。”黎秋河的眼神,是无比的坚定。 “你回去,是为了夺回皇位?” 话说到现在,嘉兰总算明白了黎秋河为何执意要回雕题王朝。 “你的性格,不适合参与到争权夺利当中。” 嘉兰有些难以想象,黎秋河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参与到皇权之争中,会是怎样的场面。他本无意争权夺利,只想与他珍视的人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而如今,他却要……皇位之争,注定是一场不能回头的斗争,其结局往往非生即死。黎秋河应该是明白的,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而又危险的事。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世上多是叹息事,少有两全其美。黎秋河银白如月的眼眸中,隐约有光彩在流动,“嘉兰,我一定会拥有足以保护你的力量。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值得吗?”嘉兰有很多话想说,到最后,只是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黎秋河笑了笑,淡淡说道。 “我明白了。那么,再见了。” “再见,嘉兰。” 虽然不情愿,但现在,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冲淡离别的伤感,反而说得越多越会感到不舍。语言在此刻是苍白而又无力的,所以,两人都只是对彼此说了一句再见,没有其他。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当嘉兰回到马车上的时候,盘庚忍不住问道:“嘉兰,黎秋河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现在,真的是太好奇了。盘庚可是知道,黎秋河对嘉兰抱有怎样的心思。 一旁的流光和驾驶着马车的黑蝶虽然没有问,但她们也对此很好奇。 “没什么。”嘉兰摇了下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觉得,你说这话我会信吗?”盘庚发出了“啧啧”两声,眼里带着探究的意味,“你的反应很可疑啊,老实交代,他是不是说他喜欢你了?” 盘庚怎么会知道?嘉兰挑了下眉,似是有些意外。 接下来,无论盘庚和流光怎样问,嘉兰都没有回答。盘庚和流光自讨了个没趣,问了好多遍都问不出来后也就放弃了,只是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嘉兰,而嘉兰就装作没看见。 马车,向前行使。嘉兰坐在车窗旁,看着窗外的风景,嘉兰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她的眼睛却是越发的幽暗了,就像一口波澜不兴的古井,深邃而又神秘。 这次分开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和黎秋河再次相见。下次见面,或许是敌人吧?不过,如果黎秋河真的能扳倒他的皇兄,成为雕题王朝新的帝王的话,雕题王朝就不会和中土王朝联盟,她和他也就不必成为敌人了。如果真的能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要是黎秋河失败了的话,他便会万劫不复。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登上帝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嘉兰衣袖下的拳头,握得很紧。而且,战争就要开始了,黎秋河能来得及在这之前,就取得帝位吗?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无论是黎秋河,还是她。 嘉兰将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天空,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雨了。夏季,本是一个多雨的季节。这雨淅淅沥沥的,下的虽然小但是很密,就像一万根银针同时从天空中坠落。 看着被雨水洗刷的天空,嘉兰突然想起了在中土王朝的敖岸宫的时候,黎秋河弹奏给她听的古老乐曲《九海》,以及九海的传说。 东、南、西、北合成称四方,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合称四维,四方四维,这八方的海域共同构成了幻灭之海。在鲛人的传说中,还有一片叫做“天之海”的海。传说中,这第九片海漂浮于九天之上,而无涯大地上的雨水,都是从天之海中落下的。 这个时候,黎秋河应该还没有走远,他应该也能看到这场雨吧。看着这雨,他是否会和自己一样,想起九海的传说呢?嘉兰想,黎秋河应该会的吧。 毕竟,黎秋河是那么想念他的家乡。他离开故乡,已经太久了。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回到那片他心心念念着的深蓝色大海了。 天之海,这个传说到底是真的假的,根本就无从考证。不过,嘉兰宁愿相信它是真的。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她也只是人,也会感到疲惫,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对美好的东西存在憧憬与向往。一个人,总得相信点什么,才不至于对这个世界太过失望、甚至是绝望。 鲛人有天之海的传说,人类之间也流传着蓬莱仙岛的传说。无论是天之海还是蓬莱,都是传说中远离世间纷扰的极乐净土。或许,人们就是因为对那种无忧无虑的自由生活存在着幻想,才会编造出天之海与蓬莱仙岛的传说吧。 人啊,真是爱做梦的生物。说起来,她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么——一面心存幻想,一面又现实的活着。嘉兰自嘲一笑,然后,将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 雨水落下,将天地之间的界限模糊,也模糊了看客的双眼。天地苍茫,任何人,都只不过是天地间的匆匆过客而已。 旅途,还在继续。 第45章 西金帝都 人生在世,离别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不管是否愿意,只要没有停止呼吸,就必须要经受一场场分别,这是无解的死局。 若说人生就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途,那么,天地间的每一个人都是旅人,孤独的旅人——因为注定要承受分别之苦,所以,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是孤独的。每一个人,都是别人眼中的过客。 有的人,走了还会回来;而有的人,此去一别便后会无期。而这,也是分别之所以痛苦的原因之一。 世上诸事本无起点,亦无终点:有些看上去是终点的地方,其实,不过是新的起点。诸事,不过是一场场的缘起缘灭而已。 缘到了,人与人便相遇;缘尽了,人与人便分别。若有缘,自当再会;若无缘,即使相隔不过咫尺也能错过。至于彼此之间到底有缘无缘,在重逢之前谁也说不准。 离别之事,向来可念不可说。 比起纠结于离别之苦,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变强。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她才能不再失去任何人,才能在再次见到黎秋河的时候……茶白色的衣袖下,嘉兰的手握紧,旋即又无力的松开。比起考虑那么久远的事,她现在最需要考虑的,应该是流光的婚约。 再长的旅途也有结束的一天,等到西金王朝,流光就要嫁给西金的太子,成为太子妃了。 虽然嘉兰在心底里不止一遍的告诉过自己,流光的婚事是为了成就南火王朝的霸业,身为帝王家的子女,这是她应当承担的责任。但一想到西金王朝也不过是南火王朝暂时的同盟,西金的太子并非是流光的良人,嘉兰就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很多事,都是细思极恐。 她本不应该想这么多的,只是她会忍不住去想。她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行动,也能伪装出淡漠的表情,借此来掩饰她的真实想法,但她就是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而她越是思考,就越是犹豫不决。 “真烦。”到头来,嘉兰也只是叹息了一声,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你也会有厌烦这类情绪吗?”一旁的盘庚有些意外地看着嘉兰,“我真看不出来。” “我也是人,也会有情绪。”嘉兰淡淡地瞥了盘庚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对着驾驶马车的黑蝶问道,“黑蝶,按照这样的速度,我们什么时候能抵达西金王朝的帝都?” “大概还要一个月的时间。”黑蝶想了想,然后说道。 “一个月……”嘉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连她身旁的盘庚都难以听清。 之后,嘉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车帘被风掀起的瞬间,透过帘与窗之间的缝隙,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道路。嘉兰的眼神,是难测的复杂。 车轮轱辘转动,向前行驶着。马车载着忧愁的旅人,悠悠驶向未知的远方…… 前路茫茫,命途未知。这一去,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变故;而南火王朝与西金王朝结为同盟这件事,也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命运的车轮无可阻挡的向前行驶,被车轮碾压过的人和事物,究竟是死是生,亦无人知晓。 时间匆匆,转眼间一月已过。 当嘉兰一行人抵达西金王朝帝都的时候,已是八月一日的傍晚——不多不少,正是一个月。 西金王朝的帝都之名很特别,它是直接用王朝之名来命名的、不同于其余五朝,就叫做西金城。 《无涯历朝·西金经》中,有一段这样的记载:“西金有城,城之名亦为西金。西金之城,其东多碧,无石,其西多金。池鱼之水出焉,帝苑之水流经,故而草木繁,多异兽。” 西金王朝西金城,西金宫内。 “姐,我现在很紧张。”此时,流光的眼里满是不安,笑容也是格外的僵硬。 “别怕,我们会陪着你一起进去的。”嘉兰放缓了声音,尽量让她原本冷冽的声音显得柔和些,“走吧。” “那,我们进去吧。” 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的大殿,流光深呼吸了一口气。稍微迟疑了下,流光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迈进了西金宫的大殿。 大殿的两侧,身着华服的文武百官站成两列,而在大殿的中央的帝位上端坐着的中年男人,便是西金王朝的如今的帝王:夜西皇。帝王身侧的邪魅男子,正是流光未来的夫君:西金太子,夜姝。 夜姝,凡是听到这个名字的人,第一反应都觉得这是一个女名。然而,这个名字的主人确确实实是一名男子,而且还是一名美男子。 当流光第一眼看到夜姝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字:惊艳。流光从小在阳朔宫中长大,她自诩见惯了美人美男,可当他看见夜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下。肌肤胜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狭长的凤眼邪魅勾魂——这样的俊美容颜,当真连女子也会嫉妒。 夜姝这个人,以她的审美观来看的话,算是她所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这第一嘛当然是黎秋河,但黎秋河和嘉兰姐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是她可以肖想染指的。 在流光看来,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是黎秋河——她第一次看到黎秋河的时候,可是看呆了,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不过,夜姝也很不错了。 也许……这桩婚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流光感觉她现在的心情比之前好多了,毕竟对方的生得很好看,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只是不知,对方的人品是否同他的外貌一般出众。 “参见陛下。”嘉兰对着西金的帝王夜西皇行了个礼。 “你就是嘉兰吧?哈哈,没想到你已经这么大了。岁月不饶人啊,一眨眼,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夜西皇的眼里有些感叹,他的笑容是儒雅的,而他的笑容底下,却有着化不开的沧桑,“你父皇南狩,身体还安康吗?” “父皇的身体无恙,劳陛下挂念了。”嘉兰平静地回答道。 “你们远道而来,这一路也该累了乏了,就先下去休息吧。”夜西皇说道,“婚礼的话,将于七日后进行。” 听到夜西皇的话,流光的身体不由得一僵。 虽然流光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自己的婚事,还是会忍不住紧张。对于夜姝这个她即将嫁的人,她一点也不了解,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抗拒,是不可能的。一想到她即将和一个陌生人共度余生,她就觉得心里发慌。 “我们走吧。” 夜姝走到嘉兰身旁,面无表情的看了嘉兰一眼,然后便径直地走出了大殿。夜姝没有看一旁的盘庚、黑蝶、乃至他未来的妻子流光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毫不在意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见状,夜西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任性了。就算他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也不能就这么表现出来啊。 “什么态度啊。”流光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要不是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着,她真想翻一个白眼给夜姝。他以为他是谁啊?他不想娶,她还不想嫁呢。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流光还是跟了上去,她就算平素里再不懂事,也清楚现在不是能闹的时候。 很快,夜姝就将嘉兰一行人带入了一座宫殿内。 “就是这里,我走了。”夜姝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便打算转身离开。 “哎!你等等!”见对方要走,流光不由得出声及时叫住了对方,“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流光咬了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夜姝语气平淡,眼神依旧是冷冷的,“要说的话……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想娶你。” “你这是什么态度!”流光有些生气,一双大大的杏眼中似有怒火在燃烧,“我告诉你,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你要是真的不想娶我,就去跟你父皇说啊,说要取消这桩婚事。”这样最好,省的他们两个都烦心。 “你以为我没说过吗?”流光的话似乎戳到了夜姝的痛处,夜姝转过身,面对着流光,第一次正视他未来的太子妃,“要不是父皇以玫儿的性命相要挟,我怎会同意。” 说到这里,夜姝原本就面无表情的面容变得跟冷了,可以说是冷若冰霜,连带着周围的气温都似乎下降了几度。 “玫儿是谁?”听到夜姝的话,流光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玫儿这个名字,似乎是女人的名。她虽然和夜姝才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但听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她还是会觉得很不舒服。 “她是我侧妃,苏玫儿。”说到这里,夜姝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你最好安分点,不要妄想得到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也别想伤害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第46章 西金太子 这场联姻,他们都不是自愿的,凭什么她就该被对方这么警告?她在此之前,可是连玫儿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一想到她什么都没做过就被威胁了,流光顿时觉得很憋屈。 流光承认,最让她不爽的是夜姝恶劣的态度。要是夜姝好好和她说的话,她是不会这么生气的。 听到夜姝的话,一旁的黑蝶不由得皱了皱眉。盘庚也不禁皱眉,这是要吵架的节奏啊,这货也太嚣张了,他真想揍这货一顿,他已经快抑制不了大刀中的洪荒之力了。 就在流光打算开口、盘庚打算挺身而出的时候,嘉兰抢先一步走到了流光面前。 此时,嘉兰挡在流光的面前,隔绝了流光和夜姝之间的视线:“我也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只要你伤害到流光,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嘉兰毫不躲闪地迎上夜姝的目光,她的语气很是平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这是在威胁他么?呵呵,有趣。闻言,夜姝不禁挑了下眉,显得很是意外。身为西金王朝的太子殿下,还从未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是南火王朝未来的女帝。 对于嘉兰的举动,最惊讶的是流光。流光万万没想到,一向沉着冷静的嘉兰,会为了她而对上西金太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那个“姐姐”的这个身份吗?可她们并不是亲姐妹啊,而且……虽然她们小时候很亲密,但她们长大后就生疏了。流光想不明白,这个时候嘉兰为什么要出声维护她,而且,嘉兰的态度是这么的坚定。 虽然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流光觉得,她从来就没有懂过嘉兰。对于这个姐姐,她似乎了解得太少了……此刻,流光的眼神复杂。 “要是我非要动手呢?你又能如何?”夜姝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原本冷酷如霜的面容在此刻妖魅异常。 不可否认,这样的夜姝具有一种致命的魅力。 要是换一个女子,此刻一定会被夜姝浅笑着的脸所迷惑,但在嘉兰眼里,美色没有任何的吸引力:“我相信,你不会想试试的。我的怒火,你承受不起。” 看来,嘉兰这是认真起来了。盘庚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相信嘉兰会处理好的,有嘉兰在,这个时候也就不用他上场了。 论与嘉兰相处的时间,最长的是流光。但若论在场的人里谁最熟悉嘉兰,非盘庚莫属。 盘庚很清楚,在嘉兰貌似不近人情的冷漠外壳下,有的是一个何等炽热的灵魂。从嘉兰的外表上看,是难以看出她情绪的波动的,但看不出来并不代表她没有情绪。嘉兰这个人,总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藏得太深了,即使她是在关心着对方,也不会表露出来——她只会以她自己的方法,默默守护者对方。她总是这样,一个人默默承受。 或许,正因为嘉兰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她的能力才会是控火吧,盘庚想。她的灵魂,本身就如火一般。 “那么……”看来他的这个下马威没有成功啊,那就算了。夜姝的目光幽幽,漆黑的眼眸中似有着别样的色彩,“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 “这样最好。”嘉兰平静的开口。 谈好之后,夜姝没有再做纠缠,就这样走了。 在夜姝走后,流光忍不住开口了:“姐,我……”流光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流光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胸口有些闷闷的,闷得发慌。 “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流光今天也累了,还是让她先好好休息下吧。嘉兰看了流光一眼,想了想,然后补充了一句,“我明天再来看你。” “噢。”流光也不知道她现在该说些什么,只是应了一声。而下一秒,流光又有些懊恼,她又要这样了吗,又打算什么都不说吗?不行,这次她不能再这样了,至少要再说点什么才好。流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了,“姐姐,谢谢。” 至少,这一次她要把她一直想说的那句话说了才行——一直以来,谢谢了。 听到流光的话,嘉兰有些意外,漆黑如夜的眼眸中出现明显的错愕。但惊讶只是片刻,很快,嘉兰又恢复了原先的面无表情:“没什么。”这是她应该做的。 一旁的盘庚注意到,嘉兰的嘴角有微微的上扬——她这是,在笑吧?看来,嘉兰现在的心情应该很不错嘛。不过……这两个人,稍微坦诚点,有这么难吗?这对别扭的姐妹啊,盘庚有些无奈地扶额,嘴角的笑容却是在扩大。 从流光的屋子里出来后,嘉兰在宫女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她的房间。实际上,流光、黑蝶、盘庚以及嘉兰都是住在同一座殿内,只不过是住在不同的房间罢了,嘉兰房间,就在流光的隔壁。 “嘉兰殿下,天快黑了,让奴婢服侍您就寝吧。”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浅粉色襦裙的小宫女侍立在嘉兰的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 “我不困。”身为活死人的她,是不需要睡觉的。嘉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小宫女问道,“能带我出去散散心吗?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那……嘉兰殿下,不如,我们就去御花园吧?”小宫女提议道。 “嗯,走吧。” 西金王朝的御花园,和南火王朝的是完全相反的两种风格。南火王朝的御花园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而西金王朝的御花园走的则是婉约的风格。而两者之间最不相同的,便是西金王朝的御花园是建立在水上的。 水面上有着一座座亭台楼宇,而亭台则是由一座座石桥相沟通。远远望去,这座花园仿佛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具有一种空灵的美感。 此时,嘉兰正坐在其中一座亭子里的石凳上,双手手肘杵着她面前的桌子,静静地看着她周围的景致。 《花月令》是以诗歌或者经文的形式,将一些主要花卉的开花、生长状况记录下来的书。关于八月开的花,《花月令》中有这么一句话: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断肠始娇,白苹开,金钱夜落,丁香紫。 八月,正是桂花花开之际。 桂花清可绝尘,浓能远溢。虽才至八月,但西金王朝的御花园中已是陈香扑鼻:淡金色的桂花开得无比绚烂,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投下重重丽影,美得让人心醉。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时,夜姝的声音突然响起。 嘉兰偏了偏头,看到夜姝正朝她快步走来——夜姝的身边没有宫女太监跟随,只有他一人。嘉兰在进入御花园之后,就让跟在她身边的小宫女退下了,看来夜姝同她一样,也是不喜欢旁人的跟随。 “真巧。”这座御花园这么大,而他们偏偏能在这座亭子中遇见,不可谓不巧。嘉兰抬了抬眼皮,看着夜姝,“太子又怎么会在这里?” “睡不着。”夜姝平静地回答道。 “我也一样。”嘉兰淡淡说道,“我就不在这里打搅太子的雅兴了。我换个地方,这里就让给太子了。” “无妨,陪我在这里坐坐吧。”夜姝说道,“反正一个人也是无趣。” 对方这么说,嘉兰也不好再推辞,于是就没有起身。 夜姝毫不客气地坐在嘉兰对面,然后将手中的酒壶与酒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自顾自地饮起酒来,也不问嘉兰喝不喝。不过他问了也没什么用,因为他只带来了一个酒杯——在来此之前他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而他和嘉兰两个人不可能共用一个酒杯。 “你直接叫我夜姝吧。”夜姝将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这才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放下,“的确是因为这件事——这件事,让我很不爽。” “对这桩婚事不满的,不只是你。”嘉兰平静地说道,“流光也是如此。” “能成为西金王朝的太子妃,她有什么不满的。”而且,日后待他继承帝位,她便为后,这样的风光与福气,可是无数女子羡慕不来的,“能嫁给我,她说不定早就在心里乐开了花吧?” 况且论外貌与才华,他夜姝可谓是万中无一,这桩婚事,怎么看都是对方占了大便宜。 夜姝冷笑一声,那个女人是叫流光吧?她刚才故意表现得那么抵触,是在欲擒故纵吗?这点小伎俩他见多了,真是可笑。 此时,夜姝的笑容带有些许风流的佻达。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眸是星光般的灿烂璀璨。 听到夜姝的话,即使是嘉兰,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茬接下去,竟是无言以对。第一眼见到夜姝的时候,嘉兰以为对方是那种不苟言笑、我行我素的人。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第47章 不速之客 不可否认,夜姝的声音很好听,他的声音是那种略有点沙哑的磁性,有些低沉。然而,这并不能掩盖他说话很搞笑这个事实。 “你不觉得,你有点想多了吗?”嘉兰问。 “当然不会。”这是事实,不是吗?夜姝不假思索的回答,一脸的理所当然,“像我这么一个极端优秀的美男子,流光——她是叫这个名吧,流光她怎么会不喜欢我?虽然她嘴上不说,但这一点我很清楚。” 他说了!他居然真的把他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羞耻感吗?嘉兰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下。 不过……看对方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嘉兰突然觉得,对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羞耻感。而且,这个人已经自恋出了一个新境界。 考虑到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也是无益,嘉兰决定换一个话题:“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你介意和我说下,苏玫儿的事吗?” 嘉兰记得,之前夜姝说过,他是因为他父皇以苏玫儿的性命相要挟才同意娶流光的——如此看来,这个苏玫儿在夜姝心中的地位很高。而且,苏玫儿还是夜姝的侧妃,这层身份,注定了苏玫儿与流光以后的相处不会愉快到哪去。 因此嘉兰觉得,她很有必要了解下苏玫儿这个人。 “玫儿是相府的嫡长女,她与我、还有我二弟夜狼自幼相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夜姝有一瞬的失神,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随着接触的越来越频繁,我渐渐喜欢上了玫儿。于是半年前,在我的要求下,父皇同意了让玫儿嫁给我为侧妃。” “为什么只是侧妃?”对此,嘉兰有些意外。 在嘉兰看来,苏玫儿既然是相府的嫡长女,论身份地位,一个相府千金一个当朝太子,可谓是门当户对。而且,夜姝还这么喜欢苏玫儿,让苏玫儿当夜姝的正妻也未尝不可。可事实是,苏玫儿只当了一个侧妃。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之中,难道是有什么隐情吗?嘉兰漆黑的眸子越发的深邃,里面的情绪晦暗不明。 “不就是因为要和你们南火王朝联姻的事吗?”要不是父皇一定要流光做他的太子妃,玫儿又怎么会只是一个侧妃,受到委屈。想到这里,夜姝的脸色有点阴沉。 “不对。”嘉兰摇了摇头,一口否决了夜姝,“虽然南火和西金早就有联盟的打算,但因为一些原因,两朝都没有挑明。我很确定,这桩婚事在半年前还没有定下来——你与流光的婚事,是在四个月前才定下来的。” “不是吗?”听到嘉兰的话,夜姝显得很是意外,脸上的表情半信半疑,“你没骗我?” “你可以去问你父皇。”身为太子,他连这点事都弄不清楚吗?这个人平时到底在干些什么,西金的未来堪忧啊。对此,嘉兰有些无语,“你竟然不知道?” “我平时不怎么参与到朝政当中,所以……”他也只是听父皇和母后有联姻的打算,所以才会这样想,哪知道婚事是后来才决定的。夜姝不由得红了下脸,表情略显尴尬,“好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夜姝记得,他告诉父皇他要让玫儿做他的太子妃的时候,他的父皇当时告诉他,太子妃这个位子谁都可以坐、唯独苏玫儿不可。后来,他就听说了和南火王朝联姻一事。 仔细一想,父皇当时确实没有提到西金要和南火联姻的事。 之前夜姝一直觉得,是流光抢了玫儿太子妃的位子,如今看来这之中是另有隐情。夜姝突然觉得,他一直以来错怪流光了,而且他之前好像还威胁人家来着……他明天,要不要去委婉的道个歉呢? 可是道歉什么的,会不会有损他的太子威严啊?可要是不道歉的话,夜姝又觉得他好像欠了流光点什么。 于是,夜姝纠结了。 嘉兰没空搭理夜姝的心路历程,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苏玫儿不能成太子妃的原因,直觉告诉嘉兰,这件事的背后觉得不简单。 “你为什么会喜欢苏玫儿?”嘉兰觉得,她现在更有必要了解这个苏玫儿了。 “大概是因为和她相处的时间长了,所以比较熟悉吧。怎么说呢……就是我很习惯她在我身边时候的感觉,感觉我们之间的相处很自然,一点也不累。”夜姝想了想,“而且她不仅貌美如花,而且还温柔贤淑,十分的善良。” “只是这样?”这听起来这可不像是爱情,更像是熟悉了彼此的陪伴的朋友。虽然嘉兰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但嘉兰莫名的就这样觉得了。 “还要怎样?”夜姝有些好笑的看着嘉兰,“喂!你有喜欢的人吗?” “算有吧。”想起黎秋河干净的笑容,嘉兰不禁有些心神恍惚。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平安无事吧。 “有喜欢的人,可是要把握住啊,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夜姝笑了笑,“说起来,我倒是很意外……我和你认识不久,却能和你很谈得来,而且没有一点拘束感。我感觉,我们就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也许是因为我们很合拍。”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智商互补的原因吧,就像她和盘庚那样——嘉兰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 也许比起和知根知底的熟人,人总是更喜欢和陌生人以及注定不会有太多牵扯的人倾诉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夜色太美易让人打开心扉,总之,夜姝在今天晚上说了许多的话。这些事,有的说了也没什么、众所周知,有些却是他很少——或者说几乎不会与旁人提及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越来越浓,天空就如同一团弄的化不开的黑墨。暗夜无星,水面反射月华时所形成的淡淡银光,是这夜晚唯一的光芒。不过这光已经很黯淡了,黯淡到了若有若无的地步。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夜姝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送你回去吧。” “不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嘉兰淡淡说道,“我记得来时的路。” “那好吧。”见嘉兰拒绝,夜姝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他刚才也只是随口一提,为了表达一下地主之谊而客套一下而已,“那么,明天见了。” “明天见。” 次日清晨,嘉兰换上一身白衣,吃过早饭后,就去到了流光的房间。到了之后嘉兰才发现,盘庚和黑蝶也在。 喝喝茶,饮饮酒,看看书再下下棋,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时间过得很快,只是众人也过的很无聊。在百般无聊之际,这份平静终于被一个人大到来所打破了——那个人,就是苏玫儿。 “有何贵干?”嘉兰坐在流光身旁,对着来到后就直接坐下来的苏玫儿问道。 老实说,嘉兰对苏玫儿的第一印象很不好。不是因为苏玫儿是夜姝的侧妃的缘故,而是因为对方很没有礼貌。进了屋后,苏玫儿并没有向流光或者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问好、甚至没有同任何人说一句话,而是进屋之后就直接坐下,完全无视这间屋子的主人。 俗话说,一个人的品行往往隐藏在细节之处。从这么一个细节上看,这苏玫儿可不像是夜姝所描述的那样啊。嘉兰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苏玫儿,看着对方眉眼间毫不掩饰的倨傲,嘉兰的心中此时只有四个字:来者不善。 “奴家就是来看看,这西金王朝未来的太子妃长什么样。”苏玫儿对着嘉兰柔柔一笑,然后看向流光,“想必这位就是太子妃吧,果然是貌美如花,与众不同。” 貌美如花……话说这词,夜姝昨晚形容苏玫儿的时候也用过。嘉兰觉得,夜姝和苏玫儿从某种程度上说还真是般配,说话竟如此的默契。 “我就是,怎么了?”流光面无表情的看着苏玫儿。 听到流光的话,苏玫儿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她只知道南火王朝的流光公主前来和亲,并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刚进屋的时候,她见这间屋子里容貌气质最出众的人就是刚才同她说话的白衣女子,她以为白衣女子才是南火的流光公主,于是故意对着这名女子身边的女子发问,为的就是给对方一个难堪。谁知道,真正的流光公主竟然是白衣女子旁边这位? “奴家想着,既然以后我们二人要共同侍奉太子殿下,那我们便是姐妹了。所以,姐姐我特地来看看妹妹。”苏玫儿将手中的手帕拿到嘴边以掩嘴笑,可谓是笑不露齿,颇有淑女风范。 对于对方矫揉造作的举止,流光有些恶寒,太子那个傻叉,他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啊:“姐姐,你几岁了?” “奴家今年二十有二。”苏玫儿柔柔的回答。 “噢,我才刚满十八呢,这么说我的确应该叫你一声姐姐。”流光似乎有些意外,“姐姐,我还以为你已经三十了呢,原来你才二十二啊。”这个人明明和嘉兰姐同岁,怎么她的嘉兰姐就这么年轻呢? 这么说,她和苏玫儿是同岁吗?对此嘉兰也有些意外。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三年已经过去了。十九岁的时候她成为了活死人,如今她已是二十二——虽然这期间,岁月并没有让她的外表有丝毫变化。 她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第48章 大婚前夕 听到流光的话,苏玫儿脸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妹妹还真是幽默啊。” “哦。”流光平淡的应了一句声,“你也很有趣。” “妹妹身边的这位姑娘是?”苏玫儿问道。 “她是我姐姐,嘉兰。”想了几秒后,流光又补充了一句,“也是南火王朝的王储。” “嘉兰殿下,失礼了。”没想到,南火王朝竟然会让王储来护送和亲的队伍,对此苏玫儿很是意外,看来来和亲的小公主也不是她能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她必须要重新想想对策了。听到嘉兰的身份,苏玫儿的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苏玫儿起身朝嘉兰行了个礼,然后便坐下了。 对方对方没有等自己同意坐下就坐下来的行为,嘉兰看在夜姝的面子上,也就不跟对方计较。 虽然流光没有和苏玫儿说话的*,但苏玫儿并不介意:“要是奴家肚子里的麟儿知道他母亲有你这么个好姐妹,一定会很开心的。”说这话的时候,苏玫儿故意强调了“母亲”二字。 苏玫儿一边用手抚摸着肚子,一边用慈爱的眼神看着看着她的小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孕在身。 苏玫儿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流光这件事——虽然她只是侧妃,但她深受夜姝的宠爱,而且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母凭子贵,苏玫儿相信,自己会有翻身的一天的。 苏玫儿这是来给她添堵的吗?流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嘉兰看了流光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嘉兰和流光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嘉兰很清楚流光是现在在烦恼些什么,无法就是对方竟然连孩子都有了。可嘉兰的关注点,和流光不太一样——除了对方有身孕这件事,嘉兰还注意到,刚才对方自称为肚中孩子的“母亲”。 正妃,在后字转意成为君主嫡配的称号前,便是以妃字称呼君主之嫡配。根据人族的礼数,正妃在家中掌握着其他侧妃、妾氏的生死,侧妃生下子女为庶子或庶女,均称正妃为母亲,侧妃为姨娘。 也就是说,苏玫儿虽是她肚里孩子的生母,但她是不能自称“母亲”的。想到这里,嘉兰的眉毛不由得往上轻挑,苏玫儿身为相府千金,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吧? 无规矩不成方圆,嘉兰觉得她有必要提醒下对方基本的礼数:“苏侧妃似乎说错了,这个孩子应该叫你‘姨娘’才对。侧妃生下的庶子庶女,只能称正妃为‘母亲’。” 嘉兰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只要流光没有犯大错,即使这个孩子生下来,苏玫儿也不会动摇到流光的位置。 流光是虽然大大咧咧,但她毕竟还是受过优良的教育,有基本的常识。刚才只是流光把重点都放在了对方有孕这一点上,才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称呼有问题,经嘉兰这么一点,流光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是奴家说错了,请别在意。”苏玫儿娇笑两声,然后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我出来的时间也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太子殿下说过,他中午的时候要来我宫里看我,而且还要在我那里用晚膳以及过夜。那么,奴家就告辞了。” “我送你出去吧。”流光本来是不打算开口的,但在嘉兰“热烈”的注视下还是客套了下。 “好啊。”苏玫儿笑了笑。 “那走吧。”流光有些不情愿的说道。 当流光把苏玫儿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苏玫儿突然开口了:“哎,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好命,能当太子妃。”这个女人除了出生比她好,又有哪点比得上她?这命运,也太不公平了。 “什么?”流光不由得一愣。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叹。”苏玫儿笑靥如花,眼里却隐隐泛着冷芒,“那么,以后的日子就多多关照了,妹妹。” 以后的日子还长,谁能笑到最后可不一定呢。苏玫儿嘴角的笑容在扩大,可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送走苏玫儿之后,回到房里的流光摆着一张苦瓜脸,显得很是闷闷不乐。 “姐,我真的不想嫁给夜姝。他有喜欢的女子,马上也要有孩子了,你说我还嫁给他干什么?”流光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眼里满是挫败,“我知道,我没有决定自己婚事的权力,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们只能选择接受,然后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事情尽量往好处发展。”嘉兰的眼眸暗了暗,“仅此而已。” “姐,有一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流光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还是问出了口,“你有想过和黎秋河在一起吗?” “我想,大概有过吧。”嘉兰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只是,我们的身份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所以我只是想,而并非要。” 听到嘉兰的话,一旁的盘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表情复杂。虽然他早就有知道,嘉兰和黎秋河之间有点什么,可听到嘉兰亲口承认,盘庚还是很惊讶。嘉兰这样一个别扭而有些封闭的人,竟然会这么坦诚的说出她的心里话,当真是难得……看来,嘉兰陷得很深啊。 黑蝶此刻的表情,同样很复杂。 “姐姐,我的婚姻已经是这样了,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以后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获得幸福。流光希望,嘉兰能过得快乐些,“答应我,好吗?” “我……”嘉兰想说出拒绝的话,可看着难得这样严肃认真的流光,嘉兰却发现她说不出口。最后,鬼使神差的,嘉兰点了下头。 然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流光笑了。她的笑容很明媚灿烂,仿佛能驱散所以的阴影,让嘉兰的心情都变好了一截。 也许,她和黎秋河真的能有以后……嘉兰有一瞬的失神。 在未来来临之前会遭遇些什么,谁也说不准。未来之事无法预测,姑且留点希望于当下吧。 第49章 皇女出降 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七天尽过,已是流光与西金太子夜姝大婚之日。 这天的天空是晦暗的,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是只有密布的乌云,遮2乌云压得人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今天的西金城虽是乌云压城的阴天,但在全场欢庆的气氛下,这份阴霾还是被喜气冲淡了不少——只是这显露出了几分喜庆,终究还是有些渗人的寒气掺杂于其中。 城中张灯结彩,错秀的千街美如画。 虽然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不过才至傍晚时分,但此刻,万户灯火已经点亮。温暖的火光在阴天中,向人们传递出一丝丝暖意;而人们的脸上,则挂着幸福的笑容。 因为太子要大婚了,所以今天的西金城很热闹。而西金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西金宫。 这样的西金,无疑是很美好的。而这份美好,却只能让异乡人个更加牵挂远方的家乡——因为异乡人很明白,他们的根不在这里,而这里即使再美好,也不属于自己。 站在窗前,从窗子往外望去,流光能看见冰冷的墙面和上面繁复的花纹,也能看到下方忙碌的宫人。西金宫很大,它占地辽阔,一共有九百九十九座建筑;但它又很小,它就像一座精致的金丝笼,小得无法容纳下一颗渴望自由的心。 “太子妃,您该换衣服了。”见流光已经在窗前站了许久而没有动,一名宫女出声提醒道。 “好的,我知道了。” 流光轻轻点了下头,将视线从打开的窗子上收回,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她面前的一众宫女与太监。在她的面前,宫女和太监人手一个托盘,盘子里分别放着红色的嫁衣、金色的凤冠、的鞋还有各类首饰——这些,都是属于她的。 “帮我……换上吧。” 流光长袖下的手用力握紧,只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无力的。 她真的要嫁人了么?即使到了现在,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还是在流光心中盘旋。不真实,真的太不真实了……与其说是不真实,到不如说是,她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吧?自欺欺人,也要有个度吧?事到如今,就算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事实,现在也到了必须要接受的时刻。 想到这里,难得的,流光的笑容也带上来些许苦涩的意味。这一刻,若是盘庚或是黎秋河在场,就会发现,此时的流光和嘉兰是多么的相似。 着一身大红色的花钗大袖嫁衣,戴上凤冠穿上霞帔,最后再穿上红绣鞋,便换好了着装。 接下来,然后将头发尽数盘于脑,在额间点上一点梅花状的花钿后,身旁的宫女便开始往流光身上戴各种首饰。折腾了许久之后,才总算是全部弄好了。 所有的东西之中,最珍贵的莫过于流光戴在头上的六龙三凤冠了。 这顶凤冠上的龙,是用金丝堆累工艺焊接的,呈镂空状,富有立体感;而上面的凤,则是采用了点翠工艺,色彩鲜亮持久。冠的下层装饰大小珠花,珠花的中间镶嵌红蓝色宝石,周围衬以翠云、翠叶。冠的背后有左右方向的博鬓,左右各为三扇。每扇除各饰一金龙外,也分别饰有翠云、翠叶和珠花,并在周围缀左右相连的珠串。整个凤冠,共嵌宝石百块,装饰珍珠五千颗,堪称珍宝之冠。 而实际上,除了这顶凤冠,其他的首饰也很珍贵,件件都称得上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婉转峨眉,明眸皓齿,巧笑倩兮间,别样风华生。看着镜中的自己,流光觉得那句老话说的真的很对——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就是结婚的时刻。 “太子妃,您真美。”一旁的宫女衷心地夸赞道。 “是啊,真漂亮。”流光看着镜中的自己,应了一句。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打扮得这样好看女呢。 “咦?太子妃,你怎么哭了……” 听到宫女的话,流光没有回应对方,只是抬起手,将眼角的泪轻轻拭去。泪水,是滚烫的。 现在,就是她最美的时刻。可惜的是,让她的美所绽放的那个人,却不是她的良人…… 天色渐晚,风起了。 此刻,天边的月亮渐渐爬了上来,高高挂在夜空中,月光皎皎明如水;漆黑的夜幕上,只点缀着几颗疏星,只有月亮是明亮的,可谓是月明星稀。夜来晚风起,风月叹,人心乱。 不远处的观月台上,嘉兰拿着一壶酒,独自一人临风而立,对月独酌。 身为活死人,她是感觉不到酒的味道的,更别说是酒的烈与辣;可她现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只能凭此打发下时间。说来也是可笑,她明明都不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人了,却还要学习普通人在烦恼时的样子,当真是可笑的行为,嘉兰自嘲一笑。 时候不早了,看样子,婚礼应该快要开始了,她也该去了。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嘉兰原本就漆黑的眸子变得更暗了,连月光也照不亮她深邃的眸子,驱不散她眼中的死寂。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嘉兰将手中的酒壶随手扔在一旁,便离开了观月台。 在嘉兰的身后,倒在冰凉地板上的酒壶中,有几滴剩下的酒液滴了下来,滴到了地面上。 这清冽的酒液,像极了流光眼角的那一滴泪…… 婚礼,很快就开始了。 一般情况下,婚礼有这么几个步骤:祭祖、出发、燃炮、等待、讨喜、拜别、出门、礼车,然后又是燃炮、摸橘、牵新和喜宴,最后就是闹洞房和送客。 不过南火和西金两朝联姻,为的就是个形式而已,这样的情况要特殊一点,所以婚事的流程直接从喜宴这一步开始。很显然,两朝的帝王都巴不得快点把这个过场走完,将联盟之事明确定下来并公开,生怕会出现什么变故。 虽说婚礼从简,只有喜宴、闹洞房与送客这三个环节,但喜宴上,该有的礼仪与体制一样都不少。毕竟,太子娶妃和皇女出降都是大事,事关颜面问题,必须办得体面。因此,今天太子夜姝的住处张幕结彩,并且设宴六十席。 今天,来参加喜宴的人很多。除了西金王朝的大臣及其家眷外,还有一些南火王朝的达官贵人也来了。 不过,这些来的人中没有苏玫儿。苏玫儿自称身体抱恙,因此没有出席。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喜宴很快就结束了。 目送着夜姝牵着流光的手渐渐走远,嘉兰握紧了拳头,她略长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伤口,处有血渗出来,嘉兰却没有感觉。当嘉兰慢慢的松开手之后,因为身体的快速自愈能力,那十道月牙状的伤口已经不见了——不过,指甲上残留的血迹依存。 深呼吸了一口气,嘉兰面无表情地朝着殿中央的方向走去。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看着嘉兰一步步走到西金的帝王夜西皇身边,在场中少数知情的人都纷纷沉默了,他们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对六朝的格局发生怎样的影响。而那些不知情的多数人,则是一脸的疑惑。 “今日,吾儿能与南火皇女喜结良缘,可谓是一件喜事啊。”夜西皇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我希望,西金王朝与南火王朝能永结同心,相互扶持,让两朝更加的强大。”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在场者议论纷纷,满脸惊讶。 嘉兰知道,到她出场的时候了:“我以南火王储的身份宣布,南火王朝愿与西金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听到嘉兰的话,夜西皇满意的笑了。夜西皇手一挥,一旁的太监心领神会,将盟书递到嘉兰面前,然后嘉兰在上面印下了印章。 盟约成,大功成。从今日起,南火王朝便正式与西金王朝成为盟友了。 “今天,除了吾儿大婚与结盟之事,我还有一事要宣布。”夜西皇富有深意地看了嘉兰一眼,然后继续说道,“今天下六分,局势动荡。为了西金能变得更加强大,我朝将正式向中土王朝宣战!” “南火与西金为盟友,南火自当献出一份力。” 森森杀气漫过嘉兰的眉眼,这一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嘉兰的下一句话。 嘉兰深呼吸了一口气:“南火王朝愿与陛下共进退,一同向中土王朝宣战!” 随着嘉兰的最后一个音落地,在场一片鸦雀无声。隔了几秒,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西金必胜,南火必胜”,很快就有人附和起来、也跟着喊,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发出来声音呼喊,到最后,整个大殿都沸腾了起来。 此刻,一殿喧嚣。 另一边,此刻花烛之下,乌纱绛袍,凤冠霞帔,好不气象。只是,在场的恐怕除了嘉兰、流光以及黑蝶,已经没有人再将注意力放在这桩婚事上了。 因为,现在有更重大的事发生。所以人,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下,要变了。 无涯历九九九零年,八月八日,夜。西金太子夜姝同南火皇女流光大婚。当日,西金南火结为同盟,并同中土王朝宣战。此夜,天下局势大变。 第50章 风云暗涌 南火皇女同西金太子成婚,南火西金结成同盟,南火西金向中土宣战——这三件事,每一件都是大事,而这三件大事,还凑在了一起发生了。可以说,六朝中,四族中的每一个人在得知这三件事的时候,都是震惊的。 这个时候,即使再没有政治头脑的人也明白:无涯大地要变天了。 六朝相互制约的僵持格局,在南火与西金的合力之下,这股平衡,终于被打破了。对此,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联姻?同盟?没想到,南火王朝和西金王朝竟然会来这一手。”中土王朝的烟柳殿内,泊夕柳冷着一张脸,“看来,万鬼王朝的那个提议,中土也该好好考虑下了。” “那公主,你的意思是?”一旁的侍女翠儿小声询问道。 “把来自万鬼王朝的那位客人请上了吧,我们是时候谈一谈了。” 在翠儿的带领下,人很快就到了。看着来者,泊夕柳忽然笑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眼角的一抹胭脂红同她的笑容一样明媚,似乎刚才的动怒不过是假象:“真没想到,万鬼的丞相大人竟然会亲自来访,真是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 “呵呵,哪里的话,我朝既带着诚意来的,那自当由我来谈具体事宜。”来者俊逸如仙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夕柳公主觉得,我之前的提议如何?” “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说是不是?”看着对方烟灰色的眸子,泊夕柳笑得越发明艳动人,“阿六尘。” “那么开始吧。” 有计谋的不只是南火王朝与西金王朝,身为要被攻打的王朝,中土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自救的。而野心勃勃的万鬼王朝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选择作壁上观。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浑水,又怎么能乘机获利呢? 念及此,阿六尘轻轻笑了…… 同样是中土王朝,唐府的气氛就没有烟柳殿那么压抑。 唐府内,唐灼对着坐在他对面的玄珠淡淡一笑,下一秒,玄珠便羞红了脸:“唐大人,抱歉我又来贵府打扰你了。”她实在是很想再见到唐灼,所以她便来了。 “没什么,你能来我很高兴。”唐灼笑了笑,“还有,叫‘唐大人’太生疏了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即可。” “嗯……唐灼。”感受到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亲近,玄珠感到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流淌。 要不是唐灼在那日的谢春宴上,告诉了贵为中土帝王的泊君她的身世,她也不能恢复公主身份。而且唐府对她一直很好,唐灼也对她很好,从心底里,玄珠是感激唐府和唐灼的,唐家对她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 成为公主后,最让玄珠开心的事,就是她终于有机会成为唐灼身边的那个人了。以前身为下人的时候,自知身份悬殊,她只能把这份爱慕深藏于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是公主,她已经不必那么束手束脚了。没有了身份上的差距,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大胆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想到这里,玄珠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唐灼,我以后还能经常来找你吗?我在宫中闷得慌,想来你这里透透气。” “当然可以了。突然间成了公主,你在宫中,一定过得很不习惯吧?”唐灼俯下身,温柔的拍了拍玄珠的头顶,他那俊美若妖的面容带着蛊惑的气息,靠近玄珠的面容,“辛苦你了。” 他们之间,是第一次挨得这样近,这样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听着唐灼口中温柔而又关切的话语,流光感觉,她的脸现在一定很红。 “玄珠,你从小在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就依旧把这里当做家吧。” “好的。”玄珠小幅度的点了点头,两抹红霞飞上了她的脸颊,显得她的面容艳若桃李。玄珠不知道的是,此刻她的耳朵根都已经红透了。 “对了,我有一事想拜托你。”唐灼似是随口说道,一脸的不经意。 “你尽管说。”听到自己能帮到对方,玄珠很开心,“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我要你,帮我注意下夕柳公主的动向。我想知道她最近都做过些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唐灼可是没有忘记,嘉兰曾经说过泊夕柳有谋反的心。而且,据他在宫中的眼线来报,今天泊夕柳还和一个来自万鬼王朝的男人见面了,唐灼觉得这件事很不简单。 “可以是可以,只是……”玄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唐灼问道。 “唐灼,你喜欢夕柳姐姐吗?”玄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 “你想到哪里去了?当然不是了。”听到玄珠的问题,唐灼不禁哑然失笑,“其实,我是因为……” “原因是什么,你不用告诉我的。”只要唐灼不是因为喜欢夕柳姐姐才让她去做这件事,她就无所谓,“我会做好这件事的,你别担心。” “你就这样信任我吗?”此刻,唐灼眼神复杂。 唐灼从来都不觉得谎言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能帮助到他,他从来不介意用谎言去欺骗他人。人是贪婪的,许多时候不背叛,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才选择了安分而已。唐灼一直是这么想的。 人心复杂,人与人相互欺骗、相互背叛,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唐灼一直是这么觉得。可此刻,他却对玄珠产生了愧疚的心理,这还是第一次。唐灼想了想,应该是因为对方对他的这种完全信任,才会让他觉得良心不安吧。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啊。 “我只想,你能够开心。”,毫不犹豫的,玄珠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那么,谢谢了。”虽然有点抱歉,但他还是要继续欺骗对方下去。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下一瞬,唐灼朝着玄珠灿烂的笑了笑。 哪个少年不风流,哪个少女不怀春。玄珠正处于花样年华,在最好的年纪,遇到翩翩少年郎,动心是一件难免的事。只是,她动心的对象,真的不适合她。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在谎言结束之前,唐灼是不会让她察觉到这一点的。 此时此刻,除了中土王朝,局势同样复杂的,还有唯一一个不在无涯大地、而是处在幻灭之海的王朝:雕题王朝。 处在幻灭之海的雕题王朝,是所有鲛人的故乡,亦是黎秋河日思夜想的故乡。 雕题王朝和其他五大王朝都不一样,它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并非是建立在陆地上,而是建在海里。只有能在水里呼吸的鲛人,以及服用了避水珠的人才能下到水里,去到那神秘的雕题王朝,领略它独特的风情。 关于雕题王朝与鲛人,《无涯历·雕题经》中有这么一段记载:“幻灭之海,海分八域,海之八方皆为雕题之域,鲛人居其中。鲛人,鱼尾人身,谓人鱼之灵异者。鲛人可泣珠,泪珠可解百毒。有鲛人处,则有鲛绡纱,泉室潜织,其价百金,以为服则入水不濡。” 虽说四族中每一族都很特殊,但鲛人尤其特殊。鲛人除了长相身材完美外,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们在陆地上和海里的模样,是不一样的。在陆地上的时候,除了发色与同色与人类不同、还有身体的低温,鲛人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而鲛人一旦入水,他们的外表就会发生变化。 首先,鲛人的双腿会变成鱼尾——不过,这个变化是可以控制的,如果不想的话,依旧可以在水中维持人类双腿的样子。变成鱼尾,只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在水里游动而已。此外,鲛人的耳后有一道细细的像伤疤一样的痕迹,这其实是鳃;入水之后,鲛人耳后的细痕会张开,此时鲛人会改用鱼鳃进行呼吸。 在幻灭之海的海底,黎秋河乘坐着由巨鱼所拉的浮车,朝着雕题王朝的帝都水相城前进。 “要是你皇兄看到你回来了,一定会很惊讶吧?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由水草与轻质木料造成的浮车上,一名中年男子外貌的鲛人开口说道,“秋河,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叔父,已经过去了,我没事的。”黎秋河笑了笑,“我现在倒是很好奇,皇兄见到我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哈哈,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想着想着,中年男子爽朗的笑了几声。待他止住了笑之后,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下来,“秋河,你皇兄真的很不简单,他竟然蒙骗了所有人,要不是你,我现在还蒙在鼓里。你既然回来了,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吧?”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这次既然选择了回来应对一切,就不打算退缩。 “秋河,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中年男人说道,“你皇兄不是治国的那块料,他治国无方,这些年许多大臣都对他很不满。一直以来,很多人都觉得,‘失踪’的你才应该是继承帝位之人,所以,我们有胜算。”再加上他的鼎力支持,赢面应该在五五开。 “我相信,我们会成功的。”背水一战,非生即死,只有要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此刻,黎秋河银色的眼眸中是一派清明,没有丝毫的迷茫,“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夺回来。” 嘉兰,等我。黎秋河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待他君临天下,他便许她一世安宁。 第51章 南火阳朔 按下六大王朝的反应不提,在流光同夜姝成亲后的第二天,接到南火那边传来的消息后,嘉兰就踏上了回南火王朝的道路。与嘉兰同行的,还有盘庚和黑蝶两人。 乘着西金王朝所提供的能一日千里的飞兽,不过两天功夫,三人就来到了南火王朝的帝都——阳朔城。 她离开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是时候回来了,即使,她并不愿意。站着阳朔宫前,许久许久之后,嘉兰终于迈开了脚步。 “我们走吧。”看着面前的宫门,嘉兰如是说道。 “好的。”察觉到今天的嘉兰比平时都严肃,盘庚也将脸上的嬉皮笑脸收了起来。这样的盘庚看起来很稳重,让人很有安全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回到家里反而这么紧张,但我认识的那个嘉兰,可是即使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所以,放松点。” “你这是在安慰我么?”嘉兰淡淡地瞥了盘庚一眼,脸上的表情却是渐渐缓和,“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嗯。”盘庚应了一声。 走进阳朔宫,嘉兰带着盘庚和黑蝶,径直朝着北方走去。 “嘉兰,我们这是去哪啊?”盘庚有些疑惑,不禁问道。 “去见的父皇,南狩。” 朝北方走了一段路,很快,嘉兰就来到了她的目的地。面前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进了大殿之后,盘庚看见大殿的中央站着一名年轻男子,在男子的身边,还站着一名脸上纹着花纹的女子。 说是年轻男子,盘庚是通过对方的面容猜测的。可看了看对方有些斑白的头发,盘庚又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真的猜对了对方的年纪。 对了!随着灵光一闪,盘庚突然想起,嘉兰之前有说过,她要去找她父皇来着……如果说,这个人就是嘉兰的父皇的话,那么这个人的实际年龄,应该已经接近四十了。虽然对方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啧啧,这张脸真有欺骗性。盘庚有些感叹。 “嘉兰,你总算回来了。”南狩笑了笑,笑容温和,“你在中土王朝时和唐家皆为同盟一事,我已经听花面说了,你做得很不错。”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出她意料的话,这件事应该是老师告诉父皇的。嘉兰不着痕迹地瞟了一旁的花面老师一眼,然后垂下眼帘,淡漠的回了南狩一句,“父皇,您特地唤我来,有何吩咐?” “我只是觉得,我们父女俩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想叙叙旧罢了。”南狩说道。 “是么。”很显然,嘉兰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 对于嘉兰的反应,南狩并不在意:“说起来,你似乎和那个雕题王朝的小子很亲密?”南狩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 父皇怎么会知道她和黎秋河的事?听到南狩的话,嘉兰的身子不由得一僵。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有万般念头飞速掠过,但嘉兰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依然保持着平静的样子:“您说笑了,我们之间没什么。”父皇应该只是猜测,这个时候她一定要稳住,不能乱了阵脚。嘉兰自信,除了黎秋河那种能窥见人心的特殊存在,在她此刻完美的伪装下,是没有人能察觉出异样的。 “有也没什么关系。”万物镜窥万物,南狩使用万物镜的时候,可是看见了嘉兰和黎秋河亲吻的一幕。 对于这个“失踪”的皇子,南狩也有一一些耳闻,传闻中,这位皇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而且相貌出众,可谓是天之骄子。要是当年没有“失踪”这件事的话,今天的雕题王朝是谁当家还要另说。这个人要是能好好利用的话,一定会是一枚很好的棋子。 想到这里,南狩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只要雕题王朝没有站到中土那边,我就不反对你们俩的事。” 什么?没想到南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嘉兰不由得一愣。嘉兰不是流光,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对方是为了她好才这样说,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对于南狩同意她和黎秋河在一起这件事,不可否认,嘉兰心里是高兴的。这样的话,她和黎秋河之间又少了一道阻碍。 “我明白了。”嘉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模糊的回应道。不管怎样,现在还是小心为上。 “对了,我还要两件事。”南狩说着,看向一旁的盘庚,“你就是盘庚吧?” “陛下,你知道我?”盘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不错,不错。”这个兽人,就是传说中的破军吧?对方身上这股气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南狩很满意的点了下头,“你有意愿成为我朝的将军,为我朝效力吗?” “什么?”盘庚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愿意吗?”南狩又问了一遍。 “我……”盘庚犹豫了一下,没有一口应下,而是看向嘉兰,见嘉兰朝她点了下头,才开口,“我愿意。” 成为威武的将军,这是多少好男儿梦寐以求的事。但凡热血男儿,心中无一不是有一个英雄梦。建功立业,战场厮杀,通过拼搏获取无上的荣光,该是一件怎样的快事!盘庚承认,在南狩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他确是是心动了,但为了不影响到嘉兰,他还是要先征求下嘉兰的意见才行。 “好,好,好。”一连说出三个好字,可见,南狩此时的心情,可谓是好到了极点。 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破军还有七杀,三凶星他已得其二;再加上南火王朝还是六朝中最强大的王朝,而南火的王储嘉兰是武与智完美结合的不死人,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与南火相抗衡? “这第二件事,是什么?”嘉兰沉思了一下,却依然猜不透南狩的想法,于是问道。 “我要你和盘庚一同带兵出征,少乌也会同你们一起上战场。” “我明白了。”嘉兰顿了顿,“少乌他……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就在他的寝宫,我已经把他放出来了。”南狩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嘉兰的反应。但南狩却发现,他无法从嘉兰死寂的眼和冷漠的脸上读出其感情,对此,不免有些挫败感:“嘉兰,我之所以不杀少乌并把他放出来,是因为他是贪狼星所对应的那个人。” “我知道。”嘉兰平静的开口说道,“我也知道,盘庚是破军。” 嘉兰很清楚,就是因为盘庚是破军星所对应的那个人,所以,父皇才会让盘庚担任将军一职。破军为战争而生,乃纵横天下之将,可以说,破军是天生的将才。没有人会比身为破军的盘庚,更适合统兵应敌了。 “我希望,你能和少乌尽量和平共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南狩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三年前,若不是少乌引发叛乱,嘉兰也不会身死。 后来,要不是他集结各方异士之力,以秘术将嘉兰复活了,嘉兰可就真的死了。嘉兰能死而复生,真的是有极大的运气在里面;死而复生可谓是逆天改命,而能够复生的嘉兰,也许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活死人。面对杀了自己的仇人,不与其斗个你死我活就算不错的了,和平共处真的很难。 “我会的。”她不是一个不分轻重的人,这个时候该以大局为重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嘉兰淡淡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退下了。” “嗯,你们都下去吧。”南狩挥了挥手。 离开之后,嘉兰带着盘庚和黑蝶,来到了她的住所——萱兰殿。 萱草能忘忧,兰花韵高雅——此为萱兰殿之名的来源。虽然说,嘉兰的名字中也带着一个兰字,但她名字中的的兰,却不是指兰花——嘉兰,本身就是一种花的名字。嘉兰花的花语是荣光,它象征着荣耀与勇气。 “盘庚,你今晚就先住在这里吧。我过会就派人去打扫出一座宫殿,你明晚就可以住进去了,黑蝶的话和我住在这里。”嘉兰说道。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我看你这里也挺好的。”盘庚爽朗的笑了笑,“而且住在这里的话,我们见面也方便。” “身为南火王朝的将军,要是连个单独的住处都没有,可是会被人嘲笑的。”嘉兰说得轻描淡写,虽是面无表情,语言中却有着无奈之意,“而且我给你挑的住处,是萱兰殿的左侧的萱武殿。” “这样也不错。”盘庚点了点头,“嘉兰,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你们初到南火,有许多事都不熟悉。你们先随我来。”嘉兰将两人带入萱兰殿内的藏书房,然后指了指书架上的一排书,“这些书上,记录着我朝的许多大事和机密,着这段时间,我要你们把这些都看一遍,尽量多记住一点。” “好的。”两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先在这里看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第52章 嘉兰少乌 “主人,你是要去找少乌吗?”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黑蝶突然开口说道。 “嗯。”对此,嘉兰没有否认,“无需担心,我只是想和他聊聊。”他们姐弟恋俩自三年前的那场叛乱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如今,也是时候见上一面了。 “那主人,请多小心。”黑蝶的声音虽是冷冷的,但她的眼神却是关切的。 “我会的。”嘉兰对着黑蝶和盘庚淡淡一笑。 “早去早回。”盘庚说了句。 关于嘉兰与少乌见面之后说了些什么,盘庚和黑蝶不得而知——因为嘉兰回来后没说,他们也就没有问。对于少乌这个人,盘庚和黑蝶一直都很好奇,想着日后总有见面的那天,两人也就没有特地去见少乌一面。而盘庚和黑蝶第一次见到少乌,是在一个多月后,南火同西金王朝准备出兵攻打中土王朝的时候。 那一天,一袭黑衣的少乌站在城楼上,手持一把短剑,正在凌风眺望。见到来人了,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只是将投向远方天际的目光收回,一脸的平静淡然。 盘庚和黑蝶原本以为,少乌是那类奸险诡诈之辈,长得应该也是那种阴险的模样,可见到真人之后却发现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少乌的长相继承了南火王朝皇族的优良血统,很是清逸俊俏。从长相上来看,少乌和嘉兰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两人长得很像,起码有六成相似。只不过少乌的脸上多了份坚毅,少了份柔和。 黑蝶认得少乌手中的武器是何物,说它是短剑,其实并不准确,这种武器其实有一个名字:剑刺。因为剑刺短小轻便且有两面锋刃,行刺起来较为便捷,所以剑刺是刺客最常用的武器之一。在她还在为泊夕柳效力的时候,她曾经经常使用它去完成任务。 “我们要出发了吗?”注意到黑蝶一直在盯着看他手中的剑刺,少乌微微一笑,然后对着黑蝶问道。 “嗯。”黑蝶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与他人交流的人,除了熟悉的人,她是不会多说一句无关的话。因此,一如既往的冷酷的黑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对于黑蝶一点也不热情的反应,少乌并不恼,反而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女子升起一丝兴趣:“这位姑娘,我看你似乎很喜欢我手中的这个小玩意,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不妨就收下吧。” “不了。”黑蝶开口,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黑蝶,你就收下吧。”这时,一旁的嘉兰开口了,“这是个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我知道了,主人,我会收下的。” 说着,黑蝶走向少乌,从少乌手中接过剑刺并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又走回了嘉兰的身边。 黑蝶依旧是平淡的反应,似乎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少乌毫不怀疑,要不是刚才嘉兰开口她是不会收下这把剑刺的。话说,这女的怎么就对嘉兰那么热情呢,她和他说的话一共只有五个字,对上嘉兰的时候却说了那么长的话。这个女子,当真是有趣的很。 “我们该出发了。”嘉兰瞥了少乌一眼,面无表情,“你要和谁一起走?” 根据作战计划,他们需要兵分两路,一路人马随着南火王朝的军队攻打中土王朝,另一路人马则是与西金王朝的人汇合后一同进攻中土。之所以要这样做,一来是为了从多方向攻打中土王朝,使之兵力分散,二来则是为了牵制西金王朝——南火与西金虽为盟友,但二者实际上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 “还真是冷淡的态度啊,嘉兰。”少乌耸耸肩,一摊手,“这种事,随便。” “那么你和盘庚一起去西金那边,我单独带领我朝的军队——这样分配,没问题吗?”嘉兰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 本来嘉兰是打算自己和少乌一起带领南火的军队,但转念一想,盘庚虽是破军且作战经验丰富,可到底是初次带兵打仗,还是需要有个人照应才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嘉兰是不可能让曾经谋反过的少乌独揽大权的,因此让少乌和盘庚一起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况且,要是他们两人和西金那边合作的话,还有西金能牵制住不安分的少乌,而凭借着少乌的智谋和盘庚的武力,他们两人也能制约住西金那边。 少乌这个人虽然是一肚子的坏水,可他是个拎得清事的人,嘉兰很明白,少乌分得清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是顾及大局的人。此外少乌也是一个才华出众的人,身为贪狼的他,若是和骁勇善战的破军好好合作的话,取得的结果一定不错。 于是,嘉兰最终决定让盘庚和少乌带着南火的三成兵力去西金那边,而她自己独自带着三成的兵力。至于南火剩下的那四成兵力,则是留下来守着南火王朝。 “我没有意见。”盘庚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没。”少乌说道。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黑蝶,你的话就跟着我吧。” “是,主人。”黑蝶应道。 现在万事皆已准备完毕,只待出发。 南火王朝的赤焰军旗,终会立于中土的敖岸城之巅,南火的荣光,必将洒满中土的每一寸土地:现在,已是拔剑之时! 重重肃杀之意在嘉兰的周身盘旋,而嘉兰的眼里则是一片死寂;在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的温情,有的只是决绝。是时候抛开无谓的念头与挣扎了,她必须变得更加铁石心肠才行——嘉兰一遍遍的在心底如此告诫自己,仿佛是在进行自我催眠。 之后,众人一路无言。离开阳朔宫,出了城门,这意味着短暂的分离即将到来。 “嘉兰,你恨我吗?”在即将分开的时候,少乌突然问了嘉兰这么一句话。 “我说不恨,你信吗?” 少乌觉得,此刻嘉兰脸上挂着的笑容似是对他的嘲弄,但当他再看的时候,他又觉得她是在自嘲。或许,他一直都没有看错,这两种表情,其实都存在于她脸上和心里:“我说我信,你又信吗?”少乌反问道。 “既然对对方的答案怀有疑心,又何必多此一问呢。”询问不存在答案发问题,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嘉兰缓缓阖上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现在谈论这种事,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 “也许对你没有意义它没有意义,但对我不同。其实你恨不恨我我并不是很在意。”看着嘉兰苍白的脸,少乌的眼里闪过一丝伤痛,但这丝脆弱仿佛只是错觉,转眼就消失不见。少乌的眼眸如月光般幽暗,深邃异常,“我只是在意,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是怎么看待呢,对于我这个杀了你的人——少乌在心底默念道。对于身为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对于杀了你的仇人,对于那个从小到大都和你在较劲的少年,你是怨恨,还是怀有其他的感情? 少乌真的很好奇,在嘉兰的心里,这样的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他便问了。 这些疑问,在他们重逢的时候他就该问了,可那天嘉兰来找他的时候,他却没有问出口。 或许是他当时真的很意外吧,没有想到嘉兰会亲自来找他,没有想到多年未见的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一向冷静的他,也会有心乱的时刻。所以,那一天他不是不想问,而是忘了问。 因为太过惊讶,反而忘记了问出口。也许是被关押了太久,他都变得有点不像自己了,以至于忘记了伪装自己和保持谨慎,才会有这么松懈的时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小时候我挺喜欢你的。”嘉兰的眼里波澜不起,却没有了一贯的冷漠,“因为我们说帝位的竞争者,我们小时候很爱比较,无论是学业上还是习武方面。你今天学会了《三字经》,我明天就会背了;我今天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你明天就要扎两个小时。”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总是比不过你,你总是赢,我还为此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呢。”少乌有点意外,嘉兰居然对以前的事记得如此清楚,更诧异于他也没忘,“仔细想来,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那段童年,应该是他所经历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了吧。 “是啊。”难得的,嘉兰附和了一声。 嘉兰时常会想,她和少乌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对立面上的。虽然她常常想,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早就明白了。人心多变,权力更迭,生在皇家便必须经受许多的无奈,不管自己是否在意这如画的帝业,为了保全自己都必须要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 所以,她,少乌,还有流光才会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他们,其实都没有错。 “不管你信不信,三年前的那一天,我真的没想杀你……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死。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即将分别的时候,少乌突然开口了。 没等嘉兰说话,少乌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马便向前飞驰而去了。他似乎并不想听到嘉兰的回答,只想把这些话告诉嘉兰。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停留在原地,嘉兰喃喃自语地说道。双眼目视前方,嘉兰一扬长鞭,马发出一声嘶鸣,然后向前奔驰而去。 前方路漫漫兮,似是不归路邪? 第53章 五朝之战 提起战场,人们首先想起的就是红色。其实,战场的颜色除了血色,更多的,是铁的冷灰和尘土的黄。战场的颜色,从来都不是单一的。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马蹄飞驰间,金戈铁马散寒光,黄沙漫漫迷人眼。 此时,距离西金王朝同南火王朝向中土王朝宣战,已经过了半年——六个月前,西金和南火两朝向中土王朝宣战,战争由此正式开始。而在五个月前,南火王朝的铁蹄踏破了中土王朝的第一座城池,之后仿佛士气大振了般,南火和西金接连摧毁了四座城。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三个月前。 就在很多人以为,西金和南火将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攻破中土的时候,万鬼王朝突然宣布要加入战争;更让人惊讶的是,万鬼是以中土王朝盟友的身份加入的。之后,战争又陷入了僵局。 在这样的局面下,兽人的蛮荒王朝和鲛人的雕题王朝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还在观望中等待着时机。许多人都在猜想,它们会加入哪一方势力。 但这份猜想,很快就就被打破了——或者说,是被打破了一半。就在一个月前,蛮荒王朝终于宣布了参战:它所选择的一方,是南火和西金! 这样的局面下,无疑,对南火和西金一方是有利的——拥有强大力量的兽人族能加入到他们这一方,可以说是又多了一份胜利的希望。更何况,在之前的对弈中,因为南火王朝的强大,南火与西金一方本身就占据着上风。 现在,只剩下雕题王朝还没有表态。 关于雕题王朝,在各朝的权贵之间流传着一个有趣的传闻:雕题王朝失踪已久的皇子回来了,而这位皇子是专程回来争夺帝位的。不少人都在想,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那么雕题王朝内部的权力更迭完毕之际,就是雕题王朝参战之时。 现如今,无涯大地的天已经变了。 “殿下,我们已经围住这座城十天了。”一名士兵单膝跪地,禀报道。 “现在城里的情况如何?”嘉兰询问道。 “现在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原本守城的将士虽已死伤近半,但战斗力依旧不容小觑。不过据探子来报,城里已经断水断粮三天了,而中土的援军已被西金那边牵制住,无法赶来救援。属下估计,城里很快就会大乱,再过不久,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很快就会出现人吃人了。” “是么。”听到士兵的话,嘉兰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在战争期间,多么丑恶的事情都会发生,而很多都是迫不得已的丑恶。只是,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了,“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发动奇袭,开始攻城。” “殿下,要是晚上一两日再攻城的话,这场仗的胜利可就轻松多了。”士兵提议道,“您看,要不再等上两日?” 可这样的话,会有更多的人丧生。嘉兰微微垂下眼帘,表情依旧是冷漠的,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也不知是没有感情还是掩藏得太好:“无需多言,就按我的命令做。” “是。”士兵不再多言,应了一声后便退下了,“大人这是想速战速决吗?嘛,这样也好。”在营帐的门口,士兵小声嘟囔了几句,也就不再多想,转身走开了。身为底下人,它只要服从命令、办好事就可以了,决策背后有无深意与他无关。 另一边。 “夜姝,你这混蛋!”盘庚怒吼了一声。 “你在吵什么?真是聒噪。”为了表示对对方的行为举止的不耐烦,少乌特地做出一个挖耳朵的动作,不过实际上,他的手并没有真的在挖耳,“嘛,你先冷静下来。”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盘庚大口喘着粗气走进营帐,毫不客气的坐在少乌面前的椅子上,“我说,你真的打算屠城?” “是啊。”少乌慢条斯理的抬起茶杯,茗了口茶,这茶,味有点淡,“虽然中土王朝的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但他们的士气从未低落。我觉得,我们也是时候,该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了。只有这样,才能打击他们的士气,让他们对我们产生恐惧。” “我也觉得,这样太过了。”虽说最终结果是好的,可这个过程未免太过残忍了,他们这样做,所伤害的更多的是无辜的百姓。一旁静坐着的西金太子夜姝,终于开口了,“我们还是重新制定一个战术吧。”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呢?”夜姝没有拒绝或是同意对方的提议,只是反问了一句,似乎想先听听对方的想法。 “我们可以强攻,反正我们这边的战力远高于对方。等我们破了城之后,我们可以向他们许诺,只要他们投降归顺,我们就不会伤害他们。” 听到夜姝的话,少乌淡淡的瞥了夜姝一眼,他的眼里有着与嘉兰同出一辙的漠然。身为西金王朝的太子,夜姝这次代表西金一方亲临战场。对于这个有着妇人之仁的太子,少乌的心里其实是有些许反感。这个人虽然上了战场不过也许是第一次吧,还是太过天真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他出来的话简直是可笑至极,让他想要发笑。 看来西金这些年把这个继承人保护得太好了啊,少乌不禁这么想:“你真的很天真。” 他以为事情有这么简单吗?先不说会有多少人选择投降、那些选择投降的人有有多少是真的归顺,单就约束己方军队这一点,就不容易做到。战争往往都伴随着烧杀抢掠,这是人的劣根性,是改变不了的;而获胜的一方掠夺失败的一方,已是战争的惯例,即使高层已经尽力约束了也不可能避免。所以说,战争才是丑恶的啊——它使人发疯,又践踏人性。 “你这个人,心肠怎么这么硬!”夜姝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现在对少乌很是不满。 “你是第一次上战场吧?”盘庚问夜姝。 “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话,也只有初次到战场上的新人才说得出口。”盘庚明白,夜姝只是不想让更多无辜的人牺牲。夜姝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这个想法有点不现实。盘庚笑了笑,让夜姝原本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你没有见过战争的残酷,所以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只想到了仁慈,可你有想到对方会承你的情吗?” “怎么说?”夜姝蹙了下眉。 “在中土王朝的百姓看来,我们是侵略者,是毁灭他们的刽子手。我们攻打他们的家园,中土的军人以及一些人民势必会起来战斗。战斗,就意味着流血牺牲。我们的人牺牲了,他们的人也牺牲了,在这个过程中也就产生了仇恨。”盘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刚毅下脸上满是几近严肃的认真,“你觉得,城中的那些老幼妇孺,会原谅伤害他们亲人的人吗?而那些奋力作战的热血男儿,会轻易投降吗?而我们的士兵,面对唾手可得的利益会选择退让吗?” “我……”听到盘庚最后的三个问题,夜姝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知道。” “永远不要低估仇恨的力量,它比你想象中的可怕的多。”少乌说道。 听到少乌的话,盘庚不由得看了少乌一眼。对于少乌的这句话,盘庚挺赞同的——仇恨,向来是同爱一般强烈的感情。而许多的恨,其存在的时间要比爱长得多、也刻骨铭心得多。 “所以说,你这个方法不行啊。我们还是另外想一个吧。”盘庚说道,“当然了,少乌屠城的建议也不行。” “两个都不行吗?那就折中一下吧。”少乌说道。 “嗯,就这样吧。”不太过极端也不也不过度柔和,折中也许是目前最好的方式了。盘庚点了点头。 “我出去走走。”出了营帐,少乌抬起头,看向无垠的天空。 这样湛蓝而又宽阔的天空,他已经有三年没有看到了。被关在牢里的那三年,当他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头顶上方漆黑的屋顶,以及四周惨白的墙面——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现在总算是结束了。说起来,那样的经历也是他咎由自取的下场,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他自己。 他离开那座阴冷的牢房,已经六个月了。可少乌觉得,他身上的那股阴寒似乎还是没有褪去,阴冷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他的心依旧浸在牢房的冷气当中,所以他才会说出“屠城”之这样的话来。三年的幽闭生活没有荡涤去他内心的寒,反而让他变得更扭曲了吗?少乌冷冷一笑。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局势已经变了,一切都变了,现在的他,也该开始新生活了。 感受到阳光落在身上的温度,暖暖的,这让少乌感到些许的心安。 第54章 满城风雨 虽然有万鬼王朝的帮助,但在南火、西金和蛮荒王朝的联手之下,中土王朝还是节节败退,被打得溃不成军。 当南火王朝的铁蹄在敖岸城外踏响的时候,已是四月。 从无涯历九九九零年的八月八日,也就是流光与夜姝成亲、南火与西金结成同盟的那天,到现在的九九九一年的四月,已经打了八个月的仗。更重要的是,战争还在继续,远没有结束,而且有着越来越激烈的趋势。 眼下的这个局面,可以说是胜利在望了。 比起南火、西金以及蛮荒这边的兴高采烈,中土王朝这边是一片阴云。 “阿六尘那个混蛋,竟然欺骗本宫!他之前,明明说过万鬼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敖岸宫的烟柳殿内,泊夕柳紧紧攥着收到的最新密函,“他当真是好算计啊,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看着手中的密函,泊夕柳怒极反笑,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寒。 泊夕柳冷哼一声,然后将密函扔在地上。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泊君捡起密函,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脸色突然大变,“什么!怎么会这样……” 昨日,万鬼王朝的军队突然将刀锋转向中土王朝,并与南火一同攻下了敖岸城外的最后一道防线,围住了敖岸城。这是密函上的内容。 当泊君看到这封密函的时候,泊君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中土王朝,要完了。 如今的中土只剩下帝都没有被攻克,当敖岸城沦陷之际,也就意味着无涯大陆上将减少一个王朝的存在,从此只剩五朝:“中土王朝的末日,要到了吗?”泊夕柳抬起双手,以手覆面,喃喃自语道。 对于她的兄长泊君继承帝位这件事,泊夕柳一直很不满。在泊夕柳看来,泊君抛开嫡长子这点后哪里也比不上她。这个帝位,也许让她来坐会更好——这样的想法一萌发,就开始像野草一样疯长,难以抑制。于是,她开始策划谋反,想要有朝一日成为中土的主人。 可如今,中土就要易主了,她长久以来的打算落空了。如果她少一点贪欲,当初选择了全心全意辅佐泊君,没有让中土王朝陷入内乱当中,那么中土的今天会不会不一样?泊夕柳不禁这么想。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都不会重来,不会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泊夕柳双手后的眼睛,缓缓阖上…… 敖岸城,乱了。 盗窃、放火、抢劫、杀人,此时城内是一片混乱。法律,似乎已经失去了约束力;快乐,在这里被肆意的践踏。外面的军队还没有打进来,敖岸城就已经陷入了混乱当中。此刻,城内人心惶惶: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结局?而最终取代中土的,会是哪一个王朝? 九九九一年,四月二日,天气晴转阴。今天的天变脸很快,早上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是阴雨连绵。 “七重八重开,山吹花满丛,终结无一果,千愁万绪哀。”望着手里的花枝,嘉兰朱唇轻启,将记忆中的诗文缓缓道出。嘉兰记得,这首诗是山吹巷名字的来源——而山吹巷,是她当初为寻找流光来到敖岸城的时候,所住的第一个地方。她在当时还在山吹巷买了座宅子,并取名为“未名居”。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过了一年了啊。 这里是敖岸城外,也和城里一样开着山吹花。山吹花的颜色是记忆中的金黄:这种金不是招摇的亮金色,而是有点沉厚的暗金。 嘉兰轻旋花枝,一片花瓣飘落,缓缓的,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它的花瓣泛着金属的光泽,光华流转,脉络纹理之间,似沉积着中土王朝帝都千百年的雍容贵气。 “今年的山吹花,开得真好。”这句话,她昨年也曾经说过。和那个时候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中土王朝还很安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间过得太快了,物是人非,让我都有点不适应。”难得的,嘉兰将她内心的感叹说了出口。 嘉兰将手中的花枝,随手扔到一旁。慢条斯理的抬起右手后,嘉兰手心向上,食指微微抬起。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束小小的火火苗凭空出现在嘉兰面前的。嘉兰的食指动了动,火苗变大成了火焰,火焰扭曲,形成了一个波动着的“锦”字:“这花还和以前一样美,而这繁华似锦的城,却要裂帛了。” 话音刚落,由火焰幻化成的“锦”字,便失去了那一半“帛”——“帛”向前飞去,投入到了窗外的雨幕当中,转眼间就被磅礴大雨浇灭。此时,嘉兰的面前只剩下火红的“金”。 这“金”,是金戈铁马的“金”。 “黑蝶,帮我带个信给唐灼。”嘉兰将视线从火焰上移开,看向屋内的阴暗角落,“告诉他,该行动了。”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明天或许也是一个雨天。嘉兰这样想着,紧了紧衣领。 “嘉兰,明天就要攻进敖岸城了。”少乌拿着一串佛珠在手中把玩,朝着嘉兰一步步走近,“你准备好了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嘉兰并没有慌乱。 “你怎么不和夜姝和少乌在一起?”对于少乌直呼她的名字这一点,嘉兰早已习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在城西那边,而不是在这里。这里,可是城南的方向——不要告诉我,你是迷路了才会走到这里。” “见到我,你不开心吗?”少乌对着嘉兰笑了笑,“我刚才见到黑蝶出去了,你是要她去做什么吗?” “这与你无关。”嘉兰淡淡说道。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些许——她的离开,一定和明天的攻城有关。”少乌说道,“根据约定,南火和西金一同进攻敖岸城,蛮荒王朝则是负责支援双方。南火和西金约定,先占领中土敖岸宫的一方,能获得中土王朝四成的土地,而失败的一方和蛮荒王朝各分三成土地。” “所以呢?” “所以我猜想,你一定是让黑蝶潜入城中去联系某个人,而被联系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中土王朝的一位权贵。你之所以要这么做,无非是想来一个里应外合,在西金王朝之前占领敖岸宫,从而获得中土王朝四成的土地。”少乌眯了眯眼睛,明亮的眼里似乎折射出了锐利的光,“我说的可对?” “真是精彩的推论。”说的当真是分毫不差,不愧是贪狼星所对应的那个人啊。嘉兰的嘴角微微上扬,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到明天你就知道了。”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嘉兰侧了侧头,目光落在了少乌手中的佛珠上:“什么时候,你也喜欢上了这类东西?”佛珠这种东西,和少乌挺不配的,嘉兰暗自想。 “不过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我也就随手收下了。” “你那个朋友,我认识吗?” “很遗憾,你们不认识呢。”说到这里,少乌笑了笑。 “是么。”嘉兰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反正她也就是随口问问。 “其实,我也觉得这种与神佛沾边的东西,与我很不搭呢。”少乌俯下身,将佛珠放到桌子上,“嘉兰,你相信神的存在吗?”少乌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没有见过神。”嘉兰平静的开口说道,“对于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一向是不信的。” “是么。”对于嘉兰的回答,少乌一点也不意外,“我啊,其实是信的。” 听到少乌的话,嘉兰不由得挑了下眉。她倒是没想到,少乌这个人居然有信仰:“你所信奉的,是三位至高神中的哪一位?”对此嘉兰有点好奇。 自然神、光明神和大魔神是无涯传说中的三位至高神。传说中,光明神创造了天空与日月,是光明与正义的化身;大魔神创造了幻灭之海,掌控生死轮回;自然神创造了无涯大地与芸芸众生,是大地与生灵的守护者。 三位至高神控阴阳、掌生死、执平衡,被众生仰望着。 “我所信仰着的,是大魔神。”少乌说道。 “你相信,生死轮回吗?”嘉兰抬了抬头,下巴微扬,对上少乌的目光。 “那是自然。”在少乌看来,万事万物都逃不开一场宿命的轮回,人之一生,就是由因果轮回构成的,“只有神,才是万能的。在神看来,人不过是凡尘一点,低如蝼蚁……你说,究竟要达到怎样的高度,从上往下看的时候,地面上的人才会等同于蝼蚁?” “这个大概只有不断往上爬,才会明白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少乌似乎心情很愉快,扬起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明媚的笑容。 在嘉兰看来,这个笑并没有表面那么灿烂。因为此刻,他俊美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透。这一瞬,嘉兰突然有些明白了,少乌为什么想要不断往上爬,去追逐那些如浮云般缥缈的权力。 ——你说,究竟要达到怎样的高度,从上往下看的时候,地面上的人才会等同于蝼蚁? 这句话落在嘉兰耳中,似有魔力,久久不曾散去。 第55章 兵临城下 时间匆匆,黄昏与夜晚,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也是一个阴雨天。 敖岸城是在破晓时分,彻底陷入了混乱当中的。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城西和城南的大门同时被攻破,西金和南火的军队,同时闯入了这座不久前还很繁华的古都——敖岸城是中土王朝的帝都,它和中土王朝一样,已在世上存在了数百年。 而如今,中土王朝的万里山河在血的洗礼下,正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雨下个不停,似乎想要用倾盆的大雨来洗刷这里的罪恶。可这里的血腥味太重了,即使是这样的大雨,也洗刷不掉这里的罪恶。 雨落在人的身上,让身上的衣服变得沉重,让铁甲变得更加冰冷,也让刀剑的寒光更加摄人;雨落在地面上,与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道道淡红色的痕迹蜿蜒流淌,将地面染的斑驳。血色,在这里无尽蔓延。在冰凉的雨幕当中,血以外的温度统统沉寂了下去。 杀声震天,刀剑暗哑。百里风烟乱,铁马踏血回。 当嘉兰带领下军队抵达敖岸宫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已经杀了这么久了吗……”嘉兰看了看她被血染红了的手,又看了看剑刃上残留着的血迹,有些出神。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纱衣,外面套着轻铠。经过几个时辰的浴血奋战,血染纱衣,猩红的斑驳血迹在雪白的衣服上,格外刺眼。这些血,有的是她的;但更多的,是别人的。 嘉兰看向身后,在她的身后,已经没有了敌人。那些反抗他们的中土王朝的战士,都已经躺在了地上。现在她的背后就是南火王朝的军队,而她在身后的人群中,还看到了唐灼——能在西金之前抢先一步攻下敖岸宫,唐灼可谓是功不可没。 “唐灼,你怎么可以……”坐在龙椅上的泊君,一脸震惊的看着唐灼,“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做出通敌叛国这种事!” “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成王败寇,你就认了吧。”唐灼脸上的笑容灿烂。 “你……”泊君看向罪魁祸首嘉兰,脸上的表情除了愤怒,还有一些疑惑。他觉得嘉兰有些面熟,但他又想不起他们在哪里见过面。 “我是南火王朝的皇女嘉兰,我也曾经在敖岸宫当过一段时间的宫女——不过,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嘉兰解释道,“另外,黎秋河是我救的。” “看来,南火早就对我朝下手了,我却还懵然不知。”泊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里失去了光彩。这一瞬间,嘉兰觉得对方仿佛苍老了十岁,“中土的气数,尽了吗?”他没有愤怒的大吼大叫,也没有泣不成声的求饶,而是似乎已心灰意冷了般,自言自语道。 嘉兰没有说话,只是举着间,一步步走到泊君的面前,然后将剑刃抵在对方的颈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这个时候,嘉兰终于开口了。对于这个亡国之君,嘉兰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若非对方的身份,她也不愿这样做。 “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夕柳,还有玄珠。” “我答应你。” 一剑落下,头颅飞扬。一代帝王,就此陨落。 泊君断颈处喷出的血,很多很多。嘉兰下意识的擦了下脸,她觉得她的脸现在应该是沾上了泊君的血的,而且还不少——虽然她感觉不到血的温度,可她就是知道。胡乱的擦了下脸,也不知道擦去了多少血迹。嘉兰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嘉兰,我来吧。”唐灼站在嘉兰身旁,此时他修长的手里握着一截衣袖。唐灼抬起手,柔软的布料在嘉兰脸上轻轻擦了擦。 迎上嘉兰的目光,唐灼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他本就生得极其好看,这么一笑,俊美的面容变得格外妖冶,让人的心神恍惚,仿佛失了心智。这一瞬,唐灼的一双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目光灼灼,似有万丈柔情藏于其中。 唐灼没有再说些什么,而这么一个小举动却让嘉兰莫名感到心安。 “这边的事结束了,我们该走了。”这温馨的一幕落在少乌眼中,少乌只觉得有点碍眼,微妙的不爽了起来。少乌不着痕迹的走到嘉兰和唐灼之间,迫使唐灼放下手并退后了几步,“嘉兰,我们现在去找盘庚吧。” 少乌说话的时候,全程无视唐灼。一旁的唐灼有点纳闷,他怎么觉得少乌对他不太友好呢?也许是他想多了吧,唐灼自我安慰。 当嘉兰一行人见到盘庚的时候,盘庚正在和禁卫军副统领夏芒有说有笑——说是禁卫军副统领有点不恰当,因为现在中土王朝已经覆灭了。 当初在敖岸宫的时候,盘庚受了夏芒不少的照顾,盘庚一直都对夏芒很有好感。再加上他们都喜欢喝酒和打架比武,所以他们两人很谈得来。 “夜姝怎么不和你们在一起?”嘉兰问。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盘庚挠了挠头,“少乌叫我不要和夜姝一起进城,所以我是在夜姝的军队走了之后才从城南那边进来的——从城南进来而不要从城西进来,也是少乌要求的。说起来,他怎么还没有到?” 盘庚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一定不简单。少乌让他不和夜姝一路,仿佛是故意让他避开什么一样……盘庚虽大大咧咧但他并不傻,意料到这之中可能有陷阱存在,盘庚也就听从了少乌,选择了在后从城南进城。 而盘庚之所以当时不问少乌,而是在嘉兰在场的时候问少乌,是有原因的。 如果他当时就问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凭少乌的聪明才智,他是分不出对方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的,要是少乌对他撒谎了他也没辙。而嘉兰和唐灼在场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在嘉兰和唐灼面前,少乌要是哪里说的有问题,那两个人一定能察觉到的,而且嘉兰和少乌认识了这么久,依嘉兰的个性她一定很清楚该怎么和少乌交流问话。 “这是怎么回事?”嘉兰皱了皱眉,看向少乌,“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要做什么,应该说是父皇要做什么才对。”少乌耸了耸肩,两手摊开,“你应该知道,父皇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他这次的目标,不只是中土王朝?”虽然嘉兰一直都知道南狩有一统人类三朝的野心,但嘉兰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对西金王朝下手,“夜姝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他现在正在蛮荒王朝那边作客呢。”他特地调开盘庚,就是为了方便蛮荒王朝趁乱反攻西金的军队。对于被两个盟友反捅一刀这种事,西金的人一时应该难以接受吧。少乌想,夜姝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你以为,蛮荒王朝为什么会参战?” “蛮荒王朝的参战,从一开始就是南火给西金设下的一个圈套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父皇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西金太子夜姝,会是一个很好的人质。”少乌似笑非笑,“目的的话,不就是为了把中土王朝与西金王朝一起收入囊中么。现在中土王朝已经沦陷了,不足为惧。而西金王朝的实力不如我朝雄厚,经此一战已元气大伤;根据约定南火与蛮荒两朝平分中土,蛮荒王朝会把西金大半的兵力都牵制在战场上。有蛮荒王朝的协助,南火王朝取胜就轻松多了。” “开什么玩笑!”难得的,一向冷静的嘉兰脸上出现了愠怒的神色,“流光现在可是西金王朝的太子妃,这么做不是置流光的安危于不顾吗?” “南火要一统人类三朝的野心,谁也阻挡不了。”少乌脸上的笑意敛去,锐利的眼神如刀般刺向嘉兰,他的身上隐隐有杀气在蔓延,这一刻的少乌阴冷得让人生惧,“南火要一统三朝,就势必要铲除西金,在流光去西金和亲的那一天,你就应该明白这一天终会发生。事到如今,你还在犹豫些什么?” “我想,是我错了。”嘉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少乌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这一刻,少乌觉得他产生了幻觉——一向冷静漠然的嘉兰,也会说她错了?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少乌认识了嘉兰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从嘉兰的口中听到这样充满了悔意的话。 “是我错了。”嘉兰又重复了一遍。 嘉兰眼睛同往常一样,那里面没有一点光亮。她的眼神依然是同死人一般的枯寂,她的表情也是往常一样的冷漠。看着嘉兰苍白的面容,少乌读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可他却感受到了,嘉兰身上散发出的悲伤:“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没得选。”鬼使神差的,少乌说出了安慰的话。这话说出来,连少乌都吓了一跳:他居然也会关心别人? 第56章 雨中相逢 “我错在以为,现在的我能保护好我身边的人。我错在以为,战争结束后一切不快就都会结束了。我错在以为,我能通过战争的胜利来证明我存在的价值。”此时的嘉兰似是陷入了梦魇当中,她虽然看着少乌,但她的眼睛没有焦距,这令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战争不是痛苦的结束,只是开始。” 这一点,她早就该明白了。可她就是固执的不去接受,逼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逼迫自己变得更加铁石心肠,把自己都逼得不像自己了。现在再看看她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哪还有一个花季少女该有的模样?不管她伪装的有多强大、多沉着冷静,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年纪尚轻的普通人啊。 她曾经以为,她成了活死人之后一切就都变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成了活死人之后,她依旧是那个把所有心事都藏于心中的南火皇女,她还是像过去一样为了南火王朝而活,而不曾正式自己的内心。 死亡,是新的开始——她曾一直这么认为,可如今她终于动摇了。 她之所以看不穿自己的未来,不过是因为她从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罢了;她之所以觉得这个世界无趣,不过是因为她所做的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事。她从来都不敢深入的去想,她想要的是什么。 如今,她还要再自欺欺人下去吗? “嘉兰,当我们反抗不了命运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少乌看着嘉兰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嘉兰一直都过的很辛苦,可他们要想保全自己就必须要忍耐,“说句难听的话,牺牲流光一人来成全南火王朝的霸业,我觉得很值。” “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只有流光一人吗?”嘉兰幽幽说道。 看着满地的尸骸,少乌一时无言。 “主人,你要去哪?”看见嘉兰转身离开,黑蝶连忙出声询问。 “我不知道。不用管我。”嘉兰头也没有回,一次都没有。 “黑蝶,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吧。”少乌伸出手,拦下了打算追过去的黑蝶。少乌出神的看着嘉兰的背影,放缓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她现在心一定很乱,我们还是给她点时间整理下心情吧。这种时候,我们最好谁也不要去打扰她。”比起陪伴,现在的嘉兰更需要独处。 少乌下意识的用手摸了下他的左肋下方的位置。他的心原来还是会痛的,可他却不明白心为何而痛……是因为他担心流光?还是因为他心疼嘉兰?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个他不愿意承认的原因,让他惧怕。 他不想有软肋这种东西。 现在已是四月,敖岸城的山吹花开得很好。金色的山吹花大片大片的开着,在大雨中,被打落的花瓣紧紧贴在地面上,把地面也渲染成了金色。 金色的花上沾染着血的红,金红二色在雨幕中近乎不分彼此的交织,构成了一种绝美凄艳的美,极富视觉上的冲击力。山吹凋零,悄悄地没有声息,飞舞着,泷之音。激湍漉漉,可是棣棠落花簌簌?看着面前的山吹花,嘉兰终于止住了脚步:她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当嘉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山吹巷。此时,她就站在未名居的大门前。 这座她和盘庚曾一同居住过的大宅,是敖岸城唯一能让她有归属感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感觉她远离了尘世的纷争;也只有这里,能给予她片刻的安宁。 这里在昨天之前还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可如今一切都变了,这里也避不开战争的影响,已经变得残破。看着面前不时跑过的面色仓惶的逃难人,嘉兰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未名居门前的台阶上,其淡然的样子,与周围格格不入、是如此的突兀。 嘉兰坐在原地,以单手撑住额头。雨水从天空落下,落在了嘉兰的身上,嘉兰却没有一点避雨的意思。身为活死人的她不仅没有痛觉,也没有知觉,她是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的。 嘉兰垂下头,无精打采的,现在的她处于放空状态,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 “这位姑娘,要撑伞吗?”一个温润而悦耳的男声响起。 一把天蓝色的油纸伞,出现在了嘉兰的头顶上方。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嘉兰猛地抬起头:“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看到来人,嘉兰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面容的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因为,我想你了。”这个声音,同它的主人一样温柔。 “黎秋河。”嘉兰轻轻吐出了面前之人的名字。 “好久不见。”黎秋河朝着嘉兰微微一笑,刹那间,天地仿佛失了颜色,唯他一人绝代风华。他本就是那种长相略有些阴柔的绝代美男,这么一笑,他原本就俊美无双的面容更是具有一种颠倒众生的魅力,“嘉兰,我回来了。” 这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般。 黎秋河定定的看着嘉兰,他的眼中只有嘉兰一人存在。他眼里弄得化不开的深情,让嘉兰只觉得心乱,“你怎么回来了?还有,雕题王朝那边怎么样了?”嘉兰定下神,询问道。 “雕题王朝那边不用担心。和我皇兄的这场权利之争,终究是我赢了。”黎秋河首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对于斗争的过程,虽然黎秋河没有说,但嘉兰猜得到这一定很凶险,而且这一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记忆。黎秋河轻描淡写的叙述,让嘉兰有些心疼。嘉兰很清楚,黎秋河是一个多么向往和平与安宁的人,以黎秋河那样好静与淡泊的性子,去争夺帝位真的是委屈他了。 嘉兰有些难以想象,当黎秋河的眼睛注视着冰冷的龙椅时,他清澈纯净的眼眸深处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而他忧郁的面容又会是怎样的寂寥。 “我皇兄已经被我和我叔父软禁起来了,现在我才是雕题王朝的主人。”黎秋河淡淡说道,“这雕题王朝易主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传开了。” “我先在这里恭喜你了。”嘉兰的视线对上黎秋河清澈的眼,“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嘉兰由衷的说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黎秋河俯下身,他深蓝色的长发扫过嘉兰的侧脸和脖颈,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嘉兰能闻到黎秋河身上的青草香,“我争夺这个位子,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所以,嘉兰,以后你可以试着依靠我。我愿意,为你撑起一片天空。” 伞下的世界里,无悔的承诺点燃了空气的温度;燃起的暖意虽不如太阳炽热,但已经足够驱散周遭的寒气。黎秋河的眼中,温柔尽仰。 “黎秋河,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嘉兰说出来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她这个人性子太刚太好强,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婉约羞涩,可以说除了外表她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子,她真的很好奇黎秋河到底是看中了她的哪一点,“我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 “你就是你,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黎秋河微微一笑,“你的坚强、实力、远见还有计谋,是那些女子所没有的;除你之外,我再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特别的女子。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感觉。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很开心。” “对你而言,我有这么重要吗?” “你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第57章 箭在弦上 绕是嘉兰的心性,在听到黎秋河对她这样在意的话后,也忍不住感到动容。“如果是因为我救你那件事,你才对我如此感恩,那么大可不必。”嘉兰决定最后确认一下。 “我分得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爱情。这两者,我从不会混淆。”的确,若不是嘉兰,他现在还被困在敖岸宫的枯元殿内,这件事上他的确很感激嘉兰,但也仅此而已,他不会因为这样就轻易爱上一个人。黎秋河半跪在嘉兰面前,两人的目光平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抵触,不愿意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呢?”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感情上的事。”一直以来,嘉兰都在为南火而奔波付出,她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而如今又是天下动荡……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黎秋河才好,“告诉我,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你只需要,相信我。” 黎秋河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是握住了嘉兰苍白的右手——嘉兰的手很凉,上面还有冰凉的雨水。 黎秋河握着嘉兰的手,将嘉兰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嘉兰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在胸膛中有力的跳动。 “我愿意相信你。”隔了数秒之后,嘉兰如是说道。 这数秒对于黎秋河而言,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在听到嘉兰的允诺之后,黎秋河终于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安终于尽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欣喜。 嘉兰从来都不相信爱情,爱情这种东西太缥缈了,而且变得太快。她只是,愿意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既然对方心里都自己,而她又放不下对方,为什么不在一起呢?她不愿意相互折磨、或是藕断丝连,既然爱了就应该珍惜。 想到这里,嘉兰漆黑的眼中破去了黑暗,第一次不是深不可测的暗,似有有某种亮光在闪烁,“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好。”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幸运的是他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嘉兰,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黎秋河的眼眸,温柔似水。 从此以后,有他为她遮风挡雨。 黎秋河的身子向前微倾,吻住了嘉兰,难得的,嘉兰没有躲闪。两唇触碰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的身体仿佛过电般颤了一下。这个吻没有如蜻蜓点水般结束,而是进一步的加深…… 黎秋河的手一松,伞落地,砸起的点点水滴溅到衣角上,却没有人在意。 放开伞之后,黎秋河用他空出来的手拥住了嘉兰。他的手臂比寻常男子的看起来要纤细半分,但他的身体并不羸弱、力气并不小。他的手臂只是用力,便加深了这个拥抱,天地间,仿佛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分开。 许久之后,两人终于分开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怎么回来了?”嘉兰问道。 王朝混战,中土覆灭。当今的局势动乱不已,黎秋河作为雕题王朝新的帝王,现在应该是有很多事要处理才对,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中土的敖岸城?嘉兰相信,黎秋河不是做事不分轻重的人,他来这里肯定不光是来找她的,只是不知他是为什么而来。 “现在的局势,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有多么严峻。雕题王朝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参战是必然。”黎秋河脸上的笑容敛去,脸色有几分凝重,“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不被时代变迁的巨大潮流扯碎,就必须深入其中。” “所以,你决定参战?”略微沉吟了一下,嘉兰听懂了黎秋河话中之意,“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谈这件事吧。” “没错。”他这次来,不光是来看嘉兰的,还有这层因素在其中。黎秋河点了点头,“时机已到,是时候让雕题王朝参战了。”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嘉兰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神隐隐透出一抹倨傲。 “让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吧。”黎秋河握紧了嘉兰冰凉的手,“我会助你完成南火王朝一统人类三朝的,我相信,你会是南火王朝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南火会在你的手中散发出举世无双的光辉。等你的愿望实现的那一天……嘉兰,我们就成亲吧。”说到最后一句话都时候,黎秋河瓷白的脸不禁一红。 “好啊。”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这又有何不可? 雨幕之下,嘉兰微微扬起头,任凭雨水落在她没有知觉的身体上,似在接受一场来自雨水的洗礼。虽然她没有知觉,但她也因此不会再受严寒的影响。 她失去了一个人类所能感受到的痛觉、触觉、对死亡的恐惧还有睡眠的安稳,她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许多。 有得必有失,有失亦有得。这些失去的和获得的,其本身的价值因人而异;在她看来,她所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现在的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的身边有黎秋河,还有盘庚、黑蝶还有唐灼这些人存在。如果说,她的心就像这场大雨一样,总是下着冰冷的雨,但只要有黎秋河——这一抹余温存在,就足够温暖她的世界了。 抛开南火王朝的霸业——这份与其说是她的追求更不如说是她的责任,她真正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嘉兰,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西金太子夜姝被俘虏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流光那边,怎么办?”黎秋河问。 “听天由命。”嘉兰感觉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说出这四个字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此刻嘉兰并没有掩饰她内心的情绪波动,即使不用读心术,黎秋河也能看出嘉兰内心的紊乱,因为此刻嘉兰的表情已不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开弓哪有回头箭?西金太子被俘已成事实,南火现在已经无法收手了。”箭在弦上,焉能不发?木已成舟,现在他们能做到只有接受现实。黎秋河突然很心疼嘉兰,她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所以的无奈的苦楚,“现在中土已被攻下,眼下我们只能继续想起前进……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剑在弦上,焉能不发么……”嘉兰重复了一遍黎秋河的这句话,似陷入了思索。没有让黎秋河等太长时间,嘉兰很快就再次开口了,“你问我,下一步有何打算?” “你是怎么想的?”黎秋河问。 “也只能按我父皇所想的那样了:下一步,攻打西金王朝。”她的这个父皇南狩,当真是好计策啊。骨肉亲情在他眼中到底算什么?无论是她,还是流光和少乌,在他眼里都不过的可利用的棋子吧。嘉兰嗤笑一声。 世人都说她是南火王朝未来的帝王,权势滔天,在南火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实际上,她也不过是这盘以六朝为棋盘的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战争结束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不,并不是这样的。战争不是痛苦的结束,只是开始——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到如今才明白。 一直以来,是她错了。可就算她明白她现在在做的事的错的,她也已经停不下了——六朝之间的这场战争,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结束。战争怎么可能说开始就开始,说停就停的呢?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顺应历史变迁的潮流,不让南火王朝在动乱中覆灭,而是在混乱中变得更强大。 “不管如何,你始终有我。”黎秋河看着嘉兰,轻轻说道。 “我知道。”嘉兰回握住黎秋河的手。 即使错了,她也只能一路走到黑——她已经无法回头了。所幸,这段不能回头的路有他陪她一起走。 雨中,两道人影相依。 在这雨幕之下,天地无界,万物朦胧,善与恶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不清。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王败寇,没想到本宫也会有今天。”幽暗潮湿的地牢当中,手脚皆被铁链枷锁所缚的发出尖锐刺耳的狂笑声,这笑声犹如魔音让闻者心中生惧,也令这地牢显得越发阴森,“中土是输了,可笑到最后的,未必会是南火。” “夕柳姐姐,我们会死吗?”一旁的玄珠同样是身着囚衣,被铁链枷锁所缚,“也不知道唐灼现在怎样了。”现在中土被南火打败,也不知唐灼会不会在这场动乱中丧命。 “哼,傻丫头。”泊夕柳冷哼一声,满眼讽刺,“你居然到现在还在担心那个男人?你还是多担心下自己吧……” 泊夕柳正打算再数落玄珠几句,却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谁?”这个时候天色渐晚,还有谁会来这种地方?当泊夕柳看清来人时,瞳孔突然剧烈收缩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你?” 第58章 泊家兄妹 “看到我,你很惊讶吗?”来者轻轻勾起唇,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这么看来的话,那天你并没有死,你应该就是那天的那个火焰骷髅,黎秋河的逃走多半也是你搞的鬼。”她泊夕柳张扬半生,从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哪知这次她居然被这么阴了。终日打雁,如今却被雁啄了眼,真是可笑至极。的份泊夕柳的嘴唇因极度的震惊与愤怒抖了抖,“嘉兰……”泊夕柳咬牙切齿,说出了那个她一度忘却的名字。 “你说的没有错,事实的确如此。”嘉兰鼓了鼓掌,不紧不慢地走到泊夕柳面前,与泊夕柳隔着一闪牢门,“可惜,答对了没有奖励。” “怎么会是你……你到底是谁?”已经死去的人再次出现,究竟是什么情况?一旁的玄珠在看到嘉兰后先是愣在原地,久久无言,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我是南火王朝的皇女,嘉兰。”顿了顿,嘉兰又补了句,“也是南火王朝未来的帝王。” 帝王之命,如紫薇星辰般贵不可言;帝王之势,若太阳太阴般天地无双。问世间谁主沉浮?当为千古帝王。自古以来帝王皆为人中龙凤,而嘉兰更是龙凤中的龙凤。此刻,不再伪装自己本性的嘉兰冷漠着一张脸,帝王的无双气势笼罩在她的周身,举手投足间皆有天地称皇的霸气。 淡淡的杀气笼罩在嘉兰的眉目之间,让玄珠竟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仿佛在这双深邃的眼下,她的所有心思和举止都无处遁形。 就连素来高傲的泊夕柳都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嘉兰当中担得起一个“帝”字。 身为审讯高手的泊夕柳发明了许多酷刑,在她的拷问之下,从来没有人在落到她的手中后,还能保住秘密的:没有人禁得住她的拷问,由此可见她对人性的了解有多深。泊夕柳一向自诩很会看人、没有人能欺骗她,但她这次却在嘉兰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而这一次不是她看走了眼,而是对方伪装的太好了,竟连她泊夕柳都骗过了。 “你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呵呵,我还真是小觑你了。”泊夕柳冷笑一声,“我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泊夕柳的言语之中,并没有提及玄珠。她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并没有多少好感,对泊夕柳来说玄珠的生死她并不在意。 “我答应了泊君,我会放过你。我不会杀了你,我也会放过玄珠。”嘉兰淡淡说道,“毕竟,这是一个帝王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他所想要的只是亲人平安,仅此而已。” 听到嘉兰的话,泊夕柳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么?”结果到最后,他心里挂念着的还是她么……他怎么就,这么傻。泊夕柳眼神复杂,其中有悲伤之色在蔓延开来。 嘉兰微微点了下头。犹豫了一下,嘉兰还是问出了口:“泊夕柳,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吗?” 这件事,其实嘉兰已经怀疑很久了。 泊君的长相只能算作是清秀,而泊夕柳却是那种美艳无双的女子。从外表上看,泊君和泊夕柳之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两人可谓是相差甚远。而玄珠和泊君同为兄妹,长相却有六分相似,二人的眉目、尤其是那双眼长得很是相像;还有就是,泊夕柳和玄珠长的也不像。 如果光是容貌上存在相当的差距也就罢了,毕竟长得不像的兄妹也是有的、而且有不少,真正引起嘉兰怀疑的,是泊君对泊夕柳的态度。 当初在敖岸宫的谢春宴上,泊夕柳称呼泊君为“皇兄”,而泊君却直接唤她“夕柳”,叫的很是亲密。这一声声“夕柳”,真的很叫人耐人寻味。 谢春宴上,嘉兰当时因为身为泊夕柳侍女的缘故,就站在泊君身旁,泊君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泊君对于那些妃嫔和贵女的表演一点兴趣也没有,整个宴会期间,泊君的视线只有在泊夕柳上台献舞的时候,才出现在台上…… “我们不是兄妹,怎么了?”泊夕柳也不否认,而是勾起唇角笑着反问道。她狭长的凤眼微眯,不知是她眼角的胭脂没有完全洗干净,还是怎样,她的眼眶有点发红。 “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罢了。” 都说帝王之家无情,可这泊君对泊夕柳,在嘉兰看来,当真是极好的。就连要死的时候,泊君都不忘求她放过泊夕柳,这份深情,当真令她动容。 一个人的习惯、态度可以伪装一时,但不能伪装一世。泊君对泊夕柳的好,已经超出了兄妹的界限了。从泊君平时和泊夕柳的相处中,嘉兰一个外人尚且能够感觉到泊君对泊夕柳的与众不同,更何况是泊夕柳本人了……嘉兰有点好奇,泊夕柳又是怎么看待泊君的呢? “泊夕柳,你是怎么看待泊君的?” “他?我怎么看的关你什么事?”泊夕柳讥讽地笑着。 “你不说也没什么。”反正,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嘉兰面无表情的瞥了泊夕柳和玄珠一眼,“我虽说答应了泊君会放过你们,但现在不不可能放你们走。等局势稳定下来以后,我自会放你们离开。” 泊夕柳低垂着头在想事情,没有出声。 看着嘉兰打算离开,玄珠终于按捺不住的开口了:“喂!我问你……”话刚脱口,玄珠突然想起嘉兰的身份,而如今她的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中,对方一念之间就可以定她的生死,现在她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对对方大呼小叫了,玄珠的脸色不禁变了变,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唐灼他怎么样了?你们没把他怎么样吧?你可别忘了,唐灼当初可是对你有恩的。” 唐灼作为功臣,能有什么事?嘉兰看着玄珠,明白对方现在还不知道实情:“他没事,唐家无恙。” 既然唐灼没有把真相告诉玄珠,玄珠此刻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唐灼其实是南火的内应,她又何必要说破呢?就算她现在把唐灼的事告诉玄珠,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唯一会变化的,大概就是会多一个人伤心吧。 玄珠虽然脾气不好,但她的心眼其实并不坏,玄珠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玄珠还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小侍女的时候虽然看她不顺眼,但从未针对、暗算过她。对于玄珠,嘉兰虽没有好感但绝不讨厌。 在嘉兰看来,玄珠不是一个足够坚强的人,要是此刻选择说出真相,玄珠可能会崩溃的。自己深爱的人,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这对于一个妙龄少女来说,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就让玄珠的心里还存在一丝美好,对未来还有一点幻想吧。这些阴谋诡计,她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幸福——嘉兰想,这也是唐灼希望看到的。 嘉兰在回答了玄珠的问题之后,就离开了。森冷的地牢中,只剩下了泊夕柳和玄珠。 “夕柳姐姐,你当真不是我的亲姐姐?”玄珠问。 “我刚才可没说谎。”泊夕柳冷笑一声,然后说出来那个曾经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安稳的秘密,“准确的说,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泊君和玄珠均为母后与先帝所生,只有她,是母后与一名侍卫所生的野种……后宫佳丽有三千、帝王却只有一人,深宫寂寞,母亲一时犯下了错误,才有了她。 这件事,是她无意中得知的。那个时候她大概十岁吧,她提前从学堂回来,然后撞见了那一幕:母后和一个侍卫在拉拉扯扯,然后发生了不可言说的事情……那一天,和她一同回来的泊君也在场。 母后以为她隐瞒得很好,可其实,她泊夕柳知道,泊君也知道。 每当泊夕柳想到这里的时候,泊夕柳只觉得她胸口中有一团火在烧,心口处传来的一阵阵痛楚让她想要发狂。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凡是她都要最好的,她不能容忍,她的人生有这么个无法抹去的污点。 而且这个污点,还被她的哥哥知道……从此以后,她便刻意的和泊君疏远了,不过是她单方面的疏远,泊君依旧待她如旧、甚至比以前更好。 而她和泊君,虽然不是亲兄妹,可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依然有着血缘关系。她这个人虽然行事狠辣、性格乖张,但她并不是一个枉顾礼法的人——她有她的底线。 有些感情,她注定不能回应。更何况,她心中爱着的那个人叫做黎秋河,不叫泊君。 “死了好啊,死了好。”泊夕柳的眼中失了焦距,她似是呢喃自语,“死了,也就不会再有烦恼了,一了百了。”泊君他死了,他也就解脱了,不用再受各种思绪的折磨。现在,留在世间苟延残喘的便只有她一个人了。 泊夕柳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在幽暗的地牢中,笑声久久不息。这充满了悲伤的,笑声…… 第59章 万鬼权臣 出了地牢之后,嘉兰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等着她的黎秋河。嘉兰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黎秋河面前:“我接下来要带兵攻打西金,你有什么打算?”嘉兰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要回西金了。”黎秋河说道,“那边还等着我主持大局。”虽然很不舍,但他必须离开了。 “我明白了。”他这么快就要走了么?听到黎秋河的话,嘉兰有点失落。不过这份失落并没有维持下去,因为嘉兰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也罢,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嘉兰拍了拍黎秋河略显瘦削的肩,平静的开口说道,“那么,就在在战场上再会吧。” “那一天,不会远的。”黎秋河笑了笑。 接下来,他们都必须把各自的时间投向战场。而这一次,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西金王朝! 另一边,蛮荒王朝的帝都,兽皇城内。 蛮荒的帝王,是一名牛兽人身的男子,此刻,这名长着牛头的帝王正一脸的愁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现在中土王朝已经被灭,南火王朝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西金王朝,虽然南狩说他的野心是南火一统人类三朝,可是等南火把西金也攻下之后,南火真的会就此收手吗?这个可说不准啊。 人类是四族之中最具智慧、也是最贪婪的种族,而且这个种族的信用也不怎么好。野心这种东西是不会轻易满足的,要不然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争端了。 牛头担心的是,在南火统一了人类三朝之后,会不会产生更大的野心:统一整个无涯大地和幻灭之海! 如果南火真的有这样的打算的话……当那一天真的来临,还有哪一个王朝能够与南火王朝一争高下?面对这个一统了人类三朝的强大的王朝,恐怕,其余的王朝也只有臣服的份吧。牛头希望是他想多了,可严峻的现实逼迫着他不得不这么想。 南狩今天早上派人来告诉他,南火不打算把允诺的中土的那部分土地给蛮荒,即使是一里地也不给——说实在的,要不是突然间发生了这档子事,他绝不会这么去想的。可在南火公然毁约的态度下,他不得不去想:南火,是否真的有一统六朝的野心? 从南火要和蛮荒、西金一起对抗中土,还有南火要和蛮荒一同给西金下套的那一刻起,牛头就明白,南火王朝是不会按照约定的那样,与蛮荒平分中土的土地的。 只不过,他之前以为就算不能分到一半的土地,多少还是能分到个一两成的。哪知南火居然一点也不分,而是要独占中土。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南火今天能背弃西金,明天就能背弃蛮荒,合约书这种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废纸一张,并没有多少的约束力。只要王朝的实力足够强,就算违约了,别的王朝照样不能拿它怎么样。南火身为六朝中最强大的王朝,它违约了,蛮荒也不能对着跟它干,想想还真是憋屈。 “陛下,你想好了吗?蛮荒,到底要不要和万鬼联手。”阿六尘看着牛头的脸色阴晴不定,开口询问道。 “阿六尘,本皇同意与万鬼王朝联盟,一同抵御南火王朝。”牛头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那么,合作愉快。”听到牛头的允诺,阿六尘笑了笑,笑得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愿万鬼与蛮荒之间的友谊,万古长存。” “我们不也是因为利益,才暂时统一战线的吗?这种虚伪的话本皇不想听,你还是说点实际的吧。”反正说出来,在场的也没人会信不是吗?牛头冷哼一声,说道,“万鬼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在南火即将打败中土的时候才选择参战,兵力几乎没怎么耗损,付出的极小,收获却很大。本皇听说,你们在敖岸城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啊?” “万鬼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南火统一战线。一山,怎能容下二虎呢?”听见牛头不客气的话,阿六尘也不恼,“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能从南火分到中土的土地。所以在攻打中土帝都敖岸城的时候,我就下达命令,让我朝的军队就把重心放在敖岸城的财物上。” 敖岸城不愧是六朝中最繁华的城,它积累下来的财富,简直是惊人。这场战争中万鬼可以说是除南火以外,获利最大的王朝了。 “厉害,果然厉害。不愧是万鬼第一臣,这番谋略真是绝妙。”绕是看阿六尘不顺眼的牛头,也不得不赞叹阿六尘的先见之明,“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说着,牛头举起酒杯。 蛮荒王朝的兽人,的确是四族中战斗力最强的种族,可人类的数量在四族中是压倒性的多,更何况人族的武器也是四族中最先进的。所以,蛮荒若是对上南火,绝无胜算——可如果,加上一个万鬼王朝呢?万鬼王朝,可是当今第二强大的王朝啊。 但愿,他今天的决定是正确的。蛮荒是存是亡,就看命运如何安排了。想到这里,牛头金色的兽瞳中有一抹忧愁闪过,但这抹忧虑很快就被别的色泽替代:无论如何,蛮荒绝不能亡! “最终的胜利,属于我们。”牛头如是说道。 “当然。”阿六尘笑了笑,然后将自己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这酒有点烈,不过阿六尘很喜欢。 ——酒要是不烈,又怎能灼伤人的心呢。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了,他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出了兽皇宫,离开蛮荒的帝都兽皇城之后,阿六尘朝着西方前行。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自然是西金王朝——现在,恐怕那里是最热闹的地方了。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西金王朝吗?”阿六尘身旁的一名侍从问道。 “没错。”阿六尘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等他到那里之后,应该就能够再次看见那个人了吧?这么一想,他还挺期待的,“让车夫再快一点。”阿六尘对着身旁的侍从吩咐道。 “六尘,慢慢来就是了。”空间宽阔的轿子里,一名面容沧桑的老者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一边说道。 这名老者的眼睛有些浑浊,但他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表明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老眼昏花。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韬光养晦一般。他看上去已到花甲之龄,背却挺得笔直,一点也没有步入垂暮之年的衰弱感。 老者剃着一个光头,露出了他的青头皮;他的下巴蓄着山羊胡,双颊有些凹陷。除此之外,在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这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僧样,颇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他的左手上长有六个指头,比常人多出了一指。 “好吧好吧,全听你的。”阿六尘一脸正经的点了点头,“狂僧大人。” “哈哈哈,你这小子,竟也学着旁人这样打趣老朽了。”被唤作“狂僧”的老者笑了笑,有几分无奈,“说过多少次了,叫老朽叁海就可以了。” “狂僧”叁海,万鬼王朝的三巫之一。他在万鬼王朝的地位超然,担任大祭司一职。 三巫,即为这世上最强大的三位巫医:易天、叁海和武山。他们三人掌握着强大的巫术,代表着人力所能企及的巫术的顶峰;而他们,也是这世间对灵魂研究最透彻的人。可以说,他们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巫医。 如果黎秋河在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这名老者正是在蛮荒的西凉城的时候,他在拜月节上看到的那名表演皮影的老艺人。 “对了,叁海大人。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怎么换了?”阿六尘记得,叁海之前在脖子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是黑色的,而他现在戴着的这这串是红色的,这分明不是同一串。阿六尘的记忆中叁海可是很宝贝那串黑佛珠的,现在他怎么不戴那串黑佛珠了? “老朽把他送给一位小友了。”叁海说道。 “那个人是?”阿六尘问。 “那个人你认识的。”叁海笑了笑,“那个人是贪狼——少乌。”南火、西金围困住敖岸城的那段时间,他也在,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在万鬼王朝的军队大本营中。那个时候,万鬼突然向中土发难,他作为军师,也跟着去了,机缘巧合下他和少乌碰面了,“少乌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我倒是觉得他挺无聊的。大概是我和他聊不到一块去吧,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相比之下,三凶星当中还是破军盘庚更对他的胃口。阿六尘对叁海的话,有些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他姐姐嘉兰要有趣的多。” 第60章 不死之术 “嘉兰啊……她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这个世上,恐怕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活死人了。”叁海感慨一声,看向阿六尘的眼,“六尘,你说活死人真的不会死吗?” 叁海的手不自主的拨弄着红色佛珠,目光却牢牢的锁定在阿六尘身上,那犀利的目光,简直能在阿六尘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不死不灭的东西,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没有什么,能与天地同寿。即使是活死人,也不行。”阿六尘依然在笑着,但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不过是皮笑肉不笑,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是重生了,可她却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感知,她那副看似无敌的身体,又能撑多久呢?是百年?又或者是千年?” “你说了,等于没说嘛。老朽就是不知道才会问你,你就别在这里故弄玄虚了。”叁海朝着阿六尘翻了一个白眼,“当初南狩集各方异术之能、聚天地异宝之力,最后使用秘法,终令嘉兰起死回生——老朽可是知道的,这个能令人死而复生的秘法,就是你告诉南狩的。”这件事很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 “是我告诉南狩的,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不死术真的有逆转生死的神力,能让嘉兰死而复生。” 不死术,是阿六尘给这个秘法起的名字。 阿六尘说的这是真的,因为在此之前,这个秘法从来没有成功过。逆转生死,不过他一直一来的设想罢了,他当初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试一试的态度,把秘法告诉了南狩,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这个秘法是你百年前想出来的,那个时候你还提出了‘巫术能实现永生’这个设想。老朽知道,你一直都没有放弃对不死术的研究。没想到,还真让你成功了。”叁海呵呵一笑,将这件鲜有人知的往事娓娓道来,“人们都说三巫的巫术出神入化,是世间最强大的巫医。可在老朽看来,你在巫术上的天赋可要比老朽厉害得多。” “叁海大人,你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不过老朽说的事实嘛。老朽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起你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叁海摆了摆手,继续说了下去,“你如今的巫术成就,完全不在老朽之下。你不当巫医、继承老朽的衣钵,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对于叁海的话,阿六尘只是笑了笑:“我志不在此。” “老朽明白。”叁海明白,权利才是阿六尘所追求的。确实,身为注定要左右天下的七杀,比起埋头研究巫术、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巫学,阿六尘的身影还是更适合出现在朝堂和疆场上。不过阿六尘这么好的天赋,真是太可惜了。每次想到这里,一股浓浓的惋惜之情都会在叁海心中升起,“不过啊,这不死之术,当真是天下第一巫术。”叁海由衷感叹道。 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常理——而不死术的存在,是超出常理的存在。这种能够逆转人生死的巫术,可以称得上是神迹了。 “可惜的是,这不死术还没有完成。”阿六尘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会没有完成呢?嘉兰不是就凭借此术复生了吗?”叁海有些疑惑。 “准确的说,不死术只完成了一半。嘉兰的存在,就是证明不死术还没有完成的最好例子。”阿六尘蹙了下眉,眉间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川”字,“所以,嘉兰现在只是一个活死人,而非一个正常的人。” “虽然她的身体异于常人,不过既然还能够吃饭睡觉……不对,老朽记得,她好像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觉……哎呀呀,总之,她现在不是还能呼吸说话嘛。光从外表上看,她和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又没有三头六臂,这不就行了吗。” “这还不够。”阿六尘摇了摇头,“在我的设想当中,当不死术完成之后,被施术者除了会拥有四族的特征优点外,应该和生前没什么区别才对。” 其实按照阿六尘的设想,被施术者虽会兼具四族的优点,但绝对不会像嘉兰一样,拥有超出四族的强大力量。比兽人的力量更大,比鲛人的速度更快,比不死生物的自愈能力更强、甚至到了瞬间愈合的地步……这绝不是他原先所设想的!可以说,嘉兰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嘉兰死而复生之后,阿六尘也动过再次施展此术的念头。可惜的是,这个术法不是轻易能实施的,实施不死术,需要消耗难以想象的人力和无力——当初,南狩以南火王朝举朝之力,竭尽全力、不知耗费额多少心力,才完成了此术所需的准备。放眼天下,恐怕是再也寻不出还能聚齐不死术所需之物的人了。 嘉兰是这世上,唯一的活死人:她是一个变数。在嘉兰的身上,阿六尘看到了无尽的可能性。 “要让一个人完全死而复生,而没有一点后遗症、或者说是异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饶是叁海的心性,也不禁为阿六尘的追求而感到震惊,“你现在还在研究不死术吧?你还不死心?” “不死术乃是逆天而行,是不会轻易成功的——关于这一点,我早有了心理准备。”阿六尘淡淡说道,“不过,不管这有多么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的。因为我相信,我会成功的。” 阿六尘说这话的时候,无比的坚决,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信念,只要他想做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而阿六尘,的确有说这个话的资本:就凭他,是不死术的创造者! 回看历史的潮流,过去的人当中,就没有能比得上他的巫术才华的。未来或许会有能与他媲美的人出现,可当下,这样的人是没有的。他是这个朝代,真正的天之骄子。 如今他年纪尚轻,就已经达到了三巫所在的境界,日后的成就,更是不可限量。虽然在世人眼中,三巫才是巫术的集大成者,可那些知道阿六尘创造了不死术的人心中,都有这么一个想法——在阿六尘创造了不死术的瞬间,他其实就已经超过了三巫…… 阿六尘才是当今使用巫术的最强者——有的人,是这么想的。而这个想法,也许就是事实…… “我们来谈点别的吧,这一路还长的很,这种涉及学术的问题就先放一放吧,谈这个多累啊。”叁海话锋一转,突然又把话茬绕回了嘉兰的身上,“我说,你这么急着去西金王朝,是急着去见那个不死人吗?” “她有名字的,她叫嘉兰。”阿六尘出言纠正叁海的话。 “好好好,你是急着去见嘉兰吗?”叁海隐约感觉阿六尘对他说话的口气有点不满,于是连忙改了口。 “没错呢。”阿六尘清逸的面容上洋溢出喜悦之情,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烟灰色的眼眸中,异彩涟涟,“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没有想起我,我可是很伤心呢。” 阿六尘的记忆,瞬间就被拉扯到了半年之前的那一天。 就那一天,很意外的,他和嘉兰在在蛮荒的西凉城,再一次相见了—— 那一天,嘉兰就坐在醉烟阁二楼的窗口处,以一种无悲无喜的淡漠看着他;而她的眼眸,比昨晚的夜色还要深沉。阿六尘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嘉兰着一身茶白色的华服,手中握着一把通体赤红的匕首。她黑檀木一般的长发无风自动,金色的太阳耳钉在她的右耳上熠熠生辉。 那一刻,阿六尘真的觉得他见到了神女。 “你是谁。”阿六尘当时这么问道。 “我的名字是嘉兰。”说着,女子从窗前跃到了地面上。 “你就是嘉兰?我记得你——你是南火的皇女,嘉兰。”这个名字他影响太深刻了,他怎么会记不得。能在这里见到嘉兰,阿六尘很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对方的容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你知道我?”女子有些惊讶,挑了下眉。 “当然了,我们曾经见过面的——在南火王朝的大殿上。”不说别的,光是那个让她得以死而复生的秘术,就是他给南狩的,他怎么会不认识她呢,“不过那个时候,你好像才七八岁吧。”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嘉兰是八岁,不过他们见面的地方,并不是在南火王朝的大殿上。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而阿六尘亦不想解释。 那个时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嘉兰八岁那年;可实际上,他们之后还有见过面的。不过看样子,嘉兰并没有认出他…… 这段回忆,到此为止。 阿六尘闭上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有的东西,他并没有刻意去记。可一旦想起那个名字、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与之相关的记忆就会被连带着勾出来,再一次浮现于眼前。就像现在这样,他又把往事想了起来。 第61章 无邪岁月 阿六尘的记忆很长,毕竟不死族的寿命在四族当中是最长的,不死生物的平均寿命为一千岁,而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百六十岁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他难以忘却。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起她,想起与之相关的一切。 阿六尘想,他和这个人的牵绊一定很深,他们之间的回忆,深得仿佛能够跨越记忆的长河——不然的话,这段回忆怎么会时不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而且挥之不去? 追寻记忆的源头,这一切,都是从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的。 无涯历久久七六年,六月的尾巴。那一年,他一百四十六岁,嘉兰八岁。 “哥哥,我也要上树。”大树底下,一脸稚气的流光穿着一件水粉色的裙子,她的头上,还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此时,她正抬着头,嘟着嘴,眼巴巴的望着在树上坐着是少乌,“你就教我爬树吧,好不好?” “我不是你哥哥,别乱叫,我才没有你这么废的妹妹呢。居然连爬个树都不会,真是丢人。”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就知道缠着他,他都跟她说了不下十遍了、他不想带着她玩,她怎么还来找他?她这是听不懂人话吗?少乌一脸的不耐烦,“一边去。” 这一年,少乌七岁,流光四岁。 这个时候的少乌,还没有接触到宫闱中阴暗的一面,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郁之色,还是一个把心思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小小少年。 “少乌,别对流光这么凶,她是因为喜欢你才黏着你的。”树下坐在看书的嘉兰,无奈的笑了笑,“她是你妹妹,你应该让着她一点。” “姐,你怎么老帮着她说话?她才不是我妹妹呢。”少乌一脸凶相的看着流光,他才不承认这个爱哭鬼是他的妹妹呢尤其是她哭起来的时候,真是难看死了,“你给我闭嘴!”她怎么还在看着他?难道她以为她这样看着他,他就会心软了吗?哼,她想太多了。 “哇……”见少乌这么凶的跟她说话,流光到底是小孩子,竟被吓哭了。 流光哭着跑到嘉兰面前,嘉兰拍了拍她的背,细声细语地安慰道:“别哭了,你再哭就要变成大花猫了。” “还是姐姐对我最好……”流光一边抽泣着,一边说话,“我以后再也不理哥哥了。” “这样最好。”少乌嘴上依旧不饶人。 “你们两个,别闹了。”对两人的幼稚之举,嘉兰很是无奈。 流光和少乌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的,少乌总是把流光惹哭。而流光虽然每当这时都会说“再也不理哥哥了”这类的话,不过到底是小孩心性,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哭完之后就继续去找少乌玩了。 嘉兰想,流光之所以爱缠着少乌,多半是因为少乌经常把糖分给她吃的缘故。 少乌决定,他要彻底的无视流光,把流光当作空气:“姐,你在看什么?”少乌利落地从树上跳下,然后走到嘉兰身边。少乌看向嘉兰手中的书,念出了书上的内容,“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姐,你又在看这种奇怪的书了。你快别看了,和我做点有意义的事吧——我们去骑射场比赛射箭吧。” 上次他和嘉兰比赛射箭输了,他这次一定要赢回来。 “父皇让我把这一段背熟,他要我明早背给他听,所以,我要在这里安心背书。”嘉兰揉了揉少乌的头,笑了笑,笑容中带有几分歉意,“抱歉,我不能陪你去。” “那好吧,我就一个人去骑射场了。”对于嘉兰揉他头发的举动,少乌并没有什么抵触。少乌只是别扭地把他转向一边,然后一脸的郁闷的开口,“要是你背不出来的话,父皇可是会拿木尺打你手心的,你可要好好背啊。” “知道了,你去吧。”嘉兰说完后,低下头,将注意力再一次放在书本上。 看着这样懂事的嘉兰,少乌不禁叹了口气,虽然嘉兰姐姐只比他大一岁,但嘉兰却比他稳重多了。他和流光一直被嘉兰所照顾,而他们却没有为嘉兰做些什么……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也要为嘉兰做点什么才行。他少乌可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他也要像嘉兰一样稳重。 少乌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上前牵起了流光的手:“嘉兰姐姐要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看书,你不准打扰到她。你跟我去骑射场,我带你玩还不行嘛。”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骑射场骑大马。”流光显得很高兴,欢欢喜喜地跟着少乌走了。 少乌和流光离开之后,嘉兰依旧在树下专心的看着书。 现在是六月末,这个时候的夏天是很炎热的,尤其是中午的时候,即使是在树下也让人感觉到闷热。这样的环境与舒适不搭边,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嘉兰。 嘉兰现在在看的,是古时的一位圣贤所写的书,此书名曰为《道德经》。这本书中的内容很难理解,但父皇说,这是一本有大智慧的书。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她要想成为一个出色的人,必须多读点这样有益的书才行。父皇常跟她说,人需要多读点书、读涉及领域及思想不同的书,这样才能开阔视野。 “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嘉兰一句一停顿地读背着《道德经》,神情异常的专注,“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 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以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玄之又玄也。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嘉兰专心地看着书,连有人在靠近她都没有发觉。 “小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嘉兰不由得抬起头,看向来者。 在她面前的,是一名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一枚玉佩,他雪一样白的长发垂直腰间,烟灰色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笑意。 “你是谁?”嘉兰确定,她在南火的阳朔宫内从未见过这个人。这个人的外表这个显眼,她要是见过的话,一定会有印象的,“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你父皇邀请来的客人。”少年笑了笑,“我只是在这里随处逛逛。你呢,你又是何人?” “我是南火王朝的嫡长女,嘉兰。”嘉兰想起,之前父皇无意中曾向她提起过,这两天会有万鬼王朝的客人来访,说的应该就是此人吧?这么看来,这个人应该不是坏人。想到这里,嘉兰对对方的警戒心也就放下了,嘉兰原本有些生硬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原来你就是嘉兰啊。”他之前听南狩提起过“嘉兰”这个名字,当时南狩对她可是赞不绝口。他之前一直以为嘉兰是小男孩,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对此,少年有些意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道德经》,但是书里的好多内容我都看不懂。”说着,嘉兰不禁皱了皱眉。 “这不算却是很难读懂,慢慢来吧。”少年说着,朝着嘉兰微微一笑。 “你要四处走走吗?”嘉兰觉得,把客人放在一边不管,是一件不怎么礼貌的事,于是放下了书——这书,还是过会再背吧。现在她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才行,“我陪你。” “那就有劳了,公主殿下。” 对于这位嘉兰公主,阿六尘很是惊讶。他之前一直以为,公主贵女都是只会绣绣花、弹弹琴的存在,而他所见过的大小姐都是他认知中的那样,但嘉兰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位公主拥有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心智,十分聪慧,与她交谈时,阿六尘感觉就像在和成人对话一般,交流很是自然。而对方毕竟只有八岁,言语间仍有几分天真单纯在其中,所以和她交谈时,他并不需要伪装自己。 阿六尘喜欢这终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诚的与人谈话了。虽然说他已经习惯了尔虞我诈的生活,但偶尔这样轻松的与人相处下,也是不错。 “大哥哥,你今年多大了?”嘉兰问。 “呃……我,我十六岁。”其实他已经一百四十七岁了,可不死生物的平均寿命长达千年,若按照人类的年龄换算的话,说是十六岁也差不多。阿六尘下意识的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年龄,他觉得这样说的话或许他们之间的代沟会小点,“你呢?” “我今年八岁。”嘉兰说道。 “这样啊……你看,前面是个花园。”阿六尘不想在讨论年龄,于是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你想过去逛逛吗?”嘉兰问。 “我没什么兴趣。”花园这种东西在哪都有,都是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看的必要,况且他对花花草草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你有什么好的去处吗?” “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有趣,我带你去吧。”嘉兰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 第62章 玉佩如意 “那我们走吧。”阿六尘牵起嘉兰的小手,然后朝着嘉兰笑了笑。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笑,若三月的春风,让人感到温暖。 之后,他们一起去了皇宫里的许多地方。阿六尘第一次发现,皇宫其实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现在,距离那时已经过了许多年,这段记忆在阿六尘脑海中也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阿六尘还记得,他当时的那种舒畅到近乎喜悦的心情。他第一次有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惊奇。 第二天,阿六尘就走了。 阿六尘这次来找南狩,是有任务在身的,既然任务完成了,他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走的时候,阿六尘有过一瞬间想要去找嘉兰,跟嘉兰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告别。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去,而是选择了不告而辞。 反正,他们也不会再见了——那个时候,阿六尘是这样想的。 然而,阿六尘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再一次见到了嘉兰。不得不说,命运真的很神奇:所有的事,其实都已经被命运安排好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只等着人一步步踏入命运的漩涡当中,然后开始因果的循环。 阿六尘后来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时他没有去那个地方的话,他和她也许就不会再有牵扯了。 可要是那天他没有去那个地方,也就不会有如今的万鬼王朝权臣阿六尘。而他们各自的命运,也就会被改写……有的事仿佛是命中注定了一般,逃也逃不脱。 那一天,阿六尘刚刚出了阳朔宫,就遭到了一群刺客的截杀围攻。这群刺客显然是埋伏已久,就等着给他个致命一击。而且,这群刺客的水平很高,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不难看出,雇佣这群刺客的人是铁了心要让他死。 阿六尘一时间没有防备,在暗算之下受了重伤。但他毕竟也是一名强者,凭借着自身强大的实力,他总算是突破了重围,摆脱了刺客。 可他毕竟是受了重伤的人,他的伤势很严重,就连不死族引以为傲的自愈能力,一时半会都好不了。在失血严重的情况下,阿六尘隐约想起,昨天嘉兰带他游览阳朔宫的时候,他们俩见到到过一个狗洞,而那个连通阳朔宫内外的狗洞,好像就在附近…… 阿六尘知道,刺客很快就会追上来,他现在,必须找到那个狗洞才行……钻狗洞并没有什么羞人的地方,比这更屈辱的事他亦做过不少。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今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血液的流失,阿六尘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模糊之中,阿六尘隐约看到了那个洞口……然后,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下一秒,眼前一片漆黑。 “喂,喂!大哥哥,你醒一醒……”在昏迷当中,阿六尘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在他耳边反反复复的响着,似乎有人在他身边呐喊。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啊。 “我这是死了吗?”当阿六尘醒来的是时候,率先进入他的眼帘的,是一片星光闪烁的夜空。 无尽的夜空当中,群星闪烁。璀璨的星光落在阿六尘的身上,仿佛驱散了他周身缠绕着的黑暗,这对他而言难得一见的暗夜微光,让阿六尘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这样的星空,在万鬼王朝是看不到的。万鬼王朝的冰封城是他生活的地方,在那里,只有一个长达六月的黑夜,和一个长达六月的白昼。太阳和月亮是不会每天都出现的,日月交替的景象一年只能看到一次。 而冰封城的夜空,是没有星星的。当长夜来临,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进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漆黑,不会有一丝光明。他讨厌一成不变的事物。只有在暴冰封城以外的地方,他才能看到星空而不是夜空。 隔了几秒之后,阿六尘才将目光从天空中收回,然后看向他的身旁。这第二眼,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在他面前的,是嘉兰关切的脸。 原来,他没有死啊……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么,他居然已经昏迷了这么久。他这次没死,还真是命大,看来是他命不该绝。阿六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阿六尘索性就坐在原地,放弃起身的打算。阿六尘看向嘉兰,先是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是你救了我?”这话问的有点多余,这里除了他以外只有嘉兰一个人在,不是嘉兰还能是谁救的他,他之这么问不过是亲耳想听对方确认。 阿六尘低下头,看了看他的胸膛和手臂,这上面缠绕着的白布条,止住了他流淌不停的血。 他的自愈能力除了能使伤口愈合外,还能迅速造血,不过造血的速度比起他这次失血的速度,要慢一些。这一次,要不是伤口被包扎好了、止住了血,在他的自愈能力将自身的伤口修复完全之前,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丧命。 “嗯。我刚帮你包扎好伤口,你就醒了。”嘉兰说道,“我这就去叫人过来,你等一下。” “不用了。”他的血现在已经止住了,就算放着不管,他的伤势也会慢慢好转的。要是他受伤的事传开了,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说不定那些暗杀他的人会再一次对他下手,而南火与万鬼的关系也可能被影响到。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阿六尘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六尘问道。 “我是来这里找我的手镯的。我的手镯已经找到了,不过我还发现了一样别的东西。”这个地方平时很少有人来,她也是昨晚回去之后发现她的手镯掉了,想着会不会是掉在这里了,才会到这里来。嘉兰说着,拿出了一个玉佩,“这个,是你的吧?” 阿六尘摸了摸腰际,那上面原先系着的玉佩确实是没有了。他今早走得太匆忙,之后又被人追杀,到这个时候,阿六尘才发现他的玉佩不见了:“谢谢你,这个对我很重要。” “这个玉佩,是什么人送你的?”嘉兰有点好奇,问道。 阿六尘从嘉兰手中接过玉佩,先是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是我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送给我的。” “你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阿六尘没有说谎。 “怎么会不知道呢?”嘉兰感到奇怪。 “我的母亲,很久以前就去世了。”阿六尘说起他的母亲时,神情没有变化,不知他是真的没有感情的波动,还是把情绪隐藏得太好,“她和身为不死族的父亲不一样,身为人类,她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她很早就离开了我和父亲,只活了四十一岁——即使是在人类当中,在这样的年龄就去世也实数少见。这枚玉佩,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话说出来,阿六尘感觉轻松了不少。这些事情压在他心中太久了,如今难得遇见一个能让他倾诉的人。 嘉兰不过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和她说话时,他并不需要反复斟酌、把话在在心中先过一遍才说出口,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由的谈话过了。而且嘉兰很聪慧,有着她这个年纪所难得拥有的善解人意,和嘉兰说话的时候,阿六尘感觉他就像是在和成人对话,但却没有□□的尔虞我诈。 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于彼此而言,不过是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也许今天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很多事、很多话,对于亲密的人反而会难以说出口,只能说给陌生人听。 “你母亲一定很爱你。”嘉兰得出了一个结论。 “为什么这么说?” “玉佩的寓意,不外乎四种:辟邪镇灾,安定如意,节节高升还有情意比金。”嘉兰说道,“你看,这玉上面雕刻的是龙凤呈祥,上面有祥云明月、灵芝、如意等纹饰。从上面雕刻的东西可以看出,这是一枚寓意安定如意的玉佩。父皇曾经告诉过我,玉佩往往寄托着美好的祝愿,同时也伴有思念的寓意。”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不死族当中是没有父母送玉佩给子女的传统的,阿六尘到现在才知道玉佩的这一层含义。 她的母亲是人类,而人类是四族当中最讲究礼法的种族,所以母亲送他玉佩,是真的很期待他的降生吗……阿六尘自嘲一笑,不过很可惜,他并不如能母亲所期待的那样生活下去。 从他得知自己是七杀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再与安定无关了。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你受伤了……是因为有人在追杀你吗?”犹豫了一下,嘉兰还是问出了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呢。”阿六尘一脸的无所谓,“想杀我的人太多了。”他说的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便把残酷的现实说了出来。 “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其实我已经习惯了。”阿六尘笑了笑,“身为嫡长女的你,应该是万千宠爱集齐一身,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生活一直都很顺风顺水。你的话,应该不会不明白我的这种感受、无法理解我吧?” 阿六尘本以为嘉兰听到他的话之后,会很生气的反驳——这个年纪的人,不,即使是已经成年了的人,在听到自己被人小看了之后,一般都会不快的反驳吧?阿六尘这么想着,一边观察着嘉兰的反应。 第63章 故梦沉夜 可嘉兰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嘉兰只是仰起头看着他,然后一脸平静的说道:“没有谁有去理解他人的义务。” 嘉兰没有说她能理解亦或者是说她的确不理解,而是给了阿六尘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楚,非他人所能明白。我们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让那些伤心的事情,不再重复出现。这样,就已经够了。” 这样的话,完全不像是一个八岁的孩童能说的。真不知南狩究竟是怎样培养出这么一个女儿的,阿六尘不禁有些感叹。认识嘉兰之后,嘉兰刷新了他的太多认知:“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阿六尘说这话只是单纯的感慨,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嘉兰的脸上充满了认真的神色,“那大哥哥,你会讨厌这样的我吗?” “当然不会了。”他就是欣赏她的这一点,与众不同。阿六尘笑了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为什么还要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呢。” 听到“朋友”二字,嘉兰明显愣了一下。在阳朔宫中,除了少乌和流光,没人敢和她玩闹,大家都很怕她。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她当做是朋友。嘉兰只觉得有一股暖流在心底流淌,温暖了她的心房,“对,我们是朋友。”他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不管她表现的有多稳重,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这么容易就高兴了,还真是容易满足。阿六尘笑了笑,说道:“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你父皇可该担心了。” “你一人在这里真的不要紧吗?”嘉兰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的,你快回去吧。”她这是在关心他么?看着嘉兰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切,阿六尘感觉心情好了很多,“明天见。” “好的,明早我来这里找你。”嘉兰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阿六尘甜甜一笑,“对了,明天就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你能陪我一起过吗?” “你的生辰就在明天?”阿六尘有些意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好啊。” 听到阿六尘的回答,嘉兰小巧而精致的脸上,绽开一个暖暖的笑容:“那么,再见了。” 看着嘉兰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直至在完全消失后,阿六尘的身体突然放松,仰面躺在了草丛上。现在嘉兰走了,周围突然变的好安静,有点不习惯呢。 看着面前的星空,阿六尘百般无聊之下,开始数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 夜色越来越深了,被星星抢去了光辉的月亮也爬到了天空的最高处。阿六尘想,“月明星稀”这个说法果然没有错。在这星光璀璨的夜晚,星光才是唯一的暗光。 当最黑暗的时刻过去之后,阿六尘看见,天空中出现了一抹微光——这道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照射在大地上,紧接着,夜色渐渐淡去。 现在天已经亮了,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说起来,他似乎还没有告诉嘉兰他的名字呢……也不知他日再见之时,她会不会认出他来,念及此,阿六尘有一瞬的失神。 “抱歉,我该走了。”这次,是他食言了。阿六尘自言自语道,“还有,生辰快乐。” 阿六尘没有和嘉兰告别就离开了,就像上一次一样。 离开了阳朔宫,出了阳朔城,回到了万鬼王朝的冰封城之后,阿六尘继续过他的生活。他的生活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枯燥无趣,围绕着的主题永远都离不开权利二字,每天的勾心斗角让阿六尘感觉有些疲惫,但也没有到无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也就得过且过了。 在此之后,他的生活还是有一点不同的。不同的地方在于,每年的这个时候,阿六尘都会去南火的阳朔城,去看望下嘉兰。不过,每一次阿六尘都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就离开了。他并不打算惊动对方。只要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平安无事就够了,他们之间并不需要有太多的交集。 而每次去看嘉兰的时候,阿六尘都会顺便买份礼物,然后托人送给嘉兰,而这份礼物一直都是没有署名的。他曾经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起过生辰的,但他食言了,这就当做是他的赔礼吧。 阿六尘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坚持这样无意义的行为。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其实早就想明白了。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因为无聊;二来,则是他想看看,这个与众不同小姑娘随着时间的推移,究竟是会泯然与众人,还是会成长为一代天骄。而更多的,是因为寂寞。 比起不死族,人类的寿命终究是太短了。而不死生物的寿命虽长,却因此更难敌寂寞。 即使嘉兰能活到百年,但当嘉兰死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两百多岁、相当于人类的二十多岁,还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人类的样貌总是老于前岁,而他却与风月一般近乎无异,这个对比,当真是残酷无比。 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缺少的,是感兴趣的人和事。在离散于时间的尽头之前,就姑且让他看看吧,看看她能成长到哪一步,还能带给他多少意外。 所以,即使这样的观望没有意义,而他却还要坚持下去。 在午夜梦回的时刻,阿六尘偶尔会想起那个即将结束的夏天。他那个时候本该死去的,但他遇到了她,因此他得以活下来,继续他的人生。如果没有嘉兰的相救,他早已是个死人了。 那一天他醒来后,所看见的如霜夜色,一直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未曾忘却。那渴望而不可及的万丈星光,折射出的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安宁。在永不苍老的天际下,他与嘉兰的相遇虽是个意外,但在这场意外当中,他却寻到心的安宁。 在阿六尘和嘉兰认识的时候,阿六尘就明白,嘉兰会在他之前就离开人世。可阿六尘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来的这么快,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无涯历九九九七年,那一年嘉兰十九岁,阿六尘一百五十七岁。 当南狩不知从何处得知他在研究不死术、向他求秘法时,阿六尘依旧不敢相信嘉兰的死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人居然会在十九岁就去世了。 南狩提出,他愿意以五座城池来换取不死术,但那个时候,他鬼使神差的拒绝了,不仅如此,之后他还把不死术双手奉上。虽然接受这个交换条件对万鬼王朝、对他是有益的,但他并不想这么做。权当作是,他还她当日的救命之恩了。 之后的事情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料,嘉兰死而复生,成为了活死人,成为了半生半死的存在。而他在那之后,依旧是每年送上一次礼物,但他却没有再去看她。 想来,命运当真是奇妙难测:多年以前,她救了他一命,多年以后,他又助她重生。缘起缘灭,一切尽在不言中。因果循环,一切似是命中注定。 他虽以一命还了一命,但他们并没有两清,他们之间的羁绊反而因此而变得更深。他们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连在了一起,而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六尘,六尘!嘿!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叁海的声音,将阿六尘拉回了现实当中。 “你说什么?抱歉,我刚才走神了。”回过神来,阿六尘笑了笑,“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们刚才说到……哎呀,被你这么一打岔,老朽也忘记了。”叁海一脸无奈,只得冲阿六尘摆了摆手,“算了,忘了也就忘了吧。既然你有心事,老朽也就不烦你了,我们先好好休息下,待会还要赶路呢。” 马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阿六尘的手指动了动,他那一侧的车窗前的红色帘子,瞬间化为了红色烟尘,在风中消散了。他的能力有两种,一是控冰,二是万物归尘。 阿六尘看着车窗外,思绪却并不在车窗外的景色上。 回忆这种东西,还是浅尝辄止为好,否则深究下去,会没完没了的。到最后受伤的,只会是那个抱着回忆不肯放手的人。 他见过她九岁时的天真,十岁时的无邪,也见过她十六岁时的淡漠和十九岁时的转变。他走过了她的半生,而她一直走在了他的心上却不自知。 她的人生他一直都有参与,但她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这么想想,还真是不公平啊。 她已经忘了过去,而他还陷在那场梦境当中。阿六尘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下,他烟灰色的眼眸中波光潋滟,似蓄有夜色的惆怅:“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否能想起我是谁?” 第64章 饮血剑出 无涯历九九九一年,五月一日,天气晴。这一天雕题王朝宣布正式参战,与南火王朝结成同盟。 于此同时,南火王朝向西金王朝提出,要西金王朝用三成的土地来换回夜姝。这个条件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可见南火方面没有和谈的诚意,西金方面自然是没有答应。 西金的帝王夜西皇膝下并非只有一子,夜姝虽是太子却也不是唯一的太子人选。实在不行,另立太子也未尝不可,二皇子夜狼就很不错。 更何况,南火王朝提出的这个要三成土地的条件,根本就是在打西金王朝的脸。世人皆知,当初南火与西金一起攻打中土时,曾向西金许诺会分其三成中土的土地中土,可最终南火却翻脸就不认人。这件事,一度让西金王朝沦为各朝的笑柄,西金出了许多力到头来却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反而折兵损将、元气大伤。 一朝太子被俘,简直是奇耻大辱。当下,西金王朝是焦头烂额。 西金王朝的朝堂上,目前有两股声音,一股是要求另立太子;令一股则是要求派人去与南火和谈,重新商量下交换条件。此时的西金,面对着内部与外部的压力。而南火和雕题两大王朝,则是趁机对西金发起了的进攻。 而蛮荒王朝在和南火一同打下了中土之后,就撕毁了和南火王朝的盟约,转而站到了万鬼王朝一方。目前,蛮荒和万鬼还没有加入这场以西金为剑指之处的战争中,还在观望局势——他们并非不参战,而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 他们要的,是在混乱当中博取最大化的利益。 “嘉兰,唐灼那边不会有问题吧?”盘庚一边磨着剑,一边问道。 “那边有夏芒还有伯槐协助他,我相信他们三人会处理好中土的那些反抗势力的。这八个月来,我们已经让中土大半的城池完完全全的归顺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唐灼来做吧。以唐家在中土的势力,。”嘉兰淡淡说道,“我们现在只需要操心,过会的仗该怎么打。” 夏芒是中土王朝的禁军副统领,他在职的时候一直都有意扩张自己的势力,那些禁军有大半都是他的人,都是可以用的兵力。而伯槐在和泊夕柳成亲之前,就是中土有名的才子,才智过人。有这两人一文一武的辅助唐灼,嘉兰很放心。 “如今的局势,对我们很有利。”盘庚刚毅的脸上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这次和西金的对战,你有信心吗?” “那是自然。”胜利是属于南火的,嘉兰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中土都已经攻下了,更何况是西金呢。” 西金王朝灭亡,已几乎是板上定钉的事。在人类三朝中,南火王朝的兵力最强,中土王朝的财富最多,最弱的其实是西金王朝。 其实当初攻打中土王朝的时候,本不需用八个月那么长的时间。这不过是因为当时战争刚刚开始,需要给士兵和人民一些适应的时间,再加上南火在攻占了中土的城池之后要巩固一下势力,才会拖了这么久。 这场剑指西金帝都的仗,不会比打中土时得更久,只会更快。 “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发了。”少乌是时候的出声,提醒这两人正事,“你的剑磨好了吗?”少乌对着盘庚问道。 “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盘庚挥舞了几下重剑,试了试手感,“嘿嘿,我的大剑已已经饥渴难耐了。” “那么,全军出击。”嘉兰下达了最终命令。 有嘉兰在场的战场,总是红色的。这红并非完全是血的暗红,更多的,是烈焰的赤红。 嘉兰的控火能力之强,简直是匪夷所思。对嘉兰而言,是没有精疲力尽这回事的,只要她没有失去意识,她就可以源源不断的释放火焰。她的火焰所到的地方,皆为她所能前进的道路。 火焰凝成的火龙,在大地上肆意地咆哮着,火龙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无边的天幕之下,火光似乎点燃了整座城池,这无边的烈焰,仿佛欲与太阳争光辉。 这次的进攻很顺利,可嘉兰心中的不安却越发的强烈。这似乎顺利过头了,就算西金再怎么弱也不该像这样,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现在局势大好但她决不能掉以轻心。 “看招!”一名西金王朝的小兵挥舞着剑刃朝嘉兰左侧冲了过来。 嘉兰刚刚挡下了一道背后袭来的攻击,一时间来不及反应,顿时中了一剑。见嘉兰中剑,这名小兵的脸上一喜,可他还来不及发动下一次攻击,嘉兰手中的剑就已经割断了他的咽喉。 嘉兰的动作很快,这只是一个瞬间的事。剑光只是一闪,小兵的表情还来不及变化就已命丧黄泉,而他的脸上还停留在刚才的喜悦。小兵倒下了,又有其他的小兵朝着嘉兰攻过来。 她虽然很强,但战场上的敌人太多,刀剑无眼,她偶尔也会受伤。所幸的是,这种程度的伤她能恢复。嘉兰随手拔下插在她身上的剑,她的伤口瞬间就愈合了。这一幕惊呆了她面前的敌人,趁着对方分神之际,嘉兰一剑过去,就结果了对方——在战场上分神、而且还是在面对着她的时候分神,简直就是在找死。 “南火果然是人才辈出,这样的控火能力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对面的城楼上,西金的大将赵康看着嘉兰,如同在看好戏一般拍了拍手,“不过很可惜,今日就算你的死期。让你葬身这片火光当中,恐怕是最适合你的死法了。” 西金名将赵康,有“杀神”之称号。据说他一生只打过一次败仗,其他时候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以说,他是西金王朝最厉害的将领。 “真是大言不惭。”嘉兰嗤笑一声,“即使你是‘杀神又如何’?我的命,你带不走。” 说着,嘉兰的身上突然腾起了一阵火焰。火焰在嘉兰的身后凝聚成一条火龙,火龙一飞冲天,朝着赵康的方向而去。赵康侧了侧身子,躲过了这道攻击:“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呢?真是可悲啊。” “你眼睛没毛病吧?”对方这幅胜券在握的莫让,让嘉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现在处于下风的,分明是你们。”难道说,西金王朝真的留有后手? “事实真的如此吗?”赵勇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故弄玄虚。”嘉兰虽然嘴上说的不以为然,其实心中的警惕已然升起。她倒是要看看,西金想玩什么把戏,在这样的劣势之下,西金到底会用什么方法逆转局势。 赵勇举起了他手中的大剑,大声斥到:“魔女,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看见此剑,即使以嘉兰的心性也不禁感到震撼。此刻,嘉兰终于明白西金的底牌是什么了,“饮血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嘉兰的瞳孔,瞬间剧烈收缩。 “你没想到吧?饮血剑会在今日重现人间。”赵勇得意的放声大笑,“为了抵御南火,陛下特地将此剑借给我使用。你以为你们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能进到城里?还不是为了请君入瓮。” 南火有万物镜,雕题有无相琴,中土有气象杯,西金有饮血剑。 万物镜,镜窥万物,能呈现出世间的一切景象;无相琴,琴惑人心,能窥探人心以及迷惑敌人;气象杯,杯倾万象,能够改变天气。而饮血剑与这三者都不同,它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戮,可以说它是一把为了杀戮而生的魔剑。 此剑每次出鞘都必须饮足千人血,故名饮血。此剑的煞气极重,故极少动用,只有到危急存亡之时,才可出鞘。西金王朝建立至今,这是第三次动用饮血剑 饮血剑,剑御万军。一人一剑,便足以抵挡千军万马——此剑之下,再无英豪! “饮血剑的攻击不分敌我,你就不管你的部下了吗?”为了达到目的,赵勇竟如此不择手段,枉他被称为“杀神”,竟连部下的性命都不顾。嘉兰冷笑一声,“城里的那些百姓,你也不顾了吗?” “能让南火的王储陨落于此,我觉得很值。”那些人的性命,与他有何干?他培养出来的部下死了确实很可惜,不过部下可以再培养,杀死王储的机会却不容易有。至于那些贱民,他们能用他们卑微的性命来助他建功立业,是他们的福气。 “饮血剑出,天下大乱。”嘉兰微微眯了眯眼,眼底有着刺骨的寒芒一闪而过,“只是不知,这用剑之人,能发挥饮血剑的几成实力?” “斩杀你,已经足够了!” 第65章 血色焚城 虽然战斗还没有开始,但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局面了。赵勇冷笑连连,接下来,就该是他单方面的杀戮了,没有什么能阻挡饮血剑的攻击。 “真是大言不惭。”嘉兰没想到,夜西皇竟会把此剑交给你赵勇,看起来赵勇还挺受夜西皇的信任的,而且他的实力应该也不俗。不过那又如何?无论敌人有多强,她都不会畏惧。嘉兰嗤笑一声,表情却是无比的淡漠,“要战,便战吧。” 万物镜乃南火王朝的重宝,历来由当代帝王保管。而身为西金王朝重宝的饮血剑,一般也都是由帝王保管的,由此可见其重要性,不在于万物镜之下。 西金王朝、中土王朝,与南火王朝不同——它们没有南火的这般实力,它们需要将它们手握重宝之事宣扬出去,借此来提高自身的威望。 因此,世人只知西金有饮血剑,中土有气象杯,但不知南火有万物镜。至于雕题王朝的无相琴,传说已经失踪了……但嘉兰知道,无相琴就在黎秋河的手中。无相琴的存在是一个月前,黎秋河到敖岸城后告诉嘉兰的:黎秋河也是当初回到了雕题后,才从他的叔父口中得知,他手中的这把奇琴,就是传说中的无相琴。这件事目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嘉兰就是其中之一。 各朝的重宝,一直以来只有南火的是一个谜,而万物镜的存在,只有南火的历代帝王才知道。昨天之前,嘉兰原也是不知道此事的。 可就在昨天,她收到了父皇让死士傀儡带来的一句话:重宝万物镜,唯历代帝王方知;其妙处,正如汝之眼。 万物镜的存在,只能有历代帝王知晓。死士说完这句话后就自杀了,让嘉兰连阻止都来不及。 这句话,旁人若是听见了,只会明白前一句话的意思,而不会明白后一句。只有嘉兰才知道,这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眼能够看到千里之外的事物,而万物镜也有这个能力。嘉兰一直以为,她把她眼睛的秘密藏得很好,可如今她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有万物镜的存在,想必父皇以及早已经知晓她的一切动向了吧,可笑她竟浑然不知。 父皇在这个节骨眼上特地派人来告知她此事,是在告知她:虽然他很看重少乌,但这个帝位依旧是她的。这是战前的激励,也是在提醒她,她的一切他都能通过万物镜知晓,所以不要做出一些出格之事。 其实就算父皇不提醒她,她也知道她现在该做什么。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抛开一切顾忌,攻下西金王朝! 她是不会倒在这里的,饮血剑也阻止不了她! “南火的士兵们,都给我往后退!”说着,嘉兰看了眼她身边的南火的士兵,“你们速去搬救兵,我来替你们开路。”她这次带的人虽然不少,但这些人数在饮血剑面前根本就不够看,要是弄不好,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殿下,这里还是交给我们吧!” “我们怎么能让您来殿后呢,这太危险了。” “服从命令是士兵的责任,不得抗命。”嘉兰的语气变得有些许急促,语气转冷,“速去。”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和殿下战斗最后一刻!”听到嘉兰的话,许多士兵的眼睛都通红了。他们是南火的将士,保护主帅也是他们的职责啊。他们这些小卒子,不过是一些身份低微之人,他们的一万条命也比不上殿下的一个小指头贵重,哪里值得殿下为之这般付出? “是啊,殿下,您快走!这里有我们挡着。我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们不怕死!”有这样为他们着想的主帅,他们已经死而无憾了。 “我明白,你们都是南火的好男儿。”嘉兰的声音放缓了下来,声音略显低沉,“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信我吗?” “我们信!”士兵们整齐的声音,震天动地。 “那就给我退下。”说着,一团巨大无比的火焰,从嘉兰的指尖喷射而出,在嘉兰的身后暂时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我是不会死的。”最后一句话,嘉兰说的很轻、似是自言自语。但她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决。 所有的南火士兵,此刻的心都是不平静的,嘉兰的这份举动,就连西金的士兵们都为之折服。自古以来,只有战士们为了将军主帅战死沙场,从未有过主帅为士兵们断后,这份魄力当真是前无古人的举世无双。 原先杀声震天的战场,有瞬间的寂静,天地间,只有嘉兰坚定的话语在回响。 “哎呀,真是令人感动啊。”看着南火的士兵们在退去,赵勇心中的怒火在燃烧,这些人走的越多,就意味着饮血剑的威力会下降的越多。赵勇看着嘉兰,怒极反笑,“我是不是该夸赞你两句呢?看来你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单纯的人海战术在饮血剑面前的无用的,流的血、死的人越多,饮血剑的威力就越大。只是,你确定你一个人能挡下饮血剑吗?”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嘉兰只是平静地说道。 虽说饮血剑之名,嘉兰早有耳闻,而嘉兰也在情报库中见过饮血剑的模样,可她如今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把绝世凶剑。嘉兰不敢掉以轻心,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饮血剑,听我号令。”赵勇大喝一声,然后往前跑了起来,紧接着,从城墙下一跃而下!于此同时,赵勇手中的剑朝着嘉兰所在的方向挥了下来。 嘉兰清楚的看见,半空之中,饮血剑发出了一道血色的剑芒,这抹血色在她面前越来越大。嘉兰的心中,顿时升起强烈的危机感。没有任何的思考与犹豫,嘉兰以一种鬼魅般的速度向左侧跑去。她没有选择退后,因为她知道,仅仅只是退后的话,是避不开这一击的。 当血光消失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嘉兰都不例外:血光扫过地面,竟将地面生生劈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痕!这威力,当真是恐怖。 更让人心生恐惧的是,原先站在那里的人,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残缺的尸体。鲜血在一瞬间,一同从他们的身躯当中喷溅出来,化作血雨,洒落而下。这幅场景,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饮血剑的攻击,果真是不分敌我。 这种力量,根本就不是人能驾驭的——饮血剑只是挥出了一剑,就产生了这样惊人的破坏力。不过嘉兰注意到,饮血剑在发出这凌厉的一击之后,身上的血色就变得黯淡了。 这样的攻击招式,果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施展出来。只是不知,这样的攻击什么时候又会再次出现,想到这里,嘉兰不禁皱了皱眉头。 “受死吧!”赵勇挥动起饮血剑,剑朝着嘉兰的脖子挥去。看样子,赵勇竟是打算一剑斩下嘉兰的头颅。 可惜,他未免小看了嘉兰。嘉兰的手一扬,手中的剑便与饮血剑碰撞在了一起。嘉兰手中的剑并非是凡品,再加上嘉兰本身比兽人还要强大的力量,在这次碰撞当中,嘉兰硬是挡下了饮血剑的攻击。 这一次的交锋,竟是不分上下。 “哼。”这个魔女,果然棘手得很,要不是他今天有饮血剑在手,说不定真的就要败了。赵勇在剑在收回的时候,顺手劈死了一名西金的士兵。 嘉兰注意到,剑身上似乎有红光一闪而过,而剑的颜色,比刚才亮了一点。饮血剑果然是一把饮血的魔剑,竟能通过杀戮来振幅自身的实力。嘉兰心中顿时一震,看来此剑饮足足够的鲜血时,就能再一次发出刚才那样的血色剑芒。 嘉兰明白,她必须要速战速决,和赵勇打斗的时间越长,对她就越不利。只是这速战速决,谈何容易呢…… 此时,整个城池都陷入了一片血红当中。人的血液,是红色的,嘉兰所释放的火焰,也是红色的——在这里,仿佛万物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了永恒的红,在这里彰显着残酷。 赵勇的攻击是不分敌我的,伴随着杀戮,剑的颜色越来越亮,剑身上隐隐有血光在泛起,而剑的威力也一下强过一下。饶是嘉兰,也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见到嘉兰身上的伤口一次次的愈合,而她的伤口处没有血流出,赵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就是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没有血,而且在受了伤之后仿佛没有痛觉般,眼睛都不会眨下。还有就是,这样的自愈能力,就连万鬼的不死生物都没有吧。 这样的能力太过匪夷所思了,而且她的力量和速度都异于常人的恐怖。如此妖孽,要是不除,当真会是西金的大患。要是他能有这样的能力,该有多好……想到这里,赵勇的眼中除了杀气外,还出现了一丝丝的嫉妒。 由于膝盖骨被剑劈碎了,嘉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这样狼狈的姿态,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拜对方所赐,她又想起了这份因弱小而不甘的感觉。 倒下的瞬间,嘉兰朝身边一滚,避开了赵勇紧接而来的攻击。在这短暂的片刻,她的膝盖很快就恢复了。一个翻滚之后,嘉兰再一次站了起来。 “我不过是一个人类罢了。”嘉兰的脸上无悲无喜,有的只是淡漠。 人类哪有这样的身体,这样的毅力,赵勇在心中腹诽道。此刻,赵勇发现,他依旧无法从对方的脸上,寻出丝毫的怯意——即使此时的嘉兰,已是强弓之末。 第66章 生死一线 嘉兰现在,在等待一个翻盘的机会。看着赵勇手中的饮血剑,其血光越来越亮,嘉兰明白,那道威力恐怖的血色剑芒就快出现了。当血色剑芒再一次出现发时候,就是她进攻的机会。 嘉兰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她不可能让自己一直处于被动当中。饮血剑的力量在增到最强的时候,会发出一道血色的剑芒,之后饮血剑的威力会降到最弱,然后它又会再一次积累力量。当饮血剑下一次发出血色剑芒之后,这时的饮血剑又会回到它最虚弱的时候,而这个瞬间,就是她进攻的唯一机会…… 是成或是败,就全凭这一举了。 “魔女,死吧!”赵勇见饮血剑的血光已完全恢复,心中不由得一喜,这下,他看对方还不死。在饮血剑的全力一击之下,任她的自愈能力再强,要是变成了一摊肉泥或者是直接尸骨无存的话,就算是她也难逃一死。 赵勇的身子微微下沉,降低重心,全身蓄力地挥出了一剑,此刻他的脸涨得通红。 他和嘉兰不同,他是会感觉疲惫的,打了这么久,他的体力已损耗了大半。而操控饮血剑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到他下一次使用饮血剑了。要是这一击没有成功的话,等待着他的将是失败。而失败了的话,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辜负陛下对他的厚望…… 赵勇此人虽说是视人命如草芥,而且好大喜功,但他对有夜西皇可谓是忠心耿耿——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因为他的忠心,夜西皇才会相信他,并将饮血剑借给他使用。 血色的剑芒,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袭向嘉兰,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嘉兰简直是避无可避。直接对上血色剑芒,嘉兰的脸上没有慌乱,她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没有退后,而是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不退而进,直接迎上了血色剑芒! 她这是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真的是倒大霉了,才会对上这个煞星。赵勇的脸上阴晴不定,狠狠一咬牙,赵勇也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没有保持半分的实力。 嘉兰手中的剑刃在撞上了全盛时期的饮血剑后,仿佛是豆腐撞上了菜刀,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只是瞬间就从中间折断了。 剑虽然折断了,但嘉兰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对于这个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她知道她是挡不住的。可这又如何?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妄想能从正面挡下这道攻击。她要的,一直都只是一个机会而已——一个犹如昙花一现的,逆转局势的机会。 血色剑芒的威力,刚才嘉兰看的很清楚。那一剑劈开大地、血雨洒落的一幕,让她印象深刻。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放弃战斗。在剑刃断裂的瞬间,嘉兰的身上就腾起了阵阵火焰。 此时的嘉兰,就和当初她在敖岸宫救黎秋河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比血色还要深沉的赤红火焰极速压缩,最里层的火焰凝聚成一层防护层,缩进了轻铠中,包裹在了嘉兰的身上。人的血肉之躯,则能承受住火焰的温度?不管经历多少次,这样的状态她始终是不习惯啊,嘉兰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声。 躯体被烤焦,血肉被蒸发,直至烤成灰烬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种感觉,非常人所能想象,任何语言文字的描述都无法将其展现。在它面前,所有的语言和文字都是苍白无力的。嘉兰再一次庆幸她现在没有痛觉,不然的话她一定会痛晕过去——这种感觉有庆幸,亦是心酸。 当血色剑芒消失的时候,赵勇看见了一团火焰朝他扑了过来——而火焰当中,包裹着一具骷髅! 饮血剑的全力一击,她总算是承受下来了。虽然她的骨头已经被剑芒切割得近乎支离破碎,到了只要旁人轻轻的推她一下,她就会散架的地步,但她终究是挺过来了。这次是她托大了,这才会面临生死一线的险局;不过这也是没用办法的事,她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应对方法了。 要是她没挺过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这种威胁到她生命的恐惧感,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她在成为活死人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原来,不死人也是会死的,她并非是真正的不死之躯。 此刻,这是嘉兰脑海中仅存的想法。 下一秒,嘉兰就以鬼魅般的速度,出现在了赵勇的面前:“什么!”见嘉兰没有死,赵勇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嘴张的有鸡蛋那么大。 嘉兰握着断剑,将断剑想着赵勇的脖子刺去。以她的力量,就算她握着的是一把木剑,她也能用木剑捅死人,更不要说是剑刃锋利的断剑了。 不过,赵勇到底也是西金王朝的第一名将,虽然他的人品不怎么样,但他“战神”的名号绝非是浪得虚名。凭借着多年积攒下来的战斗经验,赵勇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不过,这一记攻击虽然没有命中他的脖子,但是却刺中了他的肩膀,顿时他的肩膀处鲜血直流。 嘉兰的攻击,终究是偏了。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赵勇吃痛,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饮血剑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嘉兰的脖子削去。看赵勇的样子,竟是打算一剑削去嘉兰的头。 不行,她躲不过了……血色的剑身在嘉兰眼前变大,几乎占据了嘉兰的整个视野。到最后,饮血剑却诡异的停下了。这是怎么回事?嘉兰不由得一愣。 此时,那把所向披靡的饮血剑被坚冰冻住了,它的剑尖距离嘉兰的脖子仅有分毫,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 “是谁在捣鬼?可恶!”明明只差一点,他就能杀了嘉兰了,现在却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冰,他的一切计划都被打破了。赵勇儿他拿着剑的手,连同着剑被一同冰住了。赵勇运足力气,想要动一动手,可他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的手却依旧是分毫都动不了,“是你。”赵勇怒气冲冲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 在他的面前,白发盛雪的俊逸少年微微笑着,薄薄的一层冰霜,附着在他俊美似仙的面容之上。这名少年明明是在笑着,而赵勇却从对方烟灰色的眸子里,看到了森冷的杀意:“这个人,你动不得。” 下一秒,一根冰矛就刺穿了赵勇的脖子。在赵勇的脸上,还停留着一脸的怒气。恐怕是赵勇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死在这名看起来很年轻。实则年龄是他几倍的男子手中。 “阿六尘?”怎么会是阿六尘救的她?对于阿六尘的到来和举动,嘉兰很惊讶。 “嘉兰,好久不见了。”阿六尘低声说道。他的视线,一直都没有从嘉兰身上移开。 赵勇死了,嘉兰也就散去了身上的火焰,转眼间,嘉兰的血肉和皮肤便长了出来。嘉兰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六尘,眼中虽有警惕但并无敌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六尘弯下腰,若无其事地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饮血剑,然后看向嘉兰,笑着说道:“南火与西金开战,这样的盛事,怎能少了我呢?” “刚才的事……谢谢了。”不管对方在打什么主意、是为了什么才会出现在这里,对方救了她是事实。而她也并非是不懂感恩之人,所以,虽然他们是敌人,但这句谢谢她有必要说出口。 嘉兰迈开腿,正欲走向前,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竟然提不起一点力气。这样虚弱的感觉,她以往她从未有过,如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没有人会比嘉兰本人,更清楚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了。嘉兰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她的自愈能力并不是无限的;只不过是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受过这样毁灭性的伤势,她从未像今天这样频繁的一次次自愈。 而如今,她的身体是到了极限了吗?这样的情况,她以往从未有过,饶是嘉兰的心性,这个时候也不禁感到一丝慌乱。对于未知的事会有怎么的后果,谁也不知道。也不知她这次昏迷过后,是否还能醒来……嘉兰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甚至产生了幻觉,因为她竟然看见阿六尘脸上焦急的神色。 “喂!嘉兰,你怎么了……” 在彻底昏迷之前,嘉兰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下一秒,嘉兰便失去了意识。 “嘉兰,你醒一醒。”阿六尘看着昏迷的嘉兰,皱了皱眉。这个时候,阿六尘听见了一阵马蹄声,他知道,这是南火的援兵到了。现在还是先撤了吧,这里的善后就交给南火了。 念及此,阿六尘迅速的抱起嘉兰,同时不忘拿上饮血剑,然后翻身上马。整个过程十分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是迟缓。 接着,阿六尘朝着与南火援军相反的方向离去…… 第67章 静谧时光 当南火王朝的援军抵达时,周围已经失去了嘉兰的踪迹。 援军很快就攻下来这座城,但当援军盘问城中的俘虏和百姓时,却无一人知晓嘉兰的下落。俘虏们表示,他们只看见一名白发男子带走了嘉兰,至于白发男子去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可恶!早知道我就应该留下来,和嘉兰并肩作战。” 南火王朝同时对西金的两座城池开战,盘庚和少乌去了另一座城那里,这里则是交给了嘉兰一人个面对。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盘庚的手握成拳,用力的锤在了树上,盘庚没有叫痛,只是闷哼了一声。这一拳的力量之大,差点将树打断。 “盘庚,你先冷静下来。”少乌冷着一张脸,抬起手狠狠的擦去了他嘴角残留的血迹。 少乌和盘庚那边虽然打了胜仗,但他在战斗的时候受了点轻伤。在收到求助之后,少乌便和盘庚感到了这里,如今体内是血气翻涌。 少乌调整了下呼吸,待血气平缓了些,这才缓缓开口:“也不知那个白发男子为何要掳走嘉兰,听说饮血剑也被他拿走了。我们现在周围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不经意间,一张浅笑着的脸在盘庚的脑海中浮现。白发男子……这个人,会是阿六尘吗? 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唯有阿六尘拥有能与嘉兰抗衡的力量。令盘庚担忧的是,阿六尘可是他们的敌人,如果嘉兰真的落在对方手中,可就凶多吉少了。盘庚不禁皱了皱眉,但愿嘉兰能平安无事。 另一边。 当嘉兰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树。 这里似乎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高大树木的树冠将天空覆盖,阳光从树木的缝隙间射入,斑斑驳驳的营养之中,不时传来几声鸟鸣。仔细聆听,能听到风吹树叶时的“沙沙”声,还有水流声。嘉兰明白,她现在是在深山当中。 嘉兰想抬起手将额前的乱发拨到一边,但嘉兰发现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现在连动一个小手指头,都做不到。而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眨眨眼睛。这样的认识,让嘉兰有些不安。 她讨厌此刻不寻常的虚弱。这种无力感,甚至让嘉兰有一丝的沮丧。 “哟,你总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此刻阿六尘看着靠坐在树前的嘉兰,笑得一脸灿烂,“你已经昏迷了半天了。” 茜色的夕阳,昭示着现在已是何时。从树枝的空隙当中,露出来的是绯红色的天空。日暮时分,倦鸟归林;微风阵阵,树影婆娑。 这幅景象的确很美,但此刻嘉兰无心欣赏。 由于动弹不得,嘉兰也就闭上眼睛养了下精神。等过了一会,嘉兰感觉她的体力恢复了些后,嘉兰尝试着张了张口,发现她已经可以说话了:“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嘉兰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许今的旅人。 “不带你走,难道要我把你一个人扔在战场上吗?”阿六尘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说的很是真诚。 如果忽略掉当时南火王朝的援军马上就赶到的事实,在不知道真相的嘉兰面前,阿六尘的这番说辞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你今日的恩情,来日我必定报答。”嘉兰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是欠他的。 她虽然不是什么善人,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有她的底线和原则。虽然阿六尘是他的敌人,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在阿六尘救她这件事上,她的确是承了对方的人情。 “你要怎么还”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她以为什么东西都是能还清的吗?而且,她有必要把任何事都分得这样清吗?阿六尘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似是在嘲笑对方,“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救她纯属是他自愿的,他不需要她的回报。 听到阿六尘不客气的话语,嘉兰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就算她说的话,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他也不用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吧,真不知她哪里得罪他了。 不过看在对方今天救了她的份上,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因此,嘉兰选择了沉默。 见嘉兰没有反驳他、放弃了与他交流,阿六尘走到嘉兰面前,反而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嘉兰正在纳闷黎秋河要做什么,这候阿六尘突然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你要做什么?”对方的突然靠近,让嘉兰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我要做什么,你不妨猜猜。” 阿六尘向嘉兰充分展示了,何为瞬间变脸——上一刻的他还沉着个脸,现在却又笑得一脸灿烂。阿六尘的身子向前微倾,然后用食指挑起嘉兰的下巴,他的另一只手撑在嘉兰耳旁的树干上,将嘉兰困在他的臂弯之间。阿六尘的嘴贴近嘉兰的耳根,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现在很无聊吗?长夜漫漫,我们可以做点有趣的事情。” 此时,阿六尘与嘉兰靠的很近。阿六尘正一脸的玩味的看着嘉兰,他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到羞涩、愤怒、或是羞愤的表情。 又一次让他失望了。面对他暧昧的举动,嘉兰一点反应都没有:嘉兰甚至脸都不曾红一下,只是冷漠的看着他。阿六尘脸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阿六尘自认为,他的这副皮囊还是挺受女人欢迎的,但在嘉兰这里他却接连失利了,这让阿六尘有些挫败。 “玩够了吗?”嘉兰平静地开了口,眼底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你可以放手了。”由于下巴被对方挑起,嘉兰只能被迫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对于这个仰望对方的姿态,嘉兰没有丝毫的好感。 “啧,真是没劲。”这么平淡的反应,真不像一个女人。阿六尘没有放手的意思,“我说,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我认为我面前的不是登徒子,而是一朝的重臣。这么下作的事,你会做吗?” “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继续下去,可就是你口中的下作之人了,这个罪名我可不愿意背。安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阿六尘说着,收回了他撑在树干上的手。他的另一只手从嘉兰的下巴处移开,在将嘉兰额前的乱发拨到一边之后,也就收了回去。 “你真的很无聊。”嘉兰淡淡说道。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阿六尘虽然没有反驳,但他说话的口气像极了是在敷衍对方。 阿六尘站了起来,在拍了拍腿上的灰尘之后,阿六尘走到了一不远处的小溪边,准备捉几条鱼来烤着吃。他今天一天都没有进食过,要是再不吃点什么可就要饿死了。拿着一根树枝,阿六尘随手就插到了一条鱼,之后他如法炮制,很快就捉到了三条大鱼。 “嘉兰,现在就有一个给你报答我的机会。”说着,阿六尘将一根树枝放在了嘉面的面前,“你现在,能够放出火焰吗?”阿六尘满怀期待地看着嘉兰。 嘉兰没有说话。下一秒,一股凭空冒出来的火焰点燃了树枝。 获得火源之后的阿六尘,很快就把三条鱼都烤好了:“嘉兰,你要吃吗?你手脚不方便,我可以喂你。” “不了,我不需要进食。”嘉兰淡淡说道。 得到嘉兰的回复之后,阿六尘也就心安理得的在嘉兰面前吃起了烤鱼。阿六尘把这鱼烤的外酥里脆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从阿六尘之前娴熟的烤鱼手法中,嘉兰就可以看出来,对方以前应该经常做这类的事。看不出来,阿六尘的野外生存能力还挺强的。 嘉兰自从变成了活死人之后,就没有再吃过东西,看着阿六尘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绕是嘉兰也产生了一种名为“嘴馋”的心态。只能看而不能吃,这种感觉还真是折磨人。嘉兰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了一句。 令嘉兰惊异的是,她竟然看见阿六尘拿出了一小包盐和一小瓶蜂蜜,接着阿六尘熟练的撒盐在鱼上,然后又均匀的抹上蜂蜜。为什么他会随身带这些东西嘉兰感到一阵无语。 阿六尘吃完鱼之后,就在嘉兰的身旁坐了下来。他们离得很近,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两人背靠着同一棵大树,静默不言。 斑驳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枝桠投在两人身上。日暮时分的微风从两人身边吹过,风轻轻扬起两人的头发,雪白的发与墨黑的发,在风中交缠在了一起。头顶大树的树叶发出沙沙响声,似是心悸的低声絮语。 阿六尘侧了侧头,看向嘉兰。在阳光下,嘉兰轮廓柔和的侧脸褪去了苍白,呈现出淡淡的莹白光泽,很美。 美人如玉,流年婉约。 第68章 西金朝议 “嘉兰,明天早上我就送你回去。”对于当初为什么不等援军到来,而是选择直接把嘉兰带走,阿六尘给自己的解释是,他不想对上南火的人,不想横生枝节。可事实上,这个说法就连阿六尘自己都感觉有点牵强。 当时嘉兰突然昏迷倒下,他真的是吓到了的,然后想也不想的就把人带走,等到了这里后他才完全回过神来。话说回来,就算他当时对嘉兰放任不管,嘉兰也不见得会有事吧何必要多此一举呢,阿六尘有些懊恼。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嘉兰婉言谢绝阿六尘的提议。 “你这是在和我划清界限吗?连让我送你一程都不愿意”阿六尘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嘉兰耳旁幽幽传来。 “并非如此。只是我们立场不同,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嘉兰的声线是清冷的,但她的声音此时并不显得冰冷。 “随便你。” 对于这个喜怒无常、总是皮笑肉不笑的男子,嘉兰有些无奈,因为她猜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趁机杀了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救她……对于这个男人,她几乎是一无所知。而更让嘉兰费解的是,她们明明不过见了两次面,但她却对对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她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嘉兰将头靠在树干上,仰望着天空。沉默了几秒之后,嘉兰问出了她的疑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也许轮回之前,我们曾经见过。” 阿六尘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消散在风中。但嘉兰还是听清楚了。 嘉兰背靠着大树,修长的右腿伸直,右手的肘关节则是抵在曲起的左腿膝盖上手背抵在下巴处。另一只手自然的垂在地上,与阿六尘的手离得很近,但没有碰在一起。维持着这个姿势,嘉兰双眼目视前方,缄默不言。 隔了许久之后,嘉兰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透过枝桠间的缝隙,她能看到夜空中闪烁着的星光。野外的夜空很美,星星很大很亮。这星辰离她是这样的近,仿佛只要她伸出手,她就能摘下一颗星辰,将星光拘留在指尖。 这样群星闪烁的夜空,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了——一直以来,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牵绊着她。在认识黎秋河之前,这样心无旁骛的状态她很少有,现在,算是她少有的安宁时光吧。 她似乎遗忘了什么,嘉兰微微蹙了下眉。在记忆当中,似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她也曾像这样,与某个人一起看过万丈的星光……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很快的,第二天便到了。 第二天,阿六尘如约放嘉兰回去。而此时的嘉兰已经完全恢复了,一点也看不出她昨天的虚弱。 嘉兰回去之后,盘庚等人自是询问她去了何处。对此嘉兰闭口不提,盘庚等人明白嘉兰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再问,此事也就此揭过了。 经此一役,南火王朝接连攻破了西金王朝的两座城池。这两座城池都具有重要的军事意义,失守之后,两城后方的白城、乐城和云城三城望风而溃,接连失守不保。南火王朝的军队一鼓作气,乘此良机长驱而入,不给对方反应大时间,大军直逼西金的中央地域。 于此同时,雕题王朝在沿海对西金王朝的攻击,也屡次传来捷报,大败敌军。一时之间,西金王朝人心惶惶。 这这场针对西金王朝的战争当中,盘庚充分显露了他的统帅才能。最初的时候,因为他的经验不足他与少乌一同作战,而到了后来,他便开始独自一人领兵作战。 在盘庚还是佣兵的时候,他就曾多次带队与匪徒之类的作战,亦同各种猛兽搏斗过,他对付敌人很有一套,而他的攻击往往都是出人意表的,能带来奇效。盘庚本身就像是一头野兽,先是蛰伏起来积蓄力量,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定一击致命! 有了盘庚这名大将,原本就占据着优势的南火王朝,更是如鱼得水,一路的攻击势如破竹。 反观西金王朝这边,却是另一副光景。 战争的接连失利,令西金王朝的军心溃散。而饮血剑的失踪,更是让军心动摇到了崩溃的边缘。饮血剑去,杀神赵勇亡,此时的西金王朝实力大损。战斗人员的损耗,士气的低迷,还有腹背受敌的险境,让西金王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当中。 现在的西金王朝,就好像是风雨当中的一叶扁舟,只需一个大浪打来,就会粉身碎骨…… “陛下,我们该怎么办”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皱着眉头,显得忧心忡忡。 “如今,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夜西皇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两鬓已经全白了,“南火王朝马上就要打到西金城了。难道西金王朝真的要在我手中灭亡吗?我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陛下无须自责,都是那南火王朝出尔反尔,狼子野心,我们才会着了对方的道。” “陛下,保重龙体啊。”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夜西皇摆了摆手,示意各位大臣先安静下来:“我们必须要想出对策。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陛下,依臣看……此时太子妃也许能派上用场。”这名大臣口中的“太子妃”,指的便是流光,“太子妃是南火王朝的公主,是南狩那厮的血脉。臣认为,我们可以用太子妃的性命要挟南火王朝退兵。” “此计不妥。”一名大臣皱了皱眉,“要是南火王朝真的在乎这位公主的性命,就不会送她来和亲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被反驳的这名大臣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这……”反驳的大臣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没有更好的办法。 “诸位爱卿,稍安勿躁。”这时,夜西皇开口了,“依我看,太子妃一人之命虽不足以让南火王朝退兵,但总归是能起到拖延作用的。”夜西皇的意思很明显,他支持刚才那名大臣的提议。 “那陛下……”提议的大臣,眼睛顿时一亮。 “传我命令,明日午时三刻将太子妃绑在城楼之上,并通知南火王朝那边,要求其半月之内不准攻城。”夜西皇眯了眯眼,杀气从他的眼中浮现出来,“否则的话,太子妃就会身首异处。他们若是不答应,那就别怪我无情了。”希望这能让西金王朝争取到一些时间,有喘口气的机会。 “可是陛下,太子殿下还在他们手上。要是他们拒绝的话,老臣担心夜姝太子的安危……”说话的是太子的老师,西金王朝的太傅。 听到太傅的话,夜西皇沉默了。良久之后,夜西皇才缓缓开口:“我西金王朝人才济济,并非只有夜姝才能担以大任。” “陛下,您的意思是……”太傅骇然,大惊失色。 “传我旨意下去,废太子。”夜西皇所说的一字一顿,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说的是异常艰难。虽然他并不想这么做,但现在也别无他法了,局势所迫,他也是身不由己。夜西皇深呼吸了一口气,“太子……改立二皇子夜狼。”夜西皇短短的一句话,就定下了夜姝被遗弃的命运。 “陛下,三思啊!求陛下收回成命!”太傅跪倒在地,头磕得“咚咚”作响,“储君之位非同小可,太子万万不可废啊!” “我心意已绝,无需多言。”夜西皇重重地闭上双眼,“都给我退下。” “是……”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愿,始终是帝命难违。太傅朝着夜西皇,再次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微臣,告退。”在他抬起头的瞬间,有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还是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最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大臣们退出了大殿后,殿中只剩下了夜西皇和他身边的大太监。夜西皇朝着大太监摆了摆手,大太监也退下了。 此时,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夜西皇一人。夜西皇坐在龙椅上,弯下腰,低下头,然后用双手掩面。在一片寂静当中,透过指间的缝隙,夜西皇只能看到灰暗的地面,这地面就如他此刻的心一般冷而硬。抛开帝王身份的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并非没有感情,丝毫不念他与夜姝的父子亲情。只是他先是西金王朝的帝王,其次才是夜姝的父亲。 为了西金王朝的生存与发展,他不得不放弃夜姝,舍小保大,为西金王朝谋取一条生路。身为帝王,他必须以国事为重、以大局为重,为了顾全大局,他必须要做出一些取舍。而如今,他选择了放弃夜姝。 现在他只希望南火那边,能看在夜姝已无利用价值的份上,留夜姝一条命……而这也许,只是他的奢望吧。 第69章 退或不退 现在的局势,已经越来越复杂了。夜西皇的决定,无疑是将席卷时代的风浪推到了更高的位置。 “什么,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嘉兰握着西金王朝那边送来的信,面色阴晴不定。信上面记载着西金废太子的事情,以及以流光之命要挟南火停战半月一事。没想到,夜西皇真的狠的下手,太子说废就废;如此一来,他们挟持夜姝已经失去了意义,而主动权,也转移到了西金王朝手中。 看西金王朝这架势,已经完全放弃原太子夜姝了。现在,夜姝已经没有用了。夜姝如今已成废子,无关紧要;而流光还在西金王朝那边,生死未卜。 “嘉兰,我们该给西金那边一个答复了。”少乌淡淡说道,“午时三刻,很快就会快到了。” “传我命令下去,停止攻城。”这是嘉兰最终做出的决定。 “喂,你是认真的吗?”听到嘉兰最终下达的命令,少乌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的嘴微微张开,显得很惊讶的样子,“你清楚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有意见?”嘉兰侧了侧头,看向少乌。她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情绪变化。 少乌轻笑了一声,表情瞬间就恢复了原先的悠闲:“嘛,我其实是无所谓,反正西金王朝的覆灭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给他们半个月的休养生息时间,也未尝不可。”说着,少乌有限自若的晃了晃酒杯,小酌了一口,“只是,你想好了要怎么应付父皇那边吗?” 听见少乌的话,嘉兰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她当然明白少乌话里的意思。 父皇当初既然会让流光去和亲,自然是预料到了会有今天的局面。嘉兰明白,在决定让流光去和亲的时候,流光就已经被父皇当作是弃子了,父皇根本就不在意流光的生死。 此时若是父皇在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兵攻打西金王朝,绝不会选择退手的。这个良好的作战时期,如果是父皇的话一定不会放弃的,他肯定会一鼓作气的作战,力求用最快的时间拿下西金王朝。 可她终究不是父皇。她不能无视血脉之情,无法做到铁石心肠。她只是她,这一次她要顺应自己的本心去做。她觉得是对的事。 所以,即使父皇会怪罪下来,她也要这么做。此事她会一人承担下来,不会牵连到旁人。她就这么一个妹妹,她是不会完全不顾流光的生死的。 “父皇那边我会处理好的。”嘉兰只是辉了少乌这么一句话。 如果西金提出的要求是要南火王朝退兵,她自会以大局为重,同意放弃流光。但现在西金王朝只是要求停战半月,这个要求在她的底线之内,而南火王朝亦承担得起。 嘉兰始终坚信,即使不牺牲流光,最终的胜利也是属于南火王朝的。 “处理?你要怎么处理?你的处理,应该就是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责任,回去让父皇处罚你吧。”少乌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再怎么说,那家伙也是我的妹妹——虽然我不怎么想承认。我不是赞同你的这个决定,而是我的决定,也是接受西金王朝的要求。” “少乌……”对于少乌的决定,嘉兰很意外。 “总之,回去之后我会同你一起向父皇请罪。” 少乌转过身去,背对着嘉兰。从这个角度嘉兰看不到少乌的表情,但她能看见少乌的耳朵便红了。真是别扭啊,嘉兰哭笑不得:“少乌,谢谢你。”嘉兰由衷地说道。 “你不用谢我。”少乌充满了磁性的声音传入嘉兰的耳朵,“我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少乌说完话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营帐。看着少乌离去的背影,在营帐门口的恍惚日光之下,嘉兰只觉得少乌的背影同他儿时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仿佛她又看到了曾经的少乌。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都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模样。而他们虽在成长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一度背道而驰,但藏匿在旧时光中的过去的影子,并没有完全消散于时间的长河当中。 少乌在离开了营帐之后,去到了关押夜姝的地方。他现在,可是有好多话想说给这个废太子听呢。 “夜姝,你在这里吃的好住得好么?”少乌的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少乌面前的男子,无疑是外表极为出众的那一类。肌肤胜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狭长的凤眼邪魅勾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时他的眼中满是阴郁。美则美矣,可惜眉宇之间的煞气太重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啊。”少乌笑了笑,“你想知道,西金王朝现在怎么样了吗?” “西金王朝……怎么样了?”夜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不得不说,少乌说的正是他现在最想要知道的事。 “西金王朝的饮血剑丢了,有‘杀神’之称的赵勇也死了。在南火王朝的猛烈进攻之下,西金王朝快要灭亡了。”少乌倒是说的一点也不委婉,就这么把残酷的事实告诉了夜姝,“现在,南火王朝就快要打到西金城了。” “你特地来这里,是为了耀武扬威吧。”夜姝冷笑连连,“也不知这天大的功劳,有几分是你立下的。” “我自然不是特地来和你说这些的。事实上,昨日你父皇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要是南火王朝不同意停战半月的话,在今天的午时三刻就要杀了流光。”少乌的嘴角微微上扬,“现在,南火王朝已经同意了西金王朝的要求,同意停战半月。” “真没想到,你们南火王朝会同意停战半个月要求。”夜姝抬起头,对上少乌探究的目光,“我还以为,你们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流光。” “其实我并不想同意的。”在这个废太子面前,少乌也不掩饰他的真实想法,“只是嘉兰坚持要这么做,我又不想由她一个人承受父皇的怒火,毕竟我欠她的太多了。所以,我这才选择了同意。”这个才是他的本心。 “嘉兰她确实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和你这种卑鄙小人完全不一样。”对于嘉兰这个人,夜姝并不反感,“说起来,你们南火王朝皇室当真是神奇,三个皇子皇女,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每一个的差距都这么大。” “我也这么觉得呢。”少乌笑了笑。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就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看见你。”夜姝冷冷说道。 “我今天之所以来这,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可是和你有关的。”他这次专程来找他,最想说的事可还没有说呢。少乌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你现在,已经不是西金王朝最尊贵的太子了。你父皇已经昭告天下,改立二皇子夜狼为西金太子。” 听到少乌的话,夜姝先是愣了一下:“编这种谎话来骗我,有意思吗?”夜姝死死的盯着少乌的眼睛,满脸的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和有关,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才特地来知会你一声。”少乌微微抬起头,俯瞰着夜姝瓷白的脸,“现在的你,说好听点是原太子,说得难听点就是弃子。你觉得,我有骗你的必要吗?”啧啧,真是可怜啊。 少乌的话,他无法反驳……此时此刻,夜姝的脸色阴晴不定。由一朝太子沦为被囚的废太子,这个身份的巨大反差,让夜姝一时难以接受、难以缓过劲来。这种反差,简直就是云和泥的区别。 在一个时辰之前,虽然他处在南火王朝的控制当中,但他并没有很慌乱,因为他太子的身份意味着南火是不可能轻易动他的。 而且对于自己能够回去这件事,他从未有过怀疑。而现在,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却动摇了。 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刻的他同现在一样迷茫。失去了太子身份,他也就失去了他原先所拥有的一切;夜姝知道,他原本光鲜亮丽的人生即将走向相反的一面。这样的他,即使从这里出去了。又能去哪里?难道要他像丧家之犬一样的回西金宫吗?而回去之后,他又该以怎样的身份生活下去?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少乌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真的甘心,把你的一切都拱手让给别人?你似乎,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说了这么半天,总算说到点子上了。”这才是他今天特地来找自己的目的吧?夜姝心中了然,“你想怎么样?” “我可以放了你,给你一个夺回你原本一切的机会。”少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要你回去后,找个机会把流光放走——如果你做不到的话,也没关系,但你至少要护她周全,这是我的底线。在西金宫,流光终究是不安全。我不希望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 “呵,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我的印象中,你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血脉亲情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不得不说,夜姝完全没想到少乌会要求他这个。 “我只是不想嘉兰继续为流光担心,我希望她现在能安心应敌。”他说的,是他的真心话,“我欠她的,我要一点点还给她。”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夜姝忽然笑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你似乎没有拒绝我的理由。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相信以你的人品在答应我之后,还不至于在这点事上出尔反尔。”少乌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况且,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我答应你。”夜姝没有一点犹豫,答应了下来。 第70章 夜姝回宫 “现在你可以走了。”说着,少乌蹲下身,亲自替夜姝解开了手铐和脚铐,然后扶起了对方,“你应该知道回去的路,就不用我派人护送你回去了吧?”少乌和蔼可亲的笑了笑,笑容中的意味不明。 “不用。”夜姝站了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我自己走。” “那么,慢走不送。”少乌说道。 待夜姝走远之后,一道高大的人影掀开帘子进入了帐中:“我说,就把那个小子这么放走了,是不是太便宜西金王朝了。”来者,正是盘庚,“放走夜姝这件事,嘉兰知道吗?” “这件事是我的主意。”少乌瞥了盘庚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嘉兰……她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军中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没有人可以在她的眼皮底下捣鬼。如果她不同意的话,夜姝是走不出去的,而如今她既然没有派人阻止,这就表明她默许了这件事。” “默许么?既然嘉兰都不介意,那这事就这么算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下次你不能再擅作主张。”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盘庚对少乌的态度虽说不上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较之以前已经好了许多。此时盘庚靠着门口,双手抱拳,“你和夜姝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呢?”少乌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我觉得他刚才的表情好沉重啊,一副苦大仇深、心事重重的样子。”盘庚说道,“你和夜姝之间是做了什么交易吧?不然凭你的性子,你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的。” “你居然把我想得这么阴暗,我真伤心。”少乌故作惊讶,演技浮夸,“你问的这么直白,就不怕我骗你吗?” “反正耍心机什么的我也玩不过你,我也不想和你兜圈子。”反正不管他怎么问,要是夜姝铁了心要骗他,他也会上钩的,何必多此一举。盘庚挠了挠头,有些无奈,“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话直说吧。”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住了。 “这件事,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少乌低垂着头,沉默了一下。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告诉嘉兰。”少乌难得的认真了起来,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严肃。 “我不能做出这样的保证,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你所说的话,会不会造成一些大家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他不会轻易做出承诺,因为他一但承诺了就会坚守到底。盘庚刚毅的脸上,有一丝凝重。 “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的话不会影响到大局,于南火王朝无害,我们今天的这番谈话,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这是他的底线。 “我告诉了夜姝饮血剑失踪,‘杀神’赵勇战亡,还有西金用流光要挟我朝停战半月,我也告诉了他西金如今的太子是夜狼这件事。”少乌语气平缓的说了下去,“最后我告诉他,我可以放他走,但他必须护流光周全,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放流光走。” “就只有这些吗?”对于夜姝的话,盘庚将信将疑。 “不然呢?夜姝现在只是一个废太子,他除了这个作用以外,我还能要求他做什么?”少乌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我还真是伤心啊,你居然不信我。” “我相信你。只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嘉兰?嘉兰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一直很担心流光。”盘庚说道,“你要是不方便说的话,我可以替你去说。” “不用了。有的事,点破了反而不好。说透了、说清了,都会失去最初的那份意思。”少乌喃喃自语道。 “大哥,你别打哑谜了成吗?”以他的智慧水平,他真心听不懂啊,“能说的简单点吗?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好了我也乏了,我回去休息了。” 他只是不想嘉兰承他的情,仅此而已。他不需要回报。而且说不好,嘉兰以为他这是另有图谋、另有诡计,也不是不可能,此事还是不说为好。更何况他这么做并不是想向嘉兰证明什么,保住流光的目的达到即可。 在少乌的受益之下,果然无人敢拦夜姝,夜姝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出了南火王朝的大本营,朝着西金城的方向前进。 而嘉兰开启了心眼,将这一切都尽收于眼底。少乌将夜姝放走了吗?这样也好,希望夜姝回去之后能念在流光是他结发妻子的份上,护流光一二吧。 如今她已与西金王朝约定好停战半月,在这段期间,嘉兰相信西金王朝定会积极备战,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刻她亦不能闲着,也要做什么应对措施才行。虽说南火已占据绝对的上风,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松警惕。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打探出蛮荒王朝与万鬼王朝那边的动向。这段时间蛮荒和万鬼□□分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嘉兰猜测,它们一定是在预谋些什么。 嘉兰看了眼桌案旁边的笔墨和纸砚,沉思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握住毛笔,在纸上落字。 另一边,夜姝在离开南火王朝军队的大本营之后,没过多久,就赶到了西金城。 站在西金城气派的城门口,夜姝只觉得恍如隔世。上一次他出城的时候,还是联和南火讨伐西金,是意气风发;而这次回来的时候,他却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回来的,若丧家之犬。这样的反差太快了,他现在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人生无常,变化太快。一时之间,夜姝只觉得有一股气哽在喉间,这股气不上不下的,令他难受。 “喂!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看到夜姝站在城门口一动不动的好半天了,表情还很奇怪,一名守城的士兵向前几步,高声说道,“报上你的姓名。” 夜姝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的名字,是夜姝。” “夜姝……你,你是太子殿下?”这名士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狂喜,“来人啊,来人啊,夜姝殿下回来了!”这份世间罕见的容貌还有身上难掩的气质,一定是殿下! “你说错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夜姝喃喃说道。他的声音极轻,似乎风一吹就会碎在风中,以至于他身旁陷入狂喜的几个士兵,一个都没有听到他的话。 “真的是夜姝殿下,快去通知陛下这个消息。”一名守城的老兵曾多次见过夜姝的真容,一眼就认出了夜姝。 “恭迎夜姝殿下回城。”城门口所有的士兵单膝下跪在夜姝的面前。 “我回来了。”也不知这次回来,等待着他的是福是祸。这一瞬,心中除了重回故土的喜悦之外,夜姝还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忐忑不安。希望这份不安只是他的错觉,夜姝这么安慰自己。 在将士的带领护送之下,夜姝朝着西金宫笔直前进。回到了西金宫后,夜姝首先要见的人就是他的父皇夜西皇。 他现在,有很多话想问他的父皇。他要问问他的父皇为何不再坚持一下、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他,问问他的父皇现在西金打算如何在乱世当中生存下去,还有……他还想问的是,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父皇的身体是否还安康。 “父皇,我……”夜姝推开大门,刚打算说些什么,可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所准备的话都收回了肚中,一句都吐不出来。 在他面前的,是这么一幅画面:夜西皇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二皇子夜姝侍立在一旁,手中拿着一份奏章,正在同夜西皇讨论。夜西皇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似乎很欣赏夜狼的见解。 夜姝突然觉得,他的存在有些多余。原本兴高采烈的心情,稍微减弱了些;而夜姝心中的不安,却在渐渐扩大。 “陛下,大皇子到了。”夜西皇身边的一名眼尖的太监看到了夜姝,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立刻提醒夜西皇。因为夜姝被废,旁人对他的称呼也由“太子”变成了“大皇子”。 “夜姝,你终于回来了。”夜西皇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前,“快过来。” “父皇,是儿臣无能、是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久别重逢,夜姝的眼眶有些发红,“南火王朝的人看我无利用价值,便将儿臣放了,儿臣侥幸捡回一条命,这才能回来。” “傻孩子,说什么呢,这不能怪你,是父皇无能没有护好你。”夜西皇拍了拍夜姝的肩膀,“回来就好。”原以为他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想到他们父子俩今生还有重逢的一天,如此看来,上天真是待他不薄。 第71章 夜姝流光 “皇兄,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皇兄果然是福大命大之人,我对皇兄的运气当真是羡慕不已。” 他居然还活着回来了,真是命大啊。看见夜姝,二皇子夜狼先是脸色一沉,但下一秒他的脸上就挂起了一副笑容,变脸之快,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夜狼热络地牵起夜姝的手,一脸的关切。 “南火王朝的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们没对我怎么样。”夜姝说着,将他的手抽回,“我没有死,皇弟是不是很惊讶?”他们两个的关系平素并不好,他又何须在这里惺惺作态呢真是一副虚伪的嘴脸。 “哪里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夜狼笑了笑,“对了,皇兄你可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西金王朝的太子了?这件事,父皇也是出于无奈才不得已废了皇兄,然后改立我为太子。希望皇兄能体谅一下父皇,可不要因此对父皇心生怨念啊。” “我自然不会对父皇有何怨言,皇弟多虑了。”夜狼的话看似是在宽慰夜姝的心,可实际上却如一把钝刀,字字都诛心,令夜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当然明白父皇此举是受形势所迫,可夜狼这种说法让他很不爽,“我现在很累,就先回去了。” 以夜姝平时的脾气,这个时候他早就回呛回去了,可现在他无心与夜狼置气,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虽然桀骜不羁,但他并非无脑之人,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不得不收敛一点——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失势已是事实。 说完之后,夜姝向夜西皇行了个礼便告退了。从夜西皇那里离开后,夜姝便朝着苏玫儿寝宫的方向径直而去。 苏玫儿是相府的嫡长女,与夜姝、还有二皇子夜狼自幼相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而他对苏玫儿,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了爱慕之情。苏玫儿是他的侧妃,亦是他最爱的女人。自出征那日起,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他现在真的很想他。 很快,夜姝就来到了苏玫儿的寝宫当中。可此刻,他却没有看到苏玫儿的身影:“玫儿去哪了?” “夜、夜姝殿下!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为什么要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望着他,好像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回来。他活着回来,有必要这么惊讶而不是惊喜吗?夜姝有些不耐烦,“快说,她去哪里了。” “她……”小宫女有些支支吾吾。 “快说。”夜姝本就不是什么脾气温和之人,此时心烦意乱,声音也就冷了几分。 “回殿下,苏侧妃去找夜狼殿下了。”小宫女诚惶诚恐地跪下,说出了苏玫儿的去向。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玫儿怎么去找二弟了?听到小宫女的话,夜姝不禁皱了皱眉。也许,是他多心了吧。玫儿和二弟自幼相识,她去找二弟,也许是因为宫中无聊,想找个熟悉的人叙叙旧吧……算了,他晚上再过来找她吧。 现在的话,他还是去见流光吧。不管怎么说,流光都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见见她。更何况,他还答应过少乌要照顾好流光。 也不知这段时间,流光过的怎么样……她现在,应该过的很不如意吧,念及此,夜姝的眼眸不禁暗了暗。流光本就不是处事圆滑的人,眼下她举目无亲,南火和西金的关系又变成了这样,她夹在中间一定过得很不好。 夜姝心中思绪万千,当夜姝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流光的寝宫前。 “殿下,您回来了?恭喜殿下平安回宫。”小宫女喜出望外,连忙行礼,“殿下一路奔波,想必现在该饿了,不妨留下来吃顿晚饭吧。”小宫女脸上的喜悦并非作假,而是发自内心的。夜姝殿下回来了,也就意味着没人敢再欺负流光姐了。 在小宫女看来,流光虽是一朝公主,可她没有半分公主的架子,待她们这些宫女就像姐妹一样,平易近人;有这样的主子,是他们这些下人的福气。流光不像那个苏侧妃,身份没多高尾巴却要翘到天上了,在夜姝殿下面前温婉善良,可私底下对宫女太监们却是又打又骂,其行为让人不齿。 “嗯,去准备吧。”回宫这么久,就这还是句人话。这名小宫女有心了,看来流光对下人的教育不错,这点……玫儿就不行了,“流光在里面吗?” “在的。”小宫女说道,“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夜姝刚踏进宫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此时流光正坐在桌案前,枕着手臂睡觉。她的侧脸没有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反而柔和若水,在窗前淡淡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好。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有美人如此兮,当真是岁月安好。看着流光安静的样子,夜姝感到他原本浮躁的内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夜姝站在流光身旁,刚伸出手,想要将流光耳前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却看到流光动了下。夜姝连忙收回了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醒了?” “夜姝?你回来了。”流光揉了揉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要不要掐下自己,看看是不是在做梦。”看着流光刚睡醒的呆萌样子,夜姝不禁哑然失笑。怎么有床不睡反而要睡在这里,也不怕着了凉。 “我爱睡在哪就在哪。”流光说道,“倒是你……你这段时间,没事吧?”见夜姝的面容有些憔悴,流光有些担心,于是稍作犹豫之后还是开口询问道。嘉兰姐的话应该是没有对他怎样,可少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就难说了。 “我没事,倒是你……”夜姝顿了顿,“南火和我朝的半月之约我听说了,我朝拿你来威胁南火的事我也知道了。那个……对不起。”对不起,是他没有能力护住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人道歉,身为太子,他以前从未向人道过歉,他这次还是第一次。 从夜姝口中听到那三个字,流光先是愣了一下:“这事不怨你,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倒是你……你应该已经知道你不是太子了吧?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难受又怎么样,反正又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在乎我。”夜姝自嘲一笑。 “谁说没有,我就在乎你啊。”话音刚落,接收到夜姝注视的流光连忙补充了一句,“别误会啊,我只是因为你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才会在乎你,你要是死了我不就成寡妇了。” “随你怎么说。”女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 不一会儿,宫女太监们就端着今天的晚膳来了。虽说流光南火王朝公主的身份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夜西皇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苛责她,因此,流光这里的伙食虽说不上是山珍海味,但比起外面已经很不错了。 用完晚膳之后,夜姝便再一次去到了苏玫儿的寝宫之中。 “玫儿,我回来了。”夜姝牵起苏玫儿的手,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这段时间,你想我了吗?” “妾身日思夜想,主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与夫君再见面。”夜姝的长相是那种很容易让女子心动的类型,而他此刻的温柔更是让大部分女子拒绝不能。在夜姝热切目光的注意之下,苏玫儿红了脸,“如今,总算是把夫君盼回来了。” 夜姝身子微微向前倾,正打算一亲芳泽,却看到苏玫儿的脖子上一一个红色的痕迹:“玫儿,你脖子上的痕迹上怎么回事?”夜姝耐着性子问道。 夜姝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这个痕迹在他看来很像是……那种事之后的痕迹。一时之间,夜姝只觉得心中发堵。是他想多了吗?也许这个痕迹只是像而已,是别的原因造成的也不一定。他是玫儿的夫君怎么能怀疑她呢,还是先听她的解释吧。 “这个啊,最近蚊虫出没,这是我自己挠的。”苏玫儿拿起身旁的一面镜子,在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之后如此回答道。 “真的如此吗?”夜姝没有错过苏玫儿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突然之间,夜姝又想到了苏玫儿白天去找夜狼的事——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吗? “夫君,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不信臣妾吗?”苏玫儿泪眼朦胧的看着夜姝,好像只要对方说声不信,她就会马上哭出来。 “我当然信你。”玫儿,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他现在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见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我还有公务没有处理完,就先走了,你一个人早点休息。” 第72章 针锋相对 最后,夜姝还是选择了再一次相信苏玫儿。凭他们这么多年的深厚感情,他是应该相信对方的人品的。只是他现在有些不想看见对方,于是便找了个离开的理由。 很多事都是细思极恐的,而他既然选择了要相信对方,那他就不能深究。今天,他就当做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要是深究下去,挖掘的真相正是他不愿意相信的猜测,那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面对苏玫儿呢?他不确定自己到时候会做出怎样的事。 “玫儿,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夜姝喃喃自语。但愿今天的事,是他想多了。苏玫儿是他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不到如山的铁证摆在他的面前,他始终不愿意去怀疑对方。 西金王朝西金宫,最是良辰与美景。西金王朝的御花园是建立在水上的,这座漂浮在水上的御花园当中百花争艳,不落俗套,颇有一番空灵美感,人身处其中仿佛处于仙境。 夜姝在离开了苏玫儿的寝宫之后,就走到了御花园当中。水面上有着一座座亭台楼宇,而亭台则是由一座座石桥相沟通,夜姝现在所在的亭子,是上一次嘉兰护送流光和亲时与他促夜长谈的地方。每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爱一个人到这里。 石桌,石凳,酒壶,酒盏。这些,便是他此刻所能看到的全部。他本是来次散心的,可当他独处的时候,他只觉得分外凄凉,孤独与寂寞反而随着夜色的加深而越来越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这样在月下独酌,夜姝竟是一夜未眠。第二天的清晨,夜姝回他的寝宫洗漱了一番,换上朝服之后便直接去上朝了。 “如今我朝外有南火与雕题入侵,内又又水患为祸。各位大臣,对于这水患你们有什么应对的计策?”夜西皇端坐在龙椅上,低声问道。 “父皇,对于我朝西北地方闹水灾一事,儿臣近日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在想了许久之后,儿臣总算是想出了救灾之策。”这时夜狼站了出来,并开口了,“依儿臣看,治水应当采用疏通的方式,而不宜一味的选择‘堵’,只有对洪水进行疏导才能解决灾情。” “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夜西皇点了点头,眼中有赞许之色,“那依你看,该怎么做?” “儿臣觉得,应该加紧开凿东南运河,引流调水。”夜狼不紧不慢地说道,“将我朝的螃水,由运河运输到蓝城、青城和白城一带,即可消除螃水两岸的灾情,让人民得以休养生息。” “老臣看,太子的这个主意不错。” “太子当真是我朝的栋梁,微臣佩服。这个法子一旦实施下去,想必很快就能见到成效。” 当下,群臣纷纷附议。 当真是一群看风使舵之人,夜姝在心中暗自腹诽。话说这些人改口的可真快,这一口一个太子的叫的还真是顺嘴。夜姝冷笑一声,也不愿多搭理这些趋炎附势之人:“父皇,儿臣认为此计有不妥之处,不可行。”夜姝向前走出一步,对着夜西皇说道。 “皇兄,这计策大臣们都说没有问题,怎么就你一人看出毛病来了?”夜狼挑了下眉,凤眼微眯,“皇兄,我知道你平素里对我不满,但这是能够造福天下的良计,你可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在这里胡言乱语。” 夜狼的语气是温和的,看似很宽容大量。但他的言语之间,却是在往夜姝身上泼脏水,数落对方的不是。 “如果真的能造福百姓的话我绝不会多言,在我看来,真的实施此计只怕会适得其反。此计,说是鼠目寸光也不为过。”以为他会像他一样无耻吗?这种损人利己的事,也只有他夜狼才做得出来。夜姝冷笑一声,也不与对方争论。 “夜姝殿下,您可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还不等夜狼开口,一名大臣就抢先夜狼一步开口了,“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是啊,殿下你怎么要说这种话……” 要不是这个法子存在问题,夜姝当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开口。他在开口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他会陷入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可为了西金王朝的无辜百姓,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发声。 “虽然此举可以缓解蓝城、青城和白城的干旱,让其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但时间一长恐怕对三城不利,害远大于利。”夜姝不紧不慢地说道,“蓝城地势低洼,而青城和白城更是处在盆地当中,如果将水引到这两处的话,会导致两城积水难以排出。” “继续说下去。”没想到,他这个大儿子还有这样的深谋远虑,看来,一直以来是他小看他了。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夜西皇突然出声了。 “长此以往下去,三城中的水会越积越多,到那个时候土地便不再肥沃,而三城亦将迎来一场比螃水区域更严重的水灾。”夜姝顿了顿,继续说道,“到那个时候,三城的水又该怎么疏通出去?” “眼下度过难关才是最重要的,现在留给我朝的时间可是不多了。而且,谁知道你说的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皇兄不是在危言耸听吧?”夜狼说道。 这个夜姝,又跟他作对。被夜姝当众指出他想的法子有问题,夜狼感觉他的脸有些挂不住,这种被当众打脸的感觉,让他心中怒火难平。夜狼虽然还是在笑,但他此时看向夜姝的一双凤眼当中,却分明有着寒针一般的冷芒。 “那你说,该怎么做?”夜西皇问夜姝。 “比起堵,治水确实需要的是疏通。可我朝此时应该开凿的并非是东南运河,而应该是西南运河,然后将螃水引到紫城,让螃水灌溉紫-城周围的田地。紫城是临海之城,可以引流入海。”夜姝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 “不错,不错。就按这个方法做。”这样一来,水灾之患应该能很快解决。对于夜姝的这法子,夜西皇很是满意,“现在退朝,有事明天再议。” 下了朝之后,夜狼就堵住了夜姝:“皇兄今天的表现,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夜狼温和的笑着,可他一双狭长的凤眼当中却无半分的笑意,再配上他的高颧骨,更是让他本来就显得刻薄的长相更为明显了,“没想到凭皇兄的智慧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该不是别人教皇兄的吧?” “这当然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既然知道我的法子好,那你就该学着点,以后可别再提出像今天这样无知的计策了。”夜姝对夜狼没什么好感,而他亦不是一个隐忍的人,此时说起话来,也就毫不客气。 夜姝一直都很讨厌夜狼的虚伪,明明对他恨得要死却总是摆出一副笑脸,他真想问问他,这样装不累吗?对于夜狼,夜姝一向没有多少好感,虽然小的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但这只是因为那时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苏玫儿。 “我以前一直觉得,皇兄难以担当太子之位。”说这番话的时候,夜狼依旧在笑,“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了。皇兄,你却是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不过,只是一个稍微有点能力的人而已。 “哦?”夜姝挑了下眉。对于夜狼的话,夜姝自然不会以为对方是在恭维他,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夜狼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果然,夜狼继续说道:“可惜皇兄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皇兄的雄才大略,看来是没有机会施展了,我还真是为皇兄感到遗憾啊。如今我是西金王朝的太子,国家大事还是交给皇弟来操劳吧。不过话说回来,皇兄正能落个清闲,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啊。” 夜狼说的是不痛不痒,一脸的云淡风轻。可他的话,偏偏每一个字都能扎在夜姝的心上,勾起他最难以面对的残酷事实,句句诛心。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皇弟还是担心好你自己吧。”夜姝眯了眯眼,眼神锐利如刀,“这太子之位,你可要坐稳了。”只要让他寻出对方的一点差错,他就要顺着这个机会把对方拉下来,夺回这个原本属于他的位子。 “一朝太子,岂是说废就废、说立就立。皇兄不用为我担心,你……还是担心好你自己吧。”夜狼笑着说道。死灰尚能复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他岂会不明白?为了坐稳太子之位,他必须除掉夜姝! “以后如今,就各凭本事吧。”最后,夜姝冷冷地撂下了一句狠话,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原地,夜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森森的阴寒与蚀骨的冷漠:“那就走着看吧,夜姝。” 此时,万里之外的万鬼王朝,其帝都冰封城,同样是风云暗涌。 第73章 订 一个月后。大婚当日。 此时的西国皇宫充满了喜庆的气息,到处张灯结彩,各路妖怪与能人异士陆续赶来参加这场盛大的婚礼,好不热闹。 “空蓝桑,你现在很紧张吗?”戈薇一边帮百里空蓝盘着头发,一边问道。 作为犬夜叉的爱人以及百里空蓝的好友,戈薇当然要来参加百里空蓝和杀生丸的婚礼。结婚是每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这种关键时候她可是不能缺席,所以她在婚礼开始的15天前就来到了西国,帮忙布置婚礼。 “有点,不过还好。”在这种人生中的重大时刻之一,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平静下来。百里空蓝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笑了笑,“有你陪着我,我也就安心多了。” “放轻松点,你今天很漂亮,待会一定会让大家眼前一亮的。”戈薇笑着说道。 “谢谢夸奖。”百里空蓝轻轻地拍了拍戈薇的手:“你也去准备一下吧,作为我的伴娘你可要打扮得美美的。” “好的!”戈薇一手拿着一条来自现代的长裙,问道,“空蓝桑,你说我是穿这条湖水绿的裙子还是这条淡粉色的?”这两条裙子都很漂亮、也都很适合戈薇,因此戈薇有些难以做出决定,选择其一。 百里空蓝稍微想了一下,这才说道:“绿色的吧,这条绿裙子的摆比较长,也比那条粉色的更耐看一点,更凸显气质。” “那我这就换上……”戈薇一脸的兴奋。 就在戈薇拿着衣服在面前比划着、百里空蓝戴着耳环的时侯,一个有着狗耳朵的侍女一脸紧张地跑进了芊黎阁:“空蓝姐,千叶凰月来了……她现在就在院子里,她说她要见你……” “小铭,我知道了。”百里空蓝对着这名侍女温和地笑了笑,她的笑容中有一种能安抚人情绪的魔力,让人感到安心。 “空蓝姐,真的没关系吗?我看她挺凶的样子……要不要我回绝了她,说你今天不见客?”叫做小铭的侍女有些担心地说道。 “没事的,她一向如此——她要是对着我笑,我才觉得意外呢。”安抚完小铭后,百里空蓝转头对着戈薇说道,“我这就出去和她见上一面。” “千叶凰月?谁呀?”戈薇好奇地问道。 百里空蓝平静地说道:“一个熟人而已。”只不过,这个熟人是情敌。百里空蓝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跨出房门,远远的,百里空蓝就看到了院落中心的那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红色的长裙飘逸如仙,层层轻纱随着风的吹动而曼舞;一头乌黑的秀发盘随意地脑后,珠翠细簪点缀其间。今天的千叶凰月,美得惊心。千叶凰月微微仰起头,脖颈的优美弧度令她看起来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千叶凰月的这幅打扮很美,却令得百里空蓝面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百里空蓝出身在华夏大地,身为中国的妖怪,她是在远渡重洋后才和玉藻前一起来到了大和民族的土地、也就是日本——而在华夏大地的传统婚俗中,新娘子一般都是穿红衣的。因此,在看到千叶凰月穿了红衣后,百里空蓝有些莫名的尴尬。 而且受传统思想的影响,百里空蓝今天穿的衣服也是红色的。巧的是,她的衣服的款式和千叶凰月的,貌似是一样的……有什么比婚礼当天,和情敌撞衫更尴尬? 百里空蓝觉得她的尴尬症犯了,她们两个的衣服怎么是一模一样的?百里空蓝可不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比起天意巧合,她更相信事在人为。 还不待百里空蓝继续想下去,对面的千叶凰月已经向百里空蓝打了声招呼:“我们有十年未见了。”千叶凰月的声音同她的表情一样,都是冷冷的。 “确实,时间过的很快。” “我穿这件衣服,比你好看。”千叶凰月挑衅的看了百里空蓝一眼。 “我觉得我穿着也挺不错的。看来,我们两个的审美观不太一样。”面对别人的挑衅,百里空蓝一向不喜欢退缩。百里空蓝皮笑肉不笑,“这衣服和谁更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能穿着它站在杀生丸的身旁。千叶小姐,你觉得呢?” “呵,希望你真的能笑到最后,可别到头来一场空。”千叶凰月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看得出来,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你配不上他。” 千叶凰月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杀生丸。 “关于感情,从来没有配不配,只有爱不爱。”百里空蓝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脸上的笑容也明亮了几分,“况且,如果我都配不上他,这个世间还有谁配与他比肩?” 百里空蓝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张狂,但,说的是事实。千叶凰月的眼神不由得一凝:“论实力、论外表、还有身份,我不觉得我哪里比你差。”即使差,也差不了多少。 “你真的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吗?”百里空蓝似笑非笑,“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黑金榜战,我和你一战的事吗?” 她怎么会忘记呢?那场战斗,是她一生的耻辱……千叶凰月的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地剜了百里空蓝一眼。 提起黑金榜一战,千叶凰月不由得想起了玉藻前称呼百里空蓝的那句“妹妹”。这天下,只有一人能被玉藻前称为“妹妹”,那就是月神……确实,无论是实力还是身份,她都比不上对方。 她月国皇女的身份在月国建立者面前,确实是矮了一截呢。千叶凰月自嘲一笑:“我真的想不明白,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他,可他却爱上了你。” 百里空蓝认真地看着千叶凰月的眼睛:“爱情确实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很多时候,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这句话很老套,但说的是事实,“我知道你很爱杀生丸,也为他付出了许多。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结果,尤其是爱情。”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结果,尤其是爱情……确实是这样呢。”千叶凰月轻叹了一口气,“我很清楚,杀生丸是一个对感情极度专一的男子,他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放手……好好对他,别让他失望。”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千叶凰月只觉得胸口发闷。 百里空蓝没有想到,她会从千叶凰月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会的……还有,谢谢。”百里空蓝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你见过杀生丸了吗?” 千叶凰月摇了摇头。 “要去见他一面吗?”百里空蓝问。 “不用了,我今天是专程来见你的。”千叶凰月又恢复了她那傲气的笑容,可百里空蓝却从她的笑容中感受到了无尽悲凉,“我与他见或不见,结果都不会改变,不是吗?” 话音刚落,千叶凰月就头也不会的走了。 百里空蓝默然。良久过后,百里空蓝只是对着千叶凰月渐渐远去的背影说了句“再见”。这一刻,百里空蓝突然觉得她有些喜欢千叶凰月了,她对千叶凰月的所以敌意在此刻尽数瓦解。 千叶凰月是百里空蓝见过的最敢爱敢恨的女人,也是她见过的最高傲的女子。因此,百里空蓝不会对对方产生同情这种情绪,因为她的同情是对对方的一种侮辱。对这么一个坚强的女子,只需要敬意就够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谁的嫁衣又灼伤了天涯? 出了芊黎阁,千叶凰月终于抬起了手,单手掩住了面容。手指触碰到眼睑,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上。她才没有哭,她的眼睛之所以如此酸涩,只是因为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 不见杀生丸最后一面,是她对她尊严的最后一丝坚持。千叶凰月放下手,孑然一身地向前行。她的生命中不是只有情与爱的追求,身为月国凰女、月国的王储,她现在要做的是为继承王位而努力提升自己——她会建立一个无比强大的月国,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的月国。 所以,她不能颓废下去。所以,杀生丸……再见了。千叶凰月在心底默默说道。 她不敢再见杀生丸,因为她害怕见到他以后,她所有的坚强都会如冰雪便消融。他会动摇她放下他的决心,所以,她不会再见他。此生,不再见。 千叶凰月的身影,渐渐小到没有了。 “空蓝。”杀生丸的声音,在百里空蓝身后响起。 “杀生丸,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百里空蓝问道。 “我一直都在。”杀生丸平静地说道。 “那么我和千叶凰月的对话你都听到了?”百里空蓝挑了下眉,表情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