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上恶魔御神师》 第一章 起尸 天地人神学院今年的新生入学日当天,有两名新生特别引人注目。 说得再准确一点,是第二名新生出现后引发第一名新生的激烈反应,从而引来一系列的混乱,这场混乱甚至盖过当天名车接送的公子小姐,蔚为奇观。这一天也被当成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一日载入天地人神学院史册。 据在场学生回忆,第二名新生是踩单车进校门的。 那天,为了欢迎新生,校门大开以方便车辆行驶,不知是不是那些名贵跑车放慢了速度,踩单车的新生居然超越了一辆深蓝色布加迪,轮子旋得像彩色陀螺。很多学生记得,单车呼啸着冲过校门,将两侧的彩幅卷得打翻几个转,拧成了一条麻绳,充气门像是被风刃割了一刀,噗拉噗拉开始走气。就在学生们以为单车会撞上电线杆的时候,他却奇迹般刹住,前轮停转,后轮因为惯性向上抬起,差不多骑成了竖直的姿势。最后单车后轮重重落地,新生长腿一歪,跨坐在车上环顾四周。 每个院系都有各自的欢迎地,他在不同的横幅上逡巡,似乎在确定自己的系别所在地。 他寻找的同时,全场都在打量他。 作为一名神学院的新生,无论他是哪个院系的,那身打扮都过于……前卫了一点。 球鞋,白色运动裤,这无可厚非。但他上身穿着红色紧身t血,外面套了一件大洞小洞还有流苏飘啊飘的黑色背心,胸口挂造型佛珠(总之不是圆的),左手手腕上缠着檀木佛珠,右手每个手指上都戴了戒指,最诡异的是他的脑袋——光头。 光头也就算了,可他光滑无发的脑袋上竟然纹着不知什么图腾的花纹。 其实,他头上的纹图很漂亮,有一种另类的气息,而且纹得很精妙,如果长了头发,这些纹痕绝对看不到。 除开这些,他的本体,其实很帅。 “燕又思!”从侧方一片院系的新生群中传来尖叫。 “咦?”单车新生双眼一亮,将车头一提、一甩,踩向尖叫所在地。 众学生如摩西分海,立刻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被叫“燕又思”的新生在刹车的同时长腿一旋,单足支地跨下来,走到尖叫的新生面前,“你也读这个系啊,千粉?” “你……你也读……这个系?”尖叫的新生满脸是“我怎么会在地狱”的表情。 早在报到之后的短暂交谈中,周围的新生对这名尖叫的新生已经有了初步认识。他叫沈千粉,当他报出名字时,接待的三年级学长非常大声地“咦”了一下,很显然从名字上将“沈千粉”归到学妹那一边。 不幸的是,沈千粉,性别基因是y。 从外形看,沈千粉是那种气质独特的斯文型男生。白皙的皮肤,俊美的五官,谦和的礼貌,让他赢得不少学长学姐的好感。刚才已经有很多同级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他也一派温良,语调缓慢中庸,非常动听。谁都没想到他会发出失去理智的尖叫。 “是啊!”燕又思大咧咧伸手搭上他的肩,“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啊。你看,我们小学同班,中学同班,现在大学又同系……唔……”他在班级表上搜寻了一下,扭头,“哇,不止同系,又是同班哦!啧啧啧,千粉,这就是缘分,你逃都逃不掉。” 沈千粉一拐顶开他,怒冲冲咆哮:“谁和你有缘分?”他冲到报到台那边,双掌往桌上一拍,大吼:“报到表还给我,我要转系!转系!” “别这样!别这样!你看,你把学长学姐都吓坏了。”燕又思走过来,先向发呆的学长学姐们弯眼一笑,然后像摸小动物一样拍抚沈千粉的背,“我对你不好吗?怎么说我们也是青梅竹马……” “鬼才和你青梅竹马!”沈千粉扭身拔开他的手,俊脸狰狞。 “我救你也救了上百次……” “那是你先害我才救我的。你当我什么?” 燕又思捏住他的脸,笑意百分百,“哈,谁叫你这么可口!” 这话有歧义。 俊男和型男,一刚一柔,一狂一静……五秒之后,百分之五十的学生红了脸。 沈千粉挣开他的手,也是满脸通红,一是被拧的,二是被气的。他扑向刚才收报到表的学长,“贺学长,我要转系!” 贺学长清清嗓,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沈学弟,报到表签名上交后是不能退还的。而且,新生真的要转系的话,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将本系全科考试成绩拿到满分,二,将转到系的全科考试成绩拿到90分以上。” “你看,转什么系!”燕又思凑过来,“和我同班不好吗,我免费保护你。你要知道,你从小到大从我这里赚了不少哦。” 这话有歧义。 看似温良其实刁蛮的俊男,看似张狂其实细心的型男……五秒之后,百分之七十的学生红了脸。 沈千粉哑口半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无法反驳燕又思的话。最后,他终于意识到几千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脸皮刷地红遍。瞪了燕又思一眼,他提起背包往校舍方向疾走。 “我报到,我报到。”燕又思掏出报到表交给贺学长,签名之后领了床号,返身跨上单车跟在沈千粉后面。 众生只顾着脸红,谁也没注意到燕又思的单车在他下车和上车的中间段根本没用到支脚架。那辆单车就这么直挺挺的——以两只轮子不靠边的姿态——站在路旁边。 这是混乱之前发生的事。 当他们两人进了男生校舍后,沈千粉的尖叫再度传来。众生拥到男舍大门口张望,只见沈千粉站在校舍庭院中央,双手不停地在胳膊上抓痒,白皙的肌肤上已经被他抓出道道红痕。 “花粉过敏,花粉过敏。”燕又思拍拍沈千粉的肩,抬头对五楼张望的两名男生叫道:“同班,我和你换房间好不好?” “为什么?”其中一名并不买账。 “为什么?”沈千粉痒得大吼,“你喜欢和那些乱七八糟一起住最好!”他转看另一边的三名男生,“同学,这家伙是个性格非常恶劣的人,你们谁要和我换房间?” 和燕又思分到一间校舍的三名男生面面相觑。没等他们有反应,沈千粉已经开始跳脚,两手在脖子上乱抓,气急败坏的,“喂,你让他们离我远一点。” “已经很远啦!”燕又思掏耳朵。 “再远一点!”沈千粉痒得差点歇斯底里。他恨死自己这种体质了。 “你这样要求也太过分了……一点。”这里好歹是“人家”的地盘。 “不然怎么办?”他痒得一阵委屈,眼角微红,浮起些许润泽水雾,“总之我要换房间。再不然,你跟我换。” “行了行了,我换到你那边。”燕又思再抬头,眯眼看刚才那名不买账的男生,“同班,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换房间?” “我为什么要跟你换?”那名男生抬起下巴,以不屑的眼神睨视两人,“你们要搞三搞四就回家去,这里是神学院。你说换房间就换房间啊?你谁呀?” 燕又思摸摸脑袋,缓慢地再问一句:“你到底换、不、换?” “不换。” “啧!”燕又思眉头一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心情不爽的气音。这一声之后,那名男生身后的玻璃窗“哐啦”碎掉。 哐!哐!哐!哐!就像炸弹点燃了导火索,五楼全排的玻璃一个接一个碎掉。 灵异事件?在场学生呆呆看着这一幕,倒是燕又思拍拍手,从脖子上取下那串造型怪异的佛珠挂到沈千粉胸口,嘴角是憋不住的笑。 沈千粉抓痒的动作缓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个“青梅竹马”在取笑什么,不过,他长长吐口气,没拍开为他挂佛珠的手。 过了一会儿,那名不买账的男生乖乖提着背包换房间,还主动将燕又思的小背包提到他原来的房间。 “这真的是神学院吗?”沈千粉两手撑在膝盖上,哭丧了脸。 “是啊。”燕又思点头。 “那为什么神学院的男生校舍里会住了一只黑山老妖?”他压抑着声音咆哮。 “都说你很可口了。”燕又思拍小动物一样拍拍友人的头,上楼。 暂时不会有事,以后……他不保证。怪就怪沈千粉的体质太杰出,他的肉血和气息在所有“非人类”眼中是绝对上等的美味佳肴,简单说就是天生会招来“非人类”觊觎的人,吃他的骨喝他的血可以进补、提升妖力。偏偏他又是妖怪过敏体质——吸引妖怪,但妖怪一靠近他就全身发痒——比任何探测器都灵,根本就是个**妖怪探测仪。 都说千粉从他那里赚到不少啦,他出场费很贵的。这次又免费了。 看起来这所神学院蛮有趣的,藏“龙”卧“虎”,找个时间他查一查。 燕又思花了两天时间查到天地人神学院“龙蛇”混杂的原因。 春秋时期的战场,南北朝时期的坑兵地,宋元时期的乱葬岗,明末清初的野坟郊……这所神学院的历史当之无愧的辉煌。 这种地方,孤魂野鬼怎么不多,怨气诅咒怎么不深? 可巧的是学院建筑形成了一座具有安抚咒力的方阵,将这些游魂野鬼的戾气安抚下来,这才没有过于夸张的血腥事件发生。 他告诉沈千粉的时候,正好是开学第三天的上课时间段。 沈千粉听得脸无血色,“春秋时的……” “战场。” “南北朝时的……” “坑兵地。” “宋元的……” “乱葬岗。你没听错。” “明清时的……” “啧!野坟郊,野坟郊,野坟郊。”燕又思用手撑住下巴,“我说得很清楚了。”这家伙没必要一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表情吧。 无神地盯了半天课本,沈千粉喃喃催眠自己:“我要退学……我要退学……我要退学……”突然感到一阵寒意的注视,他茫然抬头,想弄清楚课室里什么同学能发出让他脊柱发痒的视线。环顾一圈,同班都在埋头笔记。 难道是他的错觉?目光转向旁边的人,新潮俊美的另类分子正在课本的右下角画卡通脸。 “喂……”他用胳膊拐了一下燕又思,“你觉不觉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课室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就是有一种违和感。 “觉得什么?”燕又思瞥他一眼。 “……你这样算是剃度了?” “没有!”燕又思瞪他,咬着牙气愤愤,“我又不是和尚。” “那你为什么把头发剃光?” “凉快啊。” 凉快?沈千粉撇嘴。以前可没见又思剃过光头,他都不知道他脑袋上还有图腾哦。配合他那身夸张的打扮,前看后看都像一个混帮派的不良学生。和他坐一起,得到教授的关注都比平常多……想到这里,他觑看讲台,果然,年轻教授的眼睛正瞪着他们这个方向。 他早就听说符文学的华教授是个严厉到近乎苛刻的人,女生喜欢他是因为他的英俊外表,男生……与其说喜欢他,不如说对他是一种敬畏。 低头,他竖起课本向友人呶嘴,“喂,又思,快记笔记啦,教授看过来了。” 燕又思打个哈欠,抬头看了教授一眼,从背包里掏出一顶鸭舌帽往诡异又漂亮的脑袋上一扣,帽沿反转,继续在课本角画他的卡通脸。 “又思……”基于好学生守则,沈千粉还要劝,课桌一震,前方撑起两个大手掌,头顶响起年轻教授温柔得媲美阴风的声音—— “沈千粉同学!” “啊?是。”他抬头,挺腰坐正。 年轻俊美的教授居高临下瞪他,“我刚才的提问可以请你回答吗?” 提问?提什么问?沈千粉很想这么问,但他没那个胆子。想向燕又思救助,又惧于华教授无形散发的凌厉师威,以至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脑残啊?”华教授眉头一皱,劈头就骂,“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回答?学院怎么会录取你这种学生?你是不是考试作弊?” “……”沈千粉瞥到帽子下弯起的嘴角,悲从中来。以前也是这样,明明不是他错,为什么最后被骂的总是他? 很多眼睛看向他。 脸上有点痒……他全身一震,慌张四顾。除了同学,课室里还有其他东西在看他。谁?到底是谁在看他? “沈同学!”华教授伏下腰,笑得残忍又狰狞,“看来你很有胆色,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等沈千粉回过神,全身石化。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光荣成为本班第一个得到华教授青睐的学生。 神学院的辉煌已经够他精神衰竭了,再加上一个苛刻的符文学教授…… 窗外的树枝上,一片树叶打着旋飘落,无比凄凉。 “我要退学……”他瞪着天花板,耳中是友人幸灾乐祸的笑声。 “又思!燕又思!你在哪里——救命啊——”沈千粉拔腿狂奔。 都说他恨死自己的体质了,不过去一趟华教授的办公室,四楼而已,居然引来……引来……玉皇天帝啊,追在他后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才他就奇怪怎么办公室里里外外静悄悄的,在外面站了一下,迎面看到一位脸熟的同学,他以为这位同学也是来办公室听罚的,才抬手打招呼,同学突然扑上来咬他的脖子,吓得他推开人就跑。 呼哧!呼哧!呼哧!可怕的沉重呼吸响在身后,他不敢回头,沿着无人的教学楼走道拼命跑。那个华教授肯定在办公室外面设了什么阵法,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为什么一个人影子也看不到?他的腿都快跑断了,怎么还没跑到楼梯口那里? “燕又思——救命啊——”他已经快没劲跑了。 从小就是这样,他能看到一些“非人类”,那些东西一靠近他他就全身发痒。完整的还好,不完整的……相信他,他已经麻木到不会害怕了。可是,他的妖怪过敏体质就是无法容忍非人类的靠近。后面追扑他的同学没让他觉得全身痒,可当那位同学扑向他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刺鼻得可以。 燕又思也是天生就能看到“非人类”的人,他们认识有十年了,他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厉害,和非人类打成一片,可他自己却……该死的圣母玛利亚,玉皇天帝观音祖宗,既然他没有天赋,那就不要给他一个天然美味的身体啊…… 有东西搭上他的肩…… “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冲上云霄。 “是我啦!”恹恹的调子,戴满戒指的五指,除了燕又思不作第二人选。 “又思!”沈千粉立刻巴到他身后当壁虎,只敢从他肩上露双眼睛偷偷打量扑上来的同学。 燕又思一个轻松的半旋踢将那人踢飞出去,歪头打量挣扎着爬起来又扑上来的家伙,说这家伙中了咒被人操纵又不像,被非人类附身也没有,可他脸色苍白,瞳孔颜色过浅,动作有点不自然的僵硬……僵尸? 等等,僵尸怎么跑到神学院来了? 他正要取下胸口的佛珠(仍然是造型式的),沈千粉突然在后面说:“我记得了,他叫贺绶章。” “那又怎样?”虽然这么说,取佛珠的动作却停下。他从左边口袋里掏出火机,右边口袋掏出一罐驱蚊喷雾。 点燃火机,将喷雾孔对准火苗,按下。 兹!一道火焰射向贺绶章,衣服被烧着,他发出凄厉的嚎叫,手忙脚乱扑灭身上的火。 沈千粉目瞪口呆,“你……这种东西你也随身带?”他是指驱蚊喷雾。 “刚买的。”燕又思将喷雾扔到他手上,顺便将他向后一耙,转动中指上的戒指,手成拳,正要上前给贺绶章一击,可见到摇摇晃晃扶着墙的同学时,动作刹时停止。 贺绶章的衣服被烧得七七八八,上身**出来。正是这样,他看到了他胸口的图案。 那是…… “起尸书?”他低喃。 “什么?什么?”沈千粉抓着驱蚊喷雾凑过来。 他看了沈千粉一眼,简单解释—— 起尸书,一种写在尸体上的文字。这些文字组成一个圆圈内套等边三角形的图案,具有操控尸体的功用。以前有人用起尸书作怪,找一些尸体免费为自己劳作。要解除起尸书,最麻烦的就是必须知道它是用什么字体写成。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书写习惯,不知道字体,起尸书根本无法消除。 “擦掉不就好了?”沈千粉刚说完,下一秒就知道自己说得很白痴。又思你瞪我也没用,我要是有天赋就不会这么惨了。 燕又思不理他,眯看贺绶章。被起尸书操纵的尸体一般不会有自主意识,他这几天也见过贺绶章,无论从气息还是言谈上看都很正常,最多孤僻了一点,绝对不像尸体。 不过,这种东西留在世上只会害人,除恶务尽,还是尽早消灭比较好。 结出手印,他轻念:“来自腐朽的母胎,快把你们的束缚兴高采烈地撕开!” 贺绶章听到他的话,就像失去发条的木偶,上身因为惯性轻轻往前颤,失去了行动能力。 “我尸出矣,迎神之谷!我尸入矣,得神之祜!” 胸口的起尸文字慢慢浮出**,贺绶章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双手按上胸口,阻止文字的离开。 “住手!”斥喝声响起,年轻的华教授突然出现在贺绶章身后。他飞快念了几句将贺绶章安抚下来,又以指为笔在他胸口的图案上写了几笔。贺绶章眼神慢慢清明,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喃了句“谢谢”,倒在华教授怀里。 燕、沈二人面面相觑。 变化太快,有谁能解释一下? “我知道你们有疑问。”华教授抱起昏倒的贺绶章,离开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明天符文课上我会解释。现在,你们给我乖乖回校舍去,别让我听到学院里有什么不相干的风言风语。” 学生怕教授,道义上讲很正常。不过,抛开学生的身份,燕又思的字典里可没有“温驯”这两个字。 单是他的出场费,就让他有不温驯的本钱! 堂堂一个教授在神学院内操纵尸体,还凶巴巴地让他们回校舍等明天解释,哈,可能吗? “you——”他嗤了声,不屑一顾,“我苹果你个花花,茄子你个梨!”他取下胸口的佛珠,在结印的手上绕了一圈,清晰念道:“来自腐朽的母胎,快把你们的束缚兴高采烈地撕开!我尸出矣,迎神之谷!我尸入矣……” 贺绶章发出无意识的低叹,慢慢蜷起身体。 “住口!”华教授放下贺绶章,默念之后一指指天,怒吼:“引雷!” 轰——响雷劈下来,炸去燕又思后面的咒语。 燕又思凝起俊气的眉头,“你今天一定要护这个尸体?” “他不是尸体,他是我的学生。” “you——”燕又思一把扯过沈千粉,扳起他的脖子,“你那位学生咬伤了你的这位学生,你想怎么办?” 华教授冷脸盯了他半晌,怒容缓下来,微笑,“看来今年的新生不容小觑。” “是吗?”燕又思一点得意的表情也没有。 华教授以审视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他高中的时候遇上车祸,脊椎断裂,全身瘫痪,最后神经组织腐烂,只能等死。我从医院的朋友那里知道这个学生,但他求生的意念非常强,他想读书,他想上学,所以我用起尸书让他瘫痪的身体动起来,并让他学会用自己的意识操纵自己的身体。上周他游泳的时候胸口被铁器划伤,起尸图缺了一块,所以意识和身体有点不协调。今天我让他来办公室是想补救,没想到他会遇到沈同学。沈同学,对你脖子上的伤,我很抱歉,不过……”华教授眯了眯眼,嘴角含了些谑意,“我没想到沈同学居然是灵芝仙果,难怪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灵你个头的芝……沈千粉往友人背后缩了缩。 “我的解释,燕同学满意吗?”华教授收了笑,恢复严厉冷峻的表情。 听起来好像满可怜……燕又思摸摸脑袋,将佛珠套回脖子,恭恭敬敬对华教授说:“谢谢教授。” 华教授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惊讶,他不再言语,微微颔首,抱起贺绶章离开办公室。 目送……目送…… “又思,现在怎么办?”沈千粉捂着脖子。 燕又思掏出两张止血贴,左一撇右一撇,在沈灵芝的脖子上贴出一个倒八字,“走啦!” “哦!喂,等我啊——” 第二天,他们在符文课上见到贺绶章。 贺绶章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看到他们时好像吓了一跳,飞快移开视线。过了一会,他从第一排主动移到倒数第三排,坐到他们旁边的位置上。 沈千粉捂着贴了止血贴的脖子,颤颤抖抖开口:“贺……贺绶章……” “对不起。”贺绶章歉意地看向他,“华教授昨天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就……就……” “失去理智。”燕又思好心为他提供字眼。 “……抱歉。”贺绶章惶惶盯着课桌,不敢看他。 “现在呢?”燕又思歪头看他的脸,“你现在看到千粉还有那种想吃东西的渴望吗?比如……想咬他一口,想喝点他的血,想……唔唔唔唔……” 沈千粉气急败坏地压住他的嘴。拜托,都说他恨死自己的体质了,不要火上浇油好不好? 燕又思一巴掌巴开沈千粉的脑袋,笑呵呵,“沈灵芝。” “喂,我警告你……” “沈灵芝。” “我……” “沈灵芝。” “你……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you——你居然知道啊!” 贺绶章盯着他们吵吵嚷嚷,无比羡慕。趁两人争吵暂停的一个空隙,他小声道:“我……我叫贺绶章,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读书。” “喂——”燕又思的脸突然凑过来,“你说,华教授的起尸书是不是很差劲?” 贺绶章困惑,“为什么这么说?” “普通的铁器是不会把身体上的起尸文挫掉的。”燕又思撇嘴,“肯定是华教授太差劲了。”后一句非常响亮。 贺绶章惊恐地瞪着他身后。 “燕、同、学!”年轻俊美的教授双掌往课堂上一撑,笑得狰狞又残忍。 背后说人长短,有点心虚……燕又思奇怪沈千粉为什么不提醒他,扭头看去,没想到沈千粉早就移到前排课桌上,正打开书扮乖学生。 沈灵芝,算你会使舵。 第二章 美人 开学之后的首要问题不是拟定学习计划,而是忙于竞选学生会干部和——校园选美。 燕又思叹了口气,趴在五楼的栏杆上往下看。校舍左手边一楼的公告栏围了一堆男生,他们在欣赏今年新生中的美女。 那堆抓拍的照片贴出来后,他才知道摄影社早在新生入学之前就做好了择拍的准备,而且每年都这样。他们发动全体男生进行投票,先评出一年级的五名漂亮女生,再将一年级的美女照片与上三届的美女学姐排在一起进行二度投票,以票数最多者当选为本年度天地人神学院校花。 情况有两种,要么新生上位,要么学姐蝉联。 沈千粉听说有校花投票,和宿舍的另外两名男生屁颠颠跑下去凑热闹。 这样投票真的有趣吗?他矛盾了半天,还是没有下楼的渴望。在他眼里,除了那票色眯眯的男生,还有不少非人裔也围在那里,飘的飘,挂的挂,古装版现代版都有。他们那些无形的手脚也在照片上指指点点,推推攘攘,吵得不知道多开心,他都可以听到他们说“这个漂亮这个漂亮”、“那个也不错那个也不错”。 “你真的不下去投票?”他身边空白的地方冒出一道声音。 他看了被沈千粉称为“黑山老妖”的男人一眼,摇头。千粉的眼睛就是怪,道行越高的他看得越清楚,皮肤的痒痒度也越高,反而是那些没道行只知道游荡的孤魂野鬼他看不到。因为没有生命危险,痒痒度相对也低。就像现在,至少有三个流口水的家伙对千粉虎视眈眈,但碍于他的佛珠不敢靠近。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有一种神父的气质,黑发,黑眼,黑衣,连指甲都是黑的。 他估到黑山老妖有来头,但具体什么来头他不清楚,只从他庞大的妖力和众鬼怪敬而远之的态度来看,黑老兄就不寻常。 他自言叫“彧”。 当黑老兄在空气中写出他的名字时,他实在……那个…… 谁能告诉他,或字加多两撇怎么念? “我叫彧。”黑老兄终于看懂了他眼中的困惑,一开口,声音听得人都酥了(如果有人能听到的话)。 哦,和玉字一个音。他明白地点头,不过每次想到这个字他的脑神经就绞成拉面。为了方便自己,他决定简化成“玉兄”。 小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世界并非完全属于人类,人与非人相安无事,其实没必要发生什么除妖降魔的流血事件。 你当帮派械斗好玩咩? 玉兄之所以住在他们的房间,因为这个房间坐西向东,光线最完美。初升的太阳从前门穿过,落日的光辉从后窗直透,这些光线中的美味和能量对修炼的妖魔鬼怪来说是绝佳的补品。上一批毕业的学长看不到玉兄,所以没有骚乱,现在千粉看得到他,进校第一天就夸张得全身发痒,要相安无事……只怕有点难度。 要他蛮横无理地赶人……是说玉兄这个大妖,他做不到,所以隔天他就从家里搬来一座玛瑙山,让玉兄住在里面。玉兄对千粉没有恶意,有玛瑙的灵气挡一挡,千粉终于不痒了。 而他的两位同室——何有和李月画——他只能说他们是正常人,正常到了圣洁的地步。正如天地人神学的教学目标那样:造就神国的phd,可以传道(preaching),可以医病(healing),可以赶鬼(deliverance)。 何有沉迷佛学,李月画对儒道研究狂热,他们看不到非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有爱心”,当之无愧的神学院学生。何有说他毕业后先走遍名川大山,再找个寺庙出家,从此古佛青灯长伴。李月画说他师父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道士,他现在是半个道士,以后将是全能道士。 玉兄站在他们前面他们就不知道,还出家当道士? 他们脑水肿吗? “其实,女生校舍也在选美。”彧两手托腮,望着楼下拥挤的一堆,微笑。 “是吗?”他眯平了眼睛。男生选校花,女生选校草,真是平衡。 “不如我们去看看?”彧斜着眼睛看他。 他眼睛一睁,联想到其他……不由清清嗓,“你去女生宿舍很方便吧?” “是啊。”彧点头。 “什么时间去都方便?”他知道自己有明知故问的味道。 彧是什么人……不是人,是大妖,哪会不明白他到底问什么,一时笑歪了嘴,挤眉弄眼,“如果你想去,我随时可以奉陪。无限风光在险峰。” 峰……他嘴角弯成m形,“不必,谢了。” 两人(姑且这么说吧)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彧问他:“你是和尚?” “我没剃度。” “可你手上挂了佛珠。” “……装饰不可以吗?”他扁嘴。 楼下,沈千粉摇手大叫:“又思,快下来!快下来投票啊!” 他以为人人都像他脑水肿啊……大拇指压在中指上,掌心向下,冲沈千粉比个变调的大忏悔印,他回房睡觉。有玉兄在,那些残兵游勇的鬼怪不敢打千粉的主意。 过了一会儿,他在房内问:“玉兄,你不会也想吃千粉吧?” 彧无声一笑,“我不吃人……很多年了。” “……” “你放心,我不会吃你朋友的。” “谢谢。” 校园选美之后,是社团问题。 “我不参加。”他坚定地回绝了沈千粉的拉票。 “不参加社团是不合群的。”沈千粉像唠叨婆婆附身,“又思,你既然考进神学院,就要按神学院的规矩来嘛。你要在这里读四年书,四年哦,你不参加社团怎么交得到朋友。你可以参加球社、跆拳社、剑道社,再不,你最喜欢的文学社。天天和那些家伙混在一起是不行的。”说完,他很小心地瞟瞟四周。 “你个bjd狂徒没资格说我!”他不屑地甩来一句。 沈千粉被他呛红了脸,急忙分辨:“都说那是我的爱好。我的爱好!你不是也有爱好,凭什么说我!” “有麻烦你别叫我。”他甩出杀手锏。 沈千粉气鼓了脸,甩下他走掉。 他倒在床上,张开五指放在头上,每根手指上都有一只戒指。看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 “什么是bjd狂徒?”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睁开眼,解释—— bjd,中文名称是球形关节人偶。另外还有一种q版的**娃娃,大眼睛,大脑袋,小胳膊小肚子小肉腿,可以扭动关节变换不同的身姿,满足卡通爱好者的某类“过分”需求。 沈千粉就是bjd狂热者,他家的bjd差不多排了一墙,他还不满足。所以被几个学姐学妹一逗一哄,他屁颠颠地加入了卡co社。 卡co个头!就是以前的漫画社,不过现在改了个名字。所谓“卡co”,也就是卡通漫画和cosy的合并简称。 正好,非常对沈千粉的bjd味口。 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问:“又思,你真的不加入一个社团?” “为什么要加?” 彧歪头,“大学生不是都要参加社团吗?这样……他们在一起才有话题。”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看到的新生中,个个都很有活力地要加这个社团那个社团,每天晚上吱吱喳喳,不是八卦教授就是八卦女生。 燕又思转个身,不置可否。 “对了,我听说你和千粉被选为今年最被看好、最有潜力和yy空间的一对。”彧说着他不知道从哪个小游魂那里得到的消息。 “噫?”燕又思坐起来。 “好像就是卡co社评出来的。”彧沉吟了一下,“我记得学院bl登对排名一向是他们负责。” 燕又思脸色铁青。 他当知道bl是什么意思。boy’slove,以描写男男恋为主的小说或漫画。这种书得到很多女生的喜爱,她们自称腐女,是美形的狂热拥趸。 在腐女眼中,外貌不美的统统够不上bl的标准。而且,宅有宅道,腐有腐道。她们以“不探究、不围观、不骚扰、如被救助将予以帮助”为准则,原则上拒绝rps(real person story)。 据说,腐女追求的是一种至高的精神境界。她们和谐,她们友爱,她们帮助,她们坚强……抱歉他达不到那种境界。 “为什么会选我和他?”他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找鞋。 “你不知道吗?”彧好惊讶,“卡co社的小女生小男生都很厉害的,他们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通常,被他们看好和评选出的情侣一定是神学院最风云的一对。” 燕又思咬牙,“我是问,他们为什么会把我和沈千粉联到一起去?” “千粉加入了卡co社啊。”彧嗔怪地瞟了他一眼,“他被那群小丫头左右夹攻再进行一通诱问,什么都会说。” “那个伪娘!”低咒一句,他穿好鞋往地上用力一踩,冲出去。他不走楼梯,直接从五楼跳一楼。好在各层走道上学生不多,目睹他跳下楼的几个男生张大了嘴,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跑到卡co社,他推开门,一阵超高分贝的狂笑迎面扑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后,他连召鬼灭口的杀机都有了。 “你们不知道,又思其实很心软的……他对猫科动物特别没有抵抗力……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跟他从小玩到大……每次我一有麻烦他就会出现救我……对对,他其实很帅的……又有型……”沈千粉被一群学姐围住,正畅所欲言,旁边还坐了五个笑容满面的学长。 “沈、千、粉!”他夹着阴云厉风走进去。 大笑的社员立即寒蝉噤声,摩西分水似的让道。 沈千粉没料到他会来,抬起笑脸还没开口,却见友人居高临下地睨他,咧出让人心寒的微笑,慢慢将挂在他脖子上的造型佛珠取下来,挂回自己的脖子。 “你,保,重。”他转身就走。 血色从沈千粉脸上退去,他赶紧追出去,“又……又思……你为什么……”想害他痒死吗? 燕又思步履飞快。正巧口袋里的电话响起,他听了电话后,从宿舍推出单车,长腿一跨踩车走人,完全无视沈千粉。 都说他出场费很贵的。沈千粉你个伪娘,不知好歹,怪谁? 等燕又思回到神学院,已经是两天后。有三位同室帮他签到,居然也没被教授发现他缺课。不过沈千粉对他摆出一张疏离的脸,完全无视他。 止痒又不是只能靠他的佛珠。他入校的时候也不觉得身上会痒啊,是到了校舍看到黑山老妖之后皮肤才起的反应。而且,他已经把以前从高人那里得到的紫符挂在身上了,不需要他的佛珠,哼! ——以上沈千粉的心思,燕又思没打算去明白。 何有和李月画没问他消失的两天去了哪里。沈千粉因为生他的气,也赌气不理他。四人就这么表面上相安无事过了一星期。 这天符文课后,他最后走出课室,却意外看到华教授撑手站在栏杆边。 “燕同学,你很有天赋。”华教授好像故意在等他出来。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教授。他忖在心里,盯着华教授等他后面的话。 “你那天阻止绶章用的咒语,不是佛家咒。”停了停,华教授继道,“我查了一下,好像也不是道家咒。你居然是从《浮士德》里面借来的一句话。” “是。”他承认,“能用就行,管他是什么话。” “对。”华教授点头,“不知道燕同学的师尊是谁?” “无名和尚。”师父对外就是这么自称的,他也不知道师父真正的名字是什么。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尊者”才能玩的神秘。 华教授表情扭曲了一下,很快地恢复正常。他摇摇头正要说再见,却见燕又思神情呆滞,盯着教学楼下面不知名的一点。他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一名女生。失笑摇头,他无声拐向另一边。 穿着校服的女生背对教学楼,站在花坛的树阴下,似乎在等人。没一会儿,一名男生跑来,怀里抱着一叠纸。女子从他怀里接过一部分,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灌木小道上走。 发呆人的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美人……” 等他意识到要追上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他冲回校舍,第一件事就是看公告栏。从第一张照片巡到最后一张,他没看见自己刚才惊鸿一瞥的美人。 垂头丧气回到房间,他甩鞋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瞪着手指发呆。 美人,真的是美人…… 为什么他的心跳得这么快?一下子难受,一下子兴奋,一下子又忐忑不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没人规定和尚不能一见钟情,何况他又没剃度。 他的情窦……终于开了吗? 白天时候,神藏鬼伏。对那些鬼怪们来说,除非有让他们兴奋发狂的事情,不然,他们宁愿躲在自己的地盘里养精蓄锐,等待夜的狂欢。用他们的话就是——“我们也要有yy的时间啊。” y个屁啦! 这个时候找不到鬼问,他只有问人了。抬头看看,同室三人都在。千粉那个脑水肿是记不住什么的,问他也是白问,何有和李月画正在看漫画,也许可以问问。 “呃……”他刚发出声音,三人的眼睛立即向他射过来。 他张嘴呆了半天,把脑袋重新埋进枕头。算了,问他们好像也没用……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千粉扔了漫画冲他吼。 “你生什么气?”他恹恹地瞥去一眼。伪娘就是伪娘,难怪被人误会。 “我怎么知道她们问那些问题是用来测试的。”沈千粉委屈极了。他前两天才知道自己和燕又思成了校园里最bl的一对……噫,光想就起鸡皮。又思可以找他出气,他找谁去出气?害他痒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告罪了他。现在八卦已经传开了,他能怎么办? 他也、有、压、力好不好! 燕又思轻嗤,“你脑水肿吗,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啊!” “提问!提问!”何有突然举起手。 燕又思撑起脑袋,“问。” “你们……”何有的眼睛在两人之间巡了巡,讪笑地摸脑袋,“你们真的没有……那个……不是最bl的一对?” “你看我像脑水肿吗!”燕、沈二人同时咆哮,默契十足。 “没有就没有嘛……”何有捂住耳朵。见李月画抬高漫画挡住脸,就知道他在偷笑。摸摸鼻子,他打岔:“嘿嘿,又思你刚才想说什么?” “……想问你们认不认识一个人。”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三人齐叫:“什么人?” “美人。” “……” “我今天在课室外看到的。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那好像是……”何有沉吟起来。 燕又思以为他认识,双眼一亮,撑掌跳起来,却在听到他的后半句时趴了下去。 “是洛神。” 沈千粉惊奇地瞪他,“你可不可以形容得通俗一点?” “这样啊……”他想了想,“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那是山鬼。”沈千粉没好气。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太白,施朱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何有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登徒子的邻居,东家子。” 沈千粉羞愧地捂住眼睛,“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通俗?通俗啊……” “通俗……”他抱着脑袋想了想,烦恼不已,“所有通俗的词语都不能形容她的美!”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默契地合唱:“我们不——认——识!” 他趴回去。 美人兮美人,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你在哪里啊? 趁着没课上的空闲,燕又思趴在榕树杆上思念他惊鸿一瞥的美人。 这棵榕树几百岁了,吸收天地精华,自身修出了灵气,但因为修行段数不够,带一点妖的气息。所以,它容许自己再高一点的粗枝上住下两个鬼。因为他们是吊死的,自身又不愿脱去束缚,只好以树为家了。 一树两人……更正,是一妖两鬼,没事的时候就八八卦谈谈天,居然相处和睦。 “年轻人……”耳中突然响起苍老的声音。 燕又思闭着眼睛在心里说:“您老人家有事?” 老榕树语重心长:“丽旦与妖嫱,从来就是祸害,你怎么也沉迷美色了呢?” “还没沉进去。”他摸摸自己长了些发荏的脑袋,有点丧气,“我连沉迷的机会都没有。” “……” 两鬼之甲笑嘻嘻,“榕公你有所不知,正所谓五陵年少,策马封侯。世间第一花心事,借得王公玉枕痕。” “正是正是。”两鬼之乙附和,“树间春鸟知人意,的的心期暗与传。” 传……传他个往生咒啦! 他们到底是哪一年吊死的? 没空理他们,燕又思突然撑坐起来,盯着不远处拐出来的两人,表情又喜又惊。喜的是他终于二度见到他的美人了,惊的是和美人走在一起的居然是沈千粉。 想也没想他跟了上去。背后,老榕树似乎叹了一口气。 看他们进了卡co社,关门,他立即小跑上前。正想推门,他心中一动,改推为敲,曲起两指在门上扣了两下。 “请进。” 得到允许后,他小心翼翼推开门。里面的人一见是他,顿时安静下来。 这种表情……他有做人神共愤的事吗? 沈千粉抬起头,张大嘴,“又思?” 他表情凝重,仿佛穿透心灵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巡过,不见美人。他直接走到沈千粉身边,胳膊往他肩上一搭,“说,你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人?”沈千粉莫名其妙。 “美人。” “你糊涂了,都说不认识……” 他眯起眼,“我刚才看你和她一起进来的。你告诉我不认识?” “和我一起进来……”沈千粉回忆几秒,恍然拍掌,“哦,你说的是——” “成学姐——”一名少女从内室跑出来,手里拈着一张纸,“印刷厂第五次打电话来催了,我们最后一章什么时候可以画完,他们要排期上机。你们的画稿明明还没开始分镜,你居然告诉印刷厂今天可以印刷?”少女一手撑桌,一手将纸拍在三年级学姐前面,气势十足。 被质问的三年级学姐居然像见了狼的小白兔,瑟缩着肩,捏着耳朵,小小声说:“人家以为今天可以画完嘛……都怪他们,都怪他们,如果他们昨天不去看电影,最后一章早就画完了。” “不关我们的事!”成学姐口中的他们——三名二年级生——连连为自己脱罪,“学姐没有告诉我们昨天要完稿。我们以为是下周三。” “我没告诉你们?”成学姐扬高嗓音,“我前天明明有说过。” “没有。我们没听到。” “有。” “没有。” “有。” “没……” 啪!响亮的拍桌声,让争吵的四人噤若寒蝉。 “总之今天必须完稿。我们明天传给印刷厂印刷装订。”少女拍板后,追加一句:“你们有困难吗?” “没有!”在小学妹的严格监督下,他们哪敢说有。 “谢谢。”少女露出甜美的微笑,转身,“咦,你是新社员吗?” “我来介绍。”沈千粉憋着嘴角将燕又思推到少女前面,“这位是我的朋友燕又思,你不要看他外表凶残,总体上来说他还是个好人,就是有时候小气了一点,有点混,脾气微爆,性格恶劣,喜欢养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像鬼啊魂啊……唔唔唔唔唔……” “闭嘴,伪娘!”燕又思捂着他的嘴一掌巴开。面对少女时,他张张嘴,腆笑着摸摸脑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女歪头看他。 他手足无措,“我……我姓燕,燕子的燕。全名是燕又思。又……就是春去春又回的又,思就是思考的思。” “……我是洛神。” 他一怔,明明少女的嘴没动,谁在发声? 少女微笑着指指他身后。他僵硬地回头,沈千粉正捂嘴窃笑。他无暇理会,瞪了一眼后转过头,“那个……我……” “我叫莫沾。一年级生。你也是吗?”少女拉起他的衣袖往内室走,边走边说,“你来得正好,这里还有十页对白没有贴,快帮手。都怪成学姐啦。” 他被按在一张桌子前,手里被塞进一把手工剪。 沈千粉在门边露个大大的笑脸,冲他比个v的手势。莫沾简单说明哪里贴哪里后,很快又冲出去。沈千粉趁机溜进来,笑成猫儿嘴,“原来你看到的美人是沾沾啊……不过,沾沾有你说得那么漂亮吗?” 莫沾和他们一样是一年级生,也是卡co社的新成员之一。他入社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社里的前辈居然会让一名一年级新生在他们头上指手划脚,后来才明白,这些前辈的时间概念非常差,社里会定期推出漫画在校内和周边报亭售卖,但这些前辈总是在被印刷厂追杀的情况下完成故事。安安分分贴对白的莫沾实在看不习惯,列出时间表和每一阶段的负责人,铁板钉钉,让这些前辈没办法推脱责任,这才让大家有了充沛的时间。 以又思的形容,莫沾在气势上倒真有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至于“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一说…… 沾沾长得也不丑就是。 “伪娘你是嫉妒吗?”燕又思很小心地剪着对白,横了沈千粉一眼。 沈千粉怒目相对,“喂,什么伪娘伪娘的,我哪里娘!” “你哪里都娘。” “你……”沈千粉深吸一口气,突然转为笑脸,不怀好意,“又思,你确定不要入社咩?沾沾是卡co社的哦!” “沾沾……”他举起剪刀对沈千粉张了张,无所谓地说,“好啊。你帮我入社。” 沈千粉的笑速冻在脸上。就知道这家伙没原则,“喂……”他咬牙,“你不觉得学院的流言需要澄清吗?” “我会用事实澄清的。”他头也不抬,“再说,这和我入社有什么关系?你能入,我就不能入?”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沈千粉轻吼。 “行了行了,你好吵。”他赶蚊子,“窗户旁边的那个家伙盯你很久了。” “窗户?”沈千粉偏头看去,窗户里里外外都没有人。等等……莫非是……他飞快移到友人另一面,小声问:“为什么我看不到?” “他对你没有敌意吧。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痒?” “……好像没有。” “这说明他是无害的。” “对了,又思,我上个月请无名师父求的辟邪珠呢,无名师父说等一个月你会给我的。” “我给你啦。” “……哪有!” “我又收回来了。” 沈千粉呆了一下,明白,“哦——你是指你脖子上现在挂的这串造型佛珠?”他想也不想就伸手,“还给我。” 燕又思没阻止他,坐在那里乖乖让他取下佛珠挂回自己的脖子。 室外,自从沈千粉溜进去后,众人的眼睛一直关注里面的一举一动。眼见他们说着说着脸就靠到一起去了,众人纷纷捂嘴。 就说,他们的学院bl排名之最不会错…… “你们在看什么?”莫沾提着两袋果汁回来,见到的就是一票人又蹲又趴,以扇形之姿围在门两侧,像马戏团的单车堆人。 “嘘——”那票人难得一致。 成学姐将莫沾拉过来,指指里面。莫沾探出眼睛一看,恍然大悟,“他们感情真好。” 耶!成学姐比个v。 一个月后,神学院里九院二十四系都知道了当前最被看好、最有潜力和yy空间的bl一对。 而当事人…… 正在努力澄清。 第三章 骸舞 夜半三更点,猛鬼出没时。 听说基督系教学楼近期不太安宁。 其实,每所学校都不缺少围炉夜话,就看吓人的程度怎么样。大概基督系这次闹鬼闹得太厉害,学生们怨声载道,说半夜三更总是听到恐怖的哀号和金属撞击声,还有莫名其妙的嘶吼。 不过同学,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教学楼想干什么? 校方最初并没有理会,以为只是学生新兴的流言。但很多教授到基督系上课后,回来都抱怨太过分了,十二月的天还开冷气。要知道,基督系自身的教授都是理论派的,他们会在胸口划神圣的十字,会传教,会祷告,但他们不会以武力驱魔——哈,事有凑巧,神学院的课外社团中还真的有驱魔社,但驱魔社的人在基督系教学楼里里外外巡了三天两夜也说不出所以然。 基于学生的投诉越来越多,校方没办法,只好请高人来学校除邪。 所谓高人,是要预约的,而且出场费不赀。据校方代表回来后形容,他们开始以为不贵,80而已。去到一看,才知道自己没看到后面的几个零。 很多零? 这倒也不是。他们少看了两三个。高人的身价现在是8千到8万不等——以次计算。 请问,以哪国的货币计费? 校方代表灰溜溜回来,颜面扫地。想啊,他们是神学院呐,怎么说也有几个神棍教授吧,居然逊到要请外援。不过高人倒是真的请到了,高人虽然很年轻,但口碑很高,人不可貌相嘛。当高人听说闹鬼的是天地人神学院基督系教学楼时,眼睛瞪得比波板糖还大。 “好好……我晚上去看看。”高人点头。 燕又思站在基督系教学楼前,左手佛珠右手戒指,沉稳不动。 “现场除魔啊,我梦寐以求的探险……” “是啊,成学姐,我也向往很久了。” “dv呢dv呢?有没有带备用电池?万一拍到没电了怎么办?” “放心,我有多带一部。” “你说是不是很吓人?就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断手断头还会动?”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的心跳现在有点快。” 他身后,猫腰摸虾的一票人团成刺猬般挤在一起,用自以为“小声”的声音讨论着,有他的三名室友,有卡co社的全体成员(那些淡去的四年级生不算在内)。 如果不是他无意间在沈千粉面前说了句“我今晚有工作”,也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尴尬局面。出场费他已经收了,又是自己读书的学校,怎么他都要尽力解决才是。偏偏这票不知危险的家伙跟了来,他们全部脑水肿吗? “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他回身低咆。 “不吵!不闹!听话!有危险马上跑!” “现在,闭嘴!” “是!”一票人出奇地听话。因为他们从校方打探到小道消息,燕又思是个非常厉害的高人。他们虽然不相信科技社会有鬼神存在,但思想的娇蕊总在战火中萌芽,这是取材的绝佳机会。古人有云:宁杀错,不放过。 一道尖厉的长嚎响起,教学楼的玻璃应声而碎。然后,是金属撞击声。 隐隐约约的喘息,低叫,搅拌着耳涡难以容忍的咯吱咯吱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舞,因为受到限制出不来,所以只在楼内捣乱。他环顾两旁,在两侧楼角看到微弱的白光。那是缚地咒,将游魂精魅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的土地上,不让它们外出扰人。 成学姐不怕死地举着dv记录灵异事件,莫沾躲在成学姐后面,眼中绝对是兴奋多过害怕,沈千粉就扳着手指头不知道想干什么。 允许他们来,有百分之八十是看在莫沾的面子上。 “千粉,你干什么?”莫沾终于发现沈千粉五指抽筋的动作。 “我在结金刚索印。” 他看着碎掉的玻璃窗,凉凉戳过去一句:“你结的是金刚嬉戏印。”还是变调的。 “啊,不是这样结的吗?”沈千粉呆了一下,讪讪收回手,摸着鼻子小声咕哝:“我看你每次都这样结的……” “不准跟来。”丢下这句,他纵身从破窗口跳进教学楼。 成学姐的dv立即锁定他,“哇,我不知道燕学弟的体能这么强啊!”三楼呐,他轻轻一跳就上去了。 落地站定,一看,燕又思脸都青了。 是谁把这些家伙召出来的? 从地面上遗留的巨大阵图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所为。他只希望那些人因为无法善后逃走了而不是被这些怪物杀死。 阵图以巨圆内套两个等边三角为主,线条周围写满了弯弯曲曲的符文。空气中满是腐朽的泥土气息,怪物的身形清晰可见。他们披着式样相同的斗篷,手中是乌黑的刀剑,当他们看到燕又思出现时,停止了嘶吼,疾速移动,列出整齐的方队。 斗篷下是一张张骷髅的脸。 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燕又思。 骷髅的牙齿一张一合,他们在吟唱——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这群骸骨吟诵了两遍,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燕又思眉头紧皱。他想骂人啦!到底是哪帮脑水肿的家伙把这群骸骨召来的?他们这种状态根本没有死和活的概念,斩断他们,他们会重组,镇压他们,他们会反击,劝生他们,他们根本听不进你的咒,怎么办? 他心中一沉,准备用一种温和的手法将他们劝回原地。 “咦,拍电影啊……全息投影!是全息投影!”成学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在哪里在哪里?” “这边这边。” “让一让啦,给我看看。” “你不要挤我嘛!” 骸骨们歪了歪头,黑洞洞的视线偏移了一点。 燕又思脸色大变。他瞪着廊门边缩成马戏团扇形的同室同社,大吼:“快跑啊,笨蛋!”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我们胸佩道德勋章!我们穿着金边红袍!我们手握利剑战刀!”骸骨们举起乌黑的刀剑,发出战栗的咆哮,冲向那票不知死活的家伙。 燕又思飞快结起一道咒墙,抵住疯拥而上的骸骨。那群骸骨被隔在无形的壁墙之外,乌黑的刀剑割划空气,带来阵阵寒意。在燕又思看来,他们就在他鼻尖上挥刀舞剑。 他蓦地大吼:“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乌黑的战刀一下接一下劈落,咒墙摇摇欲坠。 混蛋,仗着骨头多和他比力气是吗? “十字架呢,给我!” “银剑,我有银剑!” “千粉你不是会结咒印吗?快结呀!” 拼命筑咒墙的人表情严重扭曲,他狰狞回头,“你们还没跑?” “我们怎么可以扔下你一个人?”成学姐拍拍衣服,一手拿十字架,一手还不忘拿dv抢拍。 他很希望他们扔下他一个人。 鼻尖上晃着乌黑的战刀,腐朽的寒气从地底升腾起来,咒墙显然支持不住了。偏偏那帮骸骨不停地鬼叫“我们起誓我们起誓”,听得他怒火狂起,爆然大吼:“起个屁的誓!老子给你们去势!” 对非人类,他从来不需要斟酌礼貌和用辞。 随着他的大吼,咒墙轰然倒塌,无形的灵气扩散四射,将骸骨震退几米。 “什么是去势?”这是莫沾的声音。 “就是阉割。”沈千粉的声音。 “这些骨头……还能阉割吗?” “……又思说可以,那就可以。” 两人的话激怒了骸骨,他们再度列出整齐的方队,开始吟诵——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在骸骨起誓的同时,燕又思将左手腕的佛珠取下来套挂在手掌上,大声且清晰地说:“是什么受诅咒又受欢迎?是什么被渴望又被驱逐?是什么永远受到保护?是什么被痛斥并被控诉?是谁,你不敢把他唤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兴奋的狂吼响彻狭小的空间。 他身后,除了沈千粉,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这次不是全息投影吧?数十万凶残的战魂飘浮在三楼课室内,战甲残破,周身沐血,灰茫茫一片,他们居然不觉得拥挤? 时光仿佛倒流,他们目睹古战场的亡魂和骸骨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厮杀。 其他楼层的玻璃应声而碎。 在附近散步的孤魂野鬼望风而逃。 男生校舍内,黑眸的大妖望着基督系的方向,皱起漂亮的眉。 在灯下翻书的华教授走到阳台上,望向东北方。 厮杀不停,厮杀反复。 “你们谁精通西洋方阵?”燕又思扭头问这票不怕死的同校。他狰狞未收,眼角微微上勾,黑曜色的瞳子仿佛染了火焰般吸引人,神威广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摸老虎尾,最后把莫沾推出来。 “我……只会一点……”莫沾怕怕地说。 “过来。”燕又思将她护到怀里,指着地面问:“地上的方阵是不是完整的?” 莫沾看了一会,摇头,“左角缺了一句。” 他看了她一眼,确认:“只是左角缺一句?没有其他地方有缺?” “没有。” “你会补吗?” 她将满地的文字飞快读一遍,弱道:“应该……会……” “跟我来。”他扯了她往左角跑,中途撞上一两只骸骨迎面劈刀,他一脚踢飞,吼道:“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每叫一声,十万战魂就跟着吼一句,等他们冲到左阵角时,骸骨已被战魂团团围住。从墙角拾起一只黑色油漆笔,他塞到她手里,“快补!” 她想了想,将缺失了的一句飞快写好。阵式在她完笔的一瞬间发动,骸骨们被阵芒包围,他们停止厮杀,重新列队。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效忠牧首!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 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 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 我们低头! 我们臣服! 我们效忠!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直到吟诵完全消失,阵芒渐渐黯淡,最后一收,所有光芒连同阵图一齐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燕又思将佛珠挂在手掌上,轻喝:“天下大吉!” “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十万战魂争先恐后地拥进佛珠,喧闹突然停止。 燕又思靠墙喘气。莫沾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屏住了呼吸,她轻轻吐了几口气,有些好奇,“他们……是什么啊?” “东正教的狂信军团。”他戴好佛珠,扶她站起来。 东正教是基督教系分化出来的一支,因为它早时流行于罗马帝国东部希腊语地区,又称为希腊正教。他们是圣母崇拜者。如果你真要研究明明信仰同一种神的教派为什么会分化,你会啼笑皆非地发现,他们的分歧点不过是因为争议在圣餐礼上是用发了酵的面包还是用不发酵的面包。 是该说他们太认真呢,还是说他们太蠢? 天上的神可没人类那么多心思,但他们若是斗起来,遭殃的肯定是人类。 “又思!又思!”沈千粉领着一票不怕死同校跑近,一边抓痒一边叫,“你又把你那票菊花党唤出来。” “菊花党?”莫沾听到新名词,眼睛一亮。成学姐和那票粗神经同校在后面支起耳朵。 “你才菊花党!”他冷瞥,“是黄巾军。” “就是……”沈千粉还要说什么,被他怒目一撩,不敢吱声了。 “回去。”他赶人。 这次他们倒异常爽快,转身就跑。 “等等,沾沾。”他伸出手,“把墨水笔给我。” 莫沾乖乖将笔递到他手上。 一票人跑下楼,隐隐还听到他们问沈千粉菊花党是什么。 他已经没力气去纠正沈千粉了。有胆子他当着这群战魂的面叫两声试试。 这十万战魂,是东汉末年被斩杀的黄巾军的战血士魂。 当时,太平道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发动了一场全国农民大起义,因为脖子上系一条黄带,被称为“黄巾军”。但是,军中多是山贼和农民,他们知道反抗,作战凶猛,却无主见,无纪律,烧杀掳掠无所不有,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东汉朝廷派遣重兵围剿,十个月的激战,张角病死后,张梁、张宝带军反抗,不幸阵亡,三万多名黄巾军被杀,五万不降者投河而死。随后,张角被剖棺戮尸,剩下的十余万黄巾军被斩杀。 冤死的战魂徘徊不去,聚在山上无意识地游荡,一年又一年,吓人又吓鬼。他三年前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收在佛珠里,为此,他在床上趴了五天。 将墨水笔往空中一抛,他单手接住,最后一次环顾课室,从窗口跳下去。 这一晚,校长夜半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门边竖着一支墨水笔。接着,校长家的电话响了,接起就是高人的怒骂:“基督系教授怎么教学生的?他们只会在胸口划十字吗?退化到这种地步还教什么教,回去吃自己。校长,烂摊子我已经收了,你自己去查,到底谁在教学楼里画西洋方阵,该叫的叫出来,不该叫的也叫出来,他们嫌命短是不是?下次……下次再有这种麻烦别找我!” 嘟!收线。 校长喏喏点头,捧着电话半天也不敢放下。 第二天,校长召开紧急会议,命基督系院长查明哪些学生曾在教学楼捣过乱,再以当前事实为例,严禁学生在校区内玩乱七八糟的召唤术,否则退学处置。 基督系教学楼破掉的窗口一周之后补好。乱画西洋方阵的12名学生也查出来了,据说他们是想试验一下自己研究的阵术学有没有实际运用价值。 理论是好的,就是行为太逊。 燕又思很佩服他那票同校。 怎么说呢,他们还真是有“不惊者,无惧”的天质,看到这么恐怖的场面不但没尖叫,还dv抢拍,甚至准备了道具……就是没一样用得上。 又不是吸血鬼,十字架和银剑有什么用? 不会念咒,结再多的金刚嬉戏印也没用。 他趴在校舍的栏杆上,没由得一笑。新年快到了,心情倒也不错。 “又思!又思!”沈千粉气喘喘地跑近,哭丧着脸,“成学姐说dv里面什么都没拍到。” “嗯。” “她问你可不可以再现一次当时的场景。” “你觉得我会吗?” “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告诉学姐,下次有机会再让她亲临现场。” “……千粉,你的脸不痒吗?” “不痒啊,怎么了?” “哦……刚才有个家伙在你脸上摸了一下。”不过那家伙的手也被佛珠的灵气烫得冒起青烟,正在他后面鬼叫鬼跳(是真鬼)。 “啊……”沈千粉捂住脸,“被你这么一说,真的有点痒……” 第四章 破梦 第一学期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元旦。没多久,就是新生入学后的第一次学期考了。各系都在猜自家的教授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刁难他们,有的甚至运用念力和神通求签问卦,祈祷上帝的有,拜三清的有,到佛寺许愿的也有。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自从东正教狂信军团事件后,卡co社全体对燕又思的崇拜达到了空前的新高,又从沈千粉那里知道了他家就是背云寺,立刻兴奋尖叫,相约新年前夕到他家去祈福……顺便问考题(这大概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当沈千粉电话通知燕又思时,一票人已经浩浩荡荡上山了。 “你们给我等等……”燕又思话没吼完,耳中已是收线的嘟嘟声。 这帮脑残! 他忿忿扔了电话,对坐在前方的女子歉笑,“我有些同学要过来,你如果觉得他们太吵,可以到后院休息。至于你的愿望,如果那人今天真的会来,我一定大开方便门,让你和他相会。” “多谢善士。”女子婉约地躬腰福礼,乌发垂飘,艳丽的长裙展出绚烂色泽,华润无方。 基本上,在沈千粉的带领下,他们人手一把香,游东拜西,拜完之后直冲后院,嚷着要参观参观。 背云寺里持香的和尚并不多,这里不像是给游人拜神的地方,倒像是清幽的避暑山庄。加上沈千粉的熟门熟路,一票人很快来到燕又思的卧房外。还没走近,他们就已瞟到门缝里飘出一些白絮样的东西。等那些东西飘近了,他们才知道那是水蒸气,俗称云雾。 又思的房里飘云雾耶!一票人瞪大了眼,慢慢摸到二楼门边。 如果燕又思在场,一定会阻止他们。问题是,他、不、在。 他在哪里? 他和莫沾正在殿外讲背云寺的来历,讲从这里骑单车到快乐疯人院只要十五分钟。 每次社团成员聚在一起,他和莫沾真正能说话的时间并不多,不是一开头就被打岔,就是学姐学长不安分要莫沾去教训。再不然,等到莫沾安静坐在内室整理社团资料时,他又不忍心去打扰她了。 莫沾的腐女级别没有成学姐那么资深,也不像几个学长那样是妹斗控或华丽美形控。她很喜欢看漫画,有时也会飙卡通语言。就像她和成学姐聊天时,会突然冒出一句:“这个……显然是一m多g类。” “对,后宫控。” “学姐,这个可以y一下。” “哦,是啊……把这个那样……嘻嘻!” 把哪个哪样?他很想请问她们在说哪一星球的语言? 不管怎样,肯定不是地球。 他说不清和莫沾在一起时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很兴奋,很祥和,有一种由心而发的喜悦感。 “又思,你什么都不怕,真好……”迎着树叶漏下的阳光,裹着冬衣的莫沾抬头微笑,眼睛微微眯了眯,似乎被阳光晃到。 “沾沾……”他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像邻家大哥哥一样。动动唇正想说什么,蓦地,他脸色一变,甩口大骂:“那帮脑水肿!”拔腿往后院跑。 莫沾不知发生什么事,直觉地跟着他往内院跑去。跑着跑着,就像跑进了雾里,呼吸之间充满了水气,眼前白茫茫一片,只见前方几道隐隐约约的人影。 这时,一道柔风吹过,白雾飘开,就像万众期盼的话剧拉开帷幕,一名丽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穿着唐式宫裙……就是胸口露一大片的那种,娇声如黄鹂初啼:“妾身瑶姬,见过善士的诸位朋友。” 那票人张大嘴,不知要怎么反应。 拍电影?还是搞特技? 古装美人耶,浮在半空中哦。 钢丝呢,钢丝在哪里? 就在众人(包括沈千粉)沉浸于无限遐想中时,暴喝响起:“我知道她穿衣服露沟沟,你们!你们你们你们,眼睛看哪里啊!” 众人被他炸醒神,而飘在空中的瑶姬一挥袖退了云雾,飞身扑进……何有怀里…… “重黎,重黎,我们已经有七百年没见了。”瑶姬捧着何有的脸,脉脉含情。 不止一票人呆,燕又思也呆了。半晌,他指着何有问瑶姬:“他就是你今天要见的人?” “正是。” “他是北天门守卫重黎的转世?” “正是。” 燕又思抬头看天,一群鸽子呼啦呼啦飞过,无比欢快。 “这位姐姐……”何有满脸通红,偏偏他的脸又贴在瑶姬露沟沟的胸上,挥舞着两只手不知道放哪里才好。 “重黎,你不记得妾身了吗?” “我……你认错人了,姐姐,我叫何有。” 瑶姬美丽的眼睛一时大瞪,惊叫:“善士,善士,重黎不认识妾身?” 燕又思将瑶姬从何有身上扯下来,没好气,“他是人,你是神,他怎么会有你的记忆。” “那……那妾身怎么办?”瑶姬泫然若泣。 “……”他环顾呆掉的同校,低斥:“找个地方说话。还有……”狠狠瞪了瑶姬一眼,“你能不能站到地面上?” 他们在一间茶室坐下。瑶姬坐在何有身边,霓裳飘带绕在他腿边,渐渐起了云雾。 “把你的雾收起来一点。”燕又思瞪人……抱歉,是神。 “妾身情不自禁……”瑶姬扑住脸。 燕又思扁扁嘴角。 为了将瑶姬的身份说清楚,他只能从最初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天帝玉皇平魔伏乱,一统天界之后,将南天门与人界相通,北天门则与魔界相通。北天门的守将中有一位小神叫重黎,在一个很平常的时间无惊无险遇到了王母的侍女瑶姬,两神一见钟情,电闪雷鸣。重黎碍于身份低微,不敢将两人的恋情公开。瑶姬却没有他那种顾忌,因为王母对自己的侍女特别宠爱,她们想做什么就做,想八卦哪个神仙就八卦,任她们自由嬉戏,从不责骂……大概就是放牛吃草、放羊满山跑的意思。 瑶姬为了和重黎在一起,竟然忤逆王母,偷了金丹给他吃下,希望他早日升为天将统帅。 事发后,天帝让王母处置他们。王母也是头痛,不罚无法向众神交待,狠心罚她又于心不忍,最后还是来天界做客的颦眉菩萨讨了个情,将瑶姬降下巫山终年忏悔,重黎则坠入人世经劫。 不过,就算在巫山忏悔,瑶姬仍然思念入世为人的重黎,时不时梦中幽一下会……他们这种小动作,王母根本不理。既然王母不出声,其他神仙也就不理不睬,视而不见。 千百年前,楚襄王熊横不是对宋玉说他梦到巫山神女了吗。熊横就是重黎,那“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的巫山神女就是瑶姬。 今天,瑶姬从巫山跑到背云寺来,就是为了再会重黎的转生——何有。 “瑶姬……不是王母的女儿吗?”莫沾喃喃自问。她记得故事里是这么设定的。 “妾身是王母的女儿?”瑶姬瞪大眼,不觉娇媚横生。她扑住脸,“不不不,妾身怎么敢……误会了误会了,后尊,妾身真是愧对您啊……” 觉得愧对就不会偷偷跑来会恋人了,还说?燕又思眼睛嘴角一起扁。 何有求助地看着他,实在把自己和那什么九天之外的守门神联系不起来。转生这种事说起来玄玄神神,现实来看他还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且——“我已将身心献给了佛祖。” “什么?你怎么能当和尚?”瑶姬顿时气炸了,“就算你要修炼,也要当道士啊!” “可是……可是……又思不也是和尚吗?” “他不是和尚。”瑶姬飞快摆了摆手,“善士宅心仁厚,得万物承戴,哪是一个和尚比得上的。” 这意思……是暗示又思也是非人类? 燕又思听不下去了,竖起食指,默默念了几句咒,晴天之上响起惊雷,爽快无比地劈下来。其他人只听到突响的雷声,何有整个人木掉……那个……好像被雷劈到了…… 何有双眼发出红光,身体表现隐隐闪现一些铠甲类的衣饰,等他眼中的红光和体表的铠甲幻觉消失后,气质彻底改变。 少年的身躯上有一种天将的庄严。 “瑶姬?”他盯着眼前的宫装丽人,神情痛苦。 “重黎!”瑶姬扑进他怀里。 接下来…… 总之是一堆很白烂的情侣重逢情话,听得一票人大叹:原来言情剧也是可以历史考据的。 两人牵云带雾说了一天的情话,神言神语,像是把几百年断开的时间拼命补上一样。最后,重黎(外表是何有)向燕又思深深一揖,恳请道:“谢善士成全吾等。时辰不早了,还请善士收回咒力,让瑶姬回巫山吧。吾等罪德深重,不敢逆天。” 燕又思又劈了一道雷,将何有的原神卦印。而那票脑水肿的同校早在听了半小时的神神情话后再也没兴趣围观了,找了自己的兴趣点各自散开,成学姐和一名学长还骑了单车跑到快乐疯人院兜过一圈回来。 当瑶姬离开时,寺里又起了雾,哀伤的神女缓缓浮于半空,迁延引身,霓裳飘飘冲燕又思盈盈一福,再看了表情茫然的何有一眼,慢慢隐去身形。 雾也散了。 何有望着瑶姬消失的方向,表情有些惆怅。他好像记起些什么,又好像在梦中,恍恍惚惚,纷纷扰扰。 “又思……”何有低下头。燕又思看过去,听他低声问:“她一直一个人住在巫山?” “是。” “这么多年……” 燕又思笑了笑,没说什么。 是啊,这么多年……几百年,几千年,对神来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部分,可也要让时间慢慢流过才行。 漫长的等待,漫长的折磨。 一时的错步,千年的离非。 情独私怀,谁者可语? 三天后,燕又思恨不得召鬼使去巫山把瑶姬痛训一顿。 她个脑水肿的巫山神女,搞什么鬼?自己穿衣服露沟沟就算了,还害他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说是报酬?报个屁呀! 知道他三天来做了什么梦吗? 楚襄王夜会巫山神女。他的脸成了楚襄王,巫山神女的脸成了……沾沾? 他就知道是那个智商没有二两半的白痴神女做的手脚。害他白天看到沾沾就心跳紊乱,好像做了亏心事。偶尔在社里视线交汇,沾沾也是飞快移开眼,有些不自然。 看来,沾沾也被智商没有二两半的神女给害了。 一封信骂过去,瑶姬回了歉意,终于停止了让他(们)做那些云云雾雾的怪梦。 又过了一周,瑶姬再度牵云带雾霓裳飘飘地出现在背云寺。这次出现,燕又思差点认不出她。花边吊带裙加白色小围裙,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她以为她是仆妹还是家庭主妇? “妾身……啊,偶,偶特别研究了人类的现代习俗,善士你觉得偶这个样子在人类里面不算异类吧?偶回去后反复想了想,上书给后尊,请愿到善士这里做苦力受罚以减轻罪过。虽说……偶也有点小小的私心……”巫山派的女仆捧住脸,“偶想能多见重黎几面……啊,不过后尊大度,同意了偶的上书。所以,日后还要请善士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没等燕又思反应,她很快乐地提着行李(都不知道她的小包包装了什么)挑了间空房给自己,在背云寺安家了。 寺中的和尚隐隐知道她身份特殊,但多年养成不闻不问的好习惯让他们没有太多八卦,对于寺中住了一个妖娆艳丽的美女也无可无不可。心歪者自歪,心正者自正。 倒是瑶姬真的很勤劳,每天六点起床,先到厨房做早餐,再打扫庭院,修剪树枝,浇花洒水,为佛像沐尘。做完这一切后,她会看剧集看大片看卡通,飞快吸收人类当前的时尚文化。此外,每隔一天,她会做两份饭盒送到天地人神学院,一个给燕又思,一个给何有,等他们吃完了再把饭盒提走。温柔似水的模样,不知给两人引来多少男生的嫉妒。 他们嫉妒燕又思,是因为他有了沈千粉不够,居然还有这么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嘘寒问暖。他们嫉妒何有……纯粹就是男性自尊在作怪。 燕又思倒不觉得有什么,何有每次都红着脸吃完爱心餐,还要全身木化地让瑶姬给他擦嘴巴。他说了很多次“我自己来”,瑶姬却眼圈一红,呜咽说“你是不是在人间有了其他女人,所以不再爱我了”。说完还用手指抹眼角,雷得燕又思毫毛倒竖,食难下咽。 有时候正好他回家,可以骑单车顺便载瑶姬回去,他让她坐后座,没想到这个巫山派女仆居然捧脸摇头,发出奇怪的低叹:“咿——男女授受不亲,偶怎么可以抱善士的腰呢!” 那每天盯着火辣美剧目不转睛的神是谁? 他实在想竖指头请一道天雷劈她的二两半脑袋。扶不扶他的腰随便啦,他只是让她坐在后座上,要正坐要飘浮(不能太过分)都随她高兴,只要别在人前突然牵云带雾不见就好。 等她明白他的意思后,终于羞答答坐上了单车。 临走前,她不忘对何有抛个飞吻(这个她学得倒快_),娇嘀嘀的,“哈尼——我隔天再来,记得想我哦——” 燕又思脸一寒,单车立即以每秒100米的加速度飙到没影。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其他人看来,都以为他的单车加了涡轮推进。 就这样,他们迎来了第一学期的考试。 佛道学院一年级生的考试科目有七门,分别是:经藉默诵,符文,咒文,搏击技,御风雷术,哲学,德学。 前三天的考试相对正常,没什么惊天泣鬼的意外发生,到第四天考最后一门符文学时,出大乱了。开考前,广播里就已经说明这次考试所绘的符文全部不能用完全体。什么意思?就是说,学生在考卷上所绘的符文必须是残缺的,还是有意识地令其残缺,并将残缺部分写在试卷的右下角。之所以这样要求,一是为了判断学生能否正确答题,二是不让符文生效,不然会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学生们听是听了,可答起题来兴奋过头眉飞色舞,居然有不少人画出了完整的符文,结果…… 炸场了。 飘荡的游魂引来全场女生尖叫,心理承受差的当场晕倒。艳丽的女鬼趁机会难得当场跳起脱衣舞,诱得一些男生差点把持不住被勾走魂魄。残缺蠕动的尸块则为考场增加了恐怖色彩。异于人界的飞禽一翅膀扇下去,所有试卷全部飞起来。修行不够的蛇妖意图缠上沈千粉,将这个珍果灵芝生吞入腹。 更不妙的是,何有的符图居然唤来一只牡丹花精,而花精搂住何有的画面正好被瑶姬撞到。刹时,艳丽的神女生云起雾,现出露沟沟的宫装原型,神威立刻慑住了道行浅薄的游魂。 她紧张何有,起雾变装也就算了,无所谓,让燕又思扁眼的是——古装神女的肩上居然扛着三轮迫击炮? ……请问这是穿越时空版吗? 好在云雾够多,没人认出来她就是送饭的小女人。 “哟,既然神女划下道,小妖不迎岂非说不过去。我们换个地方。”牡丹花精笑盈盈接下巫山神女的挑衅。两人默契地同时隐去身影。 燕又思受不了沈千粉一边抓痒一边围着他叫救命,默念火咒将全场试卷烧个干净。终于,世界清净了。等到成绩出来,大家悲哀地发现,全体一年级生的符文学分数是0。 反正坐在同一条船上……是说大家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你是0我是0,世界大同,应该是没差的。 在这种安慰心理下,大家开始了自己的寒假生活。他们不知道,可怕的下学期正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同学,保重了。 乱考那天傍晚,瑶姬笑容满面地回来。 原来,她和牡丹花精不打不相识,两人遭遇相同,为情所苦,同是天涯沦落人。就这样,她们化干戈为玉帛,交换了手帕,以姐妹相称。 燕又思实在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点头让这个智商没有二两半的巫山神女留下。 这个问题,他在寒假的第一天就开始思考。 第五章 初言 寒假开始,过了初三后,燕又思简单收拾了一个小背包,决定趁假期外出走春。 踩着单车,他心情愉快地冲下山。一路呼啸,微风拂面,心情就像呼吸纯氧一样舒畅。至于单车速度是不是快到灵异,不在他思考范围内。 自从他上高中后,师父外出的时间增多,基本上是满世界乱跑,被人请去除什么什么镇什么什么的。寺内的事务多交给五师兄负责,其他几位师兄办事路过时会来拜访一下,多数时候也和师父一样不见踪影。好在网络发达,要联系他们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就像二师兄,每周都会更新他的灵异blog,而每天的点击量就是几十万。 他趁寒假的前几天帮五师兄编了很多平安手链,这些平安手链是为新年拜佛的人准备的。根据以往的销售记录,无论他们编多少,初四之前一定能售罄。初一的时候,来寺里拜佛的人果然很多,就连快乐疯人院的医生护士也成群结队来上香,请神佛保佑今年的病患不要再增加……每年发疯的人很多咩? 瑶姬就忙着和何有约会。虽然何有今世的记忆里没有她,这智商只有二两半的神女一点也不气馁,每天都计划了一堆新节目,希望让何有留下和她在一起的美好记忆。 这种单纯心思其实也不错……他轻松地笑了笑,踩车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甚至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衣裳,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喔呜……喔呜……他们唱,还有一只短笛在吹响。笑意写在脸上,哼一曲乡居小唱,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多少寂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滴——滴滴——身边传来喇叭声。他扭头看了一眼,惊讶,“夜飞?” 车,古董跑车,漆面亚光,车门的油漆有几片脱落,看上去年代久远。 开车的,夜飞,一个形俊的男人,五官线条恰到好处,黑色长发长过腰,衣服是黑色斜纹盘扣长袍。但漂亮归漂亮,他给人的感觉却阴气过重,阳气不足。 燕又思叹气。要夜飞有阳气无疑是想在晚上看到太阳,怎么可能。 夜飞是冥差耶,也就是通常人们说的“无常使者”。勾人魂的。在古代,他或他这种冥差被人们称为黑白无常,其实这是一种不太正确的称呼。“无常”是冥府的一种官职,并不是特指哪两个。 “无常”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黄泉引路人。(他们根本不是人_!) 而且,与时俱进不是人类的专有名词。至少眼前这位就是最佳证例:小小冥差居然开莲花跑车,还是几十年前的古董车? 冥府的待遇真是令人羡慕…… “哎呀,好久不见了又思。你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妙……妙如苍海龙吟!”开车的无常使者油腔滑调。 “……” “要不要停下来喝一杯?”夜飞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上支住脑袋,冲燕又思眨了一下眼。 “……好啊。”相请不如偶遇。 就这样,一辆单车和一台古董级的莲花宝车开到了城内一家幽静的咖啡店前面。 “你换车了?”坐在窗边,燕又思隔着玻璃打量院中的古董莲花。他记得上一次见到夜飞时,他开的是甲壳虫。 “啊,是上上上次在希腊的跳蚤市场上淘到的,威风吧?威风吧?”夜飞将脸凑到他前面,一副小狗讨赞的模样。 “威风。”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将夜飞的脑袋从眼皮前面扒开。 说起他会认识夜飞这个冥差,可以追溯到他八岁。那个时候的他在学校没有好朋友,总是被高年级的混混欺负,说他是“讨人厌”,当时的他又不太懂得打架,八岁和十四五岁还是有差距的。他被欺负后只能乱踢几脚然后拔腿就跑,跑到学校旁边的公园广场时,遇到一个派棒棒糖的漂亮叔叔(不要怀疑,就是夜飞)。明明一大群小朋友,他小背包里的棒棒糖好像派不完似的,甚至冲他眨眼睛、勾手指。他呢,居然傻乎乎走过去了。 等那群欺负他的少年追上来后,夜飞拍手收起小背包,变魔术般转了一下手,拿出另一根棒棒糖,递给其中一名少年,“来,我请你吃糖。” 少年一巴掌打掉他的棒棒糖,骂骂咧咧说他肯定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 同学,疯人院叔叔有钱买那么多棒棒糖派送吗?思考一下好不好? “真可惜啊,小弟!”夜飞仍然笑眯眯。他拾起棒棒糖,惋惜地说,“看来只有晚上再请你吃了。”说完径自往前走,不理那帮少年在他身后叫骂。 第二天他到学校,听到一群聊天的老师说一名叫李成天的高年级生昨晚被车撞死了。他记得这个名字,就是欺负他的那群少年中的一人。可是……他不敢告诉老师,李成天嘴里叼着棒棒糖就站在他们旁边,而且,身边还有一个穿长袍的漂亮男人,就是昨天派棒棒糖的漂亮叔叔。 漂亮叔叔对于他能看到他们非常惊奇,抬起手冲他摇了摇,俏皮地眨眼。然后,他拍了拍李成天的肩膀,转身。李成天乖乖跟在他后面,两个非人穿过墙壁消失了。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遇到夜飞一次,他身边有人魂的时候,只会对他笑一笑眨个眼,他身边没有人魂的时候就会过来和他说话。熟悉之后,他发现夜飞是个……嗯,追求时尚的冥差。 常听夜飞说他有个抽筋的西方死神朋友。他那死神朋友总是做错事,所以总是被降级,再所以总是来找他哭诉,寻求心灵安慰……死神这种东西也要心灵安慰咩? “要的……”夜飞托着脸大声叹气,“我上个月才把他送走。他被降级了可以找我哭,我要是被降级了找谁去哭呢?” “……你也有烦恼?”他礼貌地问了句。 “有啊,我当然有。”夜飞笑弯了眼,“又思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因为冥府投诉太多,阎君让我们改进服务方式,我们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最后还是笔判引进了人类的‘高度满足你,温柔杀死你’服务模式,投诉量才降下来一点。” 噗——燕又思一口咖啡喷出来。 “屏蔽!屏蔽!”夜飞轻弹手指,让店里的人看不到他被燕又思喷了一脸咖啡的脸,然后慢条斯理取了台上的面巾拭擦。 好嘛,在巫山神女之后,他又见识到被人类彻底感染的冥差了。听,连屏蔽都用上了。 “……不然,投诉捅到天帝那里,不只阎君不好过,我们这些小冥差也难熬啊……”擦完脸,夜飞拢着眉头叹气,黑发飘起来几根,很有点人间忧郁美男的味道。 瞟了瞟脸红的服务员,他岔开话题:“你现在去哪里?” “工作。”夜飞将食指竖到唇边,神秘一笑。 这时,服务生送上咖啡,他暂时不理夜飞的故作神秘,抬头道谢。头一抬,他怔住,“沾沾?” “又思?”一身服务员打扮的莫沾也是满脸惊讶。 “你在这里打工?”他只能这么猜。 “嗯。”莫沾笑着点头,“反正是寒假,成学姐介绍我来这里兼职。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摸摸头,“我……我踩单车来的……” 莫沾睁大了眼,随即明白地点头。和又思在一起总能看到灵异事件,他的单车速度卡co社成员有目共睹,所以他出现在距离神学院一千公里之外的临海小城咖啡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朋友?”她看夜飞。 “……算是吧。” “莫沾,六号台咖啡。”柜台后有服务生在叫。 “来了!”莫沾应了声,转头站他们一笑,“慢用。”说完匆匆为另一台的客人端咖啡去。 他盯着厅里来回走动的纤影,直到对面传来故意的咳嗽声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夜飞的那杯咖啡已经全部灌下肚,还招手点了第二杯。 这家伙特别喜欢喝咖啡,而且不用担心胃穿孔……是指不可以用人类的标准衡量。他迎上夜飞的视线,却发现他的表情格外严肃。 “你……”夜飞危险地眯起眼(在外人眼中却是电力四射),“说我是朋友需要迟疑吗?” “需要。”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为什么?” “你可以为工作保密,我为什么不能迟疑。”他看向窗外。古董莲花边绕了几只被冥差鬼气吸引来的游魂。 “你……”夜飞泫然欲泣,“你不当我是朋友……” “是啊。” “你居然不当我是朋友……什么?你居然说是?”前一秒吼完,后一秒夜飞端起新送来的咖啡狂灌入腹。喝完又点了三杯,在服务员嫣红的注视下他拭了拭眼角,不满地问:“你和刚才的美人是朋友?” “同校,同级,同社。” 夜飞认真地盯了他一段时间,问:“又思,你猜你的寿命有多长?” “你现在要告诉我吗?”这个问题在知道夜飞是冥差无常后他就问过,不过当时他不告诉他。 “……不。”夜飞撩了一下头发。 他没有追问下去,端起杯轻啜咖啡。哥伦比亚咖啡的独特微酸随着味蕾漫延到口腔深处,涩涩的苦,恰到好处。 不知为什么,他有时候会觉得和非人在一起比和人类在一起要舒服。也许是他自身缺陷所致,天知道! 在夜飞灌完第五十六杯咖啡时,他终于满足了。 燕又思结账,一人一神(冥神)离开。 在马路十字口,两人(……)同时竖起两指挥别。单车向左拐,古董莲花向右拐,分道扬镳。 将最后一只咖啡杯放进橱柜,莫沾吐了口气。今天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回家。 和老板道别后,她推门走出店。 九点已经过了,长长的路灯向远方漫延,寂静的街道上偶有车辆驶过。绕过停车场,在林阴小道上走过几十步,她听到身侧传来汽车嘀嘀声,偏头一看,是…… “还记得我吗,莫小姐?”漂亮的男人慢慢滑行着车,最后在她身边停下。 她腼腆一笑,“记得。你是下午和又思一起喝咖啡的朋友。” “朋友……”轻喃,俊美的脸在路灯下若隐若现,“我叫夜飞。莫小姐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啊?”她可爱地睁大眼睛,对他突然的邀请有点反应不过来。 “来,我送你回家。”夜飞打开车门,笑得人畜无害,“既然这么晚了,让一个美丽的小姐孤身一人回家实在不礼貌。我保证,我不是坏人。” 莫沾笑出声,“坏人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 又思的朋友,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她歪头捧了一下脸,坐进车。 说出地址后,不用她指路,夜飞已经熟练地在十字路口拐了弯。莫沾看着路边街景,没有交谈的渴望。夜飞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扣了扣,阴柔狭长的眼向莫沾瞥去。他突然笑道:“莫小姐吃不吃棒棒糖?” “啊?”莫沾偏头。她没看清夜飞的动作,只觉得他的右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变魔术般,她鼻子前面就竖起了一只棒棒糖。 “赏脸吗?”夜飞歪头看她,表情有着说不出的迷惑。 莫沾迟疑了几秒,还是从他手里接过棒棒糖。她没吃,只是拿着棒子在手里滚了滚。 “莫小姐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停了停,她补道:“你不用叫我莫小姐,莫沾就可以了。” 夜飞笑意加深,“好。那我和又思一样叫你沾沾。” 莫沾点头,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向前推。惊魂未定之际,夜飞的车紧急刹住。从车顶掠过的黑影在不远处停下,落地后调头转尾,身姿洒脱。 骑单车的…… “又思?”莫沾张大嘴。 “下车!”燕又思长腿跨下单车,也不知道他要谁下车。 夜飞看了莫沾一眼,推门从车内走出来。浓长黑发在风中微微散开,他似笑非笑看着燕又思走到他前面,“你还在这里?” “你给她棒棒糖?”燕又思盯着莫沾手上的糖果,神情可怕。 夜飞耸耸肩,“显而易见。” “她……” “嘘——”夜飞竖指贴在唇边,“又思,有些话不能说。人各有命,富贵浮云,或长或短都历历在案,不由任何人篡改。你不可以,我不可以,就连笔判……也没有这个权力。” 燕又思突然冲莫沾大吼:“沾沾,把糖扔掉!” 莫沾虽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却仍然听话地将棒棒糖抛开。她推门下车,困惑为什么白天一起喝咖啡的两人现在却……不知该怎么说他们,就是觉得诡异。好像他们讨论的话题还和她有点关系…… “又思……” “夜飞,你今晚要带走她?”燕又思抢先打断他的话。 夜飞撇嘴,“不是我‘要’。你应该明白,是命令。” “我要留下呢?” “啧啧!”夜飞咂咂嘴,表情认真地问:“你要为了她和我动手?”见燕又思不否认,他哈哈大笑,“燕又思,你觉得你胜得了我吗?”他是冥差,再怎么无足轻重也是神,一个小小凡人能耐他何? “不试试怎么知道。”摸摸长到足够覆盖脑袋上花纹的头发,青年扭扭脖子,捏响拳头。 夜飞无声盯了他半天,嘴角扭曲,“你认真?” “和你们能开什么玩笑。”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估量。普通的咒法或符术对夜飞没用,他是冥府小神,而且,稍有神智的游魂战鬼见了他也不敢上前得罪,一个不小心被他的神器打得魂飞魄散,那可是得不偿失。就算他召出十万黄巾军胜了夜飞,也只是暂时压抑,他仍然会将沾沾带走。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就是先弄清楚为什么沾沾的命数会在今晚结束。 “你们……”莫沾突然冲到两人(姑且这么说)中间,眉心轻拢,“你们可不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和我有关吗?” “沾沾你让开。”他意图绕过她,不料她突然大吼—— “你给我站住!如果你们谈论的事真的和我有关,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个当事人?”当她是木偶还是挂饰啊? 他果然乖乖站住不动。 “不许动。”莫沾伸出手指点点他,像警告小朋友。 “……”他有点窘。 夜飞捂住嘴,弯得像狐狸似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笑意。 “夜飞先生……”莫沾走向他,“你是不是要我把带到哪里去?你是……人口贩子?” “呵哼……呵哼……”闷闷的笑音从指缝飘出来,夜飞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人口贩子……哈哈,人口贩子……哈哈哈……我?哈哈哈……” “人体器官贩子?”莫沾只能换一种猜测。 “哈哈哈哈……器官贩子……哈哈哈哈……”夜飞开始捶打车前盖,一手还在捂肚子。 “都不是?”她头痛了。 在看到阴柔俊美的男人笑得蹲在地上抱车前轮时,她的头更痛。 “可不可以……”她看看燕又思,又看看形象全无的夜飞,试着说,“我请你们到我家喝咖啡,有什么问题大家心平气和地商量好不好?” 抱车轮的男人眨眼站起来,长袍黑发,身姿俊美。他背手向莫沾轻轻一鞠,“沾沾请我喝咖啡,是我的荣幸。” 莫沾被他唬得一怔,半天才回神,“又思,一起去吧。” 燕又思拉起她的手,“坐我单车。”意思显然是同意。 夜飞两手一摊,笑着坐回车发动。 又思的单车……莫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只听到又思让她抓紧一点,然后…… 起风了。 抓?她抓哪里啊?她唯一来得及的反应就是抱紧他的腰。到家了。夜飞的车在距离单车后轮1厘米的地方刹住,差点她以为会撞上。 请他们进屋后,她立刻感到不妙。这里是老家,又是新年,四周的邻居串门串得勤,厅里坐的除了双亲和爷爷,还有隔壁的陈伯伯夫妇。又思跟在她后面先进门,厅里的家人一见她带了陌生人回来,立即停止说话望过来。 “这是我同学。”她赶紧向双亲解释。 “啊——”陈阿姨发出夸张的尖叫,“小沾的男朋友吗?我记得小沾上大学了吧?年轻就是好啊,真有活力。” 她还来不及否认,夜飞跟着走进来。古式盘扣长袍,长得不像正常男人的黑发,加上阴柔的外貌,让陈阿姨又发出一声尖叫:“哟——” 哟什么?继续哟啊。她低头掩出撇嘴,赶快向双亲再介绍:“这位……是夜飞先生。嗯……朋友。” 说完,她扯了两人飞快闪到二楼去。老家的房子没什么优点,就是空间多,不像城市的高楼看上去外表光鲜其实里面又矮又密。 燕又思和夜飞想对她的父母和爷爷打招呼,她连说“不用了不用了”推他们上楼。身后,她听到陈阿姨对妈妈说:“小莫啊,你家女儿真厉害耶,居然一次交两个男朋友,还是不同类型的……唉,我家女儿要是有小沾一半厉害我就阿弥陀佛了……” 妈妈姓莫。 没错,她随母姓。 她的家庭模式很传统,典型的“四二一”组合。她出生没多久,外公外婆相继离世,爷爷奶奶是这个海滨小城的原住民,每年寒暑两假她都会回来陪他们。爸爸是银行的小主管,就是夹在中间两头受气的那种。妈妈是健身馆的瑜珈教练,早几年就开始陪养学生接替自己的位置,非常之有远见。爸爸妈妈的感情很好,好到她害怕自己找不到像爸爸这么好的男人。在她的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就算有时候妈妈生气,也只是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对故意绕在身边的爸爸不理不睬,这个时候,爸爸会很委屈地坐到沙发的另一边,挪挪蹭蹭,挪挪蹭蹭……就蹭到妈妈身边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像妈妈多一点。也许两个都不像?不过还好,至少她知道自己只是千万个平凡家庭中的平凡人(爸妈看上去是很平凡啊),非显赫非富贵。她有时候也会听到爸爸妈妈轻声交谈,说希望她平安长大就好,其他的也不强求。 强求什么? 她从小身体就好,活蹦乱跳,小感冒就有,大病大痛却一次也没有过。学习成绩中等,在班里有几个同学玩伴,却没有感情特别好的那种。她对事物没有什么特别的执着或喜爱,看漫画小说电影是为了打发时间,加入卡co社是因为当时招募的成学姐向她勾手……难道她是个有境界的人? 入社时,她以为这里只是一些平常的社团活动,随着更多新社员的加入,像千粉和又思,让她觉得神学院的读书生活和以往不同,有危险,有新奇,和他们在一起可以看到很多奇异的事物——不知道夜飞算不算一个? “我去泡咖啡。”她放下背包往楼下厨房冲,默默祈祷他们没听到陈阿姨的话。等她端着一壶咖啡上楼时,两人保持着最初坐下的样子。但是,但是……她总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劲,就像……架上的花瓶好像移下了一格?桌子和椅子刚才是这么摆的吗?墙上的壁画是不是歪了一点?壁画下妈妈今早新插的烈火百合枯得也太快了吧? “咖啡!”夜飞扑了过来,鼻子用力吸气,“好香!好香!这是什么咖啡?” “是奶奶的手磨咖啡。”她将壶放上桌子,好笑地看到夜飞伸长了脖子,像瞄准骨头的狗狗一样。嗯,是一只非常英俊的大狗。 等她倒好咖啡,夜飞迫不急待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啧啧嘴,表情瞬间变得很感动,“美味呀……” 奶奶的手磨咖啡是很香,她知道,可他有必要夸张到哭? 还有……他的舌头不觉得烫吗? “嗯……”夜飞发出令人打寒颤的低叹,“这是爱的味道……” 她别开眼,不敢告诉奶奶夜飞喝咖啡后的反应。燕又思按按手指,徐徐眯起眼。 “别打了别打了!”夜飞慌忙伸出一只手叫停,“为了爱的咖啡,我什么都告诉你。”嗔瞪燕又思一眼,他咕哝:“都说不要打我的脸,不要打我的脸!你肯定是故意的。” 燕又思松了拳头,端起咖啡小尝一口。除了香和醇,他没有太多感受。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见色忘义!有异性没人性。”夜飞直接拖过咖啡壶自己倒,还不忘控诉。 “对你没必要讲人性。” “你根本不当我是朋友。” “刚才不知道是谁,一杯咖啡就被收买了?” “谁叫你总是打我的脸!还叫风雷小鬼扯我的头发!” 燕又思白他一眼,“你都知道与时俱进开莲花了,留上上上上世纪的头发干什么?” “我……我高兴。”夜飞骄傲得鼻子快要指到天。 “打你的脸我也很高兴。”燕又思一动。 夜飞就像惊弓之鸟,端起咖啡杯躲到莫沾后面,小声抱怨:“下次我把阎君请来,看你还嘴硬。” “冥王来了我一样用雷劈。你可以试试。”燕又思昂头睨他,一副嚣张到爆的表情。 夜飞张口结舌,半晌才弱弱地说:“你狠……”好鬼不与人斗,他一个堂堂冥差和一个人类小鬼计较什么,真是。 “现在可以说清楚了吗?”莫沾笑眯眯听他们斗嘴。 “可以可以。我现在充满了能量。”夜飞将壶里最后一滴咖啡滴到杯里,放下壶,右手在莫沾肩头抓了抓,转手一翻,指缝里夹了四根棒棒糖,笑容仿佛染了春风,“正式介绍,我,夜飞,冥府无常,通俗地说就是阴间鬼司、地狱使者、勾魂使。你也可以叫我黄泉引路人。沾沾,喜欢什么口味的?” 最后一句天外飞来,莫沾把前面的话理解完了才回神领会到他指的是棒棒糖。“啊……”她捧住脸,“都可以。”这人……不是人吧? “看,我有芒果味、葡萄味、西柚味、荔枝味、蜜桃味、榴连味、香蕉味、水橙味,还有牛奶味、酸奶味、咖啡味、巧克力味。”夜飞一边说一边变魔术,莫沾前面很快堆起小山般壮观的棒棒糖。 他的手好灵巧,而且还是单手……她完全被他的魔术给迷住了。 “沾沾……”夜飞突然将脸凑近,手一翻,夹了两只黑色包装的棒棒糖,阴暗的眼睛含着诡谲的笑,“我还有炼狱味和自杀味棒棒糖,要不要尝尝?” “不要。”莫沾立刻否定。 糖突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夺去。夜飞一看,不吱声了。 燕又思撕了黑色包装,将两根棒糖一起塞进他嘴里,“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跟你们开玩笑。”夜飞说完一道烟跑到门边上躲起来,嘴里含的两根棒棒糖都忘了拿出来。 “开玩笑?”莫沾有点困惑,“开什么玩笑?”可不可说清楚一点? “沾沾你不怕我吗?我是冥差哦。”夜飞被她的反应弄得也困惑起来。他是地狱使者,黄泉引路人耶。 “你要勾我的魂?我要死了?”这和她想象的死神有点不一样。 夜飞似明白她心里想什么,趴着门框嘟嘴,“我不是死神那个品种啦。我们是玉皇神系,和释佛神系是不一样的,还有那些金毛绿眼的奥林匹斯神系,他们见了我们天帝还要行大礼哦。死神是奥林匹林神系下面的品种,一天到晚扛把锉刀,重死了,一点美感也没有。我就有个死神朋友,那家伙脑袋常常抽筋,抽完筋就被降职,降了职就来找我哭诉。真是受不了他。” 燕又思嗑嗑牙,将他从门框后擒出来。 “我说我说,我马上说。”堂堂冥差居然可耻地捂脸尖叫。 照理他是不应该怕燕又思的,何况燕又思算是半个和尚,但他的咒符用的却是“原字”,也就是最初的一种字态,这种字态臣服于天帝,具有高于一切的御命效果。他问过又思是不是他的和尚师父教的,他居然说“小学老师教的好不好”。想气死他这个小冥差吗? “还不说?” “下午喝咖啡的时候我看你被沾沾迷住了,所以就和你开个小玩笑,我是真心真意送沾沾回家的,没有其他意思。我给沾沾棒棒糖也是习惯嘛,没有要勾她魂的意思。沾沾的命具体有多长我不知道,这种小道消息只有阎君才知道啊,但我肯定不是今天,不是今晚,绝对不是。 燕又思盯着鞋面静了半天,对她说:“沾沾,你出去一下。” 她看他脸色微青,依言走到门外。砰!门在她身后关上。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窗外开始打雷。再一会儿,一道划破长天的凄厉哀号响起,吓得她的家人全部跑上来,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该怎么解释呢?说一个冥府来的勾魂使者和她的同校在里面打起来? 门很快被打开,燕又思走出来,歉意地一笑,“抱歉,我是沾沾的同学,今天时间太晚,不打扰你们休息。明天有空再来拜访。我住海滨旅馆。”说完,从地上拖起一团焦黑的物体下楼。 咚!咚!咚!咚! 脑袋磕在楼梯上不痛吗?莫沾捂住眼睛,不敢看狼狈的夜飞。等他们出了门,她才听到夜飞不满的咆哮:“啊啊啊啊——我的脸——” 遇到一个爱美的无常也蛮奇特的……她抿嘴笑出声,后知后觉地发现家中长辈正齐齐瞪着她。 “他们……有点小争执。”她吐舌,转身跑回房,留下一票长辈面面相觑。 莫父莫母对视一眼,莫爸爸清清嗓子,“你说……他们是不是为了沾沾……才那样?” “那沾沾喜欢的是哪一个?”莫妈妈从窗口向下望,单车骑在前面,轿车跟在后面,两人的速度都很快,“我比较喜欢骑单车的那个男孩子。” “长头发的那个……好像礼貌一点。”莫爸爸尽量客观。 十字路口,单车无声刹住,莲花宝车正好停在单车旁边。如果这个时候把前方三个轮子的落地点连成一条线,肯定是直的。 “你真的是开玩笑?”燕又思不放心地问。 “我这个样子像不是开玩笑吗?”夜飞没好气地吼他,“都说不要打脸不要打脸,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见人?” “你见鬼的时候比较多。” “哼!”夜飞升起车窗。莲花的轮子高速旋转,地面却看不到一丝磨擦的痕迹,他隔着车窗凶狠无比瞪了燕又思一眼,用力打动方向盘向右驶去。 跑车在经过拐角的一瞬间,消失。 燕又思注视拐角的方向,长长一段时间,直到绿灯第三次亮起的时候,他才慢慢踩动单车。 若要说今晚有惊无险,怕是为时尚早。 第六章 守护 “现在怎么办?”莫沾举着一张纸瞪成学姐。 “就劳架沾沾你负责,说服他。”成学姐笑得贼兮兮。 莫沾瞪着跑出一串烟转眼变成小黑点的成学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学已经一周了,她开学前的第三天回来。他……她是指燕又思,在海滨旅馆住了**天的样子,她也很尽地主之谊地请回家吃饭,倒是夜飞每次都会跟在他后面,每次都嚷着要喝咖啡。 问起他的爸爸妈妈,才知他的父母因工作长年奔走在国外,难得回来和他共享天伦。知道这个后,突然觉得他一个人蛮孤单的,有点可怜,不像她有父母和爷爷奶奶在身边。原本想邀他来家中小住,可他却说“我不太习惯和人相处”,拒绝了。 开学后,最初的一周极为混乱。首先,校长的开学致辞又臭又长;第二,学生会早早将学期计划的活动表发了下来,费用预算却没了下文;第三,不及格学生的名单挂到学院网公告栏上,让很多需要补考的学生意图黑掉校园网。在此混乱的基础上,成学姐居然给卡co社捅出这么大的麻烦,还要她负责解决? 她可不可以say no? 一字一字分解纸上的条约,她都觉得成学姐这次实在太过分——哪有卖自己社员的道理? 这件事的缘由要从刚开学的时候说起。那天,在学校享有极高声誉的校际乐队——神圣乐团——的现任团长找到成学姐,两人在外面低声交谈了半个小时,最后微笑握手,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协议就是—— 卡co社燕又思有情出借,协助神圣乐团成功取得今年全国交响乐大赛的冠军。 并且,协议竟然得到了卡co社成员的一致同意(但不包括当事者本人),现在就差通知被借的当事人。 为什么这种事要交给她?她想哭啦。 “沾沾,你是我们的社管嘛,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当然要交给你。”负责财务预算的学长蹭到她身后,说完这句话立即闪边。 莫沾嘴角僵得像秦皇兵马俑。 财务学长没资格说她!你看,学长是社团的财务精算师,他的社团财务表做得不知道多清楚。一个这么有条理有次序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他偏偏除了财务清晰外什么都不清晰。要她看,学长根本是懒,卡co社正好符合他的懒惰段数。 两指夹起条约又看了一遍,她实在不敢面对燕又思。 虽然不赞同社员的决定,但在社团经费没有着落的情况下,面对财务赤字,她……屈服于现实。 豁出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又思在哪里?” “宿舍。”财务学长不知从哪个方面闪出来,摇着手机说,“千粉正在现场追踪。” “让千粉告诉他不好吗?”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财务学长将她推出门,“你觉得千粉对又思有影响力吗?” “他们不是我们评选出来的最被看好、最有潜力和yy空间的bl一对吗?” 财务学长扁嘴,“我只能说,去年……那个……有点失误。”然后鼓励地拍拍她的肩,“咚”一声关上门。 瞪着门板,她终于在千百年后的今天明白了“风潇潇兮易水寒”的真谛。 燕又思正霸着沈千粉的笔电在宿舍里看电影,沈千粉则捂着嘴巴在他身后小声讲电话。何有一下课就被瑶姬扯了去约会,李月画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超商打工,说是赚零用钱。 莫沾找到人时,沈千粉偷偷送她一个支持的眼神,闪边。 燕又思听完她的话,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掏掏耳朵,简单理顺了一下莫沾的话,“也就是说,学校乐队向卡co社借人,成学姐把我借出去了,她借人的目的是为了赚团费?” “大概……是。”她有点汗颜。神圣乐团团长给出的价格非常可观,对于他们这种经费紧张的小社团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露。 “校乐队借我干什么?我不懂音乐。”他歪头不解。 “大概……有点麻烦吧。”她猜。 他摸着后脑勺点头,“那个团长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下午四点。成学姐让我带你去乐团表演室。”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好啊。”他瞄了下时间,“一小时之后,正好看完这部电影。沾沾一起看吧。” 她本想回社团,眼角却瞟到沈千粉在门外冲她打手势点头,不由下意识地应了声“好”。 沈千粉见她答应,按住胸口长长吐气。他很怕沾沾不在这里盯人,又思可能看完电影就不知道闪哪里去了,到时想找人都找不到。 将手机收回,他冲屏幕比个v。 社团那边,一票腐女腐男得到现场传来的胜利信号后,居然互相撞臀大叫:“哦——沾沾!你是我们的女神!耶!耶!” 如果莫沾听到,一定会拉平眼睛。 “又思!你是我们的战神!”那票腐到不行的人继续狂叫。 “小声点……”沈千粉瞄瞄里面,飞快合上手机。 据说,神圣乐团的现任团长是三年级生,也是一个天才指挥家。 燕又思来到乐团练习室,一名皮肤白皙、气质斯文的学长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他们,这名学长立即迎上来,“沾沾,千粉,这位是又思了,对不对?” “学长好!”莫、沈两人乖乖问好。燕又思的唇角勾了一下,很快还原。 “先自我介绍吧,”这名学长引三人向练习室内走,“我叫肖放,神圣乐团现届团长,兼乐队指挥。神圣乐团在天地人神学院已经存在了57年,往届学长在校其间曾多次获得荣誉和奖项,为学院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三年一届的全国交响乐大赛我们每次都会参加,这——”肖放将手往墙面一划,“就是我们获得的奖杯和奖牌。” 三人顺势望去,果然是荣誉墙,非金即银。 “欢迎又思加入我们神圣乐团!”肖放推开背后的那扇檀色木门,手在空中抬了抬,一阵雄浑的音乐瞬间冲进三人的耳涡。 毫无预警的浑天巨响炸入脊椎神经,三人头皮发麻之余,眼睛同时竖起了十字符号。 音乐开始高低起伏…… 突然停止,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贝多芬《c小调第5交响曲》,《命运》!”肖放闭着眼睛,发出陶醉的声音。 燕又思掏掏耳朵,“我不懂音乐,你让我在这堆木头和金属管堆里干什么?” 肖放怔了一下,随后微笑,“音乐不需要你刻意去懂。又思,你只要用心去听,就会发现音乐拥有极为丰富的内涵,它们具有戏剧性、史诗性、悲剧性、英雄性、爱情性……” 他想雷他一道可不可以?燕又思忍着竖手指的冲动,抬头看练习室的天花板。 原本只是发泄情绪的举动,没想到这一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沈千粉尖叫着躲到莫沾身后,白皙的脸上已经抓出几道红印。 音乐在尖叫中戛然而止。乐团成员和肖放抬起头,不明白干净的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让沈千粉尖叫。 “痒死了……”沈千粉受不了地跳脚,“不行不行,沾沾,我先走了。”要不是莫沾强行拉他做伴,他才不要和又思一起到这鬼练习室来。 能让千粉尖叫的东西……莫沾盯着他跑远的一道烟,慢慢转头,冲肖放扬起牵强的笑,“我……我也先走了。又思,好好练习。加油!我们……我们支持你。” 精神上! 燕又思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撇嘴,迳自找了座位坐下,两手往椅背上一搭,抬头看天花板。无言七八妙,他啧声,“你借我来不是为了练习音乐吧,肖邦?”看什么,再看我引雷轰了你们。 肖放愣了半天才会意他是在叫他,讪讪道:“我叫肖放……那个……又思你是不是看见什么?” “你看见什么?”燕又思反问。 “……天板。” 燕又思换个坐姿,侧身,撑起下巴斜睨肖放,“你借我过来就是让我听你们轰炸?” 轰炸……肖放与望向这边的队员对了对眼神,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天花板,低声说:“也……也不是……就是想……我们……请你……那个……” “说重点。”燕又思不耐烦地站起来。 “是是是。”怕他就这么走掉,肖放赶快说,“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的时间快到了,我想请你来乐团坐镇。如果可以,也请你解决一下……那个东西。” 原来,乐队这段时间有些怪异事情发生。比如说影子无故摇晃,人明明没有动。比如说在演奏中传出吟唱,但他们没有安排人演唱。比如说小提琴的断弦突然被修好,但谁也没修过。比如深夜有人听到管弦声,可没人在练习室。比如大提琴上出现深红色的手指印,可前晚练习的队员明明记得锁好了。在全国大赛的关键时候,队员们被这些诡异事件搞得精神紧张,练习时无法专心,走神走调,完全不成体统。他听说燕又思的轰动事迹后,这才通过成学姐的关系请到燕又思。 “你和成学姐……”燕又思怀疑地瞟他。 “我们是同班。” “我只要保证你们以正常状态进入全国大赛就行?” “如果可以,就拜托又思了。”肖放郑重地恳求。 燕又思摸着脖子抬头,“好,我试试。”他就看看到底是巴哈还是哈巴。 冲天花板一笑,封闭的练习室内无端刮起了一阵风。 他热爱音乐,他的生命中只有音乐。 全国交响乐大赛就要开始了,他不能拖乐队的后腿,他要拼命练习才行。他要在比赛的表演台上超越自我。 叮! 咚! 叮——叮咚! 咚!叮叮叮——咚!叮叮!咚叮!咚叮!咚叮! 寂静的练习室内蓦地响起一曲清扬的演奏。轻缓的前奏之后,音乐突然间如大海澎湃,轰鸣不绝,倏地又低缓下来,似恋人絮语,妩媚动人。穿着燕尾服的青年站在乐队前方,头微斜,手半抬,另一只手则流畅地拉动琴弓,表情沉醉。 一曲终。 掌声响起,练习室最后一排的座椅上站起一道黑影。 灯光打亮,年轻的演奏者吃惊地瞪着拍掌之人,“你能看见我?” “是啊。”燕又思盯着无人操作却悬浮于半空的乐器,笑容灿烂,“就算你喜欢音乐,你也没必要吓他们吧。” “吓?吓谁?”演奏者表情茫然,“我吓了谁?” “你的队友啊。”燕又思歪头,“就是白天在这里练习的学生。” “我吓到他们了?我吓到他们了?”演奏者垂下拿着琴弓的手,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 “嗯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燕又思点头,他一向先礼后兵,“那么请你以后在表演结束时将所有东西归于原位,也别留下什么记号,好不好?” “……你是谁?”演奏者突然抬起头,眼睛瞪大。 “我是乐队的新成员。”停了一会儿,他补充,“暂时。” 演奏者突然大吼:“你想杀死我,对不对?你是他们请来杀死我的,对不对?” 燕又思双手一摊,“稍安毋躁。稍安毋躁。我不会杀死你,因为你已经死了。记得吗?你已经死了。”他走到演奏者前方,轻声说,“回忆一下,来,慢慢回忆一下,你,已经死了。” 演奏者沉静了一会儿,幽幽垂下头,“是啊……我已经……死了……” “你叫什么?”燕又思走到他前面。 “……曹唐……”演奏者放下小提琴,悬浮的乐器慢慢回落原位,他蹲下来,低喃,“我叫曹唐……原来,我已经死了……” “曹唐,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是……被车撞死的……”曹唐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满是哀伤,“我是被车撞死的……那天……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那天,我前一晚调好的闹钟没有响,我迟到了,我很怕,怕我赶不上比赛。我坐了出租车,可是偏偏碰上塞车。我下了车,拼命跑拼命跑,快到赛场音乐厅的时候,旁边突然冲来一辆卡车……我看到自己飞起来,落下去……满地都是血……” 好像很惨。燕又思摸摸脑袋,“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五年……还是十年?也许……更长一点……我、我不记得了。” 燕又思倒不介意他的年龄,只问:“你喜欢他们吗?那些练习的学生。” “他们……”曹唐抬头,“喜欢,他们都很厉害,特别是那个指挥,特别是他……每次看到他挥动的指挥棒,我就忍不住想和他们站在一起演奏呢……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大提琴有一根弦松了,拉大提琴的学生听不出来,可他一听大提琴声就停下指挥棒,后来还是我偷偷帮他们把大提琴的弦调正的。” 这家伙身上没什么危险气息,似乎无害,留恋这里,应该是生前的执念造成。燕又思蹲下来与他平视,“你想参加全国交响乐大赛对不对?” 曹唐倏地睁大眼,惊喜问:“你能让我参加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 他点头,“只要你乖乖的,别做些奇怪的事吓到练习的学生,我保证今年的交响乐大赛你一定能参加。” “真的?” “真的。”不过动点小手脚罢了,对他来说小意思。 “你不是骗我?”曹唐显然有点不相信他。 “我从不骗鬼。”他这是绝对的真话。 “好……好……好……”轻轻念着具有安慰意义的这个字,曹唐的身影渐渐淡去。消失。 燕又思站起身,抱臂对着常人看上去空荡荡其实满座的听众席说:“还有你们,不要听得得意忘形就跟着唱。” “哇,小子你管得太宽了吧!” “有没有搞错,我们听音乐会也有错?” “我是特别从历史学院跑来的耶,人家提前定了位置,你居然不让我听完。” “他是谁呀?” “他为什么打扰我们听音乐会?” “揍他!揍他!把他打成猪头三!” 听从席里抱怨纷纷,一阵鬼言鬼语。 燕又思眉心跳了跳,拳头一捏,手腕的佛珠迸出一轮刺眼的白光。众鬼顿时收声闪边,屁也不敢再放一个……是说,鬼也有屁放吗? 三天后。 下午的乐团练习时间,燕又思夹了一本沈千粉推荐的漫画慢悠悠向练习室走去。一进练习厅,他就知道有事发生。 所有队员转在乐器室门口,三三两两讨论着什么。见他来了,队员立即像洪水撞上避水犀,分开一条道让他看清楚里面出了什么状况。 他却之不恭地走进乐器室,肖放蹲在地上,前方是一堆残破的木质乐器和扭曲的金属乐器。一见他,肖放立即上前抓住他的手,指着不成形的乐器气道:“又思你看……你看……” 人为的吧……他任肖放抓着自己手,不觉得自己能解决,只能建议他:“没报警吗?” “报警?”肖放傻掉似的跟着他念。 “你不怀疑这是人为破坏吗?”他努力挣脱被抓住的手,拾起半截大提琴的头,“你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也可能你们的对手不想让你们参加全国大赛,所以背后故意搞破坏。” 肖放皱眉,“可乐器室的门锁没坏,钥匙在我这里,没人可以随便进来。” “钥匙可以再配。” “不,我从来没有丢失过钥匙。而且,我相信我的队员珍惜我们的这些朋友,对于喜欢音乐的人来说,乐器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他们绝对不会破坏。” 燕又思拿着漫画扇扇风,闲道:“我又不是柯南,你分析给我听也没……”话音戛然止住,他瞪着刚才随意拾起的大提琴头,表情渐渐狰狞,“不听劝的家伙……”他咬牙,“我苹果你个花花,不吃敬酒偏要吃罚酒。肖邦,你们今天不要练习了,统统回去!现在!” 队员听了他的话,又见他们的团长点头,只得快速离开练习室。 人都走光了,肖放却站着没动。 燕又思不耐烦地瞥去一眼,“你不走?” “……我叫肖放。”年轻的指挥家期期艾艾纠正他的误音。 “我管你是肖邦还是邦肖,数到三,走不走后果自负。”他瞪着大提琴头,心火啵啵跳。截断处明显有一丝阴霾的气息,虽然很淡,甚至混合了一种香甜的味道,但掩盖不了它实质上的浓烈恶腐。 肖放摇头,不知是不想走还是不要他负责的意思。 燕又思丢开大提琴头,单膝跪地,将漫画放在脚边,右手往地面一按,轻念:“同心——圆!”随着爆破式尾音的结束,他的短发微微晃动了一下,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以他的手掌为中心。 “出来!”一声斥喝,他甩手站直。 最初三秒,肖放不觉得有什么,然后…… 他看到一名穿黑色燕尾服的青年。青年的脚没有踩地。如果这就是“那个世界”的东西,肖放只能说:还好啦,没什么恐怖的肢体内脏,他能接受。等他视线范围扩大,看清楚青年身后的东西时,很没志气地炸了头发。 抱……抱着脑袋的,半截身子的,全身是血伤口卷起来的,没有眼睛的眼眶里却滴着黑水的,还有腹部中空双手托着一堆内脏的……肖放不受控制地躲到燕又思背后。 “你看到的是他们的死相。”燕又思瞥了眼在他身后猫腰的天才指挥家,扁嘴。 所谓死相,即是生命在失去**前的一刹那所感知的痛苦、不幸和一切负面情感的定格。这些负面情感就像高温的钢水浇灌在灵魂的体表,将生命的灼伤以一种不可磨灭的形式烙在灵魂上,让他们永远无法忘却。 “你们吓人也吓够了吧。”感到身后的肖放越抖越厉害,他只能让这些喜欢恶作剧的魂鬼收敛一下。 “难得有人看到我们,吓一吓怕什么。” “就是,又死不了。” “音乐会不让我们听,吓人也不让我们吓,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白天把我们叫出来,让不让鬼睡觉啊?” “哎呀,小冤家,人家早上才刚刚有空补个美容觉,facial都还没做……” 肖放听得张口结舌。鬼……鬼也做facial? 燕又思却是越听脸越黑,“闭嘴!” “鬼也有议论自由的!” “我们要民主!” “圣雄甘地说过:不宽容本身就是一种暴力,是妨碍真正民主精神发展的障碍。” “对。唐太宗也说过:鬼能载舟,亦能覆舟。” “笨蛋,那是荀子说的。李世民是借用。” “和谐社会,鬼鬼平等!” 那帮家伙缩成一团,叽叽咕咕小声抱怨。有的收了死相,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惊怵。 真是一群博学的鬼魂啊,圣雄甘地和暴力民主都出来了,还有“鬼能载舟说”……不知为什么,肖放有点想笑。 原来,他们也不是那么可怕…… 是的,现在可怕的不是他们,是燕又思。他的狰狞神情足以让所有鬼魂钻地三尺不复还。 是他傻。对这帮集体脑水肿的家伙,他不该讲情面。 拳手微微一紧,松开。五指隔空拔弦似的一张一转,捏成虚拳,召显着他的火气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你叫我出来?”曹唐飘在他一尺距离的地方。 他用大拇指比比身后的破烂乐器,“谁做的?” 曹唐盯着那堆破烂,歪头的表情有点困惑。飘到破烂的上方,他的手指穿过一道扭曲的金属管,蓦地笑起来,“不知道。” “不是我们!”抱怨的家伙们一起大叫,又被燕又思一瞪,立刻飘风似的跑走,如鸟兽散。 “不知道?”燕又思双手同时接出大忏悔印,语调如冰,“同心——圆!”自他双印中心出现一个白色光环,光环疾速射向曹唐,盘旋在他头顶向下放射出无数光环,将他的手脚束缚在一起。 曹唐脸上突然出现怪异的笑。怪在他一半脸没有表情,另一半却笑得无比灿烂,好像身体的另一半不属于他。光环越收越小,曹唐扬头发出凄厉的哀号,与此同时,一缕黑雾自他脚底升起,雾体模糊不清,像滴在水中化开的一团墨汁。 片刻之间,黑雾笼罩了曹唐的半个身体,隐隐约约传来娇媚的笑声。曹唐一声狂吼,束缚的光环全部炸裂。他双臂一展,手中多了一把小提琴和弦弓。弓在琴弦上一拉,月形刀刃片片飞向燕又思。 燕又思心上一惊,极快闪避。肖放被突变惊呆,若不是燕又思及时扯开他,他的脑袋大概会搬家。被扯得左摇右晃之际,他呆问:“这……这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燕又思拉他闪到排椅后面。 肖放蹲在椅背后面,嘴巴却不闲:“你为什么不知道?电影里的驱魔师都会知道怪物是什么品种啊。” “我不是驱魔师。”结出咒墙挡下飞刃,燕又思没空瞪他。 “那就是法师?”肖放蹲到他腿边。 “我不是和尚!” “道长?”继续猜。 “……”燕又思一脚将他踢边边,让他躲开切割头颅的飞刃。 趁曹唐的注意被肖放吸引的一瞬,他引雷劈向黑雾。这时,曹唐的痛叫中夹着清晰的女子尖叫。 “我苹果你个花花!”他再要引出地狱昧火,却发现曹唐(也许是黑雾)的动作停下来,歪起头似乎在听什么。 空寂的练习室响起几声间歇的音符,他转眼一看,是滚到钢琴边的肖放正扶着琴站起来,手指刚好按到几个琴键。 音乐?他凝眼一闪,对肖放大吼:“肖邦,弹琴!快弹琴!” “我叫肖放……”滚得头昏脑胀的天才指挥家依言坐到琴座上,十指放好,僵硬…… 燕又思为他拦下几道飞刃,没听到琴声,回头正要骂,却听他问—— “弹……什么?” “你会弹什么就弹什么!”燕又思受不了曹唐尖锐的小提琴声,回吼,“只要你的声音能盖过他就行。” “盖过他盖过他……”肖放十指遽动,一串猛烈的音符从他指下激射出来。 曹唐被突来的音乐震住,停了一下,不料下一秒却双眼爆瞪,直扑肖放。 燕又思引雷炸退曹唐,一脚踢向钢琴,“你弹什么?” “《黄河颂》。”雄浑激昂吧?肖放等着他的赞赏。 燕又思嘴角扭曲,“你就……不能弹首轻柔一点的?”见曹唐又架起了小提琴,他急道:“快点弹呐!轻柔一点的!要轻柔!” “哦,轻柔的……轻柔的……”肖放双手抬起又放下,果然,轻缓流畅的乐曲如行云流水般自他指缝之间倾泄而出。 调子有点耳熟。燕又思见曹唐和刚才一样只是静了几秒,不由一掌拍向钢琴盖,“停停停!你弹的什么?” “《水边的阿狄丽娜》。”肖放怯怯望他一眼。 “……你能不能弹个她听得懂的曲子?”燕又思将腕间佛珠一拉,掌心推火,轮出火圈击向曹唐,逼他退后。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团黑雾是什么东西,由声音判断应该是女的。 天才指挥家委屈极了,“我怎么知道他听得懂什么……”难道鬼还分本土和外货? 燕又思睨他两秒,脑海里直觉跳出两个字,“梁祝。” “梁祝……”肖放偷偷松口气,轻语,“还好我会……”起手之间,婉转悠扬的《梁祝化蝶》应运而出,时而轻盈如小涧泉溪,时而清脆如金玉相扣,时而痴幽如松竹沙沙,竟意外地扣人心弦。 曹唐的燥动渐渐平息,缠住他半身的黑雾也渐渐褪色,雾中露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随着曲乐充满练习室,黑雾也逐渐脱离曹唐,现出她的本来面目。 明明就是一个古典婉约的美人。 因为她的离开,曹唐的意识恢复了清明。他瞟瞟肖放,再看看前方的古装女子,不自觉抬起小提琴。震弦,一道较之钢琴声更为幽怨的《梁祝》随手而出,与肖放的钢琴《梁祝》遥遥呼应。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竟然在从未练习的前提下演出了完美的二重奏。 那些跑到不见影的魂鬼被二重奏吸引,纷纷从墙上、天板上探出脑袋,看表情,居然如痴如醉。 美丽的鬼女流下眼泪,在忧伤的乐曲中淡去身影。 从钢琴前站起来,肖放盯着曹唐,眼中闪烁的光芒绝对是激动兴奋而非害怕。 “谢谢。”曹唐对燕又思轻轻一鞠,也跟着消失。 满墙满天花板的脑袋也消失了。 燕又思抹了下额头,还没好好松一口气,肖放扑上来捉着他猛摇。 “又思,这到底怎么回事?人呢?人呢?刚才拉小提琴的人呢?” 燕又思懒得理他,甩手走人。 晚上和彧聊起,才知道那个鬼美人生前被家人逼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成亲当天上吊自杀,因为心怀怨恨,魂魄一直徘徊不去。也是巧合,曹唐的音乐将她吸引到学院里,数百年的幽怨突然就爆发了,她侵入曹唐的半个灵魂,操纵他破坏练习室。如果不是曹唐还有一点清晰的意识,破坏的就不止乐器了。 “曹唐其实是神圣乐队的守护者。” 当燕又思告诉肖放时,又被天才指挥家抓着一阵猛摇,“我可不可以认识这位曹前辈?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又思,可不可以?” “可以。”燕又思点头,“他会参加今年的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在你指挥的乐队里。” “你是说……” “比赛当天,会有一个鬼和你们站在一起。” “……” “你要看他的死相吗?” “……” 趁肖放发呆消化之际,他快乐地离开练习室。 反应过来的肖放追上去,“又思,乐器怎么办?”这才是他今天找又思的主要原因。表演的乐器全部被毁,让他们拿什么去参赛。而且,有些精工细制的乐器不是说买就买得到的,贵啊。 “我让他们赔。”燕又思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练习室大门吹口哨。 赔?肖放回头瞄瞄,不敢确定空荡荡的后面真的没什么。他想了半天,发现燕又思的话有个很大的漏洞——鬼怎么赔他的乐器?怎么赔? 乐器的问题很快得到解决。 隔了两天,陆陆续续有车开进天地人神学院,指明给神圣乐团送乐器,每一件都是名家精品。 肖放惊喜之余还有点心慌,抓着刚签收的新品萨克斯,他一路小跑到卡co社问燕又思。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乐器是曹唐挑的,目标确定后,学院的魂鬼跑到乐器店捣乱,让这些乐器在半夜无人的时候响一响、移一移,吓得那些店主低价出售,就怕惹了什么不净之物。最后,燕又思出面买下它们。 即是说,这些乐器统统可以冠上“鬼钢琴”、“鬼大提琴”、“鬼小提琴”、“鬼萨克斯”……之称。 肖放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瞪大眼,“你买的?” 燕又思偏头睨他,“难道你要鬼美人付账?” 肖放飞快摇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他手中的萨克斯,燕又思眯眯笑着撑起脑袋,“正好,肖邦,吹一段小夜曲来听听。”他昨晚有点失眠。 “……我叫肖放。”天才指挥家无奈地试了试萨克斯,依他的要求现吹一曲。 不过,肖放吹的是《梁祝化蝶》。 一曲落,卡co社的腐女腐男们脸上都是痴醉的表情。 肖放看了燕又思一眼,叹气,“又思,你起鸡皮疙瘩了。” 燕又思撑下巴的手变为拳头,眸内电光流转,表情狰狞。他想听的是催眠曲好不好! 全国高校交响乐大赛很快到来。比赛演出当天,神圣乐团和台上的年轻指挥家得到了响如雷鸣的掌声。 一身劲黑燕尾服,站在指挥台边的俊美青年仿佛是天才指挥家的影子,并不特别亮眼,却也是整场表演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最后一曲,小提琴演奏。 叮! 咚! 叮——叮咚! 气质飘渺的青年轻轻敛合他的双眼,发丝微扬,用音符在灯光下述说故事,轻灵的曲符,仿佛为空旷的演奏厅带来一阵侵骨的凉风。这一幕,引爆全场,更成为各大报纸的头条主题。 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魂鬼们纷纷对着燕又思吐舌挤眼。 “好帅啊,小冤家!” “有模有样哦!” “能听到这场音乐会,我死而无憾……” 你已经死了好不好!穿着劲黑燕尾服的青年瞥去一眼。 “哈哈,他们都看得到曹唐耶,为什么看不到我们?” “我对第二排吹了一口气,他们都起鸡皮疙瘩了。好玩,好玩。” “多吹几口吧?” “好啊好啊!呼……呼……” 少送点阴风。燕又思以眼神告诫大厅上空飘浮的那些家伙。 曲落后,灯光暗下。当灯光再起时,表演的青年已无迹可寻,就连指挥台边的俊美青年也消失了。 场外—— “谢谢。”曹唐笑得满足而轻松。 “不客气。”燕又思摸摸头,“对了,你拉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圣桑《骷髅之舞》。”曹唐的视线越过他的肩,不远处,停了一辆古董莲花。他收回视线,向燕又思最后一笑,“再见。”越过他,坐进车里。 驾驶座上是冥差夜飞。他见燕又思眯眼,歪歪嘴角只得下车。 “你负责引他的路?”燕又思冲莲花呶呶嘴。 阴美的无常点头,“成功的表演,得到掌声和满足,这就是他解脱的前提。谢谢你帮我做到。” 燕又思抱臂,“我不是帮你。要走快走。” 夜飞笑了笑,转身。两步后,他回头,“又思,选择题:是自然死亡,抑或,谋杀?”说完,快步坐回车内,启动,消失。 燕又思双眸倏抬,要追问时,眼前已是空荡荡一片。 绝对的空荡荡。 第七章 缺失 燕又思一直推敲夜飞留下的选择题, 老实说,他不太明白那些神人的脑细胞,他们不是故弄玄虚就是脑水肿,包括他现在为什么跑到生物学院的解剖课室来,他也不太明白。 “喂,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沈千粉提着他的衣领小小声咆哮。 是的,没错,千粉的的确确在咆哮,还附带免费的张牙舞爪——以漆黑为背景。 “再等一下。”他很大度地放纵友人的嚣张。 “还等?”沈千粉气得脸都白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为什么半夜三更要和你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不,你为什么半夜三更把我拉到这种鬼地方来?” “幽会吧。”他注意四周动静,随口给了友人一个不负责任的回答。 “幽……”沈千粉被口水呛到。僵硬了一会儿,他触电似的放开他的衣领,讨好地抹平,还替他拍了拍衣领上假想的灰尘,表情谄媚,“又思,你比较厉害,我一点用都没有,不如我先走好不好?”说完就要开溜。 “等等。”他提起友人的后领,强制拉回,在黑暗中微笑,“好戏没有你怎么行。” “我……我要和你绝交!”沈千粉气焰嚣张。 “明天吧。”他随和。 “我要退学!” “下学期才退学,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总之……”沈千粉可怜兮兮的,像小白兔,“我不要待在这里……” “我会保护你的。”燕大灰狼的笑虚伪之极,“而且,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为什……”沈小白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从脚踝处攀爬而上的惊寒感和奇痒让他不敢动弹,又惊又恐地慢慢向后瞟了一眼,只一眼,他尖叫跳起来抱住燕又思,就像抱住溺水时的游泳圈。 他就知道没好事,他就知道没好事,又被燕又思当成诱饵了! 又被! 他怎么会交到这么无良的朋友? “你挡到我,我怎么保护你?”无良的友人指指他身后。 脖子和脸都感到强烈的噬痒,沈千粉控制不住地松开手臂,风闪雁行躲到无良友人身后,抓痒。他……他恨死自己这种妖怪过敏体质了…… bingo!不愧是**妖怪探测仪!燕又思扬眉一笑,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怪物身上。 算是人吧,从体型上看。手臂和腿骨有点不正常的扭曲,肉块就像泥巴一样涂在骨骼上,惊怵恐怖。她——很明显的性向特征——披头散发,两只眼窝里只有一只眼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正从眼窝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最可怕的是她的腹腔,几乎中空,仅有一些内脏也不分次序堆积在一起,呈现出失血的苍白色,不明的液体滴答滴答正从她的盆骨漏落。 难怪生化课室内出现内脏丢失情况,都被她堆到肚子里了。 问题是,下学期才出现内脏丢失情况,她从哪里来?为什么? “我的……啊……”她张着失去皮肤的嘴嘶吼,双臂展开以不正常的姿势扑向他们。 燕又思侧身闪过,将她引入早已设定好的圆圈内,确定她无法挣脱后,他左手五指箕张,轻轻覆在她头上,轻哄:“乖孩子……乖孩子……” 激烈的挣扎之后,在他如絮如丝的轻哄声中,她慢慢平静下来,双手护着中空的肚腹,眼窝里涌出透明的液体,“我的……呜……我的……” “你的什么?”燕又思慢慢引诱。 “还差……我的……还差……”她看着他,不停地喃着这两句话。 他瞥了眼她中空的腹部,放低声音:“你差了什么?” “我的……啊啊——”她突然放声尖叫,五指在空气中乱抓,想挣脱束缚扑向沈千粉。 可怜的沈小白兔已经全无血色了,他慌乱地跑到桌架后面,胡乱抓起一把金属剪刀对着她,惊叫:“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燕又思,你搞什么鬼?拦住她啊!” “你太美味了。”燕又思嘴上闲答,手却没停,飞快结出伏魔印,光圈一闪,转眼又将她束缚住,“乖孩子……乖孩子……”他小声安抚狂乱的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往她残存的腹部瞟,还要对刺鼻的腐臭味装作若无其事。 申明:他不是百毒不侵。 “乖孩子……乖孩子……”或许是他的平和影响了她,她的死相渐渐退去,露出生前的面目。但她的手仍然护抱在肚子上,哀伤地念着,“我的……还给我……” “告诉我,你丢了什么?” “我的……肾……我的肾,我的肾啊……”一声声哭叫,在漆黑的夜晚格外凄厉,“他……他们,是他们拿走了我的肾……” “乖孩子……乖孩子……”他轻拍她的脑勺,“慢慢说,谁,什么时候,拿走了,你的肾?” 她抬起头,用毫无质感的眼球和空洞的眼窝注视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述说她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灾难—— 一个孤儿,从小生活艰苦,半工半读上完大学,在一家食品公司找到一份文书工作。一次员工健康检查,她被查出心脏有问题,需要手术,而公司同意负责百分之八十的手术费。为了健康,她同意手术。 可当她躺上手术台的一刹那,注定了这是一出悲剧。 她的手术失败了。 她在手术台上停止呼吸。因为是孤儿,医院有权处理她的尸体。他们首先处理的是她的肾。两颗肾在取出的三小时后移植到一名肾衰竭患者体内,其他部位分拆泡入福尔马林,被当成医学教学设备的一部分买到各大高校和研究所。 她找到了自己所有的器官,独独找不到她的肾。 “乖孩子……乖孩子……”燕又思默默念起往生咒,“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我叫……方……”她歪头想了想,“方……方欣瑶……我叫方欣瑶。是的,我叫方欣瑶。” “方欣瑶,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没有……” “对,没有。方欣瑶,你需要休息,好好地休息……”他轻声劝慰,中指在她脑后点了一下。 她表情呆滞了半天,喃着:“没有没有……休息休息……”转身隐入黑暗。 沈千粉确定安全之后,嗵地跳到燕又思前面,“她升天了?” “没有。”燕又思盯着黑暗,低道,“她只是去休息。” “休息?在哪里休息?” “你可以跟去看看。”燕又思白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她还会出现?” “对。”燕又思转身,“走啦。” “喂喂喂——”沈千粉赶快跟上,“下次你别再叫我来了。” “钓鱼没虫子,可能吗?”燕又思回头看了友人一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把我当钓鱼虫子……不,是钓妖虫子……”沈千粉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我还需要你帮一个忙。”他一把揽过脸上无数条粉红杠杠的俊美友人,“作为神国的phd,我想你不会推辞。” “等等!”沈千粉刹住脚,严肃地注视他,“你、休、想!”去他苹果的phd! “你不好奇谁拿了她的肾?”充分掌握住友人性格的燕大灰狼开始摇起他手中的狗尾巴草。 无差。沈千粉眯了眼,“你是说……有内幕?” “bingo!” “我去查!”沈同学的正义感被充分燃烧起来,小宇宙爆发。 盯着友人加快脚步的身影,燕又思弯了唇角。 作为**妖怪探测仪,千粉看上去是有点混,有点软,有点好欺负又没营养,这点他承认。不过,千粉很聪明,这点他绝对不否认。 一年前,千粉就曾帮他黑进国防部中央电脑拿走几份绝密档案,而且黑到了最高境界——踏雪无痕。直到现在,国防部还不知道他们被人拷走了档案。 沈千粉只用了三个小时就查到方欣瑶的入院资料。仅就阅读档案前的三层密码和x封条,他的小宇宙就已经全面燃烧。 “又思,你来看!”宿舍内,他一脸严肃地冲燕又思招手,等友人探头看完屏幕上的信息后,他冷静地说,“很有内幕。” 燕又思点点屏幕上“术中心脏突发衰竭,再灌注损伤”这一句,“拜托,解释一下。” “大意是手术失败。不过你看后面那句。”沈千粉玩味地将他的手指移下一厘米,“生前同意捐赠。我没看到她的档案里有签器官捐赠书。她的初期诊断和手术医生是同一个人,吕齐。死亡确认书也是那家伙签发的。而且——”五指在键盘上倏地一转,调出医院的器官移植档案,“你看,死亡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八分。她的两颗肾藏都被移到同一个病人体内,这人接受肾移植的时间是五点四十分。两个手术的相隔时间只有12分钟,日期是同一天。” 手术间隔时间太短了,短到他们好像预先知道方欣瑶的手术会失败一样。 燕又思摩挲中指的戒指,微笑,“要八卦一下吗?” 沈千粉耸耸肩,“赞成。” “走吧。” “现在?喂——”被扯着跑的沈同学强行定住自己,确定退出医院系统没有留尾巴后才又被燕又思扯了跑。踩着台阶,他突然升起不妙的预感,“又思,你不会踩单车去吧?” “是啊。”他还有其他代步工具吗? “我不要!”沈千粉倏地攫住台阶扶手,意图赖皮。 “乖啦乖啦!”燕又思直接扛起他,完全不顾楼道边好奇探出的脑袋。 “……”沈千粉气红了脸,低叫:“放……放我下来!” 燕又思依言放下他,不过,单车就在他不远处了。 “我……”沈千粉干咽口水,抬头望天,无比虚弱地说,“你可不可以让风雷小鬼离我远一点……” “没问题。” 逼供不是一件难事——至少燕又思这么认为。直接让吕齐看到方欣然现在的样子,再加两三个悬浮的游魂作背景点缀,他什么话都交待了。 手术失败。 故意的失败。 吕齐是披着医生外衣的狼。他专门为那些权贵患者物色新鲜可用的器官,被他看中的多是身体有些小病却没生命危险的年轻人,特别是,他们都是孤儿。 在手术台上杀死一个人很简单,只要你……慢慢地……拖延三分钟。 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动作慢一点。 然后,确定时间,签字。 相对论表明,妖鬼并不可怕,隐藏在人类深处的阴暗和噬欲才是最可怕的。 将吓破胆的吕齐交给方欣瑶,燕又思踩了单车回家。 六月中后的时节,暑气越来越重,人也倦怠起来。再过一周就要期末考试了,希望解剖学教授看在他解决了器官走失事件的份上,让他拿个80分。吕齐会有什么结果,他不关心。 “又思……”一直缩着腿坐在后座的沈千粉开口,“你真的不理那个医生?”他们就这样把吕齐丢给一具腐尸,会不会不太仁义? 燕又思头也不回,刮脸的风送出他的话:“没有出场费。” 简言之,他也是看菜吃饭。 从小见的鬼怪多了,所谓人类的正义和执着也消失得差不多。不止他,饱受体质困扰的千粉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合年纪的沧桑心态,可在这么一个神鬼不享的世界里,他能怎么选? 都说他现在还是很迷惘的…… “啊!”沈千粉轻叫,“你在那边路口停一下。” “回家吗?”单车很快刹住。 明知故问!沈千粉瞪他两眼,扬手道别:“明天见。”走出三四步,他又退回来,“期末考试你有把握吗?” “我有智囊团。” “……”沈千粉直接走人。 第二天,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好像有一小块豆腐大的地方报告了医院的离奇事件,警方也介入了调查。天地人神学院的学生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六月末的烤鸭们正埋头温书,等着期末的到来。 幸运的是,这一次考试没有像上学期那样闹出太大的乱子,高空低空都安全飞过。 然后,烤鸭们最期待的日子莅临了——放暑假。 第八章 剑归 暑假,卡co社集体采风,地点是庐山。 据财务学长说,他朋友的朋友有个腰缠万贯的父亲,前不久这位有钱的父亲在庐山旁边新买了一幢别墅,so,财务学长的朋友的朋友通过财务学长邀请卡co社全体成员到庐山一游。 燕又思不太想去,但敌不过那票同社的扇面夹攻。几十只眼睛眨啊眨啊盯着他,好像他不点头就罪大恶极兼人神共愤。 他可以不理其他人,可他无法忽视莫沾期盼的神情。不知不觉之下,他点头了。 等到了庐山,见到财务学长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他才知道为期十天的别墅款待不是没条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懂。 换句话说,他又被这票脑水肿的家伙给卖了。 来到别墅,放下背包,抬头瞧见自己的同社扛着一些奇怪器材往山上冲时,他脸都黑了。 他预料到了不简单,但没想到这帮脑水肿的家伙能做到这个地步。等到了林木幽深的地方,他们换衣服的换衣服,化妆的化妆,取景的取景,有模有样地开始了拍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群人是哪里来的剧组。他知道,他们只是在cos那些萌到他们的卡通情节。甚至,财务学长捧了厚厚一叠小说,意图重现书中的经典情节,他和千粉就是被他们yy的倒霉角色。 莫沾一脸兴奋地给他们戴饰物,等他明白过来,脖子上已经被套了钢圈,耳朵上还夹了什么狗屁耳环。 他一肚子火,偏偏财务学长在一边煽风,“只是拍几张照片,又思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你看,千粉都没说什么。” 千粉当然不会说什么,他正等着看他出糗的好戏。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千粉这么狠呢,为了看他的戏居然愿意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这是身为卡co社成员应尽的义务。”穿着双排银扣燕尾服的成学姐走过来,手里拿着高高的黑色绅士帽,嘴上涂了鲜艳的红色唇膏,眼睛里戴了蓝色隐形眼镜,一看就是上上世纪住在古堡里的吸血鬼。成学姐拍拍他的肩,将莫沾拉走,“来,沾沾,帮我画眼影。” “好啊。用蓝色还是紫色?” “你觉得哪种勾魂一点?” “紫色吧。” “ok。啊,沾沾你别忘了戴银翼假面。” “嗯。学姐你把眼睛闭一闭……” 看她们如此默契,他沉默。 就这样,众人在远看成林侧成峰的庐山一隅尽兴了一天。不用他提醒,他们在黄昏之前早早下山,免得遇到不该遇到的事。 昼夜交替,是山精鬼怪散步的好时候。这点认识上,他们倒是乖。 晚上,一群人坐在露台上欣赏夜景,无形中聊起了鬼故事。财务学长的朋友的朋友,也就是别墅主人的儿子,郑卫妖,讲得最为绘声绘色,讲完了两手往椅子上一拍,热切地盯着他说:“又思,有劳你帮忙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莫名其妙。 “卫妖听说你的英勇事迹之后就希望请你帮忙。这幢别墅外面……有问题。”财务学长在他耳朵边吹气。 英勇事迹?他?抿抿唇,燕又思没动,只问:“什么问题?”别告诉他这里是鬼堡。 “前几个月开始,每天晚上外面就有汽车开过的声音,来来回回,很多次,可我们出来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只在大门前的路面上看到两道青苔的痕迹。无论怎么打扫,第二天路面上都会出现青苔,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辗过一样。”郑卫妖描述现状。 “听!”成学姐突然扬高声音,“汽车开来的声音。” 露台上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努力听。从这个视点看过去,除了两排路灯,外面什么都没有,但真的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隐隐传来。 “叮!”清脆的瓷器撞击声,就像在死寂的沙漠投下一颗炸弹,一票人尖叫着躲到燕又思背后,还不忘把脑袋伸长。 一阵动乱后,露台回归安静。 燕又思盯着前方玻璃桌上的英式茶杯,眯平了眼睛。 不过…… 真的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他走到栏杆边,抬头注视路灯蜿蜒的方向。几分钟后,一辆通体纯黑的轿车慢慢驶到别墅大门前。灯的前后灯都没有亮,而且停在两盏路灯间隔的中间段,灯光昏暗,看不清里面坐了几个人。从露台这个方位只见到车门打开,有什么东西从车里下来。然后,车门关上,开走。 砰!砰!砰砰!路灯志同道合地一起爆管。外面陷入漆黑,只有别墅大门内的指示红灯一闪一闪,像鬼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摇动铁栏大门。 他神情陡变。右掌展平高高举起,红色的火焰自指尖掠浮而起,火焰不散不灭,像有形的生命在空中涌动扭曲,不过数秒时间就写成了两个字:禁行。 字边荡漾着火焰的高热,字体扭动着腰,仿佛活物。 右掌蓦地横空一劈,火焰组成的“禁行”两字以疾电的速度射向大门,在门前爆裂式拉长,钻入地下。地面出现一道淡淡的焦痕。 这是他下的禁制,如果外面那帮家伙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踩进来。 大门在同一时间被推开,悄无声息的脚步慢慢迈进别墅前院。触到地面的禁制时,火焰遽然从地面燃烧起来,尖锐的哀号划破夜空,燃烧的火焰中出现三道人影,他们因灼烧的痛苦拼命扑打自己身上的火焰。这也有效限制了他们的动作,让他们不敢前行一步。 “不准跟着我!”燕又思狠狠丢下一句,左掌在栏杆上一撑,帅气凌厉地跳下楼。 成学姐和莫沾最先醒神,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楼梯跑。其他人纷纷效仿。一票人就这么堂而皇之跑出大门,跑到院子里。 燕又思正从手掌结出弹形火焰,他要把这帮没脑子的家伙彻底消灭。听到身后连续不断的足音,他脸绿了。 这票脑水肿,他不是说过不要跟来吗? 一肚子火让火弹闪出灿烂的焰光,他曲指弹向那些有着人形体态却全是腐肉的家伙。他们是带着强烈恶意的死魂,不能留。 被火弹击中的死魂发出锐长凄厉的哀叫,在火焰中飞快地枯萎,干裂,化为齑粉。 他转掌收焰,庭院重归黑暗。地面除了一些灰,什么也看不到。走到铁门前,他闻了闻铁栏,立刻捂住鼻子,破口大骂:“真是讨厌,又让老子闻正二价的铁味。”闷闷的声音足以让后面那票人听清。 所谓的血腥味,也就是铁元素在正二价状态时刺激鼻细胞让人类感知的气味。 郑卫妖和财务学长提着胆子走到铁栏边,栏门上沾了一些青苔,近距离闻有一股恶心的酸腐味。 燕又思突然提起他们的衣领向后扔,怒吼:“谁让你们出来的?统统给我滚到屋里去。快!”说话间,汽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传来,黑色轿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别墅。 一票人被他的凶狠震住,醒神后立即听话地往屋内跑。 燕又思深吸一口气,两腿张开,双掌向前,似乎想以一人之力抵住黑轿车。 “千粉!”他轻轻偏了一下头。 沈千粉在台阶上停住,转身望他,听他道—— “待在屋里,别乱跑。” 沈千粉皱眉,眼中浮起担忧,“明白。”他应了声,走进屋,但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你也小心。”自从交到又思这个朋友,他被迫习惯了被又思当成钓妖虫子,现在,又思居然让他不要乱跑,这只说明一件事:麻烦大了。 又思这人,自大归自大,可恶归可恶,真要遇到危险,他绝对是那个把朋友护到最后的人。 如果又思没有足够的把握,绝对不会拿他当诱饵……他的意思是,交到一个性格如此恶劣的朋友,也真不幸。 黑轿车以疾箭般的速度冲来,燕又思一声爆喝,肌肉贲起,双掌抵住轿车前脸,竟生生将一辆铁皮机械刹在门栏前。车窗内似乎涂了什么,整片玻璃黑朦朦,看不清里面,但他闻到了浓酸的正二价铁味。 车身突然向前冲撞,将他推后三步,他聚集气力双掌向下用力一压,“同心——圆!”带着银迹的气圈扩散开,杀伤力如同电磁炮爆炸,将黑轿车震退五六米,车头被炸飞。车停了一下,炸裂的地方突然闪现隐隐红光,慢慢恢复原状。他举掌弹出焰火弹,打中车窗漫起一片火,黑轿车颤了两颤,转轮向山上开去。 四周安静下来。 他望着轿车消失的山峰,若有所思。 充满血味的车上,除了恶气,他还感到一股不寻常的灵气,正是这股灵气成了轿车的保护伞,让它逃过火弹焚烧。 究竟,车里有什么? 被黑轿车弄到精神紧张,卡co社一票人等到天亮即刻收拾包袱准备回家,无论郑卫妖如何哀求,他们一概不理,意志坚定要逃离事非地。 ——如果以上为真,燕又思会拍掌。 事实上,他这票脑水肿的同社白天照旧疯玩,满山乱跑,该拍什么继续拍什么,完全不受黑轿车的影响。郑卫妖则苦笑着请他务必将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酬劳方面他不会吝啬。 黑轿车安静了两天,正好也给他两天时间在别墅四周设置限行。 第三天夜晚,刻意没有去修的路灯神经质地一闪,一灭,引擎声由远及近,其中夹杂了一些物体拖动的声音。 燕又思蹲在大门的石柱上。 无月的夜空下,俊俦的容颜深藏于黑暗,身后微弱的红光勾勒出冷峻的下巴,五指的戒指流转着银冷色的柔光,弯转的弧度,仿佛在冷笑。 黑轿车在距离大门五米左右处停下,跟在车后的死魂似乎听到命令,统统张开丑陋的双臂扑上来。 他冷冷看着这些死魂在他的禁制外燃烧,唇角徐徐勾起。 在他们没来之前,他知道黑轿车载着这些死魂在四周游荡是为了什么。这群混蛋想找交替。他不知道这些死魂生前是什么人,也许是出了意外的村民,也许是失事死亡的游客,但是,他们找交替就是不行。死了就要安分,就要接受现实,这群混蛋心怀怨怼,心思险恶地想拉活人代替自己,不必超生了,直接焚魂成烬。 今晚死魂疯涌而来,他们是闻到了千粉的香味。千粉这颗灵芝仙果,他们只要吃一口就会怨力大增,直接化魔。所以,更是留不得他们。 除恶务尽。 他那票同社正躲在屋内看热闹。怎么说他们也是神学院的学生,普通的除恶降魂能力他们有,所以他不担心。而且,他在千粉身上结了三层咒界,可以放一半心。 即是说,沈千粉现在就像罩在三层钟罩里的小白鼠。 死魂像秋天的蝗虫一**冲撞禁制,有一些踩过燃烧的同伴从禁制薄弱的地方冲进来,转眼扑到铁栏门前面。残存的喉管发出难听的嘶叫,深黑的五指抓着铁门,意图从栏缝中挤进来。 黑轿车停在死魂群中间,宛如蛰伏在森林深处等待时机的恶狼。 “三千大千世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咒语轻吟。蹲在柱子上,燕又思抬起左手,橙色的火焰自指尖升起,沿着他的手臂上撩,如浓云翻滚。数秒之后,他手中出现一架由橙焰铸成的加特林转轮机炮,蜂巢状弹管直径达到四十厘米。 “哇呜!”在屋内探头的成学姐惊叹。 “哇呜!”众人跟叹。 燕又思缓缓站起,他的动作很简单——硕大的枪口对准黑轿车,开火。 火焰凝结的子弹以每分钟3000发的速度射出,射程范围内的死魂全部被打成滤网,无一活口。 死魂被震慑住,开始后退。 轿车的引擎发出一声低咆,让死魂停止后退,甚至比刚才更疯狂地扑上来。 飞射的焰弹突然停止,橙色机炮慢慢融解,消失。 沈千粉在室内看到这一幕,取下墙上挂的铁剑就往外冲,却被莫沾拉住,“又思说你不能出去。” “你们真的打算让又思一个人对付这群臭虫?”沈千粉瞪大眼。他不怀疑又思的强悍,可又思是人,又思也会累,那些死魂想和又思打持久战,又思不可能撑太长时间。而且又思说过车里有奇怪的灵气,要么是堕神,要么是大魔。他才不要当又思的负担。 莫沾向外看,柱上的人弯了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正剧烈喘气。显然,刚才的蜂窝扫射消耗了他太多气力。 “你留在屋里。”莫沾捏紧准备好的墨水笔和一叠便笺纸,坚定地说,“我去!”不等沈千粉反驳,她飞快强调一句:“我符文学97分。” “……” 97分的符文学成绩,比在场每一位都要好。 在零反对下,莫沾跑向铁栏门。 燕又思从柱上跳下来,正要跃过死魂冲向黑轿车,听到身后足音,他回头,俊目凌厉一眯。不等他质责,莫沾抢先道:“我符文学97分。” “……” 果然万试万灵!莫沾心里偷偷松口气,墨水笔在便笺上飞快画出阵符扔向死魂,爆炸声断断续续传来,竟然也慑退不少。 呼……还好有效……她偷偷吐舌。扭过头,见他正盯着自己,眼中火焰就像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不由冲他一笑,“嘿嘿……” “我要上车。你自己小心,别过禁制。”说完这句他冲进死魂群,看来对她的符文非常放心。 莫沾愣住,不相信他就这么把她丢在一群死魂前面。 ……她刚才怎么有胆子跑出来? 硬着头皮不停地画阵符扔向死魂,轰,轰,轰,听起来也蛮有震撼力……她没有得意的意思啦。 燕又思已经杀到车边,拉开车门冲进去。砰!车门用力关上,死魂们像是被人按了暂停,全部定格。他们慢慢、慢慢地扭动脑袋,无数双眼睛盯向静止的黑轿车。 遽地,车身震动了一下。 空气异常沉闷,聚集着爆炸前的紧缩和宁静。 一,二,三——轰!整辆车炸开花。莫沾呆了,躲在屋内的那票人也忍不住跑出来,沈千粉冲在最前面。 烟雾夹着酸臭扑面而来,一道带着红光的棍状物体慢慢自烟雾中浮现。 “又思!”众人大叫。 “回,去。”浓烟中传来燕又思压抑的声音。 死魂再度骚动起来,狂风卷起,吹散腥臭的烟雾,棍状物的形态渐渐清晰。 那是一柄沾了血的剑。 “三千大千世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咒语低诵,自烟雾中显现的身影双臂伸展,一柄橙焰结成宝剑出现在他手中。 血剑红芒一闪,开始吸聚死魂,很快凝成一具人形,眉眼不丑,就是那种体格……像健美过度的先生。 在血剑的操纵下,人形仗剑劈来,与橙焰剑错峰相击,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燕又思和剑人就如十五世纪的剑客对决,转眼搏杀了十多分钟。分开时,燕又思微感吃力。蓦地,血剑以诡异的角度刺挑过来,橙焰剑被挑飞,燕又思急身纵退,撞到身后一人。 他转手扣住那人手臂。 “是我啦,莫沾!”一张咒符扔出,莫沾借他的手扶住,勉强稳住被他撞歪歪的身体。 他松了口气,低头深喘,“他们呢?” “都在。都在。”莫沾指指后面。他抬头看去,过界的几只死魂被他的同社消灭干净,目前为止无人受伤。 这种状态还算满意。他深吸一口气,偏头注视不远处的剑人。这次麻烦大了…… “又思,菊花党!你那群菊花党啊!”沈千粉手圈小喇叭冲他叫。 他摇头,“太危险了。”以他现在的气力,他怕唤出黄巾军后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他们,那个时候,十万战魂收不回来可就热闹了——会反噬。 莫沾见死魂蠢蠢欲动,急忙画咒符,不料……写不出来?竟然写不出来?瞪着笔头,她跺跺脚,抱起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他关切地望过去。 她可怜兮兮举起无水的墨水笔,“用完了……” 他看看四周,往地上一坐,将手臂伸过去,“用这个。” 用……他的血?她有点吓住。但死魂不会理会她有没有墨水,眼见他们扑过来,她只得用食指沾了他臂上的鲜血在纸上写咒符。画完一张,她飞快扔出,可…… 便笺打在一只死魂的脸上,飘……飘……飘……落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僵硬。 他双眼微凝,盯着落地的血咒,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符图发出微弱的白光,光丝在下一秒突然迸绽,有东西从咒图里咆哮而出——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这次换他僵硬了。 呼吸一滞,他难以置信地瞪她,“沾沾,你画的什么?”竟然把东正教的狂信军团召唤出来? “……”她吐舌。 列队的骸骨席卷周遭一切死魂,在他们的战刀下,死魂很快消失大半。骸骨冲向剑人,一阵人爷马翻,被剑人斩断的狂信军化粉消失,而狂信军有效牵制了剑人的动作。势均力敌,双方都被压制住。 燕又思趁机铸起橙焰长剑,纵空跳起,以血剑为目标横扫劈去。血剑落地,剑人发出恐怖的嘶号,消失在空气里。 东正教的狂信军团只剩下14名,他们依旧训练有素的列队,高吟效忠牧首之歌——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 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 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 我们低头! 我们臣服! 我们效忠!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他现在受伤,无法将这些骸骨收为己用。没办法,他只得用自己的血在莫沾手上画出咒阵图,让他们暂时休眠在莫沾的手里。白芒一闪便收,莫沾的手背上一片光滑,半点血痕都没有。他用指腹在她手上抚了抚,放开。 她托着蛰伏了14名东正教狂信者的手,心间流过一种怪异感,有点……眷恋…… 死魂早被东正狂信军团吓得逃之夭夭。 他捡起血剑,手上的血滴到剑上,剑身迸出红光,一闪即灭。随着红光的消失,酸臭的腐血气味渐渐淡去,仿若污物被圣洁的泉水洗涤干净,剑身缓缓发出银月色的光芒。 剑身刻了四行小字,他凑近细看,“逢凡杀凡,逢圣杀圣,风行草偃,号令八方。” 血污消失之后,剑的灵气完全散射出来。他挥了两下,立刻,由近及远一片壮观的鬼叫。 剑忽地从他手中挣脱,悬浮在他头顶上,转了一圈,“嗖”的钻到他手臂的伤口里。伤口消失,但他干干净净的皮肤上多了一个两寸长的红色剑纹。 “……”他甩手。 一片宁静。 他再甩手。 剑纹没反应。 不会因为他赢了它,它就认他当主人吧?啊,有时候他真讨厌那些神器,忠诚度未免太高了点。 还有,它什么来头的? 血剑消失,山中的死魂没了后台撑腰,又伤亡大半,加上燕又思的禁制,便躲在山中不敢下来。这件事暂时就这么结束了。 卡co社一行人在庐山疯玩了十天,最后恋恋不舍地返程。开车前,他收到了郑卫妖所说的“一点心意”,拆开一看,是张8千块的支票。 “又思,千粉说你的出场费……呃,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到……”郑卫妖盯着他的鞋面,神情有点羞涩,“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不多,但还是请你收下。非常感谢。” 真的是一点心意……他夹着信封,不置可否,往背包里一卡,算是收下了。 回家后,他把臂上的剑纹给五师兄看,五师兄查了一堆资料,最后还把远游在外的师父从网上炸出来,这才知道是金刚王宝剑。 它是一把利剑。 传说,数千年前金刚王菩萨与狂魔大战,他们对峙了八天七夜,最后金刚王菩萨将自己那柄可斩神可杀魔的宝剑刺进狂魔的心口,将他杀死。不料,这柄宝剑却因为染了狂魔的心血而失去纯灵,被金刚王菩萨丢弃。 洗不掉身上的血污,所以自甘堕落。 反正被神遗弃,索性自暴自弃。 在漫长的岁月中,它一直等着菩萨垂怜的注视,可菩萨给它的却是一个冷漠遥远的背影,就因为,它失了纯性。 纵然染了魔血,它还是一把高傲的利剑。逢凡杀凡,逢圣杀圣,风行草偃,号令八方。 简单说就是——通杀。 “好好用。”看不出年纪的师父笑眯眯对他说了这句后,切断联系。 他顿时纠结。 很显然,师父在遥远的地方把他给意会了。 好好用?怎么用?虽然平时收到手臂上像纹身,也没有重量,但他觉得加特林机炮威一点。 “嗯。嗯。”瑶姬在一边点头哼歌,“我爱洗澡,我爱泡泡,啦——啦啦啦,排炮光炮肥皂泡,啦——啦啦啦!” 这巫山女仆都学了些什么? 抬起手臂,微微起伏的肌理上,红色剑纹好像闪了闪。他突然有种画面错觉:被人抛弃的小猫眨着湿润的眼睛蜷缩在怀上,微微侧着脸,粉红的小舌头在他手上轻轻一舔。 “金刚王……宝剑……”他叹气,指腹沿着剑纹徐徐游走。过了片刻,低喃,“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你要是乖乖的,我就给你起一个新名字。” 剑纹白芒一睁,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俊目低敛,唇角终是弯了起来。 第九章 伏神 耙耙睡成爆炸式的头发,他拉开门,看到满院子飞舞的泡泡。 “又思,早!”在后院晒衣服的瑶姬浮过院墙,笑眯眯冲他招手,对着掌心吹了一口气。啵啵啵啵!一排透明的泡泡向他飞过来。 “……早。”习惯了习惯了……他抬抬手算是打招呼。看到右臂皮肤上的红色剑纹,顺便一起招呼,“闪电,早。” 晨光下的剑纹得意地炫了一炫。 再看时,阳光自平滑的肌肤上反射出来,头发七横八竖的俊美青年沐浴在炽热的晨阳里,睡眼惺忪,仿佛倦怠的神祇。 瑶姬哼着歌继续晒衣服。燕又思将一颗泡泡托在掌心,迎着阳光看去,七彩漩涡在薄薄的液面上流动,绚丽多姿。 微微一笑,他伸指戳破。 暑假过去了一大半,除了庐山采风,他的社员和同学都在网上联系,无惊无险渡过了炎热假期。虽说如此,他却觉得自己近来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似乎有什么东西闷在心里。 甩甩头,他丢开找不到答案的怪异,扶拦自二楼跳落,找五师兄做早练去。 这一天像以往一样,没什么特别。他做完早练,打了一会坐,吃了半个西瓜,踩单车下山补给零食,顺便买回五袋大米和三箱可乐给家里当储备。午餐之后,他还睡了一会儿午觉。 是没什么特别,在三点以前。 “又思?又思?啊,果然在这里。”当瑶姬在佛堂里找到他时,他枕着一叠蒲席正半梦半醒。佛殿清凉,有风过堂,又不用空调,是午睡的好地方。 眼睛睁开一条缝,瞳孔接收到一个模糊的影像,恍惚之间,身体本能地感到一道温柔又矛盾的目光,正高高地、深幽地注视他。 倏地睁大眼,他看清了上方低头端详他的身影。 “沾沾?”她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的错觉是…… “这里好凉快……”莫沾在他身边蹲下,指指身后,“我在街上遇到这位老爷爷,他问背云寺在哪里,要找一名姓燕的年轻人,我想大概是找你。”也是凑巧,她去租书店借漫画,那位老人家正坐在树阴下的公椅上唉声叹气,她多看了两眼,老人家见她看着他,竟主动上前问路。就这样,她就把老人家引到又思家来了。 他坐起来,向她后面看了一眼,只一眼,立刻扭头瞪她,“你看得到那个脏老头子?” “小老儿让众位见笑了。小姑娘有灵性啊。”一个类似乞丐的脏兮兮的老人家跺着古色古香的拐杖走上前。哆哆哆,哆哆哆,拐杖在石质的佛殿地板上发出单调的音乐声。等老人家走到燕又思前面,突然矮身向他一鞠,“燕公子,请救小老儿一命。” 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燕又思抽着嘴角打破停滞的空气,“你哪位?” “小老儿蓬山洛公。久仰燕公子大名,千里前来,还请公子大发慈悲,救小老儿出生天。”脏兮兮的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上去凄惨无比。 燕又思眯平了眼睛,“你哪个朝代穿越来的?” “啊?”老人家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喝茶。请喝茶。”瑶姬端了茶进来,轻轻送到老人家面前。 老人家受宠若惊地接过,盯着茶水看了半天,猛地开始飙眼泪,“呜……多谢神女……小老儿已经多久没喝过一杯茶了哇……” 众人被他的眼泪吓得闪到一边。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山风袅袅吹过,殿外的鹅掌楸摇动它浓密的枝叶,似乎在好奇。 莫沾递上湿纸巾给老人家擦眼泪。瑶姬在一边摇头沏茶。 燕又思瞪着一边喝茶一边哭的老人家,心底升起一种“麻烦来敲门”的眩晕感。 老人家来得匪夷所思,究竟怎么一回事? 馥郁的桂香弥漫在午后的佛殿,瑶姬直接将折叠小桌和零食搬进佛殿,好整以暇地听故事。 燕又思先将莫沾能看见非人的疑问捺在心里,他想知道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久仰我?” “小老儿也是和山精鬼怪聊天时听说燕公子的。”蓬山洛公拭着眼角,“燕公子将庐山血剑降伏,为民除害,这等英勇实在令小老儿敬佩……方圆千里都传遍了。” 言下之意,颇有些非人也喜欢左右八卦的意思。 燕又思狠狠咬断一块巧克力,懒得跟他废话,“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蓬山洛公赶紧道,“小老儿本是管辖蓬山的小地神,几千年前……嗯,也是小老儿到任蓬山之前,天界曾降下一位罪神,镇压在蓬山下。原本还好好的,这几十年来,神印被人类一点一点破坏掉,再也无法禁锢完全这位罪神。五年前,雷电交加的一个晚上,不知是哪位雷神当差,居然将神印劈松了,导致这位罪神虽然不能离开蓬山,却脱离了禁锢。这罪神呐……唉……偏偏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锁了千年,心中积了不少怨恨,出来后成天拿蓬山的小神小将出气,有道行的山精鬼怪们也被这罪神吓得不敢出来。小老儿上书天界,却久久不见回音。百般无奈之下,小老儿的陋宅被这罪神占去,他每日在山间作威作福,将一山的地神当奴役使唤……”抹了下眼角,老人家继续倒苦水,“前几天,这罪神想吃烤凤凰,命小老儿给他烤一只。我的天帝啊,小老儿一介小小地神,哪有胆子去烤凤凰不是?没办法,小老儿想着找只鸡烤给他吃,兴许他也吃得下。没想到他一见那只鸡就把小老儿的胡子烧了,还将小老儿爆打一顿,将小老儿赶出蓬山……呜……可怜我一山的地神,全成了这罪神的出气筒……呜呜呜……苦不堪言啊……” “这样啊。”燕又思喝着茶,暗暗抱怨故事没有他预料中的那么精彩。 他的轻慢毫不掩饰地表现在神情和动作里,蓬山洛公怔住,不知他愿不愿意帮忙。原本那位罪神他不敢得罪,现在真正有道行的人也少,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来找燕又思的,若燕又思不肯帮忙,他只有……他只有…… 想到悲凉处,蓬山洛公一把捉住燕又思的手,呜咽,“燕公子,请你帮帮小老儿,把那罪神劝退吧。若不然,小老儿只有……只有……露宿街头了……” “罪神?是一只妖魅吧。”燕又思歪起嘴角。曲线诱人的唇角也仅仅只是动了一下,表示他的不以为然。 “请燕公子救小老儿出水火!” 他就说麻烦来敲门……心底叹气,燕又思尝试着说:“你可以去找我二师兄,他厉害……” “燕公子……”蓬山洛公眼看又要悲从中来。 “好啦好啦。”他抿嘴,“那只妖魅犯了什么罪被压在蓬山下面?” 蓬山洛公听他语气松下,不由舒了口气,“小老儿听以前的地神说,好像是他惹怒了天帝,天帝罚他下凡思过。” “洛公,”他表情一换,严肃地问,“你真的觉得我能劝退那只妖魅?” “……” “你来找我,只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对不对?” “……” 俊颜狰狞起来,“瑶姬,送客!” “燕公子……”老人家又开始没形象没地位地狂飙眼泪,可怜兮兮,锲而不舍。 莫沾赶快再递上一张湿纸巾,没有插嘴或劝说的打算。他们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有瑶姬为先例,再有金刚王宝剑在后,她也见怪不怪了。老人家看上去好可怜,但又思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应该会出手帮忙吧。 果然,俊脸凝起淡淡煞气,燕又思咬牙切齿,“你是地神耶,把自己弄干净一点好不好?有点神威行不行?明天!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蓬山,ok?” “多谢……” “不要叫我燕公子!”他挥手截住蓬山洛公的话,赶蚊子,“你们地神都不学习主流文化咩?” “啊?”蓬山洛公愣住。 “瑶姬,给我把他弄干净一点。” “yes,my lord!” 佛殿内一片缄默。有风经过。 第二天,燕又思推出单车,呶嘴吹了一道响亮的口哨。 终于换了干净衣服的蓬山洛山盯着单车旁边的空白地,大赞:“燕公子的风雷小鬼真是可爱啊……” 在常人看上去空白的地方,六个肤色纯黑的小鬼头“嘻嘻嘻嘻”笑开了嘴。他们有着人类五岁孩童的外貌,通体肌肤是纯粹得不染一丝杂质的黑,眼睛如杏核儿,黑白分明,身上只穿了一条蓝色短裤,光溜溜的头上没有头发,只在百汇穴的地方长了一只红色的尖角。 风雷小鬼,资质属阴,由那些夭折却又找不到出路的孩子们的魂魄聚集而成。他们可以好,也可以坏,端看培养者的心境如何。 风雷小鬼的特性是速度快,穿越一切。因此,风雷小鬼通常被当成御信使,听命于主人,为主人满世界地送东西。 换句话说,类似于环球快递。 大概感到自己被赞美了,六个小鬼头在车轮边蹦蹦跳跳,一时扎马步,一时翻筋斗,顽皮的家伙拉开眼皮做鬼脸,还有两个小鬼头动作一致翘起臀对准洛公,小黑手很整齐地在臀上拍了两拍……逗得蓬山洛公哭笑不得。 “上车。”燕又思对着后座抬抬下巴。 蓬山洛公眨眼,不怎么确定地问:“是让小老儿……坐这辆车?” 燕又思跨上单车,两腿支地,“问题:两点之间什么最短?” 一个风雷小鬼跳到单车柄上,单掌倒竖扭臀,“嘻嘻,直线。直线。主人,直线。” “嗯。”他摸摸小鬼头,睨向蓬山洛公,“那么,就请您坐到我的单车后面,指明方向,再施展一下你的神仙法术,我不管你是缩地还是牵云带雾的御风飞,总之让我们、一起、快点到蓬山好不好?” “好。好。”蓬山洛公赶紧点头,有点害羞地走到单车边,踮起脚慢吞吞坐上后座,并起双腿,面色拘谨。 惭愧他啊,第一次坐人类的风火轮呢……其实他一直很好奇哪吒三太子脚下面的两只轮子…… 局促地将拐杖抱在怀里,他挺直了腰,弱弱地说:“燕……燕先生,小老儿坐好了。” “抱紧。”燕又思叮嘱。 “……嗯,小老儿已经抱紧了。”说着收拢双臂,抱紧他的拐杖。 “我是让你抱我的腰。”燕又思呶嘴,口哨声冲霄而起。风雷小鬼听到号令,咻咻咻排排站好,三人一排,分立单车两边。 蓬山洛公吓了一跳,“抱……抱哪里?” “抱腰。抱腰。抱腰。抱腰。抱腰。”风雷小鬼弹钢琴似的一个接一个嘲笑他,轮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吐出来的是这么两个字——“笨蛋!” 睁大眼睛,蓬山老人家有点不在状况中。经过激烈的内心矛盾和道德挣扎,他终于小心翼翼伸出手臂揽在燕又思腰上,“是……是这样吗?”盯着燕又思的后背,他求证。 “蓬山在哪边?”燕又思提了提车头。 古典的拐杖头从他腰边伸出来,往东方指了指,“那边……” “走了。”俊美的青年扭扭脖子,腰低伏,一只脚踏上单车的脚踏板。 “走了!”六个风雷小鬼合唱似的欢叫,跳起,落下,身体瞬间沉入地底。 微风展着它蔓藤般华丽的水袖袅袅经过庭院,风落处,单车就像虚影一样晃然消失,穿墙越林,一路向东。 都说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不知骑了多长时间,当蓬山的老人家大叫“到了到了”的时候,燕又思一捏刹车,前轮遽停,后面来不及收腿的四个风雷小鬼哗啦哗啦跃出地面,抬着后轮冲到半空,让单车在地面上竖成一个漂亮的直角。 咚!落地。单车稳稳的,震也没震一下。 单足踩地,他送目远望,远山层叠如黛,深绿浅绿亮绿新绿不尽招展,风中夹着花木特有的清香,缓缓呼吸间,令人心旷神怡。一座年代久远的山神殿坐落在山脚,只差没写“我很凄凉”四个字。 “那只妖魅在哪里?”他想速战速决。 蓬山洛公颤着两腿跳下单车,怯怯的,“燕先生,不如让小老儿先通报一下……” “你脑水肿啊,对只妖魅通报什么?那是你家对不对?你自己回家还要通报咩?真不知道你这个地神是怎么当的,难怪被只妖魅骑到头上来。” 蓬山的老人家被他骂得低下头缩起肩,委屈得要命,又不敢回嘴。 吼——狂爆的气浪自山神殿内冲哮而出,风飞沙起之间,一道黑影疾电般飞到两人(姑且这么说吧)面前一丈处。 罪神就是罪神,气质与普通的妖鬼完全不一样。红发张狂披肩,眉眼晶莹如玉,润泽饱满的唇泛着春日桃花的含韵,明明清逸独绝,修长有力的身形却四射着无形的煞气,昭显他的狂妄和自大。 燕又思扁嘴,什么时代了,还穿复古长袍。 蓬山洛公早在他冲出来时闪到树后躲藏,风雷小鬼也抬了单车闪到石头后面,瑟瑟发抖。 “竖儒!搬救兵吗?”罪神撩目一瞪,树后的老人家尖叫着冲出来,衣尾带火,绕山乱跑。轻嗤一笑,高傲秀绝的瞳眸移向燕又思,“汝何人?” “……说来话长。” “汝等长话短说。” 有性格!燕又思咧嘴一笑,转瞬冷下脸,“闪电,出来!”他没空给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直接定胜负比较快。 罪神美目浅凝,就见一柄银芒利闪的宝剑出现在那俊美出格的年轻人手中,灵光流动。罪神勾起泽如桃花的唇,“竖子!欲战我否?” 燕又思听得差点眩晕过去,好半天才醒了神,重新聚集力气举剑纵劈,一道剑刃分光破流向罪神飞去。罪神偏头闪过,一缕红发轻轻落下。罪神眼中刹时浮现诧异,不相信人类的兵器竟然能伤他。剑芒再度劈空射来,罪神身影一闪,自原地消失。 他出现在燕又思身后。 宝剑好似长了眼睛,不等燕又思反应,手臂被剑气牵引,自自然然一个凌空倒刺,直杀罪神胸口。罪神大惊,在剑尖抵上胸口前以指夹住,不料燕又思抖剑一转,罪神手指上出现两道血痕。 不容间隙,燕又思横剑再攻。他的剑法不讲花式,也没什么“气破斩”、“三刀流”那种灿烂到眩晕的名字,一连串的剑影芒刃,仿若千叶莲花,滴水不漏,万变不离其宗。 罪神在抵挡之中看清剑上的铭文,不由惊呼:“金刚王剑?”言毕旋腿横扫。 燕又思纵身跳起,两人(姑且这么说吧)暂时分开。 “乖闪电。”燕又思笑赞。灵物就是灵物,真不枉他一个多月的训练。 宝剑震出一圈灵光,回应他的夸奖。 “汝究竟何人?怎会有金刚王剑?” “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他嗤笑,“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魅?” “……”罪神眼角凝起冰雾,肩头红发缓缓飘起,似凌波垂柳,铺天盖地的绚丽张狂。 嘶!空气中有什么破了,罪神的眼角开始向后龟裂,鼻唇向前凸起,嘴裂到耳边,身体刹时膨胀起来。 狂风四起,落叶纷飞,等燕又思放下捂眼的手看清前方硕大无比的狰狞兽头时,差点坐到地上去。 这只妖魅什么东西? 有角有鳞有爪有须,两颗冷血爬虫类的纵长竖瞳犀犀然盯着他,鼻间喷出的热气直比12级台风,飞长的身躯只是微微一震,已让满山的生命吓破二两胆。 “吾乃天帝侍者,玉皇座下五色龙之一。吾名为,红龙师魁。汝何人?” “燕又思。”他很愉快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师魁纠结了。他对天神的记忆只到被贬之前。那个时候,这柄“逢凡杀凡,逢圣杀圣”的宝剑还在金刚王菩萨手上,他哪里听过“燕又思”这个名字?或者说,他被压在蓬山下面太久,久到神界有了新生代? 不觉抬起头,龙眼浮现无华水色。 吾尊华的天帝啊,您真的把师魁忘了吗…… 还是,您座下已有了新的侍者,不再需要师魁的伺奉…… 千年的悲愤突然疯涌而出,披鳞一震,地抖三丈三。蓦然之间,清亮的悲吟冲天而起,惹得飞云缭乱,青鸟顾盼,同悲同忧。 龙吟九霄。 “鬼叫什么!”将闪电插入地下,燕又思抱着剑柄左右摇晃了半天才免去被声波震飞的境况。他还要结出咒圈,保证他的单车和六个被龙气吓得抱成一团的风雷小鬼不被伤到。 啸声息止,狰狞的红龙复原人形,绚美的容颜覆满哀伤,盯着天际不忍收回。 天空一片湛蓝。 “你叫再大声都没用,人家不理你呀。”燕又思嘟起嘴抱怨,抹去脸上的灰。这只脑水肿的龙,害他吃了一口的沙。 师魁呆呆看他,“为何不理吾……” “谁让你做错了事不认账!”他歪头掏掏耳朵里的沙子。 “吾做错事……” “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拔出闪电指向师魁鼻尖,“如果你没做错事,你上面那个怎么会把你踢下来?还有啊,做错了就做错了,你不认账还在这里鬼叫,一点反思都没有,谁甩你!” “因吾不反思,故天帝不许吾回天?” 还真的没反思……燕又思哑舌了。 “吾现在知错,是否就可回天?”迷惘的罪神竟然像懵懂的小孩向他寻求肯定。 “……你没诚意。”他替师魁上面的那位神心酸。几千年白压了,这条脑水肿的龙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罚。 别以为受罚的人就一定委屈,若不是错得离谱,凭他的身份和地位,天帝怎么会贬他贬得这么狠?责罚之重,必是打破了某些禁制,超过了某条权衡的水平线。换句话说就是活该。 “吾……反思?”师魁呆呆自语,满脸哀怨。 “是啦是啦,等你哪天知道错了,说不定天帝就会让你回天的。”他面色不善,眉心拧紧,“不过你霸占人家的屋子,还让人家给你烤凤凰,狂妄自大,没礼貌,不知错,天帝肯定不甩你。你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原来……天帝禁吾回天,是为令吾反思、知错……”绚丽的脸蓦然一亮,仿佛明白了什么。“既然吾不可占他屋宅。”美目向石头后衣服半焦的蓬山洛公撩了一眼,转而看向拭剑的年轻人,“神印已破,蓬山再无禁吾法力。人类,吾借你家宅暂作停歇,可好?” 师魁从颈后拔下一根红发,递到燕又思面前时变成了一片晶莹剔透的红鳞。不顾他的同意,师魁将红鳞按入他额心,“妖物雰死,非讪非伐。祈福去邪,绝防无碍。今,吾、红龙师魁,赐鳞与汝。以吾之鳞,式汝之行。今日起,吾为汝之式武神。” 见此情景,蓬山洛公在石头后面手舞足蹈,“劝退了,劝退了,真的劝退了。” “劝退。劝退。劝退。”风雷小雷扶着单车小声欢叫。 燕又思满脸黑线。为什么他遇到的非人总是自说自话?他们顾及一下他的感受好不好? 如果长话短说是这个结果,他宁愿短话长说。 蓬山一行,燕又思得到了他的第一个式武神。 虽然,他收得莫名其妙。 家里有个巫山女仆已经够了,现在又加多一条脑水肿的龙,全当他家是神仙避难所咩? 蓬山洛公给的回礼是一年份的猕猴菇。五师兄谦和地收下了堆成小山的猕猴菇,让瑶姬混着巫山香菇一窝炖了,大赞味道不错。 味道……是不错…… 他的式武神,天帝座下五色龙之一,红龙师魁,正式入驻背云寺,占了他隔壁的一间空房暂歇。在他“吾与汝”的闪舌语言下,他绞尽脑汁听明白了他被贬蓬山的原因。 原来—— 脑水肿就是脑水肿,不管是千年以前还是千年以后。说他狂妄自大真是一点没错,不然怎么会中了天魔的圈套,不但被灌醉,还在酒后脑残到私自纵雨,害得人间狂雨半个月,洪水翻滚,死伤无数,这才被玉皇责罚。若不是另外四条龙为他求情,他原本是要被剐鳞之后再贬下人间的。 既然师魁的存在成了既定事实,燕又思只能接受。 不过…… 他真不知该怎么说。前几天的时候,他的式武神说话还文绉绉,古味十足,比如看到两个风雷小鬼为了一块巧克力打架,他会说:“两鬼方斗,且待之。” 待……待他个头啦! 可时间一长,什么东西都会变质。师魁开始和瑶姬一起泡剧集煲卡通不睡觉,虽然看古装剧或神鬼剧的时候他会嘲笑编剧的水平太次、想象力太差,但每集他都不错过。 然后,他发现他的式武神在心情不爽时会爆一句“dame it”,并且迷上了rap音乐,说是强烈的节奏感让他精神亢奋,如遇知音。 再后来……如果你看到他家那个开口e on”闭口“my lord”的红发俊绝男子,一定是师魁没错。 ……两个败类! 而他的暑假,就这么过去了。 第十章 募惊 卡co社的团费来源,除了学院拔给每个社团的微薄金额之外,另一项是卖漫画和小说。漫画由几位社员共同完成,小说则以学院内最风云的几对为蓝本,再经文笔好的社员加以成文,加描绘,加润色,最后形成bl、gl或bg小说。 这些漫画和小说全部由卡co社自印自销。因为是私印书,纯粹自娱自乐的,所以只在校园范围内出售,最多有些外校学生慕名而来买几本。 自从新社员进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有的离开,有的继续留下,有的就要死不活,对社团爱理不理。想离开的,他们不强求。要死不活的,他们直接退掉这些人,而那些愿意留下的,通常都会成为卡co社的中竖。 开学两个月后,最终留下的新生有十名。 十全十美,真是个吉祥数。 因为人手够用,燕又思在社团出现的时间减少了。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事,他通常不会出现。而他一旦出现,就表示有事发生——以近期事故发生的频率来衡量。 说明白些,就是学院内不良学生的找碴。不知是不是今年的新生太嚣张,这学期上门找打的坏学生特别多。 这天,他在宿舍里和彧聊天,电话突然炸响。 五师兄?他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沉稳声音—— “又思,今晚家里有客人,方便回来吗?” “几点?” “约在七点半。” “好。”他肯定,收线。 通常五师兄约了客人叫他回家,只表示他需要出场。这份额外的工作他从十五岁开始做起,由最初的好玩到现在高额的出场费,他并不排斥。只不过,他还不确定毕业之后是不是以此为主职,不管是“妖僧高僧”还是“道长法师”,被人这么叫都不好听。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要回家了?”彧微笑着坐在他床上。 “嗯。明天早上没课。我下午回来。”伸伸懒腰,他走到阳台边。四下一扫,没几个人。单掌往栏杆上一按,正要走捷径……电话又炸了起来。 这次是沈千粉。 “又思你快过来!”沈千粉的声音很急。 他叹气,“这次几个人?我请一些游魂过去吓走他们。” “不是人不人的问题。”沈千粉紧声道,“他们伤了沾沾。” 他即刻收线,从五楼一跃而下。剑色身影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狂涨的杀气让附近有目共瞩的一票非人甩袖作鸟兽散。 谁那么不长眼睛惹火又思啊? 燕又思什么时候站在门边的,没人知道。 莫沾正在一名新生社员的帮助下缠上创可贴,几名学长站在前面和三名貌似不良的学生对峙。那三人的腿突然不受控制地转了方向,三人表情惊慌,可脚步却越来越快。 “怎么回事?我的腿不受控制了?” “有鬼啊!” “这……这是让我们去哪里?” “不——救命——” 惊慌的喊叫由近及远,拖得又细又长。在其他人看来,不过是三个跑得有点快的不良学生。 过了一会儿,社团外出现一些跑动的学生,纷纷议论有三名奇怪的新生在湖桥上跳芭蕾,一边跳还一边叫救命,最后一齐跳进湖里。这件事惊动了校卫队,当全副武装的校卫队围到湖边时,三个家伙还张大了腿跳水上芭蕾,然后咕噜咕噜沉下去,浮上来,沉下去,浮上来……反复数次后,他们终于能像正常的溺水者那样叫救命了。 校规有云:湖内禁止游泳。 等校卫队捞起三只旱鸭子,已经淹得半死不活了。 卡co社一票成员无比惊奇,沈千粉却是适应过头地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他和莫沾忙着将满地的画稿整理归位。燕又思见莫沾指挥大家收拾被推乱的桌椅,除了指头上一个创可贴,哪有受伤的样子。 他转看沈千粉,“怎么回事?” “因为被退员,不服气的千金小姐找人来捣乱。”沈千粉随口答他。 他凝起眉头,“你说沾沾受伤?” “啊,一点小伤。”莫沾笑眯眯竖起缠了蓝色印花创可贴的手指,“刮刀飞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割的。” 刮刀飞起来……他微抬下巴,表情有些高深。 “那三个家伙一进门就摔东西,刮刀才会飞起来。”沈千粉抱着整理好的一叠画稿从两人中间经过。 财务学长突然出现在他们后面,“又思,你和沾沾是一对,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对外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今年最具潜力和yy空间的新生情侣排名快要出来了,要维护社团形象和社团威信,只有委屈千粉忍辱负重一下。” 他和莫沾同时扭头,“我们是一对?” 还有……什么叫“委屈千粉忍辱负重”?别以为他没听到。 “是啦是啦,这是大家公认的秘密。”财务学长嘿嘿嘿嘿……笑声不是一般剽悍。 “我们……我……”他们同时叫出口,视线相撞,他的表情非常沉稳,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却有些局促,脸上仿佛染了一层蜜桃的色泽。 “先解决当前问题。”财务学长不识实务地打破两人之间的肥皂泡,“来捣乱的新生虽然多,但几乎都是听命于那位被我们退员的新生。那个千金小姐真的不好惹啊,居然能让不良帮派听她的命令。” 燕又思的嘴撇成m形,“你想说什么?” “麻烦又思你把那个新生解决了。”财务学长一握拳,“斩草除根。” “……怎么解决?” “让她对卡co社死心。” “你刚才说……千金小姐……是女生?” “对。很剽悍的女生。” 他额角青筋突跳,“为什么让我去?” “这是身为卡co社社员应尽的义务!”一票人居然心有灵犀地抬起头合唱。 孤雏难鸣,他被迫屈服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财务学长冲沈学弟比个ok的手势。 他们半小时前的商量—— “今年的新生太过分了。” “那个女生根本不喜欢卡通,退员是肯定的。她怎么能这样?要彻底解决才行。” “怎么解决?” “千粉你说,这段时间谁来社里的时间减少?” “……又思?” “谁在社里不写小说不排剧本不画漫画?” “又思。” “谁最能打?” “又思。” “谁最帅?” “……” “所以,让又思解决这件事是最佳人选。” “你让他去对付一个被宠坏了的女生?” “错。是一个伤害了他心中女神的女生。” “……学长,你真狠。” “来,我们想想怎么让沾沾受点小伤又不太重的那种。” “……” 当然,刮刀事件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他们的计划是……总之佛曰不可说。天意啊,不可抗拒的。 燕又思见到那位捣乱的千金后,骄傲的女生抬起下巴斜睨他,“你就是燕又思?行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让我别找卡co社的麻烦是吧?可以。” 这么好说话?他喜出望外。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不找卡co社麻烦。” “……” “听说你和沈千粉是一对。” 他眯平眼睛,玉面生狞,“你看我像脑水肿吗?” 骄傲的女生不可理,“我的条件是,你负责保护我一个月,只要在一个月内我安然无恙,卡co社以后都没有麻烦。” 他凝起眉头。 “听清楚,一个月的时间,保护我,不管白天还是夜晚。” “你有麻烦?”他上下打量,明明就是一个身体正常的人,也没的魂鬼作怪,她怕什么? “怎样?”女生抬起高傲的下巴。 “保护你?”他勾起唇角。抱歉,他的出场费很高,而且,昨天才见了一位客人,他无暇分身。正想叫几只游魂过来吓吓这名骄傲的女生,没想到她突然大声说—— “我叫池红薇!我要你、保护我!” 尖细的声音仿佛黑暗墓穴里突然伸出的白骨手。 琵琶一声,心弦一震。 这话有一种暗示力量……他慢慢收了笑,抚平脑中被拔响的那根弦,一本正经盯着池红薇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好。我保护你,30天为限。” 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池红薇身上有非人气息,她本身也没有像千粉那样有吸引非人的灵香,可她的话隐隐有“命令”在里面,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不过,从她刚才突然大声和短促的语调来看,她显然知道自己的长处。 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养成? 如果是后天养成,那么,她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养成”? 池红薇的身份真的很“骄傲”,市财政厅副厅长的独女。她要他保护,似乎真的有麻烦。 三天后,当小拇指上的银戒幽幽闪烁时,身在家中的燕又思只得踩了单车认命地赶往学院。他留了两个风雷小鬼在她身边,一旦有事,即刻回报。 赶到时,他看到一名背对他的细长身影,头发过肩,暗红色,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长制服,脚上穿着覆及膝盖的长靴。那人手握一把外形诡异的弯刀,正向池红薇砍去。 千钧一发! 他抬起右手。只在这抬手的两秒间,橙色火焰自他指尖升起,转瞬出现一把焰火凝结的左轮手枪。灵气结成的子弹裹着淡淡的橙火射向弯刀,气刀相撞,火星四起,那人手中的弯刀被弹飞。此人大吃一惊,转过身来。 长相不差,就是眼神太凶。 “哪来的人类?”那人阴沉着脸开口,手抬了抬,弯刀飞回手上。 哦,非人!燕又思撇了撇嘴,明了。 那人(……姑且这么说吧)看清他手腕上的佛珠,不屑地勾起唇角,“小和尚,本大人的事你最好少管。” 燕又思眯平眼睛,“我还没剃度。” “这个女孩的灵魂是我的。”那人转了一下弯刀,笑意森冷,“小朋友,知趣的就乖乖让开。” 燕又思端平火焰枪,不敢松懈。这人(……姑且这么说吧)身上有一种纯正的神灵气息,不是随随便便的印度阿三。他扫了眼池红薇,她盯着那人,表情戒备而防范,隐隐有些害怕。 池红薇突然开口:“燕又思,杀了他!” 六个字,夹了“命令”的效果在里面。 那人脸色一变,竖起弯刀,紧盯燕又思手中的焰枪。从刚才那一击他就明白,眼前的年青人不是他平常所见的那些神棍,他能用焰火凝成手枪,再将自身的灵气以焰火包裹成子弹射出来,这分功力已不容小觑。 燕又思微微一笑,三弹连发,直射那人的胸口。那人飞身跳开,刚落地,第四弹击中肩头,焰弹陷入肉里,他没有流血,肩头却燃烧起来。他一掌拍向火焰,熄灭后,肩头部位一片焦黑。他表情痛苦,展臂一甩,墨色黑幕从天而降,覆住他的身躯,无形的风震声而起,扬起漫开黑幕,幕布张扬旋转,渐渐扭成一条细绳,消失在空气中。 追无可追,燕又思只得放弃。他转问池红薇:“你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夜半十一点多,池红薇穿着紫色小礼服,妆容精致,淡淡道:“我刚参加完一个同学的生日晚会,开车回家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前面。你来得……很快。” “名字。” 池红薇呆了一秒,脸上又架起骄傲的表情,“你只需要保护我,其他的不用问。” “……”他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不给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她有秘密,而且不想被人知道。同时,这个秘密有危险,在一定程度上和刚才那个人(……姑且这么说吧)有关。 说谎是人类的天性,过多的追问,只会得到更多的谎言。 他想知道的事,从来不问人。 不足三天,那人又出现了。这次是在神学院的女生宿舍。 那家伙在女生宿舍闹了好一场灵异事件—— 深夜十二点,所有宿舍大门同时开启,再大力关上,然后又慢慢悠悠打开,阴风阵阵,清凉无比,惊醒的女生都说自己听到楼梯间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还有女生看向窗外,却见一道披着斗篷的黑影掠过……圣母啊,她们住的可是五楼耶。 有人想开灯,却怎么按也按不亮,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其中一间宿舍里传出惊天尖叫。 燕又思刚入睡就被风雷小鬼摇醒,头晕脑涨,神志不清。沈千粉也被异动惊醒,撑起脑袋,他正好看到燕又思气急败坏地冲出去,凭栏跳下,橙色焰火瞬间在掌中燃起,为夜色添描出一道绚丽的波纹。 不过五秒,燕又思出现在女生宿舍楼顶。闭着眼睛,他只凭感觉射击,那家伙躲得很快,而且聪明地屏住了气息。他睁开眼,嘴角微微抽搐。 细眉如钩的月下,游魂们团团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你们……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屠杀我们吗?”众游魂气呼呼齐吼,吼完了重新缩肩抱成一团。他们是倒了哪八辈子的霉,光明正大出来幽一下会也要被他的灵弹射到。他们还想多活几百年行不行?不想被超渡行不行? 俊目倏地一撩,众游魂虚弱得更厉害了。 好在燕又思的目标不是他们。身影转眼从楼顶消失,在女生宿舍边的小树林一晃,冲了进去。 “闪电!”五指一轮,手中焰枪虚化,一柄银芒利刃震震在手。 逢凡杀凡,逢圣杀圣,神威剑气吓得一票游魂缩肩抱头,如鸟兽散。 在林中搜到那抹细高身影时,那人惊恐无比地瞪着他手中的银剑,手里拿的竟然是…… 一把水果刀? 燕又思扁了嘴,他想用那把只有三寸长的水果刀对付他的闪电? 无论怎样都好,他今晚的目的很简单——活捉。如此思虑着,他一剑劈过去。那人举起水果刀架住剑锋,额角不停淌冷汗。他压剑一震,剑锋与水果刀磨擦出猩红的火花,那人双手一推,用力抵开剑锋,并趁机快速退开,逃之夭夭…… 燕又思目瞪口呆。 才过了一招耶,那家伙身上明明有灵气,怎么这么没志气?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他掏出一看,五师兄? “又思,陈先生的事棘手吗?” “还好。” “要帮忙支一声。” “……五师兄,你当我地穴类吗?” 那边是夸张的大笑,随后收线。 他瞪着手机,不明白远在家中的五师兄选择这个时间打这通电话给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解决陈先生那件事,也要他先把这边的事搞定才行啊。 转眼又过了两天,燕又思一直在想怎么把那家伙活捉。不否认,那家伙逃得太快了。 要瓮中捉鳖,首先要引蛇出洞。蛇都不出来,怎么把鳖赶进瓮里? 要引蛇出洞,就要有饵……诱饵!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向前排认真听课的友人瞟去。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妖怪探测仪,而且还是魅力独特的灵芝仙果。用千粉作饵再好不过了…… 沈千粉突然回过头,眯着眼斜他,“你刚才在想什么?”颈后发寒,肯定不是好事。 他懵懵半天,咧嘴一笑,憨态无比。 “你又在计划什么?”沈千粉的脑袋凑过来。每次又思露出这种万物无害的表情,就表示有人要倒霉。 “捉老鼠。” 沈千粉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没听到,不要算我。” “放心放心。”他甩甩手,笑眯眯,“这次的诱饵不是你。” “真的?”沈灵芝显然有点不信。 “真的。真的。”俊容挂上真得不能再真的表情,手指一竖,指指前面,“教授在看你。” 沈千粉拧腰坐正,薄薄的脸皮上染了些粉红。他是好学生,好学生…… 燕又思撑着下巴,貌似认真。考虑考虑……又考虑考虑……他掏出手机给五师兄发了条短信。 是夜,万籁俱寂。 一名满手戒指的男生和一名气质骄纵的女生并肩走在林阴小道边。两人越走越深,男生笑嘻嘻的,女生却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耐烦。林道深处有座六角亭,两人走进亭子,女生坐下,男生抬头看看天空,突然一拍掌,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他伏身在女生耳边说了几句话,转身跑远。 只剩女生一人在六角亭里。 林叶幽幽,凉风阵阵,天际半轮孤月,真是幽会的好地方。 阴影中,一道银芒悄然划过,渐渐逼近六角亭。 包裹在及膝牛皮靴内的长腿悄悄踏上粗石台阶,手指间利刃一闪,正要袭向背对他的女生……一张大网从亭顶直坠而下,将悄悄靠近的人彻底兜住。偷袭者眼见不妙,正要逃走,却发现六角亭外隐隐生光,赫赫然是缚神咒。 “这次逃不了了吧。”原本离开的男生从暗处走出来,笑嘻嘻,笑眯眯,从风雷小鬼手中接过网绳用力一拉,将缩成一团的偷袭者带到自己脚底下,“说,你为什么要杀池红薇?” 偷袭者看向背对他的女生,女生仿佛水中花镜中月,夜风吹来,转眼消失,只剩一张粘了头发的纸人在石凳上飘飘摇摇,微微一掀,趁风而去。 偷袭者惊恐无比地瞪着抓住他的人,一声不吭。 “喂!”男生——也就是燕又思,用脚尖踢踢他,“说话啊。” 偷袭者露出一双秀丽的眼睛,对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开始飙泪,一边哭一边指控:“你不要仗着天帝给你们撑腰就不给我们奥林匹斯神面子,人类欠账还钱,白纸黑字,我依据契约要账有什么不对……呜呜呜呜……我有什么不对嘛……” 我说……燕又思懵了。 六个头上角尖尖的小鬼头从他腿边探出来,“哭了!哭了!哭了!哭了!哭了!哭了!” “这位……先生……”他在偷袭者前面蹲下,托着下巴叹气,“如果你愿意解释清楚,我就放你出来。”说着提了提网绳。 “呜……人家是死神啦……” “没见过你这个品种的。”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自称死神的偷袭者却不懂得察言观色,缩在网里哭哭哭,眼泪直比孟姜女。 “你是女人吗?”他不得不试着问了句。 “我是男神。”哭泣的死神像尾巴着火的猫,呼地站起来,手握双拳,隔着网冲他大吼,“男神男神男神!该死的人类,你听好了,我是死神安德菲列特聂鲁达友友范德西。目前是……目前是……”声音突然弱了下去,死神开始点手指。 “是什么?”燕又思掏掏耳朵,没听清楚他那像烧烤串似的名字。 “是……”死神竖起一只手,指缝里夹了一把小小的…… 飞刀?燕又思眨眼,确定自己没有视觉误差。嗯,是飞刀。 “目前我虽然是二级死神,但我……我很快就会恢复为镰刀死神。”不过死神的话听起来有点气弱。 燕又思盯他半晌,手一松,将灵气织出的网收回,玉面生狞,“我是脑水肿了才会听你这个白痴在这里放屁。闪电!”一声怒吼,银剑曜曜在手,直接架在分不清状况的死神脖子上,“给你三分钟,说!” “说……说什么……”二级死神的秀丽双眼又开始聚泪。 “前因后果!”他吼,“现在过了30秒,再不说我劈了你。” “我说我说!”二级死神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更见苍白,颇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味道,“池红薇和我签了死神契约,我给她毁灭仇敌的武器,她给我染色的灵魂。” “什么武器?” “言……言灵。只要她以最纯粹的渴望说出来的话,都会成真。”二级死神在金刚王宝剑的威胁下可怜无比,“可是,那个女孩不守信用,签契后她得到我的能力,可她却反悔了。她还找你来阻止我钩取她的灵魂,结果害我被降级……”第一次被燕又思击退后,上面一个公章盖下来,他从死神镰刀降为死神水果刀。第二次,上面又一个公章盖下来,他从死神水果刀降成死神飞刀。这次再失败,上面再一个公章盖下来,他就只能用死神镙丝起子了。 为什么他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才升回去,现在又要重新开始…… 陷入自怨自艾的二级死神悲切莫名,一时也顾不得害怕金刚王剑,抬起袖子抹眼泪,抽抽泣泣地放狠话:“人类,这件事不关你的事……呃……你最好……少管……不然我就……我就……” 剑锋一震,立即收声。 燕又思慢悠悠将闪电从他脖子上移开,呶嘴,“呃……你叫什么?” “安德菲列特聂鲁达友友范德西。” “……” “你可以叫我ann。”二级死神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细声补充,“安友友,我的……嘿嘿,中文名……是一个东方朋友为我起的。”提到那位朋友时,他的语气扬起,非常地以友为傲。 “……” “……” 相对无言,一片落叶从枝上旋落,似在叹息,唯有泪千行。 静了半天又半天,燕又思收回闪电,认真地对这个二级死神说:“你想不想再被降级?”每见他一次,他的勾魂刀就等比缩水,他不敢想象下次再见到这位死神,他手中会拿出什么勾魂刀来。 安友友(……姑且这么叫他吧)用力摇头。 “那就把你和池红薇之间的签契消除。” 安友友面露难色,低头点手指,“那个……人类,我们死神和人类的契约不是说消除就能消除的,她既然赌上了自己的灵魂想得到某样东西,她就要有坠入地狱的觉悟。买了东西就要付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签契的时候我就解释得很明白了,我发誓,我绝对童叟无欺。” “你说得也有道理。”燕又思点头,“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 “就是就是……”秀美的眼里浮现感激,二级死神抹了下眼角,弱弱一笑,“你能明白实在太好了。” “好在她还没吃下去。” 二级死神的笑冻在脸上。 “请你解除契约,收回池红薇身上的言灵力。这样她就不必将灵魂付给你,你也不必因为收不到账被降级。皆大欢喜,就这样。”说完,扯了安友友就走。 “等……等一下等一下!”安友友大叫,“解除契约会被反噬的。” 燕又思停下脚步,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瞟了安友友一眼,“反什么噬,你唬我不知道咩?由死神解除契约,对神体根本没有任何损害,不过人体就会有些影响,可能失去部分智力,也可能失去部分健康。” “……你……原来你知道啊……”二级死神讪笑着别开眼,乖乖被他拉着走。凉风微掠,送来二级死神的声音—— “那个……人类,我还没有请教你高姓大名?” “燕又思。” 静了一会儿,安友友发出尖叫:“燕又思——你是燕又思?你就是那个燕又思?真的真的真的?” “哪个燕又思?” “夜飞常常提起你耶!” “……你就是夜飞说的那个经常抽筋的死神朋友?” “是我是我。等等……人家哪有经常抽筋,夜飞真是,怎么可以在背后这样说人家!真不给我们奥林匹斯神面子!” “……” “嗯,又思啊,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呐……” “……” 翌日,一年级生上课中,坐在中排的池红薇突然抱头大叫,倒地昏迷。送到医院后,医生里里外外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只能归于身体虚弱。此后,池红薇的健康开始下滑,完全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从一年级社员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沈千粉神秘兮兮地凑到燕又思后面,“你怎么办到的?” 燕又思漫不经心瞟他,“多事。” “你说不说!”沈千粉突然一个后颈锁,卡住他的脖子逼问。 燕又思伏腰过肩摔,将沈同学放倒在地,无奈沈同学的两只胳膊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不放,顺势在地上一滚,侧骑在他身上。他扣住沈同学的腰,一个后肘击,利落地将沈同学重新放倒,并且以绞锁压抑他的双手,让他没办法再偷袭。 嗵嗵嗵!沈同学在挣扎中踢倒椅子。 下一秒,刷刷刷几颗脑袋从门边探出来,表情又惊又喜。 室内的画面是:沈千粉伏在地上挣扎,双手被制服,满脸通红,燕又思以绝对的优势压在他身上,眉头沉锁,俊容微喘……这个……让人不要想歪都难。 半晌,不知谁飙了一句:“果然……燕学长和沈学长是最yy的一对啊……” 仿佛被人隔空点穴,两人同时石化。 “你看我像脑水肿吗!”他们火大地一起吼。 “不要学我说话!”又一起吼完,沈千粉从松开的禁锢中挣扎出来,先对探头的莫沾温柔一笑,“沾沾你不要误会。”扭头时,笑脸一抹,吼燕又思:“你到底说不说?” 燕又思被他烦得无与伦比,撇嘴,“池红薇喜欢她的邻居哥哥,但她的邻居哥哥因为上大学后爱上同班女生,池红薇嫉妒,于是召唤死神,以灵魂为交换签下契约,得到‘言令’,她命令她的邻居哥哥这一生只能喜欢她一个人,结果那个邻居哥哥在理智和情感的双重矛盾下挣扎,神志失常。医生查不出什么病因,邻居哥哥的父亲以为是风邪上身,就找到五师兄,请我除秽。我解决了池红薇,让死神解除和她的契约,她的言令失效,那个邻居自然就正常了。” “就这样?”沈千粉怀疑。 他睨,“你还想怎么样?” “可池红薇……” “她以私欲为前提,又不遵守约定,自然会受到相对的反噬。能有一条命在,算不错了。”唇角勾起一搂冷笑,俊容似讽似嘲。 抽筋的死神解除契约后轻轻松松滚蛋了,临走前还摇着他的手说:“下次再见面时,我一定会是镰刀死神,如果遇到夜飞,请代我向他问候一声,多谢关照……” 扫了卡co社这票看热闹的人一眼,他呶嘴,“你们今天叫我来什么事?” “哦!”沈千粉飞快从地上跳起来,逃之夭夭。 “哦!”门边的脑袋一致缩了回去。 他瞪着空荡荡的门,无与伦比的纠结。 莫沾小心翼翼探出半片身子,小心翼翼说:“又思,下周全体社员要参加一个活动……” “什么活动?”他歪头。 “表演。”说完,脑袋缩回去。其实她也很怕冰着脸的又思啊,为什么没人相信? “……” 第十一章 狂童 乱七八糟的声音充斥着耳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燕又思不耐烦地咧了咧牙。 表演? 对,他正处于动漫汇的现场,为了他那该死的“应尽的义务”。 从两个星期前的道具制作开始,他的眼皮就一直跳,结果是他必须穿上花边衬衣和紧身黑外套被社员摆弄四十多分钟。等他站到镜子前面,他都不知道自己这身cos到底像什么。古堡吸血鬼?中世纪绅士?燕尾服管家?还是走错场的罗密欧? 他可以容忍自己这身打扮,至于……嗯,女社员扮成的猫耳娘很可爱,沾沾是斗型猫耳娘,视觉效果不错,但沈千粉的打扮他不敢恭维。 紫色眼影,蕾丝长裙,水袋假胸,蓝色卷卷发……他只能说,千粉的底线非常之低,低到不能再低了。 除了道具秀,他们还有两场cos情景剧,好在他的“义务”只是从高跳到低,然后配合对手摆几个动作。详细过程……捂眼……他就不细述了。 一年级社员兴致勃勃他可以理解,为什么他家的巫山女仆也跑了来?一手拐着何有,一手拿着单片机,从这头喀嚓到那头。 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光他站在表演台上的几分钟,巫山女仆扯着她的恋人已经在他眼皮下跑过了四五次。 她的智商到底有没有二两半? 就算他努力将他们视为空气的一部分,可看到师魁出现在拥挤的人群中时,他还是情不自禁撇了一下嘴。拜托,那条红龙的外貌已经够引人注目了,他偏偏还要挤在一群鸡里面扮鹤,仗自己个子高是不是? 他怎么不知道纯种的神类对人类动漫汇的兴致也这么大? 终于轮到休息时间,他飞速溜到后台。吐口气,刚坐下,小手指触到一簇毛茸茸的东西。他偏头,竟然是…… 半小时后—— “又思呢?”莫沾从休息室外探出两只灰色猫耳。 来自不同时空的社员一致摇头。 “那,有没有人跟我一起去拍照?” 继续摇头。 他们的眼睛已经被无数闪光灯轰炸得快瞎掉了,休息,要休息。 莫沾嘟嘟嘴,猫耳缩回去。 拿着相机,她一排排走一排排拍。最后,她不得不说,还是自家社员形俊一些。虽然有些摊位人气旺,不过却是依赖露沟沟的性感外形炒起来的。经过一处擂台,她也不知道是哪所学校的,但台上的cos造型不错,也有不少人围在台下要求合影。她小心翼翼挤过去,每次都在快要靠近时被旁边的人挤到外圈。 继续挤…… 被挤…… 努力三次,被挤三次后,她叹着气放弃。 拐进二号厅,听见不少人议论一位抱着猫咪的帅哥,还惋惜地说没有合到影。她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经过休息区,突然发现侧面长椅上有一道熟悉的毛色。 猫! 银白色皮毛,因为背部的毛尖带有黑色,看上去像染了渐变层的黑披风。腹部纯白,两耳之间的黑色毛尖颜色略深,宛然覆了一层俏皮的留海。此时,它趴在一人的腿上,爱娇地用头颅轻蹭那人的胸口,爪子时不时搭两下,正好搭在那人逗弄的掌心上。 “好口爱呀……为咩这么口爱……”逗猫的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奇怪感叹,害她以为自己是不是认错人。 她的近视不深,虽然那人脱了外套,她还是能认出逗猫的俊男正是燕又思。不过,现在怀中抱猫的又思和以前好像有点不同。 怎么说呢,又思的性格属于那种微微有点冷但又不会让别人太过难堪的类型,平时的他不会主动去逗玩什么,简单说就是微酷,眼前的人却完全打破了包围在又思身上的冷漠,180度的大转变,俊男变q男。 她不觉扬起笑,慢慢走向一人一猫。 人和猫同时看向她,心有灵犀似的。 “沾沾!”燕又思笑容开满脸。 她突然想起千粉提到过,又思对猫科动物最没抵抗力。眼前所见,的确如此。坐到他身边,她看了猫儿一眼,表情有些责备。猫儿“喵”了一声,缩头继续在燕又思怀里蹭蹭蹭。 她气嘟嘟鼓起腮,喃喃自语:“难道帅哥的魅力比主人还大吗?你是公猫耶,公猫……” 他听清她的话,惊讶地睁大眼,“这是你的猫?”他还以为是谁不小心走失的。 “……旗鱼座。”她嗔瞪缩在他怀里爱娇的猫,“它叫旗鱼座。是我妈养的猫。因为老妈今天没空,所以我把它顺便带来。本来是在休息室的……” “嗯,我是在休息室发现的。”他任猫儿趴在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抚过银白染黑的被毛,光洁的指尖与绒毛缓缓交错。恬淡的神色,眼眉的笑弦,让人感到他从心底发出的喜爱和宠溺。即使,怀中的猫并不是他亲手所养。 “你很喜欢猫?”她举起相机捕捉他难得的吸引。 “嗯……”他眯着眼睛微笑,仿佛畅游在春日海边的沙滩上。听到相机的咔嚓声,他瞧了一眼,随意。 过了好一会,他偏头问:“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啊,我想拍些合影。”说起自己光荣被挤三次的苦衷,她吐舌,“想不到小女生的力气那么大,我上高中的时候都没狂热到她们那种程度。” 可是你现在已经资深了……他把话含在嘴里,绕了几圈,还是决定不要说出来。旗鱼座的爪子在他肩上搭了一下,他拉着她站起来,“走。” “咦?”她莫名,“去哪儿?” “你不是想拍合影吗?”他一手抱猫一手牵她,往擂台方向走。 “喵——”旗鱼座从他肩上伸出小脑袋,咧嘴喵呜,绿色的猫眼冲她眨了两下,转而去蹭他的脖子。 娇憨的喵喃,媚眼如丝,真是爽得不得了。 谁每天喂它银鱼拌饭?谁给它洗澡梳毛?这只色猫,从看到她到现在,居然一点亲近主人的意思都没有…… 郁闷……她不知不觉被他牵到擂台前。突然感到他停了脚步,她抬头,见他盯着擂台边围了一圈女生的擂主,表情恢复了平常模样。 擂主的cos很一般,像上世纪初的民国武生。她见一名年纪相仿的女生跑到擂主耳边说了些什么,擂主的视线立即向他们的方向投过来。甚至,拨开人群向他们走来。 “喂!”擂主冲他们抬了抬下巴。 她呆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正好,你可以合影了。”燕又思偏头冲她一笑。 “喂,叫你。”擂主站到他们前面。 两人同时望向擂主,还没开口,身后飙出一道火力十足的声音—— “燕又思!” 小宇宙完全燃烧的精致美人冲杀过来(气势上)! 跑到,正好燕又思回头,一双手揪住他的衣领,霹雳咆哮兜头罩过来,“半小时休息,你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回来,你是不是想开溜?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咦,谁的猫?” “……我的。”莫沾怯怯举手。 “很可爱。”美人扬起笑,摸摸莫沾的猫耳,扭脸刷变,“你现在跟我回去。摊前都忙不过来了你还到处乱跑!” 燕又思啧声,脚一勾,让美人趔趄前扑。而且,他没有搀扶的意思。 “哇——”美人眼看就在扑地,一道身影英雄救美,及时抱住摔倒的美人。 “谢谢!”美人一站稳,跳起脚就找燕又思,“你——”后面的话还没开吼,肩头被人拍了拍。 回头一看,居然是刚才那名擂主。 “有事?”美人皱起眉头。 “那个……我叫微子开,今年21岁,理工大三年级,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q、m、e、t。” “……”qmet? “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美人的眼睛睁到极限,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这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家伙是不是脑水肿? 偏偏旁边传来忍俊不禁的扑哧扑哧,美人扁了嘴,怒瞪公然嘲笑的燕同学,一记直拳教训过去。但燕同学的手更快,他扯过微子开的手往美人胸口一放,再用力按下去。 全场寂声。 美人的一张脸突一下青突一下白,就像双色摩卡冰激凌,无比混乱。 微子开呆了五秒,惊慌地收回自己的手,急道:“对……对不起……” “燕又思!”涨红脸的美人一拳打出,却被燕同学轻轻松松拦下来,反臂一扭将美人推向微子开,嘴巴快要咧到耳朵边了。 “喂,你没摸出来吗?”他那么用力地按下去,微子开的脸怎么比千粉还红? 微子开扶着美人飞快瞄了他一眼,羞怯地垂头,“摸……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后面一句是对怀中的美人说的。 燕又思眯平了眼睛,“他是男的。” “无所谓,我相信一见钟情。就算她是男的我也无所谓。可不可以请你做我的女朋……男的?”大叫,自说自话的微子开终于明白了字面意思。他看看努力站正的美人,再看看表情怪异的燕又思和莫沾,嘴角抽搐。 “你脑水肿啊!我沈千粉哪点像女人?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老子是如假包换的男人!男人!一见钟情?见你的鬼去!”沈千粉气得粉面生辉,口不择言。若问在场任何人他的性别,谁都不会说他的性别是xy。不过一通狂吼之后,明显属于年轻男性的清质嗓音让所有人情不自禁抬起手揉眼睛。 完美的cos啊…… 燕又思扯扯莫沾,示意他们趁早离开这个是非地。莫沾点头,两人刚要走,沈千粉却拦住两人,“你又想跑哪里去?” “我和沾沾去收集资料。” “喵——喵——”旗鱼座在他怀里挺直腰,似在回应沈千粉的问题。 “好可爱哦……”沈同学冲旗鱼座灿烂一笑,抬头板起脸,“沾沾可以走,你不行。” “为什么?” “你要回去守摊。别忘了,你的打扮是我们漫画书的活招牌。” 燕同学呶起嘴,“你是想去买bjd吧?”所以才要他回去守摊。 一语中的。神准! 被揭露心思的沈同学讪讪一笑,燃烧的小宇宙即刻熄灭。 “燕又思?” 被叫的人回过头,一脸q式微笑,旗鱼座在他怀里安逸得可以。 “台上说话?”微子开翘起大拇指比比身后的擂台。 微笑。微笑。他摇头,还抬起旗鱼座的前爪向微子开摇了摇。 微子开嘴角一勾,空中一道黑影袭向燕又思。旗鱼座受惊跳开,燕又思看着接下的黑手套,眉心蹙起。 没了旗鱼座在他怀里,他的气息刹时转变,仿佛熔岩吞没庞贝城,一前一后,两个世界。 这么明显的挑衅战书他不是不懂,可是,他和微子开素不相识,就算传说中有“男人的友谊是在战火中诞生”这一默则,但他对打架没兴趣,特别是无谓的打斗,更没兴趣。 他举着手套,歪头转左转右,俨然是意兴阑珊。 “赢了我,你就可以离开。”微子开跳上擂台,似乎不是开玩笑。 “你看我不顺眼?”他只能这么猜,原地不动,没有上台的意思。 身后有些嘈乱声,他听到莫沾的轻呼,然后,后背被撞到。回身,一群人已经将退路完全封闭,渐渐收紧包围圈,莫沾就是被他们挤退得没办法才撞到他。千粉拦在莫沾前面,也被挤得向他靠拢。 其中一个小个子男生嚣张道:“小子,我们开哥想跟你玩玩,你最好老实点。” 真是一群欠礼貌的家伙。俊容覆上冰霜,他看向微子开,“他听你的?” 微子开耸肩。轻松的表情还挂在脸上,下一秒却神色大变。因为燕又思毫无预警一拳击向小个子男生,那名男生叫都来不及叫出口就晕了过去。 “没礼貌。”他冷眼横扫,忘了自己还是一身cos装扮。在观众眼中,裹着皮靴的修长美腿,解开两颗纽扣的花边衬衫,放拳后眼角不及收回的微微狰狞,统统衬出他的孤傲独绝,无与伦比。 刷啦啦,柳毅分海,给了他一条直通擂台的路。 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恭敬不如从命,上台。一到台上,立即觉察出不对劲。 擂台有蹊跷。而且,是他熟悉的符文结界。在结界里无论发生什么严重事件,在观众看来都只是平常的cos表演秀。似乎,这个微子开不是常人啊……唇角不觉勾起,他突然有了不妨会一会的冲动。 两人在台上静立不动。台下,莫沾和沈千粉却紧张得不得了。他们怕……怕又思一个火起打趴了微子开。 “又思,淡定,淡定!”莫沾手圈小喇叭对他叫。 “没用的,沾沾。”沈千粉掏出手机,“还是先打120保险一点。” 两人在台下担心微子开,旁边的人听不下去了,“喂,你们不要小看我们开哥啊。” “呃?”两人扭头,身边挤了一个瘦高的男生,正用鼻孔看他们。 “你们太没见识了,连‘斗战狂童’微子开都没听过?哇,不是吧!开哥从小学一直打到大学,不管走到哪里,那些老大小弟都要给开哥一点面子。你们那个燕什么的,不要被开哥打到满地找牙就不错了。你,你你——”瘦高男生一指沈千粉,“快打120,正好把那个燕什么的送去医院。快打啊,我怕你打迟了,那个燕什么就没得救了。” 这么说微子开应该很够打……两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喝彩,原来台上的两人已经动了起来。 两个都是有架势的人,又不似街头阿飞的混战,只见两道身影时而长拳弹腿,时而近搏过肩,一连串的动作即有行云流水之态,又有密不透风之谨,圆润华美,滴水不漏。 分开时,微子开的神色略有变化,不再像刚才那样嚣张凌人,眼角凝聚,双唇微抿,是重视对手和重新估计的表情。 “你修道?”他眯眼问,也自信结界可以阻止外人听到声音。适才他以小结界挡下他的拳头,显然是同道中人。 燕又思撇嘴,看向自己的手腕。佛珠手链安静地伏在肌肤表层,仿佛与生俱来。 微子开的视线也随着他的牵引一起看过去,大悟—— “你是和尚?” “……我还没剃度。”师父是和尚,但他不是。 “喂,认真点,今天至少要分个胜负。” 燕同学不耐地啧牙,“我已经很认真了。” 说完,两人身影瞬闪,台下观众只看到两道黑影飞快移动,其速度,其效果,一点不输瞬间移动。渐渐,两人打斗的动作慢下来,似彼此都有些点到即止的味道。 莫非已然惺惺相惜? 其实不然。 莫沾抱着旗鱼座,蓦地感到左手手背有些异感,瞥目细看,手背上竟然出现红色的阵图,是又思收退东正教骸骨时画在她手上的,因为没什么异感,她也没有在意,今天突然启动,难道说厅内有那种怪东西?她急忙抬手仔细端详,好在血色阵图只是隐隐一闪,极快平静下来。旗鱼座抬起爪子在她手背上搭了搭,喵呜着仰头看她,晶莹的眼瞳因为厅内过亮的灯光收缩成两道狭长的核粒,妖异又美丽。 大概是什么灵气对阵符造成了微小的牵引,她猜测着可能性,并不觉得人气旺盛的厅内有哪里不对劲。台上,缠斗的两人分开数十秒,似在各自平息。但沈千粉的眼睛却越瞪越大,差不多要弹出来。倏地,他飞身缩到她背后,高高的个子蜷成虾米形。 “你看到什么了?”她悄悄问。 “又思遇到对手了。”沈同学双手搭在她肩上,一副怯怯美人状。停了停,他竖起食指挠挠脸,有点痒。跟又思朋友久了,他估也估到擂台上有结界。在观众眼中只有两人的擂台,在他眼中却是两个人和四个风雷小鬼。微子开的风雷小鬼皮肤褐红,一小鬼执双节棍,一小鬼执长棍,将又思的两个黑肤小鬼逼得连连后退。如果不是脸上痒的话,他真想感叹对峙的双红双黑风雷小鬼根本就是小罗汉的cos。 “哎哟!痛!”受双节棍一击的风雷小雷抱着墨黑的小手臂躲到燕又思身后。另一个风雷小鬼躲着长棍,也跑到他身后,不敢迎战。 红肤的风雷小鬼“喝哈”两声,拉棍,曲腿,摆起了少林童子功架势。 沈千粉眯了眯眼,表情微微扭曲。 燕又思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发什么神经在这里浪费时间?一时火大,见微子开踢腿攻来,他转掌一推,地狱昧火应运而生,眼看就要击上微子开的膝盖。一道黑影蓦地串上台,冲到两人中间,身姿敏捷,猫眼可爱。 旗鱼座? 一念闪过,火掌瞬收。 微子开飞踢的利腿也在看清处于攻势下的猫儿后强行偏移,踢空。 “喵呜——”旗鱼座翘起后腿蹭蹭自己的脖子,左瞧瞧,右看看,欢快地扑进燕又思怀里。 燕又思瞪了眼微子开,俊目浅垂,突然咧开笑,“好乖哦……” 微子开脚下一趔。南辕北辙的表情,让争斗的气氛荡然无存。他悻悻甩手,走到台边坐下。燕又思抱着旗鱼座跳下台,戴着狐尾的美女主持上台圆场。 一场突来的争斗就这么无疾而终。 莫沾担忧地跑上前,沈千粉确定他们的风雷小鬼都收回之后才慢慢走近,“回摊啦!”他扯了莫沾就走,燕又思跟在两人后面。 临走前,微子开口叫住他,迟疑地问:“他……是你的人吗?” “嗯?”燕又思莫名其妙。前方的沈千粉和莫沾也停下步子回头。 “我是说……”微子开低头点手指,“我是说千粉……是你的人吗?” 等候回答的短暂时间,对微子开而言却是一个命运攸关的时刻。 愣。呆。怔。傻。雷!半晌之后,燕、沈两位青黑了脸,同时竖起食指点自己,齐声大吼:“你看我像脑水肿吗?” “对不起,走了走了……”莫沾慌忙推着两人离开事非地。 微子开目送三人远离的身影,表情有些哀伤。他的初恋啊,来得快去得也快,对象居然是男人,有点不甘心…… 这段突发插曲后,卡co社下半场的cos剧倒也平安顺利,人气旺盛,自编的漫画和小说一概售罄。散场后,燕又思和旗鱼座耳鬓撕磨了好一阵才舍得将它还给莫沾,也因此,莫沾从沈千粉那里得到一条小道消息—— “你知道又思家里为什么没养猫?因为他一见猫科动物就没抵抗力,形象全无。为了保持他的对客形象,他家师兄不准他养猫,并且严禁他在工作时靠近任何一只猫科动物。” 原来如此。 过了一段时间,一年级社员发现旗鱼座的身影时常出现在卡co社,当然还有他们那对猫爱不释手的二年级燕学长,一有麻烦事,燕学长即刻出马摆平。这让他们的社团生活即顺利……又丰富啊…… 这日周末,财务学长和沈千粉在一边咬耳朵。财务学长感叹:“沾沾最近喜欢把旗鱼座带到学校来啊……” “废物利用……我是说能用就用。” “我发现又思这个月来社团的时间变多了。” 沈千粉瞥了逗猫的友人一眼,“沾沾领导有方。”知道又思的弱点是猫,却时不时把旗鱼座带到社里来,原来,沾沾也有恶劣的一面呢,嘻嘻…… “千粉,我昨天从跆道社那边听到一个消息。”财务学长拍拍他的肩,眼睛弯得像狐狸,“理工大赫赫有名的‘斗战狂童’微子开会作为社团交流生到我们学校学习一个月。他说他一见钟情的美人就在我们学院,而且扬言这次无论有多麻烦,他都会势在必得。” “……” “嘿嘿!” “学长,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没说笑话。” “又思知道吗?” “他一向不关心这个。”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他也不关心这个。 “跆道社那边正拿了照片打听某个cos美人。” 沈千粉磨牙,“你们要是敢出卖我,我就对你们下全世界最凄厉最悲惨最地狱的诅咒!” 财务学长听若罔闻,挂着坏笑走开。 十月的午后,阳光灿烂,天地人神学院内一片风和日丽。 “乖啊……”燕又思躺在沙发上睡觉,润圆的指尖轻轻摩挲猫儿柔软的银黑色被毛,恬淡的表情仿佛卧船听雨眠。 旗鱼座趴在他胸口上,表情爱娇又惬意。 午睡的猫咪,午睡的人,谁说不是一道动人的风景? 第十二章 狂喉 无事不登三宝殿,卡co社今日来了一位客人。 在客人敲门之前,社员们正缩在房里吹水打屁。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渐渐转凉,长袖小背心成了日常服饰,在没有社团活动的闲暇日里,穿得像哈佛优质生的社员们最爱窝在一起看卡通吃东西,顺便瞎聊。 一入秋,人都懒了…… 在享受知识共懒惰齐飞的日子里,燕又思回家的次数少了很多。一是家中无事,二来,全身心地投入大学生活也是他读书的初衷——其实是想对智商没有二两半的瑶姬和动不动就e on”的师魁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过今天他不在社里。在哪里呢?在院教导长的办公室里。 话说回来,只怪他今天倒霉,上课发呆,又刚巧被巡院的院教导长看到,叫他的名字提问,连叫几声没反应,院教导长面子挂不住,斥令他下课后来自己办公室。而今,正老生长谈的向他灌输神国phd精神,苦口婆心,当为教育界之表率。 冥冥中自有天意,燕又思不在社中的这段时间,一位客人的到访很可能就是某个事件爆发的导火索。但在客人敲门的时候,室内看卡通的一票社员起了小小争执。 “好像有人敲门?”只说不动。 “这个时候,谁会来啊。”只说不动。 “我好像也听到了敲门声。”只说不动。 “真的?我没注意。”还是只说不动。 叩叩叩!这次的敲门声重了一些,清晰了一些,由不得他们听不到。 “真的有人敲门耶!”财务学长缩在沙发上不动。前辈开口,自有后辈挪动双腿去开门。 进来的是三位气质型的美人,穿着秋冬季的校裙,艳丽无比。三人身上好像洒了发光物质,并立在室内,四周的墙壁都在放光,真是…… “蓬筚生辉啊……”财务学长叼着一块薯片从沙发上站起来,“三位美丽的同校找谁?” 中间的美女微微一笑,“请问社长在吗?” 众人突然无比默契地闭上嘴。 话说卡co社的社长……众社员望向目前资历最深的财务学长,盼望他的回答。财务学长咔嚓嚓嚼了薯片吞下肚,捂嘴低头,仿佛海棠花一笑的温柔。 回忆起来,自从入社至今,卡co社好像没听过“社长”这个词,反正后辈听前辈的,前辈就听那些有统筹能力的。在他们的印象中,社里举凡大小事情的统筹好像是…… 财务学长叫了一个名字:“沾沾。” “唔?”正要偷偷换下一集的莫沾被突然点名,咬着一颗青梅从电视边探头,满脸茫然。 “沾沾,莫沾,她就是卡co社今届社长。”财务学长说完,满目警告地扫了众人一眼,眼神在说——你们给我照子放亮点,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 众社员迫于他的威逼之下,点头了。 卡co社的社长就在众志成城其利断金之下诞生!今天! 言归正传,三位美人选择在这个时间光临这个地点,目的何在? 她们仅仅用了五分钟就清晰确凿地表明了身份和来意。 事情是这样的—— 话说天地人神学院歌舞团每年都会招一批新社员,这些新社员经过一年的练习和排演,将会在升上二年级时的圣诞推出首场表演。而且,每个年级的社员在校四年之间只表演一部音乐剧。即是说,每个年级编排的音乐剧都不相同。他们不求多,只求精。久而久之,这成了神学院歌舞团的硬规则。就目前来看,大四的社员主演剧是《悲惨世界》,三年级是《蝙蝠》,二年级是《东周列国记》,一年级目前排练的是《歌剧魅影》。每年圣诞、元旦、新年,是院歌舞团最忙碌的时候,表演的效果务求灿烂华丽,精致完美。高年级的音乐剧则作为校际之间的交流表演,在各个院校之间颇有口碑。三位美人正是负责训练二年级排演的歌舞团前辈,分别是历史系的来杪杪、哲学系的史桂岚、建筑系的邱米兰,她们都是四年级生。 剧团近来怪事频频,眼看圣诞表演临近,她们迫于无奈,又不想将怪事张扬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只好来卡co社寻求帮助。 “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帮助?”被推上社长宝座的莫沾笑脸僵硬地问。 “我们希望贵社的燕又思能帮我们查清那些怪事发生的真相,能解决当然最好。”来杪杪满怀希望地凝视她。 “呃……你们怎么知道又思一定能帮到忙?” “是肖放告诉我的。”来杪杪浅笑,“他说如果事情实在麻烦的话,可以试着请卡co社的燕又思帮忙。” “……” “不知贵社能不能借出燕又思,请他帮我们查清剧团怪事的原因?” “……是什么怪事?” “说起来……”来杪杪与其他两位交换了一下眼神,眉头皱起,“不知道为什么,剧场里的道具总是无故损坏,有几次吊灯落下来,砸伤了五名排演的同学,升降系统在半夜会无故开启,吊钩时上时下,还有怪异的低叹声,吓得同学晚上都不敢去排练。” 莫沾以眼神询问众社员。众社员心有灵犀,轻微地摇头。基于同袍之爱,他们是不会出卖自己人的。何况,他们可没胆子替又思承诺什么。 ok,明白。莫沾用力地揉了揉脸,微笑,“这件事恐怕要等又思回来你们亲自和他商量才行。” 来杪杪又与两位眼神交流,转道:“社长不能做主将燕又思出借给我们吗?”据她们所知,入学第一天就造成校园轰动的燕又思,行为奇怪,特立独行,高傲不羁,一骑单车叱咤校园,对人爱理不理,性取向成谜,唯一能让他听话的就是卡co社成员。学校里很多人怕他,也有很多人喜欢他,但是要想请动他,很难。 “这怎么行……”莫沾僵笑。 “如果贵社肯借出燕又思,除了必要的社团经费,我们另外加送陶陶居优惠券半年。” “这……”莫沾向社员寻求意见,却见他们个个都在迟疑。老实说,有社团经费,又有陶陶居优惠券,真的很有迷惑力。 “如果你们有兴趣,还可以给你们安排三名角色,出演圣诞档。” 正统的表演……近似于百老汇音乐的殿堂啊…… 条件如此丰厚,大家又是同校,如果不答应有点不尽人情。基于社社矛盾和团结友好之问题,他们点头了。 歌剧……又关他事! 燕又思瞪着低头排排座的一票社员,火大得差点把闪电叫出来。 为什么不幸事件的主角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自己成了不幸事件的主角呢?好嘛,社团经费加优惠券,他又被卖了。 一剑劈了他们! “喵喵——”旗鱼座在他腿边蹭了蹭,银色皮毛犹如高贵的圣骑士,半睑半开的狭长核瞳满是娇憨。顿时,雄雄燃烧的小宇宙熄了五分。 新上任的“社长”被不知良心为何物的社员推到万恶深渊的最边沿,他们由衷希望莫沾能扑熄剩下的五分小宇宙。 莫沾盯着他弧线优美的下巴,小声说:“又思,因为是肖学长介绍的,而且我们也很期待圣诞的音乐剧,都排演一年了,如果因为怪事影响表演的话……” “肖邦?不会让我上台表演吧?”他抱起旗鱼座,认命地叹气。卖都被卖了,难道真让他拿闪电教训他们咩?如果只是以学习者的身份去解决怪事,他可以接受,如果要他上台表演,他就直接结出咒界把舞台架上半空中,让他们震撼个够。 莫沾摇头,嘴角慢慢掠起微笑——没有反驳,也就是答应啦! “好,我去看看。”他搂着旗鱼座往外走。 莫沾被社员推了一下,她不解,回头见财务学长挤眼呶嘴:看场,看场啊。她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赶紧追上,“又思,我……我也去。” 目送两人走远,一直大气不敢吐的社员面面相觑,突然欢叫击掌,“耶!” 果然是“一招鲜,吃遍天”的啊! “你先试唱一首。随便唱。随便唱。”来杪杪将燕又思引到麦克风前。 旗鱼座还缩在他怀里,瞪着麦克风,他有点不适应。 刚到校剧场,来杪杪就向他展示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因为一路上沾沾有交待,歌舞团对怪事的处理比较低调,他是去“学习”而不是解决怪事。也就是说,他不能明目张胆,只能暗中观察。调音师见了生面孔,又听来杪杪介绍他是新来见习的,立即张罗他试音。 试……他个屁啦! 瞥到莫沾在角落处微笑,似乎对他的试唱兴致勃勃。 他摸摸头,控制了一下情绪。见调音师向他招手示意音响准备好了,抿抿唇,放下旗鱼座,深吸一口气,静了三秒,三,二,一,“那摩嗒嗒亚,那摩萨啦……嗒笛呀嗒翁,达啦达啦……提力提力,嘟噜嘟噜……易笛威,易笛加列,加列不啦加列……” 全场扭曲。 这是什么?唱的什么? “又思,又思,停一下!”来杪杪打着手势跑近,“你……你可不可以唱一些……嗯,通俗一点的?” “好。”他从善如流,等调音师再度肯定他可以开唱之后——“小兔儿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调音师脚下一滑,差点亲吻地板。 喵——旗鱼座趴在第一排椅子上,昂头长长叫了一声。 他酷下一张脸,不爽。那个调音的什么意思,唱《大悲咒》不行,唱《小兔乖乖》不给面子,难道要他唱狮子吼? 再看那些非人,多给他面子啊,《大悲咒》唱第一句,天顶上的脑袋全部缩回去了。 “又思……”来杪杪跑上台,笑容比刚才还扭曲,一看就知道摆笑摆得很牵强,她吸了一口气,慢慢道:“通俗的意思是……你会唱现在流行的哪一首歌?” 他沉默…… 来杪杪以为他在思考,耐心等待。 他继续沉默…… 来杪杪美丽牵强的笑容开始僵硬,有点撑不下去。 就在这团凝滞的空气中,他绕过来杪杪,跳下台,弯腰抱起旗鱼座向莫沾走去,牵起她的手,目标大门。 “又思?”来杪杪回神追下台。 他转身,淡淡扫了一眼,以平直的语气道:“作为社团友好帮助,我没意见。但是,想听我唱歌,出场费要另算。学姐,我想你们先要搞清楚一件事,我的出场费不低。”说完,拉了莫沾头也不回地走掉。 “又思……”莫沾不敢留,跟在他后面小声说,“学姐那边……” “他们想解决麻烦,就要拿出解决麻烦的诚意。”他回头,笑得没有半点芥蒂,“我不会为难他们,只想让他们拿出一点诚意和尊重。” 莫沾惭愧地低下头,“又思,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答应学姐把你借出去。” “没关系,既然借都借了,就该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咦?”她头上浮问号。 “把筹码提高一点,沾沾。”绿荫下,俊朗的青年迎风浅笑,怀中一只慵懒大猫。 第二天,来杪杪和史桂岚再次来到卡co社。这次的态度诚恳很多,差不多等了一个半小时才等到燕又思回来。价格方面,她们给的社团经费比原来翻一倍。 燕又思将自己扔进沙发,很随意地说了两个字:“三倍。” 社员们倒吸凉气,很怕两位美女甩头走人。意外的是,她们苦笑着对望一眼,竟然点了头。 两人走后,社员围上来,“又思学长,你怎么知道她们一定会答应?” “问他!”燕又思指指财务学长。 财务学长推推假想中的眼镜,清清嗓,“你们要知道,天地人神学院最不缺的是什么?是神国的phd。除鬼解戾大把人在,你都会,我都会啊。你们以为她们没找过其他人?就是因为其他人没办法不管用,她们才会找上又思。” “哦——”恍然大悟。 在诚意和价格都大大提升的情况下,燕又思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要解决麻烦,首先要知道麻烦是什么。非人的活动时间和人类正好相反,要找他们只能在半夜。如果你大白天跑去画符念咒找非人,只会被非人中的“夜游族”嘲笑——白天对非人来说就是“夜”,熬夜游荡也不是人类的专利。 燕又思曾想过会不会和肖邦遇到的情况一样,为了让异象明显一点,他特别要求歌剧排演持续到凌晨一点。虽然来杪杪说服大家坚持坚持坚持……可那晚屁鬼影也没一只,结果第二天大家都成了熊猫吊梢眼。 没关系,他隔天把沈千粉扯了去。 **诱饵一进大厅,满场皆惊。沈千粉气急败坏,一边抓痒一边往大门逃,要不是他扯得快,诱饵也许真的会跑掉。 “燕又思!”暴跳如雷的沈千粉一个过肩摔……摔……居然得手?愣愣看着被自己摔到地上爬不起来的友人,沈千粉脸上血色尽退。 老天,他把又思摔成功了? 如果地上这个又思不是假的,那以后等着他的肯定只有凄惨……吓得一颤,他赶快跪坐到一直没爬起来的友人身边,讪笑,“又思你怎么样?没事吧?我都没想过我的过肩摔会这么厉害,嘿嘿……啊不是不是,我是说……我不是故意的,你想要诱饵是吧?没关系,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用……”内心泣血啊,明明被欺负的人是他耶,他还帮人数钞票。 燕又思不动。 “又思,又思,怎么回事,不会摔成脑震荡吧?”沈千粉又拍又摇。 燕又思倏地睁开眼。他看的不是沈千粉,是前方的舞台。 沈千粉的嘴巴张成o型。他……他看到一圈白色丝线出现在又思腿上,然后越来越多,就是这些丝线将又思捆缚住,害他不能动弹。丝线的另一头慢慢向舞台延伸,一时光芒大盛,光芒中出现一道人影。 待光芒减弱,众人看清舞台之上的画面,全部震撼得不能言语。 女神临世。 芒心中央坐着一名天姿绝色的女子,座下是藤木盘旋的椅子,榴色罗裙在腿边散开,如水波浪。她肤色雪白,从眉心到额角有两片斜飞的鸟冀图案,紫红色。最令人惊撼的是她的头发,白如天山雪,仿佛有生命般飘浮在她周身四侧,形成似网似纱的一层界面。 缚住燕又思的白色丝线正是她的头发。 女子灵目微转,视线定在沈千粉身上,缓缓开口:“孩子,你叫什么?” “沈千粉。” “过来。”女子向他伸出手。 沈千粉慢慢走过去,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脑后一痛。他回头,燕又思双手已经挣脱白发的捆缚,穿着一只鞋坐在地上。沈千粉抽抽脸皮向脚下看去……很好,另一只鞋。 他弯腰,拾起敲过他脑袋的鞋,用力向某友扔去,“燕又思!” “谢了。”缚脚的白发早已用地狱昧火烧断,燕又思接过鞋穿上,单掌撑地跃起,动作一气喝成。 “过来,到我这里来,沈千粉。”白发女子低唤。 沈千粉眨了眨眼,第一动作是揉脑后的包。你佛祖的硬了这么大一块,要打醒他不会轻一点啊。 “过来,沈千粉。”白发女子声音尖锐了些。蓦地,火焰沿着一缕白发燃烧,一瞬间便窜至女子面前,她不慌不忙,白发突然震甩,火焰熄灭。 “站到后面去。”燕又思按着拳头越过沈千粉,双目凝重。这女人什么来头,地狱昧火居然对她无效。而且,她身上有一种纯和之气,要么是真妖,要么是贬神。 几缕白发突然发难,卷起燕又思甩向空中,又在他要防御的一刹那放开,发似灵鞭狠狠抽甩,将他甩到墙上,重重落地。 “又思!”沈千粉大叫,下一秒却头晕眼花,被一缕白发倒吊着提了起来。好难受……眩晕……他抱住脑袋不敢出声。 燕又思从地上爬起来,俊脸铁青,转掌暴喝:“闪电!” 兹!仿佛一道闪电撕裂空气,银芒冷耀的金刚王剑应声而出。 他银剑在手,女子美目一睁,眼神起了微微变化。不过须臾之间,他跃空劈剑,斩断吊住沈千粉的白发,下落时横剑侧斩,逼退那些窜如蛇头的白发。 芒刃爆起,他闭目躲光,随即感到光芒急速敛回。他睁眼再看时,那仿佛女神临世的天姿女子已不见踪影,舞台上道具陈列,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呜……”地上传来哀叫,“燕又思,你就不能接住我?”好痛,他的腰肯定摔断了。 燕又思四下一扫,将闪电抛向半空。银剑在空中旋出美丽的光弧,剑芒暴闪暴灭,隐入他的手臂。 “什么东西啊,搞清楚没有?”沈千粉还躺在地上哀叫。 他伸手拉起友人,淡道:“没有。” “很厉害吗?”沈千粉扶腰扭脖子。 “不知道。”他看向震惊的来杪杪,“这几天你们不要排练了。” 来杪杪盯着舞台方向,对他的话半天没反应。直到他重复一次,来杪杪才以梦幻般的语调轻喃:“女神啊……” 女神?燕又思沉着脸在室内结下符咒,转身离开。她不怕地狱昧火,对闪电却有所忌惮,退得也快,一下子气息全无,可她究竟是神是魔他却完全分不清。他要回去查资料。 口哨声起,一辆单车自己滚着轮子跑过来。如果不是夜半三更,这种诡异场面要是被常人看到,不昏倒也会尖叫。 “你回校舍吗?”他问缩在一边抓痒的沈同学。 沈千粉眨眨水亮大眼,可怜兮兮,“可不可以拜托你把我送回去?还有,你要风雷小鬼不准摸我。” 立即,两只可爱无比的黑小鬼冲他龇牙,另两只转过身翘起小臀,拍拍。 被蔑视到这种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沈同学气得头顶冒烟,呼拉一下坐上单车后座,缩起脚小心翼翼,“走……走啦!啊,死小鬼,叫你不要摸我。” 他被迫的,他没得选啦,躲在四周的非人已经虎视眈眈了,要是不坐又思的车离开这样,他肯定尸骨无存。 “呀——燕又思,叫他们不要摸我脚啦!” “喂喂喂,你叫什么?不准咬我裤子!” 沈同学的惨叫伴着风雷小鬼的嘻嘻笑声,一路飙向背云寺。 背云寺,深夜。 白发,藤座,额上紫红飞翼纹,燕又思翻遍了师父留下的电脑资料库,完全找不到与女子相似的非人物种。 “也许你师父也没见过。”跟车回来的沈千粉猜着。 鬼鬼祟祟,一颗睡眼朦胧的脑袋从门边探出来,“又思,这么晚了,你找什么?” 沈千粉吓得跳起来,燕又思只是随口叫了声“五师兄”,继续翻他的资料。 “白发……藤座……紫红飞翼纹……紫红……”五师兄念经似的在他身后转了几圈,一拍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燕、沈二人同时扭头看他。 “你们找的东西。” “是什么?” “子曰:不可说。” “……是佛曰。”燕同学揉揉眉心,“五师兄,你以前见过那个女人?” “没有。”五师兄很干脆地摇头,“你知道啦,师父和师兄、师弟都云游在外,他们隔半年就会寄些资料回来让我收录,师父寄的资料里好像提到过你要找的东西,我想想……” “电脑里没有!”燕同学满脸不耐烦。 “……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录进去。” 燕同学伸手,“师父的资料呢?” “在藏经阁。” good,燕同学和沈同学从没如此齐心协力过,一人一边架起五师兄,直冲藏经阁。 藏经阁内。 “是什么?是什么?”一颗脑袋在燕又思背后摇晃,是沈千粉。 “是什么是什么?”第二颗脑袋浮在燕又思背后摇晃,是……师魁? “是什么是什么呀?”第三颗脑袋在燕又思前面,身体飘浮,美人托腮,小腿翘起两边摇啊摇,是……瑶姬? “你们、不用、睡觉、吗?”燕又思一个一个瞪。 瑶姬笑眯眯,“你回来了,不睡。” 师魁点头,“我是你的式武神,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燕又思没空理他们,盯着师父的手绘资料,眉心渐渐拧起。 居然是“忘帝女”。 手绘图没有明显的容貌特征,只有一张姣好的女子脸形,又几笔画出长发长裙,奇怪的是长发散成圆形。而且,也只有额上的飞翼纹与白发女子相同。 太抽象了…… 他转目看向师父的手迹—— 忘帝女,杜鹃公主。传闻,杜鹃公主爱上自己的父亲忘帝,败坏伦常,被罪罚打扫王母瑶宫,她假意顺从,偷了孽魂镜,趁守门白虎不备的时候逃了出去,捉拿她的天兵在忘帝宫外挡住她。她呼唤自己的父亲,可是忘帝不忍见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啊……杜鹃公主悲伤欲绝,割破手腕,将自己的鲜血全部洒在孽缘镜上,以血为咒,得不到父亲的爱,她将永不轮回。最后,杜鹃公主血尽而死,孽魂镜落入凡尘,至今不见踪影。 沈千粉咋舌,“上面也太水了吧,一块破镜子都找不到。” 瑶姬扭头看左边,师魁扭头看右边——都假装没听到。 燕又思注意到下方一行小字:不可收服,不可感化,必须封印,若为害世人,散其魂。 啪!他用力合上资料。 瑶姬和师魁都盯着他的动作。 “千粉,走了!” 沈千粉的脸皱成苦瓜,“现在凌晨三点半耶,大哥,睡饱了再回学校行不行?” “回学校睡。”他走到门边,见师魁跟上来,意图非常之明显,立即瞪眼,“罪神不能妄动杀念。” e on!我……” 燕同学刹时黑脸,“不准去!” 白发女子似乎过于忌惮金刚王剑,燕又思连续守了两天都没有动静。 “我来!”沈千粉拍着胸脯站到他前面,脖子上挂着一圈干蒜,颈上戴着佛珠,胳膊上涂了药水,小腿绑着两只猪血袋。 燕又思抽抽嘴角,别开眼。 “我去把她引出来。”沈千粉豪气干云,手一挥,一股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他捂鼻子,“你手上涂的什么?” “驱风油。” 他直接转身,眼不见为净。沈白痴,驱风油能驱妖吗,还有挂什么大蒜,又不是吸血鬼。 “我去了!”拍拍他的肩,沈同学一溜烟冲进排演厅,视死如归,充分证明了友谊的珍贵——为了朋友,他可以投身虎口,两肋插刀。如果两刀不够,他还可以多插几刀。 直到里面白光闪烁,燕又思才惊觉沈白痴真的跑去当诱饵了。 龇龇牙,他甩头跑进去,其实心里有点疑惑,千粉有那么好吃吗? 排演厅里,沈千粉被白发缠腿倒吊了起来,那些所谓的干蒜猪血袋全部被抖落在地,而且,女子并没有显出害怕的迹象。她将沈千粉拉到藤座前,自己缓缓站起来,将他慢慢放上藤座,再以白发为绳将他捆坐在上面。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她如此问着,纤指在他脸上抚过,没预由地,轻唱起来:“上帝春宫思丽绝……夭桃混蛋求新悦……便是花中倾国容……牡丹露泣长门月……”其歌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和幽怨,飘渺遥远,好似经过重重群山回音反射后传到他们耳中。 燕又思皱眉,身后蓦地响起一道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是《绯桃花歌》。” “回去!”他头也不回。 e on,我什么都不做,只在一边指点你好不好?又思,你不觉得我指点你直接处理掉她比你乱打一气挂闪又挂血的胜利要节约时间吗?又思,怎样?怎样?我是你的式武神,你总要让我有点用才行啊……” “shut up!”他实在不想理这条红龙。 “她的歌可以慑魂,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听歌上。其实要打散她很简单,你直接把闪电刺进她额上的紫红色飞翼就ok了。你冲过去吧,我会帮你把她的头发挡住,她伤不了你的,放心……”师魁还在一边絮絮叨叨。 翻个白眼,他叫出闪电,以手为轴,以剑为扇,帅气地在手中轮了一圈,当银剑竖起时,舒活筋骨也一并完成。 他冲向女子,白发刹时疾射过来,发尖银芒一闪,密密麻麻竖成一道针墙。与此同时,两道淡淡的红光从他身后扩散而来,射入白发内,白发瞬间干枯成粉,萎靡掉落,只一会儿,便开出一条扇形通道。发墙靡退,露出女子苍白惊慌的脸,他趁机冲进去割断绑住沈千粉的白发,歌声遽停,银剑反手一划,横上女子的脖子。 “刺她的额头!刺她的额头!”师魁挥着拳头大叫,兴奋得像看足球比赛。 “杜鹃公主!”他叫她的名字。 女子怔住,“杜鹃……公主……”她喃喃自语,“那是谁?杜鹃……杜鹃公主,杜鹃公主,杜鹃公主……好熟悉……啊,那是我,我叫杜鹃,我叫杜鹃……名字是父亲取的,我的父亲……”她转眼看向燕又思,“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他……不不,你不是他,你是谁?” 千年来,这是人类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 是的,是的,她记起来了,她叫杜鹃,她是杜鹃公主。 她逃出瑶宫,历尽艰辛只为见父亲一面,可父亲不见她,不肯见她啊……她羞愤自绝,魂入孽缘镜,落入人间。 人间易过,多少年了,呵,她已经不记得,似乎中途有醒来过,又好像昏沉沉睡了去,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还在这里?死前以血为咒,得不到他的爱,她将永不轮回。她还在这里,说明他……不爱她。 这么久…… 这么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抱头痛叫,杜鹃啼血。 悲伤的声音刺入耳鼓,燕又思心头一震。 与其得不到,不如一起毁灭。她已是不神不魂,这般境地,倒不如……倒不如…… 成妖! 心随念动,白发动荡如波,一层层,一圈圈,开始突破燕又思设下的咒界向外侵略。师魁皱起眉头,加固咒界的效力后,见燕又思仍然举剑不动,不由气得大吼:“快点灭了她!你在等什么!” 燕又思不及反应,又听师魁大叫:“快点,她要吃了沈千粉。” 他骇然一惊,只见白发紧紧裹住了藤座上的人,已经缠成茧形。心火大起,他以手臂缠起一缕白发,用力绞了几圈,趁杜鹃公主吃痛回头的一刹,金刚王剑脱手而出,直射她额上飞翼。 剑入眉心,一切白发都停了下来,慢慢委顿,慢慢失去光泽。 瞪着杜鹃公主,燕又思冷道:“他不能爱你,你逼他太紧了。”召回闪电,扛起蛹态的沈千粉,他抽身离开。 白发开始变色,水红,浅红,梅红,血红,白发中的杜鹃公主仿佛泥人落水般开始融化,与红发盘缠一团,由慢到快旋转起来,最后形成一道红色旋涡,由大变小,最后“刷”的射入地面某一点,再无声息。 地上有一块镜子。 将沈千粉扔给师魁,燕又思拾起镜子,正反看了看,镜的反面以阳文铸了三个字:孽缘镜。(阳文:指平面上凸起来的文字或图案) 倏地,镜面从中心开始龟裂,仿佛被子弹射中,不规则的裂纹很快蔓延整个镜面,“咔”,镜子粉碎,连同镜框一起化为齑粉。 本来已经结束了,可学院内突然有了一道传闻。这传闻不是在学生之间流传,而是在非人类之间。 这传闻是——燕又思会出演今年的圣诞歌剧。 从哪里传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此事,不知道。不过,学院那帮非人类一传十,十传百,总之全都知道了燕又思会出演今年的圣诞剧。 “又思表演啊,何等的大事!”表演当日,所有非人类倾巢而出,万鬼空巷。 据说那一晚异常寒冷,很多人得了重感冒。 【补记】 传闻是从调音师那里传出来的。他无意提起今天新人试音,又见来杪杪看重此人,后来又知道了他就是校园传说中的燕又思,便猜测是不是燕又思要出演今天的圣诞歌剧。 此话一出,加上他又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吃饭,so,传闻,就这么传开了…… 第十三章 丝龙 圣诞之后,新年之后,寒假之后,二年级下学期开始了。 燕又思才走进校舍,一道黑影扑过来,很低矮。 “又思救命!” 他看看趴在床上看漫画的沈千粉,再瞅瞅外面和瑶姬依依不舍的何有,最后视线下落,定在抱住自己大腿的同室——李月画身上,扁嘴,“有事?” “是这样的——”李月画保持猫低姿势,一手揽在他腿上,手舞足蹈,“我寒假回家的时候,家里出了一件怪事。最开始是有两三个人失踪,到后来,附近的村子也开始有人走失,而且隔两天就失踪一个,警局虽然立案调查,可完全找不到线索。那些人全部在路上失踪的,地点不固定,他们好像走着走着就这样消失了。” 他微笑,“人间蒸发。” “我家今年过年都过得心惊胆颤。我妈都不准我出去,闷死我了。” 听,这句才是重点——燕又思呶嘴,“你想怎样?” 李月画按按眼角,“我知道你出场费不低,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情分上,你可不可以给我打点折。我妈也说了,如果可以请个道行高超的法师将村子里的秽气除走,找到失踪的人,全村都愿意集资付你的出场费。” 燕又思额角爆青筋 “又思你给我打一折好不好?虽然一折还是有点贵,不过总比……”在沈千粉的眼神暗示下,李月画终于看到头顶上那张玉面生狞的脸,吓得后面的话全部吞进肚子。 “比什么?”燕又思用力抽回自己的腿。 “比……”李月画灵机一动,一脸的狗腿,“你比神国的phd还要phd,你根本就是终极phd!” 沈千粉捂眼,不忍看接下来可能的血腥场面。又思软硬不吃他又不是不知道,月画真是笨到家,拍马屁都不会,居然好意思说全村集资付又思的一折出场费,又思有那么掉价吗? 果然,尖叫响起,李月画双腿仿佛涡轮加速,一阵风冲出校舍,惹得楼梯上都是鸡猫子鬼叫。 被风雷小鬼甩出去了吧——沈千粉探头往下来,飙下楼的李月画很“不小心”拌到垃圾桶,“哎哟”,“哎呀”,“哎哟”,翻了三个跟头,在地上撞成一个“大”字。 两只顽皮小鬼头还在李月画的肚皮上踩了三踩,害沈千粉想忍笑都不行。 三天后,一行人轻装简从,坐上了去李月画家乡的列车——其实很近,才两小时车程。 因为是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假期后的心情还没有进入学习状态,加上受不了李月画完全没有男儿自尊的哀求,燕又思只得答应去他家乡看看。 先申明,人口失踪他绝对不管。 他一点头,大家纷纷开始收拾行李。 大家……喂,千粉和何有是他同舍,想跟去看看没什么,卡co社又是怎么回事?春日踏青?他们就不怕自己成了失踪对象?更离谱的是他家那个智商没有二两半的巫山女仆,说什么何有去她也要去……好,他忍。 师魁听说他要出外,也嚷着要跟,还说全程负责“托运”,保证平衡安全没有逆空感——他以为自己是过山车么? 有这些家伙跟着,没事都会变有事……怀着黯淡无力的心情,他和他们一起上了列车。 原计划下车后将行李扔给李月画,他直接去出事地点巡查,不料一位福态的大婶迎面扑来,如果不是他让得快,现在被大婶抱住的就是自己。 沈千粉站在他后面,so,被大婶吃尽豆腐。 “月画,这位就是你那个厉害到终极的同学吗?”大婶笑眯了眼。 “不是啦,妈,这个才是。这个。”李月画指指闪过边的燕又思。 大婶——也就是李家妈妈——放开千粉,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赞了句“长得真漂亮”——只这一句还好,停了停,后又开口:“如果是女孩子就更好了,正好给我们家月画当老婆。” 轰——集体后倒。 大婶调转视线,意欲二度扑向燕又思。 管你是长辈还是晚辈,燕又思一眼瞪过去——你敢扑过来,老子引雷劈了你! 长辈就是长辈,经历过风雨,也见过彩虹,知道什么人碰得什么人碰不得。李妈妈瑟缩了一下,忠实地站在原地,“好,好,果然一表人材。” “……”他长得很柴吗? 短暂的迎客闹剧收场,燕又思仍然将行李扔给李月画,让他们先随李妈妈回家休息,自己去最初失踪的几个地点查一查线索。 他拿出标有明确失踪地点的地图时,李月画大大感叹了一声,“又思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燕又思背着他甩甩手,充耳不闻。 半小时后,他躺在草地上,卧看白云过天。 失踪地点他走遍遍,完全没有共同点。据说,这些人有的是散步失踪,有的是回家失踪,还有一个居然是踩单车踩到失踪……无力。 也许是人体器官贩子也不一定……正想着不太专业的东西,头顶一声轻响,黑影闪过。他抬腿跃起,直接往草丛后的目标踢去,草丛里的黑影灵捷闪避后,一拳挡开他再度踢来的腿。 一抹暗蓝飘过,分立,相望。 “燕又思?”对方很吃惊。 “……”燕又思打量。满是口袋的裤子,白衬衣,v领毛衣,脖子上系了一条蓝色围巾。看脸,他觉得眼熟,不过名字……歪歪头,他认真回忆。明明记得嘛,就是上次动漫展惹他上擂台的家伙,养了两只红皮肤的风雷小鬼,对千粉一见钟情,后来成了学院转换生,有事没事就和千粉来一次“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这家伙叫…… “别告诉我你不认识我?”对方被他脸上明显的“我在想你是谁”激怒。 “……微子开。” “你怎么……”微子开突然顿语,眼角往侧方的树上一移。 两人同时动作。但他们快,有人比他们更快。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轰”——响雷砸下来,震得他们倒退三尺。 树上跳下一道修长的身影,音线低沉,揶揄之意显而易见:“好久不见……燕同学。” 微子开不认识这人,燕又思认识。他怔了半天才嚅道:“华教授?”居然是神学院的符文学教授。 华教授向他们走近几步,俊美成熟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我记前几天刚开学,燕同学,你不好好在学校学习,跑到这里干什么?”句末,隐隐开始施压。 燕又思不怕教授,但怕教授那些比长江还要滔滔不绝的理论长篇,他立即转问微子开:“你在这里干什么?” 微子开看华教授,“教授在这里干什么?” 华教授意味深长地眯起幽然迷人的眸子,突然笑出声,“看来燕同学是受人所托来查失踪人口的?” 微子开飞快扭头看向燕又思,“你也是?” 也——燕又思瞥了他一眼,突然很想抽身离开。 “华教授也是?”微子开转问走下草坡的男人。 华教授回头,“对,我是警察局长请来调查这件事的。” “我是村长请来的。”微子开玩味地勾起嘴角,“那么,又思呢?” “李月画。”他也不隐瞒。 华教授转身,背向下坡,“既然我们目的相同,这次就看你们的表现了。燕同学,我期待你的实战表现。还有这位……” “微子开。理工大三年级。”某微立即自报家门。 “嗯……”华教授点头,“微同学,想必你实战经验丰富。我也期待你的表现。”突然倒纵跳下草坡,华教授冲两人摆摆去,再不说什么,沿着小路往前走。微子开正要开口叫住他,却因为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哑口。 华教授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在走路。 他走得也不快。 可是,三秒钟的时间,他已经走不见了。 “燕又思!”微子开大叫,“你家教授不错哦,好想和他打一架。”拳头咔吱咔吱响。 “他不是我家的。”燕又思往回走。 微子开追上去,蓝围巾在肩头飘啊飘,“你一个人?” 燕又思勾起唇角,非是开心或笑,只是勾起唇角,一个面部动作而已。 “千粉有来吗?” “……” 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回到李月画家,卡co社的家伙们跑到外面“侦查”地形说是为晚上的篝火晚会做准备,何有和瑶姬不知去向,想来也是躲藏到哪里卿卿我我,师魁居然说遇到朋友一阵风跑不见了——这些情况,燕又思是从李妈妈那里听来的。 他坐下不到30秒,有人敲门。李妈妈在厨房里忙,他吹口哨让风雷小鬼开门,进来的居然是微子开。 后面还跟了一人——华教授。 “决定和你们一起住,这样比较热闹。”微子开大咧咧坐上沙发,对从厨房探头出来的李妈妈摇手,“阿姨好。我叫微子开。今晚有没有晚间给我住,如果没有,我打地铺也可以。” “有,当然有。月画的同学怎么可以打地铺。”李妈妈很自然地接受了新加入的同学。 燕又思盯着华教授的行李包。 “哦,我和你们一起住。”华教授转看李妈妈,笑得粉红飞又飞,“李太太,不知道我方不方便和我的学生一起打扰你们几晚?” 李妈妈被他电成梦幻少女,除了点头还能怎样。 一分钟不到,他们就搞定了李妈妈。秒杀! 解决了这些琐碎事情后,华教授向燕、微两位同学勾勾手指,转身走到院子里。两人对视一眼,跟出。 “警方在山林深处发现一个洞,洞里挂了很多大型丝蛹,现在他们已经封锁山路,不过发现的警员不敢随便搬运这些丝蛹,所以调派了一组生物专家过来。”华教授言简意赅,“那组专家应该在四小时后到这里,我们现在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去解决这件事。” “我们?”燕又思挑眉。 “燕同学,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或是我们,而是丝蛹。”华教授沉下脸,“从传来的图像看,每个丝蛹都和人类等大,数量正好等于失踪人数。” “有华教授在,应该用不到我这个学生出场。”燕又思并无合作的打算。 微子开却兴奋地跳到华教授身边,“教授,我们打架吧。” 华教授轻轻瞥了他一眼,叫住转身的燕又思:“你不想知道人蛹是什么东西造出来的?” “不想。”进屋的脚步不停。好奇心害死猫啊。 华教授缄默,直到他的脚迈进门槛,华教授才轻轻说了句:“无名和尚教出来的不过如此。” 迈进去的脚收回来,他眯起眼,“你认识我师父?” 华教授偏头望了一眼,径自向深山走去。微子开一心想打架,追了上去。燕又思在门边站了半天,绞尽脑汁的矛盾,敢把师父抬出来压他,华教授应该有点来头,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真是个问题。 啧了声,他旋步跟上。 原以为华教授用的是托运术,跟在他后面走,才知道他的速度不是驱使坐骑或神使魔奴造成,他用了空间撕裂。直到进了山洞,华教授设下结界让外面警卫看不到,他还在思考他们只用两分钟就走到深山的奥秘。 “盘丝洞耶……”微子开的惊呼引他回眼。 环视打量,果然有盘丝洞的架势。洞壁上细细密密、丝丝絮絮爬满了白色细丝,洞顶上倒悬着很多丝纺形的丝包,的确是人类的长度。如果说里面包裹的全是人类,那么,满满一洞顶的人蛹看得人鸡皮疙瘩啵啵冒。 好恶心…… “还有心跳。”微子开按按拳头,“可以直接救人吗,华教授?” 华教授昂头盯着壁顶的白丝,没说可不可以,却道:“你们知道符文和原字的关系吗?”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两位同学的眼睛里闪起问号。 华教授托起一缕垂落的白丝,微笑着,“原字的宫殿是瑶宫。” 燕又思听明白了一个词,“瑶宫?王母的瑶宫?” “对。”华教授瞥了他一眼,“它们住在王母的瑶宫里。” “教授!”微子开举手,“什么是原字啊?” “原字就是原字,没有什么词能够解释它们。它们千姿百态,变化莫测,可以是意,可以是情,可以是物,可以是气,它们最初的发音就是咒。无数咒联合、交错、混搭在一起就成了具有约束力的命令符,也就是符文。可以说,原字是符文的始祖。”华教授拈拈手中的白丝,丢开,“现在的符文,由最初的原生态融合了后世的一些其他元素,所以变为‘符’和‘纹’两种。符文可以是字,可以是画,也可以是人间的任何东西组成的具有约束力的形态。” “……教授你上课啊?”微子开听得一头雾水。 倒是燕又思扯出淡淡笑意,“这些好像没有在课堂上讲过,教授。” “有些东西,并不是每个人类都有资格去了解。” “那你还告诉我们?” “燕同学……”华教授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眸底仿佛藏了些什么。盯他片刻,华教授蓦尔一笑,“只要修为够高,任何东西都可以成符。”拾起一颗石子在空中用力划过,有什么东西在他掌心炸开,微微银光沿着白丝飞快漫延,就像高压电流过境。当微光遍布白丝形成电网一样的景观时,洞壁深入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叫。 三人寻声跑到,只见隐隐约约有一道黑影正要逃走。微子开一马当先冲上去,原以为有一场好打,不料他的拳头才举到一半,黑影立即缩了身子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提到明亮的地方一看,居然是个衣衫破烂的瘦弱少年。 是少年,又不是少年。 杂草一样的头发,污黑的小脸,散发着酸味的破衣服,四肢完好,赤足,像人类的小乞丐。他的眼睛很大,衬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明亮而带点可怜。但是,他的眸子是银灰色,中是的瞳孔甚至还没有完全幻化成人类的模样,保留着原始的纵长形。 “你……”微子开刚开口,外面突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三人同时偏了一下头,只这一秒时间,乞丐似的少年倏地跳起来往洞内跑,等他们再追去时,那名少年已匿去踪影。 “先救人。”华教授折回,嘴里不知念了什么,悬在壁顶的丝蛹“噼叭噼叭”断开,那些蛹一个接一个落下来。银色电光在丝蛹上游走,丝线着电光的闪烁一层层断裂,渐渐显露出它包裹的东西 果然是人。 好在这些人只是长期昏迷并无生命危险,制造声响让洞外的警察注意后,三人悄悄离开,将营救交给警察和医生。 接下来,找出那名少年。 但山林的幽深为找寻带来一定困难。月悬树梢时,山精幽魅纷纷出来活动,他们捉到几个打听,也是一问三不知,只会抖着声音说“我没有害人啊请三位道长大发慈悲”。而到月上中天时,他们仍然得不到关于少年的一点信息。 音乐声突然响起,燕又思掏出电话,才“喂”了声,那边就传来李月画焦急欲哭的大叫,“又思,又思啊,沾沾不见了!千粉也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心头一跳,“沾沾不见了?” “是啊,不见了,刚才还在的。沾沾说去捡石头,可是捡了半天没回来,我们就去找,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她。千粉明明去拿烤肉,可我一转身他也不见了。又思,你说他们会不会……” 他咬牙隐忍道:“你们在哪里?” “我们在树林里……” “这么晚你们跑树林里干什么?找死啊!”他大吼。 “我们……我们在办……篝火晚会……”那边越来越低声。 这种理由气得他差点扔电话,“你们……你们脑水肿啊!” “我们看了新闻,听说在深山里找到了所有失踪的人,没有生命危险,我们以为……以为你们已经把它搞定了……”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只能让那些笨蛋原地不动,自己和华教授、微子开赶回篝火会地点。他知道让瑶姬和师魁保护那些笨蛋完全是大材小用,所以他也完全放心地丢开那些笨蛋,全神贯注搜寻莫沾和沈千粉的气息。 “你现在就能找到他们?”华教授颇有趣味地开口。 “千粉身上有师父的佛珠。沾沾手上……有我的血。”他凝视幽暗的树林,缓缓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气场层层扩大。 东正教剩下的14名狂信军团封印在莫沾手背上,封印的符阵是用他的血画成的。找一个少年困难,找自己就一点也不困难。 蓦地,俊目睁开,微微一笑。 找到了! 莫沾和沈千粉被困在一个小山洞里,洞外杂草丛生,异常隐密。 “嘿嘿……吃了他们,比吃一百个……不,比吃一千个人还要好……”污脏的少年蹲在两人前面傻笑,自言自语。 少年的嘴里吐出无数条白丝,从脚到头,一圈一圈缠住两人,很快,两只巨大的丝蛹成形。 “嘿嘿……”少年将丝蛹吊上洞顶,抱了抱,将脸贴上蛹上,爱不释手地轻抚,仿佛怀中是什么宝贝。 一道火焰突射而来,吓得少年转过身,背抵丝蛹,惊恐地睁大了纵长眼眸。看清是白天在深山洞中遇到的三人时,少年脸色发白,缩缩缩,缩到丝蛹后面。 燕又思弹指一甩,一道地狱昧火自指间喷射而出,烧断垂悬的白丝,微子开和华教授一人一个接下。 将蛹放下,微子开按按五指,狞笑着向少年走去。少年突然张嘴,一道白丝射出缠住他的腿。趁微子开不能动的一瞬间,少年猫低了腰欲向洞外跑,但他只跑出四步,再也无法动弹。 一圈冰冷的火焰将他禁锢在洞口,逃不了,退不掉。 燕又思眯眼打量少年,只将地狱昧火圈住少年,不再有其他杀伤动作。少年不知他冷俊的表情代表了什么,在焰圈内蹲下,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肩头瑟瑟轻抖。 华教授将莫沾和沈千粉从丝蛹内救出来后,拦住一心想打架的微子开,“看好他们。”说完,自己向少年走去。 少年抱着脑袋,偷偷拿眼觑他们。 华教授不受地狱昧火影响,居高临下睨着少年,缓缓探手…… 少年闭上眼睛,惊恐大叫:“不要杀我!” 华教授的手并不是伸向少年,而是少年身后的影子。在华教授掌下,一道淡淡的黑影挣扎着显现出来。倏地,华教授用力一捏,空中仿佛传来一道细微的尖叫,淡影刹时消散无踪。 “吊影鬼……”微子开轻喃。 华教授蹲下来与少年平视,放轻了声音:“你是谁?” 少年摇头。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少年愣了一下,还是摇头。 华教授也不气恼,转头道:“又思,把昧火收了。” 燕又思配合地弹了一下响指。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少年具有攻击性,既然是吊影鬼在背后操纵一切,再为难这个非人类少年也没什么用。 不过,他到底是什么? “龙?”燕又思瞪着师魁,有点接受不了。 少年已经被他的同学押到浴室洗了个干净,衣服也换了新的。长长的头发**地搭在肩上,身子单薄瘦小,乍看去像时下营养不良的高中生。而今,他缩在沙发一角,蜷在莫沾身边,抖得比刚才还厉害。 原因很简单,龙孙子见了龙祖宗,不怕才怪。 师魁瞥了沙发上抖个不停的身影,很肯定地点头,“他是一条龙。” 燕又思转看少年。如果说眼前的非人是龙的话……有没搞错,他吐的不是火,不是水,居然是丝? “你是蚕变的吗?”他有点无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缩了缩肩,轻眨泛满雾气的无辜大眼。 莫沾见他害怕,不由往他前面挡了挡,“你们……要怎么安排他?” 燕又思脑中一炸,还不及开口,只听华教授道:“他就交给你们了。忙了一天,好累……好累……我要洗澡睡觉。”就这样,拍着臀置身事外。 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微子开直接看他。 少年捏着长长的袖子,抱着膝盖觑他。 师魁斜着眼睛睨他。 ——好像大家都在期待他说出某句话。 为了不负重望,他大势所趋地开口了,四个字,干脆之极:“就地放养。” 咚咚咚咚!众人扑地。 沈千粉扶住椅背,以崭新的眼神注视他,“你以为是养鸡啊?” “不然咧?” “不能有第二种方法吗?”沈同学不想放弃,尤其看到少年那双雾蒙蒙的大眼。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站在少年身边的时候,皮肤完全不痒。 “有。”燕同学俊目一飞,“杀了他。” “不要……不要杀我……”少年嘴中发出小兽似的呜咽。 “那你同意被放养?”燕同学瞪他一眼。 少年被他瞪得瑟缩了一下,抿紧嘴唇,摇头。 燕又思刷地站起来,满脸不善,“不能放不能杀,你想怎样?” 少年被他的凶神恶煞吓到掉眼泪,见他往自己这边走来,以为他要伤害自己,想也没想跳起来楼上跑,好死不死正巧撞到沐浴完的华教授。他见华教授面色和蔼,赶紧躲到华教授身后。 燕又思一手将他提出来。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呜呜呜……不要杀我……”少年死扯华教授的浴衣当救命稻草。 一拉一扯,华教授的浴衣被扯掉半边。白皙的肌肤,诱人的线条,春光乍泄,看得卡co社一票腐人倒吸冷气。 华教授眼疾手快,在沐袍被扯离的五秒之内快速抽回。结果,少年被燕又思提着衣领扔下来,浴衣重回华教授身上。 只那画面一闪的时间,微子开眯起眼——教授的腰上有一道疤痕? 趁着少年东躲西藏逃避燕又思的靠近,他不动声色地站到华教授身边。正迟疑着,突然听莫沾发出惊呼。移眼看去,原来那名少年被又思追得无路可逃,情急之下竟然吐丝缠住又思的腿。 全场安静。 沈千粉最先动作。捂住眼睛,他不忍目睹即将发生的血腥事件。 燕又思的确被少年吐出的丝定住了身形,不过,他低头瞧了一眼,地狱昧火随相而生,白丝瞬间断裂。无声抬头,星闪的眸子徐徐移向少年,面无表情的俊容蓦地一笑。这一笑,玉面生狞。 “闪电!”一道冷喝,金刚王宝剑应声在手,“继续跑啊!”俊美的青年满目煞气,“老子灭了你!” 已经气到口不择言了……沈千粉在心里为少年默哀。 莫沾被财务学长推了一把,反应过来时已经条件反射地架住了他拿剑的手。她咽咽口水,讪讪道:“又思,又思……他……他蛮可怜的,用不到……这么厉害的……” “是啊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莫沾再劝:“杀鸡焉用牛刀,是不是?” “是啊是啊是啊……”附和半天,慢半拍的一票人明白过来,齐吼:“沾沾!” “叫沾沾也没用。”燕又思冷笑,“你们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活了多久?能干什么?不放养,你们难道想收留他?” “燕同学……”华教授慢条斯理地出声了,“没名字可以取。从哪里来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他既然是条龙,活得应该很久了。至于能干什么,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知道。” 燕又思瞥去一眼,“教授你想收留他?” “no,不是我!”华教授歪头,“他们都希望你能收留他。我说得对吗,龙君?”末一句竟是对着师魁说的,语气有着明显的尊谦之意。 师魁唯笑不语。 燕又思甩都不甩,“我为什么要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是龙。” “他吐的是丝。” “那就是丝龙。” “……我要他何用?” “我看这孩子天资纯朴,想必久居深山,不识人间疾苦,燕同学你就大发慈悲,给他一个安身之处岂不美哉?” “匈奴未灭,无以为家。”你要绞肠子说话是吧,他,奉陪! “身边多个端茶倒水的人也好。” “他不是人。” “我看龙君也有此意,你又何必拆散人家。” “……”燕又思收了闪电,气冲冲站到少年面前,斥问:“你想不想留在这里?”少年没反应。燕同学笑起来,“很好,看来你愿意……”衣袖被人扯了扯,他低头,只见少年抓着他的袖角,很用力很用力地甩了两下头。 燕又思提起他的衣领向旁边一扔,“你以后跟他混。别来烦我。” 师魁轻轻松松伸出一只手指,勾住被扔飞过来的少年,提着衣领摇了摇,轻轻放下,没有反驳燕又思的话。他不出声,也就是默许了。少年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在前后两秒的间隔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众人松了口气,围上来正要从头审到尾,不料微子开却被华教授一脚踢飞,滚了好几圈才定住。 突来的变化将众人吸引去,就连少年也缩到师魁腿边揉揉眼睛准备看热闹。 落地站定后,微子开大叫:“让我看一下会怎样!”原来,他趁人不备想偷偷掀开华教授的浴衣。 “微子开,想不到你真的有那种兴趣……”沈千粉瞠目。 “不是!”微子开急道,“我只想看看他的腰。” 华教授笑呵呵,“微同学为什么要看我的腰?” 抿抿嘴,微子开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我一直在追寻一个腰上有刀疤的男人!” 哦——倒吸凉气声,显然是想歪了。 华教授别有深意地一笑,“你真的想看我的腰?” “想。” “好吧。”华教授点头,开始解浴泡腰带。 微子开凑过来。然后……沈千粉凑过来,莫沾凑过来,李月画凑过来,财务学长凑过来…… 盯着一颗颗像雨后蘑菇似的好奇脑袋,华教授的笑更开怀了,“呵,你们对美男腰这么有兴趣么?” 美男腰……远在沙发上的燕又思恶寒了一下。 “又思的腰也不错啊。”华教授将炮口转向他。 燕又思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沈千粉却嘘声,“又思的腰我看过啊,一般般。” 他滚下沙发。 刚撑起来,却听到微子开的声音:“怎么,你看过又思的腰啊?” “是啊。”沈千粉点头,还很不屑地丢了他一眼,“没什么特色。” “那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腰?” “我为什么要看你的腰?” “作为回报,你也让我看看你的腰。” “你干吗要看我的腰?” “这关系到荣誉和信心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看又思的腰?” “他的腰很好看吗?” “虽然很一般,不过比一般人应该好看些吧……” 微子开吼起来:“你刚才明明说没特色!” 沈千粉也不耐烦,“我说没特色不代表别人看就没特色啊!” 燕又思受不了地逃到屋外——他的腰从来不是重点好不好? 檐下早已经站了一人,满身沐浴露的香气——不是别人,就是那金蝉脱壳的华教授。 腰上到底有没有伤……眼睛向华教授的腰扫去。 “怎么,你也对我的腰……”华教授抱臂转过头,长眸一挑,笑得奸诈极了,“有兴趣?” “没有。”他肯定。 无声片刻,他感到旁边的人将一团柔软的布料扔到他肩上,拿下来一看,居然是浴衣?没穿浴衣,岂不是说华教授现在裸着上身? “又思……”渺弱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将浴泡利落地往后一扔,他咬牙一字一字:“我对你的腰没兴趣,华、教、授!”说完,直接跳回二楼房间。 “腰!”微子开像炮弹一样从窗口射出来,却见衣衫完整的华教授在檐下捂嘴闷笑,手弯上挂着一件浴衣,“华教授……”他捏着浴衣,眼巴巴死盯教授身上的纯白长袖棉衫,就差没亲手去扒。 大方地将浴衣挂到微子开肩上,华教授好抱歉,“同学,你来迟了。”甩手,进屋。 少年满脸惊奇,胆怯之情退去不少。他甚至不知不觉向师魁靠近了些,手也不抖了。 小村庄的人口失踪事件,似乎,就这么解决了? 回学校前,因为纠结腰上是否有刀疤这个问题,微子开寻机和华教授过了几招。从他不死心的样子看,显然没有胜算。 华教授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学校,不过送他们到火车站。若不是火车要开了,只怕微子开还要缠住华教授撕他的衣服……没有其他意思哦。 “其实他可以不用坐车。”当莫沾在火车上嘟噜这一句时,众人一致认为沾沾越来越没心没肺了。 至于微子开为什么执着于华教授的腰,卡co社那票腐人yy出了无数个版本,并且讨论是出小说好还是出漫画好。对此,燕又思已经习惯了。 少年随着师魁回到背云寺,怎样去适应,是师魁的问题,燕又思懒得去理。他很怕自己家成了非人收容所。 拜托,他的出场费明明就不低好不好,怎么到了这个学校,他却越来越掉价?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十四章 扫除 夏杀的时节。 二年级下学期无惊无险过去了。悠长假期的到来,神学院培养的未来phd们兴高采烈开始了酝酿已久的暑期计划,燕又思却不得不回家面对增多的成员。 天方,没错就是那条丝龙,已经完全习惯了背云寺的生活。初到时还是有点怕生,为了让他适应人类的生活,五师兄首先想到的是给他一个名字。至于怎么取,五师兄的办法是扔了一本字典给他,让他自己选几个字。他抱着字典抬头看看天,再吐出一把丝将字典裹成了砖头——完全是理解错误,他以为五师兄扔字典给他是让他裹起来。 天,方,五师兄很爽快地组合成了丝龙的名字。 从胆怯封闭到厮混熟悉当然有个过程,这种过程燕又思懒得理。大概是他太凶的原因,最初的一个月,天方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出现。其结果就是他放假回家后,看到一个很开朗很白皙很清秀很阳光的少年——趴在佛楼上吹泡泡。 见到他,少年的脑袋立即沉下去,没一会儿又浮了上来。冲他露齿一笑,少年跳下佛楼主动帮他推单车。他刹时有点眩晕,等他知道天方跟着瑶姬晒衣服吹泡泡,跟着师魁听音乐看剧集时,他彻底将希望抛弃掉。 家里就像多了一个打杂的少年,有时候害他不得不怀着罪恶感挣扎——要不要送天方去读书。 向五师兄提起这件事,五师兄居然嗤笑,“又思,你是人类,天方是非人。你不必用人类的模式去苑囿他。” “那我也可以不读书啊。”他没好气。以他现在的能力,出场费就够养活自己了,还读什么鬼书。 “又思,你是人类。你不是一直在规划你的未来吗?小时候你总是想着长大了要做什么,现在读书,你不是也想着毕业以后你要做什么。你的人生就是按照人类的规划来走的,难道你想抛弃人类的身份,成为非人?”五师兄意味深长地说完,拍拍他的肩,走掉。 留他一个人在原地郁闷。 人类。人类。其实人类有什么好呢? 人类真的没什么好,自以为是的美满幸福,自不量力的热血英雄,自吹自擂的真慈善美,自我陶醉的朋友亲情,还有自编自导的勾心斗角。丑陋,肮脏,人类的世界早已满目疮痍。 然而,就算这是一个神鬼不享的世界,他仍然不舍抛弃人类的身份,仿佛…… 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眷恋蛰伏在心底。 人呢,血腥的身体,无尽的渴望,贪嗔痴怨,比魑魅魍魉又好到哪里去? 可他就是舍不得…… 是人。他是人。 为什么心底的眷恋比他以为的还要深…… “我是人……”站在清晨的佛楼下,他轻轻收拢掌心,用力一捏,指甲陷进肉里,微微的痛麻让他涌起强烈的满足感。 赤足,沿着廊道走了一会儿,仿古的建筑给人一种时空的错觉,伴着高大的古木,幽静而深邃。 从阴影走到阳光下,立即感到夏阳的炙热。无声退回阴凉地带,他想到一件事。该是清理储物间的时间了,天气这么热,要的东西拿出来晒晒,不要的东西统统扔掉,可要可不要的……就暂时留着吧。 这种清理行为,他称之为“夏杀”。 沈千粉坐在后院佛殿的地板上,白皙的小腿被他抓出无数道红印。 “燕又思我诅咒你!”沈同学欲哭无泪。 佛殿内还有一人,对此时发生的事有点状况外。他是微子开。 “你跟来干什么?”沈千粉不耐烦地瞪了跟屁虫一眼。 美人就是美人,不管男女……被含怒带怨的水气大眼瞪得闪了闪神,微子开急忙移开眼佯装打量佛殿,其实是平复自己突然加速的小心脏。 他也很想知道沈千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大约十多分钟前,他在超市遇到千粉,当时不知多惊讶,刚打过招呼,千粉在货架后面一拐弯就不见了,只剩推车,他以为是哪只路过的大妖将千粉捉去,当下寻着气息追踪过来,不料却看到这么奇怪的一幕。 “微子开?”前一分钟才被诅咒的人不知何时靠在殿门上,背光的脸上看不到表情。 微子开不及开口,一张蒲团“呼啦”从他耳边飞过,伴着冲天怒吼—— “燕又思你混蛋!没事你让风雷小鬼把我搬到你家干什么?” 燕又思稳当当接下扑面的“暗器”,掏掏耳朵,笑着吐出四个字:“帮手打扫。” “打扫——”沈千粉尖叫跳起来,“no way!” 燕同学挑眉,“帮我打扫一下你又不吃亏。” 沈同学一脸的唾弃,“我宁愿去扫大街,也不要打扫你家。”什么破差事。 “如果扫我家和扫厕所呢?你选什么?”他凉凉地盯着他,就像毒蛇盯青蛙。 沈千粉不假思索,“扫厕所!” “扫厕所……”向来自号菩萨心肠的燕同学挂着狞笑捏响拳关节,“不如把你送到赤道几内亚去守坟地好不好?风雷小鬼的速度你最了解。” “你、你你你、你敢!”沈千粉缩到墙角。 燕同学猖狂大笑,“我有什么不敢。” “你你、你、你是出家人,你要慈悲为……为怀……”沈小朋友抖得像电动按摩器。 “度你升天就是慈悲。还有,我没剃度!”燕又思冲上去。微子开只知道一阵电闪雷鸣,烟花灿烂,缩在墙角的沈小朋友可以媲美发酵面粉了。风雷小鬼嘻嘻呵呵从地下跳出来,抬起这块人形面粉就要开运—— “等等!等等啦!我扫,我扫可以吧?”沈面粉投降。你个苹果的,他怎么交了这种恶友? “这才乖。” “呜……我要割席,我要割席可不可以!”沈面粉捶墙。 微子开同情地蹲到他身边,“你还好吧?” “你看我像还好的样子吗?” “……你们的朋友模式……很特别。”微同学安慰着,小心小肝又被那双水亮大眼害得扑通扑通。 “我们不是朋友!”沈千粉和燕又思同时呛声。两人视线交汇,一阵电火霹雳,然后很有默契地同时调开视线,重重一哼。 沈千粉扭头冲微子开大吼:“你的眼睛是水晶做的吗,没看到他是翅膀带钩的?谁会跟他是朋友。” “**妖怪探测仪会比我翅膀带钩强多少?” “你……地狱炸弹!” “bjd狂徒!” “你脑水肿!” 燕又思嗤笑,“我仪形德馨。” 馨……沈千粉差点吐血。 他的恶劣,罄竹难书! 例如他晚上睡不着却发神经起来泡茶喝,凌晨两点半咧!他自己泡也就算了,居然念咒把好梦的他炸出被窝,命令风雷小鬼把他快递到他家,睁着两条眯成缝的眼睛陪他喝茶。他是越喝越精神,毕竟,又思虽然行为恶劣,泡出来的茶却是一手好水,不喝白不喝…… 每次回忆他都忍不住捂眼睛大大叹气。而那个恶劣的家伙,茶过两巡后,打个哈欠冲他咧嘴一笑,抱着桌腿呼呼大睡。剩下可怜的他自己动手继续泡茶。 “你可以自己回家睡觉啊?”好白痴真是——微子开皱起求知的眉头。 沈同学惨白着一张脸瞪他,鬼气森森,“你以为我不想吗?风雷小鬼把我快递来,没有他的命令就不把我快递回去。再说,那茶才泡了两巡,隔夜太浪费了。” “……这算什么恶劣?”是你自己贪茶喝。 沈同学咬衣袖,“呜……你不知道,他炸醒我之前给风雷小鬼下了两道命令。” “什么命令?” “如果他成功入睡,就让风雷小鬼督促我喝完茶后给他打扫屋子。如果不打扫,他就让风雷小鬼把我运到沙漠去。”每当想起这件事,他就狂躁得想杀人。 微子开呆呆盯他半晌,突然迸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让……哈哈哈哈……谁让你不会驭风雷术,噗——哈哈哈哈!”咚咚咚!他甚至快乐得捶起了墙。 沈千粉三叉神经严重抽筋。他不要认识这些人可不可以啊,老天? 听着咚咚咚捶墙声,燕又思眸子一动,斜向不请自来的某微,“来我家有事?” “……没事。”沉思了一小会儿,微子开决定摇头。 “你今天有空?”冷冷的语调。 微子开直觉地认为,如果他说没空的话肯定会被雷劈。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爽快地点头了,“有……” “好,帮忙打扫。”主人发话,没人敢反对。 就这样,微子开度过了他充当钟点工的一天,真是难忘又……珍贵啊。 看到一排排五米高的柜架,微子开终于明白千粉为什么不愿意帮又思打扫屋子了——那是一打人的劳动量好不好。 所谓打扫,就是将潮湿的东西搬到太阳下晒,再将室内除尘去污,最后将搬出去的东西搬回来。师魁已经开始搬箱子了,天方坐在房梁上扫蜘蛛网。 沈千粉叽叽咕咕走到柜架边,不用听也知道他唠叨的对象是燕又思。微子开伸伸筋骨,搬起手边的箱子往外走,才转身,双眼遽然一瞠。 外面,黑漆漆的风雷小鬼东一个西一个飘浮在院子里,有的仰卧,有的侧伏,遇到后院飘过来的巨大肥皂泡,他们还会哧溜哧溜爬到泡泡上,四肢大张,随着泡泡慢慢升高,眯着眼睛的表情不知多惬意。 如果泡泡破了,他们会手忙脚乱地在空中乱舞,等遇到下一个泡泡升起来便飞快扑上去,继续升空。如果运气不好没有泡泡,他们会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刹住落势,手脚并用向上游。狗刨式、蝴蝶式、蛙式、自由式,个个有模有样,俨然是一群游泳小健将。 微子开的表情渐渐凝固,“他们干什么?” 燕又思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瞥了一眼,随口道:“日光沐。” “……”微子开嘴角抽搐。 风雷小鬼的能力与其主人成正比,寻常的法师养一两只风雷小鬼已是不易,所用也不过是跑腿送信打探消息,像他,尽管也养了两只,但当宠物好玩的成分居多。他的风雷小鬼不怕阳光,但不能在太阳下晒太久,因为风雷小鬼本身属于阴冷生物,晒久了会伤元气。没想到燕又思居然养了六只,而且,六只都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太阳下嬉戏。 还日光沐…… 晴!天!霹!雳!他扶住门框,自尊受到严重打击! 燕又思抱了箱子走出去,不明白他挡在门边扮西施什么意思。沈千粉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打击状。 “你怎么了?”沈同学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他有气无力指指院子,无言以对。 一只风雷小鬼悄悄游到柱子后面,无声无息穿过柱子,探出他黑黑圆圆长尖角的脑袋,小手指正要碰到沈千粉的衣服…… “离我远点!”沈同学蓦然大吼。跳转身,扯过微子开的手猛推那颗小脑袋,怒冲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偷袭我!是不是又思的命令?是不是?我警告你,你已经变白了,快去快去,晒黑一点再来。” “黑!”风雷小鬼咧嘴直笑,倒也被微子开的手推出了柱子,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 目睹沈千粉的动作,微子开被打击得更严重了。 千粉的体质有够奇怪,遇到阴暗属性的生物就全身发痒,难怪被又思叫成“**妖怪探测仪”……还有,风雷小鬼不是晒黑的好不好? 时间很快过去,当他们将最后一箱东西搬到三点以后的太阳下时,又要开始将第一批搬出来的东西搬回去。简单说,搬出去,搬进来,这就是钟点工的一天。 等到彻底搬完,晚餐时间也到了。大家排排坐,吃着瑶姬煮的美味,感叹人生的美好……累了一天,能坐下就够美好了。吃到一半,沈千粉突然开口:“又思,我今天住你这里。” “嗯。”燕又思无可无不可。 微子开闻言,夹菜的动作刹时一滞,咬着筷子闷闷道:“千粉你为什么要住这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沈千粉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那些住在快乐疯人院里的人,“今天7月15。” 哦……微子开恍然大悟,“原来是7月15……7月15……”小小声念叨叨,最后熄了声音。 农历7月15,古时称为中元节,又是鬼节。 佛家的说法是:释迦牟尼的弟子目连在成佛后想渡化自己亡故的母亲,却发现他的母亲身堕地狱,被投入饿鬼道,终日想吃东西却又无喉下咽,痛苦不堪。目连不忍母亲在地狱受苦,便向释迦牟尼求救,释迦牟尼告诉他,他母亲的罪孽实在过于深重,单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救他母亲脱离苦海的,必须联合其他僧众的力量。而十方僧众通常会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一起出门做最后的修行,以便功德圆满。释迦牟尼让目连用百味五果在当日供养十方僧众,这样不但能解救他的母亲,也可以解救其他深陷厄难的鬼魂。此后,七月十五以百果供状僧众的习俗便传了下来,只不过后来由供养僧众变为祭祀祖先亡灵和超度那些无家可归的游魂。众鬼知道七月十五可以享用祭品后,自然涌入人间,实实在在地吃个饱。 道家的说法是:当年地藏王因为一时心软,在七月十五人间月圆的这一晚让阴间守卫打开了通道阳间的大门,以便能让自己的母亲去人间享食烟火功德,不料大门一开,群鬼疯涌而出,有后人的跑回家看自己的重子重孙,没有后人的就满街乱串,顺便吓唬人。地藏王见众鬼如此高兴,以后便每一年的这一天将通往阳间的大门打开,让鬼众狂欢一晚。从此便有了“七月十五鬼门开”这一说。 两教的传说大同小异,总之就是——万鬼狂欢。 但真正的事实却…… 算了,谁会去追究那么久远的事呢?既然是狂欢,那就狂欢吧,在七月的满弦之夜。 燕又思轻轻勾了勾嘴角。 “我讨厌7月15。”沈千粉咬着酸辣鱼皮嘟哝。 众人(和非人)不约而同看了他一眼,非常之理解。 万鬼狂欢,人间就是舞台,时间虽然短暂,却总会发生一些令人类不太愉快的事情。毕竟,人鬼殊途。所以啦,像沈千粉这种灵芝仙果又吸引妖怪的体质,在中元夜会很麻烦,非常麻烦,除了自求多福,就只有找棵大树好乘凉。 显而易见,燕又思就是那棵大树。 只看今日太阳下的六个风雷小鬼,微子开对燕又思的认知又进了一步。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事实是,燕又思的厉害已经超越了“非常”的程度。 天花和师魁记着正在播出的新一季csi,埋头吃饭,准备第一时间坐到电视前。瑶姬满眼粉红泡泡,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恋人,五师兄秉着“食不言,睡不语”之良习,默默吃饭,无声无息。 众人各怀鬼胎,饭菜很快见底。 当燕又思捂着肚子满足叹气,蓦地,心头一跳。 他怔住,整个人的气息一刹那变了。 心动,必然有事发生。 会是谁遇到麻烦?父母?还是师父师兄?从以往的经验看,两方都不可能。千粉就在他手边,肯定没事,那还有谁和他的联系足够强到引来他的心动。 “……沾沾!”他低叫。 沈千粉酒足饭饱之后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沾沾怎么了?昨天在q上都见到沾沾啦。是哦……”想起什么,沈同学摸摸脸,“沾沾说她今天要去文化街,今晚有嘉年华。” “嘉年华?什么?”天方的脑袋凑过来。 “就是商家借助某个节目举办的大型促销狂欢活动,有cos,有节目表演,有一堆美食,琳琅满目的商品,便宜的,奢侈的,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有很多消费者。” 燕又思起身走到门边,穿鞋(风雷小鬼送上),戴手套(风雷小鬼送上),他的单车自己滚着轮子从后院跑出来(风雷小鬼推的)。 “你去……”哪里二字卡在微子开舌尖上。 人已经走了。 文化街,五光十色的霓灯,不分节奏的音乐。 站在文化街的分叉路口,莫沾踮起脚在人群中寻找一起来的朋友。可惜不管她回首多少次,朋友的身影就是不在灯火阑珊处。 在与主文化街分离的叉路口不远处,有一间卖烧烤的小店,店外挂了两盏灯笼;再往里看,也是人声鼎沸,好像还有店家在cos表演。她忍不住好奇,决定暂时抛开朋友,先取材拍照。 往叉路里走了几步,经过烧烤店,她听到女老板的吆喝:“客人,客人,试试我们的烧烤吧!保证你吃一口忘不了,吃两口还想要!” 店外排了四五个人,她走近瞧了瞧,眼底是满满的新奇。铁板小鬼烧!什么东西? “小姐,来一串吗?”秀气的女老板冲她微笑。前面排除的客人突然一起回头看她,好像她不应该站在那里似的。 闻着香辛料的气味,她不否认自己有些嘴馋,小小声请教了一下:“小鬼烧……是什么?” 女老板愣了一秒,因为太快,笑容看上去就像没变一样。她微笑着扬高了声音:“鱼!是鱼!” “好,我要一串。不加辣。” “好嘞——”女老板取了一串黑黑扁扁的肉片放上烤架。 等候中,她后面又多了几个排队的客人,而前面的一对情侣取了小鬼烧后没有离开,站在店外直接享用起来。他们一边吃还一边拿眼角瞟她,不要以为她没有看到。 当前面只剩一位客人的时候,她无意看向路口,似乎看到朋友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向女老板说了声“我等一下回来”,立即追向叉路口。 女老板眼巴巴看着她跑远,跑出叉道,怔了半天才懊恼无比地大叫:“啊……这么好的客人居然让她走掉!” 一直站在店边的那对情侣冷笑,“只怕以后都没有像刚才那么好的客人了。” 女老板从窗口探出半边身子,冲那对情侣低咆:“你们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快点走,别站在这里挡我做生意。” 那对情侣正要反斥,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前方,想说什么也忘了。 女老板和其他客人顺着那对情侣的视线望去,只见莫沾一路小跑回到烧烤店,一边掏包一边问:“老板,多少钱?” “……”女老板像被人点了穴。 “老板?” “啊……哦,八块……八块……”回过神,女老板又扬起笑,似乎比刚才更艳丽了些。 付了钱,莫沾举起相机,“老板你介不介意我在这里拍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女老板笑得像一朵怒放的牡丹,殷勤又热情。 拍照后,莫沾往街道深处走去,因为被街心的仿古小楼吸引,也就没注意在她转身后女老板和排队客人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流。 凉皮旦旦面,多舌蟹黄包,孟姐姐粥坊……走过一间又一间小食车摊,她手中的相机完全没有机会休息。不知不觉,来到叉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台阶。站在第一层台阶上抬头,可以看到一座辉煌精美的古堡式大门,像影院,又像游乐城。 “哇!”她欣喜地叫了声,掏电话准备让走丢的朋友过来瞧瞧。 “小姑娘,要不要买个手机坠子呀?”一名婆婆蹒跚走过来。 坠子是夜光闪闪的q版小鬼脸,她一见心喜,从婆婆手中接过一只,“好,多少钱?” 婆婆脸上笑出一朵大菊花,还来不及说价,一道暴喝从侧方响起:“莫沾!” 她寻声望去,有点惊讶,“又思?你也来了?”他踩着单车,一脚撑地,额角有些薄汗。她想起手中的坠子,正想还给婆婆向他走去,却发现婆婆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影子,然后……有些什么不对劲。 静! 是的,太安静了,原本热闹的人群全部收了声音向他们这边望过来,那些应该站在台阶四周的小摊贩拼命缩缩缩缩,全部挤到角落去。她四下找了找,没看到巡街警察啊。 “沾沾你白痴啊!”燕又思夹着狂风走过来。 盯着那张铁青色的俊脸,她实在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眨眨眼,她移眸看他的腰,再往下滑,看他的腿…… “他们……在叫你?”她点点站在他腿边的小黑人儿。六个耶。 他低头看了一眼,倏地抬起头,瞪大眼,“你看得到他们?” 我又没瞎——她嘟起嘴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么俏皮的小孩子,虽然皮肤黑了点,头上还戴着奇怪的尖角小帽,不过,她是真的看得到他们啊,其中两个扯着又思的衣服,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另外四个在单车边张望,咬着小嘴的馋馋表情,显然被不远处的灯光和美食吸引。 他突然捂住眼睛低叹:“到底哪里出错,你怎么会……” 她却蹲下来对扯他衣服的小人儿说,“想不想吃烧烤,我带你们去?” 风雷小鬼一齐转过头,满怀希望地看了她一眼,再眼巴巴瞅向燕又思,捧着小脸等他点头。 “走啦!”她可不理会他有没有点头,率先向小食坊走去。风雷小鬼你看看我,我瞄瞄你,抬头冲自家主人嘻嘻一笑,迈着小腿呼啦啦跟上去。没一会儿,每个小家伙手上都捏了十多串章鱼烧,蹦蹦跳跳走回来。 燕又思移开手,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他动动唇,眼神犀利地遥望远远的叉路口,杀气全开,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滚!” 呼啦呼啦,叭达叭达,一时间鸟兽散,莫沾四周刹时空无一人。就连刚才还笑嘻嘻的风雷小鬼也躲到单车后,缩头缩脑不敢吱声。 莫沾皱起细眉,“怎么了,又思?” 他不答反问:“沾沾,你以前看得到这些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啊——你是说……” “非人。” “我不知道。”她干脆地摇头,不知焦急为何物,“不过在学校,在庐山,在你家……看到过一些。” 也就是说,都和他有关?他记得蓬山洛公也是她带来的,但神祇的法力与妖鬼不能相提并论,如果他们存心想让普通人看到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可眼前的一切却不是普通人可以看见的——这里,整条街,根本就万鬼狂欢的大本营。她所听的,她所见的,其实是她不应该听的,不应该见的。诡异的是,她竟然向他们买东西? 她还真是大方呐…… 心头火大,素来晶亮的眸子染上阴霾的黯沉,他深吸一口气,以轻柔得近乎诡谲的声音道:“不要让我说两遍,离她远、一、点。” 那些意图靠近的人(真的是人吗)吓得停住脚。 她再笨也知道这是什么状况了,想了想,扯扯他的衣角,“又思,他们都……不坏。”到现在为止她还好好的,不是吗? 他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开始捏拳头。 那些移近的人(?)哗啦退得更远了。就莫沾看来,半条街全空。 “怎么啦?到底什么事把我扯到这儿来?”一道清亮的嗓音自人群后响起,众人刷地让出一条道,恭敬无比地请那人出场。 莫沾看到的是一名高级军官穿着的男人。他背着手,军帽下的脸庞俊美光滑,笔挺的身形俊直优雅,包裹在及膝长靴里的脚迈出缓慢的步子。 “飞哥,有人砸场!”一名小贩串到军官身边。 砸场……莫沾嘴角一抽。居然说又思砸场,他们不想活了是吧…… “是啊,那么重的杀气,根本不把飞哥你放在眼里。” “就是就是,他是谁啊?到底知不知道今晚是飞哥哥罩我们。” “这是我们的地盘耶!” 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议论,一名妖美的女子趁机挤靠到军官怀里,声音娇嗲:“飞哥哥,你看他……咿嗯,凶神恶煞的,杀气又重,把他赶走啦!” 军官懒洋洋抬起头。因为帽沿的遮挡,他最先看到的是一辆单车。 嘴角的笑瞬间僵硬。 军官飞快将头低下去,注视自己的鞋尖,深呼吸,深呼吸,久久之后才调起视线顺着单车前轮的方向看去,果不然……他近乎叹息地叹气,“又思,你今晚怎么有空啊……” 燕又思拧起眉心,“夜飞?” 夜飞瞟到站在他身边的莫沾,见她脸色苍白,明白燕又思为什么这么大杀气了——莫沾的生气被这帮鬼众吸食过多,还好没有生命危险,不然又思放的可不单单是杀气,早就开杀戒了。不过,他更惊奇的是,“沾沾,你居然能进来?” 肉身直入鬼道,真是…… “把碰过她的家伙交出来。”燕又思冷冷开口。 “那可不行。”夜飞摇头,主动向他走近,“今晚这一区的安全由我负责,看在她安然无恙的面子上,又思,你可以直接带她离开。” 燕又思迸出冷笑,“交还是不交?” “讲点道理好不好。”夜飞扶额,“又思,今天是七月满月日,人类都知道今天是万鬼狂欢的夜晚,他们一年也只有这么一天。阎君已经加强治安和巡夜,确保他们不会做太出格的事。今晚,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又思,你没资格在这里闹事。” “没资格?”燕又思轻笑出声,张张五指,指尖闪出微微火焰。 夜飞神色一凝,低叫:“燕又思!” “我没资格?” “他们没有伤人,你不可以伤害他们。” “我高兴。” 夜飞也冷下脸,“又思,朋友一场,希望你别做傻事。人类可以恣意过他们的新年元宵中秋圣诞,我们也可以享受我们的狂欢。沾沾是自己走进来的,他们没有邀请她。她人身直入鬼道,对他们而言本就是上好的美味,沾沾能站在你前面就表示她并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们。” “你可以试试。”燕又思不甩他的警告,火焰在指尖成形,一颗旋转的焰橙色弹珠。 “又思……”莫沾捏住他的衣角不放,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打,“我没事,我没事啊,我们走吧!” 夜飞皱着眉头看他半晌,突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你一向不会滥杀无辜。” 飞速旋转的焰色弹珠在指尖慢了下来。 火气得到压抑后,他感到衣角被人扯了几下,不轻不重。偏了偏头,那双扯他衣角的手正紧紧捏成拳,捉着他的衣角不放。 他在生什么气?沾沾的确好好的,就是缺失了一些生气,脸色苍白了些,其他,好好的……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他生气,是因为他不容许沾沾受伤,不容许非人伤害她。 不容许,是因为他紧张。 他紧张,是因为…… 五指遽然一捏,焰弹消失于无形。 杀气亦在焰弹消失之后得到收敛。 夜飞挥手,后方的人群立即让开一条大道,直通岔路口。 “沾沾……”他回头,神色大变,飞快张臂接住倒地的身影。 “她留在这里,生气会流失更多。”夜飞向路边移去,让路比个“请”的手势。 他瞪了夜飞一眼,抱起莫沾向街口疾走。风雷小鬼赶快推着单车跟上,手上还拿着没吃完的章鱼烧。 一阵风过,再回头,刚才的叉路灯火仿佛昨日流云,无影无踪。 黝黑的深巷里,什么都没有。 莫沾睁开眼,看到一张漂亮得过分的俊脸。 那张脸距离自己的鼻尖不足三公分,如果她没看错,俊脸上的表情居然是激动和羡慕。 “千粉?”她撑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佛殿凉床上。显然,这里是又思的家。她记得自己在文化街,又思出现,夜飞随后出现,他们争吵……她记得夜飞,可她不知道夜飞居然也是非人,想当初,她还请他去家里做客…… “沾沾我好羡慕你啊……”沈千粉握起她的手,“你居然在猛鬼大街和一群非人泡了一个多小时皮肤却一点也不痒!为什么我没有你这么强壮的体质!为什么啊!” “我……” “放心,又思说你没什么大碍,昏倒是因为生气一时丢失太多,好在你体内封有东正教狂徒,那帮鬼怪没敢把你怎么样。” “他……” “他不敢把昏倒的你送回家,所以只好带到他自己家来了。他刚才出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哎哟!燕又思!”抱头大吼。 “我已经把你吃进去的鬼气清除干净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阴沉着一张俊脸的燕大帅哥拧起沈同学扔到一边。 她眨眼,“我……吃进去的鬼气?” “你知不知道七月十五向非人买东西,其实是默认了对他们的奉养。”他有点气急败坏,“每一次交易,他们就从你身上得到一定的生气。遇到猛厉一些的非人,他们会直接取走你的神魂。” 她低头找鞋子,偷偷咕嘟:“教授都没教过……” “有很多东西教授是不会教的!”他的眼底开始聚闪电,气她忽视自己的安全。 “……为什么不教?”她有点闷。 “因为那些白痴也不知道!”他一句话骂翻一船的神国phd。 她垂眸,穿鞋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极快将凉鞋套上脚,站起来,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谢谢你救我!太晚了,再见!” 冲其他人摇摇手,她说走就走,完全不理会他的存在。瑶姬赶紧追上前,“我送你。” 他被她突兀的举动搞懵了,好一会儿才见沈千粉挪到他面前,捧着不像男人的脸说:“第一次看你对沾沾发脾气。” “怎样?” “我感觉好点了。”将心比心啊…… “……” “不过沾沾生气了。”沈同学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怔住,隔了一会才弱弱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沾沾是我啊?”沈同学白了他一眼,“像我这么宽宏大量不拘小节即有牺牲精神又有奉献品质的朋友已经很难找了。你如果把沾沾当钓妖虫子没事吼一下脑水肿隔三隔五炸来给你打扫屋子我相信不用一个小时沾沾一定把你列为疏远对象以后再也不理你。”一口气说完,白天扫除积累的怨气好像减少很多。 “……说简单点。”他咬牙。 “好,简单点就简单点。”沈同学骄傲地昂起头,“你关心沾沾我们都知道,不过你不能把吼我的那套放到沾沾身上。” “……” “你关心她可以用温柔一点的方法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 “就像你看到猫儿没脾气一样。”沈同学横眉冷对,怒其不争。 他眯着眼睛瞟了沈同学一眼,飞快追出去。跑近大门,听到莫沾和瑶姬的笑声。 这个时间段,在他家门口怎么可能有出租车——心中回答她问瑶姬的问题,他涡轮加速似的冲过去,“沾沾,我送你。” 她侧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忽地,眸子一移,视线转到他身后某件事物上。他回头,单车正自己滚过来……是说风雷小鬼推来啦! 五师兄已经将大门四周的灯全关了,只有远远殿门传来的一点光线,在这个背景下有辆单车自己滚过来是有点阴森……他赶快推过单车,讪笑,“我送你……” 她盯着轮子不说话。 难道还看得见风雷小鬼?他一时忐忑不定……天知道他有多久没体会忐忑这种情绪了,“沾沾?”他歪头叫她。 “是他们在推车吗?”闷闷的声音从她低垂的头下传来。 “呃……是。” “千粉可以看见他们?” “嗯。” “其实看见也不错啊。”她抬头深呼吸,伸个大大的懒腰,微笑,“你说送我回家,谢谢。” “啊……是!”他踩上单车,等她坐上后座。感到她轻手轻脚坐上后,他等了一会儿,见身后没动静,他偏头,“扶好。” 单车后面,除了他的腰还有哪里可以扶? 他的单车她只在奶奶家的时候坐过一次,当时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家了,好像……有抱他的腰吧……她瞪着他的后背,瞪瞪瞪,瞪了十多秒才慢吞吞伸手揪住他的衣角。 “抱腰!沾沾,抱腰!”瑶姬在门边圈着手做抱腰的动作。 她偷偷吐舌,迟疑了半天才将手扶到他腰上。他的单车速度已经嚣张跋扈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她其实有点怕自己被半路甩下去。 扶在腰间的手握成拳头,其实只是捏紧了他的衣服轻轻搁在腰边。他调回头,并起食指和中指在空气中向下按了按,示意风雷小鬼稳一点、慢一点,确定他们明白之后才轻轻踩起单车。 满月的微风拂面而来,带着林木夜间散发的迷离香气,引人眷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多了人和非人让他染上倨傲,不管是谁,惹火了他都不会有好下场。正因为如此,他才甘愿窝在学校学习正常的人类相处和普通社交。千粉说得对,沾沾不是他,他可以提了千粉去钓妖怪,可以看他因为全身发痒而放声大笑,可以半夜炸他过来喝茶,也可以在暑假的时候搬他来家里扫除……沾沾却不行。 他刚才的火大是因为紧张,紧张却是纠于保护。 因为珍惜,所以才想保护。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沾沾…… 沾沾不怕他,接受他的真面目,而结婚生子又是他人生计划的一部分,不如现在就开始培养……想着想着,单车的速度慢下来,慢得连莫沾都觉得惊奇,以为自己家已经到了。可是转头看看,还在路上。 他停下单车,单脚踩地,一动不动,静了半晌才说:“沾沾,以后不要这样吓我,我那颗玻璃做的心……” 她从后坐滑下来。 “沾沾!”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转身,却见她正慢慢后退,以谨慎戒备的表情问—— “你是谁?是人是鬼?”鉴于她刚才走错了路,现在有必要搞清楚一点。她知道的又思才不会说这种让人抽筋的话。在卡co社里,又思会看神幻漫画,每次都笑趴在沙发上,她也不知道他是笑漫画情节呢还是笑漫画作者,但他绝对、不看、少女漫画。 “我是谁?”他被她问糊涂了,“燕又思啊。”这有疑问吗? 她断然反驳:“又思才不会说那么奇怪的话!” “……”他百口莫辩。 “你到底是谁?”她举起拳头,“你最好快点离开又思的身体,不然,我放狂信者出来……” “你敢!”她的小拳头被他握住,表情狰狞,“我在关心你,你可不可以给我小心一点!还有,谁敢占用我的身体!”他偏低叫,“你们敢吗?”只有稀稀落落几只行人的路上蓦然起了风,然后是隐隐约约飘远的鸡猫子鬼叫,“我拜托你,少给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你以为你突然昏倒急的是谁?是我这颗纤细的玻璃心……” 她睁大眼,伸出那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按上他的额头。 “我很好!”他拉下她的手,气急败坏,“我的意思是……” “嗯?”她洗耳恭听,确定眼前这人是又思不换。 “我是说……” 她点头,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是说……”他定定凝着她,一鼓作气豁出去,“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她:“……” 他:“……” 也不知道他抄的哪条近道,明明凉爽的夏夜,行人却越来越少,只听到呼呼风声。 静了半天,她才缓缓开口:“你……喜欢……我?” “有问题吗?”他的表情严肃得可以吓走一票非人。 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好不好——她在心里叹气,如果现在有镜子,她一定会举到他鼻尖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那不是表白应该有的,倒像是解决某个妖孽前他放出的最后一句话。例如——你安息吧! “很难决定吗?”他摸摸后脑勺。 “也不是啊……”她觉得脸有些烫,大概是夏风过于凉爽的缘故吧。在她以为,如果对他说“不”,那等于是在说“我不要安息”——岂非自找死路。但是如果说“好”,又像是“我愿意安息”……才不要咧。 所以,她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如果他喜欢她,就不要挂着那种解决某个妖孽的表情好不好? 他却还在那边硬邦邦,“你不是只要说好或不好就可以吗?” 她叹气,放弃。调整了一下心情,她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又思,你知不知道每次当你听到有麻烦而且麻烦很大的时候,你的眼睛都会发光。” “嗯?”他不太适应她突然调转的话题。 “你其实很喜欢非人。” “……” “承认吧。” “……” “还有……”她轻轻退了一步,“如果你要追女孩子,就一定要给她矜持的时间。be——patient!”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只有两个学年,但她知道,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很帅,身形容貌都不失俊美,所以他的举止总是那么引人注目,仿佛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吸引人了。但他的脾气……怎么说呢,他的脾气就像无人驾驭的旋风,处事全凭自己一时的心情,火大的时候狂风肆虐,席卷方圆五百里,让你头昏目眩,人与非人无一幸免,平静的时候则危机四伏,让你心惊胆颤,时时警惕他不知什么时候会袭来。 如果和他交往…… 啊!她捂住脸颊,目不转睛盯着他。 老实说,她也很少看少女漫画,接下来的对白是什么她也不太确定。 在她的注视下,他居然觉得局促。心跳加快,不自然地,他竖起食指轻触额心,别开眼。谁知往她身边一瞥,却见他家六个风雷小鬼排排蹲在路边,双手支起下巴看热闹。 正要瞪眼,却听见她的声音,两个字:“好啊!” 他刷地瞪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好!除非你想收回刚才的话。” 他怔了怔,明白了。刹时,俊脸扬起春风化雨般的笑,那么阳光,那么灿烂,那么满足,那么温馨,让人有一种想要去拥抱的冲动。 “快!”他转身跨上单车,“我送你回家。” 风声霏霏,几片叶子落下来。 已经知道他脾气不好了,现在她知道他也不是个浪漫的人。算了,算了,算了……她自我安慰着坐上后座,彻底无言。 单车重新移动,正常的速度。 得到她的肯定,燕同学的心情不是一般好,“沾沾。”他悠悠开口。 “嗯。”她在后面轻轻应了声。 “你以前看不到非人,对吧?” “……对。”他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不相干的事情吗? “我猜可能是上次将东正教狂徒封在你手上造成的影响,也有可能……是我的血造成的,如果你介意,我把他们从你身体里解放出来……” 她立即反问:“怎么解放?” “大概就是设一个符界,在你手上扎一下,滴几滴血……” “不要!” “……” “就这样,挺好的。”她松了松手,原本轻搁在腰边的手慢慢向前,圈住他的腰,“就这样……看到他们也不错……” 她一点也不讨厌,真的。 他没了声音,默默踩单车。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什么轻轻贴上他的背。 ……是她靠着吗? 从来没人敢从后面抱住他,她是第一个。 心口有些涨涨的痛,那是以前从来没有的感觉,“沾沾……”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什么?”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改。” 身后静悄悄,她没说什么,搂在他腰间的手却紧了些。嘴角,是微笑。 他们交往的第一天,感觉不错。 第十五章 权使 “你们给我站在这里,不许动!不许说话!不许吵架!”将燕又思、沈千粉拉到阳伞下,莫沾下了严厉的命令。 两人斜视彼此,不出声。 走开两步,莫沾不放心又走回阳伞下,将旗鱼座放进燕又思怀里。 看了两人一眼,确定他们暂时不会吵翻天后,她转身离开。 他们的第三个学年正式开始了。这意味什么?意味上一辈的学长学姐们开始淡出社团,更多的责任落到三年级生肩上,并且,卡co社需要招募大量的新血——所以开学第一天他们总是忙得头晕目眩。 忙什么? 当然是向新一批菜鸟展示学院的社团文化,顺便吸引菜鸟的加入。 人人都在忙,可是,前几天定好的社团活招牌——燕又思和沈千粉,居然迟到。偏偏跆拳社招募点就在卡co社对面,人家的前辈上台舞了几个花腔,立即吸引一干菜鸟围观,入社报名表更是填了一大叠。当然,也不是说他们没有新社员填表,但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气比跆拳社可是差了一大截。不服气是肯定的,所以,燕又思和沈千粉一出现,立即被她拉到阳伞下当招牌。 “你故意迟到惹沾沾生气。”燕又思抱着旗鱼座开口。 “你才是故意迟到惹沾沾生气!”沈千粉不服。 “沾沾才没那么小气。” “……你的意思是我小气?” “伪娘。” “燕又思你再说一遍!”沈同学黑了脸。 “你聋子啊,我发音这么清晰你没听见?” “嘣!”沈千粉听到自己忍耐神经断裂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轰地一下子炸开,“如果不是你昨天把我丢给那只想超生去杀人的家伙,我会睡眠不足吗?我又不是钓妖虫子,燕又思我警告你,你以后要是再敢拿我去引诱那些非人,我迟早勒死你!” “我哪次让你受过伤?” “就算没受伤,你也不应该让我跑了十二层!半夜两点钟,从二楼跑到十四楼耶,你当我体能一等一啊?” “你自己跑不快,怪谁!” 沈千粉铁青着一张俊脸大吼:“不要把我和你这个运动神经末梢异常肿大的人比!” 渐大的声音吸引了一些视线,莫沾怒冲冲回头——不要以为我没听到! 两人被她凌厉的视线震住,乖乖消了声音。 转回头,莫沾捂住眼睛低叹。怎么办,她觉得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阳伞下,戴着银戒的闲散青年背靠阳伞柄,怀中抱一只毛皮水滑的大猫,另一名五官俊美得仿佛女子的青年与其相背而靠,负手于胸,争吵的怒气染红了双颊,在九月干爽的阳光下别有一番风情。 优美的画面立即造成吸引效果,来卡co社招募处的新生渐渐多起来。 忙碌的一天很快过去,随之而来的一星期是新学期的心情调节时间。之后,卡co社多了十二名新社员。 说起新社员,莫沾有种扶墙的冲动。 先说那位叫“珍贵”的一年级学妹。 开学当天,这位有着天使面孔和埃及艳后气质的女生一靠近招募点,千粉就开始抓脸跳脚。千粉一痒,又思自然觉得不对劲。然后,珍贵和又思的眼神第一次交汇,她被又思的眼神吓得倒退五步,无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向她袭来,她惨叫着飞了出去,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有那么两三秒,她真的感叹过又思的强大,眼神都能杀人……等等,现在不是抒怀的时候。 她禁止又思再有动作,跑上去扶起艳丽的女生,还没开口就听她哭诉自己多么喜欢学校、多么想读书学习,难道这点机会也不给她吗?她见女生一边哭一边拿眼角觑又思,立即明白她是哭给又思听的。照此推断,这位学妹有点来头。 事后,又思的解释是,这位叫“珍贵”的学妹居然是一只人面鱼身的妖怪,而且,喜欢勾引年轻俊美的男子。她来读书是因为她想学习更多的人类文明。 “那她是什么妖怪?”她想知道学妹的原形。 “艳鱬。”又思答得很快,显然不陌生。 “什么艳鱬艳鱬的,人家叫珍贵啦!”被批准成为卡co社新血的学妹昂头大叫,如果埃及艳后在世,想必会伏首让贤。 再说比较显眼的另外两人。 他们是一对小情侣,还是一对“巫祝”。 要她怎么解释呢,对于主修西欧神学的她来说,“巫祝”真是一个古老的名词,好在千粉给了详细的解释。 巫,《说文》记载:“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 祝,《说文》记载:“祭主赞词者。” 用现代语言解释,“巫”是以舞蹈取悦神明并可以降神的人,也就是学妹韩写写。“祝”是祭祀的主持者,也就是主持全局的人,需要优美的口才与神明交流,即学弟阮画画。 写写画画,听他们的名字就知道是受诅咒的一对……肯定是一对。 事实也是。 另一个事实…… 她想哭啦,明明只想招募一些热爱漫画和cos的新生,怎么就成了灵异社的感觉?偏偏他们都喜欢漫画,写写画画负责新故事的架构,其他社员辅助绘图,珍贵负责外交,一个学期下来,卡co社的自创漫画居然卖到断货,她这个挂名社长不得不惊叹……奇迹! 新生个个都很有潜力,栋梁啊,栋梁。 此外,校园八卦之一:华教授现在有了一个狂热的追求者,每一次出现都想、且只想脱掉华教授的衣服……光是想象就很香艳。不过等他们弄清楚八卦的另一位主角是微子开时,什么香艳画面都没了。 他对华教授的腰还没死心…… 以上这些她都可以接受,并且没什么难度。但是,三年级仍然有些事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有了一个恋人。 成为又思的同学,不需要理会太多的人、事、物。 成为又思的恋人,她就需要慢慢去接受和他相关的一切人、事、物……还有非人。 莫沾很明显感到自己的第三个学年与已经成为历史的两个学年相比有了不同。 要说他们交往之后多了什么,大概是……她更多地去留意又思的一切。 例如天方,住在他家的那条丝龙,他的皮肤很奇特,顺摸很光滑,逆抚就会有点刺手,因为是龙鳞的缘故。好在天方的皮肤白皙又细腻(是说他的鳞片微小),如果只看不摸,那就是一张完美的少年肌肤。 约会,坐他的单车,到哪里都很快。 有时候在路上他会发出一道冷哼,然后告诉她:刚才站在她左手边的那个男人被非人强吻了……如果她写一本《非人轶事》,不知道能不能配成漫画? 此外,在社团活动范围内,只要他一准备发火,她就送上旗鱼座。 ……好像没什么不同啊。 有时候她也会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又思。父母知道她和又思交往是在一种很意外的情况下。当时千粉去买bjd,她也想去看看,又思则无可无不可。刚进商场,没想到一名穿着得体的男人上前缠住千粉,一时说千粉适合当明星,一时又说千粉适合当模特,只差没在脸上写“我是坏蛋”。原本她和又思退到一边偷笑,渐渐,又思眼神变了。 因为千粉惊恐无比地向他们跑来,手在抓脸。 千粉扯了她的手往柱子后面躲,完全当又思不存在。等他们从柱子后面探头察看情况,只见又思一脚将男人搁倒在商场大厅内,玉面生狞吼出一个字:“滚!” 好在男人的轻浮行为早就引起很多人的鄙视,他们将又思的教训视为理所当然,随后保安出面解围,没有引起太大麻烦。 “那个男人被非人附身了,因为是**靠近,所以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千粉在她耳边唠叨,“刚才又思一脚将那只鬼魂踢飞,男人现在还有点混沌,出去走走就会没事的。” 她有点同情千粉,“每次都这么麻烦,千粉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啊……” “沾沾你终于理解我的苦衷了。”千粉满眼泪花地抱住她。 但她被又思扯了过去,结果千粉抱住的不是她,是又思。 两人一起石化。 “伪娘!”又思咬牙切齿。 千粉也是一脸打击,“我抱只猪也不想抱你。”扭头又来找她,“沾沾……” 又思一掌撑到千粉胸口,“你给我离她远点。” “我和沾沾情投意合,你眼红啊。”千粉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冲她大叫:“沾沾,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要追你。” 轰!外面劈下一道雷,好像背景音响似的。 她微笑,并没有将千粉的话当真。不过等她转身抬头看到自家父母瞪大眼睛站在二楼围栏边时,她笑僵了。 呃……要怎么解释才合情合理呀…… 好在父母没有责难过多,父亲只是轻轻对他们说了一句:“年轻人要学会去控制自己的脾气,沾沾,今天早点回家。” 话虽然含蓄,背后的不赞同却也不是听不出来。 让她啼笑皆非的是,她不怕父母的轻责,却怕又思听了这话瞬间脑爆。赶快牵住他的手,直到父亲安全出了商场她才敢放开。 就这样,三年级过去了一大半。等到寒假来临之前,卡co社接到一场商场秀。为了社团经费,他们岂有拒绝之理。 其实从学年一开始,他们已经将社团工作慢慢转嫁给一年级生,为四年级的淡出做准备。看到一年级生这么有潜力有活力,她是深感欣慰……不要说她早衰啦。 在珍贵宣布各人的职能和位置时,又思居然爽快点头,吓得珍贵躲在墙角反思有没有做错什么得罪了他。 “你做得很好啊!”身为挂名社长的她给这只艳鱬鼓励。 “真的?”珍贵眼角含泪。 她叹气,又思真的要好好收敛一下脾气了。瞧,才一个没有杀伤力的眼神,却把艳丽无双的非人学妹吓成小蝌蚪,这像什么话。江山代有才人出,卡co社以后可是要靠他们的啊…… 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城之一,卡co社众人早早到场为表演做准备。 等搭好特效吊架,莫沾发现刚才接待他们的大堂经理正恭敬地站在一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身边,而中年男子向大门方向张望,表情焦急,似在等什么人出现。 “今天会有什么大人物来吗?”她紧张地扯了扯珍贵。 “不知道耶!”珍贵抬起妖艳的脸,“沾沾学姐你放心,我去八卦一下就知道了。” “……” 珍贵甩了甩腰,才迈出一步,后面有人清嗓。顿时,珍贵不动了,对着前方虚无的一点讪笑半天,丢下一句“我去那边帮忙”,一阵风跑远。 她回头,果然是又思。 有时候她都不太明白珍贵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肯定是妖怪的回路和人类不一样。珍贵有才有貌,大可以参加舞蹈社、刺绣社、花剑社、艺体社之类,何必委屈自己在卡co社?还要天天面对不给好脸色的又思。 他见她瞪过来,比个“我去那边”的手势,向大堂经理的方向走去。 中年男子见他过来,便停止了与大堂经理的交谈,不知他有何事。 “哪里有问题?”站在中年男子前方,他的头向上抬起45度,睨眼看人。 中年男子迟疑地皱起眉,“你是……” “你请我来的。” “你就是那位高人?”中年男子的声音高亢起来。 他挑眉,“你还有请其他人吗?” “不不不,没有,没有。”中年男子摇手,“这个……不知高人……怎么称呼?”他知道有些世外高人青春永驻看不出年龄,不过这位亮眼俊逸的青年和他想象的高人还是差很多啊…… “你只要告诉我哪里有麻烦就行了。”他并不介意中年男子的迟疑,又道:“如果你觉得我不可靠,换人吧。” “高人留步!”中年男子追步上前,搓着手比个“这边请”的手势。他侧目向她的方向瞥来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跟着中年男子进了电梯。 就这样,扔下他们自己走掉? 她倒吸一口凉气,知道他为什么不反驳社团活动了——根本是有预谋! 不是她要小心,就算他出场费很贵,提前告诉她一下又会怎样? 他们……他们是情侣不是吗?他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掉? “沾沾学姐……”珍贵蹭到她身后,小心翼翼扯她衣角,“经理说要和我们讨论一下细节。” “好。”她转身就走。 生气吗……珍贵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电梯里,燕又思一直在想莫沾在梯门闭合前看来的一眼代表什么意思,中年男人在他耳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但是,他沉思的表情在旁人眼中却有高深莫测的意味。 直到一股刺鼻的恶臭撞进空气,他警觉回神,才发现已经来到中年男人的办公室。 中年男人的身份很高贵,泰海地产的总经理,秦信男。 秦信男请他来,是为了消除大楼的煞气。因为这间地处市中心的商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失踪一些保安。他们报过案,警察虽然立了案,却查不出什么东西,没有血迹,没有破坏,什么犯罪线索都没有。加上秦信男这半年来总是小病小灾不断,他请风水先生看过,请算命先生批后,都说他事业受阻,煞气冲顶,如果不消灾解厄只怕今年会有性命之忧。 沿着装修精美的办公室走了一圈,他来到落地窗前,原本是受不了室内的恶臭想开窗透气,不料窗一开,不仅恶臭扑鼻,更有一股腐腥的气味迎面冲来。“该死!”他低咒一声,探身窗外查看。这一看,倒吸冷气。 外墙是一片平滑的玻璃,肉眼看不出什么,可在他眼里却是玻璃上布满密密麻麻如丝状的厉气。这些含着阴怨恶毒的厉气不知从哪里流泻出来,已经将整幢大楼的顶部完全覆盖。默念符咒延展气场,他想寻着这些丝末试找总巢的所在。凝神半晌,终于在东北角发现一道破口。 他倏地转身,“我要大楼结构图。” “啊……”秦信男愣住。不愧是高人啊,这么快就开始了…… “如果你想请我除煞,最好五分钟内给我结构图。”说话的同时,他右手在腰间结出香华印。印纹一出,念随心动,室内的恶臭刹时扫除干净。 洁净的气息令秦信男精神一震,他见燕又思表情冷峻,立即打电话通知秘书取大楼结构图。 取得结构图后,燕又思从顶层开始,一层一层往下走。来到十五层时,他停住。站在电梯边,他注视另一根大柱。从八层以上开始是写字楼结构,除了电梯和走道,所有空间都被分成一格一格。慢慢抬起手,他将掌心贴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沿着墙线向往前。 一圈绕回来,他又见到那根大柱。这次,他绕着柱子走了一圈,只到自己的脚印走出一个标准的圆,这才伸手扶上柱体表面。 掌心与柱面贴合的一瞬间,一道火焰自掌心浮现。 是这里了……唇角不觉扬起讽笑,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三个字:“同,心,圆!” 吱吱吱吱吱——随着尖锐刺耳的叫声,柱体内钻出一只佝偻丑陋的鬼。腿短臂长,佝偻如骨,尖耳利牙,鬼眼狰狞,此时正张着它的尖尖箕指冲他龇牙咧嘴,样态恐怖。 见了鬼形,他松了一口气,随之却又紧了一口气。 松一口气,是因为他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打散这只鬼。 紧一口气,则是鬼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能够引来它,此地必然存在强烈的怨气,而它的到来,会将怨气更加扩大。 这只可是彻彻底底的恶鬼,释佛神系下微不足道的一种败类,以啖食人类精气来取人性命,其名—— 鸠盘荼。 好在以前打散过这种恶鬼,这次也应该驾轻就熟。他闪过飞扑上来的鸠盘荼,被它鬼牙上的唾液恶心了一下,“唵!萨婆菩陀,菩提萨埵耶,sa诃!”一串咒语出口,双掌结出大忏悔印,地狱昧火盘旋而出,以掌印的形式击向鸠盘荼。 “吱——”被烧去半只胳膊的鸠盘荼惨叫想要冲出他设下的符界,但每撞一次,它的手就冒一次烟。倏地,它串进大柱,露出颗鬼头向他咧牙示威,“呵呵呵……呵呵呵……” 敢嘲笑他?冷冷撇嘴,心随意动,这次咒都不用念,直接一个大忏悔印击向大柱。 鸠盘荼吓得将脑袋缩回柱内,意图以大柱为媒介向下逃跑。他感到自己布下的符界一荡,竟然真让这只鸠盘荼撞出一个缺口来。 他凛然一惊。从以往的经验看,小恶鬼绝对冲不出他的符界,而且,一个大忏悔印就能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死到不能再死。今天这只不但让他结了两次大忏悔印,而且效果差到他自己都惊讶。现在更好,连他的符界都撞破了,要是让几个师兄知道他连一只小恶鬼都关不住,颜面何存! 这只鸠盘荼身上一定还有其他东西……他转身往消防通道跑,就不信追到。 从楼栏纵身跳下,若以大楼3d图来影射,那道灵敏的身影与逃命的鸠盘荼始终处于同一水平面。一追一逃,转眼来到三楼,人群多起来。 人多意味着麻烦,燕又思以地狱昧火为圈,飞快紧收,想将鸠盘荼逼出水泥柱,可每次在地狱昧火快要圈住小恶鬼时都被他滑开。反复几次,他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偏偏小恶鬼的嘲笑时不时在他耳边响一响,更是加快了耐心的磨损。 吱呵呵呵…… 吱呵呵呵…… 吱呵呵呵…… 吱呵呵呵…… 嘣!他听到自己神经纤维断裂的声音。 耐心告磬,一丝来自极地冰寒的笑徐徐浮上唇角。既然大忏悔印打不散它,他就换个更厉害的。 将双手中指压上大拇指,手腕在前方交错成十字形,咒语脱口而出:“三千世界,天龙八部e on!” 此咒可以招令四方天龙八部和游走神鬼,是为“天龙八部神鬼印”。 轰隆!轰隆!天空阵阵响雷。 噼啪!一道闪电劈下来,高能电流穿透大楼顶端的避雷针,在建筑体内部飞快游走。人们只以为天气突变,但在非人眼中,却能看到大楼顶部盘缠的黑丝在闪电劈下来时消失殆尽。更甚至,在燕又思眼中,不但鸠盘荼聚集的怨戾之气一涤而空,就连鸠盘荼本身也被炸得干干净净。 然而,在小恶鬼散魂的前一秒,有一缕几不可见的影子从它体内飘出。 影子不逃走,竟向人群密集的一楼飘去。 一楼……糟了!燕又思撑住栏杆从三楼一跃而下,不顾他人的惊呼直冲卡co社表演的秀台。他差点忘了社里还有一对巫祝小情侣。 鸠盘荼用大忏悔印打不散,显然是影子在背后作祟,如果影子的目的是…… 他不敢想象。 绕是他快,影子仍是快了他一步,就见站在秀台边准备上场的韩写写肩头一动,慢慢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种噬血冰蚀的眼神,绝非韩写写能有。 韩写写身边站的人是…… “千粉闪开!”他大叫着拦下影子的动作。不料影子并不是扑向千粉,却抱住了台上报幕的莫沾。 “小儿,看不出你还有点能耐。”韩写写口里发出娇娆妩媚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却像长者对毛头小子。 燕又思张嘴…… “写写,你怎么了?你是何方神圣,未经允许怎可随便侵占别人的身体!快给我从写写的身体里滚出去!”阮画画叫得比他还大声。 影子(韩写写啦)瞟了焦急的男生一眼,妖绕一笑,却看燕又思,“别以为你叫来天龙八部我就会怕。我劝你最好还是让他们早点回去,免得难看。” 他见沾沾神色不惊,心头定了定,对影子反笑道:“我劝你最好快点离开,免得难看。” “小儿可知我是谁?” “小朋友——”莫沾突然将来不及放下的麦克风放到嘴边,“下面是突发事件节目,考验小朋友们在遇到坏叔叔坏阿姨时要怎么对付他们,好不好?” “好!”台下一片嫩稚的叫好声。 燕又思脚下一滑,这才看清状况——韩写写挟持莫沾居然冲到了秀台上,而台下,居然是一票青黄不接的小朋友。 卡co社到底接的什么性质表演?他愣愣地将视线移向莫沾。 就知道你没听——莫沾瞪他,似乎被人挟持比不上对他的生气。 “你这小儿倒也有趣。坏阿姨?”影子的双手长出尖利的指甲,轻轻抚过莫沾的脸,“呵呵呵……我叫炙匿,记住啦,小儿!” 炙匿?炙匿是什么鬼神? 别说阮画画不知道,就连沈千粉也没听过。照理说,作为灵性天生的巫女,没有韩写写本身意识的认同,神鬼是无法借用其身体的,更别说随随便便地上身了。炙匿仅凭一道虚影就轻易占居巫女的身体,要么是法力高强的神鬼,要么便是不守规则的神鬼。 燕又思慢慢吐出三个字,让众人僵住:“鬼子母……” “鬼子母不是佛家二十护法天之一吗?”沈千粉不置信地低喃。相传鬼子母喜欢以他人子女为食,却非常疼爱自己的幼子冰伽罗,佛陀释迦听闻城中父母丢失子女,知是鬼子母作怪,便故意藏起她的幼子冰伽罗,鬼子母回家后找不到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悲痛欲绝,向无所不知的释迦救助,释迦说你失去一子尚如此痛苦,那些被你吃掉孩子的父母又何止百人。说完,把冰伽罗还给了她。鬼子母重得爱子,从此大彻大悟,改恶向善,成为护法天。 燕又思在台上退了一步,指结法印,双臂交叉成十字,赫然是想再度施展天龙八部神鬼印。 沈千粉脸色大变,冲上前拉住他,低叫:“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才在三楼干什么!沾沾在她手里,还有写写啊!你顾一下她们好不好?” 冷眸瞥过去,“谁说我没顾她们?” “你顾她们?怎么顾?”沈千粉气得俊脸通红,“我虽然结印结得缠手指,但至少我知道你那个什么天龙八部神鬼印有多厉害。你到底是想劈鬼还是劈人啊?你眼珠子是水晶长的吗,都说她占了写写学妹的肉身,沾沾还在她手上,你想连她们一起劈是不是?” 燕又思抽回手,再度交叉…… “到底怎么顾你解释一下又怎样?”沈千粉恨不能自己结印劈一下他的脑袋。有些印法对人类无害,ok,可有些印法却强大到破坏人类肉身,天龙八部神鬼印就是这么一种。如果让又思召令,沾沾和写写一定会受伤。 他知道又思不会让沾沾受伤,可是…… 怎么突然觉得背后凉凉的…… “多谢你的八卦。”燕又思阴森森看了他一眼,“如果沾沾误会我,我一定让你痒一个月。” “沾沾误会……什么……”沈同学回头,只见莫沾以同样阴沉的眼神盯着他,就像要用雷劈她的是他一样。他大叫:“沾沾,要劈你的不是我啊……” 燕又思将他推到身后,“要对付丧心病狂,你就要比他更丧心病狂。”一边去一边去…… “可是……”沈同学不放心。 “你脑水肿啊!”原本就被鸠盘荼磨去耐心的燕同学刹时炸开了,“我会在结印的最后冲上去护住沾沾,大不了我自己被劈一下。这样你满意吗?” “……”沈同学变小白兔。 “你知不知道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你满意,我不满意!”即是说,现在解释其实就是给了鬼子母机会,攻击将会无效。 瞥到鬼子母肩头一动,他快如疾电冲向韩写写,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表情下迅速出拳击向韩写写腹部,看似打中,实则以拳带气推开韩写写,同时扯过莫沾护在身后,双臂交叉,咒语出口:“三千世界,天龙八部e on!” 八部听令,神鬼聚合,楼外“轰”的又炸响一道闷雷。 人眼所及,只见天顶的电线突然闪过几点惨银色火星,“噼”的一道银线伸到秀台上,在韩写写原来的位置烧出一片黑。 莫沾在燕又思身后,呆了。沈千粉在台下,也呆了。 画面仿佛定住。 “好耶——王子打飞坏巫婆,救公主!救公主!”台下响起惊喜的尖叫,观看的小朋友一个比一个兴奋,又拍掌又跺脚。 莫沾赶快谢幕,请出下一个节目后,急扯燕又思下台。 社员纷纷醒过神,阮画画去察看自家小女友,该表演的即刻上台,作后备的马上去准备,珍贵则藏得头发都不见一根,显然又、被又思吓到。 站在幕后,莫沾盯住沈千粉,自喃自问:“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沈同学毕竟久经沙场,不到一分钟就镇静下来,瞪了燕同学一眼,注视莫沾的眼睛,“你看到什么?” “我看到……看到又思冲过来,写写学妹摔出去,两个黑皮肤的小孩捉住写写学妹的腿……不是,那不是写写学妹……那是……”莫沾僵硬地陈述着,仿佛声音不是自己的。 “炙匿。”沈千粉记得刚才的名字。 “啊……是炙匿,她说她叫炙匿……鬼子母……然后,电线落下来……又思说‘回来’,黑皮肤的小孩化成两道白光飞回他手上……” “他们是风雷小鬼……”突然停语,沈千粉眨眼,眨眼,问:“沾沾,你刚才看见风雷小鬼?” “嗯?” “怎么又看见了?”燕又思扳过她面向自己。 “因为你在我前面只顾着灵力全开,猛放杀气。”言下之意,就是受他波及所至。 他张张嘴,被呛得不知怎么开口,她则含着薄嗔昂视他。彼此默默凝视,如果从旁人角度看真有些脉脉含情的味道。 沈千粉往侧后方移了几步,转过身,捂住嘴——又思难得吃鳖的表情,他会牢牢记在脑海里,以后时不时拿出来缅怀一下。 他知道千粉在笑,在她的注视下却不敢移眼瞪他。手指在腿边动了动,轻轻抬起,似想抱住她,却又有点迟疑。只这一点迟疑,莫沾的注意被角落发出惊叫的社员吸引去。 “怎么了?”她转身问。 “学姐……”围住角落的两名社员转身,惨兮兮地指了指一堆垃圾似的小山,“道具……都坏了……” “道具?”她跑上前,看清那堆垃圾物是什么之后,石化。 “怎么办……要到压轴了。”社员看向燕又思。 莫沾慢慢、慢慢、慢慢地转过身,冲他勾手指,“又思。” 他乖乖走过去。 她指着垃圾小山,“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箱东西怎么会碎掉?” “……因为里面有根铁棍,大概是轰雷的时候不小心吸引到电路,所以炸碎了。” “嗯。”她点头,“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是压轴秀的道具?” 他摇头。 “以前——”她甜甜一笑,一片春暖花开,“我会请你或其他社友帮忙急救,现在,我要行使身为你女友的权力。”她一边说一边逼近,“你,给我搞定压轴!” 沾沾好像很生气……他摸摸后脑勺,俊脸一片局促,“原来的压轴节目是什么?” “魔术。” “……” 她看看秀台,提醒:“你有两分钟时间准备。总之,交、给、你、了!”甩下斩钉截铁的一句, 她站到幕边,等着台上节目的结束。 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借着幕布的遮掩向外瞟了一眼。魔术……魔术……他拉几只非人出来也算完成魔术了吧……蓦地腰后被人一推,他踉踉跄跄冲上秀台,莫沾则站在幕布边隐形报幕——也就是只出声音不出人。 他愣在台上。 燕又思愣,台下却有几十双小朋友的眼睛目不转睛,期盼他拿出新奇的魔术节目来。 他终于知道鸭子被赶上架是什么心情了…… 挺腰,空拳放在唇边咳了声,他弯起嘴角,“小朋友,现在请你们帮我数数30秒。从30开始,好不好?” “好——”小朋友们乖乖叫数,“30,29,28,27,26……”或许魔术比较有吸引力,外围除了家长,普通游客也渐渐围过来。 他转身背向小朋友,对风雷小鬼下了几道命令。 “……6,5,4,3,2,1!”小朋友集体发出最后的尖叫。 三十秒的时间对风雷小鬼来说绰绰有余。在“1”的叫声中,燕又思左手侧展,旋脚转身,当他直面台下时,手中多了一只小提琴。 除了千粉和珍贵,没人看清那只小提琴是从哪里出现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风雷小鬼从哪里偷了一只小提琴来。但他们知道在数数的同时,另五个风雷小鬼则忙着在又思身后化装穿衣服,等偷小提琴的伙伴回来后,五个小家伙团团围上去,十只小手一起动,还咕哝着:“快点快点!表演表演!” 叮!咚! 叮叮咚! 琴音响起,仿佛山涧灵泉流泻。与琴音相称的,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又一个尖帽红衣白胡子小人儿……圣诞小公公? “他们……”莫沾睁大眼。 “风雷小鬼。”沈千粉在她身边悄悄说。 莫沾只觉得琴音熟悉,努力回忆之后记起这是又思在音乐会上表演过的《骷髅之舞》。 灵幻炫韵的琴曲中,六位圣诞小公公在秀台上一下跑左一下跑右,一下打拳一下踢腿,一下浮在空气里扮游泳,一下又踩着肩膀一二三,展现滑稽可爱的扇子形状。 曲终时,圣诞小公公正好三二一,你踩我肩我踩你头,堆出一个金字小塔,还齐齐一声:“喝!” 静止。 如果这样便结束,当然有失魔术的本色。 拉琴的美青年抬臂一抛,小提琴飞向半空,并在半空失去踪影。美目斜斜瞥向幕布,看了音响台一眼。莫沾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打开音乐播放。她也只是按了开关,不及选曲,外面已经响起了劲爆舞曲。她正要换,却听台上响起清亮的歌声—— “大路直又长,轮子转啊转!” “直又长!直又长!”六道合音。 “欢呼!” “欢呼——” “愉悦!” “愉悦——” “兴奋!” “兴奋——” “欢喜!” “欢喜——” “突然大路拐了弯,轮子怎么办哟,轮子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六双小脚跳起踢踏舞。 踢踏,踢踢踏! 踢踏,踢踢踏! 一串节奏感超强的踏脚后,声音瞬间止息。 安静,然后是六道更为欢快的大叫:“哟——赶快弯腰去拐弯!” 踢踏! 踢踏! 踢踢踏! 踢踢踏!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踏! “耶!”圣诞小公公用力跳起,在半空打个筋斗,燕又思弹指,一道火焰从指尖飞射而出,从六双小腿下划过。 一闪一灭,等台下的眼睛看到圣诞小公公落地里,台面上只剩六套轻飘飘的衣物,衣服里面的小人儿凭空消失。 完毕!他向台下鞠躬。抬起身,却见台下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是一副震惊表情。 喂,他表演很差吗? 他的表演当然不差。 与其得到结束之后的随意喝彩,倒不如得到宁静之后的爆然欢呼。 商场秀得到的支票让卡co社全体笑开了花。尾声工作告一段落,众人心中的疑问也冒了出来。 比如阮画画问:为什么又思学长把炙匿叫鬼子母? 要燕又思乖乖解释肯定不可能,答案从莫沾那里出来。她也是被又思的解释绕了半天脑神经才明白因由——释佛神系里有一位神,名为“罗刹”。虽名罗刹,却是一位神容优雅心怀宽广的神,她还有一个名字:欢喜母。她是佛界二十护法天之一。但罗刹神最初并不如现在这般慈悲,她心中亦有恶念,为了彻底消除自己的厄业,罗刹神将她的恶念从本体抽取出来,化为分身,也就是炙匿。对炙匿,罗刹神本意是加以教诲感化,但效果似乎不太好,炙匿性格时好时坏,就像人格分裂。后来发生食人子女事件,炙匿在人类史书上留下一个恶母印象,从此被人类称为“鬼子母”。而且鬼子母本身也具有罗刹神的一部分神力,安详的时候尚好,若是发起凶性,诸护法天都拿她没办法。 通常,神灵下入人间需要借助一定的媒体,附上韩写写肉身的便是炙匿的一缕念魂。又思借与千粉的争吵分散炙匿的注意,让风雷小鬼从地底扣住她两脚,再以拳气击向韩写写,让她的肉身与炙匿脱离。天龙八部神鬼印只是将她击退,因其本尊并不在人间,其实也无法彻底消灭。 随后,莫沾偷偷问:我怎样才能再看到他们(指风雷小鬼)? 他不知怎么回答。于是她站站左边,站站右边,牵他的手,挽他胳膊,搂他的腰,趴他肩上,背靠背……以他为圆心绕了几圈后,她垂头丧气。 什么都看不到…… 头顶传来笑声,她抬头,那张灿烂怡悦的表情像导弹般撞进眼底。 又思很帅,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心跳有些快,空气好像有点闷。他的头低了些许,气息喷到她脸上,暖暖的,痒痒的,给了她原本就跳快的心一剂加速度。 慌乱地移开眼,蓦地又移回他肩上——刚才好像有两道影子在他肩头闪过,难道是因为他的气息拂到她脸上的关系? 没多想,她赶快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沾沾……” “嗯?”还贴近一点,更贴近一点…… “你在我后面看到什么?”她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他很高兴就是了。如果没有墙角偷看的那些非人,他就更高兴。 “啊,看到了!” 踮脚环住他的脖子,她的脸完全贴到他脸上。而他,已在低语之间不经间吻上她的耳垂。 看到什么? 她看见两个小家伙抱着小胳膊浮坐在他身后,笑眯眯,憨态可掬。扭头,又发现另外四个其实在她身后,两两抱在一起,像是…… “喂!你们!”怎么可以模仿她和又思。 “嘻嘻!”六个小家伙贼笑窃笑嬉戏笑,一溜烟跑不见。 她突然放开他退开一大步,他以为她害羞,不料她点头,“果然,离远就看不见。”不等他反应,她又上次搂住他,嗯,又看见了,六颗小脑袋一个叠一个竖在墙后面。 “我找到可以看见他们的方法了。”她兴奋得跳脚,“谢谢你,又思!”看时间,对他摇摇手,飞快向课室冲去——上课时间到。 被抛弃在芒果树下的燕同学嘴角一阵扭曲。 树叶飘落。不远处,有笑声传来。 【补记】 表演结束后,燕又思来到秦信男的办公室。 “高人,那个……”秦信男焦急迎上前。 “解决了。”燕又思深深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你最好看看十五楼a座电梯外的柱子里面藏了什么。” 秦信男怔了怔,急道:“那……高人不能一并帮我解决吗?价格不是问题,不是问题。” 燕又思冷视,“不是价格的问题。”转身走人,不多理会。 一周后,媒体报导,在商厦柱体内发现一具人类尸骸,因为水泥的保护和空气隔离,尸骸除了水分脱失,其他保存完整,警局已立案,调查死者身份,并从源头建筑公司开始追查。 那条水泥柱其实是中空的,原是建筑时工人使用的简易电梯,大厦完成后,施工电梯被封包起来,成了每个楼层的柱体装饰。那具人类尸骸就是在停于十五层的电梯里发现,更诡异的是,当调查人员升起电梯,竟然在它下面又发现多具成年男子的尸骸。 一石激起千层浪,市内媒体纷纷开始关注此案。 真相如何,那是神探应该纠结的问题。 天地人神学院里,卡co社一票人翻着报纸,猜测纷纷。 背云寺,五师兄夹着报纸问师弟:“又思,你可以查清楚一点。”至少满足一下他的八卦好奇心啊。 “我又不是警察。”燕又思瞟都不瞟。 管那么多干吗,会烦的。 第十六章 大黑天 “我们住这里?!” 林风微薰,天际一朵白云,卡co社一票人站在仿古庙建筑的森林小客栈前,昂头大呼。 导游小姐做完自己的职责后早已挥帕告别,他们回头,只看到盘山公路上一道尾部喷烟的小灰点。客栈老板是一位肤色微蜜、年纪约三十的斯文男人,姓田。对于他们的入往,田先生显得很高兴。 “进去吧。”莫沾刻意忽视某些东西,率先走进森林小客栈。 要她再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感慨,她自己都觉得烦了。 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每个学年的暑假卡co社都会有一次大规模出游,这也是他们重视社团经费的原因。对三年级生而言,出游还有另外一层意义——迎接即将到来的四年级和淡出社团。对一、二年级生,他们可以尽情cos,同时也锻炼了他们的组织力和领导力。 三年级生占居的社团职位,早已有意识地转移给低年级的社员,就像她,莫名顶了一个“社长”的帽子,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了。不过最高兴的大概是又思,他一听四年级要淡出社团,笑得不知多灿烂,“可以退社啦?” ……淡出和退社完全是两个概念好不好! 昨天她收拾背包的时候,老爸故意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还和那位脾气火爆的年轻人在交往。老实说,自家双亲对又思的观念还停留在商场撞到的那一面,但不要以为她没看到,又思每次送她回家,他们都躲在阳台上偷偷往下看。 很多同班都觉得她有一个俊气又风云的男友,她当然只能谦虚地说“还好还好”,做人总要低调是不是。 自从发现被他吻到她就能风雷小鬼,她时不时就会吻他一下……亲脸颊啦。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慢慢地,她发现自己面临诡异事件的次数增多了,首先是看到更多,其实是吸引更多。 她都不敢告诉又思,即使他离她远远的,她也能看到一些非人的模糊影子,形态不是很清晰,但她的眼睛的确感到有什么晃过…… “沾学姐,现在离晚餐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先下去探险好不好?”和她一间房的珍贵在露台上建议。 她点头,无可无不可……其实还是有点担心啦。这里毕竟是深山,景色虽美,非人也多,想起庐山旅行的前车之鉴,她衷心希望可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 两人出门,下楼拐过一个弯,就见不远处的古槐树下坐着一个沉迷游戏的俊美青年。然后,珍贵学妹扔下她一个人跑掉。 好霸道的坐姿——树下唯一的一张石桌被他当椅子,而本应该坐人的凳子成了他的脚踏。 她垂眸浅浅一笑,走过去,“你怎么坐这里?” 他微微勾唇,移出位置给她,手中游戏不停。她刚坐下,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心中默默数数,数到五,千粉一阵风地跑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漂亮的脸上已是红痕交错,他溜地一下子坐到又思身边,狂喘着说:“我不想当飞利浦或欧司朗,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只坐一会儿!你们继续,可以当我不存在。” 她抿嘴偷笑。山中大妖多,大概千粉脖子上的法珠效力不够,所以才这么狼狈。探过又思瞥了他一眼,她笑得更不掩饰了。 “沾沾!”沈同学发出警告的声音。 “哈哈哈!”燕又思的声音。 “你……” “我。”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她忙问:“你和又思是怎样认识的,千粉?” 问题一出,两人齐齐定住,随即默契十足地扭头看她,齐齐大叹:“往事不堪回首。” 说完,沈千粉飞快补充:“这句应该我说才对!” “你脑水肿!”燕同学闲闲地呃他。 “你才脑水肿!” 燕又思不再理他,倒将头贴以她耳边,轻笑着说了句:“伏魔小笼包。” “呃?”她讶。 “我们是因为一笼伏魔小笼包认识的。” “我恨死伏魔小笼包了!”沈同学纠结又气闷。 燕同学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居然开始认真地回忆他们初识的过程,倏地,嘴角向上一弯,大大的嘲笑,“沾沾,我们可能是8岁的时候认识的。我记得那天我下山买早餐,那时候有一家小笼包特别香,偏偏我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笼,他,千粉,很巧排在我前面。他有包吃,我就没有,如果他没有,我就有。” “偏偏当我掏钱的时候有个非人混蛋摸过来,害我全身发痒,结果,最后的伏魔小笼包被他卑鄙地抢买了。”沈千粉狠狠瞪向所谓的“朋友”。 “我有分你半笼啊。”燕同学澄清,“然后我发现他可以吸引很多非人,不管是有道行还是没道没。当时师父正教我驱鬼符,为了得到更多的练习机会,我决定保护他。” “你那是保护吗?”沈千粉炸起来,“你所谓的保护我,就是画个圈把我扔在里面,让我眼巴巴等着被一群非人拆骨入腹。” “通常在你被拆之前他们都被我消灭了。” “你就是把我当钓妖虫子增加自己的练习机会!” 燕同学的眼睛从游戏画面移向他,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对莫沾说:“沾沾,千粉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但是又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重要。可以明白吗?” “明白。”她点头。 “必要的时候,我还要哄哄他。” “嗯。” 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一道轻吻,放下掌机,从颈上取下一道刻满符文的银链扔给沈千粉,“特别给你做的,戴上,三米范围内他们都不会靠近。” 沈同学黑着脸接过来,一边戴一边抱怨:“你早点给我不行吗?为什么是三米?又是圆……对了,你干吗自己戴在脖子上?” “为了增加它的法力。” 沈同学扭曲嘴角,忍不住恶声,偏偏燕同学喜欢冷嘲热讽,结果两人又开始对呛。适时她手机响,走到一边听电话,居然是老爸。 一堆叮嘱,在她连连保证注意安全之后,家中老父才不甘不舍收了线。将电话塞进口袋,抬头便看到他正盯着她,表情韵着淡淡的温柔,眸光幽深遥远,仿佛眼前是他追寻多年的奇珍。 她受不了地捂住脸。 又这样,他又这样!前一刻还是狂风过境,后一刻却流露出让人心动的温柔,就像肾上腺毫无预警地扎进心里。 她不想年纪轻轻就得心脏病啊。 “千粉呢?” “滚了。”等她慢腾腾挪到他身边,他突道:“你爸很担心你。” “啊……还好……”她坐在空凳上,两手撑着脑袋,昂头看他,“你呢,很少见到你父母,他们工作很忙吧?”他的双亲在国外,她也是三言两语从他那里听来的,零零碎碎,不尽全。 他轻轻应了声,目光放远。天际一片红霞,火云灼灼燃烧,变幻多姿,宛如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我不能主动联系他们。”他倾颜一笑,“我从小多灾多病,师父说我和父母在一起一定会有一方受伤害,小时候是我,长大了,可能会是他们。” “你可以保护他们……”她的话被他温软的指腹压下。 “我保护不了他们。”他的脸被霞光镀上一层橙金色的光,垂眉的浅笑,带着无奈的眸子,无一不似烙印印在她瞳孔最深处,“小的时候,他们想过各种方法去保护我,希望能和我一起生活,但是没用,结果总是最恶劣的那种。到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他们离开我,是为了让我平平安安长大。我想保护他们,不过我宁愿相信我保护不了他们。” 不去靠近,将损害降到最低,或许这就是保护。 她恍然有些明白,可她更喜欢此时眼前的风景,镀了霞光的他,唇边似有似无的微笑,柔和如水的双眸,风吹竹林似的声线……色不迷人人自迷,安静下来的他百分百有让人尖叫的本钱……她最近肯定是爱情小说看多了。 尽管心头有点羞愧,她还是不想移开眼睛。 盯着盯着盯着……直到他的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凛然清醒,她赶快擦嘴,讪笑,“怎……怎么?” 他捧住她的脸,“你刚才是不是看到奇怪东西?” “没……没有啊……” “沾沾?” “没有啦!”她扯下他的手。 “真的没有?”他有点不相信。千粉一见风雷小鬼就发狂,她却千方百计想看到他们,为了六只小鬼,她可以一见面就扑上来吻他,可以搂着他的脖子一小时却不对他说一句话,因为忙着逗风雷小鬼。 “没有没有。”她连连摇头,四周看了看,窃笑着扑进他怀里,飞快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他们呢,把他们叫出来好不好?” 还说没有? 莫沾是被风声惊醒的。 下床,却发现四周静得诡异。 哪来的风声? 珍贵不在床上,门外走道上有些响动。她踩了拖鞋,穿上外套,叭嗒叭嗒走过去拉开门……她忽地睁大眼——又思不知和谁在打架。 见她走出房,两人都吃了一惊。燕又思飞脚踢开那人,护到她前面。那人退开几步,呵呵发笑,面容在路灯下也明朗起来。如果她记忆无错,应该是这间森林小客栈的老板田先生。 “沾沾,进去。”燕又思不回头。 她知道有点事不对,很听话地退回房,关门。 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她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抱起一只枕头再挪回门后,感觉这样偷听比较有安全感一点。从门缝瞄出去,她有些奇怪,为什么那票社员像睡死了一样? “我以为你的目标是千粉。”燕又思的声音很冷。 “你说那个灵芝人?哈,哈哈……”夜里听田先生的笑,有些肌肉痉挛的感觉,“他的确比较可口,但我更想要的是她。” “她有什么好?”千粉才是非人觊觎的对象啊。 田先生被他的话问住,静了半晌突然迸出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原来……原来你不知道……哈哈,真是荒谬!荒谬!”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鬼,”燕又思动动脖子,“小爷今天免费送你一程。”双掌合拢,拉展,一柄昧火焰剑徐徐在他掌中显现。 透过门缝观看的莫沾突然想起他们闲聊时又思说过的话—— “我也不知道我擅长哪种方法,不过我喜欢用地狱昧火。因为我可以随心所欲控制它的硬度、强度、速度,还有形态和穿透力。” 田先生似乎并不怕他掌中的昧火剑,竟以好奇的语气问:“你真的不知道?” “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知道。”他甩甩剑试手。 田先生愣了一下,又抽筋似的大笑起来,“你居然真的不知道!哈哈,你是他,你竟然不知道……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咬字越来越狠,隐隐透出一丝阴戾愤恨之气。 “是自己滚,还是我帮你滚!”他满脸不耐。入往的时候还不觉得,夕阳下山后,他立即觉得这间仿古建筑开始不对劲。等众人睡下,他绕着客栈走了一圈,只觉得气流一动,整间客栈竟然被拉进鬼界与人界的混沌地带。并且,他和沾沾的肉身也被带了进来。 “你以为我会怕地狱昧火。”田先生咧嘴一笑,眼角在夜色的描绘下向上勾起,有了狰狞之态。 燕又思静了片刻,以认真的语气问:“你知道什么?” “怎么,现在有兴趣了?” “……燕又思和莫沾有血缘关系吗?”淡淡的调子,仿佛问的是其他人。 “血缘关系?哈!”田先生狂笑,“你真的是他吗?居然白痴到问这种蠢问题。” 燕同学居然点头,“也对。”将昧火剑往空中一抛,剑尖直冲田先生。他两指并拢,以指驭剑,横、竖、斜挑,刹时将田先生包围在昧火里。 田先生大喝一声,昧火瞬间熄灭,而他分毫未伤。他呵呵桀笑,“我说过,地狱昧火对我没用。” 又思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诧色。这家伙似乎不是普通的逃鬼……转念之间他收回昧火剑,求证般地问:“你和我……有仇?” 门后传出莫沾的叹气声。 “我今天的样子都是你害的!”田先生大吼起来,“我杀不了他,可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哈哈哈,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他是谁?” “嘘——”田先生将手指竖在唇边,神经兮兮地向上看了一眼,“他在上面,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不要吵醒他。” 燕同学叹气,瞟瞟左边,瞄瞄右边,寒眸刹时睁大,蓦然暴喝:“闪电!”——耐心一向不是他的专长,通常他会直接把非人打到说真话为止。 “金刚王剑?”田先生惊异地叫了声,“想不到你还能找到金刚王剑……不过,就算你找到这把剑也没用,它伤不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燕又思轻握剑柄,眼帘在片刻之间垂了下来,极快便抬起,似乎刚才有什么触动他却又被他压下。 “哈哈哈哈!你大可以试试。”昂天大笑,田先生的外表开始发生变化,**急剧膨胀,骨骼的抽长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啦咯啦声。 莫沾抱紧枕头将门缝拉开一些,这一看,倒吸冷气。田先生哪还有人类的样子,身高至少五米,皮肤黑过又思的风雷小鬼,全身肌肉贲起,像打了催化剂。头发卷在头上,眼睛大过铜铃,眉毛倒竖,半身**,一串骷髅头系在腰间,垂如璎珞,下面穿着一条七分布裤,脚上裹着鳞甲状的鞋子,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莫沾为自己的分心小小汗了一下颜,危急时候,她怎么乱想有的没有的。 这张脸……她记得在又思家里翻书时看到过,当时只当神怪轶事,想不到书上的画相与真身居然一模一样。她相信又思肯定也知道。 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 大黑天! 战神嘞! 准确地说,他是战神的一种。书上说,他天生神力,喜欢在夜晚于林中散步,喜欢以隐形药和长生药与人类做买卖。但与他交易有个危险——他好食生人血肉。每次交易时,“唯取生人血肉。先约斤两而贸药等”,“若不加持,彼乃自隐形盗人血肉,令减斤两;即取彼人身上血肉,随取随尽,不充先约,乃至取尽一人血肉,斤两不充药不可得。” 虽然作为战神他得到人们的供养,可他食人过多,自惹罪孽,被上神惩罚,后来……书上就没记了。 “黄泉无邸店。今夜宿谁家!”大黑天咆哮着一拳砸向燕又思。客栈剧烈震动,土石横飞,拳头移开时,地面凹下一个大坑。 房门和墙都被波及,燕又思抱起莫沾躲到更远的角落,飞快在她四周结出符界,叮嘱:“留在这里。避开危险。如果有必要,可以把他们唤出来。” 他们,指的是封印在她手上的东正教狂信者。 她头上粘着木屑,怀里还抱着枕头,见他转身要走,急忙伸手拉住,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将闪电竖在身后,回身搂了她一下,“我会带你回家的。” “又思!”她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还要抱住枕头,飞快说,“我知道现在问怎么回事不合适,不过回家之后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他拍了拍她的背,放开。 等他转身时,她想到什么大叫:“你可以用菊花党!” “……”迈出一半的步子停下,嘴角不合时宜地撇了下来,他弱弱地说:“是黄巾军魂……” “哦!” “不能用他们。”他向远方咆哮着找人的大黑天望去一眼,“大黑天是堕神,他现在是纯粹的恶鬼,在人鬼交界的混沌地带,他的驭魂能力绝对比我强。”如果贸然唤出黄巾军魂,他可能会遭到反噬。狂信者却不同,他们唯一效忠的只有牧首,而且只剩下14名,沾沾可以控制到。 在她额上吻了吻,他跃上屋顶。 她在原地默数,数到59的时候,远方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她抱紧枕头,突然眼前一花,出现一只圆圆脸的黑肤小娃娃,短胳膊短腿,很像又思家的风雷小鬼。她见他冲她咧嘴笑了笑,转身往前走两步,回头看她一眼,又走出一步,再回头瞅她,似乎是想让她跟上。她拍拍头屑……是说头上的木屑啦,没多想跟了上去。 小娃娃将她引到一处树丛后,指指前面,转身跑掉。 她向前一看,倒吸凉气。又思全身是血,站在不远处喘气,大黑天一脸凶悍,从头到脚没有一点伤痕。 握紧拳头,她感到手背一跳。蓦地,又一跳,热热的,似有几股气流在手臂里流窜,全部涌到手背的皮肤下突跳突跳,似想冲破皮肤的束缚。 背后有风吹来,背上好像有人突然推了一把,她只感到自己被风吹得飞了起来,不受控制地飞向前方。前面有股浓烈到令人晕吐的腥气,她不及反应怎么回事,又感到腰间一紧,又思的气息扑面包围住她。 平时,又思身上其实没什么特殊的香气,和他在一起,一呼一吸的感觉总是清爽而干净。别告诉她那是阳光、清风、海浪的味道,她闻不出来。 就如她靠近他闻到的那样,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 即使—— 即使带了浓浓的血腥,那也是一种温暖的……不可替代的血味芬芳。 她拼命吸了两口,将鼻中残留的恶腥驱除。落地站定,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被大黑天吸了过去,那股腥臭正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见大黑天趁他们落地之际又要扑来,她赶紧念出符咒打出,赢得了一点时间。 “要召唤他们吗?”她举起拳头。 他不答反问:“你怎么到这里来?” “是……”她瞪向大黑天,刚才引路的小黑人正站在他头顶上窃笑。她大怒,“他居然装成你家风雷小鬼!” “吼——”大黑天一声咆哮,强大的风力将两人吹翻,撞到破墙上。 她昏沉沉地,后背痛得要命。迷迷蒙蒙之间感到又思拍她的脸,焦急地叫她的名字。她想挣开眼睛,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力气好像从身体里蒸发了,一丝不存。等她终于有力气撑开眼睛,却听到大黑天张狂的笑声,他嘴里叽叽咕咕念了几句,又思手中的金刚王剑突然泛出红光,仿佛蛰伏在剑里的什么苏醒过来。随后金刚王剑挣脱了又思,在半空旋转一圈,竟然调转剑头向又思刺来。 又思明明就站在她前面,为什么不躲? 她想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剑穿过又思,将他狠狠钉在墙上。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她拼力抬起手想触碰他。似感应到她的焦急,他缓缓扬脸,俊眉紧皱,那般神情竟是狂怒多于疼痛。他将两手握在剑身上,竟然就这么直接往外拔,“不……”她不知哪来的劲扑上前,想阻止他的自残。 指尖触到他的手,脑中飞速闪过一些陌生画面,两人同时一愣。 她看到…… 茫然天际,巍巍入云的重重宫殿,宫殿里侧卧着一名衣袍繁复的男子,仿佛古人打扮。那道背影支额侧倚,卷衣而卧,明明一动不动,却有一股难以言唯的威仪。甚至,她敢肯定那名男子自己完全陌生,却也肯定他俊美到无词可叹。 他是谁? 燕又思看到的却是一张哭泣的脸。 袅袅雾气,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听得出是女子的哭声。他走近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然后,他看到一双极美极美的眼睛,从那双眼眸中淌下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水里,可每一滴都如炼油般滴在他心上,一阵阵的痛。 她是谁? 一时恍惚,仿佛千年岁月弹指惘过。 “哈哈哈哈……”大黑天的狂笑震醒他们,痛感袭来,两人清醒了些。 今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过是来这里度假,怎么就引来无妄之灾?莫沾由痛到怒,第一次有将人剁碎的冲动……管他是人是鬼啦。 她要把他们放出来!她一定要把他们放出来!握紧拳头,感到手背灼热的跳动。怒气从血液深处迸放,手背上出现血红色的阵图,一句召唤脱口而出:“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十四名狂信骸者已经悄然立在了两人前方。 她听到自己愤怒得近乎颤抖地声音:“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乌黑战刀高高举起,“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 狂信者咆哮着冲向大黑天。大黑天被狂涌的杀气惊住,飞身跳离狂信者的包围,一只剑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那剑……燕又思眯起眼。 大黑天的剑为三摩耶剑,他在书中看到过,但没料到这柄剑的实相与金刚王剑如此相似。想到金刚王剑,他忍着胸口的痛感,聚一口气将剑抽出来。哐当!宝剑落地,银光黯淡,像一块失去生命力的废铁。 吃里扒外!他狠狠瞪了一眼金刚王剑,想扶墙站起来,却被莫沾一把按住,“你在流血。” “我要带你回家。”他在胸口点了数下,算是完成止血符。狂信者现在虽然拖住了大黑天,可他不保证他们能拖多长时间,他必须尽快找到出口。可是他忽视了一点,失血过多会令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见狂信者一个一个被大黑天甩得远远的,他脸色铁青,额上红光一闪,鳞纹隐隐。 心头一跳,他飞快握住她的手,手上的血拭到她手背上,对狂信者大喝:“回来。” 强大的水气涤荡而来,仿佛有一种更为强大、纯正的力量进入了这片混沌地带。 大黑天神情一惊,直冲两人扑来,他要赶在那股力量到达前杀掉他们。两人都无力动弹,眼见利剑劈到头顶,莫沾将脸避到他肩上,紧紧闭上眼睛。 燕又思盯着大黑天,微微一笑。 如期的疼痛没有传来,三摩耶剑被一只手——准确地说是一根食指——轻轻架住。 “asshole!”来人冷冷斥骂。 听到骂人,她飞快扭头,果然,满头红发,俊美凌人,不是师魁是谁。 一根指头掀开利剑,师魁竟然连剑带人将大黑天推出几十米。放眼望去,一道由**推出的大道真是壮观啊…… “老子的主人是你够格砍的吗?”师魁脚一跺,地面巨震。 大黑天从烂木烂土中爬出来,瞪着师魁,半晌才道:“式武神?果然是他。你果然是他。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手,狡猾,哈哈,真是狡猾!” “问清楚。”燕又思给师魁下了第一道命令。 师魁明白他的意思,甩甩头飞上半空。水气爆涨,一条红龙盘旋而下,狰狞龙头喷着气打在大黑天脸上,龙尾隐在混沌之上,那神情仿佛眼前的堕神不过是一条小虾米。 “说!不说我吃了你。”龙嘴大张,獠牙醒目。 大黑天瑟缩了一下,恨恨道:“他自己做过的事会不记得?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想不到他还留了你这条长虫当棋子,哼,他就是……” “顽劣之辈,不得妄语!”四道身影从天而降。 四人各有神俊,对燕又思和莫沾而言却是陌生人。诡异的是他们穿着某种古老的长袍,窄袖银边,袍色鲜明易辩,分别是青、白、黑、黄四色。 师魁见了四人,眼珠一定,龙头一扭化出人身,立在燕又思前方。又思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见他双拳垂在腿边,五指紧紧攒住。 “多年不见,师魁!”青袍男子尔雅一笑,先出声打招呼。 “……” 青袍男子向他身后看了一眼,眼角向白袍人瞥去。白袍男子意会,身形一闪来到燕又思身边,抬手从他胸口抚过,剑伤的疼痛立即消失。见他撑掌想站起来,白袍男子立即出手相扶,等他站稳之后便立刻松了手,退到侧方站立,神容恭敬。又见他欲扶起莫沾,白袍男子赶紧又上前一步扶起莫沾,将手在她脑后微微一探,减去伤痛。莫沾冲他道谢,他腼腆一笑,摇了摇手,又退到一边。 “师魁!”燕又思并不看白袍男子,“问清楚,我要知道大黑天为什么会找我和沾沾的麻烦。”怎么听都像寻仇的。 四人看了他一眼,青袍男子落地,向他一揖,“我等乃是天帝侍者。大黑天本是堕神,他原本应该在地府服刑,不料他私自脱逃,扰乱人间,天庭得地府急报后,特派我等前来擒他。” 一番话卷舌得要命,燕又思瞥了青袍男子一眼,淡淡问道:“你哪位?” 他当然知道“天帝侍者”四个字代表了什么,只是,他们一出现就阻止大黑天说出真相,刚才那段脑水肿的话也是说了等于没说,他们想隐瞒什么? 青袍男子怔住,张嘴想说什么,双唇开开合合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莫沾不忍见他尴尬,轻道:“他的意思是,你们……怎么称呼?” 四人一起沉默。 “他们是神仙。”开口的是师魁。 蓦地,黄袍男子肩头一动,身影消失。原来,大黑天见他们的注意力放在燕又思身上,正想趁机逃走。方转身,眼前便是一张温和的笑脸,“想去哪里?”黄袍男子淡笑在唇,掌中却银光闪烁,一张大网铺天落下,将大黑天兜头罩住。那网越缩越紧,越缩越小,直到缩成一颗黑玉珠子,黄袍男子才摊开掌心,让黑玉珠落到他手上。五指一合,收入衣内。 燕又思突然笑出声,眯着眼睛吐出一个字:“说。” 师魁扫过四人,对青袍男子道:“你们最好把真相说出来。” 四人的视线聚集到师魁身上,面有难色。 “你说。”燕又思直视黄袍男子。刚才是他把大黑天收进玉珠里,总要有个交待吧。 黄袍男子低头不语。 莫沾赶紧扯他衣角,悄悄声说:“又思,他们是神仙。” “那又怎样?”他满不在乎地安慰她。等了片刻,听不到任何人开口,他啧声不耐,“师魁,今天你不给我找到答案,以后你都不用找答案给我了。沾沾,我们回家。”抱起她,他向搜寻到的出口走去。未料,四人一起拦在他前面。 她扯他衣角,示意他把她放下来。 他挑眉。 给我点面子行不行,有外人在耶——她瞪眼,颊上染了淡淡的桃花色泽。见他笔挺笔挺抱着她就是不放下,她气了,伸手捏他的脸。放下放下放下…… 四人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俊脸被她捏捏扯扯得有点变形,他终于还是不弗她意将她放落地。一沾地,她抬腿对他就是一脚。当然,她也只是意思意思踩在鞋面上,真要踩痛他,她也舍不得。 四人的眼睛瞪得更大,只差下巴没落地弹一弹。 师魁对两人的亲昵早已习惯,耸耸肩走到四人前面,“你们不说,那我说了。他们是天帝侍者,青、白、黑、黄四族的龙王。一个小小的堕神,应该不必劳动你们四个一起下界。难道说……”师魁沉吟片刻,“又思也是堕神?” 四人眼神交换,最后仍是青袍男子开口:“大黑天本是释佛那边的神,但他吃人过多,又被天帝撞见,天帝要罚他,他不服,搬出释迦牟尼来压天帝。天帝震怒,亲贬大黑天为堕神,然后才通知释迦牟尼。释迦牟尼没说什么,但大黑天却怀恨在心,多次想寻机报仇。找上你们,是因为……” 师魁突然扭头看向燕又思,眼底情绪波动。 莫沾也忍不住看向他。他眯了眯眼,心底不做任何假设。 “你我都知,天帝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青袍男子瞥了师魁一眼,缓缓移动视线,注视燕又思,“自从封天之后,神要进入人间,只有经过某种契约才能将元神落下凡尘,你眼中看到的我们只是元神的一部分。你,则是天帝元神的一部分。你和她……”他的视线移向莫沾,摇头,“若能不见,便是最好。” 燕又思脸色一变,“说重点。” “我来解释吧。”白袍男子迈前一步,“天帝心上有一位女神,可是,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天帝可以娶任何一位女神,就是不能娶她。天帝可以思念她,可以保护她,却不能见她。前不久,那位女神不知动了何念,将自己的元神抽出一缕投身为人。天帝得知后,竟也学那位女神抽了一缕元神出来投入人间。在天界不能相见,在人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白袍男子沉入自己的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那位女神投身人间,就是你。”他看了莫沾一眼,转目望向燕又思,“天帝,是你。” “所以大黑天才找我们报仇。”燕又思总算明白了一些。难怪刚才那家伙一直在说“你就是他”,他为什么有种替人背黑锅的感觉? 白袍男子颔首,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沾沾我们走。”他又准备拦腰抱起她。 她怔怔看着他,满脑子是突然爆炸的八卦,冷不妨问:“天帝和那位女神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有女神转世的感觉吗?”他反问。 “……没有。”她只觉得有点倒霉。 “我也没有。” “所以……”她歪头。 “我们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行了。”他微笑,“别忘了,我们是来做退社旅行的。” 好像也对……她找不出反驳的话来,等等……是淡出,不是退社旅行啦! 四龙见他完全不当一回事,集体怔住。这人明明就是天帝一缕元神,怎么与天帝完全不同?他们的天帝威仪神俊,高高在上俯视万物,这人却…… “告诉你家天帝,”进入出口前,燕又思停下步子,“他是他,我是我。他是神,我是人。我做的一切与他无关,他想要的东西也和我无关。”——不要把他当成某位的代替品。 身影消失。 师魁拾起黯淡无光的金刚王剑,跟着消失。 四龙面面相觑。就这样?没有大惊没有大讶,就这样走掉? 蓦地,青龙呵呵一笑,徐徐摇了摇头。 “这样好吗?”白龙询问。 青龙咳了咳,了悟低叹,“难怪天帝当初要将师魁的真身贬下来。” 龙气一荡,四道身影了然无踪,只剩破败的虚影在混沌中慢慢被吞噬。 “别再让我看到这把破剑!”燕又思凶神恶煞地瞪去一眼。 莫沾委委屈屈瞅了他一眼,抱着剑挪进珍贵学妹搭起的帐篷里。 他们回来的时候,卡co社一票人正坐在草地上六神无主,奇怪刚才明明睡在客栈里怎么现在居然在野外,而且客栈连影子也不见一片。见他们出现,大家团团围上来。她简单解释他们被恶鬼拉进混沌地带,又思带她逃离,略去了大黑天和四龙的事。听完,大家齐道好彩。 幸好他们有露营的准备,遇上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大家都有点怕,于是将帐篷搭成一个圆,珍贵也暗暗结出结界保护大家。 师魁将剑给她后,自己走掉。她消化了一下,将师魁也归为神仙一类,便不再多想,一心回忆刚才看到的四人,比如发型怎样、带了什么饰物等,为以后的cos做参考。 师魁说这柄剑和三摩耶剑出自同一块玄铁石,大概是同卵双胞胎的意思,大黑天驾驭这柄剑肯定比又思熟,剑被反控在所难免。但师魁却把剑扔给她,让她还给又思。 被闪电刺到,又思肯定不高兴……唉…… “沾学姐,你打算抱着这把剑睡觉啊?”珍贵缩进软毯里。 她看了看,将剑压到软垫下。躲下后,侧身盯着珍贵目不转睛,盯得珍贵怕怕地将头缩进毯下,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珍贵。”她轻叫。 “怎……怎样……” “你为什么想到学校读书?我是说……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不用过这种生活。” 珍贵拉高毛毯,闷闷道:“我喜欢人类的校园生活……” “为什么?” “……很有趣。” “那你觉不觉得知道得越多,会越困惑?你有没有困惑的时候?” 毯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她以为珍贵已经约会周公的时候,闷闷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有吧……” “比如呢?”她兴致勃勃地撑起脑袋。 “比如……你问我有没有困惑的时候。”她其实很想知道沾学姐在困惑什么啦。但如果和燕又思有关,她宁愿不知道。 “……” “……” “……晚安。” “晚安。”卷卷卷,珍贵将自己裹成蚕蛹。 一晚无事。 第二次天没亮,导游小姐的车就来了,卑躬屈膝向他们道歉,说她自己都莫名其妙怎么会把他们送到这种野营地来。大家一致缄默,暑期旅行如期进行。 行程结束后,大家背着行囊道别,各自回家。 黯淡的金刚王剑成了她行李的一部分。和社员道别后,她转身,看到早已等在树下的单车,不由叹气。 “叹什么气?”他凑到她鼻尖前瞅了一眼,余光瞟到剑柄,眉心没由得浅浅一皱。 她乖乖坐上单车后座,搂紧他的腰,立即看到他那六只可爱的风雷小鬼站在单车边小跑。盯着他们,她有点发呆。 她一直觉得宿命是个很虚无的东西,如果说龙族王者都曲膝甘为天帝侍者,那他们所说的天帝是个怎样的存在?她是完全没办法想象的。而这样一个不可想象的神,竟然也有委曲求全的时候,只为一个他思念却无法得到的女神。 “又思……”她冷不妨问,“你说天帝娶了几个老婆?”问完,明显感到他身体一僵。 “不知道。”他的声音有点勉强。 “为什么他娶不到那位女神?”她的八卦精神突然觉醒了。 “人家不喜欢他吧。” “又思你喜欢我吗?” 他不出声,踩单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任风雷小鬼托着他们往前走。 将耳朵贴在他背上,她轻轻开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思,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抱着旗鱼座的表情很可爱,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就算发脾气也会小心保护不相干的人,我喜欢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和其他原因没关系。” 他怔了数秒,嘴角在风中徐徐扬起。 他们是人,不需要背负太多他们不必关心的责任。是不是谁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就是他们。 送到她家楼下,他支起单车,坐在后座上向她勾勾手。等她靠近后,他发出暗昧不明的笑,将唇凑到她耳边,“沾沾,我们只要没有血缘关系,不是近亲,结婚生子是没什么问题的。没有道德压力,没有伦理压力,天经地义。而且,他得不到的,我得到了,他肯定恨得牙痒。” “嗯?”她睁大眼,脖子被他的气息吹得痒痒的。 手缓缓勾到她腰上,他的气息移到她唇边,欲言又止,欲吻却静。然后,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触了触,退开,手中是她系在背包上的金刚王剑。 “你老爸在后面。”他皮皮一笑,将金刚王剑卡在后座上,踩车离开。 她呆了半天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急忙转身,果然看到父亲满脸的指责。惨,她忘了父亲对又思的印象还没有改观,他们刚才的姿势肯定让父亲误会了什么。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做啊…… 难道她希望他做点什么? 呀!她捂住脸,拼命将绮丽的泡泡赶出眩晕的脑袋。 才没有,她才没有希望他刚才有做什么…… 第十七章 雨曼陀 升上四年级后,社团活动的淡出让人有点不适应。同学之间更多的话题变成了理想和工作。偶尔经过操场,看着下年级生们的青春飞扬,竟生出些许负面情绪来,例如——羡慕和嫉妒。 莫沾不知道以往的四年级是什么心情,但她现在就是了。 “喂,说说你的那一位。”身边的女同学撞撞她的腰。 “呃?”她回过神,发现课室里的讨论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恋情大搜查。 “燕又思啊。”一位同班笑呵呵的,“有很多学妹向我们打听他哦。快点啦,别那么小气嘛,说说,他有什么特殊爱好。我们听说跟他在一起总能发生诡异事件。” 才不是,和千粉在一起才会有诡异事件——偷偷在心里反驳同班的话,她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词语说:“他……没什么不好。” “哦——”四周的同班眼睛开始飞粉红泡泡。 “就是有点恶趣。” “……” “脾气有点坏。” “……” “还有点傲慢吧……”估计别人会这么觉得。 “……他对你不好吗?”提问的女生只能这么猜。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先扬后抑。”这种反差通常都是用来贬低人的。 “没有啊。” “莫沾,”同班猛地拍了一下课桌,“你要小心哦,别让低年级学妹横刀夺爱。” “……什么意思?” “很多学妹对燕又思都兴趣高昂。你有情敌了!” “呃?” 下课后,莫沾沿着围墙向前走。春末时节,校内的花草争相斗艳。一路走一路看,心情渐渐开阔。她的目标地是拐角的花圃,然后去又思家找资料准备毕业论文。 别问她为什么不去图书馆,因为她发现又思家的藏书比图书馆里的更权威……是说稀奇古怪的比较多。 近午的阳光投在身上,暖洋洋的懒。整片神学校都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无论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或非人,都会因为珍惜而去守护。 看到等在花圃边的人,嘴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她加快脚步。 他坐在单车后座上,注意力集中在掌机上,长腿伸得又直又帅。气温晴爽,他今日穿了件黑色窄肩风衣,衣领竖起,里面是一件米白色高领紧身棉衫,下着蓝色牛仔裤和短皮靴。微风吹动衣角,身后是一片新种的兰草,手上花纹诡异的银戒随着游戏急速移动,气场全开,傲慢又专注。 心头一动,她又放慢了步速,眷恋着前方的风景。 从来没见他为功课着急过,但也不是年级排名的佼佼者。从知识课角度来说,教授的评语是中等,从神史学和实战角度来说,教授给他的就非常高了,高到他们自己都有点不情愿。 他身后的花圃边蹲着一个不知是拔草还是种花的身影,头上戴着草帽,看身影依稀是女生。她走了两步,蹲在他身后的人站起来,转身,细腻的小脸,甜甜的微笑,的确是名女生。 女生手里拿着两支紫兰,站在他身后说了几句,说话的时候她时不时用手拉拉草帽,神情局促。他好像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几下。随后,女生绕过单车跑到他前面,郑重其事地将两支紫兰举到他手边,羞羞怯怯瞅了他一眼,赶快低下,小手抖啊抖啊将花举高了一些。 他停下掌机,抬头看了女生一眼,爽快地接过紫兰,再附送一个鼓励的微笑。女生被他的微笑迷住,呆呆盯了他半天,突然醒悟似的捂住脸,按着草帽转身跑掉。如果加点想象,可以看到女生头顶上浮起来的一个个心形粉色小气球。 她驻足,想起同班开的玩笑。 情敌…… 她没有认真啦,只是……他干吗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目送女生离开? 当他结束目送扭回头的时候,眼角瞥到她,便顺手将紫兰塞进风衣口袋,迎向她站直。黑色风衣向后荡开,衣角勾啊勾啊,拈花惹草不自知。 她抿抿嘴走过去。 学校其实不乏有权有势的学生,品学兼优的王子骑士类也很多,各院校的风云人物更是成堆数,但是——燕又思只有一个。 “等了多久?”两人并肩后,他们顺着花圃往前行,她问。 “不久。”他笑着摇了摇头。 她突然停下步子。有什么不对劲……她试着走了两步,停,再走,停,偏头看他。 “怎么?”他被她怪异的举止弄糊涂了。 她打量他——掌机在左手,右手正在她眼皮下晃,单车在他左侧。 她继续走,他跟着走,单车随行。单车……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他两只手都不在单车上,单车却滚得稳稳当当,谁在扶? 她当然知道是风雷小鬼,可别人不知道啊! “把手放到单车上!赶快!”她低叫。 他乖乖照做,再冲她展颜一笑,笑得堪称天怒人怨,神鬼皆愁。 瞪了他一眼,她继续往校门走。自从坐他的单车开始,她禁止他在校园内狂飙。搞清楚,后座上还有个她耶,她才不要成为校园八卦的头条。要飙,可以,出了校门随便他。 “那个……花很香啊……”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花?他被问得一愣。刚才他正在偷偷研究她的表情,听她突然提到花,以为她指校园内的花草,不由摇头,“不好闻,腥的。” 腥的你还塞进风衣口袋——她吸了几口气才将这句吞进肚子,还要说服自己,别在意别在意,也许是她误会,何必小题大做,何必……何必…… “又思,毕业后你准备做什么?” “我要当……”他皮皮一笑,“神棍。” 她没想歪,居然给他点头,“也对,你有当神棍天师的本钱……” “开玩笑啦!”他扁了嘴,“乱说你都信。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给点建议吧,沾沾。” 她自己都没方向,怎么给他建议啊……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她低头看脚尖。出了校门,她叹气,“真羡慕千粉。” 才说完,脸就被他扳了过去,俊眉高高挑起,“他?” “他目标明确。”她从脸上拉下他的手,玩起他的手指头。千粉说要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趁四年级淡出社团活动,整天在宿舍里画草图练笔触,还和住在宿舍里的某位非人成了朋友。微子开有时会来看他,据说是拜访华教授顺道过来瞧瞧他。他们都知道微子开还没放弃华教授的腰,因为他一直在追寻一个腰上有刀疤的男人……大家由嘲讽到好奇他为什么执着于华教授的腰,追问后才知道微子开小时候常被非人缠绕,偏偏他人小体弱打不赢,危急时候有人救了他,但他不记得那人的长相,只知道那人转身离开时,腰侧的刀疤触目惊心。 让他们跌眼镜的是,微子开毕业后居然跑去考警察,还真让他给考中了。更让他们集体滑倒的是,他居然进了重案组。 人人都这么有活力,为什么她却提不起劲来?难道说…… 她还没进入社会就已经跳到倦怠期? “听说了吗……好恐怖啊……” “就是,以后小心点。” “还好我们快毕业了。”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什么,她偏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出校门后他一声不吭陪她走了一大段,她也捉着他的手指玩了一大段。 “她们在说什么?”她讪讪放开他的手。 淡淡瞥向她缩回的手,眸底有些意犹未尽,他随意道:“社会新闻。” “分尸?”她猜。见他跨上单车,单脚支地,似笑非笑看着她,哦了声,赶快坐到车后,揽住他的腰,再冲风雷小鬼问好。 “沾沾!”风雷小鬼一起向她摇小手。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迎面驶来,迅速飙过他们冲进校大门。车里坐的……是微子开。 “肯定出事了。”她在后座上踢踢腿,“你们说是不是?” “是!”六声娇嫩的肯定。 无声一笑,他揉揉鼻子,似想将某些难闻的气味驱赶掉。 事,的确是出了。 燕又思和莫沾回学校时,黑轿车还停在教学楼边,微子开斜靠在车门上,双臂大张扶着车顶,抬头60度角望天,忧郁气场全放,电得所有路过的女性生物晕晕乎乎。 他停车的地方是入校必经道,显然有备而来。见两人迎面走来,他立即跑上前,“又思,有事请教。” 莫沾见他停下步子,非常理解地准备先行离开,不料他牵紧她的手,横了微子开一眼,绕过他继续走。 微子开一步闪到他前面拦住,“警察办案,配合一下吧。” 俊目浅浅一撩,“我按秒计费的。” “想打架是不是?”微子开也火了,拳头一捏,骨骼轻轻作响。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点和又思倒是很像。 莫沾摇摇他的手,对微子开笑道:“出什么事了吗,学长?”不要那么呛——眼神对自家男友如此说着。 他勉为其难地开口:“什么事?” “上车说。”微子开向轿车方向偏了偏头。 燕又思放开单车,迳自往花坛边走去,吓得莫沾赶快跳前一步扶上,以免多出一段校园鬼谈。虽然……已经很多就是了。 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推着单车向说话的两人走去。停好单车,慢慢挪啊挪啊挪到又思身边,正好听见微子开说:“……三名四年级女生失踪。”她吓了一跳,支起耳朵努力听,以防万一。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查这件案子。”他直视燕又思,“从现在查到的资料看,一人在广告公司实习,一人最近为了找工作在外租了房,还有一人在校图书馆兼职。三人除了性别、年龄相近,她们的系别、习惯、喜好、交友、接触没有重合点,但巧合的是,她们的尸体都在地下排污管道里发现。” 她瑟瑟缩缩举起手。 “怎么?”微子开和煦地看她。 “你刚才不是说失踪吗?” “嗯,最初是以人口失踪立案的,昨天有市民发现尸体,所以就成了谋杀案,转到市重案组。而我作为交换生在神学院学习过一段时间,上面觉得我比较熟,就将这个案子交给我了。”微子开撇嘴,见燕又思以极度不屑的眼神瞟他,只得解释道:“你听我说完,鉴证科解剖了尸体,体表没有发现任何伤口,针孔都没有。任何部位。”他强调,“但她们体内的血被抽干了。一滴不剩。”停了停,他追加一问:“要看照片吗?” 多余!燕又思瞟他都懒了。既然是警察办案,那就是人类的职责,人类的事情,找他有个屁用。 “解剖时,”微子开压低声音,“法医在三具尸体的心脏里面发现了类似植物根茎的东西。” 燕又思拧了拧眉心。 “尸体上感觉不到妖鬼的气息,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造成这种效果。”微子开正要说出自己的假设,眼睛看到不远处跑来的女生,下意识收了话。 那名女生是直冲他们跑过来的,手里拿着三朵紫兰,长茎用一根绿草系成一束。 跑近,女生先冲微子开羞怯地一笑,再冲莫沾点了点头,便直接将花举到燕又思手边,嗫嗫嚅嚅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头垂得更低,脸羞得更红。 莫沾盯着紫兰发怔。情敌……已经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了吗? 女生又嚅嚅唇嘟噜了一串音节,三朵紫兰举高再举高。 紫兰上还沾有露水,花瓣新鲜柔嫩,显然刚从枝上摘下来。燕又思盯着露水,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在女生的头快要垂到胸口时,他伸手接过花束,“谢谢。” 女生抬头,红彤彤的脸上扬起愉快的甜笑,弯弯脸,跑开。等女生跑到没影之后,他将紫兰扔给微子开,眼底有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 微子开接过花后放在鼻下嗅了嗅,“就算你不喜欢,也不要用这种表情打击她啊。” 燕又思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住在快乐疯人院里的人一样,“你感冒吗?有腥味闻不出来?” “腥?”微子开又仔细闻了闻兰花,深嗅几次后才皱起眉头,“是有一点,很淡。” 她凑到紫兰前也想闻一下,结果被他捂住口鼻一把带进怀里。 “腥的。”他眉心拧得比麻绳还麻绳。 “可那个女生……”闷闷的声音从他指缝中透出来。 他撇嘴,“不用理她。”她嗔瞥一眼,对自己刚才的小心眼有些心虚。他放开捂嘴的手,曲起食指和中指夹夹她的鼻尖,指上的银戒在她眼前闪啊闪啊,笑意满脸,甚至将头微微前倾,低了一下。但他也只是低了数秒,极快便抬起来,在旁人看仿佛只是因为微笑而点一点头。 微子开看着两人的动作,眼底隐隐有些羡慕。 如果燕又思怀里不是莫沾,他相信他刚才绝对只是点头。可他怀里是莫沾,方才那微微的一倾,是想吻她吧……看看时间,快四点了,他咳了咳,“有没有提示,又思?” 燕又思垂眸想了想,抬眼,“我要看尸体。” “没问题。”他指指不远处的黑轿车,“我们现在就去鉴证科。” 燕又思刚想说什么,她举手抢道:“单车我先推回宿舍。”他不置可否,在她的半推半拉中上了微子开的车。车轮启动后,他按落车窗,胳膊往窗口一放,脑袋搁上去,一只手垂在车外摇摇晃晃,百无聊赖的样子就像一只西伯利亚哈士奇。 目送轿车开出校门,直到拐弯看不见,她才笑着推起单车。 推……不动。 她用了点力……还是不动。 “是你们吗?”她看看四周,不觉得风雷小鬼还在。自从大黑天事件后,她完全可以看见一些实体比较强的非人,就算又思不在身边,她也能看见风雷小鬼。因为上个月她在佛殿(又思家啦)帮他们平分一块巧克力被五师兄看见,十秒之后,又思火烧眉毛似的冲进来问东问西,在她反复强调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之后,他却跑去上网打电话,她就听到“大师兄你给我滚出来”、“一秒钟给我离开那只花精,二师兄”、“接电话,不然我炸你城堡”之类的话。然后,她真的听到几声爆炸,还有惨叫。五师兄却老神在在地说:“大概你的体质被又思的气场影响到,要和他在一起,能看见也不是坏事,没事,没事……” 又思的大惊小怪让她有点气闷,好歹她也是神学院的啊……虽然她对phd没兴趣。 “……”单车后似乎有人说话。 她回头一看,睁大眼,是刚才送花的女生耶。 “帮帮我……”女生抓着单车后座,瞅她一眼,嗫嗫地嘟噜了一句,又赶快低下头。 情敌挑馆——这是她的第一意识。再看女生,细细的小手紧紧抓在车座上,穿着一套淡紫色运动衫,一副清灵的脸蛋,两条粗黑的辫子绑在胸口,用紫色丝巾扎出两个蝴蝶结,清纯到萌。 cos起来也不错哦……她走了一下神,宅腐的习惯冒上来,嘴角一弯,笑眯眯,“学妹几年级啊?” 女生伸出另一只手指指燕又思消失的方向,“他……” “你喜欢他呀?”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假假的。 女生红着脸点头,想到什么似的又摇摇头,小心翼翼瞅了她一眼,又猛力点了几下头,“帮帮我,请……你……” 帮你接近又思啊,才不要!她心虚地嘟噜了一句,努力让自己表情正常,“这种事,我恐怕帮不到……那边?”她看向女生拼命指的方向。女生指的是花房,拉着单车,似想带她去看什么东西。 在校园里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她迟疑了一下,调转车头跟着女生向花房走去…… 风景倒流。 “车不错。”趴在车窗上吹废气的人突然出声赞美。 这句赞美让微子开有点不习惯,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啊,是警局的。” 俊脸从手臂上移下来,燕又思瞥了充当司机的微同学一眼,放平座椅躺下去,闭目养神。 他可不是称赞这辆车不错。他只是将轿车和单车相比,觉得轿车更适合两个人一起座。沾沾不许他飙单车,如果买一辆轿跑他是不是就可以飙了……想着想着,嘴角勾起漂亮的弦度。 突然,他睁开眼,坐直。 微子开以为他发现什么,好奇询问:“怎么?” “太慢了。” 微子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微笑,“我现在是警察,太诡异的事会引来过多注目。”意思就是他不会用风雷小鬼给车加速。 燕又思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说:“你的小鬼攻击性比较强。” “呵呵……”微子开干笑。 燕又思不再说话,静了片刻,他又道:“你天生就能看见非人吗?” “嗯。” “为什么毕业后你会想当警察?” 微子开笑出声,“你想听官方原因呢,还是想听私家原因?” “都想。” “官方原因就是,除暴安良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当警察可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脑水肿!”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私家原因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打架。” 燕同学懒得理他。 一路无语,十多分钟后来到鉴证科。一群拿肢解当兴趣的人见微子开带了新面孔来,纷纷投以好奇视线。鉴证科的老大是一个肤色白皙的眼镜男,身形高瘦合度,五官带有一种阴柔的美丽。他见微子开带人看尸体,并没有给太多刁难手续,直接引他们进了陈尸房,掀开白布,三具干缩的尸体赫然入目。 燕又思绕着三具尸体走了一圈,在第一具尸体旁停住。面无表情盯着尸体,一动不动。半晌,他开口:“出去。” 阴美的男人擒着笑注视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毕竟,人家才是这里的老大。 微子开看了鉴证科老大一眼,希望他能通融通融。阴美的男人耸耸肩,留下一个暗昧不明的笑,扭身出去,并顺手将门关上,“咔啦!”门锁扣起,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将室内温度足足降了八度。 注视尸体上的y形缝合口,他伸手,将掌心覆上尸体的心脏部位。因为死者是年轻女子,他的动作未免有不敬之嫌。微子开抬高下巴眯起眼,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只见他以食指和中指在皮肤上夹起什么,然后慢慢抬高、抽离。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就像从土壤里抽取植物根茎一样。当他的手距离尸体皮肤大约三四寸的时候,一丛枯黑的杂草状根茎出现在他手上,约有巴掌大一团。 微子开心头一惊。他能看到的只是几缕粗茎缠在心脏上,却不知道那东西原来这么大一团。 夹着枯茎的手蓦然升起一团昧火,不过数秒,枯茎从空气中消失。随后,燕又思以同样的方法从另两具尸体的心脏部位取出枯茎,以地狱昧火焚毁。 “什么东西?”微子开一脸的厌恶。 “导管。” “你是说……” 燕同学动动手指,陷入沉思。片刻后,唇角浮起一缕玩味的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花要开了。” “什么花?”微子开有不妙的预感。 呵呵一笑,燕同学开始打量陈尸房,“有一种生长在混沌地带的花,只在下雨之后才会开放,因为它开放的时候需要极大的湿气。只有当空气吸饱水分之后,它们才会开得美丽鲜艳,而且……非常、非常香。” 微子开表情大变。他曾经听说过这种花,可他并没有亲眼见过。 见他表情凝重,燕同学笑得更开心了,“你知道这种花。”肯定的语气。 微子开瞪着尸体,吃力地吐出三个字:“雨曼陀。” “答对!”燕同学已经走到门边,拉开,微笑,“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别来烦我。” “又思等等!”微子开跑上前,“警民合作怎样?” “你付得起我的出场费吗?”他走了出去。 微子开并不放弃,和他并肩而走,“这种事不在警方可以解决的领域内啊。” 俊目含笑,“所以你打算私家付我出场费是吗?” “……又思,你不缺钱。” “哦?你又知道?” 微子开拦住他,竖起一根食指,“我们比一场,我赢了你就要无条件警民合作。” 燕又思抱臂睨他,“如果我赢呢?” “……我付你出场费,不过你要给我打一折。” 燕又思盯他半晌,迸出一道嗤笑,懒懒地别开眼,摇了摇头,绕过他继续往外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怎么这家伙比千粉还要脑水肿? 阴美的男人靠在大厅的石柱上,以文件掩住嘴,正和下属轻声交谈着什么。见两人走出来,他并不上前招呼,只以一种寒凉彻骨的视线目送他们离开。 “老大,那人是子开的朋友吗?”下属的视线定在燕又思身上,感叹着好帅啊好帅。 “不知道。”鉴证科老大的笑意渐渐加深,状似随意地问下属:“你信不信鬼神之说?” “不信。”下属连连摇头,握起拳头努力状,“我只相信科学!” 男人昂起头,一串清亮动听的笑声逸出喉。笑歇,他拍拍下属的肩,拿了文件回办公室,也不知是鼓励还是其他意思。 “啧!”燕又思不知自己第几次按掉电话。 莫沾看了他一眼,放下漫画挪到他身边,“如果你觉得这里无聊,可以不用陪我。”此话一出,立即引来强效附和声—— “是啊是啊!” “对啊对啊!” “又思学长一定很忙。” 他一眼扫过去,瞪都不用,那帮家伙老实了。 “没事。”安抚地笑了笑,他将手机电池卸下来,懒得去理微子开发来的邮件。那家伙不止脑水肿,还肺气肿,都说自己的事自己搞定了,他还发些警方实时资料过来,也不怕他捅到媒体那里去。 他已经把根源告诉他了,自己查不就好? 倒是沾沾,最近总是在叹气。如果说她焦虑的问题是毕业论文,可他知道她的电脑里已经洋洋洒洒几十万字了,有理有据,真是好学生的典范。而他,只打算让天方帮手炮制一篇出来交差。天方一直跟着师魁修炼(嗯……不要问他他们在修炼什么),最初的胆小怯弱蜕化成温柔体贴,学习力和理解力也大大增强,站出去完全就是一个俏皮活泼的美少年(沾沾说的)。 四年级下学期开始,没课的时候沾沾喜欢缩在卡co社里看漫画,有时一缩就是一下午。社员各忙各的,非常适应她的存在。如果五师兄不来电话,他也会缩在卡co社看漫画。不过只要他在,这帮家伙不是撞墙就是撞桌子,不知道在怕什么。拜托,他又不吃人。 他待在这里,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只是想…… 抬眼的时候能够看到她。 耳边听到叹气,他抽走她手上的漫画,“你不舒服?” “有点闷……”她毫无预警地倒在他怀里。 “沾学姐!”珍贵大叫。巫祝小情侣扔了纸笔冲过来。其他社员也围上前。 抱着她,他怔住。 “送医院,快送医院!”有人叫。 他怵然惊醒,并起两指放到她颈脉上,有脉搏,但不规则。扫视全身,并没有看到混浊之气。抱起她,顾不得诡异不诡异,弹指之间来到医院,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居然给出“贫血”的结果。 盯着医生,他没接诊断书。 这种结果他不接受! 幸好她幽幽醒过来,不然,这间医院肯定被非人闹成报纸头条。据说这位被他盯了一分钟的医生倒霉了半年:病人久治不好,换个医生却很快痊愈;晚上值班总会听到阴森森的笑,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家里遭了六次小偷,警察找不到任何入室线索……当然,这是后话。 看了诊断书,她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也就没有告诉父母,直接回了学校。他一路无语,不知想什么,送她回宿舍时经过花坛,她停下脚步,欲言又止。想了想,扯了他往花房温室走去。来到最深的一间温房,她轻轻推开门,开灯。 当她推门的时候,他嗅到一丝异味,眉头皱起来。待看清温室中心的植株,俊脸刹时沉下来。 一株半人高的单茎植物竖在温室中央,四片大叶舒展开,茎头是一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那是一株雨蔓陀。 一株即将开放的雨蔓陀! “这是那个女生……想要送你的。”她低头绞手指,“她为了你……也蛮认真的。” “哪位女生?”他沉声问。 “就是送你紫兰的女生啊。”她捂住脸。虽然女生拉她来这里看花她有点嫉妒,不过看在女生为了他种出这种漂亮的花,她就觉得不应该浪费,至少要让他知道女生的努力……好惭愧,仔细想想她都没为他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他突然从背后搂住她,掌心按上她的胸口。 “又思?”她吓了一大跳,被他暗昧的动作惹得满脸通红。我拜托,你手放哪里啊? “混蛋!”他低咒,放开她开始卷袖子,脸色铁青。 “怎么?”她状况外。 “谁让你跟她来这里!”他难得对她冷下脸。 她委屈地用脚尖蹭蹭土,小声说:“她喜欢你嘛……” “她敢!”他咆哮起来,“一只小花精喜欢什么,修她的行就好。她有给你说她喜欢我吗?” 她缩缩肩,“你有收她的花……”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收她的花?”他整张脸都黑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送紫兰给我?因为她就是一只刚成人形的紫兰花精。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闻到紫兰上的腥味他就知道这只花精找他没好事,但人和非人都有自己的成长磨练,遇到一点困难就寻求外援,当他是幼儿爱护咩?他没去理会小花精,想不到她把主意打到沾沾身上来,好大的妖胆! 也因为那只花精的鲁莽,害得沾沾被这株雨蔓陀种下了“导管”。 所谓“导管”,其实是雨蔓陀吸收湿气的原根。 这种植物的原根以孢子形态存在,散布在花茎四周,一旦遇到新鲜甜美的猎物,孢子便轻轻落在猎物身上,然后,潜入心脏,等待成形。它的成形,也就是在充足的湿气下破膜而出,密密麻麻缠住整颗心脏。沾沾突来的晕倒正是导管成形所至。成形的导管会向花株输送养分,也就是——抽血。 当猎物的血液被抽干,结果就是陈尸房三具尸体的样子。 让他火大的是,雨蔓陀虽然是混沌地带的植物,其本身却没有任何湿阴之气,以至于他没办法发现导管侵入沾沾的心脏。现在,导管已经开始输出养分,最慢不过两天这朵雨蔓陀就会开放。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心随念动,他曲指成印在她胸口结下符界护住心脏,丢下一句:“站在这里不准动。”转身蹲到雨蔓陀前。 莫沾被他吼得眼角一红,闷闷站在原地踢土块。她怎么知道小女生是花精,只看到小女生拼命指着花说“给又思给又思”,她只能理解这朵花是小女生特别种给又思的啊。 燕又思将手捏在花茎根部,艳红昧火“呼”的一声从掌心串起,受炼的植株开始颤抖、扭曲,仿佛人类濒死前的挣扎。昧火突然烧向莫沾胸口。 利箭般的火舌疾射而来,却在她胸口一公分处停住。 火焰一闪即收,燕又思手中剩下一棵焦枯的植物。用力一提,将枯茎连根拔起,他甩手抛起,弹指射去一道符咒,枯茎刹时变成一缕灰烟,渐淡渐失。 他转步移到她身边,盯着她的胸口目不转睛,神色可怖。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被他凶狞的神情吓住,小心翼翼向后退…… “别动!”他低叫,将掌心覆上她胸口。导管还缠在她心脏上,而且该死的完全没有枯萎的痕迹。母株已经毁了,照理导管不可能保持鲜活状态,到底还有什么他没注意到?如果就这么抽出鲜活的导管,势必会引来导管的挣扎,对她的心脏也会造成伤害。可如果不取出导管,她就有生命危险。 混蛋,到底是什么被他疏忽了? 夹着茎头试着往外拉,蓦地,她吃痛捂住胸口向前倒去,脸色苍白,“沾沾!”他僵在原地不敢动。 “好痛……”她慢慢蹲下去,只感到心口一阵阵抽痛,脊椎发寒,冷汗层层浆出。 搂着她,感到她的颤抖和苍白,他的心也随着颤抖不安起来。 “砰!”温室门突然被人从外踢开,微子开扯着一个男人冲起来。看清眼前情况,微子开满脸惊诧,被他扯进来的男人却疯了似的扑向种了雨蔓陀的土壤,大叫:“花呢?我的花呢?谁?是谁拿走了,把花还给我!我的花……我的花……把我的花还给我……我的花……”叫到最后,竟哽咽起来。 “你的花?”燕又思轻轻挤出一句话。 男人抓着土低泣了一阵,倏地扭头,咧出一个诡异恐怖的笑,“哼,不怕,我还有,我种了很多,她一定会回来的。等花开了她就会回来,一定会……我不会让你们阻止她回来!你们休想!休想!” 种了很多——捕捉到这个信息,燕又思隔空一抓,男人就如被空气捏住了脖子,瞪大眼睛,张大嘴拼命吸气,“种在哪里?”冰寒的声音,五指一缩,男人的嘴张得更大。 “我……我不告诉你……”男人脸上浮起神经质的笑。 他一把甩开男人,掌心贴地,周身灵气刹时荡漾开,汹涌澎湃,一圈一圈仿如怒涛。 “同心圆!”随着他的暴喝,整个神学院为之动荡。受其灵气影响,非人们吓得四处逃窜,放眼处一片鸡猫子鬼叫,更有受不住的家伙全身发软,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找到! 将莫沾交给微子开,他冲出温室,目标是后山的花棚。 微子开此时也顾不得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疑犯,抱起莫沾跟在他身后。来到后山,他轻轻放下莫沾,却见又思站在花棚外一动不动,“怎样?”他跑过去,看清花棚内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 满棚的雨蔓陀,而且,花苞已经打开,正缓缓绽放。 雨蔓陀,又称为混沌之花,黄泉彼岸花。 它们开花需要大量的湿气,可这些湿气对人类而言却是血腥。当空气中的血腥达到饱和,它们就会绽放,每一朵每一朵,都那么妖艳美丽,芬芳无比。 它们因血气而绽放,它们也会因为绽放去吸纳血气。可它们盛放时,不但不含任何血腥,花蕊还会散发出一种浓烈迷离的香气,这些香气将引导那些迷失的亡灵回归地府。可是,如果在人界种出这种花朵,却会因为它吸引过多的亡灵而形成时空交错的鬼道。裂开的鬼道会让亡灵进入地府,也会将一些凶神恶煞留下来危害人类。 同时,鬼道还有另一个危害——让地府恶鬼有机会逃离到人间。 这么大一片雨蔓陀,那家伙到底怎么种出来的? 微子开眼看着妖花盛放,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又思!”他冲发呆的人大吼。他知道又思发呆不是因为这片花海,而是花海之上那缓缓裂开的巨大幽洞。 鬼道! 不少学院里的游魂因为嗅到雨蔓陀的香气开始聚集,一行一行向幽洞深处走去。 莫沾感到胸口越来越凉,就像濒临死亡的前兆。靠在树杆上,她无声叫了一个名字,仿佛感应到她的声音,燕又思肩头一震,急步跑到她身边,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指尖在食指上一划,一道血口出现。随后他抬起她的手腕,也划也一道血口。因为以符界护住伤口,她的血液被凝表皮上,并没有滴落。他将自己的血滴在她手腕上,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 刚才切断的导管已经自动与这片雨蔓陀联接起来,妖花正在盛放,他等不到这些导管枯萎了,现在就要将它们拔离心脏。 五滴血流入她体内,腕间伤口转眼愈合。 血液带着他的灵力流入她的心脏,扑通,扑通,随着心跳渐渐与她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缠绕在心脏上的茎蔓瑟缩了一下,开始不安。 “会有点痛,沾沾……”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抓住埋入她胸口的杂茎,缓缓往外拉。 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却因为突来的疼痛清醒了些许。靠在他怀里,刚才的寒凉因为他的体温消失不少。胸口一阵阵的痛,痛得她想哭,可她却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微微偏头,唇角轻易就触到他的脸,有点冰。她轻嚅双唇,“又……思……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他的声音像溪水一样清澈。 “痛的……又不是你……”她没好气地叹了叹,濒死的感觉仍然存在。一想到自己要死,她觉得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可是胸口的疼感却一直在加强,仿佛有只手在生生挖出她的心脏,疼得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是不是空了,头微微一动,他的脸贴上来,肌肤摩挲,在她耳边轻轻说:“没事……没事……” 意识渐渐模糊,她大口喘了喘,抽泣道:“又思……我是有点嫉妒……送你花的女生……” “为什么嫉妒?”他轻吻她的耳垂,借着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因为……我都没有送过花……给你……” 他的唇动了动,似乎在笑,“送花是男人的事。” “那……我没有送你巧克力……”就这么死掉,她非常不甘心啦。 “以后送吧……”他的气息吹在脸上,水般温柔。与语气完全相反,拳心攒得青筋爆起,巢状的导管已从她体内拉出一大半。 她只感到胸口刹时一凉,空空的,浮浮的,痛感消失,意识……也渐渐消失。 “又思,你的脸……好冰……你冷……吗……”她凭着脸上的触感无意识地轻喃,奇怪他的肌肤怎么比她还冷。明明就记得他的体温很高,冬天也暖暖的。 “不冷。”他轻声答着,眸底青焰一闪,拉出的巢状导管瞬间焦黑。 骗人——这是意识消失前浮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两个字。 轻轻搂了一下失去意识的躯体,在冰凉的额角印下一吻,燕又思结出一层雾化的符界,将莫沾护在里面。一声口哨,风雷小鬼齐齐站在了前面。 “送她回去。” “是!”风雷小鬼和莫沾一起消失。 微微抬头注视裂开的鬼道,额心红光一闪,他轻叫:“师魁。” 俊绝无俦的红发天神已然立在他身后。 “下雨吧。”仍然是轻轻的调子,声波平静如直线,听不出一起喜怒。 龙行雨,本性使然。 “yes,my lord!”师魁微微倾身,身影瞬间隐去。 他抽抽嘴角,实在不想吼“这种情况下你偏要给我搞笑吗”,如果他吼了,搞笑的就成了他。 天空中,浓云以奇迹般的速度层层涌现,不过数十秒,城市已经完全笼罩在浓云之下。银红色的闪电在云中时隐时现,雷声震耳惊心。 双手自然垂落身侧,一道咒语飘然溢出:“三千大千世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大雨倾泄,他的声音本身就具有灵力,如今混在雨水中,竟让那些雨线宛然有了生命一般,不是直落,而是弯然洒向幽黑的鬼道。花、叶、魂、土,世间万物皆浸淫在雨水中,迷蒙不清。 “统统给我去死——”地狱昧火在右手凝成一把枪形,一颗冰银透明的子弹疾射而出。 微子开一直盯着他,清楚地看到他将子弹射入鬼道。弹道在雨中擦出火花,雨水所到处,焚尽一切的地狱业火奔腾而起,不仅将一片妖花化为灰烬,甚至在鬼道另一端也能看见长长的火光。那些徘徊在鬼道上的亡灵无一幸免,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凄厉尖叫,彻底消失,永无轮回。 火雾中,一颗狰狞的龙头悄然出现,低垂在燕又思上方。 人类,自古以龙为尊。什么人,竟能让真龙天神也甘愿垂下高傲的头? 微子开只见燕又思跃上龙头,下令:“进鬼道。” 红龙慢慢抬头,巨大的身躯在云雾间游走,若隐若现,消失在鬼道的另一端。 雨越下越大,裂开的鬼道却开始慢慢闭合,直到完全消失。进去的一人一龙在里面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莫沾恢复意识的时候,身在背云寺。 打量四周,发现是又思的房间后,她撑起身想寻找他的身影,可是,坐在床边的是师魁。 静静盯着她,师魁没说什么,可眼底却闪过些许的情绪。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她心头毛毛的,吃力坐起身,感到全身酸麻,她将头枕在膝盖上,回忆了一会儿,轻问:“又思呢?” 师魁不出声,静坐良久之后,才道:“你对他的影响很大。” “嗯?”她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以你的身份,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可是……”师魁对她的态度有些疏离,“无论是在天宫还是在人间,你都能对他造成很大影响。为了你,他将千万亡灵打得魂飞魄散,人类在未来的几千年里都不用担心人口问题了。” “……你在讲冷笑话吗?”她抱脑袋。 师魁瞥了她一眼,“如果我说为了你,他将雨蔓陀全部焚尽,你还会认为是笑话吗?”又思的命令他不会反驳,可当他看到又思将地府里最后一株雨蔓陀捏成粉末时,却开始担心地府未来的秩序和人界的安宁。没有混沌之花,没有惑香的指引,那些游荡的亡灵就找不到回地府的路,如此一来,徘徊于人间的亡灵之数将越来越多,地府神职者会越来越忙,而人间,将多灾多难。 这一切,只是为了她。 “焚尽?”她果然呆了,“你是说……又思灭了一个物种?” 悠悠叹息,师魁为她的无知感到幸运。不知道未必不是好事。他轻轻站起来,准备离开。拉开门的时候,他突然回头说:“你知道吾皇为何不能娶那位女神吗?” “为何?”她眼睛一亮,八卦精神上来了。 师魁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几乎冲到舌尖的话,轻易就能吐出,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算了,转身走人。 她眼巴巴盯着一开一关的门,摸摸胸口,热的。六颗小脑袋从门上冒出来,像雨后小蘑菇。 “又思呢?”她招招手。 “外面!”六个小家伙趴趴go,抱着小膝盖坐到她身边。 她抬手试着触摸他们头上的鬼角,指尖传来的明确刺感让她骇然瞠目。不但能看到,现在还能摸到…… 是因为……又思的血吗? 将六只小鬼角一个个摸遍,她突然一笑,捏住黑黑的小脸。嗯,很有肉感。 “呀,好痛!”离她最近的风雷小鬼捂着脸跳起来,大眼里水光闪闪,荡啊荡啊,小嘴嘟得高高的,委屈的样子好不可爱。 鬼也会痛啊——她恍然大悟,伸手去扒他们的小裤子。 风雷小鬼被她……呃,越界的动作吓傻掉,回过神时小裤子已经被拉下一半,黑黑的小臀若隐若现,q得要命。 “哇!”五个小家伙一溜烟跑到没影。剩下倒霉的那个被她捉住小腿跑不掉,只能拼命守护自己的小裤子不让她得逞。 一拉一扯,一拉一扯。 “沾沾!”小家伙带上哭腔。 “乖啊,让姐姐看一下!”将风雷小鬼抱在怀里,她完全不怕他跑掉。 被子,卷成乱糟糟的一团,枕头,扔到地上,床上,美丽的女孩与黑肤小娃娃缠在一起。小家伙手脚挣扎,女孩则利用自己的手长脚长拼命压制乱动的小家伙。 “沾沾坏蛋!” “啊,你有哪里可以让我色吗?” “不可以啦!” “我都摸到了,有什么不可以。” “呜……只有妈妈才可以……” “乖啊乖啊,大不了我以后把你生下来!”素手色色地摸上圆圆的小黑腰。 小家伙呆住,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 “真的真的!” “那……” 推门进来的人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鸟语花香……的凌乱画面。 缠绕的两人(……泛指啦)寻着锁声偏头,风雷小鬼趁机从她的魔爪下逃出来,抓着小裤子躲到来人身后。 她眨眨眼,慢半拍反应过来这里是他家,赶快拉平被单,勾起枕头,然后粉饰太平地在床沿拍了两下,微笑,“又思……” “……你比千粉更让人不放心。”关上门,轻轻靠在墙上,他的脸上浮起微微的倦。 “嘿嘿……”她局促地找鞋子下床。 “就算很熟,也不要随便对非人做出承诺。”他叹气,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蓦地,腰被她抱住,整个人扑进怀里。他抬手回抱住她,轻轻在她背后摩挲,安慰。 “对不起……”她的头直往他怀里钻,闷闷的声音带着哭意。不要问她为什么哭啦,情绪来了谁挡得住?一想到那种再也见不到他的感觉,她的眼泪就往下掉。 他没问她为什么哭,也没有出言劝慰,就这么任她靠着自己,抚着她的背,一直,一直,直到她肯抬起脸。 这天发生的事,他也只字不提,还是后来她从天方那里知道了原委。种花的男人是学校的花匠,三年前妻子车祸身亡,他思念亡妻,深刻的执念引来恶鬼,并将雨蔓陀的花种送给他。恶鬼欺骗男人,告诉他花朵盛开时他的妻子就会复活,男人相信了。刚种下的时候,那棵花种怎样也发不了芽,直到他有一次割草受伤将血滴进花盆,却惊喜地发现出芽了。此后,他便常常找些狗血鸡血浇在花盆里,又将花苗移进花棚,可喜的是花牙长出一大片,可悲的是花苞长出一年也不开花。执念越来越深,怨念越来越重,恶鬼趁机在他耳边唆使,要用人血,要用人血……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微子开查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崩溃,和疯子没区别了。 后来,她在花圃边又遇到那个小女生。小女生已经可以流畅地用人类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向她道歉,又向她道谢。因为又思焚尽了雨蔓陀,紫兰的成长再也不必受混沌之花的影响。 小女生将一大束紫兰送给她,踮起脚尖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隐入花丛。 她抱着这束幽香的紫兰,呆站在路边,不知如何处置。 受之有愧啊…… 踯躅半天,灵犀似的抬眼,一身单衣的他正掩着嘴向她走来,哈欠连连,是昨晚半夜出场的后遗症。 将脸埋进花里,及得满腹幽香,再抬头,他已经站到她前面。 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同样,他也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如果他不想管一件事,那就肯定有他的理由,这一次,是她多事了。 错在……那个…… 好吧,她承认不应该随便吃醋。可是他这么优秀,她没有危机感怎么行?古人有说过,居安思危嘛。 “我以后……会小心的。”她挪啊挪啊,挪到他身边。 他揉揉眼睛,困困地向她靠近一些,“谁送的花?” “小女生啊!”她笑着挽起他的胳膊向校外走,一大束紫兰抱在怀里,惹来校园里不少情侣的羡慕眼神。 任她牵引自己的方向,他又掩嘴打个哈欠。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之后就到毕业季了,不能总是徘徊在校园的生活里放不开不是吗。她憧憬过两人的未来,但绝不限于校园。既然期待两人的未来,她又何必纠结在工作的烦恼中,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是,校园生活总令人怀念,像绿藤爬满操场的围墙,他们看过花开,看过花萎,也曾满怀希望,等待第二年的花开。 然而,若有他在身边,她相信无论身在何地,她都会看到花开的艳丽。 两个月,不长。 毕业季,有些期待呢…… 第十八章 守护 从静谧的专属电梯里走出来,入眼的是精致豪华的休息室。当然,从电梯直通来看,休息室也是专属的。 室内偏左是沙发,不知什么皮打造,配着一室的讲究,想必价格不菲。 沙发上坐着一位头发斑白衣衫考究的老者,五十岁左右,早在梯门打开时他便站了起来,迎向信步走出的两人。 “叶伯伯好。”莫沾含笑点头……其实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位长者啦。 “你是沾沾!”老者很肯定地竖起食指向她点了一下,转看陪在她身边的俊绝青年,“你……就是小君说的那位能干学弟,燕又思,对不对?” 小君?燕又思看向莫沾,哪位? 她歪歪身子,用手背挡着嘴小声说:“成学姐啦!” 他惊奇地睁大眼,“成学姐的全名是成小君吗?”他现在才知道耶。 “……你千万不可以在成学姐面前说这种话!”她无力地扶了扶额角,低叹。好歹大家也相处了几年,如果让学姐知道又思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后果……她还是不要假设比较好。 他撇撇嘴,撩眼冲她一笑,无辜极了。 俊美纯真又无辜的笑,让她忍不住牙痒痒,自然而然伸手去捏他的脸。 他肆无忌惮地张嘴咬她,算是她抽手再快,却也被他含住了食指。牙齿咬合处传来的压力让她瞪大眼,他竟然真的咬…… 老者意趣盎然看着他们的小动作,见她抽不回手指涨红了脸,呵呵笑出声。这一笑惊醒了她,想到今天来此的目的,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在他刻意松口的情况下抽回自己的手。 两个牙印……看着指尖,她欲哭无泪。 偏偏老者像是加强音响效果似的叹了句:“年轻真好啊……” 她的脸烫到100度,始作俑者却毫不自觉,笑得一片天怒人怨。 “成学姐呢?”她赶快导入主题。 “啊!”老者恍然拍掌,向另一边的豪华双推门比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说:“来,跟我来!这边。看不出来啊,燕道长年纪轻轻……” 她脚下一滑,急道:“他不是道长啦!” 推开门的老者回头,“那是法师?” “不是!”她跳脚,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那……”老者皱了皱本来就很皱的额头,勉为其难又说了一个词:“高僧?” “又思我们走!”她拖了他直接往门外的电梯方向走,心里气着老者的胡言乱语。年纪大不代表可以乱说话,又思哪里像高僧啦? 老者怔住,尚不及开口,侧面响起一道兴奋的高分贝:“沾沾——”呼,人影像12级台风冲过去抱住她。 “成学姐——”她回抱住冲来的美丽女子,摇摇跳跳,跳跳摇摇。转了一圈后,两人分开,嘴对嘴,隔空飞吻,啧啧有声。 四周的工作人员好奇注目,燕又思别开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成学姐放开她后转向老者,腐宅族瞬间升华为得体粉领,“叶先生,这就是我的学弟燕又思。董事长的问题……他绝对能帮到。” 老者点头,“为舟呢?还在开会?” “刚开完,现在应该在办公室。” “好,好,我们现在就去。现在就去。”老者急急转身,带他们往董事长室走去。 成学姐招手示意他们跟上,等燕又思走近时,笑眯眯说:“又思越来越帅了。我好想念你和千粉啊……” 燕又思刹时黑了脸。 她低头闷笑。 他们来这里,全是因为成学姐两天前的一通电话。大概就是—— 成学姐现在是海炽集团董事长的助理,而海炽集团不仅是市内十大黄金集团之一,更是全国五百强企业中的佼佼者。海炽集团现任董事长叫叶为舟,30岁,年轻有为,事业有成,基因又不错,是一只标准的钻石龟……呃,这不是他们来这里的重点。 事情又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时叶为舟在拍卖会上以天价拍下了一尊明朝玉佛,可是拍下这尊玉佛后,叶家不安宁起来,叶为舟也几次遇到危险事件,不是过马路差点被飙车党撞到,就是晚上开车回家刹车失灵,半夜还常常做噩梦,吓醒之后再也睡不着,从而导致白天精神状态奇差,上星期还差点被自己办公楼的吊灯砸到。 叶为舟父母早逝,长辈只有一个叔叔,也就是眼前的老者。知道侄儿诸事不顺之后,叶叔叔除了加派保镖,还特意到庙里求神拜佛,本想请个法师回来看看风水,偏偏叶为舟是个不信鬼神的无神论者,不准任何怪力乱神的东西出现在公司。叶叔叔忧心忡忡,上周开董事会之后向成学姐抱怨了几句,不外是侄儿不听话之类。成学姐见老人家担心,便聊到读书时的学弟,光辉事迹说了一通,叶叔叔立即心动,请她打电话联系,拍胸脯说“要多少钱我出”。 成学姐打电话给她而不是又思,就是怕他拒绝(在卡co社养成的坏习惯)。 反正只剩十天他们就毕业了,时间完全空闲。就这样,他们来了。 四人走进办公室,埋首文件的男子立即抬眼。 十九楼,近午的阳光从落地窗折射进来,将男子笼罩在一片金光下,侧面线条可圈可点,不愧媒体报导的“年轻有为,事业有成”。 他正是海炽集团董事长,叶为舟。 “叔叔?”叶为舟冷脸靠向椅背,傲慢地抬起下巴,对突来的客人非常不满意,“成助理,我说过这个时间不准打扰。” 成学姐低头,正准备退出去,叶叔叔却虎起脸开始训斥:“怎么,我要进你的办公室,你的小助理还能挡我啊?” 叶为舟脸色一沉,却不能反驳长辈的话,只得黑着脸问:“什么事?” “我请人来看看你买回来的玉佛。”叶叔叔的脸色不比他好看,“现在就要看。” “叔叔!”叶为舟一巴掌拍上桌子,“我说过,不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出现在我的公司里。”他正脸看向自进门以来一直不出声的两人,“你们?就任你们?趁我没报警之前,你们最好赶快消失。” 喝,好嚣张哦!莫沾在背后冲成学姐比个“鄙视他”的手势,成学姐回以相同手势,头垂得更低,以免自己的窃笑被上司捉包。 燕又思当他是空气。 “没礼貌!”叶叔叔也生气了,“他们是我请来的,你是不是也要报警拉我啊?” 叶为舟的气焰瘪了几分,不敢拿自己的叔叔发火,索性将一肚子气发到两位陌生人身上,“我不管你们是谁,总之在我的价值观里,经济学家等于掮客,银行家等于刽子手,神棍天师……”轻蔑的眼神狠狠瞪过去,“等于骗子!” 这个世上,他最讨厌的一种人就是神棍天师。 又思不是神棍也不是天师,所以,他的话等于放屁——莫沾在心里默骂。 燕又思动了动。 他一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他。 其实,他只是将手插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 从进门开始,他一直盯着叶为舟肩上一点,就连莫沾也能看到叶为舟肩上浮动的淡淡白影,但她看得不是很清晰,所以选择忽略不计。说到“看”,她自己也抱脑袋。能力越高强的非人她就看得越清晰,相比之下,那些三流四流不入流的非人在她眼里却是雾蒙蒙的。这样也好啦,可以免去看一些“断瓦残垣”,也不用吓到自己。 感到众人的视线,他淡淡抬眼,俊目凝流一转,轻道:“神棍和天师是两个类别。” 叶为舟一怔,脸色更难看了,“那请问阁下是哪一类?” “我也不知道。”他实话实说。事实也是,他还没确定毕业后找什么工作,兼职不算啦。 他的不确定在旁人——特别是有先入为主观念的人眼里——就成了狡辩。叶为舟冷哼,“叔叔给你们多少钱?” “为舟!”他的语气过于伤人,连叶老先生都听不下去吼起来。 莫沾鼓起脸,不爽。成学姐偷偷擦汗,又思的脾气她又不是没见过,自己老板肯定要倒霉了。 “说到出场费……”燕又思一脸平静,视线仍然定在叶为舟肩上,“先说明一下比较好。你们谁付?” 两位叶先生缓了三秒才回过神,叶为舟刚要吼,叶叔叔抢先一步开口:“我付。” 呵……嘴角微微勾起,仿如春夜细雨般的笑在脸上一荡,俊目移向叶老先生,“你可以付多少?” “……你想要多少?”叶老先生心头开始打小鼓。这孩子的眼神…… “我说……”他将手抽出口袋,放到脖子后面,压压肩,“你请我来的时候没打听行情吗?” “8000块。”成学姐赶紧上前调节气氛。老实说,又思这种语气可不是心情好的标志,“学弟,叶先生是我老板,你怎么也要打打折,8000好了。” “8000?”叶为舟倒先吼了起来,“要我花8000块请个骗子?no way!”说完拿起电话准备叫警卫。 “不不不!”叶老先生跑上前按下电话,转头对燕又思说:“只要能保证为舟的平安,8000我付。” “叔叔!” “你给我闭嘴!”叶老先生虎啸。 “我绝对不会请他!” “我请!” “叔叔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我哪里不清醒?我没病没痛,哪里不清醒?” “这个世界上哪有鬼神,根本是无稽之谈!” “我不管,自从你买了那尊玉佛回来,哪天安宁过?” “事有巧合。现在是科学时代!” “科什么学?我吃的盐比你喝的咖啡还要多,你给我讲科学?” “我……” 啪!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打断叔侄二人没营养的争吵。叶氏叔侄扭头看去,只见衣着闲适的俊美青年抚掌含笑,清冽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异常醇灵—— “我有说过让你们请吗?” 完了。成学姐捂了眼睛偷偷对莫沾说对不起。 “我请!我一定请!”叶老先生暂时丢开侄子。 燕又思呶嘴,“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可以付多少?” “你开价。”叶老先生豪爽了一把。不就是多于八千块吗,他付得起。 燕又思将视线移至叶为舟肩上,突然捂嘴笑起来,仿佛听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他摆摆手,以类似“天气不错”的语气说了句:“九个零。” 不愧是商人,叶为舟一下子反应过来,冷嗤,“八十亿,好大的胃口。” 叶老先生亦在心里惊讶,这么一个年轻人居然叫价八十亿,难道真的比那些声名在外的法师还厉害? “付不付?”他笑着瞥向莫沾,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逗得心情大好,情不自禁抬手去捏她的脸。在叶老先生开口之前,他淡淡瞥去一眼,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撑不了多长时间。” “八十亿……”叶老先生面有难色。是贵了点啊…… “要不然这样,”他扭扭脖子,“我介绍一个人给你们,以他的能力,这种小事应该可以解决,收费也便宜。” 叶老先生皱眉,“谁?” “微子开。”他说得好快乐。此时,远在警局的微某人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很厉害吗?”叶老先生完全陷入急病乱投医的状态。 “我不知道。”他撇得干干净净。 成学姐听不下去了,苦下脸哀求:“又思,别玩了。少几个零可不可以?” “成玟君!”叶为舟一巴掌拍上桌子,文件震三震。 燕又思以新奇的眼神看过去,“成学姐的全名是成玟君,不是成小君?” 莫沾赶快捂住眼睛,从指缝偷偷往外瞄。果然,成学姐变脸了,顾不得老板就在眼前,狞笑着走向又思,嘴里念着:“我的全名……你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全名……信不信我把你cos成万人受!” 腐宅族生起气来也是蛮可怕的……燕同学只感到脊柱一阵阵恶寒,连连后退,“八个零。” “太多了!”成学姐低叫。 “七个。” “多了。” “六个。” 瞪。 “五个。” 继续瞪。 “四个。” 可以接受,不瞪了。成学姐转过身,脸上瞬间扬起白骨精式的笑,“叶老先生,八万可以接受吗?” “可以可以。”叶老先生赶快点头,怕他后悔似的,然后对侄儿说:“就这样,我说了算。” 在叔叔凌厉的眼神下,叶为舟悻悻收了声,铁青着脸带他们去看他天价拍来的那尊玉佛。 经过层层智能钢化门,又经过视网膜扫描后,他们终于在一间密室里看到这尊天价佛。叶老先生当场两眼放光,合掌大拜,拜完还念念有词“有灵性有灵性为舟拍得好啊”,莫沾只觉得这尊佛像雕得有点恐怖,特别是表情,青面獠牙,眼睛瞪得像铜铃,眉毛还是倒八字,说是地狱恶鬼倒比较贴切。 绕着放玉佛的柱台走了一圈,燕又思笑得玩味,“大怒天?” 莫沾立刻凑过去。 端详玉佛,她不解。大怒天?和大黑天有什么不同?难道说是两兄弟? 听到她的嘟噜,他失笑,“他们都是释佛神系下的神,大怒天的职责是守护人间,防止恶鬼进入人间捣乱,一旦恶鬼撞上他,除了消失没有第二条路。因为他很凶,恶鬼光是看到他的外貌就吓得胆战心惊,更别说有胆直接面对他了。师父曾说过:人间净土,凶神守护。” “好!”叶老先生如遇知音,大叹,“好一个人间净土,凶神守护!” 燕又思扳起玉佛,看到底座下刻着十二字铭文——“屈伸之义,废兴之行,无忘自过。”他反复念了几遍,眸子一移,看向叶为舟,“你既然不信神鬼,为什么要拍下这尊佛像?” “它的价值在工艺上。”叶为舟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懂什么! 他也不介意,放下玉佛向叶为舟伸出手,“过来。” 叶为舟以看疯子的眼神瞪他,一动不动。 他的话显然不是对叶为舟说的,展掌等了数秒,五指微微曲起,仿佛在虚空中握起了什么人的手。他的手一点一点向怀里移,掌心倏然荡开一股气流,在场四人眨了眨眼,下一秒就发现他手中多出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端庄却脸色苍白,甚至可以说虚弱的女子。 叶氏叔侄满脸震惊。 “你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他了。”他轻轻对那苍白虚弱的女子说。 女子张张嘴,无声,泪如泉涌。 “去你该去的地方,他不是你的留恋。”另一只手在空气中画了几笔,不知写下什么字,众人只看到空气中有一道金光闪过,射入女子的眉心。 吱!墙外传来刺耳又清晰的刹车声。 现在几楼?怎么会有刹车的声音?叶氏叔侄对视一眼,不敢想。 从这名女子出现的一刹那,他们就不敢想了。 女子向墙的方向飘看一眼,回头,泪眼转转凝着叶为舟,万般眷恋不舍。泪水滴在地板上,那么真实,那么伤心,那么……不可思议。燕又思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叶为舟只见她的唇动了两下,似乎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当女子低头往墙的方向走去时,叶为舟迈前一步,嘶哑叫出声:“妈咪!” 女子停下脚步,回头,眼角含泪,脸上却扬起淡淡微笑。 一步,一回头,渐渐隐入墙内。 “妈咪!妈咪!”叶为舟大叫扑上前,却只是撞上冰冷的墙壁。他僵在墙边,半晌无语,突然转身大吼:“混蛋,你做了什么?” 燕又思的脸完全冷下,“原来她是你妈咪,我还以为她是你的恋人呢。她为你挡了很多危险,已经没有能力再留在人间了。如果不去投胎,她只能魂飞魄散。” 莫沾在一边点头,原来刚才那句“她撑不了多长时间”是这个意思啊。 叶为舟脸色苍白,“你是说……” “对。你近期遇到这么多麻烦还能活蹦乱跳,全靠她的保护。” “你……你胡说!这一切都是你制造的幻象。”这种事,叫他怎么相信? “随便你。”燕同学不在乎,只问:“你是不是对佛像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叶为舟一脸的混乱,“做过什么……我……我做过什么……” “比如拿走它身上的某样东西,或是让它失去了一点什么。” “啊——我、我想起来了。”叶老先生大叫,“为舟,你不是请玉匠补过底座上的瑕疵吗?我记得佛座下有几道划痕,你不太满意就请人来修补。” “嗯……”燕同学走到佛像前,伏腰,双眼注视佛像的眼睛,笑意冰寒残忍,轻言:“出来吧,要我请吗?” 寂静…… 没反应…… 他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叹气,“给你一次机会。” 寂静…… 仍然没反应…… 敬酒不吃是吧?俊目狠狠一眯,挺直腰的同时,悠然吟语猎猎而出:“三千世界,天龙八部……” 佛像双眼蓦然闪过一缕红光。转瞬之间,一只青面獠牙的半身恶鬼出现在佛像上方,巨大的尖爪罩上他的头,似乎一用劲就能捏碎人类的脑袋。 燕又思抬头,任鬼爪扣在脑袋上,静静与恶鬼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半身恶鬼像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下来,鬼之形态开始怵人地扭曲、收缩、变形,全身冒起黑烟,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浮在佛像上,头发很长,衣服的式样很古代,但是,仍然只有半截身体……是说魂体啦。 俊目恍然,“腰斩?” 半魂的少年缩肩抱头作鹌鹑状,可眼底依然是浓浓的怨恨。 “你怎么会被封在玉佛里面?说。”后一个字俨然是命令。 少年抖了抖,半推半就把事情的原委交待出来。原来,他是明朝的一个小太监,生前性格懦弱,常常被宫里的其他太监欺负,后来被一群太监诬赖偷了贵妃的凤玉坠,落得腰斩下场,尸体也被扔进乱葬岗,无人安葬。他心有不甘,半截魂体一直徘徊在皇宫里,又不知怎么被这尊玉佛吸了进来。刚开始的时候,他只觉得玉佛里面很温暖,渐渐,他发现自己可以做一些令人类害怕的事情,想到自己生前的软弱和被人欺负,他的怨恨就一天比一天强,终于,他也开始害人。皇帝将玉佛赏给一个老臣,那老臣有一个年纪和他并不多大的孙子,他想霸占那名少年的身体,正想害死少年时,老臣却请来一名法力高深的天师,没花多少功夫就将他封在玉佛里面,直到今天。然后,是叶为舟拍下玉佛,请工匠修补玉座下的划痕。当划痕补平后,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自由了。所以,他决定占用叶为舟的身体,可惜他的诡计都被一直守护着儿子的母亲给挡掉,害他不得不另想方法。 听完,燕又思抬手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哇,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你再把我封印起来好了,不要杀我……”半魂的少年抱头痛哭,“我只想找回我的半截身体,我不想害人的。” “我恐怕你找不到了。”燕又思向他伸手,“隔了这么久,你的下半截魂体早就烟消云散。与其被封印起来,不如去投胎做人,你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身体。” “完整……”少年被这个词吸引。完整的身体,完整的身体啊,他自幼入宫,净身的痛苦难以言语,受尽欺凌,被人冤枉,最后的一点奢求不就是埋进土里时能有一副干净、完整的身体么? “过来。”优雅的掌心就在少年一尺不到的地方,静静等着。 少年战战兢兢将手放到他掌心上,哆嗦道:“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弹指之间,一道金光射入少年眉心。并且,墙外又传来不可能的高速刹车声。 十九楼啊,外面怎么可能跑车?叶氏叔侄面面相觑,让他们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燕又思!”随着暴喝,一道长发的身影从墙里钻出来,幽蓝盘扣长袍,形俊异常,不过给人的感觉是阴气过重,阳气不足。 他是冥差,要阳气有个屁用啊! 阴美的脸上全是怒气。“你当我是召唤兽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是无常夜飞耶,怎么可以被这个人类召来唤去的。 “刚才是一个,现在还有一个啊。”燕又思牵着少年的手走到夜飞面前。 夜飞瞪了半魂少年一眼,吓得少年又缩成鹌鹑状,“叫什么名字?”他没好气。 “叫……沉香……” “走啦!”夜飞甩甩手指头,一根淡蓝色的丝线从他指尖射出,缠上少年的手腕。少年的魂体受到丝线的牵引,晃晃悠悠向他飘去。夜飞正要原路返回,突然睁大眼,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四人——叶氏叔侄,成学姐,沾沾。安静三秒,他跳脚大吼:“燕又思!” 燕同学掏掏耳朵,懒懒应着:“又怎么啦?” “他们看到我了!”夜飞捂脸尖叫。他是专业级的冥差耶,居然被人类看到,还是在工作的时候。 “那又怎样?”大惊小怪,他不是经常被人类看到吗,还拿棒棒糖引诱小朋友。 “这不合规矩!” “你可消除他们的记忆。”燕同学双手一摊,事不关己。 要你说——狠狠瞪他一眼,夜飞竖起两指,眸星卷起旋涡般的光芒,口里念的却是:“屏蔽!屏蔽!给我屏蔽掉!” 燕同学叹了口气,将莫沾拉进怀里,食指靠在唇上比个“嘘”的动作。等她从他怀里抬头,室内只剩下懵懵怔怔的三人,也不知夜飞抽走了多少记忆。 “呃……他走了吗?”叶老先生小心翼翼地开口。 燕又思颔首,“走了。” “为舟!”叶老先生突然转身,“你现在信了吧?科学科学,以后不要开口闭口给我说科学!” 叶为舟滞着一张脸,显然难以消化。半晌,他走到墙边,抚着女子穿过的地方轻轻说:“出去。” “好好,出去。”叶老先生松了口气,冲燕又思招手,“来,我去给你们写支票。” 莫沾牵了又思跟在叶老先生后面往外走,回头,却见成学姐静静站在叶为舟身后,垂着头,散发搭在眼角,看不到表情。在钢门闭合的一瞬间,她看到成学姐从背后轻轻拥住抚墙的男人,美丽的脸上有着淡淡悲伤。 原来学姐喜欢他啊……她才感慨了一句,脸被他扳回去,他的清冽响在头顶:“你比她好。” “嗯?” 他没再说什么,牵着她跟在一步三跳的叶老先生后面——拿支票。及到叶老先生送他们出电梯,难掩好奇地问了句:“燕大师,你这么简单就能把不干净的东西消除啊……”没有起坛,没有作法,轻轻松松就搞定啦? 他思考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效率问题。” 告辞。 走在阔叶树下,六月的阳光从叶缝中射下来,陆影斑驳。 出了海炽大厦后,一直沉思的女孩突然昂头,“又思,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他笑眯眯。 “你是不是和尚?”严格来说,他家是座寺院,他的法术不是佛咒就是道术,而且他常吼“我还没剃度”,是说他迟早有一天会剃吗? 那她怎么办? 俊脸贴过来,双眼危险地眯起,“再说一次。” 她沉浸在挣扎中,没看到不善的脸色,鼓起脸再问:“你是不是准备当和尚?” 停下步子,他抬起下巴睨她良久,指腹似有似无在她唇角轻轻摩挲,重大的表情像是在思考地球要不要被毁灭。半晌,他问:“我让你误会什么了吗?” “……”他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嘛。 “沾沾?” 她闷闷嘟嘴,小小声说:“你都没说毕业后准备找什么工作,我以为你……真的要当天师吗?”他真的很在行。 他歪歪头,轻笑着勾起她的脸,无比认真,“我不说,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可能要试一试才知道什么工作适合我。还有,我从来不打算当天师或神棍,你可以把刚才看成是兼职,只是兼职。”他强调,“另外,沾沾你很天师耶!” “……什么意思?”她捏紧拳头,不觉得他这是赞美。 “可爱又搞笑。”他退开几步。果然,她举着拳头追上来—— “你是说我白痴又搞笑对不对!” 他笑着跑开,躲避她的绣花小拳头,却总在她追不上来的时候放慢步子,等她靠近。 他不知道天上的那位女神是谁,他也不想知道。现在印在他眼中的人是她,有点腐有点宅,有点天师又有点多愁善感,喜欢他,接受他的一切以及他看到的一切,不许别人欺负他,就算能力有限也会想要保护他…… 朝朝暮暮,让他情不自禁…… 赏心悦目…… 第十九章 初为医 “沾沾,来,试试!”俊美无俦的年轻人提了件白色长褂圈住自己的女友。 “不要啦!”莫沾头痛地推开。 “试一试嘛,我帮你穿……”说着抖开白褂,找了袖子就往女友身上套。俊脸含着世间最纯粹的笑,眸星闪闪,迷如云旋,只看一眼便让人眩晕在里面,无法自拔。 “我不穿啦,又思!”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莫沾欲哭无泪。不但欲哭无泪,她还要分心和这个一心一意给她穿护士装的男友“搏击”。 捏紧拳头,缩紧胳膊,就是不让他套袖成功。 看到太多就是不好,弄到她现在求神都不知道求哪位。 他们半个月前才毕业好不好,他就不能表现出一点求职的郁闷? 她很郁闷就是了。 双亲大人虽然没有给她压力,却也很委婉地劝她要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她点头称是,发了几份履历出去,接到三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可面试之后却不尽人意。她想找的是一份可以做上七八年甚至十几二十年的工作,然后老了她可以很骄傲地说“我是xx人啊xx人”,面试的公司却只招一些短期销售或文职,她实在没有说ok的心情。 被打击的下场就是她天天跑到又思家(寺庙啦)和师魁、天方、瑶姬一起泡剧集看卡通,又思偶尔作陪,风雷小鬼就抱着品客在屏幕边浮来浮去,咔嚓咔嚓吃得不亦乐乎。 何有毕业后在邻近的城市找了一份律师楼的工作,大概就是跟着大律师跑官司,闲空时就自学法律,听瑶姬说他正准备考律师执照。虽然隔得远,不过这点距离对巫山神女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做好蛋糕,她照样三分钟不到就能送到何有手上,打开盒子,蛋糕还是热的。 其他同学在网上亦有联系,毕业的伤感过后,大家也都习惯了。 两天前,他们趴在师魁房里看剧集,正到肾上腺加大分泌之际,又思猛地一拍掌,跑出去打电话。回来后,他很高兴地说:“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大家齐问。 “医生。” 她不想承认他是被剧集刺激到,可事实的确是——他们正看的就是《实习医生》。 又思以前帮过医院院长的忙,所以一个电话就得到了“医师”的头衔……冠名总是很简单的,她就说。 可是,他玩他的医师好了,不要拉她玩护士好不好?她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在找工作耶! “穿好一只。”他的声音响在头顶。她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一个小小的走神居然让他把袖子套在了胳膊上。 “不穿啦……”她抽回来,推他出去,“今天是你第一天工作,要给人家一个好印象。快点出去!”他已经迟到了不说,居然还有一间舒适整洁的办公室,这种特殊待遇肯定会被其他医生排挤,更别说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医学知识。 人命不是给他拿来玩的啊…… “叩叩叩!”急促的敲门声后,一名护士推门进来,“燕医师!燕医师!主任医师在等你开……”会字被护士咽了下去,她瞪大眼睛,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惊呆。 莫沾也呆住了。 又思穿着医生长褂,可他只穿了两只袖子,衣服半挂在腰上,有点欲迎还拒、半推半就的意思。她被他套上一件护士衫,一只手拢进袖子,另一只袖子从她腰边斜披过来,她的手正被他捉了往里面塞,看上去倒像是他正要扒她的衣服。 “抱歉。”那名护士红着脸退了出去,还特别为他们锁上门。 “那个……我不是……”她急叫,却被清脆的“咔嚓”打断。 办公室里静悄悄。 他慢慢松开她,不再勉强给她穿护士衫,却捂住嘴闷闷笑起来。 “燕又思!”她暴动脉。 “我先去开会。”吻了吻她的脸,他溜得比兔子还快。就在她瞪着门生气时,他又推开门探进一只手,“道具,忘了道具。”说着摸到墙上挂的听诊器,取下,挂上自己脖子,微笑,关门。 “护士!” “护士!” “护士!” “护士!” “护士!” “护士!” 墙上长出一排小蘑菇。 “我才不要咧!”她鼓起脸,带着哭腔。她的职业选择里从来没有护士这一项,况且她又不专业……她的意思是:她很敬业的啦! 如果说医院是猛鬼出没地实在很夸张,而且,太平间也没有小说中描写的那么恐怖。相反,居住在医院范围内的非人不但很有次序,而且非常遵守次序。 看着不远处安静排队的游……魂,莫沾真的有这种感觉。 这要拜又思所赐。 最初的几天,他拉着她在医院闲逛。闲逛嘛,情侣之间总会谈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然后她知道了——医院居然是冥差的定点值班所。 这么解释吧,医院里衡量生命的标准非常单纯,不是生,就是死。死亡必然产生魂魄,地狱的冥差为了方便工作,特别申请在人间各个医院设立定点值班所,守职的小鬼差被称为“业无常”,他们的职责是将医院里每天产生的魂魄聚拢、排队,看守他们直到上一级无常开车来接——完全可以类比成人类排队上公车的样子。 通常,冥差会逢单号的凌晨零点来接收魂魄。 魂魄排队点可以是医院的任何地方,鬼差们多会选择风景优美的地方而不是太平间。他们也要欣赏美景对不对? 有的鬼差喜欢小孩子,会把站台设在儿科旁边,有的鬼差偏好美食,站台就会在餐厅边,有的鬼差偏好美女,自然就将站台设在……那个……嘿嘿,女浴室旁边。 各取所需,无可厚非。 “今天的队排得好长……”隔得远远的,她小声在他耳边说。 “出车祸了。”他蹲在五楼的栏杆上,白褂迎风飘飘,还好心情地让风雷小鬼送了一筒品客给维护次序的鬼差。大概那名鬼差以前见过他,接过品客后摸了摸风雷小鬼的头,远远送来一个微笑。那笑有些冰冷,但是很真诚。 “你们认识啊?”她往他身后挤了挤,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此一举。 他塞了一片品客到她嘴里,笑问:“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业无常’?”不等她选择想或不想,他已经倒薯片似的将答案倒了出来,“说起来他也很惨,在孤儿院长大,等到十三岁时有人收养了他,两年后他的养母死了,就在那年生日的时候,他养父兽性大发把他……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把他怎样?”她听得耳朵起泡,忍着爆动脉的情绪夺过他手里的品客筒。 他抿嘴,脸有点青,“就是漫画和小说里经常发生的情节啊,要我详细描述吗?”被一票腐宅荼毒了四年,他没漂移就算不错了。 “……不用了。”将品客塞回他手上,联想到什么,她瞪大眼,“他才15岁……” “他自杀了。”他向站台的方向眯了眯眼,“一个月后,他的养父因为酗酒掉到河里淹死,继续投胎轮回去了。他却一直无法释怀,而且死的时候生年未到,无法投胎,冥差见他可怜,就让他在地府里徘徊来徘徊去,后来让他整理文书,然后派了个小差事给他,他就到医院来了。” 他说得平淡,可她知道若这些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有多痛。忍不住地,她向站台的方向看去。这时,站台上发生一点小争执,那位笑容冰冷的鬼差从长长的队伍中拉出一名**岁的男孩,不但不让他排队,还斥责:“走开!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排一次也不行吗?”男孩乞求。 “不行。” 男孩涨红了脸站在队伍边,背着小手,脚尖踢踢小石头,就是不肯离开。 “怎么回事?”她急扯他袖子。 他闲闲开口:“他是生魂,还没死。”如果让男孩排入队伍,那就真的是死透透。 她联想到什么,又扯他衣袖,“你说他是不是医院的病人?是不是,又思?” “我不知道。”他撇得一干二净。 她瞪起眼,“你是医生耶!”他这一周不知被人横了多少白眼,很多医生护士都在猜测他和院长的关系,甚至怀疑他是院长的私生子。有些护士喜欢他的外表,每次找机会和他说话却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呛得暗自捶墙。而且,那些医生都把最不喜欢的夜班排给他,她实在很怕哪天他脾气不好把这票医生集体给灭了。 她啊,不止一次收到护士的白眼。有一次更夸张,她在洗手间听到两名小护士议论,大意就是——那个经常来医院的燕医师的女友也不怎么样啊,听说刚毕业还没有工作哦,粘燕医师粘得那么紧,肯定是想看牢燕医师,怕他受不了外面的迷惑甩掉她,呵呵呵呵…… 又思这么吃香,她也好想“呵呵”一下。 “……我去看看。”他从栏杆上跳下来。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回身牵起她的手,想了想又放开,直接拦腰抱起她,踩着五楼的栏杆跳下去。 “……”不是她不想尖叫,时间不够。 站台在一棵几十年的老树下,因为新生的魂魄是一种懵懂状态,他们对人类多数视而不见,倒是那名被赶出队伍的小男孩瞪大了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他们。 燕又思将吃剩的半筒品客递给小男孩,成功诱拐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体所在。 “你看得到我?”男孩叼着薯片绕他走了一圈,若让熟知燕又思的非人目睹,一定大叹后生可畏。 “我还可以送你回去。”他笑着蹲下来与男孩平视。 “不要!”男孩受惊地后退,“我不要回去。” “为什么不想回去?”他难得笑容可掬。 “那副身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这样最好,可以跑可以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还要那个什么都不能做的身体干什么!”男孩吼起来,“我绝对、绝对不回去。” 来到病室,看到床上那具插满导管的小小身体,他们有点理解男孩为何不想回去了。 “叫什么?”燕又思低头问牵着他衣角的男孩。 男孩嘟嘟嘴,不及回答,一名护士从病室边经过,见里面有人,便走了进来,“你们……”见到燕又思的外褂上绣着医师标志,她困惑地歪头,“请问你们是来研究病例的吗?这个病人现在是蔡医师负责。” “我是新来的燕医师。”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我想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状况怎样。可以解释一下吗?” 护士被他的气势震住(也许还有外表因素),迟疑了一下,删繁就简地将男孩的病况简单陈述出来:“高宓欧,八岁,车祸入院,卧瘫两年,有脑电波活动,不定期会睁开眼睛,但无法开口说话或动作。目前都是用机械来维持他的机能代谢,家长每周来探望一次。” “我就说吧,她们很次都这样。”男孩抱着品客扭头,一脸的不服气。 燕又思在护士脸上捕捉到一丝不以为然和轻蔑的情绪,他冷冷垂眸,“你直接说他是植物人就行了。” 护士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恼羞成怒,“你们有蔡医师的许可吗?这是特护病室,闲杂人不能随便进来。” “她好凶的。”男孩坐在自己身体旁边,踢着脚冲护士做鬼脸。 莫沾点头赞同。燕又思嗤笑,“没有蔡医师的许可,不过我有院长的许可。从现在开始,这个病人归我管。” 护士变脸。莫沾脚下一滑,病人都要抢? 僵持之际,另一名医师模样的男子走进来,打量一圈后,问:“怎么回事?”护士赶快上前将情况说明,特别是抢病人这段。男子听完,扬扬眉,将手伸向燕又思,“燕医师?我是蔡医师,他的主治医师。”说着看了眼病床。 燕又思上上下下将蔡医师打量一遍,缓缓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只一下,蔡医师脸上闪过一刹那的苦笑,随即他转头对护士道:“既然燕医师对这孩子的疑难症状有信心,就让他来主治吧。”护士还要反驳什么,他挥手阻了护士的声音,转身走出病室。 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一握,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掌心一片焦黄。 走了好一会儿,再将手抽出来,摊开掌心,一片白皙。 迎光看去,这是一双骨节完美的外科医师的手。 “燕又思……”蔡医师微微一笑,眩灿的眸子在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格外触目。 “你要怎么治我?”男孩坐在床上踢脚,鞋尖荡啊荡啊,似乎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 他也在床边坐下,“你为什么不想回到身体里?” “不方便,不能动。”男孩满不在乎,“而且,他们也不要我了。” “他们?” “爸爸妈妈啊。”男孩耸耸肩,像个小大人,“他们又生了一个妹妹,我活不活下来已经没关系了。如果不是他们付得起医疗费,我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沉吟片刻,突问:“想不想出去玩?” 男孩眨眨大眼,“出去?” “魂魄虽然很方便,可你的存在对人类来说只是虚无,你碰不到任何东西,不能玩云霄飞车,也吃不到雪糕。我给你八个小时,让你用健康的人类身体去玩,之后你再告诉我,你到底要不要回去”俊美的青年轻轻说着,嘴角是一片煦如春风的笑,“如果那个时候你仍然坚持不回去,我就让你排队。” “健康的身体?”男孩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救助地看向莫沾。 那个……她也不是很明白……莫沾送上困惑的眼神:说中文。 他扶额叹气,“我可以把身体借你八小时,就是说你可以附在我身上去玩。在八小时期间,我的主意识进入深度休眠,只要你不做太出格的事,我都不会管。八小时之后,你的魂会自动弹出我的身体。明不明白?” “又思!”莫沾大叫。这怎么可以。 “真的?”男孩双眼一亮。 “没事的,沾沾。”他揽过她,“八小时内你一定要看好我。” “我?”莫沾点点自己的鼻子。她今天在医院是因为等一下有家公司要面试啦,刚好离医院只有两条街。 吻吻她的脸,他曲指结出香华印,清亮地叫出一个名字:“高宓欧。” “哎?”男孩应声,不及反应,魂体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过去,类似……吸尘器的感觉,他就是被吸的尘。 俊目闭合,睁开。他的手还揽在莫沾腰上。 她不敢动,却有点火大他这种“前秒起云后秒下雨”的行事风格。至少给她一点缓冲时间可不可以? “又思?”她试着叫他的名字。 “他”眨眨眼,突然向后跳开一步,看手,摸脸,跳了两跳,欢叫起来:“好轻松啊——” “小欧?”她看着突来的责任,头都大了。 “是我是我!”俊美的青年在小小的病室内又蹦又跳又转圈,中性低磁的嗓音发出孩子似的欢笑。 她赶快将他身上的医生袍脱下来,以免他形象受损。 “你现在想去哪里玩?”瞪着这张熟悉的脸,她只感到无力。 高宓欧适应之后,中规中举走到她前方停住,食指戳戳脸,小小声问:“你们……是不是情侣?你和他?”食指点上自己的鼻子。 “是……”她答得好虚弱。 俊目灿烂,“那,我们约会吧!” 她扶住墙,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滑倒。 不要以为带着一个心智八岁的大美男在身边会有多骄傲,她没有,完全没有。 这八小时对于莫沾而言,是彻彻底底、不可预测的灾难。 先是遮遮掩掩带他出医院,买了圣代让他乖乖坐在一边吃,她则去面试。面试出来她发现他被一群女孩子围在中间,笑态可掬,圣代上的巧克力糊得满嘴都是——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在又思身上。她一边要忍受白眼拔开人群往里挤再往外挤,一边还要给他擦嘴,结果可想而知,她被一群女生的冷眼给扎成刺猬。 到游乐场……她不想回忆…… 逛街……她不要回忆…… 晚餐……她更不想回忆了…… 小孩子高兴完了,别扭地说在回医院前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和小妹妹,俊脸上流露的稚气神色让她萌了好久……明知道又思不会有这种表情,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突然好想看看又思小时候的样子……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她牵起他的手,以巫女姐姐的口吻说:“你要是乖乖的,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他点头,安静得让人心痛。 来到他家,他的父母正推着小女儿外出散步。他捏紧了她的手,下意识往她身后躲,直到她保证他们认不出他之后,他才自然了些。夜风爽凉,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高氏夫妇后面,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偷偷摸摸溜回病室,已经夜半十一点。高宓欧盯着自己的身体,两手在身侧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他们没有不要你。”她抬手想给小欧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惜身高不够……别怪她,谁叫那是又思的身体。 “嗯……”他低头揉眼睛。 刚才爸爸妈妈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用仪器维持他的生命,就是希望能等到医学治疗的新方案,他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不会放弃他。 叹了口气,他抬头,眸子亮晶晶凝视她,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沾沾姐姐,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 “呃?” 他点点食指,“情侣约会的最后……不都是以吻结束的吗?” “好!”她大方地点头。 他刹那间笑开,神华天成,仿佛夜间盛放的昙花。想了想,他向她靠近了些,站好,闭上眼睛,乖乖等吻。 罪恶啊……她在心里偷偷嘟噜,踮脚在他唇角印上一吻。不及退开,他倏地睁开眼睛,眸底流光潺潺。她被两潭幽幽瞳光迷去心神,回神却发现他伸出舌尖在她唇上舔了一下。 “小欧?”她被他的动作惊呆了。 他又舔了一下。 “小欧!”她怒。 “我在……这里……”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不知何时睁开眼的男孩抬了抬手,满脸的不爽,“你不能让我准备一下再把我打回来吗?” 至少也要给人家一段心理建设的时间吧! 这么说刚才舔她的是……莫沾愤怒回头,“又思!” 燕又思冲她眨眨眼。 “燕又思!”她又开始爆动脉,都说恨死他这种“前秒起云后秒下雨”的行事风格了,“你怎么可以……” “他要求太过分了。”他扯了她往外走,不回头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小家伙,半个月后给你开出院证明……” “你怎么确定他半个月就能痊愈?” “他已经痊愈了。” 声音渐渐消失,阴暗的角落里走出一道白色身影,向病室内伸胳膊动腿的小身影看去一眼,失笑摇头。 这个孩子,非是他不想治,而是他无能为力…… 视线下意识地投向自己掌心,忆起白天的触感,身影头痛地扶了扶眉心,慢慢隐去。 又思的胡闹、面试的不顺,让莫沾结结实实郁闷了两天。 也不是将又思家当避难所,只是……没理由地就喜欢深院的宁静,赤足走在纵长的大理石走廊上,旷远的幽深从足底导入经脉,令人懒洋洋的舒畅。 莫非她的腐宅级别又高深了一层? 经过佛殿,听到里面有响动,她扶门跳进去,见师魁正坐在地上扭来扭去,耳朵里塞着蓝牙,像得了坐骨神经痛。 他在听hip-hop……歪头看着俊逸有型的红发男子在佛殿里抽筋,她突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迷惘了。 自从认识又思,她所听所见都是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传说中的神族居然真的存在,妖魔鬼怪不是人类自己吓自己,如此一比较,人类算什么呢? 那么短暂的生命,却要追求那么多东西。财富,权势,名利,地位,健康,爱情,家庭,朋友,正义,颠覆……太多太多,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琐琐碎碎,是是非非,浮浮沉沉,明明暗暗,每一世每一世都这么反反复复,自以为是地理解。孰不知,在天上地下那些神族眼里,这些是多么可笑的一场闹剧,舞台由他们搭建,戏子由他们钦点,情节由他们掌控,规则由他们拟定。 难怪那么多人想成仙……微微叹了口气,她调转方向想去找天方,却听师魁在身后说了句—— “您总是叹气……” “parden?”她肯定自己听到了敬语。 师魁单掌撑地一跃而起,毕恭毕敬站到她两米远处,手往胸口一放,弯腰,“yes, dy!” “……”她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了,转身就走。他是龙神耶,怎么可以满口鸟语……没走两步,她扶门探出身子,师魁已经直起腰,但仍然是毕恭毕敬的站姿。 “那个……就是……关于……可能……”欲言又止了半天,她不知道是问还是不问好。 “乐意为您效劳!” 迟疑了一下,她怯怯问:“你知不知道……那位女神是谁?” 师魁听后一怔,随即笑起来。他不说话,用手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也就是说,不管他知不知道,他都不会说什么。 好吧,她退而求其次,给他建议:“你可以点头或摇头。知道就点头,不知道就摇头。” 师魁微笑,不动。 好吧,她放弃。 瞧她双肩低垮,有气无力,师魁突然出声:“沾沾,你不用这么……” “忧郁?”她嘟嘴,连连甩手,“我不忧郁啦,只是有点担心又思。” “他在医院不好吗?”红发男子走到她身边,轻轻往门框上一靠,完全是性感的代名词。 她在心里腐了腐,捂脸,“也不是不好,可他的脾气……他的行事……再委婉一点点就好,这样就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了。这才是正常的人际交往模式啊,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就算看你不顺眼,也会事留三分面,以后好再见。” 师魁勾勾唇角,却不是在笑。别以为她老眼昏花,她明明就看到他满脸讥讽的味道。 “怎样?”她不服气。 师魁垂眸注视这张年轻、柔和、润泽、晶莹、美丽的脸,一时无语。他相信,在不久之后,这张脸上必然会有世间独一无二的风情。并且,只为一人绽放。 是否人类的生命过于短暂,故而情绪也特别激昂? 在混沌地带得知又思是天帝一缕元魂入世,他没有一天不高兴,就像心上的缺口突然有一天被人补了起来,肌肉的跳动让血液更为饱满,整颗心温温的、暖暖的,充盈着想要高啸的喜悦。 失去的,总会填补上,是吗? 人类短短的一生,却是他……可以恣意靠近的一生…… “沾沾……”向前弯了些腰,高傲睨世的红发龙神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不等她回神,红发的龙神已然隐去身形,不知所踪。 她盯着空中一点,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 什么叫—— “一个高高在上的倾天者,不需要别人去喜欢,只要臣服。” 是说又思高傲不羁、目中无人、睨视红尘、冷酷无情的性格完全是天生的?是天上那尊皇者的翻版? 歪头,长长吐口气,赤足又开始向前移动。 其实,有些东西早已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掀开了面纱,只是没人发现而已。 第二十章 白骨妖 在医院外徘徊来、徘徊去,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间段该不该进去。 下午三点多,应该是工作繁忙的时间段吧,只有她这个没工作的人才会在外面游荡……这样说自己有点可耻啊……莫沾捂住脸,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今天父亲请朋友介绍了一份工作给她,面试的时候没说什么,和父亲同龄的主管只向人力资源部部长介绍她几句,人资部长看她的眼光立即不同起来。随后将她安排到企划部,等企划部经理出差回来见见面就可以上班了。薪水听起来也不错。 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份工作,感觉太施舍了。 和父亲一起午餐后,她借故买书先一步离开,留下空间给两位父辈谈天。漫无边际地走啊走啊,居然让她给走到又思工作的医院来。 虽说她不是很看好又思在医院玩别人的命,可…… 她是不是太黏又思了?这样到底好不好?还是回去吧……脚尖用力一旋,她才转身,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额头……好像撞墙了。 现在还有南墙吗? 她捂着额头后退,看清被她撞到的是一位白褂医生,“对不起……”赶快道歉。 “我记得你叫沾沾,来找燕医师吗?”白褂医生不介意地笑了笑,似乎和她很熟。 她因为这话多打量了几眼,脑汁绞尽还是想不起他是谁。 白褂医生从她的表情看到了困惑,释然道:“我姓蔡……” “啊,你是小欧的主治医师。”她想起来了,因为他今天没戴眼镜,难怪觉得陌生。 蔡医师苦笑,“你不记得了吗沾沾,小欧的主治医师已经不是我了。” “……”其实她一直没把又思当成主治医师过。 “燕医师这个时间应该很忙,不如去那边等。”他扬扬手中的饭盒,“我去吃午餐。走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技巧地抬起手臂,在不触碰到她的前提下将她引到医院边的小公园。找了条树阴下的长椅坐下,他取出午餐盒,叫她的名字,“沾沾……” “我姓莫,莫沾。”她无聊地玩着手指,飞快说。 他愣了一下,平凡的面容上扬起了悟的笑,“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叫你沾沾吗,莫小姐?” “……都可以。”她礼貌微笑。 “你和燕医师是同学吧?”蔡医师状似随意地问。 “嗯。”她轻轻点头,向他手中的午餐看了一眼,不由感叹,“你这么晚才吃午餐啊……”又思应该不会。 他点头,“今天有人来医院砸场。” “……砸场?”她扁嘴。这是医院不是黑社会好不好? “好像是因为一幅油画吧……”他塞了小小一口炒饭,细嚼慢咽,牙齿磨着米粒,一颗一颗,像在吃顶级餐厅里的vip大餐。不过,还有一种感觉就是——难以下咽。等他咽下这一小团米饭,见她耐心地抬头看着繁密的树叶,眸光浅浅一荡,将完美的侧颜尽收眼底,“燕医师今天很忙。”他说完这句,便见她偏头看过来,深色的瞳眸亮晶水润,仿佛月光下被灯火吸引的萤。 果然吗……他垂下眼帘,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又思在忙什么?”她忍不住开口。 他含着微笑,没说什么。 她却开始联想,“你刚才说有人来医院……闹事,因为一幅油画?” 吊足了她的胃口,他的笑更开心了,对她娓娓道来:“对,油画还在主任办公室里。好像是昨天送来一位姓武的病人,被人捅了十二刀,居然救活了。今天一群人冲进特护病室,吵着要拔了他的氧气管,结果与守在外面的保镖发生争执,一言不和打了起来。”他摊摊手,“就这样,医院多了18个重度伤者。8个需要开刀,1个需要接手指,5个需要正骨,另外4个吊了石膏在床上扮木乃伊。” 她捂嘴,“为什么不报警?” “有啊,警察来的时候,已经都躺下了。”他用双眸锁住她的眼睛,微笑,“幸好今天有燕医师,不然很多医生护士都会被打斗波及。” “嗯?” “燕医生学过武术吗?真看不出来,好厉害!”蔡医师脸上像突然镀了光的银器,闪啊闪啊,“他一脚踢飞两个坏蛋救出护士,又把他们赶到病室外的空地,避免更多在场人员受伤,而且啊……那些骨折的家伙应该都是燕医生放倒的。” 她突然向后倒,捂眼低叹。我拜托,他说话的落差不要这么大行不行,害她从心跳加速一下子降到心跳直线,受不了…… “燕医师让双方人马各自回去请老大,不到半个小时都来了。想不到另一方人马是有黑道背景的商业钜子唐淇冰,姓武的那位病人也是有国际背景的亚法财团亚洲负责人,武安。两帮人一见面就吵,唐淇冰还将带来的一幅油画扔到武安身上,说这就是骗他的下场。燕医师等双方冷静下来后才问到底怎么回事,原来,这幅油画本是亚法财团拍卖的商品这一,拍卖前唐淇冰曾请人鉴定过,确定是真迹无误他才会买下来,没想到油画到他手里后居然变成了赝品。从油画出柜到一路押送到唐淇冰家里都没问题,他只能怀疑武安骗他。人类嘛,吃了亏自然要讨回来,所以他的手下将武安捅了十二刀,偏偏佣人发现及时送来医院,唐淇冰怒火难灭,所以跑到医院来发脾气。” “油画……”她若有所思。 他合上饭盒,将几乎没动过的午餐扔进两米远的垃圾桶,向医院大门方向看了一眼,突问:“沾沾懂油画吗?” “啊……会一点……”她陷入沉思,随意应着。 “沾沾,你适合过一种很平凡但又很幸福的生活。”他突然握起她的手,“虽然半路插队不太道德,可是,如果我不道德地想追你,你会不会接受?” 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人发什么神经? “我突然发现我爱上你了……”蔡医师话没说完,肩头一紧,被人拎着衣领扔到一边。而她的手也被另一只牵住。 “哎,燕医师啊!”蔡医生笑得无辜极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得很欠扁,“大家公平竞争,没什么不可以吧!” 杀气凌人的俊美青年寒意满面,下巴浅抬,如深海冰棱般的暗眸狠狠一眯。 她听到身后有些喧闹,转头一看,医院里不知为什么涌出一大群人,以衣着来看,有医生有护士,还有病人和黑西装的家属……为什么那么多家属穿黑西装? 算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听他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恶狠狠骂道——“你个尾脊幻视者,滚!” 蔡医师的笑渐渐冷下,双手插进白褂口袋,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涨红了脸,急扯他衣角,示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说这么高调不符合她腐宅的行事风格啦。 “我苹果你个花花!”他居然结出大忏悔印…… 她吓得顾不得什么高调低调了,赶紧握住他结印的手连臂膀一起抱住。她不知道这个蔡医师是什么,可她感觉得出来他不是人类,他身上有一种和珍贵相似的气质,从撞上他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可是,她也感觉不到他的恶意,所以才会闲聊一下。谁知道蔡医师哪根筋错位说爱上她,谁又知道他突然就出现在旁边,还带了一大票观众。 想到观众,她头痛地低叫:“又思,冷静,冷静,你是医师!你现在是医师!这里是医院!” “那是背景。”他杀气全开。 这是人身攻击……她赶快指指观望的一票医、护、病、属,“有人呐……他们……” “那是背景的一部分。”彻底无视。 “……”她不生气,但她想那些观望的人会生气。 尴尬之际,黑西装刷刷让出一条道,中间走出一名衣衫休闲、容貌阴狠的男人。阴鸷地扫视三人,他以一种极度压抑的声线说道:“我来这里不是看你们争风吃醋的。” 燕又思瞟都不瞟他,“没人让你跟来。” “如果不是你说话说一半突然跳下楼,谁会跟来?没人可以浪费我唐淇冰的时间!”男人阴冷的视线锁在他身上:这个燕医师从三楼窗口直接跳落地,毫不停留直冲大门,让他们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料却是这种酸酸甜甜的戏码。 燕又思“啧”了声,轻屑又不耐。莫沾的眼睛睁大了些,她看到风雷小鬼跑到唐淇冰腿边,伸出小腿欲绊倒他…… “不行!”她急叫出声。众人的眼神“刷”一下子向她集中去。脸更红了,她瞪着站在唐淇冰腿边的风雷小鬼,轻轻勾手指,在旁人看来却是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油画!”她急中生智,“你们不是说油画吗?我可不可以看看?” “哼!”唐淇冰用鼻子发音,嗤笑,“小姐,我用最先进的鉴赏科技都找不到那幅画真在哪里,你看看就能找到?” “我只是想看看……”她嘟噜着缩到自家男友身后。 “沾沾你想看油画?”燕又思突然转身,恍然大悟般,“对哦,你是学西欧神学的,历史、文化、文学、古迹、古器都可以分辨吧。” 没有那么厉害啦……她用手背按住脸。 “走。”他扯了她往医院走去。 大概是见识过他的厉害,黑西装纷纷让路。唐淇冰阴冷地看着这一切,不出声。 走到一半,他突然回头,眸子往眼角一移。不是特定看向某个人,但眼角的风情却煞气十足,“离她远一点,你可以活得长一点。” 言毕,迤迤远走。 唐淇冰看向蔡医师,唇角勾起一缕无声的冷笑,转踵跟在两人身后。双眼注视前方牵手的两人,阴鸷的眼底居然有一丝欣赏——他听得出来,燕又思不是在放狠话,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观众渐渐散去,蔡医师慢慢转身,盯着恢复正常的医院大门,蓦然,垂头一笑。 背光的阴影下,那笑,竟然生出缠绵众生的妖艳。 提起意大利的历史,最负盛名的,第一时间跳入脑海的大概是“文艺复兴”。这场从意大利佛罗伦萨刮起,风靡整个欧洲的思潮风暴,在撞开黑暗历史的同时,也培养了无数艺术家和文学家。 波提切利就是其中之一。 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十五世纪意大利著名画家,肖像画的先驱者。他的圣母子像画得非常出色,这是公认的事实。《春》和《维纳斯的诞生》更是耳熟能详。其实,他还有一幅画舍得玩味—— 《诽谤》! 那是一幅以罗马圣殿为背景的剧情画。 在雕刻着神祇和正义的圆顶宫殿里,长着驴耳朵的国王高坐其上,站在国王身边的是“无知”和“轻信”两位华裙女子。国王的脚下站着身披灰袍的男子——“诽谤”。与“诽谤”一起前来的是三名漂亮的女子和一名**青年。三名女子分别是“背叛”、“虚伪”和“欺骗”,**青年则是“无辜”。“诽谤”牵着“背叛”的手,“背叛”扯着“无辜”的头发,两人将“无辜”交给国王审判,并极尽诽谤之能事。大殿左侧,**的“真理”以美丽的女性形态展现,“无辜”向“真理”求救,“真理”却一手遮掩身体,一手指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在**青年“无辜”和**女神“真理”中间,站着黑袍的“忏悔”,佝偻着腰,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回头瞥看“真理”。 其实,这幅画的场面很混乱,各派自说自话,和医院现在的场面差不多——这是莫沾见到画的第一感觉。当她以自言自语的声音低喃:“难道你们是写实派……”站在她身后的唐淇冰听得一清二楚。 “我喜欢真理。”这位商界钜子终于露出了出现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是啊,真理总是**的。”她专注在画上,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唐淇冰走到画的侧面,直视她,“你看得出来这幅画是真是假?” “第一感觉是假的。”她直言不讳。 “哦?”唐淇冰有了兴趣,“为什么?” 她瞧了瞧他腿边一点,轻道:“这幅画现在应该在意大利的美术馆里,就算真品流出来,也会是在某个收藏家的安全密室里,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儿。” “所以,它是假的。”唐淇冰的声音沉下。 “不尽然。”她歪头,凑近了些,闻闻画布上的气味,扭头看向抱臂站在一边的男友,“又思,我要放大镜。” “给我十秒。”燕又思警告地瞪了唐淇冰一眼,飞快走出去又飞快走进来,送上放大镜。 她举着放大镜在设为背景的圆顶建筑上看了一圈,在右侧殿柱的方位停下,表演认真,似在思考,似有所得。 唐淇冰注视她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在她脸上,他清楚地看到惊讶、愕然、不信、怀疑、沉思、严肃,以及松懈。“怎样?”他忍不住问,心底其实并不相信她可以分辨油画的真假。 她举着放大镜,指着画面柱子浮雕上的一点,“看这里。” 唐淇冰凑过去,从镜面的放大中看到几道不规则的划痕,“是什么?”他不明白。 “签名。”她笑呵呵,“波提切利的签名。” 唐淇冰慢慢挺直腰,阴鸷又开始在眼底聚集。如果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耍他,他不介意给她一点教训……才想到这里,背脊倏地一寒,仿佛被地狱的厉鬼猛拍了一下。他回头,身后是自己的下属,哪有其他人。 这种感觉让他心情更差,脸色也趋向难看。 “又思又思!”她拉过自家男友,一点也没察觉到唐淇冰的阴毒心思,“你看,是波提切利的签名。这幅画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燕同学的表情也是雾沙沙,“哪里真?” “每一位艺术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签名,无论有没有人知道。”她兴奋得快要跳起来,发现真迹了啊——“最直接的当然是写上自己的名字,但隐藏的签名却可以各种各样,有的是花纹,有的是曲线,有的是一块几何图案,有的是某些东西的组合。波提切利喜欢将自己的名字缩写变化成曲线组合,他传世的每一幅画上都有这种组合。你看!”她指指放大镜扩大的画面一点,“sb。” 俊脸一抽,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骂人。 室内安静一片。 隔了好久,众人才听他虚弱地问:“沾沾,你怎么知道阿波会签这种名……” 阿波……唐淇冰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太儿戏了…… “彧告诉我的。” 彧?他凝起眉头,漂亮的眼帘徐徐阖下。垂眸片刻,他忽尔笑起来,看向阴脸的唐淇冰,“她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要不要回去再验一验?”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辞。” “我没要你相信。”他只是相信沾沾的话。还有,他要找彧算账,什么时候教了沾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唐淇冰夺过放大镜,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倏地将放大镜向后一扔,凶狠地盯着他们,“好,我再拿回去鉴定一次,如果发现你们说谎,这家医院可以关门了。”向手下丢去一个眼神,一名黑西装立即上前将油画包好,带走。 呼啦啦,一群人刹时走得干干净净。 事情……好像告一段落。只是,莫沾从没想过今天发生的事竟然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当然,这是后话。 大约三小时后,莫沾收到一通道谢的电话。当晚,一名灰西装送来一张支票,六位数字看得全家一愣。第二天,她晨起溜旗鱼座,两名黑西装突然从车里跳出来,强行将她和旗鱼座一起塞进车里,转眼来到一处豪宅。出来迎接的人是唐淇冰,他带她观赏他的收藏,走完一圈后又拿出一张支票,说要聘请她当他的古画鉴赏师。她吓了一跳,自然不敢接第二张支票。唐淇冰也不勉强,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又差人送她回家。 早在她被强行掳走的时候,邻居第一时间告诉了父母。父母不知如何是好,她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满屋警察。尴尬解释了事情的始末,警察离开,父母面面相觑。 回到房间,她瞪着六位数的支票坐了四个小时,挣扎得好厉害。不是为唐淇冰的话,而是…… 她好像找到了职业的方向。 世界上大多数艺术品都和历史、神学、哲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医院她肯定波提切利的真迹,正是因为她看到油画表面有一层淡淡的韵光,相信又思也看到了。如果要她形容,那层光就像在烛光中欣赏一幅画,画的表层朦朦胧胧,有一种微微起雾的视觉效果。 就算唐淇冰不向她道谢,她其实也很高兴。金钱是行走社会的必要工具。职业的方向已经困扰她好久,尽管她不追求名牌,衣服鞋帽也只要够穿就好,可她总不能在父母的庇护下过一辈子啊。 首要问题,她必须有能力养活自己。 拿起支票,迎光端详了片刻,心头有什么东西落下。 一槌定音。 图书馆。 “……啊,千粉你要出国……嗯,又思在医院。没错……嗯,我也不知道他会玩多久。好,待会见。”莫沾收了电话,托托手里的一叠书往借阅台走。 这些书上都有一层密密的灰,想必是长久无人借阅的品种。登记时,记录人员一边拍打书上的灰一边奇怪地看了借书女子一眼:斯文美艳的女孩子居然读这些生僻难懂的鉴赏学,真是罕见啊…… 莫沾抱着书出了图书馆,下台阶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抬头正要道歉,整个人突然呆住。 好漂亮的人……还是男人……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形容词。应该是东方人,头发和眼睛是黑色,发丝微长,但又不是搭上肩的那种,两片黑发垂掩在颊边,映得五官轮廓异常精致。他穿着淡粉色衬衣,栗色休闲裤,身高……大概和又思差不多。 “哎呀,沾沾果然喜欢这种类型呢!”男人欢叫着扑上来,绕着她转圈的同时自己也绕了几圈。 “对不起……”她不记得自己认识此人。 “重新自我介绍。”漂亮的男人蹦蹦跳跳在她面前站定,优雅地鞠了鞠腰,“在下蔡凋,职业是医师,年龄28,身高188。沾沾,我一定会尊敬你、保护你,爱你就像爱女王一样!”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眼前的漂亮男人,沉默良久良久,小心翼翼试叫:“蔡医师?” “是我!就是我!”漂亮男人执起她的手,“沾沾,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道德好一点。” “你的样子……”他原来的那张脸呢? “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啊,沾沾……”漂亮的脸贴过来,几乎吻上她的脸。啪!一本书拍上他的脸,顺便让他吃了满口灰。 她正色地看着他,“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你真的、最好离我远一点,至少你可以保命。”又思对非人的残酷她又不是没见过。虽然不觉得蔡凋有恶意,但如果被又思撞到可就麻烦大了。 他捂脸嗤笑,“你是说那个养了几只小鬼、会一点法术就臭屁上天的燕又思?呵呵……我才不怕他咧!” 那是因为又思还没发火——她在心底反驳,不过对蔡凋的外表还是很喜欢……她恨死自己腐宅的个性了。 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许,蔡凋突然打横抱起她,一边下台阶一边说:“我为你准备了盛大又奢华的婚礼,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骇然瞪大眼,一叠书拍到他脸上,尖叫:“你有病!放我下来。” 他被拍得晕了一下,被她挣脱下地。见她不顾一切往前疾走,他轻弹手指,疾走的纤影立即定住。他微笑着走过去,却见清灵美丽的脸上一片愤怒。 “怎么了,我真的很喜欢你呀……”他不解地摸摸她的脸。 她气得全身发抖,偏偏手脚不听话,声音也吼不出来,感到他的手指摩挲唇角,她想也不想一口咬上去。他吃惊地收回,却看到她满眼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真的那么讨厌我么……”他重新抱起她往路边的一辆银蓝轿车走去,叨叨念着,“没可能我的**术会失效啊,虽然对自己喜欢的女人用**术不道德,不过……不管啦,反正你以后也会喜欢我的,我们结婚之后,我保证你把燕又思忘光光。” 她气得差点晕过去。非人的婚姻观和人类有这么大差别吗?荒谬,她根本不认识他,结个屁啦。 你最好快点放了我,不然我让又思劈你一百遍——她只能用眼睛表达自己的愤怒。难怪又思对非人不留情面,是的,完全不需要给他们情面。 “你瞪眼的样子真可爱。”蔡凋突然在她脸上印上一吻。 轰——她炸血管。 被美人吻她是很高兴啦,可是,被吻的前提必须是她心甘情愿。这个……这个……心跳因愤怒而剧烈,无数个深呼吸后,血液里有什么在叫嚣,在鼓躁,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能动了。意识支配行动,她一拳擂上他的脸,在他惊愕的目光下用力踩上刹车。 车身一阵颠簸,他极快从惊愕中回神,哀求:“别踩,沾沾我求你不要踩我的脚!我停车,我马上停车。” 她刚松了口气,蓦地见他唇角扬起狡猾的笑,心头惊骇,转身想推开车门。可是,在她的手扶上车门的一瞬间,只听弹指一响,意识渐渐麻木起来。 这个混蛋…… 睁开眼,眨了眨,迅速坐起来,莫沾看到满室的辉煌。 仿佛走错了时空,巨大的殿顶上雕着盘龙飞凤,无数轻纱垂荡在四周,光亮不知从哪里传来,整体大殿一片白灼。在她前方,两排统一裙饰的女子站出一条长长的甬道,一名漂亮得不像人的男人正缓缓向她走来,一身考究的白色燕尾服,黑发黑眸,宛然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沾沾,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男人向她伸出手。 她揉揉眼睛,“蔡凋?”他干吗穿得像百合花一样?不理他的手,她垂眼,倏地跳起来,“我的衣服……” 她明明穿的牛仔裤和中袖t恤,怎么变成了蓬纱曳地裙。 “我帮你换的。”蔡凋撩了撩头发,歪头一笑,笑得背后啵啵啵猛开玫瑰花。 “你……”她抖着手指头点他,“你帮我换……你……我……”那岂不是把她看光? 卑鄙——气红了脸,她脱下鞋向他扔去。一只不够,两只一起上。扔完了鞋,她拿起手边能扔的东西拼命向他砸。 “误会了,误会了。”他一边接一边躲,还要一边解释,“我没有脱你衣服……啊呀!”被她甩来瓷器砸中。 “没脱我怎么会换衣服!”她吼。 “变的。我变的。”他赶快弹指,白色燕尾服刹时变成黑西装。指指自己,他急道:“看,我变的,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她冷笑,“就是怎样!” “沾沾你听我说……” “不听。”她举起一只小雕像正要砸过去,视线突然被他身后一点吸引。慢慢收回小雕像,她冷笑,“你、死、定!” 蔡凋旋踵转身,看清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后,吃惊地张大嘴,“燕又思?” “蔡医师……”轻轻吐出三个字,不知是称呼还是告别,燕又思手中早已举起焰火枪,食指一扣,一颗金焰色子弹以光速射入蔡凋眉心。 蔡凋发出高亢的尖叫,四肢剧烈抽搐,可尖叫过后,盘于他眉心的焰火居然慢慢熄灭,而那该死的家伙完完整整站在原地,黑西装又变成了白色燕尾服。 “雕虫小技!”他摸摸额头,负手嗤笑,并不将燕又思放在眼里。 “道行很深。”燕又思转指收了焰轮,静立不动。 不知是谁先动手,莫沾只见两道身影眨眼间缠在了一起,拳脚交错,快得根本无法在视网膜成像。 “沾沾!”有人扯了她躲到墙角。她睁大了眼,“千粉?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图书馆外面看到你有麻烦,赶快去找又思了。”沈千粉打量她的新形象,点头,“衣服很漂亮,很适合你。” “是吗?谢谢——”她捧住脸甜甜一笑,瞬间沉下脸,“现在不是赞美的时候。你看到我有麻烦居然不来帮忙?” 沈同学扁嘴,“我会痒。” “……也是。”她点头。事实就是如此,也没什么理由责怪千粉。 两人在不碍事的墙角嘀咕,燕又思和蔡凋却打得难舍难分。几次攻守之后,他凝起眉头。蔡凋不但不怕地狱味火,还能轻易化去他的法术攻击,这家伙到底是几千岁的老妖怪? 不过,就算他是万年老妖,他也要把他拆个彻彻底底。 若有所思地垂下手,他淡淡开口:“你多大?” 蔡凋眯眼一笑,向远远的莫沾送去一个飞吻,转而以睥睨的眼神注视燕又思,笑得很欠扁,“秘密,不告诉你。” 俊眸颜色一沉,燕又思垂头,“我警告过你,是你不听。”原本张狂四逸的杀气开始聚合,渐渐回到体内,就如从后往前放映的原子弹爆炸,从剧烈归于平静。 很静。有那么两三秒,听不到一点声音。 渐渐,远远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咔隆!咔隆!渐离渐近,却不知方位,给人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幽昧。 蔡凋皱起眉头,暗暗防备。他不知道燕又思接下来会怎样,为防万一,他将自身的保护结界设了三层。 燕又思冷冷看着他,长腿微抬,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他的气息很平静,全无侵略感,就像风景怡人的天山丽池,水平如镜,只有微风打起浅浅涟漪。 是的,很平静,平静到诡异。 蔡凋眯眼,双手成拳。 “无郎——”喉中飞出清质的音节,“飞结!” 轰!屋顶炸响闷雷,一道电光垂直劈向蔡凋。结界动荡,但所幸挡下了闪电的伤害。 轰!轰轰轰!接二连三的雷电毫不客气地到访,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结局巨震,那雷霆之怒仿佛就炸在耳边,震荡耳涡,直达脊椎的最深处。 蔡凋重新设起保护结界,一滴冷汗滑下额角。 雷电他不是特别怕,可眼前这人竟然能召来九天之上的雷火,这绝对不是普通法师能够做到的,到底什么来头?莫非……他小瞧了他不成? 轰轰轰轰轰!雷如急雨,闪电就像设定了精确坐标的导弹,无论蔡凋躲向何处,总能最直接地劈中他。当不知第几道闪电劈下来的时候,他只觉颈后一寒。暗叫不好,正要遁地引去身形,却已经…… 来不及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霹雳像一盘被顽皮小儿掀倒的弹珠,叮叮咚咚,噼哩叭啦,一个不漏地砸向蔡凋。 莫沾和沈千粉捂着耳朵躲在一边,被眼前的画面惊到目瞪口呆。 “劈……了多少……你有没数……”她问千粉。 千粉摇头。 等一切重新回归平静后,殿中央的地板上只剩一具焦黑的、干瘪的、无法形容的人形炭块。 皮焦肉糊……莫沾和沈千粉彼此对望,从对方眼中看到同一个词。 诡谲的景象是,人形炭块居然还能动。刚开始是手脚抽搐,然后“呼啦”一下子炸尸坐起来,吓得两人抱成一团。 更诡异的在后面——炭化的肉块发出龟裂声,咯啦咯啦剥落在地,先是手臂,然后是躯干、大腿、小腿,最后是脸。当所有外壳掉落干净,一具骷髅出现在三人眼中。 晶莹雪白的骷髅! 骷髅头动了动,黑洞洞的眼向莫沾“看”去——他真的可以看到吗? “哎呀!”骷髅用白森森的手骨捧住脑袋,慌张地说,“让沾沾看到我的真身了。” 莫沾吓得躲到沈千粉身后。 “咦,灵芝人啊!”骷髅抚掌,“好想吃一口……” 沈千粉吓得转躲到莫沾身后。 “不行不行,我早就不吃人了。”骷髅叉腰……是说他叉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腰只剩一条脊椎骨后,嘴角可疑地撇了下去,将手骨转扶到盆骨上,侧身再道,“燕又思,你有些能耐啊……居然能打出我的真身。嗯……我不该轻敌……” “何方妖孽!”燕同学皱眉低斥。 “重新介绍。”骷髅昂起头骨,鼻孔朝天,“……”想了想,他又低下头,拍拍骨头上假想的灰尘,对着莫沾的方向说,“在下白骨妖,姓蔡名凋,男,妖龄2911岁,人龄28岁,现在的职业是医师,独身。独身!是独身!”强调似的重复。 三人的嘴角同时一抽。 “在下可是一个名传古今的大妖呢……”骷髅沾沾自喜地说,“很多文人都为在下写过赋哦……” 有又思在,莫沾大胆问:“哪些文人为你写赋?” “哎呀哎呀,这说起来可就多了。”蔡凋数起他的手骨头,“像庄子啊,张衡啊,曹植啊,李康啊,吕安啊,都是花心人物耶。而且,我是一个有品格、有教养的白骨妖,沾沾,嫁给我你绝对不会后悔。” 还没死心!燕又思眼角一跳,再不留情。暂静的雷霆蓦地劈空而来,重重劈在白骨妖的天灵盖上。 受此一击,白骨妖牙齿打颤,摇摇欲坠。 “咔!”轻微的龟裂声响起。 白骨妖僵硬,“呀……” 关节就像被一组重槌同时击打,轰然倒塌——白骨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沾沾,千粉,快走。”燕又思扯起两人,结出符界迅速离开。这里阴寒之气过重,生人待久了会沾上鬼气,影响健康。白骨妖他稍后再来解决,先送他们出去。 莫沾只感到又思拉着自己在跑,眼前完全没有光亮。而且,在离开宫殿大门时,她好像听到白骨妖委屈委屈的抱怨声:“混蛋燕又思……我的蝶骨呢……混蛋,还差一块脊椎……” ……难道说蔡凋在组装自己? 真是够诡异。 庄子,张衡,曹植,李康,吕安,他们都写过《骷髅赋》或《骷髅说》。难怪白骨妖的鼻孔翘上天,莫非他们行文中遇到的那具大言不惭的骷髅就是白骨妖? 无逸无尘的青年坐在栏杆上,望着空中不知名的一点,不知想什么。微昂的头和白皙的颈在深色建筑的衬映下勾出天然优雅的线条。 对蔡凋他并没有留情,居然劈不死他,倒真让他有些吃惊了。第二天在医院撞到蔡凋,仍然是一副平凡人类的模样,大概是骨头刚接好,扶着腰不敢靠近他,却站在远远的地方瞪了他几眼。 骷髅不是应该“合体自然,无情无欲”吗? 活了两千多岁的白骨妖,算是吉光片羽了。那家伙的妖气很醇和,如果不是掳了沾沾,他也不会把他劈散。 想到沾沾,他深深吐口气。唐淇冰找过沾沾,他知道,结果是沾沾完全迷到古物鉴赏里去了。带她离开白骨妖宫殿的时候,她还惦记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一叠书。 古物鉴赏,挖掘历史,做这些事会不会有趣呢…… 五师兄打着哈欠从侧院走过来,眯眼看到晨光中的剪影,抬手招呼:“早,又思……咦,你今天不去医院?”据他所知,他这个小师弟现在正沉迷医师工作。 “不去了。”燕又思垂头,“不好玩。” 五师兄打完哈欠,抱臂靠在廊沿的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他。自然的静默在两人之间徐徐荡漾,五师兄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淡淡的注视,仿佛隐藏在阴影中的守护者。 “五师兄……”他轻轻开口,“你在这里闷不闷?” “还好。” “……” 五师兄叹气,“没有其他事想要告诉我吗?” “……我不适合当医生。”他盯着地面,“可以救活的生命,无常却早已经站在床边等着收魂,不需要生存的生命,却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 “嗯。” “人体里尽是一些奇怪的东西,脑袋里面装金属很好玩吗?”俊美的双眉攒了起来,“一个女人长两个子宫,男人体内长卵巢,半边大脑全是液体还能活蹦乱跳,内脏里面还有内脏……” “好了又思,我知道了。”五师兄打断他的话,脸色有点菜青。他还没吃早餐好不好,再听小师弟讲下去,他午餐都可以省了。 燕又思咧嘴一笑,从栏杆上跃下来。清亮的口哨响起,单车滚过来。 “我出去一下。”他跨上单车向五师兄道再见。 “去哪里啊?”五师兄在他身后问。 “买东西。” 五师兄撇撇嘴,转身。三个小时后,他瞪着由又思带回来的“新品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绕着新品种走了一圈,五师兄不太明白地问:“怎么突然买这个?” 这个…… 一辆挟着强烈流线质感的银灰色跑车停在院子里,血红十字和绿色食人蛇的标志在阳光下熠熠相映,即经渭分明,又不分彼此。 alfa romeo,一辆身姿皎洁的金属猛兽。 俊美的青年迎着阳光眯起眼,笑容仿佛无垠无际的海洋,悠悠的话随风荡漾:“啊……我要去环游世界。” 让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自己也会喜欢吧。 第二十一章 末之哥特 金属银的alfa-romeo仿佛一只匍匐疾跑的猎豹,驰骋在这条名为“太阳”的高速公路上。 这只金属兽有一颗v8引擎的心脏,除了健全的驾控内脏,还安装了智能dna系统和加密gps,此刻的时速已经飙到280公里。 对燕又思而言,这个速度实在是…… 算慢了。 扶着方向盘,他小小叹口气。风雷小鬼在车内飘来飘去,两个家伙将头伸到外面吹风,一个坐在他旁边剥开心果,另两个和沾沾在后排研究一堆金器,还有一个应该趴在车顶晒太阳……不是他不想用风雷小鬼,是沾沾说这样才有环游世界的真实感。 他越想越扁眼睛,照这个速度跑,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佛罗伦萨? 看左边,无聊…… 看右边,无聊…… 看前面,无聊…… 无聊到极点,人就会回忆一些发生过的事情,就算是平常不觉得的琐碎小事,在无聊的放大下都会觉得别有意味。他想起两人环球旅行的前一晚。 那晚,他试车性质地开着alfa来到沾沾所住的楼下,告诉她想带她环游世界时,她兴奋得抱着……书转了一圈。沾沾同意后,问题就只剩下沾沾的父母。他以有生以来最诚恳的态度拜访了沾沾的父母,他们听说他要带沾沾环球旅行,先是表情震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停了几秒,莫伯母突然双手抚心,喃着“好浪漫好浪漫”看向莫伯父,莫伯父从震惊到歉意,直说“这些年因为工作忽视了你”之类的甜言蜜语。然后,两位长辈就这么忽视他们自说自话去了。沾沾送他出门的时候,莫伯母还在考虑他们的签证问题。 他需要签证这种东西吗? 向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的女子正对着电脑专注地研究一只颜色发暗的金镯。 合上眼帘,他正要小小假寐一下,后座立即传来莫沾的提醒:“又思,看路。” 他睁开眼睛,直接趴到方向盘上。 “又思——” “是!”他嘟起嘴,委屈的样子让她禁不住闷笑。 三个月了,他们环游世界的旅程已经迈入第四个月。 如果说又思的伟大旅程有什么方向,调出一张世界地图,她会说,从东向西,中国,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土耳其,希腊……这就是他们三个月来走过的国家。 经过这么多地方,不代表她熟悉这些地方,以风雷小鬼的速度,她能定点下车看风景就不错了。而且,这些地点还是她从gps上得到的。他们中午在巴基斯坦吃午餐,落日后就到了伊朗……不要问她又思是怎么开车的,不要问。 一周前,在德黑兰吃够了黑鱼子酱和开心果,他们横穿土耳其来到希腊。在那个“不自由毋宁死”的国度,他们被狠狠地“牙典”了。因为每个地方都会有非人的存在,和又思在帕提农神庙边吃午餐的时候,她被不知躲在哪里的非人咬了一口,小腿麻了四个小时。结果是又思将眷住在神庙周边的非人召唤出来狠狠教训了一顿,如果不是当地非人的领主谦虚求情,并送上大量的秘史和金器,又思大概会把神庙柱子全部劈断……惭愧啦,其实是她见钱眼开。 对他们而言,完全不存在想家的问题,游历完一个城市后,又思可以调头回中国,在家调节两三天后再继续环游……不如让航空公司都养风雷小鬼去好了。 在这段时间里,又思养成了一个新的坏习惯——偷人家的徽章。也就是,每到离开城市的最后一天,他一定会把人家政府大楼上的国徽偷到手,如果遇到漂亮的市徽,他同样不放过。 对此,她从欲哭无泪到麻木不仁,意志彻彻底底地钢铁化。 通过这些时间,她也学到很多实物鉴赏知识,理论和实践都在她的脑中慢慢成形——这算是她唯一的安慰吧。 另外的骄傲是,她的小生意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说起来也是两个半月以前的事了,她在印度的跳蚤市场上找到几件古物,有剑有瓶有佛像,她注册了一个网店,将这些古物放到网上拍卖。虽说是好玩一试的心态,可最初的门庭冷淡也让她郁闷好久。陆陆续续将新得到的古物增添到网上,仍然没多少人问津,直到半个月前一个自称大学教授的人在网上留言要买佛像,她的第一单生意才真正开始。随后是风雷小鬼送货、买家验收、转账等一系列生意流程。中途她接到唐淇冰的电话,请她帮忙鉴赏一幅油画,她还没拒绝,唐淇冰却说知道她在国外,只要她肯到佛罗伦萨,不管来回几次的机票他全包。 如今,他们在意大利的太阳高速上,目标城市正是佛罗伦萨。 并不是刻意去答应唐淇冰,只不过离开希腊后又思的目标正好是意大利,他们就先去佛罗伦萨吧。 “对了,可以先研究一下。”前方百无聊赖的人突然一掌拍上喇叭,在尖锐的笛声中调出前挡玻璃上的电脑界面。 “研究什么?”她随口问,不知他想到什么重要事情。 “佛罗伦萨的市徽。”他翻着网页。 “……” 阿诺河以他独有的历史步伐横穿整个佛罗伦萨,沿河两岸,随处可见中世纪的古老矮建筑和狭窄幽深的街道。 当落日沉归、灯火燃起的时候,佛罗伦萨的美丽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坐在偏静的餐厅里,享受完佛罗伦萨式牛扒,莫沾期待着甜点的到来。她对面,俊美的东方青年正在盘子上和一片面包过不去。 端起咖啡,她将头转向窗外。 他们三点多抵达,在五师兄的远程建议下找了间沿河旅馆住下,然后,唐淇冰的电话来了。他让他们先随意走走,稍后给电话。问又思有什么计划,他伸着懒腰说“你决定就好”。既然如此,她就扯了他沿着河岸漫步,见桥过桥,见路踩路,在阿诺河上穿过来穿过去,走到肚子咕噜叫,最后来到这间餐厅。 餐厅处于街道微深的地方,窗外是一排圆亮的街灯,间或有车辆驶过,还有不少踩单车的少年。原本她只是无意的瞥视,不料看到一辆对迎踩来的单车与街边行走的一名小少女相撞,小少女被撞得跌到路灯下,单车翻地,踩车少年捂着腿低叹。 她捂住嘴倒吸冷气。燕又思被她的惊呼吓住,急忙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街灯下,小少女慢慢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向撞她的单车少年走去。 少年扶着车正要站起来。 小少女狠狠一脚踢向单车,在少年惊骇的目光下扯了他的衣领向灯光昏暗的另一条小道走。她的个子比少年矮,少年被她揪住衣领不得不弯下腰,挣扎着想摆脱她的手。可是无论少年怎么挣扎,小少女拖人的动作完全不受影响。 两人的身影隐入黑暗。 单车孤零零地躺在街灯下。 “看!”他将一片面包举到她面前,挡住窗外的风景。 浓稠的酱汁在面包上画出一个鬼脸。 啪!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神经断裂的声音。 “你还玩!”瞪了他一眼,她拿过面包放上自己的盘子,密切注意昏暗小道里的动静。一个小女孩怎么有那么大力气,居然仅是扯衣领就能拖动十七八岁的男孩,还让他无法挣脱——将疑问小声说出来,不等他有所回应,她突然将他的脑袋扳向窗口,“你看!” 他的视网膜被迫接受了以下画面—— 扎马尾的小女孩拍着手从昏暗小街口走出来。 小女孩以无比轻蔑的眼神瞟了单车一眼。 小女孩将两手往口袋里一插,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女友的手,“沾沾,你可以放开我了。” “哦……”她依言松了手,在他正要揉脖子的时候再一次将他的下巴扳过去,“快看!” 这次不用她再固定他的脑袋,他直接握住她的手,视线停留在昏暗小街上。 那里,流着鼻血的少年扶着墙一拐一拐走出来,嘴唇掀动,不知骂着什么,他吃力地扶起单车,揉着腰跨上去,正要骑走,不料单车轮完全没反应,他蹲下检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愤怒,突然一掌拍向前轮。在街灯下来来回回踱了几次,他一脚踢向灯柱,弯腰将单车扛在肩上,一拐一拐向前走,和小少女离开的方向正好相反。 “哇……”她惊叹。 “嗯?”他也惊叹。 甜点适时送上来。谢过侍者,在以“小少女是如何成长的”话题背景下,他们东拉西扯享用着布郎尼蛋糕,最后的结论是小少女可能是角斗士。 出了餐厅,接到唐淇冰的电话,明天九点派车来接他们。两人沿着阿诺河往回走,见前侧街角停着一辆买牛肚包的快食车,她扯了他跑过去。这种地道美食怎么可以错过。 “老板,两个牛肚包!”她笑。 “老板,我要一个!”另一道幼稚的声音跟随着她响起。 她低头,“咦?”是刚才趾高气扬的小少女。 这里要解释一下语言问题。她不是天才语言家,又思在语言的学习上也没下太多功夫,他们之所以能这么畅通地游走各国,主要是因为又思的咒界。即是说,以他们为圆心,半径100米范围内的语言都能通过耳涡转化为中文,相对的,他们的话也会相应的转为对应国家的语言……好神奇哦,早知道她那么用功读书干吗! 老板用勺子掏掏锅底,看向他们,“只剩下两个的分量,你们谁要?” “我!”大小两位女孩异口同声。 老板用为难的眼神扫视他们。莫沾见小少女昂着头瞪她,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只得抿嘴,“好吧,我要一个。” 傲骄小少女轻轻瞥看她一眼,微微点头,流露出“算你识相”的神情。 “我们要两个!”一直未出声的燕又思淡淡开口。 小少女立即抬头瞪他,凶狠的眼神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 燕又思抬起优雅完美的下巴睨她,“买东西要先来后到懂礼貌。我们先来的。” 小少女气鼓了脸,“白痴!可恶!安迪叔叔的牛肚包是这条街上最好吃的,你们明天再来嘛!” 燕同学的刁蛮性格涌了上来,“为什么不是你明天再来?” “反正你们只是尝新鲜,对面街上也有卖的啊。” “为什么你不去对面街上买?” “你们……你们这些游客最讨厌!”小少女握紧拳头用力大吼。 “明明是你自己没礼貌,小鬼。” “你会倒霉的!” “是吗?” “你……”小女孩气红了脸,膝盖一动。 “两位……两位……”老板打圆场,“剩下的两个卖给你们吧。小孩子想吃宵夜,她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来来来,接好,鲜美好味的牛肚包咯——” 燕又思接过两份牛肚包,一份递给莫沾,一份塞进自己嘴里。他不但咬出大大一口,还故意挑衅地冲小少女勾了勾。 小少女气得全身发抖,眼底闪过一抹火光,拳头慢慢捏紧…… “给你。”莫沾一把扯开自家男友,将香热的牛肚包递到小少女手上。小少女愣住,随即堂而皇之地接下,一边恶瞪燕又思,一边学他刚才的样子在牛肚包上狠狠咬了一大口。 哼!小少女甩头就走。 “你总是那么好心。”他懒懒叹着,将咬掉一半的牛肚包喂到她嘴边。 她嗔责,“你也不用欺负小女孩呀!” “她是吗?” “难道她不是?”她怀疑地注视他的眼睛。但她不觉得小少女身上有什么奇怪气息。 他立刻三两拔千斤地打起了太极,绕开食车往前走,“当我没说。” “又思——”她追上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叫喊:“两位!两位!先生小姐!” “耶?”她停步回头。 老板没好气地向他们伸出手,“两份牛肚包!”不给钱就想走? “……”她尴尬地掏钱包,心情无比阴暗。 第二天一早,两人刚踏出旅馆,一辆漆光油亮的黑轿车已经等在外面了。里面一名司机,一名引路人。 “两位昨晚睡得舒服吗?”引路男子长着一张典型的意大利脸。 莫沾笑了笑,没说什么。 从环球旅行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住在一起,在旅馆通常也会点双人房。有两张床的他们会分开睡,没有的他们也只能挤一起。 不要用玫瑰色的思想去衡量他们,没有,完全没有。就算——就算她曾经脸红地想象过什么,也在他的大大咧咧之下化为肥皂泡泡,一戳,破了。 他会搂她,会抱她,会吻她,会和她打打闹闹缠在一起,但是,就这样,再后来就没有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算是很尊重她,尊重到她一度阴暗地以为自己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 也许是她杞人忧天吧……都说她的意志已经钢铁化了。 引路人为他们拉开车门,“唐先生让我来接你们,请!” 恭敬不如从命,在唐淇冰的安排下,两人在豪华餐厅享用了一顿意式早餐,扪腹啜茶之后来到一所亭院幽深的别墅。随后是唐淇冰本尊出现,带他们进入一间设备精良的鉴赏室,向他们展示玻璃架上的一幅画。 她不明白唐淇冰为什么这么相信她,而且,说到油画鉴赏,她也不好卖弄什么。 后世人对前世作品的鉴赏,之所以借用高科技,旨在用这些科学对油画本身的成份进行鉴定,如分子颗粒、景象透视、断层、画底画、错笔、签名、历史环境造成的缺陷等等,只要确定油画从正面到反面从油料分子到画布以及画面涂料都是某个历史时期特有的,再加上画者的生活习性、经历、喜好,并配合历史加以验证,它就是真迹。 只是,以上这些,只需要仪器和一位资深的美术鉴赏家就能完成,唐淇冰没必要非请她来。 “保险总是越多越好。”唐淇冰微笑。不过他的笑在她看来仍然脱不了狠气。 无奈,她将注意力放到玻璃架的油画上。画面是一个歪头侧肩、右手抬起食指向上、面露微笑的卷发男子。 《施洗者圣约翰》,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画板油画。画上,明暗交汇的圣约翰香肩半露,笑意暗昧,据说他的原型是达芬奇的年轻恋人沙莱。 按官方解释,这幅画现在应该在法国巴黎的卢浮宫。 她环顾室内,顶上透明的壁板挡去灯光的刺眼,却也像无影灯一样照亮整间鉴赏室。除了她、又思和唐淇冰,还有四位陌生人,站中间的两人相对比较斯文,一位穿铁灰色西服,一位穿白衬衣,后面的两位身形魁梧,不用说也是保镖。 唐淇冰也不瞒她,淡淡介绍:“他们是卖家。” 也就是说,如果她说这幅画是假的,这四个人……她迟疑起来。唐淇冰何等精明,从她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出端倪,沉沉一笑,慢道:“莫小姐不必有什么顾虑,是真是假但说无妨。”说着,亲手将一只放大镜送到她手边。 你当然无妨——她心里嘟噜,不情不愿接过放大镜。镜面在画布上晃了晃,她不放心地偏头,“唐先生,如果你对画的真假有怀疑,完全可以不买。” “这一点莫小姐不必担心。”唐淇冰瞥了四人一眼,中间一人回他一个摊手的微笑。 燕又思绕完一圈回到她身后,状似随意说了一句:“这间房子很干净。” 她叹气,拿着放大镜开始研究画的真伪……其实她也是做样子,这幅画表层的确有一层淡淡的朦胧,但今天的朦胧感和当时看波提切利的画又不一样,今天的光韵是淡红色。光凭这一点当然不能证明它是达芬奇的真迹,但可以表明它的创作者绝非一般人。 向唐淇冰解说的过程她实在不想卖弄,反正最后让他相信:这幅是临摹作品,但临摹度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且存在的年代也有几百年,算是临摹品的古董。 唐淇冰拍掌称好,两位卖家也跟着拍掌。原来他们早就沟通好了,卖家承认它是临摹作品,但也说明了它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价值。然后,唐淇冰居然现场转账鉴赏费。 这笔鉴赏费她收得郁闷。 坐车出了别墅,引路人将他们放到路边。她弯腰正要道再见,燕又思眉心一抽,扯了她伏低腰。随后是两道闷闷的声音,像是远远敲打某样东西。 哗啦!车窗玻璃碎了一地。 燕又思护住她往车尾移,原来躲避的地方立即被子弹射穿。她骇然抬头,只见司机和引路人倒在车内,脑上都有一个血淋淋的恐怖弹孔。 “又思……”她又惊又怒。什么人这么可恶,竟然当街伤害无辜? 已经有行人开始尖叫,燕又思拉她跑到拐角,转入的瞬间张开符界隐去身影。他靠在墙上,她靠在他怀里,一前一后,一动不动,静静等待。他感觉得到,怀中的身躯正轻轻颤抖。过了大概五六秒,两名男子匆匆跑进街道,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卷起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半片纹身图案。他们向街道的深远处看了几眼,彼此打个眼色,其中一人微不可察地甩了甩头,悻悻转身。 “沾沾……”他将唇贴近她耳畔,“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她全身冰冷,憋了半天才颤抖着说:“太过分了……” 向男子消失的方向瞥去,他以平静如常的调子安慰她,“先回旅馆,这件事我来解决。”她又气又骇,早已方寸大乱,任他牵了手往旅馆方向走。 才回到旅馆,又一辆黑轿车等在那里。 “请上车!”这次的引路人体格魁梧,眼神犀利,杀手气质外放无疑,只差没在额头上写“别惹我”,他道,“唐先生知道两位有危险,特命我来保护你们。” 燕又思撑着车窗向里看了一眼,挑眉,“我比较喜欢开自己的车。” 引路人表情一愣。 “唐淇冰让你来的?”燕又思弯低了腰,整个人趴在车窗上,懒懒洋洋眼角一撩,俊冷的黑眸仿若冰原之上的雾峰。 “是。”引路人两秒便恢复正常表情。 “好,你开车引路,我跟在后面。”说完,他牵了莫沾到旅馆后面取车。五分钟后,质感的银灰色alfa-romeo出现在黑轿车后面。 引路人眼中划过刹那的惊异,心中暗暗赞叹车的外形,他发动引擎带他们到唐淇冰交待的地方。 “我很抱歉给两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唐淇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可是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不过只是一些误会,查清楚就没事了。” “查清楚?”燕又思冷哼。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燕先生。”唐淇冰低头看地面,“今天的误伤和那幅画的卖家有关。抱歉事先没有通知你们,我也是想尽是少让你们牵扯进来,可现在看来……”他苦笑,“他们已经误会了。” 玩着自家女友的手指,燕又思眼皮都不抬一下。沾沾的手指骨节细长,戴戒指一定很漂亮……顺着交缠的双手,眸子滑到自己中指上。他戴银戒是给风雷小鬼住的,功用大于美观,沾沾肯定戴不住……嗯,他要给沾沾准备一个强效护身符才行……乱想着有的没有的,他并不介意唐淇冰在侧方叭啦叭啦—— “其实《圣约翰》的卖家和西西里岛上的黑手党有些关系。” “mafia?”莫沾低呼。 嘘——将食指竖在唇上,唐淇冰比个沉默的禁声嘴形,慢条斯理地开口:“在现在的西西里岛上,罗弋佐家族是最正统的黑手党。不过据我的消息,他们现在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是正统的罗弋佐家族脉系,首领是穆里奥罗弋佐,有‘血腥伯爵’之称,另一派是合作伙伴卢卡诺家族发展成的分支,外面称他们为‘卢卡诺系’。卢卡诺系的现任老大叫tommy,也就是……刚才想杀你们的人。” 燕同学掀掀眼皮,嗤笑,“你又知道。” “坦白告诉你,”唐淇冰脸色一正,“我那幅画是向罗弋佐家族买的,罗弋佐家族和卢卡诺家族现在内斗得热火朝天,只要对方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除掉这些潜伏的不确定因素。虽然我只是简单地买一幅画,卢卡诺却以为是罗弋佐家族在向外密谋什么,他们认为画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被我请为鉴赏师的你们,就成了他们射杀的目标。” 莫沾终于听明白了一点,“他们以为我们从画里得到什么秘密?” “对。” “你是买家耶,你更可疑。”她不服气,可唐淇冰眉头不动的一句话让她彻底泄气—— “我刚才死了五个保镖。” 环球旅行惹上这种事,好阴暗……她跨下肩。 “我们的安全不需要唐先生担心。”燕又思笑着站起来,展臂轻轻用力将她拉离沙发,对唐淇冰道,“你只要解决自己的麻烦就行了。这种帮派家族之间的斗争我们不想搅混水。” 唐淇冰将身体靠向沙发,昂头睨视,“他们不会轻易善罢干休。” “吉人自有天相。”他往大门方向移动,“沾沾,我们走。” 她急忙向唐淇冰摆手再见。唐淇冰撇嘴,向意欲阻拦的保镖使个眼色。保镖意会,对两人的离开不做任何阻止。 一分钟后,alfa-romeo咆哮而出,转眼消失在路的尽头。 缓缓踱步,站在落叶点缀地幽深庭院里,唐淇冰若有所思。 一名侍者打扮的白衣男子拿着蓝牙跑来,“少主,您的电话。” 唐淇冰将耳机卡上耳廓,转身往大厅走。一串中文自他唇中溢出来,随着脚步声的远离渐行渐淡:“是的,他们刚离开……” 两天后。 水无月的夜,阿诺河上只有沿街路灯的倒影。 为莫沾结出防守符界,燕又思盘腿坐在床上,双眸隐在黑暗里,静静等候。 他很火大。 第一次暗算,他可以大人大量原谅那帮家伙不知内情。第二次的现在,他很抱歉自己唯一的一丁点耐心已经被磨平。 巨大的黑影刚出现在微微拂动的窗帘上,一颗焰弹直射而去。偷袭者未防备他早有准备,中弹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从窗台跌落。紧接着,两道黑影以诡异的速度冲破窗框跳进来。 人?燕又思蹙了蹙眉。 跳进来的两人体型像古罗马角斗士,穿的也……像角斗士。现在怎么说都是秋冬之际,他们居然只穿夏裤?而且,包裹在骨骼外的肌肉过于贲张,像是打了肌肉催化剂。 一人向他扑来,一人扑向尚在沉眠的莫沾。 “找死!”焰枪紧紧然在食指一转,一颗昧火弹,夹着来自地狱深处的绝杀,疾风般射过去。 触到他的符界,又被焰弹射中心脏,那人立即触电似的全身抽搐,隐隐金光沿着他体内经脉遍布全身,他张大嘴表情痛苦,却听不到他的惨叫,好像所有声音全部被压抑在粗重呼吸中。 跳离床面,避开另一人的攻击,依然是一颗昧火弹送进体内。 “呼——呼——”金线般的经脉在两人体表微微一闪,在空气中蒸发。两人呆立一秒,立即转身向他扑来。 不怕地狱昧火?玩味地勾起唇角,他侧身闪过两人的攻击,旋身出现在他们身后,一人一记劈上枕骨。两人只僵了一下,瞬间反扑。他们身上没有武器,看那凶狠的表情似打算徒手撕裂他。 在室内闪避两圈后,燕又思终于觉察到不对。他们不仅有人的外形,身体也实实在在是人类,可过于翻白的眼睛却清清楚楚说明他们已非人类。 非人! 他们不像有自主意识的非人,倒比较像……僵尸?或者说是……丧尸?两者应该有区别吧……他觉得……逗着不断攻击的两人,他不太认真地闪了一下神。 “啊——”惊惶的叫声来自初的莫沾。拜托,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凶狠的脸在床边瞪自己,不叫才怪。 他闻声望去,脸色大变。刚才掉下楼的家伙居然趁他走神的时候偷偷摸到沾沾床边。地狱昧火随心燃起,以食指为笔、火焰为墨,飞快在空中写出一个原字,弹指打向第三人。 原字本身就具有强大的符力和杀伤力,加上地狱昧火焚尽一切的绝望,攻击力……不言而喻。 第三人原本想冲破他的符界,当原字从背后射入身体时,**的皮肤立即发出焦炭的气味,身体仿佛弹皮气球膨胀起来,但没有膨胀太多,极快又向内敛去,像是充进体内的气体被抽了出来。贲起的肌肉越来越干瘪,转眼只剩下皮包骨。 “啊啊啊——”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他直挺挺向后倒。 地上,一具枯骨般的干尸骇然横陈,触目惊心。 一只手从阴影中缓缓抬起,伸向燕又思。 “后面!”莫沾抓起枕头扔向偷袭他的肌肉男。 他冷笑,身影突然一矮。偷袭者扑了个空,撞成一团。趁此机会,两枚昧火原字破空而出,射入偷袭者体内。 膨胀,收缩,化为皮骨。 旋步来到窗台边,向下垂望,没感觉到其他动静,他转身,盯着地上多出的三具干尸,俊容生狞。 “他们……是什么?”莫沾忍着惊恐靠近三堆“废弃物”。虽然怕,但也好奇,最后竟然拿了一根长尺去戳人家的腿。 没有抽跳,没有炸尸,三堆废弃物一动不动(能动才叫诡异好不好)。 “僵尸,丧尸,干尸。你说是哪种?”他提供三种答案让她选。 她蹲得远远的,伸长了胳膊从人家的大腿骨戳到盆骨,还伸进人家的裤子……戳戳戳,转移到腰骨、肋骨、颅骨。“还有一种你忘了。”她一边研究一边应他。 厌恶地盯着三堆废弃物,他嘴角一抽,“什么?” “腐尸。” “……他们没有腐烂。”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得也是。” “对了!”他想到什么,“也许是生化病毒感染者。” 这次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弱弱地说:“又思,我们跑题了……” “哦——” “他们到底是什么?” 他被问得愣住,和她大眼瞪小眼,瞪瞪瞪……讪笑,他摸摸鼻子,抬脚在地板上一跺,“不管你们谁最大,出来!” 这一跺,含了十足十的威胁。 窗外,阿诺河上跃出几尾黑鱼。鱼身在河面上划出月弦般的波线,“扑通”数声回落水底。 一个精致美丽但在身高上有点缺陷的小人从地板下浮出来。他穿着带花边的白色小礼服,有一头绿色及腰的长发,耳朵尖尖。 “精灵?”她低呼。 小人因为她的话翻了个白眼,“我是地灵,不是精灵。你们哪里来的?叫我出来干吗?”要不是他的宫殿震完又震,震得没完没了,他才懒得理他们。 燕又思提起他的衣领,“这里你最大?” 小地灵挣扎着晃了晃四肢,发现自己完全挣脱不了后,便心安理得地放弃了。垂着四肢,他思考了一下,答道:“佛罗伦萨是我的管辖区,如果你说这里,是的,我最大。” “这些是什么?”燕又思将他转向地板上的三堆废弃物。 “喝——”小地灵张大嘴捂住脸,吃惊地尖叫,“天哪,天哪,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管辖区?要是让上面知道那还得了,我九年的无污染管理记录岂不是泡汤!不行,不能让他们发现,要赶快处理掉!赶快处理掉……赶快处理掉……” 咚!燕又思曲起食指敲上小地灵的脑袋,“到底是什么?” 小地灵委委屈屈抱住脑袋,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是死魂杀手。这都没见过,少见多怪!还有,你这个东方人不准随便敲我脑袋。”他可是整个佛罗伦萨的非人管理者耶,这个东方人居然敢不尊敬他? “哪里来的?” 小地灵指指他的左方,“西西里。” “谁指使的?” “西西里岛上最有权力的人是谁?”小地灵反问。 “mafia?” “你也知道啊!”小地灵翘起下巴,得意洋洋……大概只有非人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只是,他的得意在脸上没挂多久便被燕又思拧住脸扯散—— “你给我说清楚。”燕同学的耐性显然不多。 “大胆!”小地灵竖起眉头摆出一副凶脸,自以为威震八方。 轰!一记干雷劈下来,什么威都没有了。 “我说我说我说……”满头绿发炸得一根根倒竖,小地灵慌忙道,“听说前段时间西西里岛上请来一位海地巫师,那家伙用巫屠术召唤了一批死魂当杀手。你们这里的三具尸干就是死魂杀手啦!” “尸干?”燕同学听到新名词,一脸新奇,“不是干尸?” “也不是丧尸?”莫沾凑过来。 “更不是僵尸!”两人异口同声。 “……”小地灵深吸一口气,尖叫:“你们要底要不要听我解释?” “要要要!”莫沾赶快压低自家男友的手将小地灵放上地板,“请说!” 小地灵拍拍身上假想的灰,不情不愿瞪了燕又思一眼后才问:“你们知道巫屠术吧?” “了解一点。”莫沾蹲下来与小地灵平视。就她的知识,海地巫毒教的巫师对尸体施法,形成无智力、纯兽性、听话又具攻击性的僵尸,这种法术被称为巫屠术。 “海地巫师最喜欢操纵死魂。”小地灵背起双手,绕着尸干踱步,“他们把凶恶的死魂依附在这些尸干上,再施以生长术,让他们看上去有正常人类的外表,然后让他们执行秘杀令。这些死魂不怕痛不怕死,而且刀枪都无法伤害他们,当他们被下达命令后,绝对会追你到死。可是……”他摸摸下巴,“你居然能清除尸干里依附的死魂,不简单啊……” “你会处理这些尸干吧?”燕同学又拎起小地灵。 小地灵直接用眼睛横他,“我怎么处理?死魂是你清除的,你只要再把尸干的头拧断,让死者安息,海地巫师就不能再利用他们去杀人了。不然,这些尸干被带回去,海地巫师一样能让他们复活。他们只是容器,是容器,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俊目一瞪,闭嘴了。 很好。燕又思满意地开口:“海地巫师在哪里?名字?” 小地灵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去找穆里奥吧,他肯定知道。” “谁?” “西西里岛罗弋佐家族的现任老大。”小地灵趁他沉思松懈之机挣脱下地,半截身体沉入地板,“这是你们人类的事,不归我管。还有,记得把他们的头拧断,做得干净漂亮点。” “谢谢。”莫沾微笑着向他致谢。 “不客气……”小地灵微笑,笑过之后才发现自己不应该对他们太友善。顿时,精致的小脸刷地一沉,冷哼,抬高下巴,摆出一副傲骄神态,身体慢慢沉下去。莫沾听他嘴里嘟嘟噜噜的:“唉,我九年的无污染管理记录啊……” 莫沾一直目送他沉入地底,确定绿色小头顶看不见之后,她调头,“又思,他是不是佛罗伦萨的土地公?” “应该吧……”他盯着尸干,不耐烦地吹了声口哨,风雷小鬼从戒指里飞出来,排队听令,“把他们的脑袋摘下来,全部扔进河里。” 两道命令,全部照办。 于是——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在阿诺河的某个河段上,响起了六道重物落水声。 等六个小家伙搬运完回来,疲惫的两人早已整理好床铺准备补眠。要算账也等天亮来算,是不是? 意识沉睡的前一刹,莫沾想到什么,撑着眼皮问:“你们有洗手吗?” 又轻又乖的六道回答合为一声:“有!” 好了……终于可以睡觉了…… 第二十二章 罗弋佐家族 西西里岛,罗弋佐家族。 暗银的alfa-romeo停在鹅卵石铺展的宽阔道径上,前方是一幢气势与优雅并重的红顶建筑,四周林阴密密,天蓝地阔,鸟语花香,实在让人紧张。 无论是隐藏在楼阁上的狙击手还是站在院内手执重机枪的魁梧大汉,都有些莫名地注视这辆暗银轿跑。以他们的防御系统竟然不知道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上面怪罪下来,他们不死也要蜕层皮。 车内—— “不准下车。”俊美的墨发青年正在叮嘱自家女友,“只要有一点危险,你就召唤他们。” “不用吧……”莫沾将手背到身后。她当然知道他要自己召唤的是什么,可有必要用东正狂信者对付这些无辜人类吗?又思也太小题大做了……她点头保证,“我不出去,一定不会出去。”这里是黑手党老巢耶,她可不敢够人打。 原本她想留在佛罗伦萨继续研究乌菲兹美术馆的典藏艺术品,可又思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连车带人一起飙到西西里。 有人推窗而出,站在面对他们的露台上。 从车内看去,那人穿着浅蓝色的v领毛衣,体型均匀修长,怀里抱着一只猫,只是居高临下地站在露台边,周身的凌厉气息却像狂潮般翻涌四方。 他习惯地在她额角印上一吻,转身推开车门。无声之间,保镖和狙击手的目标都瞄向他。 她很担心那些枪,怎么说他也是人身血肉,受伤会流血还会痛。好在抱猫的男人没说话,狙击手也没有攻击动作。 “你是老大?”燕又思轻轻倚坐在车头上,昂首问抱猫的男人。 男人盯他几秒,抬手将猫轻轻放在扶栏上,肩部一动,做了一个他常做的动作——单掌撑着扶栏从楼台一跃而下。 男人有一副性感张狂的外貌,皮肤白皙,头发是深椰色,五官深邃俊美,四肢修长有力,就像雕塑家手下的完美神祗。 “你知道我是谁?”男人站得稳稳当当,昂头傲视。 燕又思呶嘴,“海地巫师在哪里?” 男人因他的话表情微怔,但也仅是细小如针的一刹那。伸伸懒腰,男人挥手退了守院的保镖,向他伸出手,“穆里奥。” 理你是谁……燕又思不耐烦地伸手和他对握。这一握,强大的拉扯从手臂传来,男人根本不是要握手,竟在将他拉向自己的同时抬脚踢向他腰腹。 他借着男人的拉力,另一手扶在他踢来的腿上,凌空倒纵,自男人头上翻过去,落在后方的鹅卵石道上。落地的一刹,他旋腿飞踢,回敬那家伙一脚。 男人暗暗吃惊。能避开他攻击的人越来越少,这名东方青年不但轻松闪过,甚至能在间不容发的转瞬之间向他反攻,有意思……如此想着,男人侧身闪过这一脚,举臂迎上他雷雨般的快拳。 快如疾影的移动,保镖几乎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当两人分开时,保镖只见东方美青年将大拇指压在中指上,用力向下一翻。 他干什么?众人莫名其妙。 “咔——轰!”骇人的干雷凌空劈下来,直接,干脆,没有半点前奏。 男人惊险万分地就地一滚,躲过这道晴天霹雳。等看清他原来的位置多出一道焦黑外翻的土坑时,脸刹时黑了一半,“杀了他!”男人直接对狙击手下令。 院内立即响起一串可怕的射击声。 玉色唇角冷冷一勾,符界随相扩张。高速子弹射入符界后就像进入浓稠的胶质液体,速度停滞,半漂半浮。 见到这一幕,男人眯起性感的眸子,咧咧嘴,犬牙微微露出来。他夺过身边保镖的重机枪正要扫射…… 突发事件来了—— “啪!”一只细腰瓷瓶飞过来,在两人中间摔碎。清脆的破裂声就像比赛场上裁判的哨响,两人同时停了动作向扔瓶子的人看去。 一名穿着纯白毛衣、眉细眼长的斯文男子站在大门的台阶上,白银色的头发,眼睛是多淄河的颜色,笔挺的腰背写着优雅和高贵。此时,他薄唇轻抿,眉心轻拢,正无可奈何看着他们。一只猫蜷在他左臂弯里,两爪攀着毛衣的衣袖,因光线而收缩成纵长的眸子正好奇无比地盯着他们。 那是一只米白色长毛猫,身上有些不规则的蓝色斑纹。 “把枪放下。”银发男子开口,“全部!” 他的地位似乎很高,所有枪口全部垂下来,只除了一把。 “穆里奥?”银发男子看向脸黑黑的男人,轻斥,“我说过多少遍,你要学会冷静!” 男人龇龇牙,将枪重重甩向身后的保镖。 银发男子看向燕又思,“这位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不介意,能不能赏脸进来喝杯茶?在下沙尔文。”说完侧身让了让,请他入屋。 黑眸扫过两人,唇角徐徐勾起,俊容浮现一缕狰狞的冷笑。 穆里奥的气息完全外放,嚣张无恣,似乎想用这些猛狠的戾气来掩饰什么,随后出现的银发人却不同,这个自称沙尔文的家伙气息极度内敛,藏得深,埋得深,同样也在隐藏什么。 他们想掩藏什么他不关心,只是,两个家伙统统、不是、人。 既是非人,也就不用对他们客气。 “三千世界,天龙八部e on!”一道轻吟,九天绝雷顷刻而下。 电闪雷鸣,飞沙走石,一时场面大乱。 等雷声熄下,匍匐在地的保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自己没受伤后,同时吐了口气,在胸口画十字。 地面上多出**个小洞洞,穆里奥和沙尔文不见踪影。保镖四下张望时,两人从楼上同时跳下来,全身干干净净,显然没受什么伤。那只长毛猫还在沙尔文的臂弯里。 “让我杀了他!”穆里奥的脸已经全黑了。 “冷静!”沙尔文拦在他前面,拍拍身上的灰,仍对燕又思笑道,“阁下是不是真的误会什么?” 燕又思盯着他,淡问:“海地巫师在哪里?” “如果阁下要找海地巫师,那可真是一场误会了。”沙尔文向屋子比个“请”的手势,“罗弋佐家从来没请过什么海地巫师。” 燕又思蹙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两人。不是人类,但也不是纯粹的非人,他们身上有一种诡异的气息,干脆劈回原形…… “又思!”莫沾推门下车,小跑到他身后,“是不是我们找错地方了?”从第一道雷开始,她就在车里吓了一跳,脑袋差点撞上车顶。见他连天龙八部神鬼印都用上,她实在坐不住了。又思的耐心就是差…… 见车内跑出一名东方女孩,沙尔文睁大眼睛,以近乎惊叹的声线吟喃:“美丽的夜莺……” 穆里奥嘴角一抽。保镖们纷纷低头检查枪械。 “你听听他的解释啊,又思。”她拼命扯他的衣角。 “有什么好听的。”他眯眼,“就算海地巫师不是他请的,他们和昨晚的家伙也是一类。” “是吗?”她扭头看过去,不怎么觉得。明明就是两个意大利帅哥,不是非人吧? 沙尔文冲她微笑,“见到你是我毕生的荣幸,美丽的夜莺!” “……”她收回视线,不怎么诚心地说:“听一下解释也好。” “不听。”他扭头。 她抿了抿唇,瞅瞅他,再看看沙尔文,突然绕过他向沙尔文走去。沙尔文有点吃惊,但表情更多的是期待,他甚至张开双臂……左手蓦然一轻,他愣住。 只见她一阵风般走回去,拎着长毛猫往他怀里一塞,“听一听嘛!” 众人:“……” “喵!” 安静的大厅内,间或响起一声猫叫,其余的是沉默。 也许不听解释还比较好……莫沾为自己有这种想法小小汗了一下。瞟瞟左边,又思抱着猫就什么都好了,小心翼翼瞥向右侧方,沙尔文正笑眯眯注视着她。 她确信刚才听了了一个很复杂的故事。 她和又思从唐淇冰那里听一点,从小地灵那里听一点,结果他们自己也没弄清楚被人追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沙尔文的解释中,终于有了些眉目。 大概就是—— 罗弋佐家族的确是西西里岛上现在最大的家族性组织,不过近来他们的伙伴卢卡诺家族野心越来越大,不但想吞并主家的一切,更想改朝换代。为了阻止这种情况,两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内斗却非常严重。刚才和又思打斗的穆里奥,很不巧正是罗弋佐家族的现任教父……不用说,看他全身戾气就知道很教父了。银发的沙尔文是家族总管——总之什么都管。从两人毫无芥蒂的对话来看,他们私下应该是朋友。 一年前,卢卡诺家族请来一名海地巫师,并让海地巫师训练了一批杀手执行暗杀任务,这批杀手行动敏捷而且不惧死亡,为卢卡诺家族起到了明显的立威作用。但这与他们目前的家族发展方向是背道而驰的,所以他们也在头痛该怎样去解决这个问题。最麻烦的是,海地巫师直接听令于卢卡诺家族的老大——tommy,至今没人知道海地巫师的真正身份或真面目。 而且,他们没有命令罗弋佐家族下的任何一名杀手去佛罗伦萨。 “家族发展?”她端起红茶轻啜。他们要做的不就是犯罪吗? 似从她的表情读懂了她心里的话,沙尔文轻笑出声,以平和的调子淡淡陈述:“我们崇尚的是高智商犯罪。掌控金融比血腥滥杀要刺激得多。” 即是说,他们对敲诈、勒索已经不屑一顾了,他们拥有的是越来越强大的金融影响力……就说现在经济犯罪率为什么上升这么快。 盯着对面墙上的金属雕塑,她发了一下呆。 雕塑是黑色,不知是金属还是其他材料。整体看上去像一双缕空的翅膀,是那种上方带点钩、没有羽毛的肉翼,两翅中间是一柄刀尖向下的匕首,刀身弯曲,形状有点奇怪。 顺着她的视线,沙尔文看了正墙一眼,调回视线,“那是我们的家族纹徽。”停了停,他又道:“卢卡诺家族的标志是一只六脚蜘蛛。” “哼!”半晌没出声的燕同学迸出一缕讥笑,“都不是人。” 从刚才就坐在沙尔文旁边默默喝茶的穆里奥“叮”的一声放下茶杯,“信不信我把你的脑袋塞进你的肚子!” “你试试。” “小子,我可是很认真地要取你性命啊!” “我很期待。”抚着长毛猫,燕又思全然无视这位风云叱咤的教父。 穆里奥脸色一沉,沙尔文立即出声:“冷静!冷静!让我们先整理一下问题点。” “问题点就是——”燕又思捏着猫耳朵瞥去一眼,“你们在敷衍我。” 沙尔文垂眼一笑,以沉默作为回答。 将长毛猫放到沙发上,失了耐心的燕同学正要站起来,没想到她下一秒便将猫丢回他怀里,一边摸啊摸啊一边打哈哈,“这只猫真乖顺啊,什么品种?” “蒂法尼猫。”沙尔文很乐意回答她的问题。 “毛色真漂亮。”这句她是诚心赞美。睹猫思猫啊,有点想念自家的旗鱼座了…… “真高兴你喜欢它。看得出来,它也喜欢你。”沙尔文撑起下巴,“因为它有波西米亚血统,一直那么骄傲,从来不亲近陌生人。” “是吗……呵呵……”说话的同时,她一直在观察又思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她都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会杀气全开。 “同心——圆!”蓦地,一脚踩向地面,俊脸冰霜覆盖。 也许又思没放杀伤力,所以没什么破坏——她安慰地想着,赶快观察了一下厅内,还好,真的没破坏,就是穆里奥和沙尔文的眼睛变红了……等等,变红? 在又思的符界内,外表没有太大变化的两人,虹膜的颜色却染上血红。 “喵——”长毛猫发出高亢的呜叫,从他腿上跃下来。 捂住眼睛,沙尔文低叹:“东方法师,我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以人类的立场而言,这话未免太矛盾。 “我可以解决了你们之后再去找海地巫师。”燕又思笑着捏捏拳头。除恶务尽,为了以后少有麻烦,斩草除根是最好的方法,他一向喜欢。 穆里奥向前移了一步,表情怪异,似笑非笑的样子。沙尔文皱眉叫出他的名字,阻止他的动作后向燕又思看去,摊摊手,坦言不讳:“如你所见,我们是哥特后裔。”说完张开嘴,唇角上弯,露出尖尖的犬齿。 “vampire?”她捂住嘴。 “no,那是人类臆想的词语。”沙尔文歪头,“如果你要用这种名词称呼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你们是血族?”她搜罗漫画里的一切可能。 “呃……”沙尔文斟酌了一下,轻道:“我们只是口味重一点。牛扒也可以点三分熟嘛。” “讨厌大蒜?” “不,只是因为大蒜气味难闻而且也不好吃。不过也会有人喜欢。” “怕银弹和十字架?” “……我们不怕任何银制品。”沙尔文叹气扶额,“银子弹射进普通人类的心脏,他们一样会死对不对?我们中了子弹当然会受伤流血,不管是不是银的。只不过我们的恢复能力稍微好一点。至于十字架,我只能说荒谬,有什么好怕呢。真不知道那些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 “阳光呢?” “……” “他刚才不是抱着猫在太阳下站了半天吗?没起烟。”燕又思替他回答。 沙尔文闭上眼,过了片刻睁开,血色虹膜消失,眼睛恢复了湛蓝的多瑙河颜色,“我们是哥特人,哥特人都是以家族的形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他放软身体靠上椅背,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直视燕又思,“我们遵守人类社会的生存规则和发展规律,我们注重经济更甚至于谋杀。所以,我们绝对不会派暗杀者去偷袭你们。在我看来。这未免有点劳师动众,自找麻烦。” “提问!”莫沾高高举起手,坚决要趁此难得机会挖掘真相。 “请,我美丽的夜莺。” 她选择性忽略某个名词,只问:“这里都是哥特人?” “不全部是。”停了停,沙尔文补充:“我们的事业很大。” “你几岁?” “482岁。” “他呢?”指指穆里奥。 “800岁。” 长生不老哇……她有点羡慕,想近距离研究一下,厅门突然被推开,一道身影跑进来,嘴里嚷着:“入侵者在哪里,在哪里?让我来收拾!让我来……呀,沙尔文叔叔你也在啊……嘿嘿……” 莫沾揉眼睛。眼前的小少女不就是…… “啊——你们——”小少女也看清了他们,指着燕又思大叫,“和我抢牛肚包的人!” 燕又思早就被自家女友的跑题弄到火气全无,懒懒瞥了小少女一眼,意兴索然。 “弥雅?”沙尔文皱起眉头,歉意地垂下眼,“抱歉,她是我的小侄女。” “哥特人?”莫沾眨眼。 沙尔文默认。莫沾还不及说什么,小哥特女孩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腰说:“我喜欢你。你很温柔,你很强大!” “……”她旁边这位才强大好不好。 瞟瞟坐在她旁边、拥有东方神秘的俊美男子,小哥特女孩不怎么认真地说:“你好像也很厉害!”她看到外面的洞了。 “……” “忘了什么吗?”沙尔文柔声劝责,“礼貌!弥雅,我说过多少次,你是女孩子,不要整天跑到外面和别人乱斗。” “哼!”小哥特女孩昂起脑袋,骄傲地摆出一副“我才不屑理你”的姿态。当然,这个“你”是指燕又思。 “你是来找我的吗?”小哥特女孩牵起她的手。 她脸皮一跳,有点不适应小哥特人的自然熟。 “是不是?是不是?”小哥特人连连追问。 她想了想,摇头,“我们是来找另外一个人的。” “哦,你想找谁,我帮你。” 她下意识地向自家男友看去,肩头一紧,被他直接按到怀里。暖暖的气息吹在头发上。 “沾沾,跑题了。” 事情总要解决。 基于沙尔文的热情好客,加上他侄女弥雅对沾沾又黏得紧,燕又思将两名风雷小鬼留在自家女友身边,只身前往卢卡诺家族的老巢,也就是与罗弋佐家族完全相反的方位。 一辆单车,一把重机枪,这就是他的装备。 夜色遮掩下,悄无声息穿过草丛和灌木,按照沙尔文提供的地图说明,他轻易便进入了卢卡诺家族的老巢,一幢五层楼的花园别墅。藏好单车,拿出tommy的照片看了看,他暂时按着沙尔文提供的信息向四楼拐角的一间房移去。 从窗台跃入,站在地中海风格的落地窗帘边,听到房内传来说话声,他轻轻掀开窗帘,从缝隙中看到一对男女相拥坐在沙发上,似乎在**。因为背对着他,他无法判断男人是不是tommy。 被迫听了一段没营养没信息的情话后,男人起身倒酒,容貌暴露在他的视线下。三十多岁,金发蓝眸,古铜色皮肤,五官深邃,果然和照片上的一样。 他趁机走进去,将枪抵上男人的脑袋。 男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没有惊慌,也没大叫,仅是将酒瓶和酒杯举高,一边转身一边说:“谁派你来的,朋友?” 女人惊呆了,却没有尖叫,只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们的家族内斗我不理,别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烦我。”他举了举枪,“海地巫师在哪里?” “你是……”男人做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海地巫师呢?”他冷冷盯着男人,“不要再让我看到那些尸干,不然……” “不然怎样?”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心头一紧,身体本能地向上跃起,但肩上仍然被什么东西刺到,麻痛感刹时传遍全身。 落地,男人已经移到女人身后。女人站在沙发边,蓝纱长裙勾出妖娆美丽的身段,她手中拿着一只长长的吹筒,外形像古老的长笛。 从肩上拔下一根银针,他暗恼自己的粗心。蓦地,脑后神经一跳,他凝起俊眉,更加火大了。银针上肯定涂了某种神经类毒素,也许还有巫术,否则,他不会四肢发麻,一点施展符咒的灵力都没有。 原来海地巫师不是海地巫师,是海地女巫。 谁会想到召唤死魂的海地巫师会坐在tommy怀里说“你是我的沙漠甘泉”这种肉麻情话,谁会? ——至少他不会。 意识渐渐麻痹。重机枪落地,双腿再也撑不住自己。 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眼看到的最后画面,是缓缓移向自己的蓝纱长裙,以及,冰冷如蛇的轻笑…… 阴冷却算得上明亮的地下室,黑发青年毫无知觉地倒在咒文写就的阵图里。 五芒星阵,禁锢大脑与四肢,虽然满处可见,却也是最远古最有效的缚神咒。正所谓画地即为牢,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盯着芒阵里唇色苍白、双眸紧闭的恋人,莫沾脑中一片空白。有那么十几秒,她甚至忘了呼吸,直到胸口闷到涩痛她才惊醒过来。急跑上前,想要冲入阵内,却被发动的阵芒弹得倒退五步,跌坐在地。 “你就是他的救兵?”坐在软椅上,眼窝微深的蓝裙女子冰冷地注视她,暗红色的波浪长发垂在胸口,随着她的说话轻轻晃动。 她只想救又思,不想理这个女人,管她美不美。 又思一晚未回,她已是六神无主,让风雷小鬼去打探情况,回来后两个小家伙吓呆了。问了半天才听明白又思被一个女巫偷袭受伤,随行的四个小家伙也被女巫的阵法囚困住,缩在戒指里无法脱身,他们也不敢靠近。最糟糕的是又思的灵力完全被束缚,什么力量也使不出来。 沙尔文也感觉到情况不对,在她开着alfa-romeo要冲出去救又思时,沙尔文阻止了她,并说给他一点时间调集人手、把对方的具体情况打探清楚再走下一步。她哪有时间理那么多,直接冲了出去。风雷小鬼驾轻就熟地将她送到又思被囚的地方,小小的身子缩在车后再不敢出来。 五芒星阵可以弹开她,也可以被她破坏。 从地上爬起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息,她放空思想,直接走向五芒星阵。 蓝裙女巫无声注视她的举动,唇角勾起了若有若无的讥笑。她不信这个年轻女孩能突破她的法阵。只是,她的不信保持了三秒。 莫沾轻轻迈入阵内,这一次,阵符没有弹开她。 蓝裙女巫脸色微变,头轻轻抬高了一些,用一种探究的表情锁定那立在五芒星阵内的东方女孩。 莫沾咬牙,从靴子里抽出小刀(今天特别带上的)划乱地上的阵纹。阵符的法力正在于它的完整和不可缺失,只要有小小破坏或不全,阵符就会彻底失效。 别以为你有多厉害——她狠狠瞪了蓝裙女巫一眼,手上更加用力,画在地面上的阵纹被刀锋划得七零八落。 蓝裙女巫一直坐着没动,突然问了句:“你是东方女巫?” “你才是女巫。”她没好气,“我学的是正统神学!” “哦?”蓝裙女巫轻轻笑出声,柔媚的声线在室内荡漾开。她反问:“怎样谓之正统?” “我有毕业证书。”莫沾将又思扶起来抱在怀里,被他苍白的脸色刺得一阵心痛。没有血,没有骨折,她不知道他哪里受伤,急得要命,“又思,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啊……”抚着他的脸,吻着他的额头,她低喃,“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告诉我,又思,又思……我是不是很没用……” 被彻底无视的蓝裙女巫脸皮跳了跳,“呼”的站起来,“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你试试。”她捏紧拳头,全身血液因怒气而叫嚣着,亟需寻找一个突破口。 “wacelogas……bdaly……sebasigia——sigia——”蓝裙女巫念出一段她完全听不懂的音节,室内空旷的地方随之出现一排体格健壮的角斗士。全部表情呆滞,双眼翻白看不到瞳孔,“杀了他们!”蓝裙女巫下令。 她紧紧护住又思,用小刀割开指尖,将血滴在手背上,握拳低叫:“你们效忠谁?” 红芒迸射,身披斗篷的东正狂信者悄然立在她身后。 “我们效忠牧首!”这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誓言——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我们胸佩道德勋章!我们穿着金边红袍!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你们刺杀谁?”一字一问,她感到自己全身冰冷。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狂信者举起黑刃,闪电般杀向死魂杀手。 耳边是乱七八糟的声音,谁在惨叫,谁在怒吼,谁在咆哮,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她只知道要保护现在被她拥在怀里的人。是的,她要保护又思,不能总让又思来保护她对不对?就算又思总是那么火爆而欠缺耐心,可每次遇到麻烦挡在她前面的却是又思。 又思虽然法力高深,为人冷傲不羁,可他还是人啊,和她一样有血有肉,知道痛知道痒,他怎么可能……不受伤? 愤怒和自厌主宰了思想,她没发现,在她怒火暴涨的时候,狂信者也格外暴戾。第一批死魂杀手已经被狂信者彻底斩杀,蓝裙女巫的眼中终于浮现一丝害怕,她召唤出一批又一批死魂杀手,却无力阻挡狂信者的黑牙利刃。 在效忠和起誓的咆哮中,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脱缰之马难以驾驭。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又思身上,又在风雷小鬼的帮助下将他搬上轿跑,因此,她没有发现狂信者的脱缰。 蓝裙女巫已逃得不见踪影。 遍地是四分五裂的尸干。 闻起冲来的人类被眼中看到的一幕吓得肝胆俱骇,拿着机枪拼命扫射。 脱缰开始了——闪着地狱光芒的黑刃直冲人类劈去——从地狱深处返回的信徒怎会错过效忠的机会。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 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 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 我们低头! 我们臣服! 我们效忠! 我们起誓! 当燕又思被浓浓的血腥呛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眼泪在眶中打转的她,“沾沾……”他抬起她的手,吃力地吐字,“收回来……” “又思……”她扑近,想触碰他,可又心生怯意,指尖停在他颊边迟疑不前。 “我没事。”眸中有些黯恼,他拭去她眼角的湿意,抬平她的手,轻道,“把他们收回。 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她问:“怎么收回来?” “……”他没力气扶额,只得以轻如羽絮的声音说:“集中注意力,用你自己的语言把他们收回来。” 自己的语言……她盯着手背上泛着微红光芒的阵图,脑子全空,只知道两个字——“回来!” ……居然成功了。 那天的惨况,莫沾是从沙尔文那里听来的。 当时穆里奥以拜访为名带了人过来,tommy也若无其事地相迎。明明暗潮汹涌,面子上却波平如镜。两人都想装傻,但太过凄厉的惨叫让他们不得不正视。随后整幢扇子的玻璃全碎,他们看到不可能的地狱景象——数十名手执黑刃的骷髅身披斗篷,仿佛勾魂使者狂啸着向他们冲来,所经处,断臂残肉,四分五裂,森森然宛如冷眼的恶魔以血腥为墨,蘸了满满一笔划在人间。 在穆里奥眼睛发红的前一刻,骷髅似乎听到什么声音,黑刃停下,他们列出整齐的方队,瞬间退了回去。穆里奥以为是tommy在搞鬼,tommy自己也吓得脸色发白,两家不欢而散。 最初听到这些,她不觉得什么,心里只担心又思。女巫的巫毒对又思身体没有造成生命伤害,但麻痹感却让他虚弱了两天。为了又思,她接受了沙尔文的好意,留在这里养伤。 又思睡了一天一晚,醒来后立即召来师魁,让他去查到底是谁给了海地女巫缚神的能力。她打赌自己没看错,师魁是听着mp3出去的。随后天空阴云密布,雷声不停,至少响了三个小时。最后师魁乐呵呵跑回来,兴奋地说他把赋予海地女巫神力的家伙一尾巴扇去地府报到了。海地女巫的法力也被收了回去,她现在和平常人一样,再也没有能力召唤死魂。 “奥林匹斯那边不会找你麻烦?”又思很怀疑。和非人打交道久了,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我办事,您放心。”戴着墨镜的红龙骑士般一鞠,功成身退。 没了死魂杀手,卢卡诺家族一溃千里,至于穆里奥怎么去收拾烂摊子,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她本想早点离开,但每次看到又思略失血色的脸,她也就厚着脸皮让沙尔文款待了。 再过三天就是耶诞节,大家都很高兴,她目所能及之处,女仆和侍者们都兴高采烈地装饰着屋子和院落。罗弋佐家族的教父看上去也很高兴,因为他们的一场大闹,帮他把家族内的毒瘤切除掉。 沙尔文是个很体贴的总管,除了邀请他们参加耶诞节晚宴,还将罗弋佐家族的藏画古玩给她任意欣赏。渐渐熟稔的交谈中,她发现沙尔文是个中国迷,犹喜中国的历史和文化。 穆里奥和沙尔文,一刚一柔,完美地统治着整个西西里。麾下党魁无数,是这个影子王国的中流砥柱。 有蓝白猫的陪伴,养伤的又思很好伺候,让他往东他不往西。不过弥雅仍然纠结在一只牛肚包上,对又思不假辞色,每次来找她的时候总忍不住和又思拌嘴。 她虽然可以用研究古画打发时间,安静的时候仍会反思近来发生的一切。这些麻烦,其实都是她惹来的…… “想什么?”身后站了一人,长长的猫尾垂到她肩上。 “没什么……”她收回望向天际的视线,将久未翻动的硬皮古书移向下一页。书是从沙尔文那里借来的,记录了哥特人的一部分历史。 蓦地,书被他抽走,蓝白猫也被他放上露台。轻轻一撑,优雅的身形坐在栏杆上,俯身注视她,似想说什么。 “怎么……”她离开软椅向他靠过去,捧住他的脸。 他眼里有探究,有迟疑,有斟酌,最后,全部变成严厉的斥责:“你到底明不明白,打击敌人的弱点叫智取,明知不敌却死撑叫愚蠢,硬碰硬叫白痴。” 他的声音不大,却冷沉无温,让人听了难受。毫无预警,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不是骂你。”他手足无措,赶快给她擦眼泪。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答应唐淇冰鉴赏画,你就不会受伤了……都怪我……”索性将头埋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任凭他怎么劝也不抬头。等情绪发泄得差不多,她还是舍不得放开他,有力的心跳就在耳边,是世间最华丽的奏章。 “沾沾……”他动动手指,让风雷小鬼去拿纸巾。 “都怪我……” “不是。”看着怀里蠕动的脑袋,他笑着摸摸鼻子,“对我来说,你的选择都是不可取代的。” “……”他这是在说情话?她揉揉眼睛,抬起头正要确认—— “砰!”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沾沾,快点快点,我们去选晚会穿的礼服。”小哥特人一阵风冲进来,跑得小马尾差不多飘成直线。 燕又思俊脸一沉。 “胆小鬼,你的伤还没好啊!”弥雅冲他作个鬼脸,牵了她就跑,嘴里叫着:“选完礼服,我带你去看我种的葡萄……” 扶着门框向露台看去一眼,蓝白猫不知什么时候蜷到他手边。他摸着猫咪的小脑袋,目送她的离开,唇角含着淡淡微笑。 “他不是胆小鬼。”被弥雅扯着走,她自自然然地为自家男友辩护。 “他还要你救咧!”弥雅嘴角一撇。哼,有什么事能瞒过她的耳朵。 “……他救我,远远比我救他要多。” “如果他能看完十部血浆片,我就相信他不是胆小鬼。”小哥特少女振振有辞。 她一时哑口,不知该怎样向这个小哥特少女解释,血与肉的堆积并非血腥的全部,又思见过的血腥与残酷绝对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多很多。 走过楼梯拐角,她突然用力拉住弥雅,在小哥特少女不解的目光中弯下腰,认真地告诉她:“弥雅,又思不是胆小鬼。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我最爱、最爱的人。” 说完,自己也愣住。 她是不是说了一些……不应该这个时候说的话? 怔愣之间,她没注意小哥特少女的脸很别扭地红了一下,随即佯装大方地一甩手,“好啦好啦,我以后不叫他胆小鬼行了吧?走,我们去选礼服。” 她仍然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辩方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准则是量力而为,无论是学习、交朋友、找工作,或是对人、对事,她统统量力而为,知道自己可以做到的,她会去做,明知自己做不到的,她不会花太多心思去尝试或拼搏。但对又思,她却完全没考虑什么,只知道他有危险她就一定要保护他,无论如何,不遗余力。 因为他是又思,是她最爱……最爱的人…… 哥特主义——来自地狱深处的**和血腥。 不管是小说的熏陶还是艺术的渲染,这种观念已在人们脑中根深蒂固,无可改变,只会更夸张。 但真要和哥特人相处,你会发现他们其实和人类没什么区别,有喜有怒,有嗔有怨……被弥雅拉到餐桌边的莫沾看着满场谈笑的鬓香男女,回想古书上记载的哥特人历史,突然感触良深,最满足的就是她的知识量有了海量扩充……请容她小小傲骄一下。 “你要走了吗,我的夜莺?” 沙尔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转身,却见他满脸幽怨…… 她揉眼睛,听他叹道:“我听弥雅说你明天就要走?” “啊,打扰这么久,太麻烦你们了。谢谢。”基于礼貌,她颔首示谢。 沙尔文取过一杯香槟递到她手上,盯着金色的液体,垂眸大声叹气,“唉!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怯怜怜地在风前抖擞,一瓣,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 “唉,叫人踩,变泥——变了泥倒干净,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 “我晕了,抱着我,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她要晕了好不好!这家伙搞什么鬼,雷死人不偿命是不是? 沙尔文继续雷她:“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看不见。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好一番慷慨激昂……她差点将香槟泼到他脸上去。就在她决定只要他再雷一句她一定香槟恭送的时候,一名侍者挽救了他……和他的颜面。 侍者在沙尔文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沙尔文点头表示知道,转头对她说出了宛如天籁的话:“抱歉我的夜莺,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请!”她扬起最真诚的微笑,就差没拍掌送他滚。 沙尔文离开人群后,从侍者手中接过一只微型电话卡上耳朵,听了一会儿,他将香槟杯交给侍者,转身进屋。若她就此移开眼也就算了,偏偏眼角闪过一道蓝白,她凝眼,只见到长长的猫尾在门后一晃,收去痕迹。 又思?她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跟上去。来到书房外,听到沙尔文的笑声,她猫低腰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怎么像发现大秘密前的偷窥? “你最好一次说清楚。”燕又思直接把书桌当椅子,手里玩着电话。 有着波西米亚血统的蒂法尼蓝白猫蜷在远远的沙发上。 沙尔文并不介意他的无礼,走到窗台边,从落地窗向外看,节目的灯火在他脸上忽明忽暗,闪烁摇曳,仿佛幽黑的蔓藤从地底爬出来。 等不到他的解释,燕又思也不浪费时间,弹弹手指正要动作,沙尔文的声音却飘了出来—— “你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无辜?”又思勾了勾唇,似听到一个多冷的笑话。 沙尔文转身,向门的方向瞥去一眼,笑得天蓝地白,“能够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 “我不荣幸。”俊俦的东方青年单掌曲指,结出大忏悔印,“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会让唐淇冰说清楚。” 盯着他的咒印愣了半天,沙尔文苦笑着摊手,“好吧,抱歉,我的确是利用了你们。” 咦?猫腰缩在门边的人皱起秀眉。是又思发现沙尔文的什么阴谋咩? “沾沾!” “哎!”她下意识地回应,出声后才发现自己蹲在门边的姿势有多尴尬。偏偏门又被人拉开,自家男友邀舞般地向她展开手掌,挑眉。 讪讪地将手放进温暖的掌心,她借力站起来,双手在裙子上东拍拍西打打,手足无措。 “我的夜莺……”沙尔文想扑过来,空中立刻闪过一道电流,电得他白里透红,里嫩外酥。 她看看又思,再看看吹手指的沙尔文,直捣黄龙,“什么叫你利用我们?” 追究一旦开始,便是以真相为终点的坦白。散开的毛线团表面上乱糟糟,扯不断理还乱,但只要挑起它的一头,慢慢游走,丝丝缕缕早已清晰在手。 沙尔文低沉的声线在书房里悠悠荡漾,她却有点状况外—— 一颗全新的棋子? 罗弋佐家族的内斗由来已久,穆里奥、沙尔文执掌家族事务后,适应世界格局的变迁,调整家族发展的方向,而卢卡诺系作为黑手党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势力已经延续了三代,可以说和本家(罗弋佐)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就能拔除。沙尔文早就想重新洗牌,但缺少一个契机,直到海地巫师的出现。 死魂杀手给哥特人本身带来极大伤害,这也让沙尔文下定了决心。那个时候,他需要一颗全新的棋子,又思刚好出现在他眼中。于是,又思成了他的一颗新棋——即使不是又思,也会有另一个人成为他的新棋。 唐淇冰买画只是一个虚幌。 沙尔文让卢卡诺系认为,本家在暗中与外部力量合作,借机挑起事端,铲除他们,并借唐淇冰这条线,让卢卡诺系与又思起冲突。从头到尾,唐淇冰就是桥梁,架起又思和卢卡诺系之间的不合。对本家来说,他们所做的只是坐收渔翁之利。 绥进主义,怀柔政策,沙尔文做到十足十。 以谋术角度而言,这种鹤蚌相争、渔人得利的骗局被之称为“天平”。 纠结一点来解释就是:有abc三方,a是天平的中点,b、c是天平的两端,a做出某些事让b误会,又故意向c示好,让b仇视c,当b、c因误会斗得两败俱伤时,a再一举攻城,坐收渔利。 沙尔文是a,tommy是b,又思是c。 “这就是中国战学中的声东击西、以逸待劳。”沙尔文不但不惭愧,居然得意洋洋地卖弄起他的中国知识来。 “你借刀杀人!”莫沾终于理解透彻了。 即是说,他被一群哥特人玩弄于股掌——燕又思冷冷盯着沙尔文,久不开口。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人或非人,谁是卑鄙者?谁又不是? 骗都被骗了,要他怎么办,灭了哥特一族?不,杀人这种事他不会做,但他也不会任人玩于股掌。 阴森森一笑,他向沙尔文伸出四根手指,难得好心地解释:“我的出场费很公平,单次80000,国际货币的话……嗯……欧元吧。你,我收四倍。” 三十二万?沙尔文愣住,不相信他会这么……好说话。 “沾沾,把账户给他。我现在就要到账。” “我……”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网店的银行账户,于是听话地掏出手机找账号,递给沙尔文。 沙尔文拿起书桌上的电话交待了几句,一会儿,转账成功的信息传到手机上。 他也不看什么,牵了她的手离开。 应该是直接走人了吧……她估计着,向沙尔文摇手说再见。 “等等!”沙尔文绕过书桌拦住他们,依依不舍地注视莫沾,“我的夜莺,你真的要走吗?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 “啪!”一巴掌盖上他的脸。 沙尔文愣住。 燕又思也愣住。 “你再雷我,我让又思把你劈成骷髅!”她实在受不了他咏叹调般的说话方式。 燕同学扭扭嘴角,垂下眼,搂了她的腰,大大方方开门走出去。无可否认,俊容上的笑絮是温暖而非讥讽。 沾沾的一巴掌,真是大快人心啊! 一周后。 湿润的季风吹过地中海,轻轻掠上西西里岛的每一片角落。坐在露台上品尝鲜红液体的男子舌尖在唇上轻轻一舔,扬声对着院子说道:“沙尔文,你非要剪那棵树吗?” “嗯?”模糊不清的轻语被剪树的咔嚓声掩盖,坐在栗树上的银发男子扒开一根树枝,抬头望了一眼,微笑,“为了明年能有更多的栗子,这是必须的。穆里奥,你要是有空,不如去看看弥雅在干什么。她越来越喜欢乱斗了。” 身为叔叔,要如何教好自己的侄女还真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课题呀——对他这个快五百岁的哥特人来说就是。 穆里奥不及说什么,侧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两人对视一眼,跳楼的跳楼,跳树的跳树……是说他们飞快赶往事发点。 情况有点诡异,前院鹅卵石道上停着一辆眼熟的暗银色轿跑,原本钉在大厅正堂上的罗弋佐家族族徽像是自己长了脚一样沿着地面移动,还会左右躲闪,避开保镖和侍者的扑捉。一会儿,族徽后面就跟了一串长长的队伍,像老鹰捉小鸡。 蓦地,族徽拔地而起,在空中转过几个圈,落到一个人手上。 黑发,黑眸,长腿打直,似笑非笑倚在车边,唇角的弦度是毫无粉饰的挑衅。 “走了啦,又思!”穿着白底浅纹高领毛衣的女孩从车内钻出来,拿过他手中的族徽往后备箱一扔……和扔破烂差不多。 阳光下,宛如一笔墨色丹青染就的青年徐徐垂眸,莞尔一笑。 坐回轿跑,暗银色的金属生物以不可能的直角速度飞快调头,甩尾远去,留下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久久…… 久久…… “咳!”沙尔文清清嗓,拍掌道:“好了,大家回去做事!快!” 稍晚的时候,国际新闻中出现这么一条—— 长久已来,以专偷徽章闻名全球的国际大盗竟然将手伸向了意大利的西西里岛,今晨,挂在市政大楼上的市徽不翼而飞,此外,佛罗伦萨的市徽也于其后一小时失去踪影。警方正介入调查,不排除国际犯罪组织意图扰乱国家安全的可能。 将电视声音关小,沙尔文低喃:“难怪前段时间到处都在说国际徽章大盗……” 原来…… 将某些事情联系起来,他一时失笑。笑着笑着,声音低了下去。 哥特人,与其说是神的眷顾,不如说是神的鸡肋。 人类需要生存空间,他们也需要啊,既然能够得体舒适的生活,他们又何必勉强自己去迁就古墓的阴森。 根植在血液深处的远古力量或许给了他们一些便利,比如年轻,比如速度,比如力量,比如……苍白。 相反,也会让他们多愁善感……好吧,他承认他比较多愁一点。 那名东方男孩身上有他看不清的东西,自从看到本尊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攫取感,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不带任何杂质。 其实他一直很庆幸,燕又思不是敌人。 想到燕又思,他想到沾沾。那女孩从车里跑出来的一瞬间,他仿佛呼吸到了遥远国度的神秘气息,不仅仅让人感到温暖,甚至有一种安定隽永的向往……唉,美丽的夜莺…… 迷离了半天,他抬手摸自己的脸。 那一巴掌真的很痛! 此时,回到家的莫沾正缩在暖被里整理自己的网店。屋里暖暖的,被子暖暖的,手也暖暖的,脚也暖暖的,旗鱼座趴在床头,毛绒绒一团,看上去眼睛都是暖的。总之,一点打喷嚏的感觉都没有。 第二十三章 钟九首 “lombard street……san francisco……嗯,没错了。”将最后一个包裹的地址确定无误放进旅行包后,莫沾摸摸风雷小鬼的黑脑袋,微笑,“辛苦你们啦!快去快回。” “快去快回!” “快去快回!” 背着比自己身体大了四倍的旅行包,两只风雷小鬼嘻嘻哈哈跑掉,眨眼就不见人影……是鬼影。 伸伸懒腰舒展筋骨,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见天空浮起许多白色泡泡,不由怡然一笑,绕过佛殿向后院走去。肯定是瑶姬在吹泡泡……是洗衣服。因为瑶姬每次洗衣服总会吹一大堆泡泡出来,这么久了还乐此不疲。 迎面走来几位帮又思五师兄打理庙宇的青年,见了她,也只是点头微笑,并不惊诧什么。 已经没什么好惊诧了,连她自己都习以为常。 要她怎么说呢,自从又思爆出周游世界的念头并付诸实后,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从最初的新奇到渐渐的适应,再到现在演变成一种生活和工作的模式,害她闲暇时都会感叹这一年过得好快。 不能说没有麻烦,或许是又思太厉害,每次有人……是说非人啦,只要他们找茬,又思总把他们修理得很惨,太坏的非人,又思会毫不犹豫灭掉,喜欢恶作剧的,又思会网开一面,教训到位就行。久而久之,他的非人朋友又多了一串。而她,因为很喜欢那种发现有些年代的东西并将它们放到网上销售的感觉,所以她的网店声誉越来越高,顾客遍布全球。 每次旅行一段时间,他们会将发现的(或是非人们上贡的)古物带回又思家,在背云寺里清理干净,然后拍照、放上网,等候顾客,并让风雷小鬼送货——他们真的很有效率。 在家的这段时间,如果五师兄有要求,又思也会偶尔出出场,解决一些小问题。 父母看了她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对她现在的生活模式也没说什么了,至少他们不必在生活上担心她。 朋友之间的沟通可以通过网络和电话,听说卡co社现在是巫祝小情侣当家,一片风光。千粉跑到米兰去学习和工作,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了。她和又思也去过米兰,老实说,千粉的秀美在浪漫的意大利真的很受欢迎,同样,也会惹到很多不必要的骚扰。所以千粉每次见到又思都抱怨那些对他意图不轨的家伙。其实,除了非人让千粉又痒又跳之外,对普通人而言,千粉算是一个犀利型的美人——别以为他和又思当朋友是假的——和又思在一起的时候,千粉吃鳖机会是很多,但对于真正的人类,他以一敌十都绰绰有余。 微子开因为调查某件命案去过几次米兰,顺便探望千粉,美男和型男在餐厅一起吃饭的结果就传出八卦狂风迎面扑来。 也许…… “沾沾!”吹着泡泡的瑶姬眼尖先看到她。她笑着走过去,还没靠近,就听瑶姬捧着脸以害羞的声音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她戳破附近的一个泡泡。 “你和又思准备生几个小朋友?”瑶姬对手指。 “……”她怔住。啊,瑶姬这两天都不见人影,不过这位巫山神女能去的地方只有何有那儿,难道说巫山神女和楚襄王…… “哎呀!偶不应该问……”瑶姬离地一尺,扑着脸,心慌慌瞥了她一眼,“这是你们的秘密。” “……”不要用那种暗昧不明的眼神看她好不好。 她抿嘴,正想找个话题,瑶姬突然脸色一变,落地望向东方。她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正要问,迎面冲来一团小黑影撞进她怀里,哭得稀哩哗啦。 她也变脸了。 怀中是送货的风雷小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上全是伤,手臂和小腿上有不少猛兽撕咬的伤口,背上还有两排牙印。 “谁伤了你?”她惊怒交加。 “呜……沾沾……”小鬼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原本冰凉的小身体此时却如火炭一般滚烫。 “在前面。”瑶姬冷冷注视前方,将她护在身后。 她不知道如何让怀中的小鬼舒服一些,只能急道:“那我……我叫又思回来!”又思被五师兄带出去见一个大客户,听说出场费很可观。 “来不及了。”瑶姬刚说完,前方突然走出一道人影。 正面看去,那人是雄性,身材不粗不细……是说很标准的意思。黑头发,肤色有点深,介于晒黑和不晒黑之间,但没有达到古铜色的性感。穿着是衬衣和牛仔裤,套件古老书皮色的开胸小背心,脸……没有又思帅,没有师魁有气质,没有五师兄斯文,没有天方的可爱,不过还算看得过去,细眉长眉,唇红齿白,有一种说不出的攻击感。 他见小鬼缩在她怀里,脸上已是惊诧,又见瑶姬护在前方,终于忍不住脱口叫道:“瑶姬仙子?你怎会在此?” 认识的?莫沾立即问:“他是谁?”又搂紧怀中的小鬼,恶狠狠问:“是他伤了你?” 风雷小鬼捏着她的衣服,小身体越来越热,已经痛得哭不出来了。 “先生别来无患。”瑶姬微微颔首。 她心痛风雷小鬼,不耐烦地打断两人的话:“瑶姬,他是谁?” 瑶姬侧身,见她护着风雷小鬼,悠悠一叹,有些悲伤,“他是钟先生,钟九首。” “神仙?”她掏电话。 “……是。” “你伤了他?”她不怎么高兴地瞪视突然出现的男子。 钟九道待要说什么,瑶姬抢先一步开口:“现在轮到先生守职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并不需要钟九首的回答,瑶姬再道:“我劝先生还是快点离开的好。这里不是先生乱来的地方。” “瑶姬仙子……”钟九首趁瑶姬断句的时候插道,“在下是追这只小鬼来到这里。想不到……”他横向走了几步,打量莫沾,舌尖在嘴角轻轻一添,阴渗渗笑道,“现在的人间都喜欢养小鬼吗?好,太好了!”径自在那边点头,他又抬头看看四周,皱眉,“这里……很干净啊,为何会有小鬼出现?” “先生还是快走为上,”瑶姬见莫沾按手机,丽颜一白。钟九首怎么说也是神官正职,若是又思回来和他对上……吃亏的怕是这位神官。好在师魁和又思一起外出,现在撞不上。天方……啊,天方下山买东西去了,她还列了一张清单给他……呀呀呀,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瑶姬赶快收回歪自己有点偏的琐碎思想,正视钟九首。 “我会走。”钟九首点头,话锋却一转,“不过是在我吃了它以后。” “吃?”接通电话的莫沾扬高声音,将风雷小鬼抱得更紧,“你休想!没听过神仙还吃人的。你肯定是堕落神仙。你……你不准过来!”她大喝。 钟九首脚步一顿。他低头,眼底浮上一丝诧异。如果感觉没错,在这个女孩大叫“不准过来”的时候,他的双脚的确感到有什么在阻止,而且,是一种很奇妙的力量。心思一紧,他端详莫沾,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可上上下下打量半天,他实在看不出眼前的人类女孩有什么过人法力。 又思的电话不通,莫沾拨了几次失败后,索性不打了。她握紧拳头护在风雷小鬼头上,警惕地瞪着慢慢走近的钟九首,为怀中烤炉般的高温惊心。怎么办,她没有治疗的经验啊!不知道西洋阵法对神仙有没有用? “这位姑娘,请把它交给我。”钟九首在距离莫沾一米的地方停住,向她伸出手。 “休想!”不要以为她看不明白他的眼神,他盯着她怀中的风雷小鬼就像一只盯着麦香鱼的猫。 钟九首神色渐冷,“凡人养鬼本是大忌,姑娘莫要乱世为妖。” “他们这么可爱,哪里为妖了!”她驳斥。 “既然姑娘不听我言,在下只好得罪了。”钟九首抬起一只手,凌空取物搬地一抓。莫沾立即听到怀中小鬼发出悲痛的尖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怀中强行撕扯小鬼。她用力抱紧,空中却有什么在她肩头用力一推,她向后跌去,怀中的小鬼也被钟九首抓在手中。 “沾沾……呜……沾沾……”风雷小鬼挣扎着大叫。 钟九道低喝:“恶鬼现世本就违规,你既然不遵轮回,就别怪我无情。”说完张开嘴,竟向风雷小鬼肉乎乎的小胳膊咬去。只听小鬼发出凄厉的悲鸣,小手臂被生生咬断,虽然无血流出,一包黑气包裹在断臂上也触目惊心。 “喂!”莫沾将拳头指向他,急道,“你……你再伤害他,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钟九首轻轻瞟了她一眼,将咬掉的手臂囫囵吞下,分明不将她放在眼里,甚至意图进攻另一只小手臂。 “死混蛋,你再吃我家小鬼,我……”莫沾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抓起手边的衣架往他脸上扔,直接扑上去救可怜的小家伙。 钟九首轻轻一甩手,莫沾被他甩得飞起,若不是瑶姬飞上前接住,她一定会撞到墙上。 可恶,这家伙当她是布袋人吗?怒气让理智飞升成佛,她推开瑶姬抬高拳头,低叫:“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十四名夹着阴森气息的斗篷出现在她前面。 钟九首浓眉扬起,注意力从风雷小鬼身上移开,“瑶姬仙子,她到底是……” 瑶姬竟然捧住脸,“她是又思的心上人。” 狂信者扬起黑刃冲向钟九首,迫使他不得不放开风雷小鬼,闪身躲避地狱般的杀气。几番躲闪之后,他并起剑指一起大喝:“退!”周身气团仿佛爆炸的原子弹,将狂信者弹开飞起,“妖女,不但养小鬼,还养妖孽,今日我定不容你。”钟九首瞪目怒吼,身形蓦然暴长,眼角向上吊起,眉眼变大,还算标准的身材完全变样,竟然变成一个神容粗野、眉目狰狞的壮汉——头发像《龙珠》里的卡卡罗特,眼睛像桃子,嘴唇又厚又宽,总而言之,横看竖看都很难看。 “回来!”莫沾五指一收,狂信者刹时回到血液深处蛰伏,“瑶姬!”她沉下脸。 “是!”瑶姬似被钟九首的模样吓呆,下意识地应了声。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瑶姬瞥了钟九首一眼,不知该不该答。怎么说钟九首也是正职的仙官,她这个小小的贬仙是没地位去说三道四的……而且不是东西…… “瑶姬?”得不到答案,莫沾瞪她。 “他是……”巫山神女嚅嚅呐呐,不干不脆咕噜了几个字。 “啊啊啊啊——”被钟九首踩在脚下的风雷小鬼突然发出尖厉的惨叫,蜷缩住小身体不断翻滚挣扎,断臂处的黑气越来越浓,莫沾要冲上前,却再一次被弹开。 钟九首抓起小鬼直接往嘴里塞,那架势竟准备整个囫囵吞下去。 “不要——”莫沾不顾一切跑上前,却不及钟九首塞食物的动作快,眼睁睁目睹风雷小鬼被他整个吞进嘴里。 嚼…… 钟九首一合牙便觉得不对劲——口中什么肉感都没有。再转眼,却见本应成为口中美食的小鬼被一名冷脸如霜的俊美男子抱在怀里,黑眸灿如远星,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惨了!”瑶姬捂住眼,不忍看钟九首即将面临的惨状。 “又思!他怎样,能不能救?”莫沾惊喘着吐了一口气,跑到他身边,想触碰发抖的小家伙,却怕引起他疼痛而踌躇不前。 “钟馗?”诱美的唇中冷冷吐出两个字。 莫沾瞪他,再转头怒视变形的壮汉,“他是钟馗?钟馗长是他这个样子的吗?” “瑶姬!”燕又思无暇解释,瞪了巫山神女一眼,对忧心忡忡的恋人道:“乖,和瑶姬到前殿去。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她不走,泪眼汪汪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家伙。 燕又思突然将她推向瑶姬,弯腰将风雷小鬼轻轻放在地上,左手结出大忏悔印。 她被瑶姬拉住,眼睁睁看着地上的小家伙呜咽、蜷缩,颤抖,尖叫,可爱的小身体仿佛注入氢气的气球急速鼓动,蓦地,长声厉叫,断掉的手臂长出漆黑尖长的五指,“呼”的跳起来冲向钟九首。 “怎么回事?”她尖叫。 “变成芒鬼了。”他冷冷注视闪避的一神一鬼,眸底隐隐压抑着什么。 “……可不可以用中文解释?”她低叫。 静静立了片刻,他低道:“对不起,沾沾,我救不了他。” “救……喂,姓钟的,不准你吃我家小鬼!”她急吼着冲上去,阻止钟九首将小家伙塞进嘴里,力气大得连瑶姬也拉不住。钟九首不妨她突然冲撞过来,手一抖,让风雷小鬼有机可乘,尖尖的爪子在他手上抓了一下,飞快逃开。可小家伙没逃多远,却像走兽一样低伏在不远处的地上,刷地抬起头,瞪视他们。 喝!她倒吸一口凉气。俏皮可爱的小脸蛋完全被一张裂目尖牙的恐怖鬼脸取代,无论是动作、尖叫、身形,都说明小家伙已经完全退化成原始的无知觉婴魂形态。这是又思救不了他的原因? “为什么会这样……”她震惊无措的眼神,让人悲哀到流泪。 他捂住她的眼睛,不忍让她看接下来的画面。不料她用力拉下他的手,乞求,“又思,能不能……有没有其他办法……救他……” 他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双唇翕了一翕,却无声。 另一边,钟九首神威迸发,慑得小鬼根本无法动弹。眼看着钟九首再次擒住小鬼往嘴里塞,她全身僵硬,握着他的手轻轻颤抖,又急又怒。 倏地,他抽手结印,曲指翻弹,由灵气扩张的符界立即兜头罩住小鬼,将其拉离钟九首的饕餮大口。 钟九首数次吃不到小鬼,怒气渐起,他凌厉地看向燕又思,“善士,我念你修为深厚,实难可贵,你怎么助那妖女包庇小鬼?” 俊目冷瞥,燕又思讽笑,“钟馗,我敬你是正神,让你在我家后院胡闹,不过你想吃我家小鬼,也要问问我这个主人的意思。” “善士这是要包庇小鬼?”钟九首脚下一跺,地面震动。 “我养的!”燕又思三上字呛回去,情绪涨了起来。想到这家伙不但伤他小鬼,还辱骂沾沾,让沾沾这么难受,这笔账怎么都要算一算……心念刚动,符界中的风雷小鬼却抱头大叫,拼命想要冲出来。他神色一变,暂时将钟九首丢到一边。 “又思……”她乖乖放开他的衣角,眼巴巴看着哀叫翻滚的小家伙。 加重一层禁锢符,他叹气,盯着符界中渐渐化为黑雾的芒鬼,低道:“沾沾,有个方法可以救他,不过……” “怎样?”泪眼升起希望。 “只要有人愿意将他生下来,我可以将他退为净灵打入母亲的身体。” 她哑住,半晌才回神,“那不是要找一个孕妇?” 静默了一会儿,他斟酌着开口:“也不必。” “……拜托,中文解释!” “我可以让他沉睡在女人的子宫里,等待一次出生的机会。”未必一定需要孕妇,女孩也可以。只要净灵沉睡在女孩的子宫内,就一定会有出生成人的机会。除非这位女孩一生不愿诞下孩童。 “……”她扭头看看,突然一指自己,“我愿意。我愿意。” 他垂眉盯着符界中淡化的雾体,一言不发。这就是他叹气的原因,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方法,沾沾一定是这个选择。他也可以将净灵送进附近任何一位女孩的身体里,但沾沾肯定反对。 这是不可逆转的选择。 “又思,我愿意。”她捧起他的脸,认真、谨慎、肯定地说。 “……” “你不喜欢小朋友吗?”她可怜兮兮注视他。 “妖孽放肆!”钟九首大步走过来。 瑶姬拦身挡住,丽容冷肃,“先生不得无礼。” 墨色的眸子瞥了钟九首一眼,他轻吻她的眉心,曲指在空中划,早已退为浓白雾气的净灵化为电色银光射入她的腹啊,宛如乳燕归林,静静栖息在那片温暖无垠的生命之源上。 死亡,是生命的开始。等待一个时机,静候一次轮回,有花吐雪,有韵含风,雨过后自有天晴,鸟来时必定云去,岁月如梭,总会有再次相逢的那一刻。 吻上恋人的唇,冰冷中有一丝血味。 “沾沾,他没事了……没事了……”将恋人劝离院落,凌冷的眸子微微一撩。瑶姬在他的冷瞥下乖乖跟上,将空间留给一脸阴鸷的美青年。 账自然要快点算,在燕又思和钟九首几欲打斗起来时,师魁回来了。 原本又思带了师魁去解决一名缠上有钱少爷的藤妖,中途见沾沾打了几通电话,担心出了什么事,便将藤妖交给师魁,自己开车先回来。想不到一回家就看到让他火大的场面。 他的家,他的恋人,他养的风雷小鬼,要是放任啖鬼的家伙恣意嚣张,他以后还要不要混? 就在他准备给这个正神一顿饱揍的时候,解决完藤妖的师魁乐呵呵回来邀功。 然后,见到了钟九首。 气氛不对,师魁立即收了嬉皮笑脸。论神位,钟九首不过是小小的执勤官,他可是红龙一族的王,天帝侍者……呃,带罪的,可虽说是带罪的,但他一个哈欠就能让姓钟的滚到三万里以外。所谓龙死威犹在……呸呸,他还没死。 又思的身份是秘密,自然不能向一个小执勤官坦白。为此,他左劝右说,终于让两人(姑且这么说吧)熄了火气,坐下来和谈。可沾沾一脸怒容,沾沾生气,又思肯定火大,岂有耐心听姓钟的说三道四,最后,他只能拿出龙王的威严三言两语打发走姓钟的,让又思和沾沾眼不见为净。 实在是,他已经很久不威严了,脸皮撑得好难受…… 说起来,钟九首的罩子也放得太不亮了点。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坐在殿顶尖角上,师魁用力叹口气,“唉……人类啊……” 钟氏一门有九兄弟,名字很好记,老大钟一首,老二钟二首……其他几个以此类推。他们以九年为期,每隔九年换一位轮职人间,从老大到老八都不喜欢吃鬼,他们执勤人间的时候对鬼魂只是劝退或回收,偏偏老九拿鬼当美食,直接吃掉,又有人看到了他的吃鬼真身,所以才有钟馗吃鬼的故事流传下来。真不知道他的味觉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错。 九首,即是馗。所以钟九首又被人类称为钟馗。 尽管他们九年一轮职,但外貌各异,有几个秀美,有几个粗犷,还有几个……嗯,剽悍的,可他们化出法身的时候却如出一辙,简直就是机器模型压出来的——就是钟九首刚才的样子。 钟馗吃鬼算是职责所在,没什么错,偏偏他吃了又思的风雷小鬼,沾沾对那些小家伙怜爱有加,难怪会伤心愤怒。 “人类啊……”俊美的龙神仰望苍穹,实实在在地体味到了心乱如麻。 前因后果他听瑶姬说了,如果沾沾真的将孩子生下来,不知对天宫会不会有影响。那位傲骄又心软的女神怎会容许这种事发生,他尊贵的天帝又岂能坐视不理?惊动了其他神族,天宫会不会再生变数? “人类啊……” “红龙王,您已经叹第三声人类了。”身后的上空传来不属于人类的声音。音线柔和净澄,是名男子。 “少烦我。”师魁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句。 “在下是来赔罪的。”衣声猎猎,那人似在他身后鞠了一鞠。 龙目一眯,眸子移到眼角,“向我赔罪?”后面没了声音。时间慢慢过去,师魁突然出声,“你是老大,管好你家小弟,要吃东西也要看地盘。” 后面跟着有了声音,“红龙王说得是。” 随后又是长长一段时间的寂静无声。 等…… 再等…… 耐心全无的红发男子“轰”的爆炸开,“damn it!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有屁快放!没屁就给我滚!不要蹲在我后面打扰我思考!” 难得他想深沉一下,给点气氛行不行? 浮站在他背后的是一名黑发青年,穿着长长的书生袍子,头发用四角巾束起,样貌斯文。此时,青年惊诧地瞪大眼,有点不适应师魁现在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高傲的红龙王总是冷如天极冰凌,眼中永远只有天帝。他也曾从前辈仙官那里听说战场上的红龙王,血染战袍,龙鳞生辉,可望而不可及。不过,眼前这位暴粗口的…… “看什么,没见过帅哥?”师魁抱臂睨他。 “……”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小仙是来为九弟的鲁莽道歉……” “行了行了,你可以走了。不该你管的你最好少管,该你管的你就尽全力管。” “小仙受教。”长袍青年踯躅半晌,终是轻轻一鞠,隐去身形。 夜凉如水,几缕云丝在月下漫舞,淡荡无痕。 莫沾神情恍惚地过了几天。她想让自己忙起来,结果将商品打包之后却发现没人送货。因为送货想到风雷小鬼,因为风雷小鬼想到该死的钟馗,因为钟馗又想到可怜的小家伙……简直进入了恶性循环,越忙越愤闷。 不想出门,不想说话,不想吃东西,不想动,睡醒了爬起来刷牙洗脸,然后继续趴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 趴累了,闷烦了,她自己踩单车到背云寺,可去了也是盯着又思发呆。也许又思怕她伤心,一直没见其他五个小家伙出来。在她的请求下,又思将五个小家伙放出来陪她兼晒太阳,看着院内飘来飘去的小身影,她突然有一种“他们一点也没有不开心”的错觉感。 “过来,过来。”她向小家伙们招手。 没一会儿,五只小蘑菇排排坐在台阶上,学她一样,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支下巴。 她一个一个端详半天,轻轻说:“少了一个,你们不想他吗?” “想?”五只小蘑菇头上浮起问号。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然后伸出黑黑的小食指开始指指点点地数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她抽抽嘴角,无奈,“你们少了一个伙伴。” “少了一个。” “嗯,少了一个。” “对,少了一个。”小家伙们笑嘻嘻的。 她扁了眼睛。可以肯定,他们完全不因伙伴的失去而伤心。为什么? 指腹在尖尖的鬼角上缓缓游移,她想不通。 “他们是没有人类情感的。”靠在她身后廊柱上的俊青年淡淡开口为她解惑,“沾沾,别用人类的标准去衡量他们。他们是纯阴性的魂体,原本就混沌茫然不知喜乐,他们唯一知道的只是‘存在’。如果有人打扰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会反击和破坏。收伏之后,他们会因伺主的秉性呈现不同的状态,你现在看到他们是小孩模样,他们也可以是动物或少年模样。所以……”停了片刻,又道,“别太伤心了。” “……我没有伤心。” 对于自家恋人的嘴硬,燕又思没说什么。过了片刻,他听她道:“有三个客户要送货。”他愣了一下,点头,“好,我……” “不要他们送。”她飞快打断他的话,“要是他们在路上又撞到钟馗怎么办?” 衡量了半天,他吹口哨,“那让师魁送。”见她没再出声,他立即让曾经的天帝侍者现在他的式武神背了旅行包充当快递员。 师魁嘴角抽了抽,配合地变出快递员服装,弯腰一鞠,“yes, my lord!”说完不见……真的送货去了。 她盯着师魁消失的地方,目瞪口呆,半天没声音。让堂堂龙神去送货,又思是不是太……暴殄天物? 周瑜打黄盖的时候,黄盖到底什么心情? 黄先生的心情她是不知道,不过绕在她心里的愤闷却在无形中消失很多,让她没那么悲观了。走到恋人身边,抬手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下巴,她悠悠叹气,手绕过他的腰轻轻抱住,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环在腰后的手渐渐收紧,用力、用力地抱住他。 燕又思靠在柱子上,很甘愿地当她的人肉抱枕。无声呶呶嘴,五只小蘑菇笑嘻嘻游走。 风雷小鬼知道害怕和恐惧,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却鲜少有人类的悲欢离合,所以,他们不会觉得少了一名伙伴会怎样,他们也不会怎样。 俊目轻垂,盯着胸口的黑发,不觉抿唇,掌心无规律地在自家恋人背上拍拍抚抚,享受静谧无声的相拥时光。只是,享受的时光没能持续多少时间,一辆直接冲进来的古董莲花车就如顽童扔进湖心的石块,将这片静谧完全打碎。 “燕又思!”古董莲花车里跳出一名长发过腰的阴美男子,急色匆匆,如火烧眉毛,一阵风冲到两人面前。 “夜飞?”燕又思睁大眼,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出现在他家。 “你们……你们……”夜飞左左右右指着分开的两人,似乎发生什么惊天大事,惊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怎样?”燕又思以闲闲的调子为他顺气,“慢点说,我不急。” 阳气不足的美无常瞪圆眼睛,气急败坏,“你们到底做过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我们做了什么?” “你们……你们……”阴美的冥差绕着两人转圈圈,黑发倒竖,“你们把地府搞得一乱糟知不知道!” “不知道!”心有灵犀在两人身上得到完美验证。 “地府失火了!”夜飞咬牙。 “不是我放的。”燕又思第一时间撇开责任,随后又道:“也不是沾沾。肯定是你们自己不小心,玩忽职守。” 夜飞被他呛得满脸憋红,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燕又思见他神情严肃,便也不再逗他,牵了莫沾的手走进佛殿,随口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好言简意赅、斩头斩尾说重点。”应该和他有关,否则,夜飞也不会这么气急败坏地赶过来。但他不觉得最近有做天怒鬼愤的事啊,看,钟馗跑到他家后院胡闹他也没追究不是吗。 “你真的不知道?”夜飞拖了佛前蒲团大咧咧坐下,眯着眼睛端详他的表情。 他射去一记冷眼,“说、重、点。” “三天前地府锁经楼无故起火,不灭不熄,烧尽兴了才自己灭掉,却焚得一票鬼神精神严重衰弱。天官命人勘查起火原因,查到的结果却是人间异动导致锁经楼不负重荷。我又八卦了一下,原来是你擅自更改天命导致锁经楼自生异火。你是原凶!”夜飞噼哩叭啦竹筒倒豆子,顺便指控。 燕同学翻看自己的手指,神色平静,慢条斯理,“什么叫……我……擅自更改天命?” 通常,越平静越有问题,危机总是藏匿于太平盛世的虚表之下。可平常时候明明心肝剔透的阴美冥差今天不知是不是急糊涂了,居然直言不讳:“锁经楼的命薄黑黑白白写得一清二楚,你们是没有后代的,知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们有了后代—— 天地异动,锁经楼无缘**,始因由来,不过因为一只风雷小鬼。这,成何体统? 翻动的手掌遽然一顿,玉色天雕的脸缓缓抬起,俊目轻轻缓缓地瞥了过去,调子更慢了,“你的意思是……我和沾沾会绝后?” 气场刹时全开,冷气嗖嗖,方圆百里一时间鬼哭狼嚎,叹为观止。 阳气不足的冥差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苍白的脸“刷”一下变成灰白,“我想起来,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先走了!”跳起来冲出佛殿,比三天前看到锁经楼大火还要急。 可惜还没跑到古董跑车,“轰”,一道天雷迎空劈下,古董莲花立即变成焦炭。 “燕又思!”夜飞眼睁睁看着爱车在一秒之类变成黑炭,心尖都是颤的。 “说清楚。”燕同学转着拳头走出来,脸色依然平静。莫沾摸着膝盖呆坐在蒲团上,震惊得不知该怎么反应。 接下来的逼供过程十分简单,夜飞把他听来的八卦全都招了。大黑天逃出地府的事虽然被压了下来,但空穴不来风,总有些风声传出来,加之天帝近来浅眠深宫,天官久不窥帝颜,能掐会算的仙君扳扳指头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彼此意会也就算了。当初天帝投魂入世,燕氏夫妇以凡人之身承威诞子,本就逆了天命,所以燕又思与其父母终身不可相见,相见必有祸事发生。与之相应的,地府锁经楼命簿上自行生出数行文字,大意即是燕又思与莫沾此生无子。 谁料,钟馗吃鬼竟然让一缕净灵蛰伏在莫沾体内,有灵体的等候,莫沾势必会诞下一个小朋友,其父则为燕又思。因此,命薄上的字起了变化。字为符,符生火,地府就此火起。 “你的意思……”燕同学抬手绕起冥差的一缕黑发,徐徐在指尖缠了几圈,慢悠悠于夜飞耳边吐气,“是我应该感谢钟馗,嗯?” 夜飞大气不敢出,靠着柱子可怜兮兮向莫沾求救。 俊目向身后一瞥,燕同学咧嘴一笑,“那位女神到底是谁?” 如果说夜飞前一秒的脸色是灰白,听了他的话后立即变成雪白。顾不得头发被扯断的危险,他飞快脱离燕又思零下三百八十度的气场,只丢下一句“后会有期”,转眼和他那炭黑的古董莲花一起消失。 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说不得。 若是说了说不得的事,出口就是天谴。 燕又思瞪着夜飞消失的方向,嘴角抽搐。那位女神和天帝到底怎么回事,听夜飞所说,似乎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可偏偏到了关键时候绕过不提,如隔靴搔痒,让他火大。他以前不追究是一回事,现在他想弄清楚,那些家伙倒躲躲藏藏起来,好玩咩? “又思……”柔软的身躯从身后拥住他。 他拍拍恋人的手,安慰,“我会查清楚的。” 在燕又思查清楚之前,家中的访客突然增多了,就在第二天。 第一位是拜香还愿的中年人,头发胡子点点斑白,看上去有点未老先衰。老实说,他一身的道骨仙风,燕又思第一眼就觉得他不是人……不是凡人啦。懒得费心神,他三言两语就把中年人诈得现出原形——居然是太白星君。 因为莫沾、天方当时都在,因此,仙风飘飘的太白仙官亮出本形后立即被两人当猴子一样盯着观赏,拉手拉脚拉头发,最后仙君自己面子上顶不顺,讪讪一鞠,逃之夭夭。 第二位是个全身黑衣兼黑披风黑眼镜的型男。好在是深秋,披个披风也不会太夸张。这人脸皮比较厚,东拉西扯了半天就是没说到重点。又思烦了,直视他五分钟,不搭语,不说话,型男终于忍不住报上家门,原来是地府冥君。问他有何贵干,地府冥君嘿嘿干笑了几声,一句“路过”,转袖告辞。 第三位……应该说是一群,为首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后面跟了男男女女无数,无一不美。女子的性格也很飒爽,见了又思直接下跪,吓得在场一票人全部躲到一边。 什么年代了,还跪? 后来师魁出现,与女子是旧识,他们这才知那女子竟然是战神。绕着背云寺走了一圈后,一群神仙相视一笑,嫣然告辞,可谓来得突然,走得迅速。 第四位是冰山寂寞型的绝色美女——嫦娥。瑶姬和嫦娥不知有什么过节,自那位绝世美女出现后一直黑着脸,说了些不知原因也没有结尾的话,真是仙音飘飘,美妙绝仑。嫦娥的眼睛一直在莫沾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通透,可她冷淡的眼神让莫沾从头发尖到脚趾头都不舒服。 因为不爽,心情就有点灰暗,莫沾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一些八卦,比如传闻天帝和嫦娥之间暗昧不清,王母大吃飞醋,所以天帝不能与那位女神……故事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 “啊!”她惊叫捂住嘴,瞪视宽袖纱裙的嫦娥仙,“难道是你?” “什么是我?”嫦娥勾了勾唇角。 “你就是那位不能和天帝在一起的女神?”正因为他们不能光明正大,所以偷偷摸摸转魂入人间。这么算起来,她岂不就是…… 嫦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甚至扶墙捂肚子,好像把千百年的笑意一次品尝个够。她这一笑,眉梢眼角春意荡漾,如冰破雪,当之无愧的娥眉月色。 燕又思站在一边,脸色铁青。 笑够了的嫦娥仙终于看懂了人类的脸色,水袖一甩,掩唇不见。 是还是不是,说清楚啊……莫沾追了两步,发现徒劳无功后才悻悻收回手,懊恼无比地看向自家恋人。 “不是。”俊脸由青变黑。他决定了,让师魁去守门,什么客都不见,管他是天外飞仙还是智商二两半。 早觉得势头不对而躲回房间泡剧集的师魁扭扭捏捏蹭出来,否定了莫沾的怀疑,却对神秘女神的身份绝口不提,牙齿比乌龟壳还要硬三分。气得燕又思的脸又从黑变青,耐心俨然已游走在无底深渊的边沿,只要轻轻一推,一下,一下就够了,绝对爆发。 莫沾心头还是有点疑问,抿抿嘴,蹑手蹑脚也要迈出佛殿…… “站住!”压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身,“嘿,又思……” “不准去找师魁八卦嫦娥。”她的那点心思他又怎会不知道,可想到来来去去的那些家伙,他更气,“他们当我是猴子。” 低头想了想,她蹭到他身边,用力捏捏他的脸,逗道:“好啦,他们有见过这么俊美帅气的猴子吗?没有吧。”见他木着一张俊脸不吭声,她叹气,揽住他的脖子说出心中的疑问:“又思,既然这么多……嗯,非现实的人类来你家拜访,你说天帝的那一位会不会也跟着出现?” “……哪一位?” “王母啊,天帝的老婆。” 他眯眼,“我怎么知道。” “会不会和你有关?” “关我屁事。” “他们随随便便就出现了,一点神秘感也没有。”她小有抱怨 “不出现才好。” “那有没有可能……”她的话没说完,双唇突然被他咬住。轻轻的噬吻,仿佛只是为了阻止她的声音。她微微推了推,心头有些恍然。亲密的距离下注视他的眸子,似乎有些焦虑隐藏其中,又思在担心什么? 疑问在舌尖转了转,被她吞下肚子。因为那些天外飞仙毫无神秘感地一连串出现,连日来的郁闷这次是真的真的消失殆尽,又思要追究什么,就让他去追究吧,等到他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就会说。 她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的人,萌点也只限于cos,偶尔yy一下无所谓,y久了会腻。神仙的事不是她一个凡人能管的,指点当然更没份了。就这样,很好,她满足了。 又思曾告诉她,把不开心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自己就会开心一点。当时她不觉得,如今两相比较,就有了差别。 不是没想到她和又思的未来,如今,因为一个期待出生的生命,他们的未来似乎清晰了很多,也很令人……期待…… “又思,有客……呀!”飞奔而来的天方一头撞上门板,咚,好大声。 天方捂着额头飙眼泪,头顶上飞着五只蝙蝠——是真的盘绕着五只蝙蝠,不是夸张不是拟人不是暗喻不是影射 “谁?”燕同学挤出一个字,因为怀中软玉温香的跳离,原本恢复清朗的脸色又一片铁青。 天方含泪指指头顶上的蝙蝠。 八宝引路红纱灯,蝙蝠五只导福寿。以五蝠引路的家伙……燕同学徐徐抬起下巴,绽出雪国冰天银妆素裹般的笑,“来得好。” 钟馗,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第二十四章 大法师 事情发生了,时间却在慢慢过去。 莫沾都没想过又思和钟馗会成为朋友,难怪有人说男人的友谊是拳头打出来的。初时她心有芥蒂,后来见钟馗总是一副斯文人的模样,看到院中的风雷小鬼也不会流露类似馋猫的神情,她才勉为其难承认他是又思的朋友。 毕竟现在是钟家老九轮职,人家毕竟是正神,怎样都会撞上面,低头不见抬头见,撕破脸皮也不太好——如果你以为又思是这么考虑的,那就大错特错。他只是单纯地以为——“反正他不怕吃坏肚子,遇到麻烦的东西可以丢给他吃,环保又节约。” 又思根本把钟馗当成哆拉a梦的垃圾袋……她是说万能袋。 至于女神转生的事——她真的不习惯自己明明活生生而那位女神也活生生的矛盾状态(尽管是八卦听来的),姑且就转生吧——又思原本想找夜飞问清楚,拿了棒棒糖去老地方等那位冥差,可是夜飞一见又思调头就跑,宁愿玩忽职守也在所不惜。又思转而召唤其他非人或正神来问,偏偏一个一个像进了冬眠期的青蛙,师魁一副威武不屈的欠扁样,瑶姬更绝,以约会为名躲到何有身边,甜蜜蜜啊甜蜜蜜。 求答未果的状态下,他们默契地将那些非人的事(神也非人)归为第三人称,彻彻底底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于是,生活恢复了原态。 因为网上售卖古物的信誉度越来越高,她渐渐被人称为“古玩镜鉴人”……脸红,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厉害啦,骗吃骗喝而已。而随着他们环游世界的行程被五师兄加以利用,又思的出场费越来越高,甚至连英国贵族也透过多方渠道伸来橄榄枝。为了古物补货,为了世界环游,为了出场费,他们遵循生活的规律来到名为都武尔(dover)的英国小镇。 安顿好之后,第一个要到达的地方自然是跳蚤市场,至于被游人看滥的博物馆、艺术馆、古堡之流,则被他们排到行程的尾声。 步入跳蚤街,放眼望去,花花绿绿的小铺小面,琳琅满目。两人牵着手一间一间欣赏,既是寻宝,也是情调。偶尔视线相撞,莞尔勾唇,会心一笑。一个小时过去,他们买到两朵皇室遗宝胸针和一颗绒光强烈的军种勋章,正要转向下一间小铺,却被前方传来的喧闹引去注意。向人群集中的地方走去,可以听到嗡嗡议论声中夹着尖锐的叫骂。 “坏杰米,你又来偷我的东西,当心我送你去警察局!”一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扣住一个小男孩的手,嘴中骂骂咧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东西!白痴!”小男孩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完全无惧中年男人凶狠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口气甚至比中年男人还要凶。 中年男人竖起眉头,“如果不是你偷东西,我的花瓶怎么会碎掉!还说不是你想引开别人的注意!” “笨蛋,我走过去之后花瓶才碎的,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关我屁事!”小男孩突然张口向扣住自己的手臂咬去。啊呜——只听中年男人一声惨叫,男孩挤进人群,三下五除二,比烟飘得还快。 她瞪着男孩的背影,扯自家恋人的手,“又思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 “那是什么?” “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诱人的唇勾起动心的弧度,五指一收,牵了她向小男孩消失的方向走去。 小男孩冲进一间三层楼高的小屋,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被闻声从厨房走出来的一位微胖的棕发女人叫住。 “杰米?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没有,姑妈。”男孩垂头盯着地板。 “今晚威斯敏斯特先生家有重要客人,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给我们添乱。”女人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男孩盯着地板半天没动,直到一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从楼梯上跑下来,他才飞快移动脚步,不让女孩撞到他身上。 “哼!”女孩斜了他一眼,甩着卷发跑出去。 男孩咬咬下唇,闷不吭声回到自己位于拐角的小房间。小身体往床上一趴,枕头掩去了脸上的闷闷不乐。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就连姑父、姑妈也不喜欢他。他偷偷听到姑父姑妈说话,他们说他是不祥的孩子,妈妈怀着他的时候,爸爸就因为车祸去世,保险公司赔了一笔钱,这让单身的妈妈生活没有那么艰难,可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因为难产也离开了,他的抚养权也落到了姑父姑妈身上。如果不是爸爸留下的那笔保险金,他想他现在肯定在孤儿院里。 他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立遗嘱,将保险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成立了以他为名的基金,一部分当成他的抚养费,等他满十六岁的时候就能自主运用那笔基金,抚养费则归将他抚养长大的人所得,也就是姑父姑妈。 姑父姑母不会打他,每年都会给他买几件新衣服新鞋子,圣诞节的时候他们还会送他礼物。从姑父的嘴里,他终于明白那笔保险金的数量有多大了,真的是非常大非常大的一笔。可是,他们虽然把他养大,却仍然不喜欢他,他们觉得他会给他们带来灾难,小表妹伊莎贝娜不跟他玩,学校的同学有什么活动也不叫他,如果他们踢球叫上他,他一定很高兴,也很开心,但他们就是不叫他,还说他是个性格孤僻的怪孩子。 他叫杰米潘恩,他不喜欢那些大人叫他坏杰米,也不喜欢同龄人叫他怪杰米。他已经十岁了,可他的个子还没有伊莎贝娜高。他也不会故意惹麻烦,他会乖乖的,为什么都没有人理他……他真羡慕哈利,可以去霍格沃茨魔法学校读书。如果不是伊莎贝娜喜欢看《哈利波特》,他想他也不会看到完整七本的精彩故事。 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吗……揉揉眼睛,杰米从床上坐起来,靠着床沿摇晃他的小腿小脚。如果他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好了……抿抿嘴,他跳起来,穿上鞋从窗子跳出去。 他的房间在一楼,外面是花圃和草地,夏天的时候,晚上还有萤火虫和蝙蝠飞进来,他很想养蝙蝠,不过它们第二天就飞走了……他是想说跳窗对他一点难度也没有。 跑出院子的时候,他撞到一个人。那人是东方人吧,黑头发黑眼睛,长得很漂亮。和那人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大女生,他撞到那人的时候那人晃都不晃一下,他却被反弹得跌到地上,是漂亮的大女生扶他起来的。她拍去他衣服上的草屑和灰尘,笑着问他臀痛不痛。 他摇头,睁大眼盯着他们。他们肯定是来旅游的,都武尔镇每年都会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游客,一对一对站在白崖上吹风,欣赏白色灯塔里的博物馆,再到古堡去拍照,或者去跳蚤市场买纪念品。也许他们是结伴的情侣,不过他要告诉他们,这里是威斯敏斯特先生的庄园,他们肯定走错了地方。 “哦,这里就是威死敏死特的家?”漂亮的青年故意咬着重音开口,竟有一口流利醇和的英伦语调。 “你们找谁?”他小声问。 “我们在找一只鸟。”漂亮的青年盯着他,笑眯眯的。可他知道他的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盯在他肩膀上。他扭头看看自己的肩,没有草屑没有恶作剧的鬼脸,那……他在看什么? “我不知道。”他瑟缩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戒备的神色,瞪了漂亮的青年一眼,绕过他们跑远。 黑发青年对着小小的背影曲指一弹,昧火凝成的小球疾电般向他背后射去。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展开了巨大的风翼,昧火球被这只风翼一巴掌拍到地上,吹熄了。 跑远的杰米感到脖子后吹来一阵风,他停下向后望了一眼,只见漂亮的青年站在被他撞到的地方,轻轻点着食指,唇边挂着一抹深深的笑。 那种笑很冷,让他全身不舒服。 可是,青年的笑又和姑父的笑不同,姑父的笑让他觉得讨厌,青年的笑明明让他不舒服,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因为,真的很漂亮…… 也许就像太阳,他每次直视太阳的时候总要眯起眼睛,这样才不会被阳光刺伤,但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很温暖,很舒服,让他的脸上暖暖的,手心也是暖的。 忍不住多看了青年一眼,他扭头跑进小树林。 “又思!”青年的脸被恋人捏住,“他不知道自己肩上站着一只鸟耶!”感叹加陈述。 青年顺势执起恋人的手,掠吻其上,“大概这也是威死敏死特先生请我来的原因。”出门前,五师兄千叮咛万嘱咐,人家隔了宽阔到过分的大西洋请你去就是不想这件事有太多宣扬,你一定要保密保密保密保密保密保密……想到这里,俊雅的嘴角微微一抽。 杰米的肩上站着一只人类眼睛看不见的鸟。 纯白色的魂体,高贵的羽竺,长长的尾翎垂在男孩腰间,像圣骑士的勋带。 威斯敏斯特先生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贵族,隐居在偏僻的小镇,怎么会听说远在大西洋东岸的燕又思呢? 大概是四年前,威斯敏斯特遇到一位来都武尔小镇旅游的东方夫妇,下了几盘棋之后,他和那对夫妇结成了朋友。离开前,东方男子留下一串电话,告诉他说:“如果你以后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打这个电话,会有人帮到你的。”老人家当时没放在心上,直到这年来发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才试着拔了那个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人,听他说明原因后,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看在熟人介绍的份上出场费就半价优惠吧…… 年轻就是嚣张啊!威斯敏斯特先生在暗暗的感叹中见到了燕又思,第一眼他就明白那位中国朋友为什么留电话给他了。 七分像。 燕又思和他的中国朋友有七分像。 听完威斯敏斯特先生的珍贵回忆,两人——又思和沾沾——相信自己看到了老贵族身后飘起来的七彩泡泡……为什么会是泡泡,用漫画背景来衬托老贵族一点也不适合好不好! 没有萌到,却被雷到。 “应该是我家的老爸老妈。”吃到肚子圆滚滚的燕同学昂躺在典型英式客房的柔软大床上,慢慢消化刚才那顿低调又奢华的晚餐。 莫沾比他优雅一点,在床角一边绕圈一边消化,询问:“你这次要对付什么?” “不知道。对上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典型的燕又思式回答——不管前因,不顾后果。 “是好是坏?”莫沾盯着他凸起的胃部,俏皮一笑,不怀好意地将手按在他肚子上,摸摸,拍拍,摸摸,再拍拍。 “不知道!”享受恋人独有的胃部按摩,他眨眨眼,“你在引诱我啊?” “是啊是啊。”她没怎么用心地应着,满脑子想着杰米肩上的鸟魂。那只鸟形的魂体显然拥有强大的法力,但它似乎只注重保护杰米,对其他的事并不怎么关心,甚至在扇飞又思的焰弹后头也懒得回一下,傲然挺起的羽背上清晰写着“不屑一顾”四个字。 将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底,他也不介意什么,只是慢慢将从老贵族那里得到的信息理顺了一下—— 很久以前这座庄园就被传出有鬼魂作祟,威先生一直不相信,但近两年奇怪的事发生太多,看门狗无故被勒死,女仆死在自己的浴缸里,园丁修剪花园不小心触电死亡,他的小孙子出生不久也差点溺死,原因是女仆不知怎么忘了她在给小婴儿洗澡,等等之类,让人不得不信传言事出有因。他的儿子媳妇又为了鬼魂的事搬到伦敦去,还带走了他可爱的小孙子,扬言只有庄园不再有鬼怪作祟了他们才回家。威先生没办法,只好请他来解决据说在这里住了几百年的鬼魂。 “我不觉得这片庄园里面有厉气存在啊……”将手枕在颈后,他喃喃低语。想到什么,蓦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掌心撑地,轻念:“同——心——圆——” 她惊讶之后,抿唇轻笑,期待着地灵的出现。 他们等。 他们继续等。 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在燕同学扭脖子揉肩膀的时候,一道人影“刷啦啦”穿墙冲进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精致的小个子,蓝色的头发扎得高高的,梳得一丝不苟,容貌别致,耳朵尖尖,穿着燕尾服,像从某个晚会现场被人拧出来似的。 小地灵喘气的时间,几秒后,墙面上又“刷啦啦”跑进来一群小地灵,像跑得不够快的侍卫队。 “谁……谁叫我?”燕尾服的小地灵环顾四周,表情不耐。看清燕又思和莫沾后,鼻子翘起来,“人类,是你叫我?” 燕同学两根手指拧起小地灵的衣领,“怎么这么慢?” 小地灵也不挣扎,两只小腿晃啊晃,抱臂睨他,“不好意思,刚才我正在北欧参加一个地灵晚会,能这么快赶来就不错了。说,什么事?人类,我警告你哟,最好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不然……哎!” 啪!眉心被燕同学的灵犀一指击中,立即捂着额头哇哇大叫。四周的小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制服这个人类。 燕又思轻轻松开两指,让小地灵直线落地,然后笑眯眯蹲下来,以诚恳无比的表情说:“我有点事情想请教您。” 听到没有——您——您——您—— 他居然对非人用了敬语? 身为相处多年的恋人,莫沾有不太妙的预感。但是,被他尊敬的小地灵粗神经地端起高傲的架子,“说吧,让我听听是什么事。”不过我没有答应帮你——心里偷偷咕噜。 “这里有戾鬼吗?” “没有。”小地灵发尾一甩,正要呶嘴,想到什么似的又“刷”一下头甩回来,尖声道:“人类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辖区有戾鬼?你居然敢怀疑我的管理能力?告诉你,都武尔在我的管治下绝对不会出现戾鬼伤人事件!绝对不会!”跳脚!我跳脚!我跳我跳我跳! “杰米肩上的那只鸟呢?”冷冷的话轻然出口,小地灵立刻不跳了。 实际上,因为措手不及毫无准备,落地的时候脚一滑,害得他现在有点脚抽筋。 “你说那只鸟啊……”小地灵抱臂踱了一圈,甩头发,“不知道。” “我,请教您。”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问那么多干什么!” “把您知道的告诉我也可以。” “都说了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别怀疑,后面的是惨叫。具体情况是:尽职的管辖者被一只豪迈的皮鞋踩趴在地上,“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真的不知道,地灵先生?”燕同学嘴角的笑比春风还要和煦。 一直挣扎的小地灵突然停下所有动作,慢慢、慢慢地偏头,斜了他一眼,轻轻问:“你叫我什么?” “地灵先生。” “……可恶的人类,你不但藐视我的神格,还调戏我的性别!我是先生吗?我长得哪里像先生!可恶可恶可恶——我要——我要——”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调戏我的性别……燕又思怔了一下,赶快把脚移开,瞪着被侍卫扶起来的小地灵,呆呆问:“你不是男的?” 他身上穿的不是燕尾服吗? “你才是男的!”小地灵狠狠剜他一眼。不过,话却是事实。 “是……小姐?”莫沾试着开口。 “是女士!”小地灵连她一起瞪,再扭头骂燕又思:“你这个可恶的十字军,野蛮的北欧海盗!中世纪的掘墓者!喝血浆的堕落女皇!**的法西斯!” 被骂的燕同学这次倒没流露什么脾气,等地灵女士骂够了以后才开口:“尊敬的女士,刚才对你的失礼请你马上忘掉,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只魂鸟到底怎么回事了吗?” “鸟?什么鸟?”地灵女士拍拍衣服,下巴抬得高又高。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它住在你的辖区内。” 美丽的地灵横他一眼,嗤讽,“你没听过吗——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哦——”燕同学眯眼,微笑,“我倒是听说过,我的附庸的附庸也是我的附庸。” 盯着他的笑,地灵女士打个寒颤,气势有点软。可是,想到刚才被这个人类那么不尊敬的对待,她还是有一肚子气没发,心情不爽,不想回答。 场面很冷。 燕又思歪歪头。 地灵女士后退一步。 燕又思曲起食指放到唇下,似在沉吟。 地灵女士傲娇地抬起头,“我……我宁死不屈……” 燕又思很不雅地“咕咚”一声跌到床上。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小地灵左右一瞥,侍卫们收到眼色,调整队形,刷啦啦溜得没影。 被一句“宁死不屈”雷得坐到床上的燕同学先怔,再愣,然后,脸色慢慢起了变化,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这次召唤不但没问出什么,反而让他背上一个调戏地灵的虚名……那家伙没事穿什么燕尾服!前平后平也算女人? “怎么办?”莫沾凑过来。她有点同情地灵女士,试想,如果她被人拧住后领甩到地上再用臭脚丫狠狠踩趴……想到就恶寒。 向前略稍倾身,就着亲近的距离吻上她的唇,他轻道:“乖,你先休息。我去问那只鸟。” 问不到别人就问当事人,如果那只鸟不说,就打到它说为止。他试过温柔的方法,刚才就是,只可惜无效,不能怪他。 深更半夜,站在亮着路灯的院子外,黑影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虽说笑得不难听,听久了也会起疙瘩。 院子里的小屋没什么动静,居住其内的人们显然早已睡下。 院门是铁栏,电子锁的。 黑影抬起他优雅尊贵的食指,沿着铁栏一格一格划过,发出中气十足的命令:“芝麻,开门!我是阿里巴巴!” 咚!远远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寂寥的声音。 屋内隐隐传来风声。 一层楼拐角处的窗边,黑影之中睁开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黑影的动作 “我数一二三,你不出来我就进去。”黑影——也就是燕又思燕同学——以玩逗的心态、调戏的语调,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着,也不怕别人听见他的声音。实际上,因为符界的关系,的确没有旁人能听见他的声音。非人除外。 他一向讨厌过于冗长的前奏,对于小说里那种先试探再交锋最后峰回路转突然发力将邪恶打败的狗血情节自然也是深恶痛绝。能够秒杀,他就不会分杀。 黑暗中的狭长眼睛闭合,又睁开,风声呼啸而起。 残云舒卷,一只洁白长翎的鸟魂展开它宽阔的长翅,悬浮于燕又思前方。 伸展双翼,锦冠似的白羽仿佛遇火融化的冰,水滴般慢慢向下流泻,渐渐形成一个穿长袍的中年男子形象。因为是魂体,男子的一切外相都是白色,带着雾气的乳白,似乎很朦胧,又似乎很清晰。 男子有一副典型的英国绅士外貌,长眉细眉,鼻梁高挺,双唇略薄,若轻轻一抿,会有一种诲人不倦的严厉。他向燕又思微一颔首,轻轻开口:“东方法师,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燕又思撇嘴,“你是谁?”这才是首先要回答的问题。 男子垂眼笑了笑,悬浮的高度下降了一些,“我是谁并不重要,东方法师。我的存在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我只是想保护他……”眼角向杰米的窗台轻轻瞥去一眼,再道:“保护他不受伤害,让他平安地成长。” 燕又思翻个白眼,对这种说辞免疫。既然不肯表明身份,说明他的名字有某种法力,或者是人所尽知的人物,一说名字他的老底就掉光了。又想了想,燕同学转问:“这里的鬼魂作祟和你有关吗?” “鬼魂作祟?”男人也很惊讶。 “先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看门狗怎么死的,女仆怎么死的,园丁怎么死的,还有威死敏死特先生的小孙子又怎样差点溺死的!” “说起来……”男人握起空拳托住下巴,在虚空中踱起步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我记得以前的确有一只哈士奇被勒死了,那是它自己不小心把铁链缠在脖子上又挣脱不了造成的。” “……” “死在浴缸里的女仆是自己滑倒后脑撞在墙上昏迷不醒结果沉进水里造成的。” “……” “那名园丁……他粗心大意铲到电线所以被电死了。这件事警察仔细查证过,完全是他自己的失误造成的。” “……”嘴角一抽。 “威斯敏斯特先生的小孙子被保姆忘在澡盆里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定了一箱葡萄酒让人送货,货送到了没人接收正好保姆在家就去点货然后和货车司机聊天聊到忘形,等她发现自己把小婴儿忘在澡盆里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了,她怕主人责罚编出一个‘我不知为什么不记得’的借口蒙混过去,结果威斯敏斯特先生的儿子媳妇相信了还把这件事和鬼怪联系起来。”一串断句完全不规则的解释后,男人长长吐口气,手一摊,“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段解释听得燕同学两眼转圈圈,好不容易缓解过来,眨眨眼,还是有点状况外。盯着男人看了半天,他呛出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直觉。” 咔啦!燕同学脚下的石头碎成几块。他咬牙,“你为什么不去转生?” “纯粹是个人喜好。” 咔啦!燕同学脚下的石头继续碎。舌尖在唇上舐过,“他是谁?” “……秘密。” 只在一瞬间,无形的气流以碎石为中心向外急速扩散,破坏力完全比拟一颗超音波导弹毁灭一座城市。浮在他前方的男人衣袍扬起,头发被吹得竖了起来,衣袍的边角被风刮过后,慢慢出现一种融解状态。他叽叽咕咕赶快念了一串咒语,让自己身形稳住,又扩大能量圈,让狂风带来的破坏安静下来。 咒语?是法师?燕又思凝了凝眉。 直视喜怒不形于色的黑发青年,男人苦笑,“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东方法师,我刚才只是开玩笑。我会告诉你的,什么都告诉你。请,不要再破坏了,好吗?” 迸发的灵力持续了数十秒之后才缓缓收回,燕又思脚下,原本是碎石的地方只剩下一团细细的沙粒。 “我叫梅林。”白雾色的男人微微抬了一下头,腰肝也挺了起来,塑起一种尊敬的骄傲感,“杰米是我的朋友。我必须保护他。” “梅林?”燕又思重复,倏地睁大眼高叫:“**师梅林?不是同名?” “我是梅林。”男人的话无疑是肯定。 燕又思沉默。看他的魂体,应该是死亡之后一直没有去转生,而他的朋友转生了,几千年的轮回……结果只有一个,“你一直在保护他!” 男人轻轻一笑,“是。” “你一直避免说你朋友的名字,我想,应该是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值得**师放弃几千年的转生去保护的朋友,只有一个人,对不对?”答案就在眼前,可他想听当事人说出来。 梅林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注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对,杰米是阿瑟的转生。”他看出燕又思有很多疑问,无奈地一笑,又道:“我原本也是要转生的,当我的灵魂进入慕光天平时,却发现我的死敌岚马在转生天平上做了手脚,他用强大的咒语将自己的灵魂和阿瑟系在一起,只要阿瑟转生,岚马就会随之在相近的地方出世,而且,岚马的转生带有强烈的诅咒意识,他总会寻找机会杀死阿瑟,不管他在哪里。为了保护阿瑟,我和死神签了契约,阿瑟的每一世都由我来保护,相对地,我则失去了转生的权利,永远以魂体的形态存在于世间,没有时间,没有未来。” “不能解开诅咒吗?” 梅林摇头,“这是解不开的循环诅咒。” 转生,相遇,岚马杀死阿瑟,再转生,再相遇,岚马再杀死阿瑟……无休止的命运循环,可偏偏却是最简洁的命运循环,无法撕裂,无法打破。 他的存在是强行介入的一环。 然而,即使如此,循环诅咒的齿轮依然在看不见的地方按部就班地滚动着,充满讥笑地旋转,不放弃,不急躁,就那么冷冰冰地旋转。 燕又思盯着他悲伤的脸庞,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位—— 历史上宛如神般存在的**师,放弃了轮回、希望与快乐,执守着忠诚,只为守护昔时的好友,当之无愧的死忠! 她的萌点……莫沾听完自家恋人的简述,以她多年的cos经验为基础,很自然很自然地添加了某些华丽奇幻元素在里面,然后,她的心彻底一边倒——跑去支持梅林了。 接下来的两天,莫沾和杰米有了小小接触。当然,因为杰米要上学,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是早上就是晚上。杰米开始对莫沾还存在一点戒心,当她拿出一叠比砖头还夸张的七本《哈利波特》时,杰米的那点小戒心立即长翅膀扑扑飞。 也是这两天,燕又思请钟馗把夜飞直接快递到他面前。 通过夜飞,他找到了奥林匹斯神系下的死神,也就是夜飞抽筋的死神朋友,那个叫安德菲列特聂鲁达友友范德西的家伙,简称安。他记得以前在天地人神学院的时候那家伙哭诉自己从死神镰刀降级到死神水果刀,现在好像又升级升回来了,一出现就是镰刀风。因为性格有点抽筋,夜飞通常叫他“哎哟”,“哎哟”死神看在夜飞的面子上跑回死神界,帮燕又思查了一些事情。 听完安的调查结果,燕又思陷入沉思。和死神订契约绝对不会完美如意,必然存在某方面的缺失。梅林那晚告诉他的果然不是全部。 他隐瞒了什么? 循环诅咒,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绝对的存在。 梅林不应该存在于循环诅咒中,可他偏偏存在,他是强行介入的一环。这说明什么?说明诅咒发生了变化,但诅咒仍在循环。 死神与梅林的契约是:保护阿瑟不受岚马的危害,永远放弃转生和轮回,永远。 可是,契约的下方有一条附属条约:一旦守护失效,此契约也同时失效。那个时候,梅林将堕落为死魂,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法力尽失,任人毁灭。 看到什么玄机了吗? 循环诅咒中最关键的一环。 岚马的诅咒中,必须有人死。因为梅林的保护,阿瑟不会死,那么,诅咒会反噬——不是岚马杀死阿瑟,而是阿瑟杀死岚马。 反转的循环! 另有一点,如果阿瑟没有杀死岚马,梅林和死神的契约同样失效。为了保护阿瑟,为了延续契约,无论岚马转生成什么人,都必定被阿瑟取其性命,如果没有,梅林也会促成其事——这是小杰米将要背负的人生重荷。 让燕又思陷入疑虑的是岚马。杰米已经十岁了,岚马在哪里?眸光一转,他盯住安,“谁是岚马?” 端着夜飞泡的咖啡,原本就够抽筋的死神笑得让人更想抽他三百鞭,“转生不归我们死神管,要问天使或堕天使才行。”在神职范围上说,天使和堕天使是平级的,都不知道人类怎么回事,写故事就写故事吧,居然把堕天使写成了恶魔代言人,魔族天天拍桌子叫冤枉,偏偏死神的办公楼和魔神靠得近,吵死了。 “你没查到?”燕又思不信。 “没有。” “如果……”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 安也不急,老神在在尝了一口咖啡,“如果什么?” “如果你的镰刀断了,会不会被降级?” “……哈哈,大哥,我当然查到了!大哥想知道的事,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岚马的转生就是——”放下咖啡,安附到他耳朵上叽叽咕咕说了一个名字。 听完,他皱起眉头,“梅林知道吗?” “肯定知道。” “除了二选一,没有其他办法?” “除非阿瑟和岚马的灵魂一起消失,否则循环不会停止。” 眉头皱得更紧了,“梅林到底和哪位死神签的契约?” “据说是我上级的上级的前任上级签的。” “……” “大哥还想知道什么?” “……谢谢。” “大哥太客气了,这是小弟应该做的。”狗腿地为他拍拍肩头不存在的灰。 燕又思直接扭头,省略刚才看到的谄媚表情,“夜飞。” 喝咖啡的冥差连人带桌子一瞬间滑出丈远。 “我只是……想说谢谢……”燕又思扁了嘴。 “不客气。”夜飞举起咖啡杯,远远飘来一句,“慢走,不送。” 摇摇手,燕又思转身离开。 漆黑的夜空下,一位冥差,一位死神,坐在一套华丽且突兀的宫廷桌椅前,手上各端一杯咖啡。距离他们脚下200米的地方,是海浪和白崖。 如果这幅悬空的双神夜饮图被人拍到,肯定会上明天的头版头条。 如果能拍到的话。 隔天清晨,威斯敏斯特先生在燕又思的建议下,开始在他指定的庄园各个角落竖立石柱,据说柱阵可以保佑整个庄园平平安安,避免鬼怪作祟。 一周后,石柱的基座打好了。 燕又思没必要等工人将石柱完全竖起来,上面的柱体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装饰,他要的,只是承载符文的介质。 将画好的符文贴在基座上,莫沾点头,赶快跳远。 黑发青年竖起食指,幽幽昧火自指尖燃起,射向写有符文的纸张。地狱昧火沿着字符的墨迹飞快燃烧,转眼之间,基座的石体上留下了燃烧形成的凹形字符。 “还剩一个。”莫沾扬扬手中剩下的符纸。 他无声一笑,“我们去最后一个基座那里。” 此阵,名为“延时”。 他无法破坏死神的循环,但他可以拉长循环的时间。基座上的符文是奥林匹斯神系下的文字,也是沾沾擅长的西方阵符……他不怎么擅长就是了。沾沾将符文写出来,他借其痕迹以地狱昧火烧刻在基座上,形成延时阵。 他所延长的,是阿瑟杀死岚马的时间。 既然敌对关系无法改变,那么,不如延长得更久。骑士时代已经过去了,热血的刀剑相搏也没了必要,当两人都年老力衰的时候,再让阿瑟以一场意外造成岚马的死亡吧。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的保护。 基座需要七个,石柱有六个,最后一张符文,他要刻在—— 梅林的魂体上。 当强大的震慑力挟着地狱之火焚上梅林的白袍时,**师表情怔了怔,举手似想反击,或者,想将符文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是,在他抬手的刹那里,饥饿的昧火已经伸出狰狞的焰舌,舔上他的胸口。 纸张在空中飘起,又落下。 焦黑的符文在梅林胸口印下无法磨灭的印记,慢慢、慢慢陷进他的魂体,直到白雾将符印层层覆盖,再也看不出痕迹。 符文烧入体内的疼痛非言语能形容,不过这能让杰米肩上的枷锁减轻不少。正因为如此,当梅林再度化为白冠巨鸟栖息在杰米肩头时,他对燕又思低头示谢,随后不再看他们,头埋进羽翼里,因疲惫和疼痛而沉睡。 飘渺的羽翎徐徐垂落,披散在杰米肩头。 远远看着认真听课的杰米,莫沾叹气,“让杰米知道会不会好一点?” “不会。”他牵起她的手转身,“可以给他幻想,但是不能给他希望。” 她歪歪头,向左用力一靠,用头撞撞他的肩,抱着他的胳臂,没说什么。 又思这人,平常脾气不好,耐心没有,关键时候却有着精准的—— 杀伤力? 不是啦,她是说判断力!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毕竟是作家不负责任的臆想,杰米,希望你能快乐地长大。 你不是一个人,你不孤单! 你有一位忠诚的守护者,他宁愿自己痛苦自己受伤也不愿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你不孤单——是的,你并不孤单! 所以,不要有任何压力,尽情去感受成长的烦恼吧! 你会发现,当你头发斑白的时候,这些回忆有多么珍贵。 解决了五师兄交待的事,在跳蚤市场淘到不少好货,景点走过了,伦敦市政厅大楼上的徽章也拿到,他们是不是该回家? 对,按理应该是。不过—— “哈——”坐在机场候机厅里,莫沾捂嘴打个哈欠。 笨蛋都知道他们在候机。 环游世界这么久,她都没坐过飞机,想感受一下嘛,所以她对又思说:“我想坐飞机。”又思愣了一小会儿,然后开着金属轿跑呼啦啦把她带回家。 回家哦,他们真的已经回到背云寺了。 又思翻箱倒柜找了两本东西,又呼啦啦带她返回伦敦飞机场,让风雷小鬼将轿跑运回去,他们则买机票,等飞机。 她啼笑皆非。 要等两个小时才有飞机坐啊……打完哈欠,无聊地四下寻找自家恋人,发现那道俊直的身影在精品店里试墨镜时,唇角自自然然流露出会心的微笑。也许她自己看不到,在其他人眼里,这名东方女子的美丽笑容中尽是宠溺和纵容。 盯着对镜皱眉的脸,她的手不觉移到腹部。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呢……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呢? 男孩吧……像他多一点…… “沾沾,好不好看?”某人戴着夸张的墨镜冲回来。 “……像北欧海盗。” “……”他取下眼镜,“这样呢?” 她眨眼,眨眼,继续眨眼…… “也不好看?”他纠结了。 深吸一口气,她以温柔、缓慢、平和的语调问:“你是买眼镜还是买眼罩?”戴着墨镜像北欧海盗的乡村版,取下墨镜,他居然系了一个眼罩在左眼上,这下完全是北欧海盗的正宗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闷闷扯下眼罩。她不是喜欢cos的感觉吗,为什么眼神这么冷? 她有气无力,直接看表。还有1小时46分…… 第二十五章 按步 晴空万里的一天,莫沾拿着小刷子,一边哼歌一边清理青铜雕塑。 刷一刷,拉开距离,眯眼左右端详,俨然古玩镜鉴师的架势。 四年了,从被人称为“古玩镜鉴人”会脸红到现在麻木不仁的接受,她想她的脸皮已经练出来了。 桌上有72尊青铜雕塑,人形、兽形、翼形、人兽共体、人翼共体、兽翼共体……五花八门,形态各异。 他们是所罗门王的72柱魔神——曾经的人间附体。 所罗门,古以色列的国王,拥有财富、智慧、军队,以及人民的尊敬和臣服,相传耶和华曾派遣72魔神辅助他治理国家。传说归传说,但神界的确是遣下了72位魔神辅助所罗门。为了让魔神下界又不至于扰乱人间平衡,所罗门特别为他们搭建了一所宫殿,宫殿由72根大柱支撑,每根柱子依附一位魔神的灵体,也就是传说中的“72柱魔神”。 这些精致的小雕塑则是所罗门另外为72魔神塑造的身体,并依据魔神的原形进行雕塑,让他们的形象更为灵巧,方便人们的供奉。 72尊雕塑分散在世界各地,她和又思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收集完整。至于详细的收集过程……就不多说了,无非是和一些人、非人的相遇,有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有的一见如故把酒言欢,还有就是为了解决某件麻烦事碰巧发现。总而言之,72柱魔神的整套雕塑他们收集完整了。 毕竟是魔神曾经依附的身体,即使魔神回天,雕塑上仍然残留了一部分灵力,很淡很淡的灵力,若有若无。他们可以被欣赏,但若被有心人用于制造邪恶事件,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她不打算将他们买出去,清理完修理好后,她要把他们放进储物间,作为她——的收藏之一。 又思可以用人家的徽章记录脚印,她也可以吧……没有要偷人家国徽的意思啦,她只是类比。 揉揉感到酸涨的眼睛,她放下刷子,走到院中伸伸懒腰,仰望万里晴空……乌云? 她是不是累花眼了,明明天是蓝色的,怎么一眨眼就全是乌云?这些雷雨云飞得是不是快了点? “请问……” 身后传来陌生的嗓音,她回头,看到一位英武高大的帅哥。剑眉星目虎背熊腰体格魁梧气势如虹,头发很长,不过只用一根布条扎起来,看上去狂放又颓废,要命的性感。她相信,只要这人愿意勾手,百分之九十的女人会跟他走。 “你找又思?”她只能这么猜。帅哥出现得太突然了,还是常人不能进入的内院,除了找又思的非人,她不做第二设想。 帅哥点头,“是,在下找燕真人,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她指指走廊尽头的小门,“卫生间在那边。” 帅哥一怔,三叉神经开始扭曲。 “你不是要方便吗?”忍着笑,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严肃认真。不能怪她调戏帅哥,要怪就怪又思,他身上有魔鬼元素,一不小心就会被迫感染。 她就被感染了! 帅哥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又思就在侧方的佛殿玩游戏时,师魁的脑袋从楼上探出来,讶叫:“咦,你怎么会来?” 帅哥抬头,如释重负地吐口气,“好久不见,师魁。我想找燕真人。” 师魁盯着帅哥瞧了一会儿,指指莫沾,“找又思你问她。”说完缩回脑袋,两秒后又伸出来,“沾沾,他是杨戬。” 她瞠大眼,捂嘴惊叫:“二郎神?” “姑娘有礼。在下杨戬,字二郎,姑娘叫我杨二郎即可。”帅哥抱拳一揖。 她立刻将72魔神雕塑扔到一边,绕着帅哥打转。据说杨戬是个“听调不听宣”的孤傲神仙,有着军人的完美性格,听从命令,鄙视拉关系套近乎,他劈山救母,宁住灌口不住天庭,还是天帝的侄儿…… 八卦主义取得了思想控制权,她用手掩住嘴,悄悄问:“你是天帝的亲戚?侄儿?”又思是天帝一缕魂体入世,这么说来他和又思也算亲戚…… 杨戬退开一步,拉远与她的距离,笑得有点无奈,“在下的母亲只是天帝的义妹。” “……有,只是,没有你们故事中说得那么夸张。” “你找又思什么事啊?”她支起耳朵,跳跳跳,又跳到他身边。 杨戬继续不露痕迹地拉开距离,“是有一点……嗯,重要的事。可否让在下见燕真人一面?” “行,见多少面都没问题。”她只点头,脚步一点移动的意思也没有。 杨戬见她不动,只得提示:“可否请姑娘带路?” “带路?”她愣了愣,恍然明白什么似的“哦”了声,伸出食指向右边一点,“又思在那边。你走过拱门,左拐,再右拐,看到一座清凉殿,又思就在里面。” 杨戬记下她的话,小心翼翼瞄了她一眼,“姑娘不和我一起去?”下来之前,太白星君扯着他的袖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一位姓莫的姑娘为他引路,具体原因没说,只给了一张莫姑娘的照片。是故,他才会出现在她身后。 “我?”她皱皱眉头,很快便舒展开,带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的笑为他引路。原来二郎神是个路痴啊…… 如果杨戬知道她笑容背后的意思,会不会睁开第三只眼睛? 拐了两个弯,很快来到一座佛殿前。她指指叼着署片玩游戏的人,“你找的人在那里。” 杨戬仔细看去,只见一人用双脚倒勾在殿顶的梁柱上,一边玩游戏一边破口大骂:“你脑水肿啊!智商都缝在牛仔口袋里吗?在米兰玩了这么多年设计,游戏都忘光了咩?” 电脑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这边又叫:“我苹果你个花花!微子开是你自己的事,我怎么帮你解决?自己搞定!” 杨戬:“……” 莫沾:“啊,他在和千粉玩联机。” “谁呀?”前一刻还在横梁上吊着的人,瞬间站到佛殿前。俊目含着隐隐戾气,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在下杨戬,见过燕真人。” “杨戬?”俊青年扫他两眼。 杨戬上前一步,抱拳,“在下有要事请真人相助。” “我不是道士,真什么人。”无事不登三宝殿,非奸即盗。 杨戬无奈,只得放低声音:“在下受众仙所托,有求于善士,还请善士伸以援手。我等感激不尽。” 燕同学扁嘴,“什么事?”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杨戬是被一票神仙推举出来的代言人,特来向燕又思求助。 事情的原因也不是很复杂。大概近十年以来,人间流行起同人小说,大量的**作者涌进写作圈,后浪前浪拍得不亦乐乎。这群**作者发发幻想也就算了,将武侠小说里的侠客文士借去另写同人故事也不是不可以,拿漫画人物去抽去鞭去虐去he都没问题,偏偏近两年一些**作者越来越过分,居然将天上的神也拿去yy,好比孙悟空和小白龙、观音(伪娘级)和太白星君、太上老君和月老、善财(也就是红孩儿)和杨戬,更过界的是,他们还把杨戬和啸天犬写成了一对。 想象力就是创造力呀,关于杨戬的**同人,除了善财版和啸天犬版之外,还有小白龙版、金吒版、哪吒版、龙鱼版……气得二郎神差点不顾天规直接真身下人间。 他堂堂灌口二郎,怎可受此欺负? 太过分! “善士请看。”杨戬一弹指,一堆书凭空出现轰啦砸在桌子上,如果不是燕又思闪得快,这堆书现在肯定压在他身上。 “看什么?”燕同学蹲下来,拧起一本小说。 “这些就是罪证。” “……” “请善士救救我等的清誉。”杨戬急切地看着他。 燕又思摸头,“怎样帮?我又不写小说。” 杨戬沉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想了几个方法,不知善士觉得可不可行?” “说来听听。”燕又思将椅子从书堆里拖出来。 杨戬瞅瞅他,再看看书边的莫沾,将一票神仙想出的办法一一陈述。 第一个方法,让**小说从此消失。不过被莫沾一句“肯定不行”否决掉。 第二个方法,让写**小说的作者受到惩罚,不过被燕又思否决掉。原因就是:人与非人都有言论自由,人家作者不过动动手打字写故事,没有犯法也不是恐怖行为,凭什么受罚。 第三个方法,给人间多制造几场灾难,分散人类的注意力,比如烧毁几座图书馆,雷劈几家印刷工厂等。反正发生在人间的大灾难都是神仙斗气的结果,有的是内斗,有的是外斗。 说完,就见燕又思歪头注视他,莫沾……随意翻开了一本书,正读得津津有味。 杨戬背上浮起一片冷汗,他咽下口水,试问:“善士觉得……” “慢走,不送。” “……” “帮不到你。” “……”希望破灭。杨戬灰头土脸地站起来,犹不死心,“善士……” “你不走,我让沾沾cos你。”想当年在天地人神学院,他也深受其害,亲身体会到腐宅族的强大,其精神力足以让黄海倒流长江拐弯。 杨戬见他意态坚决,加上自身又不善言辞,只得转身告辞。 他一走,满天乌云转眼无踪,又是一片晴空碧扫。 如果这件事就此算罢,的确让人深感欣慰。可事情没那么简单。隔了几天,一位长得阴柔有余不辨男女的高挑美人带着两名美少年上门拜访。又思和沾沾正将两尊魔神雕塑浸在水里清洗,见到三人的时候,高挑美人睡眼惺忪,摇摇欲坠,要不是旁边两名美少年的扶持,只怕早就滚到台阶下面去了。 据他们自己介绍,高挑美人是观世音,两名美少年分别是善财和木吒。 原来神仙换了代言人。 观世音一开口满室都闻到酒味,要说他(or她)没喝醉,谁信?善财和木吒诚恳无比地将他们面临的尴尬解释了一遍,末了,善财气呼呼说道:“善士,人间的**作者真的要好好教训一顿才是,要不是她们,我们也不会被流言缠身。上次我路过南极星君那里,却被几个老头子取笑,说……说……” “说什么?”莫沾从恋人肩上伸出脑袋。 “他们居然说‘几日不见,善财儿的小受气质越来越明显啊,哈哈’,气死我了!”善财双颊通红,又偏偏学足了南极星君捋胡子说话的神情,不仅莫沾笑到肚炸,燕又思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噗”的喷出来,观世音恰巧在他的“攻击”范围内,满头满脸的水。 木吒的性子比善财斯文一些,赶紧拿袖子给观世音擦脸,也道:“善士别笑,天界如今已被**得不成体统了。那日菩萨喝多了趴在莲台上睡过去,我给菩萨披了件衣服,正巧被巡天的日游神看到,没想到过了几天,天界居然传出我和菩萨……我和菩萨……莲台共坐的蛰语……我、我百口莫辩!” 燕又思瞟了眼端坐得媲美木头乖乖让木吒拭脸的观世音,和沾沾对视一眼,蓦地槌桌狂笑,“哈哈哈哈——小受气质?哈哈哈——莲台共坐?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哎哟——”笑岔气了。 好嘛,又找到一个和千粉一路货色的家伙。观世音?不如叫伪娘更贴切。 “善士!”善财和木吒都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被他笑得面上一下红一下白,尴尬不已。 等他们笑够了捂着肚子叫痛时,木吒又道:“不少仙君见了我们指指点点,虽然没说什么,可脸上的嘲笑谁看不出来。哪吒被那些仙君仙子逗得没办法,昨天还跑来我这里哭。我们兄弟如今见了杨戬不知多尴尬,还要绕道走,免得被一些好事的仙君逮到,到时又有话说。” 趴在桌上平息腹痛的两人又开始抖动双肩。 他们确定是来寻求帮助而不是来恶搞神仙名誉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天师的神仙,智商到底有没有二两半? 他们是神呐,不是废柴行不行! 笑到最后,燕又思不得不让师魁送客。忙,自然是帮不上啦。 一大神两小神讪讪离去,无功而返。 神的事,不需要人类插手,人类也没有资格插手。 关于yy和被yy之同人事件,对燕又思而言比任何一件事都要麻烦,那些智商二两半的神仙隔三隔五跑来哭诉,他只能一推再推,结果拖了半年也没有解决方案。 忙,他肯定不会帮。要到他这里来哭诉,可以,他当成笑话听就是。 在杨戬离开后,师魁就曾提醒他,上面的事,别管太多。 他才不管咧!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票闲到发霉的神仙在想什么,他们要的可不是他的援手,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首肯”。 神呐,主宰人间万物,操纵生死,制造灾难,他们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堕落到需要一个人类的帮助?抱歉,这点自知之明他燕又思还有。被腐宅族yy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帝肯定不会理,要他以为,在八卦主义日渐泛滥的天界,这些小道消息还能调剂身心,延年益寿。正因为天帝不会顾及这种小事,他们要惩罚作者大闹人间一定要师出有名。他的身份其实有点尴尬,上面八卦来八卦去,想必没有哪位神仙不知道他是天帝一缕魂体入世,如果他答应帮助他们,也就是以天帝的另一种化身给了他们祸害人间的通行证。给他们去想! 上个月,那只躲在医院的白骨妖不知哪根筋不对(他还有筋吗),跑到他眼皮下晃,还抱了一大束夸张的玫瑰送给沾沾。他这些年耐心没增多,不过待人处事学了些圆滑,先把蔡凋电到散架,再拉了沾沾直接去签名盖章——沾沾从此升级为燕太太,看看还有谁敢打他老婆的主意。 接着,他们环球旅行多了一个节目,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玩一次入乡随俗的婚礼,拍照留影,以彰后世表率。现在,他家的“新婚”照已经挂了半片墙,并且持续增加中…… 两年之后,他升级成了老爸。 其实,当年听沾沾对风雷小鬼说“大不了我以后把你生下来”的时候,他知道牵绊已在无形中开始结网。被钟馗误伤的风雷小鬼正是当年沾沾怀中的那一个,既然网已结成,他打上最后一个结也无不可。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他们哪里也不去,静静生活在背云寺里,就像所有寻常夫妻一样……呃,大概在上孕婴课的时候摆了几次乌龙,不过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教训那些不长眼的非人然后顺便劈坏了几间课室,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全怪蔡凋。沾沾已经是他老婆了,风情骷髅还想妄图勾引咩? 好在有惊无险,沾沾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 遥远的父母通过师父寄来了很多礼物,他也拍了满满100g的短片寄给他们欣赏。孩子满月的时候,师父回来,抱过他儿子,长长一叹,“这孩子有灵气,却无霸气,以后,祖孙可以平安相处了。” ……是说他儿子可以见他老爸,而他这个儿子却不能见老爸的意思吗? 他怎么这么命苦…… 千粉见了他儿子的第一句话既然是——“又思,我要做干爹!”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六个月的小婴儿已经蹭得千粉满身口水。然后,千粉兴高采烈(他有病)指着口水印,告诉他这件衣服的市价是8650欧元,全球只有六件,绝版的,他可以不赔,不过条件是让他当干爹。 这家伙卑鄙无耻见缝插针胡搅蛮缠兼脑水肿的弱智行为,就是为了当他儿子的干爹? 他没说不同意好不好,不能多等几十秒让他把话说出来?居然威胁他。 看在千粉一下飞机就直冲他家的辛苦上,他替儿子默认了这位美人干爹。以后,儿子的衣饰品味就交由美人干爹培养了。 岳父岳母每周都会来看孙子,有时候是沾沾带儿子回家小住几天,以解他们的相思之苦。他是很尊敬两位的,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沾沾,一想到这个,他的尊敬就会更上一层楼,老人家说什么他都点头。 等到儿子两岁的时候,他们会带他一起环球旅行,外出的时间尽量控制在一周以内。因为唐淇冰的鉴定工作一直交给沾沾在做,在他的宣扬下,沾沾“古玩镜鉴人”的名气越来越大,已经是后辈眼中神龙不见首尾的高人了。 有妻如此,有子如斯,每每看着他们,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他就已经觉得全身充满元气。那种感觉很美好,很充实,很富足,有一种“人生就是如此”的惬意。 当年,他的出生是不是也给了父亲这种感觉? 如果他的出生为父母带来远行的离难,那么,愿以牧能让父母重享天伦。 他的儿子,燕以牧。 又是一年夏杀时节。 嗯——用力! 嗯——用力! 三岁的燕以牧扭着小臀,从储物室里拖出一把灰蒙蒙的长剑。 圆圆的小脸蛋还有着很大的成长空间,大大的杏核形眼睛显然承袭自父亲,假以时日便是一双无人可及的诱人眼眸,鼻子和嘴可见母亲的秀美,娇嫩的小脸和柔软的黑发时常令人爱不释手。 干爹和魁叔叔在帮爸爸搬东西,天方哥哥在搬东西,常用盾牌托着他玩飞飞的小哥哥也搬东西,他们好忙的样子,他都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没办法,使出吃奶的气力也抱不动长剑的小家伙只能站在门框后叫:“妈……妈……” 莫沾闻声走过去,看清儿子手中的长剑,表情一讶,“闪电……” 指腹拭去剑身上的灰尘,十六个字出现在眼中——逢凡杀凡,逢圣杀圣,风行草偃,号令八方。 当年她带回的这柄金刚王宝剑,一直被又思扔在储物间里,让它面壁思过。这些年,又思没提过它,也没想过要用它,似乎,金刚王宝剑就这么被他埋在一层一层的旧物下,随着时间,遗忘了。 见母亲不说话,燕以牧伸出小手在剑柄上摸了两下。嗯,满手灰……他偷偷背过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一只手从母子中间伸过来,握起剑柄凛然一竖。 清泉般的剑鸣震荡开去,银芒迸裂,年久的灰尘仿佛龟裂的画布,一片片慢慢剥落。 举剑在手中转了一圈,迎着阳光,剑身光滑一如昔时,银身如水,悠然神远。 “爸……爸……”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向自家老爸伸出小胳膊,要抱。 单手抱起儿子,燕又思反手将金刚王剑刺进佛殿大柱里,只余剑柄在外面。他捏捏儿子的小脸,微笑,“喜欢那把剑?” “嗯。嗯。”小脑袋重重点了两下。 “它叫闪电。”两指继续欺负儿子粉嫩的小脸,他哄道,“等你哪天能把它从柱子上拔下来,它就是你的。” “又思!”莫沾大叫。 “没关系。”安慰地搂过妻子吻了吻,他放下儿子,走进储物室继续搬杂物出来晒。 小家伙“啪达啪达”跑到剑柄前,踮起小脚又蹦又跳也摸不到,嘴角一扁,不高兴了。爸爸骗人,他都摸不到,怎么拔出来…… 剑是斜斜埋入大柱里的,剑柄离地大概有一米多的距离,三岁孩子的身高自然触不到。不过,有了这个目标,燕小朋友隔上三五天就会跑到柱子前面跳一跳,希望自己能快点长高。 等他六岁拔出闪电的时候,兴奋得跳上殿顶砸碎了一百零八片瓦,还扛着闪电绕着背云寺跑了十三圈,拍成dv送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干爹师爷爷……等等等等。总之就是人人都知道他把闪电拔出来了——这是以后的故事。 现在,燕小朋友绕着柱子蹦蹦跳跳的时候,回来看干儿子却被强行拖来搬东西的沈干爹终于爆发了他的第一口怨气:“为什么我总是要给你搬东西?” 燕同学摊手,“这是命运的决定。” “燕又思,你这三年过得太顺了是不是!”沈大设计师吹着手指叫嚣。 “是啊。”燕同学理所当然地点头。点完头后,他回想了一下,发现从以牧在沾沾肚子里到出生再到现在,真的没什么大麻烦。 他的生活好宁静啊……那些非人怎么会这么乖? 低喃被师魁听到,红发的龙神哑然失笑,“因为那个时候你紧张到杀气全开,my lord!” 沾沾怀孕之后,又思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紧张到神经衰弱。那些被他收敛的灵力就像脱缰野马,完全失控,他整个人就是一颗移动的不定时炸弹,谁要是在那个时候惹到他,肯定被炸得魂飞魄散。所以,但凡又思过境,非人跑起来都是带尾烟的。 以牧出生的时候,以医院为圆心,以千米单位为半径,万人空巷,非人全部背起包袱躲到深山老林去修炼。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以牧会下地走路才略显好转。 说起来,又思给以牧换尿布的样子真是好威严啊…… “听到没有——”沈千粉大笑,“你的气势啊,惊涛骇浪,黄河荡漾!” 燕又思不含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无语。 “请问——”沈同学咬牙,“你那是什么眼神?” “纯洁的眼神。”他又瞟了他一眼,似在说,少见多怪。 “……”被呛得半死的沈同学忍不住扑向蹦蹦跳跳的小以牧,飙泪,“乖儿子,快给干爹治愈一下受伤的心灵。” “你有心灵这种东西吗?”燕同学在友人身后放冷箭。 沈千粉这次没理他。有干儿子在手,万事足矣。至于后面的小冰刀小冷箭,他大人不记小人过……被这家伙当了几十年的钓妖虫子,他还有什么看不开。 趁着休息,莫沾为他们端来瓜果。见千粉拿着葡萄逗以牧结果被又思一脚勾翻凳子,她忍不住笑出来。 都是爸爸叔叔辈的人了,行为有时候却幼稚得像孩子。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五师兄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她身后的墙上,望着院内针锋相对的两人,唇角向上弯起,“他们的存在,都是奇迹。” 她学着五师兄靠在墙上,支起耳朵,“有什么秘辛吗?五师兄。” “秘辛?”五师兄瞥了她一眼,摇头,“又思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当时我们几个师兄弟还跟着师父修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们都惊叹世间上居然会有又思这种人,他本身就像一个封藏多年的宝藏,灵力源源不断从体内流畅出来,却不见衰竭。他是天生的修行者。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想他会出家……兹……” 胳膊被两只手拧出一块,痛得五师兄什么话都忘了。 什么叫又思会出家……我拧我拧我用力拧…… “我错了我说错了啦,沾沾——”见她还是脸色不善,五师兄赶快转移注意力,“我是说如果他没有遇到你,可他很幸运地遇到你了。沾沾你是他的幸运……对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捏到指甲发酸,她才气鼓鼓地放过五师兄。 视线,自自然然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看去,就如苹果受到万有引力的吸引。 或许五师兄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观察又思,所以觉得他是奇迹,她倒不觉得。又思是有点大大咧咧火火爆爆,脾气也像旋风不可捉摸,可真要接近了他,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循规蹈矩的人。 以他的能耐,想闹什么事不可能呢?偏偏他什么事也闹,乖乖地住在背云寺里,以夸张过头的灵力去解决困扰人类的非人事件。 他自己都有点混沌——可能,而他的本能却在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人生。从成长、求学,到他们相遇、相恋,以至闪电结婚和以牧的出生,每一步都很标准,完全没有出格。就连她曾经脸红地想自己会不会未婚先孕,他都给她打击掉,还严肃认真地扔出一句:“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她直接晕倒。 就算是现在,他们之间的缠绕也是由情生意,因亲昵而亲狎,因亲狎而牵绊。他不会说那些好听肉麻的情话,学生时代没有过,而今也不会有,但他会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如高贵尊雅女皇,一笑一动都被那绝世无双的神祇……膜拜。 曾经,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就喜欢,就是喜欢。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微微的笑,简单的动作,心里就有一种喜悦感。现在,她想她是那么那么地爱他,爱到深于骨髓,爱到浓于血水。 在多愁善感的读书岁月,与友人聊起爱情和未来,友人让她在生离和死别中二选一,她当时选的是生离。死别令人伤痛,如果万不得已非要做出选择,她宁愿生离,莫要死别。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 她以为这样的选择已是委婉的救赎,时至今日再去回想,心中的选择已宁愿是死别。 如果知道以后的生命没有他的存在,她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 “妈……妈……”儿子叫着向她扑过来。 蹲下来,让小小的身子冲进自己怀里,她摇头丢掉刚才的思绪。这些话可不能对他说,要是让他知道,只怕又要板起脸训她一顿。实在是,板起脸的他不但让人敬而远之,非人更是千山鸟飞绝,彻底的冰封三千里。 想想就好,不告诉他……默默告诫自己,她抱起以牧,远离战争圈。 第二十六章 可以为之的人生 四岁的燕以牧小朋友正处于混沌蒙昧的年龄,纯洁烂漫,无法无天……好吧,他还有点多愁善感。 “唉……”乖巧俏皮又q劲十足的燕小朋友坐在秋千上,发出一声悠长稚嫩的叹息。 他好喜欢黏着爸爸妈妈的啊,他还可以自己踩着小单车去看爷爷奶奶——咻——咻——咻——风雷小哥哥的速度可快呢,但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他应该接受“常规教育”,不能总这么跟着爸爸妈妈满地球乱跑。他撒娇,他生闷气,他不理爸爸妈妈,他不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一哭二闹三绝食,他蹲在后院拔草画圈圈,他躲起储物室不让人发现,所有他能的他会的都用尽了,结果换来爸爸冷冷的一瞪……他含着眼泪扑进妈妈怀里,再也不敢任性了。 就这样,他被爸爸妈妈扔进了幼儿园。 好想哭…… ——我恨常规教育! 委屈地揉揉眼睛,他向远远的办公楼看去。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办公室里,范老师正在和爸爸说什么,爸爸望着他这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对范老师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没反应才好,他不喜欢范老师看爸爸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范老师每次问他问题都是你家怎样怎样,他家很好啦,不用怎样怎样。明明就是范老师很想见爸爸,却拿他当挡箭牌,还向爸爸告他的状——因为他“尊敬”了隔壁班的孙老师。 也没什么啊,他是真的尊敬隔壁班的孙老师嘛,爸爸告诉过他,对人和非人都要用敬语。 他就是说了一句“我苹果你个花花”而已,有错咩? 还有啊,不管范老师在爸爸面前说什么,他绝对相信爸爸表情都不会动一下。 哼,他这高傲冰冷俊美到让人眩晕的爸爸,是很难被取悦的。 范老师什么时候才把他的状告完啊,肚子好饿……嘟起粉滑的小嘴唇,他只能无聊地踢腿荡秋千。 他打错电话了,应该叫妈妈来。 不过,爸爸妈妈最近在吵架,因为五叔叔说爸爸在外面惹回来一个妹斗。 什么是妹斗? 就是忠诚度纯金级、擅长花式格斗的大眼睛少女——干爹这么告诉他。然后他理解了一下,对比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妹斗三元素:战斗力强、眼睛大、死忠。 爸爸惹回来的妹斗眼睛是蛮大的,对爸爸的喜欢也蛮死忠的,战斗力……唔,应该也很强吧。五叔叔说,两个月前,爸爸出场帮人家清理一个地妖(就是地下的妖怪吧,他想),妹斗就是那家人的小女儿,因为地妖很狡猾,爸爸花了半个多月才将地妖和妖的残留物彻底清理干净,并且爸爸就这样和妹斗朝夕相处了十几天。又因为战斗激烈,肾上腺分泌过量,妹斗被他这高傲冰冷俊美到让人眩晕的爸爸彻底迷住了,不远千里跑来找爸爸,还在他家门口扬言——“我缠定你!” 就算妹斗被爸爸拒之门外她也坚持不懈……五叔叔说他会用成语了。 爸爸在家外设下禁界,妹斗只能绕着他家外墙转圈圈,完全进不来。就是这样她也没放弃,天天睡在他家外面的树林里。晚上有点冷,妈妈怕她睡在树林里会生病,半夜悄悄拿了一张被子给妹斗,他跟着妈妈,看到妹斗裹着睡袋睡在吊床上——她当自己在露营咩? 妈妈把被子给妹斗盖上,妹斗突然伸手抱住妈妈,嘴里说:“又思——又思——”还在妈妈脸上亲了两下……妈妈脸绿了。 又思是爸爸的名字哦。 妹斗放开妈妈,整个人缩进睡袋,被子把她的脑袋盖住,像吊在树上的虫蛹一样,就是有点过大。妈妈虽然脸绿,但还是仔细地帮妹斗把被子卷起压好,只不过妹斗一直在说梦话:“又思……又思……我好喜欢你呀又思……”她每叫一次,妈妈的动作就会慢几分,最后,妈妈的脸变成铁青色。 现在的惨况就是——他在幼儿园水生火热,他家爸妈却在冷战。主要是妈妈不理爸爸,爸爸又不会低声下气哄女人……是指妈妈啦。 “以牧!”俊美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自家儿子前面,伸手将他抱离秋千,“肚子饿不饿?” 燕小朋友按按小肚子,张开双臂怀住自家老爸的脖子,娇憨地点头,“有一点。” “和老师说再见。” “范老师再见!”真想永远不见……燕小朋友偷偷腹语,更加肯定了——我恨常规教育。 “以牧再见!燕……燕先生,再见……”秀丽的范老师目送父子二人坐进炫银色的轿跑,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进车,爬上后座,燕以牧小朋友赶快问亲亲爸爸:“我是不是做错事了,爸爸?” “没有。”转着方向盘的冷俊男子对儿子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我以后还可以尊敬老师吗?” “当然可以。” 耶!燕小朋友在心里雀跃,嘟嘴想了想,再问:“爸爸,妈妈还是不理你咩?” “……”升级为爹的燕同学嘴角一撇。是啊,沾沾正任性地和自己闹脾气,为期之长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这种问题要他怎么给儿子解释? 当我们让小朋友不要任性的时候,我们却在任意妄为。 虚伪的人类啊…… 眼见俊美到让人眩晕的父亲陷入沉思,以牧小朋友用他现在还不能理解但被大人称之为“同情”的表情瞅了一眼,认真地说:“爸爸,我们今晚一起睡!” “……没问题,乔教授,明天我就可以把雕塑给您送过去……对,已经修复好了……不客气,再见。”收了电话,莫沾扭扭因劳累而酸痛的肩,绕着院廊散步。一边走,一边算着以牧到家的时间。 自从将小家伙送到幼儿园之后,身边没了时时跟随的小身影她真有点不习惯。不过想到四大长辈苦口婆心地说常规教育怎样系统怎样完善,虽然有点模式化但也不是没用,你们带着他四处乱跑又没办法教给他有用的知识这不是害他吗……总归就是:孩子应该受到系统性的常规教育。 在真理面前,他们低头了。 以牧的接送一直是又思负责。想到第一天小家伙推着他的小单车站在门口,以为他们会让他自己一个人踩去幼儿园的时候,她的胸口就莫名的涨涩,是欣喜,是愉悦,也有一些刺痛和难受。 她当时就红了眼睛。 他们的儿子呢,眨眼就四岁了,再眨两下眼,他是不是就长得和又思一模一样了呢? 那天的又思没说什么,让她留在车上,他抱了以牧进幼儿园。 坐在车里,她制造了一堆的纸巾垃圾。 回到家,又思抱着她坐了整整一天。他们静静地拥着,不必说什么,只让彼此的体温填补心口那抹因失落造成的空寂感。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她因以牧离开(只是上幼儿园啦)还没有平复的感情缺口在看到不知从地球哪个海沟里冒出来的妹斗时,呼地一下子塌陷掉,变成了无底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偏偏就是……意难平。 她和又思都没什么争吵的经验,气到最后,除了不理他,她实在找不到其他有效方法。又思身上本就带有魔鬼元素,旁人很容易因为被感染而喜欢他,若是不怕他的冷脸,哈,恭喜,你修成正果了。妹斗对又思就有一种近乎魔鬼般的崇拜——狂热崇拜某人或某物——简称魔鬼崇拜。 不过这也不奇怪,年轻少女涉世不深,又思又属于那种有型有色的男人,在驱逐非人的过程中妹斗被又思所救,目睹了他天人般的烈火身姿,一颗心自然就轻轻飘飘落在了又思身上……她为什么要去理解妹斗? 摇摇头,她拉开后院侧门,抬眼就看到妹斗在五米之外的小树林里练拳脚,旁边是半人高的旅行包。见她出来,妹斗回头瞥了一眼,动作继续。 为什么她觉得拳风越来越犀利? 老实说,眼前的妹斗是个很漂亮又充满活力的少女,大概十**岁吧,及腰的长发辫成两条粗粗的大辫垂在肩上,绛红色运动衣,是她喜欢的颜色。不过每次看她把手劈在树杆上,她就觉得肉痛一次。 “那个……”不能总叫她妹斗吧。走出几步,她想了想,轻声问:“怎么称呼?” 妹斗早在她靠近的时候便停下动作,睁大眼睛盯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突然大叫:“哇!姐姐,你真是好……非主流哦,怎么称呼这种舌头打结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她脸皮一跳。 “又思是不是喜欢你这种调调?好,偶也要向他喜欢的类型进化——”火焰燃烧在眼底,战斗力少女强气全开。 不必在意妹斗的话吧……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点,微笑,语调却夹了淡淡冰霜:“名字。” 妹斗将粗辫一甩,食指指在她鼻尖不远处,“你听好,我叫任腾腾,是你命中注定的情敌!莫沾,我今天就向你挑战!又思是我的!” 强气迸发,妹斗娘眼看就要豪迈三千里,冷不妨莫沾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扯,将她扯得撞倒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抬手,照着臀部就是一巴掌。 拍完,不等任腾腾反应过来,她用力推她站起来,捏着她的下巴,冷笑,“少在我面前卖萌卖肉卖杀必死。想雷我,过几年再来。”她在卡co社混的时候,好歹也是个社长……挂名而已啦。 妹斗……是说任腾腾,被她出格的言行唬住,半天没反应过来。等臀部被袭的少女明白自己受到怎样的“羞辱”后,昂头尖叫:“啊啊啊啊啊——你打我?”小宇宙爆发。 侧院的门在小宇宙面前关上。 空荡荡的树林里,只有一人燃烧着她熊熊烈火的战斗强气。 “莫沾你别逃!胆小鬼!”任腾腾向侧门冲去,却总在五米的地方遇到无形的空气屏障而被弹开,“我一定会冲进他心里去的!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叫嚣在院外响起。院内,莫沾盯着自己的掌心,哑然失笑。刚才的行径,她也太不成熟了,唉…… 不过,心情好了很多。 虐待别人就能减少自己的心魔……这句话谁说的?真是至理名言。 第二天。 天蒙蒙亮,燕以牧小朋友踩着小单车跟在自家爸爸后面晨练。爸爸跑得很慢,可他还是要拼命踩拼命踩才能和爸爸并排。好在有一条很平的上山路,他和爸爸沿着路边跑,跑到上面的快乐疯人院后调头回家,时间正好可以吃早餐。 燕以牧小朋友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因为今天是休息日,不用去幼儿园忍受常规教育——他恨常规教育。 踩了一会儿单车,他听到后面传来打招呼的声音:“又思,早!” 嗯,是妹斗的声音。他忘了,妹斗总是借晨跑的时候和爸爸说话,陪他们跑一圈,到家后被拦在符界外面跳脚。 爸爸都不理她的,可她总是会说“你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喜欢我我知道我慢了一点这么迟才遇到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我很喜欢以牧真的我会很爱他很爱他像爱你一样”。有些话他听不懂,不过他有听到妹斗说爱以牧哦。嘻嘻,看在妹斗这么爱他的基础上,他就不到妈妈那里告她状了。 他慢慢地踩,慢慢地踩…… 不要催啦,再催他,他就更恨常规教育了。 妹斗的声音其实也不难听,眼睛又大,对爸爸又死忠,好像也比妈妈能打,可是她没有妈妈香,没有妈妈漂亮,没有妈妈……嗯,总之就是比不上妈妈,虽然他很高兴她说“爱以牧”,不过要是拿妈妈和妹斗选,他还是选妈妈。 踩呀踩呀,他们终于踩回家门口了,妹斗进不来,在后面哭着大叫:“又思,你要怎样才肯喜欢我嘛!呜……坏蛋……坏蛋坏蛋坏蛋……” 他跳下单车,看到爸爸不耐烦地抿了抿嘴,转身走向妹斗,声音就像他吃雪糕之后哈出来的气,“我没把妖灭干净吗?” 妹斗摇头。 “你们差我出场费吗?” 妹斗继续摇头。 “那你来我家有何贵干?” “我……”妹斗低下头,小小声说,“我喜欢你……” 爸爸有一下子没说话,他只能看到爸爸的后背。毛巾搭在爸爸脖子上,每次晨跑爸爸只出一点点汗,毛巾都给他擦汗擦嘴了。爸爸的头发很黑,又软,爸爸白皙的耳朵被软软的黑发盖去一半,若隐若现,爸爸的侧脸很漂亮,他发现除了干爹之外没人比爸爸漂亮。妈妈说他长大了会和爸爸一样,他很高兴。 就在他努力把单车推过台阶的时候,爸爸开口了,一个字——“滚!” 妹斗石化。嗑啦!嗑啦!裂成很多很多小块。 爸爸走回来,左手抱他,右手提起他的小单车,气都不喘地进屋。 门关上。 嗑啦!嗑啦!门外还是有这种声音,他想……妹斗肯定还在分裂。 午后。 小小的身体在床上翻来翻去,无法入睡。 秋天了,他不想睡午觉……反正妈妈给什么教授送雕像去,爸爸被五叔叔拉去前院,天方哥哥和瑶姬姐姐也不在,哈,他的自由时间。 小身影“咻”的一声直挺挺坐起来,快乐地跳下床,拖着小鞋子往外跑。 我要去后院捏泥人……燕家小朋友以牧抱着颜料跑到后院,刚放下一堆笔笔罐罐就听到墙外传来“嘭嘭嘭”的声音。他拉开门轻轻探出小脑袋,看到妹斗在用拳头敲树,嘭嘭嘭的声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他还是不要打扰妹斗吧……燕小朋友正要将头缩回去,任腾腾突然回头。视线相撞,燕小朋友一呆,忘了将头缩回去。 “以牧……”任腾腾扬起笑脸,“过来,快过来。和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燕以牧摇头。 “那……姐姐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燕以牧继续摇头。 “你也不喜欢我吗……”任腾腾垂头丧气。 燕小朋友歪歪头,见她很难过很想哭的样子,便拉开门走出去。站在任腾腾前面,他昂头认真地问:“妹斗,你为什么要喜欢我爸爸?” “……妹斗?”任腾腾嘴角抽筋,别开脸深呼吸,深呼吸,吸到满肺冷静了,她才扭回头,以轻轻柔柔地声音说:“我叫任腾腾,你可以叫我腾姐姐,好不好?” “好。”燕小朋友毫不腼腆。 任腾腾拉过小板凳和他一起坐下,盯着漂亮的小脸蛋,脑海中闪过另一张相似的脸。燕以牧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糖,“给你。” 任腾腾盯着小手掌和掌心上的糖,仿佛被雷劈中,半天没反应。就在燕以牧以为她不喜欢吃糖要收回来时,她一把扑上去握住小手,哇哇大哭,“我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遇到?我好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啊……他不理我,我以后怎么办啊……” 四岁的燕以牧被她突然的情绪吓到,僵硬着小身子让她抱个满怀。等她哭够了,将脸伏在他的小肩膀上慢慢抽泣的时候,他弱弱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爸爸?” 任腾腾拥紧小身躯,轻喃:“为什么……我爱他……”静了一会儿,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是啊是啊……我爱他……爱他孱弱的身躯,爱他锐利倔强的眼神,爱他精致到骨子里的气质……”到最后,低喃都被她含在了舌尖。 有些话燕以牧听得不是很懂,迟疑了一小会儿,他慢吞吞抬起手,学着爸爸的样子轻轻抚拍任腾腾的背,奶声奶气地说:“爸爸爱的是妈妈,他不会爱你的。你为什么还要住在我家后面,这里一点也不好玩。” 任腾腾感受着小手一拍一抚带来的温暖,突然精神一振,“又思……我是说你爸爸,有没有特别喜欢什么的习惯?” 爱一个人,就要投其所好。 “妈妈。”燕以牧嘴里脆生生嘣出两个字。 一颗名为“沮丧”的子弹“咻”的射进任腾腾胸口……没关系,她继续振奋精神,“那又思有没有特别讨厌什么?慢慢想,仔细想。” 再接再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嗯……爸爸讨厌的东西……好像没有……”燕以牧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大叫:“啊,蔡叔叔。” “蔡叔叔?” “就是医院的蔡叔叔啊,他很喜欢妈妈,所以爸爸讨厌他。”蔡叔叔每次来都会打雷,爸爸让他识相闪边,然后他就撑着腰回去。天方哥哥说他是被雷劈到腰了。 任腾腾思量了片刻,捧起小脸,盯着漂亮的大眼睛,认真地问:“以牧,你爸爸有没有说过他在哪里遇到胆小鬼……就是你妈妈,他为什么会动心……就是喜欢你妈妈?有没有?” 打蛇打七寸,她一定要破坏他们……不是,是争取又思。 燕以牧想摇头,可是他的头被任腾腾捧住,动也动不了。他有点委屈,嘴角往下一撇,“我不知道……” “再仔细想想,他们有没有提过……” “不要!”燕以牧用力甩开任腾腾的手,嘟嘴跑得远远的,大声说:“爸爸才不会喜欢你!他喜欢的人是妈妈!爸爸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妈妈了,妈妈是爸爸的心肝,是爸爸的太阳月亮和星星,是爸爸的女神,是爸爸的honey,是爸爸的猫咪……你……你快点回家嘛,晚上好冷的。” 说完,飞快溜进门,从门缝偷偷往外看。 他看到妹斗保持呆坐的姿势,没有动,一直一直。他的脖子都扭痛了妹斗还是没动,他抿抿小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转身去捏泥人。 任腾腾不知僵硬了多久,直到一只手轻轻拍上她的肩,她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 “你是谁?”她揉着麻痛的腿肌,瞪视突然出现在小树林的男人。男人不失俊美,但气质不足,比不上又思。 男人竖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放在唇上,轻轻做个“嘘”的口形。向紧闭的后门瞥去一眼,男人微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刻意停了停,男人继而道:“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任腾腾白了他一眼,不打算搭理。她只是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不代表她没智商。 “你想要燕又思。”男人并不介意她的冷漠,别有深意地一笑,“而我……想要莫沾。不如……我们合作。” “……” “得不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这种感觉……你懂。明明就在眼前,你拼命伸出手,却怎样也抓不住……那一点温暖……心口就像万蚁噬咬,它们一点一点吃光你的心脏,让你痛彻心扉,然后钻进你的骨头,咬烂你的骨髓,可你却依然魂萦梦牵……”捂着胸口的男人冲无尽的天空茫然一笑,午后的阳光落在俊美的脸上,双眼却仿佛冰冷的黑晶,没有温度。 蓦地,任腾腾心口一痛,戚戚焉。她脱口问道:“你是谁?” “蔡凋。” “是你。”她刚从以牧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我。”蔡凋姿势不变,调子缓缓的,“与其得不到,不如毁灭……也许更好……” 任腾腾忽地睁大眼,心有所动,“与其得不到……不如毁灭……与其得不到……不如毁灭……”喃喃念着这两句,她的眼底有什么在改变。 蔡凋的视线不知何时从天空收回来,默默看着她,不再开口。在近乎催眠的低喃慢慢低下去之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得不到的,就毁灭吧!”任腾腾脸上浮现一缕诡异扭曲的微笑。 莫沾送完雕塑还未到家,接到任腾腾绑架以牧要胁的电话,立即心急火燎赶往她指定的城边废弃工厂。 以牧小小的身体被一团透明的胶质物包裹成一个圆卵形,被不知名的黏液粘在废弃的钢架上。莫沾焦急上前,掌心轻按胶体,感到柔软的液体弹性。她在胶卵表面画上符文,轻喝:“破!” 胶卵爆裂,黏稠的液体溅散开。她顾不得溅了满满一身,接住以牧查看他的呼吸。感到指间脉搏平稳,仿佛只是睡着,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身后有响动,她不及回头,冰寒的气体四面八方涌出来,将她和以牧包裹在一起。 也许不是气体……像…… 水……在意识落进深渊的一刹那,她收紧双臂,将以牧牢牢护在怀里。 巨大的透明胶卵里,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拥在一起,仿佛沉睡。胶卵的表层类似海洋里的水母,随着气流的波动缓缓荡漾。卵内的胶液随着表皮的起伏微微动荡,像一只吟唱的摇篮,未给母子二人带来任何难受。 死寂的废弃厂房里,传来两道声音—— “你确定他会来?”是任腾腾。她站在光与影的交汇线上,身后一片黑暗。在那片黑暗里,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 “肯定会。” “我只要一个小时……”任腾腾笑着,大眼黑得过分。 只是,她的笑只弯了一半,一辆暗银色金属兽破门冲进来,伴着一道隐忍欲发的怒吼:“老子给你一分钟!” “又思——”任腾腾欢叫着扑上去。 一道昧火疾射她的眉心。 任腾腾脸色大变,飞身退开,地狱昧火擦脸而过,在颊上留下一道红痕,“你……”她大怒。 燕又思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十指指尖点燃焰火,双手交错如重影,在空气中拉出一张橙色焰网,低喝:“缚!” 火网携着灵性,秒速扑向任腾腾,兜头将她网个结结实实。 “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尖叫从任腾腾口中翻涌而出,随着火网的紧收,她整个人被缚成粽子般一团,“燕又思,你不怕我杀了他们!”任腾腾在火网中狂叫。 “有命你可以试试。”玉面狰狞,俊绝的脸上一片寒冰。 任腾腾挣扎着从火网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手臂里仿佛有虫在涌动,令人毛骨怵然。蓦地,皮肤破裂,两道长长的圆筒形触手伸出来,抓向胶卵。只是,在触手伸及胶卵的前一刹,龙气震荡,触手转眼萎缩枯化,胶卵也在同时迸裂,两道身影不约而同接住莫沾和燕以牧。 是红发的龙王和俊秀的少年。 “燕又思——”任腾腾抱住头放声尖叫,“你为何要阻我!为何要阻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网渐缚渐紧,哀叫之后,任腾腾蓦地收了声音,停了动作,仿佛一具躯壳定定站在那里。 慢慢地……慢慢地……任腾腾向后倒下。 在师魁和天方的保护下恢复意识的母子二人正被尖厉的音波刺得耳膜发痛,突然之间声音停止,一大一小扭头看去,相似的眸子同时瞪大。 任腾腾倒下去了。 任腾腾还站在那里。 就像分离的景象,一个任腾腾昏迷倒下,另一个却仍然被束缚在火网里,面色阴沉。 燕同学的脸色不比火网中的任腾腾好看,可以说,铁青。 俊目浅浅一眯,“你没死……” “哈哈哈哈……你想不到我会在最后将自己化为幼卵植入这个蠢女人的身体里吧,燕、又、思!” “是,没想到。”燕同学并不怕承认自己的无知,“不过,再见,夷蝼。”双掌凌然一拍,火网燃成火球,阻拦了任何可以生存的希望。 当初他焚毁妖物时,的确没察觉夷蝼将自己幼化潜伏于任腾腾体内。只有当任腾腾情绪急变、由爱生恨时,妖种才能吸收能量破体而出,成功侵占她的身体。但短短时间就成长到如此力量,绝非一己所为。 焚灭的火球渐渐缩小,其内的妖物皮肤龟裂,满目狰狞,但无论怎样挣扎都阻止不了身体的灰化。 “蔡、凋!”燕又思咬牙切齿。 一直站在阴影深处的白骨妖含着盈盈笑意走出来,双瞳映着两点火球,惋惜不已,“还差一点,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莫沾怒斥,因为牵联到以牧,她现在一肚子火。 “可惜我差一点就得到你呀,亲爱的。”退去医生伪装的白骨妖双手捧心效法西子,秀眉轻蹙直比黛玉,“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沾沾。以牧我也喜欢,不会伤及他。我只是让任腾腾……哦,是夷蝼,我让她吃光你的记忆,你就不会记得燕又思是谁,我等你睁开眼……你珍贵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你就会爱上我……” 气场刹时一变,冷意入侵。 蔡凋犹不知死活,眼角向莫沾一挑,公然**,“我再让夷蝼把燕又思的记忆也消化掉,她就可以得到燕又思。瞧,多好的计谋啊!我真是人如其名,一箭双雕……”尾音拖得长长的,言语之间颇有沾沾自喜之意。 妖之心,何其险恶! 莫沾欲哭无泪,“你要是想找老婆,为什么不去找白骨精!” 蔡凋惊讶地睁大眼,“咦?你是说……被金毛猴子打死的那个?” “……她比较配你。” “哎呀,沾沾……”蔡凋捂嘴闷笑,“那是我用来逗猴子玩的好不好!”千年的岁月,寂寞……无聊啊…… “我让你一箭穿心,好不好?”燕又思炸翻了。 蔡凋倏地沉下脸,更怒,“来呀,我2900岁的白骨妖会怕你!” 2900岁……年龄年龄,他曝露年龄了…… 天方睁大明亮的双眼,梦幻低喃:“大妖……我的终极目标……” “……”师魁对他的反应一时无语。 对峙现场上—— “好!”燕又思俊眉倒竖,杀意暴涨,“我就送你重生为人!”指印翻结,赫然是天龙八部神鬼印。 间隙之间,地面突然跃起三道黑影,一道袭向燕又思,一道甩向莫沾,另一道则卷向昏迷的任腾腾。 众人定眼看去,三道黑影竟然是三条粗如蛇蟒的圆状**,深褐色,像尾不似尾,像足不似足,不知什么东西。 燕又思被缠住手脚,以牧被师魁抱在怀中,闪过偷袭,莫沾和天方却被卷成一团,慢慢苏醒的任腾腾被缠住腰身。最为恐怖的是,缠在任腾腾身上的肉足正慢慢与融进她的身体,似想与她合为一体。 “啊啊啊啊啊——”看清状况,任腾腾吓得脸无血色,拼命挣扎,拉扯死缠自己不放的肉足。可惜效果不大。 燕又思一拳击出,肉足粉碎,再向缠住莫沾的肉足凌空一击,昧火凝成巨拳袭向肉足,转眼化为灰齑。他正要转救任腾腾,不料地面又迸出一条肉足,宛如毒蛇甩尾向他扫来。他闪身避过,却失了营救的最佳时机。 肉足已陷入任腾腾体内,就如恶心的幼虫吞噬树木。 多条肉足凸射而出,形成一排倒胃的肉墙,将任腾腾团团围住,一些肉足甚至开始往她体内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凝目含冰,单掌向地面一按,“同心——圆!” 气界随着符文的法力同时扩散,肉足纷纷瑟缩,但很快又重新开始蠢动。 他轻轻啧声,眼有不耐。要救任腾腾并不难,只要斩断夷蝼的本体,这些肉足自然就会安静下来。缠在任腾腾身上的那条应该就是本体,问题是,他现在到哪里去找一把比较有效的大刀? 只能把闪电叫来了……可是他不怎么想……心神微思之际,肉足已有泰半钻进任腾腾的身体。初吓的尖叫之后,她恢复了冷静,腕手扯住肉足,拼尽全力阻止它的入侵。 “又思——”莫沾冲到他身后,焦急万分,“还不救?” 他抿抿嘴,五指旋空一转,正要开口,却听到自家妻子在身后大叫:“蔡凋,你缺钙吗?还不救人!” 噗!原本被点到名字而笑眯眯的白骨妖脚下一滑。 燕又思眸底生寒,抬到一半的手缓缓垂下。 一人一妖,视线在空中交汇,电闪雷鸣。 在莫沾看来,他们的对峙却意味着任腾腾已经无救。不忍女孩挣扎受苦,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乌金利刃,身披斗篷的东正狂信者列队而出。 “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 咆哮的战刀携着血腥杀气向肉足卷去。随后的场面不可不谓……雄壮! 横斩,竖斩,左斩,右斩,十字斩,正切斩,反切斩,交叉斩,凌空斩,背立斩…… 斩——斩——斩—— 肉足在无情无欲的利刃下化为碎块,就连缠住任腾腾的那只肉足也被斩成三段。虽然莫沾近年来可以随心所欲控制体内的东正狂信者,燕又思仍然结出符界护住任腾腾,为自家妻子买个保险。趁肉足与任腾腾分离的瞬间,他飞快跑上前将她带离到安全地带。 放下任腾腾,他向妻子看去,莫沾心神领会,拳心一紧,将东正狂信者收回。趁此时机,灵气爆炸扩散,符界内的灵气伴着地狱昧火熊熊燃起,将残足肉块全部焚灭。 任腾腾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剩下眨眼的能力。 昧火渐燃渐隐,辗转熄灭。 “那是什么……”小小的声音来自师魁怀中的以牧。 “夷蝼。”师魁温和地声音伴着响起,“她是地妖,也可以说是分解者。她依靠分解人类的记忆和记忆中包含的情感为营养,分解得越多,她长得就越大。”停了一会儿,又道:“她还具有掘地性和杂食性……我想……”不怎么确定的语气。 “她又不是蚯蚓!”蔡凋没好气地瞪过去。 燕又思平了眼睛,讽道:“你和她倒是有共同语言。” 蔡凋用鼻子冷冷一哼,悻悻别开眼。 任腾腾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睁大眼睛直视燕又思。她有战斗力没错,不过面对刚才惊险万分的场面,女孩就是女孩,心性的承受力没有达到一定的钢化度,惊慌仍旧染在眼角眉梢。 “你有事吗?”燕同学的口气不怎么好。 任腾腾下意识地摇头,盯着他的大眼一闪一闪,仿佛星星亮晶晶。这种沉迷狂热的眼神…… 任腾腾蓦地扑进某人怀里,紧紧搂住。 全场僵硬。 “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任腾腾扑上搂住的是莫沾的腰,一张小脸更是在她肩上蹭啊蹭啊,完全是乳雏受惊后的撒娇。 全场被雷。 莫沾的表情跟不上心理变化的速度,她呆呆地问:“你……爱的……不是又思吗……” “啊!”远远的以牧小朋友高兴地一拍手掌,“她说她爱爸爸孱弱的身躯、锐利倔强的眼神、精致到骨子里的气质!” 这“爸爸”指的是谁,在场众位心知肚明。 燕又思脸皮微跳。拜托请问一下,什么叫“孱弱的身躯”? “我现在被你无畏的气质、绝然的冷静、清尘脱俗的容貌给彻底迷住了!”任腾腾啧啧有声,“我爱上你了,沾沾!你……你不会因为我的性别不接受我吧?” “……” “相信我,性别不是问题。绝对不是。”妹斗的强气又开始无敌迸放。 “……”她好混乱。 如果不是蔡凋的怂恿,任腾腾的情绪不会发生矛盾性的波动,情绪不波动,就不会给夷蝼破体生长的机会。何况,没有蔡凋的助纣为虐,夷蝼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如此巨大的力量。总之,一句话——全是蔡凋的错! 冷冷盯着在妻子怀中蹭来蹭去的女孩,燕又思从牙缝出挤出一个名字:“蔡,凋!” 莫沾见他神色不对,顾不得任腾腾,扭头对在场三位非人急道:“快去找一只猫!” “猫?”蔡凋蹙起漂亮的眉头。现在什么时候啊,找猫有个屁用。 “不想死就给我快去找!” “……要找个什么样的?” “……只要是猫就行。”莫沾突然涌上强烈的虚弱感。她怎么会认识这些人的……是非人。 轰轰!天空隐隐炸起蛰雷,面对杀气全开的燕又思,在场的人与非人显然都没有找猫的心情。 “猫……”在莫沾怀里蹭够了的任腾腾喃喃数句,突然挺直腰,旋脚转身,借着物理速度的离心力将莫沾扔进燕又思怀里,再一手扯蔡凋一手扯天方,跑出一串烟,躲到远远的物架后面。 杀气消了些许,但燕同学被妻子保护他人的举止气得差点爆动脉,低叫:“你到底想怎样?” “什么我想怎样?”莫沾被甩得头晕晕眼花花。 “你一定要护他是不是?”玉面生狞,杀气成冰,“我今天不把这架骷髅劈成骨脆我就不是燕又思!” “我没有护他。”她是被扔过来的好不好。 “那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我哪有……发脾气……”说到后面,莫沾的声音变小。 “你不理我!” “你也没理我啊!” “你要和我吵架是不是?可以,你骂,我听。”他将妻子轻轻放落地,退开一步,表情认真。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听完我就开杀戒”。 “……我哪有跟你吵架!” “现在就是!” “……明明是你自己凶!”她被他吼得眼圈发红。 “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俊目一瞪,杀气又是全开。 远远的非人暗暗叫苦。是啊,你没凶过沾沾,你凶的都是我们……拜托,快点把你的杀气收回去好不好…… 师魁抱着以牧浮在半空,注视下方这对似乎想吵架却又不愠不火锯啊锯啊吵不起来的情侣,唇角一缕轻浅笑意。 他不曾想过,天帝与那位女神会以这种方式存在于世。人间明明就有很多束缚,很多局限,很多不可以,可人类总是恣意妄为,无视礼法和德义,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要自己所要。 有时,又思会让他困惑。 又思是天帝,却又不是天帝。似乎从又思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全新的存在,天赋禀异,傲睨人间,而且,不沾染任何记忆。 是又思生存在这人间,抑或是天帝借他之眼游阅红尘? 他不知道…… 数十年的岁月于他只如指间沙,翻手可过,于又思却是岁月痕迹,点滴累积,他和沾沾会相守,会变老,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可避免地死去。而他怀中的这个孩子,以牧,是又思和沾沾的承续。原本,他们是不会有承续的…… 阴差阳错,因缘即会,就有了今日的存在。 不知道的,就让它继续为人所不知,不可提的,就让它永远为人所不提。被误会的,也就永远为人类所误会下去吧。 又思无雄心,无大志,他这一生,或许只是天帝的一个梦。他不敢妄测帝心,只是,帝者孤寂,万年的心绪化为人类短短的几十年,只是为了圆一个未了之意吧…… 恣意妄为虽不可取,但,正是因为恣意妄为,才是人类。 当天,任腾腾被风雷小鬼打包送回家。燕又思一通电话狂吼,警告任氏父母别再让他们的女儿来他家捣乱,否则就让他们家宅不宁。 任氏父母倒是愿意听他的威胁,可任腾腾不听,隔三隔五跑到背云寺向莫沾示爱……对,你没看错,就是“示爱”,还说要培养和莫沾一样的兴趣爱好,这样她们就有了共同语言……烦得燕又思干脆携了妻子继续去环游世界,顺便收集国徽市徽。 基于燕以牧小朋友要接受常规教育,所以,他被留在家里,师魁、天方相伴。 “呜呜呜呜呜……我恨常规教育!我恨常规教育!”被父母抛下的小以牧抱着天方哇哇大哭。 天方扯了纸巾给他擦眼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还有……”小以牧从他怀中抬起我见犹怜的花猫脸,“还有妹斗……要不是她,爸爸妈妈也不会丢下我……哇……我恨常规教育!我恨常规教育!” “是是是,是妹斗不好!”天方点头,“不哭不哭。” 小以牧大概也哭够了,任天方擦着小脸,抽泣着问:“她……她为什么又喜欢爸爸又喜欢妈妈?” “因为……”天方语塞。他也不理解人类的奇怪感觉啊。 “为什么?”小以牧锲而不舍地追问。 “因为……”天方急中生智,脑中灵光一闪,“因为又思既完美……又温柔……” “那妈妈呢?” “……既坚强,又温柔!” “我呢?” “……既完美,又坚强,更温柔。” “……呜,我恨常规教育!”小以牧嘴角往下一撇,还是不甘心。 殿外,红发的龙王斜斜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细细絮絮的低语,失笑摇头。 归根究底,任腾腾的喜欢就是一种魔鬼崇拜,无论对方是谁。 对又思而言,可以为之的人生,为之,不可以为之的人生,绕道为之。接下来的几十年,大概,也就如此了。 他会笑着,守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