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境之王》 第一章 命运多舛(上) 北荒冰原昼短夜长,风雪肆虐渺无人烟。 漫天鹅毛大雪中,一个黑衣男子背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逆风跋涉,大步行走在寂寥空旷的天地之间。 那小男孩儿的面色苍白,眉心若有若无凝结着一团妖异的黑气。深紫色的发绺从貂皮帽里软软地垂落下来,一双原本应该集聚了璀璨光华的琥珀色眼睛里暮霭沉沉,显得憔悴而黯淡。 他的双手死死扣在黑衣男子厚实的肩头上,手背上的青筋不时地狂乱跳动,好似有古怪暴躁的东西正在体内流窜奔腾。 黑衣男子突然皱了皱眉头,停住脚步,从皮囊里掏出两颗红色的龙涎丸塞进小男孩儿的口中,沙哑的嗓音道:“殿下,吞下去。若实在受不了你就叫两声,不必强撑。” 那小男孩儿的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细缝,牙齿咬得咯咯做响喘息道:“将军不必担心,我受得住。” 黑衣男子默默低下头,暗运神功将一股雄浑的朔阳罡气渡入小男孩儿的体内,助他抵御体内恐怖的剧痛。 “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万年玄霜圣龙,取得龙血!” “比起喝血,我更喜欢吃肉,龙肉的滋味听说不错!”小男孩儿直觉得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在被万蛊噬咬侵蚀,即使有龙涎丸药力和朔阳罡气的护持,却依旧一刻比一刻更痛,直痛到死去活来。 他脸上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咂咂嘴道:“将军,听说你吃过凤凰肉,味道如何?” “堪称极品美味,满口留香回味无穷。”黑衣男子眯起眼睛呵呵一笑道:“等祛除殿下身上的巫蛊,我便陪你去南方,逮一只凤凰打牙祭。” 突然,风雪中隐约传来嘶吼的声音,黑衣男子的眼中露出警觉的神光,挺直高大的身躯,如黑塔般伫立不动,右手缓缓伸向斜插在背后那柄七尺八分长的巨型乌锥,锥柄上扣着一串指头粗细的锁链,似虬龙般缠绕在健壮浑圆的右臂上。 小男孩儿见状立刻闭上嘴巴安静地侧耳聆听,他并不能像将军那样听出风中有任何的异常,只是凭本能察觉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极夜里,四周除了隆隆咆哮的寒风卷裹着漫天的冰雪,犹如一条条飞旋的银色巨龙扑袭而来又透体而过,更有隐伏在无边黑暗中的,比天地苦寒更要命而又不为人所知的危险。 渐渐地,他听到一声声低沉而朦胧的嘶吼从东南方向模模糊糊地传来,不多久已变得清晰可闻,竟似有大群的凶兽正在向这里飞速逼近。 “殿下,咱们马上就可以有豹肉吃了。” 在一望无垠的北荒冰原之上遇见雪豹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而一旦被它们缀上便是凶多吉少。黑衣男子自知,即使他此刻尽全力奔驰,这些冰原上贪婪的掠食动物亦会紧追不舍,直至将二人撕成碎片吞噬干净。 与其徒劳无益地耗费功力,还不如以逸待劳杀出一条血路来,死中求活。 小男孩儿的额头抵在男子的后背上,愁眉苦脸道:“不要,雪豹肉又老又涩,啃不动又嚼不烂,我不爱吃。” 黑衣男子笑了笑,心想不愧是帝王后裔,几万里风餐露宿九死一生,小小年纪却始终心志坚强,面临生死险境时竟丝毫不露畏惧与颤栗,说笑间将生死置之度外。 “无妨,我有秘方,今日便让你尝尝生烤豹肝,绝对不比你在宫中尝过的任何山珍海味差。” “宫里的……山珍海味吗?”小男孩儿垂头丧气道,“我怎么一想起每日里要吃的哪些东西来就想吐。” “吃的也就罢了,若是眼下能有坛十年桑落酒,让我做神仙也不换。” 黑衣男子振臂掣出巨玄锥,锥上的链条铿铿脆响熠熠生辉。 黑暗中雪豹狂乱的吼声愈来愈清晰,听声音竟似有二十余头之多。 “将军,恐怕我的肚子塞不下那么多豹肝。”望见暴雪深处那一簇簇雪豹眼中闪烁不定的碧幽幽冷光,小男孩儿呆了呆,对黑衣男子喃喃说道。 话音未落,二十余头雪豹放缓了奔跑的速度,呈扇形向两人步步逼近。 每一头雪豹都有半人多高重逾五百斤,通身洁白无瑕的皮毛上镶嵌着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金色斑点。 此刻雪豹的瞳孔收缩紧绷成了一条细线,里面照映出黑衣男子和小男孩的身影,黑衣男子合目微微冷笑,猛然目光射向豹群后方,舌绽春雷一声大喝道:“滚出来!” “好个金吾将军巨崇德,不愧号称大汉第一勇士,居然这么快便觉察到我的踪迹,佩服佩服!” “妖夜,是你?!”巨崇德低沉着嗓音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一串犹如夜枭般尖锐的笑声响起,但见一个身材瘦削的灰衣人张开双臂,身后的披风宛若蝙蝠羽翼鼓风激荡,身形凭空滑行好似鬼魅,飘落到豹群之中。 “灰蝠”妖夜素有凶名,乃是元界八凶中最阴险狠辣的家伙,曾犯下所过之处赤地千里鸡犬不留的恶行。他的修为已臻至沧海一粟之境,巨崇德对上他并无必胜把握。更糟糕的是,这家伙天赋通灵精擅驭兽之术,而此时巨崇德身边不仅没有帮手,还有重病在身的殿下需要照顾。 想到两人之间素来无冤无仇,妖夜为何要找上自己,莫非正是为了背后的殿下? 仿佛为了印证巨崇德心中的猜疑,妖夜停歇笑声说道:“巨将军,你背着的那孩子可是姬澄澈?有人托我带他去个地方。请你行个方便,来日必有厚报。” 巨崇德浓眉耸立,重哼道:“即知是隐王殿下,你还敢打他的主意,可谓狗胆包天。废话少说,先问问巨某手中的大老黑答不答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巨将军,我也是没办法,请你多多担待。”妖夜轻轻叹了口气,蓦地嘬唇发出一记锐利的啸音。 两头雪豹闻声纵身奔袭,一左一右猛扑向巨崇德。 “将军,小心!”姬澄澈瞪大眼睛搂紧巨崇德,一时间浑然忘却了巫蛊发作的疼痛。 他很想和巨崇德并肩作战,然而体内积聚的巫蛊不仅时时刻刻在荼毒肆虐,吸食啃咬着精血内脏,而且也断绝了修炼之路。如今的姬澄澈五脏六腑千疮百孔且血气虚弱,比起一个寻常孩子来也远有不如。 所以姬澄澈平日里便多添了许多苦恼,他知道别人可以拼命可以战斗,而自己只能毫无用处地做一个只会呼呼大喘的病秧子。 ——怎样做,才不是累赘? 只见巨崇德吐气扬声神威凛凛,运转体内小乾坤迸发出一道刚猛浑厚的朔阳罡气,仿似大河奔涌直贯巨玄锥。 巨玄锥铿然鸣响爆放精光,如一道雷霆闪过天幕撕裂重重风雪,“砰砰”闷响精准地击中当先两头扑到的雪豹。 左边的雪豹钢筋铁骨般的头颅被巨玄锥拍中,“咔吧”碎裂脑浆飚射当场丧命。 右边的雪豹幸运许多,被巨玄锥击中背部,惨叫一声横空翻滚而出,虽说断了数根肋骨,却总算保住了性命。 巨崇德收住巨玄锥,身形渊渟岳峙岿然不动,右肋衣衫破损渗出了一滩血迹。 妖夜瞟了眼巨崇德的伤口,嘿然道:“巨将军的情况似乎不妙啊,否则也不会伤在区区两头雪豹的爪下。” 巨崇德运功封住伤口道:“这算什么伤,不过是被爬虫挠了下痒而已!” 他的身形不退反进,仗锥直冲向雪豹。擒贼先擒王,只要杀死或逐走妖夜,就能令数十头雪豹群龙无首,为自己和姬澄澈赢得一线生机。 雪豹闻到雪地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味,激起凶残的野兽本性,纷纷呼吼扑击,仿似一条条银色的闪电袭向巨崇德。 姬澄澈强迫自己瞪着眼睛,耳中听到将军豪勇的呼喝声,还有巨玄锥舞动时带起的隆隆风雷以及雪豹群凄厉的嘶吼…… 一串串冰冷的血珠飞溅到他的脸上身上,甚至挂到他的睫毛上,不带丁点温度,也不晓得哪些是人血哪些是豹血? 猛然,他感觉到巨崇德的身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只见将军已杀透豹群的合围,身后留下满地的鲜血和碎裂的雪豹尸首。 巨崇德的身上又多了三处伤口,有一道从大腿直透到膝盖,鲜血喷涌深可见骨,这也是他刚才为何会踉跄的原因所在。 妖夜毒蛇般的眼光烁烁放光注视巨崇德身上的累累伤痕,冷冷地负手而立。 他好似不在乎雪豹的死伤,也没有出手围攻的意思,更像是有意利用这群冰原凶兽尽可能地消耗巨崇德的功力。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的眼中闪动阴冷的目光,哼道:“‘奔雷’巨崇德,今日你遇到我,即便输了,也是你的荣耀!” “去你奶奶的!”巨崇德吐了口血沫,胸中战意燃烧更盛,手如磐石般稳定缓缓解下缠绕在胳膊上的锁链。 他的左腿负伤不利于近身肉战,便准备借助锁链的长度御动巨玄锥进行远程打击。如此一来必然将使得功力损耗倍增,但形势逼人,为了姬澄澈,即便拼个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姬澄澈喊道:“将军!” 巨崇德吃了一惊道:“殿下,你受伤了?” 姬澄澈摇摇头,望向妖夜问道:“蝙蝠脸,你刚才说有人要见我?” 童言无忌,妖夜咬着牙微笑道:“不错,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姬澄澈眨眨眼道:“我并不想知道派你来的那个人是谁。但如果我死了,那人会不会怪你?” 妖夜大吃一惊道:“不可……” 姬澄澈不待他将话说完,猛地伸手从小皮靴中拔出了一柄银光灿灿的短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凝视妖夜惊愕得灰白的面容,咧嘴笑道:“很好,至少你让我明白自己并非全然是个废物。” 第二章 命运多舛(下) 巨崇德未曾预料到姬澄澈会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又惊又怒道:“殿下,你……!” “将军,不必担心我。你说过人总归要死的,况且我本就活不了多久。” “小小年纪胆色过人,姬天权的儿子果然不同凡响。”妖夜嘴上说着,一张脸却拉得更长了。 如果换成别的小娃儿,胆敢把刀架在自个脖子上寻死觅活地威胁妖夜,只怕他会乐见其成,看他作死,看他敢不敢真的挥刀在自己的脖颈上拉出一道血口子来。但姬澄澈有些特别,他虽然是有气无力地趴在巨崇德的背上,却用定定而略带蔑然的眼光瞧着他,那目光清澈透亮,比云更淡比风更轻比晴空更明朗。 只一眼,妖夜便断定姬澄澈不是在装,他真的会用手中那柄银剑割破自己的喉咙。 直到此刻,妖夜才发现自己始终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巨崇德的身上,竟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大汉开国皇帝姬天权的儿子,自己怎可以轻忽他,即使他才满八岁! 看到妖夜犹豫不决沮丧万分的表情,姬澄澈笑了。 一个妖人凶神恶煞地指挥豹群在雪夜里拦截围攻自己,却又不敢真的让自己死,这事多么滑稽! 没有人能够形容巫蛊发作时所带来的痛苦是何其可怖,身体里无数看不见的小虫子疯狂地噬咬每一处内脏,鲸吞每一滴精血,随时随地都可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这种滋味,日日夜夜都伴随着他。对他来说,活着,便是痛苦。 父皇为了他遍寻名医又在盛怒中将他们统统处死,在屠戮了十数条宝贵的巨龙后,又委曲求全向南方楚国的大巫祝寻求解药。 他活着,就是个负担,拖累身边所有爱他、守护他的人。 所以他想尽量表现得快乐些,令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少些愁容多些笑容。 “将军,我们走。我猜这位蝙蝠脸叔叔一定不喜欢只带走我的尸体。” 妖夜灰扑扑的面颊上肌肉抽搐,裹紧披风徐徐道:“殿下,只要你见到那个人,身上的巫蛊就能迎刃而解。” “我虽然是个小孩儿,可也不是随便就让人骗了去的。” 姬澄澈哈哈大笑道:“我身上的巫蛊父皇解不了,天道教的掌教真人解不了,南方的大巫祝也无能为力,你说的那个人会比他们三个人加起来更厉害么?除非是万年玄霜圣龙的心尖精血,可我们在北荒冰原里找了半年多,连一条普通的龙都见不到,更莫说万年玄霜圣龙……” 他的笑声越来越低,最后黯然摇头道:“那只是个神话罢了。” 忽听风雪深处无边黑暗里响起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道:“孩子,万年玄霜圣龙不是神话,它真的存在。” “什么人?!”妖夜心头巨震,双目如冰刀一般锋芒毕露直射话音传来的方向。 他耳目敏锐较之雪豹有过之而无不及,竟未能发现这里除了巨崇德、姬澄澈和自己之外,竟然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由此可见,来人的修为非同寻常。 一位白袍老者皓首童颜仙风道骨缓步走出。他每迈出一步,身前的风雪就似帷幕般向两旁揭起,从容自在不沾人间烟火之气。 “您是……老神仙么?”姬澄澈惊奇地睁大眼睛,心里满是好奇与震撼。 他在帝都时也曾见过许许多多传说中的大人物,诸如三公四侯九卿十八将,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无一不是威震四海八荒的人中翘楚盖世豪雄,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与眼前的白衣老者相比——不是气势,不是修为,而是,是一种心灵上的奇异感觉。 有些人再强再厉害,终归是尘世间人,但这位白衣老者却似神仙下凡。 假如勉强找出个人来比较,或许自己的父皇和天道教的掌教真人能够堪堪与其比肩。 “我不是神仙,虽然我活得比旁人长久一点儿,但自认为还不算太老!” 白衣老者的回答令姬澄澈有些失望又有些好笑,但接下来的那句话却仿佛在黑夜中乍然开启了黎明的曙光:“如果你愿意,一定可以活得比我更长久。” 妖夜为白衣老者的气度所慑,许久才回过神来,如临大敌道:“请教先生大名。” 白衣老者步履不停穿过雪豹群,前一刻还凶焰涛涛的冰原霸王竟不约而同浑身颤抖伏地而卧,瑟缩着让开了一条通道。 “世间已有许多年未曾说起我的名字,不提也罢。我倒是喜欢此地的龙族部落称我为‘大先生’。” “大……大先生!”妖夜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儿双腿一软坐倒在雪地里。 巨崇德亦是面色大变,惊愕道:“您就是大先生?!” 在这个世界上被人称为“先生”的多如过江之鲫,但有资格在前头加上一个“大”字的,唯有面前这一位而已。 妖夜颤声道:“难道您就是三十年前在太古山击败魔君轩辕昆仑的那位……大先生?” 他喉咙发干,双手身不由己地剧烈发颤,脚下却似被钉上钉子般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击败轩辕昆仑?”大先生淡淡笑道:“你说笑了。当日之事,全凭运气。” 姬澄澈的目光飘过妖夜,觉得蝙蝠脸大有一巴掌把自己拍晕昏死过去的想法,心里不觉大是有趣,情不自禁地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若能像大先生这样谈笑间慑服巨凶,才算是真正的活过。 “大先生……”妖夜看了看姬澄澈,半晌后迟疑道:“我受人所托带走这个孩子,并不是想伤害他。至于这个人,也是您的老相识,却恕我不敢说出他是谁。” “光阴似箭沧海桑田,昔日的老友凋零纷纷,能再见一面的已寥寥无几。若能重逢故人,亦算得一桩快意之事,就有劳你带话给那位老相识,老夫在这北荒冰原上扫榻以待恭候故人!” 妖夜立刻明白了大先生话里的意思,眼见任务失败,他却不敢露出分毫愤怒之色,恭恭敬敬地弯腰施礼道:“大先生的话,在下一定带到!” 说罢,他口中一声呼哨,率领雪豹群向南疾速而退。 待到走出数十里外,妖夜稍稍放缓脚步大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汗湿重衣。 巨崇德绝处逢生,向白衣老者躬身一拜道:“多谢大先生的救命之恩!” 姬澄澈却在身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先生,您真的知道万年玄霜圣龙在哪儿,您没骗我?” 巨崇德低低咳嗽道:“殿下……大先生是元界至尊圣者,岂有信口开河之理?” 大先生饶有意味地注视姬澄澈道:“你母亲是魔族?” 巨崇德心头一紧,解释道:“大先生,殿下的生母是魔族的灵犀公主。” 他将将放下的心又变得忐忑起来,千百年来魔族奴役元界九州与仙族、巫族势同水火杀伐不断,直到三十年前大先生出人意料地成功击杀当时的魔君轩辕昆仑,使得仙巫两族群情振奋,后在姬天权、向天羽两位不世出之英雄率领下,经过十年浴血奋战,终于重创魔族将其尽数逐出九州大地。 因此无论在仙族建国的大汉还是巫族统治的楚国,如今的魔族都属于贱民一流,饱受歧视报复。 大先生若是知道了姬澄澈的魔族血统会不会对他不利,巨崇德实在没有把握。 谁知大先生颔首笑道:“灵犀公主是轩辕昆仑的孙女吧,亦算故人之后。” 巨崇德颔首道:“灵犀公主入宫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尚请大先生垂怜殿下。” “将军,你说什么呢?”姬澄澈不满道:“虽然我也很想母亲,可父皇待我很好,还有你们……”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胸腹之中登时生出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的雪夜在天旋地转中消逝,耳边依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焦灼叫道:“殿下!” 巨大的痛苦如万千针刺汇聚成的潮水,瞬间吞噬了他的意识。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姬澄澈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似乎有谁正往自己的嘴里喂水。 那水的味道非常古怪,冰凉醇厚蕴藏着一丝奇异的香气,如酒浆般顺喉而下。 突然,他体内的血液就似遭遇到冰水的滚沸热油,“嗤啦啦”翻腾激溅起来,如岩浆般冲刷涤荡着五脏六腑。 没顶的灼痛使得昏睡里的姬澄澈大叫一声,再次活生生地痛死过去,却又隐约感到有团温暖的春水正在包容着自己,一如幻想中母亲的爱抚…… 就这样周而复始,姬澄澈几乎每天都要经历一次炼狱般的煎熬。 这就像一场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死去活来暗无天日。 如此又过了十数日,姬澄澈的神智开始渐渐复苏,这一天午后他醒转了过来。 屋子里的陈设简简单单,四周寂静无声,墙壁乃至房顶全部是用巨大厚重的冰块严丝合缝堆砌而成,桌上的一盏油灯幽幽放光,照得屋中晶莹剔透彷如梦境。 姬澄澈躺在一张冰榻上,身下铺垫着厚厚一层柔软的兽皮毯,不晓得是用哪种动物的皮毛制成。 他的体内依然可以感觉火烧一样的疼,但比起从前已好了许多。尤其令姬澄澈诧异的是,自己的小腹里隐约有团冰凉的寒流在汩汩运转,将丝丝缕缕的神奇气息通过经脉传送周身。 他的身体里充盈着一股陌生而强大的力量,就似一觉睡醒后脱胎换骨,体质强壮得如同一头小牛犊。 姬澄澈惊喜交集,忽然记起昏迷前的情景,“哎呀”叫了声从冰榻上弹身坐起,向屋外唤道:“将军!” 冰屋外万籁俱寂,隐隐有风声掠过,却无巨崇德的回应。 第三章 驯龙高手(上) 天寒地冻银装素裹,姬澄澈把裘皮大氅紧紧地裹住身上走出冰屋外。 很快他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如何畏惧这寒冷,甚至在尝试着脱下裘皮大氅后,手脚依旧暖融融的毫无冷意。 他索性将裘皮大氅放回冰屋里,放眼环顾四周,自己正置身在一座瑰丽巍峨的冰川之上。 “将军!”姬澄澈高声呼喊道,冰天雪地间寂寥空旷,唯有他的回声在嗡嗡震荡。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只有自己独自在此,巨将军和大先生去了哪里? 姬澄澈孤零零地伫立在冰屋前,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他抬起头仰望峰顶,决定爬上去居高临下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冰川上根本没有路,陡峭的冰崖光滑难行。如果换做从前的姬澄澈没有任何可能攀爬上去,而此刻他身上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手足并用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登。 饶是如此,姬澄澈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爬到了峰顶,身上有几处被冰棱划破,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还顾不得喊疼,姬澄澈已经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彻底惊呆。 只见峰顶之上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开阔无垠的湛蓝色大湖。 湖面波光粼粼如蓝宝石般通透醉人,一条条旷世罕见的巨龙或在湖畔安静栖息,或在水中遨游嬉戏,悠然自在旁若无人。 “我的……天!”姬澄澈张大嘴巴,再也合不起来。 他可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在天都城时也曾陪同父皇检阅过鼎鼎大名的大汉龙骑卫。 当时姬澄澈既已觉得龙骑卫胯下驾驭的巨龙威武万状气势超凡,然而和眼前相较,竟似小爬虫一般。 此前姬澄澈见过的最长的一条龙,差不多有十余丈,而湖畔酣卧的最少也在二十丈以上,甚至不乏三十多丈长的巨型神龙!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巨龙血脉纯正出身高贵,即便是统帅龙骑卫的首领,也未必有把握能将它们饲养驯化。 哪些龙红的、蓝的、绿的、银白的、黝黑的、深紫的……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看得姬澄澈目不暇接大呼过瘾。 但不管是哪种颜色的巨龙,它们都无一例外地鼻孔朝天显出冷傲的气息,俨然便是这座冰川独一无二的王者。 姬澄澈老半天才缓过神来,而那些栖息在岸边的巨龙对他竟是不屑一顾。 他转头四望,发现西边的冰崖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山道,沿着台阶走下去约莫十数里外,赫然有座百余户人家的村落。 村庄里炊烟袅袅,虽然隔得甚远,姬澄澈却仿佛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接着便听到肚子里“咕噜噜”不停地叫唤。 “好饿!”他咽了口唾沫,望着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庄有些心动。 一低头,姬澄澈惊奇地发现就在几丈外的湖畔冰崖缝隙里,生长出一丛丛火红色的奇异果实,每一枚都似鸡蛋大小,由里往外透出诱人的清香。 姬澄澈迟疑了会儿,终究抵挡不住红果的诱惑,一步步挪移过去,伸手摘下一枚用袖口擦拭干净,慢慢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咔吧!”红果脆脆的,一股清甜的汁液流淌出来,顿时满口芬芳。 三口两口,姬澄澈狼吞虎咽便将手中的那枚红果吞下肚去,伸手又去摘第二枚往嘴里送。 还没等他将红果送到嘴里,耳畔猛听到一记惊天动地的高亢龙吼,震得脑袋“嗡”的声,手中红果不由自主颤落掉地。 百余丈外,一条正在假寐的银色巨龙骤然昂起头颅,朝向姬澄澈发出震怒的呼吼。 姬澄澈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都被这一声龙吼震裂,脸色发白双腿发软,不明白这头银龙为何会突然发怒。 “昂——”银龙又是一记长啸响彻云霄,将近四十丈长的身躯腾空飞起,向着手足无措的姬澄澈扑来。 姬澄澈为银龙盖世神威所慑,身体丝毫动弹不得,惊恐地看着它张开大嘴向自己扑来。 生死一发之际,湛蓝色的湖面陡然波涛翻滚掀起一蓬高如大山的巨浪。 “昂——”一条玄霜巨龙从湖底升腾而起一飞冲天,向着那条正冲向姬澄澈的银龙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银龙的体型比起玄霜巨龙足足要长出三倍多,眸中却闪过惊悸之色,迅速向后退去,作出匍匐恭顺状。 玄霜巨龙看也不看银龙一眼,降下身形飞落到姬澄澈的近前。 姬澄澈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向后躲避,不晓得这条相貌凶恶的玄霜巨龙会不会一口吞了自己。 不曾想玄霜巨龙竟然低下头来,轻轻地蹭了蹭姬澄澈,却险些将他掀倒。 姬澄澈急忙扶住一块冰岩稳住身形,讶异地察觉这条玄霜巨龙不仅对自己毫无恶意,而且颇有亲近之情。 这是怎么回事?他好奇地看着玄霜巨龙,一时忘记了害怕。 这条玄霜巨龙约莫七八丈长,或许在姬澄澈的眼里已是庞然大物,但在同类里却还是尚未成年的稚童。 它探出一只龙爪扯下一丛红果递到了姬澄澈的面前,喉咙里低低吼了声。 “你……要请我吃红果?那我不客气啦!” 姬澄澈双手捧起一大丛红果,摘了一颗放入口中,“咔吧咔吧”好不开心。 玄霜巨龙见他喜欢,又探爪扯落一丛红果递给姬澄澈。 姬澄澈抱得满怀咯咯笑道:“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块头,都快抱不住了。” 他干脆摘下几颗红果踮起脚送到了玄霜巨龙的面前,玄霜巨龙略微偏了偏头,像是对这红果并不如何感兴趣,但见姬澄澈的手兀自探着,便伸出舌头卷住红果一口吞下。 姬澄澈忙不迭地缩手甩手,兴奋地道:“大家伙,你弄得我手上全是口水!” 这时候在距离姬澄澈和玄霜巨龙数百丈外的一片琼树林中,大先生与巨崇德闻声赶来,正看到了一人一龙两小嬉戏的一幕。 “澄澈每日都服用万年玄霜圣龙的心血,故而体内带着它的气息。” 大先生微笑道:“这条小龙是万年玄霜圣龙所生,竟是将澄澈当做了亲人。” 巨崇德欣慰道:“此次多亏大先生慷慨援手,殿下这才保全性命。” 大先生摇了摇头道:“圣龙心血治标不治本,必须每日服食方可抑制巫蛊发作。一旦中断,反会加剧澄澈的病情,随时有性命之忧。” 巨崇德道:“大先生,您是当世至尊圣者,学究天人法力通天……” 大先生摆摆手道:“将军不必如此。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所见所闻比你多些而已。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不妨与澄澈在此多住几日,待我慢慢寻找彻底祛除巫蛊的办法。” 巨崇德心头一喜,情知大先生从不轻易许诺,可一旦答应下来,便是移山倒海也必当履践,当下抱拳道:“多谢大先生慈悲!” “如果方便,我想知道澄澈是如何中的巫蛊。” 巨崇德苦笑道:“此事在大汉民间虽是禁忌,但宫廷王侯之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其中颇多蹊跷耐人寻味。” 当下他便将自己所知之事毫无隐瞒地向大先生讲述一遍。 大先生神情淡然静静听完,目视正和玄霜巨龙耍闹的姬澄澈,轻轻道:“命运多舛,不可限量。” “大先生何出此言?”巨崇德神色一动,若有所思地问道。 大先生没有回答,负手站立在琼树林中,目光所及之处有个十来岁左右的男孩沿着冰梯正朝湖畔行来。 他的身手矫捷与姬澄澈不可同日而语,背负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转眼间便登上峰顶,一眼望到湖边除了自己之外却还有个陌生的小男孩,禁不住愣了愣。 姬澄澈也看见了那个男孩儿,不由得心中一喜。毕竟他无法用语言和玄霜巨龙沟通,如今遇到这男孩儿正好打听大先生和巨崇德的下落。 “喂,你好!”姬澄澈朝对方挥挥手高声呼喊道。 对面的男孩儿恍若未闻,径直向一条淡金色的神龙行去。 姬澄澈放下挥舞的手,惊讶地盯着那个男孩儿,不晓得他要干什么。 男孩儿来到淡金神龙跟前,伸手摸了摸它光华闪闪的鳞片,从背后解下了包裹。 淡金神龙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随即目光便紧盯在了打开的包裹上。 包裹里装满了紫褐色的叶片,上面蒙着一层晶莹的白霜,像是刚刚采摘不久。 刹那间,所有巨龙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炽烈而渴望地看着那一捆紫褐色叶片。 甚至连姬澄澈身后的那条玄霜巨龙,也毫不掩饰地注视那男孩儿带来的包裹露出贪婪之色,姬澄澈不禁心中大奇。 淡金神龙低下头,只舌头一卷便将所有的紫褐色叶片扫进嘴里,然后向那男孩儿微微颔首,像是表示感谢。 男孩儿的脸上露出了一缕笑容,说道:“过两天我再来。” 这次,淡金神龙意似满意地点了点头,竟像是在回应那男孩儿的话。 男孩儿不再啰嗦,收拾起空空如也的包裹转身便欲下山。 “等一等!”姬澄澈从后追了过来,因跑得急了微微喘息道:“你住在下面的村子里?” “你有什么事?”男孩儿停住脚步冷冷问道,神色并不友善。 “我叫姬澄澈,刚从南边来。”姬澄澈见状不禁心生气恼,却还是希望能从他的口中探听到一些自己急需的消息。 “你认识大先生吗?” 那男孩儿目光遽然一凝,沉默须臾后缓缓回答道:“他是我的……师傅。” 第四章 驯龙高手(下) “大先生是你的师傅,”姬澄澈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你不信?”男孩儿冷哼一声再不多言,扭过头去拿后脑勺朝着姬澄澈。 “那可太……好了!”姬澄澈总算没将代表自己真实想法的那个“扯”字说出来,大先生可不像是个随随便便会收徒弟的人,而这男孩儿看起来虽然比同龄人更强壮高大些,却显然是个脾气又硬又臭的刺头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讨师傅欢喜的样子? “我是大先生的客人,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那男孩儿口气生硬地回答道。 “真奇怪,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师傅在哪里?!” 姬澄澈这时真的有点生气了,自己诚心求助,这男孩儿凭什么就冷冰冰地端着一副爱理不理的臭架子,自己到底哪里惹着他了? 他顿一顿故意大声笑道:“哦,我知道了,其实你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你根本就不是大先生的徒弟!” “你,说什么?”那男孩儿猛一回头,剑眉高高扬起,攥紧拳头怒视姬澄澈。 姬澄澈不禁有些害怕,一边偷偷往后挪步,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男孩儿道:“我说你……是个骗子!” “你才是骗子!”男孩儿愤怒地挥拳打向姬澄澈的胸口。 “大骗子!”姬澄澈早有防备,向后用力蹦跳,躲过了男孩儿的拳头。 男孩儿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冲了上来,伸手抓向姬澄澈的胳膊。 这一回姬澄澈没能躲过,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小骗子!” “大骗子!” 很快,两个见面还不到十分钟的孩子便在雪地里翻翻滚滚开始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格斗,雨点般的拳脚不分轻重地径直往对方的脸上、胸上、屁股上、腿上砸去。 那男孩儿毕竟身体强壮又比姬澄澈大了近两岁,武力上占了不少便宜,不用多久便牢牢占据了上风,将姬澄澈压在自己的身下,掐住他的脖颈道:“道歉!” 姬澄澈喘不上气来小脸憋得通红却不肯就范,猛地扭头一口咬在男孩儿手背上。 男孩儿“哎呀”大叫一声松开手,姬澄澈趁机翻身,一个前冲额头狠狠往对方面门上撞去。 “砰!”男孩儿猝不及防下嘴唇撞破口鼻中鲜血流淌出来。 姬澄澈大是得意,昂首笑道:“你的道歉我接受了……哎哟!” 那男孩儿抬手抹去滴落的血迹,蓦然顺势用手肘重重砸在姬澄澈的脸颊上。 姬澄澈疼得眼冒金星从男孩儿身上滚落,就觉着对方重新又骑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勃然大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皇子修养宫廷礼仪,胡乱挥舞双手奋力反击。 周围的巨龙对两个孩子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毫无兴趣,唯独玄霜巨龙盘踞在一根冰柱上,似乎在奇怪为什么姬澄澈不喷吐冰炎? 琼树林里大先生和巨崇德也在观战,同样不像有出手劝架的意思。 大先生含笑道:“那孩子名叫林隐,父亲是夜火部落首领林寒寺。他的资质极佳,只是性情有待磨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巨崇德情不自禁想起大先生方才说过的话——如果“不可限量”这四个字是送给林隐的,那姬澄澈呢?他又为何命运多舛,未来究竟是凶是吉? 将近半年的北荒之行,已使得他与姬澄澈之间建立起了极深厚的感情,他对他的关心甚至远远超过了陛下的重托。 这时候湖畔的姬澄澈和林隐尽管已经手足酸软筋疲力尽,鼻青脸肿衣衫破烂,但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四手四脚相互缠绕,死死摁得对方动弹不得。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林隐在上,姬澄澈在下。 “还说自己不是骗子,瞧瞧你和大先生学的什么,就也算招式?” “你以大欺小,好不要脸;有种等我十年,咱们再来打过!” 没力气打架了,但嘴巴不能停,反正也不花什么力气,倒是若能让敌人心浮气躁觅得战机反败为胜,倒是非常合算。 相比起姬澄澈的伶牙俐齿,林隐显得过分沉默寡言,论口舌功夫姬澄澈好歹扳回一局来。 “等就等,十年,我非把你揍趴下不可!”林隐突然放开手,往姬澄澈屁股上蹬了一脚然后爬了起来。 姬澄澈抹了把脸,触手一块块青紫一处处瘀斑夹杂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委屈得直想哭。 自己是大汉皇子金枝玉叶,从小就没人敢碰一根指头。就算此次北荒之旅九死一生备尝辛苦,也有巨崇德尽心呵护,何曾像今天这样被个野小子按在地上揍成了肿猪头? 姬澄澈咬牙忍住泪,一骨碌站起身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十年,我非让你给我磕头不可!” 林隐哼了声扭头欲走,愕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个铁塔似的汉子从琼树林里慢步走了出来。 “大先生,巨将军!”姬澄澈欣喜地叫道,快步迎向两人。 大先生微微一笑,“澄澈,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林隐闻言心道不好,原来这姬澄澈果然与大先生相识,万一他恶人先告状在大先生面前编排自己的不是,那自己的拜师计划…… 岂料姬澄澈看也不看他一眼笑嘻嘻地道:“我刚才爬到山顶时一不小心滑倒了,那边的小哥哥恰巧看见便赶来帮我,结果他摔的跟头比我更惨。” 林隐不由松了口气,又恨恨瞪了姬澄澈一眼——这小家伙吹牛不打草稿,说起谎话来面不红气不喘。哼,他刚才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骗子,真是贼喊捉贼! 大先生看看两个孩子,微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也算认识了,彼此握个手吧。” “握手,和他?!”姬澄澈和林隐一同叫了起来。 “怎么,有问题?” “没,没问题!”姬澄澈可不想被大先生抓住把柄,咬咬牙不情不愿地向林隐伸出手道:“姬澄澈。” 林隐呆了下,终于慢慢伸出手来,低沉声音道:“林隐。” 两人的手一触即散,好似对方的手是带了电又或是身上长满棘刺似的。 巨崇德站在大先生的身后笑而不言,看到这两个孩子,仿佛又见到了曾经的自己还有那班生死与共的兄弟。 十数年过去,他们有的分道扬镳,有的隐退遁世,大部分则已长眠地下,用热血与生命捍卫着这片沃土。 “大先生,”姬澄澈忽然抬起头,嘴唇翕张嗫嚅道:“我……”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么?”大先生神容和蔼,含笑问道。 姬澄澈的小脸涨得比与林隐恶斗时更红,他深呼吸一口气大声道:“我想拜您为师,跟您学本领……” 他开头半句声音十分响亮,可到后面越来越轻,直至几不可闻。 巨崇德一怔,没想到姬澄澈会突然提出拜师的请求,他张了张口又沉默下来。 “这样啊,”大先生的眸中有一丝惊讶的微光闪过,随即笑道:“想做我的弟子可没那么容易,必须通过一项考验。” “什么考验?”姬澄澈眼见有门,禁不住欣喜地追问道。 “就像林隐那样,首先成为驯龙高手。” “像他,高手,驯龙,啊?”姬澄澈错愕地张大嘴巴,求助地望向巨崇德。 巨崇德双手一摊道:“我是金吾将军,驯龙的事儿一窍不通。若在天都城,倒可以帮你请教龙骑将军。” 大先生道:“没关系,林隐乃是龙族传人,天生便是驯龙高手。” “他怎么可能教我?反正我不会求他!”姬澄澈垂头丧气地小声嘟囔,想那小子鼻孔朝天的高傲模样,还凭一身蛮力欺负自己,着实讨厌透顶! 大先生意味深长地望着姬澄澈和林隐道:“为何不可能,你们不是朋友么?” “啊,是……是朋友,可那是……。”姬澄澈心里叫苦连天,偏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推脱。 “我教你。”不想林隐主动开口。 姬澄澈愣了愣,问道:“你、真的、愿意、教我?” 林隐漠然道:“记住,十年后,我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姬澄澈心底涌起一股傲气,同样回敬一个冷笑道:“你休想赢我,我不会输给你的!” “笨蛋!”他的决心只招来了林隐的一记白眼。 “记住,真正的龙尊贵而骄傲,是这个世界上最自负强大的存在。” 大先生无视两小的反应,缓缓说道:“能够让它们低下高昂头颅的只有两种人——朋友和主人。” 姬澄澈抿着薄薄的嘴唇大声道:“我要做龙的主人!” 林隐唇角上翘,几分不屑几分鄙夷。 姬澄澈大怒道:“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林隐淡淡道:“让我来教你成为驯龙高手的第一课——龙是我们的朋友。” 姬澄澈气道:“孤陋寡闻,我们大汉龙骑卫……” 巨崇德在背后咳嗽声道:“殿下,他们是在御龙而非驯龙。” “御龙?”姬澄澈疑惑地转头望向巨崇德,进而又投向湖畔,最终将视线落定在那条玄霜巨龙的身上,隐隐约约悟到了什么,“可怎样才算真正的驯龙高手?” “成为龙的朋友。”林隐言简意赅,似乎从不愿多浪费一个字。 姬澄澈问道:“就像你刚才那样,喂东西给它们吃?” “嗯,”林隐顿了顿补充道:“龙从不吃别人递送的食物,除非你能取得它的信任。” “那不难,”姬澄澈得意道:“我刚刚就喂过玄霜巨龙。” “你能听懂它说什么吗,你能理解它的喜怒哀乐吗,你能让它为你出生入死吗?” 林隐一连串的问题立刻令得姬澄澈哑口无言,挠头道:“有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吗?” “笨蛋!” “白痴!” “混蛋,我在教你!” “骗子,不懂装懂!” “哼!”两个小孩齐齐举起拳头又齐齐偏转过头,仿佛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对方一眼。 巨崇德咳嗽的毛病又犯了,道:“殿下,这样子你可通过不了大先生的考验。” 姬澄澈赌气道:“我就不信没有他便学不成驯龙术!” 大先生微笑道:“林隐的父亲林寒寺是龙族最著名的驯龙手之一,在这点上我自愧不如。” 姬澄澈一呆,可要他就这样向自己的死敌低头服软却又如何能够? 忽听林隐冷冷道:“明日五更天,我在村口等你。” “干嘛?” “去寻找巨龙最爱吃的紫龙舌。” “这个……” “你去不去?” “谁说我不去啦!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龙朋友。”姬澄澈气呼呼地道。 他转头瞧向玄霜巨龙,招招手道:“玄霜,我帮你去采紫龙舌,保证又多又新鲜,肯定比那个姓林的骗子强!” “笨蛋。”林隐嗤之以鼻。 大先生与巨崇德相视一笑,默契地一起转身离开。 第五章 龙血神威(上) 第二天凌晨,姬澄澈被巨崇德从睡梦中晃醒,迷迷糊糊地洗漱穿戴走出了冰屋。 “大先生?”他睡眼惺忪,愕然望见一道挺拔的背影正伫立在屋前,“您没睡?” “我不用睡觉。”大先生背负双手眺望夜幕,目光始终凝定在北方天际的那七颗星辰之上,眉宇间隐藏着一缕难以言喻的神色。 “您在看星星?”姬澄澈好奇地学着大先生抬头望星,“我们大汉也有占星官,每天夜观星象占卜吉凶。您看到了什么吗?” “夜未央。”大先生轻轻道。 姬澄澈一头雾水道:“夜未央……什么意思?” “就是离天亮还远。”大先生笑了笑说道:“所以我只能站在这里,等待天明。” “哦,这样啊。”姬澄澈似懂非懂,“大先生,我听父皇说元界极北有一座摩天冰瀑不见首尾,瀑水泄落化为北海是为地之极,您有亲眼见过么?” 大先生没有应答,好似没听到姬澄澈的问话。 姬澄澈还待再问,就听巨崇德提醒道:“殿下,您要迟了。” 姬澄澈一醒,道:“呀,巨将军我们快走,我可不能让那骗子笑话!” 大先生忽道:“巨将军不去,这件事就由林隐和你一起完成。” “大先生?”姬澄澈愕然看向他。 “去吧,成为驯龙高手。我相信,你很快就有资格做我的弟子。” “哦。”姬澄澈心里不情愿,却不敢违拗大先生的命令。 巨崇德显然和大先生已有沟通,只叮嘱道:“殿下,你的背囊里有六支圣龙心血,每日服食一支切莫忘记。” “会不会遇到野兽?”姬澄澈瞅着黑洞洞的冰川,心里有些打鼓。 “方圆百里内都弥漫着巨龙气息,任何冰原凶兽都不敢靠近。” “那百里之外呢?” “百里之外么,”大先生微微一笑道:“林隐会照料你。” “他?”姬澄澈傻了眼,心想连号称大汉第一勇士的巨崇德都险些在冰原上折在雪豹的爪下,那个小骗子能靠谱么? 但这话他只能憋在肚子里,挣扎再三终于还是打败死敌的渴望战胜了心中的恐惧,稳了稳背后的行囊高声道:“大先生,巨将军,那我走啦!” 他一步步迈向黑暗中,往冰川顶峰爬去。 天很黑,姬澄澈高举着火把跌跌撞撞地爬上冰川,大先生和巨崇德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初还有个大致的轮廓,到后来便彻底融入黑暗里。 四周一片寂静,风像冷刀一般割在脸上,姬澄澈不由害怕起来。 他几次想回头,但不愿被大先生和巨崇德嘲笑,尤其一想到林隐那张可恶的脸,还有那张脸上可恶的冷笑,姬澄澈便又咬牙切齿地往上攀行。 他体内的血行缓缓加速,身体不再感到寒冷,耐力也比从前悠长了许多。 要知道,万年玄霜圣龙的心血仅只一滴便千金难求,能够令人起死回生延年益寿。 姬澄澈每日服食,体质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亚于洗髓拔毛。只是从前受到巫蛊荼毒身体过于虚弱,故而还需固本培元。 长这么大,这是姬澄澈第一次独自走夜路,火把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映照在冰面上,影影绰绰宛若跃动的幽灵。 他记不起自己已经摔趴下几次,幸好手中的火把不是平常物,依然可以熊熊燃烧。 故意的,林隐一定是故意将出发的时间定在五更天,为的是想让自己出丑! 姬澄澈越想越气,不知打哪儿猛然生出一股力量,登山的速度竟愈来愈快,心里头也没有起初那么恐惧了。 ——身为皇子,怎能输给一个骗子! 转念之间姬澄澈行至峰顶,黑夜里那些巨龙都不晓得去了哪里。峰顶万籁俱寂,弥漫着一团淡紫色的冰雾。 “嚓、嚓、嚓……”周围静极了,姬澄澈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靴子踩在雪上发出的声响。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湖畔行走,只见冰雾如纱,那冰原的夜便似轻纱后若隐若现的绝美容颜,神秘而静谧。 一颗颗星辰闪烁着光亮,看上去距离自己是那样的近,仿佛触手可及…… 姬澄澈憋着一口气奋力前行,翻过了峰顶沿着冰梯往山下的村庄进发。 慢慢地,他远远望见了村口有一簇红色的光火,宛若天上的星辰般静静闪烁。 莫名地,姬澄澈的心凝定下来,所有的畏惧与忐忑统统不翼而飞。 他抬起袖口擦拭额头上冒出的热汗,一脚高一脚低走下冰梯。 当姬澄澈走完最后一级冰梯,忍不住回望峰顶,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真的一个人完成了这段夜路,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自豪之情。 一夜之间,他仿佛长大了许多。 在村口举着火把的正是林隐,他的身后停着一架由八头雪獒拉动的雪橇。 雪獒是北荒冰原上独有的物种,体型与力量远胜于普通的獒犬,凶悍程度更是令诸多猛兽胆寒却步。 林隐冷着脸望了眼天空中的启明星,语气带着几分凶狠道:“你迟到了。” “哪有?!”姬澄澈一屁股坐上雪橇,顿觉浑身酸软手足乏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我来了,你很失望吧?” 林隐哼了声,纵身跳上雪橇,将火把绑定好,举起皮鞭凭空虚击。 “噼啪”脆响,雪橇微微一震在冰面上滑行起来。 雪獒奔跑的速度快逾闪电,雪橇载着姬澄澈和林隐一路向北,弹指间村庄便被远远抛在了地平线后。 姬澄澈平生第一次坐雪橇,刚开始还觉得有趣,兴奋地左顾右盼。可随着雪獒奔行的速度不断加快,雪橇剧烈地颠簸起来,犹如怒海行舟好似随时可能倾覆。 他的双手死死抓住身旁的把手,情不自禁地闭起眼睛,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林隐瞟了眼姬澄澈苍白的小脸,讥讽道:“很受不了?胆小鬼。” “白痴,我是在闭目养神!”姬澄澈勃然大怒,拼命瞪大眼睛以示自己的勇敢。 林隐嘿笑了声,没有言语。 姬澄澈看他熟练地驾驭雪橇,忍不住有些艳羡,低低一哼道:“你的雪橇比我坐过的龙舟差远了。” 林隐冷然道:“你什么时候想下去都可以,我保证不拦你。” 姬澄澈一省,意识到此处距离村庄已很远,若惹恼了这个毫无道理可言的野小子,说不定就把自己丢在这荒郊野外,那时候…… 姬澄澈顿时打了个寒战,急忙岔开话题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家里人帮忙采摘紫龙舌。我听大先生说,你父亲是远近闻名的驯龙手。” 林隐像看白痴般看着姬澄澈,说道:“你若苦追一个女孩子,会请别人替你献花给她么?” “我若长大了,会让全天下的美女都来追我!” 林隐一脸黑线别过头去,再不肯搭理这个自恋狂。 “咱们一路往北,就能找到紫龙舌?”姬澄澈却不愿就此放过让林隐。 林隐冷然道:“你要是闭上嘴巴,我就能找到紫龙舌。” 就这样两人坐着雪橇在北荒冰原上走了整整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中午的时候已能远眺到北海。 一路上两人遇到过几拨找食的凶兽,俱都被林隐指挥雪獒有惊无险地逼退。 到得傍晚时分,两人来到一座雪山脚下,雪獒开始吃力地爬坡。 林隐跳下雪橇在后推动,姬澄澈见状也下来帮忙。 北荒昼短夜长,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最后一抹斜阳亦融入了远方的海天。 林隐放开雪獒,姬澄澈以为是要安营扎寨了,当即迫不及待地解开背囊,在里头翻转吃食。 没吃几口,就听林隐催道:“吃快些,我们马上步行上山。” 姬澄澈惊愕道:“我要睡觉!” 林隐漠然道:“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没有意见。” “我有意见!”姬澄澈忿然道:“晚上又冷又黑,根本就不能赶路!” 林隐道:“谁说要赶路了,我们上山找紫龙舌。” 姬澄澈怔了怔道:“摸黑上山就能找到紫龙舌,为什么?” “紫龙舌生长习性神秘莫测,只长在悬崖峭壁背阴处的石缝深处,根不入土,白天很难发现。但是到了晚上,它的叶片会发光,这样找起来才容易些。” 林隐接着道:“另外,它只生长在北荒冰原的火山口附近,每年唯有这个季节能够采摘到。再过半个多月,紫龙舌的叶子便会枯萎。” 姬澄澈吃惊道:“你是说我们脚下的这座……是火山?那它会不会喷火?” 林隐瞟一眼姬澄澈,有意吓唬他道:“随时会,而且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姬澄澈赶忙抬起头望向山顶,仔细打量了半晌却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楚。 “骗子,”他突然恍然大悟道:“我记得天黑前山顶没有冒黑烟,说明它不会那么快喷火。” 林隐站起身,将装有工具的包裹背起,点燃手里的火把道:“你走不走?” 姬澄澈也点起了火把,问道:“你上回也是来这里采紫龙舌的?” “嗯。”林隐在前开路,八头雪獒呈扇形布列,保护着他和姬澄澈。 “那我们这次多待几天,把整个雪橇都装满!” “笨蛋。” “你再敢骂我一句,我就和你绝交!” “紫龙舌的叶子采摘下来以后,只能保存七天。明白了么,笨蛋!” “等回去以后,我们就绝交!” “正合我意。” 黑夜里星辰闪耀,两个人一边吵一边登山,背影在火把的光亮里渐行渐远。 第六章 龙血神威(下) 两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火山口附近,林隐放缓脚步开始寻找紫龙舌。 姬澄澈又累又冷,几次想提出休息,但一看林隐的臭脸就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为了安全起见,林隐用兽筋做成的绳索将自己和姬澄澈绑在了一起,另一头栓在了头獒身上。他的靴子是特制的,靴底有坚硬的铁定,能够牢牢抓住地面。姬澄澈就不行了,一路跌跌撞撞摔了不少跤。 他疼得泪珠在眼圈里打转,可一瞧见林隐站在前面脸上露出颇不耐烦的样子,就心里发狠,一声不吭地爬起身继续前行。 于是,两个幼小的身影在空旷险峻的雪峰之间艰难攀登,不断地成长。 他们的运气着实不错,眼看天色将明,两人在火山口东南方的一道岩缝里寻找到了紫龙舌。 只见岩壁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紫龙舌,粗粗估算不下千余张叶片,远胜过林隐前一次的收获。 两人均都兴奋不已,林隐道:“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采摘。” 姬澄澈不忿道:“你留在上面,我下去采摘!” 林隐冷哼声道:“这道岩缝至少有二十丈深,如果你不想摔死就乖乖留在上面。”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的身体与头獒牢牢绑定,抓住绳索缓缓往岩缝里降落。 姬澄澈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不一会儿就听林隐在底下喊道:“把绳索放下来!” 姬澄澈放下绳索,吊上来一只皮囊,鼓鼓囊囊装满了刚刚采摘的紫龙舌。 他将紫龙舌取了出来,重新放下皮囊,如此循环往复不多时既已采摘了数百片紫龙舌。 就在这时候,八只雪獒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低吼声,目露凶光瞪视着山下。 “有人来了!” 姬澄澈吃了惊,只见从山下来了一行人,率着三十多头雪獒正往这里行来。 林隐在岩缝中应道:“不要慌,等我上来。” 姬澄澈恼道:“我才不慌呢,是你害怕了吧?” 说话间那行人已行至近处,为首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望见从岩缝里透出的紫色微光,哈哈一笑道:“就是这里,都愣着干嘛,还不去采摘?” 姬澄澈见对方人多势众,又带着三十多头雪獒,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但一想到对方是来和自己抢夺紫龙舌的,不禁气血上涌大声道:“这是我们发现的,你们谁都不准抢!” 那少年侧目瞧了瞧姬澄澈脚边盛装紫龙舌的那只口袋,盛气凌人道:“小子,遇见本少爷算你运气好,把采摘上来的紫龙舌统统交出来,立刻滚蛋!” 姬澄澈小脸涨红拔出银剑道:“做梦!” 那少年嘿嘿笑道:“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我动手抢夺!” 话音未落,林隐从岩缝下攀爬出来,冷冷道:“有种你尽管来抢。” 那少年见到林隐愣了愣,旋即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对本少爷说话?”嚣张跋扈之情溢于言表。 姬澄澈火往上撞,童音清脆反唇相讥道:“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林隐的唇角逸出一抹笑意道:“他是银牙部落首领哲赤烈的小儿子哲宇航。” 姬澄澈摇摇头道:“哲赤烈……没听说过。” 他的语气既没有丝毫的敬畏,也没有任何的不屑,平静自然至极,仿佛没听说过这位北荒冰原威名赫赫的哲赤烈,是件非常天经地义的事情。 事实也是如此,身为堂堂大汉皇子,姬澄澈只要晓得自己的爹爹是开国皇帝姬天权就好,哪里会管别人的父亲是谁? 但这句大实话对哲宇航而言无疑十分刺耳,似是受到莫大的侮辱,恼羞成怒道:“我看你是活腻味了——给我上!” 他一声呼哨三十多头雪獒嗷嗷呼吼张牙舞爪向姬澄澈和林隐扑来。 林隐带来的八头雪獒悍不畏死,立即迎上前去撕咬作一团,但毕竟寡不敌众,很快便一死一伤。 哲宇航目露杀机,口中一记呼哨手指林隐与姬澄澈道:“咬死他们!” 数头雪獒气势汹汹腾身跃起,凌空扑击林隐、姬澄澈。 哲宇航身后的一名随从小声劝说道:“少爷,教训一下也就行了。若是闹出人命,恐怕林寒寺不肯善罢甘休。” 哲宇航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林寒寺不过是个小小的夜火部落头领,给我爹爹提鞋都不配。咬,都给我往死里咬,天塌下来有本少爷撑着!” 林隐挡在姬澄澈身前,低喝道:“你快逃!”拔出护身的猎刀劈向雪獒。 说来奇怪,姬澄澈最受不了被林隐比下去,见他奋不顾身保护自己,顿时忘了害怕,舞动银剑上前道:“一起!” “呼——”一头雪獒朝姬澄澈扑落,锋利的犬牙狠狠咬在他的胳膊上。 姬澄澈被扑倒在地吓得闭起眼睛,谁知犬牙咬落胳膊完好无损连齿痕都没能留下,只是微微一麻并不如何疼痛。 姬澄澈一呆,压根记不起自己曾经练过的那些花拳绣腿,只晓得胡乱挥舞手中的银剑往雪獒身上刺落。 雪獒一声凄厉的惨叫翻滚开去,粗壮的脖颈竟被银剑捅了个对穿! 姬澄澈翻身爬起脑海里灵光一闪已明白其中原委,自己连续服食了半个来月的万年玄霜圣龙心血,已炼得铜筋铁骨,竟是雪獒的利齿亦奈何不得。 他又惊又喜,猛然记起临行前大先生说过的话—— “方圆百里内都弥漫着巨龙气息,任何冰原凶兽都不敢靠近。” 趁着对方愣神的工夫,他灵机一动迅速掏出一支尚未服用的万年玄霜圣龙心血,直接浇在脸上再伸手一抹,挥剑冲向林隐。 只见异变突生,两头正在围攻林隐的雪獒嗅到姬澄澈身上散发出的圣龙气息,竟浑身颤栗呜呜哀鸣,径直匍匐在他的面前! 姬澄澈又拔出一支万年玄霜圣龙心血抹到林隐脸上,叫道:“杀呀!” 两人并肩冲杀过去,所过之处一头头雪獒抖如筛糠匍匐在地,完全不敢反抗。 这变化实在来得太快,以至于哲宇航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姬澄澈和林隐满脸是血凶神恶煞般杀到,慌忙叫道:“快,拦住他们!” 哲宇航身后的四名仆从回过神来,急忙拔刀将他护在身后。 姬澄澈和林隐终究不过是两个孩童,又怎能斗得过四个五大三粗的恶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雪獒喝令道:“上!” 四十余头雪獒如奉御旨纶音,如离弦之箭从地上纵身而起直扑哲宇航等人。 哲宇航脸色发白气急败坏道:“狗东西,你们竟敢咬我,快停下!” 姬澄澈哼了声道:“这就叫狗咬狗!” 哲宇航气急败坏,叫道:“林隐,你就不怕惹怒我爹爹率人灭了你们夜火部落!” 林隐神情冷漠,嗤之以鼻道:“白痴。” 饶是哲宇航带来的仆从无一不是修为精湛的部落勇士,却也恶仆架不住狗多,不一刻便被打得哭爹喊娘落花流水。 哲宇航失去保护,被两头雪獒左右夹击扑倒在雪地上,顿时遍体鳞伤鲜血直流。 林隐大出口恶气,并不想真的取了哲宇航等人的性命,当即一声呼哨喝止雪獒,冷冷道:“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哲宇航神色阴冷,忍痛爬起身来恶狠狠说道:“你们等着,来日我必报此仇!” 姬澄澈胜券在握心情一松,倦意上身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不配……啊——” 要知道自魔族衰微之后,楚汉双雄南北并立称霸元界,风头一时无两。姬澄澈作为大汉皇子自幼耳闻目染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又岂是寻常家的孩童可以比拟,更不会将区区一个龙族部落首领的儿子放在眼里。 只是他的骄傲烙印在血脉里,极少张扬外露,整日价自由散漫倒像个邻家小儿,任哲宇航敲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今日招惹上的竟是号称仙族千古第一帝姬天权的嫡亲皇子,不然恐怕巴结还来不及。 哲宇航教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当众呵斥羞辱,脸上火辣辣地像是被人狠抽了一个耳光。但他生性坚韧,情知眼前讨不到便宜,当下咬牙道:“我们走着瞧!” 姬澄澈不以为然,冲着哲宇航扮了个鬼脸。 哲宇航心下愤恨也不顾得包扎伤口,在仆从的搀扶簇拥下一瘸一拐灰溜溜下山而去。至于失去雪獒后,五个人如何活着离开这里,只能听天由命。 林隐望着哲宇航远去的背影,低声告诫道:“哲宇航睚眦必报,你今后要小心。” 姬澄澈刚刚打败哲宇航正自得意之际,闻言拍胸脯道:“怕什么?下次再来,看我打烂他的屁股!” 他心中笃定毫无惧意,料那哲赤烈再强总不可能强过巨崇德这等勇冠三军的旷世名将,何况还有大先生在,谁敢动自己一根寒毛? 可尽管姬澄澈和林隐聪慧过人,却毕竟是孩子,两人均未想到哲宇航这一走无异于纵虎归山,未来给自己惹出的祸患远超乎想象。 但即使他们想到,心中亦绝不会兴起斩草除根杀人灭口的念头,甚至压根就想不到这么做。 然而又有谁能预料,两人的灭顶之灾已迫在眉睫! 第七章 逆天命盘(上) 哲宇航狼狈不堪地逃下山来,心里充满怨毒羞恼,正盘算着如何向哲赤烈哭求,突然望见姬澄澈和林隐留在半山的那架雪橇。 哲宇航眼睛一亮,恨恨道:“砸烂了它,让那两个小子去死!” 两个伤势稍轻的恶仆闻风而动,拔出刀来往雪橇行去。 岂料将将迈出数步,两人突然毫无征兆地七窍流血软倒在地,竟是当场毙命。 哲宇航大吃一惊,没等叫出声来,身旁剩下的两名恶仆亦软软摔倒气绝而亡。 哲宇航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惊恐地环顾四周。 忽听背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在这里。” 哲宇航悚然回首,只见一位体态婀娜丰韵无双的黑衣美妇不知何时已站立在他身后。她的脸上戴着一张秘银面具,即使身负上乘神通的高手亦无法透视真容。 哲宇航颤声道:“是……是你杀了他们?” 黑衣美妇浑不在意道:“几个无能鼠辈,似乎,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哲宇航听她冷冰冰的语气,无由地打了个寒颤道:“那你……也要杀我?” 黑衣美妇摇了摇头,说道:“别怕,我非但不杀你,还会让你成为盖世强者。你不是想报仇雪耻么,那就拜我为师!” “你……您要收我为徒?” 哲宇航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说他的父亲哲赤烈是北荒冰原远近闻名的强者,统治着数千人的部落称霸一方。但哲宇航看得出来,哲赤烈远不是黑衣美妇的对手,至少绝无可能在不着痕迹的情况下,轻而易举连毙四名仆从。 何况那黑衣美妇举手投足莫测高深,宛若天上神祗一般,说她是元界圣者恐怕亦毫不为过。若能成为此人弟子,假以时日称雄北荒制霸龙族也绝非痴人说梦! 但哲宇航很快冷静下来,眼神游移不定地问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衣美妇淡淡道:“因为我要你亲手结果姬澄澈。” “姬澄澈,就是那个林隐身边的小娃娃?”哲宇航愕然道。 黑衣美妇点点头道:“我与他的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终究不便亲自出手,由你来杀他最好不过!” 哲宇航眼珠转动道:“师……父,我去毁了那两个小子的雪橇,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置他们于死地!” 黑衣美妇冷冷一笑道:“你以为这里只有你我和那两个娃娃?” 哲宇航惊愕道:“难道还有旁人?” 黑衣美妇没有回答,倏然探手抓住哲宇航的胳膊道:“走吧,我现在还不想和那个老家伙照面!” “唿——”她身周的空间像水波般荡漾开来,两人的身影迅速融入其中,转瞬之间便破碎虚空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林隐和姬澄澈休息已定,正为谁来采摘紫龙舌而争执不已,全然不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 姬澄澈性子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绳索绑在腰间,掉头就朝岩缝行去。 “喂!”林隐在后面叫道。 “干嘛?”姬澄澈老大不耐烦地回过头来。 林隐剑眉一挑又缓缓落下,问道:“先前我们被雪獒围攻,我让你逃走,你为何还要留下来?” “这还用问?”姬澄澈嘟起嘴道:“紫龙舌还没采到,打死我也不走!” 林隐一呆,半响后气哼哼地道:“果然是个笨蛋。” 林隐越生气,姬澄澈便开心,兴高采烈地双手抓住绳索慢慢往岩缝里滑落。 他饮得龙血虽还不能炼化为罡,但气力极大远超寻常孩童,稳住身躯降入岩缝。 这时候天色大亮,只见两旁岩壁白雪皑皑,从底下冒出一簇簇紫褐色的紫龙舌,叶片上沾满晶莹的白霜煞是鲜活好看。 不多久,姬澄澈便装了满满一皮囊紫龙舌。他将身体倚靠在一块凹陷的岩壁上,解开腰间绳索绑住皮囊口,使劲儿拽了拽。 上面的林隐收到信号,开始收起绳索,皮囊晃晃悠悠往岩缝口而去。 姬澄澈松了口气抬手想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岂料猛地脚底打滑,身躯立刻失去平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觉得天旋地转已从岩壁上栽了下去! “小姬!”林隐听到动静,甩开绳索俯身向岩缝底下望去。 “砰!”姬澄澈重重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中,顿时溅起一蓬白蒙蒙的雪霾。 “我来救你!”林隐的视线受阻不知姬澄澈究竟如何,当机立断将绳索往腰间一绑,飞速往岩缝里降落。 “我没事儿,你少来大惊小怪。” 岩缝底下,姬澄澈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一来雪地松软,二来他的身体经过圣龙心血拔毛洗髓已变得坚韧异常,竟是毫发无伤。 林隐闻言悬着的心登时放下,闷声不响继续下滑。 姬澄澈缓过劲儿来,手往地上一撑便欲坐起身来。不意他的左手探出摸到了一块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像是块铁饼。 姬澄澈怔了下,诧异地扭头望去,就看见被自己砸开的雪坑底下露出了半截黑黝黝的东西,上面花纹斑驳年深日久也不知是为何物。 他使劲扯了扯,那铁饼似的古怪物事慢慢被抽了出来。然而同时从雪里被扯出来的,竟还有一只苍白枯干牢牢抓定铁饼的鬼爪! “有鬼!”姬澄澈顿感头皮发炸情不自禁地大声惊呼起来。 林隐隔着雪霾看不清楚下方的情况,只当姬澄澈又调皮了,不仅没有加快下滑速度,反而减缓了许多,慢条斯理道:“那鬼好看么?” 姬澄澈听见林隐的声音,定了定神怒气又生,顶嘴道:“跟你一样丑!” 他发现那鬼爪并不动弹,胆子便也大了起来,手中用力一下子将铁饼拔了出来。 “好沉!”那黑黝黝的铁饼有将近一指后,直径超过一尺,足有十多斤重。 铁饼的正反两面都雕刻着古老的花纹与字符,正面中心部位是一幅太阳图案,而后由里往外共有四层分别绘有四象、五行、七曜、二十八宿的符纹。 反面正对太阳的地方是一弯残月,外围的图案与顺序和正面一模一样,只是刻的全部是阴文。 姬澄澈的手一滑,惊奇地发觉一圈圈图案符纹竟像齿轮般转动起来,竟是活动的。 不仅正面如此,背面亦如出一辙。 正自讶异之际,林隐姗姗来迟目光一闪道:“别动!”拔出护身的猎刀全神戒备徐徐迫近那只探出雪地的鬼爪。 姬澄澈下意识地抱紧铁饼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那只鬼爪道:“小心点!” 林隐猎刀对准鬼爪蹲下身子,只要稍有异变就会毫不犹豫地斩落。 鬼爪静静地向天空戟张毫无反应,林隐仔细打量半晌嘿了声道:“是具尸体。” “尸体,谁会死在这儿?”姬澄澈一听不是鬼,好奇心顿起。 “不知道。”林隐转过头望向姬澄澈,注意到他怀里的铁饼,“这是什么?” 姬澄澈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是从他手里拿过来的。” 林隐点点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取工具,将尸体挖出来。” “麻烦。”一想到要和死人打交道,姬澄澈脊梁骨便发凉,却深知林隐的臭脾气,当下道:“我上去取工具,你在这儿守着。” 他胆子虽然不算小,可要独自留在这儿陪着一个死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于是姬澄澈取来工具,两人刨开积雪将那具尸体挖了出来。 死者是一位老人,背后一道伤口从脖颈直贯尾椎,五脏六腑翻卷出来几乎将人劈成了两爿,浑身骨头碎散,整个人除了那只左爪外软绵绵的,也不知他是如何来到此处又跌落岩缝死于非命。 老人的相貌甚为清癯,只是眉心隐隐有一股阴冷煞气挥之不去。 他身上别无长物,由于尸首被冷冻在岩缝底下,故此即无从知晓身份也难以推测死去的时间。 姬澄澈见状心生怜悯道:“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客死异乡,也不晓得家里人知不知道。咱们把他埋了,立块碑吧。万一有后人来寻找,也好见到线索。” 林隐难得没有反对姬澄澈的这个提议,两人借助雪獒将老者的尸体吊上岩缝,便在近旁挖坑掩埋,又用一大块大石头作了墓碑,姬澄澈在上面用银刀歪歪斜斜画了半天。 林隐看不懂,皱眉道:“你画的是什么东西?” “太阳,月亮,还有星星。”姬澄澈收起银刀,得意洋洋地欣赏自己的“大作”道:“我将铁饼上的图案刻在墓碑上,这样说不定就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异想天开。”林隐很是打击姬澄澈的自尊。 “乡巴佬,这铁饼肯定不是普通物事,十有八九是件宝贝,肯定会有人听说过。” 姬澄澈理直气壮道:“等我拿回去给巨将军和大先生看,他们准会晓得。” 林隐心里尽管认同,口中却讥诮道:“尽会不懂装懂。” 两人之间的战火重燃,一边斗嘴一边采摘紫龙舌。 到得中午时分,岩缝下的紫龙舌已被姬澄澈和林隐采摘一空。 两人便在无名老者的坟墓旁草草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又稍事休息后赶在天黑之前下了火山,找到留在山腰的那架雪橇。 林隐套上雪獒,驾驭雪橇朝来时的路疾驰而去,一旁刚被收服的三十余头雪獒撒腿狂奔场面颇为壮观。 姬澄澈忙碌了一天一夜疲惫不堪,怀抱铁饼躺在雪橇上昏沉沉地睡去,进入到了一个奇异的梦境中…… 第八章 逆天命盘(下) 天色暗了下来,姬澄澈在奔驰的雪橇上睡得十分香甜。 说不清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听到有个苍老而深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低低回荡道:“天道渺渺,不得其门;吾心不死,吾魂不息;天未明,夜未央。天未明,夜未央……” “好吵——”姬澄澈慢慢醒来,却累得难以睁开眼睛,不满地嘟囔道。 “小子,你过来。”那老者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嗯?”姬澄澈睡眼惺忪,愕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雪橇上,而是站立在了一座古老恢宏的幽暗大殿中。 大殿的四壁一排排石龛中摆满了书卷,数十盏油灯般的暗红色光火在半空中徐徐飘浮,一位黑衣人伫立在宫殿中央,赫然便是自己白天掩埋的那个无名老者。 “啊,你是人是鬼?!”姬澄澈打了个激灵,睡意不翼而飞。 黑衣老者双眼似闭非闭,如两缕针芒凝视姬澄澈,刺得他心头发寒说不出的难受。 “是你捡到了老夫的逆天命盘?”他问道,话音冰寒彻骨毫无感情。 “是……我。” 姬澄澈毛骨悚然,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那黑黝黝的铁饼叫做“逆天命盘”。他咽了口唾沫,想逃跑却迈不动步子。 “见鬼,居然是个小娃娃,而且还是魔族——”黑衣老者审视姬澄澈须臾,眸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喃喃自语道:“我已等待太久,不能再等了。即让他捡到,亦是天数……” 说到这里,他朝姬澄澈招招手道:“过来!” “哦。”姬澄澈心里发毛,磨磨蹭蹭地向黑衣老者靠近,却是走一步退两步。 黑衣老者眉头一皱,蓦然冷喝道:“过来!” “唿——”那声音仿佛蕴藏着无与伦比的魔力,姬澄澈只觉得身体一轻不由自主飞了起来,直落到黑衣老者张开的枯爪中。 黑衣老者如老鹰拎小鸡般将他悬在空中,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道:“好,好极了!” 姬澄澈见黑衣老者喜怒无常,不由愈发害怕,结结巴巴道:“老……爷爷,我、我太小,肉也不够吃。要不,您换别人吧——” “不,就是你!”黑衣老者斩钉截铁,面露兴奋之情道:“不错不错,很好很好!” 姬澄澈感觉到黑衣老者一只凉冰冰的鬼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捏捏这里按按那里,无疑是在寻摸往哪里下刀抑或挑肥拣瘦琢磨稍后如何烹饪,直吓得差点儿晕过去,哭丧着脸道:“老爷爷,我的肉很酸,真的不好吃。” 黑衣老者怔了怔,阴森森道:“我尚未想定是否马上便吃了你,要看你乖不乖。” “乖,我从小就很乖!”姬澄澈没口子地应道。 黑衣老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姬澄澈。” “你姓姬……这不是仙族大姓么?” 姬澄澈忙道:“我爹爹是仙族人。” “原来如此,那便再妙不过。”黑衣老者神情微微缓和,虽然形势所迫使他不得不和姬澄澈打交道,但对于魔族实有大仇,如今这孩子的父系乃是仙族,那便再也没有什么顾忌。 “老夫唐虞,曾是巫族的大巫祝。不过量你这小娃娃孤陋寡闻,未曾听说。” “大巫祝?”姬澄澈惊讶地睁圆眼睛,老老实实道:“我只晓得现在的大巫祝好像是唐……唐衍。” “唐衍这孩子做了大巫祝?”唐虞稍感讶异,“现在是太恒几年?” 姬澄澈傻了眼,他曾经听父皇说过,唐衍年逾八旬巫功冠绝当世,号称无可争议的巫道第一圣者,怎知到了黑衣老者嘴里就成了个“孩子”。 不过,现任的大巫祝姓唐,这黑衣老者也姓唐,莫非他们是亲戚? “现在是大汉隆武十六年,魔族的大秦帝国早没了。” 姬澄澈回答说:“太恒年间……那都快一百年啦!” 唐虞沉默了会儿,说道:“你居然知道大巫祝,想必不是寻常孩童。老夫问你,大秦帝国是如何灭亡的?” “要说灭亡也不尽然,只是被仙族和巫族的联盟击溃,逃去了南蛮。” 姬澄澈确实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尽管年纪尚幼,但从三岁进太学,身旁授业教课的无一不是博学鸿儒,对于元界过往历史知之甚详。 他渐渐镇定下来,便伶牙俐齿将自己所知的一些事告诉了唐虞。 唐虞静静听完,“嘿”的一声道:“原来我已死了三十余年!” 姬澄澈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对方果然鬼而且是个老鬼! 唐虞沉湎于往事,没有注意到姬澄澈的神色变化,点点头道:“看在你尚算乖巧的份儿上,老夫暂不吃你。” 姬澄澈大喜过望道:“太好啦,谢谢老爷爷!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准走!”唐虞面色一沉道:“你要替我完成三件事。” 姬澄澈心里咯噔一下,可怜兮兮地说道:“老爷爷,我还小,怕没那个本事。” “怎么,”唐虞冷冷扫了姬澄澈一眼道:“你这就开始不听老夫的话了?” “我听,我听!”姬澄澈真的快哭出来了,“不知老爷爷要我做哪三件事?” 唐虞缓缓放下姬澄澈,说道:“第一件事是将老夫的逆天命盘物归原主。这是巫族神器,留在你手中迟早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后一句话意在警告姬澄澈,以免这小娃娃见宝起意据为己有。 哪知姬澄澈根本就没那个想法——就这黑乎乎的笨重家伙竟然会是巫族的神器?不愧是个老骗子。 何况他隐隐约约地想明白,自己之所以会被唐虞缠上,问题就出在这面所谓的逆天命盘上,巴不得送瘟神般将它丢掉,哪还有收入囊中的意思? 所以姬澄澈无比爽快地点头道:“没问题,我一定将它交还给大巫祝。” 唐虞冷笑道:“我有说过要将逆天命盘送给唐衍么?” 姬澄澈愕然道:“不给唐衍那给谁?” 唐虞静默了会儿,徐徐道:“在老夫的嫡系血裔里找个你看得顺眼的人,送给他。” “哦,啊?”姬澄澈瞠目结舌道:“老爷爷,您不是开玩笑吧——由我来决定将这神器送给什么人?” “就是这样。”唐虞森然道:“但你若敢违背老夫的意愿,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姬澄澈浑身发冷,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唐虞接着道:“第二件事是替老夫完成一件遗愿。不过你现在的修为太差……嘿,应该说根本没有修为。所以要等到数十年后,待你突破空照圣境后,才可前往我指定的地方领取遗命。” 姬澄澈倒吸一口冷气道:“不可能!我听父……亲说过道境九重,从开光通灵、云蒸霞蔚起,普通人能参悟到幽明聚辉之境已是极致。再往上新月玉轮,即便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亦可望而不可即,那空照圣境更是传说中的存在,我就算胡子花白牙齿掉光也不可能达到。” 唐虞漠然看着姬澄澈,语气不可抗拒:“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 “唿——”姬澄澈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和一张地图,不禁对唐虞神出鬼没的可怖修为更加敬畏。 “这是我埋藏遗命的地方。待你成为圣者之后,便立即前往一行找到遗命。” 唐虞交代道:“你若想活命,就必须照我说的做。” 姬澄澈越来越觉得这鬼骗子不可理喻,可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答应下来为妙。 他乖乖地点头道:“老爷爷,我记住了。” “这第三件事……” “轰!”唐虞刚刚开口,姬澄澈便感到脑海里砰然巨响,紧接着面前的大殿便剧烈摇晃起来。 他吃了惊,叫道:“老爷爷,地震了!” 唐虞没有应声,他的身影与身周的大殿一起飞快地模糊隐没,融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姬澄澈正感手足无措之际,蓦地恍恍惚惚听见林隐的声音在叫道:“小姬,醒醒!” 姬澄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错愕地望见林隐近在咫尺的脸庞。 见姬澄澈醒来,林隐不再晃动他的身体,松开手道:“你做噩梦了。” “噩梦?”姬澄澈茫然环顾四周,一望无垠的冰原,幽暗将夜的苍穹…… 果然是场梦啊! 姬澄澈大大地松了口气,察觉到自己的内衣已被冷汗湿透,身上冰冷难受之极。 但比起刚才噩梦中所遭遇的景象,此刻已算是天堂。 雪橇停在了一座冰湖旁,林隐点起篝火正在烧烤从湖里打捞上来的银霜鱼。 雪獒分散开去,一边各自寻找食物一边负责周边警戒。 天苍苍,雪茫茫,几缕美轮美奂的极光姹紫嫣红渲染天边,好似一幅画面。 姬澄澈从雪橇里坐起身,兀自惊魂未定。 他看着怀里紧抱的那面逆天命盘,顿时生出将它丢入冰湖里的冲动。 ——可这玩意儿真要是巫族神器呢? 左思右想之下,他还是决定将逆天命盘带回去,交给巨将军和大先生。 “吃点东西。”林隐将一条烤熟的银霜鱼递给姬澄澈。 姬澄澈心不在焉地接过咬了口,鱼肉十分鲜嫩,令得空空如也的肚子瞬时一暖。 看见林隐已在雪橇旁搭起了帐篷,姬澄澈说道:“今晚我守夜。” “你不睡?” “嗯,我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姬澄澈食不知味,脑海里不时浮现起噩梦中的景象,只怕真要有阵子睡不着了。 第九章 十万巫典(上) 天黑了,冰原上的寒风鬼哭狼嚎,似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姬澄澈紧紧裹着大氅坐在雪橇上,努力将自己的眼睛睁大睁大再睁大,避免不知不觉坠入梦境。 林隐进了帐篷,旁边数十只雪獒趴在雪地里,除了少数几只散布在四周守夜外,其他的都在打呼噜。 借着篝火的光亮,姬澄澈打量起逆天轮。 他百无聊赖地转动着一圈圈星轮,真心不晓得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忽然他的小腹狠狠一疼,像是冰刀扎入一样。 姬澄澈心头一紧道:“不好,巫蛊发作了!” 他急忙翻找皮囊,才想起最后的两支万年圣龙心血已经被自己和林隐涂抹到了脸上。 糟了,姬澄澈只觉得身上抽髓剜心般剧痛难忍,蛰伏多日的巫蛊宛若洪水猛兽卷土重来,势头竟更胜以往! 他极力地忍耐,可很快身子便痛得缩成一团,不停地抽搐起来。 雪獒极为警醒,纷纷抬起头望向姬澄澈,喉咙里发出呼呼的低吼。 “又怎么了?”林隐听到动静起身走出帐篷,立刻发现姬澄澈很不对劲儿。 姬澄澈的五官以鼻梁为中心扭曲纠结到了一起,却兀自朝林隐挥挥手,意思是让他回去睡觉。 遇到巫蛊发作,连巨崇德都束手无策,林隐在一旁能有何用?何况,自己才不想让这骗子看猴戏呢。 林隐沉着脸一声不吭返回帐篷里,片刻后取出一小截枯黑的树枝,硬塞进姬澄澈的嘴里道:“咬住,用力咬!” 不必他说,姬澄澈已经狠狠地咬住了树枝,顿觉一股苦涩无比的液汁从里头渗了出来,迅速顺喉而下,那味道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可就是这样,他身上的疼痛居然减轻了一点儿,似乎那树枝里的液汁可以能帮人祛除疼痛。 “这是苦龙爪,能将人麻醉觉察不到痛苦。” 林隐伸手抓起一大团冰雪使劲在姬澄澈的脸上来回擦拭,“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姬澄澈冷得一个激灵,面部几乎失去了知觉,却发现原来这也是一种减痛的方式。 他不敢松开苦龙爪,口齿不清道:“我中了巫蛊……” “五谷?”林隐听岔了,“你种五谷怎么会疼得满地打滚?” 姬澄澈冲着林隐直翻白眼:“苦龙爪……还有吗,越多越好!” 林隐断然道:“不行,苦龙爪服用过量人会昏死过去,甚至可能丢了小命。” 姬澄澈额头冷汗涔涔,喘息道:“不行也得行,再……再给我一点儿……快,快!” 林隐稍作犹豫,返身又取了一小截苦龙爪道:“慢慢来,不要一下子吸干。” 姬澄澈恍若未闻,一口咬住苦龙爪拼命地吸吮起来。 汁液入喉,姬澄澈的头越来越沉,耳畔嗡嗡作响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他极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双手死死抓住怀里的逆天轮,一遍遍默念道:“我不要睡,我不要睡,我不……要睡,要睡——” 下一刻,他的耳畔听到了一个勃然欲怒的声音:“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 “老……爷爷?”姬澄澈惊愕抬头,就看见自己再一次站在了那座神秘大殿里。 他心里叫苦不迭,却听唐虞带着几分愤怒道:“怎么,你似乎很不愿见到老夫?可知这天大的造化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姬澄澈差点脱口就说:“我没求你干嘛还缠着我,快去找那些求你的人吧!” 幸好他悬崖勒马生生忍住,随口应道:“什么造化?” 唐虞傲然道:“这第三件事,拜老夫为师!” “什么?!”姬澄澈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一个死人居然要收自己做徒弟。 唐虞神情冰寒道:“你不愿意?” “愿意……我当然愿意!老爷爷收我为徒,那是天大的福分。” 姬澄澈灵机一动道:“可是……我已经有师傅了。” 唐虞阴沉的脸上全是篾然,冷笑道:“普天之下,谁敢和老夫抢徒弟?!” 姬澄澈道:“我师傅是……大先生。” “原来是他?”唐虞愣了下,点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这次禹天则的眼光却也不错。” 姬澄澈这才知道原来大先生的本名是叫禹天则,听起来似乎与唐虞相熟。 果然,唐虞说道:“我看你体内的小乾坤鸿蒙未分,想来拜他为师时日尚短。嘿嘿,老夫说不得要捷足先登了。” 姬澄澈预感到大事不好,还来不及开口争辩,就被唐虞挥袖一扫道:“拜师!” 姬澄澈“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犹如牵线傀儡“咚咚咚”三叩九拜,就算是行了拜师礼。 他的脑门撞在地面上满眼金星乱冒,好不容易挣扎着立起身来,便听唐虞说道:“很好,从现在起你就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了!” 姬澄澈眼泪汪汪想哭不敢,在肚里大骂这死鬼骗子横行霸道欺负人。 唐虞生平自负之极,还以为姬澄澈是激动之下落泪,满意地颔首道:“既然师徒缘分一场,老夫自然要对你倾囊相授。不过,我的这缕元神至多只有百日之期,而且不能时时显形。所幸老夫早有准备,你来看这里!” 姬澄澈莫名其妙地站起身,望向面前壁龛里数以万计的书册。 唐虞道:“这里有十万巫典,均是老夫以神识所化,不仅有我巫族至高无上的神功秘传,天文地理渔樵耕读,冶金制漆医药兵法……森罗万象无所不包。由于时间紧迫,我无法一一传授讲解,你必须在三个月内全部熟背下来,日后再去慢慢领悟。凭你的悟性只要不偷懒,三五十年后即可望见空照圣境。” “三个月,熟背十万卷巫典?”姬澄澈的脑袋“嗡”的一声险些爆开。 “小子,我所说的三个月是以你的时间计算。但在这老夫神识幻化的圣殿中,只要你入睡后便随时可以进来,一夜下来足以抵得上三五十日。所以你有十年的工夫来背诵牢记这十万巫典,时间宽裕得很。” 唐虞接着道:“其中若有不明之处,老夫自会为你指点迷津。等你学成十万巫典,来日便是我巫道第一人!” 第一人?第一呆还差不多吧! 姬澄澈愁眉苦脸地想到,一卷巫典少算算几千字,十万巫典便是天文数字。 往后,自己还有睡觉的时间么? 唐虞见他面露难色不悦地一记冷哼道:“你休想偷懒,每隔五日老夫便会考教你一次。你若过关便也罢了,若是不过……” 他阴森一笑露出满口闪亮的白牙道:“如此蠢笨懒惰的徒弟,不如吃掉饱餐一顿,省得费功夫!” 姬澄澈悄悄后退两步,一叠声地赌咒发誓道:“我保证不偷懒!” 唐虞斜睨着他道:“老夫平生从不相信任何人,你也不例外。只要你规规矩矩遵照老夫的话去做,我也不会吃你。但你若寻机偷奸耍滑,老夫自有手段知道。” 他原以为八九岁的小孩被收拾到这份上应该十分惶恐害怕才对,谁知姬澄澈目光纯净道:“我听话就是。” 所谓债多不愁,自己身上原本就中了无解的巫蛊,再来一个鬼附身也没什么了不起。况且唐虞老鬼表面上恫吓威胁要吃掉他,到最后会不会玩真格的尚在模棱两可之间。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唐虞见姬澄澈坦然自若的样子反倒有几分失望,他凝念一动,“嗖”的声一卷书册从壁龛里飞了出来,落到姬澄澈手中。 “这部《巫溪笔谈》是巫道入门宝典,共有七十二卷。你从第一卷开始背,五日后老夫来考教进度。” 姬澄澈展开书页,只看了一眼就叫道:“老爷爷!” “叫师傅!什么事?” 姬澄澈将书摊在唐虞的面前道:“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得。” 唐虞顿时醒悟到自己马上将面临一个棘手的难题,姬澄澈才八岁,而这些巫典怕是连大部分成年人都难以读懂,要他背诵譬如瞎子摸象。 可自己哪有时间一个个教他认字? 唐虞禁不住恼恨起来,哼了声道:“好大的胆,你竟敢骗我?就算三岁的小娃儿,好歹也会认得几个字!” 姬澄澈扁着嘴道:“谁骗你是小狗!我两岁开始认字,三岁上……私塾,认识的字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五。可你给我的书,写的字都歪歪扭扭虫爬一般……” 不用说完,唐虞已经恍然大悟,敢情是自己弄拧了。 十万巫典,均以巫文写就。姬澄澈的父亲是仙族,母亲是魔族,就算天生神童,也不可能认得巫字,难怪他像在看天书。 念头至此唐虞也不由得哑然失笑,心念一动古书上光晕流转,每行巫文旁又徐徐浮现出一排排小号的汉字,问道:“这下你可认得了?” “嗯。”姬澄澈点头应道,心里奇怪既然唐虞有如此神通,为何画蛇添足不直接用汉字替代巫文? 唐虞猜到姬澄澈的困惑,解释道:“这些汉字只是让你参照学习巫文所用。你要参悟巫道神通,不懂巫文如何使得?何况我巫族的许多咒法,必须用巫文念诵,换做汉字无异于缘木求鱼。” 姬澄澈登时叫苦不已,用汉字背诵十万巫典就够倒霉的了,还要从零开始学巫文…… 正发怔时,他迎上对面两道冷厉的眼神,还有满口龇开的白牙,姬澄澈急忙垂下眼睛认真地默读起来。 第十章 十万巫典(下) 巫圣大殿内没有日月晨昏变化,更没有春夏秋冬四季交替。 所以姬澄澈无法估算时间,只晓得足足被唐虞折腾了九次才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目前看起来,唐虞对于每次考教的结果都还算满意,后来有一两次,也可以用“惊讶”二字来形容。 作为百余年前的大巫祝,他一生之中见过无数英才人物,令他惊艳之士不胜枚举。 可是那全都因为……姬澄澈还没出生! 一目十行算什么?姬澄澈一眼扫过,几乎不用第二遍就将一整页的文字只字不漏地全部复述而出。 虽说《巫溪笔谈》在庞杂繁浩的巫典中只算是基础构造,却也绝不是朗朗上口的儿歌! 更令人惊奇的是,没过多少日子姬澄澈居然无师自通,对照着汉字自学了近千个巫文!所谓的“过目成诵”亦不过如此。 接下来的事对于唐虞来说就变得简单,他只用教姬澄澈巫文发音就成了。 千年以来,由于元界始终处于魔族统治之下,魔语早已成为各地各族的通用语言。 无论巫族、仙族抑或龙族的文字,其实都是从魔语中衍生发展而来,这也是姬澄澈学习巫文事半功倍的一大重要因素。 但姬澄澈毕竟只有八岁,许多内容全靠天赋死记硬背,并不能真正理解。 诸如“神识”、“灵识”的区别,冥思的涵义……全都云里雾里不甚了然。 见此情景,唐虞忍不住心中惋惜。姬澄澈才华横溢悟性超凡,假如能够让自己残存的这缕元神多维系些日子,将巫道精义细细讲解一遍,或许三五十年后姬澄澈真的能够成圣…… 但唐虞也由此更加惊异姬澄澈如此天纵之才,为何至今连修炼的门槛尚未摸到? 姬澄澈倒也没有隐瞒,便将自己从出生起便身中巫蛊的事情说了。 “那你可知巫蛊的名字?”唐虞追问道。 “好像叫什么附蛊……”姬澄澈不太确定地回答说。 “附蛊,居然是附蛊,难怪禹天则会束手无策。” 唐虞的银眉一扬,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他应该想得到,怪事——” 姬澄澈疑惑道:“老爷爷,你在说什么?” 唐虞重重哼了声道:“我在说附蛊并不难解。” “不难解?”这是姬澄澈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 然而说这话的是唐虞,他不敢全信,却也不能不信。 “当然不难!”唐虞傲然道:“只要给中蛊者换上一颗万年玄霜圣龙之心,蛊虫立时尽数消解,而且从今往后百毒不侵万蛊无惧。” “给中蛊者换心……换一颗万年玄霜圣龙的心?”姬澄澈迟疑着喃喃自语道。 “不错,正是万年玄霜圣龙之心!万年玄霜圣龙对于常人来说虽然遥不可及,但老夫相信,以禹天则的修为神通,宰杀一头圣龙虽需花费一番功夫,却绝非不可能。” 唐虞嘿嘿冷笑起来:“禹天则只是用圣龙心血抑制你的巫蛊,治标不治本分明是故意为之。依我看,他不过是想借此手段彻底控制住你,好让你日后为他所用。” “胡说,大先生行事光明磊落,绝不是那种卑鄙小人!”姬澄澈怒道:“你道歉!” “道歉?”唐虞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打量面前这个面皮紫涨凶巴巴的小男孩一番,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你、要、老夫、道歉?” 姬澄澈又羞又怒愤懑交加,想起大先生待自己的恩情,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老鬼会吃人,攥紧拳头道:“对,你道歉!” 唐虞的笑声戛然而止,神容变得阴冷凶狠,目中邪光闪现逼视姬澄澈道:“从来没有人胆敢让老夫道歉,更不敢在老夫面前挥拳头,你想做第一个?” 姬澄澈虽然心里害怕,可依旧不管不顾地叫道:“就是要道歉!” “我吃了你!”唐虞张开左爪作势欲扑。 姬澄澈吓得闭起眼睛,大声道:“吃了我也要道歉!” 唐虞的手爪应声紧锁在姬澄澈的脖颈上,明显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森森道:“你敢再说一遍!” 姬澄澈喉头一紧舌头也吐出来了,哑着嗓门叫道:“道……歉道歉道……歉、一百遍、一千遍!” “砰!”他的身体突然高飞翻滚起来,被唐虞随手一甩上了天,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像是要搅成团再磨成浆。 分明是在诡异的梦境里,但这疼痛异常真实,姬澄澈脸色惨淡若金,重重摔在地上,兀自闭着眼睛叫喊道:“道歉道歉,咳咳……你道歉!” 唐虞眸中涌动杀机,直欲一爪将这胆敢忤逆自己胳膊肘外拐的小家伙插个透心凉。 但他迅速冷静下来,克制住心头的恨意,漠然道:“也罢,你就当没听到我刚才说的那句话。” 此言一出,若是旁人在场必定惊落下巴。尽管这算不上是真正的道歉,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然表明唐虞对姬澄澈的退让,这委实是破天荒的大事件。 姬澄澈却仍旧不满意,咕哝道:“道个歉有那么难么,脸皮比窗户纸还薄。” “你……混小子!”唐虞听得清楚,哭笑不得恨不能将姬澄澈的嘴巴撕烂,鼻中重重一哼道:“或许禹天则另有顾虑也未可知。” 姬澄澈小孩心性,虽头晕眼花五骸俱疼却知自己大获全胜,不由偷偷一笑心中得意。 “宰一条万年玄霜圣龙固然费事,但比起换心如同小巫见大巫。” 唐虞对姬澄澈狡黠的笑意视而不见,说道:“取出的圣龙之心必须在三个时辰之内植入换心人的体内,否则便会前功尽弃。但说到换心,除了我所知的医圣瞿春白之外,尚无人能办到。” 姬澄澈大失所望,想起唐虞自称已经死了三四十年,医圣瞿春白是不是也早成了一具骷髅?纵使大先生取来玄霜圣龙之心又有何用。 “或者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唐虞沉吟道,“成圣!” 果不出所料,姬澄澈的小眼睛亮了起来:“成圣,好像可以试试。” “哈哈,你小子最好断了这念头。古往今来有才之士何止万千,真正能够踏入圣境的屈指可数!” 唐虞一盆冷水浇落道:“即在老夫那一世,圣者不过十余位而已。经过后来的十圣战还有……嗯,至多尚存三五个。” 姬澄澈不以为意道:“那有什么,你既能成圣,我为何不能?” 唐虞朝天打个哈哈道:“你有本事,便先将这十万巫典背熟了再来理论。” “老爷爷,我背了那么多天,你总该讲讲到底什么是小乾坤吧?” “道生天地,天地生万物,故而世间万物莫不有灵而与天地相通。既然这世上有乾坤阴阳,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自然同样如此,亦就是所谓的小乾坤。” “如此说来,普通人的体内也有小乾坤,那为何不见他们能飞檐走壁,施展法术神通?” “你可知天地初始之时是何种景状?” “鸿蒙未分,一片混沌。” “所以修炼的第一步便是开天辟地初分鸿蒙!这一步在武道之中称之为鸿蒙初分,而在灵修之中叫做开光。” 唐虞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道:“武道与灵修一体两面,前者从炼气入门,追求炼精化气,炼气成神,返神还虚;灵修借聚识筑基,先修通灵后求通神,直至空照圣境破碎虚无。所以武者擅于近战而修者长于道法,但最终都会殊途同归达到所谓无死无生的大同圣境。” 姬澄澈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那能不能同时修炼灵武两道?” “到你元神初成之时便可以灵武兼修,但在此之前两者多有冲突事倍功半,为智者所不取。” “这样啊,”姬澄澈歪着头道:“那如果我跟着大先生修炼,岂不是没法儿再学你的巫道神通?” “记住十万巫典,等将来进入天元震旦之境能够凝练元神后,自会水到渠成。” “天元震旦,那要练多久?” “如果禹天则能尽心教导,约莫三十年可成。” “三十年?” “三十年已经很短了,多少人穷尽一生连劈山开府都过不了,那仅只是武道九境里的第四境,而天元震旦距离成圣只不过两境之隔。” 姬澄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问道:“那是不是说天元震旦等若于灵修之中的新月境?” “正是如此。”唐虞见姬澄澈举一反三也来了兴致,继续道:“当然,魔族、仙族、巫族这三大族乃至北荒龙族西凉狼族,南蛮魅族东海羽族创立的功法各有不同,由此衍生开去世间神通不胜枚举,或相互克制或珠联璧合,非我一语所能道清。” 类似的道理从前也有人跟姬澄澈说起过,但谁也没有唐虞讲得这般透彻详尽。 他的眼前好似打开了一扇奇妙的窗户,窗外前所未见的神奇景色铺面而来,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一夜很长,但对姬澄澈来说却又是那么的短暂。 第十一章 血战鬼骑(上) 到次日中午时分姬澄澈才缓缓苏醒,雪橇正在白雪皑皑的冰原上向南疾驰。 他的脑袋兀自有些昏沉沉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察觉到体内的巫蛊暂时平息,只是隐隐还有阵痛。 林隐正在驾驭雪橇,却像后背生了眼睛一般对姬澄澈道:“你又做噩梦了。” “还好。”姬澄澈魂不守舍地回答,他已经知道,那绝不是寻常梦境,而是唐虞用残存的元神营造出的神通秘境。 吃了几口干粮,姬澄澈不由发愁起来,从这里回夜火部落,应该还有一天多的路程。没有龙血压制,这一路可怎么办? 忽然蓝天之上传来了一声龙吟,打断了姬澄澈的沉思。 他抬头眺望,就看到一条绯色巨龙从南方腾云驾雾御风而来,龙背上影影绰绰坐着一个青年女子。 姬澄澈立刻放下手中的干粮,目不转睛地注视天空——千万不要是哲宇航派人来报复! “是菱姨。” 林隐停下雪橇,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支部落联系用的信炮,点燃引线燃放升空。 “她是我父亲最信的人,应该是特意来接应我们的。” “砰!”信炮炸裂,在高空中拖曳出一条条色彩缤纷的流光。 绯色巨龙稍稍调整方向,朝姬澄澈和林隐飞来,弹指间便飞临两人头顶上方。 但它并没有直接降落,而是在空中盘旋须臾,待确认周围安然无恙后才徐徐落下。 龙背上的青年女子容貌粗犷英气勃勃,身上穿了一件用雪狮皮制成的甲胄,背后斜插一柄五尺长的银色重剑。 她腾身从绯色巨龙上跃下,落地时“砰”的一声双脚在雪地里砸出两个坑来,然后毫不费力地拔出裸露在外的健美小腿,向姬澄澈和林隐走来。 “小家伙不错嘛,居然找到这么多紫龙舌,能不能分菱姨一点儿?” 青年女子走到林隐跟前,亲热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道。 突然,她低咦了声目光凝定在姬澄澈的脸上,神情变得冷厉起来:“是魔族?” 林隐霍然想起一事暗叫不好,忙道:“菱姨,他是……” 不等林隐把话说完,青年女子面露杀气反手拔出身后的银色重剑,厉声喝道:“小魔崽子,去死吧!” “呜——”银澜如潮,重剑挟持风雷之音势大力沉,不由分说便向姬澄澈劈落。 姬澄澈大吃一惊,身体反应奇快一骨碌从雪橇上翻滚下来,堪堪躲过重剑劈击。 青年女子一击不中手腕微振,银色重剑在距离雪橇不到三寸住生生凝定,显示出一手极高的剑法造诣。 奈何剑锋虽然没有斩落,可迸射出来的银色剑气却似万箭齐发“喀剌剌、喀剌剌”脆响,将雪橇劈得四分五裂。 青年女子掣剑还待继续追杀姬澄澈,只听林隐叫道:“他是大先生的客人!” “你说什么?”青年女子将信将疑收住银色重剑,脸上的神情依旧充满愤恨。 姬澄澈死里逃生,从雪里跳了起来,怒道:“你凭什么胡乱杀人?!” 青年女子黛眉如刀向上扬起,声音清冷道:“我曾经对天发誓,只要见到魔族的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直到将他们斩尽杀绝!” 姬澄澈愤然道:“天下魔族何止千万,你杀得完么?” 青年女子哼道:“杀不完就多杀几个,一路杀过去终有一日会杀完!” 林隐挡在青年女子和姬澄澈之间,说道:“菱姨,他的父亲是仙族人。” “你别挡着我!”姬澄澈宛如一头愤怒的小狮子,使劲推开林隐,拔出银色短剑道:“魔族怎么啦,凭什么你想杀就杀?你想杀我,来啊!虽然我打不过你,但也绝不会束手待毙!” 林隐冲着姬澄澈直翻白眼道:“笨蛋,你逞什么英雄?” 他再跨前两步直面青年女子的剑锋,平静道:“菱姨,大先生将他托付给我。如果你非杀不可,就先砍下我的脑袋!” 青年女子手持银色重剑面色阴晴不定,半晌后猛地收剑扭头就走道:“待在这里,我让铁栎来接你们!” 姬澄澈忿忿不平,跳脚道:“用不着你假装好心,母老……呜呜——”却是被林隐一把捂住嘴巴出声不得。 青年女子跨上绯色巨龙,摸摸龙首上的犄角,低声道:“绯梦,我们走!” 绯色巨龙一声长吟飞上蓝天,载着青年女子风驰电掣向南而去。 林隐松开手,说道:“菱姨原本是白戎部落首领的女儿,十余年前部落受到一群从南边溃败逃亡的魔族乱兵袭击,除了少数族人侥幸逃脱外,包括菱姨父母兄弟在内的近千族人被屠杀殆尽,连刚刚出生的婴儿也未能幸免。” 姬澄澈恍然大悟,这才晓得青年女子为何一见自己便带着那么深的仇恨。 林隐顿了顿道:“对不起,我父亲并不清楚你是魔族人,所以才会让菱姨来。” 姬澄澈没吭声,亮晶晶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林隐。 林隐皱了皱眉道:“你吓傻了?” “嗯,吓傻了。”姬澄澈点了点头道:“你居然也会说对不起,原来太阳真的会从西边出来。” 林隐没好气地哼了声,拧着眉转身走回雪橇前,埋头整理一滩狼藉。 直到这时候,那些雪獒才像回过魂来般嗷嗷狂叫起来。 姬澄澈看到雪橇被青年女子一剑劈成一堆废材,晓得两个人无法继续行进,只能留在原地等待那位“铁栎”救援。 他百无聊赖,问道:“喂,你开始修炼了么?” 林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没有。” 姬澄澈好奇道:“为什么,是你父亲不肯教你?” 林隐回答道:“我只想做大先生的弟子。” “哦……死脑筋,万一大先生不收你呢?” “他会的。” 姬澄澈对林隐强大到极点的自信有点儿无语,摇摇头道:“你为何一定要拜大先生为师?” “因为我要成为元界第一剑圣。” 姬澄澈立刻用非常肯定的口吻预言道:“你成不了第一,最多是老二。” 见林隐侧过头回望向自己,姬澄澈轻笑道:“因为有我在啊,我才是那个注定要成为元界第一剑圣的人。” “白痴。” 姬澄澈的雄心壮志毫无悬念地再次招来林隐的白眼。 “过分,怎么又骂人?”姬澄澈气恼道:“道歉!” 林隐淡淡道:“要我道歉,除非西边出太阳。” “那你刚才不是对我道歉了么?” “笨蛋,那是我在替父亲说对不起,可不是因为我自己。” 刹那间风云突变,两个人怒目相视摩拳擦掌,一场大战突如其来。 奇怪的是那些雪獒叫得越来越急促响亮,探出锐利的爪锋在雪地里不停挠擦。 “不对劲儿。”林隐转开目光,向四周打量。 在北荒冰原上,雪獒是感知最敏锐的动物之一,往往对危险有与生俱来的嗅觉。 姬澄澈嘟着嘴气呼呼道:“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的事儿还没完……咦?” 视野中,从西边的冰原上露出了十几个小黑点,飞快地向这里奔近。 “铁栎这么快就来了?”姬澄澈诧异道。 “不是铁栎,我们遇到麻烦了。”林隐拔出护身长刀,又从雪橇上翻出一架精巧的弩弓握在手中。 “是魔族么?”姬澄澈自从服食圣龙心血后目力大进,就看到那十几个小黑点竟是一群披坚执锐紫发飘扬的魔族骑兵。 他们坐下是冰原之上常见的雪骓,状若骏马却长着颗硕大的牛头,浑身银白鬃毛浓密,速度不亚于乘黄马。 “不会是那群四处屠戮抢劫的魔族溃兵吧?”姬澄澈倒吸一口冷气。 “多半是,不过人数少了些,可能是被我刚才发出的信炮引过来的。奇怪,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林隐注视远处的魔族骑兵,说道:“小姬,你个头小,赶紧骑上獒王赶回部落报信,我在这里尽力拖住他们!” “笨蛋,要走也该是你走。”姬澄澈终于找到了正面迎击林隐的机会,“我也是魔族,他们不会杀我。” 林隐道:“这伙儿魔兵灭绝人性,刀下从不留活口,你和他们是同族也没用。” 姬澄澈摇头道:“我可不是普通的魔族,我的母亲是魔族的灵犀公主!” “混蛋!”林隐大怒道:“怎么你不明白,他们是乱军是强盗,只喜欢虐杀和抢劫,管你母亲是谁……” 突然他看到姬澄澈的脸,终于意识到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林隐直接将手里的弩弓递给姬澄澈,想了想语速飞快地道:“最后一支……必要时留给自己,千万别落到他们的手里,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姬澄澈没有接,说道:“我不会用这玩意儿,你拿着可以多杀几个。” 林隐没有啰嗦,拉着姬澄澈伏身在雪橇后,那些雪獒机警地聚拢过来将两人护在当中。 这时候,十余名魔族骑兵策动雪骓距离两人已不足一里。 为首一个头领模样的家伙狞笑道:“兄弟们,这次咱们运气不错啊,抓到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正好补补!” 身后的魔兵纷纷叫嚷道:“这两个小娃娃细皮嫩肉,滋味正在妙处!” 林隐闻言面寒如霜,咬牙道:“该死!” “咻!”弩箭激射而出,化作一道寒芒直袭魔族骑兵头领的眉心。 恶战,就此开始。 第十二章 血战鬼骑(下) “龙鳞弩!” 魔族骑兵头领的脸色微变,察觉到在迎面射来的这一束寒芒之上,隐隐流淌着淡金色的符光——这不是一支普通的弩箭,而是加持了符印的龙鳞弩箭。 弩箭的速度远远超乎了头领的预料,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拔刀招架,当即身躯迅速后仰,如随风摆柳横卧在马背上,露了一手极精湛的身法。 “咻!”龙鳞弩箭未能射中目标去势更疾,直朝后方掠去。 “啊——”身后的一名魔族骑兵嘶声惨叫坠落马下,咽喉被弩箭贯穿,一颗颗蓝色的鲜血如钻石般飞溅。 他的视野受到前面头领的影响,完全没有时间反应,当场丧命。 “好小子!”头领凛然一惊,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中了林隐声东击西的诡计,这一支龙鳞弩箭的真正目标很可能不是他,而是身后自己的手下。 魔兵头领的大名段天培,十数年前第二次元界大战,魔族百万大军惨败于仙族与巫族的两族联盟,他与近千名溃兵追随饶山将军窦巨鳄退往北荒以摆脱追杀,后来便成为冰原上声名狼藉的饶山鬼骑兵。 这次段天培奉命作为斥候小队的头领,率领部下秘密潜入,试图暗中侦查夜火部落的虚实,以为后续跟进劫掠的大队饶山鬼骑兵提供情报。 谁知尚未进入夜火部落的地界,就遇到两个小孩,而且因为一时大意,竟有一名部下被龙鳞弩箭射穿咽喉,这委实是奇耻大辱。 要知道,能入选斥候小队的鬼骑兵实力均都十分强横,不仅段天培早在五年前便突破了武道九境的第三境山海无量,手下亦俱都是煮海炼石境的好手,即便遇到人数相当的成年夜火部落族人亦有相当信心平推过去,岂料会在两个小孩面前马失前蹄损兵折将。 多年的军旅生涯和十余年烧杀掳掠的强盗生活,使得段天培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他挺腰在雪骓上坐直身躯,顺势拔出腰间佩刀“狂飙”,指向林隐和姬澄澈道:“给我抓住他们,我要活生生一刀刀切下他们的肉,三千六百刀少一刀都不准死!” “嗷——”十余名鬼骑兵斥候齐声呼喝,犹如狼嚎响彻天际。 林隐目光镇定,犹如一个老练的猎手,射出第二支龙鳞弩箭。 这一箭射向段天培左侧五丈外的一名矮个斥候。 那矮斥候已有防备,手疾眼快挥动手中的双刃长刀幻化出一团黄橙橙的光芒,“叮”的激鸣将射来的龙鳞弩箭荡飞。 不等他歇一口气,胯下的雪骓陡然发出一声悲鸣向前扑倒,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支雪白无瑕的龙鳞弩箭,上面光晕流动闪烁着龙鳞般的符辉。 矮斥候一惊,急忙甩脱马镫欲从左侧翻身脱离栽倒的雪骓。 “咻——”又一支龙鳞弩箭袭到,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矮斥候根本看不清楚龙鳞弩箭的来势,全凭多年战场征杀的本能拼命蜷缩身体向外翻滚。 “噗!”龙鳞弩箭扎入他的脊背,一蓬蓝色血泉喷涌而出。 林隐望着已冲至三十丈内杀气腾腾的鬼骑兵斥候,扣开龙鳞弩机关,冷静地瞄准下一个猎物。 不料“嗖”的风声锐啸,段天培身后的一名鬼骑兵甩手打出一支飞梭直取林隐左肩。 姬澄澈看得清楚,突然横身撞开林隐道:“快走,这里交给我!” “啵!”飞梭射在姬澄澈的右胸上如叩金石,高高地弹起。 姬澄澈只觉得胸口微微一震并无大碍,口中一声呼啸喝令雪獒道:“上!”跃过雪橇迎向鬼骑兵骑兵。 于是冰原上出现了一幕异常罕见的情景—— 一个八岁的男孩率领着数十头雪獒,向十余名凶神恶煞般的鬼骑兵骑兵发起了冲锋! “咦,这小子……他是魔族?”段天培望着姬澄澈迎风飞扬的深紫色长发,不由得怔了下,扬声下令道:“不要伤他!” 身后那名打出飞梭的斥候叫道:“头领,这小子身上穿了宝甲!” 混乱中,他一声惨叫猛地栽落马下,左肋被龙鳞弩箭射中血染甲胄。 林隐偷袭成功,如灵豹般从雪橇后蹿出,单手架起龙鳞弩不停激射,右手握紧长刀追到姬澄澈的身旁。 姬澄澈眼角余光扫到林隐,火冒三丈道:“你怎么还不走?”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 林隐冷道:“照顾好你自己,我可不想十年后去找一块墓碑决斗。” “咻、咻、咻!”对面的鬼骑兵斥候开始用弓箭还击,不过他们射杀的目标全都是扑过来的雪獒,毕竟正面硬撼,两个小孩子完全不值一提。 眨眼之间,五六头雪獒中箭丧命,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很快双方的距离已经足够接近,一轮箭雨之后便进入到短兵相接的肉搏阶段。 首先扑向鬼骑兵的是獒王,随后的三十余头雪獒在它的带领下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顿时血肉横飞,一匹匹雪骓悲鸣倒下,十余名斥候与雪獒绞杀成一团。 段天培怒不可遏,挥刀劈死一头雪獒,催动雪骓杀向林隐。 不意又一头雪獒从斜刺里掠出,亮出森森獠牙恶狠狠咬向段天培的小腿。 段天培飞起一脚将雪獒踹得凌空翻滚,刚打算举起刀劈向林隐,猛见那雪獒腹下毫无征兆地蹿出一条身影,正是姬澄澈。 “噗!”他手中的银剑如离弦之箭扎进马腹,雪骓一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向上立起,险些将段天培甩落下来。 “咻、咻!”寒芒闪动,林隐将最后两支龙鳞弩箭射出,掠向段天培面门。 段天培腾身跃起,怒吼挥刀劈落射来的龙鳞弩箭。 姬澄澈蓦然奋不顾身地张开胳膊,死死抱住段天培的双腿,叫道:“快!” 林隐心领神会,埋身向前脚尖点地高高跃起,掣动长刀刺向段天培小腹。 段天培一声冷笑,双腿猛地运劲飞踹姬澄澈胸口。 依照段天培的想法,自己一脚之力足以令雪獒骨断筋折,如今双腿并出还不把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踹成一团肉泥。 孰料姬澄澈的双臂如同铁箍般纹丝未动,段天培的双腿发不上力“咚咚”踹在他的胸口上威力大减。 饶是如此,姬澄澈还是疼得眼前一黑,耳中就听到段天培发出一记凄厉惨叫。 林隐手握长刀狠狠扎进段天培的小腹,三个人纠缠在一处从空中跌落。 “段头领!”四周的鬼骑兵斥候大惊失色,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头领居然会死在了两个孩子的联手合击之下,禁不住勃然大怒扑杀而至。 姬澄澈被段天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林隐也是摔得眼冒金星脱不开身,眼见两人就要丧命在乱刀之下,猛听得辽阔冰原上响起一声滚雷般怒啸,震得人气血翻涌心旌摇荡。 一众鬼骑兵骇然望去,只见一个铁塔般的黑大汉犹如天神下凡,巨玄锥挂着锁链哗啷啷甩出好似奔雷横空,“啪”的声一名斥候头颅爆裂,只剩下一具无头尸首从雪骓上直挺挺地跌落下来。 “奔雷巨崇德!”有个鬼骑兵大声叫出巨崇德的名字,掉头便逃。 其他鬼骑兵闻听此言,再也顾不得追杀姬澄澈和林隐复仇,慌忙四散奔逃。 不是他们胆小,而是当年的二次元界大战中,巨崇德身为大汉第一勇将追随在姬天权身旁,杀得魔族将校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哭爷岭一战他以八百赤膊死士血战三天三夜,硬生生挡住八万魔族大军东进去路,待到大汉援军赶至,全营仅存三十一人,从此名动天下威震八方。 这次来的鬼骑兵斥候曾经都是魔族老兵,岂会不知巨崇德的威名,当下肝胆欲裂狼狈逃窜。 巨崇德御动巨玄锥再杀一名鬼骑兵,冷然道:“你们竟敢冒犯大汉皇子,不怕诛灭九族吗?” “大汉皇子?!”几个鬼骑兵斥候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栽下去,想到先前和段天培所言,要将姬澄澈和林隐切片享用,只惊得催动坐骑拼命奔逃。 他们流亡北荒十多年,早已不复从前的血性与锐气,欺软怕硬有一天活一天,早知道那两个小男孩儿里有一位是大汉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该贪嘴。 可惜此刻后悔业已迟了,巨崇德震怒之下一步数丈大杀四方,压根没准备留活口! 幸好姬澄澈服食龙血后拔毛洗髓脱胎换骨,要不然有个三长两短,身为大汉金吾将军的他有何脸面去见陛下?! 一转眼的工夫,巨崇德又连毙四名斥候,战场上只剩下最后一名鬼骑兵。 那家伙吓得魂飞魄散,干脆“扑通”跪地求饶道:“巨将军,求求你别杀我,我可以告诉您饶山将军的下落,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巨崇德横眉怒目,鼻中重重一哼道:“饶山将军,大功一件,本将军稀罕么?我呸!”手起锥落将那鬼骑兵的头颅砸碎。 他收起巨玄锥正准备查看姬澄澈和林隐的伤势,陡地心头警兆横生。 “砰!”雪地里骤然掀起一蓬白茫茫雪浪,一道诡异的身影从雪下掠出,鬼魅般飞纵十丈,抓起姬澄澈的脖领哈哈一笑道:“巨将军,有劳了!” “妖夜你敢!”巨崇德惊怒交集,未曾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妖夜竟然趁机掳走姬澄澈。 他甩动巨玄锥向妖夜背心轰去,后者的身形一飘一晃轻松躲过。 巨崇德拔腿就追,想起林隐道:“你留在这儿,接应的人马上就到!” 林隐一声不响翻身上了一匹无主的雪骓,双腿用力一夹策马追了下去。 第十三章 圣龙之心(上) 冷风如刀吹刮在了姬澄澈的脸上,他的经脉被妖夜制住,浑身酸软无力动弹不能,只觉得下方的雪地不断地飞速倒退,倏然间已是数十里。 出人意料之外,妖夜挟持着姬澄澈竟然是一路向南,也就是直奔着夜火部落的领地方向而去。 他的脚尖在雪地上一点一飘就是十数丈远,身法飘忽好似在御风而行。 巨崇德的身法则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每一脚踩在地上都重逾万钧,震得大地晃颤雪霾飞扬,魁梧如山的身躯便藉此凭空跨步一迈数丈,虽然看似重拙,速度竟并不比妖夜慢多少。 林隐驾驭着雪骓在三人身后狂追,他早忘记了雪橇上的紫龙舌,只知道被掳走的姬澄澈是大先生托付给自己照料的,所以自己绝不能让他有事! 渐渐地,三拨人之间到底拉开了些距离。 巨崇德望着逐渐甩开自己的妖夜心中大急,猛然燃烧起小乾坤中积聚的宝贵元气,身速蓦地提升又追近数丈。 正在这时候南面的冰原上来了五个乘坐雪骓的夜火部落族人,正是收到青年女子传讯后前来接应姬澄澈和林隐的铁栎等人。 巨崇德并不认识他们,情急之下他姑且一试,吐气扬声道:“帮我截住前面那人!” 铁栎一怔,就听到更远处林隐气喘吁吁地大声呼喊道:“铁叔叔,截住灰衣人!” 铁栎见是林隐不由一喜,当即朝妖夜喝令道:“停下,不然休怪我出手了!”张开一柄巨弓搭箭瞄准。 妖夜一记冷笑,身后的披风犹如蝙蝠双翼般鼓风张开,“呜”的声身形拔高数丈从铁栎等人头顶掠过。 铁栎眸中精光一闪喝道:“看箭!” “咻!”一支追云符箭离弦激射,直奔妖夜后脑。 妖夜低咦了声,察觉到铁栎的箭术出类拔萃远非寻常箭手可比,当下不敢大意侧身飞旋,左手五指迸立如刀斩落在射来的符箭上。 “铿!”符箭歪歪斜斜激飞而出,妖夜的身形亦猛地往下一沉。 他借势落地,脚下稍稍一个踉跄,又腾身而起向南疾走。 只这一耽搁,巨崇德已超过铁栎追了上来,挥出巨玄锥砸向妖夜背心。 妖夜也不躲闪,反手将姬澄澈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巨崇德大吃一惊,急忙扯回巨玄锥,怒道:“卑鄙!” 妖夜哈哈一笑身形加速,又脱离出巨玄锥的追杀范围。 铁栎号称夜火部落第一神箭手,方才一箭落空颇感颜面无光,毫不犹豫将两支追云符箭同时扣上弓弦,“咻咻”激射而出。 这回妖夜不敢再用姬澄澈做盾牌,身后披风鼓胀如球“啵啵”爆响将两支追云符箭弹飞,却也被箭锋在披风上射穿两个小孔。 只这三箭之后,妖夜已在百丈开外,铁栎的神弓亦奈何不得。 林隐追了上来,无暇向铁栎解释原委,只道:“快追!” 铁栎也不多问,立刻率领两名族人调转马头随着林隐一路南追,剩下的两个族人则向北而行,去取回林隐和姬澄澈采摘的紫龙舌。 如此众人又追出半个多时辰,雪骓在高速冲刺下体力逐渐耗尽,只剩下巨崇德还能死死咬住开启了灰蝠披风的妖夜。 不久前方出现一座雪山,只要翻过这座雪山再行百余里便是夜火部落的村庄。 但事实上这座名为白龙岭的大雪山并不需要翻越,山岭之间有一条十数里长的河谷,除了在盛夏时节会有短暂水流经过外,终年为冰雪覆盖可供人通行,故而被夜火部落族人称为“长白河谷”。 然而现在这座长白河谷似乎走不通了,远远只见河谷中一团团白茫茫的雪霾风岚翻翻滚滚向上蒸腾,犹如穹庐一般覆盖住半边天幕,隔着很远就能听见谷里传来的隆隆轰鸣。 妖夜暗吃一惊,隐隐约约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当下运功护持周身稍稍放缓了奔跑的速度,向长白河谷疾驰而去。 尚未进到河谷里,姬澄澈就感到脚下的大地正在剧烈地颤栗,河谷两侧陡峭的崖壁仿佛亦在摇晃舞蹈,一排排封冻了万年的积雪似瀑布般浩浩荡荡泄落下来,扬起的雾光遮天蔽日。 妖夜一咬牙挟着姬澄澈冲入长白河谷,猛听“轰”的巨响,高空中那团翻滚跌宕的雪霾乍分开来,宛若铺天盖地的洪峰朝河谷两端磅礴奔涌,所过之处料峭崖壁不住轰响爆裂层层剥落,大块大块的碎石横空乱舞,惊起千堆雪。 妖夜见状骇然变色,毫不迟疑按住姬澄澈的身体猛向前伏倒,整个人立刻深陷进厚实的雪地里,背后蝠翼披风像山丘一样隆起,严严实实覆盖住全身上下。 没等他准备停当,耳畔“嗡”的一声惊天动地轰鸣,数十丈高的雪浪卷裹着千万束澎湃的狂飙汇聚成天地间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大潮,以摧枯拉朽之势从他身体上方的河谷呼啸掠过。 “砰砰砰——”从两旁峭壁上崩落的碎石与积雪不停泻下,迅速将妖夜和姬澄澈掩埋在其中。 姬澄澈只觉得眼前一黑被妖夜压在身下,再也看不见周围的景象。 他的耳朵就似要迸爆开来,一个个惊天动地的炸雷在脑海里肆虐回荡,顿时心头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耳畔的轰鸣声终于渐渐平息,可脑海里却依旧“嗡嗡”震个不休。 姬澄澈忽然感到背后一轻,却是妖夜抬起身来,蝠翼披风遽然迸放出一团灰蒙蒙光澜,将上方的积雪砰然震散。 只见一蓬雪雾从地下掀起,妖夜肋挟姬澄澈从雪下冲出,飘落到地面。 他的面色灰白憔悴,唇角一抹淤血残痕,所幸两人均都安然。 姬澄澈惊诧地打量四周,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白河谷的地貌已被彻底改变,两侧的峭壁犹如刀削斧凿般被生生切下厚厚一截,崖壁平滑如镜几乎找不出一丝褶皱嶙峋。 谷底一滩狼藉,被积雪与碎石足足垫高了数丈,由当中往两边形成了一道倾泻的坡度,凝眸望去直如一条蜿蜒匍匐的银白色卧龙。 再看身后百丈外,被狂澜卷起的碎石积雪还在不住地坠落,在地上越堆越高如同山嶂般封闭住谷口。 这时靠谷口处被白雪覆压的一堆乱石忽然瑟瑟颤动,继而“轰”的爆响炸碎开去,巨崇德手握巨玄锥宛一步步从卷荡的雪雾中走了出来。 “这家伙居然还活着。”妖夜的眸中闪过一缕讶异的冷光,刚打算举步前行猛地小臂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姬澄澈趁他分心放松了禁制,一口咬了下去。 妖夜猝不及防一声低哼被姬澄澈挣脱,当即探爪向他肩头爪落。 谁知姬澄澈十分机警,他跌落在地并不起身,而是就势翻滚堪堪躲过了妖夜的“百兽夜行爪”。 妖夜不假思索埋身追近,右爪顺势飞纵再次拿向姬澄澈的后脖颈。 这一回姬澄澈在劫难逃,眼见脖子就要被妖夜再次扼住,“呜”的风雷如吼,巨崇德甩手掷出巨玄锥,疾掠过数十丈远的距离,如五雷轰顶砸了下来。 妖夜只得飘身闪躲,百兽夜行爪在巨玄锥上一搭一推借力打力,将其荡飞。 “将军!”姬澄澈一跃而起,撒开双腿向巨崇德奔去。 妖夜面泛煞气只一个纵身便追到了姬澄澈的背后,那边巨崇德尽管全速驰援,却到底鞭长莫及。 间不容发之际,河谷上空忽然飘下一朵洁白晶莹的雪花,悠悠荡荡落向妖夜。 妖夜莫名地一阵颤栗,那感觉就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匕首正在刺向自己的咽喉。 他看着飘落的雪花,只是奇怪明明如此悠然如此轻盈的飘雪,为何眨眼间已到了面前,仿似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准心。 妖夜全身不寒而栗,肌肉紧绷到极致蓦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小乾坤迸发出一团真元灌注双臂,两掌交错向上拍出,身形急速飞退。 “嘭嘭嘭!”他的双掌幻动出一团团灰色的光芒,落在空中犹如千蝠狂舞,猛扑向飘落下来的那一朵小小雪花。 不料千蝠掌浑如飞蛾投火,甫一接近那朵雪花方圆三尺便立刻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啵!”雪花倏然一荡,打中妖夜的左掌心,化作了一小滴雪水淌落。 妖夜胸口如遭锤击,闷哼声面如死灰身躯飞卷十数丈,跌跌撞撞单膝跪倒在地。 姬澄澈难以置信地看着妖夜,根本不能相信他竟然被一朵雪花击退! 就在这时候,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妖夜,可以了。” 正准备二次扑击姬澄澈的妖夜强压下胸口沸腾的气血,面露恭敬之色仰脸向着右侧崖顶说道:“是,夫人。” “嗖!”一颗朱红色的药丸从崖顶射落,没入妖夜的口中。 姬澄澈愕然抬头张望,这才发现长白河谷的两侧悬崖上各立着一个人。 左面是白衣胜雪的大先生,右面是一个以银色天狐面具掩面的黑衣女子。 两人隔空对峙,默然相望。 第十四章 圣龙之心(下) 原来这雪崩不是天变,而是两大圣境强者的道左相逢。 只是眼前这景象、这气势、这威压,却比雪崩更狂暴更令人惶恐。 这是姬澄澈第一次亲眼目睹大先生出手,仅仅用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就将元界八凶之一的灰蝠妖夜打得凶焰尽灭跪地不起,此等神通谁与争锋,只怕连那唐老鬼也只能甘拜下风吧? 姬澄澈的眼睛如黑夜里的星星般闪亮,浑然忘却了危险与惊惧,兴奋地遥望大先生,心底里油然生出敬仰之情。 但在敬仰之外,还有一股豪情一股壮志,一股好男儿生当如是的憧憬! 忽然,姬澄澈的肩头一暖,被巨崇德的大手轻轻按住。 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巨崇德沉声说道:“你做得到。” 这句话听在姬澄澈的耳朵里,只引得全身热血翻滚激荡如潮巨浪澎湃,一颗心砰砰砰跃动得更疾更强。 姬澄澈本就不是出身山野草莽的普通人,他生来便是大汉隆武皇帝姬天权最宠爱的儿子之一,是不折不扣的龙种。 但巨崇德的话中,显然另有真意。 谁说将军的儿子一定是将军,宰相的后人一定是宰相?从来没有过什么天注定,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是牢不可破。 父皇的荣耀只属于父皇,我的未来一定要、也一定会由我自己去开创! 姬澄澈在心里默默许下诺言,小小的一双拳头紧紧攥起。 这时候黑衣女子对大先生开口说道:“我要走了,你再试试能不能留住我?” 大先生的脸上失去了惯常温煦的笑容,甚而含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一丝隐隐的怒意,“你可以走,但把它留下来。” 黑衣女子的表情掩藏在面具背后无法看见,轻哼道:“那颗万年玄霜圣龙之心吗,大先生要它何用?不如给了我,也算是个小小的人情。” “什么?”姬澄澈大吃一惊,虽然他尚未有机会见到那条万年玄霜圣龙,但每日饮食龙血,又曾与小龙嬉戏玩耍,心中早已将它看做亲密朋友。 “别说话。”巨崇德一拽姬澄澈的衣袖低声道,他的目光须臾不离凝视黑衣女子,神情颇为奇异。 “你不忍杀龙取心,我已代劳。如今圣龙之心就在我的手中,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它就会彻底坏死。” 黑衣女子徐徐说道:“北荒虽大,大先生却也未必再有这样的幸运找到第二条万年玄霜圣龙了吧?” 大先生的面容波澜不惊,说道:“留下圣龙之心,你离去,我不拦你就是。” “我为何要走?即便我将圣龙之心留给你,敢问你有几分把握能够移植成功?” “小桐,你使计将我引开,为的只是屠龙摘心?” 巨崇德在河谷中听到此言,虎目中光芒闪动将声音压到最低道:“果真是轩辕桐——她、是、你、外、婆!” 姬澄澈吃惊道:“外婆,那她……” 巨崇德点点头道:“她是灵犀公主的母亲,当今魔族的轩辕帝君。” “我的天?!”姬澄澈倒吸一口冷气,他对自己的母亲已经毫无印象,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宫中侍从只字片语的传说。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母族一系的至亲。 当初,就是自己的外婆乾坤独断毅然决然地将母亲嫁给了父皇,从而达成汉军退兵的协议,而魔族残部最终得以撤入南蛮荒芜之地,保全了一线生机。 只听轩辕帝君毫不在意地长笑一声道:“是怎样,不是又怎样,先生不妨猜一猜?” 大先生凝视轩辕帝君,轻轻叹气道:“你果真是……不可理喻!”谈吐之间敌意渐去,多增了几分唏嘘感慨。 轩辕帝君凌厉的眼神稍转柔和,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怎么看,这孩子是灵犀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我要救他。” 大先生微微讶异道:“你要亲自为他施换心之术?” 轩辕帝君傲然道:“有何不可?我虽不敢自比瞿春白,但当今天下,除了我,还有谁敢做,有谁肯做?” 大先生沉吟着没有回答,目光望向站在长白河谷中的姬澄澈和巨崇德,含意不问自明。 巨崇德心下一阵踌躇,刚刚大先生与轩辕帝君的话他听得真切,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假如能够彻底治愈姬澄澈自然是桩大好事,可换心之术风险甚高,轩辕帝君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保证成功。何况,无论如何他与魔族在疆场上征杀半生,而今却要把仙族的皇子交给魔族的帝君。虽然,对方意在出手救治;即便,那人是他的外婆,但感觉上依旧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令人踌躇,令人为难。 姬澄澈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毕竟孩子的世界远不似成年人那般复杂。 他怔在那里心中感觉难过,不管怎样那条万年玄霜圣龙都是因为自己而死。 他沉默着不说话,猛听轩辕帝君寒声道:“姬澄澈,灵犀拼尽所有只为生下你。你若这样死了,可对得起她?” 巨崇德握住姬澄澈的手淡然道:“轩辕帝君,殿下,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巨将军,我不是小孩子。父皇说,生于帝王家就没有资格将自己当孩子。” 姬澄澈昂首道:“我相信外婆,我愿意换心。” 他的语音稚嫩,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轩辕帝君点头,冷冷吩咐道:“妖夜,将他带上崖顶。” “不必了。”巨崇德将姬澄澈背在身后,运转朔阳罡气脚下用力一蹬,两人的身形犹如离弦之箭射向右侧的悬崖。 眼看这一蹬之力即将耗尽,巨崇德一声呼喝扬起巨玄锥铿然插入坚硬逾铁的崖壁上,借力再向上弹射。如此几起几落,弹指间便飘落到崖顶之上。 轩辕帝君道:“将孩子交给我,三天后这里等候,活会见人,死会见尸。” 巨崇德摇头道:“我要守在殿下身旁。” 轩辕帝君一言不发,浅薄的朱唇向上微微翘起,凝成一抹美丽的弧线,无言的沉默却表示不容置疑的拒绝。 姬澄澈从巨崇德的背上滑下来,说道:“将军,我会活着回来的。” 巨崇德轻抚姬澄澈的小脑袋,心里叹道殿下年纪幼小哪里能够懂得人心险恶。轩辕帝君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亲生女儿献给姬天权为人质,又岂会在乎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外孙? 双方正僵持间,忽听大先生说道:“巨将军,既然澄澈心意已决,便让他随帝君去吧。” 巨崇德略作思忖终于颔首道:“好,我便在此处等三天!” 姬澄澈的小脸上绽放微笑道:“将军,谢谢你。” 他松开巨崇德的大手走向轩辕帝君,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安慰道:“我不会离开太久的,你别担心。回来后,我可以叫你‘大叔’吗?” “殿下!”巨崇德怔了怔,胸中有一道暖流淌过,蓦地振声道:“殿下若有丝毫意外,巨某发誓有生之年必会统率三万金吾杀入南蛮屠尽魔族!” 轩辕帝君冷哼声,直想将巨崇德立时拗断脖颈丢下山崖。 巨崇德挺直脊梁迎上轩辕帝君满是威胁的目光,手按巨玄锥纹丝不动。 “外婆,”忽然,姬澄澈清脆的童音响起,“我们走吧。” 轩辕帝君低下头望向姬澄澈,从袖口里取出一截苦龙爪道:“放进嘴里使劲嚼。” 姬澄澈“哦”了声,接过苦龙爪乖乖地放入口中。 轩辕帝君眸中的冰寒杀意缓缓消褪,看向另一侧悬崖之上的大先生,说道:“禹天则,今日屠龙之事算我欠你的,异日定当报还。” 大先生摇首道:“不必了。” “我说还就一定还。”轩辕帝君道:“三天后,我会将孩子交给你。” 大先生微微颔首道:“放心,我自会尽心竭力。” 姬澄澈听着他与轩辕帝君说话,脑袋里开始嗡嗡响起杂音,大先生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终于耷拉下去。 于是他第三次进入到唐虞的巫圣大殿中,口中兀自喃喃梦呓道:“母亲……” 前方的幽光亮起,唐虞出现在了大殿中央,漠然说道:“灵修者最忌为情所困扰乱本心,像你这样爹长娘短的,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姬澄澈一省,这才意识到噩梦竟是无时无刻不在守候自己。 好在经过前一阵的朝夕相处,如今他对唐虞已不似起先时候那般害怕,反问道:“那你又为何念念不忘要我将逆天轮交还自己的嫡亲血裔?” “那个……”,唐虞一时无言以对,目光在左首壁龛里一扫,十几卷古书自动飞出噼里啪啦砸到姬澄澈的脚下,冷冷道:“开始背书!” 姬澄澈笑嘻嘻地从地上拾捡起一卷来,瞟了眼封面上的书名,疑惑道:“《浮生七记》不是记述千年前大秦帝都盛况的前人笔札么,跟修炼巫道有何关系?” 唐虞道:“一个人的眼界注定了他将来所能企及的高度,故而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乃修行之本。你若能掌握世上万法,自能通达天道之法。况且你既然要传承老夫的衣钵,又焉能与那些孤陋寡闻之人相提并论?” 姬澄澈面带恭敬似懂非懂地聆听唐虞教训,却没有告诉他其实这部《浮生七记》自己五岁时便在大汉鸿儒江兰庭江老夫子的耳提面命之下背了个滚瓜烂熟。 这一回,总算可以逮住机会偷会儿懒了,这种在唐虞眼皮子底下作弊成功的感觉实在激爽透顶,彷如又回到了从前熟悉的南书房。 那时,窗外阳光正好。 第十五章 夜火部落(上) “咚、咚、咚咚……” 姬澄澈在一阵低缓而富有韵律的鼓声中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好大一座行宫中。 整座行宫冰雕玉琢,气势宏伟,可见他十有八九还在北荒冰原的某个地方。 他的身下是一张玉质大床,汩汩绵绵往外散发出清冷的灵气,透过柔软舒适的丝绒垫渗入到身体里感觉甚是舒服。 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高悬在殿顶的藻井上,朦胧而微含淡紫色的光线洒照下来,周围宁静无声针落可闻。 “咚、咚、咚咚……” 鼓声和缓而低沉地响起,仿佛发自于他的体内。 姬澄澈凝神听了会儿,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惊讶地觉察到,自己的胸膛中好似有一座一望无垠的冰海,随着这一声声心跳而波澜起伏跌宕澎湃,一条条长河沿着体内经脉浩浩汤汤奔流汹涌,循环往复周而复始,遍布身体的每个角落。 但这江河冰海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只是按照自有的节奏与线路自然流淌,形成了一座奇妙的内在天地。 他的心跳是那样的强劲有力,每一下律动都犹如火山喷发,释放出强大的力量,驱动着沧海横流江河奔腾。 他的视觉、听觉乃至各种感官俱都比苏醒前灵敏了无数倍,耳朵中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一丝微风吹动床帏的声响。 姬澄澈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胸口,指尖轻轻抚摸到一条刚刚剥落不久的疤痕。 他坐起身,就看到自己穿着一身洁白柔滑的内衣,枕边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新衣服,那只装有逆天轮的皮囊和形影不离的银色短剑也静静地安放一边。 姬澄澈拿起衣服想套到身上,谁知稍稍用力就听到“嗤啦”脆响,一只衣袖应声碎成齑粉。 姬澄澈大感错愕,自己的力量怎么竟会变得如此强横? 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肌肤上隐隐约约有一层奇异的玄光在汩汩流转,除此之外倒也一切正常。 姬澄澈索性不再穿衣,双手撑床准备下地。 “唿——”只是微微一用力,姬澄澈的身体便似腾云驾雾般斜飞起来,直跃起一丈多高撞在了侧旁的床帏里,慌忙用手胡乱抓握,没能稳住身形,反而“嗤啦啦——”将一大片床帏撕扯成缕在手中爆碎,他的身体亦重重摔回床上颇为狼狈。 “这就是圣龙之心的力量。可惜你还不会运用,能够显现出来的威能不及万一。” 轩辕帝君纤细白皙如羊脂玉般的指尖轻轻挑起床帏,出现在姬澄澈的面前。 “外婆!”姬澄澈唤道,脸上露出明净温暖的笑容。 轩辕帝君没有说话,玉指冰凉扣住姬澄澈左腕脉门沉吟须臾,缓缓道:“你的身体与圣龙之心的融合度远超我的预期,原本可能致命的排斥反应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短短三日血脉融合已近三成,或许不用一年便能达到五成以上。” 姬澄澈歪着脑袋乖巧问道:“这就是说外婆你成功了?” “嗯……你已经没事了。”轩辕帝君放开他的手,道:“先去沐浴更衣,吃些东西,然后你便可以回返夜火部落了。” “这么快?” “我答应大先生三日后将你送还,如今期限已到,自然你就该走了。” 姬澄澈以手爬行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伸出胳膊好像想抱一抱自己的外婆却又不敢。 她立在那里,脸上戴着华丽的美轮美奂而又冰凉的银色天狐面具,将真实姿容掩藏于世人的眼前,不怒自威充满了王者的尊荣气势,令人从心底里颤栗折服。而这其中,甚至也包括自己的亲人。 “外婆,您为什么会在北荒,难道是专程为了救我而来?” 轩辕帝君不置可否,淡淡道:“禹天则有意收你为徒,你尽管去,他若敢为难你,我自会找他算账。等你回去后,务必要诚心求教用心练功,切不可偷懒。” 她说话的模样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可姬澄澈听在心里却分明感受到阵阵温暖。 “外婆,我们还会见面么?” 轩辕帝君皱皱眉,似乎很不习惯回答这样一个充满温情的提问。在魔族,她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放诸于元界亦是当世十圣之一。对她来说,亲人,可以有,但不是必须有;感情,是束缚,放手才更自由。 “会。” “什么时候?”姬澄澈兴奋地追问。 轩辕帝君眸光一冷,喝道:“不许再提问,去洗澡!” 姬澄澈呆了呆,望着轩辕帝君的脸庞嘟起嘴道:“外婆,我不知道水房怎么走。” 轩辕帝君黛眉微微一扬,玉掌轻轻击打两声,门外出现一个弓腰驼背老态龙钟的青衣仆人。 “端午,带小殿下去沐浴更衣。” 那老仆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向姬澄澈施礼道:“小殿下,请随我来。” 姬澄澈显然还无法适应换心之后的身体状况,第一步落下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跃起三丈多高,在空中失去了平衡。 “小殿下当心,和老奴一起走吧。”端午似是站在原地未动,他的手却一把抓住了姬澄澈向外行去。 轩辕帝君冷若冰霜地目送姬澄澈和端午走远,目光拂视过枕边的皮囊和那柄银色短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逆天轮,龙阳剑……莫非澄澈果真是‘三言两拍’中人?” 姬澄澈没听见轩辕帝君说的话,他拉着端午的手来到水房,被侍奉着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套松软合身的新衣裳,顿感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沐浴过后,端午又拉着姬澄澈前往用餐。 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姬澄澈明明感到腹中空空,却对着满桌香气扑鼻的美食提不起兴趣。 端午见他用手叩桌愁眉不展毫无胃口,微微一笑道:“小殿下,你体内的圣龙之心终日餐风饮露吸食天地精华灵韵以为滋养,即使三五个月不吃不喝也是常有的事。” 姬澄澈恍然大悟,愈加愁容满面道:“可往后我要是对着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却没有一点儿食欲,那也太不正常了,我多少还是吃点儿吧?!” 尽管没食欲等于没胃口,可没胃口不等于不能吃。当姬澄澈终于决定开胃大吃时,他惊奇地发现圣龙之心另一个神奇的力量,那就是如今身体令人发指的吸收炼化能力,不管他怎么吃居然都不觉得撑。 待到满桌餐盘被横扫一空,姬澄澈捧着鼓囊囊的肚皮往外踱着步子小心走路,边走边问道:“端午爷爷,这里就您一个人么?” 端午几次尝试让姬澄澈在称呼自己时将“爷爷”两字摘掉,却始终未能成功,闻言回答道:“这座北天行宫共有仆役一百三十六人,另外还有些外围的侍卫。小殿下若有需要,老奴可召他们前来拜见。” 姬澄澈摇头道:“不必麻烦,我只是随口一问。对了,替我谢谢这里的御厨叔叔,尤其是那碗碧螺素月羹,实在是人间极品。” 端午欠身应道:“既然如此,老奴便代小殿下赏他。” 姬澄澈奇怪道:“你代我……赏他,为什么?” 端午点头答道:“陛下临行前颁下圣谕,已将北天行宫赐给了小殿下。老奴仍是行宫总管,当全力为小殿下筹谋分忧。” “外婆走了?可我还没跟她道别过!”姬澄澈大吃一惊,心里爽然若失。 老半天后,姬澄澈才想到端午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说:外婆走时,把这座北天行宫赏给自己了,那么现在这里就是他的…… 可自己要这么一大座行宫做什么? 他连忙摆手道:“不行,我不能要。宫里那么多人,我养不起。” 端午一笑,道:“陛下谕旨,北天行宫的一应用度均由内库开支,小殿下不必操心。倒是小殿下多半还会在北荒住上一段时日,若是有不方便自己出面的事情,需要老奴代劳的,您只管吩咐。” 他接着说道:“还有一桩事情好教小殿下得知,行宫之中有座四层高的净月阁,每一层都珍藏有我魔族千年无上神功绝学。不过您现在修为尚浅,必须等到晋升劈山开府之境后方能进入阁内的第一层。” 姬澄澈晓得端午说得客气,他现在的修为何止是“尚浅”,压根就是没入门,距离“尚浅”都还有十万八千里。 他回到屋中稍事整理,收拾好行囊便准备去见大先生和巨崇德。 端午见姬澄澈毫无参观检阅北天行宫的意思,也不勉强,只简单地将行宫的大致情况向他作一介绍。 诸事停当,姬澄澈随着端午来到了北天行宫的传送法阵前。 端午说道:“小殿下,妖夜便在传送法阵的另一头等候您。他会护送你前往夜火部落,但有关北天行宫的事还需请您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当下姬澄澈步入传送法阵,四周的魔纹一阵阵光华缭绕,眼前斗转星移神智微一恍惚,便已是千里之外。 妖夜果然守在传送法阵的另一头,见姬澄澈回来,他口中发出一记尖锐啸音,召来两匹体态神骏的雪骓,说道:“小公子,我送你去见巨崇德。” 姬澄澈全神贯注控制住体内磅礴汹涌的圣龙力量,坐上雪骓在妖夜的护送之下一路向南而行。 几个时辰后,长白河谷遥遥在望,妖夜不再前行,躬身向姬澄澈告辞离去。 姬澄澈打马向前,就看到谷口已被人重新开辟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小道,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一样的身影立在道口张望等候,正是巨崇德和林隐。 第十六章 夜火部落(下) 姬澄澈随着巨崇德和林隐一同回到夜火部落的村庄,立刻受到部落族人的热烈欢迎。 从铁栎等人的口中,大家已经听说了他和林隐临危不乱浴血搏杀十余名鬼骑兵斥候的英雄事迹,无不对这刚满八岁小男孩儿的勇气交口称赞。 当晚,村里摆开盛宴款待姬澄澈和巨崇德,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宛若一个盛大的节日。 林寒寺夫妇亲自来向巨崇德敬酒,感谢他对林隐的救命之恩。 两人对姬澄澈极是喜爱,林夫人不仅摘下自己佩戴多年的长生符送给他当做见面礼,还抱起他来重重往面颊上亲了口,惹得林隐在一旁直翻白眼。 现在除了他们两人之间心知肚明以外,人人都当姬澄澈和林隐是同生共死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一场盛宴直至深夜方才尽兴结束,林夫人带领夜火部落的妇女收拾狼藉,而那些部落战士却并不散去,他们迅速穿戴甲胄拿上武器,在村口的广场上集合待命。 数百人的队伍,包括战马在内俱都鸦雀无声。尽管酒气尚未散尽,可每个战士的脸上都变得冷静肃杀,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林寒寺的指令。 林寒寺高高骑坐在一条火红色的赤炎神龙上,身穿雪狮战甲背后斜插两柄金戟,神威凛凛泰然自若。 在他身后,铁栎、雪菱、流沙、景云夜火四杰如标枪般矗立,他们的目光或寒冷如冰或炽烈如火,却无不闪烁着慑人的威势。 姬澄澈错愕道:“将军,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还记得你们前几日遇到的那些魔族骑兵么,他们是饶山鬼骑兵派出的斥候,此次劫掠的目标便是夜火部落。根据雪菱刺探到的情报,饶山鬼骑兵的老二冯菊煌统率三百余鬼骑兵已逼近鹜落冰川,预计明日清晨将会通过长白河谷。” 巨崇德回答道:“林那罗正在整备部落战士,打算利用地形在长白河谷进行伏击,全歼冯菊煌所部。大先生这几日外出不在,今晚你便留在夜火部落,我会和林那罗一起出发,若不出意料之外明日傍晚时分便能凯旋而归。” 在龙族,小部落的首领被称为那罗,大部落的首领则叫那顔。 “我和你们一起去!”一想到可以亲眼目睹一场剿匪大战,姬澄澈哪里肯只呆在村子里听消息。 可兵凶战危,巨崇德却不敢拿姬澄澈的性命开玩笑,笑了笑道:“你不是还要驯龙么,那些紫龙舌就快不能用了。” 姬澄澈一省,只好乖乖地随林夫人回村去睡觉。 林寒寺虽然是夜火部落的那罗,但所居之室与其他族人并无差异,家中更不可能似中土楚汉两国的官宦富豪那般仆从如云,所有家务均由林夫人和林隐的两个姐姐一手操持。 姬澄澈和林隐睡在一间房里,两人一声不吭躺在床上,如有默契般全当对方不存在,一个脸朝里一个脸朝外,屁股对屁股互不干扰。 但这样的冷战并未能持续太久。 姬澄澈迷迷糊糊正要进入梦乡去会唐虞,忽听林隐低声道:“你的腿压着我了。” 姬澄澈翻身伸了个懒腰,直接将胳膊架到了林隐的脖颈上。 林隐顿时一脸黑线,只当身边睡了头猪,眼观鼻鼻观心强令自己快睡。 一夜无话,次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姬澄澈睁开惺忪睡眼,就发现双手正抱着林隐的一条大腿,而对方的脚丫子正停在自己的嘴边…… 与此同时林隐也警醒过来,第一眼便看到姬澄澈整个人斜躺在床上,撅起的屁股正顶在自己的脑门上,与鼻尖距离目测不过一寸…… “啊——” 两个人同一时间捂住嘴,同一时间从床上跳起来争先恐后往门外冲。 林夫人听到动静急忙披上衣服奔出门来,就瞧见两个男孩子一个正在不停漱口,另一个正在使劲擦脸。 ——果然,有了小伙伴以后儿子一下子长大了,再也不用自己催着洗漱了。 此情此景,林夫人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一整个清晨,姬澄澈和林隐都臭着一张脸,连看到热腾腾的早饭都在不住犯恶心。 草草喝了两口粥,两个人背起装满紫龙舌的皮囊,沿着冰梯往峰顶的龙湖行去。 来到湖边两人立刻分道扬镳,姬澄澈冲着湖中召唤道:“玄霜,我带好吃的来啦!” “哗啦啦——”湖面冲起一道浑圆的水柱,玄霜巨龙从湖底腾夭而出,珍珠般的水滴溅了姬澄澈一脸。 姬澄澈笑着躲避水浪,从背上解下皮囊捧出一把紫龙舌道:“看,这是什么?” 出人意料之外,玄霜没有吃紫龙舌,它慢慢低下头将耳朵贴到了姬澄澈的胸前。 “咚、咚、咚咚……” 它听见了熟悉的心跳声,眼神里含着迷茫、诧异与不解望着姬澄澈。 姬澄澈脸上的笑容敛去,歉疚道:“对不起,玄霜。” 玄霜没动,静静地俯耳聆听姬澄澈的心跳声。 姬澄澈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抚摸玄霜的龙首,触手冰冷似铁。 “这是你喜欢的,不是么?”他将紫龙舌送到玄霜的嘴边。 玄霜迟疑了会儿,缓缓张开嘴将紫龙舌吞入口中,“咔吧咔吧”咀嚼起来。 这时候,远处蓦然响起一声龙吟,只见林隐骑坐到淡金神龙的脖颈上,双手握住它的龙角,一人一龙腾空飞起。 ——好家伙,拍龙屁功有一套,居然真的让他成功了! 要知道即使是在龙族上千人的村落里,几十年间也未必能出现一位驯龙高手。 如今的夜火部落,除了林隐的父亲林寒寺外,也只有雪菱掌握了驯龙术。 现在,又多了个林隐。 最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终于顺利通过了大先生的考验,即将拜师入门。 姬澄澈不禁心生艳羡,默默地将一把把紫龙舌送进玄霜的嘴里。 尽管昨天晚上的夜宴上,林叔叔曾经向他解释过,龙的血缘概念极淡。母龙产下龙蛋后便会离开,任其自生自灭。至于公龙,更是在母龙怀孕后就不闻不问远走高飞。 玄霜之所以亲近自己,应该是因为在他的身上嗅到了相似的气息。 但姬澄澈却觉得玄霜并非如此,因为失去母亲的他也曾有同样的感受。 莫名地,他想念起母亲,从未见过的母亲。 龙湖湖畔忽然变得安静,一人一龙相互依偎沉浸在思忆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东方天际霞光万丈,一轮旭日从冰原尽头喷薄而出,金色的晨曦洒照下来,白雪冰川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姬澄澈宛若从睡梦里醒来,却又进入到了另一个如真似幻的美妙梦境。 他站立在万仞高峰之上,凝望着霞光冰原万千气象,荡胸生层云一览众山小,心头的忧伤仿佛被铺面而来的晨风一扫而空,只想引吭高歌鼓啸成诗。 山到高处人为峰,海至尽头天是岸。 姬澄澈再一次深深领略到了天地之壮观辽阔,四海之瑰丽神奇。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唐老鬼的话,其意如是。 正当他沉醉不可自拔之时,林隐驾驭着淡金神龙倏然俯冲而下,贴着湖面向姬澄澈掠过,激得金波飞溅如龙鳞闪闪。 姬澄澈吓了一大跳,以为林隐是在故意炫耀,不由怒道:“喂,你这是小人得志!” “我们有麻烦了。”林隐的神情凝重,微露出一丝紧张说道:“有一支上百人的饶山鬼骑兵正从西南面向这里扑来,至多一盏茶的工夫就会抵达村庄。” 姬澄澈大吃一惊道:“你不会看错,他们不是该走长白河谷么?” 林隐道:“有可能是饶山鬼骑兵派出准备偷袭我们部落的一小队人马,现在夜火部落所有的战斗力几乎都远在百里之外,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和不到二十个留守战士,根本不可能抵挡住鬼骑兵的攻击。” 姬澄澈朝西南方向望去,他的目力所及正瞧见一支百多人的骑兵队伍马蹄飞扬,犹如闪电般划过冰原直插向鹜落冰川。 再看夜火部落的村庄里一派宁静安祥,丝毫没有觉察到大难即将临头。 林隐说道:“你赶快回村里报讯,让我母亲派人向父亲求援。” “那你呢?” “我会和锋寒拖住他们。”林隐的眸中流露出坚定:“我是龙战士,为夜火部落而战,保护族人是我的责任。” “你一个人?”姬澄澈皱眉道:“白痴,还真以为自己成神了?” “是龙战士。”林隐自豪地纠正他,轻拍锋寒的头顶,催促道:“快去!” 淡金神龙一声低吟腾空而起,迎着饶山鬼骑兵袭来的方向飞去。 姬澄澈见状大急,他望了眼下方的村庄,一盏茶的时间自己根本到不了。 突然耳畔听到“砰”的爆鸣,就见林隐骑坐在锋寒的背上放出了一支信炮。 “小骗子——” 姬澄澈立刻明白了林隐要自己回村报讯的真正用意,却愈发地愤怒起来。 “想打发我回去,很瞧不起我么?!” 可惜,他很快就意识到,只有心却无力是远远不够的。 上次对付十来个饶山鬼骑兵的斥候就险些丢了小命,眼下一百多名杀气腾腾的强盗骑兵大队杀来,自己冲上去不过是白白送死。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怎么办? 姬澄澈急得直搓手,蓦地目光一转望向了玄霜巨龙。 “玄霜,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的朋友遇到了大麻烦,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他静默了片刻,缓缓向玄霜巨龙伸出小手道:“从现在起,让我们成为朋友好么?” 第十七章 先生门徒(上) 林隐驾驭着锋芒坚定地冲向了饶山鬼骑的铁骑兵团。 报警的信炮已经放出,村里人应该很快就会行动起来,向冰川深处的掩护所撤退。 财物的损失是必然的,但此时此刻族人的生命才是唯一需要珍惜的东西。 为此,他可以牺牲,也必须牺牲。 锋寒的飞行速度极快,它的体内拥有着十大名龙之一“金魔萨”的纯正血脉,千年的道行足以匹敌一位修成元神的元境强者,甚至还能够凭借飞行技能进行高空打击压制。 所以,林隐才敢大胆做出只身阻击百多鬼骑兵的决定。 这时候饶山鬼骑兵也已发现了林隐,毕竟一条将近四十丈身长的神龙在天上迎风飞舞,目标实在明显。 “不好,是龙战士!” 这支鬼骑兵骑兵的头领,绰号“白狗”的白云苍猛然勒住坐下的雪骓,抬起头两眼眯成一条线观察着正朝这里飞速迫近的锋芒。 他曾经是饶山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副将,而今在饶山鬼骑兵中的地位亦仅次于窦巨鳄和冯菊煌,性情奸诈多变残忍嗜杀。 “大队散开,弓弩手准备,就地组装惊天神弩!” 白云苍命令一下,立刻有二十余名弓弩手跳下雪骓,单膝跪地架起弓弩遥遥瞄准天上的金魔萨龙。 另有十余名鬼骑兵从马背上取下惊天神弩的配件,就地熟练地拼装起来。 惊天神弩的有效射程超过两百丈,是对付巨龙最有效的武器。 每一支弩箭上都加持着特殊魔纹,能够保证在击中目标的同时洞穿巨龙坚硬厚实的鳞甲防护,尽可能地扩大杀伤力。 这些,都是饶山鬼骑兵驰骋北荒纵横冰原的立足之本。 其他的鬼骑兵没有下马,纷纷摘下厚重的盾牌,准备抵御巨龙攻击。 所有这一切的举动,都在一瞬间完成。当锋寒飞临鬼骑兵上空的时候,两张一人多高的惊天神弩已架设完成将近一半。 “唿——”锋寒张嘴喷出一蓬淡金色的冰岚,排山倒海般涌向地上的鬼骑兵。 冰岚的攻击力不算太高,但胜在覆盖面积大,能够有效地进行群体打击。 尽管对于全副武装的鬼骑兵而言,冰岚并不能构成严重伤害,却可以短暂冷冻麻痹他们的肌体与神经,从而造成行动迟缓反应愚钝。 “巨盾,放箭!”白云苍一声令下,百余名鬼骑兵将巨盾高举过头顶,转瞬间连接成一座金属的堡垒挡住冰岚的侵袭。 弓弩手藏身在巨盾之下,纷纷射出手中的弩箭。 锋寒摆尾翻身在空中掀起一蓬狂澜,数十支弩箭顿时被刮得歪歪斜斜偏离了目标,即使有几支射中了龙身,亦因为强弩之末被鳞甲轻易挡住。 “昂——”锋芒继续向下俯冲,口中迸放出一道金煌煌的冰芒,犹如破囊之锥划破苍穹直刺向下方百面巨盾。 “喀剌剌!”金色的锋芒刺落,数面巨盾寸寸碎裂,底下的鬼骑兵一死三伤,雪锥马受惊乱作一团。 白云苍不为所动,双目须臾不离紧盯锋寒,喝令道:“惊天神弩准备,放!” “铿、铿!”两记金石鸣响,十支婴儿胳膊粗细的弩箭如乌龙出渊激射而出,直刺百丈上空的锋寒。 锋寒翻卷云浪神龙探爪,“叮叮叮”一串脆响密如急雨,拨开七支弩箭,另有两支射偏,最终仍有一支“噗”地刺破鳞甲斜插进皮肉里。 锋寒负痛怒吼,身上肌肉骤然紧缩硬生生夹住那支弩箭,身形如金色瀑光飞泻向着爆开的盾面缺口冲去,一记神龙摆尾横扫千军。 “砰砰砰——”十余名鬼骑兵连人带马被抽飞到半空中,骨断筋折眼见不能活了。 “投!”白云苍面色铁青厉声叱喝,振臂掷出手中的长矛。 “咻咻咻——”数十支长矛密如急雨,闪烁着魔纹辉光攒射向锋寒。 锋寒从口中吐出团森寒彻骨的狂澜,迅速向上拔高身形。 “噗噗噗!”三支长矛射中锋寒的身躯,其中就包括白云苍的那一支。 枪林过后,又是一阵箭雨。虽然威力远不如长矛投掷,但依旧不可小觑。 林隐将身体紧紧贴在锋寒的背上,大腿和右臂各种了一箭,顿时鲜血泉涌。 “那是个……小孩?”白云苍看清楚锋寒背上的林隐,禁不住愣了愣,翻手从胯下的皮囊里抽出第二支长矛,嗤嗤锐啸向他后脑激射而去。 林隐听到脑后恶风不善,眼疾手快挥舞长刀翻身劈击。 “当!”长刀激飞上天,长矛只是略略偏斜三寸,穿透他的肩胛骨。 第一轮交手,鬼骑兵死六伤九,锋寒的身上七处挂彩,所幸均非致命,反倒是林隐被长矛刺透的肩膀伤势沉重。 锋寒载着林隐扶摇直上,飞快地拉开与鬼骑兵间的距离,调息运气准备第二波攻击。 鬼骑兵趁机迅速稳住阵脚,两架惊天神弩对准天空蓄势待发。 林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问道:“锋寒,你还能不能坚持?” 尽管尚未完成血契仪式,锋寒依旧听懂了林隐的问话。它激越长吟旋转身躯,神威凛凛第二次俯冲向鬼骑兵。 林隐望着飞速放大的一面面巨盾,还有巨盾之下若隐若现的簇簇寒芒,轻轻道:“来吧,让他们知道夜火部落没有怕死的胆小鬼!” 话音未落,东北方向的天际之上蓦地传来一声龙吟,宛若春雷惊蛰响彻云天。 “玄霜?!” 林隐惊讶地睁大眼睛,依稀看到玄霜巨龙的背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不是姬澄澈却又是谁? 电光石火间玄霜巨龙已迫近战团,它的双目一闭一睁赫然凝铸出两束黑色冰箭,“嗖嗖”锐鸣撕裂空气隔着千余丈远猛射向鬼骑兵。 “喀剌剌!”两束冰箭轰击在盾面上炸裂开来,一团黑焰滚滚跌宕,五六面巨盾化作齑粉,下方的鬼骑兵与坐下雪锥或死或伤血肉横飞。 “杀了它!”白云苍心头凛然,认出这是元界十大名龙中排行第三的玄霜巨龙,幸好观其体型年纪尚幼,若是换条万年圣龙只怕自己立时全军覆没! 弦声疾响,十支惊天神弩的弩箭掠空激射向玄霜巨龙。 玄霜巨龙在空中猛然侧身翻滚,一个极尽曼妙轻盈的动作成功躲避过弩箭攒射。 林隐又惊又喜精神大振,趁势催动锋寒喷吐冰芒猛力俯冲。 “轰隆隆!”鬼骑兵的阵营又一阵人仰马翻,个个哇哇大叫。 玄霜巨龙趁势杀到,探出龙爪“咔吧”捏爆一面巨盾,龙尾横扫又将数骑鬼骑兵抽飞上天。 “呦呵——”姬澄澈旗开得胜神采飞扬,冲着林隐得意道:“看到了吧,没我你就是不行。” “小人得志。”林隐没好气地低哼声,指挥锋寒贴地飞掠,如同锐利的刀锋在鬼骑兵阵营中撕开一条血线。 “又是个孩子,莫非夜火部落的男人都死绝了?” 白云苍惊怒交集,手持长矛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凌空刺向姬澄澈。 姬澄澈只觉得眼前一花,森寒的矛锋已迫在眉睫。 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抬手招架,耳听“铿”的一声长矛刺中胳膊,枪身骤然弓起如一轮弯月,却难以刺入姬澄澈肌肤分毫! “怎么会这样?!” 白云苍惊诧莫名,他看得清楚姬澄澈的手臂上并无甲胄防护,完全是凭借身体的强度在硬扛。可是自己这一记灌注了七成罡气的疾刺,竟是毫发未伤无功而返。 他哪里知道姬澄澈疼得几乎失声叫娘,火冒三丈顺手拔出银剑“龙阳”,手起剑落“嚓”的一响如切腐竹,将枪杆一劈为二! 一人一龙与白云苍错身而过,玄霜大显神威又接连撞翻三名鬼骑兵。 “唿——”玄霜加速赶上锋寒,只见金黑两道神光飞纵,脱出战团龙翔九霄。 白云苍睚眦欲裂,没想到自己还没望见夜火部落的村子,就被两个小孩儿杀得丢盔卸甲好不狼狈。 他早已打探清楚,夜火部落只有林寒寺和雪菱两名龙战士,着实不晓得从哪里又冒出这两个小屁孩儿来! 要是今日就这样退走,别说窦巨鳄面前不好交代,就是自己也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念及于此,白云苍咬牙喝道:“破山弩准备!” “是,将军!” 数名鬼骑兵应声领命,将两支七尺长通体闪耀赤芒的巨箭填装进惊天神弩的弩槽中,迅即校准方位遥遥指向天上的那两条巨龙。 玄霜与锋寒不约而同敏锐地觉察到了破山弩中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低低怒吼却不敢轻易俯冲下去。 林隐失血过多神智几近迷糊,全凭坚强的毅力支撑。 相形之下,锋寒的情况也不太妙,呼吸声显得粗重急促。 “架弩,开拔!”白云苍凝视天宇,粗暴道:“我就不信它们能躲上一辈子!” “遵命!”惊魂稍定的鬼骑兵轰然应诺,将两架惊天神弩放置到八匹雪锥马背上,其他人或高擎巨盾或张弓搭箭,聚集成阵骑在马上缓缓向鹜落冰川挺进。 “糟糕。”林隐的心咯噔一沉。 白云苍实在用心险恶,如今他和姬澄澈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眼睁睁看着鬼骑兵杀入村落,要么冒险催动巨龙冲杀阻截。 他扭头看向姬澄澈,说道:“小姬,如果我没活着回来,你一定要成为元界的第一剑圣。” “想什么呢,就你这副熊样还能打冲锋?” 姬澄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道:“乖乖待在这儿,让我和玄霜教教你,无敌英雄是怎样炼成的!” 说着话不等林隐反应过来,他举起龙阳剑大声叫道:“魔族的败类们,我以外婆的名义处决你们!” 一瞬间,林隐的心里像被什么拱了一下,红着眼低骂道:“白痴!” 下一刻,两条巨龙承载着他们并肩冲向枪林箭雨。 第十八章 先生门徒(下) “呜——” 苍凉雄劲的号角声响彻了天地,在冰川雪峰之间隆隆回荡。 姬澄澈和林隐浑身浴血,情不自禁地侧目朝号角响起的方向眺望。 一阵短兵相接,他们又干掉了二十余名鬼骑兵,但锋寒和玄霜也俱都被破山弩箭射伤,战力急遽下降已经难以坚持。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号角声。 只见漫天霞光如血,远方的一座雪丘上不知何时屹立起一条婀娜身影,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健美的身姿沐浴在雪岚阳光之中。 她的双手托起巨大的号角,目光坚定而执著,向着天空吹响。 “母亲?” “林婶婶?” “女人?” 白云苍骑坐在雪骓上,远眺伫立于雪丘之顶的林夫人,鼻中篾然一哼道:“虚张声势!” 话音未落大地猛然震颤起来,轰鸣的蹄声踏破雪野冰原,宛若奔雷般袭来! “杀!” 从东面和西面,两支铁骑刀剑映雪旌旗遮天风驰电掣般冲杀出来,足有近千之众! 在前引领他们的,是两位乘坐巨龙的龙战士,高举着长刀杀气撼天! “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一时间,白云苍以为自己眼花了,顾不得姬澄澈和林隐,大叫道:“撤,快撤!” “是飓风部落的纪恒金那罗和暴雪部落的颜霜那罗!” 林隐失神的眼眸中焕放出光彩,在锋寒的背上挺直了身躯,说道:“我们的援兵到了,原来父亲早有安排!” “喂,你在想什么呢?”他一扭头发觉姬澄澈居然又在发呆。 “我在想,将来有一天当我统率千军万马决战疆场时,会不会有个女孩像林婶婶那样站在雪丘城楼之上,为我吹响号角击鼓助威?老天,这、这真是……” “白痴!”林隐没好气地下了评判。 说着话,飓风、暴雪两大部落的战士齐声吹响了龙族号角,与雪丘之上的林夫人遥遥呼应,近千名精锐战士策动雪骓在冰原上散开,呈扇形分从东西两面夹击过来,犹如一柄巨大铁钳牢牢夹住了鬼骑兵。 一名鬼骑兵骑兵面色如土,颤声叫道:“白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白云苍一脚将那骑兵从马上踹落,斥骂道:“敢贪生怕死,我宰了你!” 他心知肚明,十余年来饶山鬼骑兵在冰原上对龙族各部落连续侵犯骚扰血债累累,无论是谁,一旦落入对方手中绝无活命的道理,为今之计唯有死战到底。 但战场上的事情往往不是将军有决心就可以,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已令鬼骑兵斗志尽消,一触即溃分崩离析。 号角连天,喊杀声震耳欲聋,一把把长刀一杆杆铁枪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辉,卷裹起一朵朵蓝色的血花。 鬼骑兵们宛若麦浪般在汹涌的狂潮中不断倒下,白云苍身中三刀四剑,甲胄上插满刺猬般的羽箭,从雪骓上跌落尘埃,面向冰冷的雪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飓风、暴雪两大部落的战士欢声雷动,纪恒金和颜霜跃下坐骑,迈步向雪丘行去。 雪丘上林夫人面色微微发白,唇角含笑放下号角,举步迎接二位那罗。 姬澄澈和林隐早在鬼骑兵被包围时便已悄然退走。按照姬澄澈的性子,这种痛打落水狗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但看看血人似的林隐,还有锋寒和玄霜的伤势,想想还是忍了。 他们刚回到龙湖,早有族中大夫赶来进行紧急救治。 一个年轻的女子拿着止血的草药想为姬澄澈疗伤,却惊愕地发现这孩子身上虽然血迹斑斑,却连一处伤口都找不到。 稍作治疗后,几名大夫用担架将昏迷不醒的林隐抬下雪峰顶,回村中继续医治。 姬澄澈留了下来,照料受伤的玄霜和锋寒。 巨龙自我恢复的本事极强,而玄霜与锋寒所受的均非致命重创,故而敷上药草后只需歇息十数日便能基本痊愈。 林夫人抽空亲自来了一次龙湖探望姬澄澈,还带来热气腾腾的午饭。随行两名少女背着装满紫龙舌的箩筐,这是拿来犒劳玄霜和锋寒的。 与此同时,她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林寒寺率领的夜火部落战士在巨崇德的襄助之下,于长白河谷成功伏击冯菊煌的五百鬼骑兵精锐。一场大战后,冯菊煌仅以身免,属下全军覆没无一骑逃脱。 连战两场,差不多消灭了饶山鬼骑兵近半的人马,其嚣张气焰遭受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此后,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来侵扰部落。 到了傍晚时分,夜火部落的数百勇士凯旋而归,整个村庄再次沸腾。 男女老少高举火把欢呼雀跃,在村口点起一堆堆篝火,大锅中煮满丰盛美食来犒劳勇士。 巨崇德来接姬澄澈参加庆功宴,他刚回村里就听到林夫人说起早晨的那场遭遇战,着实即惊且喜。 为了防范饶山鬼骑兵的偷袭,林寒寺早已联络了暴雪、飓风两大部落的那罗,悄悄将各自的人马埋伏到了鹜落冰川左近。 假如村庄平安无事,两大部落的援军便不会露面,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鬼骑兵不仅来了,还被姬澄澈和林隐这两个孩子驾驭巨龙半路截杀。 林夫人闻讯后当机立断,以号角传讯,通知纪恒金与颜霜分头出击,最终顺利迂回包围鬼骑兵,全歼来犯之敌。 林隐和姬澄澈是最早发现敌情的人,又顽强地将百多名鬼骑兵拖死在冰原,实在出人意料,功不可没。 纪恒金和颜霜一见林寒寺夫妇便开口夸赞林隐,待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姬澄澈才八岁时,更是禁不住目瞪口呆。 虽然冰原上生存环境恶劣,龙族幼童自出生起便被灌输一个观念,为了部落战死沙场,但通常成为真正的战士也要等到十四岁举行成年礼后。 林隐以十岁之龄驯服一条千年金魔萨神龙,已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勇士,谁晓得姬澄澈不仅年纪更小,而且座下那条分明就是传说中的玄霜巨龙,这等天资又不是龙族血裔,唯有“神迹”二字可以形容。 等到巨崇德陪着姬澄澈走下冰梯来到村口,篝火边数以千计的龙族族人立时涌了上来,自动分作左右夹道欢迎,一边鼓掌一边向他不断高呼:“黑龙、黑龙……” 姬澄澈疑惑地问道:“大叔,他们在叫什么?” 巨崇德微笑道:“他们在用龙族古语称颂你是‘英雄’。” “啊,这太夸张了吧,我不过就是骑龙跟人打了一架。” “你这一架干得可有点儿离谱,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这时林寒寺夫妇和纪恒金、颜霜迎了上来,与姬澄澈做了一番引荐。 纪恒金是个身材瘦长的中年男子,颜霜则是北荒龙族女子中少有的娇小身材,两人站在一起倒也相映成趣。 巨崇德号称大汉第一勇将,执掌三万金吾威震八方,盛名远播北荒。 纪恒金和颜霜见他对姬澄澈执礼甚恭,且以“殿下”相称,无不大感讶异。 唯一的可能,难道,这孩子的父亲竟是元界十圣之一的隆武帝姬天权! 假如这个消息在北荒宣扬开来,委实不晓得会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当下众人邀请姬澄澈一同入座,姬澄澈哪里坐得住,屁股下面好似生了铁钉,没几分钟就借口如厕溜了出来,一头扎进林寒寺家中。 推开虚掩的房门,屋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香气。 灯火朦胧林隐躺在床上,一位白衣老者背对姬澄澈在为他把脉。 姬澄澈不由欣喜叫道:“大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先生回过头微笑道:“我刚到不久,你是来探望林隐的?” “探望?”姬澄澈皱皱小鼻子,眼珠一转道:“嗯,难得见到他的惨样,我是得多瞧几眼。” 林隐睁开眼冷冷道:“不劳费心,我能吃能睡活蹦乱跳,恐怕要让某人失望了。” 姬澄澈“噗嗤”一笑道:“你,像条死鱼躺在床上,好意思说自己活蹦乱跳?果然是骗子,全天下最笨的骗子,连说谎都不会。” “那是,吹牛说谎我对你甘拜下风。” “喂,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鬼骑兵宰掉吃了,恩将仇报白眼狼!” “你呢——得志猖狂中山狼!” “白眼狼!” “中山狼——” 大先生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人一个师兄,一个师弟,理应相亲相爱互敬互让才对。” 姬澄澈恼道:“谁要跟一个骗子做师兄弟?” 林隐反唇相讥道:“只有笨蛋才要做你的师兄弟。” “嗯?” 两人的眼睛突然闪闪发光,一齐望向大先生道:“大先生,您是说……” 大先生含笑点头道:“从现在起,你们便是我门下的弟子。” “太好了!”姬澄澈兴奋得跳了起来,当即拜倒在大先生的面前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林隐行动没他方便,可也强撑着要起床施礼,大先生将他按住道:“不急,等你伤势痊愈后再行拜师礼也不迟。” 姬澄澈笑嘻嘻走到床前,背负双手趾高气昂道:“来,叫声大师兄听听。” 林隐嗤之以鼻道:“姬师弟,你好像才刚满八岁吧?” 姬澄澈得意洋洋道:“那又如何,我行拜师礼比你先,当仁不让就是师兄。快,乖乖叫我声‘大师兄’。” 林隐咬着牙瞪视姬澄澈道:“大师兄?你更像大狗熊。” “师傅,他耍赖,还骂人!目无尊长口吐恶言,咱们门规怎么规定的?” “咱们门规规定,不许一觉得受委屈就哭爹喊娘找奶喝。” 姬澄澈勃然大怒道:“要不是看你受伤,信不信本师兄这就清理门户!” “我看你还是先清理清理自己吧,顶风都臭出八百里。” “那是因为你鼻子太烂,脚板太臭!” …… 第十九章 金针走花(上) 姬澄澈和林隐的争执,终究在后者因药力作用而昏沉沉睡去后结束。 姬澄澈随着大先生走出房间,看左右无人便从背后皮囊里取出逆天轮道:“师傅,这是我在岩缝底下捡到的。” 大先生显然早已知晓此事,说道:“这是巫族的至尊神器,一向由大巫祝掌管。三十余年前,当时的大巫祝唐虞与剑圣贝籁音、道圣白石真人联袂北上,打算探求摩天冰瀑的奥秘。结果三人一去不返,逆天轮亦随之失落,从此成为元界一桩悬案。如今此宝为你所得,也算是缘分造化。” 姬澄澈犹豫了片刻,说道:“师傅,我有个非常古怪的秘密要告诉您。但您就算不信,也不准笑话我吹牛。” 大先生哑然失笑道:“说说看,是什么古怪的秘密?” 姬澄澈瞅了眼逆天命轮,不觉压低声音道:“我见到唐虞了。” “真的?” 以大先生的涵养修为,乍听到这秘密竟也禁不住暗吃一惊。 难道,唐虞真的成功迈出了那一步? 假如他还活着,那剑圣贝籁音、道圣白石真人是否也尚在人世? 他轻吐一口气,心境平复重归止水,问道:“澄澈,你确信那人便是唐虞?” 姬澄澈回答道:“那人自称是巫圣唐虞,还逼我拜他为师。那天我还听他念了一首小诗:‘天道渺渺,不得其门;吾心不死,吾魂不息;天未明,夜未央……’” “天未明,夜未央……” 大先生的眸中有一丝奇异的神采一闪而逝,遥望北方沉寂的黑暗天空,徐徐道:“他们果然到过了那地方。澄澈,唐虞现在何处?” 姬澄澈为难道:“师傅,您恐怕不能见他。” 当下,他将自己几次坠入梦境所遇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毫无隐瞒全盘托出。 大先生静静听完,轻声喟叹道:“吾心不死,吾魂不息——唐兄,你这是何苦?” 姬澄澈好奇道:“师傅,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我也好,唐虞、贝籁音和白石真人也罢,其实都是在寻找一个隐藏在摩天冰瀑中的万年隐秘。传说那里是元界的尽头,如果能越过冰瀑,便能寻到一座神秘的新世界。同时那里也是古往今来每一代圣者的最终归宿之地。” 大先生慈和地抚摸姬澄澈的小脑袋,说道:“因为只有越过摩天冰瀑,找到那座有天神居住的新世界,才能获得真正的永恒不朽。为了这个目标,一代代圣者前仆后继闯入了摩天冰瀑中,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活着回转。” 姬澄澈瞪大了眼睛,问道:“既然那么可怕,为什么大家还要往里闯呢?嗯,我懂了——没有人活着回来,就没有知道摩天冰瀑里到底是怎样的景象。说不定,许多冒险闯入的圣者都已经成功穿越,去到了那座神秘新世界呢?” 大先生赞许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每一成圣的人都是极度自信抑或自负,而且意志坚强无惧险恶,即使摩天冰瀑中不存在神秘新世界的传说,十有八九也会当做一场修行冒险,前去试上一试。” 他顿了顿道:“久而久之,这便成为了圣者的最高成就与荣耀。毕竟纵然晋升圣境,也不过是平添百岁寿命,早晚依旧难脱生老病死。既然如此,又何不在最后的岁月中再做一次突破?就算魂归北海,冰瀑中亦有无数先圣同在。” 姬澄澈恍然大悟道:“假如唐爷爷真的进入过摩天冰瀑,那他很可能是唯一一个亲眼见到过里面情景的人。师傅,等我下次见到他,一定帮您问清楚。” 大先生摇头道:“不必,为师料想他多半早有安排。人无信不立,既然你答应了唐虞三件事,那便务必要一一办到。尤其背诵十万巫典和送还逆天轮这两桩事,关系到巫道传承盛衰。” 姬澄澈气鼓鼓道:“难怪他逼我背书,原来安的是这份心思!” 大先生肃容道:“你年纪幼小,尚不能体会唐虞的一番苦心。对于一门一派而言,衣钵传承乃是牵系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唐虞身死道消,在万般无奈下将此事托付与你且又收你为徒。虽说这其中多少有些利用你的念头在内,但你得传巫道至高绝学又何尝不是一场福缘?” 姬澄澈不服气道:“师傅,您都说了他那是出于万般无奈……好马不配两鞍,好女不嫁二夫,反正我只认您一位师傅。” 大先生听他孩子气的话不禁啼笑皆非,说道:“这几****便住在林隐的家里,向林夫人学习刺绣。” 姬澄澈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犹疑道:“您让我向林婶婶学绣花?” 大先生点点头道:“你要学绣夜火图腾。” 姬澄澈听大先生语气郑重,心下不敢辩驳,小声嘟囔道:“哪有男人学绣花的?” 大先生“啵”地在姬澄澈脑门上来了一记爆栗,道:“你仔细听好了,我这里有一套自创的修炼心法,名为‘大同九诀’,以武道九境为纲目,分为鸿蒙初分、煮海炼石、山海无量、劈山开府、蹈海扬波、沧海一粟、天元震旦、大日普照与海阔天空共计九篇二十七卷。” “大同九诀?”姬澄澈的眼睛亮了起来,却又不知大先生为何忽然岔开话题。若是就此糊弄过去,不用和林夫人学习刺绣那是再好不过。 “现在为师交给你的第一件功课便是跟随林夫人学习在皮甲上绣出完整的夜火图腾。什么时候你能完成一套图腾刺绣,我便教你大同九诀的第一卷。” 听到大先生要传授自己道法绝学,姬澄澈端正小脸一本正经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大先生心下好笑,想如此敢与师傅讨价还价的弟子恐怕世间也是绝无仅有。 于是姬澄澈便依照大先生的叮嘱在林隐家中暂时住了下来。 次日晨间用过早饭,姬澄澈主动相帮林夫人收拾碗筷,心中小鼓敲了了许久终于红着脸嗫嚅道:“林婶婶,您能教我在皮甲上绣夜火图腾么?” “啊?!”桌边的林寒寺还有林隐的两个姐姐林夕、林晓听闻姬澄澈此言俱都诧异地望向他。 姬澄澈脸上火辣辣地烧,又羞又恼无地自容道:“这是大先生布置的功课,别问我为什么,但我必须要完成!” 林夫人闻言恍然一笑,颔首答允道:“没问题,等一下我便来教你。” 当下众人散去各忙各的,昨日两场大捷三大部落缴获无数,林寒寺也需与纪恒金、颜霜等人商量瓜分战利品的事情。 林夫人搬了把小凳子在屋外的小院里坐下,取来针线盒和几块废旧的皮料,开始教姬澄澈绣花。 林夫人拿着针手指微翘的样子煞是好看,可换姬澄澈拿针在手便是说不出的别扭。林夫人抿着嘴微笑着先将刺绣的基本手法要领向姬澄澈详细解说一遍,又做了一次示范,然后将一根线头递给他道:“来,你先试着穿线。” 姬澄澈一手捏着三寸长的金红色骨针,一手学着林夫人的样子用指尖轻轻捻动。 不料他稍一用力,那线头便“啵”的脆响爆碎成粉。 姬澄澈呆了呆又试,线头再次被无法操纵的圣龙之力捻爆,始终不能将其穿过针眼。 林夫人见他沮丧便安慰道:“你的身体如今与众不同,别人做起来看似简单的小事,你却需小心翼翼。不急,慢慢来。穿线时目不斜视全神贯注,手指轻柔放松,配合呼吸节奏自能水到渠成。” 姬澄澈认真受教不觉忘了害臊,慢慢体悟林夫人传授的要诀,沉下心来继续尝试。 确如林夫人之言,或许穿针引线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但姬澄澈体内圣龙力量澎湃,就像有成千上万匹野马在血管里奔腾。如此,驰骋易而温驯难,想要收放自如更是难上加难。 他一次次尝试,努力将心神、眼睛、手势、呼吸协调统一,达到和谐稳定的状态。 不知爆了多少根线头,姬澄澈终于成功地将一根丝线穿过了针眼,顿时忘形地欢呼起来,这可比在太学读书时拿岁考第一更有满足感。 这时就听林夫人唤道:“澄澈,洗洗手准备吃午饭。” 姬澄澈收起针线回到屋中,就看林晓和林夕在帮林隐换药。 林隐躺在床上瞥了眼姬澄澈,迟疑了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姬澄澈不假思索道:“这句话出自《论学。子张篇》,意思就是博览群书坚守志向,诚心求教勤于思考,就能体悟到仁德。” 林隐眼里紧张的神色换成一丝钦佩,语气却冷冰冰地道:“哦,谢谢。” “不客气。”姬澄澈难得在林隐面前满足了一把虚荣心,开心得蹦上床沿边坐下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林隐沉默了会儿,从被子底下掏出一卷《论学》道:“我在做大先生布置的功课。” 姬澄澈愣了愣,问道:“大先生要你读书?” 林隐少年老成的脸庞少有地泛起一抹红,鼻子里低哼了声道:“你的功课是什么?” 姬澄澈一听就泄了气,颓然道:“绣夜火图腾。” “绣……绣什么?” 林隐一呆,两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蓦然抬手指着对方一起嘿嘿笑起来。 第二十章 金针走花(下) 光阴似箭,姬澄澈在林隐家中一住便是半月多。无论是林寒寺夫妇还是林晓、林夕对姬澄澈都十分疼爱,完全将他当做了自家的孩子。 可姬澄澈就是和林隐天生犯冲,关系一时好一时坏。他们两人一个才思敏捷伶牙俐齿,另一个缜思慎行言出必中,一见面总难免唇枪舌剑冷嘲热讽你来我往,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 经过十多天的不懈努力,姬澄澈已经能熟练地将手眼身法心配合起来,在林夫人的悉心教导下成功地绣出了第一朵夜火图腾。 虽然这朵图腾绣得歪歪扭扭,却受到了林夫人的大力夸奖和鼓励。 姬澄澈欢欣鼓舞之下惊喜地察觉到,自己对体内圣龙力量的掌握与运用也有了显著提升,显然这是连日的绣花针训练带来的好处,于是愈发勤奋起来。 另一边林隐也传来消息,仅仅十余日的工夫,他不仅可以下地行走,还能健步如飞攀上雪顶探视锋寒,体格之强悍着实令人发指。 然而比起伤愈速度,林隐在读书方面表现出来的木讷同样教人发指。 短短一篇论学子张篇不过寥寥四百余字,他还背得磕磕碰碰而且错字连篇惨不忍睹,气得好为人师的姬澄澈以头撞墙直想当面摔书。 这日三更天,姬澄澈和林隐遵照大先生的吩咐早早起床,举着火把照明冒着冰冷彻骨的寒风登上雪顶。 两人到时,大先生已在崖边等候,衣带当风雪发飘舞宛若神仙中人。 姬澄澈和林隐上前见礼,大先生说道:“你们的功课我已看过,都算不错。” 姬澄澈瞟了眼林隐,小声道:“他那也算不错?天底下就没有榆木疙瘩了。” 林隐冷道:“有,我身边就有一个。” 大先生忍住笑意,说道:“你们二人是我的关门弟子。老夫这一派自我而始人丁不盛,也懒得订什么门规戒律,往后为人处世只需牢牢记住八个字——‘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姬澄澈和林隐齐齐躬身受教,默默记下大先生传下的师训。 林隐倒也罢了,姬澄澈却忍不住问道:“大先生,那如何区分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大先生淡然而笑道:“该与不该存乎于心。你若觉得该做那便去做,虽千万人吾往矣;你觉得不该做那便不做,管他天凉好个秋。” 姬澄澈细细咀嚼大先生的教诲,恍然道:“我懂了,大先生的意思是说今后弟子要是遇到那些看不顺眼的家伙,管他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 “恶棍。” “谁是恶棍?” 大先生阻止两人争吵,问道:“澄澈,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姬澄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因为我想让自己变强,将来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不被欺负不受伤害——当然,某个骗子除外。” 大先生微微一笑,视线转向了林隐。 林隐沉默了会儿,回答道:“我要成为部族最顶尖的勇士,元界的第一剑圣。” 大先生听了不置可否道:“你们只是想让自己的力量变得强大,以对抗这个世界么?” 姬澄澈纳闷道:“师傅,难道这样不对么?” “你们谁能告诉为师,什么是真正的‘强’?” 姬澄澈意气风发道:“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林隐想了想说道:“无敌于天下。” 姬澄澈扮了个鬼脸,不屑道:“跟屁虫。” 大先生一笑,道:“那最多只能叫做霸道,并不是真正的强者。” “那怎样才算真正的强者?” 大先生油然道:“我不是已经将答案教给了你们么?” 姬澄澈和林隐彼此对视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睛里的迷惑。 蓦然,姬澄澈脑海中灵光闪过,叫道:“我知道啦,是有所必为,有所不为!” 大先生笑而不语,林隐接着道:“我懂了,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做到这八个字,才能算是真正的强者。” “一个能拔山举鼎的力士在面对危险时手无足措,他能算强者么?一位柔弱的女子为了保护孩子,能以自己的身躯阻挡扑来的猛虎,她可还是弱者?” “力量的强大不是真正的强大,唯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才是真正的强者。但成为强者,并不是我们追求的极致。” 他抬手指向无垠的夜空,繁星点点璀璨神秘,悠然道:“这是我们生存的地方,壮观浩瀚变幻莫测。整个元界都在按照自然法则运作,包括我们头顶的星空脚下的大地,譬如日出和月落。” “在这广袤伟大的天地间,你我犹如沧海一粟牛之一毛,没有任何理由成为法则的例外——这法则便是我们的‘道’。” 大先生的嗓音深沉和缓,仰望着星空接着道:“是谁创造了‘道’,又是谁在控制‘道’?有没有人能打碎‘道’的枷锁,超脱生老病死成为不朽?比起简单地成为一个世俗中的强者,我更愿意追寻先圣的脚步,去求索道的本源。所以,我们将要挑战的不是某个强者,而是整个元界和我们自己。” 雪顶之上静谧清幽,唯有朔风呼啸回荡一个安静的声音。 姬澄澈与林隐情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头顶壮阔的星天,心中震撼难以言喻。 许久许久之后,姬澄澈如梦初醒喃喃说道:“师傅,您说的目标也太伟大了。” “没有一个伟大的目标,又如何成就一个伟大的你我?这,便是你们入门后的第一课。唯有敢迈出这一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我真正的弟子。” 姬澄澈的胸中不自禁地涌起澎湃豪气,热血贲张道:“好,从今天起我就要挑战整个元界,寻找属于我的道!” 林隐张口欲言,姬澄澈抢先道:“你——闭嘴,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林隐转动眼睛,轻声道:“我林隐,还不屑与一个五谷不分的无知小子为伍。” “我不介意提前十年和一个目不识丁的骗子立刻决斗!” 林隐扭开脸,悠悠道:“如你所愿就是。” 姬澄澈刚要正式下战书,忽然眼前一亮。 悄然之间,自东方天际泛起一缕暗红色的晨曦,照耀在黑暗中的雪顶之上。 天边还是一片深幽的紫色,但只是转眼间,那一抹晨曦便如绚烂的火焰般点燃了云海。云层很厚,像是一片片镶了金边的蝉衣,慢慢地慢慢地亮了起来。 一轮红日从天地尽头冲破云层喷薄跃起,刹那间万丈霞光照亮了整个沉睡的世界。 姬澄澈心神激荡,刹那间把和林隐决斗的事抛到了天外,呆呆地眺望着日出云海,东方震旦。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生活的世界如此的伟大瑰奇宏丽神奇。 他不由自主地想张开双臂,去拥抱托起初升的旭日,更渴望插上翅膀飞到天地的尽头,去看一看那里的风景。 大先生含笑看着他和林隐,目光里流露出欣慰之色。 这是他为两个弟子特意准备的第一堂课,希望他们能永远铭记。 “林隐,你即立志追求剑道极致,为师便传你九篇《浩然剑气经》。浩然九式剑气兼修循序渐进,重意不重形,重神不重式,功若大成万里飞剑搬山倒海,可圆你剑圣之夙愿。” 他蓦地拂袖荡云,沉声喝道:“林隐坐下听我法诀——” “是!”林隐大声回应,面对东方盘腿落座在万年冰雪之上。 “澄澈,你生为帝王血裔当为万世开太平,为师授你一部大同九诀。凡此大成者内圣外王得天地之大逍遥,垂万里之云翼动于九霄之上,转刹那之念头驰骋千秋之间,可助你继往开来平步青云。” 姬澄澈兴奋得小脸涨红宛若一个熟透的苹果,高声应道:“谢师傅!”也学着林隐的模样,在冰雪间盘腿坐下。 大先生跨上两步,伸出双手分别按在姬澄澈和林隐的头顶心,微微合起双目低吟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他日功满后,直入大罗天!” “唿——” 姬澄澈的头顶百会穴一热,隐约感到有股奇异的暖流绵绵帛帛注入脑海流向心田。 渐渐地,他的身体变得愈来愈轻盈松弛,好似浸润在一汪洁净无瑕的温泉里,体内的尘垢与心中的杂念被轻轻涤荡,随着吹起的朔风不知了去处。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明,耳畔的风声,湖面的波纹,四野的寒气,远天的霞光……越来越清晰明白,仿佛触手可及偏又似在不真切的梦境里。 他不知不觉地张开双臂伸出两手,察觉到指尖依稀有微风流淌。 不,那不是风,而是来源于天地间最为朴素古老的元气,冰冰凉凉似寒潭般荡漾在心底,却无从捕捉无从把握。 恍惚中,大先生的手掌突然捏成惊堂印在姬澄澈和林隐的头顶心重重一敲,口中喝道:“咄!二十四神清,三千功行成。寒云连地转,圣日满天明——” 姬澄澈头顶剧痛犹如锥心,身不由己睁开了眼睛,耳中听得大先生吟诵的功诀,直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他抬眼望去,红日中天云纹霞海,无边无际的冰原雪野寂寥广阔。 这就是元界,这就是他即将追寻的道。 这感觉教人沉醉,如痴如梦…… 第二十一章 鸿蒙初分(上) 晨曦初露,又是一个黎明到来。 像过去的两个多月一样,姬澄澈被林隐从暖和的被窝里拽起来,睡眼惺忪地爬上雪顶,开始一天的修炼。 他盘腿坐在一方冰岩上,前方十尺便是悬崖的尽头,云海滚滚从风中来往风中去。 背后是静谧的龙湖,沿着湖岸的下一个回水湾处,下林隐站在雪地里,一次次反复练习拔剑的动作。 吸气、拔剑、劈出、吐气,收剑…… 两个月里,他循环往复始终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却从来不觉得枯燥与乏味。 姬澄澈则要安静许多,他的双手在小腹前结成纳虚法印,缓缓地吐纳调息。 一口冷冽的空气轻轻吸入到喉咙里,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隐藏在其中的那一丝微弱的元气,而后聚精会神慢慢剥离凝练,将它引导向小腹。 “唿——”潮湿的浊气从鼻孔里喷薄出来,那缕提炼而成的精纯元气顺势纳入了姬澄澈体内的小乾坤。 此刻,他的小乾坤之中依旧一片混沌黑暗,感受不到半点生气,唯有一小簇金色的焰苗如火炬般在摇曳跃动。 那缕精纯的元气幻化作一抹金色的丝光,小心翼翼地融入到焰苗中。 在整个过程中姬澄澈始终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分神或松懈,直至丝光与焰苗水乳交融,才轻轻地透了口气。 那感觉就像往沸腾的油锅里加注了一滴冰水,只要一点儿不经意的瑕疵,就可能引发油锅起火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周而复始不知多少次,焰苗比起开始时似乎稍稍壮大了一圈。 姬澄澈正想收功歇口气,突然察觉到那焰苗微微颤了颤,仿似是被风吹动到。 然而小乾坤里根本没有风,至少现在不可能有,这点姬澄澈非常确定。 他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兴奋与期盼,依照大先生教导的运功口诀彻底放松全身,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 须臾之后,焰苗开始自发地膨胀,速度却缓慢得让人几乎觉察不到任何变化。 终于要突破了! 姬澄澈的心底里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激动之情,心神亦随之微微波动。 “唿——”那朵焰苗遽然摇曳起来,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砰然爆开。 姬澄澈凛然一惊,急忙收敛杂念平复心神,紧张地注视着那团动荡的焰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拉长直至游离到虚空外,那焰苗逐渐平静下来,重新向外膨胀。 这一次,姬澄澈不敢再有一丝一毫分神,专注地守候着。 又不知过了多少久,焰苗膨胀到最初的两倍有余,忽然遇到了极大的阻力被压制住成长。 焰苗不甘地颤动起来,宛若金色的波浪般不停地冲击着四周那道看不见的壁垒。 它的力量在压抑中缓缓积聚,犹如一座躁动的火山,发出低低的咆哮。 “来了,就要来了——” 姬澄澈咬咬牙,猛然深吸一口气,将从中炼化出来的一缕元气狠狠纳入小乾坤中。 “呜——”油锅开了。 那团焰苗像是被最后这一缕元气彻底点燃,所有积聚压抑的力量瞬间爆发,似暴怒的火山将炽烈的岩浆迸爆炸裂! “轰!”姬澄澈就看到焰苗在一霎中炸开,顿时脑海里充斥着金色的强光,伴随着锥心刺骨的剧痛撕裂了每一丝意识。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乃至魂魄也在这一刹那分崩离析化作云烟,巨大的痛楚如洪水没顶,禁不住仰起头发出一记长长的嘶吼。 “嗬——” 一口鲜血如箭矢般喷出,他的身躯剧烈颤抖冒出浓烈的黑色烟气。 那边林隐听出异样,立刻丢下手中的长刀飞奔过来,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不要动。” 大先生飘然出现在姬澄澈的身旁,阻止住林隐。 他的目光平和镇定,静静地凝视姬澄澈紧闭的双眼,好似能够穿透过去直射内心。 “师傅?”林隐诧异地抬头望向他。 “他在渡劫突破,不会有事。”大先生微笑说道。 林隐便不再说话,安静地立在大先生身边注视着姬澄澈,双手却不自禁地攥成拳头重重紧了紧。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去,姬澄澈的身体渐渐恢复平静,体内散发出来的黑色烟气缓缓转淡直至消散。 他的神智开始复苏,惊喜地发现自己体内的小乾坤亮了起来! 尽管这光亮并不明显,看上去依旧是那样的幽暗静寂,但已能隐隐约约观察到内里神奇的景状。 那是什么声音,隆隆作响回荡在心头? 他讶异地转念望去,就看到小乾坤模模糊糊仿佛有波涛在汹涌在澎湃,竟似是一片无边无际黑色的海。 那海面是如此的壮阔,波澜起伏浪花飞溅,隐隐泛起异常微弱的金色光缕。 这是万年玄霜圣龙之心所蕴藏的精血,远远超出了世人的想象。 只是在这若隐若现的黑海上空,仍然是黑暗死寂的混沌,那是他尚未开启的识天。 饶是如此,一阵难以言喻的欣喜之情已淹没了姬澄澈。 两个月,自己便晋升鸿蒙初分境。记得巨崇德曾经夸耀过,他当初只用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就成功突破鸿蒙初分之境。 如今,不晓得有谁还能比他更快?看起来,自己委实是个天才,天才中的天才。 姬澄澈的心里不禁有些小得意,虽然那片灵海中的磅礴力量现在还不属于他,但早晚自己会牢牢掌握! 就在这时候,他的脑海蓦然间微微恍惚,眼底的小乾坤弹指间隐退消逝,竟又来到了巫圣大殿中。 “啊?”姬澄澈惊讶地低呼出声:“我好像没睡觉吧?” “你好像很不喜欢看见我?”话音中,唐虞的身影如水波纹般徐徐荡漾浮现。 “不,不是。”姬澄澈赶忙否认,他实是怕极了这个老鬼,“我只是有点儿奇怪。” “奇怪我为何要招引你来?”唐虞永远是一副阴沉沉的死人脸,就好像姬澄澈是刚挖了他的坟把他从不见一点阳光的土里刨出来一样。 “不会又是想听我背书吧?”姬澄澈猜测道。 唐虞道:“十万巫典如今已全部印刻在你的心中,老夫决定送你一点小礼物。” “不用,不用。”姬澄澈连连摇头,老鬼的礼物,可想而知也一定是鬼东西! 唐虞笑了起来,神情却显得愈发阴森诡异,缓缓道:“不用怕。老夫一生为所欲,临要走了还收下一个天才弟子。你的记忆与领悟能力百年罕见,短短两个半月便牢记所有巫典,老夫余愿已了,再无遗憾。”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今我已经不能再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临行前,我将运用残存的元神为你打开识天,开启巫道之门。” “你要……离开这个世界?”姬澄澈有些吃惊,却猜不破想不透唐虞一番话的含义。唐老鬼不是早就死了么?还是说,他准备放过自己? 唐虞看出他的心思,嘿嘿一笑道:“我虽离开,但你能传我衣钵便是缘分,此后不能再相见。老夫远去之时,想再送你一程!” 姬澄澈心中忐忑不定,不晓得是该喜该忧,问道:“您离开后……打算去哪里?” “不是打算去,而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唐虞轻轻一叹,面容中流露出一缕落寞之色道:“许多老友恐怕已在那边等不及了吧?哈哈,临去前能够与你师徒一场,亦算一桩意外之喜。” 姬澄澈听着听着漠然胸口一酸,这才发现两人相处多日,待到真正诀别时,竟有些恋恋不舍。这一份感情,平日里竟是不如何觉得。 “那以后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也许我们会在一个意料不到的地方重逢呢?” 唐虞嘿然道:“小子,我无事之时替你占了一卦,你天生机敏多智,命中却注定多灾多难颠沛流离,是否能渡尽劫难否极泰来,全看你的造化。老夫送你八字真言——十年雪落,花开见岸。” “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命挺有意思。小子,道破天机会遭天谴,而且会很无趣,你一路慢慢前行到遇见时自会明白。很快,与你宿命相连的一个人即将出现。记住,上天因为特别厚爱垂青你,才会故意捉弄折磨你,好好享受你的美妙人生吧!” 不等姬澄澈开口,他哼了声道:“禹天则已察觉到了你的异常,就要出手驱逐老夫了。我让你做的三件事你都对他说了?” 姬澄澈望着唐虞看不出喜怒的脸,含糊其辞道:“说了一点点,但都不是关键。” 唐虞“嘿”了声道:“老夫这就亲自和他聊一聊,免得这老家伙不死心。” “轰!”姬澄澈的耳边响起一记惊天动地的轰鸣,整座巫圣大殿化作了熊熊辉光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唐虞的身影迅速消融在排山倒海的辉光中,只剩下那阴沉沉而略带感慨的声音说道:“小子,你记得老夫刚才的话也好,最好统统忘记。这世上人人都讲宿命寻归宿,其实全是糊弄人的狗屁玩意儿!我就是被这狗屁宿命欺骗,浪费了一世大好的光阴。趁还活着,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等死了再后悔!” 姬澄澈听出唐虞话中的离别叮嘱之意,不等他开口呼唤,眼前红光闪现弥漫而来,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二十二章 鸿蒙初分(下) “轰!” 雪顶冰岩之上,姬澄澈的身躯突然古怪扭动起来,眉心由于痛楚而紧紧皱起。 大先生的眸中精光一闪,低喝道:“唐虞,休要伤了这孩子!”右手双指蜷曲相扣捏做法印,便向姬澄澈的眉心按落。 姬澄澈的眼睛猛然张开,一双原本漆黑的眸子泛起妖异的暗红血芒,炽烈而浓郁直刺大先生的双目。 “咄!”大先生低哼了声,法印回转挡在眼前,竟“嗤嗤”冒出一蓬血雾。 林隐见状剑眉挑起,在一旁跃跃欲试。 “别动。”大先生阻止住林隐,凝视姬澄澈的脸庞道:“唐兄,我们有三十年不曾见面了吧?” 姬澄澈的口中发出了唐虞的声音道:“自太古山十圣战一别,天南海北忽忽三十年,你还记得老夫?” 大先生目视姬澄澈的眉心,神情和缓下来说道:“多些唐兄成全这孩子。” 唐虞毫不领情道:“老夫何须你来谢,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而已。你的修为似乎比十圣战时消退不少,莫非尚未从那一战中恢复过来?咦,不对!难道说你也到过那个地方了?!” 大先生微微颔首道:“说来惭愧,我心有所扰只到了碧落川便退了回来。” 唐虞嘿嘿低笑道:“你常年驻留冰原,莫非是心有不甘?” 大先生淡淡道:“莫非唐兄就果真甘心?” 唐虞默然半晌,说道:“当日我和贝籁音、白石真人联手闯过碧落川直抵不朽之地,结果遇上一场死灵风暴折戟沉沙。老夫在贝籁音和白石真人的相助之下拼死突围,依靠逆天轮的庇护,侥幸逃出一缕残魂。” 大先生动容道:“原来真有不朽之地!” 唐虞冷笑道:“有又如何?渡不过去终究成空。” 两人齐齐沉默,各自若有所思。 许久后唐虞说道:“我们在不朽之地见到了一座白塔,或许那便是传说中通向彼岸的渡口。可惜,在接近白塔的过程中遇到了死灵风暴,无缘入塔查探。” 大先生深深一揖道:“多谢。” “你的修为与智慧老夫一向佩服,仅凭谋定而后动这一步,便比我们高明许多。希望你能进入到白塔中,也算了却老友未尽的心愿。” 大先生点点头道:“我若能进到白塔之中,当为唐兄与贝兄、白石真人长歌一曲。” 唐虞哈哈笑道:“唱歌就不必了,烧些纸钱足感盛情。” 他目光瞟向林隐,话锋一转道:“禹兄,你可是收了两个好徒弟。” 大先生淡然一笑,说道:“薪火相传,如此他日老夫远行亦可无牵无挂。” 唐虞叹道:“为何我走时却没想到这些?贝籁音倒是想到了,将他的平生绝学留在了北海万丈波心之下,以待衣钵传人。” 大先生神色一动,吩咐道:“林隐,还不谢过唐老先生?” 唐虞“嘿”了声道:“好你个禹天则,老夫一句无心之语都成了你弟子的福气,到你盘子里的就都成了菜。也罢,我权当借花献佛——”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林隐的眉心轻轻一点道:“小娃儿,老夫代贝兄收你作衣钵传人。待你修为臻至蹈海扬波之境,便可前往北海按图索骥,领受剑圣传承!” 林隐心灵福至,双膝跪地向唐虞恭恭敬敬三叩九拜。 唐虞扬声大笑,大先生见姬澄澈眸中的血芒渐渐涣散,低叹道:“唐兄,这就要走了么?” 唐虞笑声不绝道:“当走,当走——一道秋风来无痕,已是金桂满华枝!” 大先生点点头,从袖口中取出一支玉箫放在唇边徐徐吹响。 箫声幽幽在空旷寂寞的雪野之上渺渺远去,唐虞含笑歌道:“天道渺渺,不得其门;吾心不死,吾魂不息;天未明,夜未央。天未明,夜未央……” 眸中的那道血芒缓缓淡漠消逝,寂寥沧桑天地间唯剩箫声回荡,姬澄澈兀自合眼安睡,唇角却凝着一抹自在超脱不同于以往的笑。 大先生热泪沾襟,又一故人远去,箫声转为凄凉令闻者心碎。 久久、久久,箫声徐歇。 大先生整理衣冠向着唐虞一拜到地,说道:“唐兄走好,你我那边再会!” 林隐的眼眶有些湿,第一次感受到了圣者的情怀。 他们是屹立在元界峰顶的一群人,自负、才情横溢却都历尽劫波。 无论为善为恶,终是有一颗强者的心。 而此时此刻,拥有一颗圣龙之心的姬澄澈亦在渐渐地苏醒。 他的胸腔里好似有团烈火刚刚化为了灰烬,隐隐带着一丝灼痛。 莫名地小乾坤比起昏迷前又明亮了许多,黑沉沉的大海上空,一缕缕淡淡的云絮闪烁着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在悠悠漂泊。 ——自己的识天被点亮了? 姬澄澈怔了怔,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巫道修为居然越过开光、通灵两境而直抵云纹之境,心念稍动丝丝缕缕的灵识从小乾坤中散放开来,透过身体扩散到五丈方圆。 “唐爷爷!”他一惊睁开眼,却看见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林隐还在一次次周而复始地练习拔剑。 唐虞走了,自己再也不能在梦中见到那个性情古怪多变、反复无常的怪老头了。 八岁,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体会到的,只有离去之人的潇洒和超脱。匆匆相逢,又匆匆别离,只留下如海的恩情,自己还不曾有过丝毫的报答,甚至不曾真心叫过一声师傅。 无端地,姬澄澈感到自己难受极了。 在心绪的影响下,体内的小乾坤仿佛也变得阴沉,黑海躁动云絮乱舞,浑然感受不到午后的阳光。 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夜火族村庄里来了一支南方的大商队。 这支商队足有三百多人,运载着大批来自南方的丰富物资,如茶叶香料、烈酒瓷器、布匹银器、草药盐巴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甚至还包括铸造各种武器装备所需的必要资材。 商队每年都会经过夜火部落两次,每次到达时宛如一个盛大的节日,村中的男女老少俱都兴高采烈,在村口摆下的集市上流连忘返。 姬澄澈远远望见商人们穿着自己所熟悉的汉服,双腿不自禁地奔了过去。 离开天都城将近一年,自己的个头长高了,却不知父皇是否安好? 这时就听有个云雀般幼嫩悦耳的声音惊喜地欢呼道:“婆婆,这里真的有龙!” 姬澄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笑靥如花、双瞳剪水的小女孩儿,身穿银袄好似瓷娃娃一般,蹦蹦跳跳快乐地跑上冰梯,晶莹剔透的手腕上戴着的银铃叮叮当当如寒泉涌动,唤醒了雪顶的生气。 在小女孩儿的身后,跟着一位手拄玉杖的老妪,面色姜黄甚是丑陋,唯独望着那女孩儿的时候,眼神里充满慈爱。 “当心雪落,这些巨龙不允许生人靠近。” 黑衣老妪扫了眼姬澄澈和另一边的林隐,目光又转回到那女孩儿的身上。 小女孩儿停下脚步,撒娇道:“婆婆,我想摸一摸巨龙,保证不捉弄它们。” 黑衣老妪苦笑道:“你这丫头,当这些巨龙是自家的修蛇么?”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举步向栖息在湖畔的锋寒走去,叮嘱道:“婆婆试试能否让这条金摩萨龙听话,你站在一旁切莫过来。” 锋寒警惕地抬起头注视黑衣老妪,喉咙里发出声低低的嘶吼。 黑衣老妪神色如常,只是脚步越来越慢,手中的玉杖斜斜指向锋寒,口中小声念动起一串晦涩难懂的咒语。 “住手!”突然一个腰插长刀手提木棍的男孩野牛一般冲了出来,挡在黑衣老妪与锋寒之间。 黑衣老妪愣了愣,停止念咒收住玉杖,说道:“小娃儿,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这条金摩萨龙,让雪落摸它一下就好。” 林隐站立不动,冷冷道:“它是我的朋友,不是谁养的宠物!” 黑衣老妪皱了皱眉,她的脾性向来是说一不二,连大巫祝都要卖上几分面子。谁知难得软语相商,这龙族的野小子居然不领情。 但此刻发作不得,一来对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二来自己带着孙女远来北荒非为生事,也不宜与当地土著产生冲突,故而笑了笑说道:“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林隐正欲回答,骤然看见黑衣老妪的双眸迸射出两簇碧芒。 他的脑海“嗡”的一响,犹如喝醉了酒般疼痛难受,昏昏沉沉像要炸开。 千钧一发之际,姬澄澈猛然上前,一把推开林隐昂然怒视黑衣老妪道:“臭老太婆,以大欺小好不识羞!” 黑衣老妪眸中的碧芒刺入姬澄澈的眼睛里,竟似石沉大海了无回应。 再看这个比先前的小野牛再小号一些的男孩儿,目光清明神情愤怒,俨然不像是受丝毫影响控制的样子。 姬澄澈瞧见黑衣老妪面露吃惊之色,故意吓唬她道:“你的‘碧落魂瞳’有什么了不起,要不要我教教你如何修炼‘黄泉鬼目’?” 黑衣老妪脸色大变,自从前任巫圣唐虞远赴北海,不少巫道绝学亦随之失传,黄泉鬼目正是其中之一,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是从何处知晓? 黑衣老妪的眸中碧芒连闪,便准备出手擒拿姬澄澈问个明白! 第二十三章 只若初见(上) 姬澄澈自然想不到,他一时激愤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可能给自己引来杀身大祸。 黑衣老妪在巫教中地位极高,一身修为虽未突破圣境但已相差不远,否则也不敢只身带着五岁的孙女儿万里迢迢北上荒野冰原。 唐虞失踪后,三十年来为了找寻他和失传的绝学,巫教屡次派遣教中强者四方打探,希望能够搜寻到蛛丝马迹,却无一例外空手而归。 这次黑衣老妪带着孙女来到北荒,一为散心,再者也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追寻唐虞的足迹。 然而三十年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兼之北荒人烟稀少,她们祖孙两人一路行来,别说唐虞的遗迹无处可觅,那些早年的传说也已消散在了悠悠岁月长河中。 岂料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她居然从姬澄澈的口中意外听到“黄泉鬼目”四字,怎能不心生激动? 眼看黑衣老妪就要出手,突听小女孩儿奔上前来叫道:“婆婆,你在和这位小哥哥聊天么?” 黑衣老妪的神情顿时变得和蔼可亲,微笑道:“我在问这小哥哥是谁家的孩子?” 姬澄澈抱住林隐轻轻放他坐下,哼道:“反正不是你家的。” 小女孩儿冲着姬澄澈吐了吐小舌头道:“你好凶,是野孩子,我才不要你做哥哥呢!” 姬澄澈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谢天谢地,你不是我母亲生的。” 小女孩儿得意道:“那当然,我是冰雪聪明美丽可爱的小珊蛮,和你一丁点儿也不像。” 姬澄澈发现自己遇到对手了,这丫头看似一丁点儿大粉嘟嘟的像个小面团,实则尖牙利齿很不好对付,比林隐这条犟牛犊子死脑筋有趣多了。 他故意不屑笑道:“哈,我看你是自己关起门来做女神,自大狂吧。” 小女孩儿嘟起天生粉红柔润的嘴唇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以大欺小好不识羞。” 姬澄澈一怔,没想到这小女孩儿拐弯抹角竟是在这里替她婆婆讨回场子。 “我是——”他说了两个字蓦然住口,嘿笑道:“才不会上你的当。想知道我的大名,先报出你的名字。” “我叫雪落。”小女孩儿抱着黑衣老妪的胳膊像块化掉的牛皮糖。 “我婆婆的名字么,先不告诉你,免得你自卑。” 姬澄澈“嗤”道:“小丫头,你知道‘自卑’两个字有几笔几划,你会写么?” 雪落晶亮的眼珠转动,蹲下身子用手指在雪地里轻轻划动,“这是巫文,这是汉字,这是魔语,这是魅族的写法,还有羽族的写法,还有……” 她的小指头在雪上沙沙书写,顷刻间各种各样字形的“自卑”如花般绽放开来。 姬澄澈愕然不已,六种自卑,六种字形字体,这其中只有汉字和魔语自己是学过的,巫文全靠着死记硬背十万巫典总算也能识得,但剩下的几种文字他便一窍不通了。 但他生性好胜,灵机一动道:“那龙族的写法你会么?” 雪落皱了皱微翘的小鼻子,望向了黑衣老妪。 黑衣老妪见孙女儿和姬澄澈聊得热火朝天,不由心中讶异。 她太了解雪落了,这丫头人小鬼大天资惊艳,不过才五岁半便通晓三族文字,连羽族与魅族的典籍亦有所涉猎。 只是丫头被自己宠惯了,难免有些傲娇,又难免有些小脾气,尤其是不喜欢和那些同龄的孩子玩耍。 这次黑衣老妪带她远游,也是为了开阔眼界寻找机缘,谁知和姬澄澈这小鬼一见如故大是投缘。 姬澄澈见雪落面露难色,嘻嘻一笑用脚尖在雪地上将龙语“自卑”二字写了出来。 他可不敢学雪落蹲下身子,谁晓得那黑衣老太婆会不会因为孙女丢了面子而暴起伤人? 雪落不服气道:“那我写几个字你读来听听!” 姬澄澈岂肯输给一个小面团儿,当下答应道:“没问题。” 雪落用手指在雪地上七扭八拐地写了一行巫文,原本似虫爬一般的巫文由她写来,竟是字体娴雅婉丽如碧沼浮霞。 姬澄澈一个字一个字追着念道:“我……是……大……笨蛋?!” 雪落咯咯娇笑,拍掌道:“不错,你就是个大笨蛋!” 姬澄澈哭笑不得,他自诩聪明,结果被个小女孩儿轻易捉弄,着实丢脸。 趁雪落笑得欢畅,姬澄澈猛然从地上捏起一团冰雪,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按落道:“来,我给你猜个字谜!” 黑衣老妪眉宇一耸,待见姬澄澈并无恶意而雪落玩得兴高采烈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抬起的手又悄然放下。 “哎呀!”雪落猝不及防,冰冷的雪球摁在了她的脸上,冷得一声惊呼。 姬澄澈扬眉吐气,拍拍手里的雪屑:“我赌你猜不到。” 雪落满脸的白雪,却衬得肌肤愈发晶莹剔透玉洁冰清。 她眨动黑黑的睫毛,一时忘了报仇雪恨,问道:“是巫文么?” 姬澄澈点点头,雪落拊掌道:“我知道了,雪打小儿脸,是个‘霓’字!” 姬澄澈不得不佩服这小丫头的聪慧,故意道:“这次只是为了提起你的兴趣,真正难的还在后头。” 雪落兴致勃勃道:“还有更难的,太好了!” “你要是答不上来怎么办?” “这有何难,我求婆婆为那头蛮牛解咒就是。” 姬澄澈不禁骇然,这小丫头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妖孽,祸国的妖娆。 “你听好了,我出的是一幅对联——吴下门风户户尽吹单孔萧。” 雪落闻言不禁心里暗笑,却故意装作漫无头绪的苦恼样子绕着黑衣老妪踱步转圈,轻轻念道:“吴下门风户户尽吹单孔萧……这可真有点儿难。” 姬澄澈不知是计,嘿然道:“你要是对不出,我可要说下联啦。” “哎,有了!”雪落蓦然驻步,小手轻捧脸颊道:“我对……云间胜景家家皆鼓独弦琴。” 姬澄澈呆了呆,道:“我这还是个字谜,答案是吹火筒。” 雪落嫣然一笑道:“巧了,我的也是字谜,答案是弹棉花。” 两人相视一齐笑出了声,姬澄澈的怨气也随着笑声散去了不少。 雪落转头对黑衣老妪道:“婆婆,您帮那位小哥哥解咒吧。” 姬澄澈诧异道:“你不是赢了么?” 雪落微笑道:“小哥哥有所不知,这幅对联是过年时大伯出给我的题目。当时我未能答上来,输了一幅字帖才换到了答案。所以,我是取巧赢了这一局,不足为凭。” 姬澄澈登时对雪落好感大增,心想一个老妖婆居然能调教出如此小鬼机灵的可爱女孩,也算得怪事一桩。 他瞥了眼正在为林隐解咒的黑衣老妪,说道:“雪落,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有关黄泉鬼目的事?” 雪落欢喜道:“小哥哥,你愿意告诉我?” “就当是我输给你的彩头。”姬澄澈早先见那黑衣老妪能够施展出碧落魂瞳,且无惧于锋寒,已猜想她肯定不是常人。 而雪落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竟精通多族语言,举止更是落落大方,也不像是出身在平常人家的孩子。 从林隐出手护卫锋寒到现在,雪顶上已经吵吵闹闹好半天,大先生竟始终没有现身,既然师傅只肯在背后坐镇,想必是那黑衣老妪有几分来头?不如借此机会,套问对方的来历。 当下姬澄澈隐去逆天轮的秘密,只说自己和林隐如何偶然发现了唐虞的遗体,从此便被他阴魂不散地缠上,没完没了地背诵十万巫典。至于唐虞与大先生后来的对话,姬澄澈亦不知情,即使听到他也不会随便告诉外人。 黑衣老妪听得连连变色,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道:“小娃娃,你能否带我前去找寻我……大巫祝的坟冢?” 毕竟,此事对于巫教乃至整个楚国而言影响实在太大,不能不令她慎重再三。 姬澄澈想也不想道:“雪落可以,你不行。” 黑衣老妪微怒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林隐也已恢复了神智,站到姬澄澈身后冷冷道:“我也不喜欢你,所以这个理由就更充分了。” 黑衣老妪的衣袂颤动,显然是在克制极大的怒气。 雪落轻轻牵了牵她的衣袖,小声道:“婆婆,大巫祝的遗体是他们安葬的。” 黑衣老妪长吐口气,咬着牙一字字道:“老身姓商名梵衣,唐虞……是我的夫君!” “啊?”姬澄澈大吃一惊,与林隐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信。 黑衣老妪神容惨淡道:“我等了这老东西三十年,也找了他三十年,你们说我该不该去,要不要去?” 正在此际,远处传来大先生的声音道:“梵衣,唐兄去得安详,你尽可欣慰。” “禹天则,怎会是你?”黑衣老妪扭头望去,她可以不信姬澄澈的童言,却不能不信大先生的话。 突然,她悲从中来竟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雪落的眼里满是泪珠儿,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默默为婆婆擦拭泪水。 姬澄澈和林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都不恨这黑衣老妪了。 大先生喟然叹息,说道:“澄澈,林隐,稍作准备,我们去拜祭唐老先生。” 姬澄澈和林隐一齐躬身领命。 林隐道:“雪落,我带你骑龙。” 姬澄澈瞪眼道:“锋寒模样那么凶,吓坏了雪落怎么办?还是我的玄霜好,既温柔又漂亮,是世上最乖巧的龙。” 林隐两眼上翻道:“温柔、漂亮、还乖巧,这是玄霜巨龙还是玄霜小娘子?我的锋寒,可是世上最英武勇敢、无往不利的战神巨龙。” “想打架,我奉陪!” “谁怕谁,你路上别掉链子。” “不管怎么说,第一个和雪落说话的人是我,第一个和她玩的人是我,第一个让她笑的人也是我。所以,第一个带她骑龙的人,一定是我!” “依我看,你是第一个欺骗她,第一个欺负她,第一个让她哭的人还差不多!” “一派胡言。” “事实如此。” …… 第二十四章 只若初见(下) 她叫唐雪落。 因为婆婆捡到她的那天刚刚下过雪;又因为那是入春后的最后一场大雪。 所以,婆婆给她起名雪落。 她是婆婆的开心果,她是婆婆的心头肉,她是婆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亲近的人。 她们一起来到了北荒冰原,寻找爷爷可能留下的足迹与印痕。 然后,她便邂逅了姬澄澈。 因着唐虞,那位已经远去的大巫祝爷爷,他们的命运交集在了一起。 从此,她和婆婆在夜火部落借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两个多月。 每天,澄澈哥哥会将十万巫典中失传的绝学背诵给她听。她便在一旁用心铭记,待回返南方后再默写下来交给婆婆。 澄澈哥哥在背书的时候,手上还总是忙个不停。 他在练习刺绣夜火图腾,据说这是大先生布置的功课。 林隐哥哥也有功课——他的功课是读书。 所以当澄澈哥哥练习刺绣的时候,他会安静地坐在屋里的另一角捧着书卷如饥似渴地……打瞌睡。 遇上天气晴朗的日子,林隐哥哥和澄澈哥哥会一人拉着她的一只小手爬上雪顶和锋寒、玄霜玩耍。 锋寒很酷,玄霜很傲娇,可它们都很乐意让她骑坐在龙角之间,像女主般尊崇天下。快乐光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溜走,转眼到了夏末。 这一日阳光和煦,那支商队自北方返还,再次路过夜火村。 大先生给姬澄澈和林隐放了半天假,让他们陪着雪落去逛集市。 姬澄澈兴高采烈,偏偏林隐扫兴得很,依旧坚持要上雪顶练剑。 快半年了,他每日都在执著地练习着同一个动作——吸气,拔剑,劈出,吐气,收剑……永远不知道腻味。 相形之下姬澄澈就要轻松许多,他总能找到各种机会偷懒,大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像对他从来不多苛求。 两个多月间,姬澄澈的小乾坤中精气凝结,隐隐又突破煮海炼石之境的征兆。说到底,他的功底着实得天独厚,非但本身资质超凡,又有圣龙之心如虎添翼,再加上唐虞利用残余元神为他开辟识天一举冲上云纹境界,际遇之奇远非林隐可比。 他和唐雪落在集市上到处兜来逛去,不为买东西,只是觉得好玩儿凑个热闹。 忽然,姬澄澈看见巨崇德独自一人坐在村口,身边摆了个酒坛子甚是惬意。 “大叔!”姬澄澈打着招呼,和唐雪落一起走向巨崇德。 巨崇德看了眼粉雕玉琢的唐雪落,面含微笑站起身道:“殿下,你今天不用去雪顶练功么?” 姬澄澈回答道:“大先生放我半天假,陪雪落来逛集市。” 巨崇德笑问道:“可看中了什么好东西?” 姬澄澈看向唐雪落,见她摇头也一起摇头。 唐雪落天真地问道:“巨将军,你很喜欢喝酒么?” 巨崇德拿起酒坛晃了晃道:“嗯,这是商队从天都带来的酒,下次不知何时才有,得省着点喝。” 姬澄澈心头一动道:“大叔,你是不是早想回返天都城?” 巨崇德不置可否道:“既然陛下将殿下的安危托付于我,巨某无论如何也要护得您周全。若是少了一根头发,陛下不怪罪,巨某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姬澄澈点点头,巨崇德乃是大汉的猛虎,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上将,为了自己却收起锋芒蛰伏北荒,终日眺望冰原不得施展。 “大叔,你回去吧,和商队一到走。” “回去?”巨崇德惊愕地望着姬澄澈,“那殿下您呢?” 姬澄澈轻笑道:“我当然要留在这里跟大先生修炼,等学好了本事再回去见父皇。” 巨崇德摇头道:“既然如此,我不能离开殿下。” 姬澄澈道:“我们离开天都城已近一年,尚无半点音讯传回,父皇必定十分挂念。大叔,我想请您回去面见父皇,把我在冰原修炼的事告诉他,也好令他心安。” 他见巨崇德不吭声,便接着道:“我留在夜火部落,安全你不必担心,有林叔叔,还有大先生在,天下谁人能伤我一根头发?” 巨崇德闻言不由心动,说道:“好,此事待我和大先生商量过后再说。” 姬澄澈笑道:“大叔,澄澈已不再是孩子,会照顾好自己。” 冷不丁背后响起林隐的声音道:“你当然不是孩子,你是个小、孩、子。” 原来天近中午,他刚结束了修炼,正要回到村里吃饭小憩。 巨崇德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当年我也有个兄弟,吵得比你们还凶,还常常因为不服对方而争强斗狠,打得鼻青脸肿。可是到了战场之上,他几次用身体替我挡下冷箭。” “挡箭,替他?”姬澄澈瞪着林隐,斩钉截铁道:“做梦!” “放心,我从不指望有人会替我挡箭,更别提是你。” 唐雪落一手拉一个站到两人中间,笑道:“巨将军,那现在您的这位兄弟在哪里?” 巨崇德往喉咙里灌了两口酒,说道:“战死了。” 唐雪落“啊”了声,认真地道:“他是个英雄。巨将军,您也是。澄澈哥哥、林隐哥哥,以后你们看到箭来了要远远躲开,谁要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挡箭,我就不和他一起骑龙玩了。” 巨崇德展颜一笑,摸了摸三个小家伙的脑袋道:“你们好好玩耍,我去找大先生。” 他翻过雪顶来到冰室,将南归的想法对大先生说了。 大先生沉吟须臾后问道:“虽说这是澄澈的建议,但你是否也有此意?” 巨崇德与大先生亦师亦友,这些月来坐而论道受益匪浅,故而恭敬道:“我的确也想回天都城一次,将殿下的近况禀报陛下。” “这样啊,”大先生微微颔首,说道:“那便去吧。” 巨崇德对大先生的反应有些讶异,却也未曾往深处想,抱拳一礼道:“多谢大先生对我的关照,巨某铭记在心。” 大先生打量巨崇德,说道:“将军,你此次回去路途上必能一帆风顺无阻无碍。倒是回到天都城后,恐会有麻烦找上门。如果遇有难题,不妨前往恒侯府,就说是老夫的朋友。” 巨崇德惊讶道:“大先生与恒侯有旧?” 大先生回答道:“恒侯花满溪是老夫的记名弟子,此事原是一桩隐秘,故而望将军守口如瓶。” 巨崇德大感意外,要知道花满溪是大汉三公四侯中最另类的一位。此人有万户封地,却长期隐居京郊足不出户,只醉心于丹道之学。 谁曾想,花满溪竟然是拜了大先生为师! 只是他巨崇德堂堂金吾将军,大好男儿顶天立地,遇事还要勾三搭四搬出大先生的名头去求助他人,岂不惹人耻笑? 当下计议已定,两天后商队启程南归,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一同为巨崇德送行。 林隐驾驶着雪橇带着两人一路送出数十里,眼见日上中天,巨崇德停住坐骑,说道:“殿下,林公子,雪落,你们就送到这里,多多珍重后会有期!” 姬澄澈不满道:“大叔,让我再送你一段路,这样晚上的功课也可以一并逃了。” 林隐冷冷道:“就知道你想偷懒。” 巨崇德呵呵一笑打马扬鞭,雪骓奋蹄驰骋向前,去追赶渐渐走远的商队。 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站在原地目送巨崇德,直到他追上了商队。 “走啦。”林隐坐上雪橇,招呼姬澄澈和唐雪落。 姬澄澈恍若未闻,突然拔腿向一旁的山坡上奔去。坡上尽是齐腰深的雪,他深一脚浅一脚手足并用,几次滑倒在雪地里。 “澄澈哥哥……”唐雪落怔了怔,随即猜到了姬澄澈为何要这样做。 “笨蛋。”林隐低低骂了声,抛下雪橇追着姬澄澈往陡坡上攀爬。 “等等我!”唐雪落唤道,她年纪最小力气最弱,那雪坡直如高不可攀的天险。 林隐转回身,向唐雪落伸出手道:“抓紧。” 唐雪落勉强探直身体,小手够着了林隐伸过来的左掌,借助他的力量往坡上爬去。 姬澄澈爬到了坡顶,极目远望遥遥只见巨崇德高大的身躯坐在雪骓背上,黑色的披风烈烈飞舞异常醒目。 “大叔,一路顺风。”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一下子觉得空荡荡地分外失落。 巨崇德走了,回返万里之外的故国,那里正是繁花似锦绿意盎然的季节。 阳明池里的荷花应该已经开了吧,那些美丽的宫娥也应该驾着木兰小舟,摇荡双桨在池中采藕了吧? 父皇书房前的那一树海棠花每年总是姗姗来迟,害得自己好等…… 想着想着,姬澄澈的眼睛红了,视线渐渐模糊肩头轻轻耸动。 风吹雪卷,偌大的北荒银装素裹冰原浩瀚,只自己孤单单地伫立在雪坡上,南望故土目送归客。 忽然,他听见唐雪落讶异地问道:“澄澈哥哥,你哭了?” “哪有?”姬澄澈忙抬袖口擦拭眼睛,咕哝道:“山坡上风真大。” 林隐拉着唐雪落吃力地爬上雪坡,气喘吁吁道:“他……没心没肺……不会哭!” “林隐!”姬澄澈咬牙切齿,心中的离愁别绪登时不翼而飞,若不是唐雪落在场,直想扑上去揍这家伙一通。 林隐绷着脸道:“错了,是‘林师兄’。” “知道你记性差,好心提醒一声,我才是第一个行拜师礼的人。” “你说我记性差?” “是啊,几百个字的文章都背得颠七倒八的,还用多问么?” “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记性很好,至少记得某个笨蛋连穿针都不会。” 姬澄澈侧目怒视林隐,林隐毫不示弱冷然回敬。 唐雪落在一旁唇角弯弯巧笑嫣然,觉得和澄澈哥哥、林隐哥哥在一起真是太好玩了。 第二十五章 一网成擒(上) 在山坡另一侧,坡度相对较缓,积雪也更深更厚。 哲宇航像一条毒蛇般匍匐在雪堆里,只将双眼和鼻孔裸露在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一头在坡下觅食的雪豹。 那头雪豹丝毫没有察觉到在距离它不到十丈远的地方,有猎手埋伏。 然而出于动物的本能,它依旧小心翼翼地在观察四周,慢慢走近哲宇航。 哲宇航耐心地等待着,全身的气机向内收敛,连呼吸都疑似静止。 这是他外出狩猎的第十二天,目标已经完成大半。如果今日能成功捕杀这头雪豹,或许原定的一个月期限可以提前一半。 除了他和自己那位身份神秘爱穿黑衣戴天狐面具的师傅外,没有人知道这半年来自己过的是怎样一种炼狱般的恐怖日子。 原本,他在父亲的栽培下已经修炼到煮海炼石之境。可是自己的师傅竟以抽髓剥元之术将他的一身功力尽数废去,只为破而后立重修神通! 整整二十多天,他躺在一座沸腾的药池中生不如死地接受煎熬,无助地挣扎,无数次游离在生死边缘。 当他不成人形地从药池中爬出,望着身上紫一块红一块的伤痕,和一个个被断骨刺破又愈合的伤疤,忍不住仰天大吼流下泪水。 他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流泪。 然后,是无休无止超越身体极限的非人修炼。每一次他承受不住药水荼毒魔火炙烤,准备放弃求死的时候,脑海里都会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两个可恶的身影和曾遭受的羞辱。 那情景就像长满倒刺的鞭子一样恶毒地抽打着他,令他疯狂令他颤栗,继而不顾一切地拼命修炼…… 三个半月后,他赫然突破山海无量之境,开始了这次外出试炼。 终于,雪豹步入了五丈之内。哲宇航的身体慢慢绷紧,宛若一张满弦的弓,气机锁定眼前的猎物一触即发。 雪豹蓦然感受到了危险,警惕地驻步双目炯炯有神向哲宇航藏身处射出冷厉寒光。 “唿——”雪堆陡然爆开,白茫茫的雪霾如巨浪般涌向雪豹。 哲宇航的身形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出,十指戟张插向雪豹柔软的后颈。 雪豹耳朵立起一声怒吼,似道闪电腾空跃起,利爪直抓哲宇航的面门。 哲宇航的身体在空中如青蛇一般诡异扭曲,躲过雪豹探出的利爪,双手抓住后者的脖颈,十指如刀恶狠狠向里插落。 雪豹负痛大吼,坚实的皮肉翻卷鲜血横流,使劲想将哲宇航从背上甩落。 哲宇航腰间运劲,双腿一起一落如旋风飞转,死死夹住雪豹。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记野兽般的低吼,双目迸射妖异可怖的紫芒,猛低头一口咬在了雪豹的脖颈上,贪婪地吮吸着汩汩冒出的鲜血。 雪豹使出各种手段拼命地跳跃翻滚,背后之人却犹如跗骨之蛆,牢牢贴在它的身上,大口大口吸食着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雪豹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白色的雾气,气力渐渐衰落。 哲宇航猛然抬起身,左手将雪豹的后脑往雪地中重重按下。 雪豹预感到凶多吉少,呜咽悲鸣极力将头抬起。 “砰!”哲宇航抡起右拳砸在雪豹脆弱的耳廓上。 雪豹凄厉惨嚎,身躯踉跄险些栽倒。 哲宇航满脸是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铁拳如雨点般向雪豹脑后砸落。 “砰、砰、砰砰……”数十拳砸落,雪豹颅骨开裂血肉模糊,无力地软倒在雪中。 哲宇航双手摁住雪豹,将它的脑袋按入雪地里。 雪豹绝望地挣扎,哲宇航却愈发感到刺激,双手不断灌注魔罡,如铁钳般紧紧按住身下的猎物。 须臾之后,雪豹安静了下来,七窍流血被哲宇航活活闷死在了雪里。 哲宇航微微喘息放开雪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上被抓了一道血口。 他低头凑近伤口,将流出的鲜血全部吮吸到嘴里,感受到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蓦地,哲宇航的身体僵了僵。他慢慢抬起头,望见雪坡上站着三个人。 唐雪落的小手用力捂住嘴,勉强抑制呕吐的冲动,小脸早已煞白。 林隐站在唐雪落的右上首半隐住她,目光警惕地望着哲宇航。 姬澄澈站在另一侧,奇怪地问:“这家伙怎么变成野人了?” 林隐淡淡道:“被雪獒咬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哲宇航面上露出些微古怪的笑,从雪豹的尸体上缓缓站起身。 “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姬澄澈心头一紧,他和唐雪落、林隐被雪豹垂死的吼声引来,当时人豹翻滚纠缠不休,所以并未看清楚是哲宇航。 只有几个月的工夫,哲宇航就似换了个人,身上的骄纵之气荡然无存,却从骨子里散发出可怕的戾气与杀气。 这家伙,居然在徒手格杀雪豹! 所有的雪獒都留在了山坡的另一侧,远水解不了近渴,剩下林隐和自己又如何能抵挡得住这个浑身是血的疯子? 但气势上无论如何不能输,他故意打了个哈欠道:“真无聊,像条疯狗。” 哲宇航笑了笑,一步步逼近三人道:“留下遗言吧。我看今天还有谁能救得了你们?” 林隐迈上一步迎向哲宇航,“滚开。” 哲宇航的眼眸迅速泛紫,猛地低声呼吼探手张爪插向林隐的咽喉。 林隐岿然不动,望着袭来的魔爪眼睛一眨不眨,遽然从背后拔出练剑所用的那根木棍,吐气扬声向前劈出! “啪!”哲宇航只来得及下意识地一偏头,木棍砸在了他的侧脸上。 林隐只觉得木棍那端击中的是一块铁板,胳膊酸麻虎口胀痛,手中的木棍砰然爆裂。 “嗤啦!”哲宇航的手爪受到干扰偏离方向,扯落了林隐左肩的衣衫,在他的肩膀上划出五道血痕。 哲宇航跌跌撞撞往后退出数步,颧骨断裂半边牙齿松动,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 他一直防范着林隐腰间的长刀,却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用木棍击伤了自己。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一棍直来直去无招可循亦无迹可觅,却快如闪电毫无征兆,令他根本无从反应。 没等哲宇航站稳身形,只觉眼前一花姬澄澈似乳虎扑食合身攻到。 唐雪落一愣,不明白姬澄澈为何要选择与哲宇航贴身肉搏,惊呼道:“小心!” 哲宇航无暇调整身姿,顺势抬腿飞起一脚踹向姬澄澈小腹。 “砰”的一声闷响,姬澄澈疼得脸色发白身体弓起,但大部分腿劲都被体内醇厚充盈的圣龙之力化解消弭,故而毫发无伤。 那边哲宇航五根脚趾锥心刺骨几乎断裂,身体失去平衡向后摔跌。 姬澄澈咬牙忍痛,趁势将哲宇航扑倒在雪地中,双手按住他的胳膊,甩头重重往对方脸上砸落。 这是他的必杀技,当日便曾用此招转败为胜砸开了林隐的嘴角。 可怜哲宇航不管如何攒功聚力,就是摆不脱姬澄澈双手的钳制,眼睁睁瞧着对方的脑门“啪”的脆响将自己的鼻梁骨砸断。 哲宇航顿时眼冒金星涕泪横流,身体猛然蜷曲再像弹弓般张开,双膝重重顶中姬澄澈的小腹,将他蹬飞。 他原以为姬澄澈接连受了自己两记重击,就算不死也要骨断筋折口吐血沫。 孰料姬澄澈飞跌在地,一骨碌又爬起身来,捂住肚子“丝丝”吸气道:“好疼!” 别听他叫得惨,却活蹦乱跳哪里有半分吐血的惨样? 目睹此景哲宇航却险些气得吐血,心下惊怒交集不明所以。 他与姬澄澈贴身肉搏,足可确信对方身上并无软甲宝衣护体,然则他又如何能够混若无事地硬扛下来?要知道,自己一拳下去就是雪豹也要头晕目眩不辨东西南北! 不等他想明白这点,林隐拔出长刀居高临下冲杀过来,一刀斩落用的仍是剑法。 姬澄澈看得艳羡不已,他空负一身神功却没学过一招半式。至于过去跟宫中侍卫讨来的那些花拳绣腿,全是人家拿来糊弄自己开心的玩意儿,中看不中用。若非仰仗龙血浸体刀枪不入,早被哲宇航揍趴下了。 可相比起他,哲宇航心里更郁闷,为了复仇他不惜散功重修,吃尽千辛万苦终于晋升山海无量之境。 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少年,能成就如此不俗的修为,莫说开创了整个银牙部落的记录,即便放眼北荒亦堪称无敌天才! 结果,再次遇上姬澄澈和林隐,还是被打得头破血流! 他就地翻滚躲开林隐的长刀,探手抓住雪豹的一条后腿,大吼抡起砸了过去。 “砰!”林隐被雪豹砸翻在地,右手死死抓住长刀不放。 哲宇航左掌拍地,身躯借力抬起便欲踩向林隐。 不料林隐尽管半边身子被雪豹压住,双腿却还能活动,当下一缠一绞又将哲宇航放翻在地,右手勉力握刀贴地刺去。 哲宇航反应奇快,抬手按住林隐的右臂,身躯翻滚架起左肘砸向他的胸口。 “砰!”林隐用左臂遮挡,胳膊应声脱臼,双腿兀自死死锁住哲宇航不放。 姬澄澈纵身跃起,正好骑到哲宇航的腰上挥拳猛打。 哲宇航舍下林隐,拧身与姬澄澈纠缠在一起。三个人你压着我我踩着你,在雪地里来回翻滚,拳拳到肉打得好不激烈。 就在他们高呼酣战斗得不可开交之际,唐雪落轻咬贝齿小脸发白,一步步往战团靠近…… 第二十六章 一网成擒(下) 姬澄澈的眼角余光扫到唐雪落,凛然惊道:“小雪,你干什么?离远点儿!” 唐雪落见雪地里三人浑身浴血恶斗不休,心里也极是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樱唇轻轻念动巫咒,雪白粉嫩的小手凌空虚按向哲宇航的眉心。 哲宇航面目狰狞,寒声道:“臭丫头,你敢诅咒我!”猛地抬起上身,张开鲜血淋漓的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似野兽般扑向唐雪落。 “砰!”姬澄澈大急之下一拳将哲宇航揍躺到雪地上,叫道:“你快退开!” 雪落置若罔闻,目光清澈而专注将小手悬停在哲宇航头顶,聚精会神地念诵巫咒。 当第一个音节从她樱唇间轻轻吐出时,心中已是一片空明浑然无物,忘记了害怕忘记了自我,进入到一种奇妙的状态中。 仿佛,她的一言一语一呼一吸都能与天地交感产生神奇的律动,每一个音节每一串巫咒,自识天中迸发出来却是那样的自然,在虚空中化作一抹抹肉眼看不见的气机,唤醒那沉睡的力量。 下一刻,她的掌心凝聚起一缕翡翠般晶莹的幽幽光花,犹如碧波流淌向指尖。 “唿——”碧波泄落,无遮无拦地没入哲宇航的眉心。 哲宇航大吼一声,就感到身上被成百上千条丝线捆缚缠绕,继而他的骨头经脉五脏六腑亦似被紧紧捆绑起来动弹不得。 他急忙运功抵御,试图挣脱这些无形的丝线,却越勒越紧再也使不上力。 “砰、砰、砰!”姬澄澈和林隐毫不客气,拳脚相加将哲宇航打得昏死过去。 林隐艰难地站起身,喘着粗气对唐雪落道:“干得漂亮,我们将他带回部落交给我父亲处置。” 唐雪落望着不省人事的哲宇航好不害怕,说道:“这是婆婆教我的缚咒。我的功力太浅,怕他不用三个时辰便会挣脱。” 姬澄澈抹了把脸上的斑斑血迹,一屁股坐倒在地道:“小雪,我知道你又聪明又能干。但你答应我,以后遇到危险时躲远点,省得我担心。我一担心就害怕,一害怕就会失手,万一失手打死人,你可不能怪我。” 唐雪落原本僵直煞白的一张小脸,闻言“扑哧”一笑,立时霜容解冻娇颜明媚绽放。林隐忍不住点点头,难得算是对姬澄澈表示了一回支持。 两个人打得筋疲力尽,俱都瘫坐在雪地里一边粗喘一边歇息。 唐雪落取出丝帕为林隐包扎,发觉他的左臂软绵绵垂落下来浑不着力,。 林隐额头上满是汗珠,见唐雪落双手颤抖不知所措的样子,冲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没事。” 他用右手握住小臂,慢慢校准部位,猛地使劲一推,只听“嘎巴”脆响重新接上。 半个多时辰后,姬澄澈和林隐终于缓过劲儿来。两人用绳索将哲宇航手脚绑定,一人拉一头,步履蹒跚地往坡顶爬去。 就在距离坡顶已不足十丈远的时候,猛听一声凄厉的呼哨响起,从雪坡那面骤然涌出十余名身挂白披风的鬼骑,人手一张强弩杀气腾腾对准三人。 但那呼哨声却不是来自于雪坡背面,而是在云霄之上。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骑坐在黑色摩天大鹰的背上,绕着雪坡盘旋两转缓缓降落。 林隐和姬澄澈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往当中靠拢,像关门般将唐雪落护在身后。 骑鹰男子双脚飘落在地踏雪无痕,阴鸷般的目光打量姬澄澈、林隐、唐雪落和仰面躺地的哲宇航道:“你们几个娃娃都是什么人?” 也难怪他会有此问,林隐一身龙族战士打扮,姬澄澈却生了一头深紫头发,而唐雪落的衣着佩饰极具楚地风韵,至于地上躺着的那位不人不鬼无疑最古怪。 如此这般奇异的四人组合,由不得这骑鹰男子不心生疑窦。 他乃是饶山鬼骑兵的第四号人物“黑鹰”阴原梁,执掌斥候刺探事宜,在白云苍战死之后,排位又向前进了一步。此人人如其名,性格阴沉,专好施酷刑听声取乐,最是血腥残忍不过。 “不说是么?”阴原梁阴森森一笑,身形加速如同一抹诡异黑烟掠向二人。 姬澄澈和林隐的眼睛完全捕捉不到黑烟的轨迹,情急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纵剑挥刀向前劈去。 “唿——”阴原梁的身形遽然上扬,如烟如缕登时消逝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不等姬澄澈和林隐回过神来,就听唐雪落在身后嘤咛惊呼已落入阴原梁的魔爪。 “小姑娘,既然他们两个都不肯说,那就由你来告诉我。” 阴原梁冰凉的手爪轻抚唐雪落的脖颈,刀锋般锐利的指甲在咽喉处来回滑动。 唐雪落下意识地闭起眼睛,樱唇轻颤眼角滑下泪来。 林隐剑眉怒起,握刀的手青筋隐现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放开她,我告诉你我是谁!”他向前迈步,“我是夜火部那罗林寒寺之子——林隐。” “你是林寒寺的儿子?”阴原梁的眼睛亮了起来。 姬澄澈没想到林隐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下就算有心蒙混过关亦不可能了。他脑筋急转,突然怒道:“混蛋,你这个卑鄙的家伙敢冒充我父亲的儿子?” 林隐怔了怔,侧目望向姬澄澈道:“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滚远点儿!”姬澄澈一把推开林隐,昂然道:“我才是林寒寺的儿子!” “你是?”这回轮到阴原梁一头雾水,“我怎么看你不像是龙族的?” “笨蛋,我母亲是魔族人,夜火部落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一名鬼骑喝斥道:“小子,这是我家阴将军,再敢放肆小心我割你的舌头!” 姬澄澈看都不看那鬼骑一眼,脸上自然而然泛起一股神气,既非害怕更非愤怒,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与蔑视。 唯有林隐和唐雪落能够明白,姬澄澈神色中透露出的意味。 ——一个杂牌将军有什么了不起?以仙族皇子的身份,当日在天都城时连横扫元界的十八神将亦都是殿下之臣,似阴原梁之流根本就没有资格觐见,最多只能远远站在大殿外做个普通的守值侍卫,随时恭候侍奉。 若从魔族一系说来,姬澄澈的外婆是魔族帝君,母亲是灵犀公主,别说区区一个阴原梁,就算饶山将军窦巨鳄亦不过是个稍有地位的家奴而已。 林隐突然醒悟到姬澄澈的用意,怒道:“胡说八道,我母亲……” “不错,你母亲就是个……普通妇人,和我父亲没半点干系!” 阴原梁有些发蒙,厉声喝道:“说实话,你们两个到底谁是林寒寺的儿子?!” “我是!” “我是!” 姬澄澈和林隐异口同声,横眉冷目互不相让。 见两个孩子俱都信誓旦旦,不仅阴原梁愣住了,其他的鬼骑也没了主意。 一个小头目自告奋勇道:“将军,不如让属下来拷问一番。” 阴原梁当然明白这小头目所说的“拷问”意为何指,冷哼声道:“两个臭小子竟敢戏弄本将军,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口!统统抓回去,总有一个是真的。说不定,林寒寺有两个儿子呢?” 那小头目闻言心悦诚服道:“属下愚昧,还是将军想得周到!” 阴原梁甚是得意,此次意外收获竟抓捕到了林寒寺的儿子,当下放开唐雪落道:“来人,将这两个小子带走!” “等等!”姬澄澈看到哲宇航眼皮颤动似乎即将醒转,若将他留下雪落岂不危险?于是装成气鼓鼓的样子道:“不公平!” “咦?”阴原梁饶有兴趣地瞅着姬澄澈,逗弄道:“哪里不公平了?” 姬澄澈忿然道:“同样是部落首领的儿子,为何只抓我们不抓那小子?” 阴原梁愕然道:“什么,这小子的父亲也是那罗?” 姬澄澈道:“何止,他的父亲可是银牙部落的大那罗哲赤烈。” 阴原梁喜出望外道:“你不骗我,他果真是哲赤烈的儿子?” 一名鬼骑低声提醒道:“将军,属下觉得这小子好生刁滑,他的话不可轻信。” 阴原梁不以为然道:“你懂什么,这娃儿才多大,若是说谎岂能骗过我的眼睛?况且,说谎对他有何好处?” 这时哲宇航幽幽醒来,迷迷糊糊听到好似有人提到自己,刚张开口想说什么,林隐眼疾腿快“砰”的一脚又将他踹晕过去,若无其事对阴原梁道:“他是个话痨。” 阴原梁下令道:“夜长梦多此地不宜久留,带上这三个小子立刻出发!” “等等!”姬澄澈走到唐雪落的身前,将装有逆天轮的皮囊解下递给了她道:“这里面是我母亲烙的肉饼,饿了路上吃。还有……” 他将龙阳剑插在唐雪落的腰间道:“这柄剑拿着防身。” 唐雪落强忍住没有哭出声来,紧咬樱唇用力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弱,帮不了姬澄澈和林隐,为今之计便是尽快将这消息传回夜火部落,请婆婆、大先生和林叔叔一起出手救回哥哥们。 阴原梁哪里晓得姬澄澈已不动声色将两大至宝转交给了唐雪落,他吩咐道:“将那架雪橇留给这女娃儿,让她回去给林寒寺、哲赤烈捎个口信,就说他们的儿子落在鬼骑手中,便等着收尸吧。嘿嘿,嘿嘿嘿……” 唐雪落吃了惊,叫道:“坏蛋,你们会后悔的!” “后悔?”众鬼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小女孩儿的话实在有趣。 阴原梁笑着道:“小妹妹,你再不走,本将军可真的要后悔了,后悔没吃了你!” 姬澄澈心里叹口气,都说童言无忌,阴原梁怎么就不信呢? 唐雪落若向婆婆哭诉,莫说一个阴原梁,恐怕整个鬼骑都会遭到商梵衣报复。 阴原梁挥手命人将姬澄澈、林隐和那个半死不活的倒霉鬼哲宇航一并绑了,推推搡搡翻过雪坡。 唐雪落抑制恐惧,艰难地走下雪坡,只见众鬼骑押着姬澄澈三人骑上雪骓业已绝尘而去。阴原梁坐在黑鹰上,在空中巡视了一圈确认并无他人跟踪后亦扬长而去。 一下子,天地变得异常寂静,偌大的冰原荒野中便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 阶下之囚(上) 天黑了很久几个孩子还不见回来,外出寻找姬澄澈等人的雪菱终于在雪野中发现了唐雪落。 她又冷又饿昏昏欲睡倒在雪橇上,任由雪獒拉着自己奔行,全身缩成一团几乎被冻僵。 雪菱急忙将唐雪落抱上绯梦,一边运功为她取暖一边风驰电掣赶回夜火部落。 刚刚赶到村口,大先生、商梵衣、林寒寺夫妇等人既已闻讯而至。 唐雪落脸色青紫牙齿打颤,强撑开眼皮道:“快……救澄澈哥哥、林隐哥哥,他们被……鬼骑抓走了——” 一句话说完,她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登时昏死过去。 商梵衣将唐雪落抢过搂入怀中喂下一颗药丸,施展巫术为她医治,心疼得直掉眼泪道:“雪落,你这一路上到底受了多少罪?!” 林夫人花容失色道:“不好,我们几个月前才杀死了几百个鬼骑兵,与他们结下血仇。如今这两个孩子落入鬼骑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林寒寺镇定道:“别急,他们并未当场杀死林隐和澄澈,必是扣为人质别有所图。这两个孩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雪菱道:“那罗,只半天工夫鬼骑走不远,我这就带人去救他们回来!” 她那日因不喜姬澄澈是魔族后代而自顾离开,导致两人因遭遇鬼骑而九死一生,心里颇是内疚。后来姬澄澈英勇无畏,手刃鬼骑保护了村落,便愈发地过意不去。 只是她性情高傲,实在抹不开脸向一个小孩子赔礼道歉,今日闻听姬澄澈和林隐一同落难,正是报答的机会。 林寒寺摇头道:“鬼骑行踪飘忽去向不明,我们漫天撒网反而容易为其所趁。” 这时铁栎、流沙和景云等人亦聚拢过来,恨恨道:“可惜这群魔崽子的老巢不时迁移难以锁定,不然咱们索性将他们斩尽杀绝一锅端了!” 一直在旁沉默的大先生这刻开口道:“我刚才在心中卜了一卦,澄澈和林隐此去应是命中小劫有惊无险。诸位不必着急,今晚老夫会推算出鬼骑巢穴的大致方位,明日一早便去营救他们。” 商梵衣森然道:“不能太便宜那些魔崽子了!大先生,明早我同你一起前往。” 众人对大先生奉若神明,听他如此说了登时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 林寒寺迅速作出决断,说道:“好,我们连夜整备人马,明日随两位一同出发,务要一举拔除鬼骑老巢!” 景云是夜火部落著名的智囊,问道:“那罗,是否需要通知暴雪、飓风两家部落一同行动?”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饶山鬼骑兵尽管遭受重创,但窦巨鳄麾下仍有数百精锐魔骑,以夜火部落一家之力进剿胜负殊难预料。 大先生明白景云的言下之意,淡淡道:“不必了,你们只管前往便是。” 众人心头一定,有大先生这句话足以胜过千军万马。 忽听商梵衣低咦了声,却是在唐雪落的身上找到了逆天轮和龙阳神剑。 她的脸色不由大变,难以置信道:“这……竟是逆天轮,怎会在雪落身上?” 原来姬澄澈一直对商梵衣隐瞒此事,他倒不是为了独吞逆天轮,而是按照唐虞的说法,需得找个唐氏后人中顺眼的才能转送。 大先生早知此事,微笑道:“这是澄澈送给雪落的。” “澄澈他将逆天轮送给了雪落?”商梵衣惊喜交集,连连道:“好孩子,唉……好孩子!” “大先生,澄澈先前将我巫教失传绝学毫无保留一一口授给了雪落,而今又将我族至宝逆天轮送了回来,对本教委实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她眸中蓦地煞气一闪,缓缓说道:“那些狗东西竟敢挟他为人质统统该死!说不得我要替天行道大开杀戒,你莫要阻拦,否则休怪老身翻脸不认人!” 大先生叹息道:“唐夫人,那些鬼骑恶贯满盈死不足惜,但妇孺老弱未必有罪,况且其中还有许多被他们裹挟的龙族奴仆。你若施放巫蛊,难免会伤及无辜。” 商梵衣冷冷道:“我不管,即使有误伤,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 她说完这话,看了眼含笑不语的大先生,咬咬牙道:“也罢,我听你一回,到时候尽量控制施放范围,避开那些妇孺老弱。但那些作恶的,老身绝不轻饶!” 大先生颔首道:“纵然唐夫人不杀,老夫也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这里计议已定,那边阴原梁浑然不知自己已捅下天大的马蜂窝,兀自自鸣得意押着姬澄澈、林隐和哲宇航回返饶山鬼骑兵的巢穴。 要是他知道,自己抓住的人质中居然有一位是魔族帝君的外孙,恐怕会吓得一跟头从雪骓上栽下。 然而此刻莫说他并不清楚姬澄澈的真实身份,即使姬澄澈出口言明,阴原梁亦是绝对不会相信。 就这样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三天两夜,最终抵达了饶山鬼骑兵的老巢。 这巢穴位于一座雪山的山谷密林之中,极为隐秘僻静,谷中小路蜿蜒曲折四通八达,又有两侧的险隘可以驻守瞭望,即使有上万大军前来围剿亦是不惧。 为了躲避冰原上各大部落的报复,饶山鬼骑兵的巢穴经常要迁徙变更。同时,这么做也是为了方便扫荡各处的村落。 所以山谷中除了各种防御设施外,几乎不见房屋,清一色搭建的帐篷。只需一声令下,拆下来装车即可运走。 阴原梁将姬澄澈、林隐和哲宇航三人丢进一座堆放杂物的帐篷里,派了两名手下在外看守,便径自去见窦巨鳄和冯菊煌等人。 帐篷里光线晦暗空气混浊难闻,三个人五花大绑躺在地上,都没有开口说话。 哲宇航的伤势最重,又经过三天长途跋涉始终未能得到有效的医治和休息,右臂的伤口已然化脓。 他的双眼怨毒盯视姬澄澈和林隐,像一头令人不寒而栗的狼。 林隐恍若未觉,而姬澄澈更是混不理睬,这一路行来他都在心无旁骛地参悟巫咒。 那日唐雪落施展缚咒制服哲宇航的一幕情景,给姬澄澈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如此幼弱娇小的一个小女孩儿,凭借一道巫咒便将合自己与林隐两人之力都难以降服的哲宇航轻松搞定,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姬澄澈霍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坐拥宝山的乞丐,白白背通了十万巫典却不知用来制敌。 唐虞曾经说过,由于圣龙之心的缘故,自己完全可以打破常规灵武兼修,而且他在离去前运用残存的元神开辟识天,一路勇猛精进直抵云纹之境,仅从修为境界上来说,早已跃然于武道之上! 姬澄澈心里不由大为懊恼,自忖要是将睡懒觉和偷玩儿的时间匀出一小半来修炼巫道,随便学上几道巫咒,又何至于收拾个哲宇航都那般辛苦? 如今他和林隐落入鬼骑手中生死难料,临时抱佛脚也必须学几手巫咒以求自保。 然而等姬澄澈在脑海里将十万卷巫典粗略地放过一遍后,禁不住大感头疼。 十万巫典浩如烟海包罗万象,实为数千年巫道之集大成,其中仅是录入的巫咒便五花八门超过三千种。 在这三千巫咒里,至少有半数以上必须达到元境之后才能修炼,剩下的一千多种姬澄澈挑来选去,最终决定首先修炼“火龙咒”。 这火龙咒对施咒者的要求刚好是云纹境界,修炼成功后能够释放出一条阴火之龙,焚心炼魄厉害无比。更让姬澄澈喜欢的是,随着自己修为境界的提升,火龙咒的威力亦会水涨船高,衍化为十龙咒、百龙咒、千龙咒直至终极神功“万龙焚天”。 于是这几日姬澄澈被架在雪骓背上,故意装作劳累不堪疲惫昏睡,却在暗暗潜心参悟火龙咒,等待时机偕同林隐一起逃生。 这时哲宇航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神色阴冷道:“难得你们对我这般念念不忘,这回若是大难不死必有厚报。” 林隐鼻中低嗤,说道:“活该。” 哲宇航冷笑道:“我活该,那你呢?” 林隐淡淡道:“我很好,谢谢关心。” “好你个大头鬼。”姬澄澈突然睁开眼睛,“我都承认自己是林叔叔的儿子了,你干嘛还要掺合进来?” 林隐道:“因为你不是父亲的儿子,我才是。” 姬澄澈恼道:“所以说你就是个大笨蛋。” 林隐一点儿也不生气,回道:“我不笨,所以才绝不会认错父亲。” 姬澄澈嘿然道:“说到底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林隐闭上嘴巴,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他的话一点儿没错。 姬澄澈笑了起来,说道:“嗯,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只没用的耗子了。” 哲宇航呆了呆,没想到这两人刚交锋就将自己撂到一旁不闻不问,自己先内讧起来。 忽然帐篷的门一开,一个满身酒气的看守走了进来,反手又将门关上。 借着帐篷里的微光,他扫视过三人,目光停留在了林隐的身上,嘿嘿低笑道:“这小子骨骼强健够劲道,看起来是块好料,今晚就用他来犒劳爷了!” 原来这看守竟然是个恋童癖,晚间喝了些酒心下不由蠢蠢欲动,让同伴在外守候望风自己闯了进来。 他不由分说把林隐往角落里拖去,迫不及待地解开身上绳索伸手就要拉腰带,两眼灼灼放出邪光,狞笑道:“小子,你的运气来了,好好享受吧!” 第二十八章 阶下之囚(下) 就在这名看守低下头准备宽衣解带之际,林隐陡然出手! 电光石火,毫无征兆。 林隐的手中无剑,但心中有剑。 一根食指迸立,便是他的剑。 拔剑、劈出,一气呵成快逾闪电。 “噗!”那看守猝不及防,只觉得右眼传来一记锥心剧痛,顿时失去光亮。 他惊怒交集地惨叫一声,探手插住林隐的脖颈面目狰狞满脸是血,恶狠狠地勒紧。 正在命悬一线之际,哲宇航蓦地动了。 他一记低吼全身肌肉鼓胀起来,“啵”的爆响挣断绳索,似一条潜伏于雪中的毒蛇疾掠而起扑向那名看守。 那看守愕然回头,模模糊糊就看到哲宇航的两只手犹如铁钳般合拢,正扣住他的头颅两侧。 没等看守做出反应,哲宇航又是一声呼吼,双爪运功猛拧,“咔吧”脆响将对方的脖颈硬生生拗断! 几乎同一时间,在门外为同伴望风的那个看守听到帐篷里的动静,隐隐感觉不妙抄刀推门而入。 帐篷内外光暗差异极大,骤然间他的眼睛尚未适应过来,只朦朦胧胧看到几条黑影子在动,忙呼喊同伴的名字道:“老廖,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姬澄澈运转圣龙之力“噼噼啪啪”身上绳索寸寸碎裂,凝定心神念动咒语,识天中缕缕云絮似丝线般焕放开来,无形无影散出体外与四周的元气产生一阵奇妙的共鸣。 “呜——”姬澄澈的右手法印翻转,指尖登时亮起一簇殷红色的火焰。 那火焰初时极为微小,却在转瞬间膨胀十数倍从姬澄澈的手中激射而出,在空中幻化成为一条尺许长的火龙。 光亮一起,直刺得那看守眼睛发花,勉强看到一束红色的火焰正朝自己袭来。 他下意识地用左手遮蔽在眼前,右手挥刀向火龙斩落。 “嚓!”这看守毕竟是百战余生的魔族老兵,仓促下刀锋斩落,将火龙一劈为二。 谁知断裂的半截火龙并未涣散,反而遽然发力击打在那看守的胸甲上,蓦地光焰一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不成火灭了?”姬澄澈吃了惊。他初学乍练,只是从巫典中读到过关于火龙咒威力的记载,但自己施展出来会是何种的情景心里却没一点儿把握。 林隐和哲宇航反应奇快,两人不约而同分从左右近身,要抢在那看守呼救报警之前将其击杀。 不料那看守就似泥塑木雕般手握佩刀,一动不动地僵立原地。 他的眼睛里充满不信与惊恐,死死盯着姬澄澈那只捏攥法印的手。 “噗!”哲宇航紧握从先前那恋童癖腰间拔出的佩刀,狠狠捅入这名看守的小腹。 看守不躲不闪被刀锋穿透腹部,身体如同一捆干柴般直挺挺向后仰倒。 林隐眼疾手快,将这看守抱住以免坠地时候发出太大动静。不料他的双手便似抱在了一盆火炭上,烫得眉头皱紧,强忍住没有吭声将看守的尸体缓缓放倒。 哲宇航拔出佩刀,竟然没有鲜血流出,隐隐约约从伤口中冒出缕缕红烟。 原来,这看守体内的五脏六腑乃至精血魂魄竟在一刹那中教姬澄澈释放出的火龙咒烧成焦炭灰飞烟灭! 哲宇航按捺惊骇之情,禁不住重新打量姬澄澈。 他一直误认为这个年纪比自己要小许多的魔族人是名武者,如今才晓得对方修炼的居然是灵道。 倘若三天前姬澄澈与他对敌时,突然使出这招火龙咒,自己有几分把握能躲过? 哲宇航再是骄横自负,面对那看守化为灰烬的五脏六腑,亦不由得一阵心悸。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手中的佩刀几松几紧,犹豫是不是应该趁机偷袭,将姬澄澈格杀当场绝除后患。 林隐默然向后退了两步,站到了哲宇航的右手边。 哲宇航的面色微微一变,晓得林隐已有准备,假如自己出手偷袭,右肋的破绽便会立刻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林隐的刀下。届时就算能干掉姬澄澈,也是得不偿失之举。 但更令哲宇航凛然的是,姬澄澈的手依旧保持着捏攥法印的原有姿势。一开始他还以为姬澄澈是在回味火龙咒,现在才醒悟过来那是对方进攻备战的姿态。一旦他挥刀偷袭,姬澄澈想必会凭借恐怖的身体强度硬扛一刀,而后施放火龙咒以牙还牙! 念及于此,哲宇航立即断了击杀姬澄澈的念头。 他垂下佩刀,说道:“阴原梁随时会去而复返,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出乎意料之外,姬澄澈和林隐都没有回应。 哲宇航一怔,不悦道:“你们如果想留在这里,我没有意见。” 林隐缓缓将佩刀放下,说道:“我没想到你刚才会出手。” 哲宇航不耐烦道:“虽然我很想杀你,但我不会容许外人欺辱我龙族。” 林隐道:“我们有必要达成一个协议,或者现在就分道扬镳,这样总好过在脱离险境前便自相残杀同归于尽。” 哲宇航冷冷一笑道:“没问题,我正有此意。” 姬澄澈向他伸出手来,小拇指微微向上翘起。 哲宇航纳闷道:“什么意思?” “拉钩。”姬澄澈慢慢地退出小乾坤。经过方才一记火龙咒的全力释放,他察觉到识天中飘浮的云絮明显减少了两成,换而言之自己还保有继续发射四道火龙咒的能力。假如想恢复灵识,那便需按照巫典的记载进行静坐冥想沟通天地。 哲宇航轻蔑道:“我没工夫陪你玩这种小孩儿把戏。” 姬澄澈并不着恼,道:“你这是在心虚?” 哲宇航眉毛一挑,默不作声伸出手来勾住姬澄澈的小拇指晃了晃。 姬澄澈看向林隐,后者只好也伸出手来,与他们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 哲宇航说道:“林隐,你在前开道,我负责断后。” 林隐生硬地拒绝道:“我断后。” 既然哲宇航存有杀心,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姬澄澈就这样暴露给他。但只要有自己在,他就不敢。 姬澄澈道:“你们慢慢吵,我看看帐篷里有什么吃的东西。” 哲宇航心念急转当机立断道:“姬澄澈,你来开道,林隐断后!” 姬澄澈看上去颇为讶异的样子道:“你们两人果真放心将如此重任托付给我?” 哲宇航心里一阵腻味,但让姬澄澈开道,至少好过将他留在自己的身后。 林隐根本懒得理睬姬澄澈,只淡然道:“免得你跑得太慢,拖累我们。” 三个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将两具尸体藏了起来。林隐和哲宇航截下两块帐篷中堆积的毛毯,将佩刀包裹起来以免引入注目。 姬澄澈趁他们准备的工夫,意凝小乾坤舒展出一缕灵识,缓缓探向帐篷外。 人虽然还在帐篷里,脑海随着灵识的扩散而徐徐浮现出外面的景象。尽管只是不甚清晰的朦胧轮廓,却可根据外表形状轻易推断出是何物事。 但是灵识越往外延伸,所探测到的物体影像便越模糊,待到六丈开外黑漆漆的一片,已然是极限距离。 或许因为对方认为他们不过是三个孩子,除了那两名看守外,帐篷附近并未安排其他人把守。 姬澄澈一马当先出了帐篷,张目四望所见情形果然和灵识探知的一模一样。 为了便于隐蔽与疏散,饶山鬼骑兵的营地周围全是高大茂密的树木,并且营帐间的距离亦较为松散,此刻反而有利于姬澄澈等人的逃走。 他们人小鬼大,又有姬澄澈的灵识能够预先侦测到附近动静,从而及时避开往来的鬼骑,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营地。 三人不敢停留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听到了潺潺水声,似有一条溪涧从谷中流过。 姬澄澈精神一振快步向前,果然望见了一条数丈宽的小溪涧。溪水清澈冷冽,约莫有五六尺深。姬澄澈来到溪边,弯下身用双手捧起溪水贪婪地喝了一大口,禁不住打个寒战道:“这水真冷!” 哲宇航也喝了几口溪水,说了声“下水”便开始脱去身上的衣衫。 姬澄澈疑惑道:“这么冷,你想洗冰水澡?” 林隐道:“不是洗澡,而是利用溪涧消除我们身上气味,摆脱雪獒的追踪。” 姬澄澈恍然大悟,他虽然聪明但在野外生存方面的实战知识却远远不如另两人。 这时哲宇航已经脱光衣服,却并未急于下水,而是抓起雪团在身上各处使劲摩擦。 姬澄澈见状也有样学样,冰冷的白雪擦在身上冻得他直抽冷气,再看三个人光溜溜的寸缕不挂,又觉得颇为有趣。 等搓到浑身发热,哲宇航将衣服顶在头上率先走入溪涧中。 溪水冰寒彻骨,三个人沿着溪涧深一脚浅一脚往下游走出两里多地,然后爬上了对岸。 姬澄澈一边运功抵御寒气,一边擦干身上的水渍,将衣服重新穿上。 蓦然,三人齐齐抬头望向了岸边的密林中。 一头通体洁白宛若小山般的威猛雪狮,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潜近到溪畔,双眼凶光毕露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第二十九章 煮海炼石(上) 阳光底下,雪狮全身的皮毛熠熠生辉,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凶恶地注视三人。 它是饶山鬼骑兵首领窦巨鳄驯服的坐骑,平日便放养在山谷中自行觅食,同时也可以起到巡守境界的作用。 这样一头成年雪狮,足以令蹈海扬波之境的武道强者望而却步,更胜过四五头雪豹的合围之力。 当初窦巨鳄为了降服它亦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牺牲了三名精干属下。 雪狮的喉咙里发出一记令人肝胆俱裂的嘶吼,猛然扑向三人。 哲宇航首当其冲,久违的恐惧重新占据心头,使得他呼吸急促双腿发软。 然而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这回他即没有逃走更不曾惊慌失措,而是催动小乾坤中积聚的魔罡灌注右臂,眸中紫芒爆绽呼喝如雷,一刀劈向雪狮! “铿!”刀锋斩落在雪狮坚硬如铁的肩部火星四溅高高弹起,绞成了麻花状。 哲宇航虎口破裂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往后趔趄退步,尚未消散的魔罡像是撞在铜墙铁壁上一般弹回,震得经脉剧颤伤口崩裂。 雪狮的肩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随即将哲宇航扑倒在地,张口咬落。 哲宇航双手死死抵住雪狮的下颌,身上、胳膊上、大腿上被利爪撕扯得遍体鳞伤血如泉涌,却硬忍着不出声向林隐和姬澄澈求救。 他不想临死还要被这两个小子耻笑,更不指望对方会出手相救。换做自己,趁着这工夫哪怕明知跑不远也一定会拔腿就逃。 谁知林隐和姬澄澈此时此刻非但没有半点逃跑的念头,反而冲上来! 林隐高高跃起腾空振刀,森冷的刀锋化作闪电劈击在雪狮的背脊上。 雪狮吃疼怒吼,挥舞利爪将林隐连人带刀扫飞出数丈。 “唿——”一束火龙从姬澄澈的指尖迸射而出,毫不留情地正中雪狮眉心。 暗红色的火焰仿似水银泻地,没入雪狮体内。雪狮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口鼻之中往外喷吐红烟,五脏六腑灼痛难忍像是要焚化了一样。 它的野性被彻底激发,当下舍弃哲宇航如泰山压顶般扑向姬澄澈。 姬澄澈根本来不及念动巫咒再次发出火龙,便被雪狮扑倒。 雪狮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落,姬澄澈本能地抬手抵挡,锋利的兽牙顿时咬住了他的胳膊。 姬澄澈的胳膊上立时生出撕心裂肺的剧痛,感觉骨头都快被咬裂。 林隐的胸前被雪狮的利爪划开一条血槽,看到姬澄澈危在旦夕,眸中顿时燃起熊熊火焰,双手紧握佩刀向雪狮的背上插落。 “铿!”刀尖刺在雪狮身上弯成弧形难以刺入半分。 哲宇航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激烈的战团露出犹豫之色,却听林隐怒吼道:“快!” 哲宇航哼了声,赤手空拳如猎豹般蹿到雪狮背上,运足十成功力挥掌往它柔软的脖颈上重重劈击。 一时间在密林溪畔,三个勇猛少年与号称冰原之王的雪狮展开了生死激战、播散热血! 他们好似浑然忘却了生死,忘却了过去的仇怨,也忘却了双方之间巨大而不可逾越的实力鸿沟,只知道不舍一人,不做逃兵! 也许若干年后,当他们长大成人,回首今日之事会觉得自己很傻很冒失。 也许他们的热血与棱角会被岁月渐渐磨平,变得世故圆滑,然而又有谁敢说这一刻的少年不灿烂不峥嵘? 看到林隐和哲宇航在拼命地救援自己,姬澄澈的胸中热血贲张,一颗心跃动得愈来愈快愈来愈有力! “吼——”雪狮终于着恼,猛然抖动身躯将林隐和哲宇航甩飞。 哲宇航的背脊撞在粗壮的树干上几欲折断,一口血当即喷出! 林隐手中佩刀脱飞,翻滚出十余丈远,全身是血不知又增添了多少伤痕。 雪狮暂时摆脱了两人的攻击,全力以赴向姬澄澈压落。 姬澄澈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上仿佛压着重逾万钧的山岳,疼痛刺骨几乎麻木。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感觉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流失,挡在面前的胳膊一寸一寸地垂落,雪狮从口鼻中喷出的腥臭热气就似死神的热吻。 他很害怕,害怕就这样被雪狮撕成碎片,成为腹中美食;害怕就这样葬身荒野再也见不到父皇。 但他不后悔,即使就这样死去。 只是不知林隐那家伙,会否还记得他们的十年之约?还有雪落,会不会伤心? 他的思绪纷杂,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如同染上了一层殷红血色。 “咚、咚、咚咚……” 忽然之间天地仿佛变得静谧,他的耳畔响起了低沉的鼓声。 不,那不是鼓声,而是圣龙之心在跃动在怒吼! 姬澄澈的眼珠逐渐转紫,爆发出炽烈的光芒,宛如璀璨的利剑刺破苍穹。 他感到自己心中有一股力量在觉醒在咆哮,识天之上风云变色,灵海之下怒涛澎湃,掀起一道道狂放的风暴! 沸腾的血液从圣龙之心中如红潮般被催压而出,注入经脉遍布全身,登时充斥无穷无尽的力量。 雪狮的脸上流露出惊悸之色,它敏锐地感应到从姬澄澈的体内正散发出一股浓郁而可怕的气息。 那是龙息——万年玄霜圣龙的大气磅礴! 它禁不住一阵瑟缩,松开了姬澄澈的胳膊,欲要往后退却。 即使是冰原之王,面对万年玄霜圣龙的凛凛神威,亦只剩胆寒。 “啪!”姬澄澈的双手探出,抓住雪狮尚未来得及合上的血盆大口,喉咙里发出一记犹如龙吟般的啸音,两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九天垂落的冰瀑冲涌出来。 刹那间他的手指焕放出妖异刺眼的黑色光芒,霍地凝铸成十根锋锐龙爪,如切腐竹插入到雪狮坚硬的皮肉中。 雪狮痛苦吼叫,却不晓得更可怕的厄运还在后头。 姬澄澈就像彻底换了一个人,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凌厉,蕴藏着睥睨四海的桀骜霸气,却视面前的雪狮如无物! 这一刻,圣龙之心觉醒了。 “咔啦啦!”他的双手生生撕裂雪狮的上下双颌,口中一团浓烈的黑色龙息喷薄而出,直灌入体。 雪狮的内脏先前遭受火龙咒炙烤已有多处灼伤,如今再被冰寒到极点的玄霜龙息灌进体内,冰火两重天交攻之下五脏六腑譬如腐烂的朽木“噼噼啪啪”不停爆裂。 它惊惧的吼声转为哀嚎,极力地挣扎试图摆脱姬澄澈的控制。 姬澄澈的脸冷若冰霜,右手抓住雪狮的前腿运劲一扯! “噗!”一条数百斤重差不多等同于成人身高的前腿,就似蒿草般从肩部脱离出来,银红色的鲜血狂喷而出,化作冲天血飚。 雪狮惨叫翻滚,姬澄澈丢下鲜血淋漓的狮腿,纵身抬脚踩踏在了它的头上。 “砰!”雪狮的头盖骨碎裂,一蓬脑浆迸射出来,硕大的头颅重重砸落陷入雪中。 姬澄澈伫立在狮头之上,如不可一世的君王降临。 哲宇航看呆了,面色阴晴不定复杂难名。 这一番兔起鹘落委实变化太快,没有等到他冲到雪狮前解救姬澄澈,战斗已尘埃落定。 姬澄澈的身形与雪狮相较几乎不成比例。如果后者是一座山,那他充其量便是山上的一棵小树。 但现在正是这棵小树,傲然屹立将那头气焰嚣张的雪狮奄奄一息地踩踏在了脚下! 想起那日自己徒手格杀一头雪豹后的沾沾自喜,哲宇航只觉得姬澄澈又打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可是一头成年雪狮,实力几近于劈山开府境的武道强者,竟险些就教姬澄澈赤手空拳大卸八块,如此景象已不能用震撼来形容。 ——他真的只有八岁?! 一瞬间,哲宇航的内心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另一边林隐的目光中亦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将视线转向哲宇航。 他当然清楚哲宇航的心中感受,嘴角不经意地往上翘起。 姬澄澈已经领先了自己一大步。但没有关系,十年后自己一定会击败他! 姬澄澈却浑然不晓哲宇航和林隐脑海里转动的念头,他的神智已被一股冰冷意志吞没,仿似进入了某种奇异甚而诡谲的状态里。 他听得见周围的声音,即便是一缕微弱的风从林间穿过; 他看得到眼前的场景,纵使是一点积雪从叶片上坠落; 他的头脑出奇的冷静,能够在弹指间将各种各样感受到的信息收集起来,并作出最精准的分析判断; 他非常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一切的发生,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仿佛丝毫不受他的控制,偏又在他的掌控之中。 “咚、咚、咚咚……” 圣龙之心在有力地跳动,声声如雷如鼓,充满神奇的韵律感。 伴随着每一记心跳,冷冽的龙血从心脏里流淌出来,浩浩汤汤奔腾呼啸,在体内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给予了他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 然而他的心又浸在从未有过的冰寒中,仿佛封冻了所有的情感与记忆,只剩下桀骜与孤寂。 他看向哲宇航,察觉到对方心底埋藏的敌意与杀机,不由生出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双目寒芒一闪就想出手将其像雪狮一般撕碎。 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林隐,感受到对方不屈的战意与好胜的斗志,又不禁轻蔑地冷哼声,生出将其一脚碾碎的冲动。 没错,这万里北荒冰原他才是唯一的霸主无敌的君王,所有敢于挑衅蔑视的存在,都必须匍匐颤栗,否则只能死亡。 于是念头一闪,姬澄澈的身形从雪狮上骤然跃起,扑向了林隐! 第三十章 煮海炼石(下) 当姬澄澈起身扑向林隐的一霎,哲宇航身上的压力骤减。 就在前一瞬,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道无形而又冰冷的剑锋钉死在了原地,遍体生寒不敢轻举妄动。 那可怕的威压,从前也只在师尊的身上感受到过。 饶是如此,他在庆幸之余亦不由得大吃一惊道:“这小子疯了么?” 林隐也没有预料到姬澄澈竟然会向自己出手,而且全身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意,眼神冰寒木无表情,分明着了魔! 他剑眉扬起,低骂道:“白痴!”挥刀劈向姬澄澈。 他十分清楚这一刀根本不可能伤到姬澄澈。只要姬澄澈拿出哪怕一成手裂狮吻的力量,他的胳膊乃至身体便会被撕得粉碎。 但从懂事起,林隐的头脑里就没有懦弱这两个字。 打得过的敌人可以不打,打不过的敌人却一定要打! 这一刀劈出,他好像又回到了雪顶的龙湖畔,平心静气无惧无畏。 望见林隐一刀劈来,姬澄澈的唇角逸出一抹不屑,张开右手五指就向刀锋抓去。 就在这生死一发的当口,密林中倏然飘出一道青影,枯干的手掌轻轻向前一拍。 “啪!”掌抓交击周围的元气发出一阵剧烈鼓动,隐隐地空间也似涟漪般荡漾。 姬澄澈被凌空击退数十丈,身形一沉跌跌撞撞落在了溪涧里。 “砰!”一蓬水花溅起,沾在了他的身上,竟在眨眼间凝成一层黑色的冰霜。 “端午?”姬澄澈站稳脚跟,视线凝定青衣老者眸中掠起一缕厉色。 端午恭恭敬敬地向姬澄澈施礼道:“小殿下,你累了。”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充满了一种诡异的魔力,飘入姬澄澈的耳际。 姬澄澈的神智莫名地一下恍惚,顿感一股强烈的倦意袭来,脑海昏昏沉沉恹恹欲睡,耳畔又听端午的声音在说道:“放松全身调息运气,一会儿就好。” 就似受到了催眠,姬澄澈不由自主地在溪涧中盘腿坐下,闭上双目平复气血。 渐渐地,在端午的“大召魔音”催发下,姬澄澈躁动的圣龙之心开始回复平静。 他的识天之中一缕缕云絮生成攒聚,逐渐聚沙成塔融汇成片,较之先前又增进许多,隐隐焕放五彩光明有冲击霞海之势。 在识天的下方灵海波涛跌宕起伏,像是沸腾了起来,飞溅的浪花此起彼伏在空中急遽凝练,锻铸成一块块黑色的冰岩飘浮在海面上。 这是罡气集聚在姬澄澈小乾坤中显现的壮阔景象。 方才姬澄澈的圣龙之心觉醒,沛然莫御的圣龙精血如决堤洪水奔涌而出,此刻骤然回流一下涌入小乾坤里,顿时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气蒸灵海波撼乾坤,不断衍生累积缕缕罡气,又聚合成型凝若磐石,再不像从前那样复归黑海大洋。 恍然间,姬澄澈的灵海化为一口无边无垠的大鼎,黑水滚沸金光荡漾,冉冉蒸腾如云似锦,将蕴含的所有杂质剥离出来,只留下纯净透明的罡气凝结成晶莹冰岩。 ——煮海炼石,炼精化气。 于是在晋升鸿蒙初分境界两个月后,姬澄澈竟然又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跨入了元界武道的崭新境界。 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算真正摸到了武道强者的门槛,从而可以在实战中运用大同罡气批亢捣虚与敌争锋。 端午将两包不同的伤药分别送给林隐和哲宇航后,便一直守护在姬澄澈身旁。 他也没有料到,姬澄澈会在圣龙之心的刺激下突然精血沸腾,毫无征兆地向煮海炼石之境发起冲击,并且一举成功。 端午活了将近百岁,在百余年里他耳闻目染不知多少所谓前途无量的少年,纷纷含恨夭折在了这道关口前,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经脉俱断,甚而危及生命魂飞魄散。 结果姬澄澈就这么“一不小心”轻轻松松有惊无险地迈过,却教旁人情何以堪。 “帝君,公主殿下……我大秦魔族后继有人啊。” 端午的目光好似可以穿透姬澄澈的身体,将他小乾坤中正在发生的变化一览无余,苍老的面容流露出欣慰之色。 孰料更加惊人的变化接踵而至,姬澄澈的灵海中大块大块的冰岩缓缓熔炼凝结起来,连城一体越聚越大,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便超逾了十丈方圆! 端午不由动容,如此之快的炼气速度委实是他平生仅见。若是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也许姬澄澈十岁之前就能突破山海无量之境! 以端午所知,而今已踏入圣境的轩辕帝君晋升山海无量境时的年纪已超过十岁,她曾是被誉为魔族继轩辕经纶之后的第一天才。 难怪帝君会在姬澄澈的身上耗费偌大心血,甚而不惜远赴北荒精心绸缪。 难道说,魔族复兴的重担果真可以着落在这孩子的身上? 思虑之间幽谷中的天色渐暗,哲宇航运功醒转走了过来。 他看了眼姬澄澈,眉宇之间难以掩饰嫉恨之情,但又忌惮于端午深不可测的魔门修为,只能强忍杀机。 “老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是否要马上离开?” 端午慢慢转过头望向哲宇航,晓得他是轩辕帝君暗中所收的一名弟子,但和姬澄澈比起来,自然亲疏有别。 他慢条斯理道:“你着急想走?” 哲宇航对上端午老眼昏花的目光,莫名地心头一凛,这才发现林隐早已醒来,却安静地在一旁继续修炼,远比他沉得住气。 “我担心鬼骑人多势众,万一追来凶多吉少。” “这样啊,”端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将视线回落到姬澄澈的身上,说道:“你自行离去就是,何必问我?” 哲宇航碰了个钉子心中怨恨,却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招惹不起这个看似半截入土的魔族老者。 他抬右手按住左肩,向端午微微躬身道:“既然如此,晚辈告辞。”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颤动起来,远方的密林中一群飞鸟惊惶掠起。 哲宇航脸色一变,抬头就看到空中一头凶猛的黑鹰正朝这里急速飞来,鹰背上的阴原梁口中发出一记呼啸,显然是在招引援军。 林隐立刻拔刀而起,站到了姬澄澈的身旁,目光炯炯凝视黑鹰。 阴原梁已察觉到姬澄澈等人的踪迹,尽管有些诧异旁边多了个青衣魔族老者,但也并未多往心里去想。 他策动黑鹰俯冲下来,狞笑道:“小杂种,我看你们往哪儿跑?!” 端午的脸色立时一冷,要知道阴原梁这一句可是将姬澄澈也包括在内。 眼看阴原梁驾驭黑鹰距离地面还有十余丈高,端午陡然抬手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身剑合一如青鹤冲天拔地而起。 阴原梁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看清楚端午的来势,就听到座下黑鹰一声悲鸣,鲜血迸溅鹰首往下空坠落! 剑芒一闪刺破苍穹,剑气森森杀意凛然已直至阴原梁的咽喉! 阴原梁如坠冰窟,被一股可怖的无形气势牢牢镇压难以动弹,晓得是自己的心神为对方所夺不由骇然失色。 生死关头,他一记厉啸召唤援兵,身形拼命后仰脱开黑鹰往上翻腾。 端午的软剑走空,蓦地拂荡大袖束衣成棍砰的闷响结结实实抽中阴原梁腰背。 阴原梁凄厉惨叫,身体翻转着从高空坠落下来,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栽到地上。 在临死前的一霎,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唐雪落的那句话:“你们会后悔的……” 原来这丫头说的是真的,可惜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个玩笑。 他勉力抬头想警告正在向此赶来的窦巨鳄与冯菊煌,千万不要轻敌懈怠,却猛地身子一颤没了声息。 林隐和哲宇航看得心旌摇荡神驰不已,没想到强如饶山鬼骑兵的第四号高手阴原梁在端午的面前居然像根不经一折的树枝,随手可断。 哲宇航更是恼恨,为何这样一位绝世强者却心甘情愿为姬澄澈护法保驾,却视堂堂的银牙部落那顔之子如无物? “休伤我兄弟!” 一声呼喝,饶山鬼骑兵的大首领窦巨鳄拍马赶到,正看见阴原梁从空中坠落身死的一幕。 他睚眦欲裂,翻手掣出一条长达六丈的血鳄鞭,腾空跃起凭虚跨步,甩手挥鞭抽向端午。 在他的身后,饶山鬼骑兵的二号人物冯菊煌率领着百多鬼骑沿着溪涧两岸,正向这里蜂拥而来。 “啪!”端午左掌拍开扫来的血鳄鞭,身形一飘一荡回落到姬澄澈身旁,冷冷看着窦巨鳄道:“窦巨鳄,你好大的胆子!” 窦巨鳄一愣,依稀感到这声音有些耳熟,再看端午的容貌不由身躯一震,犹疑道:“你是……” 端午鼻中冷哼,从袖袂里取出一面玉牌,远远向窦巨鳄展开。 “老侯爷?”望见端午手中的玉牌,窦巨鳄失声惊呼。 两人说话之间,冯菊煌带领百多鬼骑赶至,张弓搭箭架起强弩对准端午,愤怒鼓啸道:“杀了这老东西,为阴将军报仇!” “住口!”窦巨鳄厉声呵斥,抛下血鳄鞭隔着溪涧向端午倒头便拜道:“末将窦巨鳄,拜见永昌侯!” “什么,这糟老头子是永昌侯?” 鬼骑阵列发出一阵骚动窃语,人人惊愕地睁大眼睛望向端午。 冯菊煌刚刚救起阴原梁,却发现他已然气绝身亡,不禁又悲又怒。待听到凶手竟是大秦永昌侯后,又不由得呆若木鸡。 “老……侯爷,您、您这是为何要杀阴将军?” 端午任由窦巨鳄跪地,漠然道:“他当面斥骂小殿下辱及帝君,留一全尸已是老朽法外开恩。” “小……殿……下?”窦巨鳄霍然抬头看向端午身旁的那个紫发男孩儿,顿时目瞪口呆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阴原梁带回来的不是宝贝,而是一桩泼天大祸。从姬澄澈被抓住的那一刻起,饶山鬼骑兵便注定了灭顶之灾! 第三十一章 夜歌灵舞(上) “噗通!”冯菊煌抱着阴原梁的尸体身不由己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不要看现在的他纵横北荒杀人盈野威风无比,十年之前却还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六品魔军校尉,连王公大臣都难得一见,更不用说是帝君血裔魔族皇孙。 百余名鬼骑见状手足无措,慌忙下马齐齐跪倒在了窦巨鳄和冯菊煌的身后。 同样惊呆了的还有哲宇航,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姬澄澈居然是帝子皇孙。 或许在北荒冰原上,自己这个那顔的儿子可以称王称霸耀武扬威,但和魔族帝室子孙相比,自己这个霸王立时变成一只草鸡。 强烈的羞辱感觉油然而升,他的胸中被一团愤懑不平之气充溢,狠狠攥紧了拳头。 林隐依旧淡定,在他眼里姬澄澈还是姬澄澈,一个总爱和自己抢着做师兄经常无厘头取闹的家伙,一个无法摆脱没法拒绝很可能纠缠自己一辈子的兄弟。 端午面沉似水,缓缓道:“窦巨鳄,你可知罪?” 窦巨鳄身躯一颤,垂首道:“末将知罪!” “老侯爷,此事与窦将军无关!况且,我们先前并不知晓小殿下的身份。” 与曾经亲眼目睹过永昌侯端午恐怖的窦巨鳄相比,冯菊煌兀自有些不服气,大声抗辩道:“即使有罪,阴将军已被您亲手诛杀,这也该够了!” 窦巨鳄急忙低喝道:“冯将军,不要说了!” 冯菊煌道:“属下不过是说明事实,相信老侯爷自有明断。” 窦巨鳄心头一声苦笑,暗道你哪里晓得永昌侯的铁血手腕! 在大秦魔族的高层将领中,端午是近乎魔神般的存在。 他号称是轩辕帝君的影子,掌控着帝国最精锐的守卫力量,更曾经负责过专司调查抓捕王侯将相文武重臣的“血衣卫”。 数十年间,他隐藏于幕后少有露面,却有数以百计的王公大臣因其而悄无声息地失踪甚或死去。 相较那些居于帝国顶层的大人物们,自己这个从前的四品饶山将军,如今的乱军首领又算得了什么? 听说,在帝国上层一直有密传说端午的武道修为早在三十年前便踏入了大日普照之境,且行踪飘忽手段阴狠,实为魔族最恐怖的人物之一。 尽管眼下就他一个人,但想到永昌侯过去的种种传说,窦巨鳄依旧浑身打着寒颤。 可惜冯菊煌并不明白这点,毕竟他与端午之间地位悬殊隔得太远,就像一只飞虫或许会畏惧青蛙,却绝不可能感受到雄狮的神威。 所以他多多少少心存侥幸,而不似窦巨鳄那般敬畏恭顺。 “将军,你们也配自称将军?”端午轻蔑地冷笑,“曾经威震八荒战无不胜的帝国铁骑,就是在你们几个的统领下沦为一群强盗,丢尽了帝国颜面!” 窦巨鳄满面臊红,嗫嚅道:“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裁吧,”端午的语气冰冷,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家眷我会安排。” “老侯爷?”窦巨鳄脸上的血色尽失,抬起头颤声道:“求您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端午徐徐道:“这是帝君的旨意。” “帝君……”窦巨鳄看了眼姬澄澈,一声惨笑道:“末将冒犯小殿下,死有余辜!还请老侯爷代为禀奏帝君一声,我窦巨鳄生是大秦的兵,死是大秦的鬼!” 他面向南方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冯菊煌又惊又怒叫道:“窦将军,是帝君先抛弃了我们,我们为何还要为她卖命?” 窦巨鳄望向冯菊煌,苦笑声道:“老二,你不懂,我们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帝君要我们活,我们才可以活,帝君不要我们活,我们只能死。” 话音渐渐微弱,他的唇角逸出了一缕黑血,身躯缓缓地向着南方仆倒。 “将军!”冯菊煌惊惶地叫道,冲上前去抱住窦巨鳄软倒的尸首,咬牙切齿怒视端午道:“是你逼死了他!” 林隐和哲宇航看得惊心动魄,想不到纵横北荒冰原的鬼骑军首领,仅仅因为端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惊惧交加服毒自裁! “铿!”冯菊煌拔出长剑,喝道:“众将士,为窦将军报仇!” “报仇!”“杀了他们!”“什么大秦,去死吧!” 在场的鬼骑群情激奋,挥舞刀枪便要冲向端午。 端午漠然注视他们,说道:“窦巨鳄有句话没有说错,你们的命从来都是帝君的。幸好小殿下有惊无险,不然我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一言落下,溪畔骤然起风,一蓬白茫茫的雪雾似海啸般鼓荡澎湃自密林中涌出,瞬间席卷过山林幽谷。 冯菊煌愕然相望,顿时面无人色大叫道:“快上马!” “唿——”三百名白盔白甲一身如雪的魔族骑士,手握银色长枪平举向前,双腿驾驭血眸银鬃的冰原苍狼,从密林之中冲杀而出。 他们三十人为一排,林间复杂的地形似乎对人狼俱都毫无影响,一丈八尺长的银枪整齐划一森寒闪耀,如林如海杀气严霜。 更可怕的是,这三百名苍狼骑士的冲阵没有呐喊,没有呼吼,甚至听不到狼蹄陷入雪中的声音,三百个人三百头狼鸦雀无声死寂一片,就在冰冷的沉默中进军、冲杀、陷阵! 只见人与狼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同一道道银色的闪电汇合成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了鬼骑。感觉上,这不是三百骑,而是三千骑、三万骑! “苍狼骑!”冯菊煌登时面如死灰,终于明白永昌侯端午为何有恃无恐,而窦巨鳄又为什么会放弃抵抗选择自尽。 他本已准备翻身上马,却在望见白衣狼骑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抵抗已没有任何意义,三百苍狼骑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潜伏进密林中,那么营地四周所有的岗哨守卫肯定已被拔除,饶山鬼骑兵的命运也已注定。 他只求永昌侯能够网开一面,如答应窦巨鳄的那样,放过自己的妻妾儿女。 仅仅在一闪念间,银白色的惊涛骇浪便已扑面而至,将包括冯菊煌在内的百余名鬼骑转瞬淹没。 “唿——”铁骑如潮呼啸而过,背后只留下百余匹惊慌失措的雪骓和一百余具倒地的尸体。 鲜血将清澈的溪涧染成一片银蓝,每个鬼骑的脸上兀自保持着惊恐的神情,或在咽喉或在胸膛均被犀利的枪锋洞穿,一击致命不留活口。 三百苍狼骑冲过鬼骑阵列后,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兵分两路沿着溪涧朝营地方向绝尘而去,宛若两条银龙卷裹滚滚雪霾势不可挡。 林隐和哲宇航被深深震撼住了——这才是真正的铁骑,无敌的雄师! 龙族各个部落的武士也许在个人战力上并不输于苍狼骑士太多,但如果放到战场上两军陷阵对攻…… 不仅仅是哲宇航,连林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继续往下想。 端午的脸上波澜不惊,就似随手清除掉一堆垃圾,问道:“害怕了?” 哲宇航连忙摇头,说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统领这样一支军队,必可横扫北荒!” 端午不置可否道:“横扫北荒么……很不简单啊。林公子,你呢?” “我会打败他们的。”林隐回答说,语气里充满自信。 端午眯起眼笑了笑,说道:“苍狼骑全盛之时超逾三千,你一个人能行么?” 林隐望着满地的尸首,抑制住恶心呕吐的冲动,坚定地回答:“能。” 端午笑得更愉悦了,点点头道:“想来大先生会比老朽更乐意听到你这样回答。” 哲宇航不喜端午对林隐和颜悦色,便岔开话题道:“那些苍狼骑去鬼骑营地了?” 端午慈和地说道:“是呀,做事情怎能够半途而废?” 哲宇航的心无端地一寒,看着端午现在的样子谁能相信,就在前一刻,他还毫不留情地下令铲除了百多鬼骑兵,其中还包括一位旧日在战场上立过赫赫军功的上将。 “令师另吩咐老朽带一句话给你。”哲宇航突然听到端午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她说……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战胜小殿下,将会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或许,可以取而代之。” “怎么可能?”哲宇航惊愕地抬头看向端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端午转脸向他冷厉的目光直直逼视而来,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继续道:“没什么不可能,令师原话如此,一字不差,老朽不敢擅改。” “她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她是轩辕帝君。她说的,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哲宇航的眼中露出犹疑又兴奋难名的光彩道:“可是为什么,帝君不是小殿下的外婆么?” “帝君如此安排,或许,是想不断磨砺小殿下,而你,也许是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哲宇航又妒又恨,冷笑道:“只是块磨刀的石头么,那如果万一不巧我这块磨刀的石头毁了那把宝刀呢?” “一把废掉的宝刀,何足惜哉?” “可他……毕竟是帝君唯一的外孙。” “帝君眼里,只有天下。谁能为她横扫天下重获荣耀,谁就是那把真正的宝刀,谁就可以在未来继承大统。” “我明白了!”哲宇航收回目光,心里有股欲望在蠢蠢欲动。 第三十二章 夜歌灵舞(下) 月上中天天色很好,幽谷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姬澄澈收功醒转,惊讶地看到面前的溪涧旁有数百名蓬头垢面的龙族男女正在掩埋鬼骑兵尸体。 林隐坐在他的身边,哲宇航却已经不知去向。 幽谷中的巢穴被彻底摧毁,除了老弱妇孺和掳掠来的龙族苦力,所有鬼骑无一漏网,尽数枭首。 就在三百苍狼骑撤离后不久,林寒寺率领的夜火部战士昼夜兼程旋踵赶到,接替了善后工作。 十余年的掠夺强掳,饶山鬼骑兵积累了令人咋舌的财富,其中还包括一大批精良的武器装备,这些统统被移交给了林寒寺。 林寒寺原已做好了血战到底的准备,孰料非但鬼骑业已折戟沉沙,还凭空获取了如山堆积的各类物资,着实是意外之喜。 商梵衣却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鬼骑兵团覆灭,人都死尽死绝了,累得她空跑一场。不过她并未得闲,夜火部落的战士在鬼骑营地中发现了数十名饱受摧残奄奄一息的龙族族人亟需医治,她与大先生自然义不容辞。 林夫人见林隐和姬澄澈俱都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再向端午拜谢。 端午和林寒寺简单交接过后,又低声商谈了会儿便独自离去。 他沿着溪涧缓步而行,走出三五里地忽然停住步履。 前方的一株雪松下,大先生负手而立正在相候。 端午的眼睛不经意地眯缝起来,目光像两缕针芒透出,落在了大先生的身上。 他微微欠了欠身道:“有劳大先生万里奔波。” 大先生颔首还礼道:“我是澄澈的师傅。” 端午问道:“大先生在此等候,可是为了小殿下换心一事?” 大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端午。 端午回答道:“小殿下换心之后可能出现的不适症状,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大先生的眸中闪过一抹怒意,说道:“这一次是你我在他身边,如果还有下次呢?” 端午与大先生默然对视,一言不发。 大先生似乎从他的目光中了解到了什么,眸中的怒意更为凛冽。 “澄澈还只是个孩子,不要打他的主意。告诉帝君……”他一字一顿道:“我、不、许!” 端午神色微变,点点头道:“老朽一定把话带到。” 大先生点了点头,身影犹如水波纹般缓缓荡漾褪淡,须臾后消失了在夜空里。 端午目不转睛地望着大先生消失的地方,久久站立不动,只是眼睛在慢慢张开。 姬澄澈并不清楚大先生和端午为了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场不算愉快地谈话。 他微感茫然地环顾四周,问道:“端午爷爷呢,为何死了这么多人?” “他刚刚离开,那些人都是被苍狼骑杀死的。”林隐回答道,没有将圣龙之心觉醒导致姬澄澈几乎迷失自我的事说出来,更只字不提自己险些被他所杀。 “苍狼骑?”姬澄澈讶异地问道,竭力想回忆起先前的事情,却困惑地发现这些记忆都变得模模糊糊,只隐约记得好像自己杀死了雪狮,然后端午爷爷就来了,教他调息运气放松全身。 此刻,他的小乾坤内已聚集起数以百计的冰岩,飘浮在黑色海面上,不断地汇集融合形成一座小小的岛礁。 识天的风暴已然平息,朵朵云絮泛起若有若无的霞光在空中悠悠徜徉。 可是他竟然完全记不清楚这些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苍狼骑是魔族最精锐的战力,不过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大先生的声音响起。 “师傅!”姬澄澈欣喜地回头望去,就看到他和商梵衣一起走了过来。 “我好像已经突破煮海炼石了!”毕竟是个孩子,见到师傅忍不住炫耀起来。 不料大先生的脸上殊无欢喜之情,摇摇头道:“澄澈,太快了。” “嗯?”姬澄澈一愣,困惑地望着大先生。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你要学会厚积薄发。” 姬澄澈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大先生接着道:“天道渺渺浩瀚博大,不要因为走得太快而错过沿途的风景。” 姬澄澈点了点头,一旁的林隐亦有所明悟。 “好孩子,好孩子……教我该如何谢你?”商梵衣等大先生教诲过后,便拉起姬澄澈的手,一边为他把脉一边轻抚他的头顶,却是拙于言辞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姬澄澈不仅救了唐雪落,还将逆天轮完璧归赵,这份情义对于巫教乃至整个巫族而言,用恩重如山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姬澄澈一醒道:“婆婆,雪落没事吧?” 商梵衣回答道:“她受了些风寒,如今正在休息,并无大碍。” 她从袖袂中取出一枚花纹厚重古朴的青铜令符,交到姬澄澈手中道:“婆婆送你件小礼物。” 姬澄澈接过青铜令符好奇地拿在手里翻看道:“婆婆,这块牌子用来干嘛?” “这是一枚巫王令,有了它,你就能够号令十万巫士,斩杀不从!” “什么?”姬澄澈吃惊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婆婆,你不是哄我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隐忽然开口道:“果然是个小孩子。” “什么意思?”一听林隐开口,姬澄澈立刻警觉起来。 林隐淡淡道:“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大人哄啊。” “你这是嫉妒。” “嫉妒一个笨蛋?” “错了,应该是笨蛋才会嫉妒。” …… 由于需要运送的辎重过多,而且有大量营救出的龙族族人随行,因此众人分作两拨。姬澄澈和林隐跟随大先生、商梵衣和林夫人等人先行,林寒寺与夜火四杰负责保护辎重与族人在后缓行。 一行人回到夜火村,刚刚退热的唐雪落便欣喜地跑了出来迎接姬澄澈和林隐。 可是当她看到这两人时,一句话都没说反倒“哇”地一声先哭开了。 姬澄澈拍着唐雪落颤栗的背心,笑道:“雪落,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听到这话,唐雪落哭得更厉害了。 林隐在一旁什么也没说,显得愈发的沉默。 又过了几日,林寒寺率着大队人马安全归来,晚上夜火部落举行了盛大的晚会。龙族男女载歌载舞,篝火熊熊酒肉飘香,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林隐不会喝酒,便拿出一支龙笛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一支龙族民谣,虽然吹奏技巧仍还有些生涩,但笛声辽阔苍远韵味无穷。 一旁的龙族乐手拨动琴弦敲打皮鼓,为他打拍伴奏。 姬澄澈还是第一次听到林隐用龙笛吹奏曲子,虽然不晓得他吹的是什么,但也对这家伙刮目相看,多了几分钦佩。 忽然,一朵彩云从他的眼前飘过。 唐雪落明眸皓齿身穿龙族盛装,犹如百灵鸟般飞入场中,围绕在林隐的身旁欢快地跳起巫族灵舞。 她的舞姿轻盈灵动,柔若无骨的纤腰犹如杨柳摇摆,皓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发出清脆悦耳的响音,仿似仙子婆娑起舞。 篝火的光焰映照在她红彤彤的小脸蛋上,闪耀着美丽的柔光,那星眸流波唇角含笑,好似亦在欢歌舞蹈。 顿时,人们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春回大地百花盛开,山间白云出岫草木苁蓉,溪边少女浣纱歌声飘渺,处处充满勃勃生机盎然绿意。 北荒的苍凉与楚地的婉约就这样完美无瑕地浑然一体,人们鼓着掌踩着节拍,热情地喝彩叫好。 龙族的少女们竞相起身,如彩蝶飘飞来到唐雪落的身旁为她伴舞。 唐雪落忘记了起初的羞涩,完全融入到了舞蹈的空灵天地里,在龙族少女们的众星捧月中将一曲巫族灵舞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她回眼看到姬澄澈双目发光又呆若木鸡的样子,突然来到他的面前伸出手道:“澄澈哥哥,和我一起跳吧!” 姬澄澈双手连摆道:“不行不行,我不会跳舞。” 唐雪落拉起姬澄澈的手不依不饶道:“有我教你,怕什么,这很容易的。” 两人一同回到场中,唐雪落拽着姬澄澈的手不放,在她光华明媚的笑容浸染下姬澄澈终于略带几分呆板地舞蹈起来。 仙乐飘飘龙笛声远,灵舞翩翩篝火映雪——很多年以后,当姬澄澈再次踏上北荒冰原时,脑海里浮现起的第一个画面便是今晚的夜火起舞。 星空之下,林隐吹笛,他伴着唐雪落笨拙地舞蹈,那是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晚宴散去,姬澄澈却兀自了无睡意,又拉着林隐、唐雪落一起登上雪顶,准备盘坐冥想参悟巫咒。 这些天他对巫咒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原本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无论他的天资如何聪颖,都难以真正读懂浩如烟海的十万巫典,更不可能轻易参悟掌握哪些晦涩诡秘的巫咒。 然而上天赐给姬澄澈莫大的机缘,便是身旁接连有了巫道宗师级强者相伴。经过鬼骑一战,商梵衣对姬澄澈的好感倍增,恨不得掏心掏肺,甚至将视若珍宝的巫王令符亦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赠。 但凡姬澄澈有任何不懂讨教之处,她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遗余力地悉心教导。 先后得益于两位巫族宗师指点,姬澄澈的巫道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许多困扰他的疑难障碍尽皆迎刃而解,短短数日工夫便又学会了“风灵咒”。 他登上雪顶,俯瞰脚下的夜火村篝火点点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夜风徐来皓月当空,一时胸襟大开豪气干云,禁不住张开双臂指向苍穹,忘形地纵声呼喊道:“天地为证,我,姬澄澈,要成为元界之王!” 林隐在他的身后望着姬澄澈高举双手的背影,风轻云淡地对唐雪落道:“你知道么,十年后我会和这狂妄的小子好好战一场——好教他知道,我,林隐,才是注定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剑圣的那个人。” 唐雪落小脸被风吹得通红,拼命点头道:“林隐哥哥,我相信你;澄澈哥哥,我也相信你……” 第三十三章 映雪洗冰(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 姬澄澈九岁了,人长高长壮不少。他的武道境界依然停留在煮海炼石之境,但灵海内积聚的冰岩与日俱增已经超过了千丈方圆,随时都有可能气机触发向更高境界发起冲击。 如此醇厚的罡气,事实上已超过很多山海无量境的强者,甚至是一些已参悟了蹈海扬波之境的高手。 但姬澄澈不打算立刻突破,他的目标是要将小乾坤中冰岩的面积在目前的基础上再扩展一倍。 所以每次察觉到灵海波动隐隐有突破征兆时,他就立刻停止修炼,一边小心调理平复一边转修巫道。 如此他的识天在一年间又有精进,顺利晋升霞海境,灵识覆盖的范围随之倍增,达到了方圆十丈。 同时,他终于不用再跟随林婶婶学绣夜火图腾了,转而开始学习刻印图章。 只是大先生送给他的那把刻刀实在有些夸张,简单地说在姬澄澈看来,那完全不是用来刻章的,而应该拿去……杀猪。 于是每天傍晚,他都不得不握着这样一把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刻刀”,在一方小小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地学习篆刻。 大先生说了,一枚印章换半天假期,童叟无欺随时可以兑现。并且,印章的内容也非常简单,就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八字师训。 为了假期,为了可以在热被窝里多躺一会儿,姬澄澈唯有咬着牙不停地挥刀练刻字功…… 去年冬天,林隐也突破了鸿蒙初分之境,却还在一成不变地修炼拔剑动作。只是在劈击之外,增加了一式简单的挑刺。 对他的剑术姬澄澈提不起丝毫兴趣,有空的时候他更喜欢带着唐雪落一起骑上玄霜遨游冰原。 饶是不能去得太远,他们仍是到了许多地方,饱览了冰河的壮阔、极光的绚烂、雪峰的圣洁、林谷的静幽,甚至还陪着玄霜与一群凶恶的白头大鸟在云霄上搏斗过。 开心的时候,唐雪落会跳上一段巫族的灵舞,或者唱上一曲楚地的歌谣。姬澄澈也会说起他从前在皇宫里的故事,还有那些捉弄太学博士的趣事。 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要将十万巫典中失传的各种绝学口授给唐雪落。如果说姬澄澈是过目成诵,那么唐雪落便真正做到了过耳不忘,不管那段经文多么复杂晦涩,绝不需要他重复第二遍。 姬澄澈已经开始将那些极为生僻的典籍背诵给唐雪落,有许多甚至是商梵衣亦闻所未闻。 不知不觉唐雪落的龙语已经说得十分流利,而姬澄澈也能够用羽族文字来和她交流,偶尔还做些字谜、对联的小游戏。 在此期间巨崇德曾经随商队回来过一次,代表姬天权拜谢大先生,并向林寒寺送上了丰厚的礼物。 由于从饶山鬼骑兵团处获取了如山的宝贵物资,又解救了成百上千的龙族族人,夜火部落的实力空前壮大,甚至拥有了一支近千人的轻骑。 除了原先的暴雪、飓风两大部落,林寒寺又陆续与鹜落冰川附近的横山、白熊两个部落歃血结盟,于是变得越来越忙。 这天黄昏,姬澄澈靠在玄霜盘卧的身体上,手握巨型杀猪刻刀,在一块两寸见方的冰石上一笔一划慢慢篆刻。 唐雪落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抱着逆天轮,时而仰望天空时而低头思忖,似乎在推演什么。 另一边林隐正在练剑,他的手越来越稳,动作越来越快,剑势亦越来越凌厉。 “啪!”一声脆响,姬澄澈稍稍用力过度,手中那方即将完成的印章应声爆碎。 姬澄澈愣愣地望着手心里破碎的冰屑,叹一口气道:“半天假期又没了。雪落,要不你帮我算算,接下来一次会不会成功。” 唐雪落放下逆天轮,微笑道:“澄澈哥哥,你一定行的。” “这是第几块了?”姬澄澈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拍拍手散去手里的冰屑说道:“不明白大先生为何非要我刻章,而且刻来刻去终归是那八个字——‘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我都快魔障了,有时候挺羡慕那个笨蛋的。”他苦恼地瞥了眼林隐,“只管埋头按照大先生的要求去做,从来不问为什么。没办法,头脑简单,就是一种幸福啊!” 听林隐在远处突然打了个喷嚏,唐雪落顿时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澄澈哥哥,我猜林隐哥哥之所以不问为什么,是因为他信任大先生。” 唐雪落笑意盈盈,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最初刻的字天趣横生,风格独特,现在……越来越有气势了。” 姬澄澈只当唐雪落是在刻意安慰自己,勉强笑道:“什么气势?” “是一种天马横空逸兴横飞的气势。”唐雪落想了想回答说:“好像你手里握的不是刻刀而是战刀,面对的也不是一只小小的冰雪印章而是千军万马。” “嗯,原来我刻得那么好,”姬澄澈神思不属地一笑,“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澄澈哥哥,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姬澄澈笑道:“谁不晓得雪落对我最好?” 唐雪落的小脸蛋登时红得像水嫩的樱桃般,气恼道:“才不是呢!” 姬澄澈忽然皱起眉头,目光发怔盯着手里的那把气势宏伟造型独特的“刻刀”苦苦思索,问道:“雪落,你方才说我刻的字有气势?” 唐雪落显然在生气姬澄澈取笑自己,噘着小嘴一言不发。 “气势,气势……”姬澄澈蓦地从怀里掏出一枚大先生亲手刻制的印章,说道:“雪落,你觉得这枚章上的字与我刻的有何不同?” 唐雪落娇哼了声,扭过头去耍起小性子。 姬澄澈挠挠头道:“雪落,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唐雪落抿嘴低笑,慢慢回转视线望向姬澄澈手中的印章,上面同是刻着“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八个字。 她细细打量须臾后说道:“形似神不似。尽管看似惟妙惟肖,但大先生印章上的字清逸脱俗飘渺幽远,你的跟他不像。” 姬澄澈点点头,唐雪落接着说道:“看上去你起初是在刻意模仿大先生,结果就是束手束脚毫无灵性。后来放开了,才渐渐有了自己的味道和气势。” 唐雪落说完这话,发现姬澄澈眼睛一眨不眨瞅着自己,不禁诧异道:“澄澈哥哥,你看着我作甚?” 姬澄澈收起大先生的印章,哈哈笑道:“雪落,你真的只有六岁,为何说话的味道和气势像个六十岁的老婆婆?” 不等唐雪落恚怒找他算账,姬澄澈抓起大刻刀豪情飞扬道:“看我以天地山河为印,刻这八个大字!” 他踏前一步刀锋刺入雪地,振腕挥毫刀走龙蛇,划出道“一”来正是“有”字的起手第一笔。 紧接着姬澄澈刀锋不辍顺势提拉,身随刀动一气呵成。只听到刀锋破开冰雪发出“嗤嗤”微响,冰屑迸溅雪雾弥漫,转眼间书就一个斗大的“有”字,银钩铁画龙飞凤舞,洒脱不羁大气磅礴。 “好字!”唐雪落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鼓掌为他喝彩。 “别急着说好,后面还有呢!”姬澄澈当真逸兴横飞,刀光灼灼破冰扬雪一鼓作气在雪地上写下八个大字。 “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唐雪落注视雪上豪书,嫣然而笑道:“澄澈哥哥,我看你刻了那么多个印章,以此最佳。” 姬澄澈停刀驻步,审视雪书良久,脑海里又一遍遍浮现过大先生的篆刻,心底莫名地多了一缕明悟,当下低喝道:“那便再来一次!” 他跨上三步,刀锋游动嗤嗤飞走,弹指间又在雪地上写过一遍。 这次姬澄澈看也不看,踏前三步挥刀疾书,还是那八个大字。 伴随着刀锋游走,他不知不觉浑然忘我,脑海里无数个“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千姿百态若明若暗,宛若星辰璀璨此起彼伏。 他舒畅得只想放声大叫,唯将胸中澎湃的意兴与遐思忘情地倾注于刀锋雪上。 到了后来,姬澄澈根本不再去想如何模仿大先生的笔法字迹,甚至也不去看自己写下的字究竟是何形状,只管在一股气势的引领催发之下,不知疲倦地挥动刻刀,一遍又一遍地往雪上书写。 待在雪上书就了八八六十四行之后,前方赫然有块冰岩挡道。 姬澄澈想也不想提刀而起入壁三分,“嚓嚓嚓嚓”响声不绝于耳,如泼墨如挥斥,如扶醉如狂歌,刀锋上下翻飞忽而似九天揽月忽而似中流击楫,直至最后一划在冰岩上肆意点落,刀锋铿然镝鸣入壁三尺,金音绕梁嗡嗡颤动,光华闪耀似龙腾夭,方才脱手撤步壮怀激烈,仰天一啸响彻苍穹。 再看那冰岩之上,八个大字任纵奔逸狂放不羁,凛凛生辉有一股气吞万里之势铺面而来。 那一笔一划如戈如刀气冲斗牛,一神一韵如山如海撼动乾坤。 啸声徐歇,姬澄澈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望着冰岩上的篆刻如醉如痴,喃喃说道:“师傅,我从今日才开始真正懂得什么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好字,好刀——”唐雪落明眸中繁星闪耀,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叫,“澄澈哥哥,这枚章可要有个好听的名字!” “就叫踏雪破冰章如何?”姬澄澈想了想,问道。 “不好,”唐雪落蹙了蹙弯弯的秀眉,说道:“映雪洗冰章可好?” “好,就叫映雪洗冰章!” 一言未毕,冰岩陡然发出“轰”的巨响,竟被刀气透体穿凿一下四分五裂。 岩壁上的那八个字随之破裂,几不成形。 唐雪落轻呼道:“哎呀,可惜了。” 姬澄澈望着裂碎的冰岩,欢快笑道:“没关系,我已将这八个字刻在了心中。” 第三十四章 映雪洗冰(下) 自那日开始,姬澄澈对篆刻的兴趣大增,交功课的积极性显著提高,由此带来的好处便是无形中他积攒下不少假期。 不过也正是从那日过后,姬澄澈的所有篆刻便再也没有一枚能够超越映雪洗冰章的水准,在气势与神韵上总是差之毫厘。 好在姬澄澈也想通了,“映雪洗冰章”是自己的超水准发挥,当时的心境交感天地物我两忘,着实可遇而不可求。只要坚持不懈修为日深心境精进,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迎来新的突破。 光阴荏苒,转眼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北荒冰原四年一度的龙珠大会。这项盛会由龙族十大部落之一的星野部落主持召开,至今已举办过三十余届。 每届盛会时,冰原大小近百个部落无论路途远近都会赶来参加共襄盛事。 龙珠大会期间将会有一场引人注目的比赛进行,由各个部落未满十四岁的驯龙高手驾驭巨龙穿越三百里冰原,争夺一颗被预先安放在天女峰顶的龙珠。谁若能将这颗龙珠带回大会现场,便将赢得比赛,成为这届龙珠大会的“巴牧歌图”,亦就是龙语中“驯龙圣手”的意思。 二十年前,时年十三岁的林寒寺就曾代表夜火部落出战,在龙珠大赛中一鸣惊人拔得头筹。 二十年后,林隐决心再为夜火部落夺回一顶“巴牧歌图”的桂冠,并且争取打破由星野部落大那顔汪拓北在三十年前创造的十二岁零五个月夺魁纪录。 因此对于这届龙珠大会,夜火部落上下颇为重视,提前一个月便启程出发。 姬澄澈和唐雪落不是龙族没有报名,却一起想去看看热闹。大先生熬不过两个孩子左右开弓的央求撒娇,只好点头同意。 商梵衣放心不下,便换了身龙族装束陪同他们一起前往。 同行的除了林寒寺父子之外,还有铁栎率领的一百名夜火部落勇士。由于路上要走将近一个月,故此还带上了几大车的辎重给养。 龙族没有日历,习惯上仍旧沿用了魔族的历法。一行人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走了整整二十六天,于七月初三抵达了星野部落所在的流翠原。 流翠原位于北荒著名的断刃雪山南麓,方圆千里林木葱郁湖泊密布,好似冰原上的一处人间天堂。 星野部落在此繁衍生息数百年,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人数过万的超大部落,所居住的地方俨然像座小城镇,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甚至常年有来自元界各地的商旅开店经营贩卖货物,唯独缺少了四面城墙而已。 众人抵达星野城后,自有当地部落的族人为他们引领住宿的营地。 还没进到营地里,就听有人嘿然道:“那不是夜火部落的林那罗么?” 林寒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腆胸叠肚衣着华美的中年胖子在数十名龙族武士的簇拥之下,从近旁的一座部落营地里走出来。 林寒寺皱皱眉,他认得这中年胖子是蟒山部落的那顔戈壁奇,与星野部落大那顔汪拓北同娶了一双姐妹花,有通家之好。 在林寒寺夺魁的那一届龙珠大赛上,戈壁奇原本也是志在必得,却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从此便嫉恨上了他。 陪同在戈壁奇身旁的是正要恭送他离开的白熊部那罗熊战。 白熊部落与夜火部落结盟的事情极为隐秘,唯有少数部落首领知情。 戈壁奇的蟒山部落和白熊部落相距不远,平日来往颇为频繁。今日蟒山部落刚到星野城,便邀他来饮宴,戈壁奇自是欣然赴约。 酒足饭饱后戈壁奇正欲离开,却恰好遇见林寒寺,酒劲发作便想找对方的晦气。 林寒寺心知戈壁奇来者不善,依旧微笑施礼道:“戈那顔,久违了。” 戈壁奇别过脸假装不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林那罗,如今北荒冰原上到处都在传说你剿灭了饶山鬼骑兵,收获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风头甚至盖过了汪那顔。往后我这小小的蟒山部落首领见到你,都得识相点儿绕着道走才行。” 听他话里冷嘲热讽,夜火部落众人禁不住面露怒色。 林寒寺神色如常,道:“剿灭饶山鬼骑兵的并非林某,我不过是适逢其会。” “但饶山鬼骑兵劫掠的大笔财富还有那些掳来的龙族族人统统落入你手,这总不会错吧?” 戈壁奇冷笑道:“你一个人独吞那么多好处,眼里还有汪那顔和我么?” 铁栎怒极道:“闹了半天,戈那顔原来是看上我们收缴的饶山鬼骑兵的财货!” 戈壁奇冷冷道:“那些财货是饶山鬼骑兵从各个部落劫掠来的。现在鬼骑即灭,所有的财货应物归原主才对,为何你们夜火部落要全数侵吞?这一回在龙珠大会上,我要将此事公诸于众。林那罗,你好自为之!” 姬澄澈毕竟是个孩子,见到有人蛮不讲理刁难林叔叔,火往上撞眼皮一翻道:“大胖子,你是哪里来的窝囊废,只会做红了眼的酒囊饭袋么?” “什么?”戈壁奇和他身旁的那些护卫人人色变,待看清楚说话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儿,不由更是着恼。 身为一个数千人部落的那顔,论实力在北荒冰原上首屈一指,各个部落的那顔、那罗见着自己,谁不是毕恭毕敬小心侍奉,就算是林寒寺,亦绝不敢当面放肆。 看这小孩儿一头紫发,十有八九是个魔族,却不知如何混在夜火的部落里。 但堂堂一个大部落的那顔,在大庭广之下与一个孩童斗嘴未免有失身份,正自恼怒之际就听身后自己的儿子戈世达怒喝道:“小魔崽子,你找死?” 戈世达人高马大,自幼勇武过人被视为蟒山部落未来的第一勇士,今次也报名参加龙珠大赛。 他今年十四岁零三个月,刚好过了参加龙珠大赛的年龄。不过既然龙珠大赛是星野部落举办的,这点儿小问题也就不值一提。 林隐朝着戈世达冷然道:“猪猡。” 不等戈世达开口还击,唐雪落已拍手唱道:“两只猪猡两只猪猡,吃得欢吃得欢……” 戈壁奇怒容满面望向身旁的护卫头领,那护卫头领拔出马刀纵身上前,振臂挥刀照向唐雪落当头砍落。 众人想不到戈壁奇的人竟如此大胆,一言不合便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拔刀砍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不由齐声惊呼。 可是惊呼声尚未出口,唐雪落身后人影一闪,商梵衣似一抹云烟欺近那护卫头领,探手抓住劈来的马刀,一脚踹出蹬到雪骓身上。 “砰!”雪骓爆碎成一团血雾,护卫头领连人带刀被商梵衣提到空中,肝胆俱裂道:“你敢……” “啪啪啪!”商梵衣扬手三个耳光,抽落他满嘴牙齿,随手丢向戈壁奇。 “砰!”护卫头领重重摔落在戈壁奇的马前,血流满面当场昏厥。 登时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商梵衣惊呆了。 一个照面,这老态龙钟貌不惊人的老妇便将戈壁奇的护卫头领揍了个半死。 商梵衣将手中夺来的马刀一把捏爆,冷冷一笑道:“为何不敢?!” 她横行元界近百年,岂容得有人欺负到眼皮子底下?要按照自己的性情,一掌便该拍碎那护卫头领的脑壳,总算顾念着林寒寺的难处,才未施重手。 戈壁奇又惊又怕,手指商梵衣道:“你、你、你……” 白熊部落的那罗熊战一直没吭声,这时才勃然大怒道:“林那罗,你居然敢纵容族人行凶,需得给个交代!” 戈壁奇一醒,瞪着林寒寺道:“对,要交代,一定要交代!” 林寒寺镇定自若,问道:“不知戈那顔想要个怎样的交代?” 戈壁奇还在想,熊战已开口道:“三十匹上等雪骓,外加十具雪狮皮甲!” 林寒寺看着戈壁奇,点点头道:“好,今晚我便派人送到蟒山部落的营地,明日再向戈那顔摆酒赔罪。” 戈壁奇回过神来,有心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却又忌惮着商梵衣的神通。 他转念一想,自己已和汪拓北暗中计议这回要在龙珠大会上向夜火部落兴师问罪,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三十匹雪骓和十具雪狮皮甲的“交代”显然值得暂时一忍,不如先落袋为安,日后自有报仇雪耻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按捺心中歹念,呆着面孔道:“也罢,看在熊那罗的面上,我不再追究此事。不过,明日的赔罪酒需请到所有的那顔、那罗以为见证。” 夜火部落闻言群情激奋,林寒寺深吸口气道:“如此你我一言为定!” 戈壁奇哼了声,率领部下打马扬鞭扬长而去。 铁栎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那罗,你为何要答应他?!” 林寒寺一言不发,只向熊战微一颔首,带领族人进了营地驻扎。 姬澄澈胸中郁闷,他素来尊敬林寒寺,况且这事实属龙族内务。但要说这件事就此算了,姬澄澈不会答应,林隐和唐雪落也不会答应! 第三十五章 忍无可忍(上) 风波过后,林寒寺便前往拜会星野部落的大那顔汪拓北,并送上夜火部落的礼物。 所谓的礼物,其实就是贡品。作为流翠原方圆万里内实力最强的部落,星野部落俨然是这一方的霸主,于是每四年笑纳一次各部落的朝拜敬献也是应有之义。 不过按照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今次各个部落的“礼物”在往年的份例上又增了一成,那些无法交齐礼物的部落那罗自然而然应该而且必须受到责难。 因为准备参加龙珠大赛,所以林隐带来了锋寒,而姬澄澈不甘寂寞亦带来了玄霜。 一条金默萨龙,一条玄霜巨龙俱都是北荒冰原名副其实的王者,平时无需专人照料,它们自会觅地栖息。 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在营地里小憩了一会儿,便打算去找锋寒和玄霜。 三人带上巨龙喜欢吃的朱浆果出了营地,就看到四周全是各个部落自行搭建的营帐,一片连着一片望不到边,好似天上连绵不绝的白云。 行过一段姬澄澈等人来到了星野城的街道上。适逢龙珠大会召开,近百个部落的人马汇聚到一起,到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许多商家干脆站到街上,殷勤地叫卖拉客,说笑声讨价还价声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姬澄澈和唐雪落年幼,虽然大汉的天都城、楚国的圣京城均都堪称当今天下屈指可数的雄城名都,人口百万街坊如林,就算整个龙族集市全部聚合在一起亦远有不及。可今天这番场面,却也令他们感到几分久违的熟悉。 林隐却是个天生冷性子,对周围的喧哗热闹视若无睹,一心一意只想在这次的龙珠大赛中拔得头筹。 三个人穿过街道人流渐渐稀少,前方是一片绿幽幽的草场,这在北荒冰原极为罕见。 草场上一群群来自各个部落的雪骓或奔腾驰骋或安逸进食,各自都有专人看守放牧。 林隐和姬澄澈吹响龙笛,召来锋寒、玄霜,将带来的朱浆果喂给它们。 三人两龙嬉戏了好一会儿,直至天色将暮方才告别,锋寒和玄霜腾夭冲天,瞬间消逝在云端。 姬澄澈目送玄霜去远,想起一事问林隐道:“林叔叔果真要摆酒向那猪猡谢罪?” 林隐“嗯”了声算是回答,举步往夜火部落营地方向行去。 姬澄澈怒道:“凭什么?” “就凭星野、莽山两大部落的战士加起来比夜火部落十倍还多。” “软蛋!”姬澄澈忿忿不平道。 林隐霍然驻步回转身来,沉声道:“你骂谁软蛋?” 姬澄澈牛脾气也上来了,说道:“我就骂你了——软蛋!” 林隐握紧拳头,瞪视姬澄澈道:“道歉。” 姬澄澈故意抬头看天恍若未闻,林隐眉宇间怒意一闪,猛然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姬澄澈猝不及防,翻滚起身二话不说也一拳击中林隐肩膀。 林隐晃身向后以退为进,伸腿钩倒姬澄澈。姬澄澈倒地前猛抱住林隐的腰部,两人似滚地葫芦般翻转到一处。 唐雪落没想到这两个人说翻脸就翻脸,真的打了起来,她年小力弱怎也拉不开,着急道:“林隐哥哥,澄澈哥哥你们别打了,不然我告诉林叔叔!” 林隐和姬澄澈打得兴起,一个说道:“雪落,你别管,这是男人间的事。” 另一个嗤之以鼻道:“你也算男人……哎哟,林隐你敢打脸!” 正在两人打得天昏地暗的当口上,远处马蹄声响十多个衣着华贵的少男少女骑着雪骓往这里行来,走在队伍前头的正是蟒山部落那顔戈壁奇的儿子戈世达。 在他身旁还有个肌肤白皙身材高挑的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姿容妩媚顾盼生辉,一身火红手拿皮鞭,瞧见草地上两个孩子翻来滚去正厮打得厉害,当即勒停座下雪骓,面含微笑语音轻柔地道:“有趣,两条小狗如此撕咬,也不知哪条会赢?” 一个斜眉歪眼的少年立刻捧场道:“我赌大狗赢!” 他是赭炎部落那罗齐武的儿子齐阳辉,是那红衣少女的追求者之一。 “那我就赌小狗赢!” “大狗!” “小狗!” 一群龙族贵少高声调笑,马鞭点点戳戳指向姬澄澈和林隐。 戈世达已认出打架的两人是谁,冷冷含笑在旁不语,心里盘算着如何借机报得下午的一箭之仇。 唐雪落气恼地瞪着这群游闲公子哥,童音清脆道:“大狗汪汪小狗汪汪,群狗乱吠甚嚣尘上!” 喧笑声戛然而止,那红衣少女眸中闪过一缕戾气,催动坐骑上前居高临下对唐雪落道:“小妹妹牙尖嘴利胆子不小,可你知道和我在一起的都是谁么?你骂他们,万一生起气来,把你撕成碎片都有可能。我一个人,可拦不住一群狼崽子。” 红衣少女名叫汪柔,是星野部落大那顔汪拓北的掌上明珠。起名为“柔”,性格却极是刚强任性。因着父亲的宠爱,自小便是众星拱月的千金之女,如今长大些,已经是万里方圆内公认的第一小美女,追求者甚多。 唐雪落一个“大狗汪汪小狗汪汪”虽然是童语,却触了汪柔的逆鳞。 她见对方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便起意上前警告威胁几句。 这时林隐和姬澄澈放开对方站起身来,两人披头散发衣裤破烂乃至浑身都是草屑泥土,模样甚是狼狈,引得这群华服少年愈发地轻视讥嘲。 林隐漠然望向汪柔,“道歉。” “你叫谁道歉?”汪柔先是一愣,继而鞭指林隐冲着同伴笑道:“这人傻了么?居然敢叫我道歉。嗯,也可能,是脑袋坏了不会说话?” 此刻姬澄澈出奇的沉默,冷冷地看着林隐。 旁边的一众同伴顿时哄堂大笑起来,有认出林隐的便讥笑道:“这不是林寒寺的儿子么?听说你父亲明日要摆酒向戈那顔赔罪,你还不赶快回去好好练磕头?” 林隐的拳头紧握起来,目光在这群肆意大笑的人脸上徐徐扫过。 这里面的人他至少认识一半,其中一人便是哲宇航。 哲宇航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他安静地握住缰绳骑在马上既不笑也不动,不知道心里边存着什么心思。 这群正在傻笑的白痴,他们真的以为一战杀绝饶山鬼骑兵数百精锐,逼死窦巨鳄击毙冯菊煌、阴原梁的,只是一个传说?就算是号称北荒龙族十大部落之一拥有三千战士的星野部落,对上三百苍狼骑也绝对是场噩梦。 这是一次挑衅,也绝对是一场好戏,所以他没有笑,只等着看戏,看林隐和姬澄澈如何演。 唐雪落上前拉住林隐衣袖低声道:“林隐哥哥别理他们,我肚子饿了,回去吧。” 林隐一怔,随即醒悟到唐雪落不是真的饿,而是不愿理会眼前这群人。 “就这样算了?可以!”汪柔指了指马前的那块草地,“赔礼道歉,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家吃饭去。” 林隐的浓眉倒竖起来,缓缓道:“汪柔,做人不要太过分。” 汪柔“嗤”地一笑,道:“我哪里过分?乱骂人赔礼,做错事道歉,难道不应该吗?” 林隐看了眼汪柔,面色渐寒道:“我不想欺负女人。” 汪柔面色转冷,倔强道:“可我今天就想欺负你。要么磕头要么让我抽三鞭,如何?” “啪!”她话音方落突然扬起手里的马鞭向林隐的脸上抽落。 林隐偏头避过,马鞭落在他的肩膀上,顿时扯破衣衫拉开一条血口。 “林隐哥哥!”唐雪落见状大吃一惊,默念巫咒小手虚按在林隐伤口上,指尖轻轻舒卷洒下一蓬淡淡的绿色光雨。 林隐的伤口“嗤嗤”微响迅速止血,变得清凉微麻痛感大减。 姬澄澈的拳头握得很紧,却强忍着出手的冲动——他仍旧看着林隐,定定的眼神中有一丝冷然。 “你会巫术?”汪柔黛眉一挑,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再打向唐雪落道:“那你再试试,看如何躲过我的马鞭!” “啪!”林隐突然伸出左手抓住马鞭鞭头,“你玩够了么?” “放开!”汪柔大怒,连连扯动想将马鞭夺回来,可鞭头在林隐的手犹若磐石纹丝不动。 “放、开!” 林隐缓缓吐出一口气,手中马鞭蓦地松开,鞭头回击点向汪柔。 只听一声惊呼,汪柔重重从马上跌落在地。 林隐木无表情地看着她道:“这下玩够了?” 汪柔猝不及防仰面朝天摔落在地疼痛难忍,一时间羞恼交集连哭都忘了。 一旁的拥趸们一起傻了眼,唯独哲宇航躲在人群中暗自冷笑。 “林隐,你敢冒犯汪柔?!”齐阳辉终于回过神来大叫一声。 林隐慢慢拔出背后的那根木棍,看着比自己大三岁的齐阳辉,说道:“还有谁没玩够?” “你们竟然看着我被他欺负,你们这群窝囊废!”汪柔突然泪如雨下,放声大哭起来。 齐阳辉跳下雪骓,拔出随身佩刀狞笑道:“林隐,你是自找的,可别说我欺负你!” 林隐伫立不动,忽然唤道:“澄澈。” “干嘛?”姬澄澈余怒未消,冷冷问道。 “我不是软蛋。” 说完这句话他身形骤然一低,背身握棍向齐阳辉冲去! 第三十六章 忍无可忍(下) 齐阳辉呆了呆,没料到林隐居然敢主动冲上来,待看清他手中握的只是一根木棍,不禁嘲笑道:“你父亲只教你玩擀面杖……啊!” 他的刀尚未来得及举起,林隐陡然加速撞向怀中,手中木棍从背后挥出犹如龙行雷腾,砰然劈击在齐阳辉的脖颈左侧。 齐阳辉只觉得颈椎骨都快断了,一声惨叫原地连转四五圈,如同喝醉的酒鬼一样跌跌撞撞又往右走了两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变化实在太快,在场众人除了姬澄澈和哲宇航外几乎无人能够看清楚林隐是如何出手的,就见他身影一闪齐阳辉便已惨叫扑跌。 汪柔刚刚被人扶起来,一脸茫然地望着滚地惨嚎的齐阳辉。 要知道,齐阳辉在众多追求者中算得实力较强的一个,哪知林隐棍子一挥,就险些打折了他的脖子,这感觉前后落差未免太大了点儿。 其实并不怪她无知,林隐修炼的浩然剑气经“刹那式”第一个字便是快,第二字还是快,从来都是剑不轻出,出则一击必中。所以大先生才要他以木棍代剑,以免少年心性容易冲动,剑出无悔伤人性命。 一时间没了笑声,几个胆小的都偷偷往后缩,唯恐林隐一棍子再抽到自己的脖子上,恐怕自己的脖颈骨可不比齐阳辉的更硬。 林隐瞥了眼齐阳辉,淡淡道:“别说我欺负你。” “先别说大话!姓林的,”戈世达嘿然下马,拔出架在马背上的一柄短戟道:“我来陪你玩两手!” 说着话一脚将齐阳辉踹开,鄙夷道:“废物,就凭你,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原来此次他随戈壁奇前来星野城参加龙珠大会,除了大赛夺魁外,还有一桩极重要的事便是向汪拓北提亲,准备明年迎娶汪柔。 他是汪柔的表哥,两大部落世代交好,这门亲事也早已得到双方长辈的同意,只等下聘订婚水到渠成。 偏偏齐阳辉等人不识相,如一群苍蝇般整日缠着汪柔,教他好不腻味。 方才林隐一棍子打翻齐阳辉,汪柔眼中神情的变化戈世达看得清楚,心下不由暗爽。 他对林隐快逾疾风的剑法亦颇为忌惮,在彼此相距五丈远时停住脚步以免重蹈覆辙,提戟一指道:“我让你先出手!” 汪柔见齐阳辉惨败后一帮人畏缩不前,戈世达却肯挺身而出为自己出头,心里不禁大是感激。 戈世达在这群人中不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却绝对是修为最强的那个。 尽管林隐先声夺人击败齐阳辉,但戈世达反败为胜是很有可能的。 一帮人精神一振,纷纷助威喝彩道:“戈世达,不要跟他讲交情,狠狠揍他!” 姬澄澈双手抱胸在一边冷眼旁观,唐雪落则暗捏法印凝念识天,防止汪柔纠集人围攻林隐。 和姬澄澈一样不吭一声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哲宇航。 很奇怪,这次龙珠大会旧时的小伙伴久别重逢,他却无论如何和众人玩不到一处。 看着他们自信心爆棚闹事起哄,头脑简单行为幼稚,哲宇航真想放声大笑,继而为自己曾经是其中一员而不耻。 戈世达也罢,齐阳辉等人也罢,和他们的父辈一样,永远只能做井底之蛙。 假如不是机缘巧合自己得拜轩辕帝君为师,或许他依旧浑浑噩噩混迹其中。 而今哲宇航的目光早已不再局限于区区流翠原方圆万里的冰天雪地,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将整个北荒乃至天下都踩在脚下,成为帝君的一把宝刀,甚至,成为帝君。 在今日目睹汪柔、戈世达与林隐这场冲突后,他愈发觉得有必要和父亲谈谈,改变原先对星野部落无条件的盲从与依附了。 就在这时候,林隐动了。 在别人眼中只是人影一花,他的木棍即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至戈世达面前。 戈世达全神戒备不敢怠慢,看到林隐身形甫动立即大喝一声,手中短戟向外挑出,封架对方劈来的木棍。 “叮!”木棍劈击在短戟上清脆一响,翩若惊鸿向上弹飞。 戈世达凛然一惊,隐约预感到事情不妙,急忙错步晃身打算向一旁闪躲。 可惜已经迟了,林隐的右手蓦然迸立如剑,从下方穿过因刹势不住而朝上撩起的短戟,结结实实劈斩到了他的脖颈上。 “啵”的一声戈世达眼前发黑痛不欲生,双手捂住喉咙嘶声惨叫仰面摔倒,在草地上来回地翻滚打转。 林隐站定身形,脸色如出手前一般平静如水,慢慢伸出右手接住坠落的木棍,视线转向面色如土的汪柔,一字字道:“向雪落道歉。” “我不……”汪柔的嘴唇几张几合说不出话,彻底惊呆了。 “大家一起上,还怕干不死这小子?!”齐阳辉坐在地上歪着脖子叫。 一众人等这才想到己方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林隐双拳难敌四手,又岂会输? “宰了他!”五六个半大少年拔出兵刃冲了上来。 林隐一动不动,一个人,一根棍,一抹若有若无的讥嘲,面对半座北荒冰原。 但他当然不是一个人,唐雪落默念咒语,双手捏做如花法印捧在胸前。 她的巫咒尚未施出,猛然草场上掀起一卷青色狂飙,如怒龙咆哮掠过林隐,卷起冲来的人狠狠抛向半空! 姬澄澈出手了,风灵咒! 这群只懂得依仗祖辈威名玩花弄草的权贵子弟哪里晓得,面前那个才九岁半的男孩居然会是位霞海境的灵修巫师!一下子被飓风卷上天空直吓得面无人色尖声大叫,三魂七魄仿佛也飞了起来。 “嘭嘭嘭!”狂飙掠过,一道道身影从空中跌落,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顿时哭爹喊娘声四起。 林隐怔了怔,回头望了眼姬澄澈道:“多事!” 姬澄澈冷脸回敬道:“啰嗦!” 唐雪落见两人重归于好,松开法印欣然一笑。 林隐迈步穿过嗷嗷惨叫的一众权贵子弟,站到了汪柔的面前。 汪柔惊得手脚冰凉地往后退了两步,才发现身旁已无一人站立。 她看着林隐的眼睛,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威压之意,颤声道:“我……我不对,我道歉……” 林隐闪开身,向着唐雪落的方向道:“对她说。” 汪柔那双清扬而明丽的眼睛此时全是恐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带着哭音道:“小妹妹,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唐雪落蹭到姬澄澈的身边抓住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林隐哥哥,我们回去了。” 林隐点点头转身离去,走出几步,他来到戈世达的面前。戈世达吃了惊,向后瑟缩道:“你……干什么?” 林隐缓缓道:“人是我打的,跟夜火部落无关。你要报仇尽管冲我来,我奉陪。” 戈世达又羞又恨却不敢发作,咬牙道:“你的话……我记住了!” 林隐皱了皱眉头不再多言,径自追着姬澄澈、唐雪落去了。 待三人走远,满地横七竖八躺倒的家伙才哼哼唧唧爬起身来。 汪柔泪光点点满脸是恨,“平日里,你们个个都自称是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今日才知道,竟全是废物。看我被人欺负,一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呜呜……” 戈世达嗓音嘶哑像是破了的风箱,面色阴冷道:“表妹……这小子会妖术,我们要……赶紧禀报,让姨父早做准备!” 原来他到这刻还没弄清楚,那道突如其来的飓风是怎么来的,只好把这笔糊涂账算到林隐头上。 汪柔止住泪,原本眉目如画的美人脸渐渐多了几分凶佞之气,“没错,我一定要告诉父亲,让他找林寒寺要人!林寒寺若敢偏袒自己的儿子,就用夜火部落全族人的性命来还!” 戈世达恶狠狠道:“表妹放心,这回林隐休想再称心如意,就连林寒寺也要一块完蛋!嘿嘿,我父亲和姨父早就看他不顺眼,要找机会收拾了夜火部落!” 他们几个在绸缪报仇,林隐三人却早已走远。 路上他越过姬澄澈走到了最前面,后来两人中间就隔了个唐雪落,三人一声不吭埋头往前疾走,气氛殊为怪异。 直至快到营地时,姬澄澈才咳嗽声道:“林隐!” “说!”林隐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你不是软蛋。” “我知道。” “他们才是。” “澄澈,”林隐望着营地方向,沉默须臾后说道:“不要提风灵咒的事。” “嗯,为什么?” “你和雪落回去后就去见婆婆,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她。” 姬澄澈隐约感觉不对劲儿,追上几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没有。” “你骗不了我。”姬澄澈猛然抓住林隐的肩膀将他扳转过来,“什么事?” 林隐皱皱眉,说道:“我说了,没有。” “肯定有事!” “啰嗦!” 林隐拍开姬澄澈的手,转身走进夜火部落的营地,“即便有,也是我夜火部落的事。” “骗子……”姬澄澈望着林隐的背影咬咬牙。 他了解林隐,他的表现说明,可能真的有大麻烦了,而且一定和刚才的事情有关。 “澄澈哥哥,”唐雪落轻轻道:“既然林隐哥哥不愿说,我们莫如先去见婆婆,也许她能帮我们。” 姬澄澈“嗯”了声,心里开始寻思端午爷爷带来的苍狼骑。就算摆不平星野城,至少也能让汪拓北吃不了兜着走,往后再不敢妄动夜火部落! 第三十七章 鞭刑惩戒(上) 林隐走进林寒寺的营帐时,他正和铁栎等人在低声商议什么。 营帐中的气氛凝重而压抑,从各人的表情来看方才林寒寺与汪拓北的会面肯定不怎么愉快。 看到林隐走进营帐,神情激动的铁栎突然住嘴不言。 林寒寺望了眼儿子,浓眉立时一蹙道:“林隐,你跟人打架了?” 林隐默不作声径直来到林寒寺的面前,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蓦然跪倒,说道:“我刚刚打了汪柔、戈世达、齐阳辉他们一顿。” “什么,你打了汪柔、戈世达?”林寒寺吃了惊,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隐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只隐去了姬澄澈施展风灵咒的事,垂首道:“孩儿违抗了父亲的命令,请父亲责罚。” 林寒寺默然注视林隐,眉头却是揪成一团。 知子莫如父,即使林隐不说林寒寺也相信自己的儿子绝不会无缘无故招惹汪柔动手打人,然而汪拓北、戈壁奇,就是冰原上最狡诈的狐狸和最凶狠的野兽,根本不讲道理。 他刚才去见汪拓北,这位星野部落的大那顔联合戈壁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自己将饶山鬼骑兵所获悉数上缴,由这两人主持归还原主。 原主,当林寒寺听到从汪拓北的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心里不由冷笑几声。莫说饶山鬼骑兵的屠刀之下从无生还之人,即使有,林寒寺也不相信汪拓北会将这些财货双手奉还。 除此以外,汪拓北还提出夜火部落今后的敬献要在原有基础上再加五成,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敲骨吸髓。 最后一条,林隐必须长留星野城,美其名曰收作汪拓北的义子,实为人质。 林寒寺几次恨不得当场掀翻桌席,拔刀和汪拓北、戈壁奇干一场。 但他终究忍住了,因为一旦这么干,包括自己在内的夜火部落所有人都休想活着离开星野城。 不料,这边的危机尚未化解,那边林隐又打了汪柔和戈世达。 林寒寺想也不用想就能猜到,此刻汪拓北必定在和戈壁奇密议,如何借题发挥将自己逼入绝境,逼夜火部落低头就范。 他的双拳不经意地握紧,手背上的青筋如怒龙般跳动起来。 “揍得好!”铁栎干脆利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要我说揍得太轻了点儿。” 林隐看了眼铁栎,心中生出一丝感激之情。他明白,铁栎这么说是想帮自己解围。 林寒寺的脸渐渐变冷,说道:“林隐,不管你有怎样的理由和借口,也不该殴打大那顔的女儿和戈壁奇的儿子。你不听我警告在先,恶意伤人在后……铁栎!” “嗯?”铁栎呆了呆,已然察觉林寒寺的口风不对,忙道:“可是那罗……” 林寒寺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冷然道:“按照夜火部落的族规,该如何处置?” “那罗,他是你的儿子!”铁栎叫道:“再说那也是因为……” “我的儿子,与部族其他人有何不同?”林寒寺冷脸道:“告诉我族规是怎么说的!” 铁栎脸孔血红瞪视林寒寺,强忍愤慨答道:“违抗那罗命令,鞭十下;恶意伤人,鞭十下。” 林寒寺不容置疑地挥手道:“来人,将林隐拉到帐外,铁栎行刑。谁若敢徇私舞弊,便再加他十鞭!” 铁栎勃然变色道:“那罗,别说一个孩子,就算我铁栎捱上二十鞭也会丢掉半条性命!你于心何忍?求那罗收回成命!” “求那罗收回成命!”营帐里的其他族人纷纷为林隐求情。 林寒寺扫视众人斩钉截铁道:“你们都忘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可是……”铁栎愤懑地跺脚,却无法再说下去。 “多谢各位叔叔伯伯,我做了错事,理当受罚。” 林隐忽然站起身向营帐外走去,平静道:“铁栎叔叔,你来行刑。” 林寒寺案桌下的拳头握得更紧,凝视儿子的背影硬忍住没有说话。 包括铁栎在内的族人均都不理解目前的危局,儿子却懂了。 这是父子间一份何其珍贵而又沉重的信任与敬爱,此际却如同锋利的刀刃在剜割他。 他的身躯微微颤抖,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去,不再去看儿子的背影。 铁栎看看默然不语的林寒寺,再瞅瞅已经走到营帐外跪下等待行刑的林隐,无可发泄地一声怒吼冲出帐外。 林隐将衣服褪到腰部,裸露脊背对着铁栎,身体始终绷得很直,就似一杆铁矛! 铁栎从一名族人的手中接过专门行刑用的蟒皮鞭,望着林隐尚且稚嫩的肩膀与脊梁,忽然感到眼眶湿热。 “铁栎叔叔,我准备好了,开始吧。”林隐低声道,一阵大风吹来,流翠原上要变天了。 “林隐,你有种!” 铁栎咬咬牙,蟒皮鞭呼啸着挟裹尖锐的风声向林隐的背脊抽落。 “啪!”第一鞭,结结实实抽打在林隐的背上,顿时皮开肉绽血如泉涌。林隐虽早有准备但身躯仍猛烈一颤向前扑倒,他双手撑地一声不吭,强忍着背上锥心刺骨的痛楚,慢慢挺直了身躯。 “林隐!”铁栎的眼眶红了,握鞭的手竟是抖得厉害。 林寒寺站在营帐中,耳朵中听到蟒皮鞭落在儿子身上清脆的一响。 这一鞭仿佛直抽到他的心底,疼得五脏六腑都在扭曲,痛苦地从齿缝里艰难吐字道:“一!” “啪!”第二鞭落下,两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在林隐的背上拉开长长的血口。 每一个夜火族人都聚拢过来,他们都是部落中无畏的铁血勇士,即使面对死亡也不会眨一眨眼,现在却只能沉默着围观。 林寒寺在夜火部落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信,不止是夜火四杰,所有族人都信任与崇拜着自己的首领。 但这一次,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于以往,每个人的眼中都升腾起两团火焰,痛惜与愤怒。 “啪!”第三鞭落下,林隐觉得自己的脊梁好似断了,火辣辣的疼痛烧灼着每一根神经,眼前一片血色看不清景物,神智却奇异地进入到一种空灵状态。 他并未运功抵抗,吃力地撑手再次挺直脊梁。 天色愈发地阴沉,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众人的心头已是阴霾密布雷电交加。 这时候夜火部落的营地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汪拓北、戈壁奇、齐武等龙族各大部落的首领带着他们哭哭啼啼鼻青脸肿的子女,还有大批的部众气势汹汹登门问罪,待看到跪在营帐外正在受刑的林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林兄,你这是……”汪拓北愕然问道,一半是装出来的另一半则是讶异于林寒寺居然真能狠下心对林隐施鞭刑。 这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在行刑。 他原本准备兴师问罪好好收拾林寒寺一番,然后再顺势逼迫对方答应自己开出的各种条件。孰料林寒寺已将儿子拖出营帐痛下狠手,这口倒不好开了。 林寒寺见汪拓北等人到来,便走出营帐迎接道:“大那顔,犬子无知闯下大祸,我正在按族规惩戒,倒教您见笑了。” 汪拓北身材臃肿,圆圆的脸上永远是笑容可掬,宛若弥勒佛般。但亲近他的人都明白,大那顔笑得越欢畅,心里的杀机越重。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呵呵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些孩子难免会起些争执,林兄又何必当真。” 话音方落,“啪”的又是一鞭抽落到林隐的背上。 这次林隐没能撑住,身体倒地就着惯性翻滚出去,在地上画出一条血红的痕印。 汪柔毕竟是个少女,低低惊呼一声蒙上眼睛不敢再看。 戈世达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盯着浑身是血的林隐嘿嘿笑道:“活该!别躺在地上装死,要换我来行刑,三两鞭就要你狗命!” 一众夜火部落的战士闻言无不义愤填膺,双目喷火怒视戈世达。 林寒寺微笑道:“大那顔,既然来了,不如请进营帐。” “不必了,”戈壁奇冷笑道:“我们不是来做客的。” “啪!”刚刚抬起身的林隐,又被一鞭抽倒在地,久久不能起来。 “喂,别装死!”齐阳辉叫道:“你先前不是很牛么,有种起来再打啊!” 趴在地上的林隐抬起头,望向齐阳辉,那冰冷的眼神盯得他心头突震。 林隐吐出一口血沫,摇摇晃晃挺起身,用尽所有气力大吼道:“五!” “啪!” “啪!” “啪!” 蟒皮鞭一记一记落下,溅起一蓬蓬血花。骚动的人群逐渐安静,汪拓北的面容渐渐露出讶异之色,目光须臾不离地注视林隐,其中有阴冷有赞赏更有一丝沮丧。 第三十八章 鞭刑惩戒(下) “啪!” 第九鞭落下,林隐背上早已体无完肤。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手插入泥土中,十指鲜血淋漓。 他昏沉沉觉得自己正在飘飞,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不断晃动,耳朵里嗡嗡作响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九,这才第九鞭!” 心底里,一个声音唤醒他逐渐沉沦的神智。 “呃——”一声长长的呼吼,他从地上第九次挺直了身,尽管身躯不住晃动摇摇欲坠,但腰杆是直的,胸膛是挺的! 不仅仅是夜火部落的战士,所有目睹此情此景的人无不耸然动容。 汪拓北皱着眉头,欲言又止道:“林兄够了,再打就会出人命。不如我替林隐讨个人情,剩下的那些鞭暂且记下如何?” 林寒寺面颊的肌肉几乎不可察觉地颤了颤,徐徐道:“大那顔的好意在下感激不尽。但既然是做错了事,就必须受到责罚。” “十!”林隐一声大吼。 “啪!”第十鞭落下,他一口血箭喷出,身体失去所有力量往前倒下。 有人已情不自禁地闭起眼睛,没法继续往下看。 戈壁奇嘿嘿笑道:“林那罗,你心里就算不痛快,又何必拿小孩子撒气?此事传了出去,莫说夜火部落,放眼北荒各大部落,恐怕都对你……另眼相看,嘿嘿!” 林寒寺恍若未闻,迈步走向林隐。 他俯下身目光中流露出爱怜之意,沉声道:“林隐!” “父亲!”隐约听到林寒寺的呼喊,林隐精神一振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抬起头来道:“我……能行。” 忽然之间他呆了呆,仿佛看到父亲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 “林隐,够了。” 林寒寺抬起头时已然神色如常,吩咐道:“铁栎!” “那罗!”铁栎急忙应道。 只见林寒寺缓缓向着营门方向跪下。 “父亲?!”林隐心头疑惑,旋即立刻猜出林寒寺的用意,奋力叫道:“我挺得住!” 林寒寺看了儿子一眼,语气平和而不容置疑道:“养不教父之过,剩下的十鞭我代林隐受刑!” “那罗?”铁栎惊愕地瞪大眼睛,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 “林兄,你这是何意?”汪拓北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对于一位龙族部落首领而言,鞭刑无疑是莫大的耻辱,甚至比杀头更难令人接受。 林寒寺神色坦然,脱下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与背脊。 铁栎的目光一凝不由自主落在林寒寺背后一条尺许长的伤疤上,那是当年他为了救自己而险些丧命留下的。 “十鞭,开始。”林寒寺合上双目。 周围鸦雀无声,如死一样寂静。 林隐睚眦欲裂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捱汪柔马鞭的时候没有哭,他被父亲斥责的时候没有哭,他遭鞭刑血肉横飞遍体鳞伤的时候更是没有掉过一滴泪! 然而此时此刻,林隐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哪怕再是坚强勇敢顶天立地的男人,在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片柔软需要呵护,又最被容易触及。 铁栎的眼眶里泪花闪烁,一声不响对着林寒寺的背影跪倒,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铁栎遵命,立刻执行!” 他拔身站起挥舞蟒皮鞭,在空中甩出一道雪色弧光,响亮地击打在林寒寺背上。 “啪、啪、啪啪……” 一鞭一鞭又是一鞭,林寒寺的背上血肉模糊,却始终屹立不倒。 林隐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双手使劲插入深深的泥土,浑然不知疼痛。 “啪、啪、啪啪啪……” 鞭声不绝于耳,汪拓北脸上虚伪的笑容渐渐僵硬渐渐淡去。他忽然发觉自己在这里根本是个多余的人,或许来找林寒寺问罪寻仇什么的,是这辈子做得最愚蠢的决定。 他还能说什么?他隐隐预感到,如果现在再向林寒寺开口,估计其他部落的首领会心怀不忿甚至以为自己敲诈。 在他的身后,汪柔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鸟捂住耳朵闭紧眼睛,娇躯不住地颤栗。 戈世达和齐阳辉等人也不再叫嚣,望着眼前的一幕莫名的遍体生寒。 都说虎父无犬子,林寒寺、林隐,这对父子的骨头都实在太硬,宁可流血也绝不肯低头下跪求饶。 流翠原上空的天色越来越暗,狂风大作吹动人们的衣袂,暴风雪要来了。 “啪!”最后一鞭落下,铁栎这样一个铁打的北荒豪杰终于禁不住失声嚎啕,远远抛开被鲜血染红的蟒皮鞭,跪倒在地。 “铁栎,站起来!你是北荒第一神箭手!”林寒寺喘息着喝令道:“你可以死,但不可以跪!” “是,那罗!”铁栎抹去泪水,叫道:“药!” 夜火部落的医师如梦初醒,急忙取出金疮药递给铁栎。 林寒寺看也不看,吩咐道:“先给林隐敷上。” 医师忙道:“那罗,我这里还有一盒!”手忙脚乱地奔到林隐身旁为他敷药。 汪拓北和戈壁奇对视了一眼,均看到对方眸中透出的凛然。 戈壁奇咳嗽声道:“大那顔,快变天了,我们赶快离开,莫要耽误他们父子治伤。” 汪拓北点点头,朝林寒寺摊开手道:“林兄,这事真是……唉,柔儿和世达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和林隐多多包涵。” 林寒寺脸色苍白,说道:“大那顔客气,恕我不能远送。明日的赔罪酒……” “不急不急。”汪拓北摆摆手笑着说道,只是脸上的肌肉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他看着林寒寺背脊上的鞭伤,暗暗叹口气,说道:“你们父子好好养伤,三天后是龙珠大会召开的日子,有什么事我们到时候再谈。” 林寒寺点点头道:“谢大那顔。” 汪拓北等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明明是林隐父子受了鞭刑,那模样倒似他们吃了教训。 戈壁奇走出营地外,低问道:“大那顔,明天的事就这么算了?” “不可能。”汪拓北阴着脸道:“但今天的事很快就会传遍星野城,在这个时候你我再强迫林寒寺带伤摆酒赔罪,十有八九会激起众怒。” “林寒寺,他这是在以退为进,施苦肉计?!” 汪拓北冷冷一笑道:“没关系,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在北荒冰原上,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戈壁奇点点头,回望了夜火部落的营地一眼,嘿笑道:“那便让姓林的多活两天!” 此刻的营地中,林寒寺直等汪拓北等人走远,才低声道:“林隐,你恨我么?” 林隐摇头,回答道:“我只恨自己不够强,保护不了夜火部落。” 林寒寺凝视儿子,痛苦道:“如果我要你在营帐外再罚跪一夜面壁思过,你……顶得住么?” 林隐迎上父亲的目光,面容中泛起一丝坚毅的笑,应道:“嗯!” 林寒寺看着林隐脸上的笑容,不觉也露出了一缕笑意,握住儿子的手缓缓道:“父亲不会令你失望的。” 林隐点头,“我知道。” 林寒寺站起身,高声道:“铁栎,今晚林隐就在营帐外罚跪思过,你负责监督!” 没等铁栎答应,就听到营帐后响起姬澄澈愤怒的声音道:“林叔叔,好汉做事好汉当,打人的事也有我一份!” 他和唐雪落去找商梵衣,在营帐里刚刚将与汪柔等人发生冲突的事情经过说到一半,就听到营地里一阵骚动,有夜火部落的族人在传道:“不好了,那罗下了命令,林隐要受鞭刑!” 姬澄澈和唐雪落大吃一惊,便欲跑出营帐看个究竟。 哪晓得他刚刚抬腿,就听见商梵衣说道:“不要去。” “为什么?”姬澄澈大惑不解,望向商梵衣。 商梵衣道:“林寒寺要惩戒林隐,相信一定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分明就是颠倒黑白!”姬澄澈怒道:“不行,我要找林叔叔论理!” 唐雪落也道:“婆婆,林隐哥哥是为了我才受罚的,我也要去!” 商梵衣伸手握住两人的胳膊,如老鹰抓小鸡般捉到面前,板起脸道:“你们两个,连婆婆的话也不听了?你们太小,还有许多事不明白。” “婆婆,放开我!”姬澄澈使劲儿挣扎,商梵衣的手就似铁钳般难以撼动。 唐雪落急得要哭出来,说道:“婆婆,我要不理你了!” 商梵衣微阖双目凝神须臾,说道:“汪拓北带人来了。你们听婆婆的,先不要出去,让林寒寺来处理此事。” 姬澄澈哪里肯听,拳打脚踢却怎也脱不开商梵衣的手掌,被困在营帐里无法离开。 直到汪拓北等人离去以后,商梵衣才放开姬澄澈和唐雪落。 姬澄澈如离弦之箭般奔出营帐,正听到林寒寺要林隐再跪一夜,禁不住怒火中烧。 待看清楚林隐背上惨不忍睹的鞭伤,姬澄澈又是一惊,随即一言不发拔出龙阳神剑直冲向营外! 第三十九章 夜尽天明(上) 林寒寺眼疾手快抓住姬澄澈,沉声道:“不要去!” 姬澄澈像疯了一样往外奔,林寒寺敢拦他,若不是因为对方是林隐的父亲,估计已经一剑劈了过去。 饶是林寒寺修为精湛,竟也被他拽得身体踉跄,背上伤口一阵剧痛面露痛楚之色。 林隐望着发狂的姬澄澈,眸中露出一丝感动,却轻轻一嗤道:“笨蛋。” “你说什么呢?”姬澄澈回过头,愤怒地瞪视林隐。 “我说你是笨蛋,我打了人,我甘愿受罚,你发什么疯?” 林隐生硬道:“就算要报仇,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姬澄澈停止了挣扎,一双眼眸隐隐泛起淡淡的紫色光芒,握紧拳头道:“你真的这样想?” 林隐避开姬澄澈烈焰般的目光,淡淡道:“少罗嗦,我要开始罚跪了。” 姬澄澈目不转睛地盯视林隐,眸中的紫色光芒徐徐褪淡,点点头道:“好,祸是我们一起闯的,人是我们一块儿打的。你跪我也跪,有什么大不了!” 他收起龙阳剑三步两步走到林隐身旁“嘭”的跪地,咬牙道:“林隐笨蛋,大笨蛋!” 林隐想骂还,鼻子里终是低哼了两声没有说出口。 林寒寺没想到姬澄澈居然要陪林隐一起跪,劝道:“澄澈,你不是夜火部落的人,不必遵守我们的族规。” 姬澄澈大声道:“我做错了事,我甘愿受罚!” 林寒寺眼中闪过一抹光,徐徐道:“你真的打算在这里陪林隐跪一夜?” 姬澄澈昂起头满不在乎道:“是!” 林寒寺点点头道:“那便跪吧。”转身往营帐里走去。 唐雪落双目通红,站在林隐身旁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不停往下掉,一边哭一边用新近修炼成的那式“冰清雨润咒”为他疗伤镇痛。 天空中飘起了白雪,狂风卷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铺面而来,淹没了绿色的流翠原。 气温骤然降得极低,林隐和姬澄澈略显单薄的身体在暴风雪中显得更加的渺小。 两人的视线始终没有交流,更不曾再说一句话,就这样倔强而无言地跪立,仿佛彼此之间毫无联系。 “林隐哥哥,澄澈哥哥,你们能靠得近点儿么?” 听到唐雪落的声音,林隐和姬澄澈同时抬起头,就看到她撑着一柄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油布伞,吃力地站在两人中间。 “给他,我不用!”几乎不分先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继而是一阵诧异地对视与沉默。 林隐知道,姬澄澈还在生自己的气。 姬澄澈同样晓得,林隐也对他很恼火。这家伙的脾气又冷又硬,就像北荒冰原上万年不化的霜雪,不管什么事情总喜欢自己独自扛,不愿拖累旁人。 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也不晓得是谁先挪动了下身体,彼此不情不愿地靠到一起。 营帐里,林寒寺凝望风雪中的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一夜无眠。 然而黑夜是如此的漫长,风雪肆虐的咆哮并不愿就此止住脚步。 林隐和姬澄澈一动不动地跪立雪中,身上早已冻僵麻木。 像是较劲儿一样,林隐不肯运功御寒,姬澄澈便也奉陪到底。 可毕竟林隐刚刚捱过十鞭身体极为虚弱,到了后半夜实在支撑不住,整个人迷迷糊糊就靠到了姬澄澈的身上。 唐雪落奋力撑住大伞始终不肯回到温暖的营帐里,她要为姬澄澈和林隐遮蔽风雪。尽管两位哥哥如有默契地迎风而跪将她护在身后,但唐雪落的小脸蛋依然冻得发紫。 听着唐雪落为两人打气鼓劲说话时牙齿打颤,姬澄澈好不心疼,“雪落,你靠紧我,咱们三个抱团取暖会缓和些。” 唐雪落却不想再加重姬澄澈的负担,颤声道:“不……用,我、我坚……持……” “听话,不准逞强!”姬澄澈不由分说将唐雪落拽过来,用胳膊紧紧搂住她。 “澄澈哥哥!”唐雪落一声惊呼想站直身体。 姬澄澈不容抗拒地命令道:“要么乖乖靠在我背上,要么立刻进营帐。” 唐雪落不动了,将自己的小身子缓缓贴近姬澄澈,感受到来自于他身上的温暖热意。 直到黎明时分暴风雪徐徐停歇,大地恢复了一片静寂。 唐雪落趴在姬澄澈的后背上熟睡过去,林隐昏沉沉地靠在姬澄澈的肩膀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姬澄澈一直没有睡,他的超强体质保证了自己在即使不运功御寒的情况下,也依然能够支持。 三个人相互依偎抱作一团,浑身雪白像是雪人儿一般。 在他们的周围,不知何时夜火部落的族人生起了一圈篝火。很多人彻夜未眠,默默地守护陪伴三个孩子。 对他们的怜惜胜过了一切,夜火部落战士们的胸中好似积聚起沸腾的滚油,只需一颗火星便能轰然引爆! 林隐迷糊中睁开眼睛,问道:“天快亮了?” “快了。”姬澄澈眺望天尽头,启明星若隐若现冉冉升起。 “谢谢。”林隐在姬澄澈的耳边,忽然低声说道。 姬澄澈冷冷道:“你说过,要报仇。” 林隐听了唇角不由悄然泛起一丝笑意,回答道:“当然。” 他慢慢直起身,说道:“后天就是龙珠大会了。” 姬澄澈怔了怔,旋即醒悟过来,说道:“你伤成这样还想逞强?忍一忍,四年后还有机会。” 林隐没吭声,神情中透出不甘。 “要不,”姬澄澈顿了顿,“我替你参加!” “你去?”林隐愕然问道。 “我去!” 这一次林隐没有出言讥讽,仔细打量姬澄澈的脸庞,问道:“你认真的?”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认真过。” “行,你替我参加。”林隐点点头道:“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为夜火夺龙珠。万一输了,我饶不了你。” “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输过?” 林隐没说话,向姬澄澈伸出一根小指头。 姬澄澈看着林隐伸到自己面前的小指头,不由笑了起来,“算了吧,这是小孩子的游戏!” 林隐固执地把两个人的手指勾在一起,轻轻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谁赖谁是小狗!” 这时候一缕殷红的晨曦从天空中照耀下来,映射在了两人的脸上。 长夜漫漫终有尽头。 ——天亮了。 按照两人在雪地里达成的协议,由姬澄澈代林隐出战龙珠大赛。 林寒寺对此并未反对,他的心中对林隐和姬澄澈都抱有十分的爱惜和歉疚,也晓得这两个孩子是想在龙珠大赛上扬眉吐气一把。 好在龙珠大赛的规矩非常松散简陋,各部落只需在比赛当日派出选手即可参赛。所以姬澄澈替代林隐出战,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林隐便给姬澄澈恶补各种龙珠大赛的知识与技巧。 可惜林隐很快就发现,只要自己和姬澄澈待在一起,想忍住不吵都不可能。 为了到底采用尾随战术还是领飞战术,两人要吵;为了如何测定龙珠埋藏的地点,两人要吵;为了找到龙珠后如何尽快地返回,两人更是大吵特吵吵到不可开交,以至于唐雪落不得不守在旁边不停劝解,生怕他们一上火又要干架。 偏偏姬澄澈和林隐尽管性格迥异,却都是天生傲骨好强争胜。 为了证明自己比对方更聪明,设想的方案更英明正确,两人一边斗嘴一边绞尽脑汁攻击对手方案里的破绽,完善自己方案里的疏漏。 起初唐雪落还会劝,慢慢地她就不管了,只坐在一旁听这二人斗嘴,时不时还拿笔写几个字。 “澄澈,你的玄霜巨龙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因此在比赛一开始就必须全速飞行脱颖而出,避免其他人干扰使坏。” 吵了两天以后,林隐总结道:“我怀疑,戈世达也会参赛而且势在必得。为了保证他能夺魁,说不定汪拓北和戈壁奇会在暗中动手脚……” 姬澄澈翻白眼道:“你都猜到人家会阴我,还要我一开始就飞到最前头当靶子?” “就算你想韬光养晦,也还是靶子。” “没办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谁让我太优秀呢?” “我看你不是木秀,而是朽木。” 两人的目光凌空交接撞击出无数火花,忽然,一张纸笺挡在两人面前,隔断了他们的视线。 唐雪落说道:“澄澈哥哥,林隐哥哥,我根据你们两人所说的想法取长补短想了一个主意,谁来帮我看看?” “我来看!”姬澄澈手快,抢过纸笺快速扫过,赞道:“不错,不错,还是雪落聪明,比那个笨蛋强多了。” 林隐不吭声,等姬澄澈看完了才接过去。 姬澄澈奇怪道:“原来你也识字?” 林隐充耳不闻,放下纸笺道:“好,就照这个主意办。” 唐雪落闻言抿嘴轻笑,其实这办法原本就是姬澄澈和林隐的,不过是将两人的说辞综合取舍而已。只是他们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认输,白白将这份功劳让给了自己。 不过,她很期待明天快点来,好亲眼目睹澄澈哥哥驾驭玄霜在龙珠大赛上一鸣惊人拔得头筹。 第四十章 夜尽天明(下) 翌日清晨,成千山万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汇向星野城东南方的草坡上。 草坡本无名,后来由于成了举办历届龙珠大会的会场,故而被称作望龙坡。 坡顶早已搭建起了一长排挑空大帐,足以容纳下上千人,各大部落首领与贵宾皆在此入座。 在大帐下首,左面是龙族来自各个部落的族人,右面则是星野部落的族人。 一千名星野部落的武士骑坐雪骓挎弓提枪,负责维持会场的秩序与治安。 林寒寺和林隐的位置被安排在紧靠汪拓北的右首,这是往年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戈壁奇坐在了汪拓北的左边,再过去一席便是齐武。至于戈壁奇刻意拉拢的白熊部落首领熊战,席位恰巧就在他的身后。 尽管这些那顔、那罗们四年难得见一次,可千百年世居北荒难免恩怨纠葛利益交错,只是见面时依旧一个个春风满面亲切寒暄。 三天前发生的事早已传遍星野城,参加龙珠大会的各大部落首领又岂会不知? 可奇怪的是,不仅这三天里无人前往探望林寒寺,直至现在碰面彼此也极为默契地闭口不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里面便包括暴雪部落的那罗颜霜、飓风部落的那罗纪恒金,还有横山部落的那罗淮苏等人。 这时候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响彻流翠原,一百名虎背熊腰腰缠红色缎带的力士,吹响了牛角号。 人声鼎沸的望龙坡逐渐安静下来,首先举行的是祭祖大典。 与元界其他各族不同,龙族崇拜的不是天上神明,而是本族祖先的英灵。 这场由汪拓北主持的祭祖大典异常隆重,杀牲献祭敬祖祈福,一整套折腾下来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 祭祖大典结束后,众人稍事休息接下来便是期待已久的龙珠大赛。 比赛的起点就设在正对大帐的草坡下,将近二十名未满十四岁的少年驯龙高手摩拳擦掌精神振奋,等待出发的号令。 姬澄澈被安排在后排,偏偏冤家路窄,在他前面列队的正是戈世达。 戈世达的左边是齐阳辉,右边是哲宇航,再往两旁也俱都是汪拓北和戈壁奇精心安排的人选,显然是要保送他夺魁。 当二十余名少年驾驭巨龙缓缓出现在草坡下,四面八方顿时响起一阵阵欢呼喝彩声,纷纷为本部落的子弟呐喊鼓劲。 但很快就有人惊呼道:“快看,夜火部落骑的是玄霜巨龙!” 一霎间,无数道视线聚集到了姬澄澈和玄霜的身上,或惊奇或讶异,或羡慕或嫉妒,一下子成为了大赛焦点。 要知道戈世达等人驾驭的巨龙虽然名贵,但在玄霜面前便立刻黯然失色,犹如乌鸦之于凤凰。 玄霜巨龙,是元界公认的十大名龙第三位,千年难得一现的珍品。 可以说它是龙中王者,即使年幼也依然鹤立鸡群唯我独尊。 汪拓北等人的面色立刻变得难看,原本林隐因伤不能出赛,一番运筹下戈世达已胜券在握,谁知半路里竟会杀出一个驾驭玄霜的姬澄澈! 戈世达早已注意到这一龙一骑,心中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可惜巨龙一旦签订血盟后,终生不会再奉二主,不然说什么也要宰了姬澄澈,将这头玄霜巨龙夺过来! 再看姬澄澈神情自若,丝毫不因众人的关注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与拘泥。 这不禁又令高坐在大帐中的各部落首领大为讶异,交头接耳打听他是谁家的少年。 “诸位,在龙珠大赛开始前,我要宣布一件事!” 汪拓北突然站起身向着众人高声说道:“小女汪柔年方十三,相貌虽非美若天仙倒也周正端庄。今日不管哪个少年夺得龙珠大赛的魁首,我便将小女许配给他!所有在座的各位那顔、那罗便是见证!” 此言一出,大帐里立时一片哗然。 不过,很快这声音便小了。各大部落的首领已经醒悟过来,嫁女之称不过是人家星野和蟒山两大部落意欲强强联手宣布联姻而已,更可能要在本次龙珠会上锦上添花推戈世达上位。 耳听汪柔叫道:“父亲——” 汪拓北哈哈一笑压低嗓门道:“柔儿放心,世达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戈壁奇得意道:“如此便借大那顔吉言。世达若能娶得柔儿,必定不负期许!” 各部落首领闻听两人对话敢怒而不敢言,这汪、戈两人,竟是将全族人的龙珠赛会当成自家儿女的一场游戏,着实可恶。 林隐坐在父亲身后,唇角不自觉地翘起,远远见到姬澄澈目瞪口呆的模样更多了几分好笑,心道:“澄澈志在必得,若真是赢回了汪柔可怎么办?” 戈世达直瞪瞪地盯着汪柔看,但见美人今日常服淡靓,一张如花娇颜上却泛着几分自己看不懂的神情。他心生躁动扫了眼自己的左右两侧,低低喝道:“听清楚了,这头名是我的,谁敢来争便将他往死里打!” 姬澄澈在后面当真听得清楚,不禁大感头疼。 他倒不是怕了戈世达和他那帮狐朋狗友,自己主动请缨参加龙珠大赛,为的是夺得魁首帮林隐出口恶气。孰料汪拓北那个白痴,居然当众宣布要将汪柔嫁给夺魁获胜者,这不是强推硬塞又是什么?! 别看汪柔模样不错,但她刁蛮任性仗势欺人实属雌虎一枚,姬澄澈本能地厌恶她,更对汪拓北自以为是的行径嗤之以鼻。但就这样放弃比赛? 突然目光触到林隐和他满面的诡异微笑,姬澄澈脑中电光急转不由得大怒。 正盘算赛后找这厮算账,猛听“砰”的巨响,一枚信炮蹿升上天洒开五彩光花。 信号一起,戈世达大吼一声道:“冲啊!”催动乌虬巨龙第一个升空朝天女峰方向飞去。 齐阳辉和哲宇航一左一右犹如门神般,将其他人挡在身后,护翼戈世达。 戈世达飞上半空,扭头望向姬澄澈,见他尚未起飞,恶狠狠呸道:“小子,滚去****吧!” 姬澄澈目送戈世达已飞出数十丈外,这时候他的周围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参赛少年尽皆驾驭巨龙升空。 玄霜看着一条条风驰电掣而去的巨龙,喉咙里发出声低吼,似乎对姬澄澈的反应颇为不满。 姬澄澈拍拍玄霜的头顶,低声道:“和一群废物比赛,能怎么办?!” 玄霜好不容易收到讯号,一声龙吟冲天而起,直如道黑色利箭直贯苍穹。 “好快!”草坡上的观众无不倒吸口冷气,许多人都是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目睹到玄霜巨龙的神威。 戈壁奇的面色不由阴沉下来,紧盯玄霜不语。 汪拓北笑眯眯地按住他肩膀道:“别担心,头名逃不出世达的掌心。” 说着话,众人错愕地看到玄霜的速度忽然放慢,依旧落在所有参赛者的最后一位。 一开始大伙儿以为姬澄澈在做调整,可渐渐地就发现玄霜飞行的速度始终没有能够提上去,反而被大队越落越远。 “这是为何?”汪拓北皱眉瞥了眼身旁的林寒寺。 林寒寺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似乎对大赛结果谁输谁赢漠不关心。 戈壁奇却大松了口气,暗道原来是一场虚惊。 想想也对,就算姬澄澈驾驭的是条玄霜巨龙,又怎敢不知好歹和自己的儿子斗?! 观众们的情绪由惊喜转为失望,纷纷将目光重新对准了一马当先的戈世达。 片刻的工夫,所有的巨龙便飞出了人们的视野,消逝在南方的天际。 不过数十里的路,巨龙的优劣高下业已逐渐显现。 戈世达独孤求败一骑绝尘,他左顾右看姬澄澈早已不见踪影,其他人也非常识趣地落在后头,不由得心花怒放。 可惜为了夺魁,这回不宜多事,只能先放过姬澄澈,等下次再找机会收拾他和林隐。 后方百丈是齐阳辉和哲宇航,三人组成了第一阵营。 相隔千丈外,五六条巨龙组成了第二集团,明显已跟不上戈世达的节奏。 最后剩下的十余条巨龙落得更远,基本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但若仔细看,在他们的后面还拖着一条小尾巴,正是姬澄澈和他的玄霜。 一人一龙不紧不慢,被大部队远远抛开,与戈世达之间的距离更是拉到了将近十里地。 终于,等到前方最后一名驯龙高手亦消失在了云雾里,姬澄澈轻轻抚摸龙头道:“玄霜,跟在这群笨蛋后面,委屈你了,去吧。” “昂——”玄霜扬起龙头,身形宛若离弦之箭向高空激射而去,速度骤增数倍,几乎化作了一束肉眼无法捕捉的黑色闪电。 姬澄澈抓住玄霜的龙角,将身体紧紧贴在它的脖颈上,不由自主闭起了眼睛。 耳畔风声如雷已升到千丈高空,四周云雾蓦地一开,蔚蓝的苍穹之上一轮金色的太阳藏在云海中焕放出灿烂光芒。 下方云海翻滚壮阔瑰丽,玄霜还在不停地加速,不多久,它便从上空超越了乌虬巨龙! 可笑戈世达懵然不知,自以为头名已稳稳收入囊中,满脑子幻想着稍后夺得龙珠,赢得“巴牧歌图”,戴上桂冠,将汪柔迎回帐中无限好风光的场景。 就在他做梦的工夫,姬澄澈已遥遥望见前方一座雪峰耸入云天。 “玄霜,我们去夺龙珠!” 玄霜长啸呼应,一人一龙电裂长空直向天女峰飞去…… 第四十一章 龙珠魁首(上) 天女峰上白雪皑皑渺无人烟,虽然偶有兽类禽鸟出没,但远远看到玄霜如奔雷轰鸣呼啸冲来,早已吓得落荒而逃。 姬澄澈居高临下俯瞰峰顶,只见数百丈的方圆冰岩嶙峋草木不生,要在这地方寻找一颗被刻意藏起来的龙珠无疑颇费周章。 按照龙珠大赛的规定,龙珠在开赛前一晚由两位星野部落德高望重的长老亲自护送登顶随机埋藏起来,只适当留下一些线索,譬如脚印或者其他标识,引导参赛的驯龙高手找到龙珠的埋藏地点。 这是林隐告诉姬澄澈的知识,但显然出了问题。 天女峰顶一片白茫茫,除了一些小兽方才留下的脚印,再无其他异状。 姬澄澈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纵身跃落在了雪地上。 什么记号都没有——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确定自己并无任何遗漏。 姬澄澈轻咬嘴唇想到了一种可能,但谁若以为凭借这般卑劣的作弊手段就可以夺取龙珠,没门! 他平复心境徐徐合上双目,意念进入到识天之中。 “唿——”仿佛有清风拂过,识天之上姹紫嫣红的云霞忽然如波涛般翻滚起来,随即抽丝剥茧般向外散射出一缕缕微茫。 这千丝万缕的微茫一旦离体便再也无法用肉眼看见,化为了奇异的灵识以姬澄澈的身体为圆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一丈、两丈、三丈……这些无形无影的灵识就似姬澄澈释放到身外的触角,徐徐地向前推进,直至达到十丈远的地方。 一座天女峰峰顶充其量不过百丈方圆,如此应该可以很快搜索完成。 他一边舒展灵识一边向前缓行,玄霜飞在半空中保驾护航。 或许是运气实在好极,没走出多少步便察觉到左前方的雪地下,似乎有一团不寻常的异物。 ——龙珠! 姬澄澈霍然睁眼,收起灵识走了过去,拔出龙阳神剑插入雪中。 银色的锋刃如切腐竹,迅速在雪中挖出一个尺许直径的洞穴,底下赫然焕放开一团雾蒙蒙的白光,一颗西瓜大小的龙珠正静静躺在雪下。 事实上,龙珠是用北海独有的云皓石雕琢打磨而成,偌大一颗亦算得价值连城。 姬澄澈心头一喜,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当下便欲将雪坑挖得再大些好将其整颗起出。 突然,他的识天发出一缕异乎寻常的刺痛直指背心,空中的玄霜亦是一声怒啸。 姬澄澈无暇细想,迅速俯身就地翻滚,只觉得背后冷风如锥“嗤”的低响,一支加持符印的骨箭差之毫厘,紧贴着自己的头皮呼啸而过。 姬澄澈惊出一声冷汗,翻身而起朝冷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西侧的坡下,两道人影隐藏在冰岩之后,正愕然向他打量。 左首一名中年男子手持长弓,显然是那偷袭之人,却没料到姬澄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还能躲过自己的“长牙箭”。 他正欲搭上第二支骨箭再射,玄霜张口喷出一团黑色寒雾,如泼天大浪澎湃而至。 两人大惊失色,右边的老者叫道:“是玄霜巨龙,快躲!” 两人顾不得袭击姬澄澈奋力腾身闪躲,各自出掌拍出罡风相抗,竟是已参悟了蹈海扬波之境的龙族强者。 原来这两人正是此次负责埋藏龙珠的星野部落长老,因得到汪拓北的暗示,故意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线索,并且偷偷守在一旁。如果是除戈世达之外的任何一个少年先行抵达取到龙珠,他们都会暗中阻拦袭杀,以此保证龙珠大赛的魁首绝不旁落。 “砰!”黑色的玄霜龙罡与二人拍出的掌风迎空击撞,两大长老闷哼抛飞,双臂酸麻面色苍白。 玄霜腾夭迫近,不等二人落地一记神龙摆尾横空抽击。 它的龙尾挥开,足足覆压十丈方圆,那两个星野部落的长老又如何闪躲得开,魂飞魄散之下惊呼道:“不要——” 哪管他们要不要,两人被玄霜扫中“啪啪”脆响犹如风卷残云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到了姬澄澈的脚下。 那中年男子吐了口血,想从地上跃起,不意一声惨叫又软倒在地,原来身上筋骨已被玄霜抽得寸寸碎裂等若废人。 那个老者功力深厚情形稍好,却也疼得五脏六腑翻江大海,额头冷汗涔涔滴落。 姬澄澈一看他们衣服上绣的图腾,便明白星野部落果然无耻到极点,竟在峰顶暗伏高手相助戈世达夺魁。 中年男子疼得五官扭曲变形,怨毒道:“小魔崽子,我干你老娘!” 姬澄澈勃然大怒,此人竟敢侮辱自己的母亲,当即一脚踏下重重踩在那人的脸上。 中年男子歇斯底里的一声哀嚎,七窍流血半边面孔塌陷显见是不能活了。 老者看得心惊胆战,结巴道:“你、你是哪个部落的后生,如此心狠手黑,就不怕大那顔灭你全族?!” 姬澄澈火往上撞,又是一脚将老者踹晕过去。 略一思酌,他将两个昏迷不醒的星野部长老藏到了坡下的冰岩后,再把雪坑填平压实自己也随后躲了起来,守株待兔静候戈世达到来。 这件事不在他和林隐、唐雪落商定的方案里,不过既然汪拓北、戈壁奇等人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就别怪自己以牙还牙。 不一会儿的工夫,远方云空里传来龙吟,戈世达催动乌虬巨龙风急火燎赶到了天女峰顶。他浑然不知姬澄澈已捷足先登获取龙珠,急匆匆跳到峰顶上,便朝埋藏龙珠的地点走去。 姬澄澈藏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冷笑不已。 戈世达兴冲冲拔出刀,在预埋龙珠的那块雪地上热火朝天地挖了起来。 不料他掘地三尺,始终未能找到龙珠的踪迹,不禁又是焦急又是纳闷。 姬澄澈瞧着戈世达满头热汗拼命挖土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也乐得让这傻瓜再多折腾会儿。 这时齐阳辉和哲宇航双双赶到,看见戈世达还在挖土,模样狼狈俱都一愣。 齐阳辉眼珠飞转,装作关切道:“戈兄,还没有找到龙珠么?我帮你也别处看看!” 戈世达如何猜不出齐阳辉的心思,一记冷哼并不搭腔。 不久,其他参赛的驯龙高手陆续赶至,见此情景亦纷纷在雪地里开挖。 戈世达累得气喘吁吁,羞恼道:“陆旭、金羽是怎么办事的?亏他们还是姨父器重的长老,埋个东西都不会,一对窝囊废!” 但此刻满雪顶都是人,他也不好意思将那两个窝囊废叫出来问个明白,只好漫无目的地继续埋头苦干。 哲宇航远远站到一边即不上前帮忙,也不似旁人那般犹如无头苍蝇到处乱挖。他此刻已猜到龙珠十有八九落到姬澄澈手中,与其像傻瓜一样满地乱挖白费气力,还不如袖手旁观看场笑话。 果然,戈世达忍无可忍忿然丢开手中的佩刀,气急败坏道:“陆旭、金羽,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敢坏本少爷的好事?” 众人愕然停手,十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朝戈世达看来。 戈世达一醒,晓得自己说漏了嘴。 就在这时候忽听有人笑道:“蠢货,你要的龙珠在这儿!” 戈世达愣了愣,抬起头来就看到姬澄澈手托龙珠站在冰岩上面带讥笑。 “龙珠?给我!”戈世达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扑向姬澄澈。 那冰岩甚高,他却没姬澄澈的本事能够一跃而上,站在岩下蹦跶了几次想跳上去,不防冰岩十分光滑,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姬澄澈笑嘻嘻道:“有本事,你上来抢啊!” 戈世达恼羞成怒,揉着生疼的屁股道:“臭小子,乖乖将龙珠交给本少爷,不然我一刀杀了你……咦,我的刀呢?” 哲宇航脚尖一点,将戈世达的佩刀挑起,踢向他道:“戈兄,你的刀。” 戈世达手忙脚乱接住佩刀,退开两步手指姬澄澈道:“你下来!” “下来就下来!”姬澄澈怀抱龙珠,从冰岩上跃下。 戈世达不等姬澄澈落地,一刀劈出口中喝道:“敢跟我抢龙珠,你找死!” 姬澄澈哈哈一笑道:“龙珠给你!”将怀中龙珠向前一送,刚好挡住劈落的刀锋。 戈世达唯损了恐龙珠,忙不迭往后收刀。 姬澄澈蓦然埋身欺近,飞起一脚蹬在戈世达的肚子上。 戈世达惨叫摔跌,佩刀脱手而飞。 姬澄澈接住落下的佩刀,冷笑道:“你就这点本事!” 戈世达满脸涨红,咬牙从地上爬起,张牙舞爪扑向姬澄澈道:“我要杀了你!” 姬澄澈的身形不退反进,挥刀斜劈寒芒电闪,正是映雪洗冰章中“有”字一撇。 戈世达不过是个部落首领的儿子,何曾见识过这般玄奇刀法?顿时惨嚎连天,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右手捂脸五指一抓,掌心里赫然多了只鲜血淋漓的耳朵! 第四十二章 龙珠魁首(下) “我的耳朵!” 戈世达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握着自己的耳朵如丧考妣地干嚎。 齐阳辉见姬澄澈怀抱龙珠不由眼热。虽说姬澄澈一刀削落戈世达的耳朵令人胆寒,但龙珠就在眼前,岂能不争? 想到这里齐阳辉挥刀攻上,口中叫道:“戈兄,看我为你报仇!” 姬澄澈方才一刀奏功心头大定,毕竟这是映雪洗冰章首次运用于实战之中,威力如何他也没底。 现在看来,用它来对付戈世达之流,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大先生所书的“有所必为,有所不为”虽简简单单只有八个字,却相当于他百年修行的明悟精华,返璞归真大拙不工,俨然已是无招胜有招的巅峰化境。 姬澄澈年幼,自然远远不可能达到大先生那般境界,但以此旷世绝学应对戈世达的粗鄙刀法却还是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看到齐阳辉一刀劈来,姬澄澈毫无畏惧以攻对攻,施展出映雪洗冰章中“有”字诀的起手第一笔横刀飞抹。 齐阳辉志在龙珠,让他和姬澄澈以命搏命玉石俱焚自然不肯,否则只会白白便宜戈世达。眼瞧姬澄澈横刀飞掠向自己的脖颈,他急忙掣刀招架。 “叮!”双刀交击火花四溅,齐阳辉顿感一股冰寒彻骨的醇厚刀劲破体而入,自己的右臂酸麻鼓胀几乎失去知觉,佩刀歪歪斜斜偏到一旁。 姬澄澈的刀势犹如水银泻地,刀锋飞转使出“有”字一竖,披荆斩棘气吞万里如虎,直斩齐阳辉。 “嗤——”刀光一闪,自上而下掠过齐阳辉。 齐阳辉只觉得脸上、胸口上及至小腹一凉,不由吓得魂飞魄散软倒在地,尖声叫道:“救命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叫了半天愕然发现所有人都用十分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不由呆了呆伸手往身上摸去。 原来姬澄澈这一刀并未真格要了齐阳辉的命,刀锋自眉心至小腹划出一条笔直的血槽,入肉不多不少刚好半寸。 如此精准的火候力量拿捏绝非易事,但对练了将近一年刺绣篆刻的姬澄澈来说,远比在印章上刻字轻松多了。 这一下震慑全场,十多个少年惊惧地望着姬澄澈,无一人再敢上前。 戈世达惊魂未定,不停斥骂道:“蠢货,胆小鬼,还不杀了他帮我将龙珠抢回来!” 他叫得虽凶奈何无一人搭理,所有人要么战战兢兢往后退缩,要么幸灾乐祸不发一言,有哪个笨蛋会拿自己的小命替他出头。 姬澄澈看了眼哲宇航,有些诧异为何他一直没有动作,迈步走向戈世达。 戈世达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双腿乱蹬往后退避,“小子,别过来!你、你等着,我父亲和姨父定会踏平夜火部落,男的统统杀光,女的抓来为奴……” 他只顾说些狠话威吓对方顺便给自己壮胆,却没想到这些话字字惹怒姬澄澈。 姬澄澈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从懂事起,就听隆武帝姬天权曾经不止一次地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慢慢地,戈世达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暗哑。他从姬澄澈的眼睛里,望见了勃然怒意和森寒的杀气。 “你、你不能杀我!”戈世达浑身抖如筛糠,激灵灵打个冷战口风立转道:“龙珠给你,我不要了!还有,我可以让我父亲送你一大车宝贝,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公道。”姬澄澈冷冷回答。 “公道?”戈世达一愣,要放在平日里他肯定哈哈大笑。 什么公道?哪里来的公道?谁部落里的人多,谁老爹手上的刀子快,谁就是公道。 然而现在虽然他也在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甚至都忘了召唤乌虬巨龙救命。 不过即使他想到乌虬巨龙亦无济于事,在云空之上玄霜如女皇般藐视群龙。 乌虬巨龙如他的主人般在玄霜的神威压制下瑟瑟发抖,哪里还敢造次? 姬澄澈扫视一圈,众少年噤若寒蝉,生恐他找上自己。 这个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与怒焰,摧肝裂胆令人生出服从之念。 最终,姬澄澈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少年的身上,说道:“把你手里的枪给我。” “枪?”那少年愣了下,急忙将手中的长枪小心翼翼地递给姬澄澈。 姬澄澈接过枪,望向跌坐在地的戈世达,说道:“知道什么是公道么?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抽我一鞭,我还你百鞭!” 戈世达瞬间明白姬澄澈要干什么,惊恐地叫道:“不要,我保证再也不和你们作对了,求你饶了我吧!” “和我作对,你也配?”姬澄澈抡起长枪,神功灌注枪杆绷得笔直,在空中发出“呜呜”呼啸,如怒龙般抽向戈世达。 戈世达下意识地抬手格挡,臂骨“咔吧”脆响应声断裂,疼得他嗷嗷惨叫满地翻滚,哭叫道:“求求你饶了我,好痛!” “林隐受罚时你有饶过他么?林叔叔捱鞭子时你有饶过他么?” 姬澄澈越说越火怒气涌升,挥起长枪再不容情往戈世达身上抽落。 戈世达抱头鼠窜如杀猪般不停哭号,他的那身细皮嫩肉由怎经得起姬澄澈的鞭挞,不一刻便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一旁的各部落少年脸色发白,有几个想开口求情,但看一眼戈世达枪下惨状,顿感不寒而栗,最后连求情的一点儿勇气也烟消云散。 姬澄澈也没计数自己到底打了多少下,到后来一枪抽落鲜血飞溅,戈世达浑身浴血已没了挣扎的力气,只知死命抱住脑袋趴在地上哼哼。 见他要死不活任凭抽打的模样,姬澄澈本也心生不忍,但一想到受罚后的林隐昏倒在自己肩头的情景,又禁不住怒发冲冠,下手愈发凶狠。 “咔嚓!”枪杆爆响,拍击在戈世达血肉模糊的屁股上一折为二,竟是被抽断了。 戈世达奄奄一息,呻吟道:“爷,我叫你爷……别打了,别再打了……” 姬澄澈丢掉手里的半截枪杆,环顾四周道:“我要走了,还有谁要抢龙珠?” 众少年见姬澄澈的衣衫上溅满血珠,煞气毕露如刀出鞘,争先恐后退避开去,唯恐一个不留神引起误会,惹来这小煞星的当头一刀。 姬澄澈长吐一口气,胸中激荡澎湃的怒火徐徐平息,沸腾的圣龙之血亦慢慢退潮。 他一声呼哨唤来玄霜,将龙珠放入它的口中收起。 玄霜探爪抓起戈世达和那两个星野部落的长老,载着姬澄澈一声激越高亢的长啸,离开天女峰顶朝着北方的云海飞去。 冷冽的风迎面扑来,吹刮在了姬澄澈的脸上,令他精神清爽,发热的头脑亦慢慢冷静下来。 适才打烂戈世达的屁股,又毁了汪拓北、戈壁奇的如意算盘,对方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当场发作要取自己的性命也有可能。 但胸中圣龙之心在跳跃呼啸,又何惧于城狐社鼠跳梁小丑? 三百里路浮光掠影倏然而过,玄霜缓缓降低飞行高度,望龙坡赫然在目。 这时候,望龙坡上的人们也逐渐看清楚了玄霜,人群里立时炸开了锅。 “快看,是那条玄霜巨龙!” “咦,它一开始时不是落在最后面么,怎么变成了头名?” “仔细瞧,它嘴里衔的那颗亮闪闪的东西是什么?” “龙珠、是龙珠!” 所有人均都按捺不住惊讶之情,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戈壁奇再也坐不住,腾地起身双目死死盯住玄霜,神色狰狞可怕。 林隐站在林寒寺的身后,微微垂眼嘴角悄然露出一抹笑意。 这笨蛋,果然从不叫人失望。 突然,汪拓北腾地立身起来失声叫道:“世达,那是世达么?” 大帐中的众多部落首领讶异望去,这才发现玄霜的爪下还抓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浑身是血,但瞧衣着打扮不是戈世达却又是谁? 戈壁奇面色铁青,转头朝林寒寺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寒寺心下也颇为惊讶,淡淡道:“我和你一样不知情,或许是小孩子间打闹玩耍起了误会,应该不会有大事。” “我儿子被打成了这样,你还敢说不是大事?” 戈壁奇惊怒交集,隔着汪拓北就要揪林寒寺的胸襟问个明白。 总算汪拓北仍然沉得住气,推开戈壁奇的胳膊道:“别急,他们来了。” 说着话,玄霜降落下来,龙爪一松将戈世达、陆旭和金羽三人丢到草坡上。 姬澄澈飘然落地,从玄霜口中取出龙珠向着大帐高高举起。 第四十三章 杀出公道(上) “我的天——” 望龙坡上上下下顿时沸反盈天乱成一锅粥,有欢呼雀跃的,有怒声斥骂的,有惊叫失色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反应,所有的目光此时此刻全都不约而同聚焦在了姬澄澈的脸上。 然后,一切的鼓噪声几乎齐齐消失,场中变得一片寂静。 这个九岁的男孩,第一次参加龙珠大赛便击败戈世达、夺得本届魁首! 姬澄澈高举龙珠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他看见唐雪落高举双手向自己挥舞,小脸上升起兴奋的红霞,也看见林隐故意板起臭脸,一副你得瑟什么,换我可以做得更好的神情。 突然,半死不活的戈世达连滚带爬扑跌在草地上,开始撕心裂肺地哭诉,“父亲,姨父,他打我……” 众人如梦初醒,十几个星野部落和蟒山部落的族人急忙忙奔下山坡,有救护戈世达的,有抱住陆旭和金羽乱作一堆的,还有剑拔弩张围住姬澄澈的,场面混乱不堪。 戈壁奇咬牙切齿道:“世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子抢走了我的龙珠,还打伤了两位长老……”戈世达涕泪交加被人背上望龙坡,来到了大帐前。 “好大的胆子!”戈壁奇须发戟张,拍案而起道:“来人,将那小子绑了!” “等等!”林寒寺缓缓起身道:“我们何不听听澄澈是怎么说的?” 戈壁奇怒视林寒寺道:“林那罗,你不信世达之言,莫非还想偏袒那小子?” 林寒寺不卑不亢,回答道:“兼听则明,我们应该给那孩子辩驳的机会。” 两人争锋相对,四道目光凌空碰撞。 正在这时候,齐阳辉等人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汪拓北眼珠一转,扬声道:“阳辉,方才世达说有人夺走了他到手的龙珠,还将星野部落的两位长老打成重伤,此言是否属实?” 齐阳辉先是一头雾水,待看清楚场中状况,当即抬手一指姬澄澈道:“不错,都是因为这小魔崽子想夺龙珠,才下的毒手!” 姬澄澈没料到这伙人会联手诬陷自己,抗声道:“你们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明明是我先找到了龙珠,被埋伏在峰顶的那两个星野部落长老偷袭……” 戈壁奇不容姬澄澈将话说完,怒喝道:“小畜生,你还敢狡辩!来人,将他拿下!” 一干蟒山部落的武士闻声立刻冲上来将姬澄澈围在当中,猛地一条身影如烟如缕掠入场中,那五六名蟒山部落的武士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莫名其妙地被一股庞大力量凭空掀起,抛飞出十数丈外当场震昏过去。 “我看你们谁敢动这孩子!” 商梵衣稳稳落在姬澄澈的身旁,横眉冷目手拄墨玉巫杖藐视四方。 汪拓北暗吃一惊,不晓得林寒寺何时招徕到这等功力通神的异人,说道:“这位老婆婆,你修为虽强可终究抵敌不过千军万马。” 商梵衣冷冷一笑道:“我虽无把握杀尽星野部落上万人,但杀几个鼠辈的本事也还是有的。” 话音未落,四面的人群立刻响起一阵阵惊呼。 只见那几个被商梵衣震飞的蟒山部落武士脸色发绿七窍流血,身上的衣衫肌肉嗤嗤冒烟渐渐化为一滩脓水,腥臭扑鼻可怖之极。 汪拓北心头骇然,想那商梵衣手不动脚不抬杀人于无形,假如存心要取自己性命,委实防不胜防。 商梵衣见震慑住汪拓北等人,语气转为柔和说道:“澄澈,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这里的所有人。老身就不信,龙族中都是蛮不讲理的人!” 姬澄澈义愤填膺,从头到尾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口齿伶俐又捡要紧的说,才到一半时已有许多人听得明白了。 戈壁奇面色难看,冷笑道:“空口无凭,你可有人证?” “人证?”姬澄澈剑眉一扬道:“这个好办!” 他凝念识天施展出风灵咒,指尖瞬时亮起一缕青色丝芒。那丝芒迅速膨胀迸射化作风束,如一条轻盈灵动的藤蔓掠过二十余丈的空间,倏地缠绕住齐阳辉。 齐阳辉做梦都没想到姬澄澈隔着那么远还能抓到自己,不由得骇然大叫。 “嗖!”风束遽然收缩,捆住齐阳辉朝姬澄澈凌空飞回。 这一去一来兔起鹘落快若闪电惊鸿,待众人反应过来,齐阳辉已落入姬澄澈手中。 “砰!”风束散去,姬澄澈一脚将齐阳辉踩在地上,以剑指头道:“你果真有看见我从戈世达手中抢走了龙珠?” “我、我……”齐阳辉面无人色,牙齿咔咔打颤说不出话来。 齐武回过神来,大喝道:“狗娘养的畜生,快放了我儿子!” 姬澄澈眉毛一扬,抬眼望向齐武,手起剑落削下齐阳辉的右耳朵。 “你敢再骂一句,我便削掉他另一只耳朵!” 好似为了给姬澄澈的警告做注脚,齐阳辉撕心裂肺地惨叫不已。 齐武红了眼,嘴唇颤抖却不敢再骂半个字。 大帐内众多部落首领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今日大会竟出现如此局面,接下去只怕无法善了。 不过他们多数人心中都不免同情支持姬澄澈,无论如何,这孩子无惧汪拓北、戈壁奇两大部落首领的权威,敢当面陈述实情挑战两人,那些曾受过欺压的部落首领暗暗叫好,只是表面不方便表露出来而已。 戈壁奇却顾不上齐阳辉的死活了。自己的儿子已丢了一只耳朵,还被姬澄澈打得骨断筋折不成人形,齐阳辉不过受点儿小罪又算什么? 就趁刚才那一会儿工夫,一百余名星野部落的弓弩手已然悄悄到位。 戈壁奇手指姬澄澈恶狠狠叫道:“射,射死他们!” 齐武大惊失色,急道:“不许射,谁敢伤阳辉我要他的命!” 两人争执不下,齐齐看向了汪拓北。 汪拓北面带笑容,转向林寒寺道:“林兄,这件事情你看应该如何处置?” 他轻轻巧巧就将烫手的山芋推给林寒寺,来了个以退为进。 毕竟他这个大那顔只是名义上流翠原周边百余部落尊奉的共主,并无实质隶属关系。汪拓北并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肆张扬逼迫太甚,若引发众多部落不满,事情便不好收场。 林寒寺点点头,望着姬澄澈道:“澄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姬澄澈朗声回答道:“我想要个公道!” 他话刚出口,许多人的视线不由自主投向了林寒寺身后的林隐。 这时哪怕再笨的人也都已明白过来,姬澄澈这是在为林隐父子报不平。 但对星野部落尤其是汪拓北横征暴敛飞扬跋扈心怀怨言的,又何止是夜火部落? 林寒寺笑了,问道:“如果这公道要也要不来呢?” 姬澄澈怔了怔,就听林寒寺说道:“为什么我们的族人流血拼命积攒的财富,要被人贪得无厌地予取予求?为什么有人为虎作伥欺压良善,我们唯有苟且偷生——这是老天的公道么,你们谁能告诉我?” 他在说话时,目光已转向了大帐中在座的百余部落首领,双目坚定沉着闪烁着炯炯光芒。 那些部落首领迎上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汪拓北冷冷一笑道:“林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公道要不来,那我们便杀出一个公道来!” 汪拓北勃然变色道:“林寒寺,你敢威胁我……”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只听“咻”的锐器破空,一道箭芒突如其来快逾飞电。 “噗!”汪拓北顿感咽喉一寒,黑色的骨箭闪烁符印辉光已贯穿脖颈。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脖颈上兀自颤动不已的那支黑色骨箭,口中张了几张已是说不出话来。 一道血箭飚出,汪拓北瞪大双眼仰天倒下,着实死不瞑目。 夜火部落的人群中,铁栎放下手中神弓,一脸肃杀。 大帐中死寂无声,所有的部落首领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射杀汪拓北。 戈壁奇第一个反应过来,拔刀叫道:“林寒寺,你想造反!” “啪!”在他身后,白熊部落的那罗熊战猛然挥舞大锤,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戈壁奇的后脑上。 戈壁奇猝不及防头颅爆碎,鲜血脑浆迸溅如花。 齐武骇然变色刚想起身呼叫,冷不丁一把匕首捅入了他的胸口。 他呆了呆,就看到银牙部落的首领哲赤烈从容松开匕首,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与此同时,大帐里又有几声惨叫响起。 暴雪部落的颜霜、飓风部落的纪恒金、横山部落的薄虎视齐齐出手,将数名与汪拓北关系密切的部落首领宰杀当场。 其他各部落的首领惊慌失措,纷纷起身拔刀欲要自保。 林寒寺扬声道:“今日举事只诛首恶,余者概不追究!” “砰!”铁栎放出一只信炮,在天空中炸开五色光焰。 一霎间,星野城方向烽烟四起喊杀震天,早已埋伏多时的各部落数千铁骑与城中斥候里应外合发起突袭。 雪菱驾驭绯色率领一支千骑精兵风卷平岗,如匕首般直插望龙坡。 星野部落、蟒山部落、赭炎部落的人马群龙无首,又教林寒寺先声夺人,顿时闻风丧胆兵败如山倒。 铁栎率领数十名夜火部落武士冲入场中,将姬澄澈、唐雪落保护起来,不断用弓弩射杀敌人。 商梵衣似乎早已预料到眼前的剧变,将唐雪落搂入怀中掩住眼睛,低声道:“雪落,别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而已。” 姬澄澈愕然注视四周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亲历战争,而未来漫长岁月中,类似的场景将不断上演,并且更宏大更壮阔。 少年,在长大。 第四十四章 杀出公道(下) 一个多月后流翠原逐渐恢复平静,星野城大那顔府门外的旗杆上,高高悬起一串面目狰狞的头颅,汪拓北、戈壁奇的、齐武,还有七八个其他部落的那顔、那罗的首级。 同日,北荒冰原上的七十八家部落在望龙坡上举行会盟,歃血立誓共同推举林寒寺为新一任的大那顔,史称“望龙血誓”。 星野部落彻底消失,部族中的强硬份子被杀,一部分被流放苦寒之地,还有部分并入夜火部落沦为奴隶。戈壁奇的蟒山部落、齐武的赭炎部落以及其他几家部落的命运大同小异。 胜者王,败者亡,这是北荒冰原上流传了千年的铁律。 飓风部落的纪恒金、暴雪部落的颜霜、白熊部落的熊战、横山部落的薄虎视,还包括银牙部落的哲赤烈等人,因在此战中建下殊勋,不仅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与奴隶,本人亦晋升那顔,加上原有的十三位那顔,号称“望龙十八部”。 而夜火部落将会整族搬迁到流翠原上,星野城也从此改名为夜火城。 戈壁奇的儿子戈世达死于乱军之中,倒是齐阳辉在忠于齐武的卫士拼死保护下侥幸逃脱不知所踪。 在当日的望龙坡会盟大典上,林寒寺亲自为姬澄澈戴上一顶姗姗来迟的“巴牧歌图”桂冠,而他也由此成为了龙珠大赛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夺魁者。 林寒寺为姬澄澈戴上桂冠后,微笑着说道:“澄澈,林叔叔还要送你一件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姬澄澈闻言本以为林寒寺多半会送给自己一把宝刀或者是一匹好马,待等自己回到大那顔府推开房门才发现大错特错。 在华丽柔软的金丝红毯上,跪着一个婀娜多姿的红衣少女。 她螓首低垂只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脖颈,听到姬澄澈的开门声,她的娇躯微微一颤宛若受到惊吓,头埋得更低了,轻声唤道:“主人——” 姬澄澈吓得一呆,自己的屋里怎么会多出一个少女,声音听上去婉转悦耳还有几分耳熟,却怎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你是……汪柔,”终于,姬澄澈瞪着少女的头顶叫出了她的名字,惊声道:“你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 汪柔俯首道:“大那顔将奴婢赏赐给主人了。” “赏给我,可你不是汪那颜的女儿么?” “那是以前,现在您是我的主人。” 那场意外频发的龙珠赛会,对汪柔而言就是一场永远忘不去醒不来的梦魇。自那日起,她从玉叶金枝仆从如云的大那顔贵女骤然变成一个任人呼来喝去身份低贱的奴隶,犹如从天堂一下子跌落到了地狱。 而林寒寺,居然真的将自己当做龙珠赛会额外的彩头送给了夺魁的姬澄澈——因为,父亲那一个许婚的宣告,经由所有那颜、那罗共同的见证。 老天的安排实在滑稽,可她没有权力选择亦无力抗拒老天的安排,唯有逆来顺受。 她想到过死,却害怕永远沉沦在冰冷的黑暗中;她想到过反抗,却知道自己所剩下的,不过仅有一副柔弱的身躯而已。 母亲和弟弟也同样沦为了奴隶,也不知道他们正在遭受怎样的苦难。 ——噩梦,自己一定是在噩梦里。 她不停地这样催眠自己,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与理由。 唯一的幸运是,她没有被剥光身上所有的衣裳,赤裸裸地呈送给某个粗鲁的野人。虽然在这个魔族男孩的面前,所有的尊严与骄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恐惧与羞愧。 姬澄澈在拼命地挠头,林叔叔送给自己的“礼物”还真是意外之“喜”,既不是宝刀也不是好马,竟然是一头母老虎。 他想起那天在龙珠大赛开始前,汪拓北心血来潮当众宣布:“小女汪柔年方十三,相貌虽非美若天仙倒也周正端庄。今日不管哪个少年夺得龙珠大赛的魁首,我便将小女许配给他!所有在座的各位那顔、那罗便是见证!” 汪柔美不美关自己屁事,自己更不可能娶她。可如今汪拓北死了,他的女儿成了女奴,林叔叔却按照北荒的规矩要将她送给自己。 姬澄澈身为皇子,在天都城的皇宫中伺候他的宫娥太监并不少。只是来了北荒以后,才学会了一切自理。 若换个女奴,能有人照顾侍奉自己的起居倒也不错。可对汪柔,姬澄澈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一看到汪大千金那身鲜亮的红衣裳,姬澄澈总会情不自禁想起那****骑在雪骓上高高挥舞马鞭抽打在林隐的肩头。 然后,就发生了林隐与戈世达、齐阳辉等人冲突的一幕,之后林隐被林寒寺责罚十鞭,重伤后又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 追根溯源,这些事说起来都是因汪柔而起,她的骄傲她的蛮横,都令姬澄澈不由自主对她生出强烈的厌恶憎恨之情。 若是个男人,找条蟒皮鞭狠狠抽一顿可能会解气,但眼前这个少女已经落难,她俯低身躯跪在面前自称为奴,姬澄澈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再惩罚她。 挠头半晌,姬澄澈终于道:“我不能要你,我去找林叔叔,把你还给他。” “不要!”汪柔抬起头惊惶道:“如果你不肯收留我,大那顔就会将奴婢送去寮营。” “寮营?那是什么地方?” “寮营中都是族中最低贱的奴婢,干的都是没人愿意干的粗活、重活,而且、而且……” 下面的话汪柔吞吞吐吐难以启齿,她已年满十三,往日的娇宠令她长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挺拔健美的少女身姿牢牢牵引住男人贪婪的目光。而一旦成为寮营贱奴,无论是谁,都可以将她带走蹂躏。她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甚至连想都不愿意想。 但这些话,如何去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说? 姬澄澈却不明就里,见汪柔只顾掉泪不说话,不耐烦道:“我跟林叔叔说,不让你去寮营就是了。” 他转身欲走,孰料大腿被汪柔扑上来死死搂住,跪在地毯上,泪流满面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姬澄澈的腿拔不出来,有意将其一脚踹开又抬不起腿。见她如此哭求,冷着脸道:“你不去寮营,莫非是不愿意干活,我可以替你求情,但你不能留在我这里。” 汪柔已经从姬澄澈眼里看出他对自己的厌恶,也明白他不愿留下自己的原因,但她不能放弃这唯一的希望,使劲一切气力牢牢拖住姬澄澈的右腿不让他离开,哭泣道:“那、那里的贱奴……可以被人随时带走行乐,我不要……” 行乐!姬澄澈歪着头想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汪柔话里的含义,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低下头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汪柔,禁不住有点犯难。 汪柔还在不停地哀求,“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做牛做马做什么都成!” 姬澄澈想了想,觉得汪柔尽管讨厌,但要送她去那种地方未免过分。自己留下她来,也就是屋子里从此多了个人,只当她不存在就好。 想定后便不再犹豫,问道:“我也用不着你做牛做马……” 汪柔闻言心头一下子冰凉,抱着姬澄澈的胳膊缓缓松开,眼中尽是凄婉哀怨令人心碎。 “你会做饭么?” 汪柔愣了愣,旋即一颗心又狂跳着活了过来,道:“我、我……” 她接连“我”了几次,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会”字。 因为从小到大不需要做什么,她就可以活的很好。而有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什么也不会, “不会啊,那你会洗衣服么?” “……” “沏茶呢?” “劈柴生火呢?” “收拾屋子总行吧?” 汪柔看到姬澄澈眼中的神情,一点点地从失望到有些讥诮,她不由开始绝望。 “那你总会学吧?” 姬澄澈忍着气的声音飘过来,汪柔惊讶地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姬澄澈,“我……我会学,我保证很快就学会!” 我的天,她依稀仿佛察觉到姬澄澈松了口气。 “那好你先从洗衣服学起——不是我的,是你自己身上的这件。” 汪柔愕然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皱巴巴地揉成一团,领口半敞玉峰隐现,还有一条条湿漉漉的印痕——那是她流过的泪。 第四十五章 圣亦有限(上) 姬澄澈的屋里从此便多了一个人。 大家都知道汪柔是林寒寺送给姬澄澈的奖品,所以并不觉得有何异常。 但“大家”中并不包括唐雪落,她很不习惯澄澈哥哥的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又娇气又刁蛮曾经欺负过林隐哥哥和自己。 除此之外,她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女,即使静静地跪坐在角落里,只用那双春水一样会说话的大眼睛瞟来瞟去,也已经教唐雪落觉得讨厌极了。 但澄澈哥哥说了,假如她不留在这里,就会被送到一个只有坏人才喜欢去的地方。 唐雪落觉得这个借口编得一点儿也不好,汪柔就是个坏人,那里不正是她应该去的地方么? 然而澄澈哥哥显然不喜欢自己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屡次讲些笑话岔开自己的注意力,她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气鼓鼓地把汪柔当成空气。 汪柔对唐雪落的反感心知肚明,她的自尊就像核桃的硬壳一样被砸开,如今只剩下脆弱的核桃仁,哪怕是像唐雪落那样的小女孩,也可以一脚把它踩得粉碎。 她想象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做刺猬,刺猬有刺,还可以包裹蜷缩起来保护自己,可自己终究只能做只将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林隐和唐雪落偶尔会一起进到这房间里,他们和姬澄澈不约而同地直接无视她的存在。 他们说话聊天时自己便跪坐在墙角里安静地等候召唤,可从来就没有谁需要过她,甚至不曾提起过她的名字。 于是每天她要做的事情就特别简单,收拾房间、清洗自己的衣服,然后,等待新的一天。 生活似乎和从前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但汪柔清楚地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越来越忐忑不安,害怕自己被当做无用的废物,赶出姬澄澈的屋子。 现在,这里是她唯一能稍感安全的地方,遮蔽风雨重新开始的地方。 但要重新开始,首先要忘记过去,只是纵然光阴的流逝可以从记忆中冲刷走许多,然而还是会有那些沉淀下来的回忆挥之不去。 每天晚上,当她碾转反侧好不容易睡去,却总会梦见一些过去的东西。 她梦到了自己穿着红若朝霞的新衣,舞动着马鞭开心地大笑。 她梦到了自己赖在母亲的怀里不肯起来,伴着她低柔的歌谣数星星。 她梦到了自己第一次佩戴珠环叮当,望着湖水中自己映出的影子兴奋地大叫。 她梦到了父亲送她喜爱的雪骓,还梦到了那可怕的一天…… 然后,她便会夜半惊醒,浑身湿透蜷缩在黑暗里,被褥一片冰凉。 如果不是必要,她绝不迈出姬澄澈的屋子半步,因为四面八方的空气中都灌满恶意的嘲笑,鄙夷的指摘,偶有,还会有几丝飘荡着的怜悯落在她的身上。 尽管痛恨林寒寺,但复仇的念头唯有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才敢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个魔族的少年如今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日日不离,时时提醒着自己还在梦魇中。 汪柔感到自己快崩溃了,她忽而庆幸想就这样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她忽而刺痛悄悄咬牙渴望将头上那根被自己磨得锋锐无比的发簪刺入仇人的胸膛;她忽而惶恐在半夜里惊泣,害怕暗夜害怕孤独害怕蹂躏。 未来的命运无从知晓,就似失去风帆的船随波逐流,随时随地会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倾覆,撕得粉身碎骨。 对汪柔的各种情绪,姬澄澈好似浑然不觉。他每天的生活极简单,要么修炼要么和林隐、唐雪落去找锋寒、玄霜玩耍。 姬澄澈睡眠的时间在逐渐减少,因为他发觉不论是静坐炼气还是闭目冥想,都能够消除疲劳令自己神清气爽精神倍增。 只是至少在现阶段,这两种修炼方式还无法完全取代睡眠。依照大先生的说法,那是元境强者才能勉强做到的事。 至于大先生,姬澄澈印象里就没见到他睡过觉。 将近三个月没有见到大先生,姬澄澈未免颇为想念。 好在这一日大先生随着林夫人的车队一起来到了夜火城。 当晚林寒寺在大那顔府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大先生喜静没有出席。 姬澄澈坐在林寒寺的下首,与林隐同席。 汪柔跪坐在一旁无事可做,只是偶尔往姬澄澈和林隐的碗里倒满果酒。 宴席上,各种目光不约而同地向她瞟来,有惊艳于绝世姿容的男子,也有妒忌于明艳妩媚的女子。 汪柔始终垂着头,感到有无数把刀子在一下下刺自己的心。 她的脸上灼热滚烫,直觉得所有人都在耻笑讥讽自己。 姬澄澈奇怪地望她一眼,问道:“你不舒服?” 汪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轻轻地“嗯”了声。 “那便早些回去歇息。”姬澄澈说道。 汪柔偷偷望向林寒寺,低声道:“奴婢没事。” 林隐忽然起身道:“我要去练剑了。” “就你用功,”姬澄澈嗤之以鼻,跟着站起身来,“我也要睡了。” 汪柔看着两人,心里多了一丝温暖。 唐雪落坐在对面,见姬澄澈和林隐离席,便也道:“婆婆,我们回屋吧。” 商梵衣本就不喜这种热闹场合,不过是为了陪伴唐雪落才百无聊赖地坐在这儿。 当下众人一同离去,往内宅行去。 汪拓北生前骄奢淫逸,大那顔府在他的手中扩建了将近一倍,占地面积达到一千余亩,府中的建筑格局极尽穷奢,处处效仿江南园林,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但这些建筑伫立在北荒冰原上,未免稍嫌不伦不类,反让人感觉到暴发户的土气。 林寒寺接手夜火城后,请了龙族几位著名的工匠准备着手改造大那顔府,只求朴素实用,兼具藏兵防御功能。 姬澄澈走在通向内宅的长廊里,凭栏外是一座幽绿的小池,若不知晓还以为自己已来到了江南水乡。 汪柔跟在姬澄澈的身后,心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这里几个月前还曾经是自己的家,而今它已换了新主人。 每一条长廊,每一处院落,甚至是一株树一汪水,都是记忆驻扎的地方。 忽然,商梵衣在长廊的尽头站定,前方是一个葫芦形的门洞。门洞后静静地站立着一条修长的身影,仿佛与北荒的黑夜水乳交融浑然天成。 商梵衣的面容霎时变得冷峻,脸上微微的醉意荡然无存,双目光芒闪烁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门洞后的那个人。 夜里的温度好似一下降至了冰点,唐雪落无端地打了个冷战,握着商梵衣的手讶异道:“婆婆?” 商梵衣恍若未闻,从不离手的墨玉巫杖在黑暗里闪耀寒芒。 唐雪落和走在后面的姬澄澈、林隐、汪柔这时候才发现到,前面有一个人。 “外婆?”姬澄澈惊奇地叫道。 “雪落,和两个小哥哥往后站。”商梵衣低声说道,放开了唐雪落的小手。 对面,凛冽的杀气迫面而来,似一场无声的暴风雪澎湃汹涌,迫使她不得不迅速提聚巫功全力相抗。也正因为是这样,身旁的唐雪落乃至身后的姬澄澈等人才未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唐雪落看着轩辕帝君,默默往后退去。 她很少见到婆婆露出如此慎重之色,显然对面的轩辕帝君应是一位盖世强者。 “外婆?”姬澄澈察觉到异样,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轩辕帝君徐徐开口道:“当年太古山十圣战,唐虞利用卑劣手段杀死武寒山,使我大秦帝国痛失栋梁。如今唐虞虽死遗孀尚在,该杀!” 姬澄澈大吃一惊道:“婆婆是好人!” 轩辕帝君隐藏在面具后的脸容冷漠如霜,回答道:“好人也要杀!” 她的身形骤然掠起,如惊鸟越林曼妙轻盈,直袭二十丈外的商梵衣。 “嗡——”墨玉巫杖爆闪,商梵衣屹立不动左手五指如花开谢,在一瞬间变幻出二十一式法印,教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夜空中霍然亮起数百羽绿色火鸟,光焰灼灼照得长廊内外一片惨绿世界,却偏偏没有燃着一草一木。 “唿——”火鸟之后,一条硕大无伦的黑色风蛇从虚空中冒出,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向轩辕帝君吞落。 紧接着,又是一团几乎无法用肉眼看见的淡黄色烟气,在火鸟风蛇惊天动地的声势掩护之下,悄无声息地掩袭而至。 阴火毕方咒、大风咒、土掩咒——电光石火之间,巫咒三连发! 轩辕帝君玉容冰封无喜无怒,一双素手陡然自广袖内探出,左手玄黑右手玉白,虚捏法印怀抱胸前,一道直径超过九尺的阴阳两仪法印遽然呈现,将轩辕帝君的身影瞬时隐没。 数以百计的阴火毕方仿佛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在空中飞速盘旋舞动形成一圈圈诡异的圆弧阵列,犹如寒鸦赴水般投入到轩辕帝君打出的“两仪天门”中,转眼间泥牛入海烟消云散。 “砰!”大风玄蛇旋踵而至,一口咬落到两仪天门之上。 黑白两色的浮光法印咔啦啦作响,表面呈露出一条条扭曲裂缝,仿似在痛苦呻吟。 轩辕帝君神色不动,双手在胸前一记翻转,低叱道:“破!” “轰!”两仪天门应声迸射出一束黑白混合的瑰奇光芒,如破囊之锥直插入大风玄蛇的口中。 大风玄蛇砰然爆开,化作一蓬黑色风缕消融在夜幕中,而那团淡淡的烟气此时已悄然潜近到轩辕帝君的身前! 第四十六章 圣亦有限(下) “砰!”两仪天门蓦然炸开,一团绚烂夺目的光焰冲起十数丈高,将悄然掩袭而来的那抹烟气轰得流散消弭。 天门之后,轩辕帝君的身形又进五丈,距离商梵衣只剩下十五丈之遥! 当世无可争议的武道第一女性强者,对上独尊天南的灵修宗师,没有任何的试探盘桓,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杀机四起。 姬澄澈已和林隐、唐雪落、汪柔一起退到了长廊的另一头,他是四人之中最纠结的那一个。 对他而言,交战的双方既不是圣境强者也不是巫门至尊,而是自己的亲人。 他着实不愿两人之中有任何一位受伤,但看这风云变色的战况,谁敢保证不伤人? 尽管交手只一个照面,但姬澄澈已看出商梵衣很可能不是外婆的对手。 虽然她大发神威接连释放出强悍绝伦的各种巫咒,却被轩辕帝君的一道两仪天门便轻描淡写地化解,而且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十五丈内。 作为灵武兼修者,姬澄澈非常清楚距离对灵修者意味着什么。 即便修为如商梵衣这般已臻至元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近战的不足,可要是教轩辕帝君迫入身前五丈,结果可想而知。 然而直到此刻,姬澄澈仍然没有想明白,外婆为什么要杀商婆婆。 假如是为了给兵圣武寒山报仇,抑或雪耻灭国之恨,那她最应该找的岂不是大先生? 成年人的世界,还真是难明白。 念头一闪之际,商梵衣电闪雷鸣般又连放七道巫咒,无一不是极尽诡奇变幻莫测。 轩辕帝君以不变应万变,依旧还是一道两仪天门,催雪碾冰稳若磐石。 两人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已至十丈。 唐雪落的小脸在光火的映照中微微发白,纤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姬澄澈,触手冰凉。 姬澄澈晓得她担心商婆婆,暗暗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外婆伤人!” 想到这里,他便欲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先挡到商梵衣的身前再说。 不料姬澄澈身形甫动,从后面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按住他的肩膀。 “别急,不会有事。”身后响起大先生从容的话音。 姬澄澈心头一宽,情知有大先生在外婆决计伤不了商婆婆。 但为何大先生不出手?他忍不住抬起头,就见黑暗中那双熟悉的眼依然深沉安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但姬澄澈仍是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外婆明明晓得大先生就住在大那顔府中,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找商梵衣寻仇? 头疼,头疼啊…… 姬澄澈摇摇头,觉得脑海里全是一团乱麻,怎也理不清楚。 忽听商梵衣一记冷喝,墨玉巫杖光华大盛千缕丝光漫天闪现,宛若天罗地网往轩辕帝君身上罩落。 轩辕帝君已换了第三道两仪天门,双手翻转法印华光炫动似一顶巨伞向上撑开。 千丝万缕的绿色游光立刻缠绕上来,不停地捆缚叠加近乎淹没了两仪天门。 轩辕帝君的身形出现了明显的凝滞,艰难地悬停在半空中,与商梵衣形成对峙。 府中的守卫纷纷赶至,随即在前厅饮宴的林寒寺夫妇、夜火四杰等人亦闻讯而来,见状不由大惊。 待看到大先生也在场,所有人顿时又将悬起的心安放下来,远远地观战。 表面看来商梵衣好似成功遏制住了轩辕帝君凌厉的进击,但她所施的这式“缠绵销魂咒”对自身神识的消耗极为剧烈。假如不能够在短时间内击败轩辕帝君,势必会后继乏力油尽灯枯。 轩辕帝君显然知道这点,才不急不躁与商梵衣慢慢周旋,却完全不提防近在侧畔的大先生。 汪柔呆呆地凝视轩辕帝君——这就是姬澄澈、林隐他们所说的圣境强者? 那天看到商梵衣出手,她心中骇然无以复加,一时将这黑衣老妪惊为天人。 哪知道轩辕帝君仅凭一道两仪天门就可以将商梵衣压得透不过气。 倘使自己有这本事,父亲又何至于被害,她又何至于沦为奴婢? “砰!”两仪天门再次爆绽开来,光雨如火如荼将千万缕碧绿游丝烧得一干二净。 轩辕帝君的面前顿时一马平川,身形飘掠如烟萦雾缈迫入五丈之内,广袖轻舒幻作一条波澜壮阔气象万千的黑色大川,翻翻滚滚涌向商梵衣。 “啪!”大先生白衣飘飘飞身而起挡在商梵衣之前,一掌拍开广袖。 轩辕帝君面露怒容低哼了声,身形飘转绕开大先生,出手再攻商梵衣。 大先生一言不发横身拦截,和轩辕帝君连对三掌。 两人俱都是圣境强者,元气内敛收放自如,近在咫尺的长廊竟在这惊涛骇浪中安然无恙,景象迥异于长白河谷一战。 轩辕帝君几次变幻身形欲要避开大先生的截击攻打商梵衣,却被对方一一挡下。 几攻几守之间,她的身形反而离商梵衣越来越远。 轩辕帝君眸中的怒色愈浓,身上散发出凛冽寒意,不言不语像是疯魔般一次次攻向商梵衣。 这下连林寒寺等人也发现事情好似有点不对劲儿,轩辕帝君似乎毫不担心大先生会对自己突施杀手,肆无忌惮地对着商梵衣猛攻不止。大先生则是只守不攻,仿佛只要能将轩辕帝君挡在圈外,不令她伤到商梵衣便可万事大吉。 一时间,商梵衣站在大先生身后无事可做,反倒成了局外人。 如此僵持有时,轩辕帝君眸中煞气一闪道:“你能护她一时,可能护她一世?” “啪”的双掌交击身形借势翩飞,掠过长廊往黑夜中隐去。 大先生稍一迟疑起身追去,白衣一飘一晃行云流水倏忽已在数十丈外。 两人一前一后相距约莫十丈远,眨眼间便出了夜火城朝望龙坡方向而去。 来到望龙坡顶,轩辕帝君突然站定,从此处正好可以俯瞰到整座夜火城。 大先生飘落下来,目光平和注视着轩辕帝君什么话也没有说。 静默良久,轩辕帝君神情漠然道:“你追出来干什么,还想为商梵衣求情?” 大先生徐徐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乱杀人。” “乱杀人?”轩辕帝君的眉宇间凝起一抹戾气,冷笑道:“我要你管!你不是号称天圣么,你不是以灭秦平魔为己任么?如今大秦的最后一代帝君就站在你的面前,你怎么还不出手?!” 大先生看着她,眼中有一丝不可琢磨的波纹默默起伏。 轩辕帝君猛然拔出一柄黑色的匕首,倒转锋刃抵住自己的咽喉。 大先生吃了惊,沉声道:“你要干什么,放下刀!” 轩辕帝君放开刀柄赤手抓住锋刃走近大先生,双目逼视他的眼睛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握住刀柄轻轻一送,你就会成为连杀两代魔君的仙族传奇。” 大先生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目光深处翻卷起千层浪,有愤怒,有悲哀,有歉疚,有心痛,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禹天则,”轩辕帝君再迫近两步,与大先生脸对着脸,冷然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告诉你,你不希望发生的事,偏就是我要做的事。今晚你若不杀我,可莫要后悔!” 大先生低头瞥了眼轩辕帝君握着刀锋的手,鲜血正从指缝间汩汩流淌下来,在夜色里闪耀着幽蓝色的微光,如一颗颗美丽的宝石。 他难掩痛惜,望着她掩在面具后的脸,轻轻道:“小桐,你别闹了。” 轩辕帝君的身躯剧烈一震,猛地扬手一个耳光重重抽在大先生的脸上。 “啪!”大先生的唇角开裂,一缕鲜血顺着殷红的面颊淌落。 轩辕帝君呆了呆,素手凝定在空中,“你干什么不躲?” 大先生神色平静道:“唐夫人很快就要返程归国了,她会带走唐虞的骨灰。别再找她了。” “你,”轩辕帝君的眼神重新变得冷厉,“你干嘛要护着她?” “噗!”她甩手将匕首掷向草坡,没柄而入消失不见,身形一晃向坡下掠去道:“我偏要找她,我偏要杀她!” 大先生目送轩辕帝君离去,这次他没有再追,对着轩辕帝君的背影缓缓取出玉箫放到唇边。 下一刻,已在千丈之外的轩辕帝君便听到背后的望龙坡上响起了幽幽的箫声。 箫声里,春寒料峭江水绿如蓝,一轮弯月晓风徐来,拂堤杨柳醉春烟,依稀是美服壮马的红男绿女,依稀是往昔峥嵘岁月愁…… 曾经少年时,她只叫轩辕桐。 第四十七章 天南海北(上) 十余日后,商梵衣携唐雪落随着一支从夜火城南归的商队启程回返楚地。 依照商梵衣原本的计划,早几个月就准备南返,但每日她见唐雪落随在姬澄澈和林隐身边打打闹闹笑声不断,就不忍心将离开北荒回返楚地的打算告诉她,也就一次次地推延行程。 但那晚轩辕帝君不速而至出手突袭的事情发生后,商梵衣终于下定了决心。 北荒虽好终非吾乡,况且她还要将唐虞的骨灰带回故土安葬,和这个老冤家吵了几十年也打了几十年,到临了却要他孤零零地埋身异乡,商梵衣不忍亦不愿。 果然,唐雪落知道南归的消息后变得闷闷不乐。她当然想念楚地的山山水水,想念养父养母,还有许许多多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 可是她一样舍不得澄澈哥哥、林隐哥哥,舍不得大先生、林叔叔林婶婶,舍不得玄霜舍不得锋寒…… 这里,有她太多的舍不得。 但不论时光过得有多慢,离去的日子终于还是如期来临。 唐雪落搂着玄霜不肯放手,眼泪鼻涕一堆哭成了泪人,姬澄澈红着眼眶偷偷地抽鼻子,但男子汉不能哭,更不能在女孩儿的面前掉眼泪。 林隐的神情还算平静,他就像个木头人般默默地听,默默地送,吝啬地不愿说一句话。 天下终是没有不散的筵席,无论是否愿意,他们终将分别。而此一别后,不知何年才能再次相见。 商梵衣将唐雪落搂在怀中,对姬澄澈和林隐说道:“好孩子都回去吧,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见面。” 谁知她的一句安慰之辞显然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想到经此一别十万里,天南海北邈云汉,唐雪落拉着姬澄澈和林隐的手大雨滂沱直哭到肝肠寸断。 “澄澈哥哥,林隐哥哥……以后你们会不会想我?” “嗯!” “你们想我……会不会来看我?” “嗯!” “我要是想你们,婆婆又不带我来该……怎么办?” 林隐“嗯”了半天,挤出一丝笑容道:“路上小心。” 姬澄澈歪着头看了半天侧面的土堆,似乎想到什么竟是笑了,“雪落,等过几年我回到天都城,就会离你近很多。” 唐雪落连连点头道:“澄澈哥哥,我一定会去天都城看你。” “嗯,说不定我会先到圣京城找你。” “不许骗我!”唐雪落破涕为笑伸出小指头钩住了姬澄澈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许下心愿,唐雪落似乎握住了一个承诺,她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指,突然扑倒在姬澄澈的怀里,“澄澈哥哥,我走了!” 她踮起双脚,突然在姬澄澈面颊上轻轻一吻。 姬澄澈心头一暖,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忽地怀里一空,唐雪落转身奔向林隐,也在他的前额上一亲,慎重道:“林隐哥哥,你一定要记得我。” 林隐彻底变成了根木头桩子,僵直地站在那里,连“嗯”也不会说了。 直到对上唐雪落期盼的眼神,他才生硬地一点头道:“我会。” 听到林隐亲口应承,唐雪落含着泪甜甜一笑,奔去追向了商队,再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商梵衣望着姬澄澈和林隐喟然一叹,向站在远处的大先生躬身一礼拜别道:“北荒年余多蒙照料,足感盛情来日有期。” 大先生俯身还礼,默然无语。 商梵衣摸了摸姬澄澈的脑袋,道:“一定要收好巫王令,老身在圣京城等你来。” 说罢,她身形一飘追上唐雪落,牵起小手跟着滚滚商队向南远去。 姬澄澈的两只手握在一起不自禁地用力翻搅,恰如此刻的心情,冷不丁听林隐道:“那边,你怎么还不去爬坡?” 姬澄澈怔了怔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又在讥笑自己。 他心情恶劣,此刻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瞪着林隐道:“要你管!” 林隐眼里有淡然的嘲讽,别过脸也不吱声。 姬澄澈却是看懂了,勃然大怒间猛然飞起一脚踹在林隐的腿上。 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一起,翻来滚去拳脚相加,谁也不肯相让分毫。 你来我往打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直到两人都累得不行,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对方。 姬澄澈仰面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悠悠道:“以后再不会有人来管我们打架了,雪落应该已经走出十里外了。” 林隐长吐口气,道:“什么时候你打算去圣京城,一定要先通知我。” 姬澄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势用胳膊搂住林隐的肩膀道:“说好了,一起去!” 林隐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两人便这样安静地躺着,各自的思绪无端地飘出很远,就似天上的云朵,被风吹着不知去向了哪里。 唐雪落挥手离开的那一瞬间,似乎他们也挥别了童年。 未来的光阴正在铺面而来,容不得避让已露出了岁月的峥嵘。 不晓得过了多久,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大先生,彼此对视一骨碌起身,尴尬垂首道:“师父!” 大先生微笑着点点头,并不责怪二人,吩咐道:“回去以后各自收拾行装,明天随我远行。” 姬澄澈一愣问道:“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大先生回答道:“不好说。” “我们要去多久?” “不好说。” “那我们去干什么?” “不好说。” 姬澄澈傻了眼,探求地望向林隐,但看他的表情显然也十分地疑惑。 大先生悠然笑道:“只是随便走走,何必想那么多。” 姬澄澈的眼睛一亮,隐隐约约懂得了大先生的意思。 当下三人两龙回返夜火城,各自准备明日出行之事。 晚间姬澄澈将这事对汪柔说了,她的娇躯明显颤了颤问道:“主人,可要带上奴婢?” 姬澄澈摇头道:“我是跟随大先生出门修行,身边带着你算怎么回事?” 汪柔点头低声道:“奴婢这就为主人打点行装。” 她埋首紧走两步,忽听姬澄澈唤道:“汪柔!” 汪柔回过头脸色有些发白,恭恭敬敬地道:“主人还有何吩咐?” 姬澄澈道:“我会拜托林婶婶照顾你。” 汪柔眼睑低垂,看不清楚她的内心掀起的波澜,只轻声道:“谢谢。” 姬澄澈注意到汪柔的神情变化,跳起身快步走出屋子道:“我这就去找林叔叔和林婶婶。” 汪柔目送姬澄澈离开,神思恍惚地走向摆放衣物的大木箱。 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在打颤,身上在发冷,无力地扶住木箱。 姬澄澈丢下自己出门远游,她不能怪他,只是不晓得他何时会回来,或许三五月,或许三五年,或许是永远。 从明天起,这间屋子里便只剩下自己一人,独自被噩梦噬咬。 没有人会在乎自己,她的存在就似树下的一窝蚁虫。悄无声息地活,悄无声息地死,不必问结局,这已是最好。 “吧嗒、吧嗒!” 模模糊糊地,她看到两滴豆大的泪落到了木箱上再溅开来,又慢慢地慢慢地化开。 ——有什么可哭的?世间还有什么事值得自己伤心么? 她抬起手背,抹去眸中的泪水。 “你叫汪柔,是汪拓北的女儿?” 忽然,背后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在问道。 汪柔大吃一惊回转过头,就看到轩辕帝君正立在自己的身后。 她不知道轩辕帝君是何时进来的,更不知道她是如何避开了外面的守卫,又……为何在此? “那天晚上我注意到了你。你的根骨很好,可惜错过了最佳的修炼年龄,未来即使付出百倍艰辛,所得的成就仍会有限。” 轩辕帝君的话令汪柔惊恐而茫然,“我知道你现在是林寒寺送给澄澈的奴婢,但我更想知道你是否就此认命?” 汪柔的心内震颤,面对帝君洞悉心底的目光,她感到几乎无法呼吸。 久久之后,她颤抖的声音低低地道:“不,我不认命!” 轩辕帝君的唇角逸出一抹让人无法捉摸的冷笑,“那就跟我走吧。我会将你的母亲和弟弟一起带走,去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 “我会传授你魔族最顶级的绝学,令你拥有梦寐以求的力量。” 汪柔无法置信地看着轩辕帝君,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但这事暂时不必让澄澈知道。”轩辕帝君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汪柔迷惑地摇摇头,隐隐产生一种不安感。 轩辕帝君冷冷道:“我知道你是澄澈的奴婢,但除此以外,你将来还会是他的一面盾,一把剑。必要时,用自己的命保护他平安。”轩辕帝君的眸光一寒,徐徐道:“另外你记住,必须完全遵照我的指令行事,即便有一天我命令你杀死他!” 汪柔的心神巨震,她有些听不懂轩辕帝君在说什么,至少不甚明白她的意思,但帝君接下去的话却让她如梦初醒,“你的结局反正除了死还是死,没有第二种选择。但你的母亲和弟弟却会因为你而得到自由和平安。” “除了死,我还能得到什么?” “力量和尊严,试问,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吗?不要和我讲条件,记住,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你没有资格。” 汪柔沉默了良久,然后努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懂了。我答应你。” 轩辕帝君似乎早预料到她不会拒绝,稍稍颔首道:“等澄澈走后,自有人接你们离开。林寒寺那边,我也会安排。从现在起,你将拥有一个新的名字。” 汪柔的目光望向窗外,空中,一轮冷月带着淡淡的血色穿行在云层间时隐时现,它将在黑夜时分跨越这万里北荒,去向没有彼岸的天尽头。当旭日东升之时,冷月将不再徘徊,而是融入于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岸花,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样叫自己。”她轻轻道,嘴角轻轻含笑,眼中潸然泪落。 第四十八章 天南海北(下) 翌日清晨,大先生携着林隐和姬澄澈一行三人,带上玄霜与锋寒,在晨曦里悄然离开夜火城,踏上了漫漫修行之旅。 出乎姬澄澈和林隐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要用脚步来丈量大地,结果大先生带着他们乘坐巨龙一路向南飞行。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白雪皑皑的冰原,碧草连天的大草原,荒凉的戈壁辽阔的大漠,直至飞越过云门关,进入到中原大地。 然而大先生仍旧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每日昼宿夜行继续南行,穿越过楚汉边境,继而深入南蛮地,直抵位于南海之滨的太古神山。 传说中这里是大地的尽头,高耸入云的太古神山延绵数万里如一座横亘在大陆与南海之间的青色屏风。 三十年前,那场改变元界各族的命运之战便发生在这里。 三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游侠万里迢迢来到这里,朝圣般虔诚地找寻膜拜当初大战的遗迹。 三人在山脚下歇了一宿,次日天明大先生手指太古山主峰道:“我和锋寒、玄霜在南天境等你们。” 姬澄澈顺着大先生手指方向抬头仰望,不禁倒吸口冷气。 只见南天峰山高万仞,翻滚的云海不过才到山腰,由此往上已渺渺不可见其影。 整座山峰除了面前的那道缓坡外,完全是直上直下,譬如一根青色的擎天巨柱。不要说人,就是猿猴也得望洋兴叹。 这不是考验,也不是磨砺,就是,收骨头。 姬澄澈和林隐稍作收拾便开始攀登南天峰。 及近中午时分,两人向上千余丈,已置身于白茫茫的云海里,速度越来越慢。 饶是姬澄澈修为不俗胆气极壮,也不敢多往脚下看。 他的身体近乎垂直地贴在峭壁上,必须借助龙阳神剑才能勉强有个运力的支点。 体力的消耗固然可观,心理的压力更是要命。他的心神每时每刻都处于高度紧张中,只要稍有不慎,坠下深崖,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尽管为了安全起见,他和林隐相互间以绳索捆绑,以便及时救援。可谁也不想成为落下去等待救援的那个人,更不愿因为自己的无力或一时不慎将同伴也一起拽入死亡的深渊。 姬澄澈的衣衫湿透又被山岚吹干,然后又湿又干,最后坚硬得像果壳一般紧紧贴在身上。 好在体内的圣龙之心在源源不断向他提供强大的动力,远超普通人的体质亦使得他拥有面对眼前一切艰难险阻的底气。 但姬澄澈多少有些担心林隐,毕竟这家伙可不似自己这般拥有圣龙之心的支持。 所以他努力冲到前头,好让身后的林隐尽量节省体力降低危险。谁晓得这家伙非但不领情,反而咬着牙一个劲儿地闷头往上冲,硬是要和自己一较高低。 这什么意思,姬澄澈顿时怒了,比就比,谁怕谁? 两人竟在这万仞悬崖间展开了一场你追我赶的较量,谁也不愿浪费体力多说一句话,更不肯甘拜下风落在后面,便在沉默中一路不停克服艰难往上攀行。 当晚,两人在一处仅可容身的崖隙上蜷缩着将就了一夜,天色微亮林隐便第一个攀贴在了崖壁上,害姬澄澈的哈欠刚打出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 山峰愈来愈陡峭光滑几乎寸草不生,山岚亦愈发地狂暴,吹得两人难以立足。 如有默契,两人开始相互配合彼此帮助,携手度过一个个险关。 姬澄澈也算不出自己到底爬了多少丈高,也看不清楚距离峰顶南天境还有多远。 两人的体力与精力一次次达到极限,又一次次突破极限,脑子里心里再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只有一个念头——爬、爬、爬、爬上顶峰! 喘口气喝口水啃口硬邦邦的干粮,没有工夫往下看,也没有心思担惊受怕,相信坚持不放弃,就一定能到达峰顶。 如此日出日又落,月升月又没,整整五个轮回后,“啊——”,当姬澄澈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双臂,将自己的身体从崖下拖上峰顶时,他不由自主爆发出一声呐喊。 他的头缓缓越过青色的崖壁,一点一点看到了在此守候多时的大先生。 殷红的夕阳洒照下来,刺得他眼睛一阵发花,泪水不自觉地涌出,又在一瞬间被山岚吹干。 这一霎,他突然有了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感。 满足这东西真奇妙,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体会,而其实,它不过是历尽艰辛成功后的那一滴泪,那一声吼。 他筋疲力尽地爬上峰顶,用绳索将遍体鳞伤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林隐拽了上来,接过大先生递来的水囊,先往这家伙嘴里喂了几口,然后贪婪地往嘴里猛灌一大口。 趁大先生在检查林隐身体状况的当口,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打量四周。 第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天地,竟变成一线飞跃的圆弧,托举着那轮几乎与南天境平齐的浑圆落日。 夕阳如血江山如画,一边是莽莽南蛮丛林葱郁无垠,一边是浩淼南海波澜壮阔! 那风卷着漫天云霞铺面拂来,在巍巍万丈之上,手托日月脚踏星辰。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姬澄澈伫立于海天之间,只想仰天长啸,却忘记了浑身的疲乏与饥渴。 “一个人的眼界有多高,格局就有多大;心胸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广。” 大先生柔和低沉的话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林隐也接受完简单的治疗,颤颤巍巍重新站到了姬澄澈身边。 姬澄澈眺望晚霞没有说话,默默思索大先生的话语。 林隐面向落日,若有所思。 夕阳残照,两个少年无语目送,屏息静气等待黑夜来临。 “三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其实也不过是这浩瀚大海中溅起的一朵小小浪花而已。” 大先生屹立于暮色中,徐徐说道:“经过千年传承,大秦帝国国势趋微,轩辕昆仑虽为一代雄主奈何积重难返亦无力回天,相反仙巫各族英雄辈出强势崛起。此消彼长之下局势日新月异,各族推翻大秦摆脱魔族控制的呼声与愿望日益强烈,最终汇成滚滚洪流不可阻挡。” “其时巫圣唐虞、剑圣贝籁音出自巫族,老夫与道圣白石真人起于仙族,再加上羽圣流风澜,相约与魔君轩辕昆仑、医圣瞿春白、兵圣武寒山、狂圣曹燕赵、刀圣邱悲回决战于太古山,即后来所谓‘十圣战’。” 大先生负手而立风吹衣袂,姿容放逸飘飘欲仙,“唐虞的对手是号称大秦军神的兵圣武寒山,白石真人则与刀圣邱悲回狭路相逢,剑圣贝籁音对上了狂圣曹燕赵,羽圣流风澜的对手则是他的老冤家医圣瞿春白……” 说到这里,他油然一笑道:“老夫的运气最差,遇上的是魔君轩辕昆仑。” 林隐眼睛发亮,他岂会听不出这是大先生的自谦之言?若非大先生的修为在封魔五圣中首屈一指独占鳌头,其他四圣又怎肯将当时如日中天号称元界第一强者的轩辕昆仑让给他来战? 姬澄澈也在认真聆听,只是心绪远比林隐复杂,毕竟轩辕昆仑是他的曾外祖父。 “当日我们十个人陆续赶到太古山赴约,两两捉对觅地决战,结果你们都已知道,魔族五圣或死或残,或隐或退,以至于大秦帝国元气大伤终致步向灭亡。” 大先生轻叹一声道:“但是这五场大战的过程与详情,每个活着走下太古山的人都讳莫如深不愿提及遂成悬疑。” 姬澄澈诧异道:“那是为什么?” “为了避免相互干扰,五场大战都选择了太古山中不同的地点,近则几千里远则上万里,而且据我所知决斗的方式亦各不相同。因此,我们每个活下来的人,其实都不清楚另四场对决的战况。” 大先生回答道:“当日我与轩辕魔君便在此地坐而论道,不知不觉便是七天七夜。我们从脚下的太古神山聊到北海冰瀑,从魔族的兴起说到未来的大势,天文地理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无所不包,直觉得知己交心相见恨晚。孰料后来就被外界谣传作我与他不死不休,于南天境中血战七昼夜。” 姬澄澈愕然道:“你们没打?” “打了,或者也可以说没打,我们真正意义上的交手只有一招。那是在第八天的黎明,我与轩辕魔君便如此刻的你和林隐一般,并肩观日出。轩辕魔君忽然对老夫说:‘如果你能活着下山,帮我做一件事。’我想也不想便说‘好’。” 林隐问道:“师父,是什么事?” 大先生微微一笑避而不答,说道:“答应他后我们便在这儿切磋了一个照面,老夫侥幸未败活着走下了南天境。轩辕魔君随后下山,于回返天都城三年后仙逝,大行前他传位轩辕桐——也就是澄澈的外婆。” “再数年后,天下各族豪雄揭竿而起烽火燃遍元界。霸圣项翼得巫教鼎力支持崛起于江左,季圣项天权则以天道教为强援豪取齐鲁十四郡,两人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将大秦帝国打得分崩离析几近灭族。” 大先生继续叙述道:“后来的事情你们都已听说过,我不再多讲。” 姬澄澈默默低下头,因为接下来就发生轩辕魔君以灵犀公主和亲大汉,换取姬天权撤兵三百里,放魔族残部退入南蛮地的故事。 所以,大先生有意在此打住。 这时候夜幕已经悄然降临,四周除了隆隆风声外唯有大先生的声音在海天间回响。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魔君已逝,巫圣、剑圣、道圣亦不复再来,其于诸圣或垂垂老矣或早不在人世,曾经辉煌千年的大秦帝国亦一去不复返。我们的时代终将过去,而你们……” “澄澈。” “弟子在!” “林隐。” “弟子在!” “明天一早下山,从这里出发追思十圣曾经的足迹,找寻属于你们的时代!” 姬澄澈和林隐均未说话,在沉默中向大先生深深一拜,是领命是承诺,更是少年人无所顾忌的向往。 于是次日清晨师徒三人相偕离开太古山,此后六年间足迹所至,踏遍了天南海北之地。 第四十九章 六年以后(上) 岁月流金,转眼便是隆武二十三年。 北荒冰原正值初夏,却似中原早春寒风凛冽,惟有流翠原上碧草连天生机勃勃,龙族的歌谣流传回荡在蓝天白云之间。 自望龙血誓后,林寒寺率领以望龙十八部为主力的夜火大军南征北战,前后并吞收服龙族三百余个部落,据地三万里气吞北荒。 夜火城俨然已成为北荒第一大城,人口数以万计商贾稠密繁华殊不亚于中原府城。 但林寒寺的大那顔府邸依然是六年前的模样,只是府邸内外的防卫警戒愈发森严。 两个多月前,林寒寺统军五万远征敕勒冰川的果岩部落至今未归,现在府中大小事务均由林夫人打理。 再早半个月,汪柔悄然回返夜火城,依旧住进了大那顔府,整日深居简出,甚至连府内的人都不晓得她回来的消息。 然而有一个人对她的行踪非常了解,那便是哲宇航。 随着年岁增长,哲宇航的气质变得愈来愈阴冷,教人不敢亲近。 由于多次在征战中屡立军功,他被林寒寺亲手提拔为千骑长。此次大军西征,哲宇航奉命留守夜火城,协助夜火四杰之一的雪菱守护流翠原。 但即便是千骑长身份,未经允许亦不得擅自进入到大那顔府的内宅。 可是对哲宇航而言,那不过就是条写在纸上的无用规矩。 他如今的修为已晋升劈山开府之境,距离元境仅仅一步之遥。 想当初号称大汉第一猛将的巨崇德携姬澄澈北上冰原时,修为亦不过是在沧海一粟境而已。哲宇航以未及弱冠之龄便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难怪林寒寺会看好他。 有此修为兼之对大那顔府内的防卫部署了若指掌,借助夜色悄悄潜入内宅,自然就是件不难办到的事。 于是差不多每隔十余日,哲宇航都会趁府内守卫大换防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内宅来找汪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代号“彼岸花”的汪柔同出一门,等若师兄妹。 不过哲宇航对此并不知情,他花费时间来找汪柔,可不是为了探望小师妹的。 汪柔是林寒寺亲自送给姬澄澈的婢女,她可以毫无阻碍地长时间留在姬澄澈的屋中,不夸张地说,她很可能是目前乃至未来离姬澄澈最近的女人。除此以外,汪柔还是流翠原乃至北荒冰原的第一美女。第一婢女加第一美女,对汪柔特殊的身份和位置,哲宇航看得很清楚,也增加了他对汪柔的兴趣。甚至,插入两者之间成为特殊的一份子,能够让他体会到与破敌杀戮相类似的刺激感。 贴上去,靠近她,征服她。作为一个功勋卓著年少有为的那顔之子,望龙十八部最年轻的千骑长,驯服一个地位卑微的女奴,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天晚上,汪柔坐在窗前看书。哲宇航的身影从房顶上贴住墙壁滑落下来,像一片叶子般飘过窗户跃落屋内,双脚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汪柔没有回头,她的目光只专注在书上。 哲宇航瞟了眼书页上的内容,搭讪道:“这种中原人写的破玩意儿你也要看?” 汪柔没有理睬他,春葱般的玉指轻轻翻动书页,目光落在了第十行第三个字上。 那是一个“归来”的“来”字,加上刚才查到的七个字,帝君通过秘密渠道递送来的密码信转译出来的内容便是“姬澄澈三日内归来”。 她缓缓合上书,端起桌上的茶盏,放在唇边浅浅啜了一口。 哲宇航望着汪柔,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飘荡。天下竟有如此女色,将冷艳高贵与妩媚娇柔完美无瑕地结合在一起,水乳交融浑若天成。 六年过去,原本就挺拔的身姿愈发地高挑丰满,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下,黑色的低领轻掩呼之欲出的雪峰而不可得,一条泛着柔美肉色光华的深沟夹于两峰对峙之间,哲宇航情不自禁地就想顺着它的幽深狭仄往下探寻。 纤腰一握盈盈转身间,一条随意束着的黑色丝带划出婀娜的身线,映入眼的风景便只剩下那浑圆挺翘的臀。 覆盖着哲宇航身体的那层阴冷厚甲似乎被眼前这样一个火辣辣的肉体一点点地撬开。如此“尤物”,若不能收入囊中,岂不是人生莫大的遗憾。 从头看到脚,又从下往上看,除了一根插入发中的精致铜簪以外,汪柔的身上竟找不出任何另外的饰品。 哲宇航带着失望的语气问:“我上次送你的那串珠链呢,不喜欢?” “扔了。”汪柔语气淡淡的。 “扔了……就扔了吧,我另再寻好的来给你。”哲宇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每天只呆在屋里看书,不找人说话也不觉得闷吗?如果,你想祭奠大那顔,我可以陪你。” 汪柔端起茶盏,水已经有点凉了,杯中只若有若无升起几缕细细的烟气,“不是没想过,但是我后来想通了。他会死,是因为不够强大,又做了些很笨的事。大那顔足够强,所以他有今天。老天很公平,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两个人都提到了“大那顔”,但所指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哲宇航的眼光盘旋在汪柔的脸上,试图从她的神情中寻找出一丝端倪,可惜没有。自己的试探被她一口道破,说起家族的血仇,这个少女竟毫不动容,更让人无从知晓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放弃报仇,这似乎不该是汪柔的风格。她一向敏感任性,一定是因为不相信自己才这样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不要玩火自焚。”汪柔突然回转过头,淡然道:“我和以前不同,现在是姬澄澈的人,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哲宇航嘿然道:“那又如何,如果他死了呢,如果他永远回不来了呢?” 汪柔没有开口,饶有趣味地看着哲宇航。 哲宇航却明显感觉到她嘴角一抹轻蔑的讥笑,他的眼神开始转冷,像是被冰雪封冻。 “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我最爱玩火。”他的身体向前探身,脸庞一寸寸逼近汪柔,大胆地盯着她的眼珠一瞬也不瞬地道:“我也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火才能烧得死我?” 汪柔全身笼罩在哲宇航阴冷的气息下一动不动,只有长长的眼睫毛似乎在微微颤动。看在哲宇航的眼里,分明成了难以抵挡的挑逗与诱惑。 当年的那只小野猫又回来了么,这才是自己熟悉的汪柔。 他的眼睛缓缓眯成两条弧线,与汪柔的相隔不过尺许。 “你若想要,告诉我……” “有刺客!” 突然,院落外守卫的一声呼喊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尖锐地回荡在大那顔府上空。 哲宇航吃了惊,身体迅速抬起,随即又镇定了下来。 这声示警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否则早有人闯进来了。 “快来人,抓刺客啊!” “保护夫人……啊!” 守卫的示警声源源不绝从林夫人居所的方向传来—— 惨叫声起,双方已然短兵相接血战成团,整座大那顔府瞬间沸反盈天。 哲宇航看了眼汪柔,对她异常安静一动不动的表现颇为讶异。 这究竟是冷静还是吓傻了? “呆在房间里别动!”哲宇航终究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快速吩咐汪柔,纵身掠出窗外,身影迅速消逝在了夜色中。 与此同时,一场激战正围绕着林夫人的居所左右如火如荼地上演。 刺客一共六名,俱都黑衣蒙面修为精湛,不多时已攻入了小楼中。 两名婢女持刀保护林夫人退到墙角,三名刺客步步迫近,只要解决掉剩下五六个还在拼命抵挡的护卫,刺杀便可成功。 另外三名刺客藏身暗处,从各个角度用强弩封锁住通往小楼的道路,阻止府中其他各处的护卫救援。 几声刀响,楼内又有三名守卫倒下,情势岌岌可危。 一名刺客径直迫至林夫人的面前,挥刀向她斩落。 就在林夫人命悬一线之际,负责留守夜火城的雪菱冲破强弩封锁率先赶到。 她顾不得背部的箭伤,挥动骊龙鞭向那刺客脑后抽落 刺客听到风声回身横刀招架,骊龙鞭抽击上去,刀锋嗡嗡颤动耀眼生花。 雪菱顿感虎口一麻,骊龙鞭高高弹起险些脱手飞出,“啪”的声将屋顶的一根梁木抽成两段。 雪菱大感诧异,今夜来袭的刺客为何如此了得? 那刺客一招荡开骊龙鞭立刻转守为攻,唰唰唰一连三刀劈向雪菱。 雪菱虽也是劈山开府境的强者,但手中软鞭受到屋内地形限制根本施展不开,连接三刀已是左支右绌。 这时候另一名刺客又杀死一名护卫,掣刀向前迫向林夫人。 两声惨呼响起,婢女倒在血泊中,刺客与林夫人之间至此再无一人遮拦。 刺客打量林夫人并不急于下手,冷笑着扯落脸上的黑巾道:“林夫人,可想过你也有今天?” 林夫人看了眼那刺客的脸和只剩一半的耳朵,从容不惧道:“你是齐武的儿子齐阳辉么?” 齐阳辉的眉宇间涌现狰狞厉色,说道:“今日我就要你血债血偿!” 他探出左手抓向林夫人的脖颈,竟似打算生擒活捉挟为人质。 雪菱纵身飞扑,拼着硬捱一刀也想救下林夫人,却还是被第二名刺客挡下。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上,房顶陡然爆响破裂,一条白色的身影犹如潜龙入渊飞泻而下,人在数丈之上凛冽的杀气已犹若剑芒直刺齐阳辉的头顶。 齐阳辉不由自主地心神一震抬头观瞧,手上动作不觉迟滞了许多。 “唰!”来人翻腕拔出背负在身后的木棍,振臂击落! 齐阳辉急忙挥刀招架,谁知刀式尚未来得及使出,对方的木棍快到突破了肉眼极限,“砰”的闷响结结实实抽击在他抓向林夫人的胳膊上。 齐阳辉向后抛飞,左臂骨骼经脉寸寸碎裂,面色惨淡若金,惨叫道:“林隐!” 林隐,回来了! 第五十章 六年以后(下) 林隐回来了。 林隐终于回来了! 一瞬间林夫人的眼眸中泪光闪烁,激动地望着儿子的背影。 可惜兵凶战危,现在还不是母子两人欢享重聚时光的时候。 屋里的另外两名刺客舍弃浑身是血身负重伤的雪菱,齐齐纵刀扑向林隐,其中一名就是那个劈山开府境的高手。 林隐神色不动,挺身挡在母亲的身前。 林夫人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多年不见,儿子已经长成四肢强劲肩宽臂圆身形巍峨如铁金刚一般的男子汉,尽管她看不出林隐的修为到底有多高,却相信他一定能够击溃刺客,令自己安然无恙。 电光石火间,林隐的身躯站在原地蓦然一晃,匪夷所思地避过劈来的刀锋。 他的手握住木棍中部向上抬起,再朝外轻描淡写地一推。 两名刺客的瞳孔骤然收缩,感应到木棍中蕴藏的雷霆万钧之势,忙不迭侧身闪躲。 但是林隐的剑式实在太快,没等他们做出动作,那根木棍已平推过来,“啵”的脆响叩击在二人的脖颈上。 左边那名刺客的修为稍弱,当即一声惨叫喉结爆碎,脑袋耷拉下来向后软倒。 右边那个劈山开府境的高手亦是闷哼踉跄,七窍流血形容可怖。 林隐向前一步跨出,木棍没有丝毫的凝滞,宛若行云流水般横扫而出,掠向刺客的眉心。 刺客口中怒吼提刀劈击,林隐手腕微微一振,木棍天马行空侧击在刀刃上。 “叮!”刀棍交击,刺客被震得向后连退三步。 林隐如影随形埋身撞入刺客的怀中。刺客骇然出掌封架,耳畔只听“咔啦啦”响声如爆竹般清脆响亮,他全身的肋骨、臂骨、腿骨已被尽数打爆! 刺客惊恐地大叫着向后飞跌,却再也挣扎不起来,如一滩稀泥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齐阳辉看得面如土色魂飞胆丧,做梦都想不到六年未见林隐的修为竟已强横到如此骇人的地步。 他已经生不出任何想法,所有的胆气与战意均教林隐手里的木棍敲得粉碎,不顾一切地撞破窗户往楼下跃去。 雪菱倚靠在墙上,面如白纸叫道:“不要让他逃了!” 林隐收起木棍,目送齐阳辉的背影连人带窗跃下楼去,淡淡道:“他逃不了。” “砰!” 楼下,齐阳辉狼狈不堪地跳落在地,顺势一串翻滚卸去冲力,便想起身遁逃。 这时候他忽然望见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靴子。 齐阳辉愣了愣,抬起头只看到自己的一个同伴不知死活躺在他的身前。 那同伙仰面朝天胸口上踩着一只脚,脚的主人,一个身材挺拔剑眉朗目的黑衣少年一手拎着一个刺客,正低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姬……澄澈?”齐阳辉顿时记起了这个少年是谁,不由得绝望地呻吟出声。 “林隐那家伙真是没用,一共才三个刺客,居然还让逃出来一个。”姬澄澈十分不满地抱怨道:“算了,辛苦就辛苦一点儿,谁让我是大师兄呢。” “咔啦!”他一脚踏落,齐阳辉的右臂立断。 齐阳辉带着哭腔大声哀嚎,眼泪鼻涕糊满一脸,没想到姬澄澈年纪增长,坏脾气却一点儿没改,还是那么暴虐,下脚比林隐更狠。 这时候四面八方的守卫络绎不绝聚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小楼护得水泄不通,更有大批的守卫在府中四处搜索查找是否有潜伏未出的刺客同党。 哲宇航率领一队手下也赶到了小楼下,正好和姬澄澈打了个照面。 哲宇航的目光一闪掠过姬澄澈的脸,寒声喝令道:“统统绑起来!” 一众护卫蜂拥而上开始绑人,姬澄澈随手将抓着的两名俘虏丢到了哲宇航的脚下。 哲宇航看也不看,转身噔噔上了小楼,单膝跪在门外道:“夫人,属下罪该万死!” 屋里一滩狼藉遍地尸体,林夫人蹲着身子正在为那两个婢女轻轻合上眼睛。 她的脸上露出一缕悲戚之色,旋即变得冷毅,望向哲宇航道:“雪菱将军受了重伤,此间的事情交由你来负责,务必要查出这伙刺客的幕后主使。” “遵命!”哲宇航站直身躯,有意无意地与林隐对了一眼。 “澄澈怎么没跟你一起?”林夫人又问林隐道。 “他喜欢在楼下打扫垃圾。”林隐一边为雪菱包扎伤口,一边运功为她疏通淤塞的经脉,问道:“府中的守卫力量为何如此薄弱?” 哲宇航的目光一凝,没有说话。 雪菱面露愧疚之色,“是我疏忽大意了。” 林隐沉吟道:“不是你的问题,是守卫实力的问题。他们对付普通蟊贼绰绰有余,一旦遇到真正的强者就会发生像今晚这样的情况。” 林夫人说道:“林隐,雪菱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林隐点点头毫不避忌地将雪菱横抱在怀里,说道:“菱姨,你需要休养半个月。” 雪菱一呆,旋即微笑道:“没事,你回来就好。” 林隐道:“我会亲自选拔训练一批守卫,加强大那顔府的警备,你看可好?” 雪菱不以为忤,欣然道:“既然你愿接手,那就再好不过。” 众人走下小楼来到院子里,看到楼外死伤的守卫,林夫人的神色不由一阵惨然。 “林婶婶!”姬澄澈从外面走进来,说道:“我在府里四下转了一圈,好像和离开时候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 林夫人笑了,她知道这是姬澄澈唯恐仍有暗中潜藏的刺客,所以特意在府中搜索了一圈。 她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上上下下打量林隐与姬澄澈。 两个家伙的个头几乎一般齐,只是林隐的肌肉看上去更坚实饱满,姬澄澈却拥有匀称漂亮的身形,轮廓鲜明宛若雕塑的五官,异常明亮璀璨的眼睛。 “你们都长大了,”她微笑起来,“大先生可好?” 姬澄澈回答道:“师父和我们在鹜落冰川分手,准备小住几日后前往北海。” 他没有告诉林夫人,大先生此次前往北海的目的,是沿着唐虞等人曾经走过的路径,再次进入摩天冰瀑探寻不朽之地的秘密。 想起师父隐约提起过,这可能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次旅行,姬澄澈的心下不由黯然。 但这或许便是古往今来所有圣境强者的宿命,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和林隐也会循着师父的足迹上下求索,寻找那传说中的荣耀归宿。 哲宇航走了过来,向林夫人躬身施礼道:“启禀夫人,这伙刺客已经招了。他们一共六人,三天前受屠龙的指使混入夜火城里打算挟持夫人。除了齐阳辉是屠龙的弟子外,另外五名刺客都是他用重金网罗的亡命徒。” “你是说屠龙?”林夫人的秀眉不经意地挑起,面寒如霜。 屠龙是元界八凶之一,亦是北荒冰原上最大一个部落的首领。他所控制的地域几乎占了北荒半壁江山。 近年来林寒寺南征北战,却始终避开屠龙的势力范围。非但如此,还会每年向其赠送大量物资与财物,以获取其支持。甚至,林寒寺的长女林晓便是嫁给了屠龙的长子屠徊。 因此总体而言,两家的关系即使谈不上融洽,也绝不至于闹到要绑票刺杀的地步。 雪菱蹙眉道:“你确信不是有人嫁祸给屠龙?” 哲宇航冷道:“我亲自审讯的,谅他们不敢说谎!” 雪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疑惑道:“屠龙想要挟持夫人,他想做什么?” 林隐和姬澄澈的视线遥遥一对,几乎是和哲宇航同时开口道:“偷袭夜火城!” 雪菱倒吸一口冷气,叫道:“林隐,放我下来!” 林隐站立不动,说道:“这里的驯龙高手不止你一个。” 哲宇航应声道:“我这就乘龙往东南方向搜索五百里!” 姬澄澈却是不放心,沉吟道:“我去!” 林夫人当机立断道:“好,那便有劳澄澈前往查探,务必要小心安全。宇航,你立刻整备夜火城所有留守人马以防万一。” 哲宇航目光阴冷瞥过姬澄澈道:“是,夫人。” 他刚才审问俘虏时,发现埋伏在楼下的那三名刺客竟是如何被姬澄澈制服的都说不清楚。 这三人均是在北荒冰原横行多年颇负盛名的凶人,岂料今夜稀里糊涂便教人收拾了。 想到林隐只用一根木棍便击杀了一名劈山开府境强者,哲宇航的心情更加阴沉不定。 六年的光阴,看来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努力,自己的修为固然突飞猛进,但林隐和姬澄澈也没有荒废。这场无形的较量胜负未分,还将继续角逐下去。 林隐道:“菱姨,我先送你回屋养伤。” 雪菱倔强道:“这点儿伤死不了人,安排间屋子我要再次提审那伙刺客,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嘴里再撬出些有用的情报。” 当下众人也没有工夫再叙离情,各自分头忙碌起来。 姬澄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回到夜火就遇上林夫人遭人行刺,也亏得他和林隐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仰天振声清啸,须臾后夜空之上风起云涌,玄霜龙吟呼应腾夭而来。 姬澄澈纵身跃到玄霜背上,林隐警告道:“不要逞能,你还不是元界第一强者。” “哈。”姬澄澈拍拍玄霜,满不在乎道:“至少揍你没有问题。” 不等林隐开口,玄霜腾身飞起如一道黑色闪电倏然消失在茫茫黑夜深处。 第五十一章 天女龙吟(上) 星垂雪野阔,月涌冰川流。 姬澄澈骑坐在玄霜的背上,风驰电掣向着东南方飞行。 六年了,他又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冰原上。离开时,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而今俨然已成为器宇轩昂朝气蓬勃的少年。 如今他的武道修为业已突破劈山开府之境,随时随地可以晋升元境。 不过他牢记着大先生的指点,始终刻意压制住境界的蹿升,迟迟不肯迈出这一步。 与此同时,他的灵修境界则领先一步于半年多前踏进了聚辉境,已能凝聚神识操纵天地元气,即使放眼元界一身修为也足以自傲。 要知道,从幽明境晋升聚辉境远远不是提升了一级境界那么简单,而是跨越了 从灵识转向神识的鸿沟,从此可以潜修元神功参造化,甚至有机会一窥圣境。 若是十岁前的姬澄澈,晓得自己未来能够有此成就,多半会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然而追随大先生六年徒步苦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眼界早已不止于此。 元境,不过是自己注定要跨过的一座小小山头。他的目标是要成为圣境中的至强者,征服自我挑战元界!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日自己站立在南天境上的感受——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脚下茫茫冰原在飞速退后,月光照耀下冰雪闪耀着晶莹的微光,犹如点点星辰镶嵌在美丽的夜幕中。 姬澄澈功聚双目凝神俯瞰大地,在他的目光下即使一只蚂蚁也无所遁形,更莫遑论可能存在的屠龙大军。 然而飞出四百多里,姬澄澈依旧没有查找到任何异状。 莫非,是大家的判断出现了错误,抑或自己搜寻的方向不对? 姬澄澈想了想,策动玄霜往天女峰的方向飞去。 又是一阵风驰电掣,浓重的夜色里天女峰犹如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俏立于朦胧寒雾中,静谧而神秘。 姬澄澈的目光一闪,依稀望见在天女峰的一处山谷里有几点零星灯火闪跃,只是因为茂密的林木覆盖,灯火一闪即逝。 他借助夜色的掩护逐渐降低飞行高度,向那座山谷潜进。 玄霜与他心意相通,许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轻轻的抚摸便能知晓他的想法。 在距离山谷尚有十数里的地方,姬澄澈心头一凛,已能够确认果然有一支部队掩藏在谷中宿营! 从天女峰到夜火城大约三百里的距离,若以轻骑突进旦夕可至。换而言之,如果这支军队明日一早启程,傍晚时分便能抵达夜火城下。 夜火城虽然号称北荒最大,但与中原的繁华都城不同,城市四周并无城墙或要塞保护,这也是北荒龙族的生活习性所决定。 他们从不屑于依靠坚固的城墙来守卫自己的家园,对于龙族勇士们而言,手中的长刀便是最可靠的仰仗。 当务之急,是侦查清楚这支军队的具体人数与装备。但由于密林的遮掩,仅从高空中察看很难获取准确的情报。 姬澄澈毫不犹豫将飞行高度降低到三十丈,而后深吸一口气从玄霜的背上翻身跃落,宛若一羽雄鹰振翅滑行朝山谷方向俯冲而去。 这当然不是自杀,姬澄澈的身躯轻柔地打开,心无杂念,体内的大同真罡汩汩流转,使得他的身躯犹如气囊般鼓胀起来。 与此同时他默念风灵咒,身周顿时涌起一蓬若有若无的风束,承托起下落的身躯。 二十丈、十丈、五丈……如此轻盈飘纵,姬澄澈不断接近山谷,觑准一株雪松粗壮的虬枝,猛地探出左腿轻轻一踩。 “唰!”虬枝轻振,姬澄澈卸去大半的俯冲之力,身躯跳掷星丸再次弹起。 他打开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继续向前滑行约莫三十丈,轻舒猿臂抓住一根遒劲的树枝,身形一飘一荡稳稳悬停。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姬澄澈低头向下打量。 他的神识足以覆盖到近百丈方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探测范围远远超过那些巡夜的守卫与游动的斥候。 待确定周围并无暗哨把守,姬澄澈轻灵地顺着树干滑落,悄无声地落到地面。 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靴子踩上去难免会沙沙作响。 但这对姬澄澈不成问题,早在三年前他的身法既已达到踏雪无痕的境界,脚落在叶面上声息皆无。 他向前行出大约两里地,神识感应到了哨兵的存在,便知道自己已接近这支军队的营地外围。 果然,这是屠龙的一支轻骑大军,数以千计。为了便于长途奔袭,舍弃了一切不必要的辎重与军械。 或许是有恃无恐,这支轻骑军在营地外围的戒备远谈不上严密,尤其是对姬澄澈这样的元境强者而言,神识完全能够早一步发现那些哨兵,从而轻易避开。 他略作思忖,决定先抓名哨兵。 那哨兵藏在雪松上,做梦也料不到祸从天降竟神不知鬼不觉成了姬澄澈的俘虏。 也不需姬澄澈费多大的周章,便竹筒倒豆子般将其所知的情况统统招了出来。 这支轻骑是由屠龙麾下悍将昼丁山统领,共三千人马俱都是精锐勇士,打算趁林寒寺率军远征后方空虚的机会,一举攻占夜火城抄了他的后路。 一旦计划成功,屠龙便会亲率主力北进以重兵压迫林寒寺媾和,逼其俯首称臣。 唯一意外的是林晓此时也在军中。 姬澄澈见再也问不出其他有价值的情报,便一掌将那哨兵打晕扔在树上,换了他的衣甲装束混入营地里。 此刻临近半夜,营中军士多已围绕篝火酣然入梦。 姬澄澈已探听清楚,林晓所住乃在营中仅有的几座大帐之一,并不难找。 他自幼胆大,而今孤身刺探军情竟是无惧无畏,直视满营军兵如无物。 偶尔有巡逻的军士望见姬澄澈,因他穿着本部服饰,也并不起疑。 如此姬澄澈顺风顺水便摸到了那几座营帐外,出乎意料之外其中一帐内兀自亮着灯火。 就听一个老妪的声音说道:“少夫人,来时大那顔已有交代,只要林寒寺愿意率部臣服,两家部落便能永结盟好,如此您在龙威部落的地位只会愈发巩固,将来大那顔夫人的位子还怕跑得了?这般好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须臾后,帐内响起林晓的声音道:“我既然已嫁给屠徊,便是屠家的儿媳。夜火部落的事已与我无关。你们要打要杀,我阻止不了,但也绝不掺合。” 老妪的语气微含怒意,威胁道:“就算少夫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该考虑一下此事的后果。区区一个夜火部落这才旺盛了几年,岂能和咱们龙威部落相提并论?不瞒少夫人,大那顔早已派出高手潜入夜火城,说不定明晚你们就能母女重逢!” “当!”大帐中传来金器落地的声响,片刻后林晓说道:“你们不可能抓到我母亲。” 老妪嘿嘿冷笑道:“活的不行死的也要,我告诉……” “啪!”她的话刚刚说了一半,脸上便捱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老妪跌跌撞撞往后退开数步,捂住面颊厉声叫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将她绑起来!” 两名身材壮硕的仆妇掏绳索按住林晓便要捆绑。 林晓用力挣扎不脱,憋得满脸通红愤怒道:“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老妪狞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她从怀里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一步步逼近林晓道:“知道这是什么吗?无忧丸……嘿嘿,服上一颗你便会无忧无虑,换个神仙也不做!” 林晓惊怒交集,使劲摇头不让老妪将无忧丸塞进自己的嘴里,叫道:“阎婆,你这么做就不怕屠徊知道么?” 老妪嘿然道:“贱人,还不肯死心!实话告诉你,本次偷袭夜火拿下林寒寺的计划就是由少主亲自制订的。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少夫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他在外欢好过的女人哪一个不比你更千娇百媚更乖巧懂事?就你这种早就被玩腻味的货色,还痴心妄想少主为你做主。哈哈,真是愚蠢!” 林晓如遭五雷轰顶,面色苍白心死如灰,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没想到屠徊竟会这般绝情。她停止挣扎,像木头人般望着阎婆将手里的无忧丸往自己的嘴里塞。 就在这时候,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犹如铁钳般牢牢扼住阎婆的手腕。 阎婆直疼得面容扭曲杀猪似地惨叫起来,愕然望见一个黑衣少年不知何时进入到大帐中,神情冰冷从她的手里夺过那颗无忧丸。 两名仆妇大惊失色,仗着身高马大冲上前来,想擒住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抬起左手一掌搧出,“砰砰”闷响将两个仆妇抽飞。 那两个体重超过两百斤仆妇就似稻草人般撞在大帐上摔落在地,尽皆昏死过去。 “来人啊,抓刺客!” 阎婆这才回过神来,惊惧地叫喊。 她拼命想挣脱黑衣少年的钳制,不意猛听“咔吧”脆响,自己的腕骨剧痛竟被对方生生坳断! 阎婆鬼哭狼嚎地嘶叫起来,林晓惊讶地唤道:“澄澈,你是澄澈?” 黑衣少年脸上的寒霜瞬间冰融雪消,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晓姐,我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天女龙吟(下) 阎婆兀自在歇斯底里地哀嚎,声音在黑夜里响彻了密林。 姬澄澈不慌不忙将那颗无忧丸塞进她的口中道:“既然这玩意儿神仙也不换,不妨便宜你了。” 嚎叫声立停,阎婆死死闭紧嘴巴惊恐地摇头,姬澄澈也不废话,“咔吧”脆响再将她的左手腕骨捏爆。 阎婆疼痛难忍,禁不住张口大叫。姬澄澈屈指一弹,无忧丸落入她的口中,立时化为浓稠的药汁顺喉而下。 阎婆面色如土“嗷嗷”干呕想把无忧丸吐出来,却又哪里能够? 这时候帐外映射出一簇簇火把亮光,附近的守卫被阎婆的叫喊惊动,赶了过来。 林晓面色微变道:“澄澈快走。若被他们包围,你便逃不了啦!” 姬澄澈从容自若道:“谁说我要逃了?晓姐,我带你回家。” “回家?”林晓怔了怔,眼睛不由湿润。 “你走吧,”她深吸口气道:“带上我只怕你也走不了。” “试试吧。”姬澄澈不由分说,将林晓背在身后。 林晓情不自禁地一愣,这才意识到姬澄澈已长大长高。 记得当年他和林隐离开时,个头才刚过自己的胸口,而今归来却已明显比她高出一头多。 阎婆见状大急,叫道:“哪里来的小魔崽子,快放下这贱……” “砰!”姬澄澈撩起一脚踹在阎婆脸上将她踢飞,皱皱眉道:“这药生效真慢,不会是假的吧?” 话音未落,两名龙威部落的武士手持刀枪冲入帐内。 不等他们看清楚帐内的情形,姬澄澈长身探手夺过左首武士手握的斩马刀,顺势一抹“噗”地血如泉涌割开了他的咽喉。 另一个武士不由大骇,挺枪刺向姬澄澈。 姬澄澈振臂挥刀,“铿”的脆响切金断玉,将枪杆一劈为二,刀锋翩若惊鸿再抹开这他的喉咙。 林晓趴在姬澄澈的背上,只觉得刀光一闪便见两名龙威部落的武士命丧黄泉,禁不住惊讶地瞪大眼睛。 虽然小时候的姬澄澈也非常厉害,但林晓还是想不到他竟能如此轻松地一气斩杀两名武士。 姬澄澈却扭头冲她一笑道:“晓姐,你要是不喜欢见血就闭上眼睛,我要杀开一条血路,顺便替你出气!” 林晓五味杂陈,摇摇头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胆小。” 姬澄澈昂首阔步走出门外,只见帐外火把闪动人声鼎沸,数以百计的龙威部落武士从四面八方涌向了这里,将他和林晓重重包围。 看到姬澄澈背负林晓走出营帐,一名百骑长装束的武士凶悍地挥刀劈来,叫道:“放下少夫人!” 姬澄澈埋身向前,不可思议地躲闪而过,手起刀落“噗”的血光迸现,那百骑长硕大的头颅冲天激飞。 这一次,他要好好教训一番龙威部落。 虽然林晓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但在姬澄澈的心目中早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 一想到方才的所见所闻,姬澄澈委实不知这些年林晓在龙威部落过的是怎样艰难辛酸的日子,他胸中的怒火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如同虎入狼群完全无视眼前的敌人,手中的斩马刀翻翻滚滚幻舞出一团团森寒耀眼的雪光,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绝无一合之敌。 林晓毕竟是林寒寺的女儿,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即没有惊慌失措地尖叫也没有六神无主地哭泣,只是紧紧搂住姬澄澈,尽量减少对他行动的影响。 耳畔惨叫声怒吼声不绝于耳,一蓬蓬血花起此彼伏绚烂开谢,在姬澄澈的身后已赫然倒下二十余具尸首,而这数字还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上涨! “弓弩手,射死他!”混乱中,一名千骑长匆匆赶至怒不可遏地大叫道。 四周龙威部落的武士立刻像潮水般退开,以免被己方的弓弩误伤。 下一刻弦声铿铿响动,数十支弩箭闪烁着符印辉光似满天星雨向姬澄澈激射而至。 姬澄澈岿然不动,双目如电穿越丛丛乱兵直落到那赶来的千骑长脸上,抬起手遥遥向他做了个横割的手势。 “呜——”神识涌动,殷红的光火在刹那间以姬澄澈站立的地方为圆心,朝向周围崩散开来,化作一条条火龙迎着密集的弩箭轰向龙威部落武士。 百龙咒! 滚滚洪流冲涌澎湃照亮了夜空,它们奔腾呼啸完全无视茂密林木的存在,将一支支兽骨打制炼铸的弩箭嗤嗤熔炼,化为浓郁的烟气鼓荡飘散。 紧跟着,百条火龙便排山倒海扑向了周围的龙威部落武士。 “妖法?”武士们面色发绿,目瞪口呆。 “蠢货,那是巫咒!”千骑长躲在厚重的坚盾后气急败坏地叫道:“快躲!” 有反应较快的武士不必他说也早已竖起了盾牌将自己的身体藏得严严实实。至于那些反应慢的倒霉蛋……他们犹若泥塑般伫立不动,兀自保持着各种姿态,惊惧地瞪圆双目,从口鼻眼耳中往外冒出缕缕红色的烟气。 这一记百龙咒,弹指间便消灭对方不下三十名精锐武士! 姬澄澈的脑海有些轻微晕眩,他明白这是释放百龙咒的后遗症。 百龙咒固然威力巨大,可是对神识的耗损亦十分可观。 以姬澄澈目前的灵道修为,连发三记百龙咒已是极限。 他口中一声长啸震耳欲聋,如神龙腾夭一飞冲天,震得山林瑟缩草木皆兵。 在场数百龙威部落武士耳畔似有无数滚雷炸响,不由得心旌摇曳骇然失色,一时间竟无人再敢越雷池半步! 那千骑长的修为已臻至蹈海扬波之境,仍不免被姬澄澈的啸音震得气血翻腾。 正自惊骇之际,眼角余光就看到姬澄澈背负林晓,双脚凌空踩过一面面坚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自己杀来。 千骑长一声大吼抡起巨盾朝姬澄澈飞砸过去,盾面虎虎生威宛若一座小山在空中翻转,声势颇为惊人。 姬澄澈剑眉一扬,看准巨盾来势,身形遽然一纵在盾面上蜻蜓点水借力弹起,如飞龙在天挥刀劈斩。 千骑长也不愧是名骁将,临危不乱双手掣动一杆黑色大枪横扫千军,势大力沉朝姬澄澈的刀上拍落。 姬澄澈的双腿犹如并蒂花开,啪啪飞踹精准无比地绞住扫来的大枪,身形就像骑在枪杆上顺势滑行,刀锋神威凛凛无坚不摧直劈千骑长眉心。 千骑长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猛然振臂甩出大枪,拔腰刀急劈姬澄澈。 “唿——”姬澄澈的身形弹起,凭空翻转轻盈如絮,在躲避刀锋的同时倏然越过千骑长的头顶掠至他的身后。 刀光一闪,千骑长的脖颈自右侧往后,被冰冷的刀锋切开,一蓬鲜血飚射出来。 自始至终,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姬澄澈有任何挥刀的动作。实际上他也没有挥刀,只是斩马刀随着身形的翻转自然而然地掠过对方脖颈,完成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近身肉搏战,所施展的正是映雪洗冰章中“有所不为”的“不”字一撇。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彷如行云流水,斩马刀与他的身势完美无瑕地融合在一起,真正做到了人刀合一。 这些生长于北荒冰原上的部落武士何曾见过如此妙到颠毫的武道绝学,顿时哑然失声呆呆望着千骑长。 “砰!”千骑长死不瞑目,身躯直挺挺向前栽倒。 姬澄澈的左脚脚尖在一名呆若木鸡的部落武士肩头借力一点,身形飞纵掠上了一株雪杉。 他目光一扫,就看见四面八方大量的弓弩手正在聚集而来,一名身材瘦削如刀的中年男子全身披挂手提大戟在众多武士的簇拥下快步赶至。 “他是这支偷袭轻骑的主将昼丁山,修为已臻劈山开府之境,十分了得。” 林晓极力克制心头的震撼,低声对姬澄澈说道。 姬澄澈点点头,目光与昼丁山交错而过,遗憾之情溢于言表,叹了口气道:“算了,这家伙只能留到明天再杀了。” 需知从冲出营帐到跃上雪杉,尽管不过眨眼的工夫,他的消耗远比想象大得多。 虽说姬澄澈的刀式摧枯拉朽气吞斗牛,但每一招都倾尽全力不做保留。饶是他天赋异禀功力深厚,这一轮劈杀下来体内的罡气业已耗损三成有余。 假如继续缠斗下去,一来对方的高手已然赶至,二来大批的弓弩调集到位压住了阵脚,更为重要的是身后还背着林晓,很可能会身陷重围难以走脱。 “咻咻咻咻——”又一排弩箭攒射如雨,黑压压地向他射来。 姬澄澈没有动,仰起头鼓声长啸道:“玄霜!” 啸声刚刚想起,玄霜已从高空中俯冲下来,张嘴喷吐出一团寒雾。 “呜——”数十支弩箭被寒雾卷裹,歪歪斜斜偏离方向,在空中寸寸冻裂。 姬澄澈啸声不绝道:“昼丁山,寄下你项上人头,小爷明日来取!” 他的身躯在树枝上一压一弹如白鹤冲天,正掠上冲落的玄霜背脊。 底下数百部落武士耸然动容,仰头目送两人一龙踏月乘风飞出山谷。 再看身后不下五十名武士尸横遍野,其中还包括一位骁勇善战的千骑长,而那黑衣少年毫发未伤,杀透大营如入无人之境,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林晓,此等非凡气势令素来敬仰英雄的龙族武士情不自禁为之骇然折服惊为天人。 虽千万人吾往矣,是大丈夫必有所为! 第五十三章 红颜碧血(上) 姬澄澈独踹敌营救回林晓,驾驭玄霜赶回夜火城。 这时候整个夜火城好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处处火光游动如繁星闪耀,人喊马嘶沸反盈天,已紧张而有序地开动起来。 所谓有备无患,姬澄澈刚刚离开,林夫人便下令全城动员开始备战。 姬澄澈偕着林晓回来时,她正在大厅内和林隐、雪菱、哲宇航等人对着地图商议防御事宜。 像是心有灵犀,林夫人的头忽然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到自己的女儿正站在大厅的门口。 “林晓?” “母亲!” 林晓的泪水夺眶而出,飞奔向林夫人。林夫人张开臂膀紧紧搂住爱女,禁不住潸然流泪悲喜交集,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林晓泣不成声,姬澄澈便将自己夜入龙威部落营地的遭遇简单叙述了一遍,顺带也将了解到的军情一并做了汇报。 林夫人听得心如刀绞,哽咽道:“傻孩子,你为何每次传讯回来,都要骗我说在龙威部落里过得很好?早知道你是那样的处境,我说什么也不会留你在那边受苦!” 林隐凝望母亲和姐姐,默默将屠龙和屠徊的名字记在了心头。 雪菱等林夫人和林晓的情绪稍稍安定,说道:“难保昼丁山见踪迹败露不会尽起大军连夜进发,至迟明天中午便能抵达夜火城下。” 另一名负责夜火城守备的千骑长冷睿嘿然道:“就凭昼丁山的三千人也想一口吞下咱们,好大的胃口!” 林夫人平复心情,摇头说道:“冷睿不可轻敌,龙威部落的大军奔袭万里,三千人已是极致,再多辎重给养便难以保障。既然他们敢来,便必有所恃。虽说今夜连折两阵,但昼丁山元气未伤,反而会愈发警觉,收敛轻慢之心全力以赴。” 哲宇航冷静道:“夫人,夜火城无险可守,请允许属下率兵出击拖住昼丁山,掩护您撤进断刃山里。” 雪菱不以为然道:“我们人数虽少,却可以逸待劳,又何须怕他?” 姬澄澈和林隐因为刚回到夜火城,尚未完全熟悉情况,所以只在一旁静听。 林晓道:“菱姨,这次来的是昼丁山麾下最精锐的三千‘踏雪骑’。在一次练兵校阅中,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他们仅凭一百骑便冲垮了对面的五百骑兵。母亲说的没错,我们千万不能轻敌。” 冷睿不服气道:“那不过是演练而已。夫人,请准许我率本部人马出战!” 林夫人不置可否,说道:“大那顔临行前,曾经给了我景云留下的三块甲骨。” 她缓缓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羊皮袋放到了桌案上,吩咐道:“宇航,你来拆阅。” “是,夫人!”哲宇航打开羊皮袋取出一块甲骨,轻声读道:“大军走后,屠龙或蠢蠢欲动。若有敌来犯必为其部众,兵马应不过三千。领军者非昼即玄。” 昼是昼丁山,玄是解玄,这两人俱都是屠龙最信赖倚重的左膀右臂,号称龙威双虎。 “夜火城丁字号秘库中留有两百张贪狼床弩专破轻骑,可令雪菱取之。” 哲宇航读完第二块甲骨,又取出第三块继续念道:“为保万无一失,横山、白熊二部骑兵四千于大军开拔后,将秘密潜入断刃山隐伏。战端一起,可命二部火速驰援,前后夹击溃其全军。” 冷睿拍案叫绝道:“太好了,景云先生妙算无敌,这回定让昼丁山有来无回!” 林夫人轻出一口气道:“宇航,雪菱需要养伤,这两百张贪狼床弩由你指挥。丁字号秘库的位置,我会画图给你。” 哲宇航放下甲骨,沉声领命。 “冷睿,辛苦你走一趟断刃山。你驾驭巨龙立刻出发,务必要在天亮前将命令送达到薄虎视那顔和熊战那顔的手中。” 冷睿拍胸脯保证道:“夫人放心,属下一定来得及赶回参战。” 林夫人点点头道:“澄澈,林隐,明日必有一场恶战。你们两人奔波劳累需得好好歇息,尤其是澄澈更要养足了精神。” 姬澄澈道:“好,我回屋休息一会儿。” 他方才一战罡气神识多有耗损,也确实需要打坐恢复。 林隐淡淡道:“母亲,我陪你和大姐。” 当下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事,姬澄澈便回到自己在大那顔府中的住处。 他刚走进寂静的院落,西厢房的屋门便吱呀推开,一位明艳照人的绝色少女站在门内,向他躬身施礼道:“主人。” 姬澄澈转头打量少女,月色下一抹惊艳铺面而来,仿佛天地也为她而失色。 “汪柔,你怎么……还在这里?” 汪柔缓缓挺直娇躯,面容在夜里仿似流淌着晶莹的玉光,惹人垂涎撩人遐思,偏偏妆容冷漠而拒人千里之外。 这种冷与艳造成的强烈反差,给人带来的视觉震撼无以复加,令姬澄澈亦险些失神。 毕竟他已非昔日懵懂孩童,如今正是血气方刚。 “我是主人的奴婢,自然要在这里。”汪柔轻启朱唇,玉音如寒泉叮咚。 姬澄澈“哦”了声,推开自己的房门道:“我要歇息了。” 汪柔向他盈盈一礼,说道:“若有所需,但请主人吩咐。” 姬澄澈想了想道:“你帮我打盆洗脸水来。” 他关上房门,仿佛玉洁的月光亦被关在了门外,屋里一片幽暗。 姬澄澈讶异地发现,屋中一尘不染,所有的陈设一如自己离去时的模样。 他走到床榻前刚刚坐下,房门便又被人推开。 汪柔端着一盆清水进来,说道:“主人,我侍候您洗漱宽衣。” 姬澄澈隐隐觉得,眼前的汪柔与他从前的印象似乎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但这差异究竟在哪里,一时半会儿也无从说明。 时过境迁,他对汪柔的憎恨早已淡漠,若不是今晚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甚至差不多快忘记她的存在。 汪柔手捧热毛巾走了过来,姬澄澈伸手接过道:“谢谢。” 汪柔木无表情道:“这是奴婢该做的。” 姬澄澈舒舒服服地擦了一把脸,顿感清爽许多,将毛巾还给汪柔。 汪柔重新搓了一把毛巾,问道:“主人可需要奴婢帮您擦拭一番?” 原以为姬澄澈必定会一边窃窃地想,一边不好意思地回避,谁知他竟不假思索大方颔首道:“你帮我把后背擦拭一下也好。” 汪柔怔了怔,见姬澄澈已脱去上衣趴在床榻上,只得俯下身来默默替他擦身。 丝丝缕缕的热气透过毛孔渗入到姬澄澈的体内,令他僵硬身体绷紧的神经渐渐舒缓,一阵浓烈的倦意上身竟睡熟了过去,响起低微和缓的鼾声。 汪柔一愣,没想到姬澄澈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她轻轻褪下姬澄澈的靴子,盖上薄毯端起水盆退出屋外。 房门无声无息地合上,一帘月色映过窗纸静静洒照在屋中。 天蒙蒙亮时,姬澄澈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枕边有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靴子也教人脱了整整齐齐摆放在床脚。 看来自己真的是结束了六年的历练,回到家了! 姬澄澈伸个懒腰换上衣裳,在床榻上盘膝打坐,进入到冥思状态。 此刻他的小乾坤中,识天星光点点熠熠生辉,正是聚辉境的显著征兆。 这些星光俱都为神识所化,但经历过昨夜的一场激战损耗颇剧,看上去有些黯淡。 好在姬澄澈修炼的是唐虞所授的“邪无思心法”,号称巫门第一宝典,凝练神识的速度远胜其他功法。 他心思澄澈不为外物所扰,很快便浑然忘我无思凝神。 光阴静缓地流逝,姬澄澈识天中一颗颗星辰被逐渐点亮,重新焕放出璀璨的光芒。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他收功醒转,只觉得精神饱满气足神完,识天中耗损的神识亦恢复了将近三成。 他下床穿上靴子走到搁在墙角木架上的铜盆前,里面盛的水居然还是热的,显然汪柔刚来过了。 姬澄澈洗脸漱口收拾利落,来到了屋外。 “主人。”汪柔侍立在门边,比起昨夜月下所见,白天的她另有一番迷人风姿。从前艳红的衣裳如今换成了一袭素黑,却将羊脂玉般的肌肤映衬得更加洁白胜雪。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秀发流淌着金色光缕,俏脸愈发的通透宛若无瑕的玉石,散发出纯净的光彩。 “我去前厅,马上要有场大战,你没事就待在府中不要外出。” 姬澄澈交代道:“战事一起,恐怕无人能顾得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汪柔轻点螓首,目送姬澄澈离去。 第五十四章 红颜碧血(下) 残阳如血,暮色下大地苍茫无垠,向天尽头延伸。 两百张贪狼床弩、二十架惊天神弩严阵以待,在望龙坡上错落排开,锋芒闪闪映照霞光。 姬澄澈、林隐和哲宇航三人伫立在弩阵前,静默地眺望东南。 在弩阵之后,两千名夜火铁骑静待坡下。 忽然,远方的天际响起沉闷的雷鸣,大地微微颤抖起来。 从地平线后,冒出一个个小黑点,迅速连结成片如一卷黑压压的乌云风驰电掣,向望龙坡压来。 “来了。”哲宇航的眸中掠过一丝兴奋的微芒,凝视来敌。 三千踏雪骑黑甲白马分成左中右三阵,速度由缓而快逐渐提升,一支支长枪在马上竖立如林森寒刺目,发出嗜血的咆哮。 天空上五条巨龙并驾齐驱,正中绿色的碧炎龙上昼丁山一身玄甲手提大戟,冷冷俯瞰着望龙坡。 按照常规,轻骑兵多以骑射擅长。然而昼丁山的踏雪骑却不配弓弩,面对敌人从来都是犹如重甲铁骑般直接陷阵碾压! “起盾!”在距离望龙坡两千步外,他扬声下令。 下方三千踏雪骑整齐划一地举起固定在左臂上的圆盾,汇成一座黑色钢铁堡垒。 哲宇航微微合起双目,对排山倒海般袭来的三千踏雪骑视若无睹,仰脸望向半空,问道:“只有五条龙,是不是少了点儿?” 林隐和姬澄澈几乎异口同声道:“昼丁山是我的。”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便不再说话。 这时三千踏雪骑已然进入到贪狼床弩一千六百步的有效射程内,速度亦提到极致,就像一排排黑色的海潮涌向望龙坡。 “贪狼营第一部准备,”哲宇航面无表情,注视着坡下的军马,直等到他们冲上草坡,才冷然喝令道:“放!” “咻——”一百张贪狼床弩齐齐发动,每张床弩六箭连发,合击六百支弩箭瞬时遮蔽了暮光,令天色一下黯淡,像银白色的瀑布般往坡下飞泻。 “噗噗噗——”尽管有圆盾抵挡,前排百余名骑兵仍旧纷纷中箭倒下,那场面就像麦浪翻滚。 然而后排的骑兵不为所动,直接踏过同袍未冷的尸体,朝着坡上全速冲锋。 “第二部,放!”哲宇航神色阴沉,意识到这将是场苦战。 “咻——”锐利的箭矢呼啸声仿似刺穿了耳膜,银色的瀑流滚滚奔流一头撞进涌来的黑色大潮中。 血色弥漫战马长嘶,又有百多名踏雪骑中箭倒下。 后排的骑兵依旧不为所动,包括那些身上插着弩箭的伤者,砍断长箭箭杆继续向望龙坡顶冲去。 临阵怯退者妻儿为奴本人斩立决——这是踏雪骑的铁血律令,已然深深植入了每个骑兵的骨髓血液中。 “这才是精兵铁骑。”林隐瞭望踏雪骑身后留下的遍地尸体,轻声说道。 “第一部,准备!”哲宇航的声音冷如冰霜,却又不得不等待弩手二次填装。 按照这样的势头,两百张贪狼床弩恐怕只来得及发射两轮,便要被踏雪骑凿穿。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五条巨龙开始向下俯冲,直取望龙坡上的弩阵! “铿!”二十架惊天神弩齐齐发射,密集的弩箭铁流汹涌拍打天岸。 “唿——”五条巨龙喷吐寒雾冰焰,舞动龙尾掀起一蓬蓬狂风巨澜,将数以百计的弩箭消融绞碎,仅有两条巨龙的腹部中箭受了点儿轻伤。 哲宇航霍然回头,向惊天神弩阵列厉声喝问道:“谁命令你们发射的?” 一名相当于百夫长的营官结结巴巴道:“大人,他们冲下来了……” 哲宇航抄起一支长矛,振臂掷出“噗”的声穿透那营官的胸部。 然后,他目视营官身旁一名面色发白的十夫长道:“现在,你来接替他的位子。” 突然龙吟响起,林隐与姬澄澈跃上锋寒、玄霜,齐头并进如一金一黑两柄锐不可当的锋刃直刺昼丁山! “混蛋!”哲宇航见他们不管不顾另外四条巨龙,一起咬上昼丁山,简直毫无大局观,禁不住爆出粗口。 由于惊天神弩提前射出,未能对巨龙形成有效杀伤,最好的阻击机会已然丧失。 现在唯一能阻止迟滞巨龙冲击为惊天神弩赢得第二波发射机会的,便是姬澄澈和林隐。谁曾想这两个家伙不管不顾,全都奔着昼丁山杀去! 天空中,姬澄澈的眼角余光看到侧旁的林隐,一言不发催动玄霜全力加速,拔出背后的斩马刀叫道:“昼丁山,我来取你项上首级!” “白痴。”林隐的嘴角轻轻一撇,掣出斜插在背后的一柄长剑。 昼丁山的目光一凝,顿时认出玄霜巨龙上的黑衣少年,正是昨日闯营杀人救得林晓扬长而去之人。 他横过大戟,纵声道:“猖狂小贼,待我取你狗头!” “轰!”两条巨龙喷吐出的磅礴狂流率先交击,在空中炸开一团姹紫嫣红的云澜。 “嗤嗤嗤——”昼丁山的盔甲上寒气蒸腾,迅速凝结起一层厚厚的黑色冰霜,座下的神龙“无双”亦大同小异,宛若套上了一具冰甲。 “玄霜巨龙?”昼丁山吐气扬声,体内罡气勃发炽烈如火,盔甲上的玄霜如扬汤沸雪飞速融化,冒出滚滚寒烟。 电光石火之间,两条飞龙狭路相逢,玄霜神龙探爪猛插无双龙首。 无双嘶吼摆身,甩动龙尾反抽向玄霜。 “砰!”两条龙尾凌空击撞,龙鳞飞溅如下了一场绚丽的光雨。 无双的尾部皮肉绽开,负痛长吟向前猛冲,与玄霜擦身而过。 “铿!”昼丁山大戟横扫,斩向玄霜。 姬澄澈挥刀劈击,一式“必”字三点,刀锋颤动变化万千。 “叮叮叮”三声金石激响,姬澄澈荡开大戟身躯侧展,斩马刀反向斜拉往昼丁山的左肩削落。 昼丁山挥戟反打铿然有声架住斩马刀,“铿!”刀气有若实质裂开昼丁山肩头甲胄,刀锋划过大戟溅起一溜火星。 两人错肩掠过,姬澄澈头也不回策动玄霜遽然转向,猛划过一条弧线从后方朝昼丁山左翼的一名踏雪骑副将杀去。 “叶城,小心!”昼丁山呼喊副将的名字,奈何玄霜委实太快,根本来不及阻击。 他身体后仰双臂隐隐胀痛,缓缓消解侵袭而入的凶猛刀劲,望着姬澄澈的背影竟是情不自禁地暗松口气。 从十四岁上马从军,昼丁山身经百战方才赢得今日的成就与地位。但短短两记交手,惊心动魄之处唯有他心中自知。 然而没等昼丁山缓过劲来,林隐驾驭锋寒横空杀到,手中长剑向前一挑掠取眉心。 “好快!”昼丁山见又是个白衣少年杀来,心中大吃一惊,想不明白何以一夜之间夜火城竟凭空冒出两个少年强者,难怪齐阳辉等人泥牛入海只怕凶多吉少。 他不及招架,近乎本能地拼命将身躯后仰紧紧贴到龙背上。 眼前剑光如虹一闪而过,“啵”的爆响将他的头盔一切为二。 昼丁山惊得一身冷汗,正欲横戟还击,就见林隐驭龙疾掠而过,锋寒侧身往右侧翻转,直扑另一名副将段宏。 猛听叶城怒吼,背后甲胄破碎,被姬澄澈的斩马刀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再看姬澄澈策动玄霜趁胜追击,居高临下气势如虹径自向一名千骑长扑袭而去。 那千骑长已俯冲到十数丈的低空,正准备催动巨龙喷吐龙息攻击贪狼床弩阵列,蓦然感到头顶上方一暗,冰寒彻骨的狂飙澎湃涌来,直欲将他浑身封冻。 他顾不得攻击贪狼床弩阵营,一声狂吼驾驭巨龙向右侧翻滚,只见玄霜神威凛凛从天而降,两只锋锐的龙爪快逾闪电插落下来。 “噗!”巨龙的背脊上顷刻间喷出数道血泉,那千骑长又是心疼又是羞怒,抓起一支长矛飞掷玄霜。 “咔吧!”玄霜张嘴将射来的长矛咬成两截,摆动身躯为姬澄澈亮出攻击角度。 一人一龙心意相合,姬澄澈埋身出刀势若奔雷飞斩千骑长。 千骑长骇然失色,根本没有工夫挥刀招架,只能放开左腿顺着巨龙翻滚的势头,紧紧贴住龙身向右侧翻身闪躲。 “噗!”斩马刀劈入龙背,将脊骨上斩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一蓬龙血飞卷映照残阳分外凄艳! 那巨龙惨鸣不已,宛若惊弓之鸟竭力逃窜,在身后洒下一串血雨。 与此同时,林隐也已完成对段宏的截杀,转而掩袭另一名千骑长。 至此两人的战术昭然若揭,那就是以少打多,合力向对方的五条巨龙展开围杀! 这是何等的骄傲何等的自信,又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张狂,更是何等的年少劲锐! 昼丁山的心底里涌升一股没顶的羞辱之感,狠狠咬牙握紧手中大戟,调转无双猛冲向姬澄澈。 曾几何时,他竟会沦落为别人的点缀? 这耻辱唯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净! 望龙坡上下千军万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仰望天空,只见一黑一金两道瑰丽的光束以天为幕泼墨挥毫肆意地挥洒,交织成一幅幅壮丽画面。 此战过后,夜火双龙必将响彻北荒威震冰原,令天下强者侧目致敬! 第五十五章 号角连天(上) “两个混蛋,尽爱逞英雄。” 哲宇航坐在雪骓上缓缓收回目光,唇角逸出一抹包藏无限意味的讥诮。 随即,他的视线专注在坡下惊涛骇浪般涌来的踏雪骑上,距离已不足三十丈。 “呜——”望龙坡上,林夫人神容镇静肃穆,为身后的战士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冷睿策马在旁,手握一柄大斧高高向天举起,吼声如雷道:“出击!” “轰!”地动山摇,两千夜火部骑兵犹如开闸的洪水向山坡下泄落。 红色的潮白色的浪,在刹那间狠狠地迎头相撞,爆绽开千百朵绚烂的血花! “砰!”哲宇航连人带刀撞入敌骑,面前密密麻麻全是一支支锐利的长枪,一旦陷入重围任凭修为通天也难逃攒刺剿杀。 他的刀挥若雷霆霹雳,铿铿斩断两杆长枪,将执枪的两个踏雪骑兵震落下马。 铁蹄踏过,那两人张口欲呼却在转瞬间被潮水淹没,化为一摊肉泥。 哲宇航视若无睹更不理会溅起的鲜血脑浆,纵刀削飞第三名踏雪骑兵的头颅。 胯下的雪骓突然悲鸣,被斜刺里的一杆长枪戳穿腹部。 哲宇航不为所动,探手抓住一杆刺来的长枪,身形借势飞起,一脚将那名踏雪骑兵的眉心踢爆,夺过战马继续冲杀。 在身后数尺便是挥舞大斧的冷睿,他的左肋鲜血淋漓赫然多了一个枪眼,深陷在三名踏雪骑兵的包围中。 哲宇航看也不看,更没有靠近救援,挥刀再斩落一个敌人。 战场上没有怜悯,也无需慈悲,唯有强者才能活下来赢取胜利。若是倒下,那只能怪自己实力太弱! 四周,双方成百上千的骑兵犬牙交错,从最初的陷阵冲杀迅速转入短兵交接的僵持阶段。 但是主将的悍勇显然不能弥补双方单兵实力的差距,仅仅是第一个照面,夜火铁骑便倒下了两百多名武士,而踏雪骑的损失才刚满一百! 战场上,厮杀仍然在继续。 白色的狂澜渐渐压住红色大潮,分衍出一道道支流般的兵锋不断向纵深渗透挺进,前后左右一个个夜火部落的武士英勇倒下,却难以阻挡踏雪骑势不可挡的锋芒。 他们就像露出獠牙的恶狼,在血腥的刺激下无惧死亡无惧伤痛,只是倾尽全力地绞杀身边每一个敌人,直至将其粉碎。 不过须臾的工夫,夜火部落的骑兵损失近两成,阵脚不可遏止地发生松动紊乱。 林夫人伫立在望龙坡上居高临下,对战场上的局势洞察若明,却神情平静依旧毫无变化,手中的号角兀自苍劲嘹亮! 听到号角声,所有的夜火部落武士俱都振奋精神,舍生忘死地向前冲杀。 ——大那顔夫人就站里在我们的身后,为我们吹响进攻的号角。 我等,惟死战不退! 他们就像一蓬蓬火红的海浪,凶猛甚至是悲壮地拍打向面前的礁岩,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与刀剑撼动它、崩裂它,却又不断地粉身碎骨溅起朵朵血浪。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即使是懦夫目睹此情此景,目睹身旁朝夕相处的同袍纷纷倒下,也不由得血脉贲张忘却生死。 双方数千大军绞杀着,呐喊着,前仆后继血流成河。 突然上空响起一声惊天动地悲鸣,姬澄澈左手掣出龙阳神剑,在玄霜的配合之下,将一名千骑长座下的巨龙背脊剖开,剑气直透五脏六腑龙血如瀑布般从空中洒落。 那巨龙疼得蜷曲翻卷,竟硬生生将背上的千骑长甩飞出去。 千骑长大声惊叫,手舞足蹈往地面坠落,根本没有生还可能。 玄霜趁势旋动龙尾,就似铁鞭般砰然拍中那条巨龙的头颅。 巨龙接连遭受致命打击,终于无法支撑,卷裹着漫天血雨摔向地面。 “凌横!”昼丁山叫喊那千骑长的姓名,眼睁睁看着他跌落在望龙坡下,骨断筋折七窍流血毙命,不由得睚眦欲裂怒发冲冠,挥舞大戟扑向姬澄澈。 可惜玄霜的速度根本不是他的坐骑所能比拟,昼丁山所能捕捉到的,除了姬澄澈的背影,便是那滚滚的流风血澜。 “砰!”巨龙砸落到双方战团之中,当即无论敌我死伤者不计其数,战场上乱作一团,却在无形中稍稍缓解了夜火部骑兵的压力。 但这对于全局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局部变化而已。在更广阔的范围中,踏雪骑已明显占据上风,宛若一架全速开动的血肉磨盘,一层层一排排无情而有序地碾压过夜火部落铁骑。 尽管不甘不愿,夜火铁骑的战线还是开始向后退却,甚至局部战线已接近被踏雪骑凿穿,情势岌岌可危。 混战中,威力巨大的贪狼床弩已基本失去作用。 他们正在抓紧时间向望龙坡下后撤,要在夜火城外筑起第二道防线,准备最后的殊死抵抗。 林夫人立在高坡之上岿然不动,目光宁静深远眺望远方。 她在等待白熊部落和横山部落的援兵出现。 为了躲避对方斥候与驯龙高手的侦查,预先洞彻己方的作战意图,这两部人马只有在接到讯号后,才会从数十里外进行驰援。 因此,望龙坡上的两千夜火铁骑必须死死拖住踏雪骑的冲击,为前后夹击合围赢得时间与空间。 这些事情底层的战士未必清楚,但哲宇航心知肚明。 他的身上已多处负伤,全赖修为精湛才能继续支撑,至于座下的战马却是早已记不清换过了几匹。 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他身旁的夜火骑兵越战越少,四面八方看到的全是白色的盔甲。冷睿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抑或是死是活,仗打到这个份上,大军已经是杀疯了。 当终于杀透敌阵眼前豁然开朗时,哲宇航才发现跟在自己身旁的只剩下五骑,而且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筋疲力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前方的地平线静悄悄,白熊部落与横山部落的援军了无音讯。 他冷冷扫过这些同生共死的部下,眼神里不含半点感情,只默运一转魔功,振臂挥刀道:“杀回去!” 尽管累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枪,五名夜火骑兵依旧毫不迟疑地跟随着他们的千骑长义无反顾地返身杀回,以血肉之躯撼动敌阵。 “砰!”大地又是一阵颤栗,第二条巨龙从空中栽落,砸在了距离望龙坡不远的草甸上。 这一次下手的人换做了林隐,他的白衣被鲜血浸透,功力已濒临透支边缘。 望见叶城和段宏从左右夹击向姬澄澈,后方的昼丁山亦在蠢蠢欲动,林隐的眸中寒芒迸绽杀气如霜,策动遍体鳞伤的锋寒冲向战团…… 每个人都陷入了疯魔里,仿似一具具杀戮的机器,完全不懂得闪躲后退,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楚。 波澜壮阔的画面里,血如红霞是那样的凄艳那样的惨烈! 林夫人的号角还在吹响,哪怕最近的敌兵已冲杀到百步之内,她依然寸步不退,就像海边的礁岩,自有尊严骄傲,纵使受巨浪狂涛拍岸,也绝不向身前的狂涛低下高昂的头颅。 任何一个战士,只要此刻回过头来,就能望见在高高的山岗上,这容颜端庄神容沉静的中年女子,在血雨腥风里长发飘扬屹立如山,全力吹响进攻的号角。 我等夜火男儿,惟死战不退! 突然,一支长矛从混乱的战团中飚射而出,直射向林夫人的胸膛。 “夫人小心!”一名护卫横身挡住林夫人,挥刀劈向长矛。 “铿!”虽然刀锋准确劈中,但长矛巨大的冲力依旧贯穿了他的小腹,再刺入到林夫人的体内。 “夫人!”周围的护卫失声惊呼,悲愤交集。 林夫人的身躯歪歪斜斜倒在了一名护卫的怀里,手中紧握的号角仅仅黯哑了一霎,便又重新响起。 听到号角声未曾消失,尚存的一千余名夜火铁骑立刻军心大定,死死扼守住望龙坡,用鲜血和尸体铸成不可攻破的堡垒。 正在此际,大地再次发出了剧烈的战栗。 从远方的地平线上,两千白熊部骑兵、两千横山部铁骑分从东南两侧冲杀过来。 薄虎视和熊战坐在巨龙背上,遥遥望见血色弥漫的战场不由相顾骇然。 他们这些年追随林寒寺东征西讨,经历过的万人会战便不下十数次,但目睹眼前情景还是深深震撼。 “听,夫人的号角怎么断了?” 薄虎视凝目远眺望龙坡,发觉到林夫人的号角声第二次中断,心里登时一紧。 下一霎,号角声再次响起,却变得更加嘹亮更加激昂! “跟我杀!” 熊战一声大吼,率领生龙活虎的两千白熊部骑兵冲向了战场。 在他的对面,薄虎视的两千铁骑杀气腾腾业已杀到。 四千强援就像一双铁钳,从背后狠狠夹住踏雪骑,要将他们捏爆砸碎! 望龙坡上,林晓接过母亲手中沾满鲜血的号角,竭尽全力地吹响。 背后,最后一抹夕阳隐没在夜幕里。 第五十六章 号角连天(下) “不好!” 昼丁山寒意袭体,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 但是下方的踏雪骑已深陷在红色的血肉泥沼中不可自拔,根本无法脱离战场,更莫遑论重新列阵冲杀。 他们就像一头被锁链牢牢捆绑的困兽,被白熊、横山高举起的屠刀纵情杀戮。 昼丁山双目充血,狂吼挥戟不顾一切地冲向战场。 作为主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玉石俱焚! “唿——”玄霜从侧翼迂回而至,双目一合一张激射出数十支黑色冰箭。 无双怒吼翻腾掀起一卷卷狂飙绞碎冰箭,背部却又被玄霜的利爪撕开一条血口。 姬澄澈一纵手中卷口的斩马刀,斜掠昼丁山的脖颈道:“犯我夜火者,诛!” 方才,他看到林夫人中枪向后的仰倒的一幕,胸中怒火几欲狂暴,眸中隐隐泛起紫气,体内的圣龙之心砰然跃动近要苏醒。 这一刀劈落,气吞万里不可一世,仿佛要将滔滔怒愤化为磅礴奔涌的刀芒,斩断山岳推平北海! 昼丁山的脸色变了,没想到久战之下姬澄澈竟还能发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这少年功力之浑厚悠长,着实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然而事已至此,拼与不拼都是一死。 昼丁山双臂运转大戟狠狠地往斩马刀上砸去,“铿”的脆响戟杆上多了一条刀痕翩若惊鸿向上弹起。 昼丁山顿感气血汹涌胸口郁闷难当,“哇”地喷出一口淤血,双臂经脉被一股冰寒刀气破体而入,势如破竹直攻胸前。 他惊怒交集,终于觉察到姬澄澈的功力修为居然还在自己之上! 这怎么可能?! 一个十五六岁的魔族少年,即使从娘胎里开始修炼,又如何能比得过自己三十余年的苦修磨砺? 然而更令昼丁山绝望的事情还在后头,姬澄澈的左手五指舒展幻动捏做法印,口中低诵咒语,再发出“风灵咒”! “呜——”一束青色的风刃横空出世,横掠过昼丁山无遮无拦的胸膛。 “咔啦啦!”本已破烂不堪的甲胄寸寸碎裂,犀利的风刃犹如庖丁解牛切割开他的胸口。 昼丁山依稀听到自己五脏六腑爆裂的声响,他高举着大戟呆了呆,死死紧盯姬澄澈的左手法印道:“你……竟然灵武兼修?” 姬澄澈手中的斩马刀去而复返,割落昼丁山的首级,一腔怒火倾泻而出,望了眼对方血肉模糊的无头躯干掉头而去。 不过林隐并不需要他的帮忙。 他已斩杀了叶城,再结果段宏不过是时间问题。 山坡上,林晓的目光始终在关注空中的鏖战。 当姬澄澈一刀切落昼丁山的首级时,她不由自主想到了昨夜在重围之中,这魔族少年高高屹立于雪杉之上,仰天长啸道:“昼丁山,寄下你项上人头,小爷明日来取!” 谁能相信,真的仅过了不到十个时辰,他便实现诺言,而且是在和林隐以二敌五的情形之下,力毙昼丁山。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不过就是探囊取物而已。 望见昼丁山的人头从高空坠落下来,夜火阵营数千骑兵情不自禁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士气高涨攻势更猛。 反观踏雪骑的残兵败将却并未因此丧失抵抗的勇气,反而拼得更凶更狠。 他们的悍勇当然已不可能扭转败局,所求者不过是与敌偕亡同归于尽。 当夜幕降临笼罩大地时,望龙坡渐渐恢复平静。 三千来势汹汹的踏雪骑除了不到百人突围而出,其余全军覆没。 号称龙威双虎之一的昼丁山与两名副将、两名千骑长悉数战死,而另外一名千骑长在昨夜已命丧于姬澄澈的刀下。 夜火部落的两千骑兵同样损失惨重,战死一千,重伤两百,余下八百人人带伤血染征衣。 士兵们从十余具纠缠成一团的尸首中找到了冷睿的遗体。 他的身上大小伤口二十七处,左臂齐肩削去,右手仅余的三根指头还死死抓住一名踏雪骑兵的脖子。 哲宇航活了下来,五名追随他杀透敌阵的部下却终究淹没在了血沼中。 他站立在坡下,要凭借双手支撑的长刀才勉强维持不倒。 他的战甲早已稀烂,处处是翻卷的血肉,眼前模模糊糊一片血红色。 环顾四周一具具倒下的尸体,哲宇航的心中冷静如冰。 没有什么好悲伤愤怒的,所有人在踏上战场前就应该有战死的觉悟。 只是他很不爽昼丁山被姬澄澈杀了,而自己却要和那些籍籍无名的小卒纠缠不清。 但姬澄澈根本无暇顾及哲宇航的感受,他和林隐急急赶到望龙坡上,探望林夫人的伤情。 两个人的身上都还滴着血,稍有不同的是姬澄澈身上的全部来自于对手,而林隐则多处负伤白衣浸血。 夜火城的名医檀香阁已被请来,正在为林夫人进行急治。 那柄伤她的长矛业已取出,夫人的小腹上露出一个碗大的伤口,整个人陷入深度昏迷伤情异常严重。 林晓跪坐在草坡上抱住母亲的上身,紧张地观察她神色中每一丝细微变化。 旁边的姬澄澈、林隐、熊战和薄虎视尽皆无语,默默关注。 负责留守夜火城的雪菱闻讯赶来,坐在担架上目光须臾不离。 “檀神医,我母亲怎样?” 看到檀香阁皱着眉头暂停了救治,林晓心头一凛颤声问道。 “林夫人近些年来过度操劳体质日益虚弱,受此重伤……” 檀香阁望向林晓、林隐姐弟,叹口气道:“老朽无能,至多只有三成把握。” “檀神医,求求你一定要救活我母亲!”林晓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噙泪恳求道。 蓦然,姬澄澈一声不吭提起斩马刀割向自己的胳膊。 熊战愕然道:“澄澈,你做什么?”却是以为他心痛林夫人的伤势,竟欲自残宣泄。 斩马刀在姬澄澈的胳膊上仅仅划出一条白痕,根本无法破开他的肌肤。 姬澄澈“咔吧”捏爆斩马刀,翻腕取出龙阳神剑。 这一次成了,剑锋划过一缕红蓝色的鲜血汩汩冒出,隐隐散发奇异的香味。 林隐反应神速,也顾不得唐突粗暴地摘下薄虎视的金盔,倒转过来接住从姬澄澈胳膊上滴落的鲜血。 “姬公子,你这是……”檀香阁盯着金盔里流动的鲜血,面露异色问道。 “万年玄霜圣龙血。”姬澄澈仿佛不觉得疼痛,凝视檀香阁道:“几成把握?” “五成,哦不……七成!” 檀香阁在姬澄澈的注视下无端感到一阵慌乱,他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无力救活林夫人,对方手中的龙阳剑会不会也如此割开他的喉咙。 谁知姬澄澈尚未回应,林隐已冷冷开口道:“必须十成。” 姬澄澈向林隐一点头,不容置喙道:“没有但是。” 檀香阁只好将嘴边的那个“但是”连带一口苦水重新吞回肚子里,颔首道:“老朽尽力而为。” “澄澈,”林晓惊呼道:“你的血流得太多了!” 众人低目瞧去,这才发现金盔里已装了近半的鲜血。 檀香阁急忙道:“够了,够了,再多林夫人也喝不下。” 当下林晓小心翼翼地将万年玄霜圣龙血喂入林夫人的口中,约莫一炷香后她的脸上渐渐浮现起一抹淡淡的血色。 檀香阁测试林夫人的脉搏,欣喜道:“有用!” 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林晓饱含热泪看着姬澄澈道:“澄澈你……” 姬澄澈满不在乎地笑笑,“没事儿,我睡一觉血就又满了。” 林隐居然点了点头道:“也是,你能吃能睡。” 姬澄澈恼道:“你当我是猪?” 大伙儿忍俊不住,心情轻松了许多。 雪菱道:“林晓,你们护送夫人回城,这里我来善后。” 于是雪菱和熊战、薄虎视留下做战场清理,林晓、林隐姐弟加上姬澄澈陪同檀香阁护送林夫人回返夜火城。 回到城中的大那顔府安顿下来,姬澄澈便在林夫人的床边守到了后半夜。 待檀香阁一再拿老命担保林夫人的伤情稳定已无性命之虞,他和林隐才在林晓的催促下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场血战下来,姬澄澈虽然没有受伤,但神识与罡气的消耗远超昨夜,没有十天半月休想复原。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院落里,意外地看到汪柔已为自己准备好了洗澡水。 姬澄澈将身体泡进热气腾腾的大桶里,身心慢慢松弛下来,头枕在桶沿上合起眼睛闭目养神。 他隐隐感应到,自己的灵海激荡俨然有突破沧海一粟境的征兆出现,晋升为元境武道强者的时间不远了。 是时候该回家了。 在外漂泊了将近八年,也不知父皇鬓边是否已然华发染秋霜? 还有巨崇德巨大叔,那么多年没见,他的吼声是否依然震天动地? 在方才看到林晓、林隐姐弟围在林夫人的床榻边,守护照料他们的母亲时,姬澄澈的心底油然而动。 莫名地,他的耳畔响起唐雪落离别时的话音—— “澄澈哥哥,我长大了一定会去天都城看你。” 姬澄澈不自觉地伸出小指头,微微笑了起来。 六年不见,小丫头也该亭亭玉立了吧? 她还会记得儿时的伙伴么? 想着想着,姬澄澈酣然进入了梦乡。 第五十七章 巫圣遗札(上) 一个月后林夫人转危为安已能下地稍作行走,但仍需卧榻静养数月。 在此期间,夜火城的大小事务由林隐和林晓分担了下来。 林隐代掌夜火城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向夜火城治下的三百一十六个部落发出召集令,命各部落首领无论路程远近均必须在四十天内尽起大军赶到夜火城东南三百里的天女峰下报到。 当下,与龙威部落的大战已一触即发。林隐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林寒寺率军回援上,他必须独自撑起流翠原的防务,坚守到父亲的大军凯旋而归。 方圆数万里的北荒冰原顿时马蹄声急,十余名驯龙高手携带着盖有大那顔私章的召集令昼夜兼程赶赴四面八方。 按照林隐的命令,他们到任何部落都不得稍作停留,仅需将召集令捆绑在一支穿云箭上射向地面即可。 龙族的征兵制度与中原各族迥然不同,所有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青壮年男子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四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及壮年妇女亦必须参战以资后勤。 因此这道召集令一经发出,四十天后天女峰下就将云聚起近十万龙族大军。 从此以后的北荒冰原上,穿云箭一响,千军万马来相见。 沉默寡言的林晓承担起了夜火城的各项内务事宜,只帮助林隐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她的身份十分敏感,所以只能尽量减少部落中的非议与质疑。 与此同时,林隐在忙另一件事,那就是准备创立一支足以媲美大汉龙骑、大秦苍狼骑的无敌雄师。 他不惜重金大量招徕各方勇士,以横行北荒冰原的雪豹、白虎为骑乘,预备用三到五年的工夫打造出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龙枪虎豹骑。 到那时,纵使三千踏雪骑重生又有何惧? 出人意料之外,这支尚在绸缪中的无敌铁师的第一任指挥官,林隐属意于哲宇航。 他和姬澄澈与哲宇航之间的儿时恩怨,在各部落首领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现在林隐不惮于力排众议将这样一支足以改变战役局势的雄兵交给哲宇航训练掌管,如此胸襟与气魄着实令雪菱等人刮目相看。 哲宇航本人也没有想到林隐敢于将这样的重任交付给自己。由于在全歼踏雪骑一战中的出色表现,他被赐予了那罗头衔,只待林寒寺回返后正式宣布。 如此一来,他便成为了地位仅次于夜火四杰的年轻将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得到任命后,哲宇航不待伤势痊愈便开始了筹建龙枪虎豹骑的各项准备工作。 ——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且是未来北荒冰原上最为强大无敌的铁血雄师,就像一把大火点燃了哲宇航的勃勃野心,令他像疯子一样通宵达旦不眠不休。 在哲宇航心里对林隐设下的时间表十分不以为然,五年太长三年也太保守。 他打算至多两年,就打造出一支由自己全面掌控的雄师铁甲。 就在哲宇航日夜忙碌的时候,屠龙派来使者求见林夫人,言辞倨傲强硬要求夜火部落交还林晓,并将斩杀昼丁山的凶手交由龙威部落处置,同时划出流翠原以南所有土地作为赔偿。 林隐静静听完以后,只说了两个字:“砍了。” 然后,那位傲骨铮铮的龙威部落使者人头便被高悬在了望龙坡上。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是中原才有的规矩,龙族人一向喜欢用刀子说话。 在此期间姬澄澈出了一次远门,依照唐虞临终前的安排取回了他留在北荒冰原上的遗物。 这是一卷类似于日记的笔札,从翻开第一页起就令姬澄澈遍体生寒。 “元界就是禁制。” 这是第一页上唯一的一句话,唐虞以巫文记下。 从第二页起,是一段回忆:“太恒四十六年,虞出东海三百七十一日,未见彼岸怏怏而返。太恒四十九年,虞越太古山往南海,远游五百二十一日不见彼岸,无奈而归。太恒五十三年,虞向西独行八十一日始见沧海,又于海上行走五百二十九日不得其要,心悸而回。” “太恒五十八年,虞再出东海潜入汪洋数万丈险死还生而终见底,失望而返。太恒六十一年,虞冒死飞天而天不见其高远,终绝望而归。” 在第二页末尾,唐虞又写道:“如是惟余北海,然古往今来无数圣者入摩天冰瀑均未见其还,生耶亡耶,得道耶?终不可知。” 就这样短短的数百字,姬澄澈在回返夜火城的途中读了一遍又一遍。 很显然,唐虞和大先生一样对自己所生活的元界产生了怀疑,希望能够找到它的边际,继而打破边际追寻永恒。 然而他从太恒四十六年至太恒五十八年间的整整十二年探索,最终无不以失败告终。 他没能如愿寻找到元界的边际,只留下一串“怏怏”、“无奈”、“心悸”、“失望”直至最后的“绝望”。 于是传说中的北海摩天冰瀑,便成为唐虞解开这个谜团的最后一点希望。 唐虞如此,想必每一位进入冰瀑的圣境强者亦如是。 他们的目光早已超越了人生匆匆百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永恒。 看到这里,姬澄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正式入门第一天,大先生伫立在雪顶上曾经说过的那段话—— “在这广袤伟大的天地间,你我犹如沧海一粟如此渺小,没有任何理由成为法则的例外——这法则便是我们所谓的‘道’。是谁创造了‘道’,又是谁在控制‘道’?我们能否打碎‘道’的枷锁,超脱生老病死成为不朽?比起简单地成为一个世俗中的强者,我更愿意追寻先圣的脚步,去求索道的本源。所以,我们将要挑战的不是某个强者,而是整个元界和我们自己。” 每每思及念及,他都会禁不住心潮澎湃,即使那已是六七年前的事,然而大先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姬澄澈依旧铭记在心无时或忘。 ——寻到元界的边际,追寻永恒与不朽,这就是每一位圣境强者的终极之路荣光宿命! 他缓缓平复激荡的心情,继续翻阅笔札的第三页。在这一页上,唐虞叙述了自己与兵圣武寒山的决战经过。 两人的决战地点位于太古山南麓,一处无人知晓的隐秘地穴中。 自始至终,两人也没有一个交手回合。 他们坐而论道五天五夜,最终兵圣武寒山突然疯癫,自撞岩壁而亡。 唐虞走火入魔吐血不止,九死一生走出地穴。 他们探讨的题目只有一个——元界的本源究竟为何? 于是一个疯癫了一个魔障了,其中景状又何以对外人道? 姬澄澈看得惊心动魄掩卷许久,难以想象当时是如何一幅诡异的情景。 接下来的第四页,唐虞的记述非常简单:“出山十日,遇道圣白石真人并剑圣贝仙子,默坐三夜绝口不言太古山之战。” 这就对了,太古山十圣战的谜底原来如此。 没有所谓的血战,没有所谓神乎其神的风云变色地动山摇,只是彼时元界最强的十大圣者两两论道,以毕生之智慧学识探索元界的奥秘。 史书与民间传说跟人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可惜的是,以姬澄澈现在的修为境界,对这一段文字表述终归有种雾里看花的隔阂,无法领悟文字之后隐藏深意。 第五页,更加简短的六个字:“遂决同往北海。” 读到这里,姬澄澈热血贲张,眼前恍然浮现起四十余年前那些名动四海的圣境强者们或以身殉道,或毅然决然抛弃所有奔赴北海,只为寻求心中的道。 如此场景如此情怀,当歌当泣,豪迈中几多慷慨,洒脱里几许壮烈! 姬澄澈只恨余生也晚未能适逢其会,与这些至尊至强的传说人物携手共赴北海! 第六页,唐虞说道:“及至北荒冰原,贝仙子留剑遗刻以馈后来人。虞以之问道圣,白石真人笑曰:‘吾之道行于天地,尽留矣!’遂复前行。” 原来,这就是剑圣遗迹的由来,想到此事便宜了林隐那家伙,姬澄澈忍不住老大不爽地哼了声。 就算他得了剑圣真传,三年后十年之战的赢家一定还是自己! 再往下从第七页到第十四页,叙述的都是进入摩天冰瀑的经历和唐虞的一些感悟,以及与剑圣、道圣的若干对话。 有些寥寥数语即为一页,有些密密麻麻记述数百字,姬澄澈每天都在翻读。 第十五页也就是倒数第二页上,字数很少也稍嫌凌乱,姬澄澈甚至能从中感受到唐虞在记录时的愤懑与绝望—— “不朽之地见白塔,遇死灵风暴白石真人、贝仙子偕亡,虞仗残躯苟且得出。” 姬澄澈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行文字上,胸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碧落川、不朽之地,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景象? 那神秘的白塔,恐怖的死灵风暴,又在彰显什么召唤什么? 二十九个字,字字惊心震撼天地,蕴含的讯息大到姬澄澈无以承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的手翻开了笔札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上,只有一个字—— “命” 只是这个“命”字支离破碎残缺不全,姬澄澈久思而不得其意。 是唐虞因心情激荡不能自已,还是他故意为之隐藏了什么?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识天波荡灵海咆哮,才沉重地合上书卷。 不觉,冷汗湿透重衣。 是为巫圣笔札唐虞遗命,姬澄澈行将远航。 第五十八章 巫圣遗札(下) 姬澄澈回到夜火城后的第三天,正是林隐颁布召集令的最后期限。 收到召集令的三百一十六个部落无一误期,悉数赶到天女峰下会师。 先后不相差数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传回夜火城。 好消息是林寒寺的主力军团顺利攻占敕勒川平定果岩部落,掠地近万里,现已在返回途中,预计一个月内可抵达夜火城。 坏消息是屠龙暴怒,亲率各部落联军十五万号称三十万,自白鹿原出发正向流翠原逼近,叫嚣要踏平夜火城割下林隐父子的头颅当夜壶。 林隐闻讯冷笑,不待林寒寺主力军团回师,尽弃老弱精选五万铁骑,以熊战、薄虎视为先锋,以哲赤烈、雪菱为两翼,以哲宇航为中军主将,挥师南下主动出击。 姬澄澈随军而行,二十五日后与屠龙的前锋人马遭遇于青狼岭。 林隐以中军出战,并令熊战、薄虎视所部四千骁骑迂回至青狼岭后方,阻断其前锋兵团退路。 是役,林隐坐镇中军,哲宇航、姬澄澈联袂杀入敌阵,掠取前锋兵团主将葛罗那顔首级,并斩杀那罗五名,千骑长、百骑长以下不计其数。 屠龙军大溃,两万铁骑死伤惨重,仅存不足三千人马拼死突破熊战与薄虎视的截杀,南逃而去。 林隐遂将主力置于青狼岭,建筑工事养精蓄锐,坐等屠龙大军到来。 哲赤烈部、雪菱部分兵南下,潜伏于屠龙大军必经之路,不断进行游击骚扰以挫其锋芒疲其士卒。 又五日,屠龙大军抵达青狼岭。林隐坚壁不出,依靠山势以弓弩滚木礌石拒敌。 屠龙连攻三日不得,部下伤亡过万,士气低迷望岭兴叹。 此时林寒寺主力军团北还,直驱青狼岭与林隐部汇合,夜火联军声势大振。 双方僵持十数日后补给告急,兼且北荒冰原的寒冬即将来临,均无法再战。 于是屠龙与林寒寺几经商议,最终签订青狼之约。双方以青狼岭为界,北属夜火南归龙威,至此北荒冰原开启南北并立时代。 林隐以五万人马拒屠龙十五万军于青狼岭南,不得越雷池半步,由此威震北荒被誉为“夜火之刀”。 协约签订后,林寒寺与屠龙各自引军返还,将青狼岭作为缓冲地带互不统辖。 姬澄澈没有随林寒寺的大军回返夜火城,而是直接从青狼岭取道前往大秦帝国的北荒行宫。 临行前,他请求林寒寺开释汪柔,还其自由身。林寒寺爽快表示汪柔可自行决定去留,并赠姬澄澈“那顔”衔食邑三千户,以谢其殊勋。 这一日清晨,姬澄澈站在冰原上目送林寒寺的大军滚滚北去,车辚辚马萧萧扬起漫天雪霾,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后。 偌大的天地间,忽然便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还有身后的玄霜。 现在,他要去完成在北荒的最后一件事,然后便可以回到阔别八载的故土。 可是望着寂寥无人的北方,姬澄澈不晓得为何觉得心里面有点儿失落。 ——林隐那个混蛋,居然忘了和他约定决斗的日期和地点。 这时候玄霜从后头探过脑袋,轻轻蹭了蹭姬澄澈的肩膀。 姬澄澈侧目望去,就瞧见它张开嘴巴将舌头吐出,上面卷着一支玉质的圆筒。 姬澄澈怔了怔,取下玉筒轻轻旋动。玉筒从中间分开,里面是一张字条。 “隆武二十六年正月初一,天都城见。” 看到这张字条上的内容,姬澄澈笑了。 他收起玉筒跃上玄霜的背脊,一人一龙腾空而起朝东北方飞去。 一路上姬澄澈顺风顺水,经由那处秘密传输法阵中转后来到了北海行宫。 因为玄霜太大,只能留在传输法阵外,所以只有姬澄澈独自一人进入行宫。 迎候他的依然是端午。数年未见,端午的模样一点儿没变,恭恭敬敬地将姬澄澈请入宫中。 姬澄澈问起帝君的行踪,端午回答道:“帝君现在南蛮地,这回小殿下怕是见不到了。” 姬澄澈颇感失望,端午道:“小殿下,老奴这便领您前往净月阁。” 姬澄澈点点头道:“谢谢端午爷爷。” 他此刻身兼仙道巫门两大圣境宗师的旷古绝学,灵武兼修盖世无双,故而对于再修炼魔门神功的心情并不十分热切。 但这是外婆六七年前便交代过的事情,姬澄澈觉得还是进一趟净月阁为好,只当是满足轩辕帝君的一个心愿。 两人来到净月阁门外,端午道:“老奴就守在这里。” 姬澄澈拾级而上推门走进净月阁的底楼大厅。 “唿——”藻井下方的灯火齐齐亮起,只见大厅中铺着厚厚一层绒毯,两厢伫立着一百零八尊与真人身材大致相当的冰雕。 姬澄澈的视线很快就被这些冰雕牢牢吸引住,再也难以挪开。 每一尊冰雕都堪称美轮美奂的艺术珍品,人物的面貌栩栩如生神情惟妙惟肖,那衣袂飘带轻盈空灵仿佛正在随风摆舞,着实活灵活现教人叹为观止。 如此鬼斧神工,当是出自宗师手笔。 所有的冰雕分立两旁,左侧为金甲力士,右侧是霓裳魔姬。 姬澄澈仔细看过,惊奇地发现每相邻的九尊金甲力士冰雕的相貌应为同一人,只是喜怒哀乐各有不同,对面的霓裳魔姬的情形亦是如此。 显然,这是有意为之。 姬澄澈想了想,迈步走到了左侧第一尊金甲力士的近前,看到它脚下的底座上以魔文篆刻了三行小字,分别是“天魔变”、“拔山”、“甲”。 姬澄澈恍然大悟,原来净月阁第一层的大厅里收藏的,竟是大秦帝室传承千年的顶级神功十二式“天魔变”。 难怪以端午的身份和修为,也只能停留在净月阁外等候自己。 要知道,这是历代魔族帝君及其帝位传人才有资格参悟修炼的不传之秘,即使是帝君亲生的其他直系皇子与皇女亦不得窥觑。 当初上代魔君轩辕昆仑的成名之作,便是在八十年前以三式“天魔变”重创彼时的巫族圣境强者曜雪犁,令其终生蒙羞抱恨而死。而这位曜雪犁,也正是巫圣唐虞的授业恩师。 这十二式天魔变之强,亦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就凭这一百零八尊冰雕,就能让人领悟天魔变十二式么? 姬澄澈望着眼前的金甲力士冰雕,不禁有些怀疑。 “唿——”底楼的灯火突然之间灭去了七成,大厅里顿时变得幽暗。 姬澄澈一愣,发现面前的金甲力士冰雕身上隐隐有淡金色的光晕在流动,这是藻井下方剩余灯火映照折射的效应。 “嗤、嗤嗤——”灯火还在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厅里的光线正越来越暗。 姬澄澈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缓缓向后退开三步,在稍远的距离上继续打量这尊金甲力士冰雕。 冰雕表面的光晕流转愈发显著,像一条条金色的小蛇在游动。 姬澄澈的双目紧紧锁住一缕光晕,追随其流动轨迹直至它消逝在金甲力士的指尖。 “啵!”姬澄澈的灵海莫名地一颤,一缕罡气汩汩流出,沿着那缕金色光晕流淌的路线,自丹田转胸口,过左肩又顺流直下运至无名指间。 姬澄澈心中一喜,自知摸到了一点门道,却没想到这天魔变修炼起来,竟然会这般容易。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缕金色光晕,同样起自灵海而最终直抵右手无名指。 头顶上方的灯火不再熄灭,保留下最后的七盏,从不同的角度映照在了这一百零八尊冰雕上。 姬澄澈恍然不觉,聚精会神地寻找着金甲力士身上每一道光晕流转的轨迹。 一道、两道、三道…… 光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姬澄澈在第一尊金甲力士冰雕上足足寻找到八十一道轨迹,才确认没有新的了。 他先是在脑海中默默回忆了一遍这八十一缕光晕流转的轨迹,而后运功自灵海中 凝成八十一道罡气,登时如百川迸发涌向体内各条经脉。 “轰!”他的眼前遽然发生一阵诡谲的恍惚,那尊金甲力士冰雕竟似活了过来,面目狰狞张开双臂正向自己扑到! 姬澄澈凛然一惊,刚刚发出的八十一道罡气蓦地涣散,眼前的幻觉随即消失。 那尊金甲力士冰雕兀自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张开臂膀面向着他。 ——不,这不是幻觉。 姬澄澈回忆起十万巫典,须臾间便找到不下七十处对于类似情形的相关记载。 在巫典上,这种情形被称为“通灵”,亦就是仙道所言的“交感”。 明白到这点,姬澄澈非但没有惶恐焦灼,反而兴奋起来。 他的兴趣直至这一刻才算被真正吊起来。 ——这样的天魔变十二式才稍微有点儿意思,如果仅仅是简单的罡气游走招式模仿,那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的智慧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再向后退开数步,直接站立到了大厅的正中央,默默感受来自四周的无形气运,平复自己的心境。 整整过去了一炷香的工夫,姬澄澈才睁开了眼睛,将视线投向左侧第二尊金甲力士冰雕。 这座冰雕的造型紧接上一尊,双臂向内收拢,犹如怀中抱月。 姬澄澈凝视冰雕,继续找寻金甲力士身上的一道道光晕运转轨迹,浑然忘我更不知身外日升月落又是几度夕阳红。 第五十九章 沧海一粟(上) “轰!” 九尊金甲力士冰雕一下子活了过来,匪夷所思地凝合成一个人,张开臂膀恶狠狠向姬澄澈扑来。 乍看上去,他施展的好像是一招武道中最为常见的粗浅招式“双峰贯耳”,两只大手作势欲扑击向姬澄澈的左右太阳穴。 但姬澄澈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这个金甲力士使用的是天魔变第一式“拔山”。 力拔山兮气盖世,尽管金甲力士的双掌尚未迫及姬澄澈的面门,但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已澎湃涌到,压得他心旌摇荡身躯之上如负万仞山岳举步维艰。 姬澄澈一声虎吼,灵海翻腾大同罡气迸流而出,双臂舒展如雄鹰振翼,同样使出“拔山”式。 金甲力士跨上半步,招随身动变化骤生,双臂内收宛若怀中揽月。 姬澄澈几乎不分先后亦是前跨半步,两条胳膊向面前收拢,掌心遥对似抱月怀日。 金甲力士招至中途,臂膀下沉双掌陡然合拢,再由下往上猛挑姬澄澈咽喉。 姬澄澈如同金甲力士镜中影像,亦是一模一样的变招攻出。 “啵!”四掌凌空交击,宛若听到隐隐一声爆响。 姬澄澈心神巨震,眼前的金甲力士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厅里一片寂静,唯有藻井下的七盏灯火摇曳。 姬澄澈的目光徐徐拂视过左侧第一组的九尊金甲力士冰雕,脑海中又重新回放了一遍方才交手的场面。 这一次,他确信自己已基本参悟掌握到这式“拔山”,所欠缺的不过是实战中的火候及个人感悟提升而已。 于是,他转向了一旁的第二组金甲力士冰雕,式名“镇海”。 这一次姬澄澈参悟所需的时间,要比修炼第一式时多出不少。 镇海式的所有精华,俱都凝聚在双腿的变化上,一脚踏下直有天崩地裂之势,堪称天下最刚猛的腿法。 姬澄澈一遍又一遍地仔细观察,一次又一次地凝神参悟,努力把握这一招“镇海式”的气势精华所在。 “轰!”第二组金甲力士冰雕陡然出击,同样是融合成一道身影抬脚踹向姬澄澈的小腹。 姬澄澈的身形不退反进抬腿对攻,两人的右脚齐齐落下,“砰”的爆响腿劲泻入地面,掀起一蓬蓬狂飙巨澜在空中剧烈冲撞滚滚翻转。 突然,侧旁的第一组金甲力士动了,双臂暴涨大鹏展翅,重重拍向姬澄澈。 姬澄澈完全没有料到前一组金甲力士竟然会毫无征兆地加入进来,一蓬罡风汹涌袭到,令他的身形稍稍一滞,被“镇海式”金甲力士左膝顶中,整个人吐血飞跌。 “唿——”所有的幻象消失,姬澄澈伫立在原地,听得到自己喘息的声响。 他愤怒地瞪视拔山式金甲力士冰雕,竟似将它真的当做了自己的敌人。 但如果这不是通灵幻象,而是换作现实里,只怕自己此刻已然毙命。 一念至此,姬澄澈的好胜心被彻底激发,握紧拳头冲着面前的冰雕叫道:“再来!” “再来!” “再来!” “再来、再来、再来……” 姬澄澈一次次地被击败,又一次次地重新发起冲击。 金甲力士逐渐地在增加,从最初的一两组到后来的三组、四组、五组…… 每一次被击败,那吐血而亡的感觉在脑海里显现得无比真实,锥心刺骨的痛楚亦毫无虚假。 他的身心消耗更是大到无以复加,几乎不眠不休像疯了一样沉浸在自我构建的这片决斗场中。 他根本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少个时辰多少个日月,只专注着眼前的金甲力士冰雕,看着它们一组组地不断增加,直到有一天再也没有新的加入者。 姬澄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将左侧的六式天魔变悉数参悟完成。 胡乱地吃了点儿端午送来的食物,再喝上几口清水,姬澄澈走向了右侧一排霓裳魔姬冰雕。 姬澄澈感觉到,自己小乾坤内的灵海正在蠢蠢欲动,随时可能突破压制开始晋升。 与金甲力士的六式天魔变风格截然相反,右侧的霓裳魔姬婀娜多姿,极尽阴柔多变之道,似乎更适合女子修炼。 但姬澄澈没有多想,直接开始参悟右侧第一式天魔变“沉鱼”。 这次很幸运,只有右侧第一组“沉鱼”式的霓裳魔姬冰雕发动,对面的一排金甲力士毫无反应,令姬澄澈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感觉一下子进了天堂。 然而这样的好运并没能持续多久,随着他参悟日深,一组接一组的霓裳魔姬加入了进来,再次对姬澄澈展开围攻之势。 好在有了面对金甲力士的经验,这回姬澄澈应付起来毕竟轻松不少。 饶是如此,他依然记不清楚自己究竟被这些霓裳魔姬击败了多少趟。每日累了便打坐歇息,实在不行就睡上一小会儿,然后吃点东西喝口水继续炼。 这一日,姬澄澈终于又对上了六名霓裳魔姬,以天魔变破天魔变斗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孰料就在这时候,背后那排金甲力士冰雕异变突生,六条身影一起扑出,从后方掩袭姬澄澈。 有了前车之鉴,姬澄澈早早做好了提防。那些金甲力士甫动,他的身形便蓦然回转,先声夺人一式“镇海式”抬腿踏足。 “砰!”一名金甲力士猝不及防,招式尚未施展开来,就被掀起的狂飙淹没。 可惜仅仅减少一名金甲力士并不足以改变姬澄澈的处境,其他的力士与魔姬已合围上来,不停压缩他闪展腾挪的空间。 尤其让姬澄澈感到别扭的是,金甲力士的招式刚猛狂暴,霓裳魔姬却转行阴柔之式,自己在对敌转换之际好似面对冰火两重天,着实说不出有多难受。 很快,姬澄澈便败下阵来。 他毫不气馁,趁着喘息的工夫一点一滴地检讨此战得失,寻找对方的破绽,弥补自己的不足,相互映证取长补短。 最后,姬澄澈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天魔变的种种变化,随即振奋精神充满自信地向金甲霓裳发起挑战。 这一回,他坚持的时间显然长了很多,但这依旧不够。 姬澄澈的目标是彻底击败对手,因为他明白惟有如此才算是初步参悟到十二式天魔变的奥妙玄机。 可是这样的目标势比登天遥不可及,至少当下的姬澄澈看不到丝毫成功的希望。 幸好,希望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拼出来的。 姬澄澈真的拼了,以至于为他送食物清水的端午都忍不住劝说道:“小殿下,您必须退出净月阁好好歇息几天,来日方长又何必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勉强参悟?” 然而当他站在门外,发现姬澄澈两眼直愣愣盯着那些冰雕,对自己的劝解恍若未闻时,就只能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少年和他的母亲、外婆一样倔,甚至依稀可以看到轩辕昆仑当年的影子。 ——陛下,恨老奴无能不是禹天则的对手。 而今,帝国的希望魔族的复兴便寄托在了这少年的身上。 说起来,他还真有点儿像你啊! 端午默默想着,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他在考虑要不要强行终止姬澄澈的修炼。 轩辕帝君将姬澄澈托付给自己,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端午自能感觉到她目光中沉甸甸的分量。 假如,姬澄澈因为修炼天魔变而走火入魔,帝君焉能不怒? 净月阁外除了他,没有任何一名守卫。端午若是想进去,只需重新打开门往里走两步即可。 甚至只要他愿意,过去那么多年里都完全可以定定心心地在净月阁中修炼参悟包括天魔变在内的魔族四大绝学。 但是无端从来没有起过这个念头,他只是日复一日忠诚地履行轩辕帝君交付给自己的职责。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动了入阁的念头。 忽然他若有所觉,再次推开了虚掩的门,就看到姬澄澈盘腿坐在底楼中正中央,双目合起两手在小腹前结印,身上紫气冉冉如云纹霞海。 目睹此景,端午皱起的眉头豁然舒展开来,紧绷的面部表情竟也情不自禁地泛起一缕欣慰笑意。 姬澄澈对此浑然不觉,他的小乾坤中翻江倒海,罡气凝铸的黑色山脉隆隆作响好似地震海啸了一般。 他的罡气远比同境界的强者雄浑精纯,故而这座在屹立灵海中的黑色山脉亦愈发的巍峨雄伟,闪烁着瑰丽的光彩。 这是他再也压制不住晋升的冲动,整座罡山震颤咆哮犹如黑色的怒龙在灵海上躁动摇摆,有里往外焕放的光花愈来愈强烈浓厚。 在罡山之巅有一座鬼斧神工的洞天福地,正是武道中所说的“气府”也称“紫府”。 这一刻,所有的光亮都如同飞蛾扑火般向紫府流淌汇聚,远远望去譬如百川汇海壮丽动人。 渐渐地紫府深处迸发出亮丽的神光,炽烈如日绚烂夺目,从山脉各处云聚来的光流像是受到一股无形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挤迫揉捏,不停地压缩凝练,从最盛时的模样径自凝缩了千百倍,变得只有一颗苹果大小。 但姬澄澈仍不满足,他知道这是自己凝练成功的第一缕真元,自是越精纯越好。如果现在好大喜功投机取巧,日后想要提炼升华势必事倍功半,甚而直接影响到修为进境,这一点上着实马虎不得。 所以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运转那团真元,提炼杂质剥离罡气,不敢有丝毫懈怠。 对于武道强者而言,凝元永远是一道鬼门关。哪怕一点儿不经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真元暴烈燃精焚血,直至魂消魄散尸骨无存。 但姬澄澈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挑战自己的极限,打定主意要将这一团真元凝练到至纯至净的地步。 修炼,远远不止是力量的壮大,更是对自我的挑战,心境的磨砺。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团真元凝缩到红豆般大小,便再也无法炼化,彷如一颗夜明珠在紫府深处熠熠生辉,照亮了罡山灵海。 第六十章 沧海一粟(下) 姬澄澈并没有着急收功,他继续运转真元巩固境界,所有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大先生平时潜移默化的教导。 如果从一般人的理解上,这八年中大先生除了传授给姬澄澈一部《大同九诀》外,便似并未再教给他什么,而仅仅是带着两个弟子天南海北游山玩水寻幽觅胜。 但姬澄澈却十分清楚,大先生教给他和林隐的远不止武道绝学,还有一颗成为强者的心。 或许许多人会惊讶于林隐的用兵谋略,但这对姬澄澈来说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 每到一处山川险胜,大先生都会停留下来对姬澄澈和林隐讲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战事,远到数千年近至十数年前,大到数十万人马的大会战,小的几千几百人的遭遇战,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种种得失尽付笑谈中。 有时候他会引经据典,那些兵法典故信手拈来,应景应时让人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再配上一两段当地的传说故事,更教姬澄澈和林隐觉得妙趣横生。 比如青狼岭一战,几乎没有人能够想到林隐会挑选这个地方作为决战的地点。 然而又有谁能知晓,他们师徒三人曾在那座白雪皑皑的山岭上逗留十数日,踏遍了山间的每一块土地,以屠龙为假想敌讨论了数十种攻防情况应对战法? 所以仗还没有打,林隐早已成竹在胸。 这就是大先生的魅力,在姬澄澈的心目里他既非绚烂耀眼的太阳也非狂猛咆哮的风暴,而是一滴甘露一缕清风,于不经意间滋润了两个少年的心灵,令他们心底埋藏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功运四十九周天,姬澄澈完成了晋升沧海一粟境后的第一次修炼。 至此,他的武道与灵修境界双双踏入元境,这里面固有先人遗泽,但更多也更为关键的仍是要依靠自身的不断磨砺。 他站起身来,望着左右两排力士魔姬顿感信心百倍,再次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天魔变的奇妙天地中。 失败、失败、失败! 失败、失败、失败…… 数不胜数的失败,姬澄澈心志坚定毫不动摇,心中永远只有一个念头—— 击败它、征服它! “轰!”一拳击出,头顶上方的七盏灯火猛然全灭,大厅里登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十二名力士魔姬在他的眼前重现,齐齐躬身一拜,然后徐徐褪淡消逝不复再见。 姬澄澈筋疲力尽地伫立在大厅中央,久久地没有动弹。 ——终于过关了,他的心头既无狂喜亦无得意,平静如水凝冷如冰。 这不过是迈向大道巅峰征途中的一个小小门槛,比起《巫圣笔札》中记述的那些事,比起大先生的教诲,实在算不了什么。 终有一日,自己会像巫圣、剑圣、道圣、大先生还有无数元界过往圣者们一样,踏上那条圣境强者的终极之路! 姬澄澈紧紧攥了攥拳头,转身走出净月阁再不去看那些冰雕一眼。 门外,端午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向姬澄澈恭恭敬敬道:“小殿下,恭喜出关。” 姬澄澈感觉到端午的眼神里有一丝宽慰欢喜,亦禁不住心中温暖。 “辛苦您了,端午爷爷。” “这是老奴该当做的。”端午领着姬澄澈离开净月阁,微笑道:“请小殿下先沐浴用餐睡上一觉,醒来后陛下有件东西托付老奴转送给您。” “是什么东西?” 端午口风很紧,说道:“小殿下到时即知。” 姬澄澈按捺好奇心,舒舒服服洗了一把热水澡,又饱餐了一顿,顿时感觉浑身疲倦慵懒不堪,竟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醒来后他先行洗漱再喝了点儿热粥,端午双手捧了一个狭长的木匣进来。 姬澄澈放下碗筷,端午将木匣珍而重之地递到他的手中道:“小殿下,这是帝君送给您的礼物。早在七年前,她已决定了这件事,不过一定要等到您走出净月阁后老奴方能将它转交给您。” 姬澄澈双手接住,谁知木匣奇重无比足足不下数百斤。也亏得他有圣龙之心天赋异禀,这才稳稳托住没砸落到桌上。 端午见姬澄澈轻松自如地接住木匣,面露欣然道:“或许小殿下并不晓得,您参悟十二式天魔变所花费的时间之短,为历代魔君第二位。仅仅比六百年前紫宸帝君七十一天的记录多出半日。” “我在净月阁里待了那么久?”姬澄澈怔了怔,自己的印象中好似最多也就十天半月,谁曾想居然已过了两个多月。 “当初帝君参悟天魔变十二式,可是用了八十一天。” “那我母亲呢,她有没有修炼过?” “公主殿下自然也有,”端午回答道:“她用了一百二十一天,这成绩不算出色。但她后来修炼另外两门帝室绝学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尤其是‘王者境域’的参悟速度排史上第三,仅次于紫宸帝君和昆仑帝君。” 他顿了顿道:“净月阁二楼收藏的是‘魔君帝印’,三楼便是‘王者境域’,至于最后一门帝室绝学老奴亦不甚清楚。” 姬澄澈疑惑道:“我母亲为何没有将最后一门绝学修炼完成?” 端午沉默须臾,说道:“因为那时她已嫁与姬天权。” 他似乎并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说,或许在外人眼里这是一门门当户对的联姻,甚至以一国公主换取全族生机,是件非常划算的事。但对端午这样的帝国老人而言,无疑是桩不可洗刷的奇耻大辱。 他转移话题道:“小殿下,你可要进入二楼修炼魔君帝印?” 姬澄澈想了想道:“我根基未稳,还是等等再说。” 他打开木匣,就看到匣中静卧着一柄厚重古朴的黑色魔刀。刀鞘与刀柄上印刻着一道道朴实无华大繁至简的魔纹,似乎是用以抵御灵修者的术法攻击。 “这是胎元神刀,传说是以元界本源胎气锻造,与逆天命盘同列为元界六大神器。” 端午向姬澄澈介绍此刀的来历,却没有告诉他这柄刀只属于历代魔君。 姬澄澈握住刀柄,登时感到一股奇妙的魔意直袭心头,刹那间引起识天灵海一片共鸣,体内真元澎湃神识磅礴,油然生出拔刀劈击斩荡寰宇的冲动! 他缓缓抽出半截胎元神刀,刀刃暗如黑夜厚重无华,只试着输入了一缕罡气,胎元神刀便蓦然在鞘中铿鸣,发出摄人心魄的啸音。 “好刀!”姬澄澈由衷赞叹,要是当日持此神刀在手,对付昼丁山又何须大费周章?三两个照面间,即可教敌酋血溅五步刀下授首! 端午道:“这柄刀平时最好不要轻易动用,放入刀匣收藏起来,以免引人窥觑。” 姬澄澈点点头,他当然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自己的修为虽然已迈入元境,但天下之大奇人异事层出不穷,怀此神器难免会招徕某些贪得无厌之辈的窥觑之心。 见诸事已毕,姬澄澈将刀匣背到身后说道:“端午爷爷,我要走了。” 端午颔首道:“老奴恭送小殿下。” 姬澄澈问道:“我回到中原,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北荒,这座行宫怎么办,外婆有交代么?” 端午笑道:“小殿下莫非忘了,这座北海行宫帝君已赠送给您。您不在的时候,老奴自会代为看管。” 当下姬澄澈在端午的相送之下离开了北海行宫,被法阵传送到另一端。 出人意料之外,守候在那里的居然是多年不见的妖夜。 他向姬澄澈点头致意道:“姬公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姬澄澈愕然道:“你要离开北荒?” 妖夜道:“当年我是受帝君之托守护公子。如今姬公子南归中原,我的使命也就算完成。元界无垠,不知何日重逢,特来向你辞别。” 姬澄澈诚心诚意对妖夜躬身拜谢道:“这些年麻烦你了。” 妖夜灰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说道:“姬公子未来注定是要踏入圣境的元界至尊,能与你共事八年也是我的荣幸。” 他抱拳一礼,展开披风在雪野冰原上倏然去远。 姬澄澈目送妖夜远离,一声清啸唤来了玄霜。 但这一趟他选择了徒步而行,一如当初踏入冰原之时,只让玄霜在空中跟随。 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 每一次跋涉,都是一场修行。 每一道风景,都是一次成长。 就这样姬澄澈离开了北荒冰原,向着繁华的中原行去。 一路上一人一龙相互扶持,抵达云门关的时候已是隆武二十三年腊月二十八。 他风尘仆仆遥遥望向雄伟险峻的云门关隘,禁不住感慨万千。 八年远行,而今终于归来。 城门外那些熙熙攘攘的商旅摊贩,还有守城官兵粗鲁的呼喝斥骂声,听上去竟是那样的悦耳那样的动听。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愕然看见在城门旁的一块小土坡上亭亭玉立着一位蒙面的黑衣少女。 那黑衣少女也发现了姬澄澈,在冷冽呼啸的朔风中步下土坡缓缓向他行来,轻启朱唇玉音清冷好似一串风铃吹动响起:“主人,我终于等到您了。” 第六十一章 匹马入关(上) 暮色低垂,云门关里街巷两旁的店铺里纷纷点起了彩灯,新年到了。 仙族人秉承了魔族的传统,将每年的正月初一定为元旦,亦就是新年的第一天,这也是一年中最热闹喜庆的日子。 腊月二十八在仙族人的习俗中是小年夜,云门关中的节日气氛已十分浓厚。坐落在城东的集市上来自关内关外的商贩们车水马龙,一个个满脸通红兴奋地吆喝叫卖,恨不得将客人的钱袋掏空。 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许多人家都是全体出动采购年货。这里靠近关外民风彪悍豪放,妇女们抛头露面纵声谈笑,却不必担心听到什么“世风日下”“道德败坏”“成何体统”之类的废词。 最开心的是孩子们,他们或牵着哥哥姐姐的手,或骑在父亲爷爷的肩膀上,手里举着风车嘴里嚼着糖葫芦,一双双漆黑的小眼睛骨碌碌转动不停,几乎忙不过来。 云门关的地名里虽然有个“关”字,但那是早年留下的叫法。 自从仙族大军自漠北草原入关建立起大汉帝国后,这里其实已经成为内地,所以多年未见刀兵更无须一日三惊唯恐有异族从北方杀来。 于是作为沟通关内外的通衢要冲,云门关这些年迅速繁华起来,人口俨然赶上了中原的郡城、府城,而商贸之兴盛犹有过之。 这里的最高军事长官是云门都尉,正四品头衔,麾下守军不过两千人马。 这一任的云门都尉姓敖名江海,人如其名是个非常四海的粗鲁汉子。据说早年从龙立下不少军功,后来在攻克天都城的大战中瘸了一条右腿,伤了一只左眼,人称“敖半拉”。 他被外放到这里做将军,多半也是出于朝廷的体恤之意,等若荣养。 但敖江海从不这么想,他总觉得将来一定还有仗要打,朝廷派自己镇守云门关,就是让他训练打造出一支精兵来。 于是自打敖将军上任,云门关守军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起早摸黑整日价累得像狗一样,一时间怨声载道人人骂娘。 那些有点儿门路的校尉们陆续逃离,勋贵子弟们更是谈云门关而色变,宁可跑到更远更险的太岳山边关去从军混资历,也不肯投到敖江海的麾下。 这些典故姬澄澈上回随大先生途径云门关的时候就听说过,当时便对这位目不识丁的半残将军心生好感。 这次过云门而入关,他打算隐姓埋名会一会敖沧海,毕竟这样的将军还远不到养老的时候。未来国家一旦有事,相信最先挺身而出的还是他们。 所以姬澄澈准备在云门关多住几日,等过完新年以后再走。 他在城里一家客栈订了两间房,一口气付了五天的定金,然后就带着汪柔出门逛街,感受关内的风土人情。 在看到姬澄澈付定金时汪柔怔了怔,没有想到他居然打算在云门关过年——都说归心似箭,他为何看上去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回家的样子?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人的心中难道真的没有感受过孤单与寂寞? “冰糖葫芦,还是山楂的!” 姬澄澈的眼睛发亮,望着街道边扛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的小贩像个孩子般开心地笑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掏钱就买,而且一买就是四串。 “给。”他兴冲冲跑回来,分了两串糖葫芦给汪柔。 汪柔一愣,望着姬澄澈手里亮晶晶的糖葫芦,“我不爱甜食……会发胖的。” “胖了才好看,尝尝!”姬澄澈不以为然,将冰糖葫芦硬塞进汪柔的手里大步往前走。 大街上人潮汹涌,这让自幼生长在北荒冰原之上的汪柔颇不适应。 她一袭黑衣手里举着两串红艳艳的冰糖山楂葫芦却一口也不吃,行走在人群中,显得与周围的人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姬澄澈却似如鱼得水,兴致勃勃地走东串西信马由缰,不一会儿就吃了两碗羊肉泡馍,一包糖炒栗子外加一碗牛杂汤。 汪柔很不喜欢坐在油腻腻的桌边吃这些切成丁切成片看上去肉感全无的食物,姬澄澈也不勉强她,只管一个人埋头苦干连汤带水吃得一口不剩,满头热汗又不亦乐乎。 不过那些商贩对待姬澄澈的态度显然称不上友好,包括旁边来来往往的路人也多会向他投来鄙夷憎恶的目光。 姬澄澈熟视无睹居之若素,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统。如果将头发盘束起来藏进帽檐里,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可是姬澄澈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他以母亲的血脉为荣,就是要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底下,任一头深紫色的发在风中张扬。 连带的,汪柔也受了众人的白眼。一个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的妙龄少女,若非贪图钱财享乐,又岂会与一个魔族相伴? “骚狐狸!” “不要脸!” 当发现自家男人的眼睛粘贴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汪柔不肯轻放时,妇人们立刻忍不住开始骂娘。 汪柔没有回应,隐藏在面纱下的朱唇悄然泛起一抹讥嘲。 堂堂大汉皇子,居然在踏进云门关的第一天就受人嘲讽厌憎,这事情还真是有趣。 忽然街边响起一个孩子的哭声,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走丢了父母家人,彷徨惊恐地望着汹涌人流,吓得大哭起来。 姬澄澈往桌上丢下几文钱,穿过街道走到那小男孩儿的面前蹲下身来,笑眯眯地道:“小弟弟,找不到家了?” 小男孩儿满脸的鼻涕眼泪,一边哭一边叫道:“回家,我要回家……” “别哭,姐姐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姬澄澈转脸从汪柔手里抽走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小男孩儿,“告诉哥哥,你家住哪里?哥哥送你回家。” 小男孩儿舔了口冰糖葫芦,这边眼泪汪汪那边就连连点头道:“我回家——” 姬澄澈抱起小男孩儿,说道:“来,告诉哥哥你家该往哪边走?” 小男孩儿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往东一指道:“那儿!” 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对,他又往西面一指道:“那儿!” “那儿!”这回小男孩儿手指一转盯着南面说。 姬澄澈一下傻了眼,还好小男孩儿没往北边指,不然自己岂不要一路送他去北荒冰原了? 正在这时候街上传来一个妇人心急火燎的叫声道:“小呆,你这娃儿死哪儿去啦!” “我在……娘!”小男孩儿兴奋地叫了起来,手舞足蹈就要挣脱姬澄澈的怀抱。 姬澄澈闻声一看,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偕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焦灼在街上东张西望。 听到小男孩儿的叫声,那妇人大喜过望叫道:“小呆,我来了!” 待看清楚自己的儿子被姬澄澈抱在怀里又踢又叫时,她不禁加快了脚步,随即发现抱孩子的居然是个魔族少年,顿时浓眉立起勃然大怒道:“小魔崽子,敢拐骗我家小呆,看姑奶奶不打死你!”顺手抄起路边一把菜刀就冲了过来。 姬澄澈没想到这位姑奶奶如此强悍,急忙将小男孩儿递还给那妇人道:“大嫂,我不是人贩子,我……” 那妇人抢过小男孩儿,抡起菜刀劈头盖脸就剁下来。 “小魔崽子,你当还是从前?我告诉你,今天姑奶奶不把你剁成八瓣儿就跟你姓!” 姬澄澈眼疾手快抓住妇人的胳膊,“大嫂,你误会了。” “误会你个头!”随妇人一起来的那大汉见老婆吃亏,抓起路边一根圆木棍就往姬澄澈身上砸过来,“抓人贩子啊!” “人贩子,有人贩子!” “是那个魔族的小崽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打死他!” 顿时街道上炸开了锅,周围的商贩路人同仇敌忾,抄起各色武器往姬澄澈打来。 姬澄澈双拳架不住四手,只好狼狈躲逃,眼看大事不妙又解释不清,赶忙拽住一旁发呆的汪柔往小巷里奔去。 “抓人贩子啊!” “抓住那个紫头发的小魔崽子!” 前面的人堵后面的人追,两边的人不停使绊子,大有众志成城痛打落水狗之势。可怜姬澄澈双手护头拼命挤开人群,拉着汪柔一路狂奔,身上还不知捱了多少下板凳,至于烂菜叶子鸡蛋壳之类的暗器更是数不胜数。 总算,后面的追打叫喊声渐渐远去,姬澄澈蹩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这才停了下来。 汪柔抽回自己的手,厌恶地看了眼衣衫上的脏渍泥污,手里剩下的那串糖葫芦也不知在逃跑时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姬澄澈拍打去身上的菜叶鸡蛋壳,感慨万千道:“边境的民风果然彪悍,百姓同仇敌忾,真好!” “你为什么不还手?” 姬澄澈的脸上只见狼狈懊恼,却不带一丝的愠怒愤懑,见汪柔着恼笑嘻嘻道:“我拿什么还手,你身上可带着些烂鸡蛋?再说还手就不好玩儿了,人家还不把我当成街头小霸王?” 汪柔听他言之凿凿,不满道:“至少你可以亮明身份。” “算了吧,”姬澄澈轻描淡写道:“大过年的,我可不想满大街的人都因为而我提心吊胆,还要连累敖江海没法过年。” “你知道么,有一次我们在江南盘缠用尽,大先生便到街上摆摊算卦,结果被人当做骗钱的神汉满街追打。哈哈,如今我和他是一个待遇了。” 汪柔默不作声,姬澄澈轻松自若地笑着道:“清理一下,我们继续逛街。” “你还没逛够?还想去哪儿?” 姬澄澈往小巷的另一头走去,说道:“我还要去将军府看舞龙呢!” 说着,他忽然回头看着汪柔笑道:“满头烂菜叶,果然是红男绿女分外妖娆。” 汪柔咬着牙克制一爪撕碎姬澄澈嘴巴的冲动,冷着脸拖着步子跟他往小巷出口行去。 第六十二章 匹马入关(下) 天尚未黑透,云门都尉府外已是人山人海,被围得水泄不通。 起初姬澄澈以为自己来晚了没占到好位置,正自感到后悔,冷不丁听身旁众人交头接耳道:“这大过年的,怎么敖将军就给抓起来呢,说抄家就抄家……” “你小声点儿,”旁边一人急忙低声阻止道:“听说是京里来人,咱们小老百姓看个热闹就好,别没事儿给自己惹麻烦。” 一名中年书生打扮的人嘿然道:“你们晓得什么?听我妻弟表姐家的二小子说,敖江海摊上大事儿了,这回锁拿进京问罪,关的是天牢。天牢你们懂么?那是朝廷要犯待的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先前说话的那老汉问道:“顾秀才,你说敖将军摊上什么大事了?” 顾秀才傲然道:“这是朝廷机密,我随便能告诉你们么?” “拉倒吧!”旁边那青面汉子嘲笑道:“别人不晓得我何三还不晓得你的那点儿家底?啥啥又是妻弟又是表姐家二小子的,不就是城门口摆摊卖煎饼的刘老二嘛!” 周围侧耳偷听的一干百姓顿时哄堂大笑起来,顾秀才臊得满脸通红,连声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咳咳咳!” “敖江海出事了?”姬澄澈大感意外,不动神色地默运罡气向体外散发出一股柔和力量,身旁看热闹的百姓感觉就像被水浪推了一下,纷纷往旁退开。 姬澄澈混在人丛中,往云门都尉府前一路挤过去。 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果然见到将军府外已然封街戒严,数以百计的官兵设置路障封锁路口,将将军府包围起来,怕是只苍蝇也不让飞出去。 这些官兵显然全部是从外地暂调来的,想必这时候云门关的军营里也已有人坐镇弹压,以免引起骚乱哗变。 一群守在将军府门口的银甲武士顿时引起了姬澄澈的注意力。 “左武卫,果然是从天都城来的人。”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云门关隶属燕州,这回缉拿敖江海居然跳过燕州刺史,直接从京里派人锁拿,事情不小啊。” 这时候敖江海穿了一身便服披枷带锁从都尉府中走出,身旁数十名左武卫看护押送如临大敌。 一同和敖江海出来的,左边是一位左武卫将军,正四品的头衔在职级上刚好比他高出半阶;右边还有一员中年武将,是来接替敖江海出任云门都尉一职的。 两人虽然神色凝重,但对待敖沧海的态度还算客气。 那新到任的云门都尉道:“老敖,对不住你,大过年的来这么一出。府里的家眷暂时都住着别搬,等过完年再说。反正,我伍奎是光杆一个住军营里头就成。” 敖江海身上有不少淤青,似是在府里时跟左武卫的人干过架了。 听到伍奎的话他毫不领情,骂咧咧道:“直娘贼,你去告诉林宗棠,老子跟他没完!你们不抓老子上京,老子自己还想去告御状呢!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好了不起么?” 姬澄澈闻言一怔,心想:“这事情怎么扯上了林宗棠?” 林宗棠是大汉九卿之一,官拜光禄勋,是父皇极为倚重的一位儒将。 姬澄澈小时候见过林宗棠几面,此人面如冠玉诗书风流,令他很有好感。 只听那位左武卫将军苦笑道:“敖将军,这在大街上你就休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和伍将军都是奉命办差,你有什么话,留到京城里跟那些位朝中大佬们去说吧。” 敖江海豹眼圆睁道:“连贺国,你少和老子打官腔。当年老子在给陛下当马夫的时候,你小子嘴边毛还没长齐呢。咋啦,官儿做大了会说话了,他娘的出息!” “是、是、是,是我不会说话。”连贺国苦笑不已,如今距离大汉开国不远,军中习气极盛,同袍血谊更是为这些老将们所看重。 虽说敖江海的官阶不如连贺国,而且还是大理寺会知光禄寺后出动左武卫锁拿的要犯,但他资历够老军功够高,兼且做过一阵子隆武皇帝的马夫。就算皇帝陛下未必记得有这么个敖江海,但旁人可不敢轻易落井下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敖江海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只好呸了一声,一瘸一拐走上停在府门外的囚车。 “父亲!”府中突然跑出来一个浓眉大眼扎着根又粗又黑麻花辫的少女,冲开左武卫的阻拦奔到敖江海的囚车前。 敖江海睁着一只独龙眼怒道:“丫头,你不照看着家里的人,追着老子出来干啥?” 浓眉少女颇有乃父之风,昂着头道:“我陪你一起上京城!” 敖江海气道:“你一个小丫头,跟老子去京城干嘛?” 浓眉少女大声道:“我要找皇帝当面告御状!” 敖江海火了,抡起大巴掌就要搧那少女,想想又放下,暴跳如雷道:“滚,老子的事儿轮不到你来操心!” 浓眉少女委屈地望着敖江海,眼睛里慢慢噙起泪水,突然一声不吭扭头跑回府里。 到了府门口,她又扭头冲着敖江海叫道:“好,你想死去死吧,我不管了!” 敖江海性如烈火偏拿自己的宝贝女儿没脾气,朝连贺国、伍奎讪讪一笑道:“嘿,他娘的丫头片子长大啦,不服老子管了。” 连贺国笑笑,说道:“敖将军,今晚要委屈你在驿站里住一宿了。” “有驿站住挺好。”敖江海满不在乎,“当年老子跟随陛下打鲁南,冰天雪地三天没吃没喝,冻死了不知多少人,硬是把鲁南城砸开一道口子……哎,小伍子那仗记得你也在吧?” 伍奎尴尬地直挠头,他好歹也是个正四品的云门都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小伍子”来“小伍子”去地张口乱叫,一张脸没地方搁,只好支支吾吾道:“嗯,那时候我在巨将军麾下做旗牌官。” “是条汉子!”敖江海竖起大拇哥,由衷赞道:“巨将军打仗我见过,那是不管刀山火海没命的往前冲。你替他扛旗,孬一点儿都不行。” 伍奎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腆胸叠肚道:“谁说不是呢?鬼门关我都去过五六回!” 这时候囚车启动,押着敖江海往云门关的驿站行去。 直到囚车去远,云门都尉府外围观的老百姓兀自没有散去,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姬澄澈点点头道:“连贺国、伍奎这两人不错。” 汪柔不认识敖江海,她咬着嘴唇没出声,心想这一个犯了事的边将被抄了家,却和来抄家的人谈笑风生,真是怪事一桩,到了这位少爷嘴边又成了“不错”。 真不晓得,如果“错”了该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 姬澄澈缓缓退出人群,望着云门都尉府方向叹了口气道:“舞龙是看不成了。明天早上退了客房,到集市上买两匹好马准备进京。” 汪柔微感讶异道:“主人,你打算替敖江海鸣冤?” 姬澄澈失笑道:“事情还没搞清楚,哪儿来冤不冤的?我不过是觉得敖江海这个人挺有意思,左右顺路不如陪他走一程,路上也不寂寞。” 汪柔沉默了会儿,问道:“可要奴婢设法接近敖江海的女儿替主人问明案情?” 姬澄澈摇摇头道:“那丫头粗枝大叶像个假小子,怕是问不出什么端底。此事既然是林宗棠出手,背后肯定有故事。不然以一个四品云门都尉,又岂能劳动光禄勋的大驾?天都城……是个故事很多的地方,多听多看,可不能一脚踩下去先湿了自己的脚。” “主人。”汪柔禁不住轻轻叫了声,却没继续说下去。 “什么事?”姬澄澈讶异地回头看她。 “听你说话,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这样啊,”姬澄澈怔了怔,笑着道:“为了证明我还年轻,不如现在邀你同去云门观看杂耍?” 汪柔低着眼睑,淡淡地提醒姬澄澈道:“我是你的奴婢。” “奴婢就不能看杂耍了,谁说的?” 汪柔见姬澄澈故意装糊涂,便不再多说。 当下两人又到云门观外的空场上看了一会儿杂耍,诸如吞剑入腹、口喷火焰、胸口裂大石,虽然全是糊弄人的玩意儿,姬澄澈依然看得有滋有味,随着人群不断地鼓掌叫好,开心了还往里头丢一串赏钱。 不料那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壮汉发觉姬澄澈是魔族少年,非但没有谢赏反而恶狠狠将那串铜钱踩进沙地里用靴子来回碾压。 “呸,晦气,今晚不演了!”他穿起马褂,怒瞪姬澄澈一眼就要收摊。 姬澄澈剑眉一扬又缓缓落下,嘴里咕哝道:“这人也太没劲儿了。” 汪柔却突然来了兴致,很想知道姬澄澈对于这样的白眼究竟能够忍耐到几时。 她很不高兴周围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想着回头要不要挖几双眼珠子下来。 冷不丁就听有人冷冷说道:“快滚,云门观不欢迎狗娘养的魔崽子!” 姬澄澈的眼睛徐徐合成两道缝,向说话的那人看去。 汪柔陡然察觉到身边有一股寒意传来,心头莫名地一颤。 第六十三章 拳撼云门(上) 开口说话的是一名云门观里的中年道士,脸上有条触目惊心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丑陋。 在这中年道士的身旁,还有几个年纪稍小点儿的,一个个神色不善瞅着姬澄澈。 他们不知道,姬澄澈是大汉龙子——龙是有逆鳞的。 你可以骂他是“小魔崽子”,但千万不要在这三个字前面添油加醋辱及父母。 姬澄澈不和平民百姓计较,但不代表他真的脾气很好逆来顺受。 汪柔就曾经亲眼见证他是如何狂暴野蛮地将戈世达等人打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 那时候的姬澄澈不过九岁。 假如这些道士晓得他就是前不久为营救林晓夜踹连营斩杀近百名踏雪骑兵、而后刀斩昼丁山血战青狼岭,杀得屠龙大军血流成河闻风丧胆的那个人,还敢这么当面骂娘吗? 不过……“狗娘养的”这四个字还真管用,瞬间就看见姬澄澈黑了脸,这个中年道士有种。 中年道士看到姬澄澈居然还敢用眼睛瞪自己,不禁勃然大怒道:“怎么不服气?信不信贫道将你吊在云门观钟鼓楼上暴晒七天七夜!” 原来这道士法号三茅,是天道教派驻云门观的主持,观中地位虽在观主之下,却管理俗务掌握着实权。 他脸上的那条刀疤,便是当年在与魔族强者交手时受伤留下,而几位同门极为要好的师兄弟亦均都在那一战中牺牲。 因此三茅道人对魔族人可谓恨之入骨,方才瞧见姬澄澈喜笑颜开地在云门观外看热闹,还不停地撒钱找乐子,一点儿没有贱民的自觉,不由得怒火中烧出言斥喝。 姬澄澈没有说话,蓦地一晃如行云流水般从拥挤的人群里闪身而出。 三茅道人凛然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按剑叫道:“你想干什么?” 不等他把话说完,更不等他将剑拔出,姬澄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至近前,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三茅道人的面颊上。 “啪!”三茅道人嘴角开裂半边牙齿和血喷出,整个人像捆枯柴往后飞跌。 一众道士大惊,根本想不到姬澄澈敢出手伤人,更料不到三茅道人竟是这般不堪一击。 姬澄澈教训过后,冷冷扫了眼那些道士,转身准备离开。 旁边的道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剑怒喝道:“小魔崽子,你往哪里逃?” 姬澄澈停止脚步,看也不看刺来的长剑,双臂不经意地一振一揽。 就听“叮叮”连声脆响,四名道士手中的长剑被齐齐夺走,揽入了姬澄澈怀中。 “铿!”姬澄澈双掌一揉一搓,四柄长剑寸寸碎裂,顺势抛洒而出。 四名道士吓得急忙缩头,就听“嗤嗤”风响数以百计的剑刃碎片钉入云门观山门之上的匾额中,在今夜的彩灯火把照耀下闪闪发亮异常扎眼。 若是林隐在此,多半会嘲笑姬澄澈杀鸡用牛刀,与几个山海无量境的道士过招居然要使出“拔山式”。 但汪柔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考虑是否今晚趁姬澄澈不注意的工夫,将整座云门观一把火烧成白地。 因为她不喜欢这些道士说话做事的神气,满脸都是自以为是的傲慢,分明就是欠揍。 众道士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待看清云门观匾额上的景象,不由得惊怒交集面色如土,叫道:“小魔崽子,你敢毁我天道教的山门!” 姬澄澈不屑道:“你们代表不了天道教,更代表不了天道,充其量就是几条看门狗。” 三茅道人头晕目眩捂着嘴晃晃悠悠站起来,气急败坏道:“除魔卫道,护我山门!” 姬澄澈看他们没完没了,也是火往上撞。 按照他原本的心思教训一下三茅道人也就算了,让这道士今后长点记性说话留点儿口德。孰料众道士居然拔剑围攻,而且所取部位俱都是人身要害,又口口声声要“除魔卫道”,大有誓不罢休的意思。 他索性不走了,负手站在云门观山门前冷笑道:“今日我打到你们服为止!” 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看热闹的人潮水般向山门外涌来。 天道教是大汉国教,也是唯一受到朝廷承认与保护的教派。 当初第二次元界大战时,姬天权能够从众多领军人物中脱颖而出最终登上九五至尊宝座,天道教的助力不容小觑。 因此大汉开国后,天道教的教主便获得了国师封号,地位之高尤在三公四侯之上,几与大汉皇帝并驾齐驱。 与此同时天道教的势力亦飞速发展,大汉国土上道观林立善男信女数以千万计。久而久之连当地的官府对这些道观亦都十分的依赖甚而是敬畏有加,害怕万一观里的道士们闹起来,自己吃饭的家伙只怕不稳当。 所以从来还没有像今晚这样,有人胆敢在云门观山门前公然闹事,不但打伤观中主持,又碎剑射匾,口出狂言,视天道教如无物。 这个长着紫色头发的魔族少年,当真叫人神共愤惊世骇俗。 转眼的工夫,观中的大小道士抄起刀剑棍棒闻讯赶来,一窝蜂涌向山门外。 观外的道士见援兵赶到不由底气又足,义愤填膺道:“就是这个小魔崽子打伤了主持,将他抓起来!” 观中的道士闻言不容分说,挥舞手中的刀剑棍棒往姬澄澈打来。 姬澄澈站在台阶下,瞧着冲过来的十多个道士,也懒得一个个打发,当即运转灵海罡气抬脚往前踏出半步。 “咔啦啦!”脚下的沙地应声裂开,一条条像蜘蛛网般的缝隙飞快地往四周伸展,底下掀起一蓬气浪狂飙。 “嘭嘭嘭!”十多个气势汹汹冲上前来的道士登时身不由己抛飞到半空中,手里的棍棒刀剑漫天乱飞,惊呼惨叫络绎不绝。 这一式“镇海”本该以真元催发才能将招数的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但对付一群杂牌道士,即使运转的是罡气而非真元,也够欺负人的。 “啪啪啪!”十多个道士接二连三摔跌在山门前,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砰!”两扇山门亦是一记轰鸣,被镇海狂飙炸得支离破碎。 三茅道人大吃一惊,眼见姬澄澈如此厉害打得众道士落花流水,又咽不下胸头这口恶气,眼光一扫正瞅到站在一旁的汪柔。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怒喝道:“妖女,你也是这小魔崽子的同伙?”冲上前去探手抓向汪柔的胳膊。 姬澄澈见三茅道人连一个置身事外的“柔弱”少女也不肯放过,不禁动了真怒。 他跨箭步横身挡在汪柔的面前,三茅道人的手爪先发后至刚好袭来。 姬澄澈伸出左手往三茅道人的腕上一搭一扣制住脉门,随即身形前倾左臂如白云出岫绕着对方的胳膊向上游走,但听“噼啪噼啪”爆响连声,三茅道人一声惨叫昏死过去,整条左臂臂骨被绞得粉碎! “唿——”姬澄澈随手将三茅道人的身躯丢到云门观的山门里,嘲讽道:“欺负妇孺,原来你们就是这样除魔卫道的,佩服佩服!” 话音未落,山门里闪出一个胡须半白的道士,纵身接住三茅道人。 便听这道士闷哼一声身形在空中一晃,跌跌撞撞栽落到地,还好勉强站稳不算出丑,胸口却被撞得郁闷难当直想喷血,心下不禁大是惊骇。 这姬澄澈看似随手丢掷,其实所蕴含的劲道已远非他人所能承受。 忽听道观里又有人说道:“三限师侄,你不是这小魔头的对手,让贫道来会会他。” 一位鹤发童颜的白衣老道缓步从山门里走了出来,手拿金丝拂尘袍袖上绣着象征天道教的六朵祥云。 四周围观的百姓顿时鼓噪道:“老神仙出来了,老神仙出来了!” 有不少天道教的虔诚信徒当场跪倒,向那白衣老道频频叩拜,山呼海啸道:“仙长慈悲!” 观外的道士面露惭色,退到那两个道士身后,手指姬澄澈恶人先告状道:“师叔,方丈师兄,这小魔头存心闹事好生嚣张,万万不能轻饶!” 白衣老道伫立在山门前的台阶上接受百姓敬拜,拂尘一挥道:“善哉善哉,甘露雷火皆是我祖慈悲——” 姬澄澈在天都城的时候没见过这个白衣老道,想来那时他在天道教里的地位还不够高,没有资格出席每年的祭天大典,抑或虽有参加但只能站在后排充当背景,自己也就不曾留意过。 他嗤之以鼻道:“以前天淼真人讲道时可不是像你这么说的。” 众道士怒道:“小魔头胆大包天,教主的名讳也是你随便能叫的?” 姬澄澈不以为然道:“奇怪,名字不是用来叫的难道是拿来吃的?” 周围的人群里不由得响起一片哄笑,白衣老道出场时的那种肃穆神圣气氛随之烟消云散。 白衣老道神情温和,说道:“贫道度厄,乃是本教燕云郡教掌。我看少年你年纪小小修为不俗,却不知是哪位魔族强者的门下弟子?” 姬澄澈恍然大悟,闹了半天这白衣老道是燕云郡的教掌,可笑明明是出世之人偏要跟朝廷一样弄出个三六九等来,生怕旁人不晓得他就是总掌天道教燕云郡事务的头儿。 冷不防就听汪柔开口道:“我家主人是大先生的弟子。” 一言甫出,山门内外鸦雀无声。 第六十四章 拳撼云门(下) “妖女,休得胡言!大先生乃我仙族圣人,岂会收一个小魔崽子为徒?” “大胆魔头,竟敢冒充大先生弟子招摇撞骗,把他抓起来!” “对,将他们抓起来严加拷问,定要查清幕后主使!” 短暂寂静后,云门观的道士们群情激奋,只当汪柔在帮姬澄澈虚张声势,趁机羞辱仙族强者。 姬澄澈懒得和一帮道士多费口舌,嘿然道:“你们身为出家人喊打喊杀又抓又审,当自己是王法吗?” 众道士一听这话犹如火上浇油愈发恼怒,心想这小魔头方才伤主持、砸山门时怎地不提王法?如今见教掌真人露面,却开口闭口说起王法来了,摆明是做贼心虚害怕露怯,所以先是搬出大先生的名头唬人,再是拿王法说事,却以为天道教好欺负吗? 度厄真人不愧是世外高人涵养甚好,微微一笑道:“贫道等早已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有天道法度。” “真人的意思是云门关、燕云郡的官府都管不了云门观?” 度厄真人皱了皱眉,听出姬澄澈话里暗藏的锋芒。 哪知他尚未措辞回答,身后那群被怒火冲昏头脑的道士便叫嚷道:“别说是云门关、燕云郡那些地方小官,便是天都城的大汉皇帝对咱们天道教也要客客气气礼敬三分!” 姬澄澈摇摇头道:“大汉是有王法的,你们这是在目无法纪藐视朝廷。” 汪柔心头微动,隐隐猜到姬澄澈想干什么了。但这家伙也真够狡猾,不动声色便送给对方一定老大的帽子,等于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哪怕事情闹大,捅到天都城去,旁人也不好说他有错。 按理说云门观前闹出偌大动静,官差早该来了。可是军队方面刚刚发生敖江海被锁拿问罪之事,伍奎忙于安抚部下哪里顾得了这头。至于云门关的郡守大人多半还指望观里的道士赐下几颗灵丹妙药帮自己延年益寿又或房中讨娘子欢心,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你好我好开开心心过大年才是正经。 这时就听三茅道人口齿不清冷笑道:“小子好大的口气,贫道还当是大理寺卿到了呢!” 众道士见姬澄澈年纪不大还故作老成,拿法纪朝廷弹压云门观,再听三茅道人出言讥嘲,无不哈哈大笑起来。 度厄真人却是暗自凛然,越发吃不准姬澄澈的来路。自从魔族残部退隐南蛮地,滞留在中原的魔族族人虽说不少,但多是为奴为婢操持贱役,岂会像姬澄澈这般嚣张狂妄咄咄逼人? 难道说,魔族静极思动意图再兴风作浪? 念及于此,他一摆拂尘道:“无量天尊,既然公子不肯吐实,贫道只好得罪了!” 说着话,度厄真人左手掐捏法印,口诵真言施展出一式“雪浪三叠”。 “唿——”一蓬雪浪翻翻滚滚凭空升腾,寒气迫人犹如惊涛骇浪般涌向姬澄澈。 姬澄澈低咦了声,没想到这老道居然是个灵修士,而且法力深厚修为精湛远非三茅道人之流可以望其项背。 他从容自若身形岿然不动,待到雪浪汹涌扑至面前,才提起双手往上轻轻一按。 “啵”的轻响,雪浪被姬澄澈的双手按住微微一颤稍嫌凝滞。 再看姬澄澈的双手如抚琴如拂衣轻盈灵动极尽曼妙,将寒雾一束束引导抽离,在指尖拉成丝缕缠绕涤荡,整个动作舒展优雅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转瞬之间大团的雪浪便被他剥茧抽丝,在指尖化为千丝万缕如轻纱般跃动舞蹈着往下泄落,没入沙地化于无形。 周围的人全部看呆了,做梦也想不到拳脚招式也可以像姬澄澈这般施展得美轮美奂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唿——”第二波雪浪鼓荡澎湃旋踵而至。 姬澄澈不慌不忙,双臂微震手中的千万缕雪丝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宛若银河飞瀑向外拂出,正迎上袭来的第二波雪浪。 “唰!”雪丝干净利索地卷裹住涌来的雪浪,眨眼间水乳交融浑若一体。 姬澄澈的十指牵引雪丝舞动不停,那团雪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瓦解,凝练成丝漫天起舞。 三茅道人满脸惊愕这才晓得自己败得不冤,要知道姬澄澈的手法看似简单轻巧,实则对功力与火候的考量异常苛刻,轻不得重不得,早不得也晚不得,分寸拿捏委实妙到颠毫! “唿——”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波雪浪气势雄浑转瞬即至。 姬澄澈情知自己的这一记天魔十二变中的“浣纱式”初学乍练,对付前两拨雪浪已是极致,若是逞强硬接最后这一团雪浪,多半要糟。 他一声清啸双臂似杨柳挽月向外轻拂,手中雪丝“呜”的散开铺天盖地涌向雪浪。 “砰!”白茫茫的寒雾炸开,方圆三十丈内雪花飘飘纷纷扬扬,一道道寒风凛冽如刀刮得人脸生疼。 姬澄澈啸声不绝,长吟道:“雪潮浪涌浣纱溪,红日碧血金盏花!” “铿!”他的指尖遽然亮起一簇簇绚烂的光芒,刹那间便在身前凝铸出三十六柄金剑,剑锋向外剑柄朝里聚拢成团如一朵金花怒绽,正是巫道绝学“怒剑狂花咒”! “灵武兼修!” 度厄真人大吃一惊,他先入为主只当姬澄澈是武道强者,故而先发制人施动道术希望能兵不血刃将其拿下。 孰料这魔族少年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先用一式他闻所未闻的招法匪夷所思地化解了自己的成名绝学“雪浪三叠”,回过手来竟也放出了一道术法巫咒。 度厄真人无暇细想,急忙使出“垒土术”,手中拂尘光芒暴涨面前顿时扬起一蓬浓烈的金色土气,弹指间凝聚炼铸出一座铜墙铁壁般的土垒,好似太岳压顶轰向怒剑狂花。 “叮叮叮……”金剑劈击在土垒之上光花迸溅,斩开一道道金色剑痕,却始终无法彻底洞穿。 电光石火般的交锋之后,三十六柄金剑尽数爆碎,那座土垒亦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悬在度厄真人的身前摇摇欲坠。 正当云门观的道士暗松口气,想为度厄真人大声喝彩助威的一霎,姬澄澈的身形骤然穿透弥漫的光澜,吐气扬声一拳击出。 撼天式! “咚!”铁拳轰击在土垒之上,如擂鼓轰鸣震耳欲聋。霸道绝伦的拳锋势如破竹一泻千里,土垒“咔啦啦”爆碎开来掀起一团金色雾光。 姬澄澈击碎土垒气势更盛,撼天神拳继往开来直捣黄龙! 度厄真人勃然色变,未曾想到姬澄澈的罡气浑厚至此! 即使天赋异禀灵武兼修,一般而言总有主从之分。谁晓得姬澄澈非但灵修一途已踏入元境,武道之上竟也成就斐然晋升沧海一粟之境。从某种意义而言,等于是一位灵修元境强者和一位武道元境强者联手攻击,堪称同境无敌。 度厄真人急挥拂尘,光澜闪烁仓促凝起一条白色道袍罩落全身。 “砰!”姬澄澈拳锋咆哮气吞山河,轰击在度厄真人的胸膛上。 亏得度厄真人先一步施展“雪冠霜衣”护持周身,才没有被姬澄澈这一拳直接轰到胸口上。 但那霜衣白袍草草而成,威力尚未尽显便将姬澄澈的撼天神拳一记轰碎,仍是有三成的拳劲结结实实灌进了度厄真人的体内。 偏巧度厄真人是灵修强者,体魄远不如武道高手强健,更不能以罡气护体,这一下拳劲入体直打得他三魂离体七魄飞升,顿时脸上血色消失殆尽,一声大叫向后抛飞出数丈远。 可怜云门观的观主三限道人刚刚拼命接住了师弟,这回又要马不停蹄去救师叔。 当下他奋不顾身一跃而起,在空中抱住度厄真人,不由自主地凌空翻转数周,人如陀螺般落到地上,脚下的青石竟被硬生生钻出一个深过两寸的圆坑,靴底也早已磨破,脚底板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难得的是有道士反应稍慢半拍,兀自在为度厄真人的垒土术喝彩道:“好!” 这一声突兀响起,引得同门怒目相向又羞又臊,果然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道友。 度厄真人怒气攻心“哇”地喷出一大口红黑色的淤血,白袍上血花朵朵凄艳惊心,原本晶莹如玉的脸庞灰白憔悴一下苍老许多,骇然盯着姬澄澈嗓音黯哑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姬澄澈收起拳头,气定神闲道:“我说过,大汉是有王法的。云门观既不知朝廷法度,我代为惩戒,便是王法!” 汪柔在旁见姬澄澈一拳定乾坤,又听他自称王法,禁不住黛眉轻落,嘴角上扬,这家伙真够嚣张霸气的,如此一来,往后自己跟着他,打架是必不可少了。 三限道人脸膛涨红,喝道:“小魔头,今日之事我天道教与你誓不罢休,你等着!” 姬澄澈笑了笑,毫不掩饰讥嘲之意,说道:“正好,我也不想这么快了结。云门观主持道士也该换换了,至于这位燕云郡的教掌真人……” 他的目光转向度厄真人,脸上的讥讽之色愈加明显:“你该养老了。” 第六十五章 将门虎女(上) 第二天云门关满城风雨,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在悄声谈论昨日发生的两桩大事。 相较于前云门都尉敖江海被捕,云门观前发生的事情显然更能引起老百姓们的兴趣,上至官吏士绅下到贩夫走卒人人都在猜测传说姬澄澈的来历,甚至有谣传说他就是轩辕昆仑转世,正要进京挑战道门领袖天淼真人。 一时之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姬澄澈住过的那家客栈人满为患,谁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转世魔君”。 可惜众多有心人都来迟了半步,姬澄澈和汪柔早早便退了客房悄然南下。 两人骑着新买的坐骑,沿着官道信马由缰,也不着急赶路进京。 姬澄澈还想看一看敖江海的事态进展,顺便摸摸此事的底细。 如果这位前云门都尉罪有应得自然无话可说,但倘使事出有因被人陷害冤枉,未免该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们并未刻意跟踪押送敖江海的囚车,城关一开便启程上路。 不料事有凑巧,姬澄澈居然在出关时发现了那位梳着大辫子的敖江海女儿。 敖大小姐并不认得姬澄澈,也未曾听说昨晚发生在云门观的打斗,心事重重地骑在一匹大黑马上冲出云门关南门,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姬澄澈望着敖小姐的背影,微微一笑道:“这丫头有些意思,果真是将门虎女。” 汪柔道:“你觉得她是去天都城救父么?” 姬澄澈一醒,诧异地看了眼汪柔道:“还是你心细,我差点疏忽了。她没带行李,也没有手下跟随,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汪柔没吭声,等待姬澄澈的决定。 姬澄澈想了想道:“算了,由得她去,我们跟着敖江海就行。” 孰知两人行出二十余里,就看见敖小姐牵着大黑马站在道边,神色微露焦灼,时不时地向西张望,似乎在等人。 姬澄澈感到有点儿奇怪,偕着汪柔经过时便有意无意多看了这一人一马几眼。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的官道上马蹄声急促响起,敖小姐竟是从后面赶了上来。不过这回她的身旁多了个虎头虎脑英气勃勃的少年,同样骑着一匹黑马并肩疾驰。 在经过两人身边时,姬澄澈听到敖小姐轻咦了声,大黑马跑出老远还在回头打量自己和汪柔。 姬澄澈若无其事,望向与敖小姐并驾齐驱的那个黑衣少年向汪柔道:“此人应是自军中而来,虽然事先换过了衣衫装束,却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那股杀气。” 汪柔听了静静地行出一段,忽然道:“说不定人家是敖小姐请来的杀手呢?” 姬澄澈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好像天上的月牙儿,道:“是杀手还是打手,要不要打个赌?” 汪柔毫不迟疑道:“不赌。” “为什么,你怕输给我?” “我是你的奴婢,拿什么跟你赌?” “这样吧,”姬澄澈拍拍头,思量道:“我们就赌谁输了谁负责今晚给马洗澡?” 汪柔目光直视前方不答,那反应分明就是在用沉默表示抗拒。 姬澄澈悻悻然道:“其实和马一起洗澡挺好玩的。” 汪柔淡淡道:“主人,我是你的奴婢。” 姬澄澈恼怒地瞪着她道:“我的记性有那么差吗,需要你接连提醒两遍?” 汪柔倔强地抿着嘴再不说话。 如此二人一路沉默行至中午时分,望见官道旁有一家酒肆,便下马打尖。 姬澄澈走进酒肆不由一愣,只见店里空荡荡并无旁人,敖小姐与那黑衣少年倒是都在,正坐在桌旁和酒肆里的掌柜低声说些什么。 看到有客人进店,那掌柜悬着一只空荡荡的左袖站起身来冲着厨房里叫道:“麻杆儿,招待客人!” “来啦!”一个又高又瘦的黄脸婆从厨房里快步奔出来,迎上姬澄澈和汪柔道:“公子,小姐,请问想吃点儿什么?” 她一边问话一边殷勤地替姬澄澈和汪柔斟上茶水,又将桌面重新抹了遍。 姬澄澈随意点了几样野味,又要了两碗面条。 汪柔将面纱掀起一角,端起茶碗送到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小口,立时感觉舌尖微微酸麻发涩。 她目光一凝,就见姬澄澈只一口已将一碗热茶喝得点滴不剩,想要提醒业已迟了。 汪柔也不作声,右手端茶左手遮掩作饮茶状,将半碗热茶不着痕迹地倒在左手上。那茶水甫一落在汪柔羊脂玉般的掌心里,无声无息化为一蓬淡淡的寒雾消失在空气里。 瞧见姬澄澈、汪柔喝过了茶,敖小姐突然拔身站起走上前来,浓眉倒竖粗声喝问道:“喂,你们鬼鬼祟祟从云门关一路跟着本小姐,想要干什么?” 姬澄澈愕然抬头道:“我们哪有跟着你,大路半边各走一边,不过是正巧顺路罢了。” “放屁!”敖小姐“啪”地一拍桌子,“姑奶奶的眼里不揉沙子,想打我的主意,你们先问问自己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 姬澄澈哭笑不得,没想到敖江海粗豪,女儿竟也是个活宝,委实有其父必有其女。 只见那酒肆掌柜慢条斯理走到门口,右手关门左袖拂荡,卷起斜靠在墙角的铁栓“咣当”一声扣进门背后的槽口里。 原来是家黑店,而且和敖江海父女大有干系。 敖小姐见姬澄澈不肯承认,勃然大怒道:“你不开口,就当本小姐不晓得么?说,林宗棠派你们来做什么,是不是想在去天都城的路上害死我父亲?” 姬澄澈茫然道:“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林宗棠,更不晓得你父亲是谁。” 这时厨房门口的帘子一挑,麻杆儿站在门后恶狠狠道:“娇儿,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给他吃点儿苦头就老实了。” 敖娇闻言一醒,张开不亚于男子的大手抓向姬澄澈道:“我叫你不老实!” 姬澄澈伸手格挡,愠怒道:“这位姑娘,你为何不讲道理……咦,我的头好晕!”说着话身体放软脑袋噗通一声撞在桌面上昏迷过去。 敖娇愣了下,问道:“麻婶婶,你给他们下的药重不重?” 麻杆儿扭腰摆臀走到桌边,见汪柔嘤咛一声人事不省,不屑冷笑道:“两个雏儿也敢走江湖,林宗棠瞎了眼么?” 酒肆掌柜守在门后,取出一管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道:“莫非当年的事儿犯了?可没道理啊,晓得这桩秘密的除去战死的那几个老兄弟,也就我们几个人知晓,林宗棠如何得知?” 敖娇诧异道:“二叔,我父亲和你们到底做过什么事?” 酒肆掌柜闭口不言闷头抽烟,麻杆儿道:“娇儿,这事儿还不到让你知道的时候。” 厨房里有人瓮声瓮气道:“知道又咋样,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事就算闹到陛下跟前,也没啥大不了!” 说着话,打从里头走出来一个铁塔般的黑大汉,手里操着一根碗口粗的镔铁擀面杖,盯着姬澄澈和汪柔道:“先一棒砸死这两条小狗,咱们再来商量救敖大哥的事儿!” 一直坐在那儿没吱声的黑衣少年这才开口道:“六叔,先问清楚他们的来历。我总觉得这两人不像是林宗棠的爪牙。” 酒肆掌柜问道:“窦虎,你父亲啥时候能到?” 黑衣少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二叔放心,我父亲应付完连贺国和伍奎,最多还有个把时辰肯定能赶到这里。” 酒肆掌柜点点头道:“现在只等仇老三的信儿了。这家伙在太平铺整了上千亩好地,又在玉门关里开了七八间铺子,还娶了三房小老婆,这日子过得滋润快活,只怕……” “怕啥!”麻杆儿冷笑道:“若没有敖大哥,这混蛋早死了三回不止。若是敢做缩头乌龟,老娘一把火烧了他的庄子,看他快活!” 忽听屋顶上有人叹气道:“四妹,我仇老三没招你没惹你,怎么又要放火烧庄子?” “哗啦……”后窗轻轻一响朝里打开,一个至少三百斤重的中年胖子如狸猫般轻灵翻滚进来,落地无声不起烟尘。 他油头粉面绫罗绸缎,十足的土财主做派,偏偏一身轻功卓绝无双,即使多年养尊处优的太平享乐也未曾退化分毫。 敖娇一喜道:“三叔,你可有探听到我父亲最新的消息?” 富家翁挪动他肥硕的身躯来到姬澄澈和汪柔的桌边,抓起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两口,哈哈笑道:“还是娇儿知道三叔。我昨晚刚好住在城里的亲戚家,得着消息后立刻去驿站跑了趟,想见敖大哥一面。” “狗屁亲戚,不就是你那老相好桃花么?”麻杆儿啐了口,问道:“你见到敖大哥了?” 富家翁微露尴尬道:“那个杀千刀的连贺国整夜都蹲在敖大哥身边,我……嗯,四妹呀——” “什么?” “没什么,就是……”富家翁揉着自己的两边太阳穴,晃晃悠悠道:“你下次往茶里搁作料的时候,记得吱应三哥一声儿啊——” “噗通!”三百多斤的身躯倒金山推玉柱直往敖娇怀里砸。 麻杆儿眼疾手快接住仇三,骂道:“王八蛋,连自家侄女儿的豆腐也要吃!” 这时候黑塔大汉已将姬澄澈和汪柔捆绑起来,正拿着姬澄澈的刀匣来回捣鼓,却怎么也打不开。 麻杆儿叫道:“掌柜的,你不是最爱捣腾机关什么的么,来瞅瞅这匣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玩意儿?” 酒肆掌柜接过刀匣,孰料手没拿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顿时砸开一个大坑。 黑塔大汉慢慢弯腰抱起刀匣,说道:“二哥,这玩意儿沉得很,小心别砸到脚。” 麻杆儿骂道:“你早不说!” 敖娇急道:“别管这匣子,先弄醒他们问个明白!” 冷不防就见姬澄澈抬起头来,眨着眼睛笑道:“免了,我不喜欢被人浇一头凉水,所以还是自己醒过来的好。你们想问什么?” 话音落下,屋里所有的眼睛齐齐瞪着姬澄澈,就似活见鬼一样。 第六十六章 将门虎女(下) 半晌过后,酒肆掌柜出声问道:“你确定分量下足了?” “屁话!”麻杆儿一指土财主怒道:“不然能撂倒仇老三?” 黑塔大汉道:“没事儿,我绑得可紧呐。” 酒肆掌柜哼了声突然一拳打向姬澄澈的面门。 “唰!”姬澄澈身上的绳索像灵蛇般往下滑落,右手一抬稳稳抓住酒肆掌柜的拳头,淡淡道:“你不想这只手也变残废吧?” 酒肆掌柜满脸涨红使劲挣脱,谁知拳头被抓在姬澄澈的掌心里纹丝不动。 “放开掌柜的!”麻杆儿抬手抽出一柄藏在腰带里的软刀,薄如蝉翼弯似柳叶,寒光烁烁猛刺姬澄澈的心口。 姬澄澈端坐不动,飞起一脚如抡圆的铁鞭砰然有声抽击在刺来的柳叶软刀上。 麻杆儿失声惊呼,柳叶软刀脱手飞出“咄”地钉入上方的横梁里一尺多深直没入柄。她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往后退开,整条右臂软绵绵垂落下来疼得额头冷汗涔涔。 黑塔大汉见同伴失手暴吼如雷抡起擀面杖猛砸下来,力大势沉直有万夫不当之勇。 “啪!”姬澄澈右手抓住酒肆掌柜的拳头不放,左手快逾闪电扣住擀面杖笑道:“大个儿,你饭没吃饱,就这点劲儿么?” 黑塔大汉自诩神力勇冠三军,当下怒不可遏“嗷嗷”呼吼,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擀面杖拼命往下压。 姬澄澈神情自若,饶有兴趣道:“来,咱们比比到底谁的力气大。” “撒手!”黑塔大汉黑脸充血怒目圆睁,肌肉如山峦般鼓胀隆起,竟将身上的衣衫“砰”的撑爆,奈何擀面杖就是不动。 他哪里知道,姬澄澈体内的圣龙之心非但百毒不侵万蛊不腐,且身具如龙神力拔山超海不在话下。 见黑塔大汉使足了吃奶的力道兀自不肯放弃,姬澄澈哈哈一笑道:“撒手就撒手!” 他握棍的手一推一送,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正是天魔十二变中的一式“浣纱”。想那度厄真人的雪浪三叠都被消弭无形,这黑塔大汉的一身蛮力更加不堪。 就听“呜”的风动如雷,黑塔大汉连人带滚刹势不住,“哗啦啦”桌塌椅翻一头将酒肆的土墙撞出个大窟窿。 黑塔大汉混若无事,晃晃脑袋转身大怒道:“臭小子,你耍诈!” 敖娇和那黑衣少年窦虎见势不妙,齐声呼喝拔刀劈向姬澄澈。 姬澄澈放开酒肆掌柜的拳头身形遽然弹起,从刀锋之间匪夷所思地抹过,来到黑塔大汉面前。 黑塔大汉吃了惊问道:“你想干嘛?” 姬澄澈见这黑塔大汉憨厚可爱不由童心大起,笑着道:“把你的擀面杖借我用用。” “不给!”黑塔大汉吃了姬澄澈老大的一个亏正自愤懑不已,听他居然还要跟自己借擀面杖用哪肯答应? 可惜姬澄澈出手的速度比他说话还快三分,未等黑塔大汉话音落下,手里紧紧握住的擀面杖蓦地不翼而飞! 姬澄澈劈手夺过擀面杖掂量了下道:“好家伙,这有一百多斤吧?” “臭小子,将荡魔棍还我!”黑塔大汉对这条擀面杖视若性命,晚上睡觉时候都需搂在怀里一刻不肯松手,不由又惊又怒扑向姬澄澈。 姬澄澈闪身让过,双手握棍“当当”架开敖娇和窦虎的刀劈,皱皱眉道:“这擀面杖稍嫌短了点儿,我帮你拉拉长。” 他流转圣龙之血体内罡气鼓荡,双手运功缓缓拉拽擀面杖。 只见碗口粗的擀面杖一点一点在姬澄澈的手中拉长延伸,不一刻便长出了三寸多! 酒肆里所有的人俱都目瞪口呆,那黑塔大汉更是嘴巴张得足够塞下一筐鸡蛋。 姬澄澈面不红气不喘,将荡魔棍掷还给黑塔大汉道:“如何?” 黑塔大汉傻呆呆地接住荡魔棍,就见棍身浑圆匀称光亮如新没有半点瑕疵,就像回炉重铸过一般。 他心服口服道:“你的力气比我大,我麻汉光不是你的对手!” 酒肆掌柜和麻杆儿均都倒吸一口冷气,心下骇然不能自已。 两人都是武道强者,自然懂得姬澄澈露的这手到底有多厉害。要说将荡魔棍拉长三寸,夫妻二人联手倾尽全力或许可以勉强办到,但要像姬澄澈这般令棍身完好如初,那是万万不能。 何况瞧这魔族少年轻松写意的样子,分明游刃有余,这架还怎么打? 唯独敖娇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刀劈向姬澄澈道:“奸贼,我与你拼了!” 就在这当口,从被黑塔大汉撞破的土墙窟窿外蓦然掠入一道身影,手持一双判官笔疾点姬澄澈背后诸处大穴道:“风门、中枢、气海、关元、阳关……” 姬澄澈顿感后背骤然生出点点刺痛,自己的一十八处经穴竟在笔锋笼罩之下。 他一边默运神功护体,一边轻出左掌拍在敖娇劈来的刀上。 敖娇直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寒掌力迫入体内,登时右臂就像被冰冻了一样失去知觉,手中的“脂虎宝刀”嗡嗡颤响震飞而出。 “啵、啵、啵……”几乎不分先后,姬澄澈后背上的十八处经穴被判官笔雨打芭蕉般一路点过。 来人见偷袭得手,长舒一口浊气笑道:“倒也!” 哪知姬澄澈轻舒猿臂摄过脂虎宝刀,嘿然道:“未必!” 来人大吃一惊,眼前一花姬澄澈竟凭空消失。 他正自惊疑不定之际,就听姬澄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道:“风门、中枢、气海、关元、阳关……”竟是依样画葫芦,施动脂虎宝刀直袭其十八处经穴。 来人不及回身抵挡,一声大叫纵身飘舞,试图躲开姬澄澈的刀锋点戳。 奈何姬澄澈如影随形,口中继续飞快念道:“神堂、膏肓、三焦、会阳……” 来人但感背后十八处经穴微微一麻,尽数被刀锋点中,不由吓得失声叫道:“吾命休矣!” 不料待等双脚落地,背后的经穴即未被废也未被封,整个人竟是安然无恙。 那人呆了呆,望向姬澄澈道:“你也学过胡笳十八拍?不对,你用的是单刀,比我强出太多。惭愧啊惭愧,想我窦豹在这对点睛神笔上浸润三十余年,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魔族小娃娃,真正教人汗颜!” 刚巧仇老三醒了过来,茫然抬头问道:“五哥,你也想抽旱烟?” 麻杆儿气得将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神色凛然盯视姬澄澈道:“我们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敖娇叫道:“麻婶婶,这事跟你们没关系,要杀就让他杀我好了!” 她昂然走到姬澄澈的面前,仰起脸道:“来吧,本小姐要是眨一下眼就不姓敖!” 窦虎冲上前来,叫道:“阿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姬澄澈看着他们不禁笑了起来,倒转脂虎宝刀“铿”的插入敖娇的刀鞘内,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敖娇错愕道:“你不是来追杀我们的?” 汪柔佯装苏醒,冷冷道:“我家主人是碰巧路过,偏你们做贼心虚。” 敖娇羞恼道:“谁做贼心虚了?” 姬澄澈道:“既然如此,左武卫为何来人要抓敖江海?” “那是因为……”敖娇话说到一半,跺脚道:“反正我父亲是冤枉的!” 其实连她也不甚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敖江海和几位叔伯婶婶俱都一口咬定此事是林宗棠在背后搞鬼,她心里面坚信父亲为人耿直绝不会贪赃枉法。 姬澄澈却对酒肆里的这群人越来越感兴趣,微笑道:“这话你说了不算,需得等到大理寺审过之后才晓得是否冤屈了他。” “大理寺,难!”窦豹摇头道:“林宗棠官拜光禄勋位高权重一手遮天,敖大哥此去天都城必定凶多吉少。” 麻杆儿愤怒道:“咱们为朝廷流血卖命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敖大哥却还要落得这般下场。干脆,劫了囚车咱们远走高飞!” “对,劫囚车!”麻汉光摩拳擦掌道:“我打头阵,说什么也要救出敖大哥!” 姬澄澈徐徐道:“囚车劫不得。” “为何劫不得?”敖娇忿然道:“你想帮林宗棠?!” “娇儿,这位公子说得对,囚车咱们不能劫。” 没想到窦豹出言附和道:“敖大哥是被林宗棠诬陷的,可一旦我们劫持囚车,这罪状便会坐实。” 麻杆儿埋怨道:“五弟,你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仇老三阴阳怪气道:“他不是书读傻了,而是做了云门关的郡丞早和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啦!” 窦豹勃然变色,脱口而出道:“仇鹰,当年林公子之死,我们人人有份!如今林宗棠公报私仇,敖大哥若有三长两短,我第一个自裁以谢!” 敖娇大吃一惊道:“什么,我父亲和你们杀了林宗棠的儿子?!” 窦虎也惊愕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窦豹自知失言,支吾道:“此事那个……当年这个——” 麻杆儿不耐烦道:“什么这个那个,你说不明白那便由我来说。反正林宗棠已经找上门来,藏着掖着还有意思么?” 她瞟了眼姬澄澈,又道:“公子,你不妨也听听。等听完过后,便会晓得这囚车我们到底该不该劫!” 第六十七章 请君放行(上) “大约是二十年前,我们奉命潜入建安城刺探消息。当时一共去了九个人,除了今天在这酒肆里的五个之外,剩下的便是敖大哥、廖氏兄弟还有黄九郎。秦军在建安城屯集重兵,由魔族将领耶律荣光统领,准备据城死守阻止汉军南下,与楚国大军会师太岳山。” 麻杆儿走到桌边坐下道:“我们九个人乔装改扮分批混入城中,花了几天工夫和潜伏在秦军中的卧底取得联络,拿到了大量有用的消息。但为了进一步了解秦军动向,我们决定设法接近耶律荣光的大都督府,谁知……” “谁知后来的事情远远超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也招惹了今日之祸。” 酒肆掌柜重又点上旱烟,灰白色的烟雾慢慢飘散开来,遮掩住他的面容。 “我们在耶律荣光身旁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仙族青年,看上去像是他的幕僚,整日形影不离极受宠信。我们多方打听,只晓得这仙族青年姓施,其他的情况却无人知晓,耶律荣光对他近乎言听计从,建安城的种种防御计划兵力部署也尽皆出自此人之手。于是我们几个商量过后,决定刺杀此人。” 敖娇喝彩道:“干得好,似这等认贼作父的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窦豹一声喟叹道:“错了,大错特错!” 敖娇一愣,迷惑道:“哪里错了?” 窦豹道:“那天半夜,我们九个人扮作打劫的江洋大盗摸到施公子住处,准备为国锄奸斩去耶律荣光的左膀右臂。谁知那施公子深藏不露,竟是位武道高手。一番血战之下,廖氏兄弟和黄九郎接连丧命,你父亲也被打瞎了一只眼。” “还有我的这条左胳膊,也是在那场恶战中被施公子以一记掌刀削断的。” 酒肆掌柜回忆起那晚的惨烈情景,右手不由自主发出微微的颤抖,说道:“好在最后我们仗着人多势众,到底还是杀死了施公子。不料他临死前的两句话,却让敖大哥和我们目瞪口呆如遭五雷轰顶。” 敖娇讶异道:“关叔,那狗贼到底说了些什么?” 酒肆掌柜沉默须臾,一声长叹道:“他说:‘想不到我林远谋功亏一篑,可恨壮士未酬死于宵小之手,不能看到我大汉铁骑攻入建安城的一天!’” 窦虎吃惊道:“如此说来,这位施……林远谋竟是位抗魔义士!” 仇鹰嘿然道:“何止是义士,后来我们才晓得,他是‘仙人掌’埋伏在建安城里的最高头领。秦军的一举一动都是通过他的手神不知鬼不觉递送到大汉军营,呈献在陛下的龙案上。” 敖娇讷讷道:“那好像是杀错了,可这件事和林宗棠有什么关系?” 姬澄澈的目光扫视过众人,徐徐道:“原来林宗棠的儿子是你们杀的。” 麻汉光愕然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林宗棠的儿子?” “猜的。”姬澄澈说了个谎,当年林远谋遇害林宗棠夫妇伤心欲绝,建安城破后曾遍撒罗网,出动数百名“仙人掌”明察暗访,却始终未能寻到真凶。 谁曾想,林远谋居然是冤死在了同袍之手! 酒肆里变得一片死寂,仿佛空气也凝成了冰石沉甸甸地压在大伙儿的心头,教人压抑窒息。 许久之后,酒肆掌柜望着飘荡的烟雾发怔道:“这件事成了我最大的一块心病,整日价提心吊胆生怕林宗棠会来寻仇,有时候半夜里都会被噩梦惊醒。三年后魔族彻底溃败退入南蛮地,我便和麻杆儿姐弟退出行伍,隐姓埋名开了家酒肆,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想躲开林宗棠。” 仇鹰苦笑道:“我的情形也不比你好多少。别看我现在活得人模狗样,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娘的,哪天真被林宗棠一刀宰了,老子好歹也多享了十几年的福,不亏!” 麻杆儿冷哼道:“林远谋死得是冤,可廖氏兄弟、黄九郎的死就不冤?到现在,我还能梦见他们的模样,多好的兄弟说没就没了。” 窦豹道:“如今林宗棠已经找上敖大哥,咱们这些人想躲也躲不了啦。也好,左右是个解脱!” 麻汉光怒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敖大哥还在囚车里关着,这便要押送进京!” 正在这时候,酒肆掌柜蓦然耸了耸耳朵,说道:“押送敖大哥的囚车来了!” 敖娇第一个冲到破开的窟窿前向官道上张望,只见百余名左武卫押运着囚车正缓缓驶来,敖江海披枷带锁站在车中扯嗓子一路连唱带吼,“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魔寇兮,觅个封侯!……” “父亲!”敖娇热泪盈眶,猛然一咬牙跃出洞口往车队奔去。 麻杆儿大吃一惊道:“娇儿,你做什么,赶快回来,不可鲁莽!” 敖娇置若罔闻,飞快地奔向官道高声呼喊道:“父亲!” 仇鹰跺足道:“糟糕,这丫头也太冲动了。左武卫是那么好对付的么?” 麻汉光梗脖子道:“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操家伙,上!”拎起荡魔棍撒腿往外跑。 不防窦虎的反应比他更快,身形一纵掠过洞口已追到敖娇的身后。 “小虎!”窦豹一见儿子已冲上官道,急忙忙追赶出去。 酒肆掌柜望了眼姬澄澈道:“这位公子,今日得罪了,若此事后我等还有命在,自当向你赔礼!” 姬澄澈笑了笑道:“无妨,掌柜不介意的话,我便坐在这儿看个热闹。” 酒肆掌柜一怔还待再说,麻杆儿拽住他胳膊跃出门外,“哪儿那么多废话,咱们叔叔婶婶的一大群人,却让娇儿冲在了最前头羞也不羞?” 那边官道之上,左武卫将军连贺国望见敖娇领着一大帮人从酒肆里冲了出来,不由凛然一惊喝令道:“停车戒备!” 左武卫不愧是大汉强军令行禁止,百余名武士坐在马上三人一组,或架起强弩或举起长枪或提起盾牌,顷刻间便将囚车团团围在当中。 敖江海看到女儿不喜反恼道:“丫头,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麻汉光不假思索道:“打劫!哦,不,咱们是劫囚车来的!” “放你娘的狗屁!”敖江海破口大骂道:“老子上京去打官司,谁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酒肆掌柜不干了,一甩空荡荡的左袖道:“敖大哥,你当我关应物是什么人?今日豁出这条性命,也不能教左武卫将你带走!” 敖江海斩钉截铁道:“滚,全都滚!就算你们把大车砸得稀巴烂,老子也不出来!” 敖娇大声道:“父亲,当年的事方才几位叔叔婶婶都跟我说了。好汉做事好汉当,我陪你进京,大不了一命抵一命让林宗棠杀我好了。” 窦虎挺身而出,说道:“阿娇,我和你一同陪敖伯伯进京!” 麻杆儿和关应物面面相觑,没料到敖娇不是准备劫持囚车救下敖江海,而是要随父亲一起进京领罪。 窦豹一怔,脱口赞道:“壮哉烈哉,大丈夫本当如是!” 仇鹰气不打一处来,一拍窦豹的后脑勺道:“书呆子,傻女子,这都算他娘的怎么回事儿?” 他不明白,连贺国更是被搞糊涂了,如临大敌外加一头雾水道:“敖将军,这几位是——” 敖江海虎着脸道:“我不认识他们。” 关应物把心一横道:“也罢,我们和你一起进京,要死死一块儿!” 麻汉光愣愣地问道:“那囚车还劫不劫?” “劫你个大头鬼!”麻杆儿给了他一个爆栗,没好气道:“咱们跟敖大哥一起上路。” 窦豹伸出双手,说道:“连将军,劳烦你将我也锁了,一起关到敖大哥的大车里,多谢。” 连贺国傻了眼,苦笑着道:“窦大人,你这唱的是哪出?给连某的命令里可没说要连你一起抓。” 仇鹰哼了声道:“啰里吧嗦什么,叫你抓你就抓!” 连贺国盯着仇鹰打量须臾,猛然惊异道:“阁下可是当年名震北三军的太岳飞鹰?” 麻杆儿道:“他现在改叫肥鹰了。” “你是两袖腥风毒倒半城秦兵的麻姑麻仙子?”连贺国瞪大眼睛,从麻杆儿、关应物和麻汉光的脸上一一看过,愈发震惊道:“你是当年神机营第一巧匠鬼斧神工关应物关大师?这位……” 麻汉光好不容易等到了露脸的机会,抢先吼道:“爷爷就是一棍砸开鲁南城的神棍麻汉光!” 连贺国听着这一连串二十余年前在军中如雷贯耳的姓名,隐隐意识到自己的这趟差事比想象中的更难。 他正欲开口忽然若有所觉,抬头就望见远方的天际出现了十几个小光点,由远至近奇快无比,竟是一群黑龙! 每条黑龙之上均都跨坐着一名神威凛凛的玄甲骑士,手仗战矛背负长弓,腰悬宝刀足蹬云靴,一个个神完气足身负上乘修为,驾驭着坐骑向官道飞来。 关应物脸色剧变,心一沉道:“大汉龙骑!” 话音未落,为首的那位龙骑校尉已扬声喝令道:“将这些妄图劫持朝廷要犯的逆贼统统抓起来,不准走脱一个。有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第六十八章 请君放行(下) 麻杆儿又惊又怒,冲着天空中的那个龙骑校尉吐了口唾沫道:“呸!” 连贺国也是一愣,急忙道:“莫要误会,他们是前来探望敖将军的子女和朋友。” 那龙骑校尉面沉似水道:“林大人早就料到敖江海的同党会在半路劫囚,特命我带领一队龙骑暗中护卫。他们若是来探望送行的,为何人人手持兵刃围住囚车?” 敖江海怒不可遏道:“好你个林宗棠,逮了老子还嫌不够,竟然设好了圈套让我的兄弟们钻!” 龙骑校尉冷冷道:“林大人算无遗策,又岂是尔等所能揣度?连将军,让你的人将这伙逆贼全部绑起来,一同押解进京。” 他心知连贺国未必情愿,顿了顿道:“这是林大人的命令。” 连贺国微微沉吟,望向关应物、麻杆儿等人。 关应物脸色铁青道:“天都城我们是要去的,但不想这样不明不白被绑着走!” 敖娇忿然手指龙骑校尉道:“为虎作伥的狗东西,有种下来和本小姐大战三百合!” 龙骑校尉漠然道:“既然你们不肯束手就擒,便休怪我不客气!” 众人闻言心头凛然,大汉龙骑威名赫赫俱都是骁勇善战以一敌百的仙族勇士。 不要看来人只是个龙骑校尉,但他的修为绝不亚于连贺国,敖江海等人,即使是身后的那十一名龙骑兵,也全都是蹈海扬波境的强者。随便挑出哪一个放在军中,便是个正五品的校尉。 更厉害的是他们座下的十二条黑水龙,道行相当于劈山开府境的强者,只这一队黑龙骑便足以横扫千军。 何况,有林宗棠的命令压着,就算连贺国不愿,也势必会下令手下的一百余名左武卫出手相助。关应物等人虽然修为了得,却也插翅难飞。 一时间官道之上风雨欲来,双方的血战一触即发。 忽然,官道旁的那座酒肆里响起一声如冰泉般冷冽好听的少女话音道:“关掌柜,我家主人点的酒菜为何还不上桌?” 顿时,众人哑然。上百双眼睛情不自禁地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 只见汪柔面蒙轻纱缓步从门内走出,接着道:“我家主人交代,请你多加两道菜,他要请敖将军喝酒。” 龙骑校尉依稀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凝视汪柔道:“姑娘,我不管你家主人是谁,劝他莫要多管闲事。我们是奉光禄勋林宗棠林大人之命在执行公务捉拿逆贼,若出了差池他可担待不起!” 关应物叹气道:“姑娘,他说的没错。这事与你们无关,林宗棠惹不起。你家主人若是饿了,厨房里有菜有肉,你们随便弄点儿填饱肚子便上路吧。” 汪柔恍若未闻,从袖袂里掏出一块玉佩高高举向那龙骑校尉道:“请校尉大人放行。” 龙骑校尉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汪柔手里举起的那枚玉佩。 或是唯恐距离远了看不仔细,他一言不发跃下黑龙来到汪柔的近前。 这回看清楚了,龙骑校尉面容一肃单膝跪地向着酒肆中道:“卑职宋源诚领命!” 在众人惊讶莫名的目光聚焦下,汪柔不动声色地收起玉佩道:“我家主人说,你回去告诉林宗棠,关应物、麻杆儿有腿,不用他派车运送。” 关应物等人听得热血沸腾,大声喝彩道:“没错,我们有腿自己会走!” 宋源诚铿然道:“是,卑职一定只字不差将殿下的话带到!” 汪柔点点头,转身回了酒肆。 宋源诚抬头道:“姑娘,卑职可否见殿下一面?” 汪柔的声音从酒肆里传出来道:“这我可做不了主。” 宋源诚一呆,望了眼酒肆缓缓站起身来,回头说道:“连将军,我先行一步。” 连贺国的脑袋兀自晕乎乎的,忙回应道:“宋校尉,一路顺风。” 宋源诚向连贺国抱抱拳算作回礼,以五品官职而如此倨傲也可见龙骑地位之高。 但他竟是不敢径直乘龙离开,而是先率领部下走出远远一大段路后,方才坐上黑龙升空离去。 姬澄澈坐在酒肆里目送宋源诚等人去远,手支桌面撑着头轻笑道:“这家伙没能亲眼见我一面,心里必定不甘。” 汪柔将玉佩还给姬澄澈,道:“主人不想见便不见,谅他也不敢有怨言。” 姬澄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这块象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玉佩,说道:“还没回到天都城,为了顿吃的我就招惹了林宗棠。你说值不值得?” 汪柔淡淡道:“喜欢便是值得。” 姬澄澈哈哈一笑,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奇怪,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做饭?我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酒肆外,众人还在望着门里发呆。 “殿下?”敖娇瞠目结舌道:“这小子会是什么狗屁殿下?” 敖江海喝道:“丫头,不得胡说!” 他不是害怕触怒姬澄澈,而是这辈子最崇拜佩服的便是隆武帝姬天权,又岂能让女儿冒犯陛下的子嗣?也就这句话敖娇说得没心没肺的,另换个家伙,敖江海早一巴掌拍死了他。 窦豹如梦初醒道:“八皇子,是八皇子澄澈殿下!” 关应物得到提醒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 发现敖娇神情茫然,窦虎低声解释道:“澄澈殿下的母亲是魔族灵犀公主。” 想起姬澄澈那一头惹眼的紫发,敖娇咋舌道:“他真的是殿下,为何不早说?害得我误以为是林宗棠的爪牙,在酒肆里差点跟他打起来。” “哎哟!”麻汉光一拍脑门道:“该死,我差点儿一棍子就把殿下的脑袋砸开花!” 麻杆儿嗔怒道:“就你那三脚猫的本事,殿下的一根寒毛都伤不着。都别说了,殿下还等着咱们做饭上菜呢!” 关应物忙道:“快,回去烧火做菜!” 敖江海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关二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贺国打开囚车,笑着道:“别再多问了,殿下还在等你陪他喝酒。” 众人拥入酒肆,连贺国望见姬澄澈倒头便拜道:“卑职左武卫将军连贺国参见殿下!” 姬澄澈见敖江海等人随后纷纷下拜,摆摆手道:“都坐吧,我可是进来喝酒的。” 麻杆儿自告奋勇道:“殿下,我下厨给你做几道拿手好菜。” 姬澄澈歪头笑道:“麻姑,这回你不会再往里头搁作料了吧?” 麻杆儿爽朗道:“哪能呢,殿下又不是坏人,也只有敖娇那丫头才傻乎乎地……” 敖娇急忙打断麻杆儿道:“我哪有。六叔,我去帮你生火!”一溜烟躲进了厨房。 众人哄堂大笑,这些军伍豪杰面对姬澄澈时多多少少竟也有些拘束敬畏,直至此刻气氛才轻松了下来。 敖江海上上下下打量姬澄澈,点点头道:“没错,是陛下的种!” 关应物尴尬道:“殿下,敖大哥是粗人不会说话,否则也不至于被打发到云门关来,一个四品的都尉干了多少年了还没升迁。” 敖江海瞪眼道:“你懂什么,我说的是大实话。那年冬天我们在宿阳扎营和秦军对峙,我跟着陛下去巡营。当时他穿戴一身盔甲,来到宿河岸边,就瞧见有几个兵士正凿开冰面潜到河里去捕鱼。” 连贺国惊讶道:“这些兵士疯了么,抑或他们功力深厚不畏严寒?” 窦豹等人笑而不语,显然不止一次听敖江海说起过这个故事。 “都不是,陛下找到他们一问才晓得,原来这些鱼是为破虏将军郝无敌抓的。陛下一听当场就火了,说老子都没得鱼吃,郝无敌居然比老子还牛?立马让巨崇德巨将军去传郝无敌。转眼的工夫郝无敌就来了,陛下不等他开口,便和颜悦色道:‘小郝啊,我知道你是最忠心的,如今有桩棘手的差事不放心交给别人,你说怎么办?’” 敖江海嘿嘿笑道:“郝无敌以为陛下在夸他,想也不想便拍胸脯道:‘只要汉王一句话,末将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陛下微笑道:‘我也不用你下火海,你就跳进这河里替我捕几条鲤鱼吧。’” 连贺国哈哈笑道:“这下郝无敌逃不了要吃瘪了。” “你错了,郝无敌闻言二话不说脱光衣服,只穿了条短裤衩便蹦进了河里,还真给陛下逮上来三条大鲤鱼。” 敖江海接着说道:“陛下收了鲤鱼,一脚踹在郝无敌的胯上,破口大骂道:‘你能啊,才当了几天官老爷,谱比老子还大,就他娘的不怕上了战场被人在背后放冷箭?你不是想吃鱼么,老子这儿有三条等你来拿。’说罢掉头就走。” 姬澄澈听得入神,不自觉地问道:“后来呢?” 敖江海神情一黯道:“哪有什么后来……没过几日天降大雪,秦兵突然发动猛攻,我们打了个大败仗。郝无敌拼死殿后,战死在宿河岸边,身上的伤全在前头,背后没一道口子。那几个亲兵,据说就倒在他的身后,每一个投降逃跑的,好汉啊!” 酒肆里沉寂了下来,半晌过后敖江海才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找回了郝无敌的尸首,陛下亲自破冰下河,捕了整整一大筐的活鲤鱼。郝无敌下葬的时候,这些鱼全都填在了他的棺椁旁……” 窦豹幽幽道:“我还记得,郝无敌的那篇祭文是林宗棠写的。” 敖江海摇摇头,猛一拍桌子冲着厨房里吼道:“麻杆儿上酒,喝饱了好上路,至不济老子找郝无敌搭伙去!” 第六十九章 人龙睥睨(上) 当押送敖江海的囚车一路迤逦抵达烈岩关的时候,春寒料峭中原大地上已有了今年的第一抹绿意。 烈岩关位于天都城正东方三百里,坐落在著名的太牢山中,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等过了烈岩关便是一马平川的天都平原,快马加鞭旦夕可至天都城。 此时此刻,烈岩关的东城楼上伫立着一位身材威猛的中年道士。 夕阳下,他的白色袍服烈烈飞舞,袖口边沿赫然绣着七朵祥云图案。 他背负仙剑居高临下,双目如电正在俯瞰东边官道上缓缓行来的一队人马。 这是一支组合颇为奇怪的队伍,走在前头的是百余名押送囚车的左武卫骑兵,囚车旁有穿着郡丞官服的朝廷官员,有相貌凶恶的黑塔大汉,有体态臃肿油头粉面的土财主,还有飘荡着一只空袖管的中年男子和一位身材高挑满面煞气的妇人。 在这五个人的身边,是对形影不离的少男少女,只是男的文秀俊俏宛若女子,而女子却是浓眉大眼粗犷豪放。 但中年道士的目光仅仅是从这些人的脸上一扫而过,便落到了远远缀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少年身上。 刹那间恹恹欲睡的少年抬起了头,两人的目光在夕阳里狭路相逢,残照如血。 中年道士忽然展开双臂,足尖在城垛上轻轻一点,身形犹如白色的大鸟御风飞翔,背后是那一轮半掩的落日。 余晖中他飞掠过关外茫茫大地,飘落在了一头紫发的魔族少年马前。 魔族少年勒马驻步,现在换成他居高临下打量面前堵住自己去路的中年道士。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位面蒙轻纱的黑衣少女也自冷冷注视这不速之客。 前方的队伍顿时停止了行进,众人纷纷侧目回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贺国认出中年道士的相貌,惊异道:“度难真人!” 关应物吃了惊道:“可是天道教二十八宿星之一的度难真人,他拦住殿下做什么?” 连贺国心一沉道:“坏了,定是为了云门观的事!” 果不出其然,只听度难真人看着姬澄澈怒喝道:“是你大闹云门观,伤我弟子毁我山门,口出狂言视我天道教如无物?” 姬澄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记得烈岩关里有家老牛狗肉煲做得特别地道,一会儿我请你尝尝。” 度难真人呆了呆,难道姬澄澈居然天真到以为请一顿狗肉煲就可以了结此事?要知道三茅道人的左臂到现在还没法用力,未来即使骨头愈合也不可能尽复旧观,这对一个武道强者而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而且,居然是狗肉煲! 明明晓得出家之人茹素戒荤,却还口口声声要请吃狗肉,这分明就是在当众调侃捉弄他! 就算这魔族少年是隆武帝姬天权的儿子,也决不允许他挑战天道教的尊严与荣耀! 念及于此,度难真人便欲开口驳斥,不料姬澄澈身后的女子答道:“会发胖的。” 姬澄澈叹口气道:“那只好又是我一个人吃喽。” 度难真人方始醒悟过来,敢情姬澄澈这话是在对随行的婢女说的。 他的面色愈发难堪,喝斥道:“孽障,你敢羞辱贫道?” 姬澄澈终于发现了度难真人的存在,朝他瞟了眼不咸不淡道:“这人是谁?” 汪柔想了一下猜道:“大概是个化缘的道士。” 姬澄澈爽快地吩咐汪柔:“赏!” 汪柔从袖袂里掏出锭银子丢到度难真人的脚下,看看这老道发黑的脸膛,轻轻蹙了蹙眉道:“如今的道士真是贪心。”便再丢了块碎银给他。 度难真人气得须发戟张抬手指道:“孽障欺人太甚,贫道容你不得!” “仙长,莫要动手!” 一见度难真人与姬澄澈刚见面便闹僵,连贺国急忙策马过来打圆场道:“仙长有所不知,这位是……” “贫道管他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度厄真人不容连贺国说出姬澄澈的身份来历,形似大鸟纵身掠起,一拳击出道:“孽障,还不下马给贫道赔罪!” 此言一出,姬澄澈立刻对度难真人的用意洞彻若明——这道士肯定晓得自己是谁!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公然一口一个“孽障”地辱骂自己,甚至悍然动手逼迫自己赔罪,其心可诛! 莫非,度难真人不单单是冲自己来的,很可能是借题发挥,醉翁之意不在他而是远在天都城中的那个人。 什么时候天道教变得这般嚣张跋扈了,还是说他们要借机试探父皇的底线? 电光石火之间,姬澄澈的脑海里转动过诸多念头,却无碍于他出手迎敌。 “唿——”他的身形从马背上拔起,凌空一脚踏向度难真人轰来的“赤雷神拳”。 “啪!”拳脚相击,一蓬狂飙凭空掀起直催度难真人——谁说镇海式只能够在地上施展?即使在天空之上,也随意挥洒! 度难真人拂动左袖“砰”的爆响震散狂飙,身形如电欺近姬澄澈,又是一记赤雷神拳当胸轰去。 他体内罡气奔腾隐有雷声轰鸣,浩浩汤汤灌注右臂,拳头上焕放开一层层殷红的弧光,如锋如刃威不可挡,已是将“赤雷神拳”修炼到了七重天的极高境界。 姬澄澈可不信邪,他要撄一撄这道士的锋芒锐气,左手宛若绕指柔般往轰来的神拳上一搭一扣浑不着力,转瞬间犹如水银泻地逆势而上,整条臂膀便缠绕上度难真人的胳膊。 “折柳变?”度难真人的见识果然高出度厄真人一筹,愕然认出了姬澄澈的招法来历,不由高喝道:“你竟然偷练魔功?!” 说话间,他的右臂罡气直灌坚硬如铁,一抖一振硬是将姬澄澈的手臂甩脱,拳头噼啪爆响仿似电闪雷鸣已迫在眉睫! 姬澄澈自参悟天魔十二变以来,这是第一次没能立竿见影一招制胜,度难真人的强横修为由此可见一斑。 两个回合的交手后,姬澄澈已然察觉到这道士的修为境界要高出自己一筹,若非凭借圣龙之心的强悍助力,自己在功力对抗上恐怕要完全落于下风。 即便如此,姬澄澈也不准备再和度难真人硬拼,抛开刚猛霸道的金甲六式不用,施展出一式“沉鱼变”。 他的身形一拧如鱼跃龙门,竟是兵行险招迎着轰来的赤雷神拳掠向度难真人。 眼看拳锋就要击中小腹,姬澄澈的双手如鱼鳍般飘摆,在赤雷神拳上一按一弹,身形凌空翻转往下疾坠,两腿合拢好似鱼尾甩动猛抽向度难真人的面门。 这一招攻守兼备轻灵曼妙,着实出乎度难真人的意料之外,当即身形微微后仰提左掌拍中姬澄澈扫来的双腿。 “啪!”两人短兵相接,一股锥心刺痛几乎麻木了姬澄澈的左腿。 好在这一记并不能伤到筋骨,身形顺势翻腾落回马背。 度难真人也是借力飘纵退开五丈,飘落到地默运玄功消弭姬澄澈迫入体内的劲气。 于是场中出现了短暂的宁静,两人各自惊异于对方的修为,一边调息运气一边准备再战。 这时候连贺国方自回过神来,急忙叫道:“仙长,这位是澄澈——” “咄!”度难真人猛地吐气扬声,一记呵斥如滚雷般在连贺国的耳边炸响,震得他气血浮荡眼前发黑,险些从马背上栽落下来。 “老杂毛,吃我一棍!”麻汉光撒开大脚丫冲了过来,抡起荡魔棍砸向度难真人。 度难真人头也不回,一脚反撩踹在荡魔棍上。“哐”的声荡魔棍高高弹起,麻汉光虎口开裂身形抛飞。 “风门、中枢、气海、关元、阳关……” 窦豹提点双笔疾如暴风骤雨,两团精光如雷云滚动笼罩度难真人后背。 度难真人还是不回头,大袖反扫如长江大河气势雄浑,“砰”的闷响以拙破巧,将窦豹连人带笔打飞出去。 关应物和麻杆儿双双杀至,度难真人这才侧转过半边身躯,一式赤雷神拳外加一记断金裂指又击退了这夫妇二人。 仇鹰仰仗诡异身法迅速潜近,双袖鼓胀“呜”地甩出两蓬鹰羽般的飞刃。 度难真人晃身闪过,抬腿踹向仇鹰胸口,吓得他就地翻滚全顾不得有多狼狈。 窦虎和敖娇双刀并举救援仇鹰,“叮叮”两声刀刃离手激飞上天。 众人禁不住相顾骇然,尽管早知道天道教二十八宿星功参造化声威远扬,却终究是闻名不如见面,大伙儿一齐出手前仆后继,竟是无一合之敌。 敖江海急得嗷嗷大吼道:“连贺国,快放我出来,让老子劈了这杂毛!” 连贺国惊怒交集,假如姬澄澈当着自己的面有个三长两短,那隆武皇帝还不将他的皮给扒了? 他不是蠢人,被度难真人三番两次喝断话头后,业已明了到对方的居心。 事已至此自不能再做缩头乌龟,拔刀在手高声喝令道:“架弩,备战!” 度难真人轻蔑地瞥了眼连贺国,目光转向姬澄澈道:“我天道教有十万弟子百万教众千万信徒,但贫道今日却是独自前来,只为讨个公道。” 姬澄澈毫不示弱对视度难真人,冷道:“你要公道?别后悔,我给你一个公道!” 第七十章 人龙睥睨(下) 关应物见姬澄澈跃跃欲试要和度难真人单打独斗,忙劝道:“殿下,不可!” 虽说他也曾是姬澄澈的手下败将,但两厢比较还是更看好度难真人。 无论如何,此人能跻身大名鼎鼎的二十八宿星之一,又有四十余年的精湛修为在身,姬澄澈再是天赋异禀也无法抹去双方之间的年龄鸿沟。 姬澄澈闻言不以为然道:“放心,我会留他一命。” 度难真人气极反笑道:“孽障,大言不惭!” 姬澄澈没理睬他,回头问汪柔道:“你觉得他身上哪块地方最讨厌?” 汪柔清冷的目光瞟过度难真人,回答道:“都讨厌。” 姬澄澈脸色一苦道:“不行啊,那岂非要将他大卸八块?” 汪柔想了想道:“主人,牙齿可好?” 姬澄澈笑道:“好,那便统统拔光,往后看他如何再四处乱咬?” 度难真人明明晓得姬澄澈是在故意激怒他,好令自己心境浮动修为受损,无奈这话听着实在太过气人,不由得七窍生烟道:“何须多言,你我手底见真章!” 二十余年前的封魔战役,他亲眼目睹无数同门倒在魔族强者的刀下,如同三茅道人一般对于魔族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憎恶,也绝非光阴流逝可以冲淡。 “呜——”度难真人的右拳光芒暴涨赤澜如潮,竟施展出十成功力,立意要让这狂傲的魔族少年吃教训,好让他晓得即使背靠姬天权这么株参天大树,若招惹到天道教一样是在劫难逃! 孰料姬澄澈料敌机先,度难真人甫一挥拳,他的指尖光华流转嗤嗤流溢出千丝万缕的焰苗,在身前汇聚成百条火龙,漫天飞舞璀璨炫目宛若滔滔大江气势磅礴,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过去。 “百龙咒?!”度难真人低咦了声,他早收到消息晓得姬澄澈乃是百年难遇灵武兼修的不世奇才,否则度厄真人亦不至于惨败在这少年手底, 尽管如此,眼看姬澄澈不费吹灰之力便释放出百条火龙,仍禁不住为之惊叹。 小小年纪身负如许修为,放眼天道教年轻一代天才人物也只有天淼真人的嫡传弟子卿天照或能胜其一筹。 “轰!”赤雷神拳当空炸开,滚滚光澜如花怒绽,向着四面八方奔涌流散。 众人的眼睛被强光刺得无法睁开,只觉得一团卷裹着冰火两重天的狂暴罡风迎面涌来,身躯不由自主便往后飞跌,如敖娇、窦虎修为稍弱的更是不堪。 耳听得激荡的光澜深处,姬澄澈与度难真人高呼酣战,弹指间已不知斗了多少照面,居然是平分秋色势均力敌! 渐渐地光澜褪淡,众人在十数丈外重新站定,便惊讶地看到度难真人身若矫龙正围住姬澄澈不断猛攻,一拳一掌势若奔雷实有崩云裂石之威。 窦豹情不自禁深吸口气惊叹道:“呜呼呀,殿下危矣!” 他自忖这十数年来大隐隐于朝,每日潜心修炼将一手草书融入到点睛神笔中,修为大进已臻至劈山开府之境,心下本也颇为自得。但看度难真人拳势无双,若换做他来应对只怕接不下三五招就有性命之忧,方始明白自己险些做了井底之蛙。 麻杆儿啐道:“乌鸦嘴!” 她同样是心里紧张,唯恐姬澄澈稍有不慎便伤在度难真人的赤雷神拳之下。 可转眼又过二十余个回合,众人不由讶异更胜,只见姬澄澈虽然局面被动落入下风,但攻守有度稳若磐石,任由赤雷神拳惊涛骇浪般不停冲击,始终安然无恙。 “拔山式”、“折柳式”、“镇海式”、“浣纱式”……十二式天魔变挥洒自如妙到颠毫,再辅以巫咒掩袭,打得风起云涌流光溢彩好不灿烂。 他们哪里能够猜到,这是姬澄澈在拿度难真人当磨刀石,打磨修炼自己的天魔十二变。敌手愈强,这十二式魔攻绝学的妙处亦被一一激发呈现出来。许多姬澄澈在独自修炼时无法参悟到的变化妙用,反在实战中信手捏来水到渠成。 既然如此,姬澄澈也就乐得让度难真人多当会儿陪练,若非对方的修为着实强出自己一头,他甚至连巫咒都不想用。 两人翻翻滚滚激战六十余个回合,官道上的人越聚越多,远处烈岩关的城楼上也聚集起不少守城兵将。 大伙儿看到度难真人居然与一个十五六岁的魔族少年大打出手,无不大为惊讶。待发现赫赫威名的二十八宿星缠斗了那么久,却还是奈何不得姬澄澈,这惊讶顿时转化为震撼,纷纷窃窃私语议论少年的来历。 敖娇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如果说先前她对姬澄澈还有点儿不服气,此刻业已是心服口服。看这魔族少年比自己还小一两岁,武道造诣却是她望尘莫及,不禁激发起好胜之心,发誓日后要勤修苦练绝不能让殿下小瞧。 度难真人将这些议论声赞叹声听入耳中,不禁脸上阵阵发热。 他以天道教长老级人物的身份当道拦截姬澄澈,已经有以大欺小之嫌。而今双方大战六七十个照面,依然难分难解,却教自己的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这战即使赢了,非但毫无光彩反而会令自己半世威名付诸流水,成为旁人讥嘲的笑料。想到这里,度难真人对姬澄澈愈发恼恨,喝道:“孽障,你还不服罪!” “唿——”他的脸上赤芒连闪,猛地催发真元双拳光焰腾腾如火烧天,每一拳击出地动山摇势不可挡。 姬澄澈连接三拳,震得胸口发闷气血鼓荡,也不得不佩服这道士的功力委实精纯浑厚,绝非普通元境强者可比。 先前自己凭借圣龙之心尚能应对,一旦度难真人拼出真火不惜动用真元,功力上的差距登时显形。 但他又岂是好欺负的?“砰”的再接一拳,身形顺势向后飞退,纵声清啸道:“汪汪,看我打掉这老道的满嘴槽牙!” 汪柔守在圈外,不意听见姬澄澈突然当着那么多人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怔,心里面莫名地生出一丝羞恼—— “汪汪”这算哪家姑娘的闺名,亏他想得出来,难听死了! “轰——”云天之上陡然龙吟如雷,一条三十余丈长的玄霜巨龙风驰电掣而来,巨大的投影影射在大地之上,如乌云盖顶压得人心头发寒。 度难真人正欲乘势追击,猛瞧见天空中的玄霜不禁勃然变色道:“玄霜巨龙!” 连堂堂天道教二十八宿星之一的度难真人亦惊愕至此,旁人便更不必说。 在场所有观众全都惊呆了,直愣愣瞅着神威凛凛的玄霜巨龙,面如土色双腿打颤。 城楼之上观战的大汉兵将如临大敌,忙不迭架起强弩对准天空,以防这巨龙发狂攻击城池。 龙他们不是没见过,可比起眼前这条玄霜巨龙,大汉龙骑所驾驭的黑水龙简直就成了池塘里养的小泥鳅,完全不在同一个等量级上。 眨眼工夫玄霜巨龙飞临烈岩关,张开嘴巴喷吐出一团黑色龙息。 “呜——”半空中那龙息飞速凝练铸成了一支长逾十丈的巨型冰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裂空气发出隆隆轰鸣直射度难真人。 度难真人神情凝重,大喝拔剑运转玄功纵身劈斩在冰枪之上。 “铿!”冰枪的枪头裂开数条缝隙,稍稍偏离轨道自度难真人的身侧掠过,扎入地面轰然爆开一团黑色冰雾。 度难真人身形踉跄,直感浑身冰寒彻骨握剑的右手几近麻木,甚至连血液也快凝结,暗暗心惊道:“不好,这头玄霜巨龙的血脉纯正,不好对付!” 一闪念间,姬澄澈踏步上前一拳中正刚猛威力十足砸向度难真人面门。他对寒雾没有丝毫不适,反倒觉得冰凉沁心十分的舒服。 与此同时玄霜从上空袭到,神龙探爪飞插度难真人的头顶。 度难真人挥剑削向玄霜龙爪,左拳以攻对攻轰向姬澄澈。 孰料姬澄澈虚晃一式,前一刻还刚猛狂暴的铁拳遽然化为绕指柔,五指一扫借力打力拂开度难真人的赤雷神拳,紧跟着揉身欺近图穷匕见,扬起左掌快逾闪电向他面颊拍落。 “铿!”偏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玄霜的龙爪与仙剑一记硬撼,震得度难真人身形凝滞不及闪躲,姬澄澈的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了他的面颊上。 “啪!”一声脆生生的耳光响起,度难真人“噗”的和血吐出半边槽牙! 姬澄澈得势不饶人,在玄霜的相助之下双掌行云流水始终不离度难真人的面门,似乎不将他满口牙齿全部打掉绝不干休。 度难真人又怒又羞无地自容,招式身法不由得越加散乱,顿时情势逆转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所有人目瞪口呆忘了叫好喝彩,唯有敖江海神采飞扬洪声呼喝道:“打得好!” 正在这时候,烈岩关方向飞驰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远远喊道:“谁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还不快住手!” 听到那人的呼喊,姬澄澈剑眉一扬不言不语手起掌落“啪”的脆响,又在度难真人的右脸颊上重重一个耳光! 度难真人怒极攻心,大叫一声身躯后跌昏死过去。 来人见状勃然作色道:“小魔崽子,你好大的胆!来人,将他给我乱箭射死!” 第七十一章 我意如铁(上) 连贺国望见来人,急忙厉声喝止道:“方将军,不得鲁莽!” 原来此人是烈岩都尉方林轩,他早年出身天道教的俗家弟子,也就是所谓的“十万教众”之一,自是对诸如二十八宿星这等教中耆宿敬仰尊崇至极。 眼见得度难真人被姬澄澈当众连搧耳光,方林轩怒不可遏,直比这耳光搧到了自己的脸上还感难受,再看对方是个魔族少年,岂有手软的道理? 闻听连贺国出言阻止,他面色铁青嘿嘿冷笑道:“连将军,这儿的事好像轮不到你做主吧?给我射!” 身后数十名亲兵闻风而动,加持了道符的弩箭嗤嗤锐啸密如急雨射向姬澄澈。 连贺国暗自一叹,心想人要找死当真神仙也救不得。 姬澄澈怔了怔,没想到朝廷任命的四品都尉,镇守要塞关卡的守城重将居然会如此肆意妄为,却又对天道教的道士惟命是从。 他身形掠动迎着弩箭扑袭方林轩,头顶上方玄霜喷出龙息寒罡大作掀起一蓬狂澜,将射来的箭矢刮得歪歪斜斜威力大减。 姬澄澈凭恃金刚不坏之躯不避弩箭,箭矢射在身上“叮叮”脆响发出金石之音,却难以伤到发肤分毫。 转瞬之间,他已迫近至方林轩近前,冷冷道:“你还真是个明察秋毫为民做主好官儿!” 方林轩未料及姬澄澈竟这般强横,连忙拔剑喝斥道:“妖孽,你敢杀官造反?”仗剑而出分心便刺。 姬澄澈一脚蹬在方林轩的马腹上,战马悲鸣砰然暴烈,飞溅开一团团殷红血雾。 方林轩顿时失去平衡仙剑走空,姬澄澈探手搭住他的胳膊如金蛇缠绕“咔啦啦”连珠般爆响不绝于耳。 方林轩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的百战名将,也忍不住嘶声痛吼道:“小畜生,我要灭你满门!” 姬澄澈眉宇一挑,双臂矫若游龙一串眼花缭乱的翻转绞动,耳听“咔啦啦、咔啦啦”好似过年在放鞭炮,顷刻之间将方林轩全身骨骼捏爆绞碎,再振臂抛到那群瞠目结舌的亲兵马前,淡然道:“念你过去有些功劳,留你一命回家养老!” 方林轩疼得几要昏死过去,嘶声怒吼道:“小畜生,有种便留下姓名!” 姬澄澈冲着他轻蔑一笑,“我不说你还能保一命,否则天淼真人也救不得!” 他一记呼哨玄霜呼啸升空飞腾而去,汪柔牵着姬澄澈的马走过来道:“主人,你的坐骑。” 姬澄澈跃身上马,对连贺国道:“知会这里的郡守一声,就说我要夜宿烈岩关不希望再有人打扰。” 连贺国凛然应命,望着那些已被左武卫控制住的方林轩亲兵道:“殿下,这些人?” 姬澄澈看过这些义愤填膺的亲兵,笑了笑道:“不必为难他们。” 连贺国大感意外,抱拳遵命道:“是!” 姬澄澈打马扬鞭往烈岩关行去,前方围观的众人慌忙让开道路。 方林轩傻呆呆地望着连贺国道:“殿下,你……叫他殿下?” 连贺国看了眼方林轩,怜悯道:“他便是八皇子澄澈殿下,刚自北荒回返。” 方林轩闻听此言顿时遍体生寒,不敢相信呐呐道:“怎么可能?” 麻杆儿讥笑道:“你不是骂他小畜生么,还要灭殿下的满门……嘿嘿,好魄力好胆气啊!” 仇鹰很是捧场地接口道:“佩服佩服,什么元界十圣和这位方将军一比,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方林轩对众人的嘲讽充耳不闻,躺在地上越想越悔越想越怕,猛然大叫一声狂喷鲜血生生地惊惧懊丧而死! 仇鹰一呆立马闭起了嘴巴,关应物摸了摸方林轩的脉搏,惊愕道:“真的死了?” 敖江海大笑道:“死得好,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落在老子手里早就一刀砍了。” 连贺国苦笑道:“敖将军说得不错,方林轩一死百了,不然……” 敖娇不解问道:“不然会怎么样?” 连贺国回答道:“依照陛下的脾气,若有人胆敢扬言要灭他满门,他定要诛了那人的九族!” 他一挥手释放了被左武卫制服的亲兵,吩咐道:“你们先将方将军的遗体入殓,并尽快通知家眷,但不得发丧需等候朝廷旨意。” 众亲兵默然领命,收起了方林轩的尸首,却无人关顾度难真人。 车队继续前行,赶在天黑前进入了烈岩关。 此时姬澄澈早已先一步进了烈岩关的驿站里歇下,汪柔把守在门口,无论是谁一概挡驾,结果闻讯后匆匆赶来拜见的郡守大人吃了个闭门羹。 刚才和度难真人道左相逢一场激战,姬澄澈的功力损耗极大,但所获的收益更大。 这还是他第一回真刀真枪地和一位天元震旦境的强者斗法,感觉果然和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实在有太多需要回味体悟的地方。 他盘腿坐到床榻上,一边调养生息恢复功力,一边在脑海里缓缓回放与度难真人激斗的一招一式,从中去芜存菁提炼明悟。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姬澄澈蓦地感到小乾坤里轰然一颤,灵海深处竟似火山爆发喷薄出千万道蓝色的水柱,直冲向数百丈的高空。 姬澄澈愣了下,清晰地感应到这一道道突如其来的水柱绝非罡气所化,似乎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新生力量。 他徐徐凝念仔细观察,不由又惊又喜地意识到这居然是玄霜龙息! 换而言之,自己与圣龙之心的契合度不知不觉超越了六成,身体进一步龙化,已经能够像玄霜一样的凝练龙息。 大同罡元,巫道神识,再加上玄霜龙息,而今他的体内俨然拥有了三种不同的力量,而且无一不是元界顶峰的存在! 假如现在再碰到度难真人,未必需要玄霜帮忙,自己也可与之分庭抗礼。 姬澄澈闭目凝神细细体会玄霜龙息,思忖着如何能令它在实战中发挥出最大威力。 忽然他的识天无端地一阵悸动,身不由己霍然睁开了眼睛。 驿站的客房里一片寂静,幽暗的光线下有一条影影绰绰的身影正静静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里,汪柔趴在桌上似是睡着了。 姬澄澈目光一凝射落在那人的脸庞上,追随大先生多年的修行早已使他处变不乱,遇到任何危险都能够保持冷静镇定。 座位上的是一位青袍老者,皓首如雪三绺银髯,面如冠玉气质儒雅,颇似仙风道骨的出尘之人。 “林大人?”姬澄澈望着青袍老者,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我来看看殿下。”林宗棠的声音十分柔和,顿了顿又道:“当年我们追随陛下打天下,即使再累睡觉的时候也要强迫自己睁着一只眼睛,否则不知什么时候脖颈上的脑袋便会不翼而飞。” 姬澄澈谨然受教道:“多谢林大人教诲。” 林宗棠微微一笑,说道:“你人还没到,却已将天都城搅得满城风雨,不愧是陛下和灵犀公主的血脉骨肉。” 姬澄澈当然清楚以林宗棠掌管“仙人掌”数十年的耳目底蕴,自己的一举一动绝难逃过他的监视,也是笑了笑说道:“父皇该头疼了。” 林宗棠不置可否地又是一笑,说道:“居然能将度难真人打得吐血昏迷,殿下着实令京里的许多人刮目相看。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正是时候。” “日前收到林寒寺的来信,托我对你多加照应。” 他继续说道:“如今看来,老夫大可省心了。” 姬澄澈纳闷道:“林大叔写信给你?” 林宗棠答道:“我出身龙族,论及血缘正好是林寒寺的嫡亲堂叔。” 姬澄澈“啊”了声,就听林宗棠感慨道:“彼时天下风云涌动四方豪杰竞相而起,投入到第二次元界大战里的又何止仙巫两族?老夫不过是适逢其会得遇明主,运气比旁人好点儿罢了。” 姬澄澈肃然起敬,问道:“林大人后来可曾回过北荒?” “回不去也不必回去,”林宗棠摇摇头道:“有些时候一步迈出便是百年身,再回首唯余千古恨。” 姬澄澈在北荒待久了,早已习惯龙族直来直往的行事作风,对林宗棠云山雾罩的话颇是头大,只好转移话题开门见山道:“林大人,你见过敖江海了?” 林宗棠淡然道:“我见他作甚?他的事自有朝廷法纪,何须老夫操心?” 他看着姬澄澈,意味深长道:“大汉是有王法的。” 姬澄澈的心微微一凛,说道:“如果林大人愿意,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当下他言简意赅,将二十余年前敖江海等人错杀林远谋的真相叙述了一遍。 林宗棠安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仿佛听的是一个毫不关己的轶事。 等到姬澄澈讲完了,他作揖一礼道:“有劳殿下费心。” 姬澄澈正要开口,蓦地神识一动察觉到屋外有人,似是连贺国、窦豹、关应物等人在偷听。 “林大人,你是父皇信赖仰仗的肱骨之臣,于我大汉有汗马功劳。若为子复仇,莫说杀一个敖江海,就算将其他几人也一并杀了,父皇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多削了你的爵位官职。” 他徐徐说道:“但我不同,我的眼里没有大汉功臣,只有大汉王法!敖江海有错无罪,他的这条命,我保了!” 第七十二章 我意如铁(下) 林宗棠眸光一闪,回答道:“殿下,你保不住的。若人命说保便能保住,远谋当年也不会丧命。你可以阻止老夫用王法杀人,但你阻止得了我抛开王法么?我知道此事会触怒陛下,但我意如铁绝不更改!” “砰!”房门打开,敖江海披枷带锁与关应物等人一拥而入,大叫道:“林宗棠,老子就站在这里,有种你便取走我项上人头!” 林宗棠看也不看敖江海一眼,漠然道:“我已找了凶手二十年,又何妨再多等几日?” 麻汉光怒道:“我们也有三个兄弟死在林远谋的手里!” 林宗棠眼帘低垂,说道:“远谋是老夫的儿子。” 麻杆儿越众而出,叫道:“林宗棠,你不是要替儿子报仇么?冤有头债有主,林远谋胸口那一刀是老娘给的,我将一条命抵给你,与敖大哥无干!” 说罢她抬掌便往自己的额头拍落,敖江海眼疾手快抓住麻杆儿的手腕,骂道:“直娘贼,他儿子的命金贵,咱们兄弟的命便不是命?” 林宗棠不为所动,一字字道:“我只有一个儿子。” 因为只有一个儿子,所以林远谋死了,等若林宗棠绝后。 还有什么样的仇能比这更深更恨? 姬澄澈默然,他忽然理解了林宗棠这二十年的痛苦心境。 但若要眼睁睁地看敖江海等人送命,自己又焉能够? 寂静压抑中,窦豹突然开口道:“不,你不止一个儿子!” 林宗棠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如锋刃般直射在窦豹的脸上。 仇鹰苦笑道:“五弟,你真要这么做?” 窦豹神情沉静,缓缓道:“林大人只有一个儿子,咱们兄弟欠他的,必须还!” 林宗棠目光紧盯窦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大人,”窦豹一字一顿,回答道:“你还有一个孙子!” 林宗棠身躯一震,竟有些失神道:“他……没死?” “小虎,”窦豹一咬牙唤道:“你过来!” 窦虎隐约明白过来,呆呆地望着窦豹道:“父亲!” 窦豹不敢面对窦虎彷徨迷茫的眼神,一狠心道:“当年我们误杀了林远谋,他的夫人怀抱着一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冲里屋冲了出来。她当真以为我们是盗匪,惨然说道:‘我只恨不能手刃你们为夫君报仇,但你们若想凌辱于我也是万万不能!’说着话不等我们反应过来,便伸手掐住那婴儿的脖颈……” 林宗棠没有言语,簌簌颤动的袖袂却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悲愤。 关应物接着道:“麻杆儿反应最快,从林夫人手中救下了那婴儿。谁知林夫人咬碎了藏在舌根底下的药丸服毒自尽,我们欲救不及,又听到外面人声响起,只好赶忙带着那婴儿撤离。” 窦虎脸色苍白,颤声道:“那婴儿是我?” 窦豹艰难地点头,喟叹道:“我们谁都不敢说,怕你知道真相会恨我们一辈子。可是世上没有能够包住火的纸,欠了你们父子二十年的债到今日才还,已经是迟了!我们对不住林大人,也对不住你真正的亲生父亲。” “嗤啦!”林宗棠出手如电,毫无征兆地撕开窦虎胸前衣襟。 窦虎下意识地往后一闪,林宗棠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只似中魔了般直愣愣注视着他裸露的胸膛。 众人不自觉地向窦虎胸口望去,就瞧见在心口处赫然有个铜钱大小的图腾刺青。 姬澄澈惊愕道:“是夜火图腾?!” “不错,正是夜火图腾。”林宗棠的眼眶瞬间湿润,仰面长啸道:“远谋,你在天之灵有知,我林家星火传承,终于有后了——” “砰!”敖江海重重跪地,带着镣铐枷锁往地上“咚咚咚”叩首道:“林大人,我敖江海对不住你们祖孙三代!这二十年算白捡的,你要杀就杀吧,敖某绝无怨言!” 关应物、麻杆儿、仇鹰、窦豹和敖娇俱都热泪盈眶,扑通通面向林宗棠跪下。 姬澄澈蓦然发觉自己在这里已是多余的,这二十年的追索与躲逃,延及三代的恩怨情仇,浸透了多少人的血与泪? 林宗棠垂首望过众人,再深深打量了窦虎一眼,陡然振衣掠起扬长而去。 大伙儿愕然往门外相望,只听得悲怆的啸声不绝渐行渐远,直至终不可闻。 连贺国挠头道:“殿下,林大人怎么就走了呢?” 姬澄澈心绪波荡难言,拍拍连贺国的肩膀道:“你的差事已经完成,放了敖江海,回京向林大人复命吧。” 连贺国一醒,赶忙取出钥匙要为敖江海开锁。 谁料敖江海犯了牛脾气,梗着脖颈道:“谁都不准开锁,我要带着镣铐上京城,去大理寺认罪伏法!” 仇鹰急道:“敖大哥,林大人已原谅了我们,你何苦再节外生枝?” “放屁!”敖江海大怒道:“林大人那是看在小虎的份儿上才不再追究。可他越是这样,老子心里就越堵得慌。别拦我,让我去大理寺请罪!” 连贺国犯了难,求助地望向姬澄澈。 姬澄澈拿过他手里的钥匙,丢到敖江海的脚下道:“打开镣铐,我送你去大理寺。” 麻杆儿惊讶道:“殿下?” 姬澄澈从容道:“不过在去大理寺前,你先陪我叩见父皇,将这事说给他听。” 敖江海呆了下,讷讷道:“殿下,这、这就不用了吧?” 姬澄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说道:“你不是很能很英雄,敢和林宗棠当面锣对面鼓,敢不依不饶追到大理寺去,怎地就不敢陪我去见父皇,亲口说一说自己干的那点儿烂事?” 敖江海也怪了,平日里遇到点火星就爆,这时候却似霜打的茄子,嗫嚅道:“我、我怕被陛下一脚踹出来。” “砰!”姬澄澈猛然飞起腿一脚踹到敖江海的屁股上,喝道:“脓包,就你一条滥命能值多少钱?扔到大理寺门口狗都懒得看你一眼。” 敖娇见姬澄澈殴打辱骂父亲,大眼睛一瞪就想往上冲,却被麻杆儿一把抓住。 姬澄澈不依不饶又是一脚踹下去,冷笑道:“亏你做过我父皇的马夫,跟着他南征北战杀人砍头,竟就是学会了哭哭啼啼撒泼上吊?” 敖江海黑脸通红,大叫道:“谁说我学娘们一哭二闹三上吊啦,殿下,你存心是要羞煞老敖么?” 姬澄澈盯着敖江海道:“钥匙就在你的脚下,要么打开镣铐跟我走,要么爬着去你的大理寺,我会叫人帮你准备白绫。” 敖江海困惑道:“我跟着殿下能干什么?” “云门都尉的官儿你就别想了,刚好我身边还缺个能跟马说上话的,干不干?” “好,只要殿下看得起我,干什么都成!”敖江海说干就干,抓起钥匙打开镣铐枷锁。 众人见他心结解开无不暗自欣慰,麻汉光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当然是一起干!”关应物不假思索道:“反正殿下终归是要吃饭的,少不了要用厨子。” 仇鹰愁眉苦脸道:“你们都好说,我千辛万苦积攒起来的那点家产还在云门关呢。” 麻杆儿不屑道:“出息,滚回去当你的土老财,老娘没你这个兄弟!” 仇鹰憋红了脸,看向姬澄澈道:“那……殿下,你身边还要个跑腿的不?别瞅我胖,日行八百夜行一千不在话下。” 姬澄澈忍住笑,点头道:“嗯,你先回云门关去接家眷,那边的事就拜托你安顿了。” 仇鹰挺胸脯道:“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敖江海见窦豹发呆,粗声问道:“老五,你怎么说?” 窦豹魂不守舍道:“我没什么,这身官袍穿不穿都无所谓,殿下若不嫌弃我也能将就当个管账先生。可小虎……” 窦虎宛若泥塑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茫然看着窦豹就似个陌生人。 敖娇的心一紧唤道:“小虎!” 窦虎置若罔闻,盯视窦豹道:“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为什么,你瞒了我二十年,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 窦豹神容惨淡,喃喃道:“我……我造的孽,逃不脱,终究要还!” 麻杆儿不由插嘴劝解道:“小虎,你父亲……” “闭嘴!”窦虎的嗓门陡然提高到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死死攥紧拳头道:“他不是我父亲,他不是、我父亲……” 他语音哽咽,猛然一声大吼冲出门外。 “小虎,等等我!”敖娇慌忙追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小虎!”麻杆儿纵身想追,窦豹惨然道:“让他去吧,有娇儿跟着他,不会有事。” 麻杆儿恨恨道:“这小子,没心没肺的,枉我们疼了他二十年,说翻脸就翻脸!” 关应物苦笑道:“咱们杀了他亲生父亲,害死了他亲生母亲,他心里有怨,能怪他么?” 仇鹰道:“暂且让他独自冷静几日也好,不然留在这里心里多了根刺,大伙儿都难受。” 众人一阵默然,尽管窦虎是由窦豹收养也随他的姓,可这些年所有人都将他当做了自家的亲儿子,谁料想造化弄人落得这般结果,心下无不黯然。 姬澄澈望向连贺国道:“连将军,麻烦你多派些精干的手下,这几日在暗中保护窦虎和敖娇,随时向敖将军、窦郡丞报告他们的行踪。” 连贺国一口应了,劝窦豹道:“老窦,别太放在心上,等小虎想开了自然还会认你这个爹。” 窦豹失魂落魄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姬澄澈见状也感棘手。 战争,无论输赢,无论英雄多么光彩夺目,无论荣耀多么撼动人心,他们背后的伤、的悔谁人能知? 第七十三章 万骑来迎(上) 次日清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离开烈岩关继续西行,前往天都城。 这一夜姬澄澈果然没有受到任何骚扰,睡得极其香甜。据说河西郡的郡守大人亲自坐镇,与郡丞、长史、兵曹掾史等一干地方文武官员在驿站外喝了一宿西北风。 等到姬澄澈前脚离开,烈岩关后脚便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虎贲中郎将牟山城手持隆武帝谕令,直接抄了方林轩的将军府,府中男子发配八千里充做军奴,女子卖入曲坊供人狎玩,所有家产一律充公。 紧跟着原本的右武卫将军曲靖恒奉命接管烈岩关,大力清洗方林轩的心腹亲信,逼得他们纷纷躲入烈岩观避难,只求出家为道逃过一劫。 起初时候烈岩观的态度异常强硬,然而不久之后风云突变,竟是将一干人犯主动押送到军营交给曲靖恒处置。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和姬澄澈没有关系,当烈岩关里闹翻天的时候,他正在一步步走近天都城。 从隆武七年离开京师,在巨崇德的保护下前往北荒求医问药,到如今重新踏上关内的土地,足足过去了八年光阴。 走时,他是一个身怀绝症命不长久的懵懂稚童,而今归来却已是轩昂少年声动京师。 道路两旁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沿途的垂柳熬过了严冬酷寒又再吐绿发芽。 前方一条大河蜿蜒流淌,哺育了天都平原数百万黎庶,也造就了天都城的举世繁华。在这条原名秦川现改作汉水的大河上,飞架起了一座巨型石桥连接东西官道。 在石桥的西侧有一座流传千古的十里长亭,大抵进出天都城往来迎送者,皆会在此驻足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无常故事。 然而今日的望京桥边十里长亭却显得异常冷清,只孤零零地屹立着一个衣冠如雪的年轻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位貌似青年的老男人。 他洁白无瑕的道袍上绣着八朵祥云,象征在天道教中拥有着仅次于教宗天淼真人的尊崇地位,正是被誉为“七重天”之一的天波真人。 即使是刚猛如敖江海,凶悍似麻杆儿,遥遥望见那亭中的雪袍真人,亦不由得心头巨震不敢造次。 车队在望京桥的东头戛然而止,连贺国神情凝重道:“殿下,可要末将上前知会?” 他的修为自然远不能望天波真人项背,但毕竟是朝廷正四品的左武卫将军,料天道教亦不会逼迫太甚,否则等若要和隆武帝撕破脸面形同造反。 姬澄澈眯缝起眼睛打量天波真人,道:“不必,他是来找我的。” 他策马踏上望京桥,敖江海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姬澄澈的背影,麻汉光咽了口唾沫道:“殿下不会有事吧?” 关应物哼了声道:“量天道教再是狂妄,也不敢在天都城外难为殿下。” 可话虽是这么说,但每个人的心依然禁不住高高悬起。 毕竟姬澄澈一路行来与天道教结怨不少,甚至连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度难真人都为其所伤颜面扫地。此刻天波真人亲至,虽不明其来意,但想来是来者不善。 忽然众人发现姬澄澈翻身下马,开始徒步过桥。 汪柔不声不响亦步亦趋,移步望京桥上衣袂飘飘仿似仙子下凡。 姬澄澈的那柄胎元神刀如今正背负在她的身上。这号称元界六大神器之一旷世神刀,居然被他大咧咧地交给身旁婢女保管。 可对姬澄澈来说,这柄刀太重太沉太累赘,有人肯为自己分担再好不过。 在众人的视野里,姬澄澈越走越慢,仿佛他的面前有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无形气墙。 约莫小半柱香过后,他到底还是站到了望京桥的最高点。 放眼眺望关内河山,大地春意盎然辽阔苍远,十里之外天都城在春日中巍峨伫立。 脚下汉水滔滔一去不复返,几叶小舟随波逐流,有渔翁撒网垂钓。 桥的那头,亭中真人无言无语负手望川,却不知谁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姬澄澈稍作调息再迈步前行,直感到从天波真人体内散发出的剑气有若实质,攒刺在全身数十点经穴之上。 他的小乾坤中灵海澎湃翻滚,识天动荡乱云狂舞,隐隐从心脏深处发出巨龙般的桀骜咆哮。 “啪!”姬澄澈一脚踩下,望京桥上磨损了千百年的青石条嗤嗤作响,裂开一圈密密麻麻的细密蛛网。 姬澄澈的眼睛缓缓合起,伸出右手在空中齐胸划过,正是“有”字起笔。 刹那间刀势磅礴而出,如拍天云涛卷荡剑气,姬澄澈的身上骤然一松迈出第二步。 他的右手不停,又是极其缓慢地一撇画出,映雪洗冰章就似一篇古老画卷,在望京桥的春意里徐徐打开。 “妙啊!”窦豹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击节叫好,迫不及待取出一支点睛神笔,凭空临摹起来。 他的修为未必是这些人里最高的,但毕生浸淫书法之道,故而对映雪洗冰章的体悟要远胜旁人。 其他人却没窦豹的好心情,更不似他嗜书法如狂,俱都须臾不离地关注着姬澄澈。 这时候姬澄澈的映雪洗冰章已书写到了“必”字三点,步履坚实距离望京桥头不足五丈。 他的神情愈发专注,神识感应着四周每一道袭来的无形剑气,在小乾坤里化为一道道闪电显形,铺陈轨迹彰显神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在成倍增长,右手的映雪洗冰章丝毫不能停歇,只要稍有凝滞露出破绽,便会教天波真人的剑气毫不留情地绞碎冲垮。 这不是常人眼里的精彩打斗,却更加扣人心弦凶险难料。 一念间可教人生,一念间可令人亡。 只在亭中人与桥上人的两念之间。 汪柔牵马跟随在姬澄澈的身后,就看到他留下的脚印从无到有由浅至深,此际已如斧凿刀削入石内三分。 毋庸置疑,在这场较量中姬澄澈占了极大的便宜。他的刀势只需牢守身前三尺,而天波真人的剑气则要远及十数丈外。 可莫要忘了天波真人早已是元界公认的陆地神仙一流,弹指惊雷御剑如龙,只差半步便能登顶圣境! “快跟上!”连贺国手心全是冷汗,嗓音嘶哑向部下喝令。 哪怕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赌定姬澄澈有惊无险,但依旧不敢存一分的大意。 这一路之上,他不知不觉以殿下的护卫队自居,万一姬澄澈稍有差池,恐怕隆武帝会轰塌半座天都峰,先砸死的肯定就是自己这个护卫队长! 百余名左武卫剑拔弩张踏上望京桥,敖江海等人行走在前,只要姬澄澈微露异样,他们便会如猛虎般扑向十里长亭,哪管是否有命。 姬澄澈对背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所有的精气神都被天波真人的剑气调动起来,毫无保留地倾注到映雪洗冰章中。 刀势越发古朴凝重,迥异于狂草原有的意境。 还有三步,就到望京桥头,却似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所”字最后一笔势尽,姬澄澈的头顶水雾腾腾,身上的黑衫像充足了气鼓胀到极致,不停发出噼啪脆响,偶尔竟有簇簇火花爆开。 “砰!”倒数第三步,重逾万钧踩踏在桥面上。姬澄澈的步履明显有一个趔趄动作,好在迅速稳住没有摔倒。 “啪!”他胸前的黑衣炸裂,露出健壮的古铜色胸膛,跃动的圣龙之心隐隐可见。 姬澄澈猛地睁开双眼,依稀掠动过一抹紫芒,改用左手再书写出一个痛快淋漓的“不”字,顺势再跨步上前! 脚在空中,身躯蓦地晃颤的厉害,好似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风扑灭。 他一记长吼,右手画出最后一字,脚上仿佛有万钧之力重重踏落。 “轰!”地动山摇,桥下的汉水波澜壮阔掀起一排排冲天浊浪! 亭中真人依然不动如山负手忘川,只是不经意里袍袖已飞扬而起! 瞬间剑气凛冽纵横交错,犹如万箭齐发锐不可当直要穿透姬澄澈的刀势直指本心。 姬澄澈的最后一笔点落,刀势已成强弩之末,感应到幕天席地的剑气涌到,再是一声大吼气吞斗牛汉水倒流,口中喷出一团紫色龙息在面前倏然扩展,如云笔烟墨书写华章——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八字一出,剑气消尽;刀势滚滚,浩荡天地。 “好字,好刀,好气概。” 亭中真人骤然侧目,第一次看向姬澄澈,拍阑轻赞。 姬澄澈顿感所有的压力骤灭,一脚踏到了桥尽头,腿上一软险些跌倒。 他全身虚脱乏力,衣衫尽为汗水湿透,感觉就似和度难真人又恶战了十场。 更可怕的是,姬澄澈相信天波真人并未出尽全力,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将自己的极限实力试探出来。 他轻吐一口紫色的呼吸,站稳身躯向天波真人直言道:“但我的感觉很不好。” 天波真人不以为意,说道:“贫道奉教宗师兄口谕,特来祝贺殿下远游归来。近日若有余暇,尚请殿下往天都峰一行,或有意外惊喜。” 姬澄澈累得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回应。 他刚要开口,就听汪柔在身后清冷的玉音响起道:“只怕是惊大于喜。” 天波真人悠然一笑道:“世事无常孰能预料?贫道便在天都峰恭候殿下!” 姬澄澈凝视天波真人,忽地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那你就慢慢等吧!” 说罢,他越过十里长亭,往天都城的方向阔步而去。 第七十四章 万骑来迎(下) 姬澄澈一直走出数百步,天波真人依然站立在十里长亭中面向大江而立。 汪柔牵马过来,说道:“主人,前面还远,走路会累的。” 姬澄澈苦笑声道:“我若有力气上马,还用走的么?” 汪柔一惊,这才晓得适才一战姬澄澈竟已拼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伸出手轻轻托住姬澄澈的胳膊道:“我扶你上马。” 姬澄澈摇头道:“我要走走行气血……” 他猛地一声咳嗽,从嘴角里呛出一缕深蓝色的鲜血,嘿笑道:“真该庆幸生在了好人家,有个好老子,不然今天这条小命就要玩完在望京桥边十里长亭。” “主人命好。” “不是因为我人好?” 汪柔沉默了一小会儿,应道:“人好,所以命好。” 姬澄澈笑了起来,随意拍拍汪柔柔若无骨的肩道:“借你吉言,如果哪天我成了你眼里的坏人,千万要提醒我。” “你会怕人说你坏么?”汪柔默默地想到,忽然手上一松,姬澄澈已不着痕迹挣脱了她的搀扶。 “轰——”西面的地平线上陡然响起惊天动地的雷鸣,宛若山崩地裂海啸袭来。 大地剧烈地颤栗,远方腾起滚滚烟尘,好似一团团肆虐舞动的黄色乱云。 连贺国骇然变色,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异变,拔刀喝道:“全体戒备,保护殿下!” 姬澄澈也是愣了愣,双目眺望西方的天际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迎风飘舞的鲜红旌旗,如火如林像赤色的海潮压过地平线,向望京桥方向涌来。 在一百八十三面旌旗之后,是遮天蔽日的斧钺枪戈刀戟之林,在阳光下耀眼生辉威武万状,正是四千左、右骁骑卫。 再往后金戈铁马排山倒海,虎贲营、战骑营、屯骑营、射声营倾巢出动,分在前后左右护翼着赤盔赤甲的两千羽林军。 一位身穿赤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傲然高踞在帝王金辂之上,身后是光禄勋林宗棠与现任的金吾将军孟海山。 人如龙马如虎,车辚辚旗飘飘,天空中忽又传来声声龙吟,十数条赤龙并驾齐驱飞临望京桥,竟是号称“天下第一骑”的赤龙骑空群而出,为那金辂帝驾上的中年男子开道护驾。 皇子返京,万骑来迎。 帝王御驾,十里长亭! 顿时朝野轰动江山侧目,为大汉开国前所未有之盛景! 在姬澄澈的身后,连贺国、敖江海、关应物、麻杆儿……所有人心神震撼不能自已,遥遥向着金辂上的中年皇者跪倒叩拜。 唯有姬澄澈站在原地没有动,于是在他身后的汪柔牵着马也静静地伫立。 突然军中金鼓号角连天,一百八十二面大汉皇旗如潮水中分退向两旁,只剩下一面绣有九条赤龙的大旗在落日余晖中耀武扬威飘舞在望京桥前。 骁骑营、虎贲营、战骑营、屯骑营、射声营、羽林军令行禁止,在当中让开一条大道,太仆徐克俭亲驾金辂驶出军阵,向着望京桥头长驱而来。 成千山万的赤甲武士高举兵戈挥舞旌旗山呼海啸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呼喊声崩云裂石振聋发聩,响彻了天都城东郊的天空。 姬澄澈的脸上忽然逸出一抹欢快的笑意,右膝缓缓跪地向着金辂上的龙袍男子拜倒。 汪柔跟着跪下,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目睹到帝王之威大汉之盛,不要说当年汪拓北在世时的景况,即便是而今坐拥半壁北荒的林寒寺又怎样,岂能有如许声威? 一刹那,她明白了为何在姬澄澈清朗明亮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一颗滚烫桀骜的强者之心。这种骄傲这种睥睨一切无视王侯的气魄,早在他出生时即已深深融入到了血脉骨髓中。 烈岩都尉方林轩也好,燕云教掌度厄真人也罢,那些庙堂江湖之中被视作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他的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种与生俱来的高贵,王者风骨,旁人想学都学不来。 金辂停下,龙袍男子跨下帝驾,龙行虎步来到姬澄澈的跟前。 汪柔诧异地发觉,这位执掌大汉千万苍生威压四海的隆武皇帝,其实只是个身材普通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 然而他的身上却拥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与威严,让人情不自禁愿意匍匐在他的脚下,心怀敬畏顶礼膜拜。 “小子,起来!” 隆武皇帝的脸上洋溢着豪放不羁的笑容,甚至多少让人感觉有点儿草莽之气。 “父皇——”姬澄澈笑嘻嘻地站起身。 在千万人中,或许他是唯一一个面对着隆武皇帝还能轻松嬉笑的异类。 不等姬澄澈站直,隆武皇帝猛地张开臂膀用强有力的大手搂住他的肩膀粗暴地揉来搓去,哈哈大笑道:“不错,个头比你老子长得还高。” 姬澄澈在他的大手蹂躏下臂膀生疼,苦笑道:“可力气还是及不上你。” “那当然,”隆武皇帝傲然道:“老子吃了五十六年的米饭,你才吃了几年?” 姬澄澈好不容易脱开了隆武皇帝销魂蚀骨的熊抱,道:“父皇,这是汪柔。” 隆武皇帝显然晓得儿子身边跟着一位黑纱蒙面的贴身婢女,漫不经心地朝她扫了眼,意似满意道:“不错,是个漂亮妞儿,我儿子的眼光够毒,跟你为父当年也算差堪仿佛。” 汪柔被隆武皇帝的一眼瞥过,顿感心头生寒,仿佛自己全身上下都教他的目光看穿看透,所有秘密无所遁形。 汪柔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她的错觉,却也暗自凛然,方始意识到自己差点便忘记,隆武皇帝姬天权不仅仅是大汉皇朝的帝君,更跻身这一代的元界十圣之一,号称季圣便是! 隆武皇帝握住姬澄澈的手又是一阵狠搓爆捏,口中感慨道:“小子,你长高了,越来越像你娘。这次回来,父皇要帮你物色个好女子,可不许让我失望。” 姬澄澈倔强道:“我喜欢的女子当然要自己找,你可不许从中作梗指手画脚。” 姬天权故意瞟眼跪地未起的汪柔,笑道:“好,全天下的女人只要是你喜欢的,老子都替你抢过来做儿媳!” 他不理姬澄澈在瞪眼,哈哈大笑拍打儿子的肩头道:“走,回宫!再多待会儿,又该有些家伙婆婆妈妈地上折子参你父皇乖张违制肆意忘形。” 姬澄澈撇撇嘴道:“他们说他们的,又不能让你身上少根毛。” 姬天权笑得更欢畅了,索性搂住儿子的肩膀一边往金辂走去,一边低声道:“要不像小时候那样,我抱你上车?” 姬澄澈翻翻眼道:“留点儿力气,将来抱孙子吧。” 姬天权眼睛笑成了两条线,坐到金辂上道:“也对,你都这么大了,总不能再让老子抱着走。不瞒你说啊,老子时常还想起你小的时候,死皮赖脸爬到我腿上的模样。一晃眼,老喽。” 姬澄澈早已察觉到姬天权的两鬓泛起霜花,可自己离开也才不到十年的工夫,一时间眼睛竟有些发热,笑道:“少装蒜了,就你这大狗熊的样儿也好意思喊老?” 一旁的林宗棠等人听得都不觉悄然发笑,隆武皇帝权威日隆,而今敢在他面前嬉笑怒骂随意调侃的,除了当年光着膀子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老兄弟外,眼前的这位八皇子算是一朵奇葩。 他在车上向姬澄澈一礼道:“老臣见过殿下。” 姬澄澈就似全不记起昨日的事情,笑着还礼道:“林爷爷,你怎地也学我父皇,一开口就喊老?” 隆武皇帝一哼,顺手给姬澄澈一个爆栗道:“你小子,找打!” 太仆徐克俭一声呼喝,驾驭金辂调转车头,往天都城方向驶去。 两旁千军万马整齐划一向着金辂跪拜致礼,歌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嘹亮响彻天地,敖江海等人这才如梦初醒。 连贺国直看得帝驾去远,才从地上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老敖,今晚殿下怕是顾不上你们了。要不,先到我那儿凑合一宿?” 敖江海刚想答话,只见一名太监骑马过来,远远问道:“请问哪位是敖都尉?” 敖江海忙应道:“在下敖江海!” 太监道:“传陛下口谕,请你们几位一同入宫参加澄澈殿下的接风宴。陛下特意交代说,敖都尉养马很在行,打仗不惜命是条汉子,原想着身上有伤便放到云门关去享几年清福。谁晓得你不服老,往后还是跟着澄澈殿下养马去吧!” 敖江海热泪盈眶,哽咽道:“没想到陛下还记得我这粗鲁汉子!请公公回禀陛下,敖江海肝脑涂地难报圣恩!” 那太监微笑颔首,又对连贺国道:“连将军,陛下没提到你。但澄澈殿下说了,你一路护送辛苦,这顿酒休想跑掉,一定要不醉不归。” 连贺国心下感动,抱拳道:“末将遵命!” 太监道:“那咱家就回去复旨了,几位还请赶紧沐浴更衣,好进宫饮宴。” 他再向众人一礼,打马扬鞭去追车队了。 仇鹰兀自觉得在做梦,问道:“敖大哥,陛下真的是请咱们兄弟进宫喝酒?” 敖江海意气风发道:“那还有假?” 关应物叹道:“咱们都是沾了殿下的光,要不然如今全得在连将军的囚车里喝西北风呢。” 敖江海点点头,慨然道:“我早说了,老子英雄儿好汉,澄澈殿下就是陛下的种!” 第七十五章 皇宫夜宴(上) 当天晚上在天都城大明宫中,隆武皇帝姬天权大宴群臣为姬澄澈接风洗尘。 起初歌舞升平杯斛交错还算喜庆热闹,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姬天权心血来潮猛然脱了黄袍,就在大殿里舞起剑来。 他一带头,那些酒兴上来的武将们哪里还按捺得住性子?先是征东将军虎剑盛揪着镇北将军陈泰隆的脖领子拼酒,然后九卿之一的卫尉厉襄儒赤膊上阵要和太仆徐克俭比刀法,再然后征西将军陈钊又跳了出来指着掌管宫廷内务的宗正姬天贵鼻子大骂…… 以为宗正是文官就不会干架?大错特错,隆武皇帝身边的近臣重将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杀人如麻?当下姬天贵就不干了,冲上去抱住陈钊往地上摔。 第一次参加皇宫盛宴的敖江海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位朝堂里的王公重臣们撒起酒疯来如此忘形。 更没想到隆武皇帝姬天权非但不气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地鼓掌叫好。 窦豹傻愣愣问道:“连将军,诸位大人喝过了酒经常这么……干么?” 连贺国笑呵呵道:“今天这场面还算小的,上回镇南将军巨崇德巨将军回京述职,酒宴上和孟海山孟将军发生口角,两人都是火爆脾气,撸胳膊挽袖子就打了起来。孟将军力气不比巨将军吃了点儿亏,恼羞成怒借着酒劲儿差点一把火将大明宫给烧了,结果气得陛下罚了他两年俸禄。” 麻杆儿惊讶道:“这么闹腾万一谁被揍得鼻青脸肿,往后不记仇么?” 连贺国不以为然道:“记什么仇?真要记仇,就不会在大殿里干架了。都是浴血奋战几十年的老兄弟,谁还不知道谁?别看今晚他们打得天昏地暗,等明早酒醒了上朝时,又会搂着胳膊称兄道弟商量着朝会散了到哪儿快活。” 麻汉光瞧得心痒难熬,忍不住道:“直娘贼,这才叫过瘾!” 连贺国笑道:“你们不是跟林大人有过节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现在冲上去暴打他一顿,保管没事儿。” 关应物摸摸鼻子道:“免了,我们几个绑在一块儿也不禁林大人三拳两脚,就不丢这个人了。” 忽听姬天权大声叫好道:“天贵,加把劲儿,哥看好你!” 原来姬天贵不耐烦陈钊的臭骂,抡起酒桌就往他脑袋上砸去。 陈钊压根没把姬天贵当成皇亲国戚,脑袋往前一冲将酒桌轰出个大窟窿,嗷嗷一嗓子蹦上去,两人便扭打起来。 姬天贵听皇兄在给自己助威,愈发地精神振奋翻身将陈钊压到身下。 姬天权大喜道:“天贵,我赌你赢!谁敢跟老子来玩一把?” 群臣之中还真有不买账的,刚刚干完架的征东将军虎剑盛和镇北将军陈泰隆立马应战道:“我们押陈麻子五百两黄金!” “一千两!”姬天权豪迈地一挥手,“龟儿子的,五百两算个裘?” “一千就一千!”太仆徐克俭醉醺醺指着陈钊道:“陈麻子,你敢输了我就带人拆了征西将军府!” 丞相赵易山是位不折不扣的文臣,笑眯眯道:“也罢,我拿出半年俸禄来舍命陪君子,押姬宗正。” 姬天权鼓掌大笑道:“老赵,跟着我包你亏不了!” 御史大夫孙斯人捋着唇上的两撇小胡须,嘿然道:“陛下,上回我跟着你一块儿输了十颗紫光珠,到现在还肉疼呢。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听你的,我押陈钊一千两!” 当下大殿里沸反盈天,几十位王公重臣吵嚷着下注,看好姬天贵的和陈钊的各半。 姬天权满面红光,抓着酒盏问姬澄澈道:“儿子,你也来玩一把。” 姬澄澈白了他一眼道:“没钱。” 坐在他上首的大皇子姬澄清拔刀相助道:“澄澈,你要押多少?我借给你!” 姬澄澈尚未开口,众臣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声雷动,却是陈钊转败为胜将姬天贵高举过顶原地转了两圈往殿门外扔了出去。 姬天权大失所望,骂咧咧道:“你姥姥的,定是女人肚皮睡多了!”却也不想姬天贵和自己同胞手足,你姥姥和我姥姥实为同一位姥姥。 姬天贵人在空中鹞子翻身稳稳落地,脸红脖子粗道:“陈麻子,你他娘的使诈耍奸咯吱老子的腋窝!” 众人哄堂大笑,不晓得有多少口酒喷了出来。 当下有敲桌子的,有甩酒盏的,有跺脚的有骂娘的,赢者喜笑颜开输者不服不忿,就差上演一出皇宫群殴的大戏了。 这时候姬澄清忽然含笑看向姬澄澈道:“八弟,不如你我也下场玩一玩为父皇助兴如何?” 喧嚣的大殿突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愕然投向姬澄清。 但这寂静极为短暂,刹那间鼓噪声四起,甚至有几个喝多的将领蹦上了桌子。 连贺国的脸色一紧,低声道:“麻烦了。” 麻杆儿正看得兴高采烈,不解道:“什么麻烦?” 连贺国苦笑道:“你不懂,从来就没有皇子下场打架的先例。” 麻杆儿果然不懂,瞪眼道:“你神叨叨的卖啥关子,说明白点儿会死人?” 连贺国叹道:“要是说明白了,还真会死人。” 关应物若有所悟,沉声道:“麻杆儿,你别多嘴,瞧着就成。” 那边姬澄澈也是怔了怔,却从姬澄清醉眼朦胧的双眸中看不出一点儿异色,当即淡淡一笑起身走下席位来到大殿中央。 姬澄清脱了大氅步入场中,俊美的脸庞上泛起酒红,调侃道:“八弟,这回要是输了可不准哭鼻子。” 姬澄澈半醉半醒地竖起大拇指朝脚下指了指,说道:“你要是能让小弟动一动脚,就算我输。” 姬澄清眸中一抹异光掠过,摇头道:“那愚兄这便宜未免占得太大。” 姬澄澈不以为意道:“没事儿,你是老大,就该多占点儿便宜。” 忽听镇北将军陈泰隆叫道:“大殿下,我出三千两黄金押你赢。” “四千!” “一千!” “我这玉如意押上了!” 群臣的吆喝声中,姬天权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猛将腰带解下重重往桌面上一拍道:“不管谁赢,老子的这条腰带就是他的了!” 一见隆武皇帝放出了彩头,众人愈发兴奋起来,纷纷捧场下注。 仇鹰见猎心喜道:“要不咱们也押点儿?” 连贺国忙道:“千万别掺和,这游戏可不是你我玩儿得起的。” 麻汉光不忿道:“为啥,欺负老子钱少?” “不是,总之说了你们也不懂。”连贺国看看左右,压低嗓音道:“你们以为这些公侯卿将是在玩闹?到底还是陈泰隆陈将军机警,替陛下解了围。” 关应物隐隐懂了,悚然一惊道:“那澄清殿下是要……” 敖江海怒道:“他娘的,王八蛋一肚子花花肠子,一瞅就不是好鸟!” 连贺国吓得脸色一变,捂住敖江海的嘴巴道:“噤声,且看澄澈殿下如何应对。” 麻杆儿不以为然道:“就那小子细胳膊嫩腿也敢跟澄澈殿下较量?” 连贺国沉声道:“不可胡说,大殿下是天道教七重天之一的天池真人嫡传弟子,据说修为已臻至沧海一粟之境,在所有皇子中首屈一指。” 麻杆儿嘿了声不言语了,但脸上的轻蔑神情显而易见。 也难怪她对姬澄澈拥有近乎盲目的信心,连姬澄清的师叔同为七重天之一的天波真人在望京桥头都没能把澄澈殿下怎么样,这位大殿下没事儿找事儿岂非自寻没趣? 这时候姬澄清的眼睛望了眼隆武皇帝酒席上的那条腰带,不由热了起来。 他今年三十六岁,自帝国成立已当了二十三四年的大皇子,姬天权却迟迟不肯册立太子,朝野之中未免议论纷纷多有谣传。 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姬澄澈不同,姬澄清出世时姬天权不过是塞外草原上的一介牧马人,后来拉起一干兄弟举起反秦旗帜,说得好听点儿叫义军,实则东奔西走和流寇差不多。 直到后来姬天权与天道教结盟,提兵入关攻克齐鲁,这才有了立锥之地。 姬澄清逐渐长大成人,拜在天池真人的座下一边修炼武道绝学,一边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着实立了不少功勋,在军中颇负威望。 然而这太子的宝座始终如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尤其是近年来朝廷与天道教之间渐生嫌隙,他的处境越来越尴尬敏感,为了自保也只好广结善缘交好重臣,却更加引起了姬天权的不满。 按道理说,姬澄澈对姬澄清并不构成威胁。不仅仅因为他是侧妃所生,更由于魔族血统的影响,根本不可能在未来成为大汉帝国的君主。 谁知这位八弟从北荒甫一归来就闹得朝野侧目,父皇甚至打破先例亲率万骑远迎十里亭,惹得庙堂轰动天都震撼。 姬澄清心中自是愤懑,尤其姬澄澈几乎是一路碾压着天道教返京,这更加令他难以自遣。方才也是多喝了点儿酒临时起意,却想给姬澄澈一个下马威稍出胸中一口闷气,同时试探父皇的心思究竟如何。 结果姬天权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恼怒之色,反而解下随身的腰带作为彩头,令得姬澄清的心头顿时大定,面带笑容望向姬澄澈说道:“既然如此,愚兄就试上一试!” 第七十六章 皇宫夜宴(下) 姬澄澈望着姬澄清,忽然想到了林隐。 要是那家伙站在这里,一定不会说那么多假惺惺的废话,只会冷冷一笑道:“欠揍。” ——还真是欠揍啊,不过不是自己而是这位酒不醉人人自醉满面堆笑的大殿下。 “欠揍……林隐,这句话我代你说了。” 姬澄澈的唇角微露笑意,做出个请的手势,静立不动。 汪柔的眼皮不经意地跳了跳,她知道姬澄澈并无退让之意,是准备掀桌子干一场了。 于是瞧着一步步逼近姬澄澈的大皇子,她的唇角微微上翘,神情冷峻而专注。 “八弟,小心!” 五步开外,姬澄清一声呼喝挥拳击向姬澄澈的胸口。 赤雷神拳! 拳锋撕裂空气隐若雷鸣,拳劲如箭在弦上引而不发,闪烁着红色光火如流星飞纵。 大殿中无数道目光追索着姬澄清的赤雷神拳浮想联翩,不知姬澄澈会如何应敌。 “啪!”姬澄澈抬起左臂在胸前舒展五指,往姬澄清轰来的赤雷神拳上浑不着力地一拨,拳头挂着风声走空。 姬澄清不惊反喜,基本确定姬澄澈在望京桥一战中功力大损身负内伤,根本不敢和自己正面硬撼,只能施展出这等借力打力的轻灵招式周旋。 他信心倍增拿定主意,吐气扬声赤雷神拳大开大合犹如暴风骤雨般往姬澄澈的身上轰落。 一开始的几拳众人还能勉强用肉眼看清楚,但他的拳势愈来愈快,到后来如奔雷闪电不见其形唯见其影,好似生出千百道臂膀拳影霍霍漫天飞舞,如惊涛骇浪般将姬澄澈的身形彻底吞噬。 能够今夜登堂入室高坐于大明宫中饮宴的,俱都堪称武道抑或灵修强者,其中不乏目光如炬的元境高手,仅仅几个照面后就察觉姬澄澈的情形不妙。 傍晚的一战似乎对他影响极大,自始至终竟不敢主动出击与姬澄清的赤雷神拳短兵相接,唯有凭借一式“浣纱变”全面守御勉强化解。 如此一来姬澄清更是无所顾忌,赤雷神拳越打越开,大殿里到处回荡着拳锋轰鸣,声势惊人之至。 敖江海等人看得无话可说,一颗心不知不觉悬到了嗓子眼。 要命的是姬澄澈过于托大,居然作茧自缚将双脚钉死在原地,否则凭借身法游斗,情形或许要好许多。 一个攻得猛,一个守得巧,攻守之间两人奇招妙式层出不穷,引得大殿内的众多王公重臣击节叫好。 姬天权端着酒盏慢条斯理地就着手抓羊肉,笑眯眯瞅着两个儿子在殿中打斗,看似心绪颇佳。 林宗棠身为光禄勋有侍卫之责,故此并未饮酒,只端坐在姬天权的下首。 他悄然打量隆武帝的神色变化,暗叹姬澄清自作孽不可活。 这位大殿下哪里晓得,他现在打的不是弟弟,而是自己老爸的脸面。 要是姬澄澈这一战输了,下午的万骑出迎便成了莫大的笑话。姬天权审时度势为姬澄澈造起的偌大声势,转瞬便付诸流水。 但林宗棠不会将这些想法说出来,就似这朝堂中高呼畅饮的将相公卿们,谁又晓得他们是怎样想的。谁又说得清楚,姬澄清的挑战只是来自于酒宴上的一时兴起,还是天道教背后挑唆另有它意呢? 思忖之间,姬澄清和姬澄澈翻翻滚滚激斗了二十余个回合兀自未见输赢。 姬澄澈果然遵照承诺双脚纹丝未动,但局势却不容乐观。 姬澄清久攻不下渐渐加大拳劲,身形围绕着姬澄澈前后左右飞转,起先脸上的那抹温润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肃杀。 蓦地他一声呼吼跨步上前,双拳并举以雷霆万钧之势猛轰姬澄澈的背心。 大殿里响起一阵低呼,然而呼声未落只见场内兔起鹘落,姬澄清跌跌撞撞往后退步,击出的双拳匪夷所思地拐了个弯结结实实砸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砰、砰!”这两拳蕴含的力量何等刚猛强劲,即使拳头的主人姬澄清亦消受不起,当场一声闷哼仰面喷血,硬生生将自己的身躯扔了出去,心下又痛又羞无地自容,竟是气昏了过去。 姬澄澈瞟了眼满脸是血的姬澄清,无动于衷道:“请御医。” 这一下转折着实来得太快,以至于大殿内许多人尚未反应过来。 猛听姬天权拍着案桌叫道:“好一式浣纱变,这条蟠龙金腰带归你了,接着!”甩手将桌案上的腰带丢向姬澄澈。 姬澄澈不理昏死的姬澄清,双手托起金腰带单膝跪地道:“谢父皇!” 一言即毕,不待其他人言声手持金腰带昂首阔步走出大殿径自而去。 大殿内针落可闻,众人反应不尽相同,但谁也没有料到姬澄澈竟是以这样一种极端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了大皇子姬澄清而后一振衣冠扬长而去,而隆武皇帝姬天权又是如此毫不避忌地在群臣面前力挺姬澄澈,令人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位八皇子归来的意义。 就似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当跌宕起伏的高潮褪去,也就到了落下帷幕的时候。 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大皇子自被抬下偏殿紧急救治,姬天权在群臣恭送之下率先退席。 他晃荡着肥大的黄袍,摇摇摆摆穿过大明宫后殿,来到了殿后的中庭花苑里。 想是尿急了,这位大汉开国皇帝挥手斥退左右,解开裤子便往一株新开的垂丝海棠上灌水。 正浇灌得舒畅快活之际,冷不丁左边又多出一道水龙,比他的喷得还远还疾。 “你姥姥,”姬天权扭过头,望着满脸惬意的姬澄澈,斥骂道:“敢比我尿得远?” 姬澄澈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道:“你老了,懂不懂?” 姬天权低头看着自己水势渐小,偏儿子那旁黄河滔滔兀自澎湃不休,不由得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姬澄澈后脑勺上,骂道:“少废话,把老子的裤带还来!” 姬澄澈吃疼,怒道:“君无戏言!” 姬天权胡乱提起裤子,从姬澄澈的咯吱窝底下夺过那条还未捂热的金腰带,重新围到他日渐雄起的腰上,笑呵呵道:“儿子,又给你老父长了回脸。” 姬澄澈恼道:“别光说漂亮的,连给出的腰带都有脸抢回去。” 姬天权在水灵灵的垂丝海棠前蹲下身子,长吐口酒气道:“儿子,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如今南方不稳,巨崇德已被我调去了太岳山。假如项翼那王八蛋还想干架,说不准老子哪天就又得御驾亲征。” 姬澄澈陪着姬天权一起蹲下,收起戏谑之色说道:“我打了天道教,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麻烦早就有了,你小子会看不出来?”姬天权鼻子里低低一哼,说道:“老子倒想和他们共富贵,可他们却想让老子去喝西北风。你知道就这十年不到的工夫,天道教兼并了多少亩地?这些田地一旦成了观里的私产便无需上交赋税,甚至连那些佃农都能免了赋役。娘的,老子兜里的钱越混越少,能打仗的兵越征越孬,偏那些老杂毛成天养尊处优还一个个富得流油。”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接着道:“方林轩那个王八蛋你杀得好,杀得妙!老子早就想找个由头把他给废了,区区的四品都尉居然自说自话就把烈岩关的军营腾出一半来给天道教盖道观,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 姬澄澈问道:“要不要我杀个回马枪,将那座道观给烧了?” 姬天权哈哈一笑,快活地拍拍姬澄澈肩膀道:“先留着它,老子还有别的用处。倒是天都城里的那几座道观,你若喜欢随时可以进去溜达溜达。” 姬澄澈瞪着姬天权道:“我怎么觉着莫名其妙就成了你的打手?” 姬天权得意道:“这就叫上阵父子兵嘛,要不然老子下午干嘛弄那么大阵仗?还不是为了给你小子撑腰,警告天都峰的那伙儿老杂毛别想歪了主意。” 姬澄澈没有笑,叹了口气道:“可惜那些老杂毛未必能体谅你的苦心。” 姬天权的声音转为深沉,说道:“老子的皇权,加上军队的兵权、还有官宦士绅和天道教,是撑起咱们大汉王朝的四根柱石,缺一根天都会晃三晃。如今这四根柱石互相依存又互相渗透,老子活着还好办。等哪一天我嗝屁了,嘿嘿……” 他站起身来,望向四周黑绰绰的宫殿楼阁,徐徐道:“昨天国子监学监霍道师给老子上了本奏章,谈什么天道之说君权天授。老子二话不说立马升了他的官儿。” “天道说,君权天授?”姬澄澈心头一动看向姬天权,“可是取自《道经》?” 姬天权笑嘻嘻道:“不错,你可是有想到这里头的猫腻。姥姥的,朝中那些大臣偏偏还以为霍道师是在拍老子的马屁,傻乎乎地争先恐后跳出来说啥老子的龙椅是天命所授天道所赐,千秋万载一统江山。去他娘的!” 姬天权恶狠狠地一脚踹飞脚下的碎石,低骂道:“这江山是老子把脑袋勒在裤腰带上一枪一刀打下来的,啥时候变成老天爷给的,这老天爷却又是谁?” 姬澄澈没说话,他能强烈地感受到父皇胸中的愤怒,也听得出对天道教的不满。 姬天权目光炯炯毫无醉意,凝视着姬澄澈道:“你去国子监,就接霍道师留下来的位子,哪个王八蛋脑瓜灌浆糊就狠狠踹他。” 没有犹豫,没有犯难,姬澄澈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问道:“踹脑袋还是踹屁股?” “踹哪儿都成,老子撑着你。”姬天权嘿然道:“天波真人不是邀你去天都峰做客么?届时老子帮你备份厚礼,给老杂毛们制造一点儿惊喜。” 姬澄澈洒脱一笑道:“我回来得还真是时候。” 第七十七章 风雨如晦(上) 第二天天都城上空飘起了绵绵春雨,大团大团湿漉漉的水汽将这座千古名都侵润在茫茫雨雾里。 姬澄澈骑着马出了上林苑,身后只有汪柔跟随。 他的怀里揣了一张隆武皇帝在撒完尿后随手涂鸦的圣旨,内容很简单,意思很嚣张——“澄澈小子,去国子监做个学监玩玩儿,有哪个不服老子准你踹他屁股。” 下头龙飞凤舞签上了隆武皇帝不忍卒读的大名,又尖角朝上加盖了玉玺。 就这样,十六岁的姬澄澈成了大汉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子监学监。 通俗的说,国子监就是朝廷未来重臣的培养学堂,能够进入国子监就学的,绝大部分是勋贵子弟,只有极少数是靠恩科考入的。 这些人出来至少是正七品的官衔,甚至有一些获得封荫的官阶会更高。 姬澄澈小时候曾经在国子监上过几年学,没想到这次回来居然是以学监的身份故地重游。 今早出门的时候,敖江海特意为他挑选了一匹枣红马,还非让姬澄澈用面颊蹭蹭马鬃,说这叫“鸿运当头”。 看上去,敖江海对自己的四品都尉被一撸到底,重新做起马夫头儿这件事非但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兴高采烈像是焕发了第二春。 和他同病相怜的是窦豹,原本云门郡丞干起来就没多大意思,如今索性就安心在上林苑里当起了账房先生。 至于麻杆儿、关应物等人本就是无官一身轻,如今背了二十年的旧债彻底清了,更是浑身爽利。 虽然时辰尚早,街道上的行人却已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商肆早早地开张营业。路边不少早点摊头支起雨篷高声叫卖,从油锅里飘出阵阵香气。 汪柔发现姬澄澈上辈子肯定是个吃货,一见摊头上卖的早点就挪不动步子,一条长街走完他的肚子里便多了一碗馄饨、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三个烧饼,外加一笼天都城的著名小吃灌汤包。 看他像那些贩夫走卒一般捧着海碗狼吞虎咽,手抓汤包滋滋有声的模样,谁能想象这是一位大汉帝国的皇子,即将掌管国子监的学监大人? 更可怕的是汪柔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姬澄澈带坏了,以前一见到那些吃食就犯恶心,如今居然也能够学着殿下的模样轻轻咬开包子皮,吸一口油腻腻的汤汁,也同样的滋滋有声有味。 因是坐落在山地上,天都城的街道并不平坦,常常要爬坡上坎,于是可以见到三三两两的挑夫,担着沉甸甸的货物嘴里呼喝着号子,晃晃悠悠从街道上擦肩而过。 经过十数年的休养,天都城不仅恢复了昔日的繁华景象,而且还在原先的基础上扩建出一座“下城”,亦俗称下关。 那里多是新迁徙来的平民居住,也有不少商肆为做生意云集而来。 原先的上城加上扩充的下关,天都城的人口直逼两百万,号称元界大陆第一大城也毫不为过。 在云门关时,汪柔就觉得人太多太挤。等到了天都城她才发现,原来“摩肩接踵”这四个字写的是这儿。 约莫三四年前,一位楚地才子云游至天都城,目睹城内盛景不由大为惊叹,顿时才情大发写下了一篇著名的《天都赋》,其中一句形容人口稠密的“车彀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如雨呵气成云”脍炙人口瞬时流传开来。 两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街口,再一拐弯便是国子监,孰料姬澄澈又一屁股坐下来,要了两大碗麻辣胡外带一碟麻酱凉皮,招手让汪柔过来一起享用。 汪柔望着碗里红红白白的面糊糊,闻了闻倒也香气扑鼻十分诱人,忍不住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试着尝尝。不料方一入口,就呛得她连声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姬澄澈幸灾乐祸哈哈大笑,用正宗关中方言道:“吃不得麻辣胡,就不算关中人。” 汪柔没理他,低头舀起一大勺麻辣胡送入口里,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说道:“又酸又辣,味道挺好。” 姬澄澈微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方巾,递给汪柔道:“嘴角擦擦。” 汪柔的俏脸没来由地一红,放下勺低头道:“主人,我是你的……” “来了。”姬澄澈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了街道上,不由分说将方巾往汪柔的纤手中一塞,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索追逐。 汪柔诧异地侧脸往街道上瞧去,只见拥挤的人流中窦虎上身赤膊用扁担挑着几百斤的货物正在吃力地穿梭行进。 敖娇咬牙切齿地跟在他的身后,嘴里狠狠咬着半拉又干又硬的面食,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窦虎冷冷推开。 “窦虎没回云门关,也没去找林宗堂?你是在特意等他?”汪柔好奇道。 姬澄澈摇摇头,道:“只是想看一眼。” 他稀里哗啦喝了一大口麻辣胡,埋头道:“他和敖娇在下关借了一间小屋,然后到汉水码头找生活。我很好奇,他接下来会如何?” 汪柔目视窦虎和敖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沉默无语。 她忽然想知道,假如自己没有遇到姬澄澈,没有遇到轩辕帝君,此刻会如何? 人的命运无从假设,改变发生也许只是说一句话的工夫,或从云端到深渊,或从地狱到天堂,起起落落间谁又能真正把握住命运的脉搏? 姬澄澈三口两口喝完麻辣胡,掏钱付账准备前往街对面的国子监。 这时街口突然一阵骚动,鸡飞狗跳之间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簇拥着二十余名赤甲武士招摇过市。 天都城的百姓显然都认得这位贵公子,急忙忙往街边避让。 姬澄澈刚刚要起身,望见这个年轻公子又缓缓地坐下。 汪柔眸光一闪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是你的朋友?” 姬澄澈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不是朋友,是兄弟。” 话音方落,那年轻公子骑在马上已来到麻辣胡小摊前,扭头问身后替他打伞的长随道:“葛州,这里哪一个是我八弟?” 葛州双手高举着云罗伞道:“启禀七殿下,你面前这位刚喝完麻辣胡的便是八皇子。” “混账,八弟在这儿你怎么不早说?”年轻公子勃然作色,跳下马来道:“差点让老子失了礼数。” “不失,不失。”葛州亦步亦趋打着云罗伞,说道:“你是兄,他是弟,理应八皇子先向你见礼。” “是嘛,那他为何坐着不动?”七皇子打量姬澄澈,嘴角飘起一缕讥嘲道:“莫非他眼里没我这个七哥?” 姬澄澈从容自若,开口道:“要吃麻辣胡,我请客。要找茬儿,趁早滚。” 七皇子面色一变阴沉道:“姬澄澈,你在北荒待了八年活脱就成了个野人。大哥你也敢打,我这个老七那是更不放在眼里了?” 姬澄澈淡淡道:“原来你不是肚子饿了来吃早点的。” 他站起身来,汪柔亦跟随起身,看着挡在身前的七皇子说道:“借道。” 七皇子不好直接在大街上和姬澄澈动手,正在寻思着如何借题发挥,听汪柔开口借道,立刻抓住机会冷笑一声道:“贱婢,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本殿下给你让道?”挥起巴掌就往汪柔脸上搧落。 汪柔心中杀机涌动,漠然注视着七皇子落下的巴掌,只要它敢落在自己的脸上,即使他是七皇子,这只手也甭想要了。 但七皇子的巴掌终究没能落下来,从斜刺里探过一只手来如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右腕。 七皇子只觉得半边身子又酸又麻,惊怒交集道:“干什么,你放开我!” 姬澄澈目光森寒如出鞘的利刃迫视七皇子,徐徐道:“向她道歉。” 七皇子呆了呆,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失声道:“你说什么?要我向一个卑贱的下人道歉,你疯了么?” 汪柔的心隐隐一记刺痛,眸子深处的杀意更浓几分。 “她是我的侍女,我打得你打不得,我骂得你骂不得。你若骂她,我便揍你;你若打她……” 姬澄澈从齿缝中一字字说道:“我便废了你!” 汪柔攥紧的手蓦地松开,神情难名地静静站立在姬澄澈的身后。第一次,她觉察到那个身影背对自己时毫不设防,却为自己遮挡住了漫天风雨。 “你敢!”七皇子色厉内荏地叫喊,“快放开我,不要逼我去宗正寺!” 姬澄澈冲着他笑了笑,猛然抄起桌上汪柔留下的那半碗麻辣胡,劈头盖脸扣在了七皇子的头上。 “啪!”瓷碗爆碎,红红白白的汁液四处乱溅,也不知是麻辣胡还是流出的血。 七皇子杀猪般惨叫起来,对身后的赤甲卫士暴吼道:“宰了他!” 他无论如何都料不到,姬澄澈竟然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自己。 虽然昨日大明宫夜宴,他将姬澄清打成了肿猪头,可毕竟那是一次切磋一场游戏,拳脚对阵之下误伤也是难免。 七皇子与姬澄清一母同胞,即气不过大哥挨打更妒恨父皇偏心,这才一大早来找姬澄澈寻麻烦。 按照他原先的设想,自己以兄长的身份当众训斥羞辱姬澄澈一顿,量这小子也不敢翻脸。 谁晓得姬澄澈不仅翻脸了,还为了一个下女对他打脸! 这一口恶气,七皇子自然难以下咽,恼羞成怒之际再也顾不得后果,竟是下令要手下人当场格杀姬澄澈! 第七十八章 风雨如晦(下) 此刻早点摊头周围的食客和路人早已远远躲开,只剩下姬澄澈与七皇子对峙。 一边是七皇子和他带来的二十余名赤甲武士,一边是姬澄澈和他身后孤单柔弱的汪柔,双方在力量上的悬殊对比显而易见。 这二十余名赤甲武士闻听七皇子号令,拔刀下马围住了姬澄澈。 毕竟姬澄澈也是皇子,他们还不敢当街动用强弩直接射杀。 姬澄澈伫立不动,这些土鸡瓦狗根本就不值得他出手。 “砰!”一名黑塔似的大汉如同神兵天降,落到了赤甲武士的面前。 他抡起手中的荡魔棍横着一扫,顿时将三名赤甲武士连人带刀震飞而出。 众武士大吃一惊,冷不防斜刺里掠出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双袖如白云出岫挥舞得虎虎生风,在雨雾里洒散开一蓬白茫茫的药粉。 “小心有毒!”一名赤甲武士刚刚叫喊出声,便感头晕目眩浑身酸软,几连手中的刀也拿捏不住。 “嘭、嘭、嘭——”街道对面的酒肆楼顶,猛地泄落一条肥胖的身影,双脚从众武士的头顶踩过,几百斤的分量碾压而过,身后瞬时倒下一大片。 这还不算最暴力的,早点摊头后面不知何时溜达出一个白面书生,手使一对点睛神笔到处点点戳戳,嘴里喋喋不休地念道着什么“迎香”、“玉枕”、“灵谷”…… 被他点中的赤甲武士登时全身痉挛,蜷曲在地痛苦地翻滚嚎叫。 那个为七皇子撑伞的长随葛州面色一凛,刚刚想拔出藏在伞柄内的刀刃,就听一旁有人慢条斯理地喷了口旱烟道:“葛二狗,你长出息了。” 听到有人叫自己旧时小名,葛州侧头观瞧失声道:“关大师!” “神棍麻汉光,两袖腥风麻仙子,太岳飞鹰仇老三,一笔惊天地双笔泣鬼神窦豹窦文章……” 一下子,葛州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立刻彻底放弃了拔刃相抗的念头,惊疑不定道:“你们几位这是……” 关应物喷出嘴里的烟雾,回答道:“我们是澄澈殿下的仆从。” 葛州呆住了,难以置信道:“那敖江海……” “也是。”关应物给了葛州一个肯定的答复。 葛州闻言一声苦笑道:“我明白了。早知如此,我拼死也会拦着澄空殿下,不让他来找八皇子的。” 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对于横扫半座元界的大汉军队同样如此。 在这座属于军伍的铁血江湖里,敖江海、关应物、麻杆儿……他们的名字等若传奇,绝不亚于九卿十八将在朝堂中的分量。 这些人曾同属于一个秘密组织——“仙人掌”,专门负责刺探情报诛杀奸佞叛徒。 他们成仁的机率高达七成,即使侥幸活下来多半也是伤痕累累,甚至像敖江海、关应物这样成为终身残废。 正因为这样,仙人掌们在大汉军伍中享有崇高的声望与尊荣。 可以说,在所有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将老兵心目中,他们便是兵中之王,军中之魂! 如今除了极少部分继续留在仙人掌组织成为元老外,大多数旧人或兵镇一方或牧守一郡,俨然是大汉帝国的中流砥柱。 这样的人物居然心甘情愿做了姬澄澈的仆从,葛州立刻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望着满地翻滚的赤甲武士,他松开刀柄苦笑道:“能否放了七殿下?” 关应物摇摇头道:“这事我说了不算。” 关应物说了不算,自然只有姬澄澈说了才算。所以葛州只好将目光投向了他。 姬澄澈却在盯着姬澄空,语气森冷道:“道歉。” “做梦,啊——”姬澄空又是声惨叫,面门被姬澄澈重重砸在桌面上。 桌面“咔啦啦”破开一个大窟窿,姬澄澈揪住他的头发慢慢抬起鲜血淋漓的脸庞,依旧是那两个字:“道歉!” 姬澄空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惊恐之色,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真有姬澄澈这样无法无天,完全无视长幼尊卑身份贵贱的番子存在,以往引以为傲的东西像烂泥巴一样被对方踩在脚下,所要的又只是一声道歉。 “我……道歉。”姬澄空嘴唇动了几动,最终忍不住哭出声来。 岂料姬澄澈依旧不满意,皱着眉头道:“不是对我,对她说。” “是,是……我向她道歉。”姬澄空彻底崩溃,顾不得所谓的脸面尊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向汪柔求饶道:“这位……姑娘,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呜呜呜……” 姬澄澈望着汪柔,问道:“要不要再搧他记耳光?” 汪柔咬了咬樱唇,蓦然从隔壁桌上抄起半碟凉皮扣在了姬澄空的脸上,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姬澄空心下大恨,奈何情势逼人强,只能继续装可怜呜呜哀嚎。 姬澄澈厌恶地放开他,拍拍他的肩头道:“为你好,滚回家去少出门,免得给父皇丢脸。”说罢偕着汪柔扬长而去。 关应物见此间事了,收起旱烟管冲着葛州道:“为你好,换个主子吧。” 随即,他和麻汉光、窦豹、仇鹰、麻杆儿四人悄然隐没进人群里,就似几滴水融入了大海,转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姬澄空怨毒地望着姬澄澈和汪柔的背影,咬牙道:“你等着,我要将这件事告诉母后,看父皇还怎么保你!” 姬澄澈恍若未闻,穿过街口来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外。 在门前的滴水檐下,聚集着不少围观的人群,见姬澄澈走了过来,急忙往两边让开,唯恐招惹到这位敢公然痛殴帝国七皇子的煞星。 姬澄澈从汪柔手里接过刀匣背到身上,说道:“我可能要在里头待一整天,你不必在门外等。” 汪柔将手里的伞递给姬澄澈,说道:“我在这里看雨。” 姬澄澈抬眼看看淅淅沥沥的雨丝,说道:“那等雨停了你就先回去。” “不急,我可以站在这儿晒太阳。”汪柔说道,似乎她总能找到事情干。 姬澄澈无奈,只好转身往国子监中行去。 “主人。”汪柔轻轻唤了声,眉宇间浮现一抹少有的犹豫之情,问道:“可碍事?” 姬澄澈回过头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似雨过天晴一洗如碧,令人心头通透澄澈再聚不起一丝阴霾。 “刚才忘了,回头你给那早点摊头的老板送锭银子去,今天砸了他家不少生意。” 交代完事情后,他迈着轻松的步履走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祭酒和主簿已然闻知姬澄澈出任学监的消息,一大早便命人在门外守候。 结果姬澄澈人是来了,却先在与国子监大门一街之隔的早点摊上大打出手,将七皇子姬澄空揍得满脸桃花笑春风,哭爹喊娘狼狈不堪,当即看傻了一众在外迎候的学堂官员。 “微臣国子监主簿陈思邈恭迎八殿下!” 见姬澄澈走进国子监的大门,一位瘦小干枯穿戴正三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苦瓜脸上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向他施礼道。 姬澄澈立刻躬身还礼道:“大人客气,即入此门你我便是同僚。” 陈思邈嘴里偷偷冒苦水,心底一丝丝发凉,有哪个同僚敢在皇宫里打晕大皇子,隔天又在大街上暴打七皇子的?这煞神如今客客气气地口称与自己“同僚”共事,谁知下一刻会不会翻脸不认人暴起伤人? 他战战兢兢地头前带路,孰料发现姬澄澈走进国子监驾轻就熟,根本无需自己引导,不禁问道:“八殿下对这儿很熟?” “我也在曾这里上过学。”姬澄澈打量四周景状,伸手在腰间比了比道:“那时我就这般高。” “那殿下对国子监的情况应该颇为熟悉,微臣便不多啰嗦。” 陈思邈停步让姬澄澈先走,自己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道:“只是去年遵照陛下的旨意,在原先的三殿五厅九堂之外,又扩建了一处演武场。如今的国子监占地近三百亩,屋舍千余栋,生员八百二十七人,博士……” 姬澄澈笑着打断道:“看来陈主簿对国子监的情形了若指掌,日后我还需向你多多请教。” “不敢,不敢。”陈思邈连声应道,心里哪敢将姬澄澈的话当真,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恭维道:“八殿下平易近人,教微……在下如沐春风,相信定会令得国子监焕然一新。” 姬澄澈哭笑不得,不晓得太常寺何以选定此人做了国子监主簿,委实没有一点儿风骨,又焉能镇得住来此就读的勋贵子弟豪门纨绔? 陈思邈又道:“八……那个姬学监,严祭酒今日上午刚巧要授课,不克分身相迎,特命本官代为迎候,不周之处尚请包涵。” 姬澄澈在国子监读书时严金石即已是祭酒,但学监和主簿却都换了人。 不过那位严祭酒据说是皇后严子稚与大将军严青卫的叔伯弟兄,官运亨通仕途看好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九卿之一。 姬澄澈点点头道:“诸位大人恪尽职守诲人不倦,实乃国之栋梁。” “不敢,不敢。”陈思邈脸上笑开一朵花,连声逊谢道:“不知姬学监打算何时向师生训话?” 姬澄澈想了想道:“我初来乍到对各方面情况并不熟悉,想先旁听几日再做打算。” 陈思邈暗松了口气,他最担心姬澄澈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胡乱折腾一气,势必会洋相百出惹人笑话。若是引得隆武帝震怒,倒霉的一准是自己。 毕竟姬澄澈年纪太轻资历太浅,一个连青梅会都没参加过的少年,鲤鱼跃龙门般成为国子监学监,朝野间早晚会非议四起。 严金石临时安排上午授课,显然对姬澄澈颇多不满,要故意冷落他。 好歹眼前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可天晓得稍后姬澄澈还会不会闹出些花样来。 想他拳打姬澄空时鼻血横飞的情景,那是学监么?街霸还差不多。 第七十九章 独取一子(上) 国子监和八年前相比果然没有太大变化,所授以天道学说为主,总共开设礼、乐、经、史、骑、射、兵、武、法九科,也就是俗称的“九间堂”。 每日上午都会有博士在九间堂内开课授业主讲天道之学,下午则是生员自行学习修炼的时间,这时便由百多位助教分驻各堂予以咨询指导。 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生员可以按照各自的志向与天赋选择课业,只要能在三年一度的青梅会上金榜题名即可结业出山,或入军伍或出仕为官,俱都前程远大来日可期。 至于那些不幸名落孙山的倒霉蛋,经过十年寒窗苦读无论学业如何,也能够拿到国子监的一纸文证,而后各找各爹自寻门路。 姬澄澈即未在国子监完成十年课业,也不曾在青梅会上金榜题名,却堂而皇之地接替名满天下的霍道师成为学监,难免招惹嫌忌。 只是令出隆武帝姬天权,旁人有再大的意见亦无可奈何,至多腹诽几句而已。于是他进入国子监的第一天遭遇冷场也就不足为奇。 由于这是昨晚隆武皇帝才决定的事,除了国子监的两巨头外,不仅众多生员毫不知情,就连授业解惑的博士、助教们也不晓得霍道师董学监已有了钦定接班人。 上午第一堂课结束后,二十多个勋贵子弟吵吵嚷嚷一窝蜂涌出了崇文堂,唯独在角落里还有个少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好似根本不知道已经下课。 过了一会儿,又有三三两两的生员步入崇文堂等候上课。 不多久课堂里便闹哄哄的沸反盈天,有拿笔墨往同窗背上悄悄画小乌龟的,有扔书对砸的,有拍桌子乱唱的,也有像那少年般趴下睡觉的,就是没有坐下读书的。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来头却一个比一个大,要么是哪位侯爷的儿子,要么是某位公卿的孙子,如果老爷子不幸只是个三品官在这儿压根就没脸提他的名字。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那个躲在角落里酣睡的少年,几个十四五岁的生员聚拢过来,领头的是个身穿朱色袍服的黑肤少年,他伸手拍拍睡着的少年的道:“喂,醒醒!” 那少年被人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打了个哈欠茫然望着眼前的几个生员,不是姬澄澈却又是谁? 黑肤少年不认得姬澄澈,趾高气扬地问道:“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纪元。”姬澄澈回答道:“帝王本纪的纪,元始天尊的元。” 黑肤少年先听姬澄澈说到姓“纪”不禁愣了愣,待明白此“纪”非彼“姬”后又是哈哈一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是宫里面的呢。我叫彭昌盛,我父亲便是武侯彭岳,往后你跟着本公子就是。” 闹了半天敢情是收小弟的,姬澄澈不由笑了笑道:“小弟初来乍到,那便有劳彭兄多多照应。” “好说,好说!”彭昌盛见姬澄澈如此知情识趣心下甚喜,耀武扬威道:“有事报我的名字,保管没人敢欺负你。” 这时候一位身穿土布衣服的青年博士埋头踱步走进了崇文堂。堂中的生员恍若未见,继续高声谈笑嬉戏打闹。 那青年博士也不在书桌前落座,闭目养神等待钟鸣。 姬澄澈问彭昌盛道:“彭兄,这位博士是什么人?” “他?”彭昌盛扭头瞟了眼那位青年,不屑地撇撇嘴道:“是新来的,好像叫什么董天舒?穷酸一个,不必理他。” 话音未落,国子监里响起了幽幽钟鸣,众生员呼啦啦各自归位,却是喧哗依旧。 董天舒缓缓睁开眼,低咳了声道:“今日讲解《元论》第四卷第五篇。” 他的声音低沉,根本就压不住崇文堂里的喧嚣,那些生员自顾自说笑睡觉,果然一点儿也不将这位出身寒门通过青梅会才崭露头角的博士放在眼里。 姬澄澈皱皱眉,埋头趴在桌案上继续假寐。 董天舒脾气甚好,也不斥责底下那些调皮吵闹的,只照本宣科讲解《元论》。 姬澄澈听得无聊,寻思着是不是要换一间课堂,蓦然董天舒话锋一转,继续用他低沉而微微沙哑的嗓音讲道:“阳为天德,阴为天刑。故阴阳对立,必一主一从。” 姬澄澈低咦了声,他在国子监中已听了半日学了,这才第一次抓到了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阴者阳之合,妻者夫之合,子者父之合,臣者君之合。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阳兼于阴,阴兼于阳;夫兼于妻,妻兼于夫;父兼于子,子兼于父;君兼于臣,臣兼于君。君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 董天舒不急不缓地叙述道,课堂里仍然无人肯听他阐述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更未察觉到这位年轻的寒门博士所论述的观点隐隐与天道学说有些不同。 姬澄澈的眼睛亮了起来,“臣者君之合”——这不正是在从本质上确立君臣秩序伸张帝王权威么? 霍道师最厉害的一手就是表面上承认隆武帝命系于天,骨子里却将神权凌驾于君权之上。而在世俗之中掌握神权“替天行道”的,正是天道教。 如果任由他的学说发展下去,天道教又一再壮大直至不可遏止,两厢配合之下终有一日君权会操诸于天都峰的那些道士手中,甚至将来连谁做皇帝都必须首先得到教宗的认可,因为他代表天意,而大汉皇帝则是“君权天授”。 所以姬天权才会对霍道师的言论那般恼怒,急忙忙要拿国子监开刀。 需知国子监不仅仅是朝廷培育未来股肱重臣的学院摇篮,更是百家争鸣的舆论阵地,一旦这里失陷后果着实堪忧。 董天舒并未觉察到台下已有一双眼睛悄然注意着自己,继续说道:“阴道貌岸然无所独行,其始也不得专起,其终也不得分功,有所兼之义。是故臣兼功于君,子兼功于父,妻兼功于夫,阴兼功于阳,地兼功于天……” 姬澄澈的眼睛越来越亮,聚精会神地聆听董天舒的讲述,不愿漏掉只字片语。 ——这是一个几乎被埋没了的奇才,一位可能开创时代引领风骚的大宗师! 他的理论看似平淡无奇甚或有点儿老生常谈,却恰恰是姬澄澈此刻最想听到的。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董天舒并未大刀阔斧从根本上批判颠覆天道之说,而是在其基础上引经据典加以延伸完善,发展出一套高屋建瓴的新学说!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不正是姬天权想要的么? 念及于此,姬澄澈的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一缕笑容。 “人之人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上类天也。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 董天舒逐渐注意到了台下有一个少年,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睁须臾不离地注视着自己。他的心里不由感到一阵安慰,终于在这座学堂里,还是有一个人愿意倾听自己发出的声音。 虽然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生员,即使愿意接受自己的理论也不能改变什么。可是至少,他的话有人在听。 今天有一个,明天或许就有两个,然后三个、四个、五个……相信终有一日自己的这套天人交感论会发扬光大大放异彩。 于是他微微提高了嗓音,双目专注在那个少年的脸上,接着说道:“美事招美类,恶事召恶类,类之相应而起也。如马鸣则马应之,牛鸣则牛应之。帝王府井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物固以类相招也……” 他侃侃而谈,运用各种自然现象间的相互感应来证明天人感应的存在,随即又反证人事的好坏会招致天的福佑或惩罚,人要顺天不能逆天。故而“王若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 姬澄澈听得津津有味,隐隐然已将董天舒拿来与大先生比较。 两人所擅长的领域不尽相同,但无不是站在了各自的巅峰之上俯瞰这个时代,引导着历史洪流滚滚向前。 诚然,现在的董天舒默默无闻远远不能与大先生相提并论。但他缺少的只是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而眼前恰恰就有一个机会正等待着他的出现。 董天舒董博士,我可以给你这样的一个机会,在不久的将来你会还我一个奇迹么? 姬澄澈深深地看了眼董天舒,他的身影显然孤单落寞,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在国子监教书,终日被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羞辱。 他的舞台,应在庙堂之中江山之上! 可惜这堂课只安排了半个时辰,很快就听到外面的钟声又再响起。 不待董天舒将话讲完,彭昌盛第一个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叫道:“吃饭去喽!” 一群生员趋之若骛往门外涌去,转瞬间崇文堂里又变得空空荡荡。 董天舒坐在书案后,木然目送自己的学生冲出课堂,却失望地发现刚才那唯一一位认真听讲的少年亦不见了踪影。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收拾起桌案上凌乱的笔墨砚台,像过去每天一样埋头缓步走出了崇文堂。 第八十章 独取一子(下) 姬澄澈没有在国子监用饭,他走出大门时雨刚刚停,汪柔正站在滴水檐下听水声。 看到姬澄澈这么早就出来了,汪柔怔了怔牵马过来道:“主人。” “走,我们去个地方。”姬澄澈满面春风道,迫不及待翻身上了坐骑。 汪柔想了想问道:“可是要吃点儿什么?” “不必,我听了一上午的课已经饱了,岂不闻书中自有千钟粟?” 姬澄澈在国子监里发现了董天舒,心情愉悦之极,禁不住和汪柔开起玩笑。 两人沿着长街向南而行,却不是来时的道路。 汪柔虽然讶异但并没有开口提问,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她非常清楚,至少不包括打探姬澄澈隐私这一项。 孰知行出没多远,就见前方的街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这辆马车本身无甚出奇之处,但赶车的车夫却令姬澄澈凛然一惊。 那是一位真正的元境强者,修为甚至超过了度难真人,恐怕较之天波真人亦不遑多让。更麻烦的是马车旁边还跟着个自己今早刚打过交道的家伙——姬澄空,正用怨恨的眼神瞪着他。 一霎间,姬澄澈猜到了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他勒住坐骑,下马走向迎面驶来的马车。 汪柔的神色微凝,不声不响地下马在后随行。 马车在繁华的市井间停下,姬澄澈走上前去深深一躬道:“娘娘。” 马车里传来一声充满磁性魅力的雍容女音道:“澄澈,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略知一二。” “澄空,”马车中的女子轻轻道:“还不向自己的弟弟道歉?” “嗯?”姬澄澈讶异地抬起头,尽管车帘低垂却无碍于他的目光穿透。 车中的女子正是当今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大将军严青卫的嫡亲妹妹严子稚。 她约莫五十余岁,但驻颜有术保养得极好,望之如三十许人。 她的容貌或许谈不上美丽,却极为耐看,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韵,不怒自威凛然不可亵渎。 “八弟,对不起!”姬澄空沙哑着嗓子,很不情愿地在马上草草抱了抱拳,赔礼到:“我也是一时昏头,望你莫要见怪。” 姬澄澈大感意外,早上揍过姬澄空之后他早就做好了迎接后党雷霆震怒暴风骤雨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必要时与严子稚、严青卫兄妹周旋过招。 事实上他离开天都城时年纪尚幼,又受到姬天权刻意保护,所以与严子稚、严青卫之间并无太多接触。但幼小的心灵里,却也能隐隐感觉到这位大汉皇后对他们母子十分冷淡疏远。 哪知严子稚居然亲自押着姬澄空来国子监找自己,只为要儿子向他赔礼。 “不敢,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姬澄澈抱拳还礼,察言观色试图从严子稚的神情里寻出端倪,却未见蛛丝马迹。 “澄澈,澄空年少无知性情冲动,你莫要记恨。今日之事哀家非但不怪罪你,反而心存感激。” 严子稚语气诚挚地说道:“你今日给澄空一个教训,让他晓得该如何做人。总好过哀家与陛下百年之后,他再惹下塌天大祸无法收场。” 姬澄澈欠欠身道:“娘娘,你这么说岂不是折煞澄澈?” “这件事就此揭过,往后谁也不准再往心里去。” 严子稚嫣然一笑道:“澄澈,你方从北荒归来,不知大先生可好?” 姬澄澈自不会告诉严子稚,大先生已去了北海冰瀑,只恭敬答道:“谢娘娘挂怀,大先生一切安好。” 严子稚幽幽一叹道:“说起来我与令师也算得故人。不过……他未必还记得当年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 姬澄澈怔了怔,没想到严子稚竟然与大先生曾有一段渊源。 严子稚的神容恢复威严,说道:“澄澈,有空来宫里坐坐,跟哀家说说北荒的事。” “是,儿臣一定会来向娘娘请安。” 姬澄澈知道,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但里头蕴含的大量信息却足够自己好一阵子慢慢理解消化。 他让到道旁,看着马车缓缓从面前驶过。 姬澄空脸色阴沉地跟随在马车左右,行出一段路后忿忿不平道:“母后,这也太便宜那小魔崽子了!” “这个人杀不得,”严子稚在马车里淡淡说道:“你以后不准再招惹他。” “为什么?”姬澄空愈发愤怒,抗议道:“就算父皇宠着姬澄澈,可只要你一句话,谁又能保得了他?” 严子稚摇摇头道:“你不懂,他是大先生的弟子。” 姬澄空恼道:“禹天则又如何,一介匹夫而已!就算他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圣,也不敢螳臂当车与我大汉为仇作对!” 严子稚的面色一寒道:“住口,这样的话今后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姬澄空噤若寒蝉,委实不理解自己的母后为何对姬澄澈的师父这般尊崇甚而有丝畏惧? 严子稚闭上眼睛不再理睬姬澄空,脑海里徐徐浮现起一位绝色美女的身影。 她的手指禁不住抓紧了裙罗,用唯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寒声道:“贱人,当年你抢我的男人;如今你的儿子又要来抢我儿子的江山……这所有的新仇旧恨我会百倍千倍地在你儿子身上讨要回来!” 须臾之后她轻轻吐了口气睁开了眼睛,温言向那车夫吩咐道:“卫疑,记得派人以我的名义给姬澄澈身边的那个丫头送去一副首饰。什么也不必多说,心意到了就好。” 卫疑稳稳地驾驭着马车,点了点头没有应声——他是个哑巴。 而就在这时候,姬澄澈和汪柔已经出了天都城的南门,往一处庄园行去。 那座庄园毗邻汉水背靠黎山,环境雅致风景如画,正是恒侯花满溪的别业。 在大汉三公四侯中,恒侯花满溪是最为低调神秘的一位。 传闻中他出身豪门却因家族得罪大秦权贵而被族灭,只身幸免后投入道门潜心修行。后来姬天权举事抗秦花满溪出山相助为最早的从龙元勋之一。 但他深居简出即不似大将军严青卫那般统兵百万横扫六合,也不似武侯彭岳曾经据地万里独当一面。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是隆武皇帝姬天权在大汉建国后一次酒宴上给予花满溪的至高评价。 及至后来论功行赏,花满溪赫然为大汉四侯之一,封地千里坐拥食邑万户。 但他却不似彭岳等人那般在自己的封地上坐镇荣养,而是一直隐居在天都城南郊的这座“黄石山庄”中。 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朝野间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存在。 大将军严青卫曾经说过:“宁与天下人为敌,不与花满溪结怨。” 有此一言,恒侯花满溪的威名谁与争锋? 今日雨过天晴,他独自一人坐在山间的赏雨亭中吹箫自娱。 他面前的石桌上,有一盘已入中局的棋局,黑白双方犬牙交错难分难解。 然而熟悉恒侯的人都知道,自从第一天搬来黄石山庄设下这盘棋局起,上面的黑白子便极少动过。 姬澄澈到来时,花满溪刚刚吹奏完一首箫曲。他将手中的玉箫放下,站起身道:“你来了。” 姬澄澈步入赏雨亭中,向花满溪行师门礼道:“我来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汪柔被黄石山庄的管家引入用饭。 花满溪还礼,说道:“万流归海。” 姬澄澈神情肃穆沉声道:“天下大同。” 花满溪笑了起来,欣慰地落座道:“果然,你也加入了天合盟。” 姬澄澈在花满溪的对面坐下,从袖袂里取出半爿碧玉虎符,双手递送给花满溪。 花满溪神容微动,默不作声地接过碧玉虎符,然后从自己的袖口里也取出了半爿,两两合拢天衣无缝,“嗡”地焕放出柔和纯净的光彩。 “天合盟掌符史长天拜见盟主!” 花满溪双手托起碧玉虎符,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 “师兄,不必客气。”姬澄澈扶起花满溪,将他手中的两爿碧玉虎符一并收回。 花满溪的神色微微黯然,问道:“大先生可是去了摩天冰瀑?” 姬澄澈点点头,回答道:“他让我回到天都城后,务必尽快见你。” 花满溪低低一叹道:“圣者归宿,荣耀之路……大先生终究还是踏上了这一步。” 姬澄澈想到大先生,亦是心里难受默默无语。 花满溪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微笑道:“我终于等到你来,身上的万钧重担总算可以卸下。小师弟,今后的天合盟就由你来执掌,任重道远多多珍重。” 姬澄澈肃然道:“还需师兄和各位天合前辈指教扶携。” 花满溪微笑道:“天合盟虽为大先生创立,但发展至今早已成为我等仁人志士共同的事业与梦想。万流归海,天下大同……或许你我无法看到这远景实现的一天,但薪火相传继往开来,相信总有一日我们的梦想得以行之大地如日中天!” 姬澄澈重重颔首道:“这是我最敬佩大先生的一点。他的胸怀早已超脱了家国种族,倾尽毕生之力而谋求万世太平人间大同的盛景。虽然眼下的天合盟举世皆敌被视作异端,但我千百天合志士戮力同心不以生死荣辱为念,终能得见天日!” 花满溪悠然而笑,笑得十分惬意快活,做了个手势道:“小师弟,我们来下盘棋如何?” 第八十一章 国子监训(上) 傍晚时分夕阳漫天,姬澄澈策马离开黄石山庄回返天都城。 他刚刚陪花满溪下了一盘棋,棋盘上白子九十七,黑子一百零六,象征着天合盟两百零三位盟友。 在赏雨亭前的花圃里,还埋葬着四十五颗黑子,三十七颗白子,代表着哪些已经消逝的魂魄。他们绝大多数是由于身份暴露不幸殉难的英雄,但也有极个别是因为背离天合盟而遭到猎杀的弃子。 他们之中既有仙族也有巫族,还包括魔族、羽族、魅族、狼族、龙族…… 他们之间有身份尊崇贵为公侯,有位高权重如大教长老耆宿,也有籍籍无名的市井小人。 他们的身份地位天差地远,甚至连血液的颜色都截然不同,但他们有同一个称呼同一个梦想——万流归海,天下大同! 姬澄澈是被摆上棋盘的第二百八十五颗棋子,之前一颗是林隐,再往前数两颗,是代号“肉包”的巨崇德。而姬澄澈的代号,正是“纪元”。 所有人的资料和联络方式乃至接头暗号,此刻已牢牢深藏在他的心底。只要一息尚存,它们就将伴随自己走过今后无数的腥风血雨,直至实现人间大同。 他正式接掌天合盟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花满溪调取了有关董天舒的档案材料。 结果不用一个时辰,董天舒的官方封存档案誊抄本便一字不差地摆放在了姬澄澈的面前。除了这一卷之外,还有天合盟自行搜集的材料,内容甚至比官档还要详实,其中五成内容竟然是直接引自仙人掌的秘档。 看完两卷档案,姬澄澈的心里对董天舒已经有了底。 但姬澄澈并没有按照来时的路径从南边的“承恩门”入城,而是改道去了下关。 在下关阴暗潮湿的幽仄小巷里,他和汪柔牵马艰难地穿行,还要时时刻刻提防各色——小偷。 不时会有闲汉朝着身材婀娜风姿卓越的汪柔轻佻地吹吹哨调笑几句,甚至故意凑上来想蹭几下油水。 对于口哨军团姬澄澈不予搭理,至于油水哥则一概丢进随处可见的烂泥塘里泡澡。 就这样主仆二人千折百转来到了一座低矮的棚屋前,屋门往外敞开着,里面必须点上蜡烛照明才能看清楚。 此刻,满屋子尽是呛人的油烟,敖娇眯着眼正挥舞锅铲与一只硕大的铁锅战斗,而上身赤膊满是血痂的窦虎则蹲在地上剖鱼。 “我饿了,”姬澄澈敲敲大风一吹就倒的柴门,微笑问道:“能不能今晚在这儿蹭顿饭再走?” “殿下?”敖娇惊喜地回过头,又忽感窘迫红着脸道:“您怎么找到这里的?” 窦虎抬头看了看姬澄澈,什么也没说埋头扯出一堆腥臭的鱼肠。 姬澄澈矮身走进屋里,夸张地闻了闻锅里翻炒的野菜,赞道:“鱼鲜菜香,我来得正是时候。” 窦虎把鱼丢进盆中,沾水洗去手上的血腥起身道:“我去外面买些菜。” “不用那么麻烦,”姬澄澈摆摆手,说道:“不瞒你们,我从中午到现在一粒米也没下肚,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哪怕啃口大饼都能当做山珍海味。” 敖娇“噗嗤”笑出声来,说道:“正好家里还有点儿猪耳朵拿来下酒。” 姬澄澈的眼光在她和窦虎面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么快就‘当家’了?恭喜恭喜。” 敖娇把眼一瞪道:“殿下,不带这么笑话人的。” 姬澄澈哈哈一笑在一只木箱上坐了下来,接过窦虎递来的一碗白水一饮而尽,向外面招呼道:“汪柔,你也进来坐。” 汪柔四周打量下,终于还是将手中缰绳绕在门口的一根晾衣杆上,走进了小屋里。 两人一站一坐等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敖娇终于手忙脚乱捣鼓出几盘菜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几个家常菜,殿下不要嫌弃。” 姬澄澈笑吟吟夹起一片猪耳朵放入口中,赞道:“这个我喜欢。”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言之过早,此猪耳朵非彼猪耳朵也,家常菜固然不假,喜欢却绝对谈不上。敖娇舞枪弄棒不输须眉,烧菜煮饭也是条女汉子。不是盐巴放多了,就是把菜烧过头了,难得汪柔也能和姬澄澈一样,面色如常将这“私房菜”咽落下肚。 吃过饭,汪柔主动帮敖娇收拾碗筷,窦虎又递给姬澄澈一碗凉水,说道:“殿下,你来是劝我回去?” 姬澄澈摇头道:“我为何要劝你回去,你这小日子过得不是挺滋润么?” 窦虎嘴唇动了动,低头不语。 姬澄澈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如今本殿下已是大汉国子监的学监了。” “您做了国子监学监?”窦虎诧异道。 “没想到?”姬澄澈嘿嘿一笑道:“还有一件你想不到的事——我准备将你和敖娇弄进国子监读书,如何?” 窦虎愣了下,沉默半晌道:“多谢殿下好意,我实在不能答应。” 姬澄澈微笑道:“你以为我是在可怜你?何不听我将话说完?实不相瞒,有件事我要求你和敖娇帮忙。” 敖娇在后头听着,迷惑道:“殿下,您能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 “我在国子监发现了一个讲经博士,姓董名天舒,此人极有才能,未来必是我大汉王朝之栋梁。我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注意到他,所以想让你们两人以生员的身份进入国子监,名为求学,实为贴身保护这位董博士。” 窦虎仔细地听着,揣摩姬澄澈的真实用意。 姬澄澈拍拍他的肩膀道:“窦兄,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也是堂堂好男儿,就甘心情愿缩在这小棚子里只求一日温饱?就算你甘心,敖娇难道不委屈?我知道敖娇不会有丝毫怨言,但你心里果真就没有一丝亏欠?” 一连三个问题,一记比一记更击中窦虎的要害。 他的脸颊抽搐了两下,缓缓开口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敖娇闻言神情一黯,道:“你难道真要这么窝囊下去?” “我、我……”窦虎梗着脖子道:“我不怕窝囊,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对他们……” “你不会!”姬澄澈斩钉截铁道:“如果那****毫不犹豫跟着林宗棠走了,今日我不会来见你。如果事后去你找敖江海他们报仇,今晚我们就不可能在一张桌上吃饭。你迟早会知道,我师傅便是被誉为‘天圣’的大先生。” 窦虎愕然望着姬澄澈,难以置信道:“您是大先生的弟子?” “如假包换,虽然他说自己未曾得‘一’不敢言圣,所以旁人只好改称他‘大圣’。” 姬澄澈说道:“他教给我的第一课便是要有一颗强者的心,挑战自我战胜自我。” “要有一颗强者的心?我、我哪能和您相提并论,更别说大先生了?” “这么早就认输服软了?”姬澄澈嘿然道:“大先生像你这岁数的时候,还是个不名一文的穷书生。你身边,至少还有敖娇,你比他强!” 姬澄澈说着话站起身来,脑袋差点撞到横梁上,气得一脚踹翻桌子,喝道:“窦虎,我不是来求你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就想这样蹲一辈子么?” 姬澄澈手指窦虎的胸膛道:“你这里流淌的是谁的血?你从小到大受的是谁的恩养?他们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七尺高的铁血男儿!他们当年受的苦流的血不知凡几,可曾像你这般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过?!” 敖娇急忙道:“殿下,窦虎他不是……” “住嘴!”姬澄澈喝断敖娇的话音,冷冷道:“我让你进国子监,虽存了一己私心,却不是可怜你。但现在看来,我错了,你压根就是一条可怜虫!” 窦虎脑门青筋蹦跳,跳起身怒视姬澄澈道:“你敢羞辱我?就算你是大汉皇子,大先生的弟子,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姬澄澈笑了笑,讥诮道:“你敢么,说出来谁信?一个只会躲在肮脏角落里怨天尤人的可怜虫,也敢挑衅大汉皇子?” “你!”窦虎热血冲涌,一拳砸向姬澄澈。 姬澄澈手疾眼快抓住窦虎的拳头往外一推。 窦虎立足不稳撞到了木板墙上,棚屋吱呀作响剧烈晃颤落下一蓬灰来。 姬澄澈抖抖袍袖拂去身上的灰尘,昂首走出棚屋道:“明天一早,来或不来取决于你,但我会在国子监门口等你。” 他抬眼瞟了瞟低矮的屋顶,上面堆的全是茅草竹片,唇角不由逸出一抹讥笑道:“今天难得我也低头弯腰一次,错过明日,你就准备一辈子低头弯腰吧!” 说罢,他更不看脸色苍白的窦虎,取下缰绳牵马便走。 “殿下!”敖娇追到门口唤道。 姬澄澈头也不回,冷然道:“敖娇,不管你还想说什么,我都没兴趣听。你若有勇气,就去说给敖将军他们!” 敖娇呆了呆,抓住门框说不出一句话来。 姬澄澈牵马走出棚户区,汪柔笑道:“好个霹雳手段的狠毒殿下,你骂得他们不轻。” 姬澄澈脸上的讥诮荡然无存,回转过头笑道:“对不住,刚才那顿让你食不知味,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吃……” 不等姬澄澈把话说完,汪柔收敛笑意严肃道:“再吃,我会胖的!” 第八十二章 国子监训(下) 第二天的上午像以往一样,董天舒埋头走进了崇文堂。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心里多了点小小的期盼,在抬脚跨进门里的一霎,下意识地往课堂角落里望了眼。 果然,那个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后,正在向他报以微笑。 董天舒精神一振,步履不由轻快了许多,坐到了自己的书案后。 今天他讲述的内容仍然是《元论》,但因为姬澄澈的缘故,董天舒临时决定在讲义里增加一点儿额外的东西。 这东西就叫“授命之君说”。 他仍然按照过去惯用的方式,先中规中矩地阐述了一段《元论》经义,忽然不着痕迹地转变话锋道:“此所谓“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也。故号为天子者,宜视天如父,事天以孝道也。” 果然不出所料,其他的生员依然故我打打闹闹,那少年却不由自主从座位上“腾”的站起,竟不顾课堂纪律打断董天舒的讲述,径直问道:“此语何解?” 董天舒望着姬澄澈笑了起来,从容自若道:“君主受天约束代天行事,国家之安危苍生之荣辱,实系于天子一人。故天子乃天在人间之代表,奉天承运代牧四海。” 姬澄澈闻听此言心情激荡,眼前豁然开朗。 天子之说,帝王之论,它等于在承认天道教拥有替天行道权力的同时,另辟蹊径开创二元,令大汉君主能够以天子身份敬奉上天代牧四海。 如此一来,大汉的皇帝就将成为与天道教教宗并驾齐驱的天选之代言人,甚而在俗世具有更强大的权柄与威望。 过去,唯有天道教的道士才能代表仙族族人与天沟通,但董天舒提出的天人交感之说,无异于在告诉世人,每个人都能够感应天意,甚而“人所悦则天必悦之,所恶则天必恶之,众所向者必是理也,理则天道在焉。” 这人分明已经不是奇才,他分明就是千年一见的天才! “喂,老兄你在干什么?”彭昌盛不满地扭头看向姬澄澈。 姬澄澈冲他笑笑,径自走上了讲台,在董天舒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扫了一圈崇文堂中包括窦虎和敖娇在内的生员们,开口道:“你们来这儿就是为了睡觉聊天,打架显摆的?” 彭昌盛火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手指姬澄澈道:“你谁啊,信不信本公子弄死你!” “放肆!”早藏在外头的陈思邈面沉似水冲了进来,向姬澄澈抱拳一礼道:“这位是陛下钦点的新任学监,八皇子澄澈殿下!” “八皇子、殿下?”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彭昌盛张大嘴巴足以塞下三颗鸡蛋。 董天舒的心头情不自禁一震,唇角缓缓露出笑意,这竟是真的?! 虽然姬澄澈回来才短短三天的工夫,但烈岩关吓杀都尉重创度难,十里亭以刀势破剑气踏破望京桥,得隆武皇帝万骑出迎,而后又马不停蹄掴昏姬澄清教训姬澄空…… 这一件件一桩桩无不骇人听闻,引得京师轰动四方侧目,谁晓得转眼间这位八皇子竟又成了大汉最高学府的学监大人? 念及姬澄澈的彪悍和由此引发的各种传说,众生不由得噤若寒蝉,崇文堂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安静。 彭昌盛一个激灵赶忙乖乖坐下,想当今大皇子、七皇子都捱过打了,自己这么个小小的武侯公子在人家眼里,更是打了也白打。 姬澄澈扫视众生温和笑道:“有谁能告诉我,你们为何而来,欲往何处而去?” 众生鸦雀无声,震慑于姬澄澈的赫赫“凶名”,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作答。 姬澄澈目光一转找上了彭昌盛:“彭兄,不妨你来说说。” “我?”彭昌盛心里咯噔一下,茫然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双手不停揉搓衣襟,记起昨天拍打姬澄澈肩膀称兄道弟的情形,真不知学监大人稍后会怎生“款待”自己。 “我……我是被老爷子逼来的,在国子监里混个出身,将来不管到哪儿都能吃得开。” 听到他如此坦白,底下不少生员禁不住偷笑起来。 姬澄澈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和颜悦色道:“彭兄请坐,我想这应该是在座大多数人的想法吧?反正背靠大树好乘凉,来这儿玩几年回去还能向人夸耀。呵呵,国子监的大米还真养人。” 他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笔,铺开宣纸略作沉吟,银钩铁画笔走龙蛇在纸上书写起来。 众生大感好奇,纷纷探长脖子张望,想看看姬澄澈写的是什么。最怕就是这位学监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时兴起列出黑名单来那可不妙。 奈何姬澄澈一笔狂草,崇文堂里愣是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得纸上的那些字,但瞧上去绝对不是人名。 董天舒肃立在旁一边观瞧一边低声念道:“为天地立心……” 众生一呆,敢情学监大人不是要开罚单,顿时都松了口气。 这时姬澄澈写完了第二行,董天舒的声音不自觉地在微微发颤:“为生民立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刚刚安静下来的生员们隐隐约约猜到了姬澄澈的用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追随着狼毫笔的挥动。 崇文堂里针落可闻,唯有狼毫笔落在纸面上的莎莎轻响,犹如春蚕吐丝。 陈思邈忍不住凑到桌前,梳理着他的山羊胡子,眼睛晶晶发亮盯住洁白无瑕的宣纸上一个接一个从笔墨间横空出世的狂草大字。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董天舒的身躯巨震,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只觉得纸上的二十二个字直抒胸臆竟是自己平生志向所在,情不自禁地从头到尾又将纸上的这四行字连起来再念一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的声音初始低沉而微带嘶哑,却越读越兴奋,嗓音渐渐转为高亢有力,犹若金石玉音在崇文堂中隆隆回荡。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人人但感胸中一股浩然正气奔涌伸张,血脉贲张热血沸腾,不约而同地念诵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姬澄澈搁下狼毫笔,目光炯炯环顾众生道:“这是我替国子监给你们补上的第一课!现在散学,望诸君天下为公自强不息!” 台下数十名生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每个人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齐齐应诺道:“谢先生教诲!” 陈思邈默然注视,实难想象姬澄澈就凭这四句话二十二个字就将这些纨绔弟子的热血激发出来,令他们像一头头睡醒的小老虎般嗷嗷直叫。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纸上的墨迹字字重逾万钧,似他这般老于世故见惯官场沉浮的人都难以自持直想浮一大白,何况底下这群十几岁的少年? 陈思邈隐约有种预感,这二十二个字很快就会响彻朝野甚至光耀千秋! 众生员向姬澄澈恭敬施礼,井然有序地退出课堂。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或许会为此激动难眠,可待到一觉醒来又会恢复到从前生活。 但这二十二个字却似种子般在他们的心头牢牢生根发芽,影响今后的大半生。 董天舒脸膛发红不假思索地恳求道:“殿下,这幅字可否赏给微臣?”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不迭深感冒昧。 果然姬澄澈笑着道:“对不住,这幅字我不能送给你。” 董天舒大感失望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窘迫,姬澄澈含笑道:“你若诚心想要,回头我另写一幅可好?” 董天舒大喜过望,深深一拜道:“多谢殿下!” 陈思邈深深凝视姬澄澈一眼,情知经过此事所有人都势必要重新评估看待这个少年。之前不论他闯下多大的名头,在天都城那些大人物的心目中亦不过是“年少轻狂”四字而已。 然而能够在崇文堂中,提笔挥毫写下如此文字的人,又岂是“轻狂”可以言说? ——名师出高徒,大先生的嫡传弟子哪里会是个只懂得斗狠争胜的匹夫?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象这二十二个字居然是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之手? 他脑筋飞转露出笑容道:“殿……姬学监,我想请天都城最好的工匠将这二十二字拓印下来,在国子监正门口竖一石碑,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在他想来姬澄澈毕竟是个少年人,好大喜功总是难免,自己投其所好必有所获。 谁知姬澄澈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不过是兴之所至随手涂鸦而已。天都城藏龙卧虎,张扬开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陈思邈怔了怔,眼珠一转道:“那便作为国子监的学训如何?” 姬澄澈不置可否道:“陈主簿,你看着办吧。我有些话想和董博士单独聊聊,麻烦你在外面稍候。如有人来,却不必让他进来。” 这是要一个正三品的国子监主簿当把门望风的,未免大材小用。 陈思邈却连声道:“好,好,两位慢慢聊!” 董天舒诧异道:“殿下,不知您有何见教?” 姬澄澈微笑道:“你不是要我送幅字么?” 董天舒不明其意地点点头,就听到后堂里有一个洪亮的嗓音道:“小子,这幅字我来念,你来写!” 董天舒听出来人的声音,心神震撼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身穿便服,在光禄勋林宗棠的随扈之下大步走出后堂,金戈铁马般的声音念道:“王者师、帝者师,万世师!” “陛下!” 董天舒心情激荡不由自主倒身便拜,声音业已激动得哽咽。 第八十三章 天人三策(上) “王者师、帝者师,万世师——” 姬天权的话音落下,姬澄澈挥毫泼墨一蹴而就。 董天舒颤声道:“臣本布衣,何堪当此大任?” 姬天权二话不说将董天舒从地上拽起来,不容置疑道:“布衣怎么了,老子当年还是个放羊的呢!” 董天舒立刻醒悟到了姬天权的来意,他不愧是智慧超卓的千古奇才,想也不想道:“陛下上承天命,下安万民,岂是微臣可以望及项背?” 姬天权愣了愣,旋即冲着姬澄澈呵呵一笑道:“不错,果然是个聪明人。” 他不是信不过姬澄澈的眼光,只是担心董天舒固然满腹经纶奈何书呆子一个,将来如何应对朝野上下那些熬成精的老狐狸? 他拉过董天舒的椅子坐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朕上承天命是什么意思?拍马屁的话就不必说了,老子不爱听,来点儿实在的。” 董天舒精神大振,知道这是隆武皇帝要亲自考校自己。 他略作沉思清清嗓子,竟不回答姬天权的考问,突然伏身下跪深深叩首,振声道:“臣董天舒斗胆请陛下称天子、纳百家、开寒门!” 姬天权望着董天舒半晌不言语,眉头越皱越紧又慢慢地舒展开来,猛一拍桌案道:“起来说!” “是!”董天舒站起身来,脸上容光焕发哪里还是个郁郁寡欢的书生? “天者,百神之君也,王者之所最尊也;天子者,宜视天如父,事天以孝道。故陛下应以子奉父行大典祭天神,并以孝道治天下,奉天如父,养万民如子!” 姬天权凝视董天舒道:“按你说的老子若抛开天道教祭天敬祖,能成?” 董天舒朗声答道:“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姬天权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将双脚盘到椅子上,“接着说第二条。” “所谓纳百家,是为百家争鸣启我民智开我言路。试看如今的国子监罢黜百家独尊天道,乃至万马齐喑一家独大,臣以为绝非大汉之福。” 董天舒滔滔不绝道:“唯有海纳百川引儒家、法家、兵家、阴阳家……各家学说以为争鸣,则百花齐放盛世不远!” 姬天权嘿然道:“你也叨叨我也叨叨,各说各话就不怕乱套?” 董天舒胸有成竹道:“臣只知真理越辩越明!” “啪!”姬天权一拍桌案道:“第三条!”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当今朝廷的举贤任能制度三代之内或许无碍,三代之后必生大患。就看如今国子监中的勋贵子弟,陛下以为数十年后他们中有几人能堪大用?却偏偏尸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无益于民,国家若把持在这等人手中……” 董天舒顿了顿,没有将后果直接说出来,继续道:“故臣恳请陛下在青梅会之上再开恩科,搜罗寒门学子唯才是举,选贤任能保我大汉万世昌盛!” 姬天权许久不言语,下意识地拍打自己的大腿,长长出了口气道:“小董,你这是诛心之言啊。” 董天舒一惊刚要开口辩驳,就听姬澄澈轻声吟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姬天权眉毛一挑,转头望向姬澄澈和林宗棠道:“你们觉得这第三条也能成?” 林宗棠微微一笑道:“陛下能成,那第三条也能成。” “老林,你娘的滑头!”姬天权笑呵呵骂了声,语重心长道:“小董啊,你的第一条是逼天道教跟老子翻脸,第二条是教老子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都没啥。可那第三条呢……嘿嘿,你是怂恿老子拿那些跟我光着膀子打天下的老兄弟开刀啊!” 董天舒躬身一礼道:“敢问陛下是要做千古明主还是万世之君?” “哦?”姬天权笑问道:“这里头有啥说道?我是个粗人,你说话别绕弯子。” 董天舒答道:“所谓千古明主君臣相得共治盛世,不问身后洪水滔天;所谓万世之君筚路蓝缕披肝沥胆,只为万世开太平!” 姬天权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这其中的哪一种呢?” 董天舒拂衣再拜道:“臣之心志已明,纵斧钺加身亦绝不翻悔!” 姬天权再次看向林宗棠。林宗棠从容道:“还缺两个人。” “丞相赵易山,太常卿况法祖。”姬天权一口气说出两个名字,撸撸脑门道:“干!” 董天舒闻听此言喜极而泣,咚咚叩首道:“臣当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姬天权摆摆手道:“你要谢就谢澄澈。嗯,还得谢谢卫道师。” 姬澄澈笑嘻嘻道:“董先生,还需要委屈你在国子监多受几天鸟气。” 董天舒忙道:“微臣甘之如饴。” 姬天权道:“老林,这几天你多派些人手在暗中保护好董博士。澄澈好不容易给老子挖来块宝贝,别转头就被人砸喽。” 林宗棠笑了笑道:“陛下,董博士的称呼是不是也该换换了?” 姬天权哈哈笑道:“小董,回头你可得请老林喝酒。嗯……这玩意儿封个什么好?” 姬澄澈道:“我想委屈董先生先做个六品侍中如何?” 董天舒怔了怔,他如今就是正六品的博士,换做侍中等若平调,自是与先前的估计相去甚远。 待等略一思忖眼睛登时亮起来,一颗心砰砰跳动不能言语。 姬天权显然是和姬澄澈、林宗棠早就商量过此事,拊掌道:“就做侍中!三两天内老子就把你弄进宫里,往后说起话来也方便。” 林宗棠道:“陛下,昨晚澄澈殿下所提的‘内廷’,文书事务也可由董侍中掌管。” “内廷?”董天舒迷惑不解地望向姬澄澈。 姬澄澈笑笑道:“就是帮我父皇做打手背黑锅的地方。” “娘的,难不成老子还亏了你?”姬天权明显是心情极佳,当着外人的面给了姬澄澈一巴掌。 董天舒恍然大悟——什么“内廷”,那就是独立于三公九卿之外的一个******! 想想未来能够进入内廷的人,姬澄澈、林宗棠,或许还有丞相赵易山、太常卿况法祖…… 董天舒又惊又喜,情知自己平步青云赫然已跻身大汉最核心的权力圈内。别说六品的侍中,就是不入流亦心甘情愿。 更令他兴奋的是,自己满腹才华一生志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饮水思源竟全是因为八皇子殿下听了他的一堂课。所谓人生际遇之奇,莫过于此。 姬天权兴致极高,招呼道:“小董你过来,好好给朕说说你那个天人交感是怎么回事?” “臣遵旨!”董天舒急忙收拾心绪整理思路,对着姬天权三人侃侃而论…… 当下四人便在崇文堂中彻谈至黄昏时分,兀自觉得意犹未尽。 姬天权、林宗棠和姬澄澈都身负上乘修为,等闲三五日不吃饭混若无事。 董天舒是个书生,虽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昏眼花,但精神十分亢奋倒也不觉得疲倦。 姬天权听到他肚子里咕噜噜直叫,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嘿笑道:“老子得打道回府了,不然天晓得又得闹出什么鸟事来。小董,过两天你进了宫咱们再聊。这些事得一步步慢慢来,急不得啊。” 董天舒微笑道:“臣所提三策,本就有先易后难循序渐进之意。” “成,你先去吃饭吧。”姬天权站起身来送走董天舒,转身往后堂行去,问姬澄澈道:“昨天那婆娘找你了,为何不和我说?” 姬澄澈淡淡道:“没必要。” “你小子够种,才回来几天,就成了天都城尽人皆知的凶神恶煞,人见人怕鬼见鬼怕。澄澈,我就怕欠你和你娘亲的太多了。” 他讲话时丝毫不顾忌当着林宗棠的面,显然对后者是异常信任。 姬澄澈沉默须臾,说道:“我只想知道附蛊是怎么回事?” 姬天权一愣,须臾后苦笑道:“我若是晓得,早就杀它个血流成河了。” 林宗棠开口道:“此事嫌疑最大的那个太医至死不肯招认一字,最后自绝而亡。陛下曾遍查宫中太监守卫,最后人差不多死光了,亦是无济于事。” 姬澄澈摇摇头道:“算了,过两天我想去祭拜娘亲,您去不去?” “一起去吧。”姬天权的情绪变得低沉,说道:“你提防着点儿天道教的老杂毛,那是一帮不安好心的孙子。老子备了份礼物,到时候替我捎上。” 姬澄澈点点头,停下脚步目送姬天权往后门行去。 林宗棠忽然回过头来,说道:“殿下,小虎的事情,多谢。” “不谢。”姬澄澈笑笑,“还有敖娇的事,你该头疼了。” 林宗棠道:“敖娇人不错,是个好姑娘。” 姬澄澈剑眉一扬道:“好,那我便当你答应了。” 林宗棠笑而不语,姬天权猛地插嘴道:“小子,你别光顾着帮人说媒,啥时候给老子也带个媳妇儿回来?” 姬澄澈冲他翻翻白眼道:“你有那么多儿媳妇还不够?” 姬天权笑眯眯道:“不错,那都是我儿媳妇,可那是你老婆么?” 姬澄澈语塞,哼了声道:“别忘了你说过,我若喜欢,你就统统帮我都抢了过来。” 姬天权呆了呆,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好,你小子别说大话,有种就告诉老子,你都喜欢谁?” 笑声之中他推门而出,将一帘夕阳留在了后堂里。 姬澄澈默离良久,无端地想起唐雪落来。 第八十四章 天人三策(下) 天色将暗,姬澄澈走出国子监的大门,敖江海驾着一辆马车和汪柔一同在外守候。 待姬澄澈上了马车,敖江海马鞭一挥驾车缓缓离开国子监,在大街上不疾不徐地兜了一圈,在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往下关方向驶去。 来到下关城天色已大黑,空旷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敖江海停下马车和汪柔在原地等候,姬澄澈步行走进一条悠长的小巷中。 这里在下关城里算是高档住宅区,房屋灰色的墙壁上爬满青苔。借着月色在黑黢黢的巷子里走出一段,姬澄澈忽然驻步。 “灰衣巷东首第九家,应该是这里了。” 他轻轻扣动门环,问道:“有人在家么?” 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相貌俊秀神情警惕地打量姬澄澈,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公子找哪位?” 姬澄澈含笑道:“这里可是邱悬壶邱先生的寓所?” 青年男子眼中的警觉之色愈甚,回答道:“我便是邱悬壶,敢问公子贵姓?” 姬澄澈道:“我姓姬。” 邱悬壶神色大变,说不出是惊惧还是愤怒,盯着姬澄澈道:“不知殿下有何贵干,需要小民效劳?” 姬澄澈笑笑道:“我们可以进屋说话么?” 邱悬壶犹豫了下,打开院门道:“殿下若不嫌舍下寒酸,请进就是。” “谢谢。”姬澄澈步入院内,发现厢房的窗户上映射出女子的身影,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小孩儿,应是邱悬壶的家人。 他径自走进正屋随意落座,打量屋中陈设道:“听说如今邱兄是以教书为生?” 邱悬壶关上院门走进屋里,点点头道:“养家糊口聊以度日而已。” 姬澄澈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因为我连累了你们父子。” 邱悬壶木无表情道:“没什么对不起,现在我们虽然无权无势,但温饱有余活得踏踏实实,已经心满意足。” 姬澄澈听出他的胸中积郁着一股极大的怨气,奈何无处发泄亦不能发泄,索性开门见山道:“我通过朋友帮忙好不容易找到你,是想尽可能了解当初令尊被迫自尽的真相,希望能从中解开我娘亲去世的谜团。” “或许这改变不了什么,但我必须弄清楚当年的事。唯有这样,我才能安心面对娘亲。” 邱悬壶冷冷道:“该说的十六年前我都已说了,该抄的当年你们也都抄走了。殿下的孝心令人钦佩,却恕小民爱莫能助。” 姬澄澈早知事情不可能太顺利,他注视邱悬壶道:“当初令尊被誉为太医院第一神医,德高望重妙手回春世所敬仰。结果却因为我娘亲不治,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含愧自尽……” “家父……”邱悬壶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辩驳,淡淡道:“既然事情殿下都清楚,又何须问我?” “邱兄可知我自出生时便身带一种无解之毒,名叫附蛊。显然,这是源于我娘亲体内的剧毒传染。娘亲拼死产下我后,终告不治撒手人寰,由此累及邱太医。” 姬澄澈徐徐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反反复复问自己,究竟谁是下毒害我娘亲的凶手?!” 邱悬壶眉宇一动道:“可惜家父已不在人世,这问题无人能答。” 姬澄澈摇摇头道:“我从未怀疑过令尊。一来他若要害我娘亲,势必会设法洗脱自己,绝不至于采取一种简单暴露自己的方式。更重要的是我调查过令尊,他并不会养蛊役蛊之术,即使要下毒也不可能是附蛊。” 邱悬壶紧绷的面容稍稍和缓,说道:“我曾听家父在世时说过,附蛊无药可救。殿下能起死回生也是福泽深厚。” 姬澄澈恳挚道:“今日我登门拜访,不是以当今皇子的身份,而是作为人子恳请邱兄相助,能让小弟查明真凶为母报仇!果若有那样一日,令尊的冤屈亦可昭雪,还给邱兄父子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沉声道:“或许这个公道迟来了许多年,但迟来的公道也是公道。对我对邱兄,同样如此。” 邱悬壶沉默片刻,轻出口气道:“殿下的心情小民能够理解,可是家父走得太仓促,并未留下只字片语。对于令堂去世的真相,我委实不知。” 姬澄澈并不气馁,说道:“不瞒邱兄,你可能是唯一能够帮我查到真相的人了。我也曾亲口向父皇问及此事却是一无所获。我愈来愈相信,父皇应该知道什么,只是他始终不愿说出来而已。” 邱悬壶苦涩一笑道:“假如连陛下都无能为力,小民又能如何?” 姬澄澈双目逼视邱悬壶道:“你还不明白么?有人,或许是很多人,他们不希望我查出当年的真相!然而越是如此,我越是要让此事水落石出,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邱悬壶的身体颤了颤,喃喃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姬澄澈微笑道:“邱兄放心,我绝不会置你与妻儿于险境。” 他从怀里取出一叠文书放在桌上,说道:“这是我为邱兄准备的新身份,官府均有备档绝无瑕疵。灰衣巷外,我留了一辆马车,今夜就可送你们出下关。赶车之人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都尉,曾做过父皇的马夫,担保邱兄无恙。” 邱悬壶耸然动容道:“殿下,您这是要……” “离开这里,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天都城是非之地,你何苦留恋?那些人之所以不杀你,不过是怕激怒父皇抑或留下把柄。一旦知道我开始调查当年之事,恐怕邱兄家小在劫难逃。” 姬澄澈又从袖口里抽出两张银票道:“小弟薄备川资,望邱兄笑纳。” 邱悬壶望着桌上的身份文书和那两张银票,脸色阴晴不定,猛地咬咬牙道:“我不敢欺骗殿下,当初抄家时所有的东西确都被朝廷搜走。小民也因年幼方才没有入狱受刑。而且,家父确实也不知令堂的附蛊从何而来,甚至是直到殿下即将诞生时才发觉到潜伏的蛊毒。” 姬澄澈心下微感失望,说道:“令尊能够及时发现潜伏的附蛊,已是名不虚传。” 邱悬壶摇摇头道:“可就是这附蛊害了家父的性命,也害得小民就此发下毒誓终生绝不从医。” 他的神情伤感,说道:“家父为小民起名‘悬壶,本想是子承父业以一技之长济世救人。奈何遭逢大变,终究辜负了家父的期望。” 姬澄澈道:“邱兄若有意医道,待换过身份后尽可做来。” 邱悬壶摇摇头道:“不会了,我发过毒誓,世上良医也不少一个邱悬壶!殿下,您是孝子,也是好人。我看得出来,您方才有些失望,可非但没有恶语相逼,更不曾拂袖而去,反而开导安慰小民,若非心地良善焉能如此?”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小民说了,家父本有子传父业之意,故而每次出宫回家都会对我口传心授,其中就包括他在宫内开具的单方。” “宫内的单方?”姬澄澈的眼睛骤亮,紧紧盯视邱悬壶。 “都在这儿藏着。”邱悬壶又是得意又是感伤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一定会背几张单方。我不敢忘也不能忘啊。” 姬澄澈点点头,问道:“不知这其中与我娘亲有关的有多少贴?” “自从令堂怀孕后,家父几乎每日都会被召入宫中行诊开药,直至出事时总共留下四十七张单方。” 邱悬壶回答道:“我可以用纸笔记下交给殿下。” 姬澄澈努力克制激动的心绪,说道:“不用,你只管背诵,我听着就好。” 邱悬壶微露诧异之色,略作回忆开始背诵起第一张方子。 所谓是药三分毒,邱太医誉满杏林又岂有不知之理?因此前面的三十张单方开的都是一些用于滋阴补血凝神静气的补品,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是第三十一张单方奇峰突起,竟用到了仙鹤草、艾叶、灶心土、白芨、紫珠等止血药物。 姬澄澈凛然一惊道:“邱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邱悬壶毫不迟疑地回答道:“隆武七年腊月二十三。” 姬澄澈沉吟道:“腊月二十三,我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一。莫非这是流产的先兆?” “不是,如果是流产绝不会用到这些药材。”邱悬壶否定道:“这更像是由于突然遭受外伤而引起体内大出血时所用的单方。而且当时家父传我此方时,决口不提病理,只教小民死记硬背下来。” “外伤,你是说我娘亲遭人袭击受了伤?” “很重的伤。”邱悬壶纠正道:“一天之内,家父总共开出五张单方,其中还有一枚祖传秘制的‘麒麟丹’。若非性命垂危九死一生,家父绝不可能动用这枚神丹。” 姬澄澈的眸中寒光一闪道:“当时我娘亲正在皇宫中静养待产,普天下有谁能伤到她?” 邱悬壶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只是继续背诵邱太医的单方。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从第二天开始所有用来止血保命的药物统统消失不见。邱太医开出的单方上,出现了一件令姬澄澈肝胆俱裂的变化! 第八十五章 胎元神刀(上) 小半个时辰后,邱悬壶背诵完了所有的四十七张单方。 姬澄澈闭起眼睛沉默半晌,才低声问道:“从腊月二十四日起,余下单方开出的全部是保胎药?” “对,是这样。”邱悬壶想了想,审慎措辞道:“但令堂在腊月二十三那天曾经受伤且命悬一线的事从当日的单方推断应该确凿无疑。只是不知为何,从第二天起又变成了固气暖宫益气升提的药。” “因为……因为……”姬澄澈的声音沙哑而微微哽咽,竟是在竭尽全力克制自己激荡的情绪,缓缓说道:“第二天我娘亲就醒了。” 邱悬壶愣了愣,随即醒悟过来轻轻一叹。 “没有人能强迫她,除了她自己。” 姬澄澈的眼睛徐徐溢出一滴热泪,喃喃道:“她宁可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我,将我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邱悬壶默默地颔首,喟叹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姬澄澈睁开眼睛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向邱悬壶展颜一笑道:“你说,我该不该查下去,该不该为她报仇雪恨?” “该。”邱悬壶毫无犹豫,斩钉截铁地回应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所以不管是谁,不管是为什么试图掩盖真相,我都会一查到底!” 姬澄澈站起身来,斩钉截铁道:“也许公道不在当下,但我会还当下一个公道!” 邱悬壶热血上涌,脱口问道:“殿下,我还能做些什么?” 姬澄澈已走到门口,闻言停住脚步道:“邱兄,去北荒吧。那里的龙族亟需高明的医者。我相信,你在冰原之上会寻找到新的乐趣。” 邱悬壶愕然道:“去北荒?” 姬澄澈微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在北荒生活过好些年,那里并不是野蛮荒芜之地,也有我的好朋友,我的兄弟姐妹,我保证他们一定会非常欢迎你的到来。” 邱悬壶踌躇道:“可我没想过要跑到万里之外去,为龙族人治病。” 姬澄澈静静看着他道:“我母亲是魔族公主,为了救她令尊尽心竭力毫无保留。我猜除了父皇的命令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在令尊心目中她并非魔族公主,而只是个需要救护的病人吧。” 邱悬壶神思恍惚久久无语,姬澄澈走出门外,说道:“马车就在巷外等候,想去哪里只管告诉敖将军即可。” 邱悬壶如梦初醒,抱拳一礼道:“多谢指点,殿下,我们就此别过。” 姬澄澈站在院门口,向邱悬壶躬身还礼,随即飘然而去。 他走出小巷复行一段,汪柔牵着坐骑在后安静跟随。 今晚的月色很好,地上坑坑洼洼的积水塘里闪烁着玉色的光芒,好似天上的明月化身千万洒照四方。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姬澄澈就这样一步步从下关走回上城,又依山而行步向上林苑。 他的心境出奇地冷静清醒,将邱悬壶背诵的四十七张单方从头到尾在脑海里仔仔细细再复述了一遍。 线索逐渐浮出水面。 尽管邱悬壶也无从得知当时的真相,更不晓得谁人下蛊暗害母亲,但至少姬澄澈知道了一件事情——十六年前的腊月二十三日,母亲受了极重的内伤。 当时她应在宫内,这点很好查,甚至无需动用天合盟的力量。 以母亲彼时的修为,父皇又同在宫中,谁能伤得了她,而且连施毒手又下蛊暗害? 姬澄澈的脸色越来越冷,他急于探寻那一天在宫中发生的故事。但是有谁能够告诉自己真相到底是什么? 起居注! 他的眸光霍地一闪,有了决定。 不觉人已来到上林苑外,只见路边站着一个年轻道士似乎正在等候自己。 姬澄澈停住步履,目光望向那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毕恭毕敬地向他施礼道:“天道宫弟子度法拜见八殿下。” 姬澄澈倨傲地待他施礼完毕,微微颔首道:“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不敢,小道奉天波师伯之命特来向八殿下递送请柬。” 度法道士从大袖里取出一封请柬,双手呈送到姬澄澈的面前。 姬澄澈漫不经心地瞟了眼道:“天太黑,我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度法道士也不恼怒,微微一笑道:“三天后天波师伯将在天道宫举行收徒仪式,特邀请八殿下前往观礼。” 姬澄澈不以为然道:“他收徒弟为何要请我去?如果天道教的每位道长收徒,本殿下都必须前往观礼,恐怕每日不眠不休也来不及。” 度法道士道:“殿下说笑了。只是天波师伯新收的这位弟子稍有些特别,他是来自北荒龙族的少年名叫屠岸。天波师叔知晓八殿下曾在冰原驻留经年,故而特意邀约,还请您务必赏光。” “屠岸?”姬澄澈怔了怔,想起了一个人,“屠龙的儿子?” “正是。” 姬澄澈一言不发从度法道士的手里取过请柬,打开来扫了眼,口中轻轻吹出一缕罡气。 “啵”的声请柬爆碎,在夜风里飘散得无影无踪。 度法道士微露怒色道:“八殿下,这是敝教的请柬——” “请你转告天波真人请柬我已收到,届时一定会到场观礼。” 姬澄澈说完之后一拂袍袖更不旁顾度法道士,径自步入上林苑中。 度法道士目视姬澄澈的背影,紧紧咬牙强忍住怒火,这魔族少年居然狂妄如斯,居然连天道教的请柬也敢吹爆成粉。 汪柔跟在姬澄澈身后,说道:“主人,你的心乱了。” “不是我的心在乱,而是天都城要乱,以后恐怕……”姬澄澈怅怅吐出一口气,排空脑海里的杂念与怒意,问道:“汪柔,后悔跟我来这儿么?” “不悔。” “为何?” “你是主人,我是奴婢。你到哪儿,我便到哪儿,不选择,更无所谓悔不悔。” “嗯,你就不能给个有趣点儿的答案?” “只要正确便好。通常,正确的也就是无趣的。” “可是我却有点儿后悔了。”姬澄澈站定身形仰望天上弯月,喃喃道:“汪柔,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甚至可能面临生命危险。我想你……” “我哪儿也不去。” “你也看到了,虽然我喜欢这里,但很多人并不希望我回来,更不喜欢我多事。” 姬澄澈朝汪柔一摊手道:“总而言之,你跟着我会倒霉的。” 汪柔没吱声,清冷的眼神宁和地看着姬澄澈。 姬澄澈愕然道:“你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干什么?” “你不必顾念我的生死。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奴婢,死不足惜。” “胡说!”姬澄澈沉下脸道:“你记住了,如果真当我是你的主人,就应该知道你的命只属于我。所以我叫你死你才可以死,我若不许,你便不准死!” 汪柔一怔,垂下眼帘静默须臾才低声应道:“是,主人。” 姬澄澈灿烂地笑了起来,就像黑夜里蓦然有阳光洒照在了他的脸上。 “将你背后的刀匣给我,有朋友来看我了。” 汪柔心头一凛,暗暗洞察四周,这才依稀感应到在十多丈外有抹淡淡的杀气。 知道自己的行藏已被姬澄澈识破,来人缓缓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首先映入姬澄澈眼帘的是一张像树皮般斑驳苦干的焦黄色脸庞,然后腋下的两根柺杖,最后才是他空空荡荡的下身袍服。 这人居然是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只靠着腋下撑起的那两根柺杖,竟躲过了上林苑的侍卫警戒,悄无声息潜入到姬澄澈近旁。 “步沧桑?”姬澄澈从汪柔的手里接过刀匣,微觉讶异凝视来人道:“尽管猜到早晚会有人来,但我仍然忍不住好奇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步沧桑在十丈处停下,病怏怏的声音有气无力道:“反正有人托我拿走你的脑袋,于是我便来了。” 姬澄澈笑笑并没有追问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请动元界八荒之一的“无痕”步沧桑来取自己的项上人头。 即使问了,步沧桑也不可能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灵武兼修,为何还要故意暴露气机让我提前发现?” 步沧桑当然懂得姬澄澈的意思,以他的身法修为应有把握潜进五丈之内,这样至少会令对手的巫咒威力大减。 但是他没有选择偷袭,而是有意教姬澄澈感应到自己。 “这个世上敢和天道教公然作对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和作为。” 步沧桑回答道:“可惜我先答应了那人的请求以后,才晓得你和天道教之间发生的故事。即使再不愿,也还是要完成这个承诺。” 姬澄澈笑了起来,说道:“听上去我好倒霉。不过这里是上林苑,我似乎随时可以召唤出数百精锐武士来将你剿杀,而自己甚至并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头。” 步沧桑道:“那样的话,我会在第一时间逃走。以我的身法,除非是圣境强者,否则无人能够留住。错过今夜,殿下便要防我一生一世。何况……” 他略显丑陋的脸庞露出淡淡的一丝笑道:“如果要召唤武士,殿下又何必取刀?” “好,我跟你打!”姬澄澈扯下包裹在刀匣上的布条,“如果今夜你杀我不死,还望告知那人是谁?” 步沧桑摇头道:“没有必要,杀你不死,那死的一定是我,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就在临死前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姬澄澈面带自信的笑容,吩咐道:“汪柔,去告诉关二叔和麻婶,以我身边的弄光亭为准,方圆百丈之内不准留一人。” 汪柔点点头,退身传令。 步沧桑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好,在你死前我一定会说出那人的名字。” “你搞错了。”姬澄澈纠正道:“是在你死前,千万别忘了告诉我是哪个笨蛋想出的这个馊主意?” 第八十六章 胎元神刀(下) 步沧桑愣了愣,旋即答允道:“好,你我一言为定!” 他一手撑住柺杖,一手摘下腰间的小酒壶往嘴里抿了两口道:“请!” 姬澄澈却望着步沧桑手里的小酒壶道:“我可以喝两口么?” 步沧桑愕然道:“这是我用以压制体内火毒的药酒。” 姬澄澈不以为然道:“只要喝不死人就成。” 步沧桑将小酒壶抛给姬澄澈道:“不是我舍不得,而是这药酒后劲十足,你最好浅尝即止。否则无需我出手,殿下自己便已烂醉如泥。” 姬澄澈接过小酒壶,拿在手里缓缓摩挲了一圈,才放到鼻子底下深深嗅口气道:“香,好酒!” 他仰头喝了一口,果然冰寒彻骨入喉如刀子般凛冽,一股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原来里面放了紫龙舌,难怪药性如此猛烈。” 姬澄澈心中有数,将小酒壶抛还给步沧桑道:“壶中之酒所余无几,足感盛情。” 步沧桑将小酒壶挂回腰间道:“一口酒而已,何足挂齿!” “主人,”汪柔竟又行回来,站在十丈外向姬澄澈禀报道:“所有人已退出百丈,场外有关二爷、麻仙子等人镇守,不必担心有人骚扰,你放心打。” 姬澄澈道:“你也退得远些,免得误伤。” 汪柔应了,往后退开数步。 步沧桑不以为意道:“就这样吧,多个人做见证也不错!” 他喝过药酒后,脸膛上渐渐泛起一抹妖艳的红光,精神好似振奋了许多,说话也俨然多了股浑厚中气。 “叮!”左侧的柺杖在地上轻轻一点,他的身体骤然拔起,犹如离弦之箭冲向天空,身形稍稍前倾右手柺杖高举过顶,朝姬澄澈劈击而落。 一霎间,他的身影在姬澄澈的眼睛里化作了一抹流光虚影,仿佛穿透了空间凝收了距离,不可捕捉更无法锁定攻击。 姬澄澈曾经领教过妖夜鬼魅般的身法,可是和此刻步沧桑的突击速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如果妖夜是一头冲刺猎食的雪豹,那步沧桑便是一道无痕的狂飙! 所以姬澄澈看也不看步沧桑的身形轨迹,在对方甫一起身的刹那便毫不犹豫地轰出了百龙咒。 “呜——”数百条火龙漫天狂舞,犹如火树银花照亮了上林苑的夜空,在姬澄澈的身周编织起一层层细密而狂暴的火网。 不论步沧桑有多快也不管他从哪个方向袭来,都会发现自己势不可免地要与那一条条肆虐纵横的火龙迎头击撞! 谁知步沧桑的身形在十丈高空微微一滞,旋即如鱼翔浅底俯冲而下,不可思议地从火龙狭小的缝隙之间穿梭而过,转瞬迫近至姬澄澈头顶上方三丈! 他的右手柺杖宛若拉满弓弦的弩箭,杀气推送满盈闪烁着亮白色的寒光,在黑夜里显得无比耀眼璀璨。 “呜——”姬澄澈瞬发出第二道巫咒,一蓬青色的狂飙彷如惊涛骇浪凭空掀起,气势磅礴无坚不摧重重拍向步沧桑。 步沧桑低咦了声,没想到姬澄澈施放巫咒的频率如此之快,两道咒法之间几乎没有一丝间歇,直如水银泻地一气呵成,仅此造诣已不知胜过世间多少巫门灵修。 “铿!”步沧桑右手的柺杖如闪电惊鸿劈落下来,就似一把冰刀插进沸腾的油锅里。青色的狂飙“嗤嗤”翻腾涣散,被亮白色的光芒疾掠洞穿。 姬澄澈的目光平静澄清,牢牢紧盯住点落的柺杖,吐气扬声轰出右拳。 步沧桑见姬澄澈竟敢赤手空拳封架自己的“踏雪无痕杖”,心头不禁一怔。 需知他这一击用了足足八成功力,虽受到风灵咒的拦截冲击势道稍减,也绝非一个初入元境的少年单凭拳头就可以硬扛下来的。 就在这时候,姬澄澈的右拳指缝间遽然光芒暴涨,迸射出千道缕游光,如春蚕吐丝幕天席地缠绕上击落的柺杖。 步沧桑顿感手中的踏雪无痕杖一紧,如陷沼泽举步维艰,击落的速度立刻大减。 “缚咒!”步沧桑低低叫道,只见姬澄澈的右拳批亢捣虚结结实实锤击在了柺杖上。 “哐!”步沧桑右手的踏雪无痕杖如遭雷击剧烈一颤,身不由己往上弹起,从姬澄澈的头顶掠过。 但真正令步沧桑吃惊的,还是那一记缚咒。 ——这已是姬澄澈发出的第三道巫咒! 步沧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出手的速度有多快,却依旧无法阻止这少年在弹指间接连发出“百龙咒”、“风灵咒”和“缚咒”,施咒之快远远超乎他的预想,恐怕玉轮境的灵修亦不过如此! 好在步沧桑早就晓得姬澄澈不好对付,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天道教高手接二连三栽在他的手下。 当他右手柺杖弹起的一瞬,左手的踏雪无痕杖如同破囊之锥陡然挑落,直刺姬澄澈的胸膛! 这一式“黄雀在后”右杖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手却是这支引而不发的左杖。 哪晓得姬澄澈竟似未卜先知,这边步沧桑的踏雪无痕杖尚未攻出,他的身形借助拳劲回错之力已蓦然向后翻转,双腿顺势扬起朝向天空步虚一踏! “铿!”电光石火间,姬澄澈的脚底已踢在了踏雪无痕杖上,只是这滋味绝不好受,就像用肉乎乎的拳头捶打在了一块铁板上。 假如仅此而已,姬澄澈还能挺住,问题在于这铁板表面居然装满了看不见的倒刺! “嗤嗤嗤——”从踏雪无痕杖中激射而出的无形气劲好似万把冰针般刺入姬澄澈的脚底。若非他是圣龙之体,恐怕双腿当场便会残废,从此拄着一对柺杖和步沧桑同病相怜做好伙伴。 饶是这样姬澄澈亦疼得双腿麻木身形倒转,隐隐约约就看到步沧桑的踏雪无痕杖只稍稍凝滞了下,便圆转自如往下飞切。 姬澄澈没工夫多想,双手抓起立在地上的刀匣,以拔山式抱入怀中竖立身前。 “当!”踏雪无痕杖击打在刀匣上,火星四溅声音清脆。 姬澄澈的身躯承受不住巨大的杖力冲击,抱着刀匣向后摔飞,口中溢出一抹血丝。 步沧桑目光一凝知道这一战行将落幕,两人境界上的差距绝非姬澄澈的灵武兼修和天赋异禀所能弥补。 事实上境界越高,就越不可能越境挑战。上次如果没有玄霜助阵,姬澄澈也根本不可能在烈岩关前击败度难真人。 正是有这前车之鉴,步沧桑才将挑战的地点选在了上林苑中。 毕竟整座天都城的上空都是飞行禁区,更何况是一头玄霜巨龙飞临到毗邻皇宫的帝室园林中?不等它靠近,大汉龙骑和军中强者必定会集火截杀。 然而,步沧桑的眼前突然亮起了一抹刀光。 刀匣被踏雪无痕杖震开,一柄厚重古朴的黑色魔刀从里面露了出来,就似沉睡千年的王者在不经意里偶露峥嵘,只需一霎便能震撼整个世界。 “胎元神刀!”步沧桑潮红的脸上登时充满不可置信的惊讶之情,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这柄拥有无数神奇传说与辉煌历史的魔族神刀之上,就似被磁石吸附再也无法挪移开去。 ——这是元界仅有的六大神器之一,与其说它是一把刀,更不如说那是一段不可战胜的传奇与至高无上的荣耀! 姬澄澈的身形好像风轮般,借助双腿蹬踏之力已在空中完成了三百六十度的回旋。 他的手握在了胎元神刀的刀柄上,一股奇妙的魔意直袭心头,刹那间引起识天灵海一片共鸣,体内真元澎湃神识磅礴,就似奏响一曲洪钟大吕。 刀锋顺势出鞘,刀刃厚重如山表面斑斑驳驳仿似岁月的痕迹,在无声诉说什么。 “唿——”小乾坤内的灵海宛若决堤,浩荡鼓啸着被一下抽出,灌注进胎元神刀。 “嗡——”神刀镝鸣,犹如万雷轰鸣在耳畔炸响。 姬澄澈只觉得自己的心神乃至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像水波空气一样融化开来,与手中的胎元神刀水乳交融,进而不可思议地化作了这黑夜的一部分。 他甚至能隐隐感应到元界本源的呼吸与律动,一种玄妙的无形气机从虚空被后被召唤汲取而出,丝丝缕缕汇入到刀刃里。 尽管这丝气机异常微弱,却又令人觉得它强大的可怕,就似是一点微弱的火苗被丢进了稻草堆里,迎风便能燃起冲天大火! 随着罡气的注入,刀圣上古朴而近乎伤痕般的魔纹次第亮起。 可惜姬澄澈的修为较之当年的魔君轩辕昆仑毕竟天差地远,这魔纹仅仅是微微发亮而已。 即便只是这样,一道道奇异力量的加持业已如长江大河般涌入姬澄澈的小乾坤! 姬澄澈情不自禁鼓声长啸,啸音与胎元神刀的镝鸣相呼相应扶摇直上,譬如两条神龙腾夭翱翔在九万里云霄之巅。 他这一记情难自禁不要紧,却可怜天都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从睡梦中被惊起,又有多少人醒来后彻夜难眠。 姬澄澈的脑海澄空,甚至连面前的步沧桑也恍若不存,深深沉浸在胎元神刀惊天动地的那一抹光芒里。 他信手挥落就是一刀,划出了映雪洗冰章的第一笔。 刀锋一闪壮怀激烈,至刚至猛犹如神罚天谴令亿兆生灵无所遁形无处藏身,唯有瑟缩拜服承接王者的裁判。 “嚓!” 清清脆脆的一响过后,胎元神刀从踏雪无痕杖中间穿过。 踏雪无痕杖应声断成四段,截面光滑如镜叮当坠落。 步沧桑的胸前衣襟遽然裂开,一蓬鲜血飚射而出! 第八十七章 两袖青龙(上) 步沧桑的胸膛上立时现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口子,幸而并非刀锋而是刀气所致,否则立刻便要被开膛破肚。 姬澄澈的身形向后翻飞,见这一刀居然只在步沧桑的皮肤上划开一条伤口,并未能造成重创,亦不由佩服对方的身速与反应。 换个人哪怕只慢一秒,此刻绝对会被胎元神刀的刀锋从正当中一劈为二。 步沧桑死里逃生亦是惊魂未定,深悔方才多少有些托大,竟险些成了刀下亡魂。 他这才明白姬澄澈为何有恃无恐敢与自己单打独斗——昔日魔帝轩辕昆仑一刀在手睥睨四海八荒举世无敌,不知饮过多少圣者之血! “啵!”他背后的衣衫陡然暴烈化作片片蝶舞,一双雪白无瑕的羽翼从背上舒展开来,迎风张扬焕发出美轮美奂的流光溢彩。 羽族无痕,鹤翼天翔。 步沧桑的身形在濒临坠落的一瞬间,鼓风上扬逆势翱翔,似一团雪影掠过黑夜。 “砰!”他的双袖同时炸开,从中飞射出两柄雪鹤神刀分插姬澄澈的左右肋部! 姬澄澈的胎元神刀刀势方尽,胸前一马平川无遮无拦,眼睁睁看着雪鹤神刀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千钧一发,异变突生! 姬澄澈纵声长啸张口喷出一蓬浓烈的紫色龙息,在空中骤然幻化凝铸成三道雄浑无铸的波澜,翻翻滚滚涌向雪鹤神刀。 雪浪三叠! 他竟是将度难真人的成名绝学与自己的玄霜龙息完美结合熔炼于一炉。 步沧桑不由眉宇耸动为之惊艳,双刀劈波斩浪切入龙息之中。 “砰、砰、砰!”三道紫色狂澜一浪高过一浪,重重拍打在了雪鹤神刀上。 雪白的刀锋嗡嗡剧颤泛起丝丝紫芒,一道道森寒彻骨的凌厉龙息逆向涌入直要灭尽步沧桑体内燃烧的药力,封经冻脉冰透周身。 “比翼双飞!” 步沧桑喉咙里一记低啸,小乾坤真元鼓荡涛涛涌升直灌双刀。 两柄雪鹤神刀大放异彩将紫芒震碎,并驾齐驱锋芒直指姬澄澈,近了! 就在这当口上,他愕然察觉到自己的身后竟有隆隆鼓啸之音,凛凛周天之气! 汪柔的身影犹如夜莺般翩飞在苍穹之下,她的双袖烈烈飘舞譬如彩翼,从袖口中迸放出两道青色的缎带,凌空绷作笔直两束刺向步沧桑背心! 汪柔到底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道左相逢一杯酒,两袖青龙出大渊。 无边的罡风凛冽呼啸,攒聚起一蓬蓬离乱的青色云光,吹送两道“天青眉影”破茧而出,如青龙横天如虹桥飞架,毕露锋芒掩袭步沧桑。 “咦?”步沧桑不得不面临艰难的选择,要么不管不顾天青眉影的突袭,拼着身负重伤击杀姬澄澈;要么放弃眼前的机会先求自保。 几乎没有迟疑,他选择了前一种结果。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纵使以身相谢也在所不辞! 于是雪鹤神刀义无反顾,继续向姬澄澈的两肋插下! 生死一发间,姬澄澈的心神无比冷静。 步沧桑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才敢冒着被天青眉影重创的危险,要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步沧桑不知道的是,他错了! 姬澄澈的左手蓦地翻转,掌心里赫然多了一柄银色的短剑,一尺七分的剑锋在月光下如水银般流淌着绚烂清冷的辉芒,在间不容发之中左右开弓“叮叮”脆响拍中劈来的雪鹤神刀。 雪鹤神刀顿时一颤,不由自主向下微沉,偏离过姬澄澈的两肋,刀锋在他的大腿划开两条血槽。 然而步沧桑的感觉就像这刀锋切过的是坚不可摧的金石壁垒,而非人类的血肉之躯。刀锋在姬澄澈腿部的肌肉上“铿铿”作响溅起一蓬蓬光火与鲜血,仅仅入肉三分便劲力衰竭。 他凛然一惊刚想再次催发小乾坤真元,姬澄澈的身躯宛若神龙摆尾般猛地一甩脱离雪鹤神刀的锋刃,右手胎元神刀长歌钧天卷土重来,斜劈步沧桑左肩! 一攻一守之间情势瞬息万变,顿时又变成步沧桑腹背受敌势若危卵。 “噗!”两束天青眉影犹如长龙汲水披荆斩棘,犀利地切入步沧桑背部厚实的肌肉中,立时鲜血泉涌。 步沧桑的雪鹤双翼逆风鼓荡重重拍击在了天青眉影之上,汪柔低声嘤咛娇躯如遭五雷轰顶疾向下坠,脸色惨淡若金樱唇呛出口淤血。 “唿——”生死关头,步沧桑爆发出惊人战力,身形借着雪鹤双翼的鼓荡,从姬澄澈刀下匪夷所思地闪躲而过,横移开十数丈!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胎元神刀霸气无双的威势,刀锋之上卷裹起星星点点的黑色流光,直如雨打芭蕉竟似比雪鹤无痕的身法更快更飘忽,结结实实打入到步沧桑的身体里。 步沧桑人在空中骤然巨震,仰面喷出一道血箭,身躯犹如断线风筝甩向地面。 “鸟人!”一声怒愤的叱喝自黑夜里响起,麻杆儿柳眉倒竖煞气毕露,提掌便往步沧桑的胸口印落。 不防仇鹰更快,抢在麻杆儿身前撩起一脚就朝步沧桑脑袋上猛踩道:“我来!” 他们几个人虽然受到汪柔转发的命令,待真格看到姬澄澈遇险又岂会袖手旁观? 几个人惊怒交集早就将禁令抛到九霄云外,奈何场中打斗兔起鹘落实在太快,等他们赶到时业已尘埃落定。 姬澄澈身形飘荡,探手一抄揽住汪柔的小蛮腰,怀中之人柔若无骨触手却如火炭,姬澄澈口中大喝道:“莫要伤他!” 仇鹰立刻空中收腿出爪拿住步沧桑的肩膀,一股指力透体而入。 步沧桑怒哼一声,运功反击震得仇鹰五指生疼险些脱手。 “抓活的!”窦豹赶到,点睛神笔运转如风一气不停从头到脚连点步沧桑身上二十七处经穴。 麻杆儿、关应物也不客气,一人一掌将掌力泻入步沧桑的体内。 步沧桑浑身浴血多处受伤,加之体内药力燃尽火毒趁虚发作,再被这四大高手联袂攻击,终于不敌被擒。 姬澄澈怀抱汪柔飘落在地,又是一声大叫道:“找太医来!” 熟悉官府衙门那一套运作的窦豹立即领命飞身去往太医院。 姬澄澈这时才感到双腿剧痛锥心,浑身经脉咬合绞动不住推升气血翻腾上涌,体内的功力也似抽空了般,一阵阵头晕目眩气喘吁吁。 这一战前后不过片刻工夫,却是自己进京后最为惊险的遭遇,其间几次三番与鬼门关擦肩而过,只要稍微有一丝反应迟疑抑或判断失误,麻杆儿等人赶来后看到的也只能是具尸首。 元界八凶名不虚传,若非汪柔出手相助,今夜自己虽有灵武兼修又手擎胎元神刀、龙阳神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铿!”姬澄澈将胎元神刀归鞘,腾出右手贴住汪柔的腹部。 汪柔黛眉微蹙,咬牙看着姬澄澈一声不吭。 姬澄澈凝神催动一道神识,口中低诵巫咒从指尖放出丝丝缕缕的淡紫色光晕,水银泻地般渗入到汪柔的娇躯里。 汪柔顿感体内激荡的气血为之一宁,就似漫天大雪飘落在了沸腾的火山岩浆里。 虽然不能够立即将这熔浆熄灭,但那清凉的气息已足以消减大半疼痛,缓缓地疏通过一条条经脉。 她不由自主地闭起双眸,运转魔功心无旁骛医治内伤。 “殿下,这家伙该如何处理?” 麻杆儿恨恨盯视步沧桑,要不是姬澄澈有言在先,早就用毒药将这鸟人折腾死。 姬澄澈回答道:“麻婶,先替步先生将血止住。” 步沧桑呆了呆,低哼道:“不必了。我将那人的姓名告诉你,只求死个痛快!” 此刻他体内火毒发作犹如万蚁噬咬苦不堪言,更念及自己倾尽全力居然还是杀不死姬澄澈,无法完成自己先前的承诺,一时间万念俱灰竟萌生求死之心。 姬澄澈不以为然道:“何必要你告诉我,不就是屠龙么?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小人行径!” 他的体质超强,一边自己运功疗伤,一边施展巫咒救治汪柔,犹有余暇对步沧桑说道:“我不杀你,自有原因。” 步沧桑讶异地望向姬澄澈,道:“你早猜到了?” 姬澄澈道:“你体内的火毒用紫龙舌炼制的药酒镇压,不过治标不治本。时间长了,对紫龙舌药酒的依赖越来越强,一旦失去,该如何是好?” 步沧桑被姬澄澈说中心事,无奈颔首道:“不错,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屠龙或许没有办法,但我可以治好你。” 步沧桑的眼睛骤亮,旋即又黯灭下来。自己因受屠龙救助之恩故而答应替他当杀手,为龙威部落去除姬澄澈这个心腹大患。 如今刺杀不成反遭擒,就算姬澄澈的胸襟再是宽广仁厚,又焉有慷慨救助杀手刺客的道理。 姬澄澈见步沧桑面色忽明忽暗已猜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道:“二十八年前你为了救护一对遭受无端凌辱的母女,于一夜之间屠尽百余魔族武士,可有此事?” “二十一年前,你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横跨半个大陆,九死一生击杀了大秦燕州都护冯秋爽,只为替惨死的好友报仇雪恨,可有此事?” “十七年前,你与几位羽族强者血战长夏岭,生生挡住大秦五千铁骑,最终相助楚汉联军全歼敌方,功成之后悄然离去不受封赏,可有此事?” 姬澄澈如数家珍,一连说了七桩事情,听得步沧桑瞠目结舌,疑惑道:“你、你怎会知晓这些事?” “这都是大先生告诉我的。” “大先生?”步沧桑愈发讶异道:“可他又是如何得知?” 姬澄澈笑而不语,就听窦豹远远叫道:“殿下,太医来了!” 第八十八章 两袖青龙(下) 事实上来的不仅仅是太医,五官中郎将徐克俭也来了,看到姬澄澈虽然受了些伤却也安然无恙,大大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自有关应物等人与徐克俭交涉,姬澄澈也懒得去啰嗦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将腿部伤口稍事处理后便径自闭门打坐疗伤去了。 约莫天色微明时分,喧嚣了大半宿的上林苑终于安静下来。 姬澄澈运功醒转披衣下榻,习惯性地喊了声“汪柔”,才记起她昨日在那场激战中受伤,如今正自休养。 姬澄澈摇了摇头,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习惯了有人早早备好清水,侍奉自己洗漱穿戴。 忽然之间这些都没了,他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响起麻杆儿的声音道:“殿下,汪姑娘还在疗伤,你有何吩咐?” “没什么,汪柔情形如何?”姬澄澈也不好意思劳烦麻杆儿侍奉自己,便随口问道。 麻杆儿推门进来道:“汪姑娘的伤势没有大碍,再静养数日便能痊愈。” 姬澄澈点点头道:“我去看看她。” 他走出房门,麻杆儿欲言又止道:“殿下,汪姑娘的修为似乎……很不错。” 姬澄澈笑道:“我身边的人又有哪个差了?麻婶您当年不也是叱咤风云,挥挥袖子就能放倒一大片么?” 麻杆儿听姬澄澈提起自己当年的风光,脸上顿时泛出笑来,爽快道:“那倒是。” 两人说着来到汪柔的门外,姬澄澈独自进屋,麻杆儿在外守着。 汪柔独自盘腿坐在床榻上,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深绿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精美隽秀的花枝,粉白色的丝线描出一朵朵含苞欲放的海棠,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葱绿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更显得身段窈窕挺拔,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一抹若隐若现的黑色束胸堪堪裹住丰润****,却仍是有无限春光乍泄而出。 姬澄澈站在门里,视线不自觉定定落在汪柔雪月光华般的婀娜身影上。 一直以来他所见的汪柔,不管是身穿黑衣面蒙轻纱,还是红衣媚人艳丽高傲,都是一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模样。美则美矣,却哪似眼前这般韵度绰约铅华洗尽,妩然一段风姿灼灼如华? 第一次,姬澄澈发现原来“秀色可餐”四字竟果真别有风味。 汪柔的美就如同北荒冰原的皑皑白雪,在素冷之下裹藏着迷人而神秘的风韵,如极光流溢如幽夜星语,令人情不自禁屏牢呼吸无法言语。 汪柔察觉到屋中异样缓缓睁开双眸,她的眸子拥有龙族显著的特征,如同琥珀般晶莹深邃,望着略显失神的姬澄澈微感惊讶。 “我来看看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姬澄澈情知自己失态,微一踌躇拉了把椅子在床榻前坐下,视线无意中拂过,却见汪柔褪去鞋袜,裸露出一双如用冰雪雕琢的无瑕纤足。 终究是花样年龄的少女,别看汪柔平素间不施粉黛不着首饰,可她的雪足指甲上,却用一层紫色花油涂染,于妖娆中透着几分诱惑。 汪柔红了脸,悄悄将双足藏到蜷曲的小腿底下,轻抚衣衫掩住裙底风光道:“谢谢主人。” 屋里一时静寂无声,姬澄澈愕然发现自己一下子不知该对汪柔说些什么好了? 他咳嗽声道:“那你……好好休息,这几日不要再跟着我东奔西走了。” 汪柔眸中波光一闪,脱口道:“你不问我为何要隐瞒修为,不担心我对你不利么?” “看你使出天青眉影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姬澄澈慢慢恢复了正常,嘿道:“你若真想对我不利,从北荒到天都城迢迢十万里,有的是机会。” “何况,”他顿了顿凝视汪柔的娇颜,不再刻意回避她探问的目光,徐徐道:“你不惜暴露自己的修为也要救护我,对这样的朋友,我为何还要疑神疑鬼呢?” 汪柔的身躯颤了颤,避开姬澄澈的目光,低声道:“我是你的奴婢,理当如此。” 姬澄澈颔首道:“那就乖乖听话,先把伤养好。” 说完他不待汪柔回应便起身出屋,轻轻将房门合起。 汪柔目视姬澄澈的背影一点点消逝在合起的门页后,窗外的晨曦也随之被房门阻挡,屋里又变得幽暗。 她轻轻地叹口气,静静地坐在这黑暗中低头望着自己的粉足若有所思。 门外,姬澄澈也同样轻轻地叹口气。冷不丁听见麻杆儿诧异地问道:“殿下,你怎么脸发红,不会是昨晚中了步沧桑那鸟人的火毒还没消退吧?” 姬澄澈一愣,尴尬道:“我没有……事儿。” 麻杆儿喃喃道:“不对呀,为何我之前没发觉到你还残留火毒?” 姬澄澈恼道:“麻婶,我饿了,能不能帮忙招呼一声赶紧开饭?” 麻杆儿转身直奔厨房,口中嚷道:“呦,我都给忘了。哎,平日这些事都是汪姑娘安排好的,她一受伤全乱了套。” 汪柔在屋里听得清楚,嘴角情不自禁逸出一对若隐若现的梨涡。 姬澄澈好生狼狈逃离院落,转到步沧桑的房间里。 步沧桑伤得挺重,前胸后背都敷满药膏团团包扎,整个人像白粽子一样躺在床榻上。 姬澄澈悄声来到床榻前,见步沧桑正在昏睡,呼吸声短促而沉重。 姬澄澈伸手扣向步沧桑的脉搏,想看一看他体内的伤势情况。 孰料步沧桑极为警醒,睡梦中陡然睁眼右手五指迸立如刀近乎本能地切向姬澄澈的脉搏。 姬澄澈一惊,五指舒展反锁步沧桑的掌缘。 两人在眨眼间连换三招,步沧桑这才看清楚面前之人是姬澄澈,顿时凝掌不动。 姬澄澈眨眼笑道:“厉害呀,居然将身上的禁制全部解了。” “殿下?”步沧桑的身躯缓缓松弛下来,看着姬澄澈将手指搭上自己的脉搏。 姬澄澈施展内视之术,真气游走在步沧桑的经脉之间,不一刻便探察到在他肺腑之中隐隐有团诡异的热流如岩浆般滚动。若非步沧桑功力深厚,早就被烧得精血干枯人死灯灭。 “是巫族的无忧神火。”姬澄澈熟读十万巫典,对巫族诸般神功绝学了若指掌。 他仔细回忆了下,说道:“我待会儿写个方子,让人抓药回来熬上。每日早晚各服一贴,可以减轻症状。可惜……有几味药材天都城可能无法购得,药效未免大打折扣。嗯,过两天我要去天道宫,或可问那些老道士讨些来。” 步沧桑脸上的惊异之色愈甚,忍不住道:“你真的要为我治病?” 姬澄澈点头笑道:“假如是其他的火毒,我或许还要费一番周折。巫族的无忧神火么……你只要遵照我说的方法去做,半月见效一年痊愈。” 步沧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姬澄澈。为了医治无忧火毒,这些年来他几乎踏遍元界大陆求医问药,却每每都是失望而归。没想到今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说能在一年之内药到病除! 他当然不晓得,这无忧神火的解法在巫圣唐虞所留的一部《神火十解》中记述得十分详尽。 当年唐虞远赴北荒寻找传说中的圣者归宿,差点导致这部典籍失传。即使后来唐雪落得姬澄澈口授,将十万巫典重新整理了出来,而今也依旧是巫教至高无上的秘典,唯有少数人可以掌握阅览。 忽然一股冰寒精纯的龙息从姬澄澈的指尖透入到步沧桑的体内。 步沧桑顿觉遍体清凉,就似在赤日炎炎的酷暑里喝下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五脏六腑的火毒大为消退,一股凉爽之意直透心底。 “这是玄霜龙息?”他又惊又喜,讶然问道。 姬澄澈点点头道:“如此可以事半功倍,而且能相助你将体内的火毒彻底拔除。” 步沧桑心下大受感动,一时间委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讷讷道:“殿下,你自己身上也有伤……” 姬澄澈放开步沧桑的右腕,说道:“今后我每天会帮你医治一次,半月后,应该就能见效了。” 他走到窗前,研墨提笔写了两张方子,轻轻吹干后将其中一张交给步沧桑道:“这是治疗的方法,你平日无事不妨多做几次。” 步沧桑接过来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如有千钧之重。 姬澄澈见状轻笑道:“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步沧桑精神一振道:“殿下请说!” 他一生不愿欠人恩情,只为屠龙曾相助自己炼制紫龙舌药酒,便不惜许下承诺刺杀姬澄澈。现今又欠下这少年偌大的恩情,正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姬澄澈微笑道:“等你伤愈之后可不能再来杀我了。” 步沧桑怔了怔,不由也笑了起来,说道:“那我请你喝酒如何?” 姬澄澈颔首说好,推开房门想了想又回头道:“那药酒便算了。” 步沧桑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放松了心情。 姬澄澈将药方交给门外等候的麻杆儿,吩咐道:“立刻请窦先生找太医按方子抓药。” 麻杆儿应了声,说道:“殿下,恐怕你的早饭暂时吃不成了。” “为什么,饭烧糊了?” “饭倒没糊,厨房也没着火,是林宗棠来了。” 姬澄澈一声苦笑,晓得林宗棠应是代父皇来调查昨夜之事。 他想想道:“这样吧,让厨房多弄几个精致点心加小菜,我请林大人吃早饭。”(83中文网.) 第八十九章 三寸晖光(上) 送走林宗棠以后,姬澄澈让仇鹰跑了趟国子监,向祭酒严金石告假,打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家里歇息将养两日。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这个决定有多蠢。得知八皇子殿下昨日遇袭,今日须得卧床休养的消息,登门拜访殷勤探望的京城大小官吏便络绎不绝,甚至连天都观的观主天池真人也派门下弟子前来送药。 姬澄澈起初还忍住性子见上一见,很快就烦不胜烦干脆闭门谢客。 他大门紧闭两耳不闻窗外事,殊不知外面各种议论随之而起沸沸扬扬,上林苑俨然成了天都城的话题中心。 这次引发众人议论的,不是他与天道教的斗法经过,也不是因为与两位皇兄的是非恩怨,更不是因为昨夜上林苑中划出百丈禁地一场大战的事,而是姬澄澈在崇文堂里写的那幅国子监学训,一夜之间传遍天都城的大街小巷,引得无数士子文人竞相传播诵读。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二十二个字先是被号称大汉文坛泰斗的丞相赵易山大加赞赏,然后那些口味挑剔恃才傲物的清流们也心服口服为之拍案叫绝,纷纷赶往国子监争睹姬澄澈的墨迹。 一时间京师轰动,也不知是谁开的头,朝野间的官宦名流围绕着二十二个字各抒己见,写下一篇篇锦绣华章为其注释评点,一个个旁征博引论证破解这二十二字的渊源由来与其中所蕴藏的无穷韵味。 靠近上林苑的酒楼里,街坊间,水井旁,茶肆中,陆陆续续出现不少有心人士的身影,他们逗留其间只为寻机亲眼一睹姬澄澈的真容。 傍晚时分春雨绵连,隆武皇帝姬天权白龙鱼服偕着一个眉目清秀温润如玉的十二三岁少年,悄然从侧门进入了上林苑。 这少年是九皇子姬澄瀛,因姬澄澈七岁时便离开天都城前往北荒求医,故而两人接触不多,姬澄澈对这个弟弟也谈不上印象深刻。 看到父皇带着姬澄瀛驾临,姬澄澈微感惊讶,却也没多说什么。 姬天权道:“走,去看你娘亲,就我们三个。” “好。”姬澄澈吩咐麻杆儿取来香烛烧纸,父子三人三条身影往上林苑后门行去。 灵犀公主的陵墓坐落在上林苑的后山,那是姬天权亲自选定的风水宝地,也是未来的皇陵所在。 经过十数年的经营皇陵已是初见规模,一条汉白玉砌成的神道自山麓直通陵园。 陵园两旁的石翁仲默默伫立在神道两侧,有象、狮、獬豸、麒麟、骆、虎、羊、马等动物,也有人型的石雕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三个人都不撑伞拾级而上,缓步走向皇陵。 姬天权问道:“小八,上回我带你来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九年八个月零六天。”姬澄澈回答说:“就是那次来过以后,您决定送我前往北荒寻找圣龙。” “好快啊,”姬天权感慨道:“一转眼你便生龙活虎的回来了,个头也超过了老子。可我怎么总觉得,你就像没离开过似的?” 姬澄澈眺望漫山遍野的苍松翠柏郁郁葱葱,浸润在蒙蒙雨雾里,说道:“多谢父皇。” “谢什么?”姬天权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 “傻小子,灵犀是你妈,可她也是我的老婆。” 姬天权走到皇陵的门楼前,两旁侍卫齐刷刷跪地拜见。 他挥挥手示意侍卫起身免礼,接着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也时常来这儿转转。一是为了查看皇陵的工程进度,二来也想到你娘亲的墓前坐上一小会儿。” 他转眼望向默不作声的姬澄瀛道:“小九的娘亲前几年也走了,我将她葬在了你娘陵墓的右侧,正好一起看看。” 姬澄澈这下知道为何姬天权会带上姬澄瀛,诧异道:“青夫人也去世了?” 姬澄瀛的母亲卷青灯是小户人家的女子,当年选秀入宫恰好因容貌颇似灵犀公主而引起姬天权的注意,其后被隆武帝召见连年擢升,产下一子便是如今的姬澄瀛。 不想红颜薄命,不到三十岁也扔下儿子去了。 姬天权点点头,说道:“小九现在国子监读书,等过两年我想让他拜赵易山为座师学习治国之道。可惜他自幼体弱多病,不能去行伍历练一番,只能整天跟在老子身边混。往后,你们兄弟两人要多亲近些。” 姬澄瀛闻言恭恭敬敬向姬澄澈躬身行礼道:“八哥,让您费心了。” 他说话时唇角含着一缕温文尔雅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好感顿生,和姬澄澈的其他几位兄弟相比起来,竟似个文弱书生。 姬澄澈微笑道:“我勉强大你几岁而已,何必客气?” 姬天权道:“小子,有件事儿你可记得?我答应你,要送给天道宫一个莫大的惊喜,明天,便会昭告天下。” 他穿过金水桥以及尚在建设中的崇圣门,徐徐道:“朕那七个已经年满十八岁的儿子将全部封王,各授食邑一万户!” 姬澄澈的脚步一凝,惊愕地望向姬天权。 姬天权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让他们去争,让他们去抢,看谁能猜透老子的心思?!” 姬澄瀛道:“父皇,您春秋鼎盛此事大可不必着急。” 姬澄澈闻言心头微动,开始重新评估姬澄瀛在姬天权心目中的位置。 果然,姬天权呵呵一笑道:“我是不急,奈何有人急。小八,小九,你们两个好好看着,我就不信老子亲手打下的江山,还有谁能让它变天!” 他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狠色,鼻中低哼道:“昨日天池真人见朕,说是天都观准备举行一场开国以来规模最为盛大的斋醮盛典,为国祈运为民求福,要朕斋戒三日代表万民忏法敬祷还需献上青词。我呸,他娘的!” “要老子忍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澄清率文武百官持诵祷祝,让赵易山、严青卫和孙斯人跟在这竖子的屁股后头。嘿嘿,看来是你那天下手还不够狠,教训得还不够。” 姬澄澈恍然大悟,父皇之所以今夜突然前来陵园拜祭,竟是受了天道教的施压,以至于胸中郁闷出门散心。 但他没有让其他重臣与皇子跟随,只教自己和姬澄瀛陪同,其中意味耐人寻思。 至于分封七王,表面上似乎是屈从于天道教的压力,实际上却也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天池真人的试探。 需知诸子一旦封王,其身份地位立刻提升,更正式凌驾于朝中重臣之上。 届时斋醮盛典举行,七位皇子自然而然要位列于百官之前,虽说依旧要按年龄嫡庶排序,可也打破了姬澄清独自领衔一枝独秀之势。 姬澄瀛轻声道:“父皇,大哥……未必有那心思。” 姬天权摇头道:“小九,你不懂啊。老子当年放羊的时候,只求肚子能吃饱,而今不也是做了皇帝么?” 父子三人来到了灵犀公主的陵墓前,雨势渐渐变大。 有几名皇陵守卫打着伞赶过来,想为父子三人遮雨。姬天权挥手斥退,骂道:“老子当年顶着冰雹还一夜急行军三百里,天明便拿下庆阳郡城,这点儿雨算个鸟?” 姬澄澈将带来的祭品摆上,低咦了声道:“父皇,这两天你曾来过?” 顺着姬澄澈的目光望去,灵犀公主的陵墓前果然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只独用紫曜花编制的花环,紫色的花朵在雨水里显得分外娇艳水灵。 姬天权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沉可怕,“啪啪啪”连击了三声巴掌。 一名白发苍苍的太监从森森古柏后现身,施礼道:“陛下。” 姬天权盯着那只紫曜花圈森然道:“将所有守卫这座陵墓的侍卫统统发配到沙漠,做十年苦役遇赦不赦。” “遵旨。”白发太监向姬天权躬身领命,身影迅速隐没。 姬澄澈皱了皱眉,他清晰地感受到姬天权的愤怒发自肺腑,古怪应该就出在这只花圈上。 是谁为娘亲送上这只特别的花圈,为何父皇对那人殊为反感,还将怒火发泄在了那些倒霉的守陵卫士头上。 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许,是娘亲生前的朋友? 姬澄澈一边默默思想一边将香烛分给姬天权,姬天权接过香,眼睛依旧恶狠狠瞪视着紫曜花圈,似乎在强力克制自己,不至于一把将它撕得粉碎。 终于,他将目光硬生生转移到了高大的白玉墓碑上,望着碑上冰冷的文字流露出一抹感伤之色。 这位叱咤风云号称“两圣之下即我圣”的大汉开国皇帝,脸上罕有地浮现出一丝柔情,静默着将香烛点燃,向着墓碑缓缓躬身一拜,动作极是温柔小心,好似生恐惊扰了陵墓里沉睡的人。 姬澄澈在父亲的身后双膝跪地,高高举起燃烧的香烛向母亲叩首祭拜。 他的额头叩击在冰冷坚硬的花岗岩上咚咚有声,像是陵墓的敲门声。 可惜陵墓里静悄悄地,不曾有任何回应。 姬澄澈的眼框红了,他的记忆中并没有母亲的面容,所有的印象都来自宫中悬挂的画像和老宫人的传说,却总是隐隐约约模糊不清,有些陌生有些隔膜。 但就在昨天,当他听着邱悬壶背诵那四十六张单方时,忽然发现母亲的心竟与自己贴得那么近那么近。 仿佛母子之间,穿越了时空的桎梏,因为那一张张药方在脉脉交流进行了一场迟到十六年的对话。 念及于此姬澄澈不由仰起脸来,却不知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83中文网.) 第九十章 三寸晖光(下) 风雨如晦天色将暗,唯有陵墓前的火光忽闪忽闪映照着森森松柏。 姬天权和姬澄澈跪坐在灵犀公主的墓前,将一张张黄纸丢进火盆里。 姬澄瀛在旁边打起伞,遮挡雨水免得将火苗浇灭。 姬天权终究没有放过那只来历不明的紫曜花环,将它丢进火盆里反复燃烧,直至化为灰烬。 紫曜花的幽香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开来,混着香烛的气息随风飘远。 “我第一次见到你娘,大约是在二十八年前,那时候灵犀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紫色的长发精心编束在脑后垂落到腰际,身上穿了件淡紫色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从马车里走出来。” 姬天权将一张黄纸放进火盆,望着它慢慢被火焰吞噬,火光忽明忽暗,他的声音也在雨中忽高忽低。 “那年我刚刚起兵,手下不过三五千兄弟,在关外被秦军撵得四处跑,找不到落脚之处。为了扭转局面,我和赵易山、严青卫、林宗棠他们几人商量之后,决定孤注一掷偷袭云门关,打开入关门户。” “为了查探云门关的秦军部署,我和林宗棠乔庄成难民,混在南下的人群里打算潜入关中,谁知在半道上遇见了流寇。” 姬天权沉着脸道:“我记得流寇的头头好像叫梁雄,手底下有两百多个兵,在关外打家劫舍很是猖狂。老子曾经想带人干掉他,奈何这家伙行踪不定狡猾透顶,楞是逮不到人影儿。” 姬澄澈道:“这也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次竟让老子碰上了。” “可当时老子身边加上林宗棠就只有两个人,梁雄却有两百多号兄弟。虽然难民不少,可那都是些老弱妇孺根本派不上用场。” 姬天权嘿笑道:“好在梁雄不是冲老子来的,那贼子不晓得从哪里得着了信儿,说是有秦国贵族的家人混在难民队伍里,这才带人来打秋风。” 姬澄澈一醒问道:“可是指的我娘亲?” 姬天权颔首道:“可不是她么?那梁雄带着手下的虾兵蟹将在难民队伍里杀了一个来回,径直找上了灵犀的马车,当即团团包围起来。灵犀身旁只有几个乔装改扮的护卫,守住马车不让梁雄靠近。” “这时候我便看到灵犀从马车里下来,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脸上毫无惧色,淡淡地扫了眼梁雄说:‘我让你先出手。’梁雄那厮便笑了:‘你要是输了便给本大王做压寨夫人!’” 姬天权说着看了眼墓碑,徐徐道:“灵犀也不多话,冷笑道:‘随你处置就是。’当下那狗娘养的便伸出爪子往你娘亲胸前抓,结果被她闪身躲过。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二十多个照面,梁雄始终摸不到灵犀一片衣角,反而好几次险些被你娘撂翻在地。那时我就想这丫头虽是魔族,却是挺好。” 姬澄澈微笑道:“原来你在那时候已经暗中对我娘有意。” “你娘那时是美人胚子不假,可当时老子也不过只是随便瞎想想,哪晓得后来会发生那多么事?约莫四十个回合左右,灵犀抓住梁雄破绽拔剑架到他脖颈上。梁雄见打不过便求饶道:‘小姐饶命,我这便带兄弟们离开。’” “你娘到底年纪小没有经验,居然信了梁雄那狗崽子的话将龙阳神剑收了。梁雄刚脱险便招呼手下:‘给老子抓活的!’两百多个不要命的家伙便冲了上来。” 姬澄瀛问道:“我娘的那些护卫是否挡得住?” 姬天权呵呵笑着搓搓手道:“要能挡得住还有老子什么事儿?那几个护卫的修为虽说不差,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没多会儿便伤的伤翘的翘。老子见你娘要吃亏也没多想,拔出暗藏的兵刃冲上去就跟那群狗娘养的干了起来,林宗棠见我动手也只好跟着一起上。梁雄猝不及防,被我们救了灵犀杀开一条血路逃出重围。” 姬澄澈听到此处撇撇嘴道:“你、林大人再加上我娘亲,居然连一伙儿马贼都打不过,说出来丢不丢人?” “你小子懂个屁!” 姬天权笑骂道:“那是三十来年前,老子的修为刚过劈山开府境,老林和我半斤八两,你娘亲的修为还要差一筹,哪架得住两百多号人刀枪弩箭劈头盖脸地招呼上来,丢人?不丢人就等着丢命,老子可不干那傻事!” 姬澄澈在心里笑了起来。原来,自己父亲和母亲也曾经那样年轻过那样狼狈不堪过。被马贼追杀逃命,有趣!他们必定是共同经历过那样的岁月,才因此有了后来的牵手。缘这东西,真好。 “梁雄不肯善罢甘休带着人在后头穷追不舍,老子只好领着他们在关外兜圈子。就这么追追打打折腾了四五天,我们三个人都受了伤,也干掉了梁雄不少的虾兵蟹将,可到底还是被那家伙堵在了一座山谷里。” 只听姬天权继续道:“我们三个使出各种手段拼死守住谷口,不让梁雄冲进来,坚持了整整一宿俱都筋疲力尽浑身是伤。灵犀的伤眼看快要撑不住,老子把心一横将她绑在身后,打算拼死突围放手一搏。” 姬澄澈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听着,好似看到当年自己的父母双双血染衣衫合力拒敌的场景,更默默体会他们当年身处绝境时那种绝望与倔强。 “就这当口上,一支秦军突然出现,虽说只有一千多人,但领军的人是燕州都护冯秋爽。奶奶的,那时的秦军果真精锐无敌,砍瓜切菜般就将一干马贼杀得血流成河片甲不留。老子见情况不太妙便想开溜……嗯,英雄好汉嘛施恩不图报,况且对方是个魔族的小姑娘?” 姬天权说着笑了起来,接着道:“谁晓得冯秋爽见到灵犀跪地就叩头,老子这才晓得敢情自己救的竟是大秦的公主。奶奶的,这事儿闹的——老子原本是扯旗造反的人,结果莫名其妙救了自己要反的人,这算哪门子事儿?” 姬澄澈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冯秋爽对老子感恩戴德,非拽着咱们前往云门关养伤。我和林宗棠当然也必须、不好意思推辞,便这么进了云门关成了秦军的座上宾,趁机搞到不少秦军的情报。” “灵犀一边养伤还一边时常来找我聊天,意思是劝我入了秦军,还说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嘿嘿,五十州,老子要的岂止五十个州!就这样咱们在云门关待了差不多个把月,她养好了伤便由冯秋爽亲自护送,要回天都城。她邀老子一同前往天都城转转,我只能推脱说家里有事儿。” 姬澄澈将一张黄纸放入火盆,望着黑色的烟气袅袅升起,问道:“你们就这样分手了?” “是啊,莫非你觉得老子应该跟着她去天都城,费点心思弄个驸马爷做做?” “分手那天灵犀亲自送我们出城,一路送出三十里地。临了她突然对我说:‘姬大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们下回见面就会成为敌人。’老子哪里晓得她是不是看出点什么来了,只能打马虎眼说:‘你那么漂亮,我哪儿舍得做你的敌人?’” 姬澄澈和姬澄瀛悄然交换眼神相视而笑,没想到粗豪如姬天权也会花言巧语讨女孩子喜欢。 姬天权见两个儿子明目张胆地当面挤眉弄眼做小动作,瞪眼道:“干嘛,你们俩都以为老子是块木头?灵犀虽说只有十二三岁,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号称大秦第一美女。嗯,也就是老子,意志坚定见色不起意,换做别人,哪还管一帮造反的兄弟,早跑去天都城当驸马爷快活去了。” 姬澄澈笑道:“您那时已经和皇后娘娘成亲不少年了吧?” “是啊,都快十年啦。子稚是个好女人,跟着老子吃了不少苦,更没少担惊受怕。你们不晓得在澄清之前,她还怀过一个娃儿,结果东奔西跑没保住。老子……欠她啊!” 姬天权随手拔了根草衔在嘴里慢慢嚼,叹口气道:“还是说灵犀吧。她听了我的话竟是嫣然一笑,说道:‘姬大哥,就算将来你做我的敌人,今天我也放你走。’娘的,老子听了心头一吓,更想……嘿嘿,若非林宗棠在旁边惹人讨厌老咳嗽,我一准把灵犀抢回家去。” 姬澄澈忍住笑道:“好像梁雄起先也是这么想的。” “胡说!”姬天权扬手给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恼道:“那狗娘养的能跟我比?当日老子真要心一软,哪儿还有大汉?” 他站起身来从山上往下望去,雄伟繁华的天都城正沐浴在烟雨朦胧中。 远处青山隐隐汗水迢迢,大地辽阔江山如画。 “灵犀,你看到了么——”姬天权眼睛炯炯发光俯瞰四野,说道:“这是老子的城,老子的国,老子的天下!” 姬澄澈将最后一张黄纸送入火盆,与姬天权并肩而立眺望大汉山河,轻轻道:“这是我们的城,我们的国,我们的天下。” 姬澄瀛撑伞站在父兄的身后,唇角逸出一缕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道:“我忽然觉得,江山如画尽在脚下。” 姬天权张开臂膀将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搂抱住,哈哈大笑豪情天纵。 姬澄澈微笑不言,默默远望秦川汉水雨雾渺渺,万家灯火灿若星辰,不知有多少人为它而生为它而活又为它而死。 昔日的金戈铁马业已隆隆远去,一如夜空里的春雷惊蛰。 只是这苍茫大地,谁主浮沉? 父子三人伫立于高岗之上,笑看风起云涌。(83中文网.) 第九十一章 春夜雾寒(上) 天色大黑春雨渐歇,父子三人相偕走出皇陵,沿着神道下山。 一名身穿便服的宫中侍卫正在神道下等候,看到姬天权过来,立刻迎上前去跪拜施礼道:“启禀陛下,方才林大人派人禀报说国子监董天舒董博士今日傍晚遭遇刺客,幸而有惊无险并未受伤。不过当时跟随他的一位生员身负重伤性命垂危。” 姬天权眸中精光爆闪,沉声问道:“谁干的?” 侍卫感受到姬天权身上散发出的愤怒威压不敢抬头,恭声道:“刺客一共三人两人战死一人自尽,林大人已亲赴国子监彻查此事。” 姬澄澈心头一沉道:“那受伤的生员可是姓窦?” 侍卫恭恭敬敬回答道:“听林大人的信使说,正是窦虎。” 姬澄澈脸色凛然望着姬天权道:“他是林宗棠的孙子,受我之托进入国子监贴身保护董天舒。” 姬天权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嘿然道:“好大的神通,昨日老子才到过国子监。转眼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告诉林宗棠,这件事不管涉及到谁,都给老子一锅烩了。要是找不到主儿,他这个光禄勋就别干了!” 侍卫应声道:“遵旨!” 姬澄澈心悬窦虎安危,说道:“父皇,我这就去国子监见林大人。” 姬天权点点头道:“你亲自跑一趟也好。嗯,既然已经挑明老子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澄瀛,你陪八哥一起去,将董博士今晚就接到宫里,就说老子看书的时候有几个字不认识,想找个人教一教。” 姬澄瀛躬身领命,和姬澄澈一起下山赶往国子监。 两人赶到国子监,周围的街巷已经戒严,到处有盔明甲亮的禁军在来回巡视。 浓烈的夜雾弥漫,一盏盏灯笼四处游走传来人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几名从大理寺匆匆赶至的仵作正在检查刺客的尸首,林宗棠脸色肃杀在旁站立。 出了这么档子事,他极为恼火,尤其受伤的还是自己唯一的孙儿窦虎。 今夜的天都城尽管表面平静与往日无异,底下早已暗流汹涌风雨欲来。 所有在京的仙人掌都被调动起来,谍报四处搜捕刺客的幕后主使。 国子监祭酒严金石和主簿陈思邈早就到了,一脸凝重站在林宗棠的身后。 姬澄澈赶到二话不说便问道:“窦虎伤势如何?” 林宗棠见姬澄澈第一句话不问刺客来历,也不问董天舒近况,却在关心自己的孙儿安危,不禁心中一暖勉强挤出缕微笑道:“已经脱离危险,太医正在救治。” 姬澄瀛道:“八哥,不如我们先去探视窦虎,待林大人将刺客的尸首勘验完毕后再做商量。” 姬澄澈点点头,由一名军士引领来到窦虎的屋中。 窦虎面无血色躺在床榻上,胸前有一道极深的刀伤,赫然伤到了肺叶。 两位太医院的御医正在不停忙碌,敖娇红着眼圈在屋里手足无措地走来走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姬澄澈进屋,她如见救星赶忙迎上前道:“殿下,窦虎他……” 姬澄澈语气低柔地安慰她:“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救治窦兄,不会有事的。” 窦虎是被自己软硬兼施才到董天舒身边执行保护任务的,假如真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姬澄澈来到床榻前,一名太医上前道:“启禀两位殿下,窦公子刚刚用过药,只要这两日伤情不出现反复,性命便算保住了。” 姬澄澈伸手搭住窦虎的脉搏,对太医道:“我不想听这些,也不需要你们解释那么多。我只要他活下来,没有什么只要、可是!” 太医面露难色,但看到姬澄澈咄咄逼人的眼光,只得硬着头皮嗫嚅道:“微臣、微臣自当尽心竭力保住窦公子性命。” “我八哥的话应该很清楚了!不是要你们尽力,而是一定要救活窦公子。” 姬澄瀛的声音十分温和,道:“差点忘了,请教两位大夫的尊姓大名?” 两名太医急忙向姬澄瀛躬身施礼道:“微臣刘章生,马红宝拜见殿下。” 姬澄瀛颔首道:“好,你们的名字我记下了。若是窦公子平安无事,我定会请太医令赏赐二位。” 刘章生和马红宝自然听得懂这位九皇子的未尽之言,偷偷擦擦额头冷汗连声拜谢。 姬澄澈向姬澄瀛点点头,暗自将大同真罡渡入窦虎体内,替他护持心脉,问敖娇道:“刺客行刺时你可在场?” “我在,当时董博士吃好晚饭去散步,我和窦虎跟在他的身后保持大约五丈远的距离,刚好三个国子监的杂役迎面走了过来。起初我们并未在意,谁知这三人突然拔出短刀刺向董博士。窦虎大吼一声冲上去推开董博士,自己的胸口却捱了一刀。” 说到窦虎受伤的经过,敖娇咬牙切齿。 “那三个刺客正要再向董博士下手,旁边又冲上来两个同样杂役打扮的人和他们恶战成一团。没一会儿,又有几个杂役现身将刺客团团包围。刺客眼见无法逃脱便拼命死战,当场被宰了两个,还有一个大腿受伤,最后自己抹了脖子。” 姬澄澈仔细听完,暗自思忖那后面赶来的杂役应该都是林宗棠暗中派来保护董天舒的高手,幸好如此,否则单凭窦虎和敖娇恐怕独木难支。 “那三个刺客在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敖娇想了想,回忆道:“他们厮杀时并不曾开口,直到最后一个刺客自尽时才喊了一声:‘叱咤’。” “叱咤?”姬澄瀛清秀的眉毛轻轻一挑,讶异道:“是楚国的暗者?” “可能么?”姬澄澈冷笑道:“不过是手段拙劣的嫁祸之计罢了,这幕后主使,怕是自己人才对!” 这时候林宗棠推门进来,看到姬澄澈在运功为窦虎疗伤,立刻紧步上前阻止道:“澄澈殿下,你昨日刚和步沧桑恶斗一场,实不宜再耗损功力。” 姬澄澈轻描淡写道:“没关系,林大人可是从刺客身上找到线索了?” 林宗棠点点头,挥手让刘章生和马红宝退下,回答道:“刺客的确是楚国的暗者,不过他们还有一重更蹊跷的身份——法家弟子!” “法家?”姬澄澈凛然生疑道:“法家宗主韩无非不是原本的大秦大理寺卿么,他怎么会……?” 林宗棠答道:“应该不是这一支,而是当年背叛大秦遁入江湖的殇馗手下。此人乃是韩无非的同门师弟,因为争夺宗主之位失败忿而叛教自立门户。由于遭受大秦追杀隐遁起来,这些年隐于暗处行踪诡秘,不想门下弟子竟会在天都城刺杀本朝重臣。” 姬澄瀛疑惑道:“莫非殇馗已暗中投靠了项翼?” 林宗棠摇头道:“这种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但很小。” 姬澄澈接口道:“如果殇馗是项翼的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得知董天舒的事情,更不可能这么快就下手。何况,对于项翼来说,这件事除了激怒大汉引火烧身没有任何好处。” 林宗棠向姬澄瀛解释道:“如今两国在边境陈兵百万一触即发,如此敏感时刻项翼怎会为了除掉一个与己无关的文臣而暴露自己在天都城的力量?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有人指使殇馗利用潜伏在楚国暗者组织里的门徒进行刺杀,企图一石数鸟将天都城的水搅浑。” 姬澄澈道:“此事看似复杂,但我感兴趣的只是消息何以这么快便泄露出去?” 林宗棠沉声道:“昨天陛下暗访国子监接见董天舒,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抛开我和八殿下,就只有严金石和陈思邈能够晓得。至于金吾将军孟海山,他只知陛下到过国子监,但不可能清楚董天舒的事。” 说到这里林宗棠顿了顿补充道:“陈思邈是我的人。” 姬澄瀛愕然道:“如此说来,岂不是严祭酒的嫌疑最大?” 林宗棠微微皱眉道:“我虽有怀疑,但一无真凭实据再则严金石是严皇后的堂兄,不能不谨慎从事。” 姬澄瀛沉吟道:“我和八哥来国子监前,父皇亲口交代这件事不管涉及到谁,必须……一查到底。” 林宗棠对姬天权的脾气最熟悉不过,晓得他在盛怒之下绝对不会这般文绉绉的说话,肯定后面还会拖上一句什么“干不了别干”之类。 他微一沉思便俯首应道:“老臣谨遵圣旨。” 待抬头时,脸上神情已看不出任何波动起伏,面色冷毅道:“严金石已经离开国子监回府,我稍后便安排人去请他来,他若不肯便绑了来,三木五刑不怕他不吐露实情。” 姬澄澈苦笑道:“我担心,若果真是严金石泄露了消息,他将幕后那人供出来,又能如何?到时候,你更不好办。” 林宗棠望向沉睡中的窦虎,缓缓道:“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出来负责。不管谁是主谋之人,我只按陛下的意思办,查便查到底。” 姬澄瀛颔首道:“林大人,我会将刚才的对话如实禀报父皇。另外,父皇要接董博士入宫秉烛夜谈,请您准备一下。” 林宗棠答应道:“我陪你去见董天舒。” 两人向姬澄澈告辞,走出了屋外。 敖娇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道:“殿下,这事、这事难道会和皇……后有关?” 姬澄澈摇头道:“没有真凭实据,一切都只是揣测。刚才的话你不可再说,更不可对其他人说,即使是对窦虎,也必须守口如瓶。” 敖娇“哦”了声,她虽性子直爽大大咧咧,但毕竟出身官宦人家。想到方才屋中三人的密谈,再想到此事提及严皇后、殇馗、严青卫、项翼……这一连串如雷贯耳权倾四海的大人物名字,心底不自觉升起一股寒意。 姬澄澈见状微微一笑,握了握敖娇发冷的手道:“别怕,有我呢。” 敖娇的心一下子安定了许多,感受到姬澄澈手上传递来的力量与热意,脸不由发烫道:“我不怕!” 第九十二章 春夜寒雾(下) 雨势初收,一颗颗雨水从屋檐上滴落,宛若在夜风中荡漾的珠帘。 汪柔披上罩衣走到窗前,出神地望着夜空。 这里是天都城,离北荒冰原很远很远,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 但她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也无所谓明天会如何。 她的目光常常会追随院落里那方池塘中飘荡的浮萍,却想象自己不必随波逐流,可以做那一叶能够在风中尽情舒展身姿的荷叶。 春夜的风还有些凉,吹拂着她棕色的长发,几缕刘海在额头上娇柔地摆荡。 汪柔抬起手随意地撸了两下,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远远的有七弦古琴弹拨的声音,琴音泻泄如万壑松风,自夜风里飘来不疾不徐。 汪柔的左手不经意地点击窗棂,跟随琴声击打着节拍。 一下,两下,三下……直至琴声渺渺远去不复听闻。 汪柔的俏脸上浮现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在窗前伫立须臾后默默转身,拿起门后雨伞走出屋外。 很快,她的身影便消融在蒙蒙夜雾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她行出上林苑,在空冷无人的小径上缓步而行,来到了一片杏花林里。 三月杏花半开半盛,这一场春雨便打落了片片芳菲,**的泥地上花瓣如绒毯般铺展,不需几日便会碾转成泥。 一名背后负琴脸带青铜面具的魔族男子向汪柔微微欠身道:“大风。” 这是大秦秘谍组织夜鹰的接头暗语,汪柔心头一颤,神情冷漠道:“金戈。” 魔族男子抬起身,说道:“我是寒夜琴,你在天都城的联络人。” “彼岸花,”汪柔冷冷道:“我不希望听到的是废话,我的主人随时可能回来。” 寒夜琴道:“他今晚回不来了。一个时辰前有人在国子监行刺董天舒,引得姬天权震怒异常,姬澄澈要偕同林宗棠查案,怀疑目标是:国子监祭酒严金石。” 汪柔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寒夜琴回答道:“白夜行命令你立刻刺杀严金石。” 汪柔的黛眉轻轻一扬,问道:“为何?” “你只负责执行。”寒夜琴道:“严金石很快就会离开国子监,但他今晚不会回府,而是要去一个相好的歌姬家中留宿。刺杀地点由你定,这是资料。” 他抬手将一支青色玉筒掷向汪柔,说道:“里面还有一份我们所知的殇馗门徒在天都城的潜藏地点信息。适当的时候,让姬澄澈知道。” 汪柔接住玉筒,冷然道:“告诉白夜行,他与殇馗的恩怨我不理会。” 寒夜琴淡淡道:“刺杀董天舒的凶手是殇馗门徒,我想姬澄澈一定希望有人帮他挖出这群地下杀手。” 汪柔问道:“还有么?” 寒夜琴道:“后天姬澄澈前往天都峰,白夜行的意思是你最好随行,设法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汪柔漠然道:“凡是涉及姬澄澈的命令,我只接受帝君的旨意。” 寒夜琴目光冰冷拂拭过汪柔,不再多说身形缓缓后撤隐入了林木深处。 须臾过后,汪柔独自一人走出杏花林往平安坊的方向行去。 天上已经没有雨水落下,她却仍撑着伞,将自己的脸容遮掩在伞影之下。 平安坊很好找,她按照寒夜琴提供的那歌姬住处地图标识,缓步走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小巷里没有行人,一家家门户紧闭。夜深时分,正该是做好梦的时候。 汪柔在一家有栀子树的门前停步,等待目标出现。 根据资料严金石的修为应在劈山开府境,这些年因为锐意仕途弃武从文,修为进展甚慢,迟迟没有晋升沧海一粟境。 要刺杀他这样的朝廷重臣皇亲国戚,原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一旦有人当上朝廷重臣皇亲国戚,爱美之心便会无限度膨胀,往往在私底下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譬如包养小妾,譬如一夕之欢。 汪柔小心翼翼地将身影与栀子树纠缠在一起,心绪平静无波如北海的冰雪。 约莫半柱香后,小巷里响起了马车声。先是一盏灯火朦朦胧胧地出现在巷口,继而有人赶着马车徐徐驶入小巷。 灯笼是最普通的灯笼,上面没有官家府印,马车也是最普通的马车,布帘垂落遮挡得严严实实,显然严金石并不希望有人知道自己今晚的行踪。 没有办法,他的夫人是镇北将军陈泰隆的族妹,这门亲事当年还是自己的堂兄大将军严青卫牵桥搭线的。 谁能晓得人前风光无限顶天立地的国子监祭酒严大人,回到家却是个受气包?只要严夫人的柳叶眉挑一挑,严大人就得乖乖去睡书房。可是书房枕席冰凉,哪有歌姬怀中那份温软馨香的享受。柔情似水小鸟依人,那才是严大人梦想的天堂。 忽然,前方响起一串风铃般叮咚悦耳的女声道:“请问这里可是玉井巷?” 严金石一怔,听到自己的车夫回答道:“玉井巷不在这里,你走错地方了。” 那女子低低一呼,声音令人心碎,焦灼中含有一丝惊惶无助道:“那可怎么好?” 严金石禁不住掀起车帘,顿时看见了马车前那犹如冰山雪莲般的少女。 她的伞面上、衣发上沾着飘落的花叶,孤身站在夜色中显得那样的娇柔彷徨无所适从。 严金石的眼前一亮,与眼前清丽无双的少女比起来,自己那满身脂粉香气的歌姬顿时便成了庸脂俗粉。 老天待自己不薄,居然教自己于雨夜中偶遇真正的国色天香沉鱼落雁,莫非这就是那场于内心中期待已久的美丽邂逅? 他鬼使神差般地清清嗓子步下马车,温和地道:“姑娘,玉井巷离这里还有一段路,夜黑难行你又是孤身一人,恐怕多有不便。” “那、那可怎生是好?”少女惶急无助道:“家中小弟在玉井巷做学徒,爹爹病重想见他最后一面。路远些本也不怕,可若耽误了工夫那便糟了。” 严金石看着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魂色授予,故作关怀道:“姑娘莫急,我用马车送你去玉井巷可好?” “啊?”少女惊讶地望向严金石。 严金石肃容道:“姑娘不必担心,下官姓严名金石,乃是国子监祭酒,绝非歹人。” 少女迷惑道:“祭酒,是为朝廷酿酒的么?” 严金石啼笑皆非,对上少女天真烂漫的眼笑道:“总之祭酒是个很大的官儿,那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子弟全部出自老……本官的门下。” 少女眼睛一亮,望着严金石的目光情不自禁流露出崇拜敬畏之情。 严金石只觉得心中极为满足,早将与那歌姬的约会抛到了九霄云外,和蔼可亲地微笑道:“姑娘,请随我上车。” “谢祭,祭……大人”少女略作犹豫,低低称谢。 “是祭酒!”严金石禁不住补了一句,掀起车帘道:“姑娘请。” 少女不虞有他坐入车中,严金石上车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道:“玉井巷,要快!” 车夫是跟随严金石多年的心腹老人,自然晓得主子的心思,应了声甩动马鞭,大车从种着栀子树的门前驶过,往小巷深处行去。 他故意捡那些坑坑洼洼的颠簸路面行走,再将马车赶得很急,表面看是遵照严金石的吩咐急于赶路,实则在为车里的祭酒大人制造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机会。 所以马车并不往大路上走,而尽寻些僻静无人的羊肠小巷穿梭。 走出大约半盏茶的工夫,马车里突然传出祭酒大人的一记闷哼。 车夫一愣,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车里迟迟没有严金石的回应,车夫隐隐感觉不妙,回头又叫道:“大人!” “砰!”车帘爆碎,两束青色的弧光翩若惊鸿迸射而出,切向车夫的脖颈。 车夫大吃一惊,身躯前纵试图闪躲。 奈何那两束青芒来得实在太快,虽未切中车夫的脖颈,却在他背脊上划开两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车夫一声怒吼翻转过身,挥动手里的马鞭往车中打去。 “啪!”一鞭落下木屑横飞,只见严金石双目爆鼓面带难以置信的惊恐之色,七窍流血瘫软在车中,却不知那少女去了哪里。 车夫情知不好,陡然耳听“砰”的爆响,一柄大伞从天而降遮蔽视野。 他狂吼翻身飞退,猛感到后腰一凉,少女的身影匪夷所思地出现在背后,将一柄淬毒的匕首捅入车夫体内。 车夫还想叫喊,却惊惧地发觉自己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瞬时麻木,眼前亮起五颜六色的光斑,像是春天里无数的落英缤纷…… “砰!”汪柔一脚将车夫揣入车中,刚好摔在他主子的脚下。 她收起匕首,冷冷扫视四周确定小巷中无人看到,身影迅速隐没不见。 直走出三条街外,才听到马车所在小巷的方向有警讯声响起。 汪柔打着伞从容地行走在天都城的街头,强咽下一口涌到喉咙的甜甜热血。 严金石毕竟不凡,即便在毫无提防且近在咫尺的情形下,依然击中了自己一掌。 渐渐地,汪柔觉得前方的街道晃动起来,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她再吞下一颗丹药,提醒自己绝不能昏倒在街头。 然而她的脚步愈来愈沉重,恍恍惚惚地一路前行也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 忽然,她迷迷糊糊看到了前方紧闭的大门上亮起的灯火光芒。 那里……是国子监? 昏沉沉地仿佛有封街戒严的禁军发现了她,高声呼喝发出警告。 汪柔什么也听不清楚,直挺挺地往前倒下。 在失去知觉的刹那,她依稀感到自己倒入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是谁,会是姬澄澈么? 这次自己又该如何向他解释?(83中文网.) 第九十三章 晓寒春深(上) 汪柔失踪了,消息是仇鹰递过来的。 当时姬澄澈正在林宗棠的光禄勋官署里忙得昏天黑地心里冒火。 董天舒遇刺的事情尚未找出眉目,竟又传来严金石和车夫被发现死在一条僻静小巷里的消息。 严金石一死,董天舒遇刺案瞬时变得扑朔迷离风波诡谲。 严金石不同于董天舒。后者如果没有姬澄澈慧眼识珠,现在仍旧是个默默无闻的国子监授课博士,而严金石却是正三品的国子监祭酒,大汉皇后严子稚的堂兄,大将军严青卫的堂弟,被公认为后党的骨干人物。 现在他离奇暴死,就在林宗棠四处寻他回官署配合调查的关口上。 是杀人灭口,还是另藏阴谋,抑或凑巧是桩与案情不相干的仇杀? 真相便似今夜弥漫在天都城中的寒雾,影影绰绰无人能够看得清楚。 金吾将军孟海山焦头烂额一脸晦气,国子监祭酒死在城中,他难辞其咎,一准要被隆武皇帝臭骂。 罚俸什么的都是小事,严皇后和大将军那里才是真的不好交差。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严皇后和大将军未到,大皇子姬澄清半肿着脸风风火火闯入光禄勋官署,来找孟海山兴师问罪。 他先去了金吾卫的官署没找到人,便直扑这里,将孟海山逮个正着,一把揪住面色冷厉道:“到底怎么回事,国子监祭酒死在马车里凶手却逃逸不见,你这个金吾将军怎么当的?” 孟海山一肚子苦水无处发泄,红着两眼道:“卑职正在查!” “你这是什么话,无能之辈!”姬澄清怫然不悦,厉声道:“三日之内若不能抓到凶手,惟你是问!” 孟海山也是火爆脾气,闻言梗脖子道:“敢问大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么?” 姬澄清勃然大怒,一拍桌案道:“你这是在跟我说话么?好大的胆子!” 孟海山反正已是被火烤焦的人,冷冷顶撞道:“不敢,但请大殿下请来圣旨,卑职自当谨遵圣意。” 姬澄清手上哪来的圣旨圣意,气得手打抖索指着孟海山骂道:“狗材,你、你敢藐视我,就不怕我灭你三族?” 孟海山嘿然道:“那得等到大殿下黄袍加身后再说!” 姬澄清脸色发青,气急败坏道:“好,好,你这话我记下了!”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林宗棠这时才开口道:“大殿下,孟将军,大家都为严大人的事情愤怒不已,又何苦自家人先吵起来,岂非让凶手躲在暗处偷笑?” 姬澄清对林宗棠颇为忌惮,强压火气道:“那依林大人之见,该如何查找凶手?” 林宗棠不咸不淡道:“抽丝剥茧自能水落石出。” 姬澄清碰了个软钉子,深吸口气道:“请问林大人如何抽丝剥茧?” 林宗棠笑而不语,姬澄澈淡淡道:“具体细节我们自会向父皇禀报。” 姬澄清脸颊兀自隐隐作疼,闻听姬澄澈开口,怒火上蹿道:“难保是贼喊捉贼!” 孟海山恼道:“大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澄清冷笑道:“何须我挑明,谁要杀死严祭酒,谁能杀死严祭酒,相信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 林宗棠皱眉道:“大殿下,从昨夜掌灯后到现在,八殿下与老臣寸步不离。” 姬澄清狠狠瞪了姬澄澈一眼,一屁股坐下道:“好,我就在这儿看你们办案缉凶!” 就在这时候,有人来报仇鹰求见。 姬澄澈丢下姬澄清去和孟海山、林宗棠打嘴仗,出来见过仇鹰。 一听汪柔彻夜未归不知去向,姬澄澈的心里登时一惊。 若在平日他并不担心汪柔会出事,能和元界八凶之一的步沧桑硬撼过招,即使在天都城也应有自保之力。何况汪柔聪慧谨慎,远比同龄少女厉害干练,真格遇到麻烦也能得当处置。 但昨夜的京师风起云涌,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暗处碰撞较量,掀起惊涛骇浪。若是这丫头被卷进去,不管什么原因,后果都难以预料。 可是她独自一人会去哪里呢? 姬澄澈脑海灵光乍现,想起了那两条天青眉影。 他的眉头不经意地皱起,缓缓踱步道:“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告诉大伙儿,这两日莫要出门,各自小心提防。” 仇鹰也嗅到天都城里的味道不对,当即领命匆匆去了。 姬澄澈站在滴水檐下,细细思索希望能从这一团乱麻里找出头来。 可是眼前总飘过汪柔的影子,多少有些心神不宁,隐隐觉得她会出事。 忽见姬澄清怒气冲冲从官署里走出来,看到姬澄澈招呼也不打径自去了。 不用问,他又和林宗棠、孟海山杠上了,憋了一肚子火定是去找严皇后告状。 想想姬澄清好歹也是隆武皇帝的长子,按照宗法规矩立长立嫡,故而极有希望将未来的大汉天子宝座揽入怀中。 奈何性情暴躁骄横且不知进退,自以为处处效仿父皇,其实连一点儿姬天权的皮毛都没学到,东施效颦而已。 难怪孟海山敢当面顶撞他,任谁也不看好隆武皇帝会在百年后将皇位传给此人。 要知道,严皇后可不止姬澄清这么一个儿子。 确也不出姬澄澈的所料,姬澄清离开光禄勋官署后果然是去见了严皇后。 他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咬牙道:“母后,孟海山骄横跋扈又昏庸无能,我看金吾将军也该换人了!” 严子稚半靠在卧榻上,身前水晴叶的熏香袅袅飘起,被晨风渐吹渐淡,泛起淡淡的绿色烟气。 她的身上盖了件雪白的裘皮大氅,静静听姬澄清把话说完,叹口气道:“你这样着急破案,除了招惹陛下不快,于自己并无半分好处。” 姬澄清急道:“可是孟海山欺人太甚,我怀疑他和林宗棠串通一气……” “林宗棠是孤臣,孟海山也是。” 严子稚打断姬澄清,不悦道:“他们唯一效忠的便是陛下,所以才会坐在光禄勋和金吾将军的位子上。一个掌管皇宫防务与国家秘谍,另一个手握重兵驻扎京师。谁想招惹他们,谁就是招惹陛下。” 姬澄清窝火道:“那便眼睁睁任由孟海山、林宗棠猖狂?” 严子稚闭上眼睛挥挥手,不让儿子察觉自己内心的失望,说道:“我累了。” “母后!”姬澄清呆了呆,见严子稚毫无反应,只得恨恨一跺脚走了。 他前脚离开,一名宫女后脚进来禀报道:“殇馗先生到了。” 严子稚慵懒道:“请进来。” 宫女悄然退下,须臾后一名灰衣中年男子稳步走进。 他的衣发朴素整洁收拾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站立在严子稚的卧榻前,宛若一柄笔直的标枪,随时随地会绽露出慑人的锋芒,即使在百步之外亦能感觉到来自于体内的可怖杀气。 “先生请坐。”严子稚闭目养神,和颜悦色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殇馗矗立不动,嗓音像金石在摩擦,说道:“是你派人除掉了严金石?” 严子稚的眼睛霍然睁开,凝视殇馗道:“难道不是你的人……?” 两人在沉默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俱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与不解。 “我的人晚到了一步,只看见那个杀手的背影,是个撑伞的年轻女子。” 殇馗徐徐道:“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故意抛出严金石,让林宗棠顺藤摸瓜查到天池真人的头上。现在有人故意掐断线索,用意不明。” “严金石有负圣恩,该死!”严子稚坐直了身体,蹙起眉道:“但如此一来弄巧成拙,林宗棠定会怀疑到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狠的一手!” 殇馗冷笑道:“给我几天工夫,我会将那个女杀手挖出来。” 严子稚道:“当务之急是洗清我身上的嫌疑,这件事便有劳先生。” 殇馗颔首道:“娘娘无需客气,此事老夫自当效劳。我只需将严金石和天池真人暗中勾结的一些证据抛给林宗棠,不由得陛下不怒。” 严子稚拊掌道:“善。” 殇馗摇头道:“最近我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必要时会离开天都城几日。” 严子稚怔了怔,问道:“可是因为韩无非?” 殇馗不置可否,道:“万一我不克分身,我的人会随时与您保持联络。暗语‘庆元’的便是。” 严子稚眸中异彩一闪而逝,问道:“先生可要我相助?” 殇馗冷傲道:“这是我法家宗门的事,就算是娘娘,也不能插手!” 严子稚素冷道:“你在意气用事。” 殇馗刚硬如磐石般的唇间蓦地逸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回答道:“我会妥善处理他。” 严子稚漠视殇馗,说道:“好,我不管你的宗门恩怨。那个女杀手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我要活的!” 殇馗欠了欠身道:“如您所愿。” 不等严子稚再说什么,他缓缓往后退步走出门外,始终不曾将背部暴露向她。 严子稚若有所思静坐许久,忽地拍拍玉掌道:“大将军可在府中?” 先前的那个宫女轻轻答道:“启禀娘娘,大将军昨日下午便已去了天都峰。” 严子稚冷冷道:“立刻将严金石遇刺身亡的消息禀告大将军,他自然晓得应该怎么做。” “是。”那宫女迅速退去。 严子稚起身推开窗户,一缕清新寒冷的晨风拂面。 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她出神地凝望着,脸上浮现起一缕不悦,喃喃自语道:“一个月零七天,你便对我那样的不屑一顾?” “哗啦啦……” 一群早起的鸟儿飞过窗前,在她的目光中去远。(83中文网.) 第九十四章 晓寒春深(下) “哗啦啦——” 一群鸟儿掠过微明的苍穹,往南方飞去。 姬澄澈站在庭院里,一夜无眠。 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了严子稚,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便是严金石遇害。 但愈是如此,他就越觉得这里头另有蹊跷。假如严皇后会如此疏忽大意给人留下把柄,那未免滑稽。 姬澄澈相信林宗棠一定也有类似的怀疑,所以才久久举棋不定未曾入宫禀报。 这时候一名禁军小校上前禀报道:“殿下,官署外有人求见,说是从北荒来的。” “北荒?”姬澄澈一怔,收起纷乱的思绪,是谁会万里迢迢从北荒来见自己呢? 姬澄澈心中困惑走出官署,当第一眼看见站在门外台阶下的那个人时,所有的困惑与烦恼顿时不翼而飞。 林隐,这个傻瓜居然来找自己了! 他穿了一身雪白的袍服,背后斜插一柄姬澄澈以前未曾见过的玉色古剑和一柄黑色剑鞘的厚重仙剑,整个人挺拔地站在那里就像北荒冰原上参天耸立的雪松。 “林隐!”姬澄澈兴奋地跳下台阶,张开双臂就想来个有力的熊抱。 林隐轻描淡写地往后退了半步,姬澄澈的胳膊顿时在他身前抱空。 姬澄澈愣了下,半恼道:“搞什么鬼,你的修为又长了?” 林隐点点头道:“我去了趟剑冢。” “那更得抱一下!”姬澄澈突然身形前侧,施展出拔山式双臂经天纬地怀抱日月。 林隐猝不及防被抱个正着,紧绷着脸推姬澄澈道:“我是男的。” “我不嫌弃。” “我的意思是——我没法将你当成美女。” “滚!”姬澄澈恼火地放开林隐,顺手给他肩膀一拳道:“什么时候到的?” 林隐回答道:“昨天。” 姬澄澈的笑容徐徐收敛,问道:“你知道天道教要收屠岸为徒的事了?” 林隐淡淡道:“无所谓。” 姬澄澈哼了声道:“矫情,真要无所谓你来天都城做什么?” “面圣。” “就不能说是来看看我?” “你不好看。” 姬澄澈咬牙切齿道:“信不信我要你好看?” 林隐非常自信地回答道:“我本来就很好看。” 姬澄澈气结,眼珠一转道:“林宗棠正在官署里,要不要见他?” “不用。”林隐想都不想便拒绝道:“我是来找你的。” 姬澄澈笑道:“终于承认是来看我的?” 林隐白了他一眼道:“汪柔在我那儿。” 姬澄澈大感意外,问道:“你怎么遇到她的?” 林隐道:“昨晚她去国子监找你,走到门外时突然昏倒。我刚好经过,就将她带回了客栈里。” 姬澄澈凛然惊道:“汪柔昏倒在国子监门外?” 林隐道:“新伤加旧伤,有些麻烦。” “新伤?”姬澄澈脸色发冷道:“怎么回事?” “你自己问她。” 姬澄澈点点头,想起一事道:“你昨晚去国子监干什么?” “我说了,是经过。” “骗子。” 林隐也不生气,从容道:“经过的意思就是经常会路过。” 姬澄澈笑了,说道:“谢谢。” “用不着。” “我是谢谢你会经常路过却不会进去。”姬澄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却不晓得本殿下的麻烦已经一大堆,压根不在乎再多一个你。” 林隐蹙了蹙眉道:“我不是麻烦。” “走,去你那儿。”姬澄澈招手唤来门口守值的一名禁军小校,让他代自己向林宗棠通告一声,便拽着林隐去了客栈。 两人漫步在清晨的街道上,来往已有了路人,早点商肆里飘出诱人的油香,不停有“嗤啦啦”的热气冒出来。 姬澄澈立刻觉得肚子饿了,掏钱买了两个肉夹馍,递一个给林隐。 林隐摇头拒绝道:“不爱吃。” 姬澄澈瞪他道:“你又不是女人,什么爱不爱的,尝尝!” 林隐道:“在吃的方面,我比女人更挑剔。” 姬澄澈狠狠地左右开弓将两个肉夹馍全部塞进了自己的肚里。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道:“大叔大婶可好?” “好。” “林晓和林夕呢?” “好。” “锋寒好不好?” “好。” “那我呢?” 林隐风轻云淡地瞟了某人一眼,回答道:“白痴。” 姬澄澈差点噎住,嗓子眼冒火道:“你倒用汉字写个白痴给我瞧瞧?” 林隐道:“不用写,面前就有现成的。” 姬澄澈气呼呼推开客栈虚掩的门户,问道:“哪一间?” “左转,在菱姨的屋里。” 林隐引着姬澄澈往里走,穿过两座跨院进到了一座独门的幽静小院里。 夜火四杰中的雪菱和景云都在,另外还有七八个族中好手,见姬澄澈来了纷纷上前亲切问候。 姬澄澈问道:“你们统共就来了这点人?” 景云道:“进城的就这么多。人多怕不方便,还有一百多兄弟住在了城外。” 姬澄澈不以为然道:“有何不便,统统搬去上林苑,我那儿地方大,随便住,想住多久都行。” 景云大喜,心想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入上林苑,不啻是在为夜火部落大造声势,于后面的行事大为有利。 孰料林隐不假思索道:“不用。” 姬澄澈冷笑道:“你想逞能,可别连累族人。如今的天都城天天都在死人,你要避嫌,人家可不会这么想,只当是掩耳盗铃。索性大大方方,看谁敢胡说八道!” 景云心里一惊,说道:“天都城的情势乱成这样?” 林隐沉吟须臾,说道:“景叔,你传话下去,今天就让我们的人进驻上林苑。别管人家怎么想,有多大的地方占多大地方,不必客气。” 姬澄澈笑嘻嘻推开雪菱的房门道:“你们慢慢聊,我去看汪柔。” 他进入客房,只见汪柔盘腿坐在木板床上正在运功疗伤。 姬澄澈见她垂着头闭着眼不看自己也不说话,不由叹气道:“知不知道,你要是昏倒在街上会让我很没面子。尤其,居然是昏倒在林隐那家伙的怀里。” 汪柔低声道:“我不会有事。” “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姬澄澈恼火道:“莫非我还要分心提防自己的婢女有一天莫名其妙不见了?” 汪柔的头埋得更低,紧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姬澄澈沉声问道:“是谁?” 汪柔不吭声,显然毫无坦白交代的意思。 姬澄澈点点头道:“你不想说是不是?好,你这些天便静下心来养伤,哪里都不准去。如果又有谁来联络,就告诉他,胆敢再乱使唤你,老子就砸了夜鹰在天都城的摊子,让他们统统滚蛋!” 汪柔的眸子突然睁开,眼睛忽闪了一下,“林家铺子。”她的樱唇中蓦然轻轻吐出四个字。 姬澄澈一怔,就听汪柔继续背道:“康乐坊槐树巷东首第四家。” “赵铁匠,仁义坊银杏巷东首第七家。” “沈记靓汤,东市柳荫街南面第五家。” 汪柔轻声道:“刺杀董天舒的是法家叛逆殇馗门徒,刚才的地址是他们在天都城的几处秘密据点。不过,殇馗向来行踪诡秘,另有藏身之处很难完全锁定。” 姬澄澈目光转冷厉声道:“谁想听你说这些了,我有问过你殇馗的事么?” “可是我认为你应该知道。” “那你告诉我,给你下令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谁并不重要。” “那好,如果你的伤势没问题,跟我回去。” “回去?”汪柔诧异地望着姬澄澈。 “回上林苑。林隐他们也会搬过去一起住。” 汪柔点点头,重新合上眼皮,神情却明显松弛下来。 姬澄澈瞪了汪柔几眼,转身退了出去。汪柔需要稍加洗漱整理,他在边上看着怕是不方便。 他不清楚帝君是如何将汪柔放入自己的计划中的,又将她放在自己身边到底想干什么,还有,夜鹰在天都城的那个头头想利用汪柔达到怎样的目的? 但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了断——既然夜鹰能找到殇馗的人,那么自己也一定能够挖出在汪柔背后搞鬼的那个家伙。 这时客栈外一骑飞来,人尚未进到门里,便高声宣道:“陛下召八皇子进宫!” 姬澄澈正和景云闲聊,说要带大伙儿去吃顿最好的。 闻听宫中侍卫召唤,两手一摊赔笑道:“等晚上看我有没有空吧。” 林隐淡然道:“没你我们照样吃饭。” 姬澄澈不理这家伙,夺过传令侍卫的坐骑,打马扬鞭赶往皇宫。 入宫果然见到姬天权,丞相赵易山、光禄勋林宗棠、金吾将军孟海山都在,殿中的气氛异常压抑。 姬天权的龙案上摆放着一叠卷宗,其中不少是田契和地契,数目惊人价值连城。 “这些都是从严金石家中找到的,连严夫人也并不知情。” 姬天权神容森冷,手撑龙案道:“澄澈,你猜猜看都是谁送他的?” 姬澄澈从龙案上随手拿起几张地契,惊异道:“是观产?” “哗——”姬天权挥手将桌面上的卷宗资料扫飞,一页页田契地契满空乱舞。 “赵易山,你来拟诏。”他寒声道:“查国子监祭酒严金石行为不检与多女通奸,且偷养暗娼以至染疾,名为太学之师实为国家之耻。奶奶的,老子要扒了他的官服,抄了他的家产,灭他三族!” 赵易山停下墨笔,说道:“陛下,严金石的妻族是……” 姬天权不耐烦道:“那便饶了他老婆,交给陈泰隆带回家去好好管教。” “是。”赵易山下笔如飞,须臾间诏书已成呈给姬天权。 姬天权看也不看直接丢给孟海山道:“你去办!” “遵旨!”孟海山折腾了一宿又跟姬澄清吵了一架,正愁没处泄火去,当下接了圣旨阔步而出。 姬澄澈欲言又止,目光飘向了殿外。 晨曦初露,晓风吹送蒙蒙的霜露寒气在阳光底下汩汩飘流。 今年的春天,特别冷。(83中文网.) 第九十五章 晴空飘雪(上) 日上三竿,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街面上,驱散了春夜的寒意。 林隐和雪菱、汪柔骑着马缓行在大街上往上林苑行去,景云则领着一部分人到城外去接引同伴。 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什么区别,天都城的街道上依旧是行人如织车水马龙。 这里不仅仅有仙族人,巫族、魔族、羽族、魅族、狼族甚至是龙族人亦随处可见。 战争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忘却了旧日的伤痛,安享当下的盛世太平。 “好热闹,”雪菱的目光新奇地到处打量,一时间觉得眼花缭乱,不由惊叹道:“这一城的人比我们龙族上千部落加起来还要多。” 林隐曾随大先生游历天下六年有余,对天下大城中穿梭的人流早已习以为常,淡淡说道:“人多有人多的麻烦,也不尽是好的。” “就是,咱们想在城里跑个马都不成。哪像在北荒,撒开马蹄使劲跑,跑累了躺下来美美睡一觉也没人管。” 一个叫柘木的龙族武士呵呵笑道,眼睛里却闪烁着艳羡的光芒。 雪菱笑了笑刚想说话,忽然发觉林隐神色有异不禁一愣。 顺着林隐的视线望过去,熙熙攘攘的街心不知何时有个中年道士负剑伫立,眼睛半睁半合正往这里看来。 中年道士黑色道袍上绣着六朵祥云,赫然是天道教中地位尊崇的人物。 林隐没有勒停坐骑,恍若无事地继续缓缓前行。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的目光穿越过稠密的人流在空中刹那交织。 “希律律——”林隐坐下的雪骓突然嘶鸣,高高扬起前蹄驻足不前。 周围的路人惊呼避让,都以为是马受惊了。 在林隐和黑衣道士之间忽然变得空空荡荡无遮无拦,仿佛长街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黑衣道士稽首为礼,开口说道:“贫道天都观度远,见过林公子。” 雪菱暗吃一惊,这天道教果然行事张狂,竟敢在天都城的大街上拦截林隐,铁了心是要插手北荒龙族事务。 夜火部落也在天都城设有自己的眼线,正因为如此,部落里才知晓天波真人欲收屠岸为徒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收徒仪式尚未举行,天道教的人便明目张胆来惹事。 林隐脸庞的线条就像北荒冰原万年的积雪冷而坚硬,神色不见丝毫的变化,静静注视度远真人道:“我不认识你。” 度远真人的脸颊变得有些僵硬,“那林公子总该认识天道教吧?” 林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瞧着度远真人道:“也不认识。” 度远真人的眉宇一扬又徐徐落下,沉声道:“天都城非林公子久留之地,请回!” 林隐不动声色地问道:“回哪里?” 度远真人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雪菱忿然道:“凭什么我们要听你的?” 度远真人不答,只将目光望向林隐。 林隐沉着道:“我当然要回北荒,但什么时候走,你说了不算。” 度远真人似乎早预料到林隐会拒绝自己,淡淡一笑道:“听闻林公子是大先生的高徒,可否赐教?” 林隐皱了皱眉,他隐隐觉得事情很不对劲儿。 即使天波真人意欲收屠岸为徒,天道教亦不至于为了他公然在闹市拦截自己,甚至不惜付诸武力。 度远真人见林隐不答话,嘿然道:“林公子是不敢应战,还是不屑与贫道切磋?” “切磋就不必了。”林隐冷冷道:“我的剑不是用来玩的。” 度远真人半开的眸中精光迸射,如利剑般直射林隐,两人的目光于无形之中又是一记交锋。 “林公子请赐教!”他的手握在剑柄上,慢慢拉出一截如水秋凉的仙剑。 阳光照耀在剑刃上,闪烁着一簇簇耀眼生辉的强光,投映到林隐的脸上。 这时候四周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仙族尚武在民间常有游侠行走四方,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也是司空见惯。 然而似天道教的真人在天都城的大街上拦住一个白衣少年迫其对决,这种事情实在罕见。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探听揣度这白衣少年的来历,更有甚者见他气度超凡恐是妖邪变体,故而引来天道教仙长降妖除魔。 只听汪柔说道:“根据大汉律法,私相械斗者服苦役三年,伤人及亡命者斩。” 度远真人嘿了声,左手从袖口里抽出一道纸卷,弹指射向林隐道:“这是本教的生死状,只需签上林公子的大名,你我伤亡自负即便官府亦无权追究!” 林隐接住射来的纸卷,抖手在马上展开,只见以银色祥云为底案的生死状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下方除了度远真人的亲笔签名画押外,还有大理寺的官印。 林隐瞟了眼,说道:“你就这么着急想死?” 度远真人低喝道:“好大的口气,可敢签字来战?!” 林隐漫不经心地将生死状递给雪菱道:“你收好了。” 度远真人一愣道:“林公子,你似乎并没有签字画押。” 林隐道:“用不着,反正死的是你。” 说完,他纵马、冲刺、拔剑! 度远真人大吃一惊,未曾料想到林隐招呼不打便冲杀过来,这绝不合规矩。 ——“我的剑不是用来玩的。” 顿时,他遍体生寒,终于悟到了林隐这句话并不只是威胁。 “铿!”度远真人的剑出鞘一尺,林隐正在三丈外! 度远真人顿感一股凌厉冰寒的剑气袭来,刹那间周围的温度骤降跌破冰点,空气里浮现出白茫茫的寒雾。 “铿!”剑出一尺五分,林隐的身形霍然从马背上跃起。 白茫茫的剑气凝结成晶莹的霜露,幕天席地涌向度远真人。 度远真人骇然发现自己就似被惊涛海浪瞬息吞没,冰冷彻骨的剑气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侵袭进来,将自己的护体真罡刺得千疮百孔。 他的心神不由自主地巨震,感觉体内的血液仿佛在凝结成冰,手足竟出现了麻木迹象,肌肤泛起一颗颗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剑法?如此冷厉如此肃杀! 他一咬牙极力稳住心神,拼命催发灵海罡气流转周身,试图驱散可怕的寒意。 “铿!”仙剑出鞘过两尺,林隐的身形已在丈内! 度远真人瞳孔收缩,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死神的呼吸近在咫尺。 “这蛮族少年当真敢杀我?” 他的心砰然一跳,一缕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呼吸。 就在丢出生死状的时候,他依然有十足把握赌定对方绝不敢拿自己怎样。 不提天道教真人的身份,林隐此行负有向大汉结盟求援的艰巨使命,又焉能得罪半分大汉天下的天道教? 然而此刻他的想法已动摇,诸般杂念在脑海里旋转翻腾,竟是无法集中精神应对眼前的这一战。 ——是这剑气,这是怎样的剑气?! 度远真人愕然瞪大眼睛,全然听到四周震耳欲聋的惊呼呐喊声,耳朵里死寂一片,恍惚中竟有白雪飘落的簌簌微响。 是幻听,是幻觉? 他惊异地看见,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晶莹洁白的雪花,遮蔽了视野分割了世界。 倏然,他的咽喉微微一凉,似有片雪花黏落。 下一瞬,他便看到那雪蓦然变红在眼前怒放开来。 “啊——”度远真人口中爆发出一记难以置信地嘶吼,震得道袍上的片片白雪瑟瑟抖落。 林隐的身形与他擦肩而过,那柄玉色的古剑赫然在鞘,就像从未拔出过一样。 “真快……”度远真人的喉咙嘶嘶有声,想说什么却被场外山呼海啸般的叫喊淹没。 他呆呆低下头,竭力想看一眼喉咙上的剑伤,却悲哀地意识到这是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的右手兀自牢牢抓住剑柄,背后的那柄仙剑定格在了出鞘两尺三分处。 “砰!”一道电光闪过,雪骓疾驰而至将他的身体向前撞飞。 “噗——”度远真人张口喷出此生最后一口鲜血,坠落身亡。 晴空飘雪,当街杀人,一剑封喉。 在失去思想的那一瞬间,度远真人真正感到了后悔。 如果不是因为那人的许诺,自己一时起了贪念,就不会站在这里,也就不会死。 他相信那个人的许诺一定会兑现,但前提是自己必须活着。 现在…… 他努力伸出手,身体在空中无力地舞蹈着,企图握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结果,手心里什么也没能握住,五指一僵摊开了空空如也的掌心。 林隐的身形略微一凝,抬手摄住度远真人将他的尸首夹在腋下。 人落,马到。 他飘落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雪骓肚腹,说道:“我去天都观,你们不要跟来。” 雪骓一声长嘶如同离弦之箭飚射而出,沿着长街向西疾驰。 雪菱尚未从眼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一听林隐竟是要孤身闯观,不由大急道:“不可以,你等等!” 马蹄声声踏碎天都城的繁华,卷起一路春寒料峭已奔向远方。 唯有街道上空那洁白无瑕的雪花犹在飘洒,扬起一蓬蓬波澜般的白色寒雾。 雪菱纵马欲追,被汪柔一把按住胳膊道:“没用的,他不会听。” 雪菱一醒,叫道:“我去找澄澈!” 汪柔松开雪菱的胳膊,道:“他应该还在宫里,皇上正召他议事。” 雪菱望见汪柔带着几分冰冷的眼,怒道:“那我便闯宫觐见!”说罢调转马头向皇宫驰去,柘木和另外两个龙族武士在后紧随。 汪柔默默望着眼前飘落的雪花,任雪菱离去。 一线阳光穿透寒雾射落在她的玉颊上,抬眼望去依旧是万里晴空。(83中文网.) 第九十六章 晴空飘雪(下) 姬澄澈不在皇宫,他和林宗棠在办另外一件事。 在天都城的东市柳荫街上有一家非常有名的问香茶楼,属于真正的百年老字号。 晌午时分,茶楼的生意热火朝天,甚至有客人在大堂里排队等位。 相较于楼下的喧嚣火爆,二楼的包间雅座则显得异常清幽安静,当然价格也显得与众不同别具一格。 在一间古雅包间里,坐着一位客人在独自饮茶闲憩。 他的面容坚硬生冷,就像刚从乱坟岗中爬出来的僵尸,穿了身黑色的宽袍,面前的长几上横放着一架古琴。 包间里的女侍是个魔族少女,名唤叶爻,熟练地看护炉火,冲水问茶,伴随着热气袅袅,房内茶香四溢。 这里饮茶用的不是普通的河水,而是取自天都峰下的一口千年古井,号称“不老泉”,传说有养生驻颜之效。自然,价格也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 从早晨到现在,这位僵尸客人便一直坐在这儿,既不说话也不抚琴,看样子也不似在等人。 他只是开着窗户,偶尔往街面上打量两眼。 柳荫街的斜对面有一家沈记靓汤,开了不少年头,在天都城口碑甚好。 奇怪的是今天始终不见它开张营业,酒楼的大门紧闭,有客人路过好奇地往里张望,却也不见什么动静。 黑袍男子手捧茶盏许久,出神地望着街对面的那家沈记靓汤,忽地油然一笑道:“不到半盏茶便一网打尽,林宗棠果然宝刀不老。” 叶爻偷偷地看了眼黑袍男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黑袍男子突然回过头来,从袖口里取出一锭纹银放到几案上,吩咐道:“结账。” “啊,是!”叶爻被黑袍男子森寒的目光盯得心头一跳,急忙俯首道:“恭送先生!” 黑袍男子将古琴斜背到身后,猛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像弓弦般绷紧,眸中迸射出骇人的精芒。 包间的门被一只手轻轻地拉开,手的主人是位紫发少年。 待看清楚紫发少年的模样,黑袍男子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眸中的精芒亦如烛火般熄灭,向叶爻低声吩咐道:“你出去!” 叶爻战战兢兢地收起茶钱退出包间,紫发少年侧身让过叶爻,步入屋中反手将门关闭。 黑袍男子跪坐在紫竹榻上,朝紫发少年俯身施礼道:“寒夜琴,拜见殿下!” 这紫发少年正是姬澄澈,他默不作声地在寒夜琴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啜了口方才道:“寒夜琴,这应该不是你的本名。但不管你叫什么,现在已经都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林宗棠出动仙人掌同时对三处据点展开突袭,击毙法家门徒十七人,活捉四人,无一漏网。” “如此甚好,殿下未来在天都城中行事必定更加得心应手。我做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 寒夜琴徐徐抬起身,注视姬澄澈道:“您这么着急找我,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殿下此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通报战果喝茶聊天吧?” 姬澄澈道:“我要见夜鹰在天都城的最高负责人。” 寒夜琴微微一笑道:“现在您已经见到了,殿下。” 姬澄澈冷冷道:“莫非你觉得我不够资格与韩无非会面?” 寒夜琴的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道:“寒夜琴不敢。只是非常不巧,宗主昨夜离开京师另有去处。殿下若想见他,需要稍候几日。不过,您若有什么交代,我一定会只字不差地带到。” “两件事。”姬澄澈放下茶盏,缓缓道:“你们想铲除殇馗,我不管。但是想在天都城中火中取栗借刀杀人甚至制造内乱,我不答应!” 寒夜琴微笑道:“殿下,您的身体里有一半流淌的是我们魔族的血。” 姬澄澈没有答话,双眼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寒夜琴笑容转苦道:“好吧,这件事我确实无法做主,但会尽快将殿下的意思转告给宗主,请他定夺。” “你还没听明白。我的话,不是意思,是警告。” 寒夜琴的脸色微变,垂下视线望着茶盏里绿幽幽的凉茶沉默须臾。 “您这样的话,帝君会很失望。” “我不希望天下大乱,我相信,那也不是帝君想要的。” “好,我会将殿下的警告向宗主禀报。” 这一次,寒夜琴刻意将“警告”两个字咬得很重,有一丝愤怒也有一丝无奈。 姬澄澈笑了笑,道:“如果你们想干掉殇馗,我个人会全力以赴相助。不管是从正面还是从背后,我不介意下刀子的方向。” 寒夜琴的面色稍缓,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请殿下赐教。” “不许再对汪柔指手画脚。” 寒夜琴怔了怔,只听姬澄澈一字字地道:“她是我的人。” 寒夜琴道:“彼岸花听从夜鹰的指令,是帝君的安排。” “那你就和我外婆说,从今天起她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寒夜琴凝视姬澄澈,徐徐道:“殿下,我们每个人不惜为大秦流尽最后一滴血杀身成仁,并非只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你可以不屑一顾,但请不要阻挠。尤其以您的身份,会寒了许多兄弟的心。” “为了梦想牺牲自我,可以称之为伟大,我也很佩服这样的仁人志士。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更不喜欢逼迫别人牺牲。你不必这样用看叛徒的眼光看我,就当我是大秦的败类吧。总之,以后绝对不许再骚扰汪柔。除非,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用她来裹挟我?!” 寒夜琴深吸一口气道:“殿下,属下等并无此意。只是帝君有令在先,属下等敢不从命?还请殿下收回所请。” 姬澄澈摇头道:“你又搞错了。我来这里不是请求你,而是告诉你。从此刻起,汪柔脱离夜鹰,往后无须再听从你们中任何人的命令。如果不是因为外婆的缘故,你现在,应该是和沈记靓汤里的那些人在一起,不会有任何差别。” “殿下!”寒夜琴拔身站起,强压怒火道:“您的话令人齿冷。” “天都城的春天的确有点儿冷。”姬澄澈起身道:“小心,别冻着。” 他将香茶一饮而尽缓步走向门口,补充道:“你的人皮面具不错,但生气的时候表情太僵硬。如此特别的一张脸……为你好,还是换了吧。” 门拉开,姬澄澈走了出来,从容漫步走下楼梯径自离开。 在闻香楼左侧一家药铺的二楼上,窗户开了一丝缝隙。 一个中年灰衣男子负手伫立在窗前,俯瞰着下方的街景。 他的目光缓缓追逐姬澄澈骑马离开的身影,脸色阴沉如水。 药铺掌柜是个白发老者,束手侍立在灰衣男子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禀报道:“‘灰熊’刚刚送到情报,我们在天都城内一共有三处暗桩被剿,战死十七人被俘四人,其中包括马重阳马师叔。” 灰衣男子的脸上不见喜怒,视线从柳荫街的尽头徐徐回转,道:“不要因小失大,留着姬澄澈,他还有用。” “是。”白发老者恭敬地应声,继续道:“一个时辰前,天道教的度远真人在玄武街上截杀林隐,不料反被对手一剑毙命。” “度远截杀林隐?”灰衣男子皱了皱眉,冷哼道:“又是那个老女人在搞鬼!” 白发老者欲言又止道:“宗主,严子稚为了挑拨天道教可谓不遗余力,我担心情势可能失控。况且,韩无非已抵达天都城,他此行的第一目标,应该是您。” 灰衣男子冷然道:“既然如此,索性就给天都城再添一把火。” 白发老者惊愕地看着灰衣男子道:“您是打算……” 灰衣男子不置可否,道:“要使一个女人彻底陷入疯狂,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不是么?” 白发老者欠欠身,他知道宗主并非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也无需他作任何回应。 所以他接着道:“方才我们的人在林隐与度远真人决斗时,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刺杀严金石的女子。我们的人一路跟踪,发现她竟然进了上林苑,似乎是姬澄澈的贴身婢女。” “姬澄澈的婢女?”灰衣男子一怔回头,“你确定?” “此女号称北荒第一美女,原是星野部落首领的女儿,部落被灭后,她被当作奴隶赏赐给了姬澄澈。姬澄澈将她收在房中,离开北荒返京前为她求情重获自由身,以后就成了他的婢女一路跟来天都城。” “有趣了,姬澄澈的婢女为何要刺杀严金石,他不是应该抓活口的么?” 灰衣男子沉吟片刻,吩咐道:“我要活的。” “是。”白发老者肃然道:“那女子修为不弱,我需要调动人手。” “在京的人手你可以任意调动,不必请示我的意见。” 灰衣男子说道:“还有,派人去闻香楼查清楚,姬澄澈见的是什么人。” 白发老者应了,蓦地眉宇一动手握暗藏在大袖中的断刃。 “咄咄、咄咄咄咄……”紧闭的房门有节奏地被人敲响。 白发老者松开了断刃,回头道:“进来!” 门一开,房间里只剩下白发老者坐在八仙桌边拨动着算盘珠子,灰衣男子的踪影如同消逝在了空气里。 一个药铺的伙计步入屋中低声道:“掌柜的,宫中传来消息,今日早朝姬天权突然一口气敕封了七位皇子为王,每位皆授食邑万户。另外,孟海山亲率禁军查抄了严金石的府邸,天都城中已传得沸沸扬扬。” 白发老者神色微震,问道:“天都观情形如何?” “天都观的情形……”药铺伙计面露异色,嗫嚅道:“有点儿不好说。” 白发老者怫然不悦道:“为何不好说?” 药铺伙计咽了口唾沫道:“是那个姓林的实在不好说——”(83中文网.) 第九十七章 一时瑜亮(上) “砰!” 一具血淋淋的尸首突然飞出,砸进了天都观的山门里。 正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上午来天都观上香敬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刹那间尖叫声四起,山门内外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们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瘫倒在地,胆子稍大点儿的也亡命般往外奔逃,可怜几个天都观的知客道士又惊又怒急得满头大汗。 是哪个王八蛋狗胆包天,居然胆敢在天都观门前闹事? 待看清楚被扔进来的那具尸首是谁,几个天都观的知客道士顿时惊呆了。 这时候,他们便看到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年迈着沉稳的脚步,迎面穿过汹涌的人流,踏进了山门。 “站住!”一个年轻的知客道士首先反应过来,拔剑上前道:“是你杀死了度远师叔?” 白衣少年止步,对面前那柄明晃晃的仙剑视而不见,淡然道:“告诉天池真人,就说北荒林隐来访。” “林隐?”年轻知客道士愣了愣,这个名字和对面的人一样陌生,从来没有听说过。 说话间另外三个知客道士也拔剑围了上来,怒喝道:“你敢杀害本教真人,休走!”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走,”林隐轻轻拨开年轻知客道士手中的剑,道:“让天池真人出来说话。” 一名高个知客道士怒极而笑道:“我家观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小贼,还不快束手就擒!” 其他几个知客道士闻言纷纷呵斥挥剑攻向林隐,意欲将他生擒活捉。 “砰砰砰砰!”兔起鹘落之间,四名知客道士一个接着一个抛飞而出,结结实实地仰面飞跌在地。 林隐看也不看,继续向观中行去。 “大胆贼子,看剑!” 怒喝声中一名中年道士纵剑飞掠,剑锋幻动点点寒芒笼罩林隐胸前。 林隐步履不停径自往前迎向袭来的剑锋。 眼见仙剑刺到胸前所有变化穷尽,图穷匕见凝铸成一束精光,林隐陡然抬掌轻拍。 “嗡——”仙剑镝鸣脱手而飞,那中年道士的身形刹势不住直往林隐怀里撞来。 “唿——”林隐手掌顺势下沉,在中年道士腰眼上浑不着力地一拖一送,百多斤的身躯凌空飞起,手舞足蹈摔出十数丈外。 “抓住这闹事的小贼!”十几个天都观道士闻声赶至,从大殿两侧的巷道里涌出,剑光霍霍杀向林隐。 “嗤嗤嗤……”林隐拂袖摄过从空中坠落的仙剑,如臂使指运转自如,一路边走边点步伐毫不迟滞。 剑锋似雨打芭蕉刺中一只只握剑的手腕,众道士高声惊呼仙剑失手跌落。 眨眼间,林熠已来到大殿前的白玉石阶下。 他抬眼望向高高在上的那块金色大殿匾额,上书“敬天”二字,乃是出自当代道圣天淼真人的手迹。 “砰、砰!”犹如脑后长眼,飞足再踹开两个不要性命扑上来的道士,林隐抬脚跨上了白玉石阶。 “无量天尊!”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道士从敬天大殿内迈出,口中沉声唱诵右拳凝动如芒风雷滚滚轰向林隐胸口。 林隐足下不停踏上玉石台阶顶层,反手背剑左掌争锋相对一记劈出。 “啵!”空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一样,骤然发出声清脆的爆响。 中年道士脸上血气连闪,双脚站立不稳蹬蹬蹬蹬连退四步被迫回大殿里。 “度酿师叔!”大殿下的十数名道士见状无不骇然失色,下意识地停下追迫林隐的脚步。 这位身材魁梧的中年道士正是敬天大殿的殿主,他虽非天道教二十八宿之一,却也算得天都观内有数的强者,修为犹在死去的度远真人之上。 然而方才和林隐实打实的一记拳掌硬拼,竟然连退四步才堪堪站定,双方的功力高低一目了然令人咋舌。 度酿真人脸颊发热,自感大失颜面,深吸口气催运真罡灌注右拳,大喝道:“小贼,再接贫道一拳!” “呜——”一拳击出,虚空中噼啪作响炸开一簇簇赤色光电,拳锋迅速幻化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球砸向林隐。 这一记“大炽火拳”他运足了九成的功力,便不信不能将林隐震伤吐血! 林隐不避不闪不言不语,跨上一步迎向拳锋,依旧是一掌劈出。 “砰!”大殿里响起一记惊天动地的轰鸣,数百支火烛齐齐熄灭,桌案上的供品哗哗颤响不已。 这回度酿真人跌跌撞撞竟一口气连退八步远,脚下方砖寸寸碎裂! 他的右拳红肿,像极了发酵的血馒头,还嗤嗤冒着浓烈的烟气。 再看林隐身形不过微微一晃,便继续前行步入大殿道:“北荒林隐来访,天池真人何在?” 他的声音不高,借由醇厚的功力发送瞬间传遍整座天都观。 度酿真人这才缓过口气,暴跳如雷道:“气煞贫道!” 也无怪乎他恼火,这仗打得实在太窝囊。 双方两记交手,度酿真人已然察觉到林隐的功力虽然强横,但也绝不可能在自己之上。之所以连番硬撼吃亏,还是因为这龙族少年的掌势气劲异常刁钻凌厉,每次都能批亢捣虚斩落在大炽火拳最不给力的那点上。 所谓破其一点溃其全线,度酿真人有种抡起拳头在砸绣花针的感觉。明明自己一拳下去可以将绣花针砸弯砸烂,却总是反教针尖扎破了手。 “你这不是掌法,是剑法!” 他豁然省悟,叫道:“要见观主,先赢过贫道再说!” “呜呜呜——”他竟似发起狂来,不管不顾第三次冲向林隐,出拳如风拳影漫天飞舞,迸射出一团团红色焰火一股脑倾泻而出。 林隐皱皱眉,他从来都不喜欢与人缠斗,偏偏这位度酿真人屡败屡战勇气可嘉。 在元始天尊的金身塑像前站定身形,他翻腕将那柄夺来的仙剑向前挥出,看似信手拈来极其随意,剑芒一闪赫然破除重重罡风拳影迫在眉睫! 度酿真人大惊失色,他只是性情刚强脾气火爆而已,却非当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眼瞧着林隐的仙剑从容挥洒便破解了自己暴风骤雨般的拳势,不由又是愤怒又是沮丧,猛地双拳合拢往剑身上砸去,身形后仰避开剑气侵袭。 “啪!”仙剑经受不住度酿真人万钧雷霆的双拳轰击,应声碎裂光雨飞溅。 可惜不等度酿真人高兴起来,林隐欺近身前左掌出手如电在他的小腹上轻轻一按。 度酿真人吓得魂飞魄散,闭眼大叫:“吾命休矣!” 需知像他们这样的元境强者,一拳一掌不在于虎虎生风,全看内蕴的气劲强弱。 别看林隐轻飘飘的一掌好似没用什么力气,一旦掌劲吐出破入腹部,饶是度酿真人皮肉结实不死也要半残。 孰料林隐的掌力吐出竟是柔和无比,度酿真人只觉得小腹一热毫发无伤,身不由己向后退步。 偏偏这回度酿真人吸取了前车之鉴,脚下马步扎得异常坚实,林隐这一掌竟没能将他的双脚推离地面。 只听得“嗤嗤”有声,度酿真人的双脚如同铁犁般划过地面,拉开两道尺许深的深槽,足足超过三丈多长。 一众冲入敬天大殿的道士惊骇莫名,叫道:“度酿师叔!” 度酿真人晃晃悠悠抬起身子,满脸通红形如醉酒,竟情不自禁地爆出粗口道:“他奶奶的真邪门儿!” 林隐收拳站立,道:“是否可以让天池真人出来见一见了?” 度酿真人摸摸晕乎乎的脑袋,说道:“小子,你来晚一步。观主今天一早赶去天都峰了,准备出席明日天波师叔的收徒仪式。观里的许多师兄也一起去了,你有什么事跟贫道说也是一样。” 林隐恍然大悟,难怪自己闯入观中大打出手,不仅天池真人迟迟没有露面,那些传闻中的天都观天元震旦境强者亦无一人现身,原来全都赶去了天都峰。 念及于此,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度酿真人愕然问道:“喂,你要去哪里?” 林隐头也不回道:“天都峰。” “不准走!”数十个道士剑拔弩张堵住殿门,七嘴八舌同仇敌忾道:“小贼,你害死了度远师叔,还想逃?” “对哦!”度酿真人一拍脑门道:“你不能走,贫道要抓你上天都峰!咦,你干嘛要去天都峰?” 林隐并不理睬,缓步走向大殿门口,低喝道:“让开!” “为度远师叔报仇!” 众道士群情激奋纵剑出手,朝林隐围攻上来。 “麻烦。”林隐见这些道士不顾死活非要留下自己,眸中寒光一闪身体骤然前倾顺势拂袖。 “唿——”一蓬白茫茫的寒雾凭空掀起,倏地凝铸成沛然犀利的剑气狂飙,宛若雪崩飞瀑势不可挡,轰然向前奔涌。 众道士惊叫声不绝于耳,一柄柄仙剑嗡嗡撒手乱舞,一道道身影竞相抛飞,顿时在他的面前闪现出一条通道。 林隐晃了晃身形,人如龙剑气如虎霍然闯出了敬天大殿。 外面有不少胆大的香客躲在一旁看热闹,见林隐出来赶忙往后躲闪,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林隐并不旁顾,举步走出天都观纵身上了停在山门外的雪骓,风驰电掣扬长而去。 “小子,你给我站住!” 度酿真人气急败坏地从观中奔出,眼巴巴瞅着林隐绝尘远扬追之不及,气得跺脚道:“还没打完就跑,你算什么英雄?” 第九十八章 一时瑜亮(下) 林隐来去如风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却将天都观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度酿真人坐在敬天大殿里生自个儿的闷气不理事,只苦了那些群龙无首的观中弟子,又是好言劝说请香客们自行散去,又是置办棺椁收敛度远真人,再派人紧急赶往天都峰报讯。 按道理说天都观位于天都城闹市,出了如此大的事故官府不应不闻不问。就算孟海山忙着抄家,天都郡的郡守大人也总该派遣衙役前来处置。 奈何根据多年前朝廷与天道教签订的盟约,所有道观均属于教中私产,故而山门外可以归朝廷管,山门内则由天道教说了算。 再加上大凡天道教的道士与人纷争抑或致人伤亡,也概由教规调停发落,朝廷无权过问。所以哪怕此刻的天都观鸡飞狗跳,朝廷方面却连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派来几个衙役装模作样往山门外一站,打打下手帮忙维持秩序。 原本这是天道教自恃强大,不愿让朝廷插手教内事务才特意做出的约定。哪晓得林隐孤身一人街斩度远,独闯天都观,观中众多道士竟无一合之将,着实教人大失颜面叫苦不迭。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数十个赶出门去追杀林隐的道士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说是这小魔头出城之后便召来了一条金色神龙御风而去,大伙儿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只翅膀,眼瞅着他乘风远去亦无可奈何。 度酿真人双手抱头坐在大殿门槛上,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不知该如何向观主交代。 再听外出打探的道士回来说,度远真人在玄武街上拦截林隐,并立下生死状强势邀战的事,度酿真人的头更是涨大三圈。 ——让林隐滚回北荒冰原? 虽然这个主意度酿真人现在非常赞成,可并不记得观主有此吩咐。 难不成这是观主密令?想到明日屠岸的拜师仪式,度酿真人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正在这时候猛听“咚”的巨响,关闭的观门又被人一脚踹开。 众道士惊疑不定,以为是林隐去而复返,赶忙拔剑相顾。 谁知这次踹门的人另换了一个黑衣少年,丰神俊朗面含煞气不由分说闯了进来,双目如电扫视一圈道:“林隐呢?” “不会吧,又来个砸场子的小子?” 度酿真人正感窝火,一见又来了个不要命的气势汹汹脚踹山门,譬如火上浇油一声怒吼纵身扑上前道:“小贼,要见林隐先赢过贫道再说!” 黑衣少年一怔,不明白这满头乱遭遭的中年道士何以看见自己便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拼命架势? 但对方拳势已至,他也唯有先打了再说。 当下黑衣少年五指舒展轻柔如柳,往度酿真人的大炽火拳上一拂一荡。 度酿真人只觉得拳头像是击中了一团湍流,莫名其妙地改变方向,拖着自己的身躯滴溜溜打起转儿来。 旁边的天都观道士见此情景义愤填膺,怒喝道:“莫要伤我师叔!” “铿铿铿……”十数柄仙剑气势如虹从四面八方刺向黑衣少年。 这黑衣少年正是姬澄澈,他刚得到林隐斩杀度远真人后又马不停蹄独闯天都观的消息,不及细问便飞马赶来。 见到天都观大门紧闭,姬澄澈担心林隐安危飞起一脚就将观门踹开,结果刚问了一句话,这些道士便一股脑地要拿剑砍自己。 他心里一沉道:“看来林隐已经来过了,但为何观里的道士如此不要命地阻拦我,莫非是做贼心虚?” 一念至此姬澄澈剑眉飞扬,身形伫立原地岿然不动,施展天魔十二变耳听“叮叮叮”一阵风铃般脆响,十余柄仙剑转眼间被他劈手夺过,齐刷刷地插入身前的方砖里。 众道士看得发呆,姬澄澈再问道:“林隐何在?” 不提林隐还好,一听到这个名字,度酿真人顿时怒火上撞大叫道:“小贼,你跟他是一伙儿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拳头砸向姬澄澈。 姬澄澈也有点儿火了,他急于找寻林隐下落,更不耐烦和度酿真人纠缠,猛地一脚踏地使出“镇海式”。 “轰!”大地颤动狂飙飞卷,度酿真人猝不及防紧忙挥拳招架。 冷不丁那十余柄插在地上的仙剑铿然掠起,如一道道银电****过来。 度酿真人不由得手忙脚乱,任凭双拳左右开弓也难敌飞来的那么多仙剑。 “嗤嗤嗤……”仙剑凿穿度酿真人的大炽火拳守御,直往他身上插落。 度酿真人大叫一声道:“吾命又休矣!” 他魁梧的身躯被五柄耀眼生辉的仙剑穿透,往后飞出数丈被钉在了照壁上。 “不要管我,快派人上天都峰求援!”度酿真人闭着眼睛大吼道:“贫道生死事小,天都观安危重于太岳……” 吼着吼着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儿,慢慢睁开两道眼睛缝儿,就发现周围的道士正面色古怪地瞅着自己。 度酿真人呆了呆,忍不住睁大眼睛低头望去,登时目瞪口呆。 原来那五柄仙剑并未插入他的体内,而是紧贴着身躯穿透道袍,将整个人固定在了照壁上,活脱就似东市里卖艺人玩儿的杂耍。 度酿真人惊魂未定,瞪着姬澄澈道:“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姬澄澈没好气道:“我是来找林隐的。” “林隐,哦,找林隐啊……”度酿真人恍恍惚惚回过神来,“他去了天都峰。” 姬澄澈讶异追问道:“此话当真?” “废话,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小子比你还过分,将我度远师弟杀了,带着尸体闯入观中,口口声声要见观主。我告诉他观主已前往天都峰,这小子抬腿便追了去。” 度酿真人一想到短短半个上午,天都观就教人连砸了两次,不由得悲从中来道:“他奶奶的,你们砸一次还不够,换个人接茬来砸,还有完没完?” 也该当天都观今日遭劫,观中的高手几乎全部赶往了天都峰,更不曾想到有人敢在京师闹事,结果只安排了度酿真人、度远真人等度字辈道士留守,被林隐和姬澄澈蛮不讲理地一通乱打乱砸,岂能不让度酿真人泪流满面? 姬澄澈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心头不松反紧,暗骂林隐这个白痴砸了天都观还不够,居然要去直接端了天道教的老巢,真以为自己是元界第一剑圣了? 他算算林隐走的时间,愈发地心急如焚,抱拳朝度酿真人一礼道:“适才多有得罪,告辞!” 度酿真人大叫道:“喂,你踹烂山门,打完了人这就走啦?” 姬澄澈冷然道:“不然又如何?” 度酿真人道:“有种你留下姓名,三十年后贫道必会再来讨教!” 姬澄澈一笑,道:“我姓姬名澄澈,林隐的师兄是也。” 度酿真人惊异失声道:“你、你是姬澄澈?我知道你。” 姬澄澈阔步走出天都观,抬手招来一个边晒太阳边看热闹的衙役道:“你立刻跑一趟上林苑,就说我追着林隐去了天都峰,让他们在家中守候消息。” 那衙役牢牢把话记在心里,牵过一匹马飞也似地去了。 众道士闻听姬澄澈报出姓名,俱都心头大震,迟疑着没有追出来。 姬澄澈上了坐骑,一路往南门飞驰而去。 听到马蹄声渐远渐没,天都观里的道士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有两个道士奔上前去,就想将被姬澄澈踹开的山门重新关上。 度酿真人一瞪眼叫道:“开着,别动!” 两个道士一醒,钦佩地望着度酿真人道:“不错,我们堂堂正正怕它何来?!” “蠢货,”度酿真人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万一他们还有人来呢,将门开着,至少不用担心会被再踹一次。” 众道士望着被钉在照壁上还没下来的度酿真人,不由得一个个呆若木鸡。 回头再一想,又禁不住大为泄气。什么时候天都观这么倒霉过?往日里那些王公贵族士绅名流趋之若鹜,进个大殿都要脱去鞋袜赤足而行,以示虔诚恭敬。不想今天一前一后来了两个小魔头,踹门拍砖打完人扬长而去,还什么事都没有。 这笔账,绝不能算完! 姬澄澈却管顾不了这许多,他心急如焚打马扬鞭不一刻便出了南门,再行数里来到郊外,一望无际满眼尽是翠绿喜人的田垄。 坐骑被他一路狂抽飞奔已然累得大汗淋漓直喷白气,眼看着就要不支倒地。 姬澄澈纵身下马扬声鼓啸,须臾的工夫万里晴空之上传来龙吟,玄霜犹如一道黑色闪电由远至近,飞落到姬澄澈身旁。 一人一龙几日不见,俱都十分欢喜。玄霜亲热地将它那颗硕大无伦的脑袋凑上来,像个孩子似的要和姬澄澈撒娇。 姬澄澈从腰囊里掏出一把玄霜爱吃的浆果喂到它的大嘴里,笑着道:“天都城方圆几百里的那些老虎狮子是不是都被你欺负惨了?” 玄霜似乎听得懂姬澄澈的话,得意地扬起头打了个响嚏。 姬澄澈飘身骑到龙背上,轻拍玄霜愈来愈挺拔锋锐的龙角上道:“走,我们上天都峰找林隐!” 玄霜一声龙吟腾身而起,数十丈的身躯犹如黑色的水银从蔚蓝的天幕上滑过,底下汉水滔滔蜿蜒流淌,田垄青青无边无际,迅速地变远变小,直朝着位于大汉京师南方的天都峰而去。 这一去,势必会平地里响起惊天雷,可谁会在乎?!(83中文网.) 第九十九章 天道昭昭(上) 天都峰位于天都平原西南部,属于大瑶山的分支,宛若一道屏障庇护着北方两百里外的天都城。 大瑶山原名秦岭,大汉建国后被改成了现在的名字,而天都峰作为其东侧主峰,山高万仞云雾萦绕,元气充沛自古便是仙家修炼圣地,被誉为海内六大圣山之一,与太古山千年齐名。 魔族败亡后,天道教进驻于此,在峰顶建起天道宫,至今经营了二十余年已颇具规模蔚为壮观,号称道门第一祖庭。 如今的天道教教宗天淼真人年近百岁,是上任教宗白石真人的掌教大弟子,修为通玄于二十余年前便踏入海阔天空之境,赫然跻身于当世十圣之列。 近年来天淼真人自感仙寿将近,便将教中事务统统托付给“七重天”之一的天海真人,独自隐居在天都峰后山参悟“灵宝净明黄素经”的最后一卷“大自在篇”,意欲在有生之年追寻先师足迹踏上元界圣者的最终荣耀之路。 除了天淼真人和天海真人之外,七重天中尚有三道两俗五位不世强者。其中修为最高的莫过于天波真人,名头最响的却是执掌天都观号称“道门天师”的天池真人,亦就是大皇子姬澄清的授业恩师。 “七重天”中唯一的女性是天河真人,嫉恶如仇性情极是刚烈,尤其是对魔族恨之入骨,度难真人、度厄真人尽皆出自她的门下。 另外两位俗家高手一位是驻山护法海东青,还有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严青卫。 这回天波真人要举行收徒仪式,实为天道教少有的异事。 毕竟这些年来七位宿老年事日高,早已不轻易收徒,否则万一自己收的徒弟却比天道教的那些徒孙辈弟子还要小上十几二十岁,终归有所不便。 但这次天波真人突然宣布要收屠岸为弟子,而且还准备高调举行收徒仪式,顿时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特别是有好事者打听到屠岸的来历,不由愈加觉得惊奇。 虽说大伙儿都以能够出席收徒仪式为荣,可真正收到天道教邀请的人却寥寥无几,姬澄澈刚好是其中之一。 他催动玄霜由天都城而来,两百里的路程转瞬即至,却一直未曾发现林隐的踪迹。 姬澄澈远远眺望,只见天都峰山势雄峻翠微摩天,春云横亘几百里霞光掩映半边天,山间清气空灵如烟似雾,白鸟飞翔灵兽栖息,令人望之心怀大开洗净尘世烦恼,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山中樵子。 姬澄澈放缓速度,遥遥望见云雾深处玉光闪耀,一座山门参天伫立于千丈翠崖之上,上书“天门”二字笔力雄劲气势磅礴。 天门外的守值弟子这时亦发现了姬澄澈,见是一条黑色巨龙神威凛凛御风乘云而来不禁大为惊异,纷纷瞩目相望。 姬澄澈降下玄霜,飘落在山门外的平台上,见那些守值道士并无异状,心下一定知道林隐多半还没上山。 守值道士看到姬澄澈这般架势亦不敢怠慢,上前稽首为礼道:“贫道三慎,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所为何来?” 姬澄澈还礼报上姓名,三慎道人脸色大变道:“公子……就是澄澈殿下?” 姬澄澈轻笑道:“怎么,不像么?” 三慎道人摇摇头,又赶忙点点头道:“像、像,殿下莅临寒山令本教蓬荜生辉。” 不怪三慎道人吃惊,委实是连日来姬澄澈简直就成了天道教的苦主之一,偏偏碍于他的身份俱都奈何不得。即使数日前望京桥天波真人以剑气相迎,与其说是一种警告更莫如说是试探,结果便惹来了隆武皇帝万骑出迎震动京师。 在三慎道人想象中,姬澄澈十有**是个面相凶恶气焰嚣张的小魔头,除了一头紫发外就差在额头也刻上个大大的“魔”字。 孰料百闻不如一见,眼前这澄澈殿下俊朗潇洒,儒雅而不失阳刚,飘逸而不乏威武,实打实的是位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少年公子,哪有半分魔头气象? 虽然他心里对姬澄澈仍有些成见和敌意,但因教中长老早有交代,不可与此子冲突,故而还是恭恭敬敬说道:“殿下请在此稍后片刻,贫道这便向宫中禀报,待本教的尊长前来迎候。” 姬澄澈不以为意道:“何必如此麻烦,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自己上山就好,用不着兴师动众劳动诸位真人的大驾。” 三慎道人心说你不是大人物还有谁算大人物?且不提姬天权皇子、魔帝帝君后裔的身份,只凭师从大先生这一条已是令天下侧目。可惜此子表面上看似和气,实则骄横放肆目中无人,从北荒冰原一路打下来,伤在他手上的天道教弟子还少么? 他脾气甚好,笑了笑道:“如此便由贫道陪殿下上山。”说着往身旁的一个同门偷偷使了个眼色。 那同门道士心领神会,立刻飞奔而去抄近道往天道宫报信去了。 姬澄澈权当什么都没看到,当即在三慎道人的陪同下往山上走去。 从山门到天道宫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每隔九十九级便会有一座供客人歇脚观景的凉台,遇有自在风景处那凉台更是依景意建得或是宏伟或是精巧。 山道两旁绿树成荫流水淙淙,时常有飞鸟惊起小兽穿行。人在山间走如在画中游,愈往高处便愈显得山势雄伟气概一方。 三慎道人口若悬河,边走边向姬澄澈介绍途中的景致,其中尤为出名的便是“天都八景”,诸如“雪崖流翠”、“晓岚迎日”、“道岩夕照”,讲起来无不都有一大篇典故传说。 姬澄澈走马观花,心情亦不禁开阔起来,山风铺面鸟语花香直觉得多日的疲乏紧张一扫而空,神清气爽步履轻松。 这时三慎道人在一座凉台上驻步,手指右边的一条岔路道:“这条小径通往海东青海师叔祖的碧瑶山庄,那里的‘云海碧波’也是极有名的美景。咱们再往前走一段,便到了天河真人的‘上云阁’,从那里看日落景色最佳。” 姬澄澈姑且听之,忽听到脚步纷沓从山道上走下十数名天道教的弟子。 三慎道人喜道:“定是天海真人闻知殿下莅临,派门下弟子前来迎接。” 话音未落,只见十几个有男有女有道有俗的天道教嫡传弟子剑拔弩张冲了过来,为首一个美貌青衣少女扬声问道:“三慎师兄,此人可是姬澄澈?” 姬澄澈望着三慎道人道:“你觉得他们果真是奉命来迎接我的?” 三慎道人也察觉到这些同门来意不善,忙迎上前去向那青衣少女问道:“海师妹,你是来迎接澄澈殿下的?” 原来这青衫少女正是天道教护法长老海东青的孙女海明月,天资出众修为超群,被誉为“天都七剑”之一,俨然是未来的天道教俗家领军人物。 听得三慎道人的问话,海明月冷冷扫了眼姬澄澈,眸子里尽是不屑敌视之意,说道:“不错,我正是要好好欢迎澄澈殿下大驾光临!” 三慎道人听出海明月的语气不对,忙道:“师妹,澄澈殿下是天波师叔请来观礼的贵客……” “贵客——”不容三慎道人将话说完,海明月一语打断嗤之以鼻道:“什么样的贵客会砸我云门观山门,伤我度厄、度难师叔,视我天道教如无物?今日若不给他一点苦头尝尝,还当咱们天道教无人!” 三慎道人心里叫苦不迭,海明月可是海东青的唯一的孙女,自出生起便被视为掌上明珠宠爱异常。她容貌娇艳天赋又高,在满是男子的天都峰上可谓小公主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免不了有些心高气傲娇蛮任性。 若她真格要寻姬澄澈的麻烦,无论伤到其中哪一位,自己都逃不了责罚。 当下三慎道人赶忙展开手臂拦在海明月身前道:“师妹万万不可,此事若让几位老祖知道了……” 海明月满不在乎道:“怕什么,出了事自有本姑娘承担,绝不牵累你!” 三慎道人急得跺脚,心想小姑奶奶你有父母祖父做主撑腰自然不怕,可自己却不能不怕,欲待再劝猛教这位天道教的小公主不耐烦地一把推到侧旁,直奔向姬澄澈而去道:“真有胆,居然敢一个人闯上天都峰来,我都不得不佩服你。” 姬澄澈神色沉静道:“嗯,你不是第一个佩服我的人。” 海明月怔了下,她本意是想讥讽姬澄澈,未料对方竟将自己的“佩服”泰然笑纳且毫不见惭色,这般厚颜无耻当真世间少有。 “另外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是受邀而来,若要闯山只怕姑娘此刻已不能站着说话。” 海明月又羞又恼却欲振乏词,她自幼被师长与同门众星捧月般百般呵护,千依百顺极少违拗,哪里和人吵过架斗过嘴? 若是扬长避短撒撒娇哭哭鼻子本也算得拿手好戏,无奈岂非对牛弹琴? 身后一众同门看到海明月受窘,均都义愤填膺出声怒斥道:“姬澄澈,你休要猖狂,可敢与我等一较高下?!” 总算,顾念着对方是当今八殿下,诸如“小畜生”、“小杂种”之类的国骂那是万万不能出口的。 海明月闻言一醒,叫道:“对,你可敢与我比剑?” 姬澄澈淡淡道:“我来,是受邀观礼的,不是来打架的。” 他顿了顿,风轻云淡地瞟了眼海明月清丽的容颜,接着道:“跟你比剑太欺负人,换你爹爹来还差不多。” 海明月气得俏脸通红,拔出背负的仙剑“清辉”,娇叱道:“不许你小看我,看剑!”(83中文网.) 第一百章 天道昭昭(下) “看剑!” 海明月樱唇娇喝,却并未一剑攻出,而是中规中矩地亮开门户摆出起手式。 这几乎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一种近乎本能的习惯,娘亲说唯如此方显仙子风采。 海明月深以为然且屡试不爽,每回都能赢得长辈们的交口夸赞,说她懂规矩守礼仪,不愧是名门玉女。 可惜今天海明月没能等到姬澄澈的夸奖,反而听到了一句几令她吐血的话:“小姑娘摆剑的姿势挺好看的,可你的确太小了点儿。” “呸!”海明月咬紧雪白的贝齿,忍无可忍一剑刺向姬澄澈的左肩。 她的修为无愧于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仙剑一出清辉满溢,如点点月华播洒人间,实不知这一剑最终会指向哪里。 在后面助威观战的同门师兄弟们高声喝彩道:“好漂亮的一式‘千帐灯’!” 三慎道人被人拽到了后排挤住,急得跳脚喊道:“海师妹,别打,别打啦!” 奈何海明月一剑刺出立意要给姬澄澈一个教训,对三慎道人的呼喊充耳不闻。 她不是不晓得姬澄澈的厉害,但他斗败度难师叔靠的是玄霜巨龙,未必有多大的真本事,至于望京桥以刀势接剑气,那也全赖天波真人手下留情,否则这小魔头哪能过得了十里长亭。 再想本姑娘资质卓绝艺压同门,不输给年轻一代中的任何男子,即使打不赢姬澄澈这魔头,总不至于落败,总要令其知晓天道教殊不可辱。 谁知姬澄澈若无其事般往前跨出,双手不见什么动作就像是将身体往剑锋迎来。 海明月不由一愣,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这式“千帐灯”骤然失去了目标,怎么攻怎么别扭,漫天的清辉一下子形同虚设。 要知道,千帐灯的精义便在于先以虚招引而不发,令对手眼花缭乱防不胜防,再突然施展雷霆一击攻其不备奠定胜局。 现在姬澄澈莫名其妙倏地往前迈了一步,立刻将她施放虚招的空间挤压去大半,这教人如何去“引”又如何“不发”? 幸亏海明月功底扎实反应神速,当机立断皓腕轻振化“千帐灯”为“挂羚角”,清辉仙剑由虚转实斜劈姬澄澈的胸口。 不料姬澄澈迈出的左脚尚未着地,又再莫名其妙倏地收了回去,剑光清冷如一月洒江自他身前劈空。 海明月凛然一惊,生恐姬澄澈趁机反攻,急忙提剑护身往后飘退。 孰料姬澄澈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含笑看着她道:“我没骗你,大先生曾与白石真人平辈论交,所以,如果论资排辈,你该叫我声‘小师祖’才对。” “谁要叫你‘小师祖’,你占我便宜!” 海明月玉颊晕红犹若霞烧羞恼之极,一摆仙剑唰唰唰三招连环咄咄逼人。 姬澄澈左一晃右一闪,背负双手轻松自如,口中不忘评点道:“剑法不错,功力也够,就是临阵对敌像块木头,真要和人交手会吃大亏。” 海明月气得想哭,当即咬唇不语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紧似一剑围着姬澄澈猛攻不休,直将平生所学悉数施展了出来。 无奈二十余个照面过去,任她剑气如虹势如雨,始终挨不到姬澄澈的半边衣角。 尤为气人的是姬澄澈一直都将双手负在身后,只在方圆之间进退闪躲意态悠闲风姿飘逸,分明是存心当着同门的面羞辱她。 倘使仅是同门之间的较量切磋,海明月就算大方认输也不会放在心上,就当是自己学艺不精尚需努力。当然这样的情形还从来不曾出现过。那些与自己试招的师兄师弟们哪个不是一表人才又善解人意,谁个不让她三分? 而随着近年来海明月的修为突飞猛进,师兄弟们纵有意相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今日对阵之敌是胆大妄为蓄意与天道教为敌的姬澄澈,她怎能轻易认输?当下越斗越焦躁,越打越气急,剑式渐渐散乱起来。 这边姬澄澈也在暗自奇怪,眼见海明月羞恼欲哭,却为何还不见她的长辈出面阻止,难不成天道教有意借此机会为难自己? 真要是这样,如何做自然另当别论,但看样子又不太像。 他疑窦丛生决定不再观望等待,觑准海明月剑招中的一处破绽,蓦然出手屈指一弹,“啪”的点中对方右腕。 海明月顿感右臂酸麻,清辉仙剑脱手飞出射向天空。 她不由一呆竟忘了接剑,站立当场不知所措。 姬澄澈抬手接住清辉仙剑,倒转剑柄递还给海明月道:“还打不打?” 海明月怔怔接过清辉仙剑,眼眶里忽闪忽闪一颗泪珠转来转去就要落下。 一旁观战的男弟子看得心疼群情激奋,叫嚷道:“不得欺辱海师妹!”拔出仙剑蜂拥而上。 姬澄澈皱了皱眉,不悦道:“天道教的弟子很会攒鸡毛凑胆子么?” 这群天道教的弟子脸上一红,但连海明月都远不是姬澄澈的对手,单打独斗只会自取其辱,唯有权当没听见对方的讥嘲,挥剑围攻过来。 按道理来说,这些弟子的修为虽非出类拔萃却也绝非等闲,十余人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姬澄澈亦是难办。 问题在于海明月站在场内呆呆不动,姬澄澈的身形偏又绕着她来回游走,众人的仙剑虽利又岂能往自家师妹的身上招呼?投鼠忌器之下怎么打怎么不顺。 只听“叮叮当当”响声犹如梅花间竹,一柄柄仙剑被姬澄澈劈手夺过抱在怀里。 片刻之间,十余名天道教弟子尴尬地发现自己全成了赤手空拳,唯独海明月握着清辉仙剑形同梦游伫立不动。 姬澄澈抱着一大堆仙剑,冷冷一笑道:“你们这些人枉称师兄,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莫非天道教自天字辈真人以下果真无人?” 众弟子羞怒交加,海明月亦如梦初醒,嗔怒道:“别说度字辈的师叔师伯,只怕我大师兄一到,便杀得你落花流水!” 话音未落,猛听山道之上有人寒声问道:“谁在天都峰上大放厥词,侮蔑我天道教后继无人?” 众弟子闻声大喜过望道:“是小师叔,小师叔来了!” 海明月亦是眼睛一亮焕放异彩,叫道:“我小师叔来了,看你还敢说大话!” 只见从山道上缓步走下一男一女,左边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英俊潇洒卓然不群,眉宇间气派十足睥睨纵横。 在他的身侧有一位少女美若天仙,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在顾盼之间辄通眉语,明眸皓齿肤光胜雪,风姿无双不可方物。但凡有见其容颜气韵者,无不荡魂。 海明月本也算得世所罕见的美女,可是和这位绝色少女相较顿显黯然失色,不仅少了三分颜色几许灵韵,更输却一抹超脱尘世的仙家风华。 偏偏海明月非但对这绝色少女丝毫不存嫉妒,反而在看到她后惊喜异常,跑上前去亲热地挽住少女的胳膊,娇嗔道:“今天来了个坏家伙专门欺负我们天都教弟子,你快来帮我打还他!” 不料绝色少女恍若未闻,一双清如幽泉亮似新月的眸子出神地凝定在姬澄澈身上,樱唇翕张贝齿微露梨涡隐现。 那青年男子也在注视姬澄澈,步步迫近道:“在下卿天照,奉命恭迎澄澈殿下!” “澄澈哥哥,真的是你!” 在他身旁,绝色少女眼中的那潭幽泉更清更亮了,绚丽的微笑此刻欢悦地绽放在唇边,仿佛刹那间便占尽人间所有的色彩。 ——六年未见,今日重逢他已长成个男子汉。 ——六年未见,自己已然长大,却依然只想伴在他身边叫一声“澄澈哥哥”。 姬澄澈显然也认出她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瞬间穿越了六年的光阴,穿越了由北荒冰原而到楚巫大地的十万里江山。 姬澄澈笑得更是欢快,甚至将怀里的剑哗啷啷尽数丢在地上。 此时此刻,他的手中和心中怎能有剑? 凝视着徐徐行来的少女,彼此相视而笑,好似昨日还曾相见。原来,世上还是有许多无法被光阴冲刷抹平的恩物。 “雪落,你怎么会在这儿?” 姬澄澈欢喜道,无视于四周充满敌意的愤怒眼神,无视于卿天照咄咄逼人的步音,天地之间寰宇之内这一刻只有一个人、一双眼而已。 “澄澈殿下,这位是来自灵山的巫教仙子,即便你早有耳闻,如此这般直呼其名怕是不妥吧?” 卿天照面色肃冷,他以天淼真人关门弟子的身份前来远迎,姬澄澈看也不曾多看一眼简直无礼至极,更对身旁这位在自己心中奉若天人的巫教仙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所以简简单单丢出一句话去,他便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如果身旁的少女稍露不愉之色,他自当为她出头。 要知道身边的这位巫教仙子在教中地位超然,不仅传承了逆天命盘更获得前任巫圣唐虞的真传,将失落的十万巫典带回灵山。 现今的大巫祝对她格外尊崇青睐,甚至甘愿将大楚国师的荣耀拱手相让。 姬澄澈虽贵为皇子,却是俗人一个好不懂礼,将仙子当做邻家小妹,不是昏了头又是什么? 借着眼角余光,卿天照错愕地发现身旁的少女凝望着姬澄澈竟幻化出难得一见的花语笑靥。 她甚至举起右手伸向姬澄澈,翘起一根玛瑙般纯净通透的小指头。 姬澄澈笑得愈加放肆又带着几分心虚,也朝那少女亮出右手的小指。 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众人望之茫然,海明月一头雾水地问道:“雪仙子,这……是什么意思?” 唐雪落微笑道:“这是我和哥哥的约定。” “和哥哥的……什么、约定?”海明月惊道。 唐雪落望着姬澄澈语气俏皮而轻快地道:“纵使千山万水,我也会和哥哥重逢。” 闻听此言,卿天照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个耳光,脸色煞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在场的天道教弟子个个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看着遥遥相望的两个人,有种天塌地陷的幻觉。 唐雪落对周围人的反应仿似无所察觉,甜甜微笑道:“澄澈哥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一百零一章 龙虎际会(上) “澄澈哥哥……” 唐雪落一声轻柔似水的呼唤,落在卿天照耳中却无异于晴空里响了一声霹雳,面部表情顿时变得格外精彩。做梦都想不到,姬澄澈居然与自己的梦中仙子是旧识,不仅如此,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可能、非一般地、与众不同。 天道教是道门,道门有道门的法则与观念。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从某种角度上而言并非全然虚妄,对于这些道门的修炼之士来说视王侯如粪土的大有人在。 因此以卿天照看来,姬澄澈作为大先生弟子的这样一种身份,反而比当今皇子殿下的身份更能引起他的重视,但也仅此而已,远未到需要尊敬甚至仰慕的地步。 然而唐雪落不同,在卿天照的眼中,这位来自远方的美女就像上天特意恩赐给自己的一件珍贵礼物。她不仅在教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更是兰心蕙质国色天香。 从唐雪落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秒起,卿天照便疯狂地坠入到梦一样的迷幻之中不可自拔,对她无时或忘朝思暮想。 二十年来从未有人撼动过的道心,在一瞬间彻底垮塌崩溃。 可惜无论卿天照望向唐雪落的眼神有多么炽烈真诚,她始未曾有过动容。自来到天都峰后大多数时间隐居不出,只在极少数重大场合下露面。卿天照虽自视仪表堂堂且较大多数天都教弟子来说身份更显尊贵,但能够与梦中人得见一面的机会却少之又少令人叹息。可愈是如此,他便愈是感到失魂荡魄,以至于一思一想一呼一吸一梦一醒间,俱都只是那一袭紫衣靓影。 方才他奉了天波真人之命要下山来迎姬澄澈,本觉得勉强为之颇为不喜。孰知竟与唐雪落在途中偶然相遇,并且提出主动陪伴自己一同往前山迎客,卿天照怎不惊喜交集慨然应允。 本以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机会能向唐雪落疏通心意,若能心照神交俩俩并肩漫步共赏春色,人生美事亦不过如此。哪晓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所为的,不过只是姬澄澈一人而已。 就在这时候,唐雪落已经欢喜无限地含笑行到姬澄澈的近前,喜极忘形竟毫不避讳地牵起了他的手。 一众天道教的弟子呆若木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卿天照胸中五味杂陈羞恼交集,猛地爆喝道:“姬澄澈,你敢亵渎唐仙子,还不放手!” “铿!”剑出如龙金音响彻,凉台之上猛地风起云涌八方元气汇聚鼓荡,在电光石火之间空气里映射出一团青色的霞光。 “唿——”大风起,骤雨降。 只见千丝万缕的青色雨线幕天席地自卿天照的“端元仙剑”涌来,青霜般净明纯清的剑锋划破天际,好似一条行云布雨的蛟龙,裹挟着漫天风雨洒向人间。 “雨霖铃!”海明月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却被风雨中响起的如铃剑啸淹没。 风雨如晦,天地苍黄。 那一道道的雨线化作气象万千的剑气、剑意与剑势,滂沱倾泻气吞苍穹,足以令山千疮教海百孔,激扬而不可一世。 姬澄澈凛然一惊,感应到端元仙剑饱含浓烈的杀意与滔天的恨意,卿天照的这一剑,居然是意欲置自己于死地! 他的剑眉扬起,背后刀匣铿然激响弹射飞空,只见得匣开刀出气势如海! “唿——”仙剑未至剑雨已来,千万缕青色雨丝直刺向姬澄澈的全身要害。 姬澄澈踏前一步,反手将唐雪落拉到自己的身后。 “轰!”一蓬狂飙自脚下掀起,排山倒海般涌向袭来的剑雨。就看到青色的剑雨仿似撞到了一座无形的山岳,遽地扭曲卷荡凝滞不前。 转瞬之间,后排的剑雨旋踵而至,宛若长江大河后浪催前浪波澜壮阔其势不可挡,“咔啦啦”生生轰碎了镇海狂飙。 姬澄澈神色不动左手紧握住唐雪落的芊芊玉指,右手掣动胎元神刀在面前缓缓划过一道横线。 “嗤嗤嗤——”刀锋割裂虚空,激撞着八方元气焕放出一团璀璨的光芒。 一刀横过,他的身前顿时现出一片真空,无数的雨线砰砰爆碎化为水汽,赫然无法越过雷池一步。 胎元神刀再向下行,顶天立地便是一记虚空劈斩。 “呜——”刀芒更盛犹如孔雀开屏,引动四海风云八荒龙虎,稳稳将青雨拒之门外不得寸进。 卿天照俊脸微变,依稀认出了胎元神刀。 可他不信这象征魔族至高无上王权的国之重器会轻易落入姬澄澈的手中,更不愿就此善罢甘休,当下将功力提升到九成,将一式雨霖铃径直推送到“吞风饮雨”之境,罡风骤止雨势大作好似天河倾泻隆隆奔涌! “铿!”姬澄澈脚下不动,手中胎元神刀一撇一点纵横交错。 顿时刀芒暴涨如同惊涛骇浪以攻对攻反卷向磅礴剑雨。与此同时场内的温度急遽上升,虚空中竟迸放出一团团黑色的烈焰,随着胎元神刀之上的魔纹闪烁而澎湃鼓啸,化为了半天云火。 “嗤嗤嗤……”成千上万的雨丝瞬时蒸发消散,变作了缕缕青烟冲天而起。 黑色的烈焰亦在这惊天动地的撞击中损失大半,兀自余势不衰猛轰卿天照! “胎元神火!”卿天照大吃一惊,端元仙剑转攻为守在身前画出一圈圈绚烂弧光,牵引汹涌烈焰不断往弧光中心攒聚,迅速形成了一团巨大的黑色漩涡。 他的头顶隐隐冒出水雾,剑上恍如有不可承受之重,猛然大喝一声振剑飞扬。 “呜——”激荡的火焰扶摇直上,追着滚滚青烟冲向云霄。 一旁观战的天道教弟子相顾骇然,不由失去了言语。 卿天照以沧海一粟之境凝元化象剑生青雨,已是匪夷所思冠绝当代。 孰料一山更有一山高,姬澄澈的胎元神刀挥斥方遒聚动天火,力压剑雨游刃有余,修为之强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这一场龙争虎斗甫一开局便拼出真火,打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一是本教的天之骄子,一是当今的天纵少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姬澄澈的心里却暗叫了声侥幸,情知自己委实占了胎元神刀的便宜,否则卿天照的这一剑能否从容接下尚在两可之间。 更重要的是,唐虞所赠的十万巫典中对天道教的诸般著名绝学均有记载。尤其卿天照和海明月所施展的这套“朝发太岳十三式”在一部名为《剑经》的煌煌鸿篇巨著中记述得格外详尽,因而姬澄澈能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亦就不足为奇。 其实十万巫典包罗万象,所囊括的远不止是巫道神功,诸子百家天文地理乃至医药农耕也都有专门的典籍记载。 当初姬澄澈被唐虞强逼着熟背下十万巫典,毕竟限于年纪多为死记硬背而真正理解参悟的少之又少。 但这些年来随着阅历渐增,他对十万巫典的参悟亦日益加深,胸中所含之学以渊博如海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再加上大先生多年的倾力教诲,净月阁的生死历练,而今的姬澄澈俨然集巫门智慧、仙家感悟与魔族精粹于一身,海纳百川千年无一,唯一欠缺的便是融会贯通自成一体。 但若假以时日他能将巫、道、魔三家绝学水乳交融继往开来,非但宗师可期,圣境亦当在咫尺之遥。 如此际遇,岂能不教天都七剑之首的卿天照妒火攻心? 他重整旗鼓呼喝连声,端元仙剑施展出一招“平野阔”横扫而出,登时青色的剑气如莽莽原野在身前铺展开来,直朝姬澄澈碾压过去。 唐雪落秀眉微蹙,左脚向侧旁迈出半步,纤纤五指捧于胸前如花盛绽捏做法印,樱唇低低吟诵,指尖陡然爆出一簇赤芒瞬息胀大,凭空铸起一道瑰丽火轮,焰苗吞吐闪烁犹如锋锐的锯齿跳动,撕裂空气发出低沉呼啸迸射而出。 “呜——”赤轮飞纵不停抽空四周元气飞速膨胀,譬如风行水上划过青蒙蒙涌来的无边剑气,在那青色的原野之上霍然割裂开一道红色的沟壑,就像流淌奔涌的血河一般磅礴东去一泻千里,正是巫门绝学“赤炎天轮”! 耳听“噼啪”脆响,赤轮势如破竹切开剑气,青色原野便如同大江中分一劈为二,分从姬澄澈和唐雪落的左右呼啸掠过,直冲出十数丈外不知轰碎了道边多少千年古木,惊得林中宿鸟群起乱舞。 卿天照呆了呆,想到唐雪落此举竟是为了帮姬澄澈出手对付自己,不禁俊脸涨红恼羞成怒,纵声长啸仙剑挥纵“铿”的金石激响劈斩在赤炎天轮之上。 赤炎天轮应声裂作两爿斜斜飞出,在空中元气涣散化作红色的烟云逐渐消退。 卿天照的身躯晃了两晃,又是嫉妒又是愤怒,胸中憋着口闷气分外难受,喝道:“唐仙子,你为何要护着他?” 唐雪落摇头道:“你误会了,从小都是澄澈哥哥护着我。” 此言一出,就似刀子般捅进卿天照的心口,顿令他心死如灰绝望至极,才知道连日来的痴心好似春梦一场,如今流水落花春去也,从始至终唐雪落的芳心中连自己的一丝影子也不曾映照过。 他双目森寒如刀迫视姬澄澈,手举端元仙剑冷喝道:“姬澄澈,你躲在唐仙子的裙下好得意吗?” 姬澄澈尚未来得及反唇相讥,就听云空之上有人冷冷道:“还真是白痴!” “什么人?” 卿天照勃然大怒闻声抬头,就望见一条金色神龙由远而近风驰电掣撕裂长空,龙背上一位白衣少年斜插两柄仙剑,衣袂飘飘神容冷逸。 倏然之间,白衣少年纵身而起从金默萨龙上跃落,彷如雪鹰振翅往凉台俯冲下来。 剑锋未露,剑气已生。 顿时寒烟起大风歌,霜垂九天杀意如剑! 再听他淡淡吐出两字道:“林隐!”(83中文网.) 第一百零二章 龙虎际会(下) 话音未落,林隐的身影已在五丈之内! 比他身法更快的,是斜插背后的那柄玉色古剑的出手速度。 剑芒绽露如同惊鸿闪电,在卿天照的眼眸里映射出一抹天雪。 卿天照心头巨震,认出了林隐手中所持的赫然便是元界六大神器之一“太初古剑”。 然而此剑四十年前曾随剑圣贝籁音远赴北荒进入到荣耀之地,以至于最终失传,怎又落到了林隐的手里? 他无暇细想其中原委,端元仙剑向上挑起使出一招“擎天柱”封架林隐。 孰料尚未等他的剑招完全展开,太初古剑挟持满空寒霜飞雪已然突袭而至。 “叮!”双剑交击,一蓬白茫茫霜雾如云涛般爆散,在剑气罡风的吹送之中似白虹贯日往四野飞纵。 林隐白衣飘荡弹升数丈,太初古剑保持原有姿势居高临下篾然俯视卿天照。 “嗤啦啦——”卿天照的右手握剑高擎不动,半截袍袖裂作蝶舞裸露出一截臂膀。 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坠落在地。 几乎不分先后又是“铿铿铿”几声脆响传来,数名天道教弟子口中闷哼踉踉跄跄往后连退数步。 原来就在卿天照出剑迎战林隐的时候,旁边那些天道教弟子见势不妙,纷纷向前试图协同卿天照夹击林隐。 姬澄澈看得清楚,抬脚踢起自己先前丢在地上的那几柄仙剑。 “嗤嗤——”剑锋破空锐啸犹如离弦之箭,便朝这些冲上来的天道教弟子射去。 众弟子大吃一惊正欲抵挡招架,就感到身躯像是被一块迎面砸来的滚石轰中,顿时胸中气血翻腾不由自主往后退开。 待侧目来看,众人骇然只见一柄柄仙剑无一错漏已被插回鞘中,显是姬澄澈的火候拿捏炉火纯青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唐雪落目睹此景,情不自禁想起了小时候姬澄澈和林隐联手教训戈世达的往事,唇角悄然逸出一丝俏皮的笑意。 卿天照的心情却更糟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愤恨道:“你们三人联手打我一个,要不要脸?” 姬澄澈见他不依不饶不知进退,禁不住火大道:“你想怎样?” 卿天照咬牙道:“单打独斗,决一雌雄!” 林隐身形飘落在凉台上,冷然道:“打就打!” 太初古剑一引,遥指卿天照。 姬澄澈不满道:“林隐,有没有先来后到?” 林隐淡淡回答道:“我是师兄。” 姬澄澈朝他一翻白眼道:“我才是!” 他生恐林隐抢先出手,更知卿天照接连受挫心头恼恨,势必会玩命报复争回颜面,当下掣动胎元神刀大开大合当头劈斩,口中喝道: “你让开!” “你让开!” 林隐异口同声,像是约定好的一样霍然出剑凝练如霜奇快似电,与姬澄澈分从左右攻到。 两人各自一怔,却互不相让出手更疾,不愿瞠乎其后被对方抢得先手。 但见刀如龙,剑似虎,一黑一白两团罡气神芒撼动天地席卷乾坤,齐头并进杀向卿天照身前。 卿天照欲哭无泪,心道不是说好单打独斗,怎又变成围殴了? 他惊怒交集,端元仙剑左右开弓竭力招架。 “铿、铿!”两剑一刀翩若惊鸿各自弹起,卿天照立足不稳直退到凉台边缘,再往后便是万丈深壑。 天道教众弟子义愤填膺呼喝道:“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海明月眼看卿天照岌岌可危,拔剑便欲上前救援。 岂料林隐和姬澄澈并未趁胜追击,各自抢前半步试图挡住对方。 “啪!”双掌击撞,两人身形晃动各退一步,恶狠狠瞪视彼此。 海明月看得傻眼,卿天照的实力有目共睹,绝对是无可争议的天道教年轻弟子第一人,什么时候成了这两个坏蛋你争我夺的香饽饽? 唐雪落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两个家伙从小就不消停,原以为成年后会相处和谐,哪晓得变本加厉,为了争一个谁先出手也能自己人先打起来。 她飘然起身,身边无数丝灵风舞荡,承托娇躯如凌波微步,玉立在姬澄澈和林隐当中,说道:“澄澈哥哥,林隐哥哥,别来无恙?” 姬澄澈余怒未消,撇撇嘴道:“我本来无恙,一见他就大恙特恙。” 林隐心知肚明,姬澄澈是为了他才匆匆赶来天都峰,冷哼声道:“我不似有些人喜怒无常,一直都很好。” 唐雪落“扑哧”轻笑,牵住两人的衣角偷偷一扯,眸光流转望向卿天照道:“卿公子,既然你是来接澄澈哥哥的,不如我们即刻上山,贵教的诸位尊长是否都在天道宫中等候?” 她不喜卿天照没来由的傲慢和敌视,故而言辞冷淡。 卿天照恨恨瞥视姬澄澈和林隐,既然眼下一对二的局面讨不到便宜,继续下去只恐自取其辱。好在这里是天都峰,有若干尊长在,稍后还怕收拾不了姬澄澈和林隐两个小辈? 念及于此,卿天照深吸口气压下沸腾的气血道:“如此请随我来。稍后天照必定要再向两位讨教!” 他收起端元仙剑头也不回往山上去了,更咬牙不再看唐雪落一眼。 海明月见状叫道:“小师叔,等等我!”与一班同门紧追了下去。 顷刻间凉台上的人走空大半,除了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外,便只剩下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三慎道人。 唐雪落不曾想姬澄澈和林隐都来了,心下甚是欢喜,问道:“林隐哥哥,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林隐还没来得及答话,姬澄澈便嗤之以鼻道:“这家伙在大街上一剑宰了天道教的度远真人,这是来负荆请罪投案自首的。” 唐雪落惊讶道:“林隐哥哥,你杀了度远真人,为什么?” “他拿着剑要赶我回北荒,我不走他便逼我决斗,我只能送他回家。” “笨蛋,”姬澄澈骂道:“你当这里是北荒,想送谁回家就送谁回家?” 林隐不以为意道:“北荒比这里好。” 唐雪落冰雪聪明,沉吟须臾道:“林隐哥哥,你可知度远真人为何拦住你,是谁的授意?” 林隐抿着嘴唇没有回答,这其实也是他想弄清楚的一点。 三慎真人在旁听得心惊肉跳,那白衣少年当街杀死了本教的度远真人,居然还敢单枪匹马闯上天都峰,虽说艺高人胆大,但实则自投罗网。无论如何,敢来闯天都的必定都是刺头,须得好生应付。 他低低咳嗽声,问道:“澄澈殿下,我们可还去天道宫?” 姬澄澈没好气道:“去,为何不去?” 林隐把脸一板道:“你不必去,不关你的事。” 姬澄澈嘿道:“谁说的,我是老道士三番五次请才应邀而来。可不像你,纯粹主动送上门找揍。” 唐雪落的眉头轻轻蹙起,已经完全了解两位哥哥为何今日不约而同来到天都峰,又为何会与卿天照在半道上就打起来,心中颇觉不妥,但又深知姬澄澈和林隐两人的性情,一个天生傲骨,一个倔强执着,从不曾因为前路艰险而放弃。何况如果知难而退,必然令天道教耻笑。 她低低一叹放弃了劝解的念头,默默想道:“稍后我还需见机行事,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若是天道教不肯善罢甘休欺人太甚,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务必要帮哥哥们脱身。” 忽听姬澄澈笑道:“雪落,你何时来的天都城,为何不来找我,反成了牛鼻子的座上嘉宾?” 唐雪落一醒,放下心思浅笑道:“我是代表圣教前来与天海真人商量些事情,已在峰上小住有些时日。来时我还特意打听过你的行踪,结果都说你在北荒。幸好你现在回来了,否则差点儿又错过了呢。” 姬澄澈正色道:“待会儿进了天道宫,一切自有我来应付,你们不必言声。” 唐雪落心中微甜,明白姬澄澈是想护着自己,以免卷入眼前的纠纷里令自己为难。 或许,在他和林隐的印象里,自己还是那个连伞也举不动被婆婆宠溺着的小丫头。 林隐不置一词,当先往天道宫行去。 三慎道人顾不得落在后面的姬澄澈和唐雪落两人,紧走几步跟上林隐,暗想这杀了度远师叔的贼子胆大妄为,可千万不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让他跑了。 姬澄澈鼻中低哼,倏然加快脚步要抢到林隐的前头。 唐雪落微微一笑挽住姬澄澈与他并肩而行,道:“澄澈哥哥,如今天道教的俗务皆由天海真人执掌,他素来法度严谨不苟言笑,教中弟子俱都敬畏有加。你和林隐哥哥只要将来龙去脉向他解释清楚,想来多半不会有事。” 姬澄澈乖乖地点头,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是来观礼的,惹事的家伙在前头。” 唐雪落望着他莞尔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却不必哄我宽心。若有一日,你当真肯听话不惹是生非,便不是我认识的澄澈哥哥了。” 姬澄澈歪过头看她,正对上了一双转星妙目,但见眼前人清清朗朗柔情脉脉璨然光华含笑花靥,鼻端隐隐嗅到丝丝缕缕倾动人心的甜美淡香,心底里不由****软麻生出异样来,笑道:“完蛋了,我一直当自己是个头顶云天脚踏大地的男子汉,怎么在你心中却是个不安本分无事生非的强盗?” 唐雪落轻轻唔了一声,笑道:“好像是长大些了,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呢。” 又听姬澄澈问道:“商婆婆可有随你一起来?” 唐雪落摇头道:“婆婆在闭关修炼,准备晋升圣境。” 姬澄澈欣喜道:“婆婆就要入圣了?” 唐雪落颔首道:“婆婆说等她踏入圣境之后,便要追寻爷爷前往北海冰瀑,完成他的夙愿。” 姬澄澈“啊”了声,对商梵衣油然生出钦佩之意,更想到巫圣唐虞虽已去世多年,但在世上终还是有那样一个女子对他念念不忘相知相守,未始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与幸运。 他禁不住自言自语道:“不晓得等以后,会不会也有谁像婆婆那样牵挂我?” 唐雪落明眸转动口中嗔怪道:“你怎知不会?” 姬澄澈闻言眼中绽放异彩,脱口而出道:“你说的……可当真?” 唐雪落自感失言,别转过俏脸,耳根却是红了,犹如风中静静开谢的紫云兰。 山道的那一边,林隐微微皱起眉头停下脚步默默相候。(83中文网.) 第一百零三章 分道扬镳(上) 就这样三个人三颗心飘飘荡荡,在三慎道人的陪同之下拾级而上,一路再未遇到任何阻挠,来到了天道宫问天殿外。 三慎道人朝姬澄澈和林隐稽首道:“两位请稍后,我前去通禀。” 姬澄澈点了点头,放眼四望只见一座座亭台楼阁宫殿庙宇拔地而起,彼此多有虹桥横空相连,出没于云雾之里霞光之间,宛若千百座空中楼阁气势恢宏美轮美奂。 在问天殿的西面,赫然有座十三层高的白塔犹如一柱擎天巍峨屹立,正是举世闻名的通源塔。 据传说这座白塔的塔底与元界本源胎气相通,故而塔内元气醇厚充盈,乃是修行圣地。号称元界六大神器之一的“灏天神钟”便高悬在塔顶,每日晨钟暮鼓响彻方圆数百里,即使远在天都城亦能隐约听闻。 此刻天近黄昏,一轮浑圆落日煌煌灿灿浮现于雪白若潮的云海之上,霞光照耀天都峰顶犹如镀上了一层耀眼生辉的金漆,青气弥漫雾岚鼓荡,不是神仙地胜似神仙境,任何人登临峰巅,都会感同飘飘欲仙乘风将去。 不多时三慎道人去而复返,说道:“澄澈殿下,林公子,请进。” 两人步上青玉石阶,唐雪落寸步不离随在身侧一同来到了问天殿中,就见大殿左侧盘膝坐着六人,正当中属于天淼真人的蒲团却是空的,在对面的客位上摆放着四只蒲团,唯有一位相貌妖娆妩媚的中年丽人端坐其上。 唐雪落向姬澄澈和林隐轻声介绍道:“她是陪我前来的圣教诅祝锦红鲤。” 这时候左首第一位的黑衣老道缓缓开口道:“唐仙子,请坐。” 他的声音低哑却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正是执掌天道教教务多年的天海真人。 与一般人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天海真人的身材十分消瘦,黑黝黝的脸膛犹如锅底不见喜怒不怒自威。 在天海真人的下首,是一袭白袍的天波真人,今次正是他要收屠岸为徒。 天波真人之下,是一位相貌平常面容肃杀的老道姑,斑斑白发用一根簪子束于脑后,身穿一袭醒目的杏黄道袍,无需多问应是天河真人。 挨着天河真人的是位形容枯槁的老道,眼睛半闭半睁好似在打瞌睡,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悠然自得,自是被誉为道门天师的天池真人。 再往下坐着的是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男子,一身青色便衣双目炯然有神,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也是众人中唯一一位腰间佩刀者。姬澄澈看得面熟,知道这位便是赫赫威名的大将军严青卫。 最末一位仍是位俗家老者,头顶光秃犹如明镜,心宽体胖好似弥勒佛般,脸上笑眯眯的看谁都是慈眉善目,再瞅海明月正侍立在他身后冲自己瞪眼,应该是海东青无误。 待唐雪落在锦红鲤的上首坐下,天海真人再次开口道:“澄澈殿下大驾光临,恕贫道未能远迎,尚请宽宥。” 姬澄澈拱手施礼道:“澄澈能亲睹真人芝颜,三生有幸。” 天海真人轻抖拂尘,说道:“殿下请坐。” “多谢真人。” 姬澄澈举步走到锦红鲤的下首盘腿坐下,正好面对着另一边站立的卿天照。 天海真人侧目望向林隐道:“林公子,度远师侄在长街拦截邀战之事,贫道等人事先均不知晓,应是他擅作主张自行为之。” 林隐没吭声,知道天海真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就听他接着道:“你能主动前来天都峰负荆请罪,本教亦足感盛情。况且大先生乃一代天圣海内共仰,你即是他的弟子,贫道也无意太过为难,便请林公子在三省草庐面壁十年聊作薄惩。” 姬澄澈闻言低哼了声,暗想天道教果然是存心想将林隐强留下来,以阻止他代表夜火部落与大汉朝廷商洽结盟事宜。 北荒冰原之上的情势剑拔弩张,莫说十年就算一年半载林隐也耽搁不起,只会白白便宜了龙威部落。 姬澄澈不由越发好奇,屠龙到底许诺了天道教怎样的好处,才令得天海真人如此不遗余力地全力相助。 只见林隐不动声色,说道:“我不是来请罪的。” 天海真人几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问道:“若非请罪,林公子所为何来?” 林隐默然不答,反手摘下斜插在身后的那柄黑鞘仙剑。 卿天照扬眉冷喝道:“林隐,你拔剑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挑战我天道教?” 话音未落,他惊愕地发觉天海真人、天波真人、天池真人……所有的天道教耆宿齐齐盯着林隐手中的那柄黑鞘仙剑面色大变。 天河真人更是不由自主拔身而起,双目如电寒光迸射,沉声道:“这是先师白石真人的‘定恒仙剑’,何以落入你的手中?” 林隐道:“这柄定恒仙剑是我在剑圣贝籁音的剑冢中寻得,依照白石真人留下的遗言,现将它送还天道宫。” 说罢他振臂掷剑,“铿”的一响定恒仙剑斜斜插在了天海真人的面前。 天海真人神色微动,强行按捺心中的激荡之情,郑重其事将定恒仙剑拔出。 “嗡——”剑出清音,犹如一泓秋水清涟熠熠光彩荡漾,散发出丝丝空灵剑气。 天波真人颔首道:“林隐,你不恋仙宝完成我恩师遗愿,贫道至为感激。” 姬澄澈见状愕然,难道林隐闯入天都观登顶天道宫,原来竟是要归还白石真人的定恒仙剑?有这偌大一份人情在,想必天海真人的态度总该有所松动。 哪知天海真人尚未说话,猛听天波真人语气骤然变冷道:“但你杀我弟子终究不该,教律如山恕贫道不敢徇私!” 林隐的唇角翘起昂然道:“我何时要你徇私过?” 天波真人道:“好,只要你在天都峰面壁十年,杀死度远之罪贫道便代为揭过。” 姬澄澈火往上撞,朗声道:“据我所知,度远真人可是立下了生死状。” 天河真人冷笑道:“果真如此生死状何在?为何我却听说,林隐并未在生死状上签名立约?” 姬澄澈没想到天河真人竟然强词夺理,怒道:“照你的意思,林隐就该伸长脖子等着挨宰?” 天河真人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般当众质问,眉毛耸起徐徐说道:“度远若当真伤了林公子,自有教规处置。澄澈殿下,你这是在质疑本教么?” 姬澄澈毫不畏惧与天河真人对视,嘿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不是我也应该在天都峰上面壁十年?” “无量天尊——”天海真人一声吟诵打断了两人的争执,道:“澄澈殿下,此次天波师弟邀你前来观礼,正是想借此机会澄清双方的误会,切不可与别的事混为一谈。” 姬澄澈岂会听不懂这番话里的含义? 这等于是在劝他和天道教进行和解,只要此刻自己肯置身事外,天道教便会投桃报李既往不咎。 这显然是一种退让,也应该是双方达成妥协的一次绝好机会。 假如姬澄澈不明事理一意孤行要和天道教作对到底,那便怪不得人家要老账新账一起算,届时就算是姬天权在场,也未必能说什么。 姬澄澈懂得,林隐自然也懂,淡淡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姬澄澈笑容不改,施施然站起身来到林隐跟前与他并肩而立,道:“师傅不在,以师兄为尊,你的事我来扛!” 闻听此言众人尽皆一怔,没想到姬澄澈竟公开拒绝天道教释放的善意,为替林隐出头,要陷自己于绝境。 唐雪落却似早有预料,脸上一抹微笑悄悄荡漾开来,看得对面的卿天照嫉恨欲狂。 林隐的眸光霍地一闪,一字字道:“我的个儿比你高,天塌下来,当然由我来撑。” “小辈好生嚣张!”天河真人振声喝道:“当真以为陛下能护你周全?” 她是主张惩办林隐、姬澄澈立场最坚定的一个,更是对后者的出身多有不屑,心想若在天都峰上任由一个小魔崽子随意猖狂来去自如,那天道教岂非要沦为四海笑柄盛威蒙尘? 无奈天海真人始终不愿与姬天权彻底闹僵,甚至打算对姬澄澈网开一面,这才特邀他上山观礼欲意冰释前嫌。 谁知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仗着他老子是当今皇帝,恩宠加身有人撑腰无法无天,根本不把天道教的各位真人放在眼里。 姬澄澈瞟了眼天河真人,从容道:“我是大先生的弟子,倘使白石真人在世,自当向他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伯’。殊不知你与白石真人竟也是平辈论交,着实失敬!” 天河真人气得袍袖发抖,偏偏被姬澄澈抓住把柄理屈词穷。 天海真人暗自揣测姬澄澈应是一时冲动要为同门出头,此案的关键依旧是在林隐的身上,当下说道:“林公子,你关山万里为敝教送还先师遗剑,贫道感激肺腑。虽教律不敢私废,但我斗胆代天淼师兄做主,将面壁之地改换到通源塔内如何?” 此言一出,问天殿里顿时寂静无声,十数双目光齐齐聚集在了天海真人的脸上。 第一百零四章 分道扬镳(下) 众所周知,若是能进入到通源塔中面壁十年,那绝非惩戒而是至高无上的褒奖。 正当所有人都在为天海真人突如其来的决定而震惊时,却听到林隐语气平缓几乎不带丝毫犹豫地回答道:“不用,谢谢。” 天道教一众耆宿不由为之错愕,面对林隐干脆利落地拒绝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说不出是愤怒、讶异、疑惑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海明月站在爷爷的身后,惊讶的目光望定林隐。这白衣少年与姬澄澈年岁相仿,但既然两人是师兄弟,那么他应该知道能够获得本教尊长许可进入通源塔修炼,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际遇,谁能如他一般违拗抗命弃如敝履? 姬澄澈的身份特殊自不必提,但他居然也有相同的胆量和气魄,即便面对的是威名赫赫的天道教六大宿老,也照样不卑不亢应对从容。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胆子真大,难怪敢在山道之上与小师叔拔剑相向。 以前她总觉得自家的小师叔十分的了不起,可今日见到姬澄澈和林隐,才知道果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江山代有人才出,小师叔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场人中唯一没有因为林隐的决定而感到意外的,除了姬澄澈外便是唐雪落。 她盈盈起身向天海真人一礼道:“真人,我今日便要离开天都峰。蒙真人多方照顾雪落感激不尽,特此辞行。” 海东青一愣道:“唐仙子,事情尚未有结果,你何以来去匆匆?” 显然,他指的并非眼前林隐之事,而是唐雪落此次北上天都峰所负担的使命。 唐雪落悠然微笑道:“海真人只管放心,大巫祝日后自会另觅人选与贵教继续商洽此事。从此刻起我便不再是圣教使者,一切作为皆与敝教无关。” 海东青大吃一惊,意欲阻止道:“唐仙子,你何以如此冲动?” 唐雪落笑而不语,缓步走到姬澄澈的身旁站定,坦然道:“真人不必惊讶,在北荒,我们就是这样了。” 天海真人神色凝重,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唐雪落会如此“光明磊落毫不掩饰”地表达私心偏袒对方,这等于是在天道教的心口上狠狠插了一刀! 她的身份太过尊崇特殊,今日旗帜鲜明地倒向姬澄澈和林隐一方,原本已成乱局的纷争只怕更添玄妙。假如天道教执意要惩处林隐,得罪的将不单单只是大汉皇帝姬天权,还可能有一个雄踞南方声势丝毫不逊自己的巫教,再加上大先生,如此三方夹击,即便天道教的势力如日中天,也是独木难支。 原本,唐雪落此来为的是一项事关两教未来百年气运的重要谈判,倘若就此甩手离开,岂不是令之前各方的诸多努力付诸一炬功亏一篑? 同样讶异的还有姬澄澈,他的目光迎上唐雪落含笑道:“雪落,你用不着这样,我和林隐能处理。” 唐雪落执拗道:“澄澈哥哥,我要和你们一起。” 天波真人看向一言不发的锦红鲤,冷然道:“锦巫祝,你便坐视不管么?” “管,当然要管。”锦红鲤咯咯一笑挺起曼妙的身材,问天殿里立时香风四溢。 她袅袅婷婷走到唐雪落的身后,银铃般地轻笑道:“锦红鲤唯大司命马首是瞻,谁若与她为敌,便是我全体巫教子民的共敌!” 天河真人勃然变色道:“锦巫祝,你这是在威胁敝教么?你与唐仙子擅作主张便不怕违逆了大巫祝?” 锦红鲤笑道:“真人有所不知,小妹行前大巫祝曾经特意交代,不论大司命做出何种决定,都代表他的意志。我唯一需要做的,便是保护大司命,不容任何人伤她,哪怕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天海真人皱起眉头,缓缓道:“唐仙子,澄澈殿下,林公子,兹事体大,切莫意气用事,还望各位三思而行。” 唐雪落浅笑道:“澄澈哥哥,婆婆不是送给过你一支巫王令么,可有带在身上?” 姬澄澈立刻醒悟到唐雪落的用意,只是少年傲气不肯靠着一支铁牌撑场面,于是并不拿出巫王令,仅微微颔首道:“婆婆送我的宝物,自然不敢丢失。” 锦红鲤眼睛一亮,说道:“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几位真人你们看着办吧。” 座上几人面面相觑,严青卫即是天道教的俗家第一高手也是大汉军方第一人,身份敏感在此不便发表意见亦情有可原,可那边的天池真人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打着瞌睡,将自己高高挂起未免有些让人看不下去。 天河真人微怒道:“天池师弟,你若睡醒了不妨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天池真人如梦初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睁开眼茫然道:“什么看法?” 海东青哭笑不得,道:“就是当下的事情应该如何解决?” 天池真人“哦”了声重新闭上双目,“一切但听诸位师兄师弟的,我没有意见。” 众人拿他没法子,只好又看向了天海真人。 天海真人委实难以骤下决断,收屠岸为徒是天波真人强烈主张的,也曾经征求过他的意见。原本以为北荒荒芜之地,收下一个龙族子弟为徒并无大碍,谁想到跳出一个林隐,蹦出一个高呼“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姬澄澈,这还不够,连巫教的大司命也牵连上了。 可要是就此让步,放林隐安然离开天都峰,且不说北荒计划是否得行,天道教的颜面又何以为存? 念及于此,他沉声说道:“澄澈殿下、唐仙子,非是贫道不通人情,林隐……” 话到一半,猛听问天殿外传来一阵笑声道:“太好了,原来大家都在。” 众人愣了愣,心想谁那么放肆打断天海真人的说话还不要脸地套近乎? 就见一个脑满肠肥矮短富态的大胖子气喘吁吁走进大殿里,身后跟着两个想拦又没法拦的天道教弟子。 这大胖子抹了把额头的热汗,满脸的肉堆在一起笑呵呵施礼道:“天贵见过诸位真人。” 天河真人大怒,将气撒到那两个弟子头上道:“姬宗正莅临寒山,你二人为何不赶紧通禀,却教别人耻笑敝教不懂礼数?” 姬天贵摆摆手道:“不怪他们,不怪他们,是我拿着陛下的青天如意直接闯了进来。各位真人大人大量,多多海涵……嗯,多多海涵。” 天海真人目光一闪,说道:“姬宗正,请坐。” 姬天贵大咧咧道:“真人不用客气,我代陛下传道旨意立马就走。” 他旁若无人扭头望向林隐道:“你就是从北荒冰原来的林公子,可有位叫雪菱的同伴?” 林隐点点头,说道:“在下林隐。菱姨有什么事?” 姬天贵竖起大拇指道:“厉害,这女人实在厉害。居然拿着你和度远真人的生死状强闯皇宫要觐见圣驾,差点儿跟禁军打起来。” 他喘口气道:“此事惊动了陛下,才晓得你是代表北荒夜火部前来天都城与我朝洽商结盟之事。陛下又知你是澄澈殿下的同门……那个师弟,这才命我即刻宣林公子入宫面圣。” 天河真人眉毛倒竖,寒声道:“林隐当街杀我弟子,谁也不能带他离山!” 姬天贵大惑不解道:“不是有生死状么,莫非那玩意儿一钱不值?” 天河真人鼻中冷哼道:“林隐未曾在生死状上签字画押,此事你可知晓?” 姬天贵呵呵一笑道:“不知真人听信了谁的谣传,我可是亲眼见到生死状上有林公子的签押……喏,就在这儿。” 他抖搂袖子掏出生死状当众展开,果然就见度远真人的落款之下,赫然签着林隐两个字。 天波真人冷冷道:“这签名是伪造的!” 姬天贵脸一板不乐意了,说道:“这是陛下代林隐亲笔签上的,怎能说是伪造?” 忽然严青卫长身而起,说道:“我送你们下山。” “严师弟,”天河真人错愕道:“你这是何意?” 严青卫不答,向天海真人躬身一礼道:“师兄,请恕我不能出席明日的仪式。” 天海真人目视严青卫须臾,颔首道:“如此有劳严师弟。” 天波真人刚要出言反对,冷不丁天池真人张开眼睛呲牙一笑道:“这就结束了是吧?正好我可以回去睡觉。” 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顾自起身伸了个懒腰,拖着一双黑布鞋踢踏踢踏行出了问天殿。 天海真人看看一脸怒容的天河真人,木无表情的天波真人,还有愤慨不语的海东青和神情从容的严青卫,心下暗自一叹情知一众师弟师妹各有心思,林隐的问题唯有从长计议。 姬天贵见严青卫站出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一半,暗赞陛下的这位大舅哥真够意思。 别看他表面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内心却十分紧张。万一天海真人坚持不肯放人,双方当场闹僵,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所以严青卫这一发话,等若在为双方破局,将一切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他笑嘻嘻向唐雪落施礼道:“久闻仙子芳名,不知是否有幸请动玉驾前往上林苑小住几日,容敝国稍尽地主之谊?” 唐雪落微微一笑道:“如此盛情,雪落却之不恭。” 几位真人闻言脸上变得分外难看,谁不晓得上林苑是姬澄澈的府邸。 唐雪落一旦入驻姬府,往后再想和她打交道,势必绕不过姬天权父子,这一手釜底抽薪,让人感到极不舒服。 卿天照的心里更是酸溜溜的失落之至,暗暗咬紧牙关眼神怨毒地盯着姬澄澈。 姬澄澈恍若未见,步履轻快地与唐雪落、林隐结伴走出问天殿。(83中文网.) 第一百零五章 月黑风高(上) 一场危机暂时渡过,但局中人都明白经过今日之事,天道教与朝廷之间的隔阂嫌隙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愈演愈烈,只因双方审时度势各有顾忌才没有彻底闹僵。 谁都清楚,今夜不是结束而是一个糟糕的开始。 彼此客客气气的一番寒暄道别之后,严青卫便亲送姬澄澈等人下山回返天都城。 卿天照站在问天殿外,目送唐雪落美好的背影在月色轻笼中伴在姬澄澈身边渐渐消失在山道上,心口像是有一团毒火在燃烧吞噬。 “小师叔,你没事吧?”海明月的声音忽然响起。 卿天照一醒,怅然吐了口气回头望向她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号称道家祖庭的天都峰竟然任由两个小贼肆意往来,有些愤懑。” 海明月安慰道:“那两个家伙虽然嚣张了点儿,却也不似恶人。此事自有教中长老处理,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我不介怀,”卿天照冷冷一笑道:“我只恨自己无能为力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海明月见卿天照神色怕人,芳心凛然道:“你没事就好,我去找爷爷啦!”说罢一缕香风掠过,追着海东青去了。 卿天照依旧伫立不动,宛若尊石像望着空落落的山道慢慢攥紧了双拳。自己究竟哪里不如那小魔崽子了,竟使心中的玉人不屑一顾? “姬澄澈……”他喉咙里低低呼吼道:“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天河真人缓步走近,冷笑道:“只在这里捶胸顿足有用么?还不如做些什么。” 卿天照心头一震,试探道:“弟子无能,还望师叔指点!” 天河真人眺望问天殿后的那座白塔道:“你可晓得通源塔的秘密?” 卿天照愕然道:“听说塔底与元界胎气相通,可有此事?” 天河真人嘿然道:“那是天都城里三岁小孩儿也知道的事,能叫什么秘密?我不妨告诉你,经过多年的勘测推演,至少有七成把握可以断定,传说中的元界神器之主天元宝镜便在这塔底的万丈混沌之中!” 卿天照瞠目结舌,不由自主追问道:“那……该如何取得宝镜?” 天河真人缓缓道:“这正是我们邀请唐雪落前来天都峰密商的原由。” 卿天照惊疑不定道:“师叔,你是说要取得天元宝镜,必须唐雪落相助?” 天河真人点点头道:“确切的说,是需要她的逆天命盘和神机推衍。” 卿天照醍醐灌顶,但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咬牙道:“恐怕唐仙子心向姬澄澈那魔头,未必肯出手帮我们。” 天河真人不以为然道:“如此至宝谁不眼红,又岂是唐雪落能够做主?我们先前与巫教密议了数次,始终不能达成一致的最大关键便在于,倘使顺利取得天元宝镜,则应归哪一方所有。” 卿天照哼了声道:“天元宝镜即在通源塔下,理所当然应为本教所有。” “话虽这么说,唐衍却未必愿意。” 天河真人说道:“我与几位师兄师弟为此苦思冥想破局之道,终于得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卿天照惊奇道:“什么办法?” 天河真人一字字道:“两家联姻,传宝下代!” 卿天照身心俱震,失声道:“那唐仙子……” “她尚不知情,不过唐衍已被我们说动,方才派这丫头前来。名义上继续洽商开启通源塔寻找天元宝镜的事情,实际是想让她与你多加接触,只要彼此心生好感,届时两家动议一出自然水到渠成。” 天河真人继续道:“如果事情顺利,你和她生下一男半女,我们与巫教便能赌一赌天命。要是男孩儿,天元宝镜自归敝教;若是女娃儿,则需将宝镜奉送给唐衍。不过,那终究是你们二人的孩子,想必无论花落谁家双方均可接受。” 卿天照又惊又喜道:“师叔的意思是说……要将唐仙子许配给我?” 天河真人冷冷一笑道:“原本是有这样的打算,谁知半路杀出个姬澄澈,如今这计划被全盘打乱几近夭折,将来如何尚未可知。” 卿天照的脑海里浮现起唐雪落凝视姬澄澈的眼神,恨恨地道:“怨弟子无能。” “这不怪你,是没人想到这丫头竟不识大体,与姬澄澈暗通心曲。” 天河真人鄙夷道:“可我认为,不管是谁都不能破坏两教大计,是也不是?” “但请师叔吩咐,弟子无不遵从。” “既然两情相悦已不可能,那唯有破釜沉舟火中取栗。” 天河真人目光闪烁,徐徐道:“唐雪落与姬澄澈虽是两小无猜,但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之后两人便不曾相见过。如今初逢,只要寻机让两人产生嫌隙,你的痴心终会被她发现。只要能让她感动,俘获了这丫头的身心,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卿天照为难道:“我看他二人两情相悦情亲意合,恐怕一时半会儿难有机会下手。再说,如今唐仙子去了上林苑,想接近她也颇不容易。” 天河真人不以为然道:“你不懂,天底下最容易的事莫过于男女亲近,而最令人痛恨的事却是亲近之人的背叛。两个人一时间的情投意合算什么,再多的海枯石烂,山盟海誓,统统都是过眼云烟!你需要的,不过是一份耐心,一个机会而已。” 卿天照看着天河真人暗自凛然,他曾听教中长辈私底下说起过,当初天河真人曾倾心于一个丰神俊朗的书生,结果不幸遭魔族男子******。那书生得知后非但无只字片语的安慰,反而斥骂天河真人伤风败俗苟活人世,漠然绝情而去。 天河真人万念俱焚之下,这才出家为道。 他定了定心神问道:“但如何才能让唐雪落对姬澄澈心生反感?” 天河真人瞟一眼卿天照,指点道:“天底下的男子哪一个不是贪恋美色喜新厌旧?岂不闻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只要找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推襟送抱,我便不信姬澄澈真能把持得住。” 卿天照大吃一惊,支吾道:“师叔,这样做、似乎……不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果真喜欢唐雪落,为她做这点小事有何不妥?” 卿天照犹豫道:“就算这样,唐仙子也未必愿意嫁我。” 天河真人嘿道:“天照,你太老实了。什么叫做俘获身心——若不能俘其心,那便先获其身!待木已成舟,就算唐雪落真是天上的仙子,也只好乖乖做你的小娇娘。若是你能一举成功让她珠胎暗结,岂不更是两全其美?!” 卿天照的一颗心砰砰乱跳,踌躇道:“这样能行?” “不做你如何知道行不行?即便只有一分成功的机会,也值得一试。就算事后她真的不肯,你既得偿所愿,谅她也不敢将**之事昭告天下,你何惧之有?”天河真人眉宇一挑道:“怎么,难道你心甘情愿看着姬澄澈称心如意,与唐雪落双宿双飞。” 卿天照茅塞顿开,咬牙切齿道:“为了天道教的千秋大业,弟子、弟子纵使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天河真人满意道:“天照,你果然不曾让我失望。但此事至关重大,你切不可有半句泄露,即便是在天海师兄面前亦必须做到只字不提。万一功败垂成,贫道自会为你担当,终不能连累本教。” 卿天照垂手应道:“全凭师叔安排!” 天河真人一笑,沉吟道:“这第一件要紧的事,便是需寻个一等一的美女,普通女子怕是不成,若能有本教明事理的女弟子……量姬天权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卿天照犯愁道:“美女不难找,但是要她心甘情愿对姬澄澈献身怕是不肯。” 天河真人摇头道:“何须心甘情愿献身给他,只消能演一出好戏,让姬澄澈声名狼藉遭人唾弃即可。但那女子的容貌总须过得去,不然旁人如何肯信。” 卿天照神色一动,压低声音说了个名字。 天河真人先是一怔,继而眸中精光闪烁微微颔首道:“不错,这倒是个好人选。若能成功,不需我们出面,天都城便要塌陷半边。” 卿天照迟疑道:“就是太委屈了她。还有万一走漏风声……” 天河真人低哼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谁会走漏风声?何况为了本教稍作牺牲,也是她的荣耀。那丫头的事贫道亲自来办,你只需看好你的小娇妻,别让人先下手为强。至于林隐……那小贼天波师兄自会处置,且让他嚣张几日。” 卿天照见天河真人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心中大定,道:“弟子必不负师叔重托!” 于是这边计议已定,一张罗网悄然张开,静待时机捕获姬澄澈和唐雪落。 那厢姬澄澈刚刚和众人下了天都峰,披星戴月往京师回返。 因为有姬天权的天青如意,虽是半夜也能进到天都城里。 入城后严青卫先行离开,姬天贵则继续陪着姬澄澈、林隐、唐雪落和锦红鲤往上林苑行去。 等到了上林苑外,姬天贵笑吟吟道:“我总算能交差啦。陛下交代,明日巳时三刻在蓬台设宴款待北荒使团,林公子勿要缺席。” 姬澄澈故意抱怨道:“二叔,为何只请他不请我?” 姬天贵哈哈一笑道:“是你老子请客,别问二叔。”打马扬鞭带着一众侍卫去了。 姬澄澈领着大伙儿进了上林苑,说道:“雪落,天色已晚你先和锦巫祝在焕凤阁将就一夜,明日我带你看园子,你喜欢住哪里都可以。” 锦红鲤笑声清脆犹如少女,说道:“澄澈殿下,咱们都是自己人,你不必客气。” 林隐忽然开口问道:“那我呢?” 姬澄澈瞪他一眼道:“你不是喜欢搭个帐篷睡露天吗?看哪个旮旯顺眼,自己安顿好了。” 当下姬澄澈唤来麻杆儿和仇鹰,由两人分头招待林隐和唐雪落等人往住处歇息。 他也已连日未曾休息,甚至连眼皮都没空合上,正准备看过步沧桑后便去洗漱更衣,猛见得麻汉光匆匆追来,叫道:“殿下,汪姑娘出事了!”(83中文网.) 第一百零六章 月黑风高(下) 汪柔与雪菱分手后,独自回返上林苑。 她身上有伤所以放马缓行走得并不快,直到中午时分方才回到上林苑。 市井街巷之中,隆武皇帝敕封七子为王的消息已经传开,便也没有谁再去关注国子监祭酒严金石被抄家充军的事了。 道旁的杏林里如红云朵朵开得正艳,忽然有人在嘿嘿笑道:“师妹,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汪柔明眸流转,只见哲宇航悠闲地斜靠在树丫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向她。 他换了一身汉服,往日的彪悍阴冷之气消失不少,乍看颇似鲜衣怒马的江南少年。 可惜汪柔对他知根知底,太了解这家伙的德行,即使换上汉服,那也不过是狼披上了羊皮而已。 她对哲宇航的问候熟视无睹,脚下不停继续策马前行。 花枝一颤,缤纷落英簌簌飘舞,哲宇航猛从树上跃下,落在了汪柔的身旁,问道:“你受伤了,谁干的?” 汪柔避而不答,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天都城?” 哲宇航讥嘲一笑道:“我如今是林隐亲选的护卫长,负责使团安全。先前驻扎在城外的荒野里,刚刚收到景云那顔的命令,带人入驻上林苑。” 他一边跟随汪柔缓行,一边打量四周的景致,啧啧赞道:“不愧是皇家林苑,这地方委实不错。难怪你死心塌地跟着姬澄澈那小子,原来是到天都城享福来了。” 汪柔冷冷道:“你少阴阳怪气!” “我和你一样,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除了说两句话发发牢骚之外,还能做什么?若非那边传讯过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咱们两人居然是同门师兄妹。姬澄澈这小子……命实在太好,好得让人嫉妒!” “你如果不想自讨没趣,最好不要招惹姬澄澈。” “我招惹他?”哲宇航哈哈一笑道:“他是大汉皇子,我是北荒小卒——你觉得我会傻到以卵击石么,况且还是在姬澄澈的一亩三分地上。” 两人说着话,渐渐望见前方一片浓绿翠荫里隐隐露出的水榭一角。 汪柔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前来的老仆,冷淡道:“我累了,你请自便。” 哲宇航摊开手掌,变戏法似地亮出一串流光溢彩的宝石手链,道:“特地带给你的,喜欢吗?” 汪柔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径自步入水榭。 哲宇航站在原地握住手链,盯着汪柔的背影抽了几抽鼻子,露出玩味的笑容喃喃道:“这丫头越来越香了,真够味儿。” 汪柔听到了哲宇航放肆的话声,知道这家伙不安好心又在挑逗自己。 她蓦然回首出人意料之外地朝哲宇航淡淡一笑道:“你也越来越够味儿了——羊骚味儿。” 不待哲宇航反击,人已进屋关门。 汪柔魂不守舍地稍事洗漱,心绪一团纷乱,想着今天早晨姬澄澈在客栈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是轩辕帝君的孙子,大先生的弟子,姬天权的儿子,自然有资格也有足够的资本说那样的话。可是自己呢?哲宇航刚才说的没有错,如今的汪柔,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她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入了水中许久许久,铜盆里的水迅速冷却,泛起一抹抹深红色的血丝。 她猛然呛了一口,连声咳嗽抬起了头,积压在五脏六腑里的淤血喷薄而出,瞬间将清水染红。 须臾之后,汪柔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换了一盆水将脸洗干净,然后服下一颗丹丸,坐到床榻上开始打坐行功。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有琴声渺渺飘送传入她的耳际。 汪柔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全黑,一轮明月将将升过檐角。 她静静地聆听琴音,片刻后赤着雪白的纤足走到了窗台前。 虽然姬澄澈说过,不希望自己再和夜鹰发生任何纠葛,但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都在轩辕帝君的掌握之中。 汪柔轻轻地叹口气,穿上靴袜悄然行出水榭,屋外万籁俱寂唯有琴音悠悠直送到耳畔。 她在月下独行,循着琴音的指引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白天路过的那片杏树林。 琴声戛然而止,寒夜琴抱琴默立林中,脸上的青铜面具在月色的清辉映照下,流淌着冰冷的光芒。 “白夜行要见你。” 汪柔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这是夜鹰的铁律——需要知道的事,无需多问自然会让你知道;而不告诉的事绝不要好奇打听。 寒夜琴沉默地打量她半晌徐徐道:“这是我第二次见你,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汪柔怔了怔,就听寒夜琴接着说:“今天上午殿下找到了我,你应该猜得到谈话的内容。” 汪柔心头一动,低低道:“我不想猜。” “真的不好奇吗?”寒夜琴一记轻笑道:“那小子开门见山地说——‘汪柔是我的人’。嘿嘿,够清楚明白吧?他为了让你脱离夜鹰,对你们的关系毫无隐晦之意!” “我没有……!”汪柔望向寒夜琴霍然住口,心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生出。 寒夜琴的语音渐转深沉,说道:“此事我已禀报了白夜行,也得到了他的回复,从今夜起,你……退出夜鹰,今后只接受姬澄澈的命令,除非得到帝君的召唤。” 汪柔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姬澄澈竟真的为了她去找寒夜琴的麻烦,而白夜行也真的答应让自己退出夜鹰。 “不过白夜行仍然希望在你退出之前,能够见你一面。” 寒夜琴笑了笑道:“据我所知,能如此轻松自在地脱离夜鹰的,你是第一个。恭喜你……彼岸花,今后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下了。” 他慢慢往林深处退去,说道:“会面的地点我已在琴曲中传达给你——就当是执行最后一次任务。” 汪柔看着他走远,感觉莫名的轻松,像缠绕在身上多年的镣铐终于可以卸下部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任务必须完成,那就是去见白夜行。 在所有夜鹰的心目中,白夜行就是一个传奇。 据说楚汉两国的朝廷曾经开出百万巨资悬赏他的人头,结果不了了之。 甚至在十余年前,巫圣唐衍曾经亲自出手,依然没有能够将他留下。 今夜会面的地点定在下关。 以汪柔的脚力从上林苑到下关,徒步只需要大半个时辰,但为了避免被人追踪,她还需要在城中故意多绕几圈。 上城花,下关雪,这是著名的天都两景。 下关的雪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唯有在雪天里,所有简陋肮脏狭小阴暗的贫民棚屋才会被银装素裹粉饰一净,依山望去颇有几分白浪跌宕的诗意。至于在这诗意底下隐藏的贫苦饥饿,暴力杀戮则不是喜好风花雪月的文人墨客们所关心。 入夜的下关气氛阴森,一道道黑影如孤魂野鬼般在街道上游荡,偶尔才会有巡夜的禁卫经过。 汪柔行走在黑暗中,避开那些深更半夜里兀自四处乱晃的地痞无赖,尽量不去想空气里时不时飘来的那股古怪味道,蹩进了一条低窄的小巷中。 蓦然,她心有所感娇躯如蝶翩飞掠上右侧棚屋的茅草顶棚,袖口中天青眉影流光电闪向隔壁小巷对面的屋顶****而去! “砰!”幽暗的月光下,那座屋顶上陡然绽放开一朵墨绿色的大花。 不,不是花而是一顶巨大的墨绿色伞面。 “噗——”天青眉影在伞面上划开两道缝隙,隐隐冒出一蓬绿烟,却未能伤到伞后的那个人。 汪柔毫不迟疑地足尖一点向侧旁飘飞,“嗤”的锐响脚下的棚顶被一支伞尖刺透,稍晚一步便能伤到她。 眨眼间,整柄大伞从棚顶下冒了出来,如一条绿色的妖蛇冲天而起,下方是个手握伞柄的蒙面黑衣男子。 “砰!”伞面撑开,呼啸的罡风凭空掀起,卷裹着乱舞的茅草涌向汪柔。 汪柔的身形急速飞转,带动一双天青眉影围绕着娇躯炫动,瞬间幻化作眼花缭乱的一蓬光影,将袭来的罡风啵啵反震向那柄大伞。 伞面受到罡风弹压“哔哔啵啵”脆响不停,好似下了一场冰雹。 那名蒙面黑衣男子的身形亦随之晃颤,向后方飘移。 然而危机并未因此解除,第三柄墨绿色的大伞遽然现身,从侧后方掩袭而至。 “嗖!”一道天青眉影猛地向后迸射,缠绕住那柄大伞瞬时绷得笔直。 那人低哼了声,顺势埋身欺近一掌拍向汪柔。 汪柔玉容宁静,再射出另一道天青眉影“嗤”的轻响,切下那人一截尾指。 就在这时候,第四柄大伞从天而降。 伞下的蒙面男子如暗夜里游弋的蝙蝠,飞速掠过一排排低矮棚屋,双足凌空飞踹汪柔的胸口。 汪柔不及撤回天青眉影,眼疾手快抬掌封架。 “砰!”来人借助掌劲反弹,身形在空中一记翻转,抓着打开的大伞冉冉飘落。 汪柔一声低低嘤咛,牵动体内伤势,唇角逸出一抹血丝。 另外三人趁机站定,对她形成围杀之势!(83中文网.) 第一百零七章 狼毒花开(上) 汪柔在微微喘息,感觉到身体里的经脉像火烛一样在燃烧,一股股逆行的血气不断冲向胸口,迫使她不得不催动更多的罡气进行镇压。 四名劈山开府境的杀手,从交锋的第一刻起,双方便没有说过一句话。所有的生死相搏都在沉默中完成。 又何必要问,既然狭路相逢便唯你死我活而已。 一轮激战后,汪柔的心反而变得异常平静。 如果在没有伤势拖累的情况下,汪柔有把握对付他们其中的任何两人,但若是以一敌三便非常勉强。 现在她身上有伤未愈,却要同时面对四名这样的杀手,能做的唯有以命换命。 她知道自己今夜走不了了,反而没有了任何的顾虑,准备好好享受人生的这最后一场激战。 果然,一霎的静寂之后四名黑衣蒙面杀手齐齐发动,四顶撑开的伞面犹如天罗地网般围拢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春夜里突然响起了琴声。 三道朱红色的弧光锋芒毕露划破黑暗,飞掠向占据东面位置的那黑衣杀手。 “秋塞吟?!”黑衣杀手微微动容,似乎已猜到那操琴者的身份,当即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掣伞回身。 “啵、啵、啵!” 冷厉的朱芒在伞面上割开三条触目惊心的豁口,伞后的黑衣杀手低低一哼,身上现出三道徐徐扩散的血痕,对汪柔的合围顿时缺失了一隅。 汪柔绝处逢生不假思索从那名受伤的黑衣杀手身侧掠过,脱出了大伞的包围。 在十丈外,寒夜琴手抚朱弦神色肃然道:“你快走,我来对付他们!” 话音未落,那四名黑衣杀手站作一排并驾齐驱向汪柔杀到! 寒夜琴怀抱古琴朱弦幽幽,一道道弧光凌厉炫目杀气四溢,劈向黑衣杀手。 “啪!”伞面骤然炸开,数十支惨绿色的伞骨铺天盖地攒射出来,在夜幕下拖曳过一抹抹凄厉的碧芒刺向汪柔与寒夜琴。 汪柔不得不放缓身形,舞动天青眉影在身周形成一束青色狂飙扶摇直上,“啵啵啵”将刺来的伞骨一一激飞。 但是天青眉影在伞骨暴风骤雨般的击打下迅速扭曲变形,终于露出一线破绽。 若在往日,这破绽根本不可能出现,可惜此时此刻的汪柔气血翻涌已来不及补救堵漏。 “噗!”一支淬毒的伞骨深深扎入了她的左肋,巨大的冲击力令娇躯向后飞跌。 寒夜琴一言不发与汪柔错身而过,迎上扑来的四名黑衣杀手,屈指弹在了一根朱弦之上。 “嗡——”朱弦铿然作金音,从古琴上迸射而出,似一支利箭般穿透了左首第二名黑衣杀手的胸膛。 那杀手高举着光秃秃的伞柄,身体骤然僵硬,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那抹微亮的朱色游丝,涩声道:“断弦朱箭……” “噗!”一口冰蓝色的鲜血从嘴里狂喷而出,人未倒气已绝。 寒夜琴隐藏在青铜面具之下的眼睛亦变得黯淡了许多,显然这一记绝杀对功力损耗极大。 可是另外三名黑衣杀手非但没有因此停止追杀,反而更加不要命地向他扑来! 寒夜琴冷冷一笑,知道对方已看出自己是灵修者,故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迫近到身前三尺,以武者强横的近战能力来碾压斩杀他。 所以他开始后退,以比三名杀手更快的速度,拉开双方间的距离。 这时候汪柔已退到五丈外的一座棚顶上,她的左肋一片冰凉麻木,微微****的感觉正向身体其他部位扩展,而沸腾的气血更是在火上浇油。 她伸手抓住刺入肋部的伞骨,一下将它拔出。 一道血箭从伤口中飚射出来,这血在月色下竟荧荧泛起碧光。 汪柔不仅没有止血,反而加速运功逼迫毒血流出,以尽量延缓剧毒的蔓延。 突然她看见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从小巷里冒出,向正在飞退的寒夜琴背心一掌击落! 寒夜琴瞬间警觉,却已无从闪躲。他当机立断,射出第二根朱弦。 “啪!”来人的一掌结结实实拍中寒夜琴的后心,掌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涌入他的体内,一大口鲜血如蓝花怒放绽开在夜中。 与此同时朱弦弹出寒光一抹,削断了来人的一条大腿! 那人怒声嘶吼,白发戟张如雪狮振甲,不顾血如泉涌的断腿,再一掌击向寒夜琴。 蓦地寒芒如电,一束天青眉影似离弦之箭射向白发人的背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发人不得不放弃袭向寒夜琴的一掌,侧身闪躲过天青眉影。 汪柔凭空飘飞而至,皓腕微振又一束天青眉影缠住寒夜琴的腰部向后飞拽。 白发人低嘿一声,在空中拧腰回旋反扑汪柔,双掌排山倒海轰出一蓬狂飙。 汪柔一手救护寒夜琴,另一手舞动天青眉影在身前幻动层层青虹。 “啵啵啵……”狂澜势如破竹,碾过一道道青虹虚影不断迫近汪柔。 不料就在这当口,从下方的一间民舍里一支魔箭突如其来直刺白发人后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复有弹弓侧身其下! 白发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还有一名高手隐伏在暗中,而且一直耐心守候到这一刻才出手偷袭! 魔箭嗤嗤破开罡风,闪烁着一条条光花缭绕的淡金色魔纹,贪婪地吞噬着虚空里的元气,竟在弹指间伸展到八尺有余,直如一柄无坚不摧的可怖战矛! 白发人惊怒交集,只能斜向飘飞再次转身,搅动双掌涌动的余波压向魔箭。 “噗!”魔箭微微一颤,在最后时刻稍稍偏离了目标,深深扎进白发人的小腹。 那三名黑衣杀手此刻方赶至当前,却无人施救同伴,其中两人扑向汪柔,另一人改往民舍冲落。 “渡口——”汪柔漠然注视扑来的两名黑衣杀手,轻启朱唇说出一个唯有民舍里那名箭手才听得懂的暗号。 “唿——”天青眉影回卷,切向左首那名黑衣杀手的后腰。 黑衣杀手只得挥伞劈击,格挡袭来的天青眉影。 如果他此次的使命是击杀汪柔,那么会毫不犹豫地以命搏命不去理睬天青眉影。 但现在他收到的命令是抓活口,所以自己不能死,汪柔也不能死! 于是天青眉影毫无悬念地锁住了伞柄,一股奇寒的诡异气劲如破囊之锥猛刺入黑衣杀手的右臂,令他不由自主身躯巨震。 就在这一刹那,民舍里射出了第二支魔箭。 不是射向那个正在扑袭而下的同伴,而是刺向了他的后心。 “噗!”黑色的箭闪耀着淡金色的光芒,穿胸而过卷起一蓬血雨。 “砰!”汪柔的左掌与右首黑衣杀手的伞柄一记硬撼,仰面喷出一口热血,娇躯往巷子里抛落。 民舍里响起一声怒吼,那名负责扫清箭手的黑衣杀手不知中了什么埋伏再无声息。 然而血战并未结束,白发人的袖口里陡然射出两缕丝光,悄无声息地刺向汪柔。 那最后一名黑衣杀手亦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探爪抓向她的肩膀。 “嗡——”朱弦一响,寒夜琴艰难地撑张双目,压榨所有的神识与琴共鸣。 一抹冷光凄艳亮起,掠过白发人的脖颈,没入无边黑暗里。 “嗤嗤——”白发人射出的丝光骤然晃颤,气劲消失大半却还是顽强地捆缚住汪柔的娇躯。 紧跟着,那名黑衣杀手的左手五指便死死扣住了她的肩头。 奇怪的是,他在汪柔的脸上没有看到一点儿惊慌恐惧之色,心里登时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啵!”汪柔的樱唇微张,口中飚射出一柄殷红小剑,正中黑衣杀手眉心。 黑衣杀手呆呆望着汪柔,喃喃道:“魔魇血剑,你竟然修炼的是……” 一语未毕,他的头颅轰然炸开,那柄小剑亦化作滴滴精血崩散于空中。 汪柔的俏脸上血色尽失,蒙上一层淡淡的妖异绿气,依稀有淡淡的烟气腾起。 她无力地摔落在巷子里,伸手抓住一根用来晾衣的木桩勉力站住。 “砰!”寒夜琴怀中的那具古琴应声裂成碎片,在空中,白发老者诡异地飘浮,脖子上慢慢渗出一缕血线,然后渐渐地扩展延伸。 “噼啪!”好似什么东西爆碎了一样,他的头颅与脖颈突然分离,失去首级的身躯坠落到棚屋顶上,砸开了一个大窟窿。 民舍里,哲宇航像一头豹子般掠出,想要揽住汪柔的腰肢。 “呼啦!”天青眉影在他的眼前一闪,逼得哲宇航骤然缩手,嘿然道:“我这是要救你。” 汪柔细细娇喘没有说话,放开另一道天青眉影将寒夜琴抱入怀中。 但她的娇躯已难以承受,竟靠着木桩软倒在小巷里。 “坚持住,我带你去见白夜行。” 汪柔努力抵抗一阵阵恹恹欲睡的眩晕感,将真气渡入寒夜琴的体内。 作为灵修者,他的身体强度远不如武者,五脏六腑尽皆被掌力摧毁。 即使见到白夜行,也不过是聊尽人事,最后一面。 寒夜琴望着汪柔,平静地笑了笑道:“不必了,你们快走。请转告殿下,我……能为大业牺牲……,不悔。” 汪柔不答,咬牙站起娇躯却是一晃险些倒地。 “让我来。”哲宇航不由分说从她的怀里夺过寒夜琴,露齿一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就是狼毒花。”(83中文网.) 第一百零八章 狼毒花开(下) “寒夜琴本姓何,是我的养子,他的父母都在第二次元界大战中为国捐躯。我从小将他抚养成人,后来便加入了夜鹰。”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驾车的中年男子头戴宽大的斗笠遮掩了大半的面容,声音低沉地叙说道:“三年前,他晋升为夜鹰在天都城的总联络人。在此之前,每一任总联络人都活不过三年。我原本以为他可以打破诅咒,并且准备过了春天就调他回家——他的妻子不久前生下一个男孩儿,正等着他全家团聚。结果……” 他停顿话头,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 哲宇航坐在他的身边,满不在乎道:“每个人都会死,他只是命不好死得太快。” 马车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一个活着一个沉睡不再醒。 长眠者脸上的青铜面具已被摘下,露出一张年轻而帅气的脸庞。 他的年龄绝不超过三十岁,却也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汪柔默默凝视着寒夜琴,眼圈红了。 她脸上的绿气愈来愈浓,即使服食过法宗秘制的解毒药依旧无法拔除。 前方就快到上林苑了,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中年男子走下车,掀起车帘对汪柔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代我向殿下说声抱歉,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汪柔抬起头,沉静地看着中年男子道:“如果我这次活下来,请准我接替寒夜琴。” 中年男子一怔,哲宇航回头微怒道:“你疯了?” 汪柔冷冷道:“我想赌一把,看自己的命到底是好还是坏。” 中年男子摇头道:“我已答应了殿下,你必须退出。” 汪柔道:“殿下是殿下,我是我,他不能替我决定所有的事。” 哲宇航嘿笑道:“这句话倒也有些道理。” 汪柔白他一眼继续道:“多谢你替我解开了禁制,但我希望能够作为一个夜鹰亲手为他报仇。” 中年男子颔首道:“我会考虑你的请求。” 汪柔看着他,说道:“我知道那些杀手都是殇馗的门人,而他本人业已潜入天都城。你的身边,应该非常需要值得信任的好帮手,而我正好就在天都城内。” 中年男子回答道:“我的确需要,但你不必非要冒险,殿下……。” 汪柔坚持道:“他不会知道的。而且,你正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抽调选拔人手,加强在天都城的力量。” 中年男子沉吟须臾,向汪柔伸出了右手道:“秦川不朽。” 汪柔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吃力地握住中年男子的手回应道:“不朽。” 哲宇航没吭声,坐到了中年男子刚才的位置上,接过了缰绳。 中年男子松开汪柔冰凉的手,俯身抱起车里寒夜琴的遗体,慢慢朝与上林苑相反的方向走去。 车帘放落,马车继续前行载着她回到了上林苑。 那边姬澄澈接到麻汉光的报信赶了过来,马车刚好停在了水榭外。 哲宇航望见姬澄澈,唇角轻扬熟视无睹,自顾自跳下车来掀起车帘,刚想招呼汪柔下车却顿吃了惊。 原来不知何时,汪柔坐在车中已陷入了昏迷。 “谁伤了她?”姬澄澈语气冰冷,他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马不停蹄,好不容易回返上林苑想歇口气儿,哪知汪柔竟再次受伤。 哲宇航回过头微微眯缝起眼睛打量姬澄澈,冷冷道:“你连自己身旁最近的婢女都保不住,还好意思问我?” 姬澄澈剑眉一挑,懒得和哲宇航打嘴仗,跨步上前俯身从车中抱起汪柔修长丰满的娇躯,吩咐道:“六哥,去请太医来。” 麻汉光应了,掉头便往太医院奔去。 哲宇航看到姬澄澈将汪柔抱在怀中,眼睛里的光火霍然一闪又随即熄灭,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下一次,你最好能对她多点儿关心。汪柔……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说罢扭头便走。 “站住!”姬澄澈怀抱汪柔,在后沉声喝道。 哲宇航停下脚步并未回头,讥诮道:“莫非殿下还想留下我?” 姬澄澈咬咬牙,道:“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哲宇航冷笑道:“那又如何?”迈步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姬澄澈抱着汪柔蹬蹬蹬上了水榭二楼,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屋里一片漆黑。 他屈指一弹“啵”地****出一簇火苗,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将汪柔轻轻放到了床榻上,仔细察看她的伤势。 汪柔最重的一处伤在左肋,先前经过白夜行的救治,已经止住流血。 但她体内的剧毒已经开始蔓延,假如不能及时根治,纵使勉强保住性命,也很可能逐步腐蚀心肺骨髓落下终身残疾。 姬澄澈想了想,转身关上门窗落栓锁紧,而后脱靴上床将汪柔横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外衣,里面水绿色的亵衣早已浸透了鲜血。 姬澄澈揭起亵衣,汪柔的冰肌玉骨缓缓展露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下。 她左肋的伤口上,贴着一块赤红色的药膏,闻上去如兰似麝有一股草药幽香。 “法宗的白鹿生骨膏?”姬澄澈立刻大感古怪,汪柔必定是在去会面夜鹰头领的时候出的事。 只是哲宇航为何会在场,而且一路护送她回来? 急切间姬澄澈无暇细想,将白鹿生骨膏一点一点从汪柔伤口上揭开。 新鲜的血肉几乎与药膏黏连在了一起,汪柔在昏睡中也感觉到疼痛难忍,两条黛眉不自禁锁紧,痛楚地发出呻吟声。 姬澄澈不为所动,低下头来对准汪柔的伤口,猛地运功嘬唇喷射出一道紫色的龙息,如利箭般刺入了她的娇躯。 汪柔情不自禁地高声呼痛,娇躯在姬澄澈的怀里剧烈颤栗,伤口上“嗤嗤”冒起一颗颗紫色的霜晶,宛若宝石般闪烁着妖艳的光芒。 姬澄澈凝动龙息,对准汪柔的伤口又连喷三道,表面被剧毒腐蚀的肌肤迅速封冻剥落,一缕缕色彩斑驳的血水汩汩渗出。 汪柔声音嘶哑地痛苦嘤咛,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掐入姬澄澈的肉里,娇躯颤抖得愈发厉害,口鼻中隐隐有寒烟喷出。 姬澄澈小心翼翼注视她的面色变化,发现那抹盘踞不去的绿气比起开始时似乎要淡去些许,知道万年玄霜圣龙的龙息果然是对症良药。 他心下大定,左手捏住汪柔的下巴,缓缓撬开她的樱唇,扬脸对准自己。 汪柔忽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看到自己好像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且对方还用粗暴的方式撬开自己的嘴…… 她正欲拔出贴身收藏的淬毒匕首结果这家伙的性命,冷不丁一道冰冷彻骨的奇异寒流“唿”的涌入自己口中,顷刻间顺喉而下遍布全身,娇躯如坠冰窟不由打了个激灵,像是有万把冰针攒刺在了五脏六腑上。 她大叫一声不知怎地就咬住了对方,贝齿拼命用力噬咬以痛换痛,琼鼻中低低呜咽着,眼前一黑又昏死了过去。 姬澄澈好不容易忍疼挣脱汪柔,又接连喷入数口玄霜龙息,涤荡清洗汪柔全身。连番施为之后料她不仅体内的剧毒应可化解拔除,对修为亦大有裨益。 可怜的是姬澄澈自己,不仅体内的龙息消耗殆尽,手背还被汪柔连撕带咬重重摧残一番,腰间更是被她的指甲掐得一片青一片红,若非是圣龙之体,只怕早已皮开肉绽。 他感觉简直比闯了一次天都观还累人,稍稍缓了口气便将汪柔放回床榻盖好被子,见她俏脸上的绿气已变得极淡,睫毛轻颤呼吸平稳,总算没有白辛苦一场。 姬澄澈穿上靴子重新打开门,抬头就见目瞪口呆的麻汉光带着个一脸尴尬的老太医僵立在门外,不知道方才屋里的一番挣扎是否落入二人的眼里,看情形颇是浮想联翩。 麻汉光见姬澄澈神色漠然地看着他,咧嘴一笑道:“殿下,你……完事了?” 也难怪他想歪了,姬汪二人共处一室关门闭窗,一个在屋内连声呼痛一个出来时衣冠不整,手背上的牙印还清晰可见,显见得里面一定有战事发生。 姬澄澈疲惫不堪也不细想,点了点头道:“有劳太医了。” 那老太医忙堆起一脸笑道:“不敢,不敢,这都是老朽当做的。” 姬澄澈不放心汪柔,又吩咐麻汉光道:“六哥,我先去歇息。这几天拜托你寸步不离盯紧汪柔,特别要留意她的动静。” 麻汉光误会更深,一拍胸脯道:“殿下放心,有我在,汪姑娘绝不会有事。” “我会好言安慰她,定不至于让汪姑娘想不开要自尽。” “自尽,她为什么要自尽?”姬澄澈一愣,这才发觉麻汉光眼神飘忽暧昧,不禁恍然大悟啼笑皆非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们……是在解毒。” “解毒……”麻汉光的脸上“哗”地开出一朵花来,推己及人嘿嘿低笑道:“怪我嘴笨,早该这么说。这就对了,换做是我,若能侍奉澄澈殿下欢喜还来不及,哪会想不开,汪姑娘心中必定是早对殿下有意思了!” 姬澄澈见他执意不肯相信,索性不理这家伙径自下楼,兀自听见麻汉光郑重其事地在警告太医道:“我告诉你,这事儿不准跟任何人说起。要是外面有谁乱嚼舌头,老子第一个抓你下油锅!” 老太医唯唯诺诺赌咒发誓道:“麻将军尽管放心,老朽就算夜里做梦也绝不往外吐露半字。嘿嘿,人不风流枉少年,老朽也曾经年轻过,这年轻人的事嘛,自然懂的……” 懂什么?全都是胡说八道!姬澄澈真想掉头回去将这两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一人一脚踹下楼,苦笑了声打个哈欠睡觉去。(83中文网.) 第一百零九章 雨中情怀(上)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蒙蒙细雨,空气异常清新,微凉的风湿漉漉地铺面,洗去路人一身的睡意。 林隐已经和雪菱、景云、姬澄澈前往皇宫候驾,汪柔还在榻上沉睡,上林苑里变得格外宁静清幽。 姬澄澈陪唐雪落坐在马车里,他恹恹欲睡不停地打哈欠,连日里积压的疲乏一下全都泛上来了。 唐雪落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怀里抱着逆天命盘,嫣然一笑道:“澄澈哥哥,你一清早起来不是去国子监办差,却跟着我们做什么?” 姬澄澈无精打采道:“这两天国子监停课,所有博士和生员都在诵读排演《道经》,准备下个月的斋醮大典,没我什么事。不如,我陪你逛天都城可好?” “可是澄澈哥哥,我有些担心你的处境。” “没事儿。昨晚从天都峰下来时,我已经想好了主意,要将那群老道士的野心和气焰彻底打下去。” 唐雪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异之色,问道:“你可是想借这次斋醮大典做点什么?” 姬澄澈嘿笑道:“有人想办得热闹,我岂能扫人雅兴?自然要让这场斋醮大典轰轰烈烈青史留名。” 唐雪落没有言语,垂下螓首将逆天命盘在大腿上放平,缓缓转动起星轮。 姬澄澈知道她要推演天机,身子往后靠倒在软垫上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驶出了上林苑,直往下关方向而去。 今天驾车的人换成了关应物,敖江海护送邱悬壶一家尚未返回。 窦虎被安置在林宗棠的府上养伤,虽有敖娇跟了过去悉心照料,窦豹还是时常偷偷跑去探望。 当马车路过东市的时候,关应物稍稍放缓速度问道:“殿下,可要吃早点?” 姬澄澈睁开眼回答道:“咱们去下关,我知道那里有家面馆很有名。” 唐雪落微笑道:“睡醒了?” 姬澄澈摇头道:“睡不着,只是将几件事情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遍。雪落,你刚才可推算出什么来了?” “《道经》上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的福祸吉凶瞬息万变难以预料,我能推演的不过是无常之中若隐若现的那一点有常而已。就像一个人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从看清楚脚下的道路,更无从知晓何处是彼岸。” 唐雪落幽幽道:“这时候逆天命盘的推演便似黑暗里突然闪过的一道光芒,可以让人看见四周瞬息的景象。他会发现原来自己脚下的道路四通八达,看似背离目标的,或许最终能够迂回到彼岸;看似直通彼岸的,实则渐行渐远……” 姬澄澈怔了怔,笑起来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唠唠叨叨对我说一大堆?” “澄澈哥哥,我有种预感。” 唐雪落注视着姬澄澈,轻轻道:“你会成功的。” 姬澄澈眼中焕发出自信的笑意,唐雪落却知道自己说了谎。 这些年里,她曾经悄悄地一遍又一遍用逆天命盘推演与姬澄澈有关的一切事情,譬如这次宿命注定的重逢。 但她怎么也看不清楚姬澄澈脚下的路,仿似他是站立在万仞峭壁的边缘,无论朝任何方向迈步,都终将一脚踏空。 命运多舛,旦夕福祸。原本她打算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实告诉姬澄澈,但在话将出口的一瞬又改变了主意。看着姬澄澈俊朗灿烂的笑容,仿佛冬日里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她的心底。 如果,他的命运果真摇摆在黑暗未知的峭壁悬崖,与其这样说出来徒劳无益,不如陪伴在他的身边,成为那一束能够照亮未来的光,因他而燃,为他而熄…… 她侧着脸庞微笑着道:“大道在我,我命不由天。” 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姬澄澈凑近到耳边笑道:“好雪落,借你吉言。” 唐雪落晕红玉颊拨开他的手指,“你少胡闹,赶快想想怎么好生教训那些老道。” 姬澄澈哈哈一笑又靠在了软垫上,道:“你便不怕惹怒了天道教,办砸了自己的差事?” 唐雪落娇声道:“砸了便砸了,反正我陪你到底。” 姬澄澈微微收敛笑意,看着唐雪落认真地道:“一个人的眼界有多高,格局就有多大;心胸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广——这是师傅教我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大汉建国不过二十余年,百废待举经不起大折腾。我卯上天道教固然是想帮助父皇稳固社稷皇权,更希望令这场冲突快刀斩乱麻及早化解,将损失和伤害降到最小,好让千万黎庶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免于兵戈战乱。” 唐雪落大胆回视姬澄澈,心中波潮起伏欲语还休。 家国天下,自己的澄澈哥哥心中装着怎样的情怀,怎样的抱负? 他从荒芜的冰原回归,并不曾在繁华的中原迷失,却欲将日月乾坤一肩挑,扛起百姓苍生,扛起太平盛世。 姬澄澈摇摇脑袋整理思绪轻吐口气缓缓道:“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雪落,千百年后即便你我都已逝去,大汉或也不复存在,甚至天道教亦早就烟消云散,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一定还在,亿兆苍生薪火传承生生不息必会尽享大同!” 唐雪落静静听着姬澄澈倾吐豪情一抒胸臆,看着他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亮,感觉心中有支小小的火苗在尽情跃动升腾。 “我一个人的力量固然微弱,可是有师傅,有林隐,有成千上万志同道合者,这梦想终将实现。雪落,这才是我所追求的彼岸。” 姬澄澈自己也闹不清楚为什么,从未兴起过要把这些话对人说的念头,不意今日心血来潮于这穿行在闹市中的马车里,向着唐雪落娓娓道来。 “那是我们的彼岸……”话音落处,彼此的目光凝望交织,看到了对方眼眸里的温暖笑意与坚定执着,刹那心意相融,只愿将你心换我心。 于是马车里的两个人再不言语,听着车轮吱呀吱呀碾过青石板路面,颠颠簸簸进了下关;听着车外鼎沸的人声,还有滴滴答答雨珠打落在车顶的轻响—— 忽然之间,姬澄澈真希望马车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必担心路有尽头,不必担心身旁的少女会离开去到天涯海角。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马车在泥泞崎岖的小路上摇摇晃晃,车里两个人砰砰的心跳声就好似箜篌乱了心弦。 天空中响起了滚滚雷声,已是人间四月天。 马车突然停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哗啦啦一拥而上,不等姬澄澈和唐雪落下车,便举着破瓷碗堵住去路,口中嚷嚷道:“公子小姐行行好吧,赏口饭吃!” 唐雪落见这些乞丐都是些未成年的孩童,全身脏兮兮滚着泥水,身上还多带有残疾,不禁心生怜惜。 其中最小的一个顶多四五岁,也学着乞丐讨饭的模样,踮着脚尖高举双手捧起破碗,咿咿呀呀奶声奶气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唐雪落从不曾到过这样的贫民窟,看着眼前这群尚在幼齿却已经自谋生路的流浪儿,不由自主手探入袖袂中拿出一锭小元宝来,轻轻放进了那个小乞丐的碗里。 面馆外的喧嚣声戛然而止,流浪儿们呆呆望着小乞丐碗里那锭金光闪闪的元宝,其中一个胆大的少年忍不住问道:“你给的不会是假元宝吧?” 唐雪落抿嘴一笑,取出自己的白丝帕轻轻拭去小乞丐脸上的泥垢污渍,柔声道:“和哥哥姐姐们买些好吃的,再添几床被褥,晚上冷。”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唐雪落,只觉得小姐姐的手柔软极了也美极了。 突然,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像夜猫般涌出了更多的流浪儿,拿着碗冲向马车。 姬澄澈抱起那个小乞丐,口中吩咐道:“老关。” 关应物心领神会,猛然甩手“啪”的一鞭挥出,将路旁一架废弃的石磨抽得米分碎。 众乞丐惊惧收步,不甘地望着唐雪落。 关应物丢下马鞭,探手入怀掏出一串铜钱,绷着脸道:“不准吵,一人十文。” 乞丐们大失所望,但十文钱对他们而言也算得不错的收成,当下一个个感恩戴德地从关应物手里接过铜钱。 唐雪落见状神色一黯,就算自己富可敌国散尽家财又能救得了几个人?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大同梦,盛世梦,何时才能如阳光雨露普照播洒到每个孩子的身上。 唐雪落忽然醒悟到姬澄澈领自己来下关的原因了。 姬澄澈抱着那小乞丐推门进屋,一股浑浊炽热的气浪登时铺面而来。 此刻正是早市最好的时辰,面馆里乱糟糟坐满了各色人等,高声谈笑说着粗鄙的关中土话,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快乐。 望见姬澄澈进门,面馆里立刻变得安静了许多,无数目光投到了他醒目的紫发上。 “小魔崽子来这里作甚,滚出去!”一个赤膊大汉猛地一拍桌子,脚踩到长凳上高声叫骂。 姬澄澈若无其事,抱着小乞丐走进面馆,向伙计吩咐道:“四碗牛杂面,多放葱花香菜,两碗要辣,两碗不辣。” 赤膊大汉勃然大怒,正想冲上前去找姬澄澈的晦气,蓦地眼光发直呆若木鸡。 只见一位天仙般的少女气质出尘不食人间烟火,身穿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淡紫色的轻纱娓娓曳地,遮掩住白皙细腻的肌肤,一条玄色丝带轻束细腰显得娇躯玲珑高挑优雅。 一瀑秀发雨露微润只用支精致的桃木簪子随意挽起,披束到盈盈一握的后腰,眉如翠羽唇似点绛,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微风拂过轻纱吹舞,好似一朵静静开放在春雨中的木槿花。 第一百一十章 雨中情怀(下) 姬澄澈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要沾唐雪落的光,才能在拥挤的面馆里好不容易蹭到半张桌面,代价却是满屋子的人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瞪视自己。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尤其是在平民中对于魔族的痛恨尤为强烈。 唐雪落也察觉到了这点,笑吟吟地抱过那个小乞丐,细声问她的名字。 “我叫小土豆。”坐在唐雪落的怀里,身旁没有了同伴的小乞丐有些瑟缩,却不停地望着对面桌上一碗碗热腾腾香气四溢的面吞口水。 唐雪落将她环抱在怀中就好似自家的小妹妹,温柔地问道:“你的爹娘呢?” 小乞丐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回答道:“爹爹当兵吃粮去了,娘不见了。” “外面是你的哥哥姐姐?” “嗯,”小土豆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没人要我,我只能跟哥哥姐姐一起要饭吃,我们都没有爹爹,也没有娘,呜呜呜……” 小土豆突然哭了起来,黑乎乎的脸上被泪水冲刷出一道白痕来,鼻涕呼噜呼噜大声地抽着。 唐雪落轻轻拭去她的涕泪,柔声安慰道:“土豆乖,不哭,姐姐要你。” “不要,我要和二蛋,虎妞,小蚯蚓……在一起。”小土豆报了一长串的名字,想必是她在外头的那群乞丐兄弟姐妹们。 “他们会和你在一起的。”唐雪落抬头道:“澄澈哥哥,我想在下关城找座宅院,不必太好地方够大就行,让这些孩子有个地方读书识字学手艺,将来不至于冻死街头。费用我来付,却要麻烦你帮忙找些可靠的人照顾他们。” 姬澄澈点点头道:“这没问题,我能做到。” 唐雪落见姬澄澈满口应允,欣然一笑如花盛开,沉吟道:“我会发动圣教的力量,利用各地圣庙收养孤儿,将信徒们的布施善款用到真正该用的地方。届时也会拿出部分资助这里,尽我所能……” 她话音顿止,幽幽叹息道:“你说得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姬澄澈笑道:“没关系,如果你觉得我还行,不如我们一起来做这件事。” 唐雪落欣喜地看着姬澄澈道:“我怕你太忙。” 姬澄澈笑了笑道:“如果连这一群孤儿都帮不了,谈何大同人间太平盛世?” “宅子人手都不是问题,要紧的是需要有一个得力之人总管此事调度一切。将来,我希望不仅仅是楚国,在大汉所有地方也都能建立起这样的……” 他想了想,说道:“就叫‘天圣堂’如何?” 唐雪落晓得姬澄澈这是在纪念大先生,自无异议欣然颔首。 关应物毛遂自荐道:“殿下,唐仙子,你们两人行善积德,老夫看着眼热,反正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我家那口子一起出力帮衬如何?” 唐雪落微笑道:“关二叔愿意挑起这副担子,那是再好不过。” 几人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了下来,更不曾想象,十数年后“天圣堂”如雨后春笋般开遍元界大陆,超越种族国家在每一个角落里生根发芽,养育栽培了数以万计的孤儿。而天圣堂的发起地,竟不过是在下关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里。 这时候四碗热腾腾的牛杂面端了上来,小土豆狼吞虎咽吃得差点儿噎住。 唐雪落笑而不语,一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边挑起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她。 这时候门一开,进来几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满屋子找空座。 不防看到唐雪落的背影,为首的小混混满脸麻子,眼睛一亮走了过来笑嘻嘻道:“妹子,借个座咱俩一块儿挤挤。” 姬澄澈和颜悦色地笑道:“我吃好了,要不我让你坐?” 小麻子“呦呵”一声,拍拍姬澄澈的肩膀道:“小子,挺识相的啊。” 姬澄澈朝关应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这里动手,站起身让出座位道:“你慢慢吃,我找掌柜的聊两句。” 小麻子也不以为意,一屁股坐了下来,拍桌子道:“哥几个,这顿我请!” 他说着又是意气风发地冲着唐雪落呲牙一笑道:“妹子,你的面哥也一块儿请了。” 唐雪落并不生气,矜持含笑道:“谢谢。” 小麻子直觉得魂魄飞散晕乎乎不辨东南西北,瞅着唐雪落嘿嘿傻笑不知所措。 姬澄澈见状心下一笑,走到掌柜跟前道:“结账。” 掌柜头也不抬道:“四碗牛杂,二十文。” 姬澄澈从袖口里取出二十文钱递给掌柜。 掌柜接过铜钱,无意间看到其中一枚缺了个小口,立时眼中掠过一道诧异的精光,随即不动声色将那枚铜钱用指尖捻起打量须臾,摇摇头还给姬澄澈道:“换一枚。” 姬澄澈收起缺口的铜钱,换了一枚给掌柜。 掌柜突然扬声道:“茅房在后院,穿过伙房便是。” 姬澄澈道了声谢,挑帘进到伙房里。 伙房中一个拿着杀猪刀的大师傅满身油腻,粗声道:“往这边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伙房,推开扇墙上的暗门里面竟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大师傅将姬澄澈带到一间屋子门口自行离开,姬澄澈推开虚掩的房门步入屋中。 屋子里漆黑一团,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外界的天光,有个老人倚靠在湘妃竹榻上,在黑暗里独自下棋。 姬澄澈在老人的对面坐下,道:“万流归海。” 老人慢条斯理地放下一枚白棋,回应道:“天下大同。” 姬澄澈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那枚合而为一的碧玉虎符,放到了棋盘中央。 老人眸光如电射落在虎符之上,就听姬澄澈说道:“我是纪元。” 老人缓缓挺直了身躯,在湘妃竹榻上向姬澄澈拱手一拜道:“天合盟天都路鬼无邪参见盟主!” 姬澄澈抱拳还礼,说道:“无邪先生,我时常听大先生提到您,四十年前只差一步便到太古山,却为救护几位一面之缘的朋友不惜耗损真元万里驰援,结果身负重伤失去双腿,淡然退隐于市井之中。如此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晚辈追思遥想委实神往不已。” 鬼无邪淡淡笑道:“那盟主也该知道,若非大先生我当年丢掉的就不止是这双腿。” 姬澄澈再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说道:“这是长天托我带给你的。” 鬼无邪含笑收下白瓷小瓶,问道:“大先生可好?” 姬澄澈点点头道:“恩师一切都好,只是经常想念大伙儿。三年前他曾经路过天都城,本想带我来看望您,结果因为一些突发的事情给耽搁了。” 鬼无邪眉宇微动,惊异道:“三年前‘魔笛’暴露,被天道教万里追杀,原来是大先生亲自出手相救!” 姬澄澈不置可否道:“我要你办几件事。” 鬼无邪神容一肃道:“请盟主吩咐。” “四月十五天都观将举行斋醮大典,现正在建造醮坛。我要这座醮坛在大典当日于万众瞩目之下被炸成飞灰。” 姬澄澈缓缓说道:“火药你不必担心,长天会在两天内落实,关键是将它藏入醮坛,并且计算好引爆时间,尽量不要伤人。” “不知长天那家伙整日炼丹又炼出了什么新花样儿?” 鬼无邪平静地听完,悠然一笑道:“从码头运送木材砖石开始,到观中督工建造醮坛的,都是老夫的门徒子侄。随意哪个环节,我都能将火药藏进去,譬如凿空大梁灌进去,又或者混在石料里,办法多的是。” 姬澄澈道:“第二件事,我准备收养一些下关的孤儿,需要麻烦你推荐一些可用的人手,最好再请几位先生授课。所需花费的银两,我会送来。” 鬼无邪痛快地点头道:“没问题,给我三天时间。” “最后一件事,帮我查清破法宗在下关的所有落脚地。” “殇馗的破法宗?”鬼无邪思忖道:“这件事比较难办。” 姬澄澈道:“我要把殇馗揪出来。” 鬼无邪沉默须臾,答应道:“我尽力而为。” 姬澄澈站起身来,向鬼无邪躬身一礼道:“保重。” 鬼无邪油然笑着道:“往后常来这儿吃面,凡是能让天淼焦头烂额的事我都喜欢。” 姬澄澈退出屋外,通过暗门回到了面馆的大堂里。 唐雪落和关应物刚刚吃好正在等他,姬澄澈见状招呼道:“我们走吧。” 小麻子站起身笑嘻嘻道:“妹子,你家住哪儿,可要哥送你回去?” 一名伙计拿着块油腻腻的抹布走了过来,一捅小麻子的腰眼低声说了句什么。 小麻子的嬉皮笑脸顿时僵住了,举手“噼噼啪啪”猛抽自己十几个耳光,吓得那群小混混乒乒乓乓放下碗一个个都跳起身来,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见小麻子一边掌嘴,一边讨饶道:“公子,不晓得您是爷的朋友。我马尿喝多了有眼不识金镶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 姬澄澈挥挥手道:“没事儿,大家都是朋友,你坐下继续吃面。” 小麻子哆哆嗦嗦侧半边屁股坐下,却哪里还敢举筷子吃面。 姬澄澈一笑,说道:“老关,你用马车送小土豆还有外面的那些孩子先回上林苑。” 关应物单臂抱过小土豆,问道:“那您和唐仙子?” “嗯,我陪她找房子去。” 于是三人分道扬镳,姬澄澈从马车里取出一把雨伞撑开,偕着唐雪落走出小巷,两人的身影在濛濛春雨里相伴相随渐渐去远。(83中文网.) 第一百一十一章 法家叛逆(上) 四月的上林苑芳菲吐艳美不胜收,那边的杏花刚谢,这旁的桃花粲然盛开。 汪柔的伤口逐渐愈合已能下床走动。但她更愿意待在房间里不出门。 那天晚上姬澄澈救护自己的事情,她只隐隐约约有点儿印象,却不愿也不敢往深处想。 好在这些天姬澄澈忙得顾不上她,偶尔来探望两次被汪柔从窗口望见,赶紧躺回床上装睡,却也避免了面对面的尴尬。 然而于芳心底处,她依稀又生出一丝矛盾的失落。 哲宇航倒是天天准时来陪汪柔,夜火部落与大汉朝廷的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隆武皇帝的态度时近时远暧昧不清。似乎,他是把夜火部落当做了一枚筹码,还在权衡是否下注。 根据林宗棠透露的情报,为了换取天道教对龙威部落的支持,屠岸允诺一次性赠送天都峰十五条成年巨龙,并且今后每年都会再送五条。 如此不出十年,天道教便能建立起一支战力超逾大汉龙骑的“神龙堂”,而距离京师亦不过两百里之遥。 所以隆武皇帝向林隐提出的条件也非常简单,而且在他看来并非难事——大汉需要更多更好的北荒巨龙。 可惜林隐不是屠岸,夜火部落同样不是龙威部落。 他们恪守着北荒千年传统,守卫着冰原民族最后的尊严与骄傲,绝不愿出卖一条龙。 谈判暂时陷入了僵局,姬天权不着急,林隐居然也不急。 姬天权不急是正常的,但林隐的反应着实让雪菱等人有些焦灼担忧。 景云私下婉转地向林隐建议,希望他通过姬澄澈和林宗棠的关系向隆武皇帝进言,及早达成盟约签订。 林隐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再等等。” 景云不知道林隐在等什么,却也只能陪着他一起等。 或许有事会发生?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譬如天道教的人。 由于唐雪落暂居上林苑,尽管天都峰的仙长们均都不喜,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拜访,试图弥补双方的嫌隙。 可惜唐雪落总不在上林苑,下关的“天圣堂”已经悄然建起,小土豆和她的同伴们作为第一批幸运儿很快安顿了下来。 这座天圣堂由唐雪落、姬澄澈和林隐共同出资,关应物夫妇负责日常事务,鬼无邪安排手下带来了几个精壮强干的老妈子,甚至还请到了两位小有名气的先生教孤儿们读书识字。 这些事情唐雪落和姬澄澈做得极低调,否则以两人的身份地位,不等他们开口,自会有不知多少天都城的达官显贵慷慨解囊趋之若鹜。 当然,大皇子姬澄清、七皇子姬澄空等人肯定不在此列。 近来两人春风得意,一个被封为了永王,另一个得封安王,特别解气的是姬澄澈不在封王之列,显然父皇更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更令姬澄清欣喜若狂的是在前日的大朝会上,已有大臣联名奏请隆武帝立他为太子,顿时朝野间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纷纷上书各抒己见。 严子稚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虽然最早上表请立太子的几个大臣都不是她的人,却也由此可见姬澄清在朝中呼声甚高。 她虽然不便直接出面向姬天权建言,却也在暗中推波助澜乐见其成。 谁知很快又有大臣跳出来,慷慨陈词劝谏隆武皇帝弃长立贤,舍大皇子姬澄清而取四皇子姬澄澜。 要知道姬澄澜的母亲陈贵妃的亲大哥便是开国元勋文侯陈信,论及家世显赫较大皇子不遑多让。 既然有人开头,后面的大臣便纷纷跟进,有提议立二皇子姬澄渊的,也有极力鼓吹三皇子姬澄浩的,其背后亦各有推手支持。 姬天权一反常态没有拍桌子骂人,心平气和地将所有奏章装进箱子里,说晚上睡觉前要一篇篇仔细拜读。 满朝文武倍受鼓舞,很快大汉各地的奏折亦如雪片般飞来,竞相以天下为己任通宵达旦奋笔疾书,殊不知全被皇帝当做了揩屁股的厕纸。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立储之事上,却忽略了国子监正在悄然发生的变化。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是无暇顾及这等小事。 严金石死后,空缺出的祭酒一位迅速被原本的太史令司马琰接掌。 新官上任三把火,短短几日内他便开革了数名尸位素餐的博士和助教,又奏明隆武帝从典文馆、太史馆等处调任了一拨年轻书生进入国子监。 那些老一代的博士顿感地位受到威胁,更对新来者所鼓吹的“天人感应”学说深恶痛绝,认为这是在大放厥词颠覆道统,便密谋罢课抗议。 不知如何,这事尚未发动就教国子监的学监大人知晓了,当即二话不说将领头的两位博士丢去了文渊殿,美其名曰著书立说以传后世,实际上就是叫他们滚蛋,从此远离讲堂不再授课。 对此自然有博士义愤填膺要找姬澄澈论理,结果教学监大人的贴身侍卫当做刺客揍了一通,险些送进大理寺。 这下总算是真正领教了姬澄澈的厉害,一个个看风转舵知道国子监不好混了,暗地里各找门路请求调离,丞相赵易山大笔一挥统统准了。 此时姬天权的内廷亦初具规模,除了丞相赵易山、光禄勋林宗棠,侍中董天舒外,还有姬澄澈和姬澄瀛两位皇子。 这天夜里,汪柔像往常一样在床榻上盘膝打坐,吸纳炼化姬澄澈的龙息。 她修炼的魔门“幽女心经”与玄霜龙息竟是十分契合。经过十余日的熔炼,不仅功力暴涨而且隐隐有冲击沧海一粟境的趋势。 轩辕帝君曾经评价过她的资质不俗,可惜的是入门太晚,所以终身成就有限。 汪柔相信轩辕帝君没有欺骗自己,但她更相信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因此这些年来,她所付出的努力与艰辛,是常人的十倍百倍,只为让自己变得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 原本从劈山开府境到沧海一粟境对汪柔而言是道非常难以逾越的门槛,即使最乐观的估计也需要十年甚或十五年以后,才有希望发起冲击。 可是她并不信邪,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发誓要在五年的时间里突破沧海一粟。 这本是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现在却因祸得福初露曙光,甚至比汪柔预订的期限还要提前! 她难以想象,姬澄澈的体内蕴藏着的是何等浩瀚丰富无穷无尽的宝藏?假如他不是在刻意压制境界不断磨砺自我,恐怕晋升天元震旦境亦是弹指间事。 还有林隐、唐雪落、哲宇航……这些天纵少年犹如璀璨群星闪耀,势必将在未来十年中强势崛起,最终踏上大道巅峰。 “我不能输给他们!” 汪柔在心里默默说道,霍然睁开双眼。 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衣男子,衣冠光洁整齐打理得十分干净,就似将要赶赴一场盛宴。 莫名的,汪柔遍体生寒,纤手紧了紧又松开。 她的全身笼罩在一股可怖的气机里,就像有无数柄看不见的利刃抵在了一处处致命要害上。 “你很警觉。”灰衣人轻轻赞道:“难怪白龙苍和他的手下会失败。” “你是殇馗?”汪柔心头微凛,猜到了灰衣人的身份。 灰衣人不置可否,道:“我有三个问题,问完就走。” 汪柔没有吭声,暗暗运转罡气准备放手一搏。她知道如果自己能够侥幸扛过殇馗的第一轮攻击,附近的强援极有可能及时赶到。 问题是……对面如标枪般伫立的灰衣人,她竟没有丝毫的把握能够接下对方一击! “谁指使你杀死了严金石?你的同伙还有谁?你是夜鹰抑或仙人掌的人?” 灰衣人果然很守信,说好三个问题就是三个问题。 可惜汪柔一个都不准备回答,冷冷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她顿感身上像是有千百根牛毛细针扎入,抽髓剔骨痛彻肺腑,禁不住低低一哼,俏脸惨淡若金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再看灰衣人纹丝未动,仅是用体内散发出的气机便有如许威压,修为之高实已达到深不可测的地步。 汪柔倔强地挺直娇躯,眼神里带着几分嘲弄注视灰衣人,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痛楚道:“你想杀我很容易,但你信不信,除了一具尸体你什么都得不到。” 灰衣人嘿然道:“你若敢服毒自尽,我掉头便去杀了姬澄澈。” 汪柔眸中的嘲讽意味更浓,悄然汇聚起全身功力静待时机道:“真那样我会佩服你。” 灰衣人没想到汪柔软硬不吃,远比她娇柔如花的外貌难缠。但若以为这样就会令他无计可施那便大错特错——落在他手里的人,还从来没有能坚不吐实的。 正在这时候,他陡然察觉到身后有一股如芒在背刺疼生出,竟是有人偷袭! “呜——”灰衣人想也不想,原地旋动身形飞起左腿,脚面宛若鞭子般抽击在一支破窗而入的魔箭上。 魔箭“嗡嗡”颤鸣竟被这一脚之力抽成弓形,“轰”的刺破墙壁飞了出去。 汪柔抓住灰衣人气机稍纵即逝的波动之机,娇躯翩若惊鸿从床榻上跃起,天青眉影如同两束飞刃全力迸发!(83中文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法家叛逆(下) “啪!”灰衣人看也不看,抬手抓住****而至的天青眉影往后一拽。 汪柔嘤咛唇角溢血,娇躯身不由己往前冲去,直撞向灰衣人。 生死一发之际,“咔啦啦”房门被人一脚踹碎,麻汉光双手抡起荡魔棍横扫千军往灰衣人腰侧拍到,口中怒吼道:“吃我一……哎哟!” “砰!”灰衣人一拳击出打在棍上,他的拳头竟似铁铸一般砸得荡魔棍高高弹起。麻汉光双手虎口开裂,两百余斤的身躯像捆稻草般又摔飞出门外。 汪柔临危不乱,裙底飞腿如无影之刀踢向灰衣人小腹。 灰衣人一记冷笑飞腿回旋,双腿凌空交击发出“啵”的爆响。 汪柔的左腿腿骨应声断裂,娇躯犹如断线的风筝向后翻飞,却也顺势拉开了与灰衣人之间的距离。 灰衣人毫不在意,单脚点地掠向汪柔,速度快到只剩下空中拉出的一路残影。 “砰!”又是一声爆响传来,屋顶赫然炸开,一束森寒雪亮的刀芒如九天垂云飞斩而下,直取灰衣人头颅。 灰衣人低咦了声,来人的修为虽说不俗却也不过是将将达到沧海一粟境,但这刀势凶狠凌厉毫不惜命,实为顶级刀法里的上乘之作! 但他依旧没有放开天青眉影的打算,甚至借此不断将雄浑的罡气压迫过去欲将汪柔摧垮。 与此同时灰衣人的大袖拂出,就像一柄重逾万钧的铁锤般结结实实砸在了劈落的刀刃上,耳听铿然金石鸣响直刺得耳膜生疼头晕目眩,一大蓬光雨爆散开来。 来人的身形好似陀螺般飞旋,不停卸去灰衣人这记“不二法门袖”磅礴绝伦的巨力,吐气扬声稳住刀势护持身前,后背撞在墙上“砰”的一响顺势滑落下来,正是哲宇航。 “咔啦啦!”背后墙壁飞起一蓬烟灰,像蜘蛛网一样裂开千丝万缕的缝隙。 灰衣人的身形亦不由稍嫌凝滞,猛感警兆突起,本以为智珠在握的两束天青眉影倏然翻飞,反向缠绕住他的右腕。 灰衣人不悦地冷哼,任由天青眉影向小臂上攀爬捆缚,凭空踏步欺近汪柔,从大袖中探出左手,五指戟张朝她抓落。 这一抓名为“法网恢恢”,看似随意之至却覆压五丈方圆,疏而不漏十拿十稳。 汪柔当然躲不过去,也根本没有打算躲过去,她的娇躯已退到墙角,猛地如离弦之箭反弹回来,迎着灰衣人插落的法网恢恢爪,绷腿飞踢对手小腹。 灰衣人没想到汪柔出手竟这般狠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丝毫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却不知,哲宇航也好汪柔也罢,两人都是轩辕帝君精心栽培的死士,修的都是杀人法屠龙术,从来都是悍不畏死。 哲宇航见汪柔奋不顾身扑向灰衣人,口中厉啸有如狼嚎,纵身挥刀从侧面掩袭而至,刀锋径自取向对手后腰。 灰衣人微微一凛,发现自己一时大意竟落入了汪柔布下的陷阱里。 他的双手无暇招架,却同时遭遇到汪柔和哲宇航的前后夹击,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如果他愿意拼着受伤硬吃汪柔一脚,也不难化解眼前险境,可天都城暗流汹涌风云诡谲,自己岂能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而伤到元气? 念及于此,灰衣人振臂抖落天青眉影身躯遽然横移丈许,左爪“嗤啦啦”撕下汪柔右肩的罗袖,却毕竟没能将她擒住。 哲宇航一刀走空毫不迟疑,跨步拧腰借力挥刀,飞斩灰衣人的左肋。 灰衣人的右手摆脱天青眉影如蛟龙入海向前猛探,屈指一弹精准无比地点击在刀刃之上。 哲宇航如遭雷轰身躯巨震,手中的“独狼魔刀”不听使唤竟反卷回来。 生死一发间哲宇航反应奇快无比,气沉丹田一记呼喝身躯猛往下沉,“咄”的声魔刀斜插进脚下的楼板。 这一下等若他自己和自己进行了一次角力较量,直震得眼前金星乱冒噼啪作响,一口甜津津的热血涌上喉咙又被狠狠吞咽下去。 灰衣人趁机又是一指点向哲宇航的眉心。哲宇航浑身酸软几乎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对手的这记“法炙神针”催命夺魄。 汪柔见状咬牙催动体内尚未炼化的龙息,瞬间凝铸成一柄紫色小剑从樱唇中喷射而出,刺向灰衣人后脑。 这一剑射出,她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娇躯不由自主往后软倒,失去了唯一脱逃的机会。 哲宇航愕然看着汪柔,猛一声吼拔刀削向灰衣人左腰。 灰衣人感应到紫色小剑的厉害,暗自一惊舍下哲宇航侧身点出法炙神针。 “啵!”一声爆鸣紫光炫动缤纷耀眼,整座房间砰然炸开,屋顶塌落墙壁倾倒,地板也一大块一大块的碎裂塌陷。 灰衣人低嘿了声,指尖燃起一簇紫炎又迅速黯灭,微微蹙眉流露出一缕杀机,强制压下破入体内的冰寒龙息,凭空阔步如影随形一掌拍向汪柔胸前道:“你找死!” 汪柔双眸闭起心里异常平静。从发誓投入轩辕帝君的门下那天起,这便是她命中注定的结局。 谁知就在灰衣人手起掌落的刹那,上空飞舞的瓦砾烟尘中骤然射出一道玉色剑光,譬如天外飞仙飘逸而孤傲,狂纵而逍遥,卷裹着漫天寒霜无边剑意泄落银河三千尺,一剑光寒十四州! 灰衣人的脸上不经意地动容,翻腕掣出一柄黑色巨尺毫无花巧地横空招架。 前面他的一招一式都是信手拈来随性为之,直至在面对这惊天一剑时才真正开始认真起来,亮出了自己的真功夫。 “铿!”古剑龙吟玉光闪烁,似一汪寒潭溅起无数冰珠涌向灰衣人。 “唿——”灰衣人的大袖无风鼓胀,从中迸放出一道黑色狂飙,卷裹起冰珠寒霜抛送天际。 尺颤,剑起。 仅是电光石火间,灰衣人抖落了袖上一天的飞雪,赫然望见那掣动玉色古剑的是一个傲岸挺拔的龙族少年。 汪柔死里逃生,惊讶地睁开眼睛,忽感身躯一暖已落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怀里。 下一霎,她便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明亮眼睛,冷静而坚毅,沉着而睿智,永远闪耀着自信的光芒。 她情不自禁松了口气,紧绷的娇躯登时松软,心想这家伙总算来了。 尽管明知即使他和林隐联手,也不是灰衣人的对手,可奇怪的是在瞧见姬澄澈的第一眼,她的心就放下了。 姬澄澈抱着汪柔飘落到摇摇欲坠的水榭外,迎面便撞上了一双无言冷厉的眼。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哲宇航的表情说不出有多愤懑。 姬澄澈剑眉扬起,猛见灰衣人迫退林隐后宛如一抹烟迫至近前,黑色巨尺法度森严有条不紊指向自己咽喉。 “破法宗,殇馗!” 黑色的巨尺尚在三丈开外,姬澄澈浑身的毛发陡然炸起如被千万针芒攒刺,胸口窒息心神摇动,整个人就像被席卷进惊涛骇浪里不可自拔! 由此可见,汪柔和哲宇航能够支撑到他和林隐赶到是何其的幸运。若非灰衣人有意生擒汪柔,此刻她多半已香消玉殒。 在元界通常“天元震旦”境界的强者即可被尊称为宗师,而修为若能臻至大日普照之境那便是当之无愧的大宗师。 姬澄澈虽说曾在望京桥上与天波真人有过隔空交手,但毕竟是试探性质点到为止,绝不似今夜短兵相接刺刀见红。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大日普照境的强者正面死战! 但他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激起了澎湃的斗志与磅礴的战意,身形不退反进手揽汪柔纤腰,拔出胎元神刀勇往直前以攻对攻,一刀劈出风云变色激荡起万丈豪情少年锐气! “咦?”灰衣人再次动容,讶异地发现这又是一个俨然有宗师之风的魔族少年。 他原本想擒拿汪柔拷问口供应是举手之劳,哪晓得这些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隐隐竟可分庭抗礼。 “叮!”刀尺狭路相逢,光澜如花盛放照亮夜空。 胎元神刀骤然亮起一道道神秘魔纹,化作暗色流火如水银泻地涌上巨尺。 “砰!”巨尺再炸开一团眩光,灰衣人身躯微晃攻势受阻,口中喷吐出几丝寒烟。 姬澄澈的身躯被震得横空飞起,一脚踏出虚空震撼依稀有一**涟漪扭曲荡漾,直压向灰衣人胸前。 “镇海式!”灰衣人始料未及,自己运出七成功力姬澄澈还能游刃有余发起反击。 姬澄澈却是有苦自知,灰衣人的那一尺早将他右臂打麻,体内经脉犹如琴弦剧烈晃颤,一道道气血逆行回来冲击小乾坤,那滋味怎一个惨字了得。 但若他趁势退走,莫说能否逃脱灰衣人的追杀,此处还有谁能挡得住这位破出法家门墙自创破法宗的盖世强者一击? “砰!”灰衣人拂袖震碎压来的罡风波澜,说道:“好得很,原来你们全部都是夜鹰逆贼,死不足惜!” 话音方落,就听唐雪落清声道:“殇先生身为法家叛逆,贼喊捉贼是何道理?” “轰!”夜空中华光大放,一座赤红色的火焰山蓦然浮现向灰衣人当头砸落!(83中文网.) 第一百十三章 人间四月(上) “千岩火咒!” 灰衣人暗自一凛,目光扫过唐雪落手捧的逆天命盘,感应到一股古老幽远的神秘气息引动着八方火元不断攒聚,铸成头顶上方的这座赤焰火山,顿时不敢有丝毫懈怠,手中的黑色巨尺高举过顶指向苍穹,体内骤然绽放开一团玄色光澜,犹如百川归海滚滚注入尺内。 黑色巨尺嗡嗡颤鸣光芒暴涨,像是火炬一样熊熊燃烧起来,向空中喷射出沛然莫御的妖异寒芒,正是法家绝学“一灯能除千年暗”! “唿——”那玄色的光澜在虚空中与涌动的元气水乳交融,迅速铺展弥合,形成一片诡异的光海,波澜壮阔如灯焰闪耀凶猛撞击在烈焰火山之上。 “轰隆隆!”红黑两色的光团剧烈冲撞,也不知是海点着了山,还是山烧起了海,赤焰鼓荡玄光沸腾,炸开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巨雷声。 大团大团的流光从暴风骤雨的中心抛撒出来,就似盛夏傍晚天边的流火浓艳绚烂。 这完全出乎了灰衣人的意外,唐雪落的修为赫然是这些少年中的最强者,凭借逆天命盘恐怖的加持神威,竟将境界提升至新月之境,即使单打独斗也绝非一时半刻能够拾掇下来。 况且,在一旁还有林隐、姬澄澈等人虎视眈眈不容小觑? “轰!”又是一记地动山摇的巨响,灰衣人毕竟技高一筹,在须臾的僵持之后催发神功终于成功击碎了千岩火咒。 孰料唐雪落神情从容,芊芊玉指在逆天命盘上轻轻一推一转,樱唇低声吟诵咒语,四周虚空陡然大亮,崩碎的赤焰仿佛死灰复燃涅槃重生,托起千羽三足金乌,幕天席地涌向灰衣人。 她的葱指再转,逆天命盘忽明忽暗仿佛盘心有一团神火在燃烧,又释放出一蓬冰蓝风暴遮蔽半边夜空,犹如蓝色的雪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旋踵而至! 一旁姬澄澈趁机脱出灰衣人的气机锁定,横刀调息又惊又喜。 他熟背十万巫典,于见识上实不逊色于当世任何一位巫道宗师,一眼便认出唐雪落施展的是“大日金乌咒”与“极地冰风咒”,这就相当于两位新月境的灵修强者在同时发动巫咒围攻灰衣人,而且两道巫咒一为至刚至阳一为至阴至柔,相辅相成冰火两重天,威力远非一加一那么简单。 但不要说是普通的灵修,即便是元境强者十人中也未必能有一个拥有这等瞬发冰火双咒的功力。 由此可见,唐雪落的天资悟性是何等的出类拔萃举世难求。 难怪,巫教高手如云耆宿如雨,却也心甘情愿推她为大司命。这不仅仅是感激唐雪落带回了逆天命盘和十万巫典,更是对她的修为表示心悦诚服的认可与期许! “咔啦啦……”灰衣人的身影瞬时淹没在冰天火海中,唯有巨尺幻化的黑芒如同千百条闪电若隐若现纵横翻飞。 当最后一抹黑电隐去,金乌流散冰风消融,缓缓重露出灰衣人的身影。 他的袍袖半边焦黑冒起冉冉烟气,半边染霜升腾袅袅寒雾,看定唐雪落道:“原来姑娘是巫教大司命。” “我是唐雪落,但阁下却非殇馗。” 唐雪落一语惊人,明眸清澈如水沉静道:“修为、气魄、智慧、胆识……假如你是殇馗,破法宗早亡于韩无非之手。” 灰衣人嘿笑道:“我若非殇馗却又是谁?” 姬澄澈脑海中灵光乍现,指着灰衣人道:“传闻中殇馗有两大替身,号称左右暗影,左影钟离魑,右影司马魅。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钟离魑。” 灰衣人眸光爆闪,注视姬澄澈缓缓点头道:“不错,我是钟离魑。你从何处知晓左右暗影的秘密,而且一眼认出我的身份。” 姬澄澈道:“你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黄铜戒指——我早该猜到的,殇馗怎么会亲自前来?只是我没想到,一个替身的修为即已达到大日普照的境界,殇馗本人该是何等了得。” 钟离魑冷笑道:“我也没想到,破法宗最大的秘密居然会被你一语道破,今天晚上委实惊喜不断。” 他目光转向林隐道:“你也是大先生的弟子?剑法相当强,千万不要死得太早,不然我会失望。” 林隐淡淡道:“不劳费心,我注定要成为元界第一剑圣。” 钟离魑一怔,旋即呵呵冷笑侧目望向哲宇航道:“你和汪柔都是轩辕帝君的门人?” 哲宇航鼻中轻嗤一声并不回答,钟离魑道:“很好,今晚的收获远远超乎我的预料,着实不虚此行。” 他瞟了眼皇宫方向,接着说道:“我该走了,各位后会有期。” “没有后会,”姬澄澈手按胎元神刀目光炯炯,“阁下请留步。” 说话间,步沧桑、关应物、麻杆儿和窦豹等人尽皆赶到,剑拔弩张只等出手。 钟离魑仰天一笑道:“你以为凭你们几个再加上锦红鲤便能留住老夫?” 忽然有人应声道:“你以为老子的天都城是饭馆,擦干抹净拍屁股就能走人?” 钟离魑勃然变色,吃惊道:“姬天权!” “呜——”虚空破碎,一只大手从夜幕后遽然伸出,劈头盖脸蛮不讲理地搧向钟离魑。 钟离魑一声锐啸身形冲天而起,舞动巨尺护身试图摆脱那只大手笼罩的范围。 “砰!”大手一挥正拍在了黑色巨尺上,钟离魑的身形巨震向后飘飞,嘶声道:“只手四海跪!” “咔啦啦、咔啦啦……”他的右臂迸射出一串串刺眼的赤芒,皮开肉绽血珠四溅,竟是在姬天权雷霆万钧的一击之下大败亏输。 那只手抽飞了钟离魑之后,并未趁胜追击而是慢条斯理地抖落了两下往回收起,骂道:“娘的,闹腾半天只来了个假货。” 钟离魑气得七窍生烟,奈何心知肚明自己绝非姬天权的对手。 隆武皇帝既然能够施展出“只手四海跪”,其本人势必就在上林苑。 想皇帝出行,岂会少了身旁的护卫?难怪锦红鲤根本懒得露面,可笑自己懵然无知,还以为能在上林苑中来去自由。 他的右臂宛若爆米花般不停炸响,经脉扭曲没了知觉,只能将巨尺交到左手,顺风飘纵往西疾退。 哪知将将飞掠出十余丈心头警兆突生,姬天权的巴掌又从后方的夜幕里伸出,不由分说搧上来道:“老子有准你退下么?” 钟离魑咬牙催发真元,巨尺黑光冲霄散发出森森气机,劈击在姬天权的巴掌上。 “啪!”他的左臂应声无力垂落,连人带尺又飞了回来。 众人相顾骇然,俱都忘了喝彩。 自大汉定都天都城,姬天权几乎从未在人前出过手。 尽管他是公认的当世十圣之一,并自诩为“季圣”,亦就是除去天王老子和元始道君,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就数他隆武皇帝最大。可是如今的真实修为究竟臻至何等地步,却也无人知晓。 但今夜姬天权小露两手,就打得钟离魑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两掌废双臂声来人未出,如此盖世神功试问天下几人能是敌手? 林隐、哲宇航的眼睛闪着光,目不转睛观察着姬天权的大手,各自体悟其中玄机。 姬澄澈却想得更深一层,隐隐猜到姬天权杀鸡用牛刀绝非闲极无聊之举,而是借此向各方传递某种信号,甚至是警告。 至于他今夜为何会出现在上林苑,不免也会令人浮想联翩。 转眼间钟离魑被搧得七荤八素怒吼连连,犹如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始终逃不出姬天权的掌控。 “啪!”姬天权又是一掌按落,可怜钟离魑手脚俱废无力抵抗,就像一块烙饼般被硬生生拍进泥里,大吼一声昏死过去。 直至这时五官中郎将徐克俭才现身,指挥麾下将钟离魑捆绑起来拖了出去,朝姬澄澈抱拳礼道:“殿下,此人大有用处,我要带回官署严加拷问,告辞!” 姬澄澈不满道:“你把他带走,我这里被打坏的房子谁来赔?” 徐克俭望了眼汪柔,微笑道:“汪姑娘受伤不轻,殿下可要请太医来小心照料?” 姬澄澈凛然一惊,听出徐克俭话里有话。 显然,徐克俭已开始怀疑汪柔的身份,但他是在善意提醒还是有意警告自己,却从神色语气里察觉不出丝毫端倪。 他微微颔首,回答道:“她是我的人,我自会用心照料。” 徐克俭笑而不语,再施一礼转身离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人的这番问答在旁人听来未必还是同样的意思,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朝姬澄澈看来。 汪柔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还靠在姬澄澈的怀里,急忙轻声道:“主人,我的伤不要紧。” 她挣开姬澄澈的怀抱双脚落地,顿感左腿剧痛刺骨直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只能全凭右脚支撑。 姬澄澈皱了皱眉道:“你的腿伤成这样,何苦逞强?” 汪柔不语,俏脸惨淡若金黛眉情不自禁地蹙在一起,感觉到腿部一阵阵巨痛锥心刺骨。 唐雪落走了过来,嫣然一笑道:“汪姑娘,水榭已毁不如今晚你就和我一起住吧。” 汪柔愣了愣,身躯瞬间变得冰凉,少女的直觉最是敏感灵验,她岂会瞧不出唐雪落与姬澄澈目光彼此交换间含情脉脉? 略作迟疑,她轻点螓首道:“谢谢。”(83中文网.) 第一百十四章 人间四月(下) 圣光就像乳白色的牛奶一般缓缓渗透到汪柔的腿部,她的肌肤细腻白皙如丝绸般顺滑光洁,隐隐流淌着一抹玉色的光晕。 经过一番治疗,汪柔只感到左腿丝丝清凉疼痛大减,体内淤塞的经脉亦疏浚一通焕发生机,若非断骨尚未愈合,几乎察觉不出和受伤前有什么两样,巫教的“圣光回春咒”果然神奇,恐怕杏林国手见此情景亦不得不甘拜下风。 唐雪落的玉指在汪柔修长健美的腿上轻轻按过,仍有阵阵刺痛生出。 汪柔没吭声,眉头仍旧蹙在一起,那模样犹如海棠花开娇不自胜我见犹怜。 “好啦,静养几天就会没事。”唐雪落收功抬手,说道:“你若不嫌弃,便在焕凤阁住下,也好让澄澈哥哥安心。” “我只是公子身边的一个奴婢,大司命不必如此客气。”汪柔轻轻放下裙裳,遮掩住她那双足以令天下所有男子垂涎三尺的**,说道:“在主人的心里,你和林隐才是他最信最亲近的人。” 唐雪落善解人意地摇摇头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恨他,也不要恨林大哥。” “为什么要恨?”汪柔低垂眼帘,刷子一样修长浓密的睫毛阻挡住了对面的目光,“我爹爹被杀,是因为他自己不够强。这个世界,本就是强存弱亡。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也只能怪自己的修为太弱。何况,当年你们都还是孩子,又能做些什么。” 唐雪落说道:“我一直以为强者的责任就是保护弱者。” “那是你这样的大人物的想法。”汪柔淡然道:“对我们这些苦苦求生的普通人而言,唯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唐雪落默默凝视汪柔,心中暗自揣测这是否是她真实的想法。 时隔多年,她童年时对汪柔的厌恶早已随着时光流逝而烟消云散,却不想两人又会在天都城重逢,而且后者依然跟随姬澄澈做了他的贴身婢女,如影随形朝夕相处。 每每念及于此,她的芳心深处就不由自主泛起一缕淡淡的酸意与惆怅,却唯恐澄澈哥哥仍旧将自己当作昔日那个爱哭鼻子爱撒娇的小妹妹。 十四五岁,正是少女一生中最好的豆蔻年华,亦是她情窦初开蓓蕾初放的时候,只是这般女儿家最私密难言的心思,又怎能向人说出口? 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何时起对姬澄澈萌生欢喜之情的,这感觉便似埋藏在泥土里的种子,悄悄的生根悄悄的发芽,忽如一夜春雨滋润才发现竟已破土而出满目葱绿。 这些年她最喜欢的事便是和婆婆聊起北荒的故事,聊起澄澈哥哥和他的点点滴滴。 婆婆总是笑话她,却又常常有意无意地将打听到的有关澄澈哥哥的近况“说漏嘴”。 可惜姬澄澈和林隐一直跟随大先生漂泊四海云游天下,行踪飘忽不定,所以能够打探到的消息少之又少。 直到半年多前,姬澄澈和林隐回返北荒,与屠龙连番恶战决胜青狼岭,两人威震冰原声名鹊起,被誉为“夜火双龙”,有关于他们的传说才渐渐多了起来。 唐雪落想起自己和姬澄澈的约定再也无法按捺,于是正好趁着要与天道教密议之机,作为巫教使者一路北上抵达天都城,其后种种便无需赘言。 想到这里她幽幽一声叹息,说道:“汪姑娘,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做不来大人物。其实……即使成了大人物,也未必凡事都能如愿以偿。或许,还会羁绊更多,付出更多。” 汪柔摇头道:“想要,付出代价理所应当,但我一定会争取好的结果,不给自己将来任何后悔的机会。” 唐雪落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对,人活着总该有些追求才好。付出再多,只要不留遗憾,也是值得。” 汪柔没有说话,望着唐雪落长眉入鬓肌肤白玉的绝世容颜莫名地一阵失落。 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一种微妙难言的情绪在两个少女的心间悄然滋生。 此时此刻,在焕凤阁外的另一个地方姬澄澈也正和一个人在秘密交谈。 “陛下和林隐谈妥了?”说话的是恒侯花满溪,他身穿青色长袍站立在一株桃花树下,容色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 “差不多,”姬澄澈回答道:“再过几日第一批运往北荒的物资就会秘密启程。” 花满溪道:“依照陛下原本的想法,北荒冰原双雄并立南北对峙,最符合大汉利益。但天道教突然出手搅局,逼得他不得不改变主意,与夜火部落结盟是迟早的事,问题只在于能够从中争取到多少利益。” 姬澄澈微笑道:“我刚知道,父皇还是个讨价还价的高手。” “林隐准备何时回返北荒?” “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待双方正式立约结盟以后再走。” “倘若此事能成,可保大汉北方百年无战事。” “只要北方不出问题,再解决了与天道教之间的冲突,民安邦固楚国便不敢轻易向北用兵,如此天下太平可期。” “唐雪落对楚国朝野有极大影响,你是否可以争取她入盟?” 姬澄澈沉默片刻答道:“只要志同道合,入盟与否不过是个形式,并不重要。” 花满溪明白姬澄澈不愿将唐雪落卷入到血腥风雨尔虞我诈的政治杀伐之中的心情,于是不再多劝,将一张银票递过来道:“你和林隐、唐雪落收养孤儿建立天圣堂,大先生若然知晓必定十分欣慰。我别无长物,惟以此聊尽绵薄之力。” 姬澄澈看着银票上的天文数字惊讶道:“这么大一笔钱,足够维持十座天圣堂百年的开销。” “你姑且拿着,这并非一人之力,是天合盟的老弟兄们一起捐款,大伙儿慷慨解囊共襄善举。” 花满溪低声喟叹道:“当初我追随陛下南征北战,所过之处尸山血海十室九空,看到过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虽是为统一大业,可毕竟百姓何辜?心中早有赎罪的念头,这次借你之手,总算完成我的一桩心愿。” 姬澄澈慎重收起银票道:“所以当时大先生才倡导兼爱非攻,可惜理想总归只是理想,不入天下诸侯的耳。” 花满溪油然一笑道:“这正是大先生收你和林隐为徒的原因之一——你们更果敢更富锐气。唯有将天合盟交付给你们,才有希望让天下一步步迈向大同。何况,你的身上有一半魔族血统,更能理解天下一家众生平等理念的可贵。” 姬澄澈慨然道:“大同未必因我而成功,我则甘愿为大同之砖瓦!” 他顿了顿道:“明天上午国子监的生员要前往天都观排演,我正好趁机再勘查一次醮坛的情况。” 花满溪提醒道:“万事小心,尤其是斋醮大典过后天道教一定会疯狂反扑。你的处境,会比之前更加危险。” 姬澄澈胸有成竹道:“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先生喜欢在夜里眺望北极,他时常说黎明前才是最黑最冷的时候。唯有坚守过慢慢长夜的人,才能真正欣赏到朝霞的美丽绚烂。” 花满溪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低声道:“在我辈心中,他便是黑夜里的启明星。” 姬澄澈的脸上禁不住流露出慕孺之情,轻轻道:“天不生禹天则,万古如长夜。” 花满溪拊掌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卷簿册递给姬澄澈道:“可惜此间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姬澄澈接过簿册,身躯微微一震道:“《起居注》的抄本?” 花满溪笑道:“这可着实费了我不少心思,要知道当日连陛下想看上一眼,司马太史死活不肯,手捧起居注差点撞死在石柱上。” 姬澄澈深吸口气平息激动的心情,向花满溪深深一拜道:“谢谢。” 花满溪作揖回礼,缓缓隐入黑暗里。 姬澄澈迫不及待翻开了簿册,上面记载的正是隆武七年腊月二十三前后几日姬天权的起居事宜。 从记录上来看,腊月二十一和腊月二十二并无特异之处,姬澄澈走马观花飞速地翻阅而过。 蓦然他的目光一凝,落在了这样一句话上:“隆武七年腊月二十三亥时三刻,上起驾瑶光殿。少顷,瑶光殿突生异象有万龙百凤来朝,殿外侍卫莫不为之惊惧。” 姬澄澈的呼吸一霎顿止,目光死死盯着书页一字字默读道:“后上出,急召邱太医入殿。” “隆武七年腊月二十四,上罢朝,午时出瑶光殿,尽捕昨夜守值之侍卫宫娥,交姬宗正。” “隆武七年腊月二十五卯时一刻,上摆驾瑶光殿,严皇后、邱太医从之……” “严后!”姬澄澈的心霍然一跳,许久之后才继续向后翻阅。 他一直看到了隆武八年正月二十一,《起居注》上赫然记录了自己出生时的情形:“子时一刻,澄澈殿下生,上惊怒之。” 看到这里姬澄澈胸口一恸,心想自己生来就有附蛊之毒,父皇见后岂能不怒? 但接下来的记载却令他倍感惊疑:“子时二刻,上召严皇后于瑶光殿。” 又是严子稚! 姬澄澈沉吟半晌,缓缓翻过了这一页,映入眼帘的赫然是—— “丑时二刻,轩辕贵妃卒!” “寅时三刻,上心伤轩辕贵妃之死,怒诛邱太医,并罢朝三日举国哀悼。” 顷刻间,姬澄澈泪眼模糊掩卷不语,默默扬起脸庞望向夜空,却不知繁星点点其中哪一颗是正在清冷孤寂处的母亲?(83中文网.) 第一百十五章 明月出海(上) 第二天清早晨曦微露,姬澄澈一夜未眠来到焕凤阁,先探视过汪柔的伤势,而后顺道接了唐雪落一同前往天都观。 唐雪落见姬澄澈双目通红剑眉紧锁,不由吃了一惊关切道:“澄澈哥哥,你有心事?” 姬澄澈勉强展颜一笑道:“我在想钟离魑被擒,殇馗势必不肯善罢甘休,这口气少不得要出到上林苑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何才能防护周全。” 唐雪落道:“大巫祝曾经说过,殇馗为人偏执行事不择手段,手下又有众多死士,是当世最难缠的人物之一。” 姬澄澈打了个哈欠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这是天都城,量他不敢太嚣张。” 但他心里真正想到,却还是那卷花满溪交来的《起居注》。 “隆武七年腊月二十三亥时三刻,上起驾瑶光殿。少顷,瑶光殿突生异象有万龙百凤来朝,殿外侍卫莫不为之惊惧。” “隆武七年腊月二十五卯时一刻,上摆驾瑶光殿,严皇后、邱太医从之……” “子时二刻,上召严皇后于瑶光殿。” 姬澄澈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在分析这几段重要记录,试图从中找寻蛛丝马迹。 按照历朝规矩,起居注记载帝王言行、兼记朝政大事,甚或能将君臣问对原汁原味地保存下来。 但这几段记录都极为简单,显然当时史官无法进入瑶光殿,只能在外面如实记录自己所知的一切。 愈是如此,愈发说明瑶光殿中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变故。 姬澄澈想不出任何正常的理由,会令父皇深更半夜突然起驾瑶光殿,而且对其后发生的事情始终讳莫如深。 或许在旁人看来所谓“万龙百凤来朝”是祥瑞吉兆,但姬澄澈却相信这是元界强者间决斗所产生的异象。 然而什么人能够又胆敢夜入瑶光殿暗害母亲,事后又令父皇百般遮掩放弃深究? 答案或许早已经有了! 姬澄澈骑在马上,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想到了此事中的另一个关键知情人物——姬天贵。 从起居注中可以看出,他是除了父皇和严子稚之外唯一得以参与善后的人。 但姬澄澈心知肚明,二叔绝不可能向自己吐露只字片语。 接下来的真相依旧要自己独立寻找,好在黑暗中已曙光微露。 姬澄澈收拾情怀,下了马偕着唐雪落步入天都观。 无巧不巧这次在观门前负责迎接的居然是度酿真人,他黑着一张脸有些尴尬地将两人请入了观中。 今次唐雪落应邀而来,也是为了继续商谈两教合作的密议,天道教一方出面的是天波真人。 司马琰和陈思邈正监督国子监的生员在敬天大殿前列队,几百人闹哄哄的沸反盈天,尤其是彭昌盛这样的刺头,更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一旁准备早课的天都观道士冷眼旁观,纷纷皱起眉头心生不满。 孰料姬澄澈一到,彭昌盛眼尖第一个望见,立刻肃容大叫道:“肃静,大伙儿在道家圣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众生员先是一愣,继而发现姬澄澈来了,登时闭紧嘴巴鸦雀无声。 彭昌盛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姬澄澈面前,也不顾自己年纪比对方还大点儿,躬身行师生大礼道:“先生早!” “先生早!” 几百位国子监生员异口同声,纷纷跟随其后向姬澄澈行大礼。 司马琰和陈思邈相顾苦笑,两人满腹的诗书都抵不过姬澄澈的拳头加一篇二十二字学训在这些纨绔子弟心目中的分量。 姬澄澈还礼,吩咐道:“今日之事请司马祭酒主持,各位务必听从号令。” “是!”数百生员齐声回答,声势倒也不小。 只是许多男生的目光总不自觉地偷偷溜号,瞟向姬澄澈身旁的唐雪落。 这些少年俱都出身权贵家族,哪一个会不晓得走在姬澄澈身边的紫衣少女便是巫教大司命唐雪落? 难得今日绝好的机会于近处细看大开眼界,果真是月如眉,浅笑含双靥,魂荡欲相随,难怪姬学监与她难分难舍寸步不离。 唐雪落迎着众人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微微一笑,道:“澄澈哥哥,我先去了。” 姬澄澈点点头道:“我等你。” 唐雪落盈盈笑颜眩人眼目无酒自醉,直看得人目瞪口呆,暗暗赞叹世上竟有这般超凡脱俗的女子! 再看姬澄澈和唐雪落旁若无人如胶似漆状,众生员终于忍耐不住开始在下头起哄。 姬澄澈目送唐雪落离开,也不恼怒这群好事的家伙,负手微笑静心等待。 司马琰重重咳嗽了声,道:“众学子不得鼓噪,且听老夫安排。” 冷不丁有人冷冷道:“司马祭酒,今日排演你们一体师生俱都要按照贫道的要求行事,令行禁止不得违拗,必须保证大后天的斋醮大典功德圆满。” 司马琰一怔,侧目望去只见说话的是天都观主持度寒真人。 他是天波真人的弟子,天道教二十八宿之一,未来极有希望更进一步。 此次的斋醮大典名义上是由天都观观主天池真人主持,但实际负责操办的正是这位度寒真人。 司马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度寒真人驳斥,饶是他涵养极佳也有些下不来台。 但读书人到底是读书人,自不会如市井人物般一语不合便冲上去头顶牙咬厮打成一团,而是彬彬有礼道:“敢问真人可有吾皇的圣旨?” 度寒真人一愣,哼了声道:“祭酒大人此言何意?” 司马琰呵呵一笑道:“若是没有圣旨,那口谕也行。” 度寒真人面沉如水,意识到自己碰上了一个老顽固,当即道:“斋醮大典乃普天同庆的一大盛世,今次由我天都观操办主持。所有人等皆须听从号令安排,何须圣旨口谕多此一举?” 司马琰笑容收敛,道:“老夫乃大汉臣子,非贵观奴仆;国子监乃大汉学府,非天道教私塾,还是请真人即刻入宫请来吾皇圣旨再说。” “你!”度寒真人起先防备的是姬澄澈捣鬼,孰料一个新上任的老夫子会蹦出来闹腾。 司马琰和姬澄澈不同,他的祖上是儒家圣人门第显赫,本人又是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为当世儒林第一代表人物。 虽然至今不过才混上个三品国子监祭酒,但上至王侯下到寒门士子,无不对此老崇仰恭敬有加。 毫不夸张的说,他在儒家士子心目里的地位绝不亚于天淼真人之于道门。 面对如此一位泰斗宗师,度寒真人亦不好轻易发作,只能强咽一口气道:“国子监师生要在斋醮大典之上诵读《道经》,这事总该是出自陛下的旨意吧?” 司马琰神情从容,反问道:“真人可知《道经》中有几处提到‘玄’字?几处说到‘静’字?” 度寒真人呆了呆,不明司马琰的用意,一时半会儿却也只能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毕竟,他精修道门诸般玄功绝学,而《道经》不过是儿时出家背诵过几年。如今就算还记得其中经文,又哪里能点数出里头有几处“玄”字几处“静”字? 司马琰谦淡而笑,说道:“一共是三十一处‘玄’,二十二处‘静’。再请问真人,可知晓《道经》中所说的‘宁静致远’,最早可追溯到哪篇典籍?” 度寒真人微怒道:“谁稀罕记得这些,如此寻章摘句有何意义?” 姬澄澈目光扫过数百国子监生员,问道:“谁能告诉我宁静致远语出何处?” 几乎一多半的手举了起来,七嘴八舌道:“诸葛武侯《诫子书》!” 司马琰含笑抚须,说道:“《道经》乃到家之本,就似人之发肤。若是不求甚解囫囵吞枣,与数典忘祖何异?老夫虽非道门中人,然四岁诵《道经》,十七岁作《道经注》,至今业已五十余年。试问真人如何诵读《道经》,何以教我?” 度寒真人脸色僵硬,醒悟到司马琰绕了一圈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终于领教到了这位当世鸿儒的厉害,自己本想给姬澄澈一个下马威,结果竟是在自讨没趣! 国子监数百生员见状纷纷鼓掌大笑,彭昌盛带头怪叫道:“请真人教我《道经》该怎么念?我不识字啊!” 紧跟着人群里便有人接口道:“学生请教真人,那个‘玄’字怎么写?” 马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便骂道:“笨蛋,就是股癣的‘癣’!” 顿时原本肃穆寂静的敬天大殿外众生笑得前仰后合,乱成了一锅粥。 说到底他们都是朝廷的子弟,未来的大汉栋梁选用之才,打心底里就不会站到天道教一边。再看到度寒真人一副盛气凌人样,这些天大地大老子才是第一大的勋贵少年哪里还会买账?反倒觉得司马琰一改往日古板形象,实在痛快。 度寒真人的脸一阵白一阵青难堪之极,强自抑制怒气喝令道:“三夏,领他们前往奉天坛!”说罢便拂袖而去,只听到后面又是一阵哄笑。 姬澄澈和陈思邈相视一笑,心里均道司马琰老而弥坚,连隆武皇帝都拿他没法儿,才派到国子监做了祭酒。 度寒真人想摆谱耍威风,实在是找错了对象。 当下三夏道人如履薄冰,领着国子监众人往奉天坛行去,路上一句话不敢多说,唯恐落得和度寒真人一个下场。(83中文网.) 第一百十六章 明月出海(下) ?奉天坛位于敬天大殿的东面,占地二十余亩原本是民居,在去年即已迁徙一空被并入天都观中。 工程耗时七个月,花费白银数以万计,终于赶在四月十五斋醮大典前顺利完工。 奉天坛外有坛墙两重,形成内坛外坛,均为北圆南方以象征“天圆地方”之说。 内坛的主要建筑便是此次举行斋醮大典的天丘。 天丘为三层蓝色琉璃圆坛,每层四面出台阶各九级。上层中心为一块圆石,外铺扇面形石块九圈,内圈九块,以九的倍数依次向外延展,栏板、望柱也都用九或九的倍数,象征“天”数。 天丘设三座琉璃门,由环转16根柱子支撑,外层八根檐柱,中间八根金柱,两层柱子上设共同的溜金斗拱,以支撑拱上的天花和藻井,殿内满是龙凤和玺彩画,天花图案为贴金二龙戏珠,藻井为金龙藻井。 在天丘外的广场之上,足以容纳万人,此刻虽是空荡荡的甚为寂寥,却已可想象三日后的盛景。 趁着国子监师生准备排演的时间,姬澄澈围着落成的奉天坛转了一圈。 不得不说,天道教对此次斋醮大典煞费苦心不惜工本,仅仅这样一座奉天坛就堪称巨制,宏伟壮观美轮美奂,焕放出凝重神圣之息。 但它的命运已然注定,三天后在斋醮大典即将开始的一霎便会灰飞烟灭付之一炬。 想到这里,姬澄澈也不由暗觉有些可惜,而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亦唯有自失一笑。 忽然一名小道士恭恭敬敬行上前来,稽首道:“殿下,观主请您到歇云轩用茶。” 姬澄澈怔了下,不晓得天池真人为何突然请自己喝茶。 他点了点头道:“前面带路。” 当下小道士领着姬澄澈来到歇云轩外道:“殿下请在轩中稍后,观主即刻便到。” 姬澄澈推开虚掩的房门步入轩中,小道士奉上茶水后退出轩外将门带上。 姬澄澈一边喝茶一边等候天池真人。 奇怪的是等了半盏茶的工夫,不但天池真人没来,那个小道士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姬澄澈隐隐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是天池真人故意怠慢自己还是别有所图? 他缓缓站起身,往供奉在房间中央的那尊道德天尊彩雕像走去。 方才一进到轩中,姬澄澈便敏锐地感应到在彩雕像后面有一缕异常微弱的气机波动,隐隐传出呼吸声。 他先前故作不知想静观其变。结果天池真人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事情未免有些蹊跷。 这尊道德天尊的彩雕像后,究竟藏的是谁? 他佯装欣赏雕像,悄然舒展神识向外扩展,识天之上顿时一亮,脑海里徐徐浮现出雕像后的画面。 出人意料之外,彩雕像后竟然蜷缩着一个熟睡的少女。 她的脸藏于胸前,无法看清楚容貌,但身材窈窕衣衫单薄犹如海棠春睡。 姬澄澈凛然一惊,思忖道歇云轩中怎么会藏有少女? 忽然那少女似乎醒来,迷迷糊糊地呻吟道:“好热,水……” 姬澄澈依稀觉得她的声音耳熟,便试着招呼道:“姑娘?” 少女恍若未闻,如梦呓般呢喃道:“水,我要喝水——” 姬澄澈蹙起剑眉,心想不管怎样先将这少女唤醒问个明白再说。 他取了几案上的茶壶,纵身跃到坛上,绕转至道德天尊的彩雕像后。 那少女躺在彩雕后,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下意识地仰起脸不断呢喃道:“水,我好渴……” “海明月?”姬澄澈望见少女的俏脸不由一愣,想不到竟会是她。 但见海明月只穿了身亵衣,半截手臂和小腿都暴露在外,颈项之下****若隐若现巍然成峰,雪白的肌肤泛起娇艳的桃红色,看得人血脉贲张。 姬澄澈无暇多想,单腿跪地扶起海明月,将茶壶送到她的嘴边。 海明月张开娇艳红唇贪婪地吮吸,琼鼻中不时发出动人的娇吟。 姬澄澈的剑眉越锁越紧,已有七八成的把握断定她是中了极厉害的迷药,甚至其中可能含有春药的成分。 只是普天之下有谁色胆包天,竟敢对天道教的海明月下药,而且还将她藏到歇云轩中? 念及于此,姬澄澈脑海里电光一闪叫道:“不好!” 他拔身而起手按背后的刀匣,谁知海明月神智迷离一双滚烫的玉臂紧紧搂住了姬澄澈的虎腰,竟是肢体交缠不肯放开。 “砰!”歇云轩的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卿天照杀气腾腾闯了进来,冲着道德天尊的彩雕像后大喝道:“姬澄澈,你这淫贼!” 海明月一醒星眸半张,模模糊糊就看到自己衣不蔽体紧贴在一个男子的胸前,双手还死死搂住对方,情不自禁地尖声惊叫起来。 姬澄澈彻底明白到天道教的诡计,却做梦也未曾料到这些道士竟卑鄙下作到如此地步,不惜牺牲少女的清白也要构陷自己。 他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便是海明月究竟是狼狈为奸的同谋,还是毫不知情的无辜受害者? 不等海明月做出反应,姬澄澈出手如电将她的经脉封制。海明月嘤咛娇呼,刚刚抬起的娇躯再次软倒在了姬澄澈的怀里。 姬澄澈却无半点旖旎之念,脑筋飞转急思应对之策。 这件事太过突然,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十有*会丢下海明月大喊冤枉。 但姬澄澈既然认定天道教要陷害自己,又岂会以为喊上两声冤枉就能洗清不白? 或者稍有急智之人多半当机立断,抛下海明月立刻从后堂遁走,来个死无对证。 然而天道教既然投下偌大的赌本,又焉能教自己轻易翻身? 且不说后堂是否有埋伏,就海明月醒后一口咬定他意图不轨,也是三人成虎有口难言,终究逃脱不了身败名裂的下场。 为今之计,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电光石火之间,姬澄澈拿定主意反手拔出胎元神刀,身刀合一不退反进,怀抱海明月轰然劈开道德天尊像,直取卿天照! 卿天照刚刚拔出剑来正欲上前,猛见道德天尊像摇晃开裂不由一呆。 刹那间刀光如虹气吞万里,以天地不当之神威迎面劈斩而来! 卿天照大吃一惊,根本预料不到姬澄澈会采取如此暴烈的手段反击。 不是说做贼心虚么,不是说少不更事么? 急切间卿天照也没工夫多想,仓促出剑施展出一式“平野阔”以图自保。 “砰!”剑澜甫出,便被雄浑无铸的刀芒劈散,刀锋嗡嗡龙吟一往无前朝向卿天照眉心劈到。 卿天照骇然变色,一边向侧旁闪躲一边叫喊道:“来人啊,抓淫贼!” 姬澄澈毫不理睬卿天照的叫嚣,搂住海明月的纤腰,从卿天照闪开的缝隙间飞掠而过,冲出歇云轩外。 卿天照惊怒交集,他自认修为高出姬澄澈不止一截,孰料这回又被这小魔头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一个照面便逼退自己,生生杀开一条逃路。 当下他扬声鼓啸招呼同伴来援,纵剑追了出来。 姬澄澈足不点地,飘身飞上歇云轩对面的屋脊上,略一辨明方位便向东行。 这时候附近的天都观道士已听到卿天照的叫喊,纷纷往歇云轩方向赶来,却还没意识到姬澄澈已上了房顶。 海明月在姬澄澈的怀里昏昏沉沉,只觉得四周十分吵闹,神智忽而沉沦忽而清醒,迷茫的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偏偏她体内的药力未解,一股股酥软奇异的暖流不停地刺激着身上各处敏感窍穴。再加上姬澄澈在奔跑中两人难免产生剧烈摩擦,那滋味更是曼妙难言。 她的星眸迷醉,低低轻哼不由自主将姬澄澈搂得更紧。 奈何姬澄澈毫无闲情逸致享受此等飞来艳福,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天河真人手持拂尘截住去路,淡淡的眉毛向上竖起,嗔怒道:“淫贼,还不放下明月!” 姬澄澈蓦地一记冷笑,厌恶道:“你怎知她便是海明月?” 天河真人一愣,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那姬澄澈抱着女子整一张脸埋在他的胸前,正好背对自己,如何能够看得清楚她是谁? 趁着天河真人一愣神的工夫姬澄澈发动“百龙咒”,天火乱舞神龙怒张如惊涛骇浪般涌了过去。 天河真人回过神来冷哼道:“事到如今还敢胡搅蛮缠,你还不束手就擒!” 她伫立不动挥洒拂尘,“呜”的光澜焕放凭空浮现千朵大道法华。 不曾想姬澄澈看也不看,怀抱海明月骤然飞退,后背直撞卿天照! 卿天照正在后面紧追不舍,看到天河真人从后堂绕过来截住了姬澄澈不禁大喜过望,刚想前后夹击生擒活捉,却愕然瞧见姬澄澈迎面撞了过来! 幸亏他号称“天都七剑”之首亦是名副其实确有惊人艺业,见此情景立刻稳住阵脚一剑挑向姬澄澈的背心。 下一刻,姬澄澈却做出了件令卿天照目瞪口呆的事——他加速飞掠,身形猛在空中拧转过来。 登时,卿天照志在必得的一剑不偏不倚正指向了海明月的后心! “好狠毒的小贼!”卿天照大惊失色,忙不迭振臂收剑,体内罡气在瞬间逆转,险些震得他往外喷血。 姬澄澈风驰电掣杀至近前,趁势一刀劈落! 卿天照胸口窒息剑招用老根本无力招架,只好再次郁闷地朝一旁躲闪。 两人的身影擦肩而过,姬澄澈跃上歇云轩的房顶犹如龙入大海直向西掠去! 第一把十七章 天道首逆(上) 弹指一挥间,卿天照两次堵住姬澄澈却又两次被他不费吹灰之力闯关成功,不禁气得俊脸血红。 假如技不如人还情有可原,偏生他自负修为远高过姬澄澈,这等耻辱实难下咽。 蓦然天河真人从卿天照身旁掠过,火中浇油不满一哼道:“你太大意了!” “唿——”拂尘暴涨如三千烦恼丝,白浪滔天直拍向姬澄澈后背。 姬澄澈凛然一惊,情知自己的修为与这老道姑相距悬殊,若是被她缠住委实凶多吉少。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唐雪落叫道:“澄澈哥哥,走!” 姬澄澈精神一振,不管背后袭来的拂尘狂飙,身形加速飞驰倏忽数十丈。 “砰!”一蓬绿色藤蔓遮天蔽日凭空涌出,与白茫茫的尘丝狂澜击撞在一处。 拂尘飞卷罡风四溅,成千上百的碧绿藤蔓寸寸碎裂,却也成功掩护姬澄澈撤退。 天河真人身躯微晃,看到唐雪落手捧逆天命盘又是一记“极地冰风咒”发出,不由又惊又怒道:“唐仙子,你可知这小淫贼做了什么?” 唐雪落轻挑长眉微怒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他!” “轰!”蓝幽幽的冰风暴与尘丝再次激撞,掀起漫天狂澜寒雾,令天河真人急切间无法越雷池半步,只能眼睁睁瞅着姬澄澈去远。 她睚眦欲裂,意识到事情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按照原先的计划,只消在歇云轩中将姬澄澈“捉奸在堂”便可大功告成,如此也能将事情控制在最小的范围里。 毕竟海明月是天道教耆宿海东青的嫡亲孙女儿,要是传出这等丑闻,于本教的脸面也不好看。 孰知姬澄澈竟如此狡猾,被撞破“奸行”后不仅没有丝毫惊慌失措,反而径直闯出歇云轩,害得自己在后堂空等一场。 俗话说“捉贼拿赃”,现在姬澄澈裹挟海明月溜之大吉,非但贼跑了连“赃”也一并卷走,委实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更为羞恼的人是卿天照,眼见姬澄澈被捉奸在堂,唐雪落不但对他犯下的“兽行”毫不在意,还挺身而出为其解围,胸中禁不住恨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条身影从观中掠起,直朝姬澄澈追去,口中喝道:“留步!” 卿天照大喜过望,叫道:“天波师叔,快截住他!” 天波真人袖袂飘飘似缓实疾迅速追到了姬澄澈的身后,一记左掌遥遥拍出。 姬澄澈暗道糟糕却不敢停步,当即兵行险着施动“怒剑狂花咒”,凝动神识迸射出三十六柄金剑,犹如金花盛绽铿然鸣响,飞旋舞动直袭天波真人。 当日姬澄澈正是凭借这一式“怒剑狂花咒”奇峰突起,打得度厄真人顾此失彼。 可惜换做了天波真人,结果天差地远! 就见天波真人身速毫不受影响,左掌五指遽然点出,剑气爆绽嗤嗤破空,如雨打芭蕉点击在金剑之上。 金剑“叮叮”脆响四散崩飞,天波真人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两人一追一逃,转眼间便掠过敬天大殿,直奔进奉天坛内。 此刻的奉天坛前,数百名国子监生员正在有口无心摇头晃脑地地背诵《道经》,一个个无精打采恹恹欲睡。 忽然一旁督察的天都观道士失声惊呼,顿时引得众人抬头观瞧,尽皆目瞪口呆。 “唿——”姬澄澈怀抱着一个只穿了亵衣的窈窕少女凌空御风,如疾风骤雨般从众人头顶掠过,身后一位白袍真人紧追不舍拍出右掌。 彭昌盛睡意全无两眼圆睁,喃喃道:“我的娘,殿下这是抢了道士的老婆跑了么?” “轰!”姬澄澈逼于无奈,只得返身挥刀与天波真人一记硬撼。 胎元神刀光芒如潮狠狠撞击在掌风之上,立时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姬澄澈口逸鲜血,身形却极力借势飞纵,勉强又与天波真人拉开了些许距离,但要摆脱这老道的追杀势必登天。 天波真人凭空踱步飘飘欲仙,不紧不慢又是一掌拍向姬澄澈。 万没料想站在奉天坛石阶上正指挥生员背诵《道经》的司马老夫子蓦地双目一瞪道:“何人斗胆,敢在道门圣地行凶动粗!” 他也不含糊,甩手拖下一只靴子就朝天波真人扔了过去。 天波真人脸色微变,察觉到剑气勃发锐不可当,那只随随便便丢来的靴子,竟不亚于元境强者的飞剑一击! 他不敢怠慢,立即运转掌力封挡飞靴。 “啵”的脆响靴子化为齑粉,虚空刹那里现出一阵明显的波动摇晃,成千上万缕肉眼看不到无形剑气交织碰撞,又齐齐爆裂同归于尽。 气机牵引之下,天波真人的身形一震往下沉落数丈,双目如电凝定在司马琰满是白斑的脸膛上,寒声道:“祭酒大人何以阻我?” 司马琰慢条斯理脱下另外一只靴子,说道:“我还没问你追着澄澈殿下作甚?” 天波真人森然道:“他怀中抱了个女子鬼鬼祟祟,祭酒大人为何视而不见?” 司马琰努力撑大眼睛朝姬澄澈遁走的方向望去,茫然摇了摇头道:“他怀里抱着的是个女子啊?我没看见啊,莫非是老夫老眼昏花了?” 说着司马琰转头问底下的国子监生员道:“你们有谁可曾见到澄澈殿下怀抱女子从这里经过?” “没有啊,澄澈殿下来过么?” “女子?我怎么觉得是个枕头?” “枕你个大头鬼,澄澈殿下压根没来过好不好?刚才倒是有只白生生的野猫蹿了出来,喵喵乱叫讨厌得很。” 众生员七嘴八舌嘻嘻哈哈,楞是没一个说有见到了姬澄澈。 天波真人自知已追之不及,冷冷注视司马琰道:“祭酒大人原来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贫道失敬了。” 司马琰焉能听不出天波真人是在一语双关,哼哼哈哈继续装糊涂道:“圣人曰里仁为美,见贤思齐。老夫今日站在这奉天坛上,自感确比平日高出些许。” 天波真人低嘿了声不再言语,这就叫道士遇到秀才,有理也说不清。 他并非全盘了然歇云轩内发生的变故,只是先听到卿天照的叫喊,继而唐雪落立刻中断商谈飘身而出。 待到天波真人出来,正望见姬澄澈怀抱一个少女往敬天大殿飞驰而去。 他不及细想其中缘由追了下来,意图先将这少年截住再问个明白。 如此一耽搁,天河真人、唐雪落、卿天照和数十名道士已追赶过来。 卿天照气急败坏道:“天波师叔,姬澄澈那小贼劫持了海师妹!”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陈思邈小胡须颤三颤急问道:“殿下为何要劫持海仙子?” 卿天照按照事先编排好的道:“我方才路过歇云轩外,不意听到轩中有低低的呼救之声,我心中奇怪,于是推门而入喊了一声,结果,竟瞧见姬澄澈抱着、抱着……海师妹从道德天尊像后冲了出来,他衣冠不整,海师妹也……。”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留意众人的反应,尤其是关心唐雪落的神情变化。 偏偏唐雪落玉容宁静,丝毫看不出有生气羞怒之意。 卿天照微感失望,接着道:“我不敢相信澄澈殿下竟是衣冠禽兽,会做出此等龌龊丑事,而且、而且就躲在道德天尊的宝像后头。但他见我坏了他的好事,竟不知羞耻地用污言秽语辱骂我。” 天河真人脸色肃杀,斥骂道:“畜生!” 唐雪落蹙眉道:“天河真人,出家人终须留些口德。何况这不过是卿公子的一家之言,当事人澄澈殿下和海仙子并不在此。” 卿天照义愤填膺道:“莫非唐仙子是在指责我说谎污蔑?” 众人见状俱都默不作声,连彭昌盛等人也在泛嘀咕。 不管怎么说,姬澄澈的确是抱着个只穿褒衣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出了天都观夺路而逃。 再结合卿天照的指证,澄澈殿下办的这件事情十有**……糟糕了。 唐雪落环顾众人阴沉不定的脸色,语气坚决地道:“澄澈哥哥并非好色之徒,此事……” 天河真人骤然打断她的话音道:“如果他果真问心无愧,为何要逃?唐仙子,我知你二人私交甚笃,但切莫因私非公!” 唐雪落高昂起头,目光投向姬澄澈消失的方向,但见碧空如洗浮云轻荡,唐雪落稳定心神轻轻道:“君子坦荡荡,澄澈哥哥绝不是心虚逃走,而是要保住有用之身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卿天照的心没来由地一跳,天波真人却只当唐雪落一味为姬澄澈狡辩,冷冷道:“这恐怕是唐仙子一厢情愿。” 唐雪落收起淡淡的微笑慎重道:“诸位真人可敢与晚辈打个赌?澄澈殿下再次出现在人前之时,便是真相水落石出凶手大白天下之日。” 天河真人傲然道:“贫道跟你赌!我若输了,便向唐仙子和姬澄澈磕头赔罪!” 众人闻言耸然动容,心想天河真人委实够狠,这是在把姬澄澈往死里挤兑。 唐雪落平静道:“真人此言雪落如何敢当?不如换做允诺澄澈哥哥进到通源塔中修行十日如何?” 天河真人一愣道:“此事贫道可做不得主。” 唐雪落莞尔一笑道:“没关系,若是我输了便将逆天命盘拱手相赠。” 天波真人眸光迸射,问道:“此言可当真?” 唐雪落颔首道:“晚辈可以指天为誓。” 卿天照冷眼旁观道:“那若是姬澄澈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再也不敢出来呢?” 唐雪落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就以十日为限。” 天河真人和天波真人彼此对视一眼,齐齐点头道:“一言为定!” 卿天照不由暗自冷笑,万没想到唐雪落居然对姬澄澈信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此事想要洗清谈何容易?十天,就算姬澄澈真是神仙也不可能查明真相。所谓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这件事世上仅有的知情者,唯自己和天河真人而已。 十天之后,当“水落石出”之日,看唐雪落奈之如何? 只要能令她对姬澄澈心灰意冷,自己便可乘机守护在身边为她疗伤解忧。为换得伊人一夕欢颜,粉身碎骨又何妨?(83中文网.) 第一把十八章 天道首逆(下)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不到中午姬澄澈色胆包天强掳海明月狼狈逃离天都观的事情立刻传遍了全城。 不久海明月的祖父海东青,还有海阔天夫妇闻讯匆匆赶至天都城。 此刻的天都城满城风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的都是天道教女弟子不知羞耻勾引皇子殿下欲攀高枝的事。 海东青异常震怒,不顾劝阻闯宫面见姬天权,结果一个男方的老子,一个女方的爷爷,两个人天雷勾地火见面便拍桌子,差点儿动起手来。 可惜吵得再凶也解决不了问题,就算将大汉皇宫拆了也无济于事。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女落入魔爪,此刻不知正遭受怎样的蹂躏摧残,海东青便心急如焚,恨不得将姬澄澈撕成碎片。 天道教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即刻封禁了天都城各处出入要道,对所有往来行人客商严加盘查,同时在城中逐户搜索,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姬澄澈的下落。 倒是官方反应冷淡袖手旁观,任由天道教的道士将京师折腾得风声鹤唳鸡飞狗跳。反正按照双方早先的盟约协议,发生在天道教宫观之内的任何事务,均为该教内务,朝廷不可插手过问。 然而整整一个白天过去,数以千计的天道教教众几乎寻遍了天都城的每一个角落,依然没有发现姬澄澈和海明月的踪迹,这两个人仿佛露珠般消失在了空气里。 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迅速汇总到大汉皇宫,养神斋中姬天权宽衣缓带盘腿坐在榻上,眯缝着眼睛在听林宗棠的汇报。 “还没有找到小八?”他的心情似乎颇为不错,脸上笑眯眯地道:“嘿,这小子还真能躲。不声不响,是要让老子做爷爷么?” 丞相赵易山和九皇子姬澄瀛跪坐在一旁用茶,闻言“咕嘟”一声勉强将嘴里的热茶咽下去,险些当着隆武皇帝的面喷出来。 姬天权旁若无人地道:“海明月那丫头听说长得挺漂亮,给咱家澄澈做娘子勉强还过得去。嗯,你们说老子要不要下道诏书赐婚?” 赵易山岂不知姬天权趁火打劫要给天道教添堵的心思,苦笑道:“陛下,此事非同儿戏,况且于礼不合。” 姬澄瀛小心翼翼地道:“我左思右想,都觉得八哥是中了天道教的圈套。” “当然是个套。老八是去天都观办差的,身边又带着唐雪落,哪儿有闲心去找个美女来玩,还当着道德天尊的面把生米煮成熟饭,我呸,一群杂毛连个故事都不会编!” 姬天权不以为然地骂道:“老林,海明月那丫头为何跑去歇云轩里睡觉,你的人查到了没有?” 林宗棠回答道:“她是随天河真人、卿天照一同前往天都观视察斋醮大典的准备情况,但不知怎地就被人下药送进了歇云轩。” 赵易山捻髯道:“我担心澄澈殿下有口难言,此事无法善了。” 姬天权嘿然道:“老赵,你还不如唐雪落对小八来得有信心。这小子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海明月,不就是怕被天道教泼脏水?那才叫有口难辩!现在着急的该是那群老杂毛,咱们坐着看戏就好。” 他的手指轻轻拍打坐榻,沉吟须臾道:“老林,京郊有个白云观你知道不?听说好像惹了什么官司。” 林宗棠闻弦歌而知雅意,微笑道:“知道,据天都郡郡守赵青山说,年前曾有百姓状告白云观强征农田草菅人命。因为事情涉及天道教,故而被弹压了下来。” 姬天权怒道:“娘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告诉赵青山立刻带人将白云观查封,将一干涉案人犯统统带回天都郡大牢严加看管细细审问。不把这些牛鼻子老道的祖宗八代刨出来,不准放人!” 赵易山老成持重,劝谏道:“陛下,您这么做等于是破坏当初道门自治的约定。” “狗屁约定,他抢老子的地,杀老子的人,老子难不成还得忍气吞声赔笑脸?” 姬天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彪悍凌厉的精光,恶狠狠道:“告诉赵青山,要是天道教有谁敢来要人的,若敢放走一个老子便砍掉他一条腿。让他算清楚了,自己有几条腿够我砍?” 姬澄瀛担忧道:“如果天道教强行入狱救人,恐怕赵青山也难以阻挡。” 林宗棠冷然道:“他们若敢砸牢劫狱,我便调集龙骑聚歼之。” 姬澄瀛凛然一惊,这才醒悟到姬天权后手的狠辣。 林宗棠向姬天权躬身请缨道:“陛下,白云观的道士素来骄横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我担心赵青山弹压不住。不如由我带一队禁卫在后为他压阵。” 姬天权摆摆手道:“这种小事哪用得着你出面?让孟海山去活动活动筋骨。” 赵易山感激地看了眼林宗棠,赵青山是他同宗的堂弟,在民间有“铁面赵青天”的美誉。但若以天都郡的官兵衙役去抓捕白云观道士,势必会引起天道教的强烈反弹,只怕赵青山也难以控制。 如今有金吾将军孟海山率禁军压阵,除非天道教果真想撕破脸皮造反,否则也不敢拿赵青山怎么样。 姬天权却兀自意犹未尽,又问道:“老林,天波真人是不是有个心爱的徒弟叫度烨的在哪儿逍遥快活?” 林宗棠道:“度烨真人是白水观的观主,距离京师约莫一百余里地,已靠近天都峰。” 姬天权不假思索道:“前年他不是伤了县衙里的几个捕快么?让澄空去跑一趟,告诉他事发了,限期三日到天都郡大堂把事情交代清楚。逾期不来的,老子一样拿人。嗯,现在来算自首,到时候可就罪加一等从严惩治。” 赵易山忙道:“陛下,度烨真人是天波真人的嫡传弟子,天道教二十八宿之一。是否等拔除了白云观后……” 姬天权瞪眼道:“等个屁,准他搞老子的儿子,就不准老子弄死他的徒弟?” 赵易山晓得姬天权火气正旺,只好婉转道:“再过三天就是斋醮大典,眼下不宜大动干戈激起事变。” 姬天权嘿笑道:“你放心,就因为斋醮大典快到了,那群老杂毛才会忍气吞声任由老子折腾。” 姬澄瀛道:“父皇,是否需要调一队禁军进驻上林苑?” 姬天权赞许地看了眼姬澄瀛,吩咐道:“这事交给徐克俭来办,一队哪够?把老子的骁骑卫统统调过去。” 这边计议已定,那边天都观里愁云惨雾鸡犬不宁。 海东青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猛地重重一拳捶在立柱上,喝问道:“为何还没有消息?” 一个正在汇报情况的弟子惊得打了个激灵,急忙道:“我们正在动用天都城各方的关系查找,上林苑也在严密监视之中,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扯淡,等你们有了结果,黄花菜早凉透了!” 海东青暴跳如雷道:“姬澄澈,老夫的孙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有姬天权护着,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天河真人冷笑道:“说不定就是姬天权将他藏了起来,否则我们动用了那么多人搜捕,为何至今查不到一点儿线索?” 海东青一醒,铁青着脸掉头往外走。 海阔天忙唤道:“爹爹,您要去哪里?” 海东青咬牙道:“我去找姬天权要人!” 海阔天苦笑道:“您不是刚从皇宫回来?姬天权一口咬定毫不知情,还拍桌子跟您要人,如今再去找他,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海阔天的妻子云烨哽咽道:“我苦命的月儿,你在哪里……” 海东青听得愈发心烦暴躁,喝斥道:“哭有什么用,大不了老夫也抢他两个儿子,来个走马换将!” 天波真人开口道:“海师弟,斋醮大典在即,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天河真人望向蜷在墙角打瞌睡的天池真人,说道:“师弟,你为何一言不发?” 天池真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嗯,我替海丫头算过命,她吉星高照肯定没事。” 天河真人啼笑皆非,刚想说话猛听卿天照说道:“诸位师叔,我们或许疏漏了一个地方!” 海东青眼睛一亮道:“什么地方,快说!” 卿天照一字字道:“下关!” “下关?”海阔天诧异道:“姬澄澈会躲在下关,那里不是已经查过一遍?” 卿天照道:“海师兄有所不知,下关鱼龙混杂居住的都是下等贱民,我教弟子鞭长莫及。如果姬澄澈存心躲藏起来,搜索犹如大海捞针。莫说查过一遍,纵然十遍百遍也未必有效。” 海东青怫然不悦道:“你说了等于没说。” 卿天照胸有成竹道:“我们没办法,不等于旁人没办法。不知海师叔是否听说过鬼无邪这个人?” “鬼无邪?”海东青明显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朝儿子望去。 海阔天回答道:“鬼无邪号称是大汉黑帮三教九流的当家老祖,据说他的老巢就在下关。不过此人出身旁门左道,与本教素无往来。” 卿天照道:“我们可以请他帮忙,只要鬼无邪愿意出手,哪怕姬澄澈躲进下水道里也插翅难逃!” 天河真人皱眉道:“和这等下三滥打交道,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海东青精神一振道:“只要能找到月儿,莫说和假鬼打交道,就算是真鬼老夫也一样去。我这便去找那个鬼……鬼无邪。天照,你来带路!” 卿天照摇头道:“师叔,我也不认得鬼无邪,更不晓得他的住处。” 见海东青要光火,他忙道:“不过我们可以使些手段逼他露面!譬如说,我们抓些黑帮头目又或抄查几家黑店,鬼无邪必定坐不住!” 云烨迟疑道:“这不好吧,万一惹恼了鬼无邪岂非适得其反?” 卿天照不以为然道:“鬼无邪再厉害也不过是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咱们登门拜访已算他三生有幸。事后只要稍加补偿,还怕他不尽心办事?” 海东青只求救回孙女儿,闻言想也不想道:“就这么办,老夫去找鬼无邪!”(83中文网.) 第一百十九章 书声饭香(上) ? read336(); 玫红色的夕阳透过纱窗照进屋中,一条淡淡的五彩光束映染在了海明月的脸上。女凤全文字无广告 她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她的体内兀自残留着奇妙的酥软感觉,浑身没有一丝气力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这是哪里,自己为何会昏倒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海明月努力地回忆昏睡前的情景,脑袋里昏沉沉地却似要裂开一般。 蓦然她惊呼坐起,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月白色的亵衣,一双挺拔的玉峰雪山高高耸立,肌肤隐隐有丝未褪的红晕。 她记起来了,自己早晨好像是在天都观里,不知怎么就睡过去,然后…… 一个男人! 她的脑海里闪电般掠过自己软绵绵倚靠在一个紫发少年怀中的景象,依稀还有小师叔的怒喝声。 海明月的俏脸刹那间苍白如纸,呼吸几乎顿止,双手下意识护在胸前,紧张而彷徨地向四处打量。 她不敢再仔细回想那一幕情景,恍若是做了场噩梦一般,遍体发冷呆呆不动。 许久之后,她像突然想起什么来,纤手颤抖着撸起衣袖,就看到左臂上一点红砂娇艳欲滴耀眼醒目,这才如释重负地轻吐了口气。 ——肯定是小师叔救了自己。 海明月想到这里,心里踏实了许多,摸索着找到一套摆放在枕边的衣衫,居然是男式的长袍。 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穿上衣衫下了床,伸手推开房门。 屋外是座小院子,院子里种的不是花草而是蔬菜瓜果。几个梳着小辫子的娃娃由一个老婆婆带着,正在施肥浇水。 晚风吹来,海明月忍不住掩住口鼻屏住了呼吸。 “婆婆,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醒了?”老婆婆闻声转头,朝着海明月露出和善的笑容,“这儿是天圣堂。” “天圣堂?”海明月怔了怔,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这里还是天都城么?” “这儿是下关。”老婆婆站直身子用拳头轻轻捶腰,问道:“姑娘你饿不饿,再过会儿就开饭啦,你也一起来吃吧。” 海明月一头雾水,忙道:“我……不饿。婆婆,你有看见小师叔么?” 老婆婆愕然道:“谁是小师叔?” 海明月心一沉道:“那是谁送我来这里的?”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小女孩儿举起手,抢着发言道:“是大哥哥!” 海明月听得愈发迷糊,不由问道:“大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咯咯笑道:“大哥哥就是大哥哥,说不定呀他就姓大。” 旁边一个男娃儿插嘴道:“小土豆儿,你又淘气了。大哥哥说过,这位姐姐是他的客人,不准捉弄人家。” 小土豆不服气道:“谁捉弄她啦,我又没说瞎话。那你来说,大哥哥姓啥叫啥?” “姓……姓……”小男娃儿挠挠脑袋,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海明月不得要领,只好问那老婆婆道:“老人家,您可知道是谁送我来的?” 老婆婆笑眯眯道:“就是咱们东家,姓啥叫啥我也不晓得,咱们下人不兴多嘴多舌,安守本分就好。” 海明月蹙起弯弯的秀眉道:“那他长什么模样?” 小土豆又抢答道:“大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他的紫头发可漂亮啦!” 海明月脸色一变,小土豆奇怪道:“姐姐,你怎么啦?” “我没事儿。”海明月缓缓平复呼吸,试探道:“婆婆,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老婆婆道:“你身子刚好,稍微逛逛可以,只小心别迷路,这宅子可大着哩。” 海明月点点头,一颗芳心七上八下走出了小跨院。 她已猜到所谓的“东家”、“大哥哥”十有八九便是姬澄澈。 她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反复浮现起那噩梦里的一幕…… 她的手脚冰凉,娇躯情不自禁地颤栗,心底里涌出无数谜团,却更被强烈的羞恼与惊惶所淹没。 难道说是姬澄澈胆大妄为,竟在天都观中打昏自己意图不轨,被撞破之后又绑架了她躲到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天圣堂,可为何会有老婆婆和那么多小孩子? 不行,我要赶紧离开此处! 海明月霍然警醒,却惊惧地察觉到自己的经脉被封,小乾坤毫无反应。 她的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寒意,恍惚里刚才遇见的老婆婆和那些小孩子也成了深藏不露的冷血杀手。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隔壁的院子里传来了幼童稚嫩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书声琅琅清脆悦耳,令得大宅中陡然有了勃勃生机。 海明月的心神莫名地宁静下来,不知不觉循着读书声走进了隔壁的院落。 只见堂屋的门对外敞开,屋里坐着二十余名孩童手捧书卷正学着先生的样摇头晃脑齐声诵读。 一个老学究坐在讲台后头,眼睛半睁半闭手拿戒尺好像在打拍子。 “这里居然还有私塾?” 海明月愈发讶异,她怎么看都瞧不出那位老学究像身负上乘修为的样子。 “睡醒了?”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海明月一惊回身,只见姬澄澈面带笑容正站立在她的面前。 “淫贼,看剑!”海明月一想到自己居然被这家伙搂在怀里耳鬓厮磨,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抬手就往身后拔剑。 她的手抓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是别人的衣衫,佩剑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不禁又羞又急道:“淫贼,还我剑来!” 姬澄澈双手环抱胸前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微笑道:“你的剑不是我解下来的,我该去哪里帮你找?” “你、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虽然守宫砂还在,海明月还是芳心忐忑不由自主地追问。 姬澄澈若无其事道:“什么都没做。很失望是不是?” “淫贼,我杀了你!”海明月玉颊犹如霞烧,不管三七二十一挥掌劈向姬澄澈。 姬澄澈轻轻松松地侧身闪过,海明月经脉受制脚步不稳,向前踉跄险些栽倒。 姬澄澈眼疾手快拉住她的后衣襟将她拽了回来,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我不信!”海明月刚站稳又是一掌,恨恨道:“我、我……都那样了,你还说没做!” 姬澄澈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现在他相信海明月多半是对天道教的阴谋毫不知情,故而才会如此反应。 “你怎么样了,我又做什么了?” 海明月一愣,羞得无地自容,偏偏手腕被牢牢攥住挣脱不得,一时悲愤交加抬脚就往姬澄澈小腹踹去。 姬澄澈正欲推挡,不意看到海明月眼眸中闪烁着莹莹泪光,心里一软干脆任由海明月一脚蹬在自己身上。 他虽未运功护身,却也是圣龙之体万刃难伤。海明月这一脚就似踢在铁板上,反将自己的脚趾震得生疼。 她悲从中来叫道:“姬澄澈,你欺负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死疯婆子,不许你骂大哥哥!” 学堂里的孩童早就丢下书本涌到门口窗前挤成一堆看热闹,见海明月疯了一样又踢又骂,偏偏大哥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俱都忿忿不平。 海明月呆了呆,猛然意识到这里并非天都峰,自己身陷魔窟孤立无援,下场着实堪怜。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咬牙道:“有胆你杀了我,我天都教女弟子,宁死也不会受你辱没!” 姬澄澈基本已经断定海明月不是共谋,否则这演技未免太炉火纯青了一点。 他放开手道:“你确实被人下了迷药弄晕过去,但那人不是我。” 海明月怒视姬澄澈道:“你休想用花言巧语欺骗我,我死都不会相信!” 忽听有人淡淡说道:“海姑娘,这家伙虽然混蛋了些,却不是骗子。” “林隐?”海明月愕然回首,就看见那个白衣少年神情专注身姿挺拔立在不远处,莫名地心头小鹿一撞。 “笨蛋,你来这儿干嘛?”姬澄澈却对林隐的登门毫不领情。 “我来看看你完蛋了没有。”林隐也不恼,看着身着男子长袍的海明月难得地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一笑,“还好,有口活气。” “你愣头愣脑跑来这里,只为满足一下好奇心?” “我又不是雪落,摆脱几个盯梢的很容易。” “我的事自己能解决,你别趟浑水。” “这话我也说过,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林隐嘴唇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道:“师傅不在,师兄为尊,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 姬澄澈瞪着林隐道:“小偷!” “不如你,能从天都观里偷个大活人出来,还是个美女。” 海明月听呆了,一下忘了自己的险境,道:“你们……总是这么吵架?” 姬澄澈没好气道:“你觉得我会像他那么无聊么?” 海明月气闷道:“你就是很无聊。” 姬澄澈一愣,林隐笑了起来,得意道:“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姬澄澈无奈道:“海姑娘,我似乎没招你惹你吧?” 海明月玉容寒霜道:“那你说清楚,我为何会在这里?” “当、当、当……” 大宅里忽然响起了钟声,学堂中的孩童立时欢呼雀跃一涌而出,兴高采烈道:“开饭喽!” 林隐道:“不如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听这家伙把事情说清楚。” 姬澄澈冷冷道:“我有请你吃饭么?” 林隐无所谓道:“好像我也是这里的东家之一。” 姬澄澈不声不响扭头就走,海明月不知所措地望向林隐。 林隐暖暖一笑道:“别怕,我们是去吃饭,又不是吃你。” 海明月忍不住“噗嗤”一声,没想到这看似比冰山还冷的少年褪去傲气竟是如此有趣。 她俏脸一绷道:“谁说我怕了?我恨不得一剑宰了那小淫贼!” 林隐道:“你放心,假如他真是淫贼,我把剑借给你宰。” 海明月莫名地心头怦然,只觉得当这个白衣少年出现时,自己仿佛有了依靠,即使天真的塌下来也无需害怕。 第一百二十章 书声饭香(下) 饭菜很香很可口。 海明月还是第一次见到几十个孩子一起用餐的场面,饭堂里闹哄哄的没个安生。 一会儿有孩子哭着来告状说被小蚯蚓抢走了爱吃的茶叶蛋,一会儿又有另一个孩子兴冲冲抓了条米虫向姬澄澈和林隐展示他的战果。 姬澄澈和林隐也没工夫吃饭,只不停地应付着那些孩子。 海明月惊奇地发现,这些孩童丝毫不畏惧林隐和姬澄澈,甚至压根不晓得他们两人真实的身份,只一声声“大哥哥”叫个不停。 姬澄澈和林隐也全无那日在天都峰上目无尊长狂妄无礼的态度,果真像两个大哥哥一般,为小伙伴调停纠纷不带半分火气与霸气。 “大哥哥,大哥哥!”小土豆捧着饭碗跑了过来,吃力地爬上板凳道:“我有鸡腿吃,是宋婆婆偷偷盛给我的!” 姬澄澈爱怜地摸了摸小土豆的脑袋,说道:“慢慢吃,要是小蚯蚓敢抢,我帮你揍他。” 小土豆天真道:“小蚯蚓是我的好哥们儿,他喜欢的东西不用抢,我都会分他一半。” 海明月闻言不由莞尔,忙低头喝汤以为掩饰。 都是些粗茶淡饭,海明月却觉得入口的滋味非常特别。 小土豆奇怪地望着海明月,问道:“大哥哥,她是谁?仙子姐姐怎么没有来?” 姬澄澈将自己碗里的菜大部分都拨到小土豆的碗里,回答道:“她有事要忙,过两天会来。” 小土豆“哦”了声,开心地对付碗里的鸡腿。 海明月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模样,问道:“他们都是孤儿?” 姬澄澈点点头道:“比起某些心比天高的人,他们的要求非常容易满足,幸福也变得很简单。” 海明月把脸一板道:“谁跟你说话了?” 姬澄澈举起筷子开始大口吃饭,“好,我不说话就是。” 林隐一把抢走筷子道:“你要是真的什么也不说,我就将剑借给她。” “什么意思?”林隐一开口,姬澄澈立刻警觉起来。 海明月娇哼道:“意思就是假若你果真欺负了本姑娘,我就用他的剑宰了你。” 姬澄澈嗤道:“见色忘义的混蛋。” 他理了理思路,将自己如何收到小道童传讯,如何进到歇云轩发现了海明月,又如何被卿天照撞破,不得已突围而出的经过娓娓道来。 海明月不等听完,牙齿已重重地在樱唇上咬出一排血印,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低声道:“你撒谎,我不信!” 她其实已经信了八九分,但那岂不是承认了在天道教中有人要以卑鄙手段陷害姬澄澈,而且用了自己作诱饵?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一向敬重景仰的小师叔卿天照…… 姬澄澈明白海明月心中的纠结,也知道这带着罪恶感的事实给她心灵造成的冲击,徐徐道:“这也是为何我一定要带着你闯出天都观的原因所在。我不敢保证,如果你当时留在了观中,那些人还会使出何种手段。” 海明月怒道:“他们还敢将我怎样?” 林隐的脸色此刻变得冰冷怕人,道:“杀人灭口。” 海明月不寒而栗,叫道:“你胡说!” 姬澄澈道:“你尽可以当我们胡言乱语,但关键是我和你都逃了出来,那些人自然会想到他们的阴谋可能会暴露,肯定要不择手段谋求后手。” 海明月花容黯然,沉默半晌后低低道:“我……要回天都峰找爷爷,跟他将事情说清楚。” 林隐道:“海东青已经到了天都观,外面正四处搜索你和澄澈的踪迹。你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什么意思?”海明月诧异地望着林隐。 见林隐又是一副懒开口不解释的表情,姬澄澈耐着性子代为解释道:“意思就是他们不会让你轻易见到海东青。” 林隐点点头,沉吟道:“而且事已至此,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怎也要将姬澄澈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即使你肯出面说明真相,害你们的那些人也绝不会收手,反会变本加厉,恐怕你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会的,”海明月连连摇头道:“爷爷一定会相信我的。” 姬澄澈同情地看着这个烂漫天真的少女,道:“他信你,别人呢?如今满城风雨,你一人之口,果真能解释清楚?” 海明月心沉谷底,失神道:“我不管,我不管——” 猛地推开凳子往门外奔去,泪水瞬间涌出顺着玉颊淌落下来。 林隐皱了皱眉道:“你何必非要将她逼哭?” 姬澄澈道:“她必须过掉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林隐没说话,从袖口里取出两个小酒瓶抛给姬澄澈一个。 姬澄澈接过,讶异道:“你什么时候好上这一口了?” “少废话,北荒的男人都喝酒。” “就算你不喝,我也不会拿你当女人。” “你敢不喝,我拿你当伪娘。” 两只酒瓶轻轻一碰,各自仰头灌下。 林隐不停,姬澄澈当然只能奉陪到底。烈酒入腹,喉头烧了起来,姬澄澈呛了一口,炽烈感顿时充斥胸臆,林隐放下酒瓶淡淡地笑着看他。 “你是打算从海明月这里打开缺口,让她主动站出来指证卿天照?这很难。” 林隐晃晃小瓶里剩余不多的酒,又补充道:“而且很不道德。” 姬澄澈两手握住酒瓶在掌心里来回转动,悠然道:“那不是我想做的,你别瞎猜。” 林隐一怔,默然望着他。 姬澄澈一字一顿道:“釜、底、抽、薪,如何?” 林隐沉吟须臾,说道:“甚好。” 姬澄澈略感错愕,问道:“你怎么不说这么干是非常不道德?” 林隐道:“让无辜者白璧无瑕,作恶者自受惩罚,所以甚好。” 姬澄澈笑了起来,说道:“但这更难,而且……我想为她做点什么,而不是利用她。” 林隐回答道:“那该由她自己做决断。” 姬澄澈点点头道:“那些人丧心病狂到了极点。对海明月都能下手,下次或许就是你我身边更亲近的人。” 林隐放下小酒瓶,饭堂里的孩子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仆妇在收拾。 “我喜欢用剑说话。阴谋诡计就交给你了。” 姬澄澈不忿道:“你很高大上么,我很阴险么?” “差不多吧。” 姬澄澈翻了个白眼,问道:“雪落没事吧?” “她站出来帮你挡下了天河真人。”林隐道:“你回头要将这事向她解释清楚。” 姬澄澈摇头道:“你替我将实情告诉她就好。” “我不说,她也会信你,但你必须亲口告诉她事实。” 林隐盯着姬澄澈的眼睛,缓缓道:“雪落,她喜欢你。” 姬澄澈怔了怔,尽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回应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真是个白痴!” 林隐的语气里竟含有少有的粗暴,他拎起小酒瓶走出门外道:“我去找海明月。” 姬澄澈像是明白了什么,目送林隐的背影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饭堂里久久出神。 林隐来到了饭堂外的小院里,这里有架秋千,海明月便坐在秋千的小木板上发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最后一抹残阳正从屋檐后的夜空里缓慢而不舍地挥别。 一轮明月悄然升起,向人间洒照清辉。 再过三天便是圆月之时,斋醮大典举行的日子。 远处传来一阵阵孩童嬉戏玩闹的欢笑声,其间偶尔有仆妇粗声的斥责。 可一切听上去就是那么温暖,充满了烟火气息。 海明月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晚,远离父母亲人远离同门,远离天都峰,孤独地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为不可或知的未来发愁,为曾经引以为傲的同门羞愧,为自己那个突然跳出脑海的朦胧念头犹豫不决。 两个世界,两个人间。 在海明月原本的观念里,下关应该是乌烟瘴气,被低等的贱民、罪犯、恶棍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充斥占据的地方,是天都教女弟子理应远离的地方,是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地方。 但很奇怪,自己分明在这里感觉到了简单的快乐与生命的希望。 海明月的心乱极了,今天所发生的事远远超乎了半生的阅历,更不是那些道经圣典上所能教给自己的。 此刻她已完全相信了姬澄澈和林隐,却只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痛苦与内疚。 她不懂小师叔为何要用这样下作卑鄙的手段去陷害一个人,即使他是姬澄澈,即使他屡屡与本教作对,即使他是天道教不共戴天的敌人。 一直以来,天道教都以天下第一名门正派自居,代表的是正义公道,爷爷不是常教导自己行事应该光明磊落么? 她越想越迷惘,越想越沮丧,这些问题显然已经超越了自己个人的生死与荣辱,却必须设法弄个明白。 “姐姐,姐姐!”一声清脆的呼喊将她从神游中唤回到现实里。 小土豆鼓胀着小肚皮站在她的面前问道:“你能把秋千让给我玩一会吗?” 海明月愣了下,站起身将小土豆抱上秋千,轻轻地摇晃她。 小土豆不满意道:“姐姐用力!” 海明月“哦”了声,手上加力一推,秋千像鸟儿一般高高飞起。 小土豆一点儿也不害怕,咯咯欢快地笑起来。 海明月忽然有些羡慕起小土豆来,她为什么可以那样开心,那样无忧无虑? “小土豆和这里所有的孩子一样,没有了爹娘,是个孤儿。” 林隐的话音用传音入密集丝成束传入她的耳际:“这样的孩子成千上万,天圣堂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杯水车薪。但事情总该有人去做,尤其是正确的事情。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向着自己的梦想跋涉,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海明月心弦一颤,默默咀嚼林隐的话语,蓦地感到身上一暖禁制已开。 “你随时可以走出这里。”林隐在小土豆的背后轻推秋千,说道:“如果心存顾虑,我可以送你离开。” 海明月惊讶地看着林隐道:“那你们怎么办?” 林隐不以为意道:“不必担心,几个卑劣小人玩的游戏,我们乐意奉陪到底。你只要知道,自己并不是筹码。” 海明月听出林隐语气里的关怀,垂首道:“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走出这里以后能做什么。” 林隐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在这里?” “如果你喜欢。” “我留下……不会碍事吧?” 林隐想了想,回答道:“可能会有点儿小问题。” 海明月芳心一凛,急问道:“是什么问题?” “你是成年人。”林隐看出海明月心中的惶急,辛苦忍笑道:“按照天圣堂的规矩,得干活才有饭吃。” 海明月一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世无桃源(上) 四月里的天绿意盎然春色满城,凛冽的寒风不甘地退回了北方冰原,和煦的阳光照耀生机勃勃的原野,秦川汉水波光粼粼时不时传来艄公粗犷豪放的号子。 每天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天道教信徒涌向天都城,官道上车水马龙连绵不绝数十里,犹如滚滚洪流朝着他们心中的圣地进发。 明天便是斋醮大典的正日,这也是大汉建国以来天道教第一次举行如此隆重的祭天仪式,堪称百年难遇的盛典。 天都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已爆满,有头脑灵光的客栈老板赶紧将库房清理出来充做临时客房,见门外的客人仍然络绎不绝,干脆连马厩也腾了出来。 这么多人当然不是每一个都有资格进入天都观中参加斋醮大典,其中真正收到请柬能够现场观礼的不过十之一二。 饶是如此,众多虔诚的天道教信徒依然不远万里而来,为的只是看一眼心中的圣地。 他们之中既有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土豪,也有衣不蔽体贫穷多病的妇孺老弱;既有文采风流的士子名人,也有目不识丁粗野鲁莽的贩夫走卒,甚至还有许多不远万里翻越太岳山来自楚国。 他们满面风尘地行走在天都城的大街小巷上,神情肃穆就像正进行着一场朝圣之旅,也有不少虔诚之人几乎是一步一叩来到天都观前,诵一段经文点一炷心香。 朝廷不得不出动禁军,天道教也派出了大量的弟子,在城中维持秩序疏导信徒。 整座天都城宛若一锅沸腾的开水,青烟萦绕冠盖如林,彰显出大汉蒸蒸日上的国运与天道教如日中天的声威。 然而在这太平盛景万丈波心之下,有谁知道无数的潜流正在澎湃汹涌剑拔弩张? 就在昨天,天都郡守赵青山亲自率人查抄了位于京郊的白云观,当场锁拿观主玄叶真人以下共三十一名观中道士。 双方爆发了小规模的冲突,金吾将军孟海山带领一营人马紧急出动赶来压阵,这才顺利带走人犯。 紧跟着下关又发生多起械斗,出手的一方居然是势力从不涉及此处的天道教,另一方则是当地的黑帮。 毋庸置疑获胜的无一例外是天道教的弟子,然而他们撤走时多少有些狼狈,不仅没有想象中的夹道欢送,反而暗地里扔来不少砖头和菜皮。 完成整肃任务的道士们着实郁闷,为何自己浴血奋战除暴安良打击了下关的黑恶势力,反被生活在这里的人当成了仇敌? 贱民,果真是不可理喻。 好在总体上此次行动硕果累累,统共抓住了一百多名臭名昭著的黑帮头目,顺带还挖出了几个正被通缉的江洋大盗。 所有的罪犯全部被押入天都观的大牢拘禁起来,等待审问查明罪状。 但是也有意外发生,十几个天道教弟子在进入下关后突然失去了联系,直到次日清晨在几处臭水沟和墙角里发现了他们的尸首。 普通的黑帮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么多天道教精英,下手的只可能是鬼无邪和他的手下。然而等查验过尸身痕迹之后,竟然发现遇害的弟子一多半是遭了夜鹰与暗行者的毒手。 海东青大为光火,几次派人传话鬼无邪却石沉大海,鬼无邪死活就是不露面。 如此傲慢不予配合的态度令海东青恼怒万分,于是更多的天道教弟子被派往下关四处搜寻。 与此同时,天都观主持度寒真人奉命前往天都郡守府拜访赵青山交涉白云观之事,结果吃了闭门羹。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天道教作对,赵青山显然没这个胆子,一定是姬天权在他背后撑腰。只因不满天道教缉拿姬澄澈,所以暗中授意臣下予以报复。 姬天权甚至先一步将严青卫调往烈岩关视察军备,斩断了朝廷与天道教之间最重要的一条沟通纽带。 不仅如此,他还通过姬澄清传讯,严令天道教必须在三日之内交出白水观观主度烨真人,否则后果自负。 天道教的高层首脑对隆武皇帝的震怒始料未及,但斋醮大典举行在即,目下当以隐忍为上,尽量避免直接对抗,因此对朝廷的种种强硬举措佯装不知,纵使貌合神离亦不愿彻底翻脸。 傍晚时分彩霞满天,下关城中有一处地方洋溢着欢声笑语仿似世外桃源。 天圣堂结束了一天的功课,孩子们都蜂拥到院子里的空场上嬉戏玩耍。 小土豆和几个小女孩儿在跳牛皮筋,见海明月垂头丧气地独自坐在秋千上发呆,便唤道:“月姐姐,你快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儿。” 海明月没跳过牛皮筋,而且心乱如麻也没闲情逸致陪小孩儿玩儿,于是摇了摇头。 “来嘛,很好玩的。”小土豆喜笑颜开地跑过来牵海明月的手,小脸蛋红扑扑的仿似苹果。 她望着海明月撒娇地扭着身撅起小嘴,海明月拗不过她无奈起身道:“姐姐不会跳,你可不许笑我笨。” 小土豆拉着海明月认真地道:“姐姐不怕,我教你跳,保证你一学就会,这很容易的。” 她蹦蹦跳跳地一边做示范,一边将游戏规则和动作要领解说一遍。 海明月细看之下果然简单,小土豆才跳一遍自己便已记住,毕竟跳牛皮筋可比学剑容易许多。 她身材高挑,在两根牛皮筋间穿梭跳跃自如,犹如蝶舞翩翩煞是好看。 小土豆和那几个小女孩儿一边兴奋地鼓掌打拍子,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现在就开花……” 稚嫩的童音触动海明月心中美好的记忆,唇角不禁露出一缕笑意,恍惚中仿佛回到儿时和同门的好姐妹一起漫山遍野四处玩耍的时光。 采鲜果,荡野藤,掏鸟蛋,然后一起被师傅罚抄经…… 小土豆几乎是在欢呼雀跃,高举双手道:“月姐姐,月姐姐……你和我一家吧!” “和我,和我,和我一家!”其他的小女孩儿也争先恐后地围住了海明月。 海明月微笑着理了理鬓角被风儿吹乱的发丝,忽然看见天圣堂的总管关应物神色凝重地走过来招呼道:“海姑娘,你请随我来。” 海明月一怔问道:“出了什么事?” 关应物挤出笑脸道:“没什么大事,一点儿小麻烦,需要你暂时回避一会儿。” 海明月侧耳倾听稍许,微皱眉头默然无语地随着关应物往饭堂的后楼匆匆而去。 两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后,府宅门外一阵喧嚣,十几个天道教弟子已冲了进来。 为首一个白脸道人高声喝问道:“谁是这家的主人,出来说话!” 正在院子里疯玩的孩童们见道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个个噤若寒蝉,下意识地齐齐往后退缩。 麻杆儿叉腰而出,站在饭堂前的石阶上横眉竖目道:“老娘是这里主事的,哪个王八蛋跑来这里乱嚎丧?” 白脸道人面露怒容道:“你个婆娘好生无礼!贫道三法,奉命搜查这里,立刻叫所有人统统到院里集合!” “哟呵,奇怪了,啥时候官老爷办案穿起道袍来了?” “你看好了,道爷并非官府中人,乃是天道教门下!” 麻杆儿瞪圆两眼,转头便朝饭堂里叫道:“沈伯,拿一百文铜钱来给这几位道爷。可怜儿见的,为一口饭大清早四处化缘,这世道当道士的也不容易啊。” “你当道爷是来打秋风的?”三法道人的白脸顿时涨成红脸,“我问你们,这两天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紫头发的魔族少年带着一位姑娘来过?” 麻杆儿撇嘴道:“怎么,观里是有谁私奔了?” 三法道人接二连三被麻杆儿奚落,气不打一处来便欲发作。 一旁有个年轻道士凑近耳边向他低低说了两句,三法道人转着眼珠子左右审视麻杆儿道:“你是姬澄澈的手下,怎地在这里做主事?” “这座天圣堂是澄澈殿下和圣教大司命唐仙子为孩子们办的,我受命在此照看,碍着道爷什么事儿了?” “这里是姬澄澈开的?”三法道人的两颗眼珠子顿时亮了起来,打量四周目光如刀锋般从孩童脸上一一扫过。 突然他身形一晃探手从人群里抓出个子最矮的那个来,粗声道:“小丫头,你老实告诉我,有没有见过一个紫头发的魔族少年和一位仙子般的姐姐?” “小土豆!” 饭堂后楼的夹墙密室里,刚好有一圈小孔对着下方的院落,足以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瞧见三法道人抓住小土豆逼问,海明月的心一紧,五根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成拳。 曾经她以天道教为荣,但此刻却深深地为自己同门的所作所为而羞臊不已。 尽管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她已经完全明白这座宅子作为庇护所对于孩子们的意义,不知不觉地,她愿意将自己当做其中的一份子,甚而隐隐地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它的安宁。 小土豆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瞅着三法道人,嗫嚅道:“我、我……有见过。” 三法道人大喜过望,暗自得意道:“果然是无知小儿,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到自己就要立下首功在同门面前显摆一回,他手指愈发用力抓紧小土豆道:“快说,他们现在哪里?” 小土豆咧着嘴眼泪汪汪道:“他们上礼拜来过,又走了。” “上礼拜?”三法道人一呆,这时间明显对不上:“你敢骗道爷!” “我不骗人……”小土豆“哇”的声哭道:“大哥哥和仙子姐姐,他们常一起来这儿陪我们玩儿,给我们送东西,呜呜呜……” 三法道人立时明白过来,小土豆口中的“仙子姐姐”应该不是海明月而是唐雪落。 他大失所望,将小土豆一把推开道:“臭丫头,教贫道空欢喜一场。” “砰!”小土豆不过四五岁的稚龄女童,哪里经得起三法道人的的一推之力,踉踉跄跄地摔出去好几米远,立足不稳仰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立时血如泉涌。 孩子们惊声尖叫起来,海明月勃然变色就想往外冲。 本以为躲起来便能避开那些烦人的事和人,然而世无桃源,谁又能独善其身?(83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无桃源(下) 麻杆儿赶过来抱起小土豆,一面从内衣襟撕下布条来为她包扎止血,一面柳眉倒竖怒视三法和他带来的天都教弟子道:“都给我滚出去!” 若是按她从前的‘性’情,压根懒得啰嗦,一把‘药’粉将这些臭道士放倒算数。,最新章节访问:.。但念及海明月就藏在后楼,多少有息事宁人的想法。 三法道人也没曾想自己随手“轻轻一推”那小‘女’娃就摔跤受伤,听麻杆儿出言喝骂不由恼羞成怒,手指麻杆儿道:“这婆娘是姬澄澈的同党,先抓起来带回去审了再说。” 身后的道士闻风而动,拔剑冲向麻杆儿。 麻杆儿见院子里都是孩童,若是放毒难免有误伤,情急之下呼唤道:“沈伯,快带孩子们去后院!” 这时有两个家伙冲了上来,麻杆儿抬手‘抽’出腰间的柳叶软刀三下五除二放倒一个,那家伙大‘腿’受伤,吃疼不住在院子里满地‘乱’滚哀声干嚎。 三法道人怒不可遏道:“大胆妖‘妇’,竟敢拒捕!”拔出仙剑与众道一拥而上将麻杆儿围在当中。 麻杆儿用眼角余光一扫,见院里的孩子已一窝蜂走得‘精’光,再无犹豫猛然虚晃一刀拂袖而出。 “唿——”一蓬淡到‘肉’眼近乎无法察觉的粉末从袖袂里洒出,瞬间弥漫到空气中。 近前围攻的四个道士毫无防范,只觉得眼前五彩缤纷的光晕“噼啪”作响,三魂七魄便似离体了一般,整个人立时失去知觉向后栽倒。 “这妖‘妇’在放毒!”三法道人惊怒‘交’集,赶忙屏住呼吸挥剑猛攻麻杆儿。 可惜这道“相逢一笑泯恩仇”‘药’力极其霸道,即使掩住口鼻也能从人的‘毛’孔渗入。况且在三法道人惊觉之前,他早已不知不觉吸入了一丝,顿感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哪里还有仙家高手的风范,活脱就是个醉鬼。 三法道人如此,其他的道士更是不堪,须臾间统统倒地不起。 没等麻杆儿缓口气,猛听有人寒声道:“妖‘妇’,你好大胆敢施毒伤人,看剑!” 声音未落剑锋已到,麻杆儿只觉眼前一‘花’剑如秋水清澈凛冽已近在眼前! 她大吃一惊便‘欲’侧身躲闪,却骇然发现自己全身被无数细密的剑气锁定,竟似动弹不得。 “嗤嗤嗤——”那剑气有若实质锋利绝伦,应声破开麻杆儿的护体罡气在她身上割裂出一道道血口。 “麻杆儿躲开!”关应物从饭堂里掠出,挥动旱烟管重重敲击在剑刃之上,随即将麻杆儿撞飞了出去。 “铿!”剑刃微微一颤,正刺入关应物的左肩血流如注。 来人收剑低咦声道:“你是关匠作?” 关应物跌跌撞撞退出十数步,脸‘色’苍白望着来人道:“难得真人还记得我。” 来人正是天河,在她身后卿天照和十余名天道教‘精’英弟子纷沓而至,望见院里‘乱’象不禁一惊。 卿天照急忙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毕竟心中有鬼,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惶恐不安。尤其是事情进展不顺,渐渐脱离控制犹如脱开缰绳的野马越闹越凶,非但没收拾掉姬澄澈,反倒将姬天权也卷了进来。如今天道教与朝廷之间势同水火,委实不知该如何收场。 连日来他无心修炼,只跟着天河真人无头苍蝇般四处搜寻姬澄澈和海明月的下落,生恐真相暴‘露’身败名裂。 这时候就听三法道人叫道:“师叔祖,这妖‘妇’是姬澄澈的死党,对弟子等人心存怨恨冷语奚落。我好生相劝,她却偷施冷箭将众位师弟毒倒。若是两位师叔祖来迟一步,只怕我等已被她害了!” 麻杆儿听他满口胡柴‘混’淆是非,呸的一口唾沫吐到三法道人的脸上,骂道:“无耻小人!” 天河真人不知前情以为三法道人无端受辱,更觉得眼前的‘妇’人暴躁蛮横不可理喻,沉声道:“少废话,把解‘药’‘交’出来!” 麻杆儿理也不理,只埋头为关应物敷‘药’止血。 那些中毒弟子猛地大声嚎叫满地翻滚起来,却是‘药’力彻底发作,浑身麻痒难当犹如百爪挠心。 天河真人因为海明月的事儿着急上火自不待言,此刻又见十几个徒孙在自己的面前中毒倒地惨叫连连,而施毒的‘妇’人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终是压不住满肚子的邪火,提高嗓‘门’喝道:“妖‘妇’,快拿解‘药’!” “唿——”她五指凝攥雷动九天,一记赤雷神拳光‘潮’如海澎湃轰向麻杆儿。 平心而论这一拳她只用了五成功力,志在‘逼’出解‘药’顺带教训下敢向自己叫板的麻杆儿,并无意真格伤人。只是赤雷神拳的威力确非麻杆儿所能化解,她与关应物被漫天拳罡牢牢压制,眼看就要血洒当场。 正在这紧要关头,一束刀光雷动九天横空出世! “铿!”从天而降一道身影凌空飞斩将赤雷神拳幻化而出的光‘潮’一劈为二,从关应物和麻杆儿的左右两边呼啸走空。 “轰隆隆!”拳罡穿过饭堂砸在后墙上,轰出两个硕大的窟窿。 天河真人愕然凝拳不发,又惊又喜道:“姬澄澈,你果然躲在下关!” 姬澄澈飘然落地,右手掣刀左手将小土豆抱在怀中,夷然不惧道:“姬某无愧于天地,何须要躲!” 卿天照见到姬澄澈现身,心头一松又一紧,即是兴奋又是紧张,忙接着天河真人的话喝问道:“你把海明月藏在哪里去了?” 姬澄澈的‘唇’角掠起一抹讥嘲,目光徐徐拂过关应物的肩伤,神情变冷道:“小土豆,告诉哥哥,是谁打伤了你的头?” 小土豆搂住姬澄澈的脖子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指道:“就是那个倒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的坏蛋!” 可怜三法道人身上痒得死去活来,嗓子都喊哑了,哪儿还能起身争辩? 道士中有人面‘露’尴尬,想那三法道人作为出家人,又是身负上乘修为的武道强者,却打伤一个只四五岁大面团一样的小‘女’孩儿,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光彩。 姬澄澈看向三法道人,“你恃强凌弱欺负小孩,活该受罪。” “而你,要向关二哥赔不是。” 不管三法道人的反应,他把视线转到了天河真人的脸上,登时场中寂静下来,连那些中毒弟子的翱声亦不由自主戛然而止。 “他要天河师叔祖向关二哥赔礼道歉?” 海明月的内心委实矛盾到了极点,因为她发现姬澄澈的表情分明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是认真的。 海明月并不想偏帮任何人,即便其中一方是与自己休戚相关的师‘门’。只是她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像自己从前以为的那样美好。 在天都峰上,师‘门’尊长们个个对她和颜悦‘色’宠爱有加,同‘门’师兄弟们对她言听计从众星捧月,其实都是因为自己是海东青孙‘女’的缘故。 当他们面对素不相识的人,即使对方只是一个四岁半的小‘女’孩儿,又或者只是一个为了保护孤儿而奋力一搏的‘妇’孺,竟全都换上一幅异于往常的陌生面孔,甚至连自己素来敬仰的天河真人也一味袒护‘门’下不问青红皂白便斥人为“妖‘妇’”。 似乎,他们已经习惯于站在高高的山顶,将自己当做神一般的人,一言一行皆是替天行道吊民伐罪。 然而事实明显与之相反。许多海明月以前认为自然而正确的事,渐渐变得不自然不正确起来。 她不禁为姬澄澈担心起来,他这样做一定会再次触怒天河真人。 果然,天河真人面带冷笑道:“贫道何错?贫道何曾错过?” 姬澄澈将止住血的小土豆‘交’给麻杆儿,迎上天河真人冰冻的眼,皱眉道:“错便是错了,你是不知错,还是从不敢认错,你还是不是人?” 他的这句话显然有歧义,但院子里所有的人显然都把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个个面面相觑,甚至连关应物也在暗暗向麻杆儿递眼‘色’。 澄澈殿下这次怕是‘摸’了老虎屁股,想天河真人在天道教中的地位之高威名之盛四海皆知,岂容一个少年戳着鼻子当众责骂! 卿天照呛声道:“姬澄澈,你犯上作‘乱’恶贯满盈,还不‘交’出海明月!” 姬澄澈面朝卿天照不屑道:“究竟是谁作恶,你我心知肚明。” 麻杆儿恨道:“咱们今日索‘性’就把事情说个明白,瞧瞧到底是谁不要脸!” 她三言两语将三法道人闯入天圣堂后所发生的种种事端叙说一遍,配上旁边十几个天道教弟子的大呼小叫倒也热闹。 天河真人面无表情道:“本教弟子即便有错,自有教中师长惩戒。你出手毒辣无端伤人还不知反悔,该当如何?” 麻杆儿气极反笑道:“难道说准他们拿剑砍我,便不许我自保?” 天河真人皱了皱眉,她很不习惯被人处处抗声狡辩质疑自己,但姬澄澈既已现身,当务之急是坐实他的罪状,找到海明月,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和姬澄澈的一个手下斗嘴显然有**份,天河真人冷然道:“姬澄澈,你可是要贫道亲自出手?” 姬澄澈尚未回答,忽听有人说道:“天河师叔祖,你可是在找我?” 话音未落,海明月‘玉’容宁静缓缓地从饭堂里走了出来。--92675+dsuaahhh+26622877-->(83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帘幽梦(上) “月儿,你……” 天河真人大吃一惊,眉尖微耸与卿天照悄然对视一眼。 海明月身上的衣衫已然更换成新,她行动自如显然姬澄澈并没有拘禁她,反而是面对师叔祖与同门时她神情冷淡语音冰凉,毫无获救应有的欣喜。 “姬澄澈,你还有何可说!” 天河真人心念急转不等海明月再说什么,厉声呵斥左掌迸立如刀劈向姬澄澈。 姬澄澈已预判天河真人会率先向自己发难,当即运转小乾坤浩荡罡气磅礴奔腾如同长江大河直注胎元神刀,顿时刀似龙吟光芒爆绽,一道道古老的符文似天花乱坠漫天幻动,汇聚成一道沛然莫御的刚猛刀式以攻对攻劈向天河真人眉心。 “嗤嗤嗤——”刀气严霜,如无形的冰刃肆虐腾夭充斥十丈方圆。 天河真人微微凛然,她不敢用肉掌挑衅胎元神刀的锋芒,当下无暇细想运出八成功力侧身挥袖卷荡。 “砰!”大袖与胎元神刀迎头碰撞,无数光花璀璨闪现,恰如夜空里怒放的烟火绚烂绮丽。 姬澄澈终究吃亏在功力相差悬殊,身形巨震向后滑出丈许,虎口渗出一缕血丝。 天河真人身形微晃,强行定住双脚纹丝未动。 她的脸上殊无欢喜之色,眼光一瞥就见自己的袖口上被胎元神刀刺穿一道裂痕。若非反应及时,又仰仗着功力深厚硬吃姬澄澈,只怕此刻自己已被劈作两半。 她的眉毛高高耸起,面罩寒霜字字刺耳道:“贫道誓除此恶!” “恶婆娘,不准欺负我的大哥哥!”小土豆靠在麻杆儿的怀里捏起小拳头忿然叫道。 卿天照闻言冷笑道:“果真是近墨者黑,小小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口出污言秽语,羞辱仙家真人!” 姬澄澈调息运气心头怒极,扬声鼓啸道:“卿天照,我今日偏要羞辱你,可敢与我一战?” 卿天照听他啸音宏盛中气十足,一惊之下高喝道:“小贼,你玷污本教女弟子的清白,人人得而诛之。天照不才为天下除害,有何不敢!” 海明月气怒交集,杏目圆睁道:“小师叔,你为何要血口喷人?” 卿天照一门心思想要扳倒姬澄澈抢回心上人,哪里还顾得上考虑海明月的感受,冷脸道:“当日你受他污辱乃我亲眼所见,你虽不愿但终令师门清誉受损。想我天道教乃天下第一名门正教,岂容淫贼猖狂!” 海明月俏脸发白,做梦也想不到小师叔竟是如此无耻卑劣的一个人,听他煞有其事振振有词地指证姬澄澈,其实却在肆意栽赃陷害毁掉自己的清白。 姬澄澈望见海明月气苦的模样,知她心中委屈,安慰道:“此等小人,你何须跟他白费口舌。” 天河真人嘿然道:“姬澄澈,你再舌灿莲花也无济于事,还不束手就擒!”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叹息,似是有人在自言自语道:“素珍,你咄咄逼人的脾气就不能改一改么?” 天河真人乍然听到有人低声唤她俗家闺名,而那声音又是如此的熟悉,心神巨震情不自禁回头望去,待看见来人模样,登时脸色大变道:“是你!”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缓缓而至,正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鬼无邪。 天河真人的目光在鬼无邪的面庞与齐膝断去的双腿间上下游走,久久不语有若泥塑石刻一般呆立不动。 她的脸上忽而怨毒忽而嗔怒,忽而怜惜忽而惊异,显得心中复杂难名五味杂陈。 鬼无邪平静地看着她,但在平静之下,眼底却有惊涛骇浪澎湃不休。 “拿命来!”天河真人抖动拂尘飞身而起,三千尘丝暴涨如雪裂石崩云拍向鬼无邪。 鬼无邪端坐不动,双手在胸前舒展开来,十指轻弹如拈花如抚琴,轻柔之中蕴含着书卷古意。 “呜——”庭中忽然有清风吹起,不知从何处飘来青花黄叶千百片,宛如翩翩彩蝶起舞在鬼无邪的身前幻化成一条五彩缤纷的瑰丽花河,散发出无尽的诗情画意漫卷诗书。 “啵啵啵——”雪涛花河在刹那之间激撞不知几千几百下,一簇簇爆裂的罡气崩散,恰似萤火乱舞美不胜收。 “三千飞花落黄叶——”天河真人低嘿道,语音里透着一丝奇异的苦涩。 她的身形凌空翩飞落回地面,手里的拂尘倏然回卷凝成一束。 幕天席地的青花黄叶兀自在飘飞舞动,在两人之间轻盈而凄美地零落,最终化为丝丝缕缕的元气消融。 姬澄澈护着关应物和麻杆儿退到圈外,遥遥向鬼无邪躬身一礼道:“鬼老。” 鬼无邪颔首回礼道:“名师高徒,我不如大先生多矣。” “你就是鬼无邪?”天河真人惊疑不定,“你的腿呢?” 鬼无邪萧索一笑,回答道:“嫌他累赘,扔了。” “累赘!”天河真人咬牙切齿突然咆哮道,“谢无癸,你居然还有脸出来见我!” 鬼无邪苦笑道:“相见争如不见,奈何不得不见。” 天河真人新仇旧恨齐齐上涌,心头似有怒焰熊熊燃烧,叱喝道:“我找了你那么多年,原来你躲在这个鬼地方。你说,你还有何可说?” 鬼无邪沉默须臾,摇头道:“我有负于你,无话可说。” 旁边一众大大小小的道士听出其中况味来,一个个瞠目结舌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急切地等待天河再爆猛料。 姬澄澈亦愣住了,他并不晓得鬼无邪和天河真人之间居然还有过这么一段私人恩怨,对此老不禁更加的钦佩与同情。 天河真人神色怕人,徐徐道:“好你个无话可说,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铿!”背后仙剑弹射而出,她飘身跃起凌空接过,纵剑刺向鬼无邪。 鬼无邪坐在轮椅里,觑准仙剑来势屈指一弹。 “叮”的一记脆响仙剑偏出,未能刺中鬼无邪。 天河真人咬牙不语,身形翻飞剑光霍霍,一剑快似一剑围住鬼无邪猛攻不停。 鬼无邪也不多话,只以右手食指点出,将来剑一一弹开。 但听“叮叮叮”金石鸣响不绝于耳,忽高忽低愈来愈疾,大珠小珠落玉盘犹如琴音叮咚,剑锋始终递不到鬼无邪三尺之内。 天河真人睚眦欲裂,又狂攻二十余剑,鬼无邪依旧只以手指弹剑并不回击。 她猛然收住剑势恨声道:“谢无癸,你这个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卑鄙小人,我与你早已恩怨义绝,何须你来惺惺作态?” 鬼无邪背后那个手推轮椅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天河真人,你只怨我师傅当年负了你,却为何不问问他是否另有苦衷?!” 鬼无邪喝道:“存望,多嘴!” “他有何苦衷,不过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什么狼心狗肺?当年师傅双腿被废自惭形秽,为了不拖累你这才隐遁而走。他终生未娶蛰居京师,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你!” “你撒谎!”天河真人呆了呆,振剑指向鬼无邪的胸口叫道:“我不信!” 鬼无邪喟然一叹道:“你受的苦,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夜入睡前我都要对天发誓,一定要一剑剑抠出你的心来,看看它到底是何颜色!” “我找你,我恨你,我想杀了你……结果你却像只老鼠躲进这肮脏的地沟里不敢见我,还断了双腿——哈哈,报应,这一定是报应!” 她竟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只是笑声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慰舒畅,尽都是难以宣泄的愤懑与刻骨铭心的痛恨。 穷尽几十年的光阴,似水年华空空过,谁知再见时他已头发花白形容枯槁,双腿断去落拓寂寥。 他的确是遭了报应,可她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反觉得空荡荡的无比茫然,手中的仙剑几起几落仿佛已不听使唤,往日种种轮番涌上心头,忽喜忽忧爱恨交织。 在场的天道教弟子纷纷面露窘色,但也没谁敢上前劝说安抚自讨没趣。 “素珍,我不指望你能谅解,但凭你处置便是。” “谅解?你,你以为轻飘飘的一声谅解就能指望我饶了你么?我永远不会放过你!”天河真人神色不定,手中的仙剑照着鬼无邪猛然一剑刺落。 剑至中途她狰狞的神容转而凄冷,剑尖歪歪斜斜凌空走偏失魂落魄地跃身掠过院墙径自去了。 “谢无癸,我不要你的可怜,我恨你!” 卿天照张口结舌赫然惊道:“天河师叔,你去哪里?快回来。” 天河真人恍若未闻,远远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吟道:“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语声渺渺,人已去远。 鬼无邪失神低呓道:“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 原来这首词,正是当初两人定情之夜,于月下河畔委婉唱来。 “不要走!”他心情激荡一声呼啸,半残的身躯竟腾空飞起,片刻之间不见了影踪。(83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帘幽梦(下) “师叔!” 卿天照没有料到天河真人遇到旧情人竟置大局于不顾,说走便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原本嚣张的气焰如今不由一泻千里。 这时院中保有战斗力的还有二十多个天道教弟子,人人脸上带着一副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手足无措不约而同地望向卿天照。 卿天照定了定神,心道对方能打的不过姬澄澈一人,而自己带来的都是精英弟子,就算硬吃也要把他给打趴下了。何况海明月已经露面,此事不能不做个了断。 念及于此,他朗声喝道:“听我号令,同心协力拿下淫贼姬澄澈!” 海明月见一干天道教弟子齐齐应喏仗着人多势众便欲围攻,当即娇叱道:“住手,我看你们谁敢动姬大哥一根毫毛!” “姬大哥?” 众弟子大吃一惊,纷纷愕然望向海明月。 卿天照俊脸微沉道:“明月,你这是做什么,休要胡闹!” 海明月看着风度潇洒玉面郎君样的卿天照,心里油然生出一缕厌恶之情。 如果说先前她对姬澄澈的话只相信了七八分,现在已是全无猜忌。 丧心病狂,这是她重新审视这位教宗的关门弟子,本教年青一代中的翘楚俊彦之后做出的评判。 对比姬澄澈和林隐,她委实难以想象,同是翩翩少年郎,双方之间为何天差地远?可笑自己从前还曾对这人渣芳心可可,倾慕不已。 正在这工夫,她忽然听到姬澄澈沉声说道:“麻婶,把门关上。” 麻杆儿一声不响将院门合上,叉腰立在门边。 这姿势,摆明了是想关门打狗! 卿天照脸色微变,由衷感觉到了一种羞辱,以及受到羞辱后激发出的愤怒。 他的眼神犹如剑芒般盯向姬澄澈,唇角高傲地微微翘起,面带讥嘲道:“莫非澄澈殿下想将我们二十多个人全部留下?” 姬澄澈哪管他怎么笑,揶揄道:“难得你聪明了一回。” 天道教众弟子闻声义愤填膺,纷纷怒喝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说起来这些弟子的修为虽不能与卿天照、海明月相提并论,却也绝非阿狗阿猫之辈,否则也不可能随同卿天照来下关执行任务。 海明月也觉得姬澄澈有些托大,想了想仰起脸道:“姬大哥,此事既由我而起,自当由我启禀教中长老秉公处理,可好?” 姬澄澈微笑着摇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能失了礼数。” 说到底,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无端遭人构陷焉能不怒?这些天胸中憋着一口恶气,如今见着罪魁祸首哪能有轻松放出门的道理。 不等海明月答话,姬澄澈凝动神识,小乾坤中风起云涌霞光大炽,一缕缕无形无影的意念释放开来融入身周虚空。 “咄!”伴随他一声咒语,四周空间明光大放宛如亮起万千火烛,八方元气澎湃集聚风云际会,骤然间在姬澄澈的身前幻动出数以百计的赤色火龙,好似排山倒海天地变色,朝着周围的天道教弟子冲去。 “火咒!”众弟子骇然失色,忙不迭向后趋避,各自舞剑拂尘竭力抵御。 卿天照鼻子里不屑低哼,“铿”端元仙剑清音缭绕向前递出一式“雨霖铃”,天地间顿时映射起一团青色霞光,犹如极品青花瓷般通透润洁熠熠生辉,顷刻间万千雨丝随风舞起,划出一道道肉眼清晰可见的流光青线袭向姬澄澈。 所谓射人先射马,他舍去同门不救下手抢攻姬澄澈,乃是极高明的手段。 奈何他才是姬澄澈真正的第一攻击目标,在施动“百龙咒”的同时,体内罡气借势升腾,胎元神刀鼓动如雷迸射出一蓬蓬玄火,雄浑无铸地轰向袭来的雨丝剑气,刀芒怒涨自上而下劈开一条大斜线,正是“所”字的第一笔。 “咔啦啦!”水火交击雷电轰鸣,那刀光彷如一道霹雳裂开长空,于漫天狂舞的风雨之中硬生生凿透一线缝隙。 姬澄澈身如鱼龙舞,切入缝隙纵刀直进,胎元神刀顺势转为“所”字第二撇,大开大合气贯长虹,迎面劈斩卿天照的胸膛。 卿天照暗自凛然,这不是他和姬澄澈的第一次交手。事实上两人曾经在天都峰前道左相逢,彼此间有过一战。 在那场对战中,卿天照记得清清楚楚,姬澄澈连施四刀方才化解了自己的一式“雨霖铃”。 而今异地再战,同样还是这式“雨霖铃”,姬澄澈竟然仅仅用了两刀便强攻到了自己的身前,难道说他上次是有意藏拙抑或短短旬日间修为又有精进? 无论哪种揣测,对卿天照而言都不是好事。 但他同时也被姬澄澈一往无前视自己如无物的气势所激怒,口中一声长啸如金石崩裂,端元仙剑运转如轮闪动层层华光,好似一**狂澜泛滥,令身周的空间近乎扭曲,剑锋吞吐闪烁之间游走不定,笼罩姬澄澈周身。 气机牵动之下,姬澄澈全身上下三十六处要穴齐齐发出针刺般剧痛,心里亦不由暗赞卿天照一声名不虚传。 当日屠豹双笔飞点十八经穴已是罕见的独门绝学,现如今卿天照只手单剑提点三十六穴,这份造诣火候何止是倍增? 好在姬澄澈早有计较,见卿天照变招攻来,胎元神刀依然故我继续朝前斜劈下来。 耳听“叮叮叮叮”暴雨梨花般一阵脆响,刀剑于刹那间不知击撞了多少次,溅起一簇簇炫目火花不住爆绽。 卿天照自恃功力高过姬澄澈,索性也摒弃花巧虚招,端元仙剑以硬碰硬,一剑重似一剑劈击在胎元神刀之上。 孰料胎元神刀稳若磐石,无论剑澜如何汹涌侵袭始终刀式不乱岿然如山。 电光石火间刀剑击撞三十六记双双弹脱,俨然是个平分秋色的结果。 卿天照禁不住有些羞恼,挥剑回转便欲卷土重来。 不想姬澄澈动作更快,跨步上前胎元神刀一转一折势大力沉横削过来。 卿天照吐气扬声运足十成功力,端元仙剑使出一式“平野阔”逆向横扫,与胎元神刀结结实实激撞在一处。 “铿!”天崩地裂般一声响,卿天照但觉胸口像是捱了一锤郁闷难当,身不由己往后退开三步,体内小乾坤一阵动荡罡气倒卷,一口热血涌到喉咙口又生生咽下。 再看姬澄澈,胎元神刀竟是脱手激飞,借势卸去大半的劲力,双脚步罡踏斗向一旁侧转,就似鼓足劲儿的风帆径自往一名中年道士身上撞去。 那中年道士正在手忙脚乱地扑灭火龙,眼见得姬澄澈摆脱卿天照的猛攻,毫无征兆地突然转向自己袭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忙挺剑往他胸口刺去。 姬澄澈双臂使动“浣纱式”,中年道士只感到一阵眼花缭乱,手中仙剑恰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全然不能由己,猛地手上一松飞脱出去。 “砰!”姬澄澈毫不客气,揉身欺近又是一式“镇海变”将这中年道士踹翻在地。 “唿——”他的神识再次勃发,施展出“风灵咒”向四周道士呼啸而去。 风助火势连烧带熏,只听得“砰砰”连声,姬澄澈拳脚齐施火力全开,很快满院子二十余名天道教弟子,除了卿天照之外再无一人还能站着。 海明月看得傻了眼,做梦也没想到姬澄澈说到做到,放倒众弟子好似切菜砍瓜般轻松。 上回她虽然败给了姬澄澈,心里却并不如何服气,觉得多半还是自己轻敌所致。否则全力施为之下,纵使落败少说也需三五十个回合开外。 但看姬澄澈拳打脚踢刀咒并攻,一招一式干净利落立竿见影,自己那点儿“花拳绣腿”只怕难以阻挡他分毫,难怪卿天照在观景台上被他和林隐两人逼得狼狈不堪,实力使然绝非幸至。 那边卿天照将将缓过劲来,目睹满地躺倒的同门狼狈不堪不禁又羞又恼,深悔自己不该一时大意中了姬澄澈的诡计。 他纵声怒喝端元仙剑光花暴涨,立时天生异象朵朵青莲盛放,花开祥瑞剑气纵横,引动天地元气恢弘磅礴直轰向姬澄澈。 姬澄澈身似雄鹰翱翔,振臂接住崩飞的胎元神刀,平步青莲飞临长空,傲骨英姿矫矫龙腾,体内玄霜龙息勃然喷薄荡尽剑气,哈哈一笑跃身而下。 人在半空手中胎元神刀奇光焕放,一道道魔纹璀璨生辉宛若日照龙鳞万点金,转瞬间虚空浮荡四面八方的元气就似被抽空了般,汹涌会聚起来加诸于刀。 “嗡——”刀芒炫光万丈通透耀眼,无遮无拦雷霆万钧往卿天照头顶斩落。 卿天照惊骇失色,顾不得脸面也忘记了先前的雄心壮志,一边闪身急退一边转动青莲层层叠叠护持头顶。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姬澄澈这一刀天地共鸣拔山超海,直有侵吞日月逆流大河之威,即便是当今天道教掌门亲临怕也不敢直撄其锋。 然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算姬澄澈有胎元神刀如虎添翼,又何以功力醇厚至此。 老天爷,你何以厚此薄彼偏爱这狂傲小儿!(83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色之下(上) “铿!” 又是一声风铃般悦耳的轻响,层层青莲像瓷片一样碎裂剥落,胎元神刀光芒万丈切中端元仙剑。 “咔啦啦!”卿天照脚下的地面爆裂,双足没入土中。 端元仙剑嗡嗡颤鸣先是弯成弧形,继而奋力弹起将胎元神刀荡开。 姬澄澈的身形借力回旋,不容卿天照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刀当头斩落。 卿天照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咬牙振剑再接一刀。 “铿、铿、铿铿……”一连串梅花间竹般的爆响刺得人耳膜生疼,胎元神刀舞若狂龙,幻动出团团光影如星海澎湃银河飞卷,一浪高过一浪毫无间歇攻向卿天照,没有半点衰竭之势。 众人耸然动容,心想这也就是卿天照,能够硬桥硬马扛下这十数刀,若是另换一个人来,恐怕早被分块切片剁成肉泥。 卿天照却是有苦自知,他的头顶水雾腾腾,一张俊脸愈来愈红好似热锅中的蟹壳,再无往日那种潇洒从容的轩昂风度,就像一块架在打铁炉上的顽铁,抵死受着胎元神刀暴风骤雨般的锤击。 他的全身都在刀势笼罩之下,根本无从闪躲只能硬撑。奈何气势方面已经完全被姬澄澈压制住,若一直捱下去迟早被锤成一块铁片。 不甘失败的卿天照兵行险着,蓦地催动真元孤注一掷,挥剑向姬澄澈反攻过去! 只见“唿”的一声漫天剑影盛绽,恰如孔雀开屏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万剑齐发激射向姬澄澈。 海明月惊呼道:“小心,这是天淼师伯祖自创的绝学千剑雀屏!” 她的语速虽快,却也赶不上那幕天席地的剑芒快。 只听得“嗤嗤嗤”锐利的剑啸如注,青色的剑光映照虚空一片光亮,刺得人无法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只看到方圆十数丈的空间里仿佛被剑芒切割开无数触目惊心的光痕,就似一把把裁刀从白纸上划过,向外呈现放射状覆盖开来令人无处藏身。 “铿!”一记金石鸣响传来,没等人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从风暴中心猛然发出一阵凄厉而愤怒的嘶吼。 端元仙剑寸寸碎裂,宛若星辰碎片般在鼓啸澎湃的剑芒之间跌宕起伏忽明忽灭。 卿天照的身躯向后抛飞,俊朗的脸庞上自眉心斜斜向下掠过面颊直至下巴,被刀气切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血肉翻卷殷红的鲜血汩汩往外泉涌,隐隐可见皮肉之下的白骨。 再看姬澄澈全身保持掣刀劈斩的姿势,正在向后飘飞。 两人都是在后退,但谁胜谁败已然一目了然无需多问。 关应物见状暗喜道:“澄澈殿下这一战虽然辛苦,但赢得漂亮!” 卿天照身前的袍服被滴滴答答的鲜血迅速染红,眼前红蒙蒙的一团光影晃动,面部伤口锥心刺骨,实为平生遭遇最惨痛的一次失败。然而比起伤痛来,更加难以令他接受的是刀口赫然印在自己引以为傲的脸上! 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从此被毁容了,彻彻底底毁在一个比自己还小上十余岁的少年手上。 不仅如此,恩师赐予的端元仙剑亦毁于一旦。 在元界武者间素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说法,尽管真正做到的少之又少,但仙剑被毁总归是不祥之兆,更不知该如何向天淼真人交代! 只是方才那一式“千剑雀屏”几乎是卿天照的巅峰之作,犹然被姬澄澈借助胎元神威一刀瓦解,眼下即便有心拼命也无力抗衡,若是再不寻机逃遁,十有**便要命丧当场! 卿天照忍住剧痛,目光扫过海明月,满是仇恨地怒啸道:“姬澄澈,我有生之年必报此仇!” 说着话,卿天照身形舒展如一只张开的风筝,顺着激荡的罡风剑气飘飞过高高的院墙,往天圣堂外掠去。 姬澄澈眉宇间煞气未消,强自按下鼓荡的气血,再一次催发玄霜龙息游走周身,身躯拔地而起纵刀便往院外追去。 “姬大哥!”海明月飘身掠起似乳燕投林般跃过院墙紧随不舍。 卿天照逃出天圣堂,足不点地掠过一重重土房茅屋的顶棚慌不择路。 他的体内经脉受到胎元刀气的侵袭发作起来,好似有数不胜数的细小锯齿在来回切割疼痛难忍,一道道残余的罡气紊乱暴走,不停地撞击着各处经穴,整个人如同随时要爆开一样,身法速度大受影响。 无需回头,他也能察觉到姬澄澈在后追赶且越追越紧,恐怕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能赶上自己。 正感彷徨惊怒之际,他忽然听到底下的街巷里有人在惊叫道:“快看,好像是小师叔!”却是附近那些奉命搜查下关的天道教弟子发现上空有异。 卿天照惶急之中大声喊叫道:“快来人,助我围剿淫贼姬澄澈!” 那些弟子闻言俱都一惊,旋即便瞧见一道身影风驰电掣紧追着卿天照过来,不是姬澄澈却又是谁? 众弟子不由大喜,纷纷叫嚷道:“淫贼,你往哪里逃!”一边释放信炮示警求援,一面拔剑跃上屋顶阻截姬澄澈。 姬澄澈一再被天道教弟子“小贼”、“小狗”、“淫贼”地不停辱骂,火往上撞也顾不得许多,照准迎上前来的天道教弟子一脚踹去怒道:“统统滚开!” 众弟子一边闪躲一边不住叫嚷道:“淫贼,你休得猖狂……哎哟!” “噗通”、“噗通”…… 如同过年下饺子一样,姬澄澈一脚一个将拦在身前的天道教弟子尽数踹下屋顶。 可就是这么稍稍耽搁,他与卿天照之间的距离已被拉开数丈。 “淫贼,看剑!”又是一个道姑腾身跃起不要命地纵剑刺来。 姬澄澈也不手软,挥手一式“拔山变”,抓住道姑的肩膀顺势往上一提一抛,连人带剑甩飞出老远去。 猛听“轰”的闷响,竟是天道教中的灵修者出手,施展出道法攻击。 就见一团青色的火球如雷团翻滚由小而大迅速膨胀,从斜刺里轰到。 姬澄澈见自己一时难以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卿天照越逃越远,委实怒不可遏,胎元神刀挥斥方遒“铿”地劈中火球。 那火球在空中剧烈一颤猛地炸开,化作数十道青色流光反卷向施术者。 这时候天道教的弟子已闻讯从各处赶来,不停有人跃上屋顶试图围堵姬澄澈。 姬澄澈修为再强身速亦大受影响,终还是被团团困住。 卿天照看见姬澄澈陷入重围,不由暗松一口气,跃下屋顶飘落到一条幽仄的小巷里。 巷子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皆因这几日天道教弟子四处抓捕搞得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关门下锁窗户紧闭,竟是再无路人走动。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隐没,天色暗了下来,除了远处天道教弟子呼喝传讯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激斗声,小巷里一片寂静。 卿天照摆脱了追杀,这才觉得自己精疲力竭,面部疼痛欲死,背靠着土墙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咬紧牙关给伤口止血敷药。 自己只是暂时性安全,卿天照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可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怎么可能,堂堂天道教的小师叔,居然会像一只臭老鼠般躲藏在肮脏龌龊的贫民窟里,看着黑夜来临却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海明月刚才已经清楚明了地表明了立场,姬澄澈一定是成功给这蠢丫头洗过脑了。可恨自己一时心软,否则趁海明月意识迷乱神志不清之时,就该顺势而为将她占有,一方面彻底消除后顾之忧,一方面嫁祸姬澄澈坐实罪状。 原本天河真人若在,此事尚有一线转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竟凭空钻出来个老情人鬼无邪来,两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番打情骂俏后接连离去,虽不知是打还是合,反正多半是花前月下尽享欢娱去了,哪里还会记得海明月的事? 看来天河真人是靠不住的,为今之计便需尽快赶回天都观抢在海明月前面报讯,虽未必能挽回局面总也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匆匆处理好伤口又将一颗金丹塞入口中,须臾后药力行开疼痛稍减,逐渐将胎元刀气化解祛除,便欲强振精神赶往天都观。 忽然,他若有所觉地挺直身躯望向小巷的尽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了多久,一个灰衣人静静地立在那里又静静地看着卿天照。他的身影和夜色融为一体,仿佛生来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卿天照顿时警觉起来,暗自聚集功力戒备地打量灰衣人。 灰衣人缓步走近,轻轻挥了挥袍袖带起一阵微风。 “唿——”风掠过小巷,卿天照不由自主地心头起寒,察觉到两旁土房中所有的生息刹那断绝。 “闻风丧胆——”他满脸敌意注视灰衣人,冷冷道:“你是殇馗?” 灰衣人开口道:“你一定也不喜欢隔墙有耳。” 卿天照深吸一口气,平复惊骇的心绪。 久闻殇馗的凶名,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真人,却是在如今这样一个几乎功力尽失的不堪时刻。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不知殇先生有何指教?” “你可愿与我合作?” “合作?”卿天照呆了呆,突然冷笑道:“可知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想你不应该也不会拒绝,”殇馗徐徐道:“因为我想对付的那个人,你也一定很感兴趣。” 卿天照心头微动,目光直视殇馗冷哼道:“你又想利用我对付谁?”(83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色之下(下) “都住手!” 海明月匆匆赶来,远远就看到房顶上一伙人正打得热火朝天人仰马翻,天道教的师兄妹们一个个英勇无畏地飞上房顶又犹如寒鸦赴水般接二连三栽落下去,场面壮观仿似一锅沸腾的热粥。 “海师妹!”“海师姐!” 听到海明月的喊声,天道教众弟子尽皆大喜过望欢呼雀跃起来。 姬澄澈趁着众人心神微分之际,身躯一晃如同风行水上掠出重围,朝着卿天照逃走的方向奋起直追,口中呼啸一声道:“海姑娘,我去追卿天照!” 那些弟子见走了姬澄澈,不由惊怒交集道:“别让这小贼跑了,快追!” 海明月从后赶来连声叫道:“大家都别追了,我有话说!” 众弟子只当海明月怕他们吃亏,拍胸脯道:“师妹放心,我们定要拿住这小贼为你讨还公道!” 当下只留了几个与海明月相熟的女弟子,其他人同仇敌忾一窝蜂又尾随着姬澄澈追了下去。 海明月气得直跺脚道:“一群冒失鬼!” 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少女,要让她满大街地大声嚷嚷自己没吃亏,自己还是清白之躯处子之身,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那些女弟子忙不迭地上前问候安慰,但谁都不问她这几日的遭遇。 另一边姬澄澈已然追入了那条僻静幽仄的小巷,他的神识瞬间觉察到巷子里的异样,蓦地心神一动喝问道:“什么人?” “澄澈哥哥——”只见人影轻盈一闪,唐雪落白纱轻衣仙子嫡尘般飘落下来,明艳的俏脸上满是欢喜道:“我正要去找你呢,咦?” 望见姬澄澈满脸的凝重与疑惑,她瞬间也发现到巷子里的异常,两旁屋舍死气沉沉隐隐有血腥气味散发开来。 “嘭!”姬澄澈踹开一扇柴门,就望见幽暗破陋的屋子里四具尸体倒毙在地,像是一对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幼子。 每具尸体的胸前都被切开一道锋利平滑的细长伤口,似乎被利器所伤穿心裂胆。 唐雪落一望之下登时玉容微变低呼道:“这莫非是殇馗的闻风丧胆混元仪!” 想到转瞬之间数以百计的无辜平民死于非命,心下又是一阵黯然。 姬澄澈攥紧拳头,压抑胸中的熊熊怒火道:“此人不死,天下不宁!” 唐雪落默默点头,忽然明眸微微一闪道:“有人来了。”纤手抓住姬澄澈的胳膊,两人闪身躲入屋中,将柴门虚掩上。 这时候就听见有天道教的弟子在外面叫道:“立刻封锁附近街巷,挨家挨户地搜!” 姬澄澈嘿了声道:“是来追我的。这下我可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若教林隐那家伙知道,只怕又有话说。” 唐雪落从袖口里取出一支黑色小笔,宛若女儿家的眉笔,笔尖蘸着银红色的粉彩,在黑暗里闪着微光。 她握住姬澄澈的右手道:“澄澈哥哥,你藏一会儿,我来应付他们。” “隐形砂?”姬澄澈熟读十万巫典,立刻猜到了此物的来历。 唐雪落轻轻“嗯”了声,提笔在姬澄澈的手背画上一道咒符。 这道咒符甚为奇异,就似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纹路细密繁复不容有丝毫的差错。 无论外面的声音如何嘈杂,纷沓的脚步越来越近,唐雪落恍若未闻神情从容专注,宛如聚精会神正在描绘的是一件无价的艺术品。 借着后窗透进来的一点儿月色,屋里朦朦胧胧好似笼起了烟雾,唐雪落近在咫尺的脸容看不甚真切,反平添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她的侧脸像是窗下的一道剪影,眸子忽闪忽闪仿似荡漾起一抹凝碧的波痕,挺翘的鼻梁像是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似罩着轻云的远山。细微的气流从樱唇间不经意地呼出,轻喷在他的手背,一如夜晚的月光拂过。 亭亭玉立的身影背对着后窗,光与暗的交映分外美丽。洁白无暇的巫教神袍领口稍稍敞开,隐约露出一小段粉滑的玉颈,好似六月里碧波中的莲藕。伴随着轻柔的呼吸,胸脯极有韵致地起伏,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月下的春山。 姬澄澈的心莫名地变得安宁起来,仿佛那扇连风雨也遮蔽不住的柴门,已将屋里屋外隔成两座截然不同的世界。 还从来没有过像今晚这样,自己能够如此近距离地静静打量身旁的女孩,任由她抓牢自己的手轻描细画,笔尖游走处,丝丝柔软处处荡魂。 姬澄澈强迫自己忍下心慌意乱的那一点古怪感觉,保留一丝心神注意屋外的动静。没办法,身处危境之中,总不能任由自己精神恍惚下去。 此刻那些天道教的弟子已发现了小巷民居中的惨状,有的惊叫出声,有的怒喝不已,有的招呼更多的援兵,沸反盈天杂乱不堪。 一扇扇门板被破开,天道教弟子几人一组闯入屋中仔细搜索,找到的却只是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终于有一组道士往姬澄澈和唐雪落藏身的这栋小房子搜查过来,距离已不足数丈。 唐雪落依旧镇定自若,像是完全不晓得外面的人就要闯进来了,纤手沉稳地执笔在姬澄澈的手背上不紧不慢地细细勾勒。 姬澄澈没一点儿惊慌焦躁的样子,更不去提醒催促唐雪落,只是暗自保持警醒,提防可能尚未离去隐伏于暗处的法宗大逆殇馗。 想来海明月已经和同门汇合,卿天照的阴谋败露不过是早晚的事,故而姬澄澈并不太担心那丫头的安危。 倒是唐雪落冒险来寻自己,必定是有急事发生。 思忖之间,唐雪落落下最后一笔,抬起螓首向姬澄澈浅浅一笑,大功告成。 “砰!”在柴门被踢飞的那一霎,姬澄澈的身影如水雾般淡漠退隐,从屋中消逝不见。 “唐仙子……”一名青年道士揉揉眼睛,愣神道:“您为何在这里?” 唐雪落翻开那具男尸胸前的衣襟,露出胸膛上的那道细长伤痕,仔细端详片刻后才缓缓回头道:“三立道长,麻烦你用最快速度向天都观禀报,就说殇馗现身下关屠戮百姓,恐是别有所图,务必要小心提防。” “殇馗……,唐仙子如何知道是他?” “你不必多问,只管禀报就是。” 三立道人情知唐雪落身份尊崇,当下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 唐雪落走出门外,看到小巷里已挤满了天道教的弟子,轻叹声又道:“三立道长,这里的人都是无辜贫民,尚请贵教入殓下葬,切莫引起城内恐慌。” 三立道人一醒,明日便是斋醮大典,万一此事传扬出去,再捅出什么篓子来,岂不是给盛事添堵? 他忙感激道:“多些唐仙子指点。贫道立刻就去通知官府来人。”心里头想着唐雪落居然叫得出自己的名来,未免有些受宠若惊小小的得意,恭恭敬敬目送唐雪落离去。 唐雪落走出小巷又行了一段,来到无人之处低声道:“澄澈哥哥,我刚刚听说林隐哥哥去了白水观。” 姬澄澈愕然道:“他去白水观做什么?” 唐雪落道:“林隐哥哥得着消息,白水观秘密关押了许多前来天都城喊冤请愿的各地百姓,于是打算前往一探究竟。” “这个家伙!”姬澄澈低声咕哝了句,也顾不得再回返天圣堂,说道:“走,我们去白水观找他!” 他早就知道白水观是天道教用以关押进京喊冤请愿百姓的一处秘密据点,朝廷也有风闻却恪于当初的盟约无可奈何。 几年前曾有官差企图强闯白水观查看被囚禁的平民,结果反教观主度烨真人指使门下打成重伤。 故此姬天权对这座白水观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有意拔除,难保这消息不是他故意透露给了林隐。 但白水观的实力委实非同小可,尤其度烨真人位列天道教二十八宿之一,修为臻至天元震旦之境绝非易于,何况斋醮大典渐进,观中更是戒备森严,有大批天都峰嫡传弟子驻扎,林隐单枪匹马强闯道观意在拔除据点岂非儿戏。 念及于此,姬澄澈加快步履往下关城外行去,但走了几步又停住道:“小雪,方才我和卿天照在天圣堂里打了一场,不知现下堂内情形如何。我担心关二叔和麻婶应付不过来,能不能劳烦你去一趟。” 唐雪落自然明白姬澄澈的心意,转首向他道:“澄澈哥哥,当年我们在冰原上遇到魔盗,你和林隐哥哥为了让我脱身也是这样支我去报信。那时候,你可想过自己被抓去魔窟会九死一生凶多吉少?” 姬澄澈看她绷着脸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笑了,道:“我哪会有事,你又何必一定要去。” 唐雪落一摇头道:“在你和林隐哥哥的心里,我的安危总是第一位的,岂不知我的心里,也同样放不下你们的生死。” 姬澄澈的笑容停在唇边,情不自禁地轻声唤道:“雪落!” 唐雪落牵起他的手道:“一起去,大不了就是干架,我不怕!” 姬澄澈心头暖流涌动脱口而出道:“好,一起去!” 唐雪落展颜而笑,犹如明媚的娇兰在黑夜中盛放,迎着姬澄澈温柔的目光,心里悄悄道:“休说一座白水观,就算是天涯海角龙潭虎穴,我也陪你一起闯。”(83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凉赤狼(上) 星垂平野,月色下汉水涛涛向东奔流,涌向地平线那头的茫茫沧海。 姬澄澈和唐雪落坐在玄霜背上,迎着铺面而来的夜风朝白水观方向飞去。 唐雪落的双臂环抱轻轻围住姬澄澈坚实有力的后腰,感受着指尖传递过来的丝丝热力和他身体里澎湃热血的律动。 小时候,也曾像今晚这样一起骑坐在玄霜背上,和他一起翱翔在北荒冰原清朗广寒的天空下。 仿佛时光倒流昨日重现,如今他赫然已是九尺轩昂少年,自己也已亭亭玉立青春风华。 然而这岁月的流逝并不曾改变什么,他们终于重逢在春日的天都…… 这真是好极了。 唐雪落的樱唇边含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分外珍惜此时此刻独处的时光。 忽然姬澄澈微微扭动下身躯,似乎犹豫着缓缓开口唤道:“雪落——” “嗯,什么?” “那天,我被骗去歇云轩,发现海姑娘遭人暗算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然后卿天照就闯了进来。” 奇怪,平日里言辞犀利行事果敢的他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那些话,风言风语……全都是有人在恶意制造谣言,我和她,根本没什么。” 唐雪落静静地道:“什么时候你在乎起那些流言蜚语了?” “我不在乎,但是……你不会误会吧?” “不会。”她在他身后悄然微笑。 “好吧,你愿意相信我,我得谢谢你。” “不能白谢,你得请我吃饭,那家面馆的面不错,这次要加辣的。” “啊……”顿了顿,他咕哝道:“好像寒酸了点儿。” “我喜欢嘛。” “嗯,那好……”姬澄澈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不必再多说什么了,这种心意一点通的感觉,这种被人由衷信任的感觉,真好。 他的耳畔蓦地响起林隐的话音道:“白痴,她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和被喜欢的人喜欢的感觉,那种心心相印层层叠叠缠缠绕绕交织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暖暖的甜甜的就像在冬天里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桂花酿,然后有些晕,有些醉。 忽听唐雪落轻声道:“澄澈哥哥,白水观就在前面了。” 姬澄澈吁出一口气,有些失望地示意玄霜缓速下降。第一次,他开始嫌弃起玄霜的速度来。这家伙一旦升空便发疯似的往目的地冲,飞得也太快了。 他凝目眺望,只见前方数里外的山坳中隐隐约约显露出一座道观的轮廓,观外三面为山林环抱,唯独北面朝向一望无际的原野田垄。一条小河从观前流淌而过,在黑夜里发出潺潺水声。 如此大好的风水宝地,难怪会被天道教看中占为己有。 此时观中情况不明,姬澄澈略微一考虑,让玄霜停了下来,他和唐雪落借着夜色掩护从东面的山林潜行匿踪往白水观靠近。 茂密的枝叶遮蔽了月光,山林中万籁俱寂伸手不见五指,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落叶,一般人脚踩上去免不了会沙沙作响。 但这些对姬澄澈和唐雪落而言都不是问题,两人手牵手身影犹如今宵的夜风,轻盈地穿梭在密林中,即使最警觉敏锐的夜鸟也无从察觉。 不过片刻,姬澄澈和唐雪落便潜行至山林边缘,十数丈外就是白水观的院墙。 此际的白水观仿佛沉浸在睡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不速之客的来临。 姬澄澈仔细观察了一圈,低声道:“还好,林隐那家伙没有贸贸然地蛮干。”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猛然间对面的山林中地动山摇一阵闷雷般的轰鸣,一百多名白袍人驾驭凶猛的雪豹与白虎冲杀出来,像一蓬雪浪涌向白水观。 “虎豹骑?”姬澄澈深悔自己刚才对林隐的结论下得太早,牙根不由发痒道:“这个混蛋,不把天捅个窟窿会死么?” 但在白衣战士之中并未见到林隐的身影,姬澄澈想也不想便朝空中望去。 果不出其然,一道巨大的龙影掠过山林正笔直朝白水观扑来。 锋寒金色的龙身在黑夜里闪闪发亮,犹如一道炫目的闪电势不可挡,一时间狂澜卷荡吹得林木摇摆瑟缩宛若波浪翻滚。 “轰!”锋寒口中喷吐出一团龙息,将白水观紧闭的山门炸了个四分五裂。 金色的雾光冉冉升腾,一人一龙便这样横冲直撞杀了进去! 白水观中的守夜道士惶然失色,望着满地被轰成碎片的山门一时反应不过来。 蓦然一束剑光自黑夜里亮起,一个中年黑袍道士执剑怒喝道:“大胆狂徒,夜闯白水观找死来了?!” 他身剑合一迎上前去,待看清楚扑过来的竟然是一条身长数十丈的巨龙,禁不住脸色大变心生惧意,但要再往后退逃却又哪里来得及? 锋寒如同离弦之箭径直冲撞上去,“铿!”粗壮的龙角犹如锋锐的巨斧劈飞仙剑,将那中年道士撞得骨断筋折吐血抛飞。 “三严师兄!”众道士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祭出法器道符胡乱往锋寒身上轰来。 “嘭嘭嘭!”那些色彩斑斓的法器道符轰击在龙息之上纷纷爆绽,即使有一两缕流光扫中锋寒,亦譬如隔靴搔痒毫无反应。 转瞬之间,一百夜火部虎豹骑杀气腾腾冲过山门,闯进白水观里。 林隐冷然下令:“占领道观,凡有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 虎豹骑轰然应诺,手中平举龙枪五人一排次第推进,如水银泻地般往白水观纵身挺进。 枪如林刀似雪,威猛雄壮的雪豹白虎铁蹄狰狞,踏碎了山林的静寂。 白水观中的守夜道士哪儿见过这阵仗啊,从一开始就组织不起来有效的防卫,更无从谈如何阻止虎豹骑的推进。 此次林隐带来的虎豹骑俱都是北荒冰原千挑万选的悍勇精锐,个人的修为至少在山海无量境之上,且身经百战视死如归,如今百骑结阵攻击白水观,实在是高估了这些平日里念经烧香养尊处优道士的战斗力。 可怜这些道长,摆摆谱掐掐软柿子还行,但十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沙场搏杀,纵有那不怕死的硬着头皮往前冲,亦不过是螳臂当车,甫一接触立即土崩瓦解抱头鼠窜。 稍后赶来的道士见到同门血肉横飞溃败退逃的狼狈样,吓得个个面如土色不敢上前,只离得老远地大声呼喝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家的道观,还不下……豹认罪!” 没等他们吆喝完,一队队虎豹骑就似风卷残云般掠过,在身后便再也看不见一个还能站着的道士。 “林隐,你夜袭白水观意欲何为?” 度烨真人终于匆忙赶来,在他身后还有十数位天道教的高手。 林隐瞟了眼度烨真人,话不多说策动锋寒便向他冲了过去。 “金默萨龙!”度烨真人的见识毕竟不同于普通守门的道士,当即认出了锋寒的来历,不禁惊愕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隐冷冷回道:“干掉你!” “放肆!”两名度字辈的天道教高手齐声喝斥,拔剑在手分从左右迂回过来,避开锋寒的正面锋芒夹击林隐。 “白痴啊。”姬澄澈低声喝骂一声,却也不知是在说林隐,还是那两个冲上来找死的度字辈高手。 “唿——”他的身形****,掣动胎元神刀宛如神兵天降劈向左路,落地前朝林隐招呼道:“剑圣,我来救你了!” 林隐回给姬澄澈一声低哼,显然对他拔刀相助之举毫不领情,好在总算没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没有了左侧的顾忌林隐压力骤减,身躯微微向右边倾出,太初古剑闪电惊鸿奇快无比往前一抹。 “噗!”那度字辈高手只感到咽喉一凉,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直挺挺地从空中向前栽落,兀自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好快的剑!”度烨真人暗自一惊,林隐的剑速实在太快,完全让人无法看清剑式。 可没等众道士悲愤出声,那边铿然一记金石激撞,姬澄澈的胎元神刀披荆斩棘,硬生生将迎来的仙剑斩断,刀锋飞卷掠过左路道士的胸膛。 两个人互不服气地瞪视对方一眼,像是较劲似地并驾齐驱往度烨真人杀来。 “摆八方风雨剑阵,困住他们!” 度烨真人见势不妙一声呼喝,身后七名道士一同散开,脚踏八卦方位围攻向姬澄澈和林隐。 顿时,八个人如走马灯般将两人围在中间,度烨真人怒道:“姬澄澈,你色胆包天亵渎本教女弟子,又怙恶不悛行凶伤人,果真以为陛下肯为你撑腰便能肆无忌惮么?” 姬澄澈满不在乎道:“我有肆无忌惮么?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其实是被一个家伙拖下水的。” 林隐没好气道:“有谁请过你来?” “废话,我不来你一个人能打赢?” “能。” “你脸皮真够厚的。” “比你差远了。” “该是我甘拜下风才对……”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斗剑,在内圈不住换位游走寻找剑阵空隙。 姬澄澈记起在十万巫典中曾有对八方风雨剑阵的记载,当下潜心观察阵势变化,与巫典中的记载一一印证寻找破解之道。 这时左侧两名天道教高手并肩举剑牵制他的侧翼,余下六人连同度烨真人在内猛攻林隐,意图各个击破。 姬澄澈猛地高声喝道:“往前冲!” 林隐应声驾驭锋寒朝前冲去,全然不管另外两边攻来的敌人。 姬澄澈趁势右移甩脱牵制自己的那两名道士,填补到林隐留下的空位,替他挡住后方袭来的两柄仙剑。 就在这时剑气森森迟迟破空,度烨真人从右方攻到!(83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凉赤狼(下) 姬澄澈毫不理睬,身形飘纵切入两名道士之间,令度烨真人的剑招立时走空。 “噗!”林隐没有后顾之忧全力对付占据坤位与离位的两位度字辈高手,太初古剑惊龙慑虎一剑刺伤度恒真人的胳膊。 众道士惊怒交集,急忙运转剑阵往林隐迫近,救援度恒真人与度希真人。 当下姬澄澈和林隐在剑阵之中左突右闪搅得风生水起,八大天道教高手空具一身玄门神功疲于奔命左支右拙,情势急遽逆转。 度烨真人屡次变幻阵法,希望能够稳住阵脚徐图渐进。孰料姬澄澈总能料敌机先,抢先半步占住要位,使得剑阵完全无法顺畅运转,接连又有两名同门伤在了他和林隐的刀剑交击之下。 剑阵外尚有两位度字辈真人没有加入战团,在旁压阵观战。 两人道号度善、度极,俱都是灵修者,本不善武道剑法,却对道法符术浸淫颇深。 度善真人见势不妙,急忙口诵真言拂袖祭起一本泛黄的经书。 那经书升过头顶五丈“啪啦啦”迎风展开,只见书页里画的全是一柄柄形态各异的仙剑,或长或短或曲或直,蓦地精光大放就像从书里活了过来。 刹那间夜空里流光溢彩,一柄柄飞剑纵横交错争奇斗艳。有的三五柄一组组成小型剑阵,有的独往独来凌厉迅捷,有的分作雌雄子母遥相呼应,在度善真人的神识驱动下,嗤嗤横空飞剑往姬澄澈和林隐射来。 度烨真人见度善真人施动“百剑经”助阵,顿时精神大振扬声喝道:“天行健,地震坤!” 众道士闻声而动步罡踏斗,欲要趁此机会扳回颓势压制姬澄澈与林隐。 不料空中飞剑还没等落下,斜刺里陡然横掠来一蓬皎洁无暇的银芒涌至,犹如天心月圆笼罩剑芒,将其牢牢凝定在空中。 数十柄飞剑就像是被扼住七寸的灵蛇嗡嗡震颤动弹不得,度善真人大吃一惊赶紧念动真言奋力反击,试图冲开银芒的禁锢。 “嗡——”空中的飞剑重又动了起来,宛若一条条挣脱枷锁的蛟龙呼啸而下,往剑阵中铿然倾泻。 “小心!”度善真人一声大叫,察觉到那些飞剑竟已脱离自己的掌控,漫天飞舞朝着度烨真人等人射落! 剑阵之中激斗正酣,度烨等八大天道教高手猝不及防,只听得怒吼闷哼连声,一朵朵血花迸绽,转眼间便有五人伤在自家飞剑之下。 姬澄澈情知这是唐雪落在暗中相助,令得众道士作茧自缚反受其类。 他和林隐岂会放过这等千载难求的好机会,当下并肩冲杀高歌猛进,一举冲垮八方风雨剑阵,将八大高手打得溃不成军。 度极真人顺着银芒所来之处望去,就看到一个绝色少女手捧逆天命盘卓然屹立在三清大殿的琉璃瓦上,衣袂飘飘风姿卓越,在月色之中好似昙花夜放。 他大吃一惊道:“唐仙子,你……为何助纣为虐?” 唐雪落盈盈一拜道:“晚辈多有得罪,请诸位真人海涵。” 度烨真人退开数丈,见众同门人人带伤,对方又有唐雪落这样一位强援加入,继续缠斗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再看观中情势,夜火部的虎豹骑势如破竹杀得观中道士狼狈逃窜毫无斗志,除了还有少数弟子在零星抵抗,其他的非是伤亡被擒便是逃之夭夭,完全成了一盘散沙,大半座白水观业已沦陷。 他急火攻心睚眦欲裂,猛然醒悟到林隐、姬澄澈的来意,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大喝道:“度极师弟,快去打开秋水牢!” 此言一出,度善、度极、度恒等人齐齐色变道:“师兄不可!” 度烨真人愤然一笑道:“大敌当前,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快去!” 度极真人稍一迟疑掉头而去,度烨真人轻吐一口气道:“众位师弟,除魔卫道正当此时!”手引剑诀攻向姬澄澈,以防他阻截度极真人。 众道士见状面露悲壮之色,齐声道:“除魔卫道,正当此时!” 姬澄澈不以为然道:“一群挂羊头卖狗肉的家伙,也好意思自称出家人!” 他纵声长啸呼唤玄霜,胎元神刀气吞万里如虎直缨其锋,与度烨真人接战。 度烨真人号称天道二十八宿之一,功通造化不同凡响,乃是白水观第一高手。 此刻他沉下心神掣动青桑仙剑稳住门户,招式沉稳细密不求用功但求无过,打定主意要凭一己之力缠住姬澄澈,好教度善等人以多打少先取林隐、唐雪落。 可惜事与愿违,林隐与锋寒一人一龙愈战愈勇不落下风,唐雪落催动逆天命盘不断以巫术远袭,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反打得众道士节节败退。 不一刻林隐大显神威,一剑正捅在一个道士的前胸上,不过自己的背上也被度恒真人刺了一剑。 他浑然不知疼痛,霍地回身转剑顺势一抹,度恒真人大叫一声往后翻跌,腰间鲜血泉涌伤可见骨。 一旁的度崖真人怒不可遏,祭起玄门法宝玉风绵竹。 “唿——”玉风绵竹腾空升起,弹指间暴涨数十尺,翡翠般的竹枝摇曳不定拂动天地元气化作锋利绝伦的碧色风刃铺天盖地袭向林隐。 唐雪落识得玉风绵竹的厉害,正要运转逆天命盘当空阻击,就听见龙吟如雷狂风呼吼,玄霜从天而降张开大嘴,竟然一口将玉风绵竹吞下。 “咔吧、咔吧”几声脆响,丝丝缕缕的碧芒从它口中溢出,直如在嚼竹子一般。 度崖真人呆了呆,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大叫道:“疼煞我也!”径自昏死过去。 玄霜不以为意,只当是加了一餐夜宵,神龙摆尾猛抽向度烨真人。 度烨真人腹背受敌不由大骇,无暇细想横身闪躲,挥剑斩向玄霜扫来的龙尾。 “叮!”青桑仙剑点在龙尾上就像刺中了一条浑圆坚硬的铁鞭,震得度烨真人右臂发麻身形踉跄。 姬澄澈如影随形从后赶到,胎元神刀三式连发一气呵成,刀光冲霄气势雄浑压得度烨真人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如果单以境界而论,他的修为自在姬澄澈之上。但姬澄澈不仅有玄霜龙体灵武兼修,更得胎元神刀相助,再加上不亚于天元震旦境的玄霜帮忙,除非度烨生出三头六臂来,否则只能是挨打的命。 度烨真人羞怒焦急,哪里还有什么道性自如剑心通明,自恃本是度字辈的得道真人,居然被姬澄澈和林隐两个小儿联手打得丢盔卸甲落花流水,一世英名何以见人? 他杂念一起招式更见散乱,姬澄澈觑准机会趁虚而入,一记“镇海式”抬腿飞踹,“砰”地击中度烨真人小腹。 度烨真人的身躯如同一捆柴禾倒飞出去,腹疼如绞气血涣散,脸色惨淡若金栽倒在地,已失去再战之能。 姬澄澈跨步上前便欲将度烨真人生擒活捉,好留作将来对质问罪的铁证。 就在他手起掌落准备封制度烨真人经脉的一霎,猛听得头顶上方有人声若雷鸣爆喝道:“吃老子一拳!” “呜——”罡风鼓荡排山倒海,一只硕大无伦的拳头就似大铁锤般砸了下来。 姬澄澈眼角余光扫到,就见一个身高过丈浑身长满红色毛发形同野人般的中年男子扑袭而至,就像一座山压向了自己。 这男子上身****,腰间只围着一件道袍遮羞,身上奇臭无比也不知多少时日没有洗过澡,乱蓬蓬的赤发结满污垢,令人望之欲呕。 姬澄澈凛然一惊,想起一个销声匿迹多年的元界著名凶人,脱口道:“赤狼!” 要知道赤狼并非本名,而是这中年男子的绰号。他本是西凉狼族,与妖夜、屠龙、步沧桑等人并称作元界八凶,凶威赫赫横行无忌,却不知何故消失了二十余年,却原来一直藏匿在白水观中。 眼看赤狼一拳轰到,姬澄澈只得退身趋避,胎元神刀耀动玄火斜削对方手腕。 赤狼识得胎元神刀,他虽是以凶悍著称元界,却也不敢直撄其锋,铁拳拧转避让开去,左拳旋踵而至。 姬澄澈心一沉道:“好快的拳头,竟不亚于林隐那家伙的剑速!” 他临危不乱左臂一振施展折柳式以柔克刚,往轰来的破军天狼拳上一搭一带,打算借力打力将其攻势化于无形。 谁知赤狼的拳劲浑厚至极,姬澄澈的左手缠绕上去竟是牵引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他一口玄霜龙息喷出,犹如雷霆霹雳轰中赤狼的左拳。 “砰!”赤狼的拳锋一震,拳头上溅起刺眼光火,隐隐寒气直冒泛起一层薄霜。 姬澄澈趁势飘退脱出破军天狼拳的笼罩范围,这才感到胸口郁闷难当,如同被磨盘碾压过一般,不由讶异道:“此人的修为居然已突破大日普照之境,较之天波真人亦不遑多让!” 赤狼也是一愣,望着嗤嗤冒起寒烟的拳头眼中露出凶光,狞笑道:“小子有点意思,难怪这群杂毛要将老子从牢里放出来。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待会儿吃你的时候老子会尽量温柔些。”(83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尺神明(上) 度烨真人一眼看到赤狼腰间随意缠绕的那件道袍,脸色剧变不敢置信道:“度极师弟在哪里?赤狼,你将他怎样了?” 赤狼呲牙一笑道:“还能怎样,老子肚饿,正好他送上门来。” 他漫不经心说来,好似吃的不是人而是一道点心,牙齿雪白发亮教人为之毛骨悚然。 度善真人与度极真人同为灵修,两人平日意气相投交情莫逆,闻听此言禁不住悲愤难当,怒斥道:“禽兽,度极师弟好心放你出来,你怎可恩将仇报!” 赤狼嘿嘿一笑,毫不掩饰讥嘲之色道:“你们拿链子将老子在秋水牢里锁了二十多年,我出来只吃你一个道士哪够。再敢废话,老子先吞了你下肚!” 度烨真人强按怒愤之情,喝道:“赤狼,昔日你作恶多端本教出于无奈才将你囚禁。如今贫道放你出来,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切不可一错再错!” “放屁,老子会稀罕你给的机会?不过你放心,想收拾掉这几个小娃儿对不对,老子既然答应了自不会反悔。至于改过自新嘛……嘿嘿,我看你不错,用来补养甚好。” 他不理脸色铁青的度烨真人,目光从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的身上一一扫过,眼睛阴冷发红露出贪婪之色道:“胎元神刀,太初古剑,还有逆天命盘,两条真龙……够味道,刚出来就有大餐吃,甚好。娃儿们,等我宰了你们,便拿这三件神器杀上天道宫****个血流成河,也算是替你们报仇雪恨了。” 他自顾说得高兴,周围的天道教众真人却听得胆战心惊愤怒不已。 需知赤狼为人残忍且修为强横,若得三大神器之助恐怕也只有天淼真人强行破关才镇压得住,不然天都峰头恐怕要尸横遍野被这魔头给削平掉。 度烨真人这一手驱虎吞狼之计显然是步臭棋,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姬澄澈方才与赤狼短兵相接,知道此人的厉害,但对方既是吃人狂魔,说不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胆怯退缩举手投降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他暗暗积聚大同真罡做好恶战准备,语气轻松道:“臭家伙,吹牛没用,和我打过再说。” 赤狼眼睛发亮道:“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嚼起来带劲儿……咦?” 他双目炯炯放光盯住姬澄澈上下打量道:“你是魔族,方才跟老子过招的那一手,好像是天魔十二变的功夫?” 度烨真人对赤狼的过往了解甚多,知他与魔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在第二次元界大战中也曾斩杀无数大秦显贵名将,令魔族强者谈虎色变寝食难安。 他不等姬澄澈出声,便叫道:“不错,这小贼非但是魔族人,而且还是轩辕桐的嫡亲外孙!” 赤狼双目精光爆绽,凝视姬澄澈道:“你是灵犀公主的儿子?” 众所周知,轩辕帝君只有一女便是灵犀公主。姬澄澈既然是她的外孙,那生母只能是灵犀公主。 姬澄澈不知这妖人与自己的母亲曾有过何种恩怨纠葛,昂然不惧道:“家母已仙逝,你有何仇怨冲我来就是!” “公主殿下死了?”赤狼呆了呆,问道:“她是怎么死的,谁害的她?” 姬澄澈黯然道:“娘亲是生我之时难产而逝。” 林隐向唐雪落抛去一个眼神,两人如有默契悄然靠近姬澄澈,全神戒备以防赤狼暴起伤人。 孰料赤狼猛然侧转身形手臂暴涨一把抓过度烨真人,喝问道:“他有没有撒谎?” 可怜度烨真人好歹也是天道二十八宿之一,先前教姬澄澈一脚踹成重伤,如今面对赤狼淫威几无抵抗之力,只得怒哼道:“他说得不错,灵犀公主已死了多年!” 赤狼闻言一声大吼震耳欲聋,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探爪猛扯竟将度烨真人的一条胳膊硬生生撕下来! 度烨真人又惊又怒惨叫道:“你疯了?” 赤狼面容扭曲狰厉可怖,冷笑道:“小杂毛,你险些害了老子!我赤昶平生只有仇家没有朋友,唯独受过灵犀公主的救命之恩!你居然要我祸害她儿子,老子先废了你!” 他越说越气,凶性大发竟又顺手将度烨真人的一条大腿折断! 度烨真人疼得连惨叫声亦来不及发出,一口血喷出昏死过去。 这异变突如其来,惊得天道教众真人呆若木鸡,度恒真人喝道:“赤狼,你食言毁诺就不怕遭天谴?” 赤狼哈哈大笑道:“老子连人都吃,食言算个鸟?况且我虽答应帮你们收拾这几个娃儿,却没说何时动手,再等个七八十年犹时未晚。” 度善真人见赤狼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气得全身发抖道:“妖孽,我与你不死不休!” 他口吐真言掐动道诀,幻生出一座仙山灵峰当空压向赤狼。 赤狼将度烨真人血淋淋的半身残躯往地上一掼,冲天而起迎上压落的仙山,一拳击出直捣黄龙。 “当!”仙山被破军天狼拳轰得寸寸碎裂,崩离涣散重新化为浓烈元气飘逸。 赤狼的身形毫不凝滞,凌空踏步缩地成寸已来到度善真人的身前,冷笑道:“小杂毛,敢跟老子做对,想死!” “咔吧!”他双手按住度善真人的脑袋一拧一拔,登时鲜血喷涌活生生将一颗硕大的头颅从脖颈上摘了下来。 “师弟!”众道士起身悲呼,义愤填膺杀向赤狼,群起而攻之。 赤狼狂性大发,赤手空拳在众道之间进退如电睥睨纵横,时不时有一声惨叫响起,便是一具血淋淋残缺不全的尸首从战团里抛飞出来。 这下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仿似成了局外人,目睹赤狼彪悍残暴至此亦不由得心中骇然。 转眼之间场中道士便被赤狼斩尽杀绝,残肢断臂碎肉毛发扔得满地都是,场面惨不忍睹。 赤狼浑身是血眸中凶焰腾腾显然杀得性起,左顾右盼已找不见天道教的弟子,不由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老子这憋了二十多年的恶气今日终于出了一口!” 他本就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再教天道教在暗无天日的秋水牢里囚禁了二十余年,心中积郁的仇恨怨毒可想而知。 度烨真人黔驴技穷,想放出赤狼对付姬澄澈和林隐、唐雪落,自以为能以毒攻毒渔翁得利,实则大错特错。 赤狼转脸望向三人,问道:“娃娃,你们可害怕老子?” 林隐淡淡道:“怕有何用?” 姬澄澈道:“死人不怕你,活人更不会怕。” 唐雪落没有说话,尽管赤狼临阵倒戈拾掇掉天道教的一众高手,但手段过于残忍,分明是在以杀人为乐。 赤狼自然看得出三人脸上的不以为然之色,沾满鲜血的手在腰间道袍上胡乱蹭了几把,对姬澄澈道:“小子,你娘亲的墓在哪里,老子要去瞅瞅。” 姬澄澈心知赤狼喜怒不定,留在这里实为莫大的隐患,当即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带你去。” 赤狼面露喜色赞道:“不愧是灵犀公主的好儿子,爽快!” 话一出口他立时醒悟过来,情不自禁望向林隐手中的太初古剑和唐雪落的逆天命盘,目露炽烈之色。 姬澄澈察言观色心头一紧,冷冷道:“你若不去,我可就走了!” 唐雪落却绝对不愿让姬澄澈孤身冒险,虽说赤狼口口声声讲灵犀公主是他的恩人,可谁晓得他会不会突然翻脸夺宝杀人?当下道:“澄澈哥哥,我陪你一起去!” 姬澄澈笑道:“没事儿,他想杀我也绝不会在娘亲的墓前动手。” 当然了,姬澄澈也不会告诉赤狼,灵犀公主的坟墓坐落于帝室陵园之内,就在上林苑的后山,只要自己发出警讯,大批的龙骑卫转瞬即至。赤狼再是强横,想在帝都撒野怕是没那么容易。 但他的话落入赤狼耳朵里却听得很舒服,呵呵笑道:“小子放心,老子恩怨分明绝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说着话他再瞅了眼太初古剑和逆天命盘,心里头着实做了一番激烈挣扎,蓦地探手抓住姬澄澈的胳膊道:“还不走!”御风飞空眨眼间两人便消逝在夜色中。 一面飞赤狼一面问:“小子,你娘亲的墓在哪里?” 姬澄澈将灵犀公主墓园的位置说了,赤狼一呆道:“她怎会嫁给姬天权那个王八蛋?” 姬澄澈微怒道:“你才是王八蛋。” 赤狼不以为忤,道:“你懂什么,你娘亲早有心上人,我还以为她会嫁给……。” 姬澄澈奇道:“你说我娘亲另有心上人?” 赤狼得意道:“当然……而且老子恰巧还认识他。” “我不信,那人是谁?” “这我可不能说,回家问你爹去。” “父皇?你说我父皇也知道?” 姬澄澈惊讶愈甚,听赤狼的口气父皇竟似知道娘亲另有所爱,却从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 他故意哼了声激将道:“你少胡说八道。” 赤狼呸道:“老子一个唾沫一个钉,你不信拉倒。” 姬澄澈见他不肯说,也懒得再和这凶人多啰嗦。 前方,隐隐可见天都城巍峨的城郭,静静伫立于月夜之中。(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章 三尺神明(下) 当唐雪落推开地牢的大门时,突然震惊地意识到这是一扇地狱之门。 阴暗的地牢里弥漫着污秽刺鼻的臭味,一间间被分割出来的狭小囚室中挤满了犯人。 说他们是犯人其实并不对,准确地说这些人都是万里迢迢前来天都城喊冤请愿的平民百姓。 他们衣不蔽体蜷缩在囚室里,犹如惊恐胆小的兔子打量着从牢门外走来的这群陌生人,不敢言语不敢哭叫,除了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外便是一片可怕悲凉的死寂。 囚徒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新生的婴儿,一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目光呆滞神情麻木。 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皮肤都不完整,许多人甚至可说是遍体鳞伤血痂纵横。 那些男子或还好些,所有的女子除去垂垂老妪无论美丑,竟然都只是在腰间围了块麻布片遮羞。有几间牢房中的少女,干脆就赤身**躺在乱草堆上,下身一遍狼藉,直瞪瞪地望着上空也不知是死是活。 唐雪落不忍再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颗心痛得滴血。 先前见赤狼手段残忍,她尚且有些同情度烨真人等人,直至此刻亲眼目睹白水观地牢里的惨状,所有的同情怜悯顿时化为满腔怒火。 “将地牢一间间打开以免失控。”林隐的神色尚能保持镇静,吩咐手下道:“告诉他们,我们是来救人的。” 那名百骑长躬身领命,开始劈开囚室上的大锁释放牢里的囚徒。 牢房里的人渐渐反应过来,先是愕然继而是惊喜,最终控制不住疯狂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冲到牢门前,双手扒住婴儿胳膊粗的铁条叫道:“放我出去,救救我!” 那名百骑长大声道:“大家不要乱,所有人都会没事!” 当第一间囚室被打开,众多囚徒疯子般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 也有勉强能够保持清醒的,试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林隐回答道:“我们是陛下派来的。” “陛下?!” 囚徒们泪流满面开始嚎啕大哭,瘫软在地上不停磕头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虽然只是升斗小民,却也晓得朝廷与天道教之间曾有盟约,不得干涉教派事务。所以这些人在家乡受了天道教的欺凌,又见官府不能受理拒之门外,便只能抱着万一希望前来天都城,想恳求教中的得道真人主持公道惩恶扬善。 哪里晓得他们刚刚抵达京城,有些人甚至还没进到城中,就被天道教的执法弟子盯上,不肯回返家乡等候音讯的人,统统被抓到白水观的地牢里。 这些囚徒有刚刚进来的,也有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当中也曾有人在捐献了大笔香火钱后被释放,但更多的则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悄无声息地死去,美其名曰“苦修”。 一群群犯人从囚室里被放出来时,有些人已经走不动路在地上连滚带爬,只好由虎豹骑搀扶着踉踉跄跄往外走。 唐雪落这时候成了最忙的一个人,所有伤重需要紧急救治的囚徒都被送到她的面前。 当她的手轻轻拂过那些肮脏恶臭骨瘦如柴的躯体时,心弦再一次为之猛烈震颤,咬紧嘴唇才不教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病人太多,她毫不吝啬地动用神识,施展巫咒治疗,倒空随身药囊将灵丹妙药化入清水中供病人服用,尽管是杯水车薪,但受到救治的病人无不感恩戴德,这位仙子般美丽的少女拥有神奇的力量和一颗善良的心,犹如众生心中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 唐雪落再一次想起姬澄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雪落,千百年后也许你我都已逝去,大汉或也不复存在,甚至天道教亦早就烟消云散,但我们脚下这片沃土一定还在,亿兆苍生薪火传承生生不息必会尽享大同!” 刹那间她的心底已有所明悟,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自己未来命运的重大决定。 这时候全部的囚徒都已经在虎豹骑的帮助下重获自由来到地面,许多人已经数年、十数年没有见到天日,此刻抬头仰望天空中的圆月,激动之情无以复加。 他们步履蹒跚行出观外,就见山门前已停满大车,驾车的俱都是盔明甲亮全副武装的禁军武士。 金吾将军孟海山,天都郡守赵青山联袂而至,望见林隐齐齐向他行礼拜谢。 两人看见唐雪落也在侧旁,不由稍感诧异,但也没有出声询问。 林隐道:“人都交给你们了,请转告陛下,希望他实践承诺。” 孟海山道:“请林公子放心,朝廷定当为无辜百姓伸冤昭雪。” 林隐点点头,看到观里的道士也被押送出来,推上另一边的囚车。 孟海山的行动极为迅速,很快所有被解救出来的囚徒井然有序上了大车,所有的道士也被押进囚车。 车队在黑夜中缓缓驶离白水观,一营禁军留了下来包围道观实行戒严,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赵青山见诸事妥当,告辞道:“林公子,唐仙子,老夫公务在身要先行一步。这里的事情天道教很快会知晓,两位务必多加小心。” 说罢一拱手,与孟海山随护车队离开了白水观。 唐雪落见车队去远,吹拂着迎面而来的夜风心情低落,道:“林隐哥哥,我要去找澄澈哥哥,你呢?” 林隐道:“我陪你。” 他招来虎豹骑百骑长吩咐几句,随后与唐雪落分乘锋寒和玄霜朝天都城飞去。 以玄霜的骄傲,原本除开姬澄澈外不可能容许第二个人坐到它的背上。然而唐雪落绝对是个例外。 两人两龙倏然百里回到了天都城,又改作御风躲开城防守军的巡视,径直向坐落在上林苑后山的陵园而去。 远远望去,灵犀公主的墓前有一人静静独坐,看身形应是姬澄澈,而赤狼已不见了踪影。 察觉到林隐和唐雪落来了,他抬起头望着两人微微一笑道:“你们来得好快!” 林隐四下张望道:“那头野狼呢?” 姬澄澈意兴寥寥道:“他在我娘亲墓前磕了三个响头便离开了。” 唐雪落见到姬澄澈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芳心总算落下,欣喜道:“还好公主殿下广施善缘,与这凶人有过这样一段渊源,否则恐怕恶战难免。” 姬澄澈油然道:“我也许应该感谢他,让我又多了解娘亲一些。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虽然亲近却遥不可及,而今我开始慢慢能感觉到她。”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眼前高高的坟冢,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亡母的依恋。 “她曾经实实在在地活过,有过喜有过怒还有过和我一样的哀伤快乐烦恼忧愁。我虽然见不到她,却知道她一直都在天上看着我。” 林隐和唐雪落默然无语恭恭敬敬地在灵犀公主墓前跪下叩拜,春夜静无声,唯有山岚拂来吹动苍松翠柏,隐隐有涛声传来又徐徐去远。 星空之下宏伟的天都城沉浸在恬静的睡梦中,远处秦川浩荡汉水涛涛,无论这山岗上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无论这千年的古城王旗变幻风起云涌,最后都只化成一朵历史的浪花。 三个人就这样席地坐在葱葱郁郁的树下,各自想着心事。 “澄澈,下个月我就要回返北荒。”林隐的声音在静夜里轻轻飘荡,“我不习惯这里,还是冰原好。” 姬澄澈没有出言反驳,沉思着缓缓道:“再不好,也是我的家。” 林隐微微颔首,道:“若是呆腻味了就来北荒,我陪你打猎。” 姬澄澈冲他翻了个白眼道:“稀罕,天都城外就有皇家猎场。” 唐雪落嫣然笑道:“林隐哥哥,我和澄澈哥哥一起去北荒看你可好?” 林隐的目光迅疾从唐雪落面上扫过又移向无尽虚空,口中含糊应道:“那最好了,你们一起来,热闹。” 他顿了顿重新望回姬澄澈道:“到时候,差不多也是我们十年之约期满。” 姬澄澈埋着头哼道:“奇怪,你怎么念念不忘非要我揍你一顿才舒服。” 林隐不理睬这家伙的挑衅,问唐雪落道:“你还要在天都城待多久?” 唐雪落迟疑道:“差不多也在下个月,我应该要启程回南方了。” 姬澄澈一惊,追问道:“这么急,一定要走?” 唐雪落低垂下头避过姬澄澈的目光,纤细的手指抓起地面的一小片石屑无意识地划划写写,曲曲折折纠纠结结缠缠绕绕,浓密修长的睫毛,遮不住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数不清的难舍之意。 猛听林隐嘿道:“你小子,莫非还想留雪落一辈子?” 姬澄澈得不到唐雪落的回应正心烦,脱口道:“有什么不可以,只要她愿意留,我便陪她一辈子。” “哦……那个么……很好!”林隐张张口,目光一碰姬澄澈再说不出话来。 四周重回寂静,只是这一次,空气里分明弥漫开一股微妙的气氛。 唐雪落悄悄抬起眼皮偷看向姬澄澈,芳心怦然而动,就像有谁轻拂过心弦,目中涟漪荡漾双颊晕红,仿佛听到有无数个快乐的声音在对自己说:“她愿意留,我便陪她一辈子,陪她一辈子……” 姬澄澈话刚出口发觉林隐目光有异,自己也知道莽撞了,一阵尴尬后盯着地面垂头丧气再不敢看唐雪落一眼。 沉默中林隐站起身道:“我忽然想喝酒,也不知道哪家酒馆还开着门?”(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十万火急(上) 快到三更天的时候,深沉的夜‘色’中飘起了濛濛细雨。-- 月亮躲到了云层后,清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凉凉的透着一缕舒爽,也使得姬澄澈和姬天权的酒意散去不少。 如果单从喝酒方面论,姬天权无疑是个很好的对象,酒量高喝得又痛快,喝多了骂娘骂得更痛快。 相比之下姬澄瀛就显得文雅许多,可惜酒量上差太远,才灌下不到一壶便冲出殿‘门’找地方吐去了。 等到林隐也差不多滑到桌子下面去的时候,能勉强坐稳还保持清醒的就只剩姬天权和姬澄澈,还有滴酒未沾的唐雪落。 父子两人走出殿外,来到了白‘玉’方石铺砌的高台上,凭栏远眺皇城的夜‘色’。 雨气‘迷’‘蒙’,壮丽的宫阙影影绰绰沐浴在‘春’雨里,偶有几点游动的灯火闪烁,那是巡夜的御林军。 姬澄澈有话要对姬天权说,不必他提,唐雪落主动留在殿中照料醉酒的林隐。 “我今天碰到赤狼了,还带他去了娘亲的陵墓,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姬澄澈握住栏杆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带着醉意的声音在雨中一淋,多少有些湿意,“我刚才喝酒时就一直在想,假如她还活着,就坐在我们的身边,一定会很开心。” 姬天权摇晃着大脑袋道:“何止开心,她喝得肯定比咱俩加起来还要多。你是没见过灵犀喝酒时的疯样,连我都干不过她。” 姬澄澈一怔,转动着眼珠笑道:“这么说你也有甘拜下风的时候?” 姬天权呵呵笑着大巴掌重重拍在姬澄澈的肩头上道:“朕是谁,岂能没有自知之明?别看老子大咧咧的像个粗人,可心里清楚着呢。论修为我不如大先生,论智谋我不如‘花’满溪,论治国安民我不如赵易山,论行军打仗老子敌不过严青卫那个孙子……嘿嘿,灵犀是我老婆,喝酒输给她老子乐意。” 姬澄澈侧目望向身旁的父皇,见他仰着头抬着脸,古铜‘色’的肌肤透出酒‘色’向天空自豪地大笑着,雨点粘在他张狂的眉‘毛’上,胡须上,鬓角旁依稀闪现出几丝华发。 他定定地移不开自己的目光,岁月无情谁能不老,只是看着身边这样的一个人老去,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勉强收拾情怀,姬澄澈终于决定说出心中的那团‘乱’麻,“我出生前一年的腊月二十三深夜里,在瑶光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天权像是吃了一惊,大手蓦地从姬澄澈肩头滑落,惺忪醉眼中遽然爆‘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就似出窍的利刃似要刺穿姬澄澈的双目,直透到他的内心。 “是严子稚去了瑶光殿,对不对?”姬澄澈涨红着脸与姬天权的眼神对视,感觉全身似有火烧。 姬天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凶狠,直愣愣瞪着姬澄澈道:“这话是哪个王八蛋跟你说的?” “是她,对么?” 姬天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的狠厉之‘色’逐渐淡去。 眼前的这双眼黑白分明清澈坦然,虽然透出一丝紧张却毫无畏惧。好多年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双眼,也是这样毫无畏惧地看向自己。 他重重呼出口酒气,断然道:“不是她。” “那是谁?”姬澄澈的心砰砰跳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没想到等了许久,姬天权红着眼睛出神地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雨丝,一字一顿说出一个姬澄澈做梦也想不到的名字:“项、翼!” “楚帝?”姬澄澈惊愕得不知该说什么。 “不错,就是那个王八蛋!”姬天权咬牙切齿道:“那天我们在灵犀墓前看到的那只‘花’圈也是他留的。二十年了,他还不忘给老子伤口上撒盐!不过说到底,最后你娘亲还是做了我的‘女’人,哈哈……他想赢老子,等下辈子吧。” 姬澄澈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了喉咙,难以置信地听着姬天权的话。 他终于成功地接近真相,而真相却几乎令人窒息。 这么说赤狼告诉他娘亲另有所爱都是真的,而那个男子,很可能便是霸圣项翼。 酒劲好像在这一刻统统冲上头顶,他的脑海变得昏昏沉沉‘混’‘乱’不堪,模模糊糊就听见姬天权在说话。 “那天是你娘亲的生日,老子半夜里心血来‘潮’想去看她。我知道她怀孕后嫌自己样子变丑不爱见人,便没有带随从自己偷偷溜到瑶光殿,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就看到项翼那个王八蛋!” 姬天权喘着酒气道:“嘿嘿,他娘的堂堂大楚皇帝,居然像个贼一样溜进别人家的后院。老子受不住这份鸟气,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谁料这王八蛋狗急了跳墙,跟老子干起架来。” “老子岂会怕他,干就干。开始还担心惊动殿外的‘侍’卫,可到后来谁还顾不上这些。我和他越斗越凶,灵犀在一旁想将我们分开。” 姬澄澈没有说话,仿佛看到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瑶光殿中的那场生死绝杀,那时娘亲正怀着自己,却竭尽全力试图平息两个男人之间的怒火。 “老子当时已经气疯了,也听不见灵犀在说什么,只想把项翼那王八蛋撕成八爿丢到金水河里喂王八。眼看我们斗得死去活来不约而同施展出‘玉’石俱焚的杀招,灵犀突然出手了。” 姬天权的嗓音一下子低沉了许多,道:“她跳到我和项翼中间,一手化解老子的攻招,一手抵挡项翼的拳头,等于同时接下了我们两人的全力一击!” 姬澄澈听到自己的‘胸’膛“咚”的发出重重一记响声,顿感又痛又闷却无处发泄。 他终于知道了娘亲受伤的原因,他相信姬天权没有欺骗自己,他也明白了为何父皇迟迟不愿说明那晚发生的事。 真相如此出人意料之外,又如此教人发癫发狂。 猛然肩膀又是一沉,姬天权伸出大手按住了他,道:“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差不多听说过了。项翼那个王八蛋,是他害死了我的灵犀,害死了你的娘亲!” 姬澄澈沉默须臾,问道:“那附蛊剧毒是项翼所为?” “那附蛊原本是准备给老子用的,谁知被你娘亲接下。后来我想方设法寻找解‘药’,可到底没能找到万年玄霜圣龙血……老子平生做事从不后悔,可唯独这件事没脸跟旁人提,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十几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摘下项翼那王八蛋的脑袋当夜壶用!” 说到这里,父子两人的谈话差不多到了尾声。 然而姬澄澈的心结非但没能因此解开,反而变得愈发沉重。 霸圣项翼和娘亲,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绝不相信娘亲是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子,但为何身怀六甲还要在宫中夜会项翼。 如果不是项翼,如果不是他暗下毒手施放附蛊,娘亲就不会死,自己也不会从小被附蛊折磨得死去活来。这一切的苦和痛,此人难辞其咎! “喂,你小子不会真的以为老子戴了绿帽子吧?” 姬天权见姬澄澈想得入了神,斩钉截铁道:“灵犀出身高贵,老子当年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这魔族公主迎进宫来的。项翼那王八蛋的确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没吃到。这笔账,老子早晚跟他算!” “儿子,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盯紧,别给人家留机会。” 姬澄澈的肩膀巨疼,差点被姬天权的分筋错骨手捏成重伤,叫是不能叫的,心里盘算难不成姬天权察觉了他和唐雪落之间的事? 姬天权一笑放开巴掌,说道:“天也快亮了,你就住宫里别回去了,回头你陪我一块儿去趟天都观。” 姬澄澈摇头推辞道:“我想回上林苑看看,顺便洗个澡换身衣服。” 姬天权也不强迫他,爽快道:“那好,我派一队禁卫护送你们,免得路上遇麻烦。” 姬澄澈躬身拜谢皇恩,与唐雪落一起架着林隐出了皇宫。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三个人坐在车里晃晃悠悠往上林苑行去。 发觉唐雪落善解人意地挨坐在身旁,目光如水似探询似安抚,姬澄澈平静地一笑,努力让翻滚的心绪沉静下来,闭目养神开始思忖今日的行动。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天都观的斋醮大典即将举行。 他必须算好时间引爆埋在奉天坛内的炸‘药’,给天道教送上一份惊天动地的大礼。 所有的细节都必须考虑周详不容有失,所有的步骤都必须严丝合缝准确无误,一个小小的不慎,很可能引发的是一场腥风血雨。 正自盘算之际,他的神识蓦有所觉,双眼霍地睁开。 几乎不分先后,唐雪落和林隐的目光亦齐齐点亮。 “啵!”在莎莎雨声中遽地一声微响,一个小白点穿透车顶‘射’落下来。 林隐完全不似酒醉的样子,一把将白点抓在手中,那是团被‘揉’搓成丸的白纸。 唐雪落掀开车帘望出去,“那人已走了,是个绝顶高手,我的神识锁定不到他。” 姬澄澈见林隐展开纸团,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林隐将字条直接递给姬澄澈,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小字:“海明月在卿天照手中,现被囚于奉天坛天丘后殿,速救。” 字迹很潦草,用的是曾经通行元界的魔族文字。 唐雪落蹙眉道:“海姑娘不是应该回到天都观了么,怎么又落到卿天照的手中?” 林隐道:“你怀疑此事是个陷阱?可问题是,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我们也不能不管。” 姬澄澈道:“卿天照并不可怕,从他手里救下海姑娘易如反掌。倒是报讯的那个人,修为深不可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传讯给我们,大是蹊跷。” 唐雪落道:“与其漫无头绪地猜,不如由我前往天都观探察一番。海姑娘若果真遇险,我自有法子救她。若是有诈,以我的身份想脱身应该不难。” 林隐不同意,道:“你怎知这陷阱不是针对你的?” 姬澄澈将字条收入袖中,道:“我去。” 林隐哼了声道:“你去正好,人家等的就是你。” 唐雪落晓得姬澄澈和林隐的脾气,一手挽一个道:“别争了,我们一起去,看看究竟谁会中彩。”--92675+dsuaahhh+26976603-->(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万火急(下) 烟雨空濛悄然滋润着大地,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整座天都城便被无数灯火点亮。 成千上万的灯笼火把从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里汇龙过来,宛若一条条灿烂的星河流动,朝着天都观进发。 这些人都是今日无缘进入观内亲眼观看斋醮大典的普通教众,他们早早起来争先恐后地赶赴天都观,巴望的是能在观外抢到一个好位置,若是能够听一听观里的钟鼓罄音,已然满心欢喜于愿足矣。 待等来到天都观外,所有早起的人这才沮丧地发现观门前的大街上已经黑压压的人潮汹涌,有人竟是冒雨守夜等候在此。 朝廷的禁军在街道外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卡如临大敌,不知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监视着四周往来的行人。稍后,隆武皇帝将率文武百官由尚福门出,一路步行前来天都观朝拜祈福。 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哨卡之内,是层层叠叠的天道教弟子排成人墙维持秩序。 一进到邻近天都观的几条大街上,沿路半人多高的功德箱随处可见,信徒们毫不吝惜地将银两铜钱投进去,然后在功德簿上恭敬地写下自己的姓名。 天都观里格外忙碌,数以千计的道士在为斋醮大典做着最后的准备。 唯独奉天坛内外一片寂静,在此值守的道士均都鸦雀无声地保持全神戒备的状态。 这里从昨夜起已经划为禁区,除非手持天海真人的谕令,否则任何人不得出入。 于是偌大的奉天坛显得异常空旷冷清,只有昨夜紧急搭建的一座座雨篷在风里簌簌轻响。 天丘巍然屹立在奉天坛的正中心,即使黑夜与细雨也遮掩不住它的流光溢彩。 在华丽肃穆的后殿里,卿天照脚踩地上的玉石方砖来回踱步,犹如一头面色狰狞的野兽,随时可能爆发噬人。 海明月手脚被绑靠在天道教开山道祖的塑像底座前,香腮通红怒视卿天照,嘴里被塞了一团不知哪儿来的麻布,呜呜说不出话。 她昨日回返天都观,本是想找爷爷和爹娘商量揭破卿天照的事。谁曾想这伪君子居然胆大包天先一步回到观中蹲守,趁自己不备再次将她擒住。 此刻要在天都观中找一处地方囚禁海明月显然煞费周章,可卿天照对关内情形了如指掌,毫不犹豫地将海明月带到了天丘。 从昨夜到今日天明,这里恰好成为天都观警戒唯一的盲点。 眼看着天快亮了,海明月却始终不改初衷,她不肯指认姬澄澈,天河真人又不见人影,卿天照不由得又急又怒。 “明月,你为何还不明白?姬澄澈,他是姬天权用来对付本教的一条恶狼,若不将他除去,很快就会成为天道教的心腹大患,本教的灭顶大祸眼看就要不远了!” 他耐着性子道:“我完全是为了维护本教的利益,虽然使了些手段,也算不上光明正大,却是一番苦心天地可鉴。明月,你是海师叔的孙女儿,生死存亡关头,难道就不能为了本教作出点儿牺牲么?” 海明月经脉受制嘴里塞着麻布不能动弹,但目光中的愤怒和鄙夷却看得卿天照心头发凉。 卿天照牙关咬紧不禁动了杀机——这小贱人胳膊肘往外拐,只要她一死,整件事便死无对证,姬澄澈就算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到时候不必自己动手,海东青也会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真到下手的时候,卿天照又畏缩起来了。 海明月看到卿天照眼中的凶光时隐时现知他狗急跳墙,心中害怕不由拼命挣扎。 “别动!”卿天照探手死死按住海明月,低声道:“别逼我杀你!” 话音方落,天丘前殿传来微微一响,唬得卿天照魂飞魄散,低喝道:“什么人?” 四周寂静无人应答,卿天照做贼心虚疑神疑鬼地站直身,猛地感觉背后好像有人。 “谁!”卿天照倏然回身,双掌护在胸前暗蓄掌力。 殇馗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虽然换了一身道袍,但此人永远形似鬼魅。 “是你?”卿天照透了口气,旋即又感诧异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殇馗没有说话,骤然探身出指点中卿天照的胸口膻中穴。 卿天照防备不及,愕然道:“你……”身躯一软,正昏倒在海明月的脚旁。 海明月不认识这个面孔阴森森的道士,更猜不出对方是敌是友。 殇馗的目光转向天丘前殿与后殿之间的通道入口,漠然道:“来都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通道入口接连出现三道身影,正是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 他们三人利用隐形砂潜入天丘,本准备出其不意制服卿天照救下海明月,不料看到殇馗先一步对卿天照下手,还一口道破三人的行迹。 姬澄澈不曾见过殇馗,但这假道士无论相貌气质都与钟离魑极其相似,而阴冷狠厉之气却远超前者,联想昨日在下关见到的惨案,猜他十有**必是殇馗本人无疑。 唐雪落从容道:“适才可是阁下以纸丸传讯,将我们引来奉天坛?” 殇馗木无表情道:“我原本找的是姬澄澈一人,不过你们三个一起来更好。” 林隐看了眼卿天照,视线再转向海明月,向她微微颔首意示安慰。 海明月看出林隐眼中的关怀,虽口不能言心中已是惊喜交集,望着他使劲儿地眨眨眼表示自己没事。 姬澄澈脑筋急转,无奈任何一个角度都不能完美突袭殇馗,百分百保证海明月的安全。 他镇定心神问道:“阁下找我何事?” 殇馗道:“很简单,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姬澄澈笑了笑,道:“阁下上蹿下跳费尽心机将我引来,想必应是笔大交易,愿闻高见。” 殇馗冷道:“我想用海明月跟你换一个人。” “钟离魑?”姬澄澈此刻已经毫不怀疑他的身份。 唐雪落道:“殇先生,钟离魑已被押入刑部天牢,似乎,你该找陛下要人才对。” 殇馗冷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岂有工夫理睬我这般乡野草民?不过若有澄澈殿下出面,那就不一样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众人哪有听不明白的? 姬澄澈摇头道:“千做万做亏本生意不做,我朝皇子甚多,钟离魑可只有一个,父皇未必肯用他来换我一命。” 殇馗冷然道:“果真如此,那只能怨你命不好,生在了无情帝王家。” 林隐淡淡道:“你修为虽高,也未必能带着海姑娘离开。” 殇馗冷道:“交易谈不成,留着她还有何用?我一掌毙了这丫头,你们看老夫走不走得成。” 海明月呜呜做声用眼神示意姬澄澈等人,不要因为顾忌自己而答应殇馗的要求。 姬澄澈沉吟须臾,问道:“我可以多考虑一会儿吗?” 殇馗冷笑道:“殿下若想用缓兵之计大可免了。此处已被我封印,即便闹出再大的动静外面的人也难以觉察。” 林隐突然道:“你放了海姑娘,我跟你走。” 姬澄澈摇摇头道:“他要的是我,旁人都是白给。给我半柱香的工夫想一想,大不了我替海姑娘做人质。” 唐雪落一惊欲待开口,却见姬澄澈朝她笑道:“放心,我想我会有办法帮殇先生解决问题的。” 他走到供桌前拿起一把香点燃了,捧在手里先朝天道教开山道祖的塑像拜了三拜。 殇馗沉着脸道:“你这时候才想起求神拜仙未免迟了。” 姬澄澈恍若未闻手里握着燃烧的龙涎香在殿中缓缓踱步,眉头紧锁似乎难以决断。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墙角边蹲下身,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头敲击地上的砖块。 “咚咚、咚咚……”敲了几下,从砖块下发出中空之声。 蓦然,姬澄澈左手凌空虚摄“唿”的声将一块方砖从地上吸起,不等旁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嘬唇喷出一口罡气。 “呜——”香头火苗暴涨,如一条火蛇喷射向那块方砖底下。 “你干什么?”殇馗见势不妙挥袖拂动出一蓬森寒彻骨的罡风欲将火苗扑灭。 林隐和唐雪落虽然也闹不清楚姬澄澈在搞什么鬼,但见殇馗出击当下想也不想便出手阻截。 “铿!”先是林隐的太初古剑譬如一道电光掠过空中,斩落在澎湃的袖风上。 “砰!”唐雪落不及运转逆天命盘,便直接以双手捏动法印释放出一道千岩火咒。 但殇馗的修为着实深不可测,较之号称左右暗影之一的钟离魑不知高明凡几。 他的袖风犹若涛涛冰河席卷而过,与林隐的太初古剑迎空击撞,再轰击在漫天飞舞的千岩火咒之上。 “呜——”赤红色的火焰山顿时崩裂,化作千百道流火顺着风势往墙角涌去,反将火势添得更旺! “嗤嗤嗤——”说时迟那时快,姬澄澈已成功点燃了埋藏在方砖之下的引线,一簇金红色的火苗迅速沿着线头燃烧延伸没入地下。 “砰!”他振臂出掌挡下罡风火流,身躯踉跄靠到背后的墙上,抛开手里的龙涎香,冲着殇馗哈哈一笑道:“我数到十,这里就会爆炸,就算炸不死你也必定能引来观中的道士。你修为再高也未必能挡得住天字辈高手的围攻。要么留下海明月滚蛋,要么我们同归于尽。” “铿!”胎元神刀龙吟出鞘,刀锋无铸指向殇馗。(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三章 烟消云散(上) 形势陡然逆转,任何人都意想不到这个变化。 殇馗神情古怪盯视姬澄澈,更想从对方神色之中查找端倪,以确定对方究竟是在吓唬自己还是确有其事。 姬澄澈明白殇馗的心思,道:“你恐怕也带不走海姑娘。我们三个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阻挡十息总还办得到。况且,现在最多还剩五息……” 殇馗眉宇间泛动怒意,他心知姬澄澈赌赢了这一局。 殿中的这三个人虽然年轻,却真有将自己滞留五息的能力。而自己的问题是,要不要赌这一把? 不赌,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赌,就得压上自己的性命。 “你骗我?” “信不信在你。不过殇先生可得考虑清楚了,如今这殿中六条人命是死是活,全在阁下的一念之间。” “好,那便同归于尽又能如何?!” 眼看距离姬澄澈所说的时限已不到三息,殇馗蓦地一记冷笑从袖口中绽放出无数细小而无形的风刃,朝着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而至。 “闻风丧胆!”姬澄澈挥刀劈出,胎元神当漾起一团炫光犹若大潮澎湃隆隆轰鸣,鼓荡奔腾笼罩周身。 但他全身上下数十处经穴仍然感到一阵阴寒刺痛,像是教冰针扎透了一样,急忙运转龙息扫荡经脉,将这一股股犀利可怖的气劲消融迫出。 那边林隐和唐雪落亦各自出招封挡,后殿内狂澜呼啸剑气潮生。 殇馗见偷袭不成,三个人都紧守门户毫无溃败迹象,不由心中好生失望,当机立断抬手抓起昏迷不醒的卿天照轰然破开天丘殿顶飞出殿外。 “立刻带海姑娘离开!”姬澄澈不等气血平复便朝林隐叫道。 林隐一怔道:“你真的在这儿埋了火药?” “废话!”姬澄澈怒道:“不想死的就赶紧逃!” 林隐闻言纵身抱起海明月,毫不犹豫地将她横抱在怀往殇馗破开的殿顶缺口跃起,唐雪落和姬澄澈紧随其后飞出殿外。 “轰隆隆!”姬澄澈刚刚跃出天丘殿顶,下方就响起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 比声音传得更快的是冲天的火光与炽烈的气流,就像是被圣境强者引动了天地之气,狂暴的风澜卷裹着赤色的火舌从底下喷涌上来,不等姬澄澈有所反应,便将他的身躯高高抛起掀上天空。 他也不晓得花满溪和鬼无邪两个人到底往天丘里填进了多少火药,但看这声势怕是把老底都用光了。 顾不得多想,姬澄澈全力催动大同真罡护持周身,体内龙血呼啸将肌肤映作金色,就似凭空添加了一件水火不侵的宝甲仙衣。 饶是如此,姬澄澈依旧被炸得眼冒金星浑身欲裂,身不由己地在空中翻飞出百丈多远,这才抛落下来。 他的眼前充斥着刺目的强光,天地印染得一片通红。远处的天丘早已化为一团可怕的巨型火球,闪烁着强烈的金红色光芒向上喷吐滚滚黑烟。 四周的围墙与各种各样的设施土崩瓦解寸寸碎裂,无数炸碎的石块与断木瓦砾四处横飞从天而降,噼噼啪啪溅得到处都是。 大地发出剧烈的晃动,以天丘为圆心向周围裂开千丝万缕的缝隙,浓烈的烟尘在狂风中卷荡鼓舞弥漫人的眼睛。 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明白,宛若末日降临前的景象。 整座天都观的建筑都在吱呀颤抖,地下的井水咕嘟嘟沸腾冲天而起,树木叶片零落枝干断落,墙壁门窗不停地“咔啦啦”开裂。 众多的天道教弟子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起初还以为是地震,待看到奉天坛方向火光冲天黑烟腾腾,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天波真人第一个赶到现场,遥遥望见那道首先从天丘中遁出的人影,不由凛然一惊道:“殇馗!” 再看殇馗手中还抓住一人,依稀便是卿天照。 紧接着林隐、海明月、唐雪落和姬澄澈的身影一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却令天波真人愈发疑惑。 “砰!”林隐抱着海明月跌落下来,一记闷哼嘴角溢出口鲜血。 他弓身尽量用后背挡住满空飞溅的砖瓦碎木,将海明月牢牢护在怀中。 海明月甫一落地,便觉得林隐的身体强势压了上来,挤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当然明白林隐之所以如此全是为了保护自己,也顾不得害羞低问道:“林大哥,你有没有受伤?” 林隐挺直脊梁抖落身上的碎屑,回答道:“我没事。” 他抬头望去,正瞧见姬澄澈抱住唐雪落就地翻滚卸去余劲,看样子虽也受了点儿伤却应无大碍。 林隐默默无语收回视线,不意迎上了两道清澈温柔的目光。 海明月悄悄往林隐怀中又缩了缩,甜蜜微笑道:“瞧,天波师叔祖来了!” 不仅仅是天波真人,还有四周惊魂未定的众多值守道士和闻讯赶来的天道教弟子,正从四面八方奔向奉天坛。 望到天丘地动山摇的光火硝烟,众人呆若木鸡欲哭无泪。 负责此次盛典事务的度寒真人身体一软跪倒在奉天坛前,失魂落魄地叫道:“怎么回事,怎会是这样!” 作为斋醮大典的主会场,奉天坛若是付诸一炬化为白地,后果可想而知。 而且距离大典举行已不到小半个时辰,一切应变措施都来不及了。 何况,这般天崩地陷的动静又能瞒得过谁? 此刻的天都观外早已乱了,成千上万的信徒惊恐地呼叫奔走炸开了锅。 有人想冲进观里一看究竟,但更多的人出于本能想拼命逃离,观外的空地上人挤人人推人乱成一锅粥,那些维持秩序的道士根本顾不来,场面彻底失控。 天海真人、天池真人和海东青等人也已赶到了火场,目睹眼前景状禁不住肝胆俱裂。纵使他们玄功精湛道心通明,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惊骇与焦怒。 海东青性如烈火暴跳如雷道:“这是谁干的,别让老夫逮到他……月儿?”却是一眼望见了海明月。 只见一个少年背对着自己,正紧抱着海明月站在地上,两个人都是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 “爷爷!”海明月也望见了海东青,口中欢喜呼喊,手却下意识地环紧林隐的腰不肯放。 海东青隐约认出那少年的背影,不由勃然大怒道:“姓林的,你还不快放开明月,光天化日之下搂……成何体统!” 海明月大羞赶紧脱出林隐的怀抱,嗔怒道:“爷爷,你胡说什么,是林大哥救了我!” “他救了你?”海阔天夫妇正好赶到,闻听此言讶异道:“他怎会救你?” 海明月道:“我昨晚被小师叔掳到天丘,是林大哥和姬大哥、唐仙子冒着危险救出了女儿!” “小师叔,你是说卿天照,他抓你做什么?” 海东青、海阔天听得一头雾水,云烨问道:“明月,你慢慢说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边海明月无限委屈地向父母爷爷诉说自己的遭遇,那旁天波真人面沉似水找上了姬澄澈。 姬澄澈刚刚和唐雪落相互搀扶着站起身,看着她被烟火熏黑的脸笑而不语。 唐雪落皱眉嗔道:“你笑什么,自己不也一样像个黑炭头吗?” 姬澄澈点一点唐雪落的翘鼻头,笑道:“那是,我是黑炭头,你是黑里俏。” 两人相顾莞尔,唐雪落纤手轻拂漾动一蓬圣洁的光芒洒照在姬澄澈的身上。 姬澄澈顿感体内烦闷大减,顺势握住唐雪落的手道:“我皮糙肉厚,不碍事。” “姬澄澈,你好大的胆子!” 天波真人不解风情走上前来,一道剑气从体内迸发而出直锁姬澄澈。 姬澄澈剑眉扬起,转身向他不卑不亢道:“我的胆子一贯很大,不劳真人夸赞。” 天波真人刚要开口,猛听海东青怒吼道:“好个卿天照,狼心狗肺的东西!” 天波真人愣了,回头问道:“海师弟,此事与天照何关?” 海东青刚刚听海明月将前因后果说得明白,气得是七窍冒烟,也不管这里人多口杂,叫道:“如何无关?那日是卿天照将明月掠去歇云轩意图非礼,幸亏被澄澈殿下撞破。结果那小贼反咬一口,逼得澄澈殿下只好救了明月冲出天都观。昨日在下关,明月当面指证他,这小贼见丑事败露落荒而逃,勾结殇馗将明月囚禁于天丘后殿,逼迫澄澈殿下前来换人。” 他气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大致经过众人前后一对照,也大都能听懂,不禁全呆了。 姬澄澈透过弥漫的硝烟,向海明月悄然颔首示谢。 海明月朝他一笑,脸却腾地红了。 天波真人将信将疑道:“那奉天坛又为何会突然爆炸?” 海东青不耐烦道:“这还用问么,自是殇馗早有预谋要破坏斋醮大典,与卿天照里应外合往天丘里偷偷安放了炸药!” 天海真人说道:“海师弟,你这是臆测之词,还需找到天照问个究竟才好。” 天波真人摇摇头道:“师兄不必了。” 天海真人微微错愕,问道:“天波师弟,此言何意?” 天波真人徐徐道:“火起之时,我亲眼看见殇馗携着天照师侄从天丘之中破开殿顶遁逃而去……月儿的事,怕是真的。” 他的话一说出口,等若判了卿天照的死刑。 周围登时沉寂,唯有奉天坛里隆隆轰鸣还在不停响起。 一直没说话的天池真人忽然开口道:“陛下要到了。”(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四章 烟消云散(下) 春雨不紧不慢地随风飘落,一道黑色烟柱犹如巨龙从天都观中扶摇直上,在雾蒙蒙的天空中攒聚成一团滚滚蘑菇云。 天都城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烟火焦糊气味,街头巷尾的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是天道教遭了天谴,才引来天大的祸事。 大批禁军一刻不停地从四面赶来,混乱的局面终于被逐渐控制住。 号称天族千年第一盛事的斋醮大典便在飘飘洒洒的雨丝和烂砖碎瓦中草草收场,天道教扬名不成,反搞了个灰头土脸声望大损。 那些万里迢迢赶来朝拜的信徒们望着滚滚冲向天际的烟柱,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比他们更觉悲惨无助的是那些天道教的道士。 姬天权和天海真人关起门来在天都观里密谈了一个上午,直至中午时分才摆驾回宫。 两人之间交谈的内容不得而知,只是见到天海真人在送别姬天权时脚步变得愈发沉重,眉宇紧锁心事重重。 姬天权走后不久,金吾将军孟海山便亲自将只剩半身残躯的度烨真人送到了天都观。 除送人之外,还连带送上三大箱控状副本和度烨真人及其他白水观弟子对地牢一事的供述。 天海真人、天波真人、天池真人和海东青坐在静室里,一页页抖开这些资料翻看,俱都说不出话来。 身为授业恩师的天波真人决计料想不到自己平日里最看重的弟子竟瞒着自己做出这等令人发指的事来。 虽然以往类似的传闻也不少,而且包括天海真人在内的天道教首脑人物们亦多少知道白水观中拘押着若干囚徒,可一直以为是暴民在无事生非,哪曾想是白水观在残害天下善良! 那三百多犯人的事此刻已在天都城的市井间散播开来。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用不了几天,恐怕普天下的老百姓都会知道“白水观”三个字,而天道教的声誉势必遭受重创。 天海真人默视手中卷宗良久,忽然沉声道:“早应该清理门户了,此事不能再耽搁。” 一旁的天波真人、天池真人和海东青齐齐点头,心情沉重无心言语。 于是在一片沉默中,一场席卷天道教上下的清洗风暴已然酝酿成形。 相形于天都观中的压抑沉闷,上林苑中此刻却是一派恬静安宁。 姬澄澈连日奔波,如今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洗澡,换衣,睡觉,鼾声震天响,一直到傍晚时分,麻汉光来敲门禀报说天池真人来访,姬澄澈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稍作洗漱前去见客。 有丫鬟奉上香茶,天池真人永远是一副懒洋洋睡不醒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中的杯盏道:“澄澈殿下,贫道是代表本教来向你致谢,同时也是向你赔罪来的。” 姬澄澈摇头道:“真人有话不妨直说,澄澈只凭本心做事,不敢贪功。” 天池真人点点头,说道:“本教今日已经正式将卿天照、度烨等逆徒开革出山门。度烨移交天都郡官府依律惩治,有从其作恶助纣为虐者亦一并照此办理。接下来本教将彻查各地寺观,一旦发现有为非作歹的不肖弟子即刻严惩绝不徇情。其中若有触犯我朝法典者,一律逐出门墙送交当地官府发落。” 姬澄澈微笑道:“贵教若能如此,实是造福天下百姓。” 天池真人轻轻啜了一口香茶,说道:“不知澄澈殿下何时得便,还望前往天道宫一行。” 姬澄澈怔了怔道:“还有什么事?” “想来澄澈殿下已经听说,本教曾与唐仙子有过约定,现在到了履践的时候。” 天池真人道:“希望澄澈殿下近日能前往天道宫,在通源塔中静修十日。” 姬澄澈恍然大悟道:“有劳真人告知。”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相对无言,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滴落。 暮色渐渐浓重,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啾啾愈显清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池真人手中的杯盏见底,将它轻轻放回到桌案上。 “贫道已然辞去天都观观主,明日起离开天都城云游天下。今日一别不知何年重见,澄澈殿下多保重。” 姬澄澈愣了愣,站起身来说道:“我送真人出门。” 天池真人笑了起来,慵懒苍老的脸上忽而有了一丝暖意,向姬澄澈躬身一礼道:“贼道三痴拜别盟主。” 姬澄澈恭恭敬敬地躬身还礼道:“山高水长,请君珍重。” 天池真人振衣出门,迎着漫漫雨丝步入暮色深处,遥遥有歌声传来道:“独上高峰望八都,黑云散后月还孤。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天下都游半日功,不须跨凤与乘龙。” “偶因博戏飞神剑,摧却太岳第一峰。朝游北荒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入圣京人不识,朗吟飞过太平湖。趯倒葫芦掉却琴,倒行直上卧牛岑。水飞石上迸如雪,立地看天坐地吟……” 歌声渺渺于烟雨中回荡,天池真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姬澄澈站在书房门外,始终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不起,遥遥送别又一位战友踏上征途。 他知道天池真人此去是为激浊扬清涤荡污垢,重新整肃天道教,并将真正的教义广布于田间垄头远山僻壤。 征途漫漫任重道远,或许此一别后两人再无相见之日。 姬澄澈的眼眶微微湿润,直到再也听不见天池真人的歌声兀自迟迟不愿起身。 大先生,花满溪,巨将军,鬼无邪,还有他和林隐……每个人都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却因为共同的理想走到一起。 有些人素未谋面却能以性命相托,有些人匆匆一会竟成诀别,四海八荒间因为他们,不知响过多少雄壮悲歌。 “除天下之大害,兴天下之大利。” 会有人间大同的那一天——一定会的! 所有人不分贵贱不论种族,不问出身不管贫富,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赴汤蹈火,甘之如饴。 姬澄澈心潮澎湃热血贲张挺直了身躯,不意望见一株开得正艳的桃花树下,唐雪落手撑油布伞亭亭玉立,正凝眉含笑望着他。 她身穿一袭淡绿色的凤凰团花神袍,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圣纹。 乌黑飘逸的长发插钗环,坠缨络,云髻堆翠,环佩铿锵,额前耳鬓用一片红色和黑色相间的嵌花垂珠发链,偶尔有那么一两颗不听话的珠子垂了下来,竟然更添了一份亦真亦幻的美。 那吹弹可破的绝美俏脸上淡抹胭脂,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宛若一朵黑夜里含苞欲放的昙花,白中透红。一双流盼生光的眸子清澈宁静,令人望上一眼心便莫名地安静下来,唇角荡漾一抹淡淡笑容,如同烟花般绚烂空灵。 人面桃花相映红,却不知是花儿映红了俏脸,还是俏脸映红了花儿? “天池真人走了?” “嗯,他邀我前往通源塔静修。” 姬澄澈缓步走到桃花树下,两人面面相对四目相投,心中均充满了宁静喜悦。 “给你。”唐雪落将浸润着自己体温的逆天命盘交到了姬澄澈的手里。 “这是巫教之宝,你给我做什么?” “澄澈哥哥,你可曾听说过号称元界神奇之王的天元宝镜?它十有**便藏在了与通源塔相连的地底幽渊中。” 唐雪落一开口便令姬澄澈吃了一惊:“不过那幽渊处于一片混沌元气的笼罩之中凶险异常,唯有依靠逆天命盘推演天机才有可能寻找到天元宝镜的踪迹。你这次前往通源塔闭关修炼机会难得,说不定福星高照能找到宝镜。” 姬澄澈回过神来,醒悟道:“你此次前往天道宫做客,莫非是为了取镜?” 唐雪落轻点螓首道:“依我所见,天元宝镜只有归你所有,才能物尽其用。” 姬澄澈摇头道:“你这样回去,如何向大巫祝交代?” “交代不了那便不交代啊,”唐雪落罕有地促狭一抿嘴,明眸犹如星光闪烁透着笑意,说道:“我反正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姬澄澈不由笑道:“可我猜,我是没办法将逆天命盘带进通源塔的。那些老道又不是傻瓜,岂能任由他人夺宝?” 唐雪落道:“澄澈哥哥忘了么,我不是还有巫灵笔和隐形砂。” “你早已替我想周全了?” “你不是答应请人家吃饭么,什么时候兑现?” 姬澄澈看了眼天色道:“现在就去,正好赶上饭点。对了,林隐那家伙呢?” “他去天圣堂了。” “他不好好歇息,又去天圣堂做什么?” 唐雪落抿嘴一笑悄声道:“是海姑娘约他一起去的。” “海明月?”姬澄澈愣了愣,不由长长地“哦”了一声道:“那家伙重色轻友,扔下我们自己快活去了。算了,不管他,我请你吃饭!” 说罢他接过唐雪落的油布伞,两人背影成双依偎在伞下,沿着桃花香泥踩出的小径往上林苑外行去。 烟雨蒙蒙暮色苍苍,正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节。(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通源静修(上) 三天后,姬澄澈重上天都峰,应约前往通源塔开始为期十日的修炼。 通体洁白无瑕的通源塔静静沐浴在清晨的霞光中,塔顶的灏天神钟正发出柔和而悠远的轰鸣,钟声响彻群山惊得白鹭飞起松鼠跃枝,五颜六色的云海波涛汹涌气象万千。 正是晨课的时间,一排排羽冠道士秩序井然,垂首走向问天殿,一路鸦雀无声不见有人交谈,场面肃穆而凝重。 在塔前等候的天道教长老乃是海东青,他自告奋勇前来接引姬澄澈入塔,显然是对姬澄澈深怀感激。 斋醮大典已经过去数日,但由此产生的余波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以天都城为中心,各地都在对天道教进行声讨,无数百姓涌向当地的道观,要求伸张正义昭雪洗冤。 度烨真人所在的白水观情况尤其糟糕,而他本人和观中所有的弟子都被天道教交付官府关入大牢。等待绳之以法。 但这些远不足以平民愤,从白水观地牢中被林隐释放出来的三百个平民,人人无辜受冤,几乎个个算得上死里逃生,当他们将被囚时所经历的暴行曝光,天道教弟子几乎立刻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甚至有人不敢再穿着道袍上街。 天道教高层痛定思痛,内部开始自省与整肃,并且严令各地道观全力配合官府查案,遇有阳奉阴违者就地严惩。只是积重难返,欲要刮骨疗伤浴火重生又谈何容易。 “澄澈殿下,明月此次能安然回来,多亏了你。” 一见到姬澄澈,海东青便连声道谢,又恨恨道:“可惜卿天照那吃里扒外的畜生趁乱逃走不知所踪,否则老夫要亲手打断他的双腿!” 姬澄澈料想卿天照应是受到了殇馗庇护,他存心躲起来不敢回天都教,此时想要将他挖出来无异于海底捞针,故而对这消息并不觉得讶异,岔开话题问道:“天河真人回来了么?” “还没有。”海东青面露尴尬摇头道:“听说谢无癸也不曾回来。咳,也不知两个人去了哪里。” 姬澄澈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以鬼无邪和天河真人的修为除非遭遇圣境强者突袭围剿,否则普天之下有谁能够伤到他们分毫。两人说不定就此隐居起来再不过问世事,若果真如此,倒真是要恭喜鬼无邪,遥祝他早生贵子才是。 他和海东青一边闲谈一边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通源塔下。 人在塔下渺小如蚁,也就愈发能够深切感觉到通源塔的雄伟壮观。起初几层还看得清楚,再往上十数丈便完全没入云澜之中望不真切,好似一柄晶莹玉润的倚天长剑刺破苍穹。 海东青将姬澄澈引到塔门外,说道:“此塔共有十三层,愈靠近底楼元气愈是精纯浓郁,不过十楼以上属于本教禁地,有教中长老镇守。澄澈殿下入塔后可以依照自己的修为境界和修炼情形,挑选适合的楼层静修。” 他又特意提醒道:“澄澈殿下应该听说过,通源塔底与元界胎气相通。不过塔下的幽渊凶险,时空扭曲法则破碎处于混沌之中,万万不可因为一时好奇深入其间,否则一旦迷失方向抑或被渊中风暴裹挟卷走必死无疑。” 姬澄澈听得出海东青是真心关切自己在塔中的安全,所以才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 他心下感激,微笑道:“多谢真人指点,我定会加倍小心。” 他迈步走进通源塔,背后响起“当”的一声光线顿暗,塔门已被关闭。 顿时一股股温润醇厚至极的元气铺面而来,浓稠得就像一坛放了几十年的陈酒,教人喝上一口便已醉意盎然。 姬澄澈曾随大先生走遍元界大陆,甚至到过传说中的海上仙岛。然而天南地北无数洞天福地所蕴藏的元气,无论纯度还是浓度俱都远远比不上这通源塔。 难怪这里被誉为天下第一塔,仅这地底涌上来的元界胎气便已实至名归。 与在其他任何地方修炼都不同,几乎无需凝神吐纳打坐运功,丝丝缕缕的元气便透过毛孔自动渗入到了姬澄澈的体内,继而汩汩流转犹如万涓成溪最终汇入到小乾坤之中,那感觉舒泰清爽如饮醇浆仙酿。 他前些日子连番恶战功力损耗甚剧,虽然经过这几天的休养逐渐恢复过来,但仍远未至满盈。 这时元界胎气入体好似清泉流于石上,潺潺淙淙令精神为之一振。 姬澄澈心中一喜,定睛打量通源塔内的情形。只见塔身四壁乌黑发亮与塔外所见材质截然不同,似是来自于西凉的瑶池精铁,上面依稀可见符文闪烁。 乳白色的元气翻翻滚滚自塔底的深渊里涌出,在塔中积聚不散,其中大部分会通过通源塔内的仙家法阵熔炼传输,供给到天道宫各处洞府抑或贮藏起来用以支撑整座天都峰防御大阵的运转。 剩下的小部分便在塔中日积月累,供入塔弟子修行炼化。 那深渊的出口呈现不规则的纺锤形,冷不丁一看就像巨灵神睁开的眼睛。深渊四周有高台筑起,设置法阵禁制以防有人进入其中。 塔内中空,沿着塔壁有一条长梯环绕而上,每一层都有回廊相通,大小不等的石室犹若蜂巢密密麻麻星罗密布,足够同时容纳百名天道教弟子入塔修炼。 这时候姬澄澈敏锐觉察到自己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丝不适的反应。 原来塔底的元界胎气纯度过高涌动得又极为猛烈,被吸纳入体后难以迅速炼化吸收,渐渐淤积在了经脉中。时间稍长反而可能堵塞经脉,甚至出现爆精而亡的情况。 所以并非说元气越多越浓就越好,还需看入塔修行者自身的境界状况。若是吸纳满盈之后还不知道主动退出通源塔,就会像只灌满水的水袋一样爆开。 姬澄澈想通这里头的蹊跷,便不在塔底继续逗留,沿着长梯拾级而上。 他走得不算太快,聚精会神地感受着四周元气些微的变化,以寻找适合自己修炼的楼层。 虽然底下的深渊中很可能就埋藏着天元宝镜,但姬澄澈并不打算立即入渊寻宝。 一方面他需要时间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将自己身体的精气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当姬澄澈登至三楼,他停了下来不再往上,转而走进回廊寻找静修的石室。 通源塔第三层,通常只有进入大日普照境界的少数几位天字辈耆宿才能长时间驻留修炼。那姬澄澈年不过十六,境界堪至沧海一粟,居然选择在此修炼,实为胆大包天。 所幸姬澄澈体内有万年玄霜圣龙之心,足以承受此等元气烈度,只当这是难得的打磨洗炼机会。 他信步走来,见三楼共有四间石室,每间石室的门都往外敞开着,显然当下无人在此楼层修炼。 不过这四间石室的景状并不相同,不仅大小形状各异,里头的布局亦别有讲究。 姬澄澈顺着回廊走了一圈,最终选定了靠近长梯右侧第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形如宝瓶状入口极窄,室内却异常宽敞,同样布有一座专为修炼者护法的道门大阵。 姬澄澈走入石室,门口的禁制生出感应,一道石门自动从上方缓缓落下,将内外隔绝。登时,外面的元气不再向里涌动,室内“唿唿”有声一道道法阵节点如星辰般亮起,开始徐徐运转。 姬澄澈注意到此间的法阵依照室内地形布置,分为前后和当中三座分阵,暗合天地人三才之意,靠里的地阵元气相对稀薄,而外面的天阵元气最浓。 姬澄澈深谙循序渐进之理,老老实实地选择从地阵开始静修。 他在位于地阵阵眼上方的蚕丝蒲团上盘腿坐下,立时感到一缕奇妙的灵性自蒲团中传来,宁静心神提升神识犹如一泓清凉的泉水包容起自己的道心。 看来这屁股底下坐的,应该不是普通蚕丝做成的蒲团,而是以南疆“千年睡蚕”所吐的丝线炼制而成,堪称旷世之宝,于修炼大有益处,能最大程度保护修行者免受心魔侵袭走火入魔。 姬澄澈缓缓闭上眼睛去念存思,默默感受丝缕般的元界胎气沁入自己的身体里,在经脉中绵绵帛帛的流淌,似烟萦雾绕异常的柔和而空灵。 他的经脉骨骼齐齐舒展欢呼雀跃着,贪婪地吸纳着珍贵的元气,而后渐渐融入到小乾坤中。 不一刻,姬澄澈便进入到一种奇异的状态中,就像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恬静入睡,无忧无思不知不觉忘却了身外所有。 石室中元气波荡寂静无声,光阴如流水般悄然而逝……(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通源静修(下) “轰隆隆——” “轰隆隆——”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像是万鼓齐鸣,黑色的狂涛前仆后继冲向识天,像是追日的夸父试图轰落天际的霞彩。 在这黑色的汪洋灵海之中,有一座雄伟的山脉如怒龙匍匐于海面,正隆隆运动不停地伸展扩展。 这是姬澄澈小乾坤中的罡山,其伟岸程度殊不亚于天元震旦境的元界强者,甚而更为精纯更为凝练。 它还在无休无止地日夜生长,仿佛永远不会达到极限。 在罡山之巅是一座元气锻筑的紫府,每一丝每一缕吸收进来的元界胎气经过层层炼化之后,最终被导入其中。 此刻,在紫府最深处有一轮璀璨夺目的大日在缓缓孕育生成。 它一次次地膨胀壮大,又一次次地被凝练压缩,不断去芜存菁反复洗炼,其间过程所消耗的元气数量令人瞠目结舌,也幸亏是在通源塔中才能勉强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那状如胎盘的大日深处缓缓浮现起一道极淡的影子,像是个婴儿的胚胎雏形,大小不过是成人的拇指一般,若不仔细观察体悟绝难发现。 这便是仙家所说的元婴,一旦大成就如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打破樊笼一举踏入天元震旦之境。 但是很显然,现在姬澄澈紫府中的这道元婴远未成形,还需要日复一日的温养修炼,耐心等待水到渠成呱呱坠地的那一天。 毕竟他才十六岁,有足够的机会和资本在未来可以预见的岁月中完成这一飞跃壮举。所以,姬澄澈完全不着急,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只当是迈向大道巅峰的征途中见过的一道风景。虽然美不胜收,却不堪留恋,更不能因此而止步。前方,一定还有更加巍峨壮阔的高山海洋在召唤自己去攀登去征服。 他的心境自始至终没有半分波动,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平和与耐性。而肌肤表面慢慢泛起一层龙鳞,宛若寒星闪烁散发出浓郁的光彩。 “咚、咚、咚咚!” 万年玄霜圣龙之心在醇厚的元界胎气刺激之下逐渐苏醒,发出强有力的颤鸣,金色的新鲜龙血不停地从心脏中被挤压出来,灌注入血脉,于循环往复之间悄悄地改造着他的身体。 随着体内龙血浓度的升高,姬澄澈与万年玄霜圣龙之心的融合亦在逐渐加强。肌肤上的龙鳞光彩开始缓缓地质化,直如披上真的龙鳞,其强度足以在完全不设防备的情况下扛住同境界强者的全力一击。 假如天道教的首脑人物们看见姬澄澈此刻所产生的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不知是否会后悔答应让姬澄澈入塔修炼,然而令他们更加后悔的事情还在后头。 当姬澄澈感觉到小乾坤中隐隐有饱和迹象,无法再更多炼化积聚贮藏其间的元界胎气时,他当机立断慢慢收功停止了修炼。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姬澄澈睁开双目,发现石室中的元气浓度已下降七成,剩下的三成就此放弃虽然可惜,但这就像吃饭,哪怕满桌的山珍海味,终究一个人只有一个胃,必须先消化才能继续吃进,否则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不止是一句笑话了。 忽然他诧异地低咦了声,发觉自己已置身于天阵的阵眼上方,抬眼再看石室内设置的沙漏,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举起手掌,只见手上有一层黑色的龙鳞正在渐渐消退隐入肌肤之下。比起刚进来的时候,他的肌肤光泽愈发晶莹饱满如同完美无瑕的玉石。 他的神识也在水涨船高,识天中流光溢彩如朝霞满空,心念微动间即可清晰感应到整间石室内的元界胎气波动情况。 小乾坤中的潮涌逐渐平息,黑色的罡山慢慢停止了这一轮生长,却已比原先壮大了许多。 一蓬柔和而绚烂的光云笼罩在罡山顶峰,那是凝聚的真元所焕发的光彩。 紫府深处,元婴的雏形犹如安详的胎儿蜷缩在大日之中像是睡着了一样。 姬澄澈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检查完身体的状况,不由得感叹天道教竟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足以令门下弟子的修炼事半功倍。奈何功无善恶全在人为,心若不正,修为越高,为祸愈烈,譬如卿天照之辈。 他再次望向石室中的那盏计时沙漏,心中泛起了踌躇。 机会难得,何况还有七天时间,自己应该来得及完成第二轮的修炼,然后再去塔底幽渊内寻找传说中的天元宝镜。 但那幽渊深不可测,而天元宝镜失落其中经年,想要找到恐怕比登天还难。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即便十天全用上也根本不够。 好在自己身上带着唐雪落借的逆天命盘,依靠此宝指引,运气好或许可有一线成功的希望。 修炼随时都可以,而寻找天元宝镜的机会却仅此一次。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姬澄澈最终打定主意放弃余下七天的修炼,前往幽渊之中冒险寻宝。 他取出巫灵笔蘸上隐形砂,在自己的左手背上画上巫咒。 这道隐形巫咒虽然在十万巫典中有过记载,但姬澄澈并不熟悉,此次能手到擒来,都是亏得有唐雪落在他临来前言传身教,。 画完隐形咒,姬澄澈凝动神识低诵咒语,手背上花纹微微一亮,整个人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继续舒展神识,确认石室外并无异状,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石门。 “唿——”石门抬升,一股浓郁的元界胎气从室外涌入。 姬澄澈收缩毛孔屏住呼吸,改以体内的胎息流转,将涌来的元气拒之门外。 他走出石室,塔内万籁俱寂空荡荡不见人影,乳白色的元界胎气如云涛般翻滚着,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走到栏杆前低头俯瞰,脚下宛若云海跌宕深不见底,滚滚白色元气喷薄上来,恰似白云出岫。 姬澄澈毫不迟疑纵身跃出回廊,身形如一羽燕鸥随风飘飞徐徐下沉,坠入到塔底的幽渊之中。 “唿——”耳畔的风声如吼,剧烈的元气动荡在眼前演绎幻化,浮光掠影般飞速飘过。 姬澄澈舒展四肢任由身体在幽渊中不停地下落,颇有些随波逐流的感觉。 很快他就失去了方向感,前后左右全是卷涌的白色雾气,而且越来越浓烈稠厚,如有实质般向自己的身上压来。 他的身体还在继续下沉,仿佛永远也不会见底,四周的元气压力逐渐增大,加上坠落所引起的剧烈摩擦,姬澄澈渐渐感到身上生疼,好似被谁塞进了磨盘里一样。 虽说圣龙之体勉强能够承受这样的碾压,但姬澄澈仍然觉得胸口发闷骨骼欲裂,禁不住暗暗心惊开始有意识地控制下沉速度。 就这样不知又往下落了多少丈,蓦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整个人便像是不复存在,生出一种魂魄出窍的诡异错觉。 好在这种情形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姬澄澈的脑海“轰”的一声像是炸开,继而慢慢恢复了神智和知觉。 他惊愕地看到自己正站立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云海里,脚下明明是翻卷的云汽,可踩上去的感觉又与实地无异。 周围是鼓啸澎湃的元界胎气,有直来直去的,有原地盘旋的,有不断爆裂的,也有形状吊诡不停收缩的,令人步履维艰如涉雷区。 这是什么地方,莫非就是传闻中的元界胎心? 想到这里,姬澄澈立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猜测。果真如此,那元界的秘密未免太简单了,远的不说近如巫圣唐虞就早将它探查明白了。 所以自己应该仍旧位于幽渊之中,不过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而已。 “铿!”突然一声鸣响,胎元神刀自动从鞘中弹出半截,剧烈的颤动着好似随时会腾夭而去飞翔九天。 姬澄澈吃了惊,旋即醒悟到这是胎元神刀感应到四周浓郁的元界胎气而发出强烈的共鸣。 要知道胎元神刀无论是纯度还是质地都比眼前的元界胎气更胜一筹,可谓是元气之祖刀中之王。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数十丈长的狂飙铺面席卷而来,初看好似一条洁白无瑕的玉龙。 姬澄澈心道不好,这玉龙可不是普通的狂飙,而是由元界胎气凝铸而成的恐怖风暴。为今之计,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尽量闪躲避其锋锐。只是这玉龙来得太快,转眼已迫近至姬澄澈身前数丈以内。 躲,明显已来不及了,姬澄澈想也不想从背后拔出胎元神刀迎风奋力劈出。 “呜——”那狂飙甫一碰触到胎元神刀的刀锋就似老鼠见猫般迅速向两旁分开,自姬澄澈的身侧有惊无险的掠过。 姬澄澈收起胎元神刀取出逆天命盘,一面凝聚神识汩汩注入一面缓缓转动命盘,演绎推算下一步的去向。 须臾之后,他若有所感举步前行,一人一刀一盘便在这涛涛元气中往深处走去。(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悲回刀圣(上) 白浪滔天无边无垠仿佛永远也见不到尽头,姬澄澈依照逆天命盘的指引在幽渊中艰难跋涉,仰仗着胎元神刀的威力屡屡化险为夷一路向前进发。 他到现在也完全不知传说中的那面天元宝镜究竟在哪里,甚至根本就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但姬澄澈并不气馁,不断推动逆天命盘反复演算继续耐心地寻找。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达成唐雪落的心愿,找到天元宝镜。 忽然一道狂飙从斜刺里掠来,如刀芒般削向姬澄澈。 起初姬澄澈并不以为意,毕竟在这一路上他不知已遭遇过多少元气狂飙的袭击,均被胎元神刀一刀化解。 然而很快姬澄澈就发现事情不对劲,这道狂飙角度玄奇气势狂放,不似自然形成倒像是有绝顶高手纵刀施为! 有人? 姬澄澈凛然一惊,无暇细想拔刀劈击,施展出映雪洗冰章中的一式“有”字诀。 刹那间连续六刀一气呵成,将袭来的元气狂飙肢解成数截。 “嗯?”浓雾深处响起一记苍老的低呼。 是谁? 姬澄澈大感意外,当即舒展神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探测过去。 “轰!”他的神识像是撞到了一座炽烈的火山,顿时被焚为灰烬,紧跟着脑海剧痛欲裂,连带着小乾坤中的识天也好一阵地动山摇。 “究竟是什么人?!” 姬澄澈急忙收敛神识稳住小乾坤,脑袋中的灼痛依然如火如荼,好似在烧烤着每一根神经。 这是他自离开北荒冰原回返中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挫败。即使在十里亭前以刀破剑与天波真人隔空交战,好歹还有一抗之力。 莫非渊中隐藏有天道教的高手坐镇,或许便是教宗天淼真人本人,否则环顾天都峰谁人能有这般惊世骇俗的神通? 想到这里姬澄澈全神戒备,朗声道:“不知哪位高人在此?” 浓雾深处那苍老的声音低哼道:“小子,想知道我是谁,先接我一刀!” 此言一出,姬澄澈听出来了,此人并非天淼真人! 他着实想不出在天道教中除了天淼真人之外,还有谁的修为已跻身圣境?! “呜——”又是一道有若刀芒的狂飙拖曳着隆隆啸音横空出世,经天纬地气势磅礴朝姬澄澈斩落。 这一刀毫无招式变化,大开大合直来直去,一刀斩下覆压四方威不可挡,俨然有君临天下之势。 姬澄澈是识货之人,晓得这一刀已臻至登峰造极的化境,普天之下能有此功力的绝对不超过三人。 他心头微动揉身迎上,身刀合一浑若天成使出一式“必”字诀。 “唰!”刀光如虹仿似庖丁解牛,又将这一记刀式化解。 这并非是说姬澄澈的刀**力胜过对方,而是沾了胎元神刀的光,令得袭来的元界胎气当者辟易无从近身。 如果换做真正的一刀劈来,他的“必”字诀怕是来不及劈出三刀,便会被对方如狂草般的刀式斩断! 换而言之,这来历神秘的老者在刀法上的造诣胜过自己远不止一筹,是真正的刀法宗师武道圣者! 他是谁,姬澄澈已有了一丝线索,由此而来的疑窦却不减反增。 “还不错,如此老夫便陪你多玩两手!” 老者语气狂傲却毫不掩饰对姬澄澈刀法的赞赏,可惜所给的评价也仅仅是“还不错”三字而已。 要知道这一套映雪洗冰章是姬澄澈悟自大先生八字真言的天才之作,素来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堪称姬澄澈搏杀制敌的压箱底绝学。 但姬澄澈却丝毫生不出不服气的念头,因为他原本就明白自己的刀法距离刀道巅峰尚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只有通过生死磨砺反复锤炼,才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朝一日臻至真正的圆满大成。 艺无止境,何况是漫漫大道上下求索?天道征途,又岂能在十六岁时戛然而止。 “如此便请老先生也吃我一刀!” 姬澄澈也不管那老者藏身何处,胎元神刀施展出一式“所”字诀,两撇飞斩天衣无缝往身前三丈劈出。 他已经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断定这神秘老者对自己应无恶意,否则就不会在明知以元界胎气所化的刀炁对胎元神刀完全没有攻击力的情况下,还照旧以狂飙刀芒来袭。 果然不出姬澄澈所料,老者嘿嘿一笑道:“小朋友口气挺大,老夫接你两招又如何?刀来便是——” 当下两人便隔着乳白元气所筑成的浓雾纵刀较量,姬澄澈使出浑身解数,直感到自这套映雪洗冰章草成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使得如此酣畅如此淋漓过。 待整套刀法倾囊而出,那老者陡然凝劲不发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是禹天则的徒弟?” 姬澄澈已将对方的身份猜了个七八分,但仍然不愿冒昧,收刀恭敬施礼道:“晚辈姬澄澈,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者道:“你不妨猜猜看,若能猜中老夫也不妨输点儿小彩头。” 姬澄澈道:“既然如此晚辈便斗胆一猜,敢问您可是刀圣邱老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纵声大笑起来,震得元气跌宕翻涌犹如雪崩,“想不到你这么个十五六岁的小娃娃居然真能猜出老夫是谁,禹天则教得好啊。” 说话间元气如潮中分,一道银色光影从浓雾深处飘然现身。 “邱老先生?”姬澄澈大吃一惊,面前这道光影分明是尊元神! 按照世间流传的说法,眼前的刀圣邱悲回应该早已在昔日的太古山十圣战中落败丧生,为何他的元神竟出现在了通源塔底的幽渊之中? 邱悲回没有应声,上上下下打量姬澄澈,突然毫无征兆地扬手一招。 “嗖!”姬澄澈右臂一麻,手中的胎元神刀倏然飞出落入到邱悲回的掌中。 邱悲回右手执刀左手屈指轻弹,“叮”的清鸣悠长久远在耳际回荡。 他微微合起双目仿似在聚精会神地聆听这刀音,喃喃说道:“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了这把刀……” 刀音徐歇,邱悲回仿佛依旧沉浸在旧日的缅怀中久久出神。 姬澄澈没有出声打扰,更没有生出趁刀圣失神的功夫将宝刀夺回的想法,他从邱悲回的音容之中分明感觉到几许沧桑几许唏嘘,却毫无对胎元神刀垂涎三尺的贪婪之念。 事实上对于进入圣境的元界至尊强者来说,他们的道心早已不为外物所役,只会秉持本心坚守自己的道,去探求追索大道的终极秘密。 唐虞如是,贝籁音如是,白石真人如是,大先生亦如是。 “唿——”邱悲回随手一抛,将胎元神刀交还姬澄澈,问道:“帝君的刀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他所说的帝君是轩辕昆仑而非轩辕桐。 姬澄澈回答道:“轩辕帝君在十圣战后不久仙逝,将帝位传给了他的女儿,亦是晚辈的外祖母。这把胎元神刀乃是外祖母所赐。” “如此说来你是帝君的曾外孙?”邱悲回的眉毛扬了扬,显然对轩辕昆仑去世的消息早有心理准备,并无讶异之情。 姬澄澈颔首应是,简略地叙述了十圣战后所发生的天下大势。 邱悲回静静听完,脸上终于泛起一缕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轻轻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姬澄澈没有言声,情知邱悲回尽管表情之中没有流露太多,内心却绝不平静。 身为大秦帝国最后一代刀圣,于太古山十圣战落败之后流落于此,忽忽世上岁月数十年,赫然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曾经的千年帝国一朝崩塌,曾经的赳赳魔族流亡天涯,这样的结果何其悲凉! 无可奈何花落去,浩浩汤汤的大势洪流即使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亦阻挡不住,更无法逆转。 许久之后,姬澄澈小心翼翼地问道:“邱老先生,您怎会在这幽渊之中?” “叫我曾爷爷吧,我和你外曾祖父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也不算占你便宜。” 邱悲回慢慢收起思绪,说道:“当年我与天道教教宗白石真人相约在太古山决斗,事实上并未真正打起来……。我们聊了整整三天,只不过旁人靠说话,而我们靠的是刀剑。” 他的话听似矛盾,但对十圣战内情有所了解的姬澄澈却并不惊讶。 “最终结果是我自爆肉身得以元神解脱,而白石真人亦受心魔袭扰神智癫狂,险些走火入魔成为废人,幸亏我们悬崖勒马才没有玉石俱焚。十圣战后,白石真人恢复神智,老夫亦在他的暗助之下离开太古山悄然回返帝都。” “由于我已失去肉身元神无法久存,得帝君允准进入到幽渊中保命避祸。此事极为隐秘,除了帝君之外无人知晓。因为老夫来此不单单是为了在元界胎气之中苟延残喘,更为寻找一件对我族兴亡至关重要的宝物!” 姬澄澈心头一震,已猜到邱悲回要找的是一件什么样的宝物!(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悲回刀圣(下) 天元宝镜,神器之王—— 传说中得到它的人即将拥有主宰元界的不世权威,成为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王者。,最新章节访问:.。 姬澄澈相信,邱悲回寻找天元宝镜并非要成为王者抑或主宰世界,而是临危受命意在力挽狂澜拯救魔族岌岌可危的命运。 “那您找到宝镜了吗?”他问道。 “没有。”邱悲回的面容浮现一抹苦涩与遗憾,“即使找到也是迟了。” 姬澄澈能够体会到邱悲回的心境,默默无语地望着他。 此刻在姬澄澈的眼里心里,邱悲回并非一位叱咤风云近乎无敌于天下的圣境至尊,而只是个壮志未酬垂垂老矣的期颐老者。 “澄澈,你独自进入幽渊也是为来寻找天元宝镜么?” 姬澄澈点点头并不打算隐瞒邱悲回,回答道:“我或许会有些线索。” “哦?”邱悲回微感惊讶,“是桐儿命你来的?” 姬澄澈刚想答话,邱悲回的‘精’神却是一振,颔首道:“好好好,我族万古气运亿兆子民又岂是那么好灭绝的?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只要族人团结一心卧薪尝胆,终究还会有东山再起重霸元界的一天!” 不等姬澄澈开口,他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有何线索,或许老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毕竟我在这幽渊之中蹉跎了四十余年,到底也有些心得。” 如果换个人这么说,姬澄澈多半会怀疑其人用心不良。但看着邱悲回兴奋的模样,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质疑一位魔族圣者的品格。 何况邱悲回已失去‘肉’身仅存元神,只能依靠这里的元界胎气维系‘性’命。 看得出来,十圣战的败亡对邱悲回的打击十分大,再加上这四十年漫无头绪孤独一人的漂泊找寻,他的‘性’情起了很大变化。 从某种角度来说,现在的刀圣只是为天元宝镜而活,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魔族复兴之梦而活。 正是有了这样的支撑,才能令他活到今天。 姬澄澈不忍破碎老人的最后一点儿希望,将逆天命盘从背后的皮囊里取了出来,道:“依靠它的推算指引,找到天元宝镜的希望应该增加不少。” “逆天命盘?!”邱悲回愕然道:“这是唐虞的巫族神器,居然也被你得着了?” 姬澄澈道:“一位朋友知道晚辈要来幽渊寻宝,特意将它借给了我。” 邱悲回容‘色’振奋道:“好极了,有逆天命盘在手,咱们一定可以找到天元宝镜!” 他手指滚滚的‘乳’白‘色’浓雾道:“澄澈你看,这渊底无边无际且不辨东南西北,纵然如老夫这般有圣境修为也难以拨云见日。我很早以前便察觉到其中必定有古怪,后来终教我发现,这里的空间与时间完全处于‘混’沌状态,根本不能以常理推之。”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以为走了很久,但事实上可能才不过三五息而已。你随意地跨出一步只当前进了尺许,却可能已距离先前的地方有千里万里之遥。但若有逆天命盘指引,便能够破除‘混’沌自见真如。而且据我所知,在一定距离之内它甚至能够对天元宝镜产生感应。” 当下姬澄澈转动逆天命盘再次进行推演,一老一少寻找路径结伴而行,继续踏上追寻天元宝镜的漫漫长路。 有邱悲回这样一位刀圣在身边,姬澄澈所承受的压力大减,几乎无需顾忌幽渊中肆虐的飓风侵袭,效率自然而然大大提升。 邱悲回一个人在幽渊里待了四十余年,难得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而且这少年还是故人之后魔帝血裔,那便更是亲近。 两人一见如故不知不觉便成了忘年‘交’,相处极是融洽。 姬澄澈的年纪虽然还及不上邱悲回的一个零头,但名师高徒兼之又熟读十万巫典,修为横跨魔仙巫三道,见识之广殊不亚于当世宗师,倒也能和邱悲回聊得头头是道热火朝天。 邱悲回越看姬澄澈越是欢喜,说道:“先前老夫试过你的刀法,果然不愧是禹天则亲手调教的徒弟,火候造诣俱都上乘,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与功力而已。以你现在的年纪,未来登上刀道巅峰超越老夫亦不足为奇。” 他微笑道:“老夫思来想去,也没有太多可以指点你的东西。恰好这四十余年我闲来无事时,将毕生点滴所得凝练总结成一篇刀诀,共计三百六十二字,名为《刀王诀》,无招无式只悟刀意,刚好可以配合你的刀法一起用。” “谢谢邱爷爷!” 姬澄澈大喜,刀圣拿出手的东西岂会差得了,何况还是他毕生刀道感悟的‘精’华所集。休说只有短短的三百六十二个字,就算只有三十六字,也是字字珠玑,集古往今来天下刀道之大成。 邱悲回摆摆手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老夫膝下无子也未曾收过弟子,就当借你传下我这一篇《刀王诀》,这是你我的缘分。” “《刀王诀》三百六十二字,分为‘明’、‘光’、‘圆’、‘融’四意,本无高下难易之分,全凭个人的心‘性’与感悟。就像画画,重点不在如何落笔描绘的技巧,而是怎样通过手中一支画笔透出意境。” “明意篇九十一字,老夫先将它传授给你。你务必牢记在心,这九十一个字背诵起来十分容易,可要真正融会贯通完全体悟或许要耗半生之力。好在你年轻来日方长,只要不急于求成走入歧途,必定能将老夫的这篇《刀王诀》发扬光大。” 姬澄澈仔细聆听,就听邱悲回念诵道:“明意篇的第一句是‘云在青霄水在瓶,偶然直上孤峰顶’——” 姬澄澈怔了怔,这第一句刀诀便令他有别开生面之感,果真是无招无式甚至乍听与刀法毫无关联。 但他并不急于开口询问,而是凝神琢磨思索这一句刀诀的内在含义。 邱悲回见姬澄澈若有所悟的样子面‘露’欣然之‘色’,主动在旁为姬澄澈护法,化解四面八方袭来的元气狂飙。 ——没有含义,只有意境。 姬澄澈渐渐有所领悟,明白了为何邱悲回一再向自己强调心‘性’与感悟的重要。 这篇刀诀譬如一幅泼墨山水而非文字,假如偏执于具体字意之中不可自拔,无形中便落入下乘好似买椟还珠。唯有细心领会刀诀中只有意会无法言传的神韵与意境,才能真正有所得有所悟。 于是,为了初步参悟这十四个字的起首刀诀,姬澄澈彻底陷入了沉默中。 邱悲回见他神情似恍恍惚惚地也不催问自己下一句,反而心中欣喜,晓得这少年悟‘性’极高,已然碰触到了刀诀的‘门’槛。 他要的当然不是姬澄澈死记硬背,否则别说十四个字,哪怕整篇加到一起也不过三百六十二字而已,对任何一个年轻人而言都谈不上是难事。 就这样两人也不知走出了多远,蓦然一道急遽旋转的狂飙从浓雾里生成,自姬澄澈的左侧袭来。 邱悲回刚想出手挡下,忽地若有所觉停了下来。 “唰!”姬澄澈正在聚‘精’会神地思悟刀诀,本能地觉察到有危险临近,想也不想反手拔刀劈出。 这一刀劈出招式虽然‘精’妙但对姬澄澈来说未足见奇,然而其中蕴藏的刀意却与以往颇有不同,仿似一支狼毫大笔泼墨挥洒于天地之间,若有所吐若有所含,明正雄峻神韵十足。 “唿——”飓风狂飙土崩瓦解,姬澄澈亦惊醒过来。 他低咦了声仔细回忆刚才出刀一霎的感觉,试着又往虚空里劈出一刀。 招式还是一模一样,但效果大相径庭,这刀刻意为之结果明显生硬,别别扭扭甚至能感应到自胎元神刀上隐隐传来反抗之意。 姬澄澈失望地轻抚刀身摇摇头,难道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自己竟需寄托于所谓的灵光乍现才能寻找到刀诀所需要的感觉? 只听邱悲回道:“心重则意消,忘掉方才那一刀,你再来试过。” 姬澄澈醍醐灌顶,欣喜应道:“好!” 他屏息凝神放开拘泥,再劈出一刀。 邱悲回微微颔首,赞道:“有点儿样子了。” 姬澄澈当然不肯满足于此,他收住胎元神刀再次沉浸到“云在青霄水在瓶,偶然直上孤峰顶”意境中,脑海里徐徐浮现出一幅幅晴天白云碧水银瓶的画面。 如此一边领悟一边试炼,姬澄澈和邱悲回在幽渊中又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尽管依旧没有寻到天元宝镜的端倪,但他对刀诀的领悟却在与时俱增不断加深。 邱悲回将《刀王诀》的四篇刀意口诀逐一传授给他,却根本不做任何讲解。 刀王修炼,重意重神不重形,自我的领会体悟远胜于生搬硬套。从这个意义上讲,邱悲回与大先生的理解是相同的。 在他们看来,任何语言的讲解都是徒劳,反而可能将人引入既定的思维中,抱残守缺再难突破现有窠臼,终身无法成就大业。唯有完全依靠自我的领悟,凭借心‘性’独自探求才能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刀意真谛。 所以同样一篇《刀王诀》,领悟修炼的人不同最终展示出的刀意亦不尽相同。邱悲回的道未必是姬澄澈的道,刀圣的刀更不会是姬澄澈的刀。 懂得了这个道理,姬澄澈对彻底参悟《刀王诀》亦愈加有兴趣了。 当他在向天元宝镜迈进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攀登刀道的顶峰。--92675+dsuaahhh+27152575-->(83中文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元宝镜(上) 在塔底的幽渊之中时间与空间完全混乱,处于一种奇异的混沌状态。 姬澄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里面待了多久行了多远,只知道一直都在不停地向前走。若是实在累了,便盘腿坐下稍事歇息,而后继续踏上寻宝之路。 幸好有邱悲回,姬澄澈并不觉得孤单,相反每日沉浸在《刀王诀》的神奇天地中,更从不觉得时间难熬。 他的刀法造诣勇猛精进一日千里,每天都会新生出不同的感悟,却也真正领略了邱悲回浩如烟海的刀道神通。 昔日的十圣果然名不虚传,姬澄澈发现如果单以对刀道的修为而论,邱悲回甚或在大先生之上,无愧于当年的元界第一刀圣。 可惜四十多年前参与十圣战的那些至尊强者们或死或隐,或如邱悲回一般流落异域不知所踪,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余生也晚,无法亲眼目睹那时的璀璨盛景,唯有神往遐思。 邱悲回见姬澄澈悟性既高而且进境又快,远远超乎自己的预料之外,不由得心中欢喜。他不单单将姬澄澈当做了自己刀法的唯一传人,更把这少年视作了大秦复兴的希望所在,故而倾心教导毫无藏私。 于是一个愿意倾囊相授,一个肯虚心受教,焉有不水到渠成的道理? 到后来邱悲回兴致起来,索性亲自给姬澄澈喂刀,于实战中助他体验刀诀的奥妙。 有这样一位圣境至尊刀道大宗师心甘情愿地喂招,那是多少人几十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姬澄澈心存感激,也明白邱悲回的一番苦心所为何来,愈加感到肩头沉甸甸的。 这一天邱悲回传过《刀王诀》融意篇的最后一句刀诀,心有所感道:“澄澈,老夫能教给你的只有这点儿,天道无尽全凭自性。无论这次能否寻找到天元宝镜,我都希望你能坚持本心继往开来,为我魔族再开天地,则日后老夫亦可含笑去见轩辕帝君。” 姬澄澈默默颔首,无法拒绝邱悲回的嘱托,况且他原本就是魔族帝裔,又曾深受轩辕帝君的救命之恩、传功赠刀之德,不管怎样都不能坐视族人沦落异域深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但邱悲回寄语姬澄澈望他恢复帝国重振大秦,姬澄澈却无此野心。仙巫两族雄起楚汉并立乃是元界大势无人可当,而今北汉南楚两大帝国方兴未艾蒸蒸日上,大秦若想复国且不说可能性微乎其微,首先就得天下大乱杀个血流成河十室九空,让好不容易能够休养生息的百姓再遭灭顶之灾,这绝不是姬澄澈想见到的景象。 他取出逆天命盘打算再做一次推演,孰料刚刚转动起二十八宿星盘,就听“嗡”的轻响黑色的命盘蓦然微微颤动起来。 “是逆天命盘感应到了天元宝镜的存在!” 以邱悲回的道心之强见此情形亦险些难以自制,他筚路蓝缕四十年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幽渊之底,终于苦尽甘来得了一丝希望。 姬澄澈亦是面露喜色,急忙稳住心绪缓缓地转动星宿盘继续推演。 逆天命盘的颤动逐渐加剧,命盘中央的太阳符纹骤然亮起向上飚射出一束黑色的神光。没等姬澄澈回过神来,这道黑色光束在空中忽地拐弯朝着两人的左前方掠去,犹如一柄利剑插入浓稠的厚雾里。 当下姬澄澈和邱悲回便循着逆天命盘所发出的这束黑色光线指引,按图索骥往左前方寻去。 途中黑色光束不断变幻方向,忽而向前忽而往后变化不定,姬澄澈毫无迟疑只管依照它指引的方向行进。 就这样又走出许久,整个逆天命盘都亮了起来,日月星辰炫目生辉汇聚成一道瑰丽的光柱直指正前方。 “呜——”元界胎气如波涛澎湃,在逆天之光的照耀下猛烈翻卷,远方徐徐浮现出一轮青色的大日。 这青色大日气势凌厉,从镜面上散发出的威压迫使周围的元界胎气俯首称臣,幻化成为一朵朵雪白无瑕的天花萦绕拱卫好似众星捧月,正是两人苦苦寻觅的天元宝镜! 姬澄澈曾多次在十万巫典中读到过有关此宝的记载,甚而配有画像,但比较起眼前真实的宝镜来,尽管外观仿佛,但那气魄神韵相差犹如天壤之别。 这可怪不得巫典的画师们。莫说天元宝镜真容难露,即使见过,也根本无法用一支画笔半卷白纸描绘出它的磅礴风采。 一时间一老一少两个人静默无语出神地遥望天元宝镜。超乎想象之外,天元宝镜的镜面黯淡无关隐隐有斑驳瑕疵,像是曾经受到重创元气大伤,灵性已消失了近乎大半。 “奇怪,宝镜怎会损毁得这般严重?” 邱悲回不自觉地微蹙眉头道:“这是元界第一神器,老夫委实想不出来是什么能够伤害到它?” 姬澄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头更生出一缕失望——假如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天元宝镜竟然是一件失去法力的废品,那岂不是老天爷和自己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不管怎么样,先拿到了再说!” 他打定主意和邱悲回在逆天命盘的相助之下,向那轮青色大日行去。 两人走出一段,邱悲回忽然停下脚步道:“不对,有问题。” 姬澄澈也隐约有所察觉,目视宝镜道:“我们好像迷失了方向。” 他低下头推动逆天命盘重新演算,惊异地发现后者仿似受到一种强大力量的影响,推算结果摇摆不定完全失去了效用。 “是什么在妨碍逆天命盘?” 邱悲回推测道:“多半还是天元宝镜在对它进行压制,以至于逆天命盘出现紊乱,已无法为我们继续指引方向。” “如果这样,只能靠我们自己设法接近天元宝镜了。” 姬澄澈收起逆天命盘,看向那面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元宝镜,心中毫无沮丧之情,反而欢喜道:“这应该是件好事,至少说明天元宝镜灵性犹存。” 邱悲回注视天元宝镜沉吟不语,忽道:“澄澈,你的胎元神刀能否借给老夫?” 姬澄澈先是一愣,旋即灵光一闪醒悟过来,拔出胎元神刀递给邱悲回。 邱悲回道:“你用逆天命盘时刻锁定老夫的位置,千万不要与我失散。” 姬澄澈点头应了,将逆天命盘捧在手里说道:“邱爷爷,我准备好了。” 邱悲回右手握刀慢慢闭上双眼,迈步往前行去。 他行走极为缓慢也极为小心,仿佛一边在感应,一边在等待。 姬澄澈全神贯注以逆天命盘锁定邱悲回的气机,否则在这片离乱空间里,两人随时可能失散不见。 邱悲回往前走出了三步,似乎觉察到什么,驻步道:“澄澈,可以了。” 姬澄澈心领神会,一缕神识与逆天命盘水乳交融,举步后退。 当他退到第五步的时候,神识猛然一颤感应到逆天命盘生出一丝变化。 “怎样?”邱悲回在前头问道。 “是个好办法。”姬澄澈回应说,心里默默地推算起来。 原来,两人是在利用逆天命盘和胎元神刀这两大神器对天元宝镜所产生的特有感应进行交叉定位。 这办法极其繁复而且对两人的神识感应要求极高,一旦稍有差池便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在当前的情势之下,也唯有如此才可能锁定天元宝镜的精准位置。 如此姬澄澈和邱悲回手持神器相互配合,小心翼翼地移动步伐变换方位,借以取得对天元宝镜的定位。期间遇到偏差出现失误在所难免,好在两人不急不躁一次次重头来过,察觉到各自手中的神器对天元宝镜的感应愈来愈强烈。 邱悲回不由暗赞姬澄澈,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飞扬跳脱的年纪,能够像他这般百折不饶沉得住气的,刀圣活了百多岁也未曾见到一个。 帝君有这样的后裔传承,还用担心魔族不能卷土重来再铸昔日辉煌? 正自感慨欣慰之际,四周的元界胎气陡然一开面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天花朵朵飘浮空中,萦绕于青色大日周边,赫然近在咫尺。 “嗡——”逆天命盘和胎元神刀剧烈颤鸣在两人手中跃动,竟似要脱离控制向那宝镜飞去。 姬澄澈握紧逆天命盘望向天元宝镜,青色的镜面灰暗无光宛若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表面坑坑洼洼似是猛烈撞击后生成的痕迹。 若非他现在已有十成把握确定这轮青色大日便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天元宝镜,着实不敢想象它竟是这般模样。 邱悲回也在打量天元宝镜,说道:“澄澈,你站在这里不要动,让老夫试试。” 姬澄澈情知邱悲回是不愿自己冒险,且此老修为在四十余年前便冠绝一时远超过他,故而也不矫情答应道:“邱爷爷小心。” 邱悲回哈哈一笑道:“放心,老夫一定会帮你拿回天元宝镜!” 说罢他手仗胎元神刀豪迈洒脱,迈步向青色大日行近。(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章 天元宝镜(下) “呜——”一朵天‘花’从天而降,袭向正在行进中的邱悲回。-..- 这朵天‘花’在远处观瞧时并未显得有多大,但当它落到邱悲回近前,才晓得着实大的惊人。每一片元界胎气凝成的‘花’瓣足有海船般大小,当中的‘花’蕊浑圆如月喷薄着浓烈光雾,丝丝缕缕犹如万箭齐发气机凌厉之极。 邱悲回的脸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未曾抬眼看一看轰落的天‘花’随手一刀劈出。 “唰!”刀从虚空之间划过,一抹刀芒翩若惊鸿即起即没,并没有直接劈中天‘花’。 但那朵距离邱悲回头顶尚有十几丈高的天‘花’骤然一分为二,继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飞速地分裂剥落,转瞬间化为了片片飞絮从他的身周飘过。 姬澄澈站在邱悲回的后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出手的整个过程。 这一刀根本没有招式可言,却蕴藏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一道玄妙刀意。 正是这刀意的存在,驱动刀芒于电光石火中以无间入有间,将硕大一朵天‘花’肢解。 姬澄澈的视线固然在关注着邱悲回的动作,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神对这刀意的观察体悟。 千载难逢,刀圣言传身教向自己传授实战经验,如此机会岂能错过。 “唰、唰、唰唰……” 天‘花’源源不绝地频繁坠落,邱悲回稳步前行不停地出刀。 几十刀下来,他的动作大同小异并无甚‘精’妙之处,然而刀势磅礴气象万千,将《刀王诀》中的“明光圆融”四意演绎得淋漓尽致妙到颠毫。 恍惚之间姬澄澈的眼前好似已看不到胎元神刀的刀芒飞纵,却忽而见羚羊挂角白驹过隙,忽而见碧海长天日出月没,抑或大漠黄沙荒野万里,又或烟雨‘迷’‘蒙’‘玉’笛声声…… 姬澄澈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用心观察体悟,将这点点滴滴的收获珍藏起来,成为一块又一块迈向天道巅峰的基石。 然而邱悲回看似轻松,每挥出一刀却俱都是毕生功力所致。 胎元神刀受到天元宝镜的压制,基本发挥不出驱散元气的作用,只能倚靠邱悲回自身的真元相抗。但每一朵天‘花’都是元界胎气的‘精’华凝铸,又有天元宝镜的洗炼催发威力倍增,宛若邱悲回是在孤身一人与整座元界抗衡。 他的步履沉稳依然,在翻滚跌宕的天‘花’云‘浪’中披荆斩棘,距离天元宝镜越来越近。 飞坠的天‘花’渐渐变得密集,而随着功力的剧烈耗损,邱悲回的刀势亦出现了些微滑落。尽管这种下滑几乎无法用‘肉’眼观察到,却难以逃过姬澄澈的敏锐‘洞’察,他凛然一惊默运神识灌注逆天命盘,随时准备出手应急。 “嗤嗤嗤——”邱悲回的元神产生微弱‘波’‘荡’,升腾起一缕缕极淡的光丝,显然已将功力运升至极致。 “咔啦啦!”突然天元宝镜的镜面微微一闪,迸‘射’出一束青‘色’弧光,犹若圆月弯刀掠过虚空向邱悲回斩落。 这是天元宝镜在感应到危险临近时自动生成的反应,邱悲回早有防备运刀劈出直撄其锋。 “砰!”两束恢弘绮丽的刀光狭路相逢,竟迸爆出一记闷雷般的巨响。 青‘色’的弧光寸寸碎裂如瓷片般漫天闪烁涣散,胎元神刀亦向上弹起。 邱悲回的身形一震,元神泛起一抹青气又迅速被他化解无形。 “咔啦啦、咔啦啦——”天元宝镜不断闪耀,接二连三迸发出青芒。 空中的天‘花’肆虐飞舞如冰雹般砸落,向邱悲回发起暴风骤雨般的猛攻。 很快,邱悲回的身影便被这铺天盖地的光‘潮’所淹没。 姬澄澈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朝邱悲回喊道:“邱爷爷快后退,咱们另想办法!” 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他早就将邱悲回当做了自己的亲爷爷一般。天元宝镜固然是独一无二的元界至宝,但若要邱悲回以牺牲的‘性’命来换取,姬澄澈宁愿不要! 邱悲回恍若未闻,就像背负着万仞高山身形卷裹起铺天盖地的光澜艰难前进。 姬澄澈一咬牙,催动神识念诵咒语,手中的逆天命盘光芒暴涨,轰出千条怒龙,汇聚成滚滚洪流冲向前方。 他的修为虽远不及邱悲回,但在逆天命盘的相助之下倾力一击,声势非同小可。 “轰隆隆!”千龙齐飞光霞满空,在狂猛的天‘花’白‘浪’间硬生生凿开一线缝隙。 “邱爷爷,快退回来!”姬澄澈奋力大喊。 邱悲回听到了,但他的身形不退反进,利用被姬澄澈以千龙咒炸开的缝隙,仗刀前行再次迫近天元宝镜,纵声长啸道:“澄澈,老夫去了!” “邱爷爷!”姬澄澈大吃一惊,立刻醒悟到邱悲回这句话的含义,不由得大喊道:“快回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邱悲回神情平静,呵呵一笑道:“老夫求仁得仁何憾之有?” “轰!”他的身形巨震元神像火炬般燃烧起来,冲起绚烂无双的光柱,顿时‘荡’散四周天‘花’。 “澄澈看好了,这是老夫传你的最后一刀!” 邱悲回声音落下,胎元神刀与他的元神合二为一化作浩‘荡’长河撕裂虚空,刹那间千百道五颜六‘色’的光电围绕着刀锋闪耀浮现,开天辟地气壮山河! “爷爷……”姬澄澈的声音哽咽了,却已鞭长莫及无从阻止。 他的神识在方才为解救邱悲回的一记千龙咒中几乎耗尽,手中又无胎元神刀,即便冲上前去亦是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歘来,刺眼的强光爆绽宛如海啸,狂澜呼吼往四面八方‘激’‘荡’幽渊为之颤栗。 姬澄澈的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耳朵里隆隆轰鸣像是要将脑袋炸裂。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抛飞而出,在狂暴的光澜裹挟之下载沉载浮全然不知飘向何方。 一股股剧痛狠狠刺‘激’着他的神智,魂魄险些也被炸出‘肉’身,肌肤泛起片片龙鳞全力抵御着可怖的锋芒攒刺。 “哇——”一口鲜血喷出,在空中呈现出不规则的扭曲,随即就被蒸干。 “邱爷爷!”姬澄澈热泪滚滚流淌过脸颊。 他努力在狂流中稳住身形,顾不得平复内伤镇压沸腾的气血,压榨残存无几的神识拼命搜索邱悲回元神的踪影。 然而他的神识甫一离体,就被动‘荡’的狂澜无情绞杀,根本不能及远。 “铿!”胎元神刀剧烈颤鸣着飞落回来,堪堪‘插’入姬澄澈背后的刀鞘里。 姬澄澈的心一凉,情知邱悲回已凶多吉少。 但他仍不肯放弃,存着万一的希望再次呼喊道:“邱爷爷……” 风雷轰鸣幽渊寂寥,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始终没有邱悲回的回应。 姬澄澈收起逆天命盘,呆呆地望着身周徐徐平歇的光流,所有的天‘花’‘荡’然无存,天元宝镜亦隐没在雾光深处不知所踪。 他情不自禁回想起与邱悲回相遇后的这些日子,两人同舟共济谈古论今,相处的时间虽然仅仅只有几天,可彼此之间早已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谁知世事无常,就在他们历经艰辛以为终于寻到天元宝镜时,邱悲回竟然杀身成仁。 神思恍惚之际,上空浓雾中忽然徐徐亮起了一簇青芒,如同默默闪烁的星辰。 青芒愈来愈亮愈来愈大,从高空里缓缓下落往姬澄澈而来。 “天元宝镜?”姬澄澈怔了怔,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手。 “嗡——”天元宝镜好似落叶归根,轻轻坠落到姬澄澈的手掌上。 此刻它的大小只和‘女’儿家闺房里用的梳妆镜差不多,镜面斑驳满是伤痕,却比最初看到时亮了不少。 目睹此景姬澄澈的‘胸’口登时剧恸,这一定是邱悲回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元神滋润温养了它。 这位名动元界的圣境至尊终究还是走了,将自己的魂与魄彻底融入到追寻了四十余年的天元宝镜中。 镜面无语,仿佛在沉默中与姬澄澈对视。 姬澄澈的手掌轻轻抚‘摸’过凹凸不平的镜面,指尖感触到一股熟悉的元界灵‘性’。 这是真正的元界之灵天地之魂所散发出的神奇气息,可惜微弱了些。 可惜姬澄澈无心琢磨天元宝镜的威力,耳畔不知怎么就响起邱悲回的声音道:“老夫求仁得仁何憾之有?” ——求仁得仁何憾之有? 姬澄澈的‘胸’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却有一股豪气油然而升。 邱悲回在生命的最后一程,用自己的毕生功力点亮幽渊,就像流星般燃烧所有,创造出永恒的光辉,无怨无悔地归于平淡…… 接下来的路,就看自己了。 虽然又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虽然肩头的责任愈发地沉重,虽然前方风雨茫茫道阻且长,然而姬澄澈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唯有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也许他会像唐虞、贝籁音、白石真人……诸多至尊圣者一样倒在征途之上,无法完成自己最终的梦想,但那又如何? 大先生说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此际姬澄澈却霍然觉得在这句话后面还应该补上七个字:“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怅怅地吐了口气风干了脸上的泪痕,收拾心绪手抚天元宝镜轻声说道:“邱爷爷,我带你一起走。” 风吹过,少年已长大。--92675+dsuaahhh+27211574-->(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北荒噩耗(上) 天高云淡,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在汉水南岸的一处小码头上,聚集着不少行人商旅焦灼等待着渡船。 汉水滔滔向东流逝,往前不远即向北面拐了个大弯,刚好绕过天都城,故而这地方自古以来便叫做龙湾渡。 渡口两岸生长着大片大片茂密的芦苇,待到芦花开时漫天飘舞白絮,犹如下起一场细雪。这本是许多地方都能见着的寻常景致,偏偏被天都城的文人墨客们所喜爱传诵,久而久之竟成为天都八景之一的“龙湾飞雪”。 一艘渡船正从北岸缓缓向这里驶来,码头上久候的人群翘首相望不自觉地往前挤去,希望自己能够捷足先登。 人群里有个少年身穿黑衣,剑眉朗目背后斜插一柄黑色刀匣,随着拥挤的人流慢慢朝前走。 在这黑衣少年不远处,有对年轻的小夫妻。男子刚过弱冠之龄是个书生,衣着俭朴稍显寒酸。他的妻子年纪略小几岁,容貌姣好肌肤白皙,抬起罗袖轻掩口鼻好像很不喜欢周围弥漫的汗臭味。 这黑衣少年的目光时不时地打量那少妇,颇是令人不快。 书生见这黑衣少年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硬朗中不乏儒雅,洒脱中不失沉稳,器宇轩昂英气勃勃,不由愈发吃味。 偏偏他美貌的妻子也觉察到黑衣少年在看她,但感觉对方笑容和煦目光温和,情不自禁地心生好感,向他浅浅回以一笑。 年轻书生顿时勃然大怒,瞪视黑衣少年道:“你看什么呢?” 黑衣少年笑了笑道:“尊夫人似乎身染重症。” 年轻书生羞怒道:“你才有病!” 黑衣少年也不生气,道:“我略懂医术,不知可否为尊夫人把脉?” “不知羞耻——”年轻书生气得脸色发白,手指黑衣少年骂道:“无耻之徒!” 他家境贫寒却娶了个貌美如花温婉可人的妻子,于是视若珍宝惟恐旁人窥觑。哪知黑衣少年不但私底下和爱妻“眉来眼去”,居然还意图当众轻薄,着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黑衣少年一番好心,不曾想引来书生猜疑无端责骂,剑眉一扬便欲反唇相讥,但转念一想对方必不知晓妻子病情,否则何以至此? 他忍住气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正这时候渡船靠岸,忽听船上传来天籁般的少女声音唤道:“主人。” 黑衣少年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容颜绝世的少女同样也是一袭黑衣从船上下来,正是汪柔。 黑衣少年皱皱眉,看着汪柔责备道:“不是让你留在府中么,跑这儿来干什么?” 汪柔行至黑衣少年身前,道:“奴婢的伤已不碍事。” 她这一现身不知吸引来四周多少目光,莫说男子便是那些同行的女子亦羡慕不已。 书生愣愣地站在黑衣少年身边,瞧着汪柔只感其空灵绝秀不敢亵渎。自己妻子的容貌虽说也算得上小家碧玉自成一番风韵,可和眼前这个少女一比简直就成了麻雀。再看黑衣少年对少女不假颜色出口训斥,又哪有可能真的“看上”自己的老婆?心中禁不住又是惊讶又是羞恼。 汪柔之前在船上早将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楚,想着姬澄澈被人家的相公当做色狼一般严防死守,不由得心中好笑。 这位堂堂的大汉隆武皇帝八皇子殿下,连天道教真人们都不曾放在眼里,却因为惹恼了酸秀才而当众丢脸,怕是应了报应不爽这句话。 姬澄澈见汪柔清冷的脸上隐隐荡着一抹笑意,想起方才书生愤怒欲狂严词拒绝的样子,登时心里发虚,冲她翻了个白眼道:“笑什么笑,上船!” 汪柔好久不见姬澄澈,此次出城相迎不料正撞见他吃瘪,想他仗刀之时横行睥睨英姿豪情,此时此刻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反倒显得更可爱一些。 她侧目望向那少妇道:“这位姐姐,能否让我的主人为你把脉?若是果真染病在身,还是早治为好。” 少妇悄悄看了眼身边的丈夫,嗫嚅道:“我只是偶尔会有些胸痛,算不得什么大病,便不劳烦这位公子了。” 汪柔道:“是不是大病,看过才知道。” 少妇迟疑道:“我……怕是付不起这位公子的诊金?” 姬澄澈大方道:“诊金多少都无所谓,若是看不好,我倒付你一百两纹银。” 他深知汪柔的脾气,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多管闲事,以她的冷傲性格,怕是压根不会搭理这对书生夫妻,更莫说姐姐长姐姐短地一再劝说了。 孰料年轻书生板起脸来道:“士可杀不可辱,君子固穷却也不受嗟来之食!” “你自以为不受嗟来之食便是君子,便忍心让心爱的妻子遭受病痛折磨死于非命?” 年轻书生脸色涨红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几次三番出言不逊诅咒拙荆短命?我乃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受你羞辱?” 姬澄澈见他执拗到不可理喻,蓦地探手握住少妇的右腕,两根手指搭住她的脉门。 少妇猝不及防一声惊呼羞红脸庞,书生气急败坏道:“还不快放开拙荆!” 他伸手想推开姬澄澈,冷不丁汪柔出掌在他肩膀上轻描淡写地拍了下,顿感浑身酸麻噗通一屁股坐倒在船甲板上。 渡船缓缓向汉水北岸驶去,姬澄澈松开少妇的手腕道:“除了胸痛,你可还有其他症状,譬如咳嗽、低热、痰中带血?” 少妇愕然睁大眼睛,一时忘了羞赧道:“你……怎么知道?” 姬澄澈道:“夫人,你得的是水鼓病,只因得病不久且症状尚不明显,所以常常会被误作伤风着凉。但假如不及时医治,待到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书生听得将信将疑,嘴唇动了两动总算把话咽了回去。 姬澄澈刚从天都峰上下来不久,随身并未携带医治水鼓病的药物,想了想问道:“哪位借个碗给我?” 一旁早围着许多人在看热闹,一个跑单帮的大汉拿出个海碗来问道:“公子,这碗可使得?” 姬澄澈微笑道谢,让汪柔取过碗来,自己取出一张符纸用唐雪落的巫灵笔在上面画了一道符咒。 他弹指激出一簇火焰将符纸烧了掉落碗中,随即默念咒语指尖碧光流转,“哗”的声海碗里不可思议地多了半碗清水,将燃烧成灰烬的符纸浸泡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惊呼道:“这位公子好本事,准是神仙下凡!” 书生此刻也知道姬澄澈必非常人,爬起身来再无话可说。 汪柔将符水给少妇喂下,过不多久少妇突然面色发白,嘤咛一声奔到船舷便呕吐起来,秽物之中隐约可见一颗颗黑色的虫卵。 姬澄澈出掌轻轻抵住少妇的后背,将一缕柔和的气劲注入她的体内,安慰道:“不要紧,吐出来就好——”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那先前热心借碗的大汉猛然大喝一声扬起扁担往姬澄澈的背上砸落。 与此同时,旁边有个坐在甲板上闭目养神的老者蓦地一跃而起,袖口里露出一截匕首扎向姬澄澈的脖颈。 众人的惊叫声中,姬澄澈默运神功背上龙鳞显现,“砰”的硬接一扁担。 扁担高高弹起嗡嗡颤鸣,竟是用南蛮金络石锻造的神兵利器。 姬澄澈低哼了声身形犹如一把张开的长弓往上弹起,堪堪躲过老者的匕首袭击。 “哗啦啦——”江水中陡然飚射出一束冲天水柱,一名绿衣女子手握峨眉刺从河面下跃出,分心刺向姬澄澈。 “咻!”汪柔出手,两束天青眉影掠过姬澄澈的肩头锁住峨眉刺,逆流而上沿着女刺客的胳膊迅速向她肩膀缠绕。 女刺客顿感双臂发胀骨骼噼啪作响竟似要被勒碎,惊骇之下凌空翻身后跃,急急挣脱天青眉影。 那边姬澄澈捱了一记扁担混若无事,左手施展半招“浣纱式”譬如行云流水,手指往老者的右腕上一搭一缠,神功运出无坚不摧,“咔吧”脆响将他的腕骨绞碎。 老者吃疼疾退,背后那大汉的扁担又再拍到。 姬澄澈头也不回,侧身撩起一脚以攻对攻,“砰”的踹中扁担。 大汉脸上血气连闪,脚步踉跄噔噔连退数步,将船甲板踩出一个个窟窿。 一刹那警兆陡生,汉水北岸突如其来一支符箭,穿过数十丈的河面快逾闪电,朝姬澄澈的后脑勺射到。 姬澄澈凛然一惊,这一箭劲力内敛气势雄浑显然是天元震旦境的高手所为。 他不敢怠慢抓起甲板上的一圈绳索向上挥出,大拇指粗的麻绳在空中急遽转动幻化出层层叠叠的圆弧,精准锁定在射来的符箭头上。 “砰!”符箭精光爆闪将绳索炸碎,只是箭身稍稍一颤便又朝姬澄澈****而来。 姬澄澈争得一线时间,已足够凝动神识催发巫咒,“唿”的声飓风狂澜澎湃汹涌,一记“风灵咒”喷薄而出。 老者与大汉以为有机可趁双双扑上,蓦见眼前刀光大盛气如山海,不由大惊失色。 “铿!”胎元神刀威不可挡,先是一刀斩断金络石锻造的扁担,随即刀势更猛如大潮泛滥涌向老者。 那老者拼命闪躲却哪里还能逃得过去,惨叫声中被刀芒大卸八块,体内爆出一团血雾残肢断臂落入河中,立时将汉水染红。(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二章 北荒噩耗(下) “啪!”河面上空,青色的灵风成功绞杀了****而至的符箭,一蓬光雨纷纷扬扬。 姬澄澈剑眉扬起目光如电射向对岸,低喝道:“这里交给你!”不顾惊世骇俗腾身飞起,御风凌波向北岸风驰电掣。 北岸芦苇荡深处,一名中年男子脸上戴着硬冷的古铜色面具,手持神弓向姬澄澈射出第二支符箭。 姬澄澈不为所动迎箭而上,掣动胎元神刀运劲疾劈。 “铿!”刀锋过处风卷残云,将符箭斩成两截。 那中年男子见状迅速收起神弓,身形一晃往芦苇荡里隐没。 “想逃?”姬澄澈身速骤增仿似没有极限,如一道惊鸿往北岸掠动。 猛听得背后的河面上惊恐的叫喊哭泣声响起,留在船上的那两名刺客见刺杀行动受阻,竟悍然击穿渡船制造混乱,船上二十多人纷纷落水,其中不少人不识水性在河中拼命挣扎呼救。 姬澄澈火往上撞,但见水中挣扎之人甚多,如若不救死伤必众,只得放弃追杀射箭的面具男子,当机立断祭起逆天命盘,小乾坤中霞光万道透出身躯,运转八方元气施动出“冰封咒”。 “咔啦啦、咔啦啦——”脆响不断,脚下的河面寒气澎湃转瞬间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浮冰,冰层不停地加厚往沉船之处延伸,好似一条冰龙横亘河面。 面具男子隐藏于芦苇荡中,看见姬澄澈全力以赴施展巫咒营救落水百姓,正是自己偷袭的好机会。他手握神弓犹豫片刻,终究缓缓放开趁着混乱离去。 姬澄澈感应到背后危机解除,心无旁骛加紧催动逆天命盘,脚下的冰龙已挺进到落水处。 那使扁担的大汉见姬澄澈不仅灵武兼修,且修为之强卓绝如斯,禁不住为之胆寒,强行自行封闭胸前被胎元刀气割裂的伤口往水中跃落。 汪柔哪里会让他轻易逃脱,一抖天青眉影如影随形捆缚住大汉的后腰将其拉了回来。 那个绿衣女刺客见势不妙也顾不上解救同伴,立即深潜下沉借着汉水隐遁侥幸脱逃。 汪柔左手拎起大汉,提纵娇躯立在翻滚的河水之上,罗衣飘飘目光冰冷,洞穿水面搜寻绿衣女刺客的踪迹。 姬澄澈见状叫道:“别管女刺客,救人要紧!”心念转动之间,从冰龙中匪夷所思地飚射出数十条绿色藤蔓往水里延伸,缠绕住一个个落水者将他们拖上冰面。 汪柔蹙了蹙黛眉,情知姬澄澈为了救人,不惜耗费神识接连施咒,万一他将小乾坤中蕴藏的神识耗尽,一旦刺客再来强援趁虚而入只怕凶多吉少。 但她并不想多嘴劝阻姬澄澈,更晓得这家伙和林隐一样既倔又犟,当下拂出天青眉影抓住一名落水之人,将她送上冰面。 河水里善泳的百姓也在进行自救,附近的船只亦纷纷往出事的地方赶来,场面虽然混乱但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奈何那些获救的落水者惊魂未定,有不少趴在冰面上瑟瑟发抖嚎啕大哭,还有些高声叫喊寻找自己的亲友,只有极少数人往岸上撤离。 汪柔低哼了声,冷喝道:“还不赶快上岸,冰面要塌!” 这一嗓子比什么都灵验,冰面上的人闻言犹如惊弓之鸟忙不迭跌跌撞撞奔向岸边。 汪柔扶住一个怀中死死搂着婴儿的妇人,送她上了冰面往岸上逃离,见其他落水者基本脱离了危险,便道:“主人,可以了。” 姬澄澈徐徐收功回到岸上,只觉得脑袋剧痛欲裂,应是神识运用过度所致,当即微合双目就地冥想恢复。 汪柔将那刺客大汉像死鱼一样丢在地上,冷冷道:“谁是你的主子?若是不说,我自有法子逼你开口。” 那大汉垂头丧气双目紧闭,他嘴里暗藏的毒丸虽在,却被汪柔先一步打碎了满口的牙齿,欲要自尽亦是不得。 汪柔神色漠然突然拔出一柄匕首,寒芒闪烁“嚓”地掠过大汉头皮。 大汉一惊睁眼,就见自己头顶的断发纷纷飘落。汪柔瞟了眼大汉精光头皮上显露出的一块特异刺青,冷笑道:“原来是楚国暗者。” 大汉恨声道:“即知我身份,但求一死!” 汪柔听而不闻,手起掌落将大汉打昏过去。 这时书生搀扶着妻子浑身是水哆哆嗦嗦上得岸来,满脸惭色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魏某铭记肺腑。” 汪柔低叱道:“滚开,不要打扰主人休息。” 那书生噤若寒蝉讪讪退开,扶着妻子到堤岸上坐下。 不一会儿龙湾渡的里正闻讯率人赶来,七手八脚救治落水者。 里正听了报告便来见姬澄澈,拱手问道:“请教公子姓名?” 姬澄澈缓缓睁眼吐出口浊气,道:“姬澄澈。” “什么?”里正呆了呆,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姬澄澈没有精神和他啰嗦,吩咐道:“立刻组织人手在堤岸上多点几堆取暖的篝火,用大锅烧些姜茶再温些酒来给他们。嗯还有,收集一些干净的衣服供落水的人替换。” “您是……八皇子殿下?!”里正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姬澄澈的话,扑通跪倒在地大声道:“小人曹二双拜见殿下!” 汪柔取出一锭银子给里正道:“休要废话,立刻照殿下的吩咐去做。” “是是是,”里正连声答应双手乱摆道,“一些旧衣服加上几锅姜茶也不值几个钱,绝不敢教殿下破费,小人这就准备!” “皇子殿下?”那魏姓书生这才晓得自己闯祸了,唬得魂飞天外双膝一软趴在地上咚咚磕响头道:“殿下恕罪,殿下饶命,小人、小人适才胡言乱语大是不敬,着实因为不知啊!” 姬澄澈摇头道:“谁说要杀你了?士可杀不可辱,你起来吧,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骨气,况且你也没做错什么。” 魏生全身发软哪里还爬得起来,竟是连抬头再多看姬澄澈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姬澄澈暗自一叹,想不到此人不仅迂腐,还是个窝囊废。走过去将他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安慰道:“你不必如此,起来吧。 汪柔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姬澄澈道:“殿下,这是唐雪落留给你的信。” “雪落,她为何要留信给我?”姬澄澈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妙,问道:“她去哪里了?” 汪柔不答,只是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姬澄澈。 姬澄澈接过书信急忙展开,铺面而来的是一纸隽永飘逸的笔迹。 他曾在北荒向唐雪落传授十万巫典,对她的笔迹十分熟悉,一看即知她写信之时心绪紊乱仓促异常。 “澄澈哥哥,日前北荒传来消息,林伯伯有难。我先陪林隐赶赴北荒,便不等你出关。待你见信后可自定行止,勿念。” 姬澄澈大吃一惊,失声道:“林伯伯出了什么事?” “林寒寺收到白熊部落的邀请前往饮宴,谁知熊战埋下伏兵围杀了林寒寺,随行的流沙和贴身护卫死伤殆尽,只侥幸逃出两人赶回夜火城报信。” “不料屠龙与熊战里应外合大兵压境,一番血战后夜火城失守,林夫人率领余部向北撤退,目下正被两部联兵追杀。” “屠龙、熊战!”姬澄澈死死捏紧拳头克制住愤怒的心绪,艰难道:“林伯伯遇害的消息可曾证实过?” 汪柔点点头道:“他的尸首被屠龙拉到夜火城下绕城巡游,意在打击瓦解夜火部落的士气。” “混蛋!”姬澄澈重重一拳击在身旁的大石上。重逾千钧的大石连摇晃一下都来不及,便簌簌粉碎暴烈成一团灰烟。 但姬澄澈胸中的悲痛之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减轻,反而愈发难受。 他的童年有一多半的光阴是在北荒渡过,林寒寺、林夫人、林晓、林夕……彼此间亲如一家胜过骨肉,岂料自己才离开北荒不过半年,林寒寺便被人阴谋杀害含恨九泉,而夜火部落亦土崩瓦解溃不成军,逼得林夫人母女亡命天涯。 他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就飞到北荒,一刀斩下熊战、屠龙之流的项上人头。 汪柔沉静地凝视姬澄澈道:“林隐和唐雪落骑乘锋寒先行一步赶回北荒,同行的还有雪菱、景云和哲宇航。听说……哲宇航的父亲哲赤烈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难怪唐雪落等不及自己出关,竟是北荒发生了这样的剧变! 姬澄澈的胸膛里燃起熊熊怒焰,问道:“他们走了多久?” “七天,”汪柔回答说:“可能现在已经和林夫人汇合。” 姬澄澈冷静下来,林隐和唐雪落既然已经赶往北荒,只要能见到林夫人至不济也能保护她们的周全,至于复仇的事一步步来,早晚要和屠龙、熊战做个清算。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乱了方寸,可是林寒寺的音容笑貌却不断浮现在眼前,令得心扉痛彻无法自已。 尽管心急如焚,姬澄澈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像林隐那样说走就走,甚至不可能因为此事向父皇请求朝廷派兵干涉,相助林隐平乱血仇。 “走,我们先回上林苑。” 汪柔瞟了眼那个俘虏,问道:“这家伙如何处置?” 姬澄澈现在已无心彻查究竟谁是此次暗杀事件的幕后主使,挥挥手道:“回头丢给林宗棠。” 他纵声长啸招来玄霜,带上汪柔和俘虏腾空飞起赶往天都城,身后汉水滔滔流逝,已经千年风雨。(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万里戎机(上) 当天夜里,姬澄澈悄然离开天都城赶赴北荒冰原。与他同行的原计划只有汪柔,后来还多了位海明月海大师姐。 姬澄澈将天圣堂托付给关应物和麻杆儿的时候恰好她也在。事实上这些天海明月一直赖在天圣堂中,说道麻杆儿夫妇两个都有伤在身,她有责任有义务帮朋友分忧。她每日和小土豆们玩耍厮混,跳跳橡皮筋,玩玩捉迷藏,当然最开心的是教孩子们练剑。因此无论大小孩子,都把她当做了不起的大师姐追捧。麻杆儿夫妇见堂里面来了个孩子王,巴不得她在堂中多住些日子。 闻听北荒出事林寒寺惨死,林隐已紧急返回冰原,海明月顿时呆不住了,坚持要与姬澄澈同行。海大师姐侠义心肠,绝不能对此袖手旁观,何况林隐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假如姬澄澈拒绝带上自己,她就一个人去北荒,大不了和冰原上的凶兽不打不相识舍身喂老虎。 姬澄澈拿她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三人骑乘玄霜日夜兼程赶往北荒。 海明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骑龙,更未曾离开过天都峰方圆千里,但见塞外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光壮丽牛羊遍地,不由得大感新奇。 可惜这样的新鲜感没能维持多久,随着玄霜不断北上,周围的景致逐渐变得荒凉,莽莽的原始丛林无边无际,寂寥的沼泽铺展到天尽头,往往走出几千里也未必能够寻到一丝人踪。 待到进入北荒冰原后情况更加糟糕,皑皑冰雪初见时雄奇壮观,但很快只能看到千篇一律白茫茫的一片,景色单调寒风刺骨。 汪柔是北荒龙族,姬澄澈也在北荒生活过多年,对这种环境和气候早已习以为常,海明月却很快觉得无聊,不停地催问目的地还有多远。 汪柔原本就不爱说话,姬澄澈心中焦灼更是一声不吭,只有海大师姐每日像布谷鸟般响个不休,一路上因她而热闹。 进入五月的北荒昼长夜短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太阳高悬在天空中仿佛永远不会落下似的,许多蛰伏了一整个寒冬的走兽飞鸟在冰原上四处漫步觅食。风吹在脸上不再有刀割似的疼痛。 姬澄澈挑选了一片背风的雪杉林稍作休整,玄霜自行飞去捕食。 一般情况下它根本不会如此急迫地需要进食,但这两日日夜不停地急行消耗极大,不得不依靠捕食巨型凶兽来恢复体力。 姬澄澈点起一堆篝火,汪柔猎来一只冰原上常见的雪貂,用冰雪洗剥干净串在架子上烧烤。 海明月见姬澄澈和汪柔埋头忙碌,自己却站在一旁无所事事,于是自告奋勇道:“我能帮什么忙?” 姬澄澈道:“嗯,你呆会儿帮忙一起吃。” 雪貂腿肉甚是肥美,海明月接过烤得金黄的腿肉放在红唇边试咬了一口,满口肉香又丝毫不觉油腻,教人胃口大开。 一条后腿很快落肚,海明月擦擦满手的油腻赞道:“柔姐姐,将来不管谁娶了你肯定口福不浅。” 汪柔将烤架上的雪貂肉另翻转一面,漠然道:“我不嫁人。” “为什么?”海明月诧异地问道。 汪柔不理她,忙着将一大块前腿肉撕下来递给姬澄澈。 海明月眨眨黑漆漆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一番,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岔开话题道:“柔姐姐,你也再给我来条前腿!” 一只雪貂三四十斤重,剥皮去骨后也足以让三个人好好地饱餐一顿。 姬澄澈吃得不多,汪柔也浅尝即止,唯独海明月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 这时蹄声隆隆,一支数百人的车队在冰原上迤逦而行,自南往北向这里行来。 高空之上,两只巨型雪鹰展翅翱翔,围绕在车队左右巡视侦查,发现到熊熊燃烧的篝火,立刻发出几声清越的长唳向车队报警。 “有人来了,是支车队!”海明月精神一振丢下手中的骨头站起身来,朝车队方向眺望。 汪柔低声问姬澄澈道:“要不要回避?” 在这种地方遇见车队,除了来自中原的商旅十有**便是屠龙的人。 “看看再说。”姬澄澈揉搓雪团净手洗脸,丝毫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汪柔点点头,往篝火里又丢了几根柴禾。 一支十余人的小分队从车队里奔出,策动雪骓往雪杉林疾驰而来。 为首的斥候小头目坐在马上,右手执枪左手平端一架骑弩对准海明月道:“举起手来!你是哪里来的?” 他用的是龙族语,海明月听不明白,但见对方举着弩箭对准自己气势汹汹,不禁柳眉一扬仙剑出鞘道:“你把弩放下!” 两边鸡同鸭讲谁也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但也瞧得出彼此的戒备和敌意。 斥候小头目见海明月拔剑,当即扣动弩机,“咔吧”轻响一支劲弩离弦****,向她的小腿刺来以示警告。 海明月勃然大怒纵剑挑出,剑锋在弩箭上轻轻一击四两拨千斤。 “叮!”弩箭被拨转,骤然回旋反过头来射向那个斥候小头目的坐骑。 斥候小头目猝不及防,听得坐下雪骓一声哀鸣向前扑倒,身不由己飞过马头往地上摔跌。 后面的十余名斥候大惊失色,纷纷扣动弩机向海明月攒射。 海明月夷然不惧,清辉仙剑如花盛绽寒星点点,耳听“叮叮叮”连串脆响犹如梅花间竹,数十支弩箭漫天弹飞煞是好看。 十余名斥候加紧催动坐骑,雪骓扬蹄飞奔转瞬间便杀到了海明月的近前。 汪柔忽然拂袖一扫,“唿”的声一蓬燃着火苗的柴禾好似金蛇狂舞飞掠过去。 “嗤嗤嗤——”火舌吞吐闪烁,十余名斥候连声惨叫丢掉刀枪弩箭,双手捂面痛苦不已地翻身落马。 车队里的人见此情景愤怒呼喝,一支百余人的骑兵踏冰扬雪在一名青年男子的率领下向雪杉林冲来。 汪柔瞟了眼车队上的徽记道:“是屠龙部落运送辎重的车队。” 姬澄澈点点头心里稍稍一宽,这支辎重车队至少说明林夫人和夜火部落还在坚持。 那青年男子似乎身份颇高,身上衣着华丽手提一杆大戟,在亲兵簇拥保护下驰来,口中用大陆通行的魔族语言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回海明月总算听明白了,冷喝道:“你又是谁?” 汪柔神情冷漠打量那青年男子,轻声说道:“好像是屠龙的外甥合达。” 姬澄澈没说话,凝目打量合达。 这时候对面的合达也已看清楚了姬澄澈三人,那个黑衣少年年纪轻轻,身旁的两名侍妾竟都是天生丽质倾城倾国。想想自己帐里也有几个四处搜罗来的美女做姬妾,竟无一人可以与眼前的这两个少女媲美。 尤其是那穿黑衣的女子,云鬓香腮明眸皓齿,肌肤如用牛奶洗过一样细腻白皙完美无瑕,立在冰天雪地间好不楚楚动人,若能收入帐中肆意怜宠,岂不是人生一大美事。 合达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勒住缰绳道:“我是原川部落千骑长合达,龙威部落大那顔屠龙是我的亲舅舅!” “屠龙的外甥?可恶!”海明月一听,心里对这鼓着一对色眼尽盯着自己胸看的家伙愈发憎恶。 合达懵然不觉,目光露骨道:“姑娘知道我舅舅的大名?” 海明月娇叱道:“何止知道,我还要找他算账!” “嗡——”人美如玉剑如虹,清辉仙剑掠空镝鸣锋芒毕露,直刺合达眉心。 合达大吃一惊,忙不迭举大戟往上空封架,口中呼吼道:“快来人,挡住这丫头!” 两旁的亲兵急忙上前将合达团团围住,百余名原川部落的骑兵拉弓放箭,“嗤嗤嗤”箭雨如蝗射向海明月。 海明月挥剑扫荡箭雨,身周青光闪烁如云烟缭绕风雨不入,却也难以再向前迫近。 合达见状忙喝骂道:“笨蛋,谁叫你们放箭的,给我抓住这两个丫头,我要活的!” 姬澄澈知他心意,鼻中低哼一脚踏入冰雪中。 “砰!”身前厚实的积雪登时像白色的地毯般从地上掀起,鼓荡层层雪浪铺天盖地涌向敌骑。 百余匹雪骓受惊长嘶扬起前蹄,前排的十几匹经受不住暴雪狂澜的催压东倒西歪,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汪柔也早想打爆合达的一对色眼,天青眉影倏然舒展,犹如两道青虹穿越茫茫雪霾直刺合达双目。 合达大惊失色,一边胡乱挥舞大戟招架一边叫喊道:“快救我!” 他虽然是原川部落的千骑长,却并无军功在身,所仰仗的不过是出身而已,兼之酒色无度掏空了身子,修为比寻常骑兵也高不了多少。 汪柔隔空出手,左侧的天青眉影不费吹灰之力卷飞大戟,右边那条陡然如灵蛇般缠住合达的脖颈往身前遽地收起。 合达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公鸡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腾云驾雾离了马鞍在空中手舞足蹈,有心呼唤手下奈何脖颈被掐,只能“嗷嗷”尖叫。 突然雪地里亮起一束耀眼剑光,一名黑袍道士御风飞空从车队方向疾掠而来,口中喝道:“还不放开合达公子!” “道士?有趣!”汪柔唇角上翘,逸出一抹冰冷的讥诮,策动左手天青眉影骤然绷直,如匹练般抽击在刺来的仙剑上。 “嗡——”仙剑颤动如一泓秋水,黑袍道士身形微微凝滞,旋即高声呼喝平步青云欺近汪柔,修为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汪柔的天青眉影翩若惊鸿向后弹起,望着扑袭而至的黑袍道士毫不惊慌,玉臂前探一把拎住合达胸前衣襟。 只听身后胎元神刀一记龙吟,姬澄澈出手了。(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里戎机(下) “铿!”刀出匣,气冲霄。 一束刀芒凝而不散,宛若裂天斩地的雷霆霹雳重逾万钧直斩黑袍道士。 黑袍道士顿感肝胆欲裂,仿佛一股肉眼看不见无形力量沛然莫御洞穿乾坤,他无暇细想急忙中途变招,舍下汪柔仗剑飞挑,试图以柔克刚化解去对方攻势。 姬澄澈朝前踏步身刀如一,胎元神刀每向前一分刀上的劲力气势便更盛一层,挥斥方遒壮阔不羁正是《刀王诀》中的“光意境”。 “铿!”胎元神刀壮气凌云劈斩在仙剑之上,黑袍道士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刀劲破体而入,自己的护体真罡竟是在弹指间便溃不成军。 他的仙剑犹如惊弓之鸟往侧旁荡开,胎元神刀一鼓作气势同猛虎无坚不摧斩向黑袍道士的腰际。 这一刀糅合了大先生和邱悲回两位圣境至尊的平生绝学,刀势如龙刀意狂放,又有胎元神刀如虎添翼当者辟易,黑袍道士眼看自己的仙剑师出无功,胎元神刀气吞斗牛往胸前劈来,不由骇然飞退,左手拔出拂尘运功横扫。 “砰!”拂尘抽击在刀芒之上应声爆碎,化为一蓬雪雾。 胎元神刀稍稍偏离在黑袍道士的腋下划出一条血槽,立时鲜血飚射洒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啪!”黑袍道士左面袍服为刀气所伤寸寸碎裂如蝶纷飞,露出光溜溜的半边身躯,令他又是羞愤又是胆寒。 忽听海明月讶异道:“渡海师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袍道士一愣望向海明月,觉得此女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眼光扫过她手中的清辉仙剑,愕然道:“你……是明月?” “渡海真人,快救我!” 合达落入汪柔手中原以为必死无疑,哪晓得海明月居然和渡海真人是同门,还是他的晚辈,立时胆气一壮大喊大叫起来。 “公子莫要慌张,此事自有贫道来解决。” 渡海真人狼狈地卷裹起破损的道袍为伤口止血敷药,定了定神道:“明月,请问这两位是……” “这位是八皇子澄澈殿下,这位是汪柔姐姐。”海明月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八皇子殿下?”渡海真人不由留神多看了姬澄澈两眼,心中惊疑不定。 他此次并没有出席斋醮大典,甚至对近来天都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少有知情,但也听说隆武皇帝姬天权把一个儿子远送北荒,拜在了大先生门下。 难怪这小子这么强,竟然险些一刀将自己斩成两爿。 “明月,可否先请你的朋友将合达公子放了?” 海明月闻言望向姬澄澈,而此刻姬澄澈心中雪亮,已经猜到这支车队到底为何北上。 北荒不同于中原,基本上是以战养战,所有给养都由龙族武士自己随身携带,根本不需要如此规模庞大的辎重车队在后补给。 所以这支出现在冰原上的车队显然非同寻常,八成是有人在暗中援助屠龙各种武器军械。看车辆的载重,恐怕足以武装起一支万余人的精锐铁骑。 既然车队中出现随行护送的天道教道士,恐怕此事天道教难逃干系。试想屠龙和他杀气腾腾的手下配备上这些精心炼铸的各种加符武器军械,一旦在北方前线上铺展开来,任何敢与龙威为敌的部落只怕都难逃厄运。而第一个倒霉的,一定是林隐和他的夜火部落,全族被屠戮干净都有可能。 一霎间,姬澄澈已动了劫持车队的念头。 然而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合达麾下此时有三百龙族骑兵,尽管这些人不过是负责后勤运输的辎重兵,但龙族男女生性凶悍全民皆兵,押运车队中势必配有各种用以对付冰原凶兽的强弓劲弩,一旦万箭齐发,其威力即使元境强者亦要退避三舍。 姬澄澈要脱身不难,但想要凭借汪柔和海明月两女击溃这三百铁骑夺取辎重,还要带领她们安然脱险显然不可能。更头疼的是那么多的武器军械,一把火烧了当然方便,但若能抢到手送给林隐,岂不更好。 念及于此,姬澄澈道:“叫你的人退出百丈以外,我就放了你。” 合达听姬澄澈答应放他,赶忙呼喝手下道:“快往后退,统统往后退!” 那些涌上来的龙族骑兵听到合达下令,缓缓往后退去。 渡海真人知道惹不起姬澄澈,被砍了一刀也唯有自认晦气,况且自己此行另有重要使命,也不敢节外生枝,稽首为礼道:“多谢澄澈殿下。” 眼见龙族的大队人马退出将近百丈,姬澄澈纵声发啸召唤玄霜。 不一刻玄霜闻声飞来,龙爪下还扣着一只没吃完的无头雪狮。 龙族骑兵望见一条神威凛凛的玄霜巨龙和它爪下血淋淋的食物无不骇然,彻底断了截杀姬澄澈等人的念头。 当下汪柔将合达扔给渡海真人,三人乘上玄霜西去,又飞出了两千余里后进入到一座隐秘的冰谷中。 玄霜贴着冰崖疾飞,时不时还作出各种急旋急转的动作。 海明月瞪着前方突兀闪现的冰岩迎头撞来,情不自禁双手紧紧抱住汪柔后腰,唯恐玄霜一不小心和冰崖来个亲密无间同归于尽。 好在这一段飞行很快结束,玄霜降落在了一座冰窟前。 这两天它披星戴月飞行万里颇为劳累,但荒原冰凉的空气又令它甚感舒服兴奋。 姬澄澈用自己的额头顶着玄霜硕大无伦的脑袋表示感谢,道:“等找到林隐,我请你吃紫龙舌大餐。” 玄霜似是听懂了,打了两个响鼻用脸颊亲热地蹭蹭姬澄澈。 海明月看得十分羡慕,却又畏惧玄霜的凶恶模样,不敢伸手抚摸,只道:“将来我也要养一条小龙。” 姬澄澈一笑,迈步往冰窟里行去。 海明月愣了愣道:“你这是去哪儿?” “冰宫。”姬澄澈一面回答海明月,一边开启隐藏在冰窟中的传输法阵。 “冰宫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要去找林隐么?” 姬澄澈道:“林隐是我兄弟,我来一次不容易,总得带点儿礼物才好。再说你是不知道,林隐那家伙的脾气挺臭,不送礼怕他生气。” “啊——”不等海明月追问,传输法阵运转起来,焕放出一道道绚烂光束。 下一霎斗转星移,三人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了北天冰宫的传输法阵中。 海明月愕然四顾,弄不明白姬澄澈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意发现汪柔低垂的脸微微发白,似乎有点儿异样。 “柔姐姐,你怎么了?” 尽管汪柔性格冷傲又沉默少言,可她陪伴姬澄澈一路北上是为救林隐而来,于海明月心中早把她当做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汪柔只当没听见海明月的问题,冰泉般的目光望向传输法阵外的端午,隐隐透出惧色。 海明月看到端午,不禁低咦声道:“魔族?” 姬澄澈淡淡一笑道:“海姑娘,我也是魔族。” 他步下传输法阵,向端午恭恭敬敬施礼道:“端午爷爷,我需要你的帮助。” 端午面色如常道:“殿下折煞老奴了,但听殿下吩咐。” 姬澄澈走上前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端午面露诧异之色,颔首道:“既然殿下决心已下,老奴立即着手安排,保证将此事办妥。” 海明月好奇道:“姬澄澈,你鬼鬼祟祟在说什么呢?” 姬澄澈也不生气,向端午介绍道:“这位是天道教海东青海长老的孙女——海明月,此次是专程来北荒行侠仗义除魔卫道的。” 端午点点头问候道:“海姑娘一路劳累,老奴这便叫人带你去沐浴更衣稍事休息。” 尽管天道教是魔族不共戴天的死敌,但海明月不过是个豆蔻少女,手上并无血债。再加上她是姬澄澈带来的朋友,因此端午也是殷勤招待。 海明月却对这座冰冷死寂的魔族行宫多少有点儿心里发毛,扯紧汪柔的袖袂道:“柔姐姐,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汪柔晓得姬澄澈要找端午商量要事,轻点螓首携着海明月去了。 姬澄澈和端午进到书房中,先了解最新的北荒战报,而后打开巨幅的北荒地图,将自己先前与辎重车队相遇的地点在图上点出。 端午久居北荒,对于冰原上的地形非常熟悉,望着地图观察了片刻便道:“殿下,他们要去北海一共有三条路可以走。我们可以立刻派人追上去,暗中留下记号。” 姬澄澈道:“小心些,车队有雪鹰探路。” 端午冷笑道:“两只扁毛畜牲而已,殿下不必担心,冰宫斥候堪称冰原斥候之王,不消两日便会有消息传回。这段时间刚好容老奴召集人手,届时将他们一网打尽片甲不留。” 姬澄澈知道端午的厉害,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就可以偷懒到净月阁里再住几天。” 端午脸上露出欢喜的笑意,道:“老奴是天天盼着殿下来。” 姬澄澈看到他温暖的笑容,不觉心中感动,微笑道:“端午爷爷,我也很想你。” 端午笑而不语,只在心底默念灵犀公主有子如此,九泉之下当可瞑目。 “端午爷爷,汪柔的家人不知在哪里?”姬澄澈好像忽然想起来一样。 “就让他们一家团圆吧,不管他们想去哪儿都不要阻拦。” 端午肃容道:“老奴照办就是。” “好啦,我也去休息一下。”姬澄澈伸了个懒腰道:“也不知林隐那家伙到哪儿了?咱们的动作得快点儿,可别我还没到,他先摘了屠龙的脑袋。”(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活着看见(上) 当姬澄澈说这句话的时候,林隐正好赶到北海,与他同行的还有唐雪落、雪菱、景云和哲宇航。 情况比林隐预先设想的更糟,夜火余部并数万老弱妇孺已退到了北海边,进入北荒著名的戈蓝冰川中死守。 死守不退是因为无路可退,再往后一步便是滔滔大海风急浪险的绝境。 在他们的面前屠龙亲自统率大军号称十万龙族勇士,黑云压山金戈如林,日夜不休地向戈蓝冰川发起猛攻。 一寸河山一寸血,夜火武士尽管奋起反抗毕竟实力相差太悬殊,寡不敌众之下防线一道道失守,被挤压到戈蓝冰川狭长的海岸线前。 由于林寒寺遇害,夜火部落的军事指挥权责无旁贷落到了林夫人的肩上。 然而连日的劳累加上伤心欲绝,使得她心力交瘁终于病倒,只能由林晓和林夕暂时代掌兵权,好在还有铁栎、颜霜、纪恒金、薄虎视等老部下忠心耿耿地辅佐,这才使局面没有彻底崩坏。 林夫人的大帐便设在戈蓝冰川的攀月峰,它就像一道银白色的屏障挡住了汹涌澎湃的北海狂涛,却也是夜火部落在这座大陆上最后的立锥之地。 林隐走进大帐的时候,林夫人还在昏睡中。借着帐中噼啪燃烧的火盆,只见她神容枯槁骨瘦如柴,原本乌黑的青丝已花白了大半,深陷的眼窝即使在睡梦中兀自下意识地抽搐,仿佛承受着无限的痛苦与重压。 林晓和林夕跪坐在母亲的病榻前,这些天两人衣不解带还需要指挥作战鼓舞士气,同样憔悴不堪。 看到林隐进来,两人情不自禁露出欣喜之色,扑上去兄妹拥抱在一起。 就像有心灵感应一般,林夫人的眼睛忽然动了动,艰难地抬起眼皮努力往帐门前望去,虚弱的声音问道:“是谁,是林隐回来了么?” “母亲,我回来了。”林隐应声走向病榻,林晓和林夕往两旁让开,却发现弟弟的眼圈红了。 “林隐——”林夫人黯淡的眼眸中蓦地焕放出欣喜的光亮,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量,竟一下抬起身向林隐伸出手去。 林隐急步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胳膊环绕在她的肩头,让她枕到自己的怀里。 小时候,他也曾这样依靠在母亲的怀中,听着咚咚的心跳声看着夜星酣然入梦。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握住母亲的手时,依旧禁不住要流下泪来,像是被一把刀子捅破了胸膛。 往昔温暖而柔软的手,此刻竟是如此的冰凉僵硬,甚至感受不到一点血肉的温度,仿佛自己手里握住的只是一把枯骨。 “你爹爹走得匆忙,我一直等你回来。”林夫人望着儿子,轻声地说道:“如今你回来了,我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 林隐重重地点头道:“我知道。” 林夫人紧抓着他的手,眸中涌现刻骨铭心的仇恨。 “为你爹爹报仇!” “我会的。” “一定要报仇……”林夫人喃喃地说,轻轻吐出口气疲倦地合上双目,“我很快就要去见你爹爹了。” 林隐的心头一凛,知道母亲的求生**全为见到自己而苦苦支撑,一旦松懈下来很可能会永远地睡过去。 “母亲,你想不想亲手将屠龙和熊战的人头送到我爹爹的坟前?” 他的话音不高,却犹若惊雷在林夫人的耳畔炸响。 林夫人霍然睁开眼,低声应道:“我想,当然想!” “那就好好休养。儿子答应您,一定会做到。” 林隐神情坚毅,徐徐说道:“活着,就能看见!” 林夫人枯干的手剧烈震颤,脸上泛起一层奇异的光彩,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泪光闪动。林隐的大手轻轻拍打母亲的后背,直到林夫人倦意上身不由自主地慢慢闭上眼睛,犹如梦呓般轻轻道:“活着,我会,我会的……” 听到母亲鼾声轻起,林隐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榻上,又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然后挺身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父亲惨死时自己不在,如今他绝不容许母亲在自己的眼前怀着绝望而逝去。 旁边传来抽泣声,林晓和林夕掩面痛哭不能自已。 唐雪落悄然走到病榻前,将自己的纤手轻悬在林夫人的脸庞上方,默念咒语催动神识。 “唿——”一蓬银色的圣光自她的掌心泄落,宛若温润的清泉渗透进林夫人身体中,干枯的肌肤重新焕发勃勃的生机。 林隐安静地注视着母亲的面容,随着她痛楚的眉宇逐渐舒展,他揪紧的心亦在慢慢松开。 “雪落,谢谢。”林晓拉着唐雪落的手强忍悲痛。 林夕却按捺不住,扑倒在林隐的怀里呜咽道:“爹爹死得好惨……屠龙把他钉在木桩上,让马拖着巡城——弟弟,要报仇啊!” 林隐紧紧搂住林夕颤栗的娇躯,咬碎钢牙不让自己流泪,更不想让自己的心因为痛苦和愤怒陷入混乱。 他不仅是林寒寺的儿子,也是夜火部落的战士。如今部落身陷灭族危机,他要扛的不仅是家仇,还有族民的安危! 牙齿咬紧嘴唇,剧痛让他清醒过来,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相比林夕,林晓尚能保持镇定,哽咽道:“很不好,我们能作战的战士已经不到一万人,因为缺药,人数还在不断减少……” “食物呢,还能维持多久?”雪菱、景云和哲宇航这时也闻讯进了大帐,三个人站在门口一直不说话。 林晓凄然一笑道:“或许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北海里的鱼虾取之不尽,我们完全不必担心会饿死。” 林隐点了点头起身道:“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让娘亲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说话。” 林夕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主动道:“我留下照料娘亲。” 唐雪落道:“二姐,我陪你。” 有她守护林夫人,所有人都能放下心来。 林隐心中感激,他深深地望了眼沉睡中的母亲,缓缓站起身往帐外行去,林晓、哲宇航和雪菱自然而然跟随在了林隐的身后。 走出帐门,林隐愣了愣站住脚步。 不知何时帐外黑压压聚满了人,纪恒金、颜霜、薄虎视、铁栎……一张张面容悲壮疲惫中隐隐含着一丝期冀与振奋,默默无声地聚焦在林隐的脸上。 在所有人中林隐几乎找不出一个身上不带伤的,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难掩的疲惫以外,剩下的就是愤怒与仇恨。 “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林隐环顾人群,徐徐开口道:“大汉隆武皇帝已经答应与我夜火部结盟,并敕封我为北荒侯,世袭罔替永镇北荒。” 毫无意外,这个消息说出来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一点儿波澜。 人们此刻更关心的是如何突围求生,如何杀敌复仇。 他们的财物被霸占,他们的亲人被奴役,他们的男人被杀死,他们的土地被掠夺,这时候隆武皇帝的一纸敕封,等同一张废纸。 林隐的声音毫无变化,继续道:“在我出发赶回北荒的同时,大汉五万精兵整装待发,如今正在日夜兼程北上冰原。不出意外,两个月内他们就能打到屠龙老巢,与我们南北夹击共抗龙威部落。” 人群渐渐有些反应,有些人的眼睛亮了起来,站在林隐身后哲宇航的嘴唇却不经意地翘起,似有一丝讥晒。 “两个月啊……”终于,有人说话了,是薄虎视的轻轻一声感慨,却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他们被困冰川度日如年,谁都不敢去想自己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现在总算有了一丝希望,却又显得那样遥不可及。 林隐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当然清楚族人顾虑的是什么。 他不再说话,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人群向前走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却愕然发现林隐步履不停往峰下行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不自禁地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峰下走。 长长的队伍沿着冰雪覆盖的山坡前行,一直来到阵地的最前方。 这是一座高岗,两旁冰崖如镜飞鸟难渡,唯独当中有座雪坡可供攀爬。 这座高岗原本没有名字,因在坡前战死者甚多,才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千坟雪冈”。 在它的背后,就是林隐等人刚刚走过的一座冰谷。 这里是连日来争夺最激烈的战场,双方俱都屯集重兵血战不退。 此刻镇守此处的夜火部战士正蜷缩在背风的冰岩下抓紧时间进食睡觉,他们疲惫得甚至没有注意到林隐的到来。 林隐举步走到雪冈最高处,回手道:“旗!” 景云最先醒悟过来,立刻从地上捡起一面夜火部落的战旗交到林隐手中。 “铿!”林隐双手将旗杆深深插入雪下的冰层中,大旗迎风招展飘扬在他的头顶。 “从此刻开始,这里就是我的大帐!” 他说完这句话,面向雪冈下方屠龙大军密密麻麻的营帐,伸手一指道:“现在,谁有勇气陪我下山问候屠龙?!”(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六章 活着看见(下) 北荒冰原昼短夜长,当最后一缕霞光隐没于天际,黑暗匆匆而至。 屠龙大营中的篝火一堆堆地亮起又一堆堆地熄灭,人声渐渐沉寂,绝大多数人已沉入酣睡。 虽然是五月里的天气,但在北海一入夜依然寒风刺骨难以忍受,实在没有任何地方会比热乎乎的被窝更舒服更受欢迎了。 被安排在今夜值守的士兵免不了要骂骂咧咧发几句牢骚,一边将枪戟靠在肩头上,一边揉搓快冻僵的双手不停跳脚取暖。 更倒霉的是那些流动哨,不得不骑着雪骓在营地四周来回巡视,呼呼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往脖领里灌,喝多少口烈酒都不顶事。 然而相比起散落在方圆百里内的游骑斥候们,他们显然属于幸运的。 不似中原军阵,北荒龙族从来没有在营地周围设置防御工事的习惯。比起陷坑、寨墙、鹿柴、箭楼等等,他们更迷信于自己手中的刀枪和胯下的战马。 所以游骑斥候的作用益发凸显,尤其是在晚上他们担负着整座大营预警的重任。 可是这样的鬼天气,又是这种鬼地方,哪怕最精锐干练的游骑斥候也不免有些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 自大军越过青狼岭攻占夜火城,连战连捷高歌猛进,夜火部落的残兵败将群龙无首溃不成军,俨然已是瓮中之鳖坐以待毙。 如果不是戈蓝冰川的地势太险不利攻取,眼下大军早已凯旋而归论功行赏。 饶是如此,夜火部落业已穷途末路无力支撑,兴许明天就能把夜火部落从北荒地图上彻底抹去。 奴隶,牲畜,财宝,女人,此番一举灭掉夜火,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大笔的财富正等待着被重新瓜分…… 做着发财美梦的人浑然没有察觉,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借着黑夜的掩护正悄悄逼近大营。 沿途的游骑斥候被哲宇航率领的前锋小队轻易拔除,为后续兵马打开了一条一马平川的通道。 上到屠龙下到任何一个龙威部落武士,谁都不会想到正在垂死挣扎命悬一线的夜火部竟然有勇气主动派出战士发动夜袭。 近了,更近了……黑夜里,敌营已近在百丈之内。 哲宇航望着对方营中稀稀拉拉的几处灯火,唇角逸出一缕阴冷的笑意,低喝道:“上马!” 五十人组成的先锋小队清一色是百战余生的虎豹骑兵,另外为了增强战力和机动性以对付游骑斥候,还临时加入了铁栎等七名神箭手。 一共五十八人,他们是最先切入敌营的精锐力量。 黑暗中,矫健的雪豹、凶猛的雪虎如同幽灵般不断加速向大营冲去。不同于战马,它们厚软的脚掌踩在冰雪上悄无声息,即使在寂静的夜里也极难发觉。 直等到先锋小队潜进到距离大营不足二十丈处,终于有一个守夜的家伙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高速移动的黑影,下意识地揉着眼睛高喝道:“是谁在哪边?” “铿!”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悦耳的弓弦颤鸣,一支利箭划过夜幕穿喉而入。 那武士双手扼住喉咙,来不及发出惨叫倒毙在地。 附近的龙威部落战士见他突然软倒,待看清楚同伴咽喉上羽翼颤动的骨箭,不由大吃一惊叫喊道:“不好,有……” 又是一支利箭射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发生了什么事?” “敌人来了?” “在哪里?” “怎么回事?” “谁在乱喊乱叫?” 营地里鼓噪了起来,一条火龙往出事的地方迅速赶来,顿时惊恐的看到雪地之中一队虎豹骑已破营杀入! “嗤嗤嗤——”箭如雨下,一个又一个龙威部落的人中箭倒地,惨叫声接连响起。 那些躲过利箭攒射的武士尚未回过神来,就瞧见哲宇航等人催动虎豹杀至跟前,挥刀一斩鲜血泉涌人头飞起! 在哲宇航之后,林隐骑乘锋寒率领七百多名死士强突进来,铁蹄毫不留情地践踏过一座座营帐。 他们夺过火把点燃帐篷,大火将睡梦中的龙威部落战士惊醒,等不及穿好衣服光着屁股便往帐外逃,又刚好撞上夜火部落守在外面的战士,刀枪并下一条条性命在惨叫中消失。 哲宇航一马当先往里冲,目光在乱军之中扫过,希望能搜寻到父亲的身影。 他全然不惧孤军深入,手中长枪刺出必有一人被挑落马下。 听着耳畔的惨叫声,看着一具具尸体喷着血栽倒在眼前,哲宇航浑身上下充满兴奋。这种在生死一线间肆意屠戮的感觉令他享受,更乐于倾听敌人在自己枪下哀鸣呼求。 而此刻的林隐沉默得可怕,黑夜中锋寒巨大的龙影穿行在大营上空,专门对龙威部落的头领人物进行袭杀。 对方的驯龙高手尚未升空,此刻北海的夜空只属于他一人。 “是林隐?” “林寒寺的儿子回来了!” 混乱中有人认出了林隐,顿时惊声呼喊出来。当初夜火城一战,林隐和姬澄澈联手杀死号称龙威双虎之一的昼丁山,后来又引兵青狼岭血战连天,令屠龙十数万大军无法越雷池半步,“夜火双龙”的名头早已响彻北荒冰原。 这些武士都属于青树部落,也曾参与过青狼岭之战,亲眼目睹了林隐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凛凛神威,如今见他催龙掣剑纵横九霄,无不为之胆战心惊斗志大消。 这时哲宇航一眼盯上刚刚从大帐里冲出来的青树部落那顔罕复,眸中杀机一闪匹马胆气杀上前去,手中长枪犹如怒龙出海分心便刺。 罕复身旁的亲卫赶忙迎敌,被哲宇航顷刻间杀得人仰马翻土崩瓦解。 罕复刚刚爬上马还没回过神来,便惊惧地发现自己身旁的亲卫只剩下小猫两三只。 哲宇航纵枪刺到,喝问道:“哲赤烈在哪里?!” 罕复横刀招架,慌乱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他被关在夜火城的大牢中!” “铿!”刀枪交击,哲宇航的身形骤然腾空掠起,双足飞踹罕复面门。 罕复人在马上身躯后仰,堪堪躲过哲宇航的连环飞踹。 两人的身形一上一下交错而过,罕复以为危机解除,腰上使劲抬起身躯,却猛感背心一凉。 他呆了呆,就看到一支森寒雪亮的枪刃从胸膛里穿透出来,鲜血爆绽。 哲宇航振臂掷出长枪后看也不看,身形一飘落到飞驰而至的虎背上,顺势夺过一杆大戟又冲杀向战团。 紧随在后的铁栎手起刀落砍下罕复的首级,高举过头大声叫道:“罕复死了!” 青树部落的武士听闻自家的主帅战死,彻底丧失了斗志,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八百夜火死士势如破竹,仅仅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凿穿青树部落营地,杀向邻近的鬼牙部落。 夜幕里,屠龙大军的营地由北向南被熊熊烈火一片片点起,滚滚黑烟冲上云霄,死伤者数以千计。 睡梦中的部落联军根本想不到林隐会来袭营,仓促之中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只能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 也不知厮杀了多久,忽听屠龙中军有号角吹响,一条条巨龙升空正往战场赶来。 林隐当机立断下令撤兵,八百死士毫不恋战拨马便走。 率军攻出的是屠龙麾下第一战将解玄,目睹大营火海汪洋死尸遍地,不由得惊怒交集,岂肯放林隐等人轻松离去?当即领兵追来。 林隐负责断后,就看到有三条巨龙衔尾直追已迫至近前。 他冷峻的脸庞上不见一丝惊惶,蓦然策动锋寒掉头迎上。 “呜——”锋寒怒吼如雷,张口喷出一团金色龙息在空中幻化成为成百上千面巨盾,如海如山拍向追来的三条巨龙。 三条巨龙本就对锋寒心存敬畏,再看金默萨龙狂暴发怒愈发畏缩胆寒起来,只拼命喷吐龙息抵挡。 “轰!”天空中响起一记地动山摇的轰鸣,鼓荡的光澜烟雾里林隐铁骑突出,从三条巨龙当中疾掠而过,身后三名驯龙高手哀嚎坠落。 其他追近的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放缓了追击速度。 解玄怒不可遏,提枪催动坐下神龙追赶林隐,猛听得下方一片弦动如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无数利箭****而出,如雨点般洒向追出大营的龙威部落将士,却是暗中埋伏的弓弩手在接应林隐等人。 一轮箭雨过后,追击部队死伤数百,余者畏缩不前眼睁睁看着敌军隐没在黑暗里。 解玄自恃武勇杀向林隐道:“林隐,可敢与我死战?!” “我会,可不是现在!”林隐瞟他一眼,锋寒神龙摆尾往北而去。 解玄与昼丁山本是生死之交,立意要斩杀林隐为好友报仇,咬牙紧追不舍。 不料前方夜空中陡然亮起一团真火,赤红色的光芒如剑刃般刺入解玄的眼睛,令得他一阵头晕目眩神智迷离。 耳听隆隆轰响飞速袭来,那巨大的火球雷霆万钧已迫至近前。 他骇然大叫顾不得追杀林隐,一面催动坐下神龙喷吐龙息,一面挥舞手中长枪护持周身。 “轰!”火球炸开,瑰丽炫目的光彩映红了半边夜空。 解玄坐下的神龙哀鸣翻滚,身上鳞片被轰烂了一大片。 谢玄浑身冒烟死死抓住龙角才没从空中栽落,却哪有余力追杀林隐? 就见一位轻纱蒙面风华无双的少女飘落到锋寒背上,与林隐乘风破云往北去了。(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狼行千里(上) 这一场夜袭屠龙大军损失惨重,为北征夜火以来最大失利,不仅青树部落的那顔罕复死于哲宇航枪下,盘龙、巨齿、风崖三大部落的首领也丧命于乱军之中,将士伤亡数以千计,被焚毁的各种物资不计其数。 直到天色大亮龙威武士们依然没有能够从惊惧之中缓过劲来,望着四处冒烟的营地垂头丧气。 受此打击,对夜火部落的进攻不得不暂停,以休整鼓舞低迷士气。 翌日清晨,屠龙宛若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亲自督阵,指挥各部落人马向千坟雪冈发起疯狂的猛攻。进攻一波连着一波,几乎没有间歇的时候,却沮丧地发现面前的雪冈犹若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任凭惊涛骇浪源源不绝地冲击催压始终屹立不倒。 在所有夜火战士的身前,有一面千疮百孔的战旗烈烈飞舞,血与火的熏染使得旗帜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却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神祗一样的存在。 旗帜下有位白衣少年屹立如山,脚下堆满了各部落勇士的尸首和他们丢弃的兵刃。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却仿似不知道疲倦与痛苦,傲然伫立在最前方。 屠龙愤怒地察觉到,对面的夜火部武士斗志高昂精神抖擞,眼睛里充满了无畏的战意,即使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大军狂攻亦毫不动摇。 不动如山,这山不是他们身后的冰峰,而是身前的少年,白衣尽染剑冠北荒。 前夜一战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狠狠打击了屠龙大军嚣张的气焰,更令每一个夜火武士的心中燃烧起了希望之火。 他们信任林隐跟随林隐,坚信有他在战旗便不倒,夜火便不熄! 夜袭屠龙,林隐特别安排一队战士从屠龙大营里寻获到不少药材。有了药材,夜火部落的伤员便有了恢复的希望,不必再忍受无尽的伤痛折磨。 黄昏时分,纵使心有不甘屠龙亦只能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当大军如退潮的海水般退下雪坡,千坟雪冈上堆满了冰冷的尸体。 夜火部落的战士们欢声雷动,庆祝他们又成功坚守了一天,距离大汉援军抵达的日子只剩下五十七天。 然而林隐知道,根本没有援军,一兵一卒都没有—— 所谓大汉五万精锐铁骑完全是自己为鼓舞军心编造的谎言,否则一旦族人丧失所有的希望,立刻就会垮掉。 但六十天后怎么办?即使勉强支撑住了,一旦进入冬季封冻期,在目前缺少物资的情况下族人完全不可能活命。首先那些伤员和老弱妇孺就会被冻死,随即军心也将势必崩溃。 可是面对十万屠龙大军想要突围而出无异于痴人说梦,哪怕真的成功了又能逃到哪里?除非,彻底击败屠龙。 正当他独自出神之际,唐雪落在一旁坐下,望着雪坡上惨不忍睹的景象,轻轻说道:“我准备在冰谷中摆放一座巫阵,可惜来得匆忙随身携带的资材有限,只能聊胜于无解一时之危。” 她是少数几个知道援军真相的人,不得不殚精竭虑做好最坏的打算。 林隐望着她蹙起的眉头微笑道:“我不该答应你跟我来北荒的,否则此刻也许姬澄澈那家伙正请你在上林苑里喝茶赏月呢。” 唐雪落嫣然一笑,照亮了冰川的夜色。 风吹动她鬓边的青丝,拂动起丝丝缕缕的情愫,在这静谧广寒的月夜里,将目光追向天边。 “他……不会呆在上林苑喝茶,应该正在来北荒的路上,或许就快到了。” “来了又如何,不过是又多了个傻瓜而已。”林隐知道,唐雪落的猜测是对的,可一想到自己居然沦落到需要澄澈殿下帮忙的地步,心里就很不爽。 尤其当眼前浮现起姬澄澈见到自己时鼻孔朝天的样子,便忍不住想冲这家伙的鼻梁上来一拳。 唐雪落微微浅笑没有说话,头枕北海的涛声心里边思念无尽头。 远方的天际,一轮明月悄然从海平面下升起,将清辉洒向人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遥远的北天行宫中,同一轮明月下,姬澄澈靠在软榻上惬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觉得自己终于吃饱了。 然而不等他闭上眼睛再打个盹,便瞧见海明月海大师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姬澄澈,我们到这儿已经六天了,莫非你打算一辈子赖着不走?” 姬澄澈看着她鼻孔张大愤怒跺脚的样子觉得挺有趣,故意拖长声音道:“这里是我外婆留给我的,我愿意住,我喜欢住,赖一辈子都可以。” “你……”海明月气得一拍桌子,杯盘碗碟统统跳起身哐当乱响,手指尖几乎顶上姬澄澈的鼻尖道:“那林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家伙剑法臭,脾气更臭,我早看他不顺眼,干什么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海明月眼珠一转,渐渐意识到姬澄澈是在捉弄自己,娇哼道:“那唐仙子呢,她现在可是陪林隐陷在乱军之中,你说她也是狗拿耗子?” 姬澄澈笑了笑站起身来道:“我可没这么说过。走,我带你去看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海明月不甘心就此放过姬澄澈,气呼呼地在后紧跟。 姬澄澈不答,引着海明月往行宫外走去,只见宫门偌大的空地上停满了一辆辆装得小山般高的大车。 “这是……我们那天在雪杉林遇到的屠龙车队?”海明月一眼看了出来,讶异道:“可怎么会在这儿,押车的人呢?” 话刚出口,她立刻明白了,睁圆了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姬澄澈。 “实在太凑巧了,他们走的路距离这里不远,我的人就把它们拉回来了。往北海还有很远一段路,为免合达他们过于辛苦,接下来的路程就由本殿下代劳了。” “渡海师叔呢?”海明月紧张道。 “他和合达都是我请来的贵客,自然会好好款待。” “能不能……”海明月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摇摇头道:“还是算了!” 姬澄澈猜到海明月想说什么,微笑道:“放心,等北荒战事结束后我就会放了他。” “多谢。”海明月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她都不希望自己的同门遭殃。 她现在明白了,这几天姬澄澈看似不问世事悠闲度日,其实已经暗无声息地悄然展开救援林隐的行动。 但她还是搞不懂,合达率领的护卫队至少也有三四百人,还有渡海真人及其门下十数名弟子加入,而偌大一座北天行宫,里头的仆从护卫加在一起有没有满一百人都难说,姬澄澈又是如何将这些极其重要又极其笨重的军械物资搞到行宫里来的? 好在答案很快揭晓,端午老态龙钟地蹒跚踱步来到近前,施礼道:“殿下,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姬澄澈点点头,就看到汪柔从宫中走出来,默默侍立在了他的身后。 姬澄澈怔了怔看向端午。 端午解释道:“殿下的意思老奴已经如实转达,汪姑娘决定跟随殿下。” 姬澄澈皱了皱眉,对汪柔道:“你是不放心帝君那边还是不放心我,怕我出尔反尔?” 汪柔迎着姬澄澈微微恼怒的目光沉静道:“不管是为奴还是为婢,我都乐意跟着你。” “你乐意?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这次能否活着回来。” “我乐意。” “别后悔!” “不后悔。” “你……笨蛋。”姬澄澈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蓦然海明月吃惊地低呼声,望见远处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像是有银色的潮水涌来。 但那不是潮水,而是一头头血眸银鬃的冰原苍狼,上面骑坐着白盔白甲的魔族武士,犹如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幽灵大军。 人也好狼也好俱都鸦雀无声,却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那是真正杀过人,从千军万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兵王才能拥有的气势! 三千苍狼骑无声无息地立定,魔武士们在一人多高的狼背上向姬澄澈行礼致敬。 刹那间海明月懂了,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姬澄澈,偏着脸定定地打量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年。 姬澄澈的脸上此刻漾起灿烂的笑,仿佛铺面而来的凛冽杀气丝毫不能影响到他的心境。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指挥这支如同神话般的无敌恐怖之师,甚至在此之前所见的不过是其中十之一二。 今夜,为了夜火,为了林隐,他将轩辕桐和端午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底牌掀开,率领族人去拥抱胜利抑或迎接死亡。 “殿下,老奴会亲自带人押送辎重后行,祝您马到成功。”端午说道,将一支象征三千苍狼骑兵权的狼符双手托送到姬澄澈的面前。 姬澄澈缓缓接过,面向三千苍狼骑将狼符高举过顶。 “呜——”三千骑兵三千苍狼猛然齐声长嗥,震得海明月耳朵生疼气血浮动。 待狼嚎声徐歇,姬澄澈环顾三千苍狼骑,一字字道:“苍狼不死,吾族万岁!” “不是‘吾皇万岁’么?” 苍狼骑兵先是怔了怔,随即同声呐喊道:“苍狼不死,吾族万岁!” 明明知道身旁除了汪柔全都是魔族,明明清楚这支铁骑越厉害对仙族未来的威胁就越大,可海明月仍然禁不住全身热血贲张。 猛见玄霜神龙天降,傲立于三千苍狼之前,姬澄澈一跃坐上龙背,徐徐道:“我将冲杀在前直至胜利,目标夜火城!” “愿随殿下赴汤蹈火,踏平夜火城!” 三千苍狼骑风起云涌,行将亮出它沉寂二十余年的锋利獠牙!(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狼行千里(下) 暮色下的流翠原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晚风吹过仿佛在痛苦中颤栗发出低低的呻吟,空气里兀自弥漫着激战的血腥。 短短数月间夜火城已经三易其手,残垣断壁上的刀枪印痕和触目惊心的血迹无不在沉默中诉说前日之战的惨烈。 相比于屠龙大军攻占夜火城的步履维艰,姬澄澈统领的三千苍狼骑夜袭一战风卷残云,打得驻守此地的近两万敌军人马落花流水土崩瓦解,新上任的夜火城城主屠徊突围不成,毫无悬念地当了俘虏。 可怜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龙威部落少主,屁股下的城主宝座尚未捂热,就稀里糊涂做了阶下囚,被押入黑牢惶惶不可终日。 黑牢里刚新换过一拨住户,原本住在这里的银牙部落那顔哲赤烈等人被释放出来重新恢复自由身,同样得脱生天的还有好些各部落被俘的族人。 在北荒人丁稀少,所以人口就显得尤为宝贵。一般情况下获胜方都不会斩尽杀绝,而是将俘虏当做奴隶赏赐给勋贵和立有战功的本族战士。 因为屠龙急着追杀林夫人,那些还来不及分赏的俘虏便暂时被拘押在夜火城,待大军凯旋而归后再做赏赐。 屠徊做梦也想不到天降神兵,一支凶悍的狼骑竟然从背后杀出,将他的两万人马打成筛子。 这数万俘虏中的精壮青年立刻被姬澄澈武装起来,编成一支人数将近一万五千的军队。与此同时大量的斥候和信使从夜火城飞向四面八方,一边召集犹存观望之念的各部落人马,一边收拢冰原上溃败的散兵游勇。 姬澄澈心急如焚唯恐林隐支撑不住,本欲立刻发兵救援,却发现除了军队需要整合外,那些位表面臣服的那顔、那罗们也并不安稳,需要恩威并济安抚与震慑,否则半途兵变也未可知。 而最关键的是,端午的车队尚未到达。 姬澄澈每天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更莫遑论静下心来打坐修炼。 他在北天行宫只待了六天,任是天纵之才也不可能彻悟珍藏于净月阁二楼的“魔君帝印”。 当时为了赶时间,姬澄澈只囫囵吞枣强记下来,本以为后面有了时间再慢慢参悟,结果悲剧了。 此刻眼见暮色低垂,姬澄澈忙里偷闲带着一坛酒前去祭拜林寒寺,与他同行的还有汪柔和哲赤烈。 这是姬澄澈第三次来,已然轻车熟路,遥遥望见前方土坡上荒草凄凄,伫立着一堆堆土坟,或有极少数在碑上刻下姓名的,绝大多数都是默默无名。 林寒寺的坟冢在土坡的最高处,坟前竖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龙语刻了姓名。 姬澄澈攻占夜火城后,并未对林寒寺的坟冢大兴土木,仅仅是稍作了些修葺。 他要等到林夫人、林隐还有林晓、林夕一起回来,一起为这荒坟添土。当然,坟前绝对少不了屠龙和熊战的人头。 姬澄澈拍开封泥,将坛子里一半的酒哗啦啦洒在了林寒寺的坟头上,又仰起头举坛喝下一大口。 哲赤烈按照龙族的风俗,在林寒寺的坟前撒下一圈草种,嘴里低声吟唱的是北荒挽歌。 他对林寒寺的死远不似姬澄澈这般伤心难受,却也多少有些兔死狐悲。 假如不是屠龙的傲慢与猜忌,兼之担心与林隐一同远赴天都城的哲宇航安危,或许他早已降敌。 然而即使现今绝处逢生,哲赤烈的心里仍然毫无欣喜之情。 他不认为仅凭三千苍狼骑和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就能够击败屠龙。何况也许林夫人带走的夜火残部已然全军覆没,姬澄澈所干的一切亦于事无补。 在这时候荒坡下缓步走上来一个人,是哲赤烈不认得的白袍道士。 汪柔的眸光微微一闪,宛若寒潭里有涟漪在荡漾,透露出一缕凛冽冷意。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位漫步行上荒坡的白袍道士居然是天波真人! 他的身影尚在数十丈外的半山坡上,然而坡顶的温度却仿佛在无形中骤降到了冰点之下,千万缕肉眼看不见的冷厉剑气洞穿虚空,令这北荒的寒夜提前来临。 姬澄澈在林寒寺的坟前喝完了坛里的最后一口酒,默然注视着墓碑出神,好似压根没有觉察到坡下来人。 哲赤烈敏锐地嗅到空气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右手警惕地按住刀柄打量天波真人道:“道长——” 他用的是大陆通行的魔族语言,按道理对方理应听得懂。 但是天波真人恍若未闻,目光专注在姬澄澈立在坟前的背影上,徐徐开口道:“澄澈殿下,不想你我居然有缘在万里之外的异域相逢。” 姬澄澈将空空如也的酒坛放到林寒寺的墓碑前,回应道:“我也万万没有想到,真人竟会不远万里来到北荒。” 天波真人在坡上驻足,说道:“北荒冰原天寒地冻,殿下还是早回南方为好。” “有劳真人关怀,我在北荒住了许多年早已习惯,倒是真人初来乍到需得留神霜刀雪剑变幻无常。” 天波真人面带冷笑道:“莫非殿下是执意要留在北荒?” 姬澄澈缓缓转过身来道:“来都来了,总该要做些事情的吧?” 天波真人早就料到仅凭自己三两句的恫吓言语根本不可能说动姬澄澈对北荒战事、对林隐撒手不管,方才的话不过是作最后的试探而已。 “铿!”剑作龙吟清越出鞘,白色的袖袂在晚风中烈烈鼓荡散发出凌厉气罡,荒坡上顿时草木皆兵簌簌如涛,犹如一层层碧浪涌向姬澄澈。 “上次十里长亭邂逅忽忽数月,不知澄澈殿下修为进境几许?” “铿!”如应斯声,胎元神刀电芒迸绽横亘长空,姬澄澈的身形渊渟岳峙在凛凛剑气催压之下岿然不动,神色从容道:“敢情真人赐教!” 天波真人的眉毛不经意地挑起,淡淡道:“教一教也好,年轻人,总该知道点进退!” 他一步跨出缩地成寸,面前的十数丈空间仿似遽然压缩,疑似天涯成咫尺。 “嗡——”剑鸣如朱弦清音,一碧如洗的剑华犹如晴空飞雪光寒四野。 孰料,仙剑甫出天波真人陡然右腕一振,剑锋如蛟龙腾夭猛地刺向哲赤烈!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哲赤烈,见此人的装束非富即贵,必是北荒龙族中的重要人物,否则为何姬澄澈别的人不带,唯独带他前来祭奠林寒寺?若是能顺势杀之,正可断去姬澄澈的左膀右臂,使其集结的龙族军队控制力大减。 哲赤烈一见姬澄澈与天波真人之间唇枪舌剑暗藏杀机,殊无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亲热,便知此人是敌非友,事有不妙正悄悄地往后退开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眼见天波真人引开姬澄澈突然一剑向自己刺来,哲赤烈不由骇然拔刀叫道:“道长饶命!” “唰!”千钧一发之际,汪柔眼疾手快天青眉影倏地飞出,一条缠住哲赤烈后腰将他抛起,另一条束缕成棍猛抽向天波真人的“碧莹仙剑”。 “啪!”天青眉影抽击在仙剑之上翩若惊鸿高高翻卷,凝碧的剑华乍然闪掠。 “啊——”哲赤烈一声惨叫,双脚被剑锋齐裸削断,鲜血喷薄出来化为一蓬红雾。 “铿!”胎元神刀龙腾苍穹势若奔雷,直斩天波真人胸膛。 如此神器锋锐无双,天波真人亦不敢直撄,身形侧飘躲过刀芒,拂袖横抽姬澄澈。 “呜——”大袖飞卷元气攒动,弹指间宛如有千朵祥云自袖底生成,莽莽苍苍雄浑浩荡笼罩四方。 姬澄澈顿感一团团沛然莫御的罡风似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压来,他临危不乱振声长啸,胎元神刀霍然拧转飞削大袖,招式转换间水银泻地天衣无缝,令天波真人看得亦忍不住拍案叫绝。 “砰!”刀袖迎空怒撞光澜四溅层云崩散,姬澄澈就觉得自己的右臂像被大锤砸过一样麻木难当,一道道犀利的气劲无孔不入破入经脉,险些握不住手中神刀。 他强吐一口浊气运转龙息化解体内气劲,身形向后飘退卸去余力。 天波真人低咦了声,显然对这下的结果并不满意,摇动肩膀身形一晃,凝碧仙剑咄咄逼人直取姬澄澈心口。 不想剑招甫出,他的心头顿生警兆,头顶上方万雷轰鸣,“咔啦啦”千道流火如绚烂的瀑布泄落下来。 “火瀑咒!”天波真人不敢大意,碧莹仙剑起承转合飞纵如电。 “嚓”的轻响,只见一抹碧华掠过滔滔火瀑,壮丽汹涌的流火砰然爆开化散抛飞。 天波真人口中低嘿,左掌如同破囊之锥从袖袂中探出,五指迸立如刀切向姬澄澈的脖颈。 夜长梦多,荒坡之下便是三千苍狼骑和数万龙族战士,一旦闻讯赶到将他团团围住,再加上符制弓弩压阵,光靠人数也能将自己活活堆死。 故而天波真人只求速战速决,杀招迭出即使拼得功力大损亦在所不惜。 要知道他好不容易逮到姬澄澈落单,错过这个村何来那个店? 一时间,姬澄澈在天波真人疾风骤雨般的狂攻之下势若危卵命悬一线!(83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夜之间(上) 突然,远处响起一记锐利的啸音,犹如利箭般穿越茫茫暮色刺入天波真人耳中。 他的心脏骤然凝缩,仿佛真的教一支有形之箭射中了胸口。 “大召魔音——不知此人是谁,北荒冰原怎会有这等超绝强者?!” 天波真人的面色微微一变,惊愕于荒坡下来人的修为之强。 但若要他当机立断放弃追杀姬澄澈却又如何能够?毕竟来人尚在数里之外。 念及于此碧莹仙剑光芒暴涨,如一束在天空中燃烧的虹彩沛然莫御无匹无敌。 “嗤嗤嗤——”姬澄澈的耳畔尽是无形剑气的呼啸之声,若非有圣龙之躯只怕早已被射成了马蜂窝。 他听得出,那发出啸音之人是端午爷爷,但距离还远鞭长莫及。 一瞬便足以决定生死,何况是这数里之遥? 姬澄澈摒弃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心境清澄通明无惧无畏,抱刀怀中向外封出,施展的正是映雪洗冰章“必”字的那一记窝底勾。 一刀推出,如见天心月,气象开阔瑰丽壮奇,暗蕴《刀王诀》“圆”境真谛。 是谓天心月圆,华枝春满。 “叮!”胎元神刀硬生生封架住碧莹仙剑的去路,刀身上魔纹爆闪焕放排山倒海般的神光,一层层消磨掉锐利的剑芒侵袭。 但姬澄澈终究吃亏在功力不足,身躯难以承受仙剑上万钧碾压之力,不得不向后退步趋避。 天波真人摆剑欲要再攻,冷不丁天青眉影从后袭来。 天波真人不自禁一皱眉头,虽然以汪柔的修为想要伤他那是痴人说梦,但若任由那丫头在外围游斗不断骚扰,难免会分去心神令得攻势不畅。 他刚想凝掌聚功给这不识好歹的丫头一记重击,蓦然心头微动改弦易辙,身形侧转拂袖反锁天青眉影。 一霎间天青眉影在空中绷直,汪柔娇躯巨震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拉扯起来,身不由己飞向天波真人。 “老贼!”姬澄澈明知是对方诡计,但眼睁睁看着汪柔遇险岂能不管,他顾不得体内翻腾的气血,强自催动小乾坤大同真罡勃然奔涌灌注胎元神刀,刀锋气势如虹斩向天波真人背心。 天波真人浑然不理睬姬澄澈的刀势,身形一闪避让开去,仗剑刺向汪柔。 姬澄澈无暇细想,胎元神刀破釜沉舟斩向碧莹仙剑,已做好和天波真人硬拼到底的准备。 果不出其然,天波真人见姬澄澈引刀来救,突然挥剑回旋。 “叮!”刀剑交击,姬澄澈体内前道气劲尚未来得及化尽,又遭剑气袭体,两力并合翻江倒海,立时激得他五脏六腑剧痛欲裂,一口淤血喷洒出来。 天波真人见一击得手,毫不迟疑甩袖放开汪柔,探掌拍向姬澄澈胸口。 “啵!”冷不防汪柔在娇躯抛飞的一霎,骤然轻启朱唇喷射出一柄殷红小剑,如有实质杀意严霜直刺天波真人眉心。 “魔魇血剑!”天波真人大吃一惊,但如此之近的距离已容不得他多做他想,唯有全力招架先保住自家性命。 “啪!”他手掌急翻漾起金属般光泽,拍击在袭来的血剑之上。 血剑嗡嗡颤鸣断裂作两截,“嗤嗤”掠过天波真人的面颊锐啸去远。 天波真人的脸上微微一凉,被血剑的锋刃划开两条血口。 尽管伤势不重,但对天波真人而言实为平生少有的奇耻大辱,禁不住心中羞恼面泛杀机,一声低喝道:“咄!”弹指飚射出一束天都元气剑。 这天都元气剑是由天波真人体内真元凝铸,飞行在空中又不断攫取天地元气迅速壮大,离开指尖时不过两寸余长,眨眼间已暴涨到一尺有余,闪烁着青粼粼的寒芒快逾飞电切向汪柔咽喉。 汪柔为救姬澄澈脱险祭起以本命精血炼铸的魔魇血剑,此刻体内气血干枯气若游丝,眼望着天都元气剑近在眉睫,却已无力招架闪躲。 生死关头,姬澄澈吐气扬声振臂掷出胎元神刀,飞斩天都元气剑。 这一式在他自创的映雪洗冰章里固然没有,以往所修的刀法之中也未曾涉猎,只是情急之下自然而然地将刀掷出,反而无心生意暗合《刀王诀》心境真髓。 胎元神刀电闪雷鸣撕裂暮色,就像一支光华璀璨的大笔在天幕中泼墨挥洒,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一”字,银钩铁画浑若天成铿然斩中天都元气剑。 刀锋抹过,元气崩散剑影幻灭,就在鬼门关前又将汪柔拉了回来。 姬澄澈奋力冲上前去,轻舒猿臂搂住汪柔纤腰,人在空中如同风轮飞转,闪躲过天波真人从后追摄来的一剑。 汪柔死里逃生,娇躯无力地瘫软在姬澄澈怀中,歉意瞥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姬澄澈却无暇关注汪柔的反应,身后天波真人的碧莹仙剑如影随形如芒在背。 他不及收回胎元神刀,唯有赤手空拳独对强敌,情势险到极点。 就在碧莹仙剑飞速迫近之际,姬澄澈急中生智身形猛然翻转下坠,左腿一记反撩使出极不规范的一式“镇海变”。 “嘭!”空中元气迸爆,仿佛空间亦动荡了一下,泛起无形波澜,引得碧莹仙剑略略偏斜凝滞。 姬澄澈神识迸发默念巫咒,头顶上方火云攒聚刹那间一片殷红如海,形成一只巨型火轮呼呼飞舞劈中碧莹仙剑。 仙剑“叮”的颤晃,火轮暴烈如百条赤蛇沿着剑刃急速延伸涌向天波真人。 天波真人鼻中低哼恼怒之至,他三番两次用尽手段居然迟迟不能拾掇姬澄澈,反而一时不慎教汪柔偷袭成功用魔魇血剑伤了面颊,如果说给人听岂不笑掉大牙? 想到这里天波真人运功振剑,“啵啵”连响将火蛇炸得粉碎,腾出左手跨步上前往姬澄澈背心按落。 姬澄澈几近强弩之末,但脑海里殊无绝望之念,心思急转斗志正盛,运劲抛出汪柔沉声喝道:“走!” 汪柔从怀中脱出,姬澄澈人在空中拧腰翻身,双腿飞弹随风舞柳,竟然以腿代手施动“浣纱式”反缠天波真人左臂。 天波真人顿感左臂一紧,心中却是一喜,“砰!”他提纵真元化作澎湃气劲生生将姬澄澈的双腿震松,左掌好似潜龙出渊拍击而出正中胸口。 他满以为这一掌至少能要了姬澄澈半条小命,谁晓得结果大出意料之外。 电光石火间姬澄澈将背后斜挎的皮囊翻转到胸前,堪堪挡住天波真人的铁掌。 天波真人只觉得自己的掌劲吐落在一块铁板上,竟似石沉大海消散无影。 “啪!”皮囊不堪掌劲催压爆碎成齑粉,只见姬澄澈手中握的赫然是面青色宝镜。 “天元宝镜,为何在你的手中?”天波真人耸然动容失声叫道,震惊之情无以言表。 姬澄澈的身躯经受不住掌力推送,重重摔落到荒坡上,眼前金星噼啪乱冒,心下暗叫一声“可惜”。 这面天元宝镜虽说已融合了刀圣邱悲回的元神,奈何时日太短眼下还不能祭起攻敌,否则趁着天波真人一愣神的机会突施冷箭,十有**能叫这牛鼻子吃不了兜着走。 天波真人定下神来,立刻意识到姬澄澈尚不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天元宝镜,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正当他志在必得一爪抓落,哪曾想姬澄澈的身形恰如离弦之箭贴地飞掠,转瞬间遁出十余丈!原来是汪柔在被姬澄澈抛离时便用天青眉影锁到他的腰间。待到两人间束带绷紧,姬澄澈便能趁势飞起。 天波真人屡屡失手不禁惊怒交集,眼角余光一扫那荒坡下一条人影疾速而来,片刻已在十丈开外,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唯眸中神光慑人寒意冷冽一派宗师器宇! “端午老魔?!”天波真人又是一惊,就见端午面色肃杀凌空一指虚点。 “咻!”指力迸射搅动周天元气,在空中骤然亮起一束血芒,快到视野里只是流光一闪,锐利的气机已到眉心! 天波真人数十年前曾与端午有过交手,岂能不知他“呕心沥血指”的厉害?急忙横剑封挡,眼睁睁望着姬澄澈与天元宝镜离自己越来越远,委实痛心疾首万般不甘千般无奈。 “咻、咻、咻——”端午含怒而来,呕心沥血指源源不绝射向天波真人。 天波真人连接数指右臂隐隐发麻,心知端午老而弥坚真格鏖战起来百八十个回合之内休想分出输赢。但山下号角连天,三千苍狼骑已闻风而动,自己再不走恐会凶多吉少。 主意打定,趁着端午指力发动的片刻间隙,天波真人飘身向荒坡另一侧掠走,振声长啸道:“来日方长,你我终有再会之时!” “砰!”姬澄澈结结实实跌进一个柔软而充满弹性的怀抱里,正听见天波真人的临别之言,忍不住故意讥嘲道:“可惜你不是美女,我对你没兴趣。” 端午追到坡顶,见姬澄澈并无大碍心头一定,便去看重伤昏死的哲赤烈。 汪柔被姬澄澈压在身下,回想起方才生死一线间的惊心动魄,苍白的俏脸上泛起一抹胭脂般的酡红,道:“你怎能用命救我,那是犯傻……” 姬澄澈怔了怔,侧脸回望身下那一双清辉般明亮幽邃的眸子,其中哪里有半点语气中冰冷的感觉。 “要说犯傻也是你先犯。”他理直气壮道。 汪柔蹙起眉头,缓缓用手将姬澄澈推开。(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章 一夜之间(下) 暮色隐没,天彻底暗了下来,风从北海上吹来,带着冰雪的气息。 哲宇航望着数十丈外林夫人的大帐犹豫不定,下不了决心是不是应该走进去。 他素来不喜欢行事拖泥带水,但这事委实过于重要,不仅关系到自己一生的运势荣衰,还可能关系到另一个人,不由得他不慎重权衡考量。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根本懒得算林隐已经回来多少天了。 活一天赚一天,活一天少一天。 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在冰川一隅,他还年轻还有勃勃雄心,还不曾在北荒前呼后拥一呼百诺过。 哲宇航不是没有考虑过改换门庭,但屠龙的实力摆在眼前,林隐的一场奇袭也不过只让他的大军稍感不适而已,自己若是主动投靠,就譬如锦上添花,人家根本不会看重他这么一朵小花,还很可能背负叛将恶名从此湮没再无机会。 反而是如果能帮助夜火部落渡过生死大劫重振雄风,他在北荒的地位与声望无疑将大幅提升,甚至可以一举占据流沙死后留下的位置。 但那还不是哲宇航想要的,他的心很大,大到把整个北荒吞下也不够。 他掀起帷帐走了进去,看到林夕正在服侍林夫人喝药,便安静地立在一旁,直到她将碗里的药汁喝完,才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道:“夫人。” “宇航,你有事找我?”林夫人靠在榻上,气色比之前好很多,精神也旺盛了些。 “我能不能和您单独说几句?” “娘亲,我去换碗。”林夕闻言端起药碗走出了大帐。 哲宇航走近床榻两步,突然双膝跪倒在林夫人的面前。 林夫人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哲宇航目光宛若炽烈的火焰,“我想娶林夕为妻,求您恩准!” “你……你说想娶小夕?”林夫人吃了一惊,原本想拉起哲宇航的手也不由自主缩了回去,显然对此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不瞒夫人,我对林夕爱慕已久,只是一直自惭形秽不敢提婚。如今屠龙大军压境夜火部朝不保夕,我若再不说恐怕日后便没机会了。” “你真的喜欢小夕?” “是。” 哲宇航语气坚定地回答,脑海里却刹那闪过一位少女绝美的姿容。 林夫人凝视哲宇航道:“那,小夕是否愿意嫁你?” 哲宇航低下头去,回避开林夫人的目光。 林夫人沉吟许久,缓缓地道:“我需要先和小夕谈谈。” “谢夫人成全!”哲宇航俯身下去,向林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 林夫人皱起眉,总觉得哲宇航突然求婚大是蹊跷,道:“宇航,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我?” 哲宇航站起身一笑道:“蒙夫人玉成,宇航已心满意足了无牵挂,就此告退!” “站住!”林夫人隐隐听出什么,急忙唤道。 哲宇航佯装不闻迈步走出大帐,正撞见在帐外守候的林夕。 他冲林夕笑了笑,面容重又变得冷峻桀骜,径自往峰下行去。 半刻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夜火部落的营地里迅速传开——哲宇航投敌! 消息传到林夫人大帐,恹恹欲睡的她猛然睁开双眼盯着榻前三寸之地沉默半晌,然后对侍奉在一旁的林夕轻声说道:“小夕,如果宇航能活着回来,你便嫁了吧。” 林夕没有说话,只默然点头。 相形之下,林隐差不多是所有人中最晚得到这个消息的。 一整夜,他独自坐在海边的一座冰岩上,孤独地眺望大海。 北海是有尽头的,尽头的那边便是传说中的摩天冰瀑——元界千年以来历代圣者的荣耀归宿。 不知道,大先生是否已经寻找到他想要的归宿抑或新的征途? 林隐一直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够放下一切,只带着剑一个人独闯天涯,去看看海的尽头究竟有什么? 但他是林寒寺唯一的儿子,夜火部落现在的首领,如今所做唯一有意义的事,就是如何击溃屠龙大军,为族人求得生存。 他便这样静静地独坐在海边,没有人来,看着月亮升起又往海面落下。 也许是坐得太久,林隐忽然跃下冰岩跳进寒冷的海水里,沿着海岸线徒步而行。 他走得很长很远,惊涛拍打在身上,衣衫早已湿透,在月光下渐行渐远又渐行渐近,甚而会潜入水底一番畅游,洗去连日的征尘。 当天亮后唐雪落找到他时,林隐正对着一面冰壁出神。 唐雪落涉着海水走近,情不自禁地芳心颤动。 一夜白了少年头,林隐竟已是银丝如雪。 冰壁如镜映射出唐雪落的身影,林隐似从沉思中醒来,徐徐回头道:“早。” 唐雪落望了一眼东方海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旭日,微笑问候道:“早。” “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她说道:“好消息是冰谷中的‘垂云大阵’昨夜已经布置完成,坏消息是哲宇航投敌,他现在是屠龙的人了。” 林隐静默须臾,似乎在思考唐雪落带来的这两个消息。 “哲宇航是知情人,恐怕是已经绝望所以才会这么做。”他的语音分外冷静,即不为垂云大阵布置完成而感到欣喜,亦没有因为哲宇航的叛逃出走而愤怒沮丧。 他轻轻抚摸冰冷坚硬的冰壁,沉声道:“如果戈蓝冰川失守,你答应我,要毫不犹豫地离开。有机会帮我转告那家伙——就说我把天下第一剑圣让给他了,好好干,别丢脸。” 唐雪落的心口酸楚,努力含笑道:“你想不战而降?那可不像你,澄澈哥哥也绝对不会答应。” 林隐的唇角逸出一缕笑容,说道:“你知不知道,那家伙一旦发起狂来除了大先生,也只有你的话他还听得进。” 唐雪落的玉颊情不自禁地烧了起来,犹若海上灿烂的云霞,避开林隐温柔的目光垂首道:“我在他心目中,怎能和大先生相提并论?” 林隐道:“大先生不在,澄澈便拜托你了。他身上的担子重我百倍,我怕是不能为他分担了。” 唐雪落的心一沉,知道林隐绝对不会投降,他一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玉石俱焚战至最后一刻,也不会丢下族人独自逃生。 战场上,他所牵挂的,唯自己一人而已。 所以他故意提起姬澄澈,故意用姬澄澈将她羁绊住。 她抬起头,肃容道:“林隐哥哥,你才是澄澈哥哥最信赖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所以你一定要等他来——他一定会来!” 林隐点点头道:“我会努力等他,但我不希望他来。” 他走向岸边,悠悠说道:“屠龙的大军很快会再次进攻。刚才的谈话,就算是我俩之间的小秘密,不要告诉那家伙。” 唐雪落微感讶异道:“为什么?” 林隐顿了会儿才回答道:“我不想让这小子太得意。” 唐雪落莞尔微笑,答应道:“我也不想。” 两人相偕离开海边,半个时辰后屠龙大军便向夜火部落驻守的千坟雪冈发动猛攻。 是日,血战一昼伏尸数千计,屠龙大军几次攻上坡顶又被林隐率领麾下抵死击退。 在屠龙大军所发动的七次冲锋中,每一回都能够看到哲宇航的身影。他御龙纵枪一马当先,血染征衣死战不退,仿佛与夜火部落有不共戴天之仇,枪下杀伤昔日同袍不胜计数。 其后数日屠龙大军攻势愈来愈猛,夜火部落虽众志成城无奈兵力众寡悬殊,千坟雪冈终告失守,被迫退向冰谷。 当日,第一个冲上千坟雪冈的不是旁人,正是哲宇航。 林隐坐在锋寒背上,全身被鲜血染透,最后一个撤离千坟雪冈。 两人的目光在乱云卷雪之中一错而过,哲宇航蓦地振臂掷枪射向林隐。 “砰!”锋寒喷吐龙息,将掷来的长枪轰作齑粉,随即越飞越高掉头北去。 正在这时忽然天空中响起一记长啸,暮云翻滚如大潮初生自南而北汹涌过来。 云潮之上一位白袍真人纵声发啸远上苍穹,飘逸洒度好似神仙中人倏忽御风而至,双手结作道家符印遥遥向林隐打出。 “轰!”天地间元气聚动,瞬时亮起一道金色仙印遍体生光符纹闪烁,以雷霆万钧之势往林隐头顶轰落。 “天波真人!”林隐心头微凛,眼看得金煌煌的封金仙印落下,当即掣动太初古剑往上挑起。 “铿!”那以元气凝铸的封金仙印犹若实质激发金石之音清脆悦耳,结结实实轰击在太初古剑之上。 陡然剑芒暴涨,一幅幅仙家符纹自剑上涌生出来,硬生生压制住封金仙印的强绝法力,令得金光顿黯金气游离。 然而林隐恶战了一整天,几似油尽灯枯,再也承受不住天波真人的仙印重击,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从锋寒背上栽落下来,直往冰谷中坠去。 “林隐!” “那顔!” 已经撤退进山谷的夜火部落武士大惊失色,纷纷驻足意欲回头拼命。 “统统撤退,不准停留!”紧要关头唐雪落御风升空,眉目如画凛然生威,以不容抗拒的语气的喝令道:“菱姨,救护林隐哥哥!” 不等话音落下,她攥动法印低诵咒语,压榨小乾坤神识,轰出一道“极地冰风咒”。 “唿——”湛蓝的冰风凝聚成刃漫天飞舞,嗤嗤穿空锐不可当刺向天波真人。 “唐雪落?”天波真人踏云御风追摄而至,本欲生擒林隐彻底终结这场大战的悬念,冷不防望见一蓬周天森寒冷彻骨髓的冰风袭来,当即拂动大袖卷裹起千朵祥云向前奔涌。 “砰!”风云激撞天地变色,气机牵引之下唐雪落神识受震嘤咛一声,娇躯在空中摇摇欲坠……(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一章 北天垂云(上) “雪落,快退!” 雪菱催动绯色低空飞行,一下接住坠落的林隐,在空中一转往冰谷疾掠。 天波真人功败垂成心中羞恼,鼻子里低低哼了声扬手射出一道飞剑。 “嗤——”天都元气剑快逾闪电追杀林隐,与绯色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唐雪落知道雪菱和绯色亦是遍体鳞伤难有再战之力,咬牙强催小乾坤,只见识天之上点点星辉融化开来,焕作朵朵绮丽云霞映射体外,登时娇躯神光照耀如披被万丈霞光,当空凝动起一坐烈烈燃烧的巨岩直轰天都元气剑。 “轰!”一记巨响地动山摇,火岩应声爆开将天都元气剑炸成两截,有惊无险地从绯色龙身两侧远远掠过。 雪菱救护林隐趁势遁入冰谷,唐雪落精疲力竭地轻舒口气,施动风灵咒娇躯如一叶紫色的风帆在如血残阳里往谷中飘送。 天波真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失手,眼睁睁瞅着林隐消逝在冰谷之中,不由得颜面大失恼羞成怒,掣出碧莹仙剑催动身形如一道雪浪斩开长空追向林隐、唐雪落。 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龙威部落武士已彻底攻占千坟雪冈,正如海潮泛滥般往冰谷涌来,喊杀震天金戈映日,气势之盛令人胆寒。 屠龙登上坡顶,远远望见一位白袍真人杀得林隐、唐雪落左支右拙岌岌可危,又惊又喜道:“那位可是天道教真人?” 哲宇航甲胄翻卷血肉模糊,粗重喘息道:“启禀大那顔,正是天波道长!” “好,好哇!”屠龙拊掌大笑道:“天助我也!” 他胜利在望心情愉悦,重重一拍哲宇航肩膀道:“今日攻上千坟雪冈你是头功,我收你做螟蛉义子可好?” 屠龙这些年一共收了三十五个义子,如果加上哲宇航刚好凑成三十六天罡之数,此次出征的就有二十七人。 哲宇航毫不犹豫低头跪拜道:“义父在上,请受宇航一拜!” 屠龙哈哈大笑,随手拔出佩刀插在哲宇航的面前道:“去,替我取林隐的人头来!” 他说话时暗暗将一缕气机锁定哲宇航,只要这少年稍有异动,便会毫不留情一掌击毙。 “遵命!”哲宇航二话不说拔出身前的佩刀,转身骑上巨龙往谷口冲去。 那边唐雪落飘落谷中,看到天波真人衔尾追来,距离自己已不到二十丈,不禁犯起踌躇,焦虑道:“此刻进入谷中的敌兵不过寥寥数百骑,我若立即启动垂云大阵效果未免大打折扣。但若稍有迟误,天波真人便要杀上前来,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她举棋不定之际,天波真人的身形骤然停顿,对空冷笑道:“端午,没想到你居然一路跟随贫道也来了北海!” “哼!”端午的身影出现在冰谷上空,居高临下遥遥一指点落。 “咻!”血芒经天,如一支犀利森寒的魔箭****向天波真人头顶。 天波真人不敢怠慢,拂出大袖以天道教绝学“遮云幕”应对。 两人日前曾有一战彼此知根知底,均晓得对手的修为惊世骇俗已臻至大日空照的巅峰之境,只差半步便能超凡入圣海阔天空。 故而这记隔空对招两人不约而同的全力以赴,指电袖云光耀冰谷,在虚空中撕裂开一道道亮丽光痕。 “咔啦啦、咔啦啦!”两人指袖较量平分秋色,转眼间便激战了三个回合。 端午白发飞扬神情肃杀如霜,步罡踏斗欺近天波真人。 天波真人振腕出剑,一式“北斗恒”七剑连发天空中星光点点璀璨生辉,好似银河自九霄泄落气象万千。 端午不慌不忙弹指连点,“叮叮”如雨打芭蕉血芒纵横,击得星河摇坠剑式偏斜。 “端午?!”哲宇航冲到谷口一眼认出端午,当即惊疑不定勒住坐下巨龙。 端午的身份别人或许不清楚,哲宇航却十分了解。 既然这位北天行宫的总管现身,说明姬澄澈已到了北荒,而且随时可能出现在战场之上。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起当年百骑苍狼风卷残云踏平饶山鬼骑兵的震撼场景,眸中光芒微微一闪,猛地大声呼喝举刀纵龙杀进冰谷。 在他的下方,成千上万的龙威部落武士争先恐后冲入谷中,殊不知已踏进死地。 唐雪落见端午横空出世截住天波真人,悬着的心顿时放下。 她虽然没有见过端午,却曾听姬澄澈多次提起,故而情知有此老出手足以挡住天波真人。 于是唐雪落心无旁骛观察起对面的屠龙大军,计算着发动垂云大阵的最佳时机。 天波真人却已顾不得唐雪落,与端午翻翻滚滚斗得难分难解。 他的剑招尽管是煌煌王道之法,奈何端午的呕心沥血指神出鬼没狠辣至极,万一稍有不慎被指芒扫中,任有神功护体亦不管用,其中所蕴藏的血煞剧毒犹如跗骨之蛆难以化解,血肉腐烂五脏侵蚀防不胜防。 再者雪菱救了林隐早已去远,屠龙大军又杀入了冰谷,眼见大局已定自己更无必要和端午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想到这里他萌生退意,碧莹仙剑抢攻三招将端午迫开数丈,嘿然道:“阁下修为炉火纯青令人钦佩,可惜独木难支想救林隐无异于痴人说梦!” 端午也无意与天波真人鱼死网破。他受姬澄澈之托赶来戈蓝冰川,一是向林隐报讯,再则便是防备天波真人刺杀。 他见天波真人有意退走,便也凝指不发漠然说道:“事在人为。” 天波真人讥嘲道:“姬澄澈的苍狼骑距离此地少说还有十天的路程,更莫遑论那群草草召集的乌合之众。等他到来,就只能给林隐收尸了!” 话音未落,他的心头警兆突起,眼前遽然空间震荡天昏地暗,一蓬蓬黑雾从虚空之中涌动而出,电光石火间便似黑潮般吞没了冰谷。 “有埋伏!”天波真人心念急闪,目光如电刺透黑雾射向唐雪落,登时心中雪亮。 “巫教的垂云大阵?”端午与巫教打了数十年交道,岂会看不出这黑雾中的玄机?数十年前,大巫祝唐衍率同巫教十八位强者就曾在折箩山前摆下一座方圆六十里的垂云大阵,压得七万欲要北上增援的大秦雄狮动弹不得,几次冒险强行攻打都是铩羽而归,最终损兵折将错失战机。 见此情景端午立刻改变主意,凌空出指攻向天波真人。 天波真人又惊又怒,却摆脱不了端午的纠缠,只得纵声长啸道:“快退出冰谷!” 谁知屠龙大军骤遇异变正自手足无措不辨东西南北,更不晓得这白袍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岂会乖巧听从? 当下杀入谷中的那顔、那罗及各个部落的将领们各有主张,七嘴八舌叫嚷下令。 “不要怕,冲过去!” “原地结阵戒备,看清楚再说!” “快后退、统统退出冰谷——” “都给我安静下来,谁敢动摇军心老子一刀宰了他!” 于是乎有人要继续往前冲,有人要留在原地静观其变,还有人忙不迭想逃离险境,上万的人马拥挤在狭长的冰谷里进退不得混乱不堪,结果你推我我挤你乱成了一锅粥。 “高大锤,高大锤!”突然有人惊呼起来,发现前一刻还在自己身边的同伴,此刻已诡异地失散在了黑重重的云气里。 整座冰谷的空间仿佛在匪夷所思的膨胀,原本挤作一团的龙威武士们错愕地察觉到自己身边的同伴正在不断地消失,似乎被一只只黑暗中看不到的无形大手扯去了另一个空间。 一时间惊恐的呼叫充斥冰谷,许多人明明可以听见不远处有同伴高声呼喊,却被云雾遮蔽视野,犹如陷入深深泥沼寸步难行。 哲宇航也在其列,但不似其他人那般惊慌失措。 虽说这座垂云大阵是夜火部落的绝密之一,却并不曾对哲宇航隐瞒。 眼见唐雪落发动垂云大阵,他立即稳住坐骑功聚双目凝神打量四周景况。 忽然左侧黑雾里有了动静,哲宇航眸光一寒迎上前去,隐隐约约就见到果洛部落的那罗穆思坤只带着两个亲兵慌不择路奔向这里来。 看到哲宇航他大喜过望,叫道:“宇航贤侄,快用你的巨龙带我出谷!” 哲宇航冷然举起手中的佩刀,说道:“我奉大那顔之命前来传令。” 穆思坤认出屠龙的佩刀,愣了愣道:“大那顔要你传的什么命令?” 哲宇航靠近穆思坤,“大那顔的命令就是——宰了你!” 他的神容骤然变得冷厉狰狞一刀挥出,“噗”的声血花四溅。 穆思坤毫无防备,一颗人头顿时****上天,至死不敢相信哲宇航竟会砍了自己。 穆思坤带来的两名亲兵大骇,拨转雪骓便欲逃入黑雾里。 巨龙张大嘴巴,“呜”的一蓬龙息渗透过黑雾如铁砂般打入两个亲兵的身体。 两人身上甲胄千疮百孔,体内“嗤嗤”冒烟立时肌肉溃烂五脏腐蚀当场死于非命。 哲宇航面无表情轻拍龙首,巨龙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将三具尸首吞入腹中,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处理过现场痕迹,一人一龙宛若幽灵般隐入到黑雾中……(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北天垂云(下) 第二天中午时分,进入到冰谷中的大军才陆陆续续退了出来。 初初统计,昨天冲进冰谷的人马约在一万二三左右,而次日中午退回至千坟雪冈的不足八千。换而言之,一夜之间屠龙便在冰谷中折损了将近五千人马。即使以他堪称雄浑的兵力家底,亦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这折损谷中的五千将士,有些是被敌方埋伏的精锐小队突袭杀伤,有的是遭遇阵中诸般幻象迷惑自相残杀而死,也有被垂云大阵直接轰杀的,当然还会有少部分至今深陷在冰谷中无法脱困。 哲宇航可能是屠龙阵营在这场惨败中的唯一获利者。 他单枪匹马只凭借屠龙赏赐的佩刀,在阵中左右游走不断救护聚集起那些六神无主的散兵游勇,最终竟将整整三千人安然无恙地带出了冰谷。 至此屠龙对哲宇航的戒备之心消除大半,当即传令将他提拔为千骑长,并领龙威部落最精锐的一千“赤潮骑”。 这时,他已经从天波真人口中获悉了夜火城失陷的消息,也知道姬澄澈已云集起数万大军枕戈待旦即将北上。 但这个消息屠龙并未告诉其他人,甚至包括他最为倚重的大将解玄——只要击溃夜火残部,斩杀了林隐和他老娘,姬澄澈不过是个外来的魔族小子,届时必成无根之木,还怕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至于屠徊,作为部落首领的儿子,他守不住部落千辛万苦才夺下来的一座城,简直就是废物,死有余辜。 “真人,不知您可有破阵之法?”大帐中,屠龙屏退左右向天波真人求助。 天波真人的面色略显苍白,昨日冰谷一战他到底还是吃了不小的亏,被端午的呕心沥血指扫中左肋,用了足足一宿的工夫才将血煞剧毒迫出体外。 他自负平生修为已堪称圣境之下第一人,结果因为受困于垂云大阵反为端午所伤,心中郁闷自不待言。 闻听屠龙问话,天波真人缓缓说道:“若是贫道孤身一人或能闯阵而出,但贵部的军马却难保周全。” 屠龙大失所望道:“如此说来,我们只能眼巴巴看着林隐那小子嚣张猖狂?” “所谓垂云大阵,是利用符纹法器吸纳周天元气摆布成阵,以阴阳五行之术演绎运转。除非能够找到阵眼所在,将其法器符纹损毁破除,否则只要有周天元气支撑,此阵便能终日运转不休。” 天波真人脸上波澜不惊,说道:“如若有三五位似贫道这般的元境强者联手入阵,或有希望寻到阵眼将其摧毁,奈何北荒虽大高手难寻。” 屠龙心怀不甘道:“真人,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有。”天波真人低低咳嗽了声,面颊上泛起一抹潮红,那是血煞剧毒排净后留下的后遗症,少说还需三五日的休养方能恢复。 他的目光深深注视屠龙,回答道:“但是你未必舍得。” “……”屠龙的心凉透半截,眉头渐渐锁紧。 “任何法阵无不需要元气供给方能运行生效,倘若失去元气又或给及不足便会沦为无用之阵形同虚设。” 天波真人徐徐说道:“打破垂云大阵最快的办法,莫过于用人去填。只要不断消耗阵中聚集的周天元气,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天必能踏平冰谷。” 他看得出屠龙的顾忌,又道:“昨日因事情仓促贵部措手不及方才造成巨大伤亡。如今有了前车之鉴再次入阵作战,自不会重蹈覆辙。贫道也可为贵部提供些许拙见,虽不能立竿见影破解大阵,却也能争取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屠龙眼睛一亮,问道:“那以真人之见,这一次需要填多少人进去?” 天波真人略作沉吟,竖起两根手指头道:“至多此数。” 屠龙虽称霸北荒多年,性情冷酷铁血狠辣,这才赢得元界八凶之名。然而乍见天波真人竖起的手指,亦禁不住面颊轻轻一记抽搐。 “干!”他咬咬牙,眼冒凶光道:“别说两万,丢进去三万又如何?此战功成我便是北荒之王……哼,有那些阳奉阴违的那顔、那罗,我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他们送入谷中,借林隐之手清除干净!” 他打定主意当即擂鼓升帐,召集麾下各部将领传达攻打冰谷的命令。 当日下午,青马部落、膏辰部落等十一个部落合计一万余人作为前锋率先攻入冰谷,在屠龙的严令之下冒死破阵。 随即屠龙又接连派出两拨大军入谷,铁了心要用人命铺就血肉征途。 从下午到傍晚,从天黑到深夜,三万多人马在垂云大阵中不眠不休战至黎明时分,终于筋疲力尽退了出来,再次折损近四千人。 屠龙不为所动,天亮后再派兵马入谷轮番攻打。 如此接连两日冰谷之中杀声不辍,屠龙大军前后死伤过万,垂云大阵中的黑雾慢慢开始转淡,法阵吸纳的周天元气已逐渐跟不上剧烈的消耗。 到了第三天头上谷中的黑雾已呈现深灰色,十丈之外的景物依稀可见,诸般杀伐埋伏的威力大幅削弱,入谷的龙威武士战死人数显著降低。 这些天,林隐、雪菱、铁栎、纪恒金等人各率本部精锐在唐雪落施放的圣光护佑下入阵参战,尽管杀敌无数但自身也损失颇多。 从夜火城被攻破撤退北海至今,每一个仍在坚守的夜火人都连番鏖战疲惫不堪,然而没有人叫苦更没有人胆怯逃避,只想多坚守冰谷哪怕一天也是好的。 坚持,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第四天,谷中的灰雾消散大半,数十条巨龙在天空中驰骋逞威,夜火部落不得不将所有的龙战士投入到空中战场。 地面上,数以万计的屠龙部大军宛若惊涛骇浪似乎要将整座冰谷淹没。林隐调集起手头上有限的兵力,依靠垂云大阵残存的一丝威力奋勇阻击。 战至日落时分,屠龙大军在丢下数千具尸首后徐徐退却,而谷中能战的夜火部战士已不足五千人。 虽说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刻倒头呼呼大睡,但谁都明白最多个把时辰他们就将迎来下一轮血战,于是所有人都抓紧机会包扎伤口、收集武器,又在心里默默数算着日子。 忽然谷中响起一阵欢呼声,是林夕领着部落妇女肩挑手提送来了热腾腾的食物。 众人纷纷围拢上去,兴奋道:“哈,居然还有鱼汤喝!” 林夕亲自装了碗鱼汤递给林隐,看着弟弟满身的伤满脸的血污,眼泪差点掉下。 不一会儿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林隐将空碗还给林夕道:“收拾东西立刻走,屠龙的人很快就会杀上来了。” 林夕摇头道:“我们留下来,助你们作战。” 林隐看了眼周围的那些妇女,不知何时她们手中握的不再是锅勺而是长枪利刀。 “都听好了,”他骤然提高声音道:“我们还没有被打败,也还轮不到你们女人来拼命。只要有你们在,夜火就不会亡族。” “弟弟!”林夕执拗不肯离去,激昂道:“你们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我们夜火的女人不怕死。” 林隐看着自己的姐姐没有说话,目光却不容置疑。 “我们没有败!”在他的身后,是甲胄褴褛遍体鳞伤的夜火战士。 “都回去……”男人们用手中的刀枪击打盾牌与冰面,向自己的亲人们呼吼道,许多人的眼里情不自禁就流下了热泪。 见此情景林夕泪流满面,哽咽道:“你让我留下,我是林寒寺的女儿,我和你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 “都回去!”林隐转身背对林夕坚决不答应。 女人们失望地哭成一团,人群里也不知是谁突然喊道:“颜寿言——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往后我再也不骂你了,呜呜呜……” “兄弟,我会看好母亲和弟妹,你要回来!” “韩长尔,替我多杀几个,给咱爹娘报仇!” “呼达尔,我、我喜欢你!”一个辫子长长扎得乱七八糟的少女从人群里奔出来,捧住一个独臂少年的脸突然吻了他的嘴巴。 少年面红耳赤,身旁的同伴却在大声鼓噪道:“呼达尔,你小子啥时候娶媳妇?” 不等呼达尔回答,旁边有个声音吼道:“呼达尔你这个王八蛋,啥时候把我妹妹骗到手的?” 笑声更加欢畅了,笑中有决绝,欢喜中有无尽的悲伤,就是没有一个人在畏惧害怕。 冰谷那头忽然有尖锐的警哨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显然是斥候发现屠龙大军调动聚集的迹象,进攻就要开始了。 冰谷中的人声突然全部消失了,每双盛满哀伤的眼中都燃烧起熊熊斗志。 “列队!”林隐一声令下,身后的亲兵吹响了集合的号角。 呼达尔默默推开长辫子少女,走向队列。 “呼达尔!”身后的声音大叫道:“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 “好,我会用二十个,不——三十个龙威部落的人头给你做聘礼。” 呼达尔咧嘴一笑,举起拳头高呼道:“死战!” “死战——” 呐喊声惊天动地,在北海的夜空下隆隆回荡。(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剑封山(上) “雪落,你也去。” “我答应你,一定会在最后一刻离开。” 唐雪落的语音从容,却充满坚定不移的意志。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她在冰谷中布下垂云大阵,此刻北荒的天空下是否还有一个叫夜火的部落存在。 林隐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视线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说道:“有可能,这是最后一夜、最后一战,所有人都要努力活下来。现在,听我号令——” “身有残疾者,出!家中独子者,出!父子同在者,父留子出!兄弟同在者,兄留弟出……” 一个个被点到的战士低着头走出队列,眼眶发红感觉自己像个逃兵。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早已没有人畏惧死亡,却绝不愿自己被族人当做懦夫。 可是林隐的军令如山,他们只能够服从。转眼之间,便有三千余人走了出来。 “雪菱,颜霜那顔,带领他们立即到峰顶,剩下的人准备最后的决战。” 听到林隐的命令,雪菱嘴唇动了动却终究将话头咽了下去,和颜霜一起躬身领命道:“谨遵大那顔吩咐!” 她们两人作为夜火部的核心人物,自然清楚林隐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可以说留在冰谷中的人有死无生,甚至包括林隐本人,也可能凶多吉少。 但她们若是不走,那些好不容易被调出队列的战士亦势必要抗命留下。 黑暗中大队人马渐渐远去,忽然有歌声从队伍中飘来—— “操金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荒野。” 留守冰谷的战士紧跟着唱起来:“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是北荒龙族古老的战歌,这是铁血男儿视死如归的呐喊! 歌声中离开的人徐徐隐没在冰谷的那一头,留下的人却如擎天柱石顽强地伫立在冰谷的这一端。 斥候的警报愈来愈密,大战迫在眉睫。 铁栎、纪恒金、薄虎视…… 林隐的目光再次深深望过身前战士的面容,将每一张脸烙印在心底。 如许大好龙族男儿,在其后漫漫长夜里势必要将鲜血洒尽在冰谷的每一个角落,却不知明天旭日东升之时,这里还能有几个人再唱响战歌? 他的眼睛湿润了,不意望见到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呼达尔,你为何还不离开?” “启禀大那顔,我完全够格留下!” 林隐双目如电射落在呼达尔空空荡荡的右肩下方,喝道:“出列,离开!” “我不走!”呼达尔挺起胸大声道:“我虽然只剩下一条胳膊,但照样能够握刀,照样能够杀人!” “铁栎,将他拉出去!”。 “大那顔,不要赶我走!”呼达尔拼命挣扎,叫道:“我答应过海兰,要砍下三十个敌人的脑袋当聘礼……我不能骗她!” 林隐摆摆手,铁栎放开了呼达尔。 “呼达尔,你已经证明自己是一个勇敢的‘巴牧歌图’。养好伤,你可以斩下更多敌人的头。” 他用拳头捶打呼达尔的胸口,道:“夜火不灭,要活着。” “大那顔……”呼达尔哭瘫在地上,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嚎啕大哭道:“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一起死!” “走!”林隐猛地抓住呼达尔的胳膊,运劲掷向冰谷那一头。 “呜——”屠龙大军的号角声在冰谷外响起,一支支火把如漫天的星星映入人们的视野,宛若一片灯火洪流浩浩荡荡涌向谷中。 “射光所有的箭,不要保留!”铁栎纵身呼喝,第一个开弓放箭。 “咻——”骨箭仿似一往无前的勇士穿透凄冷的夜幕,一去不复还。 一声惨叫,一个敌军百骑长堕落马下,血战开始。 “嗤嗤嗤……”强弓劲弩密如蝗雨,铺天盖地向敌军射去。 大片大片的龙威武士中箭落马,堵塞住后方前进的道路,也让更多的人成为活靶子。 “立盾,清理道路!”解玄拨打骨箭扬声呼喊,今夜的进攻他是主将。 一面面巨盾竖立起来缓缓向前推进,就像一座移动的堡垒。 普通的骨箭****在盾面上火星四溅,至多只能击打出一个小小的凹坑。唯有符制骨箭能够凭借其强大的破坏力将其击穿。 可惜经过这么多天的鏖战符制骨箭已然所余无几,谁都不舍得将它浪费在这上面。 凭借巨盾的保护,龙威武士步步为营向林隐等人不断逼近。 “我要一百个人,谁跟我来?”薄虎视大吼一声,挥舞巨锤冲向巨盾。 “我!”刹那间,最靠近前排的百余名死士毫不迟疑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冲了出去。 由于冰谷狭长的地形,这一百余人展开刚好能将道路彻底封死。 “砰!”薄虎视一锤将面前的一面巨盾砸碎,连带盾牌后的两名龙威武士亦骨断筋折哀嚎倒地。 “嗤——”在巨盾之后是数排长枪骑兵,见薄虎视破盾而入,当即挺枪刺出。 薄虎视熟视无睹,抡起巨锤左右开弓,又将身侧两面巨盾砸烂。 “噗噗噗!”顷刻间,不知有多少柄长枪刺穿甲胄扎入他的身体。 他怒目圆睁吼声如雷,迎着入体的长枪踏前一步,挥舞巨锤横扫而出。 四周的兵士全都吓呆了,不知所措地往后闪躲。 “啪!”巨锤轰落,薄虎视的面前又多了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嗖——”箭如雨下,从薄虎视与一百死士用血肉之躯打开的缝隙间落入敌阵,眨眼间数以百计的龙威武士惨叫丧命。 很快,薄虎视高大的身躯淹没在血海尸山之中,百余死士无一生还。 “射、射、杀光他们!”铁栎睚眦欲裂,悲愤狂吼。 无情的箭雨射落,龙威武士像秋后的麦秆接二连三地倒下。 解玄面色森寒,他骑坐巨龙居高临下,看到夜火部落的守军不过寥寥两千余人,只是倚靠冰谷地形竟压得数万龙威大军无力北进,禁不住勃然大怒道:“传我号令,敢退后一步者杀无赦!” 命令瞬间布达,千多刀斧手杀气腾腾在后督阵,只要有胆小后退者便毫不留情地当场一刀砍下脑袋。 在军刀威慑之下,龙威的武士硬起头皮继续向前冲锋。 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数十名龙战士率先出阵杀向夜火部。 林隐、纪恒金等十余位驯龙高手催驾龙骑升空迎战。 铁栎率领弓弩手在下方以箭矢支援,一支支弥足珍贵的符制骨箭倾泻而出。 “砰、砰、砰——”夜空中怒绽开一团团五光十色的花火,巨龙们喷吐龙息在冰谷上空犬牙交错杀作一团。 下一刻,地面上的龙威大军亦冲了上来,双方短兵交接舍死忘生地展开血战。 “唿——”一团圣洁的光芒在夜空中亮起,星星点点洒落到夜火战士的身上。 顿时,每个人的身躯都变得无比强硬譬如披背上了一层坚甲,体力亦在短时间内大幅恢复,连带精神也亢奋起来。 这是唐雪落不惜耗损神识,施展出巫族秘咒“鼓舞金甲”,将冰谷中的元气导入到夜火战士的体内,令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勇者无惧,两千战士以一当十气吞如虎杀入密密麻麻的敌军阵列中。 血雨飞扬命如草芥,数万龙威大军甫一接战便被杀得落花流水丢盔卸甲,匪夷所思地节节败退。 “杀!”铁栎毫不知疼痛,高举大刀横扫千军,踩踏着脚下一具具龙威武士的尸首,高歌猛进势如破竹。 解玄愤怒地发现,就算己方拥有数十倍于敌的兵力优势,无奈受制于冰谷地势不能展开,反被两千夜火部落的人占据主动。 对此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如屠龙一般,拿人命往里填! 一个不够就两个,一千不够就两千,一万不够就两万——反正,己方拥有超过二十比一的绝对优势! 这是决定北荒最终命运的一战,既然林隐铁了心想全军覆没死战到底,他们又岂会在乎一点儿人?! 时间失去了意义,已经没有人在乎过去了多少时候,或许下一霎那终结的便会是自己的生命。 冰谷里血气弥漫,映红了夜空中的那轮弯月,看上去是那样的凄艳冷厉。 两千余名夜火部落勇士死伤过半,却也只差一点儿就将数十倍的敌军逐出冰谷! 可惜,他们的人实在太少太少,双方的兵力实在太悬殊。 当哲宇航奉命率领赤潮骑入谷参战时,夜火部战士已然筋疲力尽显出颓势。 但是没有一个后退,更不见人逃跑。枪折了用刀,刀卷了用拳头,拳头断了,那便用腿、用膝盖、用牙齿,用身体的任何部位杀伤敌人。 往往一具残缺不全的夜火部死士尸体周围,至少会倒下十余具敌人的尸首! 就这样,他们依然难以抵挡住屠龙大军的反扑,被一点一点强压回冰谷深处。 希望,仿佛越来越远……(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剑封山(下) “铿!”一柄长矛疾掠而至,紧贴着铁栎的面颊击打在坚硬的冰岩上,火星四溅。 铁栎的眼皮眨都不眨,一刀刺进那龙威武士的小腹中。 刀扎得太深,没等拔出来一柄锋锐的长枪深深插入他的胸膛。 铁栎大吼,一拳挥出重重砸在对方的面门上。 “喀拉!”清晰的头骨碎裂声响起,龙威武士惨叫后仰一根白骨刺穿脸膛凸显出来,鲜血与脑浆洒散空中。 铁栎的身躯猛烈摇晃,他的左腿已断,只能靠在冰岩上勉强支撑起身体。 “噗、噗、噗……”刀枪并举从四面八方劈刺过来,铁栎已经无力抵挡,只恶狠狠抱住一名龙威武士将他的脖颈拧断。 他的视野愈来愈模糊,听得到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声,眼前无数的人影在晃来晃去,却虚弱得直想闭起眼睛睡觉。 “大那顔,我铁栎要来见你了!” 蓦然四周的敌兵往一旁退开,铁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哲宇航跃下巨龙一步步走近铁栎,面无表情道:“没想到我们是这样重逢。” 铁栎吐出血沫艰难道:“废话少说,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哲宇航点点头,拔出佩刀说道:“我留你全尸。” 冰冷的刀锋刺入了铁栎的心口,他浑然不觉得疼,仰望夜空眼神逐渐空洞,身躯兀自挺立。 哲宇航拔出佩刀,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觉的悲哀,随即面色冰寒道:“大那顔有令,杀林隐者赏五千户!” “杀林隐!” 成百上千的龙威武士犹如野狼般兴奋嚎叫,潮水一样向前汹涌。 哲宇航伫立不动,冷冷注视麾下的赤潮骑奔腾向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楚的声音低低道:“林隐,千万别让我失望。” 那一边,林隐成为众矢之的陷入到重重包围之中。 他驾驭锋寒左突右闪,将一个又一个陷入重围的夜火武士营救出来,再将他们聚拢到自己的周围,死死扼守住冰谷通道。 然而身边夜火的族人还是越来越少,不断有人被卷到迎面涌来的洪流中转瞬失去了踪影。 除了他和纪恒金之外,其他的龙战士已尽皆阵亡,天空中几乎只剩下敌人的巨龙在耀武扬威。 锋寒已经飞不动了,浑身伤痕累累血肉翻卷,假若不是超强的体质早就毙命。 饶是如此,它依然在奋力地驰骋,所过之处血浪滚滚当者辟易。 看着身旁还剩下不到三百人,纪恒金红着眼叫道:“林隐快走,记得为我们报仇!” 林隐充耳不闻,他白发染血显出几分妖异,右手持枪左手掣剑动作依旧干净利落,稳定得教人绝望,枪剑之下几无一合之将。 如果有人刚刚进入到这座血肉磨坊般的冰谷中,绝对不可能相信他已战斗了大半夜,而在此之前则是无休无止的连番恶斗。 近乎下意识一般,周围杀红眼的龙威部落将士都会在林隐冲上来时,不由自主地往后趋避,希望能有笨蛋挡在自己的身前。 十万屠龙大军,竟是无人敢直撄其锋! “大那顔有令——杀死林隐者,赏五千户!” 突然后面欢声雷动,大军争先恐后地往林隐冲来。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是五千户的封赏。要知道北荒冰原地广人稀,一般的部落能有千户已算得规模不小,纵使屠龙麾下的许多那顔也未必有此实力。 顿时数万人马士气大振,就像饿了十数日的冰原雪狼不顾一切地往林隐扑来。 “林隐,快走!”眼见情势千钧一发,纪恒金振声呼吼催动坐下巨龙猛往前冲。 “那顔!”十数名纪恒金的部下追随着他的背影杀向敌人。 “唿——”巨龙压榨出最后一点龙息,化作漫天星火泄落在敌阵中。 数十名龙威武士全身火光熊熊惨叫倒下,试图用地上的冰雪扑灭火焰。 周遭的铁骑却对同伴的惨状不闻不问,两眼放光紧盯林隐拼命向前。 “砰!”巨龙摆尾,又是十几条身影从马背上飞起,不待落地便气绝身亡。 “噗、噗、噗!”一支支符制枪矛凶猛地扎进巨龙体内,顷刻间偌大的身躯仿似变成刺猬一般。 巨龙悲鸣伏地,纪恒金登时陷入到枪林刀海之中。 “纪那顔!”林隐眸中寒光迸射,策龙飞腾奋不顾身地扑向纪恒金。 “砰!”迎面两名龙战士杀到,紧跟着第三个、第四个……团团将林隐围住。 林隐手起剑落,刺死一名龙战士,纪恒金却也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不见,随其一起淹没的还有十几位麾下勇士。 无声无息之间,一滴冰冷的泪光从他的面颊上淌落下来。 “雪落!”他就像一座沉睡了千年的火山,山底的熔岩在刹那间喷薄沸腾起来,双目射放出骇人的银白色厉光,仿似要冰封焚化眼前的一切。 唐雪落被一群死士护卫在正中,听到林隐的呼喊芳心剧烈颤栗。 她当然明白林隐为何要呼叫自己,可翕张的樱唇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那一串巫咒。 ——铁栎战死,纪恒金战死,数不清的族人战死在了这座冰谷之中。 唐雪落知道,林隐已不存生望,绝不肯独活离开。 “雪落!”电光石火之间,林隐的眼神好似穿越了黑夜,哀求般地落到了她的脸上。 “祔祀摩提佩里迩……”唐雪落贝齿紧咬住樱唇,一字一字念诵出巫咒。 “呜——”茫茫夜空之上一道浑圆亮丽的光柱泄落下来,灌注到林隐的头顶心。 “轰!”林隐的小乾坤像是炸裂,积聚真元瞬时炼化成罡,化为沛然莫御的熊熊烈焰喷薄而出! 一霎间,他的身体燃烧起来就像一支绚烂的火炬几近于光华,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剑气如万箭齐发横空迸射,方圆十丈之内的龙威战士无一幸免血肉爆绽掀起一蓬蓬可怖的红雨。 “如有神助咒!” 哲宇航耸然动容,神色复杂难名遥望林隐,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唿——”林隐挥剑横扫,太初古剑光芒万丈锐不可当。一簇簇古老的符纹在剑身上熠熠生辉,幻化开诸般妙相如排山如倒海向四外磅礴涤荡。 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龙威部族的战士被剑芒劈中,肢体断裂魂不附体,眨眼间林隐的身周竟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傲然屹立。 拔剑四顾心无敌,他跃下奄奄一息的锋寒,宛若天神下凡阔步前行,剑光扫过便是一片血海! “放箭,射死他!”解玄惊怒交集地大吼,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 “嗖嗖嗖——”龙威武士如梦初醒,一蓬蓬符制骨箭幕天席地射向林隐,遥遥望去就似一团黑云吞没了他的身影。 唐雪落强忍一阵阵目眩头裂,催压元识连连低诵巫咒,将一道道流光溢彩打落到林隐的身上。 “金身不败咒”、“天佑咒”、“枯木逢春咒”…… 林隐的身上瞬间加持了近十种巫咒,直如无敌战神一剑崩散漫天箭雨。 “铿!”太初古剑顺势劈斩在血红的冰雪大地之上,应声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轰——”沟壑下地底元气蒸腾而起,化作千百束剑芒四射。 “噗噗噗——”一排排龙威战士中剑栽倒,又是一大片雪地被清空! 无数人惊骇欲绝恐惧地看着林隐,浑身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 此刻若从天空中俯瞰,便能见到一个人一把剑压迫着千军万马铿然前行! “全体撤退!”他头也不回,向身后幸存的百余死士呼喝。 然而这一次他的命令失效了,所有的人不仅没有退,反而义无反顾地冲上来! 战云翻滚血歌浩荡,唐雪落热泪盈眶模糊了眼帘,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元识压榨出来,挥洒到勇士们的身上。 她的眼前越来越黑,眼皮越来越沉,神智像是淹没在汪洋大海里载沉载浮,娇躯一软向后仰倒。 “唐仙子!”一条身影从后赶至堪堪扶住了唐雪落,正是去而复返的呼达尔。 他只剩下一条胳膊,唯有将唐雪落背负到身后,抓起一杆长枪往前冲。 明知道是在飞蛾投火,明知道是有去无回,却没有一个人犹豫回头,用他们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照亮北荒凄冷夜空—— 他们站着是一座山,倒下是一片海,无论生死英魂常在永远捍卫着身后的冰峰! “轰隆隆、轰隆隆……” 大地突然震颤起来,随之冰川亦剧烈地颤栗,北方的夜幕里传来雷鸣般的沉闷轰响,好似有一架架雷霆战车碾压冰原正风驰电掣向这里冲来。 “发生什么事?”龙威部落将士纷纷茫然观望,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何事。 “快撤出冰谷!”林隐振声喝令,却愕然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了一个战友。 “大那顔……你快走!”不远处,忽然有个微弱的声音回应。 呼达尔满身是伤背后插着一杆长枪,肠子也从小腹中流了出来,却仍然拼命保护着昏迷不醒的唐雪落。 林隐一下子沉默了,望着惊恐不安的敌人蓦然一声长啸奋尽所有的力量挥出太初古剑! “轰!”千万道剑芒聚合而成的光团轰落进千军万马之中,血肉横飞光澜跌宕。 林隐无喜无悲,转身抱起呼达尔和唐雪落,旁若无人地往锋寒走去。 “呼达尔,我带你回去。撑住,海兰还在等你!”他这样说道,看见冰谷的那一方黑幽幽的海水在月光底下闪烁着粼粼银光向自己涌来。 听,怒涛在冰谷中激荡,那是海哭的声音……(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五章 铁马冰河(上) 一道磅礴冰河自北而南,沿着冰谷咆哮翻滚扫荡开阻挡在面前的所有障碍,向谷中的屠龙大军涌到。 “老天!”半空中解玄看得清楚,愈发惊骇难言,委实想不通这道大河从何而来? 刹那间他的脑海里灵光乍现,心却沉到了谷底,嘶声吼道:“快退!” 其实不用他下令,谷中的军队已经开始惊恐万状地往后奔逃。 可惜几万大军此刻拥堵在最窄处不到二十丈的狭长冰谷里,想要抢在洪涛到来前逃出谷外无异于痴人说梦。 “轰——”滔天的大浪宛如小山般压到,顷刻间将前一刻还以为胜利在望的屠龙大军毫不留情地卷裹淹没。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地往谷口奔逃,有人跌倒片刻间就被无数只脚踩踏而过变成一摊肉泥,此刻的冰谷已成为北来大潮的天然河道,滂湃的洪涛冲入谷中,受到地形钳制顿时变得更加湍急狂暴,就像一头失控的怒兽。 “疯子,疯子——”解玄的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如纸,豁然省悟过来—— 林隐以两千残部死战龙威数万大军不退,从一开始就是想引军入谷,然后凿开冰川将北海的海水引来,他指挥部下寸土寸争,为的却将更多的屠龙大军一步步引入冰谷水淹大军的这一刻! 可惜即使他悔青肠子亦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谷中的大军被浪涛卷涌吞没在浩浩汤汤的海潮之中。 除了十几名龙战士之外,谷中人马几乎全军覆没无人幸免。 但这不过是刚刚开始,在冰谷外还有五六万人马尚且不知谷中发生的剧变,一旦大水冲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念及于此解玄不寒而栗,赶忙驾龙掉头纵声叫道:“洪水来啦,快跑!” 哲宇航不慌不忙驾驭着巨龙顺着澎湃大潮往冰谷外撤去,俯瞰下方蝼蚁般哀嚎求生的龙威武士,他的嘴角禁不住微微翘起露出一缕冰寒冷笑。 这样的将帅,这样的军队,能够统一北荒才是咄咄怪事! 见识过魔族的苍狼骑,见识过大汉的禁卫军,哲宇航的眼界早已不局限于蛮荒僻壤。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林隐果然没有令他失望,接下来就看姬澄澈的了。 这时候屠龙也在欲哭无泪望向冰谷,难以置信自己的数万大军就这样在弹指间被北海狂涛冲了个灰飞烟灭片甲不留。 冰谷外的军队同样是惊恐万状,不等下令便亡命般向千坟雪冈两侧的高地奔逃。唯恐自己跑得不够快,刀枪剑戟战旗丢了一地,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说时迟那时快,惊涛骇浪鼓啸奔涌如一条无与伦比的银白色的圣龙从冰谷中冲出,震耳欲聋的涛声响彻天际,更令人心惊肉跳魂魄飞散。 在这恐怖的天地神威之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不堪,纵使天波真人这般的超绝强者亦无力改变丝毫。 他本在大帐中疗伤恢复,陡然警兆生出立即收功起身行到帐外,便瞧见白浪滔天在月色下席卷而来,成千上万的龙威武士卷裹在汹涌的海水里哭叫扑腾垂死挣扎景象惨不忍睹。 “好生狠毒!”天波真人勃然变色,赶紧御风升空,脚下“轰”的一声匹练般的白涛呼啸而过,冲击在冰岩之上激溅起数丈高的浪花。 海水并不驻留沿着地势往下冲击,天波真人目光所及一片无边无垠的汪洋泛滥。 他失望地摇摇了头,望向远处的屠龙鼻中低哼道:“竖子不足与谋。” 说罢天波真人拂袖乘风径自向南而去,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 这一场海啸足足持续了五天,暴怒的海潮方才缓缓退去重新露出冰原本来的颜色。 然而屠龙大军的噩运并未就此结束,紧跟着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降临。 丢掉了帐篷的士卒在肆虐的漫天大雪中瑟瑟发抖,一夜之间冻毙无数。等到次日天空放晴,便只剩下两三万人且冻伤颇多不堪再战。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南边的斥候传来消息——姬澄澈率领的两万夜火联军距离戈蓝冰川已不到百里! 这一下大军腹背受敌插翅难飞,而军营中悄然流传开各种各样的谣言。 有说大汉帝国已派遣十万铁骑星夜北上,白露原朝夕可下;有说姬澄澈血洗流翠原,将龙威部落负责驻守当地的两万人马尽数屠空寸草不留;有说解玄等人见势不妙已偷偷安排心腹与林隐会面,意图阵前倒戈保全性命…… 这些流言犹如瘟疫般在军中扩散传播,谁也不知真假,却搅得人心浮动士气低迷,很快便出现了士卒逃跑的现象。 尽管屠龙铁血处决了十几名逃兵与传播谣言的人,可依然无法遏制颓势,军心日益涣散逃兵愈来愈多。 所谓三人成虎,屠龙的心中对解玄等人不知不觉产生了猜忌之意。毕竟战局急转直下,谁敢保证解玄和那些部落那顔、那罗不会生出异心,用自己的人头向林隐、姬澄澈换取活命的机会? 相形之下反倒是从夜火叛逃过来的熊战和哲宇航稍稍令人放心一些。说到底他们退路已断,即使想回头林隐也饶不了他们。 于是趁着海啸泛滥大雪封路的几天工夫,屠龙不着痕迹地对麾下人马进行了一系列调整调动,最直接的受益人便是哲宇航。 他不仅正式成为赤潮骑的统领,担负起拱卫屠龙大营的重任,还握有监督刺探各部落首脑动向的权柄。 哲宇航果然不负所望,上任后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迅速挖出了五六个暗中窜连反叛的部落首领,禀报屠龙后立刻推出处决。 更出人意料的是通过这些部落首领的刑讯口供,哲宇航顺藤摸瓜查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竟是解玄。 他不动声色将此事密报屠龙。谁知屠龙勃然大怒将哲宇航痛斥一番,又命人将口供和证据送到解玄帐中。 解玄如遭五雷轰顶,急忙面见屠龙以表感恩戴德的忠诚之心,同时自惭冰谷溃败损兵折将罪在不赦,自愿交出兵权以为严惩。 屠龙以为阵前换将乃不祥之兆,一再好言安抚,无奈解玄心意已决坚辞不受。 最终屠龙黯然答允了解玄的请求,将其兵权移交熊战,却命他统率五千人马留守千坟雪冈监视阻击夜火部落,自己则亲领大军南下迎击姬澄澈。 哲宇航自告奋勇要求留在千坟雪冈辅佐解玄。屠龙对解玄的忌讳日深,闻言欣然答应并暗授哲宇航一道密令。 待等诸般事宜安排妥当,屠龙大军兵分两路,准备破釜沉舟誓死一搏。 解玄岂会不知屠龙已对自己心生嫌隙,郁闷之情自不待言。 他手中虽还留有五千人马,然而军心涣散士卒疲乏欲要攻打林隐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左思右想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而已。 不料屠龙离开的当晚,哲宇航突然来见。 解玄心思颓废不知他所为何来,不得已将他请入帐中冷冷问道:“哲统领,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哲宇航慢条斯理道:“敢问将军手握五千精兵威压林隐,为何按兵不动?” 解玄心头一沉,情知自己如若应对不当,这位屠龙近前炙手可热的新宠势必会借题发挥。一旦再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屠龙耳中,自己的这颗脑袋保不保得住未可知也。 他定了定神道:“哲将军也是久经战阵,如今大营留下的这五千人马究竟是何状况想必您心知肚明。眼下我们只能固守千坟雪冈阻止林隐与姬澄澈两军汇合,然后等待大那顔击溃姬澄澈后引军回援,若是盲目进攻林隐,只怕反被他有机可乘。” 哲宇航冷笑道:“你到底是被林隐打怕了,还是别有居心?” 解玄眸中寒光一闪道:“哲将军此言何意?” 哲宇航冷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 解玄心底升起一缕寒意,暗暗动了杀机。 他好歹也是屠龙麾下的头号大将,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竟被一个夜火部落的叛逆冷嘲热讽肆意责难,一口恶气焉能咽下? 但一想假如真格杀了哲宇航,除了投降夜火部落之外别无生路,林隐又是否会收留自己?他的心里头不免犯了踌躇。 哲宇航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屠龙密令道:“你自己看看吧。” 解玄惊疑不定打开密令,就看到上面屠龙亲笔手书道:“解玄若萌叛意,着哲宇航便宜行事就地斩杀,并接掌其兵权。” 解玄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警惕地望着哲宇航道:“你想怎样?” 哲宇航淡淡道:“我倒是想知道将军你想怎样?” 解玄目露凶光,沉声道:“哲宇航,你不要欺人太甚!” 哲宇航哈哈大笑,满不在乎道:“你大势已去穷途末路,我欺你又如何?” 解玄气急,眉宇一扬道:“大不了我斩下你的人头送上冰峰,给林隐作见面礼!” 哲宇航笑道:“说得好,我等的就是将军这句话!” 只见帐门一开,走进来一位容貌端庄的少妇,衣裳之上绣得竟是夜火图腾。 “林晓?!”解玄大吃一惊,蹬蹬后退两步。 哲宇航不慌不忙道:“将军不是要将我的人头送上冰峰么,现在冰峰上的人既然来了,你我是否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解玄拔刀指向哲宇航,厉声道:“原来你是奸细!” 哲宇航摇摇头道:“解将军,你再大声也没用。大帐外早已全部换成了我的人,否则林大小姐岂能堂而皇之地走进你的营帐?” 解玄心神巨震面如死灰,半晌之后艰难地问道:“你们要和我谈什么?”(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六章 铁马冰河(下) 红日东升彩霞满天,大地银装素裹一片苍茫,不知北海内外谁主沉浮? 虽然经过了一场暴风雪,但大水过境的痕迹依然在,冰原上斑斑驳驳泥泞不堪,到处弥漫着浓烈的寒雾。 屠龙骑坐在一条青色神龙的背上,鸟瞰数里外正在列阵的夜火部落联军,神色沉静杀机凛然。 两万对两万,兵力上龙威并不占优势。但屠龙坚信,魔族小子匆忙聚集起来的一帮乌合之众,不可能与龙威战士相抗,唯一令他担忧的不过是魔族的三千苍狼骑。 然而他仔细观察过对面的军阵,却惊讶地发现苍狼骑并不在其列。 ——这支曾经令元界各族胆寒的狼骑隐藏在哪里?屠龙的心中升起一丝阴霾,而他的斥候却早已探明百里方圆之内根本没有第三支成规模的军队。 这时候双方的阵营中均都响起了号角,夜火大军连天的旗帜飘扬,在霞光映照之下显得分外威武。 姬澄澈轻抚玄霜,凝视屠龙的身影唇角泛起一丝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 “殿下,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削下屠龙的脑袋。” 哲赤烈倚靠在软榻里,身上盖着厚重的被褥遮掩住残缺的双腿,眸中毫不掩饰刻骨铭心的怨毒之色。 姬澄澈点点头,目光在敌军阵列里徐徐寻索,蓦地凝定在熊战的脸上。 即使相隔数里,刀锋般的目光依旧如有实质刺得熊战莫名的遍体生寒,下意识地将手中巨盾抬起。 “这家伙的项上人头,我要了。”姬澄澈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酒馆里点菜一样。 没有人和他争,端午只是提醒道:“殿下小心,天波老道或许就藏在屠龙军中。” 那****在唐雪落的相助之下击伤天波真人,并将消息传达给林隐后便功成身退返回姬澄澈身边,同时也带来了蹈海引流水淹屠龙的惊天计划。 号角声动传遍了寂寥的北荒苍穹,双方的大军缓缓开拔向前推进。 骑兵坐下的雪骓逐渐提速,初时马蹄踏在冰雪上犹如冷泉叮咚,而后声势渐起如雷鸣如海啸,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只见千军万马在无垠的冰原上南北对进,如同两道排山倒海的大潮迎头碰撞,乱云穿空卷起千堆雪! 百丈、五十丈! 两军将士的面目赫然清晰可见,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充满敌意的目光。 “咦?”龙威武士蓦然惊奇地发觉,冲杀在最前列的数千夜火部落骑兵竟然连最简单的皮甲都未曾配备,清一色只穿大袄皮帽。 这和白白送死有什么区别? “放!”随着一声令下,双方的弓弦声响密集如雨,黑压压的箭矢遮蔽晴空交错而过,洒落向对方的战阵。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从夜火阵营中射出的箭矢轻而易举穿透了龙威骑兵的甲胄,甚至连盾牌也一箭洞穿。 惨叫声连连响起,一排排尸首从马上坠落,无主的雪骓惊慌失措全凭惯性继续朝前奔驰,反将许多受伤落马的武士践踏成泥。 再看夜火大军这面,若说用盾牌挡下骨箭还算正常,可那些胸口中箭的骑兵居然混若无事,就不由得人不瞠目结舌。 “他们穿了天道教的符制战甲!”屠龙咬牙切齿死死盯着那些宛若金刚附体刀枪不入的夜火骑兵,恨不能将合达的脑袋拧下来。 “轰!”一轮箭雨过后,两方的大军狭路相逢狠狠冲撞在一起。 夜火骑兵在甲胄兵器上的优势立刻凸显,刹那间便杀得屠龙大军人仰马翻,犹如水银泻地锐不可当直刺纵深。 “姬澄澈,你可敢与我一战?!” 眼见战局起始不利,屠龙驾驭青龙手持大枪如闪电裂空杀向姬澄澈,扬声挑战意图先将这小子斩落马下。 “急什么,下一个就到你。”姬澄澈鼻中轻嗤,晓得屠龙狗急跳墙。 “殿下,熊战在那边。”端午轻声说道,身形一晃赤手空拳迎上屠龙。 姬澄澈一眼在万军之中寻到熊战,策动玄霜向下俯冲。 “姬澄澈?!”熊战霍然变色,作为林寒寺早先旗下的重要首领人物,他对这魔族少年的厉害比任何人都清楚。 “保护那顔!”熊战身周的亲兵高声呼叫,强弓劲弩对准空中的姬澄澈飞射。 “唿——”玄霜张口喷出一蓬龙息,天空中炫黑的狂飙乍起,刮得骨箭歪歪斜斜,有质地脆弱些的直接就爆绽成粉。 “嗤嗤嗤——”十数支符制弩箭闪烁着刺眼光芒勉勉强强穿透狂飙,往姬澄澈身上射落。 姬澄澈从容挥洒引刀一斩,耳听铿然金音天空中一抹刀芒如雷霆掠夺,弩箭齐齐断落化为残渣。 弹指的工夫,一人一龙神兵天降已杀奔到熊战头顶上方。 熊战麾下的将士与亲兵拼死抵抗,举起长枪大戟往玄霜刺去。 “砰!”玄霜神龙摆尾横扫千军,数十杆枪戟漫天乱飞,煞是壮观。 两名熊战身旁的龙族强者腾身掠起,掣动双枪左右开弓挑向姬澄澈。 姬澄澈看也不看随手挥刀,胎元神刀雷霆万钧势不可挡,“当当”脆响刀锋如切腐竹劈断双枪,寒光暴涨气势更盛从两名龙族强者身前飞掠而过。 两人齐声嘶吼胸前绽开一蓬血花,竟是符纹甲胄亦不能抵挡胎元神刀的无铸锋芒。 熊战大骇拨马便逃,完全生不出与姬澄澈决一死战的勇气。 他本非懦弱之辈,否则也不敢设计伏杀林寒寺,但三番两次下来委实被姬澄澈杀破了胆,此刻见姬澄澈盯上自己,保命要紧哪还顾得了其他? 他这一退,四周的部属见状不由得士气大挫,纷纷萌生逃跑之念。 两军交战实力固然重要,但士气盛衰亦足以影响胜负。 此时双方刺刀见红杀得天昏地暗,正是胶着僵持的紧要关头,任谁先退缩一步恐怕就是兵败如山倒。 偏偏就在这当口,西北的冰原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支狼骑,白盔白甲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肃杀沉默里自有一种可怖气势。 “苍狼骑!”屠龙在空中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望见人狼身上不断抖落的冰雪,他凛然一惊道:“不好,中计了!” ——谁能想到,苍狼骑竟在数里外的雪地里埋藏了整整一日一夜,骗过了屠龙数万大军的耳目,直至此刻才利刃出鞘横空来袭! “噗!”端午趁着屠龙分神,一指点出血芒如锥刺入青龙体内。 青龙忍痛不住嘶声呼吼,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搅动,险些将屠龙抛飞。 下方的士卒失声惊呼六神无主,他们只知道屠龙称霸北荒冰原数十年,这次一举干掉林寒寺,是众部落族民心中不可战胜的神祗。哪晓得对方一个老态龙钟看似半截入土的古稀老者竟然手无寸铁便打得他如此狼狈。 更要命的是三千苍狼骑转瞬即至,待到众人惊觉时他们譬如一柄森寒锋利的匕首,已将屠龙大军从侧后方拦腰斩成两截! 没有气壮山河的呼吼呐喊,他们只在沉默中冷酷地收割着一颗颗人头,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多余。在他们面前,彪悍的龙威骑兵简直变成了弱不禁风的芦苇,一排排地在暴风骤雨中无力倒下。 屠龙大军阵脚大乱彻底崩溃,将士失去了最后一点战斗的意志遍野逃窜。 熊战溜得最快,他玩命地催动坐骑向北奔逃,企图摆脱姬澄澈的追击。 可惜雪骓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跑得过玄霜。 姬澄澈冷冷注视熊战的背影,突然间抬手放出一道风灵咒。 “呜——”风刃疾掠与地平行,从熊战的胯下抹过。 熊战兀自在拼命催马逃跑,猛听胯下雪骓一声惨鸣,马身竟上下分离往前冲出! “啊——”熊战惊骇狂吼,这才发现那道风刃不仅将雪骓切割成两截,更顺势斩断了自己的双腿! 他重重摔落在地,旁边全都是纷沓的铁蹄人腿,却已没谁还去管这位断了腿的那顔。 熊战强忍锥心刺骨的剧痛,疯了一样用双手在雪地里爬行,不停呼喊道:“来人,快救我!” 忽然一双银白色的精致小蛮靴挡在了他的前面,熊战绝望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位绝色如画的黑衣少女神情漠然挡住了去路。 “汪柔?”熊战面如死灰,哀求道:“不要杀我!” “铿!”不等汪柔回答,他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柄暗藏的割肉刀,身形暴起扑上前去,意欲将她挟为人质。 “砰!”汪柔一脚飞起重重蹬在熊战的脸上。 熊战嗷嗷惨嚎翻身摔落,在雪地里来回扑腾挣扎。 汪柔的小蛮靴踩在熊战七窍流血的脸上来回用力,淡然道:“你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真奇怪,林寒寺这样强大的人,怎会死在你的手里?” 说着话姬澄澈从玄霜背上跃落,二话不说冲上前来抓住熊战的胸襟,将他从地上拽起“砰”一拳砸在脸上。 可怜熊战被汪柔暗****力,整张面皮横七竖八都嵌进石子砂砾,疼得半死还不够,又被姬澄澈这一拳轰得颧骨寸寸碎裂,眼泪鼻涕混着鲜血一起流,登时昏死过去。 姬澄澈甩手将熊战丢到汪柔脚下道:“看紧了,不准他死。” 汪柔点点头舒展天青眉影将熊战绑成一只大粽子,再看姬澄澈跨上玄霜又向空中飞去,这次该轮到屠龙了。 冰原上数以万计的龙威骑兵树倒猢狲散,纷纷放弃抵抗或逃或降,只有少部分兀自负隅顽抗,且战且走往戈蓝冰川方向退却,希望和解玄的人马汇合。 至此这场冰原的争霸大战尘埃落定,北荒亦将迎来新的霸主。(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逢一笑(上) 日上三竿,冰原上的雾气稍稍消散,大地上呈露出漫山遍野的死尸。 血红雪白,屠龙的人马足足丢下近万具尸体,剩下的大部分投降做了俘虏,只有不到千余人侥幸逃脱。 原本有数千人马一路北蹿企图和解玄汇合死守千坟雪冈,但当他们看见解玄、哲宇航和林晓一同出现时便彻底崩溃了。 两万大军就此土崩瓦解,姬澄澈与林晓胜利会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屠龙在一干心腹拼死保护下隐匿逃遁去向不明,端午正率领苍狼骑四处搜捕。 姬澄澈没抓到屠龙深感郁闷,待发现率军前来的是林晓和哲宇航不由得心中一惊。 ——他太了解林隐了,那家伙只要有口气就肯定会冲在前头,唯恐别人不把自己当靶子。 “澄澈!”林晓远远望见姬澄澈悲喜交集,晶莹的泪珠一下子夺眶而出。 “大姐,我们又见面了。”姬澄澈走上前去,给了林晓一个火热有力的拥抱。 哲宇航冷眼旁观低哼了声,目光一扫发现坐在软榻上的父亲,当即上前请安,父子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我差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林晓含泪带笑松开姬澄澈,打量他道:“嗯,又长高了,也壮实许多。” 姬澄澈见林晓面容消瘦,关切道:“大姐,你还好吧?” “好,我们都好。”林晓晓得姬澄澈的心思,也知道他最关心最想问候的人是谁,只因为倔强所以不肯主动开口,便道:“林隐那日在冰谷中耗尽真元,回到大营后便昏迷不醒。不过檀神医已经看过,说是劳累过度再加上伤势过重,所以才会昏睡过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说不定等你到了大营,他已经醒来。” 她接着说道:“雪落也在昏睡……多亏了这丫头,夜火部命悬一线时,若不是她,我们无论如何都坚守不到今天。” 姬澄澈闻听林隐和唐雪落并无大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笑了笑道:“大姐,我带了一件礼物给你。” 他右手一挥,两名武士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走了过来。 林晓娇躯一震,俏脸转冷露出复杂难名的神色。 屠徊被拖拽着扔到地上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不意眼角余光瞟到站在姬澄澈身边的竟是林晓,登时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抬头哀叫道:“夫人救命,求求你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上饶了我吧!” 林晓咬着牙圆睁双目缓缓拔出佩刀道:“屠徊,你也有今天!” 屠徊见状吓得魂飞天外,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夫人,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当初舍不得你是坚决不肯对夜火部落下手,可是父亲他一心想统一北荒做霸主,父命难为,我都是迫不得已啊!如今我知道错了,求你饶过我,给我活命的机会……孩儿们还小,你还年轻,我也不想死啊!” 他放声大哭涕泪满面一心想用夫妻亲情打动林晓,但林晓目睹父亲族人惨死,对屠家父子早已恨之入骨,万念俱灰时五脏如焚,只恨不能手刃仇敌。 她神情凄然伸手为屠徊拣去沾在发上的乱屑,又抓一把雪抹去他脸上的肮脏污迹,哀伤道:“我们北荒的女子就像冰原上的雪莲花,一旦扎下根就绝不会动摇……” 屠徊闻言心头萌生一丝希望,叫道:“夫人——” “你放心,你死之后我绝不再嫁!” “噗!”刀锋送出没入屠徊的胸膛,一滩鲜血慢慢在他的衣襟上散开。 屠徊惊恐欲绝地瞪大眼睛,看着林晓嘶声道:“你好狠……” 头颅垂下来,身体也随之栽倒在地。 海明月在后面看得惊心动魄,下意识地捂住嘴暗自道:“林隐的姐姐好可怜,害死父亲屠杀部族让自己无路可逃的仇敌竟然是自己的丈夫,到最后虽然大仇得报,却只能满怀哀伤孤老终身。我将来可不能像她一样,一定要找一个真心疼我爱我的男子,相伴一生。” 她自顾想着心事出神,冷不丁姬澄澈指着她向林晓介绍道:“这位是海明月海姑娘,是林隐的好朋友。” 林晓明白,姬澄澈是想引开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强打笑颜道:“明月妹妹,我曾听林隐说起过你,不想这么快就见面了。” 海明月芳心不争气地一跳,施礼问候道:“林姐姐,像屠徊这样的负心郎不值得你为他伤心。若是心里觉得烦闷,回头我请你到中原去玩儿。” 她这些天跟随姬澄澈南征北战,那日三千苍狼骑奇袭夜火城,海明月开始时精神振奋满以为自己十数年的潜心修炼大有用武之地,但看得满目疮痍血流漂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转瞬间便肢体横飞血浆迸流,禁不住一阵阵犯起恶心背过身去拼命干呕。 她这才懂得什么是战争,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然而令姬澄澈刮目相看的是,海明月不仅没有因此畏惧退缩,反而很快就适应过来,重新投入到了血雨腥风的沙场中。 而海明月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天道教所谓的天之骄子们包括卿天照在内,会在姬澄澈和林隐的面前那样不堪一击。没有经受过真正狂风暴雨的催压,怎能成为等闲生死笑淡风云的昂然男儿。 中午时分姬澄澈、汪柔、林晓、哲宇航等人押送熊战启程去见林夫人。 众人沿途望去,成百上千具尸体暴露在荒野中,天空上一头头猎食的雪鹫白鸦盘桓不去,发出令人烦躁的叫声。 翻过千坟雪冈,众人便进入到冰谷之中。由于巨浪的冲刷,这里几乎已看不出数日前激战的痕迹,唯有一群龙族匠人在冰壁前忙碌不休,用铁钎和凿子叮叮当当像是在印刻什么。 海明月好奇道:“他们好像在刻字?” 林晓点点头,回答道:“是那一晚战死在冰谷中两千零二十五位勇士的名字,会永远留在冰崖上。” 哲宇航冷冷补充道:“冰谷最后一役,除了林隐、唐雪落和呼达尔,其他人都在这里,没有一个投降,没有一个逃跑。” 海明月的俏脸登时失去了颜色,吸口冷气道:“怎么会这样?” 姬澄澈缓缓道:“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亲人就在身后不远处。只有杀死敌人,才能让亲人活命的希望多留一分。” 说话时,他已经站在了冰壁前,仰望着上面一个个刀削斧凿的名字—— 纪恒金、铁栎、薄虎视、格勒尔、柏撒…… 姬澄澈的眼睛不知不觉湿了,冰谷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叮叮当当铁钎锤凿敲击在冰壁上的清脆响声,像死去的战士盘桓不肯离去的英魂在默默吟唱不朽的战歌。 众人心情沉重在冰壁前默立许久,连海明月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眼眶红红的不再说话。 下半段路程几乎是在鸦雀无声中走完,日暮西山时众人来到了夜火最后的大营。 林夫人已得着通报,由林夕搀扶着走出大帐,远远望见姬澄澈等人行来,她憔悴的脸容上露出一缕笑容,张开臂膀道:“孩子,你终于回家了。” ——“回家”,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莫名地击中了姬澄澈心灵最柔软的地方,刹那间热泪便涌到了眼眶里。 看着头发已花白的林夫人,看着她笑容里蕴藏的悲怆与坚强,姬澄澈再也按捺不住,跪在她的身前叫道:“林婶婶!” 一霎间,滚烫的泪水滚滚淌落,沾湿了林夫人的面颊。 关山万里冰原鏖战,只为这一刻的真情流露。 林夫人含着笑噙着泪爱怜地轻抚姬澄澈,声音微微发颤道:“好孩子,好孩子……” 她没有说谢谢,更无需说谢谢,谁需要对自己的孩子说谢谢。 晚风从峰顶呼啸而过,似是天地在呜咽在悲歌,却又将人们的哀思带去无垠的大海,仿佛那一去不返的流金岁月。 解玄神色尴尬躲在人群的最后,目睹此情此景他不由得感慨万千。 屠龙以为杀死了林寒寺便能瓦解夜火部,一统北荒的梦想旦夕可成。 可是他错了,夜火部落的强大,并不仅仅是因为林寒寺一个英雄而已,还因为冰壁上那两千零二十五个永远沉默的名字,还因为冰原上无数不知名的长眠战士。 “砰!”哲宇航突然跪地,膝盖重重撞击在冰雪上溅起一蓬寒雾。 “宇航请夫人发落!”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在连场大战中他的双手沾满了同袍的鲜血,必须有一了断。 林寒寺不在了,林隐昏迷,林夫人便是夜火的最高统帅。 “小夕,扶宇航起来。”林夫人轻轻一叹道:“宇航,委屈你了。” 哲宇航垂首不起,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夕哽咽着上前扶起哲宇航道:“哲将军,你起来说话……” 哲宇航忽然反手握住林夕的胳膊,低声道:“除非你答应我,否则今日我只能以死谢罪!” 林夕猝不及防低低惊呼,一时间竟呆住了……(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相逢一笑(下) 即使在深深的昏迷中,林隐也会在潜意识里闭紧嘴巴保持沉默。 可是他做的这个梦好长,梦里面的场景飘摇模糊,就像浪头一个个涌过来,又一个接一个地隐退而去。唯独牢记不忘的,是小时候父亲手把手教他做臂弩的景象。 他情不自禁地想笑,却蓦地意识到父亲已永远地离去,重归于天上星宿。 不觉,一颗泪珠溢出眼角缓缓地滑落到枕边。 朦朦胧胧之间,林隐猛地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贴近自己,他霍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两个近在咫尺的人面对面脸对脸,好像在同一时间怔愣住了。 “喂!”那个目光露骨的家伙反倒像是被吓了一大跳,倏地抬起身躯往后退开,抱怨道:“你睡醒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不用看了,是姬澄澈那家伙。 林隐闭上了眼睛,没好气地哼了声道:“你偷偷摸摸想干什么?”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流眼泪……” “胡说,我哪有?” “那你的枕头怎么湿了?” “笨蛋,那是我流的汗。” 姬澄澈嘿嘿一笑道:“行啊,还有力气跟我吵架,情况不算太糟。” 林隐白了他一眼道:“放心,揍你的力气我总还是有的。” 那夜冰谷决战,唐雪落施展“如有神助咒”点燃了他的小乾坤,令得功力暴涨横扫千军,却也耗尽了灵海真元,险些油尽灯枯爆精而亡。 经过这些天的休养,他身上的各处刀箭外伤凭借强悍到令人发指的恢复能力,已逐渐结痂收口,但灵海中的真元丝毫没有起色,等若要从头开始再修一遍沧海一粟境。 姬澄澈将外面的情况简单说了,又道:“当务之急是逮住屠龙,不单单是为了给林大叔报仇,也要提防他兴风作浪给咱们添堵。” 林隐没说话,向姬澄澈伸出右手。 姬澄澈怔了怔道:“你想跟我掰手腕?你不怕输,我还怕胜之不武呢。” 林隐还是没吭声,将手伸到了姬澄澈的面前。 姬澄澈笑了起来,缓缓握住林隐的手,使劲儿摇了摇。 这是记忆里他们的第二次握手。 那一年姬澄澈八岁,林隐九岁,在雪顶龙湖边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握手。 八年过去热血依旧豪情不改,只是苍老了岁月峥嵘了少年。 “小气鬼,”姬澄澈慢慢松开林隐的手,顺便将它塞回被窝里,嗤之以鼻道:“我大老远跑来帮你打仗,连声谢谢都不肯说。” 林隐笑了笑,说道:“滚去看雪落,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姬澄澈怒道:“你以为我喜欢看你,也不见脸上长朵花出来。” 林隐闭着眼睛不理他。 姬澄澈自讨没趣,气呼呼走到门口想想又转过头,绷着脸道:“下回别只想着拼命,做事多用点儿脑子,我可不想把你的名字也亲手刻到冰崖上去。” 林隐不以为然道:“我做的事我自己知道,可不会像你那样,既怕日晒又怕雨淋。” 姬澄澈火冒三丈,竖起一根手指头道:“白痴。” 林隐偏过头去“哼”一声,像是睡了。 姬澄澈一步跨出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海明月偷听壁角没料想姬澄澈突然钻出来,急忙往后躲闪心头发虚恶人先告状道:“喂,你干嘛毛毛躁躁的差点儿撞着本姑娘?” 姬澄澈嘿嘿一笑道:“老实交代,你一直躲在门外进也不进走又不走,想干什么?” 海明月的俏脸腾地红了,娇哼道:“这儿月亮好,我站着赏月,你管得着吗?” “赏月?”姬澄澈故作疑惑抬起头找了半天月亮,又摇摇头望向海明月。 “你看我做什么?” “姑娘,今天是初一。你说谎前没先算好日子?” “你滚!”海明月又羞又臊,气急败坏抬脚要踹姬澄澈。 姬澄澈哈哈一笑躲了开去,一边走向唐雪落的营帐一边笑着道:“嗯,我说错了——这家伙的帐门口可不照着好亮的一轮明月么?” “砰!”海明月没能踹到姬澄澈,恨恨从地上抓起一团雪砸到了他的身上。 头顶夜空清朗繁星点点,深邃而壮美,姬澄澈抖落冰雪,唇角含笑走进了唐雪落的营帐里。 榻上唐雪落还在昏睡,丝毫没有察觉姬澄澈的到来。 帐中的光火映照在她苍白的玉颊上,悄悄泛起一抹殷红,忽闪忽闪宛若涟漪荡漾。 她下意识地蹙紧眉头,仿佛在睡梦里犹会感到体内的疼痛,教人看了情不自禁地心疼怜惜。往日娇艳的樱唇亦失去了光泽,犹如枯萎的花瓣随着呼吸微微地颤动。 姬澄澈坐到唐雪落的身前,伸手轻轻搭住她的脉搏凝神诊断。 他虽不曾学医,但《十万巫典》包罗万象其中不乏各类医书,有些甚至是失传已久的孤本。所以若单单考校医理一道,姬澄澈绝不逊色于当世任何一位名医国手。 他见唐雪落脉象并无异样,且呼吸平缓匀细,一颗心便也落了地。 尽管唐雪落尚未苏醒,两人无法说话交流,可是姬澄澈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借着帐中的光火默默打量着她,凝望着她,已觉心中平和恬静格外喜乐。 他一路北来万里关山风霜雪雨,披星戴月铁血杀伐其中的凶险与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仅仅要在十数日内将数万散兵游勇囚徒奴隶整肃捏合,打造成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北荒劲旅,还要镇服各路蛇鼠两端鱼龙混杂的部落首领,这里面所含的心血与智慧岂是旁人能够知晓? 直到此刻望着唐雪落海棠般沉睡的容颜,姬澄澈紧绷的神经方始慢慢松弛下来,仿似她的身体里蕴藏着一种神奇的魔力,悄然洗去了自己一路的征尘满身的霜雪。 光阴在寂静的夜里悄悄流走,不经意中天将黎明。 “吴下门风户户尽吹单孔萧,云间胜景家家皆鼓独弦琴……雪落,还记得这幅对联么?你小时候就经常对我说起江南的杏花烟雨杨柳春水。” “等北荒事了,我想带你一起去江南游玩,你愿意吗?雇一叶小舟随波而行,听夜来细雨洞箫丝竹,采一截莲藕打两尾鲈鱼。” 睡梦中的唐雪落好似听到了姬澄澈的低语,依稀唇角逸出一丝甜美微笑。 姬澄澈缓缓起身,又慢慢地慢慢地跪下来,俯低头在唐雪落晶莹而微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挨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是第一个和你说话和你玩,逗你笑陪你骑龙的那个人,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唯一?这句话,我一直想说,可你醒着时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如今我说了,只求你快快醒过来!” 走出帐外姬澄澈抬头仰望苍穹,天未明夜未央,繁星点点譬如银河蜿蜒,惟东方天际隐隐一线鱼肚白。 姬澄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大先生,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站在屋外眺望夜空时的场景。一别经年,但愿大先生已找到了传说中的荣耀归宿,正逍遥于彼岸天地间。 神思飞扬之间,姬澄澈举步往峰顶行去,来到一座无人的冰崖前,正值红日将升。 说是无人实则不然,只见在冰崖的尽头一条窈窕柔软的背影正迎着将出的霞光静坐于冰雪之中。 她的双手环抱曲起的小腿,秀发肆意地在夜风里飞扬,就像天边飘逸的云霞。 “汪柔?”姬澄澈怔了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看上去,她似乎已在冰崖上坐了很久,衣衫上泛起一层薄薄的夜霜。 姬澄澈想了想,走到汪柔的身边坐下,也学着她的样子将双腿蜷曲到胸前环抱。 汪柔只安静地坐着,无声而静默。 她原本就寡言少语,此刻唇角僵硬面色冰冷仿佛失神般遥望天边,好像完全察觉不到身边多了个姬澄澈。 姬澄澈心下隐隐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是个多余的,他把视线望向海天尽头,可惜极目千里依然看不到传说中的摩天冰瀑。 这时候,海天一线的尽头微微有了光亮,澎湃的海潮隆隆轰鸣拍打着万丈冰崖下的堤岸,掀起一蓬蓬雪白的飞浪,如同白莲般盛放在黑夜的海上。 远处一座座冰峰飘浮,宛若片片白帆乘风破浪交汇于广袤无垠的汪洋之间,时不时可以隐约听到沉闷的冰块断裂坠海声。 一缕晨曦微露,映照在汪柔明艳不可方物的侧脸上,化作一抹优美的金色弧光。 她的眸子像海一样湛蓝,彷如夜空中闪耀的星辰,不知何故谪落凡间,美得那么纯净那么通透。只是在那海底的最深处,翻滚卷荡着的,是姬澄澈看不到的哀伤、彷徨与失落。 日出了,东方的海平面上泛起红彤彤的光彩,一时间教人不知哪里是云霞哪里是海波。一轮旭日恰似小荷才露在云蒸霞蔚中半遮半掩升出海面,初时只有那淡淡的一抹惊艳,却在眨眼之间便喷薄而出跃然海上。 天一下子亮了起来,海一下子明媚起来,大地生辉冰山焕彩,令人恍惚之间已置身于神话仙境。 看呵,那壮丽的峰谷浪尖之上有早起的北天鸥鸟在振翅高飞自由翱翔。 听呵,那磅礴的涛声之中如有黄钟大吕金鼓齐鸣,奏响世间最为壮阔的乐章。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只因这美无力以言语描绘,唯有用心去看去听去感受。 姬澄澈不由自主抛开所有的烦扰站起身来,面向红日冰海浩荡天地,引吭长啸一抒胸臆。 多日的疲乏劳累愤懑悲伤,仿佛在一瞬间被这海潮与霞光冲洗涤荡一空。 悠悠万古岁月,无边宇宙乾坤,人是何其渺小而又短促一生。 唯有敞开胸怀拥抱这天地日月,方不负人生在世一场少年。(83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彼岸安在(上) “轰!” 像是有什么声音突然打破了这天地间寥阔的静谧,四周的空间蓦地晃动波荡,引发元气异常攒动,向姬澄澈的后方奔流积聚。 啸声戛然而止,姬澄澈的心头警兆迭起,顿感如芒在背杀气袭至! 犀利的气机有若千丝万缕无形的丝线刹那间锁定周身,周围的空间在一股沛然莫御的意志与力量催压下,诡异的凝固压缩就像凝铸的铅块禁锢住身躯。 与此同时,那股从背后袭来的杀气图穷匕见,罡风雄浑锋锐绝伦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向他的背心! “天波老道!” 姬澄澈惊怒交集,已猜到偷袭者的身份。 可惜间不容发,他已无暇细想甚至来不及破碎天波真人设下的虚空桎梏回身招架,就像这北荒随处可见的冰岩伫立当场,似乎在劫难逃。 既然如此,那便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唿——”姬澄澈不管不顾天波真人的掌力催迫,猛地凝聚元识手捏法印,释放出一记“怒剑狂花咒”! 天空中顿时金光大放云气升腾,七十二柄金灿灿的仙剑横空出世,层层叠叠攒聚如花,覆盖五丈方圆披被万道霞光! 但巫咒再快也快不过掌力,何况天波真人不惜卑劣偷袭抢得先手,姬澄澈的这道“怒剑狂花咒”终究是慢上一线。 好在他的背上负着胎元神刀,还有逆天命盘和天元宝镜这两大震古烁今的至尊神器,纵不能完全护住后背,至不济也能遮挡抵消天波真人的部分掌力,再加上圣龙之体的庇护,未必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然而电光石火间姬澄澈终究还是漏算了一件事,一个人。 “砰!”汪柔突然横身撞在了他的肩头,娇躯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姬澄澈重重弹飞出去! “砰!”天波真人的右掌结结实实击中了她的后背,所有的掌劲如洪水涌流倾泻进体内。 “噗——”汪柔仰面喷出一口热血,身躯宛如断线的风筝向冰崖下跌落。 “汪柔!”姬澄澈睚眦欲裂,不顾一切地伸手想要抓住她,指尖掠过他能够抓握到的唯有激荡风云丝丝流光。 汪柔的身影在他的视野里迅速去远,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飞落在云霞间,望不到她的脸看不见她的眼。 她却恍恍惚惚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一声发自肺腑痛彻心扉的喊。 她的眼前闪烁起五彩缤纷的光晕,好像盛夏里的流翠原漫山遍野的野花…… 她在心里轻轻地回应,风却带不去这一丝微若萤火的呼喊。 当察觉到背后有人在偷袭姬澄澈而他命在旦夕,她竟是下意识地弹身而起,毫不犹豫地将他撞开而自己完全暴露在偷袭者的掌底。 逃不过的宿命,只叹来得太快,快得甚至让她完全来不及去触碰生命中甜蜜的温暖—— “你将来还会是他的一面盾,一把剑。必要时,用自己的命保护他平安。” ——是的,我就是你的一面盾,一把剑。 可是我心甘情愿……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变得越来越轻盈,在飞翔在遨游。 “汪柔!”姬澄澈又是一声呼叫,硬生生刹住飘飞的身形猛往冰崖下跃落。 “哼!”体内罡气剧烈震荡,胸口像是被重锤轰击呛得一口淤血涌上喉咙。 “嗤嗤嗤——”三道金色的剑芒划破天波真人的身躯,在他的衣衫上留下三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愣了愣,没有料到自己处心积虑的一掌竟然误中副车徒劳无功。 这些天他像一个猎人般潜伏在姬澄澈的左右,寻找着一切可以出手的机会。 北荒争霸计划的流产,林隐的生死夜火的存亡比起天元宝镜来讲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而今好不容易等到姬澄澈心神松弛毫无防备的千载良机,这一掌却被汪柔接下! 眼看姬澄澈跳下冰崖,天波真人一记低喝迅即拍出左掌。 万丈冰崖之下便是波涛汹涌的苍茫大海,一旦让姬澄澈遁入海中,自己再想抓到他势必要大费周章。 姬澄澈察觉到背后狂澜如山压到,胸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焰,小乾坤猛烈震荡真元喷薄,翻身使出天魔十二变中最为刚猛暴力的一式“爆辰变”。 他的功力远逊于天波真人,如此硬桥硬马地短兵相接殊非明智之举。 然而此际姬澄澈浑身像是要被怒火撑爆开来,只想尽情发泄轰碎所有。 “砰!”拳掌交击震耳欲聋,无数罡风气浪爆裂飞溅,仿佛要将天幕洞穿。 天波真人的身形微微一滞,就感到左掌像被铁锤狠狠砸过麻木难当。 “哇!”姬澄澈一口血箭飚射而出,整条右臂经脉如琴弦乱颤交织咬合,一**掌劲破入体内震荡肺腑,几欲教人昏死过去。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牢天波真人,身形借助对方掌劲催送之力遽然加速下沉。 他做梦都想不到汪柔会撞开自己,用她的柔软承受下天波真人刚劲的掌力。 不,他应该想到的——因为汪柔这样做已不是第一次,只是自己从未警觉而已。 “你这个笨蛋!” 姬澄澈很想冲着她吼,可声音却哑在喉咙里。 天波真人被姬澄澈的目光盯得心头莫名起寒,“唿——”他拂袖荡散袭来的血箭,身躯如白鸟飞纵风驰电掣直迫姬澄澈。 一不做二不休,这小子绝不能留。 “铿!”姬澄澈身躯飘纵空中左手拔出胎元神刀,抢先出手劈向天波真人。 刀芒气贯长虹裂天崩云,在晨曦映照中气象万千波澜壮阔,精、气、神浑然天成登峰造极,日月昭然正大光明。 天波真人低嘿了声,敏锐察觉到从天都到北海不过月余工夫,姬澄澈的刀法竟又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刀中蕴藏的意境道法自然妙不可言。 但他还不至于怕了这年轻人,碧莹仙剑绵里藏针机锋暗转与胎元神刀凌空交击,“叮叮叮”一连串清脆悦耳的金石激鸣搅得云开雾散风吼光流,两人身后的冰壁“咔啦啦”爆响连连,被剑气刀芒劈斩出千百条裂痕! 姬澄澈吐气扬声刀交右手,左臂鼓胀痉挛被对方冷冽的剑气刺得经脉生疼难以再战,若非有胎元神刀在手,恐怕一条胳膊已然不保。 他的身形借力急坠速度愈来愈快,已追近到汪柔五丈之内,当机立断施展“缚咒”,指尖光华缭绕迸射出丝丝流光锁向她的纤腰。 孰料天波真人阴魂不散,“唿”的挥舞大袖朝姬澄澈攻来。 只见袖底祥云丛生,如滚滚雪浪飘逸空灵中自有雄浑大气,直往姬澄澈压来。 姬澄澈无惧无畏横刀拦截,一刀斩出以空灵对空灵以飘逸对飘逸,自在韵然妙到颠毫,刀光轻盈好似穿花绕柳天针绣衣,将一团团祥云化于无形。 仿佛中,他手里握的不是胎元神刀而是一枚落水不沉的绣花针! 天波真人面容古井无波,左掌遽然从袖袂里探出避实击虚猛拍向姬澄澈小腹。 姬澄澈的胎元神刀不及回防,左臂亦酸胀难当无法招架,急中生智身躯一屈一弹宛若弓弦舒展,右腿顺势踹出。 “砰!”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从脚底瞬间直蹿心口,疼得姬澄澈眼前发黑身形横飞开去,嘴角又是一缕血丝呛出。 “呜——”心神震荡间,他指尖射出的游光顿时剧颤涣散,未能缚住汪柔。 “嗡——”不等姬澄澈再次施救汪柔,碧莹仙剑华光朵朵扑面而至。 “老贼!”姬澄澈怒不可遏,明知对方是在故意激怒自己扰乱心境,却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胸中激荡的怒焰,胎元神刀一往无前披荆斩棘! “铿!”又是一个照面,姬澄澈的右胸前赫然多了一道血痕。 他的眼角余光看到汪柔的身影迅速远去堙没在云海深处,不由得心急如焚,催动元识释放出百龙咒阻击天波真人,自己则拼命加速追去。 就这样两人你追我赶且战且走,姬澄澈几次欲要解救汪柔,俱都为天波真人所扰功亏一篑。 突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人已穿出云层,就看到汪柔在自己下方十几丈远的空中翻转下落,距离海面愈来愈近。 可是天波真人形如跗骨之蛆,又是一爪往他头顶插落。 姬澄澈身上数处挂彩左臂几不能用,只得运转胎元神刀以牙还牙奋力抵挡。 “嘭!”下方传来一声闷响,汪柔的娇躯坠入到汹涌的海浪里转瞬之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汪柔——”姬澄澈愤怒欲狂瞠目大吼,全身被撕心裂肺的灼痛吞噬。 “砰!”下一刻,他的身躯亦坠入海中,眼前潜流鼓荡哪里还看得见她的身影? 一口血从喉咙里喷出,面前的海水迅即变红又在转眼间被涤荡冲散,一如汪柔留在他视线里的最后那道身影。 “汪柔!”姬澄澈的身躯由于惯性还在不停下沉,耳畔的波涛澎湃宛若鼓声轰鸣。 “咚、咚、咚咚——” 他知道,汪柔已不可能生还,除非天降奇迹。 “咚、咚咚、咚咚咚——” 他知道,她是为他而死,所以自己必须活。 活下去,为她复仇! “咚咚、咚咚、咚咚咚——” 耳畔的轰鸣越来越清晰,那是狂涛在怒吼还是自己的心在狂啸?(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章 彼岸安在(下) “不管是为奴还是为婢,我都乐意跟着你。” “你乐意?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这次能否活着回来。” “我乐意。” “别后悔!” “不后悔。” …… “汪柔,你为何不悔?” 姬澄澈想轻轻地问。 可惜汪柔已无法回答,而心中的答案竟令自己无法面对难掩苦涩。 “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心脏在澎湃跳动,冷冽的玄霜圣龙精血如汩汩大江沿着体内经脉咆哮奔涌,化作一股恐怖而无情的力量。 他忽然感到自己进入了一种陌生而又隐约熟悉的奇妙状态,胸中的怒火在一霎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万年玄冰般的冷意与杀机。 他的脑海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明超脱,浩荡的元神沛然喷涌向四周扩展,黑暗的冰海顿时不再神秘,一切清晰可见尽在掌握。 “咚、咚、咚咚……” 圣龙之心在有力地跳动,声声如雷如鼓,充满神奇的韵律感,在不知不觉里所有的记忆都淡漠远去,剩下的只是冰冷彻骨的寂寞灰烬。 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中充满了杀意,身躯缓缓从海中升起。 “轰!”天波真人从天而降,如鼓足的风帆身形泄落如电,一掌拍向姬澄澈头顶。 狂涛跌宕,海水惊瑟臣服忙不迭地往一旁趋避,转瞬便在姬澄澈的身周形成了一道方圆十数丈的真空。 姬澄澈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直射在天波真人的脸上,桀骜而冷酷更含着一抹不可掩饰亦不屑掩饰的轻蔑。 “我要你的命。” 他斜举胎元神刀如鱼翔浅底飞掠而起,抹向天波真人的左掌。 天波真人凛然一惊,心头像是被针刺得不舒服,愕然发觉姬澄澈的眼眸不知何时转为深黑。 那是比北荒寒夜还要深沉冰冷的黑暗,没有一缕光没有一丝感情。 “呜——”他不敢怠慢,迅即翻掌拍击胎元神刀的侧刃。 姬澄澈冷漠地看着天波真人拍落的左掌,脑海中清清楚楚地推算出了对方掌势运行的轨道,甚至能感知到这一掌对周围空间所带来的律动变异。 “唰!”他翻腕振刀,光芒暴涨如一条雷电铸成的光鞭毫无花巧地抽打在了天波真人的左掌上。 天波真人顿感一股磅礴巨力涌到,直抽得自己掌力溃散手掌发麻,小指与无名指的指骨“咔吧”断裂开来,紧跟着袍袖簌簌作响齐肘以下被一气绞碎化为齑粉! 他的身形不由自主被震飞而起,直飘送出七八丈远方才堪堪卸去胎元刀劲。 “这是什么秘法?!” 天波真人心下骇然,姬澄澈刚才挥刀一击功力之强之霸道足以媲美大日普照境的巅峰强者!可是,这怎么可能? “轰隆隆!”海水中分,姬澄澈的身影徐徐从海底升起,四周巨浪滔天霞光乱舞,却愈发衬托出他笑傲乾坤的雄姿英发。 如潜龙出渊如鲲鹏击浪,摇动三千里汪洋冰峰,扶摇九万里苍穹寰宇! 顿时,天波真人感应到一股狂暴而冰寒的可怖威势压了过来,令他禁不住心神震撼气血激荡。 “咄!”天波真人一记低喝,全身青光爆绽如云帆鼓舞,将将抵御住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无上威压。 他凝定心神振剑虚指姬澄澈,一道凌厉剑气反击而出。 姬澄澈悬浮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身体表面嗤嗤升腾起浓烈光雾,竟令激溅起的浪花瞬时凝结成点点冰粒噼噼啪啪地飞散开来。 一层黑色的龙鳞神甲徐徐覆盖全身,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他完全无视袭来的剑气,蹈海踏浪挥刀斩出! “咔啦啦!”胎元神刀之上魔纹闪耀,迸射出强烈的电芒,立时将那道剑气劈得粉碎。 刀锋无铸大拙不工,充满舍我其谁的桀骜与自负,径直斩向天波真人。 他的脚下大海在颤抖呜咽,他的头顶乱云在惊惶崩飞,恍惚中他俨然便是这无尽山海之王! “笃、静、远!”天波真人神容肃穆轻吐剑诀真言,碧莹仙剑缓缓向前递出,好似重逾万钧。 “哗啦啦——”他的身前一排排十数丈高的惊涛骇浪陡然涌起,幕天席地轰向姬澄澈,一道道玄妙剑意暗藏其中催发无穷变化,仿佛千道剑万道剑汇聚成海,堪称剑道巅峰巨作! 然而姬澄澈依然故我,他的心底像是冰封霜冻却在千层冰霜之下燃烧着炽烈的战意与杀机。 ——这个老道竟然不知死活挑衅自己,宰了他…… 他的脑海里有个冰冷的声音,胎元神刀不作任何招式变化大开大合,破入千重巨浪里。 “轰!”所有的剑意所有的惊涛就似海滩旁的沙塔轰然崩塌,眼见得刀光一闪冷厉的刀锋破茧而出直劈过来! “铿!”天波真人硬接一刀,察觉到碧莹仙剑在胎元神刀无坚不摧的劈击之下,发出的颤抖呻吟。 虽说它已算得是天道教的剑中翘楚,奈何在胎元神刀的面前终究望尘莫及。 仙剑翩若惊鸿往侧旁荡开,姬澄澈神色冰冷再踏前一步,胎元神刀二次劈落! “铿铿、铿铿——”一刀一剑在海天之间争雄斗奇,弹指间便是二十余个回合。 虽说姬澄澈的攻势排山倒海,但天波真人毕竟是武道宗师剑法大家,此刻尽收轻敌之念小心应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全力防守,与姬澄澈斗得难分难解不分轩轾。 这时从冰崖上方飘落下一人,正是端午。 在他后头,哲宇航、雪菱、景云等人亦纷纷赶到。 除了哲宇航能够御风而行无惧于万丈悬崖外,其他人均都骑乘巨龙。 众人遥遥望见姬澄澈与天波真人在海上打得天崩地裂风云变色,不禁都愣住了。 什么时候姬澄澈竟变得这么厉害了? 哲宇航的神色变幻不定,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雪菱高叫道:“一起上,杀了那老道!” 端午冷然道:“谁都不许过去帮忙!” 雪菱诧异道:“为什么?” 端午没有言语,凝视姬澄澈已然全黑的长发眉宇间泛起一丝隐忧与紧张。 “叮!”场中异变突生,天波真人晃身飞退弹指激射出一道天都元气剑。 只见青色的剑芒在空中遽然暴涨,弹指间便超逾一丈“嗤嗤”有声切开虚空,直以无边威势刺向姬澄澈胸膛。 “砰!”姬澄澈毫不犹豫一刀斩落,刚猛绝伦气吞斗牛,天都元气剑应声爆碎幻化作漫天流光犹若元夕的烟火绽放在海上。 姬澄澈闷哼呛血,连人带刀往后摔飞出数十丈,可见这一击威力之惊人。 天波真人振声长啸身剑合一攻向姬澄澈,底下的海水被雄浑的剑气罡风卷裹而起,围绕在他的身周急速旋转不断膨胀,远远望去好似一条雪龙出海腾夭长空。 他自然察觉到端午等人到来,情知自己想从姬澄澈手中夺取天元宝镜势必登天。奈何这件神器之王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就这样收手退走又如何甘心?不管怎样,他都想放手一搏火中取栗。 奇怪的是,端午就在一旁观战眼见得姬澄澈遇险已然袖手旁观毫无救援的意思。 “小殿下正在龙化……”他艰难地克制住惊骇的心绪,目不转睛关注战场。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端午十分明白此刻的姬澄澈已被圣龙之心的意志占据,不辩敌友只剩杀伐。自己上前非但帮不了他,反而极有可能成为攻击目标,令天波真人坐享渔翁之利。 “嗡——”就在姬澄澈身躯往后飞摔的过程中,一轮黑黝黝的光盘蓦然腾起,如日中天悬浮在他的脑后,万道玄关照耀天地刺得天波真人眼睛发花,心神亦禁不住为之一颤。 “玄雷千鞭咒!” 姬澄澈漠然看着天波真人,左手捏做法印口中低低吐出一串巫咒,耳听晴天霹雳般的爆响炸开,那万道玄光凝聚成束,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就似天罚之鞭遮蔽苍穹,无情地向天波真人轰落。 天波真人耸然动容想也不想抽身飞退,碧莹仙剑在身周卷起一蓬蓬青色光澜,惊涛如龙舞动不休,无数剑气迸射出来宛若万箭齐发迎向雷霆之鞭。 要知道,这一记巫咒的威力已无限接近于圣境,却偏偏来自于一个本身修为不过沧海一粟境的魔族少年。 如此巨大的反差所带来的强烈震撼,更是令一旁观战的众人呆若木鸡。 “轰!”瑰丽耀眼的强光爆开,瞬间吞没了数十丈方圆,人们的眼前充斥着妖艳的流光溢彩,耳朵几乎被震聋失聪。 即使早有准备且远在三四十丈外,哲宇航、雪菱、景云等人依旧身不由己飞了出去,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快要撕裂粉碎,神魂震荡难以自己。 “殿下!”端午奋然跃起扑入光澜深处,瞬间消失了踪影。 海面上万顷波涛冲天掀起,狂暴不羁地拍打着冰崖,发出惊天动地的雷鸣,又被离乱的雷光剑芒切割绞碎,化为一阵阵冰雨泄落。 光阴变得格外漫长,好像这一刻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许久许久之后光雾稍稍散开,众人头昏脑胀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模模糊糊地望见天空中有一点寒星闪烁。 那是坠落的碧莹仙剑,光华较之先前已黯淡了许多,被未歇的罡风吹送飘舞。 突然一蓬大浪打来,碧莹仙剑一记悲鸣寸寸碎裂,消逝在滚滚怒潮中。 “姬澄澈,你给我滚出来!汪柔在哪里?你告诉我!” 哲宇航站在浪头上失神而冷厉的眼中藏着一抹不愿示人的痛与恨。 “澄澈哥哥!”唐雪落的倩影从冰崖上飘落下来,在她身后是林隐与海明月。 “轰!”一道巨浪骤然中分,头发散乱衣衫破损的端午从海里缓缓走出,手中拎着的是一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上面除了被玄雷轰伤的焦痕外,还有数十道触目惊人的刀伤。 每一刀都深入筋骨,却又恰到好处未曾将躯体四肢斩断,使之皮肉黏连仍能保持完整。 再看那死者的脸上充满惊骇与痛苦,显然在死前经历了恐怖的蹂躏。 “天波师叔祖!”海明月勉强认出尸首失声惊呼,尚且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澄澈呢?”林隐脸色苍白得可怕,嗓音黯哑道。 “殿下伤势极重,我想救他,却被他一刀差点劈断脊梁,后来便被海潮卷走。” 端午说着话剧烈咳嗽起来,将天波真人的尸首随手丢在海滩上,低头喷出口淤血。 “澄澈……怎么会拿刀砍你?”雪菱难以置信道。 端午艰难地平复喘息,回答道:“他因为汪柔落海受到巨大刺激,心神被圣龙之心的意志侵袭,哪怕面对的是至亲至爱之人,他也一样挥刀杀去,根本不能靠近。除非……他能自己清醒过来,否则很可能会陷于黑暗之中永生不能解脱。” “澄澈哥哥!”唐雪落悲呼出声纵身扑入苍茫大海。 “砰!”下一秒,林隐也跳了下去。 “砰”、“砰”、“砰”…… 接二连三有身影跃入海中,四下寻找姬澄澈的踪迹。 能否,让他安好归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海面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哗啦啦——”唐雪落从海水里露出头来,嘴唇发紫。 然而比身体更冰更冷的是那一颗已悄然牵系的芳心,她惘然扫视过空无一人的海面,紧咬樱唇正准备再次下潜找寻,不意忽然听到“嗡嗡”的镝鸣。 不远处,逆天命盘从海里冉冉升起。 仿佛,是在冥冥中向她预示着什么。 “澄澈哥哥!”唐雪落下意识地接住逆天命盘,依稀感觉到姬澄澈留下的气息与温度。 神器犹在,斯人何往? “是你说要和我一起去江南,是你说要雇一叶小舟随波而行,是你说要陪我夜听细雨洞箫丝竹,再采一截莲藕打两尾鲈鱼,”她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泪如雨下,“我都听见了,可为什么我醒过来陪你,你却……不守信用独自离去?” 再没有犹豫,唐雪落抱紧逆天命盘纵身入海,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沧海横流(上)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海面上波涛万顷一望无垠,几羽早起的鸥鸟展翅翱翔,向着东方天宇飞快地远去。 “轰——”一个大浪打来,如山崩地裂涛声震耳欲聋,隐隐约约在那风尖浪口之上有道人影宛若浮萍般载沉载浮。 那是一个剑眉朗目的英俊少年,身上的黑衣破损不堪,紫色的长发散乱而又纠缠着浸在鼓荡的海水里,古铜色的肌肤表面依稀泛起一层黑色的龙鳞,在月色下闪烁着幽幽冰冷的微光。 “轰——”又是一道巨浪将他往前推送出数十丈,少年茫然张开双目。 第一刻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璀璨的星斗,星星点点犹如万家灯火,星罗密布闪耀着神秘的光辉。 “我这是在哪里?”少年神情迷茫,天旋地转间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脑海里一片混沌,仿佛所有的思想与意识都化为了废墟,根本记不起任何事。 “轰——”一蓬巨浪隆隆轰鸣如小山般涌到,瞬间又将他的身影吞没。 刹那间,少年的眼前莫名地闪现出一幕奇异的景象…… 他看到自己从万丈冰崖之上投进茫茫沧海,一刀将个白袍道士劈得肢体横飞血肉模糊。 紧跟着海浪卷涌,他又一刀斩向冲向自己的另一个白发老者,刀锋饮血老者黯然而退。 “端午爷爷!”少年的心头巨震,情不自禁脱口叫道。 刚一张口海水涌来直灌入口中,少年猝不及防呛得连声咳嗽险些窒息。 “轰隆隆——”四周涛声澎湃,仿似来自于遥远的天外。 他闭上眼,头脑昏沉沉就像宿醉未醒胀痛难受,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来? 渐渐地,渐渐地,他恍恍惚惚想起一些事来,可惜都支离破碎杂乱无章,始终无法清晰地串联在一起。 他看见一个黑色娇弱的身影消逝在汹涌的大海深处,看见两张无比熟悉亲切的面孔正在向自己微笑,还看见远处冰川小屋前一道熟悉的身影默然伫立,远远眺望北海星空。 蓦然间复苏的记忆如同身周的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脑海,少年豁然一醒睁开眼睛。 只见身外倒影星辰摇动,海气夜漫漫。 自己显然正漂泊在海上,被周围的海水推送着不断远去。 他慢慢抬起右手,望见手背上凝结着一层霜甲般的黑色龙鳞,随即眼前模模糊糊地又一次浮现出自己一刀劈伤端午的场景。 “化龙!” 少年凛然一惊,两眼出神地紧盯着手背上的黑色鳞甲,不知不觉中皱紧了眉头。 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变成眼前这般模样,自己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又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这种奇怪的境况早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一次,幸亏端午及时出手,助他镇压下沸腾的龙息,才使自己免以走火入魔。 但这一次……他终究不能幸免,甚至在浑浑噩噩中拔刀劈向意欲救助自己的端午,最终神智沦陷直至此刻才稍稍恢复了些许意识。 “咚、咚、咚咚——” 他的耳畔听到胸膛内巨锤一样砰然跃动的声响,一记一记铿然有力仿佛万鼓擂响振聋发聩,不停冲击震荡着自己的心神,好似连三魂七魄都快要涣散出窍。 躁动的龙息有如磅礴奔腾的江河在经脉中鼓啸运转,不停地冲击着体内的小乾坤。 他的大同真罡与邪无思神识双箭齐发,如同一对铁钳极力遏制鼓动的龙息,全力抵抗其吞噬自己的心神。 然而龙息在觉醒的万年玄霜圣龙之心的推动炼化之下,愈发的雄浑盛大,就像一匹随时可能脱缰的野马肆意地咆哮。 一旦大同真罡和邪无思神识抵御不住,他将将苏醒的神智必然再次沦陷。 一想到自己存在化龙的可能,以及由化龙而带来的可怕后果,少年的心不由往下沉去,当即去念存思默运神功,催动大同真罡与思无邪神识游走周天,镇压平复经脉中鼓噪奔涌的玄霜龙息。 不知不觉又是整整一天过去,等到他徐徐收功醒转过来,恰见一轮冰盘般皎洁的明月从海面上缓缓升起。 只见原先覆盖在肌肤上的那层玄霜龙鳞已经逐渐消褪不见,体内狂暴的龙息重新被压制住,心神较之昨天又清醒了不少。 但少年的心情非但没有因此感觉轻松,反而愈发沉重起来。 眼下自己不过是勉力而为将龙息强行克制住,倘若假以时日玄霜龙息反客为主冲垮禁锢,又该如何是好?怎样,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因心情激荡而重蹈覆辙,化作冷漠无情的狂暴凶兽? 念及于此,少年寻思道:“看来我暂时回不去了,得先想个法子化解体内的龙息躁动。不然万一发起狂来,稀里糊涂一刀伤了身边的人可怎生是好。” 就在这时候他的心头突然生出一丝警兆,目光一瞥就见到前方的海面沸腾如注,一道道排浪冲天掀起淹没月色,从海中浮起一头小山般的庞然大物,身躯接近十丈,通体雪白,两只绿幽幽的小眼睛迸射骇人寒光,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密密麻麻尖刀样的牙齿向自己咬来! “雪罗鲨!”少年一眼认出这头海怪的来历,心下无暇细想身形遽然纵起,倏地掠过雪罗鲨的头顶。 雪罗鲨乃海中魔物性情残暴,一击不中并不罢休,两眼灼灼放光从口中喷吐出一蓬腥臭刺鼻的银白色氤氲之气,如寒雾潮涌迫向黑衣少年。 “嗤嗤嗤……”银白色的寒雾所过之处周天澈寒,空中飞溅的浪花陡然凝结成一根根晶莹闪烁的冰棱,无数水珠化为漫天冰雹密如蝗雨噼啪砸落。 “嗬——”刹那间少年恍然听到胸膛深处万年玄霜圣龙之心爆发出一记怒吼,顿感血脉贲张龙息喷薄,狂烈的杀意突破神识的封锁,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 他的双眼登时绽放出妖异的黑色冷光,有若实质洞穿虚空,像锋锐的长矛般直刺入雪罗鲨的脑际。 雪罗鲨的眼中立时涌现惊惧之色,只感到一股无从抗拒的恐怖威压如山如海,竟令它肝胆俱裂魂不附体,滔天的凶焰转瞬间化为乌有。 “噗!”少年的身形穿越过银白色的狂澜好似丝毫不受彻骨寒毒的影响,锋利的冰冷刺在身上,被体内生出的玄霜龙甲遮挡,发出“叮叮”脆响爆溅飞弹,根本不能伤到他毫发。 他凌空飞纵步罡踏斗,右手指间骤然突生出四根森寒耀眼的黑色龙爪,切开雪罗鲨的头顶直插入内,势如破竹穿透过厚实坚硬的皮肉,已深入它的脑中。 “呜——”雪罗鲨死命挣扎,硕大绝伦的身躯在海中翻腾激得四周惊涛骇浪此起彼伏,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无数鱼虾惊恐逃窜,以为又是山崩海啸。 少年的双脚纹丝不动矗立在雪罗鲨的头上,全然不把这横行沧海凶威赫赫的巨无霸放在眼里,右臂一振龙爪从它的脑中拔将出来,“噗”地带起一束绿色血箭如泉喷涌直冲起数丈高。 少年缓缓将右手摊开,掌心里赫然多了一颗洁白圆润的雪珠,大小有若龙眼,正是雪罗鲨数百年道行修炼所凝的神识结晶。 “轰!”数万斤重的雪罗鲨猛然跃出海面,碧幽幽的双眼霎间黯灭,墨绿色的血水从口中狂涌而出,下一瞬又重重砸落到了海里,溅起十数丈高的狂浪。 少年冷冷地看了眼迅速沉入海中的雪罗鲨尸首,查觉到手心中那颗雪珠有丝丝缕缕清凉温润之气自内核之中散发而出,心头为之一动,抬手将雪珠含入嘴中,譬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那股温凉渗透进经脉及血肉五脏六腑之中。 不用多一会儿,动荡的灵海识天慢慢地开始平息,被压抑的大同真罡和思无邪神识复苏过来齐齐升腾,如蛟龙盘绕锁定龙息,重新稳固住小乾坤。狂暴的玄霜龙息徐徐消融,宛如抽丝剥茧般被炼化成一缕缕真元纳入小乾坤的紫府之内,滋润元婴壮大神识。 少年星眸中的黑色异光亦如潮水褪落,恢复了原本琥珀色的清明。躁动的万年玄霜圣龙之心就似沐浴在一泓温泉里,渐渐地平静下来。 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想到《十万巫典》中有一篇关雪晶珠的记述,对澄清心神有不可思议的奇效,所说的,应该就是这个了。自己这次能悬崖勒马侥幸保住灵智不灭,实属运气。 可惜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依他估计,雪晶珠中所蕴含的灵气至多只够吸纳十余日,更无法彻底化解玄霜龙息反噬之害。十余日之后又当如何,不得而知。 但好歹这也是一线希望,至少,雪晶珠虽然稀少,却并非不可得。只要肯花功夫找,总也能维续一些时日。 念及至此少年平复心绪,抬起头观察星空须臾辨明方位,随即乘风破浪向南而去,他的背影在月光里渐行渐远,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沧海横流(下) 海上日月长,少年孑然一身向南而行不觉已是十余日,期间虽猎取到两颗雪晶珠,但比起先前得到的那一颗要小了些许,灵气亦不似那般醇厚。 于是他继续南行,根据《十万巫典》中的记载,雪罗鲨生性畏寒,平日里独来独往四处觅食,待到秋日将尽时便会游往南方过冬,尤以东海浮空岛周边的海域常见出没。 他在海上游荡的时日长了,除了偶尔见到一两艘经过的商船,便再也没有见过人踪,难免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好在体内的龙息没有再次爆发,他的神智逐渐完全清醒,也记起了过去的种种,奈何纵使归心似箭当前也唯有蹉跎海上。 这一****在海上又远远望见一艘商船,趁人不备悄悄登船,先寻得些衣物换下破烂不堪的黑衣,又偷听过水手谈话后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距离浮空岛大约只有千多里海路,多则五六天,少则三两日便有可能到达。 浮空岛乃是东海羽族圣地,传说羽族的祖先一自北方骑白鲸而来,一自南方驾青鸟而至,邂逅于浮空岛一见钟情,两人在岛上建起一座木屋名为“天庐”,从此流连此地繁衍子嗣,经过世代传承终有今日之盛况。 故而直到今天,浮空岛的天庐虽已俨然成为一座煌煌宫宇,但在岛上仍然供奉着白鲸青鸟两位始祖的神像,终日香火缭绕祭祀不绝,而历代天庐的主人亦被奉为东海之王,羽族共主。 少年离开商船御风飞行,走出约莫百余里夕阳西下天色将暮。 他正想着是否要找座荒岛生火烤食一些鸟兽鱼虾打打牙祭,忽然看到远处天际波浪滚滚,隐约可见六头雪罗鲨分作两列并驾齐驱,正劈波斩浪往这里游来。 少年不由大喜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这六个大家伙长得小山一样,怎样都有千年的道行,若能夺得它们体内的雪晶珠,至少可保我三两个月内没有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他身形落下潜入海中,迎着六头雪罗鲨行进的方向游去。 这六只巨鲨的速度快到令人叹为观止,殊不亚于陆上奔马,风驰电掣之间便已冲到少年头顶上方。 少年潜在水下神识感应到海面波潮涌动,立刻纵身掠起犹如离弦之箭射出海面,右掌以雷霆万钧之势插向一头雪罗鲨的脑后。 那雪罗鲨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脑洞大开,冷不防就听身后有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高喝道:“哪里来的小子敢在本公主面前撒野?滚开!” “嗤——”一支符箭闪耀着翡翠般的冷光快逾闪电,直射向少年背心。 少年低咦了声,没想到雪罗鲨后竟有人跟随保护,但感背后杀气凛冽如芒在脊,已经来不及回身招架。 他心念飞闪身形向右侧偏斜,耳听“叮”的一声金石脆响,翡翠冷箭洞穿黑衣少年背负的刀匣,击中藏纳于匣中的胎元神刀。 刀箭交击火星四射,翡翠冷箭骤然闪亮,箭矢中蕴含的力量倾泻而出,直迫胎元神刀。 “嗡——”胎元神刀魔纹暴涨,焕放开一团雄浑瑰丽的光华将翡翠冷箭弹飞。 少年受到箭力冲击向前急掠,身形借势凌空翻转,目光一凝就瞧见用翡翠冷箭阻击自己的竟是位绝美的羽族少女。 只见她**修长英姿飒爽,金盔金甲威风凛凛,银白色的长发从头盔里泄落下来随风飞舞,俏脸上戴着一张美轮美奂的黄金火凤面具,只露出琼鼻下方红润丰满的樱唇,棱角分明微含不屑,雪白的肌肤犹如花岗岩般隐隐流动着玉色光晕,足蹬白色羽靴伫立于一辆装饰精美的黄金驾乘之上,银色巨弓拉满第二支翡翠冷箭,正对准自己的脑袋,用羽族语冷喝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嗖!”翡翠冷箭离弦****,如同流星经天光彩夺目,直取少年眉心。 少年眼光扫过六头雪罗鲨,愕然发现在那新月形的尾翼上均都套有蛟索。这庞然大物,竟是眼前羽族少女豢养的宠物。 眼瞧对方不问青红皂白又是一箭射来,少年不及解释,只好反手掣出胎元神刀觑准翡翠冷箭的来势,吐气扬声劈斩而出,铿然击响将来箭荡飞,只觉得一股巨力涌到,震得他右臂微微发麻,脱口赞道:“好厉害的箭术!” 羽族少女见对方身着寻常水手衣物,却能举轻若重身手不凡接连挡下两支翡翠冷箭,那一头紫发迎风张扬甚是惹人注目,当即断定他是对头派来伏击自己的魔族高手,凤目含煞柳眉倒竖,琼鼻不屑娇哼道:“你年纪虽小修为也还不错,可惜甘当走狗为虎作伥!” 少年虽学过羽族文字,却也只能够勉强听懂少女的话。 他怔了怔尚未开口,对面的羽族少女纤手翩飞箭发连珠,“嗤嗤嗤”锐啸破空翡翠冷箭接二连三攒射过来。 少年见状不禁有点儿光火,谁人能想到这世上竟有训养雪罗鲨当坐骑的疯子,就算自己理亏在先,但完全是出于误会,至于要不问青红皂白不依不饶赶尽杀绝吗? 他一边挥刀荡箭,一边用生硬的羽族语叫道:“姑娘,你若再用箭射我,我可要还手了!” 羽族少女毫无罢手之意,冷笑道:“有本事,你尽管还手。再吃我一箭!” 语音未落,探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银光闪闪的神箭,张弓搭箭神识锁定黑衣少年,“咻”的声嘀鸣而出。 “银月之澜!”少年一眼认出羽族少女射出的这支银光神箭。 “唿——”神箭飞空遽然怒放出一团绚烂的光芒,化作一束银色狂飙排山倒海气吞万里如虎,碾压过茫茫暮色恰似新月初升。 狂烈的天地元气如惊涛海里汇聚而来,海面波澜壮阔巨浪滔天,罡风狂澜卷裹着银色大潮如火如荼,直欲将少年的身影彻底淹没。 少年临危不乱,催动大同真罡衣发鼓荡飞扬,施展出映雪洗冰章中的一式“有”字诀。胎元神刀光芒万丈无惧无畏,刀势斜掠经天纬地,在绮丽耀眼的银色大潮中闪过一道霹雳神光,精准无误地劈中银箭真身。 “轰!”光澜爆绽,海面沸腾如注。一道道数十丈高的浑圆水柱闪耀着缤纷彩光冲向天宇,无数流光似星雨洒落划破长空。 气机牵引之下,羽族少女“嘤咛”低哼,俏脸血色褪尽显露无限惊讶,脚下的黄金驾乘被狂涛卷起抛上高空,六头雪罗鲨瑟缩颤栗往水下躲藏。 少年连人带刀往后抛跌,一道道银色箭芒沿着刀锋涌将过来,如亮丽的闪电遍布全身噼啪作响,斜刺里一道大浪打来,登时将他的身形卷得无影无踪。 羽族少女好不容易才稳住黄金驾乘,凝眸四望不见了对手的踪影,不由暗自欢喜当他已命丧汪洋大海。 孰料心念未已,猛然神识感应异常,侧旁鼓涌的海面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一道凌厉的身影好像潜龙出海一飞冲天,手掣胎元神刀引动八方风云,势不可挡地一刀斩落! 羽族少女大惊之下娇躯仓促后仰,下意识地挥动手中的巨弓向上招架。 “叮!”金石激鸣清脆悦耳,羽族少女娇躯巨震险些从黄金驾乘上栽落海中,猛感到前额有冰凉水珠滴落,那少年从上空行云流水般掠过,轻舒猿臂顺手牵羊,将她的面具轻松摘走! 面具之下露出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虽不似汪柔那般的明艳照人,也不及唐雪落那般的冰玉清颜,却散发出一股羽族少女独有的野性与浓烈的性感气息,尤其是那双绿色的眼眸在暮光里如猫眼儿般闪亮,透着满不在乎,又说不出的深邃动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滞在少年的脸上,看他满头的紫发肆意地在风中张扬飞舞,哈哈大笑道:“你刚刚射了我十七箭,这面具就当是补偿我的,咱们银货两讫互不亏欠!” 羽族少女回过神来,眸中流露羞怒之色,叱喝道:“坏蛋,快将面具还我!” 少年把手里刚刚夺来的黄金面具向羽族少女扬了扬,笑道:“还你不难,先认错。” 羽族少女大怒:“呸!”抬手又是一箭,直射少年眉心。 少年早知道她会拿箭射自己,闪身躲过笑道:“既然如此,面具我便留下作纪念,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晃动身形自顾扬长而去。 羽族少女见他竟敢大咧咧地将黄金火凤面具收进自己的怀中,不由愈发羞愤道:“站住,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 她一声呼喝催动雪罗鲨,黄金驾乘风风火火调转方向,朝少年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在海上急速奔驰,少年见羽族少女紧追不舍,童心大起有意戏弄,若即若离不用全力,故意引着她反向而行。 羽族少女明知对方在存心捉弄自己,但那黄金面具对她来讲至关重要不容舍弃,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胸中一口恶气,恨恨咬牙催动雪罗鲨拼死追赶。 此时落日西沉海面上一片殷红,余晖洒照波涛连天,如点点粼光灿若星辰。 西边的海面上突然升起滚滚浓烟,一艘小船火光冲天摇摇欲坠,在它不远处的后方,一艘战舰桅杆上高挂黑底飓风旗越追越近,火光吞吐不断射出光焰熊熊的弩箭,如雨点般往小船上泄落。 “嗯,是飓风盗?”少年看清战舰上的旗帜,身形不由自主放缓下来。 猛听身后那羽族少女一声长啸犹如凤雏清音响彻海天,竟是舍下自己驾驭雪罗鲨悍勇无畏地向那艘战舰冲去!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三章 英雄本色(上) 惊涛排云银发飞扬,一道黄金闪电劈裂海天。 数百丈外战舰上的海贼们纷纷为之侧目,惊愕地望向东方海面。 “翡翠公主来了!”瞭望塔上,一名海贼吹响号角向同伴示警。 下方甲板上,一个胸口满是卷曲茸毛的独眼男子恶狠狠呵斥手下道:“慌什么慌,她一个人来,来了就是送死。给老子准备穿云连弩,好好招待她!” 这独眼龙乃是飓风盗大首领王遗风麾下干将,人送外号胡坏,性情残暴最喜煮食未满月的婴儿,海岛百姓对他畏之如虎亦恨之入骨。 原来近数十年来东海上海盗横行,其中最大的几股势力合称为“六大寇”。若是遇到寻常海贼,商船或许还能存有几丝侥幸,但万一运气糟糕碰上黑樱、白鲨、血牙、飓风、金翼、绿|优|优|小|说|更|新|最|快||岚这六股海寇,必是人船尽毁财物尽空。 这时胡坏一声令下,四架穿云连弩立刻咔咔连响锁定翡翠公主的身影。 “射死她!”胡坏目露凶光凝视向战舰快速逼近的翡翠公主,向手下高声喝令。 “呜——”数十支婴儿胳膊粗细的弩箭闪烁着银色符纹,铺天盖地射向海面。 翡翠公主抬手从黄金驾乘上拔起一柄丈许长的银色圣杖,凝动神识口诵真言,圣杖顶端两道状若飞翼的银月霎时亮起,迸射出一束束绚丽光刃,掠过惊涛骇浪呼啸向前,直击在射来的弩箭之上。 “轰隆隆——”弩箭砰然暴烈化为数十团光火,在夜空之下好似烟花怒放。 “再射!”胡坏浓眉耸立语声森然。 趁着海贼填装弩箭的短暂间歇,翡翠公主乘风破浪譬如金色流星横掠沧海,转眼工夫已迫近到战舰百丈之内。 “咻——”第二轮箭雨如期而至,由于距离更近威力水涨船高,乱石穿空银光烛天,卷挟起一道道巨浪压了过来。 翡翠公主玉容沉静,眉宇间凛然生威樱唇低叱,手中的天翼圣杖再次闪烁,聚纳元气凝铸成无坚不摧的银色光刃,破开穿云弩箭。 “噗、噗、噗!”几支巨箭躲过银月之刃的截击,扎进雪罗鲨体内。 饶是雪罗鲨皮肉厚实,负伤之下仍禁不住巨痛狂翻,牵引得黄金驾乘翻飞上天几近失控。 “唿——”神光幻动,天空中仿佛下起了纷纷细雪,翡翠公主的身后蓦然张开一对圣洁无暇的羽翼,娇躯脱离黄金驾乘飞临万顷波涛之上,居高临下激射出四支翡翠冷箭。 这四箭一气呵成,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出先后顺序,射速之快实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啪!”四架穿云连弩绽开一蓬蓬碧色光澜应声爆碎,周围的弓弩手口中惨叫往后抛飞,一时间血肉横飞乱作一团。 “换影狼弩!”胡坏惊怒交集,大吼道:“谁能砍下这贱人的头颅,赏黄金万两,海岛一座!”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众海贼群情振奋两眼放光,盯着翡翠公主嗷嗷鼓啸。 “咔啦啦”弩机响动弓弦绞紧,战舰最上层的甲板上,一架黑黝黝的床弩转动过来,一箭射向翡翠公主。 这影狼弩出自楚**方,专为打击射杀元境强者铸造,当年在第二次元界大战中曾建功无数,深为魔族强者所忌惮。只因锻造影狼弩的材料十分珍稀,上面加持的巫咒亦需耗费极大心血方能完成,因此炼制不易价值连城。 但听风声大炽,灰黑色的弩箭迸射而出,在空中瞬即消逝了踪影,幻化成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风刃,形如森寒嗜血的狼牙阴狠凌厉凶猛异常。 这下距离且近速度又快到超逾了肉眼追索的极限,翡翠公主眼看来不及施动羽族灵术化解。 生死一发之际,她横握巨弓向外推出,全凭神识指引击中影狼弩箭。 “铿!”火星四溅,犀利的箭锋在弓身上劈开一道凹痕,箭身微颤稍稍偏离原来的路线,射向翡翠公主左肩。 翡翠公主嘤咛低哼,一股阴寒彻骨的诡异箭气霍然袭来,绞得她双臂经脉有如琴弦乱颤,胸口如遭重锤轰击气血震荡两眼发黑。 她下意识地借力拧腰侧转娇躯,依稀听到“嗤”的轻响,影狼弩箭撕裂左臂甲胄,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擦身掠过射向远方海天。 甲板上的海贼见状欢声雷动,趁机开弓放箭如雨点般袭向受伤的翡翠公主。 翡翠公主的左臂剧痛锥心,一股股从影狼弩箭中透出的阴冷气劲无孔不入渗透进来,左半身体如坠冰窟几乎麻木。 她咬牙横心正要破釜沉舟催发元识释放灵术玉石俱焚,耳畔不意听见下方海贼惊惧的叫喊声。 “呜——”暗红的汪洋大海上明月初升夜色将至,忽有百条怒龙赤焰狂舞,映红半边苍穹,仿似从那明月之中腾夭而出,扬波蒸海撼动天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至。 横空乱飞的羽箭顿时消融化为缕缕青烟,雄壮的火龙由船首杀入如入无人之境,在眨眼间贯穿过整艘战舰,任那些桅杆船帆乃至舱壁甲板上有符纹加持防护,却依旧敌不过百龙摧枯拉朽,所过之处尽皆燃烧起来,许多海贼不及闪避浑身起火,撕心裂肺地惨嚎着不顾死活往海里跳去。 奈何那灵火神焰又岂是寻常海水所能浇灭,反而如火上泼油,引得四周海面也一并燃起了烈焰。 胡坏骇然失色,转脸望去就见不知何时一个紫发魔族少年趁着船上混乱,已纵刀登船杀奔过来。 他气急败坏,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清这少年的来路,伸手一指大叫道:“用影狼弩,干掉他!” 操控影狼弩的几个海贼闻言,忙不迭调转方向瞄准少年。 不等他们扣动弩机,猛见面前光华大盛刺得双眼无法睁开,罡风铺面沛然莫御,少年振臂掷刀,刀锋气象万千胜逾奔雷,“咔啦啦”如切腐竹将弩床从中剖开一斩为二,再看那切开的截面平滑无比光可鉴人,惊得众海贼目瞪口呆齐齐后退。 “嚓!”神刀斩开弩床气势更盛,又接连斩下两颗海贼头颅,直钉入战舰的主桅杆里。 少年将刀拔出顺手在桅杆上轻轻一推,“轰!”粗壮的战舰桅杆就像根纤细的牙签轰然倾倒,往下方的甲板上重重砸落。 甲板上的海贼见势不好鬼哭狼嚎抱头鼠窜,哪里还顾得了胡坏的呼喝咆哮? 翡翠公主缓过一口气来,急忙施展灵术封闭左臂伤口,改用天翼圣杖。 她眸光扫过少年不由大感意外,余怒未消绷紧脸道:“我不用你帮忙,你走!” 少年英挺的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摇头道:“小心眼儿,等我打完再说——” 话音未落,他纵刀跃落到甲板上,犹如虎入羊群勇不可挡。 甲板上的海贼人数虽众,但个个被这少年先声夺人杀寒了胆,望见他朝自己挥刀攻来,无不闻风丧胆向后躲逃。 有几个彪悍的海贼头目悍不畏死扑了过来,想凭借人数优势以众凌寡。 少年看也不看,随手一刀便将一名海贼斩得骨断头裂死于非命。 胡坏见势不妙悄悄转到少年身侧,蓦地扔出一柄淬毒匕首飞射向后心。 “啪!”匕首飞至中途,猛被斜刺里掠到的一束银芒击得粉碎。 少年回头朝出手相助自己的翡翠公主颔首笑道:“救命之恩,难以为报。不如你我恩怨相抵,握手言和如何?!” 翡翠公主哼了声并不理他,天翼圣杖遥指胡坏道:“弃刀投降,本公主饶你不死!” 胡坏情知大势已去,此刻他最恨的不是翡翠公主,而是半路里杀出来搅局的紫发少年。 他一步步往船舷退去,高呼道:“兄弟们,抓住他们,重重有赏!” 翡翠公主察觉胡坏要逃,当即凝聚神识释放出一道“魂牵梦萦”。 “嗡——”天翼圣杖铿然鸣响,激射出一道月辉般皎洁的银色光束,倏然舒展缠向胡坏。 胡坏随手抓过身边一名手下往前猛推,那海贼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噗通一声摔倒在甲板上。 胡坏再不停留,纵身跃入大海拼命下潜,只求能躲过翡翠公主的神识搜罗。 船上的海贼瞧见头领弃船逃跑立时斗志全无,争先恐后有样学样往海里跳水逃命。 说起来这些海贼多为羽族,也有后来加入的仙族、巫族甚至魔族的败类,哪个不是没点本事敢刀尖舔血的家伙,十有**还都能够展翅飞行。可在当前情势之下,人若飞在海上等于是一个个移动活靶,不如躲进海里来得稳妥。 翡翠公主搜索不见胡坏行踪心下颇是懊恼,便将怒火统统倾泻在了那些倒霉的海贼身上。 不一会儿的工夫,战舰上的海贼或死或逃,只留下十几个身负重伤无力逃走的,躺在甲板上哭求哀嚎。 翡翠公主收住手中的天翼圣杖,感到一阵微微的晕眩。方才杀敌心切,神识动用过猛,以至于识天空虚产生了后遗症,好在并无大碍。 今次若非得着那少年拔刀相助,自己就算能侥幸击溃海贼,也绝不会如此轻松。 但要她向那家伙低头,想都别想! 正在这时候少年主动走了过来,满面堆笑手腕翻转变戏法似地将先前抢走的黄金火凤面具递给翡翠公主道:“还你。” 翡翠公主呆了呆,别过脸去道:“这面具被你弄脏了,我不要!”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英雄本色(下) 少年剑眉扬起,没想自己主动求和双手奉还面具,却被人家拒之于千里之外,还骂自己脏……这身水手的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味道是浓了些。 翡翠公主察觉到少年面露尴尬,冷冷道:“你走吧。这暮空面具,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今日被你抢走,他日我必会亲手夺回!” 少年望着翡翠公主紧绷的玉容,心道这丫头面皮薄脾气犟开不得玩笑。摘面具得罪了她,诚心道歉不算完,还一定要找机会举手投降让她亲手夺回才行?早知这样麻烦,就不逗她玩了! 想到这里,少年满面堆笑道:“也罢,在下姬澄澈,见过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你想要取回这宝贝,尽可找我。我近段时间都在海上,若再过些时日,就需劳烦公主前往天都城找我了。” 翡翠公主愕然回首,上下打量少年道:“你叫姬澄澈,来自天都城?是大汉隆武皇帝的八皇子殿下?” 这下轮到姬澄澈吃惊了,疑惑道:“公主殿下莫非识得在下?” 翡翠公主摇头道:“我不认得你,可听巫族大司命说过你。” “雪落?!”姬澄澈又惊又喜,赶忙追问道:“她在哪里,公主几时见过她?” 翡翠公主冷着脸道:“她在天庐,正四处打探你的消息。” 姬澄澈闻言心底好不欢喜,恨不能立刻肋生双翅飞到浮空岛与唐雪落相见,心情大好之下喜笑颜开道:“原来你是雪落的朋友,适才多有冒犯,万望公主恕罪。” 翡翠公主见姬澄澈主动低头认“罪”,气也消了不少,想想又道:“我以为你是对头派来的刺客,以后,不要再出手伤我的鲨儿了。” 她的语气虽然缓和不少,但依旧只字不提收回暮空面具的事。 姬澄澈不由心下一声暗笑,心高气傲不道歉不服软不说明,怕是公主殿下们的通病,稍后自己怕是要小心伺候多赔不是哄她开心才行。 这时候那艘小船上的大火已经被人扑灭,摇摇晃晃掉头往这里驶来。 一名身材精瘦的羽族男子站在船头,躬身施礼道:“耿跃见过公主殿下!” 翡翠公主颔首还礼道:“耿兄受惊了。” 原来这耿跃乃是天庐弟子,因寡言少语行事低调又精明过人,大约一年前,受翡翠公主指令,改头换面投靠到王遗风的麾下当了个海贼小头目,不知为何暴露了卧底的身份,这才被胡坏等人一路追杀。亏得遇见翡翠公主和姬澄澈,不然此刻怕已葬身鱼腹。 耿跃顾不得处理身上的伤口,急道:“启禀公主殿下,东海六大寇近日已结成联盟,约定本月十五日夜袭天庐进攻浮空岛!” 翡翠公主黛眉挑起,暗吃一惊道:“这消息可确切?” 要知道东海六大寇虽同为海贼,但无不是眼高于顶横行无忌之辈,平日里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莫说连成一气,甚而彼此之间亦多有血仇纠葛,械斗冲突那是家常便饭的事。什么时候这六股海寇居然肯拧成一根绳,而且不只是杀人放火,而是集聚兵锋直指浮空岛? 耿跃毫不犹豫道:“千真万确!我本打算用白鸟传讯,结果被王遗风手下的‘灵影’风蛮察觉,报讯的白鸟被截杀,我情急之下偷了一条小船连夜出逃,想赶奔浮空岛向公主殿下报警。” 翡翠公主看着耿跃满身伤痕,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耿跃焦急道:“公主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务必早作筹谋。近年来东海六大寇势力扩张得十分厉害,到处收买各族的亡命之徒,如今六家人马联合起来,恐怕不下五六千人,声势浩大实不可同日而语!” 翡翠公主从容道:“耿兄不必担忧,六大寇凶名虽盛,却也不过是群土鸡瓦狗乌合之众。我早有意为东海除此祸害,眼下他们主动送上门来,正好一鼓全歼。” 耿跃见翡翠公主镇定自若,心下不禁稍宽道:“距离六大寇约定攻打浮空岛的日子还有三天,尚来得及通知周遭各岛的岛主,请他们立刻赶来救援。我们只需固守三五日,待援兵一到里外夹攻必能定鼎大局。”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姬澄澈忽然开口道:“耿兄的身份已经暴露,需得提防东海六大寇为避免风声走漏提前向浮空岛发动进攻。” 翡翠公主看了姬澄澈一眼,不置可否道:“耿兄,你的船还能开么?” 耿跃踌躇道:“能,只是受损严重需要先整修一番。” 翡翠公主当机立断道:“我即刻赶回浮空岛向母后禀明此事,整军备战应对来犯之敌。你尽快修好船只,持我信物赶往离此最近的方寸岛,拜会连雅萱连岛主,请她召集附近各岛人马率众来援。” 耿跃躬身接过天羽令箭,领命道:“属下必不负公主所托!” 翡翠公主飘身飞落到黄金驾乘上,手提缰绳道:“我先行一步!” 冷不防姬澄澈飘落到她身边道:“公主能否行个方便,载在下一程?” 翡翠公主怔了怔,方才她亲眼目睹姬澄澈百龙单刀神兵天降,几个照面之间便将王遗风麾下的虾兵蟹将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此份修为,几人能敌?如果他肯出手相助浮空岛,击败东海六大寇联军的机会无疑大增,甚而有可能趁机一举荡平贼寇。 问题是这小子刚刚不仅戏弄自己,还无礼抢走暮空面具。虽然他现在自告奋勇同往浮空岛仗义助阵,但于心底仍旧有点儿不愿意接受。 但强敌当前,怎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儿私心而拒绝强援。主意打定,翡翠公主轻咬红唇催动雪罗鲨劈波斩浪向南疾奔,低声道:“你不怕死,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当下两人与耿跃作别,驾驶黄金驾乘在浪峰与波谷之间驰骋穿越,疾速赶往浮空岛。 天色微明之际,两人距离浮空岛已不足三百里,蒙蒙晨曦之中有一艘快艇从海上驶来,“呜呜”号角连声意在拦截。 翡翠公主遥遥望见那艘快艇的船舷上绘有一朵黑色的樱花图腾,她神色如冰一声冷哼道:“该死的黑樱盗,是花青语手下的爪牙。” 姬澄澈淡然道:“六大寇已经动手了,开始封锁浮空岛的外围海域。” 翡翠公主目光锐利看着迎面飞驰而来的黑樱盗快艇,沉声道:“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站稳了!” 她口中一声清亮唿哨,雪罗鲨猛然加速朝对面的快艇直撞过去。 那快艇不过两三丈长,驾船的亦不过是些寻常喽啰,眼见翡翠公主催动雪罗鲨饿虎扑食般冲将过来,不由得面色如土满口乱嚷道:“快停下,快停下来,不然放箭射死你们!” “嗖嗖嗖……”七八支羽箭射过来,歪歪斜斜打在雪罗鲨的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雪罗鲨犹如雪电飞舞劈开波浪,“轰”的声将快艇一切为二。 艇上的小喽啰惊慌失措,忙不迭振翅飞起转身欲逃。 翡翠公主抬手掣出天翼圣杖,迎风一摆激射出数道银芒,那些喽啰未及升空便翻滚着跌落大海,波涛卷过,转眼不见了影踪。 黄金驾乘毫不停留,如风行水上掠过海面,转瞬间又冲出百丈远。 但听远处号角鼓荡,又有一艘铁甲战舰从岛礁后冒出,两侧十数艘巡逻小艇从各处聚拢过来,在前方布下阵列阻住去路。 翡翠公主不耐烦地皱皱眉头,抖动缰绳指挥雪罗鲨横冲直撞径自往前飞驰。 姬澄澈看得暗自点头,心道:“这位公主殿下虽说倔强了些,但行事果断临危不乱坚毅勇敢,不愧是未来的天庐女王。不过看眼前这情形,东海六寇有备而来,我们这一路强闯过去费时费力不算,万一再引来敌方阵营中的高手围攻,恐怕脱身不易。” 想到这里,他坚定道:“公主殿下,不如由我来驾驶金乘吸引海贼,你借海遁走躲避拦截,尽速回返浮空岛布置御敌之策,可好?” 翡翠公主一怔,美目流转望向姬澄澈。 毋庸置疑,她对姬澄澈的第一印象着实糟糕透顶,若非因着唐雪落的关系,压根就不会同意这家伙搭自己的顺风车,直至此刻姬澄澈主动提出调虎离山掩护她离开,方才多少生出些同舟共济的感觉。 “你该知道,那艘铁甲舰上一定会有元境强者坐镇。你独自一人,又从未操纵过雪罗鲨,留下来凶多吉少。” 她顿了顿道:“我流风岚乃堂堂羽圣后裔,岂能贪生怕死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我挡灾消难白白牺牲?” 姬澄澈见流风岚断然拒绝自己的提议,坚持不肯独自离开,禁不住对这位羽族公主另眼相看起来。可惜眼下大敌当前,不是你推我让请客吃饭的时候,如此僵持下去绝非明智之举。 当下他想也不想突然一指东方海面道:“你看,那可是飓风盗的战舰?!” 翡翠公主闻声凛然,侧目向东边的海面上眺望。 姬澄澈趁她心神微分之际,蓦地出手如电五指扣住翡翠公主右腕,大同真罡犹如破囊之锥直透经脉。 翡翠公主毫无防备,嘤咛低呼浑身酥麻,惊怒交集地瞪视姬澄澈。 姬澄澈朝她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在下不仅是个人,更是个男人。” 翡翠公主经脉受制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瞧着姬澄澈从手中取过缰绳,莫名感动道:“你一个人,不可能是六大寇的对手。” 姬澄澈明朗的笑容里透着几丝狡黠,道:“没关系,打不过就跑,这我懂。” 他探臂在翡翠公主柔软的腰肢上轻轻一按一推,道:“去吧,浮空岛,咱们不见不散!” “噗通!”翡翠公主的身体落入海中,经脉骤然畅通,身体恢复了自由。 她屏住呼吸上游,头刚冒出海面,却见得雪罗鲨金乘转瞬间已在数十丈开外,欲要振唇唤住雪罗鲨回头,猛见头顶银光闪动,天翼圣杖远远地被抛了过来。 她探手接住天翼圣杖,那紫发飘飞挺拔的少年背影已如流星般倏然去远,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涛骇浪(上) 姬澄澈将流风岚推下海,心中笃定以她的才智修为,应能以最快速度安全潜回浮空岛。 现在雪罗鲨金乘之上就剩下他独自一人,无牵无挂,正好大展拳脚好好戏弄海贼一番。 前方的那艘铁甲战舰已在十里之内,十多艘小艇速度更快,并驾齐驱呈扇形布开,大有围歼姬澄澈之势。 姬澄澈见海贼丝毫没注意到黄金驾乘已经悄然换人,心情十分愉快。 在北荒冰原上,他曾经指挥万人作战,率领着魔族三千苍狼骑和龙族各部从夜火城一路杀到戈蓝冰川,险些将屠龙联军赶下北海喂鱼。 相比起来,眼前几艘摇摇晃晃的小船恰似小菜一碟,吓唬别人或许可以,但想跟自己玩,尚需一番努力才能尽兴。 这时候迎面一蓬箭雨射来,却是已经进入到那些快艇的射程。 东海羽族与北荒龙族一样,天生便是神射手,船行海上箭弩更是双方接战的利器。 不过这群海贼的箭术比起流风岚来差得太远,别说对姬澄澈构成不了丝毫威胁,连雪罗鲨亦毫发无伤。 七零八落一轮箭雨过后,众海贼也明白仅凭自己手上几支软哒哒的箭矢妄图对付黄金驾乘,无异于痴人说梦。转而向雪罗鲨金乘的两翼迂回,企图将驾乘逼向战舰方向,完成合堵包围。 姬澄澈左手缰绳猛抖雪罗鲨再次加速,右手五指捏做法印,默运神识,法印如花绽放向虚空中轻轻按落,低喝道:“起!” “呜——”脚下波涛攒聚如怒,刹那间幻化作五条滚滚水龙,浩浩汤汤齐头并进,裂海惊天气势磅礴,正是《十万巫典》中的一式“海龙吟”! “轰!”狂澜飞卷,五艘冲在最前头的快艇轻飘飘地如同被风吹落的残叶般掀到半空。 耳听半空中接二连三地传来骇然惊叫,没有一个家伙能逃出生天,银色的水龙宛若太岳压顶当空袭到,将五艘快艇尽数绞碎,顿时断木横飞化为乌有! 剩下六艘艇上的黑樱海贼见势不妙,二话不说掉头便跑。 姬澄澈舍掉这群没用的小喽啰,一催雪罗鲨,直迎向驶来的铁甲舰! 那铁甲舰上的百多个海贼目睹此景脸色皆青,急忙调整船上的强弓劲弩对准姬澄澈,不管他是否已进入射程以内便来了个万箭齐发。 姬澄澈巴不得这里的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若能将附近海域的海贼全都吸引过来,对流风岚来说再妙不过。 瞧见箭弩连天黑压压的一片,满含激情地向自己欢呼过来,他凝念放出一道风灵咒。 “唿——”在他的身前骤然出现了一道高达五丈的风墙,气旋飞转噼啪脆响,一道道灵风卷荡鼓啸闪烁着绮丽光彩,如同青丝乱舞绿柳拂动煞是好看。 “啪、啪、啪、啪!”弩箭就像雨打芭蕉般射中风墙,纷纷崩裂跌落好似下了一场璀璨星雨。 不待第二轮箭雨袭到,姬澄澈猛然运转大同真罡,一股雄浑气劲沿着缰绳涌入雪罗鲨体内。 六头雪罗鲨受到气劲催压不由自主往海中下潜,眨眼之间黄金驾乘没入涛涛海潮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铁甲舰上的黑樱海贼乱作一团,俱都拥挤在船舷边四处探看水下的动静。 猛听甲板上有人高叫道:“不好!赶快下海截住她,不能让她将我们的船撞翻!” 这叫喊之人正是铁甲舰上的大头领单正,手舞一柄巨锤身先士卒腾身便跳向海里。 可惜他的动作终究慢了半拍,人尚在空中就听到“轰隆隆”一声地动山摇,六头雪罗鲨似雪峰隆起劈开波涛冒出海面,偌大的铁甲舰在剧烈颤晃中往左倾覆。 舰船上的黑樱海贼惊恐万状,像下饺子一样顺着甲板朝海中滑落。 六只雪罗鲨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将一具具血肉之躯吞食入腹。 单正见状睚眦欲裂,张开背后一双羽翼御风盘旋,挥舞大锤朝雪罗鲨头顶击落。 “哗啦啦——”黄金驾乘缓缓从海中升起,姬澄澈怀抱胎元神刀神威凛凛,左手捏法印打出一记“怒剑狂花咒”。 “铿!”剑芒飞纵如花怒开,在空中急速旋转幻动出一道道流光莹彩的虚影,朝向单正头顶打落。 单正大吃一惊,顾不得击杀雪罗鲨出气,急忙忙侧身挥锤砸向怒剑狂花。 “叮叮叮……”剑芒犹如梅花间竹铿然作响,劈击在单正的巨锤之上,溅起团团浓烈光雾,崩飞的剑气嗤嗤锐啸纵横切割布满天空,宛若狂风骤雨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不住地向后飞退。 待单正用眼角余光看清那傲然立在雪罗鲨金乘之上的并非翡翠公主,而是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紫发魔族少年,不由得大吃一惊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人?!” 姬澄澈并不答话,和海贼交流,最好的方式当然是用刀而不是嘴巴。 他的身形一晃平步虚空,落在单正眼里好像只是往前跨出了一步,刚猛无铸的刀锋却已迫在眉睫。 胎元神刀大开大合,暗藏《刀王诀》中的明境真意,煌煌天威万里雪崩,一刀劈落无遮无拦。 单正浑身浴血体无完肤,全身上下不知被怒剑狂花割开多少道血口,往外汩汩冒着血水。饶是他穷凶极恶胆气颇豪,望见姬澄澈一刀劈来,亦禁不住惊骇难言萌生退意。 然而姬澄澈的这一刀如苍穹笼罩,十丈方圆内气机锁定刀意狂纵,逼得他唯有挥锤硬撼这一条路可走,否则不等逃出三五丈外,自己便要落个被胎元神刀一劈为二的下场。 单正自恃锤大势沉,奋起全身功力一声大吼向前迎去,只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见手中巨锤光芒暴涨,罡风激荡掀起滚滚狂澜,宛若一团金雷般轰向胎元神刀。 “当!”刀锤交击如金鼓齐鸣,巨锤脱手飞出跌落海中。 单正身躯巨震直觉得自己就像一根落入大江中稻草,瞬间被无可抗拒的狂涛卷起,几乎将身体撕成碎片。 恢宏盛大的刀气排山倒海,任凭单正拼命闪躲却如同笼中之鸟无处藏身,一抹抹血花迸现飞洒,背后舒展的双翼支离破碎白羽凋落。 “唰!”胎元神刀翩若惊鸿,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抹过,随即收于姬澄澈身前。 单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道飞速裂开的血口,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魁梧的身躯直挺挺向后仰倒栽落海中。 战舰上残留的一小部分黑樱海贼呆若木鸡,着实不敢想象称雄海上二十余年的“鬼面王”单正才刚照面,被这一个魔族少年如砍瓜切菜般杀了。 姬澄澈气定神闲飘身落到金乘上,横刀四顾睥睨群贼,朗声道:“告诉花青语,我在浮空岛等她!” 众海贼见姬澄澈目光扫来人人瑟缩个个胆寒,哪里还兴得起一丝动手的勇气? 姬澄澈振声鼓啸驾驭雪罗鲨金乘飘然而去,前方再无任何阻截。 他此番干净利落斩杀单正,为的就是震慑东海六大寇。那花青语为给手下报仇,势必要全力以赴截杀自己。 但他又何曾怕了这伙儿专事在海上杀人越货恐吓商船的海贼?既然碰上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去祸害,还茫茫沧海一个清平。 他一路上啸声不绝,穿云裂石响彻天宇,就似一条怒龙浩浩荡荡向南奔腾,倏忽百里雷霆万钧。 海上黑樱、白鲨、飓风各家海贼在数里乃至数十里外闻听到这豪壮激越的龙吟啸音,无不耸然动容纷纷侧目,却不知是何方神圣驾临东海? 此时天色大黑,一轮明月升过海面如冰盘般悬于清空,海上波光粼粼银星点点,初冬的海风带着来自北荒的寒意吹拂在姬澄澈的脸上,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可惜百多里海路行来,居然再未遇到六大寇的阻击,连那些巡逻游弋的海贼快艇亦没了踪影。 眼看距离浮空岛还有一百多里地,姬澄澈的耳际忽然飘来一阵圆润甜美的女子吟唱声。 在一处高出海面的岛礁上,盈盈飘立着一位浓妆高雅的女子,双目黝黑,青衣飘飘银发绑成圆圆发髻,斜插一根盘龙发钗,龙口中含有一颗鲜红的血珊瑚,****着一双玉足站在礁石上,双唇柔软唇色娇艳欲滴。 然而待两人之间距离渐进,姬澄澈这才发现那海妖一般的女子脚下踩踏的哪里是什么礁石,分明是一头身长超过五丈高的夜叉! 她的双脚分立在夜叉的两肩上,凭海临风轻轻吟唱,歌声袅袅幽幽无限哀婉,充满迷离凄凉的鬼气,竟是一首蛊惑人心的招魂之曲。 “青衣雪肌跨夜叉,这妖女十有**便是花青语!” 自入东海以来,这该是姬澄澈遇到的第一个有意义的强敌。 对方即在此恭候并专为他开夜场以歌声招引,自己断无回避之理。 且去,看那妖女施展何种手段接待自己?! 争胜之心既起,姬澄澈仰天长啸洞彻云天,震得海水鼓荡星河摇坠,黄金驾乘在月色下的海面破开一条笔直的白浪,勇往直前向那夜叉上的青衣妖女冲去!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惊涛骇浪(下) 刹那间大海扬波天地共鸣,隆隆涛声宛若黄钟大吕,为这激昂铿锵的啸音合身。 夜叉肩上的花青语身躯微震,银色的长发青色的衣袂齐齐向后翻卷跌宕,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气吞山河,朝向她铺天盖地的涌来。 她荡魂摄魄的歌声瞬时黯哑,几乎被磅礴万丈席卷而来的啸声彻底淹没。 花青语的心下不由为之一凛,没想到这魔族少年的功力竟深厚如斯,迈越风流睥睨东海,凭她潜心修炼了一个多甲子的修为,亦难以言胜。 更棘手的是这少年不知施展了何种魔族神功,啸音中正宏大如骄阳普照,刚好克制自己这门以阴柔诡谲见长的“万灵悲歌”,两下甫一接触,譬如春阳化雪令得她非但徒劳无功,反而有隐隐为其所制之虞。 但若对方是位盛名在外的宗师耆宿也就罢了,偏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牛犊子,这教她花青语如何丢得起这张脸,咽得下这口气! 猛然间,她的歌声陡转凄厉尖锐,宛若一柄锋芒毕露的淬毒匕首嗜血出鞘,无数肉眼看不见的音波集丝成束直刺向姬澄澈。 姬澄澈敏锐察觉到花青语歌声中的变化,却任她有千般神通我只以一法破之。 他的啸声更见雄壮慷慨,恍惚中碧海青天金戈铁马,如有鲲鹏展翅垂云九万里,出堂堂之阵挥煌煌之戈,石破天惊气冲斗牛。 “哗啦啦——”千丈方圆的海面像是煮沸,一蓬蓬银色的波澜咆哮奔涌凭空掀起十数丈,无数的涡流旋转呼吼此起彼伏,惊得海中鱼群亡命逃窜,连那些栖息在深海中的鲸鲨亦惶惶不可终日,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两人的这一番斗法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是荡气回肠间不容发,无论其中任何一人稍有疏忽抑或力有不逮,被对方音功撼动心神,轻则吐血败退元气大伤,重则魂飞魄散形同白痴,其中之凶险犹胜短兵交接百倍千倍。 花青语已将功力提升到八成,见依旧无法占到丝毫便宜,不由得黛眉微蹙。 听姬澄澈的啸声刚劲有力毫无衰竭迹象,她亦禁不住暗暗佩服这魔族少年,然而敌我有别,想要自己手下留情却是不能。 眼瞧着姬澄澈驾驭雪罗鲨金乘高歌猛进一往无前向自己杀到,花青语的双袖遽然一颤,从中射出两道黑色长鞭,犹如藤蔓般在空中盘绕舒卷变幻万千,幻动出妖艳迷离的层层光影。 “唿——”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那光影之中飘飞起成千上万朵黑色樱花,每一朵都似碗口大小娇媚妖异开得正艳,勾魂夺魄杀机无限,正是东海谲云岛一脉的秘传神功“千樱舞”,也是花青语的成名绝学。 可惜她今夜遇见的是姬澄澈,他自八岁起就被巫圣唐虞逼着熟背《十万巫典》。 这一式“千樱舞”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千变万化防不胜防,但姬澄澈只一眼便认出了它的来历。 当下他想也不想纵身跃起,胎元神刀批亢捣虚中宫直进,完全不顾漫天袭来的黑色樱花,更无视那两条秘月黑樱鞭的诸般虚招变化,刀锋光芒无铸如日中天,径直斩向花青语胸膛。 花青语低咦了声,没想到姬澄澈如此厉害,看似简单粗暴的一刀正是击中了这式“千樱舞”的最大软肋。 表面上她仍旧可以选择依然故我拼个两败俱伤,但实际上却只有退避一途。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自己的千樱舞固然可以将姬澄澈打得遍体鳞伤千疮百孔,但未必能一击毙命;相反倒是对方的胎元神刀若劈到实处,她的命十有**要交代在这儿。 花青语素来爱惜羽毛,心下又殊不愿意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魔族少年便赌上自己的性命,两相权衡之下身形骤起闪避刀锋,厉声叱喝道:“杀!” “嗬——”下方青面獠牙的夜叉闻声而动,铁塔般的身躯从海中拔起,两只堪比铜鼎的拳头紧握三股烈焰叉,撩动一串串灵蛇般炫舞的碧色阴火向姬澄澈刺来。 那三股烈焰叉的锋刃每一根都有三尺多长,戟张开来足以覆盖丈许方圆,浑圆粗壮的叉杆犹若百年巨木的树干,单正的巨锤和它相比起来,简直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姬澄澈夷然不惧,胎元神刀顺势下斩劈落在左侧叉刃上。 “叮”的脆响,叉刃被胎元神刀硬生生削断寸许长的一截,刀锋掠过并无丝毫停顿,姬澄澈翻腕一转如行云流水,直沿着叉杆抹向夜叉的小腹。 那夜叉一声怒吼,三股烈焰叉架住胎元神刀猛往外推,满以为即使不能将姬澄澈震得飞跌吐血,至少亦能教他手臂酸麻攻势消褪。 哪料想胎元神刀纹丝未动,双臂推出的巨力就似迎头撞上了太岳山一般,反震得他身躯摇晃嗷嗷狂吼。 “唰!”花青语见夜叉也挡不住姬澄澈,当即挥舞秘月黑樱鞭攻向姬澄澈。 姬澄澈以一敌二毫无畏惧之色,刀式翻滚上下纵横,以攻对攻有进无退。 花青语越发讶异,她的修为放眼东海羽族堪称翘楚,即使在六大寇中亦属于出类拔萃,麾下的夜叉尽管只是个海妖,却也有千年的道行,为师门镇海护法,战力绝不亚于任何元境强者。 如此一人一妖联手,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就差燃烧真元祭出元婴以死相博,居然斗了半天还拾掇不下这个魔族少年,委实教人匪夷所思。 更让花青语诧异的是,姬澄澈明明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似活了百八十年一般,非但目光如炬经验老道,而且料敌机先见招拆招,没有一点儿年轻人的稚嫩青涩。 自己屡次尝试卖出破绽引诱这少年入毂,均被他轻而易举地识破,甚而顺水推舟将计就计,险些令她吃上大亏。 眼见一计不成花青语又施一计,故意施展出各种凶险怪异的招式,想教姬澄澈不知端底手忙脚乱。孰知对方懂得的招式竟比自己还多,一招一式信手拈来集仙魔巫各家大成熔于一炉,包罗万象妙到颠毫。 转眼工夫两人激战五十余个回合兀自难解难分,姬澄澈功力悠长毫无败象,刀势如雷愈战愈勇。 花青语不甘示弱连攻三招,忽然问道:“公子可是姓姬?” 姬澄澈一怔,回答道:“是又如何?” 花青语突然身形一晃闪出圈外,两条秘月黑樱鞭倏地没入袖袂消逝不见,说道:“不跟你打了!” 姬澄澈收住刀势,却并未放松警惕,双目炯炯有神凝视花青语道:“为何不打?你若是想和我谈什么条件,最好免开尊口。” 花青语叹道:“我老人家打累了,就不许歇歇么?况且谁不知道你的后台靠山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姬天权,倘若不小心伤到殿下一根毫毛,只怕人家要死无葬身之地呢。”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姬澄澈一时间弄不明白花青语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索性不去管它,说道:“如此你我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花青语嫣然一笑,凶煞之气尽去媚态横生,问道:“殿下可是打算前往浮空岛?” 姬澄澈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花青语,借机调息运气恢复功力。 花青语道:“殿下最好能听我一劝,莫再理睬东海之事,尽快回返中土才是正道。” 姬澄澈笑了笑道:“怎么,你这是硬的不成想来软的?” 花青语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爽利,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会,殿下又不是软柿子,岂能随便让人捏?我只是听说,前不久天道教被你整了个焦头烂额,手段好生教人佩服!只不过眼下东海的形势不比天都城,就怕殿下不知道,万一有个闪失,你是天家贵胄,犯得着为了异族自蹈死地吗?” 姬澄澈摇头道:“我听不懂你的话,本殿下来东海只为散心,怎是自蹈死地?” 花青语幽幽一叹道:“殿下,我是真心为你的安危着想。你若不听劝告执意前往浮空岛,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她飘身落到夜叉肩膀上,又瞥了姬澄澈一眼道:“你现在抽身退走还来得及,再向前三十里……便是绝境!言尽于此,殿下珍重。” 说罢,她脚尖轻点夜叉肩头。夜叉一声低吼,三股烈焰叉劈开海潮,载着花青语径自离去。 姬澄澈没想到花青语真的不跟自己打了,神情自在说走就走,不禁微感错愕,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但不管怎样,自己都必须赶往浮空岛,不为别的,唐雪落还在天庐。 他身形一晃落到雪罗鲨金乘上,猛感心头一阵烦躁,知道是方才与花青语一番恶斗功力损耗剧烈,龙息渐渐开始暴走。 他凝念澄净心神,口中含入一颗雪晶珠,待心里的焦躁烦闷感觉徐徐消失后,这才催动雪罗鲨往浮空岛方向行去。 不一刻,姬澄澈遥遥望见前方黑夜之中一座孤岛自海里突兀而起,默然矗立于惊涛骇浪之间。 岛上山崖高耸高逾百丈,借着月光影影绰绰可见刀削斧凿的两个大字——“奈何”。 由此再往西南百余里,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勇往直前(上) 星月不语,沧海无垠。 姬澄澈屹立在雪罗鲨金乘之上乘风破浪,身后波浪翻滚像一条腾夭在海上的银色长龙,由北向南横亘天地。 海天间一片宁静寂寥,唯有涛声鼓荡回响在夜色之下。 姬澄澈放眼望去,海面上不见一艘海贼舰船,四周却明明感到潜流暗涌风雨欲来。 他想起花青语的警告,算来三十里海路将近,当下稍稍放缓速度凝神戒备。 不经意里,姬澄澈的目光再次转过,落在那座山崖上。 月光映照下山崖上狂放不羁的“奈何”二字愈发清晰,银钩铁画肆意飞纵,仿佛一条条怒龙在飞舞在咆哮。 即使相隔尚有数里,一股狷狂桀骜的气势却犹如东海大潮铺面涌来,无端地令得心神震撼仿似置身于排山倒海的狂澜之中,摇曳不已激荡无定。 传说中,这山崖上的两个字是羽圣流风澜在离别东海远赴摩天冰瀑之前,以无上神通信手涂鸦于石壁之上,从此成为人间绝笔。其后南来北往仙魔巫羽各族强者路经此岛,无不驻足瞻仰顶礼膜拜。 久而久之,原本默默无闻的荒岛便成了名扬四海的“奈何崖”。 姬澄澈得大先生、轩辕帝君、唐虞、邱悲回多位前世与当今的圣境至尊言传身教倾心栽培,身兼仙魔巫三道之长,眼界之高见识之光远非同龄少年可以比拟。 因此他对石崖上的字刻比起旁人来无疑感悟更深,可不知为何总隐隐觉得这两个字有些不对劲儿,偏又说不上来。 突然姬澄澈的心头警兆横生,四周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针芒袭来,刺得全身上下一阵莫名的灼痛,背后刀匣中胎元神刀也好似感应到了什么,蓦地铿然长鸣嗡嗡颤动,欲要迫不及待地破匣跃出! “有危险!” 姬澄澈凛然一惊当即勒停雪罗鲨,舒展神识扫视周围虚空。 雪罗鲨生性通灵,也似姬澄澈一般隐隐察觉到可怖的危险气息,焦躁不安地甩动尾翼拍打海面,溅起一蓬蓬浪花。 姬澄澈的目光环视一转又落到了奈何崖上,愕然发现自己在海上走了这么久,可两者之间的距离竟似毫无改变,即未缩短亦未拉长。 难道,他陷入迷途在海面上兜圈? 姬澄澈猛然回首,望见雪罗鲨金乘之后那一道笔直延伸向海天尽头的水线,霍然醒悟到自己果真陷入有人预先设置的埋伏之中。 “原来花青语并非只是危言耸听,果然有高手在此潜藏伏击!” 姬澄澈迅速镇定心神,朝雪罗鲨说道:“走吧,快去找你们的主人。” 他松开缰绳御风腾空,六头雪罗鲨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姬澄澈的话,猛一头扎入海里往南去了。 “铿!”姬澄澈掣出胎元神刀,目光如电好似能洞穿沧海睥睨魑魅道心直指真相。 他无惧无畏朗声道:“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 “轰!”身外的虚空遽然轰鸣震响,有如石破天惊地动山倾,一蓬蓬暗灰色的雾光从黑夜背后涌出,顷刻间弥漫海天阴寒彻骨。 “哗啦啦——”姬澄澈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星移斗摇,四周的虚空动荡扭曲,脚下海面诡异暴涨,电光石火间万里星空隐没不见,自己赫然已伫立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汪洋黑潮深处! “想用法阵来对付我!”姬澄澈的身形岿然不动,千万缕神识如有实质利剑出鞘刺向黑潮之中,洞察气机搜罗乾坤,寻找这法阵的本源。 “喈喈喈喈……”诡怖的寂静里,蓦然不晓得从何方飘送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笑声,尖锐阴森听得人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好在姬澄澈胆气极豪,自不会将这虚张声势摇惑人心的鬼蜮伎俩当做一回事。 他聚精会神丝毫不受笑声干扰,凝目观察身周的潜流动静。 这些潜流波涌看似杂乱无章互不相干,然而落在姬澄澈眼中,却是一道道变幻莫测的阵法变化。只要自己的身形一动,势必牵引气机激发起法阵攻击。 故而在看清楚四周情况之下,他宁愿按兵不动严阵以待,以免焦躁冒进为敌所趁。 这时候黑暗中的笑声源源不绝,紧接着又响起了凄惨呜咽的嚎哭声,听得人催断肝肠悲不自胜。 姬澄澈恍若未闻,专心致志观察推演周围的潜流变化,渐渐把握到了一点儿脉络。 “天乙东南,地震坎离……沿用七杀之局颠倒阴阳倒踏五行,是哪个魔族败类在此祸害东海?” 他略作沉吟,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一步,谁知周遭景物骤然一晃,整个人反倒似在向后退。 姬澄澈理也不理眼中所见的诸般幻象,依然故我再向前迈出一步,身前豁然一开显现出一座瑰丽缤纷的珊瑚礁。 “喈喈喈喈……” “呜呜呜哇……” 几乎与此同时,成百上千条冤魂厉魄的魅影从暗处涌了出来,密密麻麻宛若一团团妖艳的云气张牙舞爪扑向姬澄澈。 姬澄澈道心如磐不为所动,“铿——”胎元神刀在怀中华光爆绽,迸放出万丈神芒,照得海下黑潮一片通明有如白昼,刀上魔纹的力量勃然涌生,阳刚之火灼天沸海不可一世,所到之处冤魂厉魄无所遁形,好似清晨的寒露“嗤嗤”消融。 顿时千百魂魄幻生的恶灵阵脚大乱,惊恐万状地向黑暗中逃散,拼命想躲开煌煌灿灿犹如大日的刀光照耀。 这些冤魂厉魄戾气极重,本是无形无体灵智沦陷,根本不会懂得害怕躲逃。奈何胎元神刀乃元界元气所铸,至刚至阳正是它们这类阴物的最大克星,以至于甫一交战本能中便畏惧如虎,四散奔逃。 姬澄澈不费吹灰之力击溃群邪,脚下步罡踏斗向左后方倒退开五步。 说来奇怪,按照道理那座珊瑚礁分明就在他的右前方,如此南辕北辙只会越行越远。哪知待等姬澄澈第五步在海中凭虚落定,身形竟已在珊瑚礁前丈许,触手可及近在咫尺。 姬澄澈不慌不忙地打量五彩缤纷的珊瑚礁石,并没有迫不及待对这珊瑚礁石下手以求寻找阵眼,观察有时忽地移步侧转,翻过身来。 就在他转过脸的一刹那,就看见又一座一模一样的珊瑚礁石伫立在自己的面前。 姬澄澈见状一喜,唇角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道:“此阵实阴虚阳瞻前顾后,布阵之人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可惜骗不过我的眼睛!” “嗡——”那座珊瑚礁石仿似意识到了危险,陡然焕放开一团流光溢彩,顿时映照得海水色彩斑斓汩汩澎湃。 “咔啦啦!”霹雳电光飞闪,七七四十九支冰锥横空出世,从四面八方射向姬澄澈,几要将他扎成马蜂窝。 吊诡的是,明明眼中闪烁映耀的是根根冰锥,却有炽烈绝伦的火气铺面而来,令人如坠烘炉五内俱焚像是要被烤焦一般。 “哼,不过是五行逆转化火为冰的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姬澄澈吐气扬声,头顶上方红云攒聚泄落下一道恢弘壮丽的绚烂火瀑。 “轰!”一时间火树银花冰光四溅,姬澄澈以火破火冰融雪消,身周满空乱舞的冰锥顿时显现原形,幻化作一束束灰黑色焰苗被如银河般浩荡倒悬的火瀑吞噬。 他的身上压力骤轻,胎元神刀长歌彻天雷霆万钧,劈落在珊瑚礁石上。 “轰隆隆!”一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炽烈的强光如狂潮迸发,刺得人睁不开双眼,四外的海水疯狂旋转激荡化为一束束狂飙肆虐,就像是炸开锅一样。 那珊瑚礁怎禁得起胎元神刀的披荆斩棘,应声爆碎升起一团光火,依稀就见一面灰黑色魔幡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发出尖利的哀鸣向后翻滚逃窜。 姬澄澈神识锁定魔幡,笑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七幡法天阵!” 他心念一闪眼疾手快,振臂掷出胎元神刀,刀锋森森龙吟万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飞斩那面法天魔幡。 法天魔幡自感难逃没顶之灾,瑟缩摇晃兴风作浪,试图引动法阵自保。 奈何胎元神刀刚猛无铸,又有魔纹辟易妖邪诸恶不侵,如影随形飞斩而至。 眼见得这面法天魔幡就要灰飞烟灭灵死道消,突然斜刺里海潮汹涌陡然凝铸起一只巨掌,砰然轰鸣拍中胎元神刀。 “咔啦啦!”巨掌支离破碎,胎元神刀亦猛烈一晃偏斜飞出,未能斩中法天魔幡。 姬澄澈剑眉一扬,抬手摄过胎元神刀,双目直射巨掌幻灭之处,冷笑道:“装神弄鬼,终于还是忍不住现身了么?” 话音落下,一个中年灰袍男子徐徐从波荡的乱流之后缓步行出,神色木然望向姬澄澈道:“殿下别来无恙!真没想到,你我会在这里相逢。” 姬澄澈望见灰袍男子面容,禁不住心头巨震道:“殇馗!”r655(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八章 勇往直前(下) 破法宗殇馗,这对整个元界而言,都是犹如梦魇般的名字。 他本是法家传人,与当今的法宗宗主韩无非份属同门师兄弟,却在三十余年前悍然叛出师门自立门户,从此成为一个游荡在天地间活生生的幽灵。 姬澄澈在天都城时,与他麾下的左影钟离魑曾有一战。当时合汪柔、哲宇航、林隐、唐雪落众人之力,兀自不是此人对手,幸亏隆武皇帝姬天权恰好也在上林苑中,以一式“只手四海跪”力压钟离魑,方才迫其不甘退走。 后来两人又曾在天丘相逢,最终殇馗被姬澄澈算计,铩羽而归,并不曾真格打起来。今日这一战却势难再免! 不知不觉,四周的温度急遽降低仿似跌落到冰点之下,无边无形的森寒气息渗透在汩汩海水里,如同千万支离弦之箭攒射而来,在姬澄澈的面前汇聚成如山大势,重逾万钧压得他心旌摇荡胸口烦闷窒息。 先声夺人,殇馗从来都是率先向对手发起攻心之战,意图夺神慑魄溃敌斗志。 只要斗志一垮,这一战不用打,对方业已死无葬身之地。 绝境之中,姬澄澈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像火山岩浆般被激发出来,血脉贲张真罡呼啸,振刀一指殇馗道:“原来是你,躲藏在幕后指使东海六大寇作乱浮空岛?” 难怪花青语语焉不详,只说向前三十里便是绝境。姬澄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切动乱之源的幕后黑手居然会是殇馗! 殇馗神情漠然,道:“是我又如何?东海早已不是世外桃源,只是我没想到,八殿下志向不小,居然东奔西走,南来北往,不辞辛苦。今日你我狭路相逢,可有话留下?” 姬澄澈运功抵御漫天涌来的杀气,心下急思脱身之策。 单单东海六大寇的实力就未必是天庐一家能够化解,若再加上殇馗暗中捣鬼,浮空岛委实凶多吉少。 他虽然与翡翠公主并无交情,更谈不上任何好感,却终究不想羽族兵祸成灾四分五裂,更要防备整个东海落入殇馗手中,成为破法宗实施阴谋的傀儡工具。 念及于此,姬澄澈轻笑道:“阁下的修为如何我不敢断言,但论及吹牛皮装神弄鬼的本事,放眼元界阁下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殇馗嘿嘿冷笑道:“不要妄想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此处已被七幡法天阵封锁,唯有你我二人而已。你的时间不多,莫要浪费了!” 姬澄澈摇摇头道:“我只是好奇你四处煽风点火到底准备做什么?即便六大寇攻陷浮空岛踏平天庐,你也不可能成为羽族之主。殇先生,据我所知你似乎并不是一位助人为乐的善男信女。” 殇馗冷冷道:“这个问题等你死后,去问令堂吧!” 姬澄澈心头一震,喝道:“你说清楚,这事与我娘亲有何关系?!” 殇馗不屑冷笑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屈指激射出一束灰黑色指芒刺向姬澄澈眉心。 “嗤!”这一指毫无花巧,却犀利异常直来直去,尚在数丈之外便刺得姬澄澈眉心生疼,但感一股阴冷气劲锋芒如冰破开自己的护体真罡,令得神智麻木几欲击碎他的头颅。 “说,这事与我娘亲有何关系!” 刹那间姬澄澈全身的血液涌上头脑,体内波澜狂暴龙息激荡,将侵袭而入的法炙神针指力蒸腾熔炼化为乌有,胎元神刀感受到主人胸中滔天怒火,威不可挡一刀劈出直撄其锋! “铿!”刀锋气贯长虹劈斩在****而至的法炙神针之上,响起一声激越爆鸣。 法炙神针“咔啦啦”现出无数细密缝隙,光华骤转暗灭。 姬澄澈一声低哼右臂像是被冰封般一阵麻痹血液不行,整个人被震得向后飞甩,身周海水隆隆掀起,凝成一团团灰黑色的冰雹。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中万年圣龙之心砰砰跃动,一股龙息冲将出来瞬即流转全身,冲开右臂的淤塞麻木,右脚在海中重重踏落。 “轰——”这一记镇海式恰如其名,气借海势海涨气焰,但见一脚踩落天崩海陷,层层叠叠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前仆后继压向殇馗。 殇馗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想不到姬澄澈不仅敢硬接自己的一记法炙神针,而且还有余力发动反击,这少年的修为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现在更需要重新估量。 “唿——”他渊渟岳峙挥出一式“不二法门袖”,袖袂在惊涛骇浪里飘舞如云,卷裹狂澜罡风浩荡涌动,迎面扑来的一排排洪潮登时爆响巨震,竟被硬生生地压制回去,反轰向姬澄澈! 姬澄澈的双眸深底隐隐燃起黑色的冰焰,目不转睛死死盯视殇馗的身影。 他猛吸一口气,将雪晶珠中剩余的所有灵气一股脑抽空,立时身心沉浸在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里。 他的体内热血沸腾怒焰熊熊,然而心头却冷静出奇,好似万年玄冰不生一丝波澜。 浓烈的杀气油然蒸腾,倾泻进手中的胎元神刀,人就像脱胎换骨一般焕放出一团玄霜光气,模模糊糊在背后凝聚成一道三丈长的龙影。 殇馗见此情形,一面骇异于姬澄澈的修为卓绝,一面却又在心中窃喜道:“这小子毕竟少不更事,我一记简简单单的激将法便教他进退失据心神大乱,居然想舍命硬拼,这与以卵击石有何区别?” 哪知他高兴得太早,姬澄澈并未迎浪直上,面对澎湃涌来的怒涛蓦地舒展身形,如一叶飞絮融入波涛之中,顺势向后飞退眨眼间没入到海潮深处。 “这小子……虚晃一枪竟是要逃!”殇馗大吃一惊,自己的法阵七幡缺一,难以阻挡姬澄澈破围遁逃,显然已被他看破。当下无暇细想提纵身形奋起直追。 他的身影去势如电一点儿不受波澜影响,弹指间便是数十丈远,却猛地脑海里灵光一闪道:“糟糕,我差点上了这小子的恶当!” 一念未已,身旁的大潮骤然中分,胎元神刀光芒万丈不可一世,犹如决堤的洪水磅礴鼓啸劈斩而至! “啪!”仓促之间殇馗身躯极力侧转,右手五指戟张遮天蔽日,施出一式“法网恢恢爪”拿向胎元神刀。 他这一爪以静制动经天纬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专破天下各种攻招,乃是保命绝技之一,此刻手指伸展开来气机汹涌笼罩丈许方圆,与胎元神刀狭路相逢。 姬澄澈识天澄清洞彻若明,精准把握到殇馗的右爪变化,手腕轻轻一抖刀锋回转,反削向对方五指。 殇馗岂肯用自己的手爪与胎元神刀硬撼,急忙屈指一拂荡开刀锋。 “丝——”几滴血珠从刀锋之下溅起,殇馗的右手一疼,破开一抹血痕。若非他出手如电又是反应神速,只怕半截手掌已被斩断! 这一下伤得尽管不重,却依旧令殇馗生怒,眉宇间煞气一涌,翻腕掣出一柄黑色巨尺。 他平素自负才智无双妙算艳绝,诸如大汉恒侯花满溪、楚国太傅白死劫这般的谋国智囊皆不足畏,哪曾想居然阴沟里翻船反遭姬澄澈算计,险些大意失荆州废掉一只右掌。 姬澄澈一刀伤到殇馗气势更盛,左手一招“爆辰变”短兵相接直捣黄龙。 他刚才那一刀看似轻松,实则是平生功力所聚的巅峰之作,结果仅仅伤到殇馗皮毛,由此可见对方的修为甚或在天波真人之上! 假如让他缓过气来转守为攻,姬澄澈自忖最多支撑三个照面,除非像上次一样化龙,依靠万年玄霜圣龙之力与其决一死战。 殇馗怒意凛然双眉耸立,冷喝道:“该死!”手中巨尺开合,砸向姬澄澈左臂。 “砰!”姬澄澈一拳爆开,浮光掠影星辰摇荡,万点寒星狠狠撞向巨尺。 那巨尺一扫星坠辰落,卷裹起一蓬冰寒黑风狂飙突进如斧锋般锐不可当横削姬澄澈的胸口。 姬澄澈眼看在劫难逃,却镇定逾恒挥刀直斩殇馗,形同拼命玉石俱焚! 果然殇馗鼻中怒哼,身形快若鬼魅向后抽退,黑色巨尺“叮”地击中胎元神刀。 胎元神刀翩若惊鸿向外荡开,姬澄澈如遭雷击身形巨震,脸上血色一涌“哇”地喷出口淤血,往后翻转而出急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五脏六腑先是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像是要燃烧起来,旋即一团寒气涌入冷彻骨髓,又似欲将全身冰封起来。 “轰!”雄浑的龙息不甘欺压,霍然升腾冲上头顶,黑色的光涛从他的身体里满溢出来,背后那条龙影益发清晰可见,仰头爆发出威武桀骜的呼吼! 殇馗愕然止步,敏锐地嗅到了一缕可怖的危险气息,直感到从姬澄澈体内散发出的龙息宛若长江大河狂烈奔涌而来,竟令他不由自主心旌动摇!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凝重如霜,身形不进反退与姬澄澈拉开十丈之遥,黑色巨尺横亘胸前护持周身,抵挡住涌来的暴烈龙息,嘿然一笑道:“原、来、如、此!” 姬澄澈冷视殇馗,胸膛中的圣龙之心咚咚跳跃好似擂响的战鼓,血流奔涌激荡杀意直欲将这天地万有撕裂粉碎踩踏脚下! 但他仍苦苦维系着神智的最后一丝清明,实不愿,再次沉沦于黑暗深渊!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执子之手(上) “你天赋异禀,确是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 殇馗的话声彷如天外来音,嗡嗡炸响在姬澄澈的耳际。 “但愈是奇才,我愈要杀你。因为我不想养虎为患,更不允许将来有一天,你挡在我的前面!但或许,你愿意臣服于我,做我的助手——像你这样的人,也只有我可以教你,怎样成为不世至尊!” 姬澄澈听他唠唠叨叨聒噪个不停,心烦意燥之下神魂愈发狂乱,慨然怒笑道:“放屁!” 狂暴的龙息犹如黑色的潮水吞没了他的身躯,肌肤表面缓缓泛起一片片玄霜龙鳞,体内的真罡神识节节败退行将崩溃,让位于圣龙之心的主宰。 这一次沦陷,不知何时能够醒来,甚或永远沉睡于混沌之中不复苏醒? 纵使这样,他亦下定决心,不自由,毋宁死! 殇馗的袍袖鼓胀如球烈烈飘扬,浑厚的魔气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灰黑色光芒注入裁天魔尺之中,竟是为杀姬澄澈不惜耗损真元,施展出法宗秘技“天牢地府”! “这样啊……” 他轻轻一叹似乎真有无限的惋惜,裁天魔尺倏然挥出。 “轰!”海水晃荡虚空骤明,一束束长约数丈的黑色尺风立时涌现,或横或纵或曲或直,交织成一蓬无可匹敌的狂飙直卷姬澄澈。 姬澄澈努力撑开双目,就看到那数十道纵横交错的尺风森严无情,如同天地法度高高在上裁决一切,仿佛万灵苍生的生死荣辱全都在它的尺度一挥间。 他傲然屹立面迎狂飙,绝不能匍匐在地接受法度的裁决,而是要砸碎这森然牢笼笑傲长空! “君!” 他一字一顿,话音出口仿佛有万雷轰鸣大海扬声,紫色的长发噼噼啪啪迸射绚丽电芒,就像是刺穿苍穹的万古神剑。 “临!” 他沉静地抬起左手立掌如刀,掌心霍然涌起一团黑色的雾光,如漩涡般急速转动,寸许方圆之内俨然有乾坤浮沉日月旋转。 “天!” 在他的身后玄霜圣龙的虚影应声暴涨,盘旋腾夭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 “魔君印!”殇馗的神情分外凝重,身前涛声波涌一蓬蓬无形的威压逼迫过来,恍然是王者之风圣者之气! 他振声长啸,小乾坤中的雄厚真元滔滔运转游走周身经脉,身躯就像伫立在一团灰黑色的光云之间,手中的裁天魔尺指引八方元气直灌天牢地府,意图抢在姬澄澈将气势攀至巅峰之前,渡河未济击其中流! “轰——”灰黑色的狂飙就似开闸放出的千年猛兽,咆哮奔腾覆压海天,一道道尺风沛然莫御,纠结成澜足以禁锢这一方海域! “下!” 姬澄澈感觉得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磨灭,他体内的龙息每壮大暴涨一分,就意味着距离道心化龙便又迈进了一步。 然而此时此刻,他必须抛弃所有的杂念,将人间所有的美好忘却,将生死置之度外,壮怀激烈凝铸魔君印向天龙地府轰去! 血战到底! 莫名地,他的脑海里闪现过许多个人影—— 雪落、林隐,父皇姬天权,还有大先生,小土豆…… 影像越来越暗,越来越模糊,最后被眼前那一道殇馗的黑影遮蔽。 “轰!”一尊丈许见方的黑色魔印赫然出世,印玺上方是一头抬头长嚎的苍狼,眼神孤傲神容狰狞,脚下踩踏的那方帝印之上,以魔语篆刻金红四字。 殇馗的目光一扫,就见它刻得正是—— “君临天下!” 一刹那,雄风振起巨涛惊天,虚空中充盈的元气如万流归宗百川汇海,浩浩汤汤汇聚而来,直涌入魔君印。 那架势那声威,恍然就是万国来拜千邦来朝! 眨眼间魔君印骤涨数倍,蕴含着无上威能仿似一位手掌生杀予夺盖世权柄的帝王从天而降,要让这大海俯首,要让这苍穹低头,要让山河匍匐万灵膜拜! 殇馗身在暴风骤雨中心首当其冲,坚逾金石的道心竟亦不可抑制地颤栗动摇。 他曾经是魔族子民大秦臣属,故而对这魔君印有着远比外族人更为强烈的敬畏与忌惮。 恍惚之中,眼前那个纵刀擎印的魔族少年渐渐化作了轩辕昆仑,仿佛王者回归魔君再世! 殇馗的心中闪过一丝悔意,早知姬澄澈如此难缠,就不该过于托大只身来战,否则只要有花青语、王遗风等任何一人助自己一臂之力,也不至于陷入苦战。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为今之计唯有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拼着受伤也要彻底镇压了这未来的心腹大患! “轰隆隆!”魔君印与天牢地府宛若两辆滚滚飞驰的战车迎头相撞,顿时爆绽出一团方圆百丈的亮丽光澜! 罡风漫卷,海水一下被抽空,七幡法天阵就像海滩上的沙塔亦就在这么一瞬间被粗暴地冲垮。 天地间怒放着团团异彩,无数流光凿穿虚空归隐于寂灭深渊。 好似,这一刻连元界的本源之力也被唤醒过来,四周呈现出一片诡异妖艳的乳白色透明光晕。 天牢地府寸寸碎裂分崩离析,殇馗的身躯犹如一片败叶被狂猛的光澜席卷而起,眨眼间冲出数里外! 他的身体像是撕裂开来,迸现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金红色血口。 魔族的血本该是银蓝色,会产生这般异变,意味着魔君印的力量已突破他的护体神功攻入肺腑! 殇馗的喉咙一阵发甜,接连猛吐出三口淤血,眼前忽明忽暗竟似脑海一阵阵晕眩。 他的脸色苍白冷厉,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没有预料到自己会伤得如此之重,恐怕至少需要三五年的潜修才能恢复,而重创自己的对手,居然是个十六岁的同族少年,当初自己驰骋元界肆意横行时,这小子的娘不过是刚刚出世的奶娃娃! 他的视野里一片模糊,神识也被狂澜击碎,完全失去了姬澄澈的影踪,更不知这少年是死是活。 一眼扫过面前的景象,殇馗亦不由得心生骇异,却到底放不下姬澄澈,勉力催起一道真元强压住体内的伤势,挥尺荡开身周光潮往前寻去。 此时此刻,姬澄澈的身躯同样被击飞出了数里之外,伤势尤重于殇馗。 他体内的龙息几乎被天牢地府轰得粉碎,小乾坤里空荡荡的难受至极,却因祸得福令神智稍稍恢复一线清明。 但很快,姬澄澈便宁愿自己麻木不仁乃至彻底昏死过去为好—— 锥心刺骨的剧痛就像锯齿般肆意切割蹂躏他的神经,骨骼肌肉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之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挤压着淤血上涌,那感觉就像整个人被磨盘不断地狠狠碾压,却疼得无力反抗。 “嗬——”姬澄澈长长一声呻吟,兀自死死抓紧手中的胎元神刀,眼前充斥着奇异的红光,肌肤上龙鳞点点蒙起一层灰黑色的魔气,如寒霜凝冻。 幸好也就是他能以超强之体硬扛不死,无论换做谁来设身处地,这一刻早已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咚、咚、咚!”朦朦胧胧之际,他听见圣龙之心在胸膛中澎湃的跳动声,汩汩绵绵的龙息自心脏中喷薄出来,如冷冽的冰泉流淌在经脉里,顿时令周身的痛楚稍减。 就在这时候,远处依稀传来一声黯哑的啸音,殇馗竟是不惜冒着伤势加重的风险,不顾一切追杀过来。 姬澄澈的心陡然一沉,唇角露出一丝苦笑道:“这家伙……到底还是让他得手了!” 但在任何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束手待毙将自己的命交给对手任意处置,就当是垂死挣扎也好,他竭尽全力地压榨真元,艰难地抬起身躯。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伤势疼得姬澄澈眼冒金星差点昏死。 那一边殇馗见状立时心头大定,脸上浮现一抹狞厉笑容道:“澄澈殿下,我来送你上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眼角余光中猛见到一蓬幽蓝色的冰风如刀山剑海光华缭绕,穿透动荡虚空直朝自己轰来! “极地冰风咒!” 殇馗的眉宇一挑,假如放在平时他自然不会太过在意这一蓬冰风,偏生此刻身负重伤正是极虚弱的当口上,委实不敢逞强硬接。 好在来人似乎出手太急太早,反而给了他一线机会。 殇馗毫不犹豫抽身飞退避其锋芒,只觉得眼前一花“轰”的声磅礴冰风如雷霆般掠过,震得他胸口发闷险些喷血。 这时就见一位巫族少女怀抱着一方逆天命盘,犹如白云出岫凌波而来。 “雪落……”姬澄澈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意。难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才会神志不清产生幻觉? 他吃力地伸出手,渴望去印证那穿越万水千山而来的温暖—— 蓦地掌心一暖,一只柔软的纤手紧紧握住他的,熟悉的温度传递过来。 姬澄澈竭力撑开疲惫的双目,果然就瞧见唐雪落满面紧张与担心,而眼底深处,是翻卷鼓荡无法掩饰的浓浓爱意。 “澄澈哥哥,我们走!”唐雪落搂住姬澄澈,淡淡瞥了眼殇馗,施动风灵咒身形飞逝,径自向南而去。 “死丫头!”殇馗认出唐雪落,看她救了姬澄澈欲要离去,正准备上前截杀,嘴角却忽然间流露出一缕阴冷笑意,登时凝定住身形。 他目送唐雪落和姬澄澈消逝的方向,冷冷笑道:“既然你们两个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我,如此成双成对地赶赴地底去做亡命小鸳鸯,甚好!”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章 执子之手(下) 唐雪落怀抱姬澄澈一路御风向南,察觉到殇馗并未在背后追杀,心下不由奇怪。 轻轻低下头,正看到姬澄澈在对自己眨眼微笑。 “雪落,又是你先找到了我……” 他含笑说道,嗓音低哑微弱,身体里寒意越来越浓,好似要冰冻所有的意识——这是自己再次龙化的预兆。 然而他只想珍惜眼前的幸福,眼前的人,多留一份微笑,多一眼凝视,也好。 他吃力地反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道:“真的、真的不想再和、你、分、开。” “嗯。”唐雪落芳心颤抖,泪珠儿险险欲坠。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除了林隐之外,还有谁是最了解姬澄澈的人,一定非她莫属。 假如不是预感到神智即将沦陷,以他的骄傲,又怎会如此直白地诉说深情? 他是怕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他是怕再不说,这一世就过去了。 唐雪落的心口一酸且喜且悲,轻轻念动巫咒,玉手按住姬澄澈的背心,顿时一团柔和圣洁的神光从指尖流淌而出,涌入他的体内。 姬澄澈顿感伤痛大减,五脏六腑被震裂的细口正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愈合复苏,冰冷的体内如枯木逢春焕放出一线生机。 “你真聪明,三两个月不见竟然已经将修为晋升到新月之境。” 他欢喜地叹口气,又道:“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其实,你才是当今的第一天才。” 要知道从聚辉境到新月境,不单单是境界的提升,更意味着元婴大成。 古往今来仙魔巫各族不知有多少人煞费苦心穷经皓首,最终却依旧折戟沉沙在这道门槛上。 唐雪落的年纪比姬澄澈还小一些,竟然悄无声息便突破了新月之境,凝练元婴直迈天道,恐怕在巫族千年历史上也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女。 唐雪落凝神运功全力救治姬澄澈,展颜微笑道:“你若喜欢我做第一,我便做第一。” 姬澄澈点点头,刚想说什么猛然间身躯颤抖,双目中亮起妖异的黑芒。 两人的目光交错之下,唐雪落心神一寒就像是坠入到漆黑无边的万丈冰海。 她凛然一惊急忙平复心神,手指轻抚姬澄澈的脸唤道:“澄澈哥哥,你看着我!” 姬澄澈艰难地喘息着,脸上涌过一道道黑色光晕,徐徐结成龙鳞,却又慢慢地消褪隐没,显然是在不甘地挣扎抗争。 唐雪落不再犹豫,俯低脸凑近姬澄澈道:“澄澈哥哥,求求你看着我好么?” 姬澄澈耳听得一个轻柔的声音似明似暗忽远忽近正一声声地呼唤哀求自己,恍恍惚惚间鼻端闻到一股似兰似麝的香气,眉间有一丝温暖轻柔地波动。 他情不自禁地呆了呆,拧起眉头道:“你干什么?” 唐雪落没有回答,微微合起一双星眸,双颊层染红晕,垂下螓首将花瓣般芬芳温润的唇轻吻在他的嘴上。 “唔!”姬澄澈的脑海一声轰鸣,顿时全身发僵,转而酥酥软软。 刹那间他仿佛摸到了天堂的大门,恍然沉醉在美妙迷人的世界中。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粗重,热烈地吮吸着那两瓣柔软的香唇,一团炽烈如火的热流从小腹中勃然升起直冲头顶,全身血脉贲张似乎要爆炸开来。 不知不觉,体内的寒意悄悄地消融退去,他渐渐有了知觉,意识一点一点地复苏,眼眸中的黑色光焰缓缓隐没,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熔岩般的爱意与柔情。 就在唇舌缠绵交接的一瞬,他的脑海里轰然巨震,仿似自己已飞上了云天。 唐雪落羞涩而坚决地紧紧将姬澄澈拥在怀里,勇敢地回应着他贪婪的索取,黝黑纤细的睫毛犹如乳燕的翎羽般不停紧张地颤栗。 她下意识地合拢起眼皮,躲开他眼中的笑和快乐,感受那火热的气息喷薄在自己脸颊上,带着几分醉意,慢慢地慢慢地将她的整个人整颗心融化成泥。 海水在两人的身周悄然涌动,逆天命盘和胎元神刀发出的光华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宛若撑起一片美丽浪漫的天空。 一群群色彩斑斓的海鱼缓缓聚集在他和她的身边,一次次游过去,又一次次游回来 时间过去了多久,谁知道? 殇馗是否会追杀上来,谁在乎?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万丈波心下的深海相拥忘情一吻,已超越自己曾在这世上渡过的每一天,做过的任何事。 久久久久,四唇恋恋不舍地分开,唇间兀自激荡着炽热的激情。 姬澄澈剧烈地喘息,定定地看着唐雪落的俏脸犹若霞烧明艳不可方物。他当然知道,她如此仓促又如此义无反顾地献出初吻,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如果不是因为早生爱恋芳心暗许,以她的骄傲和矜持,怎会…… 心头莫名地生出一缕感动,轻轻唤道:“雪落……” “嗯,做什么?”唐雪落娇羞难抑,头俯低在他的胸前。 “雪落、雪落、雪落……” 姬澄澈微笑着,把嘴凑近她的耳边一声声呼唤她的名字——纵使再有华丽的辞藻,再动人的言语,此刻又怎能比得上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以形容他的幸福和快乐。 唐雪落讶异地张开双眸,正对上近在咫尺那双闪烁点点星光的眼睛。 她的心里且喜且羞,又忍不住低低问道:“你好些了?” “嗯……还不够好,”姬澄澈的目光现出狡黠之色,紧盯着她忍不住再凑近道:“要不再来一次,应该会更好些?” “你……休想!”唐雪落气极,伸出手指头顶住姬澄澈的前额,纤指用力将他缓缓推离开自己。 姬澄澈委屈道:“可这第一次,真的感觉自己还不够好嘛。再来一次,就一次,我保证,一定会更好!” 唐雪落的双肩被他牢牢握住不肯撒手,玉颊滚烫羞不可抑,再看他耍赖索吻的模样,忍不住咬牙在他腰间狠狠一掐。 姬澄澈笑吟吟凝视着唐雪落的如花笑靥,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他极力抑制住龙息反噬,从怀中取出一颗雪晶珠含入口中, “这是……雪晶珠?” 姬澄澈点点头,将自己如何醒来,如何杀死雪罗鲨夺得雪晶珠压制龙息的事简单说了,又问起林隐等人的近况。 原来那日姬澄澈坠崖后,林隐等人在北海寻找了许多天,但夜火部落刚刚平息战乱,部落内外大小事务堆积如山,还要整顿军马追击屠龙残部,不得已只能先行撤离戈蓝冰川。 端午和唐雪落分作两路,顺着洋流方向一路往南搜寻姬澄澈和汪柔的踪迹。 然而大海苍茫,唐雪落几次动用逆天命盘进行占卜,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探察到哪怕一丁点儿关于姬澄澈下落的线索。最后不得已,她施展出巫教秘法“大预言咒”,方才隐隐约约得着一丝眉目。 几番曲折几多辛苦在她口中说来十分轻松,丝毫不提这万里奔波的艰难劳累,反而时不时说起自己一路所见海上的绮丽风光,让人听了好像是在旅行一般。 姬澄澈却听得心中一疼,至少他知道,施展“大预言咒”的人,必须冒着受天命反噬的危险。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她本该在温暖的江南享受着宁静悠闲的生活,如今却是满面风霜心力憔悴。 唐雪落察觉到姬澄澈的神色变化,嫣然一笑道:“澄澈哥哥,你不妨猜猜还有谁跟我一起来了浮空岛?” 姬澄澈一怔,心想除了端午爷爷,还会有谁不远万里同唐雪落一道来寻自己?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玄霜!” 唐雪落笑着叹气道:“唉……被你猜到了!” 姬澄澈怔怔瞅着她唇边那对迷人的酒窝,心思活动道:“那、能不能给我点儿奖赏?” 唐雪落玉颊上才刚淡去的一片瑰丽红晕又重新升腾,抬手就在他额头上敲一记道:“就奖你记爆栗子。” 姬澄澈一把捉住她的手故作不满道:“你真舍得打我……我现在可是重伤,随时可能不治的。” 唐雪落白他一眼,道:“你还不快去找玄霜,这些日子它待在浮空岛上,又是捉鳖捕虾又是四处寻鲜果吃,已经养肥了。” 姬澄澈听到“浮空岛”三个字立刻醒悟过来:“糟糕,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也不知翡翠公主是否已回到浮空岛,东海六大寇已经集结在一起,很快便要对天庐发动袭击。” 他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却终究不好意思主动坦白交代如何摘走面具,戏弄翡翠公主的事。 唐雪落凛然一惊道:“天庐守卫不过两千余人,即使从最近的方寸、莲台诸岛请援,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当下两人无心在此嬉笑,唐雪落携着姬澄澈御风而起。 孰料她身形甫起便低咦了声,娇躯一凝悬浮在了海中,一双明眸灿若晨星静静地向四周张望。 姬澄澈业已发觉到情形不对劲,诧异道:“奇怪,这里为何还有另一座法阵,莫非是殇馗又在搞鬼?” 唐雪落蹙眉不答,仔细观察周遭的阵势。 方才两人先是急于摆脱殇馗追杀心无旁顾,后来又耳鬓厮磨一番温存,竟然没有发现到浑然不觉中已陷入困境。 姬澄澈强振精神凝目观望,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海域里矗立着一座岛礁,正是先前在海上见到过的那座奈何崖。 “这座法阵是用来封锁奈何崖的!” 两人不约而同惊讶说道,姬澄澈恍然大悟道:“难怪殇馗没有追来,他早就知道这里有座法阵。雪落,你在浮空岛时可有听说过此事?” 唐雪落摇摇头道:“起先我只听天庐女王说起奈何崖,言道因为石壁上有羽圣遗迹,所以附近海域常有各族强者出没,却并未提及海中有法阵的事。” 姬澄澈一时半会儿不得要领,说道:“咱们别管奈何崖,先想办法出阵回返浮空岛要紧。殇馗知道我们也在浮空岛,万一提前发动进攻那便糟了。” 唐雪落也正为此担忧,闻言道:“不错,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尽快赶回浮空岛,助天庐女王一臂之力!”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海底奇人(上) “轰——” “轰——” 海底深处时不时响起一阵沉闷的雷鸣,由于隔得极远又有海水缓冲,所以听来异常模糊。 姬澄澈和唐雪落兜兜转转不知已在法阵中待了多久,就像深陷进一座迷宫,始终推算不出脱困的出路所在。 好在这座法阵与杀气极重的七幡法天阵截然不同,似乎布阵者并无伤人之意,只是让靠近奈何崖的人迷失道路方向而已。 姬澄澈也好唐雪落也罢,虽然两人年纪甚轻,但在奇门遁甲之道上的造诣并不差,何况还有一方能够窥测天机演绎大千的逆天命轮在手? 偏偏就是这样,两人居然被困阵中不得其门而出,不由不令人心生疑窦。 “雪落,我有种不妙的感觉,这座法阵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如果我没有猜错,它本是用来阻止外人接近奈何崖附近的海域,但现在却成了一座牢笼。” 唐雪落见姬澄澈面色发白,知道他的伤势并不容乐观,更不愿他继续劳心费神,于是微微一笑道:“澄澈哥哥,你乖乖地养神疗伤,这座法阵便交给我好了。” 姬澄澈知道唐雪落的奇门遁甲造诣不在自己之下只在自己之上,于是笑了笑合起双目道:“好,我都听你的。” 唐雪落紧握着姬澄澈的手为他引领方向,眸子闪动睿智的光芒,重新打量起海中的法阵。 她寻思须臾,策动身形反其道而行之,往大海深处闯去。 如此行出约莫半个多时辰,只见前方水声隆隆,有一道涡流自海岭中升出,扶摇直上不见尽头,就像是一条通往海上的直行通道。 唐雪落眼睛一亮,腾身跃上海岭,心中默默推算片刻,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姬澄澈睁开眼睛,看了看旋转不定的涡流,说道:“这条路似生还惊,两者参半。” 唐雪落没有应声,假如只她独自一人,十有**会冒险进入涡流一试。然而此刻身边还有身负重伤连行动都难的姬澄澈,就不得不犹豫再三了。 姬澄澈看出她的心思,洒脱一笑道:“怕什么,一起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搞错了,最多就是绕了远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姬澄澈如此轻松,唐雪落的心顿时踏实了许多。尽管他虚弱得要靠在自己身上借力,但只要有那一份体温在,即使天崩地裂她也浑然不惧。 当下她运起一道风灵咒护住两人,娇躯一晃往涡流之中飘落。 “唿——”甫一接近涡流,两人便感到有一股巨力从中孕生而出,宛如无形的绳索一下子捆缚住自己,将他们不由分说往里拽。 “哎呀,是扇惊门!”唐雪落心往下一沉,毫不迟疑将姬澄澈向后推送道:“你快走!” 哪知姬澄澈早有准备,探手扣住她柔若无骨的小蛮腰,竟愣是没能甩脱。 唐雪落愣了愣,想再加力推他出去,却已来不及了。 “轰!”两人眼前猛地一暗,已被那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卷裹进涡流中。 姬澄澈直感到神智微一恍惚,身形如腾云驾雾飞速旋转,没等回过神来斜刺里又是一股沛然莫御的诡异力量涌到,将他和唐雪落重重甩出。 唐雪落将姬澄澈紧紧抱在怀中,急运风灵咒稳住身形,蓦地脚底一实踩在了坚硬的礁石上。 她一边舒展元识侦测四周,一边急忙低头打量姬澄澈,见他睁着两眼并无不适才轻舒了口气道:“你刚才差点儿把我的腰都勒断了。” 姬澄澈微微得意道:“谁叫你想甩开我的?这辈子,我都跟牢你了。” 这话一语双关唐雪落如何听不懂?她芳心砰砰直跳,想推开姬澄澈又拍他危险,只得一边继续搂着他一边侧脸观察周围情况。 出乎意料之外,两人竟然依旧置身在那座高高隆起的海岭之上,身后涡流鼓荡仿似从未离开过一样。 但在他们的身前,却赫然多了一座嶙峋高耸的山崖,如利剑般插向苍穹。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突然响起,震得海岭颤晃起来,身边的海水就像受惊的马群拼命地奔腾攒动,发出隆隆的水鸣。 姬澄澈和唐雪落齐齐扭头望向对方,登时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骇之色。 ——那不是雷鸣,而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怒吼声! 声音来自山崖下方一处天然洞穴的深处,再经过洞口,如同经过一个巨型的喇叭向外散放出来。 “这山崖底下的……是人么?” 唐雪落小声道:“听他的声音,功力之深厚恐怕只有大先生可与其相提并论。” 姬澄澈不以为然道:“大先生肯定比他强,至少不会被人关在海底洞穴里。” 唐雪落诧异道:“你是说他被……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竟能将此人镇压在奈何崖下?” 姬澄澈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示意唐雪落道:“这地方鬼气森森,我们还是及早离开为好。” 唐雪落颔首道:“我也不喜欢这里,还是赶紧走。” 话音未落,就听洞穴中那人爆喝道:“两个娃娃在鬼鬼祟祟嘀嘀咕咕什么?进来说话!” “呜——”一只遮天大手从洞中探出,五指戟张犹如天罗地网覆压十丈方圆,向唐雪落和姬澄澈抓落。 两人被洞中的爆喝声震得耳朵里嗡嗡轰响,心神动摇难以自己,胸口就像压了块千钧大石直欲吐血。 再看那只大手,竟然是以天地元气凝铸而成,却跟真手一模一样,血肉脉络清晰可见,太岳压顶直迫过来。 唐雪落想也不想运转逆天命盘,一口气放出三道巫咒轰向大手,娇躯迅速往后飞退,遁向身后的涡流。 “咔啦啦!”巨灵大手一抓一捏,唐雪落的三道巫咒攻击顿时灰飞烟灭。 姬澄澈与唐雪落俱都大吃一惊,身形再次加快冲向涡流。 猛听洞穴中人微微讶异道:“是逆天命盘,娃娃,你是唐老巫的曾孙女儿?” 唐雪落不及答话,又是一道百鸟朝凤咒攻出,那只巨灵大手一挥,将百鸟尽数搧飞。 “哗啦啦——”就在这手掌一搧之下,四周的海水急速鼓荡飞旋,形成无数道凌乱的涡流,将唐雪落和姬澄澈的退路截断。 唐雪落大急,自己的修为与洞穴中人相比差异悬殊,眼见无路可逃,当即凝念催动逆天命盘,释放出一束白色神光,将自己和姬澄澈包容在内。 四下的涡流澎湃扭曲撞击上来,轰得光柱剧烈晃动,幸好没有破裂。 洞穴中人可是等得不耐烦了,道:“丫头,老夫问你的话,为何不答?!” 那只巨灵大手一张,握住那束光柱竟欲生生将它掰断。 “喀拉、喀拉!”光柱在大手把握中渐渐呈现出黑色的缝隙。 唐雪落和姬澄澈见此情景不觉骇然,唐雪落情急下全力施放出的“万灵佑体”堪称防御力最强的巫咒之一,足以跨境自保对抗元境巅峰强者。 洞穴中人仅仅驱动一只以元气凝铸的大手便能将万灵佑体如枯枝般拧得开裂,这份功力委实骇人听闻。 唐雪落无奈之下只得应声道:“晚辈唐雪落,是唐爷爷收养的孙女!” “孙女儿,唐衍是你爹?” “唐衍是晚辈的养父。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莫非认识我爷爷?” “啪!”万灵佑体终于抵不住洞穴中人的神功催压,砰然爆碎开来。 就在两人以为在劫难逃之际,那只巨灵大手却倏然消散。 唐雪落暗自揣测道:“此人似乎应是爷爷的故友,当真如此,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 这时便听洞穴里响起哗啷啷哗啷啷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个魁梧高大衣衫褴褛的白袍老者从洞中走了出来。 他须发雪白如戟张开,腰上缠着一条银黑色的锁链,另一头拖曳在洞穴里不见其底,远远看去就像一头威猛的雄狮,霸气凌人狂态毕露。 “收养的孙女儿,嗯——”那白袍老者上上下下打量唐雪落,面露欢喜之色,颔首道:“好极了,你便留在这里陪我解闷吧!” 他也不管唐雪落是否同意,姬澄澈又是否答应,伸手便抓向她的胳膊。 唐雪落自知抵抗不住,心道:“以我的修为脱身很难,澄澈哥哥有伤在身更不能与人动手。不如先顺其心意随机应变,再寻找机会脱身。” 想到这里她便静止不动,任由老者的大手抓落。 眼看对方的手就要抓住她的胳膊,猛然间惊鸿电闪,姬澄澈掣出胎元神刀横身挡住唐雪落,一刀斩向老者的手腕。 “胎元神刀?!”白袍老者眉毛一动,脸上顿时显出怒容来,喝道:“谁敢挡我,滚开!”当即化爪为掌拍向胎元神刀。 姬澄澈哪儿敢与白袍老者硬撼,岂不与求死无异。他强压下沸腾的气血,翻腕变招斜削白袍老者。 白袍老者“咦”了声,往后退开两步道:“你是邱悲回的传人?又为何会大先生的招式?什么乱七八糟的,难不成禹天则收了一个魔族小子为徒?” 姬澄澈见白袍老者一眼看破自己的刀法来历,不由心生敬佩之意。 只是刚才两刀已是自己的极致,体内的伤势隐隐又被激发了出来,一口口淤血涌上喉咙口,身体就似散了架般只想躺下去睡。 他咽下一口热血,以刀拄地道:“在下姬澄澈,请教老爷子高姓大名!” 白袍老者哈哈一笑,傲然背负双手道:“老夫的名字若报出来,怕是要吓得你们两个小娃娃尿裤子!”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二章 海底奇人(下) 姬澄澈的脸色苍白,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更加从容如水沉静似冰,晒然一笑道:“流、风、澜!就凭这三个字好像还吓不倒我。” 白袍老者愣了一下笑得更加得意,颇是欣赏地打量姬澄澈道:“你这娃儿倒也有几分眼力,居然知道老夫是谁。” 姬澄澈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历数五十年来东海羽族能入圣境者,惟羽圣一人而已。以老爷子您的修为,若非流风澜才是怪事。” 流风澜的笑声震得身后洞穴嗡嗡作响有若雷鸣,说道:“不错不错,环顾万里东海,百年以来能入圣境者舍我其谁!小子,你既然认出了老夫,又是大先生和邱悲回的传人,不妨说说看老夫的修为和他们两人相比,孰高孰低?” 姬澄澈与流风澜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已发现此老极是自负狂傲,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味道。 该不该顺着流风澜的心意,奉承得此老心花怒放呢?说不定,从中能有脱身的机会。 只是,这种贬低恩师取悦他人苟且偷生的手段,值得做么?! 姬澄澈转脸望向了唐雪落,唐雪落仿佛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默默无语地牵住姬澄澈的手。 姬澄澈握着她柔软温暖的纤手,胸膛中油然澎湃豪情,朗声说道:“以晚辈之见,老爷子你不如他二人多矣!” “你说什么?”流风澜呆了呆,笑容顿时凝固,“你敢说我不如禹天则和邱悲回?” 姬澄澈顺手又将唐雪落拉到身后,泰然自若道:“晚辈的恩师大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万民景仰无论敌我尽皆服膺。邱刀圣忠肝义胆碧血丹心,一生执著于刀,光明磊落慷慨成仁。敢问老爷子,您觉得自己与他们两位相较,孰高孰低?” 流风澜没料到姬澄澈居然胆敢反将自己一军,勃然大怒道:“放屁,你说的那些统统没用,老夫就跟他们比,谁的拳头硬,谁的刀快!” 姬澄澈不以为然道:“匹夫之勇,或可逞一时之威,何以为万世之表。” 流风澜平生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这一身的修为,昔年太古山十圣战他未能对决轩辕昆仑,至今都深以为憾,时常想来若非如此又哪里来的大先生后来的风光? 况且他在奈何崖底又静修了数十年,终日心无旁骛专治天道,自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此“元界第一圣”的桂冠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谁知禹天则的一个小徒弟,竟将他贬得一钱不值,不由得火冒三丈探爪抓向姬澄澈道:“小娃娃,你敢看低老夫!” 他这一抓盛怒至极,爪风激荡开来如穹庐笼罩,姬澄澈前后左右所有的趋避空间俱都被封锁堵死,唯有正面硬撼一途。 但他身上的伤势莫说动手,多走两步路都感到山海天空在一起摇晃,又如何能够挡得下流风澜的这记“大海捞针爪”? 唐雪落早有提防,当下奋不顾身推开姬澄澈,祭起逆天命盘道:“流风前辈,你以大欺小羞也不羞?” “唿——”逆天命盘焕放出一团神光,运转汇聚天地元气眨眼间在两人身前隆起一座山岭,挡住了流风澜这记大海捞针爪的去路。 流风澜不屑道:“丫头,你这座飞来青峰和纸糊的差不多,再练三十年,你或许勉强能追上老夫五成的修为!” “砰!”他的右爪向前一探,硬生生凿穿隆起的山岭,五指抓落握住唐雪落的香肩,嘿然道:“丫头,过来陪老夫说话!” 唐雪落原本就没指望这道飞来青峰能够拦下流风澜,只想能够稍微迟滞一下大海捞针爪,好为两人争取到退走的时间。 哪曾想流风澜的爪力强悍至此,也难怪他会这般狂傲自负。 她的指尖蓦然碧芒吞吐,迸射出一束束绿色丝缕,如藤蔓般顺势缠住流风澜的胳膊,叫道:“澄澈哥哥,快退!” 可唐雪落的话音刚刚喊出,姬澄澈已一声怒喝挥刀上前。 瞧见姬澄澈的胎元神刀劈来,流风澜眼睛一亮道:“哈哈,来得好,就让我老人家指点指点你!” 他右手擒住唐雪落,神功一转崩碎“千丝万缕咒”,左手五指凝攥成拳直轰胎元神刀,就像一柄重锤砸了过来。 姬澄澈虽恼他要抓唐雪落,却也忍不住喝彩道:“好拳!” 这一拳质朴无华,但对劲力、火候、角度、速度的掌握实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几乎就像是姬澄澈主动将刀送到他的拳头底下,任其锤砸。 耳听“当”的一声,胎元神刀应声而飞,腾夭如龙****上天。 流风澜手到擒来不禁呵呵一笑道:“小子,你服不……咦?” 他猛然意识到姬澄澈这一刀竟然浑不着力,便似存心送刀上门来让自己打飞一般。 再看这少年赤手空拳,双臂一张竟主动往自己的怀里撞来! 此举大大出乎流风澜的意料之外,无论如何他的功力远胜过姬澄澈,双方交手强弱分明。姬澄澈如拉开距离游斗周旋,或许还能多撑一两招,如此贴身肉搏纯粹是自寻死路。 流风澜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小子,你这是舍长就短自讨没趣!” 他身形微侧飞起一脚,踹向姬澄澈的小腹。 不料姬澄澈的身躯猛地一拧,双手骤合抱住唐雪落的纤腰,抬起左脚以腿对腿,“砰”的凌空交击。 这一记流风澜尽管随意而为并未使出全力,但绝非姬澄澈所能抵挡,顿时震得他仰面喷血,身躯向后抛飞。 但他的双手依旧不顾一切地死死抱住唐雪落,等若借助流风澜的力量,将她从对方的手中夺出。 流风澜手上一松,就看到姬澄澈怀抱唐雪落倒飞而出,不怒反笑道:“有点意思,居然是天魔十二变里的拔山、镇海二式!小子不错,连轩辕昆仑的招数也学到了,怪不得他会将胎元神刀传给你!” 他久居奈何崖下的万丈海底不知尘世间事,以至于搞错了传刀之人。 姬澄澈却是有苦自知,他的左腿骨骼咔吧开裂几乎报废,整个人就像被一头奔跑的大象从身上踩过,五脏六腑的伤处齐齐爆发,眼前昏天黑地神智恍惚,随时都有可能昏死过去。 但他生性要强又十分不愿让唐雪落独自一人面对这脾气乖张的怪老头,竟硬是不吭一声将一口口涌上来的热血咽落下去,身躯似断线风筝般重重摔跌在海岭上。 “铿!”胎元神刀自有灵性,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插落进姬澄澈身旁的礁石里。 “澄澈哥哥!”唐雪落花容失色,毫不吝惜地压榨神识,施展出枯木逢春咒,一层层纯净圣洁的神光如牛乳般侵润姬澄澈的身躯,为他保住心脉生机。 “别管我,我没事!” 姬澄澈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污,握住胎元神刀猛吐一口浊气,支撑单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就为了吐出这么一口浊气,他几乎痛死过去,胸腔好似破烂的风箱呼哧呼哧响个不停。 “咚、咚、咚!”圣龙之心感应到姬澄澈的虚弱与伤痛,渐渐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大量的龙息涌生出来,勉强令他能够站立。 流风澜见姬澄澈一声不吭咬牙起身,不禁开始佩服这少年的硬气。 他看着姬澄澈犹豫道:“小子,我有个主意。既然你身兼禹天则、轩辕昆仑、邱悲回三家绝学,不如就代他们与老夫比一比。咱们三战两胜,你若赢了老夫任你们两人离开,若是输了就和这丫头一起在奈何崖底陪我解闷如何?” 姬澄澈正痛得昏天黑地,根本没有一丝余力说话,只怕一开口血就会喷出来。 唐雪落心如刀绞,却晓得此老脾性古怪,除非打趴下让他服气,否则就算是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他也未必理睬,当下应声道:“让澄澈哥哥和你斗三场也无不可,但我们有两个条件!” 流风澜满不在乎道:“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唐雪落道:“第一,您得先帮澄澈哥哥把伤治好,不然他还不等接上三拳两脚便伤势发作一命呜呼,岂不坏了您老人家的兴致?” 流风澜深以为然,道:“不错,丫头所言正合我心意。” 他语音一转又嘿嘿笑道:“小丫头,你为了救这小子的性命着实煞费苦心,居然诳我老人家一块儿下水。” 唐雪落盈盈一笑,暗想若能得羽圣流风澜出手为姬澄澈疗伤,实是此行的意外之喜。只要能暂且镇压下龙息,后面的事大可走一步看一步,多想无益。 她接着道:“这第二件事对您老来说就愈发易如反掌——稍后比试中,您只准用与我澄澈哥哥一般多的功力……” 流风澜不等唐雪落说完,大掌一挥同意道:“可以,我若以修为压人又焉能让这小子知道老夫的厉害?” 唐雪落心下大定,娇笑道:“如此晚辈自告奋勇,当你们两人的仲裁如何?” 就听流风澜大笑道:“好,就这样说定了!且看老夫施展手段,给你的心上人疗伤!”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生共死(上) 姬澄澈感觉自己仿佛睡在了妈妈的怀抱里,被一团温暖而柔和的力量包围着拥抱着,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他想就一直这样睡下去,睡下去,听着耳边海涛轻轻的吟唱。 紧绷的肌肉与伤残的经脉在悄无声息中舒展松弛愈合恢复,狂暴的龙息在沛然莫御的柔波包容中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重新归于平静。 他的小乾坤中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原本极尽干涸的罡气从灵海里汩汩新生。 然而与以往不同,此刻的灵海海面上赫然泛起了一簇簇若星辰般绚烂的银白色神光,它们有的飘浮在灵海的上空,有的徜徉在深海之中,一闪一闪散发出醇正和暖的气息,并且不住地与大同真罡相互交融。 而这星罗密布的点点银白光芒,正是流风澜注入姬澄澈体内的百年神功“大东海天罡”。 也该流风澜老马失蹄,他本以为凭自己举世无匹的深厚功力,帮一个禹天则的小徒弟疗伤不过是牛刀小试轻而易举。 待等出手之后才发现,这少年真正的伤出自体内的龙息,鼓荡澎湃犹若海啸山崩,远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既然大话已经出口,焉有自食其言的道理,不然堂堂“元界第一圣”岂非理不直气不壮? 一念至此,流风澜顿起争雄之心,情知若使用寻常手段虽然也能压制下龙息,却终究显不出他老人家的盖世神功,无论如何,也要立竿见影教这两个小娃娃心服口服。 于是他竟燃烧真元施展出最顶级的“大东海天罡”,索性为姬澄澈拔毛洗髓重塑经脉,以雷霆万钧之势硬生生将万年玄霜龙息镇压驯服。 这一来姬澄澈稀里糊涂地便占了莫大的便宜,想那流风澜百年修行超凡入圣,一身神功真元何等深厚?普通人哪怕得着他九牛一毛的好处,便是无上的幸运,更况且这回他是全力施为,一心要压过万年玄霜龙息。 此刻积蓄在姬澄澈小乾坤中的“大东海天罡”愈来愈多愈来愈浓,他的灵海竟似有不能承受之重,顿掀起层层巨浪滔天狂澜。 那无数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光芒逐渐与大同真罡合而为一,像水墨般化散开来,变成一团团云絮般的柔波,慢慢地扩展相连彼此交合。 不知过去了多久,灵海上的银白柔波越积越大,好似一片茫茫雪原围绕在黑色的罡山周围。 被驯服的龙息蛰伏在海下,冰蓝色的光芒动荡映耀,透过波涛照向识天,整座灵海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好似一座琉璃天堂。 “轰!”银白的波光蓦然一阵鼓荡,同时从四面八方向罡山涌去。 若从高空俯瞰,白色的水线澎湃汹涌,滚滚波涛犹如万马奔腾,场面波澜壮阔无以用言语描绘。 “砰!”波涛重重撞击在了山脚上,溅起一朵朵怒放的浪花。 然而不待前浪退却后浪已旋踵而至,重重地拍上山脚。 “砰、砰、砰——”震耳欲聋的涛声响彻识天,一排排白浪前仆后继拍打过来,一心要征服面前的这座山峰。 终于,银白的浪潮成功冲上了山脚,没有等力量耗尽往下回落,后面的巨浪又接茬涌来,生生将它再往前推。 这般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便看到围绕着罡山四面,银潮浩荡正以缓慢而须臾不辍的节奏向山上攀升,那样子就如同为兀立的大同罡山覆盖上了一层雪衣。 姬澄澈隐隐感觉到了小乾坤中的变化,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聚精会神运转灵海,催动大同真罡与其加速融合。 顿时银白色的狂澜如虎添翼,向着山巅的紫府高歌猛进。 姬澄澈不敢有丝毫大意,更顾不了身外所有,唯恐稍有不慎铸成大错。 似这般炼化外来真罡,且又如此雄浑浩大,委实凶险之极容不得半点差错。 一旦失败前功尽弃已算最好,若是罡山崩溃灵海瓦解,那么修炼者势必成为废人,甚而魂飞魄散命赴黄泉。 但这“大东海天罡”的来势异常猛烈,压根不容姬澄澈抗拒。与其敬谢不敏,不如破釜沉舟顺其自然,跟老天爷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好在姬澄澈这回的运气着实不错,银色的大潮因势利导节节高升,最终冲上了罡山顶峰! 在这过程中,大量的“大东海天罡”与“大同真罡”相互交融,千锤百炼凝出缕缕真元,如雾如烟蒸腾起来,被吹送向紫府。 “来了!”姬澄澈精神一振,默念大同九诀疏气导罡,小心翼翼凝束起缕缕真元。 “唿——”终于,第一束真元叩开紫府汩汩涌入。 紧跟着第二束、第三束、第四束……一束一束真元源源不绝地炼化生成,向紫府中涌去。 紫府轰然运转起来,焕放出炫目的光彩,竟似在一点一点地壮大扩展。 关键时刻,姬澄澈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大意,运转神功进入到忘我之境中。 元界百家争鸣千峰竞秀,却不论仙魔巫各族俱都分为灵武二道。 以武道而言,从鸿蒙初分开启入门,继而再经历煮海炼石、山海无量、蹈海扬波、劈山开府、沧海一粟、天元震旦、大日普照,直至海阔天空踏入圣境屹立于元境之巅,共有九层境界。 其中劈山开府境之下讲求的是炼气成精,此等境界的武者通常俗称为“小登堂”。待晋升沧海一粟境后,便能逐渐凝练真元,成为元境强者,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大通幽”。至于迈出最后一步,跻身海阔天空圣者之境,那是千年难求的际遇。 古往今来的元界,始终维持着一种奇异现象,即任何时代圣境至尊都绝不会超过十个人。 尽管似姬澄澈这般未及弱冠之龄,便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少年天才不乏其人。然而多数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十有**夭折蹉跎在了漫漫历史长河中。反倒有些资质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却是大器晚成后来居上,甚至曾有人以七十古稀之龄一夜连破三境登顶成圣。 但对姬澄澈而言,此刻他根本无心也无暇考虑际遇是否神奇,唯有全神贯注地引导一束束真元熔炼紫府温养元婴。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他的身体渐渐亮起来,背后的万年玄霜圣龙虚影清晰可见,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可能挣脱桎梏冲上苍穹。 流风澜缓缓收手,与唐雪落守在一旁关注着姬澄澈的身体变化。 从起初的不以为意,到后来的错愕讶异,他的神情仿佛也随着姬澄澈身体的变化而变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道:“这小子到底几岁?” 唐雪落怔了怔,不晓得流风澜为何会突然对姬澄澈的年龄感兴趣,回答道:“虚岁十八。” 流风澜的眉毛不自觉地往上挑起,心里道:“我十六岁的时候好像刚刚晋升沧海一粟境,这小子,竟然未满十七岁已元婴大成直冲天元震旦境。假以时日,我这元界第一圣者的名头岂非要被他生生抢了去?” 再看唐雪落年纪比姬澄澈更小,却俨然已是新月境的灵修强者,未来成就委实不可限量,似乎自己相比之下也有所不及。 他越想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气闷道:“若非沾了老夫的光,这小子哪有这么容易冲击天元震旦境?” 正思忖间,姬澄澈的身躯猛然巨震,口中发出一阵如龙吟般的呼啸,头上炫光腾腾如云雾遮顶,翻腾鼓荡有若雷鸣。 唐雪落见状又惊又喜,连忙凝念祭出一道“天佑咒”,顿时光雾冉冉笼罩姬澄澈周身,相助他凝定道心抵御魔障。 “轰!”刹那间,一团流光溢彩从姬澄澈的头顶心喷薄而出,聚而不散悬浮半空,赫然显现出一道元婴光影。 流风澜情不自禁脱口赞道:“好!” 一言既出,他又禁不住生起自己的闷气道:“老夫五十年前便轻轻松松晋升圣境,这小子不过才刚刚天元震旦境而已,又何必大惊小怪,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唐雪落见他豹眼环睁满脸不服不忿又羡又嫉的模样,不由得抿嘴一笑,上前盈盈一礼道:“澄澈哥哥能有这般成就,流风前辈您居功至伟。” 流风澜闻听此言心下大感舒服,当仁不让地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要不是老夫助他一臂之力,三五年内他也未必有机会冲上天元震旦境……咦?” 他忽然神情一愣,目不转睛地盯视姬澄澈,只见这少年的元婴并非纯色,而是由黑、白、金三气合一。 那白色的光气不用多问,自是大东海天罡所凝,黑色的属于万年玄霜龙息,至于金色那股则是姬澄澈自幼修炼的大同真罡,三者水乳交融幻化元婴,其醇厚底蕴远不是寻常天元震旦境强者可以比拟。 流风澜的面色阴晴不定,呆呆注视姬澄澈,嘴里喃喃道:“天下怎会有强过老夫的天才?没道理,不可能——我才是元界第一圣者!” 唐雪落见流风澜的神情突然变得异样,芳心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悄悄握住逆天命盘,悄声道:“流风前辈,您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我好得很!”流风澜一瞪眼,眸中冒出癫狂的异光,哈哈笑道:“丫头,你以为天下就这小子厉害么,老夫比他厉害多了。” 不等唐雪落回答,他的笑声里透着疯魔之意,自顾自说道:“罢了,你和这小子是一伙儿的,肯定会偏袒护着他。没关系,等老夫一掌拍碎他的元婴,就会知道我们两人中究竟是谁更加了得!” 说罢,他的眉宇间陡然涌现出森寒杀气,抬掌便往姬澄澈头顶的元婴拍落!(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同生共死(下) “住手!” 唐雪落大吃一惊,不晓得流风澜何以像突然变了个人般,竟会不顾身份对姬澄澈促狭杀手!而且这一次显然不是为了切磋较量,若让流风澜的一掌拍实,姬澄澈绝无幸存之理。 当下唐雪落毫不迟疑,催发元识运转逆天命盘,祭出一道“火瀑咒”。 她明白自己不是流风澜的对手,甚至连阻止其击杀姬澄澈都无力办到。 然而此刻唐雪落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挡住他,哪怕他是十圣齐至抑或上古天王复生,也休想动澄澈哥哥一根头发! “轰!”一道瑰红亮丽的火瀑从天而降轰向流风澜。 同样是火瀑咒,同样源于十万巫典中的绝学,唐雪落和姬澄澈使来却有极大差异。 姬澄澈的火瀑咒雄浑刚猛大气磅礴,如银河倒悬威不可挡。而唐雪落则是咒如其人,一道火瀑飞泻下来,空灵飘逸上善若水,无常势无常发,千变万化变幻莫测,令人更加难以揣摩抵挡。 眼见火瀑袭来,流风澜双目被映耀得一片赤红犹如血海,勃然怒喝道:“死丫头,胆敢跟老夫做对,我连你一块儿杀了!” 他的右掌上翻,砰然拍击在泄落的火瀑之上,顿时爆绽出一团雪亮的白光。 只见那白光倏然翻滚扶摇直上,所过之处火瀑土崩瓦解爆溅流散,刺得人几乎没法睁开眼睛。 “轰、轰——”唐雪落毫不手软,再向流风澜投出两道巫咒,恢弘壮丽的绚烂光芒如海潮般将他的身影吞没。 “爆!”猛听流风澜一声呼吼,战团之中爆开一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团白色的拳芒从大潮深处亮起,宛若破囊之锥凿穿光澜,煌煌灿灿胜似旭日东升。 唐雪落娇躯站立不住,被排山倒海般的罡风震得踉踉跄跄向后飘飞,就瞧见流风澜双目赤红如血,面容癫狂狰狞煞气凛冽,双手如掀帷幕撕开光澜阔步行出,腰间的金属锁链哗啷啷脆响不休,似怒龙般抖动不已。 唐雪落心头一寒,失声道:“你疯了!” 流风澜愣了愣,怒不可遏道:“胡说八道,你敢说老夫是疯子?” 他的眸中满是凶狠狂暴之色,二话不说一爪插向唐雪落的面门,竟似欲将她当场格杀! 唐雪落的身后便是姬澄澈,若是趋避躲闪开去,这一爪十有**就落在了姬澄澈的身上。 生死关头,唐雪落驱散所有的踌躇与害怕,望着如狂狮般扑来的流风澜,祭起巫道千年无上绝学“五行凤舞”—— “呜——”一霎里天地之间充满辉煌璀璨的五色神光,逆天命盘铿然激鸣光芒万丈,几乎将方圆百丈内的天地元气毫无保留地攫取一空。 唐雪落的小乾坤轰然巨震,元识浩荡光彩焕放如一条长河冲出肉身,与逆天命盘合而为一无分彼此。 虚空中,霍然幻化显现出五头流光溢彩的美丽凤凰,分作赤、白、金、青、黑五色,五行齐出相辅相成,交相辉映云蒸霞蔚。 纵使流风澜眼高于顶兼且神智已陷入癫狂,目睹此景依旧不由得生出惊艳之感,诧异道:“老夫倒是见过巫族的那些元境灵修同时祭起两头凤凰,这丫头还未踏入圣境,居然一口气驱动五行元气化为凤舞。嗯,一定是了,她才是疯子!” 他好胜心陡起,呼喝道:“丫头,你想和老夫斗法?斗就斗!” “你看好了,这一式叫做‘百鹤翔天’!” “咔啦啦!”流风澜的双手捏做法印,一张一合虚抱胸前,手掌间骤然爆现出万道雪白的电芒,丝丝缕缕跳跃迸流。眨眼间,那奔涌的光流从流风澜的指尖迸射而出刺向上空,宛若一道道舒展翱翔的白鹤羽翼,幕天席地波澜狂舞直缨其锋。 “轰隆隆——”海水被五颜六色的强光卷裹吞噬,疯狂地翻滚着向后翻卷,一时间在那洞穴之前形成了一座直径超过百丈的真空。 无数团光火在激撞、在运转、在爆炸、在飞散,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直如一场盛大壮观的海底烟火晚会。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相生相长,如生生不息流转不灭的乾坤之轮,在崩离的光暴中不断碾压绞碎过一束束鹤翼雪芒。 唐雪落双目紧闭,不停歇地喃喃催发咒语,娇躯就似被成千山万道滚雷轰中,不由自主地向后飞跌,樱唇嘤咛一张热血喷溅如同在彩色的花海中盛开的红杜鹃,却又转瞬凋谢飘散。 “砰!”她的娇躯撞在兀自在运功静修的姬澄澈身上,两人身体齐齐往后翻滚。 “不好,澄澈哥哥!”唐雪落吓得浑身冷汗淋漓,情知此际姬澄澈物我两忘元婴出窍,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自己这一撞不啻于千钧重锤,只是撞伤身体也就罢了,一旦惊扰元婴引得走火入魔魂飞魄散,那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 正当她惶恐不安的时候,姬澄澈的元婴在上方蓦然张开了双目! “唿——”只见他身后那条黑色的万年玄霜龙影遽然舒展,将自己与唐雪落的身体缠绕卷裹起来,抵挡住袭来的狂暴罡风,稳稳当当向后飘送。 他的元婴微微一晃,并未随肉身后退,而是挡在了唐雪落的身前。 第一眼,他便看见了她惨淡若金的脸和惊惶的眼,白袍上布满斑斑血迹,登时心中大痛睚眦欲裂! “雪落——”他的元婴剑眉张扬,眉宇间掠过一抹深深痛惜,只恨自己不能以身相代——他想守护她一辈子,要她一生都幸福满满,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永远与痛苦烦恼绝缘。 然而此时此地,她却必须为了保护他而舍命恶战,直至创伤累累吐血倒下! “老匹夫!” 这一刻,姬澄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早已忘了对方是当今最高的圣境强者,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又如何?! 澎湃的战意在姬澄澈的脑海里呼啸肆虐,化作一声响彻碧海青天的悲愤啸音,惊得大海瑟缩颤抖苍穹惶然震撼!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感应到有一个声音,一种力量在呼唤自己。 可惜这声音、这力量太过微弱,旋即被他的满腔怒火所淹没。 “铿!”姬澄澈的元婴抬手摄过胎元神刀,没有任何的调整蓄势,壮怀激烈义无反顾一刀直劈流风澜! “唿——”他的元婴像光火一样在燃烧在咆哮,刀锋炽烈闪过映耀出瑰丽的魔纹虚影,犹如水波纹般在虚空里绽放开来。 一霎间,他所有的精气神毫无保留地灌注在胎元神刀之中,与刀意水乳交融龙虎汇聚,超脱藩篱桎梏演绎天道自然。 他的脑海一片空明,刀势刚烈气吞山河,却非出自映雪洗冰章中的任何一式,天马行空雷霆万钧,大有独辟蹊径自成一格的宗师气概,即使元境巅峰强者亦要为之退避三舍。 “臭小子敢跟老夫来硬的,真当老夫杀不了你?!” 流风澜雄霸东海一甲子,羽族族人无不将他奉若神明敬畏有加,闻听有人当面骂他“老匹夫”,无异于摸了老虎屁股太岁头上动土。 他火往上撞杀机沸腾,大袖拂荡如遮天骇浪层层叠叠雄壮辽阔,径自朝姬澄澈的元婴拍到!, “啪!”好似惊涛拍岸,姬澄澈的刀势就像海边屹立万年的礁石,竟将流风澜的这一记“东海水天袖”硬生生劈散! 流风澜的大袖弹起,就见一幅袖袂被刀锋割裂如蝶飞舞,露出半截小臂。 凌厉霸道的刀劲顺势叩关,如万马奔腾大潮汹涌破入他的体内,激得右臂经脉噼啪一阵脆响光焰乱跳。 流风澜身不由己往后退开三步,愕然看着自己裸露出来的小臂,两根白眉似刀刃倏然立起,面色凶恶暴烈道:“小子,再吃老夫一拳!” “呜——”他的整只左拳光华大盛如日中天,弹指间划破虚空化作一束十余丈长的炫目白芒,气贯长虹锋芒无俩! 那一边,姬澄澈的元婴剧烈波荡,被东海水天袖狠狠抽飞,在漫天光风之中载沉载浮随波逐流,全身上下锥心刺骨好似撕裂了一般。 他的眼前一片扭曲晃颤忽明忽暗,模模糊糊地望见流风澜又是一拳轰来,奈何已是强弩之末欲振乏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才被他忽略的那缕神秘力量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虽然它与姬澄澈的神识联系依旧十分微弱,却似退潮后的珠贝从海底呈露出来,就像黑夜里的一束微茫,照亮了方寸天空。 姬澄澈怔了怔,霍然醒悟到这是天元宝镜在向自己发出召唤! 自从他冒险深入通源塔底的幽渊中收服了天元宝镜,这件号称神器之王的至宝便一直处于沉睡休眠状态,而邱悲回的元神融入其中亦似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后来姬澄澈也曾经尝试用各种方法唤醒天元宝镜,以期与它建立神识联系。奈何天元宝镜如同傲娇少女,对他的邀请百般不理。 见此情形,姬澄澈只当天元宝镜可能是因为受损过重,故而进入了沉睡状态,进行自我修复。既然人家没空搭理自己,他也就不想再自作多情。 直至这一刻姬澄澈才豁然明白,原来傲娇的不是天元宝镜,而是自己神识不够浑厚精纯,无法感应到它的存在。 直到刚才元婴大成破窍祭起,一线曙光赫然破晓!(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五章 海枯石烂(上) 尽管这缕焰苗是那样的微弱,却在命悬一发间足以照亮姬澄澈的整座天空。 他的精神大振,对流风澜轰来的拳芒熟视无睹,全神贯注地捕获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宝镜气息。 “嗡——”天元宝镜焕放出青色的神圣光华,从姬澄澈的身上祭起,仿似一轮青月冉冉升腾迎向他的元神。 可惜,比起姬澄澈当日在幽渊之中所见的景象,眼前这面天元宝镜的亮度还要差上许多,镜面朦胧迷离恰似蒙上了一层薄纱。 与此同时姬澄澈的脑海一记轰鸣,犹如万钧巨石砸落下来,震得心神剧烈动荡摇曳不已,险些就散去了魂魄。 “噗——”气机牵引之下,他的肉身猛然张口喷出一蓬鲜血! “咄!”姬澄澈振声呼喝稳住元婴,情知天元宝镜的威能委实过于恐怖,凭自己现下的修为想要强行驾驭,譬如是让一只蚂蚁去推大石磨,力有不逮艰难异常,万一石磨翻转反推回来,再想放弃怕是无路可逃。 既然逃无可逃又何必再逃,生死一线间,容不得自己知难而退半途而废。 电光石火之间,他强振心神攒聚神识如同一把尖锥不顾一切地奋力刺出,向天元宝镜发出了平生第一道指令。 指令甫出,元识耗尽,姬澄澈头脑猛烈晕眩两眼发黑险些一头栽倒。 好在他发出的神识不负所望,将自己的意念成功送入天元宝镜。 隐隐约约,姬澄澈感应到天元宝镜的镜灵好像有微微的一颤,可惜幅度小得几乎令人无从察觉。 “咔啦啦!”天元宝镜迸发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淡淡青色弧光,如一抹月华自天际垂落掠向流风澜的拳芒。 姬澄澈不由得一声苦笑,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发出的这一记宝镜弧光竟然会是这样的,别说伤到流风澜,恐怕寻常的元境强者亦能轻易化解。 “啪!”青色的弧光正中流风澜轰出的雪亮拳芒,爆出一记清脆的响声。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比萤火还微小的镜光,竟势如破竹斩裂拳芒高歌猛进,水银泻地般朝向流风澜劈去! 姬澄澈愕然睁大眼睛,心中惊喜交集说不出一句话来。 另一边唐雪落将将缓过一口气,睁开眼惊讶地注视着这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天元宝镜?”流风澜神情惊异,没想到传说中的神器之王竟然会出现在姬澄澈的手中! 与此同时镜光锐不可当穿透拳芒,正向他的面门直劈过来。 要是别人多半会闪躲化解避其锋芒,但流风澜桀骜自负半步也不肯退,生怕人家说他怕了天元宝镜,怕了那个魔族小子,怕了禹天则的小徒弟! 念及于此他提聚大东海天罡神功,雪白的袍服鼓胀如球神光大放如火如荼,掣动左拳结结实实轰在了青色的弧光之上。 “砰!”海天激荡狂潮鼓舞,镜光支离破碎化作了一蓬蓬青烟。 流风澜的左拳血肉模糊却毫不在乎地纵声笑道:“神器之王又怎样,在你手中,不过就是米粒之光,看老夫砸碎了你!” 说罢,他挥起右手指尖光芒爆射,幻化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巨灵神掌不由分说朝姬澄澈拍来。 姬澄澈的元婴光雾腾腾几近散形,见对手依然威风凛凛毫发无伤,不无惋惜道:“如果我的修为能够再强大几分,或许能重创流风澜,为雪落争取到一线逃走的机会。”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唐雪落拼命挣脱玄霜龙影的包裹,正惶急地向自己扑来,心头一恸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为雪落再争取一次!” 想到这里,他拼命压榨出体内所余无几的力量,身形不退反进迎向流风澜拍落的巨灵神掌,口中大叫道:“雪落,走啊!” 望着飞速迫近的巨掌,姬澄澈的心中出奇的平静,既没有害怕后悔,也没有愤怒悲伤,就像是要在一幅画卷上落下最后杀青的那一笔。 他直面过太多的生死,唯一的遗憾不过是自己真的还有太多来不及去完成的事情,唯一的不舍不过是今生曾许下诺言的那个女孩。 说要陪伴她一起去江南,去看一看那里的春水,那里的小桥,还有春波里他与她手牵手的倒影,谁曾想注定这一世不能爱她宠她,心中的期待终究化为泡影转眼成空。 雪落,希望有来生来世,希望我们还能相遇,希望你还愿意与我在一起。 五丈、三丈、一丈! 沛然莫御的掌风扑面涌来,几乎将他的元婴压爆,手中的胎元神刀亦在愤怒而不甘地虎啸龙吟,姬澄澈就像飞蛾扑火般勇敢而坚定地继续往前冲! “澄澈哥哥!”唐雪落泪眼模糊,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却已来不及阻止姬澄澈,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激得一口鲜血嘤咛逸出了唇角。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最后关头,流风澜施出的巨灵神掌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剧烈震荡,一圈圈光晕哔哔啵啵不停爆响溅起刺眼的火花,最终出人意料之外地凝定在姬澄澈的身前。 姬澄澈的元婴顿感被一股无可匹敌的柔和力量迎面挡住,竟不能再向前分毫。 他错愕地望向流风澜,就见对方眸中的疯狂与凶狠正徐徐褪淡,逐渐恢复了清明与沉静,隔空凝视自己道:“小子,你没事吧?” 姬澄澈怔了怔,流风澜的语气里非但听不出半点争强斗狠的意思,反而隐隐含着一丝关怀的探问。 这是放的什么妖蛾子? 姬澄澈胎元神刀顺势横于胸前全力戒备道:“不劳费心,你还打不打?” 流风澜呵呵笑道:“臭小子,就你这样还能打?脾气跟我一样又臭又硬,难得那丫头还对你死心塌地的。” 原来就在他要运掌击杀姬澄澈的一霎,被拳芒击散的天元宝镜镜光并未就此溃灭,而是化为了一蓬蓬青色烟气透过流风澜左拳的伤口,汩汩绵绵融入到他的体内。 流风澜就感到一股神圣古远的元界本源气息就像冰泉一样流淌进自己的小乾坤,一点一点浇灭了他躁动癫狂的魔意,令得狂暴浑噩的神智微微一清。 此消彼长之下,他的道心立刻复苏过来,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趁势压下沸腾的杀意,令得心神渐渐恢复正常。 这变化说来玄妙漫长,其实于流风澜而言却不过是弹指刹那间事。 他的目光一凝就发现自己施展出的“斗破苍穹掌”正朝姬澄澈的身上拍落,凛然之下当即念生意至,将巨灵神掌悬停于空中,距离那魔族少年的元婴已不到五尺,委实惊险到了极点。 这时候唐雪落已冲了过来,见姬澄澈绝处逢生,一颗心不由得欢腾跳跃,眼中的泪珠儿随之狂喜坠落。 她是巫教大司命,元识之强尚在姬澄澈之上,立即察觉到了流风澜身上发生的奇异变化,欣然道:“前辈,您终于醒过来了?” 流风澜听闻唐雪落语音带哭,见姬澄澈和她两人无不是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暗叫了声惭愧,心道:“幸亏我被天元宝镜的镜光击中,悬崖勒马没有真格伤到这对小儿女的性命,否则岂非又要妄造杀孽铸成大错?” 刚才他虽然狂性大发,但意识并未消失,于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情知自己对不住姬澄澈和唐雪落,可要低头认错那也是比杀头还难。 他的目光一扫天元宝镜,思忖道:“想不到此镜焕放出的元界本源之光居然如此神奇,可惜方才那一下力道还不够强,若能再多来几下子……说不定老夫的病能得痊愈。” 但他一贯好强要面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请姬澄澈再帮忙轰他几下这样的疯话来,至于将天元宝镜据为己有的念头更是连想都没想。 “砰!”流风澜念头一转,悬停空中的斗破苍穹掌应声爆碎,流散成一团团白色的光澜,一股脑涌入姬澄澈和唐雪落的体内。 姬澄澈的元婴一震,像是被温暖柔和的水波包容托举着,缓缓纳入肉身。 顿时,他体内的经脉中充盈激荡着流风澜输送而来的大东海天罡,周身伤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迅速复原,破损重伤的五脏六腑亦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修复。 他心中又惊又喜,赶忙运转大同真罡,趁机平复伤势疏通淤塞,干涸的灵海识天渐渐又焕放出勃勃生机。 流风澜凝目再望,就见姬澄澈虽面色惨淡但英挺俊朗不减,横刀傲立护在唐雪落的身前,唐雪落侧身在旁梨花带雨蛾眉颦笑身似回风舞雪,两人相扶相搀尽都血染衣衫,却都毫无惧色,心头一动暗叫一声惭愧,大袖一拂道:“来,老夫再送你们两个小娃娃一桩好处!” “唿——”两颗红彤彤的朱丹从袖袂中掠出,借助袖风飘送到两人的面前。 姬澄澈只觉得风澜铺面胸中气息一窒,不由自主张开嘴将那颗朱丹吞入口中。 转瞬之间,朱丹化作一缕醇和的液汁顺喉而下,药力行开姬澄澈立时感到全身暖洋洋地仿似浸泡在润滑的温泉里,原本就在快速复原的创伤飞快收口,身上的剧痛大减,几乎已感觉不到什么疼。 “八伤造化丹!”姬澄澈大吃一惊,恍然大悟到流风澜正在以他的方式向自己和唐雪落做出补偿与道歉。 要知道这八伤造化丹是医圣瞿春白在世时炼制的绝世神丹,一共不过七颗而已。为了炼制此丹,差不多耗费了瞿春白四十年光阴,又得大秦无敌的财力物力相助,方才最终成功。 据说此丹不仅有起死回生之效,且能壮真元聚元识,寻常人要是服食上一颗,亦能返老还童延寿百年。 但自瞿春白仙逝之后,这八伤造化丹亦成绝响,故而愈发显得无比珍贵。谁能想到流风澜的手上还保有两颗,而且毫不吝惜地送给了他和唐雪落!r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六章 海枯石烂(下) 六个时辰后,姬澄澈和唐雪落相继收功醒来,见到对方不由伸出手去两两相握相视一笑。劫后余生,从此更当彼此珍惜。 洞穴外涛声澎湃,海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无法接近洞口十丈距离。 流风澜魁梧的身躯伫立在洞外,在微光照耀下就像一座巍峨的山。 那条金属锁链从他的腰间往洞穴里延伸,直至没入到洞底坚硬的岩石中。 “小子,你是如何找到天元宝镜的?” 尽管没有回头,流风澜仍然觉察到洞内两人已经醒转,语气桀骜如故,却已经没有了疯魔之状。 姬澄澈没有隐瞒,将自己冒险深入通源塔底幽渊之内的遭遇原原本本叙述一遍。 闻听邱悲回以元神祭镜,流风澜的鼻中忍不住重重一哼道:“这个老傻瓜!” 他转过身来,问道:“大先生也已去了摩天冰瀑,是也不是?” 见姬澄澈点头,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失落,摇摇头道:“可惜,太可惜了——老夫到底没能有机会和他一较高下!” “禹天则、邱悲回、轩辕昆仑、唐虞、贝籁音、瞿春白、武寒山、白石真人……” “嘿,当年参加过太古山十圣战的人,除去老夫不知还有谁活着?没能和他们一一交手,我这元界第一圣的名头得来也没多大意思。” 唐雪落发觉流风澜的话语颇多颓废落寞,嫣然一笑道:“前辈岂不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流风澜一愣,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老夫看你们两个娃娃就很是不错。小子,你最后劈我的那一刀有点儿意思,如若功力再强些,说不定能斩下老夫的几根手指头……嗯,那也要趁我大意的时候才成。不知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姬澄澈暗自一笑,故意答道:“那是我情急之下也不晓得如何胡乱一刀就劈了出来。” 流风澜顿时恼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胡乱劈来的一刀?倘若这样都能伤到老夫,我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他越说越气恼,不由自主伸手比划道:“你看那一刀笔直劈出,所有的招式变化俱都在振腕的一瞬间演绎横生,又复归于一。喏,就像千百条大河磅礴汹涌,风生水起变幻莫测,最终投入东海化万千气象于海天一线间……” 姬澄澈正欲开口,忽听唐雪落传音入秘道:“澄澈哥哥,流风前辈这是在向你传授心得,切莫错失机会。” 姬澄澈霍然一醒,立刻凝神抛开杂念,一面仔细观察流风澜的动作与解说,一面回忆重温当时出刀的情景。 渐渐地,一幅清晰的景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刀势脉络亦变得愈来愈明了清楚,种种刀意感悟涌上心头,无形中令姬澄澈的刀道修为又进一层。 流风澜看到姬澄澈露出深思之色,不由呵呵一笑心里得意道:“这娃儿悟性与老夫差堪仿佛,也只有我能点拨他一二,换做旁人,恐怕连这一刀的妙处都看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 须臾之后,他看见姬澄澈脸上露出欣喜笑意,知这少年已真正把握到刀意精髓,便问道:“小子,你这一刀可有名头?” 姬澄澈略作沉吟,回答道:“斩天裂,如何?” 流风澜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名字霸气,和老夫的斗破苍穹掌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以我之见,你这刀式远未达到圆满完整的地步,应该至少还有三五招能与它配合。” 姬澄澈眼睛一亮,诚心诚意地抱拳礼道:“多谢流风前辈指点!” 流风澜看到姬澄澈终于对自己心悦诚服,禁不住心花怒放,脸上却一点儿也不肯露,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也不费我什么精神。哎,你们两个娃儿是如何跑来这里的?” 姬澄澈立刻想起殇馗撺掇东海六大寇准备突袭浮空岛的事,急忙道:“流风前辈,这回天庐恐怕要有麻烦。”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都说了,流风澜的眉毛一边听一边往上立起,等到姬澄澈全部说完,白眉几乎在额头上竖成了两道直线,须发戟张道:“可恶,当年老夫就该一掌拍死这小混账!” “咦?”他忽然想起一事,怀疑道:“小子,殇馗和你不都是魔族的么?” 姬澄澈苦笑道:“他是魔族叛逆,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叛出法宗自立门户。” 流风澜不屑道:“敢情这家伙在魔族混不下去就跑来东海打秋风。嘿嘿,他当天庐是好欺负的么?” 姬澄澈提醒道:“老爷子切莫大意,殇馗的修为今非昔比,况且此人诡计多端阴狠狡诈,这次敢率众攻打天庐必定是有备而来。当下时间紧迫,也不晓得浮空岛是否已被围攻,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增援为好。” 流风澜虽然性情狂傲了些,但并非目空一切。他听姬澄澈说得郑重,颔首道:“好,你们两个赶紧走,或许还来得及。” 姬澄澈一怔道:“那流风前辈你呢?” 流风澜不耐烦道:“笨蛋,老夫要在这儿面壁参悟盖世神功,寸步也不能离开!” 姬澄澈瞥了眼流风澜腰间的锁链,立刻猜到了流风澜不肯离开的原委,于是道:“流风前辈,不如让我用胎元神刀试一试?” 孰料流风澜非但不领情,反而恶声恶气道:“快滚,谁稀罕你的神刀,多管闲事!” 姬澄澈一番好心反招来一顿臭骂,胸中不由愠怒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前辈清修就是!” 这时候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唐雪落瞧见姬澄澈和流风澜两人要闹僵,微微一笑道:“流风前辈,若有难言之隐,或许我们可以相帮你一起想办法?” 流风澜瞪眼怒道:“老夫乃当世第一人,能有什么难言之隐,还需要你们两个小娃儿帮忙?” 姬澄澈撇嘴道:“吹牛,当世第一会被人锁在奈何崖底?” 流风澜受不了姬澄澈看低自己,脱口道:“小子你知道什么,将老夫锁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为什么?!”姬澄澈和唐雪落大吃一惊,齐齐失声叫道。 姬澄澈看到流风澜闭紧嘴巴显然不准备继续说下去,脑海里灵光一闪,故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原来你将自己锁在奈何崖下,是为了潜心修炼盖世神功,委实用心良苦。我曾听说,有人为了不让自己夜间读书犯困,不惜把头发悬在大梁上,还用尖尖的锥子扎自己。当时我还情不自禁为之赞叹,今日一见流风老前辈,方知小巫见大巫。比起那些人来,您可是狠多了。” “俗话说艺无止境,功夫不负有心人,相信流风前辈一定能功德圆满成为当世第一人的。” 他站起身来,朝唐雪落使了个眼色道:“雪落,咱们走吧,千万不要耽误了流风前辈修行。” 唐雪落知道姬澄澈在耍花招,忍住笑配合起身道:“前辈,我们告辞了。” 果然流风澜暴跳如雷道:“放屁,孙子王八蛋才想待在这儿修炼!” 姬澄澈故作愕然道:“不是为了修炼,那又是为何?” 谁知流风澜竟又变得期期艾艾起来,含糊其辞道:“那是……我一时兴起总成吧?” 唐雪落看出他言不由衷,便道:“流风前辈,假如您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出来,我和澄澈哥哥一定会帮您一起想办法。” 流风澜沉默半晌,摇摇头道:“世上并没有让老夫为难的事,我不出去,只是因为我不能出去,必须将自己锁在奈何崖下。” 唐雪落好奇道:“不知前辈为何不能出去?” 流风澜一改先前的张狂,闷着头就是不肯讲。 唐雪落微笑道:“前辈不肯说那就罢了。其实我以前也会犯错,每回惹祸都会被婆婆责骂一番,只要改了就好。” 流风澜看着唐雪落盈盈的笑脸,长叹声道:“小姑娘,你心地善良,总也把别人往好里想。可老夫犯下的错,却是百死莫赎!我、我——我可是亲手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的罪人!” 姬澄澈惊愕道:“流风前辈,那前任的天庐女王可是您的……” 流风澜点点头,酸涩道:“当年太古山十圣战,老夫与医圣瞿春白论道五日,结果他走火入魔成了废人,回去后不久便自尽谢世。老夫也没得便宜,下山后心性大变深陷疯魔,动辄杀人难以自制。” 姬澄澈和唐雪落相顾恍然,心下惊骇不已。 “我回到浮空岛后,脾气越加暴烈,和夫人的关系也愈来愈僵。一次争执之后,老夫按捺不住怒气杀心陡起,夫人压根想不到我竟会出手杀她,一掌落下……” 流风澜语音渐渐低沉,不知深藏多少悔恨苦涩,嘿嘿低笑道:“等我稍稍恢复意识,发现她已经不治,我抱着她的尸首不知所措。后来璇儿赶来,见到她娘的惨状痛哭不已,亮出天翼圣杖便欲找我拼命。我唯恐再错手杀了璇儿只得遁走,先是在奈何崖上躲了一会儿,待到后来完全清醒,真真肝肠俱断恨不得杀了自己!” 这生与死只在一线间,却是冰与火两重天。 姬澄澈缓缓举目望向唐雪落,默然无语中惊讶莫名。这一段惊心动魄的惨剧秘辛,在他心底掀起的,1148(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七章 拔山超海(上) 流风澜将往事说完,洞中气氛变得压抑,针落可闻异常寂静。 许久后,姬澄澈才回过神来问道:“所以,流风前辈你就将自己锁死在这里了?” 流风澜伸手抓起腰间悬垂的锁链哗啦一抖,道:“这条缚龙索乃是九金精王炼制而成,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使其断开。我不想再乱杀人,除了锁住自己外别无他途。” 姬澄澈想起了奈何崖上的石刻,当时隐隐觉得笔迹狂乱里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蹊跷,现在才明白那是流风澜在万念俱灰之下的绝笔。 念及流风澜夫人的凄惨遭遇,唐雪落芳心黯然,问道:“流风前辈,这缚龙索可有钥匙?” 流风澜摇头道:“老夫早将它丢进海里了。这么多年,早不知漂到哪里去了。从锁住自己那一天起,就不曾想过再用那钥匙。” 姬澄澈无奈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和雪落赶往浮空岛。也不知岛上现在情形如何,希望还来得及。” 流风澜忽道:“等等,让我再想想。” 他站起身在洞里走了几步,说道:“外面有法阵封锁,你们就算能出去也得花费不少工夫。老夫——带你们离开!” 姬澄澈大喜过望,要是有流风澜亲自出马,殇馗亦不足为虑。何况以他在羽族人心目中的威望,只要他一现身,东海六大寇只怕会闻风而逃。 只是他被这九金精王制成的缚龙索锁在了奈何崖底,又如何能离开这里赶赴浮空岛? 流风澜看出姬澄澈和唐雪落的疑惑,傲然笑道:“区区一座奈何崖,又岂能困得住我流风澜!” 三人一起走出洞外,流风澜立在洞口抬起头瞅了眼身后的奈何崖,挥挥手道:“你们两个小娃儿走远点儿。” 姬澄澈和唐雪落不知流风澜作何打算,满腹疑窦退开数丈。 流风澜的身躯渊渟岳峙,仰望高不见顶的奈何崖,嘿笑道:“一晃眼就是四十年过去,老夫到底还是要出去!” “轰!”他的体内遽然爆绽出一团雪白无瑕的神光,像是一支硕大无伦的火炬冲天燃烧,雄浑激荡的光焰隆隆呼啸不停向外扩张,转眼间充斥十丈方圆。 姬澄澈和唐雪落不由自主又往后退出数丈,急忙各自运功护持周身。 只见洁白的神光像水银一样沿着流风澜腰间的缚龙索缓缓流淌,朝锁链的另一头延伸过去。 流风澜双手握住腰间锁链,怒目圆睁大吼一声道:“起!” “唿——”他的身形犹如一支离弦之箭向前冲出,耳听“哗啷啷”一响身后的缚龙索被绷得笔直。 “轰!”奈何崖猛地一阵颤栗,由里往外泛起一层白色光晕,银装素裹好似被冰雪掩盖,飞快地向上蔓延。 姬澄澈心神震撼,终于明白流风澜要干什么了。 “轰隆隆、轰隆隆——”奈何崖山体摇晃越来越剧烈,下方坚硬逾铁的礁石开始松动,白色的强光从岩缝里刺透出来,犹如成千上万只锋利的巨斧,狂暴地劈击切割着崖底的基座。 流风澜的身躯近乎完全光化,就似一轮雪亮的大日飞舞在空中,拖曳着腰间的缚龙索直往前冲。 锁链哗啷啷爆响,化作一条炫目的白虹剧烈颤晃,强大绝伦的力量从中迸射出来,惊得四周海水仓皇翻卷向后退避。 “咔啦啦、咔啦啦!”奈何崖周遭的海岭开始皲裂,地面上赫然呈现出一道道交错纵横的沟壑,白光从底下满溢出来,散发开滔滔元气。 姬澄澈看得瞠目结舌,做梦都想不到,流风澜居然用这样一种看起来最笨却也是最直接的方式,粗暴地将奈何崖从海底坳断拔起,脱困而出! “哗啦啦——”方圆千百丈的海水沸腾鼓荡,幻动着美轮美奂的白色光华,一道道湍流漩涡激溅而起,在海岭上空怒张开无数巨大的浪花。 海面上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奈何崖焕放白光摇摇欲坠,映得夜空亮如白昼。 “差不多了。”流风澜回头瞟了眼奈何崖,满意地点点头招呼道:“你们两个跟紧了,莫要落到老夫后头!” 话音未落他仰天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燃烧真元提纵身形恰似白鹤冲天! “轰隆隆!”海岭上的礁石彻底裂开,整个奈何崖的基座应声断裂从地底拔出! 流风澜的身影犹如一道白色的雷光威武万状,冲开动荡不安的海潮,向着海面上方飞去! 所过之处那座用以封锁奈何崖底的法阵被刚猛无铸的罡风光澜冲得七零八落土崩瓦解,身后的缚龙索带起不知几十几百几千万钧重的奈何崖,彷如蛟龙出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砰!”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滚雷炸响,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突然掀起一道数百丈高的白色水柱,四周狂澜跌宕波涛鼓沸,直如天陷地裂山崩海啸。 在那水柱的顶端,隐隐可见流风澜华光绚烂的身影,缚龙索腾夭震颤赫然将整座奈何崖从地底拔起,不由自主跟着他向无尽的苍穹中****而去! 等到姬澄澈和唐雪落飞出海面时,奈何崖和流风澜已然凭空消失。 只有头顶上方一道水柱直插云天,夜空下绚丽的白色光澜鼓舞飞扬兀自不停上升,偌大的山崖在两人的视线里俨然成了一簇小小的光点。 姬澄澈心旌摇荡,苦笑道:“流风前辈不会是准备将奈何崖压在背上一辈子吧?” 唐雪落打量四下,眉宇间泛起一抹隐忧道:“这么久也不见天庐的弟子前来巡视探察,浮空岛的情形现下怕是不妙。” 姬澄澈宽慰道:“天庐千年传承底蕴深厚,不会那么容易被击垮的。况且翡翠公主应已回到了浮空岛,只要早作准备,即便六大寇联手来袭,也可抵挡一阵子。” 两人说话间,忽听上空传来流风澜不耐烦的催促声道:“你们两个小娃儿卿卿我我有完没完,还不赶紧走!” 只见流风澜的背上托着奈何崖缓缓从高空中飘落下来,若不仔细观瞧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姬澄澈忍不住道:“流风前辈,你这样背着它不嫌累?还不如将山崖打碎,也好轻松些。” 流风澜哼了声道:“很累吗……可我觉得这样很好。古往今来,有谁能像老夫这般力拔山兮气盖世?” 姬澄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古往今来,有谁会驼着山一样大的乌龟壳?” 流风澜怒道:“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见过几个古人,也好意思评说古往今来?你该知道,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大米还多。” 姬澄澈反唇相讥道:“北方哪有大米吃?” 唐雪落见这一老一小斗嘴斗得热火朝天,不由得抿嘴一笑道:“两位通古博今的大英雄,若再不启程恐怕来不及拯救世界了。” 流风澜瞪了姬澄澈一眼道:“就因为你整天吃面,把脑袋也吃成了一团浆糊,尽耽搁事儿。” 说完,他一马当先往浮空岛方向赶去,身上背了座奈何崖速度竟比姬澄澈和唐雪落更快。 姬澄澈见状冲唐雪落一笑,示意自己虽说修为远不如流风澜,可也不能教他小瞧了,当即提速追上与流风澜并驾齐驱。 三人脚程均快,没过多一会儿便远远望见一座郁郁葱葱如翡翠般的大岛伫立在西南方的海面上。 这座大岛方圆数十里,岛中央一峰兀立高耸入云,正是天庐所在的遮天峰。 此刻海岛上火光熊熊染红了半边夜空,虽离得极远也已能听见杀声震天。 姬澄澈暗道不好:“海贼已经开始攻岛,希望我们到得不算太晚!” 流风澜眸中迸绽寒光,怒哼了声道:“一群只会玩小舢板的狗崽子,居然敢打浮空岛的主意,我教他们有来无回!” 他身形一晃携着奈何崖倏然百丈,若非身上背负着一座山崖实在不便,只怕早已施展出破碎虚空的神功,穿凿空间直接降临到浮空岛上。 “流风前辈,等等我们!” 饶是如此,姬澄澈和唐雪落也被流风澜甩在了后头,两人急忙鼓劲往前追去,唯恐此老受到刺激狂性大发又要见人杀人。 流风澜面容冷厉对两人的招呼置若罔闻,目光一扫望见前方有两个海贼正张开羽翼拼命往浮空岛方向逃窜,显然是负责在外围游弋巡逻的小喽啰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惊骇之下不敢接战,欲要返身向大头领报讯。 流风澜吼声如雷,怒喝道:“往哪里跑!” 这一声怒吼声浪滚滚聚而不散,直轰进那两个海贼的耳中,震得他们一阵头晕目眩肝胆欲裂,身形猛地一滞竟直接从空中栽落下来。 流风澜凭空踏步拂出大袖卷住一名海贼,拽到身前喝问道:“你可认得老夫?” 那海贼吓得面色如土,摇头不敢点头亦是不敢,胆战心惊只剩全身抖索成一团。 流风澜见他楞是说不出自己的名字,颇感颜面无光,甩手将海贼远远一丢,也不去管他死活,顺手一把,又抓来另一个倒霉蛋道:“你来说,可认得老夫?” 这倒霉蛋可比同伴聪明许多,战战兢兢鸡啄米般一边点头一边道:“认、认得,您老神勇威武天下无敌超凡入圣古往今来无与伦比!” 流风澜心情大悦,哈哈笑道:“四十年过去,到底还是有人记得老夫。” 姬澄澈没心思看他显摆,逼问那海贼道:“你如果还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岛上的情形现下如何?” 海贼不敢隐瞒,结巴道:“天庐女王流风璇被她自己手下的家老杀了,现在兄弟们正在围攻内岛。” 流风澜不听则罢,一听之下直怒得睚眦欲裂七窍生烟!(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八章 拔山超海(下) 原来那日翡翠公主流风岚在姬澄澈的掩护之下,果然避开了海贼布下的盘查封锁,顺利潜回浮空岛。 千年以来浮空岛始终是东海羽族的圣地,岛上居住的多是以流风为姓氏的家族,彼此通婚开枝散叶,其中又以天庐流风氏的地位血脉最尊崇。 现任的天庐女王流风璇,也就是流风岚的生母,执掌东海已近四十年,处事公允御下严厉,在东海羽族中甚得人心。 不过羽族与中土各国毕竟不同,天庐虽有女王,但对于东海上的各岛各家并无直接的控制管辖权,更多的时候起的只是召集号令的作用,故而流风璇真正能够掌握的战力不过是手下的两千余名天庐子弟兵。 自然,流风氏族的各支家老手中也拥有相当数量的私人军队,加在一起差不多有数千之众。 流风璇在听过六大寇联合来袭的警讯后并不慌张,她立即召集岛上的流风氏族各大家老举行会议,商议抗击海贼入侵事宜。 会议过后,岛上的族人立刻行动起来,秣兵厉马枕戈待旦,浮空岛的戒备力量瞬时加强,空气中多了紧张的气氛。 流风璇又颁布谕令,一面派出天庐弟子突破海贼封锁,前往附近各岛邀集援兵,一面全岛戒严侦骑四出,打探敌方的虚实。 不久,派出侦查的斥候便在外海与海贼船队相遇,双方爆发了数场小规模的接触战,各有死伤向后退去。 待等次日午后,天庐派出的斥候忽然纷纷回报说东海六大寇的舰船不知何故,齐齐后撤了数十里。 流风璇、流风岚不由大讶,一时间也弄不明白东海六大寇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好在时间毕竟对己方有利,只要能拖个三五日附近各家氏族的援军一到,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定能打得东海六大寇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如此风平浪静又过了一天,直到晚间流风氏族的长支家老流风禅突然前来觐见女王。 如今的浮空岛除了天庐流风璇一支以为尊主之外,另外还有三大旁支,分别由家老流风昭、流风瑶与流风禅统领,三人并称“浮空三老”。 流风禅年过八旬修为精湛,若论辈分还是流风璇母亲的堂弟,德高望重却为人低调行事谨慎。 天庐一直有传言说,若非因为羽族千年律令天庐之王只能传女不传男,或许上一代登上王位便应是流风禅,而非流风璇的母亲。 流风璇毫无戒心立刻接见,谁知流风禅借议事之机突施冷箭出手偷袭,流风璇猝不及防当场胸口中箭奄奄一息。 与此同时天庐外伏兵四起,流风禅麾下的千余私兵在其子流风盖世的率领之下杀进宫来,与忠于天庐女王的守卫爆发激战。 流风岚护住垂死的母亲拼命抵挡,正在岌岌可危之际,流风氏族的另外两支家老流风昭与流风瑶双双赶到,相助流风岚稳住局势镇压乱兵。 浮空岛上顿时乱作一团,混乱之中彼此几乎分不清楚谁是敌谁是友,围绕着天庐内外展开一场场血战。 这时东海六大寇数千贼众趁着岛上内乱,借黑夜掩护突然向浮空岛发起猛攻,很快便突破海上防线往岛上登陆。 天庐守军大惊失色,流风岚当机立断命流风昭和流风瑶立即统领部众分兵迎敌,自己则领着天庐弟子拖住流风禅父子。 这一来,浮空岛受内外夹击势若危卵,加上流风璇重伤生死未卜,岛上族人人心惶惶士气大跌。 流风昭、流风瑶两人分头行动,一边稳定军心一边调动人马发起防御反击,试图将东海六大寇阻在岛外赶下海去。 奈何六大寇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仰仗船坚弩利打得守军节节败退,先是浮空岛舰船全军覆没,继而六寇撕开岛上外围防线成功登岛,从四面八方往遮天峰涌去。 流风昭与流风瑶尽管奋力抵抗,终究寡不敌众无力回天。不到两个时辰,东海六大寇的前锋人马便长驱直入一路突进到遮天峰脚下。 浮空岛守军此刻散落在浮空岛上各自为战,幸好流风岚率领的天庐弟子尚能保持战斗力,与海贼寸土寸争苦苦厮杀。 这伙海贼本就是一群在东海上专事烧杀劫掠的强盗亡命徒,纪律松散性情凶残,眼见浮空岛沦陷在即,哪里还会手软,乘势淫虏焚掠,所到之处见屋烧屋统统付之一炬,浮空岛全岛四处横尸遍野已成人间地狱。 流风澜听闻浮空惨状哪里还忍得住,一声雄壮狂放的啸音如滚滚海潮碾碎血与火交织的夜色,乘风破浪向浮空岛冲去! 刹那间他的啸声响彻海天传遍全岛,岛上仍在厮杀的双方人马无不惊骇侧目,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方的海天一线之间,一座险峻挺拔的山崖凭空飞来,月色火光照耀之中崖壁上两个雄壮大字“奈何”! 听闻啸声,已经在众海贼头领簇拥之下登上浮空岛的殇馗耸然动容,回望海上方向眉头微蹙道:“这个老家伙竟然回来了!” 东海六大寇之一的王遗风正站在殇馗左侧,见他灰白的面孔显露惊异之色,不禁问道:“殇先生,您说的是哪个老家伙?” 殇馗冷哼了声没有回答,暗自惊诧道:“那老家伙自囚于奈何崖下的万丈波底不肯出来,至今差不多四十余年了,怎会不早不晚刚巧赶着这个要命的关口回来,莫非是姬澄澈那小子给他报的信?” 一想到姬澄澈,他的胸口便隐隐作疼,当日被魔君印轰出的内伤虽经两日休养,却远未能治愈。也正因为此,原定提前发动的总攻只得作罢,重新改回原先定下的时间。 好在尽管浮空岛上已得着消息,但对付流风璇和流风岚这两个女人依旧不费功夫,因为她们根本不会料到,作为“浮空三老”之一的流风禅竟甘为海贼内应,天庐所有的防范部署都因为他的叛乱而统统化为乌有。 如此有六大寇的数千人马在外围攻,流风禅统率本家子弟在内策应,这一仗打得顺风顺水轻松利落,估计用不了多久,最晚天亮之前便能收拾掉效忠于天庐女王的羽族人马,万顷东海即将江山易主。 岂料姬澄澈这小子阴魂不散,非但没有被神智癫狂的流风澜一掌拍死,反而说动他离开奈何崖一起杀回了浮空岛! 殇馗微一沉吟,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妖异的血色,扭转回头道:“我们立刻去天庐。” 王遗风见殇馗神色怕人,心头莫名地升起寒意,一脚踹在身边部众的屁股上道:“走,快走!” “轰!” 这边殇馗等人前脚刚走,奈何崖后脚就从数百丈的高空落下来,正好压在海上一艘喧哗鼓噪的海盗船上,那感觉就像一柄高高抡圆的大铁锤敲击在小核桃上一样清脆利索,海盗船瞬间变成散落在海中的碎木片。 粗壮的桅杆咔啦啦断成数截,碎木迸溅血肉横飞,船上几十个舞刀弄枪的家伙顷刻间死于非命,侥幸未死的落入海中哇哇尖叫向上空张望。 只见一位白袍老者傲然飘立在空中,双手抓住腰间的锁链轻轻一振,又将奈何崖从海中提了起来,如流星锤般贴着海面横扫而出。 “啪、啪、啪!”奈何崖飒沓流星风卷残云,掠过海面一艘艘舰船应声碎裂,景象巍为壮观,许多来不及跳海的海贼顿时被坚硬的岩石轰得血肉模糊拍成肉酱。 众海贼见老者如此骁勇不由得魂飞魄散,只当是索命的无常来了,纷纷弃舟跳海,下饺子般扑通通腾起的水花四处飞溅。 “羽圣流风澜?!” 浮空三老之一的流风昭正与东海六大寇中的白鲨赵庭沙、金翼吕轻云斗得天昏地暗,眼角余光远远望着那白袍老者,不由得心头巨震险些失声呼喊。 当年流风澜狂性大发错手杀死天庐女王的事虽然极为隐秘,但流风昭正是知情人之一。因此甫一见到几为不在人世的流风澜,禁不住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噗!”高手相争岂容有须臾的分神?赵庭沙趁机一枪刺中流风昭,顿时鲜血迸溅染红袍服。 吕轻云在一旁见状,念动真言施展出一道“飞云斩”,“呜”的声锐啸空中白光大炽凝铸成七束飞芒,好似白云出岫变幻无常,朝流风昭斩落。 岂料斜刺里蓦然啸音如吼,一蓬冰蓝色的幽风席卷而至,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卷起飞芒,“咔啦啦”碾压绞碎吹荡开来。 吕轻云与赵庭沙俱都凛然一惊,不约而同凝目打量,就看到一位身着巫教神袍的绝色少女手转逆天命盘凌空微步飘飘若仙,正朝这里飞来。 在这少女的身旁,一位少年剑眉朗目英挺洒脱,手掣胎元神刀气吞万里如虎,刀光所过之处一众海贼纷纷授首,血浪滚滚如入无人之境! 吕轻云功败垂成羞恼交加,怒喝道:“哪里来的小娃娃,敢与我东海六大寇为敌!” 少年不屑一顾,撇撇嘴道:“什么东海六大寇,六大虾还差不多!” 他说话时尚在数十丈开外,不待话音落下已杀入战团,一记映雪洗冰章中的“为”字诀肆意挥洒气冲斗牛,刀芒如龙直劈吕轻云面门! 吕轻云骇然失色,急忙挥动手中法杖施术,眨眼间百箭齐飞射向少年。 “叮叮叮——”刀芒翻卷犹如扬汤沸雪,将漫天****的飞箭尽数绞成轻烟,刀锋刚猛无铸几乎毫无凝滞转瞬迫在眉睫! 赵庭沙见势不妙,一声大喝纵枪斜挑胎元神刀。 耳听金石铿然之声,刀枪交击火星四溅,赵庭沙立足不稳连退数步。 少年向后飞飘卸去枪劲落到少女身旁,气定神闲朗声道:“你听清楚了,我乃是大汉皇子姬澄澈。东海六虾,从此除名了!”(83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九章 山盟海誓(上) “唐仙子,澄澈殿下!” 流风昭喜出望外,唐雪落在天庐盘桓数日他自然认得,而姬澄澈的名字他虽僻居东海也早已如雷贯耳,知这少年父亲是大汉隆武皇帝,母亲是魔族灵犀公主,又拜在天圣禹天则门下,可谓家世显赫来历不凡。自出师以来血战北荒刀震天都,姬天权为他万骑出迎,天道教因他进退失据,更听说连七重天之一的天波真人因为插手北荒事务挑起动乱,姬澄澈与之对决,天波真人最终折戟沉沙饮恨北海! 此子少年英雄,堪称当代风云人物! 只是流风昭做梦也想不到眼下东海羽族危急存亡之际,姬澄澈竟会和唐雪落联袂赶到,为己方平添两大强援,加上羽圣回归雄风更胜往昔,这一战反败为胜大有指望。 他正思忖之间,蓦地眼前亮起一团柔和的白光,如温润的春水般汩汩绵绵渗透进伤口里,立时血肉重生疼痛大减,委实立竿见影堪比灵丹妙药,正是唐雪落施展出巫教的秘传圣术为他疗伤。 吕轻云惊疑不定,打量姬澄澈和唐雪落道:“这是我东海羽族的事,你们两个非我族中人,最好滚远些,莫要管大爷的闲事!” 以他横行东海杀人如麻的草莽性情,没直接用刀打招呼已算是极客气。一方面固然是惊异于姬澄澈和唐雪落的修为,另外也是不敢开罪大汉皇帝和巫教教宗。否则自己这“六大寇”在东海关起门来耀武扬威还算可以,一旦惹毛了姬天权和唐衍,那真比捏死几只小虾米麻烦不了多少。 唐雪落嫣然一笑道:“如此说来,殇馗也是羽族族人?” 吕轻云暗吃一惊,殇馗隐身在东海六大寇之中本是十分机密的事,唐雪落一口道破,显然是已查知内情。 他板起脸故作镇定道:“此事与你们无关!” 姬澄澈一声冷哼,根本懒得和吕轻云等人再啰嗦:“有关无关,问过我的刀再说!” 他埋身欺近丝毫不将对方两人放在眼里,胎元神刀大开大合,煌煌如天兵征伐锐不可当,一下将吕轻云和赵庭沙卷入刀光之中。 需知前几日姬澄澈与同为东海六大寇之一的黑樱花青语狭路相逢于海上。两人激战有时,姬澄澈丝毫不落下风甚而还能稍稍胜出一线。 如今他因缘际会得着羽圣流风烔助力,成功晋升天元震旦之境,元婴大成修为精进,正想找人练刀。 这一刀劈出,赵庭沙便知自己万万不是这魔族少年的对手,赶忙举枪招架口中发出啸音求援。 吕轻云本是灵修者不谙近战,慌忙往后趋避拉开距离,刚准备施展术法与赵庭沙一起夹击姬澄澈,猛见唐雪落运转逆天命盘,释放出一道千岩火咒,顿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姬澄澈向唐雪落一笑,两人联手再无后顾之忧,胎元神刀只攻不守雷霆万钧,根本不理睬赵庭沙的闪展腾挪东拼西凑,一刀紧似一刀宛若涛涛大江前仆后继永无衰竭,压得对手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流风昭抓紧工夫喘息疗伤,人虽已退到十丈开外瞭阵,但见刀光胜雪气撼乾坤,亦禁不住感同身受暗叫了声惭愧道:“我僻居东海一甲子,坐井观天自以为一身修为除圣境至尊外已足以夸耀。且不说仙魔巫三族卧虎藏龙,就这位澄澈殿下的修为,我也未必能是对手!” 突然战团之中传来赵庭沙一声凄厉惨叫,姬澄澈手起刀落竟将他连手带枪一并斩断。赵庭沙面色惨淡若金手握断腕踉跄后退,已然失去还手之能。 这时候就听有人阴沉沉喝道:“好狂妄的小子,让老夫来会会你!” 一名面色枯槁的黑衣人脚踏黑色棺椁凌空掠过一处处战团,快逾闪电朝这里疾掠而来,人还未到近前,竟先出言恫吓姬澄澈。 这一招天波真人也曾用过,幻想三言两语打发姬澄澈回家。可惜姬澄澈软硬不吃,就当他放屁。 “你就是血牙风不及么?听说你是六大寇中最阴损倒霉的家伙,想领教本殿下的手段,成全你!” 姬澄澈眼皮都不抬一下,身形与胎元神刀浑然一体,刀芒气贯长虹纵横虚空。 “嚓!”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赵庭沙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噗”的声身首异处,脖颈血如泉涌飚出数丈远,好大一颗头颅冲天飞起! “呜——”风不及兔死狐悲杀心大炽,脚尖一点黑色棺椁如利剑出鞘,发出低幽诡异的啸音蛊心惑神,轰向姬澄澈。 姬澄澈夷然不惧,胎元神刀一鼓作气飞纵如龙,挟斩杀赵庭沙的余威向前劈出。 “叮!”刀锋劈落在棺椁之上,赫然斩开一道两指宽的裂痕。 棺椁轰然巨震,棺盖陡然掀起,从里面喷薄出一团黑森森的鬼气,无数幽暗利芒密如蝗雨直朝姬澄澈射来,正是风不及的夺命绝技“鬼净沙”。 传闻中这“鬼净沙”是他年轻时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从东海海底的一处神秘之所觅得,为此还伤了一只左眼。 此沙蕴藏天地极阴之气剧毒无比见血封喉,一旦施展开来如风如雾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纵使是元境巅峰强者亦要为之头疼。 凭借此宝,风不及其后数年间屡屡化险为夷杀死对手,直至跻身东海六大海贼首领之一。 孰料姬澄澈掣刀站立既不招架也不闪躲,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 风不及暗自一喜,嘿嘿笑道:“小子,今日管教你有来无……啊?” “呜——”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只见姬澄澈蓦然嘬唇一吹,口中一蓬龙息喷薄而出,幻化成为一条玄霜圣龙的虚影,转眼间将袭来的鬼净沙扫荡一空! 不等风不及回过神来,姬澄澈吐气扬声振刀一推,黑色棺椁犹如离弦之箭向他反撞过来,棺中藏纳的鬼净沙飞扬迸溅彷如黑云压顶。 风不及惊骇欲绝,慌忙一边向后疾退,一边挥袖抵挡。 “嗤嗤嗤——”鬼净沙犹如雨打芭蕉,将风不及的袍袖刺得千疮百孔直冒黑气。 风不及一声惨嚎,双臂被鬼净沙的剧毒腐蚀,血肉翻卷泛起一层触目惊心的脓泡。 “砰!”黑色棺椁随后飞到,结结实实击中风不及的胸口,将他撞晕过去。 “风兄!”一名绿袍中年男子容色妖异满是香风飞掠而来,望见姬澄澈只一个照面便将风不及打得落花流水生死不知,禁不住大吃一惊,生生在空中刹住身形。 流风昭认出这绿袍男子,正是东海六大寇中的绿岚祖上香,同样也是一位使毒的高手,没想到竟被姬澄澈的神威所慑,进不是退也不是,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祖上香正自惊疑不定之际,东海六大寇中又有人赶到了,这次却是一对中年男女。 那女子笑容甜美,坐在一尊夜叉的肩头上,身旁的男子相貌丑陋长发披肩,双手拄拐腰间以下的袍服空空荡荡,竟是个残废。 “花仙子,步兄!” 祖上香大喜过望,叫道:“这小子好厉害,两位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出手将他宰了!” 流风昭一见来人也是倒吸一口冷气,花青语也就罢了,那丑面男子却是赫赫有名的元界八凶之一“无痕”步沧桑! 此人成名已久,数十年既已是天元震旦境的震世强者,只因身受无忧神火荼毒元气大伤,故而一直无法再作寸进。 近来听说他偶得贵人相助,不仅缠扰多年的隐疾尽去,而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阔步晋升大日普照境,放眼东海恐再无掣肘者。 更可怕的是他和黑樱盗的女首领花青语曾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两人久别重逢竟是形影不离大有鸳梦重温的意思。 姬澄澈方才的表现固然不俗,可毕竟过于年轻,论及功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步沧桑的对手,况且一旁还有花青语和祖上香助阵? 步沧桑听见祖上香的呼喊,扭头望向花青语道:“你怎么说?” 花青语妩媚一笑道:“我都听表哥的。” 见她对步沧桑千依百顺小鸟依人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女魔头的凶狠模样? 步沧桑点点头,双拐一点凭空飞渡,身形如大鸟般掠向祖上香。 祖上香刚要开口说话,冷不丁步沧桑左臂一振,手中拐杖精光烁烁犹若利剑般向他刺到。 祖上香急忙闪躲,错愕道:“步沧桑,你这是什么意思?” 步沧桑面沉似水不言不语,一双拐杖舞作团团寒光隆隆作响好似雷鸣,将祖上香卷裹其中,直杀得他顾此失彼汗流浃背。 祖上香惊怒至极,拼命招架道:“步沧桑,你敢背信弃义临阵反水?” 步沧桑依旧不答,左拐虚晃一枪右拐横扫千军,“啪”的声抽中祖上香的左腰。 饶是他没有使足全力,这一拐仍是打得祖上香眼前发黑鲜血狂喷,整个人像捆干柴般飞出十数丈,啪嗒坠地人事不省。 步沧桑收起拐杖,目送祖上香斜斜飞出的身影,淡淡回答道:“我欠姬兄弟一条命,承蒙你替我还了,多谢。” 花青语见步沧桑三下五除二收拾掉祖上香,丝毫没有半点唇亡齿寒同病相怜的感觉,反而幸灾乐祸眉飞色舞地大声喝彩道:“表哥好一招‘天外飞鸿’!” 外圈东海六大寇的爪牙喽啰们见天上掉下个要命的阎王无常不算,连自家的头领也帮着外人开始杀自己人,眼看攻陷浮空岛无望,快到手的鸭子转眼就飞了,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混乱之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快逃命啊”,顿时个个如梦初醒惶惶如丧家之犬般一哄而散。 姬澄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步沧桑,回想起当日花青语向自己示警的情形,不由得恍然大悟道:“步大哥,原来花头领是你的旧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这话说得颇为婉转,但花青语对步沧桑含娇带媚、媚眼如丝、毫不避讳的火辣模样,任谁都明白,这两人之间岂是“旧识”两个字那么简单?(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章 山盟海誓(下) 步沧桑、花青语临阵倒戈,近千黑樱盗闹哄哄地一起调转刀口对准了其余五大寇。 此刻的“东海六大寇”显然已名存实亡——白鲨赵庭沙遭姬澄澈格杀,绿岚祖上香、血牙风不及重伤被擒沦为阶下囚。金翼吕轻云也颇讲义气,一看同伴被抓,自己焉能独自逃生,索性主动举手投降被唐雪落轻松拿下。 如此一来,原本的东海六大寇中只剩下追随在殇馗左右的飓风盗首领王遗风硕果仅存,其他五人或死或伤,再加上花青语倒戈,无异于土崩瓦解。 所谓树倒猢狲散,数千海贼见自家的首领铩羽折戟,顿时了无斗志形同一盘散沙。 反观浮空岛人马同仇敌忾军心大振,在流风昭、流风瑶两大家老的统领之下转守为攻,将一群群海贼喽啰赶下海去。 不久,浮空岛北方的海面上又有两支舰队披星戴月乘风破浪而来,正是得到耿跃传讯的方寸岛与瀛台岛日夜兼程赶到战场。 这两支生力军的加入令得海贼人马彻底崩溃,残兵败将四处奔逃,情势急转直下。 眼见尘埃落定,步沧桑上前说道:“姬兄弟,我要走了。” 姬澄澈一怔,说道:“何不等收拾完这群虾米,你我喝过酒后再走?” 步沧桑嘿笑道:“我不想和天庐的人打交道,他们也未必看得上我这个海贼。” 姬澄澈心中涌起不舍之情,问道:“你要去哪里?” 步沧桑回头看了眼花青语,目光中柔情无限满是笑意。 “她喜欢做海贼,我便陪她做海贼。等哪天干腻味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逍遥,我便陪她去逍遥。” “那怎么行?”姬澄澈不满道:“我还等着当干爹呢。” 花青语的脸绝无仅有地一红,抿着红唇瞅着步沧桑不说话。 步沧桑呆了呆,展颜露出一丝尴尬笑容道:“那好,等将来我们俩生了儿子一定抱着他到天都城来找你喝酒。姬兄,你便备下好礼准备当干爹吧。” 说罢,他抱拳向姬澄澈和唐雪落作别道:“山高水长,来日再会。” 冷不丁花青语瞟了瞟安静站在姬澄澈身边含笑不语的唐雪落,道:“想喝酒到哪里都可以,我们万里迢迢跑来天都城,澄澈殿下可要请我们喝你和唐仙子的喜酒才行。” 唐雪落猝不及防脸若霞烧,目光垂下却并不出言反对。那心有戚戚焉的娇羞模样,任谁都看得明白她对姬澄澈的一往情深。 当下步沧桑携着花青语率领手下海贼退出战场,驾舟离岛扬帆而去,渐渐消失在海天的尽头。 唐雪落若有所感道:“步大哥有恩必报,也是性情中人。” 姬澄澈点点头道:“所谓元界八凶,也未必都是无恶不作的凶人,譬如步大哥,譬如妖夜,我和他们的交往虽浅,但体会得到,他们都是重诺尚义的豪杰人物,就算那手段歹毒的赤狼也未必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至少比天道教中的某些人要来得光明磊落许多。” 唐雪落莞尔一笑,心想澄澈哥哥对天道教的怨念果然不是一般的大。 她美眸流转望向天庐,道:“不知那边的情形如何?” 姬澄澈道:“流风前辈已经赶去,量殇馗插翅难飞!” 他抬头振声长啸,须臾的工夫海面上响起雄壮的龙吟之音,阔别数月的玄霜从云端里飞出,俯身冲向浮空岛。 “走,去找殇馗算账!”姬澄澈揽住唐雪落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隔着衣衫,仍然能感觉到触手那片柔软光滑温润的肌肤。 两人如影随形比翼双飞,齐齐飘落到玄霜的背上。 玄霜见到姬澄澈安然无恙地归来,兴奋得一声大叫如匹练横空直上遮天峰。 天上,一轮明月如冰盘高悬,彩云悠悠追着今宵的月儿自在徜徉; 脚下,烽火正燃星星点点灿若银河,风吹过煌煌如雨飞落; 眼前,遮天峰隽秀挺拔如诗如画,层云拂面山岚跌宕,吹动满山林木轻歌曼舞;身后,一望无际的沧海波澜壮阔,数十艘熊熊燃烧的大船印染半片红彤彤的汪洋。 莫名地,姬澄澈的思绪像这夜里飞扬的风,一下子飘出很远很远。然而纵使远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一定要陪在她的身旁。 莫名地胸口砰砰乱跳,姬澄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轻轻拥住唐雪落,任伊人柔软的发丝钻入自己的鼻孔,暖暖的痒痒的,呼吸里全是她甜甜的馨香,神魂飘荡间只愿这一刻能成永恒。 “雪落,等我回天都城和父皇说过,便和你去灵山可好?” 唐雪落的娇躯被姬澄澈熨烫得火热一团,蜷在他的怀抱里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心头那朵早已含苞的花儿此刻层层叠叠地绽放开来,一股股狂喜的暖流瞬间传达四肢百骸,人如醉酒般低声道:“我等你来。” 姬澄澈听闻她含羞应允,不由心花怒放臂上加力将唐雪落紧紧抱住,贴着她的耳垂轻轻一吻,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蹦出四个字:“我一定来!” 唐雪落从耳垂起浑身如触电流欢喜无限,却紧张得一动不敢动,乖乖地靠倒在姬澄澈的怀中酥酥软软地任由他抱着,眼前仿佛已看到他骑着玄霜从天而降,来到灵山来到自己的身旁…… 两人都不再言语,浮空岛上的战火未熄,金戈铁马呼喊厮杀声随风传来,千堆光火点亮夜空,但对于沉浸在幸福憧憬里的两个青年人来说,有什么能比此刻身边相依偎的那个人更重要? 蓦然遮天峰头响起一声疯狂的怒啸,如滚雷隆隆响彻苍穹,登时惊醒了两人。 姬澄澈凛然一惊,功聚双目往天庐方向望去,就见流风烔立在宫宇殿顶之上,须发怒张怒啸不已。 “情形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姬澄澈的思绪一下回到硝烟纷飞的现实里,座下的玄霜陡然加速冲向天庐。 只见在流风烔脚下的宫宇前,天庐与海贼两方的人马壁垒分明,中间还夹杂着数百名流风禅父子手下的叛党,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殇馗面色萎顿,将一位满身血污的白衣妇人抓在身前,一手扼住她的脖颈,一手握尺抵住她的后背,智珠在握道:“流风羽圣,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流风烔怒不可遏,双目喷火道:“放开璇儿!” “殇馗抓了天庐女王威胁流风前辈!”唐雪落芳心一沉,眸中迸出罕见的怒焰道:“他真卑鄙!” 就听殇馗油然道:“放她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翡翠公主流风瞳站在十丈之外,右手死死攥握天翼圣杖,指甲不觉发白。 殇馗道:“第一条,女王殿下立即宣布退位,将王位禅让给她的叔叔流风禅。” 话音未落,流风璇低垂的双目猛然睁圆,冷冷啐了口道:“放屁!” 殇馗嘿嘿低笑继续道:“第二条,交出浮空岛的秘密。” “放屁!”这一声来自空中的流风烔,头顶上悬着的奈何崖呜呜晃颤,就怕他盛怒之下砸下来,只怕整座天庐都要化为废墟。 “第三件,一命换一命——”殇馗的目光盯视流风烔道:“你死了,我才能放心睡觉!” 出奇地,流风璇和流风烔都没有开口骂人,场中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放屁!”突然流风瞳怒声道:“这老疯子当年对自己最亲的人都能促下杀手,又怎么可能为了女儿赔上自己的性命?” 殇馗眯缝起两只眼,淡然道:“我们可以赌上一赌。” 流风禅平生最畏惧的便是流风烔,闻听此言立刻大喝道:“流风烔,你当年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今日莫非又想害死璇儿?天底下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人,非你莫属!” 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的儿子流风盖世立马心领神会了老爹的用意,应声讥嘲道:“什么流风羽圣,不过是个疯疯癫癫贪生怕死的懦夫!” “住口!”流风璇瞪视流风禅父子,余威之下流风盖世不自觉地往后躲到流风禅身后,鼓起余勇道:“等我爹爹做了天庐之主,迟早要你们母女好看!” “做你的清秋大梦。”流风璇嗤之以鼻,勉力抬起头看了眼流风烔,木无表情道:“我心里的那个父亲早已死去,你们也休想用我来要挟他!” “璇儿!”流风烔满心痛苦黯然神伤,任他八表雄风盖世无敌,此际竟也怯于面对女儿的眼神。 殇馗忽然一指流风瞳道:“流风羽圣,你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外孙女儿叫做什么名字吧?” “我告诉你,她也叫流风瞳,不过是目童瞳,与你同音不同字而已。” “流风瞳?”流风烔像是愣住了,先是注视流风瞳许久,继而转向自己的女儿道:“是、是真的,你给她起名叫瞳儿?” 流风璇面寒如霜,闭嘴不语。 “哈哈,哈哈哈——”流风烔突然纵声大笑起来,说道:“殇馗,你不就是想知道天庐的秘密么?你放了璇儿,老夫成全你便是!” “疯子!”流风璇身躯一颤,恨恨地望着一边狂笑一边流泪的爹爹,“都过去四十年了,你还是个疯子!我的死活不用你操心!” 听到女儿的斥骂声流风烔竟是更加开心,心想若非流风璇对自己犹存父女之情,又岂会这样说?多年的心结豁然打开,原本被天元宝镜化解去不少的疯病,此刻不治而愈。 不错,她是恨自己当初错手杀死了母亲,但到底还是记得自己这个父亲! 念及于此,流风烔容光焕发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宏声道:“殇馗,你想一命换一命,老夫把命给你,就当是赔她娘亲一条命!”(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一章 智救(上) “哈哈哈……” 流风禅闻言得意狂喜,纵声大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你自我了断,我们必不会难为流风璇母女!” 放眼东海三百六十万顷,虽强者无数英豪辈出,但唯一能令他心存忌惮敬畏的不过羽圣流风澜一人而已。 流风澜一死,即使流风璇母女仍想负隅顽抗也是独木难支,余子更不足畏。 流风岚心如刀绞咬碎贝齿,右手紧紧握住天翼圣杖,恨不得将流风禅轰成碎片! 一边是性命垂危的母亲,一边是舍生取义的外公,却教她如何是好? 恍惚之际,忽听夜空之上传来一阵激昂宏大的龙吟之声,排山倒海宛若金戈铿鸣,刹那间响彻了碧海长天。 “姬澄澈?!”流风岚娇躯一震,情不自禁地抬头眺望。 只见殷红色燃烧的夜空中,一道金灿灿的龙影冲散滚滚硝烟往天庐飞来。龙身上一对少年男女丰神俊朗美若天仙,珠联璧合胜似金童玉女,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正是姬澄澈和唐雪落! “这小子是谁?”流风盖世并不认得姬澄澈,问身边人道。 他的眼里不可抑制地掠过一抹嫉恨之色,死死盯着被姬澄澈环抱在身前的唐雪落。 姬澄澈却压根没有注意到流风盖世,他的目光就像两支无坚不摧的利箭射落到殇馗的脸上,振声喝道:“你来得正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霎交击,碰撞出无数朵肉眼无法看到的爆烈火花。 “姬澄澈,你想干什么?” 殇馗凛然一惊,觉察到姬澄澈眼神中庞大的精神力量与旺盛的斗志,想不到他短短几天的工夫非但从鬼门关里转了回来,而且修为更上层楼直指天元震旦境! 姬澄澈并未回答,座下万年玄霜圣龙陡地向下俯冲,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刺向天庐。 “铿!”胎元神刀跃出刀匣,凛冽的寒芒似一束闪电刺得众人眼睛生疼。 他身刀合一纵身从玄霜背上跳落,御风鼓啸刀锋指向殇馗,尚在百丈开外无形的刀气杀意便有若实质铺面而来! “这小子是来故意搅局的!” 殇馗眉头微微一凝,要知道他可以用流风璇的性命来要挟流风澜,却不能对姬澄澈起丝毫作用。假如乱局一起,恐怕又要横生变数。 流风禅在一旁也醒悟到这点,当即喝令道:“拦住他,格杀勿论!” “咻咻咻——”一蓬箭雨洒出,铺天盖地射姬澄澈。 羽族武士素以箭术称著,流风禅身旁的侍卫又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数十支羽箭齐发声势骇人,流光溢彩肆虐穿空仿佛要将天幕也射出一个大窟窿来。 姬澄澈夷然不惧,他的眼睛看也不看迎面****而来的羽箭,只须臾不离地锁定殇馗,手中胎元神刀亦保持着原有态势高歌猛进,没有任何躲闪招架的意思。 眼看锋锐的箭头就要射在姬澄澈的身上,猛听他口中诵出一串巫咒,体内顿时焕放出一团绚烂的光芒,与虚空中的元气水**交融产生共鸣,凝铸成一道道腾夭闪烁的剑华,朝着四面八方爆散而开。 “怒剑狂花咒!” 两团璀璨的光华迎头怒撞,姬澄澈的身影瞬时被激荡的光潮吞噬。 然而下一刻,他的身形便豁然冲出光雾,势如破竹冲到二十丈内,以羽族武士的精湛箭术,竟也来不及再射出第二轮箭雨! 他的身上燃烧着五颜六色的光焰,磅礴的刀气鼓涌咆哮,催动着刚猛无铸的气势碾压下来,令所有人的呼吸为之顿止。 在殇馗的身边,众多的羽族武士骇然变色。尽管心知肚明,姬澄澈这一刀的目标势必是殇馗,可每个人的心底里都禁不住涌起莫名的惧意,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脆弱不堪的核桃,在抡圆的巨锤之下无从躲逃。 “姬澄澈!”殇馗面色森然,寒声喝道:“你真当我不敢杀了流风璇?!” 姬澄澈不为所动,胎元神刀的气势如滚雪球般不断攀升,如山如海笼罩四野,口中喊道:“雪落!” 唐雪落心有灵犀,一道早已准备好的“天佑咒”素手轻抬施放出来,顿令姬澄澈刀势暴涨如虎添翼。 殇馗眉宇一扬,冷笑道:“既然如此,就休怪我心狠手辣!”将流风璇的身体像肉盾一样迎上胎元神刀。 目睹此情此景,流风岚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将出来! 假如姬澄澈投鼠忌器立刻收刀,殇馗胜券在握又可为所欲为,逼迫流风澜自尽;若是这一刀不收,姬澄澈岂不成了手刃天庐女王的第一元凶? 她感觉自己几欲窒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姬澄澈手中斩落的胎元神刀,脑海一片空白,贝齿将樱唇咬得出血也丝毫不觉得痛。 刀锋铿鸣一往无前,姬澄澈平静从容的神情中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畏缩。 ——莫非自己赌错了? “小子,够狠!”殇馗心头一沉,已然骑虎难下。 只要将流风璇的性命捏在手心里,他便拥有制衡东海掣肘流风澜的最大一张王牌。可这张王牌必须活着才有用,要是死了眼下的局面就会顷刻逆转。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改弦易辙,除非愿意冒险将自己直接暴露在胎元神刀之下,结果如何殊不可料。 就在他心生迟疑的一霎,姬澄澈的双眸之中遽然爆绽开两团妖异的金色光芒,就像冰冷彻骨的针尖般直刺入殇馗的眼里。 殇馗措手不及,那金色的光芒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意志,说不出寂灭荒芜,好似要将他的身心俱都熔炼成为绝灭灰烬。 “咔啦啦、咔啦啦……”他的小乾坤里像有成百上千团金色的滚雷炸开,释放出森冷阴寒的气息,彷如是来自地狱尽头的无常雷火,搅得魂魄动荡痛彻肺腑,更将自己的神智轰得四分五裂沉入到无尽黑暗里。 “黄泉鬼目!” 殇馗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在不知不觉中被姬澄澈成功地吸引到了胎元神刀上,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会奇峰突起,突然施展出巫教盖世秘技。 要知道黄泉鬼目不仅威力巨大而且极为阴狠,一旦教施术者的眼神刺中,轻则神智崩溃沦为白痴,重则三魂七魄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也正因为这样,黄泉鬼目的秘籍素来只有巫教的教主才能掌握,以至于当年唐虞率性远走北荒,差点儿便令此项绝学失传。 好在姬澄澈的修为到底略逊一筹,这才给了他一线侥幸之机。 “噗——”殇馗想也不想,运功猛喷出一口蓝色魔血,极力凝聚心神稳住小乾坤,向侵入体内的那股可怕意志狠狠反击回去! “哼!”两股无形的精神力量狭路相逢,姬澄澈的元识剧烈震荡,眼眸中爆溅出无数朵妖异的黑色光花,顺着眼角缓缓淌下两缕血线。 他强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感觉,蓦地翻转右腕,胎元神刀变劈为拍,抽击在流风璇的腰上。 “砰!”澎湃的刀劲透过流风璇的身体直迫进殇馗臂膀,就像抡圆的大铁锤重重砸在他的胳膊上。 殇馗不由自主松开五指,流风璇登时脱手飞出。 “不好!”流风禅脸色大变,急忙长身探臂欲要抓回流风璇。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从姬澄澈虚张声势挥刀斩击到声东击西突施黄泉鬼目,再到瞒天过海从殇馗手中夺下流风璇,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一波三折,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待醒悟过来业已尘埃落定。 “咔啦啦!”唐雪落在空中催动逆天命盘,后发先至打下一道赤红色的“火棘咒”。 流风禅见熊熊火棘只流犹如赤河千里叠浪万重,衍生种种奇妙变化似刚实柔,似暴实灵磅礴而至,当下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只得收爪变招拂出大袖先求自保。 “轰!”袖风跌宕犹若惊涛拍岸,激得赤流飞散开满一天的火树银花。 唐雪落樱唇轻吟,娇躯笼罩在一团圣洁的柔光之中,驾驭玄霜穿越罡风狂澜仿似仙子下凡,抬起素手揽住了流风璇。 流风盖世见状大急,呼喝道:“臭丫头,放下流风璇!”挺身而出一剑刺向唐雪落。 玄霜猛然回首,张口喷出一团龙息。流风盖世顿感冷风铺面全身冰寒彻骨,身形不由得一滞。 就在此时弓弦响动,“叮”的一声流风岚张手射出一支冷翡翠。 流风盖世猝不及防当胸中箭,大叫一声翻身栽落。 “盖世——”流风禅目睹**子惨死箭下,禁不住睚眦欲裂失声痛吼。 他处心积虑不惜背负千古骂名,与殇馗狼狈为奸谋夺东海王座,归根结底也还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如今流风盖世命丧黄泉,就算大功告成登基为王,百年之后这东海基业却又教自己传给谁去,难不成又是在为他人做嫁裳? 流风禅胸中悲痛万分,顾不得追杀唐雪落,反手拔剑状若疯魔冲向流风岚,怒喝道:“贱人,还盖世的命来!” 话音未落,一只遮天蔽日的巨灵大手翻滚乱云激溅流风,从天空之上如山压落,直拍向流风禅的头顶。 “斗破苍穹掌!” 流风禅只觉得自己的身躯像是在电光石火之间被卷裹进了惊涛骇浪里,身不由己地摆动摇晃,手中仙剑嗡嗡颤鸣就似脱缰的野马招式几不成形,那沛然莫御的掌力碾压而落,震得气血翻涌骨骼爆鸣,险些让他一口气接不上来!i640(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二章 智救(下) 拂晓时分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污,浮空岛的肃清还在继续。 流风禅、流风盖世父子被诛,殇馗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东海六大寇中花青语阵前倒戈,赵庭沙、王遗风战死,风不及、祖上香和吕轻云沦为阶下囚,数以千计的叛军与海贼树倒猢狲散,土崩瓦解四处逃奔。 流风岚、流风昭与流风瑶联合星月驰援的瀛台岛、方寸岛两路人马,来回扫荡岛上和周边海域,力争一网打尽清除后患。 流风璇虽然死里逃生被姬澄澈奋力救下,但早先胸前中了流风禅一箭,亏得唐雪落施展巫教秘技枯木逢春咒兼且经过一夜的救治方才转危为安脱离生命危险。 到了天亮时流风璇精神略振,躺在榻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取战报。 待那侍者汇报过后,也不知是因为心中略感遗憾还是感觉到体内伤痛,她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道:“还是没有殇馗的消息?” 侍者垂首禀报道:“殇馗十有**已经逃离了浮空岛。” 流风璇“嘿”了声道:“他倒是溜得快。” 侍者略作迟疑,说道:“陛下,羽圣一直守在外面。” 流风璇默然许久,轻声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是,陛下。”侍者躬身施礼,缓缓退出门外。 唐雪落见状也站起身来,说道:“陛下,不打扰您休息了。” “等等,”流风璇忽然睁开眼睛,问道:“你是要去见姬澄澈?” 唐雪落点点头,流风璇道:“他没事吧,我尚未来得及当面道谢。” 唐雪落微微一笑道:“陛下不必担心,他只是受了黄泉鬼目之力反噬,并无大碍。” “那就好。”流风璇欣慰颔首,赞道:“澄澈殿下智勇双全难得又是古道热肠,和你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昨晚的事情多亏你们仗义援手,才教殇馗、流风禅之辈的阴谋一败涂地,于我东海羽族委实恩重如山。” 唐雪落听流风璇称赞姬澄澈芳心欢喜,矜持道:“陛下过奖了,我和澄澈哥哥不过是适逢其会聊尽绵薄之力而已。” 流风璇关切问道:“澄澈殿下可有找到化解万年玄霜龙息反噬的法子?” 唐雪落神色黯然,摇头道:“眼下只有能依靠雪晶珠尽量抑制。” 流风璇叹口气道:“但愿吉人自有天相,可惜医圣瞿春白不能复生,否则他或许能有办法能令澄澈殿下逢凶化吉……”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叫道:“雪落!” 唐雪落一怔道:“陛下,您还有何事吩咐?” 流风璇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决之事,看着唐雪落的俏脸欲言又止,许久后才徐徐回答道:“我有一个法子或可试一试,但你必须对天起誓绝不告诉其他人,即使是姬澄澈也不行。” “是什么办法?”唐雪落情不自禁“砰砰”心跳加速,又惊又喜地望着流风璇。 流风璇苍白的面容凝重异常,深吸口气道:“这是一个有关浮空岛的最大秘密,原本只有我和岚儿才能知晓……” 她的话音渐转低沉黯哑,外面的雨却在愈下愈大,噼噼啪啪敲打着门窗,和着从飞檐上哗哗泄落的水声,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一片浓重的烟雨中。 不知是过了多久忽地门开,唐雪落撑着一把雨伞走了出来,在一名天庐侍者的引导之下行向姬澄澈疗伤小憩的静室。 她穿过一座苗圃,雨水落在泥泞的地上,汇成一条条涓涓细流,上面漂浮着一瓣瓣五颜六色的落花,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怡人的暗香。 姬澄澈疗伤的静室位于苗圃的东南角上,独立成院极为清幽。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穿过院外的竹篱笆直抵门前,两旁花树婆娑落英缤纷。 瓢泼大雨蓦地停住,唐雪落愣了愣抬起头,就看见在苗圃的上空流风澜只手托起奈何崖,好似一把硕大无伦的遮天巨伞挡住了雨水。 静室的屋脊上,姬澄澈刚刚沐浴完,换了身宽松舒适的黑色袍服,神清气爽盘腿而坐,面前摆了一副才走了没几步的棋盘——敢情这一老一少闲极无聊,居然就这样一个悬在空中一个坐上屋顶不亦乐乎地对弈起来。 院落里,几个天庐侍卫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瞅着这一幕别开生面的奇景,都忘了向唐雪落打招呼。 唐雪落的唇角禁不住逸出一抹笑意,收起了雨伞唤道:“澄澈哥哥。” 姬澄澈朝唐雪落招手,轻笑道:“快上来,看我如何将这臭棋篓子杀得落花流水!” 流风澜不满地哼了声道:“小子,这才开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他的右手凭空一记虚点,便有一颗白子从瓦罐里跳了出来,稳稳当当落到棋盘上。 唐雪落飘身飞上屋脊,姬澄澈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问道:“陛下没事了?” 唐雪落颔首道:“我将流风前辈的八伤造化丹研碎后偷偷混入汤药里,陛下服食后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日子便能痊愈。” 姬澄澈瞥了眼在一旁凝神偷听的流风澜,蹙眉道:“她还是不肯答应见面么?” 唐雪落婉转说道:“陛下虽然已无性命之忧,但身体仍十分虚弱,不宜刺激情绪激动,最好过上几日再说。” “啪!”流风澜重重落下一子,像是在和较劲儿似的,砸得棋盘都跳了起来。 对这对父女的事儿,姬澄澈也没辙儿,只好接茬儿陪流风澜下棋解闷。 两人落子如飞你来我往,很快在棋盘之上犬牙交错杀作一团。 流风澜棋力不俗攻势咄咄逼人,将姬澄澈的一条大龙团团围住。姬澄澈千方百计左突右闪,非但没能够冲出重围,反而气眼越收越紧眼看就要束手待毙。 流风澜又落下一子,呵呵笑道:“小子,到底谁才是臭棋篓子?” 姬澄澈翻了他一眼没吭声,盯着棋盘苦思冥想破局之道。 唐雪落见姬澄澈局面吃惊,眸子一转计上心来,拊掌赞道:“流风前辈这一手四九路的扑举重若轻韵味无穷。若换做一般人面对黑棋的曲镇侵消,肯定会五路跳,无形中令澄澈哥哥达到先手减消白势的目的。谁知您老反其道而行之,立刻形成征子劫杀,除非黑棋舍得弃子争先,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却也要将中腹大势拱手让人。这般一箭双雕滴水不漏,着实教人拍案叫绝。” 流风澜闻言不由大感得意,虽说这辈子他听到过的各种称颂赞美数不胜数,可像唐雪落这般又聪明又漂亮的豆蔻少女,又是发自由衷地钦佩仰慕,仍不免令得老怀大快,眯缝起眼睛含笑不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尤其难得的是唐雪落有的放矢字字珠玑,恰好挠到了他的痒处。似他这样的棋界大国手最怕的并非敌手强劲,而是曲高和寡无人喝彩,如此岂非白白浪费了自己绞尽脑汁的神来之笔? 不曾想唐雪落三言两语,就将他这一步四九路扑杀黑棋的妙处解说得淋淋尽致,恨不能教人引为平生第一知己。 那边姬澄澈也不生气,笑吟吟放弃了中腹争夺,落下一子道:“老爷子莫要高兴得太早,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流风澜轻轻松松将困死在棋盘中腹的十数枚黑子提起,嘿笑道:“小子,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便休怪老夫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对弈,争锋相对寸土不让又是十数个回合。 唐雪落在旁观战,对流风澜的棋艺啧啧称奇赞叹不已,不停地鼓掌叫好。 一开始流风澜兀自沾沾自喜,可渐渐地便察觉到事情有点儿不对劲。自己的优势不仅没有丝毫扩张,反倒在不知不觉间被姬澄澈的黑子一点一点地蚕食侵蚀,大有反败为胜的势头。 “不对啊,这小子的棋力怎地一下子变得厉害了许多?” 流风澜念头一转恍然大悟,朝着唐雪落瞪眼道:“丫头,敢情是你在搞鬼!” 唐雪落愕然道:“流风前辈,我搞什么鬼了?” 流风澜哼了声道:“你明里吹捧老夫,暗中却在拐弯抹角指点那小子,真当我听不出来么?” 唐雪落一脸无辜地扭头问姬澄澈道:“我有么?” 姬澄澈忍住笑,摇头道:“我怎么没听出来?” 流风澜气呼呼手指唐雪落道:“你——不准再说话,一个字都不行!” 唐雪落乖巧地点点头,果然将樱桃小嘴紧紧闭起守口如瓶。 流风澜怒气稍消,但依旧不肯放松对唐雪落的监视,一面落子一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唐雪落冲着流风澜嫣然一笑,俏皮地屈指弹击瓦片,“叮叮咚咚”煞是好听,依稀是一首巫族的灵歌曲调。 姬澄澈对两人的小动作恍若未见,自顾自地在棋盘上放下一颗黑子。 流风澜低咦了声,原来姬澄澈的这手四路“靠”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之外,却将自己好不容易在角上刚刚建立起来的优势连消带打化为乌有,而且后患无穷教人十分的难受。 他疑神疑鬼地瞟了眼唐雪落,断定这丫头方才并未偷偷施展“传音入密”之类的术法作弊,心里头的疑窦更重,两眼炯炯放光牢牢盯着她,再落下一子。 唐雪落神态从容自然,也不去管棋局变化,只低着螓首用春葱般的纤指“叮叮”弹拨瓦当自娱自乐。 姬澄澈目不斜视,抬起头冲着流风澜微微一笑,双指挟起一子漫不经心地往棋盘上一摆。 流风澜眉毛簌地挑起,大叫道:“这回被老夫抓个现行,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i580(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幸福(上) 流风澜胡子气得直吹吹,一手指住唐雪落道:“说,你是不是在用曲谱在给这小子传递消息?” 姬澄澈苦笑道:“老爷子,你想多了。” 流风澜不理他,冲着唐雪落道:“你——乖乖坐着,不准说话,不准乱动!” 唐雪落无奈道:“那我岂不成了个木头人?” “这就对了,”流风澜落下一子,哼了声道:“就你这丫头最是鬼精灵。” 唐雪落眨眨眼没吭声,似乎在说:“待会儿再有什么事儿可冤不到我了吧?” 流风澜警惕地瞪着唐雪落,耳听“啪”的声脆响,姬澄澈在棋盘上摆下一子。 “嗯?”流风澜两眼须臾不离地瞅着棋局,眉毛不知不觉拧成了一团,即是不甘又是愤怒道:“小姬,谁教你走这儿的?” 姬澄澈错愕道:“我下在这里有问题么?” 流风澜绷着脸道:“难说。” 姬澄澈笑道:“这回我们没捣鬼吧?” 流风澜瞧了瞧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的唐雪落,果然即没言语也不见丝毫小动作,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他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想了老半晌方才迟迟疑疑地走了一步。 谁知饶是他绞尽脑汁,局面依然一点一点被扭转过来。 姬澄澈看似信手拈来,却是奇招妙手层出不穷,每一步都稳扎稳打环环相扣,逼得流风澜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他越下越轻松,时不时会抬起头来和唐雪落相视一笑,于棋局的犬牙交错刀光剑影里别有一番温馨。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眼看自个儿要败走麦城,流风澜恼羞成怒道:“你们两个不准眉来眼去,打搅老夫的心神!” 唐雪落不由晕生双颊,轻嗔道:“谁和他眉来眼去了?” “那你老是朝这小子眨巴眼睛干什么?” 流风澜猛一拍脑门道:“我明白了,你们又改用这法子偷偷交流了!” 姬澄澈嘿笑道:“一会儿不准说话,一会儿不准乱动,现在连人家眨两下眼睛都成了作弊。老爷子,您这儿下棋的规矩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故意扭头向唐雪落眨了下眼,问流风澜道:“你倒猜猜看,我用眼睛说什么了?” 流风澜哑口无言,瞠目结舌瞅着姬澄澈说不出话来,那模样似要吃了他一般。 他憋了半晌,猛地大叫一声道:“气煞老夫!”撑手背起奈何崖,“唿”的声钻入浓重如铅的深灰色云层里转瞬消逝不见。 唐雪落急忙撑起雨伞,娇俏地吐了吐舌道:“老爷子生气啦!” 姬澄澈轻笑道:“没关系,老爷子心胸宽广超然洒脱,必定不会因为这区区小事耿耿于怀。” 唐雪落尚未说什么,便听到云层背后传来流风澜滚雷般的笑声道:“说得好,老夫焉能和你们两个小娃娃一般见识?” 姬澄澈冲着唐雪落一笑,扬声问道:“老爷子,棋还没下完呢,你要去哪儿?” 流风澜道:“老夫在岛上待得气闷,出去溜达一圈!” 他声若洪钟在两人耳畔嗡嗡轰鸣,但姬澄澈和唐雪落却晓得此刻其人恐怕已在数十里外。 唐雪落遥望流风澜消逝的方向,轻声喟叹道:“就算修为强如羽圣,终还是不能事事如意顺心。” 姬澄澈摇摇头道:“幸福和人的身份乃至地位、权力、财富并无必然的关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快乐与烦恼,也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这是与生俱来任谁也不能剥夺的。哪怕是一个一贫如洗的乞丐,或许在他心里都觉得自己比皇帝过得要快活许多。又或许,一个带点儿油水的包子对他而言即已是莫大的幸福。” 唐雪落微微颔首,赞同道:“有时候人想争取的越多,得到的幸福反而越少,总恨不得能将天底下所有的好事统统囊为己有。” 姬澄澈道:“不患寡,患不均。所以大先生才会穷尽毕生之力追寻大同,希望普天下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唐雪落微笑道:“这也是你和林大哥的追求吧?” 姬澄澈点头,问道:“那你呢,你追求的幸福又在哪里?” 唐雪落想了想,见左右无人注意自己,伸出玛瑙般粉嫩通透的玉指往姬澄澈的心口上轻轻点落,说道:“就在这里。” 那玉指轻落处,一股浓烈的幸福感觉便似涟漪般温柔地荡漾开来,姬澄澈情不自禁就伸出手来,握住唐雪落的柔若无骨的滑腻皓腕。 唐雪落猝不及防,俏脸犹如美玉生晕,却并不挣扎。 两人便这般手牵着手并肩依偎在雨幕里,遥望着远方波澜壮阔的苍茫大海,心中充满了欢喜与恬静,一时间谁也不愿意再开口说话,似乎都舍不得打碎这难得的静谧欢乐时光。 已是寒冬腊月,凛冽的风从北方的海面呼啸而来,吹起姬澄澈和唐雪落的衣发。 他们的心里却满溢着温暖,彼此的心意仿如涓涓春水流淌到相握的双手温润心田。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少时候,冬雨飘洒中有人来到,正是翡翠公主流风岚。 她撑着一柄碧色花伞,没有带一个从人护卫,沿着泥泞的香土芳径迤逦而行。 晶莹的雨珠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伞面一串串地望向滴落,像是在她的身前垂下了一圈美丽的珠帘。 她不经意里抬起头,遥遥望见了苗圃那一端的小楼上,姬澄澈和唐雪落牵手伫立在蒙蒙烟雨里。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她禁不住呆了呆,站定了脚步。 只见姬澄澈英姿勃发玉树临风,唐雪落冰肌玉骨清丽脱俗,两人相依相偎共执一伞,宛若神仙眷侣凭海听风,不知要让多少人自惭形秽羡慕不已。 流风岚低垂下眼帘,看着雨珠在脚边溅起了一圈圈波纹,又汇流成涓往低处流淌去。被风雨零落的满地残红飘荡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也不知会去向哪儿。 她用力握住手中的香囊,囊里装的是十多颗饱满通透的上等雪晶珠。 怔立片刻,她默默转身撑着伞往原路返回。 行出一段后,道旁有一名天庐弟子现身执礼道:“公主殿下!” 流风岚如梦初醒,驻步打量那天庐弟子道:“你叫姚远?” 那天庐弟子没想到流风澜居然会认得自己,受宠若惊慌忙应道:“是,属下正是姚远。” 流风岚将装有雪晶珠的香囊递给姚远,说道:“稍后你将这袋东西交给澄澈殿下。” 姚远不敢多问,恭恭敬敬接过香囊道:“属下一定会亲手将此物交给澄澈殿下。” 流风岚微微颔首不再多说,举步往王宫里行去。 由于药剂的作用,流风璇正沉沉昏睡,丝毫没有觉察到女儿进来。 流风岚在母亲的榻前盘腿落座,听她呼吸渐趋平缓细柔,于是心头一定阖眼小憩。 直到傍晚时分,下了一整天的大雨渐渐收住。 流风岚推开窗,清醒湿润的空气冰冷透骨铺面而来,令得人精神一振。 “小岚,我睡了多久?”流风璇苏醒过来,睁开眼问道。 流风岚回转过身来,说道:“刚刚才酉时,外面的天尚未黑透。” “原来我已睡了足足一个白天。”流风璇嘿笑了声,“有多少年没这样昏睡过了。外面的情势如何,殇馗可有下落?” “浮空岛已完全平定,只有殇馗尚且下落不明。”流风岚简单地将岛上的情势说了,宽慰道:“您只管安心休养,外面的事我会安排妥当。” 流风璇望着英姿飒爽的爱女,越看越是欢喜骄傲,招呼道:“小岚,你过来。” “母后?”流风岚跪坐到流风璇的面前。 流风璇凝视爱女,似乎在考虑某桩及其难以决断的事情,须臾后缓缓开口问道:“你觉得姬澄澈此人如何?” “澄澈殿下?”流风岚愣了下,一时没明白母后为何会突然问起姬澄澈。 流风璇道:“我想让你嫁给他!” “什么?”流风岚大吃一惊,做梦都想不到流风璇醒来以后,第一件要和自己说的竟是这事! 流风璇注视爱女吃惊的玉容,徐徐说道:“我想得很清楚,为了你将来的幸福,为了东海羽族的生存繁衍,这桩婚事都是势在必行。甚至,我可以原谅你……外公——只要他肯出面,不容姬天权不答应。” 流风岚摇头拒绝道:“姬澄澈是不会答应的。” “你是担心唐雪落?” 流风璇嘿嘿一笑道:“此时此刻她早已去了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可是她和姬澄澈刚刚救过你!” 流风岚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流风璇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流风璇淡淡道:“那又如何,一切罪孽骂名都由我来扛,只要你将来能够幸福。一旦和姬澄澈联姻成功,似殇馗这般的跳梁小丑又有何惧?何况姬澄澈智勇双全器宇轩昂,又重情尚义年少有为,如此佳婿也不至于辱没了你。” 流风岚望着母亲,再次深深吸了口气道:“姬澄澈纵然再好,我也绝不会嫁给他!” 流风璇愣了愣,道:“小岚?” 流风岚站起身,说道:“我不要施舍,无论是这场婚事还是今后的幸福!”说罢,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流风璇惊怒交集,急叫道:“小岚,站住!” 流风岚依旧迈步走向门口,沉静道:“我不想靠一个男人而活。从前没有姬澄澈,我过得一样很好,今后也是这样!” 不等流风璇再说什么,她推开虚掩的门,迎着沉沉暮霭而去。(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四章 幸福(下) 风越来越大,一轮皎洁的明月如玉盘般从波涛汹涌的海面下缓缓升起。 流风岚一路寻找来到海边,远远望见姬澄澈正安静地坐在嶙峋礁石上。 月光下他的背影便如同这海边屹立了千年的巨岩般,沉默而坚硬,浑然不在意汹涌海潮的冲刷与洗礼。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钓竿,细长的钓线垂落到礁石脚下澎湃的波涛里,完美地和这夜月融为了一体。 玄霜百无聊赖地趴在一旁假寐,威武的身躯盘桓如山如峦,月色洒照下来散发出宁静而深幽的黑色炫光。 流风岚站在礁石的另一头,默然注视姬澄澈,兀自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他有关唐雪落的事。 也许,他是所有少女心目中完美无缺朝思暮想的那个白马王子,但绝不是我的——靠欺骗与施舍得来的东西,再好我都不要! “澄澈殿下!” 她走近姬澄澈,轻声招呼道:“你可知雪落去了哪里?” “你来得不巧,她这几日要闭关修炼,恐怕很难见到。”姬澄澈回头见是流风岚,放下钓竿问道:“你找雪落有什么事,或许我能帮忙解决。” “果然还是来迟一步!” 流风岚的心咯噔一沉,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姬澄澈,摇摇头说道:“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想找她聊聊天而已。” 她话锋一转,说道:“你上回在海上抢走了我的暮空面具,如今也该归还了吧?” 姬澄澈闻言不由一笑,心想:“我上回便打算将面具交还,是你赌气不肯收下。” 他也不做辩解,爽快地取出暮空面具,递给流风岚道:“殿下请收好。” 见姬澄澈毫不犹豫地将暮空面具交还给了自己,流风岚的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难受,扬起柳眉怫然不悦道:“你抢走我的东西,连说一声道歉也显得如此吝啬?” 姬澄澈道:“我没错,为何要向你道歉?” 流风岚冷冷低哼,一言不发劈手夺过暮空面具,转身就走。 “等等!”姬澄澈想起一事,在她身后喊道。 流风岚定住脚步,并不回头,生冷道:“你还有什么事?” “谢谢你的雪晶珠。” 流风岚毫无反应,将暮空面具戴到脸上抬脚而去,就像没听见姬澄澈的道谢一般。 姬澄澈不觉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流风岚今晚的言行举止有点儿反常,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只好目送她离去。 转眼又过了数日,姬澄澈在浮空岛上无所事事,偷得浮生几日闲,一边潜心修炼一边等待唐雪落出关。 当日在奈何崖底他得羽圣流风澜之助,武道之境豁然突破天元震旦,元神初成俨然已是当世第一流的强者。 还记得巫圣唐虞曾预言过,若能得大先生倾力教诲,姬澄澈或许能在三十年内晋升天元震旦境。孰料仅仅过去十余年的工夫,他即已打破了唐虞的预估与期许。 但进境过于神速,未免根基不固,这点姬澄澈心知肚明。故而他心中毫无自得之情,每日间不敢懈怠运气导元以固根基。 如今他的体内三气合一,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功力水涨船高日益精进,终于又成功压制住圣龙之心的反噬之力。 不过随着他与圣龙之心不断融合,后者觉醒的力量愈来愈大,若不能很好控制,早晚有一天还会爆发。 可惜对此姬澄澈亦别无良策,目前只能依靠自身的修为再辅以雪晶珠压制,将来会发展到哪一步恐怕唯有老天爷晓得。 好在姬澄澈素来乐天,性情又是坚毅自强,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任谁也看不出他时时刻刻都在面临神智泯灭魂魄沉沦的可怖威胁。 然而说来也怪,接连几天过去,非但唐雪落没有露面,翡翠公主和羽圣流风澜也像预先说好的一般不知去了哪里。 起初姬澄澈并不以为意,毕竟那晚流风岚是被自己气跑的,赌气不见十分正常。至于羽圣流风澜功参造化,更无需杞人忧天。 倒是唐雪落接连几日闭关不出,不免教人多少有些牵挂。 这天午后流风璇忽然派人来请姬澄澈。经过这一段日子的调养,流风璇的气色好了许多,姬澄澈施礼问候在下首落座。 流风璇开门见山道:“澄澈殿下,你是否知道小岚去了哪里?” 姬澄澈一怔道:“公主殿下不在浮空岛上么?” 流风璇察言观色,发现姬澄澈并不似作伪,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道:“自那晚她见过你以后,便再也没有露面。” 姬澄澈吃了惊,关切道:“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但愿如此。”流风璇蹙起眉头,掩藏不住一抹忧色,“希望她不是落入了殇馗的手中。” “应该不会。”姬澄澈冷静了下来,摇摇头道:“假如是殇馗所为,必是要以公主殿下为人质要挟天庐。可这么多天过去依旧毫无动静,显然不是他干的。” 流风璇苦笑道:“澄澈殿下说得极是,也怪我乱了方寸,一味地胡思乱想。不知澄澈殿下可还记得那晚小岚对你说了些什么,希望能从中寻出一点端倪。” 姬澄澈坦然道:“那晚公主殿下其实是来找雪落的。” “小岚找唐仙子做什么?”流风璇心头一紧,微微色变道。 “她是想找雪落聊天。”姬澄澈回答道:“因为雪落不在,我们又说了几句话后,她便独自离开了……” 说到这里,姬澄澈记起一事道:“对了,临走前她从我这里讨回了暮空面具。” “她找你要回了暮空面具——暮空面具怎会在你手里?” “当日我和公主殿下在海上偶遇,因一点小误会起了争执。晚辈一时意气用事,便抢走了公主殿下戴在脸上的面具。” 姬澄澈道歉道:“虽说晚辈只想着出一口气,并无意戏弄为难公主殿下,但如今想来此举未免对她太过无礼。” 流风璇像是没有听见姬澄澈的解释,双目寒光骤地迸射如刃,厉声叫道:“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何不及早告诉我?!” 姬澄澈莫名其妙受到流风璇的训斥,也禁不住有些恼火,但转念想到她也是担心流风岚的安危,以至于情急下失态,自己又何必火上浇油?当下问道:“莫非这暮空面具和公主殿下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流风璇道:“小岚拿回暮空面具十有**是为冒险潜入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在什么地方?”姬澄澈愈发地迷惑起来,他虽然年轻但自幼熟读十万巫典,又曾跟随大先生走遍天南海北,于各地风土人情地理掌故烂熟于胸,偏是从未听说过东海还有一座海市蜃楼。 流风璇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显然不愿透露有关海市蜃楼更多的信息。 姬澄澈追问道:“她去海市蜃楼做什么?” 流风璇心绪烦乱,冷冰冰回答道:“她是去找唐雪落——” 姬澄澈讶异道:“雪落不是在闭关么?” “那不过是个为了不让你知道真相而编造的借口而已。她对你也算得痴情,不惜瞒着你前往海市蜃楼寻找治愈圣龙之心反噬的办法。” 流风璇轻嗤道:“不过你也无需责怪唐雪落隐瞒了去向,是我要求她对天起誓保守秘密。要知道海市蜃楼的存在乃是天庐不可外传的千年绝密,即使像流风禅这般的羽族巨擘也仅仅是捕风捉影略有耳闻。” 姬澄澈心头震撼,这才醒悟到原来唐雪落骗了自己,早已悄悄离开了浮空岛。 毋庸置疑,流风岚必定是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匆匆找到自己讨回暮空面具,赶往海市蜃楼寻找唐雪落。 难怪流风岚那晚的行迹古怪反常,而他却始终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 屈指算来,唐雪落和流风岚前后脚去往海市蜃楼已有好些日子,至今渺无音讯犹如石沉大海,姬澄澈心中一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流风璇冷冷道:“自第一次元界大战后,便再也没有人进入过海市蜃楼。谁也不清楚如今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说它是绝地毫不为过。” 姬澄澈火往上撞道:“你明知如此,还让雪落进入海市蜃楼?!” 流风璇不以为意道:“她想救你的命,与我何干?况且我这样做也是在成全她。” 姬澄澈心悬唐雪落的生死安危,已没心思和流风璇辩驳,沉声问道:“如何才能进入海市蜃楼?” 流风璇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是天庐不能外传的隐秘。” 姬澄澈怒道:“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人身陷险境生死未卜,却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流风璇主宰东海数十年,还是第一遭被人这样毫不客气地当面质问。 她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原本以为的一着妙棋,却将流风岚亦陷了进去。对于海市蜃楼的真实情形,她透露给姬澄澈的不过是一鳞半爪,其中的凶险可怕远远超乎外人的想象,即使流风岚有暮空面具傍身,也一样的凶多吉少。 心情恶劣之下,流风璇冷笑道:“我的女儿我自会去救,至于你——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永远都别想见到唐雪落。” 姬澄澈不假思索道:“什么条件?” 流风璇道:“如果我们都死在了海市蜃楼里,此事不提也罢。若是侥幸能够生还,你必须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放心,我既不会叫你杀人放火,也不会让你背叛师门抑或国家,如何?” 姬澄澈沉默须臾,点头道:“一言为定!”(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找寻(上) “吱呀——” 厚重的门被缓缓打开,月光拖曳着流风璇和姬澄澈的影子投射在祖祠内的青色地砖上。 青砖异常的平滑,在月色映照下就像巨大的镜面向黑暗里默默地延展。 姬澄澈的目光不经意里霍地一闪,想见到数日之前唐雪落和流风岚正是从自己目下伫立之处,一前一后地踏入祖祠,去向神秘莫测的海市蜃楼。 “快进来!” 万籁俱寂里,流风璇沙哑而冷冽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 姬澄澈走进祖祠,身后厚重而高大的紫鎏晶门隆隆作响宛若怪兽在深夜里发出的慑人咆哮,一点一点地阖上。 姬澄澈眼前登时一黑,仿佛整个人已经与世隔绝。 这时候不知流风璇在暗中触动了什么机关,耳听“呜”的低响,一道道火线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蹿出,像暴怒的火龙般在空中纵横交错,点燃一排排青金火炬,刹那间祖祠里灯火通明化为一片绚烂璀璨的光海。 骤明骤暗之间,姬澄澈的眼睛一阵发花,模模糊糊看到空中有数十块玉碑悬浮转动。每一块玉碑都高过三丈宽逾一丈,灯火映射其上熠熠生辉灿若星辰。 “这是天庐每一代王者的灵位,我死之后也会有同样的一块。” 流风璇伫立在光海中央,仰视头顶上方转动飘浮的天庐王者灵碑,神情肃穆冷厉,声音幽幽回荡着说道:“她们虽已离开尘世,但魂魄不朽世世代代守护着浮空岛。” 姬澄澈注视着玉碑上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名字,莫名产生一种历史的厚重与沧桑感。 与中土大陆风俗不同,东海天庐素以女子为尊,男子成亲后需从妻姓,夫妻二人生下的儿女亦是如此。 所以在这玉碑上镌刻的名字,每一个人的姓氏都是“流风”二字,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彷如一部无声而壮阔的史书。 忽然他的耳畔响起流风璇如同灵歌般的吟唱声,她用的是古老的羽族语言,音节短促清脆,一串一串从唇间清晰地吐出,就像天籁般动听悦耳。 姬澄澈曾经跟唐雪落学过羽族语言,而十万巫典中也有不少羽族古籍,故此对流风璇的吟唱也能听懂。 他仔细分辨,惊奇地发现流风璇是在唱诵天庐先祖的名讳。每当她吟诵出一个名字,祖祠中便会有一块玉石灵碑相应地亮起,好似星星点灯此起彼伏,那景象美轮美奂犹如置身于奇幻仙境。 当祖祠中所有的玉石灵碑全部被灵歌点亮时,流风璇的歌声陡然转为低沉委婉,音节也变得模糊起来。 姬澄澈正在凝神聆听,想弄清楚流风璇到底在唱什么的时候,数十块玉碑猛然颤鸣,仿似洪钟大吕撼人心魄,一团恢弘的神光磅礴涌出,四周的景物一阵不真实地晃动模糊,迅速隐退消逝。 下一刻,姬澄澈的耳中想起惊天动地的涛声,光影里浓黑汹涌的大潮排山倒海,彷如弹指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走!”流风璇停止了吟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金色的法杖,迈步往光海深处走去。 姬澄澈顾不得诧异,暗自运功护持周身,舒展神识查探四方情形举步跟上流风璇。 “砰!”一道巨浪迎面打来,撞击在姬澄澈的护体真罡上,浪花四溅轰轰作响。 “咦?”姬澄澈察觉到,这道巨浪非常真实,绝非虚境幻象,否则根本逃脱不了自己的神识扫视。 难道说,自己已置身在了一片汪洋大海里? 他的脚下不再是坚实平滑的玉石地面,取而代之的是澎湃的波涛。成百上千股湍急的潜流毫无规律地在四周涌动肆虐,像巨蟒一般凶猛地冲击绞杀,也就是姬澄澈和流风璇的修为,换做普通人可能此刻已化作齑粉。 更为奇怪的是,这海水中蕴含着浓郁污秽氤氲之气,冲刷黏附在人身上,时间稍久便会腐蚀肌肤侵入内脏,混不亚于穿肠毒药。 “这里就是海市蜃楼,传说中的绝灭禁忌之地。” 流风璇一边全神贯注地缓步前行,一边说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里极可能会有墨羽族的妖孽出没。他们残忍成性嗜血凶暴,千年之前便是我雪羽族的不共戴天之敌。” 姬澄澈低咦道:“你是说墨羽族还有后裔存活在这里?” 原来在第一次元界大战之前,羽族分作了雪羽与墨羽两支,虽然同宗同源却势同水火杀伐频仍。 雪羽族自认为白鲸青鸟的纯正后裔,却视墨羽族为被恶魔诅咒玷污的卑贱种族,双方之间的战争断断续续绵延不知多少年,始终未曾分出胜负。 然而第一次元界大战后,墨羽族突然无声无息地离奇消失,从此再无半点消息。 由于当时正逢乱世,对于墨羽族的消失也是众说纷纭,但随着光阴流逝岁月迁移,亦渐渐地平息下来。 久而久之,世人都以为墨羽族已然灭绝,甚至在各类史书上俱都如此记载。 谁能料想到,墨羽族并没有灭族,而是有后裔隐匿于海市蜃楼之中。这个消息要是传递出去,不亚于在元界投下一颗惊雷。 “当然没有,他们只是被封印在海市蜃楼中,永远不能得见天日而已。” 流风璇手中的法杖忽明忽灭,如火把一样照亮四周,同时从中散发出的灵气仙波亦能起到驱邪辟魔水火不侵的奇效,使得她在惊涛怒浪中行来如履平地。 话音落下,前方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座巍峨雄伟的石山。巨大的岩石突兀嶙峋,远远望上去好像数以万计的巨兽匍匐在山岭中。 在横生的岩石之间,是星罗密布的洞穴与缝隙,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唯有一股股潜流从里面鼓涌而出,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流风璇漂浮在海水里向石山行去,周围静得可怕,除了浪涛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蓦然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呼吼,一头似鱼似猫的海兽从暗处蹿出,张开一双锋利如刃的前爪扑向流风璇。 流风璇早有防备,口中低诵真言,手里的法杖遥遥向那海兽一指。 “铿!”法杖顶端激射出一束雷光,精准地轰中海兽。 雷光炸响,一蓬雪亮的光华崩散开来,轰得海兽皮开肉绽栽落到岩石上。 孰料那海兽竟异常结实凶悍,捱了流风璇的一记“苍穹之雷”非但没死,反而用后腿一撑岩石,就似离弦之箭猛扑流风璇。 姬澄澈从流风璇身后跃出,他有心试试海兽的道行,并没有施展巫咒,赤手空拳迎上前去。 海兽浑身嗤嗤冒烟,飚射出深绿色的鲜血,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恶狠狠探爪插向姬澄澈面门。 姬澄澈施动浣纱诀,四两拨千斤轻松自若地拂开锐爪,左拳趁虚而入结结实实轰在了海兽相对柔软的小腹上。 海兽的腹部长满黑色的鳞片,拳头击打在上面触指一片冰凉。 “砰!”雄浑的气劲叩关而入,应声将海兽击飞十数丈远。 “啪!”海兽摔落在山岩上翻滚了几圈便不再动弹,体内的经脉血管已被姬澄澈的拳锋尽数轰断,早在空中时既已毙命。 然而没等姬澄澈立定身形,斜刺里遽然射出一支骨箭,直刺他的眉心。 姬澄澈不慌不忙,右手舒张如佛祖拈花,双指稳稳夹住射来的骨箭。 他扫了一眼骨箭,做工十分的粗糙,应该是用手工磨制而成。 “出来!” 流风璇一记断喝,身影晃动欺近石山,一挥手中法杖再轰出道“苍穹之雷”。 “咔啦啦!”坚硬的山岩崩碎,拳头大小的石块四处乱飞。 一条瘦小的身影从崩碎的山岩后掠出,如泥鳅般往最近的岩缝里逃去。 “想逃?”流风璇轻蔑地冷冷一笑,举起法杖释放出一团碧芒。 那碧芒牵动四方元气,倏然幻化成一头神鹰,展开健壮的巨翼劈破斩浪俯冲下来。 那瘦小的身影是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听到背后动静慌忙回头,见是一头法术幻化的神鹰袭来,急忙抽出腰间一柄用鱼骨打磨的短刃奋力抵抗。 “哗啦啦!”神鹰的双翅掀起一蓬凶猛的波澜,如有实质撞向少年。 少年立足不稳整个人飞了起来,手中短刃亦拿捏不住甩飞出去。 神鹰从天而降,只用一只巨爪便牢牢抓住起了少年,将他摔落到流风璇的脚下。 少年身手甚为矫健,在地上骨碌碌一翻身便欲站起来。 流风璇出手如电抓住少年的肩膀,喝问道:“说,圣隐之峰怎么走?” 少年棕色的眼珠滴溜溜转动,凶恶地瞪着流风璇闭口不言。 流风璇不悦地微蹙眉头,放慢语速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族人在哪里?” 少年猛然张嘴,一口咬向流风璇抓住自己的左手手背。 “啊——”少年一声痛叫,流风璇的手背上迸放出一簇电芒,“嗤嗤”直贯全身。 他痛苦地弯下身,浑身酸麻无力不停地抽搐。 流风璇讥诮道:“没想到千年过去,你们这些贱种居然还没有死绝。” 说罢,她伸出手再次抓向少年,打算继续严刑拷问。 “且慢!”姬澄澈不愿流风璇如此虐待一个少年,横身拦住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他低头打量少年,不由想起了孩提时代的自己和林隐。 尽管他和流风璇一样心急如焚,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唐雪落和流风岚,但恃强凌弱逼迫一个孩子,又岂是七尺男儿所为? 他轻拍少年背脊,一股柔和的罡气透骨而入,化解去流风璇术法的残留余波,说道:“去吧,去找你的族人,我保证不会偷偷在后面跟踪。”(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找寻(下) 少年愣了愣,似乎做梦都没有想到姬澄澈会如此轻易地放了他。 但他转念一想,谁又能担保对方不是在哄骗自己? “你……是魔族人?”少年的目光闪烁不定,在姬澄澈和流风璇的脸上来回寻摸。 说话时候,他的双颊有节奏地不断鼓起,像鱼鳃一样地换气。 姬澄澈问道:“你知道魔族?” 少年低下头,掩饰住眼眸深处的仇恨,殊不知他的表情变化已落姬澄澈眼中。 虽然他的修为勉勉强强突破了山海无量境,但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而言,已经足以称得上才华惊艳天赋绝伦。可惜这点惊艳不幸遇见姬澄澈和流风璇,又变得委实不值一提,完全没有反抗和逃脱的可能。 他默不作声地捡起丢失的弓箭和骨刀,终于做出了决定,说道:“我知道圣隐之峰在什么地方,我领你们去。” 流风璇一笑,寒声警告道:“你最好乖乖听话带我们前往圣隐之峰。若是敢耍花样,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少年扭头瞟了流风璇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向石山上行去。 他像条鱼一样在海中游弋,穿梭自如速度极快,一双黑色的羽翼在背后微微张开,如鱼鳍般鼓荡,转瞬便行出十数丈远。 流风璇不动声色放出一缕神识锁定那少年,对姬澄澈传音入密道:“这小子眼神游移不定,需得小心他使坏。” 姬澄澈点点头,问道:“你确定雪落和公主殿下都会去圣隐之峰?” 流风璇道:“但愿我们能够在抵达圣隐之峰前截住她们,不然……” “不然会怎样?”姬澄澈问道。 流风璇却收口不言,蓦地身形一晃追上那少年道:“你要干什么?” 那少年在一座幽深的石穴前站住,生硬地回答道:“从这里可以直接穿过石山,节省一半多的路程。” 流风璇从少年黝黑的脸膛上看不出丝毫胆怯与心虚,只好鼻中哼了声道:“带路!” 当下三人鱼贯而入,少年在前引路,流风璇走在中间,姬澄澈负责殿后。 尽管海中漆黑一团,但墨羽族中却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够在黑夜中清晰地看见周围的景物。 少年手握骨刀轻车熟路,显然绝非第一次进入这座石穴。 姬澄澈暗中留心,发现石****深不见底,无数岔道纵横交错宛若一座巨大的迷宫。 他悄悄将路径牢记在脑海里,以便万一情形不对,能够有一条退路脱困。 三人行出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三人已深入到石山山腹里。 少年的身形猛然一屈一弹,似利箭般向前射出。 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巨型石窟。石窟的下方是一座亮红色的岩浆池,方圆超过千丈,咕嘟咕嘟不停冒泡,炽烈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哗啦啦——” 没等姬澄澈和流风璇回过神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自下方的岩浆池里响起。 岩浆池像炸裂开来,数十道亮红色的火柱冲天而起,无数火球自池中迸发满空飞舞,炽热的红岚几乎蒸干了所有的海水,烤得人五内如焚直欲窒息昏死。 一条黑鳞火蛟缓缓地浮出岩浆池,黑色的头颅犹如乌金般闪闪发亮,好似一座从海里隆起的山丘,两只绿色的眼珠里充满不可一世的煞气,张开嘴猛向上方的姬澄澈和流风璇喷射出一束火流! “该死的小贱种!” 流风璇霍然醒悟,自己中了驱狼吞虎之计。那魔羽族的少年利用对石山地形的熟悉与了解,故意将他们引入到岩浆池上,希望借蛰伏其间的黑鳞火蛟除去自己。 但那少年若以为靠一条黑海里的泥鳅就能置她于死地,未免也太小瞧了天庐女王! 她的口中发出一串短促的音符,手中法杖向斜下方一点,释放出数以千计的翡翠色冰棱。这些冰棱层层叠叠聚合起来,凝铸成一面硕大无伦的坚盾,彷如太岳压顶迎向****而至的火流。 “咔啦啦——”冰与火狭路相逢,迸撞出五颜六色的绚烂光火,就像水中怒放的千万朵冰火之花。 “铿!”姬澄澈拔出胎元神刀,身刀合一如鹰隼飞扬俯冲而下,直斩黑鳞火蛟。 虽然刀锋远在数十丈外,黑鳞火蛟却依然感觉到一蓬凌厉的刀气犹如万箭齐发铺面而来,似要将它斩碎成千百段。 但黑鳞火蛟自恃身上的鳞甲坚不可摧,望着劈落的胎元神刀不闪不避,从岩浆池里甩出巨尾,恶狠狠拍来。 “呜——”刺鼻的腥风卷裹起遮天蔽日的岩浆,似密集的蝗雨首先打到。 姬澄澈面无惧色勇往直前,胎元神刀上焕放开一团团磅礴浩瀚的光澜,披荆斩棘长驱直入。 “当!”一记金属脆响,刀锋斩中黑鳞火蛟的巨尾。 黑鳞火蛟一声狂吼,尾部的鳞片像霜花一般簌簌飘落,血肉翻卷赫然被胎元神刀斩开一道两尺多深的伤口,一股股锐利的刀气摧枯拉朽刺入经脉,搅得它体内翻江倒海痛楚不已。 姬澄澈亦是右臂酸麻,暗暗骇异于黑鳞火蛟的恐怖神力。也就是他三气合一又有万年玄霜圣龙之心刚好能够克制黑鳞火蛟淫威,换做等闲的天元震旦境强者,只这一下硬撼十有**便会吃上大亏。 他身经百战见机极快,当即左掌一式撼天变拍在黑鳞火蛟的脊背上,借势拔出胎元神刀向后飘退。 果不出其然,黑鳞火蛟受伤之后狂性大发,抡圆了巨尾在空中一通猛拍,掀起如山的惊涛骇浪,砸得水波砰砰轰向有若雷鸣。 姬澄澈一眼瞥见流风璇手握法杖,正准备再次出手镇压黑鳞火蛟。 他知流风璇伤势未愈,只因爱女心切才勉强进入海市蜃楼,于是传声道:“陛下,让我来对付它!” 眼看黑鳞火蛟调转过头正朝自己扑来,姬澄澈去念存思祭出一道怒剑狂花咒。 他的灵道修为业已踏入聚辉境,这一道巫术攻击的威力着实非同小可。 黑鳞火蛟刚刚在姬澄澈手底吃过亏,对他已有忌惮之意,摆头喷出一蓬狂暴的火团,接住怒剑狂花。 一人一蛟在岩浆池上斗得天昏地暗,姬澄澈多少有些保留并未竭尽全力,诸如魔君帝印、天元宝镜等神功仙宝均都藏拙不用,只以胎元神刀与黑鳞火蛟周旋,趁机磨砺体悟刀王诀,再揉入羽圣流风澜的指点,刀式愈见圆润自如。 短短二十多个照面,黑鳞火蛟便被姬澄澈打得遍体鳞伤怒吼连连。 饶是它皮糙肉厚,也禁不起这般钝刀割肉般的虐杀,何况胎元神刀又岂是凡铁可以相提并论?每一刀下去,必会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雄浑的刀气如破囊之锥绞得黑鳞火蛟痛不欲生。 黑鳞火蛟渐生惧意,终究情势逼人强,任它天性残暴又称王称霸惯了,奈何遇到姬澄澈这样的过江龙,哪怕是条地头蛇也不能不乖乖低头。 流风璇已退到一旁观战,见姬澄澈人如龙刀如虎打得黑鳞火蛟节节败退顾此失彼,亦不由在心里暗暗喝彩。 她越看姬澄澈越是喜欢,再想到这少年得天独厚的身世背景,愈发有意要招揽他作自己的东床快婿。 可惜自己的良苦用心不得流风岚理解,一番筹谋眼看要成镜花水月,还得另外想方设法促成这桩美事。 她在这边转动念头,那一面姬澄澈审时度势,觑准黑鳞火蛟的破绽突然欺近,手起刀落施展出一式“斩天裂”,胎元神刀返璞归真举轻若重,大开大合一记斩落。 当日在奈何崖下,姬澄澈使出这式“斩天裂”,连羽圣流风澜都为之动容,由此也可以想见这一刀霸道无双的威力。 黑鳞火蛟全身在刀势笼罩之下无处闪躲,强横的刀气就像天罗地网将它牢牢捆缚住。它生性通灵,情知在劫难逃,口中爆发出一声哀嚎,拼命摆动身躯只求能够逃得性命。 姬澄澈道心通明,胎元神刀宛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一抹刀芒恢弘无铸势如破竹,切开肆虐狂舞的火流熔浆,劈落到黑鳞火蛟背上。 千钧一发之际,姬澄澈陡地手腕微振翻转刀锋,胎元神刀的刀背结结实实击打在黑鳞火蛟的背脊上,低喝声道:“去吧!” “啪!”黑鳞火蛟死里逃生,岂不知姬澄澈已然刀下留情?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忙不迭摆动巨尾顺势冲进岩浆池中,再也不敢冒头。 姬澄澈收刀入鞘,气定神闲就似刚从外面散了一圈步回来,直把那少年彻底看傻了眼,一时间咂舌难下。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姬澄澈的年龄只不过比自己略长上几岁,居然独自一人兵不血刃就杀得黑鳞火蛟风闻丧胆落荒而逃。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相形之下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墨羽族所谓的族中强者勇士,只怕没谁能在这少年刀下走过十个照面! 这魔族少年,还有与他同行的那个羽族美妇究竟是何来历? ——难道说,大长老对自己讲述的那个故事竟是真的? 正自心神激荡之间,猛听到流风璇森然道:“小贱种,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劲风袭面,流风璇操纵法杖向他头顶砸落!(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七章 魔踪(上) “啪!” 法杖在墨羽族少年的头顶骤然定格,姬澄澈的手稳稳握住杖柄纹丝不动。 “唿——”激散的罡风吹起少年浓密的黑发,微露出后脖颈上一处殷红色的刺青。 流风璇见姬澄澈屡次三番阻止自己击杀墨羽族少年,眉宇一扬便欲发怒,待看清楚他后脖颈上的奇异刺青,禁不住低咦道:“黑岩花——你是云空氏的后裔?!” 原来云空氏在墨羽族中的地位,大致相当于流风氏之于雪羽族,稍有不同的是前者以男子为尊,而后者则是女子当家。 假如这少年果真是云空氏的后裔,那他在墨羽族中的身份想必不低,说不定是某位重要人物的嫡系子孙。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悬停在头顶上方的法杖,仿佛没有听到流风璇说的话,紧闭嘴巴一语不发。 流风璇缓缓收起法杖,说道:“这小贱种既然是云空氏的后人,必定清楚圣隐之峰在哪里。” 她这话是对姬澄澈说的。 姬澄澈点点头,说道:“小兄弟,我们从浮空岛而来,是为了寻找两位朋友,别无他意。如果你愿意引路前往圣隐之峰,那是再好不过。假如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尽可以随时离开。” 那少年看到姬澄澈接连两次从流风璇的法杖下救过自己,修为又是如此的惊世骇俗,不由得心里产生了一丝好感,脸色变得柔和了不少,但依旧不说话。 姬澄澈笑了笑道:“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的话,能否先帮我们离开山腹?” 少年沉默须臾,点下了头向前行去。 这一次他果然没有再使诈,姬澄澈和流风璇十分顺利便走出了石穴。 从洞口出来,石山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各种各样的海底植物黑黝黝的在视野里极尽伸展,时不时有一群群铺天盖地的海鱼穿梭游过。 姬澄澈望向墨羽族少年,问道:“我们要去寻找圣隐之峰,你独自离开不会有危险吧?” 流风璇听姬澄澈真要放走这少年,嘿然道:“放走了他,你知道圣隐之峰在哪里?” 姬澄澈刚要回答,就听那少年忽然开口道:“我带你们去。” 他伸出手指向东南方向,说道:“从这里穿越望野,再翻过两座大山就是圣隐之峰。如果没有人领路,很容易迷失在荒野里。我可以作你们的向导,但你要告诉我你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流风璇听出少年的言外之意,不屑道:“即使我告诉你进入海市蜃楼的路径,你们也一样没有离开这里。不过,假如你能帮我找到她们,我倒可以考虑带你离开。” 少年同样报以轻蔑的眼神,毫不犹豫地摇头道:“用不着!” 姬澄澈不想这两人又闹僵,打断流风璇的话头道:“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当下三人下了石山,朝望野中进发。 一进到望野里,姬澄澈立刻发觉这里显得非常诡异,荒野中流动的海水就像狂暴的野马四处奔腾卷荡,将周围的空间于无形中切割得支离破碎。人在其中游走,譬如行进在一座座变幻无常的迷宫里,前一刻还十分清晰的景物,下一个刹那便会莫名地崩塌消失。 大群大群各种各样的海鱼却似有先天的本能,穿行于荒野之中,旁若无人地觅食。 荒野里生长的植物也是五花八门,迥然异于陆地上。色彩缤纷的珊瑚礁,细长如缎带般密密麻麻飘浮在水中的海藻,枝桠横生如酣卧在黑暗里的古木,大簇大簇像绒毯一样铺满礁石表面的苔藓,还有许多连姬澄澈、流风璇也叫不上名字的海花、海草、野果、奇石…… 但危险也是无处不在,蜱虬、魔精鲨、海猿——黑暗里潜伏着不知多少嗜血如命的凶残海兽,其中有不少道行甚或强过在石山山腹里所遇的那条黑鳞火蛟。 饶是有墨羽族少年的指引,姬澄澈和流风璇一路上仍是免不了遭遇到凶兽的袭击。好在凭借两人的修为,终归有惊无险。 即便没有海兽的侵袭,三人仍需时时刻刻全神戒备,以应付飘忽不定的凶猛涡流,那感觉就似艰难跋涉在沼泽与风暴里,稍不留神便会有灭顶之灾,委实吃力之极。 姬澄澈一面前行一面运转大同九诀,不停地吸纳海中游离的天地元气精华,小乾坤中罡气鼓荡真元滚滚,倒也并不觉得疲惫。 但看那墨羽族少年走在前头,虽一声不吭速度不减,可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身手也远不如开始时候那样灵便敏捷,却始终不肯叫苦停下。 姬澄澈不禁佩服这少年的硬气,触景生情想到小时候为了赶赴林隐之约,独自一人攀登冰川的旧事,心底里升起一缕惺惺相惜之意。 他开口招呼道:“我有点儿饿了,咱们便在这儿歇上片刻。” 事实上以姬澄澈现下的修为餐风饮露汲取日月之精华,等闲三两个月不吃不喝也毫无问题,他这样说自是为了给那少年一个台阶下。 流风璇焉能猜不透姬澄澈的心思,想了想颔首道:“好,就歇上一炷香。” 姬澄澈微微一笑,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丹丸递给墨羽族少年道:“吞下去。” 墨羽族少年警惕地盯着姬澄澈,并未伸手接过。 姬澄澈晓得他对自己心存敌意,生恐丹丸有毒,故意嘿笑声道:“你猜的不错,这确是颗毒药。等到了圣隐之峰,我自会将解药给你。” 墨羽族少年闻言咬咬牙,抓起姬澄澈手里的药丸一口吞下。 丹丸入口即融,化作一股浓稠而清香的液汁顺喉而下,少年的小腹顿感一阵暖融融的舒泰,丝丝缕缕的热力迅速蔓延全身,体内的寒意与疲乏一扫而空,整个人的精神也为之振奋了许多。 他愕然望去,就看到姬澄澈五指戟张凭空虚摄,抓过来一条海鱼。 那海鱼活蹦乱跳,姬澄澈取出龙阳短剑熟练地洗剥起来,也不看那墨羽族少年,吩咐道:“去帮忙砍些柴禾来。” 墨羽族少年迟疑了下,还是依言拿出骨刀去砍柴禾。 他手脚利落不一刻便抱了一大捆柴禾回来。这些柴禾浸泡在海里潮湿异常,许多枝桠上面还长着苔藓。 姬澄澈动作也不慢,将切成小块的鱼肉串到一根根小棒子上,然后架起了柴禾。 他稍作凝神,右手食指指尖倏地亮起一团银红色的火苗,“呜”的声将柴禾点燃。 墨羽族少年对姬澄澈层出不穷的手段早已见怪不怪,默不作声相帮着他将架子上的鱼肉烤熟。 姬澄澈拿起一串烤好的鱼肉递给流风璇,再分了一串给墨羽族少年。 鱼肉的味道格外鲜美,尽管没有添加任何佐料,但吃进嘴里依然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口福,即使像流风璇这样对吃惯了山珍海味对美食非常挑剔的人,也忍不住赞了声:“不错。” 墨羽族少年意外地开腔道:“这是望野里特产的老饕鱼。” “老饕鱼?”流风璇从未听说过。 姬澄澈笑了笑解释道:“这多半是墨羽族人的叫法。我从前在一部巫族古籍里看到过有关雪芝鱼的记载,应该指的就是它。” 流风璇眼里露出一丝欣赏之色,说道:“你懂得果真不少。” “我只是喜欢读书而已。” 姬澄澈说着转头问墨羽族少年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云空野。”兴许觉得吃人嘴短,这回墨羽族少年并未抗拒,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你为何会独自一人在荒野里游荡?” “我娘亲病了,大长老说只有海星花才能救她。” “海星花,”流风璇动容道:“海市蜃楼中竟还有海星花?!” 云空野显然对流风璇依旧怀有强烈敌意,权当做没有听见。 姬澄澈问道:“你娘亲得的是什么病?” 云空野回答道:“也没什么,就是寻常的绝阴症。” “绝阴症?”姬澄澈怔了怔,看向流风璇,见她的表情似乎也是首次听闻。 “就是吸食了太多海里的氤氲腐气,淤积成病。”云空野见姬澄澈困惑不解,解释说道:“从前有海星花时,只需服食上一片花瓣就能药到病除。可惜如今海星花越来越少,已经很难找到。” 姬澄澈恍然大悟,安慰道:“你一定会找到海星花的。” 云空野感激地看了姬澄澈一眼,埋头吃鱼。 他吃了两口突然停住,双目炯炯放光抬头注视道:“有动静!” 其实无需云空野提醒,姬澄澈和流风璇业已察觉到附近的鱼群猛然发生反常的骚动,惊慌失措地向外逃窜,一串串浑浊的水泡从海底岩石的缝隙里咕嘟咕嘟冒出来,就像一锅烧沸的水。 “不好,快跑!”云空野脸色大变,丢下吃了一半的烤鱼,站起身大叫道:“黑潮暴来了——” “轰!” 他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海底遽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恐怖轰鸣。 海床霍然开裂,黑色的狂潮自下而上喷涌出来,形成无数道鼓荡狂澜,足以摧毁冲垮天地间的一切。 “小心!” 姬澄澈眼疾手快,身形鱼跃而出紧紧搂抱住云空野,猛感背后“砰”的爆响被巨浪打中,宛若一片枯叶随波逐流往黑潮深处身不由己地飘荡向不知何处……(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八章 魔踪(下) 不知过了多久,隆隆的黑潮终于缓缓停歇,那感觉就像是已有千个世纪。 姬澄澈怀抱云空野筋疲力尽地从一块洼地里站起来,环顾四周不禁暗叫糟糕。 由于黑潮暴的冲刷,望野变得一滩狼藉,海底形貌出现了极大的改变。而且自己被海潮颠簸推送,究竟漂泊到了何处,恐怕云空野也说不清楚。 “陛下!”他吐气扬声,招呼流风璇。 喊声在雄浑的大同真罡吹送之下传出很远,但等了许久也没能听到流风璇的回应。 姬澄澈苦笑声,唐雪落和流风岚还没有找到,却又和流风璇失散,在这茫茫无边的荒野之中想找到一个人,这是真正的大海捞针。 “没关系,那个女人很厉害,一定能走出望野,我们就去圣隐之峰等她好了。” 云空野看到姬澄澈在发愁,低声说道。他方才在姬澄澈的保护下毫发无伤,心里的感激更深了一层。 于是两人稍作休整,继续觅路前行,希望能尽快走出望野。 姬澄澈借在路上的机会,与云空野时不时地切磋一番。说是切磋,其实就是毫无保留地指导点拨。 他博采众家之长,实战经验又极其丰富,尽管未及弱冠之龄,修为见识却绝不亚于当世任何一位大宗师。 云空野的天赋极高,几乎是姬澄澈一点就透。 但姬澄澈也发觉到,云空野对武道的理解有许多偏差,不少想法和理念都还停留在千年以前的水准。 这当然不是云空野自己的问题,而是经过千年的闭塞封锁后所造成的自然结果。 这一路上兜兜转转,总算没有再遇上什么大麻烦,两人越来越接近望野的边缘。 “好像前面有人烟?” 姬澄澈极目远眺,遥遥望见在前方的丘陵脚下,有几排依山而建的石屋。 “是霍爷爷家到了!”云空野欣喜地指向石屋,说道:“他是我们族里最有学问的长老之一,人也和气,最喜欢给我们讲故事。” 或许是因为遇到了族里的熟人,云空野的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欢呼雀跃着往石屋奔去。 “霍爷爷!” 他接连喊了几声,都不见石屋里有人应声,不由奇道:“莫非他们都出去捕猎了?” 他行到近前,看见霍长老居住的那座石屋门是虚掩着的,便推门叫道:“霍爷爷,你在家吗,是我小野——霍爷爷?”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见石屋的半空中悬挂着十数具尸首,正是霍长老的全家老小,其中甚至还有不到三岁的小孙女。 “霍爷爷!” 云空野呆了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吼。 他跌跌撞撞抱住霍长老僵硬的尸体,早已感觉不到一丝生机,一咬牙拔出骨刀割断绳索。 霍长老的尸首滑落下来,云空野死死抱住像发疯般地叫道:“霍爷爷,你醒醒——我是小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呜呜呜……” 说到后来,云空野伏尸痛哭已然泣不成声。 “小野!”身后有人唤道,是姬澄澈。 云空野身躯一震回过头来,双眼血红充满了仇恨,瞪视姬澄澈道:“是那个恶女人干的,凶手、魔鬼!” 他挥舞骨刀,不顾一切地刺向姬澄澈。 姬澄澈也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深深震撼,探手抓住云空野的胳膊,沉声道:“小野,你冷静点儿!”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云空野使劲挣扎,已听不进任何话语。 他已经认定凶手是流风璇,因为除了那雪羽族的恶女人外,再不可能有谁会杀害霍长老一家。 他的心里满是懊悔自责,因为正是自己将那恶女人和姬澄澈一路引向望野…… 姬澄澈掌心劲力微吐,封住了云空野的经脉。 云空野无力倒地,睚眦欲裂道:“你这个大骗子,和那恶女人合伙害人。有种你把我也杀了,小爷皱一皱眉就不算墨羽族的族长!” “你居然是墨羽族族长?” 姬澄澈大感意外,他虽也猜想云空野来历非凡,但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少年竟会是一族之长。 他凝目审视过霍长老的尸首,就瞧见眉心有一处极为细小的红点。 姬澄澈心头微动,伸手搭住霍长老的脉门,往他体内注入了一道大同真罡。 罡气如清泉般在霍长老的经脉间游动,蓦地碰触到一丝尚未散去的阴冷寒息。 姬澄澈剑眉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惊诧道:“殇馗!” 云空野恨恨凝视姬澄澈,咬牙切齿道:“你还想装模作样哄骗我?亏我还当你是好人,真正瞎了眼!” 姬澄澈摇摇头,说道:“霍长老是中了法炙神针而死,凶手不是我的同伴,而是另有其人。” 云空野叫道:“我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 说着话的工夫,豆大的泪珠又从眼角不可抑制地汩汩淌落。 姬澄澈苦笑了声,也没有心思再向云空野解释。 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还是唐雪落和流风岚的安危。 那夜浮空岛大战后,殇馗趁隙退走销声匿迹,躲过了羽族高手的追杀。众人都以为他已离开东海,谁晓得竟会偷偷潜入到海市蜃楼里。 不消问,十有**他是跟着流风岚偷偷混了进来。果真如此的话,流风岚的处境无疑将十分危险,随时可能遭到殇馗的暗算。 姬澄澈舒展神识,在石屋里仔细搜索,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以推测复原霍长老一家遇害时候的情景。 忽然他若有所觉,用脚踢开堆积在墙角的一堆杂物,底下赫然露出一枚钉入地里的珠花。 姬澄澈暗吃了惊,急忙将这枚珠花从地上捡起,拿在手中凝目端详。 没有错,这枚珠花是唐雪落的。 他立刻明白过来,唐雪落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自己,她到过霍长老的家里,甚至亲眼目睹了惨案的发生,却因为某种缘由只能依靠这种隐秘的方式留下信息。 毋庸置疑,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已受到了殇馗的挟持。 需知按照道理来说,唐雪落是不可能知道自己会紧随而来,追踪到这里。 这样做只能说明她极有可能已经遇到了流风璇,从而从后者的口中知晓了自己的行踪,所以才抱万一希望悄悄留下一枚珠花。 假如真是这样,便意味着她和流风璇都已落入殇馗的魔爪。 念及于此,姬澄澈心头骤然紧缩,下意识地紧紧捏住珠花,仿佛还能从中触摸到唐雪落留下的一丝气息与温度。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云空野注意到姬澄澈的举动,冷冷问道。 “这是我朋友的珠花。”姬澄澈回答说。 云空野怒吼道:“还说不是你朋友干的!” 姬澄澈摇摇头道:“这是她故意留给我的信息,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圣隐之峰,抓住那个杀害霍长老一家的元凶,阻止他继续为恶。” 他也不管云空野是否相信,将石屋中吊起的尸首一一放下掩埋到屋外,竖起石碑作为标记。 云空野望着霍长老一家的坟冢放声大哭悲不自胜,嘴里不停地叫骂。 姬澄澈容他发泄了一会儿,说道:“小野,我也品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是个男子汉就挺起胸膛擦干眼泪,抓住凶手为亲人报仇!” 也不知云空野是不是听进了姬澄澈的劝说,他慢慢止住悲声,强忍抽泣道:“有胆子你就跟我走!” 两人离别霍长老一家的住所,马不停蹄地赶往圣隐之峰。 云空野紧绷着悲愤的小脸一声不响,姬澄澈心悬唐雪落的安危也无心说话,只管往前赶路。 很快,两人走出了望野再向前百多里翻过两座大山,距离圣隐之峰越来越近,却依然没有追索到殇馗、唐雪落等人的踪迹。 这时候两人进入到一座珊瑚礁林中,五颜六色的珊瑚美轮美奂,色彩斑斓的鱼群自由自在地畅游,毫不受人惊扰,宛若一座梦幻仙境。 姬澄澈不禁想道:“要是能和雪落手牵着手一起在这座珊瑚礁林里走上一圈,她必定会十分开心。” 念头未已,猛地心底涌出一道警兆,身上数处要害隐隐刺痛,被杀气锁定。 他凛然一惊,就看到四周的珊瑚礁林里隐隐约约有十数个墨羽族武士,藏身在礁石后正张弓搭箭指向自己。 其中一名年轻的武士似乎是他们的头领,手握一柄骨质梭镖遥遥对准姬澄澈,目光却在看着云空野道:“小野,他是什么人?” “汪虎彰大哥!”云空野看到年轻武士神色激动,猛手指姬澄澈大叫道:“这恶贼的同伙杀死了霍长老一家,快去请大长老带人来抓他!” 那年轻武士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霍长老死了?!恶贼,拿命来!” “咻、咻、咻——” 隐藏在珊瑚礁后的墨羽族武士纷纷射出骨箭,锋利的箭矢破开海潮划过一束束飞电般的水线,朝着姬澄澈****而至。 姬澄澈伫立不动,双手连消带打施展浣纱变,将射来的骨箭一一化解。 年轻武士见姬澄澈修为了得,大吼一声道:“小野,快去给大长老报讯!”振臂掷出手中梭镖,从腰间拔出一柄骨刀勇猛无畏地扑向姬澄澈。 姬澄澈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这误会搞大了,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83中文网.)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危局(上) 姬澄澈并没有猜错,那枚珠花的确是唐雪落故意给他留下的线索。 她虽然是最先进入了海市蜃楼,但路上走得并不快,也未曾预料到流风岚母女和姬澄澈会先后追来。 那日流风璇告诉唐雪落,千年以来天庐保守着一个绝大的秘密——在被封印的海市蜃楼中,有一座圣隐之峰。按照天庐先祖口口相授流传下来的祖训,就在圣隐之峰中珍藏着一朵不朽神花。凡是得到了这朵不朽神花的人,便能立地成仙超凡入圣,自也能令姬澄澈体内的万年玄霜圣龙反噬之患迎刃而解。 唐雪落不虞流风璇会欺骗自己,踏入海市蜃楼后便寻着圣隐之峰而行。 她有逆天命盘能推演乾坤万有,故而也无需找寻墨羽族人作向导,在望野上迤逦行进,前后躲过两次黑潮暴的袭击,终于找到前往圣隐之峰的正确路径。 但这样一来,她在路上耗费的时间也是不少,直至这日行进到了霍长老一家所住的那几排石屋外。 进入海市蜃楼那么多天总算遇见了人烟,唐雪落亦是心中一喜,缓步上前叫门道:“请问屋里有人么?” 突然,她察觉到石屋里有一丝不行寻常的气息,好像是……杀气! 唐雪落悚然一惊驻步不前,默运神识睁开慧眼,竟发现在鼓涌的海潮中隐藏着丝丝缕缕的血水。 “唐仙子,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 石屋中赫然响起殇馗的声音,听得唐雪落芳心一怔。 “唿——”虚掩的屋门无风自开,就看到一排尸首被吊在空中。殇馗负手站在尸首前,脸上带着森寒的笑容正看着她。 在他的身后,流风璇伤痕累累神色憔悴,刚刚遭受过殇馗的刑讯逼供,被捆绑在了一张石椅上。 “陛下,”唐雪落站在门外,暗暗凝聚神识准备恶战,“您怎么会在这里?” 流风璇披头散发,往日的冷艳高贵荡然无存,眸中充满怒火,冷嘿声道:“你傻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逃走,去找姬澄澈?!” “澄澈哥哥也来了?”唐雪落惊喜交集。 流风璇哼了声没说话,心知唐雪落的修为较之殇馗尚略逊一筹,也不指望她能救下自己。 殇馗傲然道:“姬澄澈来了那是更好不过,正可让老夫一网打尽!” 当日他动用魔族秘法隐身,悄悄跟随流风岚潜入海市蜃楼。哪知进入之后,便失去了流风岚的踪影。 无奈之下殇馗独自一人在望野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多日,这才遇到一群墨羽族人,正是霍长老家中外出捕猎的三个儿子。 殇馗逼迫三人引路比流风璇早到一步,仰仗魔功神通突入石屋。霍长老一家奋力抵抗,无奈技艺差距悬殊,一场惨斗下来死伤过半。 殇馗擒下霍长老逼问圣隐之峰,为迫其就范又连杀数人。孰料霍长老宁死不屈,三缄其口坚不吐实。 偏巧这时流风璇也已来到石屋外,猝不及防中了殇馗的暗算。 然而流风璇的骨头比霍长老还硬,酷刑之下奄奄一息却不肯吐出一字。 殇馗一怒又将骂声不绝的霍长老杀死,原本想杀鸡儆猴恫吓流风璇,奈何竟是对牛弹琴毫不起效用。 实际上殇馗却是误入歧途钻了牛角尖,他没想到流风璇其实也不晓得圣隐之峰的路径。她若坚持不说或还有一线生机,要是道出实情反倒难逃一死。 唐雪落到的时候,正是两人各有所忌僵持之际。她冰雪聪慧,只看了眼屋里的情形,便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若凭借逆天命盘,她并非不可能从殇馗手底全身而退,但见流风璇的惨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舍下她来独自逃脱。 唐雪落稍作思忖即已有了决断,举步迈入石屋。 流风璇一愣,怒道:“丫头,我的话你没听懂么?” 她本为了促成流风岚嫁给姬澄澈的婚事,一心想将唐雪落骗进海市蜃楼,来一个釜底抽薪。 可现在非但自己命悬一线,流风岚亦是生死未卜,这心思多少淡了,只希望唐雪落能够逃出魔爪,说不定还能找到爱女和姬澄澈,三人共抗殇馗保得性命。 唐雪落微微一笑,向殇馗说道:“殇先生,不如我们做笔交易。我帮你找到圣隐之峰,你且放过流风陛下。” 流风璇呆了呆,面色阴晴不定,做梦也没想到唐雪落竟会舍命救她。 殇馗冷笑道:“我凭什么信得过你?” 唐雪落胸有成竹,说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圣隐之峰的确切位置,但可以用逆天命盘慢慢推算出来。殇先生的修为再是厉害,也未必能够留得下我。” 殇馗不由为之心动,沉吟须臾哈哈一笑道:“小丫头,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娃儿,随便说上两句就会信以为真?我要是放了流风璇,你却出尔反尔岂非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唐雪落早料到殇馗阴险多疑,以己度人绝不肯轻易放了流风璇。 她从容说道:“流风陛下性命垂危,即使你放了她,若无人照料亦必定凶多吉少。不如你将她交给我来救治,待到了圣隐之峰,我们分道扬镳互不相欠。” 殇馗闻言一喜,心想流风璇等若一个废人,将她交给唐雪落,无异于多了个累赘,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至于到了圣隐之峰后,再设法处置这两人以绝后患也是不迟。 于是他痛快地颔首答应道:“一言为定!” 唐雪落嫣然一笑道:“殇先生快人快语,无愧宗师气度。” 她盈盈来到流风璇近前,替她松绑。 流风璇殊无喜色,盯着唐雪落意有所指道:“丫头,将来你可莫要后悔。” 唐雪落只当她是因为眼前的事情,不以为意道:“陛下放心,我能应对。” 殇馗见唐雪落背对自己为流风璇松绑医治,竟似毫不设防,心下不禁活动起来。 唐雪落对殇馗的诡计洞彻若明,淡淡说道:“殇先生,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若想运转逆天命盘,需要耗费极多的神识。如果我的小乾坤被锁,那也唯有请你自行设法寻找圣隐之峰了。” 殇馗被唐雪落一语道破险恶用心,顿时打消了活捉她的念头,若无其事地说道:“笑话,老夫既然已答应了你,又岂会自食其言?你不必担心,尽管医治流风璇。” 他说完话,一挥袍袖阔步走出了石屋,在屋外监视等候。 唐雪落见状暗自松了口气,稍稍松弛了些绷紧的神经。 殇馗的修为远高过自己,流风璇又是伤重垂危,眼前的局势着实再糟糕不过,唯有斗智斗力,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施动圣光术为流风璇治疗伤处减轻痛楚,低声问道:“陛下,澄澈哥哥果真也来了海市蜃楼?” 流风璇哼了声道:“若非那场黑潮暴失散了,说不定你已见到了他。” 她将自己和姬澄澈进入海市蜃楼后的遭遇简略说了,唐雪落听得喜忧参半。 外面殇馗等得不耐烦了,咳嗽声道:“丫头,好了没有?” “就好。”唐雪落应了声,装作整理云鬓悄悄摘下一枚珠花藏在掌心里,屈指一弹射入到墙角的一堆杂物中。 流风璇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暗赞这丫头聪明无比,难怪会招姬澄澈的喜欢。 可惜为了羽族大业,也只能委屈她了。 唐雪落哪里能猜到流风璇的念头,俯身将她轻轻抱起,说道:“陛下,你只管安心养伤,其他的事都交由我来应付。” 她走出石屋,默默道:“希望老天见怜能让澄澈哥哥恰好路径此地,发现我留下的珠花。” 殇馗瞟了眼流风璇,说道:“陛下,事到如今你总该可以告诉我,不朽天章究竟藏在圣隐之峰的什么地方了吧?” 流风璇哼了声道:“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得一字!” 殇馗哈哈笑道:“也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唐雪落愕然道:“殇先生要找的不是不朽神花?” “不朽神花是什么东西?”殇馗愣了下道:“我只晓得不朽天章,却从未听说过什么不朽神花。” 唐雪落大吃一惊,疑惑地望向流风璇。 流风璇神情平静,嘿然道:“不错丫头,是我骗了你。所谓的不朽神花是我故意编出来骗你前往海市蜃楼的谎话。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朽神花——” 唐雪落俏脸微变,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流风璇冷冷道:“我看你不顺眼,想害你,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殇馗也没料到会有这般戏剧性的变化,脑筋一转道:“不好,这老虔婆有意想激怒唐雪落!” 果然,流风璇厉声喝道:“臭丫头,你如今知道了真相,还想救我么?你为何不说话,可是傻了不成!” 唐雪落沉默片刻,轻轻道:“陛下,你身上有伤不宜情绪激动。” 流风璇一呆,骂道:“你是不是缺心眼?” 唐雪落摇摇头道:“或许吧。陛下,您不妨先睡上一会儿。” 她凝念颂咒,流风璇顿感倦意上身,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殇馗冷眼旁观,脸上毫无表情,催促道:“上路吧。” 唐雪落微微颔首,将流风璇抱在身前,580(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章 危局(下) 姬澄澈望着如狼似虎扑向自己的汪虎彰,俊挺的身躯渊渟岳峙岿然不动,轻舒猿臂抓住****而至的梭镖。 他的眼力老辣几不亚于任何一位宗师级泰斗人物,只不经意地一瞥就看出汪虎彰的修为确实不错,已然达到劈山开府之境,但也仅此而已。 在他拔刀扑来的时候,表面看来刚猛凌厉气势十足,可从头到脚一眼望去,至少露出了七处破绽。 这些破绽落在别人眼里或许没什么,但对姬澄澈而言随便抓住其中任何一个,就足以置这墨羽族的年轻武士于死地! 好在姬澄澈无意伤人,觑准骨刀来势挥动梭镖往前一挡一格。 “叮!”骨刀斩在梭镖上火星四溅,汪虎彰双臂发胀手上动作不由略显迟缓。 姬澄澈好整以暇手腕一抖,梭镖运转如轮“呜”的声将骨刀绞飞上天,微笑道:“如何,还打不打?” 汪虎彰一咬牙,悍不畏死赤手空拳冲了上来。 “咻——”斜刺里突然射出一支羽箭,后发先至快逾闪电。 然而这支羽箭的目标并非姬澄澈,而是正一门心思要拼命的汪虎彰! 珊瑚礁林里响起一片墨羽族武士的惊呼声:“汪虎彰大哥,小心!” 但是那羽箭竟比声音更快,众人尚未看清楚它究竟是从哪里发出,即已一溜寒光射至汪虎彰的后脑! “闪开!” 姬澄澈舞动梭镖“啪”地打在汪虎彰的腰间。汪虎彰身体不由自主向左偏斜,间不容发躲过了羽箭。 “咻——” 羽箭掠过汪虎彰的右侧面颊,划开一道血槽,去势不减射向姬澄澈面门。 姬澄澈一拳打出击中箭杆,羽箭应声激飞。 汪虎彰死里逃生,站在原地发怔。 姬澄澈拍拍他肩膀,倒转梭镖塞进汪虎彰手里道:“能否麻烦你带我去见大长老?” “你做梦!” 汪虎彰一醒,握紧梭镖退开数步,说道:“血债血偿,大不了我将这条命还给你!” “不必和他们废话,这伙儿贱族余孽不可理喻。”话音落处,流风岚手持天翼圣杖走了出来。 姬澄澈望了眼云空野,说道:“小野,你必须相信我,有一个异常凶残厉害的魔头已潜入这里,随时可能杀害更多的墨羽族人。你必须带我去圣隐之峰,并向大长老解释清楚,才能设法阻止那魔头继续行凶。” 云空野愤怒地攥紧拳头道:“我不要你讨好卖乖!” 流风岚诧异道:“澄澈殿下,你说的魔头是谁?” “殇馗。”姬澄澈回答道:“他已混入海市蜃楼,杀死了一位墨羽族长老全家老少十数口人,而且极有可能挟持了雪落和令堂。” “殇馗!”流风岚眸光一闪,“别和他们浪费工夫,我们自己去找圣隐之峰!” 姬澄澈点点头,对云空野道:“小野,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请你帮最后一个忙——将我刚才说的话转告大长老,好让墨羽族人早作准备。” 云空野倔强地抿紧嘴巴,没有说话。 汪虎彰道:“我们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霍长老一家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们一路上小心了!” 他说完话一记呼哨,那些同伴纷纷隐没进珊瑚礁林中,转头见云空野兀自站立不动,便催促道:“小野,我们走!” 小野默默走向汪虎彰,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姬澄澈一眼。 流风岚冷然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放走了他们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姬澄澈道:“如果因为一个误会,我就胡乱杀人,那何殇馗有什么区别?” 流风岚道:“你可以悲天悯人,别人却毫不领情。有朝一日你要是不幸落难,看又有谁会怜你帮你?” 姬澄澈微笑道:“至少不是还有你?” 流风岚怔了下,冷冰冰道:“我这么做是为了雪落。” 话虽这么说,她紧绷的俏脸却已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了许多。 两人说话的时候,云空野和汪虎彰等人业已撤走,一下子珊瑚礁林里又恢复了寂静,显得寂静而空旷。 “走吧。”姬澄澈说道。 “你知道圣隐之峰怎么走?”流风岚没动,问道。 姬澄澈“咦”了声道:“不是你刚刚说要自己去找圣隐之峰么?” 流风岚以为姬澄澈在挤兑自己,哼了声道:“我要知道圣隐之峰在哪儿,也就不会在这珊瑚礁林里转圈了!” 姬澄澈这才注意到流风岚满面的风霜之色,心下感激道:“辛苦你了。” 流风岚道:“就算你大献殷勤,我一样不知道圣隐之峰怎么走。” “没关系,”姬澄澈一副笃定的模样说道:“跟我走就成。” “你?”流风岚先是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原来这家伙早已在汪虎彰、云空野等人的身上做了手脚,根本不怕走丢。 当下两人远远缀在云空野和汪虎彰的身后,往珊瑚礁林深处进发。 路上姬澄澈将自己及进入海市蜃楼的经过对流风岚简略叙说了一遍。流风岚听了不由更加为母亲担忧。 两人行出约莫三四十里,逐渐深入到了墨羽族的传统领地中。珊瑚礁林里时不时响起刺耳的螺号声,自是躲藏在暗处的墨羽族武士在传递消息。 姬澄澈和流风岚艺高人胆大,只要那些墨羽族武士不主动袭击自己,便由得他们去折腾。 然而这些墨羽族武士见姬澄澈和流风岚无动于衷,渐渐地胆大起来,不断拉近与两人之间的距离,螺号声亦变得愈来愈密集刺耳,间或发出一阵阵暴雨般的鼓点声,试图蛊惑骚扰他们的心神。 “这些人很讨厌。”流风岚扫了眼十数丈外,一名从珊瑚礁石后故意一晃而过的墨羽族武士说道。 “嗯,老虎不发威,当你是病猫。”姬澄澈也是有脾气的,随手往身旁的珊瑚礁石上一抓,“咔吧”拧下一块在掌心里捏成碎石,看也不看就撒了出去。 “啵啵啵——”珊瑚礁里猛然响起一片惨叫声,那些隐藏在礁石后的墨羽族武士自以为十分安全,还没等看清楚石块的来势,就已经被砸的鼻青脸肿头顶长包,螺号皮鼓稀里哗啦丢了一地。 这一手立竿见影,墨羽族武士果然有了顾忌,不敢再过分靠近两人,只远远地在外围游弋骚扰,却说什么也不敢将身形直接暴露在姬澄澈的眼皮子底下了。 如此在众人的夹道欢送中又行出一程,四周恼人的鼓号声蓦然停歇,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 流风岚停下步履,望向前方珊瑚礁林轻蔑地说道:“这回出来的不知又是哪个牛鬼蛇神?” 猛听皮鼓咚咚摄人心魄,两排上身****腰围鲨皮裙的墨羽族武士击打着本族特有的双面鼓,从珊瑚礁石后涌现出来,拦住姬澄澈和流风岚的去路。 在两排武士之后,缓步走出一位墨羽族老者,黑黝黝的脸膛上皱眉有若刀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打量姬澄澈和流风岚。 汪虎彰和云空野一左一右,手指姬澄澈道:“汪长老,就是他们!” 墨羽族老者已看清楚了姬澄澈和流风岚,见两人竟是如此年轻,不由微露诧异之色,说道:“外来人,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流风岚面如霜冻,说道:“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墨羽族老者浓黑的眉宇立起,胸中泛起怒意道:“你是雪羽族人?居然打破了千年禁忌踏入此地,还敢大言不惭,就不怕老夫一斧头砍下你的脑袋!” 流风岚讥诮道:“似你这般的井底之蛙,也好意思大言不惭?” 她故意咬重“大言不惭”四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墨羽族老者果然勃然大怒,翻腕从背后拔出一对巨斧,遥指流风岚道:“丫头,你若能在老夫斧下走过……十招,我便亲自领路带你们前往圣隐之峰!” 他原本想说的是三招,可话到嘴边觉得还是稳妥持重一些为好,于是一口气又加了七招。需知,在整个墨羽族中除了少数几位长老级人物外,少有谁能在他的一对“劈海大王斧”下走过三招。 倒是汪虎彰先前在姬澄澈手上吃过亏,忙低声道:“爹,这两个人甚为厉害,您还是小心为妙。” 这位汪长老却是火爆脾气,性子比儿子还要冲。汪虎彰不开口还好,这么一劝反而适得其反,他飞起一脚踹在儿子屁股上,骂道:“窝囊废,看老夫如何收拾这两个小毛孩儿!” 姬澄澈唯恐流风岚有失,低声道:“让我来对付他。” 流风岚冷冷道:“我不是小毛孩儿!” 姬澄澈笑了笑道:“也好,我替你压阵。不过要小心——” 流风岚不满道:“你就对我那么没信心?” “不是,”姬澄澈摇摇头道:“我是要你小心,别真伤着了那位老人家。” 流风岚这才晓得自己性急误解了姬澄澈的意思,哼了声道:“你很啰嗦。” 姬澄澈闻言唯有苦笑。 可至少他还能笑得出,那边的汪长老听得早已七窍生烟,抡起劈海大王斧吼声如雷炸开砰砰巨澜。 “丫头,吃我一斧!” 姬澄澈有意暗助流风岚,轻笑道:“老人家,小时候没人教过你数数么,明明是两斧,耍赖可不成。” 这一下火上浇油,汪长老怒道:“我说一斧就是一斧!”硬生生收住左手斧势,踏破开浪攻向流风岚。(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一章 海鲜汤(上) 汪长老一斧劈出,姬澄澈就像吃了颗定心丸,晓得流风岚已立于不败之地,至少可以稳稳当当守住十个照面。 与此同时,他亦不禁暗自感慨墨羽族的衰落气象。似汪长老这般的人物,应是族中屈指可数的翘楚人物,却也不过如此。不要说和仙魔巫三族相比,就是雪羽族亦人才济济令其瞠乎其后。 由此可见,漫长的千年封闭岁月使得墨羽族的精华褪色许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将继续流失,真不晓得再过几百年会是怎样的景象。 正自思忖之间,场中流风岚连施羽族灵术,反将汪长老向后逼退数丈,趁机张弓搭箭一气连珠箭啸声声飒沓如流星。 汪长老赶忙舞动劈海大王斧,殷红的斧光呜呜作响好似万蛇飞旋,将全身上下保护得滴水不漏。 耳听“叮叮叮”一连串脆响好似雨打芭蕉,流风岚射来的羽箭被劈海大王斧尽数挡下。 汪长老杀得兴起,不由豪情飞扬提纵双斧道:“臭丫头,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老夫接着!” 流风岚收起弓箭,淡然道:“多少斧了?” 汪长老呆了呆,就听汪虎彰脱口而出道:“一共三十九斧,我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错!”似乎生怕姬澄澈笑他也不会数数。 流风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汪长老。 汪长老一醒,叫道:“这不算,臭丫头你耍赖!” 也难怪他叫屈,身为武道强者自身的优势是近战。可流风岚利用灵术和箭术,迫得他根本无法欺近,一双巨斧递补到身前,这仗还怎么打? 姬澄澈道:“到底是谁在耍赖?难不成要让你一斧劈到身上才算作数?” “当然不是,我、我——”汪长老一时语塞,黑脸涨成了红脸,气得跺脚道:“臭丫头,有种就再接我两斧。这次若要输了,我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流风岚淡淡道:“无所谓,我打到你服为止。” 汪长老没想到流风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点点头赞道:“有种!” “唿——”他身后的一双黑色羽翼舒展开来,迸发出两蓬夺目的强光,就像黑色的焰火在海水里燃烧,散发惊人的气势。 黑海仿佛沸腾起来,无数道肉眼可见的水线犹如万箭齐发涌向流风岚,汇聚成一道磅礴刚猛的黑潮,直欲将天也压垮。 “丫头,吃我一招否极泰来斧!” 他的身影完全消融在黑色羽翼的光环里,劈海大王斧爆发出追魂夺魄的咆哮,以万夫不当之勇斩击流风岚! 这一次,汪长老已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宁可拼到血流成河,也要击败流风岚,否则自己这张老脸恐怕是整座黑海也搁不下。 他这一玩命声势果然骇人,劈海大王斧卷裹起排山倒海的狂潮,似乎要将天地粉碎,狂猛的斧光雷霆万钧威不可挡,莫说迎头捱上一击,就算被斧风扫到一下,也要身首异处魂飞魄散! 墨羽族武士早已退出百丈之外,唯恐被强横的斧风波及,不约而同地为汪长老鼓啸助威。 那些珊瑚礁石便没有如此幸运了,土崩瓦解寸寸碎裂,被潮水推到半空中,在光芒照耀之下闪闪生辉,宛若数以万计的星辰交映。 突然,一团更加绚烂的光芒自海底升起。 流风岚屹立于光海之间,欺霜胜雪的纤手高高举起天翼圣杖,火红色的光流喷薄而出,化为一条蜿蜒盘旋的大江浩荡奔腾,正是雪羽族的绝学之一“九曲红河”! 只见红色火流中,蕴藏着千丝万缕的光飚,焕放着凌厉而多变的剑意,彼此交织辉映浑若天成,体现出流风岚在天道上的极高造诣与体悟。 “轰!” 红色的雷与红色的河狠狠撞击在一起,锐利的斧芒一下斩开了第一道火河,又势如破竹连破三关。 顷刻间,九曲红河已去其四。 墨羽族武士见汪长老这般神勇,不禁大声鼓噪喝彩起来。 汪虎彰叫道:“爹,再加把劲儿咱们就赢啦!” 流风岚不为所动,猛地催发意念如臂使指,辉煌的火河运转更疾,倏然缠绕住那对劈海大王斧。 “轰!”第七道火流旋踵而至,三流合一再是一记硬撼。 火海喷涌就像是海底的火山肆虐,汪长老身形巨震,劈海大王斧明显有一丝迟滞。 他岂不知流风岚运用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疲兵之计,但自恃勇力无双并不放在心上,压下胸中激荡的气血,强催功力继续推进。 “轰!”第八道火流扑袭而至,几令汪长老感觉窒息。 这一方面固然是他的功力耗损过于剧烈,后续罡气跟不上消耗的速度,但更为重要的是九曲红河本就是一浪高过一浪,及至最后数击时威力近乎可作逾境攻击。 “轰!”汪长老再接再厉,化解了又一波火流攻击,却尚未意识到不知何时起已然攻守易势,自己陷入到被动挨打之中。 不等稍作喘息,汹涌的红河又当头轰落,汪长老不自禁有种深陷于涡流中濒临溺死的错觉。 但在那些墨羽族武士看来,却像是他连破火河阻击长驱直入大占上风,无不欢声雷动鼓舞飞扬。 “破!” 汪长老大吼一声,背后的双翼奋力拍击,催动身形挥舞巨斧悍然无惧地迎上前去。 “咔啦啦——”电闪雷鸣,大河崩裂。 他的身躯像弹石般飞出,眼见又要徒劳无功,当即奋不顾身压榨出残存罡气灌注双斧,狠狠向流风岚掷出! 流风岚临危不乱,纤手松开天翼圣杖,张弓引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 “叮、叮!”双箭击双斧,爆绽开碧红两色的光华,宛如在大海里盛绽的繁花。 劈海大王斧偏斜而出,从流风岚的头顶上方呼啸走空。 四周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流风岚,似乎还不能相信这少女居然真的接下了汪长老以平生功力所聚而出的“否极泰来斧”。 汪长老也觉得难以置信,呆呆地收住身形瞪视流风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姬澄澈挥袖卷住劈海大王斧,甩手凭空推还给汪长老道:“老爷子,你吃饭的家伙可别弄丢了。” 汪长老心不在焉接住劈海大王斧,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也不晓得是气的还是累的。 流风岚挥手重新握住天翼圣杖,问道:“还打不打?” “打个毛线!”汪长老怒道:“老夫说话算话,这便带你们上圣隐之峰!” 汪虎彰惊道:“爹,这丫头是雪羽族的!” 汪长老哼了声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将他们交给大长老处置吧!” 汪虎彰恍然大悟,钦佩道:“爹,还是您老人家聪明!” 汪长老老脸臊红,强充胖子道:“这就叫长者的智慧。儿子,好好跟爹学。我吃的虾比你吃的鱼还多。” 当下众墨羽族武士收起刀枪弓箭,由汪长老在前引路前往圣隐之峰。 云空野走在汪长老身边,不时忍不住回过头来偷望姬澄澈一眼。 姬澄澈看见了,便朝他微微一笑。 云空野立刻绷紧小脸,扭回头去。 汪长老老马识途,率领众人很快走出了这座珊瑚礁林。 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海底荒野上黑色的大潮澎湃起伏,成为通向圣隐之峰的天然屏障。 好在汪长老对此间水文十分熟悉,避开湍急潜流顺风顺水往前赶路。 渐渐的,前方的海水中隐隐有彩光透露出来。 随着众人继续向前,方看清楚那竟是一座五彩晶石隆起的山峰。 这山峰环绕于一片藻海中央,险峻挺拔犹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处子,上半截完全淹没在海水深处不知其高,远远望去就像一座耸入云霄的闪亮灯塔。 在藻海的外围,有不少墨羽族的聚居区,三三两两的族人在悠闲地劳作,却很少能够看到老年人。 姬澄澈和流风岚对视了一眼,俱都明白在海市蜃楼恶劣的环境中,除了个别强者,大多数人都难以活过四十岁。 就看这位汪长老外貌似乎非常苍老,但真实的年龄十有**尚未满五十,却已是墨羽族中少有的耆老。 在这种情况下,墨羽族的文明能够艰难地延续至今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在姬澄澈和流风岚打量墨羽族人的时候,那些人也正在审视他们。 这是千年以来海市蜃楼中第一次有外来人出现,难免会引起一阵轰动。 待墨羽族人们看清楚流风岚竟是不共戴天的雪羽族人时,无不露出愤恨的眼光,甚至远远站在一旁指责谩骂。 姬澄澈唯恐流风岚生气伤人,传音入秘道:“他们针对的并不是你,而是两族之间千年前的血海深仇。一个不能忘记仇恨的民族是可敬的,但一个不愿原谅仇敌面向未来的民族却是可悲的。” 流风岚对周围的鼓噪视而不见,漠然道:“我不需要你为我上课。” 忽听汪长老诧异地问道:“大长老,您在这儿干什么?” 姬澄澈和流风岚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往前望去。 只见山坡底下赫然蹲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儿,身上缠着一条条五颜六色的海藻遮羞,手里拿着一把鱼骨制成的小铲子正在挖贝壳。 这,就是墨羽族的大长老? 姬澄澈和流风岚都有点儿发怔。(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二章 海鲜汤(下) 大长老的会客室就是他的卧室,或者准确地说是一座坐落在圣隐之峰山脚的石洞。 墨羽族人习惯逐洞而居,依次抵御恶劣的环境与凶猛的海兽。 当然,也有如霍长老这样的,喜欢居住在相对舒适的石屋里,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荒野之上。 看得出来,大长老在墨羽族中拥有崇高的声望,一路上遇见的族人纷纷肃立躬身,向他行礼。 但即使如此与其说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还不如说更像一位自得其乐的厨子。 他的住所外设有法阵,能够阻拦海水涌入,于是令姬澄澈和流风岚享受了一把重回陆地的感觉。 洞里全是贝壳,有些整整齐齐用鱼线串联起来挂在墙壁上,表面刻满了羽族文字。有些乱七八糟地到处乱堆,散发出刺鼻的海腥味。 “你在写书?”姬澄澈盘腿坐在地上,好奇地询问。 “我注定成不了墨羽族史上最伟大的长老,但肯定是最伟大的文豪。” 大长老忙着煮海鲜汤,整个人趴在地上吹火,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们的历史和文明流失得太多,再不整理记录下来,那些后生小子们恐怕连自己是打哪儿来的都会忘掉。” 姬澄澈不禁对这位不修边幅的大长老肃然起敬,却听流风岚冷笑道:“或者可以说是不要忘记与雪羽族之间的仇恨吧。” 大长老抬起头,朝流风岚咧嘴一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听大长老和姬澄澈、流风岚像在拉家常,云空野委实忍不住了,说道:“大长老,他们的人杀死了霍长老一家!” “把他们抓起来,为霍长老报仇!”一想到死难的族人,汪虎彰腾地站起身瞠目大吼。 大长老不满地对汪虎彰说道:“嘘——快坐下,别吓到锅里的鲜肉,汤会变酸的。” 汪虎彰对大长老似乎颇为惧怕,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回原地。 姬澄澈趁机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大长老眯缝着眼睛听完,问道:“如此说来,你们前来圣隐之峰是为寻找化解万年玄霜圣龙反噬的办法?” 姬澄澈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大长老笑了起来,摇摇头道:“年轻人,你十有**是上当了。据我所知,这里根本就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什么?!”姬澄澈大吃一惊,转头看向流风岚。 流风岚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他没有说谎。” 姬澄澈一下子明白了,不由得胸中燃起熊熊怒火,目光灼灼盯视流风岚道:“也就是说,令堂是故意将雪落诱骗到海市蜃楼?” 流风岚仰起脸直迎姬澄澈喷火的目光,沉静道:“如果你想发火,冲我来吧。” 汪长老心直口快,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嘛,雪羽族人最是虚伪狡猾不可相信!” 大长老摆摆手,说道:“年轻人,只要你的朋友来到圣隐之峰,终归能够找到。” 流风岚道:“大长老,你是否知道不朽天章?” 大长老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了正常,将烧开的海鲜汤盛入一个个小碗里,说道:“来,先尝尝我的独门绝活,保管你们大饱口福。” 姬澄澈无心品尝,追问道:“不朽天章是什么?” 再看除了汪长老之外,云空野和汪虎彰也是一脸的茫然,显然也不知情。 “不朽天章嘛……”大长老慢条斯理地对着汤碗吹气,说道:“听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留下的遗言说,在圣隐之峰的峰顶上有一块金红色的碑石,上头刻着的东西便叫做不朽天章。谁能读懂里面的文字意思,就可以立地成仙永恒不朽,啧啧啧……好神奇的传说啊。” 流风岚说道:“这不是传说,而是确有其事。” 云空野也是第一次听说,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大长老,我怎么不晓得这事?” 大长老笑眯眯瞅着云空野,眼里露出一缕慈爱之色,将吹凉的海鲜汤递给他道:“你是咱们墨羽族这一代的族长,又是千顷地里一棵苗儿,族里的秘密都不会瞒着你。不过你还没满十二岁,所以原本还要再等两年才会告诉你。” “还有啊,下次不准再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找海星花。” 他又端起两碗汤递给汪长老父子,告诫道:“你也不想云空氏绝后吧?” “哦,我知道了。”云空野想到娘亲的病情神色黯然,低下了头。 汪虎彰一口喝完海鲜汤,迫不及待道:“大长老,那你有没有见过那块石碑?” “我倒是很想见见它,可惜它不怎么待见我。年轻的时候,我和老汪、老霍三个人,嗯……还有你爹,憋着一口气想爬上圣隐之峰瞧瞧,那里到底是不是真有不朽天章。” 大长老风趣地说道:“结果折腾了许多天,累得像狗一样,还是没能爬到山顶。” 汪长老罕见地叹口气道:“那鬼地方,我是绝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汪虎彰道:“那就没人亲眼看见过那块石碑?” “谁说的?”汪长老瞪眼道:“咱们的老祖宗就有不少人爬上过山顶,见到了那块石碑上印刻的不朽天章。” 云空野道:“那有没有人参悟出来?” “答案是一个都没有。”大长老肯定地回答说。 云空野大失所望,汪虎彰却望着老爸道:“爹,比起咱们的老祖宗,你真是弱爆了,好歹也爬上峰顶再说啊。” “滚蛋!”汪长老没好气地拍打儿子的后脑勺,训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能爬到三千尺上,再来跟老子说这句话。” 姬澄澈喝了口海鲜汤,平复激动的心情,说道:“由此可见,殇馗必定是冲着不朽天章而来。” 有大长老在,汪长老便不怎么爱动脑筋,问道:“大长老,你怎么看,这两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云空野叫道:“他们肯定是一伙儿的,在霍长老的屋里,我还发现了一朵珠花,就是他们的人留下的!” “对哦,”汪虎彰揉揉被老爸打疼的后脑勺,说道:“不会是骗我们带路,要上峰顶找不朽天章吧?” 流风岚斩钉截铁道:“我是来找人的,对不朽天章不感兴趣。” 大长老笑呵呵道:“不知公主殿下找到人以后,又打算如何回返浮空岛,总不成要在咱们这儿落地生根吧?” 流风岚道:“此事不需阁下操心。” 大长老被流风岚顶撞也不生气,喝了口自己做的海鲜汤,非常享受地长出一口气,说道:“我倒是知道一段祖上流传下来的预言,不晓得公主殿下有没有兴趣听听?” 流风岚一怔道:“什么预言?” 大长老面含笑容没有立即回答,静静地看着她和姬澄澈。 姬澄澈隐隐从大长老的眼里觉察到一丝异乎寻常的狡诈,心里一紧顿知不妙。 他突然感到脑海一阵晕眩,浓烈的倦意从身体的每个地方泛起,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而遥远,不断地来回晃动,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就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不好,海鲜汤里有迷药!” 姬澄澈悚然一惊,无暇细想竭力催动小乾坤,一边运转龙息试图驱逐在体内扩散开的药力,一边凝聚神识希望能够扛住昏昏沉沉的睡意。 然而吊诡的是,这根本就没有用,他的神智正变得愈来愈模糊,隐隐约约听到了流风岚一声怒喝,软倒在地酣然睡去。 “铿!”姬澄澈一咬牙,舌尖剧烈的痛楚使得神智稍稍一醒,奋力拔出胎元神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大长老端坐不动,笑容可掬地看着姬澄澈,说道:“年轻人,你们太累了,好好在这儿睡一觉吧……” “当啷!”胎元神刀坠地,姬澄澈的意识陷入到黑暗中,再也记不清后来的事。 他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有多久,迷迷糊糊地被一阵水声吵醒,全身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只想翻过身去再睡上一会儿。 “你醒了?”朦朦胧胧之际,有个老人的声音在耳畔说道。 姬澄澈怔了怔,仿佛魂魄在慢慢地归位附体,而思绪亦从极遥远的地方在徐徐地收拢回来。 他渐渐记起自己好像是在海里,然后遇到了一个墨羽族的少年,再然后穿越了黑暗的荒野,在一间石屋中发现了十数具尸首…… 接下来……他似乎来到了一座五彩的山峰脚下,和一群人坐在石洞里聊天,喝了一碗海鲜汤—— 刹那间,一道惊电掠过姬澄澈的脑海,他倏然弹坐而起出手如电,一把扼住那个说话老者的咽喉。 “嗷——”老者夸张地叫了声,“轻点儿,我脖子都快被你拧断了!” 姬澄澈的视野逐渐恢复正常,就看到大长老被自己掐住脖子,正呲牙咧嘴地叫疼。 他眼角的余光一扫,发现胎元神刀就摆放在了自己的枕边,身上的东西也一样不少,除了一点儿迷药的余力使得有些慵懒之感外,别无异样。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他问道,神识拂视过四周一片安宁寂静。 石洞里只有他和大长老两人,其他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醉螺。”大长老艰难地喘息着回答。 “为何你们喝了汤都没有事?” “因为我们常吃星蓉草,那玩意儿刚好可以化解醉螺的劲道。”大长老不满地叫道:“喂,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的脖子再说话?” 姬澄澈瞟了眼身边的胎元神刀,缓缓放手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好悬,差点就掐死了我老人家。”大长老使劲揉着发红的脖颈,说道:“嗯,这件事得从那个我们祖先传下的预言开始说起。”(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三章 预言(上) “什么预言?” 尽管已经放开了大长老的脖颈,但姬澄澈依旧没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比起火爆脾气的汪长老,眼前的老者城府深不可测,自己已经上过一次当,就绝不能再上第二次。 大长老笑嘻嘻站起身道:“你不妨先下床,左首石壁第四排第三列挂着的那部贝叶书,打开来看看就明白了。” 姬澄澈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长老,抓起胎元神刀下了石床,来到左首的石壁前。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贝壳,用鱼线串起悬挂在了石壁上。 姬澄澈将贝壳翻转过来,就看到上面刻了八个字:“龙腾海渊,千年大光。” “什么意思?”他愣了下,问大长老。 大长老走到姬澄澈身旁站定,不答反问道:“年轻人,你一路来到这里早已经亲眼目睹到,我们墨羽族人现在的生活状况。你觉得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姬澄澈没有回答,就听大长老自问自答道:“最近一次,我能找到的所有族人加在一起,已经不足两千人了。” 他惨然一笑道:“如果再没有改变,百年之内墨羽族就会完蛋。这里一般人的寿命都不到三十岁,许多孩子甚至没能活到成年就会夭折。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潮暴便可能毁灭一处聚居地,灭绝数个种姓家族……” 他顺手拿起近旁的一串贝叶书,送到姬澄澈的眼前道:“你看吧,这是大约四百年前留下的族谱。我数过,上面一共记载了两万七千三百二十一个人的姓名。越到后来,人口减少的速度就越快,承受灾难的能力亦越弱,或许小野那孩子就会成为我们墨羽族的最后一代族长。” 姬澄澈隐隐猜到了大长老的心思,问道:“你是想率领族人离开这里?” “我已经老了,离不离开都无所谓。但是墨羽族不能在我手里灭族。我们的命运就像这洞外的海水,伸手不见五指永远看不到希望。” 大长老徐徐说道:“但你们既然敢来这里,就一定有办法离开。” 姬澄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离开。” 大长老油然一笑道:“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能帮助我们离开。因为,你就是先祖预言中那个令我们等待了千年的光明使者。年轻人,我仿佛已看到光明的火焰就握在了你的掌心里——” 姬澄澈不由自主又看了一眼那块刻有所谓千年预言的贝叶书,说道:“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那肯定要大失所望了。” 大长老道:“我明白,我很难让你相信刚才所说的一切。不过我们可以做个交易,至少眼下你我应该有共同的敌人。” 他凝视姬澄澈,说道:“我们可以帮助你们救出被绑架的朋友,然后登顶圣隐之峰,寻找到不朽天章。相信我年轻人,你需要帮助。” 姬澄澈摇摇头道:“我的确需要帮助,但我更不喜欢拿几千人的命运做交易。不过你尽可放心,只要我能够离开这里,就一定会帮助所有的墨羽族人一起逃离海市蜃楼,从此摆脱苦难的命运。” 大长老眼里闪过喜悦的光芒,说道:“多谢公子成全,敝族上下没齿难忘!” “大长老不必客气,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姬澄澈微微一笑,问道:“请问大长老,我的朋友在哪里?” 大长老道:“估计再有一两个时辰她就会苏醒,正好我们可以做一些登顶的准备,” 于是三个时辰后众人稍事整顿,便离开了墨羽族的营地向峰顶进发。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说它奇怪是因为队伍中不仅有老有少,而且彼此之间还曾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充满强烈的敌意与不信任感,只为了各自的目标聚合在一起,去完成一件艰巨而未知的目标。 原本按照姬澄澈和大长老的想法,此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只有流风岚和汪长老一并加入。但云空野和汪虎彰闻知此事,都坚持要参加进来。后来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大长老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当下汪长老、汪虎彰父子在前开路,大长老带着云空野走在当中,姬澄澈和流风岚落在最后,一行六人往山上行去。 流风岚望着大长老的背影,传音入秘密道:“你要小心,这老头十分的阴险,令人捉摸不透,千万别被他骗了。” 姬澄澈晓得流风岚指的是“预言”的事,从容道:“没关系,大先生曾经教导过我一句话——此心光明,天宁海清。” 流风岚看着他,半晌后道:“大先生是位了不起的圣人,但他的徒弟却是个笨蛋。” 那边前头,在姬澄澈和流风岚窃窃私语的时候,汪长老父子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汪虎彰兴奋地东张西望,手里不停地挥舞着梭镖,似乎十分希望从光怪陆离的山岩背后能够突然蹦出什么来,好让自己大显身手。 由于墨羽族先祖传下的族规严禁族人擅自攀登圣隐之峰,出了营地后上行约莫百丈之后,便属于族中的禁地,所以汪虎彰、云空野和流风岚、姬澄澈一样,也都是第一次攀爬上圣隐之峰。 然而事不遂人愿,众人走出老远也没有遭遇上什么危险状况,令得汪虎彰大失所望,感觉好生无聊。 “这山很好爬啊,”他瞅着汪长老怀疑道:“爹,你年轻的时候也太差劲儿了吧?” “闭嘴!”汪长老一巴掌拍在汪虎彰的后脑勺上,骂道:“你才吃了几斤几两饭,就敢造老子的反了?竖起你的耳朵仔细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哎哟,好疼!”汪虎彰不满地嘀咕道:“就会欺负我,你自己不行还不让人说……咦,好像是海潮声——” 他抬起头,遥遥看见山峰上方一道黑色的大潮泄落下来,及至近处又神奇地融入到海水里消逝得无影无踪。 那隆隆潮水声由远而近,好似滚雷横空沉闷而宏大,无数黑色的水线跌宕起伏气势雄浑,围绕着山峰冲落直如万马奔腾。 “这是截天瀑,”汪长老说道:“闯过这道瀑布,我们才算真正踏上了圣隐之峰。” 汪虎彰咋舌道:“这么大的潮水,恐怕没等咱们挨近就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儿子,跟紧我!”汪长老拔出劈海大王斧,抖擞精神阔步朝前。 “轰隆隆!”潮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惊天动地,直震得人魂魄发颤。 一排排黑色大浪从天而降势若太岳盖顶,眼看就要压到人的头上,却又倏然往四旁扩散,融入到动荡翻腾的海水里。 汪虎彰看得惊心动魄,叫道:“爹,当心啊!” 汪长老全幅心神已灌注在截天瀑上,猛地大喝一声道:“开!” “呜——”双斧并举,朝前劈去。 劈海大王斧亮起殷红色的光华,卷裹着雷鸣般的啸声,重逾万钧斩落到飞瀑里。 “哗啦啦——”赤色的斧芒犹如九天玄雷迸射而出,撕裂开汹涌的黑潮,潮水就像受惊的鹿群惶惶然朝两边趋避。 顷刻间,瀑布被硬生生斩开一条宽约丈许长逾十丈的通路,汪长老纵身跃入大叫道:“快跟上!” 不用他说,汪虎彰、大长老、云空野、流风岚等人已快步跟进。 姬澄澈走在最后,刚一踏入汪长老用巨斧劈开的通道,身后的海潮便咆哮着翻卷回来,将通路淹没。 他的四周惊涛澎湃,如同怒兽露出锋锐的獠牙,随时都会从四面八方扑上来。大蓬大蓬的浪花飞溅,不时拍击到人的身上,蕴含着强烈的腐蚀氤氲气息。 姬澄澈注意到,大长老牵着云空野的手,犹如闲庭信步十分从容,那席卷来的浪花却根本来不及近身便消于无形。 他心头微凛道:“此人的修为远胜汪长老,只是深藏不露罢了。” “呜——”最前方,汪长老再次挥舞劈海大王斧,又将通道朝前推进十丈。 突然斜刺里浪涛翻卷,露出一张由黑潮幻化而成的兽脸,恶狠狠张开血盆大口朝汪长老的脑袋咬落。 “爹!”汪虎彰失声惊呼,刚刚举起梭镖准备刺出,蓦地一束碧芒从身侧掠过,轰中了兽脸。 “砰!”兽脸支离破碎,重新化为了动荡的海水。 汪长老全神贯注,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全力挥斧开道。 汪虎彰回头瞥了眼手握天翼圣杖的流风岚,脸颊上发烫,羞恼道:“我真是没用,居然要仇人帮忙!” 六人在惊涛骇浪中奋勇前进,走出了数百丈上方的瀑布依旧源源不绝地倾泻而下。 汪长老的头顶水雾腾腾,功力已濒临透支,却仍然看不到截天瀑的尽头。 “让我来!”姬澄澈自告奋勇从后面赶上,拔出胎元神刀挡在汪长老身前。 “铿!”刀作龙吟风云变色,盛大的刀芒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入黑潮,所到之处潮水趋避,直达二十余丈远。 汪长老还是第一次看到姬澄澈出手,见他一刀之下劈开的海潮竟比自己两倍还远,不由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咕哝道:“年轻人,悠着点,别两三刀下去就把自己给累散了架。” 孰料姬澄澈一刀连着一刀,举重若轻挥洒自如,十数刀劈落丝毫不见疲态。 他此刻的修为已远超汪长老,功力之雄浑无铸更是堪称同境无敌。何况手中的胎元神刀本就是元界六大神器之一,威猛绝伦事半功倍,对付起眼前的截天瀑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那些黑潮幻化的各种虚像层出不穷,姬澄澈却熟视无睹,全部交给流风岚来应付。 如此一来,汪长老反倒变得异常清闲,只需要紧跟在他身后赶路就成。 想想正觉得这事很丢面子,冷不丁汪虎彰很不识趣地说道:“爹,好像这小子比你强多了——” “砰!”汪长老终于找到出气的对象,一斧子拍在儿子的屁股上,怒道:“你行你上啊!”(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四章 预言(下) 待到千多丈的截天瀑被姬澄澈手掣胎元神刀一鼓作气扫荡而过,汪长老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 当年他和大长老等人冒险闯关,合数人之力累得半死不活才勉强冲过截天瀑。虽说数十年过去,自己的修为大有长进,但显然不能和姬澄澈相提并论。 众人站在截天瀑顶上的稍事歇息,大长老赞道:“公子豪勇无双,咱们此行成功的把握又大了许多。” 汪长老心服口不服,两眼一翻道:“我看也稀松平常,全靠着那把刀。” 大长老呵呵一笑道:“那是元界六大神器之一的胎元神刀,自然非比寻常。” 汪长老一拍大腿道:“我说嘛,果然就是仗着刀好。” 姬澄澈笑笑没说话,蓦然出手如电一掌拍向汪长老面门。 “你要干什么?”汪长老猝不及防又惊又怒,急忙挥斧抵挡。 姬澄澈的五指骤然由刚转柔,避开斧锋往汪长老的左腕上轻轻一拂。 汪长老顿感左臂酸麻,一柄劈海开山斧已被姬澄澈劈手夺过。 没等他反应过来,姬澄澈抓住斧柄振臂掷出。 “唿——”劈海大王斧贴着汪长老的头皮掠过,惊得他脸色发白一身冷汗。 “噗!”只见斧锋落处,一头海兽正从海水里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尚未来得及从背后欺近汪长老,便被劈海大王斧一记斩中脑门。 犀利的斧锋应声切开海兽硕大的头颅,沿着粗壮的脖颈势如破竹,再将脊背切开。 血泉喷涌,那身长超过三丈的巨型海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劈海大王斧一斩为二,像两爿柴禾般倒下。 汪长老目瞪口呆再也无话可说,这头灰影鲨鳞甲坚实再是凶悍不过,自己想要收拾它也需费上好一番周折。结果姬澄澈用他的劈海大王斧轻轻松松就将灰影鲨劈成两半,这份修为着实教人望尘莫及。 姬澄澈淡淡一笑,挥手摄过旋转飞还的劈海大王斧递给汪长老道:“你的斧头很不错,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汪长老接过巨斧咕嘟咽了口口水,就见汪虎彰一脸惊骇想笑又不敢笑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强忍着不说话。 “干嘛?”汪长老一头雾水,这才觉得头顶似乎有点儿凉飕飕的。 他暗叫不妙赶忙伸手一摸,果然头顶光秃秃的成了不毛之地。 姬澄澈出了口气,一脸的歉然道:“事急从权,长老多多海涵。” 汪长老红着一张老脸,憋了一肚子的脏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云空野尽管对姬澄澈抱有敌意,但见他这般惊世骇俗的修为亦禁不住眼睛发亮,低声道:“大长老,我将来也要像他一样强。” 大长老嘿嘿笑道:“那就好好跟他学。” 云空野一撇嘴道:“骗子,我才不要学他呢!” 大长老道:“姬公子,不知你的朋友能否闯过截天瀑?” 姬澄澈道:“我们继续往峰顶进发,相信她一定能比我更早登顶成功。” 大长老的眼睛里泛起一抹异色,颔首道:“既然是这样,我们便赶快上路。” 于是众人离开截天瀑继续前行,姬澄澈回首望去,就见下方的海水波平浪静犹如一面黑色的明镜,若非亲身经历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就在这平静的波面之下,竟是排山倒海的狂澜巨浪。 汪长老虽然性情火爆大大咧咧,却对汪虎彰极为宝贝,低声叮嘱道:“儿子,咱们马上就要到无回林了。你得瞪大眼睛千万别走神,紧紧跟在我的身边。” 汪虎彰不满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别有事没事总在我耳边唠叨。” 汪长老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个龟儿子,有种待会儿别求老子救你!” 汪虎彰忿忿不平,刚想反唇相讥,却愕然张大嘴巴看着前方道:“爹,那、那树上长得是什么玩意儿?” 在众人前方,渐渐呈露出一座黑色的树林,林木高大虬枝繁盛,但不见一片叶子。枝桠盘根错节,树梢悬挂着一颗颗或大或小的金红色果实,大如水轮小似苹果,压满枝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诡异气息。 果实的表面坑坑洼洼,暗布深灰色的纹理,当中生着两道黑斑,乍一看像人的眼睛,阴冷无情地俯瞰树林。 大长老道:“大伙儿当心这些树上的果实,它们随时会掉落下来,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云夜空问道:“大长老,既然这无回林如此危险,为何我们不从上面游过去?” 大长老微微一笑道:“当年也曾经有个聪明人想到过这个办法,结果直接被无回林上空的黑潮暴拍了回来,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汪虎彰好奇道:“那个笨蛋是谁?” 大长老没回答,旁边的汪长老脸却变黑,一巴掌搧在他后脑勺上道:“不说话你会死?” 姬澄澈原本也喜欢热闹吵嘴,可惜此际唐雪落生死未明,他实在没有心情说笑,当即道:“我来开道,大伙儿小心跟进。” 他手掣胎元神刀,体内三气合一汩汩奔涌,神识扩散四方洞彻周天,步履坚实而沉稳走入无回林。 “呜呜呜——” 人一入林,怪异的海树立即生出感应,枝叶婆娑摇曳发出渗人的呜咽幽鸣。 姬澄澈充耳不闻勇往直前,胎元神刀嗡嗡镝鸣宝光绽放,照亮黑暗的树林。 “砰!”头顶忽有一记闷响,一颗金红色的果实掉落下来,未等落地果壳爆裂开来,从里面迸现出一条遍体鳞甲的怪虾,两只大螯锋锐如剪,扑向姬澄澈。 姬澄澈早有防备,挥出胎元神刀,刀光一闪将袭来的大螯削断。 那怪虾竟似野兽般发出痛楚的嘶吼,口中喷出一团红色氤氲向后急退。 大长老叫道:“快砍下这孽畜的脑袋,不然它马上就能断肢重生!” 姬澄澈心头微凛,嘴里喷出一口玄霜龙息将红色氤氲荡散,果见那怪虾断裂的肢体上竟又迅速生长出新的大螯。 他毫不犹豫纵身追上,手起刀落斩入怪虾的脑壳。 “噗——”怪虾头颅碎裂,迸溅出一团金红色的血液,其中数十滴打在了姬澄澈的护体罡气上“嗤嗤”微响散发出异常难闻的气味,竟是腐蚀性极强的毒汁。 “砰!”又一颗大如圆盘的果实掉落炸裂,这回从里面生出的是一条金红色的怪鱼,周身电芒闪烁噼啪作响,像长鞭一样抽落。 “让我来!” 汪虎彰见姬澄澈不费吹灰之力便斩落一只怪虾,不免手心发痒跃跃欲试,舞动梭镖猛力刺出,想在大长老和老爹面前露一回脸。 “咔啦啦!”梭镖挑中怪鱼,金红色的闪电沿着枪杆顺势而下直灌汪虎彰的臂膀。 汪虎彰毫无防备,被轰得浑身抽搐七窍生烟,直疼得嗷嗷叫唤。 那怪鱼被梭镖挑起,在空中猛地一弹一抖,扑袭向云空野。 云空野眉宇一扬,便欲拔刀相抗。 “别动。”大长老轻轻一声,伸出左手。 不知怎地,那怪鱼竟逃脱不了他轻描淡写地一抓,被左手双指掐个正着。 “咔啦啦、咔啦啦!”金红色的闪电此起彼伏,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它牢牢扼住无法寸进。 “咔吧!”大长老捏爆怪鱼的脑袋,随手一扔道:“这种迅电鱼最好用法术攻击,不然只有天元震旦境之上的强者才能以功力压制。” 汪虎彰慢慢回过神来,全身酸麻的感觉却仍旧十分强烈。 他这才知道无回林里的这些怪鱼怪虾远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对付,之所以姬澄澈、大长老应付起来游刃有余,那是他们的修为委实太过强悍,远远不是自己现在所能企及的。 汪长老见儿子吃瘪,又是心疼又是解气,哼了声道:“该,这就叫做不听老子言,吃亏在眼前!” “嘭、嘭、嘭!” 话音未落,树上七八个西瓜大小的果实一同爆裂,从里面涌出大团大团金红色的小虫子。这虫子外形酷似蚂蚁,长着透明的翅膀,铺天盖地像火云般朝众人扑来。 姬澄澈眼疾手快,一声鼓啸挥刀激起一道狂飙席卷过去。 “唿——”凌厉的刀气威猛绝伦无坚不摧,成百上千的红色小虫子被绞得粉碎。 姬澄澈低咦了声,神识洞察到情形有些不对劲儿。 那些死去的小虫子就似融化的冰粒,化为一滩滩金红色的液体,猛力吸食自己发出的刀气,而后诡谲地鼓胀起来变成一个个透明的红色水泡。 假如只有一两只小虫子,这点吸食力自然算不了什么。但此刻众人的面前是几百只、几千只、上万只红色的小虫,顷刻间就将姬澄澈劈出的刀气吸食得干干净净! “这是吞元虫,不惧罡气攻击!”大长老说道,从袖口里取出一支火折子放在唇边使劲一吹。 “呜——”一蓬蓝色的火焰像怒云一样飞卷而出迎上扑来的吞元虫。 吞元虫登时燃烧起来,那场景宛若半空中烧起的一口油锅,殷红色的烟气卷裹着刺鼻的怪异味道扑面袭来,令人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唿——”流风岚放出一道清风,包卷住冉冉红雾远远甩出,众人这才觉得头脑一清如释重负。 这时候树林深处忽然传来若断若续的呼喊声道:“姬澄澈,姬澄澈……” 汪虎彰神色大变,叫道:“大长老,这林子里莫非还有女鬼?” 姬澄澈闻声却是心头巨震,原来呼喊自己的竟是流风璇! 那雪落呢,她又在哪里?!(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寒霜(上) 林木阴暗,危险随时随地来临。 唐雪落手捧逆天命盘,一步步走在无回林中。 流风璇走在她的身旁。经过唐雪落的精心医治,她的伤势已大见好转,只是仍然非常虚弱,一声不吭地咬牙坚持。 她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羞辱感——她处心积虑将唐雪落放逐到海市蜃楼里,没曾想对方却不计前嫌又一次救了自己,甚至放弃了逃生的机会。 她自负一生不求于人,俯仰东海数十年亦无需有求于人。尽管这次唐雪落救自己,并非是她开口相求,可心里的感觉却依旧很不舒服,也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殇馗虎视眈眈监视着两人,只要稍有异动便会立即出手。 一路行来三人兜兜转转,依靠着唐雪落逆天命盘的推演运算,趋吉避凶化险为夷,并未碰到太多意外。 但看唐雪落不时地走走停停费时推演,殇馗亦吃不准她是否在故意拖延时间,好等姬澄澈赶来救援。 虽说以殇馗的修为并不惧唐雪落和姬澄澈中的任何一人,但前次大战记忆犹新,一旦两人联手即使是他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这时唐雪落又停了下来,殇馗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唐雪落道:“我要用圣光术为陛下疗伤。” 殇馗不悦道:“她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不需要你继续医治。” 唐雪落从容自若,微笑道:“殇先生也不希望身边总是有个累赘吧?” 流风璇怒道:“如果嫌我累赘,你们尽可自行离去。我是死是活不必两位操心!” 殇馗冷嘿了声,心想若非那丫头拼死要救你,老夫早一掌结果性命,哪容你这悍妇嚣张? 唐雪落道:“陛下,您不想再见到翡翠公主了么?” 这句话委实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灵验百倍,一想到自己的爱女也深陷在海市蜃楼中福祸难知,流风璇立刻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看唐雪落俯下身在仔细检查流风璇的伤势,殇馗眉头皱得更紧,说道:“即便你要给她疗伤,也需等到我们走出这片树林。我没有兴致替你们护法。” 唐雪落胸有成竹,说道:“不要紧,我可以在周围布置一座小型的法阵,阻止那些怪鱼的袭击。殇先生也正可利用这段工夫稍事休息,据我的推算从这里到峰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殇馗眉宇一挑,冷笑道:“你想耍花招?” 唐雪落道:“殇先生若不放心,尽可站在陛下的身旁。您博学通识,我若真有什么小伎俩,又如何瞒得过阁下的眼睛?” 殇馗不语,唐雪落道:“这法阵布置起来甚为简单,保证不会耽误赶路。” 她春葱般的玉指在逆天命盘上轻轻推动,命盘缓缓焕放光芒转动起来,须臾后“唿”地迸射出一道神光,击打在近旁的树干上。 “啵!”那束神光在树干表面化为一道巫符,光晕流淌渐渐和海树融为一体。 海树似感觉到痛楚,剧烈地晃颤虬枝发出莎莎幽鸣,枝头数颗果实爆裂坠落。 殇馗一惊正欲出手,却错愕地发现那些从果实里生出的古怪鱼虾仿佛没有发现树下有三个人,径自往四周散去,很快消失在黑沉沉的海水里。 就在这工夫,唐雪落连续出手,又在周围的海树上炼出十余道巫符,在三人身旁形成一道保护圈。 无数怪异的鱼虾龟鳖从掉落的果实里迸发出来,却寻找不到攻击的目标,盲目地朝树林深处奔去,其中距离三人最近的不过丈许而已。 殇馗的脸上浮现过一丝赞赏之色,难怪唐雪落如此之年轻就成为了巫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命,这样的手段只怕许多宗师级的强者亦要自叹弗如。 然而他的心底蓦地触摸到一缕警兆,隐隐约约感到四周的空间仿佛在悄悄改变。 殇馗凛然一惊,急忙凝聚一道神识透彻树林,立即惊异地发觉自己的神识甫一离体便似受到空间力量的扭曲,变得难以控制。 “不好!”殇馗豁然惊醒,探爪抓向唐雪落。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右爪在空中发生了明显的转向,曲曲折折就像是一根插入水中的筷子,远远地偏离了目标。 明明唐雪落近在咫尺,明明这一抓迅猛凌厉,却偏偏徒劳无功。 唐雪落嫣然一笑道:“殇先生,承蒙您一路照料,你我后会有期!” 她的罗袖一拂,星星点点的光彩融入海水里,空间动荡扭曲的愈发厉害,咫尺便是天涯海角遥不可及。 流风璇又惊又喜,没想到唐雪落一路低调安静,原来是为了麻痹殇馗。此刻小露身手不着痕迹,便将这盖世魔头耍得辨不清东南西北! 她急忙施展灵术飘身飞纵向外逃去,朝唐雪落招呼道:“快走!” 孰知唐雪落俏脸失色,叫道:“快停——” 话没有来得及说完,流风璇便惊诧地感到自己身周的空间一阵浮光掠影,感觉是在向外飘飞,可身躯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桎梏在了原地。 “想逃,给我留下!” 殇馗感应到侧旁空间在强烈的波动,一记冷喝使出天网恢恢爪,五指戟张嗤嗤燃动灰色的光流,循着空间波荡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一抓扣向流风璇。 流风璇吃了惊,醒悟到自己不假思索地一动激起了空间反应,反而给殇馗指引了出手的方向。 她此时已没工夫后悔,赶忙施展灵术掌心凝住一道碧色的雷芒直撄其锋。 这一出手,流风璇立刻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殇馗的神识清晰地感应到元气波动,就像人在黑夜里猛然望见了前方亮起的一团火光,当即毫无犹豫一抓插落,趁势蹂身欺近。 “啪!”天网恢恢爪击碎雷芒去势不衰,猛扣流风璇的手腕。 流风璇闷哼踉跄,拼命向后退避,唇角呛出一口淤血。 她的真实修为未必逊色殇馗多少,但吃亏在伤势未愈,根本无力打斗。这一记硬撼,若在平日应可无碍,如今却疼得锥心刺骨眼前发黑,本已愈合的五脏六腑上的伤口又要崩裂。 “呜——” 一道幽蓝色的冰风暴勃然生成,横扫千军如卷席直轰殇馗的后背。 在这水元充沛的黑海之中,冰风暴威力倍增,若是轰实了以殇馗之能十有**也要吐血而亡。 殇馗只能回身,挥出不二法门袖卷荡起一股强风,以风暴对风暴,两股距离横空击撞,在扭曲的空间里形成一道道奇异的光弧。 “闭上眼睛,只管往前走!” 唐雪落对流风璇传音入秘,转动逆天命盘又向殇馗轰出一道冰风暴。 流风璇看了眼唐雪落,情知自己留在这里于事无补反而会令她投鼠忌器,无法全力施展,当机立断闭上双眼道:“殇馗,你若敢伤这丫头一根毫毛,此生休想踏出海市蜃楼一步!” 当她的眼睛闭起来的瞬间,便即明白了唐雪落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 原来四周的空间变形折叠并非无迹可寻,只因受到眼睛错觉的蒙蔽,才被彻底搞得晕头转向无所适从。 一旦闭上眼睛单只依靠神识的指引,她立刻就寻找到了其中的路径。 这一下流风璇心中变得无比懊悔,刚才不是自己过于大意急于脱身,给了殇馗可趁之机,又何至于令事情演变至此? 但她从来不是婆婆妈妈之人,晓得自己走得越快,唐雪落逃生的希望便越大,当即跟着神识指引驱动风元飘身奔离。 身后元气交击的轰鸣不断,唐雪落已被殇馗死死缠住激战正酣。 流风璇奔出一段渐渐感到周围的空间恢复了正常,她警惕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无回林中。 “噗!”由于刚才一阵剧烈的打斗奔逃,导致伤势复发,五脏六腑像被火炙,疼得额头冷汗涔涔,一口淤血喷了出来。 她手拄法杖剧烈喘息,将一口口翻腾到嗓子眼的气血强自吞咽下去,回头一看已望不到殇馗和唐雪落的身影。 “不晓得那丫头有没有逃出来?” 她喃喃自语,未曾想到头来又是靠着唐雪落舍身相救才摆脱了殇馗的魔爪。 她忽然明白姬澄澈为何会如此钟情于唐雪落,试想这般心地纯洁又集天地灵秀钟于一身的仙子般少女,谁人能不爱,谁人能不自惭形秽? 恍惚之中,她听到头顶上方有声闷响,从一颗坠落的果实中爆裂出一蓬吞元虫。 流风璇鼻中低哼,面色重新变得冷峻肃杀,挥动权杖释放出一团火球。 那火球在空中迅速膨胀,将吞元虫包裹其中熊熊燃烧。 吞元虫的翅膀发出嗡嗡哀鸣,在灵火之中化为一滩滩红色汁液。 然而仅仅动用了这么一式灵术,即令流风璇又猛喷一大口淤血,手抚锥心刺痛的胸口,黯然道:“看来我是难以走出这片树林了。” 一念未已,她隐约听到树林之中传来鼓啸之声。 流风璇的精神一振,依稀听出来这啸音极像是姬澄澈的,可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想必两人之间相距还有一段距离。 莫名地她张开嘴,却并未叫出声音。 自己眼下狼狈至此,实不愿意被外人见到。 可是假如错过了这个机会,两人只怕再无相见之日! ——那唐雪落怎么办,流风岚又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流风璇深吸口气,向林中呼喊道:“姬澄澈、姬澄澈——”i580(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寒霜(下) 听过流风璇的叙述,姬澄澈一言不发站起身就走。 众人赶到了先前唐雪落等人歇脚逗留的地方,却早已是空无一人。 看到树干上残留的殷红血迹,姬澄澈的眼睛里直要喷出火焰。 他清楚,即使唐雪落不幸落入殇馗手中,性命也应没有大碍。毕竟,殇馗还要依靠唐雪落登顶寻找不朽天章。 但殇馗此人阴险狠辣,谁能保证他不会不择手段地逼迫唐雪落? 一想到这里,姬澄澈的心便有万锥攒刺的疼,也就愈加痛恨流风璇。 尽管在大先生门下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十余年,但他骨子里流淌的是两大帝室的血液,怎能容忍他人一再欺骗坑害自己最心爱的人?! 然而雪落却已用她的行动向姬澄澈表明了态度。假如自己一意寻仇揪着被殇馗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流风璇不放,那她的付出她的牺牲岂非毫无意义? ——宁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雪落,雪落,你是何其地教人心痛,教人羞愧? 若是你不能平安归来,我誓要将破法宗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姬澄澈攥紧了拳头抑制住心头的激愤,他虽然饶过了流风璇,却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可怕可恨的女人。 要想让自己像唐雪落那般宽宏大度恩将仇报,不是不可以——但请先将雪落还来! “对不起!” 是流风岚的道歉,她追上姬澄澈,在背后低声说道。 “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说那三个字。” 姬澄澈的声音冷得像冰,步履不停继续向前。 “你站住!” 流风岚晃身拦住姬澄澈的去路,面若寒霜道:“你打算丢下所有人,独自去救唐雪落?” 姬澄澈不得不站定,否则就会直接撞到流风岚的身上。 他望着面前的少女,知道她为了救唐雪落,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进入到海市蜃楼中,却实在想象不出母女之间的性情相差竟是判若云泥。 他慢慢回过头,看见了大长老、汪长老、汪虎彰、云空野,自然还有流风璇。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攥紧,如此往复几次透露出心中的激烈挣扎。 ——要爱一个人何其的艰难,要恨一个人却又何其的容易。 姬澄澈抬起头,似乎想透过树林透过大海,遥望到天的那方。 “大先生,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他默默地问道。 汪虎彰想说什么,被大长老严厉的目光阻止。 过了许久,姬澄澈松开了拳头,徐徐说道:“我们出发!” 大长老闻言呵呵一笑道:“好心有好报,吉人自有天相。我有预感,唐仙子肯定不会有事。” 姬澄澈道:“雪落最好没事,否则我会用整个破法宗陪葬!” 尽管他语气低沉,尽管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但每个人都感觉得到他的强大决心与信心,毫不怀疑一旦唐雪落有事破法宗必将面临灭顶之灾! 流风岚霜冻的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这才像个男子汉。” 于是一场风波过去,众人继续前行穿越无回林。 姬澄澈默不作声地在前头开道,那些从果实里生出的鱼虾龟鳖却登时倒了血霉。 他的胎元神刀纵横开阖,当者辟易有来无回,就像是要将憋在心里的怒火统统发作到这些倒霉蛋头上。 饶是这样,众人还是耗费了不少工夫才千回百转地从无回林里兜了出来。 出了树林,外面是一小块开阔地,犹如龟背般高高隆起,正对着前方的一座峡谷。 “前面就是寒月谷,当年我们几个便是因为闯出峡谷,只能打那儿原路折返。” 汪长老望着峡谷方向,心有余悸道:“谷中寒气逼人万物成霜,功力稍差一点儿便会被活活冻成冰人,再是凶险不过。儿子,你和小野最好就留在这儿,不要随我们入谷冒险。” “不!”汪虎彰和云空野异口同声地拒绝。 “就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入谷吧。”大长老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相互照应一些,绝不会有事。” 墨羽族人对大长老的话语素来信服,见他表态均无异议,于是在林外三三两两地坐下,抓紧时间休整。 云空野看到姬澄澈独自一人站在外圈为众人警卫,犹豫了半晌也不知该不该过去。 他已经知道自己完全误会了姬澄澈,对方非但不是什么大魔头的同党,反而屡次三番地救护自己和墨羽族人。 想到自己先前对姬澄澈的恶劣态度,云空野便羞得无地自容。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爱憎分明远不似成人那般复杂。 大长老在旁只当不见,这种事他还是希望云空野能够依靠自己来解决。毕竟作为墨羽族的族长,将来三五十年乃至更久远的岁月中,族人们需要他的领导与统率。 大长老走到流风璇的跟前,说道:“陛下,我们能随便聊两句吗?” 流风璇打量大长老,眸中深含戒备,须臾唇角溢出一抹讥诮道:“你们居然还没有死绝,这让我很惊讶。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想干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那是痴心妄想。” 大长老毫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道:“陛下误会了,我并不是想和你谈这些。” 流风璇冷笑道:“那我们之间就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不要以为我受了伤就可以趁火打劫——除死无大事。” “陛下的气魄胆识很令人钦佩。”大长老像个老农般蹲下身子,让流风岚不由自主想到他挖贝壳的样子。 “不过,终归有些事是高于生死的。” 流风璇眸光陡然变得锐利,像利箭一样刺向大长老,轻蔑道:“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 大长老嘿嘿一笑道:“墨羽族在海里待了一千年,都快不知道狐狸长得是什么样子了。我只希望陛下记得,这一千年受尽苦难的是我们墨羽族人。假如真要说仇恨,我们本应比你们大得多。” 流风璇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墨羽族原本就不该存在。” 大长老深深地望了流风璇一眼,说道:“我原本也以为上苍早已抛弃了墨羽族。可是现在我却比任何时候都确信,上苍的目光从未离开,他一直在眷顾着我们。” 流风璇冷冰冰道:“你的胡乱呓语我听不懂,也不想听。” “无论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你们的到来都是宿命的安排。我已看到墨羽族命运的转机,就像是千年以来第一缕洒落海中的光亮。你不仅无力阻止,甚至有意无意中也成为了驱动这命运转机的力量之一。” 大长老含笑站起身,说道:“不管陛下怎么想,我都要欢迎你的到来,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流风璇勃然大怒,却猛地想到若非自己出于私心将唐雪落诱入海市蜃楼,她和流风岚、姬澄澈乃至殇馗又岂会来到这里! 这一切的肇始人,岂非正是自己?! 一念至此,流风璇面孔煞白,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险些昏厥。 “母后!”流风岚急忙扶住流风璇,沉声道:“他是在故意刺激你。” 流风璇恨恨盯视大长老,摇头道:“不,他是在帮人出气。这里我不想多待一刻,我们立刻入谷!” 流风岚点点头,扶起流风璇,目光一扫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姬澄澈已经走到了寒月谷的谷口,正对着一块山岩出神。 不远处,汪虎彰和汪长老肩并肩站着,也在奇怪地打量姬澄澈。 “爹,你说他在看什么?”儿子问老子道。 “我觉得,他一定是在看那块岩石。”做老子的沉吟好一阵,肃容回答说。 “废话!”儿子不满道:“我是在问他干嘛盯着一块石头瞅个不停?” “他猜,他一定是在悟道。” “悟道?” “儿子,你没到那个境界,说了也领会不了其中的奥妙。”父亲语重心长道:“世上万物莫不含有道性,哪怕简简单单的一块石头,其中也可能蕴藏着天地至理。只有多看多想多悟,你的修为才能日益长进,有朝一日达到我的水准——这就叫格物致知。” “真有这么玄,我得去瞧瞧!” 汪虎彰一甩膀子凑到了姬澄澈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对着山岩装模作样看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瞧出来不说,还把眼睛给累花了。 “啊欠!”他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将姬澄澈从沉思中惊醒。 “姬兄弟,你在看什么这么着迷?”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是雪落留给我的信息。” “唐仙子留下的信息?”汪虎彰惊讶地瞪圆眼睛,仔仔细细又将山岩上上下下寻摸了一遍,泄气道:“在哪儿呢,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到。” 姬澄澈微笑道:“她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留言,只有我能看得懂,不然又如何能够瞒过殇馗的眼睛?” 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唐雪落留下的信息,姬澄澈的心情舒畅了不少,接着道:“你现在不会还怀疑我和殇馗是一伙儿的吧?” “哪能呢!”汪虎彰憨厚地呵呵笑道:“孙子王八蛋才跟他一伙儿!哎,姬兄弟,唐仙子没事吧?” 姬澄澈点了点头道:“暂时不打紧,我们入谷吧。” “好啊!”汪虎彰觉得自己先前误解了姬澄澈,心里很是不好意思,巴不得能找机会帮忙出力,当下摩拳擦掌道:“咱们走得快点儿,说不定就能追上他们。到时候殇馗那杂碎就交给我,准保一刀将他剁成八块!”i580(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斗杀(上) 寒潮凛冽,可能是快到峰顶的缘故。 唐雪落艰难地跋涉在一片草甸中,殇馗的气机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只要稍觉异常手中的裁天尺就会毫不留情地击落。 一人多高的海草在波涛里摇曳舞蹈,却无法带给人以丝毫的美感,反而平添一种阴森诡异的景象。 她的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被殇馗钉入了七枚法炙神针,就像利剑般悬在小乾坤之上。 她不知道姬澄澈是否追了上来,并且注意到了自己留下的信息,也不清楚流风璇是否已经脱险,现在唯有独自一人战斗到底。 忽然,她停下脚步。 殇馗阴冷的声音立即在身后响起道:“我看不出要在这里停下的理由。” 唐雪落淡然一笑,说道:“有些事情我希望在登顶之前说清楚。” 殇馗精神一振,问道:“我们快到峰顶了?” 唐雪落避而不答,说道:“当你见到不朽天章的一刻,便是我魂归黄泉的时候吧?” 殇馗鼻子里低低哼了声,没有直接回答,其意不言自明。 唐雪落笑了起来,憔悴而美丽的脸上没有半点恐惧,却含着一丝嘲讽。 殇馗虽然是站在她的身后,神识却能够清晰把握到她的细微变化,不由皱了皱眉道:“你笑什么?” 唐雪落唇角的笑容缓缓隐没,说道:“我笑你纵然能够彻悟天章成就不朽,也只能困守牢笼一世不得再见天日。纵有绝世修为奈何英雄无用武之地,岂不可悲岂不可笑?” 殇馗眸中光芒一闪,傲然道:“我便不信这区区一座海牢便能困住老夫!” 唐雪落摇头叹息道:“我很想和你打个赌,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殇馗目光闪烁不定,说道:“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做笔交易。” 唐雪落道:“我可不想与虎谋皮。” 殇馗道:“我可以先解了你体内的法炙神针禁制。” 唐雪落讥诮道:“殇先生就不怕我趁着你参悟不朽天章的时候,突然出手偷袭?” 殇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嘿然道:“你是聪明人,相信不会干傻事。” 唐雪落微笑不语,殇馗明白了她的意思,手起指落凭空点按。 “啵啵啵……”连声,七枚法炙神针从唐雪落的体内迸射出来,落入殇馗的掌心消失不见。 “这是我的诚意,现在看你的了。”殇馗说道。 唐雪落的娇躯焕放出一团淡淡的圣洁白光,逐渐平复体内的伤势。 她展颜一笑道:“司马先生果然快人快语,干脆利落。” 殇馗的身躯几不可察觉地一震,缓缓道:“人说大司命是巫教千年一出的不世奇才,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唐雪落道:“这是个秘密。如果你是殇馗,便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司马魅“嘿”了声没有说话。 唐雪落捧起逆天命盘徐徐转动,樱唇中吐出一串悠扬顿挫的音符有若天籁之声。 “唿——”洁白无瑕的光华亮起,宛若一朵盛开的白莲花,一点一点地融入到海水里,渐渐与周遭的黑暗水乳交融。 蓦然,前方的波涛犹如帷幕般被风吹起,层层叠叠地向两边褪开。 黑色的海草莎莎舞动,极尽之处慢慢地慢慢地升腾起一团红色光芒,就像是旭日从海中冉冉升起,庄严而美丽。 随着亮度的不断增强,周围的海也跟着明亮起来,就看到两人业已伫立在距离峰顶不到百丈的地方,草海如舞水波澹澹。 “圣碑,果真是圣碑!” 司马魅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方升起的那团华光,声音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就在他失神的一霎,唐雪落手中的逆天命盘遽然爆亮,光芒直淹峰顶的不朽天章圣碑,如一排排壮阔的波澜没过摇曳的海草,将它们一条条一簇簇一片片点燃,共同迸射出壮丽的光芒! “不好!” 司马魅没想到唐雪落会抓住自己一瞬间的走神,挣脱了他的神识控制,运用逆天命盘绝地反击。 然而更加令他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山峰上的海草忽然像活了过来一样,不停地向上疯长,迅速淹没了他的视野。 “臭丫头,你竟敢耍我!” 司马魅又惊又怒,裁天尺精光绽放犹如怒龙般拍出,直攻唐雪落。 “草、木、皆、兵!” 唐雪落对司马魅攻来的裁天尺熟视无睹,俏丽的容颜圣洁而从容,纤手在逆天命盘上轻轻一拂,带起一溜光带好比天女散花撒向空中。 “咻咻咻——” 数十条刚才看着还感觉非常普通的海草,陡然像灵蛇般****而至,缠向裁天尺。 司马魅凛然一惊,不得不放弃攻击唐雪落,裁天尺反手拍击。 “啪、啪、啪!”裁天尺上亮起的光华如同惊涛拍岸,将袭来的海草轰得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但不容司马魅稍松一口气,成百上千的海草又从四面八方涌来,寒光森森杀气逼人,如刀、如剑、如枪、如鞭,将的身影瞬间隐没。 司马魅已经顾不得擒拿唐雪落,口中怒喝挥出双袖,高接低挡陷入重重围困! 唐雪落静静注视,娇躯在澎湃的波涛中摇摇欲坠。这一记法阵瞬发,近乎耗尽了她的神识,此刻的识天中晦暗无光,犹如干涸的荒野,一阵阵锥心的刺痛蹂躏着脑海,令神智也变得恍惚模糊。 这时候,哪怕是个寻常的壮汉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她。 她闭上眼睛,勉强还能感受到海草律动的气息,却已完全无法控制法阵。 好在司马魅被困在草木皆兵阵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脱困。 但换个角度,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这座法阵终究不可能永远困住司马魅,至于他何时能够破阵而出,则唯有尽人事凭天意。 唐雪落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她的目光回望莽莽草海,芳心里不自禁地呼唤道:“澄澈哥哥,你在哪里?” 然而回答她的,也唯有那隆隆涛声无尽幽咽。 等到眩晕感稍稍减弱了些,唐雪落立即盘膝坐地,合上双眼去念存思,进入到冥想之中。 现在远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她必须抓紧工夫凝聚神识恢复法力,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唐雪落体内的法力亦在缓慢而持续地增长,但是四下海草的光亮却正逐渐变得黯淡。 唐雪落遗憾地轻轻一声叹息,睁开双目盈盈起身,眸光沉静而清澈望向前方。 “轰!”一团黑色的强光爆开,一大片海草在光芒闪耀中灰飞烟灭。 黑色的光澜里,司马魅的身影缓缓出现,像是来自地狱的魔神,乱发飞扬神情狰狞,一步步往唐雪落走来。 “你居然没有趁机逃走?”他的眼睛里充斥着浓烈的杀机,“真是个死心眼的傻丫头。可惜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哗啦啦——”躁动的海潮飞卷,推波逐浪好似千军万马冲杀陷阵,一波连着一波朝唐雪落碾压而至。 唐雪落俏生生地屹立在潮头,手中的逆天命盘光晕流转,神秘的符文次第亮起又徐徐褪淡,忽明忽暗宛若夜空里的星辰闪烁。 汹涌的大潮甫一冲击到她的面前,就似撞上了横亘的崇山峻岭,霍然中分从身侧滚滚涌动而过,从高处俯瞰恰如两条狂暴的黑龙腾夭。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接连两次遭我算计,还敢出现在这儿——这是自负抑或愚蠢?”唐雪落反唇相讥道:“你觉得我独自一人留在峰顶,会没有一点后手?” 司马魅不由一凛,他屡遭算计,心中对唐雪落委实忌惮,闻听此言登时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上上下下打量她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已油尽灯枯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妄想拖延时间等待救兵。” 唐雪落泰然自若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但要杀你,却未必要靠修为。所谓上兵伐谋,我想其中的道理你一定都懂。” 司马魅愈发不敢轻举妄动,不是他胆小怕死而是在这丫头手上吃的亏实在太多,不能不慎之又慎。 但不朽天章遥遥在望,要他就此止步功败垂成,却又如何甘心? 一阵挣扎后,贪念终究成为了最终的战胜者。 司马魅小心翼翼地迫近唐雪落,冷笑道:“丫头,你这是欲盖弥彰,我焉能上当!” 唐雪落悠然一笑道:“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上的当还少么?你不妨再往前走几步,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此言一出,司马魅又变得犹疑不定,拿不准唐雪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以这丫头的才智,当然非常清楚留下来的结局是什么,却偏偏表现得这般有恃无恐谈笑风生,难道果真有诈?! 当下两人各有所忌,遥遥对峙僵持了良久。 司马魅的目光须臾不离凝定在唐雪落的身上,忽地灵机一动道:“臭丫头,我先杀了你!” 他屈指一弹,三枚法炙神针嗖嗖嗖****而出,在水中掠过一抹抹流光,钉向唐雪落的面门。 唐雪落暗自一叹道:“可惜,还是没能够等到澄澈哥哥!” 她的脸上露出坚毅之色,樱唇微动吟诵巫咒,催动逆天命盘决一死战!(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斗杀(下) 这时候,澎湃的海潮里突然传来了刀声,如龙吟如虎啸响彻了整座沉寂的海域,初时极远却在转瞬之间便近在耳畔。 “澄澈哥哥!” 唐雪落的芳心一颤,险些喜极而泣。 她终于等到了他。 这一刀是否能拦截住三枚法炙神针并不重要,她是否能死里逃生也不重要。 最要紧的是,他来了。 “呜——”胎元神刀万钧雷霆,卷荡着滔天的怒焰,从唐雪落的头顶呼啸而过。 唐雪落忘情地抬起头,望向海域上空那一抹被刀芒点燃的炫丽光亮,如彗星的光雨映照起她唇角那一缕惊心动魄的灿烂笑容。 “铿铿铿!” 刀若奔雷来自于九天域外,精光迸溅中将三枚法炙神针脆断成粉,旋即气吞万里如虎,猛斩司马魅! “姬澄澈!” 司马魅霍然变色,一声厉啸体内光潮涌动直灌裁天尺,迎上胎元神刀。 饶是这一刀发自极远之处且已斩碎三枚法炙神针,但那刚猛绝伦的气势却依旧使得司马魅心生寒意道:“这小子越挫越勇,竟愈发地了得!” 需知这一刀在一般人看来也仅仅是迅猛狂暴而已,但以司马魅大宗师的眼光看来却是返璞归真极尽大道本源真谛的神来之笔! 刀光奔腾如日中天,笼罩峰顶涛涛海域,气势所向无匹无敌,锋芒所指无处遁形! 电光石火之间,胎元神刀披荆斩棘已劈至司马魅的身前,裁天尺亮到极处犹如一轮燃动的妖月,迎面碰撞! “砰!” 日月击撞天塌地陷,一团刺目的华光怒放,海天彷如琉璃般一丝丝碎裂,继而轰然炸开,形成一座方圆数十丈的巨大真空。 司马魅头上的发簪崩断,长发唿地向上倒飞,整个人亦不由自主往后趔趄,脸色的血色霎时褪尽,七窍流血神容恐怖。 胎元神刀翩若惊鸿,龙吟长歌向回翻转,如朵朵怒莲开放。 姬澄澈矫若游龙神兵天降,轻舒猿臂凌空握住刀柄,吐气扬声气壮山河,一式信手捏来的“飞龙在天”就此横空出世! 在他的身后,汪虎彰、云空野等人早已看呆了。 虽说司马魅为破草木皆兵阵耗损了大量功力,又教姬澄澈蓄势一击打得措手不及,可这结果仍然超乎了人们的想象之外。 “强,真强!”汪长老倒吸一口冷气,庆幸那天跟自己动手的是流风岚而非姬澄澈,否则这一刀剁到自己头上,老命有没有就得两说。毕竟他老人家脖子上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一颗脑袋而已。 再看姬澄澈接过胎元神刀毫不凝滞,犹如天马行空身刀合一,劈开层层光澜海潮,一往无前冲向司马魅,又是一式“斩天裂”! 司马魅勉强稳住身形,尚未来得及缓过一口气来,雄浑的刀气又似惊涛骇浪般追杀而至,催得波涛如怒山崩海裂。 他的目光死死追逐着在空中飞掠的刀光,希望从中寻找到哪怕是稍纵即逝的一丝破绽。 随即他便惊骇地发现,这一刀竟已是浑然天成无迹可寻,直追当年的刀圣邱悲回! “这小子!” 他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莫过于当日错失良机,没有赶在唐雪落救援之前,将姬澄澈斩草除根。 如今后悔已是无用,唯有一力死战以求逆转颓势。 “咄!”司马魅一声低喝,小乾坤中真元燃烧化为滔滔真罡喷薄而出,瞬间将功力推至巅峰,与姬澄澈狭路相逢正面硬撼! “铿!”刀芒一闪鸿飞冥冥,在裁天尺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司马魅站立不定身不由己往后飘退三丈,右边半幅袍袖犹如斧削般被刀气截落,一缕鲜血沿着小臂滴落,融入海水中。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难看,情知被姬澄澈先声夺人占据主动,情势险恶无以复加。 眼看姬澄澈不依不饶又是一记“斩天裂”劈来,情急之下他传音入秘道:“想知道你娘亲是如何被人害死的么?” “什么?!”果然,姬澄澈闻听此言身心俱震,胎元神刀登时一滞。 “当!”司马魅横尺荡开胎元神刀,喘了口气道:“去问严青卫!” 趁着姬澄澈心神震荡之际,裁天尺往外一推身形借力飘飞遁出刀势笼罩。 他心知肚明,以姬澄澈此刻打疯了的修为,再加上流风岚、唐雪落和墨羽族两大长老相助,自己一旦身陷重围委实凶多吉少。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待等缓过这口气后,再卷土重来也不为迟。 他打定主意毫不恋战,当即催动真元抽身远扬。 谁知流风璇报仇心切,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挥动法杖点向司马魅道:“殇馗,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司马魅见状不惊反喜道:“这真是天助我也,若能将她扣作人质,莫说脱身无忧,就算不朽天章亦可有恃无恐争上一争!” 念及于此,他嘿嘿笑道:“流风璇,你来得正好!”裁天尺虚晃一招,探出左手抓向流风璇。 “母后!” 流风岚等人大吃一惊,想不到流风璇如此冲动,竟单枪匹马孤军深入,欲要救援也已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落入司马魅的魔爪。 司马魅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左手五指扣住流风璇的肩头,刚想催功吐劲封住她的小乾坤,猛地心底警兆大生,莫名地感受到一种极端危险的征兆。 就在此时,流风岚的体内猛然爆开一团绮丽夺目的碧光,如百川汇海般涌入法杖,整个人随之消失在亮丽的光澜里。 “焚丹爆元!” 司马魅大惊失色,一边强行拧身闪躲,一边急忙拼命运功护体。 “轰!”法杖顶端一团碧色的雷光炸开,轰落在裁天尺上。 弹指间,裁天尺就像冰棱般融化,碧色的雷光势如破竹朝前奔涌,结结实实击打在司马魅的胸前。 “咔啦啦!”司马魅胸骨断裂血肉迸溅,一声惨哼身形如捆柴禾般翻转横飞,沿路洒下一溜鲜血,迅即将海水染成蓝色。 饶是他功力深厚也难以消受这一记重击,全身骨骸经脉噼啪爆响被碧光催断,五脏六腑翻腾破裂锥心刺骨,只强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 “贱人,我要杀了你!”他愤怒欲狂,不顾体内疯狂撕裂的伤口,猛喷一口淤血,举起骨肉皲裂的左掌狠狠击向流风璇。 流风璇小乾坤炸裂,体内气血逆行暴走,肌肤如瓷器般崩开丝丝缕缕的裂痕往外渗血,即使没有司马魅加上这一掌也性命难保。 她的脸上满是血污,双目充满怨毒之色,直盯盯看着司马魅道:“你死定了——” “噗!”如应斯言,碧芒一闪一支冷翡翠箭掠过流风璇的鬓角,深深钉入司马魅的眉心,从后脑贯穿而出。 司马魅呆了呆,手掌凝固在空中,身躯慢慢地向后仰倒,一代魔门巨擘就此气绝身亡于深海之底。 “陛下!”姬澄澈赶到,毫不吝惜体内真元,伸掌抵住流风璇的后背,试图运功为她压制逆行气血。 然而以他现如今的醇厚功力,却也已无济于事。 流风璇望向姬澄澈,满脸是复仇之后的快意笑容,喘息道:“我欠你的全部还清,现在是你欠我一条命!” 姬澄澈怔了怔,流风璇猛然用鲜血淋漓的手使劲抓住他的胸襟,一字字道:“照顾……好……小岚,替我……守护……羽族……” “母后!”不等姬澄澈回答,流风璇冲了上来,热泪滚滚紧紧抱住流风璇。 流风璇慈爱地看了眼爱女,气若游丝道:“做个好女王,你比我……强。可惜……母后看……看不到——” 话音犹然在耳畔回荡,人已阖然长逝。 “母后!”流风岚悲痛欲绝,却兀自不愿相信娘亲就这么走了,依旧在竭尽全力地施展灵术,希望能将她重新唤醒。 “王八蛋!”汪虎彰拔出腰间的骨刀,对着司马魅的尸首一通乱砍。 姬澄澈默默退到一旁,心里明白这时候对流风璇而言,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空洞苍白的。 “澄澈哥哥。”忽然,他听见唐雪落在轻声呼喊自己。 姬澄澈扭过头来,正看见那一张完美无瑕且喜且悲的俏脸。 他的心头一暖,悄然握住了唐雪落柔若无骨的纤手。 “你还恨她么?”唐雪落问道。 姬澄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人死万事空,何况雪落也已无恙归来。 他又何须有恨,何须再恨? 再看流风璇哪怕是坐拥东海,哪怕是贵为王者叱咤风云,可她这一生始终执拗于仇恨之中,可曾真正快乐过,开心过?及至最后手刃强仇魂归星空,未始不是一种解脱。 唐雪落见姬澄澈摇头,樱唇边不由露出欣然微笑,问道:“陛下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 姬澄澈回答道:“她要我帮忙照顾公主殿下和东海羽族。” 唐雪落幽幽一叹道:“她这一生为仇恨而活,为羽族而活,独独没有为自己而活。” 姬澄澈没有说话,无言注视着悲伤的流风岚,580(83中文网.) 第一百九十九章 圣碑(上)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逝者已逝,生者的路还漫长。 姬澄澈屹立在圣隐之峰的峰巅,周围洪波涌起光彩丛生,宛若一座美轮美奂的神话世界。 传说中印刻着不朽天章的圣碑就高悬在峰巅上方,华光灿灿触手可及。 大长老站在姬澄澈的身边,贪婪地仰望圣碑,仿佛在欣赏一位姿容绝世的美女,竟似百看不厌。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彩,嘿然道:“真想不到啊,老夫有生之年居然能够亲眼目睹到这块圣碑!” 姬澄澈也在抬头打量圣碑,金红色的碑面上闪耀着奇异的五彩图案,似鸟非鸟似花非花,令人难以说出其中的寓意。 看了好一会儿,姬澄澈也没瞧出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名堂。但他毫无沮丧之情,毕竟自己一身所学兼具仙魔巫三道,各种旷世奇功学都学不过来,亦不在乎少了不朽天章。 何况比起参悟不朽天章,他更关心的是众人如何离开海市蜃楼回返浮空岛。 “爹,这就是大长老说的不朽天章?”忍耐了没多久,汪虎彰的嘴巴便闲不住道:“我看跟鬼画符差不多,也没啥稀奇的。” “滚蛋!”听儿子居然肆意编排本族的千年圣物,汪长老的脸都快气绿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拧成一团,就像糕点上的褶子,一脚踹在汪虎彰的屁股上。 “哎哟……救命啊!” 汪虎彰正站在崖边探出脖子瞅着不朽天章,全没防备老爸在背后痛下杀手。 他屁股一撅整个人便倒栽葱般往崖外跌落,手舞足蹈高声呼喊。 “儿子!”汪长老大惊失色,赶忙探手叫道:“抓紧我!” 汪虎彰忙不迭逮住汪长老伸出来的大手,愤怒道:“爹,虎毒不食子啊!” 汪长老恨铁不成才,喝斥道:“你敢再说一个字,老子就松手!” 汪虎彰大惧,立即死死闭紧嘴巴说什么也不敢开口了。 这对活宝父子正纠缠不清之际,流风岚走到唐雪落的身旁,说道:“戴上。” “这是?”唐雪落一怔,就看到流风岚递过来的是一张黄金彩绘面具。 “戴上它,”流风岚缓缓说道:“就算帮我一个忙。” 唐雪落接过黄金彩绘面具,戴到了脸上。 当暮空面具慢慢遮掩住唐雪落举世无双的容颜,流风岚的心底狠狠地一酸道:“姬澄澈,我把面具送给她了。” “嗡——” 就在面具与唐雪落俏脸完全贴合的刹那,它仿似受到了冥冥中某种神奇力量的牵引与召唤,表面的彩绘图纹一下子亮了起来。 它越来越亮,焕放出姹紫嫣红的光芒,就像一团火焰跃动出面具,而后不断向前伸展扩散,照亮了峰顶的海空。 “暮空面具!” 汪长老愕然望向唐雪落,惊骇之情溢于言表。 “爹,暮空面具是什么?”儿子在底下问道。 “祖圣遗宝,开启深海之门的秘钥……”汪长老使劲睁大眼睛,唯恐自己看错了空欢喜一场。 当他无比确定,唐雪落脸上戴得正是暮空面具时,终于忍耐不住胸中的激动之情,双手高举振臂高呼道:“我们终于能出去了!” 话刚出口,只听儿子哀怨地喊道:“爹,说好了不撒手的。你又骗我——” 那边,五颜六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到了圣碑上,恰似火炬一样点燃了碑面上的不朽天章。 渐渐地,不朽天章宛若烛泪般融化在斑斓的彩光里,继而整座圣碑也开始消融。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姬澄澈惊讶的目光投落到流风岚的脸上。 流风岚的神情异常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淡漠。 她像是没有听到姬澄澈的声音,向身旁的唐雪落缓缓跪倒。 “陛下!” 不独独是流风岚,大长老也跪了下来。 瞧见大长老跪地,尽管满心疑惑,云空野、汪长老、汪虎彰亦纷纷向唐雪落跪拜。 这时候,空中的圣碑已经消融殆尽,从暮空面具上焕放出的彩光亦逐渐黯淡下来。 姬澄澈惊奇地发现,在暮空面具的眉心正中,赫然多出了一点彷如胭脂的金红色图腾。 他凝目仔细观瞧,正是消失了的圣碑。 唐雪落如梦初醒,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脸上的暮空面具,愕然察觉它竟似和自己融为一体,再也摘不下来。 蓦地,她的心底里涌起一缕明悟,讶异的明眸里慢慢浮现起一抹笑意。 “陛下!” 又一声呼喊将她的思绪唤回到现实中,这才注意到流风岚、大长老等人竟然正向自己跪拜。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吃了惊问道。 流风岚回答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东海万邦之王,羽族至高无上的主宰。这是祖圣的意志,无人可以违拗。” 唐雪落刚想开口,脚下的圣隐之峰陡然发出剧烈的颤动。 “轰隆隆!”海空巨响,峰顶上方的海水动荡鼓噪,像是一群不安的奔马。 下一刻,上空的海水匪夷所思地往下泄落,如银河倒悬直转急下。 “大长老,那是什么?”云空野仰起头,揉了揉眼睛傻傻地瞅着。 在海水泄落的地方,渐渐地露出了一线蓝色。 “那是……蓝天。”大长老的嗓音罕见地有些发颤。 “蓝天?”云空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这不怪他,对于任何一位墨羽族人而言,这个名词委实太过陌生,太过遥远,遥远到一千年外,陌生到数万尺下。 大长老不再说话,只眯缝起眼睛安静地仰望天空。 ——是的,天空。 海水从众人的身旁泄落下去,露出了蓝天,露出了白云,露出了远方星星点点的海岛…… 汪长老热泪盈眶,像是用了万钧之力将手伸出,指尖感受到一丝风的轻吻。 呵,是那样的新鲜,那样的强烈,从上个千年吹向下个千年。 峰顶一下子变得万籁俱寂,墨羽族人宛如虔诚的朝圣者,痴痴地看着湛蓝的天空,流着泪颤着唇…… “爹,这回你总算没骗我。太阳果然是金灿灿的——” 汪虎彰的嗓子眼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一说话滚烫的眼泪就不停往下掉。 海平面越来越低,山脚亦渐渐显露出来,然后是那一片海草林,还有远方的荒野、崇山峻岭…… 所有的鱼虾都被泄落的大潮带回到深海里,众人方才看清楚原来他们所置身的是一座广袤无垠的大海岛。 刚才所看到的海岛,其实不过是岛上的山峰而已。 “看,你说的那个预言果然是假的。”姬澄澈走到大长老的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摊开手掌道:“事实证明我并非那个光明使者,我的手心里也没有火焰。” “不,你的手里握有整个光明的世界。”大长老狡猾地一笑,将姬澄澈的手握起,“也许预言是假的,但我的眼光绝不会有错。” 两人相视而笑,深深看懂了彼此目光里蕴含的意味。 “姬大哥!”云空野垂首在姬澄澈的身后低声叫道。 “小野,你有什么事?”姬澄澈回过头。 “我——”云空野迟疑了半晌,一咬牙道:“对不起!” 说完这话,他的脸颊烫得像通红的烙铁,下巴紧紧顶住胸口再也不敢抬头。 姬澄澈一愣,笑了起来。 “姬老弟,”大长老搭腔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尽管墨羽族有幸摆脱了千年禁咒,但我们毕竟与世隔绝了那么久,于如今尘世中的种种已然格格不入。” 姬澄澈问道:“你是担心将来和雪羽族无法融洽相处?” 大长老呵呵一笑道:“我恰恰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抬头望向天空中自在飘游的浮云,继续说道:“我担心的是族人们世世代代栖居在海底,早已习惯了那种生活。他们已不知道如何与外族人相处,可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逐渐适应新的生活。” “我相信有姬老弟和唐仙子在,有翡翠公主执掌东海,未来三五十年内墨羽族必然能够享有和平安居乐业。但人无怨难虑必有近忧,我们终归有老去的一天,而墨羽族却还要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学会生存学会自保,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大长老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肃容,悠悠道:“如果回到尘世反而成为墨羽族毁灭的开始,那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千古罪人。” 姬澄澈听了不禁对大长老多了一层崭新的认识,此老居安思危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冲昏头脑,墨羽族能有这样一位睿智的领路人实在是件十分幸运的事。 但很快他刚刚生出的那一点钦佩之意就被大长老接下来的话无情击碎。 “当然,在这件事上姬老弟也是出了大力,假如墨羽族果真灭族亡种,想来你亦会寝食难安悔恨终身。” 大长老笑呵呵说道:“所以呢我思来想去,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忙也只有麻烦姬老弟仗义相助。” 姬澄澈有种遇人不淑被死皮赖脸给赖上的感觉,苦笑道:“不晓得大长老需要我帮什么忙?” 大长老道:“我想让小野拜姬老弟为师,不知可否?” “什么?”姬澄澈和云空野同时失声道。 大长老不慌不忙道:“小野是墨羽族未来的领路人,我希望姬老弟能够教会他如何成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让墨羽族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姬澄澈已然明白了这老狐狸的想法,姑且不说别的,一旦自己真和云空野结成师徒名分,将来无论墨羽族遇到何种危难抑或麻烦,势必不能冷眼旁观。如此一来,等若是一箭数雕。 可还没等姬澄澈措辞发话,就见汪虎彰蹦跶过来,迫不及待道:“大长老,我也要拜姬老弟为师!”(83中文网.) 第二百章 圣碑(下) 姬澄澈终究没有答应收云空野和汪虎彰做弟子,毕竟他还没到开宗立派的年纪。这事要是让林隐晓得,那还不得被他笑死? 不过大长老也并非一无所获,云空野、汪虎彰二人将和姬澄澈一同前往天都城,进入大汉的国子监学习。 汪长老不放心宝贝儿子,嚷嚷着也要去天都城,结果被大长老眼一瞪给吓了回去。 有人走就有人留,墨羽族百废待兴,不管是人口还是战力俱都和千年以前无法相提并论,对大长老等人而言无疑任重而道远。 好在流风岚也已代表雪羽族做出了承诺,保证墨羽族人在海市蜃楼岛的生活不受侵扰,但两族的融合之路依旧漫长。 这样的承诺原本应该是唐雪落给予墨羽族的,可她一再辞谢坚不肯受。最终不得已,还是由流风岚接掌东海女王的宝座。 不过在流风岚举行登基大典前,首先要安葬流风璇。 于是一行人陪同流风岚扶灵而还,大长老和汪长老也率领十余名墨羽族武士随行。 流风昭、流风瑶等人见到流风岚归来尽皆大喜,但看流风璇的灵柩又是一恸。 当下浮空岛遍岛缟素,雪羽族人穿白戴孝为流风璇发丧。 流风昭又派人去找流风澜,奈何此老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晓得他跑到哪里去逍遥快活。 姬澄澈、唐雪落陪着流风岚在灵堂接待前来吊唁的各路宾客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汪虎彰和云空野百无聊赖,又不能随意外出以免和雪羽族人发生冲突,只好闷在屋里埋头修炼。 大长老和汪长老则和流风昭、流风瑶等雪羽族的首脑人物密谈洽商两族和解的大事,有姬澄澈、唐雪落的斡旋,再加上流风岚的鼎力支持,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已初步拟定了几条意向,就待登基大典后正式签署。 这日清晨,天庐为流风璇举行了盛大的海葬仪式,数以万计的羽族族人和来自海内的各族宾客云聚于浮空岛驾鹤崖下,为昔日的东海女王送上最后一程。 姬澄澈站在人群里,望着流风岚身穿洁白无瑕的素服面迎旭日,双手高捧天翼圣杖跪在驾鹤崖顶,玉容肃穆轻声吟唱羽族挽歌送别母后。 她表现得是如此的坚强,仿佛一双肩膀足以承托起羽族未来百年的荣耀;她又是如此的刚毅,好像那一对羽翼能够劈波斩浪勇敢翱翔在万顷东海的蓝天之下。 三十二名天庐弟子一身黑衣,用手抬起白金色的棺椁一步步走向海里。 岸上登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痛哭声,流风璇主宰天庐数十年,尽管为人严苛却也治事公平,深得羽族黎庶拥戴。尤其是在她统治时期刀兵不兴,整个东海都未曾受到中土的大战影响,宛若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虽也有海盗兴风作浪但瑕不掩瑜,仍不失为一代明主。 姬澄澈目送流风璇的棺椁缓缓淹没进澎湃的东海海潮里,念及这些日来与她之间发生的种种恩怨纠葛,亦不禁感慨万千。 正自神思遥想之际,忽听流风昭低声道:“澄澈殿下,我们派出寻找羽圣的弟子在海上遇到了花青语,当时她独自一人昏迷不醒正在海中飘浮,于是赶紧救回了浮空岛来。她刚才苏醒了过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叫你的名字。” 姬澄澈吃了惊道:“不好,定然是步大哥出事了!” 流风昭知道姬澄澈和步沧桑不打不相识,两人交情极好。前日流风禅受司马魅蛊惑作乱,若非步沧桑和花青语阵前倒戈相助众人一臂之力,只怕叛乱也没那么容易平息。 他说道:“海葬仪式即将结束,不如等会儿我派个弟子带你去见花青语。” 姬澄澈颔首谢道:“有劳了!” 流风昭摇头道:“澄澈殿下何必客气,你和唐仙子皆有大恩于我天庐,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凭花青语、步沧桑的修为,足以横行东海,我委实猜不透还有谁能伤得了他们。难不成……羽圣的疯病又犯了?” 姬澄澈担心的也正是这个,环顾东海司马魅已死,除了羽圣流风澜之外又有谁人能是步沧桑和花青语的对手,况且他们两人还有一船的手下? 这时候驾鹤崖上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宣告流风璇从此魂归沧海共日月不朽,海葬仪式亦进入到尾声阶段。 所有人无论身份贵贱种族家世齐刷刷向着大海的东方跪拜,在号角声里默哀悼念。 这一刻,仿似在冥冥之中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又在昭示新时代的到来…… 葬礼结束后,姬澄澈在一名天庐弟子的引导之下前往探视花青语。 花青语正睡得昏昏沉沉,却像是在睡梦里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警醒睁开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 房门开处,姬澄澈走了进来,负责照料花青语的两位天庐女弟子急忙起身施礼。 “澄澈殿下!” 看到姬澄澈,花青语晦暗无神的双眸里蓦然亮起了兴奋的光彩,强撑着想从榻上坐起,却因牵动伤口疼得低哼了声不得不重新躺下。 “快、快……救救步大哥!” 果然是步沧桑出事了! 姬澄澈心一沉,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安的表露,沉静道:“别慌,你慢慢说,步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天我和步大哥驾船离开浮空岛后,在海上航行了数日,突然遭遇到一艘大船的截杀。一场血战过后,我和步大哥双双被擒……” 花青语苍白的脸容上情不自禁显露出一丝惊悸之色,显然是对那场可怕的恶斗心有余悸,**须臾后接着说道—— “看得出来,他们早有准备,就是冲着我们而来,获胜之后又故意留住我和步大哥的性命……然后要我回来找你报讯,说是只要澄澈殿下亲自前往,他们便会立即释放步大哥。” 姬澄澈低咦了声,诧异道:“花仙子,你可知道这伙儿人是什么来历?” “我不认得他们……这伙儿人都戴着面具,不过听口音好似是巫族。” 花青语仔细回忆道:“其中有三个人的修为特别厉害,尤其是声音听着非常的年轻的那个男子,步大哥与他单打独斗四十余个回合,非但占不到一丝便宜,反而处处受制捉襟见肘。” 姬澄澈闻听此言不由暗自吃惊,步沧桑位列元界八凶之一,修为之高不言而喻。如今他体内顽疾解除,境界更上层楼,赫然已是大日普照境的超级强者。如此实力不敢说独步东海,但除了屈指可数的圣者之外,又有谁人能够轻易伤得了他? 就听花青语接着说道:“除了这年轻人之外,还有一男一女修为亦是远在我之上,恐怕仅比殇馗弱上一线而已。不过这两人对那年轻人十分恭敬,我也曾想问他们的姓名来历,可这几人俱都守口如瓶,只说要见你一面。” 姬澄澈思来想去,始终猜不透这伙儿人的来路。 他原本以为可能是姬澄瀛等人意图布局坑害自己,但如果对方果真是巫族人,这一点假设便无法成立。 然而他和巫族之间从无瓜葛,反倒是因为唐雪落和商婆婆的关系,和巫教甚为熟稔,当不至生出纠葛。 又或者是殇馗的狐朋狗友,麾下爪牙?可司马魅刚刚才死,而且知情人不过三五位而已,消息理应不会传得如此之快。 姬澄澈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他们准备在什么地方等我?” 花青语极力振作精神,回答道:“鸣沙岛……从浮空岛往东南而行大约八百里远。” 姬澄澈点点头说道:“花仙子,你安心养伤,步大哥很快就会安然无恙地归来。” 花青语急道:“澄澈殿下,你万万不可独自一人孤身前往,那伙人心狠手辣,我船上的兄弟几乎无一活口……” 她神色黯然,说道:“最好你能请上羽圣还有唐仙子一同前往,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姬澄澈微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花青语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明白自己现下这种状况别说帮忙助战,连稳稳当当走上几步都成问题。况且,就算她没有受伤也绝非那伙儿人的对手,要救回步沧桑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姬澄澈的身上。 好在姬澄澈不负步沧桑的兄弟之情,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亦不由得花青语心中不大为感激。 “澄澈殿下,你要小心!” 她见姬澄澈起身欲行,急忙道:“那个年轻人的招法格外诡异,好像能够未卜先知,处处克制住步大哥。哪怕修为和此人在伯仲之间,难保也得吃上大亏。” “哦?”姬澄澈怔了怔,脚步放缓道:“这就有趣了——” 花青语讶异道:“澄澈殿下,你……识得这门功法?” 姬澄澈道:“天下神功奇学千变万化,但总有一定之规。恰好,我曾经在一部古籍上看见过类似的功法记载。” 他悠然一笑走出门外,纵声长啸呼唤玄霜。 啸声铿锵如刀斩破苍穹的沉寂,海天尽头玄霜腾云驾雾飞临岛上,口中长吟相应。 一人一龙遥遥吟啸,惊得风云攒动雪涛拍岸。 姬澄澈御风而起,飘落到玄霜背上再次启程!i640(83中文网.) 第二百零一章 阻战(上) 来自北方的朔风越来越凛冽,厚厚的乌云像怒潮般在天空中涌动攒聚,下方的海面掀起层层惊涛骇浪,宛若暴躁的猛兽在蠢蠢欲动,一场百年难遇的暴风雪正在积蓄起它狂暴的力量,随时准备向人间倾泻。 玄霜疾速穿梭在云层之间,它兴奋得像一个孩子,时而一飞冲天,时而急速俯冲,随着风力的不断加强不断地将飞行速度提升到极致。 姬澄澈稳稳地骑坐在玄霜身上任由它发疯,极目望去,天地已经混沌成一片,海面上连一只飞翔的鸥鸟也见不到。 雪片缓缓开始飘落下来,起初是零零碎碎的一片又一片,好似蝴蝶般随风飘舞,但很快便纷纷扬扬遮蔽了视野。 这份严寒反而让玄霜感受到了一丝类似于北荒的气息,由此而变得更加兴奋,高昂龙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 “唿——”四周的雪片疯狂飞舞,汇聚成一**白色的浪潮往前涌去。 玄霜便追着这大浪大潮,快活地翱翔在海天之间。 随着雪愈来愈大,天色亦变得愈来愈暗。云层里透出一层奇异的暗红色光辉,这色彩渐渐加深,映耀得海天一片赤红,浓烈到彷如血汁般淌落下来。 姬澄澈的心头微微一动,在这异乎寻常的赤红光辉之后,似乎隐藏着一缕凶险的杀机。 人龙同心,这边姬澄澈稍有所觉,玄霜便再次将飞行速度提升到极限,猛然往下俯冲,试图避开云层。 姬澄澈的神识与此同时迅速舒展,在乱云飞雪之间穿梭寻找这缕杀机的源头。 然而他的神识甫一涌出,便感到脑海里“轰”的一声,像是坠入到冰海之中,眼前登时一黑,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糊晃动起来。 “咄!”姬澄澈一记断喝,强忍体内神经如撕裂般的剧痛,运转万年玄霜圣龙之心守护灵海识天,刹那间凝练起一道雄浑无铸的神识霸道地反击回去! “砰!” 虚空之中仿佛响起一记无声的轰鸣,剧烈的震荡鼓动。 一道森寒如冰的强者神识与姬澄澈隔空激撞,如大潮般迸裂退去,竟是平分秋色。 姬澄澈眼前的景物缓缓恢复正常,赫然发现四周飘落的雪花居然变成了妖艳的血红色,鲜浓欲滴宛如一颗颗相思豆。 “大赤天!”姬澄澈剑眉微皱,先前的猜测果然不错,自己竟是遭遇到了巫道元境强者的袭击。 这是唯有修为在玉轮境之上的翘楚高手才能施展出的恐怖巫术,它能以自身的意志控制虚空幻化万物,从而形成一座本念镜天搏杀强敌。普通的元境强者一旦陷入这镜天之内,便无异于笼中之鸟,只能愈陷愈深直至束手待毙。 这是有人特意守候在浮空岛前往鸣沙岛的必经之路上,张网以待冲着自己来了。 “铿!”刀匣打开,胎元神刀镝鸣飞腾,澎湃的刀光冲散肆虐的雪花,方圆数十丈内的海空登时为之一清。 “呜——”一股诡异的狂风横空生出,卷荡起漫天血红色的雪片,幻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从斜刺里直扑过来。 尽管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但滔天的凶威有若实质已迫面而至,像是排山倒海的巨浪重重拍落! 姬澄澈因着受了羽圣流风澜的惠助修为大进一日千里,此刻想要化险为夷倒也不觉得如何困难。 但见他镇静自若胸有成竹,念动“百龙咒”直撄其锋。 弹指间天空上幻动出数以百计的火龙,每一条身长都超过十丈,拖曳着长长的流火如彩虹经天,在雪幕里划开一道道亮丽绚烂的光芒。 “嘭嘭嘭——”一团团光火怒绽开来,犹如在雪天里盛放的烟花,刺得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强劲的罡风卷裹着狂放的流光从战团中渲涌而出,好似银瓶乍裂金汁横溢。 那条雪龙好不彪悍,竟然硬生生冲破百条火龙的阻击,披荆斩棘直迫姬澄澈而来。 但那上百条的火终究不是易与,酣战之下雪龙遍体燃起红黑色的焰苗,“嗤嗤”冒烟体内元气不住耗损流失,爆绽出成百上千个黑色窟窿,已不复初时威风。 玄霜见一条冰雪幻化出的假龙也敢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禁不住勃然大怒,不等姬澄澈拔刀抗击,一声怒吼便冲了上去。 “噗!”一记神龙探爪,一对锋锐的龙爪快逾闪电威不可挡,直插进雪龙的脊背将它死死攥住。 “啪!”再是一招神龙摆尾,遮天蔽日的龙尾好似刚猛无铸的雷斧电鞭结结实实抽中雪龙。 “砰!”雪龙应声而碎,爆开一团蘑菇云般的雪霾滚滚向上升腾。 然而姬澄澈的心中却并不觉得如何得意,毕竟对方才出动了区区一条雪龙,而自己却需要和玄霜联手才能将之彻底击溃,其灵道造诣之强可见一斑,如若不慎,自己十有**怕是要沉戟沉沙在了这茫茫东海之上。 他自幼受大先生言传身教,深知临危不乱的重要,此刻面临险境不仅不生半点怯意,反而斗志昂扬抖擞起精神,手中胎元神刀鼓啸劈出,刀芒腾夭势若奔雷,将身前的雪海斩出一道数十丈的长廊,口中喝道:“是谁,为何要藏头露尾?滚出来!” “唿——”一只晶莹如玉的素手闪烁着银色的寒光,从大雪深处骤然现出,将胎元神刀的刀芒轻轻拍碎。 姬澄澈不惊反喜振声长啸,人龙浑然一体犹如离弦之箭朝前猛冲,胎元神刀光寒四野,一式“映雪洗冰章”中的“不”字诀峥嵘毕现银钩铁画,如同长河大江一往无前。 “嗤嗤嗤——”飘洒飞舞的大雪中,陡然多了几份生机盎然的绿意,数道碧色花枝如灵蛇一般****而出,往姬澄澈的胎元神刀上缠去。 姬澄澈右腕微振龙吟千秋,刀芒气势如虹将袭来的灵枝一斩为二。 “咻咻咻——”绿色的花枝愈来愈密集,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就像汹涌的碧涛顷刻间将姬澄澈的身影淹没。 姬澄澈剑眉一扬纵声道:“大赤天,碧灵枝,踏雪寻梅宫天巍,堂堂定远大夫夫人何以鬼鬼祟祟使这诡谲伎俩?!” 话音中,无数玄雷从天而降撕裂雪空化出一束束绮丽的神光,似瀑布飞泻银河倒悬,轰落在密密麻麻的花枝之上。 “咔啦啦……”一排排花枝寸寸碎裂,冰屑迸溅绿色的寒雾如受惊的鸟群翻飞。 姬澄澈乘龙引风破雪傲霜,犹如一尊沐浴在光火中的雷神势不可遏,从层层叠叠的花枝包围里冲杀出来一飞冲天。 只见乱云飞渡红雪如涛,赤色的天空下不知何时多了位身穿银色袍服的********,她如孤傲的梅花屹立于风云霜雪之间,臂弯里挎着一只异常醒目的五彩花篮,正是大楚定远大夫杨天羽的夫人踏雪寻梅宫天巍。 玄霜愤怒长啸便欲冲上前去,姬澄澈伸左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道:“不急,先让我和她说几句话。” “澄澈殿下,让你受惊了。” 宫天巍凤目如冰不见喜怒,打量姬澄澈道:“你的修为似乎比我听说过的还要强,不愧是大先生倾力栽培的弟子。不过我劝你尽早回头,否则我很难保证你能活着离开。” 姬澄澈凝视宫天巍,昔日大楚皇帝项翼驰骋四海抗击魔族,打下十万里壮丽江山,麾下两王五大夫,六尚书八柱国十二督军,智士如雨强者如林英才辈出威震元界。 宫天巍的丈夫杨天羽不仅是她的同门师兄,更是大楚五大夫之一的定远大夫,为人刚正豪爽骁勇善战,在朝野中享有崇高威望。 宫天巍本人亦是巫道顶尖高手,数十年来伴随在杨天羽身旁,夫妇二人联手南征北战血沃疆场,被大楚皇帝项翼敕封为八柱国之一。 说起来这两人都是大楚重臣,不好好在朝中做官为皇帝分忧,却为何要跑来东海兴风作浪? 姬澄澈微一思量抱拳道:“恕在下愚钝不解夫人之意,我的朋友无故被人抓去,澄澈迫不得已,只能闯一闯。” “你说的那位朋友可是步沧桑?”宫天巍道:“的确有人想利用他引你前来鸣沙岛送死,但这并非出自我夫君的意思。我守在这里也不过是想教你知难而退,年纪轻轻何苦一时冲动枉送了性命。昔日大先生于我们夫妇有大恩,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心爱的弟子命丧东海。” “敢问夫人,究竟是谁要对付我?” 宫天巍徐徐道:“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此人,你绝不是他的对手。莫如就此退去,至于步沧桑,愚夫妇会设法保全他的性命,终不教澄澈殿下为难就是。” 姬澄澈笑道:“夫人既然不肯明说,我却多少能猜到几分。普天下能驱策定远大夫夫妇的人屈指可数,而以楚帝项翼的性情绝不会这般拐弯抹角,想来若非两王便是某位皇子。” 宫天巍不置可否道:“不晓得澄澈殿下对我刚才提出的建议意下如何?” 姬澄澈摇头道:“我的意思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步大哥无故被抓,除非放人,否则刀山火海我也要救他出来。” 宫天巍微微叹气道:“区区一个步沧桑,澄澈殿下何苦来哉?既然不听我好言相劝,也罢,只得如此了——” 说着话,她的芊芊素手伸进花篮,从里面撷起一支含苞欲放的梅花轻轻甩向雪中。 刹那间天地大亮,焕放如梦似幻的光彩,将暴风雪映衬得一片辉煌。 枝头的梅花缓缓怒放,绽开鲜嫩的花瓣,散发出银白色的圣洁光辉。 只是姬澄澈深深知道,在那一圈圈如水波纹般扩散开来的辉光之下,蕴藏着的是难以言喻的凶险与杀机! 宫天巍第二次出手了。(83中文网.) 第二百零二章 阻战(下) 梅花六出,每一道银白色的波纹焕放,便是六记刀芒迎面袭来。 这刀芒或狂或傲,或呼啸而来或静寂无声,其中蕴含的刀意各不相同,教人仿似陷落在变幻莫测的涡流之中,防不胜防顾此失彼。 多亏刀圣邱悲回曾倾囊传授过《刀王诀》,此诀乃是刀圣毕生修为的心血结晶,堪称天下刀道之霸主。 此刻任香雪梅刀千变万化,终归逃不过姬澄澈的那一点道心慧明,更清楚绝不能见招拆招陷入到和宫天巍的缠斗之中,否则必将会被对方层出不穷的刀意活活拖死。 与其伤其十指,不如断敌一指! 瞬息之间姬澄澈打定主意,轻轻一拍玄霜头顶,一人一龙心意相通不退反进,胎元神刀铿然挥舞一道浑厚夺目的雷霆之光惊鸿一瞥划过长空,磅礴的刀气如大雨瓢泼遮蔽四方,点点符光闪烁灿若星辰森罗密布,编织出一副壮观画面。 “斩天裂!” 胎元神刀气吞万里如虎,在电光石火之间劈开一层又一层涌来的银白色刀芒,所过之处掀起惊涛骇浪潮声如雷。 一霎里,他高歌猛进勇往直前,两人间的距离被飞快地拉近,那片片飞雪翩若惊鸿四散飞扬,就像夏夜里被一阵海风吹乱的纱衣。 宫天巍的眉宇间凝起一缕异色,红唇间扬起一抹轻笑:“好刀法!” “唿——”一抹香风吹过,空中的梅花遽然放大,转瞬之间便充满了姬澄澈的整个眼帘,如同皓月当空芬芳暗度。 宫天巍的身影消逝在梅花之后,缓声叹道:“可惜,就算你有这样的刀法,对上那人,依旧是……咦?”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看到姬澄澈霍然拔身跃到玄霜头顶,面迎狂飙催压神容沉静,紫色长发在身后飞扬宛若一蓬向着苍穹熊熊燃烧的烈焰,眉宇间竟有说不出的妖异狂傲,一眼瞥过便是睥睨了四海八荒…… “君!” “临!” “天!” “下!” 他的左手高高举起,好似只手擎天力挽狂澜,五指捏作法印遥遥面对沧海大雪,彷如在俯瞰茫茫乾坤芸芸众生。 “你居然修炼成了魔君帝印?”宫天巍动容失声,但她的话音却被一股来自于海天间的黄钟大吕之声瞬即吞没。 “轰——” 姬澄澈掌心涌出的一方黑色魔印骤然暴涨数十倍,无限的威压充斥虚空,四周的雪片顷刻消融不见,天色亦由暗红转向炫黑。 澎湃的罡风肆虐狂舞,如成千上万只粗暴的巨灵大手,将梅花花瓣上焕发出的刀芒蹂躏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天空之上,魔君帝印如大日旋转牵动四方元气,似百鸟朝凤万流归海。 “砰!”一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传出,百里之内清晰可闻,连天穹仿佛也要被震裂开来。 黑色的大日与银白的皓月当空碰撞,爆开无与伦比的恢弘强光,周围的暗红色虚空无声无息地破碎,像琉璃片般纷纷坠落,又迅速蒸发流逝。 姬澄澈和玄霜被狂涌而来的巨力震飞出数十丈远,胸口气血沸腾喷薄欲出。 一记魔君帝印,几乎要将体内的罡气抽干,所爆发出的威能远超上次对敌司马魅时的景象。 姬澄澈咽下一口冲到喉头的热血,双足纹丝不动稳稳立在龙首之上,凝目关注那一边的情形。 就看到,花瓣凋零绿枝飞灰,魔君帝印的余威不衰,滚滚黑潮铺天盖地正碾推向宫天巍。 宫天巍业已退出百丈之外,却依旧无法摆脱魔君帝印的杀势笼罩。 她的面容已失去之前的光华,显然在刚才一轮硬撼中受到气机牵引,神识遭遇重创。也亏得她当机立断早早地祭起了镜天,使得魔君帝印隐隐受到大赤天的压制,未能克尽全功,否则结果难保比当日的司马魅还惨。 她一边骇然于姬澄澈卓绝超凡的魔法神功,一边忙不迭再从花篮里抽出五支红梅,在身前一记虚划。 “五展梅!” 五支红梅刹那间化为了五条红色长河,横亘在宫天巍的身前,赤水涛涛浊浪冲天,庞大的气势好似要将这天地乾坤也要拍出一个大窟窿。 “砰!”魔君帝印撞入红河,终于显出颓势,湮没在了赤浪深处。 宫天巍轻吐一口浊气,隔岸望向姬澄澈道:“轩辕魔君果真疼爱自己的孙儿,竟不吝将魔族帝室四大绝学传授与你,难怪殿下有孤身闯岛的勇气。” 姬澄澈心中的惊骇之情更甚,这一记魔君帝印可谓是他的巅峰之作,结果仅仅毁去宫天巍的一支雪梅,连血都没吐半口! 殊不知宫天巍暗地里早已心痛不已,那支雪梅是她师门传承六百余年的至宝,更曾以本命元神温养淬炼,说是她的第二生命也毫不为过。 也就是碍于大先生的面子,若是换做旁人,谁敢毁损雪梅,只怕豁出命去她也要报此一箭之仇。 饶是如此,宫天巍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可两人狭路相逢也怪不得姬澄澈下重手毁伤自己的法宝。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对这一战估计不足,否则说什么也不能大意失荆州。 姬澄澈并未乘势追击,调息运气恢复体内功力道:“多谢夫人手下留情。” 宫天巍见他非但不带骄狂之色,反而彬彬有礼出言逊谢,不由得生出些许好感,心底里那一丝怒火渐渐淡去,微笑道:“殿下不必过谦,你若果真全力出手,我未必能挡得下来。” 她素手轻摇,收起五支红梅,微一踌躇仍旧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打消去鸣沙岛的念头,毕竟……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她的语气比起先前已经委婉了许多,可显然并不看好姬澄澈。 姬澄澈禁不住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傲气,扬眉笑道:“夫人如此说来,倒让澄澈愈发想亲眼见见这一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宫天巍无奈道:“他比你大十多岁,同是帝胄之后,乃是巫族不世出的武道天才,甚至有很多人认为他的天赋犹在唐仙子之上。他四岁开始修炼,七岁便突破煮海炼石境,十岁参悟山海无量……如今他未及而立之年,即已晋升大日普照境,为巫族千年未有之气象——” 她看着姬澄澈诚挚道:“澄澈殿下,你虽修得大先生与轩辕魔君绝学,可终究吃亏在年轻,功力境界、经验实力难免有所欠缺。又何苦非要与人去争一日之长短?” 姬澄澈点头道:“哦,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这个家伙么……的确还不错。” “岂止不错!记得陛下登基大典的第二天,曾将鬼师请入宫内,希望他能在自己的子嗣之中择一良玉传承衣钵。孰料鬼师只扫了一眼众皇子便一言不发起身欲去。” 宫天巍说道:“正当此时,后宫中突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哭声,却是四皇子呱呱坠地。鬼师不顾宫中礼仪径自来寻,待他见到四皇子,审视良久后欣然一笑道:‘这孩子交给我。’” “陛下闻言一口应允道:‘这小子刚生下来就入了先生法眼,真乃吾家麒麟儿!’四皇子殿下的名讳,亦就由此得来。” 宫天巍感慨道:“如今他身兼鬼师与巫圣两家之长,又有陛下耳提面命,数十年后必是我巫族的第一高手。只是才华横溢天资超卓之人,多少有些……恃才傲物桀骜不羁,行事难免会思常人所不能,行常人所不为。” 姬澄澈皱皱眉道:“他想什么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我不明白,他为何找上我?” 宫天巍避而不答,说道:“澄澈殿下,你是大先生的衣钵传人前途无量,何必为一时的义气之争与他交恶。不如回避……” 姬澄澈哈哈一笑,打断宫天巍话头道:“比他再强的人我也不会躲,要躲,也是我打得他见我就躲!” 宫天巍闻言一呆不由得暗自叫苦,眼见姬澄澈看似谦和,实则脾性张狂更甚那一位。现在的年轻人,果真个个傲娇逼人,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没人肯听半句。 姬澄澈的修为如若差些还好,四皇子最多羞辱他一番尽兴也就了事。可偏偏这位八皇子殿下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两人一旦交上手恶战起来,天晓得会闹成什么局面? 再加上两人的老子一个是大楚皇帝,一个是大汉皇帝,两位皇帝陛下私交断绝几十年不曾改善过,而一旦这两位受宠的皇子其中有谁弄缺了胳膊断了腿,本已十分紧张的两国关系还不火上浇油,这天怕也要捅个大窟窿出来。 想到这里,宫天巍咬牙向前一步道:“殿下要想去鸣沙岛也行,先过了我这一关!” 姬澄澈摇摇头道:“我不想和你打。” 宫天巍道:“你是怕过不了我这一关?四皇子殿下的修为比我高出不少,你又凭什么和他打?” 姬澄澈道:“你是你,他是他。我不想打不是怕你,而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姬澄澈洒然而笑道:“因为你阻止不了我。” 宫天巍轻笑起来,摇头道:“纵使尊师是大先生,也未必能教我俯首帖耳。” 姬澄澈道:“俯首帖耳倒也不必,只是想请夫人让开一条路。” 他将右手之物高高举起,道:“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宫天巍望见姬澄澈手中之物,禁不住面色微变,沉默须臾终究是苦笑两声道:“你、你居然忍到现在……罢了,我既然无法阻拦你,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数?”(83中文网.) 第二百零三章 将进酒(上) 风雪漫天,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黄沙。 前方一座海岛遥遥在望,若隐若现于大雪之中,就像一座耸出海面的金字塔。 鸣沙岛快到了。 姬澄澈示意玄霜慢慢降低飞行的高度,顶风冒雪向前挺进。 忽然隆隆呼啸的风雪声中,传来了一道中年男子的慷慨豪歌—— “关山雪,大如席;平生意,自在心。拔长刀,望天南;山千重,水千江;白了英雄头,不负少年游……” 这歌声略显沙哑,说不出的豪迈激昂,听得姬澄澈精神一振热血贲张,忍不住凝目望去,找寻歌者的影踪。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依稀就见鸣沙岛边的一块红褐色风化礁石上,赤足盘腿坐着一位魁梧壮汉,虬髯黑脸鼻直口阔,怀抱酒坛正纵声歌道: “谁言去日峥嵘多,也曾一刀断斗牛;将军百战穿金甲,换得功名当酒钱;来、来、来,当垆酒,掷千金,管他偌个万户侯,全喝了,醉太平……” “唱得好!” 姬澄澈脱口而出大声喝彩,为这中年壮汉的轩昂气宇一见心折。 中年壮汉抬起惺忪醉眼瞟了下姬澄澈,嘿嘿低笑猛抓起怀中喝得半空的酒坛,如鼓如缶一掌拍落道:“好不好且再听这一曲!” “啵!”他蒲扇般的大巴掌拍在了酒坛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这闷响竟穿透数百丈的风雪与涛声,如刀吟如剑啸长驱直入,刺进姬澄澈的耳际。 姬澄澈一记低哼,只感到脑海恍惚了下,似有一柄开山巨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斩下来,破入自己的小乾坤中,直往紫府砍落。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刀斧,而是中年壮汉以绝世神功将缶声中暗藏的斧意化虚为实,批亢捣虚直攻入姬澄澈的小乾坤。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记虚幻之斧斩落,其凶险之处犹胜于姬澄澈方才与宫天巍之间的斗法! 若是被这一斧击实了,姬澄澈轻则鼎炉破裂丹元大伤,重则道心不保魂飞魄散,绝无幸存之理。 好在他应变够快,临危不乱凝动灵海识天,紫府之中霍然迸射出一道刀芒,光明正大天威煌煌,无惧无畏直迎巨斧。 与此同时识天之上云霞翻卷,劈落下万道雷光。每一道雷光里,都暗含玄奇刀意,似天马行空汇作万军冲阵当者辟易。 “咔啦啦!”万雷轰鸣,刀斧交击。 姬澄澈的小乾坤中爆开千百团辉煌的光华,瞬间令得他好似元神飞升魂魄出窍。 “定、止、明——” 千钧一发之际,姬澄澈手捏巫印,施动《十万巫典》中记载的一门旷世绝学“昙花法言”,口中一字一吐,道心之上隐隐有昙花怒绽百邪不侵万魔退避。 此招一出立竿见影,姬澄澈稳住身形望向对方道:“阁下不如把剩下的半坛好酒留给我?!” 他说话的工夫小乾坤中已然风平浪静,那柄巨斧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雁过无痕。 中年壮汉毫不吃惊嘿嘿低笑道:“想喝酒么,自己来拿!” “啵!”他的巴掌又一次拍落到酒坛上。 这一记与刚才那下不同,又显得低沉了许多,就像谁的拳头砸在了砖墙上。 如应斯声,姬澄澈的身躯晃了两晃,小乾坤中又奋力承受下一记斧攻。 玄霜似乎意识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局势,身速骤然倍增而且还在不断地提速中,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鸣沙岛冲去。 “啵、啵、啵……” 中年壮汉面对来势汹汹的玄霜巨龙视而不见,大手一下接一下击打在酒坛上。 他的节奏或快或慢,声响或高或低,每一下都透出不同的韵律变化,犹如雨打芭蕉般轰击在姬澄澈的小乾坤上。 姬澄澈只觉得血脉如沸,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身不由己地随着缶声节奏的变化而鼓涌卷荡,一**惊涛骇浪直扑过来近乎要将他的道心淹没。 小乾坤中,刀光斧影天崩地裂,好似两军对垒犬牙交错杀得不可开交。 饶是姬澄澈有万年玄霜圣龙之心护体,又祭出昙花法言加持道心,依旧感到越来越吃力。 他的眼底渐渐泛起妖异的血红色,每一记缶声传来,就像锋利的斧头狠狠砍在他的脑袋上,仿似要把身躯从头到脚劈开…… “咚、咚、咚——” 或许是被这缶声激怒,圣龙之心跳跃得愈来愈强劲,如同鼓点般的轰鸣声声记记砸在姬澄澈的心头。 “龙化!”姬澄澈凛然一惊,知道要不好,于是急忙掏出一颗雪晶珠使劲嚼碎吞咽入肚。 顿时,丝丝缕缕的清凉温润之气自雪晶内核之中散发出来,就像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姬澄澈的经脉血肉五脏六腑之中。 躁动的圣龙之心徐徐沉静下来,姬澄澈的神智亦遽然恢复了清明,正看到玄霜载着自己高速冲近鸣沙岛。 下方岛屿的山石在他的视野里迅速扩大,那个中年壮汉的眉目已清晰可见。 突然姬澄澈的脑海里灵光一闪道:“奇怪,为何玄霜丝毫不受这缶声的影响?” 要说玄霜对天道的领悟胜过自己,恐怕谁也不信,但为何它就能扛住这雄浑玄妙的缶声攻击? 说到底,它也只是一条幼龙而已! 念及于此,姬澄澈心头微动蓦然把握到了什么,振声长啸道:“我懂了!” 玄霜是条龙,正因为它是条龙,所以根本听不懂人敲击出的缶声,更不可能从中参悟出什么天道大义,也就无所谓影响。 想通了道理,姬澄澈心头豁然开朗,当即去念存思,默念《刀王诀》中的融意篇,再不关顾耳畔忽急忽缓的缶声,彻底打开身心,渐渐沉浸到一片奇妙空灵的意境之中。 “和其光,同其尘;忘其卑,远其强。一花一世界,须弥照大千;故须空其念,泯其意,乏其身,净其心,而得万物空照海纳百川……” 《刀王诀》字字珠玑,姬澄澈在心里念来,起初只是默默诵读,但到后来莫名地这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响,如晨钟如暮鼓,如天籁如棒喝,滚滚而来不可抑制,振聋发聩灌注识天。 缶声还在响起,然而姬澄澈却是恍若未闻,他的身心已被融意篇的玄妙文字彻底充满,再也听不到看不到其他。 他的道心修为层层精进,整个人仿佛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而那缶声所化的刀光斧影就像身边一片片络绎不绝的雪花,飘落到浩瀚的海面上,瞬即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有意思,有点意思——” 中年壮汉坐在礁石上,目不转睛地注视姬澄澈,唇角溢出一抹古怪的笑,击缶的手已经静止不动。 弹指之间,姬澄澈已冲到岸边,身形从玄霜背上拔起,如雄鹰展翅白鹤翔空,从高处跃落下来,轻笑道:“杨大夫,酒拿来!” 这中年壮汉正是大楚五大夫之一的定远大夫杨天羽,见姬澄澈从空中跃落,哈哈一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酒便全都送你!” 说罢他振臂一挥,将手中的酒坛掷向姬澄澈。 “唿——”不过十几斤的酒坛立时变作了一束万钧奔雷,卷裹着浩荡罡风隆隆啸音冲着姬澄澈砸到。 姬澄澈凛然一惊,察觉到酒坛在空中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旋,带动四周的元气汩汩往里聚集,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犹如巨大的磨盘一样碾压万物吞天食地。 幸亏他反应极快没有贸贸然伸手去接,否则毫无防备之下整条胳膊都会在顷刻之间被这团可怕的气旋绞成齑粉! 眼见酒坛飞近,姬澄澈眼明手快舒展全身如风吹杨柳,双臂张开如化绕指柔,施展出天魔十二变中的浣纱式,左手五指似佛祖拈花在酒坛边沿顺势一引,右手旋踵而上亦是蜻蜓点水一波一转。 别瞧这动作十分简单,却妙到了极处也险到了极处,手眼身法步必须配合得地天衣无缝,火候角度更需完美无缺,方能以四两拨千钧,以至柔御至刚。 但见他双掌齐飞犹如蝶舞花间,“啪啪啪啪”雨打芭蕉般拍打在酒坛子上,身体在空中随之摇摆借力消劲,姿态优美已极。 眨眼间,那酒坛在浣纱式的牵引之下往侧旁偏转,围绕着姬澄澈的身躯旋转起来。 开始时候,酒坛子运转得快如流星滴溜溜飞旋不停,但渐渐地速度便减缓下来,四周汹涌的气旋亦跟着慢慢地消散。 姬澄澈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全神贯注运转酒坛,宛若抽丝剥茧般将其蕴藏的雄浑气劲一点一点地抽出化散。 如此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酒坛子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姬澄澈猛地伸出左手食指,那酒坛微微一颤往上跃起,稳稳落到他的指尖上骨碌碌转动起来,像是杂耍一般。 这一引、一接、一消,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坛子里的酒几乎没有洒出一滴,显然是将浣纱变运用到了淋漓尽致妙到毫厘。 这时姬澄澈双足飘落到礁石上,探右手抓起酒坛,仰头直倒入自己口中道:“多谢你的酒!” 杨天羽稳坐不动,怪眼一翻道:“你见酒就喝,也不怕这酒里有问题?”i580(83中文网.) 第二百零四章 将进酒(下) 姬澄澈好似听不懂杨天羽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干净利落地将坛子里的酒喝得点滴不剩,这才长舒一口气道:“当垆酒,掷千金,管他偌个万户侯,全喝了,醉太平……这酒够劲!” 杨天羽道:“酒是好酒,可惜被你一口气喝干了。” 姬澄澈哈哈一笑道:“定远杨大夫慷慨豪爽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怎么如今在乎起这区区一坛酒来了?” 杨天羽摇摇头道:“我在这儿枯坐了老半天,可不是请你喝酒来的。不过你既然敢来,这半坛劳什子酒送给你也是值得。” 姬澄澈道:“就凭杨大夫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杨天羽笑道:“大话等你活着回来再说,那时我再请你痛痛快快喝一顿。” 姬澄澈一怔道:“你不跟我打了?” 杨天羽哈哈笑道:“咱们刚才不是打过了么,怎么,你还不够?” 这时候忽听空中有人一声冷哼,宫天巍从海上飘落下来板起脸道:“只怕他是有去无回!” 杨天羽脸上隐隐浮现的那抹笑总令人有难以言喻之感,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男人。做男人,总是瞻前顾后哆哆嗦嗦,这活得有什么意思?” 宫天巍怒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打赌他不会对澄澈殿下下死手?” 姬澄澈朗声一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再说我未必会输!” 宫天巍不以为然,扭头问杨天羽道:“你真认为澄澈殿下能赢?” 杨天羽歪着脑袋不答,半天方道:“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但至少他有机会。” 宫天巍气道:“赢不了那你还鼓动他去?你知不知道……” 杨天羽截住她的话头道:“原本不知道,但看你现在的模样也就知道了。” 宫天巍恼道:“我怎么了,你能气定神闲?澄澈殿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告诉你,你休想……咦?” 她突然住口不说,瞅着姬澄澈手里的酒坛子,用力嗅了嗅了鼻子,顿时惊愕不已道:“你给他喝酒了?” 杨天羽垂下脑袋点点头。 宫天巍色变道:“多少?” 杨天羽道:“全部。” “怎么可能……你这个败家子!”宫天巍大叫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贵妇形象高手风范,劈手夺过姬澄澈手里的酒坛,晃了又晃瞧了又瞧,当她终于确定那半坛酒果真点滴不剩,禁不住怒气勃发,抡拳头砸过去道:“杨天羽,咱们说好那酒将来是要留给孩子们的……你大方,你义气,你要报恩,你想还情,可老娘的儿子怎么办?我的宝贝怎么办……” 杨天羽任由妻子将他的胸膛砸得咚咚直响,笑着抚摸她的后背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老二天资不错,不用那半坛劳什子东西,将来的成就也肯定比咱们两人高得多。” 宫天巍气急败坏道:“放屁,你赔我的酒——那是老娘的嫁妆!” 姬澄澈不知端底,疑惑道:“杨夫人,这酒中到底有何物?” 宫天巍气呼呼不吭声,杨天羽笑道:“那是半坛子七珍十宝金丹酒。” “七珍十宝金丹酒?”姬澄澈吃惊不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曾偶然在一本极生僻的巫道药典中曾经见到过有关七珍十宝金丹酒的记载,那是以天地间旷世难寻的十七种奇珍异宝,再辅以八十一种如千年雪参、漠黑灵芝等等珍稀药材熔炼而成。 姑且不论根本不可能有人在有生之年采集齐药酒所需的近百种原料,仅仅是炼制丹药的过程,按照那本药典的记载上说,就需要整整三十六年,这还不算在炮制上下的功夫。 所以当时姬澄澈看过这则记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当是臆想之说。毕竟除了这部药典之外,他再未从其他任何一部巫典中读到过类似的记载。 谁曾想,这酒竟是真的,这世上竟果真有人炼制成了七珍十宝金丹酒,而且被自己一口气喝干! ——如果那部药典的记载无误,只是一小杯药酒,便等于让饮酒之人平添二十年醇厚功力! 念及于此,他不禁觉得下腹发烫,下意识地举手摸摸自己的肚子。 这时候就听宫天巍咬牙切齿道:“难怪你这次支使我去打头阵,你好在后面撺掇澄澈殿下去挑战四皇子,还把那半坛药酒全都送给他。说,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想说老娘小气?可那酒的药性极烈,就是凭你如今的修为最多也只敢喝半碗,你怎么就敢让澄澈殿下一口气喝干,他如何扛得住?!” 杨天羽苦笑道:“我没让他一口气喝干,是他自己抢过去全喝了,我没拦住。” 宫天巍怒哼道:“老酒鬼,小酒鬼,凑到一起就干不出好事来!” 她气急之下,却是连着杨天羽和姬澄澈一块儿骂了。 杨天羽柔声道:“你别生气了。等这次回到京师,我便立即向皇上辞官,然后陪着你一块儿走遍天下去寻奇珍异宝,为咱们的孩子重新炼制一坛金丹酒可好?” 宫天巍撇撇嘴,但看着丈夫低头认罪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柔情忽动,叹了口气道:“酒都没了,我还能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条扁担抱着走。你不喜欢做官,那咱们离开朝廷就是。” 说罢她转向姬澄澈道:“殿下,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四皇子为人一向刻薄寡恩,想让他放你一马实在太难。何况,他是真有心杀你。” 姬澄澈困惑道:“我和他素昧平生,究竟为何有恨,以至于要生死相拼?” 杨天羽摇头含糊道:“此中缘由愚夫妇也不甚了然。”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接着道:“时辰不早了,四皇子他在鸣沙山顶等你。” 姬澄澈也不拖泥带水,抱拳一礼道:“多些贤伉俪臂助,容我先去会会他!” 宫天巍听他话音里意气飞扬自信十足,忙提醒道:“澄澈殿下,你要多留神,万事以全身而退为上。” 姬澄澈笑笑不言语,心想宫天巍三番五次出言相劝,分明是不看好自己。杨天羽虽然没多说什么,但以半坛两夫妻视若珍宝的七珍十宝金丹酒相赠,明显也是认定他不可能是四皇子的对手。 偏偏越是没人看好他,姬澄澈越是觉得不服气。这位大楚四皇子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竟让定远大夫杨天羽夫妇这样的盖世强者亦心生惧意。 他大步朝鸣沙岛上行去,玄霜在头顶上空翱翔回旋,时而在海面上空翻滚玩耍惊得鱼虾四散躲避。 此刻风雪骤然停歇,天空重新变得晴朗,浑圆的红日缓缓沉落,玫瑰色的余晖洒照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焕放出如梦似幻的美丽光彩。 沙丘上,白色的海鸟东一群西一群悠闲地栖息,看到姬澄澈遥遥走来,立时惊起一片,好似白云出岫扶摇直上。 姬澄澈的身上微微熏热,似是七珍十宝金丹酒的药力开始渐渐发作,犹如针灸般游走刺激着每一条经脉窍穴,然后慢慢地渗入到体内的罡气中。 姬澄澈感觉自己的全身说不出的通泰舒畅。以往体内那些罡气运转难以到达的地方,也变得水到渠成十分通畅。 他忍不住抬起头无比惬意地长长吐出口酒气,似醉非醉似醒非醒之间血脉贲张开来,从丹田灵海蓦地涌起一团火焰般的炽烈气流,张口便发出一记穿金裂石的激越啸音。 这啸音愈来愈亮响彻云霄,久久不见衰竭,宛若万里来雷撼动九天,震得鸣沙岛上成千上万只栖夜的过冬海鸟惊悚飞起,“哗啦啦”一片连着一片冲上天空,恰如漫天飞雪又起。 杨天羽站在岛边目送姬澄澈徒步登山的背影,微感讶异道:“他的功力好生醇厚,恐怕他方才与你我较量时并未倾尽全力。果真如此的话,他与四皇子之间的对决或许要有悬念了。” 宫天巍嘿道:“可不是,那半坛金丹酒难道白喝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姬澄澈已经走到了山腰。 脚下金色的沙粒上蒙着一层白皑皑的积雪,异常的松软湿滑。但姬澄澈的步履走得极为坚实,偏却没在雪地上留下半个脚印。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气血里好像有无数道小火苗在燃烧,将体内往日沉积的杂质与淤塞焚化消融,化为丝丝缕缕暗红色的热气,从发肤底下排放出来。 经过炼化的金丹药酒变得更加纯净,凝结升华成一滴滴如同金色汁液般的真元,汩汩绵绵不停地注入到紫府丹田中。 姬澄澈浑身的罡气仿佛沸腾起来,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功力在疯狂地暴涨,正进入到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妙境界里。 他的啸声亦变得愈加慷慨雄浑起来,天空中“咔啦啦”、“咔啦啦”如有一团团奔雷绽开,震耳欲聋大气磅礴。 油然地,他想起了杨天羽方才唱过的那首曲子,胸臆一舒引吭高歌道: “关山雪,大如席;平生意,自在心。拔长刀,望天南;山千重,水千江;白了英雄头,不负少年游。” “谁言去日峥嵘多,也曾一刀断斗牛;将军百战穿金甲,换得功名当酒钱;来、来、来,当垆酒,掷千金,管他偌个万户侯,全喝了,醉太平……” 歌声展翅高飞,随风传送向鸣沙山顶。 山顶之上,负手伫立着一个面如冠玉剑眉朗目的黄衣青年,高挺的鼻梁之下两片纤薄的嘴唇微微抿起,不经意地向上翘起,流露出一丝冷意,轻蔑注视着安步当车涉雪而行的姬澄澈,耳语般轻声道:“你小子爬得比乌龟还慢,居然还唱得如此嚣张——”i580(83中文网.) 第二百零五章 麒麟儿(上) 山顶上突然响起了啸音,冷傲、自负、蕴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像一柄利剑一样狠狠刺落,凌厉而锋芒毕露! 一刹那,两人的声音狭路相逢,在云空之下砰然击撞! “轰!” 姬澄澈的脑际一阵剧痛,像是被利器刺穿,耳膜生疼几乎师从,满耳朵满脑子全都是那突如其来的啸声。 若是在一刻之前遇到这等情形,他不免要被打得措手不及,但经历过杨天羽的试炼之后,那啸音纵使厉害十分,亦难以将他撼动。 “定、止、明——” 他左手掐起巫印口吐昙花法言,令得心神顿时一沉凝如磐石,随即默运《刀王诀》的融意篇,似大海潮生容纳百川,将袭来的啸音从容化解。 与此同时,姬澄澈也醒悟到杨天羽适才击缶相攻并非单纯是为了试探自己的修为,而是未雨绸缪另有深意在其中。 他感激之下,不禁又担心杨天羽和宫天巍夫妇二人在项麟的眼皮下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难保不会引火烧身。 他把心一横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设法击败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总也不能辜负了杨大夫夫妇的金丹酒!” 想到这里,姬澄澈猛然提纵罡气吐纳灵海,以啸音对啸音争锋相对地还击过去! “轰!” 山顶上的项麟顿感小乾坤巨震如裂,啸音转暗微滞不由得暗惊道:“这姓姬的小子哪来这么强的功力?如此甚好,你既有心与我一争高低,我再不必担心被人笑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当下他将功力推升到八成盖过姬澄澈的啸音,随后又一点一点地往上加码,力图牵引并牢牢地镇压住对手。 姬澄澈对项麟的意图洞彻若明,夷然无惧道:“想凭功力拖垮我?我陪你玩到底!” 但那项麟不愧有自傲的资本,他的修为已突破大日普照之境,较之姬澄澈高出整整一层,因此单以功力而论,明显占据了上风。 若在以往,姬澄澈要扛住这不断加强的啸音攻击,就只能冒险唤醒万年玄霜圣龙之心,以圣龙之力相抗。 然而此刻他体内金丹药酒气劲磅礴,就像一大锅烧开的滚油,冒着腾腾热气无处宣泄,恰好遇到一位势均力敌的强劲对手,顿如开闸洪水宣泄而出。 两人的啸音交织碰撞,凭空掀起一道道狂澜惊涛,令得天翻地覆山摇海啸,却依旧难分难解互不相让。 项麟的啸音高昂冷傲,如倚天仙剑破空魔枪无坚不摧一往无前,自有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超凡气势。 反之姬澄澈则更多了几分开阔气象,好似浩瀚星空苍茫山河在人面前滚滚而来,无穷无尽,天马行空打破一切的束缚与限制。 在山脚,杨天羽和宫天巍夫妇侧耳聆听两人的啸音斗法,以他们惊世骇俗的修为实力也不得不运功抵御,以免为其所伤。 “轰隆隆、轰隆隆——” 宫天巍仰望鸣沙岛上空一团团炸开的雷光,大片大片的云霞似被冥冥里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诡异地旋转狂飙起来,形成一幅壮丽而骇人的景象。 她忍不住咋舌道:“长江前浪推后浪,此言不虚矣。澄澈殿下和四皇子两人都堪称一代天骄,特别是澄澈殿下,毕竟他要小四皇子将近十岁!” 杨天羽顺势握住夫人的净白素手道:“他们两人的师尊都是不世奇才,倾注毕生心血栽培而成的衣钵传人岂会是等闲之辈?两人这番相遇,必是一场龙争虎斗。好看,过瘾!” 话音未落,项麟已将功力提升至九成。可不管他的攻势如何咄咄逼人,姬澄澈自始至终都岿然不动,好比惊涛骇浪上的一叶扁舟,水涨而船高怎也不会被对方的啸声压下去。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姬澄澈步步为营已走近山顶,就看到峰巅上一人身穿黄衣背负双手正望向自己,眼睛里既充满不屑之色,更掩饰不住明明白白的敌对之意。 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瞬间看清彼此眸中绽开的强烈战意与强大自信。 但项麟的心中却更多了一层不甘——作为公推的元界年轻一代第一天才高手,他一向自视甚高,居然今日拾辍不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魔崽子,岂不教人笑话? 念及于此他的凤目骤然爆亮,啸声凝结成束骤转犀利,犹如一杆长枪破空刺出! 姬澄澈顿感吃力,只觉得对方的啸音层层突进直迫自己的灵海识天,竟是以融意诀亦难以尽数化解。 正在此时,天空中响起玄霜的一记高亢龙吟,直如大刀阔斧神兵天降,重重轰向项麟! 姬澄澈抖擞精神,啸音与玄霜的龙吟龙虎交际风云聚会,凝聚成团再次反攻项麟。 项麟几次意欲施压摧垮姬澄澈,均被他与玄霜齐心协力守得固若磐石,以至于功亏一篑,心下不禁生出一缕羞恼,蓦地停住啸声道:“你若能独自硬扛到底,我也算服了你。” 啸声一停,姬澄澈如释重负,好像卸去了万钧巨石一般。 他的耳朵里兀自在嗡嗡轰鸣,尚未完全从刚才惊心动魄的激战中恢复过来,暗暗道了声惭愧:“好险,若不是玄霜帮忙,我可就露丑了。这家伙果然有点儿名堂,难怪杨大夫夫妇看好他,把他吹得神乎其神。” 再看对方屹立于山巅,居高临下俯视自己,反之自己却不得不仰起脸来才能看清,无形中未免落了下风。 姬澄澈可不愿意不明不白吃这么个闷亏,他口中一声呼哨,玄霜巨大的龙头从云空中探了出来俯冲而下。 项麟愣了下,不晓得姬澄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他飘身飞起,落到玄霜背上。玄霜飞到项麟的头顶上方稳稳停住,一人一龙四只眼睛一起居高临下藐视下方。 原来如此! 项麟的脸上泛起一抹怒色,旋即微微淡去,他对姬澄澈的举动故作不见,挥手喝道:“来人,放了那瘸子!” 两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长随从一个土坡后现身,用担架将步沧桑抬上山顶。 姬澄澈一看,当即睚眦欲裂! 步沧桑本就双腿残疾,眼下躺在担架上本不足为奇。可怜他满身血污遍体鳞伤,一双胳膊骨断筋伤软绵绵地从担架两旁垂落下来,姜黄色的脸上萎顿无光,哪里还有半点昔时的神采? “步大哥!” 姬澄澈扑上前去,从担架上抱起步沧桑。 步沧桑迷迷糊糊地听到姬澄澈的声音,强自睁开眼睛,唇角露出一缕虚弱的笑容道:“我一个废人,你做什么要来?” 姬澄澈胸膛发酸,一边运转真罡源源不绝地注入到步沧桑的体内,一边咬紧牙关道:“我来,为你报仇!” 两人说话时,项麟冷眼旁观,眼中不禁又多了几分轻蔑,心道毕竟是个雏儿,强敌在侧居然不分轻重缓急,只知道说些废话。倘若自己突然出手偷袭,这小子焉有命在? 这时姬澄澈将步沧桑抱到了玄霜背上,为他敷上金疮药,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伤势,禁不住怒发冲冠。 步沧桑低声道:“不要为我乱了方寸,这家伙心狠手黑,并不好对付!” 姬澄澈点点头,难过道:“步大哥,是我连累了你。” 步沧桑笑道:“人在江湖,谁又连累了谁?你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 姬澄澈拔身而起,立在玄霜背上,怒目望向项麟道:“原本我打算先搞清楚你为什么找上姬某,现在不必了。” 项麟冷笑道:“你还是先考虑自己是否能活着离开鸣沙岛吧。至于我找你的原因,适当的时候我也会考虑告诉你!其实……你不知道更好。” 姬澄澈剑眉一扬,反唇相讥道:“你就不担心自己永远没机会说出来!” 项麟嘿嘿一笑,篾然之意溢于言表,道:“看在你能连破杨天羽、宫天巍两关的份上,我不妨多说几句。另外,我并不喜欢对一具尸体说话。” 姬澄澈怒道:“我保证你更不喜欢对我的刀说话!” “铿!”胎元神刀跃出刀匣,姬澄澈吐气扬声仿佛要把积郁在胸中的不平与怒气全都一口气吐出来,掣刀指向项麟道:“一会儿哪儿被打疼了,不必说!” 话音落,魔刀出! 姬澄澈身刀合一高高跃起,刀锋如九天玄雷势逾万钧,劈向对手。 他甫一出手,便是一招自创的“斩天裂”,摆明了要先声夺人占取主动。 刀光煌煌,正大恢弘彷如苍穹笼罩天河倒倾,覆压百丈方圆,没有任何的花巧虚招,却又有数说不尽的后招变化,直来直往中见大拙不工,大开大合里藏别样乾坤,委实堪称作当今刀道杰作。 “好!” 步沧桑卧在玄霜背上,目不转睛地观战,脱口就是一声喝彩。 他是武道宗师,又曾和项麟有过一场大战,深知对手的可怕。此际目睹姬澄澈人如蛟龙遨游九霄,刀如猛虎气吞万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下。 语音未落,就见一道黄色身影声如凤唳冲天而起!(83中文网.) 第二百零六章 麒麟儿(下) 只这简简单单的向前冲,项麟便教人刮目相看。 面对姬澄澈如此刚猛绝伦的凭空一击,哪怕是元境巅峰强者也难免会心生怯意,不自觉地采取退避三舍的战术,避其锋芒伺机而动。 殊不知这样一来,反而会让姬澄澈的气势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强,最终一发而不可收拾,彻底摧毁对手的防御。 因此最好的应对之策莫过于趁着姬澄澈渡河未济击其中流,遏制住他的气势增长。 可这不仅需要足以正面硬撼的强横实力,更需要无所畏惧的胆识和敏锐的情势判断,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然而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项麟便做出了决断,身形如鹤冲天直撄其锋。 人在空中猛听“嗡”的颤鸣,他双臂一振手中赫然多了一杆红缨黑枪。 这杆枪足有碗口粗细,抖直开来长过两丈,势大力沉锋芒闪烁,鼓荡着浩浩罡风如长江大潮往上喷涌。 “霸王神枪!” 姬澄澈一眼认出这杆大枪的来历,心下不由吃了惊。 霸王神枪与胎元神刀、逆天命盘、太初古剑、灏天神钟、噬魂天轮并称作元界六大神器,曾经都属于魔族皇室所有。 二十多年前的封魔战役中,项翼、姬天权等人相继揭竿而起点燃中土烽火,霸王神枪也在乱世混战中辗转流落,几经易手后最终为霸圣项翼所得。 如今霸圣犹在,霸王神枪却落入项麟之手,足见其在项翼心中的特殊地位。 “呜——” 项麟双手握枪腕部轻轻一抖,动作幅度并不见大,枪杆顿时如臂使指舞动似轮,打出一连串吞吐不定的浑圆枪花。 那枪花如同一只只五指张开的大手伸展向空中,封死了胎元神刀所有劈击的角度与变化后招,可谓滴水不漏密不透风。 谁知姬澄澈根本没有作丝毫的后招变化,这一招“斩天裂”讲的就是一斩到底气势无双,无论敌手如何应对都不会自毁长城半途而废,宁可拼得玉石俱焚也要见出真章! “当!” 胎元神刀结结实实切在了霸王神枪的枪头上,犹如针尖对上麦芒火星四溅,掀起一蓬乱流狂澜。 刀刃翩若惊鸿高高弹起,姬澄澈的右臂震得酸麻,经脉如琴弦般颤抖,引得罡气回流难以自控。 好在转瞬之间,七珍十宝金丹酒的药力气劲涌将过来,灼灼热力如赤流奔腾,冲开经脉淤塞将对方的枪劲生生逼出体外。 他暗自凛然,情知此人实力甚或在司马魅之上,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同辈劲敌。 那边项麟同样吃惊非小,手中的霸王神枪被胎元神刀劈得向下一沉,险些没能挡住迫面而来的刀锋。 亏得他的修为境界整整比姬澄澈高出一层,这才能凭借强盛的功力优势硬档住这记斩天裂。饶是如此,他的身躯仍旧不由自主剧烈一震,左肩生疼被刀气破开护体真罡划出了一条浅浅的血口子。 项麟大感颜面无光,更念及自己似姬澄澈这般年少的时候,恐怕在武道技艺上颇有不如,只是仗着年龄上差距才勉强高出一头。 这种感觉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简直是不可容忍的巨大羞辱。 可惜没有等他以牙还牙,姬澄澈的第二记攻招业已迫在眉睫! 借助身形上扬之势,他的双腿如鹰击长空连环踢出。 “砰!”就像两柄大锤重重击打在鼓面上,双脚踏落之处虚空摇晃隐隐生出一**涟漪,四周天地元气共鸣鼓涌,犹如大海潮生直压项麟。 “镇海式?” 项麟见闻极为广博,一眼看出姬澄澈招式的来历,冷笑道:“你顶着大先生弟子的名头,却吃里扒外偷炼魔功,是何道理?” 说话时,他身形往后仰倒顺势提枪,倒转枪杆反扫姬澄澈的双腿。 “啪!”姬澄澈的双腿蜷曲,由刚转柔如蟠龙般缠住扫来的枪杆,旋即骑坐其上似吃足东风的船帆顺流而下,胎元神刀以上凌下飞斩项麟的脖颈。 这一记兵行险着大大出乎对手的意料之外,要知道自己这一枪横扫之势何等凌厉,姬澄澈若稍稍火候拿捏不准,两条腿便会被打得碎成齑粉。 眼见刀光霍霍劈斩过来,他反应极快,左手猛拧霸王神枪,碗口粗的枪杆竟似灵蛇般扭转过来,枪尖宛若蛟龙出海“叮”的脆响,精准异常地点中胎元神刀。 “唿——”项麟右手松开霸王神枪,五指迸立如刀直切姬澄澈小腹。 姬澄澈左手施展“折柳式”,拿向他劈来的右掌。 项麟凭空转身,左手在枪杆尾端一抓一带,将霸王神枪抽将出来。 姬澄澈更不回头,左臂匪夷所思地翻转过来,五指戟张插向项麟的咽喉。 项麟右掌未等用老立即回带挡在面前,“啪”的掌爪相交气劲鼓荡,两人身形各自一摇往后飘退,互换了站立位置。 姬澄澈长吐出一口浊气,双臂兀自感到酸麻鼓胀,这种情况原本只会在与诸如殇馗、流风澜这等仙魔巫三道的顶尖巨擘时才会出现,没想到项麟竟也能对他施加此等恐怖的威压。 表面看来这一轮交手下来两人平分秋色势均力敌,甚至姬澄澈还稍占主动。 但姬澄澈心知肚明,他以一招“斩天裂”强势抢攻夺得先手,后面尽管竭尽所能奇招迭出,却依旧被对手逐渐扳回局面,除了拉开一道血口外最终也没能讨得半点便宜。故而从这点上判断,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应在自己之上。 可在另一边项麟已是恼怒万分,方才五个照面中他仅勉强还击一招,其他时候都在被姬澄澈压着打,还用刀气划破了自己的左肩。 他自出生以来便是天之骄子,何尝吃过这样的亏? 鸣沙山顶上明显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两人在沉默中调息运气养精蓄锐,准备发动新一轮更为凶猛的攻势。 “听好了,”姬澄澈缓缓举刀遥指项麟,“就算你真的是麒麟,今日遇上我,就等着被剁成断头王八!” “混账东西!”四皇子明知姬澄澈在用激将法扰乱自己的心神,却依旧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眸中厉光一闪而逝,抡起大枪阔步上前。 “呜——”他的体内焕放开浓烈的金色光华,在身后幻化出一头麒麟神兽,气势排山倒海压向姬澄澈。 姬澄澈遇强愈强,见对手终于亮出真章不惊反喜,轻笑道:“你顶着一国皇子的名头,却比山野村妇更没教养。也罢,我便替你爹好好管教你一番!” “唿——”体内的圣龙之心在麒麟金气的催压之下霍然觉醒,黑色的龙息如火山岩浆喷薄而出,影影绰绰显现出一条万年玄霜圣龙的虚影。 “你也配?!” 随着“配”字出口,项麟抡动霸王神枪砰然拍击在山巅的雪地上。 “哗啦啦——”黄色的沙粒,白色的积雪如惊涛骇浪般平地掀起,像层层汹涌的排浪扑向姬澄澈。 与此同时,枪杆中蕴藏的恐怖力量摧枯拉朽,“咔啦啦”在地面劈击开一条丈许宽的裂痕,直往姬澄澈脚下伸展。 姬澄澈的身躯岿然不动,翻腕掣刀铿然劈落,刀锋长鸣激越斩向大地。 “砰!”一时间漫天沙雪齐飞,汇聚成澎湃的云潮向前奔涌。 “轰!”半空中黄沙白雪交击飞扬,在剧烈的碰撞中化作一团滚滚升腾的蘑菇云往四外扩散开来,狂暴的罡风席卷一切,几乎淹没了众人的视线。 “啪!”地面上,一枪一刀击出的沟壑也恰似两条巨龙迎头激撞,顿时地动山摇飞沙走雪,鸣沙峰顶在瞬间被炸开一个将近百丈方圆的深坑! “咻!”狂澜纷飞之中,霸王神枪如破囊之锥猛然从沙雪背后刺出。 项麟手腕一抖,枪杆猛颤晃出三道虚影,枪头吞吐闪烁真假莫辨,就像是有三杆大枪从不同方向朝姬澄澈刺来! 姬澄澈低咦了声道:“三分神枪!” 所谓三分神枪顾名思义,就是一枪三出,能够同时施展出三招枪法,而且无所谓真假虚实,可以在转瞬之间根据对手情势化虚为实,攻其必救。 如此一来,姬澄澈等若在面对三位元境顶级强者的枪招攻杀,只要稍露破绽便是必死之局。 但三分神枪的运用要求极高,不仅需要极为深厚的功力能够驱动枪招,更需要对枪法造诣炉火纯青运转自如,否则只会顾此失彼弄巧成拙自乱阵脚。 所以即使霸圣项翼以三分神枪闻名于四海,但其子嗣之中真正能够掌握这门绝技的唯有四皇子项麟。 按照道理,此刻姬澄澈最明智的选择莫过于抽身飞退泄其锐气,尽量令对手枪招用老不能再生变化。 可这样一来,多少有点儿显得他怕了这三分神枪,以至于不得不退避三舍。 姬澄澈焉肯示弱,他想也不想揉身欺近,迎着刺来的霸王神枪短兵相接,根本不管对手的致命攻招,胎元神刀蛮不讲理地一式“为”字诀以攻对攻疾点项麟的眉心。 项麟见姬澄澈以命搏命挥刀劈来,分明就是想乱拳打死老师傅,不由怒哼一声摆枪招架。 “当!”刀枪相交各自弹开,姬澄澈轻轻松松化解了夺命杀招,意犹未尽身躯如弹石般骤然加速往对方撞去,就像是一门心思要和项麟玉石俱焚!(83中文网.) 第二百零七章 故人来(上) 山脚下,杨天羽和宫天巍肩并肩在场外观战看得入神。 “二十个回合了吧?”宫天巍默数山顶两人交手的招数,“澄澈殿下居然能撑到现在还不落下风,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杨天羽不知打哪儿又变出一坛酒来,凑进嘴边灌了口道:“四皇子的三分神枪比出海前又提升了许多,不少微妙之处的变化连我也看不破。要是被他想出破解澄澈殿下搏命刀法的法子,那就危险了。” 宫天巍哼了声道:“他是鬼师的弟子,又比澄澈殿下年长十来岁,赢不了才丢脸呢。” 杨天羽摇头道:“四皇子尚未施展圣衍术,再加上鬼师传下的那些东西后势极强。澄澈殿下假如没有后手应对,能保持现在的局面已经殊为不易了。” 宫天巍道:“这次出海前,陛下特意交代我们要设法挫一挫四皇子的锐气,免得他眼高于顶将来吃大亏。通过这一战,就算他嘴上不说好歹也能明白天下之大英才辈出,切不可小觑了旁人。” “让他明白世间有人可以比他更强?难!”杨天羽咕嘟咕嘟大口喝酒,道:“以四皇子的强势性格,撞上南墙头破血流也绝不会回头。” 宫天巍笑道:“谁说不是呢,真要有南墙,他就算头破血流也非把墙给撞塌了不可。” 杨天羽刚想开口,蓦地将酒坛放下,双目炯炯注视战团道:“圣衍术,我们要当心了!” 只见项麟的枪式骤然转慢,好像每出一招都需要深思熟虑斟酌再三,和方才凌厉迅猛的招法大相径庭直如天渊之别。 他一枪挑出左顾右盼瞻前顾后,看不出究竟要刺向哪里,教人摸不着半点头脑。 然而姬澄澈心中却是警兆大增,手中的胎元神刀将将劈出,便发现对方的枪势吞吐不定,隐隐已封杀了自己所有的招式变化,那情形就似项麟能够未卜先知一般。 眼看招式不利,姬澄澈当机立断改弦易辙,胎元神刀划劈为削横切项麟胸前。 吊诡的是他的刀式刚刚一动,项麟的霸王神枪竟也如银瓶乍破猛地朝姬澄澈胸口刺去。 乍一看项麟的应对招法似乎和姬澄澈如出一辙,以攻对攻搏命对杀。可霸王神枪的长度远胜于胎元神刀,不等姬澄澈的刀锋削中,枪尖便已刺入他的胸中。 姬澄澈眼明手快,胎元神刀如蛟龙翻身“当”的一记金石激响,反磕在枪杆上。 两人各自震退数步,项麟冷冷一笑道:“我当你有何神通,敢情不过尔尔。” 说着话,霸王神枪往前一探,缓缓点向姬澄澈咽喉。 姬澄澈双目锁定霸王神枪的枪尖,见它不停地微微颤动,随时可能生出无穷变化,令人防不胜防。更烦人的是,只要自己的刀招一出,项麟便又会驱动霸王神枪如刚才一般后发制人捣虚批亢。 “这莫非就是圣衍术?” 姬澄澈心头一动,知道自己遇到了大麻烦。 即使号称包罗万象的十万巫典中,对圣衍术的记载也是语焉不详,只晓得它并非真正的招法,而是一门以万余字真言为纲要的旷古绝学。 这万字真言几乎道尽天下一切招法的奥秘玄妙,犹如逆天命盘般能在弹指间推算出对手的招式路数,继而按图索骥演算出其中的破绽,从而料敌机先后发制人。 它没有固定的招式,或者更加通俗地说根本就是没招式,只会时刻根据对手的招法变化随机应变,宛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教人根本无从破解抵御。 先前步沧桑便是受制于项麟的圣衍术,以至于处处落入下风,被动挨打难以还手。 现在轮到姬澄澈陷入到同样的窘境中,他的一招一式都在项麟的圣衍术控制之下,变得束手束脚无法展开,那感觉就像辛辛苦苦画了一幅画,可眼见即将收工完成,却被人突然用一支破笔刷得乱七八糟不成形状。 不管他如何变招,也不管他怎样加快出刀的速度,始终摆脱不了霸王神枪的钳制,反而不时险象环生好几次险些为项麟所趁。 只不过十余个回合的工夫,姬澄澈便已汗流浃背异常吃力。 饶是如此,他依旧无从把握对方神出鬼没的枪式攻击,唯有转攻为守将身周丈许方圆护得固若金汤泼水不进。 步沧桑看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无奈自己手足均折压根帮不上一点忙,又生恐姬澄澈分心,不敢张口呼喊,只盼着玄霜能够出手救主。 偏偏玄霜对此视若不见,好像对姬澄澈信心十足,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不知何时,杨天羽和宫天巍也走近了峰顶的战场。看到姬澄澈战局不利,宫天巍蹙眉道:“要不要将他们两人分开?” 杨天羽摇头道:“再等等,还不到绝境之时。今日之战无论输赢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难得的历练,冒些风险也值得。” 宫天巍虽然有时候对丈夫不假颜色,但心底里素来信服他的判断,于是暗暗凝动神识引而不发,继续关注战局的进展。 项麟自感胜券在握,一边加紧催动攻招,一边却又并不急于将姬澄澈立时击杀于枪下,似猫戏老鼠般嘿道:“姓姬的,你本事不是挺大么?打起精神来,可别叫我失望啊!” 姬澄澈对项麟的嘲讽置若罔闻,脑筋急转寻思破解圣衍术的办法。 稍一分神间,霸王神枪陡然加速突进猛刺姬澄澈小腹。 姬澄澈招架不及,只得极力向右躲闪,胎元神刀近乎本能地朝前劈出。 “噗!”枪锋略偏,扎破姬澄澈的左臂,顿时血如泉涌。 项麟刚打算转动枪锋彻底废了姬澄澈的左臂,眼前寒光一闪,胎元神刀雷霆万钧已劈斩而至。 他终究不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对手的一条胳膊,当即撤枪回摆“叮”的一声挡住胎元神刀。 姬澄澈脑海中登时闪过一道灵光,暗喜道:“有了!” “铿!”胎元神刀长歌天钧,化作一道急电抢先使出一招“斩天裂”,冲着项麟当头劈落。 项麟“咦”了声,惊讶地察觉到自己的圣衍术尽管能够完美推算出这一式“斩天裂”的运行轨迹,却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到它的破绽。 ——不是斩天裂没有破绽,而是它已臻至返璞归真之境,所有的破绽都不成其为破绽。或许自己可以一枪轻易地取了姬澄澈的性命,但也绝躲不过斩天裂的当头一击! 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即使发现对手再多的破绽又有何意义?! 念及于此,项麟立刻放弃了圣衍术的演算,抽身、横枪、挡刀。 “铿!” 刀枪交击,姬澄澈身形晃动卸去枪劲冲击,口中呼喝如雷纵刀再劈,还是一招“斩天裂”! “嗯?你原来只会这一招!”项麟眉毛一挑,横枪再架。 “铿、铿、铿……” 从头到尾就一刀,姬澄澈一刀紧接着一刀,斩天裂源源不绝攻向项麟,迫得他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十刀后,项麟不知不觉已退下山顶,姬澄澈居高临下攻势更猛。 但这时项麟也已冷静下来,强按住胸中恼怒,步步为营紧守不出,一时半会儿姬澄澈也无法伤到他。 他已经看出来,这式斩天裂果真至刚至猛尽得天道玄机,可是每一刀都消耗极大,若非姬澄澈功力深厚,三两刀劈出便会累得趴下。 纵然如此,姬澄澈若继续这么一刀刀毫不停顿地劈斩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力尽而竭。届时,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于是他且战且退耐心消耗姬澄澈的功力,暗暗等待发动反戈一击的时刻。 可惜他千算万算,偏巧没算到此刻姬澄澈体内的七珍十宝金丹酒药力沸腾,正是最旺盛浓烈的时候。 他的灵海内罡潮铺天盖地,几乎来不及炼化吸纳,正愁多余的力量无处可去,索性便借着斩裂天毫无顾忌地尽情宣泄出来。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经脉中的罡气仿佛已化为了炽烈的熔浆,差点就将血肉之躯熔化开来。 雄浑的罡气奔腾鼓啸,不断涌入胎元神刀之中,刀锋闪亮光芒万丈,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没有一丝一毫衰竭的迹象,完全不给项麟半点喘息机会。 渐渐地,项麟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儿,好像自己的预判完全错误。 二十多刀砍完,姬澄澈依然生龙活虎,刀势如滚雪球般愈加刚猛宏大,令自己相形见绌顾此失彼。 照这样下去,十有**等不到姬澄澈筋疲力尽,自己早教胎元神刀一刀两断命丧九泉。 屈指算来,两人交手将近五十个回合,当中过程几起几落惊心动魄,他却从未稳稳把握战局,更不曾随心所欲地对姬澄澈施虐过。 反倒是姬澄澈不管三七二十一,以一招“斩天裂”破了自己的圣衍术,而后劈头盖脸一通乱砍逼得他步步后退无从还击。这要是传了出去,自己还有何脸面见人? 想到这里项麟一声冷笑,喝道:“姓姬的,够了!”(83中文网.) 第二百零八章 故人来(下) “唿——” 八面金灿灿的旌旗从项麟的背后升腾起来,迎风招展耀武扬威。 刹那间,天地之中充满了金色的华光,逼得人无法睁开眼睛。 那金色的光芒形成千丝万缕的锁链在空中游弋飞舞,顷刻笼罩住百丈方圆。 “八门金锁!”步沧桑脸色一变,脱口叫道:“澄澈留神,千万别被它困住!” 他的话音虽快,却到底快不过那八面旌旗的连锁封镇。 姬澄澈只觉得自己的身躯如陷入泥潭一样,身上被一道道无形的力量束缚禁锢,宛若戴上了镣铐。 项麟舞动霸王神枪趁势反攻,枪锋三分分刺姬澄澈眉心、胸膛和小腹要害,寒声道:“你若真有能耐或能留个全尸,否则灰飞烟灭可也怪不得我!” 姬澄澈“哈”地一声讥嘲道:“大话谁都会说,可你遇上我注定不能称心如意!” 说话时他心念飞转,思忖八门金锁的破解之道。 需知这八面旌旗本是魔族至宝,也曾为医圣瞿春白所有,不知怎地就落到了项麟的手里。 此宝的威力虽说不如元界六大神器,但也是非同小可,当年不知镇杀了多少天巫两族的盖世强者。 姬澄澈若祭出天元宝镜,自然能够化解八门金锁的攻击。可是天元宝镜号称神器之王过于惊世骇俗,一旦在人前显现不晓得平地里会掀起多大风浪,更有可能令如今身在巫地的唐雪落陷入无尽的麻烦中。 他无暇细想,左手捏做法印,低喝道:“君临天下!” “轰!”魔君帝印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正前方的那面旌旗。 项麟不及阻截,惊怒交集道:“你敢来!”驱动八面旌旗在半空中围拢汇聚,锁定魔君帝印。 “咔啦啦——”魔君帝印砰然炸开,遮天蔽日的强光如开闸的洪水往四周汹涌,轰得八面旌旗风雨飘摇无力自持。 姬澄澈顿感身上的禁锢一松,胎元神刀似出山猛虎依旧是一招“斩天裂”劈向项麟。 项麟郁闷无比,却不得不回枪自保架住胎元神刀。 姬澄澈朗声道:“你以为只有自己有宝贝吗?我让你尝尝这个!” “唿——”他的神思飞扬,毫不吝啬神识消耗,释放出一道又一道巫咒。 就见“怒剑狂花”、“百龙咒”、“玄雷千鞭咒”……云霄之上姹紫嫣红精彩纷呈,各种奇绝魔咒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劈头盖脸轰向项麟。 项麟修为虽强,但毕竟不似姬澄澈这般灵武双修,登时被打得措手不及。 姬澄澈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一面扬眉吐气穷追猛打,一面手掣胎元神刀追魂夺魄,立意要为步沧桑报仇雪恨讨回公道。 这下把一旁观战的宫天巍看得傻了,她早做好施以援手的准备,哪晓得战局急速逆转,最后需要救护的一方居然并非姬澄澈,而是项麟?! 见妻子要动,杨天羽拉住她道:“再等等。” 宫天巍急道:“你还能再等?万一四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与我就算以死谢罪,也无颜向陛下交待!” 杨天羽摇头道:“我相信四皇子必定还有没使出的手段,再等等!” 好似为了印证他的看法,战团之中项麟松开左手大袖一挥,顿时幻动出一蓬蓬金色狂飙,竟是不惜燃动真元施展出“遮天蔽日袖”。 但见他大袖展开如山如海,将攻来的巫咒震碎荡散,又朝姬澄澈反卷过去。 姬澄澈寸土不让,使出爆辰变左拳如雷公神锤结结实实轰在了项麟的大袖上。 “砰!”遮天蔽日袖连破数道巫咒,威力损耗不少,被姬澄澈又是一拳轰个结实,应声翩飞狂飙土崩瓦解。 巨大的光澜如花怒绽,迸溅的罡风乱流似一支支利箭嗤嗤尖啸四处横飞,显示出刚才一击惊人的力量。 姬澄澈踉踉跄跄往后退出十数步堪堪站定,耳鼻中渗出丝丝血迹,左手的指骨断裂三根,刺穿绽开的血肉。 再看项麟摇摇晃晃退出数丈,脸色苍白唇角缓缓溢出一缕深红色的淤血,半边袍袖碎裂飘飞,露出钢筋铁骨般的小臂。 两人相隔十余丈,锐利的眼神冷冷对峙,各自抓紧难得的喘息之机疏通经脉恢复功力,登时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远处的涛声依旧。 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各自的头顶光雾腾腾,甚至能够听到彼此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项麟用拇指轻轻拭去唇角的血迹,瞪视姬澄澈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姬澄澈一笑道:“你用卑鄙手段引我来,难道不是早盘算好了要杀我,还是刚刚才想起来?可我照样不是活得挺好?!” 项麟冷哼道:“那不过是我想先试试你的份量而已。你的确不错,我刚开始时也有些轻敌了。倘若我全力以赴不惜受点儿小伤,你还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怕是早去阎罗殿报道了。” 姬澄澈镇定自若道:“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就是!谁会没命,拼过才知道!” 项麟点点头,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杀你?简单地说,你,抢了一样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从这世上抹去,干净彻底永远地抹去。” 姬澄澈闻言低声笑道:“这世间各种莫名其妙的诡计与攻击,原来只是因为‘嫉、妒’两字,也真够无聊的!好吧,对面那个嫉妒我想杀我的人,你在我眼里从此同呱呱乱叫的乌鸦没什么两样。我,姬澄澈,根本懒得和乌鸦一般见识!” 项麟面色转寒,徐徐道:“如果换成我,一定亲手把那乱叫的乌鸦活活掐死。如此,耳根方能落得清静。” 姬澄澈点头道:“你想耳根清静?简单——站着别动,我一刀劈下去,保证你从今往后什么都听不到。” 项麟缓过一口气来,提起霸王神枪道:“那么来吧,看到底谁会躺下。” 姬澄澈不言语,引刀掐诀亮开门户,刀锋龙吟一往无前。 “主人!” 突然一声清冷的话音响起,打破了场中的静寂。 只见山脚之下,一位容颜绝美的黑衣少女缓步行来,明眸皓齿肤光胜雪,风姿卓越胜似广寒仙子,令这单调的沙丘顿增颜色。 “汪柔,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姬澄澈大喜过望,若不是项麟在一边提着杆大枪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差点儿忍不住冲下山去,一把抱起她转三圈。 汪柔没死,她花貌如昨容光更胜往昔,丝毫看不出曾受伤的模样。 见姬澄澈脸上绽放出欢喜无限的笑容,她的心头不由一暖,脚步下意识地快了许多。 项麟紧皱眉头望着汪柔,不满道:“师妹,你来这里做什么?” 姬澄澈闻言一愣,满是疑惑地问汪柔:“这只乌鸦什么时候做了你的师兄?” 汪柔答道:“那****被天波真人打入海中就快死了,幸亏鬼师正在附近,是他出手救了我。蒙他老人家垂青,将我收做门下弟子。” 说话时,她的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姬澄澈,见他浑身浴血左臂犹有鲜血从衣下渗出,心里好不疼惜,面上却未曾表露出来,转首对项麟道:“师兄,我奉师傅之命来请澄澈殿下前往舟上小叙。” “师傅来了?”项麟愕然凝目,往岛外的海面上眺望。 只见鸣沙岛旁果然多了一叶小舟,随波逐流漂泊在波涛翻滚的海面上。 船头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苍老黑衣人盘腿而坐,悠然地架杆垂钓。 他的面容被斗笠的阴影遮住看不清楚,一如传闻中的那样神秘莫测,淡然遥望这天这海,这岛这山,还有山上的姬澄澈,就似在欣赏风景。 姬澄澈也在看他,那又何尝不是一幅自在风景? 然而奇怪的是,他在这老者的身上感应不到一丝一缕的气机波动,举手投足竟是与普通人无异,分明像毫无修为的样子。 那边杨天羽、宫天巍夫妇已走到海边,远远朝小舟上的老者恭敬施礼道:“见过鬼师!” 老者仿似早年喉咙受过严重的创伤,嗓音黯哑浑浊道:“贤伉俪辛苦,舟小浪大就不请两位上船了。” 杨天羽躬身又是一礼道:“鬼师客气,我们便在岛上相候就是。” 项麟看到师傅来了,又点名让姬澄澈上船说话,显然今日已经不可能再和姬澄澈交手,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道:“姓姬的,你的运气可真好!” 姬澄澈本想反唇相讥,但看看项麟古怪的脸色突然改变了主意,微微一笑对汪柔道:“好,我跟你去。” 汪柔早察觉到项麟和姬澄澈之间火花四射的微妙气氛,颔首道:“我给主人带路。” 姬澄澈收起胎元神刀,和汪柔并肩往山下行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冲项麟道:“我们上船说话,你跟来做什么?” 紧随其后的项麟愣了愣,俊脸发黑道:“姬澄澈,你莫要小人得志!” 姬澄澈笑吟吟地瞅着项麟道:“哦,莫非你有偷听壁角的癖好?” 不等项麟回击,姬澄澈干脆一把拉住汪柔的手扬长而去。 项麟像根木桩子般双足牢牢钉立在原地,风吹动起他黄色的衣衫,也扬起他飘飞的长发。他眼睁睁望着姬澄澈和汪柔牵手离去,眼底深处翻卷鼓荡起一蓬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涛。 潮起又潮落,潮生又潮退了。(83中文网.) 第二百零九章 忆时光(上) 天色大黑,玉兔东升。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汪柔的侧脸上,泛起一层清冷玉光。 清辉里,她就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玉雕,却是任人间的鬼斧神工亦无从雕琢,唯有来自于上苍的精心杰作。 她走得很慢,任由姬澄澈牵着自己的手,任由自己的手在他的手中渐渐变得温暖。 姬澄澈像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偏偏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忽然汪柔在海边停下步子,道:“把左臂伸出来。” “干嘛?” 汪柔没吭声,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灿若晨星地看着姬澄澈。 “女人越大越麻烦。”姬澄澈咕哝了声,乖乖伸出了左臂。 汪柔低下头,一抹笑意偷偷闪过唇际。她从袖袂里取出一只黑色的小方盒,打开方盒,将盒中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了姬澄澈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伤口传来,姬澄澈痛感大减,不禁奇道:“这药膏好灵验,哪里来的?” “是鬼师的秘方。”汪柔又取出两块绢帕,小心翼翼地将姬澄澈左肩和指骨的伤口包扎起来,冷道:“你越来越爱和人打架了。每回见到你,身上总是带伤。” 姬澄澈咕哝着辩解:“老天作证,不是我爱打架,而是爱和我打架的人越来越多。我若不打,只能投降,你愿意吗?” 汪柔哼了声不理他,姬澄澈活动了下胳膊,道:“舒服多了,你的手艺见长啊。” 汪柔道:“你要是再多打几架,我的手艺保证会更好。” 姬澄澈开心地笑道:“嗯,我一定努力争取。” 他乍见汪柔,知她安然无恙心下愉悦之极,只顾着和汪柔有说有笑,早把项麟要他命的警告抛到了九霄云外。 忽然身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姬澄澈回头望去,却见山顶上空荡荡不见一人,项麟已失去影踪不知去向。 汪柔在旁淡淡道:“那家伙小肚鸡肠不好惹,你最好别惹他。” 姬澄澈嘿嘿一笑道:“我这家伙也睚眦必报不好惹,是他先惹我的。项麟莫名其妙重伤步大哥,我不卸下他一条胳膊已算手下留情了。” 汪柔低头道:“你要小心,他有几个极厉害的手下,这回出海没有随行。下次万一遇上,一定要记得避开。” 她向来惜字如金,很少会一口气跟人说那么多话,这次千叮咛万嘱咐,显然是深知以姬澄澈不服输的性格,一旦遇上对手,自己的提醒只当是耳旁风。 果然听姬澄澈道:“项麟那家伙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硬说我抢了他的东西,疯狗似地到处乱咬?” 汪柔抿着红唇像没听清姬澄澈的抱怨,道:“我们走吧,师傅该等急了。” 两人踏海凌波登上停泊在鸣沙岛边的那艘小舟。 这是姬澄澈第一次见到鬼师。尽管此老名满天下,甚至有人说项翼能够崛起于草莽定鼎半壁江山,其中大半的功劳要记在运筹帷幄的鬼师头上。然而真正见到过鬼师的人少之又少,他几乎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 姬澄澈猜不透鬼师的来意,更不清楚他找自己究竟有何事。 照道理来说,自己刚刚和他心爱的弟子大打出手,如今师傅出面,要么说和,要么是为徒弟找回场子。 可汪柔只字未提鬼师的意图,而且还亲自带自己登舟拜见。从这一点看,鬼师似乎并没打算为难自己。 姬澄澈走到近处,惊讶地发觉鬼师的脸上戴着一副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 姬澄澈心想,就凭他在汪洋中救起汪柔,自己拜上一拜也是应该。于是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晚辈姬澄澈,拜见鬼先生。” 虽说鬼师戴着人皮面具,却没有给人任何阴森恐怖的感觉,反而显得清俊儒雅道骨仙风,微微一笑道:“老朽百死余生之人,澄澈殿下不必多礼,请坐。” 姬澄澈依言坐到鬼师对面的甲板上,汪柔紧随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鬼师的目光近距离审视姬澄澈须臾,道:“杨大夫将他珍藏的七珍十宝金丹酒全都送给了你,果然重情尚义名不虚传。” 姬澄澈听他一语道破自己功力大增的缘由,却口吻平和并无任何责怪杨天羽、宫天巍夫妇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鬼师摇摇头道:“指教不敢当。老朽听汪柔说,她是你的奴隶?” 姬澄澈怔了怔目光直直转向汪柔,汪柔垂下眼帘望着船舷外动荡的海波,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早已是自由身,我只当她是我的好朋友。”姬澄澈毫不迟疑地道。 “你当她是朋友,”鬼师微微一笑:“于她心中却是再亲近不过的人了。所以,我有打算将她带在身边悉心调教,不知澄澈殿下准允么?” 姬澄澈欣然道:“只要汪柔愿意,我就愿意。” 他刚才和项麟酣战数十回合,可谓一波三折险象环生。弟子如此,当知师傅又是何等的厉害。 汪柔早年曾接受过外婆轩辕魔君的酷练,假如日后再身兼鬼师绝学,着实前途无量。这样的好事,姬澄澈为她欢喜还来不及,岂会阻拦。 但一想到从此便要和汪柔天各一方相见无日,心底里情不自禁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说着话,他不自禁地扭头又望向汪柔,似在等待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汪柔没让姬澄澈等太久,很快便轻启朱唇道:“我愿意。” 她这三个字说得简短利落又极平静,显然早已深思熟虑过,绝非一时的冲动。 只是她明知姬澄澈在看着她,目光却自始自终不曾回望过姬澄澈一眼,只顾凝眉看着海面上的点点玉光, “那就这样决定了。”鬼师道:“老朽替汪柔谢过澄澈殿下。” 原本因为项麟的缘故,姬澄澈对鬼师多少有点儿不爽。但闻名不如见面,此人的气度胸襟远非传闻中所描绘的那般阴冷可怕,反而教人如沐春风。 他盘腿坐在甲板上,微微躬身道:“不敢。” “方才老朽见你和麟儿在鸣沙岛上斗法,奇招妙手层出不穷,老朽也情不自禁地击节叫好。想你还如此年少,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破圣境如翻掌尔。” 鬼师含笑道:“澄澈殿下,我看你最后用的那一刀大开大合刚猛无双,莫非是大先生近年新创的招数?” 姬澄澈挠头道:“鬼师夸奖了,这是我闲来无事胡思乱想瞎捉摸出来的。” “这么说此招是你自创的?我不如禹天则!”鬼师的脸上浮现起一缕惊异之色,话锋一转道:“只是澄澈殿下不觉得你的刀太快了一点儿么?” 姬澄澈一怔道:“太快了点儿?” “或者说,还不够快。”鬼师悠悠道:“快的极致,不是更快,而是恒静。一如我们头顶的日月,你几乎觉察不出它的移动,实则逝者如水不可追回。” 他见姬澄澈露出深思的表情,笑了笑道:“不要以为静慢是停滞而无用的,你看我手里的钓竿,虽然它一动不动地落进波涛汹涌的海水里,却能成功地钓起鲨鱼。所以,快的确可以彰显慢,但反之亦是同样的道理。” 姬澄澈身躯巨震,如醍醐灌豁然开朗,心悦诚服地一揖到地道:“有劳先生指点!” 他的脑海里缓缓回放适才与项麟激斗的景象,对方以慢打快的招法令人印象深刻,险些教自己万劫不复,全凭豁命使出斩天裂才堪堪稳住阵脚。 两下一印证,他对鬼师的话领悟又深一层,好似猛然推开了一扇窗户,见到室外海阔天空的全新景色,心中触发灵机隐隐又有了新头绪。 鬼师看着姬澄澈两眼发光出神沉思,也不出言打扰。 所谓当头棒喝点石成金,他的神通之玄妙亦着实教人叹为观止。 过了许久,姬澄澈如梦初醒,道:“先生,我懂了。” 鬼师颔首一笑,道:“他日来南方,欢迎澄澈殿下到寒舍做客。” 姬澄澈明白鬼师是要结束今晚的谈话了,当下道:“定当再到先生座前聆听教诲。” 鬼师合上眼吩咐道:“汪柔,替我送澄澈殿下一程。” 汪柔轻声应了,起身与姬澄澈步下小舟往岸上走去。 两个人默然无语踩着浪走回到岸边,脚下的浪花一阵阵涌来,踩碎了又退回去消失无痕。汪柔不舍地停驻脚步道:“主人保重,你我就此别过。” “叫我名字。”姬澄澈认真地道:“别理会外婆的禁令。” 汪柔垂首道:“我们北地的女子,永远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今生今世,无论去到天涯海角,你都是我的主人。” 姬澄澈听她口口声声毕恭毕敬只以主人相称,只得道:“那你记得,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会去南方看你。” 汪柔身躯一抖,突然想到他来南方必定是为了见唐雪落,说不定是为求亲来的。至于来看自己,不过就是顺道而已吧。 “你忙,就不必来了。” “我一定要来。” “不用……挂念我。”汪柔调头往小舟行去,察觉到姬澄澈依旧站在岸边,一头雾水地目送自己。 她强忍住回头奔回岸边的念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远远离开。 一脚跨入船仓,她的魂魄似乎也同这船一起飘飘荡荡起来,背对着海岛坐下来,口中唤道:“师傅,我们走吧。” 鬼师收起钓竿,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真的不告诉他,打算一直瞒下去?” 汪柔道:“他不会答应的。” “你这样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着实难能可贵。”鬼师轻轻叹了口气道:“可他有唐雪落,你想过么……麟儿这次找上姬澄澈,老朽为何不怪他?” 汪柔雪白的玉颊上飞起一抹嫣红,鬼师见她默然不做声,抬眼望向兀自站在鸣沙山岸边的姬澄澈,若有所思道:“两个可以称霸世界的男人——” 汪柔诧异道:“您说什么?” 鬼师徐徐道:“我说,当年的姬天权和项翼——这两个人后来都成为了皇帝,可是与他们坐拥天下共享富贵的人中,并没有他们心爱的女人。” 汪柔芳心震荡,低声道:“师傅,您今天好像没钓到鱼?” 鬼师呵呵一声低笑,小舟随风而去,很快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了天尽头。(83中文网.) 第二百一十章 忆时光(下) 姬澄澈辞别杨天羽、宫天巍夫妇,带着步沧桑一同返回浮空岛。 此行他收获极大,不仅结交了宫天巍、杨天羽这两位人品修为均是一流的人物,还意外得了半坛子七珍十宝金丹酒。其后不仅在与项麟的决斗中磨炼了道心,更得鬼师指点修为更上层楼。 但所有的这些,都及不上他不但救回了步沧桑,还重逢了汪柔。 汪柔活着,不仅如此,她还因祸得福拜入鬼师门下,这对于姬澄澈来说,无异于是放下了最大的心事,归途之上浑身轻松与步沧桑谈笑风生。 “步大哥,对不起,这回没能砍了那小子为你报仇。” 步沧桑闻言道:“姬兄弟,你说哪里话来。这回若不是你,我步沧桑焉能有命在?” 姬澄澈道:“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可没法向花青语交代。” 步沧桑问道:“她的伤势如何?” “她的伤不碍事,眼下正在浮空岛由羽族弟子照料,很快你们便能见面啦。” 玄霜飞行极快,说话间已载着两人回到了浮空岛。 流风岚、大长老、云空野等人听到龙吟纷纷出门迎接,花青语心悬步沧桑安危不顾伤势也由天庐女弟子搀扶出门。 众人见面尽皆欢喜,花青语更是丝毫不顾忌众人的眼光,拥住步沧桑久久不肯松手。 姬澄澈在人群中左顾右盼找不到自己想见的人,讶异道:“雪落呢?” 流风岚心道果不其然,这家伙开口第一句话问的一定是唐雪落。 她回答道:“还没入夜时巫教四**王里的锦红鲤匆匆来岛,不作停留便接走了雪落。” 姬澄澈吃惊道:“为什么,巫教出了什么事?” 流风岚摇头道:“雪落不说我们也不方便问,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是什么?”姬澄澈的心头立时升起不祥预感,回想当初自己获取天元宝镜后出关,唐雪落也是这样只留下一页信笺便不告而别,自己之后赶赴北荒帮助平叛差点来不及。见流风岚从袖口里拿出一只精巧的方胜双蝶结递来,姬澄澈急不可待一把抓在手中打开,唐雪落熟悉而又娟秀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有事须归,暂别勿念。” 接下来,还有三个字:“我、等、你……” 姬澄澈将双蝶结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唐雪落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她对自己的依恋和不舍,她想对自己说的话,都在那最后三个字中。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日浮空岛夜战,他在玄霜背上拥她在怀中道:“雪落,等我回天都城和老爷子说过,便去灵山可好?” 那时,她对自己的回答便是这三个字—— 如今,该是自己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你等我。” 姬澄澈珍而重之地将双蝶结收起贴身放好,抬头发现身旁只剩下个流风岚,这位羽族美女正目光灼灼地盯视自己。 自从流风岚做了新女王,王者威仪日盛,姬澄澈在她的目光压迫下也感觉浑身不自在,连忙找话题道:“羽圣还没回来?” 流风岚对他的提问充耳不闻,反问道:“你准备去哪里?何时动身?” 姬澄澈想了想道:“明天就走,回中土。” 流风岚呆了一呆,美目中光华褪淡,道:“那我该祝你一路顺风。” 姬澄澈笑道:“墨羽族的事还要麻烦女王操心了。” 流风岚皱眉道:“这正是我担心的事。你该知道,我们两族之间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万一稍有不慎引起冲突,我该如何化解?实在不行,我只能将那座岛化作禁地,不让族人前去闹事。” 姬澄澈当然明白流风岚说的是事实,她的担心也并非空穴来风。 “如果将墨羽族划为禁地与世隔绝,并非不可行,只是,那样他们和居住在海市蜃楼有何区别?我想,何妨让族人们多接触增加彼此了解。你看,像云空野那样的孩子,只要相处久了,不也水到渠成生出感情了吗?” 姬澄澈沉吟道:“我相信,不管是墨雪两族,乃至巫、天、魔、龙族……尽管相貌不同语言不同,却是同根同枝一脉渊源。彼此之间如果能够和睦相处避免战争,就不会再增加新的仇恨。也许有一天,真的可以在一起共享蓝天,甚至一起携手去发现一个未知的美丽新世界。” 流风岚的大眼睛里重新跃动起点点亮光,凝视姬澄澈道:“你说的,只是梦想吗?但我喜欢。” 姬澄澈心头一动道:“梦想虽然遥不可及,但总需要有人来做。” 流风岚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可是天合盟?” 姬澄澈看着她,出乎寻常地久久不说话。 流风岚像是看懂了姬澄澈意味深长的凝视,审慎道:“你觉得我够格么?” 如此,当日午夜后姬澄澈为流风岚进行了秘密的入盟仪式。这是他成为盟主以后,第一次亲自吸收盟友。 如此,姬澄澈改变了计划又在浮空岛多逗留了一日,将天合盟的理念与律例以及相互间联络接触的方式一一传给了流风岚。 直到第三天头上,他携着云空野、汪虎彰两人与众人话别,离开浮空岛回返中土。 有玄霜在,三人省了舟车劳顿。汪虎彰还是第一次骑龙飞行,没心没肺地大呼小叫兴高采烈,丝毫没有离别故土的愁思别绪。 倒是云空野,眼中的泪花打着转险些大哭出来,好不容易忍住恋恋不舍地挥别大长老。 一路之上,姬澄澈多长了个心眼,尽量多向汪虎彰和云空野说些中土有别东海的风土人情和各种习俗,免得两人日后懵懂无知闯出祸事来。 这日遥遥望见陆地,姬澄澈却并未转道北上,示意玄霜继续向西飞行,进入到太岳山中。这太岳山连绵数万里重峦叠嶂,犹如一道天然屏风将中土自西往东一分为二,如今也正是楚汉两国的分界线。 自大秦败亡魔族余部退入蛮荒后,楚汉两国的关系日益微妙起来。双方不约而同地在太岳山两侧修筑关隘堡垒屯集重兵,对往来的客商行旅严加盘查,各类战略物资便成了盘查的重点对象。 姬澄澈早听说巨崇德在这一带的边关驻扎。自打北荒一别十余年,两人从未再见面。上次姬澄澈回到天都城时,巨崇德正好奉命调往太岳山,官拜镇南将军执掌边关防务与大楚军队隔山对峙。 姬澄澈三人在山中行了数日,已接近巨崇德所驻扎的虎踞关。 虎踞关号称太岳山北麓第一雄城,与大楚的蟠龙关遥遥相对,城中居民不多,却囤聚了数万大汉精锐。 姬澄澈不欲惊动汉军,在距离虎踞关尚有三十余里地的时候便和云空野、汪虎彰改作步行。 山中白雪皑皑人迹罕至,鸟兽都躲藏在洞穴里不愿出来。 三人行了一段,翻过一道山岭就望见不远处有家酒肆。 汪虎彰不喜严寒,见到有酒喝忍不住道:“姬兄弟,咱们进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云空野白了他一眼道:“不就是想喝一杯么?” 汪虎彰自觉有理粗着嗓门道:“这鬼天气这么冷,能喝几杯当然好。怎么,你怕我付不起酒钱?” 姬澄澈拉住云空野推门走进酒肆,招呼道:“掌柜的,来两坛好酒,再弄几个野味下酒。” 寒雪深山,边关旷野,酒肆里的生意格外的冷清萧条,店堂内除了姬澄澈三人点菜吃酒,几乎见不到其他过往的客人。 掌柜的是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头,墙角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女孩趴在桌上正缩着脖子打瞌睡,脑后黑亮亮的一根粗辫子歪歪斜斜地垂在身侧。 听到有客人进店要酒要菜,老掌柜乐呵呵地抬头朝门口望去,见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魔族少年跨步进来不由呆了呆。 没待他应声,那个睡得七歪八倒的少女也抬起了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对着姬澄澈上下打量一番,明显流露出一股厌恶之色用魔语道:“晦气,等了半天怎么来了条魔族小野狗?” 老掌柜忙道:“小芹,不可胡言乱语,你去厨房看看生火了没?” 少女不忿道:“爷爷,你就是胆小,咱们大汉的军营就驻扎在虎踞关,还怕一条小魔狗不成?” 汪虎彰和云空野也都听得懂魔语,见她一口一个小魔狗辱骂姬澄澈,顿时不乐意了,怒道:“死丫头片子,你再骂一声试试!” 少女一拍桌子起身道:“怎么,你们和小魔狗走一起,也一准不是好东西!” 云空野勃然大怒,便欲拔出骨刀教训这个野丫头。 姬澄澈按住云空野的手背,低声道:“这附近怕是找不到其他喝酒吃饭的地方了,算了,何必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云空野气鼓鼓道:“大不了不吃饭了!” 话音未落,猛听伙房里有人大叫道:“谁敢骂我妹妹?!” 一个五大三粗憨头憨脑的少年腰围皮裙手握斩骨刀,一挑帘子奔了出来。 老掌柜急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喝斥道:“没你的事,滚回伙房里烧水去!” “哦。”与少女不同,这少年对老掌柜颇为畏惧,乖乖地应了声,脚下却迈不动步子。 老掌柜转回身,换做笑脸道:“客官莫要生气,两个娃儿不懂事,快里头请。” 姬澄澈知道自己的一头紫发在寻常汉人百姓中引发的敌意,扭头问汪虎彰和云空野道:“还吃不吃,喝不喝?” “吃!” “喝!” 两人说话时咬牙切齿瞪视少女,好像是想将她生吞活剥了。 老掌柜唤道:“小芹,大牛,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干活去!” 少女终究不敢违拗爷爷的意思,狠狠瞪了三人一眼,一扭头走进了伙房。 汪虎彰寻了个敞亮的位置,哗啦啦拉开一条长板凳道:“姬兄弟,坐。” 三人坐下,不一会儿那少女绷着脸用托盘装了两碟小菜一壶老酒走了过来。 “砰!”她将酒菜重重放在桌面上,见姬澄澈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柳眉一扬道:“看什么看,有给你吃的就不错了。怎么,嫌我们店小,粗茶淡饭不爱吃?那你别吃,还当自己是皇子皇孙,想吃龙肝凤胆么?” 姬澄澈好脾气地笑笑道:“姑娘说对了,龙肝凤胆我还真的都吃过。” “呸!”少女轻蔑地扭腰走回厨房道:“也不看看自己,再修十辈子,也就是个吃猪食的命!” 姬澄澈怔了怔,就看到云空野手按骨刀面色铁青,便冲着他偷偷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83中文网.) 第二百十一章 酒肆(上) 小芹进了厨房,见大牛正在灶上炒菜。 她瞧也不瞧顺手抓了把盐撒进锅里,大牛哎呦连声道:“这盐巴老贵的!” 小芹不理他,又挑了一大勺辣椒放进锅里使劲搅合道:“我让你们吃个痛快!” 大牛看着一锅红彤彤的蹄筋迟疑道:“爷爷看见会骂的!” “骂就骂,我就是看不惯那小魔狗,遇到本姑娘算他倒霉!”小芹一把抢过大牛手里的锅铲,将只是半分熟的炒蹄筋倒入一个豁了口的瓦盆中,转身出门咚地一声放到姬澄澈三人的桌上。 汪虎彰和云空野正吃得热火朝天,两人久居海市蜃楼,小店中的山珍野菜虽然做法粗糙简单,却无异于人间美食。尤其是汪虎彰,抱着酒壶不肯撒手,碗也不用就着壶嘴原形毕露。 他见到一盆红白相间晶莹剔透煞是好看的东西端了上来,迫不及待伸手去抓,径自塞进嘴里。 小芹故意问道:“好吃不?” 汪虎彰被辣椒呛得满脸通红,咕嘟咕嘟先往嘴里灌了口酒,口齿不清地叫道:“太好吃了,再来两盆!” 小芹呆了呆,就看到这吃相恶心,蛮牛样的家伙一边辣得直呲牙,一边风卷残云般地将瓦盆里硬邦邦的生蹄筋一扫而空。 这时候姬澄澈走到老掌柜身边去聊天:“大叔,您这酒肆开了多少年了?” 老掌柜点起旱烟袋,吧嗒两口道:“有些年头了,山里人不图个啥,只求能混个肚饱,将两个娃儿拉扯成人。” 姬澄澈道:“这儿经常会有官兵来吧,有没有闹事不给钱的?” 老掌柜道:“哪能呢,巨大将军治军有多严?别说闹事不给钱,就连赊账的都没有。这要是谁酒喝多了砸坏个碗,那都得照价赔。不然一状告到虎踞关,四十军棍打烂他的屁股。” 姬澄澈点点头,心想巨崇德将当年调教禁军的那套规矩拿来整治边军,也亏得他能镇住这十数万骄兵悍将。 “那有没有山贼来打劫的?” 老掌柜眯缝着眼朝姬澄澈笑了笑道:“那就更不能了。这儿离虎踞关才三十里地,官军也时常会路过此地,哪个贼敢跑这儿来自寻死路?倒是偶尔会有些迷路的人,又冷又饿地跑来敲门,可怜啊……” 姬澄澈道:“哦,那这些迷路的人是往南边跑得多,还是往北面去得多?” 老掌柜想了想道:“都有吧,还有些是做生意的,也会走小道。不过都不会打这儿过,免得被官军一锅端了。要知道,巨大将军可不像其他边关镇守,塞点儿钱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要是敢违反了朝廷法令落到他的手里,轻者抽他几鞭,重者砍头没二话。” 他顿了顿道:“这些年托巨大将军的福,咱们虎踞关方圆几百里风调雨顺平安无事,离开的老百姓也回来了不少。不过前两天我听过路打尖的几个军爷说,好像朝廷要将巨大将军调走……” 姬澄澈神色微动道:“哦,那是要调他去哪儿?” 老掌柜尚未回答,小芹大步走过来道:“喂,你到底是谁,为何问长问短的没个消停?若是楚国的探子,小心把你逮起来。” 姬澄澈不以为忤哈哈一笑,转头望向了窗外。 酒肆外的雪地里,徒步行来十余个猎人,有男有女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也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双眼睛。 云空野走到姬澄澈身边道:“大哥,这些人修为不弱,走在雪里没留半个脚印,怕是假扮的猎人。” 姬澄澈点头向他表示赞许,心想这孩子不愧是大长老精心培养的未来墨羽族掌舵人,胆大心细极是难得。 “吱呀——”酒肆的门推开,一股凛冽的朔风灌了进来。 十余个猎人鱼贯而入,瞅了瞅屋里的情形,其中一名男子道:“掌柜的,你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统统端上来。爷饿了,要歇会儿!” “啪!”他将一只金珠拍在柜台上,与他同来的那些人三五成群在酒肆里坐了下来。 姬澄澈暗中观察,这伙人分明编成四组,坐的位置刚好形成半个口袋,不由警觉起来:“他们是冲我来的,还是冲着老掌柜来的?” 老掌柜的脸上透着紧张,手脚哆嗦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是,是,包各位客官满意!小芹,把那几坛好酒都拿出来。” 几坛酒上桌,这伙儿人先自喝了起来。 姬澄澈看不明白他们的来意,便又叫了壶酒慢斟慢饮。云空野和汪虎彰都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见姬澄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没将这群人放在心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群猎人逐渐放浪形骸肆无忌惮地高声谈笑起来。 一个女子说道:“大哥,听说叶子姑娘新近也教你搞到手了?” 一个男子嘿嘿笑道:“大家都是玩玩,没什么了不起。” 旁边一个男子怪声怪气道:“大哥不愧千骑长的美名,那叶子姑娘可是有名的冰山美人儿。” 那女子不屑哼道:“什么冰山美人,假正经还差不多,我看她啊也是个万夫长。” 汪虎彰听这些人交谈时用的也是魔语,只是多少有些生硬显非本族语言,不禁好奇道:“大哥,莫非他们都是大汉的将军,又是千骑长又是万夫长,听上去都是当大官的。” 姬澄澈扑哧一笑道:“别理他们,都是些荤话。” 云空野不解道:“什么叫荤话?” 姬澄澈大感头疼,心想这种事情自己还真不好意思普及推广,云空野这么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是不明白的好,含糊其辞道:“就是……混账话。” 他们用的是羽族语言,小芹听不懂,便道:“喂,你们鬼鬼祟祟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云空野坐直身躯不满道:“我们自己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 小芹刚想发作,就听屋外远远传来马蹄声响,来了三人三骑。 当先一人身材魁梧如一座黑铁塔,全身披挂玄甲背后斜插一柄巨锥,威风凛凛好似天神降临,正是大汉镇南将军巨崇德。 在巨崇德的身后,是两名随行的亲兵校尉,马背上挂着几头刚打来的野味,风驰电掣般奔着酒肆而来。 酒肆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那些放浪形骸的猎人顿时停止了谈笑,各自低头喝酒吃菜,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是巨大将军来啦!”小芹一声欢呼,奔去开门。 巨崇德在酒肆外翻身下马,声若洪钟道:“鲍老哥,我这回又打到了头獐子!” “巨大将军!”小芹开门招呼道,从两名校尉的手里接过猎物。 “是小芹啊,你长高了,也越长越水灵了。”巨崇德的嗓音在屋外响起。 姬澄澈忍不住心头一阵激动,差不多十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了巨大叔。 除了大先生、林隐、唐雪落之外,巨崇德可谓是自己童年时最亲近的人。那时因为年龄尚小,又受蛊虫毒害,是巨崇德背着他横跨冰原雪海,寻找万年玄霜圣龙治病的。 往事历历在目恍然如昨,而自己也已经长大成人。 多年不见巨崇德风采如昔,只是身法气度显得愈发沉稳如山。 他本想站起身来迎上去,但目光扫过店堂,见那伙儿假猎人闷声用餐,蓦地凛然一惊道:“难不成他们是冲着巨大叔来的?” 念及于此,姬澄澈改变了主意,决定静观其变暗中为巨崇德做策应。 他佯装欣赏窗外景色,将脸别了过去。 巨崇德阔步入屋,见酒肆里坐满了客人不禁微微吃惊,随意捡了张空桌大马金刀地坐下。 老掌柜笑道:“大将军,今个儿怎地得空来喝酒?” 巨崇德和掌柜早已相熟,瞪眼笑骂道:“怎地,怕我吃完赖账?” 老掌柜知道巨崇德在和自己开玩笑,也不害怕呵呵笑道:“您只会多给,哪会赖账呢?小店巴不得您多来几次。” 巨崇德接过老掌柜手里的旱烟杆,用火媒子打燃深深吸了口,赞道:“够劲!” 老掌柜听巨崇德夸自己的烟好,眉开眼笑道:“是大牛从鹰愁岩采来的叶子,我自己亲手做的。怎么样,不错吧,带点回去?” 巨崇德道:“大牛这娃儿有孝心,送给我做亲兵还不错,过几年保准有出息。” 老掌柜摇头道:“这小子太笨,不是当兵的料儿,炒菜的手艺倒还马虎,我看他还是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的好。” 小芹在旁突然插嘴问道:“大将军,您那儿收不收女兵?” “女兵?小芹长大了想当女将军?”巨崇德哈哈大笑起来。 老掌柜横过旱烟杆一敲小芹的头道:“你这疯丫头尽瞎想,哪儿有姑娘家抛头露面当兵的?” 小芹不服气道:“女将军怎么啦,我听说当年后宫的娘娘就上阵打仗过!” “去去去,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敢和宫里的娘娘比了?”老掌柜呸道:“赶紧到后头去帮大牛把獐子剥洗干净,别耽误大将军喝酒。” “讨厌。”小芹闷闷不乐往厨房里行去,咕哝道:“爷爷就是看不起人。” 巨崇德哑然失笑道:“老哥,你这孙女儿可不同于一般的女娃,让她下厨房太可惜了。” 老掌柜摇头道:“没啥可惜的,她娘,她奶奶,她奶奶的奶奶,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看她也老大不小了,等过了年找媒婆说门亲事,早点嫁人生孩子,我也省得操心。” 小芹磨磨蹭蹭才刚走到伙房门口,听到爷爷要找媒婆给她说亲不禁双颊飞红,叫道:“我不嫁人,我偏要留在这儿!”掀开厚重的帘子一头钻进伙房,身后听到爷爷和巨崇德响亮的笑声。 小芹气恼地刚想叫大牛,冷不丁侧旁伸过一只手来捂住自己的嘴巴,有人在耳边低声喝道:“不许动,否则要你的命!” 就见不晓得什么时候厨房里溜进来三个猎人,其中两人将大牛死死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另一人藏在门后抓住了自己。 她的心里一阵慌张拼命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快放了我哥!”(83中文网.) 第二百十二章 酒肆(下) 身后那个声音阴沉沉道:“你敢叫就一刀杀了你哥!” 大牛嘴里被塞了块抹布说不出话,憋着一口气怒目圆睁满脸通红。 “砰!”一名猎人倒转刀柄将他敲昏过去,横刀架在脖颈上警告小芹。 小芹放低声音急道:“我听话,别杀我哥哥!” “小姑娘懂事就好,”身后那人微微松开小芹,递过一个酒壶道:“去,把这壶酒送给巨崇德。” “这是……什么酒?”小芹娇躯一颤,望着酒壶不敢伸手去接。 “少废话,要么我一刀宰了你哥,要么你把酒送给巨崇德。” 那人的声音冰冷,朝同伴使了个眼色说道:“小姑娘,你选哪个?” 同伴心领神会手上刀锋使力划过大牛的脖颈,登时流下殷红的鲜血。 “不要,我去!”小芹低呼道。 外面传来猎人们嘈杂的喧嚣,再加上厨房里被这伙人用秘法封禁,巨崇德等人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 那人将酒壶塞进小芹的手里,放低声音道:“乖乖地按我说的做。别担心,我们只是想抓住巨大将军,并非害他的性命。” 小芹抹去眼里的泪,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在砰砰狂跳着要冲出胸膛。她战战兢兢地接过酒壶,挑开帘子缓缓走了出去。 屋子里老掌柜和巨崇德正在闲聊,看到小芹捧着酒壶慢腾腾地走了过来,笑着道:“怎么去那么久?大将军都等急了。” 他站起身,从小芹的手里拿过酒壶道:“大将军,小老儿替你满上。” 小芹手上一空,脸瞬时变得苍白,叫道:“爷爷!” 老掌柜愣了下,问道:“啥事?” 小芹嘴唇嗫嚅,猛听到一个声音传音入秘道:“姑娘,你哥的命就在你的嘴上。” 小芹如遭五雷轰顶,呆立须臾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去看看我哥怎么样了。” 她魂不守舍地奔进伙房,那猎人冷笑道:“很好,是个聪明人。” 小芹耳朵里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跪倒在大牛身旁,想大哭想大叫可是又不敢,只得拼命用手压住大牛脖颈处流血的地方。 这时候巨崇德已经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不错,这烧刀子够味儿!” 小芹整个人瘫软下来,耳朵里有个梦魇般的声音不停喊道:“我害了巨大将军——” 突听巨崇德怒声吼道:“这酒有毒!” “砰!”桌子被他掀翻,杯碟漫天乱飞,酒肆里顿时乱作一团。 “杀!”十余名猎人露出狰狞面目,分从各个方向扑向巨崇德。 藏在厨房里的三人也拔出两尺多长的刀来,双手执握大叫道:“巨崇德,你的死期到了!”劈开帘子冲了出去。 “咻咻咻……” 三名女猎人跳上桌子居高临下,双手如蝶飞舞,向巨崇德激射出一蓬蓬碧光闪闪的毒镖。 这毒镖造型颇为少见,如一个交叉的十字,两边开口锋利无比,在空中咻咻旋转,划出诡异的弧线瞬间将巨崇德魁梧的身影吞没。 “砰!”巨崇德蓦然站直身躯,如一座大山般雄伟屹立,哪儿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巨玄锥霍然飞舞,在巨崇德的身周化作一团团黑色飓风,四周的桌椅“咔啦啦”崩飞碎裂,碗碟灰飞烟灭。 “叮叮叮……”火星四溅,数十支十字镖被巨玄锥风卷残云般荡飞。 为首的猎人大吃一惊道:“你没中毒?!” 巨崇德神威凛凛道:“你们都是什么人,竟敢在本将军面前耍花样!” 他一步踏前,巨玄锥雷霆万钧直轰那首领的头颅。 “嘎巴!”猎人首领厉声咒骂道,“啪”的声将身上包裹的外罩炸飞,露出一袭黑色的紧身衣,从背后拔出一柄短刀往侧旁闪躲。 “原来是魅族杀手!”巨崇德面对扑来的猎人毫无惧色,巨玄锥改砸为扫,便似拿着根绣花针般轻巧灵活。 “当啷啷!”两柄短刀被巨玄锥砸飞,众猎人怒叫连连。 那两名跟随巨崇德而来的校尉亦是久经战阵毫不慌乱,各自拔出刀剑上前助阵,却被两名女猎手截住。 个子稍高的那个校尉甩手向屋外丢出一枚信炮,“砰”的闷响信炮蹿升上天,在山林的上方绽开五颜六色的光芒。 一名猎人恶狠狠冲向像是吓傻了般的老掌柜,叫道:“老东西,我叫你搞鬼!” “噗!”就在他的刀将落未落之际,老掌柜的袖口里陡然射出一支细长的尖锥,直扎进小腹中再从后心透出。 “呃——”那猎人两眼凸出,难以置信地看着老掌柜,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然而即便老掌柜加入了战团,巨崇德的情势依旧不容乐观。 这群假扮猎人意图围剿巨崇德的魅族杀手修为彪悍招法狠辣,而且一个个悍不畏死,以众欺寡围着巨崇德一阵猛攻。 姬澄澈低声对云空野和汪虎彰道:“你们两个进厨房去看看是否还藏着杀手?” 云空野“哦”了声,起身和汪虎彰奔进伙房,姬澄澈拔身而起赤手空拳往战团行去。 一名魅族杀手正杀得兴起,见姬澄澈走近想也不想挥刀斩落。 姬澄澈的头微微左偏让过刀锋,出手如电一把扣住那杀手的腕部。 这一招是天魔十二变中的“摘星式”,堪称集天下各家擒拿手之大成,去芜存菁熔炼而出,莫说那魅族杀手猝不及防,即使全神贯注亦未必能够躲过。 他手腕一麻整条胳膊登时劲力全失,刚准备拧腰转身用左腿侧踢姬澄澈的右脸,猛感到一股气劲如利锥般破入,“咔吧”脆响震断腕骨,随即势如破竹沿着经脉突进右臂。 “啵啵啵——”那魅族杀手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经脉与骨骼的爆裂声,就像竹筒倒豆子般响个不停。 锥心刺骨的剧痛传来,他大叫一声仰面喷出口血箭,身体往后倒去。 姬澄澈毫不留情,再催一道大同真罡直攻入对方的小乾坤,耳听“砰”的闷响,那魅族杀手七窍流血当场气绝。 场中的魅族杀手骇然相顾,一名女杀手发狂般尖声嘶叫起来。 巨崇德顿感周围压力大减,眼角余光望见姬澄澈,不由觉得这少年的相貌甚为熟悉,可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他是谁。 当年他和姬澄澈在北荒冰原分手的时候,后者不过是个幼童,十年未见赫然已是器宇轩昂英姿勃发的昂藏少年,也难怪他乍一眼没认出来。 “我要杀了你!”那女杀手尖声大叫,拔出一对淬毒匕首,双臂一振刺向姬澄澈。 姬澄澈不慌不忙,左脚踏下使出一式“镇海变”。 “轰!”山摇地动,整个酒肆吱吱呀呀剧烈摇晃,一蓬惊雷平地而起涌向女杀手。 孰料那女杀手身形一晃,竟然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小心,这是魅族的隐术!”老掌柜被两名魅族杀手缠住,出声提醒道。 隐术是魅族最神秘的夺命功法之一,能够借助周围景物乃至自然光线的变化,将自己的身体瞬间隐藏起来,力求将对手一击毙命。这本来与有些江湖上卖艺杂耍的幻术相似,但着实比普通幻术高明许多。 隐术发展到后来,又经历代魅族宗师的改进提炼,糅合了暗器、施毒、刺杀、灵术等各种技艺,最终形成令人谈虎色变的杀手绝技。 姬澄澈哪会怕这个,他索性背负双手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正当每个人都以为他要被动挨打之际,姬澄澈的神识敏锐感应到一丝异常的气机波动,突然身形往左一飘。 “嗤!”女杀手从姬澄澈的背后现出身影,两柄淬毒匕首刺到空处。 没等她来得及二次隐匿身形,姬澄澈的铁拳已如鼓点般轰到! 女杀手吓得魂飞魄散,偏偏两支匕首刺得太狠已无法回收自保,只能拼命将身躯后仰,踢出双腿希望和姬澄澈拼个玉石俱焚。 “啪!”姬澄澈的铁拳在途中有个肉眼可见的明显节奏变化,错开女杀手踢来的双腿,拳头结结实实敲在了她的右腿膝盖上。 总算他顾念对方是个女子,不欲下狠手击毙,只用了五分功力。 但听得女杀手的膝盖骨寸寸碎裂,痛苦地惨叫身体翻转飞出窗外。 姬澄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名魅族杀手打得一死一伤,顿时镇住了所有人。 魅族杀手的首领跳出战团,目光森寒盯着姬澄澈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帮助巨崇德?” 姬澄澈从容道:“我乃大汉皇子姬澄澈!” “澄澈殿下!”巨崇德惊喜交集,双目放光一遍遍打量姬澄澈,“不错,真的是澄澈殿下!” 魅族杀手首领大惊道:“你不是掉进海里失踪了么,来这里做什么,搞什么鬼?” 姬澄澈道:“阁下问长问短没个消停,但这些问题似乎都与你无关,你似乎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脑袋。” “且慢!”魅族杀手首领叫道:“你既是魔族人,就应该知晓正是因为我们魅族的无私庇护,才使得你们的人能够偏居一隅安居乐业,不再担心天族和巫族的追杀。你如今怎能恩将仇报,就不怕给族人带来灾祸吗?!”(83中文网.) 第二百十三章 磨砺(上) 姬澄澈听一个杀手首领竟然明目张胆地用魔族族人的安危来要挟自己,不由怒火中烧,冷喝道:“你当自己是救世主吗?” 魅族杀手首领正欲开口,姬澄澈飘身欺近,双拳并出如金鼓齐鸣轰向面门。 魅族杀手首领直感到磅礴的拳风如汪洋大潮般压来,迫得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不禁又惊又怒 “嘎巴!” 他情知惹怒了姬澄澈,这两拳重逾万钧绝不能硬接,赶忙凭借魅族独特的身法像片树叶般朝后飘纵,挥刀斩向姬澄澈左臂。 姬澄澈左臂迅速翻转,五指张开“啪”的一掌拍在刀上。 短刀翩若惊鸿向旁荡开,魅族杀手首领右臂酸麻暗自惊骇,胸前门洞大开。 姬澄澈埋身上前,右拳招式不变遽然加速。 魅族杀手首领脸色大变,堪堪出左掌架住姬澄澈轰来的右拳。 “砰!”拳掌相交,魅族杀手首领脸上血色一瞬褪尽,后背撞在墙上。 “咔啦啦!”巨大的冲击力破开墙壁,他的身躯飞射出屋外。 姬澄澈如影随形,纵身追杀而出。 其他的魅族杀手见首领险象环生,纷纷怒喝上前助攻。 巨崇德横身挡住,巨玄锥哗啷啷甩出横扫三丈方圆,舌绽春雷道:“不怕死的来!” 酒肆内外激战四起,形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这时候汪虎彰冲进厨房里,发现了瘫在地上的小芹和血流不止的大牛,急忙上前道:“姑娘,你没事吧?” 小芹缓缓回过神来,颤声问道:“巨大将军……他有没有死?” 汪虎彰愕然道:“他为什么要死,你跟他有仇?” 小芹摇摇头,“哇”的声终于痛哭出声。 云空野撕下衣襟将大牛的脖颈包扎好,可惜他不会通经活脉,只好叫道:“虎哥,这人经脉被封住了,你会不会解?” “我当然会,你看好了!”汪虎彰撸胳膊挽袖子,在大牛身上又推又揉,疼得大牛苏醒过来嗷嗷直叫,还是没能解了。 云空野疑道:“虎哥,他为何一直在惨叫,你到底会不会解?” “废话!”汪虎彰虽累得满头大汗,却打肿脸充胖子头也不抬地道:“这家伙天生奇脉不同寻常,也就是遇到我……” “哎呦,痛死我了,”大牛呲牙咧嘴叫得凄惨:“这位虎兄,咱能不能停下来,我不解了行不行?” “那怎么行?”汪虎彰一口回绝道:“做事情绝不能半途而废。” 大牛恨不能一口呸到他脸上,恼道:“你这是解穴么,我揉面都比你强!罢了,你先在我的手少阳经上试着推两下——” “手少阳经?你早说呢!”汪虎彰怒道:“害得我白费力气。” “喂,你干嘛往我胳肢窝底下摸,我怕痒……快停下,哈哈呵呵,哈哈……” “让我来!”小芹强打精神,手在大牛的手少阳经上运功来回推拿。 汪虎彰惊奇道:“咦,姑娘你的修为不错啊!” 云空野冷冷道:“至少人家知道手少阳经在哪儿。” “她是这头笨牛的妹妹,当然晓得哥哥的经脉是怎么长的!” “我却不晓得你的脑瓜是怎么长的!”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大牛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把杀猪刀来叫道:“妹妹,帮爷爷打架去!” 汪虎彰和云空野一醒,两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也去!” 大牛提着杀猪刀刚冲出伙房,迎面便有一个魅族杀手撞上来。 那魅族杀手见帘子一挑有人出来,看也不看兜头便是一刀。 大牛横刀招架,只两三个回合就被对方快愈飞电的刀法杀得顾此失彼狼狈不堪。 “小心!”小芹从后赶上,拿了根不算太趁手的烧火棍,“叮”的声打飞了一枚偷袭大牛的十字镖。 那发射十字镖的魅族女杀手见状,双手连挥“咻咻咻”又是一蓬碧幽幽的寒光铺天盖地打向小芹。 “让我来!”汪虎彰声到人到,掣出临行前老爹送给他的劈海大王斧舞动如轮呜呜呼啸,将十字镖一一激飞。 “谢谢你!”小芹低声道,从旁边抄起一把筷子当做暗器使,反打魅族女杀手。 云空野人小鬼大,仗着别人激斗正疾顾不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偷偷溜到那个正劈杀大牛的魅族杀手背后,拔出骨刀照准对方的屁眼猛戳了进去。 魅族杀手痛得嘶吼不止,跌跌撞撞转身过来叫道:“小鬼,你良心大大的坏!” 他的魔族语显然不怎么到家,情急之下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旁人听懂没有。 大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喝彩道:“小兄弟,干得好!” 魅族杀手愤怒欲狂,蓦然腾身跃起探出左爪插向云空野的头顶。 云空野哪会和他硬拼,赶紧俯身倒地往墙角翻滚。 魅族杀手一爪落空,张嘴露出两对又细又长的锋利獠牙,恶狠狠咬向云空野脖颈。 云空野大骇,奋力挥刀抵挡。 魅族杀手的獠牙“咔吧”咬住骨刀,粗重的呼吸直喷到云空野脸上。 千钧一发之际,大牛从后赶到,杀猪刀往魅族杀手后背砍落。 魅族杀手凌空翻滚躲开杀猪刀,反身一刀刺向大牛胸口。 如此一来,又有两名杀手被云空野等人拖住,巨崇德身旁只剩下三名对手。 虽说这三个魅族杀手的修为俱都十分强悍,但巨崇德明显要技高一筹。 早在十余年前北荒之行时,他的修为即已是沧海一粟境,而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随时有可能冲击大日普照境,成为元境的巅峰强者。 他的巨玄锥上下翻飞势若奔雷,那三名魅族杀手根本不敢硬扛,只能仰仗飘忽不定的身法四处游走闪躲。 然而百密一疏,就听“啪”的爆响,一名魅族杀手的头颅被巨玄锥拍碎,鲜血脑浆飞溅一地。 “呀!”剩下两名魅族杀手红了眼,不顾死活扑了上来。 巨崇德魁梧的身躯竟似灵猫般一闪,那两人面前立时失去了目标。 “啪!”巨玄锥从天而降,又将一名魅族杀手的脑袋砸开花。 最后一名魅族杀手口中叫着巨崇德听不懂的话,双手握刀冲了上来。 巨崇德伫立如山,巨玄锥“当”的劈在刀上。 “嗖!”短刀脱手而飞,魅族杀手的身躯被劈得歪歪斜斜。 巨崇德飞起一脚蹬中他的胸口,“咔啦啦”骨断筋折昏死过去。 “一个都不要放走,留个活口!”巨崇德一收巨玄锥,转向云空野道:“小兄弟,要不要帮忙?” 云空野正和大牛联手对付一名魅族杀手,虽然非常吃紧,闻言却叫道:“我能行!” “好,我替你压阵!”巨崇德赞了声,站在一旁观战。 那旁接连又是两声惨叫传来,老掌柜再击毙两人。 至此大局已定,巨崇德将目光投向酒肆外的雪地里。 只见姬澄澈和那个魅族杀手首领已鏖战了十数个回合,稳稳占据着上风,将对方打得怒吼连声不住败退。 姬澄澈依旧空着双手,不用任何兵刃也不施展巫咒,只以拳脚攻敌。 但他的天魔十二变是何等的厉害,刚如雷柔似水,冰火相济攻守兼备,不给杀手首领丝毫喘息之机。 杀手首领原本还想欺负姬澄澈年轻,连发几记重拳。可两下交锋下来,被震得吐血的反而是自己,惊骇之下再也不敢逞强。 巨崇德心中喜慰,叫道:“殿下,此人应是他们的首领,最好能捉活的!” 姬澄澈蓦然收手,望着杀手首领笑嘻嘻道:“怎样,给个面子自己投降?” “做梦,我们魅族武士只有战死的鬼,没有投降的狗!” 魅族杀手首领眼中闪过一缕狠厉之色,脸上亮起一层妖艳的血色,体内“嗤嗤”冒出浓烈的殷红色血气。 老掌柜面色微变道:“殿下留神,他在施展燃血秘法!” 原来魅族有一门极为诡秘的功法,能够以自身血气为媒介,燃烧真元使得功力在短时间内暴涨,甚或可以跨境作战。 当然,秘法使用过后施术者必然气血大伤,三五年也未必能恢复,所以轻易不敢动用。 此刻魅族杀手首领自知大势已去,想逃命说不得也只好赌一把。 巨崇德猜知此人想法,当即沉声喝道:“殿下,速战速决!” “好!” 姬澄澈应了声,却悠然负手任由魅族杀手首领燃烧精血,将其功力不断推高。 转瞬之间,那魅族杀手首领的身影已被血雾笼罩,远远看上去好似幽灵一般。 姬澄澈淡淡看着他道:“我让你烧个够,不然量你死也不服。” “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魅族杀手首领站在血雾里,朝姬澄澈深深一躬,身躯猛地似弹簧般****而起,以快到令人无法相信的速度扑袭而至。 尽管姬澄澈早有准备,也没料到他的速度竟会暴涨得如此变态,无暇细想一拳打出。 “砰!”拳头打中短刀,魅族杀手首领的身形顺势旋转,一口咬向姬澄澈咽喉! 姬澄澈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对手的动作,完全凭借神识的感应和本能的反应,身躯向后仰倒。 “咔!”魅族杀手首领的獠牙咬空,姬澄澈身体像麻花一样一扭一拧,飞起一脚踹向他的小腹。 魅族杀手首领的身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弹起,躲开姬澄澈的腿攻,翻腕一刀划向他的胸口!(83中文网.) 第二百十四章 磨砺(下) 两人动作快逾闪电,弹指间已激斗二十余个照面,兔起鹘落令人眼花缭乱,更看不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老掌柜皱起眉道:“殿下到底年轻气盛,这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啊。” 巨崇德笑了笑道:“鲍老哥,你还不了解殿下。他的手段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魅族杀手首领能懂的。这个家伙,做磨刀石只算勉强合格。” 话音未落,背后又响起一声惨叫,最后一名魅族女杀手被小芹的筷子打穿大腿,没等起身汪虎彰便跟了上来,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一斧子砍掉脑袋。 小芹“哎哟”一声道:“大将军不是叫多留几个活口么?” 汪虎彰“啊”了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下回我一定记得。” 于是酒肆里的战斗基本结束,只剩下一名魅族杀手还在负隅顽抗。 他的对手是云空野和大牛,两人联手将将能够斗得势均力敌,这还是在魅族杀手见同伴皆已战死,心神慌乱之下的结果。 在酒肆外,姬澄澈和那个魅族杀手首领的恶战业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魅族杀手首领明白自己的燃血秘法难以持久,如果百招之内无法击杀姬澄澈,唯有死路一条。 故而他不惜血本拼命猛攻,希望能尽快杀死姬澄澈再夺路而逃。毕竟以他的身法速度,即便巨崇德也是追赶不上。 谁知姬澄澈的招式越打越慢,就像水磨工般不疾不徐,牢牢钳制住魅族杀手首领。 他一边打斗,一边回想鬼师的指点:“快的极致,不是更快,而是恒静。一如我们头顶的日月,你几乎觉察不出它的移动,实则逝者如水不可追回……” 对照魅族杀手首领疯狂的快攻,他愈发领悟到鬼师这句话奥妙无穷直指天道至理。 假如自己未曾受到他的启发,此刻与魅族杀手首领纯粹以快拼快,十有**招式要被打破,甚至一败涂地。 但当他懂得以慢制快,并学会运用节奏的变化打乱对方的步调时,便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这绝不是简单的慢,而是一种建立在对快有极致了解基础之上的“慢”。一招一式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始终能打在魅族杀手首领攻招的节点上。 魅族杀手首领亦渐渐发现不对劲儿,他攻得越猛,感觉就越别扭,就像一道道海潮狂暴的扑击在礁石上,那礁石亘古矗立岿然不动,反而能将袭来的潮水撞击回去,扰乱到后一波大潮的节奏。 不管他的攻势如何凶猛,姬澄澈的阵脚始终不见丝毫散乱,进退有序稳扎稳打,简直是猫戏老鼠。 魅族杀手首领越斗心里越凉,晓得自己和这个魔族少年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哪怕动用了燃血秘法亦无法取胜,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垂死挣扎苟延残喘而已。 如此场面自然难逃巨崇德的眼光,他心头大定暗赞道:“澄澈殿下如今的修为已不是我能应对的了,大先生的教导之功委实令人钦佩!” “大、大将军——”忽然他的身后响起小芹低低的呼喊声。 巨崇德转过头,小芹垂首嗫嚅道:“您……真的没事?” 巨崇德微笑道:“我很好,你放心。” “可你……明明喝了那杯酒。” “那是个阴阳壶,事实上酒肆里所有的酒壶都有同样的机关。” 老掌柜道:“咱们祖孙三人同吃同住相依为命,我让你去帮大牛打理獐子,你却捧着个酒壶出来还神情反常,我便猜到有问题。所以我传音入秘给巨大将军,请他配合演一出戏。” “啊,怎么可能?”小芹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爷爷。 老掌柜知道如不将实情告知小芹,恐怕她很难打开心结,他伸手轻轻拉一拉小芹的大辫子爱怜地道:“有件事爷爷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大将军每次来酒肆,除了喝酒歇脚,最重要的事是和我交换情报。” “爷爷,你——” “纳尼鲁!” 酒肆外,魅族杀手首领爆发出一记声嘶力竭的呼吼,头顶“砰”的闷响血雾喷薄,竟是祭出了元婴。 他显然是刚刚晋升天元震旦境,元婴将将成形远谈不上强壮。 姬澄澈向后飘纵,拉开了与魅族杀手首领之间的距离,凝念释放百龙咒。 “呜——”百龙齐飞,幕天席地轰击魅族杀手首领的元婴。 “轰隆隆——”光澜狂涌爆绽开来,魅族杀手首领的元婴像是燃烧的火球穿透出来,不顾一切地扑袭姬澄澈。 姬澄澈接连又发两道巫咒,天空中流光溢彩罡风横飞,魅族杀手首领的元婴摇摇摆摆已不能凝聚成形。 小芹看得目瞪口呆道:“他……到底是武士还是灵修?” 巨崇德微笑道:“澄澈殿下是灵武双修。” “铿!”姬澄澈埋身冲上,胎元神刀惊鸿一瞥复归匣中,身形与魅族杀手首领的元婴交错而过。 元婴继续向前冲了二十余丈才缓缓停住,全身“嗤嗤”冒烟,随时会崩碎。 他回转过身,望着姬澄澈道:“我输了。” 姬澄澈道:“我可以帮助你将元婴归窍。” “不必,”魅族杀手首领道:“我说过,魅族武士只有战死的鬼,没有投降的狗。何况,能死在像你这样强大的对手刀下,是我最大的荣幸。” 他向姬澄澈遥遥躬身一拜,猛然大声叫道:“嘎西摩多——” “轰!”元婴碎裂成一缕缕光流,瞬即溃散开去。 汪虎彰好奇道:“他最后那句鬼叫的啥?” 老掌柜回答道:“差不多就是我们汉语里吾皇万岁的意思。” 小芹瞪圆眼睛盯着正向酒肆行来的姬澄澈,讷讷道:“那个,他……真的是我们大汉的皇子?” “如假包换。”巨崇德笑着道:“大汉八皇子澄澈殿下,要不你再亲口向他确认一下?” 小芹赶忙摇头,心想先前这家伙说自己吃过龙肝凤胆,她还骂他是吃猪草的,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 民间传说中的那些龙子龙孙们无不是养尊处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掏块手帕出来都是香气扑鼻的贵公子。可看姬澄澈,年纪比大牛也大不了多少,却以一己之力干净利落地斩杀魅族杀手首领,修为之高连巨大将军也望尘莫及,为人又平易近人,没半点儿皇子的架子。 “大叔!”姬澄澈走进酒肆,向巨崇德欢喜地叫道。 “殿下!”巨崇德躬身施礼。 他的腰还没弯下,姬澄澈已经冲到面前张开臂膀一把抱住。 两人十年未见,重逢之下均都欢喜无限。 “呀!”那边最后一名魅族杀手迫开大牛,像是疯了一样扑向云空野,只想临死前能够拉一个垫背的。 老掌柜眼疾手快,屈指探出一根筷子。 “啵!”那筷子精准异常打中魅族杀手的背心大椎穴。魅族杀手身躯巨震,双手顿时失去所有气力。 云空野骨刀一挥深深扎入魅族杀手的小腹,魅族杀手的身体扑倒在他的身上,血如泉涌气绝命亡。 “小兄弟,你没伤着吧?”大牛丢开杀猪刀,将魅族杀手的尸体从云空野的身上翻开。 云空野躺在地上直喘粗气,咧开嘴笑道:“我没伤,都是那家伙的血!” “哈哈,好样的,小兄弟!”大牛一把抱起云空野,在空中转了两圈。 老掌柜向姬澄澈施礼道:“仙人掌太岳路虎踞舵都尉鲍安国拜见殿下!” “你就是鲍都尉?”姬澄澈一喜,说道:“我听敖大哥说起过你!” 鲍安国道:“我和他是多年的战友,当年也有过命的交情。后来他退出仙人掌,转任武职,也有许多年没见了。” 汪虎彰呵呵笑道:“敢情你们都认识,是自己人,真太好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笑眯眯地瞅着小芹。 小芹把头一扭,只当没看见。 众人将酒肆稍作收拾,两名校尉押上俘虏。 被俘的一共有三人,其中一人伤势过重无法审讯,另外两人一男一女神情平静一言不发。 作为资深仙人掌,鲍安国刑讯逼供当仁不让,发问道:“姓名!” 男杀手漠然道:“在下鬼野平,她叫韩叶子。” “谁指使你们来刺杀巨大将军的?” “不知道。”鬼野平的唇角露出一丝讥嘲道:“你既然是仙人掌都尉,何不亲自查查?” “很好的建议。那么是谁将巨大将军的行踪情报出卖给你们的?” 鬼野平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知道么?”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谁知道呢?”鲍安国笑眯眯地道,和他早先懦弱的模样实有天壤之别,“不过我们总该想法子知道,不是么?” 在旁默不作声的韩叶子忽然开口道:“鬼野,差不多了,别跟他们废话,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吧。” “是,”鬼野平听懂了韩叶子话里的意思,看着巨崇德笑了笑道:“我们虽然失败了,但你也活不久——嘎西摩多!” “不好!”鲍安国察觉事情不妥,探手抓向他的下巴。 可惜终究晚了一步,鬼野平双目突出转脸望向韩叶子道:“叶子,上路了。” 韩叶子没有答话,一缕黑血从唇角逸出。 大牛咂舌道:“这些人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鲍安国上前试了试两人的脉搏,已是回天乏力,苦笑声道:“我怎么疏忽了?” 汪虎彰挠头道:“我还是没搞懂,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83中文网.) 第二百十五章 酒话(上) 酒是好酒,味醇甜厚,回味悠长,而且确定没毒。 酒肆内外,从虎踞关赶来的大汉军士正在清理战场。 姬澄澈和巨崇德坐在里屋,生起暖融融的炉火喝酒。 姬澄澈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对巨崇德说了。 巨崇德颔首道:“你的事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这次回京务必小心行事。你杀了天波真人,天道教中必定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姬澄澈道:“天道教擅自染指北荒事务,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不肯善罢甘休。大叔,你又得罪了什么人,居然不惜收买魅族杀手也要置你于死地?” 巨崇德不以为意道:“巨某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自信没有私仇。” 姬澄澈听出弦外之音,问道:“那就是公事,和你调回京师的传闻有关?” 巨崇德没答话,从怀里取出一封大将军严青卫署名的委任状。 姬澄澈打开委任状,讶异道:“要调你回京重新接掌金吾卫?” 巨崇德点点头,喝了口酒道:“我和孟海山换个位子。他来虎踞关,我回天都城。” 姬澄澈将委任状还给巨崇德,说道:“这应该是父皇的意思。” “多半是这样,至少必须要有陛下的准许。”巨崇德说道:“以严青卫的行事风格,他绝不会擅自做主。况且,这样的调动严皇后十有**会不高兴。” 姬澄澈沉吟片刻道:“你什么时候启程?” “不急,得等到孟海山来做交接,怎么都是年后的事情。” 巨崇德呵呵一笑道:“虎踞关实在太荒凉,就不留殿下你在这儿过年了。” 姬澄澈道:“我会请出一些人手在暗中帮助你。” 巨崇德面露惊愕之色,放下酒杯盯着姬澄澈看了半晌道:“殿下,你——” 姬澄澈拿出碧玉虎符,放在桌案上。 巨崇德神容一肃,施礼道:“肉包见过盟主!” 姬澄澈笑道:“大叔,你怎么给自己起了个那么难听的代号?” 巨崇德无奈地苦笑道:“还用问,都是长天那家伙干的好事,说这名字好记。” 两人相视大笑,对饮一杯。 姬澄澈道:“尽管杀手来自魅族,但要杀你的人多半出自京师。此次我回返天都城会设法查清,你慢慢北上沿途自会有人接应。” 巨崇德虽然加入天合盟只有十来年,但也晓得盟中强者如云,且要么是各国的王侯公卿高官名将,要么是江湖上的一方霸主武道巨擘,实力深藏不露遍及四海八荒各大宗族。 既然姬澄澈下令调动天合盟的力量为他保驾护航,那么此次回京之旅无忧矣。 姬澄澈沉默半晌,说道:“大叔,司马魅在临死前曾吐露,如果想知道娘亲遇害的真相就去找严青卫。” 巨崇德手一颤,杯里的酒险些洒出,看着姬澄澈道:“你信他的鬼话?” “至少这是一条线索,至于信不信要见了严青卫才知道。” “也许是个陷阱?诱你们双方火拼,以便殇馗从中渔利。” “即便是个火坑我也得跳。” 巨崇德见姬澄澈心意如铁,于是不再劝阻,毅然道:“等我回到京城后,陪你去见严青卫。” 姬澄澈入神须臾,自失地一笑道:“其实我曾经问过父皇娘亲的死因,他也给了我一个解释,可是……” 可是自己为何就是不信,司马魅又为何要自己去问严青卫,这里面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巨崇德见姬澄澈的面色凝重大异往常,沉声道:“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姬澄澈不吭声,一口接一口地喝闷酒。 巨崇德试探道:“我追随陛下将近四十年,敢以项上人头为他担保。” 果然姬澄澈抬起微红的双眼,瞧着巨崇德道:“所以我才要一查到底,因为我相信父皇,更不愿意怀疑他。” 巨崇德默默地喝了口酒道:“或许我知道司马魅为何要你去问严青卫。” 姬澄澈一凛,盯着巨崇德。 巨崇德一字一顿道:“曹、子、冠……” 姬澄澈目光霍地一闪道:“瑶光殿侍卫首领?” 巨崇德点了点头,说道:“他是严青卫的结义兄弟,曾经救过严大将军的性命。” 姬澄澈若有所悟,感激道:“多谢巨大叔指点!” 巨崇德摇头,苦笑了声道:“我只晓得这个,也不晓得告诉你是对是错,希望我没有做错。” 姬澄澈将最后一杯酒端起,说道:“大叔,我走了!” 巨崇德与姬澄澈碰杯干了,仍旧不放心地叮嘱道:“京师重地,乃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事留心,切勿轻举妄动。” 姬澄澈将酒杯放下,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大叔,我都记下了。我们天都城再见!” 两人走出门外,巨崇德高声喝道:“列队,送澄澈殿下!” 亲兵吹响号角,数百大汉铁骑在酒肆外整装列队恭送姬澄澈。 大牛、小芹、云空野和汪虎彰在伙房里聊得正开心,听到号角响起都是一愣。 小芹急道:“你们这么快就要走啊?” 云空野道:“是啊,姬大哥要带我们去天都城。” 大牛憨憨道:“那地方离咱们太岳山可远啦。” 云空野道:“没关系,姬大哥有龙,咱们一路飞回去费不了多少工夫。虎哥,快走啊,别教姬大哥等急了。” “等等!”小芹匆忙收拾了几张大饼几根肉骨头充当干粮,又塞了两坛酒到汪虎彰怀里道:“路上吃。” 汪虎彰大喜过望,眉飞色舞道:“你、你对我真好。” “走啊!”云空野看不惯汪虎彰站在那里双眼发直冲着小芹嘿嘿傻笑的样子,忍无可忍用力推着他直到走出厨房。 汪虎彰一边走一边不忘回头碎碎念道:“芹妹,牛哥,有空来天都城找我,我等你——” 云空野累得气喘吁吁,真想给这家伙屁股上来一脚,问道:“你到底走不走,要么你留下算了?” 汪虎彰紧紧抱着干粮和两坛酒,迈开大步往外奔道:“小野,你有没有觉得芹妹特别喜欢我?” 云空野翻了个白眼道:“我特别喜欢她送的干粮。” 于是黑着脸的云空野和红着脸的汪虎彰来到酒肆外,姬澄澈一声长啸召唤来玄霜,与巨崇德、鲍安国众人挥手作别北归天都。 玄霜欢快地在云端之间穿梭。它是九天之龙,注定喜欢自由自在地翱翔于苍穹之间,以天为被以海为家。 云空野终归是个孩子,很快便忘记不快兴奋地张开双臂,迎着铺面而来的朔风大声呼喊,小脸满是红光。 汪虎彰却难得安静了许多,紧紧搂着怀里的大饼和肉骨头时不时地呵呵傻笑,看得姬澄澈莫名其妙啼笑皆非。 忽然云空野愕然叫道:“姬大哥,玄霜好像搞错了!” 姬澄澈一怔问道:“什么错了?” 云空野道:“我们不是要去天都城么,为何玄霜却往南飞,那岂不是越走越远?” “没错,”姬澄澈笑了笑道:“我要先去趟圣京城。” 云空野讶异道:“去圣京城干什么?” 姬澄澈避而不答,恳切道:“小野,我想去圣京城找个人,这事儿你们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拜托了。” 无须他再做任何解释,云空野一挺胸脯道:“我保证,绝不会跟任何人说。就怕虎哥,他那个大嘴巴会漏出去。” 汪虎彰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听到云空野说自己大嘴巴,立刻回过神来怒道:“我嘴大?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个小屁孩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你毛多,像怪物!” “那你呢,光屁股像猴子!” 姬澄澈听着他们吵嘴,不由想到了林隐那家伙,嘴边扬起一抹笑。如果,能有林隐在身边,每日早中晚各三次吵架生气拌嘴,那日子该多美妙。 如此吵吵闹闹一路行来也不寂寞,在距离圣京城约莫三百里远的地方,玄霜开始慢慢降低飞行高度,最终趁着夜色降落在一片无人的山岭中。 再往前,就是圣京城的飞行禁区,无论白昼黑夜都会有锦凤卫巡查值守。 姬澄澈只想悄悄进城,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便改作步行。 他好说歹说总算将云空野和汪虎彰留在原地相候,自己则潜行匿踪往圣京城赶去。 圣京是南方第一大城,人口百万商肆繁华,三面环山一面临江,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一派江南秀丽风光。 虽是隆冬季节,天地间充满寒意,但在大江两岸芦苇茂盛随风摇曳,如一**金黄色的波涛起伏不定,时而有芦花似雪飞起。 芦苇荡内,数以万计的候鸟自北方飞来越冬,于水草丰美之地栖息安乐。偶尔有渔舟经过,顿时惊起一滩鸥鹭。 姬澄澈来到渡口时,正值天色微明。一轮红日自大江中冉冉升起,江面上白雾蒙蒙犹如轻纱笼罩,江水涛涛共长天朝霞一色,人在江中游如在画中行。 为免麻烦他施展巫咒改换容颜,又买来一套南方人惯穿的楚衣高冠,腰围宽带脚踏木屐,乔装成一个出身江南寒门的士子。 渡船靠岸,船客蜂拥下船,骑着驴的、挑着担的、牵着牛的……呼啦啦走出渡口往官道上行去。 官道两旁青松傲雪绿意盎然,松下开满一大片一大片不知名的黄色小野花,金灿灿的十分娇嫩可人。 从临江渡到圣京城北门约有九里路,故而这一段官道又被称作“九里松”,乃是著名的圣京十景之一。 姬澄澈混在行旅之中尽量放缓脚步慢慢朝前走,圣京城渐行渐近已遥遥在望。 他的心跳不自禁地加快,不知命运的大潮将会把自己推向何方。 此行,他来一座城,见一个人,问一件事,解一个结。(83中文网.) 第二百十六章 酒话(下) 天高云淡,朔风正劲。 离原上一人多高的蒿草宛如金黄色的麦浪翻滚,纵横交叉的河流与湖泊在晨曦中闪烁着美丽的光彩。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金鼓号角声如雷如潮,由东往西滚滚而来,惊得离原上的鸟兽仓皇奔逃。 远处的地平线上,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之下,一人一骑正追逐着惊起的鸟兽群风驰电掣奔来。 在他身后数十丈外,成百上千盔明甲亮威风凛凛的骑士如一道黑色的潮浪漫过地平线,隆隆蹄声地动山摇响彻云霄。 将军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项翼催动胯下的乌云盖雪马尽情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黑色的大氅在身后像旌旗般猎猎飞舞,引领着武士们前进的方向。 这座距离圣京城最近的大楚皇家狩猎场,位于城北四十里的烧金山北麓。 几乎每隔十余日,项翼都会来这里狩猎一次。比起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野兔、羚羊,他更喜欢捕杀豺狼、野猪这样的凶兽,就像他尽管称帝二十余年,但最得意的还是揭竿反秦征战天下的那段峥嵘岁月。 可惜四海承平已久,如今已很少有让他纵马出征敉平不臣的用武之地。 此刻,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久违的沙场中一骑当先勇往直前,箭出如电百发百中。 数千虎贲远远缀在后面,始终保持目距以内的距离,却没人敢追上前去打扰了项翼狩猎的兴致。 当然,他们并不担心会有谁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敢对项翼不利。早在二十余年前,项翼即有“霸圣”赫赫威名,自江左起兵大小百多战,每战必身先士卒横扫千军,从未尝过一败。 所以他很是看不起谨小慎微的姬天权,而姬天权最讨厌的人也正是项翼。 偏偏,就是这两个浑身不对眼的男人联手掀翻了魔族的千年统治,而今又一南一北平分了天下。 “咻!” 项翼箭无虚发,又是一箭射出放倒了一头野狼。 他看也不看野狼尸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加速前冲,又追着一群奔逃的野牛而去。 忽然,前方拼命奔跑的野牛群就像江涛般往两旁分开,渐渐露出一个伫立不动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相貌普通,一身楚地士子打扮,唯一能够稍稍引人瞩目的便是背后斜挎着一只黑色的刀匣。 他犹如一根中流砥柱笔直地屹立在摇摆波荡的蒿草里,面前的野牛不知何故未及三丈之内,仿似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威慑与牵引,不自禁地绕道行走,远远避开了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项翼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对那年轻人熟视无睹,乌云盖雪不断加速前冲。 要知道整座离原都属于大楚皇室的皇家猎场,任何人未得允许都严禁进入,哪怕王公大臣亦是一样,更不用说普通黎庶了。 这个年轻人要么是想拦路挑战自己以求一战成名,要么是故作惊人之举妄图博得他的赏识。无论出于哪一种目的,在项翼的眼里都不过是个无聊小丑而已。 于是他丝毫没有勒马垂问的意思,假如对面的年轻人识趣让开,自己也懒得理会,自有身后的虎贲护卫处置。但要是他利令智昏非要挡道,项翼也不介意让乌云盖雪的铁蹄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踩过去。 刹那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进,乌云盖雪像一道黑色的雷光笔直撞向年轻人! 项翼坐在马上岿然不动,他倒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死到临头究竟会不会让路。 年轻人神情平静,清澈有神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疾驰而至的乌云盖雪。 马背上,那个主宰江山的男子从骨子里散发出睥睨四海桀骜不群的凛冽气势,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一副居高临下舍我其谁的神气。 只见他面如冠玉英姿勃发,仿佛岁月的刀斧未能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凤目之中竟生着一对碧色重瞳,笔挺的鼻梁底下两片纤薄的嘴唇不经意的微微向上翘起,蕴含着一缕讥诮轻蔑之意。 黑色的大氅随风向后飘舞,里面裹着一件明黄色的锦衣,马背上挂着一杆威震海内的虎头盘龙戟,明晃晃的月牙刃上隐隐泛起幽兰色的光芒。 看着项翼驰近,年轻人立刻明白了那个被誉为巫族不世出天才的麒麟儿,一身狂傲做派到底从何而来。 但比起项翼来,他还差得远。 尽管早有耳闻,但终究眼见为实。 年轻人的心底生出一丝淡淡的失望,但依旧挺立不动。 不动如山,直撄前方一蓬席卷而至的黑色狂潮! 他同样想知道到最后关头,那个马背上的男子究竟会不会勒停坐骑? “不让?” 项翼唇角嘲讽的意味愈来愈浓,这少不更事的小子是要试探自己的底线么?自己如何能令他失望? “希律律——” 乌云盖雪高高扬起前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年轻人身上踏落! “闪开!” 年轻人的身躯稍稍后仰,双臂一振往上抬起,两手十指戟张开来,轻轻巧巧地往马蹄上一搭一推,正是天魔十二变中的“斗转式”。 然而乌云盖雪的冲击力宛若万钧雷霆,这招“斗转式”尽管火候角度俱都炉火纯青妙到颠毫,可是年轻人的双手一推之下,竟似蚍蜉撼树纹丝未动。 好在年轻人早有预料,身形借助推送之力继续向后仰倒,十根手指在肢体的律动配合下犹如舞动的精灵,沿着马蹄不停向上推送。 “唿——”眼看乌云盖雪的前蹄就要踏进年轻人的胸膛,却猛地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托起,顿时后蹄离地如同腾云驾雾般往上抬升。 年轻人的两脚落地生根陷入土中,上身极尽舒展像一张卧弓般几乎与地面平行。 他吐气扬声,双手抓住乌云盖雪的前蹄,星移斗转顺势抛送,项翼连人带马从身前掠过,整个人毫发未伤。 “咦!”项翼鼻中轻嗤,从马鞍上腾身跃起就似苍蝇搏兔一拳轰向年轻人面门。 他的拳招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花巧,宛如一杆大枪刚猛绝伦,卷裹着呼啸的狂飙威压十丈方圆,封杀了年轻人所有闪躲逃遁的角度,只能咬牙硬扛这当头一击。 年轻人从容不迫,身形蓦然翻转,双腿向上扬起,飞踢连环一气呵成,弹指间以攻对攻连出七记“镇海式”。 “嘭嘭嘭——”双脚如雨打芭蕉般劈击在项翼轰来的铁拳上,爆出一连串梅花间竹的闷响,那感觉就好比将一枚枚鸡蛋硬生生砸在了石头上。 他的脚尖传来一阵阵锥心刺骨的剧痛,恐怖的反震之力令得双腿经脉麻木气血沸腾,可对方的拳势却愈发旺盛宏大无可抗拒。 “啪!”年轻人的双手拍落到地面上,将体内积郁的拳劲尽数倾泻而出。 “咔啦啦”地面应声四分五裂,爆绽开一条条笔直的裂痕,像蜘蛛的触角密密麻麻往四面八方延伸。 饶是如此,年轻人的身形依旧不由自主被震得往后退去,双手如铁犁般切开丰茂的蒿草,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印痕。 “嘭嘭嘭——”又是七下拳脚交换,眨眼间年轻人的身形已退出二十丈外。 项翼如影随形,铁拳稳如太岳无坚不摧,一寸寸迫近年轻人的面门。 突然,年轻人的双腿合拢像一条绷直的鞭子般结结实实抽击在拳上。 “砰!”项翼的铁拳微微一颤,露出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凝滞。 年轻人的身躯凭借双腿抽击的回弹之力,犹如被投石机狠狠抛出的弹石向后急速翻腾,终于挣脱出对方的拳势笼罩。 项翼一招失手并不追击,人落马到稳稳坐回到乌云盖雪的背上。 与此同时那年轻人的身影恰似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摇摇欲坠地向后飘荡,却终究没有彻底失去平衡,双腿微屈踏落到蒿草叶上,再滑行出十余丈缓缓站定。 他的脸色稍嫌苍白,两腿的肌肉亦不可抑制地发出颤动,双手双脚麻木难当,直如被人用大铁锤重重砸过一遍一样,然而身形屹立挺拔更不见分毫的惶恐惊惧。 “有刺客!”项翼的身后千马奔腾,虎贲铁骑蜂拥而至,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待看到地上被年轻人双手犁出那条三十多丈长的通道,又不禁尽皆骇然。 “没你们的事,退后!”项翼看着年轻人,摆手斥退虎贲铁骑。 “遵旨!”虎贲铁骑轰然应诺,迅速往四下散开,一面将那年轻人重重围困住,一面搜查蒿草丛中是否还有其他同党。 项翼对此视而不见,冷冷对年轻人说道:“我不管你是谁,见了朕为何不跪?” 年轻人凌风飘立在蒿草叶上,一边运功疏通经脉,一边微笑道:“我来见你可不是为了跪你的。” 项翼嘿然道:“你如此狂妄就不怕触怒了朕,夷九族诛满门?” 年轻人摇头道:“你不会。” 项翼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就听年轻人沉静道:“我并非说你有容人之量。也许你的确能够杀我,我却并不怕你!” 项翼傲然一笑道:“小子,你年纪轻轻也算胆气过人,敢这样和朕说话!好吧,我成全你!” 策马,冲杀!(83中文网.) 第二百十七章 勇气(上) “陛下——” 姬澄澈刚刚开口,项翼便打断话头道:“你现在求饶也晚了。我不想以大欺小,就用一只拳头和你过三招。有什么话,等接过我三拳再说!” 姬澄澈剑眉扬起,一言不发地拔出胎元神刀横于胸前。 “胎元神刀?”项翼看到姬澄澈手中的宝刀不由怔了怔,“你到底是谁?” 姬澄澈尽除衣冠露出本来面目,紫发飘扬横刀屹立道:“你该知道我是谁。我用三拳换你三个答案!” “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讨价还价?” 项翼的身影在姬澄澈的视野里迅速扩大,乌云盖雪犹如一道黑色闪电,所过之处蒿草如涨潮般翻涌,掀起一蓬蓬狂飙向他压来。 他脚下的蒿草亦如波浪般起伏,承托着挺拔的身躯忽起忽落,一如怒海中的飘萍随波逐流,始终屹立不倒。 姬澄澈心知肚明,自己的修为和项翼之间尚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根本没有任何的胜望。即使对方仅用一只拳头而且只限三个照面,翻盘的可能依旧微乎其微。 他知道项翼已经明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肯低头跪上一跪,漫天的暴风骤雨或许会立即戛然而止。 但他无意于此,姬天权与灵犀公主的儿子,怎能靠低头下跪乞求霸圣的不杀之恩。 大先生说过力量的强大不是真正的强大,唯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才是真正的强者。 虽千万人,吾往矣! “唿——”项翼的身形从马背上跃起,一拳击出。 他出拳时距离姬澄澈足有十几丈远,而且没有一丝罡风溢出。 姬澄澈的心头凛然一惊,察觉到项翼铁拳中蕴藏的可怖力量。 他的拳法已臻至登峰造极之境,气劲内敛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流散,而且随着出拳的刹那,拳劲兀自在不停地暴涨。 此刻他的拳头就像一座即将苏醒的火山,汹涌的岩浆咆哮积蓄飞速汇聚,一旦喷发必将石破天惊横扫**! 就在这一瞬,姬澄澈弹身而起逆流直上,胎元神刀向前横推直撄其锋,竟是要和项翼的拳头硬碰硬。 外围的虎贲铁骑情不自禁发出声惊咦,为这少年的勇气与胆魄折服。 要知道如果换个人面对项翼的铁拳,别说敢横刀相抗,能够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就算很有种了。 但姬澄澈却明白项翼拳头的厉害,所以绝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将气势推升到巅峰境界,必须抢先出手半路拦截,从而力争一线生机。 然而他出刀的速度异常缓慢,就似老牛破车般拖泥带水,与风驰电掣的身形构成鲜明的对比。 到后来,身速愈快刀式愈慢,完全便是一天一地两个极端。 ——“沧海横流”,这是姬澄澈自鬼师指点后自创的第三式刀法。 快的极致,不是更快,而是恒静。 他的刀如月之升如日之落,森森光芒似海横流孕育万象森罗千百变化。 无数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胎元神刀,莫名地觉得时光似乎已停止了流淌。 这些虎贲铁骑无一不是军中精英,他们或许无法体悟到姬澄澈这一刀的妙处所在,但也能凭直觉感受到其中的不凡。 “铿!”项翼以不变应万变,拳头笔直成线砸在刀上。 可就在他的霸圣无敌拳即将砸中胎元神刀的一霎,刀锋微起变化如波纹轻颤,无形中已卸去一部分拳劲。 然而项翼的功力委实过于霸道雄浑,后续拳劲呼啸而出以摧枯拉朽势破入刀中。 胎元神刀华光暴涨,绽开一道道古朴魔纹,仿似惊涛骇浪般翻卷过来,将项翼的拳头崩飞! “呜——”胎元神刀自姬澄澈的手中脱飞****冲天而起。 他的虎口震裂鲜血淋漓,整条右臂瞬间扭曲,肌肉隆起好似有成百上千条蚯蚓蹿动,由下而上直越过肩头。 “噗!”他的胸口就像是被项翼的拳头直接轰中,一口血不可抑制地喷出。 刚猛凌厉的拳劲绽裂开来,沿着经脉往他全身各处碾压过去。 生死一线之际,圣龙之心霍地觉醒,砰然跃动催发出一道道强横无比的龙息。 姬澄澈的脑海一阵恍惚,急忙将一颗雪晶珠塞进嘴里咬碎吞下,立时神智一清恢复过来,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空中飞转。 “万岁、万岁、万岁——!” 底下的虎贲铁骑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但见姬澄澈居然能硬撼项翼的一记霸圣无敌拳而不死,亦禁不住心生佩服。 欢呼声中,项翼的第二拳旋踵而至。 姬澄澈根本来不及喘息,想也不想双手捏作巫印,低喝道:“君临天下!” “唿——”魔君帝印自他的指尖亮起,遽然绽放膨胀向上飞升,在空中映耀出夺目的华光,一时间罡风四起风云变色,卷裹着令人颤栗的无上威严如太岳压顶朝向项翼当头轰落。 此时此刻,姬澄澈的脑海里已没有了胜负生死之念,甚至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的心头空明一片就像是块凝炼千古的玄冰,无喜无怒无惧无忧,小乾坤中灵海翻卷罡山燃烧,雄浑的真元滚滚喷薄,体内三气合一神光焕放,在身后赫然显露出一条十数丈长的万年玄霜龙影! “无敌、无敌、无敌——” 战场外,数以千计的虎贲铁骑心摇神驰,高举手中的枪戟齐声呼吼,为项翼助威。 “轰隆隆——”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如海潮般淹没了虎贲铁骑的呼喊声,巨大的光团就像一轮爆碎的烈日在半空中炸开,迸射出无数道刺眼的强光,像一支支利剑劈斩虚空肆虐苍穹。 数千人的耳朵近乎被震聋,脑海里空白一片仿佛被抽干了魂魄,胯下的战马惊恐嘶鸣伏地颤栗,场面乱作了一团。 虎贲铁骑的首领乃是大楚十二督军之一的耿天,曾经鞍前马后追随霸圣项翼南征北战四十余年,除了少有的几场与魔族至尊强者的决斗外,还少有见到似今日这样的场景。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尽管只用了一只手,项翼的霸圣无敌拳依旧堪称圣境之下无敌手,而且单以拳脚而论恐怕也只有姬天权的只手四海跪能够分庭抗礼。 姬澄澈纵是天赋奇才,十有**也要被这一拳轰得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然而眼前铺天盖地的光澜委实太过浓烈狂暴,以至于连他的视线与神识都无法穿透,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项翼宛若一尊孤傲的神祗高高屹立在崩乱的流光之间,四周虚空动荡万物泯灭,已然混沌一片什么也不看清楚。 见陛下安然,耿天的心不觉一松,刚想喝令部下重整阵列收拾善后,却蓦地发现项翼的眼睛正冷冷而专注地向着一个地方。 耿天一愣,赶紧功聚双目顺着项翼的视线望向过去,登时心神大震。 只见燃烧的光焰深处,依稀有一条身影缓缓浮现,赫然正是姬澄澈! 他的衣衫破裂口鼻渗血,全身上下光雾腾腾,摇摇晃晃地在空中站定身子。 脚下百丈方圆的蒿草业已化为齑粉,裸露出赤红色的泥土,更远一些的地方大片大片的草甸在烈烈燃烧,释放出一条条黑色烟柱。 “他还活着!”耿天惊讶地望着姬澄澈,不禁摇了摇头。 “唿——”四周的虎贲铁骑爆发出一阵惊讶的赞叹声,也是没有想到这少年连捱霸圣两拳居然还可以立而不倒。 南方多豪杰,巫族历来亦最崇尚血勇之士,眼见得姬澄澈英勇无惧强撼项翼,亦忍不住为之惊叹折服。 离原之上忽然变得无比宁静,只听得罡风的呼啸和蒿草哔哔啵啵的爆燃声。 数千双眼睛注视着姬澄澈,不约而同地希望这少年就此退走,竟是谁也不希望他夭折于项翼的铁拳下。 然而事与愿违,姬澄澈迎上项翼的目光无畏道:“还剩一拳!” 饶是项翼心高气傲,也不由得对这少年生出一丝怜才之意,说道:“十年后,你再来接我一拳!” 以他的身份地位而言,说出这话无疑已是最大的宽容,等若网开一面放过姬澄澈。 要是姬澄澈识相的话就坡下驴,即保全了性命又不伤两人的面子,可谓两全其美。 姬澄澈感觉自己的胸膛里就像这离原般在熊熊燃烧,骨骼经脉咔吧作响好似随时都会散架,别说再接项翼一拳,就连吸一口气都痛彻心腑。 ——这是要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么? 姬澄澈摇摇头,傲然道:“那么我现在是否有资格问你三个问题?” 项翼皱了皱眉,刚刚对这少年产生的一丝欣赏怜惜之情登时荡然无存,生冷道:“不够,还差一拳!” 姬澄澈深深吸了口气用肺腑间强烈的灼痛感不断来刺激自己昏沉沉的头脑,勉强保持清醒道:“十年等一拳,太久。” 项翼冷笑起来:“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姬澄澈懒懒地摇摇头,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道:“你以为这一拳就一定能轰死我?” 项翼眸中冷光霍地闪烁而过,目光如刀锋般射向姬澄澈。 姬澄澈强迫自己撑开眼帘与项翼遥遥对视,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停歇地呐喊道:“我不能倒,我不要放弃——”(83中文网.) 第二百十八章 勇气(下) “陛下!”耿天翻身下马,朝项翼跪下,俯首请战道:“也不知这野小子从何处跑来,胆大妄为惊扰圣驾,又冥顽不灵着实该杀。不如交给末将,将他生擒活捉了关进天牢严刑伺候,不怕他不老实!” “野小子?”项翼低嘿了声,对耿天欲要保全姬澄澈的良苦用意嗤之以鼻。 于他私心里,并不想了结姬澄澈的性命,可孰知这小子比茅坑里的石头更臭更硬,不知死活还一再邀战。 “退下!”他将手一挥斥退耿天,漠然道:“你可知他是谁?你又怎知他今日敢在猎场纠缠圣驾,来日他不会再到宫中撒野要挟于朕?” 耿天心一沉,再不敢抗声默默退后,只能期望姬澄澈自求多福了。 姬澄澈闻言剑眉一扬反唇相讥道:“我看你是害怕,不敢回答我的三个问题!” 耿天闻言暗叫糟糕,姬澄澈这个时候还在用激将法,可知项翼岂是寻常之人?姬澄澈这么做,只怕会适得其反激发项翼的怒火。 果然,项翼面色森寒凝视姬澄澈,沉声道:“耿天!” “末将在!” “全军退出三里地!” “遵旨……啊?”耿天惊愕地抬头望向项翼。 项翼不理耿天,对姬澄澈道:“问吧,不过只有两次机会,也好教你死而无怨。” “全军听令,撤出三里地外,抗命迟误者立斩不赦!” 耿天高声喝令,毫不犹豫地纵身上马率先向后撤退。 看到姬澄澈亮出胎元神刀,他再笨也能猜到这魔族少年到底是谁。 不用多想,姬澄澈拼死也要提的问题必然是和项翼、姬天权、灵犀公主有关。这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耿天多少也晓得一些,即便项翼不下令,他也会有多远跑多远,除非脑瓜进水了才会傻乎乎待在这儿不动静听皇帝心曲。 转眼的工夫,数千虎贲铁骑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项翼和姬澄澈。 姬澄澈望着这位与自己父母有说不清恩怨纠葛的大楚至尊无敌王者,强抑胸中的激荡之情,徐徐问道:“隆武七年,你曾经夜入瑶光殿见我娘亲?” “那是灵犀暗中派人相约,要见我一面。”项翼并不隐瞒,回答道:“她怀有身孕不便外出,说不得只有我往宫里走一遭了。” 姬澄澈大感意外,想不到项翼入宫竟是因为娘亲的邀请。但以项翼的为人与地位,在这件事情上当不至于说谎。 “第二个问题,我娘亲找你所为何事?” 由于项翼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姬澄澈临时改变主意更换了问题。 项翼鼻中低哼道:“那就要问姬天权了。” “什么意思?”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项翼冷然道:“等你接下我最后一拳再说!” “这似乎不该是你的答案吧?”姬澄澈恼道:“何时霸圣也变得吞吞吐吐不敢直言了?” 项翼眸中精光暴涨,森然道:“既然你想知道,我说又何妨!那根本就是灵犀和姬天权一手布下的局,我刚到瑶光殿,姬天权便已在暗中守候窥视。轩辕灵犀——你的娘亲,她是要用我项翼做投名状向姬天权示好!” “什么?!”姬澄澈大吃一惊,失声道:“不可能,父皇明明是说,那天是我娘亲生日,他半夜前往瑶光殿原本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惊喜,嘿嘿……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只可惜不是给灵犀而是给我的!” 项翼脸上露出一抹厉色,冷冷笑道:“姬天权小人得志,指着我破口大骂。我原想看在灵犀面上不与这乡野痞子一般计较,谁知他愈发猖狂……” “不要侮辱我父皇!”姬澄澈平生最尊敬的除了大先生,便是自己的父母,回想当日在云门关时,只是因为有道士言语中辱及姬天权和灵犀公主,便即怒发冲冠大闹云门观,从此和天道教结下梁子。 项翼满脸不以为然,不屑道:“我骂了他又如何?非但是姬天权,就是你娘亲轩辕灵犀也不过是个毫无……” “住口!”姬澄澈一记断喝,振臂摄过胎元神刀舌绽春雷道:“出拳!” 项翼呵呵冷笑,看都不看胎元神刀一眼,五指攥拳轰向姬澄澈。 “嗡——”当他的铁拳甫一轰出,天地间猛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共鸣,虚空在拳锋激荡下如涟漪般波动起来,层层推进涌向姬澄澈。 “不好!”耿天已然退出三里外,远远瞅见项翼这一拳击出,登时心里咯噔一声。 原来项翼这一拳竟是催动气血全力击出,莫说一个小小的姬澄澈,即便是元境巅峰的强者亦要退避三舍俯首称臣。 “砰!”他的心念未已,就看到姬澄澈三花聚顶祭出元婴,掣动胎元神刀身刀合一直迎向项翼轰来的霸圣无敌拳,那一招一式干脆利落视死如归,分明也是动了真火不惜拼个玉石俱焚! “陛下——”耿天心神激荡,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大声叫道,希望项翼能够手下留情,为灵犀公主留下她在人间的最后一点血脉。 项翼恍若未闻,拳锋在气血的催压之下完全光化,宛若一颗燃烧的璀璨流星划破长空撞向姬澄澈。 “咔啦啦、咔啦啦——”虚空开始破裂,从缝隙后溢出腾腾的黑色混沌气息,搅得时空紊乱一片混浊。 姬澄澈的元婴在空中神光焕放照亮大千,俨然化作了一条玄霜圣龙掣刀前行乘风破浪,正是一式“飞龙在天”!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动用巫咒绝学,而是纯以武道修为抗击项翼。 一来姬澄澈当下的灵道境界尚未突破瓶颈,对付一般元境强者或许游刃有余,但要拿来抗衡项翼不啻于杯水车薪徒劳无益。 更为重要的是姬澄澈不愿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神识,因为那是他用来保命逃遁的最后底牌,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亮出。 耿天却不知端底,眼瞧着一老一小互不相让迎空交击,禁不住闭起双目,不想见到姬澄澈元婴灰飞烟灭的惨状。 “不要杀他!” 千钧一发之际,离原上空骤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娇呼。 一位风华绝代的宫装女子神容焦灼不顾一切地御风赶来,往战团里冲去。 “妃儿?!”项翼的铁拳微微一顿,但还是轰击在了胎元神刀上。 “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传来,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闭起了眼睛。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宏大的拳劲不仅没有将姬澄澈的元婴轰成碎片,反而和他水乳交融合为一体! 刹那间,姬澄澈就感到一团火热的力量包容过来,暖融融地说不出有多舒服。 他怔了怔,收住刀式看向项翼不解道:“为何?!” 项翼面无表情缓缓地收起拳头,目不转睛盯着姬澄澈一言不发。 “陛下!”宫装女子赶到近前,挡在姬澄澈和项翼之间,见两人俱都平安无事,玉容一喜大松了口气。 姬澄澈元婴归窍,顿感真元鼓荡在体内奔腾游走,犹如水银泻地般打通过一处处淤塞的经脉,身体的伤势竟似好转了大半。 他做梦也没想到项翼的第三拳会是如此之结果,长吐口气向对方默默躬身一礼。 项翼无动于衷,神色冷漠道:“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姬澄澈迟疑着摇摇头道:“我原本想问你,为何我娘亲性命垂危时你却不去探望,现在已不必多此一问。” 项翼冷哼了声道:“你总算没有笨到家。” 姬澄澈直言道:“可这也同样解释了,为何你明知我娘亲中了附蛊却见死不救!” 宫装女子一声低呼道:“澄澈,你怎会这么想?” “很好,果真是个聪明的小子!” “假如我真的聪明,就不必硬捱你三拳了。” “你可以打还回来啊。” 宫装女子生恐他们两人又打起来,急道:“陛下,看在灵犀早逝的份上,就不要再与这孩子计较了!” 姬澄澈笑了笑,道:“好,下次见面我一定将这三拳如数奉还!” 他这几句话说出来,差不多就是在当众向项翼发起挑战。 宫装女子嗔怒道:“澄澈,你可知我是谁?” 姬澄澈恭恭敬敬向宫装女子施礼问候道:“小侄见过虞姨。” 敢情这宫装女子便是大楚皇后虞妃儿,也曾是灵犀公主的生死帕交。 项翼见姬澄澈对虞妃儿礼敬有加对自己却横眉冷目,鼻中重重冷哼,一声呼啸招来乌云盖雪,喝道:“回城!” “起驾,回城!” 耿天见项翼拨转马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高声喝令整顿军伍。 “陛下!”虞妃儿转向项翼道:“我想留下来和这孩子多说几句话。” 项翼显是对虞妃儿极为宠爱,虽然心下不悦但还是颔首道:“我走得慢些,你尽快追来。” “臣妾遵旨,多谢陛下开恩!”虞妃儿笑靥如花,盈盈俯身恭送项翼。 项翼瞥了眼姬澄澈,纵马驰骋与大军汇合,一起往圣京城方向滚滚而去。 姬澄澈完全没想到与项翼的见面竟然就这样不温不火地收场,而自己能够在项翼的拳头下全身而退,纯属冥冥中有天意,若不是虞妃儿及时赶至化解了纷争,项翼的最后一拳真格轰落下来,他姬澄澈未必能够消受。 但无论如何今朝能与霸圣对面一战,于自己修为的好处绝难用笔墨描述!(83中文网.) 第二百十九章 初相遇(上) 面对虞妃儿,姬澄澈也就不避形迹,径自在草地上盘腿打坐起来。【鳳\/凰\/更新快无弹窗请搜索f/h/x/s/c/o/m】 虞妃儿居然也在姬澄澈的对面盘起双腿坐了下来,双眼直愣愣好奇地看着姬澄澈,那娇俏的神态若非穿了一身雍容的宫装,乍一见还当是邻家的姐姐。 虽然已近四十许人,但虞妃儿驻颜有术保养得极好,肌肤细腻晶莹如玉,眉目如画不见一丝皱纹,彷如一位豆蔻少女。 她并非项翼的原配,而麒麟儿等人亦并非她亲生,但夫妻二人感情极笃,项翼对她亦极尽荣宠。 “澄澈,也许你不知道。你出生没几天,虞姨便亲手抱过你,还给你喂过奶喝。” 虞妃儿如春水般轻柔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姬澄澈,似乎想从这少年英俊的脸上寻找到一丝昔日的印象,却发现岁月流金当日怀抱里的襁褓婴儿,弹指间竟已成长为能和自己丈夫拔刀相搏的七尺少年郎。 但她终究能够在姬澄澈的眉目间寻找到一缕灵犀公主的旧时模样,那眼角隐隐上翘倔强的凤目,挺直的鼻梁,安逸而不失活泼的微笑…… 莫名地,虞妃儿的眼睛酸了,偷偷别过头去用手指抹去泪痕,像是在追忆往事,又像是在讲故事般道:“我六岁时父母双亡,被叔叔寄养到项府中。那时项府已是江左第一豪门大族,陛下的小叔项朗被誉为江南第一俊才,大秦朝廷几次征用,都被他告病推脱。” “或许是怜我自幼失孤,项叔叔待我十分宠爱,还特地请了江东鸿儒在家教习。可是啊,我对那些前贤文章并不如何感兴趣,偏偏喜欢看那些兵书战策。” 虞妃儿嫣然一笑,说道:“一开始,陛下经常拿这取笑我。可渐渐地,他越来越喜欢和我一起专研讨论兵事,还特意命人绘制了一幅山川地理图,就挂在我的书房里。” 姬澄澈轻笑道:“虞姨,你们这是妇唱夫随么?” 虞妃儿瞅着姬澄澈,自己和项翼说什么也是这少年的长辈,竟被他如此调笑,气怒之下伸葱指一弹姬澄澈的额头,脸上竟带着处子般娇羞,看得姬澄澈不觉一呆。 “那时陛下已经定亲,新娘是江东豪族,坐拥八闽子弟十万,与项家门当户对。其实我知道陛下的心里面是抗拒这门亲事的。但为了开创大业,他必须娶她。我可以想象,骄傲如他却不得不借助婚事来完成梦想,内心承受着何等的痛苦。” 虞妃儿眸中流露出怜爱之色,轻声道:“所以当他的脾气越来越大,生气发怒的次数越来越多时,我便唱歌给他听,跳舞给他看,他便会拉住我的手笑着说:‘鱼儿,等你长大,一定会是天下最好的娘子……’” 她的脸愈来愈红,沉浸在了无尽连绵的回忆里。 姬澄澈不禁感到困惑,不晓得虞妃儿对他说起自己和项翼的甜蜜往事有何用意。 “我十岁的那年,项府忽然来了位极神秘的客人,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魔族小女孩儿。我和陛下都她叫‘灵儿’。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灵儿’就是轩辕帝君最疼爱的小公主轩辕灵犀。” 虞妃儿继续道:“她在项府住了差不多大半年的工夫,我们三人几乎天天都玩在一起。陛下年纪最长,就像大哥哥般照顾我们,带着我们去摘青梅、捉蛐蛐儿、放风筝……” 姬澄澈听得愣住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娘亲小时候竟在项府住过,而且早已结识了项翼和虞妃儿。 这也难怪他,自灵犀公主仙逝后,有关她的话题便成为了宫中的禁忌。再加上姬澄澈幼年时就前往北荒求医,所了解的事情也就更少。 他不再打断虞妃儿的叙述,神情渐渐专注起来。 “梅子才刚熟,他就爬到树上去摘,将那些又大又熟的分给我和灵儿,自己却留下些青青的小果子。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吃青梅酸得直掉眼泪的样子……呵呵,可怜他还拼命绷着个脸,一副大丈夫来者不拒的模样。” 虞妃儿压低嗓音咯咯笑着,歇一歇接着道:“有一次,我们三人偷偷出门踏青游河,结果遇到刺客袭击。这些刺客得着灵儿的行踪,趁我们出游的机会想下手除掉她。” 虽然晓得自己的母亲和项翼、虞妃儿都不会有事,姬澄澈仍不自禁地问道:“你们没受伤吧?” “我和灵儿毫发未伤,但陛下却因为要保护我们而身负重伤险些丧命。我和灵儿在他床边守了整整七天七夜,他才转危为安苏醒了过来。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灵儿就被人接走离开了项府。” 虞妃儿凝视姬澄澈,缓缓道:“虞姨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是陛下无论如何也不想伤害的,除了我便是你的娘亲。” 姬澄澈点点头没有说话,虞妃儿口中年少时的项翼和他刚才亲眼所见的那个霸圣,简直判若两人无法联系到一起。 不过这也难怪,在虞妃儿的眼中,自己的夫君或许就是那位传说中重情尚义无所不能的英雄。 “虞姨,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 他刚刚开口猛地心中警兆生出,不假思索地身体向后仰倒。 “唰!”蒿草丛中一道剑光如虹从斜刺里****而至,紧贴着姬澄澈的面门掠过。 姬澄澈眼疾手快,左手双指往剑刃上轻轻一搭顺势前推,如破囊之锥点向来人的右腕脉门。 来人“呀”地惊呼一声急忙变招,姬澄澈抓住对方招式转换间稍纵即逝的破绽,屈指一弹“叮”的声仙剑脱手激飞。 来人反应亦是极快,一击不中翻身而起,探手摄住脱飞的仙剑。 姬澄澈右掌一凝正欲还击,就听虞妃儿呵斥道:“渝儿,莫要胡闹!” 来人握住仙剑身形翩若惊鸿,飘落到虞妃儿的身前,扯住她的衣袖咯咯娇笑道:“娘,你别生气,人家就是想试试澄澈哥哥到底有多厉害,连父皇都奈何不得他。” 姬澄澈凝掌不发打量来人,居然是一位十二三岁的美丽少女。 她一身红火的衣裳,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煞是娇艳可爱,和虞妃儿长得甚为神似,两人站在一起譬如一双姊妹花。 听得虞妃儿轻声教训红衣少女,姬澄澈明白过来这丫头必定是项翼的宝贝女儿项渝。 果不出其然,虞妃儿歉仄道:“澄澈,你莫要见怪,这丫头被我和她父皇宠坏了,做起事来疯疯癫癫没一点儿分寸。” 她虽说是在数落项渝,可任谁都能听出语气里蕴含的浓浓慈爱之情。 红衣少女一把搂住虞妃儿的脖子,挂在她胸前娇憨道:“娘,你怎么可以当着外人的面说我坏话呢,这该有多丢脸。再说,渝儿还是很乖的。澄澈哥哥,你说是不是?” 姬澄澈闻言不由对这少女大起好感,忽然想到要是自己的娘亲也还活着,母子两人说不定也会是这般温馨的情景吧? 一念至此,他的胸口一阵酸楚,道:“嗯,的确又乖巧又听话。” 项渝眉开眼笑道:“澄澈哥哥果然是好人!” 虞妃儿显然拿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什么办法,一掐她的小脸道:“哪有像你这样追着人家说好话的?还好是你澄澈哥哥,不然岂非教人笑掉大牙?” 骂归骂,她的眼眸中却早已荡漾起笑意。 项渝一点儿也不怕虞妃儿的责备,嘟起嘴跺脚道:“我也有在夸赞澄澈哥哥嘛!他真的很了不起啊——我就听不得四哥自吹自擂,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让他和澄澈哥哥比划一下。嗯,我就赌澄澈哥哥赢!” 姬澄澈心下暗笑也不说破自己在东海已经和项麟交手的事。 虞妃儿哼了声道:“你澄澈哥哥和四哥如今都已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还当跟你一样,没事儿打一架过家家玩儿?” 项渝挨了训也不生气,躲在娘亲背后朝姬澄澈扮鬼脸,笑吟吟问道:“澄澈哥哥呀,你难得来圣京城玩儿,不如多住几天。我带你四处好好逛一逛,什么‘三秋荷月’、‘春照空山’、‘月洗霜林’……” 虞妃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道:“小姑奶奶,眼下可是隆冬腊月,你说的这些景色到哪里去寻?” 项渝满不在乎道:“没关系啊,只要澄澈哥哥住一年,保管全都看个遍。” 姬澄澈笑道:“这次真的不行,等下回我来圣京城一定请你做向导。” 虞妃儿问道:“澄澈,你这就要回天都城么?” 姬澄澈点点头道:“我出来已有不少时日,也该回去了。” 虞妃儿起身道:“好,我送你一程。” 姬澄澈推辞道:“不必了,虞姨。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认得路。” 虞妃儿微笑道:“我难得出宫一趟,你就当是陪我散散心。” 项渝欢呼雀跃道:“好啊,澄澈哥哥,我们送你过江吧!” 她深居宫中虽得万千宠爱,可自幼就没有什么玩伴。连年纪最小的哥哥项麟,也要大上十几岁,至于那些宫女太监更是诚惶诚恐生怕伺候不周,哪敢和她说说笑笑游戏耍乐。 当下三人安步当车往北缓行,项渝像一羽欢快的小鸟在姬澄澈和虞妃儿的身旁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十分地快活。 虞妃儿对姬澄澈显得极是喜爱,一路上嘘寒问暖问长问短依依不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江边。 虞妃儿驻步,从袖口里取出一对做工精致的银手镯递给姬澄澈道:“这是你娘亲送我的礼物,贴身珍藏了许多年。虽也不值几钱,送给你留作念想。” 姬澄澈小心翼翼地捧起手镯,感激道:“虞姨,我一定会小心珍藏。” 项渝背着手笑嘻嘻道:“澄澈哥哥,那你有什么礼物送我呀?” 这下倒难为住了姬澄澈,他身上的胎元神刀、龙阳神剑、天元宝镜都是宝贝,却都无法送人,而寻常的金银项渝怕是不稀罕,一时间竟想不出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项渝娇笑道:“要不你帮我捉两只小麻雀吧!” 虞妃儿道:“哪有姑娘家跟人伸手讨礼物的?快走,别教你父皇等急了。” 她一拽项渝,两人沿着大江朝圣京城方向行去,不时地回头向姬澄澈挥手作别。 第二百二十章 初相遇(下) 姬澄澈心情激荡站在江边,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虞妃儿、项玙两母女的身影,才御风渡江向北归还。 一路上他思来想去,都在遗憾自己居然找不出一件可以当做礼物送给项玙的东西。 尽管见面的时间不久,姬澄澈对这天真烂漫开朗活泼的小妹妹却是真心喜欢,而且难得的没有沾染上父兄那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臭脾性,偏又聪明伶俐之极。 他渡过大江,兀自念念不忘此事,猛然脑海里灵光一闪道:“我怎么忘了巫王令?” 这一枚巫王令还是姬澄澈小时候商婆婆送给他的,放在身上多年也没什么用处。 姬澄澈回头望向江对岸,寻思着虞妃儿和项玙应该还没走远,自己全速御风很快就能够追上。 想到这里姬澄澈返身渡江,往虞妃儿母女行去的方向追下。 烧金山巍峨矗立,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场,看不到一点人烟。 没过多久,姬澄澈就看到虞妃儿和项玙骑在马上,在一群侍卫的保护之下缓缓东行。 姬澄澈一喜纵声欲呼,不意遽然望见在众人背后距离不到十丈的虚空中,无声无息洞开了一道缝隙,“嗤”的激射出一支金色利箭直刺虞妃儿的背心! “快躲开!”姬澄澈大吃一惊,身形加速如离弦之箭冲向前去。 虞妃儿下意识地回首,瞧见射来的利箭不由得花容失色。她主修的是灵道,仓促间根本来不及招架闪躲。 “小心!”一名侍卫奋不顾身扑了上来,鞘中的剑刃只拔出小半截,那支金色光箭已“噗”的声透胸而过。 箭矢穿透侍卫的身躯,只微微偏斜了些许,刺入虞妃儿背心右侧。 虞妃儿嘤咛翻身落马,项玙惊叫道:“母后!”跳下马来奔向虞妃儿。 “咻!”又一支金色光箭射出,这次却换了个人,直奔项玙的心口。 虞妃儿倒在地上,骇然叫道:“鱼儿快趴下!” 周围的侍卫纷纷反应过来,拔出剑刃高叫道:“抓刺客!” “咻咻咻——”四周的蒿草丛中突然射出一蓬密如蝗雨的弩箭,箭头符文闪烁破罡穿甲锐利异常,竟连这些御前侍卫身穿的宝甲也抵挡不住,纷纷中箭倒地。 “叮!”那支金色的光箭射中项玙的心口,顿时火星四溅发出声脆响崩飞而出。 项玙闷哼一声,承受不住金箭可怖的冲击力,娇躯如断线风筝向后抛飞,胸前的衣裳碎裂,露出一片玄金丝甲。 “咻咻咻……”十数支弩箭纷沓而至,俱都瞄准了项玙的眉心和咽喉下手,这些地方没有玄金丝甲遮挡,只需一箭便可要了项玙的小命。 项玙尽管聪慧,却吃亏在没有临阵搏杀的实战经验,整个人已惊得呆住,双目紧闭尖声呼叫,也不知该如何躲闪。 “鱼儿!”虞妃儿心急如焚,顾不得背上的伤,凝动神识便欲释放巫咒。 孰料她刚一凝念,猛地胸口气血翻涌“哇”的喷出口淤血,脑海混乱做一团,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生死一发的紧要关头,项玙的耳畔蓦地响起一阵龙吟般的呼啸。 她愕然睁开明眸,就看到一团华光如雷从天边呼啸而来,所过之处蒿草连根拔起汹涌狂飙,汇聚成漫天金黄色的剑雨。 “铿铿铿!”恢宏无铸的刀芒无坚不摧,将一支支射来的弩箭斩成飞灰。 项玙先是大喜,继而望着一往无前直冲自己掠来的刀芒,又禁不住“哎哟”大叫。 那刀芒好似听懂了项玙的呼喊,眼瞅着刀锋袭近竟猛然划出一道圆弧,从她的身旁有惊无险地掠过。 紧跟着无数蒿草铺天盖地涌来,如春蚕作茧将项渝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 那些弩箭射在蒿草团上“啵啵”直响,接二连三地往下坠落。 项玙死里逃生大喜过望,瞪大双眼看着刀芒袭来的方向欢呼道:“澄澈哥哥……” 没等她话喊出口,第三支金色的光箭如鬼魅般闪现,洞穿蒿草的阻击势如破竹直射向项玙眉心。 姬澄澈尚在数十丈外看得一清二楚,当机立断催动万年玄霜龙息嘬唇喷出! “唿——”雄浑的龙息如长江大河横空出世,转瞬间幻化成为一条玄霜圣龙的虚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虚空后发先至。 “轰!”龙影金箭当空激撞,箭矢被震得剧烈摇晃偏斜开去,从项玙左侧数尺远的地方走空,缓缓地一寸寸消融涣散。 姬澄澈的龙息与金箭相互穿凿,砰然爆炸化为一团浓烈森寒的黑气。 “别管那小子,杀了虞后母女!” 话音落处,草丛中跃出二十多道黑影,非但有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更有近战武士和施放巫咒的灵修。 这时候三名硕果仅存的侍卫分作两队,其中两人护在虞妃儿身前,另一人拔出报警信炮运功催发。 这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御林精英,一个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可惜刚才一轮伏击过于突然,众人毫无防备之下被打得措手不及,顷刻间伤亡殆尽。 谁能想到,居然有人在皇家狩猎场中埋伏下大批刺客守株待兔,设伏刺杀当今皇后与小公主? “咔啦啦!”刺客中的一名灵修强者手放闪电,将堪堪升空的报警信炮炸碎。 十几名近战武士一拥而上,围攻三名侍卫。 只听一声惨叫声起,又一名侍卫倒地,瞬间被刺客乱刃分尸死状惨不忍睹。 项玙惊恐地闭起眼睛,耳边忽听姬澄澈柔声安慰道:“别怕!” “铿!”姬澄澈轻舒猿臂搂住项玙的腰肢,右手摄过胎元神刀横扫千军。 刀芒吞吐如电,如砍瓜切菜般将刺来的两柄长枪一杆大戟斩断,顺势回旋血光迸现,抹过两名刺客的脖颈。 “干掉这小子!”周围五六个刺客见同伴战死,愤怒大吼围攻上来。 姬澄澈身形一晃如鱼翔浅底,抢在六人铁壁合围之前从缝隙间穿出,反手一刀斩向左侧刺客的背脊。 那刺客大骇侧身横刀相抗,“铿”的金石鸣响,手中的刀刃被胎元神刀如切腐竹般斩成两断。 那刺客大声惨叫,胸膛教刀气化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槽往后抛跌。 姬澄澈拧腰回转刚打算趁胜追击,心头警兆突起。 他无暇细想全凭本能抱住项玙侧身飘飞,胎元神刀光芒暴涨向后回旋。 “铿!”一支金色光箭神不知鬼不觉掩袭到姬澄澈的背后,将将被胎元神刀挡下。倘若姬澄澈的感应稍微迟钝一点儿抑或反应慢半拍,此刻已教箭锋刺穿心脏。 饶是如此,姬澄澈的右臂依旧被金箭震得酸麻,身躯在空中一个踉跄差点儿栽落。 他凛然一惊,舒展神识搜罗天地,却始终找不到射手的蛛丝马迹。 两人隔空交手数次,姬澄澈已然发觉这金色的光箭从某种意义而言并非箭术,而是一种极厉害的巫咒“南金东箭”。 这门巫咒十万巫典上也有记载,能够穿越虚空杀敌于数百丈外,着实防不胜防。 姬澄澈情知遇到了高手,当下不敢怠慢纵身向虞妃儿靠拢。 虞妃儿倒在地上,看到姬澄澈神兵天降救下女儿,情不自禁喜极而泣,叫道:“别管我,快带鱼儿去找陛下!” “啊——”她的身旁又有一名侍卫中了冷箭倒地,只剩下最后一名侍卫还在拼命地抵抗刺客围攻。 “去报讯!”姬澄澈凌空踏步,一脚踹中那名侍卫的背心。 侍卫猝不及防腾身飞起越过刺客的围杀,往外围遁去。 众刺客怒喝出手,无奈姬澄澈这一脚灌注了极大的力量,表面看来只是踢飞侍卫,实则在他身周以“镇海式”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保护罡强,射来的弩箭和巫咒砰砰轰上不得穿越。 “咻!”金箭一亮,从横向射到穿透那名侍卫的脖颈。 那侍卫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整个上半截身躯砰然爆开化为一团血雾。 姬澄澈瞳孔收缩胸中战意熊熊燃烧,目光如电洞彻四周,胎元神刀风卷残云将两名刺客斩于刀下。 “嗖嗖嗖——”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分别攻向虞妃儿和项玙,好教姬澄澈顾此失彼无从防范。 姬澄澈冷冷一笑催动百龙咒,“呜”的声天地元气攒动汇聚,在他身周浮现出数以百计的火龙,盘旋飞舞横扫大千。 两名刺客不及闪躲,被火龙破入体内,登时五脏六腑被焚为焦炭,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至于那些弩箭虽说也加持了巫咒符文,可终究不是百龙咒的对手,被挡在姬澄澈身外五丈难以越雷池半步。 姬澄澈将项玙背到身后,伸手来扶虞妃儿道:“虞姨,抓住我的手!” 虞妃儿振奋精神,艰难地将手伸向姬澄澈。 突然虞妃儿身下的冻土毫无征兆地裂开,姬澄澈心猛地一沉吼道:“快抓住我!” 他左手去抓虞妃儿,右手掣动胎元神刀全力催发,刀锋魔纹大亮掷地有声紧贴着虞妃儿的娇躯刺入地下。 “轰!”刀光怒绽,正轰中从地底下射出的一支金色利箭,只差分毫便刺透了虞妃儿的背心! 姬澄澈抓住虞妃儿,将她从地上带起,指尖透过汩汩绵绵的醇厚龙息,相助她镇压体内的伤势。 众刺客回过神来,拔剑挥刀猛攻姬澄澈。 姬澄澈既要救助虞妃儿,又要保护项玙,面对将近二十多个精锐刺客,情势已惊险到了极致。 更麻烦的,是他必须时时刻刻全神贯注防备金色光箭的突然袭击。 虞妃儿显然也清楚三人所面临的险恶处境,微弱的声音恳切道:“澄澈,放开我,带着鱼儿走吧……虞姨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一章 猫鼠戏(上) “噗——” 血花四溅,姬澄澈抖腕一刀劈开正前方刺客的胸膛,神情冷静道:“虞姨,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说话时胎元神刀左右开弓,将另两名上前封堵的刺客劈得歪歪斜斜立足不稳。可惜受到巫咒的干扰,这两刀未尽全力,没能伤到那两人。 “呜——”寒风凛冽,远处一名巫师施动咒法,向姬澄澈三人释放出一蓬幕天席地的符咒小剑。 这些符咒剑上散发出浓烈的阴腐气息,但凡碰触到谁的肌肤,甚或只是有人不小心吸入一小丝也会穿肠蚀骨造成致命伤害。 姬澄澈有万年玄霜圣龙之心护体自然不怕,但虞妃儿伤重垂危、项玙修为浅薄,当即就胸闷气短有了反应。 姬澄澈临危不乱,吐出一口龙息将袭来的阴腐气息荡散,胎元神刀光芒如潮风雨不透,将小剑尽皆斩落。 那施展巫咒的巫师见自己的“腐心剑”伤不到三人,急忙凝聚灵识准备卷土重来,不意姬澄澈侧脸深深地瞥了他一眼。 他不由怔了怔,察觉到姬澄澈的眸子绽放出妖异的金黄色光芒,像利剑直透射进自己的双目。 那巫师霍然想到了什么,惊骇欲绝地叫道:“黄泉鬼目!” “咔啦啦、咔啦啦……”他的小乾坤里像有成百上千团金色的滚雷炸开,释放出森冷阴寒的气息,彷如是来自地狱尽头的无常雷火,搅得魂魄动荡痛彻肺腑,更将自己的神智轰得四分五裂沉入无尽黑暗里。 “轰!”刚刚凝铸起的一团巫火四下迸流,一名刺客躲避不及衣发顿时燃起烈焰,发出凄厉的惨嚎滚地挣扎。 “走!”姬澄澈毫不恋战,携着虞妃儿和项玙腾空掠起向烧金山中疾驰而去。 虞妃儿怔了怔旋即醒悟过来,心中重新燃起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姬澄澈选择的突围方向是对的,因为眼前的这群刺客并不可怕,麻烦的是那个潜伏在暗处不时施放金箭的灵修强者。 姬澄澈三人现下等于是移动的活靶子,在无法探察到对手踪迹的情况下,敌暗我明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所以姬澄澈放弃在原地固守待援,转向直奔烧金山。想那烧金山山高林密,对方若是追来也未必能占据地利,至少在情势上不会像眼前这般被动。 那些刺客显然也领会到姬澄澈的意图,纵身吆喝道:“截住这小魔崽子,别让他逃进山里去!” 两名刺客一前一后夹击过来,前头那人挥舞一柄大斧气势惊人,劈头盖脸地砍落。后面的那个刺客甩手舞动一条软鞭偷袭姬澄澈的双腿。 姬澄澈埋身挥刀铿然激响,迎头撞击正面袭来的大斧。 持斧的刺客双手虎口应声震裂,一声大叫连人带斧往后飞跌,再看刃口已翻卷得不成形状。 “啪!”背后软鞭接踵袭至,如灵蛇般缠住姬澄澈的小腿。 刺客手握软鞭使劲绷直,大喜道:“我抓住他了,你们快……啊!” 只见软鞭上焕放开一束肉眼可见的黑色光亮,从姬澄澈的双腿间一泻千里涌向那握鞭的刺客。 那刺客如遭五雷轰顶,浑身颤抖好似筛糠,骨骼经脉“噼噼啪啪”就像爆豆子般脆响连声,缓缓软倒在地。 奇怪的是那隐藏在暗处的灵修顶尖强者忽然沉寂了下来,并没有趁机再放金色光箭。 五名弓弩手眼见姬澄澈要突围而去,悍不畏死迎上前来,发动强弓劲弩如乌云蔽日般一通攒射。 姬澄澈念动巫咒,释放出千道玄鞭电芒,“咔啦啦”覆盖苍穹撕裂长空,将密密麻麻的弩箭轰成残渣。 他一脚踏落地上,沉声喝道:“挡我者死!” “砰!”一圈圈黑色的光波卷裹起冲天的烟尘霜土,宛若涟漪般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将迫近方圆十丈内的刺客统统震飞,更有那防御力略逊的巫师当场七窍流血骨骼尽碎。 就在他一脚踏落的刹那,那名被姬澄澈用刀劈飞,翻腾在空中兀自没来得及落地的持斧刺客,胸膛上突然诡异地绽开一个黑洞,一支金色光箭流光飞闪弹指间迫在眉睫! 姬澄澈凛然一惊,他方才出刀施咒、催发龙息踏足镇海,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完成,不仅功力消耗极大,而且也很难再生出后招变化。 那藏身暗处的偷袭者眼光不可谓不毒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姬澄澈砍瓜切菜,硬是隐忍不动,终于抓住了这样一个稍纵即逝的出手机会。 姬澄澈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犹豫,猛地振臂将虞妃儿向上掷出,背心一弹又将项玙震飞,身形竭尽全力往右飘纵。 “噗!”金色光箭扎进姬澄澈的左肩,只差数指的距离便可以洞穿他的心口。 一蓬蓝色的鲜血在空中绚烂怒放,姬澄澈的身躯被钉在光箭上不由自主往后翻飞。 “澄澈!” “澄澈哥哥” 虞妃儿和项玙失声惊呼,两人的心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围在四周的十多名刺客欢声雷动,争先恐后扑将上来。 “唿——”姬澄澈的身躯突然匪夷所思地在半空中一转一折,速度遽然提升到极致,胎元神刀雷霆万钧快到肉眼已无从追逐,凭空掀起一蓬惊涛骇浪直朝左侧数十丈外。 “轰隆隆!”胎元神刀落下,蒿草丛中爆开一团金色的光澜。方圆数十丈内流光溢彩刺得人无法睁眼,所有的蒿草瞬间融化消失,在地上裸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姬澄澈抱刀飞弹,口鼻中呛出几缕热血,肩膀上的那支光箭“嗤嗤”微响,像毒蛇般不停噬咬着他。 他的整条左臂软绵绵垂落,已经没有了知觉,胸膛中如万箭穿心疼得直想纵声呼吼,一条条经脉被金色光箭中蕴含的诡异力量腐蚀封冻,半边身子闪烁着妖异的荧光,好像覆盖上了一层金甲。 好在对手也没能讨到多大的便宜。在金色光箭射出的一霎,姬澄澈的神识终于成功地捕捉到一丝气机波动。 他拼着左半边身躯重创被废的危险,投桃报李出其不意地一刀突袭,同样劈伤了那看不见的对手。 “大人!”众刺客惊骇呼叫,不觉身形慢了慢。 “唿——”姬澄澈的身影翩若惊鸿飞旋回来,刚好虞妃儿和项玙双双从空中下落。 他探出右臂挽住虞妃儿,后背微微一躬接住项玙,低喝道:“抓紧我!”似一抹轻烟般往南冲去,眨眼间便将那群刺客甩在了身后。 “快追!” “站住!” “小魔崽子,你逃不了的!” 众刺客呼喝叫嚷,在后面穷追不舍。 “轰隆隆!” “咔啦啦!” 一蓬蓬箭雨和巫咒幻化的光澜在姬澄澈的前后左右穿梭爆绽,却始终无法伤到他和虞妃儿母女分毫。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个男子低沉黯哑的嗓音道:“没用的,他施展的是明哲保身咒,可令身体周围的空间扭曲,这么远的距离你们根本无法命中目标。” “大人!”众刺客如奉御旨纶音,“您没事吧?” “我受了点儿小伤,需要调养一下。”那男子的声音仿佛来自于虚无缥缈的另外一个空间,“嘿”了声道:“这小子逃不远,给我盯死他!” “是!”众刺客齐声应诺,在姬澄澈身后拼命追赶。 姬澄澈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近乎是凭着本能在下意识地御风飞驰,而身上那对柔若无骨的母女却在渐渐变重,胸膛里撕心裂肺的痛楚使得他无法透过气来,感觉就似一个身背万钧巨石的溺水者在不停地下沉、下沉…… “砰、砰、砰砰——” 恍惚中他依稀听到耳边有金鼓声在轰鸣,一股股冰冷彻骨的龙息咆哮升腾而起,源源不绝地注入到伤痕累累的经脉里。 他的精神微微一振,迷迷糊糊听见虞妃儿和项玙急切地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澄澈!” “澄澈哥哥!” 姬澄澈霍地一醒,艰难地掏出一颗雪晶珠,却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嘴里。 “我帮你!”项玙从背后伸手接过雪晶珠,送进了姬澄澈的口中。 姬澄澈用力咬碎雪晶珠,温润的暖流顺喉而下须臾间遍及周身,躁动的圣龙之心开始缓缓平复。 虞妃儿坠泪道:“澄澈,是我连累了你。与其这样下去早晚全部落入他们的手中,不如你和鱼儿先走,我留下来挡住他们。” “我留下!”项玙叫道:“你们两人都受了重伤,留下来一定没命!” 姬澄澈的意识虽然在逐渐模糊,但心里完全明白,凭虞妃儿和项玙目下的战力,母女两人谁也起不到阻击的作用,仅仅是教自己抛下累赘全力逃生而已。 而无论是谁留下,只要落入刺客手中肯定难逃一死。 他喘息道:“谁都不能留,只要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杀手不死,我们谁也不可能活着逃出去。” 虞妃儿呆了呆,把心一横道:“澄澈,他们要杀的是我们母女,和你无关。将我和鱼儿放下,至少你能平安脱身!” 姬澄澈全当听不见,不言不语御风狂飙。 耳中又听虞妃儿道:“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你这般拖泥带水只会白白牺牲性命!” 姬澄澈喉咙里一道道逆行的气血冲上来,又被他一口口吞下去,根本无法开口回应虞妃儿,生恐一张嘴大口的鲜血就会喷出来。 就在这时候,项玙猛然从姬澄澈的背上跃起,手握仙剑叫道:“澄澈哥哥,你带我娘亲快走!” 虞妃儿大吃一惊,呼喊道:“鱼儿回来!” 她伸手去拉,眼前却登时一黑,昏死了过去。(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二章 猫鼠戏(下) “嗖——” 项玙的身躯刚刚从姬澄澈的背上弹起,纤腰蓦地一紧又重重落回,转瞬就被姬澄澈释放出的一道缚咒牢牢缠在他的背上。 姬澄澈显然是早有防备,低喝道:“笨蛋,要是你和虞姨都死了,谁来为我作证?” “为你作证?”项玙的眼睛忽闪忽闪,猛地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他们会利用我们故意陷害你,要你背黑锅?!” 姬澄澈刚动动嘴唇,“噗”的大口热血狂喷出来,身形一沉栽落在地。 “他掉下来了,小魔崽子要完蛋了,快追上去!”后面的刺客见状大声欢呼。 “澄澈哥哥!”项玙翻身而起,抱住姬澄澈呼喊道。 姬澄澈双目紧闭,面色惨淡若金毫无反应。 项玙的心头一凉,扭头望向不断迫近的追兵,拔出随身的仙剑脆生生喝道:“你们到底是谁的手下,就不怕我父皇将你们全部斩首吗? 当先一名刺客面露狞笑,不由分说举刀劈斩项玙。 看到刺客狰狞可怕的面孔,项玙情不自禁地一阵慌张,什么招式身法统统记不起来,胡乱一剑挥出,至于能不能伤敌也管不了了。 “唿——”她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条条火龙,从身边呼啸掠过席卷草场。 “哎呀!”那正要行凶的刺客哪还顾得上砍杀项玙,忙不迭挥刀自保。 一团光澜爆开硝烟腾腾,他的身躯焦黑冒着青烟往后仰倒。 更多的火龙继续高歌猛进,烧得那群刺客手忙脚乱。 “澄澈哥哥!”项玙喜出望外回头观瞧,就见姬澄澈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以刀驻地怒视众刺客。 众刺客虽然都是亡命凶徒,但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便被烤成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也都禁不住被姬澄澈的手段所震慑,下意识地往后退步。 姬澄澈哼了声,俯身抱起人事不省的虞妃儿,朝项玙招呼道:“我们走!” “哦!”项玙如梦初醒,赶忙追上姬澄澈。 众刺客鼓噪大叫急忙拔腿追赶上去。 “上来!”姬澄澈一声低喝,等项玙跃到背上身形骤然加速,不一会儿便冲到了草场的尽头。 前方密林寂寂,雄伟的烧金山犹如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耸入云霄,苍松翠柏遍布山野,溪流潺潺怪石横生。 姬澄澈体内宝贵的真元在毫不吝惜地燃烧,他强行镇压下体内的伤势,全速抛离身后的追兵,一头扎入崇山峻岭中。 他知道自己应该还有一线生机,至少在方才的那记交手中,金箭杀手亦受到重创,短时间内无力再施展巫咒发动突袭。 可惜只有天晓得此人需要多少时间恢复,然后又会重新加入追杀。 姬澄澈已无暇顾及这些,他首先要摆脱那群犹如跗骨之蛆的刺客。 他像风一样穿梭在山林中,根本不管林中的道路,只是不断地变向,令追兵无从琢磨自己的行踪。 尽管那群刺客在后头奋力追赶,甚至最后的两名巫师还不惜动用秘法进行跟踪,可还是受山林地形的困扰,逐渐被姬澄澈拉开了距离。 “往两翼散开,扩大搜索范围!” 一名刺客沉声下令,十余名同伴离开呈扇形散开,彼此间保持十余丈的可视距离,一路搜索前进。 如此追出约莫五六里路,猛听得最左侧的那名刺客发出惨叫声,一颗头颅冲天直飞,断开的脖颈鲜血如泉喷涌。 众刺客骇然冲上前来,就看到姬澄澈的身影一闪,又消逝在密林深处。 “追!”众刺客见同伴接二连三地被杀,无不红了眼,如狼似虎紧追不舍。 可惜等他们再追出了一段后,却颓然发现已彻底失去了姬澄澈的踪迹。 但姬澄澈仍然不敢停下,他难以确定自己是否已甩脱了那名金箭杀手的追踪。 尽管他感应不到那人一丝一毫的气机,可始终如鲠在喉不敢有半分松懈。 然而体内的伤势已经不容许他继续狂飙猛进,突然间一阵气血翻涌骨骼噼啪作响,姬澄澈的眼前一下子变黑,直挺挺地往前栽倒。 “澄澈哥哥!” 项玙有了前车之鉴,娇躯一弹飘飞而起,抢在姬澄澈和虞妃儿倒地前抱住了两人。 姬澄澈没有回答,从紧闭的嘴唇中时不时呛出一口口淤血。 再看自己的娘亲,也是面孔苍白气息奄奄命悬一线。 “娘亲!”项玙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左顾右盼张望四周黑黢黢的密林,除了呼呼风声和偶尔响起的鸟兽鸣叫外一片死寂,心里不由一阵忐忑。 但她终究是楚皇霸圣之女,自幼又受虞妃儿言传身教,面对眼前的剧变很快就镇定下来。 望着双双昏迷不醒的姬澄澈和虞妃儿,项玙明白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她定了定神,选好前行的路径,先将姬澄澈背到身上,再横抱起虞妃儿,吃力地在密林中跋涉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项玙浑身虚脱香汗淋漓,隐隐约约瞧见不远处有一座被藤蔓遮掩的小土洞,顿时心中大喜也不晓得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走一口气冲进了洞口。 由于光线被浓密的藤蔓阻挡,洞内十分阴暗,好在还算干净,也没有被野兽占据。 项玙呼呼喘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向洞外打量,确信附近没有刺客追来不由吁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整理藤蔓将洞口完全遮掩住,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皇宫里和那些太监、宫女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既紧张又刺激。 洞口很快被重新遮住,外面的藤蔓生得重重叠叠密集得连光线也无法透入,项玙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从袖袂里取出一颗夜明珠,轻轻屈指一弹。夜明珠升到空中静静悬浮,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颗夜明珠是大哥在她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项玙最喜欢冬日时躲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拿着夜明珠偷偷看书,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大用场。 她借着夜明珠的柔光,左看看姬澄澈右瞅瞅虞妃儿,手里握着一小瓶金汁药浆,犹豫着到底先喂哪一个。 她的视线不觉落在了虞妃儿憔悴的脸上,忍不住泪水滴答滴答落了下来,心道:“娘亲要是知道我将澄澈哥哥丢在一边先来救她,肯定不会欢喜。” 她咬咬贝齿跪坐下来,轻轻地扯开姬澄澈左肩上的破损衣裳。 夜明珠的光华映照在姬澄澈的脸膛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眉头却因伤痛而不自禁地蹙起。即使在昏迷中,他的面容依旧刚毅俊朗,紫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边面颊。 项玙盯着姬澄澈挺直的鼻梁打量半晌,感觉自己的小心脏竟带着几分喜欢突突地跳着,“原来澄澈哥哥长得这么好看!” 她移开目光看向姬澄澈的伤口,“咦?”项玙立刻惊奇地发现,那支金色的光箭已经消融不见,姬澄澈的左肩虽然血肉模糊,却早已结痂不再流血,伤口边缘还似乎长出了一颗颗淡金色的奇异小肉芽。 他的呼吸异常缓慢,口鼻中徐徐喷出淡淡的浑浊血气,好似进入了一种神秘的龟息状态,偏偏心脏“咚、咚”跳动得格外有力。 项玙打开小瓷瓶,一缕扑鼻的清香直沁心脾,却也令她的小鼻子痒痒的难受,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啊——”她猛然想到外面随时可能有刺客经过,急忙使劲儿捂住口鼻,小脸涨得通红差点儿憋过气去。 好不容易鼻子的警报解除,项玙拿着盛满金汁药浆的小瓷瓶又犯起了难,不知道究竟该用多少的量。 “澄澈哥哥的伤那么重,多用一点儿该可以早些好吧。” 项玙想了想道:“不如将这药浆一分为二,他和娘亲一人一半。” 想到这里,她毫不吝惜地将半瓶金汁药浆倒在姬澄澈的伤口上。 “嗤嗤——”金色的汁液滴落在姬澄澈的伤口上,登时冒起一蓬浓烈的雾气。 “唔——”姬澄澈的身躯猛然一阵痉挛,从地上弹身坐起,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恨不得把这整条左臂都卸了。 “澄澈哥哥!”项玙大吃一惊,小手下意识地抖了抖,不免又往姬澄澈的伤口上多撒了几滴。 姬澄澈两眼爆睁疼得死去活来,身躯直挺挺地倒下,一口口猛抽冷气,全身的肌肉剧烈抽搐冒出腾腾水雾。 “澄澈哥哥,你、你别吓我……”瞧见姬澄澈怕人的样子,项玙手忙脚乱摁住他的身体,“别动,别动,会加重伤势的!” 过了老半天,姬澄澈总算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项玙筋疲力尽浑身酸痛,瞅着姬澄澈泛起淡金色光泽的伤处,讶异道:“莫非是药量不够?” 她晃了晃小瓷瓶,里头“叮叮咚咚”的金汁药浆晃来晃去,差不多还剩小半瓶。 “救人救到底,干脆再滴几滴试试!” 项玙生性豪爽大方,倒不是心疼这瓶珍贵无比的金汁药浆,而是担心稍后救母后时药量会不够。 但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再次打开瓶口对准了姬澄澈的伤处。 忽然,她惊喜地看到姬澄澈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眼珠慢慢地转动过来望向自己。 “澄澈哥哥,你醒了!”项玙欢喜无限,差点就从地上跳起来纵声欢呼,“别动呵,我再给你上点儿药——” 孰知姬澄澈双目发红热泪盈眶道:“鱼妹妹,你这是救命还是要命?”(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三章 烧金山(上) 项玙手中的这瓶金汁药浆集天地珍稀药材,以大宗师手笔炼制而成,其药力之强几乎可与当年医圣瞿春白炼制的“八伤造化丹”一较高下。只要不是当场毙命,一两滴药汁便能肉白骨活死人。 姬澄澈的左肩被金色光箭洞穿,又经过激烈血战使得伤势加重,确非寻常药物可救。但他本就有万年玄霜圣龙之心护体,又曾服食过一颗八伤造化丹,即便没有金汁药浆救命,也能慢慢地自行疗伤起死回生。 项玙救人心切又不谙医道,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整整过半瓶的金汁药浆倒了上去,譬如火上烹油直接就在姬澄澈身体里开了锅。 也就是姬澄澈,死活硬扛了下来,换做旁人不等伤势要命,就被项玙给活活救死了。 总算她还记得包扎伤口,慌慌张张地抽出自己的一方小绢帕,目光无意间扫过姬澄澈敞开的前襟,古铜色如小山般隆起的坚实胸膛惊得她不禁手上顿了顿。 姬澄澈诧异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项玙牢牢用绢帕扎住姬澄澈的伤口,也不管他的鼻子眉毛是否奇怪地扭在一处,自己的脸倒先红了。 姬澄澈咬牙伸手道:“把药给我。” “哦。”项玙立刻乖巧地将小瓷瓶双手递给姬澄澈。 姬澄澈一边审视虞妃儿背心的伤处,一边搭住她的脉搏,片刻后心里渐渐有了底。 他稍作歇息凝聚起一股神识,口中低念巫咒指尖亮起一蓬纯净的白光,如甘露般洒落到虞妃儿的伤处上,徐徐地渗透入她的身体。 虞妃儿的身躯轻微地颤了颤,樱唇微张发出了一声呻吟。 姬澄澈耐心地等了会儿,见虞妃儿并无异状,于是将小瓷瓶里的金汁药浆滴了三滴在她的伤口上。 虞妃儿登时嘤咛呼疼,双手下意识紧紧抓住项玙的胳膊。 项玙吃疼泪珠儿在眼圈里滚来滚去,咬着嘴唇安慰虞妃儿道:“娘亲,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听到了女儿的安慰,虞妃儿的手慢慢松开,额头渗出涔涔的冷汗。 姬澄澈右手双指迸立,如蜻蜓点水般自虞妃儿的头顶玉枕穴起,一路往下直至双脚涌泉穴。一道道精纯的龙息磅礴涌入虞妃儿的体内,相助她疏通各处淤塞的经脉。 虞妃儿低哼了声,从口中连呛出几滩淤血,苍白如纸的双颊上隐隐有了丝血色。 姬澄澈强忍剧痛,说道:“别担心,虞姨不会有事。” 项玙点点头,抬起袖口替娘亲轻轻擦去脸上的汗水。 姬澄澈感到一阵晕眩,情知伤势极重亟需静修,否则等到那金箭杀手杀上门来,洞中三人只能束手待毙。 他稳了稳心神问道:“这是在烧金山中?” “嗯,”项玙回答道:“我找到了这处土洞,洞口用藤蔓隐藏了起来。” “你认得这伙儿刺客的来历么?” 项玙摇了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伙人。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和娘亲?” “我也不知道。”姬澄澈心里虽猜测了几种可能,但自己没凭没据,信口说出来总是不妥。 要知道以虞妃儿和项玙的身份,这次刺杀必然会激起项翼的滔天怒火。以霸圣的脾性及手段,圣京城乃至整个楚朝有多少人会因此事而毁家灭族,无人能够估量,但是一场杀戮清洗可以预见必将发生。 “你害怕吗?”他问道。 “不怕!这伙刺客藏头露尾不敢暴露身份,一看就知道是群胆小鬼,比起我父皇和皇兄……还有澄澈哥哥来差远了!” 姬澄澈被她逗得笑起来,故意道:“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最多只能接你父皇两拳而已,可不敢和他相提并论。” 他本是极骄傲之人,但与项翼一战自知九死一生,全靠对方手下留情,虽不喜其狂傲,但对其修为却也十分钦佩。 不曾想项玙转转眼睛摇头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没你厉害。” 姬澄澈不由从心底笑了出来,他这一年来出生入死不知遇过多少回刺杀。这次虽然与自己无关,纯粹莫名其妙自投罗网,但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如此纯真,却激发了他保护虞妃儿母女突围求生的勇气和信心,。 项玙毕竟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一见娘亲伤势无碍,心情放松下来竟也忘了洞外的凶险,和姬澄澈有说有笑起来。 姬澄澈道:“陛下久不见虞姨和你回返,必然会派人接应,早晚能够搜索到这儿。说不定我们的运气够好,能够坚持到陛下的人马赶来。” 项玙眨眨眼粲然一笑道:“没错,父皇肯定能找到我们!” 姬澄澈缓缓合上双目道:“我要打坐疗伤一小会儿,你在一旁为我护法可好?” “好!”项玙握住仙剑从地上站起,走到洞口横剑而立,颇有些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气概。 小土洞里再次安静下来,项玙悄悄在藤蔓上扒开一条小缝隙往外观望。 洞外山林静谧光线晦暗,莫说人踪连鸟兽的踪迹也不易见到。 她向外观察了片刻,觉得有些无聊,便回转过头打量洞中。 只见娘亲正在昏睡,呼吸虽有点儿粗重但已不似先前那般急促。 姬澄澈盘腿坐在虞妃儿的身旁,身躯一动不动犹如一尊俊挺的古铜雕像。 她不由自主将目光凝定在姬澄澈的脸庞上,想到了自己最敬佩仰慕的四哥项麟。 单论相貌而言,项麟丝毫不逊色于姬澄澈,甚至或许比他生得更加俊美,但后者那种阳刚挺拔英姿飒爽的气质,还有令人如沐春风的灿烂笑容,似乎为他增添了格外的光芒。 “难怪雪落姐姐一心一意只喜欢澄澈哥哥。四哥虽然也很好,可若是让我来选……还是澄澈哥哥好。” 项玙想起项麟和唐雪落,他们俩人原本是楚国和巫族最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因为澄澈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幽幽叹了口气道:“四哥随鬼师出门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也不晓得何时回来。要是让他遇见澄澈哥哥,两人说不定会打起来。” 至于这两人谁胜谁负,于她心里竟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只希望谁也不要受伤才好。可是两个哥哥均是身负超卓修为之之奇才,若真是受伤该怎么办,然后正当她出神地想到两个哥哥万一受伤自己该帮谁时,冷不丁听到“咕”一声怪响。 项玙吓了一大跳,急忙四处张望想弄清楚这声音从何而来。 “咕噜噜——”又是一声响,项玙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不由哑然失笑。 原来天已过午,她一路逃命至今滴水未进又渴又饿。方才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尚不觉得,此刻稍稍松弛下来肚子就有了反应。 这时候恰巧有一群野鸭扑棱棱从密林深处飞了起来,看得项玙两眼冒光狠狠地吞了口唾沫,脑海里早已浮现出油光光香喷喷的烤鸭模样。 但是她终究不敢出洞,只好眼巴巴瞅着鸭群飞远,心里默默道:“这鸭肉又老又骚没啥好吃的。等回到宫中,叫御厨把所有好吃的都端上来,我要满满地摆一大桌!” 蓦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道:“不好,这群野鸭不会无故而起,定是受到了惊扰!” 念及于此,项玙的心一下子绷紧,寻思道如果来的是父皇手下的人马自然再好不过,可万一是那群刺客可怎生是好? “不能让刺客找到这里!” 项玙看了眼姬澄澈和虞妃儿,两人均毫无所觉。她偷偷打开一侧的藤蔓矮身钻出,又迅速将洞口掩上,然后闪身躲到了距离小土洞数十丈外的一块山石背后。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盯住野鸭飞起的方向。不一刻,林中响起极轻微的脚步声,慢慢地走出了两个人。 “是那伙刺客!”项玙的心一沉,目不转睛地监视着那两个人,只盼对方搜索一番立刻便走,忽略过藤蔓后的小土洞。 然而事与愿违,那两名刺客一路搜寻渐渐地朝小土洞方向行来。 “老六,仔细瞧瞧那边!”左侧高个的刺客指着小土洞前的藤蔓吩咐同伴道。 那叫老六的刺客应了声,手提一杆长枪小心翼翼地靠近藤蔓。 “糟糕!”项玙见此情景不由大急,赶紧故意挪了挪身躯弄出沙沙响动。 “那边!”两名刺客听到异响,不约而同朝项玙藏身的山石走来。 项玙从山石后纵身而起,不顾一切地往密林深处奔去。 “抓住她!” “追!” 两名刺客果然上当,在后紧紧追来。 项玙顾不得被林中的荆棘尖刺刺破衣衫和肌肤,拼命地朝前奔跑,只想将刺客引得越远越好。可惜她的功力较之对方着实逊色不少,后面的刺客渐渐追近。 项玙越发慌不择路,再往前奔出一段前方竟赫然出现了一道断崖。 她在崖边张皇地刹住身形,目光看下崖底,就见云雾弥漫乱石嶙峋,若这般跳下去必然有死无生。 那两名刺客也发现前面是处断崖,哈哈一笑道:“死丫头,有本事你跳下去啊?”放缓了脚步,故意如猫戏老鼠般慢慢逼近。 项玙喘息着瞟了眼那两个刺客,叹了口气道:“可惜了那群野鸭子,看上去真的很肥很嫩……” 不等那两个刺客反应过来,项玙闭起眼睛纵身跃下悬崖! “唿——”耳畔风声隆隆,她感觉像是在腾云驾雾,竟没有半点恐惧与哀伤,眼前浮现起的是姬澄澈明亮的眼神和灿烂的笑容……(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四章 烧金山(下) “唿——” 忽然项玙的娇躯一震,像是被一团软绵绵的云絮托住,缓缓地往上升起。 项玙绝处逢生不由怔了怔,睁开双眼茫然地打量四周。 只见她的脚下竟然真的有一团不晓得从哪里飞来的云朵,流光溢彩轻盈飘飞,将自己的身躯托升起来。 缓缓地她升过断崖,惊讶地看到崖边负手屹立着一位黄衣男子。 他大约刚过而立之年,相貌英俊玉树临风,一双宽袖迎风飘扬分外潇洒。 在他的身后十数丈外,刚才追杀项玙的那两个刺客横尸于地气绝身亡。 “大哥!”项玙难以置信地望着黄衣男子,生恐自己是在做梦。 黄衣男子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怜宠之色,笑了笑道:“鱼儿别怕,有大哥在没人伤得了你一根头发。” “大哥!”项玙如乳燕投林般跃入黄衣男子的怀中,所有的委屈、惊恐、悲愤……一瞬间化作了开闸的泪水,怎也控制不住,紧紧抱着他放声大哭出来。 黄衣男子轻抚项玙的秀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原来他便是项玙同父异母的长兄项癸,亦是项门四骏之长。 项玙喜极而泣,不依地扭着身撒娇道:“大哥,你怎么才来?” “不止是我来了,父皇的人马业已到了山下,愚兄不过是先行一步,运气好恰巧找到了你而已。” 项癸含笑道:“没想到我们的小妹妹一向怕高,居然还敢玩跳崖,着实教大哥刮目相看。” 项玙被他逗得破涕为笑道:“你怎么不说人家是狗急跳墙?” 项癸递了块干净的绢帕给项玙,问道:“这两个刺客是从哪里来的?母后呢,她在哪里?” “呀!”项玙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叫道:“快,我带你去,母后和澄澈哥哥还在那边的小土洞里!” 她一般情况下都需遵守皇室的规矩称虞妃儿为母后,唯有无人时才会叫“娘亲”。 项癸疑惑道:“姬澄澈也在,他为何在这里?” “这事说来话长,要不是澄澈哥哥,我和娘亲都见不到你了!”项玙拉着项癸往回跑,“娘亲和澄澈哥哥都被刺客暗算受了箭伤,如今藏在小土洞里也不晓得怎样了……” “母后受了箭伤,要不要紧?”项癸大吃一惊,嘿然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那两个混蛋死得太痛快!” 两人一路回返,项玙凭着记忆兜兜转转来到了姬澄澈和虞妃儿躲藏的那座小土洞前。 她远远瞧见洞口外的藤蔓完好无损,悬着的心放下不少,回头又叮嘱道:“大哥,一会儿见到母后,你千万不要跟她说我跳崖的事儿。” “为何不能说?” “那……那多丢人啊!我可是立志要超过你和四哥,将来成为女圣人的!” 项癸哈哈一笑,一口应道:“好,我保证守口如瓶。” 项玙来到小土洞外,看看左右并无异状,伸手将一根根藤蔓扯下来,很快露出了半个洞口。 “母后!”项癸站在项玙的身后朝小土洞中望去,就看见虞妃儿卧在洞中昏睡不醒,姬澄澈则在一旁盘腿打坐毫无反应。 “母后,大哥来救我们啦!”项玙奔进小土洞,劫后重逢小小年纪竟已生出了一丝再世为人的感觉来。 项癸踱步入洞,来到姬澄澈的面前借夜明珠的柔光仔细打量须臾,低声唤道:“澄澈殿下!” 姬澄澈如老僧入定神游天外,没有丝毫的回应。 项癸笑笑,眸中徐徐凝起一簇冰寒的杀意,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姬澄澈,你不但该死,而且必须死!” “唿——”他的左掌陡然绽开一团太阳般耀眼的金芒,抬手便往姬澄澈头顶拍落! “大哥!”项玙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要——” 她奋不顾身地扑向项癸,希望能推开项癸行凶杀人的手,可惜鞭长莫及。 眼看姬澄澈就要丧命,入定中的他霍然睁开双目,两道精光如出鞘宝刀直刺进项癸的两眼。 “不好!”项癸的心神巨震,意识到姬澄澈竟然是早有防备! “铿!”胎元神刀惊鸿一现,从项癸的胸前抹过,旋即消逝在黑暗里。 项癸的左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在距离姬澄澈头顶不到三寸高的空中猛然顿住,就像光阴被定格了一般,小土洞中的一切都变得凝固不动。 “嗒、嗒、嗒……” 万籁无声的死寂里,忽然响起一声声水珠坠地的轻响。 项癸胸前的衣衫上缓缓地渗出一抹殷红的血迹,起先不过像一缕细小的丝线,但转眼间就染红了整个胸口。 “咔啦啦——”他手上攒聚的金色雷光迅速地黯灭涣散,隐没到黑暗里。 姬澄澈盘腿端坐不动,看也不看高悬在头顶上方三寸处的那只手,双目平静地盯着项癸道:“我等你很久了。” 项癸的脸上充满了震惊与不信,哑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我……” “刚才还不知道,但看到你的右手始终低垂不动,就知道了。” “大哥!”项玙缓过神来,扑向项癸道:“你这是为什么?!” “退后!”姬澄澈神色一紧,拂出袖袂将项玙震退。 项玙愕然看着姬澄澈,不明白他为何要阻止自己靠近项癸? 姬澄澈目光须臾不离地紧盯项癸,即使确信这一刀已斩断对方所有的生机,却依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大意,对项玙一字字道:“项癸,你的这位大哥——他就是那个一路追杀我们的金箭人!” “金箭人?!”项玙呆了呆,刹那间醒悟了过来—— 为什么大哥见到自己不赶紧燃放信炮向父皇报信,为什么他急于杀死那两个刺客不肯留下活口,为什么他无巧不巧地出现在断崖前刚刚好救了自己…… 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她拼命摇头道:“不,这不是真的!大哥待我很亲,一直都那么疼我,他怎么可能杀我和母后?” 项癸的目光轻忽忽地飘落在项玙悲戚的小脸上,唇角露出一缕讥笑道:“你担心我临死还会拉上鱼儿垫背么?我没那么卑鄙!” 姬澄澈问道:“为什么?” 项癸笑笑道:“为什么,这是个好问题,可惜……按照我原本的打算,是想除去虞妃儿和鱼儿后,再嫁祸给你。谁知你居然去而复返,将我的计划全盘打乱,错进错出之下终致眼下的败局……” 他的眸中泛起遗憾之色,摇头道:“这是天意亡我,非战之罪——” 项玙怔怔地看着项癸,喃喃道:“大哥,你真的想杀我和母后?” “我想,我很想,而且我已经想了很多年了。”项癸毫不掩饰心中的怨恨,冷笑道:“如果不是虞妃儿,我的母后又何至于郁郁寡欢郁积成病早早离世?你可知失去母亲孤独地躺在黑暗中的滋味,你可知眼看自己的父亲漠视自己却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是何等的痛苦?” 项玙惊愕地睁大双眼,看着项癸下意识地摇头道:“不,不,不是这样的……” “可惜啊,”项癸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忍气吞声精心布置多年,原以为时机总算成熟,谁知竟在一夕之间功败垂成!” 姬澄澈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你所说,这是天意亡你!” 项癸像是回光返照,眸子里遽然精光爆绽瞪视姬澄澈,恨道:“姓姬的,你莫要得意得太早。我死,你也不会好过。我楚国上下……我的二弟、三弟还有麒麟儿,他们一定会杀了你为我报仇雪恨!” 他的的声音越来越低,却病态地嘿嘿笑道:“姓姬的,你自以为修为登峰造极盖世无双,敢只身前来挑战圣京城。既然来了,这辈子就休想活着离开!” 姬澄澈皱眉道:“我来圣京城,并非为了挑战。你的恨,究竟为何?” 项癸的唇角逸出一丝丝诡异的微笑道:“那又如何,总之你死、定、了——” 他的话音愈发轻微,身躯蓦地晃了晃朝后仰天摔倒。 “大哥——”项玙抱住项癸,这一次姬澄澈没有再阻拦。 项癸的双目兀自不甘地圆睁着,只是眼眸中光彩涣散,渐渐地黯淡下来。 最终离开人世之际,他没有想到唯一守在身旁将他抱在怀中泪流满面的,竟是他最痛恨、最嫉妒,一心一意想除之而后快的小妹妹。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再对项玙说点儿什么,可惜已经不能够。 他的身躯慢慢变得僵硬冰冷,终于彻底沉寂。 项玙搂着大哥的尸首久久不愿放手,泪如雨下心如刀绞,还是不明白也不相信他会要杀死自己和娘亲。 姬澄澈没有过多安抚项玙,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遭逢如此惨烈的骨肉相残相杀,内心的冲击可想而知,恐怕一生都会留下阴影。 事实上刚才一刀斩杀项癸,也近乎将他千辛万苦积攒起来的一点儿家底耗尽败光。此刻他的体内空得难受,一阵阵耳鸣目眩欲要昏死过去,全凭超强的意志才坚持不倒。 和项玙不同,姬澄澈自幼就不是在父皇母后的万般宠爱下长大的。他尚在童年时就深入北荒九死一生,与巨崇德相依为命吃尽苦头,早就忘记了撒娇的滋味。而且因为母亲身份特殊,在宫中遭兄弟姊妹的白眼居多,心中反倒是将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林隐视为平生第一知己好友。 此刻项癸虽然已经败亡,但他还有同伙,姬澄澈仍然不敢完全松弛下来,头脑始终保持警醒。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异响,五个刺客手持凶器直奔洞内扑来!(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兄弟仇(上) 那五名刺客当然已经知道项癸死了,但他们没有逃散,反而选择了继续为主子效忠复仇。 反正他们的命早就卖给了项癸,反正杀手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而今项癸身亡,姬澄澈重伤,或许正是挣得一份平安富贵的好机会。 “澄澈哥哥,是我带他们来的,是我害了你和娘亲!” 项玙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拔出仙剑冲向洞外,意欲和五名刺客死拼。 姬澄澈一把扣住她的胳膊拉回来道:“等等,让我来!” 他凝动神识释放出一道玄雷千鞭咒,“咔啦啦”爆响此起彼伏,千百道闪亮的电芒交织纠缠,像一张蛛网般封住了洞口。 “冲进去!” 五名刺客业好似疯了般往小土洞里冲。 “轰隆隆!”一名巫师抬手释放出一道掌心雷,重重地轰击在电芒之上。 与此同时,其他的刺客各自施展绝艺运功攻打,力求尽快破开洞口的禁制。 “轰、轰、轰——” 五颜六色的光华竞相怒放,整座小土洞都在剧烈的颤动,拳头大小的沙石簌簌坠落,洞壁上裂开一条条巨大的缝隙。 紧跟着又是“砰”的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小土洞终于承受不了接二连三巨力的交接轰击,洞口猛然坍塌将入口完全堵住。 五名刺客一下子傻了眼,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姬澄澈的诡计,等于帮着他打塌了洞口,将双方立时隔绝开来。 但要他们就此退走又如何甘休?五个人互视一眼,不言不语各抡刀枪,开始拼命挖掘洞口落石。 土洞深处,姬澄澈在塌方的一霎间抢先将虞妃儿和项玙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无数碎石结结实实地砸中他的后背,换做平时这点石头对姬澄澈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可现在每接一下,都像是在背心上狠狠地剜一刀。 幸好胎元神刀生出感应,自发散开一蓬光雾将三人环绕在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小土洞内的坍塌逐渐停止。 姬澄澈抹去唇角的鲜血,抬眼发觉自己和虞妃儿、项玙被埋在了一块不到半人高的狭小空间里,周围堆满了乱石,那颗夜明珠也早不知掉哪里去了。 他放开虞妃儿和项玙,见两人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笑了笑道:“你说,我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项玙噗嗤一笑,旋即担忧道:“我大哥也不知被埋在了什么地方。” 姬澄澈叹口气道:“他差点儿杀了你和虞姨,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恨他?” 项玙也叹口气道:“恨不起来,也不想恨,我只觉得自己很不开心。” 姬澄澈点点头道:“我明白。如今我们是真正的听天由命了,希望你父皇能够早点找到我们,否则——” “否则什么?”项玙话问出口,立刻醒悟过来。 问题当然是出在项癸的身份上,作为楚国大皇子的他,却死在姬澄澈的刀下。 假如首先找到他们的不是项翼而是旁人,谁敢保证姬澄澈能脱身? 对于自己的长子死于非命这一事实,谁能知道项翼会持怎样的态度? 因此对于姬澄澈来说,是否能够侥幸逃脱眼前的困厄尚未可知,怕就怕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想到这里项玙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咬牙道:“澄澈哥哥你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谁知等了半天项玙也不见姬澄澈的回应,待她定睛再看才发觉他已昏睡过去。 狭小的洞穴里黑暗异常,唯有胎元神刀焕放出的光亮能够勉强看清四周的景物。 姬澄澈靠在坍塌的乱石上,像是睡得很沉,神容平静而自然,唇角坚定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项玙看着澄澈哥哥,心里不知为何安定下来,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再害怕。 只是这位让她无比心折的哥哥,其实也不过比她大了两三岁而已。 从前她最佩服的是项麟,而今隐隐觉得天下之大,除四哥外,澄澈哥哥怎么也算得上一位英雄。 从娘亲到项癸,从姬澄澈到项麟,小女孩的神思飘忽浮想联翩,不知不觉时间便在寂静的黑暗中悄悄溜走。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轻微的簌簌声,好像有砂土在松动。 项玙凛然一惊,思绪从幻想中回到了现实。 她握紧仙剑抬起头,凝神聆听上方的动静。 那簌簌的微响在静谧中听来分外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亦愈来愈清晰。 又过了会儿,三人头顶上方开始簌簌落下尘土细砂,显然上方有人正在试图挖开坍塌的石块。 “是那群刺客阴魂不散,还是父皇终于找到我们了?” 项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上方的乱石,掌心里不觉渗出了冷汗。 在这一天里她几经生死,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即使独自面对险境危机,也能够努力沉下气来静观其变。 “咔啦啦……”头顶上方落下的细砂碎石渐渐变大,慢慢地露出缕天光。 “下边是空的!”外面有人叫道。 项玙闻言心头一凉,听出那应是刺客的声音。 “我该怎么办?”她看了看姬澄澈和虞妃儿,两人依旧昏睡不醒。 项玙蓦地灵机一动,闭上双眼倒下身去佯作昏迷模样。 “咔啦啦——”上面的洞口被扒开,小心翼翼地探过来一个刺客的脑袋,冲着底下观望道:“那三个人都在,看样子都昏过去了!” 外面另一个刺客冷笑道:“那还等什么,把头割下来,血祭主人!” “让我来!”那个探头探脑的刺客自告奋勇,将洞口又扒大了些纵身跃下。 他盯着昏迷的虞妃儿美艳的容颜,握刀的手禁不住顿了顿,嘿嘿笑道:“皇后娘娘,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我老刘的刀子出了名的快,你不用太担心,一下就好!” 上头的刺客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儿动手,外面虎贲骑已经快搜到这附近了,你磨磨蹭蹭要到什么时候?” “就好!”洞内的刺客应了声,挥刀割向虞妃儿的脖颈。 “噗!”他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胸前露出了一截森寒的剑锋,一股鲜血像泉水般往外飚射。 随即,剧烈的痛楚从背心传来,他错愕地回过头就看到原本应该昏迷的项玙,半跪于地手握仙剑眼中透着愤怒与憎恨。 “老刘!”上面刺客怒声怒吼,两道黑影扑将下来。 项玙松开仙剑,迅速夺过死去刺客背负的弓弩,看也不看抬手就扣动扳机! “嗤嗤嗤——”一蓬劲弩如乱云横飞射向被掘开的洞口。 那洞口原本就不算大,又是两名刺客同时想挤进来,顿时没有了闪躲空间。 两名刺客猝不及防之下,慌忙挥刀招架,无奈距离太近又无法躲避,顿时被弩箭射成刺猬一命呜呼。 一下子刺客五去其三,剩下两人破口大骂道:“臭丫头,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两人之中有一个是巫师,当下张开双手念动巫咒,四周元气涌动化为一团滚雷轰向下方的洞穴。 项玙竭尽全力拔剑抵挡,“咔啦啦”滚雷炸在剑上,轰得她娇躯横飞重重撞到了乱石堆里,手中的仙剑脱手飞出。 “轰隆隆!”被仙剑劈散的滚雷犹如脱缰的野马四处乱窜,周围的乱石砂土滚滚而下,看得两名刺客一惊,唯恐项玙故技重施将洞口封死。 “让我下去干掉他们!”另一个刺客手握两杆银枪,趁着项玙尚未缓过气来,纵身跃下。 项玙大吃一惊,抓起仙剑想挥剑刺去,偏偏手足酸软眼前发黑,一股股腥甜味直冲喉头,哪里还能纵剑伤敌。 那刺客看出项玙已是强弩之末,当即双枪并举刺向她的胸膛。 项玙好似吓傻了一样,看着刺来的枪锋浑然忘却了躲闪。 “铿!”枪尖正中项玙的胸口,却没能够穿透她的身体。 “玄金丝甲!”那刺客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登时明白自己上当了。 “噗!”项玙用尽最后的气力,振臂掷出仙剑正插进那刺客的脖颈。 刺客一声惨叫往后栽倒,留守在外面的巫师睚眦欲裂,挥舞双手厉声道:“丫头,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轰!”连串的滚雷在空中生出,排山倒海般轰落下来。 项玙看着闪烁不定的雷光,心知以自己现在的情形连一道滚雷都接不住,如此十来道一齐轰落,已然绝无侥幸之理。 奇怪的是她并不如何害怕,甚至扭过头去看向娘亲和澄澈哥哥,和他们一起死,至少自己不会觉得孤单。 然而奇怪的是,她等了很久那些滚雷都没有落下来。 她愕然望去,就看到那些攒聚的滚雷竟被一只突然生出的无形大手凭空抹去。 “什么人!”那巫师又惊又怒扭头张望。 “咔吧!”脑袋刚转到一半,一只手已抓住了他的脖颈,轻轻一捏喉结爆裂。 “呃……”巫师惊骇地用眼角余光看到这只手的主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父皇——” 项玙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碎石堆里,泪水朦胧里模模糊糊就看到项翼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洞穴外面。(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兄弟仇(下) 不少楚人都知道,在圣京城西北面靠近烧金山的一片翠竹环抱中,有座皇室林苑,项翼偶尔打猎归来时也会将此地当做歇脚之所。 由于只是皇帝用来歇歇脚的,所以这座彰武宫的规模并不算大,平日负责留守的御林军连带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加在一起也不过寥寥百余人。 彰武宫的太监首领赵安今年已经将近六十岁,即使在皇城里论资排辈也绝对可以挤进前十位。 但这些年他却像是被发配一样,被打发到了这座冷冷清清鸟不拉屎的彰武宫来。难得的是赵安毫无怨言,整天笑眯眯地背着手在林苑里巡视,替大楚皇帝看管照料好这里的花花草草。 然而几乎没有人晓得,这里其实是大楚开国皇帝未来的寝陵所在。而且,据说这地方很可能是鬼师亲自为项翼挑选的。 只是今晚的彰武宫变得异乎寻常的紧张压抑,虎贲督军耿天不发一言便接管了林苑的防务,三千铁骑层层叠叠将行宫重重围住,还从京师调来两营锦凤卫负责空中巡逻,直接将此地的警戒提升到最高级别。 饶是如此彰武宫外已是车水马龙来客络绎不绝。 最早到的是项翼、虞妃儿、项玙一行,其中还有人抬着一具棺椁。 没过多久,在京的二皇子项岳、三皇子项然便匆匆赶至,进了彰武宫后再也没有出来。 紧跟着朝廷中的文武重臣一个个神色凝重来到彰武宫外,等候项翼的召见。 奇怪的是前前后后来了这么多人,偌大的彰武宫竟依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出什么大事了?!” 望着彰武宫外黑压压一片肃立的那些大官,小太监赵禹暗暗猜想。 他亦步亦趋跟在赵安的身后,来到宫殿前的露台上站定。 赵安扫了眼台阶下的群臣,尖着公鸭嗓子问道:“谁叫你们聚在宫外的?” 众臣之中品阶最高的礼部尚书常元亮越众而出,说道:“劳烦赵公公通禀一声,就说我等有要事求见陛下。” 这常元亮早在封魔战役时就已追随在霸圣项翼身边,也算得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子,更因学识渊博文采斐然而领袖文坛,在士子心中拥有崇高声望。 面对这样一位大楚泰斗级的重臣,赵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似笑非笑道:“陛下很忙,没空召见各位大人,有什么事不妨待后天朝会时再说。” 跟在常元亮身后的礼部员外郎裴俭年轻气盛,怒斥道:“你这没卵子的老货,也敢阻拦我等面君朝圣?” 赵安委实好涵养,竟咯咯一笑道:“咱家哪有这胆儿?不过是见诸位大人在外站得辛苦,才出来劝说几句。你们要是喜欢,尽管在宫外站着,就算咱家多事了。” 他说完一甩袖子,带着小太监赵禹便往里走。 “赵公公!”常元亮猛然振声吼道:“皇后娘娘和锦源公主殿下可还安康?!” 赵安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道:“常大人,这话也是你该问么?咱家可不敢答。” 常元亮暗吃一惊,意识到很有可能事态比自己所知的还要严重。 他点点头,撩起袍服下摆缓缓跪倒在彰武宫外。 身后数以百计的朝廷官员见此情景,纷纷下跪蔚为壮观。 赵安叹了口气道:“常大人,你年岁不小,何苦呢?” 常元亮上身笔直望向宫阙,朗声道:“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无以为报,唯舍一身皮囊而已!” 赵安撇撇嘴举步走入彰武宫中,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大人们爱跪不跪,各位劳苦功高,可不得找点儿事做做么。” 赵禹跟在赵安身旁已有五六个年头,因为乖巧机灵,被赵大公公收做了干儿子,当下仗着胆子问道:“义父,他们果真会在宫外跪一宿么?” 赵安不以为然道:“谁知道?不过我大楚国的诸位大人个个都是赤胆忠心。小禹子,你瞧着吧,陛下呆会儿就会赶人。” “可是义父,您没得到陛下的旨意就出来轰那些位大人,会不会惹陛下不高兴?” 赵安呵呵笑道:“我若当做没事人儿才会真的惹陛下不高兴。小禹子,这宫里的学问啊深得很,你慢慢地学着吧。” 赵禹毕恭毕敬道:“是,多谢义父栽培!” 赵安颔首道:“看在你听话乖巧的份儿上,咱家给你安排一桩好差事。办好喽,你就能青云直上一飞冲天。要是办砸了,别说你小命不保,连咱家也要受牵连。” 赵禹又是兴奋又是忐忑道:“我怕自己笨手笨脚,会辜负义父的厚望。” 赵安嘿了声,手指前方的一座宫殿道:“今晚菡光轩就交给你了。” 赵禹闻言不由大感失望,脸上不禁流露了出来。 他的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赵安的眼睛?赵安鼻子里低低哼了声道:“我倒想将你安排到皇后娘娘的跟前伺候,可你敢么?要知道,今晚陛下是铁定守在娘娘的榻前,不怕死的我便让你去。” 赵禹打了个寒战忙应声道:“我全听义父的安排!” 赵安满意地点点头道:“小禹子,别以为菡光轩里的那一位无足轻重,又不是皇子公主?嘿嘿,告诉你——他的分量比刚刚赶来的那两位皇子还要重,我朝也只有四皇子殿下堪可相仿。” “那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赵安突然停步,压低声音阴沉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你若敢胡说八道,我绝不让你活到明天天亮!” 赵禹耸然动容,叠声道:“小禹子不敢!” “听好了,”赵安低声说道:“进了菡光轩,什么也不要问,一个字也不要往外多嘴。用心看着,仔细伺候着,我保你平安富贵。” 赵禹头也不敢抬将赵安的话一字字记下,心里越来越讶异,赵安一向风轻云淡稳如太岳,却在说到这个年轻人时谈虎色变,还一方常态反复叮嘱自己,这是为何? 只是赵禹不敢再多问多说,站在菡光轩前躬身目送赵安离去。 赵安打发了赵禹,径自来到了怀瑾殿外,朝着殿中深深弯腰一拜道:“老奴赵安求见!” 殿内没有人回应,赵安在门外等了一小会儿,便推门而入。 只见偌大的怀瑾殿中,唯有大楚武王祁龙象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喝茶。 赵安怔了怔,就见祁龙象用目光朝后殿瞥了眼,悄悄向他示意。 赵安颔首表示感谢,蹑手蹑脚走到项翼平日里常坐的那把黄芽雕龙椅的下首,低眉顺眼束手侍立。 不多时,在外安排今夜宫禁的虎贲督军耿天也走了进来。 他虽贵为八大督军之一,但在这座怀瑾殿里也只能按刀默立,如同一尊铁打铜浇的战神雕像。 当下三个身份迥异的人或站或坐各怀心思,默然无语地守候在殿中。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项翼才和一位青衣老者从后殿里出来。 这青衣老者容貌丑陋,偏却仙风道骨袖袂飘飘,背负一支七尺长的振国定邦之宝《运筹社稷图》卷轴,正是与武王祁龙象并著于世的文王范俭。 项翼一言不发地在黄芽雕龙椅中落座,冷冷看着耿天问道:“找到几个?” “末将无能,只搜到二十六具尸首,无一活口。”耿天俯身禀报道:“樊督军已率人封山,哪怕一只蚊蝇也休想溜走!” “无一活口……不错,总算没让我失望,至少还有二十多号人愿意陪着他一块儿去死!”项翼冷然一笑道:“我不如他啊,这才多一会儿各种谣言已经传得满天飞,大半个圣京城的文武官员都跑到彰武宫来看朕的热闹了吧?” 赵安轻声禀报道:“老奴方才出去看过,彰武宫外约莫聚集了三百多位大人。老奴劝他们散去,反被礼部员外郎裴俭裴大人臭骂了一通。” “耿天!”项翼的脸上波澜不惊,低声喝道。 “末将在!”耿天心头一惊,上前领命。 项翼刚要下令,范俭急忙抢先道:“陛下,裴俭此人精明能干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才,只是口无遮拦常得罪人……” “精明能干?”项翼嗤之以鼻道:“这种跳出来被人当枪使的蠢货也配叫俊才?摘了他的官帽,发配青塘劳役三年!” “遵旨!”耿天转身出门。 “等等,”项翼叫住耿天,想了想吩咐道:“常元亮是不是也来了?给他一点儿颜面,下道旨意让他回家歇着。至于其他人——统统给我轰走!” “遵旨!”耿天朗声应诺,阔步离殿而去。 项翼站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祁龙象、范俭和赵安各自低头看着地面保持静默。 “有劳范先生的杏林妙手,皇后的伤势已有起色。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想看到天亮后圣京城翻了天。” 他望着头顶上方精美繁复的藻井,漠然道:“今晚先抄了那畜生的王府!” “陛下!”祁龙象和范俭对视一眼,两人齐齐跪地说道:“请三思而后行!” 项翼在两人面前站定,问道:“怎么,你们两个还要为那个畜生说话?” 范俭深深埋首叩拜道:“陛下,百姓中一直有个说法,家丑不可外扬,况且是帝王家?此事若是传开,怕会成为中土笑谈呐!” 项翼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地看着范俭,山雨欲来风满楼,谁人又能从一代帝王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 范俭不愧策谋深长,堪称大楚王朝第一毒士,嗓音低沉斩钉截铁道:“为大楚千秋社稷谋,臣有一李代桃僵之计!”(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七章 菡光轩(上) 赵禹垂首快步来到菡光轩中,就看到那个年轻人半身****地躺在太液池里。 他的一头紫发湿漉漉地垂落到碧幽幽的池水里,像一蓬凌波飘浮的紫蔓。 所有的侍卫都隐于暗处,太液池四周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年轻人表情惬意地独自享受着池水的浸泡,双目似睁非睁好像又睡着了。 传说太液池的池水来源于地底幽渊,与元界的胎心相通,有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之妙用,平日里虞妃儿极喜来此沐浴,而菡光轩自然而然亦就成为了她习惯的下榻处。 但今晚,这座菡光轩包括轩中的太液池全都教这个年轻人霸占。 赵禹看着年轻人的紫色长发,还有搁放在池边的那只刀匣,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来历。但即使对赵安,他也不敢说破。 皇宫是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大牢房,对他们这些小太监更是如此。想活得长久一些,想拥有超越常人的富贵与权力,首先必须消息灵通无所不知,其次必须把嘴巴管牢。 忽然他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疑不定之色,赫然察觉到整座太液池的池水正在以肉眼很难发现的速度缓缓下降。 碧幽幽的池面底下,有一**浅浅的涟漪以这年轻人为中心,徐徐地往里收缩直至渗入他的体内。 与此同时年轻人裸露的身体表面升腾起一团淡淡的黑色水汽,却很快就被夜风吹散,以至于若不仔细观瞧绝难发觉。 赵禹知道,这水汽正是经过年轻人身体洗炼过滤后排出的太液池水,由于里面蕴藏了大量的杂质和从体内迫出的淤血,所以颜色转黑几不可见。 “好厉害!”赵禹赶忙垂下眼皮,掩饰住眸中不自禁闪现出的震惊之色。 ——大皇子项癸,死得真心不冤。 即使在这座彰武宫中,赵禹也是少数知情人之一。虽说他看到的听到的仅仅是凤毛麟角,但凭他的聪明,也足够推测出事情的真相。 但他不能对任何人提及丝毫自己心里的猜疑,甚至面对义父赵安亦必须装傻充愣。不然的话彰武宫中养花的肥料池里,很快就会再多一具被杀了灭口的宫人尸首,而那个人肯定就是他。 正自思量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他惊醒过来。 赵禹暗吃了惊,要知道菡光轩内外俱都有重兵把守,普通宫人未经许可根本进不来。此人能够堂而皇之地闯入,显然身份非同寻常。 他偷偷抬起眼皮往碎石小径上一瞧,只见一位三十余岁的俊美男子正疾步往里走来。 这男子满脸的煞气好不吓人,赵禹心里暗叫不妙,忙不迭跪拜下来大声叫道:“奴才赵禹拜见二皇子殿下!” 原来来人正是项翼的二儿子,被封为九江郡王的项岳。 项岳理都不理赵禹,径直走向太液池。 赵禹侧目偷望,那年轻人并未被自己的大声呼喊惊醒,兀自全身松弛舒展半躺半靠在太液池中。 赵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膝行上前咬牙拦住项岳的去路道:“殿下,请留步!” “滚到一边去!”项岳懒得啰嗦,一脚将赵禹踹翻在地。 赵禹巴不得听话滚开,而且有多远滚多远,可要是池中的那个年轻人有个三长两短,二皇子项岳未必有事,自己却一定会遭殃。 他连滚带爬地冲上来,抱住项岳的双腿大嚎道:“殿下,您可怜可怜奴才吧……您要是过去了,奴才这条贱命就得被拖出去喂狗啊!” 项岳低头看着他满脸鼻涕眼泪的狼狈模样,冷哼了声道:“你只管让开,我保管你不会有事!” 赵禹哪里肯信,哭得梨花带雨凄凉无比道:“殿下啊,奴才自知这条命不值几个钱,可家里还有老老小小几十口人呵。这要是出事了,上到奴才的老奶奶,下到奴才的小外甥,那都得掉脑袋啊——” 项岳眉宇一扬狞声道:“你滚不滚?再敢碍事,我先杀了你!” 话音刚落,就听太液池中响起一声笑道:“二皇子好威风啊,可惜没去开家肉铺做屠夫!” 项岳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砰”地双足运功将赵禹震飞出去,说道:“姬澄澈,你可知道杀人偿命?!” 姬澄澈懒洋洋地打个哈欠道:“令尊乃大楚皇帝,这半辈子不知杀死了多少人,这个问题你何不问他?” 项岳眸中恨意盈天,森然道:“你敢嘲讽我父皇?” 赵禹趴在道边的花丛里装死,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头暗叫道:“这年轻人果然就是汉朝的八皇子姬澄澈!连二皇子也这么说,看来大皇子果真是被他所杀……这人多半是活腻味了,跑来圣京城捣乱不算,还敢当着二皇子的面取笑陛下,这不是找死么?” 就听池中人漫不经心道:“春风吹皱一池水,干你鸟事?” 项岳双拳紧紧攥起,满腔的怒火道:“你起来,我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 在兄弟四人中,他和项癸年龄最接近,往日里的交情也是最好。 三年前他被封九江郡王,虽然获允可以留住京师无需就藩,但谁都明白这等若是退出了未来皇储宝座的竞争。 对此项岳本人倒也不怎么在意,反正在四兄弟中若要立长有大哥项癸,若要立贤有四弟项麟,原本就没自己的份儿。 可谁晓得自己素来敬重的大哥竟横遭厄运,一命呜呼! 他多多少少能够猜到大哥为何会死,父皇为何会震怒。但这冒天下之大不韪惊天动地的事,为何不教自己来做——反正他才是那个根本无望登顶的藩王。 懊丧、惊愕、愤怒、悲痛……诸般负面情绪像火山的岩浆般在项岳的胸中翻腾咆哮,迫切地需要寻找到一个宣泄的目标。 “的确很公平。”姬澄澈捧起池水洗了把脸,似乎丝毫没有将凶神恶煞般的项岳放在心上,只当眼前的那个人是空气,“还得多谢你让我在太液池里多泡了会儿。” 项岳听出姬澄澈言语中的讥讽之意,说道:“按道理,我当等你伤势痊愈后再作挑战。但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宁遭天下人耻笑今日也要杀你雪恨!” 姬澄澈侧目看他一眼道:“你能说出这两句话来,也算有种。” 项岳不耐烦地催促道:“上岸!” 姬澄澈又是一个哈欠,讶异道:“谁答应要上岸和你打啦?” 项岳瞳孔收缩如针芒般直刺姬澄澈,寒声道:“你在消遣我?” 姬澄澈叹了口气道:“我在泡澡,正舒服着呢,实在没工夫消遣谁。你若想打架,将就着脱光衣服跳下来吧!” 赵禹虽然是个不入眼的低贱小太监,可俗话说是个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他苦苦哀求项岳,二皇子不仅浑不理会,还拳打脚踢,心中正自愤懑不平。 此刻见姬澄澈捉弄得项岳暴跳如雷,不由大感快活出了口胸中恶气,寻思道:“趁他们说话的工夫,我赶紧去给义父报个信!” 于是他一骨碌爬起身,偷偷在花丛里往外爬行。谁知刚爬出没多远,差点一头撞到谁的腿上。 赵禹赶忙一缩脖子,抬起头望见来人不由得暗暗叫苦道:“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怎么这位小姑奶奶又来了!” 不等他开口说话,那人已一把揪住脖领子往上提道:“你这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在干嘛?” 这口气这话音,不是小公主项玙却又是谁? 赵禹无可奈何地顺势站起身道:“公主殿下,快放了奴才,里面要打起来了!” 项玙诧异道:“谁和谁打?” 赵禹老老实实交代道:“是九江郡王和那位在太液池里疗伤的……公子!” “砰!”话刚说完,项玙手一松赵禹失了支撑又一屁股坐回花丛里。 赵禹一边“哎哟”大叫,一边偷眼瞧见项玙往太液池冲去,登时脑袋胀大了三圈:“要是这位小姑奶奶蹭掉点儿皮,陛下还不把我扒皮抽筋?” 当下也顾不得报信了,返身追着项玙道:“公主殿下,等等奴才,等等奴才——” 项玙心急如焚岂肯停步,远远就望见二哥项岳正在池边与姬澄澈对峙。 “二哥!”见两人尚未动手,她暗松了口气急忙扬声呼唤道。 项岳并不回头,冷冷道:“鱼儿,你不要过来!” 项玙叫道:“你不能杀澄澈哥哥,他是我和母后的客人!” 项岳目光如电射向项玙,怒道:“客人?他可是杀死大哥的仇人!” 项玙芳心一颤,说道:“二哥,你不知内情……” 项岳不耐烦道:“我无需知道内情,只要晓得他是杀害大哥的凶手就足够!” 项玙贝齿一咬樱唇,拔剑而出拦在项岳身前,凄然道:“二哥,你要杀他,便先杀了我吧!” 躲在远处进退两难的赵禹见状不由目瞪口呆,做梦也想不到小公主项玙居然会为了姬澄澈与二皇子翻脸。 这事情越搞越复杂了,莫非小公主居然看上了这魔族少年想招他做驸马? 项岳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姬澄澈,你是不是男人?!” 姬澄澈微微一笑道:“鱼妹妹,你不妨退到一旁。咱们打个赌,他休想伤到我一根毫毛。” 项岳白净如玉的脸上血气汹涌,正欲用强推开项玙,猛听有人沉声说道:“九江郡王项岳接旨!” 项岳一惊侧目望去,从菡光轩的拐角处转身走出一人,正是项翼身旁的贴身太监宋光毅。 他手中高举一支御赐的金批令箭,肃容道:“诏令九江郡王即刻前往含润亭候驾,不得延误!” 项岳双目寒光闪烁死死盯着宋光毅手中的那支金批令箭,神色恐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宋光毅面带笑容地瞅着项岳道:“三皇子殿下已在含润亭守候,还请二殿下移步前往。” 项岳情知皇命难违,转回头恨恨道:“姬澄澈,父皇护得了你一时,却保不了你一世!”说罢一抖袍袖扬长而去。 “砰!”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遽然爆开一团烟尘,地上裂开数十条长过十丈的地缝,直往四周放散。(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八章 菡光轩(下) 怀瑾殿中,数百根婴儿胳膊粗细的红烛长明不灭,焰苗散发出的光芒映照在项翼冰冷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楚他此时此刻的神色。 他已围着整座大殿默不作声地绕行了足足七圈,一步一停,越走越缓,却迟迟不肯做出决定。 范俭鞍前马后追随他三十余年,对这位大楚皇帝的脾性了如指掌。以项翼的骄傲,绝难说服自己去诬陷一个少年,况且此人今天刚刚舍命救了自己心爱的皇后和小公主。 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所牵涉的亦不是一件普通的刺杀案。因为他特殊的身世,特殊的魔族轩辕血统,更因为他是来自汉朝的姬姓皇子。 “陛下,”见项翼久久不肯开口,祁龙象放下茶盏声若洪钟道:“莫忘了这少年是谁的儿子!” 项翼的眼皮霍地一跳,又缓缓垂落。 他一下子明白了祁龙象话语里隐藏的意思,如果姬澄澈就是意图刺杀虞妃儿和项玙,并谋害了楚国大皇子项癸的凶手,大楚就有了最好的理由向姬天权兴师问罪,进而展开筹划多年的北伐大业,踏平太岳饮马天都城!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的不想统一天下的皇帝也绝不是个好皇帝。更何况是项翼这样赤手空拳打出半壁江山的开国马上皇帝? 但毕竟大汉在十几年前还曾是肩并肩浴血奋战的抗秦盟友,假如悍然出兵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名不正则理亏,言不顺则气虚,如此战端未开大楚已输了三分。 而今有了刺杀皇子的由头,则民心可用士气可用,提兵太岳顺理成章。 项翼铿然驻步,目光扫视过殿内的祁龙象、范俭和赵安,徐徐道:“就这样吧。”说罢,转身步入后殿。 “吾皇圣明!”身后响起范俭和祁龙象、赵安的称颂声。 项翼木无表情步入后殿,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虞妃儿不知何时醒来,强撑病体跪在榻前,五体投地默然不语。 “你这是做什么?”项翼怔了怔,伸手想将虞妃儿从地上扶起。 谁知素来对他千依百顺的虞妃儿执拗着跪地不动,泪流满面。 项翼扶着她微微颤抖的香肩缓缓蹲下,道:“妃儿,朕乃是一国之君!” 虞妃儿低声道:“妾身知道,妾身更知道陛下乃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丈夫。” “大英雄、大丈夫——”项翼嘿嘿一笑道:“妃儿,朕一直有个心愿,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虞妃儿愕然抬头,疑惑道:“陛下?” “朕,要让你做天下人的皇后。” 项翼伸出手指温柔地替虞妃儿抹去眼角的泪珠,说道:“不必太担心,朕自有主张!” 而当他在这边安抚虞妃儿时,哪一厢的姬澄澈浑然不知业已大难临头命在旦夕。 他将自己的全身浸泡在太液池温暖的池水里,只露出了头来。 池水犹如琼浆玉液丝丝缕缕浸透进自己的毛孔,继而流淌到体内经脉中,原本几近枯竭的灵海渐渐丰盈起来。 这池水包含天地灵秀之气,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一缕元界胎气精华,珍贵之处胜似灵丹妙药。 类似的感觉,姬澄澈唯有在天道教的通源塔底曾经感受到过。但比起通源塔中弥漫的天地元气,太液池水显得更加的醇和细密,一如狂风骤雨比之涓涓细流。 两者之间到底孰高孰低或许各有见地,但以姬澄澈当下的伤躯而言,太液池水无异于是在瞌睡时送上枕头。 池水化作弥足珍贵的灵气在他体内汩汩绵绵地游走流转,去芜存菁洗炼升华。 他身体表面升腾起的那水雾般的濛濛黑汽愈来愈浓,将体内的各种杂质提炼洗涤而去。 这一年来姬澄澈南征北战虽打下赫赫威名,但身上同样也早已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全赖超强的体魄才未曾留下什么后遗症。 此际经过池水洗炼激浊扬清,积郁在他体内各处的暗伤、淤血乃至残留的五花八门异体罡气都如同风卷残云般被涤荡出来。 他直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服轻松,整个人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好似初生的婴儿一样纯净无垢一尘不染,仿佛身躯轻得像一根羽毛只要微风一起便能飘飞上天。 这种奇妙的感觉着实无法用言语来描绘,他的心亦彷如超脱了尘世的羁绊与喧嚣,自由自在地飞翔在云端之上,全然忘却了身外的所有。 忽然姬澄澈惊讶地注意到在自己的小乾坤中,位于罡山之巅的紫府正缓缓地焕放出一抹犹如水镜般的淡淡光芒。 这光芒千丝万缕汇聚在了一起,各尽玄妙交相辉映,一**一层层地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向外扩展推进,渐渐地笼罩住罡山峰顶。 “这是……王者境域?!” 姬澄澈又惊又喜,兀自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 要知道无论是武道还是灵道,均需修炼至元神大成的境界方始有可能参悟炼化出自己的镜天。 所谓镜天说来玄奥,即使千言万语也难以描述明白,可简单来说其实就是元境巅峰强者以小乾坤为镜以天为幕,演绎生成的一座本源领域。 当日宫天巍在海上截击姬澄澈,便曾施展出其独门镜天“大赤天”,使得他束手束脚险些吃了大亏。 但宫天巍已是元境巅峰的强者,只差一步便能登顶成圣,能够演绎镜天自然不足为奇。 可是姬澄澈连大日普照的门槛还没摸到,甚至晋升天元震旦境亦时日不多,小乾坤中根本不可能由此异像。 然而事实已经发生,姬澄澈凝动心神施展内视之术,发现那若有若无的镜光已经覆盖了半座罡山,还在不停地向外扩张。 虽然它还远远不能和宫天巍的大赤天相提并论,即不能伤人亦无法护身,却毕竟是真真切切的一座镜天雏形。 它就像襁褓中的婴儿,尽管还十分的幼弱渺小,然而谁敢说未来某一天不会成长成撼山镇海的巨擘? 姬澄澈聚精会神地体会着这一抹镜光的成长,心中不觉充满了欢欣的成就之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那淡淡的镜光舒卷于海天之上,终于扩散到了极致。 姬澄澈豁然发觉自己的元婴在不知不觉中竟又长大了许多,非但没有因为前次一战而受到丝毫损伤,反而愈发的强壮通透。 那镜光正是发自于元婴之中,如日晖月华浩浩汤汤宏盛生辉。 姬澄澈徐徐睁开眼睛,一缕晨曦映入了他的眼帘。 天亮了。 清晨的菡光轩格外清幽美丽,即使是在冬日里也有她别样的魅力。 门对长桥,窗临远山,这中间又多是树枝槎丫的杂木树林;在这一幅冬日林苑的图上,再洒上一层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霜,加上一层淡得几不成墨的背景,便是人间至美的仙境。 青天碧落之下,那嫩草悄然吐露的绿意,晨风里挥洒的朝霞,令人不但感不到岁时的肃杀,并且还可以饱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含蓄在那里的生气。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若是能下一场冬雪,银装素裹天地无瑕那就更迷人了。 姬澄澈由衷地感受到这世界的壮丽与柔美,心灵又接受了一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洗涤与净化。 他慢慢地收回目光,转脸看到项玙靠在太液池旁的石岩上竟似睡着了。 她的一双粉雕玉琢的莲足浸入在碧波荡漾的池水里,好似两截白玉无瑕的莲藕。 即使在睡梦中,她的唇角兀自情不自禁地逸出娇俏的甜美笑容,也不知在梦里见到了怎样的幸福。 或许,这样的幸福也只能在梦里追寻。 恨不能生在百姓家——旁人的眼里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龙子龙孙们譬如高高在上的天人,享尽了荣华富贵。 唯有姬澄澈知道,在这光鲜的外表底下隐藏的是怎样的苦楚与无奈。 譬如项玙,不过豆蔻年华便经历过了长兄弑母手足残杀的悲剧,谁能晓得她天真浪漫的笑靥还能保持多长多久? 蓦然,项玙似有所觉察,黑黝黝的纤细睫毛轻轻颤了颤,张开惺忪睡眼低低惊呼道:“哎哟,天都快亮了!” 她揉了揉眼睛刚想展开双臂舒舒服服地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猛然发现面前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微笑着凝视自己。项玙不由心虚起来,似梦境被人窥破般小脸飞红,装模作样振衣坐定道:“澄澈哥哥,你怎么早醒了?赶快把眼睛闭起来,以后都不许再偷看人家睡觉!” “早。”姬澄澈微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睡熟的模样特别可爱,可惜我没学过丹青,不然一定画下来送给你。” “真的?”项玙心底里的一小点不乐意和尴尬立刻不翼而飞,叹口气若有所憾道:“我倒是学过丹青,可惜我没法看见自己睡着的样子呀。” 姬澄澈大笑起来道:“大楚皇宫里应该有御用的顶尖画师,我听说范俭先生便是一位丹青造诣冠绝于世的大国手。” 项玙不满地撇撇小嘴道:“我才不要他们画呢。我睡觉的样子,怎能教他们瞧了去?” 话一出口,她的脸没来由地更红了,和自己赌气似的嘟起嘴巴垂着头双手捂住小脸再不说话。 姬澄澈哑然失笑道:“你真小气。” “人家哪里小气呢?”项玙晃晃脑袋反驳道:“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拿来送你。” “你现在又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送给我的?倒是我差点儿忘了,有一件东西可以送给你。” 项玙的眼睛焕放异彩,迫不及待道:“是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给我看看?我最喜欢哥哥们送我好玩的礼物了!” 姬澄澈笑嘻嘻道:“不着急,你先背过身去。” “咦,你是想给我惊喜么?”项玙欢喜道:“放心,哪怕你送我一根小草,我也会装出喜出望外的模样。” “鱼妹妹,你想多了。”姬澄澈苦笑道:“我只是想先穿上衣服而已。”(83中文网.) 第二百二十九章 闯宫(上) 南方冬日的清晨格外清爽,太阳刚刚露出小半边脸来,那边的鹭鸟已比肩齐飞早起觅食。 姬澄澈坐在太液池边的石岩上,听项玙叽叽喳喳兴奋地讲述她如何勇斗那五名刺客的故事。 虽然姬澄澈自己早已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饶有兴致。 项玙正说得兴起,忽见菡光轩外来了两个人,项翼一袭便衣走在前头,赵安埋着头躬着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姬澄澈怔了怔,站起身来施礼道:“陛下!” 项翼点点头算是还礼,项玙蹦蹦跳跳地上前叫道:“父皇,您是来看澄澈哥哥的吗?” 项翼道:“鱼儿,我有事要和他说,你且去看看你娘亲,陪她说说话。” 项玙一愣,不高兴道:“干嘛要赶人家走,什么事搞那么神神秘秘的?” 项翼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项玙缩了缩脖子,无奈道:“那我就呆在一边,保证不偷听。” 项翼沉声呼喝道:“赵禹!” “奴才在!”赵禹一路小跑奔了过来,叩首道:“奴才赵禹叩见陛下!” 项翼吩咐道:“皇后已经睡醒想见公主殿下,你头前为她引路。” “遵旨!”赵禹磕了个头起身,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奴才为您引路。” 项玙心头疑云大起,寻思道也不知父皇有何要事需要单独和澄澈哥哥谈,居然连自己也不能听。正好娘亲已经苏醒,不如去探视一番,说不定还能从她那儿打听到两人谈话的内容。 想到这里,她对小太监说道:“不用你带路,我晓得怀瑾殿怎么走。” 赵禹知道这位公主,出身皇家却难得的天真烂漫心思单纯,虽深得楚皇宠爱,却从不恃宠而骄,更不曾过分为难身边的太监宫女。但若她阳奉阴违躲在一旁偷听惹出事来,却也叫人大大的头疼。皇帝叫自己跟着公主殿下,必是有这层意思在里头,他哪敢偷懒,赶忙追着她去了。 项翼等项玙和赵禹走远,回头打量姬澄澈,语气放缓道:“你的伤势如何?” 姬澄澈回答道:“已无大碍。” 两人说话时,赵安已远远地退开到十数丈外。 项翼缓缓道:“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朕的皇后与小公主在离原狩猎游玩时突然遭遇刺客追杀,幸亏有人及时赶到舍生相救,最终不幸战死。好在那些刺客无一漏网,他们的首领也被生擒活捉,暂时囚禁于彰武宫中等候处置。” 姬澄澈大吃一惊道:“陛下此言何意?” 项翼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喜怒,始终注视着姬澄澈的面容,说道:“救人者是大皇子项癸,而那个刺客首领就是你。” 姬澄澈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异地看着项翼,却发现对方木无表情丝毫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样子。 他的心不由沉了下去,旋即一团无名怒火直冲脑际。项翼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并不深奥,作为大汉皇子的姬澄澈当然不难想通其中曲折。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楚皇霸圣居然会做出这样无耻卑鄙的事来。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弑母杀妹大逆不道的项癸华丽转身竟然成为了奋不顾身慷慨成仁的英雄,而原本是九死一生仗义救人的自己,反倒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刺客头目。 “这是你的决定?”姬澄澈已出离了愤怒,他不想歇斯底里地喊冤,更不想抢天哭地地求饶。 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极其荒诞可笑的感觉,望着项翼不见喜怒却一直迫视自己的眼,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反而忍不住想哈哈大笑。 项翼看懂了姬澄澈眼里的怒火,同时也明白了他的选择,但仍然一口气不停接下去冷冷道:“你可以选择留在彰武宫,只要不出宫门,我可以绝对保证你的安全。而你一旦离开半步,就会立刻遭遇围捕,那时怕我也无能为力。” 姬澄澈嘿然道:“你终于找到足够的理由北伐大汉了,是么?” 项翼不置可否,又继续道:“如果决定离开,我可以命赵安送你过江。” 姬澄澈冷笑道:“何必那么麻烦,你直接一刀杀了我岂不更加省事,不仅死无对证还能博个为子报仇的美名。” 项翼不动声色道:“我还不能杀你。” 姬澄澈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边笑边道:“项翼,你这个狗娘养的!” 一言即毕不再废话,昂首走向菡光轩外。 一旁侍候的赵安大惊失色,厉声喝道:“姬澄澈,大胆!”晃身便欲出手擒拿。 “他要走便走!”项翼语意寒冷如冰,“朕口含天宪一语既出,绝无翻悔!” “遵旨!”赵安顺势退开一边让出去路。 姬澄澈的确是可以这样昂首阔步走出彰武宫,但他是不可能逃出重重天罗地网北归大汉的,无非是多活一刻两刻而已。 他偷眼瞧看,只见项翼目视姬澄澈的背影喃喃道:“朕是狗娘养的,那你又是什么?” “赵安!” 赵安瞠目结舌正感头晕目眩之际,猛听项翼在呼喝自己的名字,慌忙躬身道:“老奴在!” “下旨,半个时辰后摆驾回城,朕要亲自为大皇子守灵发丧。” “遵旨!” 虽然赵安是昨夜怀瑾殿在场的四人之一,远比其他人知晓更多的内情,可愈是如此就愈发不敢多嘴,唯恐会一着不慎引火烧身。 那边姬澄澈已蹬蹬蹬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菡光轩,果如项翼所言这一路之上无人阻拦,甚至感觉不到周围有御林军把守。 他越走越快一步也不想在彰武宫多停留,双目如电扫视四周单等着哪个不长眼的倒霉蛋跳将出来,好让自己大卸八块稍消胸中块垒。 忽然,他放慢了脚步,看到前方道路上孤零零地停放着一架凤辇。 虞妃儿神容憔悴面色煞白半躺半靠在软垫上,令人心颤的眼神凝视着他,轻轻唤道:“澄澈——” 她的话语甫一出口,热泪已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虞姨,别难过。”姬澄澈在凤辇前站住脚步:“这不是您的错。” 虞妃儿摇头,哽咽道:“不,是虞姨害了你。我是没脸在九泉之下见你娘亲了……不过你莫要太绝望,我相信陛下,他答应过我,绝不会置你于死地。” 姬澄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我姬澄澈,何时需要仰他人鼻息?虞姨,小侄先行一步,若能不死他日必来探望您和鱼儿!” “澄澈!”虞妃儿看着姬澄澈俊挺的脸膛,不自禁想到了灵犀公主,越加的心如刀绞,强行咽下一口翻涌上来的气血,挣扎从凤辇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说道:“你等等,虞姨和你一起走,看哪个混蛋敢拦阻!” “虞姨,您快坐下!”姬澄澈眼疾手快扶住虞妃儿,深吸口气道:“您这样子连走路都难,如何陪我闯关?” “我不管!”虞妃儿像个任性的小姑娘,咬牙道:“大不了我陪着你一起死!” 姬澄澈心中感动,却还是摇头拒绝道:“虞姨,谁能担保那些截杀我的人里面,没有人是冲着你来的?万一再出现项癸的余党,你是要我自顾自逃命呢,还是拼着性命留下来保护你?” 虞妃儿一愣,颓然倒在软垫上,黯然神伤道:“说到底,我就是个累赘。” 姬澄澈微笑道:“我这次圣京之行最开心的事,便是认识了您和鱼儿。” 虞妃儿勉力笑道:“你这孩子,就像你娘亲当年一般,最会逗人开心。” 她从身下吃力地取出半截红色的火烛,递给姬澄澈道:“收好它,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虞姨,这是什么?”姬澄澈诧异地接过那半截红烛,凝目打量。 “魅魂烛。”虞妃儿道:“可惜只剩下这么小半截了,你省着点儿应该也够用。” 姬澄澈惊愕摇头道:“虞姨,我用不上,还是您自己留着!”手捧魅魂烛便要推还给虞妃儿。 虞妃儿坠泪不止凄然道:“你对我母女有大恩,却连我这点小小的心意也不肯收下么?” 姬澄澈见此情形着实不好再拒绝,只能珍而重之地将半截举世仅存的魅魂烛收起。 他想起一事说道:“虞姨,我将两个朋友留在了江北的荒山中,尚请您设法命人护送一程。这是我的信物,他们见了自会相信来人所言,不过却未必肯听话北归。” 虞妃儿怔了下,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慨然允诺道:“你这两位朋友尽管交给我,我一定把他们平安无事地送还给你。” “多谢虞姨!”姬澄澈退后两步向虞妃儿躬身一拜道:“我走了。” “澄澈!”虞妃儿刚止住的泪水又情不自禁夺眶而出,伸手想抓住姬澄澈,心里却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她即左右不了夫君的决定,更不可能说服姬澄澈选择屈服,从此驻足在彰武宫,唯有颤声道:“让虞姨抱抱你好么?” 姬澄澈迟疑了下,走上前去俯身轻搂了搂虞妃儿冰凉颤栗的双肩,低声道:“保重!” 他站直身躯阔步走过凤辇,目光直视前方更不回头。 虞妃儿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气力,瘫软在凤辇中,双手死死捂住樱唇泣不成声。 姬澄澈昂首前行,胸中的怒涛波澜跌宕不可抑制。 从他在虞妃儿的凤辇前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起,即已铁板钉钉成了杀死楚国大皇子项癸的凶手,不仅如此,他还背负起刺杀大楚皇后和小公主殿下的大罪。 此刻,彰武宫中风平浪静感受不到一点山雨欲来的杀气,而在彰武宫外千军万马正在集结,张开天罗地网等他来投。 纵如此,又如何? 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二百三十章 闯宫(下) 彰武宫外天气晴好,刚刚升过树梢的日头向大地慷慨地洒落和煦的阳光。蓝天一碧如洗,风里虽还有料峭寒意,却早已不是冷得那么刺骨。 春天快来了。 姬澄澈也快出来了。 两千凤彰军身披重甲手执坚盾,腰悬利刃背负劲弩,一排排一列列伫立于彰武宫正门外百丈处。 四千双目光犹如四千支利箭凝定在彰武宫洞开的宫门前,人马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云空之上,一营锦凤卫驾驭彩凤翱翔盘旋,严密监视着地上的动静。 忽然,起风了。 彰武宫门外台阶上的落叶打着旋飘飞起来,像一只只美丽的黄蝶在空中舞蹈。 “准备!”凤彰军统领毛远霈心头一紧,沉声呼喝道。 “铿!”前排的骑士平端起十二连发的凤尾弩,上紧弓弦齐刷刷瞄准宫门。 一个紫发少年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彰武宫的宫门里,他背负刀匣赤手空拳,步履坚定而从容,瞟了眼台阶下两千剑拔弩张的凤彰军铁骑,口中轻喝道:“我不想杀你们,滚!” 毛远霈站在阵列最前方,目光与姬澄澈凌空交错,感受到对方平静面容下蕴藏的浓烈杀意与滔天怒火,这位身经百战的大楚将领莫名地心底一寒。 他知道哪怕手握两千御林军,哪怕身为拱卫圣京城的八大近卫将领之一,但自己在这件事情里,其实不过是个无关大局的小角色。 从他收到的命令来看,昨天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昭然若揭真相大白。 可种种蛛丝马迹,却又令人疑窦丛丛一头雾水。 没有人晓得,在领兵披星戴月赶来彰武宫前,他几乎不分先后接到了两份旨意。 一份是陛下的圣旨,内容自然是命他统率凤彰军截杀姬澄澈。 另一份竟是皇后虞妃儿的密旨,严令他只能擒不能杀。 当他收到皇后密旨时,就立刻醒悟到自己接到了一只烫手山芋。 虞妃儿的贤明举国皆知,她从未恃宠而骄以皇后的身份干涉过任何政务,甚至和朝中重臣刻意保持距离敬而远之,以免引起后宫干政的谗言。 相比起北面的那位皇后娘娘,楚人都说有虞妃儿母仪天下,是巫族人莫大的福气。 然而这一次皇后娘娘竟然亲自手书密旨,要自己保全这个杀死了楚国大皇子项癸的头号朝廷大逆,不由得毛远霈不费思量。 从彰武宫里传出的消息说,尽管姬澄澈犯下大逆不道的死罪,可皇后顾念与灵犀公主的旧情,非但不计较他刺杀自己母女的仇怨,反而苦苦哀求楚皇高抬贵手。 结果夫妻两人不欢而散,楚皇迫于无奈只得答应准允姬澄澈自闭于彰武宫中,一旦跨出宫门格杀勿论。 这消息是宫里的公公特意托人偷偷带给自己的,应该不会有假。 可是果真按令行事,万一姬澄澈死于阵前,皇后娘娘对自己又将是什么态度? 再想到昨日里四处流散的种种传言,毛远霈越发地心里没底,左手握着皇帝的圣旨,右手拿着皇后的手书,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但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皇后的手书交给项翼,再往细想以陛下与娘娘之间数十年的相濡以沫恩爱一体,谁敢担保陛下就不晓得这件事?或者…… 这封娘娘的手书就是出自陛下的授意呢? 毛远霈打了个寒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目视姬澄澈道:“大胆恶徒,还不俯首解刀听候发落!” 姬澄澈轻蔑地一笑,一步步走下台阶,淡淡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弓弩预备!”毛远霈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里正渗出细细的冷汗,即使从前在面对百万魔军的时候,他也极少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发现姬澄澈的神情中,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平静得就像这魔族少年背后的彰武宫。 可是谁晓得,此刻的彰武宫中又是怎样一番潜流汹涌? 整件事从里到外都透出不可言说的诡异,偏偏却教自己摊上了这要命的差事。 但看姬澄澈不听劝告步步逼近,已将自己迫入了死角,除去迎战再无回旋余地。 事已至此,毛远霈把心一横反而镇定了下来,重露出金戈铁马的名将风采,吐气扬声道:“解刀,跪下!” “解刀、跪下!” 身后两千凤彰铁骑齐声呐喊,滚滚声浪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在彰武宫中,独自坐在凤辇里的虞妃儿闻听到宫外数千将士的呼吼,心弦如断不能自已,嘤咛一口接一口喷出热血染红了身前锦绣。 她多么希望姬澄澈能够停下脚步,甚至回心转意返还彰武宫。 只要这少年愿意,她宁愿付出所有保全住他的性命,即使与满朝的重臣为敌,即使受不明真相的大楚百姓愤慨辱骂! 但没有什么能阻挡他,而他终究不肯回头。 明知前方是杀气腾腾的军阵,而他却像是在赶赴一场大楚举国为自己摆下的盛宴。这场盛宴里没有酒和肉,只有血与火。 “放!”眼见警告无效,姬澄澈已步入五十丈内,毛远霈沉声下令。 “嗡——”那一声整齐划一的弦响,就像是谁人轻轻拨动了月下的古筝。 漫天箭雨瞬时遮蔽住冬日的阳光,如一卷赤红色的狂澜扑向姬澄澈。 “破!”姬澄澈口吐巫咒,平举左臂五指捏做法印向前舒展。 “唿——”百条怒龙喷吐火焰披背霞光横空出世,在姬澄澈意念的驾驭之下并驾齐驱遮天蔽日,迎上****而至的凤尾弩箭。 “嗤嗤嗤——”虽说这弩箭是以火曜金特别锻制,又加持了凤翼巫咒,可谓无坚不摧杀人盈野的军阵利器,无奈甫一接触滔滔火龙便似春阳化雪,毫无悬念地被熔炼成一根根无用的铁条,根本伤不到姬澄澈一根头发。 好在毛远霈一接到圣旨就做足了功课,知道姬澄澈尽管年轻却修为惊人,曾经在离原会猎楚皇,接三掌全身而退。 因此他并未惊慌失措,掣枪在手喝令道:“放——” 话音未落,狂涌的火光浓烟里姬澄澈的身影突然闪现而出,他凌空踏步快到极致,一脚踢向毛远霈胸口道:“下马!” 毛远霈凛然一惊,急忙运功纵枪挑向姬澄澈的小腹。 他的凤尾枪远比姬澄澈的腿来得长,转眼已刺到对方的身前。 姬澄澈猛然踢出另一条腿,如神龙盘躯于间不容发之中缠住刺来的枪杆,身形顺势欺近。 “不好!”毛远霈当机立断松开凤尾枪,身形向后仰倒拔刀招架。 “砰!”姬澄澈这一脚却是踢在了他的马头上,顿时脑浆迸流一命呜呼。 毛远霈只觉得身下一软,整个人便栽落下来,手中的宝刀亦扫到了空处。 姬澄澈右腿一弹,缠在膝弯处的凤尾枪如离弦之箭倒射而出,铿然击中毛远霈胸前的护心镜。 护心镜寸寸碎裂,里面的软甲亦承受不住枪劲催压崩裂开来。 毛远霈胸口剧痛锥心,仰天喷出一大口血翻身落马。 总算姬澄澈用的是枪尾而非枪锋,虽说胸骨断裂三根,可好歹没有伤及性命,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将军!”周围的亲兵护卫惊怒呼喊,有几人跳下马来抢救毛远霈,其他人如狼似虎扑向姬澄澈。 姬澄澈身形一晃,抢在亲兵合围之前一头撞入了凤彰军的铁骑军阵中! “砰!”首当其冲的十余名重甲骑士被撞得像稻草人一样飞上半空,后排的骑士没想到姬澄澈来得如此之快,骇然投射出手中枪矛。 “金戈临阵,听我号令!” 姬澄澈脚踩马背口诵巫咒,一团无形的天地元气轰然波动扩散开来。 “唿——”大风起云飞扬,只见空中纵横交织的数十支枪矛骤然间调转方向,好似被一只只看不见的大手抓握住一样,猛刺向凤彰军骑士的面门。 “驭兵咒!”有见多识广的凤彰军校尉失声叫喊,赶忙立起盾牌抵挡防身。 “叮叮当当——”一阵刀枪剑盾的噪乱击撞声中,凤彰军铁骑人仰马翻乱作了一锅粥,各人保命要紧已是顾不得姬澄澈了。 姬澄澈趁势向前如入无人之境,在弹指间已杀透七重铁骑拦截,直插大军心脏。 而其实直到这时候,他竟然连胎元神刀都还没有拔出来! 他一面御动漫天飞舞的刀枪,一面拳打脚踢高歌猛进,杀得风生水起势如破竹。 凤彰军即能忝为京师八卫之一,绝非徒有虚名,在两军阵前这样一支两千人的铁骑足以荡平上万步营。 可他们吃亏在毛远霈受伤倒地已无力指挥战斗,群龙无首之下只能各自为战。 更加要命的是姬澄澈来得实在太快,而他们迫于禁令只能在彰武宫百丈外的空地上列阵堵截,压根没有机会发动冲阵。 对于一支冲不起来的重甲骑兵来说,就如同一根根笨重的木桩子被挤压在原地动弹不得,非但无法形成兵种优势,甚或连普通的步营都不如。 由此可见,调用凤彰军在彰武宫外截杀姬澄澈,这本身就是一个失策之举,绝不应该是楚皇项翼所犯的昏招。 无奈事实偏就如此,两千大军挤作一团,真正能接近姬澄澈的却不过是寥寥数十人而已,顿时被打得灰头土脸落花流水。 在彰武宫上空游弋监视的锦凤卫见状,情知若再袖手旁观下去,不需半盏茶的工夫凤彰军的战阵就会教姬澄澈杀透。 当下凤鸣九霄,十六名锦凤卫齐声呼喝朝下方的战团俯冲而至!(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不平意(上) 宫外喊杀震天金戈蔽日,宫中万籁俱寂一片安宁。 怀瑾殿的偏殿里,楚皇项翼麾下的两大巨擘祁龙象和范俭正在悠闲地喝着茶。 虎贲督军耿天一身戎装伫立在偏殿的殿口,对宫外震耳欲聋的杀伐之声恍若未闻。 只是每个人的心里远不似他们的表情那般平静,祁龙象猛然放下茶盏,说道:“为何只调了一营锦凤卫,为何不直接动用驻守彰武宫的虎贲军,偏却舍近求远让毛远霈的凤彰军赶来围捕姬澄澈!” 范俭淡淡道:“锦凤卫要守卫京师自然不可倾巢而出,至于耿将军的虎贲军那是陛下的近身扈从,岂可调开?” 祁龙象怒视范俭,不满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我都明白,陛下先前下旨命令在京六品以上所有官员即刻赶往城西草芥亭迎驾,他要亲自扶灵回京为项癸发丧,这就等于帮了姬澄澈一个大忙。” 范俭慢条斯理道:“至于你我,被安排在这偏殿里百无聊赖地喝茶打瞌睡,嘿嘿……陛下什么心思还用我说么?” 祁龙象哼了声道:“老夫也知将黑锅扣到姬澄澈头上是个馊主意。可为了我大楚的千秋大业,哪怕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计!陛下若是听了皇后的话,心慈手软放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 “后患无穷倒未必,但整件事的味道未免就不对了。” 范俭吹了口杯盏里飘浮的茶末,说道:“陛下虽然采纳了老朽的陋策,但终究不忍心置姬澄澈于死地。这‘不忍心’可是妇人之仁啊……” “砰!”祁龙象一拍桌案,杯盏应声粉碎,茶水尚未来得及流出便“丝丝”有声蒸发得无影无踪。 “走,我和你一起去觐见陛下,无论如何也要他改变主意!” 范俭摇头道:“何必自讨没趣?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决定的事旁人越是阻止就越是会固执己见。况且,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对不起姬澄澈在先,你我又何苦再枉做小人?” 祁龙象慢慢坐定,摸了摸颌下的银髯问道:“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范俭胸有成竹道:“陛下乃是盖世英雄无敌霸主,但有些事情他终究不能也不方便做。那时候,就是我们当臣子的要为主分忧了……” 祁龙象深陷的两眼凝定在范俭的脸上,沉吟须臾后问道:“敢问如何行事?” 范俭微微一笑,用手指头蘸了茶水在几案上写了两个字。 祁龙象看着他写下的那两个字,点点头道:“先生大才,此策若成姬澄澈必死无疑,陛下亦绝不会迁怒旁人。” “启禀两位王爷,耿将军!” 一名虎贲营的斥候来到偏殿外,跪地禀报道:“姬澄澈已杀穿凤彰军军阵,正向江边而去!” 耿天问道:“锦凤卫锐字营如何?” 那斥候垂首道:“锐字营七死九伤,战力尽丧!” “好歹毒的小魔崽子!”祁龙象拍案而起怒发戟张。 旁人不知道,范俭却清楚这锦凤卫当初是祁龙象呕心沥血一手组建起来的精锐子弟兵,这一战就七死九伤怎不令他心痛愤怒。 一营的锦凤卫的战力怎么保守计算,都应该留得住姬澄澈才是,何况地面上还有两千精兵强将配合? “祁凤武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饭桶!”他破口大骂现任锦凤卫督军的长子,说道:“老夫拼得被陛下责罚,也要亲手将姬澄澈拿下!” 范俭不动声色轻轻转动手中杯盏,问道:“耿将军,你可知陛下安排谁封锁江边?” 耿天回答道:“是二皇子主动请缨,亲率三百铁蒺藜在江边守候姬澄澈!” “果然兄弟情深,真乃我大楚幸事。”范俭颔首说道:“祁兄,即有九江郡王统率亲卫出马,姬澄澈已是插翅难逃。你我还是稳坐钓鱼台,静候佳音吧。” 祁龙象余怒未消,却一言不发地坐回位上。他伸手想拿茶,才记起杯子已被自己刚才摔了,登时火冒三丈道:“人都死光了么,茶水也不见端来一杯!” 范俭见祁龙象雷霆发作,又拿彰武宫里的太监宫女出气,心下不仅没有丝毫的轻蔑讥嘲之意,反而暗自一声苦笑道:“此老一张一弛能屈能伸,老而弥坚我不如多矣——” 他问那虎贲军斥候道:“你可知道姬澄澈突围时何处负伤?” 那斥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毫发无伤!” “放屁!”祁龙象银眉微扬,问耿天道:“耿将军,换做是你在同样情势下,能否做到?” 他的问题绝非无的放矢,耿天位列大楚八督军之首,骁勇善战功勋卓著,素来与大汉第一猛将巨崇德并驾齐驱,被并称为“南耿北巨”,其真实修为甚至不亚于五大夫中人。 耿天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如果末将拼着受些伤,应有七成把握突出重围。” “你说七成那便不会有假。”祁龙象好似忘了刚才的怒火,嘿然道:“也就是说,你也不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尽歼锐字营。” 耿天果断摇头道:“不能!” 祁龙象沉默了下来,殿里的人也都不再说话,各自对姬澄澈的实力有了新的评价。 耿天挥挥手,那斥候悄然退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祁龙象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姬澄澈不是早晚,而是已经成为我朝的心腹大患!” 范俭没吭声,他转开视线望向殿外,默默道:“姬澄澈此刻应已进入离原,他不会傻到一头撞向项岳的埋伏圈里吧?如此,老夫的多番后手布置可就白费心机了……” 可惜姬澄澈无法听到范俭的心声,此时此刻他已杀透凤彰军的阵列,抢得一匹快马在离原上风驰电掣。 他的身后还驮着一具背上满是箭矢的凤彰军骑兵尸首,径直往江边奔去。 后面号角声鸣,残余的凤彰军铁骑正重整阵列追杀上来。 方才与凤彰军短兵交接,看似轻松自如砍瓜切菜,实则消耗之大也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可若非如此,一旦深陷千军万马的战阵中,任你是通天高手也要被活活耗死。 所以他一上手就大开大合如同猛虎下山,又迫使锦凤卫弃长就短提前发动,在地面上与自己决战。 如此一来面对密密麻麻挪不开步的凤彰军重甲骑兵,锦凤卫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施为,只能近身搏杀围攻姬澄澈。 姬澄澈却无此顾忌,他单枪匹马深陷重围,周围俱都是敌人,只管放手砍杀就是。 乱军丛中,他出其不备祭出魔君帝印,顿时将锦凤卫轰得落花流水伤亡惨重。 这般空中威胁土崩瓦解,姬澄澈心无旁骛如同出山猛虎,迅速凿穿军阵抢了匹快马夺路而去。 但他心中并无半分得意之情,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情知真正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恶战血战尚在后头。 楚皇项翼既然已经决定了让自己做替罪羊,便绝对不会容许他如此轻易地逃出楚国北还大汉,甚至姬澄澈不用想都能赌定以圣京城为中心一面面天罗地网正在向自己张开。 所以,他一面像吝啬鬼般精确地计算着耗损的功力,一面脑筋飞转寻找突围之道。 对姬澄澈而言,离原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庇护所,一人多高的蒿草足以给大军的搜索带来莫大的麻烦,尤其是在后续的锦凤卫尚未来得及赶到支援的时候。 于是他宁可舍弃御风飞行,借助胯下的快马节省体力隐匿行踪。 当下一人一马背负着一具尸首在离原中又奔出十数里路,姬澄澈察觉到自己的坐骑渐渐喘息变重露出体力不支的征兆。 他立刻下马,将自己的衣衫和那名虎贲军骑士迅速对换,又将尸首绑定在马背上,拔出龙阳神剑在马屁股上插了一刀。 “希律律——”战马吃疼撒开四蹄,亡命般往北跑去,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姬澄澈晓得凤彰军中必定有擅长追踪的高手,因此毫不担心对方会追错方向。 他站在原地侧耳聆听,风中隐约传来追兵的隆隆蹄声。 姬澄澈微微一笑,悠闲转身往西南方向行去,和穷追不舍的凤彰军铁骑擦身而过。 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会不顾一切地往北逃走,可姬澄澈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出乎意料之外地二入烧金山,在那里休养生息耐心等候潜出包围圈的时机。 忽然他若有所觉伏下身形,被麦浪般摇曳的蒿草迅速淹没。 须臾后,天空中飞来两头南天苍鹰,在姬澄澈藏身的附近低空盘旋了一转,然后一无所获地往北远去。 姬澄澈站起身来,继续隐形匿踪往南走,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截便进入了烧金山。 山林森森怪石横生,洞穴密布沟涧纵横,置身其中宛若泥牛入海,纵使项翼出动数万大军也未必能够查到蛛丝马迹。 然而姬澄澈行出没有多久,却蓦地停了下来。 在这茂密的林木深处,竟然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人—— 一个不几日前他刚刚遇见过的青年男子,四皇子项麟! 仿佛是宿命中不可躲避的安排,两人终又狭路相逢……(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平意(下) 山岭寂寂,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团云气,使得林间愈发朦胧幽暗。 项麟静静地站在一株枯死的老松前,身躯像标枪般笔直,黄衫一尘不染在山岚里轻轻飘荡,恰似一位游历士子。 但在大楚国,没有任何一个士子能有他这样高贵出尘的气质,俊朗完美的相貌,还有那双藐视天下的眼睛。 “知道么,许多人将你吹得神乎其神,尤其经过刚才的闯宫一战后,你一定会被一群白痴说成天神降世。” 项麟说话时眼睛却在注视着那枯死老松枝头最后一片尚未坠落的黄叶,好像在耐心等待它的叶落归根。 “唯有我知道,其实你不过尔尔。至少,你被我猜中了,在离原之上虚晃一枪,没有北去而是南来。” 姬澄澈淡淡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鸟语,但至少我知道,你生就一张欠揍的脸,以至于每次见到你,我都有种揍扁你的冲动。” 项麟哪里晓得,眼前的这少年打小就天天和林隐斗嘴,几乎是从唇枪舌剑里成长起来的,要论打架两人或许难言胜负,但比吵架姬澄澈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说真的,我还是头一遭见到像你这样自吹自擂不要脸面的家伙。”姬澄澈嗤之以鼻,接茬儿嘲讽道:“明明是派人在暗中跟踪我,偏要吹成是自己料事如神,你怎么不去当神棍?” “你凭这种小孩儿把戏就想激怒我?我真是高估了你。但无论如何,今天我都会杀了你。” 项麟的眸中流露出一丝伤感之色,徐徐道:“大哥生来就是长兄嫡子,父皇百年之后大楚皇位天经地义便该由他继承。可谁晓得早在十几年前,他主动向父皇提出,愿拥立我为太子,今生今世绝不悖逆。” “如今他死于敌手,我有责任为他报仇,用你的人头,祭奠他的在天之灵。” 项麟的视线追逐着那片从老松上缓缓坠落的黄叶,轻声道:“来吧,你我一招而决,我不想让其他人赶来搅场。” “唿——”一团金煌煌的光气从他的体内喷薄而出,眨眼间如潮水般弥漫开来在身后形成一道蔚为壮观的绚烂光云,君临天下号令八方,霸道的气势直冲霄汉。 虚空遽然晃颤,隐隐发出天籁般的共鸣,游历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涌动过来,源源不绝汇入到金色的光云里。 那光云迅速膨胀越来越亮,刹那间密林深处像是又升起了一轮金阳,四周云气鼓荡闪烁放光,一株株古木被映照得熠熠生辉,枝叶闪动着璀璨的光亮,宛若满天的繁星气象万千。 项麟的身影完全笼罩在了金云之中,竟也似明烛般亮起,散发出沛然莫御的神圣气息,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向姬澄澈。 “嗤嗤嗤——”古木山石在金色的神光中就像冰雪一样逐渐地消融,变得越来越暗最终化作几缕黑色的游丝被耀眼的金芒彻底吞噬。 “铿!”他的双臂一振,掣动霸王神枪向前平举,遥遥指定姬澄澈眉心。 一霎间,狂放的金云滚滚涌动,一头金光闪闪的麒麟神兽徐徐显形,将项麟的身躯高高托起。 ——“无双诀!” 这枪一亮,便是破釜沉舟至死方休! 姬澄澈毫无惧意铿然拔刀横亘胸前,沧海横流尽显英雄本色。 “呜——”黑色的真罡彷如从海底喷发出的万载岩浆,浩浩汤汤扶摇直上,化为一卷云柱不羁狂飙气撼长空。 虚空里又是一阵惊瑟晃颤,明显显露出水波纹般的空间裂缝,从其后腾腾涌出一束束五颜六色的光流,好似百川归海直注入黑色狂飙里。 云柱霍然舒展,发出慑人的咆哮在林间腾夭旋转,无数黑色的风澜凭空掀起,肆意切割着天地间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 地面在割裂塌陷,更多的元气从底下澎湃涌升,投入到黑色云柱中。 云柱慢慢显形,赫然现出一条十数丈长的万年玄霜圣龙光影,如云如烟睥睨八荒横扫**。 不知何时姬澄澈已伫立在龙首之上,胎元神刀嗡嗡颤鸣,刀身上的魔纹被彻底激醒,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洪荒古意王者气概。 “砰!”惊天动地的一记巨响,金色的狂澜与黑色的云潮迎空激撞,一时间光澜四溅流云飘舞,仿佛整座烧金山也在惊恐地颤栗。 只见两股巨力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形成僵持之势,宛如一座半边金色半边黑色汪洋大海,惊涛骇浪冲击不停,却又泾渭分明壁垒森森。 方圆数百丈内的古木全部消失,裸露的地面就像流沙一般纷纷塌陷,雄浑壮观的光澜云气充斥眼帘,以天为幕肆意挥洒,万潮横生千浪竞流,诸般大泼墨大写意挥斥方遒,泼洒出这世上最为震撼人心的瑰奇景象。 “嗯?”项麟低嘿了声,当即觉察到姬澄澈非但没有受到昨日箭伤的影响,反而功力修为更上层楼,比起东海之战时又有精进。 但他的信心没有丝毫的动摇,反倒是心底里被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斗志! “嘿!”姬澄澈同样亦是一怔,感受到项麟的修为又有增强,几乎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 由此可见短短东海一别,两人都没有固步自封,各自均在登天路上奋勇求索高歌猛进,谁也不愿落到对手的身后。 由于有东海遭遇战垫底,姬澄澈和项麟可谓知己知彼,故而一上手谁也用不着客套试探,不约而同亮出最强手段,全力施为力争先声夺人抢占主动。 结果,依旧是平分秋色势均力敌。 两人如有默契,谁也没有抢先出手发动攻势,彼此遥遥对峙不断提升功力催压气势,耐心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要么不动手,动手就是石破天惊你死我活! 无论项麟心中有多不甘愿,仍旧不得不承认姬澄澈是他此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 在从东海回返圣京城的路上,他曾数次复盘了与姬澄澈的鸣沙岛大战,甚至利用圣衍术又一遍遍地重新推演演算,试图从中寻找到对方的软肋,以期能在下次对决时料敌机先战而胜之。 然而结果却令项麟大失所望,无论他如何复盘答案都如出一辙——想要击败姬澄澈,唯有凭借功力碾压! 但这无疑是项麟最不愿接受的推算结果,那等若在宣告他除了痴长几岁外与姬澄澈相比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不过,对姬澄澈来说其实也是一样。他也曾绞尽脑汁想寻找到对付项麟的法子。无奈对手的圣衍术出神入化几立于不败之地,在不能凭借功力压制的情形下,自己只能倚靠一式斩天裂以命搏命,但这样做和饮鸩止渴几乎没有区别,到头来油尽灯枯依旧难逃一败。 因此两人各有所忌,谁也不愿贸贸然出手给对方可趁之机。 渐渐地,姬澄澈和项麟的气势俱都提升至巅峰,两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在空中不停地碰撞绞杀,迸溅出无数刺眼的电芒,就似一道道倚天利剑划破苍穹,在天幕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裂痕。 姬澄澈情知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任何人都不可能将自己的气势永远维持在巅峰状态,而自己的功力终究不及项麟那般深厚,即使服用了七珍十宝金丹酒也无法完全弥补境界层次所造成的差距。 “咄!”他振声鼓啸凭空跨步,胸前的胎元神刀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外缓缓推送。 身周黑色的云柱狂飙旋舞得更加磅礴澎湃,玄霜圣龙的光影就像滔滔奔涌的大川,承托起姬澄澈渊渟岳峙的身躯。 他一动,场中交织缠绕的气机立生感应,“咔啦啦”、“咔啦啦”雪亮的电芒迸绽得越来越疾,金黑两色的光澜云潮跌宕起伏,蒸腾起一团团蘑菇云般的五彩烟气。 或许落在旁人眼里,这只不过是姬澄澈在往前行进了丈许而已,却唯有人间大宗师级的超级强者才能察觉到,就在这一步丈许之间,两人已衍生数十次攻防变化! 姬澄澈向前推进的刀锋如大潮横流,寓静于动变幻万千,或许是刀锋的轻轻一颤,或许是角度的微微一转,甚而光照的变化,韵律的调换,都会令这一式沧海横流生出截然不同的变化韵味。 项麟的眼睛缓缓闭起,只留下最后一线,迸射出比刀还锐利比海还幽深,比冰更寒冷比山更幽寂的目光,凝定在胎元神刀的刀锋之上。 “嗡——”如应斯响,他手中的霸王神枪枪尖亦微微颤动起来。 倘若此刻有高手在旁仔细观察,就会惊奇的发现他的枪尖与姬澄澈的刀锋之间仿佛建立了一种十分微妙的联系,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透明丝线将彼此牵系起来,龙虎交汇争奇斗艳,绽放开层出不穷的奇妙变招。 须臾的工夫,姬澄澈已连进五步,将两人之间的剧烈缩短到十丈之内。 空中鼓荡的两团光澜云柱亦随之被压缩,对撞得更加狂猛火爆。 麒麟在咆哮,圣龙在长啸,光与火交织成一幅震撼人心的壮丽画面,将这场狭路相逢的遭遇战迅速推向最**!(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三章 逃亡(上) “铿!” 姬澄澈一步踏前,脚落在虚空之中竟响起金石之音,隐约可见空中荡漾起一圈圈细密波纹。 越往前走,他的速度就越慢,感受到的压力亦在成倍增加。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破釜沉舟一往无前,向项麟发起冲击。 然而不管他的招式如何微妙地变幻,项麟始终岿然不动,身躯彷如完全融入了周围的天地,成为无懈可击的自然大道。 “铿!”半晌之后,姬澄澈再朝前迈出一步,掷地有声重逾万钧。 一个不动如山,一个澎湃如海,两个当世年青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翘楚俊彦,在彼此的催压之下终于毫无保留地展现出绝代风华骄人天资。 姬澄澈的心中早已抛却了所有杂念,甚而忘记逃亡路上还会有很多艰险在等待自己,眼中唯一所见便是项麟手中的那杆霸王神枪。 他的道心进入到一片空明的神奇境界里,仿似能够与周身的世界同命运共呼吸,甚至感觉不到有形肉身的存在。 ——沧海横流,他的胸中有汪洋无边碧海青天。 “铿!”姬澄澈又向前迈进一步。 正当项麟以为对方还会按部就班,在须臾调整对峙后继续迫近时,胎元神刀遽然起了变化! “叮——”在刀身上猛地亮起一道深红色的暗纹,好像骤然张开的神目,向外迸发出幽远寂灭的光芒。 “天眼纹!” 项麟家学渊源又得鬼师真传,见闻之广几不亚于姬澄澈,一见刀身上亮起的暗纹,登时认出了它来历。 胎元神刀被誉为元界六大神器之一,外人所忌惮者莫过于削铁如泥无坚不破,却极少有人真的了解它的厉害之处。 在一道道烙印在刀身上的魔纹之下,其实还隐藏着若干道不为人所知的暗纹。 这些暗纹才是胎元神刀真正的恐怖所在,移山倒海追魂摄魄不过是信手拈来,一旦威力全开通天摄地即使圣境至尊亦要为之变色趋避。 可惜的是要驾驭这些暗纹绝非易事,连元境巅峰强者也未必能将其唤醒。 所以,胎元神刀只有在圣人的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强的战力。 姬澄澈自得到胎元神刀以来,人刀之间生死相依早已建立起深厚的联系与默契,彼此的契合度亦愈来愈强。奈何限于他的修为,始终无法唤醒刀上沉睡的暗纹。 直至此刻,在项麟太岳压顶般的气势压迫底下,终于水到渠成心灵福至,唤醒了天眼暗纹。 ——既然你想以不变应万变,那我就送上一份大大的惊喜给你瞧瞧! “唿——”天目张开,血一样红的神芒刺穿跌宕汹涌的金色狂潮,射向项麟眉心! 登时,项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他到底非同凡响,电光石火之间已作出应变决断。 “呜——”八面金煌煌的旌旗从项麟背后升腾起来,围绕身周布列成阵,霞光万丈映照大千。 千丝万缕的金芒射出,凌空截击缠绕天眼神光,仿似万千锁链布下的天罗地网,将那道****而至的暗红色神芒团团围困笼罩不放。 “叮叮叮——”金色丝芒似万箭齐发攒射在天眼神光之上,却并没有崩飞消散,而是一圈圈一层层缠绕上来。 天眼神光很快做出回应,暗红色的光芒霍然暴涨转瞬间将黏附的金芒炼化消融。 可是更多的金芒又似飞蛾扑火前仆后继的涌上前来,再次淹没了天眼神光。 如此短短瞬间,已是周而复始几轮更替,金芒始终难以束缚住天眼神光。 但天眼神光毕竟受到八门金锁旌旗的禁锢制约,在空中飞行的速度骤缓,呜呜颤动不停像一条陷入泥沼里的蛟龙。 正在此际刀光一闪,姬澄澈已挥刀削出!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一刀由缓转快,从和风细雨便狂风暴雨,只在一霎间。 “轰——”黑色的云柱狂飙在刀势的推动下波澜澎湃,化作一蓬蓬惊涛骇浪直迫项麟,雄浑无铸的气势涤荡虚空像是要将苍穹也拍碎出一个大窟窿。 然而无论刀势怎样狂暴,姬澄澈手中的胎元神刀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沉、一如既往的稳,恰似万丈波心之下的静海。 “砰!”下一瞬,项麟手中的霸王神枪如蛟龙出海向前疾刺! 枪走一条线,如流星经天划破虚空,颤动的枪锋闪烁金色的光华,如日中天不可一世。 “铿!”刀枪交击,两团光飚狂澜如日月冲撞石破天惊,爆绽出绚烂的流光溢彩。 然而几乎是在弹指间,空中翻滚舒卷的七彩光芒就被雪白的强光掩盖吞没。 “唿——”所有的景物仿佛都在白光里消融,白色的大潮无边无际向外渲涌,由十丈而百丈而千丈,仿似永远不会衰竭停歇。 姬澄澈身不由己在汹涌的光海里翻飞起伏,宛若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载沉载浮,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方向。 他的左肋赫然露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窟窿,入肉足有两寸多深,蓝色的鲜血未及离体飚射出来,便在光澜里蒸发得无影无踪。 但姬澄澈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的身体已然麻木,就像已经彻底不属于自己。 他的魂魄好似被抽空,飘荡在不知名的深渊里,眼前除了白色的光还是白色的光。体内的罡气也似决堤泛滥的洪水,全然不听使唤肆虐地咆哮迸流,各处的经脉如琴弦般颤动不休,崩裂开千丝万缕的血口…… 他迷迷糊糊地只想睡去,却隐隐约约听到耳畔有鼓声在敲响。 不,那不是鼓声,而是万年玄霜圣龙之心在觉醒。 姬澄澈的神智一醒,顿时感到体内翻江倒海的气血像是要爆炸开来,小乾坤一片混沌动荡,就像刚刚雪崩地震过一样。 这滋味着实不好受,整个人就像被丢在滚开的油锅里煎熬一般,生不如死却又全然由不得自己…… 就在这时候,他的心头像是有针狠狠攒刺了一下,而且这感觉迅速放大清晰。 ——杀机! 姬澄澈凛然一惊,没想到项麟的修为底蕴远在自己的预估之上,在硬捱了一记胎元神刀后,竟还能如影随形追杀而至,这等强悍的实力简直就是圣境至尊的表现。 但很快他就发觉自己猜错了,这一股杀机尽管凌厉异常,却少了项麟的那股狂傲之气,而是透着阴森诡异,显然另有其人! ——项麟居然预先安排杀手伏击自己! 难怪他不惜与自己一招而决,原来早早就备好了后手! 姬澄澈胸中立时被怒火燃爆,胎元神刀全凭本能奋力劈出。 “铿!”寒光闪现,一柄重剑从斜刺里飞袭而来正挑中胎元神刀。 胎元神刀应声荡开,露出姬澄澈身前一马平川的空门,来剑顺势一抹在他的小腹上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噗——”血如泉涌,恐怖的剑气刺入体内,无情地切割着姬澄澈的骨骼经脉五脏六腑。 他的眼前一黑,只模模糊糊看到一条黑影,像是个四十余岁的狼族男子。 那狼族男子一剑伤到姬澄澈并不罢休,手中重剑翻转过来又刺向他的咽喉,招式凶猛狠厉几不亚于元界八凶之一的赤狼。 莫说此刻的姬澄澈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是气完神足面对这刺来的一剑亦未敢轻言能够轻松化解。 生死一发之际,姬澄澈的左手蓦然一抖,亮出半截魅魂烛,神识运处光焰一闪,烛火“啵”的声燃起。 “唿——”他用尽全身力量对着烛焰吹出口龙息,登时光焰暴涨向前蹿出,在空中化作一条跃动的火龙直扑那狼族男子! “魅魂烛!” 狼族男子骇然变色,顾不得击杀姬澄澈,手中重剑迅即回防斩向火龙。 “砰!”剑锋甫一落下,火龙骤然爆裂,一团耀眼的光火瞬即吞噬了他的身影,成千上万的火苗如针如刺破体而入,任他运功防御挥剑遮挡全不管用。 那焰苗侵袭入体如水银泻地沿着经脉蔓延周身,狼族男子自知大事不妙绝望地呼吼,举起重剑往姬澄澈头顶斩落,希望最后能够拼个玉石俱焚。 “砰!”他的耳朵里恍惚听到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身躯顿时僵直不动,宛如一尊熊熊燃烧的雕像屹立在那里。 “嗤嗤嗤——”粉红色的烟雾从狼族男子的七窍之中喷薄而出,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无神,身躯慢慢地往后仰倒,重重摔落到地上。 “噗——”姬澄澈一口热血不可抑制地喷出,感到头不断变得沉重如铅,四周的景物忽明忽暗沉浸在白色的光雾里,浑身酥软没有一点力气,只能随着惯性继续翻飞。 他知道这是自己失血过多的征兆,假如不赶紧觅地疗伤休养,十有**凶多吉少。 更为麻烦的是,虽然那名刺杀自己的狼族男子被魅魂烛轰杀,可在这白光雾涛里谁晓得项麟还安排了多少手下伏击他? “我不能死在这里!” 姬澄澈努力维持住脑海里的最后一丝清醒,嗓子里发甜禁不住再喷出一口淤血。他不管不顾拼命压榨体内的真元,身躯猛地一弹改变方向,朝西南方向遁走。 “吱——”腾腾的光澜深处,蓦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像是有人在向同伴传递某种讯息。 “吱——”须臾后,这哨音又一次响起,却是来自于姬澄澈退走的方向……(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逃亡(下) 光雾冉冉向上升腾,原本枝繁叶茂的山林像是经历了一场世界末日的洗礼,方圆千丈内寸草不生大地皲裂,无数坚硬的巨岩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个深陷的土坑,千疮百孔一滩狼藉。 忽然,项麟的身影徐徐从光雾里浮现而出,他沿着姬澄澈遁走的方向,一步步行来,胸前衣衫破裂,自左肩到右肋被胎元神刀划出了一条血口子。 以他的修为造诣,寻常的刀剑根本无法造成丝毫伤害,即使是仙兵魔宝劈击出的外伤亦不过是小菜一碟。 但这一次劈伤他的是元界六大神器之一的胎元神刀,右胸的胸骨竟被硬生生砍断了一根! 他一边缓步行走一边凝神吐纳,口鼻中不断喷出暗红色的浑浊烟气,将体内淤积的气血一点一点逼迫出来,同时还需化解去胎元神刀侵入身体里的丝丝刀气。 所以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想杀死姬澄澈,却终究没有冒着散功的风险全速追击。 何况他丝毫不担心会跟丢姬澄澈——那尖锐的哨音正是他麾下一位魅族元境强者苟碧子发出的追踪讯号。 作为被整个大楚寄予厚望的未来君主,项麟多年来精心搜罗天下英豪,着实招揽了不少才能杰出之士,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号称“鹰狐狼狗”的四大供奉。 方才被姬澄澈以魅魂烛轰杀的,便是四大供奉中的狼族强者郎士炬。此人本是狼族中的首脑人物,后因杀孽过重无法在西域容身,这才投到项麟门下。 也是他立功心切,想趁着姬澄澈身受重创之际突发冷箭结果性命,孰料适得其反命丧于烧金山。 至于那苟碧子更为了得,一身隐匿追踪之术出神入化,几与元界八凶之一的妖夜齐名。姬澄澈自从彰武宫中脱困出来,苟碧子便一直暗中跟随,竟也瞒过了他的耳目神识。 有他这样的神通之士相助,项麟无异于如虎添翼,怎也不肯功败垂成纵虎归山。 起初的百十来步项麟脚步蹒跚如履薄冰,走得十分缓慢。 他的伤口血肉翻卷,缓缓地溢出一缕缕晶莹的乳白色浓稠液汁,也不知究竟是何物,一点一点封住了血槽。 百步之后,项麟的速度渐渐加快,到后来健步如飞快逾奔马,竟是在短短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里便成功压制住体内的伤势,循着苟碧子发出的哨音朝西南方向追了下去。 如此追出大约两百余里地,项麟已是在空中御风飞行,两旁的景物变得愈来愈模糊,不停地往后飞退,转瞬间便越过烧金山,进入到西南方的炎雾山中。 此山顾名思义终日为赤色氤氲之气笼罩,一年四季难见日光,却偏偏酷热难耐,毒虫猛兽遍野肆虐,除了偶尔有猎虎和采药人冒险出入外平时人迹罕至。 姬澄澈以前曾随大先生走过一回炎雾山,同行的自然还有林隐,故而对山中的情形并不陌生,知其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 但那苟碧子不愧是隐匿追踪的宗师级高手,天赋异禀犹如跗骨之蛆,始终缀在姬澄澈的身后,忽远忽近忽左忽右,一边以哨音传讯一边使出各种手段骚扰姬澄澈。 但他也不敢过分迫近,毕竟郎士炬被魅魂烛轰杀的情景历历在目,即令苟碧子亦不得不多生出份自保之心。 然而苟碧子并非唯一在追踪姬澄澈的人,刚出烧金山天空中便又多了一营锦凤卫。 好在炎雾山林木茂密繁盛犹胜过烧金山,锦凤卫受地形限制也不愿贸然出手围捕,于是便在空中一路监视追击,耐心寻找战机。 往后数里外,项麟也在逐渐追近。他智珠在握并不着急,利用苟碧子不断向姬澄澈施压,使得对方不仅无暇疗伤休养,反而不得不全力奔逃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突然,项麟诧异地低咦了声,发现已有一段工夫没有听到苟碧子的哨音。 他微微一惊,口中发出声长啸,而后等待苟碧子的回应。 奇怪的是过了差不多有半刻左右,项麟依然没有听到苟碧子的哨音响起。 他的眸中寒光一闪,情知苟碧子一定是出了事故,却又有些不明白以姬澄澈目下的情况,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毕竟苟碧子行踪飘忽身法诡异,若存心躲逃,即使自己也难以追及。 正自疑惑之际,项麟遥遥望见天空中那一营锦凤卫猛然向前方的山林里俯冲下去,当即毫不迟疑将身速提升到极致,风驰电掣般往锦凤卫冲落的地方赶去。 原来苟碧子紧追姬澄澈,不觉便深入到炎雾山中。 只见四周林木森森赤雾弥漫,虽然尚是冬日迎面吹来的山岚却火热灼人,显得异常诡谲。风中隐藏着一股子像腐尸般的腥臭气味,吸入鼻子里感觉非常难受,时间一久更是令人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苟碧子身负上乘玄功,自然不怕这炽烈的氤氲之气。奈何他的嗅觉比起常人要敏锐百倍千倍,这一股股恶臭吸进鼻子里,反应无疑更加强烈。 他强忍恶心又追出一段,蓦地心头一凛竟再也察觉不到姬澄澈的踪迹,仿佛对方一下子便从这个世界里凭空蒸发了一般。 苟碧子惊疑不定打量四周,山中鼓荡的炎雾对他的神识和视线都构成了极大的干扰,左顾右盼搜索了半晌依旧不见姬澄澈的影踪。 这时候,他听到了项麟远远发出的啸音,知道是久久等不到自己的音讯,故而在发啸问询。 苟碧子刚想回应,不意看到前方一株古木下的草丛里,隐约有一颗蓝色的血珠。 他暗自一喜小心翼翼地靠近上前,确信姬澄澈并未隐伏在左右,这才俯身仔细观察。这颗血珠落在了一株赤褐色的草叶上,兀自没有干透,显然是姬澄澈不久前路过此处时无意中留下的。 苟碧子顿时精神大振,凑近那颗血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股刺鼻的腐臭立刻直冲脑际,险些将他薰昏。 苟碧子恶心地打了个嗝,目光循着姬澄澈留下的精血气息顺藤摸瓜望了过去。 “咦,为何这缕气息的来源如此之近,似乎就在附近?” 他错愕地愣了愣,觉察到散发出这精血气息的源头似乎就在自己的……身后。 “不好!”苟碧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由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朝前扑出。 “砰!”他身后的草丛里土石四溅,姬澄澈的身影如同潜龙出渊从地底下一跃而出,胎元神刀长歌浩荡气吞万里如虎,直劈苟碧子的背脊。 “噗!”亏得苟碧子反应神速身法奇快,一刀之下尽管后背上皮开肉绽,好歹没有伤到要害。 可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凌厉的刀气业已破体而入直透五脏六腑。 苟碧子疼得一声大叫向前扑倒,顿时两眼发黑昏迷不醒。 姬澄澈这一刀却也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身形在空中一个趔趄失去控制,撞在身前的树干上滑落下来。 “铿!”他咬牙挥刀驻地,一口口甜津津的热血涌上喉咙,又被硬生生逼了回去。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不由自主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口中呛出一滩瘀血,身体无力地软倒下来。 “砰、砰、砰——”他的心脏跳得得越来越快,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一股股血气从口鼻里溢出。 “见鬼!”他艰难地伸手掏出一颗雪晶珠,正准备送入口中嚼碎,猛然听到天空中响起声声凤鸣。 十六头五彩凤凰光焰腾腾从苍穹之上俯冲而下,欲意趁火打劫击杀姬澄澈。 姬澄澈晃晃悠悠站起身形,背靠树干大口喘气,颤抖的手奋力拔出胎元神刀。 “唿——”一头五彩凤凰一马当先冲向山林,双翼摩云接天焕发开绚烂华丽的光彩,骤然迸射出一蓬色彩斑斓的光羽犹如万箭齐发直射姬澄澈。 姬澄澈站立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认命等死一样。 然而就在凤凰光羽即将射中他的一刹那,姬澄澈的体内遽然爆放出一团浓烈的黑色龙息,如海潮决堤奔涌开来,将五颜六色的光羽彻底吞噬。 五彩凤凰之上的锦凤卫骑士大吃一惊,但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掣动手中的长枪往姬澄澈头顶刺落。 姬澄澈慢慢地抬起头,锦凤卫骑士骇然发现他的眼睛赫然变得漆黑如墨,犹如两座深不见底的黑渊,目光冷厉而充满暴戾的杀气,像刀锋一样刺入自己的双眸。 “轰!”锦凤卫骑士的脑海一阵轰鸣,仿似整个人沦陷进了那两座黑渊里,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只想抛下长枪向眼前的魔族少年顶礼膜拜。 “砰!”姬澄澈探手抓住刺来的长枪,将锦凤卫骑士从五彩凤凰背上提起。 五彩凤凰发觉主人情形不对,纵身长唳探爪抓向姬澄澈面门。 姬澄澈冷冷地凝视它,五彩凤凰莫名地身躯剧颤,眸中露出罕有的恐惧之色。 “轰!”一团龙息奔涌而出,雷霆万钧击中五彩凤凰。 五彩凤凰一声悲鸣双翼折断,倒飞出数十丈远,撞得林中古木咔啦啦断裂倾倒了一大片,最终坠入尘埃奄奄一息。 “啪!”姬澄澈倒转手中长枪,将锦凤卫骑士连人带枪砸进脚下的岩土中。 那名锦凤卫骑士好歹也是蹈海扬波境的高手,此刻却似块豆腐般被拍得粉身碎骨死于非命。 “杀!”古木上方的十五名锦凤卫骑士见状惊怒交集,睚眦欲裂地大吼,齐齐向姬澄澈冲来!(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五章 伤心处(上) “噗!” 血雨纷飞,当项麟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姬澄澈从五彩凤凰背上将一名锦凤卫骑士如老鹰抓小鸡般拽下来,硬生生地撕成两爿。 山林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五彩凤凰和锦凤卫骑士的残肢断臂,景象惨不忍睹教人不寒而栗。 姬澄澈就像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漠然将两块血淋淋的残尸丢到一旁,拔出胎元神刀振臂一斩,最后一头五彩凤凰登时身首异处。 “化龙!” 项麟瞳孔收缩,反手拔出霸王神枪,徐徐道:“我要杀了你这怪物!” 姬澄澈也已发现了项麟,缓缓侧目往来,眼神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闪烁着幽深的黑色光芒。 他的肌肤表面鳞光熠熠生辉,一团团龙息仿佛无穷无尽从体内焕放出来,幻化作一条有若实质的万年玄霜圣龙。 “哗啷啷——”项麟想也不想挥手祭起一串赤色铃铛。 这铃铛一共有六只,用金色的丝线串在一起,通体放光释放出浓重的血腥煞气,却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多情金铃”。 “哗啷啷、哗啷啷——”金铃发出嘈杂的蛊惑迷音,可惜对姬澄澈丝毫不起作用。 他意念微动,立时凭空涌出千条火龙,几乎将整座天地笼罩得满满当当,“轰”的巨响多情金铃与火龙迎空激撞,光华四溅流火纷飞,周围大片大片的古木与山岩无声无息的融化不见。 “千龙咒!” 项麟低嘿了声,抓住姬澄澈分神应对多情金铃的空隙,霸王神枪以一式三分神枪刺向他的胸前。 “铿!”姬澄澈看也不看一刀挥出,胎元神刀于虚实莫测的重重枪影中,精准地找到霸王神枪真身,径直斩中枪头。 项麟顿感双臂发麻,身不由己往后退出数步,霸王神枪枪势涣散荡开一旁。 项麟凛然一惊,两人交手数次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功力上吃亏,被姬澄澈生生劈退! 但不等他重新站稳阵脚,姬澄澈阔步迫近,胎元神刀天马行空挥洒暴戾,如同暴风骤雨般猛攻而来! “铿、铿、铿——”项麟掣动霸王神枪高接低挡,身形左右摇晃向后退步,远远望去宛若是在舞蹈一般。 可惜舞姿虽妙,却终究不是真的在婆娑起舞,而是教姬澄澈的胎元神刀劈得站立不稳,只能一步步往后退却,以化解去对方惊涛骇浪般的刀势。 他连接七刀心中不由恼羞成怒,强行起枪转守为攻,施动圣衍术攻向姬澄澈。 然而姬澄澈业已彻底龙化,全身充斥着凛冽狂暴的杀意,根本不理睬刺来的霸王神枪,胎元神刀依然故我照着项麟的胸膛斩落。 “这小魔崽子疯了,汪柔竟还要为他不惜一切代价!” 项麟心头大恨,一抖枪杆枪锋嗡嗡晃颤幻动出一团直径超过九尺的光花,正锁住胎元神刀。 “叮叮叮叮……”电光石火之间,一刀一枪也不知交击了多少下,姬澄澈的刀势终于回落,出现一丝凝滞。 无奈项麟也是强弩之末,只能眼睁睁放弃抢攻的机会,身形借势再往后飞滑出十余丈,从口中吐出一蓬浊气,寒声喝道:“咄!” 他身上的各式法宝竟似层出不穷,左手捏做法印又祭起十二支飞剑,筑成一座扇形剑阵射向姬澄澈。 “天干十二剑!”姬澄澈神智虽然沉沦,但依旧能够认出这十二支飞剑的来历,鼻中怒哼毫不畏惧地迎剑冲上,左手结印打出一道魔君帝印。 “轰!”一尊黑色魔印赫然显形,印玺上方的苍狼仰首长嚎仿似活了过来,眼神孤傲神容狰狞,脚下踩踏的帝印之上,以魔语篆刻金红四字——“君临天下!” 顷刻间魔印壮大数十倍,如一座小山压向剑阵,神威惊天远胜往昔,恍惚间好似是轩辕魔君重临四海八荒! 但那十二支天干飞剑亦毫不示弱,逆流而上直刺魔君帝印! “轰!”魔君帝印土崩瓦解炸裂开来,沛然莫御的狂飙亦将整座剑阵摧毁,十二支天干飞剑光华黯灭扭曲变形,不知飞去了哪里。即使将来项麟重新温养炼化,没有三五年之功休想恢复过来。 “铿铿铿!”姬澄澈揉身而上,又是三刀劈出,项麟挥枪招架。 两人身影交错而过,天空中怒放开一团团血花。 项麟闷哼了声,身形一个踉跄骤然加速朝前冲去,迅速隐没在了鼓啸的光澜里。人在数百丈之外,兀自有冷笑声传来道:“你已是一具行尸走肉,还要害人害己?!” 话音在山林中久久回荡,踪影已然鸿飞冥冥。 姬澄澈站在原地,缓缓转过身看着项麟消逝的方向,脸上神情冷漠,就像一块沉眠海底千万年的冰。 须臾,他的身躯猛然剧烈一震,张口喷出一蓬浓稠的紫蓝色淤血,缓缓地往后仰倒陷入昏迷之中。 这一战,又是两败俱伤之局,只是项麟所受的伤远比前两次严重。 饶是如此他已很了不起,毕竟当日姬澄澈一怒化龙,活生生将天波真人格杀于万丈波心。何况他的修为已非昔时可比,项麟能够平分秋色抽身而退实非侥幸。 林子里变得安静起来,由于刚才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附近的鸟兽早已惊惶四散,那些毒虫也被暴烈的罡气狂澜绞杀殆尽,一时间死寂无声。 就在这时,光雾里忽然行来一位黑衣少女,正是汪柔。她飘身落到姬澄澈近旁,清冷的眼眸掩不住那一丝焦灼忧色,将他轻轻地抱起,揽入自己的怀中。 “龙化——”看到姬澄澈肌肤上熠熠生辉的黑色鳞光,汪柔出手如风将他崩裂的伤口封住。 姬澄澈在昏睡中若有所觉,眼皮动了动霍然张开,冷厉无情的目光如冰刀般射落在她举世绝伦的俏脸上,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浓烈的敌意与杀气。 汪柔恍若未见,熟练地拔出姬澄澈携带的那柄龙阳神剑,在自己的左腕上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登时涌出滴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姬澄澈愕然皱了皱眉,鼻子里闻到那新鲜血液里竟散发出一丝奇异的清香,就像雨后草木的味道,不知不觉就渗入了他的嘴里,汩汩绵绵顺喉而下。 汪柔沉静而细心地注视着姬澄澈的表情变化,内心却远不像表面那样淡定。 一滴滴血珠滴落在姬澄澈的唇上,也有不少溅到了他的面颊和下巴上,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清新香气,如兰似麝沁人心脾。 突然,姬澄澈的身躯从地上弹坐起来,张开嘴粗暴地咬住了汪柔流血的手腕。 汪柔疼得黛眉紧紧蹙起,却强忍着不吭一声,眼睛里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喜色。 姬澄澈看不到汪柔此刻的神色变化,他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皓腕,一缕缕鲜血如琼浆玉液般流入进自己的体内。 过了一会儿,姬澄澈肌肤上的黑色鳞光开始慢慢地褪淡,眸中的妖异黑光亦渐渐地隐没。 他使劲吮吸着汪柔手腕上的伤口,但感到吸出来的血却变得越来越少。 汪柔见状再次拔出龙阳神剑,将剑刃咬在口中,横过右臂割破了手腕。 她将右腕再送到姬澄澈的面前,轻声道:“在这儿——” 姬澄澈一边吸吮鲜血,一边抬起眼望了望汪柔的右腕。 雪白无瑕的肌肤上,鲜红的热血缓缓流淌下来,委实凄美至极。 姬澄澈犹豫了下,迷迷糊糊觉得汪柔的容貌似乎有点儿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像是封冻的一块块寒冰,沉甸甸的压在脑海里无法开启。 很快,姬澄澈放弃了回忆,张口又咬住了汪柔的右腕。 汪柔的脸上泛起一抹痛楚之色,静静凝望姬澄澈低声道:“那次为了我,你也是变成了现在这样吧?” 姬澄澈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地埋头饮血。 汪柔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体内的鲜血在加速流失。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姬澄澈渐渐停止了吮吸,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汪柔轻出了口气,望了眼自己的手腕,上面满是被姬澄澈咬破的牙印。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姬澄澈上身的衣衫,替他清理伤口敷上药膏,然后包扎起来。 好不容易忙妥,她将姬澄澈横抱在身前,缓缓站立起来,冷不丁脑海一晕差点儿往前栽倒。 汪柔急忙凝神站稳,情知此地随时都会有追兵赶至不可久留,必须马上离开。 但她刚要迈步却蓦然收住,目光一冷望向西面。 不知何时,百丈外的地方多了一条人影,竟然是彰武宫的太监总管赵安。 “汪姑娘,把他交给我。”赵安尖细的嗓音响起。 汪柔没有说话,冷冷地注视赵安。 赵安笑了笑道:“不要误会,我是好意。” 汪柔从未见过赵安,更不知道他如何能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但看服饰样貌知他应是宫里人,面寒如霜道:“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赵安摇摇头道:“你带不走他的,最近的追兵已迫至十里之内,周围全都是大楚精锐和各路追杀姬澄澈的人马。你孤身一人,如何能带得走他?” 汪柔平静道:“我会一直陪着他,保护他。如果真的逃不掉,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走。” 赵安呵呵一笑道:“可是我却有更好的法子,汪姑娘想知道吗?”(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伤心处(下) 日头渐渐偏西,一辆不起眼的普通两轮马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之间。 此地距离圣京城已是数百里开外,位于宛南郡的一片崇山峻岭中。 赶车的是赵安,不过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车把式,手中拿的不再是能翻江倒海的拂尘而是劈啪作响的马鞭,倒是有模有样。 汪柔坐在车中一直将姬澄澈揽在怀中不曾放手过,这几天他时而昏迷时而苏醒,浑身滚烫面呈绯红色。 不过好在他的伤势正在逐步恢复中,高烧从昨晚起也有了好转,慢慢地开始退落。 汪柔日夜不眠不休,冷艳的容颜略显憔悴,心神更是高度紧张不敢有须臾的放松。 为了避开大队人马的搜索,赵安走了一条极偏僻隐秘的路线,马车始终行驶在山间。奇怪的是一路上三人居然没有遭遇到任何哨卡盘查,更不曾被追兵赶上。 起初汪柔还颇为疑惑,毕竟运气再好也不至于接连数日畅行无阻。但到后来,她已经明白过来,猜到这其中必然有人在暗中早早布置,才能如此顺利地避开追兵和包围圈。 即使这样,汪柔也不敢放松警惕。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项麟的厉害,哪怕是有赵安为姬澄澈保驾护航,也绝对不可能阻止得了他。 姬澄澈一日不痊愈,她的心便一日悬着。 她凝视着姬澄澈熟睡的脸庞,为他轻轻拨开垂落在额前的发丝,眼中暗暗垂泪道:“都怪我不好,本以为是玩笑话,谁知竟一语成谶,害你这次竟伤得比上回还重。” 她隐隐约约晓得一些姬澄澈的心结,也多少能够猜到一点儿他为什么一定要冒险潜入圣京城。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却是汪柔无论如何也未曾预料到的。 “假如有一天你真的迷失了本心,求你千万要记得我!” 她俯低在他的耳边轻声向沉睡中的他一遍遍默默哀求,这样的心曲她从不曾向他诉说过,更不曾在清醒时教他明了。 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原本就只能永远沉淀在心湖,不教他知道。 “可是我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汪柔合上眼帘,一颗晶莹的泪珠滑下来滴落在姬澄澈的耳侧。 不晓得过了多久,姬澄澈睁开了眼睛,愕然地注视着她。 汪柔一醒,从车里取过水囊道:“口渴吗?” 姬澄澈点点头,她将他的头靠枕在自己的臂弯里,打开水囊凑近在他嘴边。 姬澄澈喝了几口清水,精神一振道:“我在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在一辆马车里,正往北回返。”汪柔回答说:“你和项麟在炎雾山里打了一架,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他退走不知去了哪里。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没有提龙化的事,姬澄澈躺在她温暖柔软的怀抱里脑袋有些发晕,仔细回想自己昏迷前的事情,只觉得乱七八糟昏沉沉地记不太清楚。 “你是怎么躲过追兵的?”片刻后他诧异地问道。 汪柔道:“是赵公公把我们带出来的,这一路很安全。” “赵公公?” “他是彰武宫的太监总管,是项翼跟前的人。” 听到项翼的名字,姬澄澈的脸色立刻变了,沉声道:“停车!” 马车在山道上戛然而止,就听赵安的公鸭嗓子在车前问道:“澄澈殿下,你醒了么?” 姬澄澈吸一口气强撑着坐起身,问道:“谁叫你用马车送我过境的?” 赵安笑道:“陛下吩咐,令老奴送澄澈殿下安然无恙地脱出重围。” “不必了,”姬澄澈冷冷道:“既然我已醒了,便不劳驾赵公公了。” 赵安道:“可陛下吩咐老奴送您到太岳山。” “不需要,我自己有腿能走。”姬澄澈掀开车帘,对着赵安的背影道:“回去告诉你的皇帝陛下,我命大死不了,总有一日会重回圣京城拜访诸位!” 赵安不以为然地咧开嘴干笑道:“澄澈殿下的怨气好大啊。陛下这么做也并非觉得亏欠了谁,或想求得谁的感激与原谅,他不过是希望澄澈殿下能好好活着。” 姬澄澈嘿然道:“不劳操心,没有他我会活得更好。” 赵安道:“陛下当然也知道澄澈殿下铮铮傲骨必不肯受人恩惠,因此命老奴带一句话给你——今日你失去的,他日必会得到更多。” 姬澄澈扶住车辕下了车,一步步往前走道:“同样的话请转告你的皇帝陛下——今日他得到的,来日必会失去更多!” 汪柔听着两人的对话,默不作声地伸手搀扶姬澄澈缓步前行。 赵安坐在车上没动,劝道:“澄澈殿下,陛下暗中安排保护你的人手俱都认车不认人。即便你不愿老奴护送,也请将马车带走。” 姬澄澈嗤笑道:“马车你便自己留着吧,年纪大的人腿脚不便,这一路回去省得劳累了!” 赵安道:“殿下,你勇气可嘉令老奴佩服,却未免过于年轻气盛。依老奴看,离开这辆马车,你会寸步难行!” 姬澄澈懒得理睬,人已走出十多丈远。 赵安叫道:“汪姑娘,你应该劝劝澄澈殿下,你应该比他更清楚老奴所说的绝非恫吓之词。” 汪柔淡淡道:“如果你的皇帝要你从一旁的峭壁上跳下去,不知赵公公会怎么做?” 赵安叹气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汪姑娘……” “那就是了,”汪柔打断他道:“他是我的主人,我听他的。” 赵安无奈道:“怎么两个死脑筋碰在一块儿了?如此老奴唯有祝澄澈殿下一路顺风来日再会。” 姬澄澈一步步向前,再不理会身后的赵安,赵安也果然没有再驾车跟来,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 当下行到傍晚时分,姬澄澈已然力不能支,只能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歇息。 这地方位于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旁边有条小溪流水潺潺。 趁着天色未黑,汪柔打来一只獐子洗剥干净,架在火上烧烤。 姬澄澈依靠在树干上望着汪柔手脚麻利地烤獐子,红彤彤的火光映照在她羊脂玉般的脸上,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他心头一动歉疚道:“我拒绝赵安护送,是不是干了件傻事?” 汪柔抿着嘴翻转獐子,半晌鼻中轻轻一“嗯”算是回答。 “知道我在被人追杀还来找我,”姬澄澈微笑道:“你是不是比我更傻?” 汪柔不答话了,姬澄澈等了半晌连嗯也听不到一声,以为她生气了,忙解释道:“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 “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你,其实我很开心。” “我不开心。” “为什么?” “你差一点儿就死了。” “哪能呢,我命大得很,从两千人的铁阵里冲出来也能活得好好的。” 汪柔轻咬樱唇道:“自欺欺人。” 姬澄澈哈哈一笑,道:“来,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汪柔用龙阳神剑割下一小块烤熟的獐子肉,喂给姬澄澈。 姬澄澈吃了口,遗憾地叹道:“要能喝口酒,这滋味就更好了。” 汪柔默默地又割下一小块獐子肉喂给他,“等你伤好了,想喝多少都有。” 姬澄澈又吃了两口,摇头道:“我饱了,你吃吧。” 汪柔一言不发地吃着肉,眸中忽然泛起了点点泪光。 姬澄澈怔了怔道:“你做什么?” “你……吃了几口?” “你没那么小心眼儿吧?我才吃了两口就要哭,万一我把整只都吃了,你不得哭出一条河来?” 汪柔摇头道:“我还记得刚从北荒回返经过云门关的时候,你带着我逛集市,四处乱吃一通的事。” 姬澄澈笑道:“我当然也记得,叫你吃串冰糖葫芦,结果像要砍头似的。” 汪柔道:“你现在连多吃几口獐子肉都吃不下,教我怎么不伤心?” 姬澄澈一愣,突然觉得自己蒙了。 “砰!”汪柔猛然将整只獐子远远丢开,奔到小溪旁俯下身背对着姬澄澈清洗手指。 姬澄澈张张嘴,终于认识到自己错了:“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的。要不麻烦你再打一只獐子来,我保证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下。” 汪柔不理他,捧起溪水泼在脸上。 自父亲败亡之后,她很少出现过情绪失控的时候,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今天就是忍不住。 “好吧,我说实话。”姬澄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是你的手艺实在太差,害得我没胃口。其实我现在饿得能吞下八头牛——” 话音未落,汪柔霍然回首,溪水将她黝黑的眉毛画成两条惊人的弧线。 “我只想你好好的,你就不明白吗?!” 姬澄澈盯着汪柔梨花带雨的容颜,脸上早已分不出是溪水还是泪水,但她眼圈泛红珠光闪闪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看见,当即吃惊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忽地展颜一笑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等我再睡一觉,亲手打一只獐子烤来给你吃,你就知道什么是差距了。” 汪柔一动不动盯着他,半晌后神情恢复了清冷,说道:“早点儿休息,我们还要赶路。” 说完,她便在溪边盘腿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凝神入定,运功修炼起来。 姬澄澈有些心神不宁地望着汪柔,不自觉地回想起林寒寺将她送给自己做女奴的往事。 “你会做饭么?” “我、我……” “不会啊,那你会洗衣服么?” “……” “沏茶呢?” “劈柴生火呢?” “收拾屋子总干过吧?” “那你总会学吧?” “我……我愿意学,我保证很快就学会!” “那好你留下,先从洗衣服学起——不是我的,是你自己身上的这件。”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里,他感到自己的眼皮愈来愈沉愈来愈重。 “最后到底还是把你留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做饭的本事其实已经很棒了,至少不比天都城里大厨的手艺差……” 他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又长长地叹息,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你还记得这些,早晓得多吃几口就没事了,一定不惹你哭。” 说着说着,他睡了过去。 这一宿,山外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他却睡得很沉很沉。(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生离别(上) 然而到了翌日天明时分,姬澄澈并未醒来。 他的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烧,脸色通红像火烧的一样。 汪柔给姬澄澈喂了药,然后抱起他沿着溪涧向北行去。 半个多时辰后已来到溪涧的尽头,却是一座从山崖上泄落的瀑布。 那瀑布有数十丈高水声隆隆雾气弥漫,飞溅的水珠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化作一道淡淡的虹霓横跨于山崖前。 汪柔停下小憩,将姬澄澈身上的伤处小心清洗了一遍,重新为他敷上药膏。 这时附近的林子里忽然传出了异常的动静,好似是有小兽踩在飘落的枯叶上,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 汪柔的手轻轻一颤,但很快她便恍若未觉,细心地为姬澄澈将伤口包扎起来,看也不看那声音来处。 林子里缓缓走出一群人,先是东边,而后西面、南面和北面的山崖上都出现了人影,足足不下三百人,将她和姬澄澈包围在狭小的空间里。 汪柔不认识这群人,但看他们的架势一个个两眼绽放精光太阳穴高高鼓起,身手不俗负有上乘修为。 若是三五个,她自然不惧。即使人数再多几倍,她也有把握杀出重围护着姬澄澈夺路而逃。 然而现在对方足有三百余人,她又带着昏迷的姬澄澈,已根本没有可能杀出去。 既然如此,她索性完全放松下来,镇定地为姬澄澈整理衣发又洗了一把脸。 林中走出一位黄衣男子,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相貌英俊脸庞微微发胖,可惜眉眼倒立明显凝结着一团煞气,未免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汪柔不认得这个黄衣男子,但看他的样貌打扮,已将他的身份猜得**不离十。 “汪姑娘,初次见面希望没有惊扰到你。” 黄衣男子也在打量汪柔,心中情不自禁生出惊艳之感。他的府中美女如云,平生所见的美貌女子更是不可计数,可除了巫教大司命唐雪落外,居然没有一个能够与眼前的黑衣少女相提并论。 “我是大楚二皇子项岳,”黄衣男子自我介绍道:“你身边的这个人,是大楚皇帝亲自下令通缉的要犯。” 汪柔冷冰冰地回答道:“你是谁我不关心,我只知道他没有罪。” 项岳皱了皱眉,说道:“我知道你是鬼师的关门弟子,但这个人是杀我大哥的凶手,你必须把他交给我!” 汪柔的目光瞟过项岳,透着一丝淡淡的讥笑,道:“如果他杀了谁,一定是因为那个人该死。你明知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就不必白费心机了。” 项岳挑了挑眉毛,徐徐道:“你这样做,会让我在鬼师和四弟面前很不好交代。” 汪柔淡淡道:“我若把他交给你,会没法向自己交代。” 项岳点点头不再言语,举手一挥。 身后的铁蒺藜追随多年,立刻心领神会,从人群里走出七人先向汪柔抱拳道:“汪仙子,多有得罪!” 项岳沉声令道:“格杀勿论!” 七人躬身领命迈步向前,缓缓迫近汪柔。 汪柔怀中抱着姬澄澈跪坐在瀑布前,她的袖口里暗藏着龙阳神剑,若到无望之时必会了结自己,陪他上路。 那七名铁蒺藜中修为最差的也是蹈海扬波境,其中领头的老者更是沧海一粟境的一流强者。 但七人依旧不敢怠慢,组成阵势步步为营向两人逼近。 这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吗?汪柔的手指无限眷恋而轻柔地抚过姬澄澈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和他的唇,而他在沉沉昏睡中毫无所觉。专注的眼中骤然升起雾气,心口莫名地一恸。她的身躯有些微微颤抖,来生他还会记得自己吗?或许奈何桥畔阴曹地府阎王殿前分道扬镳,从此他便忘了她,相见也只是陌生人。她低下头,柔软的吻轻轻落在了姬澄澈的额上。 “对不起,终究也没能陪你闯过去。” 项岳的脸色铁青难看,喝令道:“还不动手!” “是!”那老者扬声应诺,身形骤然如大鸟飞起,凌空扑击汪柔。 其他的六名同伴配合默契,齐齐出手从旁策应。 汪柔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她用力地拥紧了姬澄澈,手指抓到了袖中龙阳神剑的剑柄。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突然风起云涌泄落下一道碧色的光瀑,波澜壮阔珠光飞溅,如天堑般将汪柔和姬澄澈隔离在后。 “砰砰砰——”七大铁蒺藜高手,包括彭驰在内不约而同被碧色光瀑弹回,身形趔趄面色发白,骇然望向头顶上方。 只见一位身穿雪白神袍的绝色少女从瀑光后徐徐飘落,降落到汪柔和姬澄澈身前。 她眉目如画风姿出尘,怀抱逆天命盘衣袂飘飘好似神仙中人,却又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矜持与威严。 “大司命!” 那领头的老者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向白衣少女单膝跪倒,行巫族大礼。 不但他一个人如此,其他的铁蒺藜几乎不约而同也全都跪了下来,连项岳亦不得不面向白衣少女躬身施礼。 ——因为她是唐雪落,因为她是巫教至高无上的大司命。 如果说项翼是楚人的皇,那她便是巫族的后。 汪柔绝处逢生,心中却没有半点欢欣,目光复杂地看着唐雪落的背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骤然间失去,即便再不舍,也必须放开手。 “不知大司命芳驾亲临有何指教?”项岳站直身躯,目光闪烁明知故问。 唐雪落恬静道:“把澄澈殿下交给我,你们可以走了。” 项岳的眼皮霍地一跳,铿然道:“姬澄澈杀死大楚皇子罪在不赦,我奉父皇之命缉捕他。若无圣旨,恐不敢从命。” 唐雪落玉音轻柔却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道:“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自会对项伯伯有个交代。” 项岳不吭声,冷厉的眼神已表明了一切。 但即令他胆大包天也不敢对唐雪落动手,何况麾下的铁蒺藜尽管穷凶极恶,却大部分是巫教信徒。要他们出手别说围攻唐雪落,哪怕生出这个念头,都唯恐惹怒祖神天打五雷轰。 一时间,双方形成僵持之局。 奇怪的是唐雪落好似并不着急驱散项岳和他如狼似虎的手下。 项岳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心念未定猛听得山崖上响起一连串闷哼,数十名站立在崖上的铁蒺藜匪夷所思地往下栽落,“嘭嘭嘭”接二连三倒栽葱般砸进了崖下的溪涧里。 项岳大吃一惊,仰头低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位面容丑陋的老妇人手拄玉杖威风凛凛出现在山崖之上,居高临下神情肃杀道:“小雪,你这就带澄澈走,老身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拦你!” “老太君!” 项岳心一沉,登时头大无比。 那些刚刚站起身没多一会儿的铁蒺藜,一见老妇人立马又诚惶诚恐齐刷刷地跪满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来人正是商婆婆,她非但是巫圣唐虞的发妻,更是如今的巫教教主唐衍的生母,在教中地位超然备受尊崇,连项翼对她亦是七分敬三分畏。 和唐雪落不同,此老脾气乖张喜怒无常。她若喜欢一个人,掏心掏肺不在话下,但若是被人惹毛了,管他天王老子也是先杀了再说。 项岳面对唐雪落,还能硬着头皮坚持不退,可商婆婆一到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顶嘴。 唐雪落对汪柔嫣然一笑道:“汪姑娘,我们该走了。” 汪柔不言不语抱着姬澄澈站起身,跟在唐雪落的身后往山崖侧旁一条狭长幽深的岩缝里行去。 项岳脸色铁青,几次想拦截,可看看身前身后跪倒一片的铁蒺藜,自己一人独木难支,商婆婆森寒的目光又一直紧盯他不放,嘴唇动了几下终究不敢造次。 汪柔随着唐雪落一前一后穿过岩缝向前疾行了一段,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莽莽山岭。 “汪姑娘,谢谢你。”这是唐雪落第一次对汪柔表达谢意。 汪柔漠然道:“不用你谢。我救他,并不是为你。” 唐雪落点点头,目光凝视汪柔怀中沉睡的姬澄澈,轻声道:“我明白,为了他……你受苦了。” “你受苦了……”短短四个字,汪柔却感觉心底最坚硬的壁垒在垮塌,在崩溃,溃不成军,不甘心、不情愿,泪水几将夺眶而出。 她仰起脸望了望,语音就好似天空中悠悠飘荡过的白云,无力道:“大司命当然知道,自幼汪柔便是他的女奴,为主人做任何事我都无怨无悔。” 她向前几步,将姬澄澈送入唐雪落的怀中。 唐雪落怔了怔,不解道:“汪姑娘,你这是……” “师尊有命,我不能久留,当早日返回。” 唐雪落接过姬澄澈,心头有些淡淡的酸涩,终于下决心道:“如果汪姑娘愿意……” “拜托你了。”汪柔苍白的俏脸上浮现起一丝笑,打断了唐雪落的话头。 那些话、那些事,以两人的聪明和智慧,何须用说。不说,才能让它留在心里。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各有所思眼睛不约而同落到了姬澄澈的脸上。 “我把他交还给你。” 沉默之后终于还是汪柔首先打破沉寂,徐徐说道:“这里是一小瓶师傅特制的灵药。下次主人若再复发,记得赶紧给他喝下。” 她从袖口里取出一只三寸多高的小瓷瓶,递给了唐雪落,唯恐对方不领情,又说道:“这是留给他的。” 唐雪落默然无语,她当然完全明白汪柔的心情,更深深体会得“留给他”三个字的含义。所以她珍而重之地将瓷瓶收入怀中,问道:“汪姑娘,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 汪柔听出她语气中挚诚的挽留,似乎,唐雪落对自己也充满了关怀和担心,芳心里却愈发地横生了枝桠梗得难受,强忍住泪生硬道:“该做的我已做了,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唐雪落怀抱姬澄澈,向汪柔深深望了一眼道:“谢谢。” 汪柔转过身去自失地一笑,“我说过,不用你谢!”不等唐雪落再说什么,她朝着来时的路疾掠而去,不想让此刻无尽的失落和哀伤落在唐雪落的眼中。 想人生最苦是离别,怎知道死别伤人,生离伤魂。如今只能任凭山中冷冽的风儿吹去眼中滴落的泪花,任凭无助的感觉把三魂七魄都一起绞得粉碎—— ——说好了今生不再哭,可为何眼泪还在不争气地往下流? ——想好了要和他同生共死,可为何到头来只剩形单影只? 只因为你可以陪他一起活,而我,只能陪他一起死。 只因为他曾让我心动,而我也会偶尔想要拥他在怀中。 只是,谁又在乎我的梦,谁说我的心思他会懂? ……(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八章 生离别(下) 前方的山林不断地晃动旋转,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汪柔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到了哪里,她只想快快离开,离开她和他越远越好…… 终于,她精疲力尽地抱住一株古木停了下来,娇躯在忍不住地剧烈喘息着。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眸中的泪水已全被风吹干。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笔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也不知立了有多久。 天色慢慢黑下来,一缕夕阳透过繁茂的枝叶照下来,金色的曲线勾勒出他脸上生硬冰冷的轮廓。 是项麟,他皱着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注视她,眼神里有一种被深深刺痛的愤怒和一丝被压抑的焦灼。 汪柔的神容一整,转回身与他无声对视。 “师傅说,你又来找他了。”项麟冰凉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汪柔的嘴唇勾了勾,她不想答,更懒洋洋地不想答。 “那你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有人从你手中抢走了他吗?你明明知道他已经有了唐雪落!”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劳你操心。” 项麟的眸中多了嘲弄,继而泛起一抹寒冷,冷笑道:“你为他做得还不够多么?你当他的药罐子,像个傻瓜一样为他拼命,还要瞒着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对他,多么的伟大!可他呢,他眼中的人是谁?” 汪柔神色木然道:“你说够了吗?我不需要你特意告诉我这些!” “你会害死自己的。”项麟一字字地从唇间吐出。 汪柔扬起头冷道:“我不在乎!” 项麟呼吸一滞,漆黑的眼神里各种情绪奔涌,“好,我一定杀了他,在你害死自己之前!” 汪柔不以为然地摇头道:“你杀不了他。” 项麟如箭般的目光射向汪柔,却见她的神容如秋水般波澜不惊,含讥带诮道:“当然,趁火打劫另当别说。” 项麟气极,道:“师妹,难得你用心良苦,明知我……居然想用激将法来保他性命。可惜……你白费了心思。这个人,我非杀不可,无论用什么手段。。” “你不可能过得了唐雪落这一关。” “唐大司命——”项麟鼻子里低低冷哼道:“她怕是自身难保。要知道,想她死的人,未必比想杀姬澄澈的人少!” “你撒谎!”汪柔心一沉,想了想话锋一转道:“就算你们能对付唐雪落,可商梵衣呢?商梵衣的修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没那么好对付。” “那个脾气暴虐的老婆子吗?”项麟不以为意道:“有人正在等她。” “谁?” 项麟背负着双手,看到汪柔骇得呆了的模样不由嘿嘿冷笑,半晌后低声说了个名字,汪柔错愕道:“这怎么可能?!” 项麟仍是嘿嘿冷笑,锋利的眼神中融化了些微怜惜,“师妹,没什么是不可能。大到国小到家,彼此之间除了利益交换,还会有什么?利合则聚,利尽则散。这世间,除了你以外,谁还愿意披肝沥胆、毫不顾忌地追求一些虚无的东西,做一个忠诚的傻瓜?” 汪柔很是反感他话中曲曲折折的味道,当然还夹杂着惯常自以为是又不以为然的讥讽,冷冷问他:“那个人是你找来的?” 项麟摇头道:“不是我,我们并非同路人。” 他顿了顿道:“但据我所知,有人布了一个很大的局,而姬澄澈恰好是撞入局中的一只小虫子,他的命早已被人定下。这一点,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总之你必须离开。否则无论是谁,即使商梵衣、唐雪落,卷入其中必然粉身碎骨,毫无例外。” 汪柔暗吃一惊,她原本以为这只是楚国针对姬澄澈发动的一场追杀,但现在看来其中内幕重重,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之外。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姬澄澈身周必然危机四伏,甚至连唐雪落和商梵衣也保不了他平安。 念及于此,她默不作声举步欲行。 “你去哪里?”项麟话问出口,突然醒悟到了汪柔的心思,显然她对自己的警告置若罔闻,自己一片苦心全做了个报信的,不由怒道:“唐雪落带着姬澄澈如过街老鼠四处躲逃,你要去哪里找他们?!” 汪柔突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道:“我只要跟着你,就能找到他们,是不是?” 项麟双拳猛地一攥,盯视汪柔半晌后才缓缓放开,表情深奥难测,“如果你想亲眼看到那个令人憎恶的怪物是如何被我打爆头的,我不介意!” 汪柔看了眼逐渐变黑的天色,淡淡道:“我倒认为该担心被打爆的人是你。不早了,咱们该上路了。” 目光里,一轮明月升上树梢,再有几日便是大年了。 那明月之下,天南海北千万户人家正在喜气洋洋地购置准备年货,也有许多人正奔走在回家过年的路上。 而汪柔和项麟,唐雪落和姬澄澈……他们也正在各自的路上。 唐雪落和姬澄澈走出大山后,立刻弃陆就水,改乘一艘小船顺着新安江向东而下。如果不出意外大约三天的水路之后,小船便可进入吴河,再逆行几天即能顺利抵达太岳山脚。 这一招极其大胆,恰恰也能出乎绝大多数人意料之外。驾船的是巫教弟子,在船头竖起信号旗大摇大摆往东行驶,沿路的船只纷纷趋避。 “这是个好主意,咱们越是堂而皇之招摇过市,他们就越疑心重重不肯相信。”姬澄澈昏睡了一天一夜,刚刚苏醒过来,身上的热度已经彻底退去,人感觉精神了,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他靠坐在船舱里,手中握着三寸瓷瓶,身边是唐雪落。 船外的景致甚好,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漆黑的江面上月光点点,好似天上的星辰陨落人间,点起无数灯火。 顺风顺水之下,小船如脱缰的野马在江中飞驰,两岸的景物不断往后退去。前一刻还能看到的江畔几点渔火,转瞬间已隐没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江上十分的安静,唯有波涛拍在船舷上响起的哗哗水声,偶尔还会传来几名船工吹牛谈笑的声音。 唐雪落将自己遇到汪柔以及之后如何脱身的事说了,姬澄澈听完后沉默无言。 其实昨天在那条林溪之旁,他已愕然意识到汪柔对自己的情感绝非主仆那般单纯,亦绝非朋友这般简单。 但他无法想象,她将昏迷中的自己交还给唐雪落,然后毅然决然独自离去时的心情该是如何? 姬澄澈并不担心汪柔会出意外,她是鬼师的关门弟子,只要离开自己,应该不会有任何人去伤害她。 但他就是放不下那一点儿担心。 就这样心中起起伏伏,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一时出了神。 唐雪落第一次伴在姬澄澈的身边却有了心绪不宁的感觉,冰雪聪慧如她,岂会看不出听不出汪柔的心思?有些事真个是剪不断理还乱,唯有局中人甘苦自知。 过了许久,姬澄澈回过神来,看到眉眼清丽神情却有些淡淡的唐雪落才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她,忙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问道:“那****从东海匆匆离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雪落的眼中恢复了光华,甜甜笑道:“差点儿忘了告诉你,婆婆已经成功渡劫踏入圣境,我这次赶回灵山就是和本教的六大高手一起联手为她护法。” “婆婆她成功了?”姬澄澈眼睛一亮,露出欣喜之情。 很小的时候,他就晓得商婆婆心底里有个执拗的心愿,一门心思想踏破圣境进入摩天冰瀑,替唐虞完成未竟夙愿。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闭关修炼,冒着走火入魔的莫大危险,试图冲击圣境。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她最终得偿所愿。 他问道:“你和婆婆出手救我,得罪了项翼会不会有麻烦?” 唐雪落微笑道:“婆婆说这些年她为了修炼破境着实闷坏了,巴不得能多些麻烦找上门。” 姬澄澈自然知道,这是唐雪落在向自己表明,她们祖孙俩为了自己随时准备和项翼翻脸,不无感动道:“婆婆面丑心善,着实是性情中人。” 唐雪落轻吐了下小舌头,说道:“千万别让婆婆听见,不然她一准会把你丢进江里去。” 她身为巫教大司命,不得不在人前做出庄严肃穆之姿,此刻对着心爱之人,真情流露娇憨无限,却看得姬澄澈心头涟漪荡漾。 他浑身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凝望唐雪落且喜且嗔的清秀脸容,情不自禁加大力握紧了她的纤手。 蓦地,他感到面颊微凉,是唐雪落用脸蛋轻轻贴住了他的。 “澄澈哥哥,你知不知道我乍听到你被追杀的消息时,心里有多么害怕?”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地在他的耳畔响起,“当看到汪柔护着你面对项岳和他的手下,明知是死却那般从容,我即是感激钦佩,心里也好妒忌她。” 姬澄澈听她敞开心扉,情深款款对自己吐露心声,禁不住痴了。 他紧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手凑近自己的唇边,察觉到她的脸颊越来越烫。 “按婆婆的想法,是想救下你后径自去找项翼算账,要他公布真相还你清白,但我却想先问你的意思。” 唐雪落低声道:“因为我知道你的骄傲,你必不希望依靠别人来了结这份冤屈。但你一定要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姬澄澈一点点地吻过她的手背,鼻底萦绕着若有若无似兰似麝的馨香,“雪落,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懂我。你和婆婆已经做得够多了。等进了吴河,你随船而行,我趁机离去。你放心,我身上的伤也该差不多好了,除非项翼亲自出马,旁人休想拦得住我!” 唐雪落听姬澄澈要独自离去哪里肯干,“不成,我一定要送你过太岳山,你若敢抛下我半路跑了,看我不一路跟你回天都城!” 姬澄澈无奈笑道:“雪落,你可是巫教的大司命,如何能跟我私……” 他的话刚说了一小半,唐雪落的唇已经落在了他的唇上,将他的话完全封堵。 姬澄澈的身躯一下变得僵直,感受到伊人两瓣炽热而颤瑟的柔唇和前所未有的如火热情。 她是羞涩的,又是勇敢的,好似放下所有的矜持,只为向他表述自己心底的挚爱和眷恋。 姬澄澈初时的僵硬很快消失,只觉得身体里有团火燃烧起来,几要将自己融化。 从被动的回应到主动的索取,他忘情地反手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两人耳鬓厮磨拥吻在了一起。 唐雪落的娇躯在他的怀中微微颤抖,她呼吸急促,星眸紧张地闭起,细长的睫毛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当姬澄澈滚烫的唇与她毫无阻碍地融合纠缠在一起时,唯一能听到的,是她的心在怦怦乱跳。 什么话也不必她说,姬澄澈忽然什么都懂了—— 她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大司命。 她唯一想(83中文网.) 第二百三十九章 江中月(上) 唐雪落缓缓挪开自己的嘴唇,身体飘飘然浑不着力地软倒在姬澄澈的怀中,一个缠缠绵绵的长吻之后,即便是她,也只能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细细娇喘。 她的纤腰像是要被姬澄澈的两只胳膊搂折,柔软的****惴惴不安地贴到他的胸口上,泛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她能感受到自己全身连脚趾头都被甜蜜的羞意溢满,完全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姬澄澈,玉颊荡漾起惊心动魄的玫红色,如一朵黑夜里悄然开放的芍药花。 姬澄澈同样浑身火热,仿佛身在云端,却又有炽烈的岩浆在胸中翻滚躁动。 虽然是寒冬季节,但无论是他还是唐雪落,除了外罩之外身上均都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衣,如此肢体交缠肌肤相亲,长久以来彼此的爱恋释放的温度令船舱里也春意融融。 姬澄澈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沿着她的后脊往下抚摸,指尖分外清晰带着体温的丝滑刺激着他内心的躁动,她浑圆翘立的双臀正压在他的大腿上,伴随着身躯的起伏点起一串串激情的火花。 唐雪落的娇躯是那样的柔软,好似身边的那一江柔波;姬澄澈不由自主地用嘴唇轻轻碰触滑过她的耳垂,细滑的感觉像极了北海最名贵的冰玉,而她的呼吸又带着火一般的热,宛若夏日里的晚风…… 姬澄澈的咽喉变得干渴,沙哑的声音喃喃道:“雪落——” “嗯?”唐雪落在他的怀里,慵懒不安地轻轻应声。 她的脑海里晕晕乎乎早已懒得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之所至,情浓至极,百死无悔。 舱门不知是何时被关上,满江的月色悄悄从船舱里溜走。 幽暗之中,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两个人的心跳。他吻着她,而她回吻着他。 姬澄澈的手慢慢地变得不老实,放肆地在她的身上游走探索。 唐雪落被他紧紧地拥在怀中,听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白天面对项岳和他的三百铁蒺藜时的那份从容自若早已燃烧得干干净净。 意识深处仅余下的那点儿清明令她又羞又气,偏偏想要推开他时,内心里又渴望他能将自己抱得紧些、更紧些。 “你……你的伤还没好——” 她奋起余力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嗤——”身上那件象征至高无上权柄的神袍已落入姬澄澈的手中,裸露出一对香肩半截****。 “澄澈哥哥——”唐雪落羞得无地自容,恨恨地一口咬落在姬澄澈的肩膀上。 “唿——”恰似火上浇油,姬澄澈心底里一团烈焰遽然爆绽开来,几乎吞没了整个身心。 他的一只手插入唐雪落的身下,另一只手干脆肆无忌惮地攀上她裸露的肩,顺势而下冰肌玉骨入指滑软,宛如触到了一个醉人的梦境。 再顺势而下,指尖一攥半轮江月悄然纳入掌心。 今晚的这江月是如此的皎洁,那如梦似幻的月色如水波般起伏荡漾,在指尖就像精灵一样的跃动舞蹈,随心所欲变幻万千…… “澄澈哥哥——”唐雪落颤声低呼,如泣如诉有若天籁。 “砰!”猛然一阵江风吹来,将船舱里紧闭的窗户撞开半扇。 一股异常凛冽的冷风灌入船舱,姬澄澈的头脑一凉清醒过来,就看到唐雪落神袍褪落狼狈不堪半依半靠在自己的怀中。 他呆了呆,那窗外的月色静静泄落进来,将船舱里景物映照在一片朦胧光彩中。 姬澄澈望着怀中宛如象牙雕刻的香肩玉背,魂魄仿佛在瞬间出窍,骚动的心像是脱离了尘世的羁绊飞翔起来。 劈破旁门见月明,怀中犹拥红袖香。 一轮江月初照人,何人初见月? 唐雪落明显感觉到了姬澄澈的变化,她忐忑地张开眼睛,随着姬澄澈的目光望去,那一轮江月正与小船如影随形悬在清朗的夜幕中。 谁家今夜扁舟子,不知江月待何人? 她轻轻收拾好散落的发丝,抿着唇微笑,合拢衣袍静静地伏在姬澄澈的怀中。 江天一色无纤尘,滟滟随波千万里。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哗,哗,哗哗——”静谧中江涛拍打船舷,小舟在月色下乘风破浪向东海奔去。 两岸的花树模模糊糊被月色罩上一层神秘而美丽的光芒,在夜风中婆娑起舞。偶尔几声夜鸟猿啼,伴随着远远传来的船工号子,令这夜更加恬静幽远。 “对不起,雪落!我不该把你带入这样的危险中。”姬澄澈捧起唐雪落的脸,嘴唇轻轻抚过她的嘴唇。 两个人彼此相依拥在船舱里,望着窗外的夜景,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愿打破此刻的宁静。 于是斗转星移,黎明将至。 窗外的夜空里渐渐亮起了第一缕鱼肚白,唐雪落打开舱门,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手足无措仿佛呆住了。 姬澄澈不知发生何事,也赶忙跟到舱门口,就见商梵衣象座泥像般一动不动盘腿坐在舱门外,背对两人眺望江景。 姬澄澈与唐雪落对视一眼,惊道:“婆婆,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坐在舱门口?” 商梵衣哼了声道:“我倒是想进舱,可里头有我坐的地方么?” 姬澄澈这才明白那半扇被撞开的窗和突如其来的冷风十有**和商梵衣有关,只为了打断自己和唐雪落。不用问,两个人在舱中如火似荼的举动全都落在了她老人家的耳目里了。 唐雪落臊得恨不能一头躲进江水里,姬澄澈讪讪笑道:“难怪婆婆坐在甲板上,从这儿望出去江景果然别有一番韵味,令人百看不厌。” “厌你个大头鬼!”商梵衣没好气地给了姬澄澈一个爆栗。 “你们两个小东西只顾得卿卿我我却害得我这个老婆子在外头吹了一夜的风。小子,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婆婆!”姬澄澈还没开口,唐雪落已扭头躲到了姬澄澈身后。 商梵衣吭吭咳嗽两声,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对唐雪落道,“丫头放心,有婆婆在,没人能抢走这小子!” 唐雪落听出商梵衣一语双关,羞得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使出杀手锏道:“你再说,我不理你啦!” 商梵衣转过身望向江面,道:“再往前十几里水路便是青沙浦,我们从那里上岸改走旱路。” 唐雪落一凛道:“婆婆,我们被发现了?” 商梵衣不置可否道:“兵不厌诈,我们中途改道,如果连你都想不到,他们便愈发不会想到。”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迎面驶来一块舢板,上头立着一名灰衣男子。 他的衣发朴素整洁收拾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宛若一柄笔直的标枪,随时随地会绽露出慑人的锋芒,即使在千丈之外亦能感觉到来自于体内的可怖杀气。 “殇馗,他怎么来了?”唐雪落目光敏锐,花容霎时微变。 “来便来吧。”商梵衣傲立于船头眺望江天,冷冷一笑道:“牛鬼蛇神总要现身的,我更想知道藏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嘭嘭嘭!” 前方的江面陡然绽开,冲起数道雪亮的水柱,三名黑衣人从江底冒出凌空飘立,身上衣衫滴水不沾显示出极强的修为。 “海、天、山三剑客!”商梵衣目视三名黑衣人,嘿然道:“我倒是有些托大了,没料到这三个老东西居然还活着,而且做了殇馗的走狗!” 姬澄澈也曾听大先生提起过“海天山三剑客”的名头,知道他们三人原本是魔族隐士强者,连轩辕昆仑的面子都不卖。大秦帝国覆灭后,魔族余部南迁蛮荒,这三人也随之销声匿迹,哪曾想多年后骤然出现在新安江上。 “雪落,澄澈,你们准备上岸。” 商梵衣脸色冷厉肃杀,手握玉杖道:“我留下和他们交交手!” 唐雪落明白姬澄澈伤势未愈,若留在江上不走反而会使商梵衣束手束脚心有所牵。尤其殇馗此人行事不择手段,根本不会顾及所谓的道义。 姬澄澈也同样清楚自己在目前情况下只会是累赘,两人久经风雨临危不乱,齐声道:“婆婆小心!” 商梵衣一挥手道:“从南面上岸,雪落知道我们在哪里汇合!” 这一下南辕北辙又是出人意外,姬澄澈和唐雪落手拉手双双掠向南岸。 海天山三剑客飘立江上冷眼旁观,竟未出手拦截。 商梵衣眉头一拧,心底生出极不舒服的感觉。(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章 江中月(下) 直至姬澄澈和唐雪落两人的身影没入江畔的树林中,南岸依旧悄无声息没有任何的异状。 商梵衣的眉毛却竖得更直,吩咐那几名充作船工的巫教弟子道:“你们也走!” “我等愿与老太君同进共退!”几个巫教弟子异口同声。 商梵衣不耐烦道:“叫你们走你们就走,废什么话!” 几名巫教弟子不敢抗命,施礼道:“属下在岸边恭候老太君凯旋归来!” 说罢,几人跃入水中消失不见。 说话的工夫,殇馗的小舢板已来到近前,灵蛇般绕船打着圈。 商梵衣上下打量殇馗,憎恶道:“过街老鼠也敢横行江中,你何时改作水耗子了?” 殇馗受了商梵衣的嘲讽也不知作何想法,神色间不见喜怒道:“活着的老鼠总比死了的凤凰强。” 商梵衣冷嘿道:“你拦住老身的去路好大的胆子,且让老身先试试你的斤两!” 她的墨玉巫杖骤然亮起,虚空中顿时浮现出一条数十丈长的玄蛇,若仔细看通体竟是一道道变幻莫测的风刃的凝铸,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殇馗。 殇馗冷笑道:“你果真晋升圣境,恭喜了!” “唿——”他的双袖齐飞,凭空掀起两蓬狂澜,迎头击向大风玄蛇。 “轰!”狂风四溅,大风玄蛇的身躯断成数截,渐渐涣散褪淡。 江面上洪波涌升向四面炸开,以两人所在位置为圆心赫然出现了一片方圆数百丈的真空。 但无论是商梵衣脚下的小船还是殇馗坐下的舢板,俱都稳稳悬在半空中,好似底下有无形的波浪承托。 两人的身躯各自一晃,商梵衣低喝道:“逆子,老天不开眼竟教你也成圣!” 殇馗冷冷道:“当年你生下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商梵衣的脸色血色褪尽,眉毛倒竖怒骂道:“后悔当初没一把掐死你!” 殇馗嘿嘿低笑泰然自若道:“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娘亲大人——” 他的身形骤然一晃,试图欺近商梵衣发挥武道短兵相接的优势。 商梵衣早有防备,接连释放出三道巫咒,铺天盖地轰向殇馗。 殇馗一声长啸施展出“言出法随”神功,啸音慑动商梵衣心神,翻腕亮出裁天魔尺在空中连划三道虚线。 “咔啦啦、咔啦啦、咔啦啦!” 虚空应声裂开三道缝隙,就像张开的大口将商梵衣施出的巫咒尽皆吞噬。 但他的身形也被自己放出的三道“神罚天堑”横空拦住,无法靠近商梵衣。 商梵衣口中发出一连串尖锐啸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连诵七道巫咒,天空立时变得晦暗无光,无数黑色的雷暴如冰雹般泄落,将三道神罚天堑砸得支离破碎,生生破开殇馗的防护,直轰他的头顶。 两人你来我往在江面上斗法争胜,数十个照面过去谁也奈何不得谁,仍然是个平分秋色之局。 忽听站在战团外观战的海天山三剑客中的海剑客开口说道:“宗主,可要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殇馗怪笑道:“故我所愿矣!” 商梵衣听他得意洋洋指挥海天山三剑客围攻自己,直气得七窍生烟道:“小畜生,你白披了一幅人皮!” 殇馗不以为然道:“我若是小畜生,你又是什么东西?何必那么紧张,我不过是想让你消停点儿,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歇歇了!” 两人说这些话时都用了传音入秘,并不想教海天山三剑客听见。 说着话,海天山三剑客分从南西北三面杀至,加上东面的殇馗铁壁合围令得商梵衣首尾不能兼顾。 这三人数十年前即已是大日普照境的元境巅峰强者,经过这些年的蛰伏潜修修为更加惊人,若是以一敌三商梵衣至多能全身而退,但有殇馗领军主攻,情势着实凶多吉少。 然而商梵衣生性刚烈老而弥坚,面对四大绝世强者的围攻夷然无惧,墨玉巫杖呼风唤雨力战八方,竟有攻有守不落下风。 殇馗也是丝毫不急,与海天山三剑客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向前推进蚕食商梵衣四周的空间。 即便她已是圣境至尊,但近战终究非其所长,只要能欺近三丈之内,便能稳操胜券定鼎大局。 商梵衣又如何不清楚自己的情势凶险万分?奈何她几次尝试冲破修为最弱的山剑客所镇守的北面防线,都被对方顽强地抵挡回来无功而返。 殇馗在四大高手中修为最高,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不住压迫向商梵衣,哪里有半分母子之情血浓于水,倒似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反观商梵衣也是一样,十道巫咒里通常有七成是拿来镇压殇馗,剩下的三道只为牵制海天山三剑客。 五个人在新安江上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沉沦,江畔的桦树林受到余波冲击,如麦浪般一排排倒下,不断往南北两面延生出去。 再看脚下的新安江,一半是波澜壮阔水柱冲天,一半是江底干涸露出河床,或有漩涡凭空飞旋,或有大雨倾盆而落,电闪雷鸣气象万千! 商梵衣终究寡不敌众,被海剑客冷不丁一剑所伤。当然海剑客也没讨得便宜,教毕方火咒烧焦了半边身躯。 天、山两大剑客见海剑客受伤,同仇敌忾大叫道:“老婆子快支撑不住了,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商梵衣孤军奋战血染征衣,不屑冷哼道:“想要老婆子的命,先拿你们几个老家伙垫背!” “轰——” 漫天的神火骤然爆放,映红了万里江山黎明天空。 成千上万的流火看似狂乱无序地在天空中呼啸飞舞,编织成一道又一道璀璨火网排山倒海涌向殇馗和海天山三剑客。 “火树银花不夜天——”海剑客倒抽一口冷气,也不知道是伤口疼的还是被眼前景象惊的,纵声道:“小心,这老婆子放出镜天要跟咱们玩命!” “嘭嘭嘭——”海天山三剑客猝不及防,各自被流火击中受了伤,急忙暂避锋芒退开到外圈调息疗伤。 唯独殇馗仰仗圣境修为从容周旋,身上毫发无损趁机又迫近数丈。 商梵衣强势逼退海天山三剑客,心无旁骛全力攻向殇馗,一株株熊熊燃烧的银红色火树遍地开花,将他重重封杀在正中央。 殇馗眸中煞气一闪,冷笑道:“你还真对我下得了手,娘亲大人!” “轰隆隆——”他的灰衣鼓胀释放出万丈冷光,当空绽开无数冰魄雪魂,迅速凝聚成一道道虚幻人形,挥舞刀斧劈伐火树银花。 天色一下子又暗了下来,天空漆黑如夜,只见得一串串银红色的光火在迸流跃动。 “群魔狂舞夜!” 商梵衣的脸庞被银焰照耀得忽明忽暗,眼睛里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愤恨之色,咬牙切齿道:“这是老狗教你的?” 殇馗篾然道:“你觉得他真肯教我,可笑之极!” “砰砰砰——”无数冰魄雪魂前仆后继,硬生生在殇馗身前开出一条通道,不停地逼近商梵衣。 商梵衣又惊又怒,情知殇馗的修为竟还在自己之上,虽然强出的不过毫厘,可高手相争即使是一丝差距亦足以决定生死。 既然是我做下的孽,便该由我一身来当。 “砰!”商梵衣狠下心来满头的白发炸开,在风中狂舞飘纵,双手高举过顶横握墨玉巫杖,合起双目念诵巫咒。 “唿——”漫天的火树银花顿时化作一束束光流,从四面八方涌向她的身周,转瞬间汇聚到墨玉巫杖里。 墨玉巫杖变得通体透亮,杖柄上千丝万缕的符纹次第闪烁宛若开谢不断的银花。 一花一世界,刹那间她仿佛成为了天地乾坤的中心,手中的墨玉巫杖主宰过去、现在与未来。 殇馗迫视商梵衣,狞声道:“虎毒不食子,你做初一休怪我做十五!” “轰!”乾坤摇荡,千万冰魄雪魂弹指间集聚于殇馗一身。 他的身躯连同手中的裁天魔尺彻底光化,一脚踩落足下的虚空中便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光洞,仿佛天幕也被他融化。 海天山三剑客刚刚缓过口气,便惊愕地看到商梵衣和殇馗各自施展出镜天终极杀招欲要决一死战。饶是三个魔族老头儿眼高于顶,也不敢赶在这个关口冲上前去凑热闹。 海剑客压低声音说道:“不论宗主胜负如何,都绝不能放那老婆子逃走!” 天剑客和山剑客微微点头,目不转睛地关注战局。 “轰隆隆——”石破天惊的巨响声中,墨玉巫杖和裁天魔尺交击碰撞,银色的狂澜黑色的冰光像是横空掀起的数百丈大浪,滔天宣泄炸出一个个虚空窟窿。 海天山三剑客尽管早已退出百丈之外,但依旧被迎面袭来的狂飙轰得身躯摇晃不停后退,三人骇然相顾急切地寻找商梵衣和殇馗的踪影。 但看光华刺目雷声轰鸣,下方的整条大江断流改道地裂数十里,也不知商梵衣和殇馗究竟是死是活,被狂飙巨澜吹送到哪里去了。 足足移时,四周的光澜稍稍减弱些许,海天山三剑客舒展神识搜索江面,扬声召唤道:“宗主——” 呼喊声中天上地下回音鼓荡,却不见商梵衣和殇馗的身影。 三人面面相觑,心想莫非这两人玉石俱焚炸成了飞灰? 正感惊疑不定的时候,天空中缓缓落下一物,正是殇馗的舢板。 未等三人赶上前去察看,商梵衣乘坐的那艘小船也从光澜里浮现出来,只是船上空无一人。 这下海天山三剑客真的愣住了,想象不出商梵衣和殇馗在激撞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双双失踪?(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一章 荒村(上) 风雨兼程,一路南行。 冬天的雨滴打落在人的脸上,凉津津的透着一丝寒意。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姬澄澈和唐雪落却仍旧奔行在路上。 自他苏醒之后就恢复得非常迅速,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一开始唐雪落还需要刻意放缓身形,到后来两人赶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姬澄澈原本以为和商婆婆的汇合地点应该离新安江不远,哪晓得两人日夜兼程眼见进入了百万云山,唐雪落依旧没有停下等候的意思。 这百万云山位于中土极南之地,连绵数万里峰峦叠嶂,一派穷山恶水少有人迹,基本已脱离了大楚朝廷的控制。 当年大秦覆亡,魔族余部便是沿着这条路九死一生穿越百万云山,进入到山深林密猛兽横行的蛮荒之地避难蛰伏,一晃眼已近二十年。 姬澄澈不由愈来愈困惑,禁不住问道:“雪落,婆婆和你约定的汇合点到底在什么地方?” 唐雪落笃定道:“别着急,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今晚就能赶到。” 姬澄澈道:“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暗中一直有人在监视我们。你不觉得这两天太平静了么?” 唐雪落点点头,轻声安慰道:“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够顺利抵达汇合点,便基本安全了。” “哦,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百万云山中的一座小山村。”唐雪落拗不过姬澄澈,透露道:“按照早先的计划,我们应该是送走你以后,再赶去那座小山村。现在路上出了变故,不知为何婆婆忽然改变了主意,我们可能会比原本预定的时间早到几日。” 两人冒雨前行,所过之处均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有许多地方根本没有道路可言,只能在乱石密林间攀爬跋涉。 好在姬澄澈和唐雪落都有一身极上乘的修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转眼间又行出百多里地,忽被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挡住了前进的去路。 这山崖高逾千丈,笔直兀立像一座褐色的屏风摩天接云,莫说是人只怕连猿猴也不敢攀登。 在离地大约三四百丈高的地方密密麻麻长满了藤蔓,枝叶像瀑布一样泄落下来拖曳到地。这些藤蔓生得异常粗壮,盘根错节枝叶横生,即使在冬季依旧水灵灵的吐出嫩绿的叶芽。 “从这儿上去?”姬澄澈打量了一下山崖,侧头问唐雪落。 唐雪落“嗯”了声道:“在那片藤蔓的背后,藏着一条岩缝。待会儿我们穿过岩缝,便能到达小山村了。” “这是小山村通向外界的唯一出路吗?这倒稀奇了,村里的人岂非每天都得像猴子般爬上爬下?” “村民很少有出山,山村很闭塞,他们也几乎不与外人交往。” 听上去唐雪落似乎对这古怪小山村的情况很熟悉,姬澄澈诧异道:“你以前来过这里?” 唐雪落出奇地沉默了许久,方才回答道:“婆婆说,我就是在小山村里出生的。” “那你的父母还住在村子里么?” 姬澄澈一直以为唐雪落是商婆婆捡回来的弃婴,哪曾想她的出生居然与这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有关! 唐雪落摇摇头道:“他们都不在村子里……澄澈哥哥,别再问了好么?” 姬澄澈从唐雪落的眸中看出了不寻常的情绪,除了恳求,还有更多她努力掩藏的彷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安抚道:“对不起雪落,我只是忍不住想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嫌短,我想知道更多的你。我不该追问太急,你若是不愿意千万别逼自己说。无论如何,我只要爱你,能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我就知足了。” “澄澈哥哥,今后我一定会慢慢把事情全部都告诉你的。” 唐雪落安静地靠在姬澄澈坚实的胸膛上,感受他身上传递来的温暖变成自己的力量,慢慢闭上眼睛好像在体会永生永世就这样依靠在他怀里的被他宠爱呵护的感觉,直到发丝如雪世界尽头。 雨丝如雾莎莎莎莎轻轻撒下,滴落在他们的衣发上,蒸腾起淡淡的水汽。 两人默默无语享受着此刻的温馨,感觉彼此的心紧紧地牢牢地贴在一起。姬澄澈馨香满怀,伊人在他怀中闭着眼修长的睫毛轻颤,忍不住便低下头慢慢吻住了她。 过了许久许久,唐雪落慢慢从姬澄澈的怀里挣脱起身,微微一笑道:“澄澈哥哥,我在前面给你领路好不好?” “好,万一不小心掉下来,我一定接着。” 于是唐雪落在前,姬澄澈紧随其后,两人御风飞起靠着山崖徐徐上行。 唐雪落飞得很慢,事实上她和姬澄澈一样,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需要仔细找寻岩缝的入口。 好在有事先留下的记号,她按图索骥稍稍费了些周折,便发现了那道隐藏在藤蔓背后的岩缝。 “我找到了!”唐雪落欣然低呼,伸手拨开茂密的藤蔓。 “让我来。”姬澄澈从后面探出手去帮唐雪落将藤蔓扯开。 山崖上的藤蔓攀附岩壁生长得非常结实,姬澄澈并不想完全破坏这道天然的屏障,因此小心翼翼多花了些时间才清理出一小道刚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缝入口。 从入口看进去,洞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真切,一股股寒风呜呜地往外吹,好似鬼哭狼嚎。 姬澄澈“啪”地在指尖打燃一簇光火,轻笑道:“这回换我先走。” 他一手握住唐雪落,另一只手指尖跃动的光火往四周发散,朦朦胧胧照在了两旁的岩壁上。岩壁凹凸不平,显是天然生成,只是有的地方过于狭小,便有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地面上坑坑洼洼忽高忽低,寻常人走在里面即便有火把引路,也极容易摔倒。 姬澄澈走出大约七八丈远,已在岩缝里拐过了两个弯,忽然停住脚步。 唐雪落在他身后问道:“怎么了?” 姬澄澈笑道:“没什么,前头有几个家伙在拦路打劫。” 唐雪落惊奇地双手攀住姬澄澈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凝眸向前观瞧。 自那夜江上缠绵之后,两个人的情感更进一层,时不时会有眼前这样的亲昵举动,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见前方又是一个拐弯口,岩缝之间横七竖八张开了十余张五颜六色的蜘蛛网。 七八只拳头大小的蜘蛛趴在丝网上,身体色彩斑斓静待猎物。 “是七彩毒蛛啊,它喷射出来的丝线里面蕴含剧毒,中者立毙。” 唐雪落趴在姬澄澈肩头提醒道:“这些小家伙不惧寻常水火,移动速度极快,能够利用蛛丝凌空飞行,本事可大了。” “你说这是村民故意设置的路障,还是因为时间太长无人通行,七彩毒蛛寻得这处风水宝地,于是盘踞洞中安家落户?” “我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更大。” “那好,这样就简单了。” 唐雪落咯咯一笑道:“不劳殿下动手,还是让我来处理吧,先请它们睡一觉。” 她在姬澄澈的耳畔轻声念动咒语,黑暗里忽然泛起一团蓝色的冰光,迅速凝结成澎湃的雾气朝前涌去。 那些七彩毒蛛感觉敏锐意识到危险降临,张牙舞爪“嗤嗤嗤”往外喷射出一团团五光十色的蛛丝。 然而射出的蛛丝甫一碰到寒雾便立刻结冰封冻,变成一根根晶莹的冰丝。 眨眼间,拐角上的那十多张蛛网也被寒雾冻结,七彩毒蛛惊慌地四处逃散,可没等跑出蛛网,便一一冻在了上面。 姬澄澈回过头一啄唐雪落的鼻尖道:“好姑娘。”上前几步屈指一弹,一层层结冰的蜘蛛网“叮叮咚咚”地四分五裂,连带七彩毒蛛一起落到地上。 两人越过七彩毒蛛继续往前走,发现岩缝里各色奇异毒虫着实不少,即便不是有人豢养,也应是故意为之,显然住在里头的村民并不欢迎外人前来打扰。 只是这些毒虫对唐雪落和姬澄澈来说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威胁,其中不少厉害的毒虫感应到姬澄澈体内散发出的万年玄霜圣龙气息,干脆退避三舍不敢冒头。 两人在岩缝里曲曲折折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第一个岔路口。 唐雪落指点道:“婆婆说,如果遇到岔路只管牢记两句口诀——‘逢双必右,遇三直行’。” 姬澄澈依言而行朝右边转弯,走出十多丈远便又遇到一个十字路口。 他想也不想径直前行,如此在岩缝里兜兜转转又走了足有一刻,前方渐渐开阔起来,两人的速度亦不住加快。 当拐过最后一个岔道,姬澄澈眼前出现了一丝天光,影影绰绰从斜上方照耀下来。 两人精神大振,就看到光线是从距地十几丈高的左侧岩壁上投射进来的。豁口约莫方圆丈许,如同一个打开的天窗,下方是人工开凿出来的一条石阶,坡度十分陡峭近乎直上直下。 姬澄澈率先登上石阶从“天窗”中穿了出来,顿觉豁然开朗,一蓬冷风卷裹着冰凉的雨水铺面而来。 他站定脚步眺望四周,发现自己正伫立在一座山崖当中,脚下是块往外凸出的岩石。岩石下方有条崎岖石路,蜿蜒曲折通向百丈之下的崖底。 周围群山环绕,山脚下层层叠叠全是梯田,几条溪涧从底下泉眼里冒出,迤逦流淌将一座百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围绕中间。 当他抬起头想打量山崖上方的情形时,却一下子看得呆住了。 ——哪有还有什么蓝天白云,分明是一座悬空漂浮的大湖。这落下的也不是什么天雨,而是从湖底汇聚翻滚的水雾里滴落的水珠!(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二章 荒村(下) “这里简直就像一座传说中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姬澄澈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忍不住由衷地赞叹道。 唐雪落尽管早已听商梵衣说起过此处的玄妙,但亲眼所见之下也依然不禁为之惊叹。 她环顾四周道:“听婆婆说,这座山村已经有三百多年历史了,最早的一批村民是为了逃避秦牧宗的酷令,一批御林军带着他们的家眷流落到此处。至于当年他们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时间久远谁也说不清楚了。” 姬澄澈道:“我非常好奇这座大湖是如何悬浮空中而不泄落的,而且从湖中还能有光线透射下来。若说湖水清澈见底,那岂不是人在湖上便能一眼瞧破崖底的秘密?” 唐雪落打量悬湖,就看到这里就像一座巨大无伦的水井,四面的山崖便是井壁,而井水悬空在距离地面数百丈高的地方,若非身临其境着实难以相信世间还有这样一处神奇的所在。 忽然两人像是同时察觉到了什么,彼此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一个人都看不到,”姬澄澈俯瞰小山村肯定地道。 “奇怪,”唐雪落明眸流转,微微蹙起眉头道:“为何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来也来了,下去瞧瞧!”姬澄澈也不耐烦沿着脚下的石阶一步步下行,索性御风飘落。 他双脚落地,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村民开垦出来田垄,只是田地内满是泥泞荒芜,并无任何农作物。 两人顺着田垄走到村口,姬澄澈舒展神识探察周围动静,提气扬声问道:“有人在么?” 他的声音在崖底久久回荡,却始终听不到有人回应。 唐雪落取出逆天命盘道:“澄澈哥哥,这地方有点儿古怪。” 她往村中走去,心情远不像脸上表露出来的那样平静。 如果这座小山村果真是自己的出生地,即便父母早已离开,可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寻找到他们曾经生活在这里的蛛丝马迹。而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也一定曾见过他们甚至熟悉他们。 很小的时候,她曾以为自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被婆婆好心救回了灵山抚养成人。 可后来渐渐长大些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世并不那么简单。随着婆婆将有关身世的秘密一点一点透露给自己,她的身上便背负起愈来愈沉重的包袱,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今天,她终于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心中即是兴奋莫名,又是恐惧紧张,百感交集之下步履不觉越来越沉,越来越慢。 她的迟疑和惶恐终归瞒不过身边姬澄澈的眼睛,他伸出手扶住她的纤腰,目光满是温暖地注视着她,唐雪落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的不止是关切,还有发自内心的抚慰,于是克制自己将手放入他的掌中,一颗心果然放松宁静了下来。 两人手牵着手在蒙蒙细雨里并肩走进了小山村,村中果然空荡荡见不到一个人影,连养家畜的鸡笼猪圈里也都是空空如也。 “请问有人在家么?”姬澄澈走进一家用篱笆扎起的小院子里,明明知道屋里不可能有人,还是先问了声。 他伸手推开虚掩的门,只见里面是间堂屋,收拾得一尘不染非常干净,各种日常家用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不像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澄澈哥哥,你来这儿看一下!”唐雪落在厨房里招呼道。 姬澄澈走进厨房,灶台上摆放着清洗了一半的青菜,底下的炉火尚有余烬冒出缕缕青烟。 唐雪落打开米缸,里面盛着半缸多的谷米,再看水缸也是满的,清清的水中还有两条活鱼游来荡去。 “人都到哪儿去了?”姬澄澈不无惊讶道:“看情形应该是刚刚离开没多久。” 唐雪落道:“四周都收拾得十分妥当,不像是遇到什么突然变故。” 姬澄澈沉吟道:“我们转过去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通到外面的路?” 两人推开农家后门,外面是一片菜畦,院子里还堆放着一垛垛柴禾。 姬澄澈放眼瞧去,发觉除了自己和唐雪落进来时走过的那座岩缝,四面山崖上看不到有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 “咦?”他的目光一转,发现在东面山崖的极高处,依稀有许多个小黑点嵌在陡峭的崖壁上。 姬澄澈功聚双目,愕然道:“好多棺材!” 原来,那些小黑点竟是一具具高高架起在崖壁上的悬棺。 唐雪落道:“据说魔族有一些古老部落,至今都还保持着悬棺天葬的风俗。他们相信,将亡者的遗体安放在越接近天空的地方,魂魄便越容易升入天堂。而且为了便于魂魄离开身体飞升天堂,他们还会在亡者的眉心凿开一个小孔,并在周围涂抹上特制蜜膏。” 姬澄澈点点头道:“想必这些悬棺里葬着的都是村民的先人。” 旋即苦笑声道:“死人找到了,活人又去了哪里?” “会不会在我们进村之前,有人通过其他路径潜入这座山村,然后利用迷香或者巫咒蛊惑了村民的神智,将他们全部带离了这里。” 姬澄澈接着唐雪落的思路猜测道:“还有一种可能,这里发生了天灾剧变,于是村民们赶着自家的牲畜牛羊集体走出了外面的世界。否则无法解释,鸡笼猪圈里为何空空如也。” “那如果是村民故意躲起来,不愿被我们见到呢?” “你是说我们在洞中祛除毒虫时惊动了他们?如果村民们真的担心我们对他们不利,为什么没有派人试探甚至利用岩缝里的特殊地形进行截杀?躲起来,将自己的村庄让给我们,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道理!” 两人相互交换着一连提出了七八种可能,但都被自己和对方一一否决。 唐雪落百思不得其解道:“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村民离开这里,那么多人还有牲畜,绝不可能凭空遁走。这里一定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密道!” 姬澄澈应声道:“不错,与其我们在这儿漫无头绪地揣测,不如先找找看四周有没有其他通道或入口。” 于是两人又在小山村里仔细搜索了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 姬澄澈一屁股坐在村口的一块大石板上,颓然道:“难不成所有的村民厌倦了这里平静无聊的生活早已离开?” “可是我们刚刚在那户人家中明明看到清水和活鱼。” 姬澄澈仰起头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里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幼,甚或是那些猪狗牛羊都身负惊世骇俗的绝学神功,能够上天遁地……咦?” 他原本是随口说笑,却蓦地触动灵机,一跃而起道:“会不会真是从上面飞走的?” 当下两人试探着御风往上飞行。不料在下面感觉不到什么,待等两人上升到四五百丈后的高空中,风势陡然增大,一股股狂飙袭来,吹得身形来回摇摆。 姬澄澈担心唐雪落吃不消,于是向她伸出手来。没想到唐雪落亦是心有灵犀,唯恐姬澄澈伤势未愈会出差池,同样朝他伸出了纤手。 两人十指交叉会心一笑,如一双比翼鸟同心协力翱翔于狂澜激流之间,不断往上挺进。 待到了千丈左右的高空,四周的水雾如霜如冰在狂风吹送之下,铺天盖地地袭来。风力也愈来愈强,几乎每往上几丈,都要付出极大的身心力量。 唐雪落牵挂姬澄澈的伤势,道:“澄澈哥哥,答案已经有了,我们不用再往上走,先回村里再做计议吧。” 姬澄澈明白唐雪落话里的意思,他也好唐雪落也好,俱都是当世灵武两道顶尖的强者。若攀上湖底连他们都如此费力,何况是那些村民?哪怕果真藏龙卧虎,村里生活的人都是元境强者,可总有猪啊羊啊的家畜,他们可不会飞。 要依照他的脾气,既然到了一千多丈的高度,还是想一鼓作气靠近湖底探个究竟。 但此处情景险恶,他不愿唐雪落过多为自己提心吊胆,于是答应道:“好,我们下去。” 两人一路下行速度飞快,不一刻便又回到了地上。 姬澄澈抬头仰望湖底心怀不甘道:“谁说母猪不能上树的,这儿的母猪还会飞!” 唐雪落原本在环顾左右,闻言不由莞尔道:“澄澈哥哥,你不会是饿了吧,要不我做顿饭给你吃?” 当下两人牵手回到最早搜索的那户村民家里,姬澄澈挽起袖子打水生火,唐雪落稍做收拾煮饭做菜。 唐雪落就着厨房的调料将鱼剁骨切片烧了好大一锅热腾腾的鱼汤,浅笑道:“这鱼好新鲜,味道一定好。” 姬澄澈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放下一锭银子,想想又挠头道:“我也是傻了,这里的村民根本不需要花钱,这银子对他们来说怕是没有用处。” 说话间,唐雪落已将鱼汤端上桌,又在厨房里找到了半坛子米酒,两人围桌而坐刚准备动筷子,忽然听见村口远远传来响动。(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三章 搜索(上) 姬澄澈和唐雪落立刻放下筷子,相互无声地对视一眼。 这时候村口隐约有人在说话道:“这村里怎么没人?” 姬澄澈传音入秘问唐雪落道:“会不会是巫教的人?” 唐雪落摇摇头回道:“我也不清楚。不如咱们有样学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先看个究竟。” 姬澄澈环顾屋里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唐雪落抿着嘴微微一笑,春葱般的纤手往上一指上方的房梁。 姬澄澈一怔,这房梁上空空荡荡,就连三岁的小孩进门一抬头也能立刻看清楚上面的情况。 他刚想询问,忽地脑筋一转朝唐雪落点头笑道:“我怎么那么笨?!” 两人纵身上梁,姬澄澈乖乖伸出手去给唐雪落,只见她取出黑色小笔蘸满隐形砂一边在自己的掌心里画上符咒,一边偷偷笑道:“想不到我也有做梁上君子的一天。” 姬澄澈的掌心随着小笔飞快的走势软软的痒痒的,凑近她绷住笑道:“我的心只有一颗,早就是你了,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值得你偷的?” 唐雪落脸上飞霞,嘟着嘴点下最后一笔,羞嗔道:“再敢胡说八道,我便在你脸上画个丑八怪,而且教你以后永远都洗不掉。” 姬澄澈拥住她求饶道:“好雪落,我以后都听你的,你喜欢听什么我才说什么。” 两人悄声说笑,身形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屋里的横梁上。 这时候院子外面有人道:“殿下,这间屋子……里面好像有饭菜的味道。” 姬澄澈目光一凝,在唐雪落的手背上写了个“麟”字。 原来说话之人正是曾被姬澄澈打晕过去的苟碧子,听声音中气不足显然伤势未愈。 “吱呀”堂屋的门被推开,首先进来的是一名身材威武的中年男子,从样貌看竟是羽族人。 唐雪落也似姬澄澈般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个“鹰”字。 姬澄澈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中年男子便是项麟麾下“鹰狐狼狗”四大异士之一的应云卫,是四人之中修为最强横的那一个。 只见应云卫在屋里巡视了一转,朝门外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项麟迈步入门,身后是一位黑衣黑纱身形修长绝美的少女。 “汪柔?”姬澄澈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跟项麟在一起,更没想到她会来这里。 看着汪柔神情中熟悉的冷漠清淡,姬澄澈的心里涌起一缕难以言说的情绪。 在项麟和汪柔的身后,还有两个人。右边是挨过姬澄澈闷棍的苟碧子,左边是位中年青衣文人,**不离十便是“鹰狐狼狗”中的胡溪源。 据说此人才智超群有神鬼莫测之机,深得项麟倚重与信任,被期许为文王范俭之后的第一人。 “不对啊,”苟碧子东张西望满脸狐疑道:“我明明瞧见他和唐雪落入了岩缝进了村子,这才返回去向殿下报讯,这里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为何一转眼的工夫,这两人便没了踪影?” 也许是上回姬澄澈从背后突袭给他的印象太深刻,苟碧子时时刻刻都紧挨在项麟身后,唯恐再被打闷棍。 应云卫道:“你再仔细闻闻,这屋里可有那小魔崽子留下的味道?” 苟碧子瘪着嘴道:“算了吧,上回在炎雾山吸了满头满脑的氤氲腐臭,到现在还直犯恶心,没有十天半月休想恢复过来。” 胡溪源盯着桌上的饭菜,问道:“诸位不妨猜猜看,这饭菜是谁做的?” 应云卫道:“还能有谁,不是村里的人,便是那小魔崽子。” 唐雪落听得心里生气,这家伙张口小魔崽子闭口小魔崽子好生无礼,若非不愿暴露踪迹正面冲突,定要他好看。 这时候就听胡溪源道:“这汤还冒着热气显然刚做好不久,照我们来的速度,按说根本来不及躲。” 项麟扫视四周沉声下令道:“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线索!” 应云卫、苟碧子和胡溪源应了声,在屋中翻箱倒柜来回扫荡,连屋后的茅厕都不放过。 项麟在堂屋里坐下,汪柔立在门口并不进来,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应云卫闯入厨房,搜了一转后看到炉灶里的柴禾还在噼噼啪啪地燃烧。 他随手拿了根干柴,探进风口拨弄了几下,孰料炉灶里原本看着没有异样的柴禾突然“唿”的声爆燃起来,火苗暴涨如一道道金蛇狂舞从里面迅猛地蹿出。 应云卫猝不及防,好在他毕竟是项麟麾下第一高手反应奇快,电光石火之间抬手挥袖向外一拂。 “砰!”火星炸裂散落到屋里,应云卫一惊,赶紧又扑上去踩灭各处火星,虽然他毫发无伤,但手上脸上衣发上全被烟灰薰黑,宛若一位灶王爷。 这里闹出偌大的动静,项麟身形一晃便从座位上消失不见。 那旁的苟碧子、胡溪源亦掠身赶至,望着屋里的情景不由哑然。 应云卫双手叉腰气哼哼道:“这附近一定有灵道高手埋伏。” 项麟毫不犹豫道:“是唐雪落!” 胡溪源一晃身掠出后门,身形风驰电掣竟不亚于苟碧子,转瞬间绕着这户农家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厨房里,动作之快匪夷所思,好像只是人影闪了闪根本没有出过门一般。 他朝项麟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察觉到唐雪落的踪迹。 在他料来,既然姬澄澈和唐雪落不可能藏在屋中,那就一定是躲在屋外某处隐秘的地方。谁曾想姬、唐二人正在堂屋的房梁上舒舒服服地看风景。 姬澄澈却猜到是唐雪落不满应云卫辱骂自己,故而出手捉弄他。 他不由冲着唐雪落一笑,可惜看不到唐雪落的身影,想象她也一定在向自己莞尔微笑。 “会不会是闹鬼?”厨房里,苟碧子目光游移不定,颤声问道。 应云卫打水洗脸,火冒三丈道:“胡说八道,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 苟碧子不服气道:“那你能解释为什么这村子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胡溪源沉吟道:“如果我是姬澄澈,进到村中发现空无一人,肯定会到处搜索。” 应云卫道:“他们肯定是找到了村民的去向!” 胡溪源摇头道:“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苟碧子转着眼睛道:“你们就喜欢瞎猜猜。殿下,不如咱们先用完酒菜再慢慢找。” 应云卫一向看不起苟碧子,冷笑道:“你就不担心酒菜有毒?” 苟碧子翻翻白眼道:“你当我是初出茅庐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站在厨房和堂屋之间的中庭里,呆呆回过头来欲言又止。 胡溪源皱眉道:“苟兄,出了什么事?” 苟碧子手指堂屋道:“汪、汪、汪……” 应云卫不耐烦道:“汪什么汪,你又不是狗!” 项麟和胡溪源已双双反应过来,人如离弦之箭冲向堂屋。 “砰!”可怜苟碧子还在“汪汪”不休,身子已教项麟撞飞出去。 项麟在堂屋里目光四处一搜不见人影,当即毫不停留冲出门外,扬声唤道:“师妹!” 应云卫醒悟过来,匆匆赶出来惊愕道:“汪仙子怎地也不见了,她离开怎也不招呼一声?” 姬澄澈和唐雪落隐伏在房梁上又等了一会儿,不见项麟等人返还。 唐雪落建议道:“要不我们跟过去看看?” 姬澄澈飘身下了房梁,笑道:“你好不容易做的菜,浪费了可惜。” 他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赞道:“好吃,好吃!” 唐雪落虽然看不到姬澄澈风卷残云的模样,但听他夸自己心里也是欢喜。 忽然两人同时察觉到屋外有人来了,当下急忙闪躲到墙角。 两人刚立好,就看到苟碧子冲了进来,嘴里嘟囔道:“蛮好的一桌酒菜,怎么……” 话说了半截,他猛然错愕地瞪大眼睛,望着桌上的一滩狼藉,紧张地左瞅瞅右瞧瞧,不由自主一步步往门外倒退出去,喃喃道:“有鬼,这地方肯定有鬼——” 说着话“哧溜”一声,扭头便逃。 姬澄澈笑得一口汤险些呛入肺中,好不辛苦调整呼吸对唐雪落传音入秘道:“走吧,跟上他去瞧瞧!” 两人隐形匿迹,跟在苟碧子身后出了农家,一路尾随来到村东头的一条小溪涧边。 项麟、应云卫、胡溪源正聚在岸边,汪柔赤着双足在溪涧里缓步而行往下游行去,似乎是有所发现。 苟碧子一溜烟逃到溪涧边,心神稍安却不敢再提屋里闹鬼的事。毕竟被应云卫耻笑几句不算什么,可若搅扰了项麟的正事难免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凑近胡溪源,小声问道:“胡先生,汪仙子是发现什么了?” 胡溪源手捋颌下三绺长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汪柔,像是没听到苟碧子的问话。 苟碧子也不着恼,在岸上随着众人一起,跟在汪柔身后缓缓沿着溪涧往下游走。 约莫行出两里多地,溪涧到了尽头,流淌进山崖下的石缝里。 苟碧子打量石缝,见它宽约五丈高度却不到两尺,愕然道:“莫非我们要爬进去?” 胡溪源摇头道:“即使人能爬进去,那些家畜却是不能。” 汪柔站在山崖尽头,回转过脸道:“溪水里看不到鱼了。” 项麟瞥了眼横亘在众人面前的山崖,沉声下令道:“应先生,你来!” 应云卫心领神会,亮出一双血红色的鹰爪猛往山岩上插落!(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四章 搜索(下) “咔啦啦、咔啦啦!” 应云卫出手如电,山崖上碎石横飞不断往里掘进。 忽听“铿”的一声,坚硬的岩石竟被挖通,露出了一个半尺多直径的窟窿。 “有门!”应云卫眼睛一亮,双爪加快速度此起彼伏,不一刻便将那窟窿挖大,变成了个一人多高的洞口。 洞口后面是一座宽约五丈的石窟,黑黢黢不知有多深,从外面流入的溪涧水声潺潺顺着石窟往里流淌。 苟碧子惊讶道:“咦,这山崖后面竟然是空的,好像是条通道!” 项麟打量石窟道:“我总觉得这座小山村处处透着古怪,难保不是姬澄澈、唐雪落设下陷阱故意引我们入内,大伙儿要多加小心,别着了他们的道。” 应云卫跃跃欲试道:“殿下,便让属下入洞探察一番!” 胡溪源摇头反对道:“不妥,洞窟中情况未明,更不确定姬澄澈和唐雪落是否也在里头。若孤身冒进,极容易遭暗算。” 项麟决断道:“师妹留下,其他人随我入洞查探。” 汪柔却是不肯道:“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项麟怔了怔,旋即醒悟到汪柔的心思,沉下脸嘿道:“随你!” 应云卫点燃一支火折子,顿时照得方圆十丈亮如白昼,自告奋勇道:“我来开道!” 当下众人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洞窟里。 姬澄澈见状不由犯了踌躇,颇想缀在项麟等人后面一起入洞瞧个究竟。 一来他也十分好奇这隐秘的石窟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再则也担心汪柔在洞中的安危。 这时便听唐雪落道:“澄澈哥哥,不如我们也进洞里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姬澄澈待话出口才回过味儿来,唐雪落多半是猜到了自己在担心汪柔,所以才主动提出要入洞查探。 他带着歉意道:“项麟说得不错,此地古怪甚多,进入洞中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待会儿你一定要跟紧我,遇事莫要逞强。万一情形不妙,就立刻退出来。” 唐雪落听到姬澄澈凑在耳边啰哩啰嗦地反复叮咛自己,感受到他的关怀心里甜丝丝的,盈盈笑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 姬澄澈不由分说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一马当先走进了石窟,隐约还能看到前方应云卫手中高举的火折子所散发出的白色光芒。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两旁的石壁影影绰绰地泛起淡淡白光,像是平整光滑的镜面一般,绝非天然可以成就。 姬澄澈唯恐脚下会发出水声,和唐雪落紧贴石壁靠右行走,旁边便是那条淙淙流淌的溪涧。 这石窟出人意料的深长幽远,姬澄澈和唐雪落跟在项麟等人背后行了足有三四里地,仍然没有一点尽头的迹象。 但奇怪的是,这一路行来毫无阻碍,似乎这石窟早已废弃。 唐雪落打量石窟,感慨道:“如果全靠人力开凿,真不敢想象什么人可以做到。” 姬澄澈若有所思道:“当然是皇帝,一声令下征集百八十万民夫不在话下。不过我更好奇,这座石窟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唐雪落猜道:“难道是另一条通到山外的密道?” 姬澄澈道:“那也不必将石壁凿得如此整齐平滑吧?” 唐雪落不语,手捏法印默默推演了须臾,犹豫道:“澄澈哥哥,越往里走我越是感到心神不宁,总觉得这座石窟不会永远这样安静,里面一定隐藏着凶险。” 姬澄澈望着前方汪柔依稀可见的背影,说道:“雪落,要不你先退到山崖外等我。我再跟着他们走一段,就不信这座石窟没有尽头。” 唐雪落刚想开口,突然就见前方的火光猛地闪了闪,一下子消逝不见。 紧跟着就听到胡溪源的声音叫道:“小心——” 然后苟碧子也叫起来道:“别推我——” 两人的叫喊声在石窟里嗡嗡回荡,随后逐渐归于沉寂便再无动静。 姬澄澈和唐雪落心头一惊,不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全神戒备加快脚步赶上前去,很快便接近了火折子光芒消失的地方。 姬澄澈功聚双目仔细观察四周,并未察觉到任何的异常,惟听到水声渐渐变大,化作一道小型瀑布往下方的石潭里泄落。 这石潭约莫三丈宽五丈长,陷入地下七八丈左右,按照道理轻轻一纵身便能从它的上方越过抵达对面。 再看石潭对面,已到了石窟的尽头,石壁上似乎刻着一幅巨型浮雕,可惜洞中太黑看不清上面刻的究竟是什么图案。 唐雪落看着小石潭,说道:“他们应该是掉入了潭中。” 姬澄澈点点头,打亮一道光火弹指射向对面的那幅浮雕壁画。 “唿——”火光亮起,一整面被雕刻成画的石壁展现在两人眼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由十八幅传说中的地狱场景构成的巨型浮雕。 这十八幅场景在石壁上布成一圈,当中有一大片留白,像是尚未完工的部分,显得非常突兀显眼。 姬澄澈全神贯注地审视浮雕,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刀工精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连人物头上一根根发丝都毫末毕现。 “从刀工上推测,极有可能整幅浮雕俱都出自同一人之手,没有十数年之功绝不可能完成。”唐雪落说道:“五里长的山腹通道,巨型的浮雕,甚至我怀疑这条溪涧也是靠人力引流至此……如此大手笔,究竟所为何来?” 姬澄澈也在纳闷此事,苦笑道:“看来我们有必要下潭瞅瞅,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的一亩三分地。” 唐雪落凝视浮雕道:“我总觉得这幅浮雕出现在石窟尽头绝非摆设,可惜一时半会儿猜不透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姬澄澈见石潭底下到现在依旧没有动静,也不晓得汪柔到底怎样,不由焦灼起来道:“不知那些村民去了哪里,不然抓几个过来问问,就不信他们不知情。” 他试着一步步走近石潭边缘,说道:“这溪水十分清澈,跳下去权当洗个冷水……” 话没说完,不知从哪里遽然横生出一股诡异而沛然莫御的力量,将他的身躯猛往前推。 饶是姬澄澈早有防备,身躯仍旧不由自主摔落到瀑布里,紧跟着顺着湍急的瀑流“咚”的一声坠进石潭。 “澄澈哥哥!” 他听见唐雪落的呼喊,刚想应声却猛感到一股潜流席卷而来,不由分说将自己往潭底冲落。 姬澄澈急忙闭气屏息运功护体,人如飘萍般身不由己被潜流往下推送,周围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耳边“咕嘟嘟”水声响个不停。 下一霎那,又是一道巨浪袭来将他的身躯重重拍飞,犹如腾云驾雾般朝前冲去。 “哗啦啦——”姬澄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躯被巨浪冲到了一片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他腰部运劲挺起站稳了身形,周围一团漆黑也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啵!”姬澄澈点亮一簇巫火,光晕缓缓扩散开来,照亮了四周景物。 原来,他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巨浪又推回了石潭上,正站立在水边的碎石地里。 “雪落!”姬澄澈叫了声,目光四处张望却见不到唐雪落的踪影。 他微微一怔,纵身飘落到上方的石窟里,这次那股将它推入石潭里的诡异力量没有再出现。 姬澄澈在原地等了好一阵子,仍不见唐雪落回来,十有**她是追着自己跃入了石潭里,却不知遇到了什么状况。 姬澄澈渐渐焦灼起来,于是再次下潭希望能找到唐雪落。 他步步为营下到潭水里,谁知整个过程异常顺利,潭中波平浪静与前一次遭遇的情形迥然相异。 他很快便探到了潭底,借着指尖巫火闪烁的光亮就见底下方圆数十丈水草丛生,鱼虾绝迹一片死寂,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姬澄澈并不罢休,又在潭中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足有小半个时辰,姬澄澈才重新回到岸上。 他原本指望当自己上岸时,第一眼便能见到唐雪落正站在水边含笑看着自己,笑自己变成了落汤鸡。然而事与愿违,石潭上空旷静谧伊人芳踪渺渺。 雪落到底去了哪儿? 姬澄澈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出来扯得生疼,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都开始绷紧,望着寂静无人的石窟皱紧了眉头。 以唐雪落的性情,绝不可能丢下他独自一人扬长而去,除非、莫非、她遇到了意外?! 姬澄澈心中咯噔一沉,霍然抬起了头。他的视线无巧不巧正落到了石窟尽头那幅巨型浮雕上。 “轰!”突然之间,姬澄澈身心俱震像是呆了一样,死死盯住浮雕眼睛一眨不眨。 浮雕一如既往地沉默,那一幅幅地狱景象阴森恐怖,在黑暗中仿佛在诉说什么。 只是,原本应该位于浮雕正中央的空白处,赫然多了一幅流沙没顶图。 一群面门狰狞而惊恐万状的男女,浑身没入流沙之中正在拼命的挣扎,试图从沙子里爬出来。尽管仅仅是幅浮雕,但姬澄澈耳畔依稀可以听到他们临死前绝望而痛苦的哀嚎…… 而这幅场景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上,却是空空如也一片留白……(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又遇(上) 姬澄澈记得自己小时候玩过一种名叫拼图的游戏,若干块散碎的图片放在桌上,然后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它们拼成一整幅完整的画。 然而眼前石壁上雕刻的浮雕,似乎与自己玩的不止是拼图游戏那么简单。 他来到石窟尽头,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浮雕,触手质感真实冰凉彻骨。 这幅浮雕毫无疑问的确是用整面岩壁一刀刀开凿雕刻出来的,与背后的岩石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难道这石窟里暗藏着某种玄机以至于使自己产生了幻觉?又或者自己记错了,这幅流沙图原本就是在浮雕的正中央。 姬澄澈缓缓舒展神识搜罗虚空,四周如死寂静,探察不到一丝一毫异样气息的波动。 然而,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错误,姬澄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质疑,浮雕上的图画位置确确实实发生了位移! 但他好像不知不觉走进了死胡同,根本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怪事。 突然石窟里传来簌簌的微响。姬澄澈举目望去,就瞧见两侧的石壁和石窟的顶部正有一层黑色粉尘泄落下来,宛若下起了一场黑雪。 转眼工夫,这黑色粉尘愈来愈多,源源不绝地从岩壁里冒了出来,已在地上铺砌了两指厚的一层。 姬澄澈的前后左右亦被黑色的粉尘弥漫围绕,他伸手接了些许,却见是一粒粒细小的黑色沙粒。 “沙粒?!”姬澄澈立刻想到了身前浮雕上的那幅流沙图。 “哗——”黑沙流动的声响越来越大,就像决堤的黑色洪水从岩壁里倾泻下来。一小会儿的工夫,地上积起的沙子已没过了姬澄澈的小腿,而那座石潭也被覆盖填埋。 如果按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整座石窟都会被黑沙填满,没有人能够幸免。 姬澄澈已没有工夫去细想为何岩壁后面会冒出海量的黑沙来,拔出胎元神刀运功劈斩“铿”的火星四溅如切腐竹,刀锋劈入坚硬的岩石里。 “咔啦啦!”刀劲到处飞沙走石,无数的黑色沙粒如狂飙般从岩壁上爆射出来。 姬澄澈挥掌荡散飞沙,心中略感失望。从外观上看,这里的石壁与普通岩壁并没有什么两样,自己一刀劈入数丈深,里面依旧是坚实的山岩。 但就这么稍稍耽搁,地上积起的黑沙已经漫过了姬澄澈的膝盖,并且以惊人的速度不断上涨。 姬澄澈见状暗自遗憾,若是唐雪落也在这里,以她的聪慧定然能够发现其中蹊跷。 他拔身飘立空中,有心从原路退回,却又放心不下唐雪落,扬声叫道:“雪落!” 这一声以无上神功送出,如滚雷般沿着石窟传递开来,石壁嗡嗡颤响从近往远不停地传来沉闷的回音。 姬澄澈一咬牙,猛然挥刀劈向石窟尽头的那幅浮雕。 他几乎可以肯定,黑沙的冒出一定和自己方才触摸浮雕存在极大的关联。既然这幅浮雕充满诡谲之处而又在急切间无从破解,那便索性毁掉它! “轰!”刀锋一闪,精美的浮雕寸寸碎裂,从岩壁后遽然绽放出一团赤色的光华,成千上万只血饕虫如水银泻地般钻入姬澄澈的体内! 这血饕虫乃是地底阴煞之气终年积郁凝练而成,如烟如雾无影无踪,可以轻易透过常人的发肤毛孔进入体内,吸血吮髓致人神智错乱直至精血干枯而亡。 姬澄澈尽管有罡气护体,竟也阻挡不住血饕虫的侵袭,直感到全身经脉骨骼奇痒无比,像是有万蚁噬咬。 “咄!”危急之际他吐气扬声,小乾坤内贮藏的龙息呼啸而出,如长江大河席卷周身,万年玄霜圣龙龙息所过之处无数血饕虫冰融雪消化为一缕缕淡淡的赤红色烟丝。 “嗤嗤嗤——”姬澄澈的全身上下赤雾冉冉,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将炼化的血饕虫残骸迫出体外。 这时候,石窟里的黑沙突然停止了外涌,被姬澄澈破开的浮雕背后,岩壁慢慢开裂最终匪夷所思地风化成粉,暴露出一座方圆十余丈的密闭石室。 姬澄澈排出最后一丝赤雾后,才发现自己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幸亏他拥有万年玄霜圣龙之心,正好克制住血饕虫,不然被几千几万只这种可怖的小东西钻进体内一通劫掠,弹指间整个人便只剩下一具皮囊。 这座石窟内委实步步惊心处处凶险,也不知当年是由哪个心肠歹毒之人设计,所有的机关布置毫无例外,统统都是冲着置人于死地而来。 他想到唐雪落和汪柔,不由愈发担忧二女的安危,手握胎元神刀飘立在破开的石室之前思酌下一步如何行动,只是现在再着急也是无济于事,唯有走一步算一步设法找出石窟的秘密,或许能救她们安然出洞。 姬澄澈试着深深吐纳呼吸平复心绪,毅然走进隐在浮雕背后的石室。 石室十丈见方,里面一排排一叠叠整整齐齐堆满了酒坛。 姬澄澈忍不住拎起一坛在耳边晃了晃,又拍开封泥,坛里的酒绿幽幽的晶莹通透,可能是年份久远不断地挥发,只剩下十之二三。 一股浓郁的奇异酒香扑鼻而入,直钻姬澄澈的脑海,教人不禁想畅饮一番大醉一场。 但他终究不敢冒险喝一口,毕竟这些酒来路不明,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古怪。 姬澄澈不无遗憾地放下酒坛,穿过石室来到紧闭的石门前,有了前车之鉴,他愈加地谨慎小心,慢慢地将门推开。 刹那间姬澄澈心神一紧,就看见石室外赫然伫立着两名黑盔黑甲全副武装的武士! 两名武士背对石门面向前方,手握长戈犹若泥塑般伫立不动,对姬澄澈视而不见。 姬澄澈横刀在胸,一步步走出石室,来到了外面的石道里。 奇怪的是两名武士依旧毫无反应,木然注视前方。 姬澄澈怔了怔,这才察觉到两名武士压根没有呼吸,不由哑然失笑道:“敢情是两具以假乱真的蜡像,差点儿吓了我一大跳。” 于是他不再理睬那两名武士,决定继续按照逢双右行的口诀往前探路。 可是走出几步,姬澄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指尖的巫火“唿”的变亮,回转身来凝目仔细审视这两具蜡像。 不,不是蜡像—— 这是两具经过特殊处理的尸首,虽然不知死去了多少年依旧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甚至连双目之中也还有炯炯的光芒! 姬澄澈心头一震,再看他们身上精雕细琢花纹繁复的盔甲,分明就是大秦御林军!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姬澄澈模模糊糊有了点儿想法,但仅仅只是想法而已。 他默默向这两位魔族先人行了一个大秦军礼,然后顺着石道向右行走。 很快石道到了尽头,前方又是一座户门紧闭的石室。 在这座石室的门外,同样伫立着两名黑甲武士,手握长戈沉默不言。 尽管斯人逝去数百年,但姬澄澈依然能够感受到他们当年的英武勇猛铁血峥嵘。 而今,他们依然像生前那样忠心耿耿地守护着这扇石门,百年千年矢志不移。 姬澄澈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将酒窖里的酒带出几坛来,也好祭奠一番。 他正想着是否要返回酒窖,猛然心头生出警兆,侧身一闪面向左侧石壁。 “咔吧”一记机关微响,左侧石壁上竟翻转开一扇暗门。 门里人几乎同时察觉到门外有人,一柄大枪如蛟龙出海从里探出,枪锋寒光烁烁直刺姬澄澈咽喉。 “铿!”姬澄澈挥刀截击,顿感右臂发麻身形不由自主往后退开数步,后背抵到另一面的石壁上。 “姬澄澈!” “项麟!” 暗门内外,两人同声呼喝,随即陷入静默。 姬澄澈渊渟岳峙,大同真罡汩汩注入胎元神刀,只要项麟敢从暗门里迈出一步,就等着迎接惊涛骇浪般的刀势催压。 项麟站在暗门内,霸王神枪斜背身后,若是姬澄澈胆敢主动出击冲杀进来,迎接他的必然是毫不留情的致命一枪! 两人各有所忌,隔着暗门对峙僵持,谁也不想贸然出手,谁也不愿意示弱退让。 忽然暗门里有人说道:“我可以先出来么?” 这声音在寂静的石道里响起,就像一泓冷冽的清流流淌过月下的溪石,叮咚悦耳宛若天籁之音。 “汪柔?”姬澄澈又惊又喜,“你没事吧?” 就听项麟鼻中不屑地冷哼了声,稍稍往后退开两步。 姬澄澈见状也收住招式,却并未急于将胎元神刀归还入匣。 汪柔的身影从项麟的背后闪出,静静地向姬澄澈施礼问候道:“主人。” 见她对姬澄澈如此恭顺,项麟的面色愈发不悦。 姬澄澈上上下下打量汪柔,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道:“你先往外退点儿,等我宰了这家伙再说!” 项麟冷笑道:“正好,我也想宰了你!” 早知道这两人是死对头,可甫一碰面便要和对方干个你死我活,汪柔仍不禁大感头疼。明知劝解全无用处,她干脆立在原地纹丝不动道:“好吧,不管你们两个是你一刀砍死了我,我一枪捅死了你,还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我都会留在这古墓里为你们守坟!” 项麟自信十足道:“师妹何须如此,我杀个姓姬的易如反掌!” 姬澄澈剑眉扬起,嗤之以鼻道:“你那两只鸭掌翻一百次都没用,早晚都得被我剁了喂狗!” 项麟提枪虚指姬澄澈,寒声道:“师妹,让开!”(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六章 又遇(下) 汪柔像是没听到,一声不吭地立在姬澄澈和项麟之间,清水一样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项麟。 项麟第一次在汪柔寒潭般的眼光长久注视下,只觉得那寒潭下什么都有,心里的傲气与暴虐不禁慢慢褪去,又慢慢攀出藤来,枪尖微微下垂已没了初始的杀气。 姬澄澈冲汪柔笑了笑,将胎元神刀收入匣中道:“暂且寄下你的项上人头,我先去瞧瞧那边石室里有什么宝贝。” 项麟怔了怔,低嘿了声缓缓收起了霸王神枪。 他和姬澄澈已有三次交锋,感觉一次比一次吃力。早先东海鸣沙岛一战,他还能凭借深厚的功力和出神入化的招法占据些许上风,强压姬澄澈一头。但后来接连两番对决,却是平分秋色互有损伤。 尤其是前次炎雾山密林之中,姬澄澈骤然龙化气血暴行,若非他应对果断抽身及时,很可能便要饮恨荒山。 故而今日两人重逢,项麟于内心中对姬澄澈存有深深的忌惮。 但倘若真个在这石窟里打起来,即使他最终技高一筹杀死了姬澄澈,自己也未必能逃得出去。 何况身边还有个碍手碍脚的汪柔,姬澄澈若有事,想让她在一旁袖手旁观是绝无可能的。因此不论如何算计,此刻就和姬澄澈爆发冲突显非明智之举。 眼瞧姬澄澈主动退让,项麟也乐得就坡下驴。但他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岂非显得姬澄澈胸怀大度,更令师妹承情感激?相比之下自己未免有点儿小家子气,又被这小子比下去了。 念及于此,项麟又不禁颇有些懊恼,道:“也好,等我们出了这鬼地方再决一死战了清恩怨!” 姬澄澈权当没听见,推开石室紧闭的门户。 他刚开启了一道门缝,石室里便铺面溢出一股草药的气息,顺着室外的石道飘出去老远。 项麟低咦道:“这里竟然还有丹房?” 姬澄澈懒得理他,推门走进了石室。 这座石室的规模比酒窖略小,由门口往里摆放着十二排黄杨木制作的药柜。每一具药柜都分作两部分,上面是三层木架,下头是两层抽屉。 每层架子和抽屉上都贴着小标签,但因为时间太久,字迹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勉强看出以魔族文字写成,。 姬澄澈只瞟了眼便兴趣寥寥,走到了一边问汪柔道:“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 汪柔回答道:“我们刚走到潭边,就被一股突然生出的巨大力量推入潭中。待从潭里出来,便只剩下我和师兄两人,胡溪源、应云卫和苟碧子俱都不见踪影。” 姬澄澈心中一动,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石窟尽头的那幅浮雕变了?” 汪柔点点头道:“我和师兄在潭边等了好一阵子依旧不见胡溪源三人出来,正打算入潭寻找,就发现浮雕上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原本在左上角的一幅刀山图不知为何挪移到了浮雕的正中央……” 姬澄澈愣了愣道:“你看到的是刀山图换了位置,而不是流沙图?” 汪柔愕然道:“你觉得浮雕有问题?” 姬澄澈颔首,忽然一皱眉道:“不对啊,当时我在暗中跟着你们进入石窟,前后相差不过小半柱香的工夫。假如你们从石潭里出来,而且还在潭边逗留了许久,我们应该能够碰到才对——” 他皱起眉头,意识到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自己还没想明白的地方。 汪柔听到姬澄澈的问题奇道:“为什么你和我看到的浮雕不一样?” 姬澄澈下意识地在丹房里踱步,一面走一边绞尽脑汁希望能猜出其中的奥秘。 忽然,他在一排药柜前站定脚步,目光缓缓扫视过身前一排排的柜子。乍一看,所有的药柜都一模一样,若非上面摆放的东西和粘贴的标签,根本就教人无法分清它们的区别。 登时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失声叫道:“我明白了!” 汪柔站在药柜的另一头也应声道:“我也懂了!” “我险些先入为主犯了大错,其实我们从石潭里出来回到的早已不是原来的石窟!只因为这些石窟被故意开凿得一模一样,而且还在石壁上有着同样的浮雕,所以,我们都以为自己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姬澄澈恍然大悟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想不明白,为何浮雕与岩壁浑然一体,画面却还会发生改变——因为它们压根就在不同的地方,有人在故意误导欺骗入窟之人。” 汪柔顺着姬澄澈的思路接着道:“那么应云卫几人的失踪应该是被石潭推送到了其他的石窟里,说不定现在就在我们的附近,只是我们无法查知他们的位置。” “正是这样!”姬澄澈兴奋道:“按照浮雕上的场景计算,这样的石窟至少有十八座,加上我们进来的那座,便是十九座。但不论进到哪座石窟里,最终都可以联通到这里。但前提是,进来的人必须能躲过窟内杀人的机关。” 汪柔点点头道:“我和师兄是躲过刀山才找到一条密道,结果打开暗门正巧遇见你在外面。” 姬澄澈想通了关键心情大好,寻思以唐雪落的智慧和修为也必定能够找到出路,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和她重新相遇。 这时候项麟还在察看搜罗一个个药柜,听姬澄澈只顾着和汪柔说话,不禁暗自冷笑道:“这丹房中的任何一个抽屉打开,里头藏着的都是灵丹妙药,收藏之丰难以计数,连我大楚皇宫的库房亦难望其项背!” 他不断地将挑拣出来的丹丸草药放入自己腰带里,乐得姬澄澈白痴似的不和自己争夺。 这时忽听姬澄澈叫道:“喂,所有的好处不能都教你一个人独占了吧?” 项麟缓缓转脸看向姬澄澈道:“你想怎样?” 姬澄澈懒洋洋道:“假如我没猜错,这里便是四百年前的秦牧宗皇陵。据说我的这位老祖宗生性好杀而且贪婪,继位不久便秘密营造皇陵,从此穷一生之力搜罗四海珍宝搬运到陵墓里,好在死后继续享用。所以说,这里的珍藏车载斗量必定十分丰富。” 项麟冷笑道:“我没兴趣听你老祖宗的故事。至于这里的藏丹,你若嫉妒,尽可出手!” “我没说要抢你的宝贝。再说汪柔也打不过你,除非你想让她眼睁睁地瞧着我们两人你争我夺,到头来唯有她两手空空?” 姬澄澈笑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 项麟看了眼汪柔没有说话,姬澄澈道:“很简单,我们三人不妨赌一把各自的运气。这里的石室肯定不止一两间,我们可以轮流排队,保证每个人都能轮到优先挑选的权利。” 项麟嘿然道:“可是这座丹房里的东西,我已经拿了!” 姬澄澈不以为意道:“没问题,这一轮的优先挑选权就算是你的。我和汪柔只拿你挑剩下的,如何?” 项麟略作沉吟,也觉得在当下这种情形下,除非横下一条心和姬澄澈撕破脸皮,不然也唯有如此。 他望向汪柔道:“师妹,你看呢?” 汪柔淡淡道:“我只想找到出去的路,其他无所谓。” 姬澄澈道:“那好,如果我们再遇到石室,就由汪柔先挑!” 项麟环顾丹房,里面最上乘的药材丹药基本上已被自己搜罗一空,也不怕姬澄澈搞鬼,当下道:“就这么办吧。” 姬澄澈听得项麟同意,看也不看药柜朝汪柔招手道:“我们走,去找下一间石室,兴许那里头能寻到点儿有用的玩意儿。” 项麟一愣,跟在两人身后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澄澈轻笑道:“意思是,有人担心自己被打得屁滚尿流,才会想用丹丸保命。而我却想努力多活两年,不想年纪轻轻就服毒自杀。” 项麟脸色微变,猛然眼光霍地一闪道:“你、早就想到了?” “我早提醒过你,这都是三四百年前的药材,日久失效还是小事,万一生变生出毒来,这么多种毒混在一起,可不好办。” 姬澄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也只有你傻乎乎当做宝贝一个劲儿往兜里装,还唯恐旁人来抢。嗯,说不定四皇子殿下您吉星高照人品爆发,这些丹药在地底珍藏了数百年,药效非但不减反而倍增呢?就像老酒一样,埋得时间越长喝起来就越香……” 项麟听得姬澄澈一通冷嘲热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生气恼,从齿缝间一字字吐露道:“你能活多久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至少能活着走出这座古墓!” 说罢他昂首越过姬澄澈和汪柔,沿着石道率先往前行去。 姬澄澈本以为这家伙势必会勃然大怒拔枪相向,没想到他居然能忍下来,这一下倒是对项麟刮目相看起来。 一个人聪明不可怕,修为超绝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忍能忍,而且让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刻才会爆发。 汪柔走出丹房,对姬澄澈传音入秘道:“当心些,他发过誓,一定会杀了你的。” 姬澄澈走在汪柔身边压低声音道:“我若和他再打起来,你帮师兄还是帮我?” 汪柔的目光闪了闪,淡然道:“这问题很无聊!” 姬澄澈脸上浮起坏笑道:“莫非你要我等着挨打?” 汪柔垂下头不吭声,半响气道:“你们要打便打,莫非还在乎我会帮谁?” 姬澄澈失了笑容一时语塞,两个人都垂头丧气地出了丹房,汪柔加快步伐拦在姬澄澈身前,故意将自己隔在他和项麟之间。 事实上姬澄澈的问题在她眼里完全是多余的,而三个人里,眼下最烦恼的便是她,不仅要时刻小心古墓里的机关埋伏,还要全神贯注提防这两位突然干架。(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七章 惊魂(上) 三个人沿着石道向前,周围十分安静,可以清晰地听到三个人悠长均匀的呼吸声。但每个人的心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懈怠,毕竟危险无时无刻都会降临。 大约走了一顿饭的工夫,前方出现了第三间石室,门外照例有两名大秦御林军卫士把守。 门开处,三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里面一排排一层层全都是黄杨木柜,与方才所见的丹房情景别无二致。 ——难道又是障眼法? 姬澄澈站在门口没动,沉吟着对项麟道:“你是不是曾经在第二排第四行的药柜架子上取走了一盒续云天香膏。” 项麟冷着脸打量丹房里的药柜,道:“我们兜了一圈又回来了。” 汪柔回望来时的石道,迷惑道:“可我们始终走的都是直线,当中没有拐过弯。” 姬澄澈思量道:“会不会我们已陷入了法阵中,被其中暗藏的奇门遁甲牵着鼻子走尚不自知?” 项麟摸出一枚铜钱掂在指尖,“是不是奇门遁甲一试便知。” “叮——”他屈指弹出铜钱,微弱的青色光芒一闪便消逝在前方的黑暗中。 然而只是须臾的工夫,青色的光芒又倏然亮起朝三人****而至。 项麟张手摄住袭来的青芒,慢慢翻转过手腕,掌心里赫然便是他刚才打出去的那枚铜钱。 “啵!”铜钱在手中爆碎成一团齑粉,项麟低喝道:“走,去酒窖!” 他虽然没有解释原因,但姬澄澈和汪柔都没有反对他的决定。 根据铜钱射出的时间和速度推算,*不离十它的折返点应在酒窖附近。换而言之,那里极有可能是阵眼所在。 不管是姬澄澈、汪柔还是项麟,都是心智极坚的青年人。面对眼前发生的一系列怪事,他们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变得更加冷静,不断地抽丝剥茧寻找真相,更不曾动摇过脱困的信心。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酒窖前,项麟屈指再弹出一枚铜钱。 “叮——”铜钱朝丹房方向****出去,不一会儿又原样折返回来被项麟一把拿住。 他的脸色越发凝重肃冷,从这一枚铜钱飞行的速度与时间推算出来的结果看,它是飞到了丹房才折返回来。 这就意味着,铜钱在任何一个点上都有可能折返,酒窖未必就是法阵的阵眼所在。 姬澄澈问汪柔道:“你们先前过来的那条密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 汪柔摇头,姬澄澈想了想道:“实在不行,我们就从酒窖的那个破洞退出去,回到石窟里瞧瞧。” 项麟冷笑道:“那是最蠢的法子。你还没有发觉么,所有的路我们都只能走一遍,根本回不了头。” 姬澄澈反唇相讥道:“久闻四皇子殿下聪明绝顶,请问我们这是第几次经过酒窖了?” 汪柔见两人争端又起,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石壁道:“我们是否应该先想想该如何脱困?” 项麟哼了声,掉转过头也伸出左手,试图相帮汪柔再找到一扇暗门。 姬澄澈盯着酒窖里的破洞出神,似乎是想在哪儿再开一个洞口试试。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项麟已沿着石壁摸出去十余丈,突听汪柔低呼道:“石壁里有光亮!” 项麟侧目望去,就看到自己刚刚经过的石壁里,隐隐透出一团淡淡的红光。 姬澄澈闻声回头,看见石壁里透出来的红光顿时大吃一惊道:“快退到我后面去!” 他迈步上前,将汪柔挡在身后,双目紧紧盯着石壁。 转眼的工夫,那团红光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似乎就要从石壁里满溢出来。 项麟已然猜到了红光的来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道:“血饕虫!” “唿——”他的话音未落,一蓬红云幕天席地从石壁里喷薄而出。 姬澄澈早有准备,运转龙息猛喷出去,但听“呜”的一声黑色的龙息如潮水磅礴迎向血饕虫,瞬间红黑两色的光芒交织相融在三人面前形成一道巨大的云团。 项麟站在姬澄澈的背后,见他全力喷吐龙息应对血饕虫的扑袭,心头微动道:“我若是趁势一掌拍落,这小子不死也得重伤!” 心念所及他的右掌悄然绷直,藏在身后不教汪柔看见。 然而就在他打算举掌的一瞬,突然想道:“不对,这小子一贯狡诈,怎么可能轻易将背后空门毫不设防地对着我?况且师妹就在一旁,我这样杀了姬澄澈,她势必不依,说不定还会跟我拼命!” 就这么一迟疑,姬澄澈喷吐出的龙息已将血饕虫尽数炼化。 饶是他功力深厚也颇感疲惫,长舒一口气回头对项麟道:“你刚才有没有想杀我?” 项麟冷笑声不置可否,汪柔蹙眉道:“你们两个烦不烦?” 姬澄澈摆摆手道:“这些血饕虫的出现印证了我的一个猜想。既然一时半会儿我们找不到阵眼,索性再蛮干一回。” 汪柔看了眼酒窖里的那个大洞,问道:“你想破壁?” 姬澄澈点点头道:“我想在酒窖正对面的石壁上试一下。不过这件事还要有劳四皇子殿下出力。”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本来也不在乎自己动手,可刚才为了对付血饕虫,几乎豁上了老本,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 汪柔上前道:“主人,让我试一试,将你的龙阳神剑借我一用。” 项麟剑眉一挑,拔出枪来不忘警告姬澄澈道:“假如这一枪适得其反,我要你好看!” 姬澄澈满不在乎道:“我本来就很好看,不劳阁下关心。” “咔啦啦!”霸王神枪光芒暴涨刺入岩壁之中,发出一阵刺耳的金石摩擦声。 岩壁的硬度超乎项麟的预料,迫使他不断加强功力灌输,再加上霸王神枪乃是元界六大神器之一,削铁如泥无坚不破,这才一鼓作气不停地往岩壁内部破击。 待到枪杆没入岩壁大约一丈有余,项麟猛觉得枪锋一振已从对面穿透而出。 他一记低嘿双臂猛振,霸王神枪如蛟龙翻腾在岩壁里飞旋颤动,耳听噼啪爆响不绝于耳,岩壁上迸射出一道道黑色电芒,将岩石撕裂开来呈露出千丝万缕的缝隙。 “破!”项麟拔枪而出,随着枪锋从岩壁中抽出,里头砰然爆开一团浓烈的华光。 “轰!”岩壁寸寸碎裂扬起一团烟尘,被霸王神枪凿开一个大洞。 大洞后面赫然又是一间石室,但比刚才所见的丹房酒窖都要大得多,里头摆放着一捆捆刀枪剑戟、弩箭盔甲,乃至诸般军用器械,却是座武库。 项麟自幼好武,对演武场的军阵操练近乎于痴迷,只看了一眼便不禁心下大喜,他刚准备纵身跃入石室,就听姬澄澈在后面含讥带讽道:“这么快有人就准备食言毁诺了?” 项麟硬生生刹住身形,锐利的目光直刺姬澄澈,恨不能也将他当胸一枪捅个大窟窿,再连着肠肝肚肺一起拉了出来。 姬澄澈漫不经心地与他对视,两人对峙须臾,项麟收枪道,“师妹,你先进去。” 不妨汪柔却道:“师兄先请。”她本意是不愿将这两个家伙留在石道里,天晓得自己一转头他们会打成什么样子。 项麟却是想歪了,以为汪柔偏帮自己,冷冷瞟姬澄澈一眼,挑衅道:“我可以进去了么?” 姬澄澈笑笑,朝项麟做了个请的手势。 项麟进到武库里,目光巡查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回身道:“师妹,你可以进来了。” 汪柔穿过岩壁上的大洞进到武库里,姬澄澈在她身后慢腾腾跨步进来。 见汪柔在武库里缓步巡视,目光只在护身神兵上停留,项麟上前几步从一座兵器架上取下一只尺许长的白色玉匣,匣盖上用古魔族文字篆刻“云飞”二字。 他递到汪柔面前道:“这里面装的是一套魔族神兵——云飞六剑,当年曾经是大秦皇宫的镇宫之宝,不想也被陪葬到这皇陵里。六剑分作断云、乱云、横云、出云、停云和云心,能御剑千里劈妖斩鬼撼山开江,与我的天干十二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且收起来,等出去后我会找时间陪你一起试炼。” 汪柔略作沉吟接过玉匣,“多谢师兄。” 她将这套云飞六剑收进鬼师赐给自己的一块紫风佩空间里储藏起来,移步来到一层武器架前。 架子上摆放着一只木制的小匣子,上面贴着张小标签,依稀可见是“湮灭”二字。 汪柔打开木匣,一股阴冷的气息铺面而来,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那木匣里装着一只银灰色的弹弓,还有三颗同样颜色的弹丸。 弹丸足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看不出是何种材料炼铸而成,凛冽的阴寒之气从里面散发出来,汪柔的发肤毛孔也不自觉紧缩起来。 她收起木匣,又随意在武库里转了一圈,挑拣了几样小巧的玩意儿,便道:“我好了。”(83中文网.) 第二百四十八章 惊魂(下) 项麟背对姬澄澈道:“你为何还不动手?” 姬澄澈靠在墙边伸了个懒腰,“不必了。” 项麟愣道:“为何?” “统统留给你不是更好么?” 项麟本是看中了几样东西,没曾想姬澄澈居然一件不取将他一军,若再大捞特捞,岂不被他小瞧了去? 项麟咬牙推开武库的门,一条寂静黑暗的石道又再呈现眼前。 姬澄澈侧身从项麟身边走过,“你退后,这回由我打头阵。” 他抬步往右转,指尖巫火光焰摇曳照亮前后十余丈的石道。 然而这一次没走多远就到了尽头,一堵石壁拦住去路,一张狰狞的鬼脸在火光中张开大嘴露出森寒的牙齿十分怕人。 在鬼脸的额头上有三排小孔,细细一数共是九个。 “九连环?”项麟在后面说道:“孔槽里面刻有繁复的花纹,应该需要用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 姬澄澈伸手握住鬼脸嘴里吐出的一根獠牙,轻轻摇了摇,随即向左转动将它取了出来,“钥匙我找到了,却不知四皇子殿下有没有办法打开它。” 汪柔凝目观瞧,发现拔出来的獠牙长约尺许,微微带着的弧度,表面坑坑洼洼乍看毫无规则,但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上面布满了一条条纹理。 项麟暗自佩服姬澄澈的细致观察力,口中丝毫不放松道:“有钥匙却不知开启的先后顺序,万一激发起石道里机关法阵麻烦就大了。” 姬澄澈道:“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返回头去看看左面的石道情况如何,要么赌一把运气,用这些钥匙开门。” 汪柔的目光从姬澄澈和项麟的脸上拂视而过,见他们一个从容自若,一个冷静镇定,显然各自内心并不真的因为面临选择而感到为难,而且都已经明白无误做出了决定。 这并不是说两个都是冒进之人或者不懂其中的凶险,相反这两个家伙心里的计较比谁都多,只是多年的出生入死,早已使得他们把从容面对绝境变成了一种习惯,同时拥有强大的自信,坚信自己能够化险为夷死中求活。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之心,也就无怪乎他们能够超越众人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所以和他们在一起,无论面临的情形多么危急,汪柔的心里都没有慌乱。唯一的麻烦在于,这两个家伙时时刻刻都想干掉对方,害自己不敢有丝毫松懈。 见项麟迟迟不肯附和姬澄澈,汪柔道:“我想试试这些钥匙,万一成功了呢。” 姬澄澈毫不迟疑地将全部獠牙钥匙一一取出递给她道:“你来开。” 汪柔摇头不敢去接,“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没关系,开错了算我的。”项麟笃定道:“大不了我再拿枪在墙上捅个窟窿出来。” 汪柔登时醒悟到这件事怕只能由自己来做,为的是避免引发更多的纷争。 万般无奈,她从姬澄澈手中拿起第一根獠牙钥匙,走到鬼脸前用心打量。 半晌过后,汪柔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第一排当中的小孔里。 “咔!”孔槽里的花纹和獠牙钥匙咬合在一起,发出声脆响。 还没等她拿起第二颗獠牙,整座石道骤然发出一阵轰鸣剧烈地震颤起来。 上方的壁顶缓缓往下沉降,隆隆的响声宛若地震了一般。 好在片刻后,壁顶便停止了下降,石道里慢慢恢复了平静。 “下降了三尺。”项麟抬头仰望壁顶,背负双手脸上波澜不惊道:“我们应该还有两次机会。” 汪柔面色发白,手里握着第二支獠牙钥匙迟迟不知该向哪一个孔里插落。 姬澄澈微笑鼓励她道:“别怕,有四皇子殿下在此,我们绝不会有事的。” 项麟闻言一怔,想不到姬澄澈竟会当着汪柔的面夸自己。 “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么?信项麟,得永生,所以呢——” 项麟立时明白过来,忍无可忍道:“我是不是现在就该超度了你?!” 话音未落,汪柔一咬牙将第二支獠牙插入了第二排正当中的小孔里。 “咔!”孔槽和钥匙咬合起来,又是一声脆响。 “轰!”石道震颤,壁顶再次轰隆巨响着缓缓下沉三尺。 汪柔看着壁顶,绝望地摇头道:“换人吧,我不行!” 姬澄澈道:“我们都不知道正确的次序,换谁结果都一样。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彻底放开什么也别多想,只管开门就是。” 项麟接着道:“不错,现在壁顶距离这张鬼脸还有四尺左右,所以我们还有一次机会。继续吧,无论门是否能打开,我都不会怪你。” 汪柔咬紧樱唇终归不敢再乱插钥匙,“没用的,这样胡乱猜测根本不可能打开,我会害死大家的!” 姬澄澈瞥了眼项麟,轻笑道:“四皇子,既然横竖是死,不如我们先打一架?” 项麟嘿然道:“正合我意,就算比你多活一刻,最后赢的也是我!” 汪柔怒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自己不敢做,变着法子来逼我,这算什么本事?” 姬澄澈见汪柔真生气了,脸上笑容隐去柔声道:“即便我来做,也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再坚持一下,或许我们能够找到生路。” 项麟冷冷道:“我绝不会将自己的命交到这小子手里,师妹,我只相信你!” 汪柔望着鬼脸无语摇头,有心转身逃走,偏身边两人执着而坚定都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到底还是无法移步,颤抖着手将第三根獠牙钥匙举了起来,咬牙道:“横竖一个死,你们不怕我怕什么?” 她闭起两眼,猛将第三根獠牙钥匙插进了左上角的小孔中。 “咔!”这一次孔槽与钥匙咬合后,壁顶纹丝未动。 汪柔缓缓睁开眼,察觉自己的掌心后背全都是冷汗。 “对了!”项麟打量三根插入小孔的獠牙位置,“从你刚才插入的……” 他刚刚开口,猛听“轰”的巨响将话音彻底淹没,上方的壁顶再次猛烈下沉。 这下三个人都不言语了,看着下沉的壁顶眉头紧锁。 许久之后,汪柔回转过娇躯看着姬澄澈和项麟,沉静道:“这下没机会了,你们还要试么?” 姬澄澈望着项麟,沉思须臾后问道:“你能坚持多久?” 项麟瞟了眼上方的壁顶,淡淡道:“你需要多久?” “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鬼脸上的孔槽。 汪柔道:“我们退回去吧?” 项麟没吭声,姬澄澈也像是没听见。 汪柔看着这两个家伙终于明白了,回头另找生路的提议根本不合他们的胃口,更关键是他们谁也不愿意低头认输。 与其说他们是在寻找通道,还不如说是在彼此间暗暗较劲别苗头。 忽然姬澄澈开口道:“还有几把钥匙?” 汪柔回答道:“六把。” “一起插进去!”姬澄澈目光炯炯盯着剩余的孔槽说道。 “一起插?”汪柔一怔,旋即醒悟到姬澄澈是要破釜沉舟试一试。 “如果说从一开始我们就犯了个错误呢?总以为这钥匙有先后顺序,可事实上三次试下来结果你们都已经看到了。” 姬澄澈徐徐道:“汪柔说得对,在没有任何头绪之下胡乱猜想,不管怎么插都没用。但我坚信这九个孔槽一定能够打开,而且只有一种正确的方式。” “这种正确的方式有可能就是同时插入!”项麟脑筋飞转,不知不觉接过姬澄澈的话头,说道:“既然插哪根钥匙都是死,那就索性将六根一起插进去!” 汪柔道:“可是我最多只能同时插进两把钥匙。” “没关系,”姬澄澈说道:“我们有三个人,刚好是六只手。嘿嘿,谁说这不是天意,我越来越相信我们一定能活着走出这鬼地方。” 汪柔点点头,将獠牙钥匙分给姬澄澈和项麟。 三人并排站在鬼脸前,姬澄澈说道:“我负责右上角的一个和第二排靠右的那个。” 项麟道:“第二排左边的和第三排左边的两个孔槽交给我。” 汪柔没说话,剩下的两个小孔自然归了她。 项麟道:“师妹,你来行令,数到三大家一起动手。” 汪柔平定心绪,看看左边的姬澄澈,右边的项麟,低声计数道:“一、二、三!” “咔!” 三个人同时发动,六把獠牙钥匙不分先后齐齐插进了孔槽里。 “轰!” 尚未听到孔槽与钥匙的咬合声,石道里传来一记惊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刺破了三人的耳膜,巨大的震颤从他们的脚底发出…… 第二百四十九章 动魄(上) 整条石道的地面在轰鸣声中缓缓下沉,一条黑线渐渐露出地面,慢慢地黑线越来越宽,约莫下落了一丈五六,地面停止了沉降,一扇巨幅黑门暴露在了姬澄澈、汪柔和项麟的眼前。 死里逃生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大门上方的那张鬼脸,然后彼此间相视一笑,姬澄澈的目光第一次碰触到项麟的笑脸,感觉这家伙其实偶尔也不是那么讨厌。 “你们猜这大门背后会是什么?”姬澄澈方才的紧张心情其实丝毫不亚于汪柔,毕竟被压成肉饼的滋味,只要不是白痴,谁都晓得不好受。 “最有可能的,还是间宝库。”项麟想了想道,“我们已经进到地下第二层,想必离秦牧宗的中心墓室越来越近,这里面藏宝的价值……无法估量。” 汪柔道:“我只希望这背后不会突然冒出阴火死水来。” 姬澄澈笑道:“也可能是头怪兽!我们干嘛不打开看看?” 项麟嘿道:“有你废话的工夫,门早就开了。” 姬澄澈伸手推门。黑色的大门异常沉重,尽管姬澄澈已有预料,但第一下推上去大门几乎纹丝未动。 “喜欢你家老祖宗用黑钢石打造的门吗?”项麟袖手旁观满脸幸灾乐祸的小开心,“唉,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吱呀吱呀——”黑钢石大门徐徐开启一条缝,片刻后姬澄澈一鼓作气将门推到底。 门背后,即没有奇珍异宝,也见不到阴火死水,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殿。 三人所立脚的位置正是这座大殿的后殿,高逾二十丈,长两百宽八十,足以容纳千军万马。 殿中雕梁画栋装饰豪奢,一颗颗夜明珠镶嵌在金漆龙柱上熠熠生辉,将大殿内照得通明如昼。 地上铺砌的是四四方方的南海紫晶砖,一条价值连城的麟羊毛毯从后殿门口一直铺展到御座前。 “轰!”三人刚刚迈步进入后殿,那扇黑钢石门突然自动关闭。 项麟凛然一惊,急忙回身伸手再次推动大门,结果黑钢石门一动不动竟像锁死了。 总算姬澄澈没有趁机嘲讽,环视四周道:“我刚才看过,这扇门的厚度约有六尺,你我联手再加上霸王神枪和胎元神刀,半个时辰里应该可以破开。” 很快,项麟就知道姬澄澈为什么会这样说了——这座后殿四面密闭,居然没有通向正殿的门户。 千辛万苦才闯到这里,居然是一个死地。 姬澄澈顺着绒毯往前走,泰然自若道:“既来之则安之,这后殿里有趣的玩意儿应该不少,各处都看看吧。” 项麟的眼光在后殿里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并无什么特异之物。至于那些夜明珠、紫晶砖,对于堂堂大楚四皇子来说,不过是俗物而已,随手可弃。 姬澄澈走到御座前,只见御座以一条紫色的万年圣龙龙皮覆盖,从椅背上一路拖曳到御阶下。 圣龙的龙头经过数百年兀自栩栩如生,只是再也看不到它睥睨四海的威武目光。 姬澄澈心下一阵戚然,叹道:“人死如灯灭,任你生前君临天下主宰八荒,身后也不过只剩七尺黄土而已。” 他俯下身抱起龙头,想将它放到御座上,蓦地低咦声发现在龙头微微张开的口中,好像含着一件什么晶莹璀璨的东西,发出淡淡的光华。 他轻轻打开龙嘴,那光华竟来自一块紫色玉龙佩。 入手的刹那,姬澄澈便感到一股灵气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小乾坤内的神识霍然一动舒展过去,发现紫色玉龙中别有洞天。 他心头大喜,神识动处背后的刀匣骤然飞起,匪夷所思地没入紫色玉龙里消失不见。 “紫龙佩!” 项麟的目光死死盯住姬澄澈,面色又沉了下来,从齿缝里迸出三字。 紫龙佩和紫凤佩原本是魔族至宝,素来由大秦皇帝与皇后佩戴。四百余年前秦牧宗将紫龙佩作为陪葬埋入皇陵,世上便只剩下紫凤佩流传下来,后来辗转落入鬼师手中。 前日汪柔拜入鬼师门下,这块紫凤佩便授给了她。 对此项麟倒无甚异议,毕竟堂堂七尺男儿戴着一块女子用的凤佩未免贻笑大方。 孰料今日在皇陵里,居然教姬澄澈找到了紫龙佩,还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项麟心里头不由得又嫉又恨。 想到紫龙紫凤珠联璧合,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项麟的心中就更加不平衡了,可若让他现在冲上去明抢显然有悖之前的约定,不免有小人之嫌。 姬澄澈收了紫龙佩,像是丝毫没有察觉项麟的情绪变化,问道:“四皇子,有没有找到离开的办法?” 项麟鼻中冷哼,扭过头去打量殿内的壁画。 这画左右各有十二幅,仔细描绘了秦牧宗生前的故事,有夜宴有秋狩,有封禅太古神山也有出征蛮荒地,可以想见秦牧宗生前应是一个对自己立下的“丰功伟业”自我陶醉的君主,沉迷于歌功颂德中,更希望能传承千秋万世。 项麟气道:“如此目光短浅昏庸无能的暴君,江山焉能不败?”却是一股气无处发作,全都编排到了秦牧宗的头上。 姬澄澈佯装听不见他的牢骚走到汪柔跟前,汪柔看他一眼道:“你怎么不跟他吵了?” 姬澄澈一脸坏笑道:“我看他挺着紧你的。方才我打开黑钢石门时,他故意迈前一步挡在你的身前,生恐门后生出不测伤到你。” 汪柔的脸一下子变冷,生硬道:“他是我的师兄,这是事实!” 姬澄澈叹口气道:“又来了,说句老实话又不会死——” 话音未落,后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怪声,竟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就瞧见从房梁和盘龙柱里悄然生出一条条黑色的藤蔓,这藤蔓只有指头粗细,却长满了黑乎乎的诡异绒毛,顶端枝叶张开像一只戟张的大手,叶面上全都是白森森的锯齿,还在不停地蠕动。 它们宛若张着眼睛,贴着地面迅速滑行,朝姬澄澈、汪柔和项麟袭卷而来。 项麟率先受到攻击,脸色冷峻掣动霸王神枪直刺藤蔓顶端的叶片。 “吱吱——”叶片竟似活的一样,猛然收拢包紧裹住枪头。 项麟一记冷笑,催动霸王神枪枪尖笔直刺入叶片中。 “啵”的爆响,枪锋洞穿叶片,剩下的叶片惊惶散开吱吱作响。 项麟哪肯罢休,正欲趁胜追击,藤蔓遽然加速缠绕上来,沿着枪杆向他扑来。 项麟运功一抖,那藤蔓嗤嗤冒烟裂开一缕缕创口,却将枪杆缠得更死。 项麟暗道不好,自己刚才运枪一抖看上去轻描淡写,实际上迸发出的力量足以令金石化作齑粉。这些藤蔓竟然只是裂开细小的口子,坚韧程度远超意料。 “四皇子,这是**藤!”姬澄澈挥刀斩出,叫道:“名字**,却最要人的命!” “铿!”胎元神刀斩在藤蔓上,只切开一道口子,那藤蔓高高抬起好似暴怒的大蛇张开叶片吞向他的头部。 姬澄澈抬手又是一刀斩在同样的地方,“铿”的一声终于将藤蔓断成两截。 “啪嗒!”半截藤蔓连带着四片叶片坠落在地兀自活着,猛咬向姬澄澈双腿。 姬澄澈左脚凭空踏步施展出镇海式,正踩在叶片上。 “啪!”四片叶片被他硬生生踩进脚下的紫晶砖里,露在外面的藤蔓如同响尾蛇一般噼啪甩动,却已无法挣扎出来。 但空中的那段藤蔓虽然失去了叶片,依旧恶狠狠地缠绕过来。 姬澄澈探出左手抓住藤枝,顿感上面的绒毛变得异常坚硬,似一根根钢针刺入自己的肌肤。 他运功低喝,掌心轰出一团绚烂的光火,“唿”的声藤蔓燃烧起来,从手中挣脱而出往后急剧收缩。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藤蔓一边收缩一边往外冒出黑色的烟雾,竟将姬澄澈释放的光焰一点一点浇灭。 在他身边汪柔亦是险象环生,挥舞一柄刚才从武库里寻找到的戮仙匕首好不容易才劈落了一片叶片。 她的修为不及项麟和姬澄澈,手中的戮仙匕首虽是神兵,但也终究不如胎元神刀和霸王神枪这般霸道,因此抵抗起来分外吃力。 “咄!”项麟见情势危急,凝念祭出八门金锁旗,金澄澄的神光照耀大殿,刺出千万缕利芒封镇藤蔓。 这一手立竿见影,殿中的藤蔓受到金芒束缚,速度大幅减缓,姬澄澈和汪柔趁机挥刀反攻转危为安。 不曾想三人尚未来得及缓口气,项麟猛感一股凶兆从脚下升起。 他想也不想纵身跃起,但听“哧”的微响从紫晶砖下****出一条藤蔓,叶片张开正缠住右腿。 项麟负痛低哼,霸王神枪含怒拍击重逾万钧。 “啪!”那叶片终究禁不起他八成功力的轰击,寸寸碎裂飞散开来。 饶是如此,项麟的右腿已是皮开肉绽,被嵌入一颗颗白森森的锯齿。 这些锯齿迅速破入他的体内,开始肆无忌惮地切割经脉。 项麟纵声长啸,一股罡气澎湃如潮,伤口处迸射出数道血箭,将那些锯齿悉数逼出体外。 “嗤嗤嗤——”数以百计乃至以千计的藤蔓从地底和藻井上生长出来,铺天盖地涌向三人。 伴随着这些藤蔓散发出的黑色烟雾,八门金锁旗散发的金芒被逐步吞噬。 项麟脸色难看,从腰带里拿出一根火把,“呜”的一挥火光腾跃迎向藤蔓!(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章 动魄(下) 尽管项麟点燃烧天火把,但只在短短一炷香的工夫,三个人已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危局之中。 这些**藤喷吐出的黑雾太诡异,居然能抗御法器巫咒,姬澄澈和项麟、汪柔最终不得不陷入短兵交接的苦战中。 三人浑身浴血,也不知受了多少伤。相形之下,汪柔的情况最好,身上的血多数是姬澄澈和项麟溅到她的身上,自身只被叶片咬伤了左臂。 姬澄澈背靠汪柔和项麟道:“我们必须想办法冲出去,不然早晚会被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活活耗死!” “冲!”项麟冷冷质问道:“往哪儿冲,出口在哪儿?” 汪柔道:“假如我是秦牧宗,会怎么做?” 项麟刚好正对着御座,不屑道:“那个自我陶醉的家伙,怕是希望所有人都对他顶礼膜拜吧!” “没错!”姬澄澈眼睛一亮道:“我怎么没想到,方才龙头摆放的位置,刚好就是臣下跪拜的起首位置!” 项麟嗤之以鼻道:“要跪你跪,那是你的老祖宗!” 汪柔道:“我们不一定要当真拜他,只要以相应的力量叩击地面应该就成。” 姬澄澈当机立断道:“你去试试,我们掩护!” 当下三人戮力同心,披荆斩棘往御座前闯去。 **藤从藻井、房梁、地砖、立柱乃至四面墙壁中不停地生长出来,编织成一张张罗网笼罩三人。 就这么两百多丈的距离,竟迫得姬澄澈和项麟两个人竭尽所能,头顶光雾腾腾咬牙支撑,保护汪柔一步步逼近御座。 他们已经不敢也不愿去想,如果猜错将是怎样的后果,唯有奋力向前寻找一线生机。 终于汪柔在龙头原先所在的位置站定,她努力模仿叩首的节奏与分量,小蛮靴运劲点击脚下的紫晶砖。谁料接连点了十几下,周围毫无反应。 项麟又被藤蔓在左肋上拉开一道血口,忍痛喝道:“师妹,手膝踞屈、五体投地!秦牧宗,你这个自命不凡的混蛋!” 汪柔一咬牙,当即冒着**藤从底下蹿出的危险,双肘双膝至地翻掌顶礼而拜。 “砰、砰、砰——”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后殿,姬澄澈和项麟紧张地注视四周,蓦然所有的藤蔓在空中凝定,片刻后慢慢地往回收缩,最终消失不见。 哪怕再矜持稳重的人,见此情景也禁不住喜极而呼。姬澄澈忘情地冲上去一把抱起汪柔在空中连转三圈,欣喜道:“果然还是你福星高照!” 项麟脸色大变,收住烧天火棍寒声道:“莫要得意忘形,我们还没脱困。” 汪柔轻巧地飘落在地,一直淡淡不见喜怒的脸上也带了浅浅的笑,见姬澄澈和项麟俱都遍体鳞伤,道:“你们都坐下,我帮你们将伤口包扎起来。” 姬澄澈和项麟也不客气,各自相距十丈盘腿坐下,运功疗伤。 汪柔取出疗伤膏药来却立在原地犯了踌躇,半响后终于左转向项麟走去,准备给他先敷药。 项麟见状心情大好,主动谦让道:“你先去给那小子上药,免得他疼起来哭爹喊娘哼哼唧唧没个完。” 姬澄澈哪里会领他的情,反唇相讥道:“四皇子武功盖世天下无敌英明神武,别说一座牧宗皇陵,就算把整个元界放在他手中,也能像泥巴一样任意揉捏!” 两人你来我往,直把斗嘴当做疗伤神药,渐渐地竟恢复了精神。 这时候就听“咔吧”一记脆响,御座背后的屏风缓缓向两旁收起,背后露出一扇门来。 汪柔此时已将两人包扎停当,项麟振衣而起走向屏风后的那扇门道:“我有种预感,秦牧宗那昏君的棺椁应该就在这扇门后。” 他伸手一推,门纹丝不动。 姬澄澈走上前来凝目打量道:“这门上有一对铜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项麟冷笑道:“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姬澄澈向汪柔伸手道:“将你的紫凤佩借我一用。” 汪柔也不问为什么,毫不迟疑地将紫凤佩递给姬澄澈。 姬澄澈又摘下自己新得的紫龙佩,小心提起左边的门环。 门环下面露出一个凹槽,形状大小刚好能够嵌入紫龙佩。 姬澄澈依样画葫芦,将紫龙佩和紫凤佩一左一右放进门环下的凹槽里。 “咔哒!”机关响动,门缓缓从当中往两边打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缓缓展现在三个人的眼前。 “是前殿,可惜没有牧宗棺椁。”姬澄澈忍住笑将紫凤佩交还汪柔。 项麟不言不语,手握霸王神枪走进大殿。 比起后殿,这里更加恢弘壮阔,足足五百丈的进深全靠当中十八根盘龙柱支撑起来,上方的三层藻井精美奢华,远胜于大楚大汉的皇宫装饰,也由此可以想见当初秦牧宗的穷奢极欲。 在大殿正中摆放着一张九丈长五丈宽的龙椅,上面空无一人。 姬澄澈扫视一圈对项麟道:“这里归你。” 项麟脸色阴沉,这座宫殿固然豪华至极,却都是阿堵之物,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刚想开口,就听到龙椅左前方的一根盘龙柱里传来极细微的窸窣声。 三人的心一紧,各自屏住呼吸走近龙柱,那声音越发的清晰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爬动。 项麟和姬澄澈一刀一枪指定盘龙柱,将汪柔隔在两人的身后。 “窸窣、窸窣……” 三人的目光须臾不离盘龙柱,谁也不晓得会从里头冒出怎样的惊喜。 等待变得漫长而难熬,四周的气氛凝重如铅,越来越肃杀压抑。 “咔擦!”万籁俱寂中,盘龙柱一记脆响竟转动开一道暗门。 项麟眼疾手快,霸王神枪雷霆万钧直刺向暗门中,冷喝道:“受死去吧!” “铿!”寒光一闪,枪锋被一对鹰爪锁住,盘龙柱内传出应云卫小心翼翼的声音道:“殿下,是我!” 项麟一喜,就见自己的枪锋堪堪凝定在距离应云卫眉心不到三寸远的空中。 应云卫面色发白心有余悸道:“殿下,可算找到你了!” 项麟一收霸王神枪,问道:“苟碧子和胡先生呢?” 应云卫答道:“他们在下面……还有大司命,若不是碰上她,属下三个怕是早没命了。不过胡先生和老苟都受了不轻的伤。特别是胡先生,若不是大司命相救怕是早已咽气……” 他本不是婆婆妈妈之人,此刻啰啰嗦嗦反反复复说了一大通兀自不肯停下,可见心情激动亢奋之极。 项麟伸手将应云卫从盘龙柱里拽了出来,底下又冒出了苟碧子的脑袋。 他背着面色惨淡若金的胡溪源,惊喜道:“殿下,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话有什么不妥——可是,什么叫在这里遇见您,还“真是太好了”?真不晓得皇子殿下深陷困境欲出无门还全身带伤有什么好? 项麟将胡溪源从盘龙柱里抱了出来,问道:“胡先生,伤势如何?” 胡溪源勉强睁眼朝项麟一笑道:“死不了,劳殿下担心了……” 苟碧子费劲儿地从盘龙柱里爬出来,最后才是唐雪落。 “雪落!”姬澄澈早候在一边,见到唐雪落的身影立刻冲上去一把拥她入怀,仔细打量她道:“你有没有受伤?” 唐雪落见姬澄澈虽然身上有几处裹着伤,但神气十足活蹦乱跳的样子也放下心来,握住他的手道:“多亏应先生拼命保护,我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你放心,不碍事的。” 汪柔站在项麟的身侧,望见姬澄澈与唐雪落四目相投相依相偎的甜蜜样子,脸色禁不住有些发白,转回眼又正好对上神色不悦的项麟。 众人意外重逢竟似忘记了相互间的敌意,简单叙说了失散后的经历。 唐雪落等人和姬澄澈他们遇到的险境大同小异,其间过程也是九死一生。 好在虽然全部人等都身上带伤,幸而未有人员伤亡,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胡溪源歇息了一会儿略略有了点儿精神,喘息道:“殿下……这座牧宗皇陵杀机四伏,乃是凶地,我们……绝不可在一个地方久留……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项麟颔首道:“先生只管安心调息,万事有我在。” 那边姬澄澈和唐雪落低声说了几句,掉转头对汪柔笑道:“若不是她,我们也走不到这里。” 汪柔语气平淡道:“奴婢不敢贪功,接下来还不知该如何出去。”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到了大殿的正门上。这一路斗法过来,退回去显然是无路可退,唯一的出路应该在这九楹正门上。 应云卫道:“殿下,我去试试!” 项麟颔首,提醒道:“小心。” 应云卫呵呵一笑道:“无妨,这鬼地方还收不走我!” 他迈开大步来到殿门后,只见一根根门栓横起锁紧门户,若是旁人或许还要左右思量,担心门上有什么古怪。应云卫却是不假思索,径直用双手握住门栓往上运劲一提。 “咔!”门栓应声而起,应云卫屏息凝神伸手推在了紧闭的大门上。 “吱呀呀——”沉重的殿门徐徐开启,外面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应云卫大笑道:“敢情就这么简单!” 他刚想点起火折子照亮,就听大殿外“唿”的声万盏灯火齐齐点起,金灿灿的光芒射入殿内。 应云卫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手搭凉棚往外观瞧,登时呆若木鸡!(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守陵军团(上) 在大殿的九十九级台阶下,整整齐齐伫立着三千铁甲,盔明甲亮刀锐剑利,一身装备连虎贲军看了也要眼红。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已有几百年,却容颜未改气势依旧。 从面容上看,这三千甲士中既有白发老者,也有稚气少年,甚而还有一营女兵。尽管明知道他们不过是死后的遗骸,可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军阵中散发出的可怕杀气。 窥一叶而知秋,项麟凝视这三千铁甲,仿似看见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嗜血魔军,他们甚至曾经歼灭了所有能够找到的敌军! 可惜,俱往矣。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寒光,冷冷道:“秦牧宗好大的手笔,竟然令这三千精锐一起殉葬!” 众人沉默不语,眼前的情景已经不能用“震撼”二字可以形容。 苟碧子眼尖,瞧见那站在最前面的老将手握的似是一把神剑,禁不住蹩上前去伸手想拿。 突然他一声惊叫忙不迭地往后跳开,直瞪瞪盯着那老将,颤声道:“有鬼,有鬼啊——” 应云卫骂道:“我看你才是鬼,装神弄鬼!” “不是,真的有鬼!”苟碧子脸上没一点儿血色,“那老家伙的眼睛,会转,我刚刚明明看到他转了下!” “怎么可能?”众人悚然一惊,定睛打量老将。 “你是疑神疑鬼头晕眼花了吧?”应云卫瞅了半晌并不见异样,恼道:“再胡说八道,看我不弄死你!” 苟碧子哭丧着脸嚷嚷道:“我拿我娘的贞操发誓,那老家伙的眼珠子真的转了!” 项麟上前一步步逼近老将道:“我来试试。” 他慢慢走近殉葬秦军阵列,双目紧盯着对面老将的眼珠,伸手去解剑鞘。 “动了——”背后猛然响起苟碧子的惨叫声道:“都动了!” 一刹那间,所有甲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寒光四射攒射向项麟。 僵尸复活?! 胆大如应云卫也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眼皮剧烈跳个不停。 项麟心头一震,咬牙道:“我偏不信邪!”张开五指抓住剑鞘。 “呜——”老将猛然怒目圆睁,握剑的手一下松开捏攥成拳直轰项麟胸口。 项麟早有防备,张开五指立刻并拢化作铁掌向拳上拍落。 “砰”的爆响,远在数十丈外的人都能感觉到罡气震荡的余波。 项麟脸上气血一闪,向后退开数步。 老将军的身躯亦向后仰,背后四名校尉齐齐出掌抵住他的背心。 “嘿!”四名校尉身躯巨震,显然还不能化解项麟的掌力。 只见第二排的八名校尉又各出一掌,抵在前排同伴的背心。 老将军的身躯微微一颤重新站直,目光如电射向项麟道:“大秦金吾将军梅之琛在此,来者何人?” “薪尽火传,好功夫!” 项麟冷冷一笑道:“可惜不过是群鬼鬼祟祟的孤魂野鬼!” “放肆!”老将身后的一名副将越众而出,拔刀在手喝斥道:“我让你化作真鬼!” “要打架,我喜欢!”应云卫摩拳擦掌迎上前来,一爪插向那副将咽喉。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十余个回合,副将渐渐落入下风。 又一名副将喝道:“休要逞狂,看鞭!” 那声音清脆娇柔竟是个姑娘,皓腕一抖甩出条软鞭,双战应云卫。 项麟不禁皱起眉头,看这两名副将的修为不过是沧海一粟境,应云卫以一敌二兀自游刃有余。 可是对方足足有三千人又有皇陵地利可以凭借,真格拼杀起来胜负难料。 他心念一转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那老家伙,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正欲出手突袭,蓦地身旁人影一闪,姬澄澈掠上前来,施展出浣纱式“啪啪”两下,将战团中的三人分开。 在场的都是识货之人,姬澄澈牛刀小试之下,立刻喝彩声四起。 老将先是和项麟对了一掌,再看应云卫身手不凡,姬澄澈的修为更是出神入化,当即扬眉喝道:“千华绽!” “铿!”三千弓弦响作一声,所有的甲士如潮水般往两翼散开,形成鹤翼之阵,一架架神弩瞄准众人要害,只等老将一声令下。 “等等!”唐雪落走上前来,玉容沉静唇角含笑,望着自称为大秦金吾将军的梅之琛道:“敢问老将军,你果真是大秦将军?” 梅之琛声若洪钟道:“丫头,你敢怀疑老夫,谁能冒充老夫?” 他手腕一翻亮出一颗将军印信,傲然道:“这颗大印传到我手,已是第十一代!” 苟碧子躲在应云卫身后叫道:“放屁,大秦都亡了几十年了,哪儿还有什么十一代金吾将军!” 梅之琛凛然道:“大秦还在,谁敢说它亡了?!” 唐雪落摇头道:“晚辈还是不信你会是大秦的金吾将军。” 梅之琛微怒道:“胡搅蛮缠!” 唐雪落嫣然笑道:“假如你是金吾将军,又岂会不识刚才澄澈哥哥施展出的那一式浣纱变?” 梅之琛冷哼道:“识得又如何,即便他是魔族子孙,擅入大秦君王皇陵,不论是谁杀无赦!” 苟碧子叫道:“大秦皇陵是个什么鬼地方,你口口声声喊打喊杀,可知道我们都是谁吗?” 他手指众人一一道:“这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神勇威武年少多金的是当今大楚四皇子殿下,这位和你说话的美女是咱们大楚国教大司命未来的教主唐雪落唐仙子。”他又一口气报出应云卫、胡溪源和汪柔的姓名,最后指向姬澄澈道:“这位么,乃是来自大汉的八皇子,大先生禹天则嫡传门人姬澄澈姬殿下!” “至于区区我嘛——”苟碧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嘿嘿一笑道:“正是踏雪无痕夺命无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事了拂衣去的天下第一刺客苟碧子苟大爷!怎么样,怕了吧,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 话音方落,那女副将噗嗤笑出声道:“真奇怪,居然还有人喜欢自认狗鼻子狗大爷!” 苟碧子大怒道:“你读没读过书,好没学问,是一丝不苟的苟,不是阿猫阿狗的狗!” 梅之琛挥挥手止住女将笑声,威严的目光扫视众人道:“敢祸乱皇陵者必是一帮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当诛之而后快!” 唐雪落在旁察言观色,闻言高声道:“老将军可知澄澈哥哥是大秦轩辕灵犀公主殿下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 “什么?!”梅之琛吃了惊,惊异的目光不禁仔细在姬澄澈的面上盘旋,似在搜索印证唐雪落的话。 “信口开河!”一旁的男副将叫道:“无凭无据怎么教我们相信?” 苟碧子挺起胸脯道:“你要凭证,我们就是凭证,我们都可以作证!” “就你?”女副将鄙夷道:“偷鸡摸狗夸夸其谈的本事不小,信你还不如信条狗!” 苟碧子勃然大怒,但冲前两步又赶紧刹住身形,毕竟不敢去和女将理论。他倒不是怕打不过,而是担心人家误会,万一来个万弩齐发,自己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苟大爷立刻就得变成万箭穿心的小刺猬。 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大丈夫能屈能伸,身为大楚四皇子殿下倚重的四门客之一,有所为有所不为,怎能为了一个姓姬的身份问题和一群野鬼冲突耽误了正事?苟碧子打定主意义正词严大声道:“好男不跟女斗,好苟不跟你斗!” 梅之琛恼怒苟碧子无礼,抬手便要喝令放箭。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姬澄澈朗声道:“梅老将军,你可识得这刀?!” 梅之琛目光一凝,就看到姬澄澈拔出一柄神刀,光芒闪耀高举过顶! “胎元神刀!” 梅之琛眼中爆射出精湛的神光,他不需要太多时间便能完全确信姬澄澈手中所握的正是货真价值的胎元神刀,禁不住心神巨震。 正如逆天命盘之于巫族,对大秦魔族而言胎元神刀不仅仅是元界六大神器之一,更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 即使像秦牧宗这样恨不能将天下奇珍异宝统统带进棺材里的昏君,也不得不将胎元神刀传承下去,直至四百年后传至轩辕昆仑手中,再由轩辕桐继承,而后转赠给了姬澄澈。 梅之琛怔怔凝望姬澄澈高举起的胎元神刀,神情忽喜忽忧忽悲忽怒,百感交集教人捉摸不定。 姬澄澈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无法猜知这自称第十一代的大秦僵尸将军接下去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对方敢下令放箭,他手中的胎元神刀便会立即化作一式斩天裂全力劈击! 在场数千双眼睛都聚焦在了这一老一少的身上,大殿前鸦雀无声针落可闻,连苟碧子都牢牢地逼紧嘴巴。 “铿!”甲胄作金石响鸣,梅之琛突然朝向姬澄澈双膝跪倒,行君王参拜大礼,洪声呼道:“吾皇万岁!” 姬澄澈一愣,没料到梅之琛竟称呼自己为皇。 没等到他伸手去扶起梅之琛,后面三千金吾甲士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高呼道:“吾皇万岁!” 呼喊声在密闭的墓室里隆隆回荡似一个个惊雷炸开,震得人气血浮动心旌摇曳。 项麟微微变色,做梦也料不到转眼间三千魔军竟然一起归顺了姬澄澈。 如此一来强弱形势顿时逆转,再想对付姬澄澈难上加难,反而是自己这些人要当心项上人头。 苟碧子却没项麟想得那么深远,他站在姬澄澈后面瞧着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金吾甲士,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姬澄澈赶忙收起胎元神刀,双手搀扶梅之琛道:“老将军快快请起,我并非魔君,当不起你们的大礼跪拜。” 胡溪源却是了解项麟的心意,闻言以目光向他示意道:“这小子不知深浅,居然主动泄露自己的底细,如此魔军也不必听他号令。” 岂料梅之琛长跪不起,老泪纵横道:“澄澈殿下,四百年了,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守护了足足四百年,今日终于等到帝室后裔手持胎元神刀而来……” 姬澄澈心头一震,恍然大悟道:“梅老将军,原来你们是护陵军团,也就是住在小山村里的村民!”(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守陵军团(下) 众人重新回到大殿中,梅之琛将金吾甲士留在殿外,自己只带了两名副将随姬澄澈入殿叙谈。 三千金吾铁甲共有六位副将,方才和应云卫交手的是梅之琛的长子梅中兴和外甥女连雅萱。 姬澄澈在龙座前的御阶上随意坐下,梅之琛却不敢放肆,毕恭毕敬地跪坐在他对面,俨然一副朝堂奏对的架势。 唐雪落、项麟、应云卫和苟碧子散坐在旁,汪柔则抓紧时间为胡溪源疗伤。 “梅老将军,”姬澄澈问道:“我看上面的村子里至多百十来户人家,可护陵军团却足足有三千金吾甲士,莫非平日里你们都住在地下?” “殿下有所不知,我护陵军团有极严厉的祖训军规,本村的男子从十四岁到七十岁除去痴呆残疾,均需归入军团服役,所以祖孙三代同在一军也是常有的事。” 梅之琛上身挺直,双手放在大腿上,丝毫不因姬澄澈年轻便生出轻慢之心。 “村子里平日只住着无需服役的老弱妇孺,还有一营轮休的军士负责耕种狩猎和警戒劳作,其他人都在秣兵洞中昼夜操练修行,极少回到上面。” 苟碧子疑惑道:“秣兵洞是个什么玩意儿?” 随梅之琛一同入殿的金吾副将梅中兴答道:“秣兵洞乃是皇陵附近一座天然石窟,腹地开阔能容十万甲兵。殿下若是感兴趣,卑职可以引路前往。” 项麟听得怦然心动,想这样一处得天独厚的藏兵地,又有梅之琛祖祖辈辈经营了四百余年,要是能够为己所用,未来蓄养一支百战精兵,何愁不能开疆拓土平定天下! 可惜这梅之琛对魔秦死心塌地,三千驻守皇陵的金吾甲士多半听他调遣只会对他们的新主子姬澄澈效忠,单纯以功名利禄引诱策反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身为大楚皇子,明知南境有这样一支魔族军团精锐隐身山野之中,虎视眈眈威胁边境,无疑如芒在背说不得要连根拔除。 梅之琛并看不到项麟眼中闪动的微芒,接着梅中兴的话头说道:“虽说军团世代尊奉先皇遗命守护陵墓与世隔绝,但每过五年都会挑选出一些堪可造就的年轻人,由村中长老带领乔装改扮外出云游历练,顺便探听外界的消息。” “二十年前我们照旧依律派出历练人选,却不幸遭遇各地暴民作乱反秦,山河飘摇社稷危亡,我们的军团子弟隐姓埋名投效军中血战连场,无奈大势已去,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山变色,族人惨遭奴役……当年投军的百多子弟活下来的只有八人能够回返村中。” 应云卫哼了声道:“什么暴民,分明是天下各族不满暴秦施虐揭竿而起共襄盛举!” “放屁!”连雅萱怒声叱道:“暴民犯上作乱焚烧宫室,屠戮我魔族无辜族民以致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实为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苟碧子只差身前没有几案拍案而起,嚷嚷道:“小丫头,你当现在还是四百年前魔族作威作福的时候?我劝你们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不然惹恼了咱们殿下,动根手指头就能将你们的破村子夷为平地!” 梅之琛须发戟张,强按怒火看向姬澄澈道:“殿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朋友么?” “同路之人而已。”项麟拔身而起,漠然道:“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那便告辞!” 他已盘算明白,自己已经与胡溪源、应云卫、苟碧子三人汇合,姬澄澈有梅之琛和他的三千铁甲相助,自己再留下来除了自讨没趣之外已难有作为,不如趁机退走,他日引兵征伐卷土重来。 孰料梅之琛低喝道:“且慢!” 项麟微微变色,冷笑道:“莫非梅老将军还另有打算?”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应云卫悄悄向前靠近,手按鹰爪只要情势稍有不对便会抢先出手,先废了梅之琛再说。 梅之琛对项麟、应云卫等人流露出的敌意视而不见,冷冷道:“这位公子多虑了,过了今夜这座皇陵便会毁灭,自沉于万丈水底永不见天日!只是皇陵内机关重重,没有我们引路恐怕诸位未必能顺利脱身。” “什么,皇陵自沉?!”众人大吃一惊,苟碧子叫道:“喂,你是不是在骗我?” 梅之琛哼了声道:“你若不信,尽可以留下。” 姬澄澈道:“梅老将军,那你们和村民怎么办?” 梅之琛道:“请殿下放心,明日天亮前这儿所有的人都会从地底密道撤走,退入南荒另行觅地隐居。” 项麟将信将疑,原本他打算脱离险境一走了之,现在又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这时候就听胡溪源微弱的声音吃力道:“殿下,我等……理应……与、与澄澈殿下……同进共退!” 项麟眼睛一亮,缓缓坐回原地道:“不错,我们之间还有几笔旧账未了!” 姬澄澈对项麟的小九九心知肚明,也无心挑破他,洒然一笑道:“随时奉陪!” 梅之琛道:“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诸位尽可在这大殿里安歇。为了防止触碰殿外机关,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项麟神色不愉不置可否,唯独苟碧子举手道:“万一我想出恭呢?” 梅中兴道:“殿外有甲士守卫,你若憋不住,自会有人为你领路。” 应云卫怒道:“你们这是软禁!” 连雅萱柳眉一扬道:“谁说要软禁你们了?哪个想要离开,尽可以提出来。” 项麟沉声道:“不要吵,都坐下!” 苟碧子和应云卫不敢违拗,愤愤退到他身后。 姬澄澈看了眼唐雪落道:“梅老将军,我们想和您打听一件事,不知是否方便?” 梅之琛笑道:“殿下有事尽管问,之琛自当言无不尽。” 他站起身吩咐梅中兴和连雅萱道:“你们留下在此陪伴几位客人,我随殿下和唐仙子到外面说几句话。” 胡溪源心头一紧,急忙对项麟传音入秘道:“殿下,小心他们搞鬼,将我们困死在这座大殿里。” 项麟看一眼汪柔,她若无其事地盘膝而坐,于是微微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却并未提出异议。 姬澄澈和唐雪落跟在梅之琛身后走出大殿,殿外的三千铁甲只留下五百余人职守,其他甲士不知退向哪里。 姬澄澈问道:“梅老将军,你可记得大约十五年前,村子里是否有外人来过?” “外人?”梅之琛笑着摇头道:“莫说十五年前,自皇陵建成,这儿便从未有外人涉足。” 姬澄澈闻言大失所望,暗道莫非是商婆婆搞错了? 忽听唐雪落说道:“那十五年前村子里可有女婴出世?” 梅之琛脸色大变目绽精芒迫视唐雪落道:“唐仙子此问何来?” 姬澄澈见梅之琛神色怕人,悄悄横身挡在唐雪落的身前。 唐雪落伸出冰凉的手指拉住姬澄澈幽幽道:“澄澈哥哥,不要紧,让我来和梅老将军说吧。” 她抬起清澈的眸子,凝望梅之琛须臾,一字字道:“我就是那个女婴!” 梅之琛如遭五雷轰顶,盯着唐雪落脸上忽阴忽晴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唐雪落含着泪轻轻道:“或许,我该尊您一声——‘外公’?” 梅之琛魁梧的身躯似是摇晃了两下,望着唐雪落皎若秋月的美目,灿如春华的无双容颜,似是寻觅到往日那熟悉的痕迹,久久之后喟然长叹道:“冤孽!” 三个人在大殿前的一处走马亭前站定,梅之琛渐渐平复心绪问唐雪落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是我婆婆。”唐雪落的眸中慢慢地溢出泪光,教人看得心颤。 姬澄澈终于恍然大悟了唐雪落之前的万千烦恼丝来自何处,知道她此刻心中的苦,悄然握紧她冰凉的纤手,心中掀起滔天巨澜。 原来她不是孤儿,却和自己一样,拥有来自魔族的血统! “外公,我想知道我的娘亲为什么会死?” 梅之琛注视着唐雪落半晌不言,眼神渐转温柔。 “当年你娘亲和三十多个年轻人一起外出云游历练,途中无故失散,谁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设法多方寻找却始终渺无音讯,最后只能当她已遭不幸。” 他回忆起往事心中沉重,嗓音沙哑徐徐道:“谁知道过了半年多,你娘亲竟然独自回来了。打那以后她就像变了个人,整天将自己关在屋里像个哑巴,连和她娘也不说话。” 梅之琛顿了顿,苦笑道:“我是大意了,只当她因为失踪之事心魔难消,如果我早些察觉到她……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看一眼唐雪落失色的樱唇,低声道:“直到你娘亲她,有一天突然莫名晕倒,我们才知道她怀了身孕。” 梅之琛说道:“我曾逼问过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可是你的娘亲多么倔强,抵死也不肯说。那时她已经怀孕六个多月,我还是不依不饶硬逼着她打胎,她不肯,我一怒之下将她驱逐出村,断绝了父女关系!结果你娘亲到底还是在你大姨和大舅的暗中帮助下将肚里的孩子生了下来,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女婴……” 唐雪落忍不住痛哭失声,就听梅之琛老泪纵横接着道:“她抱着新生的婴儿跪在我的面前整整磕了九个响头,她说:‘爹爹,女儿没能遵从祖训令您蒙羞。我自知罪孽深重,然而我的孩子是清白无辜的——’”(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先皇(上) 姬澄澈心头黯然,轻抚唐雪落颤栗的娇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轩辕灵犀公主,想到她在性命垂危之际,坚持不肯服药疗伤,拼死生下自己;想到她在自己呱呱坠地后,甚至未能将新生儿在怀中抱得一刻便阖然而逝。 姬澄澈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胸中像被铅石堵住痛彻骨髓。 三人各有所思所悲,唯听见唐雪落伏在姬澄澈肩头压抑的啜泣声。 梅之琛抹了把脸上的泪,以往封闭在内心深处的痛苦终于冲破层层壁垒碾压着负罪的灵魂,好像在瞬间神威凛凛的老将军变成苍老虚弱的老人,“可笑我当时……还想一掌毙了她,直到最后一刻才停悬在她的头顶,终于还是下不了手。我掉头便走,可还没等我走出多远,就听到你大姨的哭声,我回过头就看到——” “中烟,我的女儿,你的娘亲……她鲜血长流,自刎当场!” 唐雪落浑身巨震搂住姬澄澈的手突然一松,竟是承受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瞬间哭晕过去,姬澄澈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紧紧抱住,心下惨然道:“梅老将军,后来雪落为何没有留下,反被送到灵山交给商婆婆抚养?” 梅之琛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口气,“那是中烟遗书里的安排。她拔剑自尽在我面前以死谢罪,只求我放过孩子。” “可她真是傻啊……我哪里舍得杀她,更如何忍心对自己的外孙女儿下毒手?!” 恰恰这时候唐雪落醒转过来,听到此言扑入梅之琛怀中悲声呼道:“外公,我娘好可怜——” 梅之琛十五年后第一次抱住自己的外孙女儿,失而复得的心情令他悲喜交集,不由涕泪纵横,这十多年的悲伤、怨恨、懊丧……终于统统宣泄出来。 姬澄澈知道此刻自己再站在这里已是多余的了,他悄悄转身退出走马亭。只可惜现在身在皇陵墓室之中,否则真想振声长啸舒解胸中郁积的苦闷之情。 忽然一位威风凛凛的戎装女将走到他的身前,躬身施礼道:“殿下!” 姬澄澈一醒,急忙平复情绪问道:“请问您是?” 女子毕恭毕敬道:“小女子梅中雪,现任金吾卫掌书。” “原来是梅姨,”姬澄澈忙还礼道:“澄澈失礼了!” 梅中雪听姬澄澈以长辈之礼对她,微感愕然道:“殿下,请您移步随我去一个地方。” “哦,去哪里?” “按祖训,我需要带您去先皇寝陵祭拜。” 姬澄澈随着在前引路的梅中雪穿过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群来到了一座天坛前。这座天坛高三层,通体是用罕见的黄杨玉和水红木建造,虽经四百余年却历久弥新,伫立于宫殿群的正中央。 梅中雪在天坛外止步道:“先皇的龙体安寝在圣泽坛之顶,我尊令只能到此,请殿下自行前往顶层。” 姬澄澈应了,拾级而上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 “唿——”门后一千零一盏长明灯随着大门洞开同时亮起,照亮了四周墙壁上绵延不绝气势恢宏的壁画。 “王者境域?”姬澄澈吃了一惊,然而没等他仔细观瞧,那壁画上蓦然透出一蓬绚烂璀璨的华光,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轰!”这金色的华光宛若一盏盏灯火,点燃了姬澄澈体内每一处窍穴、每一条经脉,继而化作恢弘的光流浩荡奔腾作周天游。 姬澄澈无力阻止这华光的游走,只觉得自己全身立时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好似万千火把汇聚成的洪流在呼啸燃烧,洗炼着他的经脉骨骼五脏六腑。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悬浮到了空中,头顶一千零一盏长明灯骤然迸射出一束束赤芒直刺入脑。 “嗬——”姬澄澈情不自禁地一记呼吼,脑袋里仿佛成了一座瑰丽的光海,刹那间道心通明霞光万丈。 下一刻小乾坤砰然轰鸣,绽放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姬澄澈的紫府之中一团水镜般透彻晶莹的光芒喷薄而出,转瞬间覆盖峰顶,似水银泻地般沿着罡山奔流渲涌,将整座小乾坤照得耀眼生辉。 与此同时,那一千零一盏长明灯释放出的神奇赤芒仿似受到感应,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齐齐冲入小乾坤内和紫府满溢的镜光水乳交融。 “咔啦啦、咔啦啦——”识天之上赤电连天,灵海觉醒翻起黑色怒浪,姬澄澈的元婴冉冉从紫府里升腾起来,犹如一轮丽日光照大千。 顷刻间姬澄澈物我皆忘,沉浸到一片玄妙的空明世界里。 他俨然便是这世界的主宰,四周镜光熠熠宛如漫天星辰,一条条金色的华光腾夭舞动幻化作九天神龙。 一念生星移斗转龙吟海啸,一念止海枯石烂乾坤寂无…… 这,就是王者境域! 他的道心无喜无怒,在星海中沉浮遨游,仿佛看遍了沧海沧田世态炎凉,只是五指一握便将这所有执掌于手。 他的元婴在金色华光的滋润温养之下,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暴涨,赫然已有六尺余高,只要再进一步便能踏破桎梏,登上大日普照之境,成为元境的巅峰强者,比肩古来宗师圣贤,作千秋逍遥游。 然而姬澄澈终究忍住主动踏出这至关重要最后一步的冲动。 凡事过犹不及,他晋升天元震旦境时日无多,还需要慢慢磨砺敦实,绝不可贪功冒进留下隐患。 于是海量的金色华光缓缓地被倒入到紫府深处贮藏起来,留待下次爆发。 他徐徐睁开双目,讶异地看到自己的肉身正悬浮在下方,楼里充满金色的华光,一条条神龙光影盘旋舞动在身周,成千上万的赤色星辰布满头顶的虚空,每一颗都蕴藏着排山倒海的恐怖力量,看上去却又那样的壮丽。 “原来王者境域是这样的——美。” 姬澄澈的唇角情不自禁逸出一抹愉悦的笑容,他浑然记不清身外之事,只一圈圈地运转周天,吸纳凝练体内澎湃的光流。 谁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四周的镜光徐徐褪淡收缩,纳入了姬澄澈的体内。 他的元婴亦没入肉身,缓缓地落回地面。 上空一千零一盏长明灯次第熄灭了光火,四周的壁画亦暗灭下来。 姬澄澈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充盈着不可思议的神力,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冲击更高的境界,而那座灵海之上的罡山霍然壮大了数倍,却变得更加坚凝厚实,散发出精纯的光彩。 “喀拉、喀拉!”黑暗中四周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爆响,将姬澄澈的神思唤醒。 他惊讶地点亮一簇巫火,就看到墙上的壁画竟似彻底损坏,已褪淡成一片混沌的黄色,正不停地开裂自毁。 “可惜——”姬澄澈不禁长叹一声,颇有点儿愧疚。 正在这时又是“砰”的闷响,楼顶露出一个洞口,从上面缓缓伸出数十条青色的藤蔓,交织而成一道长梯落到姬澄澈的脚边。 姬澄澈沿梯而上,来到二楼。 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堵石壁挡住去路。石壁的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一点花纹,只是在正中间有一条不起眼的裂痕。 姬澄澈想了想,拔出胎元神刀一点一点插进了石缝里。 “铿!”石缝直没刀柄,发出声悦耳的响鸣。 石壁徐徐从里往外焕发出柔和的光芒,正当姬澄澈以为它会像刚才的金芒一样透入自己身躯之际,整堵光化的石壁竟似水波纹般化散开来。 “唿——”猛然间,姬澄澈的眼前一花,散开的柔光背后迸射出一蓬蓬银色的火苗。每一蓬火苗都像巴掌大小,散发出奇异的辉光,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轰!”楼层剧烈一震,银焰骤然暴涨刺入姬澄澈的体内。 一瞬间,姬澄澈就觉得自己像是要熔化开来,全身的经脉骨骼冰冷麻木痛楚难当,禁不住发出一记低吼。 非但是他,胎元神刀亦被银焰完全吞没,一遍遍地煅烧洗炼。 “这是什么火?!” 姬澄澈骇异莫名,极力咬紧牙关运功相抗,未曾想这一簇簇焰苗无孔不入,根本不受他护体真罡的影响,源源不绝地烤灸着他的五脏六腑。 一转眼的工夫,姬澄澈觉得自己的神智已经崩溃,在银焰的肆虐之下毫无自保之力。 他的圣龙之心甫欲觉醒,就被数百簇焰苗包裹熔炼,发出躁动不安的呼吼。 “见鬼!” 他忍不住想破口大骂,眼下的痛苦着实非人所能承受。 他的肌肤因为经受不住银焰的煅烧已然开裂,经脉骨骼也似碎成了粉末。 这种感觉实在没办法用言语来描述,姬澄澈只知道自己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想再忍受哪怕一小刻。 “嗡——”恍惚中青光大放,天元宝镜从姬澄澈的胸前飞出,兴奋地盘旋飞舞,像一个老饕般疯狂地吸纳攫取着满空的银焰。 渐渐地,镜面透出一层美轮美奂的银色光晕,背面古朴厚重的花纹也次第亮起。 无数的银色焰苗兀自络绎不绝地涌来,好似飞蛾扑火般涌入天元宝镜中,襄助它完成又一次的凤凰涅槃。 “嗡——”天元宝镜像是发出了一记震耳欲聋的长啸,镜面上斑驳的瑕疵匪夷所思地消融淡漠,寂灭蛰伏了千年的光辉仿似在这一刻重新唤醒。 “好啊!” 姬澄澈努力维续一缕清明,依稀听到天元宝镜里响起一声熟悉的笑音,可惜过于微弱模糊。 他诧异地望着天元宝镜,没等想明白是怎么会事情,蓦地头疼剧痛如锥刺,自口中狂喷出一口冰凉的银色火焰昏死过去。(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四章 先皇(下) 姬澄澈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缓缓苏醒,眼前却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他像是被人抛弃在了一座封闭的黑渊里。 慢慢地,他看到头顶上方有一抹光亮渐渐清晰,却是胎元神刀悬浮于空中所散发出的光芒。 胎元神刀还在!姬澄澈心神一宽逐渐回忆起昏死前的情景。 他的手指抚过身体想试探着了解身体的受损残破程度,却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触手肌肤平滑晶莹甚至远胜过初生的婴儿。 他的身躯变得坚硬无比,经脉骨骼五脏六腑像是经过炉火煅烧后的百炼金刚,强悍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身上隐隐透出一层银色的辉光,宛若水银般在肌肤上流淌。非但如此,自己的身体里也同样充满了银光。 虽然尚不知道这银辉的威力究竟有多强,但姬澄澈自信除非是霸王神枪这般的元界神器,否则谁也休想再轻易伤到自己。 他欣喜地起身,已经意识到这座天坛给自己委实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好处。 ——“圣泽坛。” 姬澄澈在心底默念,却还是想不明白老祖宗将自己锻炼重生的意义所在。 忽然他想起自己昏迷前天元宝镜曾自动飞出吸纳银芒,不晓得它现在飞去了哪里? 就在他想到天元宝镜的一霎,一缕神识已感触到了宝镜的存在,进一步又融入了其中。 “原来已经乖乖地飞回到了我身上,着实虚惊一场。” 察觉到天元宝镜正静静躺在自己怀里,姬澄澈不由得哑然一笑。 然而他的笑容将将绽开,便在唇角一下冻结住。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自己随意一缕神识便能透入天元宝镜之中?! 就在不久之前的东海奈何崖下对战羽圣流风澜,自己拼尽所有元识好不容易才将沉睡的天元宝镜撬动开一丝缝隙。当时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小蚂蚁在竭尽全力地推动一座大磨盘,彼此力量的悬殊差距感几教人绝望。 为何现在,竟然一缕随意而生的神识就能和天元宝镜产生交流? “是银焰!”姬澄澈欢喜道,恨不能楼里再来一轮银焰,让自己再死去活来一次。 “唿——”头顶上方的壁顶亮起一团光,又打开来一扇门洞。 鲜嫩可人的绿色藤蔓编织成梯,像手臂一样伸展到了他的面前。 姬澄澈抬头仰望那张开的门洞,从里面焕发出的光芒像是无声的言语在召唤着他。 一楼和二楼已经给了他远远超乎想象的惊喜,不知道在顶层中,自己还会遭遇到怎样的情景? 他平定心绪走上藤梯,一步步来到了三楼。 整个顶层空空荡荡,唯有在当中的位置停放着一具黑色的棺椁,这和外面皇陵的奢华形成了异常强烈的反差。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棺盖,是用整块极其罕见的波纹琉璃铸成,棺椁之上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光球,柔和的白色光火洒照下来,透过琉璃照射进了棺椁中。 棺椁里的人身材高大威猛,身上的皇冠龙袍灿灿生辉眩人眼目。 他平静得好似只是睡着了,容颜保持得和生前一样,姬澄澈甚至可以透过琉璃看到他面颊上保有的红润之色。 姬澄澈站在棺椁前仔细打量着秦牧宗的遗体,自己的这位先祖生前权倾天下,身后背负万载骂名,无论是他的为政举措或者是言行事迹,获得的最高评价当是“昏聩暴君”。 一时间姬澄澈心潮澎湃五味俱全,权倾天下如何,盖世雄主如何,奢华皇陵又如何,最终占据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具丈许长三尺宽的棺材而已。 正自浮想联翩之际,忽然耳畔响起一个桀骜而威严的声音道:“小子,见到朕你因何不跪?!” 姬澄澈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棺中的秦牧宗,只见他双目合起毫无动静,绝非传说中的僵尸还魂。 蓦然他若有所觉地抬起脸,头顶上方那颗光球正缓缓旋转,泛起一抹抹五彩光芒,继而浮现出一张老者的面容,赫然正是棺椁中的秦牧宗轩辕八荒! 姬澄澈一醒,在棺椁前跪倒祭拜道:“晚辈姬澄澈拜见轩辕老祖!” “你姓姬,你不是轩辕氏后裔?”轩辕八荒的脸上先是流露出一丝诧异,旋即眸中射出暴戾寒光,怒道:“梅崇轩的玄子玄孙都死光了么,怎么会让一个不相干的小畜生进到圣泽坛里!” 姬澄澈见他不问青红皂白便叱喝辱骂,刚刚生出的一丝对先人的感念之情立刻荡然无存,昂然说道:“家母轩辕灵犀,乃是陛下您的第十三代玄孙女!” “嗯,外孙?”轩辕八荒愣了下,双目凝视姬澄澈须臾道:“你既然能身携胎元神刀,想必是与我轩辕氏有些关系。若非如此,也到不了此处。” 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却依旧蛮横不改,说道:“罢了,就当你是轩辕氏的血脉后裔吧,见到朕可算是你莫大的荣耀和福分。” 姬澄澈反感道:“陛下您却令晚辈大失所望。” 轩辕八荒嘿笑道:“小子,你敢顶撞朕,胆子不小啊。” 姬澄澈不卑不亢道:“若是胆小,只怕走不到这里来。” “不错,能闯过朕的重重考验进入到圣泽坛中的人,必有王者之气。” 轩辕八荒傲然道:“你身为外姓是注定无缘继承朕留下的江山社稷的,不过登堂入室肉身成圣倒也不难!” 姬澄澈忍不住呵呵冷笑起来,道:“陛下留下的江山社稷?您可知四百年后天下已无大秦王朝?!” “你说什么?我大秦帝国万世永昌,怎么可能覆灭?小子,你敢在朕的眼前胡言乱语!” 姬澄澈看着他满脸狰厉不信的表情,只觉得从心底升起可笑与可怜,摇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千秋万载万世永昌?就在二十年前,仙巫各族联手反秦,将魔族驱至蛮荒地。昔日的大秦王朝早已风吹雨打凋零去……” “混账!”轩辕八荒洪声呼吼,震得天坛里嗡嗡回响。 他狞声道:“仙族巫族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两条野狗而已,随便丢根肉骨头便能教他们撕咬半天,哪儿来的胆子忤逆我大秦?!” 姬澄澈振声辩驳道:“仙巫两族绝不是你口中所说只会抢骨头的野狗,大秦之所以不能千秋万载,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狼抗刚愎目中无人的君主,昔日强盛的王朝于旦夕间覆灭,魔族子民从此蒙难国破家亡飘零异乡!” “你、敢、教、训、我?”轩辕八荒呆了呆,怒极而笑道:“小畜生,你如此不识抬举,朕让你一刻也不能多活!” 姬澄澈脑筋急转凛然一惊,铿然道:“闹了半天,你是别有用心!” 轩辕八荒纵声大笑,狂傲道:“朕搜罗天下费尽心血历经数十载方才营造出这万世皇陵,莫非只为让你这样的蠢货享用不成?” 姬澄澈手掣胎元神刀道:“你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是一枕黄粱!” “哈哈哈,朕助你进升王者境域,又为你用银液冷炎焠体换骨,原也不指望你会知恩图报——” 轩辕八荒张狂的笑声中,姬澄澈头顶上方的那颗光球越转越快,他的面容迅速变得模糊,最终化为一团斑斓异彩,刺得人眼睛发花。 姬澄澈的心底里涌起一股极度危险的冰冷感觉,双目炯炯注视光球,暗自运功护持周身,将一缕缕神识发散开来洞彻四周,做好了誓死一搏的最坏打算。 那光球转动得更快了,轩辕八荒的笑声从里头传出来,听得人耳膜轰鸣心烦意乱,只想一刀将它劈斩成两爿。 “呜——”光球猛地剧烈一颤,化作道色彩绮丽的光芒如利剑般插向姬澄澈头顶。 “铿!”姬澄澈临危不惧,一记斩天裂直劈五彩光芒。 孰料刀光闪过,竟未能伤到这五彩光芒分毫,被它如水银泻地般从刀锋下掠过。 “砰!”姬澄澈脑海一记轰鸣,感觉有一股诡异而沛然莫御的力量如醍醐灌顶般刺入自己的头顶,眼前一下变黑。 “你认命吧,乖乖做朕的鼎炉!” 他的身体里响起了轩辕八荒张狂霸道的笑声,一团炽烈的火流从头顶直贯小乾坤! 紧跟着只听到“轰”的闷响,姬澄澈的小乾坤里扬起一团彩光,就像五彩缤纷的霞光笼罩灵海识天。 “夺舍!”姬澄澈瞬间明白轩辕八荒的终极目的了,这是他人生里遭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危机,生死只在一呼一吸一发一丝之间! “破!”姬澄澈凝聚神识,灵海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打得漫天霞光浮荡涣散。 “小子,你的本事不小,可惜还不是老夫的对手!” 轩辕八荒嘿嘿低笑,那一片片彩光迅速收缩凝练,铸成一柄流光溢彩的剑芒,朝着罡山之巅的紫府****而去! “咔啦啦!”一层层巨浪,一道道惊雷轰击在轩辕八荒以本命元神铸就的剑芒之上,迸溅起五颜六色的光澜。 “想挡住朕,你的力量不够——”轩辕八荒轻蔑地一笑,“好比是螳臂当车白费气力!” “起!”姬澄澈的神识奋发,唤醒了灵海深处的圣龙之心。 “轰隆隆!”石破天惊的巨响声从海底迸发而出,一条百丈巨龙卷裹着狂暴的黑色大潮冲天飞起,狠狠激撞在剑芒之上。 “砰!”剑芒被轰得翻飞起来,玄霜圣龙的脊背上亦被劈开一道口子,宛若真实世界中发生的情景一般,流出汩汩鲜血。 “万年玄霜圣龙!”轩辕八荒惊讶道:“小畜生,你敢忤逆世祖,该死!” 姬澄澈借万年玄霜圣龙之口发出一声长啸道:“为求重生你不惜坑害自己的血脉后裔,比畜生还不如!” 话音未落,一龙一剑再次迎头争锋!(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速客(上) “轰、轰、轰——” 一蓬蓬五颜六色的光澜在识天灵海之间如花怒绽,惊涛如雪虚空颤裂,大量的元气烟消云散。 万年玄霜圣龙遍体鳞伤,终于还是无法阻止轩辕八荒的本命元神剑芒迫近姬澄澈的紫府元婴。 一旦让轩辕八荒闯入紫府,姬澄澈的神智与意识就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占据他躯体与小乾坤的将换做另外一个人。 然而以万年玄霜圣龙的意志之强,依旧不敌轩辕八荒,即使自己拼尽全力施展刚刚参悟的“王者境域”亦是无济于事。 况且在圣泽坛的底层,正是有赖轩辕八荒留下的壁画,他才能得悟玄功凝练镜天,对方又岂会作茧自缚? “轰!”又一次激战对决,万年玄霜圣龙的身躯上再添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姬澄澈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的神识几乎崩溃失守,只能眼睁睁瞧着那道五彩剑芒堂而皇之挺进到罡山之巅,距离紫府不过半步之遥。 轩辕八荒大功告成在即,不由得志得意满放声大笑道:“小子,你做梦也想不到今世还有机会君临天下吧?放心,我会好好善待你的身体,他日削平四海夺回大秦皇位,自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姬澄澈强忍痛楚道:“你得意得太早了!” 他凝聚起所有的元识猛然向外舒展,彻底放弃阻击轩辕八荒,甚至不对紫府做任何防御,而是尽数灌注进天元宝镜中! “唿——”感觉就像一点火星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姬澄澈的眼前骤然微微现出一抹光亮。 那是天元宝镜的精魄在被他唤醒,可惜他的力量消耗过猛,只能将紧闭的大门艰难地推开一条缝隙…… 轩辕八荒感应到识天突然动荡起来,不屑嘿笑道:“蠢货,还不肯认命吗?” 话音未落,紫府之中冉冉升起一轮青月,皎洁无暇清辉如水,脉脉散发出令人无可抗拒的神圣气息。 轩辕八荒的笑声戛然而止,惊骇道:“天元宝镜,你想做什么?” 姬澄澈冷冷问道:“你不是想夺舍重生么,只差一步之遥,还等什么?” “小畜生,你敢犯上!” 轩辕八荒气急败坏地一声怒吼,五彩剑芒暴涨开来,拖曳出百丈光流遽然加速,直刺向天元宝镜精魄所凝的虚影。 “嗡——”天元宝镜的镜面颤鸣闪烁,荡漾起一**涟漪,却是往中心聚拢汇成一束青色的弧光劈向五彩剑芒。 “咔啦啦!”光澜爆炸开来,吞没了整座灵海识天。 姬澄澈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被震散,小乾坤里充斥着五光十色的流火。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却隐隐察觉到那束五彩剑芒已粉身碎骨,只剩下一缕残留的光魂躲过绞杀在拼命向外逃窜。 天元宝镜在大显神威之后,好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徐徐褪淡消逝。 姬澄澈用力一咬牙,振奋精神凝聚起一缕神识,驱动万年玄霜圣龙冲向那缕光魂。 “不要——”轩辕八荒觉察到万年玄霜圣龙在后追来,惊恐地叫道:“小子,我是你十四世祖,你这是欺师灭祖……” 姬澄澈讥诮道:“陛下刚才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万年玄霜圣龙后发先至,巨尾横扫砰然击中那一缕光魂。 轩辕八荒嘶声惨叫,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辉流散在波涛汹涌的灵海里,终还是一梦黄粱魂归冥海。 姬澄澈依旧不敢懈怠,驱动神识四处搜索,直至确信轩辕八荒已灰飞烟灭方才长舒了口气。 他的脑海里一阵阵晕眩,抬眼上看,自己的头顶上方正悬浮着一颗透明的魔球,里面清澄透彻空空如也,原来是一只异常罕见的养魂器。 姬澄澈伸手摄过养魂器,触手一片冰凉,已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气机。 但他犹然心有余悸,假如不是天元宝镜在最后一刻大发神威,此时此刻自己已不是自己,而是轩辕八荒。 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姬澄澈连想都不愿想。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时,圣泽坛蓦然猛烈地摇晃起来。 姬澄澈拼命稳住身形,想到梅之琛所说的“皇陵自沉”,目光扫视过棺椁,轩辕八荒的肉身遗体已经开始萎缩变形化为浓臭不堪的一滩腐水。 他返身落下圣泽坛,只见梅中雪脸上露出焦灼之色正在坛外守候。 看到姬澄澈闪电般从圣泽坛里冲了出来,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迎上前道:“殿下,皇陵要沉了,我们快走!” 姬澄澈随她往外行去,问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些人呢?” 梅中雪回答道:“项公子一行五人已由我大哥护送出陵,随后他们通过百褶石道便能离开。其他人由家父指挥,正从皇陵密道向外撤走。对了唐仙子也和家父在一起……” 这么说,汪柔是和项麟一起走了。 姬澄澈若有所失,没想到和汪柔连声告别都没有机会说,两人便又匆匆分离天各一方,下次相见委实不知是何年何月。 然而真若当面告别,自己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如果留给她的注定只有伤悲,又何苦让她在无望中受伤? 他收拾情怀,加快步伐说道:“走,我们去见梅老将军。” 两人往回折返,梅中雪并不问姬澄澈在圣泽坛中有何遭遇。对她来说,祖祖辈辈在这暗无天日的皇陵里镇守了四百余年,今天终于可以离开此处开始新生活,兴奋期待之中难免还有一些忐忑与留恋。 地下皇陵摇晃得愈来愈厉害,大块大块的碎石从两人头顶上空簌簌砸落,沿途的建筑摇摇欲坠,地面不停地裂开巨大的缝隙,从底下冒出一团团浓烈氤氲黑气。 两人行出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就远远看到梅之琛正在指挥金吾甲士保护村中的老弱妇孺往一条密道里撤退,大量的物资用牛车马车装载着驶入密道,所有人井然有序毫无慌乱感。 “澄澈哥哥,”唐雪落眼睛红红的,朝姬澄澈挥手致意。 姬澄澈走上前去,对梅之琛抱拳道:“梅老将军,都是因为我们才害得这么多人又要弃家离舍背井离乡……” “家?”梅之琛摇头打断姬澄澈道:“殿下说得哪里话?我们从来没有谁真的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乡,只为尽忠职守继承祖训而已。如今能够离开,怕是人人都兴高采烈,您看哪有半分悲伤的样子?” 梅中雪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们只能一路往南往更偏远荒僻的地方撤走,永远都不能回到祖先的故土了。” 梅之琛沉声道:“会回去的,即使我看不到,你们有生之年一定能够看见!” 说着他转过头,炽热而期盼的目光望向姬澄澈道:“殿下,您说呢?” 姬澄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位对大秦赤胆忠心的老将军。如果梅之琛等人是一群普通的魔族平民,姬澄澈即便费点周折总能安排他们回返故土重新开始生活。然而他们是军人,是战力超群令项麟都为之忌惮的魔族勇士,今时今日又怎么可能再容许这些人重返家园? 所以南迁进入蛮荒地,与二十年前已避难逃亡到那里的魔族同胞汇合,是眼下这三千金吾甲士唯一的路。 姬澄澈不忍心欺骗梅之琛,但更不愿意令这位可敬的老人失望,于是说道:“大千世界,我相信每个人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家,所有人都会安居乐业,不再颠沛流离。” 梅之琛、梅中兴、梅中雪等人互视一眼,对姬澄澈齐齐跪拜道:“我等誓死效忠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姬澄澈惊道:“梅老将军,诸位将军,你们这是做什么,都快快起来!” 他伸手搀扶,梅之琛身躯微微晃了晃却不起来,说道:“殿下,先皇早有遗命,当您从圣泽坛中走出来的那刻起,我们三千甲士便成了您的私军,无论殿下何时征召,我们惟命是从永不背叛。” 姬澄澈怔了怔明白了过来。 轩辕八荒这个老混蛋,他不但处心积虑坑害自己的血脉后裔夺舍重生,还利用护陵军团对魔族皇室的忠诚与敬畏,蒙骗他们成为自己的帮凶,早早地为自己布置下了一支私军以图重夺天下。未曾想如意算盘泡了汤,阴差阳错被自己的后世子孙打得魂飞魄散。 眼看情势紧急他也无暇多说,便道:“此事容后细说,诸位先请起来。” “遵命!”梅之琛洪声应诺立起身来。 唐雪落道:“澄澈哥哥,我想陪外公走一程,可是不知婆婆何时会来?” 姬澄澈想了想道:“不要紧,我们在入村的山崖上给婆婆留言,请她不必守候先回灵山。” 梅之琛闻言道:“殿下,我让中雪陪你们前往,务必速去速回。” 几人商议既定,便由梅中雪作向导引着姬澄澈和唐雪落回返村里。 三人一路疾行走出地下皇陵,从一处藏在村中的隐秘入口钻了出来。 只见村里的农舍正在坍塌,房梁倾倒房屋开裂,好似地震了一般。 天空中下起瓢泼大雨,数丈外便景物模糊看不清楚。 梅中雪脸色凝重道:“殿下,我们要快,悬湖已经开始泄落,随时会将这里吞没。” 三人往那道来时的山崖石缝前御风驰去,雨水像瀑布一样浇落下来,地面积起了齐膝深的浑水。 眼前快到了山崖前,忽然听见隆隆暴雨声中有激烈的打斗声传来。 姬澄澈一怔,不知又是谁来了。(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速客(下) 暴雨如注,从各处崩裂的地面有无尽的洪水涌出,天地间一片混沌晦暗。 姬澄澈御风行进,功聚双目朝前打量,错愕地看到混战双方竟然是项麟和项岳! 只见项岳被一群黑衣人簇拥起来,站在山崖下面色冷酷地观战。 和项麟交手的是两位魔族老者,还有一位魔族老者与应云卫战成一处。 苟碧子和汪柔保护着重伤的胡溪源背抵悬崖,在另一群黑衣人的围攻之下拼死抵抗,情势岌岌可危。 姬澄澈怔了怔道:“项岳怎么来了,他又怎么会和项麟打起来?” 唐雪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定项岳早就处心积虑想除掉项麟,刚好被他抓住这个机会。只不知那三位魔族老者是什么人,修为之强堪比本教的四*王。” 姬澄澈凝神观看这三名魔族老者的招法路数,说道:“很像退隐多年的海天山三剑客。奇怪,他们怎么会归附了项岳,为他效力?” 梅中雪问道:“殿下,我们帮哪边?” 姬澄澈当机立断道:“我们哪边都不帮,只要救下汪柔。项麟、项岳兄弟狗咬狗,由得他们!” 他运气鼓啸身形在滂沱暴雨中如一条天外神龙俯冲而下,体内散发出的雄浑罡气激得雨水四溅,如水帘般往外忙不迭地避让分开,虽尚未抵临战团,但排山倒海的气势已威慑了在场所有人。 汪柔身上数处负伤,脚下横七竖八是倒毙的黑衣人尸首,可那全不管用。对方人太多,项麟被海剑客和天剑客牢牢钉死,几次试图冲过来与汪柔汇合都被挡住。面对眼前波涛汹涌般疯狂围攻的敌人,汪柔自忖必死无疑,只拼尽全力奋力抵挡,能拖得一刻是一刻。 苟碧子不堪近战,背着垂眼闭目奄奄一息的胡溪源大呼小叫,绕着汪柔只以身法与敌游斗周旋,不添乱已是谢天谢地。 项麟的眼角余光不住地瞟向汪柔的战团,见项岳一味指挥众黑衣人潮水般围攻汪柔,而海天剑客二人攻势虽猛却一沾即走,似乎未尽全力,便知道项岳用的乃是攻心毒计,意在扰乱自己的心神,令自己无法全力以赴。如此铁桶一般的层层包围攻击,时间一久汪柔再强也不能支持,她折损之时,便是海天二剑客对自己发起强攻之时。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一直以来以为这个局是针对姬澄澈、虞妃儿、商婆婆和唐雪落等人的,现在才发现原来错得离谱,自己竟也是要被除去的目标之一! 然而项麟依旧很难相信,素来亲如手足的项岳竟会亲自率人设下埋伏偷袭自己。将近三十年的兄弟情分,从项岳现身拔剑指向自己的那一刻起,便土崩瓦解反目成仇。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大意了,竟然相信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可无论是谁,想要杀他,都没那么容易! 项麟面色铁青,蓦然祭出八门金锁旗,一蓬蓬金芒萦绕封镇海天二剑,霸王神枪奋起神勇转守为攻连连进击,终于破开一线缝隙。 项麟一声长啸身枪合一如离弦之箭冲出海天二剑的封锁圈,向山崖上方的石缝入口****而去。 “截住他!”项岳站在伞下关注战局,冷笑连声道:“老四,你今日插翅也难飞!” 在他身周,五名黑衣人闻风而动,腾身飞纵各持兵刃上前截杀项麟。 这五人原本是纵横西域一带的凶顽,号称“漠北五狼”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后因惹恼了狼王无法立足,于是逃来大楚投到了九江郡王门下,很快被项岳倚为肱骨。 孰料漠北五狼甫一起身,项麟在空中骤然变向,霸王神枪锋芒毕露直取项岳眉心! 项岳大吃一惊,为了对付自己的这个四弟,他不惜血本倾巢出动身边的黑衣人高手,围攻汪柔牵制项麟也是他早早定下的计策,留下来保护自己的除了“漠北五狼”外不过是些二三流角色。谁知项麟竟看破周章,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五狼引开。 “保护王爷!”身边的黑衣人高声呼喊,挡在项岳身前欲图截住项麟。 项麟神色冷漠,双臂一振霸王神枪虎啸颤鸣,掀起一蓬沛然莫御的狂澜,顿将挡在项岳身前的黑衣人震得摇摇晃晃立足不稳。 “砰!”霸王神枪抖得笔直,一溜黑色电芒从人缝间掠过。 项岳眼看无处可逃,口中呼吼拔枪迎上,只求能挡住项麟的一枪。 “铿!”双枪交击,项岳闷哼飞跌,手中的大枪扭曲变形荡开到一旁。 霸王神枪气势更盛,如破囊之锥长驱直入,再刺项岳胸口。 “王爷快走!”一名黑衣人横身扑来,不顾一切地挥刀劈斩霸王神枪。 “叮”的脆响霸王神枪微微一颤,枪锋略微下沉寸许,扎入项岳的小腹。 项岳大叫翻身,抛开手里的大枪往人丛里躲闪。 项麟正欲趁势追杀,猛感背后杀气袭来,海剑客从后赶至一剑挑出。 项麟只得侧身横枪回扫架住来剑,项岳趁机躲入黑衣人中。 他侥幸逃命心有余悸,手捂小腹奔涌的鲜血,狠狠冷笑道:“老四,你真够狠的!” 项麟在海天二剑客的围攻之下左支右绌,寒声道:“这话对大哥去说!” “他该死!”项岳目露怨毒之色,嘿然道:“他自己不想做太子也就罢了,却凭什么要我们兄弟几个都奉你为首?我身为父皇次子,也是名正言顺的血统继承人,这皇位接下去理所应当该归我,项癸有什么权力替我决定?!” 说话间应云卫发出一声怒吼,左侧的半边羽翼被山剑客一剑削折,耷拉着翅膀身形踉跄从空中跌落下来。 汪柔见状心神微分,四周的黑衣人趁机猛攻,将她祭出的云飞六剑一一打飞。 一名黑衣人看出便宜,蹂身欺近想将汪柔生擒活捉。 汪柔袍袖中两条天青眉影倏然掠出,将那名黑衣人双臂捆住,随即近身一掌将他打得吐血飞跌。 身旁的黑衣人叫道:“这丫头太难对付,再给她上点料儿!” 一中年妇人闻言双臂飞扬,漫天流光嗤嗤呼啸射向汪柔。 汪柔久战力乏终于不支,猛感左肋一麻,被淬毒暗器击伤,旋即半边身子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儿。 她身上虽有解毒灵丹,可兵凶战危哪里有工夫取药? 恍恍惚惚地就看见一柄柄明晃晃的刀剑向自己的身体刺来,却再也无力抵挡。 “我就这样死了么,他可怎么办呢?” 她自顾自地想着,心中带着无尽的遗憾,运转小乾坤催发一身精血,便欲施展魔魇血剑与面前的黑衣人玉石俱焚。 就在这时候她迷迷糊糊听到天空中有熟悉的啸音响起—— 是他来找自己了么? 汪柔精神一振,随即想到姬澄澈在地下皇陵里与唐雪落在一起,两人怕是已通过其他的秘道离开了,又岂会知道自己遇险,分明是幻听了。 “噗——”无望中樱唇微张,一簇魔魇血剑终还是喷薄而出。 她的身前响起一阵凄厉呼号,三名黑衣人被魔魇血剑轰得身首异处肢体横飞,飚射的鲜血如红雨洒落。 汪柔的眼眸一下子黯淡下来,无力地向后软倒,脑海里空荡荡地宛若失去了魂精灵魄,也听不见身边传来的呼喊。 她隐隐约约瞧见,有好多面目狰狞的人正扑向自己,死亡的大门已经打开。 忽然周围的天空亮了起来,瓢泼大雨仿佛一下止住。 一条黑色的巨龙从雨幕背后飞腾出来,隆隆的啸音撕裂空气震撼天地。 “小心!”两名黑衣人骇然回身,各自施展绝技奋力封挡。 “轰!”黑龙有若万钧雷霆,顿时将那两人轰得身躯爆碎血雾弥漫。 “这龙?”汪柔黯淡无光的眸子里闪烁起一抹异彩,便瞧见无数条黑色的火龙从云层雨幕之上泄落,刹那间遮蔽了整个世界。 “千龙咒!” “是魔族那小子!” 嘈杂的人声仿佛距离她很远很远,远到天涯远到海角。 汪柔的软软地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握住什么,便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穿越迷雾向自己飞来…… 周围的黑衣人登时大乱,有想抢前杀死汪柔、胡溪源和苟碧子的,有想先求自保的,也有悍不畏死迎击姬澄澈的,但在千龙咒的压制下俱都溃不成军。 姬澄澈冲破黑衣人的阻击,飘身来到汪柔近前,轻舒猿臂搂住她的纤腰道:“莫怕,我在。” 汪柔想哭又想笑,原来他没有走,他告诉自己一直都在! 身外一条条火龙在飞舞,闪耀着绮丽的光火,忽明忽暗照耀雨夜,仿似她心头盛放的烟花。 “嗤嗤嗤——”那中年妇人故技重施,跃到外圈空中挥手朝姬澄澈打出一蓬光雨。 姬澄澈理也不理,只运功为汪柔疗伤,数十枚暗器打在他的身上“啵啵”激飞,竟不能伤到分毫。 “万法不侵?!”中年妇人惊骇莫名,一咬牙又向姬澄澈打出漫天的淬毒蜂尾针,叫道:“老娘偏不信这个邪!” 这一次姬澄澈有了反应,探出左手搅动风云,在身形形成一团黑色的漩涡,将射来的蜂尾针悉数卷裹进去,旋即舒展五指凭空虚按,“呜”的声狂飙突进如一道飞旋的巨锥攻向那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大惊失色,一边躲逃一边挥舞双刀如泼风般护住周身。 “砰!”黑色的光飚以摧枯拉朽之势撞飞中年妇人手中的双刀,无数蜂尾针迸射出来,密密麻麻钉入她的体内又透体而过,。 中年妇人一声惨叫全身血箭飚飞,残躯抛飞出数十丈远。 与此同时唐雪落和梅中雪将苟碧子、胡溪源救下,与姬澄澈汇合到一处。 “姬澄澈,唐雪落?”项岳站在另一边的山崖下,眼瞅着大功告成却不防节外生枝,不禁恼羞成怒道:“杀了他们!”(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七章 狂澜(上) 一群黑衣人杀气腾腾涌向姬澄澈,为首大喇喇一个秃顶老者,身穿宽大紫袍,双握双轮当先杀来。 姬澄澈嘿笑道:“紫袍虎王郑成芝昔日也曾威震八闽声名赫赫,怎甘心做了项岳的走狗?” 秃顶老者一愣道:“小子,你认得老夫?无需多言,手下见真章!” 姬澄澈将汪柔交到梅中雪手中,腾出手拔出胎元神刀,振臂斜劈郑成芝。 郑成芝脸色大变,口中一声怪叫撤回双轮,身躯像杂耍般往后翻滚,好似在躲避什么。 姬澄澈踏前一步刀势横走,轻笑道:“郑虎王,你这是在耍猴么?” 郑成芝顾不得姬澄澈的讥嘲,身躯无比别扭地凌空打转,几乎拧成了麻花状,堪堪躲过胎元神刀的进袭。 然而未等他重新稳住阵脚,胎元神刀天马行空倏地回削,取的又是双轮无以封挡的背心要害。 郑成芝惊得亡魂大冒,情急之下也不管众目睽睽有多丢脸,全身蜷曲抱作一团,顺势向左骨碌碌滚出十余丈。 身后的黑衣人看得目瞪口呆,郑成芝成名数十年名重朝野,即使王公大臣亦对他礼敬有加不敢以寻常仆役待之。 谁曾想今天与姬澄澈见面三招,便被打得抱头鼠窜满地打滚,紫袍上沾了一身烂泥巴,哪儿还有一丝一毫的“虎王”风采? 郑成芝有苦说不出,凭他的修为如果和姬澄澈真刀真枪地对撼,二三十个照面总能支撑。奈何方才姬澄澈挥刀进攻的一霎,郑成芝分明瞧见胎元神刀上的那道天眼暗纹霍然亮起。 他猝不及防之下唯有翻身闪躲,不让天眼神光照到自己的双目。如此一来不仅先机尽丧,反被姬澄澈抓住破绽连攻两刀,以至于一败涂地狼狈不堪。 郑成芝恼羞成怒,不等从地上站起,大叫道:“大家一起上,将这小魔崽子乱刃分尸!” 众黑衣人尽管明知修为与姬澄澈天差地远,但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又仗着人多势众当下一拥而上。 姬澄澈岿然不动,望着扑近的黑衣人,胎元神刀神光四射风卷残云。 “铿、铿!”脆响,一刀一枪应声折断,两名黑衣人手握半截兵刃踉踉跄跄往后退走,双手虎口尽皆震裂。 姬澄澈如影随形贴上两人,胎元神刀翩若惊鸿轻轻抹过左侧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只发出半声惨叫便像掐断脖子的公鸡般没了声息,咽喉血如泉涌往后跌倒。 “呜——”一名巫师站到外圈,念动咒语放出一条巨蟒扑向姬澄澈。 姬澄澈抬眼施展黄泉鬼目,两束精芒直刺进巨蟒眸中。意念传送之下,那巫师惊恐大叫双目爆开团团光花,眼角鲜血汩汩流淌下来。 巨蟒先是在空中翻转了一圈,随即匪夷所思地调转过蛇头,狠狠一口咬住近旁黑衣人的胳膊。 场中乱成了一锅粥,郑成芝气急败坏掣动双轮恶狠狠扑向姬澄澈。 姬澄澈唰唰唰三刀齐发,犹如暴风骤雨将郑成芝杀得汗流浃背呼吼连连,抓住破绽猛一脚踢出。 郑成芝顾此失彼,忙不迭抬腿招架,“砰”的闷响左腿腿骨断裂开来,整个人横飞数丈远。 姬澄澈毫不停顿,胎元神刀气吞万里如虎,斩落又一名黑衣人的人头。 汪柔强行撑开双目紧盯着姬澄澈,见他身形腾挪间敌人纷纷退却,不由微笑着长叹一声安下心来,猛听得远远传来项麟的一声怒喝,登时一醒道:“主人……救救……师兄……” 姬澄澈闻言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项麟已被天剑客和海剑客围在当中,正呈对峙之局。 天剑客和海剑客似乎并不关心其他战团战况,也不去和项麟硬碰硬地火拼,两个老家伙不紧不慢联手交攻步步为营,好似猫戏老鼠蜘蛛布网般,若无意外二三十个回合里或能彻底封杀项麟的所有退路,自能一击而中。 项岳躲在远处观瞧,见姬澄澈威风凛凛刀镇八方,也不由心底里涌起一股寒意,朝海天山三剑客叫道:“速战速决,谁来收拾这小子?!” “一群没用的酒囊饭袋!” 山剑客不满地咒骂了声,一掌将只剩半条性命的应云卫拍飞,晃身来战姬澄澈。 姬澄澈见山剑客丢下应云卫御风掣剑朝自己杀奔而来,身形不退反进直撄其锋,口中招呼道:“雪落,这里交给你了!” 唐雪落应声道:“澄澈哥哥只管放心,汪姑娘绝不会有事!” 她的纤指转动逆天命盘,蓦地虚空中光芒大放,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山巍峨雄奇,朝着山剑客当头轰落。 “逆天命盘!”山剑客凛然一惊,当下不敢怠慢左手捏做剑诀低喝道:“咄!” “铿——”只见他手中的魔剑遽然间光芒暴涨,如一柄雷霆巨斧横推大千。 袭来的火山应声裂成两半,山剑客身形毫无凝滞从烈焰之间疾掠而过,剑势凝重古朴大拙不工,指向姬澄澈咽喉。 姬澄澈正好杀到,两人狭路相逢互不相让,胎元神刀毫无花巧地朝前劈出,以攻对攻勇往直前。 山剑客不愧是武道大宗师级的人物,立时瞧出姬澄澈这一刀看似直来直往没有丝毫玄奇之处,实则以简驭繁返璞归真,深得“融”字真谛,造诣之高火候之深直追昔日的刀圣邱悲回。 他情不自禁赞道:“好刀法!”抖擞精神斜拉手中魔剑,如羚羊挂角挑中胎元神刀。 “叮!”刀剑清脆激鸣,四周的虚空竟出现了数十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山剑客右臂微麻,手中魔剑不自禁偏斜而出未能伤到姬澄澈。 他低咦了声,没想到这少年年纪轻轻功力竟能与自己正面硬撼而不落下风,难怪殇馗一再告诫自己兄弟三人,遇到姬澄澈时务必留神,万不可麻痹轻敌。 念及于此山剑客侧身摆剑,左掌迸立如刀再向姬澄澈劈落。 岂料姬澄澈借助刀剑撞击之力,身形在空中一转一折与山剑客错肩而过,凭空弹腿绷得笔直如枪猛踹向海剑客! 他的腿刚踢出的时候,和海剑客之间尚有数十丈之遥。然而当整条腿舒展开来,一蓬蓬雄浑罡风已直扑海剑客的身后,其速如电其势如雷,刚柔并济锐不可当。 “砰!”海剑客侧转身形,也是一脚踢出与姬澄澈展开对攻。 两人双腿一击,海剑客身形晃动往左滑出数丈,一面借此化解对手的腿劲,一面也防备项麟趁虚而出。 姬澄澈的身形如白云出岫往上飘升,胎元神刀由下往上反撩天剑客小腹。 天剑客怒声叱喝,忌惮胎元神刀锋锐无双,不敢以肉掌硬接,大袖一荡往外拂出。“砰”的声爆响,胎元神刀往上弹起,天剑客的袍袖亦一泄如注垂落下来。 姬澄澈身形再次借力拔高,趁隙吐出一口浊气。 电光石火之间,姬澄澈刀劈山剑客,脚踢海剑客,再回马一刀突袭天剑客,连战魔族三大顶级强者一气呵成势均力敌,着实看傻了所有人。 这一番兔起鹘落出人意表,无形中瓦解了海天山三剑客早先对项麟的围攻态势,俨然有姬、项二人联袂大战魔族三老之势。 项麟也没想到姬澄澈会不计前嫌奋不顾身地来救自己,不由怔住了。 只听姬澄澈冷冷道:“你别用那种眼光奇奇怪怪地看着我,是汪柔求我救她的师兄。” 这句话对姬澄澈而言实在无心之语照实说出,却不想如同一支无形的霸王神枪狠狠扎进了项麟的心里头。 顿时项麟全身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吞没,心高气傲如他做梦都料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靠着师妹的求情,叫一个敌人来救! “哼!”他一口淤血不由自主地喷出来,冷然道:“滚开,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死则死尔,何需要你怜悯!” “算了吧,四皇子殿下,”姬澄澈嗤之以鼻道:“若非答应了汪柔,你就算死在烂泥塘里我也懒得多看一眼!” 项麟愤懑难当,怒声狂吼霸王神枪施动无双诀一往无前直刺海剑客胸前,存心要拿他当出气筒,一时间引得风云变色石破天惊! 海剑客哪会陪他玩命硬撼,当即身形摇晃拉开一道道似真似幻的虚影漫天飘舞,教项麟空负无双神枪却找不到出枪的目标。 谁知项麟的圣衍术最擅推演,几不亚于唐雪落的逆天命盘,枪锋一抖化作三分,似乎是游移不定难以决断。 待到枪至中途遽然怒放开一团精光,锋芒吐露图穷匕见,直朝海剑客的真身刺去! “唿——”无边的银色光辉倾泻灌注在霸王神枪之中,枪杆上魔纹闪耀加持功法,项麟的这一枪倾尽全力摧枯拉朽又岂是等闲?! “大哥!”山剑客、天剑客望见项麟一枪之威,无不变了脸色,急忙纵身赶上挥剑攻向项麟左右两翼,希望围魏救赵迫其调转枪头自保。 然而项麟不理不睬,双目牢牢锁定海剑客的真身,霸王神枪破釜沉舟直捣黄龙! 一时间除了周遭的雨声,山崖前寂静到了极致。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随着项麟这一枪的突进,几乎要跳将出来!(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八章 狂澜(下) “铿——” 枪与剑彼此摩擦绞杀,发出刺耳难听的金属声,教人忍不住要捂紧自己的耳朵。 霸王神枪的枪锋眼看势尽,却不可思议地爆放出一团赤色魔纹,震得海剑客身躯一晃暗道:“不好!” “噗!”枪锋破茧而出,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突破了剑势封锁,刺入海剑客的小腹中。 海剑客呼吼抛飞,一蓬鲜血从后腰里飚射出来。 项麟面转青黄仿佛宣泄了所有的愤怒和力量,手握霸王神枪如一尊石像僵硬地立在空中。 “叮、叮!”一旁金石激响,姬澄澈手掣胎元神刀左右开弓,挡下了天山二剑。 “大哥!”天剑客腾身飞退,接住浑身浴血的海剑客,睚眦欲裂怒声呼喝。 “项麟,我要你命!”山剑客全身光华澎湃,如一尊盖世战神白发飞扬袍袖鼓荡,左手剑诀一引,右手驱动魔剑“移山”剑发刀招崩云裂石直斩项麟。 项麟面对动了真怒的魔族耆宿山剑客,握枪的小指头只是微弱地动了一动,头顶砰然三花怒放,毫不迟疑地祭起元神! 决不能再等姬澄澈来救自己! 刹那间天地之中充盈着银色的光辉,醇厚的元气如潮水波荡翻滚,从中浮现出一头墨玉麒麟的光影,狂暴森寒的杀气肆虐四方,随着霸王神枪的举起愈发凌厉无铸,就像主宰之鞭寻牧八荒。 “老狗,你的死期到了!”项麟的脸冷漠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静静地凝视山剑客,语气平淡却教人听了不寒而栗。 霸王神枪如一支点燃了的透明火炬,通体霞光万丈迸射出不可一世的神威,而后简简单单的一枪平铺直叙刺向山剑客。 山剑客面色凝重,他已是骑虎难下,如果收招退避,只怕死得更快。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攻对攻放手一搏,指望老天爷对自己再垂青一些。 “轰!”两道磅礴无匹的力量狭路相逢,枪芒剑华相互辉映照耀八方,虚空被刺穿一个个黑洞,无数流光与溃散的元气罡风嗤嗤横飞,人们的眼中充斥满五颜六色的华彩,脑海里空白一片只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咔啦啦、咔啦啦!”大块大块的岩石从山崖上坠落下来,砸进了村庄与田地,岩壁原本就禁受不住皇陵自沉的催压,如今再受到外部两股巨力的冲击,直如雪崩一般加速坍塌。 可是没有人顾得了这些,交战三方的眼睛各自在跌宕的光澜里搜寻着项麟和山剑客的影踪。 “老三!”天剑客第一个发现了山剑客,就见他全身肌肉像皲裂的岩石,不断往外渗出蓝色的魔血,手中追随了近八十年的魔剑移山只剩下半截,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从胸前直抵小腹,隐隐可见里头翻卷出来的五脏六腑。 不论敌友目睹山剑客如此惨状,无不骇然变色失声惊呼。 可是项麟呢,他的元神飘去了哪里? “在那边,他杀过来了!” 混乱之中也不晓得是谁高喊了一声,人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背后的山崖。 只见在贴近山崖的三十丈高空中,项麟的元神与霸王神枪合而为一,从浓烈汹涌的光澜里若隐若现,朝项岳直冲下来! “杀了他!” 漠北五狼狞声呼吼,挥舞一根根巨型狼牙棒迎击上前。 项岳竭力保持镇定,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四弟,所以从未寄希望能够顺风顺水的一击毙命。然而合海天山三剑客之力,不仅没能杀死项麟,反而连折二老,却也是项岳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所有的楚人都晓得项麟很强,否则不至于有大楚第一不世出天才的美誉。 但从没有人看到过一个像今天这样的项麟,发起狠发起狂发起疯,高傲与冷漠都统统抛却后,展露的是一个叱咤震怒千古神勇的英雄! “天剑尊,灭了他的肉身!”项岳咬牙呼喊天剑客,喝道:“今日有我无他,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天剑客左手抱着气若游丝的海剑客,右手揽着命悬一线的山剑客,也不知该先救哪一个,还是转头去找项麟拼命。 几名黑衣人回过神来,争先恐后扑了过去。项麟的元神已然出窍,留下的肉身毫无抵御之力,只要一掌下去就能拍得骨断筋伤五脏爆裂,这天大的功劳,傻瓜才会推让。 孰料项麟对自己的肉身不闻不问,霸王神枪势如破竹连连冲过漠北五狼中的三人拦截,如流星飞坠天神下凡,卷裹着一道恢弘璀璨的银色光束势不可挡杀向项岳。 “啊——”另一厢传来惨叫声,那些欲意趁火打劫的黑衣人遇上姬澄澈,冲在最前头的倒霉蛋做了胎元神刀的刀下亡魂。 姬澄澈也没料到项麟会如此神勇,他和这位大楚天才四皇子殿下从东打到西,从北打到南,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老交情了,但项麟从来给他都是机变甚快爱惜羽毛不愿拼命的印象。谁知道今日他面对海天山三大强者,竟不惜祭出元神拼个鱼死网破。 难怪自己一说起项麟汪柔就给脸色看,原来为了轻描淡写的一句“是汪柔让我救她的师兄”,四皇子殿下竟羞恼到可以不要命。 姬澄澈转转眼珠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刚好看见一群宵小冲上来要作践项麟的肉身。 其实就算没有汪柔的嘱托,他也不可能让这些人得逞,当即神刀当胸一挥截住黑衣人,为项麟护法。 “铿、铿!”项麟根本不看后方,霸王神枪大发神威再将漠北五狼中的大狼、二狼挑飞,枪锋森森映血璀璨夺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项岳。 “截住他、快截住他!”项岳语带哭音一退再退,向手下的黑衣人厉声呼喝道:“谁能取项麟人头,赏三千户!” “我乃未来的大楚之主九五至尊,一颗人头只值三千户么?” 项麟的唇角泛起一抹冰冷的讥嘲,不顾一切地压榨真元驱动无双诀。 此时此刻,他痛恨项岳犹胜于姬澄澈,兄弟之间的温情荡然无存,只剩刀兵相见你死我活。 “杀!”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围绕在项岳身周的二十余名黑衣人眼瞧项麟如此悍勇,本已心生惧意,但听到九江郡王殿下开出三千户的赏格,贪婪之念顿时压过理智,如一群饿狼般扑上前来。 转瞬间项麟便陷入到黑衣人的重围之中,双方短兵相接犬牙交错,一蓬蓬鲜血抛洒残肢断臂,其中还夹杂着怒吼与惨叫声。 项麟连杀数名黑衣人,无双诀终于势尽,就像一条被困在浅滩上的蛟龙,而四周布满了疯狂噬咬的饿狼。 他的元神连捱两下重击,感觉体内的力量和生机在不可抑制地流逝涣散,再也无力冲破黑衣人的合围。 项岳犹如一个押上了所有赌注的赌徒,不停地喝令道:“快、快杀了他!谁能杀了老四,赏三千户……不,五千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众黑衣人前仆后继不要命地杀向项麟,连漠北五狼也迫不及待加入了战团。 正当项岳看到胜利的天平在向自己倾斜,大局得定之际,虚空中突然泄落下一束浑圆亮丽的光柱,宛如水银泻地般涌入项麟的元神。 “轰!”项麟的元神一震,直感到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元气澎湃而来,如长江大河浩浩汤汤灌注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元神在刹那间大放异彩,仿佛功力一下子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如有神助咒!”项岳惊怒交集,吃人的眼神直射唐雪落,恶毒道:“臭婊子,你上过老四的床么,这样不惜血本地帮他!” 唐雪落充耳不闻,运转逆天命盘释放出一道接一道的巫咒—— “金身不败”、“枯木逢春”、“圣光”、“天佑”……无数流光溢彩交相辉映,不断加持到了项麟的元神上。 项麟感觉自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体内的潜力被激发到了极致,整个人晋升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欣喜之下哈哈大笑道:“项岳,受死吧!” 霸王神枪杀气冲霄,枪杆一记横扫如风卷残云活生生将身前两名黑衣人的五脏六腑震成碎末惨死当场。 漠北五狼联手来攻,项麟纵枪一挑招分三式,修为最弱的五狼眼前一片寒光虚影莫辨真假,猛觉得喉咙口一凉,枪锋已穿喉而过! “五弟!”他的四名兄弟暴跳如雷,狼牙棒化作重重山影压向项麟。 “铿铿铿铿——”姬澄澈纵刀杀至,胎元神刀威不可挡以攻代守,劈得漠北四狼立足不稳节节败退。 他振臂将项麟的肉身推还道:“我没工夫替你管!” 说着话手起刀落,又将两名黑衣人拦腰格杀,冲开一条血路直奔项岳。 现在,最想杀项岳的人不再是项麟,而是姬澄澈! 如果项岳侮辱的是自己,他或许只当个笑话听过。但若羞辱的是唐雪落,天王老子也砍了! 项岳小腹重伤,看见姬澄澈不由分说雷霆万钧般朝自己杀来,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就惹到了这位煞神,他一边运功挥枪招架,一边狂喊道:“天剑尊,快来救我!” “铿!”胎元神刀斩落,压住项岳的枪杆,双腿飞扬猛踢对方的胸膛。 项岳小腹伤口崩裂鲜血长流,拼命将手中的大枪往外一推,身形顺势侧翻躲开姬澄澈的腿攻。 他的修为虽然不如姬澄澈,但也不是全无自保之力,怎奈被项麟一枪惊破了胆,心慌意乱之下已没了章法。 姬澄澈恨极项岳用污言秽语侮辱唐雪落,探臂抓住他丢下的大枪,运劲横扫而出。 项岳顾不得颜面,身躯往地上扑倒翻滚,勉强又躲过一劫。 然而没等他重新站起,头顶之上一杆黑色的魔枪闪耀生辉锐不可当,如厉电般划破虚空刺落下来!(83中文网.) 第二百五十九章 伤逝(上) “噗!” 血花迸溅,霸王神枪锋利的枪尖刺透项岳的背心,将他牢牢钉死在地上。 项岳晃动着胳膊身躯剧烈摇颤,竭力抬起了头就瞧见项麟木无表情地立在他的面前。 登时天地间变得无比寂静,仿佛山崖的崩裂声与悬湖泄落的暴雨声亦一下子远去。 “我到底……还是没成,死在你的枪下。”项岳一口口喷着血沫,盯着项麟恨恨笑道:“你……不要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我……和你,还有他们所有的人……最终都会死……” 项麟皱皱眉头道:“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交代。” “体面?哈,人都死了,什么都完了……还在乎什么体面?”项岳眼里的光彩在涣散消失,慢慢地垂下头道:“从头到尾,我就是过河的卒子……就算不情愿,也身不由己……” 项麟神色微动,问道:“过河的卒子是什么意思?” 项岳嘿嘿笑着奋力抬头逼视项麟道:“终有一天,等你落到像我一样的下场……就……知道……” 他的话音越来越微弱,最终没了声息。 项麟拔出霸王神枪,目露思索之色半晌不语。 “为王爷报仇!”突然,紫袍虎王郑成芝纵声呼道。 在场的三十多名黑衣人立时回过神来,各操兵刃杀了过来。 当下唐雪落、姬澄澈和项麟三人退守山崖下,和这群黑衣人翻翻滚滚展开恶战。 项麟靠着唐雪落的秘法“如有神助咒”激发出体内的所有潜能,一鼓作气杀了项岳。此际巫咒的法力逐渐消逝,他又渐渐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若非唐雪落和姬澄澈在旁策应保护,险些被漠北四狼的狼牙棒砸成肉饼。 如此一来,等于只剩下姬澄澈和唐雪落两人却必须抵挡三十余名黑衣人舍生忘死的猛攻,同时还不得不协助梅中雪和苟碧子照料应云卫、汪柔和胡溪源三名伤者,情势之险恶并未因为项岳死去而好转,反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就在这当口上,忽听山崖上方传来一记记啸音,或雄浑刚猛或清亮激昂,五六位脸上佩戴面具的蒙面人飞落下来,看他们的眼神身姿竟无一不是一流的元境强者! 郑成芝一时摸不清来人的路数,忙扬声道:“我等是九江郡王属下,请问诸位什么来路?” 蒙面人并不回答,其中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双手在小腹前结成法印,“咔啦啦”轰落千百道闪电击向黑衣人。 战团顿时大乱,黑衣人纷纷退后自保,郑成芝勃然大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蒙面人还是不答,犹如虎入狼群冲进战团,顿有三名黑衣人丧命于他们的掌下。 随着这六名身份神秘的蒙面人出现,战局急转直下,黑衣人被杀得人仰马翻,奇怪的是天剑客始终袖手旁观,只护着海山二剑在旁疗伤。 可这时候旁人也管不到他了,郑成芝拼尽全力才挡下一名蒙面人,心中惊怒交集道:“凭此人的修为足以成为一方霸主,必非无名之辈,却偏偏佩戴秘法面具,又刻意隐藏招式功法,显然不愿被人窥破身份。难道说,他们是北朝隐伏在大楚的细作,专为救姬澄澈而来?”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怎么回事,身边的黑衣人接二连三地倒下,好不容易聚起的士气和斗志又泄去许多。 姬澄澈见来了援兵,不禁精神振奋转守为攻,连斩两名黑衣人。 他情知这些蒙面人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泄露真实身份,所以尽管心里也是同样好奇,却忍住没问。 苟碧子倒是在后面兴奋得手舞足蹈道:“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下咱们有救了!喂,我说这几位兄弟,你们的功夫真心不赖啊!” 项麟此刻已退到后排,顾不得兵凶战危,就地盘腿坐下运功疗伤,护持住波荡剧烈的元神。 这一战可谓惨烈十分,虽然杀死了项岳,可己方人人带伤元气大伤,要不是姬澄澈和唐雪落伸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他同样猜不透这伙儿蒙面人的来历,但看对方身手不凡却非同一宗门,难保不是父皇座下的高手。 他正自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背后的山崖坍塌得愈发厉害,大块大块剥落的岩石宛若雨点般砸下来。 蓦地一块巨石落下,不偏不倚正朝着姬澄澈的头顶砸来。 姬澄澈在圣泽坛内得银液冷炎焠体,炼成金刚不坏之身,自不惧这样一块大石头。但身为高手本能上亦会趋利避害,于是借胎元神刀回扫之机刀锋往上斜拉过去,欲将砸落的巨石劈散。 然而就在他出手劈石的一瞬,心头猛感到一种急剧的不妥! “啪!”巨石陡然自动爆裂,闪出一道灰色的人影,竟是殇馗! “叮!”裁天魔尺横空出世荡开胎元神刀,殇馗一掌击落正拍中姬澄澈的肩头。 姬澄澈猝不及防,肩膀上银光暴涨挡下大半的掌力,身躯还是不由自主横飞出去,重重撞在了山崖上。 “噗——”姬澄澈眼前金星乱冒一口血箭飚射而出,却被殇馗的大袍袖轻轻抖落。 他见自己一掌居然没能要了姬澄澈的性命,亦微觉诧异低咦了声,身形如跗骨之蛆追摄而至,裁天魔尺中宫直进刺向对手的胸膛。 姬澄澈左肩骨碎经脉扭曲,体内气血犹如翻江倒海不可抑制,连抬起手中的胎元神刀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的身躯顺着山崖滑落,极力将殇馗的掌劲转运到背上,泻入身后的岩石里。 岩石砰砰爆碎,从上往下形成了一道数丈宽的裂痕。 “铿!”间不容发中,唐雪落催动逆天命盘放出一道“灵盾咒”,在姬澄澈面前筑起一面幽蓝色的冰盾。 这冰盾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竟匪夷所思地挡住了裁天魔尺志在必得的一击。 “澄澈哥哥!”唐雪落飘身抱住姬澄澈,挥手洒落一道圣光咒。 殇馗刚想追近,两名蒙面人一左一右从后赶至,各出一掌向他拍落。 殇馗晃身闪过,弹指射出法炙神针,两名蒙面人晓得厉害,赶紧急速飘退躲避。 殇馗也不追赶,掠身袭向唐雪落,左掌往姬澄澈头上拍落。 唐雪落看着殇馗,眸中流露出难言的伤感,逆天命盘嗡嗡颤鸣,释放出一束五彩花枝缠向对方的手掌。 殇馗五指一抓将花枝捏碎,唐雪落趁势退出十丈,叫道:“婆婆在哪里?” 天剑客在后头嘿嘿笑道:“商梵衣那个老虔婆早就沉入新安江底喂鱼了!” 唐雪落俏脸煞白娇躯颤栗,望着殇馗道:“你怎么……真的杀了婆婆?” 殇馗不知可否地冷哼了声道:“把姬澄澈交给我!” 梅中雪拔剑护在唐雪落身旁,粉脸满是煞气道:“你做梦!” 殇馗看也不看梅中雪,只盯着唐雪落道:“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唐雪落深吸了口气,徐徐道:“如果婆婆死了,我发誓会为她报仇,哪怕这仇人是你——父亲!” 姬澄澈心头巨震,终于明白为何唐雪落能够屡次识破殇馗的替身,也明白了为何她对殇馗的态度透着一丝古怪。 原来,他竟是她的父亲! 梅中雪也是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你就是……雪落的爹爹?” 殇馗面色平静,漠然道:“是又如何?” “畜生,你还我妹妹命来!”梅中雪悲愤不已,挥剑冲向殇馗。 “砰!”殇馗拂袖震飞梅中雪,诧异道:“你是烟儿的姐姐?!” 梅中雪捱了一下却没受伤,在空中稳住身形又叫道:“畜生!” 殇馗摇摇头道:“我并没有逼迫过她,是她见识不明要离开我,与我何干?” 唐雪落见殇馗铁石心肠毫无悔过之心,不禁心如刀绞道:“你害了娘亲,又害了婆婆,还嫌害的人不够多么?” 殇馗不以为然瞥她一眼道:“好幼稚。” 姬澄澈握住唐雪落的手,低声道:“这人已入魔,不可理喻!” 项麟霍然睁开眼道:“殇馗,项岳死前说他只是棋子,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死。到底他是谁的棋子?” 殇馗冷冷一笑道:“这个人么,你不妨猜猜看?” 项麟目光一闪,咬牙道:“是项然?!” 殇馗冷笑不语,目光转向那些蒙面人道:“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头。其实破法宗的理想和你们殊途同归,所以我一直约束门人不和你们发生冲突。但不代表破法宗会怕了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家伙。” 一名蒙面人沉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真正见不得光的是阁下才对!” 殇馗嘿了声,说道:“辰光差不多了,是该送一些人上路了!” 唐雪落摇摇头,语气平和而坚定道:“不,不能再让你害人了!” 殇馗愣了愣,哈哈笑道:“丫头,为父胸怀天地之志,成大事不拘小节。你对这天下之事知道多少,对为父又到底了解多少?岂能如小儿般天真!” 唐雪落眼中的泪涌了出来,道:“我宁可永远不懂天下之事,永远不认识你,至少不会变成像你现在这般模样。” 她的话音落下,苍白的玉容上缓缓**起一层金色的神光。 这光芒愈来愈亮,像是结成了一层冰,封住了她的泪,覆盖住她的容颜,最终化作了一张美轮美奂的黄金彩绘面具。 殇馗的面色登时变了,惊异道:“暮空面具!”(83中文网.) 第二百六十章 伤逝(下) 这两天……两周,心情总是起起落落,因为脑卡,因为整半集过不了牛太那关被砍掉(又一次!!!),因为敲出来的文字埋藏的无论是人性还是血性都达不到心中的那条线,那种……感觉! 牵挂着早点回来,但是需要多久,老牛说不清,只是觉得愧对支持陪伴自己走过那么多年的兄弟们(当然也包括各位妹妹们)。 后面的更新,恐怕要改为不定期更新了,毕竟,平时还有大量繁杂的工作要处理,老板要应对,不能有闪失,拿人薪水,替人消灾不是,哈哈,笑话,老牛这么多年都这样扛下来了! 姬澄澈和雪落的故事,当然不会结束,因为他们还要一起携手面对意想不到的敌人,打败他,还要一起攻城拔地、高歌千里,还要……生一堆……“雪球”! 故事的大纲主线没有问题,问题是,差一根火柴,一束微光,大家懂的…… 一直想上来跟大家说点什么,又一直疑虑该说点什么,不更新还找理由那不是讨打啊,可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是老实交代吧。 最后还是那句话,会尽快上。 如此非常时期,还是看到小白、小昆、牛仔、么么哒、法王、浮云……各位居然、坚持、送上票票,老牛心里暖暖的,谢谢大家支持创世,支持老牛,老牛非常感激各位! ——————————————————————以下是正文——————————————————— “唿——” 唐雪落的神识骤然间突破了境界的禁锢,彷如汪洋大海无边无际深不可测。 一晃眼的工夫,她的娇躯焕放出神圣纯净的光芒,幻化作一羽金色的凤凰,手中的逆天命盘亦爆绽开前所未有的光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外鼓荡扩展。一只只色彩斑斓的灵鸟仙禽自澎湃的光海里浮现出来,披背霞彩舒展羽翼翱翔在云霄之巅,缤纷的光芒华丽而绚烂,教人不能以目逼视。 “百鸟朝凤咒!”殇馗的眸中绽出一簇森寒冷厉的光芒,冷笑道:“我还真生了个好女儿!” “轰!”他的灰衣鼓胀释放出万丈冷光,当空绽开无数冰魄雪魂,迅速凝聚成一道道虚幻人形,宛若是自己无数个的身外化身,催压向金色的光海。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这场空前绝后的大战上,因为它决定的将不止是在场个人的生死,更可能影响天下未来的气运走势。 但几乎没有人相信唐雪落会赢,即便她拥有暮空面具的神奇力量,毕竟父女两人的实力差距太大。 殇馗显然并没有对自己的女儿手下留情,出手便发动了镜天领域,灰白色的雪霾铺天盖地压向金色的光海,无数灵鸟仙禽与雪魂冰魄犬牙交错展开惨烈的厮杀。每一头仙禽灵鸟陨落抑或每一道雪魂冰魄消亡,便意味着两人的元神被攻击被削弱。 姬澄澈屏息凝气心越揪越紧,看着金色的光潮在殇馗“群魔乱舞夜”的威压之下被迫缓缓地收缩后退,恨不能冲上前去以身相代。 他的一缕神识悄然流转入天元宝镜中,看一眼那边的项麟,虽然还在不动声色地抓紧时间疗伤,却也随时准备暴起。 空气如同铅石一般沉重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光阴似泥浆一样凝滞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只为等待这一战的结局。 唐雪落的玉容镇静如初,指尖沉稳地转动着逆天命盘上一圈圈的符纹,仿佛是在波动命运的呼吸。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父亲的对面与他生死对决。但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她的神识源源不绝地融入四周虚空,唤起周天元气演绎诸般妙化,涛生云灭之间仿似已是几度春秋轮回。 纵使如此,灰白色的雪霾依旧在步步迫近,由五十丈而三十丈,继而直逼二十丈。 但殇馗的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得意之色,他敏锐地察觉到唐雪落是在主动地避让,诱使自己不断地拉长战线,而后耐心等待出手反击的机会。 “死丫头!” 女儿越是展现出超卓的才华与天赋,他的心里便越是压制不住恼怒之情。 忽然天空之上响起了啸音,苍老里含着张扬的坚韧如嘹亮的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婆婆!”唐雪落芳心一颤,涌起无限惊喜之情,不由自主地朝啸音来处望去。 只见商梵衣手握墨玉巫杖,银发如雪从悬崖上飞落下来,体内一团团银红色的光火此起彼伏,伸展开一株株火树银花。 “老婆子,”殇馗的瞳孔急遽收缩,跳跃着凌厉的杀机,“你又来坏我的事?” 商梵衣振臂指点墨玉巫杖,千道火流如利刃般刺向雪霾,冷声应道:“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轰隆隆——” “轰隆隆——” 三股澎湃的力量在虚空中撞击轰鸣,夺目的光澜像张开血盆大口的饕餮神兽,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天空中五光十色仿佛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刻绚丽,大块大块的浓艳光火洞穿了天幕,狂风卷裹着烟尘直冲上悬湖。 这是祖孙三代的第一次团聚,却是将生命交付的最后一战。 是谁曾含着谁的****,梦中呓语着“娘亲”? 是谁呜呜啼哭,望着亲人的背影远走? 又是谁牵着年幼稚嫩的小手,迎着漫天风雪穿越过皑皑冰原? 这一切或铭记或遗忘,却最终到了结束的时候。 殇馗如一束流光刺穿重重光澜,裁天魔尺挟风裹雨疾点向唐雪落眉心。 唐雪落幻动金色凤凰光影,无所畏惧地迎上殇馗。 “砰!”金凤怒绽化作一团金灿灿的光云向上升腾,无数的涡流交织激撞席卷起一道道雪魂冰魄,唐雪落的娇躯嘤咛抛飞,像一朵暴风雨里飘零的百合,殷红的鲜血从她的樱唇里喷洒向天空,朵朵花开烂漫。 殇馗亦是一记闷哼,身前的雪霾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生生撞回他的体内。 他的身躯“哔啵”作响冒出缕缕灰烟往后飞跌,裁天魔尺光芒骤暗偏斜开去。 这时候,商梵衣赫然杀至。 那日新安江之战她被打成重伤,幸亏被卷入撕裂的虚空乱流中才九死一生保住了性命,却因心悬唐雪落和姬澄澈的安危,不顾体内积郁的伤势一路赶来,正碰上殇馗施动镜天玄功。 她情急之下不假思索便冲了上来,以火树银花不夜天硬撼殇馗,登时伤上加伤内脏崩裂气血沸腾,已到了散功的边缘,却仍然咬紧牙关强压内伤,掣动墨玉巫杖击向殇馗,阻止对方追杀唐雪落。 然而此时此刻殇馗同样也已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情知自己已无力抵抗商梵衣凝聚毕生功力的决死一击,电光石火之间狂性大发眸中利芒爆绽,喝道:“那便一起去死!” “轰!”他悍然舍弃肉身祭出元神,裁天魔尺势若奔雷重燃起刺眼光芒,击向商梵衣的胸口。 “婆婆!” “……” 唐雪落目睹此景,芳心撕裂成了两爿。 “砰!”她拼尽全力祭出元婴,催动逆天命盘不顾一切地冲向两人。 “砰!”姬澄澈的元婴霍然腾空,身刀合一也在向商梵衣和殇馗冲去…… “婆婆!” 唐雪落的呼喊声传入了商梵衣的耳际,莫名地她的心颤栗了下,看着眼前殇馗狰狞而绝望的面容,脑海里无端浮现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以为她已经忘记,即使没有忘记也早已被恨意替代。 但终究,她还是不能舍下,不能割断—— 最后一霎,墨玉巫杖蓦然转向斜挑,放过了近在咫尺的殇馗肉身,劈击在了裁天魔尺之上。 “铿!”尺杖各自荡开,殇馗左掌重重拍击在了商梵衣的胸口上。 “砰!”商梵衣身躯巨震往后仰倒,一口血箭冲天喷出,用低微到唯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呼唤道:“泥鳅——” 殇馗呆了呆,压根没料到商梵衣会在最后时刻呼唤自己的小名,他木然望着自己的母亲向后跌落,却并没有追上前去将她抱入怀中。 “婆婆!”唐雪落悲声呼道,抱起商梵衣坠落的身躯,将一道道圣光咒毫不吝惜地打进她的身体里。 “殇馗!”姬澄澈目睹商梵衣突然收手饶过殇馗,却反遭其致命一掌的情景,不由得睚眦欲裂五内如焚,胎元神刀继往开来壮怀激烈,一式“斩天裂”向前劈出! 他不明白商梵衣为何会莫名其妙地中途变招,只知道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哪怕拼得唐雪落的埋怨,也一定要斩了这个杀害婆婆的元凶大恶!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以前以为自己懂得了这句话的真谛,却不知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开始渐渐体会到了,才发现这八个字的分量是那样的沉甸甸! “姬澄澈!”殇馗猛地一醒,眼睛里重新绽放出森然杀意,驱动残余的雪魂冰魄与胎元神刀迎头相撞。 “咔啦啦!”姬澄澈的身上银辉连闪冒出腾腾光焰,胎元神刀披荆斩棘破开殇馗残缺的镜天,刀锋斩中他的元神。 “噗——”殇馗的元神迸射出一蓬流光好似鲜血飞溅,直没入肉身之中。 “咔吧、咔吧!”他的肌肤寸寸碎裂,全身顿时变成一个血人,朝唐雪落和商梵衣瞥了眼晃身飞遁。 姬澄澈正欲追杀,就听唐雪落又是一声悲呼道:“婆婆!” 他凛然一惊,不甘地收住胎元神刀,掠向唐雪落。 那边天剑客左拥右抱着海剑客和山剑客,紧随殇馗往山崖上方的石缝掠去,嘿嘿笑道:“项麟、姬澄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姬澄澈没心思去理睬一条落水之狗,奔到唐雪落和商梵衣的面前,立时心凉了半截。 只见商梵衣的胸腹塌成一片浸着血水,面容枯槁青黄,两只眼睛已彻底没了光彩,仅凭最后一口元气不散,强撑着没有闭眼。 “婆婆!”姬澄澈一掌按住商梵衣,将自己的真元源源不断地灌输入体,护持住她的心脉。 商梵衣精神微微一振,向姬澄澈和唐雪落露出一缕温和的笑容,微弱的声音道:“雪落,澄澈……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婆婆、婆婆不能陪你们了……我要走了,去见那死老鬼,他在底下,一定等得很着急了……” 唐雪落心如刀绞,放声痛哭道:“我不要婆婆走!你不是说过,要陪我一起去北海,还要去找爷爷——” “傻丫头,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可惜……婆婆看不到你和澄澈成亲的那一天啦……你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娘,穿着大红衣裳,戴着霞帔……坐着大轿,乖乖的——” 商梵衣的眼眸中零星的光亮闪起又次第熄灭,抓住姬澄澈和唐雪落的手将它们握紧在一起,缓缓道:“我好想亲眼看到那一天啊……记得到时候替婆婆和爷爷留两杯喜酒……这酒呀就算到了底下,我也一定要喝,喝了就不怕来世会忘了你们……” 然后,她便睡着了,笑容凝定在了这永恒的一刹那…… 第一章 缚龙 山高无涯,大雨滂沱,天崩地裂宛若末世。 姬澄澈元神甫一归窍,立时拔刀而起! “殿下!”梅中雪预感到什么,惶急叫道。 姬澄澈恍若未闻,口中猛然爆发出一记石破天惊的长啸。 从泄湖中滚滚迸流而下的洪潮骤然在他头顶上方炸开,犹如帘幕般霍地往两边卷起,像一条条被惊吓到的怒龙在空中狂舞跌宕! “铿!”姬澄澈身刀合一冲天而起,俊挺的身影风驰电掣快到超越肉眼捕捉的极限,粗暴地撕开惊涛雨幕直朝山崖上掠去。 “澄澈哥哥,回来!”唐雪落怀抱商婆婆的遗体正自悲痛欲绝,陡见姬澄澈拔刀而去芳心蓦地一紧,已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 ——她已失去了婆婆,绝不能再失去他。 然而她的呼喊声被迅速淹没在了姬澄澈震耳欲聋的啸音里。 身旁项麟等人目瞪口呆,这小子,明明已经身负重伤,居然彪悍如斯,敢孤身追杀殇馗,那不是送死吗?! 饶是项麟对姬澄澈素来敌意深深,见此情景亦不由得暗暗佩服这小子的血性。 事起突然,而姬澄澈动作又太快,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早已看不清他的踪影。 唐雪落不顾一切地起身欲追,奈何她刚才已然耗尽所有神识,此刻稍一凝念立感头痛欲裂,娇躯直直往后倒下,竟是昏死过去。 汪柔眼明手快从后扶住唐雪落,对梅中雪叮嘱道:“保护唐姑娘,赶紧撤离此处,我去追他!” 项麟吃了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说道:“师妹,我陪你一起去!” 汪柔摇摇头,淡然一笑道:“师兄,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和我不同。” 项麟一愣神,兀自在咀嚼这句话含义之际,汪柔已循着姬澄澈的踪迹御风飞空。 另一边,那五名襄助众人击退殇馗的黑衣蒙面人早追了下来。他们的速度较汪柔更快更猛,转瞬间便消逝了踪影。 “轰隆隆——”天空中惊天动地的巨响不断传来,一块块崩落的巨石伴随着滔天浪涛泄落下来,汪柔心中暗惊,脸上却只淡淡的,连一丝退避的念头都没有,只不停地加快追赶的速度。 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只想能够追上姬澄澈,追上他…… 死便死,那也是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姬澄澈业已冲入了山腹之中,四处崩乱砸落的岩石似雨点般呼啸打来, 这些山石重逾千斤,砸到姬澄澈的身上却好比面粉团般砰砰爆开,化作一团团齑粉,不能阻挡他丝毫。 山腹中的密道错综复杂四通八达,再加上岩石塌方导致地形大改,路径早已面目全非。 姬澄澈燃动小乾坤,雄浑的真元直如长江大河源源不绝注入周身经脉,从肌肤之下腾起冉冉光缕,宛若黑色的金丝萦绕鼓舞。 这时他的心绪非但没有一丝一缕的悲伤愤怒,反变得愈来愈冷静,冰冷的眼神,黯淡的面容,杀意犹如霜刀一样从身体中迸射出来,仿欲毁天灭地! “砰、砰、砰!” 圣龙之心激响如金鼓玄雷,在胸腔里激越跳动,仿佛一座冰川从万丈海域之底缓缓隆起。 他听得见身旁的山岩在嘶吼,狂风在呼啸,却唯独听不到体内勃然觉醒的心跳声。 他感受得到四周乱石飞空惊涛拍岸,却唯独感受不到自己遍体鳞伤的身躯。 前方的密道不住地坍塌,姬澄澈极尽神识探索,依旧感应不到殇馗的影踪。 但他并不着急,因为山腹里尽管有数以百计的岔路,可能够直抵外界的仅有一条,就是自己来时走的那条路。 这点殇馗自然清楚,所以姬澄澈不担心自己会追丢。 果然,他的神识忽地若有所觉。 找到殇馗了! 姬澄澈的眸中闪过一抹慑人的寒光,本已达到极限的身速竟又赫然倍增! “轰!”两人的神识在虚空里猛烈激撞,爆裂开一蓬看不见的无形火花。 姬澄澈的头脑一记晕眩,口中不由自主低哼了声,双眸中黑气一闪而逝,迅即恢复了冰冷的清明,就像两颗不可撼动的冬夜寒星。 另一边,殇馗出人意料之外地主动收回神识,潜行匿踪加速撤离,显然不想和姬澄澈做过多纠缠。 姬澄澈顿时失去了殇馗的踪迹,他的唇角逸起一缕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不屑冷笑,似乎洞察到对方色厉内荏的虚弱本质。 他贪婪地攫取着虚空里游离的元气,身上蒸腾的玄色之气逐渐变得如有实质,隐隐显现龙形。 在他的衣衫之下,一道道妖异而美丽的龙纹浮现,如黑色的鳞甲闪烁着金属光泽。 他的心绪波澜不惊影印周遭万物,浓烈的杀伐之气潮水般四溢肆虐所有。 异变,突生! 幽暗中,殇馗的身影淡如一抹游烟从姬澄澈的背后冒出。 “铿!”清脆的金石激响刺穿隆隆山体塌落的轰鸣,又在幽仄的空间里锐利回荡。 姬澄澈如有神助,在殇馗现身的刹那料敌机先侧转身躯,胎元神刀重重劈击在袭来的裁天魔尺之上。 朴实无华的一刀,却蕴含着无穷的怒火与杀意,宛如泛滥的江海不可一世地涌向殇馗,汹涌的刀气甚而引发山川共鸣,怒绽开无数天地元气爆溅生成的黑色花朵。 姬澄澈的身形纹丝不动,好像屹立在一场纷纷扬扬的黑雪里。 “龙化么——” 殇馗嗓音黯哑几近幽咽无声,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巨锤狠狠砸进胸膛,身形如柳絮倒飞没入暗处。 他已是油尽灯枯之躯,只是自度姬澄澈亦必成强弩之末,方才行险偷袭。 孰料姬澄澈龙化之后修为暴涨,此消彼长之下高低立判。 姬澄澈的刀劲汇成磅礴怒海无孔不入,一霎里便撕破了他层层叠叠的防线长驱直入。任殇馗运转施展百般神功千重绝学,也不过是螳臂挡车溃不成军。 姬澄澈的脸色不生波澜,凭空跨步如履平地,一拳轰出气吞斗牛。 殇馗哪敢硬接,咬牙挥出法网恢恢袖,试图以柔克刚将姬澄澈的拳势引向空处。 但他实在低估了姬澄澈这一拳的力量。 “咔啦啦!”大袖便如昙花乍开乍谢,化为飞烟露出殇馗光溜溜的臂膀。 “噗!” 殇馗一口淤血夺口喷出,左臂经脉迸绽血肉模糊,半截骨头从肘部穿出。 曾几何时,他有这般狼狈过? 姬澄澈再进一步,双眸恰如黑黝黝的宝石闪耀着冰冷彻骨的寒芒,不带半点喜怒哀乐,唯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桀骜睥睨。 “叮!”胎元神刀一声长吟,归入鞘中。 殇馗愣了愣,沙哑的声音道:“若是殇某还有五成功力在,何容你猖狂?想杀就来,不必惺惺作态!” 姬澄澈轻蔑地讥讽道:“婆婆去时,可没你那么多废话。” 说罢,便是一拳。 “砰!”殇馗面孔扭曲,拼着老命躲开姬澄澈第二拳。 “砰、砰、砰——”姬澄澈拳如奔雷势若蛟龙,连绵不绝一气呵成。 殇馗左支右拙疲于奔命,只觉得整个人被按牢在海水里透不过气来。 久攻之下百密一疏,姬澄澈吐气扬声一拳正击在他的身上。 殇馗的两根肋骨应声断裂,招法愈见散乱。 “砰!”又是一拳轰击在身上,殇馗霍然一醒,口中怒道:“小畜生,要杀便杀,你、你……!” 姬澄澈默不作声只用拳头回应,一拳拳打得殇馗骨折肉破浑身血洞却始终不下杀手。 殇馗明白了,姬澄澈满腔愤怒无处发泄,这是要存心羞辱他,为商婆婆复仇。 想他身为一代霸主枭雄,岂能让一个臭小子这般肆无忌惮地折磨羞辱?当即便打算燃爆小乾坤,和对方拼得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姬澄澈察觉到殇馗目露凶光,立刻猜出他的用心。 此际他的心神已几乎被圣龙之心的执念占据,仅存的一丝清明兀自充满仇恨杀戮之意,当即毫不在乎对方同归于尽的念头,冷冷道:“你想便宜死法,哼哼!” 殇馗羞恼得面孔发紫胀如猪肝,想他反出魔族自立门户,数十年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哪曾想会落到今天这田地?! 偏偏姬澄澈此话说来霸气十足,显然是没把自己这超凡入圣的大宗师放在眼里! 眼见又一拳大刀阔斧轰向面门,若是落在实处,这张老脸必定从此天塌地陷。既惊且惧时,从殇馗的背后忽然伸出一只雪白的纤手,玉指轻按似蜻蜓点水般抵到姬澄澈击来的铁拳上。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样一根弱不禁风的纤柔手指,居然生生止住了姬澄澈雷霆万钧的拳势! 殇馗呆了下,似乎连他自己也预料不到竟还会有路人搭救。 姬澄澈同样凛然一惊,在来人出手之前他没能感应到一星半点的征兆,顿时目光如电直射向殇馗的身后。 来人敏锐洞察到姬澄澈的心思波动,指尖顺水推舟朝前轻轻一按。 姬澄澈若遭雷击,身不由己往后飞跌,口中愕然呼道:“外婆!” 各位兄弟姐妹,很久不见,大家好么? (本章完) 第一章 缚龙(下) 魔族帝君、圣者宗师……无论多少种令人敬畏的称谓在姬澄澈眼里皆不足畏。 他在乎的,仅仅是她是他的外婆。 殇馗身后,轩辕桐一袭黑衣独立。 她的脸上戴着一张美丽神秘的秘银面具,却掩饰不住面具下绝代的风华。 姬澄澈做梦也想不到,十年不见,竟会在如此情景之下婆孙重逢。 当初分别时他尚是懵懂稚童,而今已是昂藏少年。 他更想不到,外婆竟出手阻止自己帮助殇馗。 殇馗一惊之后更是满满不解,但此人不愧是一代枭雄,粗粗盘算后迅速冷静下来,镇定自若地缓缓回过头来,什么也不说,只阴恻恻侧脸望向轩辕桐。 一时间,山腹里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明明四周山体垮塌声震耳欲聋,但这十丈方圆竟似万籁俱寂。 三个人保持着奇异的静默和微妙的平衡,各自揣度对方的立场和反应。 许久过后,姬澄澈强行从震撼中恢复过来,双目紧盯着轩辕桐道:“为什么救他?” 轩辕桐并不回答,默运魔功悄然封锁四周,问道:“饶他一命,如何?” 姬澄澈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不行!” 轩辕桐似早料到姬澄澈宁折不弯性情倔强,微微一晒道:“怎么,外婆的话你也不听?” 姬澄澈一字一顿道:“他杀了商婆婆。” “噢,可人总归都要死,不过早晚而已。” 姬澄澈剑眉扬起,抗声道:“换做你的亲人如何?!” 轩辕桐的眸中流露出一抹落寞笑意,还有数说不尽的讥嘲,徐徐道:“除了你,我的亲人全都死尽死绝,其中还有……你的娘亲!” 姬澄澈心头一震,感受到轩辕桐话语里隐含的凄凉与仇恨,摇头道:“外婆……此人罪大恶极,必须死!” 轩辕桐笑意转浓,低嘿道:“出息了,敢忤逆外婆?” 姬澄澈不答,拔刀指向殇馗。 殇馗无视胎元神刀的锐利锋芒,冷冷嘿笑。 姬澄澈咬牙道:“外婆,请你让开!” 话音未落,刀锋出! 胎元神刀如潜龙出渊一往无前,凝练成一束绚烂的奇光直抹殇馗咽喉。 “啪!”轩辕桐袖袂拂出,似柔实刚霸道绝伦拍击在胎元神刀上。 姬澄澈右臂顿感酸麻难当,圣龙之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被打出来,一口浊气堵住喉咙异常难受,胎元神刀轻飘飘被荡开一旁。 刀交左手,姬澄澈百折不挠身形勇往直前使出天魔十二式,刀气锁定殇馗周身。 “砰!”轩辕桐袍袖再是微微一抖,如绕指柔般缠住姬澄澈的左腕,寒声道:“那不过就是个不相干的巫族老婆子!你真要和外婆动手?!” “不相干么?”姬澄澈目光陡地一凝,振臂挣脱轩辕桐袍袖束缚,状若猛虎挥刀劈向殇馗眉心。 他的圣龙之心在激怒之下彻底爆发,如黑潮般吞噬了最后一丝清明,寒冷的杀意充斥眼眸,肌肤上黑色的奇异龙纹光芒暴涨,身周龙气罡风激荡鼓啸,汇聚成一条玄霜圣龙光影,猛扑下来。 轩辕桐吃了惊,发现姬澄澈完全是一副豁出命的打法。 但即便以她的强横实力,此刻也不愿直撄其锋和龙化的姬澄澈硬碰硬,当下运转神功双袖齐出,周身气势大涨澎湃璀璨神光。她自然不想真格的伤到姬澄澈,只是因为殇馗死不得,才不得不现身阻截。 两人你来我往激战了二十余个回合,轩辕桐竟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姬澄澈已彻底进入忘我之境,圣龙之心的觉醒程度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一身修为亦随之水涨船高越战越勇。 尽管他攻击的对象依然是殇馗,却不过是心中一点执念使然。事实上,他早已泯灭了记忆和神智,更认不出轩辕桐来,各种凶猛杀招层出不穷,直如从地狱里杀出的煞神。 轩辕桐暗暗叫苦,陷入两难境地。 她若留手非但救不了殇馗,甚而可能被胎元神刀所伤;她若全力以赴,姬澄澈便会龙化的越来越深从而不可自拔。 两人斗到酣处,轩辕桐终于抓住一线空隙,皓腕轻抖从袖口里激射出一溜金芒,正是魔族传世至宝“炫影禁索”。 故老传说中,它是用天地间的一段脐带菁华凝铸而成,神通广大较之元界六大至宝亦不遑多让。 姬澄澈第一次做出后撤动作,挥刀劈斩试图凭借胎元神刀无坚不摧的锋芒斩断“炫影禁索”。 轩辕桐自然识得胎元神刀的厉害,炫影禁索神出鬼没绝不和姬澄澈硬拼,却在无形中渐渐收紧对方闪展腾挪的空间。 姬澄澈察觉不妙,接连改变战术,但不管他是强攻稳守抑或施展出巫术轰击,始终无法破解炫影禁索的迫近。 两人又交换了十余个照面,轩辕桐终于逐渐掌握了主动,炫影禁索左一拂右一荡,如臂使指引得胎元神刀团团乱转全无用武之地。 姬澄澈孤注一掷,释放出魔君帝印,不管不顾轰向殇馗。 “哼!”轩辕桐左侧袖袂霍然飞扬,纤指藏纳于中捏作法印,虚按而出。 “轰!”同样的一方魔君帝印横空出世,却更多几分空幻飘逸之气。 “咔啦啦——”两方魔印狭路相逢,地动山摇的轰响声中一团绚烂多姿的光华如花盛绽,在转瞬间吞噬里整座山腹。 姬澄澈的身形被狂暴的罡风光潮狠狠撞飞出去,蓦地觉得左臂一紧,教炫影禁索趁虚而入缠住了胳膊。 他心下凛然,不假思索催动体内真气欲将炫影禁索弹开。孰料小乾坤受到巨力冲击震荡不已,真气运行不免稍嫌凝滞。 就这样稍一耽搁的工夫,炫影禁索已如跗骨之蛆般死死缚住姬澄澈的胳膊,随即顺流直下,经肘部而肩膀而胸前,将他全身上下捆得结结实实。 姬澄澈的灵智虽泯,却本能地预感到自己遇见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不由得惊怒交集振声龙吟,合身往轩辕桐撞来。 以他现下的修为,摘叶飞花从心所欲,全身无处不可作为武器。这一合身相撞,看似困兽犹斗,却不亚于流星撞地雷霆万钧。 轩辕桐看得又是欣慰又是恼怒。 她欣慰,当年的一番用心终究没有白费,姬澄澈未及弱冠之年便已跻身当世顶尖强者之列,即便面对十圣亦有一战之力。 她恼怒,明明是自己的亲孙,却受禹天则言传身教,毫不体谅自己复兴魔族的苦心,为给商梵衣报仇不惜与她反目成仇拔刀相向,实属大逆不道。 轩辕桐一记低叱,炫影禁索寒光烁烁似怒潮翻卷,一道道利芒如万箭齐发刺入姬澄澈体内。 谁知姬澄澈在古皇陵里经过圣泽银焰焠体,如今的身躯几已臻至万邪不侵金刚不坏的境界,那利芒虽然了得,但也难以伤他分毫。 轩辕桐低咦了声,立即改弦易辙收紧炫影禁索。此举果然奏效,锁链闪闪发光迅速紧缩,嵌入姬澄澈的肌肉之中,勒得他骨骼噼啪爆响炫光四溅。 “去!”轩辕桐振腕策动炫影禁索,姬澄澈身不由己地再次飞了出去,身躯砰的一声撞在山岩上,又往下滑落到地。 “放开我!”他怒吼连连,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奋力地挣扎欲要摆脱炫影禁索的束缚。 “妙极,这小子完蛋了。”殇馗端详姬澄澈的疯魔模样,嘿嘿笑道:“他的神智再也无法苏醒,从今往后便是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闭嘴!”轩辕桐恨恨地瞥了眼殇馗道:“假如他彻底龙化无法苏醒,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殇馗满不在乎道:“陛下觉得殇某会怕死?” 轩辕桐哼了声不再理会他,抬步走近姬澄澈。 姬澄澈的嗓音尽管还是原来的,可语音僵硬刺耳,跋扈而高傲:“愚蠢的女人,你会为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终生!” 轩辕桐神色冰冷,突出一指点中姬澄澈的眉心。 姬澄澈一声大叫,偏身体受缚无从抗拒,只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奇异力量直灌入脑,绞得他剧痛无比生不如死。 “没用的。就算陛下绝世神通,怕也救不醒姬澄澈了。除非,医圣瞿春白复生。呵呵,陛下当年将圣龙之心植入这小子的体内时,没想到会有今日之局吧?” 轩辕桐砰地甩袖狠狠将殇馗震向石壁瘫软成泥,片刻后不甘地收回手指。 她的确未曾预料到姬澄澈的成长会如此之快,故而早先预备的种种压制万年玄霜圣龙之心复苏的手段已经全然用不上。 莫非,果真天不许魔族复兴? 轩辕桐的眉头不觉微微蹙起,反复思忖解救姬澄澈的办法。她也想到了几种或许有效的方法,但手段太激烈风险也高,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贸然使用。 正在她进退维谷殚精竭虑的当口上,忽地觉察到山腹里又有人来。 轩辕桐眸中杀机一闪,便想将胸中积郁的怒火发泄到来人身上。可待等神识辨认出对方的身份,不由又是怔了怔,嘴角慢慢挂上一丝冷笑:“这丫头竟也追来了?!” (本章完) 第二章 若有明天(上) 汪柔是循着姬澄澈断断续续的啸音来到的。 轩辕桐放开四周的禁制,让出一条安全通道等汪柔进来。 “主人!” 汪柔飘身掠到,对一旁的轩辕桐看也不看,径自来到姬澄澈身前,登时大吃一惊! “龙化——” 这并非汪柔第一次见到姬澄澈龙化,但上回发作的程度远不似今日这般厉害。 她无暇细想,拔出贴身匕首划破右腕,送到了姬澄澈的嘴边。 一颗颗血珠顿时从伤口里涌出,像宝石般成串滴落,弥漫着奇异的清香。 “醒龙方?!”轩辕桐心中大喜过望,险些失声呼喊出来。 也难怪她如此震惊,要知道醒龙方是世间唯一能够医治龙化的灵丹妙药。但一来这药方用途有限,百年难用一次;再则需要采撷数以百计的天地奇珍,普通人根本难以做到,也因此被誉为“万金方”。 更重要的是,此方必须以适龄处女为鼎炉,依靠纯**气催生滋养,稍有不慎则鼎灭炉毁。 久而久之,醒龙方便逐渐失传。近百余年来,能够掌握此方的便仅只剩下医圣瞿春白一人而已。 可随着医圣陨落,醒龙方也就彻底失传,即便以轩辕桐的魔君之尊,十余年来搜遍天下也依旧一无所获。 哪里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绝传四十余年的醒龙方居然会在汪柔的身上重现! 她强烈抑制住激动,历声问道:“瞿春白没有死,他躲在什么地方?” 汪柔专心致志地关注着姬澄澈的情形,回答道:“我不认识瞿春白。” “撒谎!”轩辕桐厉声道:“我问你,这醒龙方从何而来?!” 汪柔强忍不耐,道:“我不晓得什么醒龙方,请莫要打扰我救治主人。陛下别忘了,当初是您把我安排在他的身边,要我为他生为他死。” 轩辕桐一省,寻思道:“这小妮子说得不错,当务之急是解救澄澈。待等他转危为安之后,再逼问不迟!” 可医圣瞿春白分明已经死去多年,这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怎么又死而复生?更玄乎的是,若汪柔果真不知情,瞿春白将其炼做醒龙方的鼎炉,是何用心? 可若说不是瞿春白,当世却绝无第二人能够知晓醒龙方。 轩辕桐心中惊疑不定,转念想到自己一手栽培的汪柔,刚才竟敢用大不敬态度与语气回话,不禁大恨,思忖着事后该如何惩戒让她吃吃苦头。 她暗自转动念头,目光却须臾不离地紧盯姬澄澈。 此刻汪柔已换作了左腕,将精血源源不断地送进姬澄澈的嘴里。 姬澄澈已变得安静下来,甚至主动俯唇贪婪地吮吸着汪柔的精血,景象香艳而诡异。 他眸中的黑气消散了不少,身上的龙纹也在渐渐变淡,但噬咬吸血状似疯魔,依然没有丝毫意识清醒的模样。 汪柔芳心一阵紧过一阵,渐渐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这一次姬澄澈龙化的程度远胜以往,她割破手腕输送的精血不过杯水车薪,即使榨干体内所有的血液,恐怕也未必能够救醒他。 怎么办? 汪柔的心乱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 不,这种感觉曾经有过—— 那是父亲死后,自己被当做女奴送入姬澄澈的房里。 从那次以后,她便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她以为她不会再害怕,然而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起来,咬银牙在冰肌玉骨的小臂上又割下深深一道血口。 姬澄澈如饥似渴扑上去,他的身上被炫影禁索牢牢捆缚,仍然无法动弹,却叼着汪柔的手臂片刻不肯松开。 “你这样没用,纵然放空全身精血救醒了他,亦只是治标不治本。万一,还有下一次呢?” 轩辕桐缓缓地开口说道:“难道将你用作鼎炉的那个人没有告诉你,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一个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对吗?” 汪柔娇躯忍不住地剧颤,侧目望向轩辕桐,目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不想让他变成行尸走肉,这是唯一的办法!” “只要你肯,也只有你能!” 轩辕桐的话语平缓,却似利刃般一记记扎进汪柔的心扉。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可是……自己还有得选吗? 静默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激荡的心绪,语音却依旧禁不住轻轻地在发颤道:“我明白,只要……能救他!” 轩辕桐闻言不由大喜,尽量用柔和的嗓音许诺道:“放心,你今日所付出的,我必会加倍回报给你的家人。” 汪柔的唇角悄然上扬出一个美好的弧度,转头向着黑暗里,眼角却慢慢变得湿红。 轩辕桐见汪柔态度顺服,满意地颔首道:“接下来,不用我教你怎么办吧?” 汪柔抬手抚上姬澄澈的发顶,目光清澈而专注,道:“陛下打算就这样一直站在旁边……监督行事?” 轩辕桐心情由阴转晴,听了汪柔讥诮竟少有不发怒,反而低笑声道:“我还没那么无聊。” 她素手一扬,姬澄澈百般挣扎亦无济于事的炫影禁索倏地松开往回倒飞。 轩辕桐收住炫影禁索,拂袖卷起殇馗残躯,说道:“等他醒了,转告澄澈——殇馗,我自当处置……让他满意。” 不等汪柔作答,轩辕桐身周的虚空一阵光影浮动宛若琉璃碎裂。 她的身影徐徐消逝在这虚空背后,只留下汪柔与姬澄澈。 四周死般寂静,汪柔呆了呆,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这一刻,终是来了吗? 她凝视着姬澄澈,姬澄澈却没有看她,只顾埋头吸食玉臂上流下的鲜血。 “你会怪我吗?我盼着你能喜欢,但……但若你当真怪我,也没什么!” 她眼神痴痴地凝望这个曾经坚强曾经带来希望带来柔情的少年,眼中蓄满的两汪清泉终于倾泻而下,吸了吸小巧的鼻翼,狠心缩回了手臂。 姬澄澈抬起头,瞪视汪柔欺霜胜雪的藕臂上那触目惊心的斑斑血痕,脸上露出强烈的不耐烦与饥渴。 “等等,马上就好。” 她柔声抚慰道,一颗颗解开了衣裳纽扣。 黑色的衣裳缓缓从身上褪下,先是露出了一对玉致莹莹的香肩,匀称而圆润完美无瑕。然后是挺拔的胸脯,天心月圆峰峦耸立,在幽光里荡漾着迷人的光彩。 姬澄澈的呼吸似乎凝滞住,目光毫无顾忌地停留在汪柔美妙诱人的娇躯上不可移转。 这是上天的杰作,举世无双的红尘妖娆。词句的匮乏干涸已无从形容她的美丽,画笔的笨拙苦涩已无法勾勒她的风化。 那冰清玉洁的肌肤,妩媚出尘的风骨,险峰深壑蛮腰一握,不知会诱惑着世上多少男子为之痴狂为之追寻? 眉是山峰聚,眼是烟波横,眉宇间那深藏的一点忧郁与不尽深情,又是如此的令人心醉令人心疼。 琼鼻轻皱樱唇微翕,轻吐的芳华渐渐地急促起来,吹拂到姬澄澈的脸上,宛若撩人的春风。 姬澄澈呆呆地看着粉嫩峰顶的那一点嫣红,呼吸越来越急重,胸膛也似乎要爆炸开来。 “我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能侍奉你……却未曾想到会今日这般情景。” 汪柔的笑容凄美而温柔,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上苍对我是如此的厚爱,当我在最黑暗的时候是你救赎了我。现在,让我带你走出那无尽的黑夜……” 她闭起眼,张开伤痕累累的臂膀,俯身将他拥入怀抱中。 触感是惊人的滑腻,鼻底萦绕阵阵的奇异温香,姬澄澈的身躯情不自禁地发热发硬,随即感受到那冰凉的柔若无骨的娇躯依偎入自己的怀中,微微惊瑟而紧张地颤栗。 她的娇躯紧绷,生涩而略显僵硬,细滑的肌肤似天鹅绒般紧贴到他的身上,耳鬓厮磨珠联璧合。 “轰!”姬澄澈感觉到身体里真的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中爆射出异光,喉咙里低吼着,翻身将汪柔压到体下。 汪柔一声低低的嘤咛,背上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没有抗拒,只紧紧地闭着双眼,任由姬澄澈施为。 姬澄澈像一头野兽急躁地噬咬,掠过广袤的原野上,从山峦到幽谷,从世界的这端到那端,从鸿蒙初启到天地末日……他忘怀了一切,占领了所有,在征伐在飞翔在如火如荼的劫掠攫取。 “疼……” 终于,预料中的一阵刻骨铭心的刺痛惹得她失声低泣,旋即又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铺天盖地的惊涛骇浪。 只是紧闭的眼眸,依然锁不住悄然流淌的泪珠,也不知是因为失去还是得到? 一如火,一如冰,渐渐地渐渐地水乳交融在了一起。 汪柔觉得自己真的要被融化了,迷失在炽烈的火海中,再也触摸不到其他。 终于,因为痛楚抑或从未体验的快乐,她忘情地呼喊出声,却迎来一阵更加暴烈的狂风暴雨。 她的嗓音渐转沙哑,如泣如诉着,被动而笨拙地在浪尖波谷跌宕起伏,好比穿越于天堂地狱之间。 他是燃烧的天空,她是深静的冰海。 海天一线间,便是人世无数的轮回与万种的风情。 谁还管明天如何,谁还记得生生死死? 只要当下这一刻,便是被撕得粉身碎骨也是无憾的幸福。 男与女,他和她,便这样游走在生死痴迷的边缘,耗尽一生的力量抵死缠绵。 也曾是金戈铁马睥睨人间云雨,也曾是明月夜里玉人何处教吹箫?匆匆玉山烟水间,不觉已是几度夕阳红…… (本章完) 第二章 若有明天(下)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像是有谁的一声悱恻低吟唤醒了黎明。 姬澄澈悠悠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睛望见大灾之后的山腹。 他的头一阵阵晕眩,疼得好似有把锯子要割裂开来,脑海里混混沌沌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想不清。 懵懵懂懂之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前胸趴着一位少女,手感润滑竟似……没有穿衣服。 姬澄澈不由大吃一惊,低头凝目仔细观瞧那依然昏睡的少女,禁不住愕然脱口道:“汪柔!” 不错,正是汪柔! 不对,她怎么会在这里? 姬澄澈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就像有一锅煮沸的粥,咕嘟咕嘟各种问题冒个不停。 更不可思议的是,瞧汪柔人事不醒好似被暴风骤雨摧折过的花朵,自己很可能对她做了什么可怕的事,而她,竟无力抵挡。 一念至此,姬澄澈惊得险些跳将起来。 脑海轰然之间,昏迷前的诸般景象如碎片般炸响,在眼前纷沓而来! 他抱着不着寸缕的汪柔一下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兀自觉得好似还置身在梦境里。 顾不得殇馗的事,也顾不得轩辕桐去了哪里,他大声呼喊道:“汪柔,汪柔!” 汪柔伏在他的胸前没有半点应答,面色雪白疲惫憔悴。 姬澄澈隐隐约约预感情势不妙,他的掌心吐出一道罡气,渡入汪柔的体内。 顿时,心头如遭五雷轰顶。 汪柔的体内精血枯竭气息奄奄,几乎感应不到活人的生机。 姬澄澈犹不甘心,又凝聚神识探入她的小乾坤。 良久良久之后,他呆呆地抱着怀里的玉人,仰天发出一记石破天惊的怒吼道:“汪柔——” 山腹里隆隆轰鸣,一块块碎石如雨落下,吼声彷如炸雷一样在滚滚回荡。 然而无论如何,汪柔依旧没有醒来。 姬澄澈的心渐渐沉沦到了谷底,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会生生欺辱了汪柔? 无意之中,他的目光扫到身旁的岩壁上,有两行纤秀挺拔的小字,应是汪柔清醒时用手指划出。 “此生无悔,勿以为念;若有明日,彼岸花开。” 她……无悔!姬澄澈瞪大了双眼,胸口被万钧大锤狠狠砸中,痛得透不过气来。 “若有明日,彼岸花开……” 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遗言么? 不,不!不要!! 姬澄澈如同疯了一样晃动汪柔的娇躯,叫道:“你醒醒,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这一次,汪柔没有再听他的。 她好像沉醉在甜蜜睡梦中不肯醒来,灵魂飘离了这个命运多舛的世界。 近在怀中,远似天人。 姬澄澈摇着摇着,仿佛赌气般哽咽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又哪里值得你付出偌多?” 语未毕,泪已流。 声未噎,气已短。 往事历历在目,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了姬澄澈的脑海里,仿似昨日。 云门关外,他匹马入关回返故土,恍惚里有一位蒙面黑衣少女俏立在关外的小土坡上,乍见自己笑靥如花道:“主人,我终于等到您了。” 泪水模糊了影像,却抹杀不去一段段过往的记忆。 直至前一刻,他还在有意无意地忽视着这一切,忽视着她的存在。 此际伊人行将远离,他方才豁然省悟到,原来一切的忽视只因她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早已悄悄地深植于自己的心底! 十年雪落,彼岸花开。 他的耳畔无端地响起唐虞的箴言,心头又是狠狠的一恸。 但这痛,如何解如何消,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如果能够唤醒她,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就像她为他付出的那样,哪怕是用命交换! 想到这里,姬澄澈的脑海里遽然闪过一道灵光。 ——如果汪柔是为救他而耗尽精血,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反哺回去? 姬澄澈顿感精神一振,原本昏沉沉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清醒灵活起来,迅速转动道:“她是因为油尽灯枯而生机灭绝,却并非真的十死无生。只要补救及时,一定能够起死回生!” 登时他的心里亮起了希望的光亮,一边寻思施救之法,一边运转小乾坤催动真气。 这时候姬澄澈才惊愕的发现,自己的功力居然再次暴涨,修为直破海阔天空之境。 然而他的心头并无半分的欢喜,反而是满腔酸楚。 这都是汪柔以命换的。 他宁愿舍弃这修为,只要她醒来,只要她安好如初。 体内的精血在神功九转的催发之下迅即沸腾起来,游走于经脉之间,凝练汇聚成丝丝缕缕的气血精华。 他的体内汇集着诸如七珍十宝金丹酒、太液菁华、万年玄霜圣龙精气、圣泽银焰、本初元婴胎息等等仙丹灵气。 常人能得其一便能纵横天下长生不老,而他却一股脑地全部囊括。此刻,只希望用得上吧。 他的左掌轻按在了汪柔的后背上,聚精会神地流转气血精华,小心翼翼地渡入到她的体内。 这事说来容易,当真行来却极其凶险,不仅要求施法者必须修为超绝,更要有坚定不移的心性。 姬澄澈曾熟读《十万巫典》,对“凝精炼血”有过浓厚的兴趣。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运用到实战中,他哪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珍奇的精血一点一滴地融入汪柔的经脉里,直胜过世间的任何琼浆玉液天材地宝,宛若一场甘霖普降在干枯的冻土上,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可是过了老半晌,汪柔的体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姬澄澈的心越绷越紧,唯恐自己的推测出现了误差,唯恐她真的不能醒来。 他慢慢地加大精血输送力度,但毕竟不敢用力过甚,以免汪柔羸弱的身体承受不住。 他不晓得还需要多少精血的注入才能救醒她,但他不在乎,只担心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会无情地幻灭。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许上苍终于也教他和她深深地感动。 汪柔的娇躯终于渐渐地有了一丝热度,原先微弱到几近寂灭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重新产生驿动。 尽管这变化微乎其微,而汪柔也远远谈不上脱离了生命危险,却足以令姬澄澈欣喜欲狂。 这一下他信心大增,轻声道:“相信我,我一定能将你救活!” 时间如沙漏不断地流逝,也就是姬澄澈,换做旁人这般毫不间歇地凝精炼血,早已经支撑不住。 饶是这般,他也察觉到自己正越来越吃力。 忽然,他发觉汪柔修长黝黑的睫毛好像动了动。 起初,姬澄澈以为是幻觉,但不久之后便看到她的睫毛又是微微一颤。 “汪柔!”姬澄澈惊喜地唤道,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仿佛是听到了姬澄澈的呼唤,又过了片刻汪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就好。”姬澄澈柔声安慰道,却不敢停止向她体内输送气血精华。 汪柔迷茫地望着姬澄澈,似乎尚未完全从昏睡中醒来。 姬澄澈抬手摄过丢弃在一边的衣裳,紧裹在汪柔的身上。 汪柔的眼神由茫然而错愕,直至变得惊惧戒备,双手下意识地裹紧衣裳,打量着姬澄澈道:“你是谁?” 姬澄澈怔了怔,没等他开口答话,汪柔猛地从他怀里挣脱而出,像只受惊的小兽般逃了开去,叫道:“不要碰我!爹爹,爹爹你在哪里?”语音惶急而惊恐。 姬澄澈急忙弹指燃起一簇光焰,照亮自己的脸庞道:“汪柔,是我!” 汪柔恍若未闻,双手死死抱紧衣裳,赤着双足一边往后退一边左顾右盼,叫道:“这是什么地方,爹爹你快来啊,我害怕!” 话音未落,她体内的气血不足,娇躯晃了晃便往后倒。 姬澄澈吃了惊,赶忙欺近上前,探臂搂住汪柔的腰肢,将自己的气血精华继续渡入她的体内。 汪柔非但不领情,反而尖声惊叫挣扎着屈指抓向姬澄澈。 姬澄澈的双臂如铁箍般锁住汪柔,又是惊讶又是焦急道:“醒一醒,我是澄澈!” 汪柔哪管他是澄澈还是清澈,双臂受困便拼命地踢踹双脚,不多久又昏死过去。 姬澄澈头疼不已,好容易汪柔苏醒过来,但竟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一般,又哭又闹像个幼齿小孩。 “小孩?!” ——失忆。 一念至此,姬澄澈的心突然一阵紧揪,意识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唯有如此,汪柔醒来后才会变得大异以往。 好在失忆不是绝症,许多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后,也会自然而然地慢慢恢复。 所以,为今之计是尽量不要刺激汪柔,让她静心养伤逐步痊愈。 想定了主意,姬澄澈整理衣冠平复心绪,左手环抱汪柔不断输送气血精华,右手从岩石里拔出胎元神刀。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坍塌的山腹面貌全非,已找不到出去的道路。想要离开这里,只能凭借手中的胎元神刀硬生生打通一条出路。 他低头,目光又一次看到了汪柔昏迷前印刻在山岩上的留言:“此生无悔,勿以为念;若有明日,彼岸花开。” 他的胸口被一团火热的气流堵得厉害,凝望着汪柔酣睡中的绝美容颜,轻声道:“不用等到明天,此生我定护你不受伤害。外面的天该是大亮了,我这就带你去看花开……” 此章原本是坚决被牛太反对的说,因为牛太喜欢男女纯情牵手白头之爱。可计程车开翻了,也是无奈无奈。 (本章完) 第三章 弄人(上) 天色大亮云开日现,又是一个好天气。 姬澄澈重重地劈开最后一层山岩,怀抱汪柔低头从山腹里走了出来。 一蓬山岚蕴含着浓浓的山间草木清新香气迎面拂来,令得他精神大振,仿佛满身的伤痛疲乏都为之一扫而空,全身的毛孔写意舒张,餐风饮露与天地间的元气沟通交流,整个人宛如沐浴在清冷的山泉里。 他倚靠山岩小憩了须臾,发现自己置身在半山腰里,四周云雾缭绕薄如蝉翼,在晨风里轻轻荡漾,举目望去郁郁苍苍林木苁蓉,间或有鸟鸣啾啾溪流潺潺,回想起先前的遭遇恍若隔世。 此刻汪柔已无需姬澄澈竭尽全力地凝精炼血,只需保持最低限度的气血精华供给即可,因而精血的耗损已大大降低,否则他纵是铁人也早被累垮。 他甫一离开险境,又不禁担心起唐雪落来,也不清楚她是否已随众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更念及商婆婆的仙逝对她的打击,心里愈发难受。可惜终究没能杀了殇馗为婆婆报仇。 然而轩辕桐为何要救殇馗,姬澄澈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道理,殇馗是魔族的叛逆,双手血债累累,与轩辕桐不共戴天。他若要死,谁都有理由去救,唯独轩辕桐绝无可能,可原本没有可能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这时候山林深处忽然响起一记嘹亮的啸音,裂帛之声远传百里显是高手施为。 姬澄澈顿时警觉起来,起身护住汪柔打量四周。 不一刻啸音由远及近速度奇快,只见一名黑衣蒙面人御风于山林之间,风驰电掣正朝这里疾驰而来。 未到近前,来人左手做了个不显眼的手势,向姬澄澈躬身施礼道:“万流归海!” 当日与殇馗、项岳大战时,姬澄澈既已猜出这五名蒙面人的来历,此刻更无疑义,同样还礼道:“天下大同。” “天南路虎翼拜见盟主!”蒙面人自报家门道:“日前我等得到盟中秘令南下接应盟主。” 天合盟的规定是盟友相见均以彼此代号相称,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表明真实身份。这样也是为了避免万一有人身份暴露,会迅速累及他人,继而影响到整个天合盟的生死存亡。 所以虽然姬澄澈非常清楚虎翼的真实身份,亦不能揭破,只谢道:“有劳虎翼前辈千里驰援,晚辈愧不敢当。不知另外四位盟友在何处?” 虎翼回答道:“他们四人也都在寻找盟主。我们约好一旦发现盟主影踪,便以啸声为号,想来他们四人很快就会赶到。” 姬澄澈感激道:“为了我的事,辛苦诸位前辈了。” 虎翼呵呵一笑道:“盟主客气了,这不过是分内小事。倒是这几天遍寻不获,大伙儿都有些着急,如今盟主安好,心里的悬着的石头也就落了地。” “这几天?”姬澄澈诧异道:“我失踪了很多天么?”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从追击殇馗与众人分离到现在,也就一天的工夫而已。 虎翼一愣,随即笑道:“山中无日月,也难怪盟主算错辰光。我们已在这山中寻了您足足五日,若再见不着盟主,怕是要掘地三尺将周围的几座山都给挖空了。” 姬澄澈大吃一惊,才晓得自己竟是昏睡了数日之久,忙问道:“你可知雪落和梅老将军他们现在何处?” 虎翼道:“请盟主放心,他们早已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目下正在休整。我们暂时不敢将盟主失踪的消息传回去,以免大司命担心。” 姬澄澈点点头,心想自己这几日了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晓得雪落会急成什么样子。她刚刚经受了丧亲之痛,还要为自己的生死安危牵肠挂肚,也着实难为了。 他心生黯然,道:“不知他……们安顿在何处?” 虎翼闻弦歌而知雅意,应道:“大司命的营地离此不远,我这便领盟主前往。” 说罢,他又看了眼汪柔道:“不知汪姑娘是否需要救治?本初是杏林国手,医道造诣直追昔日的医圣瞿春白,此次他也来了南荒地。” 姬澄澈正为汪柔的事发愁,闻言喜道:“好极了,等我们回到营地,立刻请本初先生来。” 说着话他发现虎翼面露难色,脑筋一转便明白过来。天合盟为世间各大势力所不容,众人日常行事异常小心,此次为救援自己才不得已暴露了行迹。如果再进入魔族营地,万一露出蛛丝马迹不免会引起大麻烦。 他释然道:“是我考虑不周。救人要紧,我们便在此等等本初前辈。” 虎翼欣然道:“如此甚好,只是委屈了盟主和汪姑娘。” 忽听远处山林里又有几声啸音响起,只有片刻,另外四人便已赶来会合。 众人劫后重逢自是十分欢喜,见过礼后姬澄澈便向本初将汪柔的情形说了。当然,其中涉及到男女之事一概跳过不提。 但那本初眼光阅历何等老辣,只稍作察看便已明了原委。 他自不会说破,伸出手来轻按住汪柔的右腕脉搏,闭目诊脉。 姬澄澈紧张地观察着本初的神色变化。所谓关心则乱,偏偏本初许久不语,一双银色长眉忽紧忽松让人看不出端倪。 姬澄澈不敢出声惊扰,只盼能从他口中听到“不妨”二字。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本初放开汪柔的皓腕,睁眼望向姬澄澈道:“你还在每刻不停地为汪姑娘凝精炼血?” 姬澄澈点点头,忐忑地问道:“有何不妥么?” 本初摇摇头道:“若非盟主救治,汪姑娘业已玉殒香消。不过……” 姬澄澈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急道:“不过怎样?” 本初迟疑了会儿,苦笑道:“汪姑娘有些变化,盟主可曾留意?” 姬澄澈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她失忆的事?” 本初虽然和汪柔不熟,但察言观色也知她在姬澄澈心中的分量不轻。假如自己据实以告,也不晓得他能否受得了? 可即便自己隐瞒不说,时日稍长姬澄澈也必定有所发现。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及早知道,多少有些准备。 于是本初缓缓说道:“失忆只是其一,按照盟主所说,如今汪姑娘譬如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虎翼在旁愕然道:“那不成了返老还童么?” 本初嘿然道:“问题是她精血耗尽,全靠盟主反哺续命,与其说是返老还童还不如说……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 四个字犹如四记重锤,姬澄澈的脑袋“嗡”的声眼前直发黑。 他深吸口气勉勉强强稳住心神,仔细观察汪柔,果然发现她的容貌较之以往好似变老了一点儿,像是一下子增长了好几岁。 这点细微的变化即使是姬澄澈,若非细看也决计察觉不到。这时得本初提醒,顿感大事不妙。 本初轻声喟叹道:“盟主看出来了?她衰老的速度会越来越快,非人力可以阻止。也就是盟主神通,汪姑娘方才支撑到了现在……” 姬澄澈急切地打断他道:“敢问本初前辈可有救治之道?” 本初沉吟片刻,诚实道:“恕老朽无能,可惜,除非医圣复生,世间已无人有此手段!” 姬澄澈的心一沉。本初的答案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心有不甘存万一之希望罢了。毕竟,他得从名师又熟读《十万巫典》,本身的医道造诣就不弱于当世任何国手。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一个结局又教姬澄澈如何接受,如何承受?! 他沉默了许久,艰难地问道:“还有多久可活?” “不好说。”本初斟词酌句道:“少则十余日,长则一两个月。老夫才思有限,不敢妄言。”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十日的工夫。”姬澄澈笑了笑道:“多谢前辈。” 虎翼安慰道:“不错,天无绝人之路。本初的话也未必就全对,说不定吉人天相,汪姑娘就会转危为安。” 本初想了想,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姬澄澈道:“这里有些丹药,每日给汪姑娘服食三颗,或可延缓一二。” 姬澄澈收下瓷瓶,就听虎翼道:“不知盟主还有何吩咐?” 姬澄澈心乱如麻,摇了下头。 虎翼道:“我们出来也有不少日子,待会儿等盟主与大司命汇合后,便需即刻北归。如今大楚上下都在追杀盟主,务必多加小心。” 姬澄澈想起一事,吩咐道:“项岳已死,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诸位不妨留意下朝野动静,尤其是殇馗和破法宗的消息。我怀疑,种种迹象联在一起,似乎是有些人不甘平庸想得太多了。” 本初躬身施礼道:“遵盟主令,我等定会加紧防范。若有需要的地方,只管传信。” 于是众人稍作计议,定下种种应对之策,便启程赶往梅之琛的营地。 一路之上姬澄澈心神不宁,也不晓得稍后汪柔醒来,到了营地自己该怎样面对她和唐雪落? (本章完) 第三章 弄人(下) 临近魔族的宿营地,梅之琛得到探报率众迎出。 汪柔已经苏醒,见到营地里一下子涌出那么多陌生人,急忙怯生生地躲到姬澄澈的身后,俨然将他当成了保护神。 姬澄澈牵着她的手一边渡入气血精华,一边随众人往营地里走。 梅中雪看出蹊跷,纳闷道:“殿下,汪仙子这是怎么了?” 姬澄澈不便多说,只道:“她遇到意外,暂时失去了记忆。”说罢四下顾盼,却找不见唐雪落的身影。 梅之琛见状道:“唐仙子刚好在打坐疗伤,我怕耽误她的清修,便没去打扰。项麟和他的手下如今也在大营里养伤,平日里足不出户,只去商婆婆的灵堂祭拜过几次。” 姬澄澈点点头,问道:“婆婆的遗体还没有火葬?” 依照巫族的习俗,人死后需进行火葬,这样魂魄才能进入天堂。 梅之琛道:“唐仙子说你一定会赶回来再见商婆婆最后一面,所以尚未火化。” 姬澄澈点点头,低声道:“我想先去祭拜婆婆。” 一行人来到了临时搭建的商梵衣灵堂前。营地里热火朝天,众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远征做准备。唯独灵堂周围异常安静,附近有梅之琛特意派出的金吾武士驻守。 姬澄澈走入灵堂,汪柔像个小孩子般亦步亦趋跟着他,好像当她再次醒来后,对他产生了极大的依赖,须臾也不愿意离开半步。 灵堂里的摆设朴素大气,一看便是唐雪落精心布置的。 商婆婆的棺椁前摆放着一盏长明灯,唐雪落纤细的身形端坐灯旁,正在打坐。 姬澄澈换上一身缟素,跪地给商婆婆上香。 商婆婆躺在棺椁里,遗体经药物封存仍保持生前仪态栩栩如生。 姬澄澈以巫族大礼向商婆婆叩拜,心里益发悲痛愤懑。 他将三炷香恭恭敬敬插入香炉里,默默想道:“我终究没能杀了殇馗为婆婆报仇雪恨。不过若是当真那魔头死了,婆婆也未必会欢喜吧?可恨婆婆念及母子之情不愿痛下杀手,殇馗竟恩将仇报。这等人渣,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他越想越恼,越想越觉得愧对商婆婆,双拳不觉用力攥紧陷入了脚下的土里。 “啪嗒、啪嗒!” 终于,两滴热泪悄然滴落在了手背上。 汪柔学着姬澄澈的样子跪在旁边,歪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要伤心? 姬澄澈闭起眼睛,努力止住泪水。 哭,是没有用的。 大仇不报,誓不为人! 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止他,哪怕是自己的外婆! 灵堂里,对着婆婆的遗体,姬澄澈默默许下誓言。 忽然,一只柔软微凉的纤手伸过来,轻轻地抹去了他脸颊上的泪痕。 姬澄澈一怔望去,入眼正碰上对面一双明亮而憔悴的美目。 唐雪落一袭素衣,臂带黑纱发贴黄花,容色难掩哀伤,却从骨子里透出令人心折的刚毅与坚强。 她轻声道:“我想,你终归想见婆婆最后一面的。婆婆见你回来,定会欢喜。” 姬澄澈点头,伸手握住唐雪落的手,试着渡了一缕真气过去,发现她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需要一段时日休养。 唐雪落见汪柔就在一旁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和姬澄澈,不由俏脸微红,低声问道:“殇馗……逃了?” 姬澄澈沉默了会儿,回答道:“我外婆突然出手将他救下。” “轩辕魔君?”唐雪落惊讶道:“她为何要救殇馗?” 说话时心里也自有一番纠结,毕竟不管怎样殇馗都是她的生身父亲。 姬澄澈懊恼道:“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哎,要是我当时快刀斩乱麻,赶在外婆出手之前杀了他,便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唐雪落摇头道:“澄澈哥哥,你不必自责。轩辕魔君这么做总有她的道理。何况以她的修为想要护住殇馗,恐怕当世无人能够得手。” 她不愿姬澄澈为此自责过多,岔开话题道:“汪姑娘怎么了,她好像有些……古怪?” 姬澄澈却不知该如何启齿,尤其面对的是唐雪落。 他有些心虚地转头看向汪柔,心想:“她为我全身心的付出,我绝不能辜负。无论如何,现下先竭尽全力救治好她!此事,此事……也不应隐瞒雪落,即便是她不能谅解我!” 想到这里,他正欲开口就听守在灵堂外的梅之琛在说话道:“项公子,请止步。” 然后便响起项麟的声音道:“让开!” 总算顾念着梅之琛是这儿的东道主,他好歹没有用“滚”字,已属客气的了。 他推开梅之琛闯入灵堂,一眼就看到了汪柔。 汪柔已不识得项麟,见他面色不善眼光灼灼电射向自己的模样吓得直往姬澄澈身后躲。 项麟见着汪柔这般,顿时勃然变色,一改平日里倨傲冷漠的模样,手指姬澄澈道:“你干的好事!” 原来苟碧子伤势最轻,经过这几天的调养已基本痊愈,闲来无事便在营地左右溜达,充当项麟的耳目。 姬澄澈携汪柔回返,苟碧子藏在暗处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赶忙将消息禀报给项麟。 项麟听苟碧子说到汪柔的异常表现,便即起身赶到灵堂来。 唐雪落尚不明白项麟为何刚一见面即对姬澄澈怒气勃发,以为是恼他连累了汪柔,便劝解道:“殿下,你言重了。” 项麟充耳不闻,振臂亮出霸王神枪直刺姬澄澈眉心,冷笑道:“无耻之徒!” 姬澄澈沉下脸侧身闪过枪锋,探手抓住枪杆。 项麟运劲弹开姬澄澈的抓握,横枪扫向他的面门道:“你还有脸回来!” 汪柔吓得直往后躲,惶急中一叠声叫道:“爹爹,我要爹爹……” 唐雪落护住汪柔,屈指捏做法印,释放出一束弧光缠住霸王神枪,肃容道:“殿下住手,这里是婆婆的灵堂!” 项麟握枪不动,冷视姬澄澈道:“你若还算个男人,立时自尽在商婆婆的灵前,也省得脏我的手——” 一言未毕,胸口猛地发闷呛出口瘀血来。 姬澄澈明白他已探得风声,闷声道:“我做的事我自会负责,无需你来过问。” 项麟俊脸如霜,讥诮道:“你负责?哈哈,不知你准备如何负责?” 需知对项麟而言,汪柔就是他的魔咒,他的逆鳞。 而今她为了他,竟破了身,于项麟心中的恼恨、嫉妒、懊丧可想而知,只恨不得一枪将姬澄澈扎个透心凉。 唐雪落渐渐听出话中况味,轻蹙黛眉道:“你们两个人打的什么哑谜?” 项麟皱了皱眉,冷然道:“大司命可听说过‘醒龙方’?” “醒龙方?”唐雪落吃了惊,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莫非汪姑娘就是那鼎炉?” 项麟一字字道:“她早就知道姬澄澈会有今日之祸,当初拜在我师尊门下,求的便是这醒龙方!所谓以命换命,鼎灭人亡——我一直试图阻止此事发生,结果天算不如人算,师妹终究还是毁了自己!” 唐雪落的俏脸登时失色,强撑着保持镇定道:“可汪姑娘只是失忆,并未丧命。” 姬澄澈涩声道:“我一直在用凝精炼血为她续命。” 项麟剑眉一挑为之愕然,随即重重一声冷哼。 姬澄澈接着道:“即使这样,她也只能勉强多活一段时日,而且一天比一天老去,不会太久,她……” 说到这里,他喉咙发堵再也无法言语,也不忍言语。 灵堂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唐雪落怔楞当场,委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只有汪柔,好似什么也不懂,奇怪地看着面前脸色灰败的两男一女。 唐雪落望着她的模样,心乱如麻语音晦涩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姬澄澈徐徐道:“我打算前往北海冰瀑找寻大先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项麟嘿嘿冷道:“大先生纵有通天手段,怕也无能为力。况且,以你的修为进入北海冰瀑,与找死何异。” “那也要去,汪柔因我而落到这般境地,而我也终究……毁了她。不管怎样,我要救活她!” 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却是定定望向了唐雪落。 唐雪落听到姬澄澈亲口说出“毁了她”,自然明白何意,心弦不由剧颤,眼前一阵阵天昏地暗,当场咳出一滩鲜血来! “雪落!”姬澄澈慌乱叫道。 项麟的面色渐渐变化,嘿然道:“许你救她,事后,我必杀你。” 唐雪落用绢帕抹去血渍,摇头道:“我没事。” 她紧紧咬住樱唇止住泪珠上涌,不让自己当场痛哭出声,免得令姬澄澈负疚更深,难堪更甚。 她猜想,当时情形必然险恶非常,汪柔必然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谁让,她和自己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谁让,这命运是如此的弄人? (本章完) 第四章 武疯子(上) 日暮天昏,山里起风了,一场大雨欲来。 火盆里闪烁的焰苗犹如调皮的孩童,在不停地蹦跳,映照在唐雪落的面颊上,更显得肌肤没有血色的苍白。 姬澄澈颓然跪坐在旁,默默地将手里的纸钱丢入火盆里,看它一下变得红亮又迅速化为灰烬。 汪柔在梅中雪的陪护下刚刚睡着,灵堂外寂静无声,连巡逻的卫士都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走路。 姬澄澈的心情矛盾之极,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商婆婆刚走,唐雪落正是最难受最需要自己安慰陪伴的时候。然而他却阴阳差错地和汪柔横生枝节有了纠葛,明日一早,自己便要远赴北海冰瀑,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这是他欠汪柔的,要还;然而对雪落的一腔深情,自己又该如何交代,一句对不起么? 在出事之前,他尽管也曾隐隐约约感觉到汪柔对自己情义远超主仆抑或朋友,但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只想着能和唐雪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直至此际,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汪柔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可惜佳人恩重,自己该如何消受? 他可以为汪柔去死,去做一切的事,却唯独无法将心交给她。 想必汪柔早已懂得这些,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不求回报不求结果。 也许在她想来,以自己的死换来心上人的生,便是此生最美的结果。 “傻瓜!”姬澄澈鼻子发酸,思绪载沉载浮乱得像一团麻线。 “你不要太自责了。”唐雪落用火钳拨弄着火盆里的余烬,眼神朦胧宛若蒙了一层雨雾,轻声道:“如果你一直深陷愧疚不可自拔,未免就辜负了汪姑娘舍命相救的心意。” 姬澄澈没想到唐雪落会主动来安慰自己,胸中五味杂陈,脱口道:“对不起。” 唐雪落闻言勉强笑道:“澄澈哥哥,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顶天立地敢作敢为。别傻了,明天一早就带着汪姑娘启程赶路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 “雪落!”姬澄澈怔了怔,愕然凝视唐雪落的俏脸,不知是甜是苦是喜是悲? 唐雪落缓缓握住他的手,用力紧了紧道:“一定要回来,我每一天每一夜,从日升要月落,都会等着你!” “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姬澄澈的心底里陡地生出无限豪情,重重地颔首许诺。 火光中,两人便这样手握着手不再说话,也无需再开口。 火盆里最后一点焰苗熄灭,灵堂里只剩下火烛的昏黄光亮。 姬澄澈看着唐雪落影影绰绰娇弱瘦削的身形,想起商婆婆临终前的话语与嘱托,眼中浓情转深竟是渐渐痴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外面的天色早就黑透,营地里亮起了篝火,一闪一闪如同天上的星辰闪耀。 “姬澄澈,滚出来。” 忽然,灵堂外响起了项麟的声音划破了黑夜的静谧与凄美。 姬澄澈不知项麟何故去而复返,对唐雪落道:“我去看看,他又放什么幺蛾子。” 唐雪落叮咛道:“别打架。” 姬澄澈淡淡一笑道:“如今他想打,只怕是打不过我的。” 他迈步走出灵堂,山野里风吹得越来越猛,穿越过林木发出隆隆啸声,犹如海潮在拍打岩石。 唐雪落目送姬澄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目光不觉黯淡了下来。 她独坐在黑夜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寒冷。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在千万巫教信众眼中,她是超凡脱俗优雅绝伦的大司命,不能软弱不能哭泣。 即使在姬澄澈的面前,她也要坚强也要从容。 可当他离开,她便能感受到眼泪的形状与温度。 婆婆走了,姬澄澈也很快会远走,去做一件艰险且前途未卜的事,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能撑到几时? 她不能让姬澄澈见到自己哭哭啼啼凄凄切切的柔弱模样,那样他会担心会心乱。 她必须显得坚强,让他走得无牵无挂满怀信心。 爱他,便应成就他。 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忘不了姬澄澈和汪柔有了肌肤之亲的事实,更清楚以他的性情,未必能狠心抛下汪柔不管。 果真如此,他就不再是自己的澄澈哥哥了。 思来想去心绪飘忽,她直感到一阵阵的虚弱无力,伏倒在商婆婆的棺椁上,轻轻哽咽道:“婆婆,孙女该怎么办,你教教我。” 商婆婆沉睡在棺椁里,已经无法回答她。 此时此刻,姬澄澈和项麟已然走出了营地,在蜿蜒缭绕的山涧旁站定。 山林寂寂怪石嶙峋,偶尔有巡夜的金吾甲士手举火把从远处经过。 “说罢,为什么事发神经。”姬澄澈不耐烦地问道:“如果是打架那就算了。” “你怕输给我?”项麟嘲讽道。 姬澄澈嘿然道:“阁下现今算是半个残废吧,我打你,胜之不武。” 项麟冷笑着反唇相讥道:“你不觉得这是打赢我的唯一机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如果你非要犯贱送上门来求揍,我满足你就是。” 项麟仰天打了个哈哈道:“犯贱的是你,居然异想天开要强闯北海冰瀑。你以为你是大先生?你想死,我乐于旁观,却也不必拖着汪柔去陪葬。” 姬澄澈怒道:“废话,除此以外,你还有其他法子吗?” 项麟嘿嘿低笑几声,摇头道:“蠢货,莫非没人教过你有句话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么?” 姬澄澈一怔,就听项麟继续说道:“既然醒龙方是我师傅所传,你为何不找他去试试?至少比你前往北海冰瀑大海捞针寻大先生来得靠谱。” 姬澄澈心头微动,却没有说话,只盯着项麟,琢磨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项麟明白姬澄澈信不过自己,自顾道:“汪柔撑不了多少天,你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我师傅。他居住的地方极隐秘,除了我们师兄妹和父皇外少有人知。可惜我伤势太重,而且汪柔需要你不时地续血存命,也只好便宜你了。” 姬澄澈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已经相信项麟不是在开玩笑。 “不知鬼师在何处隐居?” 项麟低声道:“云深不知处。” “云中山?”姬澄澈讶异道,没想到鬼师隐居的地方就在圣京城左近,距离巫教圣地所在的灵山亦不过咫尺之遥。 “师尊所居之地叫‘陌庐’,周遭设有奇门遁甲阵。我现在将阵诀告诉你,只要不是太笨,过去应该没问题。” 项麟弯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简单几笔便成一幅地图,说道:“你先发誓,绝不将陌庐的所在告诉第二个人。如若背誓,天打五雷轰,你与你爱的人,终身鳏寡孤独不得相见。” 姬澄澈咬咬牙终于还是应了,举起左手对天立誓。 项麟画好地图,又将阵诀教与姬澄澈。 姬澄澈对奇门遁甲之术造诣颇高,故而一点就透,很快便将阵诀牢记住。 项麟用靴底抹去地图,说道:“如果师傅救不活师妹,你最好祈祷今后不要再被我遇上。万一,侥天之幸师妹救活过来,你打算今后如何待她?” 姬澄澈呆了呆,这个问题他当真不晓得如何回答。 项麟见状一记冷笑,厉声道:“果然,吃干抹净转身走人。王八蛋!师妹若活过来,自有我会照料她保护她,而你——有多远滚多远,要是再敢沾惹她分毫,我发誓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姬澄澈听他骂得难听,火往上撞,微微眯缝起双眼徐徐道:“汪柔是死是活不劳阁下操心,我自会好好待她。你,喜欢怎么上窜下跳指手画脚悉听尊便,但最好管牢自己的嘴巴,否则我不介意替你缝上!” “你会好好待他?”项麟嗤之以鼻道:“你拿什么待她?娶她?师妹就是个傻瓜,明知你会对不起她,还心甘情愿为你死!” “我没工夫听你瞎扯!谢谢你告诉我令师隐居的地方。” 姬澄澈不耐和项麟撕扯不清,更怕自己会忍不住火气扁他一顿,扭头便往营地里走去。 项麟见姬澄澈撇下自己回营,不禁恼怒异常,紧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发狠道:“你这混蛋,等救下师妹,我必要杀你而后快!” 姬澄澈却没心思关怀项麟此时的抑郁。若说他起初不明白对方为何对自己怀有强烈的杀意和敌意,这仇怨究竟从何而来,现在终于多少明白了点儿。 谁若是被项麟这般行事不择手段偏又实力雄厚修为卓绝的人当作假想情敌,晚上都该睡不好觉。但姬澄澈无所谓了——自己连这龟儿子的老子都惹了,还会怕他? 他回到营地,远远望一眼唐雪落所在的营帐,寂静无声一片漆黑,想是已经睡了。迟疑着来到汪柔帐外,掀开门帘,就看到汪柔正在酣睡。 微弱的烛火在闪动着金黄色的光芒,她在睡梦里露出一丝无忧无虑的笑容,宛若一个婴儿般。 姬澄澈悄然走到汪柔的身旁盘腿坐下,轻轻捋过她鬓边的一缕乱发。 然后定下心神凝精炼血,静待黎明。 (本章完) 第四章 武疯子(下) 黎明时分,营地里举行了商婆婆的火化仪式。 来不及释放悲伤,姬澄澈便又辞别了唐雪落和梅之琛等人,踏上了求医之途。 仅仅四天后,他便赶到了云中山。 这四天里他不眠不休日夜兼程,避开城管要塞,如一道掠过荒野崇山的闪电,完成了不可思议的万里奔袭。 临行前,唐雪落送给他一副面具,还亲手将他乔装改扮成一个中年大汉的模样,又特意黏上一大把络腮胡子。 事实上经过前一阵子疯狂的追杀,大楚已逐渐放松了对姬澄澈的缉捕,甚至有传闻说他早已突破重围偷渡归国。 传闻当然不止这一条,更令人震撼鼓舞人心的消息还在后头——项麟和项岳为争皇储宝座手足相残,后者被前者杀死在荒山野岭尸骨无存。 皇兄被皇弟大卸八块的血腥八卦疯狂地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开来,成为人尽皆知的“秘密”。 很快,官府便出面辟谣,数百官差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敢于散播谣言的家伙,轻则杖责重则充边,一时令人噤若寒蝉。 姬澄澈听到这些事时冷冷一笑,想必只要脑瓜不太笨的人都能猜到,这背后肯定有黑手在推动,也许是殇馗的同党,也许是另有其人。 姬澄澈在云中山的山脚下停了下来。 云深不知处。 他抬头仰望面前的山峰,犹如一支碧玉画笔耸入云霄,自半山腰而上云蒸霞蔚山景已不可见。 漫山遍野翠绿色的竹子犹如碧波荡漾,一道道山涧瀑布环绕其间,较之北方雄峻巍峨的崇山峻岭,别有一番隽永雅致,一如深藏闺中的豆蔻少女。 行前项麟交代过,陌庐周遭有奇门遁甲阵保护,故而每次回返师门,皆须从山脚徒步登峰。姬澄澈相信项麟不会在这上面搞鬼,况且徒步上山亦更能表示出对鬼师的敬重与求医的诚意。 山脚下是大块大块一望无际的水田,春光明媚正是农事繁忙之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农户在犁地播种,或有几个顽童骑在牛背上嬉戏玩耍,一派与世无争的田园风景。 姬澄澈忍不住在水田旁多停留了会儿。这些日子以来他连遭生死大战,又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还得时时刻刻为汪柔续血存命,身体疲劳程度早已超出了临界点,全凭超人的意志力支撑到现在。 但他还不敢松劲儿,唯恐稍稍喘口气整个人就会趴下再也爬不起来。为山九仞,绝不能功亏一篑。 这时候田间地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几个顽童拍掌叫道:“武疯子来啦,武疯子来啦!” 姬澄澈一怔,就看到山脚的竹林里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身材魁梧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也不知此人有多久没洗澡,浑身污垢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儿,鸟窝般的乱发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腰间用一条树藤缠着,手里抓着一捧山核桃,光着两只大脚丫子边走边吃得香。 那群顽童倒也不怕这疯子,争先恐后跳下牛背朝他奔了过去,鼓掌笑道:“一个武疯子呀,飞进花丛中啊,飞呀飞呀,啪啪……”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啪啪”声,那些胆大的熊孩子便从地里抓起泥巴丢向武疯子,故意撩惹他。 武疯子也不知闪躲,身上登时被几团泥巴砸中。他似不觉疼痛,反冲着那扔中自己泥巴的顽童呵呵傻笑。 顽童往日也和这疯子玩惯了,便叫道:“武疯子,想不想吃糕团?” 武疯子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吃、要吃,宝宝要吃糕团!” 一个年纪稍大的顽童便道:“那好,你先学黄狗叫唤几声来听听!” 武疯子毫不迟疑,“汪汪汪”地狗叫起来,竟也惟妙惟肖。 顽童们大乐,掏出一个当午餐的糕团来丢给他道:“给你了!” 也是故意使坏,糕团扔偏了许多,直往泥地里掉落。 武疯子双眼发着绿光,一个虎扑追上去,张开大嘴抢在糕团落地前一口咬住。 顽童们看得兴高采烈,竞相鼓掌顿足大声叫好。 姬澄澈见状心头微动,察觉到这武疯子跳跃扑咬之间,竟有意无意显露出一身极上乘的修为,显非凡夫俗子所能为。 汪柔也被武疯子吸引,靠着姬澄澈身侧看得咯咯娇笑。 武疯子听到汪柔的笑声扭转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瞅了半天猛叫道:“花姑娘!”嘴里塞满了糕团,甩开胳膊便朝姬澄澈和汪柔冲了过来。 汪柔望见他凶神恶煞的面容,吓得惊声呼叫躲进姬澄澈的怀里。 姬澄澈见此情景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装疯也罢了,居然还要装色鬼。” 他左手搂住汪柔腰肢向旁躲闪,右手朝武疯子抓过来的胳膊上顺势一推一引道:“去罢!” 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却是出自天魔十二式中的旷世绝学。经过几番洗炼,如今姬澄澈用来已是得心应手炉火纯青。莫说一个武疯子,即便是元境强者稍不留神亦要摔个狗啃泥吃上老大的亏。 姬澄澈倒无恶意,只想给武疯子尝点苦头,免得他纠缠不清。 孰料那武疯子身躯微微一晃,竟然没有朝前跌倒,迅速扭转臂膀反抓汪柔的香肩道:“花姑娘,给我抱抱!” 姬澄澈暗吃一惊,没想到这个行事颠三倒四的武疯子功力如此深厚,自己运上了六成劲力亦掀翻他不得。 好在姬澄澈身经百战反应奇快,当下不慌不忙再次闪身退躲,武疯子的大手差之毫厘没能抓到汪柔。 饶是这样,也惹得姬澄澈好奇心起,有意探探这武疯子的来历。 他佯装恼怒道:“哪里来的疯子,敢在本公子面前撒野!”抡起左腿如铁鞭般横扫向武疯子后腰。 武疯子虽然神志不清,功夫却没打半点折扣,嗷的叫了一嗓子沉肘砸向姬澄澈的腿脚脚面。 于是两人便在水田旁的空场上你来我往打斗起来,虽说双方俱都赤手空拳,但一招一式无不雷厉风行刚猛劲爆。 那些顽童起初还觉得好玩,待瞧见武疯子和姬澄澈真格打了起来,不禁心中害怕忙不迭四散奔逃,七嘴八舌地叫嚷道:“武疯子打人啦,武疯子打人啦!” 水田里许多正在耕种劳作的农夫听见孩童们的哭叫声,急忙拎起锄头奔了过来。 姬澄澈唯恐误伤到农夫,叫道:“都别靠近,我能应付!” 说话间,他已和武疯子激斗了十余个回合。 那武疯子的招式癫狂诡异,东一鳞西一爪也看不出是哪家门派的路数,却势大力沉凶险阴狠至极。 姬澄澈沉着应对见招拆招,并未使出全力,存心要诱使武疯子使出压箱底的功夫来,好从中窥见他的来头。 尽管两人斗得旗鼓相当,但连目不识丁的农夫也能看出来,姬澄澈怀抱汪柔单手应战,无疑要比武疯子高出一筹。 武疯子却是浑然不觉,嗓子里嗷嗷呼吼如同野兽咆哮,双臂挥舞如轮越打越快,到后来千百条胳膊虚影难辨真假,好似千手菩提围着姬澄澈一通狂攻,根本不管自身的空门防守。 周围观战的农夫看得惊心动魄,大声叱喝起来。 “武疯子,快住手!” “武疯子,你又犯病啦!” “武疯子,你再不停下,小心叫刘老四家的大黄牛顶你**儿!” 武疯子充耳不闻,蒲扇般的大手直朝汪柔抓落,嘴里叫道:“宝宝要,宝宝要!” 姬澄澈眉头微皱,始终揣度不出武疯子的招法来历。要知道他广闻博记,于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路数无不涉猎,极少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耳听得旁边的农夫叫嚷喝斥,似乎与武疯子颇为熟稔,不禁灵机一动道:“我何不问问他们?” 计议已定,姬澄澈转守为攻,施展天魔十二式宛若水银泻地般打向武疯子的各处要害。 武疯子纵使皮糙肉厚,连捱了几下重拳亦禁不住疼得呲牙咧嘴,瘪着大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再是混不吝,此刻也已意识到自己远不是姬澄澈的对手,对方怀里那位如花似玉的花姑娘宝宝怕是抱不成了。 想到这里,武疯子颇不甘心,喉咙里嗬嗬连声猛地往姬澄澈脸上喷出一口又浓又稠的老痰道:“看宝宝的飞镖!” 果然姬澄澈直犯恶心往旁闪躲,武疯子大喜过望趁势追击,挥拳猛攻过来。 不曾想姬澄澈使的是欲擒故纵之计。武疯子铁拳甫一挥起,姬澄澈便抓到他肋下露出的破绽,右手凝捏成爪趁虚而入,扯住武疯子腰间的藤带往身前轻拽。 他用的劲儿并不大,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妙。武疯子偌大的身躯跌跌撞撞往前冲出,不知怎地那口吐出的浓痰在空中拐了个弯儿,不偏不倚正落到他的眉心。 武疯子呆了呆,姬澄澈趁机脚下使绊。武疯子终于站立不住,诺大身躯轰然跌进近旁的水田里,嘴里连吞几口泥浆。 一众农夫瞧得哈哈大笑道:“武疯子,这下吃亏吃大了吧,敢不敢接着打?” 武疯子一骨碌爬起身,瞪圆牛眼盯着姬澄澈,咧嘴道:“你欺负宝宝,坏蛋!” 姬澄澈啼笑皆非,吓唬道:“你再来,我还摔你!” 武疯子好像知道怕了,从水田爬出来往竹林里逃去,边跑边嚷嚷道:“姐,姐姐快来,有人欺负宝宝!” 姬澄澈也不拦阻,在众人哄笑声中眼瞧着武疯子一溜烟进了竹林,逃得无影无踪。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了三天假期,只想趴三天睡成肿猪头,哈哈,可惜做不到,仰天长叹啊! (本章完) 第五章 竹林(上) 四周的农夫见武疯子溜之大吉,纷纷朝姬澄澈聚拢过来。 一个老农朝姬澄澈竖起大拇哥儿赞道:“小伙子,你的拳脚蛮灵光的呀!” 姬澄澈听得懂巫语,含笑道:“小时候跟拳师学过几年。” 自被汪柔救醒后,他的一头紫发便转成蓝黑色,乍看与仙族、巫族普通人的发色无甚差异,连眼眸的颜色亦逐渐转深了过来,再加上一口流利的本族方言,无怪乎老农夫当他是自己人了。 老农见姬澄澈气度洒脱平易近人,愈发地喜欢,询问道:“小伙子,你是哪里的人,刚才没被武疯子打伤吧?” 姬澄澈含糊其辞道:“我从南边来,听人说云中山风景不错,便想带着自家的小妹趁着好天气爬山玩。” 老农早已注意到躲在姬澄澈怀里惊魂未定的汪柔,呵呵地古怪一笑道:“你妹子可和你长得不像啊!” 也难怪,汪柔肌肤如雪鼻梁高挺,是典型的龙族绝世美女,与南方小家碧玉般的女子大相径庭。 姬澄澈微微一笑,就当谎言被明眼人戳穿,装作尴尬转移话题道:“老伯,那武疯子是村里人么?” 老农笑道:“哪有,他是山里面的野人,谁也不晓得打哪儿钻出来的。别看他满口宝宝宝宝的,年岁都快赶上老汉了。我家大小子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他玩儿到一块啦。” 旁边一个三十余岁的农夫看似是老农的儿子,笑着接口道:“其实这武疯子也就是脏了点儿,却从不伤人。娃娃们捉弄他,他也从不着恼。今个儿不晓得犯了啥毛病,突然狂性大发居然和公子动上手了。幸好公子拳脚本事厉害,没被这疯子打伤。” 有个年轻的小伙儿嬉笑道:“难保他不是看中了这位大妹子,想抓回山里当压寨夫人。” 众人哄堂大笑了起来,姬澄澈看得出他们对武疯子并不害怕,甚而颇为亲近。 于是他问道:“那武疯子果真姓武,还有个姐姐?” 老农回答道:“谁晓得这疯子姓啥,只是大伙儿见他力大如牛,便‘武疯子武疯子’的叫开了。至于他姐姐……老汉我从没见过。” 老农的儿子插嘴道:“他若真有个姐姐,定也是母夜叉转世!” 众农夫哄堂大笑,姬澄澈见问不出更多的消息来,抱拳道:“多谢众位好意,我和舍妹还想早点上山转转。” 那年轻的农夫好心提醒道:“小哥儿,这山里的景致确也不差,可别溜达得太远。” 姬澄澈故作惊讶道:“这是为何?” 年轻农夫道:“山里尽是棋盘路,若非本地人经常会迷路。就算是咱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也不敢往深山里头走。那林子又大又密,万一走岔了道没个三五天休想从里头转出来。” 姬澄澈颔首道:“多谢提醒,我就在周围明亮的地方转转,绝不走远。” 他辞别众农夫,携着汪柔往云中山里行去。 两人一入竹林,便感到异常阴凉。翠绿的枝叶如翡翠般在上空撑开,遮挡住春日的阳光。泥土芬芳,地上铺满不知名的花草,色彩缤纷姹紫嫣红。 稍稍往竹林里走上一段,鸟兽便逐渐多了起来。一只只小松鼠躲在树上,好奇而略带畏惧地瞅着底下路过的这对青年男女,雀鸟则在枝头叽叽喳喳跳跃不停。 姬澄澈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了不少,松开汪柔的小蛮腰,任由她欢快地在竹林中奔跑玩耍。 一会儿,她摘下朵紫色的小花插到鬓边;一会儿,她好奇地剥开才露出尖尖小角的春笋壳,想弄明白里面藏的到底是什么。 姬澄澈也不催促,双目须臾不离汪柔的倩影,暗想儿时的她是否也是这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可惜不论自己如何努力,汪柔的衰老正在加速,这欢乐的时光终究有限。 蓦地,姬澄澈若有所觉,目光一扫发现那武疯子居然并未走远,正躲在竹林里朝自己望来,眼神凶恶而狂暴,令人不寒而栗。 姬澄澈不以为意地朝他笑笑,挪开视线继续关注在汪柔的身上。 “小兔子!”忽听汪柔一声欢呼,在草丛里发现一只滴溜滚圆的小刺猬,却是当做了野兔。 小刺猬惊得屁滚尿流急忙往草丛深处躲,汪柔跟在后面不停追撵道:“兔子乖乖,让姐姐抱抱!” 正自低头追着,猛然耳畔有人道:“我帮你抓!” 只见武疯子从草丛后面冒出,张开大手也不怕尖刺扎手,一把抓小刺猬送到汪柔的面前讨好道:“给!” 汪柔一看武疯子丑恶的面容近在眼前,哪里还敢伸手去接?当即吓傻在原地。 武疯子尽量从嘴角边挤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在汪柔看来却变得愈发的狰狞扭曲,说道:“别怕,宝宝带你去玩儿!” 眼瞧着他的手就要抓住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汪柔,姬澄澈上前扣向武疯子的右腕,笑道:“你不是去找姐姐了么,怎地又回来了?” 武疯子见姬澄澈来的快,嗷的一声往后跳开。 姬澄澈趁势将汪柔护到身后,佯怒道:“再敢纠缠,小心我打烂你的屁股!” 武疯子一手拎着小刺猬,愤怒地瞪视姬澄澈,骂道:“大坏蛋!” 姬澄澈还是头一回被人骂成“大坏蛋”,哭笑不得抬手作打道:“有种别跑!” 武疯子可不管自己有种没种,扭头又往竹林里逃,不停叫骂道:“大坏蛋,大坏蛋!” 姬澄澈也不去追他,和汪柔继续前行。 山势渐高,林深云密。 竹林中万籁俱寂,唯有鸟鸣清幽山涧淙淙。 姬澄澈牵着汪柔的手漫步其间,若非为求医而来,真想倒在绿茵之上大睡三日。 脚下的山径慢慢没入竹林深处消失不见,举目四顾到处是一模一样的碧竹,置身其中不辨东西南北。 姬澄澈默记项麟教授的阵诀,领着汪柔缓步越林登峰,倒也再未见到武疯子。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已到了半山腰,周围的云气越来越浓,蒸腾不散。 “澄澈哥哥,我累了!”汪柔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座小水潭,摇摇姬澄澈的手撒娇道。 姬澄澈猛听得有人叫自己“澄澈哥哥”,登时想起了唐雪落,也不晓得此时此刻她身在何方,在做些什么。 他呆呆点点头,汪柔欢呼一声松开姬澄澈的手,奔向小水潭。 她迫不及待地在潭边坐下,脱了靴子露出一双白玉雕琢般的雪足没入潭水里。 姬澄澈缓缓走近小水潭,忽地低咦了声,眸中神光迸绽扫视四周。 他愕然发现,除了这座小水潭之外,周围的景象竟然和自己之前曾经路过的某处地方别无二致! 这是巧合么? 不,不是! 姬澄澈舒展神识搜罗方圆百丈,震惊地觉察到这里的花草树木山石泥土就像从先前那地方复制照搬了过来一般,连石上的坑洼裂痕都一般无二! “不好,迷路了!”一个不祥的念头迅即掠过姬澄澈的脑海。 但这本是不该发生的事,他按照阵诀指引一路行来顺风顺水毫无异常,怎地会突生奇变? 正在他感到疑惑之际,周遭的虚空蓦然一阵波动,犹如浮光掠影焕放层层叠叠诡异的涟漪。 姬澄澈凛然一惊,想也不想纵身掠向汪柔,抬手甩出一道匹练缠向汪柔的腰肢。 不料虚空逆动斗转星移,射出的匹练尚在中途便匪夷所思地扭转变形,压根靠近不到汪柔身后。 与此同时四周的景物天翻地覆,那原本不过十余丈方圆的小水潭陡地扩展蔓延,竟将汪柔包裹进去。 汪柔失声惊呼,娇躯往潭水里沉落。 “有人在暗中操纵奇门遁甲阵!”姬澄澈霍然醒悟处变不惊,身形凝定空中神识全开,洞察着虚空中每一丝每一毫的微妙变化。 转瞬之间,汪柔的半截身躯已没入水中,那小水潭还在不断膨胀,飞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姬澄澈反而变得更加冷静,他明白惊慌失措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要想救到汪柔,就必须首先识破眼前的阵法变化。 他一遍遍仔细观察四周动静,甚而不放过一缕小小的波纹荡漾,心里来回推演项麟教授的阵诀,耐心寻找破阵之道。 “澄澈哥哥!”汪柔双手挥舞,却忘了自己也身负绝佳的魔功修为,潭水很快便淹没过了她挺茁的胸脯。 突然,姬澄澈凌空朝前踏了一步,随即迸立右手双指以天幕为纸,凭空挥洒接连写出“止”、“坤”、“默”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三字甫出,譬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方圆百丈的虚空“咔啦啦”、“咔啦啦”轰鸣如雷,赫然裂开数十道黑色的缝隙。 那三个金色大字立时幻化作三束锁链飞了出去,缠绕在黑色缝隙之间,将其牢牢定住。 姬澄澈看也不看动荡的虚空,身若雄鹰睥睨长天,朝水潭中央俯冲而下,轻舒猿臂握住汪柔的纤手道:“别怕,跟我走——” 话音未落,水潭里“轰隆隆”一记石破天惊的巨响,数道黑色浑圆水柱冲天而起,将姬澄澈和汪柔锁在中央。 一条身影骤然从潭底冒出,手舞婴儿胳膊粗的巨型锁链直砸向姬澄澈的背心怒吼道:“不想死就放开她!” 今天加更一记,大家节日快乐^^ (本章完) 第五章 竹林(下) “又是你!” 姬澄澈仿佛未卜先知,电光石火之间振臂将汪柔从水潭里提起,从容侧身目光直射向武疯子。 武疯子的脸上满是凶狠冷厉之色,狞笑道:“臭小子,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爷爷!” 一句话远没说完,巨型锁链如同黑蟒般风驰电掣已迫在眉睫。 姬澄澈泰然自若,藏在紫龙佩中的刀匣铿然振鸣,胎元神刀横空出世,间不容发劈斩在巨型锁链之上。 “叮!”火光四射,巨型锁链翩若惊鸿往回弹开,链条上赫然裂出一道食指粗细的豁口。 武疯子大吃一惊,没料到自己利用八龙封镇之法非但没能禁锢姬澄澈分毫,反而被对方掣出胎元神刀斩伤了“狂龙风链”。 “胎元神刀!”他双目绽光死死盯住姬澄澈,道:“你是姬澄澈!” 姬澄澈一笑道:“怎么,不装宝宝了?” 武疯子冷笑道:“好说,总好过某些人改头换面,抱头鼠窜!” 姬澄澈心知肚明对方欺他年轻气盛,更有意激怒自己做出鲁莽举动,于是悠然道:“阁下藏头露尾三番两次捉拿汪柔,究竟意欲何为?” 武疯子道:“我也想知道你带着她前来云中山所为何事?” 姬澄澈摇摇头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没必要告诉你。” 武疯子嘿然道:“看来我们唯有手底见真章了。虽说你修为高过我一筹,可在这云深竹林之中,却也未必能奈我何!” 姬澄澈微笑道:“那也未必,就算王八落进水池里,它还是只王八。” 武疯子本想激起姬澄澈的火气,没料到反被对方连连冷嘲热讽,终于自食其果按捺不住性子,勃然大怒道:“就算老子是只王八,也总比你个龟孙强!” “唿——”四周的八道黑色水柱急速旋转,猛向姬澄澈围拢压迫过来。 姬澄澈因一时大意,已吃过一回亏,如今武疯子故伎重演,他又焉能重蹈覆辙? 经过方才一番斗法,姬澄澈敏锐洞察到武疯子对竹林中的奇门遁甲阵所知有限,仅仅掌握了最基本的若干变化,远谈不上登峰造极如臂使指。 眼看武疯子运转阵法又朝自己攻来,姬澄澈凌空伫立渊渟岳峙,并不急于出手。 武疯子胸有成竹,催动法阵向姬澄澈合围,说道:“交出汪柔,乖乖滚出云中山,爷饶你不死!” 姬澄澈短短须臾的工夫,已窥破武疯子的手段,轻笑道:“交出她也可以,先打赢我!” 他刀交左手,右手捏做阵诀,去念存思催动神识,自指尖溢出一道道符纹融入虚空之中。 顷刻间,八条黑水龙柱齐齐翻转扑向武疯子。 武疯子猝不及防,惊怒交集往后飞退,手中狂龙风链舞作一团黑光笼罩全身。 “嘭嘭嘭——”黑水龙柱结结实实砸在狂龙风链幻动出的光团上,光澜飞溅震耳欲聋。 武疯子踉踉跄跄往后倒退,嘴角溢血形容可怖,终究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噗通一声栽入水潭里。 姬澄澈右手五指如拈花如碎玉,不断变幻成各种阵诀,水潭四周的巨石隆隆升空,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落潭水里,眨眼的工夫便堆积起一座石山! “好吵!”汪柔也不管姬澄澈这手露得有多漂亮,只是嫌声响太大捂住了耳朵。 姬澄澈收刀落到水潭边,优哉游哉地打量石山。 过了一会儿,石山微微晃动起来,大块大块的岩石往下滚落。 猛听得“轰”的巨响,石山从底下炸开,无数乱石穿空飞腾,惊得潭水滚沸鼓荡。 武疯子浑身是血狼狈不堪,从石山里蹦出来,忿然叫道:“你捣什么鬼,居然能指挥法阵?!” 姬澄澈笑道:“你自己三脚猫的工夫没练到家,要是换做阵主在此,我哪里还能反客为主?说罢,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躲在云中山里装神弄鬼?” 武疯子气急败坏道:“老子是谁关你屁事!” 姬澄澈再不说话掣刀而上,当头劈落。 他的刀法深得刀圣真传,简简单单的一招一式都能化腐朽为神奇,运用奥妙存乎一心。武疯子的修为尽管了得,奈何锐气已失又顾忌着姬澄澈五花八门的手段,竟不敢立敌,翻身往水潭里逃去。 姬澄澈哪容得他跑,默念巫咒弹指一点,水潭里顿时寒气迫人,如春笋般拔出数十支冰棱,“嗤嗤嗤”直射武疯子。 武疯子骇然转身,挥舞狂龙风链拨打冰棱,可还是百密一疏,猛地屁股剧痛,被一支冰棱刺中。 他嗷的惨叫,手捂受伤的屁股往上直蹦,倒似主动凑向姬澄澈劈落的刀锋。 姬澄澈无意伤其性命,正欲扭转刀锋先用刀背将他拍晕再说,蓦然神识触动,周身如有万道钢针攒刺,显示出极危险的征兆。 “有人偷袭!” 姬澄澈的脑海里虚影成像,浮现出一条若有若无淡如云烟的影子,正以惊人的速度从身后掩袭而至,手中掣动一根细长兵刃似是竹杖,直朝自己背心刺来。 他已来不及转身招架,当即兵行险着身躯前倾,飞起双足向后点击。 “啪!”足杖交击妙到毫厘也险到极致,竹杖向侧旁掠过,在姬澄澈的小腿上划出一道痕印,却无法伤到他分毫。 来人不知姬澄澈有圣泽银焰护体,譬如金刚不坏之躯,惊讶地低咦了声,双手微微抖动,竹杖翻转回来斜刺他的腰眼。 姬澄澈眼疾手快,振臂将汪柔向上抛起,腾出左手立掌如刀劈击在竹杖之上。 “啵”的脆响声中,竹杖往一旁荡开。 姬澄澈借力翻腾,张开臂膀接住汪柔。直至此刻,她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来人接连两记杀招未能伤到姬澄澈,兀自不愿善罢甘休,踢出左脚如锋刃般攻向他的小腹。 此刻姬澄澈已侧转过身,眼光瞥见对方是个灰衣中年女子,面色灰白双颊凹陷,说不出的阴冷诡异,却是从未见过此人。 他莫名其妙被这中年女子偷袭截杀,不免胸中火大,胎元神刀灌注八成功力雷霆万钧斩落下来。 中年女子骇然变色,竭力拧腰转腿,脚尖往刀上点落,试图以柔克刚化解姬澄澈的攻招。 哪知胎元神刀运至中途,遽然间毫无征兆地化作绕指柔,顺势横扫拍向中年女子探出的左腿。 中年女子的功力较之武疯子尚略逊一筹,却胜在身手奇快,竟在千钧一发里不可思议地收腿腾身,如纸鹞般飘荡开去。 即便这样,也将这中年女子吓得不轻,一连退开十余丈才稍觉心安,惊疑不定地打量姬澄澈。 “师姐小心,这小子扎手得很!”武疯子自以为从鬼门关里兜了一圈回来,心有余悸地朝那中年女子叫道。 中年女子白了他一眼,不满道:“你不觉得这提醒来得太晚了点儿?” 武疯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嘴笨,脑袋也转不快。” 姬澄澈饶有趣味地看着武疯子和中年女子,说道:“原来你还真有个姐。” “谁是他姐?谁是他姐?”中年女子的语速简直比她的出手还快,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道:“我有那么老么?我看上去真的很老么?你从哪里看出我比他老?就像我经常自称老娘,也不代表我真是你娘,就像你老婆未必很老,说不定还非常年轻。” 姬澄澈听得瞠目结舌,苦笑道:“莫非我听错了,刚才他不是叫你‘师姐’?” 中年女子恼道:“师姐和姐能一样吗?猪肉可以吃,你咬一口猪试试?” 姬澄澈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比武疯子年轻,却因入门在先所以做了师姐。” 中年女子气呼呼道:“真笨,绕了半天才搞明白。” 姬澄澈笑道:“这可不能怪我,方才在山脚下,可是有人喊姐来着。” 汪柔点点头道:“对啊,我也听见他喊了!” 她纤手一指武疯子,模仿道:“姐,姐姐快来,有人欺负宝宝——” 这一学不要紧,但见武疯子愁眉苦脸如丧考批,中年女子柳眉倒竖脸色发绿,咬牙切齿道:“武大锤,老娘要杀了你!”提起翠竹杖径自撇开姬澄澈,像母老虎般朝武疯子扑了过去。 武大锤干脆利落地扭头就逃,叫冤道:“那能怪我么?明明年纪比我小,偏要抢着做师姐,又不肯认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哎哟,你真打!” 中年女子一杖抽在武大锤的屁股上,暴跳如雷道:“怪我咯?怪我咯?你装疯卖傻吃老娘豆腐,咽了熊心豹子胆了!” 汪柔看得有趣,娇笑道:“澄澈哥哥,他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姬澄澈微笑道:“他们是故意的,装作斗嘴打架的样子好开溜。” 汪柔一愣,果然看见武大锤和中年女子吵吵闹闹追追打打,一不留神的工夫便逃进了水潭对岸的竹林里。 她咯咯笑道:“真好玩儿,一看打不过就变着法儿的逃跑,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姬澄澈道:“他们是怕我会出手强留,更不愿落下面子自认不是我的对手。” 他收起胎元神刀,说道:“走吧,或许待会儿在路上咱们还会遇见他俩。” 汪柔自告奋勇道:“到时候你抓住他们,我帮你打他们的屁股!” 姬澄澈心头暖洋洋的一阵酸甜,笑了笑道:“好,我帮你抓住他们,让你来打屁股!” (本章完) 第六章 求医(上) 未曾想,姬澄澈的预估也有出错的时候。 直至他和汪柔来到陌庐外,都没有再遇见武疯子与那个中年女子。 陌庐位于云中山的一道山梁旁,通过这道山梁再往上前行数里便是峰顶。 简简单单的五六栋竹庐外,是一畦一畦的药田,有寻常可见的田七当归,也有连姬澄澈都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 一条清涧自竹庐前潺潺流过,鱼儿成群结队清晰可见,还有许多小螃蟹藏在石头缝里探头探脑往外张望。 姬澄澈和汪柔从茂密的竹林里穿行而出,铺面是浓郁的草药香气。 药田里,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正在俯身施肥。他手里握着木勺,将肥料小心翼翼地灌注到一株凤尾莲根周围的泥土里。 在老人的身后,武大锤和中年女子像木桩般跪在田垄上一动不动,哪里还有半分疯傻凶狠劲儿? 老人身旁跟着个脸上生着一条可怖刀疤的中年男子,亦步亦趋地拎着木桶,也是一声不吭,好似生怕惊吓到了地里的草药。 姬澄澈认得此人,当日他随汪柔在东海小舟上拜见鬼师时,便是这刀疤男子在船尾操舟,也如现在这般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彷如空气般的存在。 汪柔看到老人在浇花,立刻来了兴趣。姬澄澈拽住她的手,微微摇头做了个噤口的手势。 他知道老人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汪柔的到来,却不想这便上前。 看着老人专注的模样,姬澄澈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他是在完成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过了许久,老人才浇了半畦地,汪柔委实忍耐不住,小声问姬澄澈道:“我可以走近去看看吗,保证不说话。” 姬澄澈点点头,松开了汪柔的手。 汪柔走近老人身边,好奇地蹲下身来看他浇地。 老人忽然抬起头,朝她和蔼地一笑。 没等汪柔说什么,老人转过身去打理另一株虎爪木。 日头不知不觉渐渐往西偏斜,浓烈的云气染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如宝石般闪烁着萦绕在竹林山野间。 老人终于浇完了最后一株草药,将木勺放回桶里。 武大锤和中年女子依旧跪地不起,俨然是对老人畏之如虎敬之如山。 老人却看也不看他们两个,对汪柔说道:“走,我带你去看小金鱼。” “好啊!” 汪柔早就觉得气闷了,闻言不禁欢呼雀跃,跟着老人来到清涧旁。 老人弯下身洗了手,然后慢慢地在掌心里捧起一条金色的小鲤鱼,递到汪柔面前道:“喜欢吗?” 汪柔用指头轻轻碰了下又忙不迭缩了回来,点点头再摇摇头,说道:“喜欢是喜欢,可我不能把它带在身边啊。鱼儿离开水会死的。” “不错,鱼儿离开水会死的。”老人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可惜偏偏有人不明白这个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 中年女子身躯巨震,哀求道:“师傅,徒儿知错了,求你饶了我和武师弟吧!” 老人对中年女子的求告置若罔闻,将金鲤放回溪水里,鱼儿一摆尾巴藏入水底石缝后不见了踪影。老人牵着汪柔的手站直了身躯,对姬澄澈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姬澄澈对老人执弟子礼,恭恭敬敬道:“拜见鬼师!” 鬼师呵呵一笑道:“你已猜到我是谁了吧?” 姬澄澈看了汪柔一眼,回答道:“弟子仍是不敢相信。” 鬼师道:“走,我请你喝茶。” 姬澄澈犹豫道:“这两位……” 鬼师不以为意道:“他们喜欢跪,便跪着罢。等跪的累了,就滚蛋。” 姬澄澈隐约猜到,鬼师与武大锤、中年女子之间必有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往事,以至于生出了嫌隙。但这毕竟是人家师门里的事,自己作为外人也不好多问。 几个人走进一栋竹庐,刀面男子烧水烹茶,鬼师拉汪柔在自己身旁坐下,说道:“我愧对这丫头啊,没想到她生性恁的刚烈,竟真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汪柔茫然道:“谁,你是在说我么?” 鬼师柔声道:“不是,我在说另外一个女孩儿,她跟你一模一样。” “真的吗,”汪柔恍然道:“我想见一见,她在哪里?” 鬼师回答道:“她藏了起来,也许再也见不着。” 姬澄澈眼睛发热,恳求道:“求先生救她!” 鬼师不言语,转头对汪柔道:“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 汪柔大喜道:“好啊,我最喜欢玩了!” 鬼师从袖口里取出一盒金针,说道:“我们玩的游戏叫做‘龙宫寻宝’。我用金针来刺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身上的感觉。等我刺过十八下以后,就能猜到你想见的那位小女孩儿究竟藏到了什么地方。” 汪柔迟疑道:“可我怕疼!” 鬼师微笑道:“我的针,也许会酸,也许有点麻,但绝对不疼。” “不疼就好。”汪柔答应道:“那我们快点玩吧。” 鬼师宛如慈祥的祖父,捏起一枚金针道:“你要说实话,不然我可猜不中。” “好酸!”金针刺入汪柔右肩的窍穴里,她皱了皱眉叫道。 “那这里呢?”鬼师一边问询,一边将第二枚金针扎进她的身体里。 “哎哟,好痒——”汪柔花枝乱颤,咯咯笑了起来。 鬼师全神贯注观察她的反应,慢慢地将十八枚金针悉数扎到汪柔的身上。 “这里麻,我想睡觉……”汪柔打了个哈欠,缩在姬澄澈的怀里睡着了。 姬澄澈充满期待的目光望向鬼师,但求能从他口中听到“有救”二字。 “老朽……无能为力。” 鬼师的一句话,宛若冷水浇头令得姬澄澈全身冰凉。 “毁一命,活一人——这是鼎炉命中注定的结果。” 鬼师深邃的眼睛凝视姬澄澈,缓缓说道:“教她醒龙方,我是存了私心。这私心,便是你。” “我?”姬澄澈错愕道。 “别误会。”鬼师摆摆手道:“我没有逼迫汪柔。实际上这是她之所以愿意拜老朽为师的条件。” 姬澄澈低下头,看着熟睡中的汪柔,五味杂陈道:“这丫头,怎么那么傻。” 鬼师道:“她若不傻,你怎能得活?一饮一啄,自有因缘。” 姬澄澈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胸中烦闷难受,好像有一块块铅石不断叠加重压。 “先生,求您务必救活汪柔,即令澄澈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鬼师沉默半晌,刀疤男子毕恭毕敬将新沏好的银针绿茶奉上。 鬼师向姬澄澈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也端起茶盏来轻轻吹起。 姬澄澈无心用茶,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鬼师。 “真想救她,说不得要赴汤蹈火。”鬼师啜了口茶水,垂首看着杯盏里浮浮沉沉的茶叶,说道:“若我告诉你,即便赴汤蹈火,也未必能够救活她呢?” 姬澄澈精神大振,对他而言鬼师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无异于天降甘露。莫说“未必”,即使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好过现在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深深一拜道:“求先生教我!” 鬼师叹了口气道:“你若去了,便是九死一生。很可能不仅救不了汪柔,反而令她的苦心牺牲付诸东流。” 姬澄澈唇角泛起笑意道:“最坏也坏不过同生共死。” 鬼师的枯瘦的脸上逸出一抹淡笑,说道:“是老朽太过计较得失,反不如年轻人洒脱。世事无常,岂是老朽可以揣摩掌控的?也罢,你可听说过‘天命赤炎石’?” “据说是产自北海冰瀑之后的永恒之地,即便在那儿也是极为稀有,而且炽烈如火足以熔金销石,寻常人尚未靠近十丈内便已彻底蒸干汽化。” 姬澄澈记着古籍里的相关描述,说道:“不过此物除了踏入永恒之地的先圣外,毕竟谁也未曾见过。而且按照典籍上的说法,永恒之地中的东西都大异常理,有不可思议之特性……莫非,您是要我前往永恒之地取回此物?” 鬼师道:“那倒不必。果真需要进入永恒之地才能获得,老朽也不必向你提起。” 姬澄澈惊异道:“难道此间也有天命赤炎石?!” 鬼师道:“其他地方是否有,恕老朽不甚了然。但在灵山,便有一枚!” “灵山?”姬澄澈怔了怔道:“先生说的是巫教圣地?” 鬼师嘿然道:“世间能有几座灵山?” 姬澄澈心里讶异,巫教居然有天命赤炎石,他从未听商婆婆或唐雪落说起过,甚至连唐虞和他留下的十万巫典里亦无只字片语的记载。 鬼师好似猜到了他的迷惑,说道:“灵山有赤炎石,即使是巫教中人亦不自知。” “这是为何?”姬澄澈纳闷道。 “天命赤炎石又名长生石,约在千年前第一次元界大战结束后,当时的魔君轩辕崇光曾经进入过一次永恒之地,随即全身而退带回了一枚天命赤炎石。他本意是要用此物救治一位心爱的皇妃。她的症状与汪柔相似,可轩辕崇光却沮丧地发现天命赤炎石无法直接服用,必须先经炼化。可惜时不我待,没等到他炼化成功,那皇妃便油尽灯枯香消玉殒。” 鬼师喝了口绿茶,答道:“此乃魔族隐秘,连你的外婆轩辕帝君亦不知情。你当知道,这炼化天命赤炎石的所在便是如今的灵山,号称‘圣地中的禁地’的金汤火池!” (本章完) 第六章 求医(下) 天命赤炎石。 灵山,金汤火池。 这对姬澄澈来说,并不是什么选择题,因为在汪柔的生死之间他根本不必选。 “多谢!”他向鬼师再次拜谢。 鬼师道:“莫急,我送你一件东西。” 他起身走进里屋,不一刻便捧了一只红黑色的匣子出来,交给姬澄澈道:“天命赤炎石熔金消铁,普通器皿根本无法盛装。此宝名为‘无间匣’,当年轩辕崇光便是用它密封了天命赤炎石才从永恒之地中带出来。” 姬澄澈将无间匣收入紫龙佩中放好,恭敬道:“弟子速去速回,汪柔便拜托先生照看了。” 鬼师淡淡道:“她是老朽的关门弟子,无需你说,我自当尽心照料。”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你和巫教渊源深厚,不过天命赤炎石的事情最好不要向唐衍提起。甚至,以你如今的处境,还是与唐衍避而不见为佳。” 姬澄澈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起身道:“弟子告辞!” 他看了眼汪柔,迈步走出竹庐,却见那中年女子和武大锤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过分毫。 姬澄澈想了想,走到两人近前蹲下身道:“你们两人都是鬼师的弟子?” 武大锤先是在姬澄澈手上吃了大亏,刚才苦苦哀求师傅的谅解不得,心情正自异常恶劣,当即爆了句粗口道:“关你鸟事!” 中年女子低声叱喝道:“闭上你的臭嘴,澄澈殿下是好意!” 她比武大锤心细许多,早已发觉鬼师对姬澄澈十分客气,可见他在自己师傅心目中的分量颇重。假如姬澄澈愿意为她和武大锤美言几句,或许师尊开恩也未必没有一丝希望。即使不能,也没有必要再得罪这少年。 念及于此,中年女子道:“我叫元十四娘,我们两人都是孤儿,蒙师傅收养才不至于饿死街头。可惜我们两人竟是狼心狗肺,在二十余年前做了一桩十分对不起师傅的事情,被他老人家逐出了门墙。” 武大锤闷声道:“那事怪我,跟你没关系!” 元十四娘没理他,接着说道:“从那以后我们两人便躲在云中山里暗中守护师傅。武师弟装作疯子,经常下山打探消息,也顺便巡查附近有无形迹可疑之徒。这次殿下携着汪柔师妹前来,武师弟起初并未认出您,这才有了后来的误会。” 姬澄澈了然道:“原来如此,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武大锤问道:“汪柔师妹到底怎么了?” 姬澄澈摇头道:“一言难尽,我这便下山去为她求药。” 他走了两步,想想又问道:“你们两位便准备一直这样跪下去?” 元十四娘苦笑道:“我和武师弟都想好了,与其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还不如跪死在陌庐前。” 姬澄澈安慰道:“来日方长,令师似乎也非绝情之人。” 武大锤脑袋摇得像卜浪鼓,不以为然道:“澄澈殿下,你是不了解我师傅的脾气。他认定的事儿,从来不会回头。我们……娘的,跪死算了,一了百了!” “你少胡说八道!”元十四娘怒道:“我俩死不死,与师傅何干?” 武大锤耷拉下脑袋,嘴唇动了几动没吭声,就像霜打的茄子。 元十四娘对姬澄澈说道:“殿下走好,早去早回。” 姬澄澈点点头道:“等我回来,设法为两位在令师面前周旋。不过总跪在这里不是办法。” 元十四娘心里一喜,感激道:“多谢殿下!我们自有分寸。” 姬澄澈便不再多说什么,独自下山离去。 武大锤目送姬澄澈背影,小声问元十四娘道:“你觉得这小子真肯为我们说话?” 元十四娘瞪他一眼道:“人家是魔君血脉,大先生的嫡传弟子。你别老是张口小子闭口小子,师傅听到会高兴?” 武大锤不忿道:“皇子咱又不是没见过,项师弟不也是么?” 元十四娘摇头道:“澄澈殿下和项师弟大不相同。别忘了,咱们师傅的出身!”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的工夫,就见那疤面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生冷的声音道:“鬼师要你们立刻滚下云中山,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武大锤暴怒道:“你放屁!” 疤面男子并不生气,漠然道:“我放的屁你们爱闻不闻无所谓,但师傅的命令不得违抗。你们是自己滚,还是要劳烦我动手将两位扔下去?” 元十四娘咬牙道:“石大哥,求你行个方便,让我们再见师傅一面,说几句话就成!” 疤面男子木无表情道:“不行。” 武大锤怒骂道:“石毅夫,你不过是项翼派来的看门狗,有什么了不起。少在这儿狐假虎威,别人怕你是个什么五大夫,在老子眼里,你狗屁不如!” 石毅夫的涵养真的好,被武大锤骂得狗血淋头居然脸上没一丝怒色,淡淡道:“石某既做了鬼师的看门狗,两位便无需再多费口舌,我说不行便不行。” 元十四娘眼见局面越弄越僵,不由心急如焚。 石毅夫位列大楚五大夫之一,修为甚或在杨天羽等人之上,这些年追随鬼师左右,俨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别说一个武大锤,即使加上自己,两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石毅夫还掌管着护卫陌庐的“玄云五气阵”阵钥?就她和武大锤懂的那点儿阵法皮毛,比起石毅夫来简直天差地远。 念及于此她传音入密道:“武师弟,你尽力缠住石毅夫。我拼死闯过去求见师傅!” 武大锤也晓得鬼师往日最宠爱元十四娘,她去的效果一定比自己好,于是“嗯”了声,猛地大吼道:“石毅夫,老子受够了你的鸟气,先让我揍一顿再说!” “哗啷啷——”他从地上暴起,挥舞狂龙风链横扫千军如卷席,直抽石毅夫腰间。 石毅夫早有防备,武大锤身形一起,他便向后退开,正好躲过狂龙风链的攻击。 不等他出手反击,元十四娘动如脱兔,遽然冲向陌庐,泣声叫道:“师傅,你若真要赶我们下山,不如让弟子死在陌庐前!” 石毅夫没料到元十四娘会来这么一手调虎离山之计,冷声喝道:“回来!”腾身欲要截击。 武大锤恰似疯了般挥出狂龙风链,鼓荡起排山倒海的黑色罡风,狠狠压向石毅夫,不让他追近元十四娘。 “铿!”石毅夫翻腕亮出黑白双剑,黑剑又粗又重,白剑又细又长,两剑交叉犹如剪刀切入涌来的罡风黑云里,好似剪纸般裁开一条缝隙,直追元十四娘。 然而元十四娘的身速异常迅敏,只这一耽搁便已摆脱石毅夫,疾掠过一片药田径自奔到了陌庐前。 就在她打算冲进门里的刹那,却莫名其妙地身躯巨震,如同中了魔咒一般硬生生刹住去势,呆呆望着竹庐里,脸色阴晴不定说不出是敬畏、恐惧、错愕抑或是其他…… 武大锤不知端底,奋力挥动狂龙风链击向石毅夫的后心,试图逼迫对方回身自保,口中焦躁道:“师姐,快进啊!” 石毅夫哼了声,身形骤然加速,匪夷所思地躲开狂龙风链轰击,一个晃身业已来到陌庐前,低喝道:“好个狡猾的婆……” “娘”的尚未来得及出口,他的喝斥声戛然而止,惊异地望着竹庐门里。 竹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黑衣妇人,脸戴秘银面具背对门外坐在鬼师的面前。 元十四娘和石毅夫看到的只是她悠然自若的背影,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对仙巫两族而言,她是恶魔一样的存在;对魔族来说,却似令人顶礼膜拜的神祗。 “轩辕桐!” 石毅夫万万没想到,轩辕魔君有朝一日竟真的坐到了鬼师的面前! 他的喉咙微微发干,像有一团火在烧。十几年未曾有过的紧张与刺激感重又回来,握剑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 “师傅!” 武大锤从后赶到,本想冷不丁再抽石毅夫一家伙,但瞧见俩人神情不对,总算忍住没动手,待看清楚竹庐里的黑衣妇人背影,也不禁惊得呆了。 轩辕魔君仪态优雅坐在竹塌上,悠然地品味着杯盏里的绿茶,一直没有说话。 鬼师同样地一言不发,静默着与轩辕魔君对坐。 竹庐里浮动着一缕微妙的气氛,谁也不愿率先打破这平静,谁也不清楚这平静之下到底隐藏着的是什么。 “你死的时候,我还偷偷哭过一场,没人知道。” 轩辕桐放下空了的杯盏,打破了竹庐里的沉寂,平静地开口说道:“父皇走的时候,我都没有流一滴泪。为你,我却哭了。很可笑,是不是?” 鬼师没有应声,执壶为轩辕桐沏茶。 轩辕桐看着杯盏里慢慢注满的茶水,悠悠道:“我当你是师长,是大哥,是最可依靠的亲人……你却在我最难的时候一死了之。你是这样,禹天则也是这样,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弃我?!” 鬼师放下茶壶,客气道:“请用茶。” 轩辕桐恶狠狠盯着鬼师良久,鼻子里冷哼了声端起杯盏。 鬼师垂首避开轩辕桐尖锐冰冷的目光,缓缓道:“那会是个很长的故事,陛下有兴趣听么?” 轩辕桐冷笑道:“无所谓,几十年都等了,我不在乎再多等这么一小会儿?” 鬼师点点头道:“那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呵呵,就算当年的十圣战开始吧……” (本章完) 第七章 恩与怨(上) 四十余年前,太古山十圣战。 一场彻底改变了元界各族千年命运的决死之战。 医圣瞿春白的对手是羽圣流风澜,结果一废一疯两败俱伤。 战后,流风澜错手杀死了发妻,自囚于东海之底。 瞿春白的做法更直截了当,他选择了自尽。 火化发丧之日魔族大恸万人相送,举世缟素罢朝十日,待遇之隆当世无俩。 “与流风澜那一战,其实是我输了。”如今的鬼师,当年的医圣轻轻道:“因为他所选的题目,是我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 “他问我,究竟是人人生而平等,还是三六九等与生俱来?” “我们论战了整整五日,争得难分难解异常激烈。谁料到了最后一天,却出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局面——我逐渐动摇了坚守了数十年的信念,而流风澜却开始相信原来人生来便是不同……” “可笑么?结果我受心魔反噬经脉俱断九死一生,流风澜走火入魔疯疯癫癫。我与他所谓的圣者之战便是如此收场。” 鬼师一边回忆当年,一边给自己添了杯茶,一口轻啜不知是冷是热,是涩是苦。 “下山后,我遇到了大先生。我们聊了数日,然后分道扬镳。回来后,我曾经试图凭借自己的医术造诣恢复修为,奈何人力有限无济于事。万念俱灰之下,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场没有最终完成的论战,闭关数月后终于决定假死超脱。” “你假死,却骗得我好苦!”轩辕桐冷冷一笑,笑容里蕴含悲愤讥嘲之意。 “若骗不过你,又怎骗得过世人?我之所以没有真正求死,只因心魔未解。其后数年我隐姓埋名乔装改扮云游天下,由出世而入世,想要寻求心底的答案。” 鬼师接着说道:“然而亲眼目睹的仙巫两族惨状越多,我便越发的痛苦,也越来越害怕有朝一日这积郁了千年的仇恨爆发出来,该当是何等可怖的景象!我病倒了,又恰遇强盗打劫,危难之际项翼出手相助。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也不晓得我的真实身份。” 轩辕桐怒道:“于是你就感恩图报心安理得干起了吃里扒外数典忘祖的勾当?就此认贼作父……不,应该说是认了贼儿子?” 鬼师道:“项翼不是贼,巫族也不是贼。相反当年是魔族横征暴敛坐享其成!” “很好!我原本想给你一个忏悔和改过自新的机会,看来是太天真。” 轩辕桐怒极反笑,霍然起身道:“过去的医圣瞿春白果然早已死了!” “女魔头,休得伤我师傅!” 在外站着的武大锤以为轩辕桐要对鬼师下手,心急火燎一声怒吼,冲入竹庐里挥起狂龙风链砸向她的后脑。 轩辕桐听到脑后生风,篾然冷笑并不回头,反手拂袖扫向狂龙风链。 “砰!”一声爆响炸得人耳朵生疼犹若针刺,轻柔的衣袖竟将狂龙风链硬生生打了回去,震得武大锤两百多斤的身体似捆柴禾般倒飞出竹庐外。 “大锤!”元十四娘唯恐武大锤被震伤,急忙探出翠竹杖搭向他的后腰。 她也留了个心眼不敢硬接,双腕抖动运转翠竹杖,打算利用巧力卸去轩辕桐的袖劲,然后再襄助武大锤安稳落地。 岂料甫一碰触到武大锤的后腰,翠竹杖上传递过来一股沛然莫御的阴寒气劲,当场震得元十四娘双臂发麻就像被冻僵了一样。 她脸色发青口中闷哼,奋力用翠竹杖往上一挑,将武大锤的身躯送了出去,双足蹬蹬蹬蹬连退四步方才站住,一口口腥甜气血从嗓子眼里往上翻腾,不由得为之骇然。 再看轩辕桐面前的杯盏安然无恙,连茶水都没有溅出来一滴。 “魔君手下留情!” 石毅夫见势不妙,黑白双剑齐头并进,刺向轩辕桐的后心。 轩辕桐侧身,左手从袖袂里探出,双指微屈往黑剑上一搭一推。 石毅夫只觉得右臂一麻,黑剑身不由己往左偏斜,撞上了白剑。 “叮”的脆响,黑白双剑交击弹起,凌厉的攻势顿时被轩辕桐在轻描淡写间化解于无形。 轩辕桐的左手迫退黑白双剑后,双指迸立如剑锋般刺向石毅夫的眉心。 石毅夫手中的黑白双剑不及回撤防守,只能往后飞退。 哪曾想轩辕桐的指攻竟是虚晃一枪,随即悠然转身坐回到竹塌上,就像从来未曾出过手一样。 元十四娘将将缓过一口气,见状奋不顾身扑入竹庐,翠竹杖疾戳轩辕桐后脑。 轩辕桐的眸中闪过一道杀机,右手握住了桌上的杯盏。 “滚出去!”鬼师抢在轩辕桐出手之前,厉声喝道。 元十四娘呆了呆,猛收住翠竹杖道:“师傅,这老妖婆要杀你!” 鬼师冷然道:“我早该死了!你们谁敢再对陛下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武大锤叫道:“师傅,就算徒儿不争气,你老人家可不能想不开啊!” 石毅夫哭笑不得,低喝道:“笨蛋,鬼师是不想我们白白死在轩辕魔君手中!” 他亮开黑白双剑,沉声道:“我缠住她,你们带鬼师走!” 元十四娘嗤之以鼻道:“我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却是老娘刚用过的法子。我和师弟留下,你带师傅走!好不容易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谁跟老娘抢功老娘跟谁急!” 轩辕桐面带不屑的冷笑,听凭石毅夫和元十四娘、武大锤等人争论。 武大锤不耐烦道:“别争了,老子便不信咱们三个联手,还斗不过这恶婆娘!” 说着话他抡起数百斤重的狂龙风链,就打算舍命一搏。 蓦地,武大锤肩膀一沉被人用手按住,刚刚要爆起的身形又被生生压了下来。 “别拦老子!”武大锤怒喝道,起先以为是元十四娘或石毅夫干的,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两人都在自己的面前,根本不可能伸出第三只来压他的肩膀。 那会是谁? 他愕然回头,才发现是原本早已离开的姬澄澈。 “你,你没走?” 姬澄澈点点头道:“我只是装装样子离开而已,不然外婆怎么肯现身一见?” 轩辕桐回转过头,面带微笑注视姬澄澈道:“你猜到我会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姬澄澈回答道:“自从我听说了醒龙方的来历后,就知道外婆一定会偷偷跟来。” 轩辕桐道:“你想救他?” 姬澄澈道:“我要杀殇馗,你不也救了。” 石毅夫、元十四娘和武大锤闻言俱都大吃一惊,想不到殇馗居然会差点死在姬澄澈的刀下,不由得再次对这少年刮目相看。 轩辕桐沉吟道:“你是担心他死了,无人可救汪柔?那倒大可不必,只要拿到天命赤炎石,我一样能救活她。” 姬澄澈摇头道:“无关汪柔。” 轩辕桐的目光转冷,道:“这个人,他背叛了魔族,背叛了我!” 姬澄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轩辕桐对视,无惧道:“殇馗也是!” 轩辕桐怔了怔,嘿笑道:“你想和我谈条件?” 姬澄澈黯然道:“我以为,人世间惩恶扬善是大道;难道在外婆眼中,人命是交易么?” 他放开武大锤的肩膀,走进竹庐道:“殇馗,非死不可。鬼师,我一定要救!”‘ 轩辕桐眼神如针,刺在姬澄澈的脸上,徐徐道:“就是你师尊禹天则,也从未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罢了,看在你自小失了娘亲没人疼爱的份上,我今日就依你一次。” 石毅夫等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轩辕桐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姬澄澈却不上当,摇头道:“不是今日,从今往后,请外婆都不要再为难鬼师。” 轩辕桐沉下脸道:“你好大的口气,敢和我漫天要价,愈来愈得寸进尺!” 姬澄澈躬身道:“孙儿不敢,但孙儿知道,人命无价。” 轩辕桐在面具后嘿嘿冷笑几声,出乎意料之外地没有发怒道:“好得很,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恩怨分明,不愧是我轩辕桐的外孙。” 她忽然改以传音入密,嘴唇微动对姬澄澈说了几句话。 姬澄澈的面色遽生变化,讶异地看着轩辕桐。 轩辕桐对他点了点头,说道:“信与不信由你。” 姬澄澈沉声道:“他现在何处?” 轩辕桐悠然道:“我把他安排在一个有趣的地方,放心,你找不到他。等该出现的时候,他自会出现。至于唐雪落……她不会有事,我还等着抱曾外孙呢。虽说你总是目无尊长忤逆长辈,可我毕竟是你的外婆。” 姬澄澈沉默须臾,颔首道:“如此,拜托外婆了!” 轩辕桐咯咯笑道:“你总该记得,谁才是你真正的亲人?将来外婆若有事相托,你莫要推三阻四才好。” 姬澄澈微微笑道:“只要不违天道大义,孙儿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轩辕桐拊掌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记得你今日的誓言就好!” 说罢,她拂袖举步走出竹庐,竟是自顾自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疑惑地望着轩辕桐远去的背影,不明白她何以突然放过了鬼师。 武大锤挠着满头乱发百思不得其解道:“澄澈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妖婆刚才嘀嘀咕咕和你说了什么?” 姬澄澈像是没有听见,拧紧眉头若有所思。 有人要对唐雪落不利,不希望她和项麟活着回去。 这是轩辕桐刚才向自己透露的秘密,他不怀疑她会故意说谎哄骗。 然而汪柔同样危在旦夕生日无多,这抉择竟是比让自己赴死更难! 雪落、雪落…… 十年雪落,彼岸花开。 做个小调查,唐雪落or汪柔都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本章完) 第七章 恩与怨(下) 花开了,漫山遍野。 这是春天的气息,闻得着,听得见,看得到。 潺潺的流水在河谷里蜿蜒流淌而过,望着大山那头浓墨重彩的朝霞,又是新的一天在声声布谷鸟的吟唱里来到。 唐雪落早早起来,跪坐在溪边洗漱。 清晨的阳光映照在她略显苍白的玉颊上,染成一层玫红色。冗长黝黑的睫毛上沾了几滴细小的水珠,一闪一闪散发着宝石般的光亮。 远处,有几名魔族的金吾甲士伫立。他们是梅之琛特意挑选给唐雪落的护卫,同时也兼有向导的责任。 唐雪落凝眸眺望北方的天空出神,思绪不知不觉飘得很远很远。 婆婆走了,澄澈哥哥也走了,仿佛将她的魂魄也一起带去了远方。 忽然,清溪里倒映出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项麟在她身旁坐下,说道:“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再有两天便出山了,我不知道山外面会是什么情况。项岳虽死,但我相信,他不是一个人作乱,有些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和你。” 唐雪落把思绪勉强拉回现实里,淡然道:“我的灵力已复原了四五成,如无意外,等到出山时,或可有六成左右。” “才六成?”项麟毫不掩饰地蹙起了眉头:“虽然已经很不容易,但最多只可以应付一般元境的强者。” 唐雪落知道项麟为何不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假如再遇截杀,那对手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元境强者,如果是轩辕桐亲自出手,又该如何应对? “多想无益,说不定是我杞人忧天。趁着出山前,大司命还是抓紧工夫潜心疗伤吧。”项麟话中有话,安慰唐雪落道。 唐雪落蓦地转首望向项麟道:“出山后我自当尽全力帮助你安然回返圣京城。但你,也要给我一个承诺——今后不得再与澄澈哥哥为敌。” 项麟的剑眉斜斜一挑,又缓缓落下,凝视唐雪落的眼神有几分讶异,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 唐雪落冰雪聪慧,必然早看出殇馗、项岳的种种布置,其实针对的只是项麟一人而已。至于姬澄澈,不过是恰逢其会被卷入漩涡。 但以她巫教大司命的身份若肯助项麟一臂之力,将来在储君之争中能站到他一边,局面必将大不一样。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惜大司命一颗芳心托付非人,却干出些对不起你的事!” 唐雪落幽深的目光落在远处天边飘荡过的一团云气上,半晌道:“殿下应该知道,若非不得已,汪姑娘又岂会做让澄澈为难的事?她可是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大哥一直认定,姬澄澈非杀不可,知道为什么吗?”项麟的眸中掠过一丝惘然,却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认定父皇百年后,我是当仁不让的新君。而你,也会毫无争议地成为唐衍之后的下一代大巫祝。” “所以自你从北荒冰原带着十万巫典和逆天命盘回返灵山后,你我的名字便在很多场合被很多人联想到了一起。” 项麟的唇角翘起,似笑似嘲意味深长道:“金童玉女****,还有比这更完美的联姻么?” 唐雪落淡淡道:“于是你们就不顾一切想要除去澄澈哥哥?” “不是我,是他们。”项麟很认真地纠正道:“很奇怪,从来没有人问过你或者我愿不愿意,好像把我们凑合到一起是天经地义完美无缺的事。其实我若有意娶你,十年前就不会放过,哪里还轮得到姬澄澈染手?如今我的确想杀他,却是另有原因。” “因为汪姑娘?” “是。”项麟坦然承认道:“我从第一次见到师妹起就觉得她与众不同,虽说她总对我不理不睬,我却一天天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自师傅将醒龙方传给她后,我就晓得迟早有一天姓姬的会害死这个傻丫头。可惜不管我怎样阻止,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唐雪落道:“既然如此,以后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事情了,殿下又何必多生是非,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项麟嘿道:“就算汪柔这次能大难不死,谁敢保证今后她不出事?你也看得出来,只要姬澄澈稍有危险,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本殿下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儿,却成了别人的肉盾挡箭牌,你让我情何以堪?!” 他凝视唐雪落道:“我若现在答应你饶过姬澄澈,便是欺骗。为了换取大司命的助力而置师妹于不顾,我办不到!” 唐雪落讶异地看着项麟,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向来人前优越感十足的楚国殿下一般。 项麟当然清楚唐雪落眼底的惊讶和脸上多姿多彩的神情变幻所为何来,徐徐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汪柔,她就是我的逆鳞,谁动谁死。你可以当本殿下是个傻瓜,但大司命看上去也并非聪明人。” 唐雪落微微笑道:“此言何意?” 项麟道:“假如你足够聪明,不妨你我达成一个协议——你负责拴住姬澄澈,不许他再接近汪柔,而我也可以考虑,暂时放弃杀他的念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何?” 唐雪落脸上一派含蓄笑意,明媚的双眼清澈见底,睫毛轻颤道:“我没有什么可以答应殿下的。自始至终澄澈哥哥从不曾想过辜负我,更未曾想过加害汪姑娘。殿下可问过汪姑娘,是否曾受过逼迫?他,和她,是自由的。” 项麟怔了怔,问道:“你……不介意姬澄澈和汪柔之间……的事?” 唐雪落低头垂目,终于语气艰难道:“殿下该知道,雪落并非没有私心,不计较,只是因为不能计较!” 项麟打量唐雪落半晌,罕见地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笑道:“大司命,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唐雪落落落大方地回应道:“殿下为心中所爱,宁愿放下心魔立地成佛,雪落答应你,全力助你平安回返圣京城。” 项麟瞠目结舌,半晌后故意呲牙挑衅道:“你不担心我回京后变卦?或许就在某个午后梦醒,心中难忍嫉恨,非要宰了姬澄澈出口鸟气?” 唐雪落一本正经道:“只要殿下够勇气,雪落会诚心为你祈祷,千万别被澄澈哥哥揍得鼻青脸肿六亲不认。” 霞光映照下的少女,虽下巴尖尖面色憔悴,却依然如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项麟禁不住心头跳了两跳。 单以秀色而论,汪柔似乎更娇艳妖娆,她的美足令任何一个男人疯魔张狂。但唐雪落的典雅雍容,端庄秀丽却譬如雪山下的倾世碧波,只一眼,愿将此生长留。 偏生这一热一冷两位绝代佳人不约而同地都对姬澄澈死心塌地,一副情深所致生死不移的样子,怎不令项麟愤懑不平? 念及于此项麟竟情不自禁恨道:“姬澄澈那混蛋,几辈子休来的好福气?!” 唐雪落捂嘴笑道:“殿下丰神俊朗雄才大略,还怕没有心爱的女孩?” “我欲钟情,可惜伊人……罔顾我心。”项麟郁郁道:“不过没关系,她最终会知道,谁才是她此生真正的良人。” 正在这时候苟碧子神色紧张地溜了过来,低声道:“殿下,大大的不妙,我闻到了生人的味道!” 项麟霍然起身,懒散的脸上恢复了平素的冷毅,沉声问道:“人数?位置?” 苟碧子鼻尖耸动,口中报道:“一共二十三个家伙,分从东西两边翻越河谷朝这里摸过来了,最近的……不到一里地,十有八九是魅族隐者!” 唐雪落惊讶道:“苟大哥,这你也能嗅出来?” 苟碧子被唐雪落一声“苟大哥”叫的浑身轻飘飘骨头没有三两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些魅族蛮子都是没开化的野人,最爱生吃鱼肉虾蟹,身上总有股子腥骚味儿。可怜我老苟,差点被熏死。” 项麟冷哼道:“一群乌合之众!” 苟碧子摸着后脖颈道:“就是,如修为够强,又何必攒鸡毛凑胆子送来一堆?像殇馗那样的来上一个两个,我老苟怕是……” 应云卫和胡溪源业已闻讯赶来,闻听苟碧子胡说八道没个正经,不由斥道:“闭嘴,你当殇馗那样的像满大街的野狗,到处都有么?咱们身上都有伤,真正是他娘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应云卫是项麟麾下第一强者,奈何在前几日的荒村大战里也伤得最重,到现在亦只能勉强走动,稍一运气便胸口发闷血气汹涌。 胡溪源的情况也好不了太多,脸色极差元气原未恢复过来,手抚胸口道:“殿下,稍后战事一起,您和大司命尽管突围,莫要管我们。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您一走我们自会无事。” 应云卫点头赞同道:“胡先生此言极是,咱们就这么办!娘的,居然魅族蛮子也来凑热闹。等老子缓过这口气来,定要他们的好看!” 项麟当机立断道:“好,我和雪落往北,你们向南走,迂回一圈后再设法出山。三日后,我们在望南津碰头!” 唐雪落招手唤来金吾甲士的头领,将众人商议的决定说了,叮嘱道:“你们掩护胡先生等人脱离危险后,便可回返复命,不必再跟着我们。” 孰料那头领迟疑道:“梅老将军的命令是我们务必要护送您平安出山,我们必须寸步不移在旁保护。” 唐雪落微笑道:“梅老将军的好意我自当心领。但人多目标大,我和项公子单独行动,反而容易找到机会摆脱追兵。况且我的伤势已基本痊愈,些许魅族隐者不在话下,诸位无需担心。” 那头领想了想,觉得唐雪落说的也有道理,便道:“谨遵姑娘安排!” 当下众人分作两拨,唐雪落和项麟向北突围,而金吾甲士保护胡溪源、应云卫和苟碧子三人朝南撤退。 众人甫一动身,河谷两边的密林里立刻响起尖锐的连串哨音,一支支淬毒的十字飞镖激射而出,如色彩斑斓的雨云涌来。 唐雪落纤手捏做巫印,樱唇轻启清声喝道:“走!” “唿——”一道冰盾如穹庐般在她和项麟身周撑开,遮挡下暴雨梨花般射来的淬毒十字飞镖。 “叮叮叮”梅花间竹的金石鸣响声里,唐雪落和项麟齐头并进朝河谷的尽头冲去! (本章完) 第八章 生与死(上) 夜幕降临,天空中一片漆黑铅云如墨,今晚或有一场大雨来袭。 项麟脱下外衣用力一拧,血水横流滴落在地上。 他的身上多了两处触目惊心的外伤,直至此刻才有空闲清洗敷药。 唐雪落的情况稍好一些,至少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辛苦聚积起来的些许灵力,在白天的连场恶战中几乎耗尽。 两人都低估了魅族此次截杀的决心,从清晨到傍晚不过五个时辰里,他们遭遇的攻击何止一波,而是接连四波围攻,直至天色大黑方才暂时偃旗息鼓。 两人一路冲杀出了河谷,来到眼下的这片山坳里,趁着难得的间隙抓紧时机疗伤休息,随时准备投入到下一场不知何时会爆发的激战。 “王八蛋,这是不打算让我活着走出百万云山!”项麟的脸色阴晴不定,难得爆了粗口道:“若我有事,就劳烦大司命代我将真相禀告父皇!” 唐雪落歪着头瞅他一眼道:“殿下这么快就准备认输放弃了,可不像殿下啊!” 项麟嘿了声道:“你不必对我用激将法,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放心,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倒在你面前。即便我倒下,也会教魅族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但如今情势险恶,你还是早有打算的好。” 唐雪落摇头道:“雪落答应过全力辅助殿下,绝不会丢下你独自逃生。” 项麟俊脸上的笑容倏忽而逝,想了想又道:“再说吧,情势不由人。” 他穿好外衣,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道:“从这儿出山有左中右三条路,当中的茶马古道最好走,但必定会受到魅族重兵层层拦截。左边的那条路需要翻越庚阳岭,出山最近,但地势也十分凶险。” 唐雪落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道:“你想走右边的那条水路?” 项麟点头道:“表面看走水路容易暴露目标,但乘坐船筏也有利于我们休养生息。而且水面开阔湍流汹涌,魅族隐者并不擅长水下偷袭。我们先在此处稍事休息,待到大雨落下就立刻启程。雨水会冲刷去我们的痕迹和气味,正好和那帮不人不鬼的妖怪玩玩捉迷藏的游戏。” 唐雪落赞同道:“好,我在周围稍做布置,殿下安心休息片刻。” 项麟知她奇门遁甲术了得,便也不客套,谢道:“有劳了!” 当下唐雪落在周围就地取材,虽法阵无法阻止高手入侵,但至少能起到延缓预警的作用。 两人就地修行互成掎角之势,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雷声隆隆暴雨倾盆。 两个人都是极有耐心的人,见雨势越来越大毫无衰竭之意,不禁相顾一笑。 这样的天气纵然是最擅长追踪影杀之术的魅族隐者也要徒叹奈何,委实天公相助。 唐雪落只觉得精力稍有恢复,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假如一切顺利,明天日落前就能出山。” 项麟也站了起来,说道:“不错,只要赶在天亮前抵达江边我们就成功了大半。” 唐雪落蓦然噤口不言,朝项麟摆摆手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项麟凛然一惊,晓得唐雪落的神识敏锐远胜过自己,怕是已有所发现。 “杜凤苏——”唐雪落突然口诵巫咒,祭出逆天命盘纤手划过处光芒暴涨如虹,刹那间召唤出一条巨型灵蟒,不等项麟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犹如离弦之箭般没入地底。 下一刻,两人的耳中便听到一记轰然巨响,脚下大地震颤如同倾覆,方圆十丈的泥土翻卷起来,刺透一蓬蓬亮丽的光芒,就似火树银花般映照在雨幕之中。 一条黑影从地下蹿升出来,浑身浴血狼狈不堪,显然没想到反被唐雪落偷袭成功,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 项麟反应奇快,他的身形同样被震到了空中,却完美地保持着平衡,身体舒展打开,霸王神枪闪电惊鸿直刺来人的前胸。 来人眼看躲闪不过,只得拔刀相抗。 他的刀细而狭长,自无法正面抗御威猛绝伦的霸王神枪,而是自下往上的斜挑,试图四两拨千斤。 然而项麟这一枪的力量何止千斤?枪杆被魅刀切中仅仅是稍稍向上偏斜,径自扎透了来人的右肩。 来人竟忍疼不叫,身躯向后翻腾脱开枪尖,一溜血线在大雨中洒散。 项麟暗叫可惜,若非自己伤势未愈又经过一整日的血战,这一枪刺出岂容对方有侥幸逃脱之理? 几乎同一时刻,又有三条黑影从地底冒出,分别扑向唐雪落和项麟。 项麟和唐雪落已有默契,晓得她不擅近战,当即凌空跨步横身挡到唐雪落的身前,三分神枪虚实莫测竟似同时攻向了三名来袭之人。 “叮叮叮——”三枪连发挡下三刀,双方各执飘退摆开门户。 唐雪落明眸一扫四名魅族隐者的脸容,镇静自若道:“原来是原藤四杰。” 原来这原藤四杰正是号称魅族双塔之一的原藤虎座下四大嫡传弟子,本就是一方诸侯统领着万人部族,在族中地位甚是崇高,轻易也不会露面。 显然,魅族对项麟的的项上人头非常感兴趣。 原藤四杰中的老大正是那个被项麟一枪洞穿了肩膀的中年男子,他刀交左手拥半生不熟的魔族官话道:“久闻唐雪落是巫族第一美女,我保证让你在死前享受到人间的极致快乐!” 唐雪落没想到堂堂的魅族贵胄居然恬不知耻且又大言不惭,不由心下恼怒,无声无息间催发出一道“极地冰风咒”。 “唿”的声幽蓝色的冰风犹如一柄钢锥刺穿雨幕,急速旋转着轰向四杰老大。 尽管她灵力大受损伤远不如全盛之时,但凭借逆天命盘的助力,依旧是声势惊人席卷八方,吓得原藤四杰连连跳脚闪退。 四杰老大更是想不到唐雪落出手如此狠辣,魅族中也有不少灵修,可和面前这少女相比起来,他们掐诀念咒召唤而来的只能算是十里春风。 眼睛还来不及眨一下,极地冰风呼啸纵横已迫在眉睫,他忙不迭退身闪躲,忍痛双手握刀朝前劈落。 “铿!”锐利的刀锋在冰风上切开一道豁口,却无法彻底将其击碎。 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四杰老大不断往后飞退,蓝色的冰光沿着魅刀迅速推进,转瞬间便蔓延到了他的指尖上。 四杰老大顿感双手一阵冰冷麻木,令得刀上劲力大减。 “大哥小心!”四杰的老二和老三见势不妙,分从左右抢身上前救援。 “铿铿!”两柄魅刀斩落,风华爆绽光彩夺目,冰风终于炸裂开来。 哪知项麟手掣霸王神枪形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猛然冒了出来,枪锋生寒直指四杰老大的小腹下方道:“本殿下今日亲自阉了你!” 四杰老大被项麟和唐雪落轮番重创,锐气尽失哪里还敢硬扛,气急败坏道:“嘎巴、嘎巴,还以素赛达!” 四杰里的老幺闻言,立即抽刀朝项麟的脖颈劈去,意在围魏救赵逼迫对方自保。 “噗!”项麟看也不看老幺的魅刀,一枪刺中四杰老大的左腿根,只差一线便割下他的蛋蛋。 四杰老大惨叫声飞跌出去,项麟纵枪回摆,枪尾间不容发敲中袭来的魅刀。 “走!”唐雪落见原藤四杰的合围之势已被打破,逆天命盘接连打出两道巫咒,掩护项麟向后撤退。 两人迅速脱离战场,一前一后往东面的莽莽山林里隐没。 “别管我,追!”四杰老大弯腰捂住流血不止的大腿根,面容扭曲狰狞,恨不得将项麟和唐雪落碎尸万段。 三兄弟听到老大指令,齐齐追了下去。 老幺兀自安慰道:“大哥放心,师尊就在前头候着,这两个家伙插翅也跑不了!” 四杰老大怒道:“笨蛋,我要亲手将这两人大卸八块方解心头之恨!”说罢他拎着魅刀一瘸一拐地跟着追了下去。 这时候项麟和唐雪落已奔出数百丈外,知道追兵就在后头,脚下一刻不敢停歇。 刚才一战短兵相接,两人看似大获全胜占了上风,却不过是出其不意夺了先机。等到原藤四杰站稳阵脚,势必将是一场苦战。 然而两人短短几个回合之间又将辛苦积攒的一点儿家底用去大半,再打下去无疑是强弩之末凶多吉少,因此只能舍弃恋战趁势退走。 想想要在以前,别说两人联手,随便项麟抑或唐雪落中的哪一个,都可以轻松自在收拾掉原藤四杰。而今龙困浅滩,居然教魅族的四个鼠辈在后追着跑,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好在百万云山地形复杂,固然是埋伏偷袭的好地方,同样也有利于隐匿逃脱。 两人硬撑着一口气全力飞驰,唯恐稍稍松懈就会瘫软下来再也起不了身。 雷声一个连一个在夜空中炸响,豆大的雨点即使茂密的枝叶也遮挡不住,就像雨帘一样泄落下来。 两人顶风冒雨奔出二十余里,项麟已觉得天旋地转力不能支,新伤添旧伤,每处伤口都崩裂开来不断往外渗血。 他长吐一口浊气略略放慢速度,问唐雪落道:“怎么样,有没有甩掉尾巴?” 唐雪落回答道:“我的神识里已探索不到他们的气机。” 项麟深吸一口气道:“好,让我歇息片刻……” 话音未落,一道诡异的刀芒蓦然生出! (本章完) 第八章 生与死(下) 这一刀来得突然没有任何的征兆,而且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项麟心神微分身体松弛的一霎。 也是身体虚脱导致反应迟钝,他竟完全来不及招架,只能勉强地拧身闪躲。 “嗤啦——”血光迸现,森寒的刀锋切过项麟的后腰,旋开一条长约尺许的血槽,只差一点便被腰斩。 “轰——”唐雪落不等锁定偷袭者的位置,全凭感觉释放出一道千岩火咒。 顿时,无数火球如山倾泻覆压,与其说是攻击对手,还不如说是借此自保。 这招果然奏效,一道瘦小的身影似鬼魅般从暗处闪现出来。 唐雪落强压脑海锥心刺骨的剧痛,策动岩火涌向偷袭者。 火光大亮映照出偷袭者的脸容,约莫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精神矍铄小眼闪闪发亮,眉心生有一颗醒目黑痣。 唐雪落不及继续施术攻击老者,祭出逆天命盘拂指一抹,点点圣洁光芒如星辰闪烁融入到项麟的伤口中,登时止住了流血。 “噶扫!”老者口吐魅族土语,似对唐雪落的绝代姿容惊艳赞叹不已,双手握刀回旋朝她的香肩削到,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唐雪落面色苍白暗暗默运神功,逆天命盘一连释放出三道巫术,顿时光华澎湃宛若大海潮涌,将老者连人带刀卷了进去。 但这般凶猛发力,将她所余无几的灵力消耗一空,嘤咛低哼一声,从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微微喘息道:“你走!” 项麟捱了一刀,疼得几欲昏死过去,更麻烦的是对方的刀气破体而入,似万根钢针扎入经脉,搅得他真气运行难以为继,一杆霸王神枪握在手中前所未有的沉重,几近拿捏不住。 亏得唐雪落及时援手,以巫术封住他的伤口,暂且化解了险情。 即便如此,项麟的滋味仍旧不好受,腰部以下麻木得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他吐气扬声强催小乾坤,一股雄浑的真元应运而生,如犁庭扫穴将对方的刀气尽数消融迫出,振枪说道:“我项麟,什么时候有让女人卖命自己逃跑的道理!” 说话间枪杆上亮起一道道神秘符纹,嗡嗡镝鸣声势大振,朝老者咽喉刺去。 老者低咦了声道:“这小子几乎被我一斩两段,居然还能如此强悍!” 他不敢大意,竖起魅刀劈向霸王神枪。 不曾想霸王神枪刺到一半,陡然侧转反挑向老者的右肩,根本不与他力拼。 老者见招拆招,移身横刀再次招架。 项麟的枪势又变,料敌机先枪锋吞吐闪烁回摆向老者小腹。 老者险些中枪,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道:“嘎巴!” 他也是以为胜券在握稍有托大,不想项麟施展出圣衍术,以快打快抢得先机,完全不给硬拼的机会。 双方你来我往在弹指间交换了十余个照面,一刀一枪始终没有相交,而老者更是没能占到一丝便宜。 奈何项麟的伤势委实太重,十招过后后继乏力,被老者觑准机会连攻三刀。若非圣衍术奥妙异常屡屡化险为夷,只怕已身首异处。 这时候唐雪落稍缓过一口气来,燃烧灵力唤醒暮空面具,逆天命盘大放异彩,幻化出一道洪流波澜壮阔,轰的声卷起四周林木潇潇春雨汹涌而来。 老者不得不舍弃项麟返身抵挡,耳听“砰”的巨响,身形被那洪流冲出数十丈远,一时间气血翻腾难以自已。 “走!”唐雪落咽下一口涌到咽喉的沸腾气血,素手抓住项麟胳膊腾身而起。 “别逃!”原藤四杰中的老二和老三率先追到,看见唐雪落携着项麟要走,急急打出一串淬毒十字镖。 唐雪落心一沉,却不得不分神招架,身速为之一缓。 原藤二杰齐齐杀到,双刀并举扑向唐雪落。 项麟眸露杀意,蓦地甩手祭起八面旌旗,华光灿灿围成一圈将原藤二杰困在当中。 唐雪落趁势反击,一记玄雷轰顶炸得两人鸡飞狗跳嗷嗷怪叫。 也是这两人命大,若换做唐雪落没有受伤的时候,这一记玄雷之下保管二人滋滋烤肉外焦里嫩,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活蹦乱跳? 项麟一收旌旗便想痛打落水狗,唐雪落低声道:“不要恋战,快走!”娇躯一晃折向东北方。 那老者堪堪化解了洪涛冲击,瞧见唐雪落和项麟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就算你们逃到天边,也一样非死不可!”身速瞬间提升到极致,直如一道流光追了下去。 “师傅,等等我们!”原藤二杰气喘吁吁在后追赶,脸上身上青一块黑一块,头发焦臭冒出腾腾青烟。 那边唐雪落、项麟和原藤虎一追两逃眨眼间便飞驰出二十余里地,雷鸣风雨声里已可隐隐听见前方的大河滔滔。 然而唐雪落和项麟的速度越来越慢,与原藤虎之间的距离不断地被拉近。 项麟一咬牙,突然强行祭出元神道:“告诉我父皇!”掣动霸王神枪,回身迎向追来的原藤虎。 唐雪落大吃一惊,携着项麟肉身回头叫道:“你斗不过他!” 霸圣项翼的儿子,岂能让人追得屁滚尿流! 项麟充耳不闻,霸王神枪披荆斩棘一往无前,要与对手同归于尽。 原藤虎嘿嘿狞笑,挥刀便斩。 “铿!”刀枪交击,霸王神枪被荡开一旁。 原藤虎正欲趁虚而入结果项麟性命,冷不丁警兆大起。 一条飘忽的身影从雨幕深处骤然冒出,探指点向原藤虎背心大椎穴! “不好!”原藤虎做梦也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居然有人照方拿药也从暗中偷袭自己。 他的全幅心神都用在对付项麟的身上,压根来不及改弦易辙回刀自保。 千钧一发之际,原藤虎怒吼晃身幻动出一条条虚影,只听“啵”的脆响来人指力点中他背后衣裳。 但见原藤虎的衣裳鼓胀如球,整个人从里面诡异的消失不见。 “啪!”衣裳炸裂成齑粉,来人负手而立呵呵一笑道:“原藤大人,好久不见。” 原藤虎的身影出现在数丈开外,踉踉跄跄飘落在地,全身肌肤泛起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气,毕竟还是没能完全躲过来人的这记呕心沥血指。 转瞬间,他的面色由赤而紫,由紫而黑,猛地“哇”张嘴喷出一大滩浓稠如膏的瘀血,脸上血色一下褪尽变得惨淡若金。 “端午爷爷!”唐雪落惊喜交集地唤道。 “唐姑娘好!”端午向唐雪落微微欠身问候,目光省略过近旁的项麟,视若无睹。 “是你?老匹夫!”原藤虎眼神怨毒凝视端午,暗自运气调息镇压伤势。 端午好整以暇道:“别怪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机会,若不这么抽冷子来一下,实在……咳咳,不是你的对手。” 原藤虎怒道:“我看你们魔族是不想在南荒待下去了!” “南荒么,大人何时听说过魔族打算长留此地?”端午摇摇头道:“燕雀焉知鸿鹄志,这烂泥塘我老人家早呆腻味了,就留给你慢慢享用罢。” 两三句话的工夫,原藤四杰从后面赶了上来,见此情景无不愕然。 还是老幺脑子最灵活,不愧是原藤虎多年的贴心小棉袄,最知道什么时候拍出的马屁最香甜。手握魅刀一指端午开骂道:“老不死的东西,你当真活腻味了。小心惹怒了我师傅,将你们魔族杀得鸡犬不留……” 骂归骂,他却晓得端午的厉害,藏头露尾只敢探出半个脑袋来。 可惜他藏得再严实也没有用,正翻动小白眼骂得滔滔不绝兴致勃勃,端午陡然一晃身欺近过来迸指点出。 老幺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师傅救命!”一边急急飞退一边胡乱挥刀封挡。 岂料端午使的是虚招,就等老幺退走身前亮出空隙,左手扬起一个大巴掌“啪”地重重抽在脸上,打得他凌空飞转犹如陀螺。 老幺嘶声大叫半边脸颊立时隆起一座高山,鲜血喷出和着不知多少瓣碎牙落了一地。 “欺人太甚!”原藤虎见心爱的弟子在自己面前挨了耳刮子,直比这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更加难以容忍,弹指射出一溜火星,“唿”的声周围数十株大树熊熊燃烧起来,如同火柱一样拔地而起砸向端午。 “你徒弟粗野无礼,可怨不得我!” 端午冷然说道,双臂舒展双手虚摄,漫天的暴雨宛如受到召唤,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立时千万滴雨珠化作条条巨龙经天腾夭,卷裹住飞来的火柱。 “嗤嗤嗤——”水火交攻,一团团烈火熄灭冒出浓烈刺鼻的烟气,焦黑的树木被水龙远远抛出。 原藤虎见状大恨,他自认修为绝不逊于端午,甚至应在其上。可惜刚才被对方偷袭得手,此刻再动手过招胜负难料,搞不定性命也要留下。 想到这里他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点头赞道:“很好,十几年没见阁下的修为老而弥坚,令人钦佩。” 端午知他心思也不戳破,笑了笑道:“人我带走了,想必原藤兄不会怪我老人家吧?” 原藤虎嘿嘿冷冷几声笑,道:“恕不远送,后会有期!”说罢掉头就走。 原藤四杰一见师傅走了,一窝蜂地跟着逃之夭夭。 端午这才转头向唐雪落道:“唐姑娘受惊了。” 唐雪落笑颜如花道:“端午爷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端午微笑道:“有人让我前来接应姑娘,幸不辱命。” 项麟听他自顾与唐雪落说话有意无视自己,不禁心头愠怒嘴角下撇,脸上肌肉冷硬得恰如黑暗中的山石。 端午乐得当他是石头,语气温和道:“我已安排好一切,姑娘放心,请随我来。” 唐雪落转动明眸看看项麟,瞅瞅端午,头皮发麻暗暗叫苦,明明刚刚脱离险境,怎的转眼又掉进了冰窟窿? (本章完) 第九章 情仇(上) 灵山月,如娥眉浅浅的一弯。 月是故乡明。 姬澄澈却不知道究竟哪里才算自己的故乡。或许,更多少年时的回忆与情怀都珍藏封存在了冰天雪地的北海冰原。 月光下形单影只,姬澄澈独往灵山行去。 灵山与圣京城相距并不遥远,但看上去恰似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圣京城摩肩接踵繁华鼎盛,有天下最雄伟的皇宫,最好吃的酒楼,最热闹的街道。灵山则如同一块世外之地,空灵缥缈于江南烟雨中。 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 姬澄澈潜行匿踪从后山暗中登峰,周围林深寂寂渺无人踪,唯有夜雾如丝滑润过脸颊。 灵山上下并非毫不设防,但普通巡山弟子又岂能捕捉到姬澄澈的影踪? 他一路闲庭信步而来,却总能避开各处明岗暗哨和四处巡逻的弟子,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 这时候,远处一条僻静的小径上有乘不起眼的小轿缓缓行过,想必是圣京城里权贵人家的家眷来灵山朝拜许愿过后转到后山赏月游玩的。 但很快姬澄澈就发现这顶小轿不同寻常之处,那两名抬轿的轿夫神精气十足又目蕴精光,在崎岖的山路上快步行进四平八稳,只怕在轿子里品茶都不会洒出半滴来。 “用两名元境强者做轿夫,是哪家王公富豪,竟有如此大的手笔?!” 姬澄澈有些好奇,但并不打算追过去一探究竟。 那顶小轿忽然停了下来,轿帘挑开走出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赫然是虞妃儿。 “虞姨?!”姬澄澈大感讶异,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她来这后山做什么? 只见虞妃儿离开小轿,独自转身往小径左侧的一片黄杨树林里走去,轿夫停留在了原地并未随行。 姬澄澈数年前也曾随大先生云游灵山,知那黄杨树林是一座景胜所在。林中有九条溪涧自云林陡坡上潺潺流淌下来,蜿蜒曲折若断若续,有“九龙卧云,栖霞听涛”之誉。 可这天将夜半,虞妃儿不在皇城宫殿中陪伴楚皇,独自一人跑来云林所为何事? 姬澄澈想了想决定跟下去瞧瞧,万一虞妃儿遇有危险,自己或可设法搭救。 所谓艺高人胆大,他如一抹自由穿行在林间的夜风,迅速追近到虞妃儿的身后。 虞妃儿毫无觉察,继续往黄树林里行去。 山势渐高,脚下是一处陡坡,淙淙水流在月色里叮咚作响宛若一首夜歌。 虞妃儿走出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方溪涧旁有一块巨大的凸起山岩。那山岩上建了座古色古香的凉亭,年深日久柱子上的朱漆业已脱落,斑斑驳驳露出木色。 凉亭上方有匾额,银钩铁画“观澜”二字。 此地虽不临海,却有林涛云波浩渺无垠,立于亭上看涛生云灭王朝兴衰。 此刻,一个中年男子正闲坐在亭中的石鼓凳上,悠然烹茶赏月。 姬澄澈尽管不认识这男子,但从他眉目模样间隐隐约约已猜到了几分其人来历,不由得心下惊讶愈甚。 在看到亭中人的一霎,虞妃儿的脚步愈放愈缓,竟似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忽然,琴声响起。 中年男子抚琴而歌,吟唱的是一首古乐。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虞妃儿的步履凝顿,仰望亭上的中年男子神色复杂难名,似忧伤似瑟缩,似愤恨似羞恼,我见犹怜。 歌曲委婉低沉徘徊林间,一人在亭中弹唱,一人在岩下聆听。 姬澄澈远远隐身在林石之后,惊愕之情无以复加。 莫非,虞姨背着项翼偷偷前来与这男子幽会? 而这人分明就是——大巫祝唐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姬澄澈不禁一头雾水。 他和虞妃儿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毫不怀疑她对项翼一往情深百死莫悔。难不成,她不过是善于伪装的演戏天才,心中其实另有所想? 姬澄澈无心再听唐衍咿咿呀呀弹唱些什么,却情不自禁对虞妃儿生出鄙薄之意。 歌曲戛然而止,却有余音绕梁。 黄杨林里死一般静谧,虞妃儿袖口微微抖动默立许久,终于举步入亭。 “这一首《东门曲》自你离去,我已有十五年未曾弹起,可还记得?”唐衍随手轻轻拨弄在古琴上,道:“坐。” 虞妃儿盯着唐衍手下那几根微颤不已的琴弦,一言不发地在他对面落座,低垂下头开口道:“我来并非与你叙旧,有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你知道为了瞒过陛下前来灵山,我费了多少心力?” 唐衍笑了起来,不可否认他年轻时必定是位风流倜傥的人间美男,英俊而不失阳刚,儒雅而兼有稳重,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为项癸引魂,为项岳、项麟祈福……果真还是那么聪明伶俐,居然能想出这般绝妙理由。只是那些傻坐千年的泥胎如何能解你烦忧,不如来求我这尊真神?” 虞妃儿惊得猛然抬头道:“你……果然是你!” “岁月真是奇妙的东西,十五年前,我见你时如豆蔻少女,十五年后你依旧青春美丽不留下一丝光阴的痕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你容颜不改,天下却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唐衍捧起石桌上的茶盏道:“我时常回想起与你的最后一次独处,可后来你为何开始刻意回避与我见面?倘若不得不相见,身边也必有旁人。呵呵,何苦来哉?即便你喜欢过河拆桥,我又岂是要挟报复的小人?” 虞妃儿的俏脸渐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猛然压低声音道:“住口,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有很多。譬如你当年不惜委身求我倾巫教之力襄助项翼驱逐魔族登顶九五,我做到了。事成后你又求我守口如瓶,这十五年来我也做到了。” 唐衍面含讥讽微笑语气轻柔低缓,虞妃儿克制不住地想捂住耳朵发抖。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一横心,径直问道。 “你能做什么?除了在床榻上用姿色侍奉男人外,你认为自己还能做什么?” 唐衍话转锋锐面带刻薄:“在别人眼中你是高贵无比的大楚皇后,在我眼里,不过是让男人欲仙欲死的尤物玩宠而已!” “哗——”虞妃儿拿起杯盏,将热茶泼到唐衍的脸上。 “无耻!”她娇躯颤抖,咬牙瞪视唐衍。 “说起无耻,我比得了你么?为了讨项翼欢欣,明明无法生育却买通御医稳婆,偷来一个女婴冒充是自己生的。这事儿项翼知道么?” 唐衍取出一方洁白的面巾细心擦拭面颊,嘲笑道:“你的心还是太小,何不干脆换个男婴,未来便是太后至尊!” 当啷!杯盏掉落在地里,碎成数片。 “不必如此惊讶,其实很简单,当年在你饮下的那杯酒里,我稍稍多放了点东西,免得你怀上一男半女生出事端。” 唐衍哈哈一笑眯缝起双眼道:“早知你这般温驯,我倒有些后悔了。否则十有八九而今的太子正是你我的血脉,岂不美哉?!” “你闭嘴!”虞妃儿霍然起身,怨毒地盯着唐衍道:“你今夜邀我相见,原只为羞辱一通!?若还想借机勒索其他任何东西,别做梦了!我宁愿自请死罪,也绝不会让你如愿!” 唐衍泰然自若,摆摆手道:“你误会了,我早说过凭你自己什么也做不好做不到。你跟轩辕灵犀比差太远,我若是项翼,当初也同样不会选你。” 虞妃儿玉容涨红,忍住羞辱的泪珠掉头便走。 唐衍也不阻拦,油然道:“你就不想知道项癸、项岳、项麟之后,接下来倒霉的会是谁么?” 虞妃儿的脚一下子像是被钉子钉住一般,却挣扎着不肯回头。 唐衍悠悠道:“你刚才问我想干什么,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其实并不想干什么,不过打算要点儿欠账而已。” 虞妃儿涩声道:“什么意思?” “当年假如不是老太君苦苦相逼,而你又哭哭啼啼地哀求我,这大楚的江山本该是我的,根本没姓项的份儿,连姬天权也得滚到一边去!” 唐衍的脸上掠过一丝狰狞颜色,徐徐道:“我不遗余力襄助项翼坐上皇帝宝座,甚至委曲求全拉拢讨好殇馗……这个我恨不得亲手剥皮抽筋的亲弟弟!结果我得到了什么?你的好皇上,打压巫教排挤当初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信徒老臣,还处心积虑制衡对付我,妄想通过项麟和唐雪落联姻来一步步架空我大巫祝的权力!” “你说,是不是到了该算一算账的时候了?” 唐衍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望向亭外莽莽林木深处,嘿然道:“你也听够了吧,不出来说几句?” 虞妃儿愕然回首侧目,一霎间如遭五雷轰顶嘤咛软倒。 (本章完) 第九章 情仇(下) 林石背后有人走出。 这个人当然不是姬澄澈,而是唐衍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 霸圣项翼! 项翼闪身步入观澜亭,俯身横抱起昏死过去的虞妃儿。 一股内息渡入,虞妃儿悠悠地低吟苏醒过来,茫然看着项翼峻冷霸气的脸庞,两行冰凉的珠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过玉颊,又紧紧地闭上双眸再不肯睁开。 项翼紧紧地拥着她,嘴唇轻轻贴在虞妃儿面颊边耳语几句。 “对不起,对不起……你杀了我吧!”虞妃儿的心终于崩溃,拼命摇头哭泣道。 项翼暗哑地嗓音道:“不是你的错,他从一开始要对付的就是我,你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 唐衍静静地端坐亭中,品着自己烹的香茶,看着啼哭的虞妃儿和如同一座火山般的项翼,嘴角荡漾着饶有意味的笑容,似乎非常喜欢和满意看到两人的痛苦。 “不错,我唐衍还不至于没出息到欺负一个弱女子的地步。今夜,我约的是她,等的是你!” 项翼眸中寒光迸射,徐徐道:“项癸是你挑唆去杀妃儿母女的?” 唐衍嘿笑道:“一石二鸟何乐不为?可惜被姬澄澈那小子给撞上,只死了项癸一个,不过瘾啊。” “然后你便借追杀姬澄澈的机会,激项麟出手,也是为了借刀杀人?” “结果项麟命大,姬澄澈竟然失手没弄死他,真叫人失望。” “你怎知姬澄澈能杀死项麟?若论修为,麟儿尚在他之上一筹。” 项翼曾和姬澄澈对过三招,对这两个少年的修为自然了如指掌。 “如果你知道姬澄澈拥有万年玄霜圣龙之心,还会觉得他不是项麟的对手?” 唐衍好笑道:“还好后面几乎没什么劲儿就教会项岳那个蠢货假借追杀姬澄澈,实则要对项麟下手。唯一意外的是,项麟居然会和姬澄澈联手,百万云山一战功败垂成,只死了项岳一人。” 项翼冷笑道:“何止项岳一个,不还有你的母亲商老太君么?” 唐衍木无表情道:“那是她和殇馗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商老太君在世时,你受她掣肘颇多积怨。如今她西去,巫教上下再无可制衡者,不正得偿所愿么?” 项翼驳斥道:“还有雪落,她带回逆天命盘和十万巫典,在教中广受尊崇,若是不巧折戟沉沙百万云山,岂非更妙?” 虞妃儿听得呆了,没想到唐衍竟然无情到联合殇馗弑杀生母的地步,不由对项翼的安危深深担忧。 忽听唐衍含笑鼓掌道:“精彩,到底是当过十几年皇帝的人,无须提醒,便如亲见一般。” “你不想否认?” “我为何要否认?我否认,你肯么?” “看来今晚我们有个人要把命留在这儿了。” “你不是日思夜想惦记着除掉我么?刚好我也是,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咯。” “英雄二字,你也配?没的玷污了!” 唐衍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呢,你就配?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当年若非我还有殇馗的暗中襄助,你能成事?你比姬天权差远了!” 项翼轻轻放下虞妃儿道:“你到岩下等我。” 虞妃儿含泪焦灼道:“陛下三思。他故意诱你来,其中一定有阴谋。” 唐衍哈哈大笑道:“你白做了多年的大楚皇后,居然一点不知他是个从头到脚自负到极点的家伙。哪怕明知我设下陷阱等他,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来。除非,大楚皇帝头上的那顶绿帽,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哈哈哈哈哈……。” 项翼挣脱虞妃儿的手将她推到身后,凝视唐衍道:“你似乎很有信心留下我?” 唐衍泰然自若道:“陛下难道不想杀人灭口吗?” 项翼冷冷道:“我只有八成把握。” “八成很够了。”唐衍放下杯盏道:“何不动手?” 项翼探手掣出一杆乌黑的长枪。这枪外表极普通,好像街边铺子里不起眼的便宜货,只是更粗更长些,也稍稍重了点儿。 但不管什么样的枪,握在霸圣项翼手里,就是能要人命的枪! 唐衍唇角含着冷笑,双手轻按在七弦琴上蓄势待发。 “叮——”琴弦忽然轻轻地颤鸣起来,应和着山岚夜雾的律动,融入到黑暗的林木岩石之间。 虞妃儿浑身瘫软地一步步退到岩下勉力站定。她做了他多年的妻,当然知道避无可避,唯有一战。此刻自己能做的,就是不成为拖累,让他全力去战。 泪水已在她的面颊上风干,她下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一颗心却怎么也止不住扑通扑通地狂跳。 她也曾经追随项翼南征北战,也曾经亲眼目睹他面对强敌生死一发,甚至陷入绝境九死一生。 只是,心情从未像今天这样紧张忐忑过。 ——除死无大事吧。 她心里悄悄对自己这样说,稳了稳神悄然摸了摸贴身藏起的那柄匕首。 霸王神枪的枪锋也开始微微镝鸣起来,那声音极低极弱,好像一缕若断若续的音线。 四周的天地元气随之波动,缓缓地发出共鸣之声。起初低如呢喃,逐渐地开始变响,继而越来越激昂慷慨,如黄钟如大吕,如雷鸣如电闪,震耳欲聋的声浪波澜壮阔直涌向唐衍。 奇妙的是,在岩下的虞妃儿依旧只能听见那枪锋在浅吟低唱,丝毫没有发觉那声音早已变得不可一世惊天动地。 亭中的唐衍首当其冲,他的双手抚琴轻弄,发出“叮咚叮咚”不成调的曲音,如碎玉珍珠般嵌入到狂暴的声浪里,总能恰到好处地消弭去对手的庞大声势。 “一招而决吧,我们都不喜欢浪费时间。” 他看着项翼道,石桌上的杯盏茶壶蓦地叮叮颤抖起来。 “哼,一枪够了。” 项翼冷冷一哼,身周“唿”的声镜天全开。 只见波荡的元气遽然聚合凝铸成可见的光澜,一杆杆黑色的神枪如星辰参差招摇威武,萦绕在观澜亭的四周。 天地在这一刻放亮,闪烁着白银色的光芒,刺痛人的眼睛。 玄奇的符纹如涟漪荡漾,缓缓从下方升腾,旋转围绕不断凝合到千百杆黑色的神枪枪杆上。 “我曾经欣赏你的自信,但现在很讨厌你的自大!” 唐衍的手猛在七弦琴上一拨,“嗡嗡”琴音里镜天开放,千万道红色的光缕就似他手下的琴弦不停地释放出来,一层一层环绕包裹如同春蚕作茧。 “不,不要……” 岩下,虞妃儿心碎泪崩,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指甲生生掐进手掌心里,后背已惊出层层冷汗。 更远处,姬澄澈收敛所有的气息,将手按在了胎元神刀之上。 他对项翼没有一星半点好感,可唐衍这卑鄙小人,居然侮辱威胁虞姨! 他的心情震撼激荡,绝不亚于虞妃儿。 随着真相的一步步揭晓,他才发现殇馗不过是人前的道具,而这一切幕后的黑手,其实都是唐衍! 此刻,他对唐衍的愤怒与鄙视已远远胜过殇馗。 殇馗充其量不过是真小人,而唐衍却是彻头底尾的伪君子! 假若不是今夜阴差阳错偷听到壁角,他只怕会一直蒙在鼓里。 既然如此,不如此时此地就做个彻底了断! “铿!”项翼朝前踏上一步,脚下青石砖纹丝未动,却有磅礴的罡气迸发激荡。 脚步踩踏在砖石上的声响譬如一记惊雷,震撼的不止是是耳朵更有每个人的心神。 以地为鼓,以步为锤,发洪声振长枪,驭万龙! “叮——”几乎不分先后,七弦琴亦是一声鸣响,清幽隽永却始终不曾被如雷的步声淹没。 刹那间,雄浑澎湃的元气混合着绚烂夺目的光澜以观澜亭为圆心,狂暴地波动震荡,生成万千朵美不胜收的华英。 “铿、铿、铿!”项翼再进三步,枪锋已近唐衍的咽喉。 虞妃儿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双目睁圆须臾不离地注视着亭上的项翼和唐衍。如果不是害怕从此阴阳相隔,她几近晕倒。 霸王神枪从来都是破釜沉舟,你死我活,生死一瞬! 那边远处的姬澄澈却比虞妃儿镇定许多,以他当下的眼力和境界,完全超脱了表象的藩篱,真正融入到这一场巫圣与霸圣的决斗中。 项翼固然占据主动,但这是唐衍有意为之,两人的均势并未发生变化。 关键就看项翼是否会迈出第五步,将枪锋送到唐衍的眼皮子底下! 那将是所有变化穷尽,图穷匕见的一刻,亦是两人亮出底牌生死立判的刹那! 但看项翼,举步、振枪、前行! 一往无前,舍他其谁?! (本章完) 第十章 爱恨(上) 脚落,枪出。 四面八方千万杆黑色的神枪闪耀银白色的符纹,犹如万箭齐发凝铸起一圈又一圈铜墙铁壁向端坐在观澜亭中的唐衍压来。 “嗡——”唐衍身周千丝万缕的幽光与天地共鸣,似波浪般起伏不定,缠绕上袭来的万千神枪。 刚与柔,攻与守,如同天雷动地火狠狠地碰撞在一处! 交织、绞杀、怒吼、幻灭、新生…… 这枪也好,这光缕也罢,仿佛皆为有生命之物,幻化着世间万象生死浮灭。 其实仅仅不过瞬间的工夫,在局外人尤其是虞妃儿的眼中却漫长如千年。 她的眼睛已经被亭中怒放的强光刺得无法直视,也看不清楚究竟谁占上风谁命悬一线,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掌心里早已尽是冷汗。 “铿!”一道耀眼的光芒突然从观澜亭里冲天而起,唐衍面前的那架七弦琴竟在眨眼间化作一柄深红色的神剑,堪堪抵敌住项翼刺来的枪锋。 下一霎,整座观澜亭在强烈的五彩光潮里如霜露般融化,消逝不见。 这一个回合的攻防,仿佛双方平分秋色,然而异变陡起! 消融的观澜亭下方,一座巨岩蓦地爆开,显化出一条妖异的白色光影,手握一柄黑色的长刀出其不意直插项翼的背脊! 项翼堪堪让过致命要害,这一刀便扎入了后背,却生生将对方大半的刀劲转换进自己枪中,爆喝一声向前再刺! “咔啦啦!”唐衍面前的光剑爆裂,枪锋披荆斩棘长驱直入! 唐衍霍然变色,没想到项翼竟如此孤注一掷,这便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筹谋已久,早做好种种安排,自不愿和项翼玉石俱焚一了百了。别说项翼的一条性命,就算十条百条那也一样的决计不换。 念及于此他的身形在一霎里光芒暴涨,万千锋芒嗤嗤破空直射项翼。 项翼魁梧矫健的身躯渊渟岳峙,一任暴风骤雨不为所动,沛然莫御的枪劲聚于一点,刺中唐衍的光影。 唐衍一声怒啸,身影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到黑夜里,也不知这一枪刺中没有。 刺中了。 项翼清晰地感应到枪尖刺入人体内所发出的颤动,同样也感受到背后那一刀扩向五脏六腑的痛。 就在这时候,夜幕之下又亮起了一束刀光,姬澄澈出手了。 他同样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以无上玄功化身为观澜亭下的巨岩,骗过所有人的眼光,在关键时刻发难偷袭重创项翼,欲待救援亦是鞭长莫及。 胎元神刀雷霆万钧,刀身上的符纹次第闪亮,化为排山倒海的光澜澎湃跌宕,刚猛无铸直斩那人背心。 如今他的武道修为已臻至大日普照之境,小乾坤中真元雄浑深不可测,加之这一刀蓄势已久,直有斩天裂地之威。 刀锋虽远,那神秘刀客已感应到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情知若不返身应对,下一刻只怕自己就要一分为二了。 于是他退身抽刀,放弃再给项翼致命一击的打算。 孰料刀刃上陡然涌来一股威猛绝伦的气劲,逆流而上直撞进他的体内。 “燃丹焚元!”刀客脸色微变,未曾想到项翼在重伤之下竟还能发动反击。 他急忙运功全力抗御,手中的刀刃经受不起两大超绝圣者的功力绞杀碾压,砰然碎裂成齑粉。 “噗——”血流如注从项翼背心的伤处喷薄而出。 刀客猝不及防五脏六腑齐齐震伤,身形向后飞跌,正迎上姬澄澈劈到的一刀。 “嘎巴!” 姬澄澈这一刀经天纬地无从闪躲,兼之刀客被项翼决死反击所伤,根本来不及再做防御,只能竭尽全力催发小乾坤,全身光华爆绽如洪流般灌注双掌,“啪”的脆响间不容发生生夹住胎元神刀。 可惜没容他缓口气,姬澄澈后招又至,身躯借力如钟摆抛甩,左腿宛若破囊之锥奇峰突出,结结实实踹中那人的小腹。 镇海式! “啵!” 像是一个气囊被踢爆,刀客仰面喷血双手不由自主松开胎元神刀,整个人像个破皮球飞了出去。 “嗤——”刀气掠过,由刀客的额头直至小腹划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至于他的腹部凹陷下去露出一只金灿灿的大脚印,好似身上盖了个戳。即便如此,这家伙居然神功护体死里逃生,只是浑身经脉扭曲暴乱,遍体鳞伤崩裂开无数牛毛般的细小血口。 这一串兔起鹘落令人眼花缭乱,从项翼出手主攻到姬澄澈赶至应援刀劈脚踢重挫偷袭刀客,说来话长实则不过电光石火间事。 虞妃儿尚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项翼浑身浴血握枪伫立,不禁心急如焚,惊呼一声不顾一切纵身就要扑上去。 “别过来!”项翼大袖一拂将虞妃儿带开,运转玄功封住背后的伤口。 此刻他整个人就像一尊在熊熊燃烧的银色火炬,头顶上方光焰腾腾猎猎作响,看似霸道威武,但姬澄澈一眼即知他强催真元维系心脉终不能持久,一旦油尽灯枯便是绝命之时。 那边黑夜里蓦然泛起成千上万的光点,迅速聚合成一道光影,唐衍面无血色重新现身,胸前染血赫然多了个枪洞。 这一战除了最后现身的姬澄澈,俱都遭受重创,景象之惨烈实属太古山十圣战后仅见。 “果然厉害,不愧是霸圣项翼。”唐衍抬袖抹去嘴角一串血沫,剧烈喘息道:“可惜呀,你快完蛋了!” 项翼依旧保持原有的执枪之姿伫立不动,目光扫过偷袭之人,冷然道:“魅圣武宫藏?” “正是老夫!”武宫藏手捂小腹,向项翼躬身一礼道:“霸圣之强名不虚传,合老夫与巫圣两人之力又多方筹谋才换得如此结局,佩服、佩服!” 项翼哼了声没理睬他,转目向姬澄澈喝道:“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这时候姬澄澈才看清楚武宫藏的相貌,约莫五六十岁容貌隽秀妖异宛若处女,一头银灰色长发披束到腰,白色长袍脚踩木屐,风姿妖娆邪性魅惑,只可惜如今神态狼狈了些。 姬澄澈听得项翼喝问,心头反感不欲多说,冷冷答道:“巧合而已。” 武宫藏也将目光回转到姬澄澈的身上,上下打量啧啧赞叹道:“听说大先生收了个小弟子,可就是你?老夫在南荒时听人说起过公子的不少事,如今亲眼得见,果然是风流俊雅的少年英雄。” 姬澄澈刚才几乎打掉他十年的功力,未来能否重回巅峰尚尚未可知,此君不气不恼反而满口夸赞,也算得气度恢弘涵养功夫了得。 可魅族之人最是擅长隐忍,素来口蜜腹剑皮里阳秋,用言语迷惑对手不过是小小技俩而已。想那武宫藏若果真是个温润守礼的君子,又岂会与唐衍合谋用偷袭之术对付项翼? 故此他同项翼一样,也自鼻中冷冷一哼懒得理他。 项翼的眼神已重新落回到唐衍的身上,道:“我命不久矣,打算回圣京城安排后事。” 唐衍一怔,想不到项翼居然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必死无疑,却摇摇头道:“你走不了。” 项翼傲然道:“你想留我?就算有那个魅族矬子帮你,你也拦不住我!” 唐衍淡淡道:“这里是灵山,好来不好走。” 项翼瞳孔收缩,沉声道:“姬澄澈,你带上妃儿立刻滚蛋。如果我回不来,你便是大楚监国。项麟若在,我便传位于他。项麟若亡,项渝便是大楚第一代女皇!”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假如项翼殒命,项麟作为皇位继承者并无疑义,可托付姬澄澈监国,再传于项渝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尤其是虞妃儿已然听呆,项翼明明晓得项渝不是他的亲骨肉,却将她列为第二继承人选,不由得令她五味杂陈。 姬澄澈却不是个乖乖听令的人,拒绝道:“楚国之事与我无干,我现在送你回圣京城。” 虽然此行的目的是为救汪柔寻找天命赤炎石,可眼下情形却容不得他袖手旁观。 项翼愣了愣,要知道大楚朝野曾经通缉追杀姬澄澈,而自己就是发号施令之人。 若说姬澄澈完全不知情绝无可能,如今他却肯放下仇怨相助自己,委实始料未及。 何况,此刻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两大绝世圣者,还有满山遍野的巫教强兵! “用不着!”他呼吸微一迟缓随即不屑低哼道:“朕何时沦落到要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来救的地步?” 姬澄澈嗤笑道:“陛下都快死了,还摆什么臭架子。救不救你,看的是我的心情!” 唐衍眸中寒光闪过,冷笑声道:“只怕今夜你们谁都走不了!” 真的很抱歉,糊里糊涂没能按时更新,今天两更加罚一更可好?阿牛鞠躬! (本章完) 第十章 爱恨(下) 话音未落,隐于暗处的巫教四大法王齐齐动手! 医祝凌空,丧祝皎月幽谷,甸祝夜灵,诅祝锦红鲤联袂而至! 率先出招的是医祝凌空,双手捏做巫印祭起一只黑色葫芦在夜空中绽放五彩光芒,葫芦口里喷吐出一道道充满腐朽气息的黑死精芒,化作数以千计的夜枭朝姬澄澈扑袭而来。 眼下的局势一目了然,项翼虽有霸圣之威奈何重伤垂死,真正可虑的唯有姬澄澈一人而已。 他是四大护教法王之中资历最老的一位,运用巫宝“万腐死葫”全力出手,威力自然非同凡响。 姬澄澈想也不想取出了虞妃儿赠给自己的那半截魅魂烛,心念动处烛光亮起,嘬唇轻吹“呜”的声火焰怒张,似一条红色巨龙扫荡长空,所过之处腐死夜枭如同烈日融冰荡然无存。 烛焰威势更盛飞掠数十丈,直袭凌空面门! 凌空大吃一惊,赶忙催动万腐死葫护体,焕放开一团浑厚粘稠的黑色死光,堪堪抵挡住袭来的焰苗。 这边战事尚未了结,丧祝皎月幽谷旋踵而至,手持一杆招魂引魄幡挥舞如风,释放出一束束绿幽幽的孤魂野鬼,刹那间群魔乱舞如海潮涌上直没姬澄澈。 姬澄澈凝念放出一道千龙咒,龙腾火耀光照大千,将扑袭过来的孤魂野鬼犁庭扫穴荡除一空! “铿!”甸祝夜灵攻到,一柄桃木剑发散金石之音偷袭姬澄澈背心。 冷不丁一杆大枪横空出世,从斜旁攻到铿然挑中桃木剑。 夜灵闷哼声向后退开,以防大枪还有后招伤到自己。 然而项翼并无追杀之意,拂袖放出一道气劲卷裹住虞妃儿,低喝道:“往山上冲!” 姬澄澈天资聪颖,立刻醒悟到项翼所言有理。 唐衍有备而来,在观澜亭四周乃至整座灵山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其中防守最严密的十有八九是下山之路。 项翼反其道而行之,所受的阻力可能最小。 果不出其所料,项翼往山上冲杀,唯有还没出手的锦红鲤来得及横移过来,封堵住他的突围路径。 她并未亮出巫宝法器,而是双臂向两侧张开,十指如拈花舞蹈幻动不停,从幼嫩的指尖之上逸出一团团微小的彩色光点,转瞬间化为了翩翩起舞的蝴蝶,绚烂美丽到了极致。 但项翼熟视无睹,他要做的只是辣手摧花。 “唰!”黑色的枪锋横扫,犹如秋风之于落叶所向披靡,无数彩蝶落英缤纷,萎靡碎落。 锦红鲤不慌不忙,双袖向前挥出缠绕住枪杆,一条条翠绿的藤蔓从袖袂里吐出,往项翼和虞妃儿的身上攀爬。 “铿!”姬澄澈从后赶上,手起刀落将藤蔓劈断。 锦红鲤柳眉一挑向旁闪避,咯咯冷笑道:“能蒙霸圣和澄澈殿下联手,妾身荣幸之至!” 总算姬澄澈记得她和唐雪落往日交情深厚,也曾有恩惠于己,这才没痛下杀手,唯有对其嘲讽置之不理。 孰料耳畔忽地响起锦红鲤传音入密道:“林内有千幡勾魂大阵,记住逢三退一,遇赤左行,出林后设法往前山突围便是。” 姬澄澈一愣,锦红鲤挥袖再次攻上,一记冷哼道:“我是看在大司命和商太君的面上,信不信由你!” 姬澄澈却是信了,左掌拍开锦红鲤的袖袂,两人身形错肩而过。 项翼有姬澄澈护翼全无后顾之忧,高歌猛进往林木深处冲杀,却猛地察觉到树枝之上有一面面五颜六色的旗幡垂落下来。 “千幡勾魂大阵!” 项翼心头凛然一惊,情知凭借自己的神功区区一座巫阵万难挡住,可一旦深陷其中唐衍、武宫藏和四大法王便会借助地利群起而攻之,纵使有姬澄澈襄助怕也是凶多吉少。 恰好姬澄澈从后赶到,低声道:“逢三退一,遇赤左行!” 项翼闻言瞟了眼前方落下的红色巫幡,毫不犹豫地折向左方。 唐衍在后面看到项翼并没有陷入自己精心预设的千幡勾魂大阵中,不禁暗自失望,口中发出一阵清振啸音,连绵不绝响彻灵山主峰。 顿时整座灵山都沸腾起来,成百上千的巫教高手不约而同向黄杨林聚拢。 项翼和姬澄澈甫一冲出林外,便遇到无数剑士的围攻阻击。 他们都是巫教狂热的信徒,素来对唐衍惟命是从,此刻接到号令张网捕杀,竟是众志成城舍生忘死。 教中里自然有人认得项翼,但在巫圣的法旨面前,大楚皇帝又算老几?众教徒摆开剑阵一拥而上,口中念诵咒语祈福巫祖保佑。 项翼看也不看纵枪撞入剑阵之中,听得“嘭嘭嘭”爆响声如同梅花间竹不绝于耳,枪锋所过一个个血肉之躯爆碎开来,腾起团团血雾充斥在空气中,入鼻皆是血腥之气。 但其他的巫教教众依旧蜂拥而来,姬澄澈掣刀上前又拍晕了几个,与项翼一前一后几无凝滞一冲而过。 迎面又是两名巫教老者赶至,一名上前近攻,另一位则在后方念咒施法,倒也相得益彰天衣无缝。 项翼仍旧不顾不管如猛虎般继续前冲,他的身躯兀自在熊熊燃烧变得愈来愈亮,冲霄的光焰迸发出雄浑刚猛的气劲,未近身前已压得那老者喘不过气来。 “砰!”枪杆拍落,老者竭尽全力举剑招架,如同铁锤钉钉,将他的身体生生砸进下方的岩石缝隙里,直没过肩膀,仅露出个脑袋在惊惶呼喊。 说起来这老者沧海一粟境的强者,可对上命悬一线的项翼竟非一合之将。 后面的那位老者巫咒才念到一半,抬眼就瞧见项翼单手执枪仿似一道银色长虹呼啸而来,不由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掐诀念咒,仓皇抱头躲逃,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出一对翅膀。 就这样项翼在前开道姬澄澈在后,两人就像虎入狼群弹指间便冲出五六里。 但是从各个方向聚拢过来的巫教教徒变得越来越多,四下里呼啸阵阵似汪洋如泥沼疯狂地涌向项翼和姬澄澈。 虞妃儿胳膊搂在项翼的腰间,目睹此景心头震撼无以复加,惊怒道:“这些巫教的人……全都要造反么?” 项翼冷笑道:“巫教信徒只对唐衍言听计从,眼里何时有过朕这个皇帝?” 若是两军对垒遇到项翼这般盖世无双的战神,必定会士气崩坏落花流水。可巫教教徒皆是世代信仰传承忠贞不二的狂热信众,护教战死是他们无上荣光之事,眼见得同袍纷纷倒下,仍然争先恐后毫无胆怯退缩。 望着漫山遍野杀气腾腾的信徒,姬澄澈的头也大了起来。 谁想项翼突然毫无征兆地振枪挑出,枪锋吞吐闪烁迸发出一道道黑色怒雷,应声在人群里炸开了花。 他趁势折转猛朝右面的山梁闯去,掠过山梁前方山峰兀立怪石嶙峋,成群结队的灵修者隐藏其中,巫咒法术惊涛骇浪般打到。 “冲过去!”项翼面无惧色,提速冲刺视漫天光澜罡风如无物。 “我们走岔道了!”姬澄澈追过去提醒道。 项翼恍若未闻似一束闪电摧枯拉朽撕裂夜幕,已然冲进了怪石阵中。 姬澄澈蓦地想到了什么,身形加速与项翼齐头并进,撑开一道金红色光幕挡下了大半的巫术攻击。 项翼转头对姬澄澈示意道:“小子,听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么?今天便让你见识一二!” 说罢,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山洞,洞口红云缭绕炽热无比。 四周的巫教高手见状不约而同高声呼喊,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试图阻止。 但姬澄澈和项翼如同两头出山猛虎锐不可当,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了山洞前。 洞口外氤氲迷蒙,影影绰绰可见一座年深日久的石碑默然无语矗立在旁。 碑上有四个赤红色的大字龙飞凤舞以魔语书就—— “金汤火池!” 原来项翼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突出重围闯下灵山,他兵行险着声东击西,最终锋芒所向其实是这灵山圣地里的禁绝之所—— 金汤火池! 在他和姬澄澈的背后,人头攒动数不胜数的巫教信众围聚过来,将山洞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洞口十丈之内。 那是石碑所在的位置,也是巫教所有教众的禁足之地! 他们只能眼睁睁瞧着项翼和姬澄澈携着虞妃儿闯入洞中,不由得睚眦欲裂愤恨难当,叫骂呼吼问候项翼十八代祖宗之声此起彼伏沸反盈天。 唐衍和护教四大法王衔尾赶至,仅以毫厘之差没能封堵住项翼和姬澄澈。 看着火云狂舞的洞口,唐衍眼中冷厉之色更盛,神色愈加淡漠不见喜怒,道:“传令封锁洞口,结阵!” 今日第二更,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一章 长夜(上) 山洞之外,巫教教众已近千人,唐衍领着教中一干首脑杀气腾腾地立在距离洞口不足百米处。 他的胸口捱了一枪并不好受,如不亲眼见到项翼和姬澄澈灰飞烟灭,便是如鲠在喉睡不能寐。 偏偏项翼不肯放过他,大马金刀地立在洞口,朝着黑压压无边无际的巫教教众肆意放声大笑道:“唐衍,朕这便要入洞去了,未能如你所愿,是否很失望?” 唐衍眼中利芒闪动,朗声道:“项翼,你不敬巫祖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杀了他!” “忘恩负义的狗皇帝!” 洞外的教众齐齐鼓噪起来,愤怒之情溢于言表,黑暗之中仿佛嗜血的群狼环伺。 见惯了万众匍匐跪拜的虞妃儿不由得脸色苍白,叫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们休要被唐衍妖言蒙蔽……” 可惜她喊破嗓子,在万众呼吼的声浪里譬如一点萤火瞬间湮没。 项翼歪头看着姬澄澈道:“小子,看到了吧,这就是所谓的信徒。他日你执掌朝政,切不可心慈手软,此等心腹大患切记除恶务尽。” 姬澄澈轻飘飘地回应道:“我又不当皇帝,操那份闲心干嘛。” “既享有皇子之尊荣,岂能万事由你?”项翼嘿然道:“走,我们进洞。这儿太聒噪,寻个安静点儿的地方,我有话跟你和妃儿说。” 虞妃儿目中泪珠儿摇摇欲坠,想项翼是准备交代遗言安排后事,不由哽咽道:“陛下,让妃儿也一起去吧!” 项翼没有回答,握住虞妃儿的手阔步往山洞里行去,纵声长啸道:“唐衍,你若喜欢只管在这洞外守一辈子!” 当下三人不理洞外山呼海啸般的怒骂诅咒,也不担心唐衍会带人冲进来,径自往洞里行去。 一团团火红的热浪铺面而来,三人置身其中就跟在蒸笼里一样。 姬澄澈和项翼身负绝世神通,稍作调整便能适应,虞妃儿却差了许多,不一会儿香汗淋漓玉容通红。 三人走了约莫小半柱香的工夫,已听不到洞外的喧嚣之声,项翼站稳了脚步,突然一声不吭扯下半边衣袖,刺破右手食指笔走龙蛇转瞬间写下一幅血诏丢给姬澄澈道:“收好!” 姬澄澈低头看血诏上的内容,不过十六个字:“项麟继位,澄澈监国;麟若不测,立渝为帝。” 不等姬澄澈看完,项翼已漠然道:“如果他们都不行,你尽管自取。姬天权那条老狗也会乐见其成。” 姬澄澈把头一摇,道:“你项家的江山关我何事?你也好项麟也罢,都巴不得置我于死地,我凭什么要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项翼木然道:“那好,再加一条‘麟渝皆废,国归姬氏’如何?” 姬澄澈冷着脸道:“不如何。” 项翼叹了口气道:“姬天权若是晓得你这般……愚钝,怕是要将你这笨蛋骂得狗血淋头。” 姬澄澈不以为意道:“管你怎么说,你家的破事,我不感兴趣。” “我家的破事!”项翼脸色铁青,寒声道:“你以为这只是朕的家事,你以为我会莫名其妙将辛苦打下的半壁江山拱手相托一个外姓笨蛋?” 姬澄澈舍命相救,换来的却是项翼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不由得心头火起,掉头就走道:“我还有事,没心思听你磨牙。” “你是我和灵犀的儿子!” 陡然间,这一声在山洞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姬澄澈身躯一震停住脚步,冷冷道:“胡说八道!” “是真的——”虞妃儿泪流满面,几乎要软到在项翼身旁。 “此事知情人甚少,朕今日告诉你,免得你小子浑浑噩噩,一辈子被蒙在鼓里。”项翼轻轻搂住虞妃儿,声音放柔道。 “那日猎场一战你可记得?我以气血凝劲成拳,却被你轻松化解。” 姬澄澈回首怒视项翼没有做声。 “当时朕并未打算手下留情,这样的结果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事后我特意查知你的生辰八字,向前推算……正是灵犀与朕相会的那一日!” 项翼凝视姬澄澈,徐徐道:“十六年前那晚她冒奇险约我入宫,想必是有意让我将你带走。结果走漏风声引来姬天权,其后发生的事你已清楚,也不必朕多费口舌。” 姬澄澈的心底里翻江倒海不能自制,大声道:“不可能!” 但他已信了几分,以项翼的身份性情绝不可能无中生有编造自己的身世,而往日里种种难以解释的疑窦此刻又一一涌上来。 果然,项翼嗤之以鼻道:“你以为,朕稀罕多你一个儿子?” 姬澄澈反唇相讥道:“你以为,我稀罕多你这么个老子!” “澄澈,你少说两句好么!陛下已、已这样了,你还和他置什么气……” 话说到这里悲从中来,禁不住掩面低泣。 姬澄澈听虞妃儿伤心,于是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项翼低头望向虞妃儿,摇了摇头道:“你也是快当太后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虞妃儿“哇”的声哭得更厉害了,悲泣道:“陛下,是我害了你,都怪我!”说着话突然毫无征兆地拔出贴身收藏的匕首翻腕往心口插落! 项翼眼疾手快迸掌如刀往下切落。虞妃儿皓腕一疼,五指松软匕首叮当坠地。 她愣了愣,泪眼朦胧看着项翼。 项翼将她拉进怀中道:“今日之祸,是我疏忽大意所至,你何错之有?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有的是时间运筹帷幄,未曾想以后再不能照顾你,你可怪我?你不能死也不该死,朕走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做。” 他身上的银色光焰已开始渐渐变暗,全凭竭泽而渔耗损真元方才维系住性命。 “项麟生死未卜,项渝身在皇宫暂且不必担心安全。宫中的太监侍卫朕已整肃清洗过,唐衍再是神通广大手也伸不进去。不过,朝中的文武大臣可就难说了。” 项翼冷静地分析道:“我若是唐衍,多半会立即拥立项然为帝,掌握京师军队兵临皇城。只要项然的屁股坐上龙椅,他的阴谋便算大功告成。届时即便项麟赶了回来,业已是尘埃落定独木难支。” 虞妃儿听他说得凶险,不禁颤声道:“那可如何是好,渝儿她是不是很危险?” 项翼鼻中低低一哼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将项氏皇族斩草除根,唐衍又岂能安安稳稳地改朝换代篡权夺位?” “那些平日里口口声声肝脑涂地精忠报国的王公大臣们,只怕没几个敢吱声的。能保住荣华富贵,岂不心满意足祖宗保佑?!” 虞妃儿脸色青白道:“陛下,我相信局势必不会崩坏至此。别人不敢担保,如范文王、祁武王、耿将军……他们定会以死相拼保我大楚江山!” “你认为范俭那个老滑头是忠臣?恐怕未必!祁龙象……也不尽然。”项翼不以为然道:“不过唐衍想窃国,也没那么容易。” 姬澄澈瞅着项翼讥讽道:“山洞外唐衍虎视眈眈,山洞里皇帝陛下指点江山,这关起门来做皇帝的滋味可好?” “你小子知道什么?在金汤火池底下,有一条暗河直通灵山外,唐衍做梦都想不到!” 姬澄澈一惊道:“山洞里有密道?” “不错,这条暗河密道是你娘亲当年亲口告诉我的。虽然我并未亲自走过,但它一定在!” 说罢他转头往山洞深处行去道:“出了暗河便可回返圣京城。能抢在唐衍前头最好,如若不能,至少要保皇城不失。稍后我会给你们一张名单,那上面的人若能联系上,便有一搏之力。” 虞妃儿走两步,却见姬澄澈还停留在原地,不禁又急又惊道:“澄澈,你还在赌气么?都是我不好,等回到皇宫安排好诸事,虞姨要打要杀全都由你!” 项翼怒道:“不必求他!” 姬澄澈迫视项翼道:“你死之后,我要取走一滴心尖血。” 项翼一怔,随即隐隐猜到了姬澄澈的用意,冷笑道:“你很在意么?” “你若不肯……便罢了。他们,是我的娘亲和父皇!” 项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举步行去。 虞妃儿和姬澄澈一前一后跟着他往山洞中走去,各自心思复杂陷入了沉默。 走出一段后虞妃儿惊异地发觉尽管周围红云滚滚氤氲弥漫,自己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她定睛细看,只见红茫茫的山洞里依稀浮动着一层如薄纱般透明的白银色微茫,在热风里悄然波动荡漾,却是项翼不动声色为她设下保护结界。 一想到身前这个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命不长久,虞妃儿便心如刀绞悲不自胜,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却觉得随着他的离去,整个世界都将坍塌。 她横下一条心,一旦确认项渝的安危不再有威胁,她便寻个解脱去陪他。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用力地摇了摇,是姬澄澈。 虞妃儿凝眸望去,就看到姬澄澈轻声道:“虞姨不要怕,我会和你一起保护渝妹妹,她一定会没事的!” 虞妃儿修长的睫毛颤动,泪眼朦胧里牢牢拉住那只年轻有力的手。 豁出去了,今日第三更,明日再加油。 (本章完) 第二章 长夜(下) 三人深入山洞约莫三百丈,依旧不见传说中的金汤火池。 迎面袭来的狂风愈来愈暴烈,吹卷着红色的云气铺面而来。 项翼以护体真罡转化的银色光幕已经难以完全抵御住狂风的侵袭,时不时一团团火云如赤雷般粗暴地撕开银幕,呼啸着冲向三人。 姬澄澈握刀在手,毫不犹豫地振腕劈出。耳听“砰”的闷响,刀光抹过偌大的云团四分五裂支离破碎,被狂风吹散四方。 “小心头顶!”走在两人当中的虞妃儿忽然惊恐叫道。 “轰——”上方的岩壁汩汩亮起红色的岩浆熔流奔腾席卷,猛地如瀑布般泄下,直朝三人头顶冲落。 姬澄澈掐捏巫印,瞬间释放出一道风灵咒。 风灵咒原是巫门常见的法术之一,通常修炼了三五年便能施展,故而往往被元境强者视之为下里巴人不屑使用。 然而姬澄澈随手用来自能妙不可言,一束清风掠过卷起泄落的火瀑顺势送出,熔流贴合在侧旁的岩壁上顺势而下,迸溅出一朵朵火亮的光花。以项翼的挑剔也不由得暗暗点头,看不出任何的毛病和缺陷。 于是两人护着虞妃儿往山洞深处挺进,渐渐地,耳畔熔浆滚动的声响越来越大,就像一串串的惊雷震得人脑袋生疼。 三人脚底下的山岩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汹涌的火流,寻常金铁落入其中转眼间便会化为青烟。 再走了不到百步,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巨型火窟,氤氲浓烈阻隔视线,也不知多广多深。 山洞顶上和岩壁四面一道道火瀑隆隆泄落,汇入底下的熔浆池里,亮红色的火浪澎湃鼓荡声势骇人。 诡异的是熔浆池的四壁通体乌黑闪闪发光,赫然竟是传说中唯有不朽之地方得一见的玄金。 姬澄澈功聚双目四处打量,找寻天命赤炎石的蛛丝马迹。 突然岩浆池一阵狂躁翻腾,从上方泄落的火瀑弹指间幻化作数十条凶猛绝伦的火龙朝三人扑来! “这火龙是哪里来的?!”虞妃儿惊讶莫名,看那一条条火龙栩栩如生绝非普通法术所化,但若说是有生命的活物又不免太过夸张。 “万物有灵,如是而已。”姬澄澈放出千龙咒,以龙对龙以火攻火。 若从高空俯瞰下来,就会瞧见一条条红色火龙如烟花般从姬澄澈的身周散开,迎空撞上泄落的洪流,顿时千龙交织万火狂舞,场面壮观至极。 “嘭嘭嘭——”巨响声惊天动地,姬澄澈释放的火龙不断地冲散幻灭,全凭雄浑灵力支撑源源不绝施展出一道接一道的千龙咒,方才迟滞住上方火瀑赤龙的冲击。 “走!”项翼揽住虞妃儿入怀,纵身跃下金汤火池。 孰料他的身躯尚在空中,岩浆池里又是一道火流冲天而起,化作赤色巨龙昂首冲来,探出龙爪朝两人抓落。 项翼一声爆喝单手握枪径自刺出,“铿”的声扎入龙爪。 龙爪应声爆碎,赤色巨龙却不知疼痛甩尾横扫。 它的龙尾完全舒展开来长逾十丈,卷裹着岩浆火云如山如海,一时间风云变色天地颤栗。 项翼夷然不惧,悬立空中怀抱虞妃儿,照旧是一枪挑出。 “砰!”枪尖刺中龙尾,浑圆的枪杆先是如长弓一般弯起旋即迅速弹开,枪锋无坚不摧洞穿龙尾! “啪!”项翼翻腕转枪,枪杆结结实实拍落下来。只见得涛生云灭火焰乱舞,那赤色巨龙的龙尾寸寸碎裂,化为流火飞溅。 项翼知道姬澄澈以一人之力抵敌数十条火瀑十分凶险,当即也不管那条败退的赤色巨龙,跃身纵入了金汤火池中。 见项翼和虞妃儿跃入池中,姬澄澈顿感压力大减。 那上方瀑布幻化的数十条火龙威力之强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别说三五十条,就算三五条袭来,也足以毁灭半支大军。 姬澄澈也无意于和这些火龙争强斗狠,立刻纵身跃进了金汤火池。 不曾想那数十条火龙居然也冲了下来,如影随形紧紧咬住三人。 姬澄澈暗叫声糟糕,岩浆池里无法直接发声,他赶忙凝念以神识送出,递送给项翼道:“你带虞姨先走,我来掩护!” 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项翼立即返过身来,傲然道:“项某平生从未让人殿后送死,自己先逃!” 说着话他开启镜天,银光璀璨千枪齐出,如一束束银虹经天轰向追来的火龙。 “轰隆隆!轰隆隆!” 金汤火池里翻江倒海石破天惊,银色与赤色的光火交织迸发,汇聚成一团团绚烂的狂澜吞噬了整座天地宇宙。 姬澄澈亦不禁为之骇然,没想到项翼将死之躯竟仍有此神威。 不过念及每一次大显神威,都如火花绽放,是他在不停耗尽真元与性命,又禁不住为之黯然。 但现在绝非长吁短叹的时候,姬澄澈趁势与项翼换位,冲到前头开道。 四周熔浆鼓荡,炽烈的热气丝丝缕缕直透过护体真罡往身体里钻营,感觉就像一根稻草被投进了火海里,稍不留神转瞬间便会灰飞烟灭。 姬澄澈心无旁骛催动功力,神识舒展监测池中动静,一边下潜一边仔细找寻天命赤炎石。 若非鬼师明言,姬澄澈决计不会相信在这金汤火池中还能有其他事物存在。 别说一块石头,就算黄金玄铁丢到这里头也一准消弭无形。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三人依旧没有沉到池底。 金汤火池中的熔浆越来越粘稠炽热,陷身其中犹如在沼泽中跋涉一般,每下潜一尺都需耗损极大的功力。 项翼身上的银辉比起最初的时候黯淡了一半多,照这情形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姬澄澈身上背负的压力愈来愈重,却仍旧没有找寻到天命赤炎石的踪影。 他的功力消耗同样十分可观,隐隐已有后继乏力的感觉,如果再不见底及时脱身,很可能三个人都会化为池中一缕青烟。 这金汤火池不知几许方圆更不知有几千丈深,在里面找一块石头,不折不扣靠的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运气。 寻思之际,骤然间从下方涌上一道巨大的涡流,由下往上呈喇叭状,开口足有百丈宽兀自在不停地膨胀,犹如一张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四周的岩浆。 这涡流来得极其突然,一股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拖曳着三人往那喇叭口里落去。 姬澄澈吃了惊,正欲运功相抗就听项翼说道:“不要挣扎!” 姬澄澈怔了怔,身躯已不由自主被巨力吸入了涡流里。 “轰!”他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躯在瞬间像是要被撕裂一般,仿似一脚踏空坠入万丈深渊。 然而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次发生,身周诡异的拖曳巨力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泛起了濛濛红光,尽管依旧无比炽热,但涡流内部竟是一片风平浪静,宛若一座倒置的山谷。 这“山谷”的四周是一层层急速旋转的岩浆,当中红光泛滥如水波轻柔,托举着姬澄澈的身体缓缓下沉。 在他下方不到五丈处,项翼和虞妃儿也正在平稳地下潜。 姬澄澈抬起头,兀自能看到上空那巨大的喇叭口和隆隆的岩浆轰鸣声。 ——这金汤火池之下,居然藏着如此奇妙的所在? 姬澄澈大感讶异,暗自运转神识查探四周动静,果然依稀感应到一股奇异力量的存在。 他循着这股奇异力量的来源方向低头望去,隐隐约约看见在下方极深的地方有红色的光辉在一闪一闪。 姬澄澈心头微动加快下沉速度,很快就瞧见那红光是发自于一朵火红色的奇花。 待到距离稍近,姬澄澈却又惊喜地发现,那并非真的是花,而是一枚仿若盛开花朵的奇石! “天命赤炎石!” 姬澄澈的眼睛亮了起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朵石花其实并不大,如同成人的手掌般向上舒展,底部有两寸高的座基似花萼般托起上方的三层石瓣。 那石瓣的表面有一簇簇微小的焰苗在燃烧,映照得整朵石花晶莹剔透仿似火红色的玛瑙一般。 “这是什么?”虞妃儿也看到了,讶异地问项翼。 “天命赤炎石。”项翼回答说,瞟了眼姬澄澈道:“小子,你夜闯灵山原来是为了它?” “是。”姬澄澈起初有些疑惑项翼怎知此石的来历,转念想到他和鬼师的关系顿时豁然,说道:“我有个朋友危在旦夕,受鬼师指点前来灵山借取此石。” 项翼“哦”了声道:“原来是鬼师指点,难怪。” 三人稳稳落到天命赤炎石旁,脚下是一条暗河的出口,正如同泉眼般不断往上喷涌着熔浆。 天命赤炎石不偏不倚,刚好漂浮在那暗河出口上,就像镇河之宝般令得肆虐的岩浆变得异常温驯,乖乖地流淌而过,融入到四周的涡流里。 姬澄澈的心情不禁一阵激动,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想要捧起那朵石花。 冷不丁就听项翼喝道:“不要动它!” (本章完) 第三章 破晓(上) “你和妃儿都退到三丈外,让我来。”项翼的语气不容抗拒。 姬澄澈迟疑了下,决定选择相信对方,依言和虞妃儿往后退开了三丈。 “铿!”项翼双手一振大枪,倒转枪杆枪锋刺入流淌的岩浆里,犹如一团银焰在红色的河流里燃烧。 他步罡踏斗,以地为纸以枪为笔,缓缓画出一条银线,然后向后折回又向左延伸出来。枪锋所过之处岩浆翻翻滚滚往两旁趋避,当中银光闪闪连接成线,以天命赤炎石为中心层层叠叠往外扩展。 不一会儿,一座覆盖方圆百丈的五行大阵巍然成型,华光腾腾气焰冲销,无数玄妙的符纹相映成辉不停变幻诸般法门变化,令人叹为观止。 姬澄澈的目光须臾不离项翼手中的黑色长枪,若非亲眼所见委实难以置信这样一杆普普通通的枪居然能够演绎出如此宏伟玄奇的一座巫阵,也由此可见霸圣名至实归,一草一木信手拈来皆可化腐朽为神奇。 他用心牢记项翼的每一个动作,枪锋的每一点变化,时而豁然开朗,时而愈发迷惑,如饥似渴直忘却了置身何处。 “来,我替你护法!”项翼拄枪屹立于天命赤炎石前召唤姬澄澈。 姬澄澈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先向他深深一拜,没有说话。 大恩不言谢。 项翼嘿嘿冷笑道:“就当是朕此生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姬澄澈眼中的神光转为黯然,缓步走入五行大阵中,来到天命赤炎石前。 他凝神舒展神识,感受到天命赤炎石中蕴藏的强大灵力,生生不息而生机勃勃,仿佛其中存在着一座封闭于石中的神奇世界。 “鬼师应该告诉过你,天命赤炎石来自不朽之地,与世间万物格格不入犹如正反两极。你取得此石后必须妥善保管,不可令其直接暴露于天地元气中,否则会在瞬间炸开化为乌有。” “你记住了,一旦天命赤炎石被取走,下方的暗河就会立刻喷涌而出。我的五行朔昉王图阵只能短时间将其导引镇压,你和妃儿就趁此机会潜入河中,以最快速度离开。” “不要!”虞妃儿扑入他的怀中,明晓得项翼命不久长,可她心里始终期盼能够万一的奇迹。待到项翼亲口说出,不由芳心欲碎。 项翼轻抚虞妃儿的青丝柔发,脸上满是怜爱蜜意。 此时此刻的他不再是叱咤风云气吞万里如虎的开国帝王,而更像是位即将远行与妻子殷殷话别的丈夫。 姬澄澈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项翼和虞妃儿,想起了雪落与汪柔,一时间心潮起伏不禁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妃儿恋恋不舍地挣脱了项翼的怀抱,嫣然一笑道:“陛下,容妃儿为您再舞上一曲。” 她退开三步,清润歌喉委婉唱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歌唱之间,虞妃儿翩然起舞,曼妙的舞姿配上天籁般的歌声,异常凄凉哀婉怎不叫人黯然神伤?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项翼凝望着且歌且舞的虞妃儿,数十年往事历历在目,却见眼前人面带微笑泪流满面,恍惚间仿佛回到与她初见的那一刻。 忽听虞妃儿再唱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余音未绝虞妃儿猛然拔下发簪往脸上刺落! “住手!”项翼大吃一惊,出手如电抓住了虞妃儿的皓腕,但见她完美无瑕的玉容上鲜血淋漓,赫然多了一条血槽。 虞妃儿神容平静朝项翼微微一笑道:“陛下走后,世间更无虞妃儿。” 项翼呆了呆,终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化作了仰天一啸。 他横枪一指姬澄澈道:“妃儿交给你,若少一根头发,朕必不放过你!” 姬澄澈心情激荡,慨然允诺道:“虞姨若有差池,澄澈自裁以谢陛下!” “上路吧!”项翼不再多说,只牢牢将虞妃儿的发簪握在了掌心。 姬澄澈双手缓缓捧起天命赤炎石,如花般的奇石躺在他的掌心里重逾万钧,炽烈的热焰直钻体内,仿佛要将人的血肉炼化。 他心念微动,从紫龙佩里唤出无间匣,将天命赤炎石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 “轰——”暗河的出口剧烈震颤,一道道亮红色的巨澜喷涌而出,地面上的法阵银线像是沸腾起来扭曲波荡。 “咄!”项翼口发洪音掣枪指地,五行朔昉王图阵轰然启动,登时光华冲霄罡气横溢,与他的身形水乳交融连接一体。 狂暴的岩浆犹如被勒上缰绳的野马,瞬间平复下来,化作数十条溪流沿着巫阵中纵横交错的银线高速流淌循环。 “走!”项翼的身影逐渐消融在了五行朔昉王图阵中,向姬澄澈和虞妃儿喝道。 “陛下——”虞妃儿心情澎湃悲不自胜,猛地合身扑向项翼。 “姬澄澈!”项翼远远地将她一把推开,反手用枪尖刺破胸膛,一串血珠迸射出来。 姬澄澈收起项翼的心尖血,一咬牙抓住虞妃儿,叫道:“陛下,我们走了!” 他知项翼在用最后的真元维持巫阵运转护送两人离开,油尽灯枯绝无生机,所谓珍重保重后会有期之类的话都是狗屁,唯有将虞妃儿毫发无伤地带离灵山才是正途。 “砰!”两人跃入暗河里,姬澄澈的目光最后一次看见项翼时,那道伟岸桀骜的身影已消融在了璀璨的光海中,唯有一杆大枪笔挺地伫立在那里,孤零零的长鸣不已,为主人送行。 一代霸圣天生帝王,就此远行! “陛下!”虞妃儿痛不欲生,昏死在了姬澄澈的怀中。 “唿——”姬澄澈振臂挥刀劈开水路,刀光气贯长虹分江倒海,浓稠的熔浆直朝两边闪避,让出一线缝隙。 “轰、轰、轰——”一道道大浪不停地向两人打来,间或有蛟龙鱼鳖化形,穷凶极恶拦路截杀。 姬澄澈劈波斩浪全速冲刺,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随着逆流而上周边地势不住升高,约莫行出个多时辰远,前方骤然出现一座熔浆瀑布,已是到了尽头。 那瀑布的上方隐隐露出一线天光,因是夜晚故看起来并不明显。 姬澄澈携着虞妃儿腾空而起脱离了暗河,顿感浑身轻松仿似从地狱里逃脱出来。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维持的时间并不久,很快他就惊愕地发现那瀑布上方的天光源头,竟有一座上古法阵封印! 距离那法阵尚有数十丈远,姬澄澈便感受到一股异常恐怖的力量,足以扼杀世间一切生机,令人不寒而栗魂魄惊瑟。 姬澄澈皱了皱眉,不敢冒险靠近,尝试着舒出一丝神识探寻。 “咔啦啦!”他的神识甫一接近上古法阵三十丈内,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中,瞬间轰得粉碎。 姬澄澈闷哼一声头疼欲裂,小乾坤也似被巨斧劈中翻江倒海难受异常,整个人险些栽落下来。 他急忙凝动圣龙之心,化解去这股可怖力量的侵袭,重新稳住了身躯,不由为之骇然。 项翼也好,鬼师也罢,谁都不曾提起过暗河尽头还有一座上古法阵。 现在他孤身一人,还要保护照料昏迷不醒的虞妃儿,委实进退维谷。 看了眼脚下的滚滚洪流,姬澄澈明白自己已无退路。 他平静心绪澄清思念,缓缓地将神识注入到天元宝镜中。 就像在开启一扇异常沉重的门,神识源源不绝地灌注进来,一点一点地撬开缝隙。 “轰——”一缕光亮照进小乾坤,清辉圣洁皎洁如月,令得姬澄澈的心神在刹那间得到洗礼升华。 尽管这扇大门依旧怀抱琵琶半遮面,但与上一次的情形已不可同日而语。 神识汩汩流淌,心念到处天元宝镜霍然升腾过姬澄澈的头顶。 “嗡——”青芒勃发,如一束长虹经略天宇,直刺向上空的法阵。 那座上古法阵仿佛也觉察到了危险,隆隆运转释放出火红色的云气。 “咔啦啦——”青芒视火云如无物,径自轰击在了上古法阵之上。上古法阵应声破开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缺口,却又在弹指间开始自行修补,迅速地弥补合拢。 姬澄澈毫不迟疑身若游龙一飞冲天,怀抱虞妃儿抢在上古法阵修复前冲入缺口中。 他的眼前一阵光怪陆离,耳畔听到嘈杂迷乱的上古魔音此起彼伏。 恍惚之际上方的天际一亮,整个人已置身在一座清澈的碧潭中。 “哗啦啦——”他的身形冲出碧潭,月光当头照落,远方灵山影影绰绰。 忽然间,一道清辉在识天之上洒落幻化,来自于天元宝镜。 姬澄澈怔了下,那清辉已化作了一本薄如蝉翼的古书。 封面上赫然用上古魔族文字写着三个字—— “夜未央”。 翻开封面,七张书页空空荡荡不着一字,乃是一部无字书。 (本章完) 第四章 破晓(下) 翌日黎明前,姬澄澈和虞妃儿赶到了圣京城外。 此刻的圣京城俨然已成为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城郭四周布满岗哨军营,俱都是大楚战力最为出色的禁卫军,人数不下三五万。除此之外,便是巫教的人马,混迹于禁卫军中,或许冲锋陷阵力有不逮,但个人战力绝不容小觑。 望着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圣京城,虞妃儿满脸焦灼道:“糟糕,京师的禁卫军果然已被唐衍掌握,不知道皇城的情形如何?” 姬澄澈安慰道:“瞧这剑拔弩张的模样,皇城应该尚未陷落。我们想个法子,先潜入皇城再说,顺便也好探听最新的情报。” 虞妃儿不无感激道:“拜托你了!” 项翼即亡,她已生无可恋,唯有宫中的小女儿是她最后一点支撑的信念。 姬澄澈也没想到唐衍居然成功渗透进了大楚军队中,毋庸置疑在京的军方重将中必定有不少人被其或收买或蛊惑,沦为党羽甘效犬马,否则任巫教神通广大也绝无可能在一夜之间策反数万禁卫军。 他想了想,对虞妃儿说道:“你在这儿稍等我片刻。” 不一刻,姬澄澈便去而复返,只是已换了身普通小校的装束。 他将另一套校尉服饰递给虞妃儿道:“虞姨,委屈你将就一下。” 虞妃儿毫不迟疑接过换衣,姬澄澈道:“我方才探听过了,皇城并未陷落,渝妹妹平安无事。目前皇城由耿天等人坐镇,虎贲卫、锦凤卫依然效忠陛下,虞姨不必多虑。” “只是武王祁龙象已公然投靠唐衍,将项然立为傀儡,正在率兵围攻皇城。至于文王范俭和其他朝中重臣的情形,现在还不清楚。” 姬澄澈接着道:“如今圣京城已经戒严,各种谣言在军中四处传播。唐衍假借巫祖之名发布法旨,斥责陛下触怒神灵,已经、已经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卑鄙!”虞妃儿身躯晃了晃,粉脸煞白流露出坚毅之色道:“我们立即进城!” 姬澄澈点点头,以他的修为护送虞妃儿强闯连营,只要唐衍不亲自出手,旁人也未必拦截得住。 但姬澄澈不欲唐衍知晓自己和虞妃儿已然脱险,只能想方设法悄悄潜入圣京城。 当下一个是艺高人胆大,一个是视死如归,两人结伴大摇大摆混入了一座叛军兵营中。 只见城外的兵营一片肃杀,号角连天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兵马调动。 虽说叛军人数众多,也未必是人人皆反。毕竟大楚开国不过十数年,那些追随项翼多年的忠臣猛将多在人世。奈何事起突然,又有武王祁龙象挟项然压阵,许多人一时间闹不清楚状况,这才选择隐忍静观其变。 恰巧这时候又有一支禁卫军整装开拔,姬澄澈和虞妃儿趁乱混入其中,一路往圣京城内进发。 走到半道上终于有人发觉姬澄澈和虞妃儿这两张生面孔,警觉道:“你们是谁?” 虞妃儿翻手亮出腰牌一晃,道:“我们是鹰扬营戈将军帐中亲兵,受将军差遣入城送家书。看你们也是要往城中去,便想搭个伙跟着大军走,现下四处可不太平。” 那军校闻言哈哈一笑道:“那就跟着吧。我们正好要去文王府。” 姬澄澈佯装好奇地问道:“去文王府干什么?” 那军校笑道:“当然是围困监视王府。” 姬澄澈和虞妃儿悄悄对视一眼,心下俱都且喜且忧。喜的是文王范俭没有附逆,而且就在王府之中;忧的是重兵围困之下,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但无论如何项翼一去,朝中重臣中能够和祁龙象扳手腕的也只有范俭了。 虞妃儿暗自传音入密道:“我们设法去见文王。” 姬澄澈赞同道:“不错,此人的态度如今举足轻重,至不济也可以争取他不投向叛军。” 于是两人随同大队入城,倒也免受守城军士的盘查。 城中尽管实施了戒严,却比城外更乱,许多地方还有火光亮起,时不时有喊杀之声传来。 反倒是皇城方向寂静如死,也不晓得情况究竟如何。 这支数百人的禁卫军走在空旷的大街上,高举火把犹如一条长龙直朝文王府赶去。 圣京城的规模并不亚于天都城,四横四纵八条主干道,如阡陌交错将城中街坊分作了二十多片区域,文王府便坐落在城南的首台山上。 首台山号称圣京三山之一,风光秀丽景致清幽,也是游人盛夏纳凉的绝佳景胜。 今夜的首台山早已被重兵封锁,却是对文王府围而不攻。 显然,唐衍和祁龙象等人也不想过分刺激得罪范俭,毕竟此老曾经是大楚第一智囊,公认为的文臣第一人,在军方亦德高望重不乏亲信门生。 上得半山腰,姬澄澈和虞妃儿悄悄脱离大部队,借着山间茂密的林木掩护,抄捷径赶往文王府。 远远望去,文王府外火把闪烁亮如白昼,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军士,巨型强弩如野兽般匍匐在灌木丛后,箭锋所指对准文王府墙。 说是府墙,其实半是灰白色的小矮墙,半是稀疏的篱笆墙,根本不能用来守御。别说府外上千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就算普通人稍稍蹦哒下也能轻轻松松越过墙头进到府中。 但是整整一宿,没有一个人敢擅自靠近数十丈外的那道府墙,只怀着紧张而忐忑的心情紧盯着府中的动静。 一个接一个使者与说客络绎不绝地进入王府中,又垂头丧气地离去。他们之中即有文王的亲朋故旧,也有朝野上下的头面人物。 奉命围困文王府的是大楚五大夫之一的叶仁,同样使得一手好枪法,有“江东小霸王”之称。 其实他早已年过五旬,无奈有霸圣项翼在,这“霸王”二字之前无论如何都是要加个“小”字的。 叶仁极重义气,不仅仅是武王祁龙象的生死之交,更是儿女亲家。 只是现在叶仁并不在围困王府的军队中,他将大队人马留在府外交由长子叶毅掌管,自己只带了两个老兵入府,陪着范俭在花厅挑灯对弈。 眼看天将破晓,东方的天际已露出一丝鱼肚白,范俭和叶仁的第三盘棋局正进入到犬牙交错的残局。两人聚精会神凝视棋盘寻找劫材,对府外的风云变幻仿似毫不关心。 忽然,两名大楚禁卫军校尉走了进来,即不施礼也不通禀,只站在一旁静观棋局。 叶仁皱了皱眉,落下一子抬头喝问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滚出去……皇后?!” 待看清楚虞妃儿的样貌,叶仁不由大吃一惊,起身行礼道:“末将叶仁,拜见皇后娘娘!” 范俭也放下棋子,跪坐在蒲团上俯身施礼道:“臣范俭见过皇后娘娘!” 虞妃儿没料到叶仁居然也在府中,但有姬澄澈在旁,又是范俭的一亩三分地上,料他也不敢贸然动粗。 她看到范俭,禁不住鼻子发酸,伸手相扶道:“范王爷请起,叶大夫请起!” 范俭附身叩头道:“臣无能,有负圣恩!” 虞妃儿摇头道:“都是奸人作祟,关先生何事?” 叶仁急切地插口问道:“皇后,陛下安在?” 虞妃儿没说话,目光静静拂过叶仁黝黑粗犷的脸膛。 叶仁黑脸发红,叫道:“不错,我是祁龙象的亲家翁,他对我也曾有救命之恩!可我老叶不干吃里扒外的事,也懂得精忠报国的道理!” 范俭道:“皇后放心,叶大夫忠贞耿直嫉恶如仇,堪可托付大事。正因为祁龙象对他有所猜忌又不得不用,才派了个陪老臣下棋的闲差。” 虞妃儿不接话茬,忧伤而凝重的目光望着范俭道:“王爷,祁龙象附逆满城皆叛,为何您还能稳坐钓鱼台,有下棋对弈的闲情雅致?” 范俭面平如水,回答道:“臣在等陛下归来。” 虞妃儿凄然道:“若陛下不能再归来呢?” “怎么?!”叶仁失声惊呼道:“陛下果真龙御殡天了?” 虞妃儿以袖捂面微微颔首。 “陛下!”叶仁噗通跪倒,向着皇城方向咚咚咚连叩九头,旋即起身眼睛发红道:“文王爷,还等什么?!” 范俭垂下头道:“再等等。” 叶仁怒道:“陛下都没了,你也坐得住!” 范俭沉静问道:“陛下可有遗旨?” (本章完) 第五章 黎明(上) 虞妃儿默不作声,从袖袂里双手捧出血诏。 范俭毕恭毕敬地高举双手接过血诏,一字字念诵道:“项麟继位,澄澈监国;麟若不测,立渝为帝——臣范俭接旨,肝脑涂地万死不敢相辞!” 说话间他的眼睛里泛起泪光,面颊不自觉地阵阵抽搐。 叶仁又跪了下来,像个木头人般喃喃念道:“陛下,你怎么就走了呢?我老叶不信你会抛下老弟兄们……” 范俭摇头道:“叶大夫,现在不是哭陛下的时候。” 他将血诏递还给虞妃儿,视线转向姬澄澈作揖道:“澄澈殿下,请恕老朽失态。” 姬澄澈对范俭能认出自己并不诧异,欠身还礼道:“澄澈见过范王爷,叶大夫。” 叶仁一醒,愣愣盯着姬澄澈道:“你是姬澄澈,好大的狗胆!” 姬澄澈淡淡道:“我的胆子从小就很大。” “有种!”叶仁也不管自己的话让人颇多误解,一巴掌重重拍在姬澄澈肩膀上道:“我知道大皇子不是你杀的,陛下这事儿干的不地道!” 他刚刚还为项翼之死悲痛万分,转回头便又指摘起先皇的不是来了。好在范俭和虞妃儿都深知其秉性不与其计较。 姬澄澈不禁对叶仁心生好感,微笑道:“难怪陛下生前会说就算天下人全都叛了,叶大夫也会提着脑袋挡在唐衍的跟前。” 叶仁瞪圆眼睛讶异道:“陛下真这么说过?” 虞妃儿取出项翼留下的那份名单交给叶仁道:“这是陛下临终前留下的,明言上面的人皆是我可依靠的忠臣栋梁,你自己看吧。” 叶仁一呆,就看见自己的名字高踞第三位,仅次于范俭和杨天羽二人,犹在耿天之上。 叶仁手捧血书名单,嘴巴扯了扯突然竟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嗷嗷叫道:“陛下,你折煞老臣了呀……呜呜呜,我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报您的恩啊……呜呜呜,唐衍、祁龙象,老子跟你们没完!” 范俭却不似叶仁那般激动,他素有过目不忘之能,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名单,苦涩地笑了笑道:“陛下有没有对皇后您说过,范俭是个老滑头?” 虞妃儿没想到范俭如此直白,尴尬道:“陛下他……” 范俭摆摆手道:“陛下若不这么说就不是陛下了。他容易轻信别人,却又喜欢多疑,能够真正推心置腹的寥寥无几。老臣能够忝居这血书榜首,实在是无上荣耀,敢不以死相报?” 虞妃儿深深一拜道:“大楚社稷,全赖王爷与诸位忠贞之士。” 范俭忙回礼道:“老臣自当殚精竭虑以效犬马之劳,却不知四皇子殿下现在何处,何时可以抵达京师?” 姬澄澈皱眉道:“项麟已在回返圣京城的路上,不过有人不想他回来,何时能够抵达犹未可知。” 范俭沉吟道:“那便请皇后娘娘尽速入宫宣陛下遗旨,无论怎样也要保得公主殿下周全。” 虞妃儿问道:“以王爷之见皇城能否守住?各地勤王之师会否赶来?” 范俭叹口气道:“皇后,唐衍和祁龙象这两人狼狈为奸,心腹党羽遍布大楚朝野。祁龙象多年掌控军方权柄,而唐衍以大巫祝之尊荣,勤王之师……或许会有几支,但想靠近京城,很难。” 叶仁急道:“我这就赶去太岳山找赵凡尘调兵,不信二十万野战雄师不能踏平灵山!” 范俭冷脸道:“你能想到,唐衍祁龙象想不到?且不说赵凡尘身边定然安插了唐祁二人布下的卧底,从太岳山到圣京城快马也需十日,远水焉能解得了近渴?一旦皇城陷落,唐衍祁龙象拥立项然为帝再颁布伪诏,只怕那时赵凡尘也要被当成乱臣贼子,你有把握能稳得住数十万大军不乱?!” 虞妃儿色变道:“那依王爷之言,我等岂非唯有坐以待毙?” 范俭道:“皇后娘娘,陛下岂是任人宰割之人。” “哗——”他伸手一抹,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推到一旁,将茶壶摆上天元道:“这是皇城,生死成败便在于此,三两日内必见胜负!” “文王爷,何以见得?” “皇城乃我大楚社稷根基所在,皇城在则皇权在,皇权在则唐衍祁龙象任是气焰嚣张亦不过是乱臣贼子。这不是封魔逐鹿,太岳以南半壁江山尽归于楚,大楚天命尽归于圣京,而圣京之所以为圣京,便是因为有皇城有陛下!” “如今陛下虽去,皇城尚在,公主殿下和四皇子殿下秉承天命,岂是项然可比?陛下经营大楚二十多年,勤政爱民广施仁政,我相信,只要稍假时日,各处忠贞义士必会云聚圣京与唐祁逆贼展开决战!” 叶仁猛地一拍桌案叫道:“说得好!” 虞妃儿恳切道:“我的心神已乱,平叛大事全凭王爷做主!” 范俭从容道:“当务之急有三件事,一是拼死守住皇城,二是尽快迎四皇子入京,三是联系名单上的朝野同道合力平贼!” 顿了顿,他补充道:“再有,我们需要请来一人助阵。有他在,皇城无忧!” 叶仁和虞妃儿异口同声道:“鬼师!” “正是鬼师!护佑皇城的八番龙蛇大阵是鬼师当年亲手创建的,若由他亲自主持阵法威力何止倍增。况且鬼师神机妙算筹谋之能胜过老朽百倍,唐衍祁龙象不过就是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叶仁是个急性子人,立刻道:“我这便去请鬼师,却不知他现在哪里?” 范俭摇头道:“老夫另有重任相托,叶大夫可否代我联络血书名单上的同道?” 姬澄澈毛遂自荐道:“我去见鬼师!” 范俭眸中闪过一抹光,讶异道:“你可知晓鬼师在何处隐居?” 姬澄澈回答道:“我昨日刚刚见过鬼师。” 范俭沉吟道:“既然你和鬼师有旧,那便再好不过。如此劳烦澄澈殿下辛苦,走一遭陌庐请来鬼师。我会安排人在东城外的柳叶渡接应,至于皇后的安危尽管交给老朽,绝不会教她少半根头发,不然我当自尽于朱雀门下以谢先皇!” 姬澄澈素知范俭之能,有他保护虞妃儿除非唐衍、武宫藏这等圣境超级强者亲至,否则任谁也休想伤到虞妃儿。何况项翼拼死重伤唐衍和武宫藏,环顾如今圣京城内外,也就只剩下祁龙象有此能耐。 就听范俭继续说道:“事不宜迟,老夫亲自护送皇后入宫,王府内还请叶兄摆出空城计,拖得祁龙象三五个时辰便算大功告成。” 他轻轻一拍掌,有个老仆手捧画轴从屏风后转出来。 叶仁愣愣道:“这是什么?” “龙江闲居钓鱼图。”范俭悠然一笑道:“你只管派人将此图送给祁龙象,保管教他不会疑虑老夫。” 叶仁只是性格耿直些却非笨蛋,否则也不可能率领大楚千军万马常胜不败。他脑筋一转玩儿便明白了范俭的用意,大笑道:“有你的老范,莫非早就准备好了,害得我先前白担心一场。” 他一开心起来本性流露,“老范”“老祁”张口就来,范俭只能微微苦笑。 姬澄澈问道:“范王爷,您准备如何护送虞姨入宫,可要澄澈效劳?” 范俭拱手道:“文王府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宫内,只是要委屈皇后了。” 虞妃儿欣喜道:“如此甚好,只要能为陛下报仇,我做什么都成!” 范俭道:“还请皇后赐下一件信物交给叶大夫,这样他才好办事。” 虞妃儿毫不犹豫抽出发间一支金珠凤簪递给叶仁道:“叶大夫,拜托了!” 范俭叮嘱道:“叶兄,你责任重大,千万小心行事,莫令祁龙象怀疑。稍后你持皇后信物先去见杨天羽,他未必信你,我会手书一封请一并带上。” 叶仁慨然道:“王爷放心,这点儿小事办不好,我老叶自个儿把脑袋拧下来。只是昨天入夜之后就没了杨大哥杨大嫂的消息,我想找他们也没地儿啊。” 范俭呵呵笑道:“如今驻扎在城北飞熊营统领巫黎你可认得?找他便是了。” 叶仁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娘的,我怎么忘了这小子!” 他兴奋过后想起一事道:“对了,四皇子殿下路上不太平,要不我偷偷安排人去接应他?” “不必,”范俭从容道:“以四皇子之能,又有大司命在旁,三两日内老夫相信他们一定能够抵达圣京平叛。” 姬澄澈当机立断道:“好,我们分头行事!诸位保重,愿能相逢得胜时!” (本章完) 第六章 黎明(下) 天色破晓,朝霞隐隐。 项渝伫立在城楼之上,放眼俯瞰半座圣京城尽在脚下。 皇城上是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黑色旌旗和枕戈待旦的精锐武士,皇城下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叛军。 这不是梦,而是一场真真切切发生了的叛乱。 一夜之间,她觉得自己又长大了很多。 然而就在昨天夜里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像往常一样沐浴过后准备就寝。 突然之间耿天闯了进来,不及施礼禀报道:“公主殿下,祁龙象挟持三皇子与大巫祝合谋叛乱,如今叛军已控制圣京城兵临宫门。情势万分紧急!” “当啷!” 项渝手里的铜镜掉在地上,失声道:“武王和大巫祝还有我三哥叛乱?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 耿天沉声道:“没有错,此事千真万确。如果公主殿下不信,登上城楼一看即知!”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这样?”项渝难以置信,瞪圆眼睛道:“我父皇呢,你为何不去向他禀报?” 耿天回答道:“陛下自掌灯后离开皇宫至今未归。如今圣京城里谣言四起,更有叛军宣称陛下已被大巫祝……杀害!” “不!”项渝如遭五雷轰顶,双腿一软努力撑住桌案才能瘫倒,俏脸刹那间失去血色,呆如木鸡道:“你胡说,你骗我!来人,将耿天拿下,押他去见父皇!” 身边的两个小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个敢动。 耿天振声道:“殿下,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陛下不在,皇后也不在,这皇城中除了您还能有谁能主事?您若不肯出面,外面的军心一乱,叛军便会叩门而入,皇城……怕是保不住了!” 项渝从未见到过耿天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不由呆了。 耿天心急如焚,外面箭在弦上,他实在没闲工夫和这位小公主磨牙。 正这时,项渝转身从墙上摘下佩剑说道:“耿将军,前头带路,我们上城楼!” 耿天心情一松,当即在前引路两人飞速往朱雀门方向行去。 皇城里时不时有喊杀声响起,几处宫殿也着了火,到处都是剑拔弩张的禁卫军,一支支锦凤卫的小队在夜幕下来回游弋护卫皇城上空。 这支锦凤卫是大楚军队王牌中的王牌,当初由武王祁龙象亲手创建。但在今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却成为了护卫皇室的重要力量。 耿天安慰项渝道:“公主殿下无需害怕,我来之前已经将妄图在宫中作乱的大部分奸细扫荡干净,即使有几条漏网的小鱼,也翻不起浪。” 项渝定了定神道:“耿将军,你觉得父皇会不会有事?” “不会。”耿天阴沉的脸在火光中闪过一丝黯然,道:“陛下英明神武修为盖世,当今世上谁能伤他?” 项渝问道:“那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见他回来主持大局?” “陛下行事素来随性,岂是末将所能揣度?” 项渝不再发话,两人在禁卫军的簇拥之下登上了朱雀门。 守卫在皇城上的禁卫军看到公主殿下亲临火线无不欢声雷动士气高涨,手举刀枪火把高呼千岁。 只见城楼上下一片灯火通明,下方的护城河外数以千计的叛军正在调兵遣将不断云集列阵,一架架弩车推了上来,森寒的巨弩遥遥对准城楼,只等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项渝的目光在城下巡视一圈,并未见到祁龙象和项然。叛军中负责坐镇主持的是五大夫之一的李楚仙,一眼就望见项渝站立在城楼上,心下不惊反喜道:“果然皇城里只剩下项渝这么个黄毛小丫头,那夺宫从龙的第一功非我莫属!” 耿天瞟了眼李楚仙,低声道:“八番龙蛇大阵已经开启,足以抵得上十万雄师。李楚仙不是白痴,自然晓得其中厉害。在兵马调集完成前,不会对皇城发动进攻。现在唯一需要提防的,是偷袭。” 项渝转身面向守城将士,大声道:“众将士,大家辛苦了!稍后必有一场恶战,我项渝便站在这城楼上和大家并肩抗敌。人在皇城在,绝不后退半步。若有半点儿贪生怕死之念,誓如此箭!” 她探手从亲兵的箭壶里拔出一支羽箭,双手微微运劲“咔吧”拗断掷落到城外。 皇城上一众禁卫将士顿时热血沸腾振臂高呼道:“人在皇城在,誓与殿下同生死!” 耿天见状不由暗自欣慰:“小公主胆气颇豪,不可小觑。” 心念未已,皇城下李楚仙偷偷张弓搭箭瞄准了项渝。 “咻——”凄厉的尖啸声中,一支箭矢化作黑色的流光闪耀着符纹光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项渝。 耿天大惊,拔刀劈出“铿”的脆响斩中箭杆。 箭矢剧烈震颤偏离开去,掠过项渝的身侧直往站立在她身前的人堆里射去。 一名虎贲军武士猝不及防,被箭矢穿透头颅,“砰”的闷响似西瓜爆开,上半截身躯应声化为血雾。 说时迟那时快,人堆里一名虎贲军校尉蓦然毫无征兆地挥手掷出一柄淬毒飞刀,一道蓝光恶狠狠飞向项渝的咽喉。 耿天的手臂被李楚仙的流光箭震得酸麻,刀式用老一时不及回防,不禁惊怒交集吼道:“殿下小心!” 话声中,城楼下李楚仙的第二支、第三支流光箭旋踵而至。 冷不丁旁边响起一声娇叱,项渝的贴身宫女芋儿挡在她的面前,翻腕亮出一柄短剑,挡下了射来的飞刀,自己也被跌跌撞撞震出数步。 那名虎贲军校尉恶狠狠喝道:“去死!”声到人到张开左手五指插向项渝心口。 另一名贴身宫女冬儿奋不顾身扑上来,振臂拔出短剑刺向那校尉的掌心。 孰料对方竟是声东击西,左爪虚晃一枪,脚下暗度陈仓砰的踹中冬儿小腹。 冬儿吐血飞跌撞入项渝的怀中,那校尉面露狞笑揉身而上,掣刀欲杀项渝。 千钧一发之际冬儿猛地从项渝怀中跃起,迎着那校尉的刀锋飞扑。 “噗!”刀锋刺入冬儿的胸膛,她仿似丝毫觉不到疼痛,双手反绞死死锁紧那校尉的两臂。 “冬儿!”芋儿一声悲呼,短剑狠狠扎进那校尉的颈侧,登时血如泉涌。 那校尉大叫跃起,又重重摔落到地,和冬儿肢体纠缠躺倒在血泊里没了声息。 “铿、铿!”耿天奋力打飞李楚仙射来的流光箭,嘶声喝道:“保护殿下!” 不用他提醒,数名亲信武士一拥而上将项渝围在当中往后退去。 项渝推开保护自己的武士,将那刺杀自己的校尉一脚踹开,俯身抱起奄奄一息的冬儿,心中悲愤交加难以自已,落泪唤道:“冬儿!” 冬儿已经没有气力说话,头垂下闭上了眼睛。 芋儿一边哭一边用短剑在那校尉的身上脸上一通乱扎,她和冬儿都是项翼派来项渝身边的死士,平时深藏不露无人知晓。谁知今夜第一次出手,冬儿便和刺客同归于尽。 猛听耿天低咦了声叫道:“等等,他脸上戴了人皮面具!”探臂抓住芋儿,朝身旁的亲兵喝令道:“揭下来!” 亲兵上前三下五除二,将那校尉脸上翻卷变形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刘铁!”有人惊讶地叫道。 “定是此人杀死了刘校尉,用他的脸制成人皮面具混了进来!” “这王八蛋是哪儿来的?!” “不要吵!”耿天一记断喝,徐徐道:“假如我没有认错,他便是巫教十三巫子之一的巫巢!可怜刘铁兄弟,不知身首何处……” 堪堪此时,皇城外的叛军猛爆发出一阵欢呼,祁龙象和项然在一众将领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来到了朱雀门前。 祁龙象扬声道:“项翼逆天行事不得人心,身败名裂死有余辜。耿天,你何苦助纣为虐玉石俱焚,还不打开宫门戴罪立功拥立新君?!” 耿天怒道:“祁龙象,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却和唐衍狼狈为奸阴谋篡位,做那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耿某大好男儿,耻于与你为伍!” 他一边怒斥祁龙象,一边暗自运气布满周身随时应变。 祁龙象早在二十年前便晋升大日普照之境,在大楚朝野论及修为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假如他恃强掩袭过来刺杀项渝,当真不知自己能否抵挡得住? 好在祁龙象并无此意,不以为然地呵呵一笑道:“既然你冥顽不灵,便休怪本王不念旧情!” 项渝看着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项然,愤怒道:“三皇兄,你为何背叛父皇?” 项然慢慢抬起头来迟疑了下,又低下头去,死活不开口。 祁龙象眼神扫过李楚仙,李楚仙立刻会意,下令道:“弓弩掩护,填平护城河,准备攻城!” “铿——” 一排排巨弩弦声响动,数以百计的弩箭爆射而出,密密麻麻遮蔽夜幕如乌云般涌向城楼。 “轰——”皇城的墙面上遽然亮起一幅幅巨型符纹,光气腾腾如明烛冲霄,汇聚成一道道龙蛇虚影腾夭纵横,护卫住皇城内外。 “放弩!”耿天毫不示弱,争锋相对一声令下。 安装在城楼上的巨弩齐齐开动,弩箭居高临下纷飞如雨迎风射向城外的叛军阵列。 一场血战就此揭开帷幕。 (本章完) 第七章 清晨(上) 天渐渐亮了起来。 晨曦照耀之下,叛军犹如退潮的海水黑压压地往护城河后退去,留下满地的尸首和丢弃的盔甲兵器。 大段的护城河已被填平,血水侵染进泥沙,铺垫着残肢断体,城墙上留下若干斑斑驳驳的箭石痕印,好在守城士兵伤亡有限。 后半夜时,上百架投石车被从城外军营调过来,城楼上箭弩的火力被压制住,叛军得以靠近城墙发动攻击。 危机时刻八番龙蛇大阵发挥了超乎想象的威力,一条条龙蛇光影此起彼伏,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将爬上云梯的叛军卷裹绞杀,大大减轻了守城军士的压力。 几番围攻后,皇城岿然不动,亦令祁龙象和项然徒叹奈何。 城楼上禁卫军将士欢呼雀跃,纷纷扯着嗓子对底下的退兵嬉笑怒骂宛若过节一般的热闹。 耿天的心情却丝毫不敢放松,他深知祁龙象的厉害,夜里的几次攻城不过是在试探皇城的防御力量,叛军远未真正发力,艰苦的血战还在后头。 这时候一名心腹亲兵匆匆奔上城楼,在耿天耳边低语了几句。 耿天面露喜色,对项渝说道:“殿下,请速速随我前往弄玉阁。” 项渝闻言一惊,正欲问个仔细,却听耿天传音入密道:“陛下回来了!” 项渝惊喜道:“你是说……” 耿天立即打断她的话头,提醒道:“陛下受了重伤,此事尚需保密,殿下去了弄玉阁便知!” 两人下了城楼,带了一队亲兵护卫径自赶往弄玉阁。 来到弄玉阁外,一名小太监迎了上来,施礼道:“奴才叩见公主殿下、耿督军!” 项渝认得这小太监是宋光毅收的螟蛉义子钱宝,低声问道:“父皇在哪里,伤势如何?” 钱宝诚惶诚恐道:“奴才如何得知?只是奉宋公公之命,在此迎候公主殿下和耿督军。” 耿天见不得要领,催促道:“还不引我们去见宋公公!” 钱宝慌忙应了声,爬起身来往弄玉阁里行去道:“请公主殿下、耿督军两位随奴才来!” 弄玉阁有前后两层院落,前院里的照壁上镌刻有游龙戏凤图,两对龙眼凤目炯炯有神在晨光里熠熠生辉。 绕行过照壁,刚进入弄玉阁的正厅中,就看到宋光毅守候在那里的身影。 他虽身为太监,却是项翼贴身的心腹,且在宫内服侍多年位高权重,以耿天的督军之威也不愿当面怠慢,抱拳一礼道:“宋公公!” 宋光毅慈眉善目,在宫中人缘颇广,项渝平日也时常和他亲近,便道:“宋公公,父皇到底怎样?” 宋光毅一边引着两人往里走,一边回答道:“陛下伤势极重,所以只好请两位来此相见。老奴方才已请了顾御医,公主殿下不必太过忧虑。” 项渝皱眉道:“父皇伤得那么重,你怎么不贴身伺候守在他的身边?” 宋光毅苦笑道:“陛下的性子您还不晓得,他吩咐老奴在此等候公主殿下和耿督军,谁敢抗命?” “是么?!”项渝隐隐觉得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摇头道:“宋公公为人一向谨慎,可从来不曾擅离职守过。” 耿天心头掠过寒意,悄然按住刀柄道:“宋公公,陛下在何处?!” “砰!”厅门突然应声关闭,厅中的光线一下子变得幽暗阴森。 “唿——”正厅两侧的暗门齐齐打开,涌出十数名太监,或手持弓弩或横眉冷目,将耿天和项渝团团围在正中。 项渝大吃一惊,心念急转怒道:“宋公公,你敢造反?” 宋光毅面若冰霜仿佛换了个人,并不搭理项渝的呵斥,对耿天道:“交出八番龙蛇大阵的阵眼秘钥!” 耿天一阵惊怒后迅速冷静下来,横刀在手护住项渝,沉声道:“宋光毅,背叛陛下可是抄灭九族的大罪,你可想好了?!” 宋光毅嘿嘿冷笑道:“我本就是大巫祝的人,从未忠于过项翼,又何来的背叛?” 项渝做梦也想不到父皇身边最亲近的仆从居然会是唐衍的卧底,俏脸涨得通红忿然斥骂道:“卑鄙!” 宋光毅不以为然,也根本没把项渝放在眼里,盯着耿天道:“交出八番龙蛇大阵的秘钥,我保你不死!” 耿天摇头道:“秘钥不在我身上!” 他一边拖延一边思忖对策,自己带来的亲兵都在弄玉阁外,就算没有被宋光毅的亲信钳制住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别说宋光毅的修为和他在伯仲之间,只凭周围几十个凶神恶煞的太监,自己便没一丝把握可护得项渝突出弄玉阁。 宋光毅道:“没关系,耿督军只需将秘钥收藏的地点告诉我,自会派人去取。” 耿天道:“那地方除了陛下便只有我能进去!” 宋光毅很是和气地笑了笑道:“很好,我跟你一起去取。公主留在这里,想她活命,耿督军可别耍花样。” 耿天暗叫糟糕,正自进退维谷之际,忽听项渝问道:“宋公公,你手下这些太监也都是巫教信徒?” 宋光毅傲然道:“那是自然!” 项渝一笑道:“如此甚好!”从袖袂里取出一物高高举起道:“巫教弟子跪下听令!” 宋光毅悚然变色道:“巫王令!” 此令是巫教至高无上的的权柄象征,等若大巫祝亲临。只要手持巫王令,哪怕是个三岁的小娃娃,一言一行都犹如御旨纶音,即使四大护教法王这等教中首脑人物亦不得不从。 宋光毅目瞪口呆有心抗命,然而一想到违背巫王令的下场,便不由得头皮发麻。 “跪下!”项渝看到宋光毅脸上变换的颜色,咬牙高举巫王令喝道。 宋光毅怨毒地盯着项渝,无可奈何地下跪道:“弟子宋光毅拜见掌令使。” 周围的太监瞧见宋光毅跪下,亦纷纷下跪道:“拜见掌令使。” 项渝也不晓得自己若令宋光毅自尽,这死太监会否遵从,唯恐夜长梦多,低声道:“耿将军,我们走!” 耿天点点头,护住项渝往厅门退去。 眼瞧项渝和耿天一步步退向厅门即将脱离控制,宋光毅紧咬牙关目露凶光道:“我若放走项渝和耿天坏了千秋大计,大巫祝势必不肯轻饶,连带父母兄弟亦要遭受牵连生不如死。与其这样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拼去一命,杀了项渝自尽谢罪,大巫祝念我忠心必会善待家人!” 想到这里他猛然从地上弹起道:“动手,杀!” 那些太监都是宋光毅栽培多年的死党,惟命是从奉若神明,立即下意识地架起弓弩朝着项渝和耿天发射。 “咻咻咻——”弩箭闪烁符纹光辉似暴风骤雨般射了出来。 项渝大吃一惊,叫道:“宋光毅,你敢抗令不遵?!” 耿天反应更快,拿自己当做肉盾挡在项渝身前,挥刀拨打弩箭道:“殿下快走!” 宋光毅破釜沉舟,施动巫咒轰向耿天道:“你们谁都走不了,大伙儿一起死!” “咔啦啦!”一道道黑色的闪电撕裂虚空,声势凌厉当头劈落。 耿天即要遮挡弩箭又要招架闪电,顾此失彼疲于应对,终于百密一疏被弩箭射中左肋。虽说有护体罡气和贴身软甲保护,但弩箭上加持的符纹也不是摆设,顿时血如泉涌锥心刺骨。 他的心头一沉道:“莫非今日果真要丧命于此?我死不打紧,若公主殿下有个差池,耿某百死莫赎!” 就在这生死一发之际,两人背后的厅门突然打开,耀眼的霞光照射入厅,晃得众人眼睛一花,影影绰绰看到有两个人立在厅外。 “皇后,文王?!” 宋光毅的表情像是活见了鬼,望着厅门外的那两道身影呆若木鸡。 皇后也就罢了,左右他已表明身份杀项渝耿天是杀,多一个虞妃儿同样是杀。但文王范俭却大不相同,此老修为与祁龙象素来都在伯仲之间远胜于己,更何况他和虞渔又焉会是孤身前来? 果不出其然,厅门外涌入一队虎贲军武士二话不说发动强弓劲弩朝着厅里的太监一通攒射。 大厅中惨叫声不绝于耳,顷刻间宋光毅的党羽便倒满一地死于非命,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项渝扑入虞渔的怀中叫道:“母后!” 耿天死里逃生拔出肋下的弩箭,哈哈一笑道:“宋公公,你还有何话要说?” 宋光毅扑通跪倒在地,口中喊道:“大巫祝,卑职无能有负重托!”口鼻间流下黑血,竟是咬碎暗藏在口中的毒丸,转眼间毒发身亡软倒毙命。 项渝已顾不得宋光毅的死活,焦急问道:“母后,父皇在哪里?” 虞渔刚要回答,范俭抢先大声应道:“陛下闻知唐衍祁龙象叛乱,已奔赴凤山大营调集兵马,旦夕可至敉平叛贼!” 此言一出,厅里厅外欢声雷动震耳欲聋,仿佛人人已看见胜利的曙光。 (本章完) 第八章 清晨(下) 日出东方,曙光在前。 一架魔梭如利箭般穿行在翻滚的云涛中,乘风破浪风驰电掣向北飞行。 这架魔梭虽然保养得十分用心,但依旧掩饰不了沧桑的年头。当初大秦帝国全盛时的百舸争流,而今已零落到不过三五架而已。 魔梭中的空间狭小局促,项麟被安排在一间不过三五尺方圆的斗室里。 他的伤势经过调理医治已有好转迹象,可心情依旧沉重。 然而在这幽闭的魔梭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强迫自己潜心修炼,抓紧工夫恢复功力。 此刻的圣京城不知是何情形,更不晓得面对谣言父皇将如何发落自己。 好在有唐雪落同行,她若为自己出面作证,想必那些别有用心的流言蜚语当能不攻自破。 正这时外面响起几下敲门声,端午叫门道:“项公子,老朽可否方便进来?” 项麟一醒应道:“请!” 舱门打开,端午和唐雪落一起走了进来。室内空间有限,两人也不客套各自在项麟身旁盘腿坐下。 项麟见唐雪落也来了,隐隐猜到什么,问道:“可是要到圣京城了?” 端午颔首道:“至多再有一刻我们便会抵达圣京城上空。老朽也只能送两位到这里,再往前便多有不便。” 唐雪落道:“端午爷爷,您这么帮我们已足感盛情。” 端午呵呵一笑道:“老朽不过遵令执行而已。” 他话锋一转道:“老朽刚才收到情报,昨夜圣京城发生巨变,两位要有个准备才好。” 项麟凛然一惊,更是讶异于端午足不出户居然能够接收到外界的讯息,想来必有异常隐秘高超的手段。 尽管封魔大战中大秦倾覆,但魔族千年底蕴非比寻常。眼下这架魔梭,大楚立国后也曾投入重金研制,却至今一无所获。 然而端午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再也淡定不下来。 “昨日夜间唐衍祁龙象诱使项翼和虞渔前往灵山陷入重围。观澜亭一战项翼被唐衍和武宫藏联手偷袭得逞,后得澄澈殿下援手一路突围闯入金汤火池,至今生死不明,如今唐、祁二人已挟持项然公然叛乱。” 端午肃容道:“祁龙象与项然控制了京师大半禁卫军,连夜围困皇城发动猛攻,宫中情形如何,尚无消息传出。” 唐雪落大吃一惊道:“我大伯谋害陛下发动叛乱,这消息可真?” 端午肯定道:“千真万确!” 唐雪落娇躯一抬又重新坐稳,缓缓闭上双眸平复心情。 项麟亦几乎失去以往的冷静,说道:“我要去灵山!” “灵山我去!”唐雪落睁开明眸对项麟说道:“你必须设法联络上项渝和耿天,稳住皇城局势重新夺回圣京城。至于灵山,我是巫教的大司命,比你更合适前往。” “好!”项麟立刻明白唐雪落说得有理:“你我分头行事。” 话音未落,一名魔族武士在舱门外沉声道:“禀报侯爷,有一队锦凤卫从北面过来了,我们已做好战斗准备。” 端午起身道:“两位还请尽快离开,老朽有些事要做。” 项麟冷笑声道:“我倒想瞧瞧究竟是哪个乱臣贼子敢与项某动手?” 唐雪落问那魔族武士道:“你能确定只有一队锦凤卫?” 魔族武士恭敬答道:“我们放出的鹰眼回馈,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一队锦凤卫。” 唐雪落向项麟道:“殿下,索性我们先解决了这队锦凤卫,正好抓些俘虏问明情况。” 当下三人打开舱门御风飞出魔梭,远远望见有一队锦凤卫正朝这里飞过来。 这队锦凤卫八人八骑,领头的校尉名叫姚欢,奉命在圣京城南方巡逻以戒备京师上空安全。 待看到南面居然飞来的是一架魔梭,姚欢也是一愣神。这种老古董有多少年未曾遇见,换个年轻点儿的恐怕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不好,有魔族入侵!” 姚欢暗吃了惊,可很快又定下了心神。 毕竟,对面只有一架小型魔梭,单以战力而论绝非自己麾下这队锦凤卫的敌手。 此刻京师城头变幻大王旗,姚欢亦加入了叛军,如今立功心切当即率领麾下拦截。 孰料那架魔梭非但不躲不逃,反而加快速度迎上前来,从魔梭之中忽然飞出来三条身影,似是一老两少。 姚欢不晓得那老者是谁,但认出了另外两人不是项麟和唐雪落却又是谁? “四皇子,大司命?!” 姚欢的脑壳嗡的声炸开,差点儿掉头就逃。 他当然清楚若能擒杀项麟,无异于泼天大功,可那也得有福享用。 没等他缓过神来,便听项麟冷然道:“姚欢,你敢造反?” 姚欢硬着头皮道:“昏君无道触怒巫祖,我等吊民伐罪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唐雪落问道:“陛下无道触怒巫祖,为何我毫不知情?” 她的语音柔和,却不知怎地反令姚欢更为心慌,不敢与唐雪落清澈的目光碰触,闷声道:“这是大巫祝昨夜颁布的告谕,大司命刚刚回来尚未听闻也是有的。” 项麟掣出霸王神枪道:“不必和这渣滓废话!”振臂挺枪一马当先杀向姚欢。 他的伤势虽然未曾痊愈,但对付个几个锦凤卫仍然绰绰有余。 姚欢见到项麟早已胆寒,哪里还有勇气出手?只虚应故事地策动坐下赤焰凤凰鼓荡双翼拍出两团火云,但求能迟滞项麟须臾,扭头便跑道:“撤!” 可惜他的运气实在不算好,原本想吃肉,结果啃到了硬骨头。 项麟、唐雪落和端午联袂出手,纵使圣境强者亦要为之侧目,这一队锦凤卫如何能敌。 八名锦凤卫斗志全无四散奔逃,只希望项麟等人追杀的是旁人而非自己。 倒霉的姚欢被项麟卯上逃躲不得,左支右绌间被霸王神枪扫中跌落坐骑。 项麟将姚欢倒提在手中不屑道:“就你这熊样也敢学人造反?” 忽然上方云海里响起一阵龙吟,两条巨龙俯冲而下往战团奔来。 魔梭上的武士见状,急忙校正目标将弩箭瞄准向巨龙。 端午纵声喝道:“住手,是自己人!” 只见一条金灿灿的巨龙上端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女子眉目如画娇美动人,宛若一对神仙璧人。 在金色巨龙身侧,还有一条玄霜巨龙,正是姬澄澈的坐骑玄霜。 “林大哥,海姑娘!”唐雪落大喜过望,招呼道:“你们怎来了圣京城?” 林隐看见唐雪落,峻冷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回答道:“来看看你和澄澈,半路遇见玄霜就将它也带来了。” 说话间手起剑落,一名慌不择路的锦凤卫中剑翻身从万丈高空栽落下去。 他座下的锋寒和一旁的玄霜冰火交攻,只杀得锦凤卫落花流水。 林隐来到近前仔细打量了唐雪落几眼,皱眉道:“你怎么伤得如此之重?” 唐雪落笑靥如花道:“在百万云山和人斗了几场,已经没有大碍。” 林隐点点头,扫了眼项麟。 两人虽是初次见面彼此并不相识,可目光交错的刹那间,便激撞出一串串火花,均从对方的眼中觉察到浓烈的倨傲与自负。 林隐收起太初古剑,朝端午施礼问候。 端午笑眯眯道:“你大老远地跑来,北荒的战事不管了么?” 林隐道:“北荒极夜冰封,要到六月后才能重新开战。我将部族交给娘亲和哲宇航打理,暂且离开几日也不打紧。” 也就是端午,他愿意多解释两句,换做旁人以林隐的性子压根懒得啰嗦。 当下众人重新回到魔梭中落座叙话,唐雪落将林隐和项麟作了引荐。 两人仿佛天生的对头,彼此微微点了下头目光再不肯交汇,话也没有半句。 倒是海明月兴致盎然跟着端午,对魔梭上的种种十分好奇问东问西。 端午看出这丫头天真烂漫绝非有意刺探魔梭机密,便捡些无关紧要的满足她的好奇心。 趁着这工夫,唐雪落将自己和姬澄澈的遭遇简单地叙说了一遍。 听到商婆婆战死百万云山,林隐竟然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 等到唐雪落说完,他才开口说道:“我陪你去灵山。” “我也去!”海明月自告奋勇道:“咱们一块儿去找姬澄澈!” 林隐一出现,项麟便对他老大的不爽,冷笑道:“你们当是去灵山赶集么?” 林隐虽然不爱说话,可不代表不会说。要知道,从小姬澄澈和他斗嘴,就从没占过什么便宜。 他淡淡一笑道:“在我眼里确和赶集差不多。莫非,阁下已被唐衍吓破了胆?” 项麟剑眉一扬,原觉得一个姬澄澈就够招人恨,转头又多出来个林隐,这两人想不做师兄弟都难。 唐雪落不愿两人争吵,解围道:“那姚欢已被押上魔梭,不如先问问他的口供。” 项麟起身道:“我去问他。”竟是一刻也不想和林隐同处一室。 海明月不满地撇了撇嘴,故意高声道:“大楚四皇子很了不起么?” 唐雪落看看林隐海明月,望望已不见影的项麟,不由暗自苦笑。 (本章完) 第九章 正午(上) 日头拔得老高,渐渐往中天升去。 圣京城方圆百里草木皆兵已成禁区,大批的军队驻扎在城外,城中更是战火纷飞杀得天昏地暗。 项麟和端午、唐雪落、林隐、海明月等人分道扬镳,孤身回返圣京城。 他的目标是潜入宫中与项渝、耿天汇合,但在圣京城外站了一会儿,他便改变了主意。 从目前探听到的情报来看,皇城尚未陷落,但圣京城已在叛军掌握之中,着实叫人不爽。 父皇生死不明,数万禁卫军被祁龙象和项然裹挟作乱,满朝的文武重臣王侯大夫或噤若寒蝉或助纣为虐,或许不出三五日唐衍就能彻底稳定京畿情势。待到那时莫说自己,即使项翼还活着能否换回局势也在两可之间。最好的结果,也许是往距离圣京城最近的凤山大营调兵,甚或逃亡太岳山重整旗鼓。 所以项麟决定暂不入城,改道云中山先去拜见鬼师。 鬼师不仅仅是自己的师傅,更是大楚的第一谋士,智慧如海庙算无遗连文王范俭亦甘拜下风惊为天人。 现下他孤掌难鸣,贸然入宫于事无补,还不如向鬼师求策。若是师傅愿意出山襄助,那就再好不过。 计划既定,项麟乔装一番,顺手牵羊盗来令符,一路之上有惊无险畅通无阻,晌午过后便来到云中山下。 等甫一靠近云中山,项麟立刻发觉事情不妙。 通向云中山的各条道路同样设有关卡,但把守盘查的人却换做了巫教教众。 项麟凛然一惊道:“不好,莫非唐衍已经查知了师傅隐居之地,欲要上山围捕!” 假如身上没伤,以他的脾气多半会单枪匹马硬闯上山。但此际顾忌身上的伤势,项麟想了想还是避开了这些关卡。 仰仗绝世的修为和对云中山地形的熟稔,他抓了两个落单的巫教弟子严加讯问,才晓得果然是由两大护教法王甸祝夜灵、诅祝锦红鲤亲自带队而来。 项麟处理掉两个俘虏,换上其中一人的装束徒步上山。 山上的玄云五气阵已经全部开启,竹海间迷雾茫茫杀机四伏。 夜灵和锦红鲤深知鬼师的厉害不敢贪功冒进,在山林中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推进得甚为缓慢。 相形之下项麟就快多了,不多久便直抵陌庐,遥遥就望见竹庐外守着一群人,却是石毅夫、武大锤和元十四娘。 最令项麟意外的是姬澄澈居然也在场。 他怔了怔,按照先前得来的消息,姬澄澈和项翼、虞渔一起失陷在金汤火池中生死未卜凶多吉少,怎地他如今出现在了陌庐? 既然他在这里,那父皇和虞渔又在哪儿? 石毅夫看到项翼,施礼道:“师弟!” “师兄!”项麟还礼,问道:“师傅在屋里?” 石毅夫颔首道:“澄澈殿下从金汤火池中取回了天命赤炎石,师傅正在医治汪师妹,约莫还需要个多时辰。” 项麟闻听汪柔有救心中一宽,但也绝不会为此感谢姬澄澈。汪柔若非为救姬澄澈,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他问姬澄澈道:“你从金汤火池回来,可有见到我父皇?” 姬澄澈点头道:“见到了。” “父皇现在何处?” 姬澄澈没有做声,项麟呆了下,随即醒悟过来不再追问。 石毅夫低声道:“殿下节哀顺变。” 项麟摇了摇头,口气冷冷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姬澄澈虽然和项麟不对付,可见此情景也不由暗暗佩服这家伙的定力和冷静。 要是换个人十有八九会揪着自己的脖领要死要活,埋怨责备他抛下项翼独自偷生。 但是项麟没有。 于是姬澄澈原原本本将灵山一战重新述说了一遍,听完项麟一言不发突然向姬澄澈恭恭敬敬一拜到地。 姬澄澈侧身躲过瞪眼道:“你干什么?” 项麟抬起身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如是而已。” 姬澄澈嘿道:“你的意思是,拜完谢过,想杀还是要杀?” 项麟不言语,那眼神分明就在说是。 姬澄澈哭笑不得道:“也罢,你真要是想跟我和解,我还不习惯呢。项翼临终前留下了一封遗诏,依照遗诏的意思,你如今已是楚君之尊。” 项麟英俊的脸庞上无喜无怒,道:“我就不要你恭喜了。” 姬澄澈当然明白,此刻继任大楚皇帝的宝座,对项麟而言与其说是荣耀还不如说是万钧的重担。 他转开话题问道:“雪落呢?” 项麟答道:“她去了灵山。” 姬澄澈心头一凛,唐衍连商婆婆都算计,又岂会放过雪落。她这时候回返灵山,等于狼入虎口,委实危险至极。 项麟察言观色,冷笑声道:“放心,她已经知道唐衍有问题。只是以为你还陷身在金汤火池中,所以匆匆赶回灵山想救你。” 姬澄澈喃喃道:“这个傻丫头!”心下恨不得肋生双翅这就赶赴灵山。 项麟道:“你有个师兄叫林隐?他和大司命一起去了灵山。” “林隐来了?”姬澄澈精神一振,有他和唐雪落在一起,总算还有个照应。即使撞上唐衍和武宫藏,以那两人目下的状况,也未必不能脱身。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他不是师兄,我才是。” 项麟哼了声,对姬澄澈这种颇具孩子气的反驳甚是不以为然,说道:“你上山时有没有看到巫教的人?” 姬澄澈道:“你说的是夜灵和锦红鲤?” 虽说此次巫教来势汹汹高手如云,但能入姬澄澈、项麟法眼的,怕也只有这两大护教法王而已。 项麟点了下头道:“师傅还需要一个多时辰,这点工夫足够了。” 姬澄澈笑了起来,元十四娘亦笑道:“师弟,你还没来的时候,澄澈殿下和我们商量的正是这件事。” 项麟眸光一闪,看着元十四娘和武大锤道:“师傅答应重新收你们入门墙了?” 武大锤呵呵笑道:“差不离,差不离啦。” 项麟道:“好,就请石师兄在此坐镇,我们几个去会会巫教的人。” 石毅夫道:“师弟,你刚刚回来,莫如在此歇息,底下几个妖孽便交由愚兄。” 项麟拒绝道:“我的伤势没有大碍,何况有玄云五气阵,对付几个跳梁小丑无需烦劳师兄出马。” 石毅夫想了想道:“这里最熟悉法阵的人是我。元师妹,你和武师弟留下护法,我陪项师弟和澄澈殿下入阵!” 他虽然已弃官不做遁出世外,但早年也是楚国五大夫之一,与项翼既有君臣之义更有同袍之情。如今国难当头,石毅夫对巫教和唐衍可谓恨之入骨。 武大锤哪里肯依,直着脖子嚷嚷道:“那怎么成,不让我杀贼,憋也要憋死我啦!” 石毅夫冷脸道:“师兄的话,你敢不听?!” 武大锤火往上撞很想顶一句“记名的也算?”元十四娘在旁扯着他的袖口道:“对,我们都听师兄的!” 武大锤愤愤然地哼了声,也知道这位记名师兄好歹也比自己这以观后效的前师弟在师尊和项麟面前有面子。 众人兵分两路,姬澄澈、项麟和石毅夫下山阻击巫教来犯之敌,元十四娘和武大锤留在陌庐为鬼师护法。 石毅夫一马当先进入到玄云五气阵中,姬澄澈和项麟一左一右在旁成掎角之势。 三人借助阵法掩护,神不知鬼不觉的靠到近处,就瞧见锦红鲤和夜灵分率二十余名巫教高手正慢慢往山上推进。 石毅夫观察须臾,说道:“等夜灵和锦红鲤靠近云英气穴,我便发动阵法分而治之,先将这伙人打散。” 项麟漠然道:“这伙儿妖孽死有余辜,不必手下留情!” 姬澄澈道:“不要伤了锦红鲤。” 石毅夫答应道:“好,锦红鲤交给你,夜灵归我。” 这两名护教法王的修为均臻至出神入化之境,他怕项麟伤势未愈又报仇心切,故而抢先揽下来。 果然项麟木无表情道:“无所谓,谁先碰上算谁的。” 几句话的工夫,夜灵和锦红鲤已率领一众巫教高手逐渐进入到阵内的云英气穴。 所谓云英气穴,是玄云五气阵的五大阵势法门之一,石毅夫觑准机会催动法阵秘钥,只见藏在手心里的玉玦蓦然闪光释放出一蓬五色云气,顷刻间四周景物如浮光掠影般旋转鼓荡,那一株株修竹扭曲变形挪移方位,整座虚空亦随之泛起阵阵玄妙的涟漪。 阵中的巫教众人感应到阵法变化,纷纷警觉呼叫,迅速集结向锦红鲤和夜灵靠拢。 然而诡异的是,明明这群人彼此间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偏偏无法迈出最后一步,只觉得身旁众人像走马灯般在不停旋转,然后被无边无际的修竹分隔开来,云气滚滚再也不见影踪。 (本章完) 第十章 正午(下) “咄!” 从夜灵袖口里飞出一张血色巫符迎风点燃,顿时光芒怒张化作一个斗大的“封”字,又迅速如水波般散开融入到周遭的虚空里。 虚空亮起若有若无的红色光晕,缓缓地稳定下来,尽管依旧在波荡变幻,却已比刚才好了许多。 “定!”锦红鲤也双袖齐出洒散开一蓬如烟雨般的花瓣,在面前凝铸成形似定海神针一样插入地下。 “轰!”方圆百丈的地面一记剧烈震颤,终于恢复了平静。 夜灵冷目横扫,就瞧见身边转瞬间就只剩下十多个还没失散,其余人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是鬼师来了!”一名巫教高手惊魂未定大声叫道。 “啪!”锦红鲤反手一个巴掌将他搧飞,厉声道:“鬼师来了又如何?我们此行就是要杀了他!他若果真送上门来,岂不更好?” 夜灵老大的不爽,因为刚被打耳光的那个刚巧是她的一个心肝宝贝徒弟。 但她又不能当面发作,只好将怒气发泄在玄云五气阵中,桃木剑虚指天空念念有词道:“千剑万变,横扫大千!” “唿——”桃木剑在夜灵手中一化二、二化四、四化为八……如此不断衍生叠加,弹指工夫便幻化出千道剑影向四面八方散开,一支支呼啸飞掠扫荡虚空,哪怕一只蚊蝇也无处可逃。 可惜折腾了半天一番做作不过是白费功夫,千道剑影宛若泥牛入海全无声息,更莫说搜索到敌踪。 好在锦红鲤也没闲着,不知从哪儿又救回了两名失散弟子。 夜灵不看还好,一看愈发地七窍生烟,因为这救回来的两个人全都是锦红鲤的心腹亲信,没一个是自己的弟子。 她忍无可忍道:“锦红鲤,你不要欺人太甚!” 要在平时,夜灵即便有怨气也不至于这般当场发作有失身份,但一来锦红鲤素与商婆婆、唐雪落走得近,很是不得唐衍的喜欢;再则玄云五气阵暗藏玄机能惑人神智,夜灵不知不觉便着了道。 锦红鲤咯咯娇笑道:“灵姐,平日只有你欺负小妹的份儿,小妹哪敢?” 夜灵怒道:“所以你就假公济私借机报复,不然为何打我弟子,救回的却又全都是你的人?” 锦红鲤愕然道:“灵姐,你我都是大巫祝属下,何来区分‘你的人’、‘我的人’?莫非你有意另立山头?” “你!” 要论斗嘴夜灵远不是锦红鲤的对手,一句话说错被对方拿住把柄借题发挥,直气得她浑身哆嗦。 她身旁一位巫教长老忙道:“夜甸祝息怒,大敌当前万万不可起内讧。” 夜灵一醒,想道:“这妖妇是在替自己安排后路,万一此次没能擒杀鬼师,便大可在大巫祝面前进献谗言,污蔑我排挤同道挑起内争导致功亏一篑!嘿嘿,好阴险的妖妇!” 她越想越是心惊,越惊越是恼怒,冷冷冲着锦红鲤一笑道:“我懒得和你啰嗦!不如你我分道扬镳各走一道,看谁能为大巫祝拿下鬼师!” 锦红鲤应道:“好极,我也正有此意!” 按道理来说此刻分兵实为兵家大忌,可夜灵和锦红鲤俱都心高气傲,又在火头上,谁也不肯低头服软。尤其是夜灵,仰仗自己一身强横的巫道神通并不将鬼师身边的护法石毅夫放在眼里,只要一鼓作气闯出玄云五气阵,那便是手到擒来? 当下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各率本部亲信分作两拨。 那个刚被锦红鲤扇了耳光的弟子手捂面颊,说话不爽利道:“四……府英明,我……看那婆娘就不死个好……东西,粉开最好,不然难保不推您老人甲……放冷箭!等蚱……蜢抓到了鬼司,头功奏是您独一份儿的,让她干……瞪眼吧!” “少废话,我们走!”夜灵训斥了这弟子一句,心里也颇为自己的决定自得,但一转眼看着疏疏落落还剩下不到七八个手下又不免一阵羞恼。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夜灵小心了许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步步为营率领众人一路缓慢推进。 走出约莫一刻左右,前方的竹林里出现一座小水潭,正是当日姬澄澈上山求医与汪柔歇脚之处。 众人在山林里兜兜转转老半天滴水未进也是渴了,喜道:“这儿有水潭!” “都想作死么!”夜灵冷笑声道:“鬼师阴险狡诈,石毅夫也非善类,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在水里投毒?” 众人一醒,想到鬼师通天摄地的用药手段,登时不寒而栗,只好眼巴巴瞅着清澈的水潭咽唾沫。 忽听林中有人讥笑道:“一群胆小如鼠的家伙,也敢来云中山撒野!” 只见石毅夫背负黑白双剑步出山林,行到水潭边大咧咧弯腰掬水饮了两口道:“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石毅夫!” 一众巫教高手齐声惊呼,其中一名中年男子亮出两面鎏金钹纵身扑上道:“你即敢露面,那就别走了!” 石毅夫纹丝不动,不屑道:“你算个狗屁也想留下我?让夜甸祝自己来,凭你这三脚猫的修为,老夫杀之不武!” 那男子听石毅夫小觑自己,不由越发的恼怒,双臂猛振手中的一对鎏金钹呜呜低吼直打对方的胸口。 石毅夫动也不动,背后的水潭里遽然喷涌出一道浑圆的水柱,掠过他的头顶如潜龙出渊冲向男子。 那人一声断喝双钹合并往前推出,“哗啦啦”将袭来的水柱从中切开。 孰料突然水柱里亮起一簇白光,石毅夫手掣白剑雷霆一击,如同隐伏在草丛中的毒蛇般扑袭而至。 “噗!”那男子防范不及眉心中剑,双眼发直想到石毅夫不是还站在水潭边么,怎地眨眼间就潜进了水柱中? 砰! 他的眉心冒出一股血泉,连人带钹栽倒在潭边的乱石里。 “石毅夫!” 夜灵见弟子转瞬毙命,心中愤怒至极,拔剑施动巫术攻向石毅夫。 不曾想她刚刚出手,背后就响起一声惨叫。 项麟悄无声息地掩袭过来,手起刀落已将一枚人头斩落,一下子人人自危乱作了一团。 夜灵大吃一惊,急忙刹住身形道:“项麟,你也这儿?!” 项麟并不答话,霸王神枪辟易千军万马直挑又一名少妇打扮的巫教高手。 那少妇修为不差但并无多少实战经验,似今日这般血腥凶险的场面已是心惊,见霸王神枪袭来,不禁手忙脚乱尖叫道:“夜甸祝救我!” 夜灵正欲施救,冷不丁石毅夫运转法阵,立时草木皆兵,但见一片片竹叶焕放绮丽光芒灿若星辰,化作无数流光破空激射而至。 夜灵无暇救援,施展桃木剑激荡竹叶精芒,怒不可遏道:“石毅夫,你凭借法阵逞能算什么英雄?有种和我一对一公平对决,生死无怨!” 石毅夫冷冷道:“等你杀到我面前来再说!” 夜灵怒火攻心偏又无可奈何,喝道:“结阵!” 话音未落猛听一记惊天动地的巨响,虚空像是炸开了一般,四周光澜波荡罡气浮动,一阵阵景物变幻斗转星移,众巫教高手好不容易结成的阵势顷刻间土崩瓦解。 一名巫教高手双脚牢牢立定在地上,以此对抗法阵的移转变化,却惊骇地发现四周修竹婆娑更移无常,自己正和同伴相距得越来越远,直往那座小潭靠近。 想到即将单独面对石毅夫,他怪叫一声腾身向后飞退。 忽听背后有人提醒道:“小心,快撞到树了!” “啊,谢谢——” 这巫教高手心神慌乱下意识地应了声,猛然反应过来这嗓音十分陌生似乎不是自己人。 他惊异扭头,正瞧见一束刀光起来,先是自己的肩膀飞了出去,紧跟着整个背脊被剖开…… 目睹自己座下弟子一个个死状惨烈,夜灵愤怒欲狂,催动神功硬生生挣脱法阵禁锢,桃木剑变化万千刺向来人道:“你是什么人?” “姬、澄、澈!”来人一字字回应,胎元神刀以攻对攻劈斩而出。 “铿!”刀锋斩击在桃木剑上,剑身剧烈震颤幻动一簇簇光花向外荡开。 “姬澄澈!”夜灵吃了惊,向后退开数步道:“你为何在此地?”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午后(上) “铿、铿铿、铿铿铿!” 姬澄澈一气呵成又是六刀劈出,一刀快似一刀,一刀重过一刀,如闪电惊鸿劈开大千虚空,朝向夜灵猛攻过来。 夜灵受法阵钳制,更被姬澄澈的刀势牢牢锁定,只能挥剑硬撼。 起初三个回合,她还想用巧劲化解,但很快就察觉到对方的刀劲如同水银泻地,根本不给自己留下丝毫的回旋余地,一旦弄巧成拙反而深陷被动。 于是后面三招夜灵索性凭恃功力深厚与姬澄澈对攻,谁知三刀接下来首先吃不住的竟然是她! 可这怎么可能,真正是活见鬼了! 夜灵惊疑不定且战且退,以消解去姬澄澈刚猛无铸的刀劲,耳畔就听见身边接二连三传来怒吼惨叫声。 便在她被姬澄澈羁绊住的当口上,项麟和石毅夫大开杀戒。 夜灵惊怒交加,几次试图甩开姬澄澈回救同伴,结果都被胎元神刀蛮不讲理的挡了下来。 此消彼长之下,姬澄澈的刀势气贯长虹运用得愈发自如圆润,将刀王诀的真谛发挥得淋漓极致妙到颠毫。 两人斗到酣处姬澄澈突然撤身收刀,说道:“何必再作困兽之斗,束手就擒我可保你一命!” 夜灵愣了愣,就见法阵不知何时已恢复稳定,自己的麾下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尽数毙命。 项麟和石毅夫一左一右封住她的退路,显是败局已定。 “要我投降,做梦!” 夜灵神色狰狞,蓦然张开双臂体内焕放炫光,竟是在燃元焚丹,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极致。 “呼——”一团血气如红潮般涌出,桃木剑卷裹无边煞气冲向姬澄澈。 姬澄澈不敢怠慢,横刀守住门户。 “铿!”刀剑激撞,姬澄澈身形晃动向旁退开。 夜灵趁势冲过,厉声叫道:“你们等着!” 不料她才冲出三五丈远,便望见锦红鲤从竹林里闪身而出。 “锦诅祝!” 夜灵一怔旋即大喜过望,早忘了先前与锦红鲤之间的不快,只想能令她施以援手,好救自己脱离险境。 再看锦红鲤也是孤身一人,十有八九那些手下也命丧于此,心里不禁又好受不少。 “闪开!”锦红鲤冷喝了声,挥袖释放出一蓬冰箭射向追来的石毅夫。 夜灵也顾不得锦红鲤对自己无礼,叫道:“项麟和姬澄澈都在,我们中计了——” 锦红鲤轻笑道:“你知道的是否有点儿晚?” “噗!”手腕陡翻,一柄银色的小剪刀没柄扎入夜灵的胸膛。 夜灵身躯剧颤,错愕地看着锦红鲤道:“你杀我,为什么?” 锦红鲤拔出银剪向后飘退开去,冷冷一笑道:“你效忠的是唐衍,我忠于的是巫祖。” 夜灵前胸血箭飞射,瞪大双眼怨毒地盯着锦红鲤,身躯缓缓倒下。 锦红鲤没事人般笑盈盈对姬澄澈道:“澄澈殿下别来无恙。” 姬澄澈问道:“你打算回返灵山?” 锦红鲤颔首道:“本教千年根基,不能叫唐衍任性妄为毁于一旦。就算最终战死,也只当是以身殉教死而无憾。” 姬澄澈对锦红鲤肃然起敬道:“雪落和林隐已前往灵山,锦诅祝绝非孤军奋战。” 锦红鲤唇角微翘道:“大司命回来了,真太好了!” 姬澄澈道:“她以为我和项翼被困在金汤火池中不得脱身,所以着急回山解救。” 锦红鲤眼珠一转道:“我明白了。澄澈殿下尽管放心,我会尽快将您平安的消息转达给大司命。” “多谢!”姬澄澈说道:“阵中还有十几个家伙,便一并交给你带走,你也好对唐衍有个交代。” 锦红鲤咯咯娇笑道:“多谢澄澈殿下手下留情!” 当下众人稍作计议,锦红鲤装模作样在阵中游走一圈,奋力救下十数个巫教高手,赶回灵山向唐衍交差请罪。 姬澄澈和项麟、石毅夫在阵中稍作收拾,确认没有漏网之鱼,联袂返还陌庐。 陌庐前武大锤伸长脖子正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他们,远远瞅见三人回来,迫不及待的迎上前来问道:“师兄,都杀光了?” 石毅夫颔首道:“都解决了。” 元十四娘招呼道:“澄澈殿下,师傅在屋里等你。” 说着又朝项麟道:“师弟,你也一起进来。” 项麟看了眼姬澄澈,大步向前走进竹庐。 只见鬼师面有倦色闭目养神,身后的榻上汪柔酣睡正甜。 项麟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向鬼师行弟子礼。 姬澄澈随后进了竹庐,朝鬼师躬身施礼道:“先生!” 鬼师没有睁眼,嗯了声道:“你们两个来的正好,汪柔的性命已经没有大碍。我让她小睡一会儿,天黑前便能醒来。” 姬澄澈大喜道:“先生名不虚传,果真是妙手回春!” 鬼师摇摇头道:“那是天命赤炎石之功,老朽虽竭尽全力也只能保住她的性命,失忆之症却是无法治愈。” 姬澄澈一怔道:“她……还是记不起从前的事情?” 鬼师道:“心病难医。” “心病?”姬澄澈心头巨震,想起荒村古洞里的事情,禁不住面颊发烫。 项麟咬牙道:“师傅,当真半点治愈的希望也无?” 鬼师沉默须臾道:“看天意。” “天意如何?” 鬼师不理项麟追问,转开话题道:“巫教的人都退走了?” 项麟忍住焦灼将刚才三人退敌的事情禀报了鬼师,又简单说了自己遭遇的阻击,最后道:“弟子此刻心乱如麻,请师傅指点迷津。” 鬼师淡淡道:“唐衍必败。” “何以见得?” “看人心。” 姬澄澈不由苦笑道:“先生,您能不能别老打哑谜?” 鬼师问道:“为何唐衍能发号施令,巫教教众闻风而动?” 姬澄澈答道:“因为他是大巫祝。” 鬼师再问:“为何祁龙象能控制圣京城,挥军围攻皇宫?” 项麟答道:“他多年执掌大军威压甚重,又裹挟项然,驻守京师的禁卫军盲目听命。” 鬼师笑起来,道:“这就是了。点火要有打火石,唐衍和祁龙象、项然就是。但要想让火越烧越旺,便需不停地添柴。” 姬澄澈试探道:“如果柴禾没有了呢?” 鬼师抚掌道:“那打火石也就成了没用的废石!” 项麟嘿然道:“所以我们要釜底抽薪!” 鬼师赞许道:“唐雪落归来,必会动摇唐衍对巫教的统治;范俭入宫,祁龙象的军队的掌控亦将大幅削弱。如今麟儿你秉承先皇遗诏,项然转眼间便成了乱臣贼子。因此眼前的局势看似凶险,却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项麟心头豁然开朗,请教道:“下一步我们该当如何行事?” 鬼师道:“既然范俭邀我入宫,我不妨走一遭。但麟儿你却不忙回圣京城,莫如先去一个地方。” 项麟脑海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凤山大营!” “正是凤山!”鬼师指点道:“那里有督军盛开统御的两万人马,距离圣京城不过一百余里地,大军全速行进朝发夕至。有凤山大军在外,禁卫军中又有杨天羽、叶仁策应,圣京城无忧矣。” 项麟冷静下来,蹙眉道:“然而盛开此人是祁龙象一手提拔的亲信,他如何肯出兵解救圣京?” 鬼师道:“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项麟讶异道:“我们?” 鬼师睁开眼望向姬澄澈道:“你和澄澈一起去,凤山大营,必须万无一失确保拿下。” “让我陪这家伙去?”姬澄澈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干!” 项麟冷笑道:“谁稀罕你陪。” 鬼师看看两个扭头各朝一方互不搭理的家伙,微笑道:“兄弟连心,其利断金。” 姬澄澈的胸口瞬间像是被一锤砸中闷得发慌,呆呆道:“有结果了?” 鬼师点点头,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确认无误。” 项麟隐隐约约明白过来,转头看向姬澄澈,同样是惊得呆了。 半晌后他咧嘴一笑道:“我现在特别特别想看姬天权的表情。” “你给我闭嘴!”姬澄澈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怒视项麟道:“我和你们项氏没有半点瓜葛干系,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项麟嗤道:“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鬼师看着这对横眉冷对的兄弟,摇头道:“你们是想让唐衍看笑话?” 姬澄澈和项麟一愣,齐齐闭嘴不言。 鬼师起身道:“毅夫他们会护送老朽入宫,汪柔随我一处走。你们两个先设法联系上叶仁,他曾经是凤山大营的统帅,现今营中的将军校尉有一大半是他亲手栽培提拔起来。待掌控了凤山大营后,即刻兵发圣京城,与杨天羽汇合引兵入城,里外夹击祁龙象叛军。” 姬澄澈道:“叶将军应该就在城北飞熊营,先去找他!” 项麟嘿道:“可要我帮你张榜将新身份昭告天下?也可便宜行事。” 姬澄澈嘿嘿道:“不如我先帮你公告讨贼文书?也好师出有名。” (本章完) 第十二章 午后(下) 午后的阳光正好。 唐雪落独自立在缙云门前。 缙云门是灵山主峰的门户,洁白无瑕的门楼一任风雨冲刷洗礼未曾留下丝毫沧桑印记,三个由上代巫圣唐虞亲笔书写的大字金光闪闪高踞于牌楼顶端,俯瞰着每日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人们。 阳光有些刺眼,白花花地照耀在了一条笔直向上的山道间。 这条山道分作九段直抵峰顶,寻常人却是用一生一世也走不完登不尽,故名“登仙路”。 唐雪落从记事起,已数不清上上下下在这条登天路上走过多少回。 今天,她站在登天路前却忽然无端地感到一阵陌生。 青山依旧在,只是朱颜改。 在缙云门前守值的十六名巫教弟子齐刷刷地向她施大拜礼,恭迎大司命回山。 礼毕,一名巫教青年弟子上前道:“大司命,不知有何事需要属下效劳?” 望着这青年弟子眼睛里炽热的崇敬仰慕之色,唐雪落暗暗地一声叹息。 在千万巫教教众的眼里,她的身份地位仅次于唐衍,是个拥有着无上权柄与荣耀的大人物,但那同样也是镣铐,是枷锁。 她向那青年弟子摇了摇头,径自举步往山上行去。 灵山一如往常的静谧清幽,林木苁蓉山色空蒙,偶有几只胆大的小松鼠从登仙路上蹦跳而过,也不怕行人。 早有弟子将大司命回山的消息禀报上山,于是四大护教法王之首的医祝凌空亲自下山来接。 两人一见面,凌空便向唐雪落确认了商婆婆的死讯。 噩耗传出,灵山皆悲。 “当、当、当——”山顶的青牛钟首先响起,钟声悠悠徘徊于崇山峻岭之间,扶摇直上于苍穹云霄之巅。 “当、当、当——”满山的巫庙随之撞钟应和,以灵山为圆点这钟声一波波、一圈圈地往四面八方百里千里万里之外传递。 转瞬之间,北抵大漠南到大海,白山黑水重峦叠嶂之地,处处响起巫庙的钟声。 这钟声,唐雪落曾经听过一次。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她和商婆婆携着巫圣唐虞的骨灰扶灵而归,也如今天这样漫山遍野响起了钟声。 那时候,白发苍苍的婆婆在左她在右,温暖的大手牵引着她,一步步一阶阶登上灵山。 现如今,只剩一个人,扶着婆婆的灵,捧着婆婆的骨灰,一步步一阶阶地往上走,往上走。 不必回头,不必伤心。 然而泪水……泪水却在瞬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清晰了过往。 二十八响钟声,一千零一只唢呐,这是巫教的最高致礼,也是婆婆身后的荣耀。 ——可是,还不能哭! ——因为,不能让婆婆失望! 唐雪落咬紧了樱唇,仰起脸让泪水回流,迎着太阳蒸干,恍惚间看到了天上虹彩。 山顶广寒宫前,千人云集黑压压跪满在宫门两侧。 大巫祝唐衍抱着病体一身缟素,跪在宫门外的千秋台上。 他的头深深叩地,看不清此刻的面目表情,唯身躯在不可察觉的悄悄颤抖,好像心中无比的伤痛。 唐雪落远远地看到了唐衍,她双手捧着商婆婆的骨灰盒,来到了唐衍的身前,下拜道:“大巫祝。” 唐衍抬起头,双目赤红神容悲戚,伸出双手接过母亲的骨灰盒抱在怀中。 看着他憔悴哀伤的样子,唐雪落的心好像被冰霜封冻,道:“我们送婆婆回家吧。” “好!”唐衍慢慢地站起来,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缟素之下隐隐可见血迹。 但他很快挺直了腰杆,长吐口气高声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山上山下,千人齐唤,地动山摇。 唐衍在前,唐雪落在后,其后是医祝凌空和众长老、众司巫、众巫师,百多人各按层级列成两排,鱼贯而入进到广寒宫中。 短短个多时辰,广寒宫已化作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一面面招魂幡在风中高高飘扬,幡下弟子齐声吟唱肃穆庄严。 商梵衣的灵堂便设在了她昔日常驻的放鹤园中。 丧祝皎月幽谷担当司仪,在园中点起一堆篝火,引领唐衍手捧骨灰盒绕过九圈方才进入到灵堂中。 唐雪落从头到尾低垂着眼安静地完成了安灵仪式,周围的喧嚣仿佛和她隔得很远,似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灵堂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便只剩下唐衍、凌空、皎月幽谷和唐雪落四人。 唐衍净了把脸,仆役奉上茶水退了出去。 他端着茶盏望向唐雪落,嗓音沙哑道:“老太君是如何仙逝的?” “是殇馗。”唐雪落回答道。 “只是殇馗?”唐衍若有所思地问道。 唐雪落抬起眼诧异地看着唐衍,唐衍没有说话。 灵堂外埋头走进来一个人,赫然便是紫袍虎王郑成芝。 唐衍吹了口茶叶,沉声道:“你来说。” “是!”郑成芝清了清嗓子,应道:“小人以全家性命赌咒发誓,那日正是大司命和殇馗、项麟、姬澄澈三人联手,杀害了老太君和项岳殿下!” 唐雪落心头一跳,迎面袭来的是唐衍阴冷的目光。 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唐雪落笑了笑,轻蔑道:“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放肆!”唐衍喝道,却是冲着郑成芝怒斥道:“你敢污蔑大司命?!” “小人不敢!”郑成芝并不如何惊惧,躬身道:“小人所言句句是实!” 唐衍眉宇一挑道:“你可知老太君对大司命恩重如山,她岂有加害之理?” 郑成芝回答道:“小人知道,但大司命乃是殇馗那魔头的亲生女儿,此事千真万确!” 唐雪落彻底明白了过来,那日郑成芝虽然在场,但绝对不可能知晓自己身世的秘密。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将此事透露给了他,然后再借其口说出来。 一场荒诞拙劣的表演。 唐雪落的视线扫过唐衍、凌空、皎月幽谷和郑成芝,突然想笑。 凌空咳嗽声道:“大司命,郑成芝所言是否属实?” 唐雪落淡淡道:“除了无耻,这里还有什么?” 皎月幽谷道:“大司命,这里是老太君灵堂,还请你慎言!” 唐雪落恍若未闻,侧目唐衍道:“大巫祝,你太心急了,为什么不愿再等一等?在婆婆的灵堂上,你就迫不及待地栽赃陷害,不觉得吃相太难看么?” 唐衍冷着脸道:“我为何要陷害你?可有凭据?” 唐雪落缓缓起身道:“一个人没有了底线,便已是死了。三日后,我要召集千灯会罢免大巫祝!” 唐衍的面色难堪,眸中泛起一抹怒意。 他想过唐雪落的各种反应,却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凌厉而不留任何情面! 所谓千灯会,便是由大司命召集有巫教千余位宿老对罢免大巫祝进行表决。 表决时每人面前有一盏灯,若是吹熄它便表示赞同罢免,故而名为千灯会。 自巫教立教以来,这样的罢免只进行过两次。 而眼前这纤纤弱质千娇百媚的少女,竟然要做史上的第三人! 许久之后,唐衍笑了起来,怒极而笑。 “不用三日后,今天我便废了你的大司命!” “你无权废黜我。”唐雪落的明眸如清泉清澈见底,平静地凝视唐衍道:“你再大也大不过巫祖立下的教规!” 唐衍淡淡道:“你说的不错,我也不能坏了教规。但你勾结外贼谋害老太君罪不容赦。我不想和你多说,你便在这灵堂里好生面壁思过听候发落吧!” 不等唐雪落说话,他大袖一拂喝道:“请祖灵!” “请祖灵——”丧祝皎月幽谷应声冷喝,招魂引魄幡朝天虚指。 “唿——”灵堂四周的幕布陡然泄落,露出背后三十七面黑色灵牌。 唐雪落大吃一惊,怒道:“大伯,你竟然将列祖灵牌请来了这里!” 唐衍冷笑道:“你就对着列祖列宗的灵牌好生悔过反思罢!” “轰——”整座灵堂微微的一震,三十七面灵牌次第亮起光彩,一股股无形的威压迫面而来,如山如海直镇唐雪落。 皎月幽谷一摆招魂引魄幡道:“大司命,好自为之!” 说着话,唐衍率先走出灵堂,凌空、郑成芝等人亦步亦趋也走了出去。 “砰!”灵堂的门被皎月幽谷重重合上,隔绝了世外的喧哗。 唐雪落轻轻叹口气,重新盘膝坐下,祭出了逆天命盘。 “嗡——”逆天命盘在她的怀中焕放异彩,如旭日东升闪耀大千。 “砰!” “砰!” “砰砰!” 一道又一道强横无比的意志在叩响唐雪落的灵海识天,这是来自千年前的问候,是历代大巫祝英灵的号角。 唐雪落安详地敞开心扉,在逆天命盘的导引下,接纳融合着先祖的意志,即使九死一生亦毫无惧意。 头顶三尺有神明。 这话是婆婆对自己说的,她的话总不会错。 此刻,婆婆就在这里,她的英灵会默默守护自己。 不害怕,不孤单。 (本章完) 第十三章 暮色(上) 暮色降临,倦鸟归巢。 凤山如一座翠色屏风伫立在圣京平原的北面,它是通向大楚帝都的最后一道屏障。 从大楚立国开始,凤山便常年驻扎着两万楚军精锐,用以辅佐禁卫军拱卫圣京城,如今执掌凤山大营的正是八大督军之一的盛开。 圣京城叛乱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凤山大营,盛开如临大敌立刻宣布全军戒严,所有将士不得外出。 一时间,凤山大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守御力量也比平日猛增了一倍。 白天时就有使者从灵山和圣京城纷沓而来,希望能够求见盛开。 孰料盛开盛督军只管好酒好肉的招待,偏是躲起来一概不见,只让亲兵推脱说:“督军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日不便见客。” 唐衍和祁龙象派来的说客只好相视苦笑,托那亲兵将两封亲笔信转交给盛开。 盛开藏在自己的营帐里,仔仔细细将唐衍和祁龙象的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两封信的内容如出一辙,无不是先叙旧情,再暂盛督军劳苦功高实乃国之栋梁,最后也当然不忘请他审时度势站稳立场,则裂土封侯青史留名指日可待云云。 若说盛开看了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他肚子里窝了一股子邪火,还不想那么快让唐衍和祁龙象称心如意。 他素来自诩是祁龙象面前的红人,哪晓得此次举事前自己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显然武王爷想的和他不一样。 傍晚时分,派去圣京城查探的斥候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将目下京师的情形原原本本禀报了一番。 盛开听完心里就更有底了,决定先睡一觉,待明天一早再见那两个说客。 可他睡得着,别人却睡不着。且不说那两位寝食难安的说客,盛开麾下的将军校尉们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眼见得圣京城打得热火朝天,大楚江山即将易主,奈何盛督军稳坐钓鱼台,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有心切勤王者摩拳擦掌义愤填膺,有浑水摸鱼者心痒难熬迫不及待,也有无所适从者茶饭不思如丧考批,众人心思各异齐齐将目光投向督军府,只等盛开能站出来说句话。 可惜,盛督军高挂免战牌,任谁来也都是闭门谢客。 这不免急坏了凤山大营的左都统庄周胤,憋着闷气回到自个儿的军营里,也学盛督军般关起门来喝闷酒。 他正喝得酸爽时,猛听门外亲兵小五高声道:“将军,有客人来访!” “滚!”庄周胤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将桌上的杯碗盆碟统统扫到了地上。 小五在外面吓了一大跳,没敢吭声。 “你娘的庄三眼儿,在老子跟前充啥大头蒜!”有人踹开门便闯了进来。 庄周胤听有人骂他,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的眉心生了老大一颗痦子,所以打小就被人取了个“庄三眼”的绰号。待等做了将军位高权重,便不再有人敢当面笑话。 谁想今晚在自己的军营里,居然有人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若不打烂他的屁股,量他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啪!”庄周胤一拍桌案愤然起身,刚想抽出马鞭大干一场,迷迷糊糊看见来人,顿时大吃一惊,酒也醒了一大半。 “叶大夫?” 只见叶仁冲上前来,二话不说一脚蹬在庄周胤丰满的大肚子上,将他踹了个四脚朝天,这才骂咧咧道:“当了将军了,连老子来了你也敢不见,威风!” 庄周胤躺在地上不怒反喜,一骨碌起身便拜道:“卑职拜见叶大夫!” “拜老子干嘛,长没长眼睛?”叶仁在范俭、虞渔面前温良恭顺得像只猫,对上庄周胤就没那么客气了,砰的又一脚踹了上去。 庄周胤吃疼不敢动,跪在地上硬挺住,抬头就看见叶仁之后又进来两个年轻人。左面那个不认识,右面那位…… “四皇子殿下!” 项麟换了一身校尉装束,抬手道:“起来说话。” “诺!”庄周胤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酒嗝又赶忙捂住嘴巴,惊疑不定道:“殿下,您怎么来啦?” 项麟随意往庄周胤刚才的位子上一坐,说道:“我要拿下凤山大营。” “呃!”庄周胤惊得又打了个酒嗝,酒劲儿算是彻底过了。 项麟神情峻冷道:“怎么,你怕了?” “怕个鸟!”庄周胤也不知是酒喝的还是羞恼的,黑脸涨得通红,拍胸脯道:“我老庄死过十七八回的人了,怕老婆怕娃儿哭怕没酒喝,就他奶奶的不怕死!” 项麟的唇角逸出一丝笑意,颔首道:“好。” 庄周胤瞅了眼叶仁,结结巴巴道:“可殿下……您调凤山大营的兵马不知打算派啥用,卑职、卑职……” 项麟目光遽然一冷,如利剑般刺透庄周胤的两眼,齿缝间森然吐出两字道:“平叛!” 庄周胤闻言登时一块石头落地,噗通声又跪下道:“卑职愿追随殿下挥师勤王踏平灵山,若是皱一皱眉便是他娘的乌龟奶奶养的!” “滚你乌龟奶奶的蛋!”叶仁啼笑皆非,一脚踢在庄周胤的屁股上,不过力道比方才那两脚可温柔多了,“说的啥玩意儿,比老子还没文化。” 庄周胤嘿嘿傻乐,他从第一天当新兵起就在叶仁手下当差,几十年来被教训惯了。这几年蹲守凤山大营听不到叶大夫的咆哮体,反而浑身发痒满不自在。 如今捱了叶仁三脚,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舒服。 “起来!”叶仁骂道:“老子有话问你,你觉得盛开打的是什么算盘?” “鬼晓得,”庄周胤爬起身,一提盛开就来气道:“他躲在督军府里装孙子,谁也不见。对了,听说大巫祝和武王都派了人来,也一样没能见着他。” 那个和项麟、叶仁一起入内的年轻人淡淡道:“他不是装孙子,他是在待价而沽。” 庄周胤一怔,起先他以为这年轻人是项麟和叶仁带来的护卫,但听说话的语气却分明不像。 叶仁看出庄周胤的疑惑,介绍道:“这位是大汉的姬澄澈殿下。” “姬澄澈?”庄周胤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得重新上上下下打量姬澄澈。 他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前阵子的事情。可这年轻人不是朝廷的钦犯,杀害大皇子项癸的凶手么,怎么堂而皇之地和四殿下同进同出? 这时就听叶仁说道:“澄澈殿下说的不错,我猜那龟儿子肯定没安好心。” 项麟摆手道:“不管盛开如何盘算,凤山大营必须拿下。” “庄将军!” “在!”听得项麟喊自己名字,庄周胤甩开满头的雾水,身躯站得笔直如枪。 项麟问道:“我要见盛开,有没有办法?” “呃——” “嗯?”看庄周胤又在打酒嗝,叶仁立马一瞪眼。 “有!”庄周胤赶忙回答道:“就是这法子有点有点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叶仁火冒三丈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庄周胤咽了口唾沫道:“是这样,盛开的家眷虽然不在圣京城,可在青楼里有个相好的……” “砰!”话还没说完,叶仁的拳头就到了,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出的啥馊主意!” 庄周胤委屈道:“叶大夫,你讲不讲理。我不想说,你偏要老子说!” 姬澄澈瞥了眼项麟道:“假扮龟公,这份差事四皇子殿下当仁不让。” 项麟哼了声,道:“叶大夫,你和庄将军暗中点齐一百亲兵备用。澄澈殿下,你不介意和我一起吧?” 庄周胤自告奋勇道:“殿下,卑职陪您一块儿去。如今大营已经戒严,您若直接这么闯上督军府肯定会被怀疑。我的亲兵交给叶大夫统领,保管不会有事儿。” 项麟颔首答应,当下四人分头行动。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百亲兵集结完毕由叶仁统领,项麟和姬澄澈由庄周胤带着几个亲信护送来见盛开。 守在督军府外的卫士听闻是圣京城红袖书院的简大家派了两个龟公来给盛督军报信,急忙入内通禀。 盛开果然中计,他本非大意之人,只是做梦也想不到庄周胤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胆大包天来糊弄自己。 于是项麟、姬澄澈、庄周胤三人大摇大摆进了戒备森严的督军府。 盛开没在正厅接见他们,而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等候。 说是书房,屋子里仅有的两本书偏还是少儿不宜,其余的墙上挂的地上躺的桌上摆的门后靠的,全是一杆杆各色各样的戟。 盛开自然没有心情坐着,背负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好不容易听自己亲兵在外通禀道:“督军,庄将军来了。” 盛开嗯了声道:“请庄将军到隔壁耳房用茶,让那两个……客人进来。” 亲兵应了声,打开了房门。 盛开在龟公面前还是要摆摆谱的,踱着四方步走回桌案后落座,慢条斯理道:“谁让你们来的,懂不懂这是军营?” 门外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左边一人顺势关门,右边那人冷冷说道:“盛督军,别来无恙。” 盛开一愣,定睛看时不由惊呆了。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暮色(下) “四皇子殿下?!”盛开像是屁股底下放了炭盆,身躯腾地站起来,满脸惊异地盯着项麟,似乎在确认他究竟是真人还是假扮的。 项麟漫步朝前道:“怎么,才没多久便不认识我了?” 盛开一醒,急忙施礼道:“末将参见四皇子殿下!” 项麟在桌案前站定,问道:“京师的变故你听说了?” 盛开抬起身,犹豫了下说道:“略有耳闻。” 项麟步步紧逼道:“那你为何不起兵勤王?” 盛开凛然一惊,看了眼站在门后的姬澄澈觉得面生,好在年纪甚轻应非棘手人物。 “末将自当精忠报国,矢志不移,只是、只是……!” 项麟打断他道:“如今圣京城为祁龙象叛军所占,我要你连夜整军出发,赶在明天拂晓前抵达京师勤王!” 盛开倒吸口冷气,迟疑道:“勤王平叛末将义不容辞。只是不知殿下身上是否携有陛下的诏书抑或兵部的虎符?” 项麟的目光冷了下来,徐徐道:“我若说没有,你待如何?” 盛开恭恭敬敬道:“军中规矩森严,非末将有意为难,还请殿下谅解。末将便在此恭候,只需殿下取来诏书、虎符二者其一,凤山大营两万精兵强将便可立即开拔,赶赴京师平叛!” 项麟的嘴角翘了起来,望着盛开一字一顿道:“如果我没有诏书虎符呢,你待如何?” 盛开的心里打了个突,他当然清楚项麟的手段厉害,可此事涉及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不由得不考虑周全,一咬牙道:“殿下,无诏无符擅调兵马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项麟冷笑道:“很好,原来你怕唐衍祁龙象抄家灭门,却不怕我?你以为只有他们会抄家灭门,我便不会么?” 盛开唯恐项麟暴起伤人,往后退了两步靠到墙上,背后便是一杆趁手的大戟,定了定神说道:“殿下此言差矣,能抄末将家灭末将门的,唯有陛下。能命末将出兵的,也唯有陛下!” 项麟不再说话,只摇了摇头。 “唿——”站在门口的那陌生年轻人忽然抬起手,指尖光火一闪迎空幻化开一条火龙,直奔盛开袭来。 “火龙咒?!”盛开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 就见这条火龙竟是由千龙凝聚而成,掠过项麟头顶扑袭而至。 “铿!”盛开摘下墙上的大戟,横扫向火龙。 “砰!”火龙缠上大戟,盛开顿感手上重逾万钧,一股难以抵挡的炽热之气顺着戟杆破体而入。 “啊——”他惊愕地呼吼了声,没想到对面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轻描淡写的一记巫咒,威力竟胜过元境巅峰级的强者! 没等他反应过来,项麟的身躯遽然前倾,霸王神枪自袖口里吞吐而出,“噗”的声扎入盛开的心口。 盛开一声大吼,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胸前的枪刃。 姬澄澈收住火龙,不满道:“你也太着急了。” 项麟冷笑道:“废话太多,无用。”手一抖,霸王神枪缩回袖口消逝不见。 “砰!”盛开的身躯靠倒在墙上。 “督军!”门外的亲兵听到动静,警觉地呼喊道。 “噗!”庄周胤立即出手,结果了亲兵,推门而入扫了眼书房里的状况道:“殿下,接下来怎么做?” “调叶仁入府,召集统领以上的一众将领即刻前来督军府会商紧急军情。” 庄周胤应了声,转身走出书房。 姬澄澈道:“我去问候下那两个说客,顺便问问京师和灵山的情形。”说罢也不等项麟应声便走了出去。 项麟独自一人坐了下来。他身下的位子原本属于盛开,此刻那人已变作了一具尸首。 外面很安静,玫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映照进来,像是在地上染了一层血。 今夜明晨,圣京城注定还会流更多的血。 “咚、咚、咚、咚咚——”庄周胤办事的效率非常高,很快外面便响起了聚将鼓。 项麟端坐不动,有些疲倦而微微兴奋地闭上眼睛,凝神盘算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来凤山大营前,他通过叶仁已经和杨天羽、宫天巍夫妇取得了联络,有这两位鼎力相助,禁卫军的分化水到渠成。 然而唐衍和祁龙象的势力依旧不可撼动,奋战之下的皇城不知道还能够坚守多久。 假如皇城陷落,项然名正言顺地成为此间主人,那自己今夜所做的一切便全部成了镜花水月。 忽然,书房外响起了庄周胤的脚步声,禀报道:“殿下,人都来了!” “叶仁到了没有?”项麟沉住气没有起身。 “已经接管了督军府,还拿着盛开的令箭又调来了卑职麾下的一营兵。” “好,去正厅。” 项麟站起身,回头瞥了下盛开的尸体吩咐道:“割下他的首级。” “得令!”庄周胤阔步上前挥刀剁下盛开的人头,拎在手里呵呵笑道:“跟着殿下办事真他娘的痛快!” 项麟拍拍庄周胤敦实的肩膀,两人离开书房从后门步入了大堂。 因为盛开久久不到,原本鸦雀无声的大堂里已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待到庄周胤陪着项麟从后面走了出来,众将不由得齐齐错愕道:“四皇子殿下!” 项麟没吭声,庄周胤甩手将盛开血淋淋的人头丢在了大堂上。 人群里立时响起了一阵惊叫,有将领手按佩刀佩剑警觉地看着大堂上的项麟,叫道:“庄将军,为何要杀盛督军?!” “盛开,”项麟风轻云淡地说道:“他不遵号令暗通叛贼,该死。” 凤山大营的右都统刘悦是盛开的亲信,也是十数年的通家之好,闻言怒道:“不知四皇子殿下所说的叛贼指的是何人?” 虽说军令如山,但军中更是一个讲究实力和袍带关系的地方。 项麟尽管尊为大楚皇子,甚而俨然被视作皇储的第一候选,但撇开这层身份,未必有多少军中将领真正服膺他。 他们佩服的是项翼、是祁龙象、是范俭,乃至杨天羽、叶仁、盛开,这些身经百战横扫天下的统帅悍将,而项麟,不过是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乳臭小儿。 “拿下!”项麟现在不想和人讲道理,只比拳头。 “遵命!”大堂外叶仁吼声如雷,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一挥手两名亲兵冲上前捉拿刘悦。 “叶大夫?”刘悦一见叶仁来了,顿时面如死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叶仁对凤山大营的影响力有多强,单就这大堂里聚集的将领而言,至少有一半多曾经是叶仁的麾下。 果然,其他的将领看到叶仁进来立刻纷纷叫道:“叶大夫!” 刘悦自知挣扎无益,只一个劲儿的喊道:“我有什么罪,你们为何要抓我?我为陛下牵过马,我为大楚立过功——” “滚你妈辣个巴子!”叶仁可没盛开那么好说话,一脚把刘悦蹬出去道:“绑了!” 整座凤山大营除了已经变成死鬼的盛开,官阶最高的便是左右两位统领。 眼下庄周胤不必说,旗帜鲜明倒向项麟,刘悦基本上就是个快死的人,其他人见状噤若寒蝉,即有几个盛开的党羽也不敢造次。 项麟见大局已定愈发沉稳,问道:“庄将军,这里面还有谁是盛开的人?” 庄周胤想也不想报了几个人的姓名,被点到名的将领或怒或惧,不约而同地喊冤叫屈道:“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反意!” 项麟慢条斯理道:“有没有反意我自会查清楚。先委屈几位一两日,等敉平叛乱本王自会还尔等公道。” 庄周胤指挥亲兵又将这几个盛开的亲信将领押出大堂软禁起来。 项麟提高嗓音道:“诸位将军,唐衍、祁龙象裹挟项然作乱,劫夺京师围攻皇城,圣京城局势岌岌可危。本王奉陛下口谕前来凤山大营调兵平叛,无奈盛开怙恶不悛一意附逆,才不得已痛下杀手为国除奸。” 他说话的时候,冰冷的目光扫视过大堂里诸多将领的脸庞,竟令这些从刀山火海里打滚出来的老兵们也俱都心生寒意。 “本王决心率凤山大营勤王平叛,与唐祁逆贼血战到底不死不休。时穷节乃现,板荡识忠臣。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可愿随本王提兵圣京饮马紫禁城?” 话音未落,叶仁和庄周胤跪下身躯,齐声应道:“末将愿与殿下同进共退,为国效劳百死无悔!” 有这两位带头,其他将领也急忙跪倒在项麟的跟前,异口同声道:“愿为国效劳!” 项麟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今夜便兵发京城。待平叛之后,本王必定奏明陛下为诸位请功求赏,来日封妻荫子与国同休!” 众人闻言精神大振,大楚以征战立国军功奖赏亦最为丰厚。今日若能跟随项麟夺回圣京城,这擎天保驾的大功谁人也是抢不走的。别的封官许愿也还罢了,那“封妻荫子与国同休”八个字,却是结结实实打中了诸将的痒处。 一时间群情激奋,先前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人人振臂高呼道:“兵发圣京,饮马紫禁城!”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掌灯(上) 最后一缕晚霞消逝在天际尽头,深紫色的夜幕笼罩大地。 灵山广寒宫上一盏盏灯火亮了起来,远远望去犹如夜空中万千星辰在闪烁。 林隐和海明月换上巫教弟子服饰,隐藏在放鹤园外的一片林木里,却始终未见唐雪落再走出来。 起初林隐以为唐雪落是在为商婆婆守灵,可等待入夜放鹤园依旧毫无动静,心下隐隐感觉不妙。 按道理商婆婆灵堂既然设在放鹤园中,巫教上至唐衍下到教众,皆因前来吊唁守灵。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是门可罗雀戒备森严,分明是有问题。 “我设法查探一下里面的动静,你在这里等我。”看着夜色渐浓,林隐对隐伏在身侧的海明月说道。 海明月虽然刁蛮任性些,却绝非不通事理,晓得现下深入虎穴情势险恶,自己去就是林隐的拖累,于是轻点螓首乖乖地道:“我在这儿帮你望风,若有异变,便以三声喜鹊叫为号。” 林隐问道:“你不是最擅长学乌鸦叫么?” 海明月俏脸一红,啐道:“你叫起来才像乌鸦!” 林隐一笑飘身下树,借着夜色的掩护往放鹤园潜近。 海明月紧张地注视着他的身影,忽然意识到林隐刚才居然和自己开起了玩笑。 莫名的,她的玉颊红了又烫,不由伸手轻抚欢喜地微笑起来。 林隐此际已顾不到海明月的小儿女心思,他的修为经过前一番磨砺已臻至天元震旦境,只是不显山不露水而已。 他和姬澄澈截然不同,姬澄澈身兼仙巫魔三家绝学及其广博,而林隐则是专攻剑道心无旁骛。 姬澄澈追求的是万法通则一法通,林隐反其道而行之欲以一法通万法。 两人所走的道路不尽相同也无谓高低优劣,概因大先生因材施教,兼之个人机遇不同,这才为日后的元界孕育出一双绝代天骄。 放鹤园外里三层外三层,俱都是巫教弟子把守,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潜入。 但这难不倒林隐,他早就想好了办法。 放鹤园之所以叫放鹤园,便是园中豢养着数百仙鹤。 早年巫圣唐虞极爱养鹤种梅,故有梅妻鹤子之誉。商婆婆移居此间后,便在园中种满梅花,又豢养了数百仙鹤,成为灵山一景。 这时天将暮倦鸟思归,成群结队的仙鹤从四面八方飞回到放鹤园里。 林隐觑准时机,蓦地身形舒展如乳燕投林没入到一群归巢的仙鹤中。 他一身白衣飘飘,原本在夜里颇为醒目,当下却成为最好的掩护,令得下方守卫的巫教弟子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鹤群飞入园中,纷纷往后园的水池里落下。 林隐趁势飘落,屏息凝气潜入水中。因数十只仙鹤落下,周围又有先到的鹤群游弋,水池上下乱作一团异常热闹,故而竟无一人发觉到异常。 林隐舒展灵觉探察四周,发现水池边的戒备远不如放鹤园那般严密。 在距离水池约莫三丈外的一片梅林底下,有个仆役刚好路过。 林隐当机立断释放出一道气机,池中栖息的仙鹤感觉到危险,纷纷惊叫飞起。 “唿——”百多仙鹤飞将起来如一蓬乱云出岫蔚为壮观,林隐隐匿其中侧掠而出。 那仆役打着灯笼正低头走路,猛感到眼前一花脖颈已被林隐扼住,一把拖入梅林深处。 林隐掌心吐出一缕气劲封住那仆役的经脉,微微放开手道:“大司命在哪里?” 那仆役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道:“在、在灵堂!” “灵堂在哪里?” “穿过这座梅林,往前绕开观鱼水榭便是灵堂的后门。” “现在灵堂里还有谁在?” “不、不晓得!”仆役都快吓哭了,哀求道:“小爷饶命啊,我不过是个打更的杂役,可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 林隐一掌将他拍昏换上了仆役的衣裳,处理停当后,林隐挑着灯笼走出梅林,往灵堂方向大模大样地行去。 他一边打更一边观察周围情形,缓步绕过观鱼水榭,前方有一座楼阁尽披缟素,坐落于千百梅花间。 其时花瓣落尽夜幕沉沉,苍凉的打更声悠悠扬扬飘荡山间,平添几分悲怆凄凉。 林隐迈步走近楼阁,立刻有把守在外的巫教弟子喝斥道:“大巫祝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香雪阁!” 林隐几乎可以确信唐雪落必定在这座楼阁里,他恍若未闻继续向前。 守在后楼的四名巫教弟子顿生警惕,齐齐拔剑低喝道:“什么人?” 林隐不答,手中用来打更的棒槌陡然刺出。 电光石火间仿佛有剑气一闪而逝,四名巫教弟子惊愕地望着林隐气绝毙命,咽喉上渐渐泛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红点,身躯兀自如标枪般站得笔直。 林隐脚步不停从四人之间走过,推开了香雪阁的后门,闪身而入。 后堂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林隐关上门也不点灯引火,只凭灵觉探道。 突然他依稀感应到一抹若有若无的气机正向自己悄无声息地欺近,当即来不及细想全凭本能振臂挑出棒槌,往黑暗里刺去。 “啵!” 微微一记脆响,一股诡异的力量击中棒槌。林隐手臂微麻,棒槌应声粉碎。 来人毫无凝滞迫近过来,一股冷风拂面似是挥出了袖袂。 林隐错步迎上人到剑到,以指代剑点中衣袖。 那衣袖翩若惊鸿地荡开,从袖口里遽然探出一只手来,似破囊之锥直擒林隐咽喉。 林隐根本没有机会闪避,索性右手食指继续向前要与来人同归于尽。 来人自不愿莫名其妙拼得两败俱伤,千钧一发之际五指反扫拂中林隐手腕。 林隐右腕酸麻攻势尽消,想也不想起左手又是一剑刺出。 来人未曾料到林隐的攻势如此凌厉,只能飘退闪躲,左袖挥起缠向他的左腕。 两人俱都不愿惊动香雪楼外的守卫,闷声不响短兵相接,顷刻间便是十余个照面,招招对攻式式凶险,更是快到了极致。 蓦地林隐变招,沉肩侧身躲过对手的攻击,顺势拔出太初古剑,剑光似闪电惊鸿锋芒直指来人眉心。 来人低声惊咦全速飞退,剑光亮起映照在她的脸上。 “锦诅祝?”林隐倏地凝剑不发,认出了来人。 锦红鲤垂落衣袖,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隐难以确定锦红鲤是敌是友,剑势引而不发回答道:“我来找雪落。” 锦红鲤道:“你知道她被困在灵堂中?” 林隐点点头,锦红鲤晓得这少年寡言,便道:“我见到姬澄澈了。” 此举果然奏效,林隐眸中光彩一闪道:“他在哪里?” “他和项麟在一起。”锦红鲤说道:“此刻应该是去了圣京城。” 林隐嗯了声,锦红鲤觉察到林隐的敌意渐消,暗松口气道:“唐衍请出巫教列宗英灵,将雪落困杀在灵堂之中。我回来时方才闻知此讯,却是来不及相救。” 林隐问道:“唐衍明目张胆谋害巫教大司命,便没有人反对么?” 锦红鲤苦笑道:“商婆婆之死便是唐衍和殇馗合谋所为,他连亲娘都下得了手,还会有什么顾忌?” 刹那间,锦红鲤便觉得四周生出彻骨寒意,无边的杀意充斥虚空,令得她心底无端地一阵惊颤。 倘若纯以修为而论,锦红鲤自在林隐之上,但这片刻的杀气竟让她也感到害怕! “如何救雪落?”须臾之后,林隐开口。 听到林隐说话,锦红鲤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回答道:“没有办法,不然我也不会束手无策地待在这儿。” 她知道林隐需要解释而不是结论,便继续说道:“巫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中,丧祝皎月幽谷的修为未必在我之上,排名却占据第二,就是因为他有招魂引魄之能。以列宗英灵布列成阵,唤醒千年沉睡的意志,任你是圣者修为神通广大,也难逃这祖灵大劫。我们如果贸然闯入灵堂,非但救不了大司命,反而会激起列宗英灵更大的怒气,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林隐相信锦红鲤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不由得蹙起了剑眉,问道:“她现下情形如何,还能坚持多久?” 锦红鲤摇头道:“我也不晓得。” 林隐望着黑洞洞紧闭的门户,沉默了许久。 “我要进去。” “可是……” “你有更好的主意?” “没有,”锦红鲤试图劝说林隐改变主意,道:“但我们很可能救不了大司命,反将我们三个一起搭进去。” 林隐淡然道:“你不去,万一我和她都出不来,还需要拜托你给澄澈报讯。另外,我有个朋友藏在了放鹤园外的树林里,麻烦你引她离开。” “是海明月?”锦红鲤猜到。 林隐点头,说道:“你在这里待得久了,会不会引起唐衍的怀疑?” 锦红鲤道:“皇城的战局不利,唐衍已携着凌空离山赶往圣京城。广寒宫中只剩下皎月幽谷坐镇,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林隐问道:“夜灵也不在么?” 锦红鲤回答道:“夜灵么,已是一个死人了。” 林隐道:“好,我进去了。假如一炷香没出来,你就立即离开。” 说罢他不等锦红鲤答应,伸手推向那扇通往灵堂紧闭的门…… (本章完) 第十六章 掌灯(下) 门一点一点被推开,锦红鲤站在林隐的背后,心也一点一点悬起。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林隐突然收剑,径自走进了灵堂。 “林隐!”锦红鲤在后低声唤道。 林隐没有应声,锦红鲤看见了盘膝坐在灵堂中央的唐雪落。在她的头顶上方,逆天命盘徐徐旋动散发出淡淡的炫光,丝丝缕缕的玄妙气机在虚空里悄然荡漾,却感受不到半分危险。 警报解除,虚惊一场。 林隐的手松开了剑柄,环顾灵堂直至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来到了唐雪落身旁,朝商婆婆的灵位跪拜。 锦红鲤心中震惊,神色困惑地也跟着进了灵堂。 林隐将一堆纸钱燃起,丢入火盆里。 火苗呼呼攒动,映射在人脸上忽明忽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锦红鲤目光扫过两边的列宗灵牌,依旧不敢确信唐雪落居然会平安无事。 “我不知道,”林隐回答说:“但我相信神明自在。” 锦红鲤若有所悟,叹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天意。” 这时候唐雪落的睫毛颤了颤,两人立即闭口不言,四道目光凝住在她的俏脸上。 片刻过去,唐雪落缓缓地睁开眼,一双明眸中流淌着玉样的光芒,似有一轮明月播撒清辉照耀大千。 “玉轮!”锦红鲤惊喜交集,眉开眼笑道:“瞧,我说对了,这一定是天意!” “林大哥,锦诅祝?”唐雪落的心神渐渐回复,讶异地望着身前的两个人。 锦红鲤快人快语,将事情经过说了,又好奇地问道:“大司命,你怎么一转眼因祸得福了?” 唐雪落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明白,不知为何祖灵意志尽皆被逆天命盘吸收炼化,与我的识天融为一体,真是妙不可言却又无从说起。” 林隐并不关心这些,只要唐雪落平安无事便好,说道:“既然澄澈已去了圣京城,我们也无需在此久留。” 锦红鲤道:“等等,如今唐衍不在,正是控制灵山的大好时机。” 唐雪落想到自己一直视为至亲的唐衍,竟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冷酷无情的伪君子,不禁心下黯然,悠悠道:“说他与殇馗合谋,没有真凭实据旁人未必愿信。何况他执掌巫教多年根深叶茂,我们不可莽撞行事。” 她站起身道:“但我对他也并非全无办法,依照巫教教规,大司命有权发起千灯会废黜大巫祝。在此期间,大巫祝所有职权都会被暂时剥夺,交由四大护教法王代掌,直至千灯会有了结果。只是……就算锦诅祝愿意帮我,夜甸祝也已败亡,可还有凌空医祝和皎月幽谷。” 锦红鲤冷笑道:“这倒简单,皎月幽谷就在山上,将他宰了便是一比一了。” 唐雪落道:“容我想想,我们且先离开这里。” 三人往灵堂外走去,这回都无意于再隐匿行踪,径直推门而出。 各处明里暗里的巫教守卫猛然间见到唐雪落带着锦红鲤和林隐从灵堂里走出来,无不大惊失色。 这些人俱都是唐衍栽培多年的心腹党羽,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在灵堂外看守。 看到唐雪落走出来,一名巫师二话不说便叫道:“大司命要逃,快去禀报皎月丧祝,啊——” 锦红鲤的银色小剪寒光一闪抹过那巫师的脖颈,轻轻一笑道:“叫你做走狗!” 另一名巫师怒道:“锦诅祝,你怎可胡乱杀人?” 锦红鲤美艳的唇角逸出一抹冰寒彻骨的笑意道:“菊上清,你这是和我讲道理么?” 那名叫菊上清的巫师晓得锦红鲤一笑就要杀人,忙不迭往后退开道:“教有教规,国有国法。就算你是诅祝,也不能肆意妄为!” “不错,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锦红鲤出奇的没有生气,笑盈盈道:“方才大司命被唐衍诱入灵堂九死一生,你为何站在外边不说句公道话?” 菊上清愣了下强词夺理道:“大司命乃是殇馗那魔头所生的妖孽,大巫祝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呃……”他的话尚未说完,猛然脖颈一紧像是被双看不见的手牢牢扼住,身躯也诡异地往上升腾,无论如何运功对抗都无济于事,转瞬间舌头伸出两眼翻白,委实苦不堪言惊恐之极。 他这才想起,锦红鲤身为诅祝,最拿手的绝学便是咒! “放下他!”周围的巫师见状纷纷扑上前来。 “噗!”林隐手起剑落,已刺中一名扑向锦红鲤的巫教弟子。 唐雪落也明白,这些人是心甘情愿与唐衍狼狈为奸,绝不可能用言语解决,当下挥手拂出一道光缕,顿时化作冰链穿透虚空,一口气缚住三人。 唐、锦、林三人联手,三五个照面下来,灵堂外十数名死党便倒下大半,剩余的五六个胆气尽消拔腿想跑。 锦红鲤和林隐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主,三下五除二追杀过去,犹如切菜砍瓜一一砍翻在地。 唐雪落并未阻止锦红鲤和林隐大开杀戒,尽管死者中有许多是她认识或见过的人,甚而有几个地位颇高的巫师,还曾经和自己一起同席用宴。 “婆婆,我还是没能阻止让灵山流血。” 她望着一地尸首,默默道:“但我一定竭尽所能,让灵山少流血,少死人。” 主意打定唐雪落往放鹤园外行去,说道:“锦诅祝,我还有事。你带林大哥且去和海姑娘汇合。” 锦红鲤凛然一惊道:“你要去圣堂?” 唐雪落平静道:“我别无选择。” “你疯了?”锦红鲤失声道:“不成,万万不成!” 唐雪落道:“唯有如此,才能阻止灵山的兄弟姐妹自相残杀。莫非,你愿意见到这里血流成河?” 锦红鲤望着外面闻讯涌来的一拨又一拨巫教高手,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出来。 林隐问道:“圣堂是什么地方?” 锦红鲤刚要回答,就有人围攻了上来。 唐雪落朗声叫道:“都住手!” 一众巫教高手中即有唐衍的死党,也有不明真相的普通教众,闻言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唐雪落的绝世芳容上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徐徐说道:“让开道,我要去圣堂。” “大司命,请三思!” “大司命,不可!” 人群里响起惊呼劝阻声,不知不觉就分成了两个阵营。 唐雪落恍若未闻,举步走出放鹤园。数以百计的巫教教众聚拢过来,又不约而同地往两旁退开一条通道。 锦红鲤见林隐还在看着自己,只得苦涩的笑了笑道:“圣堂里供奉着本教创教老祖的一缕元神,至今已沉睡千年。根据教规,若本教遇到灭顶之灾时可由大司命开启圣堂接受圣元灌顶。但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的事,不仅要得到圣元的认可,还要能够承受住灌顶的威压,所以从来没人敢这么做。” 林隐握剑的手微微颤了颤,手背上青筋迸露。 锦红鲤奇怪道:“你……为何不劝阻大司命?” 林隐沉声道:“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锦红鲤无奈道:“你也好,大司命也罢,还有那个姬澄澈,都是不可救药的傻瓜。就算灵山杀得昏天黑地又如何?明明可以召开千灯会破釜沉舟赌一把,干嘛要舍命去开启什么圣堂!” 林隐淡淡道:“因为她要守护灵山。若灵山毁了,她的守护又有何意义?” 锦红鲤一时语塞,赌气道:“你们都是心怀天下的英雄,偏生也是唐衍最喜欢的!” 林隐没吭声,目光穿过周围的人群,像是在找寻什么。 锦红鲤疑惑道:“你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我去去就回。”林隐掠身越过人群,往先前藏身的那片树林里行去。 按照道理,放鹤园里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海明月绝不可能无动于衷,可为何迟迟不见她的踪影? 林隐的心沉了下去,视线所及林中空荡荡哪里有海明月的踪迹? 蓦地,他的目光凝定在海明月藏身的那株大树的树干上,上面赫然被人刻了一行魔族文字道:“绮光岩”。 林隐伸手抹去树干上的文字,身形如一道银电穿透树林,直朝后山绮光岩方向奔去。 十有八九,海明月被人劫持了。 林隐虽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但对方能够无声无息地劫走海明月,修为必定不可小觑。 当然,留下地址并不是好心提醒自己,而是在逼他自投罗网。 林隐头脑冷静地略作分析,便明白此行十分凶险。 他当然可以将这消息告诉唐雪落,她知情后也必定会全力襄助。 但林隐并没有这样做。 不是因为骄傲,而是为了情义。 此时此刻,不能令她有丝毫的分神与拖累。 他的人他的剑,直向后山绮光岩冲去。 (本章完) 第十七章 明月(上)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明月初上方过林梢,林隐在往绮光岩赴约的路上。 可惜等待他的肯定不是一位多情美丽的少女,而是莫测的凶险与杀机。 月色下的灵山主峰妩媚朦胧,倒是更像一位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 然而就在昨夜,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圣境强者之战,其后果足以影响天下未来数十年的命运。 只是今晚的后山宁静如昔,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林隐一路疾行,避开守卫的岗哨,越过一道山梁已来到了后山。 蓦地前方乱石堆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数十支淬毒十字镖迎面袭来。 林隐看也不看,太初古剑在手如潜龙出渊锐意猛进,铿铿悦耳的金石激响声中,十字镖如缤纷花雨四溅。 他的身形倏然掠过数十丈空间,太初古剑猛地刺入一块兀立的山岩。 “呀——”山岩中跃出一道黑影,竟是一名潜藏在石中的魅族隐者,胸口中剑血如泉涌,人在空中已然毙命。 “嘎巴!”四周的乱石中,跃出十余道魅族隐者的身影,刀光霍霍穷凶极恶地朝林隐围攻而至。 林隐不为所动,身形似水银泻地冲入人群中,太初古剑例无虚发出必见血。 那些隐者见同伴接二连三地倒下,不由愤怒至极,口中说着难懂的魅语,拼命往上冲杀,试图将林隐锁死在中央。 哪知林隐身剑合一进退自如,不论如何闪展腾挪,他的正面始终只会有一个敌人,剩余的隐者任是如何叫嚣,总也摸不到半片衣角。 不过眨眼的工夫,地上已多了七具尸首,全部是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剩下的六名隐者锐气受挫,齐齐往乱石堆中隐没。 林隐也不追击,他不想将自己的精力和时间浪费在这群无名小卒身上,径自穿过乱石堆来到了绮光岩前。 绮光岩是座由数十块巨大的岩石堆砌而成的天然岩洞,往日是巫教年轻弟子在后山游玩的好去处。 林隐刚到绮光岩前,脚下的岩土突然掀起,排山倒海向他压来。 “土行术!”林隐的身形不退反进,一头撞入到土澜之中,太初古剑宛若长了眼睛般向左侧飞挑。 “铿!”刀剑激撞,一道黑影从弥漫的土澜中显露出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接住林隐一剑。 几乎不分先后,右侧又闪出一道黑影,双手握刀斩向林隐。 不料林隐根本不理睬劈来的这一刀,太初古剑顺势横掠,华光如虹撕裂夜幕,“嚓”的轻响划过左侧那名隐者的胸口。 那隐者呆了呆,不明白林隐为何不放弃攻击自保,莫非他是金刚不坏之躯? “铿!”太初古剑击杀那隐者后去势不休,绕着林隐身周飞旋,间不容发挑中从右侧劈来的魅刀。 右侧那隐者大吃一惊,要知道魅族刀法素以神出鬼没快逾闪电而著称,结果这少年的剑法竟迅捷至此,相信之下自己的刀式简直像乌龟爬。 他心生怯意借力飞退,想脱离战团依靠隐术藏匿行踪重整旗鼓。 可是他依然低估了林隐的剑速和浩然剑气所蕴藏的凌厉杀意,所谓一剑即出你死我活,岂有落空之理? “噗!”林隐振臂掷剑,太初古剑气贯长虹追上那隐者,登时穿胸而过。 “簌簌”周围草丛中传来微响,似是藏于暗处的残敌见此情景心头震撼斗志全无,被林隐活生生吓退。 林隐抬手摄回太初古剑,闲庭信步般踏入绮光岩。 也活该这些隐者倒霉,总以为林隐身处灵山势必会多有顾忌,哪晓得这少年当日就曾单人单剑杀上天都峰,睥睨八方目中无敌。 初入绮光岩,是段极为幽仄的狭长小道,上方岩顶微露缝隙透下一线月光。 “唿——”一蓬五彩的毒雾乍起,顷刻间遮蔽四野。 林隐沉静逾恒,步履稳若磐石不疾不徐往前行进,四周翻滚的毒雾对他而言好似风轻云淡全不萦怀。 “铿!”右侧的山岩中毫无征兆地刺出一柄魅刀,又快又狠兼之空间狭窄教人防不胜防无从躲逃。 所以林隐根本没有躲更没有防,他直接就是一剑反插过去。 “噗!”那一刀堪堪破入他的衣衫,太初古剑的剑锋便已后发先至刺入偷袭者的咽喉。 偷袭者困惑地瞪大眼睛,想不通林隐的剑是如何透过岩层精确地找到自己咽喉? 林隐的肋下隐隐有血水渗出,他即不包扎也不敷药,混若无事继续前行。 毕竟,似这种皮肉伤对他来说就跟被蚊虫叮咬了一小口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当林隐通过这条幽狭小道,在身后又留下了五具尸首。 小道的尽头是座方圆不过十余丈的石窟,岩壁上点着灯,昏黄的灯火底下海明月被一根从岩顶悬挂下的绳索捆缚悬吊在半空中。 林隐并未着急入内,他站在原地换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平复内息恢复功力。 海明月已听到石窟外的喊杀声,睁圆了美眸须臾不离地盯住石窟的出口。 待到看清楚是林隐来了,她的心扉里满是惶急,偏偏经脉受制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挣扎摇头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林隐明白了。 海明月在告诉自己,这里危险,快走! 可实际上,在他看到对方的留言后,就已经知道这是个陷阱。 然后,他就一路杀了进来,站在这里,看到了她。 林隐没有说话,只是向海明月微微摇了摇头。 他必须节约每一分气力,每一点精神,因为真正的强敌即将现身。 幽暗的石窟里忽然漫漫地亮起了一簇碧绿色的幽火,最初不过豌豆大小,而后不断膨胀直至幻化成人形。 一名身材瘦长的中年男子徐徐出现在幽火之中,怀抱一柄弯刀漠然注视林隐道:“这世上除了项麟,居然还有你这样厉害的年轻人。” 林隐晒然道:“孤陋寡闻。” 中年男子木无表情,丝毫未被林隐无礼的言语激怒,自我介绍道:“我叫斋田盛,因为仰慕中原文化所以还有一个魔族名字叫翟天生。” 林隐瞳孔收缩,锐利如锋直刺中年男子。 ——斋田盛,号称魅族双塔之一与原藤虎齐名的元境巅峰强者! 斋田盛似乎非常满意林隐的反应,说道:“你的资质非常不错,在我们魅族年轻人里,我还从未见过。你让我动了爱才之念,我可以不杀你,并且将这个姑娘还给你。只要你答应投降,做我的义子。假如你的运气够好,我会劝说武宫陛下收你为徒……” 林隐冷冷道:“不感兴趣!” 斋田盛不死心,说道:“你可以慢慢考虑。” 林隐生冷道:“我的时间很宝贵。” “可惜,可惜——”斋田盛连连摇头,似是对林隐的决定遗憾不已。 猛然间,他的身形化转成火如流光一般射向林隐。 林隐的身形渊渟岳峙岿然不动,笔直的一剑刺出。 “呜——”幽火如长鞭飞卷,蓦地往侧旁旋转,避开太初古剑冲向林隐背心。 林隐不回头,反手又是一剑。 “呜呜呜——”幽火发出的声音如鬼哭如狼嚎,围绕在林隐身周寻找攻击的机会,速度愈来愈快,很快就化作了成百上千道光影,将他的身影吞没。 海明月紧张地注视着场中的打斗,开始时候她还能勉勉强强看清楚林隐和斋田盛之间的攻防招式,但随着两人不断提速,到后来只能看见一团碧绿的火球上下翻飞,偶有剑芒从中刺破,却无从知晓究竟谁胜胜负。 时间稍长她便觉头昏脑涨两眼发花,渐渐出现了各种幻觉,竟是走火入魔的预兆。 正当她恶心欲呕难以支撑之际,漫天的火影遽然爆散,重新显露出斋田盛瘦长孤傲的身影。 他的脸色略显灰白,衣衫下摆被太初古剑截去一段,右肩上也有血迹渗出。 但林隐的模样更惨,腰间赫然有个被五指抓开的血窟窿,左袖完全消失,半截臂膀油绿如墨闪烁诡异的荧光,衣衫之上斑斑点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斋田盛溅出的鲜血。 海明月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尽管早知道林隐和斋田盛相较修为仍需逊色一筹,但她总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可惜,奇迹之所以为奇迹,便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千载难逢一次,实力的差距也绝非凭借悍勇与锐气可以弥补填平。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使劲儿地向林隐摇头,希望他看见,希望他赶紧逃。 林隐看见,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或者说,他的反应便是出剑! 浩然剑经,有进无退;纵使不敌,心中无敌! 斋田盛的身影再次化为幽火,在太初古剑的锋芒之间游走穿梭,无孔不入找寻机会不断地掩袭林隐。 这个年轻人居然能在自己手下强撑三十余个回合,已属难能可贵。 不过,要不是顾忌太初古剑的威力,他又岂容林隐招招抢攻? 弹指间又是十余个照面过去,斋田盛猛地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幽火缠上太初古剑一绕一绞。 “嗡——”太初古剑脱手飞出! 林隐脸上波澜不惊,右手食指代作剑锋直插斋田盛眉心。 斋田盛狞笑道:“你还不服么?”身形舒展避开指剑,火影如巨蟒般锁住林隐的腰间,迅速往上缠绕收紧。 海明月呜咽一声,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猛听斋田盛发出一记愤怒的嘶吼,直炸得石窟隆隆回荡震耳欲聋。 海明月愕然张目,正看见林隐飞身而起接住太初古剑,翻腕回刺从自己的后腰插入,再从小腹透出,直没入那团烈烈燃烧的幽火之中! (本章完) 第十八章 明月(下) 鲜血四溅,火光离乱。 斋田盛怒不可遏,振声嘶吼。 他不是因为自己大意受伤,也不是低估了林隐玉石俱焚的决心,而是恼怒于这少年居然如此蠢笨,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只不过是教自己见血。 如他这等元境巅峰强者寻常的刀剑之伤根本构不成剧烈伤害,至多将养数日伤口即能愈合恢复如初。 当下他旋动身形试图摆脱剑锋,毕竟太初古剑的威能非凡铁可比。 异变突生! 林隐的体内华光暴涨,燃动灵海真元沸腾,汩汩注入到太初古剑之中。 “轰——”太初古剑发出惊天动地的长吟,就像一条觉醒的巨龙,剑刃上亮起七颗星辰光芒璀璨气势夺人,化为一座星阵封印在幽火之上! “太初七星!” 斋田盛骇然变色,奋力挣脱太初古剑往后急退,浑身火光摇曳扭曲竭尽全力想将印嵌入胸前的太初七星阵震落。 奈何七颗银星如同跗骨之蛆,爆发出沛然莫御的太初剑气上古杀意,撕开他的护体真罡直没入体。 斋田盛怒啸连连在空中疯狂飞舞,忽而幻出人形忽而化为火影,场面诡异阴森。 林隐奋起余力腾身出剑,追杀斋田盛。 “砰!”斋田盛一掌切中剑刃,太初古剑剧烈一震偏离目标,刺入他的右胸。 斋田盛怒吼一声翻身飞退,人在空中“砰”的炸作一团流火四散遁走。 林隐踉跄落地,运气封住伤口止血,眼前天旋地转金星乱冒,勉强以剑驻地摇摇晃晃没有跌倒。 他不是不想追击斋田盛,而是自己业已强弩之末,压根无力再战。 喘息了两口,林隐掷出太初古剑割断绳索,海明月跌落下来。 他接住剑,伸手想解开海明月的经脉禁制,可接连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海明月泪流满面看着林隐,樱唇早教贝齿咬破。 林隐朝她微微一笑,安慰道:“我没事,休息两日就好。” 终于,他解开了海明月体内的禁制。 “林大哥!”海明月失声痛哭抱住林隐。 林隐皱了皱眉,颇不习惯被一个少女这样紧紧搂抱肌肤相亲,却没有推开。 他实在没力气了。 “都怪我不好!”海明月一边哭泣,一边输送功力相助林隐镇压伤势。 林隐道:“跟你没关系,是我不该留你独自在林中。” “不,不……”海明月猛力摇头,望着浑身浴血的林隐心痛如绞。 一直以来,她都不懂得喜欢是什么,反正喜欢就是喜欢,就如她曾经喜欢一只小猫,一件玩具,爱不释手朝思暮想。 她以为这就是喜欢,就是爱。 直至遇见林隐,直至见他为了自己浴血苦战死里逃生。 原来,爱一个人是不计一切的付出而不求回报。 原来,喜欢是一个诺言,一种感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她紧紧搂着林隐,将自己的真气,自己的心扉,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恍惚之间,耳畔莫名地听见一阵低幽的啸音,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突然她的后脑一疼,猛然记起自己被抓到绮光岩后,曾被人在脑后扎入一根银针。 她当时虽极恐惧却也不晓得这银针的用处,方才心情激动之下一时也忘了这事。 想到这些魅族人诡谲残忍的手段,海明月登时不寒而栗,奈何那剧痛的感觉如刀锋一般切入脑海,疼得她已说不出话来,紧跟着眼前一黑失去了神智。 林隐觉察到海明月的娇躯在颤抖,问道:“你怎么了?” “我——”海明月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闪烁着妖艳红芒的眸子。 “不好!”林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海明月的右手却还是先一步将一柄贴身收藏的淬毒匕首直插进他的后心! 林隐低哼了声,一掌按在海明月的额头上。 一根黑色的银针从她的脑后激飞而出,海明月嘤咛低呼萎顿在地昏死过去。 林隐运劲逼出背心插入的淬毒匕首,感觉身体在迅速麻木。 这剧毒异常凶猛,连他的仙家真元亦无从抵御化解。 他的眼前浮现出斑斑驳驳五颜六色的小虫子,绕着自己飞来飞去,好似在发出嗡嗡嗡嗡的响声。 林隐长吐一口浊气,就看到吐出来的赫然是一蓬色彩斑斓的毒雾。 他的神智逐渐变得模糊,好似浸泡在海水里,一波波的海潮包围着自己慵懒欲眠。 隐隐约约,就看到岩壁上的一盏灯火慢慢幻化成一张人脸朝向自己。 林隐努力维系一缕清明不灭,举剑便刺。 然而他才迈开一步,双脚发软就要倒地。 林隐倔强地站住,漠视那张妖异的鬼脸问道:“武宫藏?” 鬼脸开口发声道:“你居然能够击败斋田盛,的确很强。假如再有十年工夫,你或许就能够有挑战老夫的资本,可惜这十年不会再有。” 林隐不屑地一笑,说道:“圣者如你,宁愿撞死。” 鬼脸嘿嘿一笑道:“你太年轻,我也曾像你这般意气风发初生牛犊,但等倒霉吃亏的次数多了,便会懂得唯有睿智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佳手段……” 他的话语刚刚说到半截,脸上突然出现异常惊讶的表情,怒喝道:“嘎巴——” “砰!”一股神秘力量突如其来轰碎灯盏,光火碎散开来鬼脸转瞬破裂。 只见轩辕桐的身影从天而降破碎虚空,拍手打出一道两仪天门! “唿——”阴阳两仪光芒炫动,封杀四周空间,令得流散的鬼火无处逃遁。 武宫藏迫不得已显露真身,轩辕桐料敌机先抢住位置,一掌拍向他的背心。 武宫藏不愧是圣境强者,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诡异拧身,以右肘作锤横架,生受了轩辕桐一掌之力。 “啵!”肘部骨骼爆碎,武宫藏闷哼飞纵遁向一条岩缝里。 轩辕桐的两仪天门急剧收缩锁定武宫藏,如影随形地追到背后又是一掌。 武宫藏情知难以脱身,侧身漂移拔刀出手相抗。 两人展开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大战,十余个回合过后,武宫藏终究重伤未愈,招式稍有凝滞被轩辕桐抓到破绽,一指点中他的胸口。 武宫藏大喝吐血,轩辕桐毫不留情步步紧逼。 她和武宫藏之间与其说是私怨,不如说是国仇家恨。自从魔族退入南蛮地,便与魅族之间冲突不断,轩辕桐没少为此忍气吞声。 只要寻得合适机会,魅族便是心腹大患,武宫藏等人更是必除之而后快。 两人又恶斗了十多个照面,武宫藏吃亏在昨夜被项翼重创,几乎丢了大半条性命,一身修为大打折扣且不耐久战,无法施展镜天绝学,教轩辕桐咄咄逼人的攻势压得透不过气来,只得且战且退寻求脱身机会。 “啪!”两人对了一掌,武宫藏摇摇晃晃退到死角,七窍流血神情可怖。 轩辕桐刚准备趁胜追击取其性命,就听林隐低喝道:“我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与太初古剑合而为一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向武宫藏。 武宫藏惊怒交集,想他一代魅圣威震元界,做梦也料不到会沦落到这等田地,被人如惶惶丧家之犬般肆意凌辱追杀。 再看林隐这一剑如沉鱼落雁道法自然,羚羊挂角了无痕迹,转眼迫在眉睫。 “铿!”刀剑交击,光澜怒张如花。 林隐飞跌而出,撞到背后的岩壁上,全身肌肤开裂鲜血横溢。 武宫藏高举魅刀过顶,伫立原地冲着林隐笑了笑。 “砰!”身躯仰面摔倒,从眉心往咽喉裂开一道剑痕。 林隐背靠岩壁仙剑垂地,瞟了眼气绝的武宫藏,对轩辕桐道:“谢谢。” 轩辕桐道:“你不怪我没有尽早出手?” 林隐道:“你也想不到武宫藏会利用海姑娘暗算我……” 轩辕桐叹了口气道:“你和澄澈……” 她没把话说完,因为林隐已经昏迷过去。 轩辕桐出手如电,将一颗丹丸捏碎塞入林隐口中,化作津液顺喉而下。 她从袖袂里取出一串金针,双手如兔起鹘落刺入他周身穴位。 片刻的工夫,林隐的身体里散发出一蓬淡淡的五彩烟气,却是被逼出的毒素。 轩辕桐却并未停下动作,再取出魔族秘制的金创膏为林隐疗伤。 她身上带的岂会是寻常丹药,可即便这样轩辕桐也不敢轻言能够救活这少年。 一番忙碌停当,轩辕桐疲惫地轻舒口气,回过头来再救醒海明月。 海明月的身上纹丝未伤,只是先前被掠夺神智,一时意识沦陷才昏死过去。 经过轩辕桐的妙手回春,她很快便悠悠醒来,甫一睁开眼睛就唤道:“林大哥!” 轩辕桐冷冷道:“他在这儿。” 海明月一省,看到林隐便躺在身旁不远处,好似熟睡了一般。 “林大哥!”她悲喜交加,扑向林隐。 轩辕桐一把按住海明月,警告道:“不想他死,就别动他!” 海明月心一沉道:“林大哥不会有事吧?” 轩辕桐回答道:“那可难说,能否救活需得看他造化。不过就算救活……” 她顿了顿,盯着海明月的眼睛道:“他的小乾坤也已被剧毒腐蚀摧毁,一身修为尽废。” 闻听此言,海明月禁不住娇躯巨震呆若木鸡。 (本章完) 第十九章 午夜(上) “修为尽废?” 海明月傻傻地看着林隐,脑海里空白一片,想哭哭不出来。 她非常清楚,这身修为对林隐意味着什么—— 不单单是剑圣的梦想,更是一份责任一份担当。 她不敢想象,如果林隐苏醒知道自己失去了修为,该是何等心情! 像他这般高傲的人,又焉能忍受要别人保护照料?! “但要恢复功力,也并非全无办法。”恍惚之际,轩辕桐的一句话又令海明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什么办法?”海明月痴痴地问道,即使要牺牲她的性命也一样的心甘情愿! “从头修炼,”轩辕桐的语气平淡无波,回答道:“也许十年之后,他能恢复到今日的水准。”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海明月顿感透心凉。 她的眼前情不自禁浮现起林隐御剑斩杀魅圣武宫藏的英姿神采,未曾想这竟会是他的绝唱。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那柄淬毒匕首。 就是这柄匕首毁了林隐,而她便是帮凶。 然而迟疑片刻,她又放开了匕首。 ——她不怕死,但不能死! 她相信林隐是打不倒的,她相信会有奇迹。 念及于此,黑暗中重生光明。 忽听轩辕桐说道:“我还有事要做,林隐便交给你照料。绮光岩的魅族隐者已被我料理干净,寻常巫教弟子也不会擅自入内,你尽可在这儿等他苏醒。” 海明月的思绪回转过来,说道:“谢谢您。” 轩辕桐毫不领情,漠然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和林隐,你们不必承我的情。” 海明月固执道:“不管怎样是您救了林大哥。” 轩辕桐看着海明月,嘿然道:“似你这般单纯天真的丫头,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回天都峰吧,外面不适合你。” 海明月俏脸一红,隐隐有些不忿与羞恼,说道:“我要照顾林大哥!” 轩辕桐不知为何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样的执拗一样的刁蛮,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命运多舛。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将石窟留给了海明月和林隐。 石窟里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幽暗里海明月听见林隐悠长的呼吸声,心底变得格外宁和,暂时忘却了眼前的困境。 无从解释为什么,身边的这个少年即使在熟睡时依旧如一株参天大树,可以令她安心倚靠。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林隐苏醒过来,全身剧烈的痛楚感令他不禁低哼了声,旋即咬牙忍住。 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空乏,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躯壳和混混沌沌的神智。 石窟里兀自亮着灯火,影影绰绰照在了海明月的脸上,便听她说道:“林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不愿海明月担心,林隐回答说。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竟已察觉不到小乾坤的存在! ——不,不是察觉不到,而是它已化为了一座废墟! 往日里磅礴的灵海飘渺的识天,而今重归混沌,甚至比一个未开蒙的普通人的情况还要糟糕。 他的经脉多处毁损,小腹和后腰的伤口如锯子般痛彻骨髓,还有体内积郁的余毒在隐隐作祟,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小乾坤的毁损。 “林大哥!” 海明月见林隐色变,悲呼一声泪眼朦胧,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只自责道:“是我害了你……” 林隐深吸一口气,问道:“你都知道了?” 海明月只懂得点头,哽咽道:“是轩辕魔君告诉我说,你的小乾坤已被剧毒侵蚀损毁。如果想恢复修为,便唯有从头开始修炼……林大哥,你打我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点儿。” 林隐微微一笑,虚弱道:“傻姑娘,我哪里还有力气打你?” 海明月闻言,扬起纤手便打向自己的面颊。 林隐伸手抓住,奈何手上无力,反牵扯得伤口一阵锥心疼痛,像是要再次撕裂。 海明月慌忙住手,见林隐痛苦的表情,不由又是羞急又是委屈,哭道:“我真是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 林隐强忍痛楚,问道:“能扶我起来么?” 海明月忙道:“能!” 她小心翼翼将胳膊架到林隐腋下,慢慢地搀扶他站了起来。 林隐努力站稳,说道:“轩辕魔君走了,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海明月摇头道:“她没说什么,只是要我留在这儿照顾你。” 林隐蹙了蹙眉,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再需要别人照顾,此刻忽然听到这个字眼儿分外的刺耳。 他挣开海明月的臂弯,竭尽全力站定身躯道:“走吧。” 海明月愕然道:“你要去哪里?” 林隐回答道:“圣堂。” 海明月愈发纳闷道:“圣堂在哪儿?” 林隐道:“我也不知道,但终归有人知道。” 海明月醒悟道:“不错,我马上去抓几个巫教弟子来问问!” 林隐吃力地迈步前行道:“我昏迷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吧,现在该是午夜时分了。” “这么久?”林隐怔了怔,却不晓得唐雪落进入圣堂后是福是祸? 他不自觉地想加快脚步,结果走得急了腿上发软,猛地一个趔趄往前栽倒。 海明月眼明手快扶住林隐道:“小心!” 林隐哼了声强自忍耐不肯喊疼。 海明月的目光一瞥,发现林隐的身上已被冷汗湿透,芳心如绞道:“林大哥,让我扶着你慢慢走好不好?” 林隐没有回答,却使劲脱开了海明月的纤手。 海明月怕触及到他的伤口,不敢使强只得任由林隐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前行。 他就这样倔强的独自行走着,在黑夜里的崎岖山径上,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又或只为一场翻山越岭的跋涉。 他只字不提小乾坤毁损的事,更不曾骂过海明月一个字。 可越是如此,海明月就越是难受。 她几次想劝林隐留神巡夜的巫教弟子截杀,可话到嘴边又一次次咽了回去。 以林隐的骄傲,曾几何时竟要惶如丧家之犬,对几个寻常巫教弟子避而远之? 这时候黑暗里忽然走出两名巫教弟子,海明月看得一惊纤手握剑。 两名巫教弟子中年长的那个遥遥施礼,用魔语说道:“请问可是林公子和海姑娘?在下焦孟,奉锦诅祝之命特来接应两位。” 海明月将信将疑道:“你们怎知道我和林大哥在这儿?” 焦孟道:“我们只是锦诅祝派出的其中一拨人,她因随同大司命去了圣堂不克分身,特地叮嘱我们留神保护两位的安全。” 海明月摸不准这两人的来路,望向了林隐。 林隐道:“圣堂怎么走?” 焦孟回答道:“圣堂就在后山,据此不过十余里地,两位若想去我们可以带路。” 林隐点点头,焦孟便在前引路往山上行去。 海明月忙提醒道:“走得慢些,林大哥身上有伤。” 林隐摆摆手道:“不要紧。” 焦孟也看出林隐的伤势,于是尽量放缓脚步。 四个人两前两后沿着山间小道行走,一路之上果然没有遇到麻烦。 约莫走了个多时辰,天上的明月已过中天,前方的一座峡谷里传来鼎沸人声,一支支火把高高点起,照得亮如白昼。 传说中的圣堂便坐落在这座峡谷中,谷口有巫教的精英弟子日夜轮值守护,严禁闲杂人等进入。 但今晚的山谷里场面混乱不堪,数以千计的巫教教众蜂拥而至,男女老少济济一堂将峡谷里挤得水泄不通。 焦孟费了好大力气,才保护着海明月和林隐穿过人群,挤到了前排。 只见场地中间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茅草房,年深日久有许多地方已经毁损。 在茅草房的门外,锦红鲤神情肃穆伫立不动,旁边是一圈巫教长老级的耆宿。 海明月手指茅草屋惊讶道:“这就是圣堂?” 焦孟道:“不错,这座圣堂已有千年的历史,是本教的圣地。平日里我们也只能远远观瞻,连大巫祝也不能随意进入。” 林隐问道:“雪落进去多少时候了?” 焦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林隐口中的“雪落”便是大司命,心里暗道这少年好大的口气,嘴里回答道:“约莫两个时辰了,看上去还没什么动静。” 海明月关切道:“雪落姐姐进去了那么久,会不会有事?” 焦孟摇头道:“这可不好说。这座圣堂自创教祖师仙逝后,就没有人再进去过。谁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海明月刚想再问,猛听半空中有人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本教的圣地却像座夜市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海明月一怔仰头望去,见到一个红脸老者御风而来,身后还跟随着十多个巫教高手,大半是童颜鹤发的宿老。 “这老头儿是谁?”海明月问焦孟。 焦孟吓了一跳道:“糟糕,是凌医祝来了!他不是和大巫祝去了圣京城么?”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忙不迭地往两边分开,凌空率领那十多位教中宿老落下身形,穿过人群往圣堂行来。 锦红鲤的美目眯了眯,随即笑若桃花迎上前道:“凌医祝,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回奔波折腾,委实辛苦啦。” 凌空面色如霜冻一般,冷哼道:“我若不回来,只怕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午夜(下) 刹那间,峡谷中沸反盈天的喧哗声一下子消逝殆尽,变得针落可闻。 山雨欲来风满楼。 锦红鲤笑语盈盈仿佛没听懂凌空的言外之意一般,说道:“凌医祝多想了,有我和皎月丧祝在灵山坐镇,谁敢闹事?” 凌空冷笑道:“那又是谁让大司命进的圣堂?” 锦红鲤诧异道:“莫非大司命不能进圣堂?” 凌空无心和锦红鲤绕圈,喝道:“她的亲生父亲便是殇馗那魔头,商老太君正是被他们父女谋害含恨而亡!” 此言一出,峡谷里顿时炸开了锅,人人惊骇不已。 锦红鲤陡然变脸,肃容道:“凌医祝,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凌空嘿然道:“当日殇馗和大司命谋杀了商老太君,郑成芝便在现场可为人证!” 锦红鲤不以为然道:“随便一个阿狗阿猫的话也能相信?” 她扭头问身后一名老者道:“杜司巫,当日你也在场吧?” 那老者颔首道:“不错,老朽刚好目睹商老太君被殇馗和郑成芝联手杀害!” 话音未落,又有一个巫师大声道:“我也在场,的确是殇馗和郑成芝所为!” 锦红鲤朝凌空两手一摊道:“瞧瞧,我有两个人证!” 凌空怒极道:“锦红鲤,你休要胡搅蛮缠!” 锦红鲤无辜叫屈道:“奇怪了,为何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的胡言乱语,却不信教中兄弟亲眼所见?” 众人已看出来锦红鲤是在故意捉弄凌空,一个个想笑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凌空见面色铁青道:“原来你也是殇馗一伙儿的!来人,拿下她!” 锦红鲤柳眉一竖,冷笑道:“我看哪个敢!” 凌空怒道:“为何不敢?拿下她,有拒捕者就地处决!” 话音方落,圣堂外一片肃杀死寂。 在场的巫教教众没想到本教的两大护教法王竟然会当面闹翻内讧,一个个愕然不语相互偷偷顾觑。 凌空手下的两名心腹长老上前道:“锦诅祝,不要让我们为难。” 锦红鲤身旁的亲信见状不约而同地迎上前来,将她护在当中。 凌空仰仗人多势众,自己的修为又高出锦红鲤半筹,有恃无恐道:“不知死活!” 他正欲亲自出手拿下锦红鲤,忽听场外有人道:“凌医祝息怒,此事交由老夫来处理!” 凌空回头观瞧,就见皎月幽谷闻讯匆匆赶到。 对峙双方的实力顿时此消彼长,皎月幽谷身为护教法王排名犹在锦红鲤之上,有他襄助凌空无异于如虎添翼。 凌空欣喜道:“皎月丧祝,你来得正好!” 皎月幽谷手持招魂引魄幡,分开人群来到场内,环顾众人朗声道:“这里是本教圣地,谁容尔等喧哗鼓噪,统统退出谷外!” 一些置身事外的教众听到皎月幽谷发话,虽还存了看热闹的心却也不敢造次,纷纷往峡谷退去,圣堂外登时空出一大片。 留下的人壁垒分明,相形之下显然是凌空的麾下要多出不少,林隐和海明月混在其中倒不怎么显眼。 皎月幽谷站在凌空和锦红鲤当中,说道:“两位也请退下,这里交由我来处置。” 锦红鲤和凌空齐齐一愣,凌空问道:“皎月丧祝,你这是何意?” 皎月幽谷的老脸斑斑驳驳像晒干的橘子皮,没有半点儿表情,让人望而生畏,回答道:“既然两位谁都不愿向对方退让,莫如就由我来接手此事做个和事老。” 凌空哭笑不得道:“谁要你做和事佬了,快帮我擒下锦红鲤!” 皎月幽谷诧异道:“锦诅祝,你可知何罪?” 锦红鲤委屈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皎月幽谷恍然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无罪了。” 凌空勃然作色道:“你凭何说她无罪?” 皎月幽谷道:“老夫身为丧祝掌管本教律法,有罪无罪自然有权裁判。” 凌空渐渐回过味儿来,不是他太愚钝,而是做梦都料不到皎月幽谷居然会反水。 要知道,在灵堂之中唤醒列宗英灵围困唐雪落的,正是这位皎月丧祝! 锦红鲤一时间也琢磨不透皎月幽谷的路数,但见对手内乱自也开心不过,拍手称快道:“不愧是皎月丧祝,明察秋毫,好极了!” 凌空见此情形愈发断定锦红鲤和皎月幽谷已然连成一气,想到唐衍远在圣京城,自己面对两大护教法王联手倒戈,竟有独木难支之感。 但要他灰溜溜地就此退走去搬救兵,又如何能够甘心? 他的眉宇间杀气横溢,迫视皎月幽谷道:“你也要造反?” 皎月幽谷摇头道:“错了错了,我这是在拨乱反正!” 他“啪啪啪”三击掌,峡谷外涌入百名黑衣巫师,正是灵山最精锐的“镜堂”高手。 镜堂司职教规律法,共设八长老二十四司巫,是巫教各大堂中势力最为雄厚二三支之一,隶属于丧祝皎月幽谷执掌。 镜堂的高手一出,双方的实力对比顷刻间逆转,锦红鲤心头大喜咯咯娇笑道:“皎月丧祝,小妹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至此她虽然依旧想不明白皎月幽谷为何要襄助唐雪落和自己,但对其已信了七八成。以谷中镜堂精锐的实力,对方根本不必演戏就能轻易击溃己方。 不一刻,镜堂高手已占据峡谷中的有利地形,对凌空等人形成包围。 凌空且惊且怒,喝道:“皎月,你可对得起大巫祝?” 皎月幽谷板着一副丧尸脸,压根就不理睬凌空。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准备开战之际,圣堂之中突然有巫语妙音传来,像是唐雪落在吟唱巫族的灵歌。 所有人均是一呆,数百道目光投向圣堂,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籁般的歌声中,五彩的祥光自圣堂里焕放开来,犹如孔雀开屏美轮美奂,转瞬间笼罩住峡谷的上空。 一道古老而又威严的意志从天而降,贯穿到每一个人的心中,悠悠说道:“时辰快到了——” 众人一阵迷惑,不明白这话里蕴藏的意思。 “轰——”五彩的祥光澎湃鼓胀到极致,人们眼睛都被刺得无法睁开。 圣堂在光澜中渐渐消融不见,显露出唐雪落婀娜的身影。 她的脸掩在暮空面具之下,逆天命盘在头顶上方大放异彩徐徐旋转,如同一朵祥云聚合,洁白的圣袍一尘不染轻轻舞动,双手在胸前合作拜礼遥向苍穹。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脑海里一片空白,不晓得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 锦红鲤、皎月幽谷……由两大护教法王带头,众多的长老与巫师朝向唐雪落虔诚地跪拜下来。 唯有凌空没有动,突兀地站立当场爆喝道:“妖女,你敢装神弄鬼?!” “唿——”他祭出万腐死葫,一团浓如墨汁般的腐蚀死气涌向唐雪落。 “孽障!”那悠悠的祖灵之音在众人心中炸响,万腐死葫连带着喷吐出来的死气弹指间被五彩祥光消融殆尽。 凌空恼羞成怒,不依不饶像疯了般念动巫咒。 “砰!”一道祖灵意志无可抗拒地轰入他的体内,在识天之中炸开一团五彩光华。 凌空如遭五雷轰顶,小乾坤一霎间灰飞烟灭坍塌沦陷,双目黯然失色变得浑浊迷茫,似木偶一样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正当众人愣神的工夫,虚空中充盈的光彩遽然收缩成束,似一道五彩长虹贯穿天地乾坤当头注入唐雪落的头顶。 唐雪落的娇躯变得光化透明,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圣洁光辉,教人不敢逼视。 “时辰快到了,真不想如此仓促啊……” 恍惚之中,众人又听见祖灵的意志在叹息,而后便渺渺消逝在了凝束的祥光深处。 峡谷重新变得正常,唯独圣堂凭空消失,使人确信刚才所见绝非幻觉。 眼见大局已定,那边凌空的心腹手下如丧考批忐忑不安,不晓得唐雪落会如何处置自己。 这厢锦红鲤长舒一口气,朝着皎月幽谷笑意盈盈道:“皎月丧祝,你方才着实令我刮目相看。” 皎月幽谷道:“忠于巫祖的绝非锦诅祝一人,你我殊途同归而已。” 唐雪落缓步走近,朝皎月幽谷拜谢道:“若非皎月丧祝暗中襄助,我只怕已丧命在婆婆的灵堂之上。” 皎月幽谷躬身还礼道:“大司命天命所系,老夫愿附骥尾重振圣教!” 这时候海明月和林隐也走了过来,海明月叫道:“雪落!” 唐雪落看见林隐顿时芳心一凛道:“林大哥,你……” 林隐淡淡道:“一些皮肉小伤不碍事。” 海明月垂下了头,泫然欲滴。 唐雪落知道林隐的性情,急忙将海明月拉到一边低声询问。 皎月幽谷迎上前来,朝林隐做了个手势道:“林公子,久仰!” 林隐看着皎月幽谷的手势怔了怔,随即也将双手在小腹前扣起,手掌外翻包容天下,回应道:“有劳皎月丧祝。” 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忽听锦红鲤叫道:“凌空医祝,你这是想去哪里?” 只见凌空神容灰败,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正欲悄悄逃出谷外,被锦红鲤眼尖逮了个正着。 他惨然一笑盯视锦红鲤道:“老夫已然修为尽废,莫非你真要赶尽杀绝?” 锦红鲤一怔,便听唐雪落说道:“让他去罢,只要不再生事,便在灵山终老。” 凌空呆了呆,没想到唐雪落会轻易饶过自己,但想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全拜其所赐,心中怨恨有增无减,一言不发由弟子搀扶着踉踉跄跄往峡谷外行去。 夜幕之下,背影萧索分外凄凉。 (本章完) 第一章 夺宫(上) 云层如铅,最后一缕月光悄然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旷野中夜风如吼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过,吹起远方如怒涛般连绵的旌旗。 姬澄澈风驰电掣在黑夜里御风飞行,犹如一羽夜行鸟划过天际不留下一点痕印。 圣京城方向火光冲霄,就像一支硕大无伦的火把在熊熊燃烧,激烈的喊杀声在黑夜里传出老远,随时随地都有人在血与火中倒下又站起。 要下雨了。 姬澄澈抬眼看了看黑沉沉的天幕,身速骤增如一条矫龙横掠苍穹,往圣京城的方向行进。 凤山大营有惊无险落入项麟掌控之中,为这场平叛大战重重增添了一枚关键筹码。 姬澄澈趁势抽身而出,回返圣京城。 但在他内心深处,不论已走出多远,始终有个声音在催促自己,去灵山、去灵山……哪怕就看一眼。 距离圣京城越近,这心底里的呐喊便越是响亮,却终究没有令他回头。 他不欲和城外军营中的叛军纠缠,潜行匿踪从高空掠过,直奔圣京城楼。 “轰隆隆——”大雨瓢泼,雷声隆隆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 姬澄澈顶风冒雨避开城楼叛军的封锁监视,一路长驱直入。 雨幕遮挡了视线,雨夜中的街巷犹如死城一般寂静无声,唯有一队队叛军的岗哨如幽灵般出没。 姬澄澈功聚双目,就看到皇城方向朱雀门宫门洞开,数以千计的叛军宛如蚂蚁般蜂拥而入,燃烧的大火连雨水也浇不灭。 “不好,皇城沦陷了!” 姬澄澈凛然一惊,顾不得隐匿行踪速度拉升到极致往朱雀门冲去。 皇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失陷那么所有的努力很可能便会付诸东流。 “什么人,站住!” 一名叛军将领威风凛凛伫立在朱雀门的城楼上,瞧见空中有人影掠过,纵声喝斥腾空而起,双手捏做巫印喃喃念动咒语,试图发动巫术截击。 谁知来人的身法之快远远超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巫咒才念了大半截,对方已冲到了近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拳轰出。 “呀!”叛军将领骇然变色,他身为灵修者不擅近身肉搏,更不敢硬接对方的铁拳,急忙忙晃动身形往后趋避。 可惜他的身形再快也快不过姬澄澈的拳头,“砰”的闷响铁拳轰中胸膛。 叛军将领大叫一声翻身栽落到朱雀门下,奄奄一息眼见不能成活。 姬澄澈毫不凝滞越过城楼,俯冲进皇城之中。 朱雀门后是道瓮城,成百上千的叛军一边架起云梯攻城,一边调用撞车锤击宫门。 “砰、砰、砰砰——”冲锤砸在紧闭的宫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整座瓮城都在颤晃。 不少叛军已攀上瓮城,与城楼上的守军展开惨烈厮杀,刀光剑影交织一片,火光雨水中鲜血四溅,情势岌岌可危。 一名守军已杀红了眼,瞧见姬澄澈神兵天降,以为他是叛军将领,二话不说操刀就劈。 姬澄澈伫立不动,眼看刀锋袭来轻舒猿臂探出左手双指一搭一推,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举重若轻不着痕迹,将一式“浣纱变”演绎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噗!”刀锋斜掠,切开近旁一名叛军的咽喉。 那叛军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脖颈血如泉涌仰面栽倒。 四周的叛军见状纷纷怒骂,刀枪如林攻向姬澄澈。 姬澄澈夷然不惧,施展出天魔十二变中的“揽月式”,双手舒展穿花绕柳,耳听得“叮叮当当”金石激响,眼瞧见寒光烁烁此起彼伏,转瞬之间七八个叛军手中的兵刃尽皆被他劈手夺过,两手空空呆在了当场。 “去!”姬澄澈吐气扬声,双臂一振刀枪齐飞,身旁的叛军连声呼嚎倒了一片。 然而涌上瓮城的叛军实在太多,底下的云梯还在源源不绝地将援兵送上城头。尽管守军拼死抵抗,情势依旧不容乐观。 姬澄澈神容沉静默念巫咒,双手捏印低喝声:“咄!” “呜——”刹那间瓮城上空千条火龙飞舞,汇作一道道恢弘壮丽的火瀑冲向云梯。 城上城下数以千计的叛军失声惊叫,有不少已攀上云梯的兵士见势不妙,争先恐后往下跃落。 “咔啦啦、咔啦啦——”不过弹指的工夫,火龙风卷残云般吞噬了数十架云梯,许多来不及逃开的兵士浑身起火,连护体的盔甲亦无济于事,化作一团团火球从半空跌落下来。 好在叛军阵中也有灵修强者,急忙救人的救人,灭火的灭火,上上下下乱成一团。 “澄澈殿下!” 姬澄澈如天神般屹立在瓮城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硬生生将身前十余丈的叛军全数赶下了城头,却猛听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耿天浑身浴血正和一名叛军将领斗得难分难解。 那叛将正是楚国八大督军之一的邱行健,与耿天份属同僚,修为亦差堪仿佛。 但耿天吃亏在昨夜弄玉阁一战为保护项渝腰肋捱了一箭,兼之连日来不眠不休守在城头精力消耗甚剧,故而从一开始便落入下风。 邱行健愈斗愈狠,双枪并举围绕在耿天身周上下翻飞,欲待毕其功于一役。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前方混战的兵将翻翻滚滚如同波浪般退开,姬澄澈掣动胎元神刀势不可挡所向披靡,只两个箭步便到得近前,刀锋凛冽光寒斗牛,蛮不讲理地斜劈邱行健左肩。 “铿!”邱行健双枪十字插花架住刀锋,随即拧腰翻腕欲将胎元神刀绞飞。 哪知没等他双臂发上力,胎元神刀刚猛无铸的气劲已破入双枪,沿着枪杆一泻千里冲得经脉颤栗真气暴走。 邱行健顿感胸口发闷双枪如托太岳,蹬蹬蹬蹬身不由己往后连退四步。 姬澄澈龙行虎步如影随形,胎元神刀顺水推舟往邱行健面门削落。 邱行健大骇,这才晓得姬澄澈的厉害,急忙竭尽全力运枪封架。 “铿、铿、铿铿!” 姬澄澈连发四刀全无招式可言,看似信手拈来杂乱无章,刀式却似沉鱼落雁羚羊挂角,教人防不胜防顾此失彼,深得刀王诀“明光圆融”四字真谛。 邱行健左支右拙,不住地往后退却。明明到处都是乱战的双方兵士,他偏偏却感觉自己像是孤身一人在独自面对胎元神刀摧枯拉朽的劈击。 更为令他胆寒的是,不管如何闪躲自己的身形始终摆脱不了刀势的笼罩,宛若笼中之鸟一任如何扑腾挣扎均都无济于事。 他咬牙连接四刀,感觉双臂的经脉业已拧成了麻花,胳膊上的甲胄寸寸碎裂耷拉散落下来,依稀可见一条条青筋在肌肉底下猛烈跳动。 耿天已被姬澄澈抛到了身后,瞧他大开大合三五个回合间就将八大督军之一的邱行健打得丢盔卸甲退避三舍,禁不住咂舌难下。 这才多久工夫没见,姬澄澈的修为赫然更上层楼,俨然已傲立于元境巅峰,距离圣境传奇只不过半步之遥而已! 姬澄澈却没那么多想头,他接连五刀仍未能伤到邱行健,也不由暗自佩服对方的修为,说道:“我看你也是条好汉,放下枪逃命去罢!” 邱行健呼哧呼哧吐了两口浊气,鼻洼鬓角热汗直流,简直比和耿天大战了五十余合还要累得多。 他重新站稳阵脚摆开门户,说道:“即知邱某是条汉子,焉有临阵脱逃之理?” “说得好!” 半空中有人大声喝彩道,一名中年青衣文士儒雅风流御风而来。 “米尚书!”邱行健望见青衣文士精神一振,欣喜叫道。 原来这青衣文士便是大楚兵部尚书米仓山。他虽执掌兵部多年,但平素自命风流总喜欢轻衣缓带羽扇纶巾,有军中文胆之誉。 此次祁龙象发动兵变,米仓山出力不少,今夜更是担当大任主攻朱雀门,指挥麾下叛军势如破竹一路攻上瓮城。 他斜眼打量姬澄澈道:“你就是那个大楚钦犯,老夫不得不钦佩你的胆量!” 姬澄澈嗤之以鼻道:“不知阁下口中的大楚是谁家的大楚?” 米仓山面带微尬道:“大楚之事,还轮不到你这小魔崽子多嘴!” 姬澄澈平生最恨人骂他“小魔崽子”,纵刀一指米仓山和邱行健道:“你们两个一起来!” 米仓山呵呵笑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气。需知骄傲自满乃心中大贼!” 姬澄澈反唇相讥道:“敢问倚老卖老卖主求荣又是哪家的贼寇?” 这话正戳中米仓山的痛处,此老一记冷笑道:“别以为有几分蛮力就能打遍天下,老夫今夜便教你见识见识何谓以柔克刚!” “唰!”米仓山展开手中折扇舞动如轮,身姿曼妙风度翩翩欺近姬澄澈,往他眉心划落。 姬澄澈看不惯这斯文败类,存心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他并未急于出刀招架,身形如山如海与虚空融为一体,任由折扇中宫直进。 耿天见姬澄澈兵行险着,忙出声提醒道:“不可大意!” 姬澄澈微微一笑,突然撤身后退,犹如闲庭信步洒脱无比。 可说来也怪,米仓山手中的折扇任是快逾流星,却怎也追不上姬澄澈后退的步伐。 当下两人一进一退,一攻一守直往城楼尽头掠去! (本章完) 第二章 夺宫(下) 米仓山见姬澄澈示弱退却,暗笑这小子自作聪明,可惜打错了算盘。 他这一式“月落乌啼”气劲绵长厚积薄发,岂是退避三舍能够轻易化解?可笑姬澄澈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有率先抢攻以求遏制,只会令自己的气势愈来愈盛。 转念之间,姬澄澈已退到瓮城尽头,背后便是无尽的雨夜。 米仓山情知火候已到,将功力催动到八成,折扇光芒暴涨如毒蛇吞吐直噬姬澄澈的咽喉。 不曾想姬澄澈的身躯蓦然后仰,脊背几乎贴到了地面,折扇从面门上方尖啸掠空。 米仓山低咦了声刚想改弦易辙换招再攻,冷不丁胎元神刀彷如蛟龙出海从身下探出,刀芒如虹气势如雷,铿然劈击在折扇之上。 米仓山招式用老,正逢旧力衰竭新劲未生的当口上,被姬澄澈结结实实一刀劈中折扇好不难受。 “铿!”折扇翩若惊鸿往上弹起,米仓山立足不稳踉跄后退。 姬澄澈顺势抬起身躯,胎元神刀神出鬼没铿铿铿大拙不工横扫六合。 米仓山一招失算满盘被动,只得且战且退试图利用巧劲化解姬澄澈凶猛的攻势。 奈何姬澄澈每一刀都凝练内敛,圆融如月明光胜日,米仓山的折扇非但无从借力打力,反而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邱行健见势不妙挥舞双枪抢上助攻,反倒将耿天撇在了一旁。 耿天本有意相助,但看姬澄澈以一敌二竟是游刃有余从容自若,不禁又是惊异又是佩服,更庆幸值此山河变色的变乱之际这少年是友非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改变主意,指挥守军调动人马重新布防,阻止叛军登城。 叛军的云梯被姬澄澈用千龙怒毁去大半,士气明显受挫,后援一时接济不上。 相反守卫瓮城的禁卫军斗志高涨在耿天的指挥下发起反攻,杀得城楼上的叛军叫苦连天死伤惨重。 然而很快城下的叛军便再次架起云梯,宫门也被冲锤硬生生撞开。城外一阵欢声雷动,援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正在这时宫中忽然响起了鼓声,“咚咚咚”雄壮高亢犹如密集的雨点捶打众人的耳膜。 耿天听见鼓声,大声传令道:“撤!” “撤!” “快撤!” 身旁的亲兵迅速将耿天的命令布达到瓮城的每一个角落,守军令行禁止立即向瓮城里退却。 耿天率领数十名校尉和帐下亲兵负责断后,朝姬澄澈叫道:“澄澈殿下,快撤入瓮城里!” 姬澄澈艺高人胆大,一掌逼退邱行健,一刀迫住米仓山,犹有余暇回答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米仓山和邱行健联手夹击姬澄澈二十余个照面,丝毫没能占到便宜,均感颜面无光,一个个拼出真火猛攻不止,暗道若这样还不能拿下这少年,岂不是要落下一辈子的笑柄? 耿天等到最后一名部下撤离了城头,这才挥刀砍翻一名叛军校尉,口中一声呼啸纵身跃下城楼。 后面追上来的叛军纷纷投掷长矛、发射箭弩,耿天一边拨打一边飘退,两队锦凤卫也赶来接应,进行空中支援。 姬澄澈目送耿天离开,默念巫咒放出一道怒剑狂花咒,剑华冲天如花怒绽,生生将包围圈撕开一道裂口。 米仓山见状恼羞成怒,扇作风雷怒吼炫光大放轰向姬澄澈。 哪知姬澄澈压根没有退走的意思,使得不过是欲擒故纵之计。 “嗡——”胎元神刀符光盛绽,披荆斩棘破开扇风,以万夫不当之勇斩向米仓山。 米仓山猝不及防,赶忙合拢折扇当做剑使拼命上挑,只求能引开刀锋保住脑袋。 “叮!”胎元神刀荡开折扇几无凝滞往下斩落。 米仓山的脑袋总算保住了,肩头却被刀锋劈中,整条右臂挂垂下来已是不保。 “米尚书!”邱行健奋不顾身扑将上来,双枪护住米仓山。 姬澄澈哈哈一笑收刀飞退,四周百千叛军尽皆被他凛凛神威杀到寒胆,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姬澄澈正欲撤离城头,耳中忽听血泊里有个伤兵唤道:“救……救我。” 姬澄澈转目望见那伤兵,立刻停住身形,旁若无人探臂将他抱起,跃上女墙往城下飘落。 瓮城上方赶来驰援的锦凤卫,瓮城底下正在有序后撤的守军见此情景欢声雷动,齐声用巫语呐喊喝彩道:“模子、模子、澄澈模子……” 甚至不单是他们,连敌对的叛军亦看得心驰神摇打从心底里佩服。 米仓山稳住身形运功封冻伤口,正打算下令调集精锐追杀姬澄澈,突然察觉脚下的城楼发出微微颤动。 米仓山凛然一惊,就看到整座瓮城的城墙徐徐亮起一层诡异的红光,由上而下宛若一道巨大的血瀑,在雨夜里闪烁荧光颇是渗人。 “不好!”米仓山脑海里灵光乍闪脸色大变,顾不得什么名士风度尚书城府,气急败坏声嘶力竭道:“退,全部退出去!” 邱行健等人也察觉到不对,朝着身后的军士喝令道:“撤退,撤出宫外,快!” 那些听到命令的士兵茫然不知所措,心想明明是攻下了瓮城,为何还要撤退,那不等于是将好不容易夺来的城楼再拱手相让么? 至于后面成千上万的叛军压根不清楚瓮城上的情况,只道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无论如何也要砍下一两个守军首级好分一杯羹。 于是乎前头的人停住,后面更多的人还在不断往上涌,瓮城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米仓山远远看到后方的朱雀门城楼上也已泛起了血芒,情知大事不好,腾身而起跃落到瓮城前,将一个刚想抢进宫门的叛军校尉伸手揪住,喝道:“快往后撤!” 那校尉不认得米仓山,勃然大怒道:“你谁啊,找死么!” 米仓山怒极,五指运劲将那校尉的脖颈拧断,跳上马背道:“老夫是兵部尚书米仓山,尔等全军后转撤出朱雀门外,若有迟疑违令者,杀无赦!” 叛军愕然止步,心想莫非米尚书疯了抑或是卧底的奸细,所以才要阻止大军攻入皇宫? 正自疑惑之际,猛听石破天惊的一记巨响,由瓮城至朱雀门数十丈长的地面遽然崩裂,喷射出无数道血红的毒火。 与此同时,朱雀门的城楼和瓮城也燃烧起来,一蓬蓬炽烈的火球竞相喷薄,火树银花绚烂刺目,在大雨里疯狂地鼓荡蔓延。 米仓山面如死灰,望着冲天火光喃喃道:“八番龙蛇大阵……今日老夫终于有幸能够亲眼目睹此阵威力,鬼师好手笔、好手笔啊!” 邱行健急火攻心,跺脚道:“我的尚书大人,现在可不是您大发才情的时候!” 米仓山嘿然道:“万龙灼天,千蛇赤地……你我还能做什么?” 邱行健一呆,就看到此刻的朱雀门与瓮城所环绕的数百丈方圆,俨然成了一座熔岩地狱,火蛇狂舞烈焰肆虐,数千人马困顿其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被无情地烧烤吞噬进退不得。 倒是米仓山率先振作起来,说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索性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我率领兵马杀进瓮城,即便不能求得一条生路,也算报了武王爷的恩情!” 邱行健咬咬牙道:“也罢,就听尚书大人的!” 当下两人勉力压制住身边乱军,舍命从火海里闯出一条生路往瓮城里杀去。 两人甫一杀入瓮城,心里登时凉了大半截,就看到前方一排排守军从宫宇院墙后冒出头来,架起强弓劲弩严阵以待。 耿天率领从瓮城刚撤下的兵将有条不紊地在防线两侧重整旗鼓摆开阵型。 米仓山回头瞧瞧跟自己一起冲入瓮城的人马,连受伤残废的加在一起,也不过两百来人,这干残兵败将即便有破釜沉舟必死之决心,亦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 邱行健夺过一匹战马高呼道:“弟兄们,建功立业便在今夜,跟我冲啊!” 他身先士卒,朝着守军布下的防线杀去。 身后的二百多残军见他悍勇,又知今夜之局有死无活,把心一横也跟着冲杀出来。 守军也不出兵接战,千百支弩箭嗤嗤穿空密如蝗雨,叛军像麦浪般一波接一波倒下,转瞬间邱行健身边便只剩下不到十余骑。 他的战马也被射成刺猬早已倒毙,却还红着眼往上冲杀,忽听一名叛将叫道:“邱督军,米尚书跑了!” 邱行健怒道:“敢胡说八道,我宰了你!” “是真的,你看!”那叛将手指后方,米仓山不知何时已御风越过瓮城城楼,避开八番龙蛇大阵的阻击,直往朱雀门外逃去。 邱行健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二十多年前,他与米仓山并肩作战历经生死绝境,每回都是后者锐身挡难力挽狂澜,身上大伤小伤落下五六十处,连鬼门关都去过四次。 这样的人,怎么会丢弃同袍独自逃生? 邱行健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却一点点暗灭下来。 那叛将苦笑道:“邱督军,你也快走吧,记得为兄弟们报仇!” 邱行健恍若未闻,猛然倒转枪头对准自己的咽喉狠狠戳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三章 暴风雨(上) “咔啦啦——”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染血的夜空,雨珠被映照得一片晶莹惨白,疯狂地舞蹈着投向人间,如赶赴一场盛宴。 这来自夜空的光芒同样将弄玉阁照耀得通明如昼,数十支胳膊粗的牛油大蜡在暴风吹卷之下焰苗摇曳噼啪作响。 项渝跪坐在母亲的身后,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观看鬼师与范俭对弈,而汪柔早就看得无聊已然睡着。 鬼师和范俭落子都很慢,项渝一口口啜着茶水,等到一杯茶都喝干见底了,也没见棋盘上多生出一个子来。 一波波传令兵和斥候如走马灯般不断进出,将外面的战况带回,又带着范俭最新的命令匆匆离去。 其他人也在忙碌,正厅的中央是一座巨型的皇城沙盘,宫殿楼宇假山林木栩栩如生妙到毫厘,石毅夫正指挥两名太监摆放战旗,反复推演双方的动态。 看到这一切,项渝觉得心里特别踏实,即使惨烈的厮杀声时时刻刻穿透雨幕传入耳际,她也没有丝毫的忐忑害怕。 她未曾见过父皇当年征战天下的情形,但想来也必如此刻一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时候一名斥候小步急趋而入,在范俭耳边低语了几句。 范俭神色平常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说道:“澄澈到了。” 鬼师双目紧盯棋盘,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萦怀,淡淡道:“到得早了些。” 范俭赞同道:“若是再晚到半刻,让耿天再多放点儿人进来,八番龙蛇大阵的收获会更大。” 鬼师道:“一口气灭了三千多人,知足吧。” 范俭叹道:“也罢,杀戮过重终究不是好事。” 鬼师目色淡淡地道:“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项渝这才抓到说话的机会,兴奋地问道:“范王爷,是澄澈哥哥到了么?” 她早听虞渔说起前夜灵山观澜亭一战,姬澄澈横空出世以一把胎元神刀力压唐衍、武宫藏两大盖世圣者,保着父皇母后突出重围的事,不由得心驰神往恨不能亲眼一见。 他上回救了自己和母后,这回又不计前嫌救了母后和父皇,屡次三番地有大恩于项家,这等侠义情怀怎不叫人由衷地钦佩倾慕? 无端地,项渝回想起那日姬澄澈背负自己血战刺客的一幕,玉颊不觉滚烫发热。 她低下头来,兀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似小鹿般跳动不休。 她正自怔怔想着心事的工夫,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项渝一愣,发现每个人的目光都无比讶异地望向了厅门口。 项渝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诧异地看到一身灰袍的祁龙象正独自一人傲立在门前。 厅门两旁本有禁卫把守,但看祁龙象孤身前来,又慑于他的虎威,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祁龙无视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的禁卫缓步走入厅中,招呼道:“鬼兄,范兄,原来两位都在这儿,难怪米仓山在朱雀门碰得头破血流。” 元十四娘和武大锤见祁龙象走近,护师心切齐齐往前迎去。 “请祁兄上坐。”鬼师从容道:“祁兄是来做客的,你们切不可失了礼数。况且祁兄若真想对老朽不利,凭你们几个还拦不住他。” 祁龙象哈哈一笑道:“鬼兄过奖,老夫若早知你和范兄都已入宫,再借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登门造访。” 虞渔虽与祁龙象不共戴天,但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胆气,强忍悲愤道:“祁王爷雄心壮志手段高强,不知来此何干?那些不该讲的话,还请免开尊口罢。” 祁龙象环顾四周敌视的眼神,满不在乎地答道:“皇后说的是,即有范王爷和鬼师在此,自然可以拼上一拼。但不知鬼兄还能发动几次像方才那般的‘万龙灼天千蛇赤地’绝变之阵?” 鬼师冷冷道:“但不知祁兄的兵马杀到弄玉阁下,还能剩下几人?” 祁龙象嘿然道:“哪怕最后只剩一兵一卒,也是我赢了。” 鬼师打个哈哈道:“以二十倍兵力围攻皇城一天一夜而不得,祁兄果真好手段。” 祁龙象神色自若道:“鬼兄可敢和老夫打个赌?若我倾力来攻,三个时辰内皇城必破!” 项渝忿然道:“不要脸,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待我父皇提兵回京,便是尔等的末日!” 祁龙象纵声大笑道:“公主小殿下,你以为陛下现在还活着?” 项渝怒道:“现在由得你笑,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汪柔被祁龙象的笑声吵醒,捂着耳朵茫然看着周围。 祁龙象阔步走到沙盘前,拿起一面黑色战旗插在青龙门外,回头望向范俭和鬼师。 范俭起身,不言不语将原本部署在青龙门的兵马调走一半转向玄武门。 祁龙象笑笑,一口气拿起三面黑旗插在玄武门外,布成品字状,随即又摆上床弩、投石车、撞车、耧车诸多攻城器械,沿护城河一字排开。 范俭强硬回应,突然打开玄武门,引一支重装骑兵杀出,毁去护城河外大半的攻城器械。 祁龙象想了想,绕着沙盘转了半圈,又在白虎门前增兵三千。 两人你来我往利用沙盘推演,杀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似虞渔、项渝这般不过是看个热闹,可石毅夫等人却是瞧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 不一会儿,鬼师也起身加入了战团,运转阵法相助范俭对抗祁龙象。 这三人都是当世顶尖的统帅与谋臣,任意一位都有手掌十万雄兵横扫东南半壁的实力与魄力。围绕着皇城攻防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看得石毅夫等人眼花缭乱冷汗涔涔,心里又忍不住大呼过瘾。 不知不觉,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沙盘上,连汪柔都情不自禁睁大眼睛觉得有趣。 突然,地上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淡金色的光晕,一圈圈如涟漪般缓缓扩散。 范俭沉迷于沙盘中像是入魔一般竟自未觉,倒是鬼师凛然一惊喝道:“祁龙象,你敢搞鬼!” “唿——”那淡金色的光晕中,地面如水波般散开,蹿射出数十道黑影,赫然是来自魅族的强悍隐者! 这群隐者突如其来,从大厅的各处跃出,齐齐杀向虞渔和项渝母女。 “嗤嗤嗤——”淬毒的十字镖漫天花雨般攒射破空,一部分袭向厅中的侍卫与太监,阻止他们救援;另一部分则集中打向了虞渔和项渝。 元十四娘和武大锤最是靠近虞渔母女,但压根来不及亮出竹杖和狂龙风链。 武大锤大声怒吼挡在虞渔和项渝身前,双袖鼓胀如球拨打淬毒十字镖。 元十四娘亦飘身而起飞在半空,双手十指迸立如刀遮挡招架。 孰料百密一疏,一名隐者猛从背后冒出,手持魅刀恶狠狠斩向虞渔! 虞渔猝不及防,项渝救母心切叫道:“不要伤我母后!”奋不顾身将她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迎向刀锋。 “公主!”范俭面露怒容挥袖而出,一道无形袖风如鞭子般抽向那隐者。 “砰!”祁龙象横身拦截,一掌拍落震散袖风。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那隐者的魅刀就要劈中项渝,原本懵懵懂懂坐在一旁的汪柔蓦然叫道:“坏蛋,看打!”探出芊芊素手一把抓住了隐者的右腕。 隐者功败垂成不由勃然大怒,叫道:“丫头,找死!”运功振刀想挣脱汪柔的擒拿,先杀了项渝母女再说。 哪晓得汪柔见他神色狰狞心里害怕,不由自主闭起双眼使劲将手一甩,只希望将这恶人远远丢开。 “咔吧!”那隐者顿时听到自己的骨头爆响,右腕应声碎裂,一股沛然莫御的火热力量如岩浆一般沿着经脉逆行攻入,直冲向他的肩膀。 “嘎巴!”隐者惊惧交集,承受不住汪柔的巨力,身形如柴禾一般向后抛飞,整条右臂嗤嗤冒烟竟燃烧起来。 众人见状无不大吃一惊,无论敌我都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千娇百媚的少女居然身负绝世神功。 唯独鬼师处之泰然,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石毅夫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虞渔和项渝有个好歹,他也唯有以死谢罪。可说汪柔这次无心之举竟是救了自己的性命。 他掣出黑白双剑,不敢再给隐者第二次刺杀虞渔母女的机会,剑芒飞纵全力出手。 弄玉阁中的侍卫亦反应过来,怒声喝斥呼叫援兵扑向袭来的隐者。 范俭和祁龙象掌袖交击,身形微微晃动往后退开两步卸去了余劲,见项渝和虞渔安然无恙不由心下一宽,并不急于反攻对方。 祁龙象则是且惊且怒,千算万算居然漏算了汪柔,只是她何时变得这般厉害? 此次行动他原本是智珠在握,却不意鬼师来援导致弄玉阁中凭空多出了石毅夫、武大锤、元十四娘一众高手。再加上汪柔半路杀出横插一杠,莫非上天不灭楚项? 饶是如此,厅中的隐者依旧占据上风,连伤了数名侍卫。 厅外的侍卫闻讯赶来增援,却见两名隐者甩手丢出一串弹丸,砰砰爆开五彩毒雾封住了入口。 祁龙象厉声向隐者下令道:“速战速决!” 范俭闻言摇摇头道:“祁兄,你没机会了。” 祁龙象嘿然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范俭没有应声,只啪啪拍了两记手掌。 “唿——”正厅两侧的暗门霍然开启,涌出三十余名老太监,当先一人冲着祁龙象桀桀一笑道:“祁王爷,好久没见想死咱家啦!” 赫然,正是彰武宫的太监首领赵安! (本章完) 第四章 暴风雨(下) 绝户。 一直以来,大楚王公将相之中便悄悄流传着一则传闻——在大楚皇宫中有一个低调神秘的组织,专事保护皇宫安全并时常为皇室处理那些不便见光的事情。 这个组织便叫做绝户。 它的存在以及首领连大楚秘谍机构暗行者也一无所知,被列为本朝三大机密之一。 今夜,绝户终于现身。 “原来绝户果真存在。” 祁龙象瞳孔收缩,如针芒般锐利射向赵安。 赵安呵呵一笑道:“原来祁王爷果真勾结了魅族。”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三十余个绝户太监已接手了战斗,情势顿时逆转。 今夜来袭的魅族隐者均是千挑万选的死士,个人修为十分凶悍,且人人存了必死之心异常难缠。 奈何绝户太监的心中压根没有生死之念,实力之强更是教人难以置信,兼之人数占据上风,又有石毅夫等一流强者相助,很快就将隐者杀得血流成河。 奇怪的是祁龙象的脸上毫无惊怒之色,沉静得像一潭千年古井水,徐徐道:“何来勾结,我的父亲原本就是魅族人,我,是魅族人的后代——” “唿——”风起云涌,厅中突然落下了豆大的雨点。 “下雨了?”项渝惊诧地抬起头,房顶明明是好的。 范俭陡然一凛,正视祁龙象道:“恭喜!” 祁龙象傲然一笑道:“我说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话音未落,赵安猛然掣出一柄匕首身形如烟如缕飘忽不定,欺近祁龙象身后朝他背心刺落! “哗啦啦——”祁龙象的身影遽然化作了一卷碧水消融在雨幕深处。 赵安的匕首刺空,寒声喝道:“水墨镜天,保护皇后公主!” 十余名绝户太监将虞渔和项渝团团围住保护在中间,各自施展平生绝学掀起一蓬蓬姹紫嫣红的光澜罡风,将漫天风雨屏蔽在外,不敢令一滴雨珠落入进来。 蓦地一蓬纷乱的雨珠凝铸成形,宛若一架硕大无伦的水磨将一名绝户太监卷入其中。那太监低声闷哼,全身骨骼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下而上被碾压成一滩血红色的肉泥,再“砰”的声爆散开来。 不独是他,几乎在同一时刻厅中还有两名侍卫也以同样的方式被绞杀成泥。 项渝惊声呼叫,下意识的双手掩面不敢多看这血腥残忍的场面一眼。 范俭、石毅夫和赵安三人成掎角之势,伫立在外围岿然不动,全身光焰腾腾将功力提升到极致,舒展神识搜罗虚空寻找祁龙象的真身所在。 武大锤和元十四娘亦靠近到鬼师身边,筑起屏障如临大敌。 “西吆!”厅中的魅族隐者兴奋呼吼,一面舍死忘生封堵住厅外的援军,一面疯狂扑向虞渔母女。 “砰!”又一名绝户太监被水磨碾碎死于非命。 厅中的暴雨愈来愈大,偏偏地上干燥不见一滴水。 “明夷!” 鬼师眸光霍地一闪沉声喝道,他的修为虽废眼力仍在。 刹那间范俭一指点出,赵安的匕首与石毅夫的黑白双剑亦齐齐攻出。 “啪啪啪!”虚空中一团团水花飞溅,迸射开刺眼的电光,影影绰绰显露出祁龙象淡淡的水影,又迅即隐没消逝。 “大有!” 差不多在鬼师出声同时,范俭、赵安和石毅夫业已转向大有方位,三大元境巅峰强者联袂出手声势着实非同凡响,剑芒指风席卷雨幕封杀虚空,一道道罡流华光纵横交错绚丽夺目。 以祁龙象圣境翘楚的修为,即使开启了无双镜天绝学,应对范、赵、石三人夹攻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大意,凭空划过奔雷急电交击肆虐战作一团。 如此一来厅中守卫压力骤减,虽依旧要提防对抗水墨镜天的压迫攻击,但已能腾出手来向魅族隐者发动反攻。 厅外的禁卫高手也顾不得其他,砸窗破门强行攻入,重新夺回局面上的优势。 “归妹!” “无妄!” 鬼师平和沉重的声音在风雨雷电的轰鸣中不停地回响,有如未卜先知每回必中。 他的双目已然合起,根本不看四外的状况,只凭心神感受推演,使得祁龙象无从遁形,始终处于范俭、赵安和石毅夫的围杀之中。 祁龙象屡次试图进击虞渔,均被鬼师提前叫破功败垂成,不由得杀机大炽狞笑道:“也罢,今夜便鱼死网破!” 他骤然现身,左手擎起一束电芒,右手抓过一团滚雷,气势绝伦排山倒海。 “铿、铿!”范俭、赵安全力相抗,虚空中电闪雷鸣风暴雨狂。 石毅夫无惧无畏阔步上前,黑白双剑高歌猛进。 不料祁龙象对攻来的剑刃熟视无睹,身形幻变化为一束清波,从几无可能的角度杀出直袭鬼师。 “啵、啵!”黑白双剑一劈一刺尽数中的,在水影之上绽开两道光痕。 “哗啷啷”武大锤挥舞狂龙风链砸向水影,大吼道:“师姐,保护师傅往后走!” “啪!”狂龙风链重重轰击在水影之上,波光滟潋风澜如怒,那清波一般的水影分散开来。 “小心!”范俭和鬼师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 “啵啵啵——”爆溅的水花犹如银瓶乍破穿透狂龙风链的封锁,一时间珠玉叮咚纷落银盘,洞穿过武大锤魁梧的身躯。 武大锤呆了下,就看到自己身上赫然怒放开数十朵鲜艳的血花。 “大锤!”元十四娘睚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掣动竹杖引动八方风雨绞杀祁龙象。 祁龙象志在必得,不愿在元十四娘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工夫,再硬捱一杖。 “咔啦啦——”他催起一道闪电,如六丈长刀炫人双目斩破虚空疾劈鬼师。 “师傅!”元十四娘想也不想侧身出掌硬撼电芒。 “噗!”血花迸现,她的左臂齐肘之下应声断落,电芒如虹略微偏斜仍旧冲着鬼师斩落。 生死一发之际,一束清辉洞开镜天突破重重雨幕从厅外洒照进来,正落到雄浑凌厉的电芒之上。 说来也怪,那电芒被清辉一照恰似春阳融雪风卷残云,转瞬间消融隐没。 清泉石上流,明月松间照。 不等众人转过神来,便听见祁龙象一记怒啸冲天而起,浑身幻动青色光焰神容扭曲可怖,狂喷口血冲着厅外牙呲俱裂道:“天元宝镜!” “砰!”一霎间空中的雨幕如珠帘倒卷扶摇直上,弄玉阁的屋顶就像被一只巨灵神掌凭空抹去,楼阁内外的雨珠水乳交融连城一体。 祁龙象借助大雨遁形,毫不停顿冲出弄玉阁一路远扬,震耳欲聋的啸声彷如巨龙在夜空回荡久久不散。 弄玉阁外,姬澄澈收起天元宝镜,在无数震撼敬慕的目光里举步入内。 厅中的血战业已达到白热化,祁龙象即被天元宝镜击退,范俭等人齐齐腾出手来围剿残余的魅族隐者。 这些魅族隐者也委实彪悍,死战不退更无一人弃械投降。 赵安狞声道:“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不消他吩咐,那些绝户太监与侍卫刀剑齐下,将一个个魅族隐者乱刃分尸,厅中血腥气四起肢体横飞,看得项渝直作呕。 等到姬澄澈步入厅中,激战已然接近尾声,只剩下四五个伤重魅族高手负隅顽抗。 范俭停下手来朝姬澄澈苦笑道:“你来得正好,不然我们这干人的老脸可算丢尽。” 项渝亦惊喜地叫道:“澄澈哥哥!” 她睁一双明净妙目端详姬澄澈,只觉得他消瘦了些,却也愈发的俊朗峥嵘。 姬澄澈闻声凝目望去,先看了眼汪柔,见她毫发无损放下心来,这才朝项渝招呼道:“渝妹妹好,我们又见面了。” 听得姬澄澈和自己说话,项渝的耳根不觉红了,讷讷地垂下头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边武大锤浑身是血,看着断去一臂的元十四娘,干嚎道:“师姐——” 元十四娘出手如电为武大锤疗伤止血,骂道:“笨蛋,刚才你为啥不躲,伤得这么重!” 武大锤摇晃大脑袋道:“不能躲,我躲了师傅咋办?” 元十四娘没好气道:“不是还有我嘛!” 武大锤瞅着元十四娘断去的臂膀,眼圈发红道:“都怪我没用!” 元十四娘怒道:“嚎啥丧,老娘没死!” 武大锤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你没了半条胳膊。” 元十四娘瞪眼道:“怎地,你嫌弃我?” 武大锤呆了呆方才反应过来,急忙忙脑袋摇得似拨浪鼓般道:“不嫌弃,不嫌弃!” 他若说到这里原也不错,偏还心情激动之下画蛇添足,脱口而出道:“你哪样我都喜欢,现在这样更喜欢……哎哟!” 元十四娘气得脸色煞白,狠狠在这家伙的脚面上剁了脚。 好在众人都在忙着救死扶伤安置伤者,这两人之间迟来的表白倒也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石毅夫却是看在眼里暗自欣慰,走到虞渔近前施礼道:“皇后,弄玉阁经此一战毁损严重已无法遮挡风雨,是否立即就近移驾景泰宫?” 虞渔凝望满地的尸首与伤者道:“比起在城楼上浴血奋战的将士,这里已经很好了。” 范俭道:“皇后,现在还不是流泪悲伤的时候。” 虞渔一省,颔首道:“不错,现在还不是流泪悲伤的时候。血债血偿,我要亲眼看着唐衍和祁龙象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范俭、石毅夫、赵安等人一齐躬身应诺道:“臣等甘效死命,必如皇后所愿!”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五章 黎明血(上) 大雨渐收。 随着祁龙象斩首行动的彻底失败,叛军对皇城发动了更加凶猛的攻势。 一波波的叛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向城头,根本不给守军丝毫喘息的机会。 凤山大营兵马异动的情报传来,对祁龙象犹如当头一棒。 祸不单行,唐衍也紧跟着捱了一闷棍,得知唐雪落出关灵山失陷的消息。 于是两人均无退路,唯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一面调动兵马阻击凤山大营的援军,一面加紧围攻皇城。 然而守军众志成城,加上八番龙蛇大阵的护卫,双方激战至五更天,皇城依旧岿然不动,成为横亘在唐衍和祁龙象面前的一道天堑。 皇城外叛军的尸首堆积如山阻塞了护城河,往日碧绿清澈的河水早已变成浑浊血水。 皇城内的守军同样死伤过半,城墙千疮百孔斑斑驳驳,不少地方已经出现了豁口。 虞渔、项渝、范俭等人尽皆登上城楼亲自督战,双方都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这时候锣声响起,叛军鸣金收兵丢下数百具尸体不甘地退去。 城上的守军已经没有气力欢呼雀跃,许多军士倚靠在城垛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麻木地仰望黑漆漆的天空,不晓得自己要坚守到什么时候,更不晓得下一刻还能不能够活。 他们的身边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首,即有叛军的也有同袍的。 起初心中还有悲伤愤怒,此时此刻却早已习以为常。 宫中的杂役太监被虞渔指挥着趁空隙运送伤兵补给食物和清水。 耿天一把抓过小太监递来的皮囊,拔去塞子仰头灌水,没两口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刚刚喝进去的水又呛了出来,像粉红色的雨雾在空中洒散。 忽然城下再次响起了鼓声,耿天懒得看上一眼,只想抓紧工夫倒下来呼呼大睡。 他的眼皮子刚刚耷拉下来,就听见城楼上响起一阵喧哗骚动。 耿天怔了怔,撑开眼皮问身旁的一名亲兵道:“怎么回事?” 那亲兵直呆呆盯着城外,说道:“叛军要攻城了。” “想死就来吧,哪回他们攻进来过了?”耿天不以为意地说道。 “可……可是,这回,”那亲兵结巴道:“他们换人了。” 耿天费力地站起身,嗤之以鼻道:“换天王老子来也……嗯?” 他的面色大变,疲惫的脸上陡然间满是怒火。 只见在护城河的那一边,乱糟糟的聚集起一千多人,不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而还有襁褓中的婴儿,被一串串绳索拴住,在叛军刀枪的威逼之下缓缓往皇城方向行来。 他们步履蹒跚哭哭啼啼,有人跌倒立马便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皮鞭抽打。 战场,是一个抹杀任性的地方,能令君子变小人,天使变魔鬼。 这千多人并非普通的京城百姓,而是守卫皇城将士的家眷,还有不少不肯投降叛变的朝廷重臣。 耿天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礼部尚书常元亮,他高傲地扬起白发苍苍的头颅走在人群的最前列,身边是两个儿子与手牵幼子的儿媳。 “常大人、邱大人、林将军、赵夏子……” 耿天惊怒交集遥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双手不觉将一块城砖碾碎! 他转身上了朱雀门城楼,正瞧见虞渔、项渝和鬼师、范俭、姬澄澈等人亦在城头眺望,个个面色沉重。 “爹、娘!”一名虎贲军校尉在人群里寻到了自己的父母,不禁呼喊出声。 “媳妇、元子!”又一位禁卫将领看见了自己的妻妾与儿女。 城楼上顿时乱作一团,愤怒、无奈、悲观、痛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五大夫之一的李楚仙蓦然现身,远远地传音道:“皇城中的禁卫兄弟们听着,我们只要虞妃儿与项渝两人,你们何苦为其殉葬?就算不姑息自己的性命,难道忍心父母儿女死于非命?!” 耿天怒不可遏,高声道:“李楚仙,你这个卑鄙小人!难道你没有爹娘,没有儿女,不怕有朝一日遭报应?” 李楚仙冷笑道:“耿天,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家小远在梅州,我来不及锁拿。但听说你有个亲弟弟就在圣京城做官吧,莫非以为躲起来就没事儿了?” 适才狼狈逃窜的兵部尚书米仓山也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摇着折扇道:“城楼上的禁卫军兄弟,只要你们放下手中武器,保证全家老小性命无忧!” 他的话音未落,猛听常元亮高声叫道:“欢儿,不要顾惜爹爹,杀敌平叛忠君报国!” 城楼上,常元亮的小儿子常欢泪流满面长跪在地。 紧跟着常元亮身边的一干文武官员也冲着城楼上呼叫起来,人人神色悲壮已不作生还之想。 但更多的禁卫军家眷却只是小老百姓,谁做皇帝谁当皇后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不同,只要家人无恙,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于是哭声四起,此起彼伏地叫道:“救救我,不要放箭!” 耿天的眉心拧成一团,侧目望向虞妃儿。 千百道目光,望向了虞妃儿。 虞妃儿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城下的惨像和麾下将士期盼的目光。 怎么办? 陛下,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这千人的生死太重太重,该如何承受又该如何抉择?! “鬼师,范王爷,澄澈哥哥,你们快想想办法啊!”项渝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范俭看了鬼师和姬澄澈一眼,三个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城楼下,人质已被驱赶着越过护城河,缓缓逼近过来。 “唐衍,祁龙象,滚出来!”范俭提声喝道。 对面的叛军旗门中开,唐衍和祁龙象分在左右簇拥着脸色苍白的项然走到阵前。 三人骑在马上,祁龙象全身甲胄丝毫看不出刚刚受过伤,洪声道:“范兄,你觉得此城还守得住么?” 范俭徐徐道:“凤山大营的兵马旦夕可至,你觉得城外的疲惫之师还能顽抗么?” 祁龙象哈哈大笑道:“范兄,你的文韬武略老夫素来佩服,为何突然说这昏话?区区两万凤山兵马,岂是我五万禁卫精锐的对手?况且他们已被阻隔在烧金山外不能越雷池半步!” 鬼师讥诮道:“果真如此,你和唐衍又何须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唐衍不以为然道:“上兵伐谋,唐某这么做只是不愿多造杀孽。” 项渝气急道:“无耻!” 唐衍不屑地笑了笑,视线转向面无血色的虞妃儿道:“皇后,你为何一言不发?是了,城下的这些人与你无亲无故,便是死绝又有何干?” 虞妃儿忿然颤声道:“唐衍,你这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祁龙象大义凛然道:“谁是乱臣贼子?我等秉承天命拨乱反正,拥立三皇子殿下登基称帝,反倒是你,既害死陛下,又舍不得荣华富贵,还要数千禁卫军将士一起陪葬!” 范俭双目如电,沉声道:“三殿下,你果然自甘堕落与反贼为伍?” 项然在马上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他原非胆小如鼠之辈,但文王神威加之心中有愧,竟至于噤若寒蝉。 祁龙象喝道:“废话少说,还不打开城门迎立新君!” 项渝六神无主地左顾右盼,慌乱中竟发现姬澄澈、石毅夫和耿天都不见了。 她无暇多想,就听虞妃儿说道:“打开宫门。” 众人闻言惊道:“皇后,不可!” 虞妃儿凄然一笑道:“祁龙象至少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我是大楚皇后,不能舍不得荣华富贵,让千百将士和他们的亲人为我们母女殉葬。既然麟儿已经统率凤山大营回援勤王,唐衍和祁龙象一干反贼已时日无多,何苦再牺牲无辜?” 元十四娘叫道:“皇后,你以为打开宫门投降就能保命?” 虞妃儿平静道:“我不是投降,他们要我和项渝的命,尽管拿去。” 元十四娘跺脚道:“唐衍、祁龙象的鬼话怎么能相信?” 虞妃儿坚定道:“我主意已定,开门吧。” 元十四娘无可奈何看向鬼师和范俭。 出乎意料之外,两人目视城楼下方慢慢靠近的人群默不作声,半点不做劝阻。 “吱呀呀——”朱雀门徐徐打开。 虞妃儿朝范俭和鬼师平静道:“两位,妃儿无能,拖累你们了。” 她转身面向城楼上的将士,蓦然端庄礼道:“众位将士,妃儿对不起你们。” “皇后!” 城楼上一众百战余生的铁血汉子禁不住热泪盈眶,悲愤不已。 虞妃儿再转向项渝道:“渝儿,你可怪母后?” 项渝擦干泪水,小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母后,您仁爱士卒,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后,是渝儿最好的娘亲!” 虞妃儿爱怜地牵起项渝冰凉的小手,另一只藏在袖袂里的手已握住了匕首,只等叛军一入城便引刀自尽以免受凌辱。 不一刻,下方的朱雀门宫门洞开。 皇城外,常元亮声嘶力竭地叫道:“皇后,不能啊——” 虞妃儿缓缓合上眼,心里默默道:“陛下,妃儿就要来陪你了!” 突然,大地颤动起来,朱雀门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 与此同时,城上城下不约而同响起了惊喝呼叫声,虞妃儿惊诧地睁眼望去,正好瞧见姬澄澈策马掣刀一骑绝尘冲出朱雀门! 在他的身后,石毅夫和耿天一左一右全身重甲杀气腾腾,犹若离弦之箭。 “澄澈!”虞妃儿吃惊地叫道:“石大夫、耿将军!” 话语声中,三百虎贲军决死之士铁骑铮铮马踏长空,紧随在姬澄澈等三人之后义无反顾地冲向敌阵! 天空中,一队队锦凤卫如神兵天降在夜幕的掩护下,朝在后方押解人质的叛军阵列发起凶猛反击! “放箭,掩护!” 一直作壁上观的范俭猛然双目圆睁,向两边的守城将士大声喝令。 “咻——”城楼上强弩齐发锐啸破空,是不屈的忠魂在呐喊陷阵! 风云变,决战起。 (本章完) 第六章 黎明血(下) 大雨初停。 人如龙,马如虎,百骑卷平冈。 念及这三百铁血男儿冲入敌阵,一场大战之后恐十不余一,热血洒遍紫禁城下,刹那间虞妃儿的热泪夺眶而出。 “咚、咚、咚——”城楼上鼓声隆隆,刺破黎明前的黑暗。 在护城河的那一端,祁龙象眉宇一挑冷笑道:“来得好,就怕你当乌龟不出来,随老夫来!” “轰!”三千叛军铁骑早已整装待发,缓缓向前行进。 “快散开!” 当看到姬澄澈率领三百虎贲骑士杀出朱雀门的一瞬,常元亮猛然高声大喝。 人群顿时乱了,纷纷往两旁奔逃趋避,给迎面疾驰而来的虎贲骑士让出通道。 “放箭!”李楚仙一声令下,叛军阵中万箭齐发,奔逃的人质首当其冲如麦浪般一排排倒下,惨叫声惊天动地不忍卒闻。 突然,二十余名太监如幽灵般从暗处冒出,掌刀齐施披荆斩棘,将叛军阵中威力最大的数十架“霸王弩”尽数毁伤,为首之人正是赵安! 霸王弩一哑火,叛军箭弩对锦凤卫的威胁骤降。数十骑五彩凤凰俯冲下来,彩翼舒展间雷电交击冰火如潮,朝着叛军阵营狂轰乱炸。 叛军阵前的弓弩手东倒西歪死伤惨重,原本密集的箭雨立刻变得稀稀拉拉。 “赵安!”李楚仙掣出一对仙人指路笔,从马鞍上腾身而起越过弩阵如一羽夜枭般凌空扑袭而至。 赵安身形不退反进,脚起足落顺势跳起一架床弩撞向李楚仙。 李楚仙飞起一脚踢碎床弩,赵安如一抹游烟欺至近前,策动短匕近身肉搏。 这时候叛军亦逐渐回过神来,仰仗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将冒死潜入的绝户太监重重围困分割绞杀。 唐衍带来的巫教高手或施展巫术进行远程轰击,或御风升空短兵相接,与赶来支援绝户太监的锦凤卫杀作一团。 人质趁乱拼命奔逃,与姬澄澈率领的虎贲骑士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负责看管人质的叛军举刀乱砍,偏生城楼上射来的弩箭犹如长了眼睛般往他们头上招呼。 米仓山见此情景,纵马上前挥折扇将一名正在逃跑的妇人头颅打碎,朝迎面疾驰而来的姬澄澈喝道:“想救人?我先杀给你看!” 虽说是两军阵前你死我活,但双方毕竟曾有同袍之谊,如今各为其主死伤无悔,可这般滥杀无辜尤其是手无寸铁的妇孺,非但守军义愤填膺,米仓山身周的麾下亦多有不忍之色。 常元亮勃然大怒,甩开两个儿子的搀扶手指米仓山道:“斯文败类,枉自为人!” 米仓山早已杀红了眼,他昨夜主攻朱雀门因贪功心切中了鬼师的埋伏,不仅全军覆没还折损了邱行健,狼狈逃回来后自不受祁龙象和唐衍的待见。 原以为献上人质攻城之计,便能兵不血刃拿下皇城夺得头功,不曾想姬澄澈竟会带人闯阵救人。 他听常元亮辱骂自己顿觉恼羞成怒,舍了坐骑足不点地杀奔上前道:“老匹夫,去地下说你的三纲五常吧!” 话音未落猛听得头顶滚雷炸响杀气严霜,一尊魔君帝印神光恢弘如同小山般压落。 “姬澄澈!”米仓山骇然变色仓皇飞退,挥舞折扇在身前划出一道道孤光,试图将魔君帝印分割肢解开来。 “嘭嘭嘭”炫光参差怒放,米仓山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挡下魔君帝印,却不料姬澄澈远在十丈之外左手捏诀又释放出一道怒剑狂花。 米仓山被魔君帝印牢牢压制不得脱身只能继续硬扛,顾此失彼狼狈不堪。 “轰轰轰——”姬澄澈策马狂奔,左手五指变幻闪烁一气呵成,弹指间发出七道巫咒,犹如暴风骤雨般涌向米仓山。 米仓山高接低挡疲于奔命,全身被一团团五颜六色的光澜笼罩,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嗡——”姬澄澈蓦然拔刀腾身,如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挟万千豪情山海气势朝米仓山当头劈落。 米仓山退无可退,竭尽全力催动真元体内光华绽放灌注折扇,扇面展开幻化诸般招法迎击胎元神刀。 “铿!”刀锋斩落在扇面上,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错肩而过。 姬澄澈飘身回旋落到驰来的马背上,看也不看米仓山一眼。 “啪!”折扇爆碎成齑粉,米仓山的眉心渐渐化开一道血痕,身躯从空中栽落。 双方将士哗然惊呼,不敢相信姬澄澈一刀之威居然强悍至此。 姬澄澈阵前斩杀米仓山毫不停顿,纵马掣刀一骑当先从人质群间穿梭而过,一往无前迎向祁龙象亲统的三千铁骑。 祁龙象眼睁睁看着姬澄澈斩杀米仓山却施救不及,双目寒光爆绽如枪锋刺出。 “咔啦啦!”两人目光交击,各自心头震荡战意飙扬! “砰!”双方的铁骑轰然激撞在一处,如同两道浩荡的洪流狭路相逢,应声迸溅开无数血花。 “姬澄澈?!” 祁龙象的牙缝间森然吐出三个字,杀气席卷漫天寒气排山倒海直迫过来。 “祁王爷?” 姬澄澈神色从容波澜不惊,胎元神刀出神入化若隐若现连攻三招。 “啪啪啪!”祁龙象三掌换三刀,两人坐骑交错各自撞入敌方阵营。 与此同时,石毅夫和耿天率领三百虎贲骑士也如刀锋般犀利直插进对方的骑兵阵列,杀得人仰马翻天昏地暗。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三百虎贲会穿透敌阵,石毅夫和耿天却如有默契突然往左右分开,身后骑士仿似水银泻地紧紧相随,紧贴着对方骑兵阵列的边缘往东西游动。 “冲散他们!”祁龙象拨转马头,打量虎贲骑兵的阵型变化当机立断做出应对。 叛军的这三千铁骑本也是禁卫军中的精锐所在,果然训练有素彪悍骁勇,迅速调整阵型奇兵突出,欲将虎贲骑兵分割包围。 虎贲骑兵以变应变,有条不紊化整为零,在对方骑阵中不停地穿插迂回,犹如一条条滑不留手的游鱼,令人数十倍于己的敌军瞠乎其后无从下手。 他们的任务并非杀伤敌人,而是尽可能拖住敌兵,为人质的逃跑争取时间。 在他们的身后,大部分的人质跌跌撞撞扶老携幼已逃到朱雀门外,范俭亲自安排守军打开宫门接应。 常元亮看到范俭倏忽间老泪纵横道:“范王爷,不想老朽还能活着见到你!” 范俭上前握住常元亮的手,感慨万千道:“常大人受苦了!” 两人正说着话,人群中猛然跃出数十道身影直杀向守城的军士! 常元亮睚眦欲裂,喝骂道:“好贼子!” 范俭居之若素,智珠在握道:“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而已。” “嗤嗤嗤——”埋伏在朱雀门后的弓弩手箭如雨下,可怜这些隐藏在人质之中的魅族隐者尚未来得及大开杀戒,便纷纷中箭毙命。 常元亮心下大快,抚掌道:“死的好,杀得好!” 当下他稍整衣冠便由虎贲校尉护送登上城楼来见虞妃儿和鬼师。 众人劫后相逢悲喜交集,奈何城外战事正酣谁都无心寒暄。 只见三百虎贲骑士在经过一轮冲锋之后,已折损了四十余骑,在对方优势兵力的压迫之下穿插的空间越来越小,逐渐丧失了机动力。 这对骑兵而言是最致命的威胁,跑不起来的骑兵等若木桩,不仅难以伤敌而且十分容易受到围攻。 耿天和石毅夫都是掌兵多年的大楚名将,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但他们面对的是武王祁龙象,三千铁骑在他的调度下如臂使指似风车轮般一层层一圈圈转动起来,不断渗透割裂虎贲骑士的阵型。 从朱雀门的城楼上俯瞰下去,两方的骑兵好似一架架磨盘相互碾压碰撞,又彼此交织绞杀,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每一瞬都有生命消逝。 常元亮焦灼道:“皇后,快让骑兵撤回来吧!” 虞妃儿没有回答,紧紧咬着渗血的樱唇。 鬼师沉声道:“撤不回来了。” 常元亮大吃一惊道:“什么?!” 鬼师回答道:“他们出城时就没有做活着回来的打算。双方的骑兵已咬在一处,一旦虎贲军回撤,叛军铁骑势必会趁虚而入攻入皇城。所以,即使是石毅夫、耿天,他们也不敢保证能够生还。” 常元亮怅然若失,猛一口热血冲出喉咙! 他虽不知兵,却也晓得假如三百骑士不能生还,身为统兵将领的耿天和石毅夫无论如何也不肯独自偷生。 可以说,这千多人质包括自己的老命在内,是城外那三百舍死忘生视死如归的虎贲精锐拿命换回来的。 一念至此,常元亮热泪滚滚仰天长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夫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朱雀门前!” 虞妃儿还好,项渝早已泣不成声,不敢想象这三百虎贲勇士的命运。 常欢见父如此热血贲张,请命道:“皇后,请容末将率一百死士出城接应!” 虞妃儿摇头哽咽道:“没用的,祁龙象和唐衍正希望我们不停派人出城应战……” 鬼师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伤,只注视着城外的战况,徐徐道:“再等等看。” 常元亮疑惑道:“等什么?” 鬼师没有回答,遥望黑沉沉的天际,隐约已见一缕鱼肚白。 (本章完) 第七章 朝阳(上) “砰!” 朱雀门城楼上传来一声信炮,催促出城的虎贲军立刻撤退。 尽管人人都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撤回来。 在战场两翼,各有一支叛军骑兵营杀出,如离弦之箭直闯朱雀门。 城楼上箭石如雨拼命阻击,掩护最后一点人质安全撤入皇城。 “关门!” 范俭木无表情地看了眼宫门外风驰电掣而来的叛军铁骑,回转过身沿着走马道往城楼上行去。 城外数百虎贲军将士的性命,便在他所下的这道命令中彻底断绝了希望。 但范俭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也知道那三百虎贲英魂绝不会怪罪怨恨他。 “砰!” 又一枚信炮从朱雀门城楼冉冉升空,告诉城外浴血奋战的同袍宫门行将闭合。 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工夫,出城作战的三百虎贲骑士便只剩下不足百人,聚合在姬澄澈、耿天和石毅夫的身周在敌阵中反复冲杀。 空中的锦凤卫业已折损过半,兀自死战不退,一次次向下方的敌军阵营发起壮烈的冲锋。 他们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也完全可以趁势退走,但目睹同袍深陷重围谁也不愿亦不甘就此撤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姬澄澈已记不清胎元神刀之下平添了多少亡魂,也懒得计数自己换过了多少匹坐骑,所过之处血浪滚滚人头落地,却依旧是刀山枪海密不透风。 石毅夫遍体鳞伤甲胄翻卷,纵马追到他的身边,粗重喘息道:“澄澈,你快走吧!” 姬澄澈恍若未闻,胎元神刀犁庭扫穴当者辟易。 四周的敌军终于出现一丝松动,耿天一喜叫道:“澄澈殿下,往右边走!” 孰料姬澄澈压根没有理会,侧转马头冲着左翼的敌军杀去。 耿天一愣,就听石毅夫苦笑道:“那是往朱雀门的方向。” 耿天抬眼,满目是挥舞的刀枪剑戟,遮挡住了朱雀门的城楼。 他勒马转向追向姬澄澈,朝身边的亲卫喝道:“随我来!” 祁龙象驻马观战,扬声劝降道:“石毅夫,耿天,尔等俱都是国家栋梁,只要肯放弃抵抗,本王保你们高官厚禄!” “呸!”耿天吐了口血沫,骂道:“祁龙象,老子懒得跟你废话!” 祁龙象不再多话抬手一挥,调集来的千名弓弩手从骑兵阵列后涌出,将仅存的六十余骑虎贲骑士围在中央。 姬澄澈凛然一惊,情知万箭齐发之下,除了自己和耿天、石毅夫等少数元境强者尚能保命外,其他人绝无一丝生望。 周围的叛军铁骑缓缓往后退开,替弓弩手压住阵脚。 石毅夫和耿天双双勒停坐骑,互视一眼明了已到了慷慨赴死的最后一刻。 残存的虎贲骑士围绕到他们身边,一名副将叫道:“耿将军,石大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别忘了来年为兄弟们烧些纸钱!” 石毅夫没有回答,猛然放开喉咙唱起巫族灵歌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姬澄澈心头一震,这首歌他曾经听虞妃儿在金汤火池中唱起过。若论音质石毅夫自远不如虞妃儿,但豪迈悲壮之气却可撼动乾坤充盈九霄!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虎贲铁骑齐声应和,战马缓缓启动,义无反顾地向敌阵发起最后的冲锋。 朱雀城楼上,一样的响起了灵歌声。 然后是青龙门、白虎门、玄武门,然后是大街、是小巷,是整座城…… 歌声震耳欲聋,令天地间充满忠勇无畏之气! 叛军弓弩手的箭矢不觉低垂了下来,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回荡着灵歌的歌声。 忽然,这歌声从圣京城外远远地传来,先是城南、而后城北、城东、城西,四面八方如怒涛如狂澜,山呼海啸滚滚而来,汇聚成惊天动地的大海潮波。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下,讶异地倾听歌声——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怎么回事儿,这是哪里来的歌声? 叛军的阵列逐渐骚动起来,许多人交头接耳面露疑惑之色。 一名斥候拍马飞来,跌跌撞撞跪倒在祁龙象面前禀报道:“启禀武王,杨天羽、宫天巍撺掇飞熊营、捷豹营五营人马阵前叛变投敌,烧金山防线尽数陷落。现项麟统率凤山大营两万兵马已杀朝圣京城杀来,最近的前锋骑军距此不过十里地!” “什么?!”祁龙象大吃一惊,纵使他城府再是深沉,亦被这噩耗当头一棒! 没等他反应过来,即将破晓的天空之上陡然响起一声龙吟。 无数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就看到一条黑色的巨龙吐云吐雾餐风饮露破开云霞腾夭九霄,朝着皇城一往无前地俯冲下来。 “玄霜!”姬澄澈精神大振,仰天长啸崩云裂石! 玄霜听到主人的啸声,喜不自胜长吟呼应。 一人一龙的吟啸之音顷刻间响彻寰宇,震撼八荒! “呜——”玄霜喷吐出一蓬蓬冰火,如狂风暴雨泻向叛军弓弩手,在敌军阵营中炸开朵朵璀璨的光火。 “杀呀!”虎贲骑士无惧无畏杀入了敌阵,犹如一道血色海潮撞击在堤岸上,应声将一排排呆若木鸡的弓弩手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姬澄澈纵身跃到玄霜的背上,正望见东方的苍穹晨光初露,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远山云海之间。 天亮了。 他放眼远望,圣京城外广阔无垠的旷野上,勤王的援军漫山遍野旌旗飘摇,宛若万流归海正朝这里突进。 城外的叛军已然放弃了抵抗,一座座军营如礁石般被勤王大军似潮水般吞没。 高耸巍峨的圣京城城墙此刻形同虚设,投诚的叛军早已大开城门迎接王师到来。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姬澄澈高高矗立于紫禁城上空,举起胎元神刀鸟瞰下方乱军之中的祁龙象,纵声喝道:“凤山勤王大军已至,祁王爷,你还不投降?!” 祁龙象功亏一篑怒不可遏,跃起身形杀向姬澄澈道:“小贼,我先杀了你!” 话音未落,背后的叛军阵营突然间像波浪般向两旁滚滚翻卷,一支轻骑高唱巫族战歌势不可挡扑袭而至。 朱雀门城楼上众人定睛观望,不知何时旭日悄然东升,从远方的天际喷薄而出万道霞光。 金红色的晨曦映耀之下,只见项麟银盔银甲熠熠生辉,手掣霸王神枪一马当先勇冠三军。 杨天羽、宫天巍、叶仁等人全副戎装气冲斗牛护翼左右,一路狂飙高歌猛进,视数万大军如草芥,锋芒直指朱雀门! “四哥,是四哥哥到了!”项渝激动得语不成调,喜极而泣。 项麟也看到了城楼之上的虞妃儿、鬼师、范俭、常元亮和项渝等人,视线一转望向御龙飞天的姬澄澈,心下一记冷哼。 这小子,就喜欢出风头! “凤山勤王大军已至,尔等还不投降?!” “降不降?” “降!降!降!” 战场之上,勤王大军吼声如雷士气高涨。反观叛军虽然依旧占据兵力优势,却已军心动摇无心恋战,或不知所措或抱头鼠窜,甚或不少军士在将官的带领下整营整营的投降倒戈。 大局已定。 项麟手举霸王神枪威风八面,率领一队轻骑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转瞬间便和耿天、石毅夫统领的虎贲骑士迎面汇师! 耿天伏在马上,全身中箭二十余处伤痕累累精疲力竭,朝项麟道:“殿下,恕末将不能下马见礼。” 项麟坐在马上躬身一礼,说道:“两位劳苦功高力挽狂澜,请受项麟一拜!” 再看耿天和石毅夫身后的虎贲骑士,人人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已不足三十骑。 三百铁骑,十不余一。项麟带来的亲兵目睹此景此情禁不住双目尽赤睚眦欲裂。 这时候杨天羽怀抱着赵安策马而至,神情沉重道:“殿下,赵安不行了,想见您最后一面!” 项麟心一沉,小时候他可以说是在赵安背上长大的,两人之间的关系远胜于普通的主仆。 他翻身下马,从杨天羽怀中接过赵安,顿时察觉对方的心脉已断,全靠一口精纯元气支撑到现在。 赵安油然一笑道:“殿下,老奴不能再侍奉您啦。” 项麟胸中一恸,道:“我师傅就在皇城中,必能妙手回春!” 赵安艰难地摇摇头道:“老奴的那些伴当已经全部战死,绝户太监这回真绝户啦。不过老奴也没亏,硬是送李楚仙先上路啦。嘿嘿,要不然我都没脸到地下去伺候先皇……” 项麟动容道:“赵公公,你一定要撑住。我这就带你去见师父!” “多谢殿下好意。”赵安闭上眼睛,微笑道:“容老奴睡上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今天的日头真好,红得像血一样……” 喃喃的言语声愈来愈轻直至寂灭,唇角快意的笑容兀自在荡漾。 项麟怔了怔,伸手轻轻合起赵安的眼缝,不自觉又抬起头望向了天宇。 今天的日后真好。 红得像血一样—— (本章完) 第八章 朝阳(下) 勤王大军源源不绝地开进了圣京城内,四处凯歌嘹亮战旗招展。 叛军兵败如山倒,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形同一盘散沙到处流窜奔逃。 那些依附唐衍和祁龙象的文臣武将惶惶然如末日来临,趁乱逃跑者有之,伺机投降者有之,困兽犹斗者亦不乏其人。 但这些不过是惊涛骇浪中的一朵朵不起眼的小涟漪,已然无关于大局。 所有人的目光逐渐聚集到了皇城上空,祁龙象和姬澄澈的对决已到了最后关头。 祁龙象的修为业已臻至超凡入圣通天摄地的境界,可惜昨夜弄玉阁一战吃亏不小,更遭遇到天元宝镜的迎头痛击元气大伤,十成功力此刻不足六七成。 反观姬澄澈战意浓烈气势如虹,又有玄霜相助如虎添翼,胎元神刀锋芒毕露从心所欲,状态正值巅峰。 双方此消彼长,翻翻滚滚激战了数十个照面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眼看大势已去,祁龙象无心再战虚晃一枪猛地抽身脱出战团往东遁走。 姬澄澈想也不想衔尾直追,所谓纵虎归山莫过于此,祁龙象是此次兵变的首恶,若非因为他唐衍也未必敢行此逆天之举。假如任其逃走势必会留下心腹大患。 杨天羽、宫天巍等人见状,唯恐姬澄澈单枪匹马有失,急忙跟着追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转瞬间出了圣京城。 祁龙象见姬澄澈在后紧追不舍,不由得杀意更浓,心道:“如非这小魔崽子从中作祟,老夫的大计何至于功败垂成?今日且容他猖狂,待我养好伤势卷土重来,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心念未已,他的心头突然警兆突生,识天之上一阵剧烈震荡,如有万千雷电横空劈击,竟是有一道圣境强者的意志破体而入。 “咄!” 祁龙象怒发戟张,宛若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聚定神识迎头击向那道圣者意志。 “轰隆隆——”无形无影的灵海识天里惊雷炸响光海泛滥,两大超绝强者的可怖意志爆裂迸发开来,绞得四周虚空一片混沌昏暗,成千上万缕裂痕密如蛛网咔咔有声不住蔓延扩散开来。 祁龙象身形略作踉跄,飘落到下方的一座山头上站定,眼前一阵景物恍惚扭曲过后,方才看清楚在自己的身前,赫然有一位脸戴秘银面具的黑衣美妇,像是已然恭候他多时。 “轩辕帝君?” 祁龙象双目凛然站稳身形,打量着面前的那个黑衣美妇。 姬澄澈旋踵而至,落到祁龙象的背后,与轩辕桐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之势。 轩辕桐的目光掠过祁龙象,落在了姬澄澈的身上,冷冷道:“就知道你喜欢狗拿耗子。” 若在平时,姬澄澈肯定会反唇相讥,但现在他只是微微一笑不应声。 杨天羽、宫天巍等人亦赶了过来,瞧见轩辕桐无不吃了惊。 宫天巍苦笑道:“这算什么事儿?” 杨天羽问道:“什么意思?” 宫天巍道:“大楚的武王,巫教的圣师阴谋叛乱弑君内讧,结果全靠魔族的帝君和大汉的皇子出手化险为夷擒获元凶。” 祁龙象没有回头,在他心目里除了姬澄澈之外,其他所有人加起来的分量也不及轩辕桐的一根手指。 对方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便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天堑。 同是圣者,也分高下。 刚才两人的意志短兵相接,祁龙象情知自己已输了半筹。 他开口道:“你打算留下我?” 轩辕桐漠然道:“他要留你,你便走不了。” 祁龙象怒极而笑道:“当初要不是项翼优柔寡断,焉有尔等今日?” 轩辕桐淡淡道:“所以,就更不能放你走。” 欲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圣! 姬澄澈振刀喝道:“祁龙象,那些因你和唐衍屈死的冤魂,在地下等你!” 祁龙象嘿然道:“成王败寇,老夫又何惧一死!” 这时范俭登上山头,遥遥施了一礼道:“祁兄!” 祁龙象冷哼声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范俭摇摇头,回答道:“非也,我来替祁兄送行。” 祁龙象怔了怔环顾左右,傲然道:“老夫若舍命突围,看谁能将我留下!” “老子能!” 半空之上有话音如霹雳般炸开,震得山头众人耳膜生疼心旌摇荡。 祁龙象凛然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座高耸险峻的山崖。 在崖底之下,一位老者只手托举山峰威风凛凛顾盼生姿,脚踏云霞御风行来。 “你是……羽圣流风澜?”祁龙象愕然变色,怎也想不到东海羽族也会万里迢迢赶过来插一脚! 流风澜也不理睬他,紧张地盯着轩辕桐警告道:“祁龙象是我的,你们谁都不准插手!” 轩辕桐懒得和这老疯子理论,倒是姬澄澈欣喜道:“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流风澜一瞪眼,埋怨道:“你小子真不够意思,这么好玩的事情也不叫上我。幸亏我跑得快,不然险些错过热闹。” 姬澄澈轻笑道:“就算我想请你帮忙,可也不晓得去哪儿找人。” 流风澜挠挠头,得意道:“这不是不用你找,我老人家就赶来给你帮忙了么?” 这些日子他离开东海满世界晃荡,也是在海底憋得久了,到哪儿都觉得新鲜有趣流连忘返,一时间竟然乐不思归。 前两日他偶然听说姬澄澈成了大楚钦犯被朝野追杀,不由得勃然大怒扛着奈何崖便跑来圣京城想找项翼用拳头理论一番对错。 哪晓得项翼没找到,正遇上唐衍、祁龙象率军围攻皇城杀得日月无光。 流风澜躲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不意撞见了轩辕桐,这才晓得事情的原委。 闻听姬澄澈和唐雪落被人欺负,流风澜顿时暴跳如雷,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干架。 轩辕桐冷冷问道:“我让你去干掉唐衍,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流风澜老脸有点儿尴尬,回答道:“那孙子混在乱军里头溜得比兔子还快,又有一群巫族的虾兵蟹将不要命地护卫,老夫多杀了几个,稍不留神便找不见那孙子的踪影。” 轩辕桐讥诮道:“堂堂羽圣连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后辈晚生也抓不着,也好意思倚老卖老?” 流风澜怒道:“小丫头片子,你爹在时也不敢说老夫倚老卖老!” 众人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想想轩辕桐也是做外婆的人,竟然还被流风澜一口一个“丫头片子”的叫着,换谁都得恼。 谁知轩辕桐居然没有发怒,淡然道:“那是自然,我父皇若在哪里还有你倚老卖老的份儿。” 流风澜愣了下,面露萧索之色道:“倒是,当年的十圣恐怕除了老夫和禹天则之外,已没有谁在世了。” 轩辕桐摇头道:“那倒未必!” 流风澜正待追问,那边范俭对祁龙象说道:“祁兄,我已请叶仁率人将你的王府保护起来。府中之人只要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都尽量网开一面。” 祁龙象心知肚明,有轩辕桐和流风澜在,加上姬澄澈的胎元神刀和天元宝镜,自己败局已定,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从云端到地狱,不过短短一夜之间,他甚至还来不及享受胜利就走向了覆灭。 霸业王图,穷途末路。 不由得祁龙象心灰意冷,颔首道:“有劳范兄。” 他的视线缓缓从范俭、杨天羽、宫天巍等人的脸上扫过,曾经并肩奋战的同袍此时此刻却成不共戴天的死敌,而偏偏失败的是自己。 他英雄一世纵横四海,又岂肯老来沦为阶下囚? 流风澜迫不及待催促道:“祁龙象,准备好了么,我老人家可要动手了。” 祁龙象嘿笑道:“来便是,老夫今日横竖一死,何须准备什么?” 说罢跨步拔刀,出击! “唿——”他的身影消逝在一团水幕里,空中骤然间变得晦暗,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如千军万马怒啸呐喊直拍向姬澄澈。 流风澜大急,唯恐姬澄澈吃亏,刚想出手冷不丁被轩辕桐拦住道:“让澄澈来!” 话语声中,姬澄澈的体内蓦然亮起一千零一盏金色光辉,有若日轮炽烈璀璨不可以目逼视。 “轰!” 无数赤色的星辰在他的身周萦绕闪烁,化作了一片虚无而恢弘的壮丽宇宙。 漫天的雷电风雨撞入星辰宇宙中,迸绽出一团团美轮美奂的花火。 “王者境域!”四周的人群失声惊呼,宫天巍惊诧道:“可他明明还不是圣者啊?” 杨天羽悠然一笑道:“他的心已是了。” 祁龙象死志已萌根本不为所动,水幕变幻无常掀起一道道狂暴的龙卷风,试图撕裂赤色星空。 “呜——”姬澄澈的身躯渊渟岳峙,体内千盏金灯如日暴涨,化作一条条神龙横空出世,横亘大千耀动乾坤。 “砰!” 两大镜天狭路相逢,结结实实地撞击在了一处。 所有人的眼前都被一片五光十色的异彩充斥,耳畔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刹那间仿佛魂魄也要出窍。 “咔啦啦、咔啦啦、咔啦啦——”虚空如琉璃碎裂,无数缕元气喷涌流溢,脚下的山头天崩地裂足足被削去十数丈,光雾蒸腾砂石横飞,一派末日景状。 即令轩辕桐和流风澜这等圣境超绝强者亦不禁为之侧目,双双施动镜天稳住虚空,这才没有造成周围的人员伤亡。 风雨流散星辰燃烧,姬澄澈纹丝未动屹立在玄霜背上,就看到面前有一团水幕如天雨花般竞相开放又转瞬凋零,再也不见祁龙象的身影。 “当啷!” 一柄百战宝刀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斜插进山岩里,兀自嗡嗡怒鸣不休。 光澜如怒炫彩狂舞,苍穹之上那一轮旭日映耀,将满目的朝霞渲染成血色。 (本章完) 第九章 决定(上) 姬澄澈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梦境中天空先是渐渐变得赤红一片,随即愈来愈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 阳光藏在了黑夜之后,月亮亦不见了影踪。 仿佛,整个世界都沦陷于无尽的长夜里。 唯一的色彩是黑暗中的血红。 鸟儿停止了歌唱,庄稼停止了生长,猛兽不再游猎,连风也不再低吟。 万籁俱寂中,黑沉沉的大海深处好似有沉睡了万载的元灵在苏醒,掀起万丈狂澜涌向了陆地。 转眼之间堤岸被怒涛冲毁,遮天蔽日的大潮一泻千里吞没了无数村庄良田,所过之处化为了一片黑色汪洋。 成千上万的异灵从海水里冒了出来,他们非人非鬼更不像传说中的海夜叉,却形态各异格外彪悍,犹如一群群蝗虫登上陆地,肆意收割生命汲取万物精元。 元界顷刻成为了一座恐怖的地狱,海潮宛若脱缰的野马漫延过太古山,由南而北汹涌推进,一座座城镇灰飞烟灭,无数苍生在哀嚎挣扎,却最终成为异灵的盛宴。 很快大地淹没在海水中,一座座山脉成为孤零零的小岛,只有峰尖勉强突兀在海面之上。但随着时间推移海平面迅速上涨,用不了多久也将一并沦陷。 再往北去,便是巍峨雄伟的太岳山。 终于,凶猛的海潮在太岳山前稍稍凝顿了步伐。 然而数以万计的异灵却从海中涌出,铺天盖地越过太岳山,似恶狼般扑向南方万里沃土…… “不!” 姬澄澈顿时惊醒,从榻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涔涔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 他睁着眼,一抹灯火刺得双目发花,神智渐渐清醒过来。 这是一座方圆十余丈的静室,除了床榻和一架小茶几外,别无长物。 静室中流动着醇厚的天地元气,身下的床榻触手冰凉却异常舒服,正是传闻中巫教至宝冰玉雪魄榻。 “我怎么会在灵山?” 姬澄澈的脑袋昏沉沉的,尚未完全从方才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他徐徐平静心神,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观澜亭大战,金汤火池历险,凤山大营夺旗,对决紫禁城……一幕幕情景浮光掠影从姬澄澈的脑海里闪现而过,仿佛已是非常遥远的故事。 一觉醒来,他感觉到体内的伤势已悄然痊愈,损耗的功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 祁龙象最后一击尽管洞开镜天,却是一心求死并未发挥全力。 姬澄澈猜想,他不过是想借自己的手做个了断而已。 否则,自己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躺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 好在这一场大楚叛乱终于尘埃落定,美中不足教唐衍溜之大吉,没能够为商婆婆和项翼亲手报仇。 但一想到项翼,姬澄澈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用力甩甩头,努力将此人的身影从脑海里驱散。 忽然,姬澄澈感应到了什么,抱元守一去念存思,识天之中缓缓浮现起一部薄如蝉翼的古书。 这部古书得之于金汤火池,除了封面上用古魔语书写了“夜未央”三个字外,内页空无一物。 当时姬澄澈随意翻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之处,随即诸事繁忙出生入死,也就把这部来历奇异的古书抛诸于脑后。 此刻,古书慢慢地翻开。 原本空空荡荡的内页上赫然多了一幅画。 姬澄澈心头巨震,就见那幅画所描绘的正是自己梦中亲历的景象—— 日月无光长夜漫漫,海潮泛滥元界陆沉,无数异灵肆虐人间,苍生涂炭赤地千里。 一霎间,姬澄澈全身再次湿透,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里升起,遍布周身。 为何梦境里的景象会在古书中出现? 这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书? 姬澄澈深吸口气平复心绪,却发觉后面六页依旧是空白的。 他遍搜十万巫典,怎也找不到丝毫有关这部古书的记载。 它为何会出现在金汤火池中,又因何会通过天元宝镜投射到自己的识天里?诸多的谜团令姬澄澈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静室的门被推开,林隐走了进来。 看到姬澄澈坐在冰玉雪魄榻上发呆,他峻冷的唇角不觉逸出一抹笑意,说道:“居然没挂掉,算你走运。” 姬澄澈醒转过来,瞪着林隐道:“我睡了多久?” “六天。”林隐隔着茶几落座,回答道:“雪落在召集巫教的高层议事,外面还有一大堆排队求见的宾客,暂时我还没告诉她你醒来的消息。” 姬澄澈问道:“现在的情形如何?” 林隐言简意赅道:“前两日雪落召集千灯大会将唐衍废黜,项麟业已举行了登基大典,成为大楚第二代国君,改号新元,尊虞妃儿为皇太后,项渝为长公主。” 姬澄澈点点头,不甘心道:“让唐衍溜了?” 林隐淡淡道:“他和殇馗谁也别想溜。” 姬澄澈笑道:“总算我们有件事能看法一致。” 他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讶异地发觉林隐身上不知为何感应不到一丝气机,心底里隐隐生出股不祥的预感,蓦地一言不发向前探手。 林隐没有避让,任由姬澄澈搭住自己的右腕脉门,神情云淡风轻一如北荒冰原湛蓝清朗的天空。 许久后,姬澄澈缓缓地松开了林隐的手腕,专注在他脸庞上的目光里有愤怒,有疑惑,有不甘,竭力克制着嗓门道:“怎么回事?” 林隐若无其事地从袖口里取出两瓶从北荒冰原带来的雪酿,递给姬澄澈。 姬澄澈没接,双目喷火盯着林隐。 林隐微微一笑道:“我宰了武宫藏。” 姬澄澈怒道:“那也犯不着搭上你十年的修为!” 林隐平静道:“他绑架了海姑娘。” 姬澄澈怔了怔,情知在那种情况下换做自己一样会玩命,何况林隐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林隐道:“我从北荒带来的酒,是大姐亲手酿的,你不喝?” “谁说我不喝了?”姬澄澈劈手夺过酒瓶,拔开软木塞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龙族土法酿造的烈酒酒劲特别足,一口入喉顿如烧刀般火辣辣刺激,即痛且爽。 林隐慢条斯理打开另一瓶雪酿说道:“我可以重新修炼,这次不需要十年那么久。” 姬澄澈就像没听见,咕嘟咕嘟往嘴里倒酒。 林隐皱皱眉道:“你想醉死?” 姬澄澈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一片潮红。 他笑了笑,举起酒瓶道:“记住我们的约定,你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剑圣。” 林隐弯了弯唇角,脸上渐渐泛起笑容,说道:“就怕你到那时被我揍成肿猪头。” “当!”两人的酒瓶清脆相碰,酒入豪肠义气飞扬。 “真要有那一天,我认!”姬澄澈微笑说道,“反正这辈子总要让你赢一回。” 林隐笑了,一股暖意洋溢在心间,默默地喝酒。 他当然无需姬澄澈相让,但这份情记心里。 静室之中忽然没有了声响,姬澄澈和林隐面对面坐着,品尝北荒冰原的雪酿。 姬澄澈的心境变得异常宁静踏实,即使林隐已失去修为形同常人,但只要他在自己的身旁,便大可无忧无虑地宿醉一场。 酒劲儿渐渐上头,姬澄澈的思绪像是这灵山的夜雾格外的空灵却又十分的飘渺,回忆起许多人许多事。 巫圣唐虞、林大叔林大婶、巨崇德、大先生、端午爷爷、父皇、流风岚、商婆婆…… 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异常清晰地重新浮现在眼前,一同而来的还有年少的轻狂,怒放的青春。 林隐一样地想起了故去的父亲,远在北荒的亲人,还有去向不朽之地音讯皆无的大先生,还有雪落,还有商婆婆…… 不知不觉,林隐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刻,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团乳白色的柔和圣光洒照到自己的身上,丝丝缕缕的暖流涌入体内,像是浸泡在了温泉里,整个人懒洋洋的舒泰无比,伴着浓浓的醉意进入到梦乡里。 这一觉他睡得好不香甜,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才醒转过来,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在静室里,只是榻上不见了姬澄澈的踪影,不知他又溜去了哪里。 “你这一觉可足足睡了两天三夜,教人好等!”耳畔响起海明月喜悦的话音,一张笑靥如花的俏脸映入林隐的眼帘。 林隐愕然道:“我怎么会睡了两天多?” 海明月跪坐在他身旁,回答道:“是澄澈殿下用圣光术为你疗伤,说是要睡足三十个时辰才会醒来。” 林隐嘿然道:“这家伙就喜欢多管闲事。” 说罢他神清气爽地坐起身来,突然身躯一震惊异地注视着茶几。 茶几上摆放着一只锦盒,盒盖开着,里面装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怒目圆睁神色惊惧,正是屠龙! “是澄澈殿下带着玄霜、锋寒去办的。”海明月轻轻道:“他谁也没告诉,回来时便将这只锦盒还有一瓶冰原雪酿放在了茶几上。” 酒祭仇人头,万里邈云汉。 林隐的视线徐徐移转到锦盒旁的酒瓶上,问道:“他有说什么?” 海明月说道:“他说……他很想亲眼看你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模样,不过更喜欢暴揍……暴揍元界第一剑圣。”说着话,她的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林隐没有笑,一声不吭地打开瓶塞,深深地嗅了嗅。 一股熟悉的酒香扑鼻而入,真是好酒。 (本章完) 第十章 决定(下) 晨曦微露,犹如一蓬风吹动的薄纱透过窗户,悄然无声地流进了屋里。 姬澄澈盘腿坐在一只用天棕麻线编织的蒲团上,正对着唐衍的书案。 这是唐衍的书房,朴素简单,整洁古雅。 书房的四壁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挂了几幅字画,透过落款可以知道俱都出自于书房主人的手笔。 姬澄澈已在书房里默坐了足有移时,闲极无聊便聚精会神地欣赏起墙上的字画。 一幅是孤竹傲雪图,寥寥几笔勾勒,一株孤竹拔地而起呼之欲出,于霜雪之中遗世独立,似有数说不尽的桀骜与落寞。 对面墙上画的是寒江垂钓图,一个中年文士素衣盘坐于江石之上,披襟当风意态闲雅,长竿入将垂钓冬雪,仿佛和周边的银装素裹寂寥天地融为一体。 再有是一幅悬挂于书房正中的书法,清隽肆意的字体泼墨于横幅之上,斗大的写着一个孤零零的“闲云”。 除了这几张字画,书房里别无余物,放眼四周全都是各色各样的书籍,满满当当陈列在书架上,却丝毫不给人局促凌乱的感觉。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似乎他并不在意锦衣玉食娇奢享受,而更喜欢独处于自我的世界里,做一个垂钓的隐士,傲雪的孤竹,抑或一道无心出岫的闲云。 倘使不识其人,十有八九会以为这座闲云书斋的主人是位避世大隐。 然而事实上南辕北辙,此人野心勃勃冷酷无情,手段狠辣城府高深,一手掀起了大楚朝野的腥风血雨,甚而不惜谋害自己的母亲。 可惜让他逃了,没能够亲手为商婆婆和……项翼报仇雪恨。 但以唐衍的心性作为又岂甘真如字画中那样退隐林泉与寂寞为伍?早晚,他势必会卷土重来。 ——唐衍,我等着你。 姬澄澈缓缓拿起书案上的那一小坛冰原雪酿,火辣辣的一口入嗓,倦意上身。 晃了晃,酒坛已经空了。 忽然身后有人伸出手,递过来一个小酒坛。 姬澄澈愣了愣,回头就看到换了一身娟纱金丝绣花罩衣的唐雪落,素雅如仙楚楚动人。 姬澄澈接过酒坛,唐雪落出乎意料之外地主动从后用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螓首枕到坚实的肩膀上,微凉的玉颊轻轻贴在了姬澄澈的脸上。 姬澄澈一怔,唐雪落素来矜持,即便是两人独处的时候,也不曾做出这等亲昵的举动。 他慢慢打开小酒坛,递到唐雪落的樱唇边,说道:“尝一口?” 唐雪落摇摇头,姬澄澈笑了笑自己喝了口。 唐雪落看着姬澄澈喝酒的样子,原本有些纷乱疲倦的心绪渐渐变得宁和沉静。 他的背脊如山峰一般挺拔,他的肩膀似磐石一般坚实,足以挡住世间任何的风雨。 “你怎么想到坐在我大伯的书房里?” 尽管已经晓得唐衍就是与殇馗合谋杀害了婆婆的元凶,但唐雪落依旧改不了口。 “我在想唐衍会去了哪里,接下来又会怎么做,所以来这儿想找点儿线索。”姬澄澈答道。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字画,又道:“此人深耕大楚朝野数十年,隐忍到今天才出手,耐心之强教人不寒而栗。虽然此次功败垂成,但他肯定不甘蛰伏,一旦实施报复,手段必然异常阴毒狠辣。” 唐雪落的娇躯情不自禁颤了颤,说道:“他以前都很随和,也很少跟人吵架斗嘴。我几乎从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相反是对谁都很好。小时候,他经常抱着我在园子里玩耍。我淘气拔他的胡子,也不过是哈哈一笑而已。” “他对婆婆十分孝敬,没有半点违拗。有时候婆婆脾气不好,他也只是低头受训绝不顶嘴。只要婆婆在山上,大伯都会早晚两次前去请安,风雨无阻没有一天的间断怠慢。” 姬澄澈没有吭声,只紧紧握住唐雪落的手,听她继续倾诉。 “在他的治理之下教务清明人才辈出,眼见即将迎来一个盛世。比起爷爷,许多人都说他们根本不像父子。但毫无疑问,大伯是本教数百年中公认的最杰出的一代圣师。” 唐雪落反握住姬澄澈的火热而有力的大手,努力平静心绪,按捺下发自心底的缕缕寒意,徐徐说道:“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敢相信那些事都是真的,感觉好像还在梦里。澄澈哥哥,我真的好害怕,却又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 姬澄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若非你处置得宜,那夜灵山上下不知要牺牲多少性命,你实在是、功德无量。” 唐雪落听得姬澄澈夸奖自己,心中欢喜俏脸微红如朝霞初生,明艳不可方物,轻轻道:“但我还是怕,从前无论巫教发生天大的事情,总有大伯和婆婆在。如今婆婆走了,大伯又、又是这样……我委实不晓得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姬澄澈犹豫了下,终究低声问道:“他们还在迫你掌教?” 唐雪落摇头道:“没有人逼迫我,但如今终归要有人将巫教扛起来。一天两天或许还好,时日一长难保人心浮动横生变乱。尤其本教中受大伯恩惠之人甚多,对他忠心耿耿唯马首是瞻。如果此刻没有人能稳住局面,只怕大伯振臂一呼,随时可能东山再起。” 姬澄澈点点头没有说话,晓得唐雪落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唐雪落也不再开口,只幽幽地幽幽地轻轻一声叹息,娇躯缓缓倒入姬澄澈的怀抱里,将螓首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耳畔听到来自于万年玄霜圣龙之心如黄钟大吕般的跳动声。 姬澄澈软玉在怀,望着她慵懒娇艳的模样儿,情不自禁地低头吻落。 唐雪落没有回避,只是微微变得僵直的娇躯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与羞赧,玉颊浮起动人心魄的红晕,慢慢地闭上了双眸。 黝黑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像被微风吹起的雨丝,荡漾着撩人的春意。 唇合,心相印。 她的樱唇发出轻声嘤咛,宛若夜莺动听的歌唱,刹那间抛下肩头所有的枷锁与重担,不管明天是否会存在,不管未来会如何,仅仅只想使尽全身的力量拥抱住他,拥抱住现在。 她从来不想做什么大司命,从来不想做什么英雄,只想做他的小女人。 两人抛弃一切忘记一切地拥吻纠缠在一起,耳鬓厮磨仿佛要用尽这一生一世的缠绵,将这一刻永永远远烙印在心中。 姬澄澈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臂用力环抱唐雪落,几将她的腰肢折断。 唐雪落的眉宇间有丝痛楚匆匆闪过,知道自己终究瞒不过他。 许久许久之后,她在他怀里缓缓地睁开星眸,却低垂下眼帘轻声道:“你可怪我?” 姬澄澈看着她眼中深藏的伤与痛,莫名一阵揪心,拥住她道:“你没有做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顿了顿,他低沉而充满自信的嗓音接着道:“不怕,就算真的错了,有我在。谁若不服,咱们便打服他!” 唐雪落的眸中星光灿烂,一瞬间令得满天的霞光亦为之黯然失色。 “婆婆不在了,我必须站出来。”她轻轻地说道,与其说是对姬澄澈解释,还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打气。 “我会和你在一起。”姬澄澈说道,温柔地环拥着她,如大海拥抱小岛,如蓝天守护飞鸟。 “我知道。”唐雪落低低的应了声。 书房里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和她都懂得,一旦唐雪落成为巫教圣师,便必须终身守教,两人再不可能公开结合。 这,是宿命么? 十年前她与他相逢在北荒的冰原上,而今她有她的责任,他有他的担当,忘却也罢,最好彼此都记得那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她默默取出一个包裹,递给姬澄澈。 姬澄澈怔了怔,打开见是一件新衣。 “给你的。”唐雪落微微含笑垂首,道:“我的针线不好。” “我试试。”姬澄澈笑了笑站起身,将新衣换上,赞道:“很合身。” 唐雪落打量着姬澄澈身上的新衣,眸中流露出一抹欢喜,说道:“我帮你收起来。” “不要,我喜欢穿。”姬澄澈固执道:“我还要穿着它参加你的加冕大典。” “不要。”唐雪落嘟着嘴抗议道:“你在我会紧张。” 姬澄澈道:“没事儿,我帮你撑腰。谁敢捣乱,我打趴他。” 唐雪落伸出雪白粉嫩的手指点着姬澄澈的鼻尖,娇嗔道:“你怎么变得越来越无赖?” 姬澄澈一把捉着唐雪落的手指紧紧握住,道:“我只对你一人无赖。” 唐雪落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攥起拳头捶打姬澄澈的肩膀,眼中涌出泪来。 她低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要你一辈子都这样无赖,只对我……” 晨光里,两人的身影映衬在窗纸上,渐渐地融合在一起。 忽然门外有人轻轻一声咳嗽,锦红鲤的声音响起道:“大司命,澄澈殿下,陛下来了。” 两道人影乍然分开,姬澄澈不无遗憾地看着唐雪落整理散乱的衣发打开书房的门道:“我这便来。” 锦红鲤的脸上露出古怪之色,说道:“大司命,陛下想见澄澈殿下。” 姬澄澈恨恨道:“项麟干什么要见我?” 唐雪落露出困惑之色,姬澄澈无奈起身微微一笑道:“可能是刚做了皇帝,浑身皮痒痒找揍来了?我便满足他的心愿!” (本章完) 第十一章 斗酒(上) 姬澄澈这次没猜对,项麟不是来找他打架,而是喝酒的。 两人在灵山脚下找了家清幽的小酒馆落座,胡溪源和应云卫如影随形坐到了不远处。 项麟举杯道:“这一杯,谢谢你!”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姬澄澈问道:“你登基了?” 项麟颔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姬澄澈嘿道:“恭喜,终于得偿所愿。但我想你不会无聊到大老远跑来只为在我面前显摆皇帝的威风吧?” 项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欠你一份情。” 姬澄澈不以为意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想怎么还?” 项麟沉默凝视姬澄澈须臾,缓缓道:“把汪柔留下。” 姬澄澈的脸色沉了下来,唇角扬起一抹讥嘲道:“留给你充做三千后宫么?” 项麟淡淡道:“你给不了她幸福。你既不会娶她,也无法承诺爱她、守护她一辈子,你一样都不能!她为了你九死一生,到现在都无法恢复记忆,我不许你再伤害她、欺骗她!” 想到汪柔为自己全身心的牺牲,姬澄澈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深吸一口气道:“我给不了她的,你一样给不了。但我欠她的,我要还。” 项麟冷笑道:“你用什么还?你心里除了唐雪落,可还容得下其他人的位置?!她用命换的,可只是你的同情心?!” 姬澄澈瞪视项麟,徐徐道:“我给不了她的,你更不可能给!” 项麟低嘿了声,说道:“看来我们没得谈了。不过——” 他目露凶光盯视姬澄澈道:“有一句话你的确说对了。我就是贼,我就是惦记着偷走汪柔!” 姬澄澈没想到项麟会这么直截了当,看对方神情绝非是在有意消遣调笑,而是真有可能将汪柔藏起来。 他推开酒杯,问道:“你的伤好了?” “什么意思?”项麟的目光冷了冷,变得如枪芒般犀利。 “卿本皇帝,奈何做贼?”姬澄澈却似完全没有感觉,微笑道“为了替你死去的老爸教你做人走正道,我不介意揍陛下一顿。” 项麟身后的应云卫闻言面色一变,如今项麟贵为大楚皇帝,姬澄澈前面说的话已经很过分,但念在此次平叛大功之上他还能忍着,谁晓得这家伙居然变本加厉大言不惭要揍项麟,这岂非是对皇帝不敬,对整个大楚王朝不敬? 偏偏姬澄澈说来云淡风轻理所当然,项麟也非但不怒,反而脸上露出兴奋神情道:“好像你从没打赢过我。” 姬澄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项麟,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无声交锋,四周的虚空温度骤降彷如被冰封了一般。 应云卫眼见姬澄澈和项麟说僵,正欲呼喝上前,猛被胡溪源一把拽住道:“没你的事儿!” 应云卫挣脱道:“那小子想对陛下不敬,你拉我干嘛?” 若非他对胡溪源的智计素来信服,只怕早一巴掌甩上去了。 胡溪源苦笑道:“陛下若想澄澈殿下动手,就不会只带你我二人来了。” 话音未落,猛听姬澄澈一拍桌案喝道:“小二,换大碗来!” 酒馆的小二并不认得姬澄澈和项麟,只当两个贵族纨绔子弟言语不和要斗酒玩儿。这种事儿他见得多了,当下也不以为意,立马应声换过大碗。 “酒。”项麟冲着姬澄澈冷冷一笑,吩咐道:“先上二十坛。” “二十坛?”小二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项麟望着姬澄澈满不在乎的模样,火往上撞道:“四十坛!” “啊?”小二吓得腿一哆嗦,心想四十坛酒别说人,牛喝了也得醉死,这两人年轻气盛不打紧,万一喝死在这里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酒馆的掌柜见状,忙凑上前来打圆场道:“两位公子,小店一大早刚开门,实在没来得及备那么多酒。” 项麟不耐烦道:“一炷香,我若看不到四十坛酒摆在这里,你的酒馆也别开了。” 掌柜没料到眼前这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竟是大楚新皇帝,但听对方语气里有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心尖一颤不知怎地脱口应道:“狗子,上酒!” 五坛、十坛、二十坛…… 只见店小二再加上掌柜,两个人如走马灯般忙乎,很快在姬澄澈和项麟面前摆齐了四十坛烈酒。 与此同时,镇上来了两个拼酒不知死活的家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传开来,这可是比围攻皇城更好看更有趣的热闹,这厢四十坛酒整整齐齐码好,那边小酒馆里三层外三层、树上房上便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好不混乱。 这便苦了在暗中跟随保护项麟的苟碧子,他扮成走江湖的小贩挤在人堆里,左看看右瞅瞅见谁都像居心不良的刺客,不禁急得直跺脚,暗自腹诽项麟道:“我的爷啊,你还真不把自己当皇帝,跑这儿来发什么疯,还让不让人活?” 项麟自然听不到苟碧子心里的埋怨,当先拎起一坛酒放在面前的桌案上,道:“谁赢,谁照料她。” 姬澄澈瞥了眼项麟,一声不吭拿起坛酒拍开封泥仰头直接往嘴里灌。 项麟二话不说同样将酒坛立起一气鲸吞。 酒馆内外看热闹的人永远不怕事儿多,异口同声喝彩道:“好,痛快!” 趴树上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苟碧子恨不得一拳把这些看热闹叫好的人统统打进沟里去,偏偏胡溪源和应云卫坐得端正,没一点儿要起身劝酒的意思,气得他连这两个王八羔子一块儿给骂上了。 然而苟碧子三两句脏话未等出口,酒馆里姬澄澈和项麟已经各自干掉了一整坛烈酒,毫不停顿又拿起第二坛。 “今日不醉不休,”姬澄澈拍开封泥,一股浓烈的酒气刺鼻袭来,“站着的那个负责把喝趴的送回家。” “一言为定。”项麟冷笑道:“我不介意送你回家,哪怕是你奶奶家。” 姬澄澈为之愕然,他和项麟天生犯冲,从第一次见面起便斗得你死我活,却极少听这家伙爆粗口。无论人前人后,总是一副超然冷峻的贵公子做派,天晓得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你奶奶!”姬澄澈骂架从不肯吃亏,愕然之后立即奉还回去。 “砰!”项麟将第二坛烈酒一饮而尽,空空如也的酒坛随手丢到一旁,伸手抹过唇角的酒渍,似有几分醉意的呵呵一笑道:“我奶奶不就是你奶奶么?” 姬澄澈陡然察觉项麟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这家伙行事素来严谨端正,喜欢拿腔做派,别说随手扔酒坛子,就是拿碗喝酒都不可能。 莫非,他受了什么刺激,还是乍登皇位兴奋得失心疯了? “是虞姨告诉你的?”姬澄澈拍开了第三坛酒。 “什么?”项麟一边喝酒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你奶奶和我奶奶。” 项麟的动作顿了顿,唇角挂出一缕不明意味的笑道:“真是有趣,大哥死了,二哥死了,三哥也完了。我以为世上再无兄弟,谁知道又冒出来一个,偏偏还是你。” 姬澄澈放下酒坛,冷道:“是吗,我怎么没感觉你把我当兄弟。” 两人的交谈不约而同换做传音入密,尽管嘴唇在动旁人却听见。否则大楚陛下竟然是大汉皇子同父异母的兄长,这等皇室秘辛传将开来,恐怕一夜之间就会荣登八卦传言榜首。 “我不和你做兄弟。”项麟很干脆地摇头道:“不过有你这么个讨人厌的混蛋作对手,滋味不错。”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倒酒,就看到桌上的坛子此起彼伏犹若流星飞纵,教人眼花缭乱,顷刻间已各自五坛入肚。 两人的脸上俱都泛起红光,眼神也越来越亮,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缓。 酒馆内外的看客瞧得两眼发直,目不转睛盯着姬澄澈和项麟,宛若看到了两头洪荒怪物。 莫要说是五坛酒,就算五坛白开水,一般人喝下去也早撑破了肚皮。 “下注,下注!”有脑子灵活的者突然清醒过来,在人群里叫道:“我赌白衣公子赢!” “扯淡,分明是那位黑袍小哥更能喝!老子跟你赌!” 众人七嘴八舌下起注来,应云卫面颊直抽抽,双拳攥起噼啪作响,便打算将这群不长眼的敢拿大楚皇帝当赌注的家伙全部扔到牢里去。 胡溪源拍拍他的手道:“别多事儿,陛下正喝在兴头上。” 应云卫郁闷之极,恼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胡溪源叹了口气道:“我若知道,那便是神仙了。或许……他只是突然想喝酒了。” ——陛下突然想喝酒? 应云卫虽然素来信服胡溪源的神机妙算,但这回却是将信将疑地挠挠头。 “权当他是在发泄吧。”胡溪源面露淡淡忧色道:“新君登基内忧外患,这些天陛下的压力实在太大,加之心伤先皇过世兄长背叛,没有崩溃发疯已是极好。” 相比较前一个理由,后面的解释明显可信度高出不少。 应云卫点点头道:“也对,那么多要命的烦心事儿,也亏得陛下能处置得妥妥帖帖有条不紊。不过……他干嘛特地跑来灵山找澄澈殿下喝酒?” 胡溪源道:“自古帝王多寂寞,陛下没有兄弟朋友,不找澄澈殿下还能找谁?” 应云卫纳闷道:“可他们不是……” 胡溪源微微一笑道:“有时候对手比兄弟朋友更知己。” (本章完) 第十二章 斗酒(下) ?“哐!”酒坛在桌面上挣扎晃悠了几圈,终于颓然跌落,碎落一地。 项麟摇摇晃晃站起身,双手勉力撑住桌面不让自己的身体滑到桌肚子底下,然后慢慢前探凑近姬澄澈道:“你……几坛了?” “十四。”姬澄澈兀自能够保持清醒,稳稳放下酒坛道:“你输了。” “凭什么你说我输了?凭什么我就要输给你?” 项麟的身躯摇摇欲坠,脸几乎顶到了姬澄澈的胸口。 “凭什么师妹死心塌地爱你,凭什么她为你九死一生却还要当你是恩主?凭什么你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而我却要留下来收拾这烂摊子?” 姬澄澈望着浑身酒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项麟,沉声道:“你喝多了。” 项麟醉眼惺忪盯着姬澄澈近在咫尺的眼睛,忽地嘿嘿一笑道:“放屁!” 话音落下,整个人噗通一声砸在了酒桌上,顿时人事不省呼呼大睡。 姬澄澈听得项麟鼻子里发出的鼾声不禁目瞪口呆,骂道:“这家伙发的什么疯?醒醒!” 他拍打项麟面颊,后者很不舒服地晃了晃头继续鼾睡。 胡溪源怒不可遏冲上前来,喝道:“住手,你怎可如此冒犯……我家公子?” 姬澄澈置若罔闻,扬起手来“啪”在项麟屁股上再拍一巴掌道:“走,小爷送你回你……哦不,咱们奶奶家。” 他架起项麟背在身后,步履蹒跚往酒馆门外走去。项麟的双脚拖在地上浑若不觉,似乎这辈子都没睡得今天这么香甜过。 “公子,公子慢些走,酒账还没结呢!”酒馆掌柜急忙忙追了过来,以为遇到两个吃霸王餐的酒鬼,探手想截住姬澄澈和项麟。 胡溪源取出一锭银子塞到酒馆掌柜手中道:“不用找了,多的算赏钱。” 应云卫动作更快,一马当先分开人群保护姬澄澈和项麟离开,口中叫道:“让开、让开!” 他的动作虽然不大却蕴含暗劲,即使百多斤的彪形大汉被推上一把,也要立足不稳往后退去。 突然,一抹寒光从人丛里激射而出! 一名老农打扮的刺客拔出暗藏在袖中的淬毒匕首,冲出人群猛插向项麟脑后。 几乎同一时刻,前后左右还有数名刺客不约而同齐齐动手! 刹那间姬澄澈的神识上映射出所有刺客的身形,除了那名老农之外,还有六个潜藏的杀手。 在他的正面是一名臂挎花篮的中年女子。花篮霍地飞起,数十支花枝化作利箭迎面射来,宛若一蓬飞卷的五色彩云。 中年女子身侧扮作她丈夫的书生从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绿幽幽的寒芒犹如自草丛里陡然蹿出的毒蛇,狠狠噬向应云卫的腰眼,阻止他回援姬澄澈和项麟。 在姬澄澈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手捏巫印念动咒语,释放出两道灰光,霎时幻化成为千百束诡谲莫测的锁链如惊涛骇浪般涌来,将他和项麟隔绝为怒潮中的两座孤岛。 但最可怕的刺客却不是这五个人,而是一道从地下冒出的黑影。此人的身形恰似一缕淡淡的游烟,诡秘飘忽难以捉摸,快到肉眼无从追逐锁定,左手五指迸立如刀泛起妖艳的银芒直劈项麟后心! 仅仅电光石火之间,姬澄澈和项麟便陷入了绝境。 然而在人群尚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张嘴惊叫的时候,姬澄澈已经出手还击! 他的酒像是一下子醒了,残留在体内的醉意瞬间蒸腾一空,四周虚空浮动元气鼓聚,瞬间凝铸起千条狂怒的火龙,像一团亮红的血色飓风拔地而起席卷天地,将袭来的数百花枝箭打得冰融雪消溃不成军。 那千龙火海气势愈盛不断鼓胀,又与两翼攻至灰色锁链迎空击撞。 “咔啦啦”、“咔啦啦”刺耳的爆响声梅花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漫天狂舞的灰色锁链,眨眼的工夫便解去了三面杀手的围攻。 但姬澄澈非常清楚,真正的威胁其实来自身后,那两个少年和中年女子不过是牵制自己的幌子而已。 在祭起千龙咒的同时,他的左脚猛地往上跨出一步,靴底如铁锤般重重砸在地上。 “咚!”轰鸣如雷震耳欲聋,强大的音波有若实质狠狠轰在那黑影刺客的心头。 黑影刺客的心神不由自主剧颤,恍惚之下掌刀顿显迟缓被姬澄澈从容闪过。 正当他准备拔身变招,再以右掌欺近攻击之际,蓦然惊骇地发现周围的地面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封印,变得如铁板一样坚硬生冷,将自己的身躯生生夹住动弹不得! 他的眼角余光里就看到姬澄澈跨步转身伸出左手,五指稳稳抓住了那老农刺来的淬毒匕首。 那老农愣了愣,想不到姬澄澈居然敢赤手空拳抓握匕首。 他的匕首虽非绝世神兵,可好歹也是一流的利刃,吹毛短发削铁如泥不在话下,岂是血肉之躯可以匹敌? 老农的眼中掠过一丝凶光,吐气扬声将十成功力尽数注入匕首之中,振臂翻腕试图切开姬澄澈的肉掌。 他知道姬澄澈修为卓绝神勇过人,数日前皇城一战杀得数万叛军闻风丧胆,俨然是与武王祁龙象、文王范俭并肩称雄的翘楚人物。 老农自忖修为远不及姬澄澈,但也不求能用匕首伤到对方,只需锋刃破开肉掌哪怕一小道伤口,将见血封喉的剧毒送入体内便算大功告成。 可惜他不晓得姬澄澈被圣泽银焰炼体,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躯,除非是元界神器出手,任他仙兵魔刃亦不过是隔靴搔痒。 他觉察到老农的用意,左手五指顺水推舟反向一拧。 “叮!”匕首齐根应声折断,老农用力过猛收势不住合身撞向姬澄澈。 “噗!”姬澄澈手起刀落,半截匕首扎入老农的胸膛。 老农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肌肤表面迅速泛起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气,一转眼像蛛网般遍布全身,随即血肉溃烂发出刺鼻难闻的气息,化作一团团浓稠液体,宛如墨汁剥落流淌出来。 “老梁!” 黑影刺客厉声呼喝,“砰”的卷裹起一蓬土石从地下跃出,玩命地扑向姬澄澈,拼着玉石俱焚也要刺杀项麟。 姬澄澈一转头,项麟犹在梦里,对身边正在发生的危险毫无知觉,更不晓得自己刚才已在鬼门关外兜了一圈回来。 “混蛋,怎么这么招人恨?” 姬澄澈方才与黑影刺客隔空交手,已试出对方的修为臻至天元震旦之境,几不亚于大内保镖首领耿天,假如短兵相接十个回合后或许可有获胜之望。 于是姬澄澈出人意料之外的没有选择近身缠斗,他的身形向酒馆门外倒飞而去,速度竟比黑影刺客还要快三分。 此刻的酒馆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原本看热闹的闲客已经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叫嚷哭号纷纷想逃将出门。 可惜门就只有那么宽,早被堵得死死的。 应云卫和那施展软剑的中年书生在门外斗作一团,虽然占据了上风,但被死死缠住无法冲回酒馆里支援姬澄澈。 胡溪源则对上了那两名少年灵修巫师,以一敌二游刃有余。 那中年女子望见姬澄澈背对自己从人群之上飞了过来,毫不迟疑腾身而起从花篮中抽出一柄短剑,出手如电刺向项麟的后心。 孰料姬澄澈压根没有回头更未曾做出招架闪躲的动作,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正有一柄要命的短剑刺来。 中年女子心头一喜,却猛见侧旁有人鬼魅般掠至,差一点儿便贴到了她的身上,双手张开向头顶插落,姿势极为难看形同狗刨,偏偏阴狠迅猛之极,正是负责暗中保护项麟的苟碧子。 中年女子大吃一惊,但想到如若惜命闪避,便会错失刺杀项麟的最好机会,当下将心一横短剑凄厉呼啸一往无前! 可是她到底低估了苟碧子的实力。 只见苟碧子左手食指轻弹,“咻”的射出一颗小弹珠,击打在中年女子的右臂曲池穴上。 中年女子顿感臂膀发麻真气涣散,短剑“当啷”坠地。 没等她反应过来,姬澄澈背负项麟已然倒飞而至,“砰”的闷响三个人撞个满怀。 中年女子大叫一声“咔啦啦”撞碎酒馆的墙壁,身躯飞出十余丈跌落在地,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姬澄澈如影随形从中年女子撞开的洞口飞出,双手翻转结印低喝道:“咄!” 那黑影刺客情知大势已去,但他们六个人此行早已抱着玉碎之心,故而不计生死但求成功成仁。 不料他刚刚从洞口追出,骤然感到天地元气鼓荡翻卷,仿似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气势之强令得道心最坚定的人亦要为之胆寒颤栗。 魔君帝印出! 半空中一道光印转瞬凝成实体,就这样蛮不讲理的砸了下来。 黑影刺客大叫一声目露绝望之情,奋起全力举掌格挡。 “轰!”浓烈的神光爆绽开来,覆盖方圆五十丈。 奇异的是众人除了被光线刺得无法睁眼之外,并未其他异常感觉更没有受到伤害。 如应云卫、胡溪源、苟碧子这等元境强者目睹此情无不赫然色变,因为这意味着姬澄澈对元气的掌握驾驭已然达到炉火纯青神乎其神的地步,距离传说中的圣境不过咫尺之遥! 这少年是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 待到强光稍稍散去,就看到那黑影刺客仰面朝天躺在被自己身躯砸出的大坑里,从头到脚与身周的土地严丝合缝,好像早先用尺子仔细丈量过了一番。 在远方,姬澄澈正背着醉酒的项麟朝圣京城迤逦而行。 (本章完) 第十三章 命(上) ?灵山小酒馆一战,刺杀项麟的杀手一死五伤全军覆没。 大楚谍报组织的效率着实不低,刺客的身份很快被查明——这六个人都是武王祁龙象的党羽与门客。 当日主管大楚谍报的夜鹰司顺藤摸瓜,又铲除了两处祁龙象余党的秘密窝点。 当报告送到项麟案头时,他宿醉方醒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提起朱笔一一划过。 姬澄澈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摇摇头道:“你朱笔一勾,又是数十颗人头落地。” 项麟冷冷道:“这些天包括圣京城在内,大楚各地上报的命案一共七十九起,其中六成以上与叛党余孽有关,被杀的或是朝廷官员,或是军中将校,还有一些巫教的巫师……既然他们想不罢休,我只能把他们变成死人。” 他丢下朱笔,眸中泛起愤怒的冷光,说道:“安河郡的一万守军叛了,白岭以西的三郡十九县叛了,甚至连驻守南蛮地的边军也要哗变。可笑的是他们不约而同打起的都是替天行道,吊民伐罪的旗号,说我弑兄逆父,凌辱太后欺压公主,背弃巫教勾结魔族,数典忘祖卖国求荣……” 姬澄澈忍不住咳嗽了声道:“这魔族指的是我?” 项麟双眼如冷电:“这伙儿人可没那么简单天真,他们连大司命也不放过,说她是魔族余孽包藏祸心,意欲控制巫教颠覆巫族正统。” 姬澄澈嘿然道:“雪落可不稀罕当什么巫教圣师!” 项麟微一停顿道:“大司命已经决定接掌巫教?” 姬澄澈没言语,默然点头。 项麟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角露出古怪笑容道:“你为何不阻止她?” 姬澄澈道:“她有自己的坚持,她决定做的事,我不能也不该阻止。” 项麟唇角的笑意消失,道:“你拐着弯地想让我放弃师妹?” 姬澄澈沉吟道:“你在小酒馆里趁着撒酒疯的机会,连问了我五个凭什么。现在你酒醒了,我也想问问你——” “凭什么你认为汪柔一定要归你所有?凭什么你三番五次想杀我,我还要帮你?凭什么你老爹让我背黑锅,我还要替他照料你?凭什么我不可以照看汪柔?又凭什么……” 他盯着项麟的眼睛,一字字道:“我要听你的?” 项麟淡淡道:“因为我是大楚皇帝,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狗屁!”姬澄澈嗤之以鼻道:“你这皇帝宝座,本殿下并不稀罕。至于你说你是我兄长,我有承认过么?” 项麟道:“你不认最好,动起手来也不必客气。” 姬澄澈道:“在动手之前,你还是先把酒账结了吧。” 项麟微感诧异道:“什么酒账?” 姬澄澈奇道:“拼酒,你输了。忘了?” 项麟一挑剑眉道:“我好像没有比你少喝一口吧?” 姬澄澈看着项麟,陡然拔出胎元神刀铿然劈落,斩入了他面前的龙案,说道:“对付你这种人,还是用刀来得爽快。” 屋外的侍卫和太监听到动静赶忙冲了进来,一见姬澄澈刀劈龙案不禁大惊失色,纷纷叫嚷道:“护驾,莫要伤了陛下!”一个个奋不顾身挡在项麟身前,在姬澄澈面前筑起了血肉长城。 姬澄澈坐着岿然不动,手中握着的正是胎元神刀刀柄。 “砰!”项麟一脚踹翻了个侍卫,喝骂道:“谁叫你们进来的,滚,统统滚出去!” 一众侍卫太监傻呆呆地退出屋外,倒也没忘记把门重新带上。 项麟的脸上流露出清冷之色,道:“师妹如今住在太后的青慈宫里,不必我亲自带殿下过去了吧。” 姬澄澈站起身收了胎元神刀道:“多谢!” “我不是因为怕你拔刀,这点先搞清楚。你也看到了,我成了众矢之的,像早间那样的刺杀已是第九起。投毒、行刺、伏击……这伙逆贼无所不用其极。皇宫和我的身边……已经成为这世上最不安全的地方。” 项麟语音生冷道:“但我依旧活得好好的。一旦他们发现无法对付我,就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而师妹……是我唯一的软肋。” 姬澄澈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为何项麟会同意自己带走汪柔,也醒悟到他为何会放浪形骸求得一醉。 念及于此,他对项麟的观感不由好了不少,至少这家伙在汪柔身上终究投射出那么一点人味儿。 项麟自失一笑道:“你生于大汉皇室,自然懂得所谓天家无情。拥有了这江山,便注定逃脱不了责任,龙椅上的那个人注定是要孤独一生的。” 姬澄澈摇头道:“果真如此那皇帝做得也太没意思。” 项麟嘿道:“少说风凉话。我许你带走师妹,但并不是放弃了她……”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炽烈而寒冷的光,徐徐道:“现在她失忆了,或许我们又可以回到原点。我让你先手又如何?” 姬澄澈道:“这算不算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项麟道:“不管你怎么想,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保护好她,否则我发誓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不觉得老这样威胁我太无聊了么?” 姬澄澈推门而出,站在屋外的庭院里却愣了下,不知青慈宫该往哪个方向走。 一个小太监十分机灵地迎上前来,叩首道:“小人叩见澄澈殿下。” 姬澄澈一看居然是赵安的养子赵禹,多少算得是个熟人。 他讶异问道:“你何时回到宫中?” 赵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义父过世后,陛下便将我调入宫中,在他身边服侍。”说到赵安,小太监的眼圈不禁微微泛红。 姬澄澈心下黯然,赵安也曾有恩于他,最后壮烈战死在紫禁城外。 他拍拍赵禹的肩膀,低声道:“等我接了汪柔,一起去赵公公坟前祭拜。” 赵禹目露感激,毕竟赵安再是忠贞,在世人眼里仍旧不过是个阉人。如姬澄澈这般重情尚义,又拿太监当人看的着实不多。 他抹了抹眼角,应道:“义父的坟墓就葬在彰武皇陵里,陪伴在先皇的身边。” 姬澄澈“哦”了声,心底里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会是项翼的私生子,而他最敬爱的娘亲居然会背着父皇……姬天权和项翼有了私情,与他珠胎暗结。 姬澄澈的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起与项翼三次见面的场景,从猎场对决到彰武宫交锋,直至灵山夜战生死诀别,恍然若一场不真实的大梦。 世人都说人生如梦,只是自己的这场梦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他若有所思,在赵禹引导之下朝青慈宫行去,路上遇到的侍卫太监大多识得姬澄澈,纷纷退避在旁恭敬行礼问安。 紫禁城平叛一战姬澄澈携耿天、石毅夫率三百铁骑决死冲阵,救下数以千计的人质,其后又大战武王祁龙象力毙元凶,赫赫威名早已传遍圣京城。 即便人人都知道他是大汉皇子,也无碍于大楚朝野军民官吏的钦佩仰慕,更况且姬澄澈还是先皇项翼御笔敕封的监国摄政王。 须臾的工夫两人来到青慈宫,虞妃儿闻着讯息已然在宫中等候。 姬澄澈见过虞妃儿,见她虽然神容颇为疲倦但精神还好,于是心中稍安,便问起汪柔和项渝。 虞妃儿说道:“我前日和陛下刚刚从彰武皇陵回来,不久便要再去,所以将渝儿留在了那里,免得来回奔波。再说……先皇的灵前终须有人陪伴。汪柔还在午睡,我就没有叫醒她来见你。” 她说着想起一事,又道:“对了,鬼师也在宫中,稍后想和你聊聊。” “好。”姬澄澈答应道,尽管不晓得鬼师找自己所为何事,但想来应和汪柔有关。 虞妃儿看着姬澄澈,忽然叹了口气道:“去拜祭一次陛下吧。虽然他活着的时候嘴上不肯说,但我清楚他心里还是很记挂你这个儿子。” 姬澄澈望着虞妃儿期待的眼神,略作迟疑颔首。 虞妃儿松了口气,微笑道:“你和陛下谈过了?” 姬澄澈收拾心情,回答道:“我要带走汪柔。” 虞妃儿歉疚道:“对不起,我将你和陛下的事情告诉了他。” 姬澄澈理解道:“我知道虞姨您是好意,生怕我们又打起来。” 虞妃儿苦笑道:“我知道我很天真,即使是同胞手足又能如何,一样会你死我活,一样会兄弟阋墙。但我还是希望你和麟儿能够好生相处。我相信,这也是陛下的愿望。” 姬澄澈道:“放心虞姨,我不会和项麟争位。” 虞妃儿宽慰道:“这就好。我明白这对你不容易,虽然麟儿曾三番五次要杀你,可他……其实也很难。虞姨想请你多多帮他,就算一个奢望吧。不管怎么说,陛下绝不愿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在百年之后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姬澄澈隐隐觉得今天虞妃儿好似有些古怪,或许是大悲之后心神不定所致。 他安慰道:“虞姨,我和项麟都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你无需操心,好生休养自己的身体。” 虞妃儿粲然一笑美若天花盛开,说道:“我是该好生休息了,这些年走得太累……” 话语声中,姬澄澈惊骇地发现她的唇角溢出一缕鲜艳的血丝,滑落到洁白无瑕的肌肤上灿如朝花。 (本章完) 第十四章 命(下) ?“虞姨!” 姬澄澈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冲了过去抓住虞妃儿的手,小乾坤元气勃发灌注过来,要替她运功迫毒。 虞妃儿没有抗拒,神情从容甚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愉悦道:“这是鬼师炼制的‘金合欢’,在你来之前我已服下去,一旦毒发无药可治。澄澈,我的时间不多,你好生听我说……” 姬澄澈心头发凉,晓得虞妃儿并未欺骗自己,任他神功无敌亦无法再救活她。 他一面存着万一的期望,不甘心地拼命运功,一面愤怒道:“你这算什么,只顾自己撒手解脱,渝妹妹怎么办?” 虞妃儿的身体迅速变冷,如雪的肌肤上渗出一层鲜艳的金色纹理,如一瓣瓣花开。 她倚在柔软的靠垫上,含笑道:“似我这等蒙尘不洁之人,早该自尽。苟延残喘到今日,不过是为有些事儿放不下而已。如今诸般心愿了尽,终于可以从容而去。” 姬澄澈脑海里闪过一道电光,霍然回忆起那夜唐衍所说的话语。或许对虞妃儿来说,那段经历是她一辈子不愿回顾的伤疤,当晚却被唐衍硬生生当着项翼的面揭开,想必在那时候虞妃儿死志已萌。 姬澄澈回头朝殿外喝道:“赵禹,快去请鬼师!” 赵禹见虞妃儿服毒自尽,早吓得魂飞魄散,听得姬澄澈呼唤,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叫道:“不好了,太后……” “自尽”两个字含在嘴里尚未来得及出口,他猛地想起这等宫廷秘辛岂能大肆宣扬?就算太后救活回来,只怕自己的脑袋亦要难保。当下急忙捂住嘴巴,强压惊恐之情去找鬼师。 大殿里,姬澄澈运用无上玄功封禁了虞妃儿体内的经脉,尽全力延缓毒发,却已无法做得更多。 虞妃儿神色平静,说道:“我去之后,将尸首烧作骨灰撒在陛下的彰武皇陵中,让千人踩万人踏,如此方可稍赎罪孽。” 姬澄澈胸口发酸,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就算你要走,也该等到项渝回来再见一面!” 虞妃儿摇摇头道:“若见了她,我哪里还走得成?澄澈,委屈你了,送我走这最后一程。” 她的目光逐渐涣散,弥留中仿佛看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真喜悦的笑容。 这时候鬼师闻讯赶到,身后是石毅夫、元十四娘和武大锤。 鬼师搭了下虞妃儿的脉搏,朝姬澄澈摇了摇头。 “娘娘!” 石毅夫紧咬牙关跪倒在地深深叩首,遥想当年起兵抗魔,月夜之下虞妃儿在军营篝火前为三军将士献舞的旧事,禁不住泪流满面。 大殿外,传来了侍卫宫娥太监压抑的啜泣声。虞妃儿温良仁慈,即便母仪天下也毫无架子,每每有手下无心犯错都会尽力遮掩不让项翼责罚,故而在宫中威望极高深得爱戴。 虞妃儿迷迷糊糊听到泣声,精神稍振勉强睁大眼睛,扫视周围众人,笑了笑道:“都不准哭,莫要再让我难受。” 她竭力抓住姬澄澈的手,说道:“项渝……拜托你了……” 没有等到姬澄澈答应下来,她的五指猛然无力松开垂落下来。 姬澄澈下意识地重新握住虞妃儿的手,却已经没有了温度。 赵禹扯着嗓子尖声叫道:“太后殡天啦——” 话音在大殿里刺耳的回荡,殿外早已泣声一片。 项麟匆匆赶至,刚好听到赵禹的呼喊,不觉放缓了脚步,脸上表情木然无悲无喜。 其后皇宫中一片纷繁忙碌,先皇的大礼刚过去没几天,这边太后又驾鹤西归,当夜举国同哀满城缟素。 虞妃儿的灵堂就设在了青慈宫中,在京的文武官员王公大臣纷纷入宫祭拜。 除了已经出京平叛的叶仁等人,范俭、耿天、杨天羽、宫天巍、常元亮等人俱都素服而至,面容凝重眉藏戚色。 汪柔懵懵懂懂,起初还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待隐隐约约明白是那个待她极好极亲切的虞姨走了,登时哭闹起来,抱着虞妃儿的棺椁不肯离开。 姬澄澈无可奈何,柔声哄了半天,这丫头方才昏沉沉睡去。 不知道为何,她近来越来越嗜睡,十足像个小娃儿。 安顿好汪柔,姬澄澈和鬼师在隔壁的小客厅里歇息用茶。 姬澄澈说道:“虞姨行前曾告诉我说,您想找我聊聊。” 鬼师品茶不语,半晌后忽然发问道:“你可有大先生的消息?” 姬澄澈一怔,不明白鬼师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师父的下落,当下老老实实回答道:“他去了不朽之地,已经许久没有音讯。” 鬼师萧索地轻轻叹息声,说道:“可惜我境界全毁,已没有可能踏入北海冰瀑。不知道大先生是否能成功寻找到永恒归宿,至少这千年以来他应该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姬澄澈疑惑道:“不朽之地中果真藏有永恒的秘密么?” “谁知道呢?”鬼师道:“我曾经翻阅过魔族历代先圣留下的笔札,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这件事。” 姬澄澈曾读过唐虞的笔记,想起上面开篇的第一句话,心头微动道:“也许元界就是禁制,而摩天冰瀑后面的存在便是打开禁制的钥匙。” 鬼师讶异道:“这是大先生对你说的?” 姬澄澈道:“不是,这是巫圣唐虞在笔记上留下的文字。” 他也不藏私,捡唐虞笔记中能说的内容合盘托出。 鬼师凝神聆听,姬澄澈记性极好几乎只字不差复述了出来。 “命?”听到唐虞笔记最后一页上只留下这样一个字,鬼师面露深思之色。 相比起其他先圣的笔记,唐虞的无疑更有价值,不管怎样他都曾经亲身进入了摩天冰瀑,并亲眼目睹到不朽之地与传说中的白塔。 然而即便睿智博闻如鬼师同样也无法揣摩出这字中蕴藏的真正含义。 “此间事了之后,你打算去哪里?”许久后鬼师从沉思中醒来,转开了话题。 “回天都城。”姬澄澈回答道:“这次出门年余,也该回去看看了。” “会带着汪柔?” “是。” 鬼师点了点头表示了然:“你要多关心这丫头。” 姬澄澈笑道:“项麟已经警告过我,若不能护好她,会让我生不如死。” 鬼师也笑了起来,说道:“好像你并不怕他威胁你?” 姬澄澈道:“因为他说的是废话。” 鬼师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悠然道:“那就好。汪柔也是老朽的关门弟子。”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鬼师起身告辞。 姬澄澈在后相送,自始至终都没有闹明白鬼师到底为何要找自己。 他离了小客厅,转身去探视汪柔,见她兀自熟睡,便在一旁盘腿打坐静修。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汪柔似乎睡醒有了动静,喃喃呓语道:“澄澈哥哥……” “我在这里。”姬澄澈抬起身,握住她纤柔的玉手低声应道。 汪柔修长黝黑的睫毛微微颤了几颤,缓缓地睁开了一双睡意未醒略带迷茫的大眼。 姬澄澈蓦地呆了下,依稀看到汪柔的眼眸深处仿似有一幅奇异的影像浮现又迅即地消逝得无影无踪。 这影像一闪而逝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似云似雾朦朦胧胧,但不知什么原因却令姬澄澈的心底莫名的悸动了下,总有一种非常眼熟的感觉。 “澄澈哥哥,虞姨去到天上,还会回来么?”汪柔揉揉眼睛,问姬澄澈。 姬澄澈惊醒过来,安抚道:“虽然虞姨不会回来了,但她会化作星辰,在天上看着我们。” 汪柔的俏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容道:“真的么?我要去看虞姨!” 姬澄澈招来宫女,相帮汪柔穿衣洗漱,两人相偕来到了庭园之中。 姬澄澈抬起头,就看到夜空中繁星点点如万家灯火照耀人间,想来明日应有个清朗的好天气。 汪柔一手牵着姬澄澈,一手指着星空问道:“澄澈哥哥,快告诉我虞姨是哪颗星星?” 姬澄澈指向正在北方夜空中静静闪烁的一颗星辰道:“那便是虞姨了。” “虞姨!”汪柔放开姬澄澈的手,登上高台仰头眺望夜空,朝着那颗北天之上的星辰挥手呼唤道:“你看到我了么,虞姨?” 那星辰一闪一闪,仿似在向汪柔,向姬澄澈,向人间微笑眨眼。 原本只是为了哄一哄汪柔,可目睹此情此景姬澄澈的眼眶不由的悄悄湿润。 正自遐思浮想之际,天边忽然飘来一抹云彩,轻轻遮掩住了织女星。 姬澄澈的身躯猛地一僵,直愣愣盯着那朵云彩,霍然明白到为何方才会觉得汪柔眼中的影像非常熟悉。 ——他在汪柔眼眸里看到的,既不是云也不是雾,而是黑暗中的大海,波涛汹涌浮沉无常…… “你要多关心这丫头。” 一霎间,姬澄澈耳畔又响起鬼师先前的话语,顿感手足冰凉。圣境之王 第十五章 孰重(上) ?姬澄澈在汪柔初睁的眼眸里看到的影像,正是他曾在噩梦中所见的景象。 这是一个巧合,却又绝非巧合。 说是巧合,自己的梦境与汪柔眸中的浮影竟然相同,着实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说不是巧合,因为世上本不该有如此凑巧的事,这只能说明冥冥中两者之间必有某种神秘的关联。 庭园依旧是这座庭园,星空依然是那片星空。 风吹过,姬澄澈却感觉格外的冷。 望着高台上汪柔的背影,宛若这世上最美的剪影,姬澄澈一下子明白了鬼师为何会问自己有关大先生与不朽之地的事。 他艰难的闭上眼睛,打开《夜未央》古魔语七页书。 犹豫了许久,姬澄澈翻开书页,陡地心神巨震呼吸顿止。 在原本空白的第三页之上,诡异地显现出一幅画面。 起先有些模糊,渐渐地清晰起来,便看到末日洪潮里有个少女浮现而出。 慢慢地,他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恍惚中,那少女也似望向了他。 在两人目光交织的刹那,姬澄澈的脑海里突然爆裂开狂乱的黑色光芒。 “轰”的一声响起,画面隐没重回现实。 姬澄澈全身气血沸腾一记闷哼,脚下踉跄险些没有站住。 他长长地吐了口浊气,心绪激荡难以自已。 难道说,这七页书是某种预言? 可为何会教自己得着,又为何与梦境如此一致,而最终出现在汪柔清冷的眸中? 想必鬼师也没有答案,所以才会询问自己。 可惜姬澄澈一样寻找不到答案,而心底里迷惑也远比鬼师更甚。 “澄澈哥哥,快来看天上有流星!” 高台上的汪柔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欢快地回过头来向他雀跃招手。 姬澄澈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去,苍穹之下一颗灿烂的流星从东方掠过,仿佛这黑夜里炫目的火炬。 如此美丽的人间,如此美丽的汪柔。 姬澄澈忽然笑了起来,冲着高台上的她建议道:“赶紧许个愿吧!” 汪柔懵懂问道:“什么是许愿?” 姬澄澈哑然失笑道:“当然是你把最希望实现的愿望告诉给星星听。” 汪柔想了想,闭起明眸双手在胸前合十,樱唇念念有词虔诚地祷告着什么。 流星消逝在远方的夜幕尽头。 汪柔睁开眼睛奔下高台,脸蛋儿发红微微喘息,娇笑道:“猜猜看我许了什么愿?” 姬澄澈假装为难,皱眉思忖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道:“生日时有条新裙子?” 汪柔不满道:“才不是呢,虞姨送了好多漂亮衣服还有首饰给我,换也换不过来。” 姬澄澈暗叫惭愧,这些天他一来忙于奔走拼杀,二来也实在不在行女儿家的事情,竟忽略了汪柔生活上的事,没想到虞姨早已想到而且默默办妥。 汪柔却不知姬澄澈心里想什么,自顾自道:“澄澈哥哥,虞姨上天了,往后她还会送给我礼物么?” “会,”姬澄澈心弦一颤,十分肯定地回答道:“她一定不会忘记。” 汪柔满足地点点头,轻笑道:“我对流星说,快些恢复记忆,这样我就能帮到澄澈哥哥,不用他老是哄着我,照料我。” 姬澄澈愣住了,这才意识到汪柔尽管失忆,但心智已然逐渐恢复。只是他仍然没有料到,她对流星许下的竟是这样一个愿望。 他心下感动,涌起一团暖意驱散了夜里的风寒,伸手怜爱地抚过汪柔从脖颈后披露落的如瀑秀发,沉声道:“你已经帮到我很多。” 汪柔道:“可我还想帮你更多呀。然后你会觉得我能干,便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和那些坏人拼命了。” 姬澄澈凝视汪柔纯美烂漫的容颜,鼻子没来由的酸了酸,努力微笑道:“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汪柔笑靥如花,开心地伸出玛瑙般的小指头道:“来,我们拉钩!” 姬澄澈的心口就像猛地捱了一锤,眼前汪柔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渐渐化作了唐雪落儿时的模样,在那冰天雪地中勾着自己的手用清脆而稚嫩的嗓音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谁赖谁是小狗狗!” 他的胸膛一下子疼的厉害,像有火在烧,像有冰在冻,炽烈而生冷。 汪柔发觉姬澄澈面色有异,脸上的笑容呆滞,握住他的手担忧地问道:“澄澈哥哥,你哪里不舒服?” 姬澄澈强笑了下,说道:“没事儿,只是忽然有些累了。” 汪柔乖巧的道:“那我们回去歇息吧。” 姬澄澈点点头,汪柔陪着他往回缓步而行。 七页书的预言,可怕的梦境,汪柔眸中的影像,这些玄奇诡谲而关乎世间生死的大事,却和那拉钩上吊奇异地纠缠在了一起,如同一块怎也挪不开撬不动的磐石压在了姬澄澈的心头。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心神纷乱不知所思,甚至没有注意到耿天来找自己。 直到耿天走到面前施礼唱喏,姬澄澈才恍若梦醒。 就见耿天神情焦灼紧张,额头冒着细汗,压低声音道:“澄澈殿下,刚刚得到消息,一千多叛军在祁龙象之子祁红门的率领下突袭彰武皇陵,绑架了公主殿下。” “项渝被绑架了?”姬澄澈大吃一惊,虞妃儿刚刚临终嘱托自己照顾项渝,结果一转眼就出了事。 如果项渝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向虞妃儿交代? 姬澄澈加快脚步,连珠炮般发问道:“项麟在哪里,他怎么说?彰武皇陵具体情形如何,项渝可有受伤,祁红门提出哪些条件?” “陛下在青慈宫为太后守灵,已命范王爷全权处置营救公主。彰武皇陵的具体情况我也甚不清楚,只听说祁红门要求用公主殿下交换项然。” 耿天紧赶慢赶跟上姬澄澈的脚步,苦笑道:“陛下不同意释放项然,我担心祁红门绝望之下会铤而走险鱼死网破。” 姬澄澈点点头,将汪柔托付给耿天代为照应,迈步踏入灵堂。 青慈宫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以百计的在京文武大臣王侯将相披麻戴孝白茫茫黑压压的一大片,跪坐在灵堂之中为虞妃儿守灵。 姬澄澈不欲惊动众人,不动声色走到项麟身旁跪坐下来,单刀直入道:“项然在你手里?把他交给我。” 项麟生硬的拒绝道:“不行。” 姬澄澈怒气涌升,低声道:“那就借我用一晚。” 项麟不为所动:“不行。” 姬澄澈恼道:“她是虞姨唯一的骨肉!” 项麟道:“我不允许任何人要挟我,哪怕用我唯一的妹妹也不行!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今天要的是项然,明天要的就是我的脑袋!今天挟持的是项渝,明天就可能是朝中的王公重臣!” 姬澄澈冷然道:“所以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项麟避开姬澄澈的目光,视线投向虞妃儿的棺椁,淡淡道:“是。” 姬澄澈不再说话,只朝着项麟笑了笑,然后缓缓地站起身。 就当所有人以为他会平静地转身离开的时候,姬澄澈猛然飞起一腿踹在项麟的胸口上。 项麟猝不及防被仰面踢翻,胸口一阵锥心剧痛似是骨头也要断了。 周围的王公大臣全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做出反应。 项麟脸色苍白慢慢从地上坐起,抬头看着姬澄澈抹去嘴角流出的血丝道:“够了。” 姬澄澈徐徐道:“冷酷无情,这就是你作为君主的选择?!” 他转过身不理无数惊诧眼神的注视,昂首阔步走出青慈宫。 青慈宫外耿天已在守候,见姬澄澈独自一人出来,便猜到了他和项麟交涉的结果。 耿天迎上前来,慨然道:“殿下,我和你一起去彰武皇陵!” 姬澄澈摇了下头,说道:“救人这种事,我比你在行。” 他仰天发出一阵清越啸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如大江大河般滚滚而去,惊起无数宫阙里夜栖的飞鸟。 不一刻九霄之上传来龙吟之声,玄霜健美威武的身姿出现在紫禁皇城上空。 姬澄澈啸声不歇一抖袍袖腾身而起,御风乘月飘落到玄霜背上。 紫禁城上空素有大楚锦凤卫巡守,但见是姬澄澈和玄霜便未做阻截。 当下一人一龙扬长而去,没多久前方深沉夜色中烧金山隐隐在望。 从高空俯瞰下去,远远就看到彰武皇陵外一条条火龙蜿蜒行进,那是忠于大楚王朝的军队在调动云集。而在彰武皇陵内,却是漆黑一片不见灯火。 姬澄澈纵身从玄霜背上飘落下来,潜行匿踪借着夜幕的掩护往彰武皇陵中飞掠过去。 眼前的彰武皇陵在夜色里不断放大,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能看到涵碧轩后那一汪太液池水在月色里闪烁着白银般的微光。 往事铺面而来,好似从终点又回到起点,冥冥之中经历了一次轮回。 然后怀瑾殿中已不见项翼桀骜伟岸的身姿,也永远不会再有虞妃儿温柔真切的语音,恍若一梦已然物是人非。 今夜,皇陵之中翠竹森森万籁俱寂,有人踏月色而来。 (本章完) 第十六章 孰重(下) ?姬澄澈原本以为祁红门为防项麟解救项渝,必然会将她关押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自己寻找起来需得颇费周折。 哪晓得祁红门根本没有藏人,而是堂而皇之地将项渝关押在怀瑾殿中。 项渝被封了经脉,五花大绑在殿内的一根明柱上。 在她的身边一左一右有两名叛军校尉严密看守,只要稍有异动便拔刀杀人。 殿内还有一队叛军分布各处严阵以待,俱都是追随祁红门多年的心腹死士。 项渝不知道四哥会否来救自己,更不知道虞妃儿已然服毒自尽。 她被囚禁在此刻显得阴森异常的大殿里,却并未觉得有多少恐惧。 在经历过那夜的皇城变乱之后,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吓倒她。 没有人说话,怀瑾殿中十分的安静,项渝甚至可以听到身旁两名校尉略带紧张的呼吸声。 她闭上眼睛自顾自地想着心事,也不去搭理身旁的看守,想着想着不知怎地便想到了姬澄澈。 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这时候在做什么?十有八九是和雪落姐姐在一起吧,比起她来自己就像一只丑小鸭。 念及于此,项渝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叹气做什么?”左边的校尉恶狠狠地喝问道。 项渝一点儿都不怕,顶嘴道:“我叹气和你有关系么?” 那校尉冷笑道:“你最好老实点儿,这里没人会把你当做公主殿下。” 项渝嘲讽道:“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那校尉恼羞成怒,扬起手来却又终究不敢打下去。 右边的同伴按下他的胳膊道:“算了,你何必和一个丫头置气?” 那校尉悻悻然放下胳膊,道:“王康,你也亲眼瞧见了,就这丫头先前干掉了咱们五个兄弟!” 王康道:“这丫头自有小王爷来发落,咱们只管看好她就成。” 冷不丁项渝插嘴道:“只怕你们小王爷自身难保。” 那校尉姓周名永,闻声怒道:“臭丫头,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扇你?” 项渝瞟了眼周永,昂首道:“我有说错么?用不了多久,彰武皇陵就会被朝廷大军重重包围,你们注定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王康不以为然道:“我们攻占彰武皇陵,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况且我们死了,你也活不了!” 项渝没理他,轻声哼唱起巫族的灵歌。 周永听得心烦意乱,暴躁不已拔出刀来,喝道:“闭嘴!” 项渝置若罔闻,歌声在空旷的大殿里飘荡,浑不在乎周永手中的刀。 周永眸中闪动凶光,狞笑道:“我让你唱个痛快!” “唰!”他挥刀切下一截战袍揉搓成团,打算塞进项渝的嘴里。 突然,就听王康警觉地喝斥道:“什么人,出来!” 周永凛然一惊,扭头望去就看见大殿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衣年轻人。 “澄澈哥哥!”项渝的眼睛亮了起来,欣喜叫道:“和你们的小王爷一起滚蛋吧,澄澈哥哥来救我了!” 她压根不担心怀瑾殿内外有上千的叛军,祁红门更是深得祁龙象真传被誉为大楚军方年青一代的翘楚俊彦。 从第一次见到姬澄澈起,项渝的心目中便竖起了他无所不能的形象,甚至还要高过自己的父皇和几位兄长。 周永和王康迅速将刀架在了项渝的脖颈上,四周的叛军亦聚拢过来,剑拔弩张将项渝护在正中。 见此情形,王康心中大定,自忖任姬澄澈神通广大,也快不过他和周永手里的两把刀,嘿然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项麟果然是个胆小鬼,自己不敢来,却教你来送死。” 姬澄澈的神识舒展探察到四周的天地元气隐隐波动,似有巫阵围绕,殿外更有几道若有若无的杀气袭来,显然对方早有准备设下了埋伏。 他佯装不觉,道:“放了项渝,你们要找的人是项麟。” 周永哈哈大笑道:“放了她?先问问老子的刀答不答应!” 姬澄澈微微一笑道:“好,我问问它。” 话音未落一道神识破体而出,瞬间穿透一切有形空间,刺入周永体内。 周永顿觉小乾坤一记轰鸣巨震宛若天崩地陷,眼前骤然发黑神智恍惚不能自已,竟是被姬澄澈沛然莫御的意志禁锢镇压。 “当啷!”手中刀柄突然间变得灼热无比,好似烧红的炭条,不由自主便撒手丢开。 周永骇然变色,情知实际上刀的本身并无任何的变化,而是姬澄澈利用强大的意志控制住了自己的神经,从而造成了感官上的可怕错觉。 他竭力运功抱元守一,护持小乾坤抗拒姬澄澈的意志入侵,耳畔就听惨叫声连连响起,外圈的十数名部下双手抱头七窍流血,痛苦地软倒瘫痪在地,身体下意识的抽搐不停,已失去了抵抗力。 一旁王康的情形也是如出一辙,刀落在地浑身颤抖,面目表情诡异的扭曲颤栗,从眼角鼻孔和口中渗出一缕缕黑色的血丝来。 “这是什么妖术?”周永惊惧交集的叫道。 姬澄澈回答道:“大悲咒,许多巫典里都有记载,你没学过而已。” 他举步走近明柱,周永和王康怒声呼喝奋起反抗,无奈两人连手都抬不起来。 “铿!”姬澄澈挥刀斩断捆绑在项渝身上的绳索,胎元神刀左右开弓顺势将王康和周永拍昏过去。 “澄澈哥哥!”项渝绝处逢生喜极而泣,忘情地扑入姬澄澈怀中。 姬澄澈轻轻拍打项渝的后背,渡入一道雄浑真气帮她打通经脉禁制,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项渝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不好意思地抹去脸上的泪珠,问道:“澄澈哥哥,我四哥哥也来了么?” 姬澄澈避而不答,目光如黑夜里闪亮的刀芒直射怀瑾殿外,朗声说道:“何必藏头露尾,全都出来吧!” 大殿门外祁红门的身影徐徐出现,在他身后是四名心腹,一个个神完精足气势不凡,俱都是元境一流强者。 祁红门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酷似乃父祁龙象,一身戎装背负长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惜来的不是项麟,不过你来了也是一样!” “嗡——”大殿深处响起奇异的元气波动声,五颜六色的光带如水藻般从黑暗里浮现而出,姹紫嫣红漫天狂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刹那,大殿中的景象斗转星移空间发出诡谲的裂变,像是一块块碎落的琉璃,露出斑斑驳驳五光十色的内里。 项渝的眼睛被光线刺得难以睁开,紧张地拽住姬澄澈的胳膊叫道:“澄澈哥哥!” 姬澄澈岿然不动,镇定自若道:“别担心,雕虫小技而已。” 光澜深处传来祁红门的冷笑声道:“只是雕虫小技么?今日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只见倒地昏迷的王康和周永缓缓睁开双目,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们的眼睛变紫了!” 项渝的惊叫声中,王周二人一跃而起,双眸闪烁妖异的紫芒挥刀劈来。 几乎不分先后,大殿里的叛军守卫都苏醒过来,扣动弩机射向姬澄澈。 “嗤嗤嗤——”一支支弩箭爆绽出炫目的五彩光华,似电光似流星攒射而至。 姬澄澈左手环抱项渝腰肢将她护住,右手持握胎元神刀使出六成功力迎上周永。 他心知肚明,此刻的周永被巫阵秘法加持修为必然暴涨不止一筹,所以并不闪躲而是存心要掂量一下对手的实力。 “铿!”两刀对击光花四溅,周永的身躯一个踉跄,居然只往后退了三步便即站定,反倒是他手中的那柄刀经受不起胎元神刀刚猛无铸的劈击,刀身上隐现数道裂痕嗤嗤冒烟。 姬澄澈见状心头微讶,身形借力错开避过了王康的刀斩,体内“轰”的声华光盛开,施展出怒剑狂花咒。 顿时,一盏盏剑花绽放“叮叮叮”金石激响清脆悦耳,将射来的弩箭一一击落。 数十朵剑花气势更盛在空中呼啸而过,直朝那些叛军守卫攻去。 孰知,周遭的空间蓦地猛烈扭曲,衍生出一团团不规则的黑洞,就似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剑花吞噬下去。 “姬澄澈,还我家老王爷的命来!” 周永、王康一击不中迅速变招,双刀飞舞形成夹击之势。 两人的真实修为不过是蹈海扬波之境,此刻竟连跃三境威力惊人。 姬澄澈夷然不惧,胎元神刀大开大合如同长江大河滚滚奔流,一团团刀光舞动集聚迫得周永、王康二人不得近身。 “铿!”数个回合之后,周永的刀首先承受不住寸寸碎裂。 胎元神刀批亢捣虚直切进来,正劈中周永的胸膛。 “噗!”血花迸现,周永胸膛中刀飞跌出去。 王康怒吼冲上,姬澄澈看也不看一记镇海式踢出,将他连人带刀踹飞。 “嗤——”弩箭纷纷射来,箭矢中散发出森寒煞气,雨点般攻向姬澄澈和项渝的要害。 姬澄澈还不觉得什么,项渝功力稍弱,直觉得森森寒气如千丝万缕的冰针狠狠扎入身体里,很快手脚发僵,五脏六腑乃至经脉血液都要凝冻起来。 她不想姬澄澈分心,咬牙运功坚持,奈何体内寒气愈积愈多,整个人肌肤发紫颤栗不已。 (本章完) 第十七章 黄雀(上) ?忽然一股暖流涌动身中,体内的寒意立刻如冰雪消融化于无形。 项渝就像一个溺水人被托出水面,贪婪地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又活了过来。 她的眼角余光就瞧见姬澄澈一手搂抱自己的纤腰源源不绝注入真气,一手掣动胎元神刀劈开漫天箭芒,步履沉稳从容向前。 项渝不禁偷偷叹了口气,深为自己的偷懒惭愧,如今大敌当前,不仅帮不了澄澈哥哥,还需要他时时分出心神来照应保护。 姬澄澈却不知项渝此刻的小心思,他的全副心神都关注在了大殿的局势中。 如果单以眼前的巫阵和王康、周永等人的实力而言,姬澄澈并不在意,哪怕加上祁红门和他手下的虾兵蟹将也未必能够留下自己。 但姬澄澈的心里却隐约预感到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尤其是先前感应到的那几缕强大气机,绝非祁红门等人所有。 所以他并未急于求成,而是稳扎稳打刻意保留实力。 即使如此这座巫阵依旧奈何不了姬澄澈,需知他的修为经过层层磨砺已臻至大成,距离圣境不过咫尺之遥,俨然已能和当世圣者比肩。 四周的光带越来越亮,愈发的狂乱,犹如成千上百束闪电滚雷暴烈的劈向两人,却始终穿透不过姬澄澈身周一丈。 突然周永又冒了出来,他的胸口血肉翻卷几乎被胎元神刀洞穿,碎裂的内脏与折断的骨头清晰可见,探出左手抓向项渝的后脑。 “他怎么……怎么又活过来了?”项渝大吃一惊,抬手格挡。 姬澄澈的动作比她更快,项渝的手将将抬起,胎元神刀已后发先至,化作一道光电“嚓”的轻响,将周永探出的手爪齐腕斩断,犹有余暇地解释道:“是巫尸。” “砰!”姬澄澈飞起一脚,蹬中周永的小腹。 周永的身躯如弹石般倒飞出去,正撞在扑来的马康身上。 两具巫尸“哔哔啵啵”一阵怪响,就像被抽走梁柱的房屋,一边在空中翻飞,一边簌簌散架。 就在这时,姬澄澈左右两侧与背后的空间齐齐撕裂开一道豁口。 海天山三剑客如鬼魅一般从空间裂缝中杀出,三剑齐发铸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他和项渝笼罩其中! “原来是你们!”姬澄澈吐气扬声打出魔君帝印! “轰——”魔印轰落,璀璨的光澜像花瓣一样一层层怒放开来,将巫阵空间切割成片。 海天山三剑客不约而同闷哼飞退,三人之中海剑客与山剑客在无名荒村之战中受了极重的伤至今未愈,这一记硬碰硬的交击更使得两人雪上加霜气血震荡,暗暗骇异道:“这小子的修为怎会又变强许多?!” 但姬澄澈的滋味也是同样的不好受。 海天山三剑俱都是元境巅峰级耆宿,老而弥坚蓄势一击,又仗着巫阵之助占据地利,岂是那么好化解的? 他的胸口一阵剧痛,五脏六腑好似翻了个,一口热血涌到嗓子眼“嗤嗤”化为血气发散,脑海里却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道:“既然这三个老怪物在此现身,殇馗十有八九会在左近!” 他的心念未已,上方巫阵陡生变化,一蓬五彩巫光宛如瀑布般泄落,蕴藏着恐怖的威能直轰姬澄澈。 姬澄澈反应奇快,压下沸腾的气血振臂挥刀怒斩苍穹。 “砰!”光瀑反卷,胎元神刀亦被震得荡向一边,姬澄澈胸前防御登时洞开。 灰影乍现,殇馗的裁天魔尺石破天惊狠狠拍向姬澄澈胸膛! 姬澄澈的胎元神刀已经来不及回防,他当机立断松开项渝,左手使出浣纱式试图以柔克刚化解杀机。 然而殇馗这一击酝酿已久,根本不给姬澄澈缠斗的机会,裁天魔尺中宫直进凌厉至极,不等浣纱式展开便已攻到。 “咔啦啦!”姬澄澈的左手直到手肘骨骼碎裂经脉破裂,若非有圣泽银焰护体,只怕业已被轰作齑粉。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往后飞跌,想要再救护项渝亦是心有余力不足。 “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殇馗如跗骨之蛆追摄而至,左袖拂出遮天蔽日狂澜翻滚,再拍向姬澄澈面门。 “澄澈哥哥!”项渝奋不顾身扑上前来,希望能替姬澄澈挡下这记不二法门袖。 可惜她的功力较之殇馗天差地远,甫一靠近就被狂猛的罡风震飞。 千钧一发之际,有朵黑云自天边来。 这黑云镶嵌着金边,波澜壮阔气象万千碾压过离光的五彩阵光,刚好笼罩到姬澄澈的面前。 “砰!”不二法门袖像一道灰色的电芒,径直抽击在了黑云之上。 殇馗一声厉喝向后退去,左半边的袖袂撕裂成片,似暗夜里的灰蝙蝠无序而仓皇地飞舞,又迅即没入强光里消融不见。 那黑云向后卷荡显露真身,居然同样是一捧衣袖。 轩辕魔君重临。 她的脸上戴着神秘的银色面具,从后透射出凛冽的寒光,凝顿在殇馗的身上,徐徐说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动他。” 殇馗堪堪稳住身形,他的修为本就弗如轩辕魔君,加之上次元气大伤至今恢复缓慢,两人之间的差距愈加拉大。 稍远的地方,海天山三剑客亦重新现身,惊疑不定地望着场中的轩辕魔君。 姬澄澈趁机运功疗伤,左手臂“嗤嗤”冒出银色仙雾噼啪作响,断裂的骨骼经脉正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生长弥合。 他平顺气血欣喜叫道:“外婆!” 轩辕魔君嘿了声道:“灵犀怎么会生出你这笨蛋来,明知道是个陷阱还闭着眼睛往里头跳!” 姬澄澈讪讪笑道:“那不是有您老人家撑腰么?” “你左顾右看是在找项渝那丫头?别找了,她已被我送出阵外。”轩辕魔君哼了声道:“也不掂量清楚就贸然行事,这般冲动教我如何放心将千万族人交托给你?” 姬澄澈听闻项渝已被外婆救下心头大定,便由得她训斥自己。反正外婆脾气不好淫威之下连大先生都甘做缩头乌龟,自己还是闭紧嘴巴为妙。 殇馗开口道:“轩辕魔君,你上回为何救我,你我心照不宣。今日之事只需将项渝留下,我可以让你带走姬澄澈,权当偿还当日之情。” 轩辕魔君置若罔闻,对姬澄澈道:“那天我放走了殇馗,曾经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交代。这交代,今日便有了。” 殇馗凛然一惊,此言若出自旁人之口,他多半会一笑置之全不当回事。可轩辕魔君话语的分量却截然不同,纵然他拥有圣境修为亦不得不为之警醒。 即便这样,殇馗仍旧不露声色道:“既然轩辕魔君不愿领情,那殇某也只好随时恭候!” 他敢这般向轩辕魔君公然叫板,自是有几分底气在。且不说占据巫阵地利,一旁中还有海天山三大剑客相助,单就账面实力上便绝不落下风。哪怕杀不了姬澄澈,至少也能自保无虞。 轩辕魔君呵呵冷笑道:“螳螂捕蝉,岂不知黄雀在后?” 姬澄澈抗议道:“我不是蝉!” 殇馗破天荒居然和姬澄澈站在了一起,嘿然道:“陛下恐也非黄雀!” 轩辕魔君问道:“那黄雀在哪儿呢?” “黄雀在这里!”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从天外传来,巫阵被一股宏大粗暴的力量在顷刻间炸得四分五裂,一束束光带犹如惊弓之鸟四处崩散,外围隐藏的那些叛军守卫纷纷惨叫在光澜中化为乌有。 流风澜如一尊天神般从天而降,身后拖着一根长长的锁链,锁链那一头穿过被他砸开的大殿屋顶,联系着一座横亘在空中的小山。 殇馗霍然变色道:“轩辕桐,原来你早有预谋!” 流风澜得意洋洋道:“有预谋不假,否则如何钓出你这小子?但也得我老人家出马,小桐她才能大功告成。” 姬澄澈失笑道:“老爷子,你怕是这世上最大号的黄雀了。” 轩辕魔君不理睬这两人说笑,注视殇馗道:“算人者人恒算之。你要是老老实实躲起来养伤,我未必能够寻到。可谁教你从来都不甘寂寞,纵然山穷水尽也要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殇馗镇定下来,说道:“你为了这个便宜外孙,还真是煞费苦心!” 轩辕魔君淡淡道:“若非如此,又焉容你活到今日?” 流风澜摩拳擦掌,不耐烦道:“婆婆妈妈什么,老夫的拳头早痒痒了!” 轩辕魔君当机立断道:“好,殇馗我来对付,那三个废柴交给你!” 流风澜怒道:“凭什么你啃骨头我喝汤?” 轩辕魔君皱皱眉道:“你干不干?” 流风澜也不晓得有什么痛脚捏在了轩辕魔君的手里,好似有几分怕她,忙道:“干,有口热汤喝也是好的!” 说着话他一拳轰出,雄浑的罡风席卷呼啸直攻天剑客。 山剑客和海剑客情知单靠天剑客独自一人绝非流风澜的对手,当即向他靠拢过来,三剑齐出如长虹贯日刺入拳风。 这边轩辕魔君也动了手,玉掌轻拍轻飘飘似毫不着力,按向殇馗的胸口。 殇馗如临大敌神色严峻,体内光彩绽放竟是不惜燃烧神元,手中的裁天魔尺瞬间光华,点向轩辕魔君的玉掌。 “啪!”掌尺交击,殇馗的身躯倏然飞退,如一道流光往怀瑾殿外遁走,朝海天山三剑客招呼道:“走!” 轩辕魔君如影随形,傲然说道:“你还走得了么?”圣境之王 第十八章 黄雀(下) ???在怀瑾殿中大打出手的时候,范俭统领的平叛兵马也已赶至彰武皇陵。 看到怀瑾殿方向光澜动荡此起彼伏,犹如火树银花般不可开交,范俭毫不犹豫下令强攻。 顿时彰武皇陵内外杀声震天,平叛大军在范俭的指挥下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甚至天空之上还有锦凤卫的助阵。 祁红门虽然有决死之心,奈何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不一刻叛军便被突破了外围防线,只得全面向彰武皇陵里收缩躲避。 彰武皇陵非同一般地方,这里安葬着大楚开国皇帝项翼的灵柩,故而连范俭也不敢大动干戈,以免毁损惊扰了皇陵。 如此双方兵马又在彰武皇陵内杀得犬牙交错天昏地暗,谁也顾不得多想其他。 项渝藏在距离怀瑾殿不远的涵碧轩中,身边站着的是端午。 她瞪大眼睛观望怀瑾殿方向,却被光澜遮挡什么也看不真切,不禁焦急地问道:“端午爷爷,澄澈哥哥不会有事吧?” 端午一本正经道:“这是你第三回问我同一个问题了。” 项渝羞恼道:“我想靠近点,你让我去好不好?” 端午道:“热闹好看,可那边却不是你这丫头能搀和的。万一有个闪失,你澄澈哥哥还不找老奴拼命?” 项渝立刻心里甜丝丝的,口中抱怨道:“可我也不用非躲在这儿啊,闷也闷死了。” 端午笑笑:“再忍忍,马上就好。” 话刚说完门被踹开,一群被追杀得走投无路的叛军慌不择路冲了进来,看到项渝和端午不由一愣。 “公主?”一名叛军校尉认出项渝,不由喜从天降,挥刀叫道:“抓住她!” 项渝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身旁的端午冷哼了声,像是有缕微风吹过,身影已消失不见。 再等她一愣神,眼前人影一晃端午赫然退回到原地,一来一往快逾闪电就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而刚刚涌入门内的那七八个叛军——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个接一个手捂喉咙圆睁双目,满是不可思议的模样倒地毙命。 “端午爷爷?”项渝目瞪口呆,方才晓得身边这位脾气极好的老爷爷竟有地狱恶魔般的手段。 端午照旧笑眯眯道:“多年不杀人了,手艺生疏了点儿。” 项渝吐了下舌头,赌气道:“你还没告诉我澄澈哥哥怎么样了呢!” 端午好整以暇,眯缝着眼睛朝外望了望,再道:“快了。” 话语声中,怀瑾殿又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凶猛的罡气光澜从数百丈外袭来,撞得涵碧轩吱呀作响摇摇欲坠,仿佛地震了一般。 涵碧轩后面的太液池水也像是被煮沸了,“哗啦啦”“哗啦啦”疯狂地冲天而起,形成一道道汹涌激荡的水柱。 “澄澈哥哥!”项渝捂住耳朵,不顾一切冲出涵碧轩,就看到一团银灰色的巨型光澜自怀瑾殿方向炸裂升腾,整座大殿被强光笼罩已然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 “公主殿下,你慢些!”端午亦步亦趋跟随在项渝身旁,不着声色地施展魔功护持住她,以避免被迸流的光风伤害。 银灰色的光芒如同山崩海啸,往四面八方呼吼蔓延,平推过一切阻挡在前的障碍。怀瑾殿四周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转瞬之间爆碎蒸腾,灰茫茫一团片甲不留,就像被洪水洗劫过了一样。 忽然一声厉啸响起,殇馗浑身浴血神情狰厉从光澜之中跃出,左臂已经完全消失,裁天魔尺也不知去向哪里,显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只见他口中喷出一蓬蓝黑色的淤血,头也不回就朝东南方御风遁逃。 “铿!” 霎那之间,胎元神刀犹如潜龙出渊从光澜之下冲天而起,迎空一展狂放如花直劈殇馗的面门。 殇馗啸声骤然拔高,刺得人耳膜剧痛脑海震荡,右掌立起鼓胀如血拍向胎元神刀。 “叮!”人影交错,姬澄澈纵刀从殇馗身侧掠过,脚下光云腾腾如燃烧的大海,一袭黑衣卓然飘逸似风行水上。 殇馗的身躯立在原地没有动,却明显有个踉跄,小腹之上赫然绽裂开一道血口。 他的镜天魔功已被轩辕魔君破除,小乾坤受损严重神元耗损殆尽,整个人已然是强弩之末,再被姬澄澈以雷霆万钧之势当头截击,无异于雪上加霜穷途末路。 “我说过你走不了。” 在他的背后,轩辕魔君缓缓从光澜中平步青云走了出来。 殇馗头顶光雾冉冉蒸腾,一件破损的灰袍之下肌肤不断地开裂,形成一道道细小的伤口,纵横交错宛若蛛网十分的可怖。 他心里明白,自己业已油尽灯枯,连姬澄澈破入体内的刀气都无力消除,只能任由其肆虐横行不停地游走。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却发现自己口中喷出的俨然是一团血雾,不禁嘿嘿一笑道:“想要我的命,至少你也得丢下半条命!” 姬澄澈摇摇头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嗡——”天元宝镜应声祭出,恢弘的神光耀动大千,如长鲸吸水源源不绝汲取着天地元气,在姬澄澈的身后缓缓升起,恰似今夜的圆月。 “想用天元宝镜杀我?做梦!” 殇馗脸色微变,不管不顾压榨着小乾坤中残存的神元,身躯遽然爆放开熊熊光火,撕开空间冲向姬澄澈。 他仅仅朝前迈了一步,数十丈的空间便被甩在身后,张开鲜血淋漓的右掌插向姬澄澈的头顶。 项渝远远望见高声惊呼道:“澄澈哥哥,快躲开!” 姬澄澈听见项渝的声音,竟朝她微微一笑道:“不要紧。” “唿——”就在殇馗的五指即将插落到姬澄澈头顶的一霎,天元宝镜里释放出一束纯净宏大的青色神光。 殇馗的身躯陡然一震,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压镇落,无视自己的护体魔功长驱直入,轰得心神摇荡乾坤崩塌,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泥沼禁锢全然动弹不得! “轰!” 镜光彷如水银泻地,无遮无拦地从殇馗头顶涌入他的体内。 殇馗怒声呼吼,竭力想将自己的手爪插进姬澄澈的头上,然而仅仅咫尺距离却恰似无法企及的天涯。他的五指在空中剧烈颤抖,冒出浓烈的银灰色光气,就是不能再向下半分。 青色的镜光澎湃不绝,扫荡着殇馗体内的每一处经脉,最终万流归宗齐齐涌向他几近枯竭的小乾坤! 殇馗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啸,体内蒸腾燃烧的灰色神元光辉被天元宝镜毫不留情的吞噬溶解,苦修了将近一甲子的绝世魔功土崩瓦解! 他满怀不甘,怨毒的目光瞪视姬澄澈,怒啸道:“小畜生,你敢毁我道行!” 姬澄澈神容平静无喜也无怒,徐徐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此刻,殇馗的小乾坤已被天元宝镜的神威尽数摧毁形同废人,他只需轻轻一抬手便能结果这强仇元凶的性命,可是他却不想这么做。 他的目光看向殇馗身后的轩辕魔君,道:“外婆,请借炫影禁索一用!” 轩辕魔君心领神会,一道金芒射出袖袂,转眼将殇馗绑成一个粽子。 “砰!”殇馗死狗般跌落尘埃,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姬澄澈收起天元宝镜,脑海里一阵阵剧烈疼痛锥心刺骨,知是耗用神识过甚。 轩辕魔君甩手将炫影禁索抛给姬澄澈道:“交给你了。” 姬澄澈接住炫影禁索道:“谢谢外婆!” 轩辕魔君藏在面具后的脸容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跟我说过那么多话,唯独这句最有诚意。” 姬澄澈面颊发热,忙转移话题道:“不知流风老爷子要不要帮手?” “开玩笑!”就听到流风澜勃然大怒,嚷嚷道:“三两条小杂鱼岂有老夫搞不定的道理?” “砰、砰、砰!”三团黑乎乎的东西从里头抛了出来。 姬澄澈定睛一看,正是海天山三剑客。也不知流风澜用了何等的神通,居然将这三位耆宿烤得里嫩外焦满嘴冒烟,不由失笑道:“老爷子,你这手艺可以在天都城开饭馆了!” 流风澜拍拍手上压根没有的灰,得意洋洋迈着步子道:“算你小子有点儿眼光,老夫这火候天都城的厨子哪个能比?” “澄澈哥哥!” 流风澜还想自吹自擂下去,却被项渝打断。小丫头一门心思奔着姬澄澈冲过来,脑后的黑发如云雀般一跳一跳,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儿。” 在后面保护她的端午悄然撇了撇嘴,心道刚才也不知是谁担心得要死要活。 这时候彰武皇陵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只剩下少部分叛军还在负隅顽抗。 祁红门眼见大势已去,又不愿被擒受辱,当下自刎而亡。 轩辕魔君不愿和范俭打照面,对姬澄澈说道:“找个地方,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姬澄澈想了想道:“涵碧轩如何?” 轩辕魔君微微颔首,两人往涵碧轩行去。圣境之王 第十九章 小别离(上) ?推窗见月,一方太液池水波光粼粼,在夜色里酣睡。 轩辕魔君和姬澄澈并肩站在窗前,外面时不时传来平叛将士的喧哗呼叫声。 “这月色,很美。” 在静默了许久之后,轩辕魔君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你师傅那里,怕是见不到如许月色的。” 姬澄澈愕然转眼望着轩辕魔君,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及大先生。 轩辕魔君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凝视着窗外那方微澜的池水,轻声道:“澄澈,你觉得爱一个人难么?” 姬澄澈心头一动,问道:“外婆,你在说我师傅?” 轩辕魔君不置可否,油然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想干的一件事是什么?” 不等姬澄澈回答,她便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你猜不到,谁都猜不到。不是复兴大秦,也不是称帝成圣,我最想干的就是亲手宰了大先生,然后在他面前自尽。” 姬澄澈大吃一惊,叫道:“外婆!” 轩辕魔君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讥诮,嘿然说道:“怎么,吓着你了?” 姬澄澈苦笑道:“我有些跟不上您的想法。” 轩辕魔君自失的一笑道:“那是你不懂。你知道当年我为何要收汪柔为徒?” 姬澄澈苦恼道:“外婆,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尽问些古怪的问题?” 轩辕魔君不理他,说道:“只是因为我想知道,当她长大后会如何待你,你又该如何对她?别忘了,她的父亲,汪拓北是怎么死的。” 姬澄澈的身躯一震,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问道:“现在你知道了?” “那个傻丫头,怎么会那么傻。”轩辕魔君叹了口气道:“我不如她。” 这是姬澄澈第一次听到外婆当着自己的面叹气,可比这更为震撼的是他终于醒悟到那些话语背后的苦涩与萧索。 他忍不住问道:“如果重来一次,您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么?” “会。”轩辕魔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因为我别无选择。” 姬澄澈沉默须臾,蓦然之间第一次感到压在外婆肩膀上的责任与负担是否太沉太重?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外婆,始终一厢情愿地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有权力的女子,却从来未曾想过她会老,会无力,会痛苦,会孤独…… 从来都是外婆照料给予自己,他却未曾体会,未曾感激,甚至还曾拔刀相向。 一股浓烈的歉疚之情油然而生,他张了张嘴开口道:“外婆——” 轩辕魔君摆手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记住,我轩辕氏的后人,绝不扭扭捏捏哭哭啼啼。” 姬澄澈抗辩道:“谁说我扭扭捏捏哭哭啼啼了?” “好,那就听我说。那时候我没得选择,但如今有了。” 轩辕魔君转过头看着姬澄澈,徐徐道:“我选择了你!” “我?”姬澄澈隐约明白过来,错愕地望着轩辕魔君。 轩辕魔君点头,说道:“没错,这就是我的选择。十年前我将胎元神刀交给你的时候,就开始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澄澈,我要将魔族交给你。” 姬澄澈凛然一惊刚想说话,就被轩辕魔君拦阻道:“我扛了过去的数十年,未来数十年就由你来!不要跟我说你是什么狗屁大汉皇子大楚摄政王,更不要提你那个混账师傅!你发过誓,要答应我做一件事。现在,到你实践誓言的时候了!” 姬澄澈听得一个头比十个大,措手不及道:“我从来没有过接掌魔族的念头。” 轩辕魔君冷冷道:“当年我也没有。” 姬澄澈沉默了,轩辕魔君却不放过他,厉声道:“当年我没得选择,如今你一样别无选择!” 姬澄澈挣扎道:“为什么我别无选择?” 轩辕魔君道:“因为我要去不朽之地。我要去找禹天则,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顿了顿,语音愈发低沉涩然地说道:“也许早已来不及,但我终归是要去的。” 姬澄澈呆了呆,没想到自己听到的竟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轩辕魔君凝望着姬澄澈,她在等待他的答案。 姬澄澈看着轩辕魔君的眼睛,他相信外婆至少这次没有欺骗自己,她真的打算走了,去向每一位元界圣者的最终归宿之地。 或许,这才是她一辈子唯一渴望做的事,幸好不算晚,但愿来得及。 姬澄澈不禁想到了商婆婆,那年在北荒冰原上邂逅,她正是为寻找失踪多年的巫圣唐虞。如果不是因为恰巧遇见了自己,她多半也会不顾一切地闯进摩天冰瀑,即使明知道有死无生。 生同裘,死同穴。 从项翼、虞妃儿,到商婆婆、唐虞,再到眼面前的外婆,任你是帝王将相绝世圣者,看过人间万种繁华尝遍世上千般沧桑,到头来所求者不过这六个字。 所谓的万里江山千古风流,到头来也不过是后人口中的评说。 或许他们最想要的,无非是执子之手,无非是与子偕老,却偏偏求不得。 姬澄澈神思悠然,不觉痴了。 “你想好了么?”轩辕魔君在问。 姬澄澈霍然惊醒,回过神来道:“你真的决定放下一切,包括流落元界各地千万魔族族人和大秦的复国梦想?” “放不下又如何,不放下又如何?我只是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而已。” 轩辕魔君摇摇头道:“至于千万族人与大秦的复兴,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姬澄澈却没有轩辕魔君那般的自信,除了端午之外他甚至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一位当下魔族的实权人物,若仅凭外婆的一纸旨意就想令这些桀骜不逊的族中巨擘心悦诚服俯首帖耳未免太过天真。 孰料,轩辕魔君接下来的话愈加令姬澄澈吃惊—— “你是担心接手魔族禹天则会失望,那大可不必。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在你身上用的心思他会不知道?他带你游历四海,教你治世之学统兵之法只是想让你安安稳稳当个大汉的太平皇子?你未免太小看了他的胸怀格局!” 轩辕魔君冷笑道:“很少有人知道,他才是封魔之战的幕后推手。从太古山十圣战到姬天权起于北方,项翼兴于南方,直至魔族败退南荒,楚汉隔山而治,全都是出于禹天则的手笔谋划!” “所以你曾对他恨之入骨?” “我为何要恨他?纵使没有他,大秦经历了千年的统治内部早已腐朽不堪,终归难逃覆国命运。倒是禹天则筹谋的战后格局,还为我魔族在南荒保留了最后一点元气。不然的话,结局也许会更糟糕。” 轩辕魔君回答道:“可笑的是他呕心沥血勾勒的盛世画卷却适得其反。失去了魔族的威胁,仙巫两族又开始蠢蠢欲动迟早将有一战。无论哪一方赢了,无非是回复到千年前的老路上,那又岂是禹天则想要的?” 姬澄澈默默点头,不得不承认轩辕魔君一针见血说到了痛处。也正因为这样,大先生才会暗中创建天合盟,希望通过另一种方式实现世间大同之梦,然而这条路同样荆棘密布漫漫无期。 “所以他将期望放在了你和林隐的身上,甚至不会反对你接掌魔族。他这么做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开辟出一条新路,否则十数年后元界必有一战,而且惨烈程度绝不会亚于二十年前的封魔大战!” 轩辕魔君接着道:“你是大汉的皇子,魔族皇室的血脉后裔,又与大楚渊源极深,再加上你和龙族、羽族的关系,这担子你不挑谁来挑?!” 姬澄澈油然一笑,没有置评反驳,说道:“我在想,如果娘亲还活着,她会希望我怎么做?” 他抬头望月,仿佛那月上参差的暗影便是娘亲翩舞的身姿,遥远模糊而又清晰得近在眼前。 以魔族公主之尊,入大汉皇宫为妃,忍教项翼一世抱憾——自己的母亲其实早已给出了她的答案。 姬澄澈咬咬牙,一字字道:“我答应你!” 轩辕魔君笑了,几十年里她似乎第一次笑得如此舒心,如此如释重负。 她将一方用黑色绸缎包裹的大印交到姬澄澈的手里,说道:“可惜不能给你一个盛大的登基典礼。” 姬澄澈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传国玉玺,心里生出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 这方玉玺,外婆用过,之前的曾外祖父轩辕昆仑用过,轩辕氏的历代先祖也都曾经用它杀伐天下独断乾坤。 而今,这方玉玺所象征的权力已今非昔比,但丝毫不会减轻它的分量。 相反,它变得更重了。 这是一种传承,一种责任,今天终于要由他来扛起。 无论之前是怎么想的,有多少讶异多少矛盾,在接过传国玉玺的一刹那,姬澄澈的心像是经历了一场神奇的涅槃。 他缓缓跪下,高举双手托起传国玉玺,沉声说道:“澄澈必不负所托!” 轩辕魔君扭过头去,不让姬澄澈看到她此刻的眼眸,只在心中默默道:“灵犀,不要恨我。你和澄澈都是那么懂事,却奈何生在帝王家?这条路你走累了,我也累了,但愿澄澈能走得比我们都好都稳,为我魔族开出一条安身立命之路……”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小别离(下) ?就在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中,巫教圣师的加冕大典如期来临。 这是大楚开国后的第一次,上一任大巫祝唐衍接任巫教时元界仍在大秦的统治下。 因此尽管近日内举国叛乱四起,朝野动荡不安,满身素缟的楚皇项麟依旧不顾群臣劝谏,亲自驾临灵山出席盛典。 一时间灵山脚下净水洒道鲜花铺路,数以万计的大楚禁军和巫教教军将山前山后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唯恐再出一点乱子。 偏偏天公不作美,就在举行加冕大典的当日灵山飘起了小雨。 姬澄澈并没有跟随项麟的大队人马上山,他又在彰武皇陵逗留了一天,为项翼和虞妃儿送上了一束鲜花,然后才带着汪柔悄然离开。 更早一天,轩辕魔君已经启程,将在南荒等着他进行最后的交接。 在那里,同样有一场加冕典礼等待着姬澄澈。 流风澜也回返了东海,他想再见一面自己的孙女儿,而后与轩辕魔君结伴一同前往北荒冰原。 冥冥中一个时代即将落幕,一个时代即将开启。 同样的风起云涌,却会有各自不同的精彩。 姬澄澈来到灵山脚下并不急于登山,却是来到了上回和项麟拼酒的那家小酒馆。 在那里,林隐和海明月已然相候。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姬澄澈改换了容貌,在上次喝酒的那张桌前落座。 林隐和海明月坐在了他的对面,一旁还有准备陪同他一起去南荒的端午。 五个人围成一桌,叫上了酒菜举杯一碰。 海明月问道:“澄澈,你真打算去南荒做魔族皇帝?” 还好端午已暗中施展结界将众人的话音屏蔽,不然就这丫头的一句话,不知要掀翻多少张桌子。 姬澄澈笑了笑道:“这杯酒就当你们恭喜我了。” 海明月依旧是口无遮拦的性子,也不管端午就坐在旁边,大咧咧道:“魔族皇帝有什么好当的?你要是真想做皇帝不如回天都城,咱们抢来大汉的龙椅坐一坐,保管比这威风多啦!” 姬澄澈失笑道:“尽管我有一半的仙族血脉,可在世人眼里终究还是魔族人。” 海明月失望道:“那你是不会改变主意了。可我不想将来咱们成为敌人啊。” 林隐淡淡道:“不会的。” 海明月诧异道:“为什么?” 林隐没有回答,海明月越发觉得一头雾水,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姬澄澈笑着道:“因为我不敢啊。真要有那么一天,不等你提着剑杀上门来,林隐这家伙就来找我拼命了。” 海明月噗嗤一声笑起来,心里甜丝丝地偷眼看着身边的那根木头。 林隐没有笑,说道:“我本想揍你一顿,但看在今天你请客的份儿上先记下。” 姬澄澈道:“是因为我去南荒?” “那不是事儿。难道你做了魔族皇帝就不是我的师弟了?”林隐不以为然道:“但你去抓殇馗居然不跟我打招呼,欠揍。” 姬澄澈苦着脸道:“那也不能怪我,谁晓得殇馗会在彰武皇陵里冒出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他郑重其事道:“虽然你比我多吃了一两年干饭,但我毕竟入门在前。所以我是师兄你是师弟,这点千年万年都不能变。” 林隐嗤之以鼻,刚想开口就听汪柔道:“对呀,就像我不也叫他澄澈哥哥?” 众人哑然失笑,连素来不苟言笑的林隐也禁不住唇角带笑,说道:“你没杀殇馗,而是交给项麟幽禁在天牢里,这样很好,也免得雪落难做。” 姬澄澈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好几次都差点儿就把他脑袋切下来,送到婆婆的坟前祭拜。可婆婆未必喜欢,雪落也一定会难受。” 林隐颔首赞同道:“你能这么想,去南荒我也就放心了。” “滚蛋。”姬澄澈翻了林隐一个白眼道:“你这样回北荒我才不放心。” 林隐若无其事道:“没事儿,多花三五年功夫而已。有锋寒在,不会有问题。” 海明月道:“澄澈你别担心,我会和林大哥一块儿走。” 姬澄澈叮嘱道:“海姑娘你一定要看紧他,这家伙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晓得?性子一上来不管打得过打不过,拔剑上去就玩命。我这做师兄的不在身边,只好劳烦你帮忙多担待。” “滚。”林隐言简意赅。 这一次姬澄澈没顶嘴,举起杯道:“保重。” 林隐点点头道:“你也是。” 两人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想着兄弟二人今日一别从此天南海北,也不知下次相逢会是何时与何地,海明月在旁看着禁不住一阵胸中酸楚,明明唇角含笑偏还眼中带泪。 忽然间酒桌上安静下来,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唯有天真烂漫的汪柔挑着喜欢的菜往嘴里塞。 就听隔壁桌上有个大汉道:“真弄不明白,到处都有叛军在造反,陛下还有心思跑来灵山。” 姬澄澈闻言和端午相视一笑,晓得这些酒客都是没有请柬却又想来凑热闹的闲人。 大汉对面坐着的一位老者低斥道:“马老三,你懂什么?陛下要是没来,后头才有好瞧的。” 那马老三不服气道:“有啥好瞧的?” 老者怒道:“就不会用你的猪脑子想想,越是乱的时候就越要显现大楚朝廷和巫教亲密无间互为犄角,不然风言风语一出人心不晓得要慌成啥样。” 马老三挨了骂也不生气,嘿嘿憨笑道:“你这老儿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挨着一边有个中年妇人插话道:“那个姬澄澈又算怎么回事儿,他不是大汉皇子么,怎就成了咱们大楚的监国摄政王?” 老者哼了声道:“这还不好解释?楚汉两国早已传开,这小子喜欢上了咱们巫教的大司命。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爱江山爱美人。大楚有难,巫教有麻烦,他还不得拼着命的上?你呀,就是太孤陋寡闻。” 姬澄澈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那边海明月早就笑开了。 马老三却大惑不解道:“可先皇也不至于就为这个便敕封他做了摄政王啊?” 老者洋洋得意道:“不懂了吧,告诉你们——我听宫里的朋友说这正是先皇的英明之处。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光靠大司命姬澄澈最多保着灵山没事,却不会管圣京城里的事儿。如今给他加上个摄政王的头衔,他还不得像老母鸡般护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海明月已经笑趴在桌上,端午皱了皱眉准备出手给这几个混人吃些苦头。 姬澄澈摆摆手道:“算了,这老头儿也挺可爱的。”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众人意兴寥寥,于是起身结账离去。 姬澄澈牵着汪柔的手走出酒馆的门,远处一株树下不知何时停了辆牛车。 武大锤和元十三娘并排坐在车前,石毅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像个农夫牵着一匹马站在车旁。 姬澄澈怔了怔走上前去,朝牛车里的人施礼道:“老爷子打算回去了?” 牛车里传来鬼师黯哑的嗓音道:“是回去的时候了。” 姬澄澈再是躬身一礼道:“澄澈在此相送,老爷子一路走好。” 不料鬼师说道:“我等你一起走。” 姬澄澈愕然道:“老爷子可能有所不知,我今日便要往南行。” 鬼师在车里笑道:“巧了,老朽也正准备去南荒。” 姬澄澈听得一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鬼师见姬澄澈愣在当场,不由微笑道:“怎么,不欢迎?” 姬澄澈醒过神来,登时大喜过望轻笑道:“路上多个伴儿,那是再好不过。” 石毅夫正色道:“不是一个,是四个。” 当下姬澄澈一行暂别过鬼师,先行上山参加唐雪落的加冕盛典,待典礼结束后在山脚重新汇合,一同赶赴南荒。 姬澄澈撑着雨伞,汪柔随着他来到灵山峰顶的万圣宫前,加冕盛典已近尾声。 巍峨伫立的万圣宫前人山人海,一道百级龙凤朝阳梯将观礼的人群与唐雪落分开。 阶梯尽头的云霄台上,唐雪落一袭绚烂的纹金锦白神袍,手持逆天命盘与象征巫教至高无上权柄的法杖高高屹立,垂首俯瞰着台下的万千教众。 此刻的她一如圣洁的仙子雍容的女皇,超凡脱俗不着半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那雨丝洒落,在她的身后化作一道七彩的虹霓,似是用天雨花编织的披风。 锦红鲤、皎月幽谷,八大长老…… 百余位巫教耆宿黑压压地跪拜在她脚下的长梯之上,虔诚地唱诵诺言立誓效忠。 唐雪落的目光越过他们,寻索在漫无边际的人海里,像是在找寻谁。 在那一端,姬澄澈默默站立于喧嚣沸腾的人海深处,遥望着那云台之上的绝代佳人,恍惚之间莫名地觉得她距离自己是那么的远。 “嘭嘭嘭——” 五颜六色的烟火升上天空,绽放开美轮美奂的华彩。 “她真美,像天上的仙女。”汪柔握着姬澄澈的手说,眼里有丝羡慕。 “是啊。”姬澄澈撑着伞,不知所云。 “可为什么我觉得她很孤独?” “哦?” “那么多人,就她一个人站得那么高,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开心的样子。” “是吧。”姬澄澈望着唐雪落遥远得不真切的脸容,心里空落落的应声说。 霎那之间,唐雪落的目光找到了他。 终于,两人的视线在灵山空蒙的细雨里交汇在了一起。 于是,他向她微微一笑,带着雨水里冰凉的温暖。 她惊喜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宛若点亮了漫天的烟火,是雨中的别愁与寂寞。 “走吧。”深深地凝视了唐雪落最后一眼,姬澄澈猛吸口气转过身去,牵着汪柔向人群外行走。 “不道别了么?”汪柔还在扭头观望。 “我和她已经道别过了。”姬澄澈强忍不让自己回首,微笑着道:“走吧,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对啊,我们要去南荒!”一想到即将远行游玩,汪柔雀跃起来。 “嗯,去南荒。”姬澄澈撑着伞一步步在人海里跋涉,胸中陡然豪气横生,却怎也冲不淡心底里荡漾的那缕惆怅。 唐雪落的明眸蓦然黯淡下来,痴痴地目送着那背影渐行渐远。 脚下,是万千教众顶礼膜拜山呼海啸。 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只望着自己的世界在雨幕人海里远去。 一颗晶莹的泪珠溢出眼角,在烟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辉,悄然滑落过完美无瑕的玉颊消逝不见。 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11.11双棍节,无巧不巧居然正是在这一天结束《圣境之王》一个大段落的发布。姬澄澈带着汪柔远走,他有自己的不得已与使命,唐雪落在经历亲情与爱情的双重折磨后,仿佛也选择了将终身献与巫教,那片刻目光的纠缠与不舍,或许就是前世与今生,缘起与缘灭。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必受别离的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