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盛世》
第一章 花灯孽缘
雍都,二月。
虽是初春料峭,但是都城街道上的店铺也已经早早搬开了店门前的木板,打开大门,开始做新一天的生意。不知谁家的桃树枝条伸出了院子,满是鼓鼓囊囊的花苞;其中已经有些裂开了缝儿,露出了里面鲜嫩欲滴的粉红。和初融的冰雪以及蓬□来的绿意一样,小贩的叫卖声都显得响亮了许多。
若是外乡人第一次来,不用问路,只要沿着青石铺就的大街往前走,抬头就能看到雍都最有名的建筑——位于都城正中的天子宫殿。它高台层叠,森严壮丽,光是宫门就有五重。虽然平民百姓想要亲眼见证没什么希望,但是这并不影响众人都说天子的宫殿一定巧夺天工。
此时这宫墙之中,有个少年正好从一条宫廊里拐出来,然后转上了通向朝明殿的道路。朝明殿是太子寝宫,除去日常起居之处,还设有书房,是平日里太子师和太子太师授业解惑的地方。
太安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不过他当然不是太子,而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伴读。他脚步匆匆,显然正在赶时间。由于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三年,一路上的宫监侍女都已经认得他了,纷纷避让。
所谓太子伴读,就是太子读书他陪站、太子犯错他挨打的那种人。不过这是往坏里说的,至少太安到现在还没因为这种原因挨过打。太子昭宥现在才六岁,也已经隐隐有了一国储君该有的风范了。这大概要归功于天子和皇后,他们给太子起了一个寓意宽宥天下的名字,又请来了天下名师教导,怎样也不可能养出一个骄奢淫逸的孩子。而且大越尊师重教,他爹爹太曲又正好是太子师之一,所以他就跟着沾光了。
路并不远,太安很快就到了。四下里十分安静,这让他露出来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太好了,公主还没来。他加快了脚步进去,却正好注意到另一头拐角有华贵精致的袍脚闪过。他赶忙跪下了,等来人走近,才朗声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昭宥道。如果不看他的模样,倒还能从这句话中听出一点儿气势来。只不过他声音还带着点稚气,一张脸婴儿肥都没退干净,这么说实在有点儿装模作样的老气横秋。一边的内侍刚才不小心瞥见了他本来想打呵欠、但是硬生生忍住的表情,心里忍笑忍得打跌。辛苦了太子爷哟喂!
昭宥只当没看见内侍们的表情。他带头进了书房,等太安跟进来之后,才继续说道:“不是让你没事别跪了吗?孤又不是宁儿。”说完这句之后,他刚才就想打的呵欠终于没忍住,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少年人总是睡不够,他也一样。
太安一向知道昭宥不难打交道,此时书房里就他们两个,也就没外面那么刻板了。不过他仍然道:“殿下,礼不可废。”而对于昭宥提到的宁儿,他只当他没听见。
“得了吧,太师傅这么说,你也这么说,一个两个的,让孤耳朵都生茧了。”昭宥随意地挥了挥手。他口中的太师傅就是太安的爹,学识不错,但就是性子有些死板。然后他又道:“孤知道宁儿总找你麻烦,不过这日子也快到头了。等孤和宁儿生辰一过,你就不用费心躲着她了。”
“微臣并……”太安本想说,他并没有躲着公主,但是这话太违心了,说不出口。本来,昭宁是公主,他是伴读,就没有什么地位上的可比性。然后昭宁也并不是看谁都不爽的脾气,只是他不小心得罪了她,这才天天被抓着指使做这做那,他也认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对昭宁有好感,即使之前是有一点,现在也被磨光了。
昭宥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眼神已经很不错了。他看一眼太安的表情,就猜到他心里现在正松了一口气,也不点破,只道:“也就一件小事,难为宁儿一直记得。不过母后已经给她做了新书房,以后她见不到你,也就不会再记得了。”
太安当然知道他说的小事是什么事。三年前元宵节,当今天子和皇后带着一对龙凤胎微服出游,他不小心和昭宁猜了同一个灯谜。谜面是半步春秋,他猜的秦,昭宁猜的夏。但是他们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昭宁就开始哭,最后还惊动了帝后来调停。虽然最后他是对的,但还是被太曲教育,没什么大事就得让着昭宁,她可是公主。
这件事本来就到此为止,但是让他无可奈何的是,元宵之后,他被选中做了伴读。太子公主出生以来就一直形影不离,所以这启蒙课程自然也就是一起的。结果昭宁堪堪就认出了他,虽然她那时也承认了猜错了,但是当他正式成为太子伴读的那一天,对方就十分得意地跑过来对他说,那个灯谜还有另外的答案,炅或者炚。
太安那时候完全愣住了。半步春秋是拆字,春和秋各拆一半,所以答案是秦。昭宁这俩字的确也没错,但是她竟然还记得……也许是他那时候完全呆滞的表情让昭宁满意了,她那天特别高兴。
接下来的日子里,昭宁开始喜欢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来考他,答不出就高兴,答得出就生闷气。昭宥让伴读私下里别跪,她也一样,但如果太安不跪的话就要脾气。
事实证明,公主殿下的面子是绝对落不得的,太安后来在心里这么总结,这也是他不想私底下碰到她的原因。不过这自然不能在太子面前说,所以他只答道:“……殿下说的是。”
昭宥满意地点了点头。时间已经差不多,外头已经传来了走路的声响,想必是老师到了。两人的注意力都转了过去,恭敬地等人进来。在太子太师孙期进门后不久,人都到齐了,时间也到了,于是开始正式上课。
太安本做好了再应付几天的准备,但看起来今天他就没有事情了。因为昭宁显然神不思属,从开始到结束都一直在对她太子哥哥投以期盼的目光,以至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太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他对此表示暗自庆幸,当然更不会上赶着去凑热闹。
大概是他运气终于好了一回,接下来的几天,昭宁都没有再找他麻烦。等到太子生辰的那天,帝后办了个家宴,他们这些伴读终于轮到了一天休沐。太安也没出去玩,在家里练了一天的字。等他再去朝明殿书房的时候,果然现属于昭宁的东西都搬走了,地方空了不少。
说一句实话,昭宁除了好面子一点,也不算太难打交道,是不是?那天课程结束的时候,太安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想法。昭宁和她的伴读不在,朝明殿立刻就变得没有人气了。当然,也许是因为他太习惯之前的吵闹了也说不定……
不过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六岁之后,太子的课程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开始学骑射。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伴读也要迎接新的挑战了。虽然不知道教太子骑射的会是谁,但是肯定差不了,其他两个伴读都跃跃欲试。
太安却有点犯愁。他家往上八辈子都是书生,别说上阵杀敌,就连马鞭子都没摸过一次,实在没什么底。而且他的目标是科举,而不是军功。不过既然这是必要的课程的话,他就当强身健体好了。
这么想着的太安已经出了朝明殿。只不过在他朝着皇宫角门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音。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很像哭声。太安本不想管,但是左右都没看到经过的内侍,装作没听到又不是他的风格,只能自己走了过去。
树丛里蹲着一个孩子。太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孩子穿了一身骑射的胡服。想到太子最近要学骑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找来和太子一起陪练的人了。通常这种人都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他只小心地问道:“这位仁兄是迷路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哭声一下子顿住了,而且好半天都没有声音。太安疑惑地摸了摸脸,他只说了一句话,难道就能把人吓到?“你没事吧?”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那孩子依旧没动静。直到太安觉得这时间长得足够让他找人过来看看了,那身影才站起来,气急败坏地道:“我都不哭了,你怎么还不走!”
一听这声音,太安就愣住了。“……公主?”
第二章 一巾之恩
听到已经被认了出来,昭宁也不躲了。“怎么每次都能碰到你啊!”她愤愤地说,但是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实际上,太安简直都要认不出她了。身上的衣服好像在地上滚过,还沾着泥土和草叶;脸上更糟糕,泪水把尘土冲出来两条沟——至少他确定,在昭宁把它抹成花脸之前是两条沟。他默默地转开了眼睛,然后从身上掏出来一条巾子递过去。也不知道昭宁怎么弄成这样子的,平时不是很爱美的吗?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昭宁眼一瞪就想赶人走,然后慢半拍地意识到了手巾的作用。不用镜子都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难道她要这么回去见人吗?所以她后面的话噎住了,劈手夺过巾子就转过了身。
太安在心里摇了摇头。他这回又撞破昭宁一次,对方还不知道要记恨他到什么时候呢。早知道是她,他就不过来了。不过他现在也不后悔,反正他们以后基本碰不上了。“啊,今天天气不错,我还是早点回去吧。”他一边说一边转身离开,只当他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就以昭宁那机灵劲儿,只有别人找不到她的份儿,迷路是肯定不可能的。
天气哪里好了?要不是下了场雨,她能弄成这幅模样吗?昭宁在心里回嘴道。她听到太安那么说的时候还没当一回事,但是一转头就连人影也看不到了,这才意识到对方是真走了。
昭宁一瞬间七窍生烟。这家伙还是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要么就一开始就别过来,要么就在中途及时走,把她的狼狈样子都看光了又走掉是怎么一回事?她气呼呼地把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巾子扔在了地上,抬脚就走。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好歹挽救了一张脸,是不是?和那个在她从马上摔下来、不扶反倒嘲笑的家伙相比,好出来不知道多少了,是不是?做人要知恩图报,是不是?
昭宁这么想着,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倒回去,把巾子捡起来。让人洗干净了还给他好了……但是把她一个人扔这里,谢谢就免了!
这边,太安完全不知道自己得了个功过相抵的结论。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骑射的问题,但是脑海里还是浮出昭宁一副小花猫的模样。瞧她穿的衣服,八成是在骑马时出了什么岔子。也不知道摔坏没有……不,瞧她那中气十足骂人的样子,估计是身体都没事,但是面子有了事。
太安终于明白前几天他的清净是怎么来的了。昭宁肯定早知道要教骑射,所以想让昭宥一起带着她。虽然知道这不归他管,但是太安还是很希望太子别答应。在书房里就已经够能折腾的了,在马场上折腾起来,万一磕着碰着了他可赔不起。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胆的家伙,竟然把昭宁气到自己溜出来偷哭了,以后肯定会倒霉。
此时,被太安认定会倒霉的吴修永正在马场上溜溜达达,一点也没意识到危机。他刚才看见一个小屁孩从一匹很矮的母马上摔下来了,动作笨得可以,他忍不住就笑了。而等他再转悠回来的时候,马还在,人不在了。大大咧咧的他也没有上心,又骑着马继续溜达。皇宫里的马果然不错,如果能带回家里去养着,往街上一骑,定然倍儿有面子。不过他要是真这么做了,老爷子大概能给他一顿马鞭。
今年十二的吴修永默默地看了看天,不由得深深地羡慕起远在边关的亲爹来。如果他爹在,老爷子就不会抽他了。
咱们得公正地说一句,如果他这种心思被知道了,就算老爷子不抽他,他爹也肯定抽他。而就算是他爹不在,老爷子的威力也足够让他老老实实地来给昭宥做陪练。
想到这里,吴修永又叹了口气。听说太子殿下也是个很正经的人,那他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再来说另一头。昭宁回了自己的玉澜殿,紧张得团团转的宫女宫监们都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公主让他们弄来一套骑射服以后就不见了,众人都担心得要死,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而那口气还没彻底松完,他们就注意到昭宁的衣服实在脏得不像话,一颗心又马上提了起来:“公主殿下,需要传……”太医吗?后面这三个字想说出来不容易,因为这绝对不讨好。
还好昭宁现在的火气都集中在别的地方,也没在意这个。“传热水,我要沐浴!”
听起来像是没大事……几个侍女偷偷地交换眼神,赶紧下去准备了。若是真伤了哪里,他们公主才没有这么爽快地要求洗澡的。话说起来,昭宁虽然有时候喜欢自己溜出去,但总是会十分安全地回来,所以帝后也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免不了一惊一乍地担心了。
昭宁洗过澡,立刻就从野小子变成了粉嫩公主。已经有人拿着她的衣裳下去换洗,过不了片刻又回来问:“公主殿下,那衣服里的巾子要怎么办?”昭宁的穿着一向有记录,里头可没有这种制式的手巾。若说是陛下和皇后赐的,这料子也……太简朴了吧?
昭宁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此时一听,马上吩咐道:“洗干净了放起来,我还有用。”她当然不会说是谁的,因为她希望她从马上摔下来、然后还丢脸地哭了的事情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对,没错,她还手巾的时候让太安别说出去,然后再找出那个胆敢嘲笑她的人!不就是骑马么?她肯定能学会的!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昭宁就急吼吼地往天门宫去了。天门宫是皇宫正殿,她这自然是要去找一贯疼爱孩子的皇帝陛下。太子哥哥不松口,她总还是能找到办法的。
还在马场上溜达的吴修永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摸了摸鼻子,心想肯定是老爷子惦记了。他也不敢再磨蹭下去,恋恋不舍地下了马,然后出宫回司马府了。
第三章 短兵相接
天子昭律下了朝,该改的折子都改了,然后和皇后虞婵商量事情。只不过这过程不大平静,因为一会儿有人来报公主要了骑射胡服,一会儿有人来报公主去了马场;又一会儿有人来报公主不小心摔了,但是没有受伤。
“这接下来报的就是公主来了。”虞婵听得眉头皱起,尤其是在听到摔了的时候。看起来他们的确有先见之明,将后出生的昭宥记成了哥哥。就照昭宁这闲不下来的劲头,做长公主可真是要让人头痛死。
“像寡人么,寡人小时候也从来没坐住过。”昭律笑呵呵地道。
虞婵的脸色缓了点,但还是说:“就你把她宠坏的。”然后她想了想,就道:“我听说她缠着宥儿好几天了,这回看起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不然就让她去算了,总比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学安全点。”
“夫人说得有道理。”昭律点头道。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已经戴了一顶“慈父多败儿”的高帽,实在是不敢再给昭宁开什么特权了。要知道他可就虞婵这么一位夫人,得罪了老婆,晚上难道一个人玩空灯对月?
虞婵默默盯了他一眼。昭律在臣子面前完全就是个英明圣上的模样,私底下的态度各种不正经各种和稀泥。算了,其他的还是不说了,留给史官们现的时候再破灭吧。
他们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昭宁果然进来了。她脆生生地叫了声父王母后,笔直准确地朝着昭律扑了过去。两个大人早知道她今天做了什么事,可她还不知道,所以只拿出吃奶的力气来表现自己的乖巧。末了就说,“听说太子哥哥要学骑射,宁儿也要学!”
果然如此。帝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昭律开口道:“答应父王几个条件,你就可以去。”
“啊?”昭宁一时呆住了。不过她马上想到,如果她不去的话,就永远不能让嘲笑她的那个人见识到她的厉害了,于是马上点了头:“是什么?宁儿都答应!”
帝后又交换了一个目光。这么好说话,看起来的确别有所图。虞婵在心里记下了昭宁对于这件事不正常的热情,而昭律则开始和她约法三章,不能调皮不能捣蛋要注意安全,总结起来就听话听话再听话。他们大越不需要公主亲自去当将军,所以学不学得成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安全。
不过昭宁已经很高兴了。她打听好了昭宥第一次开始学骑射的时间,然后就兴冲冲地跑回去,开始为那一天做准备。而当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场上一马当先,把那个嘲笑她的家伙甩了十万八千里远。她正得意间,却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进了一座森林,一个人都没有,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越走越慌,而就在她无处可去、放声大哭的时候,突然有马蹄声响起来。她擦了擦脸,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骑着白马的太安。
这梦让昭宁早上起来之后还愣了一会儿。咦,没想到嘛,太安那种细胳膊细腿儿的样子,穿着胡服骑着马的样子还真好看。然后她终于清醒过来,拼命摇了摇头:脑袋坏了吗,竟然觉得太安好看?而等到她梳洗、换上衣服之后,已经把这个梦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教导骑射的日子终于到了。负责的人是个校尉,姓胡,据说是参加过绛都大战的,这一瞬间就让几个男孩子崇拜不已。当年越国大军在一日之内就攻克了魏国绛都,从而奠定了一统天下的胜局,没有人不知道的。如今来了一个亲身经历过的人,大家都很有兴趣知道一些内情。
大概唯一例外的人就是昭宁。她本以为还得过几天才能再碰到之前的那个家伙,但是结果现不用了——昭宥多了个陪练,而这个新陪练正是那个人!
不过昭宁没想到的是,这个叫吴修永的人竟然是司马吴靖的曾孙,右司马、定北侯吴永嘉的儿子。吴家世代忠良,更别提还有从龙之功,怪不得那天能进来……但是这样的话,她就不好办了啊!
太安虽然是个书生,但是对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还是很敬佩的。他原本对骑射抱有一种将就过的态度,现在也燃起了一种心思,要好好学起来这个了。他想着想着,然后留意了一下昭宁的表情——因为他总是被昭宁针对,以至于养成了这种习惯;若是昭宁看起来心情不好,他就绝不多说一句话。不过这一看他就惊诧了,公主难道不该高兴么?这脸色怎么变来变去的,丝毫没有兴奋的意思?
这会儿众人都站在一起,太安看不出是什么缘故。而等到胡校尉把他们各自扶上马的时候,他终于现了昭宁的视线终点——吴修永。而这也正好让他注意到了,吴修永显然早就会骑马了;他自己一骨碌就翻上了马背,那动作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太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果然不愧是戎马世家,和他这样的简直没法比。然后他又注意到,昭宁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噢,原来如此。太安想到他前几天碰到的事情,一瞬间恍然大悟。公主那天大概就是觉得她受了吴修永的委屈吧?八成就是在马场里出了丑,然后吴修永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把她气跑了?不过考虑到吴修永的家境,恐怕公主也不会乱来吧?
太安正思考着,突然听到边上有个声音道:“快上马,就等你一个了。”他才回过神,原来是胡校尉。他赶忙道了歉,然后踏着垫脚石上去。马儿比较温顺,他也就稍微放了心。
“好了,拉住缰绳,然后慢慢拉起来!”胡校尉也上了马,开始指点他们往前走。
几个男孩子又新鲜又兴奋,自然都在注意自己的那匹马。而不得不说,他们都做得不错。就连太安这个手上没多少力气的,拉着马缰都能走得很平稳。
吴修永自然是他们之中做得最好的。他一个个看下来,最后对着太安挑起来一根眉毛:“不错嘛兄弟!瞧你这身板,我之前还以为你一定会摔下去呢!”
太安不知道这到底是夸奖还是贬损。不过看着对方毫无心机的眼神,他决定就当夸奖听了:“没什么,还是你做得好,刚才一下子就上去了。”
吴修永一下子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不过嘴上还在谦虚:“那不算什么,等你习惯了之后也能翻上去。”然后他又道:“你第一次骑马吧?其实你做得不错啦,真的。前几天我看到有人还没爬上马就直接摔下去的,那才是不行。”他一边说还在一边摇头。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联想,太安几乎是下意思地往昭宁那里看。这一看不得了,对方果然听见了,正瞪着眼睛看这边呢。看到他抬头,昭宁直接就转过去了,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身边的吴修永还在继续说,丝毫没有察觉。太安觉得他真是太多事了,干嘛要多看那么一眼。现在好了,他肯定和吴修永一起被公主惦记上了!
第四章 抛砖引玉
其实昭宁这样的嫉妒完全没有理由。要知道她现在年纪实在不大,小胳膊小腿的,怎么可能轻松对付比她身高还高不少的马儿?吴修永比她大六岁,已经蹭蹭地长到了马头一般高;而比她大四岁的太安虽说是书生,但也已经比马鞍高了。看她脸色氤氲转雨,跟在身后的侍卫都胆战心惊的:哎哟公主殿下,别看那头了,仔细盯着前面啊!
男孩子们进展比较快,不一会儿就能安稳地骑在马上行进了。而吴修永直接一鞭子抽了下去,立刻就飞奔了出去,在场上跑了一圈。几个人心里都羡慕起来,但是这毕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到的,所以都左右围在昭宥身边,自己练习的时候也要注意正主。
昭宥比昭宁高不了多少,但是他对他能做到的事情有比较准确的估计,所以觉得进展还不错。至于吴修永,又被胡校尉训了一通,让他别私自骑太快,小心惊了太子和公主的座驾。不过昭宥没开口,他胆子稍微肥了一些,才敢去看附近昭宁。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不认得人,但是认得那匹马,还有那身衣服。怎么都那么眼熟……?他那天笑的人难道是公主?
吴修永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他进来之前,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了,要好生注意言行举止,别给太子和公主留下坏印象。一般人家肯定会再吩咐要注意抱紧太子大腿,结果他家老爷子说的是什么?是好好照顾着宁丫头啊!吴家世代忠良,老爷子又特别喜欢昭宁,若是给老爷子知道他竟然笑了公主,还不得狠抽他一顿?
死、定、了。
吴修永脑海中一瞬间只冒出来这三个大字。他一开始还抱着一种侥幸,希望昭宁没有认出他来或者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但是他一看过去就知道没戏了,因为昭宁正好一转眼过来,眼神立刻就变得恶狠狠的。
他怎么这么倒霉?他那时候哪里知道那会是公主啊!
这边吴修永在心里哀嚎着,那边昭宁心情更差。看吴修永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是愧疚,而是害怕啊!不是因为她的公主身份就是因为他曾祖父的原因!若是她现在去要求他道歉,说不定传出去就变仗势欺人了!可是叫她当做这件事没生过,她又觉得很不甘心……
昭宁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眼看着骑射的训练时间就要到了,她的兴致早就被消磨光了,于是准备离开。不过在叫人来扶她下马之前,她又想起来一件事。“上次的巾子在哪里?”她问随行的侍女。
“回公主殿下,就在那头放着呢。”侍女乖巧地回答。她们公主之前让她们放起来的时候,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放,就拿了个盒子装起来。今天昭宁来马场之前让她们带着,于是她们就拿出来了。
“去拿过来。”昭宁道。然后她又对另外一个侍女说:“去把太安叫过来。”
两个侍女应了是,就去做了,下马石也正好搬了过来。昭宁盯了那石头一眼,决心就要在马上把事情做完——太安比她高,每次让她抬头说话她都很不爽,所以总是要他跪;骑在马上就不一样了,肯定能俯视他!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太子一行人已经跑到了马场另一头。听见自家妹妹又找太安,昭宥微微皱眉,但还是挥手同意了。另外两个伴读也和他的感觉一样,都对太安报以同情的眼神。至于吴修永,他还没能从他惹了个祸的想法中脱离出来,根本没注意。
太安也觉得没好事。因为他把巾子给昭宁的时候就没想过能要回来,那样东西昭宁肯定看也不看就扔掉了。所以他现在想的是,难道这回他又被牵累了,公主打算在吴修永之前先拿他开刀?
所以在拿到一个精致无比的黄花梨木盒子时,太安根本没有回过神。昭宁给他赐东西?天要下红雨了吗?
看他完全没理解的表情,昭宁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一点,不过语气还是硬邦邦的。“还你的东西,”她说,“完璧归赵了。”然后她又想到刚才那一幕,觉得实在没法子装作没看到,于是补了一句:“之前的事情不许告诉其他人!”吴修永认出她就算了,她可不能让其他人都知道她丢脸地哭了鼻子。
太安这才回过神。原来这个沉甸甸的贵重盒子里装着的是他的那条棉布手巾。这价值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可是……”他刚想说这盒子他可不可以不要,但是马上就被人打断了。
“没有什么可是!”昭宁直接就当他不想合作。要知道书生的臭脾气有一条就是软硬不吃,说是什么风骨,她最讨厌这点了。“如果那件事传出去,我就要你好看!”
“……是。”太安无奈道。他算是看出来了,就算对方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也不可能收回她的东西的。这样一个盒子,在公主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而如果他坚辞不授,把她惹不开心了,晚上回去又要听他爹的“天地君亲师”一万遍了。
昭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就在这个时候,场边上有些隐约的人声,然后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不知今日时间可到了?”
“马上就来!”昭宁一回头,就看见了新近开始负责教导她的师傅,眼睛立刻就亮了。她一瞬间就把太安以及吴修永以及哭鼻子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想赶紧下马。
太安的视线正好被马挡住了,只能听到他们说话。“公主殿下,您慢点儿。”那女子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但是近了些,仿佛是过来搭把手了。然后昭宁也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自有她突然兴奋起来的声音。“桑师傅,你来得正好,骑马一点也没我想象中的有趣……”
这个女子姓桑,太安想。然后他又听到话声,似乎是那个桑师傅正在和马场的侍卫打招呼,说公主的学习时间到了。接着马被牵走了,有人来搬下马石,看见太安还微微低着头,就道:“公主殿下已经走了,你可以抬头了。”
太安向他道了谢,然后才打开盒子看。果不其然,里头就是他的棉布手巾。但是它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干净不说,还熏了浅淡的花香在上面,他毫不怀疑那也是很名贵的熏香。有个词叫抛砖引玉,他这是用砖换了一块玉和砖?
身后响起了靠近的马蹄声,太安很快把盒子塞进袖子里。如果被人看见,就不免要被问,到时候事情泄露出去,公主又该找他麻烦了。
“太安,没什么事吧?”昭宥一马当先,先问了这句。他宠妹妹归宠妹妹,小打小闹就算了,但是绝不能让她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太安摇了摇头。“公主殿下只说了几句话。”
没大事?昭宥挑了挑眉毛,觉得这大概又是他妹妹的一种新的折腾方式。话说到底,太安都是他的伴读,以后肯定跟着扶持他的,他当然不想看到出什么问题。所以他点了点头,道:“没事就好。公主现在去哪里了?”
“刚才一个女子来,公主叫她桑师傅,然后她们就一起走了,听着像是去上课了。”太安恭谨地答道。虽然这件事不是他管,但是太子现在问的他,当然也是要回答的。
“哦……”昭宥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申请。“没错,母后是找了这么一个师傅给宁儿。桑爱卿年少有成,当真是女子楷模。”
昭宥带了这一个头,其他人的注意力也纷纷被转移了。
“桑师傅?这朝中只有一个大人姓桑的罢?”
“不用问都是知道,就是那个桑大人啦!”
“听说她长得很漂亮,真的吗?”
也不怪他们太多事太七嘴八舌,实在是因为桑曼容有这个本钱。她是百齐候的独女,十六岁从百齐进雍都,然后拿下了大越第一次恩科的状元。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更不用提她和百齐候在国宴上一起出现时惊艳了多少人。
“你刚才不是先过来了吗,太安?桑大人真的像传言中一样漂亮吗?”吴永嘉这时候也忘掉了刚才的事情。他听说过桑曼容的很多传说,但是一直都没亲眼见过,深表遗憾,所以这次一抓到机会就赶紧问了。
太安摇了摇头。“我没看见。”但是从声音来说,应该差不离。
一群人纷纷出了遗憾的声音。除了太子之外,剩下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对美女有兴趣那是自然的。而其中深谙太安脾性的苏文轩道:“我看你肯定是因为‘礼不可废’,才没看到人吧?不然怎么可能?”
太安张了张嘴,没能答出来。看他这反应,伍正平也忍不住摇头叹气,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给我们争气点啊!你这样以后要怎么娶得到夫人?”
昭宥原本听着他们玩闹,此时听到这句,不由得轻微咳了咳。“你们这都是思春了?待孤一一禀告父王母后,让他们给你们赐婚,如何?”
众人纷纷自觉玩笑开过火,赶紧收敛了表情。“别啊太子殿下,我们这就是好奇而已。”虽然他们的确一个两个都快到能议婚的年纪了,让帝后亲口赐婚是好事没错,但这面子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他们太子殿下果然还是不能惹!
昭宥就是想让他们的话题收回来,于是就道:“今天时间也差不多,咱们可以回去了。”
于是一行人各自下马。虽然知道不是他们能企及的人,但是少年们一个个还是忍不住往桑曼容离去的方向瞟,就好像指望她能再倒回来一样,以吴修永为最。而太安隔着布料摸到那个硬邦邦的盒子,觉得他这条手巾以后大概只能供起来了。不过,有桑曼容这样的新师傅,昭宁以后脾气肯定能变好吧?
第五章 鸿鹄之志
这会儿,桑曼容和昭宁早回到了玉澜殿。虽说昭宁完全是骑在马上让人牵着走,但回去之后还是要先换衣服再简单梳洗一下,才能正式开始上课。
因为自觉得在骑马上丢了一个大丑,所以昭宁有点儿心不在焉。太安嘛,虽然讨厌了些,但是从不碎嘴,应该是不会说出去的;吴修永就实在难说,不过谅他也没胆子到处说这件事。不过再怎么不高兴,她也觉得最终的原因在她自己上面——如果她一开始就能好好地爬上马,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看太安,他不就是那种情况?
想到这里,昭宁又撇了撇嘴。太安这家伙,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在母后面前得了夸奖,让她感觉自己完全被比下去了。她之前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又冒出一个不知所谓的吴修永!难道人人第一次见面都会更喜欢太安吗?
让昭宁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一开始就是因为,得到皇后的夸奖实在很不容易。她几乎只记得自家太子哥哥一直都很得母后赞许,她也就认了,结果半路冒出来一个毫无预料的人挡在她前面,她当然不高兴。现在就连吴修永都能让她来衬托一把太安了,这更让她气不顺。为了前一件事,太安才会入宫做了伴读;而后一件,她现在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
怎么样比较好?看吴修永那样子,想在骑射上比过他实在太难了。昭宁想到自己根本拉不开的弓,觉得十分抑郁。
看她一直在神游九天,桑曼容自然注意到了。当今帝后膝下有两子一女,其中有个刚刚才两岁,而太子和公主是龙凤胎,从小一块儿长大,就连启蒙也是在一起的。孩子好胜心重,如此一来就肯定会生出一些攀比的心思。太子和皇帝一个性子,相当纵容这个妹妹,又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兄妹俩关系也不错,昭宁自然不会和他置气。相比之下,运气不佳的太安就不一样了,怎么看都正好是个必须要比过的对象。
这些桑曼容都理解。小孩子好胜不算坏事,只要能通过正确的手段来达到。尤其昭宁还是公主,既得宠又不算骄纵的公主,有一大堆人等着照顾她。当今帝后结束了之前几十年的战乱,开创了天下的太平盛世;昭宁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已经注定了一生康平。这天下人有的她都有,天下人没有的她也有。以至于现在,桑曼容就能肯定地说,昭宁将来的夫婿肯定已经在物色之中了——当然了,一个比较门当户对并且专一的夫婿也是算在注定的一生康平里的。
想到这里,桑曼容在心里叹了口气。人人都说她嫁个好夫婿再容易不过,但是她中意的那个偏偏毫无所觉。如果说昭宁还有帝后可以倚仗的话,她能倚仗的只有她自己了。不过她在想到更远的地方之前就回过了神,提醒昭宁道:“公主殿下,微臣刚刚说过了《士容》篇的这句,您能重复一下吗?”
“……啊?”昭宁还在想怎么让自己扬眉吐气,猛地醒过神来,现她刚才基本什么也没听见。“桑师傅,我还是不太懂,您再讲一遍吧?”
真是个鬼灵精。桑曼容也不戳破她,只把那句“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诚也”又重新解说了一遍。末了她问,“这回明白了吗?”
昭宁鸡啄米似的点头。她一贯记性不错,一篇文章读三遍差不多就能背下来了,更何况一句话?所以她这回很快答了出来。
桑曼容点点头。昭宁实在聪明,不枉帝后教导。若是再认真点,怕是也能做到和太子一般好。只是她的地位决定了她就算碌碌无为也能富贵一生,所以就没那么上心了。“先不说鸿鹄之志,公主殿下,您有什么理想吗?”
昭宁本以为解释完就好了,没想到后头还有一句,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桑曼容才教了她几天,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对这个师傅的好感——她原先还以为,和昭宥分开上课以后,她就要开始学什么女戒了;结果师傅一来,长得年轻漂亮不说,课程和之前变了点,但是完全和女戒不搭边,这让她十分高兴,对桑曼容好感倍增。而对于她喜欢的师傅,她自然想着认真表现,但是这个问题真心有点难。
想达到的目标?有啊,比如说她之前想的扬眉吐气。但是昭宁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会是桑曼容问题的答案。难道她会一辈子都准备和讨厌的家伙置气较劲来过吗?当然不可能。但是她要做什么呢?有什么东西能称之为长远的目标呢?
昭宁难得犯了愁。因为她从来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就像她以往的生活都被其他人一一安排好了一样。她对此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就和她太子哥哥将来要继承大越一样顺理成章。所以,她最大的目标,大概就是把大越公主这个名堂当好吧?
桑曼容听她不说话,不由得自觉失言。本来公主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哪儿还要什么特别远大的理想?她这么问简直有点强人所难了。这样的篇章,她也就讲解过后就算了,重点还是先让公主定下心。所以她赶紧道:“臣只是一时有感而。不如我们来看下面的内容吧?”
昭宁点了点头。虽然她这时候依旧没想出她要做什么,但是她开始隐隐约约地察觉,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的。所以她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呢,桑师傅?”
桑曼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作茧自缚,她对自己你说。她能说她的目标不是仕途,而是别的人吗?“臣现在的目标,当然是好好扶持公主殿下。”
昭宁不知怎么的,觉得对方没说实话。不过她现在更注意她自己的问题,所以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但没过几天,不仅是玉澜殿上下,就连太子昭宥那边的人,也都察觉了昭宁有哪里不一样了。
“奇怪,最近公主殿下都不来找我们太安玩了?”这回先开口的是伍正平。相比于父亲是朝中有名老狐狸司徒苏据的苏文轩,他说话一向直接,大概是遗传了做御史的天赋。“还以为上次那件事情没完呢。”他正好射完了一袋子羽箭,有空朝着公主的方向偷偷张望了。
“是啊,没错。”苏文轩小声附和道。他正在瞄准箭靶子,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异常。“没道理啊,灯谜那件事公主都记得一清二楚直到现在,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在乎了?”
太安站在苏文轩旁边,对此轻咳了一声。虽然他交友不怎么广泛,但是几年的同僚关系还是不错的。他并不介意他们偶尔用这种语气开玩笑,但是对象必须选合适。“公主殿下也许有事要做。”
伍正平偷偷地向他挤了挤眼。这意思明白得很,就是他根本不相信。换做是太子还有可能,但说公主有什么事情的话……她的事情不就是天天撒娇使性子吗?当然最后这句话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就是。”苏文轩松开弓弦,嗡地一声,箭飞了出去。他也没等报准头的侍卫回来,就继续道:“但是,这也是一种荣宠啊,我们想要都要不来呢。你说是不是,正平?”
两人互相交换了眼色,都为对方的揶揄语气感到好笑。由于昭宁总是针对太安,他们私底下都开玩笑,说这是荣宠。这话在现在悄悄说还可以,不过等昭宁再大一点,就不能再这么开玩笑了。
太安无奈了。他一直都没觉得这能当笑话说,因为真传出去又会是麻烦。别人不说,太子殿下就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多做少说。而大概是他运气不错,太子殿下骑着马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吴修永。“你们两个,”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竟然都还不如太安射得准!”
原本笑嘻嘻的两人立刻呆住了。因为太安是伴读里年纪最小的,又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力气总是最小的。不可能吧,他们的箭有那么歪吗?
“殿下说得没错。”吴修永也一副十分吃惊的表情。“我一开始就说了吧,我果然是小看你了,太安!”
“谢殿下夸奖。”太安倒是不怎么兴奋。知道他们开始学骑射,太曲已经给他在家里准备了一张弓,说是勤能补拙。
苏文轩和伍正平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因为他们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又是太师傅?”看见太安点头,他们都啧啧咋舌。太子师太曲……果然是一如既往地难对付啊!太安在课业上压了他们一头就算了,现在就连弓箭这样的也要压他们了吗?
“赶紧再去练三袋,那么点准头,孤还要你们有何用?”昭宥佯怒道。“修永,你去指点一下他们。”
三个人都应了是,然后走到了前头的位置去。昭宥也下了马,顺口问了太安一句:“宁儿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回太子殿下,没有。”
昭宥先是略微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宁儿这回真的长大……”他话没说完,只望着昭宁那边看,依稀能认清自家妹妹还在尝试拉开一把小弓。“反正你记着上次孤和你说过的话就行。”他最后道,“孤还等着你继续刺激他们呢!”
虽然心想太子殿下您也没比公主大多少,但太安很快应了是。刺激其实意有所指,因为他早两年就已经决定要参加恩科。他爹爹太曲并不是越国旧臣,而是在前朝天子禅位之后遗留下来的旧臣。而他爹爹的老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邹南子,同时也是前朝旧臣,改朝换代时自饮鸩酒而亡。
邹南子对太安来说就是祖父一般的存在,所以他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这倒不是说他对取代前朝的大越心有怨恨——要知道大越比前朝治理得要好得多——而是觉得邹南子死得实在不值——若是邹南子能活到现在,早已桃李满天下,何至于有那么一种死法?说起来是忠心,其实还是不值得。所以他的目标,早就已经确定好了——人生四大喜的最后一种——
金榜题名。
第六章 一日三秋
其后的日子似乎真的应了太子殿下的话,过得十分平静。课分开上了,骑射后来也分开了。太安很久没有再见到昭宁,自然没被她找麻烦。这让他想起来的时候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昭宁一向很少哭,至少他就只看见两次。第一次就在灯会上,让他被公主殿下整整惦记了三年;第二次是在宫里的花园子里,很明显昭宁在逞强,都不愿意给别人知道她在哭。
其实从倔强好胜这点来说,太安很欣赏昭宁。不管昭宁怎么为难他,至少都是有正当理由的,比如说行礼什么的。但是成为唯一被针对的那个就不怎么好过,还好太子殿下会帮着他解围。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太安对此做出正确的判断,公主殿下聪明是很聪明的,就是用得不大是地方。不过现在看起来,多了一个温柔的新老师,大概就有所好转了?
太安一方面觉得欣慰,一方面又莫名地觉得有点儿空落落的。他都习惯了时不时地被找麻烦,如今这么一空闲,竟然觉得有点儿无聊。说到底,他就从来没有介意过这件事,根本就是跟着太子殿下,把那种宠着让着的心态挥到十成十了——公主得罪不得,他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当然还是看开点好。
意识到他自己竟然有点想念之前的生活之后,太安觉得他最近肯定是松懈了。不介意是一回事,占用时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可是誓要替邹南子挣回天下的名声的,对于这种情况不应该感到高兴吗?因为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读书了啊!
太曲推开自家书房的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儿子在案前写字的身影,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他只有一个夫人,夫妻恩爱,但是生太安的时候因底子虚弱,难产死了。他从没想过续弦,一方面是因为夫妻情谊,一方面是因为他还要照顾师母一家。这样下来,也就不免对唯一的儿子要求更加严格,因为他觉得这样才对得起早逝的师傅和夫人。若是太安以后能出人头地,他哪天归西的时候也就有了交代。
但是这件事一开始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太安从小聪慧,很得邹南子喜爱,以至于在邹南子出事之后,太曲一开始都不敢告诉儿子实话。但是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小,纸包不住火,太安没过多久就知道了。在知道这件事以前,太安还是一个和普通孩子一样的男孩,充其量比较聪明识大体些,但总体还是比较乖巧可爱的;知道这件事之后,也不能说变得不乖巧,而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了,脸上好几天也不能见个笑容。后来,大越改官员举荐制为恩科选拔,刚刚八岁的太安就瞄上了这个目标。
太曲曾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他对儿子是不是太严苛了。他作为太子师之一,当然知道昭宁一直在找儿子的麻烦,但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开始的时候,就连他也没认出灯会上的那个小女孩子就是当今公主。他也没想到,后来那么阴差阳错,公主记性又那么好。他作为一个前朝旧臣,能在新朝里谋得一个一官半职就已经是帝后恩典,做事自然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了给人抓住小辫子,就更不可能去惹公主了。儿子受了委屈他知道,但是他却不能帮着出头,反倒还得倒过来训斥儿子要让着公主,那些大道理他自己说得都心虚。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地位摆在那里,他总不能抛了对他有恩的师母一家不顾,去给儿子争一口气吧?更何况他们这么尴尬的出身,若是不能做到最好,总是有人来替他们的位置的。太曲心知自己以后无法给太安留下什么荫蔽,只能狠下一条心,让太安自己去走出一条路。
既然有那个心思,就要做到最好。
正是本着这样的想法,太曲一定要让太安在太子昭宥身边的人里表现最好。要知道,当今帝后十分恩爱,太子又是个一心向学的,兼之天下太平,太子这位置立起来就没什么可能变化了。只要能让太子觉得太安有可用之处,这接下来的仕途不说平步青云,也肯定能顺畅得多。他们家八代书香世家,岂不是这种出路最好最有盼头?
幸而太安很懂事。他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但从来没有抱怨过。太曲有时候会想,儿子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公主的针对呢?还是说只是习惯了而已?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太曲都从未听过他的怨言。这也就意味着,在别人家的孩子还能对着父母撒娇的时候,太安就已经让自己成为一个大人了。只有大人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做或者你不想做,而是你能做或者你不能做。
一个在童年里经历了天子禅位、改朝换代、恩师殉朝、背井离乡、艰难谋生的孩子,的确没什么可能有个幸福的、无忧无虑的总角时光。
太曲这么安慰自己,但是依旧没忍住心疼。只是这种心疼还不能经常表现出来,因为他不想让太安松懈。万事开头难,他们还什么事情都没做好呢。等到他能看到儿子有出息的那天,他才能真正安心。
对于自家爹爹的这种情绪,太安或者察觉到了,或者没察觉到。他只知道,他爹爹是绝不会害他的。而且目标是他自己定的,他也不觉得辛苦有什么。只是在读书的间隔里,他偶尔会瞥到书架上的那个黄花梨木小盒,总是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总想不起来到底想了什么。也许这就是一种习惯吧,总是要慢慢戒掉的。
而昭宁那边倒是没有这么多事情。自从她觉得她不能把和人较劲当成是她自己的终生大事来奋斗之后,她也就对故意玩找茬的游戏没什么兴趣了。想想,太安比她大四岁,又曾经是邹南子教过的学生,而邹南子的水平从太曲身上就能看出来;所以灯会那时候,太安会猜出正确答案,当然是十分正常的。她只不过觉得被拂了面子,就死活找对方麻烦这么多年,也完全够了。
其实她一般不会对一件事执着这么久,但是她每次看到对方淡淡的不在意神色就气打不过一处来——一开始不知道她是公主也就算了,后面知道了以后,总有一种“因为你是公主我才不和你计较”的感觉。这只让她更觉得需要继续找麻烦,看看对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结果,还没等太安崩盘,她就先觉得自己无聊了。
昭宁决定,如果下次见面的时候,太安好好地给她行个礼,之前的事情就都算了。至于那个吴修永,她已经意识到想在骑射方面赢过他有难度——一个女孩子要怎么和一个比她大六岁的男孩子比力气,而且男孩子还是练家子——所以只能决定另找别法。而不得不说,如果在学业上胜过一筹的话,她也不是不能做到。
所以一向对昭宁的好动头痛得要死的宫监们突然现,他们公主殿下突然变得安分了。整日里基本不怎么出门,抓着一个师傅就扎在书房里,就更别提说也不说就偷跑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情,但是又不能忍住不想,公主殿下该不会是心情不好吧?一群人瞬时又担心起来,各种探头探脑,最后还是昭宁不耐烦地把他们都赶到离书房远远的地方才作数。
而实际上,如果昭宁不主动去找麻烦,两边人能碰上的概率简直微乎其微。什么事情都岔开来,宫里又那么多条道,简直就连远远地碰见都是奢望。反正昭宁再想起她曾经想过的好好行礼就算了的那个想法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快一年。
这次还是新年刚过,太安按例去朝明殿给太子请安,等第二天正式开始继续他的伴读生涯。而那时候,昭宁刚刚和她太子哥哥说完话,正准备走。她出门的时候,就看到外头一个少年长身玉立,眉目之间表情清淡,正等着宫人通报引见。
若不是那标志性的神情,昭宁一瞬间都没认出来他。因为加强了锻炼,太安的个子窜得实在有点快,都快让人不敢认了。其实不仅是他,其他几个伴读都长得很快,只是昭宁碰上的正好是他而已。她略有惊讶,脚步就慢了一下。
太安原以为里头是个别的什么官员,这会儿眼角不经意地一扫,看见那裙角的颜色和花纹,眼皮立刻就是一跳。他也没敢抬头,直接就撩起袍子跪了下去。“微臣太安,给公主殿下请安。”他心里有点儿叫苦不迭,这都是什么运气啊!在正月的时候第一次来皇宫里,就能碰上公主?
昭宁没说话。她觉得太安的声音好像也听起来有点儿不一样了,似乎有点儿哑?可在她记忆里,太安声音一直都是清亮亮的啊?唔,她才不会承认,她最喜欢听那样的声音说公主殿下了。她皱了皱眉,不过总算及时想起来她之前对自己的承诺,就道:“起来吧。”既然对方一点儿也没表现出对过去有什么看法,她乐得揭过去。
太安没想到昭宁这会儿这么快就让他起来了,还愣了愣。公主殿下是真改性子了?还是说她已经忘记了?他恭恭敬敬地站起来,但是依旧垂着眼。昭宁还没走,他自然是不能贸贸然地盯着公主看的。
昭宁这会儿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她泄气地现,他们之间原来大概有一个头的差距,现在好像有一个半头了。和窜得快的个子相匹配,太安的眉眼也长开了。他本来就长得眉清目秀,现在大了一点,有几分棱角,倒是显得更英俊了些。
太安察觉她的视线,有点儿站不住。这么久不说话,莫非他又哪里惹到这位小祖宗了?“公主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么?”不会又准备和他玩找茬吧?
昭宁哪里有什么可吩咐的,只是很不甘心地现她又没比得上太安的个子而已。所以她听着那种略有点哑的声音就有点烦,只道:“要多多注意身体。”然后就抬脚走了,一边走还在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已经答应自己不再找对方麻烦,个子什么的完全不是一件事!她肯定还会长的,是吧?
多多注意身体?太安愣住了,没忍住摸了摸脸。他自觉得身体不错,难道他脸色看起来很差?不过这时候,引路的宫监也出来了,他就没再想这个。
第七章 随驾南巡
太子昭宥一如既往地待在书房里。他见太安进来,脸上就先浮出了三分笑意:“在外头耽搁了?”他现在也不过快七岁的年纪,但是一日变得比一日快,现在言谈举止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君王了。
“回太子殿下,微臣正好见到公主殿下出去,所以就等了一会儿。”太安鞠躬回道。太子比他先开口,就意味着太子不要他跪了,他也总该有些眼力见儿。
昭宥仔细地打量了下他脸上的表情。昭宁最近懂事得多了,但是他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忘了那些隔阂。而在确定太安没有任何异常之后,他才开口道:“孤身边的人里,就属你最上进。等冰雪化了,父王母后有意向南巡,你可愿去?”
太安心里咯噔一跳。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而昭宥这说法明显像是在确定了。就算他还没有怎么接触朝中事务,也知道当今帝后这可是第一次南巡,随行的意义非凡。如果他之前知道的话,肯定会先征求太曲的意见,但是现在这么说估计不大妥当。他跟了昭宥这儿久,也知道这位主子不喜欢绕圈子,也不喜欢拖拖拉拉,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若是去的话,他自然能多得到些表现机会,不过这样学习的时间至少能减掉三个月;而若是不去的话,太子走了,他留在雍都里自己学?
这利害关系并不用多久就能判断出来。“微臣愿随太子殿下鞍前马后。”太安果断地说。书可以挤时间读,南巡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
昭宥笑了,这让他的脸带上了几分孩子气。“他们还和孤说,太安你一定读书读傻了,孤看你是一点也不傻么!”
他们……?太安愣了半晌,然后终于想到了他那几个损友,不由得有些咬牙。都喜欢看他变脸,到现在怎么连着把太子殿下也一起带坏了!
昭宥笑够了,这才继续道:“孤就是问你一句。文轩和你一起去,可以回去准备一下。”
太安点头应了。太子带他去是因为他最上进,苏文轩恐怕是另外一个原因——他爹苏据是朝中司徒,负责国库,很得帝后看重。而伍正平的父亲伍丛是御史,这可是个清官,和南巡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吴修永,恐怕更不想去——他一心就想着出塞去军营历练呢。
昭宥见他应得快,不由得又笑了。“想到什么了?不如和孤说说?”他要带太安自然是有道理,不然何必带。
太安想了想,斟酌着用词道:“陛下和皇后这是要去整治河工吧?”要知道水利一直都是新朝的大事,光看负责此事的墨季同墨工正没有几天能安稳地待在雍都就知道了。他们北有洛水南有呈水,都是大江大河;如今整治得差不多,就有人将南北运河的事情递折子了。他隐约听太曲说过几次,帝后一直都是非常关心这方面的。
“说得不错。”昭宥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算他不大,也知道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雍都到洛水边上、再一路考察去呈水到底要多少花费,所以要做的肯定是正事。这次随行的有左司马、司徒、工正一系列负责此事的官员,太子师里也去了一个孙期,都是能出谋划策的。帝后带上他自然是为了培养接班人,而他想带上太安是要培养左膀右臂。孙期教他要知人善任,他现在就正在学。而如今太安一点就通,就让他对他自己的目光满意了。“虽然估计帮不上忙,但是多学多看,对以后总是有好处的。”
这话就说得非常直白了。太安赶紧跪下去,谢过恩典。大越注重实干,官员要升职都是一层一层地考校上去的。若是他有了经验,又能在恩科中有不错的表现,那将来就板上钉钉的好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太安这才告退。出了这么件大事,他也不停留了,直接匆匆忙忙地出了宫,想赶紧回去告诉太曲。
其实太曲早已经听说了这件事的一些风声。他估摸着帝后迟早都要南巡,只不过这回听见确定却是在自己儿子的嘴里。他又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太安做得不错,太子对他青眼有加;担心的是,他估计自己不在随行的队伍里,也不知道儿子一个人跟着去行不行。怎么说太安也才十一岁……
太安看他不知是喜是忧的表情,不由得轻声道:“此行如此重要,孩儿会谨言慎行的。”
太曲心一抽。看着懂事的儿子,他却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最后他叹了一口气,道:“也要照顾好自己。”
其实南巡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要人命的差事。要知道太安又不是要做事,而是去跟着学点东西的;而且无论怎么说,他是个伴读,又不是书童,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点。大越前几年整修了全国官道,马车跑起来基本也不怎么颠簸。算起来,除了路途遥远,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而且随行官员大多数是朝中的实权派,做得好了只有好处没坏处。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的话,就是昭宁也要随行,还有刚刚会说话不久的小公子昭宇。这是有原因的,而且是大越最避讳的事情。太曲特意提醒太安绝对不能提这件事,也最好让着昭宁,别再起冲突。然后平时就是多做事少说话,多学点为人处世;若是能学到墨工正、乐左司马、甚至于皇后的一星半点本事,那简直就是完美了。
太安一一记下了。其实太曲不提醒他也知道那个忌讳,毕竟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就是帝后若是出远门,就一定会带上所有孩子。不过当今天子没后宫,也就一个皇后三个孩子,全带上也不算什么麻烦事。想要死得快的人才会去戳天子的逆鳞,他才不会那么傻。
至于昭宁,太安觉得应该没什么事情。对方都让他注意身体了,那还能有什么问题?相比之下,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更重要。
而玉澜殿这头,昭宁倒是十分高兴。她在宫里早待得闷了,如今有机会出去散心,自然觉得不错。而且还在教她的孙期也一起去,她就更高兴了。所以她知道她太子哥哥带了太安和苏文轩去的时候,只意思性地撇了撇嘴:谁怕谁啊,她这头还有桑师傅呢,有才有貌又温柔,到时候一准把一群人都比下去!
必须说昭宁这次料得不错。因为还没到出的日子,原先说不去的吴修永就腆着脸去求昭宥,让他也一起跟着去。其余几人都对他斜眼相看,这货又是打什么主意?吴修永本不想说,但是最后还是没挺过苏文轩和伍正平的联合套话,因为还有太子给他们俩撑腰。
“我听说,桑曼容也会去!”最后吴修永豁出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想看她一眼而已,你们千万别和我家老爷子说啊!”
一群少年都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伍正平最大,喜事已经定在了年内;苏文轩其次,也已经定好了亲家。接下来就是吴修永了,所以他们才故意这么做。
“修永,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人家桑师傅是天仙下凡,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伍正平先开口道,语气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我得说,正平说得不错。”苏文轩也不看好此事,因为他听他爹露出来的口风,大越朝中第一未嫁美女桑曼容早就心有所属了。至于嫁了的,那当然是皇后了,哪儿有人敢打主意?
吴修永涨红了脸。“我真就是看一眼!你们怎么都不信我!”然后他注意到一边没开口的太安,“看看人家小安子,就相信我!”
太安差点没被他的昵称给恶心出来。他揉了揉额头,在几双视线的注视下终于开口了:“我也觉得你没戏。”吴修永明显对桑曼容有好感,但他哪只眼睛都看不出桑曼容那样条件的美人会喜欢这样的毛头小子。“还有,说过别叫我小安子。”脑子直来直往的吴修永表达自己人的方式简直是令人指——他是小安子,伍正平是小平子,苏文轩是小文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听,是可忍孰不可忍。
显然伍正平和苏文轩和他有同样的看法。伍正平高兴道:“看,我们第一智囊也不觉得你能行吧!”至于苏文轩,对太安比了个大拇指,“你这最后一句补得真是特别好。”
吴修永完全不可置信。他认识太安的时候,对方明明还是个腼腆的书生;怎么过不到一年,就变成这种情况了?“你……你……”他一着急,就说不出话来了。
昭宥一直在上面笑着看他们,在背后指使的感觉一向特别好。等到这时候,他终于出来下了个结论:“你可以去,但是不能给孤添乱。”父王说定北侯还想让儿子被管教管教再送到塞北去,那就先留在他这里管教吧。
吴修永立刻大喜:“多谢太子殿下!”然后就开始向其他人挤眉弄眼地示威,完全无视他们看他的无奈表情。
没看出这是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吗?怪不得吴家世代忠良,这也真是太好骗了!三个人都在心道。而接收眼刀最多的太安表示他很淡定,因为他已经现了,如果太守君子之道,吃亏的就是他自己。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学乖了,转嫁给吴修永呢。至少这不是说他得公主荣宠那样的危险玩笑,是吧?
第八章 蛛丝马迹
三月桃花浪,江流复旧痕。
等到春水开始冲开冰面奔涌的时候,雍都里的车队也浩浩荡荡地开始南下了。因为是正规大事,一路上的州郡县都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贵人。若是洛水和呈水之间真的能建起一条运河,那么沿岸地方一定会跟着漕运一起繁华起来。
不过这都不在昭宁的考虑范围里。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但是相比于两岁不到的时候去的绛都以及三岁时候去的塞北草原,现在的她当然更能自己出去玩。她一路上看见什么都觉得很新鲜,以至于负责照顾她的侍从不得不时不时地提醒她要注意安全。因为天子和皇后每到一处都要带着大臣们去实地探察一下,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忙的。昭宁跟着去了一次就没兴趣了,所以这个重担最终就落在了桑曼容肩上——在必要的时候看住昭宁,别让她到处乱跑。至于这杀手锏,当然就是名正言顺的上课了。
虽然昭宁对于“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竟然还要上课”这种事颇有微词,但是这实在也没得选。想想她太子哥哥这次出来的事情是什么——跟着父王母后司马工正什么的一起去看一些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地势山形——她觉得她还能坐在一个舒舒服服的屋子里头念书实在是太幸福了。不过想是这么想,外头春意盎然,她还是没忍住眼巴巴地往外瞥。若是他们早些回来就好了,还能被带着出去逛逛街市;晚的话,就等着直接去下一个地方吧……
昭宁正自己想着,不经意间注意到桑曼容也正在朝外看。她顿时高兴起来,觉得她师傅肯定也是想到外头去转悠的。“桑师傅,不如我们偷偷一起出去好不好?早点回来,父王母后都不会现的。”
桑曼容正有点出神,闻言立即否定道:“这可不行。怎么说也得等……等随行的侍卫们回来,公主殿下才能安全出行。”
昭宁没听出她的停顿是为什么,闻言马上扁起了嘴。难道她刚才看错了吗?她师傅之前只是在看景色而已?她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下,心想她桑师傅一出雍都就魂不守舍的,肯定哪里有问题。还不告诉她……真以为她什么都看不出吗?
不得不说,今天昭宁的运气不错。没过多久,外面就隐隐传来了人声,很快就有人进来通报,说今天事情十分顺利,帝后以及随行人员都已经回来了。桑曼容看时间到了,就结束了今天的课程,然后告退。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一条小尾巴就跟上了。
太安一回来,就赶紧回房去换衣裳。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一般都分开几路走。太子的队伍走得慢些,因为有大臣要适时地给太子讲解有些必要的知识,他们这些伴读都沾了光。而他们今天下河的时候,人手不大够用,他就临时去帮忙了一把,现在衣服下摆湿透了,上面也都是泥点。三月的风不太冷,但是水还是冰的,一路回来,他已经打了好些喷嚏了。
不过太安觉得很值得。因为按照轮流,今天他们这队是乐常带的。乐常是大越左司马兼任远安候,其父是早前几十年就闻名天下的竹山散人乐原,制造机关弓弩之类的技巧无人能及。而且他还直接负责大越朝中铸造监,监制武器器械,说是整个大越朝中最重要的机构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一路亲眼所见所闻,太安真是不敢相信,一个还没到不惑之年的人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太曲说只要他学到一点皮毛就是完美了——因为乐常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完全对得起他的官职。比如乐常今天教导太子的很多东西,他有很多根本就没听过。
虽然乐常还算年轻,但是他已经在朝中当职了十几年。听说当年大越还是越国的时候,是当今皇后去把他招揽到麾下的,当然那时候皇后还是个夫人;按照乐大人的说法,皇后是个比他还聪明的人,所以当时他才答应。太安相信这点,因为那时候天下诸侯争霸,基本哪个国君都希望能招揽到乐常这样的人才;越国见机快,又有行动力,所以最后才能得天下。皇后的贤名天下皆知,不知道他这次有没有希望见识一下……
想到这里的时候,太曲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因此没有听见外头细微的动静。他加快了换衣服的度,打算赶紧弄好,然后把今天的笔记整理出来。不过他们才出雍都几天,可不能这么快就病了,还是先喝点热水再说吧……
这么想着的太安一边打理着身上的衣裳一边转出了屏风,却现自己房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看清楚背影之后,他顿时把他刚才想的事情都忘掉了,眉头又是一跳。怎么回事?公主殿下扒着他的门在往外看什么?帝后节俭,住的行馆不大,但是住的地方和他们这些臣子住的地方还是有些距离的吧?
“……公主殿下?”太安走过去,不确定地叫了一句。公主走错地方了么?
昭宁被吓了一大跳。她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空房间,没想到竟然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冒出来一个声音。结果她回头一看,又是那张清淡神情的脸,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句:“怎么还是你?”然后她意识到她还开着门,赶紧往外看去。还好她声音不大,外面的人并没有听见。“你一会儿再说话!”
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这里是他房间吧?太安为她的语气皱了皱眉。他还想问为什么公主会突然跑到这里来呢!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话,他也起了点好奇心:外头生了什么事,值得公主这么偷偷摸摸地看?他侧过身,很容易就从昭宁头上的门缝里看了出去。
太安住的地方已经算比较偏僻的,外头是个园子,栽着几丛翠竹。都是雍都里出来的人,对这种小家碧玉的景色见得多了,所以平时基本算是人迹罕至。不过这时候外面却有两个人,一个他这几天里天天见,身上的青衣布袍还没换下来;一个他声音有点熟,半张侧脸非常漂亮。因为两人的声音也不大,又隔着有点距离,他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大了些……算了吧……”这是男的声音。
“……放弃,就不是……”这是女的声音。
他们似乎话不投机,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男的叹了一口气,先走了;女的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擦了擦眼睛,也走了。
这是在做什么?太安完全没看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声音就是他当初在马场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女的就是桑曼容?她果然长得很好看。不过,乐左司马和桑曼容……什么时候有私下里说话的关系的?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一声轻微的松气声,然后有个脑袋撞上了他的胸膛。
“哎哟!”昭宁没忍住叫了一声。她转过头,看到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的太安,“你怎么……你也看到啦?”
太安直觉刚才生的事情不适宜往外宣传。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两个大人正好是男未婚女未嫁,传出去都不好做人。于是他赶忙摇了摇头,道:“微臣什么也不知道。”
昭宁本就是跟着桑曼容过来的,没想到撞上这么一幕,周围又没什么地方能躲的,她才猫着腰钻进了最近的屋子。谁能想到这屋子就是太安的……她抬眼四处环扫了一圈,才道:“你今天什么也没看到,包括我,知道吗?”
其实太安有点想知道她是怎么摸过来的,但是回想了他三年的血泪史,觉得还是不问比较好。而他现在再想了下,突然就回过味儿来了。苏文轩曾经暗示过桑曼容虽然没嫁,但是早已经心有所属,难道就是……不过这话应该没人和公主说才是啊?自己现的?他就说了吧,公主殿下机灵劲儿很够。
见他点头,昭宁满意了。她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她师傅那个等是在等某个特定的人啊!怪不得……外头没人了,她抬脚刚想走,却突然注意到太安鼻尖下边有个泥点,顿时乐了:“你们今天是下田还是下河了?”
“啊?”太安刚才急着出来,也没注意仪容到底怎样。“回公主殿下,下河了一趟。”
“哦,你竟然下河了?”昭宁印象里的他每次都是一丝不苟的书生模样,这时候颇感新奇。还是能吃苦的,她小看这人了嘛!她有心想再问几句,不过想到她再不回去又有一大堆人会急得团团转,于是干脆省了。“那要记得梳洗一下。”说完这句,她就推开门走了。
太安莫名地摸了一把脸,怎么一会儿是注意身体一会让是注意梳洗的?然后他回身去照镜子,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大概刚才太着急了,衣摆的泥水溅到了一点在脸上。他拿湿巾擦掉了,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个明丽的笑容。果然,公主不找茬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第九章 暗拉红线
又过了十几天。銮驾一路南行,走走停停,将要进入舒州牧治下。这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州牧正是国舅虞城,也正是皇后的哥哥。兄妹俩平日里相见一般只在年末官员述职之时,所以这次国舅自然会好好提他们接风洗尘。对于随行的大臣来说,这就意味着终于能用宴会来好好休息几天;对于太安来说,他上不上席都无所谓,所以他更想留点时间在州府所在的云阳城里看看,或者是把落下来的功课补起来。
他的后一个想法遭到了同行的吴修永的强烈反对。“太安,你学得已经够多了,还看什么啊?不如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听说虞国舅治得一手好城,云阳是南边最繁华富庶的地段了。在这种地方,你怎么还能想到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在其他人的强烈反对下,他终于收回了那些叫法,直接改大名了,包括太安。
“你很闲嘛。”太安对他的说辞毫无反应。他和吴修永可不一样,虽然他们私底下开吴修永的玩笑最多,但是吴修永的确是他们之中最有资格纨绔的子弟——想想看,曾祖父是大司马,祖父为大越捐躯,他爹是右司马兼远安候,还是当今天子的铁杆兄弟;也就是说,只要吴修永不做杀人放火那样的事情,下半辈子绝对不用愁,更何况他只是好玩而已。“我有事要做,你和文轩一起去,就不用拉上我了。”
苏文轩本在一边看戏,这会儿也没忍住,嫌弃地道:“我和修永?那我才不去。如果到时候出个什么岔子,我拉都拉不住他。”他家里顶多有些算数天赋,论蛮力是绝对没有的。
吴修永被他们俩挤兑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不是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吗?那他现在是怎么回事?他悲愤地想到。不过虽然如此,他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听我爹说,云阳风土人情好,有很多特色的吃食!还有很多美女,随意在街上一走,就能碰到一大把!”
“哦——”太安和苏文轩都不约而同地拖长了音。又是我爹说,吴修永凡是说什么开头就是这三个,以至于不管是真是假,吴永嘉光辉的大将军形象都在他们这些伴读的心里碎成了渣。
“吃的是可以考虑……”苏文轩先道。他对金银珠宝的兴趣还抵不过对一桌美味佳肴的兴趣,所以吴修永这个提议也算戳中点。只是女人嘛,也就是吴修永这种不上不下年纪的最没抵抗力。他自己已经定了亲,对方也是大越朝中高官之女,自然对什么民间女子没什么其他想法,而且猜想才十一的太安更不会有兴趣,就接着拆穿道:“什么美人,有桑大人漂亮么?”
太安听出他是故意用吴修永自己的话去打他的脸,也不戳破,只道:“那当然是桑大人美,民间的庸脂俗粉怎么能比?只怕是有人求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吧?”
“那你们也不是没看到吗?”吴修永涨红了脸道。他本来随行就是想要为了趁机见桑曼容一面,没想到帝后的安排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为了提高效率,出门都要分成三路不说,女眷更是不可能带到堤坝上去的。就连公主,一般都见不到,更何况她的师傅?另外,吴修永对水利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这些天都十分无聊,自然想要找乐子。
太安想起来他看的那张侧脸,正想说看到了,然后意识到这应该是个秘密。于是他没接话,只露出一副笑而不语的表情。
吴修永直觉这种反应不好,急忙继续道:“呃,那个,反正你们不是也想出去那个什么吗?咱们一起去又怎么样?”
苏文轩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体察民情都说不出来,恐怕太子殿下也只能指望他去守边关了。不过他们打闹习惯了,现在也差不多,总算收了收笑,正色道:“太安,一起吧?左右大家一起出去,还能有趣些。”
太安刚才也就是抱着揶揄吴修永的心,这时想了想,也点了头。“行,等下就走吧。”反正苏文轩领着会方便得多,而且他现在不答应,吴修永接下来的几天也肯定不会消停。那还不如先让他定一定,省得接下来几天都来闹他。
苏文轩眨眨眼,笑了。“那正好,让修永给我们付账。”
“为什么?”吴修永正在高兴,听到这句话,猛地反应了过来。“你爹不才是管钱的吗?”
“那管的又不是我家的钱,是天下的钱。”苏文轩淡定地回答他,“所以只有靠你啦。”
虽然他语气逼真无比,但这依旧还是玩笑话。他们都是官宦子弟,花钱的时候也要考虑一下影响,不去太贵的地方,结果也基本都是均摊的。吴修永知道这一点,但是每次还是要先跳起来一遍才行。太安对于他们的相处模式已经习惯了,也不多说,直接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头三个少年轻松出了行馆,一路优哉游哉地朝最热闹的街道走去;另一头,昭宁也扮演了吴修永的角色,好说歹说,最后才让桑曼容松口——她拜托她太子哥哥去帮忙绊住父王母后,让他们没时间,然后自己再去撒娇,才找到机会去让她师傅带她出去。
问为什么?当然还是为了她之前看到的事情了。她师傅管着她,根本没什么时间去和意中人交流嘛!昭宁曾经考虑过和她太子哥哥一同出去,但是最后想,她说要跟去也没用。第一,众人都要做正事;第二,乐常还不一定能和她们分一块。怎么说都是需要时间,时间长了熟悉了,那还不就水到渠成了?
而且,这回昭宁还特意打听了,虽然乐常最喜欢做的是钻在工场里不出来,但他没事的时候喜欢拿个扇子喝点小酒装风雅;云阳又一向是风流士子们的汇聚之处,他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这机会的。而且,她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乐常的行踪,还怕碰不到人?
她兴冲冲地出了门不提,这边昭宥却是有点如坐针毡。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件事。虽然他觉得拉郎配什么的还是要看本人感觉,强扭的瓜不甜,但是架不住昭宁几次三番地来求他。所以他答应了在适当的时候过来问些事情,之前也在帮她一起打听好了乐常的动向。说起来是不大对得起他们的乐左司马(要知道他之前拒绝了多少提亲),但是桑曼容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女人。除了年纪不大般配,其他方面还是很合的。
“今日里天气不错。”虞婵一手执白,落下去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
昭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正在坐在另一侧的自家大儿子。“适合郊游踏青,我们却在这里下棋?”话虽然这么说,他只拈起来一个黑玉棋子,按在了棋盘上。
“这种机会应当让给年轻人。”虞婵噙着笑道,眼睛盯着黑白子,注意力似乎完全在棋局里。
“咱们现在就已经沦落到必须看别人出游的程度了么?”昭律故意道。“如果寡人没记错的话,乐爱卿可比寡人大一些。”
“乐爱卿一心为国,至今一人进出,偶尔也是可以网开一面的。”虞婵总算看了他一眼,语气略有揶揄:“不然你愿意分一个孩子给他?”
“夫人这是提前看出了寡人想要个休沐的心么?”昭律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寡人也体谅他的辛苦,但是要这么做的话,那寡人还是宁愿做那个必须看别人出游的老头子。”
“孩子在一边呢,注意点言辞。”虞婵嗔了他一句。随后她又道:“多年未回,也不知道云阳今年春-色如何,助兴与否。”
昭律一脸若有所思。“要等,也不能再等了。就算是只这一回,也得让乐爱卿看看。”
一边的昭宥越听越觉得不对。他本来想,试试这一次,不行以后也就不搅合了。但是现在问题在于,他还不知道这事情结果如何,就好像已经被人知道了,知道的人还是他们父王母后。虽然听他父王母后的意思,好像是也有意让乐左司马成家立业;但他和昭宁做这件事之前并没有问过他们,所以他现在坐在边上,一言不,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他自己正在认真端详棋局。
他这头不大顺遂,至于外头,昭宁和太安两拨人倒是先碰上了。
第十章 落花流水
其实昭宁想去牵线搭桥的想法是很好的,而且也不算自不量力。她想得很好,两人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女才男貌,同在朝中供职,品行又都好得没话说,更何况还是男未婚女未嫁。虽然乐常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是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嘛!至于郎情妾意什么的,已经有了一半,那另一半培养一下,不就行了?
实话说,这想法其实没什么错。如果一定要说昭宁有什么地方考虑不周的话,就是她忽略了这里是云阳街道而不是雍都皇宫,不是所有人都对桑曼容偏向异域的容貌习以为常、并且像宫监一样不敢直视的。而出门时,为了隐蔽,她让随行的侍卫都跟得远了点。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她们被惊艳于桑曼容美貌的人围观了,而且是很多人,在大街上。虽然云阳民风不错,并没有当街调戏这种事情生,但是众人都在对她们侧目而视,并且纷纷议论,这种动静在就楼上很远就能看见,如果被乐常现了,他绝对不可能乖乖地坐在那里等她们过去的。
“师傅,也许你今天应该戴面纱?”昭宁有点绝望地问。人言一向传得快,而等她们突破重围,等到那个酒楼的时候,乐常说不定早听到消息走掉了。
桑曼容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她之前第一次去雍都的时候,没造成这种奇观——大概是雍都哪里的人都有,就不那么惊讶了?后面她呆久了,也就入乡随俗,不再用面纱。“说不定戴了面纱更遭人看呢。”她小声道,“这里的女子好像没那种习惯。”
昭宁一想也是。弄个鹤立鸡群的打扮,一样会被人注意。但是现在她们不能有失礼仪地直接冲出去,又不能坐等这件事失败,她瞬间犯愁了。而就在这时候,她的眼角瞥见了一个眼熟的背影,下意识地就喊道:“太安,这里!”
要说太安今天的运气,大概也不怎么样。他今天穿的这件衣服,正好是昭宁上次误闯进他房里时换的那件,结果就被认出来了。不过他自己当然不知道,而当他在街上听见疑似昭宁的声音在叫他的时候,他觉得一定是幻听了,因为他那时正和吴修永以及苏文轩从一家纸笔铺子里出来,手里提了一大包东西。
云阳近海,好的毛笔都是兔毫,适合写那种秀丽的小楷;还有纸张,生宣、熟宣、竹纸都薄得透明,虽然比不上贡品,但也绝对是不错的东西,而且在产地卖得不贵。作为书香世家,什么东西都可以省,文房四宝是绝不能省的,所以太安就买了不少,反正他们家肯定用得完。这是少见的能让他心情十分愉快的事情,所以他觉得在这时候有这样的幻听实在有点不可理喻——虽然公主殿下一贯讨人喜欢,但他也不可能时时都在想她吧?
不过显然,幻听的不止他一个。吴修永正在对苏文轩抱怨,说太安看那些纸张时候的表情都比看他时候的温和,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他还没说完,就觉得他听到了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疑惑地四处张望起来:“是不是有谁在喊你啊,太安?我刚才好像听到你的名字了。”
“什么啊,”苏文轩站在靠街边的位置,吴修永遮住了昭宁那边的情况,所以他完全没听见,“不是你一直在对太安说……”
“……太安!吴修永!”
苏文轩呆住了。这声音貌似是……好像是……可能是……“公主殿下?”
三个人一起转头,只看见不少人隐隐围成一个圈,还有议论声传来。
“长得好漂亮!”
“是啊,少有西南那边的人来吧?”
“听口音倒不是很像西南的……”
吴修永是他们之中个子最高的。他踮起脚尖看了看,脸色先是惊,再是喜。“真是公主殿下!还有……还有……”
就算他一激动说不出来,太安和苏文轩也已经猜出来了。和昭宁在一起的肯定是桑曼容,除了她没别人能产生这种反应了。
三个人赶紧走过去,苏文轩一边走一边还小声地问:“公主殿下这是要干嘛?不会让我们陪她一起吧?”别这样,他刚才还和吴修永商量好了去梨园呢……好不容易出来,秦楼楚馆不能去,也让他们长长见识,听个戏回去也好啊。如果半途公主加入,就算他们能说服太安,也不可能让公主知道、或者带她去啊!
太安不知道他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低落,只好道:“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至于吧?”她就算不再找他茬,但也没有能好到能同游的地步吧?
至于吴修永,他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率先走到了地方,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拼命向太安和苏文轩示意。好歹他还留了个心眼,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跪下去大喊“见过公主殿下”。
不过显然这话轮不到他们找。昭宁已经喊了他们有三四句,现在已经快没耐心了。“苏文轩和吴修永,你们俩赶紧去春华楼占个位置,我们一会儿就到。赶紧赶紧!”她一边说,一边对着苏文轩比了个口型“乐”。他们之前也算是同窗三年,上课时抛个小纸条对个眼色常有,这点暗示还是很简单的。
苏文轩是个人精,听了这话,再悄悄地看了一眼桑曼容,差不多就明白了。公主殿下这是要帮着桑曼容呢,哪有他们质疑的份儿?于是他马上就道:“是,微……我们一定很快就过去!”然后他拉着还没回过神的吴修永走人,没忘在最后留给太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他们三个人就他一个被留下来,肯定要被念叨了。
太安觉得他们在这点上完全达成了一致。但是留下他总比留下吴修永好,至少他对桑曼容是一点想法也没有的,不至于让公主看了不高兴。
而果然,他们俩一走,昭宁转头就训他:“怎么回事,叫你都听不见么?”她是公主,基本上没人能让她叫第二遍。
这种情况显然只能认错。“道上人多,微……我一时半会儿没有注意到。”太安道,因为太顺口,差点也和苏文轩犯了一样的错误。
昭宁看着两人急匆匆消失的背影,心里不那么紧张了,然后就注意到了太安手里拎着的东西:“这些是什么?点心?”云阳素来以精致的吃食、秀丽的风景闻名天下,她第一反应当然是吃的。
“呃……”太安迟疑了一下,道:“是笔墨纸。”
另一边的桑曼容原本没说话,闻言不由得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她本来就有些心事,他们的身份在大街上也不好相互介绍,所以刚刚也就点头算数。她之前也从没见过太安,这时候听了这答案,却突然恍神了:“敢问是太……家的公子么?”她省略了两个字,大人。
还没等太安回答,昭宁已经先说了:“叫太安就行了,什么公子……”在她心里,乐常还有孙期还有她父王,年轻的时候才能被称作公子。当然了,她太子哥哥再过几年,肯定也是能当得起这称呼的。至于太安嘛……她才不觉得会是!
太安没有理解她这种弯弯绕的想法,但是让桑曼容称呼一声公子,他也觉得不合适。“您客气了。”他本来想说桑大人,但是实在不适宜,只能硬逼着自己吞下去。
桑曼容略有诧异。在她印象里,昭宁就没这么针对过一个人,虽然这两个人现在也许都不这么觉得。“久闻太家书香世家,家教严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昭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她桑师傅的印象里,太安还是个不错的少年。他难道真是人见人爱吗?
太安观察她的脸色都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如今看她不说话,也直接闭了嘴,只对桑曼容客气地笑了一下。
桑曼容还不知道昭宁一定要去春华楼做什么,所以现在还有点心思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相处,不由得有些好笑。昭宁一开始叫的是太安,结果人叫过来,却是让其他两个去了,光留太安一个。说是责备也不是责备,更像是看见一个固定的人就使小性子。而太安呢,一副谨小慎微的纵容模样,也不觉得公主刁蛮,看起来倒是般配得很。只不过这身份嘛……
第十一章 情敌见面
桑曼容这头想着另外的些有的没的,那边快到春华楼的吴修永终于慢半拍地回了神:“占位置?占几个?”他略为兴奋,还在想要不要直接来一个包间。
苏文轩停下脚步,用一种略担心的眼神看着他。“其实,公主是让我们拖住乐左司马。”虽然他平时打趣吴修永绝对是第一个,但是在关键时刻他是不会故意开玩笑的。这也就是他之前一直劝说吴修永放弃桑曼容的原因,因为真的……不可能。
“……啊?为什么?”吴修永一瞬间愣住了。然后他注意到苏文轩少见的郑重表情,慢慢地回过了神,脸色瞬间就灰了。昭宁对水利和铸造之类的都没兴趣,自然不会自己去找乐常。那么就剩下了一个可能,为了和她一起的桑曼容。“公主殿下……不会吧?”他今天刚见到桑曼容,兴奋劲还没过去,第二个消息就是桑曼容早有喜欢的人了?
“你这样行不行?”苏文轩觉得不大妥当。他觉得这件事肯定要在公主一行来之前先和吴修永说,省得在见面的时候弄出问题;但是吴修永现在这个反应,还没等人来,先就肯定会被乐常现——这低落的情绪,一看就知道哪里不对吧?
吴修永虽然一般情况下是个直性子,但是他好歹也是司马家里出来的,逢场作戏这种技能没有像苏文轩那么优秀,至少也能算个合格。“那我也要看看!”他坚定地道,努力撇掉他自己的那些想法,“还不知道她眼光怎么样呢!”他这么说完,就率先进去了。
苏文轩站在原地,嘴巴略微张大了。他刚才没理解错吧?吴修永竟然怀疑乐常不是个好男人?那他们大越左司马的美名是怎么炼成的?不过他又想了想,觉得这绝对是因为吴修永还没接受现实,给自己找最后一个台阶下呢。
也罢,公主殿下让他们过来也是好事,早点知道就能早点看开,然后早点放弃了。等下无论生什么,他都要好好拉着吴修永。打起来大概不可能,但是就算吴修永要丢面子,他还想要呢。苏文轩想到这里,打起精神,也进了春华楼大门。
太安这边,三个人被一群人围着,移动度显然降低。这让昭宁比较心烦,不过她觉得,以苏文轩的机灵程度,如果找到了乐常,肯定会拖住他的——比如说不坐靠街的位置,比如说弄个包厢、听不到外头的人都在说什么。她有心想问下太安是不是会这样,但是现在不能问,因为桑曼容还在边上。
见她一脸表面淡定其实急得快上火了的模样,再看桑曼容还算正常的表情,太安觉得他大致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他刚才看见了昭宁的小动作,知道她先把两人派过去是什么意思。说句不大恰当的,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话再说回来,能让昭宁上心的事情一向也不多。看起来她真是挺喜欢桑曼容的……
只是,桑曼容不知道这件事,他估计乐常那头估计也蒙在鼓里。到时候等他们过去,岂不是要借着公主的名头压着两人,让他们谁都不许走?虽然这种目的估计不用说出来,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不用说两个大人了。公主就才这么点大,估计乐常和桑曼容知道了也不会怪她,但是他们这些个被叫来帮忙的……
太安默默抬头看了下天边,觉得今天最大的错误就是穿了那件衣服。他后面的日子还指望着跟着乐常多学点东西呢,应该不至于出什么意外吧?不过可能气氛尴尬就免不了了。如果就是陪行,不出其他意外,那应该还好——他现在只希望苏文轩已经把吴修永安抚好了,这样他们就不会出太大问题。
三人姗姗来迟,春华楼靠江那侧的二楼,苏文轩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上来就觉得正好,乐常果然在上面,并且坐的不是临街,而是临江,那就让他劝着换位置的口舌都省了。周围的客人里书生居多,大多都在吟诗作赋。虽然乐常对这些并不是很精通,但是他依然乐此不疲。那些书生不知道乐常到底是什么身份,所以一圈比下来,乐常倒是输的比赢的多。苏文轩好歹跟在太子身边读了四年书,倒是比他更有模有样。一起的人竟然是少年比大人更厉害,书生们都有些诧异,但也只当是惊喜。
苏文轩觉得这还不错,毕竟也不用他绞尽脑汁地想问题拖住乐常了。可是乐常不觉得有什么,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那些书生也不觉得有什么,没有参加的吴修永却觉得很有什么。按照苏文轩的看法,吴修永那是不甘心,直接就认为在诗词歌赋上输给普通书生的乐常配不上知书达理的桑曼容了。他坐在边上,也许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是一声不吭以及冷漠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乐常三十有五,官居高位,在朝廷中经历了十几年浮沉,如何看不出他心情不好?所以他趁着他和苏文轩都在人群里评点诗句的时候,压低声音问道:“修永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他了?”
这正是苏文轩感到头疼的原因。他这是要在两头做和事老啊!“不,没有,”他否认道,“修永那是自己和自己生闷气呢。”反正他现在绝不能说是因为桑曼容的原因,不然公主殿下该扒了他的皮。
就算乐常一向好打交道,这时候也忍不住扬起了一根眉毛。他又不傻,自然看得出苏文轩没说实话。但是他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到是什么原因,因为和他平辈论交的是苏文轩和吴修永的父亲辈,而他和吴永嘉的关系都能称之为出生入死的兄弟了。他想了想,觉得大概是青少年心理的原因,决定回去以后就给还在边关的吴永嘉修书一封,让他注意下自家儿子的成长方向。
眼看他不再追问,苏文轩暗自松了口气。他也很敬仰乐常,但是公主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得罪了公主殿下,就意味着同时得罪了太子殿下,那可是他的顶头上司啊!而且桑曼容那么好条件,又倾心于乐常,不是天大好事一件吗,为什么他们乐左司马就是不肯依呢?
乐常依旧觉得事情不大妙,但是这时候正好点评到他和苏文轩的诗作,于是注意力就转移了。一群书生各自评点,总结这轮还是苏文轩比乐常高明。
一个年级略微大些的白衣书生就笑道:“你们这父子俩,居然儿子比父亲厉害?”
“咦,是父子么?”另一个年轻点的疑惑道,“看起来不大像啊!”
这事情比较明显,因为有些诗句的感觉只有上了年纪才能写出来,这是年纪大的人才有的共同点;而一般人看到乐常的样子,肯定想不到他真正的年纪。
乐常对此毫不介意,解释说苏文轩和他可不是一个姓氏的。他自己也只自我介绍姓乐,因为乐常这名字可不是一般的有影响力。“各位见笑了。实不相瞒,乐某现在尚未娶妻,哪儿会有这么大的聪慧儿子?”
众人一阵笑声。“这说的也是。不过看乐兄这条件,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娶妻?”
这话说得也没错。要知道乐常原本就长得不错,又有底子,也不是穷酸,那自然再怎么便装也变不出一个落魄士子的模样。乐常可不想别人都在注意他的另一半,急忙打哈哈圆过去了。
众人也知道随意探听*不好,笑谈几句以后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赋诗。只有吴修永一个人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觉得他终于找到了乐常不配桑曼容的最大条件——乐常三十五,桑曼容才二十呢!差不多都能做她爹了!
不过他的位置正对着上来的楼梯,还没消气就先看到了上来的人。先是太安,然后是昭宁,最后当然是桑曼容。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几步跑到了楼梯口,道:“……你们来了?”
太安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同手同脚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家伙是怕桑曼容和公主看不出破绽吗?“嗯。”他简单地答道,又问:“文轩人呢?”在说话时,他生怕吴修永激动过度冲过去,隐隐地挡在了两人之间。
不过这顺带也挡住了昭宁的路。“我来看看。太安,让让!”她根本没注意吴修永,而是拉着桑曼容的手走了过去,在看到有一群书生的时候顿时变得眉开眼笑。别无其他,因为苏文轩已经看见了吴修永起身的动作,现在正站在乐常背后对她眨眼。“文轩,原来你在这里啊?”然后她装作才现的样子道:“咦,乐……先生?”
乐常也已经听到了楼梯口的动静。在看到桑曼容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他回头看了苏文轩一眼,后者一脸无辜的模样像极了苏据那只老狐狸。他只能转头,硬着头皮道:“……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怎么出来的?还不是给你们拉红线么?昭宁在心里想。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傅,觉得对方的目光就快长在乐常身上了,一时半会儿估计考虑不到她的隐瞒之罪,觉得这时候应该果断脚底抹油,留给两人自己独处。
“我刚才想吃点心,但是现在又想下去划船了。太安,文轩,修永,都跟我走。乐先生,桑师傅吹不得风,就交给你啦!”昭宁一边说一边使眼色。
然后苏文轩心知肚明地走过来,拖走了愣怔怔看桑曼容反应的吴修永。太安顺手帮了个忙,而在下楼梯的时候,他就听见了一群书生的打趣声。“没有娶妻?原来如此啊!”他不用看就知道乐常现在会有什么尴尬神色,不由得衷心希望自己不要在将来的什么时候因此被人秋后算账。
第十二章 祸从口出
云阳河是呈水的一大支流,分支众多。到了云阳,即将入海,河面宽阔,水流平缓,扁舟点点。靠近河边已经是城南了,再过去的河南岸是农田。有几只白色细长腿的水鸟悠闲地在浅滩上觅食,灰色的野鸭游过去,在河面上漾起圈圈波纹。
不过在河上的游船依旧不少。正值春末夏初,已经不是三月那种踏青时节,依旧有不少船夫在吆喝着做生意。能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一半是书生,一半是富贵大户,可想而见云阳的繁华。
侍卫给一行四人在渡头包了条船,这会儿他们都坐在船舷边上的雕花木椅上,让艄公撑着船顺流而下。他们这船不大,但还算精致,瓜果齐全,比起那种有很多人的大船清净;而且经过了一些水边上的亭台楼阁,远处还能看见隐隐起伏的青山。不能算奇险瑰丽,也是绝对宁静的江南美景了。
按理说,这种时候,应该聊一些轻松的话题,兴致高的时候再拈几句诗,这才能说不负此行。可惜侍卫们也就罢了,原本的梨园计划也就罢了,最大的那位主子根本就对风花雪月没兴趣。
昭宁在还没上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惦记春华楼的情况了——说一句实话,这次南巡,就这件事让她觉得还有趣些。她很想知道,又不能返回去看;问太安和左文轩的话,两个人又都谨慎地不表意见,这让她觉得无聊透了。“难道你们不觉得桑师傅和乐左司马很配吗?”她怀疑地问,目光依次扫过三个人。吴修永除外,太安和苏文轩她都认识三年了,绝不该是这种反应。
苏文轩听出她的语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好吧,他承认他有时候会做一些故意使坏的事情,但那都是无伤大雅的,怎么说都不能和撮合两个长辈这样的事情比。昭宁是公主,自然没他们那么多规矩;他可不行,就算不考虑他自己,也要考虑苏家呢!“微臣想,桑大人和乐大人一定会谢过公主的恩典的。”
他这话说得违心,就连太安都看了他一眼。桑曼容也就算了,乐常恐怕是绝不可能吧?不过在被公主视线紧盯着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微臣也这么以为。”有侍卫守在外头,他们说话不怕人听见。
昭宁总觉得他们俩的语气口不对心,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又注意到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的吴修永。“你说呢,修永?”难道这家伙平时不是最聒噪的那个吗?今天怎么了,改了性?
见她用一种更加怀疑的目光打量吴修永,太安和苏文轩一左一右地在吴修永背后拉了一下。这件事他们自己知道就好了,给公主现,可没得好果子吃——
吴修永在公主心里的地位本来就远不如桑曼容,只会让她觉得吴修永想吃天鹅肉。而且太安还知道,公主还没把她那一箭之仇报了,更不可能帮忙。而如果她万一再不小心透到桑曼容或者哪里去,吴修永就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老爷子给他关禁闭铁板钉钉。桑曼容和乐常之间的事情大半个朝廷都知道,本来就是浑水了,他还进去插一脚?如果说乐常和桑曼容还有一点点可能的话,吴修永和桑曼容就是绝不可能——老爷子不可能同意他曾孙娶一个比他大七岁的女人的,没这规矩——这不是找禁闭是什么啊?如果闹大,就不知道禁闭能不能解决了。
“……怎么?”吴修永受到的刺激太大,根本就是一直在神游九天。他在心里把自己和乐常比了个遍:他家世显赫,乐常只是个平民出身;他年轻,还有很大展前景,乐常都快老了;至于说样貌,难道他不是一直被人称赞年少英俊吗?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桑曼容,绝不会像乐常一样对她的。所以,他哪里不比乐常好了?
昭宁没想到他竟然完全没有听她在说话,不由得就有点生气了。大司马吴靖对她就像对亲孙女一样,所以她才一直忍着吴修永的,这会儿实在有点儿前仇旧恨加起来的感觉。她微微虎起了脸,又问了一遍:“桑师傅和乐左司马不配吗?”她明明是好意,而且想过很多遍了!
看她的表情,太安和苏文轩两个人更着急了。瞧吴修永这神不守舍的样子,该不会没注意到该慎言吧?
事实证明,果然没有。
“哪里配了?”吴修永刚才就在想这个问题,这时候这么一听,立即就激动了,完全没顾上他背后两人的小动作。然后他看见昭宁的脸马上黑了,意识到他反应过度激烈,赶紧降了一点音调下来:“乐左司马不是不想娶妻吗?而且他的年纪,都快能当桑大人的爹了……”
听他居然还是把话说出来了,太安和苏文轩悄悄对视一眼,都觉得今天完了。就算这是实话,也不能在公主面前说啊!她刚刚才兴冲冲地去撮合两人,这时候就来泼冷水?而且说句实话,其实这件事他们完全管不了吧?如果昭宁的举动真的不合适,也该是陛下和皇后才有资格说她啊!
昭宁果然很不高兴。她一开始就觉得吴修永眼里没她这个公主,对付着还能用他那时候不知道她是公主这个理由来解释。但是现在呢,这样说话的人到底有多久都没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满面寒霜,站了起来,冷冷道:“那谁合适?”
第十三章 两肋插刀
这真的是要生气了。太安和苏文轩立时都出了一身冷汗,手底下的劲道也变得重了一些。要知道昭宁虽然之前总是在挑着太安毛病,那表情看起来也是故意虎着脸的成分更多,这一下倒是他们第一次见她那么不高兴。吴修永性子犟,本想再说一句,结果张口就变成了半声痛呼。
“你们在做什么?”昭宁虽然还不算太大,但是这会儿也看出了他们的小动作,小脸脸色更难看了。“本公主问他一个,你们俩都把手收好!”
太安和苏文轩没人敢回嘴,只眼观鼻鼻观心,当做自己不存在。昭宁一般都自称我,变成本公主还是头一遭,他们还是别动静比较好。苏文轩想的是,希望吴修永那热的脑袋清醒点,这一句已经够他们受的了。而太安也一样,只不过他想的要再多一点,就是吴家几代单传,娇惯得果然有点厉害。平时还好,一到吴修永上心的东西,就变得不好周旋了。
被这么一打岔,就算是吴修永再心系心中的女神,也回过味儿来了。其实他是很想直接表示他喜欢桑曼容的,就算是公主也不能让他改变这点,但是现在……家里的老爷子暂且不说,他刚才也吃了痛,知道太安和苏文轩都不赞同他这么做。他自己觉得他没什么所谓,就算传出去了,也不过挨老爷子一顿打。但是太安和苏文轩就不一样了,一个是家里独苗,就指望着将来出息;另一个是家里幺子,虽然得宠,也还是要考虑父母的。而且得罪了公主,他们就等着面对更生气的太子殿下吧!话再说回来,谁知道这会不会传到太曲和苏据那里?他犯不着为了他自己一时口舌之利,坑了另外两个同窗。
所以最后吴修永的声音低下去了点,回答道:“微臣……不知道。”他依旧直着脖子,不能嚷嚷实话,也不打算说乐常和桑曼容天生一对。
昭宁一听他就不是个诚心诚意的。她觉得这肯定是太安和苏文轩两人做完小动作以后的功劳,不由得瞪了他们两眼,“说实话!”
吴修永这会儿也和她较上了劲。他都这么违心地说了,如果不能坚持到最后,他何必一开始就撒谎?而且,他现了,如果他真的想说实话的话,一开始就不该把太安和苏文轩卷进来!“微臣真的不知,请公主殿下明示。”
昭宁的眉毛差点被他给气歪了。刚才不是还很振振有词吗?这嘴硬起来还真硬!她没忍住又瞪了其他两个人一眼,觉得这种变化肯定是因为吴修永顾忌他们的原因。她这个公主的威信,还真是一点也没有……而且吴修永的公主殿下都出来了,绝对就是不可能说实话了,至少今天是这样。
昭宁越想越觉得气闷。她也没兴趣继续坐船观景了,只大声道:“转头,回去!”这里头肯定有问题!他们三个人都瞒着她,难道她就会永远不知道了吗?还有吴修永这脾气……要不是她从来不往上告状,这家伙还以为他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早被大司马抽不知道多少遍了好吗?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太安默默地拎着自己的纸包,觉得今天就只有这一个收获,其他都是麻烦。而吴修永呢,他和昭宁现在绝对是相看两相厌,兼之桑曼容的事情,大部分情绪是低落。而苏文轩这时候完全忘记梨园了,只想着赶紧把公主殿下送回行馆,然后和太安一起去向吴修永陈述一下利害——开什么玩笑,他们现在才多大,以后跟着太子的日子还长得很,怎么能去惹公主生气?
不过他这个设想是很好,架不住昭宁不按他的计划走。他们刚到行馆,就知道桑曼容和乐常还没回来——昭宁脸上终于好看了些,而吴修永的表情则完全和她相反——然后,太安就被昭宁叫去了,说是有点事情。
苏文轩站在原地,看着太安无奈的背影,觉得今天真是流年不利。他还能想不出这接下来能生什么吗,肯定是昭宁打算从太安那儿逼出来话啊!他很想说一声祸不单行,但是最后什么也没吭,直接硬拉着吴修永走了。如果他没料错的话,昭宁应该要挨个儿问他和太安,他当然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先把吴修永脑袋里的那根筋正过来。
这边,太安的感觉和他差不多。他跟着昭宁过去,直到最后站在屋子里的时候,感觉都只有一个:他还以为他永远摆脱了被公主挑刺的可能了呢,结果又重演了!而且这回还是有理由的,这就更糟糕了!“公主殿下,有什么事情么?”他定了定神,努力用自己平时的口气说话。吴修永刚才没说出来,八成是顾虑到了他们,那他也不能顺口就把吴修永给卖了——这对他们谁都没好处。
昭宁心里火大,一回来就喝掉了一大杯茶。她招手让侍女给她再来一杯,在这间隙里没好气地道:“别和我绕弯弯,说实话!”这群家伙,是准备互相包庇?
“微臣不知公主何意。”太安勉强回答。他一向不擅长说谎,也不屑,但是这时候实在是不得不说。在他看来,吴修永那想法趁早打死在心里,那才是对大家都好的。
“连你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吗?”昭宁更不高兴了。一个两个的,都把皇室权威放到哪里去了?
太安心想,来了,真生气的时候,那必然是一口一个“本公主”。但是这件事他是真不能说,只得硬着头皮道:“微臣的确不知道。但微臣觉得,今日之事纯属意外,以后肯定不会再出的。”他这么说的时候实在很没底,因为吴修永可不是很容易说服的人。但是他现在只能这么说了,大不了回头就去天天烦着吴修永,让他另找个目标——这件事还有苏文轩做他同伴呢,是不是?
昭宁的火气消下去了一点。“肯定不会再出?”她反问了一遍。看起来的确是有什么,但是太安就是不打算告诉她,并且要去私底下自己解决。“你能保证这点吗?”一般来说,臣下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她都要知道的,但是这件事能让吴修永红脸,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吧?
这回就算是不能也得能了。“是,”太安应道,心想吴修永果然给他找了个大麻烦,“请公主殿下放心。”他一边说一边想,今天这事恐怕还要吴修永自己来给公主请罪,不然肯定解决不了。看起来他和苏文轩真是任重道远……
昭宁又喝了一杯水,然后更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吴修永什么臭脾气,她知道,太安肯定也知道。但是对方竟然为了那个蠢货向她保证……要知道太安有点死心眼,说了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如果这事情放在其他人身上,她肯定高兴,但是现在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很不爽。“行,那我可就等着你的消息了。”
第十四章 于心有愧
太安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文轩正在外头等候。他心下一片透亮,知道这件事绝没那么容易消停,公主这是在挨个儿审问呢。只不过这时候肯定没法通气了,两人对了对眼神,就交错而过。
这件事说起来的根源还是在吴修永身上。为防突击,太安没来得及回自己房间把东西放下,就先奔着吴修永那头去了。只不过,苏文轩离开和他再去之间有时间差,已经足够吴修永自己溜出去了。
太安干瞪眼,只能守株待兔。而在他梳理好劝说吴修永的几大点理由后,人也回来了,还提着一瓶子酒。
吴家虽然疼他这独苗,但是家教很严,没什么事情基本是不让喝酒的。太安一看就觉得要坏事,“你买这东西做什么?吴司马现了肯定能把你腿打折了。”
刚才在船上的时候,吴修永还能和昭宁呛声;但是过了一个时辰,那股子豪气褪尽了,知道自己惹了个麻烦,又加之苏文轩刚才说了他好些,他现在情绪更加低落。“以酒浇愁嘛,有什么不对?”他绕过太安,自顾自地坐到桌边上,拍开泥封,给自己倒酒。
如果是平时的话,太安还得惊异一下他居然会正确地说出一个四字成语了,但现在显然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刚想说喝醉了就不好上路了,但是想到他们现在云阳,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不由得心道糟糕。“你才多大,就喝酒?很伤身的。”
他想去把对方的酒坛子给夺了,但是他那力气显然比不过吴修永。吴修永按住他的手,也没多用力,只用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往嘴里送:“你说,你和文轩是不是都觉得我很傻?”
太安正愁找不到话开头。现在一看,吴修永好像已经回过味儿了,清醒了,不由得大喜过望,也在桌边上坐下来:“这倒不是傻……但是公主殿下一片好心,桑大人自己也喜欢乐大人,那就没什么我们能说的事情了。”
吴修永眼睛有点红了。实话说,如果可能,他可以为此立下毒誓,将来一定能建功立业,不比他爹和乐常差,但是这也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已。是啊,太安这点说得没错,就算乐常年纪再大,桑曼容不介意,又有他什么事?乐常家里就他一个,没什么闲碎亲戚;桑曼容的母亲,百齐候桑夏,也早已默认了这件事,更何况她还远在百齐;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背景不小,也不见得有人注意。想到这里,他又猛喝了一口酒。
“你……”太安一介书生,就算最近身体锻炼勤了些,也不能和从小当混世魔王的吴修永比,只得动嘴皮子:“别喝了,传出去不好听,对你也不好。”
吴修永很少喝酒,买的又是最烈的,这时候已经带了点醉意,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我现在心里难受得很,只求好好睡一觉。”
太安无话可说。他准备好的说辞没有一句派上用场,这倒还是第一次。看起来他该准备怎么开导吴修永了……现在和吴修永说要去和公主道歉的话,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嫌疑,他想了想,觉得这次就稍微往后推几天吧。毕竟吴修永自己明白过来的话,迟早也是知道要给昭宁负荆请罪的。
等到苏文轩也回来的时候,吴修永已经喝趴在桌子上了。他醒着的时候十分不好对付,但是醉了之后倒是意外的安静。太安一个人搬不动他,又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只能等着苏文轩回来。两人把人抬到床上放好,都假装自己没看见吴修永脸上的一片湿润,给他掖好被褥以后就轻手轻脚地走了。
“修永这是何苦。”两人转过一处僻静的角落,苏文轩显然有点儿心酸。“我是说,桑大人是很好……早知道,冒着被他揍的危险,我也该早告诉他了。”
太安知道得比他晚,而且要提醒也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已经这样了,再说以前也没用。”虽然吴修永是后来的,平时脾气也比较爆,但是为人有义气,很快和他们这原先三个一起的伴读混熟了。此时见到他如此伤心,当然都会难过。然后他想到了昭宁,问了一句:“公主殿下说什么了没?”
“能有什么?”说到正事,苏文轩也收了收脸色。“公主殿下看起来是认定我们在帮着修永隐瞒什么,但是被我打太极过去了。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听他这么说,太安知道他也是隐隐回护吴修永这边的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般表现,公主殿下肯定要落一个心结了。”
“可不是么?而且太子殿下还那么宝贝妹妹。”苏文轩想到这件事就心烦,可惜有些事情总是不得不做。“这还不是因为修永?让他等着,回到雍都,我们一起狠宰他一把!必须补偿!”
太安明面上点头,心思却早就飞了。他一直记得昭宁的笑,还有今日在船上时冷若冰霜的表情。这两边一对比,他竟然有些心疼。虽说昭宁是公主,但平日里也就有些小脾气,已经比一些大臣家里的女儿还没架子了;这回也完全是好心好意,却半路被吴修永呛住了。换成是别家娇生惯养的女儿,他们哪儿还有现在这种清净啊?
苏文轩见他沉默,也猜出来一二。“公主殿下平日里也很好说话,真不知道修永他……”他话说一半卡住了,大概是觉得背后说人不地道,就换了另一个话头道:“等我们回去,也就六七月了。坚持一阵子,等到十一月,说不定就更碰不上公主殿下了。”
“怎么?”太安大为吃惊。他爹太曲可不比苏文轩他爹苏据——苏据是朝中肱骨老臣,人脉和消息都广得多——所以他赶紧追问了一句。
“你忘了,我们是什么时候进宫的?”苏文轩提醒了他一句。“听说太子师要换人了。”
太安自然记得时间。他是清平三年入宫的,因为那时候正好太子和公主三岁满,招伴读;而现在算一算,十一二月的时候,小皇子昭宇也该到这岁数了。小皇子自然不可能和太子同时教导,那分师傅是一定的。“你是说……”
“我现在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苏文轩小声对他道。“我也是不小心听到我爹在和左大人议事才知道的。你爹和奚大人就要调去教小皇子了,而太子这头要换乐左司马,墨工正和吴右司马回来的话,也要兼任此职。你爹以后就不教公主了,你也就不会被你爹抓着写天地君亲师了。”
太安大致明白了。太子七岁多了,也可以开始教着治国大事了。乐常和墨季同自不必说,他们这次南巡已经见识了这两个大人的实力;而吴右司马,也就是吴修永他爹吴永嘉,也可能要从边关回来,教导太子用兵之策了。这意味着他可以学到更多新的东西,他应该高兴,但是心里却变得更加沉甸甸的。
南巡接下来的日子都十分正常,至少表面上来看是绝对正常的。乐常和桑曼容似乎没什么大进展,依旧是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吴修永喝醉了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变得和平时一样了,自己乖乖地去给昭宁请了罪。昭宁的计划没成功,又撬不开他们三个任何一个的嘴,大概是最不高兴的那个。只不过让她奇怪的是,偶尔碰上太安的时候,基本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若是她的要求有一分过,对方就显得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是现在……他的倔性子怎么都没了?
第十五章 两处相思
就和苏文轩说的差不多,一行人回到雍都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了。虽然已经赶在了相对凉快的春初出行,回来的时候也不免遇上骄阳似火。没怎么到处跑的昭宁自然没事,几个跟着上山下河的男孩子基本都黑了一圈。回去以后自己对镜子一照,还能看出以前没有的男子气概来了。
太曲等了有小半年,这时候看见儿子囫囵个儿地回来了,什么事情都没出,还更高了些,不由得十分高兴。父子俩在家里吃了顿饭,太安把路上生的事情大致告诉了他,不过下意识地把吴修永那段给掐掉了。
太曲听着很满意,觉得果然出去长见识是好的。不过,按照现在大越官员的选拔制度,除非是有特别的厉害之处,否则都要通过科举出仕。也就是说,太安这回补的是以后官员历练的经验,前头还是要先考上功名的,不然依靠着太子的同窗关系,可混不出什么来。
这个太安当然知道。他已经考虑过时间问题,他跟着南巡完回来后,就剩不下多少空余了。
“这日子过得挺快,你马上也要生辰了。”太曲最后道,显然想到了一样的地方。“十四生辰以后就能参考全国恩科……”
“只剩两年了。”太安帮他接下去。
大越版图很大,总共一十三州,每年恩科都是人才济济。这在前几年第一次恩科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年仅十六的桑曼容在之前的风评是“就是那个百齐候的女儿啊,长得真漂亮”,出人意料地夺得状元之后,风向全部都倒成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百齐乃是西南小地,就已经能出这样的人才,更不用说其他繁华之所了。
他跟着太子也已经有四年了,也算有全天下最好的读书条件;若是还不能在恩科中脱颖而出,那简直就是打自己的脸。而且他的目标不是仅仅能上皇榜而已,他其实只想要第一的位置——他在四年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不拿到那样的位置,他怎么对得起他人生里的头一位授业恩邹南子?
太曲看着自家儿子已经开始脱去稚气的脸。几个月不见,儿子似乎又和他的个头更接近了些。有些责任明白得太早,就不会有什么嬉笑玩乐的童年。对于让儿子这么自觉的原因,他每次一想到就感觉到歉疚,但是也没有办法。“不要把自己逼急了,爹相信你。”
“知道了,爹。”太安心一暖。他何尝看不出自己父亲的态度,但是他长大以来家里一直就是他们两个人,温情的时候少,他也早已经适应了。但是这并不能说他不幸福,因为太曲虽然严格,但真的是为他好。然后他想到了苏文轩对他说的那些话,想问问太曲知不知道,但是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当一件事八成是真相的时候,再怎么确定也不会改变了。与其把心思放在一件高不可攀的事情上,还不如脚踏实地地去准备另一个也很高、但明显靠自己努力一步步登上去能获得的目标。
这头太安陷入了朝明殿书房和自家书房双点一线的生活中,那头昭宁愈觉得宫中生活无趣了。她年纪尚小,又没有昭宥那么多事情要学,看着宫外的青山碧水,有点玩野了很正常。可惜桑曼容在春华楼事件之后,虽然很感激她牵线搭桥,但是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被带着走了一次,实在不能原谅,现在就开始不好说话起来——要知道昭宁的安危她必须管,上次让人走离视线外,算起来是玩忽职守,就算是昭宁最后是和太安他们几个人在一起也一样。就算陛下和皇后惦记着乐常的终身大事,没给她什么罪名,她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回雍都又带着昭宁出宫闲逛。
昭宁大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由得十分沮丧。帝后一贯事情多,她有心想像以前一样去找她太子哥哥解闷儿,但是现这也不行了——太子那头已经开始准备换课表,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她一向心思剔透,不会故意上赶着给人添乱,这会儿也只能呆在自己的玉澜殿里了。
底下侍女见她无聊,贡献的方法已经包括逗小皇子了。对此,昭宁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和一个三岁不到的小包子到底有什么可说的?她需要一个差不多相当的对手或者玩伴嘛!然后她想到了,她太子哥哥要开始学治国之道,小皇子弟弟也准备上课,那师傅肯定是要重新调整的了。结果她一问,果然如此,太曲也要平调。
这下可好,人见不着,就连唯一一个可能有消息的渠道也没了!啊,她嘴上当然不会承认,她这是想知道太安之前为什么突然百依百顺的原因了。但是怎么样都不得不说,自己一个人,真是好无聊啊!
昭宁在玉澜殿里转了第一百个圈之后,决心出宫去玩。这件事指望她桑师傅没可能了,她只能求助最终最有决定权的人——她亲爹,当今天子陛下。虽然一般情况下,皇帝对女儿的要求有求必应,但是昭宁还是能不撒娇要求就不撒娇要求——因为她去找完皇帝之后,皇后也会知道她又想做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而她还在挣扎着想在自家母后的面前树立一个比较完美的形象,至少要比太安完美。
这一次自然也一样成了。昭律瞧着自家女儿有些雀跃的背影,不由得好笑道:“看宁儿,你都给她留下多大阴影了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虞婵对此的反应是横他一眼,“我们俩都像你一样,大越准备倒了吗?”
昭律摸了摸鼻子。在孩子这件事上,他一直于心有愧,所以特别纵容昭宥昭宁昭宇,当然他亲爱的夫人也一样。“嗯,是我的问题,”他从善如流地道,“不过你刚才也没阻止宁儿嘛!”
“只要带人一起,安全能保证的话,出宫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情。”虞婵很清楚雍都里头的情形,那是真的太平,所以才这么说。“再怎么说,宁儿都是我亲女儿,就是一点好胜改不了……”
昭律点了点头。“就这一点小毛病,我正可以宠着。”
听着他的揶揄语气,虞婵瞪了他一眼,但是最后没绷住,也笑了。
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
这头,昭宁熟门熟路地换了衣裳,带着随行侍女侍卫出宫去了。按她的想法,就算再不济,外头都比宫里热闹得多。就怪她太子哥哥太忙了啊!说起来,她也是有伴读的人,可惜都不能做什么主,还是要看她自己做的事情。而且三个都是大家闺秀,温婉有礼肯定没问题、她倒也不是讨厌,但是不对她胃口,毕竟能做成桑曼容那样的女子真的不多。不过这回太子师调换,她的三个伴读也该换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们差不多都到提亲年纪,很快就真的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希望这次母后给她挑个能比较说得上话的伴读,昭宁在看到宫外热闹长街的时候心里想,不然她早晚有一天得闷死。不过话说回来,母后是不是又该失望了?毕竟,挑的这种性格,就说明母后希望她性子定一点,不那么咄咄逼人,是不是?
这倒猜得差不多。天下太平,需要一个公主做的肯定不多,加之昭宁也没什么特别的抱负,那剩下的就剩找一个好驸马过下半生——这是帝后的想法。不过这主要还是取决于昭宁自己,她能做的事情很多,只要她自己愿意去做,帝后也不会拦着。
但是现在昭宁本人暂时还没想到这点。她只是突然想到,当年太安能进宫当伴读也是她的功劳,只可惜太安是个男的,只能去昭宥左右。虽然太子哥哥因此得了个左膀右臂,但是如果是个女的话,那她现在就不会这么百无聊赖了,是不是?真是想一想就觉得运气不好啊。
昭宁本就是出来解闷儿的,就在街市上随便溜溜达达。帝后经常要出巡,所以奉行低调,基本民众都不怎么认识他们。昭宁被他们护得好好的,又换了普通衣物,看起来就像雍都里的某个大户人家,自然更不会有问题——要知道雍都乃天下繁华汇聚之所,不知有多少富商豪贾,实在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们一路顺着街道前行,期间昭宁买了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准备拿回去孝敬一下父皇母后太子哥哥;然后看见一个大字本子不错,顺手买了两本,一个给自己一个给昭宇;最后又买了一本水墨民俗画法。她想,反正她最近那么无聊,干脆就在这些事情上多花点功夫了;如果连这些也无法挽救她的无聊的话,那她估计真的该也去学她太子哥哥正在学的东西了。
“小姐,今日要出城去游玩么?”一边的侍女看到他们已经快到城门了,恭敬地问。如果要的话,他们就该出去提前先租条船了。
城外一日能玩的基本就是梅林和雍水。七八月的时候梅树可不开花,所以很显然只剩下泛舟。平日里昭宁很喜欢这活动,因为江上的风让人神清气爽。但是这时候提到船,她就只能想到在云阳河上的不愉快,所以一口就否定了。“不出去。”回想起来就心烦!
侍女有些疑惑,但是没有继续问下去。日头还在天上,这时候回宫还早,她知道昭宁是肯定不会回去的,所以又问:“中午这日头毒,不如小姐先找个能遮阳的地儿先歇着,下午再继续出来?”虽然她们现在已经打了伞,但昭宁是整个皇宫上下的心肝宝贝,那当然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问题。
昭宁没出声,而是转头看了看。她自然还好,几个侍卫额头早已经见了汗。她左右看了看,现附近正好有家茶楼,抬脚就走。“我想吃点点心。”
于是一行人都跟着进去了。昭宁自然从来坐雅座,一张口就叫了一大堆吃食。掌柜的看她这气势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点头哈腰地上得非常快。只不过富贵人家的通常有个毛病,挑三拣四,一盘子东西通常只吃一筷子或者不动,然后剩下的就扔……咦?都一脸嫌弃地赏给底下人了?
掌柜的觉得略为惊讶,他见过的有钱人可多了,但这么做的人可不多,看起来像是变相赏赐。而就连他也能想到,那些侍卫侍女们哪儿还有想不到的?整个玉澜殿上下大概都知道公主殿下嘴硬心软,大概也就公主自己觉得她是个爷们儿气质的女孩子。大家都没敢戳破,但是面上都笑盈盈地受了恩。跟着这么个主子,不是他们的福气嘛!只不过看起来公主还是没解闷儿好,一群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想,雍都里还有什么能让公主开怀的地方或者事情。
昭宁原来心情就不怎么样,就算现在稍微好了些也绝不能算多好,但是控制自己不迁怒底下人还是做得到的。在云阳河上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就他们几个听说,别的人都在舱外,所以也怪不得刚才提议游船的侍女。她其实也不大饿,但是天气确实热,她又想转移注意力,所以才选了茶楼这么个地儿——前些日子突然兴起来在大堂里说故事的风气,现在无论是酒楼还是茶楼,都冒出来以此为业的人。她就打算一盘一盘叫吃食,然后坐到下午日头弱一点,接着溜达溜达,差不多就能回宫了。这吃的她吃不完,不是还有一大帮子人能吃嘛!
所幸今天这故事讲得十分引人入胜。昭宁本已经做好了不喜欢她就打个盹的准备,结果现最近似乎在流行说大越的建国史,今天正好说到绛都之战。那正是越国成为大越的最重要一战,因为越国在一日之内拿下了宿敌魏国的都城,极其富有传奇色彩。虽然主角就是昭宁亲爹亲妈,昭宁那时候就在越军主帐里,但是以她那时的年纪,实在什么都记不清,也从来没听帝后仔细说过,于是听得十分津津有味。众人普遍都认为,越魏在这一战之前就已经定了胜负,因为昭律能打仗不说,还有虞婵给他定下一个坚实的后方基础——当今帝后一直被称为天命所归,绝不是没原因的。
普通人听起然都是敬仰,但是在昭宁听起来,她就觉得果然是她自己做得不够好。父王那是她太子哥哥该比的,可若是要她和母后相比,简直甩出去十条街不止。就算现在用不着她平天下,那也实在差太多了吧?
就在昭宁陷入一种自我检讨的情绪中的时候,下头的人正好说到火药攻城。“……那声势,真是天崩地裂。绛都号称铜墙铁壁,也根本挡不住这一击。那城墙上原本站满了守兵,一震全摔了下来。还有些滚石滚木一起,大家觉得,这还能活得了么?我大越雄兵早有所料,趁着魏军慌成一团,一鼓作气势如虎,万马出击勇似龙!”
这后头显然就有些夸张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只显得更有感染力。就连昭宁都想给他叫个好,也就无怪对面雅座真的有人拍桌大喊的了:“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该当做出如此事业!”他这话一出,下头的堂客都听见了,纷纷叫起好来。
这声音可真耳熟。昭宁抬眼一瞧,却正好瞧到一张她最不愿意看见的脸。而吴修永原先听得专心致志,这会儿热血澎湃了,眼睛也正好看到了她这对面。
第十七章 左氏歆然
吴修永觉得他今天运气实在不怎样。本来是还不错的,至少在他进客满堂听了两段子故事之后是这样。这第三段故事是他最爱听的,架不住这故事一完,他就注意到了不得不重视的人——当朝公主殿下——这就不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了。他起身过去请安的时候觉得,他就不应该抬那么一下眼睛;不过这事情的重点显然在于昭宁明显也看到他了,所以实在躲不了。
昭宁其实也不怎么想碰到吴修永这样的冤家对头,但是明面上,吴修永已经为他的无礼犯上请了罪,她也原谅了,就不能故意摆脸色。而且必须得说,吴修永刚才那表现不错,她感觉这人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虽然脾气不怎地,但抱负还是很好的。
而在吴修永过来说了几句之后,昭宁突然想到一点更重要的:“太……哥哥那里不是正忙着吗?你怎么有空出来的?”难道她的消息有误?昭宥和几个伴读不都学得天昏地暗吗?
“我天生不是块读书的料儿。”吴修永也不介意直接这么承认。要他整天坐在书桌前面实在不如直接给他一剑痛快,但是其他人可不是他这样。
太子不必说,国之储君,自然什么都要知道一些的。苏文轩之父苏据高居司徒,伍正平之父伍丛则是御史大夫,秩俸中二千石,已经是除了大司马和丞相之外最高的俸禄(皇亲国戚以及公侯不算),自然不可能放纵自家孩子。太安就更不用说了,他至今为止还没看到比太家更严的家教。
话再说回来,吴家之所以能称之为世家,除了忠心耿耿之外,现实的表现是他爹和他曾祖父加起来的秩俸几乎要到两万石,放眼朝内无人能敌。只不过他们吴家一向都是武将出身,从来没指望过依靠文举。虽然吴老爷子很喜欢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很希望自家子孙能好好读书一心上进,只可惜这点期望只成功体现在了名字上,完全没能培养出书生。老爷子在他爹身上费了老大劲儿,最后还是没折腾成功,所以现在只能觉得,能认字读兵书就不错。
于是,只要不是出去花街柳巷银钩赌坊,吴修永想出门还是不难的。太子昭宥身边已经聚了不少人,文官也不差他一个,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骑射的时候把他叫来。再说了,西北郊外还有雍都最大的练武场(角力、射箭等等),进出之间当然也能有空喝茶听故事什么的。退一万步来说,只要吴修永不去做杀人放火的事情,光是继承吴家财产以及爵位,就够滋润地活好几辈子了。
这些事情,昭宁想了一想,也能想出个大概,不由得心想这真是便宜了吴修永,有个好曾祖父和好爹。当然这时候她是没和她自己比的,而是和昭宥的其他几个伴读比的。而且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个足以做个纨绔子弟的家伙竟然就是想要上战场……
昭宁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当今天下国泰民安,如果真要有什么可打的话,就该是去扩展北疆了。那地方可不怎么好玩,天气很差,风沙漫卷,枕戈待旦。真不知道是吴修永对他自己太有信心,还是根本不知道那头的情况。不过这也轮不到她担心,对方如果真想去,肯定有人告诉他。她心里转了一转,又看外头光线没那么烈了,就道:“原来如此。时间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
听她这么说,吴修永松了口气。在云阳的事情已经足够他后悔有半年了,现在无论怎么都不可能再犯蠢。尤其现在桑曼容正一心一意地教昭宁,他惹着了公主,都不用告状就会被心中女神知道了——虽然他现在明白了差距,但是他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只要桑曼容没嫁出去一天,他就还有机会!所以他只道:“那我送小姐下去。”
这突然就懂事了……昭宁又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她暂时还不知道吴修永打的是长期抗战借花献佛的主意,不过不得不说,这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她点了点头,转身先走。已经有人替她在前面开路,后面也跟着不少人,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一样风光。
看见这一幕,酒楼里的客人颇是议论了一阵子。不过他们也没猜出来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因为昭宁没带宫监出来),只得作罢。他们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个样貌清秀的书生打开了二楼雅座的窗户,略微往下看了看。直到人影消失,书生才开口道:“行了,今日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一边做小厮打扮的人样貌也很清秀。听见自家主子终于大慈悲要回去了,不由得激动起来:“那奴婢马上去给小姐结账!”说着转身就走。再不赶紧回去,左丞相不会打小姐,但是肯定得扒了她的皮!
“回来!”那书生薄怒道,“刚才怎么说的?不是教过你了吗?”
“哎呀,一时口快……”小厮微微吐了吐舌头,显然对自己主子的脾性很有了解了,“奴婢下去之后一定会小心,不会这么说的。”老爷交代过了,在外头吃饭可以,但绝对不能自报身份,省得惹麻烦。
书生显然也不是真心生气,挥了挥手,就让她下去了,而自己则继续倚在窗边,面上一片沉思之色。看起来今天的消息没白打听,真被她撞上了公主殿下。不过这情形看起来,公主殿下和传言中的好像不大一样?她是认识吴修永的,如果公主真的刁蛮任性,这两人绝对能吵起来,而不是好好儿打过招呼出门。
没错,这书生其实是丞相家的长孙女,左歆然。她这次故意女扮男装,就是为了尽量降低别人的注意力,因为不能被人现。宫里来了消息,皇后又开始物色公主的伴读,她就在人选之中。原先她是不怎么愿意的,因为她听说大越唯一的公主脾气很差,而她准备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就像桑曼容一样。
不过这件事怎么看都是肥差。俸禄是不算太高,但是昭宁的身份举足轻重,套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从她爹左廷尉到她祖父左丞相,都建议她去。左歆然自己不愿,但又不想违背长辈的意思,加之对桑曼容有几分景仰,只能偷偷地出此下策。不过现在的情况,也许这原因并不是她之前设想的那种冠冕堂皇的政治因素,而是的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十八章 芝兰玉树
这头,吴修永送昭宁到了宫门口外一条街,就识相地离开了。公主出宫,宫门口肯定一群人等着,就没什么需要他的了。他们也没说很多话,但是他依旧看出来,只要他不犯傻去和公主对着干,那公主也不见得能注意到他。而且虽然他不敢说得太明显,但是在公主问他们这头情况的时候多注意些,还是能看出她对她现在的老师很满意。
这就够啦,吴永嘉对此也很满意。公主好像有点吃软不吃硬,他以后就当哄妹妹一样对待不就行了?然后他瞬间想到了吴靖一开始吩咐他的差不多就是类似要求,不由得拍了下脑袋,暗道自己真是傻,死心眼地转了一圈,结果又转到原地了吧?早听他老爷子的话不就完了吗?
他这边骑着马远去了,没注意侧边宫门的昭宁在进门前又看了这方向一眼。她没听说吴修永被教育了啊?而且定北侯也还没回来吧?怎么回来两个月不到,这吴修永就突然变了个模样?一定还是事出有因!
昭宁一向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不过这回没多少时间。因为没过两天,皇后就带着人来看她了。一般情况下该做的都是子女去给父母请安,像这么倒过来的,一般都是有事。而最近还真的有点事情……
听见外头通报的声音时,昭宁正在吃西瓜。虽然并不是把脸埋进去的那种吃法,但和官家小姐那种只吃尖儿的形象相比也算是比较豪放的了。她叫了两盆,结果还没吃完呢,母后就来了。“赶紧收走!”她一下子就跳起来了。给母后看到她私底下的吃相还不得写大字三百篇?
只可惜这时间来不及,做得不彻底。虞婵进了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昭宁恭敬站着。她一向不喜欢让人跪,自家亲女儿更是这样。只是昭宁看着态度很正常,但是嘴角边还有一丝嫣红果汁,桌上是空的,桌脚地上却有一粒西瓜子,她立刻就明白了刚才女儿在做什么。她也没戳破,坐下之后才问道:“宁儿,最近如何?”
听着她语气还算温和,昭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从小到大虞婵从没打骂她,顶多也就偶尔提醒两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一根筋绷得紧紧的。“回母后,宁儿挺好的。”看起来她上次回来带的东西应该还算不错?
虞婵看她眼睛忍不住滴溜乱转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忍笑。“那就好。你也应该知道,宣琴往后的日子里就不方便进宫了吧?来,歆然。”然后她抬了抬手,跟着她来的少女立刻给昭宁行了个礼:“微臣左歆然,见过公主殿下。”
宣琴正是昭宁之前的伴读之一,十三四的年纪,不来的意思就是准备出阁了。昭宁又不是瞎的,虞婵带着个她没见过的大活人进门,她马上看出来这是做什么的了。她已经偷偷地用眼角瞥过她这个新的伴读,觉得除了年纪之外,好像看起来和以前的没什么区别,不由得有点失望。但是这肯定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所以她只乖乖应道:“是,我知道了。”然后转向左歆然,道:“你起来吧。”
左歆然依言起身。其实她很吃惊,但是掩饰得不错。她老早听说皇后威严很足,但是也不是用身份压的,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今天一见,不仅她自己被皇后的博学给震住了,似乎公主殿下也是一样?而且昭宁之前没跪,皇后也没提,最后公主的自称……这天家里的规矩,似乎比他们家里的还少些?她觉得她好像有点理解公主脾气差的说法是怎么一回事了……
虞婵把她们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得露出来一个笑。小女儿家家的,总是有些压不住的小心思。看宁儿那样子,恐怕还不知道左歆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这当然不是她要提醒的范畴,而只是道:“宁儿,过来些,母后有点话和你说。”既然女儿太无聊,那还是找点事情做算了。
这就是母女俩要说私密话了。左歆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有关她自己,但是这明显不是她该听的,所以适时地告退,在外头等吩咐。这时间也并不长,约莫小半刻,她又被叫了进去。里头的气氛看起来和之前一样,不过公主开始用一种很难说清楚的表情盯着她了。
的确有她什么事?左歆然有点迷惑,然后就听到虞婵说:“宁儿,歆然,以后可要好好相处。”
两人都急忙应了。不过左歆然心里想的是,原来皇后才是那个低调又厉害的那个,她要是能学得到一两手,这回进宫也不算亏了,还好她听了家里的话;而昭宁想的却是,难道除了太安外,还有别的什么人会让她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吗?
虞婵今天就是为了伴读一事过来的,这会儿交代完毕,就起身回天门宫了。还好她还记得叫桑曼容可以开始上课了,不然剩下一个七岁多和一个十岁的女孩子面面相觑可不是什么期待中的展。
半个时辰之后。
昭宁必须得说,她一开始对左歆然是没什么感觉的。然后虞婵多夸了左歆然两句,她的感觉就变成了——“好像又来了一个太安”,自然不见得有多喜欢。最后桑曼容让她们去书房上课,那种不大喜欢的感觉几乎是立刻变成了五体投地——
左歆然根本就是过目不忘!她自己熟读三遍大致能背的功夫已经得了许多师傅的赞许,结果人家呢,一目十行地扫下来,直接就倒背如流了。桑曼容也吃惊得不行,顺手拿了一本大越律给她,结果人很淡定地要求换一本别的,因为她爹是廷尉,她从认字开始看的就是大越律,早就全背过了。
不仅是昭宁,其他两个伴读也张大了嘴巴。她们没听说左丞相家的长孙女有这本事啊?之前肯定在藏拙吧?
鉴于太子和公主是龙凤胎并且关系又很好的原因,两边之间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基本上这边左歆然刚进玉澜殿书房,确切消息就往朝明殿去了。
太子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丞相左思也是奉行低调的官员,治家十分严谨,绝对不输太安家;以他妹妹好胜的性子,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找他了。
而几个伴读里,这回却是吴修永的消息最快。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左思也是在大越一统天下之前就已经跟着当今天子的老臣,而且年轻时还干过犯颜上谏这种事,他听他家老爷子夸了不知道多少次,自然不记得也得记得了。“原来是她?我听说那丫头可不得了,”他一脸完全阴影的表情,“老爷子都快把她夸成天上仙女了!我可一点都不喜欢她!”
“怎么说?”看着他的表情,苏文轩被吊起了好奇心。“我是听说她好像很聪明?”
太安本在看自己的书,这时一听,也默默竖起了耳朵。昭宁好胜,如果来一个太厉害的对手,岂不是……
“哪里是听说!”吴修永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没经历过他的血泪史。这件事让他憋很久了,这回终于找到了出口。从老爷子喜欢读书人,到老爷子喜欢乖巧的孩子,不一而足。吴靖和左思是当今朝廷上唯二平起平坐的大臣,私下自然免不了攀比。他这个司马家的曾孙不学无术,人家丞相家的长孙女简直就是芝兰玉树——
“比你小三岁,你都比不过?”这句话就是吴修永这十三年来最大的噩梦。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的话,那就是,左歆然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已经上了他永远的黑名单了!
第十九章 危机意识
在吴修永一番血泪控诉下,众人开始觉得,玉澜殿以后估计着要永无宁日。公主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而左歆然有那样的才能,自然也是有主见的。一山不容二虎大概有点夸张,但是基本就和这情况差不多。
“公主殿下就罢了,左歆然这以后……”伍正平毕竟是大婚在即的人,一下子就想远了。别的人他暂且不说,如果他未过门的正妻是左歆然那样的,好是很好,但是他就该考虑他是不是要被比下去了。
公主么,身份摆在那里,谁娶了她就是驸马,再厉害都得受着,妾什么的就更不用想,这是早就注定的。至于对左歆然,这倒不是偏见,因为皇后就很能干,但是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天子那样,也肯定不是人人都能消受一个太聪明的夫人,压力太大了。而左歆然的身份决定了左家有很大可能在朝中大臣为她寻找一门亲事,无论是谁,他都觉得这不是件容易处理的事。
如果说地位相近的话,那就只有吴修永一个;但是这事情基本不可能,左歆然比吴修永大是一个原因,吴修永自己不喜欢是另一个原因。那么,对左歆然来说,夫家很可能就是下嫁。虽然只娶一个夫人并不是非常稀奇的事情,但是大多数男人明显更向往左拥右抱。左思贵为丞相,权大势大,长孙女嫁出去肯定是正妻,想再娶还得考虑一下亲家公的问题。如果不是想利用左家的权势往上爬的人,那还不如原先就娶一个差不多人家的女儿更轻松。
伍正平一面想一面盯着吴修永看,谁都能看出他的未竟之意了。吴修永从小被人和左歆然比到大,也不是没听过这种打趣,这时候立刻就炸毛了:“别看我!打死我也不可能娶那个母狮子的!”这还没怎么样呢,他家老爷子就已经夸成花儿了;如果真有什么,那吴家还有他立足之地吗?
“你想太多了。”苏文轩毫不犹豫地给他泼了盆冷水,“你以为左丞相能看中你吗?别开玩笑了。”
众人都默默地盯了吴修永一眼。左思一向刚正,最不喜纨绔子弟。虽然吴修永长得英武,也并不是太纨绔,但是距离能配上左歆然的标准还差得远。
大约是大家视线中的对比之意太嫌弃,吴修永感觉他被深深伤害了。“都别那么看我!我可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就变得更难以言喻了。桑曼容在他们之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半公开的秘密,没人会直接提,但是暗示大家都能懂。吴修永竟然还没放弃呢……
“桑大人和左家的那位大小姐不是差不多的吗?”一直没吭声的太安突然说了一句。“你的反应怎么……天差地别?”
被这么一提醒,众人马上回过味来。的确,先不说别的,桑曼容和左歆然明显都是很有主见的。然后样貌,就算左歆然没桑曼容那么倾国倾城,但也肯定差不到哪里去。最后是性子,左歆然难道能比桑曼容更难拿下?年纪差距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说得极是。”苏文轩摸着下巴,一脸“怎么之前没注意”的表情。“这倒是门当户对。”
伍正平也点了点头。“没错!”想想吴修永和桑曼容,再想想吴修永和左歆然,显然是后面那个更靠谱啊!
“你们……”吴修永几乎要说不出话了。这就是一群……“交友不慎啊!”怎么就没个人来支持他一下呢?
他这种哀怨之气太明显,以至于太安没忍住补了一句:“你是觉得我们应该告诉公主?或者吴司马?”公主也就罢了,给吴靖知道了,绝对能抽掉他一层皮。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在造成更大的影响之前,先让吴修永把心收了。
这话效果立竿见影,吴修永一下子就蔫掉了。伍正平倒是一脸欣赏,直道:“没看出来啊,多读了两年书,太安现在可是不同以往了!”性子是没什么变,但想当初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一副乖巧的小模样,被欺负了也就是忍着;现在知道掩饰自己表情以后,就变成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噎死别人了。不得不说,这正是他爹说的御史的最高境界啊!
时机正好,苏文轩也赶紧补了一句:“对我们来说,门当户对才是正道。若是说桑大人那头,如果乐左司马年纪偏大,那不是还有我们太子师吗?”
“一群嘴上没个遮拦的,在背后说师傅什么呢?”大概是苏文轩运气不好,他嘴里的曹操话音刚落,真的曹操就进了门。
太子师孙期教的是人和,兼任太子和公主的功课,刚刚从玉澜殿那头回来。他和太曲是同科出仕,又年轻,但胜在能力很强,更得帝后看重。也许是平民出身的缘故,他从来都没什么架子,所以这句话也并不带多大威胁。
四个人一看老师来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苏文轩刚好落个话尾,只能赶紧圆回来,道:“我们刚才在说,论国之栋梁,要效仿的自然是孙师傅。”虽然孙期平日里很好说话,但是难道他能贸贸然说,“师傅啊,我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可以考虑娶夫人了,桑大人漂亮又能干,我们都支持你去追”?如果真说了,孙期不用戒尺削他脑袋才奇怪!
这话真是滑不溜,其他三个人都纷纷用小眼神甩他,表示他们的不屑。这小动作孙期当然看到了,不过也没当回事。他刚才也就听到了那么点,和一群小毛猴计较,他白活那么多岁了。他敲了敲桌子,道:“都赶紧坐好,一会儿殿下就来了。”
相比于这头,玉澜殿最近的气压的确不怎么高。左家从来不宣扬什么,故而左歆然传出去的名声也就是比较聪明而已。这种话与其说是赞美,更大可能是套话,所以大家都没怎么特别上心。结果百闻不如一见,左歆然的才学绝对足以让同龄人都甘拜下风。其他两个伴读已经彻底服了,而昭宁先是震惊,完了以后就彻底理解了虞婵让她们好好相处的话是什么意思——相比于太安或者吴修永,这才是她该努力的方向吧?
第二十章 斗诗大会
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玉澜殿倒是真没出什么大响动。小皇子昭宇生辰过了,太曲和奚白也正式转了过去;接着又是一年国宴,昭宁一反常态,还没到席毕就告退了,让帝后两人都有些惊异。
“这是终于收心了?”昭律准了女儿的要求,也知道她是回去读书了,不由得有点儿怜惜。“这几个月来,小脸都瘦下去了,怕是刺激狠了罢?”
他说的这些,虞婵还能看不出?左歆然是什么水准,她心里有底——心怀抱负,绝不会花时间做意气之争。所以刺激是肯定受了,但是委屈还是没的。“总比整天没事往宫外跑的要好。”虽然她这么说,但转头就吩咐注意玉澜殿的一应饮食用度,这种长身体的时候绝不能怠慢了。
日子入冬再开春,又是一年春试时节。雍都东南郊,新桃吐绛英,春水暖鸣禽。到处可见青衣士子携手同游,吟诗作对;也不乏那城中大户的马车三三两两停在林边,家中亲眷郊游野餐,一片欢声笑语。
大越律,春试文举,秋试武举,男女不限,皆要年满十四才能应试。这点卡得是正正好,若是心有远志,自然是不会在这之前就完婚,连定亲也不会有。因为谁知道,考试之前和考试之后地位人脉会差多少呢?若是真有才学,得了功名之后自然更好议亲;如果只是半吊子,提前议亲也不见得能找到更好的——大家都知道这规矩,就眼巴巴地等着考试结果出来,再给自家子女寻亲事。这样一来,相比于之前女子十三、男子十五就嫁娶,现在肯定要到十五十七才能完婚了。
这是国策之一,对男子女子的身体都好些。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揣测到上意,所以直接的反应就在一年一度的雍都春游。因为一年一度的春试是定律,故而有志于此的士子基本都在年后就往雍都去,先适应水土,或者是结识其他士子,看看水平差距。年轻人一多,不免也带动了家里有待嫁少女或是待娶儿孙的长辈,有空暇时也去往一观。那就不是闲情逸致什么的了,而为的是姻亲关系,希冀在应试的士子中先押对宝。
这是年年都有的事情,若是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今年开始有斗诗大会。虽然诗词只是春试的一部分,但是大考在即,士子们只是想稍微来点彩头。往年也有差不多类型的事情,今年也只不过是民间活动变得更大了而已。
这种消息一贯传得很快,不过几天,雍都内外都知道了。对于有才学的人来说,这绝对是提前出风头的大好机会,一时间人心浮动。至于宫内,消息就更灵通了,太子昭宥当即拍板要出去。他当然不是去参加比赛的,而是去看人的。
众位伴读知道这一点,基本都要随行。伍正平已经考过了春试,名次不高不低,已经在朝里谋了个职位,想看的当然是他将来可能的同僚;而苏文轩去年刚考过,基本想法和伍正平差不多,而且多看点情况总是没错;太安还有两年,就算是提前熟悉情形了;吴修永今年倒是正好到年纪,可惜他一点也不想参加春试,是被其他人硬拖着去的。
一行五人,虽然年纪经历都不同,但换上了青衣长袍以后,在纷繁的人流中也实在不打眼。远远看到桃花海的时候还只是热闹而已,等到近前,基本上放眼望去都是人了。
“这可真不得了,每年春试都有这么多人?”吴修永一向不关心文墨这方面的事情,加之有点心理阴影,总觉得天下会读书的一定是很厉害的,结果这会儿一看就震惊了。
苏文轩以前来过,对此比较有经验。“倒也不是。只是大家以前都是自出来,三三两两;这次是定了一天,人看起然多。”他一边说一边张望了下,不仅是书生多了,为其他目的的人也多了。
他能注意到这点,其他人当然也能注意到。伍正平望着远处两个低声交谈的士女,略有羡慕道:“若是我晚生几年就好了,说不定就能……”然后他意识到这话后面不能说,直接卡住了。
太安就站在他旁边,闻言一眼瞥过去,顿时明白他要说什么。春试男女不限,不过一开始的时候女子还是偏少的,慢慢地才多起来。“真是太可惜了,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可好?”他略微拖长尾音,听起来就有些揶揄。
“那感情好,说不定再考一次,就有状元等着我做了呢!”伍正平也不谦虚,直接就带入道。
“怕只怕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拼不过其他人,可就要名落孙山了。”太安不怎么在意地回答。伍正平这么说明显是在夸奖他,而他也倒不是对他自己没信心,只是觉得这么早把话说太满不好。
“啧,就你谨慎!”苏文轩在一边听了,顺口凑了一句。他是和伍正平站一边的,因为太家家学渊源,几代书香就不说了;太曲和太安都得过名儒邹南子指点,起点就比别人高一截;然后太安自己虽然不喜欢夸耀,但他是毫无疑问地底子好又勤奋,性子坚韧,就算没说把两年后春试的状元预定,那也至少有前三甲。“想骗其他人还行,骗我们,你就省省吧!”
太安明智地不接话,只是微笑。这下子就连吴修永也看不过去了,一手把他脖子箍过去,恶声恶气地说:“敢让别人拿第一?那我可不放过你!”
他这话一出,伍正平和苏文轩就先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是考完了,调侃太安没压力,但是吴修永今年正好要考,岂不是正好撞枪口?
不出他们所料,太安薄唇一扬,就笑道:“那也好说。我可就等着修永你今年的秋试第一了。”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吴修永一脸张口结舌,其他两人哈哈大笑。
“太安说得是。”在前头的昭宥回头道,嘴边也噙着笑。毕竟是便装出游,也没宫里的规矩,他乐得开玩笑。
众人纷纷开始使眼色,大致意思都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他都这么说了,你还能不好好考一个第一?”这样的表情。吴修永其实本来还挺有信心的,但是被这么一群损友一弄,直接就变成涨红脸的版本了。
眼看玩笑开得差不多,昭宥也稍微收了收神色。“我们在这里等一下,一会儿宁儿来了先见个面。”他们先后出的宫,不过骑马比坐马车快。
“……是要一起走么,少爷?”苏文轩不负众望地先开口问了。要知道,他们自己跟着太子出游和同时跟着太子和公主出游,完全是两码事。
昭宥眼睛在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这才道:“不必了。宁儿带了人,一起的话太多了。”
人太多的言下之意就是容易被其他人注意到,几个人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公主带了人,那基本上不是师傅桑曼容就是她那三个伴读。侍卫什么的是必需品,不在太子提一句的范围里。不过如果桑曼容来了的话……几个人偷偷地、但是齐刷刷地去看吴修永。
在太子面前,吴修永自然不敢犯浑,只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不过心跳已经加快了。他们这几人都算年轻,又长得不错,有人经过的时候总会多看两眼。他之前还为此感到得瑟,而现在完全都顾不上了。
公主的马车还不算太慢。不过小半刻的功夫,众人就从马车夫上认了出来,纷纷整理好动作表情。这是辆大马车,侍女第一个扶下来的女子身量修长,光用眼角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女孩,那就肯定是桑曼容了。
知情人等都捏了一把汗。若是要和公主一行一起走,真的得看好吴修永,这可是项困难工作。
第二个下来的才是昭宁。她一眼就看到了昭宥,欢喜道:“太……哥哥!”她原来想说太子哥哥,结果堪堪反应过来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叫,半路改口。
“小心脚下。”昭宥倒没介意这问题。
“没事儿的,好歹学过骑马啦!”昭宁语气依旧很欢快。她一下地就跑到了昭宥身边,亲昵地拉着他的手:“你终于有空出来玩了,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不出门了呢!”
“淘气。”昭宥道,脸上的笑完全是宠溺。“这不是出来了么?”
这时候车上的第三人也下来了,是左歆然。她给昭宥行了个礼,然后就和桑曼容站到一起去了。太子公主联络感情,她们当然要识趣。不过这就让她们和昭宥带的人落到一起去了,她心思又玲珑,看一眼就知道基本都是些谁。御史伍丛之子伍正平,司徒苏据之子苏文轩,闪闪躲躲的那个自然是吴家小子了。最后剩下的自然是太子师太曲之子太安,他长相倒是清俊……咦?他那么用力握着手干嘛?
第二十一章 谁言未忘
“别躲了,出来吧。”左歆然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先开口了。主子在前头说话,他们后头僵持成一片是什么事情?吴修永以前基本就是躲着她走的,不过几月没见,怎么好像更怕她了?天知道她可什么都没说。
苏文轩憋着笑,和伍正平一起把人拎出来。修永这家伙当着他们的面豪气干云,怎么到人家桑曼容面前就退缩了?“人家早就看见你了,躲什么躲,面子都给你丢光啦!”然后再转向左歆然,露一个抱歉的笑容。
吴修永尴尬无比,暗骂被人卖了,眼睛都不敢正视左歆然和桑曼容。其实他是很想在桑曼容面前表现一下的,只是没想到左歆然也来了。
而左歆然那是谁啊?丞相家的长孙女,从小就认识。就和他听了无数左歆然的光辉事迹一样,左歆然也听了他无数黑历史,他当然是要绕着走的。而且这次桑曼容还在……他简直没法想象!只要左歆然顺口一提,他在桑曼容心里的形象就全毁了!
“啊,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你也出来踏春吗?”吴修永最后终于憋出了一句不是招呼的招呼。其他几人脸上的笑容都要抽筋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左歆然觉得,虽然吴修永平时也不见得很灵光,但是今天的表现肯定已经掉到了水平线以下。就比如说一开始躲她吧,躲得也太奇怪了,难道他不知道他的个子是几个人中最大的吗?现在再一看,语气漂浮,眼神乱闪……以前不会这样啊?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侧没什么特别表现的师傅,心里差不多有了个底。“是啊。听说今年有斗诗大会,师傅带我们出来见识一下。你也要参加吗?”她故意试探道。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修永差一点就要对她怒目而视了,左歆然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有多少墨水?只可惜女神当前,他什么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只得含糊起来。“呃,这个……”
苏文轩借着宽大袍袖的掩护,在吴修永背后使劲掐了一下,脸上却是完全纯良的笑容:“这倒不是,公子还有事情要做,所以我们只是来看看热闹的。”他觉得以吴修永现在的状态,说不定下一句就会说他们之中的某个会去参加,那可就会被害死了。
左歆然了然地点点头。太子殿下嘛,自然是来搜罗人才的,这理由确实合理。不过她也注意到了苏文轩的小动作和吴修永一瞬间扭曲的表情,心想太子身边的人个个都比吴修永靠谱,只是没戳穿:“那也正好,我们可以一路同去看看?”
“如果桑师傅不介意的话,当然没有问题。”伍正平看了看前头两个主子的走向,觉得他们之前定下来的目标没有变,于是只客气地这么说。
桑曼容见前头兄妹情深,也就落在后面听其他人说话。这时候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只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然后她偏了偏头,道:“太安,你走在最后做什么?赶紧跟上。”
左歆然也回头去看。原来在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的功夫里,那个清俊少年不知不觉地落在了最后。她听桑曼容和孙期提过,说是太子那几个伴读里最优秀的。如今一看,虽然还不大,但已经有些高华气度了。只是有一点,好像不太爱说话?她的视线又垂落下去,现对方把手放下去了,袍袖遮得严严实实。她觉得对方的表现有些奇怪,但是想着也许是太紧张了,就开口道:“你就是太安?我是左歆然,幸会。”
虽然左家背景比较大,但是现在长辈都不在,单以两个人自己的职位来论,其实是平级的。鉴于吴修永之前说过的话,太安对左歆然主动示好有点惊异,但也客气地道:“久闻姑娘慧名,幸会了。”
这才像个正常的开场白嘛,苏文轩和伍正平都在心里这么想。至于吴修永,他现在生怕话头转到他身上,所以立刻就转到离她们更远的位置去了,得了苏伍两人一人一双大白眼。
左歆然出身高门,只要她愿意,那活络气氛的功力绝对是一等一的。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刻时间里,她从路边的桃花开始说,到春天的雍水,再到准备考试的士子,一一拉话题出来。吴修永就不用指望了,太安、苏文轩、伍正平几个应着她的话,也差不多瞧出来了一二:吴修永那是童年阴影太大了吧?左歆然不是很好打交道吗?
后头气氛略微活跃,前头昭宁昭宥也差不多说够了话。无非就是昭宁显摆她最近又学了什么什么,又问昭宥什么时候能有空闲;昭宥一一夸了,又一一应了,简直十足好兄长的模范。虽然他们俩说话声不大,但是外貌出色,举止雍容,衣裳低调华贵,相处气氛看着又宠溺,不由得引得路人纷纷多看,心想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兄妹俩。
“这才是人中龙凤呢。”左歆然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不由得压低声音调笑道。“便就是换了差不多的衣裳,走在路上也看的是他们。”
一群人深有同感地点头。桑曼容看着一直拉着手的两个人,笑道:“咱们小姐可少有这么乖巧的时候呢。”她还有半句话没说,也就是在昭宥这个太子哥哥和帝后面前,才能有这状态。
几个少年也不是没见识过公主的性子,已经十分习惯了。而且相对于前头的兄妹情深,他们更关心的是左歆然的态度——太安之前只是在灯谜上赢了昭宁,就惹得公主惦记了他三年;而现在,左歆然明显也是个冰雪聪明的,性子也并不算软,但是看起来却和公主相处融洽?
大概是他们挤眉弄眼得太明显,左歆然都看出来了。她听说过一点之前的事情,不由得略为同情地看了太安一眼。她之前也以为她会被昭宁盯上,但是从酒楼之后,她就知道这事情不可能生,公主殿下面冷心热得很。不过太安也的确被针对了很久,照她看来,肯定是因为时机不对——小孩子的时候还有几分脾气,后来长大了,就不觉得之前的事情做得对了。
所以她虽然在学业上压公主一头,但公主也并不以为忤,只是私底下更认真更专心了而已。这脾性她们这边都知道,只是各个都不说、当没察觉而已。太安显然运气不好,碰到了公主特别斤斤计较的时候。现在看起来,公主早已经把这件事给忘得差不多了,至于太安么……
左歆然又瞄了一眼对方,只看到一身挺直的腰板以及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不大像在意的样子啊……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又对自己道,有谁能和公主较劲,真是傻了。不过太安学识的确不错,她也就没提这个,继续之前的话题。
太安慢慢走着,一小半心思在应付说话上,另一大半心思早就飞了。他还以为,又是半年没见,他肯定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实际上,他已经快要肯定了这一点。但是他刚才居然把昭宁口误叫的那一声哥以为是在叫自己,并且一瞬间心脏猛跳……这说明了什么?
这才是左歆然看见他拳头紧握的真相,因为太安一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第一反应会想到那里去。刚才一群人又提到了以前,但是没有人能看到,他手指都快掐进自己手心了。公主忘了这件事,他也该忘了的。
第二十二章 苗头初现
只不过太安心里这么想,事情却不一定能照着他想的方向展。昭宥昭宁兄妹俩说完话,转头昭宥就把他叫去了:“好好照顾公主,等回去的时候向我禀报。”原来是他已经听说了桑曼容和乐常之间的事情,而且知道乐常其实也来了。这桃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遇上了,他这个嘴硬心软的妹妹又该把桑曼容从身边赶走,那岂不是就剩下左歆然一个?虽然这地方多的是书生,但也并不能说一定什么事都不会生,还是带个他放心的人比较靠谱。
“……是,公子。”虽然太安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他知道太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既然顶上吩咐了,他就好好做。至于公主的态度……她不找茬的话,只需要他控制自己就行了。这很简单,是不是?
昭宁站在一边,把这话尽收耳底,不禁觉得这肯定是昭宥在担心她走迷路。“我都这么大了,哪还能出问题啊,哥哥!”而且怎么又是太安!
“那太安跟着也不会有问题。”昭宥用一种轻柔但是不容反驳的语气说。规矩什么的可以没有,安全什么的必须有。
昭宁扁了扁嘴。这就是怎么说都没用了,她清楚自家太子哥哥的脾气。然后她转向另一边的太安,第一反应是这家伙长得更高了。她在心里比了比身高,十分不虞;然后她又想到孙期说她这几年会使劲长个头,这才稍微平衡了一些。“那我可要去看别人作诗!”
“别跑丢了就成。”昭宥见她答应了最关键的那件,其他事情也就随她了。然后他抬了抬手,将后头的其他三人都叫来。“我们便在这里分开走。太安跟着宁儿,你们几个跟着我。”
苏伍吴三人一瞬间都对太安投以隐晦的同情眼神。之前的事情就算了,后来太安依靠着他的努力隐隐地得到太子垂青,眼下就先用到这件事上了。几个人原来谈论起来的时候不免羡慕嫉妒,这会儿也觉得还是他们现在的情况更好了——要得太子宠信,这第一条就得先把公主伺候好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桑曼容和左歆然,倒还比较高兴。桑曼容更大的感觉是太子殿下果然名副其实地疼妹妹,十分欣慰;而左歆然倒是生出了点一争高下的想法,因为刚才虽然没说很多话,但是太安很明显是几人中学识最好的。
至于太安自己,面对各种目光,只当没看见。
太子对此十分满意,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人离开。今年春试的人和往年相较又多了些,且规模盛大,他是可以趁此看看情况,听听有什么事情还没直达天听的。
两边人约好了一个时辰后再见,然后桑曼容带着几个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林子的空地上摆设了桌椅和笔墨纸砚,聚集了不少书生谈天说地挥洒墨宝。请来的几个名儒就坐在那里头,给众人做评判。人头攒动,可见热闹程度。
几人走到人群外头,听别人的议论,大致明白了。就是每人都以桃为题,写一诗,字数不限,写在纸上交上去。不过这也不是能直接送到场内名儒的手里的,需要先经过一番挑剔;若是连平仄都不合的,那就直接不用浪费几位先生的时间了。
“听起来倒是有意思。”桑曼容微笑道。“不如我们也来一试?”
左歆然也跃跃欲试。她最快得再过三年才能去春试,现在能提前衡量一下自己的水平也不错。昭宁可有可没有,马上就同意了,那太安自然也不能有意见。
四个人走到边上的长桌旁,各自想各自的句子。并不是特别正式的比赛,他们也都不是奔着第一去的,所以也没有过分上心。而且还有个问题,他们基本都不能在自己的诗句后头署真名。今天虽说大多是平民出身的人家,但是雍都毕竟是天子脚下,官宦人家子女应试的也不会受,或多或少可能会被人认出来。
所以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四人都写好了。等墨干的时候,众人自然就会看到旁边的字迹。桑曼容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左歆然字迹秀丽,却隐见方正风骨,很明显承了家里教导;昭宁娇蛮名声在外,写出来字却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太安平时练的也是正楷,只不过今日心情不如何,为了掩饰,写的行书。
几人相互看了看,心里都有了些底。意境如何暂且不论,平仄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太安这回写了行书,毛笔收尾处似乎还有些躁,桑曼容和左歆然一眼扫到,都有些奇怪。因为这实在不大像太安清冷的性子。不过想到她们原本也没多熟悉太安,而且又没有仔细盯着分辨,只当她们一时错觉而已。
太安自己当然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写完之后才觉得心中郁郁之气稍平,不过随即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被现,很快就把自己那份吹干卷起来了,故而只让她们看到了一眼。等到四人都完成,他就道:“这些就都交给我交上去罢。”然后他拿着四份纸卷,向人群走去。
昭宁贵为公主,自然不可能去挤人群,此时就站在原地看他背影。她和太安较劲了好几年,自然能察觉他和之前不一样了。以前她让太安做这做那的时候,对方也不反驳,就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然后再去做。这表现,她再蠢也该知道对方不服,所以就更来劲。结果现在,她不找麻烦以后,似乎再看到太安时总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太安幼时丧母,启蒙早,太曲也从不娇惯他,除了点读书人的清高外就没别的毛病。现在他已经跟在太子身边四五年了,棱角还有,但是面上已经看不出了。太子秉承了帝后的态度,喜欢少说话多做事的臣子。他生性就清冷正直,正好符合这标准,最喜欢的是楷书明显在情理之中。
今天这事情虽不正式,也不算儿戏,对方怎么会写行书?饶是昭宁一贯聪明,此时也想不出这问题的答案。
第二十三章 当面隔心
桑曼容和左歆然都没看出这点,她们只考虑到一点问题,就是必须换个地方。若是他们作的诗不被上眼还好,若是上了,岂非要在一群陌生人前头抛头露面?于是桑曼容转头吩咐了侍卫,只让他们去打听结果告知便可。
太安交东西也并不慢。只是他刚才自告奋勇时完全是为了平静心情、以免被其他人现,这会儿挤进人群再挤出,他自己心不在焉,别人倒是看了他几眼。虽说他面上看不出是不是应试士子,但是长相气质摆在那里,实在没法子不引人注意。
“这位公子长得真是年轻英俊。”
“啐,不认识的人你也说得如此直接,脸面还要不要了?”
“有什么关系,他又听不到,说不定会在考场里见到呢……”
“好吧,是挺有可能的。但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光看人就不用考试了么?”
“呀,他不小心撞到了……他道歉了,好有风度!”
这头两个青衣女子低声交谈,其中一个满面飞霞,另一个嘴上斥责,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跟在太安身后。这时候不管是男看女还是女看男,大多都会在私底下品评一番,毕竟年纪都正合适。看他的人也不止这两个,只不过太安有些心不在焉,一点也没注意到,只欠身后走回原地。
“来,我们到另一边去,远着些。”桑曼容道,已经注意到了刚才生了什么。三个人都在等太安回来,所以注目是自然的。太安也才十二三,不过胜在气质沉稳,不认识的人的确容易弄混。这倒是个揶揄的好理由,不过她想了想自己的身份,觉得还是算了好了。自己想想什么的就够了,万一太安脸皮薄,她取笑了就不大合适。
但是她不能做的事情,左歆然可以做。虽然她十分聪慧,但到底还顶着个十来岁的女孩身躯,比太安还小,就算真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过两年,这诗会定然更加扩大。你今天一露脸就被人注意上了,想必两年后找个……就会更容易。”她一边走一边笑眯眯道。
左歆然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至少她就知道朝中好几个大臣都有适龄女儿有意的。虽然太曲官职不高,但家教清正,太安本人也素行严谨、也就是说,如果把女儿嫁过去,马上就是当家主母,上头只要奉养一个公公,和夫婿相敬如宾,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更不用提太安已得太子青眼,后头如何,也难说得很呢。
虽然这中间的词被她自己吞掉了,但是在场几个人都不是蠢的,完全听懂了。太安也明白,但是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神色波动:“太安谨遵爹爹教诲,如今一心向学,并不考虑其他。”
“这也是个大家闺秀该问的?”桑曼容听出来左歆然半真半假的语气,不由得略微责道备。这话就算是个玩笑也不该说,还好左歆然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而如果是真的话,她就不免有些替太安担忧,这么早就有人惦记上他了。要知道她是百齐出身,那里一贯民俗是郎情妾意一夫一妻,故而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半分好感也没有,更别提就是打着各种有利条件的心来结亲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太安毕竟不是她,照他的性子,说不定真会规规矩矩一步步走下去。那就是人家自己的选择了,旁人置喙也是多嘴。桑曼容一向不多事,现在又不在宫里,故而她打算把这件事模糊一下过去就算了。“想的事情那般多,若是诗会之中无甚消息,回去就多抄写韵脚十遍。”
“……是的,师傅。”左歆然苦了一张脸。她只不过觉得太安似乎并不是完全像他面上看起来这样,试探一下而已。她是过目不忘,又不是马良在世!
他们说这些话的功夫,昭宁一声也没吭。桑曼容略感奇怪,正想问,转头却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得顿了顿。
一瞬间没人说话的沉默,大家都注意到了。左歆然本觉得她师傅肯定趁机再教育几句,没想到没了,不由得抬头;而太安现在最不想提的就是对象问题,板着一张脸,只当成是他是附属的,话头断了也抬了抬眼皮看情况。这一下他们都注意到了为什么——那是乐常——然后就都没注意到昭宁的表情变化。
昭宁现在很不高兴。本来她出来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见到太子哥哥的时候也很高兴;然后他们分开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到了那时……虽然大越民风比较开放,但是待嫁女子什么的,就不能端庄一点吗?那眼睛好像就黏在俊秀少年身上下不来了!
烦,真烦!
不过后头听了太安的话,虽知道是托词,但她心情稍微阴转多云了一点。没错啊,换做是别的少年,比如吴修永那型的,肯定已经喜形于色。但是太安么,一贯冷淡,基本能得个眼色,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让你们看也没有用,哼!
昭宁在心里气呼呼地说了这一句,还没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呢,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们大越的左司马。啧,看起来传言是真的,乐常的确喜欢附庸风雅啥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趁着桑曼容还没回神的当儿,昭宁迅地对左歆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就道:“桑师傅,我们过去看看可好?徒儿似乎看到有熟悉的人在那头。”其实她看到的就是乐常,但是她也知道乐常对此不怎么看好,故意说得像是看到与他们左家关系密切的人一样。这点她和昭宁一样,觉得自家师傅这么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本来见面的机会就不多,还不趁机打个招呼,等到什么时候去?
“可是,小姐这边……”桑曼容有些犹豫。她倒不是不想去,但是责任也是不能忘的。
太安这时还是那幅样子,开口道:“左右不过是一会儿工夫,我跟着小姐,桑师傅大可放心。而且这地方不近不远,正好可以等着结果出来。”
左歆然站在他附近,瞧得分明——太安可没有自己给她们圆故事的心,只是昭宁借着衣袖掩护掐了他一下而已。她不由得暗笑,心想公主殿下不愧是公主殿下,还是有套手段的。“哎呀,再不过去,我就看不到了!”她假装惊叫道,然后就拉着桑曼容走。后者已经差不多被说动了,心想打个招呼回来也过不了多久,也就去了。
只不过左歆然看到了其一,没注意到其二。她只当昭宁是随手一掐做暗示,但是没想到昭宁心情不虞,手下的力道就大了不少。这就是太安这样的脸才能没变化,换其他人估计早被人看出马脚来了。
换做是以前,昭宁绝不会想到这点;但偏生她这会儿心思敏感,还意识到了这点。她只盯着太安,觉得对方这时候肯定会和以前一样用眼神表示抗议,但是偏偏料错了——
少年垂着眼睛,和平时一样,似乎刚才什么也没生。
第二十四章 才华内秀
昭宁有点不高兴,但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不就是她所想要的结果吗,让太安对着她恭恭敬敬的吗?但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真做到的这一天,她却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
哼!昭宁甩了甩手,脸转到另一边,也不想说话了。其实她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的时候略有歉意,只不过这种感觉现在被其他感觉给压下去了。
两人不说话,跟着的侍卫也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机灵点儿的都知道,不要在公主殿下心情不虞的时候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的沉默对太安来说也是很少见的。以前公主哪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没折腾个小半个时辰根本不可能消停。而今天却……
太安在袖子里拢了拢手。昭宁用的劲儿不小,但毕竟从小娇生惯养,估计也不至于到留一块青的地步。她以前可没这种习惯,想必是被他们之间互相打暗号的方式给带坏了。他不着痕迹地把痛的地方在衣料上揉了揉,感觉好很多了。他再偷偷抬眼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昭宁盯着桑曼容和左歆然离开的方向呆,侧脸看起来倒是十分安静。
昭宁虽然表面看起来不好相处,但是有些时候让人看得心里头就软一块,比如说现在。他现在很能理解公主为什么能得宠了——不光是因为长得玲珑可爱,也因为性格。像桑曼容的事情,她知道了以后就一直放在心里,变着法子制造机会。左歆然看起来十分聪明,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这点,不然也就不能配合着她去把人拉走了。他就算是挨了点小痛,也不算什么。
这样就很好,太安在心里对自己说。有那么多人在公主身边,她一定会过得很好。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找一个她喜欢的夫婿,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而他自己,可以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就已经很满足了。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派去听消息的侍卫回来了,向昭宁禀告。他们四个人都用了假名,侍卫也只知道每个名字的评判,并不知道谁是谁。
不过太安听下来一遍,基本猜得差不多了。先不提桑曼容,她是前科状元,被惊为天人是肯定的;而剩下三个之中,倒是左歆然的评价最好。
昭宁总算露出了点笑模样。虽然她好像和太安打了个不分高下,但左歆然是她这边的,算起来也是她赢了。这还是她认识太安之后第一次生的事情呢,怎么可能不高兴?而对于她自己得到的“意境稍缺”的评价,她并不怎么在意:“意境什么的……”她挥了挥手道,“桑师傅说那和年纪有关系,等我以后长大了就有这个啦!”
太安对此不置可否。他并不觉得这证明了什么,因为他今天心境的确不好,表现不够出彩也是自然的。看起来他以后还是得先练练定心,不能随便生什么事情,情绪就被牵着走了。不过看到昭宁对此的反应……算了,如果能让公主高兴,偶尔一次失误也好像有价值了。
他们这头气氛稍缓,却不知道那点评之处的人们都被他们的作品吸引走了——确切地说,是都被桑曼容的作品吸引走了。因为那很明显是女子的字,又能写出让众人惊叹的水准——
“今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
“这是假名罢?”
“说起来倒挺像前些年的那个……”
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只剩几个见过世面的学究没加入到里头。
“李兄以为今日之事如何?”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噙着笑问。
“今日日子不错。”被称为李兄的人捻着胡须道,声音压得很低:“状元郎都有空出来游玩了。”
“那这剩下的几个……”中年人听他肯定,眼睛不由得一亮。“可否能认出来?”
“你我都知道,这有七八成是上面那位身边的人了。”另一人声音压得更低,“这地方可不能说。”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其他人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猜测。当今帝后喜爱低调出访,儿女们学到一点半点,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不过这里头三幅字,有两幅看着还像是女孩儿的手笔,这封行书……”第一人又继续问。
“心不静,如何写字?”那个李兄继续笑道。他又多看了两眼,只道:“才华横溢,心怀大志,内敛而知进退。在心绪纷杂时就能有如此表现,如若此子心静,再花上一些时间细细打磨……”
他没说下去,但是其他人都明白了。“李兄竟如此看好他?”一众人等吃惊无比,心里顿时都盘算起来。这问题就在于不知道是谁……不过既然能跟在公主身边,想必也是朝中某个大臣的子弟吧?
话再说回这头,桑曼容和左歆然的确很快就回来了。虽然大概只是普通的说两句话,昭宁依旧能感觉出自家师傅周身变得愉快的气氛,不由得暗暗地对左歆然点了点头。至于结果,桑曼容毫无意外,而左歆然稍微有点儿惊讶——她是聪明,而且也体现在有自知之明上。太安在这方面的造诣显然比她高,但是结果却……?
问这个问题的话就显得有点讨人嫌了,左歆然最终没露出疑惑来。一行人继续在桃花下漫步,转得够了才回去入口处。那时斗诗大会的一二三名也排出来了,因为他们找不到桑曼容,所以里头没有她。一群人对最终的结果品评了几句,然后才准备打道回府。
直到离开之时,也没人知道评诗背后的事情。别人暂且不提,如果太安知道的话,他大概会早好一段时间做出他真正想要的新决定。
第二十五章 迎难而上
这天回去之后,众人心情各不相同。像是太子一行人,基本没落空,几个即将应试的大臣子弟的表现都悄悄观察了。吴修永还悄声问了太安情况,得知他们去参加斗诗大会之后一阵后怕,只道自己幸好没去,不然就要丢大脸了。其实太安心情不怎样,但是他从很早以前就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没人现他有什么异常。
而昭宁这里,桑曼容和左歆然还算愉快。虽然昭宁不说什么,但脸色看起来还是比平时阴;两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都小心了起来。
不过毕竟没什么大事,这一日就这么揭过去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太安更加认真学习;这给其他人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最典型就是吴修永。他根本就没能在雍都基本的考试中脱颖而出,所以无法参加国试,老爷子胡子都要气上天了。若不是秋试在即,恐怕三个月禁足在书房是少不了的。
这本是一段水深火热的生活,但幸好吴永嘉终于从边关回来了。他本来就是要回来指导太子用兵之术的,现在还可以在秋试之前好好督促自家儿子。一边要去乐常的铸造监实习,一边还要顾着猎场练习,孙期交代下来的读书任务也不少。一时间太子书房里的几个人统统忙得四脚朝天,谁都顾不上别人。
至于玉澜殿这边,生活肯定要幸福得多。虽然师傅都是一样严谨的,但是女孩子们的必修课可不包括对着大火炉灰头土脸汗流浃背,也不包括研究沙盘研究到差点把脸压里头。琴棋书画,诗词通史,再加上全套大越律,差不多顶天了。如果好好学下去,在朝中谋个文职基本不是问题。
这不,春去秋来,等雍都下了几场雪之后,一行人又出宫去看景儿了。前几年,她们已经把宫里能用做题材的地方都用了一遍,今年新赋的题目终于改了,是东北郊外的梅林。
枝寒傲雪,红泥火炉,幕天席地,宛如冰宫,的确和宫中景象有所区别。众人都围在炉边,让侍女给她们一一奉茶暖身。随行也带了点心出来,也要热热地烘过才好吃。
“是不是没墙就会感觉特别大?”看着这样的景色,昭宁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距离春试过去了也有点久,她之前的赌气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虽然她现在有心去雪地里跑两圈,但是现实是她必须呆在伞盖下头,免得着凉了——这规矩还是要有的,不然若是病了,母后以后就不会准她出宫了。
一人捂着嘴笑道:“公主殿下这话说的。陛下和皇后那是推行简朴,这才没修太大的宫殿。”虽然她们这地方靠山脚,但既已入冬,大雪封山,四下里一个其他人也不见,说话也不必有太大顾忌。
“这话说得极是。”另一人也笑道,“不过可以不时出宫,这也没什么大区别罢?说不定还会更有感觉呢。”
“这倒是有点道理。”左歆然道。她眼尖,转了转,不过几下就看见了别的东西:“那边似乎有个园子?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有人住?”
众人吃茶的吃茶,吃点心的吃点心,闻言都转头看了一下。雍都城中供暖不错,在这严寒的冬日自然是选,就连猎户都基本住城内,所以有人还定居在外头显然有点儿少见。
桑曼容循声望去。等看清了之后,她眉毛略微皱了皱。“那家主人喜静又喜梅,所以才住在此处的,没事儿还是别去打扰人家。”
众人纷纷应了一声。她们只是好奇而已,谁没有见过更大更豪华的建筑啊?这回听桑曼容这么说,好奇心就没了。昭宁本就没多大兴趣,这时开了一句想踩雪的头,其他人纷纷招呼着拿上手炉跟上。
这边园子大门吱呀一声,一个丫鬟闪身出来。她提着个篮子,因为外头冷气大,不由得用力地跺了跺脚。“一篮子梅花一篮子雪花,早点做完就早点回去休息啦!”她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就走下了台阶。不过在看到远处的人时,她习惯性地绕得远了些。
毕竟天冷,公主又是千金之躯,众人也不可能在外头呆很久,不过两个时辰,就收拾东西回去了。等到马车声响起来的时候,摘花的丫鬟才伸头看了一眼。她家夫人虽然要的不多,但得是刚开的、最白的梅花和刚落的、花尖上的雪花,这效率自然不够高。她虽然见过的人不多,但是刚才那群人绝对非富即贵,看排场就知道了。
她刚想把视线转回来,就看到另一边的梅树后头有人闪身出来。身形看起来像是个公子……也是因为刚才看到了那些人吗?她先是惊讶,后是镇定。这也不关她的事,她只要把本分事情做好就成。
如果她再多看一眼的话,就会看到那公子后头还有人。
太安从树后出来,现手脚几乎快僵掉了,肩膀上都是雪花。他取下帽子掸了掸,又把肩膀上头拍了一遍,动了两下胳膊和腿,这感觉才好一点。他难得有一天休沐,谁也不想打交道,就只想一个人走走。不知道是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就是走到梅林的时候就现已经有人了,还是熟人。虽然如此,他也不想打招呼,只悄悄地寻了个比较好的视野。
从斗诗大会以后到现在也有半年,在这期间里,太安就没见过昭宁。本来他们就已经不在一个地方学着,加之他们又忙得很,那根本就碰不上,也没时间制造机会偶遇什么的。他已经把那个小檀木盒子从书架上移进了箱子里,心想眼不见的话过不久说不定就忘记了,但是他今天再遇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躲起来,第二反应是昭宁越长越漂亮了。
……真是没救了。
太安捏了捏自己眉心。先别说昭宁会对这种想法有什么反应,他总觉得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肯定也会对他围追堵截——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公主龙凤胎亲密得很。他接下来的半辈子很可能都要靠着太子殿下吃饭呢,这要如何是好?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太安猛地回头,看到了一个人,但是一瞬间又以为是他自己眼花。因为来人是个白衣女子,身材瘦削,衣带飘飘,再加上她那张美得过分的脸——简直就和天仙下凡没两样。他大为震惊,“你……是谁?”
那名女子显然已经见过无数人对她的反应了,一点都没有露出震惊的神色。“现在能在这里看着,已经是件幸福的事情。”
太安虽然一头雾水,但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被人看穿了,耳根不由得烧了起来。这女子来处古怪,说话也有点古怪——为什么她说幸福的时候,语气却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虽然很冒昧,但是我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现在站在这里。”女子又说了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还没等太安回答,另一头传来了一个惊慌的声音:“夫人,您怎么就出来了?”是一个侍女,她手里还拿着一件貂皮大氅,看见人的时候显然大松了一口气。“您着急的话,让我们出来唤一声不就好了?”她走近以后才看见太安,略有吃惊。
“一小会儿没事的。”那女子笑了笑,任由侍女给她穿上大氅。然后她抬脚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依旧呆站的太安说了一句:“天很冷,阁下也早些回去罢。”她收回视线的时候在附近的一棵梅树上停留了一下,这才离开了。
太安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最后消失在那所独门独户的宅院里。原来是住在这里的人是她,他心忖。然后他想到了刚才的那些话,再加上那种似乎在眷念回忆什么东西的眼神……他觉得他好像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不努力的话,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第二十六章 十四生辰
冬日过了,又是一年夏去。
吴修永在秋试之中拿了个上游的名次,总算没丢他们吴家世代良将的脸。不过在这之后,就被他爹扔到了边关历练,就连过年也没能回来。不过照苏文轩和左正平的看法,他都已经十四了,虽然不是及冠的年纪,但在大越十四可考试的规定下,这基本也就是一个人少年和青年的分水岭。前者还可以无忧无虑,后者已经要考虑起他今后的责任了。所以在接到吴修永关于边疆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的抱怨信件时,几人统一口径,均回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等等词句。各种咬文嚼字,直把远在千里之外的吴修永气得在帐篷里跳脚。
而从去年开始,太安就是太子伴读里最引人注意的那个,因为他也快到十四生辰了。他生辰是在九月份,这也就是说,当年的春试赶不上,只能参加下一年的。不过就算是这样,几个密友也打算特地为他庆祝一下这个生日。按照苏文轩的说法就是,“如果不在你没达之前套好关系,以后就抢不过别人了!”
他这话虽说是玩笑——毕竟他们已经有六年以上的交情了,不是随便谁都能过的——但也意有所指。
当今天下太平,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基本想得出的天灾*都不可能生。太子这样的位置,不出意外肯定会从殿下变成陛下。所以毫无疑问地,他们几个从小跟着太子的早就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
在朝明殿里,太子才十岁,并且也不是能随便打主意的,所以有心人自然开始注意别人。苏文轩和左正平都已经有了家室,吴修永远在边关,朝中有适龄女儿的大臣现在都把目光盯在了太安身上。由于他表现一贯不错,几个太子师说是口风紧,但也不免会漏些情况出去。所以有不少人正伺机而动,现在已经和太曲多说几句话,就是等太安明年春试高中之后就结亲的意思。
秋日,学习间歇。太子回内间去小憩了,这个话题就又被提起了。
“你可真被看好。”苏文轩一边说一边撇嘴,但眼睛里都是笑意。“想当年,如果对我有意的人家有对你有意的人家一半多,我爹大概就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就是这么回事。”伍正平深以为然,“我觉得吧,等春试过后,肯定还有几个小家碧玉倾心于你。”
这话说得也没错。虽然太安家境背景并不显赫,还是前朝旧臣,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看出来,这身份顶多也就算是个普通平民出身。而平民出身在大越实在不是个问题,因为最近风传丞相左思快要告老还乡了,下一任很可能就是孙期——也就是他们现在的太子太师。所有人都知道,孙期是清平三年通过全国策论、最终殿试入朝的,祖上三代都是渔民,十成十的一个平民出身。既然如此,那不就是,只要太安能出息,其他都不是问题?
只不过这道理,其他人知道,当事人本人却一点不以为意。就比如说现在,太安眼睛都没从他面前的书页上移开,只回答道:“我和爹爹说过了,一切都以学业为重。现在的时间都必须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什么叫有意义?”苏文轩瞄了一眼他的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全拒绝了吧?”
“没有,只是忙而已。”太安轻描淡写地说。
伍正平也回过了神。他知道太安一向有点书生意气,还以为在宫里呆久了会好一点,没想到本质还是那么倔强。“好歹拉拉关系也没坏处啊!”他没忍住叹了口气。“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你竟然上赶着往外撵?”
“这种事情,没必要。”太安的回答还是很简洁。“像孙师傅,不就做得很好吗?”
苏文轩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最近的那说法,还是说孙师傅到现在还未娶妻?前一个也就罢了,不会后面这个也要学吧?”
“你们知道的倒是多。”这声音大了点,把另一边孙期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当着师傅的面也敢随口议论了?”
“哪能啊!”苏文轩立刻改口道,“学生的意思是,只要师傅你想要给咱们找个师娘了,学生们花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会帮您的!”
孙期摸了摸他的下巴。“这话听起来还像样子。”然后他脸色一肃,“说实话,这也不是你们想出来的点子吧?我看八成是和公主殿下学的。”
昭宁致力于帮桑曼容和乐常拉红线已经成了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且她还有个得力的助手,就是左歆然。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还真是有些道理的,至少乐常的态度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提到年龄差距就绝对不能接受了。所以想给双方提亲的人也消停了,因为按照这种度下去,大概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喝大越左司马的喜酒了。
只不过今天看起来又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没等苏文轩把话圆过来,外头就有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来:“公主殿下驾到!”
昭宁进朝明殿有特权,不用预先等宣召的。所以一群人听到声音之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迎接。里头的昭宥显然也听见了,不一会儿就从内间走了出来。
这时候昭宁正好踏进书房的门。“太子哥哥!”她兴高采烈地道,“今年秋天可以去塞外!”
“我还以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原来是这个。”昭宥显然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伸手让根本没获得昭宁注意力的几个人起来。“父王母后去看军防,你跟着去做什么?”虽然这话说得有点责备之意,但是他语气倒是听不出。
昭宁小小地吐了吐舌,知道自己去找父王说情又被现了。“又被太子哥哥猜出来了……”她说,“但是秋天去塞外的话,不是正好吗?一定很美!大不了回来写三篇赋!”
昭宥又好气又好笑。“感情你就是用三篇赋说动父王的?”
“才不止呢,母后还布置了五幅泼墨山水。”昭宁想到这个就微微嘟起了嘴。
“知足吧,没是工笔山水就不错了。”昭宥一听,就知道他们母后其实也放水了。“然后呢,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昭宁本来就只想说这个的。不过瞧着昭宥一副“你不说话我就要开始学习、你也要回去学习”的意思,她眼睛转了转,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要带歆然去。太子哥哥,你带谁啊?”
昭宥看了一下书房里的人。“文轩和正平自然是去的……”他的眼神落到了太安身上,问:“你呢,太安?”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因为太安明年大考,大概会想留在雍都认真学习。
“微臣听凭太子殿下吩咐。”太安回答,依旧微微低着头。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地上一抹凤纹的袍脚,所以就定在那里不动了。
这意思就是去了,倒是出乎昭宥的意料之外。他很了解太安这个人,典型的谨慎性格,什么事都追求万无一失的那种。对于势在必得的东西,他应该会很认真地准备、不出一丝差错才是。没想到自己这次竟然猜错了?或者是说,太安已经为明年的考试做好万全准备了?“那就都去。”他最后说。
昭宁听了这句话,不知怎么地心花怒放。
苏文轩和伍正平在私下里递眼色。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在说他“忙”“要做有意义的事情”哦?
第二十七章 问而不能
清平十年秋,天子行列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去往北面塞外草原巡视。说是去检查军防,不过边关无战事,粮草充足,军纪严明,军士们天天正常操练,连安抚军心都不怎么需要。结果倒是更像是秋游,至少对昭宁来说是这样。
这感觉实在不坏。一行人离开雍都之后就直奔青州,然后就沿着边境线一路往北。各地风土人情自不相同,景色也越来越辽阔。昭宁一路上尝遍了各种特色吃食,又见了不少名山大川,心旷神怡。加之左歆然在身边,两人以路上见闻为题,暗中较劲,颇是写了不少功课。三篇赋五幅立轴什么的,还没到鹿州就已经全完成了。果然一个人吃饭不香,两个人抢着才香,虞婵对此表示满意。
鹿州位于大越西北,再过去就是草原部族,要塞连成了城墙。不过与其说这要塞是为了防守用的,更像是进攻——大越国势强大,建国十年就有十年没人攻打;反倒是部族更担心昭律哪天心情不妙,他们就该倒霉了。
这样一来,听闻天子一行北巡到了鹿州,不仅鹿州城内,城外也有人等着一尽地主之谊。尤其是其中的乃颜部族,更是如此。乃颜氏是草原上最大的姓氏,部落所占的地方也最大;而作为一个曾经窝藏前朝官员端木宁、并差点酿成反叛大祸的部落,他们依旧能保持这种优势,显然要感激大越既往不咎,当然更想要表现。
一封折子递上来,昭律看着就笑了。距离上一次北巡已经过去了七年,他倒是不介意再出去溜达一圈。说句实话,他七年前之所以对草原部族采取招安态度,是因为天下初定,不好再起战事。后来乃颜部领的小女儿受了端木宁蛊惑、傻乎乎地跑来行刺王帐,肯定没成功不说,还让乃颜部领为了保住她而宣誓归附大越。乃颜部在草原上本就很有威望,这一带头,其他部落也就纷纷归顺了。
这简直都快赶上天上掉馅饼级别的好事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北部边境隐患。对此大概最不高兴的是吴永嘉,这让他完全没了用武之地。而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其一是重新召集草原部落的领们,凝聚一下人心;其二就是观摩情况,是不是能越过草原往外扩张版图——据说极北之处矿产丰富,也是值得一打的。
于是昭律大笔一挥,就让乃颜薛禅去替他召集其他领,名头自然是赐宴。而既然草原上的人都叫上了,那就是在晚上举行的大宴,大越随行官员显然也要去很多。
作为太子,昭宥肯定也是要去的。昭宇快六岁了,正是好奇的年纪,囔囔着要去。昭宁原本是可去可不去,但是哥哥弟弟都要去,她又一贯喜欢热闹,自然不想一个人留在城里。只是她上次来草原的时候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上次乃颜高娃带人试图行刺的时候,她也在王帐里——所以虽然她现在已经记不清细节了,但依旧不妨碍她对一切带“乃颜”的东西没好感。
就因为这个原因,昭宁在下车的时候,脸色几乎是板着的。昭宥刚从马上下来,回头就看到她一副臭脸,顺口就叫她过去。“宁儿,父王和母后今日有大事。现在就算了,等下人来了,最好别这表情。”
昭宁撅了撅嘴。她知道有正事,不然说不定早撒滚让昭律收回成命的可能都有。“可我一点也不想和人打招呼。”
“开什么玩笑呢,用得着你亲自去和别人打招呼吗?”昭宥捏了捏她的脸颊,“该打招呼的自己会来,你就把我们大越的公主气势摆足了就行了。”
这就是可以点头应付掉一大堆人的意思了。昭宁的脸色好了些,不过仍然怏怏道:“还是不想看见一些人。”
当年,天子一家还是四口人,全都在王帐里,所以昭宥当然知道她心结在哪里。虽然是个乌龙,但是昭宁被膈应也是很正常的。“之前出了意外是不错,但想必乃颜领这次一定会谨慎的。”毕竟乃颜薛禅肯定不想自家部落被踏平。“而且这几年过去了,按草原民俗,我们估计也不会看到她。”
昭宁眨了眨眼睛。七年前乃颜高娃六岁,那也就是说今年十三了。草原上的人们基本没有读书这一说,嫁人都是很早的,这年龄倒是正合适。就算没嫁出去,也该避讳见一大堆陌生男人的时机。更何况乃颜高娃还有不甚光彩的前科,她父亲应该恨不得她在大越君臣前面就是个隐形人,更不可能拉出来献宝了。
“那好吧。”昭宁最后道,自己用手拉了拉脸颊。“你看这样怎么样,太子哥哥?”
“又淘气。”昭宥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口气不由得松了些。“周围这么多人,样子还要不要了?”
“哪儿有人啊!”昭宁不平地说。她身边有左歆然,那又不是坏人。昭宥身边跟着太安,可他又没抬头,根本不可能看见。她不知怎地心情更不虞了,“我知道啦,公主范儿是吧?”
这时,后头马车里的昭宇也过来了。三兄妹碰了头,亲亲热热地往前走。前头迎接的人已经跪了一地,他们正好和昭宥虞婵一起打头入席。
太安跟了几步,在大臣该站的位置上停住了。虽然他并没看见昭宁什么脸色,但是听语气就恹恹的。难道是生病了?这前面一路上不都还兴高采烈的吗?左歆然就站在他不远处,他有心想打听一下,但是最后没能问出口。他是什么身份呢,能问这种问题吗?
边境好歹十年无战事,这宴会自然欢乐祥和。部落的领们纷纷带了礼物,除了好马之外,还有雪山上产的珍贵药材,坚固不化的千年寒冰,大都是不易得的东西,可见用足了心思。这种殷勤态度没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气氛就更愉快了。而且草原民族能歌善舞,从宴会开始以后,乐声和掌声就没停过。
太安有心事,自然不怎么注意歌舞。他坐的位置和上有些距离,只能大致看见昭宁和昭宇坐一块了,想必昭宥那头也有正事。场地中央有一大堆篝火,还有许多姿态曼妙的舞女从他眼前打着旋儿过去。不过他都没注意,因为他只想借着一个合适的呆方向看上。不过这时间长了,他感觉有点儿不对——好像有个少女一直在他面前转圈没走过?
第二十八章 暗送秋波
太安端起面前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一般情况,他这年纪差不多可以喝酒了,但是太曲管得严,他自己又自律,所以里头装的是清水。这会儿,宴会已过半巡,大多数人都有些微醺,但他依旧很清醒。这会儿注意力回来了,他也就现,那姑娘的确一直在他面前的空地上转圈,黑葡萄似的眼睛毫不掩饰里头火辣辣的视线。
“这怎么回事?”太安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伸手碰了碰一边苏文轩的胳膊。“她怎么一直不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明明场上歌舞换了好几拨了吧?
“你终于注意到了?”苏文轩侧过头对他挤了挤眼。“看到没有,认赌服输!”他得意洋洋地道,然后把手伸到伍正平面前。后者一脸肉痛的表情,从袖子里掏出来个玉带扣给他。
那东西太安认识,正是伍正平前些日子在古玩铺子上淘的宝,花样是简单的云纹,不过胜在质地温润,弄得伍正平整天不撒手地带身上,宝贝得很。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两家伙是拿他打赌了?“你们赌了什么?”太安问,觉得答案一定不是他想听的。
苏文轩把东西仔细收好,这才笑嘻嘻地道:“不错啊你小子,到哪里都讨姑娘喜欢!”他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看这个,是不是很漂亮?”
太安在心里皱眉,听起来好像是苏文轩和伍正平就他能不能现面前的美人这件事打赌的。“她是冲我来的?”他问,然后意识到这完全是明摆着的,只能说:“你们真是太闲了。”
“有时间说我们,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吧。”伍正平还直直地盯着苏文轩的衣袖,似乎这样就能把他的玉带扣看回来似的。“我可是听说,草原风俗可不比大越,姑娘们看上了中意的夫婿都会直接示爱的。所以我劝你啊,还是做好收第一房夫人的打算吧!”
太安有一瞬间无语,这还真不在他能理解的范围内。“……这也太快了吧?而且我可是要回雍都的。”这些生长在草原的女子,真的能适应居住在大越境内吗?
这回是苏文轩和伍正平齐齐地剜了他一眼。“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俩异口同声地道,“难道这会儿正常男人都不该想的是坐拥齐人之福吗?”这话的确没错,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太安已经心有所属了。至于当事人自己,这时候也不想暴露出来。
于是太安轻微地咳了一声。草原民风开放,他也是听说过的。对方既然是妙龄少女,恐怕被当面拒绝也会下不来台。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他现在立刻就退席,但是上头的人都还没走,他想走也走不了。
如果有一个人一直在你面前转来转去的话,肯定很难集中注意力。而太安其实是可以做到的,但是这姑娘这么一闹,苏文轩和伍正平肯定会更注意他,那就什么也不能做了。明明还有一半时间可以远远地看一下的……
看他一脸明显不是高兴的表情,苏文轩和伍正平也收了笑。他们私底下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刚才说的话也只有他们几个听见。虽然这个姑娘长得是不错,但是脾气不好管的话,娶回去不啻于一个不定时炸弹。
苏文轩眼睛转了转,招手叫来负责给他们斟酒的仆人,低声地问了几句。他套话一向很有功夫,三下两下就把对方问得脸上涨红了。然后他就把人叫到外面去了。等到回来的时候,他脸上依然是笑着的,但眼睛里的神色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了?”伍正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套到了不得了的消息,压低声音问:“那姑娘是谁?”看起来有点不得了,不是随便可以招惹的类型?
苏文轩坐下来,借着敬酒的动作侧身到太安那边去,声音也很低。“幸好你对她没兴趣——她是乃颜部领的小女儿。我刚才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他们领没准许他小女儿出席这场宴会,她很不高兴。”
“所以这是她自己偷偷借这个机会跑出来的?”伍正平难以置信地道,然后想通乐儿。“所以她一直不敢往上席走?因为那肯定就会被乃颜领现了?”
“恐怕是这样。”苏文轩坐直身体,一只手继续端着酒杯,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全场。“听说她从小时候就是火爆性子,如若你娶回去的话,恐怕天天都要面对河东狮吼了。”而且乃颜高娃的破坏力肯定不止家宅……想到这里,苏文轩抖了一下,头一回觉得自己不那么招姑娘喜欢是件好事。
“……还好太安你没被美色所动。”伍正平想到这种情况带来的严峻后果,不由得冒出了一滴冷汗。大越和草原虽然有主仆之分,但是明面上看起来关系更像友好邦交。普通草原女子还好说,一个从小就无法无天的姑娘,他们怎么消受得起啊?加之乃颜领还是有名的爱女如命,真要出什么事,那绝对是麻烦。往小了说是家宅不宁,往大了说是影响边境格局,脑子坏了的人才会这么做!
太安一声不吭。他知道苏文轩和伍正平都是为他好,但是无论这个女子是谁,长得多漂亮,地位多难以撼动,他都没兴趣。他唯一想知道的事情就是,既然乃颜高娃没有得到乃颜领的云寻,那她已经在场上跳了这么久,也该下去了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换做是以前,苏伍两人肯定要说他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但是这会儿知道了这是个烫手山芋,他们都觉得这个问题很有道理。别说是太安了,他们被那种眼角余光扫到都觉得很危险啊!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像乃颜高娃一样有恃无恐。不过片刻,就有两个新的舞女上来,看起来是跳贴身舞,其实是一左一右地夹着乃颜高娃往出口退去了。后者不怎么愿意,但是她也知道不能在这时候闹出什么差池,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还一步三回头。
“她到底是看中你哪里了?”等到看不见人影的时候,伍正平在乐声中问。“就因为一张脸吗?那这么说起来,我还长得不错呢。”
“你就算了吧。”苏文轩不客气地泼了他一盆冷水,然后正色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两天,原本以为没什么事,但现在你可要小心点儿,太安。”
太安点点头,这个不用说他也知道。如果对方真说了,他肯定是拒绝;但是这种事情肯定不怎么愉快,对方还是个不好惹的,当然是能避则避。
伍正平啧了一声,但也没继续说下去。“和她一比,我觉得我们公主殿下简直是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话你也敢说,酒喝多了吧?”苏文轩道,转口又问了一句:“这话还是太安来说更有说服力。”
他本以为这次肯定能逼出对方的一句抱怨——要知道公主喜欢找太安的碴众所周知——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是啊,完全不能比。”
苏伍两人眼珠子都掉了。因为太安说这句话的时候脸部表情完全正常,看起来就像是真话一样。但是怎么可能是真话呢,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太安可不管这两人的反应。乃颜高娃走了,也顺带转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这对他来说再好也不过。虽然只能模糊地看个轮廓,但肯定安全,也算聊胜于无了。
这件事在太安心里就和落叶飘在湖面上,一点涟漪也没引起来。只不过他如果能看见昭宁现在脸上的表情的话,恐怕就不会是这感觉了。
这问题还是出在乃颜高娃身上。年轻姑娘素来爱美,这本无可厚非。乃颜高娃在部落里没有看得上的人,又听说大越多的是青年才俊,这才冒着被乃颜薛禅现的可能性,借着换舞者的时候上场。不过她好歹记得不能转到上席附近去,只敢在偏后的地方转悠。
乃颜高娃长得漂亮,脾气火辣,一向被封为草原明珠,那眼光自然也挑。年纪大一些的看不上,年纪轻一些的也就那么几个,看来看去就太安长得最顺眼,自然开始原地转圈了。然后她还穿了一身为她自己特制的衣服,虽然颜色差不多,不过只要仔细一看就知道档次和其他舞者绝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所以,虽然只是小范围的大臣注意到了这点,但是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转。这种情况,正在谈话的帝后太子再加上几个重臣和乃颜领没注意到,其他没什么正事的人就注意到了。
“瞧,那边有个似乎有个跳得很棒的姑娘,大家都在看她呢。”左歆然见昭宁心情不好,想办法让她开心,左张右望之下就现了这个。
“是吗?”昭宁虽然还撑着一副尊贵仪态,但实际上已经很不耐烦了,闻言就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更生气了。什么嘛!感情太安就是过来看美女的?
第二十九章 新仇旧恨
晚宴结束后,众人各自由仆人领着到自己的帐篷里休息。乃颜部在这方面不敢怠慢,都布置得很好。大多数人喝多了,洗洗就睡下了。不过华贵的帐篷也没挽救昭宁的心情,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底下都有点青。
“啊哟!咱们的好殿下,这是怎么了?”服侍了昭宁好几年的侍女清欢一看到就惊呼出口,脸色都变了。要知道昭宁是妥妥儿的宫中宝,上至帝后太子,下至丞相司马,没有一个不上心疼着的。结果刚到草原一晚上就整这么一出,这是要她的脑袋啊!
昭宁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去拿点儿粉来,盖住就行了。”
“可是这……”清欢刚想说,公主您才十岁不能上妆,不过看到镜子里反射的视线,她果断闭嘴了。小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是听着吧。或许她大惊小怪了,这只是水土不服?看起来晚上要先问问这里的厨房,能不能熬点安神汤喝。
只不过清欢的苦难还没有结束。昭宁一向对衣服不怎么挑剔,今天却是左看右看不满意,换了低调又换高调,把人支使得团团转。等最后选定一套不显眼却很奢华的骑装时,所有侍女额上都出了汗。公主殿下这心情……必须是非常不好啊!
等穿戴打扮完毕,昭宁模样看起来就和平时没什么大差别了。虽然如此,周身的气压低得还是让所有侍女战战兢兢。过不了多久,外头就有通报,左歆然来了,正等着公主一起出去骑马。
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活动,所有人都会去。而正是因为这一点,昭宁才对自己的仪容仪表格外挑剔。虽然她很置气,但还是要注意他们大越的面子——一晚上气得睡不好,这事情还是她自己知道就好。如果因为这种事不去而传出去,不免得说她身体娇贵,爱耍公主脾气。
“让她不用进来了,我马上就出去。”昭宁抓紧最后的时间,又照了一遍镜子。确定自己看起来完全没问题后,她才起身。
一众侍女在她背后面面相觑。她们公主殿下这哪里是去骑马啊,分明是去迎战什么吧?但是她们想破脑袋都不知道原因,加之觉得昭宁精神状态不佳,骑马有点危险。她们又拦不住,只能赶紧派了个人去和左歆然备报。
一个时辰之后。
刚刚入秋不久,草原上还是满目深绿。太阳差不多升起来了,照得草叶上露珠水光璀璨。远处能看到成片的羊群,衬着背景的连绵群山,像是缓慢移动的云彩。偶尔有微风吹过来,也是很清爽的,带着旷野特有的空远气息。
按照这一路上的规律来说,看到这样的美景,昭宁绝对应该嚷嚷着画一副纪念了。结果她现太子一行人要和乃颜部族选出来的几个人比赛打猎,勉强提起来的精神气立刻就蔫了。人都不在,她做给谁看啊?
左歆然小心地注意着她的表情。她觉得这件事比较奇怪,因为昭宁一贯不是这样的。而且,如果说是水土不服的话,之前怎么没现?最后,她怎么想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其他理由了啊!这对于一贯被人夸赞神童的她可是个大挫败,所以正和自己较着劲儿,想要解决这件事。
“公主殿下,听说草原上的马奶酒不错,要不要偷偷试试看?”
“……”
“公主殿下,我听说那方向有个湖,很美!”
“……”
“公主殿下,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他们打猎?”
“我们走吧。”
左歆然各种旁敲侧击,但是没想到昭宁只对最后一个有反应。这么看起来,果然是对她们被抛下而不高兴了?她不由得猜测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们俩都没什么臂力,打猎就是当观众用的。不过昭宁想看的话,她们就再走近点看好了。
昭宁当然知道左歆然的意思,但是实在没什么话想说。她觉得她昨天到现在真是吃饱了气。更糟糕的是,她回想起来,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什么可以指摘太安的理由。按照礼节,太安给她行礼之后当然是不能盯着她的。另外,太安看别人,她管得着吗?直到今早,太子哥哥都夸她今天看起来很漂亮呢,他也不能附和一句!换做是以前大概可以闹一闹,现在再这么胡搅蛮缠的话,她都为自己脸红。而且,她原本还打算,如果昨天那个舞女再来的话,她就一定要让对方明白什么叫高下之分,结果对方也没出现……这全部加起来,让她不觉得无力也不行。
侍从牵着她们的马到了一个视野比较好的新地点,是个小山坡。虽然距离其他人还有距离,脸都看不清,但是基本能靠衣服颜色来辨别人物了,也已经能听见隐隐的马蹄声和嘶鸣声。太子那头,一行人似乎正在围猎一头鹿。
昭宁眼力很好,仔细看了看。太安似乎在最后面,好像不是很上心;中间一层是她太子哥哥和苏文轩,两人似乎在看前面的情况,顺便帮助堵住去路;最前面的已经有点认不出了,但想必是吴修永——这家伙一上了马就莫名激动,一定要分出个高下来。这些都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她突然注意到,那前头还有一人穿着红衣,骑着白马,特别刺眼。
“那是谁?”昭宁转头问左歆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这头没人会穿那种颜色,所以八成是草原上的人。
“……嗯?”左歆然努力眯起眼睛看。然后她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是看起来像是个女人,想必是乃颜部的人吧。”
得出同样结论的昭宁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强烈。她低头看了侍从一眼,“去问问,前头那个红衣人是谁。”
侍从领命去了,昭宁继续打量前头。吴修永骑射本来就不错,很快就解决了那只鹿。有随行的侍从上去捡了起来,然后挂在了马上。吴修永让马往后走,直到和太子及苏文轩平齐,看起来是把猎物拱手相让了。而那个红衣女子也停了下来,等大部队跟上。昭宁原本以为她会在吴修永经过的时候跟上,没想到她直接等到了最后。那目标就很明显了,是太安。
这时候,昭宁派去询问的侍从也回来了。“回公主殿下,听说那是乃颜领的小女儿,乃颜高娃。”
昭宁的脸色一下子黑了。“真的是她?没错?”一个没解决,又来另一个!
“是,属下问的是伍正平伍大人。他听说是公主殿下问的,说得很详细。”侍从有点憷。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昭宁没理会他的心情。“正平还说了什么?”虽然她太子哥哥的伴读平时看着实在没什么正经模样,但是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至少不会打听到错误消息。
于是侍从仔仔细细地重复了一遍。昭宁对他说的什么脾气差很漂亮都没什么反应,唯独有一点敏感了:“很会跳舞?正平看过吗?”
“伍大人说,大家应该都看过。”侍从回答,明显没听懂言外之意,完全一头雾水。
但是昭宁听懂了。大家?唯一能被所有人看到的时候就是昨天吧?那也就是说,她所知道的那个大胆的舞女,就是今天这个骑马的红衣——她们是同一个人,也就是乃颜高娃?没错,这样想就对了,整个乃颜部有胆子在宴会上一跳跳几曲的人,恐怕也只有乃颜高娃一个吧?
哈哈,真好,新仇旧恨啊!
昭宁笑了出来。左歆然一直在看她,觉得这事情展绝对不妙。不过还没等左歆然说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昭宁就一鞭子抽了下去。她力气本来一般,手里拿的马鞭又是装饰作用强于实用,但是她这会儿简直快被气疯了,手底下用力完全没大没小。坐骑受惊,仰脖长嘶,接着就挣脱了握在侍从手里的绳索,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左歆然被这一瞬间的变化吓呆了,立刻大喊了两声。但是没有用,白马一阵风似的奔远了。她没心思细想为什么,只赶紧吩咐已经不知道怎么好了的侍从:“赶紧回去叫人啊!”然后她一勒马缰,往前奔去。太子这头有不少骑射能手,离得又近,她肯定也要去搬救兵的。
此时,太安正不得不应付自己送上门的乃颜高娃。他一向话不多,对于明显有想法、他又不想回应的人,那就更少了。不过他的冷淡并不能让乃颜高娃退缩,反而觉得他更有挑战性了,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只可惜她的话太安也没听进去多少,只一边应付性地应着,另一边希望赶紧再出现个猎物,把他身边这个吸引走。
只是猎物还没出现,太安就先听见了左歆然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的马受惊了,往那里去了,我赶不上!”
什么?太安猛地回头,脸色大变。看见左歆然指的方向时,他根本就没想到该先等太子命令,打马转头就冲了过去。
第三十章 明潮暗涌
昭宁一鞭子抽下去就知道事情要不好。她不高兴归不高兴,总不能对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所以在左歆然叫她的时候,她听见了,但是她正在和马缰做斗争——开什么玩笑,如果什么也不做、只等人来救她,转头她就该被马摔地上了,这前景可不怎么妙。
还好昭宁对骑射虽然没有吴修永那样的狂热,至少也在学习里没偷懒,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不过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烈烈的风吹在脸上,就连眼睛也要睁不开了。她一边暗骂自己手欠,一边努力伏下-身子,贴在颠簸的马背上,用这个姿势伸手去够马缰。还好她现在已经不是六岁时刚学骑马那阵子了,给她挑的坐骑本就是比较温顺的马儿,体型不大,她摸索一阵也就摸到了,然后开始往后用力。急刹车也很要命,会被甩出去,所以她小心地拉着,慢慢加大力气。
这方法还有点效果。白马的度慢慢缓了下来,昭宁正心中暗喜,却听到了踏水声。等马完全停住的时候,她直起腰一看,现她似乎走到刚才左歆然说的那个湖边上了。马儿正站在湖边的浅滩上饮水,然后开始嚼起了草叶。她试探性地拉了拉马缰,白马完全不给她面子。
这……昭宁简直哭笑不得。她揉了揉自己被刮疼的脸,又检查了一下全身,现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大腿内侧有点麻麻地痛,估计是在颠簸时被磨坏了。这倒不算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她想,她也没跑很远,等人找来应该没问题。再说了,马总有吃饱的时候吧?只是,坐着不舒服,疼;趴着也不舒服,疼……
所以太安找来的时候,就看见昭宁正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差点被吓死。“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他急急地喊了两声。怕白马再次受惊,他降低了度,慢慢地靠过去。
昭宁听出来是他的声音,有点惊喜。“怎么是你?吴修永不是自称要天下无敌了吗?”
太安听她的声音中气十足,还有心情开玩笑,一颗心放下了一半。“修永要远一些,应该在后头。公主殿下,有没有伤到哪里?”
昭宁张嘴刚想说疼,结果想起她伤的尴尬位置,脸上表情立刻就僵住了。“……我不是让它停下来了吗?当然没事。”
如果是别人的话,大概会相信。但是太安曾经见过昭宁自己偷偷哭,所以真心觉得昭宁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可能性。
接触到他略带怀疑的目光,昭宁有点恼羞成怒。“你看我像有事吗?”
“不,当然没有。”太安急忙回答。他算是看出来了,昭宁身上绝对有伤,只是碍于面子没敢说。
这时候,后头又一匹白马过来了,正是乃颜高娃。她正和太安说了一半,结果半路就冒出来这档子事,被搅合了的她心情当然不会太好。但是她也听到左歆然说惊了马的是大越公主,这会儿也并不敢造次。“见过公主殿下。”她说,但是眼睛依旧停留在太安身上。脾气真好,不愧是她看中的人!
昭宁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乃颜高娃。而且看到对方那种反应……敢不敢学一点含蓄啊!所以她只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一瞬间板成了高高在上。输人不输阵,何况她现在还没输!
不知怎么地,太安突然觉得背后凉。他不着痕迹地往侧边移动了一些,拉开和乃颜高娃的距离。总觉得公主殿下也很不喜欢她呢……
不过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因为后续其他人赶过来了。吴修永打头,一看见昭宁就兴奋地喊起来了:“公主殿下在这里!”
昭宁很想说她就没丢,只是出了个意外,但显然这时候没人听她说这个。“宁儿?”昭宥也到了,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是紧张,“你没事吧?”
最后的处理方案是,大家一起回去。虽然昭宁不怎么乐意,觉得这样就显得是她让整个活动半途中止了,但是在昭宥的一个眼神下就乖乖闭了嘴。对于昭宥来说,和部族联谊什么的,当然没有自家妹妹的安全重要。至于其他人,左歆然当然求昭宁好好儿的,出问题她也要负责任的。而苏文轩一知道出事就猜到会有这种结果,自然没异议。而太安更是十分同意,要知道这能让他顺理成章地摆脱乃颜高娃,而且他也觉得昭宁还是先找医正比较好。基于此,虽然吴修永觉得有点扫兴,但毕竟是意外,也没说什么。
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乃颜高娃。虽然她没有立场指责昭宁,但是想到太安的区别对待她就很恼火。除了惊马那一次,她就没见过太安有其他表情。不过她随即又安慰自己,那是因为昭宁是公主。可是不论怎么说,都有一种古怪的危机感在她心里盘旋不去。
这件事惊动范围不小,至少帝后肯定都知道了。只是昭宁一直坚称自己是不小心,和谁都没关系。这架势明摆着问不出什么,昭律和虞婵转头就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找去对口供了。谁都不敢隐瞒,立刻把事情全说了。
屏退左右之后,昭律才说:“看起来宁儿是还记着那件事呢。也是,宁儿的脾气,总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看起来下次北巡,还是直接交给永嘉好了。”
“就你疼女儿。”虞婵白他一眼。“想什么呢,乃颜高娃不可能一直留在乃颜部。”
昭律眼睛亮了。“对啊,嫁出去不就好了?”他们是没关系,不过至少能保证他们女儿眼不见心不烦啊!而且等下次北巡,肯定好几年过去了,乃颜高娃基本没可能还在才对。
“让人小心打听一下,乃颜领有没有什么意向,最好连乃颜高娃的一起打听了。”虞婵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觉得这件事似乎还有些别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她肯定是站在自己女儿这边的。
不过两刻钟,事情差不多就全办好了,还有更多别的消息。昭律已经出去了,虞婵听了,只吩咐别张扬出去,她自有决断。
因为大腿内部擦破了皮,昭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能骑马,只能躺在自己帐篷里,或者偶尔出去溜达一下,时间不能太长。骑马更是严禁。好不容易等伤口结了痂,也差不多快到该回去的时候了。
因为昭宁觉得实在太丢脸,所以在此期间,来探病的人,能挡回去的全挡回去了。等坐上马车的时候,她才大大出了口气。“每次到这里总是流年不利。”第一次是被行刺,但至少没见血;这一次呢,干脆就丢脸丢到塞外去了!就在马上颠簸了一阵就受了伤,肯定会被觉得细皮嫩肉。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右司马一直在夸您呢,公主殿下。”左歆然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方向,不由得柔声劝道。她这话说得也没错,昭宁在对付一匹惊马的时候挥很好,要知道马把人摔下去的话,就不是擦破皮几天就好的伤了。不过每次什么的……虽然她知道那件事,但是那绝对不是她能随便提的东西,所以只当自己没听见。
“哎。”昭宁又重重叹了口气。在她养伤的时候,虽然有心想搅合乃颜高娃的行动,但是实在没法子做到。她自己不能出去,为防被现,也不能叫别人帮她去打听,只能忍着一颗心到现在。她记得太安一向不容易打交道,这时候也只能指望对方对待乃颜高娃的时候把脸板得严肃一点了。这么说起来,这种表情还是有点指望的,是不是?只可惜左歆然被命令照顾她,不然大概也许会知道一点?
左歆然不知道她在叹什么气,但是觉得被限制行动范围的确会让昭宁露出这样的神态,所以没怀疑。殊不知昭宁现在正百爪挠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有没有生什么事情。
不过这件事也没持续很久。因为没过多久,原本骑马的昭宥现昭宁一直在往外看,觉得他这妹妹大概是无聊了,就下马上车来陪她聊几句天。“这是怎么了?我以为你应该很想回去?”
昭宁撇了撇嘴。“又被现了……”她是真的归心似箭,但是她往外看并不是留恋草原好不好?“我才没想留在这里呢,难道太子哥哥打算留?”
“我当然不。”昭宥顺着她的话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不过是点小脾气,他觉得他能理解昭宁现在为什么不高兴——被憋坏了。“草原虽然不错,但我们都是迟早要回雍都的啊!”
这句话让昭宁大致提了点精神。“那有没有人打算跟我们回去?”只要乃颜高娃不跟来,那不就万事大吉?说明这几天什么别的也没生?
“你觉得有谁想来吗?”昭宥反问了一句。他觉得昭宁这话比较像意有所指,但是他不知道指向谁。
“不,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昭宁果断否认。这就太好了,什么事情都没有!
与此同时,乃颜部。
“看好高娃,别让她跑出来。”乃颜薛禅站在女儿的帐篷前,吩咐左右道。然后他提高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道:“人家都拒绝了,你就别死缠烂打了!好好留在草原上吧!去了雍都,父亲也保不住你!”
第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
回程路上倒是没出什么问题。不过就是等回到雍都的时候,又快要入冬了。
桑曼容这回没跟去秋巡,听说昭宁惊了马,十分担心。不过见到昭宁和左歆然都囫囵个儿地回来了,不由得十分高兴。又知道昭宁受了伤,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暂时允许昭宁有更多的时候个呆。反正出外的几个月间,昭宁的功课做得不少,就当奖励假期了。
这倒是正中昭宁下怀。她从回来路上就开始心不在焉的,只问了昭宥几句,昭宥又精明得很,差点没被底儿掀,她只能赶紧转移话题。所以,就算朝明殿和玉澜殿隔得不远,她也没胆子去套话了——别到时候没套到话,自己先被套走了话。
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一直关心这点呢?就算乃颜高娃真对太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又关她什么事情呢?
昭宁都知道撮合桑曼容和乐常了,自然是该知道这点的。可惜她从未意识到她也会有这种可能,当真验证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不过,虽然乃颜部没有人跟来,还是有人回来的。这次吴永嘉随着去了北巡,顺道把原本在关外军营历练的吴修永也一起拎了回来。昭宁在骑射课程上见到了他,不由得大为惊异:“你不是不愿意回来吗?”
吴修永真想朝天翻个白眼,可惜不敢。虽然这个问题几乎每个人都问一遍,他也能对这其中几个用拳头作为回答,但显然对昭宁是没用的。“老子说话了,我能做什么。”
实际上是,吴永嘉嫌弃他水准太差,竟然不能在公主惊马的时候第一个赶到,所以觉得他需要回炉重造。“太安是书生,你都比不过?这样的水平,出去不要说姓吴!”——这么丢脸的理由他可能说出来给当事人听吗?而且不仅是他爹,他家老爷子也深刻认同这点,这就更没他翻身余地了。吴修永现在真心知道了心肝宝贝这几个字怎么写,悲愤得只想仰天长啸:他才是吴家那个独苗苗啊,有没有!
昭宁不知道他到底什么原因,但是至少看出了他的苦大仇深,不然也不能在其他人都在听战术课的时候一个人被扔出来学骑射了。“不会啊,我觉得右司马挺好说话的。你去和他求两句情,应该就不用了吧?”虽然她之前一直不喜欢吴修永,但是不过是骑马的事情,过去很久了,已经没什么别的想法了,现在只是单纯建议。
吴修永只想立刻撅倒在马背上。他毫不怀疑昭宁去绝对是这效果,但是他自己嘛……还是算了吧。他也能想到让昭宁替他去求情,就是拉不下这面子。
一边的左歆然热闹看够了,这才笑眯眯地道:“我也觉得右司马心情不错。说起来的话,似乎大家心情都不错吧?”
吴修永只当左歆然又在消遣他,而昭宁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微微侧了侧头,觉得这话没错,大人们最近的心情好像都十分愉快。“对啊,桑师傅最近的确变得更好说话了。”她沉吟道,然后接触到了左歆然暗藏兴味的目光,一瞬间猜到了那个最大的可能,兴奋得眼睛都瞪大了。“难道说……?”
两个人兴奋地讨论了起来,从桑曼容和乐常都没有去北巡到桑曼容现在心情很好,最后到吴永嘉也特地把吴修永叫回来了——
“左右司马铁杆兄弟啊!”
“肯定要捧场的啦!”
“这是要大婚的意思吧?”
“最不济也是订婚?”
“听说百齐候今年年底会进雍都……”
“那不是正好吗?”
“乐左司马这边的长辈怎么办?”
“我觉得陛下会亲自上……”
她们越说越兴奋,被晾在一边的吴修永也听出了味道。就是桑曼容和乐常可能要终成正果了,一群人都在帮着撮合。他前些年听到的时候大概能从马上摔下去,但是在军营里待了一年有余,心思慢慢淡了。现在的感觉是虽然遗憾还有,但是也不会生气,更不会要死要活的。这么说起来,他其实就是一种少年时期的憧憬吧,并不是真正的爱情?
他异常的安静引起了两个女孩子的注意,她们转过头,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问题。昭宁以前不知道吴修永对桑曼容有意,还是后来左歆然提醒她的。也就是说,吴修永之前呛她是因为吃醋。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错,她自己那时候也是在拉郎配,所以她这会儿难得觉得有点尴尬。“呃,你没事吧?”
吴修永有些惊讶地瞪着昭宁看。他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一贯得宠。他还记得自己对她梗脖子的事情,而且觉得他那时候的道歉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结果现在倒好,人家自己根本就已经当过去了,还能问他好不好!相比之下,他还真是小肚鸡肠。
“你怎么不说话啊?”昭宁看他没反应,又追问了一句。在一个暗恋桑曼容的人前面给桑曼容撮合其他一个人,就算那个人是桑曼容喜欢的,这事情想起来还是有点不厚道。所以她觉得,记恨什么的就完全不必了,就当一笔勾销。“我以前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当什么都没生过,嗯?”她干脆直接说完了。
吴修永只盯着她,突然间打马转头跑走了,一溜烟就不见了影。
“……我都这么说了,他不会还在介意吧?”昭宁对他的反应实在是不能理解,转头去向左歆然求助。
左歆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早已经无声地笑倒了。昭宁估计没仔细看,她可是注意到了,吴修永耳朵根都红了。她挣扎着对昭宁比了一个大拇指,觉得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
至于跑出去的吴修永,他觉得他短时间内没脸再去见昭宁了,迟疑片刻就溜回去朝明殿去了。吴永嘉见他从外头偷偷钻进来,心道自己这儿子总还不算太笨,不用自己去叫他回来,所以也只当没看见,继续讲他的沙盘。其他几个人看着没事,就偷偷地打了个招呼。
“你终于回来了?”
“幸好没让我们去找你才回来。”
“哎哟,脸都红了,冻的?”
吴修永都当没听到,但是他耳朵更红了。几个人都有点稀奇,要知道以往情况,吴修永听到别人说他身体弱不禁风什么的,一定跳起来反驳,今天居然没反应?
苏文轩和伍正平交换了一个眼色,觉得吴修永肯定是还在和他们右司马赌气,等回过神就该来教训他们了,于是适可而止。太安听着他们说话,本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看到吴修永闪烁的眼神,就觉得不是那么简单。这感觉他太熟了,不敢直视某种很想要的东西,或者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表情……
不知怎么地,太安心里咯噔一跳。直到吴修永因为心不在焉而被训斥了之后,他这种感觉才稍微好点,但依旧挥之不去。
随后的几天,大家都现了吴修永的异常。以前他每次被责令一个人出去练骑射的时候,都是苦着脸出去苦着脸回来的。结果现在,突然就变成了每次出去都很高兴。而回来时候的情绪更是千变万化,有时候沮丧,有时候傻笑,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太子自然不会管这种事,剩下三个人各个都很疑惑。
“修永这是怎么了?魔怔了?”
“该不会被右司马训出毛病来了吧?”
苏伍两人都说了自己的猜测,然后齐刷刷地看太安。然后他们现,虽然后者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周身气息能冻死个人。“……你怎么了?”
“我没事。”太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吴修永回来时的情绪很容易判断,高兴的日子和公主那边骑射课程的日子是重合的。他自己悄心记得这个,其他两人没现也是正常的。“修永他的确是病了。”如果他没猜错,还是相思病。虽然公主那头不止一个适龄女孩,但是他总有不好的预感。
其他两人听了这话,也有点悟了。“心病吧?”苏文轩猜道,“叫人去看一下就行了。”
只不过派去的人跟了几天,却什么都没现。这就更吊起了苏伍两人的好奇心,纷纷嚷嚷着有空一定亲自跟,但是太安的一颗心直坠了下去。如果是旁人的话,吴修永不可能掩饰得住的。也就是说,他心仪的对象,八成也是昭宁。
第三十二章 迫在眉睫
接下来的几天,太安有点夜不能寐。好容易等到预计的日子,吴修永乐颠颠地出去以后,他看着时间差不多,装作肚子不舒服。“师傅,我想去一下……”
今天上课的是乐常。太安一贯是好学生,所以他一点也没多想。“去吧,”他关心地道,“要不干脆叫医正吧?”
瞧这待遇!苏伍两人挤眉弄眼。而太安不可能想要医正来,那他可就要露馅了。“不用,学生去去就回。”
乐常允了,然后太安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他一贯走姿笔挺,所以这会儿脚下有点急,还真像那么回事。而等他走到众人的视线之外时,立时脚下一转,用最快的度往马场那头走。朝明殿和马场之间可有点距离,不快点肯定会被现。
两刻钟后。
“太安这是怎么了,还不回来?”苏文轩在底下悄声说。“我看到师傅都往外看好几次了。”
“是啊,难不成迷路了?”伍正平说了个冷笑话。他们都知道,这种事绝不可能生。
他们话音刚落,太安就从外面回来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看他重新坐回座位。乐常看了他一眼,觉得太安现在脸上红,有点怪,又问了一句:“真的不需要叫医正吗?”
这下子,就连昭宥也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谢过师傅,学生已经好了。”太安回答。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别的东西一向很难,众人又听他语气似乎还正常,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太安的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他刚才用最快的度来往了一趟,脸自然会红。而就他看到的事情来说,大概是不枉此行……
去他的不枉此行!
太安竭力控制自己不露出任何可疑的表情和动作。他也没看到什么,就看到了小心翼翼的吴修永,但是这个形容词本身对于吴修永来说就是不可思议了。以对方的身份,有什么人需要他小心翼翼?有什么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小心翼翼?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连思考时间也不用。真要说起来,吴家的地位,配公主绰绰有余。吴家又是世代忠良,深得天子器重。若是吴修永有那个心,恐怕应该不会很难。
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坏的消息了。太安自认为已经做得不错,但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吴修永要和他抢的话,那简直不是抢,用不到这个词,因为身份差距实在太大了。他到现在也没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怎么生的——吴修永那脾气,明明一开始就和昭宁犟住了,怎么又峰回路转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昭宁现在才十岁,过了年十一,还远不到能议亲的时候。要知道她上面还有人,就是太子。如今太子这边都还没动静,就更别提公主了。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就算明年春天考试能顺利,按律他还得外放两年。这期间如果不做什么的话,等回来的时候,黄花菜也凉了。反观吴修永,就算他再被踢到关外去,以吴家在朝中的权势,也不可能在那种时候被忘记的。
等不了,也不能等。虽然他一直觉得昭宁年纪还不大,还不到能正经地对待一段感情的时候,但是现实却已经迫在眉睫了。提前或者后悔,太安当然选前一个。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之前那个冬天里遇到的女子说的话的意思——“现在能在这里看着,已然是件幸福的事情”——是啊,没错!暗恋的感觉的确很隐秘而美好,若是晚了,看自己心仪的人和别人出双入对,那就不幸福了!
不过在太安采取行动之前,吴修永就被重新叫了回来。吴永嘉本就是随口一提,并不是真心想让自己儿子错过每一次的课程,所以看着差不多够了也就算了。吴修永也回过了神,但是免不了在上课的时候经常走神。但不管他再怎么走神,惩罚也不是让他出去骑马了,所以最后他也收敛了精神,认真学习。
他这情况,太安看在眼里,担忧在心里。这件事现在还是个秘密,他不可能冲过去直接问“喂,你是不是看中公主殿下了”,只能暗自推测。吴修永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上了心,但相比于之前对桑曼容倾心的时候,已经显得认真得多了——要知道他那时候一直毫不介意地展示这点,现在却低调了。当然,在太子面前表示对他亲爱的妹妹有兴趣,大概会有很惨的结果。他知道这点不奇怪,但是吴修永也自己注意到了,说明还是有过脑袋的。而且,桑曼容对于吴修永来说是水中月镜中花,连面也没见过几次;而昭宁呢,至少也有三年同窗之谊,脾气摸得透透的,想拍马屁也不至于拍到马腿上,家境合适,年纪还相仿……
所以怎么说,自己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太安心想。他本想着,好好努力,等高中了再去向昭宁表达这感情也不迟,但是现在看起来,也许先需要摸清楚昭宁自己的想法——盛世天下,帝后开明,昭宁绝对摊不上政治联姻这码事。换句话来说,她要是不喜欢,没人能逼她嫁。
想是这么想,但是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昭宁说话,可不是一个肚子疼的借口就能达成的。不过好在吴修永也找不到借口,并且太安听说,玉澜殿最近热闹得很,昭宁完全不可能有心情注意别的。
因为桑曼容和乐常要大婚的消息正式传出来了。桑曼容之母、百齐候桑夏会在年底进雍都述职,正好的事情。而乐常这边主事的是天子昭律,现在已经准备起来了,等桑夏一来就正式订婚。不过桑夏的信已经先来了,言明聘礼不需要送往百齐,就留在雍都给女儿,因为她不强求桑曼容再回百齐去;她作为母亲没有任何想要的,女婿敬的一杯茶就足矣,只要他能保证一辈子照顾桑曼容。
这种大事毫无疑问吸引走了所有人的视线。再听说这个之后,大家不知道是羡慕乐常有个这么开明的岳母多一些呢,还是羡慕桑曼容有个这么疼爱她的母亲更多一些。不过众人都一致肯定,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养出他们大越的第一位女状元,这毫无疑问。
除此之外,基本上全是祝百年好合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就算年纪差距的确有点大,但是怎么说人家都是男未婚女未嫁,凑一对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天子亲自主婚,闲话全消停了。只是知道内情多的人,笑称一句好事多磨而已。
因着这件事,年底国宴的时候,气氛都似乎比往年热闹了二分。所有官员基本都想去敬两个即将成新人的同僚一杯,几乎都能排队。而当事人被围在里头,基本上都看不见了。
“看起来众位爱卿今天是打算先把洞房花烛夜的酒给提前灌了。”坐在上的昭律看着下头的情况,脸上全是笑,根本无视乐常频频投过这头的求救目光——乐常可不比吴永嘉,酒量实在不怎样,而且还得替桑曼容挡着。
虞婵也只当没看见。“乐常跟着我们也快有二十年了,再娶不到夫人,那可真是我们的罪过。还好还好。”
“陛下和皇后说的极是。既然能娶到一个绝色美女,这多喝一顿又何妨?”孙期在边上附和着揶揄了一句。左思已然退休,他接任了丞相,所以位置坐得是最近的。
昭律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说话,寡人差点忘了。还有你这一个呢!有中意的人,可不要害臊,早点和寡人说,寡人肯定给你赐婚!”
孙期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多谢陛下。只是微臣还不比乐左司马,才区区七年,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你们这一个两个,都要逼着宁儿去做红娘,是不是?”虞婵在一边笑了起来。然后一个侍女走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点了点头,转头和昭律说了,又道:“不若孙爱卿也去凑一杯?”
“微臣正有此意。”孙期应道,起身也加入了围灌乐常的队伍里。
“这么冷的天气,宁儿还出去溜达?”昭律看着下头的席位,随口问了一句。“也罢,毕竟过年了,让侍女好好看着点,别着凉了就好。”
“宁儿也不小了,怕是不会有问题。”虞婵道。
她原意是不会着凉,不过昭律听成了别的意思。“年纪的确不小了,再过一年,也就是你我议亲之时了。”
虞婵听出来他的调笑之意,脸色微微一红。“宁儿还小呢。而且说起来,不该是宥儿的事情先操心吗?”
“所以说,差不多也该物色起来了。看看人选,嗯?嫁妆和聘礼,寡人可都准备好了。”昭律说。
“到时候准备的还不知道是谁。”虞婵瞥了他一眼,不过也进了心。虽然说满天下人都任他们挑,不过重要的还是儿女自己的意愿吧?
第三十三章 雪夜相询
外头在下雪。宫灯沿着曲折的廊桥悬挂开去,映得到处都是一片温暖的橙黄。雪花落下的时候,微微折射着晶莹的光,一闪一闪的,有些迷蒙的梦幻气息。水边上也结了冰,有几株早梅开花了,清淡悠远的暗香随着冷风飘散开来,有几丝夹着细雪钻进了湖心亭子的挂帘里。
里头燃着脚炉,雪花飘进来就立刻化开了。里头只有一个人,昭宁自己,而她正对着桌上的烛光把玩一只小手炉,似乎十分专心致志。但是如果了解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完全是心不在焉。说句实话,这周围风景是不错。可是架不住再不错的风景也看了好些年,所以她现在当然不是为了欣赏风景来的。
她是在等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乐意早点来等着,而且不觉得不高兴。明明她只是在宴会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短信,上面也只简单地说了两句话,但是她毫不犹豫地就往约定的地方来了,还故意找了个理由让侍女守得远了一些。
没有什么奇怪的原因,昭宁对自己说,太安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所以才会冒着忌讳要求单独见面。她当然不担心对方会对她怎么样,因为那根本不可能——她从三岁开始就认识对方了,如果要出什么坏事,早就出了,而且太安也从来不是那种人。
所以对方到底有什么非得当面和她说不可呢?最近好像也没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吧?就算她桑师傅终于要嫁人了,也不应该只是有关吴修永吗?昭宁毫无头绪地想。再有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最早的花灯事件吧?那也早该过了啊……
然后昭宁想到了她耽搁了许久都没能打听到的草原之事。这其实也没太安什么事情,只是她不小心惊了马而受了伤。如果说太安要为此道歉的话,未免也太牵强。又或者说,难道她太子哥哥已经看出来她还是想知道一点事情,才特意把太安本人落过来?不对啊,那也应该是她太子哥哥叫出来的吧?
昭宁正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都没有注意到她等的人都已经来了。白衣少年撩开了帘子,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个礼:“公主殿下。”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微微握了起来。他是料到昭宁应该会出现,但是叫她等,可不是他的意思。而且,他打算要问的事情……
昭宁闻声,定了定神,才抬起眼睛看他。这个角度倒是正好,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脸。这机会倒不常见,于是她多看了两眼。这人好像长得更高了,身形颀长,颧骨边上好像瘦了些,不过丝毫不影响对方的清俊样貌。怪不得乃颜高娃一眼就在众人里看上他了……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大概是时间花得久了一些,太安敛下的眼睫也抬了抬,结果两人的目光正好在空气里撞上。两人都呆了呆,然后立即移开,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
感觉到那种眼光里似乎有点别的什么东西,昭宁心头一跳。为了掩饰这种感觉,她拿起了桌上温好的糖水。“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
她收回了目光,太安又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昭宁出身皇家贵胄,就算平素不端架子,那种气势也自然而然地散出来。现在她年纪还不大,没有帝后那样的感觉,不过也算是很不错了。便就是随口喝点东西的动作,也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太安不知道他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是毫无疑问,会这么想的绝不止他一个。“殿下……”他开口道,但是后面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想问昭宁对吴修永感觉如何,要怎么问才比较合适?就算昭宁提前来了,也不能算她有意吧?她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昭宁微微皱眉看他,实在闹不清对方什么时候会有这么一种欲言又止的模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太安基本上对谁都不卑躬屈膝的,她也一直都喜欢这样的态度。不过现在这……有什么很难启口的事情?她放下手里的瓷杯,又看了他两眼,决定先把话头打开。
“你不说,我就先说了。在秋巡的时候,听说乃颜部落领的女儿是奔你去的?不错啊,都盖过太子哥哥的风头了。”
虽然乃颜高娃没看上昭宥大概是因为地位问题——她大概更适合一个地位比她低的夫君,而如果嫁给昭宥绝对有一大堆事情不能做——但是昭宁现在就只想这么说。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几个月了,虽然暂时放下过,但是此时正是好机会,还不问的话,等憋死她自己?
“微臣不敢。”太安心头一跳,立刻道。公主和太子关系好,所有人都知道;说是公主看不过去,也完全可以。但是为什么他现在听着这问话,却感觉有别的意思在里面呢?因为他有别的心思,听起来才有这种感觉吗?
“不敢?”昭宁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心里有点不痛快。“我瞧着她挺喜欢你的,估计不会在乎这个。”
那种感觉更明显了。太安控制住自己想打量昭宁神情的目光,回答道:“太子殿下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当肝脑涂地,报效大越。”
是说这一辈子都会留在大越,绝不可能去草原?昭宁并不怎么满意这回答,眉头皱了起来。“别和我打官腔。直接告诉我,你觉得她漂亮吗?”
太安迟疑了一瞬。他不大明白这谈话走向,只能老实道:“漂亮。”
昭宁更不高兴了,但她并没表现出来。“是不是对你也很好?”
“……是还算不错。”太安回答。奇了怪了,昭宁问他这个做什么?而且他怎么老是有一种不大妙的感觉?然后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想问的话,心一瞬间狂跳起来——那不就和他想问吴修永的问题是一样的吗?反推回来,难道公主也……
昭宁不知道他想到哪里了,只哼了一声。“那不就行了?我听说,秋巡路上你正好过了十四生辰吧?若是你愿意的话,让她长住雍都,我瞧她也不一定会拒绝。”瞧瞧刚认识一天就鞍前马后的主动样子!如果说乃颜高娃已经向太安表白了,她都不惊讶!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口吻完全是赌气,虽然她自己并没有现。
如果太安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那就枉称了他一贯聪明的脑袋了。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事情是这样子的。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问昭宁对吴修永的看法,因为昭宁很可能和他抱着一样的心思,区别在于对方根本还没觉察到。这种狂喜突如其来地砸中了他,他几乎控制不住他自己的表情变化。
昭宁撇着眼睛看一边,一段时间没等到他回答,才很快地扫了他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就彻底气坏了。太安肩膀微微抖动,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虽然她得承认,这家伙笑起来还蛮好看的,像是冰山化了,春暖花开,但是——“你笑什么啊!”她有点儿恼羞成怒。难道她哪里说错了吗?
“殿下息怒。”太安赶紧道。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他可不能自乱阵脚。“可是微臣已经拒绝了,恐怕乃颜领不可能看中微臣了。”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那时候撇清了关系,否则到现在拖泥带水,一定后悔。
“……拒绝?”昭宁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并且十分震惊。“这么说她真的……”她说过什么来着!就算乃颜高娃表白了她也不惊讶!结果倒好,竟然真的是这样?昭宁一瞬间咬牙切齿。就算草原上是这种风俗,但是对大越的人就不能含蓄点儿吗?他们大越可没这么开放!但是太安竟然拒绝了……?“你不是说她长得漂亮,对你又不错吗?为什么拒绝啊?”她狐疑地问。
“微臣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还有一句实话是,微臣不喜欢她,所以……”太安镇定地回答,眼睛看着昭宁。在烛光映照下对方的脸颊看起来有点红,眼睛也亮晶晶的,看得他非常想摸一下。
昭宁还在纠结她的问题,并没察觉到他的目光。“这么说,你是有喜欢的人……?”她顺着话尾说下去,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然后她意识到,这问题有点越界了,脸颊顿时烧红成一片,急忙打算转移话题:“没什么。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可就先回去了。”闹个大乌龙,她有点顶不住对方的目光了。
如果在现在提别人,太安绝对是个傻瓜,还好他并不是。他没有回答昭宁的话,而只是轻声道:“殿下刚刚是不是问,微臣有没有喜欢的人?的确是有。”
昭宁听他居然听见了,还想阻止他,说她只是随口一提,但太安并没有留给她打断的时间。听到最后的时候,她几乎是猛地抬头。有人了?是谁?她的疑问装在眼睛里,却直直地撞进了另一双凝视着她的漂亮黑眼睛里。那眼睛一眨不眨,她几乎都能看到她自己在里头的倒影。
这让昭宁突然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一种喘不上气的奇怪感觉。她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只有一种感觉——她必须赶紧离开,不然大概会生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外头太冷,我该回去了。”她站起身往外走,但是因为动作太急,裙角绊到了桌角,一下子就往前栽去。不过她并没有栽到地上,而是栽到了一个带着松木气息的怀抱里。
“殿下小心。”
头顶传来的声音和身体触碰到的别人的体温和气味让昭宁的脸红透了。她挣扎着站稳,然后把自己裙角拉出来。扶住她的双手也及时松开了,她几乎是几步就走到了亭子外头。
太安看着她在外面隐隐绰绰的影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这展出乎意料之外,但是感觉还不错——昭宁一向不是个多情的人,若是进了她心里,那必然是专心致志的。只要他能再加把劲……
外头的脚步声突然又折了回来。“本公主听说,明年你就要参加春试了吧?若是不把头筹拔下来,本公主一定治你今天不敬之罪!”昭宁的声音透过帘子传了进来,然后又马上蹬蹬地走掉了,好像有什么正追赶着她一样。
太安愣了愣,这回真笑了。便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尽力的,宁儿。
第三十四章 两处相思
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个,没别的人知道。太安心里偷偷高兴,但他知道如果真要变成现实,他还八字没一撇,当然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而昭宁呢,每每回想起来那个笑容就心跳加快脸上烫。如果说当时她还没察觉的话,那这种回忆简直是自己都没法骗自己。这种感觉又甜蜜又心慌,直接导致她每天都想呆在玉澜殿不见人,好给自己留下足够空间;另一方面没听到什么确切的保证,又很想往朝明殿去。
可是前者不可能,后者想不露馅也不容易。朝明殿里有的可不仅仅是太安,还有几个猴儿一样精的伴读——现在正式职位不是伴读了,而是中射之类的亲随官员——以及已经颇有储君风采的太子殿下。昭宁自认没把握不让她亲哥看出什么,只能憋着再憋着。
这情况换做是以前,早就被桑曼容看出来了。不过她最近正逢人生大事,已经请了好几个月的假,因为乐常不能休这么长的时候(那正事肯定堆积成山),婚礼大部分事情都要交给她。虽然有别的师傅暂时接过她的教导工作,但肯定会轻松一些。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昭宁却一副懒懒的模样,连左歆然也看出来不对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一天课上完,左歆然特地留下来问。这当然不是出自伴读的身份,而是朋友或者闺中密友什么的角度。虽然嘴上并不能这么自认,但是实际是怎么回事,她们心里知道就行了。“有什么麻烦,歆然可以帮忙的。”
昭宁毫不怀疑她的真心和实力。可惜这件事她想起来就害臊,谁也不想说。“没事,我只是有点犯懒而已,大概睡个觉就好了。”
左歆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扭扭捏捏的态度,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如果不是她想不出最近到底有什么事能让昭宁露出这种神态,这才开口问的。“殿下,离二月还有点时间呢,已经等不及了吗?”她看直的不行,绕弯开始试探。
“二月?”昭宁没跟上她的思路,一脸莫名其妙。“我等二月做什么?”
左歆然现在是用一种看稀奇事物的目光盯着她了。不要怪她大不敬,实在是这件事从来没有生过。二月自然有大事,公主和太子的生辰,谁人敢忘?今年和往年的这时候,各种礼物都早就开始准备了。而一般情况下,虽然昭宁嘴上不提,但是心里绝对是期待的。可是她现在这么一看,公主好像真的全忘了?“殿下这是不记得了?那微臣是不是能免了自己那一份礼物?”
“……啊!”昭宁听到“礼物”,这才堪堪回过神。“这怎么行?不管是什么,你都得给我送一份!”她倒是不需要贵重的,但是左歆然匠心独运,就算是个荷包或者书画,都会有一个或者好些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和大部分人的不同,她的一看就是用心的。
“殿下是真心想要吗?”左歆然故意露出一副苦瓜脸,“微臣看殿下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
“不不不,这怎么能忘!”昭宁急了。每次她都拿着左歆然的礼物去向昭宥献宝,这次自然也不能少了。而且这是个名正言顺去朝明殿的借口啊,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左歆然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知道这是真话,但是却更疑惑了。这样看起来又正常了,不是因为生日的原因而不高兴,那还有什么事?“这只是个玩笑,殿下放心好了。只是,”她话锋一转,“若这次微臣的礼物还能让殿下满意,殿下可否答应微臣,殿下到底在但相信什么事?分忧什么的大道理,微臣就不说了,殿下明白的。”字字在理,实际上打的却是感情牌。
瞧,这软硬兼施的就来了。昭宁毫不怀疑,如果她不给左歆然一个满意答复,对方靠自己的能力迟早也会现。对方也是为她好,而且到那个时候,差不多也该掩盖不住了吧?而且左歆然那么聪明,肯定能帮她出主意。
昭宁这么思索了一下,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昭宁只能算是拖了点时间,那边太安倒是一点馅都没露。这也是正常的,要知道他从小早熟,素来谨慎,凡事都养成了三思而后行的习惯,脸上表情又少变化,的确很难被人看出问题。只不过,便就是这样,几个人也觉得,太安身上的气息似乎和天气一样,有从冬天变成春天的趋势。
“我们太安这是怎么了?”伍正平觉得这件事十分稀奇。要知道他们认识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头一回感觉到太安也有让人感觉春风拂面的潜质。“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那不是明摆着的嘛。”苏文轩不客气地道。“年满十四,春试秋试都可以参加了!这对有些人来说头痛到要命,但对有些人来说就是正中下怀啊!”他一边说一边眨眼睛,大家都理解了他的暗示——如果本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考试可不就是正中下怀吗?
“说得没错。”吴修永同意道,一掌拍在太安肩膀上,“我们可就指着你了啊!考个好成绩,我们脸上也有光,对不对?”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这件事成了真,他能不能用这个理由让他爹同意他多在雍都留一阵子。
“脸上最有光的应该是太师傅吧?”苏文轩毫不犹豫地拆了他的台,“太师傅为师又为父,关你什么大事呢?”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怎么说我们也能与有荣焉嘛!”伍正平笑嘻嘻地道。
他们这边插科打诨,那边乐常听了各种好笑。“行了,都别给太安过分压力了。只要好好表现,题目可不难。”他倒也乐得和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们开玩笑,不过这话基本是真的。
“哦——”一群人立刻拖长了音,露出一副心知肚明的神色。大越春试的题目一贯是机密,出题的官员不少,每人负责一部分,然后汇总给帝后挑选再定。实话就是,他们的师傅有好几个就是出题的官员,乐常也是。虽然不会透露题目,但是完全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从一些话语里推断可能有的情况。现在这听起来,就是老师很看中学生,觉得一定没问题。那也就是说,只要太安正常挥,笔试成绩肯定不会太低。这也就够了,至于殿试,他们在宫里行走惯了,见的人多,肯定会更有优势。
“乐师傅谬赞。”太安一点没理睬其他人的起哄。如果没有昭宁这件事,他大概会一起开几个玩笑,毕竟春试又不是只能考一次,这次不行下次继续;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他时间有限,而且还已经答应了昭宁,他是绝对的势在必得。
就是他瞒着的事情,好像不大对得起吴修永。太安默默地想,然后看了对方一眼。但是他马上对自己说,这本来就还没到能铁板钉钉地昭告天下的地步,他也还没做到必须的要求。不说什么打草惊蛇,仅仅是感情这种事,难道是能让他用来表示礼让三先、兄弟情深的吗?如果真这么做了的话,不说昭宁会不会恨死他,他自己头一个就不会原谅自己——什么都没定下来的时候,当然是要争取再争取才对!
吴修永是个粗神经的,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还有情敌。说起来有点像是一场比赛,有些人已经观察好形势、准备做最后一击了,而有些人还在慢吞吞地靠近,丝毫都不紧张。这是策略问题,不过是先手有,后手没有。而如果目标本身自己有倾向,那就更难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时间慢慢进入了二月。昭宥体谅太安即将应考,特意批准他可以自由选择在家学习或者进宫学习。而太安倒是不介意路上花费的时间,依旧日日进宫。他觉得他自己不需要临时抱佛脚是一回事,他需要找时间把自己备好的东西送给昭宁又是另一回事。先不说地位差别,女孩子总是脸皮薄一些,他难道该指望昭宁先送他东西、他再回礼吗?实话说,昭宁能记得他的生辰,这就已经很让他惊喜满足了。
只是再也没找到过年时那样好的机会,能单独送过去再相处了。太安比较遗憾,但是还好其他人也备了礼物,他的可以和众人的盒子一起送过去,也不会显得太扎眼。吴修永似乎也精心准备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光看他的脸色就能猜出来。
这些东西都登记在礼单上,再交给昭宁过目。昭宁往年都是挑几样感兴趣的看,其他直接收入库房;但是今年她比较心虚,故意显出十二万分的热情,让宫人把一大堆礼盒都拿上来,让她自己慢慢看。侍女们还觉得公主是童心未泯,偷笑以后就出去了,留空间给昭宁。而昭宁一等她们出去,就立刻扑到礼物堆里翻起来——东西可真多,要不是怕被人现,她何必辛辛苦苦一个人找?
不过还好,送过来的卷轴并不多,昭宁一下子就找到了太安送的那个。是两副小立轴,其中一副上面绘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在仰望着头顶琳琅满目的花灯;而另一幅却只有一个女子的背影,上头题了一七绝。
昭宁看到前一副的时候还在傻乐,心想可不是吗,如果不是灯谜,他们也不会认识到熟识;而等她把后一幅上面的诗句念完的时候,脸又不受控制地红透了。笔触清淡,意境又优美,读起来却是不尽缱绻相思之意。半晌,她才轻声嗔道:“这文采若是放在春试上,也就够了。”
第三十五章 黄雀在后
左歆然记性十分好。在昭宁生日后第二天进宫的时候,她就等着机会去询问昭宁。正因为她一直在留神,很快就现昭宁上课的时候简直是神思不属。还不是一般的走神,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远望,显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件事,负责上课的奚白也现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摸着一把雪白的胡子,在比平时早的时候就宣布下课了。
左歆然故意拖拖拉拉的,等到其他人都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就借口尿遁,让其他人别等了。不过她转出去之后,看到该走的都走了,这才重新走进书房里去。昭宁说话算话,还坐在自己座位上,不过这时候已经是明目张胆地走神了——她盯着窗外,却显然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朝某个特定的方向呆。
“殿下。”左歆然走到她附近,觉得通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她大概已经能猜出来一点了。“您就直接说了吧,哪个家伙那么好运?”竟然在她们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勾走了她们公主的心?这手段也过分高明了吧?
听她这么一针见血,昭宁目光顿时闪烁起来。这就是身边有这样一个朋友的情况啊!好处是,不管你想什么,她都一定会体贴地现,该帮忙帮忙,该装不知道就装不知道;坏处也有,偶尔有什么小秘密的话,就算对方不说,你也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运啦……”她扭扭捏捏地说,指望不用她自己说名字。
“就算殿下您不说,这也就几个人的选项。”左歆然出了口气。这情况明摆着,昭宁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里,最近更是这样。如果说是一见钟情,也要有机会碰到什么别人才行啊!
既然不是这选项,剩下的只有日久生情了。想想能经常进宫的、适龄的少年,基本所有人都会想到太子书房里那一帮。那就更简单了,两个已经成家了,就剩两个——
左歆然想了想之前的情况,觉得吴修永好像的确有那个意思。她也算认识吴修永有段时间了,害臊什么的从没见他有过,不过上次昭宁直接让他脸红跑掉了;后来的话,脾气也收敛了不少,绝对算得上罕见。但是这结果让她直接惊悚了——不是真的吧?她没看出昭宁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啊?
可是如果说太安的话,好像也不怎么说得过去。昭宁过去和太安的恩怨,左歆然也耳闻了,除了见面就犯冲之外,她想不出别的什么词来形容。太安长得好,没错,勤奋上进,也没错,但是他那张脸就足以冻住任何一个怀春少女的心。而且她都已经很久没看到太安了,能是他吗?
左歆然在心里比较了起来。如果一定要在吴修永和太安两人中间选,她还真选不出一个——吴修永脾气躁一点,但是只要找对方向,顺毛很容易;太安呢?那是怎么看都看不出怎么接近啊!
不过,这也仅仅是出于她的立场说的。吴修永在她面前可不会脸红跑掉,也许太安在公主面前也可能不是一直板着一张脸?虽然很难想象太安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但估计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吧……
左歆然沉思的时间久了一些,目光就一直落在昭宁脸上。昭宁被她那种饱含分析的视线盯毛了,觉得她自己都要被看穿了。早知道是这种感觉,还不如她一早就自己坦白算了呢。不过就在她这么说之前,左歆然终于有了反应,一手敲在了另一手上。“看起来肯定有些是我没看到的!”
“……什么?”昭宁被她没头没尾的话弄懵了。不会想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左歆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没看到不代表没有,但是看到的就是板上钉钉了。她能肯定,她没看出昭宁对吴修永有兴趣,那八成就是……“殿下,您肯定是不会自己主动说的吧?”她问,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那是不是可以给微臣说说,太安是怎么入了您的眼的?当然,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微臣刚才就是什么也没说!”
昭宁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左歆然这是认定她和太安底下肯定有什么小动作,这才说了那么一句。“就是国宴的时候,他递了个纸卷给我……”她低声说,脸又红了。
这么一听,左歆然大为震惊。她还以为太安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人——从平时相处完全看不出——却没想到,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他不仅会出手,一出手还真直接!“所以殿下您就……”她了然了。感情这两人之前吵吵闹闹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情况啊!明明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原来谁这样,微臣之前的眼睛真是白长了……”
听她拖长的语气,昭宁条件反射地否认。“才不是。”她说,然后现她完全不能解释那个亭子里生的事情——为什么眼神对上气氛就变了?为什么只是问了几句话窗户纸就破了?那不是肯定会被解释成后知后觉吗?
“微臣已经都明白了。”左歆然好笑地回答。细节什么的她不需要知道,她只知道结果就够了。“没人会想到这个的——”她又拖长了音。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看起来也没错。她原来还想,如果是吴修永的话,她还能去敲打他一番,结果现在看起来,她插得上手才奇怪——以太安的个性,开始采取行动就已经说明了他会坚持到最后。
可是公主今年才十一啊!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打主意的?然后左歆然想到了大越律,突然明白了太安的顾虑——如果他知道要和吴修永竞争的话,那的确没什么时间剩下来了。不过想来想去,她都感觉她们公主好像早就被人盯上了。这主意打得可真是明晃晃的,可她竟然没有现!
昭宁没注意她有点悔之晚矣的表情。“反正现在还有空,不如……”她原本就是等着左歆然一块儿去朝明殿的,可惜现在有点说不出口。
左歆然听出她期盼的语气,默默地站起了身。“殿下请先行。”这态度,明摆着是去看意中人的嘛!她果然小看太安了!
虽然两人一起去了,也看到了人,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生。因为太子书房里一如既往有很多人,想让小情侣对上个眼色也难,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左歆然一面觉得这还不如不来,另一面又没忍住偷偷打量太安。在她看起来,对方基本和之前没区别——不还是那张缺乏表情的脸吗?
昭宁说了几句话,也现没用。身份差距摆在那里,除了昭宥之外的其他人搭话都要小心。等到后面,其他人都识趣地退下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个主子。这要怎么办?真是失策啊!
昭宥端着茶杯,一下子就把他妹妹那一闪而过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这又是怎么了?不过他知道,如果昭宁不想说某件事,那嘴一定很严,所以没打算直接问,而是很快想到了别的主意。
半刻钟之后。
因为实在没有机会,昭宁很快就带着左歆然告辞了。等她们走到朝明殿外头,昭宁才开口说:“这根本就是……”她气嘟嘟地鼓着嘴。
左歆然觉得,这简直就是必然的,但是这话可不能现在跟昭宁说。“殿下,再过两个月吧。等那时候,春试成绩也该出来了。”
她这话说得比较隐晦,但是昭宁听明白了。说起来帝后不大可能指定她嫁谁,怎么说也都是下嫁,但是肯定会优先考虑相对门当户对的。朝中权贵也不是没有其他合适的选择,而太安的身份……心急也没有用。不过虽然心里这么说,她说出嘴的却是:“我可没说要等他!”
左歆然无奈了。她一贯知道公主嘴硬心软,结果现在也是这样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是件好事,如果公主被迷得七荤八素非君不嫁,这事情才要黄。不过,她看公主已经用了心,太安呢?该不会打着什么趋炎附势的主意吧?
虽然这件事概率实在不大,但是左歆然深谙一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态度。她和太安没打过多少交道,听着风评是不错,但是这件事还是小心点为好。她一路陪着昭宁回到玉澜殿,告辞出来的时候却没出宫,而是转头又往朝明殿去了。
而朝明殿里,太安知道昭宁是有意来看他,只是实在没什么机会。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很满足了。只不过,当他结束一天的功课、准备出宫的时候,却在路上被左歆然给拦住了。
当然,左歆然不可能真的就站在路中间堵人,但是一群人中她就客气地请太安去说话,摆明了就是冲着他来的。同行的吴修永一看到左歆然就憷,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苏文轩和伍正平倒都还有心思给太安一个促狭的眼神。左歆然是继桑曼容之后雍都里有名的才女,可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
但是太安知道,左歆然才不可能像他们猜的那样,对他有好感什么的。事实证明,果真如此。因为左歆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公主说她不等你。”他定了定神,才沉声道:“微臣不敢让殿下等。”而且他也等不了。
左歆然没马上回答,而是绕着他转了两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最后直盯着他眼睛看。“你是个聪明人,”她说,“最好是说到做到。你知道,这可不是威胁。”因为她从来不想看到昭宁失望——之前责任是一回事,现在相处久了是朋友又是另一回事。
太安不闪不躲地让她看,听到这里时点了点头。左歆然这是先替昭宁验货来了,这心思绝对是好的,他也不介意自己被故意拦下来。“做不到的事情,我从来不会说出口。”
左歆然略有惊讶,然后哼了一声。“你倒是有自信,不过最好是这样。”她刚才已经注意力,对方说话的时候眼神从来不闪烁,而且十分坚定,这基本上不是一个心虚的人会有的表情。这点她和她祖父学过,看人一看一个准儿,所以稍微放了点心。“今天你说的话我可都会替殿下记得的。”她最后强调了一句。
“那是自然。”太安说。
两人在寥寥几句之间达成了初步共识,然后道别,一前一后离开。太安先走得不见影了,左歆然才慢悠悠地继续往外。她一边走还一边想着对方的表情和语气,结果差点在廊桥拐角的地方撞到人。她一抬眼,立刻就僵住了。
来人一身玄袍玉带,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正是原本该在朝明殿的昭宥。
“……太子殿下!”左歆然硬着头皮道。这下坏了,肯定是被现了!
第三十六章 金榜题名
接下来几天,宫内外一片平静,似乎真的什么也没生。
先说太安这头。左歆然来找他并没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想法,他倒是觉得,昭宁身边的人是这样的——把公主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才可靠。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多虑了,他觉得最近太子偶尔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都深得不见底。
太安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要知道,以太子的身份,如果真知道了什么,想反对简直太容易了,根本不需要故弄玄虚。而如果说不知道吧,这情况也古怪了点。不过,他现在是肯定不会主动跑到太子面前坦承事实的,所以他就装他没注意到。这件事不难,因为还有更着紧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
至于玉澜殿那头,左歆然的日子可就没有他那么轻松了。那天她被昭宥拦住,就知道大事不妙。虽然她原本打算是死也不说的,但是架不住昭宥是有备而来——他已经看见了太安和左歆然在谈话。然后昭宥再问了几句,句句直指中心,这就实在遮掩不住了。
实际上左歆然也的确都没说,但是昭宥非常容易地就猜出了她找太安做什么,然后再反推回去两个当事人到底是什么状态,似乎他都亲眼看到了一样。甚至连他们最早开始的时候是国宴这样的事情都现了,直把她说得冒冷汗。
左歆然现她之前完全不知道太子的水准。虽然他们太子平日里看起来和名字一样,宽厚待人,但是到关键时刻,想瞒住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现在,左歆然一回想起那种眼神就汗毛竖立。她怎么能忽略呢?如果太安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将来要做天子的太子又怎么可能比他还差?昭宥这是不管事则已,一管起来就是天下尽在手中啊!这对大越来说是件好事,她只是不知道,对昭宁和太安是不是好事了。
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震惊过大,她花了好几天才把事情从头到尾彻底梳理好,这阶段连昭宁也现了。“歆然,你最近怎么了?”她在一天课业结束时问,“好像比我还……”心不在焉?
“微臣没事。”左歆然赶紧回答。但是这答案明显是完全相反的,她简直要在心里咆哮了。任何一个人被太子要求对这件事保密的话,恐怕都会紧张吧?而且她还经常要见到昭宁,要控制住不露馅也是件难事。最后还有一点,太子殿下说起话来温文尔雅还带着笑,但是话语内容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个感觉和公主也差太远了!
左歆然觉得,她头一回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她自己的小命和公主的幸福,她决定小心点儿,看一步走一步。她还想在朝中一展宏图呢,可不能在现在就预先得罪了将来的天子。
昭宁有点狐疑,但是没有深究。她没想到他们已经被现了,还在考虑别的事情。比如说,即将到来的考试。普通人能做的是送人到考场外头,然后殷殷嘱咐;但是这件事在他们身上明显做不到,她只能想着书信了。不过她暂时还没想到特别深远的影响,只是单纯地希望太安能考好罢了。
等待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昭宁把信出去了,因为害羞,修修改改以后很短,大致意思就是考试加油。太安的回信也很短,让她不用担心。只不过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昭宁怎么可能放心?
所以在开考的那一日,昭宁带着左歆然以及随行侍卫出宫了。她倒是没打算握着太安的手送他进去什么的,因为这件事肯定是太安他爹太曲做,她只觉得能看对方一眼就好。
左歆然陪着她上了贡院附近最高的茶楼,看着窗户外头远远的贡院大门就直翻白眼。这到底能看见什么啊?果然陷入爱河的人都不能用常理来衡量吗?
至于太安,此时正站在贡院门外。有一大群士子都在等着进场,鼓劲告别的人都有,他和太曲实在不显眼。
“尽力就好。”太曲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到嘴边,说出来就这么一句。他带太安从洛都来雍都已经有七八年了,似乎不久之前太安还是那个在早点铺里问为什么来雍都的小不点,但现在太安都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他知道自己严格,儿子平素也努力到令人心疼,其中的苦他们父子都知道,这时候实在说不出别的话了。
太安安静地点头。他看着他爹,注意到太曲鬓边上已经悄悄地冒出来几根华。
他依旧记得,前朝天子禅位之后,大部分朝臣一瞬间都断了经济来源。他们家过了好一段时间的潦倒生活,最终为了照顾太曲师傅邹南子的遗孤,不得不离乡背井来雍都。邹南子当初是极力支持前朝的,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当今帝后宽仁,太曲不见得能通过考试成为太子师,那他们一大家子说不定早就饿死在街头了。而他在雍都这么些年,也确实现了,民众过得比当初洛都天子统治下好,而且要好得多。
那他还有什么可求的?不过是争取在太曲之后,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叫爹爹安心养老,自己安稳度日而已。而如今,就是再往上加一条,和心爱的人一起安稳度日。
太曲看着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那去吧,爹会等你出来的。”
太安又点点头,但是并没有挪动脚步。“若是儿子能够高中,可否求爹爹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太曲略有意外。太安一向乖巧,从小到大就没自己主动要什么东西过。现在又是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他直觉觉得会是件大事。“只要爹爹能做到,定然答应你。”
“儿子听说,近来有几位大人很喜欢和爹爹走动。儿子只求一件事,若是他们想结亲,请爹爹一定回绝了。”太安镇定地说。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而且还知道他爹之前都是以学业为重给拒绝了;这回他要是考出来,那肯定挡也挡不住。但是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可不能在这环节上坏了事。
“你这是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太曲愣了愣。他还以为他儿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不过也是,他儿子都跟着南巡北巡各一趟了,如果还和一个还没出过门的书生一样,那可就糟糕了。
太曲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虽然出乎意料,但是还不错。他已经是内廷官员了,儿子又跟在太子身边做事,大部分想结亲的人打的什么主意他也知道,只不过从来不说而已。虽然还不知道是哪个,但他相信太安的眼光。而既然他儿子已经心有所属,那拒绝别人的理由也很简单了。“这有何难!”他哈哈笑了起来,“只要你好好考出来,哪家的姑娘娶不到?”
这还真不一定,他看上的姑娘,就算是状元也不一定能娶到。太安一看就知道,太曲根本没想到公主那方面去。这也不奇怪,毕竟公主那样的天之骄女,阶级差距太大,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剔除考虑。不过他要的就是太曲的那一句话,所以并没有多说。“多谢爹爹。”然后他才转身朝着排队入场的地方走去。
太曲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挂着微笑。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地笑过了,太安帮他做到了这点。虽然他只说了要努力,但是他知道,太安肯定会做到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从小就是这样。所以,与其说他担心太安的考试成绩,不如说他更好奇太安看上的姑娘。他儿子平时好像也没和女孩子有什么接触吧?难道是一见钟情?他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刻钟都没有头绪,最终决定,等殿试完毕之后,他再好好询问一下太安。
两天考试时间让人心焦,而放榜前的两周无疑让更多人心焦。在此期间,太安依旧进宫,从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苏文轩和伍正平轮番上阵,想从他嘴里套出考试情况,或者故意说点什么刺激他紧张,结果都没有用。这让他们再次出了哀叹,说无论是多好的姑娘家,看到太安也一定败退。
“虽然我觉得你肯定考得不错,但是你也好歹露出个别的表情吧?”伍正平说,故意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还是说,现在的姑娘们都吃你这一套?”
苏文轩在一边和他唱双簧。“是啊,我光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放榜以后你家门槛都要被媒人踏平了。这么说起来,表情是什么的确不重要,嗯?”
“别说得太早了。”太安倒没有被他们一说就飘上天,“这才只是一个开头而已,后面还有殿试呢。”
这下就连吴修永也开口了。“一定要说这个的话,我觉得就凭你和太师傅这些年的表现,陛下和皇后应该会给你更高的评价才对。”
太安对他们这群人都无奈了。不过这时候课间休息时间到了,这无疑拯救了他。“别说了,要开始上课了。”
正从里间向外走的昭宥把这些话都听到了耳朵里,脚步微微顿了顿。太安果然一如既往地谨慎,步步为营。在内心里说,他是很欣赏这种性格的,因为明显只有这样,才能稳妥地做好大事。重点是,据左歆然那里的消息,宁儿也比较上心。他默默地在心里盘算了起来。也许这件事他该在殿试前先告诉父王母后,好让他们提前考校一番?
太安还不知道他即将被他的顶头上司卖给最终决策权者,只觉得他们太子殿下看起来越来越不好捉摸了。至于昭宁,还根本不知道这回事,现在正派人努力打听阅卷结果。只是这件事不怎么容易,丞相孙期是主考,他做事也是缜密的滴水不漏型,什么消息也没放出去。
最后昭宁没办法,只能祭出最后也是最有效的一招——去和昭律撒娇顺道打听。只是她刚到天门宫外头,就听说她太子哥哥已经在之前进去了。当着昭宥问的话肯定会被现,她赶紧拦住了准备通报的宫人,转身折到花园,等着昭宥走了她再进去。
左歆然给她做陪同,见到这种情况,只能在心里拼命打鼓。太子除了偏心妹妹之外,其他都不怎么偏倚,说他这时候是来帮太安打听消息的实在不大可能。而最近又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在这节骨眼儿上,太子需要对帝后说的事情简直就是呼之欲出。而如果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她就必须得考虑先给昭宁提个醒了——如果有个什么万一,也好做个准备不是?
昭宥一从天门宫出来,就得了手下禀告,说是公主刚才来了又匆匆走了。他随便一想就知道他妹妹想做什么,不由得有点头痛。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已经这么上心了;若是真等到后面的话,岂不是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死心眼认定一个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以为他算比较早知道的,却没想到这件事在北巡的时候就已经被母后看出了苗头。这就完全不怪他了,是不是?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他才不要自己送上门——昭宁是他妹妹,按照规矩,基本没有妹妹在哥哥前头成婚的。
想到刚才母后是用一种怎样的语调问他有没有中意的人选,昭宥觉得脑袋更痛了。宁儿倒是好,直接弄成了个青梅竹马,但是叫他往哪里挑一个现成的太子妃啊!他在今天之前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件事!
听说昭宥离开了,昭宁这才转头进去。她要去撒娇,自然不带着其他人,所以左歆然就在外头等她。这是她要做的事情之一,尽可能陪着昭宁。她在天门宫外等昭宁这件事也做过无数遍,不过今天尤其担忧。因为她觉得太子很有可能已经把这件事情捅上去了,又无法揣摩帝后的意向,自然慌。虽然这些天她已经把朝中合适的人选都想过了几遍,觉得太安若是能顺利夺冠的话,那事情就有七八分稳妥了,但是在成绩出来之前还是担心。无论如何,她都希望昭宁在什么事情上都顺顺利利的。
不过显然她需要担心的不止这个。因为就在她各种思量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一把让她听着背后毛的温和声音:“孤听说,你的志向是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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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等待的半个月有多么难熬,它们最终还是过去了。等放榜的那天,贡院外的告示牌早早地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人挤人脚踩脚。不过在这之前,昭宁已经得了从帝后那里来的直接消息,乐得根本坐不住,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到宫外去。而等在自己家里的太安,不多久也迎来了登门拜访的一波又一波客人。因为今年春试,榜赫然题着他的名字。
第三十七章 双喜临门
与此同时,天门宫。
作为帝后日常起居和处理事务的场所,天门宫里景色相当优美。帝后喜静,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谁走路都是轻微踮着脚的。这会儿,孙期接诏进去,也是这种情形。
书房里,昭律和虞婵一人坐在一张软榻的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看见他进来,昭律抬了抬手,免了他下跪。“结果颁出去了?”
孙期一向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简短的问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皇榜已经贴出去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昭宁在春试期间实在找了他好几次,就算他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都猜出来了。说句实话,昭宁和太安他都教过,若是成了他也高兴。不过这话在心里想想就算,可不能当着帝后的面说出来。
昭律的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其他人呢?”
“微臣刚进来之前听说,平素里和太大人相好的几个同僚,已经不约而同地往太家去恭贺了。”孙期回答。其实他知道,那些人中有几个是真心道贺,又有几个是准备去趁机抱大腿。但这都是他们的事情,他只要做好丞相该做的。太家如若聪明,就该和这些人划清界限。这么想来,太安接下来几天肯定要谢师,过门拜访他们好几个人。他到时候问问情况,看看需要不需要提醒这个得意学生。
昭律点了点头。虞婵本一直在旁边小口地抿着茶,这时候开口说了一句:“这说起来,太爱卿也在太子师任上好些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况且现在功劳也有了。”她一边说,一边看了昭律一眼,然后又转向孙期。
昭律拢了拢眉,心知肚明。
他这夫人一贯敏锐,早前在草原的时候就从下头人嘴里套了话,关于宁儿受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了乃颜高娃跟着宥儿一行去打猎、就气得抽了马?说是旧怨,也太过了些。他原是不懂这些女儿家心思,不过听虞婵分析了过后,再加上知道乃颜高娃曾在晚宴上对太安示好,也差不多明白了。他公主女儿这是醋了还不自知呢!至于太安,那一马飞奔,比精于骑射的吴修永还快,说是救主心切也实在有点过。
早前,他们在挑伴读的时候,虞婵就已经留意了。毕竟昭氏天潢贵胄,选什么都是顶尖好的。所以那些伴读,说起来是陪着读书,长大了以后还能给子女做左膀右臂,但也是考虑到了将来姻缘的。只不过,照他们原来的看法,比较中意的是吴修永,再接下来是苏文轩。吴家世代忠良就不必说了,吴靖和吴永嘉都喜欢昭宁得紧,嫁过去肯定受不了委屈;而苏文轩是司徒苏据的幺儿,没什么光宗耀祖的大压力;苏据又是个人精,若是昭宁有意,免不了主动同意让幺儿入赘。
太安原本就是昭宁执意要求下加塞的,结果现在却是……太曲是个明事理的,前朝旧臣倒是其次,只不过就是一种“怎么会”的感受,出乎意料之外。不过若真说起来,太安虽是独苗,但是家里往上也就太曲一个要伺候的。除了照顾一下邹南子遗留下的妇孺(住得还实在远),人际关系实在简单,不入赘皇家也能过得很轻松。太安的品性,他们也派人打听过了,算得上洁身自好,和居心叵测搭不上边。昭宁好些年都致力于找他麻烦,这都忍下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昭宁喜欢。只要她喜欢,就算再麻烦,昭律和虞婵也一定给她摆平了。整个天下都姓昭,有他们宠不了的人吗?
昭律想了一想,很快就提出来了一个新职位。“夫人以为,御史如何?”虽然这职位只比太子师稍微高一些,但胜在清闲又清贵,一般人也不敢得罪。
“甚好。”这和虞婵想的不谋而合。他们这一提,也算表明态度了。其他人能不能看出他们的意思没什么影响,重点是当事人自己看不看得出。御史负责谏议,正常情况就该和其他实权官员保持距离。太安这一高中,太家门槛肯定会被踩破;若是太安真有意,就该知道怎么做。“孙爱卿以为呢?”
孙期在下头听着这几句,已经完全明白了。若是太家想要高攀皇家,那就得在这时候拒了其他所有有意向结亲的人。昭律提太曲做御史,算是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闭门谢客的理由。这已经是给了梯子,若是不懂爬,那可只能怨自己太笨。“微臣明白。微臣马上就去拟诏。”
颁旨的宫监到达的时候,太家所在的那条巷子都已经挤不进去了。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都指望着能进去看看,再和状元拉上关系就更好了。
太曲本来就是个书生,还是前朝清流党领军人物邹南子的得意弟子,给自己置的宅院当然也在清净的地方,在巷子深处。三进三出的院子,比一般富户的还要小些,布置也很简朴,但是就他和太安住,实在太够了。因为刚来的时候身份敏感,他也就正好奉行低调。
这巷子还没这么热闹过,因为刚来那两年时,太曲刚刚做了太子师,想拉关系的前朝官员之前都已经断了联系,也没能当面找到他。而现在,他已经在雍都任职好些年,儿子又是太子最器重的伴读,渐渐地也就招人注意起来。太安十二岁往后,太家门前就开始有车马驻留。
只是,太曲虽没邹南子那么愚忠死板,但也不想成为一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人。他一贯没什么野心,就想着照顾好师母一家,然后儿子能好好上进,就没其他的了。所以好几年下来,除了几个同处的同僚,比如说奚白和孙期,其他还真没什么相熟的官员。别人来找他喝茶,那就喝茶,绝不可能多谈别的;而对于暗示想结亲的人,则是委婉推辞,说太安一心向学。
同批做太子师的三个人,孙期已经升迁到了丞相,而他还是个太子师;除去才学的原因,也不得不说有他这个无争性子的缘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清高。这性子若不是有时任御史大夫的邹南子纵着护着,哪还能好端端地活到新朝?所以他当然感念老师的恩德,这么多年一直都照顾邹家妇孺,俸禄一大半都花在这上面。而邹家也是书香习气,后人也不算丢脸,前几年,邹南子的外孙考得了个不上不下的功名,已经能自立了。他帮忙着张罗了婚事,那次出门的时候,白苍苍的师母拉着他的手千恩万谢。
综此以上,太曲觉得,虽然他妻子早亡,还曾带幼子背井离乡,但是其他方面,他可算得上是一帆风顺,总有贵人相助。他不贪心,所以在知道太安高中的时候,觉得他这一辈子就已经值当了。莫说是太安让他拒了那些求亲,便是让他这时候就死,也能含笑九泉。他相信儿子的品性,觉得就是个不识字的农妇儿媳,他都能接受得了。
意欲结亲的几个大臣对他这时候还不松口颇有些诧异。要知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臣之间联姻也实在太正常,太曲怎么一个都不答应?他们逼问得急了,太曲只得告诉他们,太安已经心有所属,他已经打算开始准备聘礼了。一干大臣面面相觑,只道这件事稀奇,他们还以为太安只知道读书,竟然已经有上心的姑娘了?
太安作为今日事情的主角,年纪也够了,自然也免不了出来招待。太曲和几个同僚在后面花厅说事,他就和管家在前头和客人说话。这事实在免不了,还好能进门的人都知道他话不多,便说几句奉承话,奉上礼物,再来往推拒一番。众人看他翩翩少年,身姿挺拔,进退得宜,也并不过度自谦或目中无人,都暗恨家里没有适龄女儿。这种样貌和心性都上佳的公子模样,整个雍都里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几个。错过这种好女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下一个了!
所以在传宫里又有旨意的时候,众人都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那时候报太曲高中的宫监早走了,太家的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连外头的小院子也支起了桌子招待客人,却没想到还有旨意。
众人都十分狐疑。这时候还有什么其他事情?总不会是贴出来的皇榜还有变吧?不过则会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这旨意是颁给太曲的,而不是太安。
这消息传进花厅的时候,太曲也完全一头雾水。他这几年官做得很平静,私以为他肯定会在太子师任上,等到小皇子也长大的时候,大概才会调职。至少他能肯定,他做事绝没有出错。
但是其他官员比他人精,脑子一转就知道,这不可能是坏消息。“恭喜恭喜,太大人这是要双喜临门呢!赶紧出去接旨吧!”
太曲急匆匆地赶到前厅时,传旨的宫监已经踏进了大门。一群人乌压压地跪了一地,满堂鸦雀无声。等到宫监把旨意宣完之后,那一瞬间简直就是落针可闻了。
太安中了状元,太曲同天就升了御史?陛下这是要提拔一家新的心腹大臣么?
众人心里都打着一个算盘,计划着以后要常往太家来走动,捧着圣旨抖抖索索的太曲却不这么想。他很激动,但是还没激动到犯蠢。帝后仁和,手下重臣都是能人兼忠心耿耿之辈,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当左膀右臂。他在前朝做的就是御史,当然知道御史要干什么。只是,正好在同一天,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帝后其实有什么要他做的?
而太安的手也在抖。他先是为他爹的升迁而惊喜,接下来就品出了其他味道,感觉他自己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一个金馅饼给砸晕了。这难道是帝后给他的一个机会吗?
第三十八章 状元及第
这件事像长了腿一样,飞快地传遍了雍都的大街小巷。这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起来,无疑是一种信号,一种太家深得天子宠幸的信号。不然要怎么解释,在这种不早不晚的时候,偏偏就提了太曲?虽然御史没什么实权,但是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还会往上提?
而猜出了帝后用意的太安就不是这么想的了。他觉得,若真是他想的那样,这个圣旨是为了提点他们注意交际,那他真是再圆满也不过了。他考试之前若是没有告诉他爹要拒绝的话,恐怕这时候他爹就该和他商量婚事了——他十四了,议婚订婚早就不算早。
如果一切顺利,他就该在等着殿试,然后再等着旨意,接着按照上头写的地方去外地做个县令之类;再等两年后,看政绩调回雍都,从年俸五百石的官职开始努力。当然,也有人不外任,但那通常就是内廷官员或者纯文职,一般接触不了什么实权了,典型例子就是桑曼容。男女有别,便是可以同科举士,志向也各不相同,不过大部分还是会选择外放——毕竟,期待平步青云的人还是比较多的。
太安不觉得桑曼容的决定有问题,毕竟她喜欢乐常那么多年。但是放在他身上,就必须有更远大的志向了——如果他一辈子就只能在内廷伺候,就算昭宁不介意,他也会自惭形秽。好男儿志在四方,他倒是不觉得他该一辈子在外头做官、十年八年回不了一趟家,而是该抓住这个机会,做出一番成绩来。因为昭宁配他,无论怎样都是低嫁,他绝不想让昭宁被人暗中说没眼光。
只是两年十分关键。他出外去任职,能回雍都的时候就只有过年时述职,那哪里还能知道昭宁平日里做了什么、心情如何,还有她又和谁走得近、喜欢和谁打交道?说不定就给人趁虚而入了。
所以现在,太安宁愿相信,帝后是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借此给了他隐晦的提示。毕竟,他已经为此努力了许久,初见成效,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也会把这个一起调查清楚。这样一来,不说是肯定能成,至少他们并没有直接反对;只要他继续努力,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大。
他这头想得多了,太曲那头也想了不少。他怎么想都觉得,天子不可能不是故意挑这天把他擢到御史的位置,也差不多知道这是天子让他继续洁身自好的意思,但是为什么呢?不早不晚,就今天?
所以在送走最后几个客人之后,太曲转头就把太安叫到书房去了。他总是觉得有哪里漏了,说不定就是儿子没和他说完的事情。“今日之事,你有何解?”
太安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手指微微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太曲对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并且按他一贯的性子,有很大可能会觉得他是自不量力。但是这已经瞒了很久,再也瞒比下去了。所以他定了定神,把他喜欢昭宁以及今日事情的推测说了出来。
太曲原本以为儿子喜欢上了哪个普通民女,这才遮遮掩掩的;乍一听竟然是公主,不由得大惊失色。“胡闹!殿下天潢贵胄,岂是我们能够肖想的?”
太安只垂着头不说话。他该说的刚才都已经说了,太曲这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太曲说了他一句,见他这反应,也知道自己激动了。不过他怎么可能不激动呢?这事情放吴家就很正常,放他们家完全是高攀!“公主知道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稍微平静下来,“这事谁呈给陛下的?”如果是太安跑到皇帝面前去说求娶公主,他一定打断他的腿!如果是撺掇昭宁去做的,也一样!这样绝对毁了他们太家的清誉啊!
“殿下已经知道了。”太安继续低着头。“陛下那头不知是谁说的。”这件事他知道,昭宁知道,左歆然知道,但是感觉没有人会告密。他自己知道自己没做,昭宁恐怕还在害羞着,而左歆然也从来不碎嘴。不过就算没有人说,帝后一贯明察秋毫,被现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太曲也想到了这点。这宫里宫外的事情,若是想避过帝后耳目,实在没什么可能。他们这时候都没想到,太子已经把这件事在明面上提给皇帝皇后了。不过他听太安的语气,就知道有一点是确定的:“是你先和殿下说的?”
太安把头低得更低了些。
看他这反应,太曲再有气也不出来了。毕竟已经上达天听,如果真有事,他就算现在把太安打得半死也没用。“……殿下说了什么?”
想到那句话,太安微微有点脸热。“殿下说,若是不把春试的头筹拔下来,一定治儿子不敬之罪。”
太曲几乎是瞪着他看了。不敬之罪?他儿子到底对公主做了什么啊?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吗?他一点也不想问这个问题了,气道:“木已成舟才来说,很好,很好!”
太安故意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论是谁听了都会想歪,在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爹。他就知道,如果提前说出来的话,太曲肯定不会答应他、然后强硬阻止他的。毕竟他爹性子摆在那里,肯定会觉得和皇家结亲难度太高,以后的日子要过得战战兢兢不说,还显得自家在攀高枝。
读书人注重的,当然是所谓的一身风骨。就像是他邹师傅,为表忠心,在前朝倾灭的时候随同先帝一起饮了毒酒。他爹虽然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但也肯定不会上赶着拉关系,进雍都的原因有一半是迫于养家压力。
虽然太安觉得,他就是喜欢昭宁,和公主什么的身份没关系,但这话现在不能说。因为他很清楚,读书人还有一点脾性,就是思想古板,若是对女子做了什么出规矩的事情,自然是必须娶回家负责的。所以他在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好让他爹同意,而不是压着他去请罪、然后推了这件事。
“殿下怎么没当即就治你的罪!”太曲想来想去,这件事都无可挽回,不由得了怒,一手把桌上的茶杯给打了。若只是眉来眼去也就罢了,要治罪的话,肯定不止这种程度吧?动手动脚的名声可绝对不好听。帝后怎么说都待他们太家不薄,他自己也一直兢兢业业,怎么在这节骨眼儿却出了这种事?
太安看着时间差不多,果断跪了下去。地上全是碎瓷片,茶水还冒着热气,他一跪下去膝盖就冒出了血,沾染在天青色的外袍上,和深色的茶水一起洇成一大片。但是他一声没吭,只道:“爹爹息怒!儿子既然应了殿下,就一定会将事情做好,好好待殿下。儿子知道这是高攀,但只求爹爹别气到了身子。”
太曲听着他中间的话,差点又气个倒仰。什么叫“好好待殿下”?这死小子到底看上公主多久了,一副非卿不娶的模样?就算是他刚才不明白,现在也有点猜出来,无论公主说要治罪的事情是真是假,他家这个傻小子认定了要娶公主肯定是真的。
看着太安坚定的脸,膝下刺目的血色,再看桌上那卷明黄的卷轴,太曲只得伸手按住狂跳的太阳穴。“做的什么孽哟这是!还不赶紧给我起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太曲最后只能认了。谁让他儿子居然看上了公主呢?说起来,若不是公主脾气实在算好的,帝后又宠着她,不定会出什么事。他后来冷静了也就回过神,如果太安真的对昭宁无礼的话,那帝后不可能不知道,那也就不可能有现在这种状况。儿子为了这件事甘愿和他这个老子耍苦肉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书学得多了有什么用!心思都花在对付老爹身上了!太曲在心里咆哮。可便就是他再迂腐,也不可能想把儿子砍手治罪,那就只能指望着儿子再争气点,爬到更配得上公主的地位了。
放榜过后三日,殿试开始了。若说皇榜上的位次只代表着春试的第一轮结果的话,殿试就是那最后决定许多人一生的地方。参加春试的考生数以万计,但是最终只有数十个能走进天门宫,接受大越最尊贵的人的考校。大殿庄严,上座帝后,旁边两列都是朝中重臣,任谁第一次见到这阵仗,都会不免手脚软。
太安站在答完的那列,听着最后几个人的声音。他刚才回答的时候什么别的想法也没有,也没敢抬头看上面。他从来没觉得他能成功瞒过所有其他人,尤其是天子皇后,所以只能尽力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
虽然太安自认表现正常,但是帝后心思无法揣摩,现在也只能站着,心里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从现在的情形判断,若是点不上头名,他自觉得位列前三甲应该毫无问题。但这也就是个博个出身而已,最重要的还是在外任的时候做好。他刚才就这么表示了他的意思,周围的大臣似乎有些在笑,现在回想起来,紧张得有点心虚。前几日跪伤了膝盖,敷了药以后就一直凉飕飕的,他现在也感觉不到了。
虞婵坐在昭律手边,偶尔插口提问,更多的时候在观察下头人的细微反应。她看见太安站在人群里,就像一棵笔挺的松树,不由得嘴角就含了笑。此时昭律正好转过头,不由微微挑了挑眉。于是她凑过去,把前几日得来的消息附耳告诉他。
“我说他刚才走动的时候怎么有些僵硬。”昭律一听也笑了。“太爱卿一直是这样的,他倒是摸透了,相当有心。”
“他这要强的性子,之前还会和宁儿争执一二,转个方向之后就绝不可能让宁儿受苦了。宁儿倒是个有福气的。”虞婵继续道。反正底下的人不敢看他们在上面做什么,多说几句话也无所谓。
昭律点点头,又想到什么,笑得促狭了一点:“你这莫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去。”虞婵嗔了他一句。“还不赶紧点状元了。”
“夫人莫心急,你的状元女婿跑不掉的。”昭律笑道。然后他伸手招了招,宫监会意,走到前头,展开了手里的卷轴,大声念出了名次结果。这是倒着往前念的,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出来下跪谢恩。所以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宫监还没出声,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最后赢家是谁了。
“钦点状元一名,太安!”
在满殿人的目光中,太安几乎要走不动路。一瞬间他什么也想不到也想不了,只余那一句回声。酷暑寒冬,他从未间歇,为的就是这么一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笑脸,他终于回了神。他出列,走到了给状元留出的最前的位置。
这只是一个开始。宁儿,等我,等我风风光光地来娶你。
第三十九章 约会之前
再说另一头。在放榜到殿试的几天里,昭宁的心就和那天上的风筝一样,起起落落的。
先是放榜,她知道的时候一蹦三尺高,差点就直接冲出玉澜殿去了。还好没被除了下人之外的其他人看见,否则这表现绝对露馅。只是她虽然想出去,但也知道,那时候会有一大堆人上门道贺;她若是真去了,恐怕只会添麻烦。
接下来的三天间隔,她想着这还是在关键过程中,别到时候笔试点了名,殿试出了差错,那可就不好玩了。
其实她还曾经想过替太安旁敲侧击地去卖个乖,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想法。她上次在她太子哥哥之后去见父王,话都没说一句,就先被猜出了来意——是去打听春试成绩的。还有母后,嘴角噙着笑,让她感觉她都被看穿了,直接没问完就跑了出来。再想想,春试是国家大事,她要是想着替太安找关系,找得到找不到还是问题,若是被太安知道了,定然责怪她,这时也就做了罢。反正殿试无数双眼睛盯着,表现好坏众人心中有数,她若帮忙才是落了下乘。
因为心心念念记挂着,等到殿试当日,她根本就没怎么睡着,一大早就爬起来,轮番叫侍女出去打听消息。一会儿是士子上殿了,一回儿是考校已经开始了,直教人提心吊胆。这种消息肯定不可能打听得过于确切,她这会儿才后悔自己对朝务没兴趣,不然就能和她太子哥哥一样,在某些时候旁听上朝了,比如说现在。
直到最后圣旨颁出来,她才大松了一口气。她是对太安有信心,不过还是要在尘埃落定之后,才有“终于成了”这种感觉。她那时就准备收拾衣裳出宫,左歆然好说歹说才劝下来。
女为己悦者容,没有人想给自己喜欢的人看一张浮着黑眼圈、蔫蔫的脸,昭宁听了,深以为然。左歆然再告诉她,太安高中了也是有事情做的,比如说祭祖,比如说谢师,比如说摆宴,会忙得团团转。既然如此,不如她多花点时间,把精神养好了再出去。那时候太安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也有时间陪她多说几句话。
昭宁想想也是。她从年后就没再见过太安了,都等了好几个月,也不差这几天。她听了进去,转头就吩咐厨房,最近都给她准备点时令新鲜水果,好好养养皮肤。然后再吩咐下去,她要几身春装,要最漂亮的布匹最好的织工。配的钗环荷包玉佩也都准备好,到时候让她来挑。
玉澜殿里这一溜儿吩咐出来,天门宫里的皇帝就笑了。昭宁平时对衣服饰一点想法都没有,差不多就行,这点完全继承了虞婵。为此昭律一度还很忧愁,都说养女人才是烧钱的,他贵为天子,也不是没钱,怎么夫人也这样,女儿也这样,一点钱都烧不了呢?如今得了这消息,哪里有不允的道理,直接把同样的话也吩咐了下去,还叫给皇后也置办两身。
清闲很久的织造司得了双重命令,自然把精神都打起来了,誓要好好表现一番——这地方本该是个油水丰厚的地方,结果比不过乐常负责的火药司和铸造司就算了,还沦落到全朝廷最门庭冷落的机构,怎么能忍?
等到昭宁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不错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再等下去,仔细太安先被别人订走了!
她这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派去的人一直在往宫里传消息,太安几日几时拜过了小祠堂,然后登门拜谢了奚白和孙期,最后在家里设了几桌宴席,小小地请了一下,就算庆祝过了。不过这宴席虽然人少又低调,但是架不住到场的官员级别实在高——丞相孙期,左司马乐常,右司马吴永嘉,撑场面太够,后面的就更不用说了——没人说寒酸的。再加上太曲又擢了御史,一时间太家门庭若市。
这人一显贵,攀关系的人就多了。太家祖籍青州,离着雍都没有十万八千里也有至少小半个月的路,而且他们迁到洛地已经有两百来年了,就是有关系也断得差不多,根本不会有人来。而在这之后,太家就一直是单传,一根独苗苗。别家常有乌七八糟的亲戚一大堆,他们是根本没亲戚。平时看着是没什么人能帮衬,只能靠自己,这时候就显得清净了。
这亲戚关系无论如何搭不上,就只能搭另一个方面,就是姻亲。
雍都里有的是达官贵人豪贾富商,若太家还是原本那出身,凭着太安的脸和家里的情况,也颇是有几家心动的,不过那就是一般中上人家而已。现在太安中了状元,前途无量,太曲看起来也有圣眷,那就完全不同了。先前有些想法的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价,觉得有些高攀不起,不由得后悔自家没有早点死缠烂打、先让太曲点了头再说;而后来的几家也想着赶紧定下来,免得等太安外放回来就被外放那边的谁家姑娘给捷足先登,那他们在雍都可要傻眼。
算盘打得是不错,只不过上太家提亲的人都碰了个软钉子。之前几个大臣已经在放榜那日就说了几句实话,以太安有心上人给谢绝了,这就解决了最大的问题。现在来登门的,无疑就是趋之若鹜,纯粹跟风而已。太曲从来不喜这类人,就算太安不说,他也都会谢绝。
若是官宦人家来提,太曲就说,陛下厚爱,太安想着先报效国家,这婚事他不急。若是家里颇有几分资产的来提,那就更简单了,他只要说家训如何如何,便能拒了商人。被人说是迂腐也没法子,被人问难道不想早点抱孙子也只能笑过去——公主那头可是一点也不能得罪的啊!
一时之间,太曲的新名声就传出去了,说他从任了御史之后,旧脾气就出来了,清高得很,不知道想娶怎样的好儿媳呢。不过这么说的人也是自己牙酸,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安只要能保持这个势头,地位水涨船高,他只可能娶到更好的夫人。人总会先替自己打算,那又有什么错?太家既没订婚也没悔婚,自己挑自己的媳妇,说是捧高踩低还早了点;某些人占不到好处才这么说,不免就显得自己势利。
既然风头正盛的状元这里油盐不进,有心人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去打其他人的主意。毕竟殿试的也有几十个士子,不可能就太安一个还没婚配的。
不过在迁令下来之前,这件事还是整个雍都里最大的新闻。一部分人觉得太安心气高傲,肯定是要等两年外任后回来再议亲,聪明点的就知道该好声好气地和太家打交道,说不定到时候有机会;另一部分目光短浅的,就想到一些比较龌蹉的地方去了。不过这些人本身就算不得门当户对,对太家算高攀,这心思也从来成不了大事,所以不提也罢。
对此事,各人心思复杂,但明面上的消息就是,太家的门槛已经被媒人给踏平了。昭宁得了这样的消息,哪里还有不急的?她是喜欢太安,但是她也大致能看出家父王母后的意。定亲这话要是她去提,少不得要被一通训。
倒也不是因为不矜持,而是因为,以昭宁现在的年纪,提这种事太早了。而且她前头还有她太子哥哥,怎么越也越不过这个去。而以她知道的情况来看,她太子哥哥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各种治国之策,对女孩子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摆明了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定下来,至少肯定不能在太安派出去之前定下来。
那也就是说,就算她愿意,太安也愿意,这事情也定不下来。昭宁自忖没有能让她太子哥哥闪电定亲的方法(帝后肯,满朝文武也要谏议的),就知道事情得拖。说句实在话,她自己也觉得太早了,但是架不住太安议亲年纪到了,她不得不考虑这么长远的问题。这还在雍都呢,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呢,就已经变成了这样;等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那些人还不得把姑娘可劲儿往太安怀里塞啊?
昭宁想想就火大。所以太家摆宴后,她马上就遣人去送信了。宫里说话不方便,所以特意约了郊外桃林。不过她的信刚派人送出去,就已经先得了太安托人给她送进来的信,多少高兴了一点——这还是惦记着她的嘛!日子定下来,她转头就向奚白请假休息。后者摸着白胡子,笑眯眯地答应了。
她不怎么偷懒,所以这假请得容易,昭宁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她眼一转,就看到左歆然一脸忧郁的表情,心想她绝对是看自己这么一副紧张上头的样子而伤心了。于是她想了想,觉得那时候带上左歆然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就道:“你那天就当休沐吧,不用陪我了,怎么样?”
左歆然点了点头,脸色没什么好转。她倒是不想说公主过河拆桥,因为她也的确不想围观这种事——当个大灯笼照亮一对小情人吗?这听起来也太惨了点。而且她也不是因为担心这个而面露苦色的,而是因为太子。
对方捏住了她毕生所向,让她把公主在这方面的反应和事情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他。所以她犯愁的是,就算是公主放过她,但想也知道,太子也绝不可能放心让公主自己出宫去约会啊!这事她还不能和公主说!
这感觉让左歆然一千零一次后悔,那时到底为什么要多事去警告太安。这下好了吧,把自己也赔进去了吧?
昭宁心里高兴,说了那句话以后就没再注意别的了,只操心自己那天该穿什么。左歆然告了退,一出玉澜殿,脸就成了苦瓜,磨磨蹭蹭地往朝明殿去了。
等到约好的那天,太安一早就起了,洗漱完毕,吃了早饭,就让下人牵马过来,他要出门。他现在就等着调令下来就外任,在雍都也呆不了几天了,所以太子免了他进宫的事情。太曲则上朝去了,还没回来。他就是瞅着这时间出去的,先斩后奏在这件事上一直有用。前几天门外都是媒人,这时候总算打得差不多了。不过他仍然留了个小心,悄悄地从后门走了。
他这前脚刚离开,后脚前门就有客到了。来人正是苏文轩,他在家里关着门想了好些天,最终决定把他那延后的两年外任做了。因为他原先只想着苏家不用他挑什么大梁,大哥二哥都争气,他也没必要太努力。不过这回见识了太安的风光程度,他不免有些羡慕,然后就觉得自己太胸无大志了。夫人娶了,还有两房妾,孩子也有了一个,但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成,这感觉可不大妙。
苏文轩把他这想法去和他爹说了,苏据当即给他拍了板。当朝帝后重实干,既然已经有了功名,再考一场也没什么必要,不如和太安一起外任,认真做点事。苏据是司徒,和孙期关系不错,要给太安和苏文轩安排稍微临近的郡县、好有个照应之类,这点能耐还是有的。所以他今天特意来找太安说这件事,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这满雍都还有谁能让他出门?”苏文轩惊讶不已。太安一贯没什么话,交友不多,也就他们几个,而其他人都还在宫里呢。若不是知道太安不会对他闭门不见,他还真怀疑这件事的可信程度。
门仆不知道太安去做什么,但是却认识苏文轩,知道这是公子的好友,赶紧道:“公子他刚出门不久,看样子是往南门去了。苏公子若是有急事,可以往那里一寻。”
这说得倒是正中苏文轩下怀。他的事情说急也不算太急,不过却太安约的人充满了兴趣,于是打马转头就往南门去了。
而此时的南大街上,正有一辆马车驶过去。这马车不小,装饰也还不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用的。只不过里面的人绝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说出去能吓死一排人。
左歆然坐在里头,眼观鼻鼻观心,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她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衣着打扮一看就是贵公子,手里还正捏着一卷书在看。没人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只小心翼翼地瞪着对方的袍子底下露出的龙纹软靴。这到底叫什么事啊!她把事情汇报了,然后太子就拎着她一起去盯梢?她为什么这么倒霉!公主殿下,您知道了也不要怪微臣啊,微臣也是被迫的!
第四十章 问君几时
昭宁和太安没想到,他们每人都跟了一条小尾巴。不过至少有一点选得好,就是地址。现在已经接近四月了,南郊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经谢了差不多,青青的桃子挂在枝头,没什么人特意往那里去。桃林又茂密,人进去以后想被找到不是那么容易,想远远地看清就更不容易了。
太安到得早了些。不过他觉得他等昭宁就是应该的,所以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稍微而已,因为出来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一路稍微想了想,却紧张起来了。昭宁会什么时候来呢?要怎么开头?然后又做些什么?这些问题一股脑儿塞满了他的脑袋,让他觉得手心里微微出了点汗。因为着紧一个人,才会这样吗?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一直就长得好,这会儿往桃林入口那里一站,一下子就吸引了为数不多的人的目光。这时候有时间出来游玩的自然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不免就多看了太安几眼,然后私底下议论起来。按说太安这种脸本来就很招人,他被钦点状元之后还打马游了一圈长街,认得的人实在不少。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远远地看到的,现在又是男女有别,她们并不敢直接就问太安是不是今年新科状元郎。
不过这平静也没持续多久。她们的兴趣被引起来了,又看太安在那头等人,便想出了个主意,让跟着的家仆去问一下。反正是不是她们都不亏,是就更赚了。
太安虽然没看她们,但是眼角余光也注意到了动静。说句实话,他是真不想搭理。一来是前些天被整得太烦了,二来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三来是不想让昭宁看到这种事。第一次什么的,弄黄了谁赔他?他正想换个位置等,但立刻就注意到一辆马车出现在视野里,然后愈来愈近。在它停下之前,他就认出了,这正是昭宁的马车。他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不远不近的树下。这时候凑太近不合时宜,叫殿下就更不合时宜,所以他只等着昭宁出来。
昭宁一样很心慌。她一路上一直在掀帘子,在看到桃林的时候尤甚,所以一早就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在前头了。只不过大概是真看到了才紧张之类的情绪作祟,越是到近前,她就越不想下车了。不过这显然不可能实现——实际上,车刚停稳,她就伸手起了帘子,都没让侍女动手。
“殿下,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随行的清欢有点慌。出门只带了她一个侍女不说,她们殿下这一路表现得也太奇怪了,根本不像是之前说的那样,只是看风景吧?
“你就留在车上,不用下来了。”昭宁果断吩咐道。这件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省得人多口杂。她之前从没做过,但是现在不做不行——两年,说不定这次就算道别了。
“殿下!”清欢被她吓到了。昭宁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她们之前一众上下都不觉得有什么。结果一到地方就变了卦,如果不小心出事了,那不是要她小命吗?“奴婢不能……”
昭宁可没心情听她说完。“没什么事,我就想下去走走。而且不是让你把人先守在林子边上了吗?”虽然她不怎么想这么做,但是如果不带侍卫的话,那就出不了宫。为防落人口实,她还是比较谨慎的。
“可是……”清欢还想说,这远远地盯着,万一跌了什么的,哪里来得及?
“行了,左右不过一个时辰,你好好坐着。”昭宁说着,随手戴上面纱下车。这倒不是她自恃美貌,只不过碍于外头还有其他人,还是低调点比较好。她那骑射课程不是白上的,身子灵活得很,比一般的宫女都来得快。这次出门又穿了轻便的裙装,不是那种在宫里的曳地裙摆,动作就更快了。
所以等清欢反应过来的时候,昭宁已经在地上走了三两步了。清欢赶紧跟下去,还想喊住她,只是一声“小姐”刚出口,就看到边上等着的人,顿时目瞪口呆。那穿了一身月白常服的人,不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太安吗?他们的新科状元?
“慢点儿,殿下。”太安看着昭宁那么急,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不过还好他比较警惕,并没用很大的声音,只有他们这边几个人听见了。然后他看见清欢正瞪着他看,不由得微微歉意一笑。还没等昭宁问他笑什么,也没留给清欢继续挽留的时间,他伸出手拉住了昭宁,转头就往林子里头跑去。然后就传来了马蹄声,一溜烟就没了身影。
清欢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呆滞了。她肯定是眼花了吧?怎么会看到太安笑了?然后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刚才公主就由着太安拉走了?这是……这是……她意识到生了什么时候,脸色登时红了。
原来如此!公主殿下前一段时间为何茶饭不思也睡不好觉,今天又为什么故意轻装简出,她现在全明白了。若说起太安,认识的就没人不称赞的;这会儿果然顺利过考,也就证明了实力。公主喜欢他也不奇怪……等,他们之前不是一大堆矛盾吗?现在怎么就……?
清欢晃了晃脑袋,心想这是主子们的事情,她不该多管。现在最重要的是公主的安全。是为了这种事的话,公主不让跟也是正常的,她只能监督着外头的侍卫小心点了。
不过还没等她转头吩咐下去,就有一匹马在他们后头的道路上奔了过来。苏文轩到了,不怎么注意看就认出了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他勒停马缰,跳了下来,客气地问:“小姐这是出来休憩了么?”
清欢一听他问,就知道苏文轩想错了。对方肯定以为她是先下车等着扶公主出来的,但实际上公主已经甩了她先走了。这话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她张嘴说了一句“苏大人”就卡住了。
看着她为难的神情,苏文轩略有奇怪。他想公主大概在做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于是自认体贴地换了话题:“那敢问姑娘,有没有看到我们那最小的那个?”他们一群人常在朝明殿书房行走,清欢显然每个都认识,也知道最小的那个是太安。
就算她的确看到了太安,这问题清欢也回答不出。难道她要说,今天她们公主出来,就是和太安一起约好了私会吗?“这个,奴婢……”
苏文轩这下真的觉得奇怪了。这张口结舌什么呢?然后他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马车,意识到里头很可能是空的——不然昭宁早探头出来了。这情况结合清欢的尴尬脸色,他一下子得出了一个非常惊悚的结论:“……不是真的吧?他们……?”
但是清欢愈加慌张的神色证明了他还没说完的话。苏文轩一下子捂住了眼睛,觉得这才是最近最劲爆的事情——太安和公主竟然……?这对冤家准备变情人了?他脑子一向好使,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前段时间太曲的擢升……
真是好哥们儿啊!就连天子皇后都知道了,他还不知道!
苏文轩这会儿实在不高兴,自然不会注意到后方又来了一辆车,然后远远地停了。而左歆然悄悄地从窗帘缝里看了出去,现离桃林还有段距离。她有心想问问停在这里到底做什么,但依旧还是抬眼睛都不敢——老天知道,她可不能再给太子殿下抓住什么把柄了!
昭宥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但没说出来。瞧她脸上的着紧神色,就差写着“公主你一定要跑远点别被现了”,他只有一个感觉,他公主妹妹真是一贯有福气。不过这也就是一想而已,他很快又将精神都投进了书卷里。
车里的气氛沉默,直到外头突然有马蹄声响起来。似乎有谁靠近了,左歆然听到有人在外头低声说了一句:“禀告殿下,他们两人一马往溪水边上去了。”这突然闪现的声音让她大大吃了一惊,然后看到对面的人终于有动静了。
“两人一马……”昭宥重复了这个,语气意味深长。然后他微微提了声音,吩咐道:“远远看着就好,别被现,也别让其他人去打扰。”
“是,太子殿下。”那人很快回答,然后就是一声马鞭和远去的马蹄声。
左歆然马上反应过来了。这摆明了就是在远程监视嘛!这么大一片林子,想不让任何可疑或者碍事的人靠近,那人手绝对不少。亏公主还觉得这件事是个秘密,需要好好隐藏起来;结果到头来,早就人尽皆知了,就她们还蒙在鼓里?
“瞧你这表情,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昭宥好笑地看着她略有愤愤的眼神。
左歆然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脸。她有这么喜怒形于色吗?“微臣没什么想说的。”她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听到了一声轻笑。
……又被坑了!左歆然赶紧重新把手放好,不由得在心里腹诽:耍人有什么可笑的啊!枉她以前真的以为太子是宽厚,现在看起来,她那时绝对是瞎了眼!
而完全被瞒着的昭宁那头,两人正骑着马在河岸边上溜达。正是暮春初夏时节,碧水白沙,气暖鸭鸣。空气里涌动着一股子新鲜的水意和花香,而听到的则是细细的虫鸣鸟语。
不过这些都没能引起昭宁的注意,她这会儿光顾着看绕过她的腰拉着缰绳的那只手了。手指现在握在一起,但是依旧能看出它们修长有力,肤白亭匀。它拿着笔和拉着马缰的时候其实她都见过,只是没一次是这么近而已。而且身后不可避免地碰到一个温热的胸膛,随着马匹走动,一下又一下,她简直都不知道要把手放哪里好了。还有那种若有似无的气味,像是对方身上那种笔墨以及淡淡熏香混合的味道,几乎是闻着就醉了。来之前,她还打算就媒人问题质问太安;但是现在这么一整,她是一句话也先说不出了,只管自己低着头脸红。
太安又何尝不紧张?他刚才为了能有二人世界,几乎催促着昭宁先上马,然后自己跟着上去,拍马就赶紧跑了,哪里还能想到别的?所以等到现在,也是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居多。他注意到昭宁换了一身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衣裳,颜色娇俏,衬得她更加肤白貌美,心知对方是特意打扮了的。便是带了面纱,朦胧侧脸,也是只添风情。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当然只觉得高兴无匹了。
不过自然也不可能一直不说话。太安在心里打了腹稿,这才开口道:“这地方是不是很美?”他语气略小心也略紧张。在殿试的时候他声音都没抖过,这时候却只觉得口舌干,一句话都在肚子里滚三遍才敢说。
“嗯。”昭宁低声应道。
太安听着她细细的声音,只想把人抱怀里,但又觉得这实在是太早太突兀了。于是他轻咳一声,又道:“这让我突然冒出来一五绝。念给你听听?”
昭宁一边暗骂他迂腐,这时候还想着赏景吟诗;一方面又听出来,除了一开始那一句脱口而出,后头他就不叫她殿下了,怕是找不到什么新的名字叫,也算是有点想法了。不管怎么样,她都先点了头。诗句就诗句吧,总比不说话来得好。
“轻粉桃花落,弱白荼蘼开。问君几时至,恐待明春来?”太安慢慢道,尤其把重音压在了后面一句。
第四十一章 都不是你
昭宁愣了一愣。前两句说的是现在的花事,本没有什么意味,但是加上后面那两句……后面显然是一个人在等另一个,希望明年春天能看到对方。这结合起来,似乎就是……等待?她想了想今天的事情——她比他晚到,又想了想将来的事情——她肯定出不了雍都、得等人回来,俏脸当时就绷了起来:“你说的这是谁?”
“当然是我。”太安对她的脾气很清楚,这时候毫不犹豫地就承认了。“看今天,春天已经要过了。等再过几日,我也该去外地上任,雍都的春天就再也看不到了。”他顿了顿,又道:“明天春天,恐怕我就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昭宁本来就是觉得她的心思被道破,才有点儿恼羞,这时候听太安马上就接了下去,解释也没错,一边依旧是羞恼难抑,另一边却是莫名地伤感。“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伤春悲秋的……”她已经想让自己忘记那个必须的外任两年了好吗?
太安看着她泛红的侧脸,心底软了下来。他压抑了太久,不免有些心思重,这时候也回过了神。便就是这一日出来,也是极珍贵的;虽然即将分别是真的,但也求能留下更好的回忆。“你说得对,”他轻轻笑道,“是我想多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起来的气息微微扑在昭宁脖颈上,有些细微的痒,她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脖子。虽然她嘴上说得很好,其实心里也有点被勾起来那种离别之意,便不说话了。
不过太安听了她那句话,心情平静了下来。他原本就是想看看昭宁对于此事的想法,而她有反应,也就说明她早也想过了。这件事板上钉钉,就算他再担心,也必须去;而以昭宁这个年纪,再以她的身份,能想到这个已经是极其上心的表现了。这认知让他觉得,今天就得她这么一句话就够了。但显然,就算他很高兴,也不可能真的不再说话。他瞧着昭宁的情绪由激动到低落,也觉得自己嘴笨,便开始说些别的,想让她高兴起来。
说是什么别的,也没什么特殊,不过平日里书读到了哪里,遇到了什么趣事,某种点心他们都爱吃,以及雍都周围还有什么好去处。虽然他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宫里待着,不过出去的时候显然比昭宁多得多,还可以挑一些不要紧的街井趣事和她说。
昭宁原本只闷闷地应两声,后来慢慢被转移了注意力。最后听到他们几个太子伴读曾经一起做过什么傻事的时候,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知道你们麻烦多。”
太安在心里默默地对几个兄弟道了歉。不管怎么说,能让公主殿下开心,他们做的那些事也都有价值了。此时气氛不错,他建议道:“前头有个亭子,不如我们下去坐坐?”
在马上自然没有座椅坐得舒服,昭宁点头同意了。太安早就开始拔身材,轻轻松松就翻身下了马。昭宁准备下去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他们之前想要赶紧离开,上马时是太安扶着她上去的;如今这下去……那时着急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让她怎么办?
太安看她不动,马上就猜到了为什么。他微微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张开手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虽然这正是昭宁想听到的话,但是她嘴上依旧逞强道:“哪里用得着你?我自己肯定也也能行。”
太安看着她,又笑了。“你当然行,不过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他站在那里,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昭宁踩了马镫,正想一鼓作气跳下去,又想到这下马姿势真是不雅观。虽然她平时也是这么下的,只不过地上有块下马石,但就是现在觉得哪里都不对,一点也不淑女。“我说我能行了!背过去!”她差点就把不许看给说出来了,不过还好控制住了。如果她真这么说了,太安不就马上知道她在心虚什么了吗?
“我可以闭上眼睛。”太安妥协道。他也知道昭宁到底是个什么水准,并不大放心让她自己下马,所以就找了个折中的借口。
“你这样子可傻了。”昭宁忍不住道。“如果给那些喜欢你的女孩子看到了,她们一定会幻想破灭。”
“她们破灭关我什么事?”太安依旧闭着眼睛道,用耳朵捕捉昭宁的动静。“你不觉得就行了。”
昭宁脸红了。“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觉得你傻了!”她急急地说。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她扶着马鞍,想赶紧下地,证明她自己一点也没说错。只不过说得容易做的难,马背对她来说实在有点高,她是跳了下去,不过却有点踉跄,往前的趋势有点停不住。“……哎哟!”她低呼道,然后撞上了一堵温热的人墙。那种松竹和墨香立刻钻了她满鼻子,脸更红了。
太安小心地把她扶正。昭宁从小就好面子,也嘴硬,他知道这时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有没有事?”他问,“脚呢?”
昭宁动了动脚,只觉得有点正常的酸麻而已。“没有……”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打住了:“你不是说闭上眼睛了吗?”
太安装作没听到她的这个问题。“没事就好。”然后他扶着昭宁的手滑下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那我们过去吧。”
这动作让昭宁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骨架偏小,此时只觉得整只手都被对方包着了,温温热热的感觉无处不在。若要她找一个词形容,便是熨帖。所以,就算她觉得她本该训斥对方一声无礼,这时也说不出口了。
太安看了看她的神情,确定没有其他问题之后,这才开始走。他腿长,就有意识地走得慢了一些,将步伐调整到昭宁平时最习惯的那个度上。
昭宁被他牵着手走着,只觉得正正好。那个亭子并不在湖边上,而是完全凌驾在水面,和湖岸之间有一道廊桥相连。湖面上的风还有些春末的凉意,带走了她脸上的热意。这让她心情好了一些,终于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太安一眼。
不过这一看就看出问题了。在马上时还好,昭宁坐前面,根本看不出什么差距来;而这样一看,她就现她平视时只能看到对方脖子间凸出来的一小块地方。这让她又想起来,她曾经在朝明殿外头碰上对方的感觉——那时是被压了半个头,现在是被压了一个头!
“你长得也太快了吧?”昭宁愤愤地说。明明她三岁起就认识这家伙了,以前可一直都没有这种感觉。就算高一点,也没高那么多啊!
“嗯?”虽然她声音不大,但是太安也听到了,不由得有些疑惑。他还以为她要再害羞一阵子呢,这话题转得是怎么回事?“你说什么?”
昭宁嘟着嘴,不说话了。要她亲口承认自己比较矮,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没什么。”但是她视线飘忽,不停地在远处的水景和那个喉结之间打转。
太安看出了她的视线方向,有点想伸手摸自己的脖子。他衣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然后他慢半拍地意识到了昭宁的意思,不由得有点儿好笑:“我比你大啊。等过两年,你肯定也长得快了。”
昭宁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还是愤愤。因为她想到了,正是因为这一点,太安才会被一大堆媒人看上的——因为他年纪到了,可以议亲了;而她在众人眼里还是个娇蛮小女孩,不说两三年后才议亲,也至少要到一年以后才会有人想起来。她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想抽回自己的手。
“怎么了?”太安察觉到她的动作,更用力地攥住了。他刚才什么也没说吧?
昭宁撇着头不看他。这要她怎么说?给本公主把那些人统统踢出门外?这话也太不讲大道理了,她可说不出来。但是不说又不舒服,硌着她自己难受,只又更想挣脱。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亭子里。太安不大明白出了什么问题,但他知道一定要解决。他牵着昭宁,另一只手掏出巾子擦干净一只石凳,然后让她坐下来。“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昭宁瞧着他的动作,现在又蹲在自己前头,终于不动了。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看着她,直看得她心里慌,嘴里的实话就溜了出去。“……我听说你家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这话听起来语焉不详,但是太安立刻意会了。到他家的人的确很多,而最多的无疑是一类人,也是昭宁最可能在意的人。“我和爹说过了,他们都被劝走了。”
昭宁略有耳闻,但是这种事还是亲耳听到了才会安心。“真的吗?”她问,“我听说满雍都有女儿的都去了,难道里头没有一个合适的?”
如果这话换成别的人说,那一定是一股子阴阳怪气的酸味,让人听了不舒服;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就完全不是那种感觉了。至少太安听了,他的感觉是心花怒放。“你就为这种事不高兴吗?”
昭宁看他展出一个笑容来,眉目如画,嘴角徐徐弯起,比盛极了的桃花还灼人眼球,一瞬间不由得就看呆了。过了小一会儿,她才回过神,道:“这种事难道不是大事吗?”虽然她一贯对自己有信心,但是若真说满雍都挑不到一个比她还好的对象,那也太自大了。最简单的一条,比性子的话,就肯定有无数女子比她更柔情婉约。
太安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猜出来昭宁担心的方向了。“爹爹和我说了几家。才情便是不够状元的水平,也还算看得上眼;容貌没有桑师傅那样的倾国倾城,也可算大家闺秀,再不济的也有善解人意;这家境可就更不用说了,雍都大户无数,随便拿一家出来,都比我们家丰厚。”
“你你……”昭宁手一甩,挣脱了他,差点被气坏了。“你还说!这是被劝走了吗?明明……”
但是太安丝毫不为她的怒气所动,而只是重新捉住了那只手,低头轻轻一吻。“但她们都不是你啊……”
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昭宁的责备立刻卡在半路,脸真的全红了。
第四十二章 秘密太多
这样一来,后头的话就不免变得黏糊起来。虽然边上并没有其他人,但两人的声音依旧不大。心情一好,时间也就变得特别地快。等一个时辰过去的时候,两人都只觉得刚才像是一刻。不过这已经是他们能有单独相处时最长的一段时间了,而且外头还有侍女在等着。虽然肯定是依依不舍,但两人都知道该走了。
“任书下来了吗?”昭宁问。她这话其实也就只能问问而已,因为就算她知道太安在哪里,也不可能找到理由离开雍都。只不过想想两年,她又不怎么安心了。太安在任上要待到十六,要娶妻成家可真是太容易了。就算他没有兴趣,也总有人想往他身边塞人。在雍都里还好,而远在外地、一年说不定都见不到人的话……
太安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还没有。”他温言回答,“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嗯?”
昭宁那一点儿担心立刻一扫而空,变成了嗔怒。“有人想嫁你,难道还没人想娶本公主吗?”
太安停顿了一下。昭宁也就是嘴上一说,估计还没想到吴修永那里去。而他却不得不想到了……说句实话,与其说昭宁要花心思担心他会不会被人勾走,他更要担心昭宁会不会在这两年里被别的人献殷勤而喜欢上。可是如果让他要求昭宁等他,那可就是僭越了。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也想明白了帝后为什么会给他这个默许:如果两年后,他做出来功绩,昭宁还记得他,就会考虑婚事;而如果他达不到标准,或者昭宁喜欢上了别人,那也不算太耽误,两人可以各配各的。
想到后面这一点的时候,太安眯了眯眼睛。他绝不会让这种事生的!
昭宁看他不说话,还以为她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赶紧找补道:“我开玩笑的……你一定也是,对吧?”
“嗯。”太安专注地看着她。昭宁现在才十一,冰雪聪明,又是个美人胚子,再加上身份,真的是要挑什么夫婿没有。就算昭宁自己觉得她脾气不怎样,那也只是她自己觉得而已。实话说,她是在皇宫里长大的,皇后从小对儿女的要求高,随便一个伴读也是名门贵女,她当然只当正常标准,而且觉得公主就是要比其他人做得都好。但以其他人的观点来看,一个公主这样的脾气根本算不上是有脾气,几乎能称得上完美了。他只是得了点垂青,刚开始的感觉简直是荣幸。现在说了几句心里话,越清楚就越喜欢。他很少一定想要什么,但这个他绝不能放手。
昭宁被他这么盯着,又有点慌了。“看什么看,我脸上难道会开一朵花出来吗?”她说,准备转移注意力。
你迟早能出落成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或者是别的任何一种人们能想到的最美的花。太安在心里说,微微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我一定会回来的,带着足够迎娶你的资本。
外头的清欢等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虽然她们公主是好玩一点,但也知道分寸,从来没惹出过麻烦。只是今天的事情比较敏感,她简直不敢想象被帝后或者太子知道的情况了——她肯定会被叫去训斥的,说不定还得受些皮肉苦,绝对会!但是看公主那模样,她也不敢真的使劲拦着。毕竟公主平日里对他们这些奴才好得很了,这种时候,难道让公主不高兴?便是真的被打,也该领着。不过眼看着一个时辰就到了,她不免频频向林子里张望。
清欢前后看了两三回,终于在最后一回的时候,听到了里头传来隐隐的马蹄声。然后模糊的身影也出现了,一人牵着一匹马出来,马上坐着的正是昭宁。
看到她人好好的,头也不曾乱了一丝,清欢差点泪都出来了。“我的好主子哟!您可算出来了!”这时候,她就完全注意不到太安了。车夫不用她眼色,就主动跪了过去,而她则小心地搀扶着昭宁从马背上下来。
“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不成?”昭宁下了地,有一点点尴尬。按照她的理想,约会当然还是一个人摸出去比较好——就像太安一样。只是她想到,她如果真这么做,她自己顶多也就得个禁足的惩罚,但下人们就不是打板子能解决的了。而且她虽然自己没说出去,但恐怕动静已经被知道了。所以她只能把名正言顺的出宫弄得动静小些,能少带人就少带人,也不告诉他们要做什么,就等回宫再去和昭律求情。
清欢看她脸色和语气都正常,就知道没生什么坏事,心里松了一口气。“那当然不是。只要殿下没事,奴婢就心安了。”然后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刚才苏大人来过了。”
太安正把马牵到边上去,闻言几乎是和昭宁同时转头的。“苏大人?哪个苏大人?”
清欢面露难色。“苏司徒家的小公子,苏中射。”她小心翼翼地道,然后看到两个人的脸色瞬时都变了一下,不由赶紧低下头。这可绝对不关她的事情了!
昭宁看了太安一眼,定了定神,问:“他来做什么?”苏文轩一贯是人精,恐怕已经猜出来了。
“说是有事情找太……公子。”清欢眼观鼻鼻观心,当做她什么也没看出来。“苏中射等了有一阵子了,之前刚走。”
这……昭宁还没想出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太安就先出声了。“多谢告知。”然后他转身对昭宁道:“这事是微臣的分内之事,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昭宁看他一眼,也知道这事只能这么办。不过她也看见了自家侍女一瞬间略为惊讶的眼神,心里又有点尴尬了。不论私底下怎样,明面上,太安还是要维持那种礼仪的。虽然这时候补救有点晚了,但总好过没有。“行,那你先去吧。”虽然苏文轩应该不会到处去说,但是早点打招呼总是好的。
太安应了,翻身上马。跑出去几步之后,他又停了停,回头看了一会儿昭宁,然后彻底跑远了。
昭宁站在原地,又忍不住扒拉了一下日子。两年呢……这就是刚走,她也有点不舍得。也不知道送行的时候还能不能再看见了……
清欢见她脚下踟蹰,也不敢催,只等在一边。这时候绝对是少说少错,她回去再摸摸公主心意好了。
他们这一头出了林子,远远的岔路上,左歆然在马车里无声地松了口气。
她这是被太子带着听壁角了啊!不过虽然这件事本身不怎么光彩,但从传回来的消息看,似乎还算正常。实际上,她听到太安亲手的时候心都在抖了,就怕太子一个怒喝就派人进去拿人。不过昭宥脸上一点变化都没,只说知道了,深藏不露得很。
不过她这口气松得还是太早了。因为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两匹马的声音——左歆然一贯注意细节,她能注意到一些经常被人忽略的地方。之前都不是一个人来报告消息的吗?另一个是谁?她的心提了起来。
昭宥放下了手里的书,看见她的手无意识地握了起来,心里笑了笑。还挺敏锐……然后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苏公子到了。”
“嗯。”昭宥没打算出去,只出了个声。然后外头立刻就传来了有人下马的声音,然后一个声音跟着响起来,有点儿惊疑:“……殿下?”
苏文轩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地倒霉。之前他就只管轻松度日,顶多就和太安伍正平一起调侃一下吴修永。可今天倒好,他刚刚准备奋,就先撞破了一个大秘密。他越想越心慌,只觉得还是最好别和公主太安撞一块,私下说会比较好,所以特地先走的。结果回去的时候还没看见城门,就先被人拦下来了。来人他有些眼熟,再一说昭公子有请,他哪里敢不跟来。结果这会儿一看,好嘛,太子殿下这是早等在这里了吧?
“宁儿还小,今日之事,你该知道怎么说?”昭宥不疾不徐地道。
苏文轩浑身一悚。“微臣当然知道。”毕竟这是私下里的事情,面上提起来,依旧是男未婚女未嫁,什么事情也没有。没别人看见的话,就要当做这事没生;而若是后头被别人现,他少不得说他也一起出来春游了。
“很好。”昭宥说。“孤听苏司徒的意思,你也有意要一起去?”
“……是。”苏文轩冷汗又一滴下来。这件事他早就给昭宥报备了,所以这一起八成是指地域问题。他之前还觉得有七八成可能,现在看起来,他还是别指望能和太安分一块了——绝对是麻烦!
然而昭宥接下来的话证明了他的不好预感。“去告诉苏司徒,就说孤同意了。有些事情你该注意,回来告知孤,明白了?”
就知道会这样!苏文轩在心里哀嚎了一声。太子啊,您挑妹婿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我做这个恶人啊!他还没想出怎么告诉吴修永的方法呢,又给他添了一件事!该说不愧是太子殿下吗?但是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上他还得恭敬应下:“是,微臣一定不让殿下失望。”
“非常好,你可以回去了。”昭宥听到了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苏文轩一点就通,这次还真是正好,省了他安钉子。
左歆然在一边听着,直觉外头的苏文轩比她还惨。他们可以凑一对难兄难妹了……而苏文轩如释大负,赶紧退下了。而等到他骑着马进了城门之后,才想起来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太子怎么从头到尾都不露面?莫非马车里还有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文轩就想打自己一下了。这可不能想太多!秘密知道得越多,那就越危险!
第四十三章 别离二年
太安到了苏府,问过门房,才知道苏文轩一早出门以后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由得有点担心。苏文轩先走,那就一定会先回到苏府。如今没有回家,难道是找人去商议对策了?正在担心之间,就看到苏文轩从街那端出现了。
苏文轩也一眼就看见了他。说句实话,太安这时候还不找他的话,那他也可以歇了和对方做兄弟的心思了。“你终于来了,啊?”他驱马近前的时候咬牙切齿地说,“把我们都瞒得很彻底,嗯?”
太安早就预料到他一定不会高兴,所以只能说:“还没定下来,所以……”
苏文轩抬手就作势给他一个拳头。“还想等定下来之后再说?你这是防着谁呢?”
他是说者无意,但太安听着不免有些心虚。“……我们换个地方说吧。”他看出这件不可能轻松揭过去,只得这么建议。苏据是司徒,掌国库,为以示清廉,将府邸选在了雍都最繁华的地段,谁人进出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苏府大门正对着前门大街,人来人往,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他们只说了一会儿话,立刻就有人看过来了。
“哼。”苏文轩看出他有所顾忌,不由得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早这么做不就完了?”
说归说,两人都下了马,一起进了司徒府。苏据一般会在朝后留下来议事,中午不在府内,所以苏文轩只说有客到访,他自行招待午饭,就不和家里一大帮子人吃了。太安一看这阵势就是鸿门宴,但也不能说什么。
等菜上齐之后,苏文轩让仆人退下,举着个酒杯,就开始似笑非笑。“最好从一开始就老实说,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他比太安大一点,平时虽然会打趣,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和伍正平照顾太安和吴修永的,这一下弄得他措手不及,真心不高兴。
太安也知道这点,不由得有点歉意。而等他简略地把这过程一说,苏文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公主殿下就这么说?你小子交大运了吧?”
这反应真是和他刚知道的时候一模一样。太安心想,更坚定自己要做出什么的信念了。“不是说了吗,还没定呢。”
但苏文轩已经听不进他说什么了。“你小子有两手,我算是看错你了!”他之前还以为太安就是读书行呢,没想到身手也很利落。他今天才知道,不怪他眼瞎,只怪对方太隐蔽。他把手里的酒杯来回转了两圈:“那事情这样了,修永怎么办?”
这也正是太安想要说的。“各凭本事吧。”他说,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不管怎么说,现在八字都没一撇,他难道能冲到吴修永前头说,哎兄弟,你看上我喜欢的那个了,赶紧忘了她?那不是脑袋出问题了吗?而再说句实话,如果昭宁在明显表示出舍不得他离开两年的情况下依旧喜欢上了别人的话,那也只能说他运气不济,被人抢了。当然,最好的情况是这种问题不要生。而若真要说的话,虽然他不算有肯定能成的底,但是一点信心还是有的。
“真像你会说的话。”苏文轩啧了一声。“这事我可不管了,就当我不知道。”贸贸然捅出来的话,谁知道结果怎样?而且说实话,他还弄不清吴修永到底什么态度呢。
太安点了点头。然后他想到了另外的问题,“你今天来找我,有事吗?”
苏文轩还沉浸在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里,闻言随口就说:“还不是外任?太……”他惊觉自己要说漏嘴,急忙把后面的“子殿下让你和我去个临近地方”吞了下去,只道:“太子殿下允了我的请求,让我把前两年的外任补上了。”
“原来是这样。”太安道,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了一些波动,“那太好了,苏司徒一定很高兴。”
“你又知道了。”苏文轩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苏据虽然不至于像太曲一样望子成龙,但也肯定不是望子成虫,高兴是肯定的。不过太安有表情变化就说明他也很高兴,看在这点上,他勉强考虑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好了。
太安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中间做什么去了?我听说你可是早回来了的,那为什么比我还晚?”
他就是随口一问,但是苏文轩心里立刻就绷紧了。“心里烦,就在外面转了两圈。”太子吩咐过不能说的,他也只能对不起太安一回了。毕竟,殿下接下来还有事情要他做,这时候露馅可不成。
“都是我的问题。”太安略有愧疚。而苏文轩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多打转了,急忙岔开道:“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这天过后,苏文轩也得了允许,可以不去朝明殿书房,而是在家打理需要带走的行李。再过两天,派遣名单出来了,太安和苏文轩都被派到了青州的偏远之处。说句实话,青州本来就地处边陲,更别说在最西的那块地方了。
苏文轩一知道就心道不妙,这是被落到了最远的地方啊!难道是为了杜绝太安什么时候偷偷跑回雍都吗?虽然他不知道不大可能,但是这结果实在和他想象的有差距。要知道他原先只设想一个不上不下的中不溜地方,现在这个可太考验他耐力了。不过他老爹既然肯了,那也就是说什么都没用,准备好包袱车马出门就行。
太安也大概看出了这意思。不过他想的是,相比于去繁华富庶之地,很显然这种低起点的地方才更容易做出功绩来,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他原先也没打算在两年任期内偷偷地来回跑动,这下更能静心了。
而这还不是他们离开雍都之前的最后一件事。那最后一件事是,吴修永终于得到了吴永嘉的许可,准备要去青州北边军营历练一番了。这时间不长不短,也是两年。
就是再驽钝的人,也能看出帝后这是准备一碗水端平了,各凭本事。谁都不在雍都里,就没什么近水楼台可言了。这倒是正合了太安的心思,他已经不敢奢望更好的情况了。苏文轩也隐隐看出来这种意思,心道果然不只是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就连上头也知道了;这么说起来,他还真得小心点——这一个不小心,他的两个兄弟里头就会有一个成为大越驸马啊!
吴修永对这件事颇感意外,但是只以为这是一次巧合。因为他一直都向往军营里的生活,去了一次之后更是一不可收拾。但是现在,他却觉得有点儿舍不得。他有心想再看昭宁一眼,但是他也被太子丢回家收拾行李去了,找不到借口进宫。离开的时间又紧迫,最后他只能遗憾地出了城门。
他离开的这天和太安苏文轩是一道的,只是一个向北,两个向西。一群人依依惜别,很快两边的马都看不见了影子。伍正平把他们送出去,这时候颇感失落。四个人一下走了三个,就剩他一个在太子身边了。说起来是个好机会,但是等他们回来之后,恐怕就要把他比下去了。这么说起来,他是不是也该把他的外任也做了?不过想多也是无用,太子只放了他半天假,赶紧回宫才是正经事。
今天的确不是休沐日,太曲和苏据等都没有假,依旧上朝。昭宁前几天刚出去过,也没找到机会,只能在玉澜殿里呆着,时不时地看一下天。她很想去见太安最后一面,但想到自己很可能失态,时间又不允许,就只能乖乖地哪里都不去了。
左歆然在一边看着,不免有些心疼。不管怎么说,她其实有点把昭宁当妹妹看的,怎么样都不想看见她的负面情绪。然后她又想到,太安和吴修永都走了,她其实更应该高兴——毕竟这样的话,太子就没有理由再找她做事了。其实若是学手段的话,跟在太子身边还是大有好处的……
时光如白驹过隙。兔走乌飞之间,一年已过,又是一年冬天。
青州,崔县。
这里位于大越的极西之处,地理位置偏高,所以一到冬天就特别冷,铺天盖地全是银白色。一个青年从一户农家里出来,小心地踏上了外头的雪地。
“大人,您看这天还下着雪呢,不如在我们这儿多坐一会儿,再喝一杯暖身的酒?”一个白苍苍的老人颤巍巍地走到门边上挽留道。
“不了,崔大爷,您就在屋里歇着吧,千万别出来冻着了,我还得去下一家呢。”青年推辞道。
“哎,哎,您也小心点。”那大爷连声应道,但也等到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头才回头。“真是好福气啊,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上了,摊上了个这么好的县令。真希望以后来的大人也都这样……”他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关上了门。
不过其实,太安已经把今天该走访的农户都走一遍了。崔县不大,所以他踩过了两条街的积雪,回到县衙的时候已经快变成了一个雪人。他正把斗篷脱下来,准备烤烤,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你总算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已经舍不得走了呢!”
“走之前当然要把事情都做好。”太安道。会在这时候出现在他这书房的人,除了苏文轩就没别人了。他把斗篷搭在了炉边,然后走向了书桌。
“哦,那还好,我差点以为你在官员考校的头名都不在乎了呢。”苏文轩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只自顾自地说。他们到这块地方已经是五月了,不能参加同年的官员考核,而只能等周年后参加第二年的。大越惯例,基层官员年度综合考校排名前列的,有资格参加除夕国宴。而只要能做到这一点,那接下来等着的就是升迁,安排到雍都里各个司之下,从见习往上做。“感觉怎么样?你可是头一个在两年任期里做到这种事的人啊!”
太安略微有了点笑意。“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苏文轩撇了撇嘴,“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能是一回事吗?”
太安没理他,只把账册整整齐齐地在桌上摆好。说句实话,待久了也不可能没感情,但是他真的必须回雍都了,就和当初他必须来一样。
“你也知道了吧?”苏文轩看他郑重的表情,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修永率军打下了敕勒部,这可是个大功劳。”
太安手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从来就没低估过吴修永,也没高估过自己。
“你说,也一年半多了,他会不会还记得他之前想的事情?”苏文轩原本只是这么一设想,然后就意识到了错误。如果说他和太安就职的这两个隔壁县还有适龄少女的话,军营里哪儿有什么合适的女人?搞不好只会更想念……
就算他没说出来,太安也能想到这点。不过相比与此,他更想知道昭宁怎么样了。他的目光转动了一下,落在了书桌上的檀木盒子上。她一定……越来越招人喜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