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联袂之蒹葭》 一片冷香惟有梦 兴光楼,顾名思义就是男风楚馆,在青楼楚馆最为昌盛的年代,依附于妓院而设,地位虽比官妓低了几分,却也位于国都最繁华的烟花巷,远远就可以听见丝竹管弦飘渺的靡靡之音和嫖客与男妓的淫/声浪语,靠近哪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料味道。 而今夜兴光楼门上红绸花彰显着与往日的不同,兴光楼每三年有四位竞争头牌的机会,而且都是刚刚调/教出关的极品,无论相貌还是学识都是百里挑一的。墨染的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月色似水的照着兴光楼门口的大红灯笼,暗示着今夜有一场竞争激烈的挑选,来决定花落谁家的头牌地位。 第一位墨竹隔着珠帘,抚琴弹奏了一曲潇湘水云,清清泠泠的乐曲,袅袅脱俗,众人叫好。 第二位墨云隔着珠帘,婀娜多姿的跳了一支白纻舞,长长的洁白水袖,如同蓝天上轻轻飘动的白云,众人叫好的热情度高涨。 第三位墨雨,一袭白衣,立于珠帘后,良久都一言未,楼下的人们等了片刻,刚要不耐烦的声,只听四周渐渐响起丝竹之音,合着节奏珠帘后的人,轻启朱唇,唱道: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一曲毕,珠帘后的人,盈盈一拜,再无声响。 许久,许久楼下的群众都屏住了呼吸,安静得仿佛偌大的兴光楼里没有一个人,随即爆了一阵热烈的高呼声,一下子盖过了前两个小倌,不得不说,这本是一凄凉的相思之曲,但经这名小倌之口唱出来,仿佛只是浪漫真情的相思,不带任何杂质,他的声音犹如天籁,不失温柔的糯糯音里回转着思念,清冷的余调令人久久回味。 楼下的高呼声,惹得余下的小倌眼里带着几分不平的忿恨之色,如果不出意外,今夜的头牌就是这个一袭白衣略显清瘦的小倌了。只见那小倌长着一双几欲滴出水来的澄澈丹凤水眸,他如云烟似的墨黑长下,是一张完美俊逸的脸,细碎的长覆盖住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好似从画中翩然走出的可人。 墨雨对其他人眼神不闻,只是静静的望着苍穹,藏好嘴角一缕冷笑,清婉道:“今夜的月色很美。” 兴光楼门口的马车里,一个戴着面纱隐于黑暗中的男子,“啪”一声合上白脂玉柄折扇,对马车外的小厮低低道:“刚刚唱乐府古相思曲的小倌,无论花多少银子,都要包下他的初夜。” 小厮答应就跑,回来禀告说因哄抬价格的人太多,初夜已哄抬到一万两!男子邪魅的脸上露出一个冷毅的笑容,递给小厮一张请帖,而后命马车启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捧着烫着金粉边的帖子,鸨头浓粉黛脂脸上差点笑开花,马上命人拥着墨雨,送到了兴光楼最繁华的红蔻院。 等人都退光了,墨雨才临窗而立,他一把推开木质轩窗,红蔻院前有一片荷花塘,晚风袭来带着一缕荷花香,衣袂飘摇中的他举手摘下了簪,顿时青丝飞乱,在如水的月色下,使他整个人美得不带一点世俗之气,翩翩如仙子。 但,买下他初夜的人,却一夜都没来。 清晨,日光熹微,墨雨一袭素白寝衣,静静地坐在窗棱边,他已同样的姿势坐了一夜,阑梦临窗,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人的微笑,徐徐的微风吹散了他如墨青丝,很少有这样的时光,让他偷偷地独自品味,或许再等不到,五年前那个人了! 思绪如风,念闪即离。窗外,雨后初荷,落红散池,破败零美,一如浸湿的透着淋漓的心情,直达灵魂最深的幽寂。 身后一声脆响,服侍他的小尤,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眼眸中带着闪烁,含糊道:“相公,鸨头找你。” 墨雨释然一笑,娉婷起身,也许这也是一种机会,虽然那人没来,但是他的未来一定生了变化,不知是福是祸,但是这一天他早已期盼了许久,要么活着离开这里,要么被折磨到死。想到这里,他抑制住了内心泛起的苦涩,理了理腰间的流苏,迈着再平常不过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繁华事散逐香尘 墨雨推开斑驳的青门,几个少年在等待,他站在门前蓦然回,望着被重重屋檐割成的碧蓝苍穹,轩楼残影,弹指流年,浮歌尘散,似花落时一身孑然。逝水流年,曾以为永恒的日子转瞬定格在一呼一吸之间,常以为就会如此过下去,一直卖笑卖唱卖身到死。 过去还曾守着那份清高,说来可笑,身为一个男妓,又不是富贵公子,他不接客,只是怕死而已,然而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只是有些太快。喜?悲?他自笑,亦喜亦悲,亦或是早已想到,或一颗心早如枯井一样,毫无情绪。不,是毫无感觉,经过三年无数次灌药、无数次被压制、无数次看着抬出去的小倌尸体,他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种事情。 后面的庭院深深,小桥流水,垂条烟柳曳痕,碧水飘萍,沉落观石,很美,只是这平静里隐隐藏着一股汹涌的恶意,墨雨敏感地觉察后心下不由得一惊,随即微微不安,不知鸨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般他们都不会到后院鸨头的住所,除非……他知道也不多,但是从鸨头别院里抬出去的,几乎没有能活下去的人。 推开朱门,华丽的屋子中间,放着一个木桶,里面早已放好了带着花瓣的洗澡水,几位侍童已经开始解开墨雨身上的衣服,从外衣到里衣。 并没看见鸨头,这让墨雨稍稍有些安心,他只是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问什么,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在兴光楼这么久,他已经练就了如何让自己心如止水。 温热的水面上升起淡淡的水汽,把眼前的东西氤氲成了薄雾轻拢纱,墨雨坐在水里,望着起起伏伏的花瓣,轻轻的拿起了一片,待看仔细之后,不由得心中一惊,花瓣狭长,呈深紫红色,水中的花瓣居然是洛如花!洛如花极难培育,是皇室供应之物,想到这里,也忘记了自己□着身体,情急之下“哗啦”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 白皙修长的指尖上还粘着洛如花的花瓣,那妖艳的红色,像是他心里那道伤疤中潺潺流出的血液,他几乎是惶恐的望着鸨头殷勤的脸,耳畔是鸨头带着献媚的笑声:“墨雨啊~你长得这么可人,真是我们兴光楼的摇钱树,给你赎身的人,好大的手笔,整整一百两黄金呐……”模模糊糊声音那么不真实,原己已经买走了,他随即,绽放了一个微笑,一甩长,坐了下去。 他不想死,那么的不想,五年前不想,现在也不想,可是他不能由自己掌控的命运,只能力求自保得到最好的待遇,以不变应万变才是聪明的做法。 梳洗罢,有人服侍墨雨穿上素月色的里衣,绣着浅浅的水蓝色碎花,水蓝色的小带子,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套着碧天一色的水袖,三千青丝一半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散了一半在肩头,只用了一枚木质的雕花簪,他轻轻一挥水袖,顿时,暗香盈室。额间的梅妆,衬得一双丹凤水眸宛若灿然的星光,纤腰不足盈盈一握,他整个人看似嫡仙般,其风姿卓越倾国倾城,足以让世人遽然失了魂魄。 很快墨雨就被蒙住双眼,身上连佩饰都没有,髻的簪子太钝,不足自保,想想也是,人家高价买走他,自然不能有闪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许是这个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只是苦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只求能活着,至于逃跑,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想到这里,他乖巧的静坐在轿中。 颠簸地走了许久,就在他快要进入模糊梦中的时候,突然轿子停住了,很快墨雨被扶下了轿子,带着一丝疑惑的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耳畔有模模糊糊的声响,从“宫门~”两个字中,让他不禁猜测,自己是否被送入了宫?在脑中很快地过了一遍,当今圣上已病入膏肓,太子已娶亲,不知谁好男风? 吞下心里的疑惑,被蒙着双眼,感官更加敏锐,他觉得身后的朱门缓缓的关上,换了人扶他,他们的脚步声在幽深的永巷里隐隐回响,远远听见门“吱呀~~”关上的瞬间,墨雨听见他的心慢慢破碎的声音,孤独在迷惘间蔓延。有人轻轻的扶住叶墨雨的胳膊,他淡然的嘲笑自己,已到如此地步,害怕有什么用?曾经,疼痛的时光,疯长着羽翮,每次逃跑的记忆在石火之光的瞬间,被残忍的泯灭了。 五年前,年幼的自己在逃跑的时候,进了一台陌生的轿子,里面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公子,嘴里还有嚼着一个刚咬了一半的野菜馄饨,吃惊的望着自己,他有着一双让人永生不能忘的眼睛,好像湖中点点涟漪的水,也宛如温柔吹过的春风,自己的心就在那一刻一点一点被吞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不知为何,总会在想起那双眼睛的时候,念叨这句诗。 走过一重一重的门,很快墨雨被绕蒙了,不知到底身在哪里,良久,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又换了人搀扶他,很快他就被带入了空旷的房间,被轻轻的放下,跪坐在垫子上,既无人告诉他要怎么做,也没人取下缠在他双眼上的布条,闭着眼静静地数着心跳,偌大的殿内,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夜深沉,月剪清辉。风息声,映思萦纡。 数久了更漏声,墨雨只觉得跪坐的双腿早已麻木,一阵儿钻心地疼痛从膝盖直袭击全身,只好偷偷用手揉了揉膝盖,微微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正在他打算偷懒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赶忙端庄的坐好。

最是无情帝王家 脚步声果然在他面前停下,却久久的静默,这种静谧的气氛,回荡在墨雨身边,让他打心里不安,小幅度的颤抖了一下,他很快稳住自己的心情,轻咬朱唇,不能自乱阵脚,否则不战自败。 太子玄熠今天刚从上书房里回到东宫,推开书房门就看见地上跪坐着一个人,不由得一阵诧异,他走了过去,狐疑的打量着这个人,周身都是他偏爱的色泽,却看着非常面生,绝对不是宫里的人。 猛的扯下那人蒙在眼前的黑布,瞧见了一双宛若星光的水眸,倾城的容颜中带着些许诧异的神情,这是一个美得脱俗的男子。 在被摘下蒙眼布的瞬间,墨雨不由得吃惊的望着眼前被宫灯照亮的人,气宇轩扬的杏黄色,墨色的长被金冠挽着,紧紧皱着剑眉,一双冰冷墨色的双眸透露着疑惑。 而墨雨差点酥倒在地,那一流年飞雨落红,让他无法忘记未改的容颜,那一时光里定格了他的表情,凝固在自己的记忆里,时不时地浮现的依旧是那样清晰的棱角。居然是他!五年前在长安街轿子里的人,这到底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有心者开的玩笑? 他的痛,他的疼,他的不敢思绪……繁华如空,往事如新,一个心的孤寂,流落冷冷凉凉的感觉,微微地触及到墨雨的思念,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只听那个人冰冷而又简短的问道:“你是谁?” 一句话落在耳畔,三魂归位,墨雨平静下来,他指尖不再颤抖,而是换上了在兴光楼里弱势之态,楚楚一拜,低眉敛目,清婉道:“奴家叫墨雨,兴光楼红牌之一。” 若是喜欢男风的人看见了他此时盈盈之姿,必会扑上去,若是不喜欢男风的人看见了,只会作呕,墨雨微微用眼角夹了一眼眼前人,却现那人面色如常,但眼神里闪着一丝嘲讽,他迷惑地想,这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男人?他那太过锋利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玄熠见过各种装模作样演戏的,但是眼下这个,外表看着顺从,内心十分倔强,虽然不知底细,不知为何,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细细打量了几眼,见此人垂低眼帘,安静得没有呼吸,前思后想,既能跟宫里又能跟外界接触,还能将人送到东宫的,除了叔父再无其他人了,想到这里,不禁蹙眉,眼里闪现了一丝残忍的冷光。 玄熠的表情,没有逃过墨雨的眼睛,他清清楚楚的在这个男人眼里看见了一丝狠辣的残忍,他连忙低下头,抑制住此时此刻的心慌,轻轻垂低了眼帘,他长长的眼睫毛下遮挡了一小片阴影,掩饰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此时,玄熠陷入深思,他和叔父的明争暗斗向来积怨已久,大周朝两个最有实力的皇位继承人都虎视眈眈的凝视对方,就看谁先坐不住,咬上另外一个人的脖子。 先,若是他把这个人留在寝宫,明日叔父就会率领众臣弹劾他轻浮,收男妓入后宫;其次,若他不把这个人留下,叔父就会埋怨他薄情,连心意都不肯收,面子上过不去;最后,父皇因为近来体弱,让自己继位的折子太多了,这个节骨眼上,父皇一定会想办法压制他一下,所以父皇明知道,还没阻拦。呵呵……好狠辣的一计三雕,玄熠嘴角露出一个恶毒的笑,不过他随即就平常的神情,露出一概深藏不露的淡然,袖里的手却狠狠捏得白。 随即,玄熠静静打量这个人,露出了如获释重的邪笑,唤己的内监小东子,在他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待小东子走后,见地上的墨雨依旧低着头,冷笑道:“你很沉得住气。” 生冷里带着磁性的声音吓了墨雨一跳,他咬了咬唇角,低着头,清婉的说:“在宫中,应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缄口不语。” 玄熠听完微微一笑,很好,不是个傻子,在宫里能多活几天。 黑暗中,带着面纱的人,拈起一枚白子,一缕不易察觉的冷笑慢慢爬上嘴角,诡谲的轻轻道:“太子殿下,您要如何处置这个人呢?”

人生只若如初见 “你起来吧!”清冷的声音响起。 良久,墨雨总算等到了这句大赦,他偷偷揉揉早已酸麻的膝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大半天没吃饭的身体外加膝盖上的麻木感,让他整个人身子虚,一个没站稳就向后倒去,好不容易刚咽下去一声惊呼,却没感觉到疼痛,眨眨眼睛,现一抹耀眼的杏黄色,刚想要抓住,却被玄熠拎起来就扔到一边。 这个人真是粗暴,不过真的没力气了~~墨雨苦着一张脸,不由得砸砸嘴,偷偷揉揉胃。 玄熠冷着一张脸,饶有兴致的看着被扔一边的墨雨苦着一张脸,漂亮的丹凤眼里都是水汽,还有小小的“咕噜~~”声,看来这人是饿了。 打开一卷书,随手翻了几页,也不看地上苦着脸直咽口水的人,玄熠专心的看起了《尚书》。 远远的宫灯照亮了靛青色的苍穹,从东宫的书房看去,恍若如银河星星点点,墨雨遥望着窗外,他细细想着也许今晚是什么都吃不到,瞥了瞥太子殿下,此时正久久的看着一卷书,咽了咽口水,站到了窗前,晚风吹拂他的散,冲淡心里的紧张,只觉得静默、安心,原来在深宫中,也有如此静谧的时光。 秦誓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人之有技,冒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玄熠低低呢语,他的生命里真的有过这么一个臣子,给他讲解国图之治,如何为苍生谋福,只可惜这个人,早已在五年前就无辜地消逝在宫廷之争,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口像被铁刷刷过的一般,密密麻麻的都是锥心之痛,手微微一松,书卷落地。 墨雨疑惑的望了一眼,慢慢踱过去,施施然拾起书,看了看书卷,淡淡道:“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 在沉思的玄熠很不耐烦自己被打断了思路,他很少这么出神的想念太傅,被墨雨的话拦了一下,没好气的讽刺道:“一介男妓识几个字,就想谋断国事吗?真是可笑~~”说完还不解气的阴笑了两声。 墨雨直觉得血气上冲,虽然他为男妓,却也读过很多书籍,受到如此的侮辱,不禁觉得难堪,涨红了脸。 玄熠抬起头,正好碰上一双委屈的泪眼,欲哭还羞,娇媚得宛若仙人,墨雨咬了半日的唇上带着两个牙印,带着薄凉的怒意道:“野草不佳欲为用,贫贱不人欲为民。” 含着一缕意外的微笑,玄熠眯起眼睛问道:“何解?” 墨雨的脸颊绯红,正色道:“野草虽不华丽,但却物有所用,奴婢虽算不上人,却也是殿下的百姓,正如路边的一颗石子也有其存在的价值,虽然奴婢贫贱,却也是殿下的百姓,也立誓想为殿下竭尽所能做好本分。”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让玄熠的眼神里多了一分赞赏,静默道:“尽好本分,那本王就等你尽本分了。” 恰巧此时,亥时钟声响起,已是入定时分,玄熠起身往内殿走。 秋日的晚风带着一丝清冷,让墨雨突然反应过来,殿下说的尽本分,许是侍寝。默然一低头,也尾随了出去。 玄熠一直走到内殿停下,才觉墨雨一直跟在他身后,转身凝望着这个人,确实非常美,不落入俗套的美,美得浑然天成,看刚刚的表现,还不算笨,在这深宫中亦可勉强撑着。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眼前这个人已经开始解开衣扣,一件一件的往下脱。 玄熠不由得愣住了,出口询问道:“你在做什么?” 墨雨抬起含着泪雾蒙蒙的水眸,清婉的回答道:“侍寝。” 玄熠不觉得有些好笑,他活了这么大,还没跟男人睡过,好奇的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墨雨的脸颊染上了胭脂的色泽,连耳朵都红了,咬着嘴唇,也不说话,只盯着地面,身体小幅度的抖动,良久,才如蚊子一般忸怩的说:“奴婢是,是,初夜。” 玄熠看他娇羞百媚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他,便靠近了一步,气息扑到墨雨的面颊,一挑眼眉,问道:“你害怕吗?” 墨雨死死的咬着唇,缓缓的闭上双眼,把手藏在袖子里,捏得指尖白,小声回答:“奴婢,不怕。” 玄熠听完,朗声笑道:“你都害怕得浑身抖,还说不害怕,今儿一天你也累了,不用你侍寝,陪在本王身边就行了。” 墨雨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被嫌弃,唬得瞪大眼睛,急忙说道:“奴婢不是害怕殿下,奴婢是……”焦急中也不知道到底应该辩解什么,只好低头揉着自己的衣角,又委屈又无奈,一行一行清泪从他的脸颊划过,滴在大殿的金砖上,激起一小滩水渍,他额前的梅妆格外凄楚,有一种凋零的美。 玄熠觉得好笑,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就把人吓哭了,刚刚论书的坚韧跑哪儿去了?拍拍额头,才想起这人还没给安排个地方,便沉声道:“你若喜欢,明儿再去清竹轩住吧!今儿太晚了~” 说完等了片刻,见墨雨都不回答,不由得诧异,玄熠盯着看了许久,刚想问话。 墨雨猛然抬起头,盈盈一拜,双眸泪意朦胧却无比坚定,认真的说:“恕墨雨斗胆,想要得到殿下的心,若殿下可以喜欢,墨雨可以等。” 玄熠心里暗暗一笑,他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与其送走还不如留在身边,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想到这里便一把抱起墨雨,不顾怀里人惊异的表情,拎起来,放到床上,认真的说:“本王今夜留你暖床,赶紧睡觉。” 墨雨面色绯红,害羞得像个蚕蛹一样慢慢用被把自己裹起来,玄熠随意的躺在他一侧,闭着眼睛说道:“睡吧,本王累了。”说完就传来了绵绵的呼吸声。 如水的夜,无星无月,微微的薄露,满怀的淡泊与宁静,床上的墨雨望着太子熟睡的脸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竹香,慢慢的靠过去,用如蚊子般细小的声音道:“殿下知道吗?我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我多想在你身边,无论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说罢,把他的头轻轻靠在玄熠的锁骨上,静默的闭上眼睛,一滴清泪,划过他的眼角,滴入他散乱的青丝中。

半缘修道半缘君 梳洗罢,墨雨来到书房,明月已经把他做的东西搁在书房的桌子上。他敲了一点松墨块,蘸了水,轻轻的磨着墨,陷入沉思的时,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吓得他差点失声尖叫,惶恐的转过身,正好应上玄熠带着坏笑的促狭眼眸,倒影着他的身影,便温婉一笑。 黄昏的余晖透过窗棱,斑驳照在桌子上,香甜软糯的荠菜糕散着草木清香,玄熠轻轻吸吸鼻子,就被一碟精致的点心吸引。青花瓷的盘子里,碧绿的荷叶做底,盛着白中泛绿叶的糕点,旁边用桂花做点缀,远远看去仿若湖中幽婉的荷花,水染浅绿,让人食指大动。 玄熠用切好的荷叶拈起一块糕点,入口即化,软而不烂,唇齿间弥留着清新草木香,不由得赞叹道:“好吃~~”转目凝望着墨雨,眯起眼睛问:“这是你做的?” 墨雨听罢,水眸中泛着浅浅的欢喜,轻轻的颔,害羞的低了低头。 说话间,玄熠又抓起一块送入口中,含糊不清的问道:“这糕点有名字吗?” 墨雨朱唇轻启,小声的回答道:“是荠菜软糯。” 玄熠有点噎到,喝了一口汤,边吃边问:“荠菜是什么?” 墨雨抬起皎洁如月的双眸,白皙的脸颊泛着淡淡的桃红,带着笑意盈盈的说:“荠菜是一种很常见的野菜,其性凉,有清肝明目功效。”顿了一下,继续说:“《黄帝内经太素》一书中写道:空腹食之为食物,患者食之为药物。在奴婢看来,就是药食同源的意思,饮食就应粗细并食,才会体格康健。” 玄熠微微蹙眉道:“深宫之中,何来野菜?” 墨雨抬起头,一抹红霞倒影在他的眼眸里,如偶见一束红莲独自唯梦在绿莹莹的荷叶之中,他浅笑道:“奴婢,今天偶进了一个破败的园子,里面有不少野菜。” 听闻此话,玄熠不由得皱起眉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冷冷道:“破败的园子,你怎么走冷宫去了?” 墨雨唬得大惊失色,慌张的一低头,细碎的长覆盖住他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喃喃细语道:“对不起,奴婢迷路了。” 玄熠冷着一张脸,随即命令道:“把明月叫来。” 墨雨还未来得及听完,只觉得心惊肉跳,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玄熠的衣袂,急切的说:“是奴婢的错,私自走出去的,不怪明月也不怪任何人,求殿下不要追究明月。” 玄熠盯着墨雨抓着的衣袂,细细的打量着他,此时的墨雨,被盯得脸颊微红,宛若盛开的蔷薇花,惶恐的低着头,一言不。 黄昏后,淅淅沥沥的下起秋雨,缠绵缱绻,似乎牵连着心中一丝悲凉,玄熠的声音合着雨的声响,清冷中带着疑惑:“本王过去见过你吗?” 若不是脸上还有刚刚害羞的绯红,此时的苍白一定会出卖墨雨的心中所思,他在试探?还是忆起了那次相遇?抑或是查到了自己的身世?惶恐中,墨雨努力的深深呼吸了一口弥漫着泥土芳香的空气,压制住心悸的颤抖,温婉一笑:“殿下说笑了,过去怎么会见到过奴婢这种贫贱的人呢?” 玄熠寻思片刻,转而一笑作罢,命人拿来了今天要批的折子,便坐到了书桌前,摊开折子,批阅起来。 墨雨轻声走到书桌前,静静的磨着墨,他美目一转,深情望着认真看折子的太子,他很喜欢这样悄悄的看着太子,分明的棱角,书染的气度,有一种涉世已久的尖锐和锋芒。而就是这个男子,却让自己深深的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五年前那是一个秘密,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因爱他、因身份、因世俗,所以不能耽误他,也许缘分,是需要前世的修炼的,只有错过千年,才能换取一世欢颜。 想到这里,墨雨凝望着奋笔勤书的玄熠,在心底轻言道:今生,墨雨多么希望能得到你的心,白不相离;如果你不爱我,那是墨雨前世修行不足,却不妨碍墨雨默默在心底爱你。 雨,淅淅沥沥的洒满了整个静谧的东宫,湿浸了木质的窗棂,潇洒的飘飞,世间的繁杂笼罩在氤氲的雨雾中。 良久,玄熠被打在窗棱上的秋雨声打断思绪,停下笔时,现墨雨站在一侧,墨色的水眸里,隐隐地闪动着深情,欲说还休的朱唇边带着浅浅笑意,眉眼盈盈望着自己。 被看得心下一动,见惯了风花雪月的他,从不知道什么是纯粹的爱,什么是纯粹的情,因这寂寥的深宫里,就没有情这个字。不过,玄熠每每觉得墨雨看他的眼神里,温柔中带着深深的情,宛若破冰的春水,暖暖的流进心房,比母妃看自己的眼神还要温暖。 想到这里,不由得吓了一跳,丢下毛笔,仰坐在凳子上,许是太累了,才会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这人是皇叔送来的,他不得不防,怎么能陷进去?宫里的尔虞我诈,稍有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这么想,看墨雨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冷意。 室内烛火飘摇,玄熠有了几分倦意,他闭眼仰头,嘟囔道:“长夜漫漫,还真是无趣。” 站在一侧的墨雨,听罢后轻轻开口,他的声音温婉动人,和着雨声,丝丝入耳:“如此良辰美景,殿下想听曲吗?” 未及思考太多,玄熠闭着眼睛,点点头。 见玄熠应允,墨雨走到墙边,取下那一把冰裂断的凤梧兮琴,此琴一般长约三尺六寸五,宽约六寸,由百年桐木制成,整体形状依凤身形而制成,虽然不是一把传说中极品,却也是一把上等好琴。墨雨摆放好琴后,跪坐在地,轻收水袖,随即拨弄下,“铮~~~”一声,古琴的音色清澈,余音幽转,凄缠颇恻…… 墨雨双手置于琴上,微抹羽音,随即,轻触弦歌,边弹边唱道:“莪蒿葱茏真繁茂,丛丛生长在山坳。已经见了那君子,快快乐乐好仪表。 莪蒿葱茏真繁茂,簇簇生长在小洲。已经见了那君子,我的心里乐悠悠。 莪蒿葱茏真繁茂,蓬蓬生长在丘陵。已经见了那君子,心情胜过赐百朋。 杨木船儿在漂荡,小舟上下随波浪。已经见了那君子,我的心里多欢畅。” 他的歌声宛若天籁,合着窗外忧伤的秋雨声,纤细的指尖勾抹着琴弦,仿若千丝万缕的情长在黑夜里肆意弥漫,袅袅琴音抖落一身浅浅淡淡的缠绵,仿若烟水濛濛的凄清秋色中见到了君子愉悦的情怀。曲尾无言,却胜万言…… 细雨淅沥不止,秋凉如水,遍地落花声,烟笼雾绕,如梦如诗。 屋内灯火摇曳,静得可以听见远远的更漏声,墨雨修长的指尖还搁在琴弦上,他静静的凝望着玄熠,墨色的水眸里,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的爱慕,恍若有微风吹过,缱绻的琴音袅袅的散落在空气中。 玄熠久久没有睁开眼睛,曲调与秋雨的缠绵,任流思绪的浮想,他很少在深宫之中如此出神,墨雨的歌声,敲碎夜的散漫,凄迷的烟雨里,水滴的顺势而滑,歌声伴雨滴的飘渺飞扬,往事如烟,无法去忘记该忘记的,天地那么大,却有个陌路背影在心底挥之不去……想要伸手,却永远都触摸不到。 若,五年前,他如现在一般强大,怎么能会让太傅遭奸人诬告?又怎么会让太傅被株连九族,偌大的沈家人去楼空,至此凋零。天涯去远,人过境迁,每每回想起那一年,被鲜血染红的瞬间,他的心中总有着一个永远都无法填补的空洞。 曾经,他被押着亲眼看着太傅被处以凌迟,那一刀一刀染红的衣襟,让人窒息的血腥……玄熠整个人都在颤抖,猛的睁开双眼,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桌子,他眯起眼睛,睚眦欲裂中带着一丝杀气,踹开门,冲了出去。 墨雨抬起头,半含泪澄澈水眸,他一脸空白,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到底生了什么?第一次有人听见他唱歌跑了出去,这到底是为什么?琴棋书画吟诗赋词,他样样精通,不至于难听到夺门而出吧?! 敞开的门,让不少雨丝扑了进来,书房的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雨水的清新,晚间的冷风吹得墨雨打了一个冷战,他起身,站在门边凝望着玄熠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背影。 秋雨无痕,情愫冷暖,浅吟轻唱,黯然神伤,一行清泪从墨雨的脸颊上滑落,看来他永远都不可能爱上自己,断弦成怅,唱不尽许多愁,雁落单飞,缘浅终到流云散…… 玄熠站在雨中,仰着头,任由雨密密麻麻的打在他身上,他阴沉的眸里透着一股冷意,明知哪些人希望他死,明知要斗个你死我活,明知前去无路后退死路,而他不得不披靡所向,因为金銮殿里那把交椅是俾睨天下的权利,站在哪里,俯视这个芸芸众生。富贵仿若过眼烟云,唯有权利,坚若磐石! 他需要那把交椅,去保护那些曾保护过自己的人,五年前就过誓,不会再让人动自己身边的分毫! 玄熠遥望着金銮殿的方位,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这位置,他已等了太多年,就快要等不下去了! 叔父,这么多年,我们是否该做个了断了?

蓝田玉暖日生烟 雨卷起落花宛若似梦非梦的缱绻烟尘,清幽的雅香弥漫在凄迷的烟雨中,腥气的水珠滴在台阶上,打湿了墨雨一身水蓝色青衣,清寂而幽婉的倚在门边,他默默地,躲在玄熠的视线之外,出神的看着雨夜,记忆中无数往事飘落,在秋夜的风里飘飘荡荡,静静的聆听,繁琐而黯淡,细密的疏雨,岁月流转飘散的雨滴,透过肌肤直抵心深处,奈何雨的朦胧,泪千行。 玄熠转身走回书房,在登上台阶的时候,愣住了,台阶最顶处,立着一个人,摇曳不定的灯光,拉长了他寂寞的身影,碧云寒的裙摆被溅上了水,湿漉漉的贴在脚踝,一头青丝随冷风飘扬,一双水眸里带着担忧和委屈,素白的脸上,偶尔划过一行清泪。玄熠这才想起来,刚刚无端的举动可能吓到了这个人,不由得有阵懊恼,他很可怕吗? 即使墨雨是皇叔送来的,可是不知为何,他很想保护这个人,因为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在模糊记忆深处,就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哪儿见过,尤其是那双水眸的丹凤眼,倦怠的停留在记忆深处。 拾阶而上,转瞬来到人前,玄熠伸手捏起墨雨的下巴,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何而流泪?” 墨雨轻轻的闭上眼睛,任由清冷的泪水划过脸颊,昏暗的灯光下,他额前的梅妆格外凄楚,有一种凋零的美,声音里有着望断秋水般的哀愁,他回答道:“殿下,奴婢技艺不精,愿受责罚,但请殿下不要因此淋雨。” 玄熠松开手,歪着头打量着他两眼,突然坏笑一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反身跑开。 他们急匆匆的穿梭在宫群的小路上,在一个黑暗的拐角,墨雨气喘吁吁的问道:“殿下,您要把奴婢带到哪里?”玄熠并未回答他。 在墨雨又想问时,猛地眼前一亮,随即一股温热的雾气氤氲就把他包围住了,汉白玉做的地面很湿滑,还等他站稳,欣赏下微波细浪流踪峥的皇家温泉一眼,就被玄熠推下了水。 “噗咚~~”一声,墨雨掀起了一层大大的热气腾腾水浪,温热的水面上升起淡淡的水汽,让视线氤氲成了薄雾轻拢纱,他在水里面挥舞挣扎,脚下很滑,几欲倒进水中,越是紧张越是站不稳,墨雨的声音都颤抖得走了调:“殿下,奴婢不会水……”挣扎间,他不禁呛了几口清澈温泉水,咸味中夹杂点硫磺的气味,绝望中眼泪几欲落下。 玄熠暗笑道,现在这个小奴婢的样子好傻好可爱,随即也轻轻跳了下去,站在水中不断挣扎的墨雨身边,实际上站直了,池中最深的水不过才齐胸前。 墨雨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呼吸越来越沉重,他喃喃低语道:“殿下,救救我……” 不知多久,天地间仿若都是一片空白,墨雨仍在恍惚间,只有身子下温热的水,额头上的冷汗,提醒他还尚在人世,不由得心里狠狠一紧,转身的瞬间,就跌入了一怀抱,三魂回身,他抬起冰冷的手指,抓住了一抹杏黄色衣襟,眨眼清醒过来,睁着眼睛,四处打量着,只见殿宇轩昂,立着几根柱子,整块汉白玉中间凿空,雕镂的阶梯一直延伸到温泉池下,可谓玉甃暖兮温泉溢,温泉启蛰气氛氲。 一声清冷的坏笑入耳:“观赏完了么?” 墨雨抬起水眸,正撞上玄熠玩味的眼神,努力想要站稳,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嘶哑的问:“殿下,奴婢可以离开吗?” 玄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扶着墨雨的手用了几分力,瞥了瞥他难看的脸色,把笑声抑在喉咙里道:“不是你说要接受责罚的吗?本王罚你沐浴,但是你也太煞风景了~~”说罢搂住墨雨盈盈一握的腰。 墨雨几缕青丝松散的垂在额头,有些狼狈,低低头,话语里带着一丝委屈的尾音道:“是奴婢不好。” 玄熠眯着眼睛,继续不依不饶的问:“既然你知道你不好,该怎么补偿本王呢?” 墨雨听完面色绯红,有些颤抖的回答:“奴婢是殿下的人,殿下说了算。” 玄熠撇撇嘴,懒散坐在台阶上,道:“素日看你伶牙俐齿的,怎么一进水里就吓成这样?你自己仔细看看,这地方的水才没到你腰间。” 墨雨面色苍白,只是低着头,并未回答。 玄熠自己也觉得无趣,招招手让墨雨过去,现他还杵在原地,便走过去,把着他的肩膀,谁知,墨雨轻轻的皱皱眉头,似乎被碰疼了,唬得玄熠马上松手,以为自己下手没个轻重,碰疼了他。 墨雨素白的脸上,带着虚弱的潮红,他浅浅的□呼疼了一声,尾音带着颤抖,却生生被他压回了嘴里,他的眼神有些躲避的闪烁,轻轻偏过头。 玄熠看着墨雨的神情,轻声问道:“本王吓到你了?” 墨雨轻轻摇摇头道:“没有,奴婢只是……有点不舒服。” 玄熠忍不住皱起眉头,一把抓住墨雨的肩膀,沉声问:“你有事瞒着本王?” 墨雨一言不,静静的站在水中,垂下了眼睑,绝世的容颜里带着一点不安,轻轻咬了咬朱唇。 玄熠“哗啦~~~”一下从水中起身,捞过墨雨,扳着他瘦弱的肩膀,严肃的看着他,认真道:“本王最讨厌欺瞒,你若不说,本王可以查,或者把责任都推到明月身上。” 墨雨整个人一僵,他不愿任何事因他起波澜,绯红了脸颊,娇羞的咬咬牙,带着一丝害羞的泪意,解开了水蓝色的翠水薄烟衫,慢慢的抬起胳膊,雪般苍白的美肌上一条青紫肿胀的印痕,格外扎眼。 玄熠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人,轻言道:“怎么受伤的?” 墨雨的水眸里瞬间染上了一层泪意,红着脸,低低的说:“不劳殿下费心,奴婢自己不小心。” 玄熠一撇嘴角,挑挑眉毛,伸手就要解开墨雨的腰间松松的墨色宫涤。 把墨雨吓得差点挣扎起来,带着一丝害羞的泪意,喃喃哀求道:“殿下,能不能……” “能不动你,只要你告诉本王实话。”玄熠的声音威严的响起,带着皇家特有的霸气。 墨雨往前走了一步,清澈的温泉水在他身边泛起圈圈涟漪,他低低的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说道最后,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起了袅袅回音。 玄熠可思议的瞪大双眼,他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被他搞得狼狈不堪的人,带着些许困惑的,愣愣的问:“就为了做几块糕点,你,至于吗?” 墨雨抬起头,他宛若桃花的脸上,带着痴迷的神情,抬起清凉的手指,轻柔的摸了玄熠的脸颊,坚定的一字一顿道:“奴婢认为值得。” 玄熠冰冷的眼里有了点点暖意,拿起一缕青丝从墨雨的肩膀上抚去,半抱着他入怀,认真的问道:“一个奸细,怎么能产生感情呢?” 一滴水声,映出了墨雨此时此刻心破碎的声响,溅湿的思愁,思念的源头,因为身份已将无情隔断了那份痛在心头。原来,他一直在怀疑自己,是插在他身边的细作;原来,自己的爱,他统统视而不见,他留着自己,不过是为了看清楚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原来,他根本不爱自己;原来,望穿秋水也望不到天涯咫尺;原来,看破了一层隔阂,竟是如此满目的寒殇! 心为何会这么疼,如烈火烤过的一样,生生撕开的伤口,破碎的思念,墨雨的神色懵懂而惊痛,突然,他清凌凌的笑了出来,而那笑声却像极了悲泣,在他绝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而这笑扎在玄熠心里,却觉得他的一抹浅笑,殇了一地,万千凋零…… 正当玄熠想要开口打破这片刻的尴尬,只见墨雨一言不,也未换擦干换衣裳,裸着肩膀,不曾回,烛光拉长了他寂寥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望着墨雨离去的背影,玄熠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刚刚看见墨雨那一抹浅笑,莫名其妙的觉得心口一钝,他默默的坐回温泉水中。 思维有些空白,他没有过两情相悦的经历,虽然汐蕤和他是青梅竹马,却没什么情谊,他能回忆起那个女子的全部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临幸了她一次,她就怀上了孩子,而后在隆儿出生之时便撒手人寰,偶尔从隆儿眉眼间,还似乎能看见那个女人的影子,他这么多年没有另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他觉得累。他们是政治联姻,见惯了风花雪月的他,甚至不知道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更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但回想到墨雨的眼眸,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着抵挡不住的爱慕与情深,若是真的,他又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片痴情。 可是为何墨雨偏偏是叔父送来的?而又为何他看着墨雨觉得那么眼熟,仿佛似曾相识?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这到底是命运的玩笑还是有心者的安排?墨雨啊~~~你到底是谁?你若真的是一个男妓又为何落到叔父手里?你若真的是细作为何又爱上了本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墨雨,你是第一个让本王猜不透的人!玄熠想到这里,微微勾起了嘴角……他似乎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抬起眼眸,闪过一丝冷意。

紫泉宫殿锁烟霞 雨停了,花残叶落,风卷落尘埃的片片枯黄,延展浅浅的相思,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回荡着清幽的声响,翘望断天涯,凝眸落痴心梦,墨雨步调不稳的走着,他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而他的内心那些无法释怀的情感,那些不知所踪的往事,统统化为泪千行。弹指流年,浮歌尘散,耳畔得一声轻喃似花落时一身孑然,墨雨单薄的身躯在秋风中,显得孤寂而又凄楚。 猛然间,空气里略微冰冷的杀气传来,墨雨猛然停住了脚步,四下茫然的瞥了一眼,他现在站在一个非常大的池水边,池水中央有一楼阁,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好似阁楼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又见满池浮萍,枯荷听雨,灯火阑珊,十分别致,只是此时此刻,暗地里危机四伏。 墨雨仰起头,乌云把月光遮住了一半,若隐若现,听脚步声,大约有十六个人,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然而他却很平静,死亡早在五年前就该来了,虽然明知自己早已是个死人,但他还不想死,求生的本能,让他睁开眼睛,坦然的看着周围对他虎视眈眈的杀手。 乌云避开,月光汩汩划破苍穹,溶溶月色中,墨雨孤傲而立,风吹起他一袭水天一色逶地烟雨裙,他回温婉一笑,这一笑,惊艳了在场所有的杀手,他们从未见过要死之前还能笑的人,那笑容纯粹又干净,像一个洇染得无法醒来的梦境。 为的杀手抽出明晃晃的刀,刚要动手,从暗处飞来的石子,精准无比的打在他脖子上,接着三个石子,打在其他杀手的脖子上,无比精准,带着狠毒的杀气,几个人应声倒地。 又一个杀手提刀转瞬到了墨雨面前,刀擦过他的脖子,留了一条浅浅的血口,未及感觉到疼,整个人被腾空的拎了一下,脚就落地了。 金属碰撞的音声不绝于耳,墨雨惶恐的睁开眼睛,他的前面挡着一位临风而立,一袭白衣,手持折扇的公子,背对着墨雨静静的观看两伙人对战,此时,他们已经站到了远远的阁楼上,风很大,像一个飘渺的梦境。 墨雨刚想开口询问,白衣公子转过身,他一头青丝挽着一枚玉簪,身上一股不同于草木的淡香,手持一把潇湘竹的扇子,整个人清雅入画,一身孤雪瘦霜风姿,才华馥比仙,气质美如兰,一双犀利的眼睛,打量了墨雨一番,冷冷道:“你跟我来。” 墨雨未动,待白衣公子催促时才深深一鞠躬道:“多谢公子相救,但是奴婢是东宫的人,现在要回去。” 白衣公子蹙眉,走近墨雨。墨雨不明就里的愣了一下,退后了一步。 那公子步步逼近,墨雨步步后退,已经快要退到阑干时,白衣公子疑惑不定的问了一声:“沈巍?” 墨雨听完吃惊得从阑干上掉下去,好久没有听到本名了,突然从这个人里听到,他几欲惊愕失色,一双水眸瞪得大大的,欲怒欲悲,细细打量了几眼,觉得很面熟,也带着疑惑的声音略带颤抖的问道:“博远?” 卫博远盯着墨雨片刻,随即皱起眉头,脱下外套,递给他,抓住墨雨的衣袂,有些欢喜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墨雨接过外套披在肩上,面上没见丝毫喜色,似乎感叹又感慨,淡淡道:“是啊,我还活着,不知你如何认出我的?” 卫博远紧紧握着扇子,盯着墨雨的眼神倒满了星光,声音有些激动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子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至于怎么认出你的嘛……”他松开手,“啪~~”一声打开扇子,微微笑道:“将门沈家就出了你这么一位丹凤眼,你我年幼时相交许多年,忘记了吗?” 墨雨遥望着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月光下远远一片竹林,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思绪回到过去,那时候沈家还是皇上亲信,他大伯辅国大将军,他爹平戎将军,沈家虽不是荣华富贵,但也是将门锦衣。 五年前,全家卷入将军逆谋案,沈家九族四百多口人,除了他,无一幸免,往事像撕裂的伤口,流淌着殷红的鲜血,世间的风起雨落,都无法平复的家仇,墨雨死死的扶住心口,止住那段回忆,抑制住颤抖。 深深地吸了一口晚间清凉的空气,墨雨抑制住含在眼角的泪意,浅浅一笑,轻言道:“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劳烦博远不要再提及,沈巍已经死了,我是另外一个人。” 卫博远一怔,聪明如斯的他,马上看出了端倪,不悦道:“今夜来的都是靖康王手里的人。”停顿了一下,他细细看着墨雨的裙角,突然爆道:“难道王爷送殿下的男妓是你?” 墨雨冷淡疏离而立,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雪霜,一双结冰的双眸映着月色,恍如换了一人,他傲然道:“不知博远如何想,但是沈巍已经死了。这天地间,已经没有这个人了!我是墨雨,兴光楼曾经的红牌,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 卫博远以为自己听差了,不可思议的嚷道:“沈巍,你当年可是名震国都的神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岁曾被特招过做太子伴读,因为身体原因推辞了,十二岁时就舌战群太学府,驳倒了当年三百国生和三十名太学,甚至鄙人的才学都在你之下,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你若回去重振沈家家业,太子登基后必不会亏待你。” 墨雨转过头,冷冷道:“那又怎么样?” 卫博远瞪着墨雨,再无法淡定喊道:“沈兄,在下知道你曾经受了很多罪,但是你也不能……” 墨雨死死的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好似滴血的说道:“博远,我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也许你不能理解我,但是我爱的,正是大周朝绝无异议的太子,他虽然贵为太子,在我眼中,却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从五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我就决定活下去,为了他的那一抹浅笑活下去!” 即便是五雷轰顶,卫博远的神情也不会如此震惊,他的眼里充满了深深的失望,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道:“沈巍你是不是疯了?太子若知道你的身份,他能接受吗?你知道五年前,在他身上都生了什么吗?殿下当年还年幼,没能保护沈家真的不是他的错。” 墨雨冷笑了一声:“博远以为我是在惩罚殿下?不,你错了,五年前在街上,我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看见他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也许,你理解这世间情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时候,你便能够理解我今日所说。” 卫博远倒退了一步,似乎不认识的盯着他,声音因刺激而颤抖着,道:“今后,你要以一个男妓的身份在殿下身边活下去?” 墨雨青丝飘散,提到殿下,他的眼里染上一层旖旎的温柔,清婉流转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无论是被索取还是辅佐他,只要能在殿下身边,无论身在何方,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无论用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什么地方,皆没关系!爱他便是墨雨今后想做的,宁愿背负一生骂名,只要他想要我,我便无怨无悔!他若不爱我,那只求我能静静躲在阴影里看着他的背影。” 卫博远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他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昔日名震一时的神童,居然要像个女子一样,委身与太子殿下,还口口声声说不后悔!博远觉得他今日的脑子不转了,阅尽的圣贤之书也无法理解,他只能记得,那一年枝影婆娑中,沈巍傲然的站在海棠花下,把一干人驳得哑口无言,过往昔日,他少年得志,真当气宇轩昂。 而如今的他,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改变他的到底什么?爱?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云破弄影,人间苍凉,看不尽尘世铅华,千山万水,道不尽烟水冰冻之寒,听风吟清寒,岁月悠悠,为谁痴迷一生。 两人互看了良久,卫博远打破了沉寂道:“你想好要怎么跟殿下说了吗?” 墨雨轻轻道:“说什么?” “一旦殿下知道你的身份,他说不定会旧疾复,五年前的打击太大了,你若想留在他身边,就要好好安抚他,因为~~~”卫博远转盯着墨雨认真道:“殿下一直觉得亏欠沈家。” 墨雨伸出纤细的手指,对着月色,清冷道:“君子不怨天尤人,那次的问题也出在沈家自己身上,既然能被抓到把柄,就怪不得任何人。” 卫博远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道:“你和幼年时几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喜欢一根筋。” 墨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披着的衣服在月色下,如天空中的流云,浅笑道:“还曾记幼年时,你每每找我博弈,被和棋时,便怒气冲冲的一挑帘子就跑出去,拿我门前的兰花撒气。” 卫博远听完也一笑道:“谁让你一到我家,我娘就给你做梅花糕吃,我自己都吃不到。” 墨雨听完这几乎孩子气的话,再也撑不住的笑了出来,许多年,没有如此真心笑过。 秋意染云崖,月色平淡晕染着凄冷,勾画着伤感的景致,沉默之后,卫博远对墨雨说:“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墨雨点点头。 一路无话,走至清竹轩前,博远突然坚定的说:“墨雨,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你自己在方便的时候告诉殿下吧!日后有什么事,我会尽所能的帮你,一如你我年少之时,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你。” 墨雨已踏上了台阶,他转身,听完莞尔一笑道:“若有事相求,再议吧!夜深路黑,你小心。” 见博远离去后,墨雨凝望着澄明的月光,前尘今生,曾牵挂、曾想念、曾疼痛,曾笑里藏泪,风雨同路,荆刺丛生,依然看不尽潮起潮落。也许,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过是他的痴想罢了。

怜君何事到天涯 墨青的天际,不见云岚,晚风掀起碧青色银丝的帘,素什锦年,成了无法抗拒的回忆。墨雨黯然转身,只见清竹轩隐隐灯火摇曳,不由得诧异,这里是文渊阁的后院,一般人不得入内,匆忙推门而入,只见竹编的床榻上斜斜地躺着一个人,月白色锦缎的银细花纹底锦服,袖口绣着雅致竹叶花纹,头上的金冠歪在一边,几缕青丝凌乱的散着。 墨雨举着灯光靠近,只见玄熠蹙眉本能的遮挡着光线,翻了个身,随便一指,睡意喃喃道:“墨雨,你去哪儿了?汤药在桌子上。”说完话后,拉起被子盖住脸,沉沉的睡了过去。 原来,玄熠见墨雨走了之后,眼前挥之不去的竟是墨雨那一抹刺心的微笑,不知为何,心口闷闷的,就喝了几杯酒,随便逛逛就走到了清竹轩,他也明白,自己对墨雨有一种不清不白的情愫,像埋在泥土的竹笋,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对他有好感,只要给点阳光和雨水,说不定很快就要破土而出。 墨雨拿起桌上的油灯,走到屏风后,待看到温热适度的洗澡水后,无声的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划过了脸颊,点起连连水波,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梳洗罢,墨雨坐在玄熠身侧,夜如此静谧,带伤的诗句常娇嗔着粉饰,伸出指尖轻轻触摸着玄熠棱角分明的脸颊,因着他紧闭双眼,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温柔了不少,墨雨轻轻地撩开他额间的碎,想要把他的容颜都刻进心里。 卑微轻触着虚无,平淡晕染着凄冷,人生芳华一场,却想固执的想要与你执手,墨雨望着婆娑的烛影,也许,殿下开始慢慢接受他,与他十指相扣,墨雨露出了一个温润的微笑,顺势倒在玄熠的怀里,低低呢语道:“墨雨一直相信,最深的红尘,有你我最美的相遇。” 月下一片琉璃白,靖康王静坐在棋盘前,回味着玄熠那日在上林苑下的几步棋,他下错了三目,而且这三目,完全是故意的,似乎在点试,纵观棋盘,黑白棋子相间,却带着隐隐杀气。 他抓起一边的酒杯,一饮而尽,阴冷的眸子里倒影着月色的清冷,他一身墨色的缎子衣袍,将此刻的他隐于黑暗中,骨子散着无情的冰冷,让周身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气息。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一位身着黑衣的刺客匆匆跑进来,他已身负重伤,嘴角挂着血,气息不稳道:“王爷,刺杀失败了,有一伙人把男妓劫走。” 靖康王听罢,寒星般深邃冷冽的眸子里射出一道慑人的光,快步走了过去,拿起刺客手中的剑,一剑将其毙命,唤来下人,拖出去把刺客埋掉,盯着指尖上暗红的血迹,暗暗恨。 五年了,沈鸿祯和沈鸿哲已经亡了五年,当初自己好不容易消灭了太子身边最大的势力,谁知,太子居然娶了太皇太后长公主的女儿,联合到当朝辅相的支持,和北凉有不可告人的勾结,现在连太子身边的一个男妓都不能随便杀掉,愤怒之情占据了靖康王的思绪,他绝对不能让太子顺利登基,那皇位是属于他的!当年先帝最宠的是他,要立他为皇帝,若不是林丞相和沈鸿祯那两个老贼,现在坐上皇位的怎么可能是他二哥?! 靖康王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看着窗外的月色。 不过,他眯起散着寒意的眸子,冷酷的笑了起来,他怎么能忘记,太子身边的男妓,可是当年沈家逆谋案的落网之鱼,舍弃美人计,把墨雨的身世透露给了太子,让他看看当初他做的事情后果是什么!然后再倒打一耙,把墨雨绳之以法,让玄熠旧疾复,暗中唆使手下弹劾太子,皇位自然落入他手,想到这里,他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条弧线。 玄熠啊~~~不要怪皇叔,要怪就怪你不该坐金銮殿那把交椅。 秋风抚面,带着一点日光的温软,又如细腻柔滑的绸缎般妥帖、舒适,柔情惓惓。 玄熠跟卫博远站在东宫的平台上,遥望天际,湛蓝的天空下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画上一样,大风刮起玄熠杏黄色的太子官服,他的声音,也随着风飘忽不定:“博远,吩咐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卫博远淡然一笑,握着折扇道:“殿下应该去问当事人。” 玄熠转头看着博远道:“你俩过去认识?” 卫博远孤雪瘦霜而立,淡漠道:“殿下应很快知晓事由,关键是事之后,应当如何?”顿了一下,探试的眯起眼睛问:“殿下该不会是喜欢上了他吧?” 玄熠勾了勾嘴角,促狭的瞥了博远一眼,坏坏道:“你猜。” 卫博远抿了一下嘴角,轻轻的摇摇头,突然,他一拉玄熠,语不传六耳道:“殿下,您要的答案来了。” 玄熠扭头看见身边侍奉小东子匆忙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子爷,您的书信。” 瞥了瞥气喘吁吁的小东子,玄熠好笑道:“干什么急三火四的?”说罢展开了信纸,每看一眼脸色暗一分,看到最后居然睚眦俱裂,死死的咬着嘴唇。 卫博远也黯淡了脸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靖康王果然行动了,这下又要在朝堂之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玄熠死死的捏着书信,纵身一跳,点着房檐,身轻如燕的飞了出去,急匆匆得奔向清竹轩。 卫博远望着太子离去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反身离去,秋风中,他脚步声里带着几分绵延的寂寥,做了太子伴读这么多年,有些事不用吩咐,他也会去善后。 秋日的艳阳高照,墨雨站在小院里,几日前的投醹已出厚酒,这今日便可上槽,据《酒经》记载:寒时用草荐麦麸围盖,温凉时去了,以单布盖之,候三五日,澄折清酒入瓶。 他用手按压着压板,按于垫板上,榨酒贵在压得均匀干净,垂下手倾倒,以免过于迸溅而有损酒味。 墨雨正做得认真,突然卷起阵风,他本能的用衣袖遮挡住视线,待看清来者时,唬了一跳。 玄熠双眸布满了血丝,额头青筋涨起,冷毅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神情,他死死地盯着墨雨,嘴唇白,浑身颤抖,气息不稳的嘶吼道:“你是谁?” 墨雨一愣,轻声道:“殿下。” 玄熠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死死地捏着墨雨的肩膀,狠狠得晃了几下,瞪着一双带血丝的眼,几欲崩溃道:“你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 墨雨面如死灰,松松地抓着玄熠袖口,水眸里染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忍着颤抖,清婉道:“殿下,墨雨是谁不重要。” 玄熠眼中含泪,捏着墨雨的手似乎要将人抓碎,又晃了几下,从胸口里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叹:“你是沈鸿哲的二子?当年名震一时的神童,沈巍?” 墨雨的神情变得坚毅起来,他强作镇定含着眼泪,点点头。 玄熠看见墨雨点头之后,脸色骤然苍白如雪,出一种受伤狮子般的怒吼声,几欲不成调:“啊啊啊……啊啊啊……”他手还扶着墨雨的肩膀,重心都压在他身上。 墨雨眼眸中含着深深忧伤,他抬起手,安慰着轻轻触摸玄熠,自内心的泪落下,温热的坠落在了他的脸上。 玄熠伸手,摸着墨雨脖子上的伤口,浑身冰冷,颤抖的说:“让你沦落到今日的地步,都是因为我!当年因为没出息的我,才把你们沈家害到那种田地……” 墨雨也死死的抱着玄熠,一行一泣道:“不是殿下的错,忠臣之路本该如此,大伯和爹爹以死明志,已经足够了,沈家让奸人抓到把柄,也是沈家的错,不是殿下的错。” 玄熠紧紧的回抱着墨雨,天地间,那些无法挽回的旧事,栖息在疲倦的心上,一片一片如碎掉的瓷片,无法弥补。 墨雨哭得撕心裂肺,太久了,五年的隐名埋姓,五年的强颜欢笑,五年的人情冷暖。五年里无数次被灌药,五年里无数次被责打,五年里对着嫖客卖唱卖笑,五年里亲眼看着一个一个想逃兴光楼的人惨死。五年的今日,他终于可以放声痛哭,哭尽这些委屈。 玄熠听了墨雨的哭声,想到他的遭遇,心口一闷,一口腥甜的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黑,倒在墨雨怀中,惊得墨雨失声喊道:“御医,御医呢?明月,快去找御医。” 一个黑影从梁下轻巧落下,擒住要往出跑的明月,冰冷的命令道:“去打盆水,不要声张,当什么都没看见。” 随即从墨雨手中夺过太子,怀中掏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瓶里倒出一个小小的药丸,捏开玄熠的嘴,直接扔了进去,扶着玄熠后背坐直,待看后者咽下去,便随便往呆住的墨雨手里一丢,冷冷道:“好了,他没事了,你守着他吧!” 转身走了几步,他脸上虽然蒙着一半,却能看见一双狭长的双眸,他用眼角夹了夹墨雨道:“你不要再刺激他,五年前的旧疾,他还没好全,虽然不知你如何想,但是……”话没说完,身形一闪,人便看不到了。 留下墨雨呆呆坐在原地,抱着晕倒的玄熠,良久,看着玄熠痛苦的神情,墨雨脸贴在他脸上,落下了几滴清泪。

影动倒景摇潇湘 夜阑人静,一片涟漪月的清辉下泛起粼粼波光,静静聆听晚风吹过窗纱,轻轻漾起无限缱绻深情。 香炉中袅袅升腾的烟雾散着沉香的味道,迷离的烟雾好似风花雪月中诉说忧伤,墨雨坐在大殿的床榻前,静静地望着躺在香草、松柏、白梅制成的金丝软枕上的人儿,苍白的面容,素月白的领角还溅着一滴血渍。 那份淡淡的寂寥又涌上心扉,墨雨轻轻执起玄熠冰冷的手,缓缓地放在胸前,这个男人是他倾尽一生的爱恋,是他存活于这世间的执念。在那样的崎岖和那样的迂回千里的人生里,走得太辛苦,此情此景,无论是非,没有对错,许是自己执念太深,才会伤了他。 寂寞的晚风轻盈地拂过身子,带来缕缕微凉,吹得烛火一摇,墨雨微微一哆嗦,刚放下玄熠的手,要去关窗,只觉得水袖突然被勾住了,他清婉的一转身,见玄熠正带着无限倦意地盯着他。 玄熠勾着墨雨的水袖一角,嘶哑嗓音如塞北的黄沙:“别走……” 墨雨又复坐下,轻轻的抚摸着玄熠的额头,丹凤水眸中欲说还休的含着雾气,轻言道:“殿下觉得怎么样了?” 玄熠只是怔怔的望着他,好像第一次看见,良久,极其认真地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墨雨浅浅一笑,端起一边搁置不久的温水,温婉道:“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玄熠半支起身,就在墨雨手里喝了两口水,又躺了回去,神色炯炯的盯着他,认真地说:“本王可以承受,说吧!” 墨雨放下白釉陶的水杯,望着水杯泛起的点点涟漪,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神色有些复杂,默然道:“据奴婢猜测,那一年长安街上有追奴婢的追兵,和南苑兴光楼追逃逸小倌的家奴,因着……奴婢逃进您的轿中,逃逸的小倌被当成要犯抓走,而奴婢也因此误入兴光楼。” 玄熠沉思片刻,腾然坐起,不可思议的瞪着墨雨道:“那年是你跑进本王的轿中?居然是你!你怎么没告诉本王?!” 墨雨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温润浅笑道:“奴婢就是那时候见到殿下,才有了活下去的执念。” 玄熠也回望着他,前世的遗留,今生的欢喜,都飘在了尘埃,堪破流年,白驹过隙瞬间,唏嘘尘寰梦边。大殿内回荡着两个人心跳声,一个跳得热情,一个跳得隐晦。 良久,墨雨打破了尴尬的寂静,他缱绻地说道:“殿下,带奴婢出去走走好吗?” 玄熠回过神,半坐起来,嘴角带着浅笑道:“想要去那里呢?” 墨雨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盈盈道:“一处寂静的地方,只有奴婢和殿下两个人的地方。” 玄熠点点头,起身批了一件披风,扶着墨雨的肩膀,沉吟道:“本王抱你去吧!那地方远,风大的话,你闭上眼睛。”说罢,揽他入怀,身轻如燕,一点回廊,跃上房檐。 温婉的思绪,迷蒙了缱绻缠绵的秋夜,在玄熠怀里的墨雨,轻抬指尖,掬一捧被相思涂满的月光,宿命的寒凄,搁浅在红尘阡陌中,一驻经年。 一盏茶的功夫,玄熠收住了脚,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的放下,墨雨一眼望去,被眼前的美景震惊了。 浅浅的清秋里,天地仿佛连在一起的皎洁,河荡小溪像闪动的珠带点缀在银河间,绵延到天的边缘缓缓地消失,朦朦胧胧的芦苇,莲白般铺成一片,郁郁葱葱摇动着素白的苇花在微风摇曳,云水相接处,开满了成片成片的野菊花,微风掠过,舒卷起云一样的花浪,金黄色的小花在秋风里轻轻飘荡,空气中弥漫着野菊花的药香和芦苇的馨香,月光如水般地流泻在墨染的夜色之中,泠泠的清辉,把一切染上了迷离而又清冷的味道。 墨雨施施然走到芦花铺成的平地上,背对着玄熠,侧过泠眸,清傲道:“墨雨既非男宠也非舞姬,五年前墨雨见到殿下第一眼,便爱上了殿下,许是今生生错了性别。但是墨雨依旧想陪在殿下身边,不求身份、不求富贵甚至不求殿下来奴婢,只求允许奴婢远远看着殿下的背影。” 微醺的夜空,芦花泛白,清露为霜,月光下的墨雨,婉约得胜琼瑶仙子,玄熠只觉得美,美得妩媚缠绵,听了那些话,心下一软,一片深情四个字用来形容丝毫不过分,这样的情谊,让他如何能够辜负?只是他若私心拥墨雨入怀会不会太自私? 轻咳一声,思量道:“本王已经对不起沈家一次,如此逆行而为之,会不会伤害你?流言也是杀人利器,墨雨,你真的要如此吗?” 墨雨的声音染上了轻轻的薄凉:“情,求不得,求之不得,但墨雨贪心得想要一份,执子之手,与子成悦的情。即便是流萤扑火,终将粉身碎骨,墨雨也无怨无悔!” 玄熠轻轻低吟道:“何苦呢?” 墨雨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接住了天空中点点飞舞的芦花,呢喃中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的牵绊,轻启朱唇,略带殇然道:“墨雨倾其一生,只愿为殿下盛开。” 月光拉长他的背影,宛如一阕情思绵绵的词曲。 他的身姿很随意,脱俗得仿若没有沦入俗尘,秋风中他一头青丝散乱飞舞,寂寞的晚风轻盈地吹起他的裙摆,让他整个人婉约得如一帘雨后纯澈的天青。 墨雨随意一挥动水袖,那一身水蓝的素装反倒绚丽多彩般婀娜多姿起来,惊艳了整个苍穹。 青丝随风飘散,逶迤夜空如明月一样夺目飘逸,柔若无骨的身姿,每一次舞动,漫天的芦花纷纷扬扬地拂过他的青丝,落在他的水袖与裙摆,又随着舞蹈的旋律飞扬而起,漫染一场无边凄婉的缱绻。 站在一旁的玄熠细细地看着墨雨,他的那秋波流盼的水眸,干净得惹人喜欢,没有一点点粉艳胭脂的装扮,没有一点点浓香淡抹的味道修饰,就像雨后的滴水莲一样清白洁明,绽放在靓丽的芦花上,宛若回雪流风,翩若惊鸿,如翔云飞鹤之姿,天乐落凡之妙…… 亭皋正望极,乱落红莲归未得。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一帘淡月,似如轻烟雾霭。情动于中而行于言,如果不出所料,墨雨跳的大约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天落霓裳羽衣吧? 芳华易逝,红颜皓齿,墨雨的一言一行,拨动了玄熠心底的那泓止水,荡起了缠绵不休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绵延不断。情,是一种至深入髓的伤痛,一殇再殇又能如何?岁月的尘染,谁也逃不了那份命的纠缠,一个人,画地为牢,倾负天下。不能说出口的情话,要等到可以佑你一生安好之时,才能对你倾诉。 落凉了清秋,清冷的月色,缠绵悱恻的舞姿,漫天的芦花,流水的柔情,恋幽起来的抹抹温情附上玄熠的心头,醉了这一景的涟漪,隐蔽了丝丝落落的芦苇在深水中的冷意,不曾流露出点滴的阴凉的颓废之感,不曾流露出半点的祈望尘世的浮华,不曾说出记忆的缝隙里刺眼的嫣红,在今夜的一舞里,什么都随风消散了。 两条长长的水袖宛如鸾凤两翼羽毛,从天际收回,一舞方毕,裙摆静静的迤逦在原地,月光映射得墨雨满身晶莹,宛如从冰雪中破出一般,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含水的凝眸里肆意弥漫着落寞,薄凉的身影,婀娜的风姿,在漫天飞舞的芦花中,仿若薄雾轻拢纱,氤氲成一幅素雅的丹青水墨画。 疏影横斜的月色中,芦花在空气中盘旋不尽,那流连往返的韵味回荡在玄熠的心尖,冷冷凉凉的美,微微地触及到他的心,那些心悸的躁动,萌动初潮涟漪的春心,恨不能窃为己有的拥抱入怀,**一度的才不枉行走人世一遭。 玄熠一步一步地靠近墨雨,他清冷的双眸里倒影着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炙热的温度,轻言道:“你刚刚舞的那一曲,可否有名字?” 墨雨转过身,他的青丝在晚风里肆意飘散着,双眸中泪点盈盈,微微颔:“墨雨牢记舞娘当年教我时,说的那句话,天落霓裳羽衣是要跳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看。” 玄熠慢慢的走过去,把墨雨拉入怀中,轻轻的抚摸着他的丝,温柔的问道:“爱上本王,不会后悔吗?” 墨雨含眸秋韵,情深似潭,恍若轻烟道:“纵即要被地狱的业火吞噬,纵即要背负一生唾弃,纵即罪孽深重无□回!墨雨都不会后悔今日所选!”顿了一下,坚定道:“无论身在何方,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无论用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什么地方,只要能在殿下身边,墨雨都会甘之如饴!” 玄熠怜爱地把墨雨拥入怀中,轻吻着他柔软的丝,十指相扣,绕指柔情道:“你给本王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若你还执意要回到永不见天日的深宫中,本王一定会与你终相厮守。” 墨雨浅笑安然地点点头。 风轻云淡,岁月浮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望仙楼上望君王 一抹残阳勾勒出伤感的景致,墨雨坐在暖轿中,轻轻合上木质小窗,他指尖触摸着泛黄的书卷,好似摩挲的是那似梦非梦的缱绻烟尘。今日午时,殿下派人护送他出宫,不知要把他送至哪里,墨雨坐了许久,有时在读书,有时在愣,缘,莫说寂寥、莫道难测、莫问起伏与始终。 浮华一生,落寞万千。那些年华,恍然如梦。亦如流水,一去不返。却不知,殿下让他考虑的是何事? 猛得一顿,暖轿停下,随从敲了敲轩窗,道:“公子,请下轿。” 墨雨掀开轿帘走下,只见夕阳西沉,闪烁着火红色光辉的枫树山,飘浮在秋日氤氲中,一片枫叶随着寒风缓缓飘落,枫缘寺里还能隐约听见山峰流下潺潺的水声,浓浓淡淡的檀香静静的和空气溶在一起,化成一缕稀薄的轻烟,诵经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古老的寺院里,偶尔有钟声依稀传来。 丹凤水眸中带着浅浅疑惑,墨雨转身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带他来的侍卫,侍卫洛书一低头,恭敬地说:“属下谨遵殿下吩咐,把公子带到这里来,殿下说,枫缘寺内有间祠堂,公子去过后,自会明白。” 晚风吹起墨雨素月白的衣衫,他今穿着与普通男子无异,一头青丝挽起,只松松的簪了一枚木质的簪子,俊逸的脸上,少了一分柔美多了一分儒雅,随意的一颦一笑中带着如兰的书卷气度。 一位布衣小僧带路,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寺院里。小僧在一扇门前停下,递给墨雨一包香,便一言不,匆匆离去。 在墨雨提着香,推开门的瞬间,借着微弱的光线,待看清屋内陈设后,他整个人向后倾斜,差点晕倒在门口。室内陈列着一副木质的对联,上写着:开创基业之功,倾心培育之恩。下面供奉着沈家十多口的牌位,墨雨扶着心口,撕心裂肺地疼,他跪在牌位前,颤抖地点上香,哽咽地悲泣道:“爹、大伯、大娘、表哥、表姐、大哥,不孝子沈巍来……探望。”说完深深一拜,伏在地上流泪不止。 幼年的春风得意,少年的颠沛流离,而今,他虽未及弱冠,但已过束三年。从锦衣玉食的少爷,沦为青楼男妓,再被送进宫,世间少了一个神童,多了一个忍辱负重的男妓,他每一步为了活着,他走得太辛苦,太苦,死是最容易,最难的是活着。 遥想年幼之时,出身将门,而他却不喜习武,非要读书立志,爹气得罚他跪在门外,最后是大哥求情,说沈家分家有他一人撑着足矣,结果变成了跟他一并跪在门口,直到大伯下朝,把爹一顿批评,还给自己请来当时有名的儒生做老师。 后来整个沈家卷入逆谋案后,偌大的沈家只有他携着当时只有两岁的弟弟,从追兵手里逃出来,为了保全弟弟引开追兵,抱着必死的决心,结果在长安街上遇见了他,那模糊的微笑,傲然的棱角,竟变为自己活下去的执念! 墨雨青黛眉锁,静静的沉浸在回忆中,凄凉的凝望牌位,一行一行清泪从他的脸颊划过,滴在青石板上,激起一小滩水渍,他的哭声仿若是诉不得尽的凄苦,望断秋水般的哀愁,在昏暗的祠堂盘旋不尽…… 哭了许久,墨雨跪直身,气息渐渐平稳,好似在梦呓的神情,极为认真道:“大伯,爹,巍儿意志不坚,未曾以死明志,沦落风尘后,在青楼里做过卖唱卖笑的营生,已不配为沈家后裔,还望你们泉下有知,把巍儿除名。”说完重重地磕了一头。 起身把祠堂的门重重关上,墨雨泪意盈盈的望着一轮清月,夜间的虚渺,安静的夜幕下,心头那份浓浓的愁靥,化开不少,轻轻叹一口气,转身要走时,一个清淡疏离声音从背后响起:“好点了吗?你在里面哭差不多半个时辰,再这么下去,该水漫国都城了。” 卫博远从阴影处走到月色下,浅笑着,拿着一把折扇道:“你真不应该字维哲,应该字姜女,再哭哭倒长城了。” 墨雨“噗嗤~~”一笑,含泪清婉道:“博远还是那么喜欢拿我寻乐。” 卫博远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微凉道:“今夜月色不错,你要不要在枫缘寺走走?” 墨雨点点头。 一片涟漪月的清辉中,枫树泛起粼粼波光,幽幽的晚风吹拂着两位一前一后而行的人。 墨雨收住脚,站在一棵枫树下,拾起一片枫叶,在手里幽幽转着,问道:“这祠堂是殿下建的?” 卫博远点点头,沉吟道:“为此皇上还曾大雷霆过,殿下为了此事,在尚书房挨了一顿家法,此后落了病根,已是旧疾,偶尔大雪之时会作。” 墨雨感念落泪,哽咽地说:“殿下为沈家做了许多,连我这个后嗣都无法相比。” 卫博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道:“那还不是因为靖康王,否则忠臣良将怎及会被株连?殿下又怎么会参与储君之争?” 墨雨仰望苍穹道:“殿下的眼里有深深的悲凉,我很想在他身边,抚平他的哀伤。” 卫博远撇撇嘴,不屑道:“你若重振家业,也是抚平殿下哀伤。” 墨雨秋水凝眸轻轻一转,开口道:“博远,这五年来,我自从进了兴光楼,一开始还很硬气,自从被灌药开始后,活得如一具行尸走肉。再后来我便开始寻思报仇,我读过药理,遣过小童买药材,配过秘药,每次陈员外来找我,我对他笑得千娇百媚,可每次都在他酒里下药,最后,他死了。我又在秦吏侍郎的马饲料里放香料,让马惊把他摔死了。虽然大约知道罪魁祸是靖康王,但是我没能力,我不知自己为何要活着?连喝酒都不能浇愁,我天天醉生梦死的对着他们笑,对着他们唱,对着他们舞,我成了红牌,只有在寂寞的时候,我才能想起五年前,我见过一个人,那人吃惊的眼神,分明的棱角,直到被送进宫,我才知道他是大周朝的太子!” 墨雨低低呢喃道:“若爹还在,知道我爱上了谁,大约会气得死过去吧!”停顿了一下,含泪凄凄道:“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爹娘……此生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是,博远,我真的爱他,永生永世无怨无悔。” 卫博远听完后,觉得一阵心疼,身陷淤泥,感及道:“沈巍,我知道你苦了这么些年,但你不想谋一官半职,娶娴淑良妻,再造一番伟业吗?你在兴光楼未曾卖过初夜,你是清倌,还可以重新来过。” 枫红染寂空,清辉下,墨雨临风而立,清冷道:“重新来过?五年前,已是万劫不复,逝去的时光,迂回的命里,要如何重新来过?博远,你鄙夷我吗?” 卫博远轻轻摇头,蹙眉道:“不,那不是你情愿的,虽然无法体会这些年你在兴光楼里怎么过的,但……”无关风月,有些事,既已成执念,便不能解,念及如此,博远出不了声。 “枫醉未到清醒时,情落人间恨无缘。李商隐这句诗,用在维哲你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博远的话语里带了一丝尖刻。 墨雨秋水含烟的双眸在夜色中灿灿如星光,婉约道:“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这江陵愁望寄子安,才是真正恰如其分。” 卫博远咬咬牙,带了三分怒意道:“你弟弟沈峑还活着,你这个做二哥的,就要给弟弟做如此榜样?” 墨雨施施然转过身,垂不语,肩膀却微微一震,半响,神情寂寥道:“我已在沈家除名,巍儿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爹娘,这一世,一身功名不过三尺尘沙,权倾天下何若相守天涯。” 卫博远重重一叹道:“你在寺院里多住几日吧!宫里可能要生新一轮血雨腥风,你在这里,殿下可以保全你。” 墨雨眼中的眸光清冷如雪,冷冷道:“若殿下出了什么事,宁为玉碎,墨雨必不独活。” 卫博远低低怒道:“你真疯了!” 墨雨突然摘掉簪,任一头青丝在风中飞扬,他凝望着宫阙的方向,悄笑嫣然道:“黄泉路黑,墨雨怎么舍得让他独自一人。” 王府里灯火通明,靖康王阴冷着眼眸,那双望一眼仿佛就要结冰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感情,他今天接到圣旨,皇上派他去荆州治水,明日启程,他现在气得砸了一屋子花瓶画屏,手里的兵马暂时还无法抵御禁军,难道在皇上死之前,要被外放了吗?!不,这不行,他一定不能离开国都,一旦离开,就很难再回来。 靖康王狠辣的一拍桌子,玄熠那个乳臭味干的小儿,居然敢先下手为强,把他撵出国都!他一定不能放过那等小儿,刚及弱冠就想坐稳江山,笑话! 不过,靖康王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不屑的寒光,叫来外面候着的御医,阴冷道:“皇上那几副药应该用的差不多了吧?差不多,就让他驾崩让贤吧!” 待御医退下,靖康王拾起一片碎瓷,狠狠的撰在手心里,一缕嫣红的血滴下,他奸猾似鬼在屋内放纵大笑:“哈哈哈哈……” 随即恢复轻蔑地神情道:“玄熠,本王大方得让你坐几天江山,然后再把你从上面拉下来,让你也尝尝这般滋味!”

不负如来不负卿 山岌岌,水潺潺,晨飞鸟,清晓枫,青灯摇曳,袅袅檀香弥漫在枫缘寺空气中,院中回荡着木鱼声。 墨雨一身白衫,在佛前合掌,凝聚心神,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拜了一回又一回,从清晨到下午,仅仅喝了几口水,他跪在佛前,丹凤水眸中含着薄薄的祈盼,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他一世平安。 正在墨雨虔心叩拜时,枫缘寺的静尘大师路过佛像前,疑惑的问了身边一小僧道:“那位施主,为何没有离去?” 小僧回答:“许是执念太深。” 静尘大师轻缓的走过去,轻施一礼,缓缓道:“不知施主心中有何执念?” 墨雨起身,也施一礼,清婉道:“世间诸多不圆满,我只求一人一世平安。” 静尘大师微微一笑道:“可是施主倾慕之人?” 墨雨秋水含烟的凝眸一转,浅笑了一下,低头道:“是。” 静尘大师字斟句酌道:“施主心靥急迫,不知想要何?” 墨雨美目一扬,轻启唇角,一字一顿道:“不怕大师笑话,墨雨想求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情。” 静尘大师憨厚点点头,谈言微中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万相本来无相,情禅,不过矛盾如此。” 墨雨喃喃细语道:“ 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 静尘大师微微颔,邀墨雨坐在枫树下的八仙桌前,小僧递上两杯清茶,静尘大师拈着胡须道:“花月姻缘事有无,情禅参破成鸿雪。施主很有慧根,老朽可帮你看看那人的八字。” 墨雨用纤细的指尖点了茶水,在石制的八仙桌上,留下一行清丽婉约的瘦金体。 静尘大师看罢凝眉,良久,才沉静道:“《金刚经》中写到: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墨雨水眸中带着一次担忧的焦急,声音微凉道:“大师可曾看出什么?” 静尘大师垂,低声吟道:“此人命带七杀,工于心计,有帝王之才,集王者之风,福泽天下,而,孤辰寡宿带官印,日后有比劫,为乱世之雄。” 一片枫叶飘落在凉透的茶杯中,点起圈圈涟漪,墨雨绝色容颜里带着浅浅的小心,良久他抬起头,虚心问道:“孤辰寡宿带官印为何解?” 静尘大师摇摇头,认真的打量墨雨几眼,道:“施主可知天上的太阳无法靠近?此人也如此,若靠的太近,无异于流萤扑火,老朽劝施主一句,还望不要与之结缘。在摩肩擦踵的人流里邂逅,就是缘分。倘若无法抓住,纵是缘定三生,耗尽了也终将成为陌路。”顿了一下,又道:“送施主一句话:勘破、放下、自在。”说罢,合掌行礼,自行离开。 风华是一指流沙,苍老是一段年华,思绪无言,却胜万言,几缕隔岸得相思,却倘不尽此岸虚年,几度徘徊走不出得仍是那梦里花间得烟波浩然。 倘若自己靠近他,就会如流星般陨灭吗?墨雨望着夕阳西落,浅笑若兮,清婉道:“如有来世,你若为古刹,墨雨便为青灯;如有来世,你若为青石,墨雨便为泥沙;如有来世,你若为秋水,墨雨便为窗纱,望眼欲穿,相守一生。即便,最后墨雨要被殿下灼伤,也是墨雨的错。” 墨雨倚着枫树,风吹起他的青丝,在空中乱舞,若相依,莫别离,俯视枫叶,灯影婆娑,偶记起曾读过的书卷里有一诗,轻轻低吟:“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夜色漆黑如墨,宫阙连绵不绝,无数的宫灯浮荡其间,远远望去恍若如银河星星点点。 永泰殿中灯火通明,皇上面色灰白地躺在龙榻上,只有绵绵轻轻的进气,并无出气,今日在朝堂上,他把靖康王赶走去治水,而后气倒,一卧不起。 玄熠在宫内宫外部署了许多禁军,他从父皇枕头下摸走了兵符,现在整个大周的禁军兵力在他手中,紧握着手中的兵符,玄熠一如既往的沉默着,只要不出意外,今夜他就可以顺利登基,君临天下。 一屋子的御医,出出进进的医女,让玄熠不胜厌烦,索性站在永泰殿的门口吹风,冷冷的晚风让他清醒地盯着金銮殿的位置,阴沉的眸里透着一股冷意,金銮殿中那明晃晃的黄色,那么耀眼,那么尊贵,玄熠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这位置:“五年了,本王已等了太久太久,这里本来就是属于本王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悲泣,随即,梁总管嚎哭声响彻九天:“皇上驾崩!” 一声声的哀泣在重重宫阙中传下去:“皇上驾崩”…… 玄熠跪在灵前,听着太监高声宣读的遗召:“先帝以卜世告终,历数有归,钦若景运,以命于裕。遂因时来,宰司邦国,济民康世,实有厥劳。而晷纬呈祥,川岳効祉,日月呈瑞,尊太子为帝,望驭朽兢怀,履冰在念,忧勤庶政。” 感念而悲泣的玄熠,高声道:“儿臣定当谨遵遗诏,勤勉为政事。”说完一拜,他的哭声在昏暗的大殿里盘旋不尽,仿佛真的情哀意切。 此时此刻,玄熠丝毫没有轻松,他只是接过玉玺,死死的握着,嘴角衔着一丝冷笑,如今朕已经不是那个小心翼翼应对的群臣的太子,也不是那个太和殿里担惊受怕的幼童。朕是九五之尊,这个国家的天之骄子! 那些让朕曾感觉过肌肤之痛的众大臣,朕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废掉!

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阵风过,从枫叶上掉下的水珠,滴在墨雨额前梅妆上,清凉清凉的,他抬起丹凤水眸,见枫树上还有一滴在颤抖着,欲坠未坠的晶莹,将叶上的绯红膨胀得鲜活清澈,淡秋,如经历了红尘的一切繁华后属于灯火阑珊的寂静和落寞。 宁静的时光,淡如水般清简的几日,浓浓的牵挂却又释然的轻闲里,许多许多的思念都如纤般的绕指缠绵,宛如半阙唐诗。 忽闻一孩提的读书声,银铃一般洒满了山峰上,墨雨敛起衣袖,仰望着躲躲闪闪的阳光,踩着片片落叶,慢慢地走上高处,在一片浓密的松柏间□的青石上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正摇头晃脑的念着:“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碧空如洗,天际飘动着丝丝孤云,偶尔有风吹过,掀起总角孩童的麻布衣角,那总角小童浑然不知,依旧在大声朗读着《论语》。 墨雨远远地躲在枫树后,纤细的五指死死地捂着唇,强迫自己不出一点声响,那孩童的已显出健壮身形,浓眉大眼里闪着灵光,几乎与大哥小时候一般,这孩子还活着,沈峑我的弟弟,你已经这么大了,一行一行清泪划过脸颊,湿透了衣襟。 总角小童念了许久,觉得口感,赤着的双足,一蹦一跳的走到溪水边,在一丛草叶上摩挲着,而后双手捧了一下水,刚要入口,觉得枫树后有人,转过身,却四下张望,什么也没看见,不由得摇摇头,喝了几口溪水。 寂寥的走下山,墨雨的心情非常起伏,弟弟近在咫尺,他却不能相认,在弟弟心里,他这个二哥已经离开人世了吧?!既然如此,就让他独自一人好好生活吧!峑儿,原谅二哥的自私,沈家家门后有你来撑着足矣,碧海蓝天,让二哥这个已死之人,为了自己一次好吗? 山下,卫博远身着月色绿底蟒纹纹官袍,腰间青玉长带,负着手立于枫树下,他的眼眸幽暗无奈,枫影疏离,落得他欣长身形之上是淡绯的书染之气,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墨雨,平静的看不出情绪。 在他身后,有一挂着青白色帘子的马车,马车旁站着成群的仆人,垂手而立,而另一边,墨雨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那是一架凤鸾桐木轿撵,赤朱色华盖四角垂吊镂金风铃,金黄色的丝绸点缀,官红上用浅金丝绣着双龙捧海珠,十八人的轿撵,赫赫生威,透露着皇家威仪,站在轿撵下的正是一身粉嫩宫装的明月,她手里端着的,竟赫然是大婚喜服。 墨雨站在不远处,凝望着卫博远,皇上居然动用了皇后仪仗接他回宫,震惊中,他绝世的容颜上有一丝苍白。 有风吹过,枫叶“哗哗~~”作响,宛若狂风暴雨,日光从枫叶间细碎的落下来,卫博远的眼中毫无温度,风扑簌簌垂落满地枫叶,如悲泣的斑斑血迹,他的声音也是冷如冰霜:“皇上给你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聪明如斯的墨雨随即明白,玄熠给了他一次机会,要么选择和弟弟在一起重振家业,要么选择回到深宫之中,他的身边。 墨雨扬起美目,擦掉脸颊边泪痕,清婉道:“明月,帮我着衣。” 卫博远听完,整个人微微颤抖,眼角似乎要渗出血来,他几欲愤怒道:“你不知道你回去意味着什么吗?你一回去就要像女人一样在陛下身下承转欢颜!你当这是情深意重?你准备要什么名分?皇后吗?还是恢复你真实身份,一个娈童?!” 风中带着呜咽如泣如诉地刮着枫叶而过,墨雨低着如云烟似的墨黑长,看不出悲喜,良久,他才清冷冷的说道:“博远,我知道自己入宫后地位尴尬,没有朝臣支持,又不会怀有子嗣,更不入太皇太后眼,可是我只想陪在他身边,这也有错吗?” 卫博远的声音如腊月屋檐上的寒雪,他面色冰冷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回去?!你跟峑儿远走高飞不好吗?” 墨雨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弯弯一笑,抑制住内心翻涌如江海的痛楚,没看博远,淡淡对明月道:“帮我着装吧!免得误了吉时。” 明月带领众宫女拥墨雨进庙前歇脚小屋内,服侍他穿戴。 卫博远等了许久,终于墨雨穿着喜服走了出来。 一身绣着鸳鸯戏水的正红色喜服,虹裳霞帔步摇凤冠,六龙三凤缨络,凤口衔长串珠滴缨络垂旒,霞帔——并列两条,尖端缝合,垂在身前,挂坠子,平端收纳于大衫身后三角形兜子内,织金云霞龙文,茜红缵花金丝袖衫,百花裥裙的边缘绣着鸳鸯石榴纹图,裙摆逶地三尺有余,边缘攥珊瑚喜珠,惊鸿归云鬓,称得他面色娇嫩如出水芙蓉,宛若一道闪电,闪亮了众人的眼,炫了众人的心,如此倾城倾国的容颜,难怪皇上撇弃礼数与不顾,也要招他入宫中。 卫博远的眼神里有着凄楚的迷离,低声道:“你真的不后悔?” 墨雨温婉一笑,抑制住心里沉沉重重的痛,他这一去,就是叛家逆纲,与己与他都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即使再难过,也未显露分毫,他额间梅妆仿佛带着娇羞的喜悦,静静点点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是墨雨今生所盼,必不会后悔。” 许久,卫博远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哀凉,一寸一寸黯淡下去,随即神色恢复如初,正襟拱手道:“臣,卫博远,迎接墨君回宫。” 墨雨在踏上轿撵的瞬间,仰望了一眼碧蓝苍穹,日光璀璨之下,万物宛如草芥,即便是要在他身边被燃尽,即便是要为他粉身碎骨,他,沈巍,依旧无怨无悔! 天不老,情难绝,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国都正门往内宫一路皆是嫩粉色宫装侍女垂而立,偌大的皇城恍若无人般寂静,夕阳西下,把金銮殿赤色巨龙珠子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汉白玉的狴犴台阶上铺着红锦攥金丝长毯,一直延展直大殿前,隐隐约约还能看出皇上登基时的繁华景致,台阶尽头,唯有一人,身着九龙华袍冕服,头戴冕冠,遥遥远望,一派傲然与人上的天之骄子。 墨雨下轿,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深宫之中的威严,让他手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明日的弹劾,让他心里漫漫伸出一股深深的恐惧,心底纵即再疼,也要凝望着皇上,他那分明的棱角,帝王之气,是他存活于世间深深的执念与爱恋。 刚要屈膝跪拜,便落入了玄熠的怀中,他挥挥手让众人退下,抱着墨雨低低在他耳边道:“朕就知道,你一定会选择回来。” 墨雨盈盈一笑,美目流转道:“皇上为何如此坚定?” 玄熠威严之气融化不少,轻吻怀中人的额前梅妆,低低道:“朕为你,罢黜了三宫六苑,立隆儿为太子,巍儿,你只需静静陪在朕身边既好。” 墨雨感动得泪眼凝眸,清婉道:“朝中那些反对此事的人……” 玄熠咬牙道:“别管那些老迂腐,朕借着不想立后为保全太子之储君地位和太皇太后做了交换,旁人想旁人的,今日,咱俩只想咱们自己的……朕有一样东西要送你。”说完便抱着墨雨,足尖略点,行走如飞。 待把墨雨放下,玄熠与他牵手十指相扣,剑眉生威道:“巍儿可知,这叫同心扣,据说这样牵手走即便是死也不会分开,朕昨儿刚学会。” 墨雨娇俏如珠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没白的学这些做什么?” 玄熠龙颜不悦道:“你不喜欢?” 墨雨粲然一笑:“不,墨雨很喜欢。” 远远望去,朦朦胧胧的芦苇荡上,点缀着大红的喜灯,偶尔泛起层层涟漪的小溪,托起的一簇簇雪儿似得芦花,微风拂过,芦花摇曳不停,如天上宫阙,点着繁灯。 墨雨丹凤水眸轻转,极力忍住泪意,含着笑意说:“陛下,墨雨能侍奉陛下与身侧,实乃三生有幸,不求……” 话还没说完,就被眉眼含笑的玄熠,热情而又不失温柔的锁住唇角,良久,放开他,勾勾嘴角道:“你若是女子,朕必会让你怀上朕的子嗣,可惜你不会,但这改变不了什么,这里是朕母妃曾经住的地方,今日,朕赠送给你,作为聘礼,下嫁与朕,此生守在朕身边,可好?” 墨雨倏然泪下,重重点点头,含泪凝眸浅笑道:“皇上,墨雨会倾尽自己一生,来爱您。” 玄熠把墨雨拥入怀中,极为认真,一字一顿说道:“朕愿以天为证,地为凭,堵上朕所有帝王之尊立誓,墨雨永生永世都为朕之妻,朕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爱护你,保护你,一生不离不弃,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若有违背,必将遭天谴,他日不得好死。” 墨雨的泪一行一行划过脸颊,紧紧握住玄熠的手,坚定道:“墨雨愿以天为证,地为凭,永生永世为陛下妻,墨雨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爱护陛下,保护陛下,辅佐陛下,一生不离不弃,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若有……唔……” 话还未说完,玄熠已经用唇堵上了他的嘴,舔着墨雨脸颊的泪水,死死的抱住他,仿佛要镶嵌到自己的身体去,良久,松开墨雨,让后者得以缓了一口气,只听玄熠余音中带着一丝坏笑道:“你可别乱毒誓,小心灵验。” 墨雨顿时冷下脸,双眸隐隐泛着火光,正色道:“若陛下终归尘土,宁为玉碎,墨雨必不会独活!” 玄熠深幽的黑眸里满是化不开的深情,轻言道:“这世上比朕好太多的男人,女人有的是,你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用忌讳朕,朕只希望你能快乐……” 即使身份再卑微,即使之后要被他所伤,跟此时此刻,他无怨无悔的深情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 墨雨与玄熠,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月光下,依偎着的两个人,愿为双鸟飞,比翼共翱翔。

芙蓉帐暖度春宵 素月盈盈,氤氲的雾霭,飞絮漫天的芦花,大红灯笼摇曳,静谧中,一丝柔柔的情愫抚动在芦苇最柔弱处,玄熠抱着紧紧拥着墨雨,良久才放开怀里人的已被吻得肿的唇,用一根手指托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摸索到下面。 墨雨脸上绯红,热热低头,惊慌失措道:“不要在这里。” 玄熠坏坏一笑,他黄袍上的龙须抖动了一下,仿佛活了过来,他舌尖在墨雨耳边轻轻舔过,温热的气息湿润声音低低响起:“确实不能在这里,外面风大,何况你还见到这里的好处。” 拉起墨雨的手,一前一后,在芦花丛中走过,泛起一圈一圈涟漪,得意碎步飘逸,涌动幸福无数,走过后,仿佛一切都了无声息。 前面带路的玄熠突然停下,墨雨差点撞到他背上,玄熠揽过墨雨,指着远远一个精致带院的小轩,静静道:“那里是朕年幼时,被事闹得心烦就躲这地方,如今用椒花重新粉刷,作为聘礼送你。” 月光下,芦花满地,小轩小小巧巧坐落于芦苇之间,浑然天成。自古椒房为皇后专用,墨雨丹凤水眸淡淡升起一层雾意,低昵道:“墨雨承受不起这样的福气。” 玄熠眼角眉梢带着飞扬的笑意,得意道:“朕活到现在还没爱过谁,你在五年前就撞入朕心,若你承受不起,那谁能承受得起?” 墨雨微微一愣,刚启朱唇,就被玄熠猛地一拉,拽进了小院,推开门,东房间的西窗下设有餐桌,桌前列有象征夫妻同席宴餐的豆、笾、簋、篮、俎,靠墙边摆着一张木雕鸳鸯戏水大床,绣凰鸾的大红被祳堆满床前,芙蓉帐上挂着龙凤呈祥的帐簾。 看到此情此景,墨雨脸瞬间红得如他身上的正红喜服,玄熠勾勾嘴角,拿起瓠,一本正经道:“来来……行合卺礼。” 墨雨拿起一瓠,递给玄熠,互饮对方手中瓠里酒。 墨雨刚喝一半,那边玄熠已经喝完了,他细细地盯着墨雨,而后出声道:“你怎么就直接喝了?不怕朕在里面下药啊?” 听罢,墨雨一口酒呛到喉咙,咳个不住,脸色涨红,气息不稳道:“皇上,这酒里有药?” 玄熠扶着墨雨,抚摸着他的背,一脸无辜道:“没有。” 墨雨又气又急,狠狠的白了玄熠一眼,后者坏坏一笑道:“也许有。”便迫不期待的复吻上墨雨的唇。 唇齿相依,辗转缠绵,玄熠的吻比刚更用力,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带着些许生涩和鲁莽,索取着墨雨口中的甘露。 墨雨几欲窒息,他微微一动,咬破了玄熠的唇角,不由得慌张地抖了几下。玄熠丝毫不在意,不客气的回吻着,直到墨雨的口中弥漫着腥甜的血气。 撞见墨雨如小鹿般惶恐的眼神时,玄熠才松开怀里的人,温热的气息扑在墨雨脸上,摘掉怀里人头上碍眼的步摇凤冠,随意一丢,粗鲁的解着墨雨身上的霞帔,此时的他竟有些后悔,非得让墨雨穿喜服干什么!扣真多。 与笨手笨脚的玄熠不同,墨雨十指灵巧的伸向玄熠的腰带,轻轻一挑,便脱落在地,他的动作娴熟,手指轻盈灵动,只是轻轻触摸到玄熠的袍子,都让后者置身于柳絮抚过,带着隐约的快意。 “哗啦~~”玄熠把墨雨喜服上的珊瑚珠都扯掉,饱满的珊瑚珠滚落满地,衣服还好好的搭在墨雨身上,惹得墨雨捂脸一笑,温婉道:“皇上,这身喜服墨雨还打算留着,今夜,让墨雨服侍你,可好?” 玄熠无言的坐到床边,看着墨雨三下两下就滑落了喜服,他笑眼盈盈,长长睫毛微微抖动,每走一步,落一件衣裳,最后穿着轻纱内袍来到玄熠面前。 丹凤水眸波光转如星辰璀璨,不施半点容妆,一颦一笑间如云间日光,尽显柔情万种,他此刻身着月白色轻纱袍子几欲透明,雪般苍白的美肌,胸前两枚茱萸若隐若现,平滑如月的小腹,纤细修长的大腿,一头墨色的青丝披在身后,有几缕落在胸前,他赤着双足,每走一步,在烛灯摇曳下,都宛若莲花盛开,单薄的身躯因微冷而有些娇粉,嘴角衔着一缕浅笑道:“皇上~~~” 玄熠迫不及待的一把抓过墨雨,反身压在身下,他的身体炙热,贴在墨雨白皙细嫩宛若上等羊脂膏玉般肌肤上,刚要吻下去,只觉怀里的人,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身躯,玄熠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任由怀里的人摸索着,即便再着急,他也会耐心的压制欲/望。 刚柔结合的线条,结实的肌肉,偶尔凹凸不平的伤疤,墨雨的手沿着玄熠的脖颈,一点点滑下,所到之处,指尖重重一点,肌肤微微下凹又复迅弹平,一路抚摸下去,在腰间停下,哪里隐隐于其他肌肤不同,墨雨情不自禁的睁开迷离的双眸,借着微弱的火光,盯着玄熠腰间的刺青,一小圈符号中间是一个飞扬跋扈的龙头,轻轻摸着,忍不住问道:“皇上,这是什么?” 玄熠支起上半身,倦怠地回答:“一个秘密,只有朕肌肤之亲的人,才会看见的秘密。” 墨雨一仰头,咬住玄熠的肩膀,素白的脸上隐隐透着一抹红晕,一双水眸中带着点点莹光,浅浅道:“信不过墨雨吗?” 玄熠低头用鼻子摩挲着墨雨的脸颊,炽热的气息扑到他脸上,轻轻抚上他的眼睛,尾音带着一缕威严道:“过了今夜,朕什么都告诉你。” 墨雨把头埋在玄熠胸前,眼中泛起一丝水汽,隐隐约约道:“皇上,墨雨一生所愿便是你活得开心,以后所有的事情,有墨雨帮你分担,不需要你全都自己扛着。”接着双手抱住玄熠,娇媚道:“皇上,墨雨爱你……一直爱着你……从五年前,一直爱到现在……我……爱你……” 玄熠的身体微微一震,随即升起一暖温热的暖流,他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直接压在墨雨身上,狠狠地要把两个人的身体揉在一起,此时此刻,什么世间万物,什么身份差距,什么礼仪之纲,统统抛出云海,抱在一起的两人如一团火,燃烧着彼此。 一个又一个吻重重落下,从嘴角到脖颈到锁骨再到胸间,玄熠轻巧地舔着墨雨胸前两个红果般的茱萸,牙齿轻微的掠过,让墨雨脸上一片臊热,他紧闭双眼,放松身体,把自己交给压在身上的男人。 玄熠的爱抚显得笨拙而青涩,他很快吻到墨雨的敏感处,后者大惊失色,差点坐起来,惊呼道:“皇上,你怎么能……”随即玄熠如羽毛般掠过,带着一丝坏笑,重重允了一下。 “怎么不能?刚誓你又忘了?”玄熠的声音认真地响起,顿了一下,道:“从今开始,叫朕的名字,朕叫玄熠,熠熠生辉的熠。”随即用猪油膏润了手指,探进墨雨后/庭。 墨雨浑身一抖,他深情地凝望着皇上,那张他永远也看不厌的棱角,细心的刻在心底,温婉缠绵地,认真说道:“玄……熠……” 生疏的三根手指挤满了狭窄的后/庭,撑得有些难受,墨雨却淡然清静地笑了出来,给他自己所能给的所有一切。 在被玄熠笨拙地进入,那一瞬间,墨雨觉得自己身体仿佛被撕裂一般,疼得眼泪差点落下,那种贯穿整个身躯的痛楚,让他死死咬着唇,咽下喉咙里一声惊呼,生怕这个呼声吓到皇上,随即感觉到温热的血流过。 一行血流出,吓了玄熠一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卡在中间,盯着墨雨苍白的脸,小心翼翼道:“很疼吗?” 墨雨嘴角含笑道:“别停,进去吧,这样我们都会舒服。” 玄熠下面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墨雨也尽量放松身体,直到墨雨觉得一股暖涌入体内。 玄熠抱起身下的墨雨,与他十指相扣,一边缓慢的抽/插着,一边在他耳边低昵道:“叫我的名字。” “玄……熠……”几乎是蚀骨**,墨雨情不自禁地低低□,巨大的快/感同时席卷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身体,身下的大床禁不住激/烈,出了一阵“吱嘎吱嘎”声。 良久之后,墨雨疲倦地睁开眼睛,现玄熠半支着身体,细细地凝望着自己,不由得脸色微红道:“皇上怎么还不睡?” 玄熠凝望着墨雨的眼里,带着化不开的深情,把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冲淡了不少,他情/欲澎湃道:“朕想看着你。” 墨雨回望他,细细思量片刻,疑惑道:“熠,外面传闻说你不是……” 玄熠“嘿嘿~~”一笑道:“临幸过一个太子妃,余下碰都没碰过就放出去的后宫,传闻肯定会说是朕有问题啊!”随即促狭的盯着墨雨绝世的容貌,道:“有没有问题,朕可以证明给你看。” 墨雨一下就清醒了,不由得瞪大水眸,映着玄熠满脸的坏笑,赶忙道:“相信,墨雨……唔……” 玄熠又一次吻上墨雨的唇,再次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拉着墨雨再次沦入欲/望的火海,根本没意轻易放过他。 扑到了一丝空隙,墨雨挣扎道:“熠,你明日还要早朝。” 玄熠不以为然地笑道:“没事,朕肯定会去,你放心吧!”随即温柔的堵上了墨雨的唇。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如此良辰美景,人曰如是。

日暮汉宫传蜡烛 己酉之秋,大周第五位皇帝玄熠登基,改国号为永昌,立其长子隆为太子,上位之后,以雷厉的手段清洗朝政,上下其手换上内部势力,与北凉建贡市,减免田赋、杂税,提倡文教,经济逐渐昌盛,扭转了先皇在世时社会动荡的局面。 ——题 墨雨翻过一身,随手一摸,一片冰冷寂然,倦怠的睁开眼睛,窗外一轮月光如流烟流淌,冷淡清幽,突然,一盏宫灯亮起,唬得墨雨心头一跳。 “你总算醒了,都睡快一天,饿不饿?要不要传膳?” 墨雨婀娜娉婷起身,周身酸疼,骤然现不仅身上的衣服换过,而且此时此刻他半躺在龙榻上,大惊失色道:“我怎么在这里?” 皇冠挽起的青丝漏了一缕,去丝毫不减帝王之气,玄熠的脸在忽明忽暗地宫灯下有些浅浅的模糊,他一弯嘴角,沉吟道:“是朕抱你回来的,你中间还拉着朕的衣袂不松手,若不是朕自控力较强,估计又要……” 墨雨秋水含烟的凝眸染上了一层娇羞,面色嫣红的低低头,一言不。 玄熠一下躺在墨雨腿上,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挑了一眼墨雨,随即闭上眼,懒洋洋道:“小东子,传晚膳……” 纤细的指尖,轻轻撩起玄熠,墨雨温婉道:“皇上,没用晚膳吗?” 玄熠闭眼,孩子气道:“朕一直等你醒来,跟朕一起用,谁知你睡到现在,朕就饿到现在。” 心下微微震动,一股暖暖的感动弥漫全身,一滴清泪落在玄熠的耳边,墨雨含泪道:“皇上其实不必在意墨雨。” 玄熠睁开左眼,歪头看他,促狭地笑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朕只是想在用膳和吃你之间留个选择。” 墨雨听罢,轻咬朱唇,刚要捶打玄熠,就被后者接住了拳头,严肃道:“别用手,仔细你手疼,朕皮糙肉厚,感觉不到疼,要用就用八仙桌扔朕。” 瞪着丹凤水眸的墨雨,含嗔含怒道:“用那东西扔你干嘛?!” 玄熠坏笑道:“就是要朕性命,朕也给你。” 墨雨狠狠一推玄熠把,转身赌气道:“皇上,你能不能忌讳几分?好好,我要你命做什么?” 玄熠嘿嘿一笑道:“那还不是朕视你如生命!” 墨雨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偏过头去。 月色隔了枝叶潺潺而泻,洒落银斑一地,泰和殿内灯火辉煌,一直到用晚膳,墨雨还不肯跟玄熠说一句话,只是舀了一碗燕窝粥细细品着,长长的眼睫毛垂低,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尴尬。 玄熠从用膳开始便狼吞虎咽,他一天都在忙,真的饿坏了,他端起一碗八宝鲟鳇鱼饭,吃了一口,突然递给墨雨,眨眨眼睛道:“你要不要尝尝这个,用青蟹、糯米、鸭肉、竹笋、鲜菇上汤浇汁炖成,味道不错。” 墨雨用勺子舀了一点,温婉一笑道:“余下皇上吃罢,墨雨刚醒不太饿,喝燕窝粥就够了,不过……”停顿了一下。 玄熠见他停顿,挑眉道:“怎么了?” 墨雨青黛蹙眉,隐隐不语,良久才仰起头,坚定地说:“皇上,今年收成不好,这一桌子的菜,要花掉许多银子,这么多银子,不晓得会救济多少百姓。”起身盈盈一拜道:“皇上刚刚登基,要居安思危,节俭持家,方能万平永安。” 一袭话虽有些无力,却忠言肺腑,玄熠筷子一停,问道:“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做呢?” 墨雨傲然而立,墨色青丝逶迤腰间,他正色道:“秦始皇营建宫室,而人多谤议者,为徇其私欲,不与众共故也。今桌上美食与秦用木具,同异。远想秦皇之事,遂不复作也。古人云: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固知见可欲,其心必乱矣。至如雕镂器物,珠玉服玩,若恣其骄奢,则危亡之期可立待也。自王公以下,第宅、车服、婚嫁、丧葬,准品秩不合服用者,宜一切禁断。” 一袭话有理有据,丝丝入耳,玄熠抚掌一笑,拥过墨雨,低低促狭道:“朕的爱妃,真是如此睿智,让朕爱不释手。” 墨雨听罢轻轻推了玄熠一下,没好气道:“皇上。” 玄熠一手抱着墨雨一手舀一勺八宝鲟鳇鱼饭,边吃边说道:“一会给朕磨墨,起草拟旨。” 墨雨抿嘴一笑,所谓夫唱妇随,便是如此幸福吧! 第二日,玄熠早起去上朝,墨雨在尚书房里整理书籍,铺好纸张。 突然,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墨雨转过身,看见了一个孩子站在朱门寒风中。 那男孩子约莫有四五岁的样子,一身杏黄色的宫服上绣着展翅的白鹤,头上带着一个小小的金冠,胖乎乎的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墨雨婀娜的身影,他神色中带着疑惑,细细打量了墨雨片刻,突然飞奔过去,一把死死的抱住他的腿,而后失声痛哭,鼻涕眼泪都蹭到了墨雨裙摆上,唬得他身后跟着的宫女倩娘大惊失色的叫道:“太子,快下来。” 墨雨一惊,这就是玄熠的孩子! 倩娘一脸歉意的看着墨雨,准备把太子拉下来,可是太子隆儿抱得太紧了,拽了半天,居然没拉下来,让彼此都非常难堪。 许是觉得隆儿哭得可怜,墨雨伸出手,慈爱的摸了摸孩子柔软的青丝,谁知,那孩子竟然泪流满面的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哭道:“母妃,你怎么才回来看隆儿。” 这一句话,墨雨也好,后面跟着太子的人也好,都傻眼了。 虽然被人认做是女子让墨雨稍微有些不舒服,但是看着这孩子哭得很伤心,不由得想起年幼时,娘亲是父亲第三房小妾,庶出的自己每每都羡慕地看着嫡出的大哥,有大娘的疼爱,那时的自己是也如此想要个娘亲,可以在自己疼时安慰自己,可以在自己快乐时一起分享,可以在自己困时哄拍自己睡觉,想到这里,他低头拉起隆儿稚嫩的小手,温柔如水地抚摸着孩子的后背。 隆儿反手死死捏住墨雨纤细的指尖,嘟着嘴,无比委屈的哭道:“母妃,你不在的日子,不晓得打雷时,隆儿有多害怕,还不敢叫。”说罢,还不轻不重的捶打了一下他,哀求道:“母妃,你不能再离开隆儿了。” 墨雨心下被触动,他怔怔地看着隆儿,那孩子眼角眉梢像极了玄熠,不由得爱屋及乌,念及过去的自己也曾如此,心里便十分怜惜这个孩子,想了想,重重点点头。 隆儿见得到了默许,有些开心的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拉了拉墨雨的裙角,乖巧的说道:“母妃,抱。” 身后的侍奉都倒吸一口凉气,素日这个太子是最难哄的,别说抱了,生人近身都不行,他因着身份尊贵,是宫里有名的小霸王,如今看见了一个陌生人,居然变得如此乖巧。 身后的倩娘不由得出声阻止道:“太子,你怎么能让人随便抱呢?” 墨雨弯腰抱起隆儿,把他搂在怀里,听罢,还未来得及回话,就听见怀里的孩子,威严中带着一丝愤怒道:“我在老祖宗的屋子里看过我母妃的画像,她明明就是我母妃,而且。” 隆儿顿一下,把头深深的埋在墨雨的锁骨上,与他耳鬓相磨,水灵灵的眼睛里含着泪,天真无邪道:“母妃,你比画里的好看多了。” 倩娘定睛一看,不由得诧异,穿着天碧一色水袖的男子,容貌真的酷似太皇太后宫里那张小姐的画像,因着两个人都穿的是皇上最喜欢的碧天一色水袖,只是眼前这个人,比小姐还美上几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呆在原地。 东宫的人不想太子离这个男宠太近,便想带走太子,结果隆儿在墨雨怀里又哭又闹,谁碰他,他踹谁,死死拽着墨雨的肩膀不撒手,尚书房里顿时乱成一团。 而看着如此闹腾的隆儿,墨雨却始终含着一缕慈爱微笑,这孩子像极了玄熠年幼时,是不是皇上孩提时,也会如此撒娇,如此可爱。 玄熠下朝,带着折子往尚书房走,偶尔跟卫博远讨论几句前朝之事,刚过玄门,远远得就听尚书房一片嘈杂,玄熠素来喜静,不禁有些不悦,他虽忍没作,却快走了几步,到尚书房门前停下。 门口的宫人被玄熠冷冷的一个眼神,吓得倒退了三尺远,远远听闻尚书房中嘈杂声不断:“太子可是这宫里头一号尊贵的孩子,怎么也是你随便抱的。”“太子,你快下来。”“小祖宗啊,你可别哭了,一会让太皇太后知道了,我们都会被驱赶出宫的。”“太子,你贵为储君,是天之骄子,怎么能让人抱?” 今日,是隆儿过来请安的日子,玄熠的意思是,如果墨雨不排斥隆儿,那么他们三个人就在一起;如果墨雨不喜欢隆儿,那么他就准备把隆儿丢给博远,让他老实待在东宫。微微蹙眉,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迈步一进去,眼前的场景,让玄熠有些暗暗吃惊,墨雨正抱着隆儿拍哄着,隆儿死死搂着墨雨脖子,在他怀里哭号着。 隆儿突然一扭头,一见到父皇,好像有了主心骨,献宝一样大喊了一声:“父皇,孩儿找到母妃了。” 原本连拉带扯的众宫女,看见皇上唬得赶紧跪下,屋里乌压压的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玄熠背着手,金冠挽起的青丝漏,九龙华袍,一身的帝王之气,他沉稳的问道:“怎么回事?” 隆儿紧紧搂着墨雨的脖子,啜泣道:“父皇,隆儿以后乖乖听话,会乖乖吃饭,再也不闹先生头疼,也不会逃学了。父皇,隆儿求求您,把母妃留在孩儿身边吧!表哥堂姐他们都有母妃,隆儿也想要母妃在身边……” 隆儿的话,带着孩童真挚的恳切,听得墨雨一阵心酸,差点落泪。满地跪着的仆人都是旧日汐蕤的陪嫁,听见太子说起小姐,想到这孩子自幼失母,呜呜啼啼声不绝于耳。 玄熠微微一笑,走到他们身边,定定凝望着怀抱隆儿的墨雨,伸出手,把他俩同时揽入怀中,带着安抚的尾音,坚定说:“隆儿,你母妃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家三口会一直在一起。” 下人都被玄熠撵回了慈孝宫,回禀太皇太后这段日子,他正好得空,要好好管管太子功课,顺便教下骑马射箭。 秋阳浓如火时,染红了每一根枯草,染亮了每一片落叶,大雁徘徊投入到远征的行列,渐行渐远。 玄熠对隆儿严肃道:“隆儿,你以后不可再叫他母妃。” 隆儿嘟着嘴,不高兴道:“那儿臣要叫什么?” 玄熠盯着墨雨丹凤美眸,寻思了一下,道:“叫父妃吧!” 隆儿含着手指,小脸蹭着墨雨的脸颊,模糊不清道:“还不一样……” 习风袅袅,伊回眸莞尔,飞檐亭角清铃响。 烟水茫茫,得一生挚爱,纵即此生皆欢喜。

冰碗轻涵翠缕烟 浓墨泼洒的苍穹,铅云低垂,阴郁连绵,下着雪珠兼夹杂着雨丝,打在泰和殿的琉璃瓦上,升起袅袅薄烟,带着些许雨夹雪的湿冷寒气,一池枯荷被打得东倒西歪,水面泛着圈圈涟漪。 偌大的嘉德暖阁里只有几个值夜的宫女,连宫灯都只点了半数,自从墨雨操持内宫事宜,节省了不少银两,一连几日流民迁移,灾荒严重,玄熠带着几位朝中要臣努力在官民间收集粮食,忙碌着开仓救济贫民,已经去了三日,还未归。 轩窗下,隆儿端着一小碟桂花糕,目不转睛的盯着墨雨在给他煮茶。 墨雨宽大的水袖轻轻一扬,宛若在月下舞蹈,他将温壶之水倒进茶船,即可升起一缕带着暖意轻烟,墨雨边润茶,边温婉的对隆儿讲:“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茶为累也,亦犹人参。设服荠苨使六疾不瘳。” 隆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好奇看着墨雨在煮水,初沸的水被墨雨掉到,隆儿不解地嘟着嘴道:“父妃,为何要倒掉啊?” 墨雨丹凤水眸里带着笑意,盈盈道:“《茶经》记载:初沸,则水合量,调之以盐味,谓弃其啜余,第二沸,出水一瓢,以竹环激汤心,则量末当中心而下。第一煮沸水,弃其沫,之上有水膜如黑云母,饮之则其味不正。其第一者为隽永,或留熟盂以贮之,以备育华救沸之用,非渴甚莫之饮。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乘热连饮之。以重浊凝其下,精英浮其上。如冷,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亦然矣。”言毕之后,现隆儿根本没听,只是盯着自己不停的看。 还未及墨雨问,隆儿神采奕奕的大眼睛里满是星星点点的笑意,敬佩道:“父妃,你会做桂花糕、会煮茶、会背书,好厉害啊!比儿臣那几个先生厉害多了!!”他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是因着喜欢听墨雨说话,在他心里,父妃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清婉好听得像音乐。 墨雨抿嘴一笑,对那孩子的夸奖毫不理会,皇上不在的几天里,隆儿天天都赖在泰和殿不走,几乎和他寸步不离,赞扬的话更是重复了许多遍,当下不理会,径直运壶倒茶,水袖低垂,茶水慢慢注入茶杯,一杯白毫翻滚,如雪茶飞舞的敬亭绿雪呈现在隆儿眼前,香气鲜浓,似绿雾结顶。 大大咬了一口桂花糕,隆儿端起白瓷茶盏一口猛喝下去,顿时觉得烫,荒乱中掀翻了茶船,泼了一桌子水,连墨雨身上也溅到了不少水,隆儿自己也不小心烫着,眼泪直往下落。 墨雨唤来明月帮忙收拾,衣襟上的水也没顾得上擦,先是上上下下检查了隆儿一番,而后现他肉呼呼的小手上被烫起几个小小水泡,仔细的吹了吹,用手绢蘸冷水擦拭,黛山微蹙,含了一缕嗔怪道:“茶水烫,怎么也不吹吹,着什么急?” 隆儿听罢哭得更厉害,一行一泣道:“父妃弄的太好喝了,儿臣没忍住,呜呜……没忍住嘛!” 那双与玄熠一模一样的眼眉含着泪珠,看得墨雨差点失神,他温柔地抚摸着隆儿道:“父妃也吓到了,不怪隆儿,疼不疼?” 隆儿止住哭声,含着泪,嘟嘴摇摇头,乖乖地坐着让墨雨给他上药,一会便伸出手,要抱。墨雨无法,把隆儿抱在怀中,任由着这孩子蹭来蹭去。 隆儿觉得能躺在父妃怀里真是太好了,父妃身上香香的,不像后宫那些妃子们用的胭脂味道,那些人身上的味道能把他熏死,父妃的身上有一股梅花的清淡疏离的清香,父妃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比他教书先生厉害多了,他好喜欢好崇拜,想着想着就把头埋在墨雨锁骨上,吃吃笑道:“父妃,隆儿喜欢你。” 墨雨美目一转,他已经在心底把隆儿当成了身形小几圈的玄熠,低低笑道:“父妃也喜欢隆儿。” 隆儿大眼睛一闪一闪,肉呼呼的小爪子搂上墨雨脖子,用脸蹭了蹭他的锁骨,兴高采烈地说:“那父妃今晚和儿臣睡可好?” 墨雨低头贴着隆儿柔软的梢,怔思索着,日后这孩子懂得事理后,还会用如此单纯清澈的眼神看待自己吗?在他眼里,自己未来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男妓,绝非是他挚爱的父妃,心最柔弱处,顿时便撩拨得酸楚,他抑制住心中一丝悲凉,脸色添一抹温香,温柔道:“那我们睡在偏殿可好?” 至晚间毓庆宫中,隆儿歪着头坐在高凳上,短短的小腿来回晃着,盯着墨雨忙忙碌碌在铺床,叠被,突然稚气道:“父妃,儿臣若是把今儿教的诗都背下来,有没有赏赐?” 细碎的长覆盖住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墨雨弯腰铺床未抬头,他现隆儿非常喜欢被他夸奖,不由得水眸一扬,含了一缕笑意道:“若是背不出来呢?” 隆儿听罢,把嘴撅得老高,眉眼向上,气鼓鼓中带着一缕不服气道:“孩儿最聪慧了,要是能背出来呢?” 墨雨把百合、金木犀、茉莉、冬忍花制成的攥金丝碧水纹软枕抱在怀里,施施然一转身,巧目若兮地笑道:“那父妃弹琴给你听,怎样?” 隆儿笑得甜甜的,摇头晃脑一板一眼地背道:“亢亢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自抛官后春多梦,不读书来老更闲。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常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父妃说,这诗,表达了白居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观点。” 墨雨抿嘴一笑,唤来明月,去取他那把皇上御赐的鹤鸣秋月琴,明月抱着琴归来,墨雨把琴放好,端坐好,看了一眼隆儿,浅笑如春水荡漾道:“张衡 《东京赋》:於东则洪池清籞,渌水澹澹。今日正和一长相思。” 此时,墨雨只穿了一身逶地月白寝衣,水芙色的卷草纹淡淡的绣满双袖,一头乌黑的丝翩垂芊细腰间,淡雅处却多了几分书卷气质,丹凤水眸中含着望断秋水相思,他双手抚琴身,略微展开,纤细的指尖微微弯曲,玉指行云流水般奏出乐府调,恍若蝶翼颤动,悄笑嫣然的唱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一曲毕,墨雨听着窗外雨夹雪如丝线一般的淅淅沥沥,缠绵缱绻,曲水流淌得独白,袅袅琴音抖落一身思念,不知皇上在外是否睡得好?很快至大雪时节,不知旧疾有没有复?思绪无言,却胜万言,渴盼着一生一世相守的偎依,这一长相思,写尽自己对皇上的眷恋;弹一曲长相思,涤荡自己对皇上挥不去的相思。 一曲毕,隆儿完全沉浸在悠悠古弦中,一曲经父妃唱出,竟然余音缭绕,如云雾般久久不散,他怔怔地看着父妃坐在琴前,黑墨般的青丝逶迤腰间,一袭白衣,宛若仙子。这一幕给隆儿留下深深地烙印,就是这个儿时的记忆,影响了他日后,爱上的那个一袭白衣,青丝飞扬,冷如冰霜的男子,当然,这已是后话。 云烟浩渺,雨疏风骤,寂寞的冷风轻盈地拂过身子,带来缕缕微凉,香炉里袅袅沉香弥漫着,隆儿打了一个寒颤,轻轻问道:“父妃,你在哭吗?” 墨雨回过神,拭泪清婉道:“父妃没哭。” 隆儿嘟嘴道:“骗人,孩儿都看见了,你该不会是在想父皇吧?”说完调皮地眨眨眼睛。 墨雨婀娜起身,坐到隆儿身边,微微露出了一个倾城的笑容,水眸里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忧伤,寂寥道:“确实在挂心你父皇,不知陛下在外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天凉,有没有加件衣裳。” 隆儿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轻轻抚摸着墨雨的脊背,用倩娘哄他睡觉的语气,稚声稚气道:“父妃不怕,隆儿在这里。” 听得墨雨“噗嗤~~”一笑,这孩子,果然像极了玄熠,他紧紧把隆儿揽入怀中,掩盖住内心那一丝相思之苦。 又过三日后,玄熠赈灾回宫,而后他兴冲冲地跑到泰和殿,却没看见墨雨,问了明月才知道,他带着隆儿去毓庆宫暖阁习字了,不由得顿时觉得自己走了没几天,居然失宠了,而且争宠对象,居然是自己儿子!这几日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墨雨,恨不得能马上回宫跟他一诉相思之苦,而现在,他居然赖在毓庆宫教那臭小子习字,而不是奔来投入自己怀抱,虽然墨雨的任务就是相夫教子,不对,是相夫,那小子不是有少师教吗?怎么赖上墨雨了? 想罢怒气冲冲的杀到毓庆宫,刚到门口,只听闻里面欢声笑语:“父妃,看看孩儿捏的像不像小鸟。”“隆儿若是再给鸟儿加上爪子便更像。”“父妃,快把石头捏好,孩儿要把莲花放上去。”“就好了,马上马上。” 站在门口的玄熠,笔直的身躯,彰显着不可一世的帝王气概,阴沉的脸色几欲青,他现在很生气,想都没想,一脚踹开毓庆宫的朱门,屋内那一位身着水蓝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墨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那一双流盼生光清澈的丹凤水眸,是他在这个世间的彼岸,他飞快的跑过去,用尽全力将墨雨揽入怀中。

窗含西岭千秋雪 立冬之后,纷纷扬扬的下了几日雪,虽不是鹅毛大雪,却也染上几分寒冬的味道,毓庆宫前数枝冬樱花开得茂盛,万千繁华,别有风韵。此时大病后的隆儿刚能起身,他凝望着窗外铅云低沉的苍穹,床榻边有一卷翻了一页的《山海经》,他的眼神里带着空灵的飘渺,仿若要看穿尘世间不存在的东西。 墨雨原本带着刚做好的桂花糕,在毓庆宫给隆儿讲《山海经》,刚讲了一页就被皇上拉了出去,此时他正站在一片冬樱树下,凝望着粉嫩的花瓣,瓣瓣如蝶儿飞旋在风中,淡淡缕缕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伸手接了一片花瓣,握紧掌心,抬起秀美眼帘,清婉道:“皇上这个时辰不应该与礼部商讨年下祭奠事宜么?” 玄熠背对着墨雨,他身着帝王威仪的金黄色九龙貂毛披肩,隐隐透着几分心事,他赫然转身,盯着墨雨的丹凤水眸,认真道:“不要想别人,只看着朕。” 墨雨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地斜了一眼玄熠,抬起雪羽肩下偌大的水蓝衣袖,掩嘴笑道:“墨雨没白没夜地看都看着皇上,皇上还没腻歪吗?”带着些许慵懒之意的一颦一笑,落在玄熠眼里就是勾人心魄。 玄熠的声音里带着隐隐不悦道:“什么叫没白没夜?此时此刻,你在的是毓庆宫,可不是朕的乾宸宫!” 墨雨不由得失笑道:“皇上该不会是在吃醋吧?都多大的人了,还吃自己儿子的醋!”顿了顿,凝望着玄熠不由得感觉他就是身形大了几圈的隆儿,想着想着“噗嗤~~”一声笑得打跌道:“隆儿蹙眉时的神情跟皇上好像,你们父子俩真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素光盈盈,氤氲的雪霭,墨雨似嫡仙般风姿,让玄熠无论看多少遍,都会怔住,眼前这个人,倾城倾国的容颜,巧笑倩兮的模样,让他想要触摸、想要握紧、想要占有,他抬起手,微微伸向墨雨。 墨雨握住玄熠的手,浅笑道:“皇上,一个人若有十分情,那墨雨分八分给皇上……” 话还没说完,玄熠眼眉一挑,眼神里透出一丝冷冽,想要抽手,却被墨雨紧紧抱住,按在他心口。 墨雨轻轻道:“容我说完,墨雨八分给了皇上,余下一分分给隆儿,一分分给天下子民。而皇上要分五分给苍生黎明,两分给隆儿,两分给前朝之臣,一分给墨雨。” 玄熠闻言不悦道:“你在朕心里至少要占了十分。” 墨雨柔情翩跹道:“不,皇上,这是你应该做的,身为帝王应该心系天下,在别人眼中你是一国之君,在墨雨眼里,你只是墨雨的夫君,今生墨雨守望过思念,走过宿命的寒凄,才换来在你身边,所以,墨雨永远都会守护皇上。” 玄熠拥墨雨入怀,温柔地抚摸着他如墨般的青丝,孤傲中带着一点撒娇的尾音道:“可是朕想你无时无刻都在朕身边。” 墨雨宛若桃花的脸上,带着认真的神情,软语道:“日有升有落,皇上现在是骄阳高照,而隆儿是未来金光璀璨又一轮红日,墨雨会悉心教导他,为大周再培育一位开明帝王。” 一个吻轻轻落在墨雨额间,玄熠刚要说话,只见小东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刚来密报靖康王私自去北凉出使。” 玄熠放开墨雨,脸上浮起一缕讥讽的笑容,恢复了天之骄子的气度,傲然对墨雨道:“朕先去处理政务,晚间记得给朕磨好墨。” 墨雨点点头,他的衣袖在风中飞舞,直到那一抹明黄消失在苍茫大雪间,良久良久,他才抑制住刚刚的心悸,靖康王始终是个祸患,如今又要勾结北凉了吗?那样一定会危及到皇上,也会危及到天下苍生,多么不希望百姓再次流离失所,多么不希望再看到无辜之人家破人亡,多么不希望他受伤。 墨雨刚回到毓庆宫的暖阁里,就看见隆儿坐在轩窗边眷写着一南北朝代的梅花诗:春近寒虽转,梅舒雪尚飘。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销。叶开随足影,花多助重条。今来渐异昨,向晚判胜朝。便随口问道:“隆儿可知是什么意思?” 隆儿病了几日有些清瘦,眼神也失去了往日光彩,大病后的他,忘记了那日的事情,太医只说是着靥,喝了安神汤,这几日倒是好了起来。他扬起小脸,不解的摇摇头,嘟嘴道:“儿臣只是喜欢这梅花诗,映着窗外冬樱花,合情合景。” 墨雨持了持隆儿的梢,温婉道:“开时似雪,谢时似雪,正是写梅花的凌霜傲雪之姿,隆儿说得很对,虽冬樱不及梅花傲雪,但是繁盛满缀,倒是有几分梅瘦枝疏斜之感。” 隆儿听到夸奖,扬起圆圆的小脸,伸手要墨雨抱,腻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突然惊慌道:“儿臣的玉佩丢了。” 墨雨温婉一笑道:“你父皇知道了,没事,我会帮你好好说说情。” 隆儿水灵灵的眼睛骨碌一转,开心得搂住墨雨的脖子,兴高采烈道:“儿臣最最喜欢父妃了!” 墨雨吃吃一笑,点了点隆儿额头道:“小滑头,嘴跟摸蜜了一样。” 隆儿在他怀中只笑不语。 至晚间,泰和殿外雪绵绵无声飘落,宫人早早打出去,墨雨正站在书桌前认真磨墨,玄熠在灯下奋笔勤书,大殿内非常安静,远远可以听清更漏一滴一滴之响。泰和殿朝南的窗外隐隐透着青白的雪光,沉香木炭在碳炉里汩汩散着热气,偶尔一“噼啪~”声,惊得墨雨猛然抬起头,凝望着皇上的侧脸,欲言又止。 玄熠专心写着一封信,但相知相许之人一举一动都有心灵感应,他随口道:“想说什么?” 墨雨不安道:“只是担心。” 玄熠搁下狼毫笔,抬头道:“担心什么?靖康王与北凉勾结吗?” 殿内的地笼很暖,让人微微生了一层薄汗,而墨雨只觉得额间的汗微微有些冷,他的尾音也染上丝丝冷意,不安道:“墨雨担心很多。” 玄熠毫不在意的又复拿起毛笔,蘸了一点墨,随意道:“不用担心,北凉不会给他一分好处。” 墨雨美目一转,丹凤水眸里带着不解道:“皇上如何得知?” 玄熠偏头,拉过墨雨,亲昵低语道:“大喜之夜,你问过朕腰间的刺青之事,还记得吗?” 墨雨看玄熠脸颊边隐隐沁出细小汗珠,拿起搁在桌上的手绢,绞了水,给他细细擦拭,温婉道:“记得,皇上还欠了我一个解释。”他顿了顿,又低低道:“该不会是与北凉有关吧?” 玄熠握一握他的手,抿嘴道:“朕的墨雨永远那么聪慧。” 墨雨不由得耳边一热,面色含嗔道:“皇上。” 玄熠此时身着月白色金丝团龙的衣裳,他在墨雨面前,那股帝王之气每每都淡化不少,人看上去不似在前朝凌厉,仿若平常书生,他抢过绢子,拭去墨雨手背上溅的墨汁,随意道:“北凉王是朕的五弟。” 此言一出,墨雨惊得差点没从玄熠膝头歪下去,他怔怔道:“皇上,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玄熠微微蹙眉,手上一用力道:“朕骗你做甚么?” 墨雨低眉惶恐道:“圣上第五子不是因生后日夜啼哭,早年夭折了吗?” 玄熠冷冷一笑道:“夭折?老五是被先皇给处决的。” 墨雨狠狠打了一个寒颤,丹凤水眸里写满了惊恐,瞪了皇上片刻,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玄熠释然一笑道:“老五玄熵,是北凉长公主之子,当年北凉与大周联姻,送来了他们国家最最尊贵的长女,当年入国都之时,芳名动天下,两年后诞下一子,因着有人玷污她与太医私/通,所以被先皇秘密处决,连同当时还在襁褓里的玄熵。”他顿了顿,仿若在回忆什么,似乎又在润色,冷笑一声,继续道:“朕的母妃心地慈善念及她无辜,就动了恻隐之心,换上了一个已死的宫女和孩童,那时母妃贵为皇妃,欲盖弥彰的放走了北凉公主,公主为了答谢母妃救命之恩,给朕和熵儿每人刺了一个刺青,他日熵儿继位,北凉听朕指挥。” 墨雨缓了暖面色,扶着心口道:“不知皇上准备何时动手以除后患?” 玄熠满不在乎道:“朕还在太子之时,就知道皇叔狼子野心,朝野内外都把持着他的人,连先皇都被骗得团团转!” 他死死的咬着唇,仿若要滴出血来,那些年,腥风血雨,他都是如何一点一点撑过来的!一想到五年前,他心里那道伤疤不停的流血,无法结痂,五年里的每一天,平静里暗藏的是波涛汹涌的危险,周遭潜伏都是无法避免的危急,一想到那些,他的眼神里染上冰冻的冷漠。 墨雨看着玄熠的神色,水眸里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忧伤,抚摸着玄熠的脊背,温柔道:“皇上,不要再想了,五年前的事情,不是皇上的错。” 玄熠坚韧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凶残,他死死的捏着掌心,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仿若是他汩汩而流的鲜血,道:“朕,绝、对、不、会、放、过靖康王!” 远远传来太监的尖声:“陛下,翰林院大学士卫博远深夜求见。” 玄熠冷冷的笑出来,他周身笼罩在不可一世帝王之气里,捏碎了手中的毛笔,冷笑道:“宣。”

山石荦确行径微 薄薄的积雪反射着下弦月的清冷,冷风卷起孔雀蓝底冰纹攥龙戏珠的门帘,夹杂着一丝冰冷的雪粒,仿若乳白轻雾笼罩于地,卫博远风尘仆仆前来,身后带着一个戴着面纱的人。 那人站在卫博远身后,很快摘下面纱,露出清秀俊雅的样貌,他简单束着头,目光清明如天光云影般温和,修长的身姿,一袭简约的青衫,彰显着此人内蓄与大气,待作揖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望了墨雨一眼,随即嘴角漾起淡淡笑意道:“臣李卿琦参加皇上。” 玄熠早已起身,快走几步,扶着那人肩膀,蹙眉道:“被现了吗?” 李卿琦站直身躯,捂着腰际轻轻一歪,摇摇头道:“是靖康王信任与臣下,所以派臣下过来讨要亲王加爵的荣誉。”顿了顿,蹙眉道:“靖康王治水有功,想要回京要封赏,甚至不惜联合北凉,臣以为皇上还需要等。” 站在一边的卫博远思量道:“陛下,现在若贸然出兵,必会打草惊蛇,但若留着靖康王,待其势力强大后,必会殃及百姓……” 话说了一半就被李卿琦打断,他温润的话语里带上了冰碴子般的清冷,道:“会诸侯,而危有功之君,便告与诸侯,彰明有罪。而眼下靖康王有功为其一;且他多疑成性,无法近身下毒为其二;至于其三嘛,陛下手里有最最重要的一张牌,太皇太后尚在。” 泰和殿内中人都何等聪慧,一点就通,太皇太后林氏早年为贵人,后诞下长女封为淑仪,又过三年诞下先皇封妃,因着先皇身体赢弱,性格乖僻为先太上皇所不喜,后来先太上皇对靖康王之母妃魏氏宠爱无极,几欲想立七子靖康王为太子,都因太皇太后联络朝臣,把持半壁江山,才让其子登基,虽后来抚养过一段靖康王,却极其忌讳他,若不是先太上皇龙驭宾天后留给靖康王活路,王爷可能早已被废黜,所以其一直怀恨在心,暗处活动。三代朝野之争,一直争到今日,也没争出个结局。 泰和殿内烛火摇曳,沉香木炭在碳炉里汩汩散着热气,玄熠冷冷一笑,回复天家威严,转目,沉声道:“卿琦啊~~~委屈你多年为细作,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回去,一则会引起靖康王疑心,二则朝廷也需要你。” 李卿琦环顾殿内几人,朗声道:“陛下,可还曾记得幼年读司马法时,立下的誓约吗?” 一时间不约而同响起三个声音:“先王之治,顺天之道,设地之宜,官司之德,而正名治物,立国辨职,以爵分禄,诸侯说怀,海外来服,狱弭而兵寝,圣德之治也。” 恍惚如几人皆为少年时,一点飞鸿影下,轩窗红莲,砚一泓雅墨,共诉人生,世态人情经历多之后,依旧如常。 晚夜深沉,月剪清辉,玄熠躺在龙榻上,并未像往日过来与墨雨亲昵,墨雨侧身而卧,凝视着他分明的棱角,许久,轻柔地叹了一声,如丁香花开般寂静。 玄熠回望着怀中的人,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灿烂的星光,沉浸在回忆中道:“朕有时候很羡慕五弟,羡慕他的自由自在,羡慕他常行走于山水之间,他的人生总是那样精彩,像是五色斑斓的锦绣,时常读他写给朕的书信,那幽云十六州的滂沱大雨,那青州清雨满湖,那北凉塞外的胡天飞雪,朕一直很想去看看,但是朕很清楚,早在五年前争夺皇位时,朕已经把那些废弃,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金銮殿上那把交椅,墨雨,你说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贪心?” 墨雨一头墨色的青丝,凌乱的散在玄熠胳膊上,他微微闭眼,轻轻摇头,浅浅道:“不。” 玄熠胳膊用力,把墨雨揽近道:“这些年,朕让你受了许多委屈,朕欠沈家的永远都还不清。” 墨雨丹凤水眸里氤氲上一层水汽,他摇摇头,清婉道:“在枫缘寺里,墨雨依旧看见了皇上为沈家所做的一切,何况,荃儿也是皇上救下的,虽然皇上不能弃先皇圣旨与不顾,但皇上所做一切,比起我这个后嗣还要多,皇上的抱负既是大伯的梦想,若有朝一日,皇上构建了一个帝国,谈何欠呢?若爹和大伯泉下有知,必当十分欢喜。所以,这么多年,怨不得皇上。”他停顿了一下,支起身子,凝视着玄熠的脸颊道:“皇上,虽靖康王为祸患,不宜贸然行动,却可一网打尽。” 玄熠静静凝视着墨雨的丹凤水眸,突然促狭一笑,反身把人压到身下,在墨雨耳边坏笑道:“每每都是你能宽朕心……” 墨雨此时只穿了一件寝衣,半裸着肩膀,他那如雪般苍白的美肌,修长的大腿,如水芙蓉一般,他倾世的脸上浮起一缕微笑,柔若无骨地娇媚道:“那是因为墨雨最爱皇上。” 又是一夜**一刻值千金,烛光摇曳,泰和殿中浓情万分。 太过放纵的结果就是墨雨又起不来了,他躺在龙榻上,思绪纷纷,不知该如何解开玄熠的心结,他也很难心,五年的时光匆匆而逝,改变了最初的初衷,让玄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江山天下,真的不是他所想要,什么时候,自己可以陪着他站在檐下,共话巴山夜雨呢? 念及于此,墨雨摇摇头轻轻笑了出来,那是不可能的,这一世,他要陪着皇上,在这寂寥的深宫中,打理家事,管理国事,教导隆儿,那宫外的一山一水,自己也曾眷恋过,断鸿孤雁,古寺梵音,碧水无涯,巫山无期,静静的沉浸在那美景里,就无端的觉得美好,而那些都如飘渺轻烟一样不可追溯,今生,得到了一个人执子之手的承诺,相约到老的誓言,那怕粉身碎骨,也都值得。 玄熠以“不敬之罪”扣下李卿琦,因其身上有伤,关入私府禁足,严加看管,却封赏了靖康王治水有功,赏赐了一堆名人字画,花瓶饮食,没什么实用的东西,又着卫博远派人在民间宣传,说如今天灾严重,皇宫都缩衣减食为百姓筹钱过冬,而靖康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皇上加封,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原本靖康王就十分奢侈,如此宣传的效果,让一时间百姓都觉得亲王仪仗架子,唉声载道。 几日后,卫博远带着装书童的李卿琦入宫时,玄熠正在霁影轩与墨雨对弈。 玄熠拈起一黑子,入禁点提气,勾勾嘴角地等待墨雨反应,棋盘之上,形式对墨雨有些不利,黑子刚把白子提成无气之子。 墨雨神情如常,他着一身银白色里衣,水蓝色婀娜聘婷的水袖,上面绣着一朵朵描边的祥云纹,系着银边白色束腰带,衬得他天然去雕饰,十分清秀丽人,他只浅浅一笑,修长指尖拈起白子,轻轻落在点挂上,一时间,黑白棋子分明。 玄熠重重叹了一口气,爽朗的笑道:“让你们见笑了,朕今日又输五目棋。” 卫博远淡然一笑,道:“微臣对弈还不曾赢过墨雨。” 墨雨抬起水袖,动作行云流水般的给他们倒了一杯茶,抿嘴对皇上道:“陛下不知道,幼年时,博远一输棋就怒气冲冲的跑到我院子里,拿我种的几朵兰花撒气。” 玄熠正在喝茶,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去,大笑道:“博远啊,你干过这等趣事?” 卫博远一时间羞得面色绯红,低低道:“那都是微臣陈年旧事了,臣年幼时,天天被爹拿去跟墨雨比,自然气不过。” 玄熠伏案笑道:“那时候别说是你,朕也天天被拿去跟墨雨比,朕可没跑到他院子里拿兰花撒气。”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很是热闹,仿佛回到了他们还是年少之时,毫无芥蒂,可开怀大笑,互相取乐。 站在一边的李卿琦听到这里,紧紧盯着墨雨片刻,突然问道:“你该不会是沈巍吧?” 此言一出,片刻,四周静了下来。 墨雨轻轻回,丹凤水眸里漾着如微波的清澈湖水,他话语里带着一丝难言的歉意道:“卿琦,抱歉,那年的赌约不算。” 玄熠把玩着白釉瓷茶杯,杯中的普洱茶袅袅泛着一缕薄烟,他有些玩味的打量了一下卿琦和墨雨,随即一杯饮尽。 李卿琦常年做细作,城府何其之深,他很快恢复面色,温润地笑道:“只是确认一下旧年之友,那一年,我们皆年幼,赌约自然不作数。” 一席话,听得玄熠和卫博远云里雾里,却谁也没问,聊了几句政事,玄熠留他俩吃饭,饭后,李卿琦拉着卫博远要去买笔墨,玄熠与他俩说说笑笑一会便散了,等再回泰和殿时,现墨雨并不在殿内。 墨雨只身来到龙渠边,只见空中飞雪如流霜般,铅色的云将水面映成入水淡墨色,渠边还残留着一片枯荷,颇有些李义山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之意境。寒风吹散他的丝,刚刚他在卿琦眼里看到了失望与嘲讽,还有自己执迷不悟的选择,本以为毫不在意的自尊心,在哪一瞬间被击得粉碎,曾经,他与李卿琦和卫博远都是好友,四年前,李卿琦炸死,他还偷偷祭拜过,原来卿琦去做了细作,如今,恐怕是不能接受他的身份吧?! 此时,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背负万丈尘寰,却执意不肯回头,缘聚缘散缘如水,此生无论谁会怎么样看待他,他都要站在皇上身侧,永永远远。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有酒不饮奈明何 在世人眼中,惑乱朝纲,红颜祸水,这尘世间,爱不过只是一张脆弱的宣纸,身处朱墙中锦衣玉食,不过是平和的假像,一旦被流言撕下,只剩一地废墟。 正在墨雨郁郁寡欢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他惶恐回过身,只见那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肤色古铜,五官轮廓狂野而又深邃,那人有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瞳孔里带着茶色的邪魅,此时那人脸上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把手指放在嘴边,声音里带着沙哑的魑魅,低低对墨雨说:“你帮我拿着这个。”说完塞给墨雨一把剑,很快闪了没影。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墨雨,还未回过神,一袭黑衣的齐修云已来到他身边,清冷地问道:“刚那个人是谁?” 墨雨摇摇头,把手中的剑递给齐修云,困惑道:“那人只说让我拿着,我也不清楚。” 齐修云微微蹙眉,清冷道:“那人是翻墙进宫的,你要小心,我去调禁军。” 墨雨一惊,翻墙进宫,去的方向,是隆儿的东宫!外一是刺客,隆儿要怎么办?等他回过神,却现修云早已不知去向,心下又惦记隆儿,便只身匆匆赶到毓庆宫,远远看见,宫中的红墙琉璃瓦下,那人倚着一株腊梅,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浅笑,凝望着向这边奔跑过来的隆儿。 隆儿此时大病已痊愈,他兴致勃勃的跑过来,细细打量了那人几眼,突然兴奋的跑过去,大叫道:“小叔!” 那人似乎跟隆儿很熟稔,嘻嘻哈哈地看着隆儿往他身上爬,时不时捏捏隆儿苹果似的小脸道:“你小子长得倒是快。” 隆儿在那人怀里翻了半天,似乎在找什么,良久,在那人怀里嘟嘴道:“上次答应我的小玩意呢?” 那人眼珠一转,邪魅一笑,一字一顿道:“没、给、你、买。” 隆儿听罢,眉头紧锁,不开心地嘟着嘴,捏紧小拳头,重重一拳打在那人的肚子上,他尖声叫道:“小叔骗人,上次明明答应隆儿了!” 那人捂着肚子忿忿道:“给你买了买了,真是不知道你怎么跟三哥一个德行,从小就这么霸道,以后江山落你手里……可怜那些平民百姓,你还不得天天让他们给你进贡好玩的啊?!” 隆儿嘟嘴不悦道:“谁说的,少傅天天教导我要成为一代明君,如何清廉,如何执政,我才不会要别人进贡的呢!他们那儿有小叔会挑东西。” 那人一听笑哈哈道:“两年不见,你倒越会奉承人,可见你少傅教导的确实不错。”说罢,从怀里掏出泥人、老虎布偶、棉塑喜鹊、七巧板,白了隆儿一眼,道:“都是你的了,小心点藏起来,别再让你爹现,否则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隆儿开心地蹭过去,欢天喜地道:“还是小叔对隆儿最好,这回我一定藏得好好的,不让爹再拎着戒尺追咱俩跑。” 那人用指尖点点隆儿的额头,嘲讽道:“你这什么记性,那次是因为咱俩放烟花,把瑶光殿给点着了,你爹才拎着戒尺追咱俩跑。” 隆儿嘴角下弯,柔柔额头,抿着嘴道:“是哈!” 梅花疏影横斜中,站在暗处的墨雨听着那人与隆儿欢声笑语,心下已知晓七八分,这人应该是五皇子玄熵,可能是旅行顺路,才翻墙过来找隆儿的。寒风卷着雪花,吹散墨雨的青丝,他裹了裹上半身披着的水蓝色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披风,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微微有些单薄。 墨雨回到泰和殿已经是日落时分,夕阳浓烈却又颓废的色彩凋零在天际的辉煌之中,带着些无奈汩汩的远逝,很快就是夜晚,一轮弦月已然浅浅淡淡地挂在天边,远远的宫灯开始一盏一盏点亮,连绵沉寂的宫阙,像无数星光点缀。他远远看见皇上站在轩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夕阳美景,一袭明黄色散着足以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切落在他眼中,只觉得陛下所背负的恨意浓重像是大团的水墨哀伤,也许今生,命运安排他去陛下身边,就是为了抚平他的哀伤。 玄熠刚刚与众臣商讨完年底祭祀事宜,又交代太学府新一批殿试,林林总总,总是要面面俱到,他此时疲倦得很,站在窗边看夕阳西下,有时候他很喜欢这个时候,很快就是夜晚,夜色可以掩盖很多事情,很多情绪,他听见脚步声响,转过头,凝视着墨雨的丹凤水眸里一片海般浓墨,带着能迷倒千世浮华柔情。 墨雨施施然走到皇上身边,解开披风搁在一边,温婉道:“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玄熠轻轻摇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道:“朕有些倦,还未曾用膳。” 墨雨下巴微微抬起,娇笑道:“那今日晚膳,我来服侍陛下可好?” 玄熠揽墨雨入怀,轻声道:“让朕抱你一会儿。” 墨雨轻轻闭上眼,把头靠在玄熠的怀里,巧笑道:“陛下传膳吧!” 玄熠点点头。 姜汁鱼片、糖醋荷藕、葱爆牛柳、红烧鱼骨、金糕卷、红油鸭子、油焖草菇、蟹肉双笋丝汤、荷叶膳粥、蜜饯桂圆、雪山梅、洪字鸡丝黄瓜、蜜汁山药、玉板翠带、清炒鳗丝、金丝糕卷、雪里藏珍、红烧麒麟面、水晶梅花包一道一道端上来后,玄熠蹙眉看着一桌子菜,望着墨雨,颇有些撒娇的意味道:“多油腻腻的,朕不想吃。”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道:“若是三哥不想吃,就都赏给我吧!”说话间,只见一个少年抱着隆儿走了进来。 皇上坐上,瞥了瞥那行礼的少年,道:“熵儿,你怎么又爬墙进宫来了?走正门很难吗?” 玄熵把隆儿放在地上,大大咧咧坐下,用手抓起一个金丝糕卷就塞进嘴里,嚼了几口,慌忙喊道:“好烫好烫,烫舌头了!!” 隆儿不屑地瞅瞅玄熵,给他倒了一杯茶,嘟嘴道:“小叔,一桌子好吃的,都归你了。” 玄熵喝了一大口茶,然后吐吐舌头道:“皇上,小弟远道而来,饿坏了。” 玄熠摆摆手,道:“你向来不拘束惯了,不用跟朕讲那些客套话,墨雨,这是朕的弟弟,熵儿,这是……” 还未等皇上的话说完,玄熵猛地打断道:“你不是~~~~不是在渠边见到的人吗?” 玄熠凝望着墨雨,只听后者清婉道:“是,王爷刚刚见过我。” 宫内宫外皆有不少传闻,玄熵也略知一二,他一边喝汤一边细细打量着两个人恩爱地吃饭,偶尔还坏笑几声看着隆儿,把隆儿看得毛,忍不住在桌下踹踹他,语不传六耳道:“小叔,你怎么了?” 玄熵轻轻回答道:“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一会赖在这儿别走,小叔给你做花灯。” 一听有花灯,隆儿老老实实地吃饭,偶尔不解地看小叔一眼,再瞥瞥父妃和父皇,心中纳闷,平日他俩就那样啊!有什么可看的? 饭后,玄熠坐在书桌前批折子,墨雨站在一边磨墨,一时间,泰和殿里静悄悄地,仿若无人。 窗外,一轮映雪明月,清冷的余辉四处流淌,冷冷地透过窗纸,斑驳洒在桌前,火炭偶尔迸出一点火星声,让皇上和墨雨彼此静静凝望着。 许久,隆儿坐不住,摆弄着手里的小泥人,低低道:“小叔,你说他俩是不是无趣得紧?” 正在认真做花灯的玄熵头也不抬,小声道:“这话怎么讲。” 隆儿嘟着嘴,悄声道:“你看他俩一个批折子,一个磨墨,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多无趣。” 玄熵停手,戳了一下隆儿的额头,一本正经道:“你小孩家家懂什么?这叫——闺房之乐。” “噗嗤”~~~一声,玄熠笑了出来,他朗声笑道:“熵儿什么时候懂闺房之乐了?要不要朕下旨给你赐婚?你看中哪家的姑娘,随便挑。” 玄熵举着白纸莲花灯,比量一下宽窄,随意道:“三哥,你就别打趣我,我娘那天还给我张罗这事呢!我对那些丫头们真提不起兴趣,你说若人长得美就未必心美,长得不美的我又不喜看。” 一席话说得玄熠和墨雨都笑出了声,好一会,玄熠轻咳道:“好不好的,你也收几房,别太失了规矩。” 玄熵冲着隆儿比划了半天,看着小侄子一脸空白,只得无奈道:“隆儿,小叔在问你,会不会上色?”顿了一下,冲皇上道:“三哥,你要是想消食就别拿我打趣了好吧?我还打算找个一心一意的,才不算辜负。” 隆儿嘟着嘴,轻轻摇摇头,随即水灵灵大眼睛一闪,道:“父妃,你会上色吗?” 墨雨沉默地点点头。 隆儿欢喜道:“小叔,你做完就交给父妃,他会给我上色。” 玄熵伸出指尖,狠狠地点点隆儿额头道:“你小子,真会找人帮忙。” 玩笑间,突然大门被狠狠的推开,一个下人模样的人闯进来,扑到玄熵脚边,慌张道:“王,你快回去吧!姑臧大乱,兰屋沮渠已控制不了局面,求小王回北凉。” 屋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清月出岭光入扉 屋内摇曳的灯烛和殿外簌簌的飞雪在寂静的夜晚低低呼啸而过,偶尔有风吹卷遮挡的帘子,迷离的雪扑了进来,玄熵吃惊的声音里带着虚无缥缈的感觉,他道:“姑臧大乱?我娘怎么样了?” 那下人还未曾来得及说话,皇上站起来,他双眸如一潭不见底的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隐隐有些火光,此时他心中不悦,这节骨眼上又出差池,必然跟靖康王有关系,微微皱着眉头,思量片刻,便镇定地指挥道:“熵儿,你回去的路上详细问,小东子,你马上去准备他们回北凉的马车干粮,即刻启程,云儿,你带二十名大内高手,从后保护,若是姑臧大乱,中间必有埋伏。” 一时间泰和殿里一群内监忙碌着,皇上拉着玄熵密谈,只有隆儿害怕,躲到了墨雨裙摆边,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 “三哥,我想若是北凉实在过乱,那你就趁机收复北凉纳入大周吧!” “若是真是大乱还好,若不是呢?你可想过是有人挑拨?想要北凉彻底失去控制。” “三哥,如若有这等人,那岂不就是……”玄熵说道这里,突然怔住,把事情串起来,那就是靖康王想要使北凉彻底脱离三哥的统治,为他日后起义做好准备,这样北凉就不会助他俩任何一人,胜利等于占了三成。就想到这里,他瞄了瞄立在一侧忙碌的墨雨,他对这个人印象很好,偶尔看着墨雨凝望着三哥的眼神里带着化不开的深情,早些时候,听见传闻自己常常就会思考,要有多爱一个人,才能委身与下,才会有那般眼神,但是碍于身份,始终是病诟,到时候这个人一定会受伤,哎…… 正在想着,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一袭黑衣人,玄熵吓了一跳,蹙眉道:“三哥,这是谁?” 玄熠正在派人出宫召卫博远和李卿琦,漠然一瞥,道:“哦,那是朕给你派的侍卫。” 玄熵一蹦八个高,蹿到皇上边,哀求道:“三哥,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能不能换一个,再说我也会武功啊!”心想,这人一袭黑衣,连脸都没露出来过,一说话冷冰冰跟吃了冰碴子一样,好像别人欠了他八吊钱似的,赶紧把着瘟神请走才好。 原来,玄熵刚爬墙进宫,就被齐修云捕到,武功不精的玄熵哪里是齐修云的对手,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他便边打边跑,借着墨雨引开齐修云,跑了一大圈,简直留给他幼小的心灵好大阴影,然而造化弄人,日后玄熵却真真切切爱上了一袭黑衣的齐修云,这个当初给他留下阴影的人,当然这已是后话。 玄熠听罢不由得好笑,拍拍他头,道:“云儿怎么了?朕可是把自己贴身影子卫给了你用,别不知足,若不是你,朕还舍不得把他派给你,这一去凶险万分,如果大雪封路,就不要强行进入,万事之下,保命是前提,你一定要记住。” 玄熵眯着眼睛,无奈的瞥了齐修云一眼,怏怏不乐地点点头,哭着丧脸道:“知道了,三哥你别总拍我头,会变笨。” 玄熠眼角眉梢带着促狭的笑意,狠狠地弹了弟弟额头一下,板着脸道:“就这么一天胡天胡地,以后可怎么好?” 玄熵显然是被弄疼了,他闷声闷气道:“三哥,你就能欺负我!” 玄熠淡淡瞅了瞅他,坏笑道:“朕可只欺负一个人,你还排不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墨雨顿时满脸绯红,宛如窗外温婉怒放的红梅,玄熵听罢也脸色微红,大大白了皇上一眼,偏过头一言不。 小东子回禀皇上几位心腹重臣已进宫,玄熠当即让熵儿准备好就连夜启程,又吩咐墨雨带着隆儿今晚就宿在泰和殿,大殿又布置了许多人手,嘱咐妥当后,玄熠匆匆去了尚书房商讨事宜。 隆儿十分舍不得让小叔走,他依依不舍地扯着玄熵的衣袖,郁郁寡欢道:“小叔,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隆儿,你会想念隆儿吗?还会像过去那样给隆儿写信吗?” 玄熵蹲下,凝望着隆儿,认真道:“小叔以后有时间还会给隆儿写信,会给隆儿写好多好多,比你父皇多,好不好?” 隆儿点点头,水灵灵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哽咽道:“小叔,你下次一定要记得给隆儿带好玩的小玩意。” 玄熵忍不住笑道:“你个臭小子,敢情想你小叔就为了诓点玩具啊?”说完一把搂过隆儿,拍拍他,笑着说:“小叔一定会给你带,你乖乖的去一边玩一会儿,小叔有话对你父妃讲。” 墨雨正在一边忙碌着,此时他一袭水蓝逶地缎群,上面刺绣着大片的月白银细莲花纹,丹凤水眸恍若繁星,却娇媚动人,听见声响,偏过头,凝望着玄熵,清婉道:“王爷,有何事?” 玄熵打哈哈道:“不要对我用尊称,我有一事不解,想问问你。” 墨雨温婉一笑,宛若仙人道:“愿闻其详。” 玄熵神色一变,道:“你喜欢三哥吗?” 墨雨微微一怔,随即绽开笑颜,道:“也许世人不会理解,我很爱陛下,很爱很爱,墨雨既非男宠也非舞姬,只是爱上陛下,又生错了性别,也许这也是墨雨的错。” 玄熵凑过去,语不传六耳道:“如若有朝一日,你受人病诟,请来北凉,你若为北凉王,再不会有人玷污你与三哥的情谊,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说完,告别隆儿,带着一干人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不知是廊前飞雪,还是眼圈干涩,一行清泪,划过墨雨的脸颊。 那一夜,玄熠重新部署了各州兵力,从翰林院调来过去做太子时栽埋的一批得力大学士,命令影子兵把靖康王的余党在熟睡中全部灭口,五年的时间里,足以让一个青涩愣头的少年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青年,何况他做事向来不喜欢留祸患。 五年前,那件刻骨铭心的事里吸取教训,他让李卿琦诈死,改变身份,混入王府做下人,最后变成靖康王身边的细作;他让卫博远秘密在翰林院活动,展一批足以改变朝政的太子党;他让齐修云在民间挑选精良少年,训练了一批专门听自己指挥的影子兵;他甚至还掌管着整个大周的盐商命脉,商铺分布在各地,他,要真正掌握大周真正俾睨天下的权利! 望着金銮殿这三个字,那明晃晃的黄色,那么耀眼,那么尊贵,坐在龙椅上的玄熠阴沉的眸里透着一股狠意,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冷笑着折断手中的狼毫毛笔,站起身,没有批大毛外衣,就单着一身九龙华袍匆匆走出去。 一直来到东宫犄角一个小屋前,他一把推开门,里面和往常一样,空无一物,他关上门,坐在地上,隐于黑暗中。 更漏一声,已是午夜时分,墨雨把怀中熟睡的隆儿轻轻放回床榻上,给他捏好被角,盈盈起身,站在轩窗边,温婉的思绪迷蒙了缱绻缠绵的雪夜,庭院中腊梅,淡淡缕缕的清香弥漫,幽梦落花间,他眼中带着望断秋水的哀伤,心下挂念皇上,这个时辰还未出现,不知是否还在商议要事,实在放心不下,披上披风,刚走至廊曲前,就遇到了打着灯笼匆匆而来的小东子。 墨雨裹了裹披风,清婉地问道:“黄公公,皇上在做什么呢?还在金銮殿吗?” 黄东子是玄熠自幼带在身边的内监,很是得力,他打了千,为难道:“奴才正要来找您呢!皇上又跑克己轩里坐着去了,这寒冬腊月的,万岁爷就穿了一件单衣,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墨雨一听就慌了神,他清澈的双眸含上一层淡淡的秋水薄雾,黛眉微颦,道:“那是什么地方?皇上怎么跑哪儿去坐着?” 黄东子拿过宫女递来的黑羔大裘毛披,命令宫女给墨雨前面掌灯,卑躬对墨雨道:“奴婢边走边说,可好?” 墨雨点点头,清婉道:“皇上不许别人靠近吗?” 黄东子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在咱们的万岁爷还是太子时,那屋子原本是先太师惩罚万岁爷反省的地方,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民间书塾的小黑屋。” 说道这里,墨雨婉约一笑,回想幼年时,玄熠的传闻,那时候的他,好像很顽皮,和隆儿不差上下,都是惹祸的主儿。 黄东子余光瞄了一眼墨雨倾城一笑,赶忙低头,继续道:“后来,先太师殡天后,万岁爷经常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去坐着,但是今日,不知为何,在金銮殿商议后,就直接跑过去,那地方很少有人接近,奴才也是打着灯笼找了半日,估摸着万岁爷是去哪儿了!” 墨雨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低问道:“这样冷,皇上一定冻坏了吧!” 黄东子引着墨雨来到克己轩前,把大裘毛披递给他,小声道:“奴才不敢再往前走动,还请主子拿过去。” 墨雨抱着大裘毛披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此时,雪停后,一轮映雪明月,清冷的余辉,清幽地笼罩着宁静的宫阙,死劲推开封尘已久的木门,月光朦胧处,有一个人正坐在地。 墨雨慢慢走近在地上坐着的玄熠,呵气如冰的季节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伸出手,墨雨轻轻地碰了一下他,温婉道:“皇上……” 谁知玄熠僵硬如冰,斜斜向地倒去,墨雨一把抱住他,惊慌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

惆怅东栏一株雪 曲水流淌得独白,换一世山河永寂,月光清泠,氤氲的雪霭,灯火阑珊,静谧中,仿若无人,墨雨推开冰冷的木门,如梦般触碰到同样冰冷的玄熠,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幻境,他解开衣襟,把冻得冰冷的玄熠紧紧拥入怀中,一行清泪,从他水眸中跌落,一滴一滴碎落在地,牵连着心中一丝悲凉。 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声传入墨雨的耳中,模模糊糊,时远时近,他感觉到有人把皇上带走,还有人扶着他起来,给他披上温暖的大衣,可他却觉得沙漏在哪一刻停摆,他像一具了无生气的木偶一样被小东子牵着走。 温热的水面上升起淡淡的水雾,把眼前的东西氤氲成了薄雾轻拢纱,墨雨在温泉水中泡了许久,才觉得找回温度,他终于停止哆嗦,眼泪也像化开的春水,再也忍不住往下落,打在平静的温泉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玄熠,我已在你身边这么久,为何你还不能放下? 墨雨从水中出来,梳洗罢,穿着素白银纹绣百蝶度花锦衣,披着一头逶腰的青丝,在清幽的月色下,如堕入凡间的仙子,他走至廊前,他微微抬起头,夜微阑,听疏疏密密的雪落地声,时缓时急,蹊蹊簌簌,宫中摇曳的灯烛、纷纷扬扬的大雪在这寂静的夜晚低吟浅唱,偶尔几片雪飞入衣领,那种冰冷感觉从肌肤渗入心底,宛如一片薄薄利刃刺入胸口,将心割裂成碎片。 很快,墨雨的愁绪就被匆忙出来的太医们哜哜嘈嘈的讨论声打断,冯太医资格最老,他为人耿直,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这次也不例外,只听他瓮声瓮气道:“大年下,皇上本来就会犯旧疾,还穿着单衣在外面坐着,这就是没病找病呢!” 孔太医最为年轻,顾忌比较多,用胳膊肘捅了捅冯太医,小声道:“您老可小点声吧!皇上喝不下去药,不然早醒了。” 陶医生抿着胡须,沉声道:“按理说,皇上是自小习武之人,应该不会被冻伤的啊!” 冯太医冷冷一笑,尖刻地讽刺道:“哼~~习武之人又能如何?皇上明知道大雪时节他经常会因冬寒而犯旧疾。” 孔太医新入宫没多久,不解地问道:“皇上身上的旧疾不像是习武所为,伤了肺部,冬寒过重便会呕血,贵为一个皇胄天子,怎么会伤到肺?” 冯太医冷哼一声,不吱声。站在一边许久没话的程太医道:“万岁爷还是太子的时候,据说是被先皇伤的。” 几个人说话声越来越小,走得越来越远,只有墨雨呆呆站在廊前,原来博远说的是真的!五年前,皇上为了沈家,在尚书房挨了家法后,就每每大雪时节会吐血,心下一酸,这人还真是让人爱不得恨不得。 小东子端着药正好碰到要进去的墨雨,便把药给了他,帮他掀起厚重的织金门帘,墨雨轻轻走进去。 玄熠半倚在龙榻上,他一身月白绞金丝腾龙图寝衣,墨色的长简单地挽着,一双剑眉下一双乌黑幽暗深邃的冰冷眼眸,死死盯着什么,他听见声响,回过神,看见是墨雨,嘴角含了一缕笑意,招招手道:“墨雨,过来。” 墨雨端着药,走得很小心,如沐春风的泰和殿里,很快弥漫着温润的草药香,他把药搁在龙榻一侧的小矶上,淡然道:“皇上,你找我何事?” 玄熠没想到墨雨会用这种语气,不由得一愣,转念一想,坏坏的笑意挂在眉梢,勾勾嘴角,有些尴尬道:“那个……咳咳……今天的事……。” 墨雨眸色微凉,如染了袅袅秋霜,清冷道:“皇上多说无益,把药喝了吧?” 玄熠揉揉脸,眨眨眼,认真问道:“药是不是很苦?” 墨雨面色微微一沉,斜斜横了他一眼,道:“皇上,苦口良药利于病。” 玄熠小心翼翼窥视墨雨的神情,突然促狭一笑,拉着他衣袖,把人揽入怀中,温热湿润的气息扑在墨雨的耳旁,坏笑道:“那你来喂朕喝可好。” 墨雨死劲挣扎片刻,捏了玄熠腰间一把,让其放了手,他整理了一下丝,瞪着丹凤水眸里含着一丝薄怒,含嗔道:“皇上,你若是下次再敢去外面冻着,我就……” 话还未说完,就被玄熠拉入怀中,他揽着墨雨,悄声在他耳边道:“朕真的没事,这次北凉事件还无法确定是不是靖康王所为,若太医院有他的耳目,此事必会传入他耳中,将计就计,或许还能让靖康王放熵儿一条命,朕身体健壮,绝对不会在那种时候力不从心……” 越说越没谱,墨雨早已脸色绯红,他含嗔地看了一眼,顺势就咬住了皇上的脖子,哀怨道:“恨不得咬陛下一口,害得我没白担心。” 玄熠嘿嘿一乐,像吃到鸡的狐狸,他含着促狭的笑意道:“今夜还真热情,来来,朕这就满足你。” 墨雨重重打了玄熠一拳,黛眉微锁道:“把药喝了罢。” 玄熠勾勾嘴角,道:“朕要喝的可不是这种药。” 墨雨微一沉吟,起身便走。玄熠慌忙去拉他,重心没掌握好,两个人一并倒在地上。 玄熠半支着身体,紧紧护住墨雨,生怕他受伤,两人此时已贴在一起,玄熠细细打量着墨雨,色眯眯道:“朕的墨雨永远那么美。” 墨雨想要推开皇上,推了几下没推开,他正色道:“从今日起,墨雨不会再与皇上鱼水之欢。” 玄熠瞬间起身,气鼓鼓道:“你就不怕朕找别人?” 墨雨也起身,他背对着玄熠,一身孤傲之气把人显得如雪中墨梅,清淡疏离,带着淡淡书卷气息,他带着一丝薄凉的哀怨道:“皇上若是懂得保养,何必墨雨来操心,皇上喜欢找谁就找谁去!”说道这里,他转过身,墨染的水眸里带着蒙蒙般秋水,缄默道:“皇上,自古苦肉计为下策,何况是以身犯险!” 这是墨雨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玄熠也愣了一下,随即眸光投向他,往前走了几步,细细盯着他道:“你在生朕的气?” 墨雨瞥了皇上一眼,含泪别过头。 玄熠浅浅一笑,释然地搂住墨雨,认真道:“朕怎么会找别人,朕只有抱着你,才觉得自己活着,可以爱,可以被爱,你知道吗?从小,朕就觉得爱很可怕,长乐宫里时光总是很漫长,母妃很爱父皇,可惜,父皇眼里有许多女人,那时候朕就想要一生一人足矣……”说完把头埋在墨雨怀中。 墨雨扶着玄熠回到龙榻上,紧紧抱着他,清婉道:“墨雨想要一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所以皇上要保重龙体,等身体康健……”脸色飞红如霞,低昵道:“怎么样也急这一时。” 玄熠用脸贴着墨雨脸颊,促狭道:“朕最喜欢看你娇羞时的妩媚。” 墨雨含嗔地白了皇上一眼,黛眉微颦,道:“皇上有点正经吧!赶紧把药喝了,明日还要处理政务。” 玄熠讨价还价道:“若是朕把药都喝了,你今夜就不准走。” 墨雨半笑半恼道:“隆儿跟你一样,有点什么就喜欢讨价还价。” 宫灯摇曳,廊前飞雪,庭院红梅,墨雨躺在一侧,脉脉含情的嫣然望着睡熟的皇上,人道红尘情太深,缘太浅,他伸出手,轻轻把玄熠额前的眉舒展开,此生为君生,君若不离,墨雨便不弃,执手芳华作嫁衣,为君许下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盟,吟一阙情诗,此生红尘,只为君。 玄熠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摸索着空荡荡的床榻,泰和殿中少了一个人,心里也像缺了一角。 墨雨端着食盒刚进来,就看着玄熠歪在床榻上愣,便恬然道:“皇上饿了吗?” 玄熠转过头,先是瞅了瞅满桌子的奏折,又瞥了瞥墨雨端的食盒,直接倒下道:“又要用膳又要批折子,哎……” 墨雨浅笑道:“那陛下坐着看折子,墨雨喂您吃东西可好?” 玄熠瞪着金碧辉煌的屋顶,道:“朕不想吃。” 墨雨凝望着皇上在床上踢被角,不由自主想到隆儿耍无赖的时候,跟皇上简直一模一样,这父子俩真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罢不由得笑了出声。 玄熠偏过头,威严道:“你在朕身边这几个月来,是不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墨雨盈盈看向皇上,笑道:“墨雨素来胆子大,否则怎么会又复入宫。” 小东子进来禀报说陶医生已被关押,消息传到了北凉,玄熠只得起身,心不在焉的吃着墨雨喂给他的食物,翻着奏折,嚼着嚼着,停了一下,睨眼带笑道:“这是什么?入口即化。” 墨雨微微抬眼,清婉道:“是墨雨做的梅花糕。” 玄熠澹淡道:“你的手艺又颇有长进,要点什么赏赐?” 墨雨略略收敛笑意,目光一冽,道:“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若臣能自任为能,君以能臣人为能,陛下若事事亲历而为,必不为上策,无规矩,不成方圆,陛下应重塑朝纲。” 玄熠听罢不由拊掌道:“朕一直没让你参与政事,真是朕之过啊!”说罢,狭意道:“要不,今日你陪朕去尚书房商议?” 墨雨微微低头,复又举眸,清婉道:“墨雨只是必要时会为皇上排忧解难,但,有一事相求。” 玄熠饮一口茶,随意道:“你有什么事求朕?放眼这大周的宫里,连朕都是你的,还用着求吗?” 墨雨举袖掩唇,浅笑如斯,起身温婉道:“皇上可否给墨雨点明一二,要墨雨如何做,才能让陛下从五年前的自责中走出?”

驱傩击鼓吹长笛 冬日里,充足的日光透过窗棱,斑驳地洒在桌上,带着温暖的柔情似水缠绵,一时间泰和殿中,连窗前梅落依稀听得清楚。 玄熠良久不语,只是默默凝望窗外红梅。 墨雨深情而羞涩的眼眸里摄人心魂,笑吟依依道:“皇上不肯说吗?” 玄熠恢复天子之姿,淡淡回答道:“朕以后再告诉你。” 静默无言,弹指间就到了正月初一。 除夕之夜,纷纷扬扬的大雪,若白花,如轻烟,似柳絮,雪中无数宫灯灼灼明亮,与夜空中满穹繁星遥相呼应,大红的灯笼与星芒闪烁交接,宫阙楼阁都笼上一层不真实的奢糜氤氲。 繁琐的祭天之礼,驱傩过后,玄熠率文武百官,至乾坤殿大摆盛宴,把酒言欢,热闹非凡。 喜庆之日,墨雨三千青丝一半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散了一半在肩头,只用了一枚翠玉的雕龙凤尾簪,额间梅妆宛若绽放红梅,黛眉恍若水墨青烟般画意嫣然,衬得一双水眸宛若灿然的星光,一袭桃红吉服上纹绣百蝶度花,朱红长裙逶迤与地,腰间系了一条玄色葬雪宫绦,腰枝似柳,盈盈不足一握,宫绦上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气,他身披着大红羽纱斗篷,端庄高贵中带着淡淡的矜持,静坐在身着九龙华袍冕服,头戴冕冠的玄熠身侧,这也是他自入宫后,次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鞭炮声响彻宫苑,歌舞升平浮华璀景中,文武百官,争先恐后想要看清墨雨容颜,许多人听闻漫天的流言蜚语后,便都猜测着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妓,能动用皇后仪仗接入皇宫,虽然皇上命令不许私议,仍旧有些大胆者私下低低讨论着,果然是倾城倾国的天姿国色,才会让皇上宁叛朝纲,也要留一男子在身侧。 还是有些流言蜚语轻若羽毛般传入墨雨耳中,他的水眸里闪过一缕恍惚,心头却是苦得涩,刺得难受,原来,深宫中的他,只能住进皇上心里,却始终在众人眼中宛如妖物。 玄熠的神情始终游离与歌舞喧嚣之外,对流言蜚语恍若不闻,他举起一杯琼瑶玉酿,贴附墨雨的耳边道:“朕从小就不喜欢守岁,闹得人心烦,朕想回去……” 仿若在聊家常,墨雨温婉随口道:“缓歌慢舞凝丝竹,皇上不喜欢吗?” 玄熠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嗤笑道:“她们哪有你跳得好看,朕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一舞,便是你跳的天落霓裳羽衣,余下真当看不下去。” 墨雨举袖掩唇,嗔笑道:“皇上真当会说笑。” 玄熠皱皱眉,无辜道:“若不是你在这里坐着,朕早回去殿歇着去了。” 墨雨回眸微笑向他,清婉道:“皇上还要守岁呢!”轻轻一顿,声音愈低道:“若皇上想要让靖康王更加坚定龙体罹病,现在退席也未尝不可,只是,在位的还有细作吗?” 玄熠表面维持着镇定的神色,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眼角眉梢里带着浅笑,悄悄在桌下与墨雨十指相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还是你聪明,待会儿,朕带你去个地方。” 雪停了,月色浅淡如雾,飘飘渺渺如洁白花絮,箫声艳舞,众人大部分已然醉意深沉,卫博远早早带着隆儿回了东宫,几个清醒的大臣也只顾着看歌舞嬉笑,题几笔诗词应景。 玄熠推了推靠在他肩膀上睡熟的墨雨,低低道:“你快起来,跟朕去个地方。” 墨雨目光飘然,敛衣起身,和缓道:“皇上,要去哪儿?” 玄熠促狭一笑,连同他华袍上的龙须都抖动了一下,道:“跟着朕去便知。” 月色清幽,洒落银斑一地,宫中的红墙琉璃瓦和白雪相映成趣,玄熠拉着墨雨,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冷冷的晚风吹拂墨雨的三千丝,冲淡心里浅浅淡淡的苦涩,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静谧、安心。 一盏茶功夫,玄熠站住了脚,墨雨借着朦胧月色,待看清牌匾上的金色大字后,不由得一怔,失声道:“皇上,这不是金銮殿吗?” 玄熠意味深长地望着牌匾,深邃的眼眸中有冷冷一缕寒光划过,他威严道:“是,这里是金銮殿,朕想给你那份答案。” 墨雨松开玄熠的手,退了几步,深情地望着他,清婉道:“墨雨愿闻其详。” 玄熠双眸沉静如寒潭深水,幽冷中蕴含了戾气,他仰头沉吟道:“六年前,朕的母妃被前朝之臣联名上书,子幼母壮,为了防止重演吕后称制,女尊独居骄蹇,惑乱朝纲,赐死母妃,立朕为太子。那时,朕没有父皇的庇护,没有后宫可依靠,没有可自保的兵权,外戚势力只静观其变,唯一可依赖的势力,在沈家被抄斩之日,变化为乌有!朕拥有名义上的储君之位,却无实权,那时候的一切,是不是很可笑?人人都道有了**,便是执念,而朕的执念,却深重如海。” 重重叹了一口气,玄熠唏嘘,他身上:“那时所有的一切对于朕来说皆是过眼烟云,只有金銮殿那把交椅,坚若磐石,只有站在哪里,俯视这个世界,才能视他人为蝼蚁!朕需要那个位置,来保护修云、熵儿、博远和卿琦,保护所有人。朕只能依赖于自己,独自跋涉,即便手染鲜血,即便血战到底,朕也无怨无悔!” “砰”一声,一个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丽如流云翩跹,玄熠放开墨雨的手,凝视着远方,目光灼灼,帝王天威道:“五年前,朕过誓,扫清阻碍,笑对天下。” 玄熠扭头凝视着墨雨的凝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道:“知道吗?朕也有过做梦的年纪,那时还年幼,比隆儿大不了多少……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可笑?” 流连在荏苒的时光中,寻找逝去的温情。墨染的天际,不见了云岚,拂过相思的雪,篱落月色,心弦清音,离岸的歌声,随风而落,成了无法抗拒的回忆。 墨雨步履轻盈地靠近玄熠,执起他的手,认真道:“墨雨也有过做梦的年纪,不过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墨雨是庶出,爹眼里只有大哥,出身将门,墨雨却喜欢读书,那时候,好像要个娘,所以那日在尚书房,隆儿那几句无邪的童言,几欲让墨雨流泪……” 玄熠拥他入怀,感念道:“你对隆儿很好,连朕这个做爹都自愧不如。” 墨雨一头青丝在风中不羁的招摇着,他清婉道:“相夫教子,是墨雨应该做的。” 玄熠低头吻上他的梢,道:“**苦短,你喜欢吗?” 墨雨面色绯红如云烧,咬了咬朱唇,低声道:“皇上,今日是除夕之夜。” 玄熠不以为然道:“那又怎样?旁人怎么想是旁人的,咱俩就想咱们的罢。” 说罢,抱起墨雨飞奔回了泰和殿。 一连三日,御膳是送进泰和殿的,不用上朝不用批奏折的三日里,玄熠皆紧紧拥着墨雨在龙榻上度过。 星河灿灿光辉静倒深夜,枕畔软语,睡醒的墨雨仰头躺在龙榻上,赖赖地哼唱着《北风》:“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玄熠素来心思跳跃,突然道:“却话巴山夜雨时,你说会有多美?” 巴山夜雨,那是诗词里才有美景,墨雨浅浅一笑,靠在玄熠怀中,与他剪段了一点烛花,玄熠静静搂着他,俯身的影子与墨雨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让墨雨在一霎间有一种要合二为一错觉,不由得脸色绯红。 玄熠坏笑着看出了端倪,又复吻上他的柔唇,反身再度把他压在身下,点燃情/欲的火海,几下就让墨雨再次沉沦在欲/海中,憋了几日的玄熠,此时正浓情蜜意,根本没打算过他。 “熠……”几次猛烈的撞击后,墨雨星眸迷离,迷醉地低昵喊着玄熠的名字,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肯叫皇上的名讳。 “嗯?”玄熠凝视着墨雨被吻肿的柔唇,每每他叫自己名字时候,都是那样的风情万种,刚低垂的欲/望,忍不住又一次蓄意待。 “皇上,你想我在躺几日?”墨雨低低呻/吟道,一连三日,他真的已力不从心,暗暗纳闷,已过三日,皇上怎么还是那么体力充沛,连用膳的时候都不放过他。 玄熠搂过墨雨凌乱的丝,小心翼翼瞥到他身上遍布的吻痕,给他掖了掖被角,正色道:“朕还可以再来个回马枪。” 看到墨雨一脸含嗔的薄怒,玄熠随即把头埋进墨雨的丝里,任性道:“朕喜欢你嘛!所以总想要你,没有你,朕都睡不着。” 墨雨抚摸着玄熠的脊背,手到之处都是精炼的肌肉,偶尔会有硌手的伤疤,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大年下,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见太皇太后?” 玄熠低昵地吻着墨雨半/裸在空气中的肩膀,含糊道:“你最好别去见老祖宗,你若真要去拜会,就带着隆儿,否则不要自己去。” 墨雨微微一怔,随即温婉道:“为何?你不喜欢老祖宗吗?” 玄熠意犹未尽地轻啃着墨雨的肩,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随意道:“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喜欢就是老祖宗,因为她可是后宫里第一聪明人,连朕都自叹不如,只是老祖宗很犀利,朕不想你受伤。” 正说话间,突然有太监尖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太皇太后赐除夕之赏赐到。”

十二楼中月自明 龙渠边冷风入衣,墨雨站在雪中如幽幽盛开的墨梅,他丹凤水眸里氤氲上一层水汽,良久,一个声音卑微响起:“小主,你站在雪地里大半天了,跟奴才回去罢!” 墨雨转过头,望了一眼黄东子,清婉道:“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黄东子谦卑地笑道:“奴才一直在慈孝宫门口候着,小主一出来,就跟在主子后面了。” 墨雨点点头,一行人往回走,黄东子低头看着路,小声道:“小主,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男风历朝历代都有,也不是到咱们万岁爷这创,若借着万岁爷情深意重这点做文章,也能自保啊!” 墨雨听到这话,就收住了脚,他垂低着眼帘,定定地思量片刻,随即温婉道:“黄公公,多谢你的提示,墨雨会记在心上。” 黄东子卑微一笑道:“小主这么说,真是折杀奴婢了。” 很快就走到泰和殿,远远就听见玄熠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博远以后不要忽闻河东师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啊!哈哈哈……” 刚掀帘子进去,只见玄熠身着碧天一色金丝团龙的家常衣裳,与卫博远和李卿琦并坐聊天,隆儿坐在下大口小口地吃着一碗糖蒸乳酪。 玄熠瞧见墨雨,招招手,笑容爽朗道:“博远要跟柳家结亲了,哈哈哈……他这匹野马如今也要上套了吧!哈哈哈……” 卫博远满头黑线,蹙眉道:“陛下莫要再拿臣开心。” 玄熠瞧了瞧卫博远手中拿着的潇湘竹骨的扇子,道:“你大冬天还拿什么扇子,跟你家老爷子默默反抗吗?” 李卿琦从荆州回来之后,神采奕奕的精神状态都与过往不同,他嘴角漾起淡淡笑意,道:“卫兄,日后恐怕再不能去青楼楚馆厮混了吧!” 玄熠哈哈大笑道:“卿琦,他肯定没去过。” 卫博远咬咬嘴唇,不平道:“在座的谁去过?” 顿时玄熠和李卿琦就不笑了,尴尬了片刻,就听隆儿咬着桂花糖蒸栗粉糕闷声道:“我去过。” 众人一下子就笑得打跌,玄熠沉声笑道:“你小子若是敢去,看朕不打断你的腿。” 卫博远戳了戳隆儿额头,笑道:“你去的是青禾纸铺。” 玩笑间,突然一阵风袭来,玄熠听闻声响,突然起身道:“朕出去一趟。” 黑暗处,一袭黑衣人半跪在地,低低道:“回禀皇上,老大和王爷失去了联络,大雪封路,我们遭到攻击之后,就不见了两人踪影。” 玄熠眼眉一挑,冷冷问道:“谁主张让继续赶路的?” 黑衣人低低道:“王爷。” 玄熠死死捏了拳头,指节白,镇定了一下,他又道:“回来多少人。” 黑衣人话间有些颤抖,道:“回皇上,只有纤离没能回来。” 玄熠回复他惯有的天子威严,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寒星,能带回这么多人也是你的功劳,修云不在,你最近帮朕管着点,塞北雪大,你们去领赏吧!” 黑衣人伏地道:“谢皇上。”迟疑一下道:“不用派人去找王爷吗?” 玄熠转身便走,声音远远传来道:“老五不敢出事,否则朕饶不了他。” 待皇上走后,泰和殿中有丝突兀的尴尬,很快李卿琦清明如天光云影般温和的目光在看见墨雨的瞬间,就变成了乌云密布的苍穹,冷声讽刺道:“鱼从游是鱼之乐,子从游可谓同鱼乐?” 墨雨水眸一扬,目光炯然,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李卿琦冷笑一声,道:“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瞄了墨雨一眼,清冷道:“人之情,出言则欲听,举事则欲成。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长,其有利者,从其所长也;言其有害者,避其所短也。” 墨雨微微露出了一个倾城的笑容,笑容里却带着难言的忧伤,清浅道:“子非鱼,如何知吾心?” 李卿琦定定地看着墨雨,冷厉道:“吾非你,却知,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 墨雨美目一扬,轻启唇角,一字一顿道:“待汝知何为,直教人生死相许,便知吾心。” 李卿琦听罢面色十分不好,他冷眼看着墨雨,盯得后者有些毛,突然,他冲着卫博远一抱拳,冷冷道:“执迷不悟!告辞。”说罢,便离开了。 隆儿嘴里塞满了梅花糕,他舔舔胖乎乎的肉爪,疑惑地问道:“父妃,你们说的是什么啊?隆儿听的脑子都打结了,少傅,你听懂了吗?” 卫博远慈爱地用绢巾给隆儿擦了擦脸上的碎渣,微笑道:“你父妃和李卿谈论的是《庄子》,等你长大才能读。” 隆儿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无意间望着墨雨,拉着他袖子道:“咦~~父妃,你哭了吗?” 墨雨赶忙用水袖擦拭了一下眼泪,清清喉咙,温婉道:“父妃没哭。” 隆儿嘟起嘴,愤恨地瞪着门,气鼓鼓道:“那个叔叔是坏人,他把父妃气哭了,我要去打他。” 卫博远轻咳一下,摸着隆儿柔软的梢,认真道:“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身为储君,要心胸宽广,无论臣子说得对错与否,都要积极思考,去掉其中不对的地方,保留正确意见,方能成为一代明君。” 墨雨此时已经恢复了平常心态,他笑望着卫博远,清婉道:“你倒是对明君有一套认知。” 卫博远虽一袭青衣布衫,丝毫不减孤雪瘦霜风姿,淡淡道:“幼年时,你不也有一套认知,还用过《三略》堵我的嘴。” 墨雨嫣然一笑,轻言道:“你和卿琦想的一样罢?” 卫博远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给隆儿擦擦小肥爪,感念道:“有时候我也在想,问人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大雁都至于此,何况是人,卿琦想必是惜你的才情,不过,与你与我们来说左右都是辅助,只是你太出挑又不得前朝支持,所以要记得避嫌。” 墨雨丹凤水眸中染上一层旖旎的温柔,心尖弥漫着浅浅的感动,哽咽道:“我们也是十余年的交情了,你还是如此稳妥,能如此想,想必也真是难为你了罢。” 顿了顿,墨雨浅笑道:“该祝贺你娶到佳妻良妇,来年膝下再添一子。” 卫博远羞得连脖子都染上了淡淡绯红,狠狠剜了墨雨一眼,不悦道:“什么时候开始拿我开心了?我连那柳家小姐的鼻子眼睛都没看清楚呢!” 一旁的隆儿心满意足地拍拍,他撑得鼓鼓的小肚皮,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就伸手对墨雨道:“父妃,孩儿困了。” 卫博远伸手刮了刮隆儿的鼻子,笑道:“你瞅瞅你都吃了多少,糖蒸乳酪、碧粳粥、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梅花香糕、香薷饮、玫瑰酥、七巧点心。你少傅都怕你再这么吃下去,就胖成汤圆了,到了正月十五,不用吃汤圆就看你罢!” 墨雨笑得直不起腰,越看隆儿越圆滚滚地像个汤圆,好笑道:“隆儿虽长身体,也别吃太多,否则衣服又要重新裁。” 隆儿嘟着嘴,眯起眼睛,天真道:“像汤圆不好吗?白白胖胖的多可爱。” 话音刚落,墨雨和卫博远直接笑得趴在桌子上,连一边服侍的明月都撑不住笑了出来。 玄熠从外头回来,冷得打颤,呵气捂手中,听见笑声,便也朗声笑道:“有什么好玩的,也说来给朕听听。” 隆儿扮个鬼脸,嘟嘴道:“父皇,你说汤圆是不是很可爱,白白胖胖的,就好像我。” 玄熠指着隆儿笑个不住道:“你个傻小子,还当什么好话吗?胖乎乎的还勉强过得去,胖成汤圆可就没法看。” 隆儿听罢竟“哇~~”一声哭了,“呜呜呜……你们都欺负隆儿,呜呜……隆儿不跟你们玩了,呜呜……隆儿要回宫。” 墨雨抱起隆儿,给他擦拭眼泪,温柔道:“哪有,我们都喜欢隆儿是不是?” 隆儿一行一啜,道:“你们当真都喜欢隆儿吗?” 玄熠和卫博远都收敛笑容,掩住嘴角的一缕笑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隆儿眼泪来的快,没的也快,很快就在墨雨的怀中睡熟。 卫博远凝望着墨雨拍哄着熟睡的隆儿,偶尔抬起眼,与皇上交换下眼神,觉得这泰和殿简直没法待下去,墨雨与皇上两个人的世界,不是任何人能够进入的,想到这里便讪讪地起身告辞。 玄熠与卫博远一道出门,他蹙眉道:“博远,老五失去联络。” 卫博远一怔,慌忙道:“难道有诈?” 玄熠摇头道:“应该不会,但是朕很担心修云。” 卫博远眼中的眸光清冷如雪,薄怒道:“靖康王一定是吃准了会有如此行动,才会出此谋策。” 冬日的暖光照在玄熠周身,显得一身九龙华袍的他帝王威仪尊赫,他凝视着远方,沉稳道:“朕一定不会放过靖康王。” 卫博远微微蹙眉,道:“皇上,此事未必没有蹊跷,若拿此事大作文章也并非不可,即便不是靖康王做的,也可以推到他身上,说是他做的。” 玄熠冷厉一笑,道:“朕迟迟不动他,就是想一点一点除掉他,提早结束的游戏实在是不好玩。” 卫博远不免有些担忧,沉吟道:“皇上,接回墨雨的事,始终是个病诟,即便太皇太后不追究,皇上可否想过前朝的舆论?” 玄熠一提起这事就头大,不耐烦道:“真是一群迂腐,老拿着朕的家事作什么文章,朕看他们就是闲得无聊,有写上书的功夫,还不如种点地。” 卫博远“噗嗤~~~”一笑,道:“皇上准备把众臣都驱赶回家种地吗?” 玄熠坏坏一笑道:“真能那样就都老实了,现在要紧的是明年农耕。” 卫博远神色犹豫片刻,道:“皇上,那五王爷那边……”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只信鸽扑扑飞过来,落在玄熠肩头,他淡淡一笑道:“这不,你想知道的东西来了。”

玉玺不缘归日角 流风回雪,天空一碧如洗,金色琉璃瓦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光,积雪映着日光的道道金光,宛若飞云流雾,从高高地屋檐的缝隙间下射下来,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日光,温暖地洒在信鸽身上。 玄熠冲着卫博远淡淡一笑道:“这不,你想知道的东西来了。” 卫博远不解道:“陛下,这是?” 玄熠解开信鸽脚踝下的信,挑挑眉道:“他们还活着……不过……”转念有嘿嘿一笑道:“朕不会扯一段红线出来了罢?” 卫博远没听明白,只是凑过去远远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显然写这书信的人,是用血写出来的,不由得蹙眉道:“修云是用血写的吗?” 玄熠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道:“不是修云写的。” 卫博远踮起脚尖,模糊地看见了几个符号,莫名其妙道:“皇上什么时候能看懂天书了?” 玄熠哼了一声,道:“你连天书都看不懂,还教什么隆儿,明儿别拿朝廷的俸禄,太丢人。” 卫博远讪讪道:“少师又不是万能五行八卦图。” 玄熠把宣纸透过阳光,很快就点燃,他凝视着化为灰烬的淡灰粉末,他用天子得体的仪态掩饰住了嘴角恶毒微笑,冷冷道:“靖康王出使北凉,让其大乱,好摆脱朕的控制,又私下在京城调兵。” 卫博远心头一惊,失色道:“皇上,那不就是……” 玄熠冷冷一笑道:“你猜的不错。” 卫博远眯眼看着远远的积雪,声音冷如冰霜,道:“陛下意思如何?” 玄熠面色冰冷,威严道:“博远,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集合,好比伐树,要先断其枝叶,而后便是断其树干,最后是连根拔起,现在我们只做了断其枝叶,后面的还只是冰山一角,并未浮出水面,到底多少朝臣是他的势力?到底在民间有多少武力?这些都是未知数,所以不能贸然行动,否则自毁基业!” 良久的沉默,玄熠继续道:“朕绝对会遏制他再次兴风作浪,尤其是他拿墨雨做文章这事!” 卫博远凝望着廊前积雪,想起皇上审问那些人时用的凶残手段,又见他墨雨时那小儿常态,不免有些唏嘘道:“陛下,有时候,臣很纳闷,那个才是真的你?” 玄熠的眼眸里带着迷离的温柔,静静道:“如果朕是一滩淤泥,那墨雨就是淤泥中盛开的一朵纯洁白莲,是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说到这里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墨雨并不知情,朕过去所有的下作手段,他还像一张洁白的宣纸,还没有任何色彩,朕不想往上涂抹,也不想世间所有事往上涂抹,甚至包括老祖宗……” 卫博远轻轻一咳,道:“陛下你该不会是拿隆儿做交易了吧?” 玄熠眉眼间带着坏坏的笑意,正色道:“不然老祖宗怎么能如此轻易放过墨雨。” 卫博远怔了怔片刻,低低道:“过去觉得沈巍疯了,没想到陛下你也疯了!你对那些人如此狠毒,却能对墨雨百转温柔,甚至不惜拿自己亲生儿子当肉票,陛下这样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太子伴读开始,臣就一直看不透你。” 玄熠听完这番胆大包天的话,丝毫不以为杵,只是傲然道:“博远在讽刺朕上位时候用的肮脏手段吗?能做到金銮殿那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双手沾染了鲜血?哪个不是手段肮脏至极?至于手段肮脏,朕在卿琦那事上确实,不过,呵呵……朕确实疯了,在看见墨雨那一瞬间就疯了,天地间,除了皇位,朕想要的就剩下墨雨。” 卫博远远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哀伤,随即便神色恢复如初,道:“也许卿琦不会这么想陛下。” 玄熠负着手,沉声道:“当年太子伴读四人,去了一个许澄泓,就剩下你、卿琦和修云,博远你只适合做文臣,修云只适合做影卫,而卿琦,他跟朕是一类人。” 卫博远听到那个名字,愣了一下,轻轻说:“陛下,还记得澄泓?” 玄熠眸中带着看破世间的沧桑,仿若苍老几岁,叹道:“澄泓当年是为保护朕才身中十一箭,咽气的时候还在对朕说,要朕成为一代明君。当年朕太小了,比隆儿大不了多少,总是天真地以为自保便可,谁知二哥根本没给朕这个机会,他当着朕的面杀了澄泓,朕才开始反击,是不是很可笑?当年朕一箭一箭射死他,他还在喃喃求饶,时而午夜梦回,若不是抱着墨雨,朕耳畔还回荡着他嘶喊着对朕的诅咒。” 过往的一切,都像一道难以结痂的伤疤,刻在他们每个人心上,永远无法回想,每次回想起,都是一次流血…… 卫博远喃喃自语道:“又让陛下想起这些不愉快是臣的错。” 玄熠扯了扯嘴角道:“这些回忆是鞭策朕前行的动力,朕时而会想起,伤口只有反复结痂撕开让其流血,如此反复,才不会有疤痕。” 卫博远心头猛猛一震,如此方式,不亚于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撒盐,淡淡摇摇头,果然皇上就是皇上,年幼时就如此霸气,总是用非常人的手段,想到这里,俊逸的脸上带上一抹笑容,道:“陛下每每总是让臣惊奇。” 玄熠声音里带着认真地魅惑道:“否则你们又怎么会誓死追随朕?” 卫博远朗声道:“为黎明苍生开创一个永安盛世。” 玄熠威严一笑,一如五年前。 几日后便是十五元宵节,时到节下,琐事繁多,再加上今年结冰处多,难民也多,被迫缩减的宴会让许多大臣怨声载道。玄熠更是忙得几天不见踪影,见到墨雨就直接搂过来睡,每天看见奏折都黑着一张脸;李卿琦更是盯着两个黑眼圈,哈欠连连;卫博远刚成亲还不到三朝回门就被拉回去干活,忙得脚打后脑勺,双眼绿光至今未圆房。 难得过节,没了父皇问功课,没了少傅约束,隆儿是最开心的一位,他每天不是赖着墨雨给他画画,就是赖着父妃要做梅花汤圆,偶尔被问及功课,都是嘟着嘴,可怜汪汪的大眼睛,惹得墨雨念他可怜天天被约束,也不太过问,这下隆儿彻底成了宫里第一富贵闲人。 他率领三十名小内监在宫里堆雪人,突然,一股寒风夹杂雪花,呼啸而过,风雪中,隆儿好像看见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一袭白衣,长飘散,事后问及其他小内监,却都摇头说没看见,惹得隆儿以为自己大白日梦,吓得一连好几天都躲在父妃身边不肯走。 元宵夜,远远可以听到宫墙外的鞭炮声,宫内更是歌舞升平,把酒言欢,几个花灯上都写满了灯谜和赏赐,一边盛装的隆儿,扁着嘴,瞅了半日,上前拉扯墨雨的水袖,不开心道:“父妃,孩儿怎么一个都猜不到呢?” 墨雨放下一杯清瑶米酒,清婉道:“父妃给你出一个,落花满地不惊心,猜一个人名。” 隆儿挠头了半日,嘟嘴道:“父妃,没有再简单点的吗?” 墨雨抿嘴道:“那出个成语的罢!心无二用。” 隆儿歪着头思考一会,开心道:“是一心一意吧?” 墨雨浅浅一笑道:“确实,那这个太简单,再出一个稍微难点的,一声呼出喜怒哀乐,十指摇动古今事由。谜底是一种戏。” 隆儿大眼睛转啊转,望着外面的雪出神,很快他跳起来道:“父妃,是不是皮影戏?” 墨雨丹凤水眸中含着浅浅笑意,摇摇头道:“不是,但很接近。” 隆儿嘟嘴道:“十指摇动的不就是皮影戏和布袋戏吗?” 墨雨微微一思考,温婉道:“隆儿想的确实有道理,这谜底是父妃没考虑周全,还要出吗?” 隆儿如猴一般扭在墨雨怀中道:“父妃,那第一个谜底是什么啊?” 墨雨摇摇头轻轻笑道:“是谢安。” 隆儿偏着头,不解道:“那人是谁啊?” 墨雨丹凤水眸里漾着如微波的秋水,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旖旎,道:“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这便是一往情深的来历。” 隆儿从桌上舀了一口汤圆,指着一边与大臣商议国事的皇上,笑声泠泠道:“父妃和父皇就是一往情深吧?” 墨雨顿时面色绯红,与他身着的橘红吉服差不多一个颜色,他默默不语,只是别过头,望着天边冷冷的孤星。 夜宴开到一半,玄熠命众臣随意,便丢给丞相主持,推说身体不适,提前拉着墨雨离席。 泰和殿中地龙架得温暖,沉香木炭在碳炉里汩汩散着热气,此时更是灯火通明,却没几个宫人服侍,一挑开门帘,不免觉得热气扑面,让人微微生了一层薄汗,玄熠连披风都没摘下,一把抱住墨雨,低昵道:“朕想你。” 墨雨微微闭眼,轻轻摇头道:“陛下为国事操劳,还是早点歇息吧?” 玄熠用力地搂着墨雨,双手不老实地一路摸索下去,而墨雨早已面色红如梅花,低头不语。 玄熠温柔地吻上墨雨的嘴角,却没急着要他,他不能忘记太医说的话:皇上若再次旧疾复,就没剩下几年可活。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不在,墨雨要怎么办? 若几年后,而立过许久的自己先行驾崩,那么墨雨他绝对会被以惑乱宫规处死,不,自己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生,在自己驾崩之前,一定要给他找个容身之所,或许,自己想要的太多,才会伤及他,可是此时此刻却什么也不能做!即便是一步险棋,也会伤到他的感情,只要他疼,自己便会更疼,想罢,越来越紧地抱着墨雨。 墨雨丹凤水眸里氤氲上一层温柔的雾气,他第一次主动回吻着皇上,却现后者只是抱着他,正在他要开口询问时,一个孩提的大哭声远远传来:“父妃……隆儿害怕……”

山形依旧枕寒流 一指流沙,掠过岁月的云崕,坠入红尘,濯清几许,如皓月。 隆儿吃汤圆的时候掉了一颗乳牙,看着滴下的血把汤水染红,吓得大哭,一边哭着一边去找父妃。墨雨听闻,一把推开玄熠,赶出去安抚隆儿。 泰和殿的窗外隐隐透着青白的雪光,仿若有风吹过,烛火摇曳,殿内静得可以听见更漏细声,玄熠一身家常的月白寝衣,倚在龙榻上静静地阅着一卷《资治通鉴》,他在等墨雨回来,虽然他也不晓得墨雨会不会回来,但是他还是想等,不知为何,总是读不进去,索性一丢,倚在龙榻上看着烛火愣神。 不知过了多久,在玄熠半睡半醒间,隐隐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摘下他头上的金冠,他闭眼装睡,熟悉的气息告诉他,此时此刻墨雨正在给他宽衣解带,好让他舒服入睡。 墨雨把隆儿哄睡在偏殿,刚回泰和殿就瞧见皇上疲倦地倚在软枕上睡熟,他分明的棱角里带着冷意,有一种涉世已久的锋芒,眉眼间带着些许倦怠,想必这些年,他也一直过着踩刀尖一般的生活罢!怜爱地给他摘下金冠,刚要放在一旁,手就被拉住,唬得墨雨吓了一跳,随即嗔笑道:“陛下在装睡吗?” 玄熠把墨雨冻得冰冷的十指摁在心口,给他取暖,眯着眼道:“原本是睡着了,但是你一碰,朕就清醒过来。” 墨雨天青渲睫末端低垂,清浅一笑,温婉道:“那下次,我便不会再给皇上宽衣了罢!” 玄熠疲倦一笑,盯着墨雨的水眸,带着一点认真道:“朕在等你回来。” 墨雨低眼婉转浅笑道:“皇上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玄熠倚着软枕而坐,持着墨雨手道:“朕不知道,所以朕在等。” 墨雨抬起宛若秋水含烟的丹凤水眸,咬咬柔唇道:“皇上……” 玄熠嘿嘿一笑道:“朕有东西送你。” 墨雨美目一扬,清凌凌道:“皇上还有什么稀罕的送我吗?” 玄熠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青花色小布包,递给墨雨,道:“这是朕从民间听说的,就依葫芦画瓢地弄来一个,不过样子应该是世间在没有的,朕自己画的样儿,还加了银子。” 墨雨接过布包,一层层打开,中间包裹着一对鸳鸯玲珑玉佩,水蓝色的缨络,上等羊脂白玉泛着淡青色,温润无暇,自古有诗曰: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只有大婚的时候,心心相印的人才会互赠玉佩,念及此处,心下微微一颤,世情薄,人情恶,明知日后会给他添许多麻烦,为何就割舍不下呢? 抬眼静静凝视玄熠,道:“这是皇上从哪儿得的?” 玄熠小心翼翼窥视着墨雨的神情,道:“是朕在宫外做的,听说民间娶亲还要送簪,所以朕也顺便制了一个。”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月形簪,玩笑道:“你美如月光,这就是朕觉得这枚簪配你的缘故,也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朕还没敢拿出来,喜欢吗?” 墨雨眸光流转带着星星点点的泪意,哽咽道:“皇上总是对我这么好,可我,却什么都没送给过皇上。” 玄熠拥墨雨入怀,朗声笑道:“你都把自己给朕了,还说没给过,墨雨你太珍贵了,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换不来!” 一行清泪划过墨雨的脸颊,他静静道:“真的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换不来吗?包括陛下的真心?” 玄熠抚摸着墨雨的背,道:“嗳~~别哭啊!朕本想哄你开心的,这几日你都瘦了,本来就没几斤肉,现在摸着都硌手,何况……”坏坏一笑道:“你这体力也不行啊!以后可怎么喂饱朕?” 墨雨羞得面色绯红,微微蹙眉地别过头,静默不语。 玄熠拉了拉墨雨衣袂,促狭道:“朕最喜欢就是看你不胜娇羞的模样,真是百看不厌。” 墨雨手里攥着簪,没好气道:“皇上送人家东西,不会就是为了……唔……” 玄熠已经先行一步,直接堵上了墨雨的嘴,吻了好久才放开他,又复吻上他的脖子,轻轻道:“朕只想你开心,你在宫里活得很不开心吗?” 墨雨反手抱住玄熠,静静道:“只要有陛下在,天涯之下,四海为家。” 玄熠用牙轻轻啃着墨雨的脖子,在雪肌上留下一个一个浅浅的牙印,他又重重地吻了几下,偏偏头,就看见墨雨那如黑曜石般的水眸,带着诉不尽的秋水,顿时把什么顾虑、什么朝事甚至他要考虑的东西统统抛与脑后,他如着魔一般抚上墨雨柔滑如丝绸的肌肤,幽暗深邃的冰冷眼眸里渐渐染上难以化开的温柔,他小心翼翼吻上墨雨温柔的嘴角,陶醉着一点一点加深这个吻。 许是喝过酒,墨雨此时竟也带着几分陶醉,慢慢换上玄熠的脖子,双颊上染满醉人的绯红色,湿润的红唇也贴上了玄熠的嘴角,有些莽撞地索/要着。 墨雨身上有一股与任何人都不同的清香,这股味道,玄熠永远都不会认错,仿若深入骨髓,他贪恋这种味道,清新而又美好,不知何时,早已把墨雨衣襟拉开,用自己炙热的身躯紧紧把人压在身下,在墨雨咬上唇的瞬间,玄熠支起身子,早已情迷其中让他声音带着一点嘶哑:“压疼你了?” 墨雨眼神里带着迷离的**,原本是觉得有些疼,但是玄熠吻过的地方都像着了火,火热让他轻轻扭起了身子,胸前两枚茱萸还未等含弄便已挺立,他羞得把面埋在青丝间。 看得玄熠坏坏一笑道:“今日,你还真热情,想必很想朕吧?” 墨雨别着头,浅浅一笑,红烛摇曳下,他眸角犹挂泪痕,美得如水晶般闪闪光,让玄熠一时间看得愣住,差点忘了身处温柔乡。 相爱之人,仅仅是眼神交流,都可以让那里充满盈盈蜜汁,墨雨分外敏/感的喘气声落在玄熠耳畔就是一种邀请,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硕大的分/身挤入窄窄的后/庭。 剧烈的摩/擦带给两个人巨大的极致/感,墨雨时有时无的低低呻/吟声,像一阕涓涓如水的曲调,拨弄得玄熠心尖,让他忍不住一再索取,恨不得把墨雨揉开搓扁揉进自己身体内。 良久,玄熠还算有节制,主动放开已经体力不支的墨雨,让其温顺地倒在自己怀中,细心地给他掖好被角,生怕着凉。 墨雨趴在玄熠怀中大口地喘着气,他觉得头晕晕的,腰间一下又酸又疼,口渴得厉害,难受地哼了一声。 玄熠马上问道:“怎么了?” 墨雨嗓音里有一丝沙哑道:“有水吗?” 玄熠披衣起身用被整个把墨雨裹起来,换了一床更厚的被褥,又端来温水,一点一点喂墨雨喝下去。 盯着墨雨脸颊上的潮红,玄熠轻轻蹙眉道:“你不舒服吗?” 墨雨摇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头晕。” 玄熠一挑眉,道:“朕这就去找太医。” 墨雨妩媚一笑,道:“睡一觉或许就没事了吧!” 玄熠刚要起身,就被墨雨拽了回来,他低昵道:“别走……” 无法的玄熠只好复坐下,墨雨面色若冬日阳雪,眯着眼,喃喃道:“熠,抱我……” 玄熠俯身在墨雨的额间怜爱一吻,用身躯把他护住,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部,手摸索到腰际,慢慢按摩起来,不一会,墨雨觉得好受很多,周身也渐渐恢复了温暖,他没力气地闭上眼眸,转身额头抵在玄熠的锁骨上,一夜无梦。 第二日,墨雨被窗外嘁嘁喳喳的鸟叫给吵醒,他坐起来,只觉得天地一阵转,又复头昏眼花地重重倒下,气息不稳道:“明月……” 明月一早就被玄熠命令在屏风外候着,一入内,便看见墨雨苍白的脸上带着虚弱的潮红,不禁有些花容失色道:“小主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墨雨只觉得眼前阵阵黑,他咬牙道:“只是头晕。” 明月是玄熠特别挑选出来的很是得力,不用人吩咐,先是把门外的秋儿喊进来伺候,随即飞奔出门,急匆匆跑去请御医。 玄熠下朝,刚要命人端着奏折,带着众臣去尚书房议事,只见丞相先行一步站了出来,林丞相是太皇太后娘家人,已是三朝元老,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那双已被岁月的沧桑深深埋藏的眼里,似乎有一丝光亮闪过,他嗓音带着一丝浑浊道:“启禀皇上,沂州上供的东西,已到达宫中,此时正在连玥阁,请皇上先行一步,特去观赏。” 玄熠停了一下脚,他心底闪过一丝疑虑,但面色如常,朗声笑道:“丞相真是老当益壮,还记得这些琐事,不知今日饮食可减,朕一顾念到丞相体弱还要处理国事,便羞愧得夜不能寐,有时候干脆想不上早朝了罢!” 皇上一席话念得声调参差,听来有趣,众大臣都笑个不住,都道:“皇上才是真正的日理万机。” 林丞相随声附和几句,便慢慢退下,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果然,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要比靖康王狡诈百倍,有自己根深蒂固的班底、有过人的敏锐眼光与狠辣的手段,这种男人才能睥睨天下坐好皇位,只是,不好控制呵! 玄熠命人把奏折送到尚书房,便对众大臣道:“今日阳光充沛,众爱卿跟朕一道去瞧瞧如何?” 众大臣笑道:“陛下邀请,岂敢不去,去了长长见识罢。” 说笑间很快步行至连玥阁,远远便听闻丝竹管弦之音,率领一干众臣的玄熠信步走进去,顿时脸就沉了下来。 连玥阁中央搭起一个弧形舞台,无数洁白的茉莉花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漫天花雨中,四个美若天仙的白衣美少年随着丝竹之音翩翩起舞,他们不带任何饰物长长的青丝在风中凌乱飞舞,为那位美少年突然扯出云白水袖,风吹仙袂,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度,婀娜多姿地领着一曲白纻舞,他扬起漂亮的眼眸,盈盈看向玄熠。 玄熠负手立在门口,脸色越黑沉,他的声音冰冷如檐上积雪,道:“这就是进贡的贡物?” 身后鸦雀无声,众人皆不敢窥视皇上冷得要把人冻穿的目光,唯有李卿琦冷哼道:“或许就是。” 玄熠眯起眼睛,威严地扫了一眼众臣,嘴角衔上一缕冷冷的笑意。

锦瑟无端五十弦 白衣胜雪,青丝飞舞,素颜清雅面庞,逆光而舞的少年个个都很美,宛若初生的含露香花,但是他们有个共同点,无论是神韵还是气质,或多或少都带点相似,玄熠眯眼冷看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相似之处,这些少年都像一个人,墨雨。 身后的大臣们窥视着皇上阴沉的脸色,皆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玄熠凝视着四位身着白衣镂空银线花纹,赤足在寒风中舞动冷艳的少年,紧紧蹙眉,冷冽道:“停下。” 丝竹声缓缓而止,四个少年逐一站好,他们虽都低头顺眼,面上却带着期许,对未来的期许、对皇上的期许、甚至对命运的期许,然而玄熠的一句话,就让他们在寒风里瑟瑟颤抖。 玄熠一甩袖子,冷冷道:“都关起来!”转身便走。 墨雨倚着软枕,望着窗外皑皑白雪,只觉得浑身酸疼,眼前有些黑,周身冰冷。 外面一阵嘈杂之后,孔太医走了进来,他眼角眉梢间有些讪意,并未抬头,唯唯诺诺地低头给墨雨诊脉,很快便如背书般道:“浮紧居多,应该是染了风寒,臣开个方子,只要按时服用,不出三日便好。”说罢草草写了一个方子,递给明月,赶紧提着东西出了门。 明月没好气地看着孔太医的背影道:“泰和殿里又没洪水猛兽,干嘛跑那么快?” 许是因为没见过这种情况吧,墨雨淡淡地想,虚弱道:“明月,没事,你去抓药吧!” 明月气得跺脚,对秋儿说:“你照看一下小主,我去抓药。”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明月便带着药回来,她蹲在门口不紧不慢地熬着药,秋儿突然跑进来,道:“沂州上贡来四个美少年,听说陛下和大臣在连玥阁看他们跳舞呢!” 明月一惊,手里拿不稳,差点把药洒出来,她赶紧捂住秋儿的嘴道:“小点声,这事真的吗?” 秋儿眨眨眼道:“谁编假话干嘛啊?小主该不会被遗弃吧?这可是后宫里头常有的事儿。” 明月黛眉微蹙道:“你别瞎说话,皇上和小主恩爱着呢!”说罢,便端着药拿给墨雨。 屏风后的墨雨已然听清了她们的谈话,丹凤水眸里慢慢滋生了一片清冷的秋霜,接过明月手里的药碗,端着药碗的手却不住颤抖,他抑制住心悸,浅浅一笑,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把药搁下,道:“明月拿去倒了罢!” 明月大惊道:“小主,你赶紧把药喝了才是正经的啊!你若是身子不好,拿什么跟他们争?” 大户人家向来是妻妾成群,何况他还是皇上,没有三宫六院,就像是个笑话,无论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相守而终才是真正的笑话,明明就是叛逆朝纲之事,明明就是地位尴尬,总是他太傻,太傻。以为有他,有自己,有隆儿,就可以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可惜大错特错!就算皇上不要,也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把妾嫔送进来。 想到这里,墨雨的柔唇抿出一个清冷的弧度,神色恬静如秋日湖水,镇定道:“秋儿,那些人在哪里?” 另一边,玄熠怒气冲天地走回尚书房,留一干人在偏殿吃茶点,把李卿琦拉到一边,不悦道:“卿琦这事,你怎么看?” 李卿琦干净温雅的脸上闪过一丝清冷,他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冷哼道:“皇上,这事不是靖康王所为。” 玄熠眯着眼望着窗外,静静道:“朕知道。” 李卿琦玩味地望了皇上一眼,讽刺道:“不悦之意不言于表,几年不见,皇上城府变浅了。” 玄熠听见如此讽刺的话道不恼怒,冷冷一笑道:“朕一想到墨雨的事,确实关心则乱。” 李卿琦眼里闪过一缕阴毒,清冷道:“这事就算不是靖康王干的,皇上也大可推到靖康王身上。” 玄熠一挑眉,他已洞悉李卿琦的想法,用此事做幌子昭告天下,让百姓知道王爷不是辅佐国事的栋梁,他日若起兵,也是个很好的借口,不免嘲弄地笑道:“论阴谋,当属你第一。” 李卿琦听罢竟笑道:“多谢圣上夸奖。” 玄熠摆弄着一枚棋子,良久眯起眼睛,对李卿琦道:“他有来找你吗?” 李卿琦面上染上冰雪般的寒意,道:“在他眼里,我已是早亡之人,这么多年,我不欠李家分毫,李家也没我这么个人,陛下还不了解吗?” 玄熠并未直接搭话,他幽暗深邃的冰冷眼眸里闪过一缕嘲讽,道:“卿琦,他毕竟是你爹。” 李卿琦扭过头,清秀脸上闪过阴狠的愤怒,平静道:“皇上,七年前答应臣的事情还没忘吧?” 玄熠挑眉看他,静静道:“卿琦,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心腹,这是你与朕许多年之间最好的写照。” 李卿琦恢复常态,目光清明如天光云影般温和,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这几个少年?” 玄熠不屑道:“处置?就他们那样还用得着朕处置?直接丢出去算了。” 李卿琦摇摇头,认真道:“皇上觉得他们中间没有奸细吗?” 玄熠眯起眼,道:“朕觉得沂州那帮饭桶不会掺奸细入内,但是……”顿了顿,又冷笑道:“丞相那个老狐狸就未必不会这么做。” 李卿琦微微一怔,很快道:“姜还是老的辣,林丞相就是这种人,所以陛下要小心对付他,切不可撕破脸皮。” 玄熠紧紧捏着白玉做的棋子,道:“朕不仅不能跟他撕破脸皮,还要对他褒奖有加,说实话,从朕做太子的时候,就厌烦他那张老脸。” 李卿琦听罢嘴角带了一缕笑意,斜了皇上一眼,道:“要不要臣去给陛下审审,那些人里到底有没有奸细?” 玄熠大笑道:“经你手里审完就直接成残花败柳了,哈哈哈……” 李卿琦听了一皱眉,不悦道:“皇上,臣岂是如此无能?审人用刑是下策。” 玄熠摇摇头道:“所以朕把大理寺归给你管,也不知道你到底在那边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总是这么玲珑心。” 提起过往,李卿琦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臣还有命活着回来已经是隆恩庇佑。” 玄熠骄傲薄唇勾了勾,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婆婆妈妈的?可别跟博远学,他在朕身边这几年,朕都快被他叨叨疯了,横竖这个担心那个也担心。” 这话说完,两个人一并想起幼年时博远总是一脸担忧神情,跟在后面不住地问:“殿下,卿琦,这样不好吧?”每每遇事都是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絮絮叨叨地担心许多,两人趁着卫博远不在,忍不住地放声大笑。 十多年过去,他们还一如过往般坦诚相待。 世上孤单的感情,悲不过一个人独自仰望天空,一个人以一种卑微的姿态爱着。思绪无言,却胜千言,花笺里染了斑白,浮歌尘散,熏染了寂寞。 秋儿小心搀扶着墨雨,他周身都处在密密麻麻的痛楚里,寒冷的冬风带给他片刻清醒,待到木门前,被侍卫拦下,墨雨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便推门走了进去。 在一瞬间,墨雨有一种回到兴光楼的感觉,一呼一吸之间,与此时他所得到的都那么不一样,他咬牙站在门口,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素白的脸上带着期盼与不敢言语的哀怨,像极了过去的自己,心下一软,低低对秋儿说:“把他们都带出来吧!暂时安排在绮春阁,给他们足够的衣食。” 几个少年都起身道谢,不说单衣在寒风里瑟瑟抖,一天下来,还没吃过一段饭,最小的那个少年,眼角已染上了浅浅泪意。 侍卫刚要出言询问,墨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傲然道:“若皇上问,你就回,是被我带走的!” 墨雨前脚刚带人走没半个时辰,李卿琦就过来带人,询问过后当场就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沈巍怎么会做这种事? 墨雨倚在门框上,丹凤水眸里有化不开的忧伤,尤其是他看着那四个少年狼吞虎咽地吃着冷掉的馒头,过往的一幕一幕,一齐涌上心头,那时他也是如此被虐/待,吃不饱,经常挨打,冷得瑟瑟抖,每天要练舞,只能睡几个时辰,那时除了闭上眼,梦中想那双眼睛,不然都不知为何要活下去!想至此,疲倦地闭上眼睛。 玄熠听了李卿琦的回话,差点惊得连毛笔都握不住,他与卿琦面面相觑,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卿琦摇摇头,道:“这不像是沈巍所为,他不是这么鲁莽的人。” 玄熠搁下笔,对李卿琦道:“你先去找谏议大夫,看下朕起草的规章点注,那个是大事,这个先交给朕。” 李卿琦杵在原地,静静道:“皇上,臣多嘴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玄熠朝他点点头,道:“你去吧,朕自有分寸。” 回到泰和殿,墨雨一袭素月浅黄锦服,静坐在轩窗边,他沉静幽邃的水眸里看不出一丝波动,当他看到玄熠时,挣扎了一下沉重的身体,清婉道:“皇上回来了,累吗?” 玄熠沉着脸问道:“那些人是你放的?” 墨雨眼眸里的水光一寸一寸冷下去,道:“是我放的,他们早晚要服侍皇上,冻坏就不好了,何况……”低了低头,不再多言一句。 烛火泛着幽幽光晕,在疏离的映照下,一切仿若如一个虚幻的梦境,那么没有真实感,连同玄熠的话也飘飘浮浮地响起:“你这么想?” 墨雨面色如水,整个人倚在桌边,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想要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刀一般扎在心头,疼得不能自已,他还是温婉道:“是,墨雨这么想。” 玄熠怔住了,他从未想过墨雨会这么想,他气得有些颤抖,手指冰凉,声音像是寒冬腊月在冰里浸过一般,薄怒道:“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墨雨顿时觉得如坠冰窖,心头狠狠一阵,悲凉如冰般弥漫全身,他眼眸中带着深深的落寞,乖顺地转身,静静走了出去。 在推开门的片刻,他转头望了一眼屏风,那是他住进泰和殿后,玄熠命人特制的,上底座上面雕镂着百年好合的图样,屏风上用深红色绘出清淡疏离的梅花,那样傲然的绽放着,一朵重着一朵,深深浅浅、疏疏密密,炫丽地连成一片,晃得人眼晕,梅绽一冬,春日便零落成泥,恩爱也是如此,他微微一笑,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 新月微微一轮,思绪迷蒙了缱绻的夜,清冷的余辉照在积雪上,树枝间光秃秃地显得凄凉,墨雨茫然地行走在雪地上,他青丝逶腰间,单薄的身躯在冷风中瑟瑟抖,许久,他脑海中只有一句诗: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思念君朝与暮,低低吟出这句诗,仿若有齿尖密密麻麻地撕扯着心,当局者迷,他弄错了陛下的意思,是想要的太多?还是太害怕自己被取代?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仿若从骨子里滋生一股冰寒般的痛楚。 烧得火热的身躯,眼前阵阵晕,墨雨实在无力走下去,望着苍茫的天地间,他疲倦地闭上双眸,晕倒在雪地上。 金丝刺绣的锦罗帐中,熏了淡淡的竹枝香,玄熠倚在龙榻上,灼灼的目光仿佛要把木门盯穿几个窟窿,已到了这个时辰,他怎么还不回来?不由得有些心焦,脑子天人大战中:墨雨你真够倔的!朕不过就说了几句,回来认个错不就完了?朕还能吃了你?哦……朕就算真的吃了你,那不也是“恩爱”嘛!要是你还不认错,看朕怎么收拾你!你要是不回来认错,朕现在就去绮春阁临幸那几个新来的可人! 正在不高兴地合计着,寒星已到身侧,低声道:“皇上,墨相公被李理寺带出了宫。” 玄熠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寒星一低头,道:“属下一直跟在墨相公身后,见他晕倒在雪地上,就被李理寺带走了,临走的时候,让属下回来禀告。” 玄熠冷眸一转,顿了顿,对寒星道:“你给朕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寒星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道:“回皇上,靖康王并未去北凉。” 玄熠丝毫不感意外,只是冷冷一笑,低声道:“寒星,你给朕安排个人送信。” 寒星略略思考了一下道:“皇上觉得赫白如何?他是属下的徒弟。” 玄熠批衣起身,坐在书桌前,展开一张宣纸,在上面画了几笔,递给寒星道:“你若舍不得,让别人去也是一样的,把这封信送给九江清河镇口摆渡的丁老汉,若是中间遭人围劫,马上销毁这封书信,切记。” 寒星恭敬行礼,道:“属下听令。”说完一闪身,一袭黑衣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玄熠冰冷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缕狠意,江山如纵横交错的棋盘,每个人都是一枚棋子,现他已持着黑子,每个人都要安排在正确的位置上,这才是君王所要做的事。 早就知道靖康王用的是调虎离山计,先是让北凉大乱,消灭熵儿;其次,这几年靖康王就从来未停止过私下拉拢前朝;最后,一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攻到国都邺。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兵败如山倒,他、墨雨和隆儿一定不会活命,不,绝对不能让这种事生,搏上一切,都要把叔父一切的谋划扼杀在萌芽中,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狠狠地掰断了手中的毛笔! 晃若沧海桑田许久的幻变,久得让墨雨不想睁开双眸,烧得烫人的身躯仿佛让灵魂在某个瞬间游离与外,倦得抬不起胳膊,摇曳的灯火刺得双眼涩涩酸,微微睁开双眼,视线里全是影影绰绰的模糊剪影,耳畔有嗡嗡余音,只听一个丫鬟叫道:“大夫,他醒了。” 红木制成的家居,轩窗外的淡竹,眼前所景让他微微蹙眉,心下疑惑,含糊问道:“这是哪里?” 一个温润的声音答道:“我家。” 墨雨一挣扎便觉得头晕不已,舌尖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疲倦道:“卿琦,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李卿琦挥挥手,很快就有下人过来把墨雨扶起来,在他身后塞了几个软枕靠着,给他喝了一碗参汤,忙活了半天后,才开口道:“我把你从大雪地里捡了回来。” 回想那时,墨雨暗中后悔,却又不知该如何,眼下许是早已不在宫内,灯火通明扎得双眸蒙蒙花,不清地道:“我被皇上赶出宫了?” 李卿琦冷哼道:“你为什么要如此作践你自己?沈巍。” 墨雨惶恐地抬起头,水眸里带着一丝惊恐,待到看清屋内无人时,才松了一口气,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李卿琦卸下温和的伪装,冷冷讽刺道:“麻烦?你就这么看待你自己,难怪你会如此堕落。” 墨雨苦涩一笑,道:“堕落吗?确实,在兴光楼里我卖笑、卖唱、卖舞、卖尊严、卖掉了一切,就为了活命,之所以没卖人,就想守着那份清高。”话锋一转,道:“别说男妓就是女妓,被赎身出去,也是为奴为婢,光是左邻右舍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她们,何况男妓还比女妓低微!当年阴差阳错,是我进了兴光楼,而那个孩子的身应该早已被挂在邺城墙上。” 顿了顿,墨雨水光眼眸里含了一丝泪意,道:“到了皇上身边,没想到他会喜欢我,但是天下之大,何来我的容身之处?因着卑微,所以被太皇太后留了一条生路,皇上若是想成为一代明君,我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污点。在兴光楼的每一天我都想跳出那个火坑,真正的跳出来现又跳进了另外一个火坑!” 一行清泪划过墨雨的脸颊,他含着薄怒地望着李卿琦,认真道:“为皇上想的太多,所以我总是躲在他身后,让人知道我只是一个会卖笑会卖唱的男妓,让所有人看到我不是皇上的软肋,被人抓到的把柄越少越好,如若有朝一日兵变,我的死还能换来军心稳定,我……” “啪……”清脆的一声响后,李卿琦怒目望着墨雨。 墨雨身躯蜷缩成一个痛苦的姿势,苍白若素的脸颊上带着一个微微肿起的巴掌印,没血色的唇角带着一抹嫣红的血痕,他纤细的手指无力地抓着碧水莲花的被面上,愣愣地看着李卿琦,他的水眸里染上一抹隐藏深深的痛苦,却倔强地咬着唇。 “一派胡言!”李卿琦薄怒道。 墨雨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猛地抬起头,凄然道:“卿琦,你若处在我的位置上,你又会怎么样?五年前死在闹市,没人收尸,那样的我,是不是就让世人看得起了?” 李卿琦咬牙切齿道:“胡说,有的事你想想就罢了,没有的事你考虑那么多干什么?你若是真爱皇上,又干嘛要把这些憋在心里?他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恩客!你是他的挚爱,不是兴光楼的男妓。沈巍,面对你自己就那么难吗?你就那么不敢叫这个名字吗?前朝动荡又怎样?被人上书讽刺又怎样?你不是爱皇上吗?那你为何不敢站到他身边去?!” 他是你夫君,不是你恩客,这一句话无异于燎原的星星之火,让墨雨内心一阵翻腾,原来这一切,皆是他在庸人自扰,画地为牢,把自己圈了进去,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墨雨神情空洞地抓着被衾,除了无尽悲伤之外瞧不出其他,满脸皆是泪痕,半响,才哭出声,整个人宛若凋零在暴雨中的兰花,残破而又绝望,心中默默地想道:熠,对不起…… 李卿琦恢复温润的样子,起身出门,轻轻合上门,对门外站了许久的人道:“你来多久了?” 卫博远遥望着竹枝道:“有一会儿,你说了那些足矣,还打他干嘛?” 李卿琦瞥了瞥他,冷哼道:“找个由头,给自己降罪。” 卫博远淡淡道:“皇上不会疑你。” 李卿琦冷淡一笑道:“若真能死在陛下手上,我倒是死得其所,但是,要我命的人太多,你性子不适合接我的班。” 卫博远乍然一愣,惊道:“你莫不是要……”他生生把后半句吞了下去,这太疯狂,实在不是正常人所能想到。 李卿琦目光清明地望着廊前飞雪,寂寥道:“君视臣如手足,臣侍君如心腹。无数臣子毕生的追求,卿琦得到后,便知终其一生,皆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顿了顿,拍拍卫博远的肩膀道:“沈巍说得对,活着才是最难的,你等着看他日后如何越你吧!” 卫博远不动声色地把他手从肩膀上弹下,没好气道:“我现你一天怎么疯疯癫癫的?年幼时还好,去做了奸细没几年,回来更疯癫。” 李卿琦哈哈一笑,边走边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哈哈哈……” 卫博远站在门前,听着里面低低的啜泣声,不禁感叹道,当年沈巍如此少年得志,怎么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举起的手却迟迟没敢推开那扇门。 墨雨就两日不在,隆儿就差没把整个东宫闹翻,白胖胖的小脸上每天挂着几行眼泪,对着自己亲爹大喊道:“父妃,隆儿要父妃,父皇是大坏蛋不带隆儿去找父妃,呜呜呜……” 玄熠一天对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隆儿实在是束手无策,闹得头大了好几圈,从墨雨走的第二日,隆儿一直就哭闹不休,不由得捂着耳朵道:“博远,你要是再不把他给朕领走,朕就把他打晕。” 卫博远撇嘴一笑,这几天皇上被闹得头大,碍着是自己亲儿子还不好动手,若是换了别人,早一脚踹过去,把人砸进土里。幸灾乐祸下过后,便拉着隆儿胖乎乎的小手,认真道:“等你父妃病好,就会回来见你,你若是不吃饭,也不听话,你父妃的病就好不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隆儿一听,马上收敛了哭声,吸吸鼻子道:“父妃真不是不要隆儿,是生病了是吗?” 卫博远重重一点头。 而这一幕看在玄熠心中,却是紧紧一疼,如此迟迟不归,到底是在怨朕吧!冰天雪地里,他还病着,就被赶了出去,想到这里,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翡翠衾寒谁与共 与往年不同,立春之后依旧十分寒冷,树枝上积着薄薄残雪,偶尔听得见树枝断裂的轻响,暖暖的日光透过明纸糊的窗棱,斑驳地洒在泰和殿正殿内,墨雨一袭简单的青衣,袖口间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瀑布般的长被一枚玉簪简单挽着,虽然大病初愈,气色还好,只是丹凤水眸里带着一抹焦虑,他出宫了八/九日,如今才回来,不知一会面对陛下时该如何开口,只好研磨岔开,心尖上的惶恐感。 今日玄熠下朝格外早,他并不知情墨雨回来,问了卿琦,结果人家请命去查办运河治理,迟迟未归。这几日别说是隆儿经常哭闹,连带他都觉得墨雨不在,大殿里冷清清的像缺点什么,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带着奏折一步一步踱回去。 一推开门,玄熠敏锐地觉察到屋内有个人,嗅到青花海水纹的香炉浅浅的檀香味道,便心头一喜,许是墨雨回来了。 木门“吱呀……”的声响,让墨雨猛然抬起头,炉烟袅袅萦绕,映着他淡然的神色,连同他的声音都宛如轻缕般飘渺,“熠……” 玄熠此时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奔跑过去,把墨雨紧紧揽入怀里,但是他的脚却迟迟在门槛上停留着,许久,他才抑制住心头的惊喜,有些冷意地道:“在外面住还习惯吗?” 墨雨浅浅一笑,盯着玄熠的水眸里带着化不开的柔情,道:“皇上不在身边,住得很不习惯。” 玄熠紧紧地盯着墨雨的脸颊,哪里有一点淤肿,在他大病初愈的脸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便蹙眉道:“你被谁打了吗?” 墨雨听闻马上别过头去,低头敛声道:“没有。” 玄熠快步来到墨雨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腰,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冷冷地凝视着他消瘦的脸颊,很快凑到他耳边低低道:“不说实话,可是要家法处置的!你就那么喜欢给自己加几条罪吗?” 墨雨本来就比玄熠矮了一头,此时被压得有些心悸,水眸里含上一层薄薄的水汽,他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陛下,你说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吧!”说罢,便低下了头,轻轻闭上眼。 玄熠冷眸一寸一寸温起来,他搂着墨雨的胳膊渐渐用力,仿佛要把人紧紧镶嵌在体内,他的墨雨真是让人爱得紧,他轻轻咬了咬墨雨的耳垂,促狭地一挑眉,一本正经道:“这是你说的,不许后悔。” 墨雨瞪着几欲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惶恐地点点头。 玄熠抿下嘴角衔的坏笑,正经道:“小东子,把今日所有事宜都给朕推了,若无兵马攻城的急事,就不要来叫朕,还有泰和殿的宫人全部都退下。” 墨雨听闻,惊慌地叫道:“皇上……” 玄熠耳语呵出的温热气息拂在墨雨耳边,让后者觉得又酥又痒,他眯着眼,勾了勾嘴角道:“朕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墨雨听完后,只觉得顿时汗毛倒立,狠狠打了一个寒颤,此时他觉得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小鹿,任人宰割,瞪着水眸有些惶恐地看着玄熠。 玄熠微微起身,眯眼细细打量着墨雨,突然松开手,让怀里人一个站不稳,差点倒下去,而后他端着奏折坐在桌前,对墨雨道:“你过来,站这儿。” 墨雨犹豫了片刻,走了几步,站立到玄熠的一侧,面色带着桃红的羞涩,天青渲睫末端低垂,小声道:“熠……”声音里已然带上了一点撒娇的味道。 玄熠心中大喜,面色却不改分毫,翻开一本奏折,蘸了点墨汁,也不言语,批改起来。 泰和殿里静得可以听见遥遥枝头被积雪压断的声音,淡如白雾的沉香袅袅漂浮着,熏得人眼前恍惚如梦中,温暖的地龙热得让人汗,此时墨雨却觉得如坠冰窖,他咬了咬唇,仿若下了决心,刚要跪下,却被一双手有力的拉住。 玄熠冷冷扫了墨雨一眼,他周身隐隐散的帝王之气,眯眼道:“墨雨,你真让朕失望。” 墨雨咬破了嘴角,隐隐怒道:“那皇上说墨雨应该怎么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如闹市泼妇指着他们骂街?”停了一下,眼中带了一抹决然,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我并未推脱,陛下……” 刚要慷慨激昂地表一番高谈论阔的墨雨,在下一秒看见玄熠的动作后,生生断了一刻的呼吸。 玄熠才不听墨雨在哪里说什么,直接解开了他的腰带,一直扒到素白的底衣。 墨雨的手扶上陛下的手,面上如桃花烧红,口齿不清道:“皇……皇上……这是……干什么?” 玄熠威严一挑眉,一手拽着墨雨的衣襟往下拉,一手摁住他的背部,在摸上他腰际的瞬间,迅扒掉了墨雨身上最后一片可以遮羞的衣料。 墨雨被玄熠摁在他腿上,顿时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拼命地挣扎着,却被死死摁住,动弹不得,几乎是脑子充血,他呆呆的望着桌腿,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只觉得脸上一阵热麻麻的,此时此刻,自己如一个被长辈修理的孩童一样趴在心爱人的大腿上,心中翻腾起无数波澜,待扭头看到玄熠根本没看他,自顾自批折子时,便又气又急道:“皇上,放我下来。” 玄熠一手摁着墨雨的腰间,一手在奏折上批阅,他似笑非笑地赖赖道:“你怎么能把朕推出去呢?咱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的吗?朕真的和那些人在一起,你不会疼吗?” 怎么会不疼?一想到你要和别人在一起,心仿佛就像被铁刷狠狠的刷了血肉,一轮又一轮密密麻麻的疼痛,可是若说出口,又会增加许多波折,想到他的眼神有些躲避的闪烁,轻轻偏过头,话语间尾音带着颤抖道:“自古有七出,不顺公婆;无子;嫉妒;有恶疾;多言;窃盗……所以……” “所以你每一条都符合了是吗?”玄熠挑挑眉,戏谑道。 墨雨复低下头,轻轻闭上双眸,蚊子般呢呢道:“许是……” 玄熠搁下笔,倚在凳子背上,轻轻抚摸着墨雨的翘臀,雪堆出的肌肤,嫩嫩得染上一片淡淡粉红色,他眼中有些复杂的神色,道:“说实话,朕现在恨不得狠狠拍你一巴掌,但是……”有些倦意地笑了笑,又道:“朕舍不得,你若疼,朕只会比你更疼。你不知道,你不在这几日,朕就差没带着禁军去卿琦那里抄家,呵呵……一向自以为城府的朕,在得知你病了后,也乱了阵脚。”说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感叹道:“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墨雨一惊,随即便松了一口气,心有灵犀之人,怎么会不懂得彼此心头所想,他轻轻道:“看见他们,便想起了过去的我,为了不被踩得太辛苦,我把所有抚琴的活都抢来,让其他抚琴的小倌没法赚银子,我对着每个恩客笑,夜里就对着那把伏羲琴哭,这样羸弱的我,何能何德守在陛下身边?” 一行清泪划过墨雨精致的脸颊,他哽咽着继续道:“我像一个懦夫一样用着过去的名字,不敢面对自己,这样的举动一定伤害到了陛下,私心想着,如果有人平分秋色,当陛下不再那么钟情于我,一旦有变,我就可以成为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随时可以牺牲。” 玄熠冷哼一声打断了墨雨的话,他带着一缕讽刺道:“这些话,你该不会是说给卿琦听了吧?难怪你会挨了一巴掌。” 墨雨抬起水雾迷离的丹凤水眸,黛眉微蹙道:“皇上怎么知道?” 玄熠把墨雨抱起来,让他坐在怀中,勾勾嘴角道:“你这巴掌挨得一点都不冤枉,许多年前,卿琦也说过类似的话,结果朕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当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 停了一下,让墨雨对着他深邃的眼眸,认真道:“帝王管理江山确实犹如下棋,每个人都是一枚棋子,要把正确的棋子摆在对的位置上,但是有些棋子是不可舍弃,比如你、比如博远、比如卿琦和修云,敌人强大的时候,确实需要自保,落子无悔,朕从不会那么轻易让敌方知道底牌。” 墨雨听闻后,凝视着玄熠,很快环上他的脖子,低低啜泣道:“陛下,我……好想你……” 玄熠冰冷的眼眸里染上一层浅浅的宠溺,他亲亲吻着墨雨眼角的泪痕,用力地摸索着墨雨的身躯,解开碍眼的前襟,反身就压了上去。 墨雨此时面色绯红如霞,一双丹凤水眸笑意盈盈地望向皇上,让玄熠有一种被春天日光包围的那种暖意洋洋的感觉。此时墨雨已被解开的衣襟,点点春光乍泄,看得玄熠欲/望立刻从体内翻腾升起,他马上狠狠地吻向墨雨的唇,而后者也热烈地回应着。 可怜大臣们写了几天的奏折,一桌子都被玄熠一掌给砸翻在地,抱着墨雨几乎是滚遍了桌前每个角落,用力地撞/击后,喷/涌而出的快/感一波高似一波,让两个人都深深沉浸在其中。 好在玄熠还算有节制,还记得墨雨大病初愈,一阵激/情过后便主动停下来,带着些许慵懒之意地搂着墨雨不撒手,赖赖道:“你若是冷,就抱紧朕,朕会一直温暖你。” 墨雨此时脖间都是重重的绯红吻痕,他伸手拢了拢散乱的青丝,半支起身,亲了玄熠一下,认真道:“熠,我有话对你说。” 玄熠虽有些吃惊却依旧压着墨雨,不解道:“有什么事吗?” 墨雨轻轻摇摇头,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抚上玄熠的脸颊,认真道:“以后,我要站到你身边!与你一起俯瞰这世间的繁华与绚烂,熠,爱一个人,不是默默躲在背后就能一世平安,从现在开始,我要用回过去的名字,堂堂正正的昭告天下,我沈巍是皇上的男人!”

始是新承恩泽时 夕阳的余晖照在积雪上,散柔美的橙黄光芒,青花海水纹的香炉檀香熏烟袅袅萦绕,墨雨丹凤水眸中映着玄熠分明的棱角,一番话说的十分豪情,虽脸红却仍怔怔地望着。 玄熠紧紧搂着墨雨,半支起身笑道:“你是墨雨也好,沈巍也好,对朕来说,你只是你,无人可取代,亦除了朕,无人可指染。无论你是想要登堂入室,还是下厨煮羹,朕都不会有丝毫反对,在这世间,朕只爱着你一个人,这已是奢求之事。求不得的,朕也求到了,所以……”他低头吻了吻墨雨的脸颊,又道:“你若喜欢,朕的江山都是你的,呵呵……” 墨雨反手就给了玄熠一拳,蹙眉道:“我要江山来做什么?” 玄熠丝毫不以为杵,反而一收手,接住墨雨的拳头,邪邪一笑道:“朕知道,你更想要朕,对吧?” 墨雨作势推了玄熠一把,几欲起身道:“我要去洗洗。” 玄熠胳膊一伸就把人揽入怀中,上下打量了几眼,坏笑道:“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墨雨这才一低头,看见衣服皆是破烂成条状,不由得含嗔道:“皇上,你是老虎吗?什么时候学会撕衣服的?” 玄熠听闻后,略略思考了一下,勾勾嘴角道:“你被老虎上过吗?” 墨雨送了皇上一记白眼,起身准备去取披风,哪知后者抢先一步,已把他绑到身上,用大大的披风裹住,像大灰熊抱着小灰熊,让墨雨这一路都把头深深地埋在玄熠的脖子边。 好在玄熠的动作非常迅,很快就到了皇家温泉,温热的雾气氤氲中夹杂着硫磺的味道,整块汉白玉中间凿空,雕镂的阶梯一直延伸到温泉池下。 玄熠刚想把墨雨放下,谁知后者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不由得想起上次带他来,把他推进了水里,好笑道:“朕这次绝对不会把你推进水里。” 视线中氤氲成了薄雾轻拢纱,墨雨低低道:“熠,我怕水。” 玄熠威严一笑,给他脱了衣服,把人打横抱在怀里,道:“不用怕,朕水性尚好,不会让你受伤。” 墨雨怯怯生生地望着玄熠,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道:“我年幼的时候,曾被爹摁进过水中,至此,我就一直怕水……” 玄熠不由得蹙眉,傲然道:“为何?” 墨雨显然是没听见,他紧紧抓着玄熠的脖子,颤抖地待在水中,热气腾腾的水面上升起淡淡的水汽,让他的声音有些不真实,道:“熠,你不要松手。” 玄熠搂着墨雨缓缓地把人放进水中,平静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他勾了勾嘴角道:“不用怕,永远都不用怕,朕在这里。” 墨雨站在水中拉着玄熠的衣襟,咬着嘴唇,刚刚在皇上把他放下的瞬间,他也脱掉了皇上的衣服,不知被现了没有。 玄熠身上明黄色的底衣突然脱落在水中,他诧异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墨雨……你这么想朕要你吗?” 听闻这话,身体突然因羞/涩而僵硬,墨雨紧张地把双手绞在一起,暗暗咬牙,鼓起勇气一把摘下了玄熠束的金簪,水眸里带着魅惑地望向皇上。 “这回可真就是你自找的了,本来这次朕想放过你。”玄熠的声音清冷地响起,带着一丝魅惑地暴走。 墨雨只觉得突然一阵眩晕,整个人就直接被摁在温泉边,扭头就看见玄熠眼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仿佛地狱,想要把他吞没,顿时在不妙的感觉中夹杂起了一丝兴奋。

第32章 罗衣欲换更添香 红枣甜腻的清香混合着腰花的荤嫩,加之玄熠身上特有的竹风浅香,一起灌入墨雨的嘴中,瞬间就把他吻得晕头转向,绵延悠长的一个吻,几欲窒息。 墨雨整个人都蜷缩在玄熠怀中,他虽然被吻着,手却掐向了玄熠的腰际,让皇上停下来。 玄熠忍着那点痛楚,坚持把粥喂完,才舔舔嘴唇,勾勾嘴角道:“你还真是让朕欲罢不休。” 墨雨美目一扬,抬起纤细玉足,就给了玄熠一脚。哪知,皇上竟一手抱着他,一手接过玉足,轻轻亲了一下,望向他的眸光里闪着坏坏地笑意。 就在墨雨以为皇上会把他再次压倒的时候,玄熠却突然放下他,转过身去背对他,那刺绣九龙华袍上细细密密的金丝微微浮动着,如晚霞里池水荡漾的金光。 墨雨眯起眼眸,才发现玄熠的身子在轻轻颤抖着,不由得心头大惊,一把抱住他,惶恐道:“陛下,怎么了?” 许久,玄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言的粗戛,安抚道:“朕没事。” 墨雨拿起玄熠微微颤抖的手,放在心口上,清婉道:“皇上,为何要瞒着我?” 玄熠勉强撑出一缕微笑,平静道:“朕真的没事,许是年初有些劳累。” 墨雨何等聪慧,马上明白皇上是旧疾复发,怕说了刺他的心,便起身搂住玄熠,仿佛要给他已支撑的力量般,紧紧的抱着他,水眸中流转着化不开的深情,道:“陛下是不是没让太医瞧。” 玄熠微微点头,压低声音道:“朕信不过那些太医,可以这么说,除了自幼就跟着朕的人,整个皇宫大内,朕信不过任何人。”说罢苦笑了一下,又道:“不要怪朕戒心重,这深宫里到处都是无形的利器。” 墨雨轻轻舒展开玄熠的手掌,掌心处赫然是一小块血迹,他用绢子极为认真地擦拭着,温婉道:“陛下,若药方是我亲自开的呢?” 玄熠扭过头,有些顽皮地眨眨眼道:“你会把苦药变甜?” 墨雨的丹凤水眸宛若浓墨,带着能迷倒千世浮华柔情,抿嘴笑道:“熠,你简直就是身形长了点的隆儿。”顿了顿,又道:“皇上……” 玄熠边用膳边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墨雨浅浅一笑,颇为认真道:“熠,我字维哲。” 玄熠放下筷子,揽过墨雨,沉声道:“《诗经.大雅》曰: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奉劝君主的字,是谁起的?” 墨雨怔了一下,温婉道:“是大伯。” 玄熠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朕很想念太傅。” 墨雨赶紧用筷子夹了一块京爆里脊喂给玄熠,娇媚地笑道:“说起这个,我倒是很想听听皇上幼年的趣事。” 玄熠知他不愿自己想起那些过往的伤心事,便也依言笑道:“朕幼年顽劣,比隆儿有过之无不及,在温阳行宫的时候,朕经常带着修云和卿琦翻墙偷偷跑出去玩,结果回来就把挨打的事都推到了博远头上,其实唯有他没出去,在屋内读书,太傅发现后,把我们三个都痛责了一番,让博远看着我们几个读书。”顿了顿,撑不住笑道:“那时候博远读书最好,修云武功学的最好,就朕和卿琦天天想尽办法溜出去玩,然后回来就把博远拉下水。” 墨雨听罢也是笑到直不起腰,许久才揉着肚子道:“我今儿才明白为何每次从太子府回来,博远都躲在书房不见人。” 玄熠用完膳,用清水浣手,促狭地笑道:“远近相持,亲疏两用。好在博远心胸开阔,并未把幼年时的事牢记在心,实在难为他。”甩甩手,又道:“你就在榻上歇息吧,朕去尚书房。” 墨雨目送着皇上远去,才起披衣起身,此时他长长的如墨一般的青丝被解了开来,随意的垂荡在胸前,用一根碧色的丝带缠绕在发间,青丝带穿插在其间,应得面色如寐含春水脸,他唤过明月,清婉地嘱咐了几句,待明月取来东西,便倚轩窗而坐,用心地捣着梨汁。 据《食疗本草》中记载:捣取梨汁一升,再加酥一两,蜜一两,地黄汁一升,用小火慢慢地煎煮,待凉后取其汁小口缓慢地含咽。可治咳嗽、胸闷,内有热邪郁结。 修长纤细的五指在娴熟地捣着梨,偶尔他眸色微凉,如染了袅袅秋霜地望着轩窗外,心里十分惦记皇上,正在胡思乱想时,突然感觉有人拽他的衣摆,不由得大惊一视,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隆儿一袭家常的深青色撰金丝虬龙太子服,腰间系着一枚白玉,戴着小小的金冠,几日不见他下巴变尖,瘦了许多,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闷闷道:“父妃,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你不是说好不会离开隆儿的吗?” 墨雨搁下手里的活计,把隆儿抱起来放在膝头上,抚摸着他软软的发梢,清婉道:“父妃病了,所以在外面住了几日。” 隆儿水汪汪的眼眸里带着一抹担心的神色,嘟嘴道:“现在呢?少傅说,嗯……父妃病的很重,说让隆儿乖乖的,父妃就会好。” 虽然知道博远在骗隆儿,但墨雨还是含了一抹慈爱的微笑,抱着怀中的稚子道:“所以呢!隆儿最近是不是很乖,把孟子都读完了没有?” 隆儿听闻马上眉开眼笑,他用稚嫩的童音背道:“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诗云: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 隆儿摇头晃脑地背诵完之后,还得意的延长了尾音,继而兴高采烈的说:“父妃,怎么样,隆儿背下来了。” 墨雨扶着隆儿的背,清浅地笑道:“隆儿真厉害,把离娄都背下来了,那么父妃问你,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是什么意思呢?” 隆儿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嘟嘴道:“方圆乃是自然天成的,大成若缺,大巧不工。” 墨雨黛眉微蹙,持着他肩膀,依旧慈爱道:“隆儿啊,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墨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以后要更用功读书哦!” “嗯……”隆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从口袋里掏了片刻,拿出一个丝绸手绢包的东西,塞进墨雨手中,扬起白白嫩嫩的小脸,笑道:“父妃,隆儿给你留的,吃了这个一定会好起来。” 墨雨揭开手绢,是一块一块有点挤坏梅花糕,可见隆儿偷偷带了好几日,最近玄熠开始教隆儿射骑,他的功课繁重,还能如此懂事的给自己留花糕,不免感动得热泪盈眶。 隆儿看见墨雨的眼中含着泪光,便转过身面对他,用自己的袖口给父妃擦了擦眼角,道:“摸摸就不疼了……” 墨雨俯□,一把把隆儿揽入怀中,感念道:这个孩子,今生他一定会好好对待。 带着隆儿吃了糕点,才把他哄回去习字,又答应了他一堆杂七杂八的愿望,隆儿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泰和殿,嘟着嘴老大不情愿的回东宫背书。 墨雨用纱布灵巧地挤压着梨汁,用剩下的梨肉混合了蜂蜜、地黄等制成药丸,又把梨汁慢火炖以冰糖,顿时泰和殿内弥漫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清风徐徐,吹开了泰和殿外的一枝春梅,玫红的开得正盛,日光透过窗棱,洒在墨雨身上,他蓦然回首,看见明月一脸不悦地立在一侧,没有停下手边伙计,便问道:“怎么了?” 明月不悦道:“小主你也太仁慈,把那几个人送到绮春阁后,他们现在还在闹。” 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人,下了多少工夫才保住他们的命,都以为被临幸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吗?想到这里,墨雨停下手边的伙计,浅笑起身,批了一件带毛的披风,对明月清冷道:“陪我过去一趟吧!” 行至绮春阁门口,果然很嘈杂,墨雨信步走进去,顿时鸦雀无声,几个少年仿佛是为了食物在吵闹。 墨雨抬起美眸,道:“你们都叫什么?” 几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皆低低道:“我叫晚霞”。“我叫长烟”。“我叫皓月。” 此时,唯有最后一个少年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精致的脸颊,映着身上的绿罗锦衫,宛若芙蓉月下的花仙般妖娆,他冷冷神情中带着不服气地站在哪里,一言不发。 有个身着蓝衣的少年轻轻道:“他叫雨霏,曾经是红极一时的头牌,还未卖初夜。” 墨雨微微一笑,声音不大,却极为认真道:“你们愿意出宫吗?还是想留在宫里伺候?如果出宫的话,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 话还未曾说完,就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我不会出宫的!既然已经进来,我就没打算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叫雨霏孩子是后面一条重要的线索! 注解: 1、隆儿背的是《孟子。离娄》 2、食疗本草那段是真的,各位秋干咳嗽的亲,可以照着做,如果嫌弃太麻烦,就直接冰糖炖雪梨…… 第33章 却忘人间不知处 绮春阁中安静异常,唯有屋外呼啸而过的春风,在这寂静的楼院中低吟浅唱,几个少年看向墨雨的眼神已染上几分嫉色,隐隐还有些羡慕。 雨霏杏眼一转不屑地盯着墨雨,冷冷道:“你不也同样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同是青楼出身,谁看不起谁?” 墨雨丝毫不以为杵,清婉一笑,询问道:“雨霏你觉得后宫比青楼还好?” 雨霏不明就里,黛色的青眉浅蹙,重重点点头。 墨雨偏头,凝视着午后明媚的阳光,庭院中已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偶尔有星星点点开了些许怯生生的小野花,如此春光被绮春阁重重朱红色的雕花窗一格挡,便成了一层淡蒙蒙的轻纱。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深宫中处处是无形的利刃,与青楼有何区分?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出来,再跳入另外一个火坑,这一切哪能与出宫自由生活比拟?皇上今年会下发减免税收的圣旨,只要踏踏实实劳动,就能好好活着。 想罢,墨雨抬起眼眸,认真道:“除了雨霏,你们谁想出宫自己生活?”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长烟如蚊子般低昵道:“会给我们银子吗?” 墨雨浅浅一笑,点点头,道:“我会给你们争取,每人做小本生意和买地的银两。” 晚霞怯生生地问道:“那会不会追杀我们?” 墨雨抿嘴一笑道:“不会,皇上不是那种人,你们是他的子民,他不会乱杀无辜。” 三个少年皆松了一口气,小声嘟囔道:“真的么?”“原来皇上是好人啊!”“看他凶巴巴的,我还以为要杀我们灭口。” 墨雨听罢不由得好笑,玄熠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在这帮孩子眼里就变成凶神恶煞? 笑归笑,他还是轻轻一咳,清婉道:“你们几个都想做什么呢?” 晚霞水眸一扬,露出了一个天真笑容道:“我想出宫开个画馆。” 皓月轻轻低低头,小声道:“我想出去后,想到四处走走。” 墨雨听后,微微一颤,也感叹道:“幽云十六州的滂沱大雨,青州清明时节的雨荷满湖,北凉塞外的胡天飞雪,那是我几生几世皆想看的风景,只可惜,已没机会了。皓月,若他日你走到这些地方,记得画下来,寄给我。” 众人闻得此言皆是默然,一时间绮春阁静得连呼吸都闻不到,无论是在青楼还是深宫,荣华富贵又能与自由自在相媲美? 凝滞般的沉寂后,墨雨淡淡笑道:“你们几个收拾下东西,随我去支银两,而后派人送你们出宫。” 雀跃的神色出现在几个少年的脸上,他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了那日内务府给的赏赐,尾随墨雨出门,就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那个叫雨霏的少年似乎也想跟着他们走,可他终究是眼眸的羡慕一闪而过,死命地咬着嘴唇,仍旧站在原地,颤抖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春意中。 送走了三个少年,墨雨站在偏门口,遥望着宫阙外的远方,他是自愿留在玄熠身旁,那外面的山水再美,也不及皇上的浅笑。况且他的所有皆在这寂寂深宫中,昔日的同窗,年幼的稚子。 想到这里,墨雨伸手理了理衣衫,望着夕阳下的暗影半隐在高大的盘龙金柱下,似乎带着一丝狰狞之色,仿若蓄意待发,随时便可以吞噬一切。笑着摇摇头,恐怕是想太多,压抑住一抹余音袅袅心事,在余辉中一步一步走回泰和殿。 步行至乾宸宫正殿时,赫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咆哮声,不难分辨那声音是玄熠的,正在墨雨凝神屏气想要听清楚时,只闻“哗啦~~”一声,仿佛是陶瓷瓶摔碎在地,不由得吓了一跳,皇上从不生这么大的气。 刚欲往前走,只听一个声音沉吟道:“陛下,有人告发靖康王与实情不符,臣已得到确定消息,靖康王在荆州只是兼并了几块良田……” 墨雨听罢有些蹙眉,这温和的声音他非常熟悉,如果没猜错绝对是李卿琦,他不是去办案了吗?什么时候回的都城?还有,他若是去查办靖康王,又怎么能说王爷没有罪呢? 正在墨雨满心疑虑的时候,突然听里面又响起了嘈杂的怒吼声。停了片刻,在他想要踏上正殿台阶的刹那间,一个人破门而出,仿佛是被踢出来的,一直飞了近三尺远,才停下。 墨雨唬得面色发白,他瞪着丹凤水眸,不解地看着地上的男子,那人艰难的爬起来,努力了几次,扶着腰际差点重新摔回去,绯红色的官服上绣着飞鱼纹,一眼看去便知是二品官员。 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傲然地响起:“来人,把他打入廷尉圄,朕会择日亲自审理。” 地上的男子一抬头,在目光与墨雨对视的瞬间,墨雨觉得自己浑身血都凝固了,果然是李卿琦,而后者却做了一个招手的手势。 墨雨环顾左右,快步走过去,语不传六耳道:“卿琦,这是怎么回事?” 李卿琦浑身是土,嘴角带着残血,只见他迅速地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在护卫使走过来的片刻,把东西塞进墨雨的手中,嘶哑道:“拿好,这是皇上的药。”说罢,又吐了一口血。 墨雨心中大骇,不由得闪身躲藏起来,边往回走边慢慢思量道:廷尉圄是位于宫中关押要犯、命犯的地方,里面十分寒冷,在里面呆着绝对会出事。而且刚刚玄熠给了卿琦一脚,大约伤到了卿琦的内脏,不然怎么会吐血?不过,平日里这两个人如此要好,又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带着满满的疑惑,墨雨静悄悄地回到了泰和殿,他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以李卿琦和玄熠诡谲的思维来看……这样想的话…… 墨雨一惊,大大的水眸里带着一丝恐惧,按照他分析,这两个人肯定在谋划什么!在众臣面前,两人公然闹成这样,绝对是要吸引谁的目光!若是如此,想想就惊出一身冷汗,实在有些后怕,多亏他在还没人发现的时候闪身离去,否则岂不是要坏了他俩的谋划。 手心中全是粘稠的汗水,墨雨刚想用清水浣手,就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那个小瓶子,周身碧绿的瓶体,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与玄熠身上带的那个应该是一模一样的,想到卿琦低低的那句:“这是皇上的药。” 好奇的一转小瓶,这是玄熠的药?就他天天跟头狮子一样,需要什么药?该不是又有什么花花心肠了吧?墨雨眨眨眼,羞红了半张脸。 “吱呀……”一声响,墨雨赶紧手快的把那小瓶塞进袖口,恢复家常的样子,低着头,细碎的长发覆盖住他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手拿羹匙,时不时的搅拌一下炖着的梨汁。 明月一身粉嫩的宫装,闪身进屋,小声道:“小主都办好了。” 墨雨把炖好的梨汁倒入碗中,斜阳透过屏风,半倚着拉长了他的身影,他抬水眸浅笑道:“辛苦你了,皇上什么时候回来?该传晚膳了吧?” 明月略略一踌躇,小声道:“小主,皇上会回来用晚膳吗?奴婢听说,今日在乾宸宫皇上发了好大的火,把先皇最喜欢的琉璃瓶都砸了,还把大理寺给踢出去了门。” 墨雨黛眉微蹙,轻轻夹了明月一眼,后者吓得赶紧低头噤声。 袅袅热腾腾的梨汁倒入在胎骨很薄,釉层匀净的翠青色碗中,好似一幅丹青水墨画,让人一看便有食指大动的**。 明月低头不语,偌大的泰和殿中如无人一般,一盏茶的功夫,墨雨才清婉道:“明月,去传晚膳吧!皇上一定会回来。” 明月抬起头,不明就里地看了看墨雨,小主的话,她越来越听不懂,眼看着都要天黑,皇上怎么可能回来?正在她边想边要往外走时,就听外面内监的尖声划破宁静:“皇上驾到。” 明月扭过头,万分崇拜地看了墨雨一眼,后者只是浅笑着,招招手,让她赶紧去传膳。 玄熠的脸色很难看,他急匆匆地推开门,一把搂住墨雨,把头深深埋在墨雨的锁骨边,他身后跟着的内官,见此景马上识趣地退下。 许久,墨雨拍了拍玄熠的背,温婉道:“皇上把我炖了半日的梨汁喝了吧!” 玄熠搂着墨雨盈盈细腰,极为疲惫地叹口气,端起梨汁喝了下去,直到喝光,才喘了一口气,放下碗,坐在桌边。 墨雨望向玄熠的凝眸里染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温柔,他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玄熠的前额,温婉道:“陛下很累吗?” 玄熠一把抱住墨雨的腰际,把头又埋了进去,闷闷道:“朕心烦。” 墨雨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玄熠的脊背,清婉道:“陛下,再烦恼的事情也要用过晚膳之后想,好吗?” 玄熠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晚膳间,两个人都只默默地吃着,桌上的菜色不算多,皇上却没动几筷子,边吃边在四处打量着什么。 正在墨雨打算夹点五绺鸡丝喂给玄熠的时候,猛然发现后者拿出了一个漆黑的食盒,也不看是什么炸春卷、熏肘花小肚、熏干丝、五香干、樱桃肉山药、鸭丁溜葛仙米统统夹到一起,装进食盒里。 玄熠的脸在忽明忽暗地宫灯下有些浅浅的模糊,他一弯嘴角,给墨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墨雨低头浅笑,语不传六耳道:“皇上可是在给卿琦夹晚膳?” 玄熠面色一僵,眯着冷眸,在墨雨的脸上打量了许久,冷然地笑道:“墨雨,你若不是朕的人,朕一定会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预知后事如何,请看明日更文! 翻滚求收藏求点击求票子,各种求啊啊啊啊!!!! 第34章 未央前殿绝声尘(上) 一轮弦月已然浅浅淡淡地挂在淡墨苍穹,远远的宫灯开始一盏一盏点亮,连绵沉寂的宫阙,像无数星光点缀。泰和殿内并未掌灯,只是偶尔透过的光线斑驳地洒落在地,模模糊糊中,墨雨看着玄熠,觉得他整个人似乎带着一丝狰狞之色,不由得唬了一跳,丹凤水眸里漾着如微波的清澈湖水,惶恐地盯着他。 许久的沉默后,皇上起身点燃一盏油灯,一时间屋内烛光摇曳,散发着橙黄色的微光,玄熠似乎在做一件很认真的事情,他慢慢点燃一盏一盏的壁灯。 墨雨盯久了跳跃的火光,不由得眼晕,他知道皇上有心事,思前想后,片刻便懂得,于是清冷道:“皇上。” 玄熠转过身,望着向墨雨的水眸,那灵动的眼眸里闪烁着大团的水墨哀伤,淡淡道:“朕吓到你了?” 墨雨莞尔一笑,摇摇头道:“没有,我猜出陛下心中所想,确实危险。倘若我不是陛下的人,那么陛下理应在谋事时诛之。” 玄熠搁下手里的烛火,背对着墨雨,微弱的灯光,似乎是轻叹了一声:“今夜,也许你会有危险。” 墨雨浅笑着端起那盘焦糖奶黄包,清凌凌道:“皇上,把隆儿送过来吧!今晚,我们俩人在一处,不会太过于分散陛下的注意力。” 玄熠转过头,眯着眼眸,话语里带上了冰碴子般的清冷,天家威严道:“你当这是游戏吗?若稍微有一个闪失,你都将会是万复不劫,你就不怕死吗?” 墨雨扬起精致的脸颊,认真道:“不怕,我已濒死无数次,每一次皆会化险为夷,今夜我会哄好隆儿,请陛下……”停顿了一下,盯着玄熠,温婉道:“请陛下务必毫发无损地回到我身边。” 玄熠静静凝视着墨雨的丹凤水眸,低低道:“朕很担心……” 墨雨此时默默不语,两情相悦的人,不用说太多,自然会懂得,今夜是个又是一个不眠深夜。皇上若顾忌他和隆儿太多,就会分神,只不过,今夜要来的人必定是冲着卿琦去的,若没猜错,应该是靖康王在宫中的势力,若皇上想连根拔起,顾着两头是不可能的,为了江山社稷,这场斗争中一定会牺牲不少人,只是……静静一沉吟,皇上所料不错,今日是冲着卿琦去的,他和隆儿虽然有危险,却不大。 玄熠并未看着墨雨,只盯着他素月白的衣衫上绣着的翠绿竹纹,说来惭愧,明知今夜有危险,却因国事不能陪在他们身边,为了江山舍弃这么多值得吗?说来可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六年前没有,六年后也没有。 深蓝色的苍穹上,镶嵌着无数的繁星,一轮下弦月带着清冷的寒辉,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紧张感,一阵冷风吹过,婆娑的枯枝影好似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一齐轰鸣。 泰和殿内半明半暗,墨雨神色如常的整理好食盒,淡淡道:“熠,你去吧!再晚别耽误了时辰。” 玄熠身影隐在幽然的阴影处,他鼻子轻轻一酸,威严地笑道:“就那么想撵朕走?” 墨雨起身向前走了三步,在距玄熠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轻轻抬起头,水眸里染满了平静,就这样一直望着玄熠,突然,一个倾城的笑容出现他的脸上,他清婉道:“熠,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你是当朝的皇上。熠,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玄熠刚欲说话,“吱呀……”一声,泰和殿的门被推开,有冷风吹得烛火摇晃,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闪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屋内的此情此景。 隆儿刚要依礼节行礼,只见他父皇只是看了他父妃一眼,转身就消失在越来越黑的夜幕中,而他父妃,静静地站在哪里,一脸肃穆。隆儿很少见到父妃这样,不由得皱着小眉头,小声道:“父妃。” 墨雨回过神,对隆儿微微一笑,走到稚子身边,蹲□,持了持隆儿的发梢,浅笑道:“隆儿今晚留在泰和殿可好?” 隆儿嘟嘴道:“为什么?素日里,父皇不都是让儿臣不要住在泰和殿的吗?”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凑过去,勾勾嘴角道:“父妃该不会是跟爹爹吵架了吧?” 隆儿那勾勾嘴角,露出一抹坏笑的表情真的和玄熠一模一样,果然是子承父业,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了声,道:“隆儿,我们没吵架,只是,你父皇今夜要去忙于政务,不放心留你在东宫。” 隆儿转身看了看外面,果然爹爹不在,兴高采烈地关上门,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小星星,兴高采烈地道:“父妃,我们来玩骰子吧!天天被拘在书房里念书,我都快长绿毛了!” 墨雨抿嘴一笑,道:“作业写完了吗?” 隆儿顿时跟泄了气似得,恹恹不乐道:“没写。” 墨雨笑着摸摸他的头,道:“如果你没写,明日你少傅会怎么样惩罚你。” 隆儿可怜兮兮道:“让我把作业统统抄写十遍,那就更多了,少傅好严肃,动不动就让儿臣抄弟子规,我现在一想到不力行、但学文、长浮华、成何人。但力行、不学文、任己见、昧理真。读书法、有三到、心眼口。信皆要、方读此、勿慕彼、此未终。这段,就好想吐。” 墨雨笑得发酸,半响才道:“这段被罚抄了多少遍?” 隆儿低着眼帘,嘟着嘴,闷声闷气道:“一百遍,我那天晚上手都抄肿了。” 墨雨实在想不出博远那样温润的人如何严肃,不免笑道:“父妃教你,先把作业写完,父妃陪你玩,好不好?” 隆儿听罢,水灵灵的眼里全是遮不住的星光,开心道:“父妃比老祖宗还好。”光说似乎还不能表达自己的兴奋,他还偷亲了父妃一口。 墨雨边给他铺纸,边清浅一笑,这就是所谓的乱世之中的幸福吧!有他在,隆儿在,即便是再危险的环境中,也不会感到害怕。 玄熠指挥直系禁军,每个宫门都布满了相等的兵力,除后面的白虎门,哪里今夜一定会有人从哪里入内。自己旗下三分之二的影卫都在泰和殿,只留了十余人在廷尉圄,如果抓到活的,那么就是日后起兵最好证据! 玄熠站在屋脊上,不舍地凝视着泰和殿,很快他回过神,眯起冷眸,一纵身从屋檐上跳了下去。 转了几个弯,玄熠突然停下脚步,凝神屏气地感觉着四周,夜色漆黑,确定无人之后,闪身进了一间破旧的屋子。 屋子虽破,却很干净,玄熠快步走到屏风后的画前,掀起画卷,钻入地道,很快来到了一个有亮光的地方。 李卿琦此时正穿着家常的青布衫坐在地上,油灯之上正煮着一小碗水,他看见皇上丝毫不惊讶,只是瞥了后者一眼,伸出手。 玄熠白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食盒,递过去,小声道:“你怎么就煮了一碗水。” 李卿琦悠哉道:“微臣就能搞到这么多水,已属不错,而且。”说话间他拿起水,话锋一转,嘴角一弯道:“这水还不是给皇上准备的。” 玄熠坐到一角,不屑道:“就你那点漱口水,白给朕,朕都不要。” 李卿琦怪笑了一声,掀开食盒,大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含糊道:“这御膳要是热乎的多好!” 玄熠恨不得一窝心脚踹死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挑剔东西是不是热乎的?!咬牙道:“你一个阶下囚要什么热乎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李卿琦反嘴讽刺道:“那还不是当今圣上您耍的诡计,非要把我拉下水!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历朝历代都灵验的古话,怎么到了我身上就变成舍得一身剐,还被皇上拉下马?” 玄熠丝毫不以为杵,反而洋洋得意地讽刺道:“那还不是因为那马笨,也不知道脑子里塞的到底是书啊,还是春卷!” 李卿琦正咬着半个春卷,不由得放下,正色道:“一个能御用,脑子里塞满春卷的臣做大理寺的话,这个皇上也不过尔尔。” 玄熠以为卿琦能说什么,结果说来说去还是讽刺他,嘴角勾勾道:“卿琦你可曾听过,春风入卷来。”说罢,还颇有气势的咳嗽了一声。 李卿琦思量片刻,一下就把嘴里的春卷喷了出去,呛了半日,喝了口水才好,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道:“皇上,你也……” 玄熠坏笑地看着他出糗,低低笑道:“哈哈哈……爱卿吃瘪的样子好好笑……” 李卿琦狠狠剜了皇上一眼,坐回去继续扒拉着食物,半响,才道:“皇上怎么算到那些人会来?” 玄熠面色微微一凌,沉吟道:“卿琦,李家被迫北上,你就应该知道,这些人追的有多紧。” 李卿琦冷冷一笑,哼道:“不用同情他,那老头子罪有应得。” 玄熠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有隆儿之前,朕也不会劝你,朕有多讨厌宫闱之争你是知道的。索性,只有隆儿这么一个孩子,倘若墨雨是个女人,一旦她诞下子嗣,隆儿的位置很快就会岌岌可危,人心就是这样。” 李卿琦冷哼道:“他看不上我娘,也看不上我,所以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玄熠摇摇头,又问道:“今天伤到了吗?” 李卿琦放下食盒,眼眉一挑道:“说伤到了,皇上会给上药吗?” 自幼练武时,磕磕碰碰都是互相上药,并不以为然,玄熠坏笑道:“你要是敢用朕给你上药的话。” 李卿琦大大白了皇上一眼,讽刺道:“当今皇上尊贵的是什么身份,臣怎么能劳烦陛下,也不怕折了阳寿。”顿了顿,突然道:“皇上忘了臣也会武功?” 玄熠满不在乎道:“就是知你会武功,才放心踹了你一脚,不然怎么糊弄那些迂腐的老臣。” 李卿琦冷哼道:“皇上,可真是杀已以存天下,是杀已以利天下。” 玄熠却笑道:“朕还真就不赞同墨子这话……” 话刚说了一半,一个影卫闪身半跪在玄熠身侧,低低道:“活捉了两人,只是他们有些人向西撤退。” 玄熠大惊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本来今晚应该杀到这里的,情况有变,他细细盘算了一下,与李卿琦对视的瞬间,两个人不由得失声道:“糟糕,他们的目标是奔着泰和殿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年读过很多史书,但是宠臣良将,无一好结局,因为掌握太多,就会被忌讳,实在是很羡慕李世民的大气,他包容了魏征,也成就了一代明君,小年十分仰慕这种关系,所以在这本书里也打造了这么一种君视臣如手足,臣侍君如心腹的关系! 第35章 未央前殿绝声尘(下) 幽静的夜里,月色如冰,陌路繁花,往事搁浅,轻注一盏茶水,墨香四溢,一纸素笺不堪写。 墨雨坐在桌边,凝视着隆儿一笔一划地写孟子,偶尔给他讲解下其中内涵,来抑制住心底那一丝不安。能让玄熠一身戾气的事,绝对不是小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今夜风萧萧,天气微寒,一股肃杀之意在宫中渐渐漫延开去。 隆儿天真无邪地是感觉不到这些,他写字之余还不忘了吃几口焦糖奶黄包,偶尔指使父妃给他倒茶、磨墨,一想到今夜要住在泰和殿,又睡在父妃身边,不由得露出了开心笑容。 墨雨突然感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凉气,一股不好的预兆在心中悄悄升起,他思量了片刻,低低道:“隆儿,不用再写了,搁笔吧!父妃要熄灯。” 隆儿不明就里道:“父妃怎么这就要就寝了吗?” 墨雨对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便马上灭掉隆儿桌前的烛灯,除了壁灯全部弄灭之后,他环顾四周,紧紧抱着隆儿,低声道:“隆儿,不要害怕,父妃在,一定不会让你受伤。” 隆儿惶恐地瞪着水汪汪的大眼,一脸不解地望着墨雨,只见朦胧中,父妃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便有些颤抖地拽住父妃的衣袂,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去。 就在隆儿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只听“咻~~~”一声,一箭破窗而入,还未他惊呼出声,就被父妃抱着躲到了柜子后,箭雨飞来的刹那之间,他看不清楚父妃此时此刻的神情,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一咧嘴差点哭出来。 一股阴寒之气渐渐侵入体内,墨雨咬牙抑制住颤抖,听无数的箭飞一般的射入泰和殿,暗箭难防,即便是影卫也没用,他死死地抱着怀中的隆儿,听声音,箭虽停,若现在贸然出现,也只会作为靶子,好在怀中的孩子没有哭闹,否则他俩活不过一炷香的时辰。 突然,门外传来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声,刀光剑影间,一个人踹开门板冲了进来,很快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墨雨,你在哪儿?” 隆儿听见父皇熟悉的声音,顿时觉得无比安全,他差点没跳起来,无奈被父妃抱的太紧,只好小声道:“爹,我们在这里。” 玄熠环顾四周确认了他们的安全,拎着剑,沉吟道:“躲在哪里不要出来。”很快闪身出了门。 此时此刻,泰和殿上,几十个影卫已将几百蒙面黑衣刺客团团围住,那些刺客仗剑傲然而立,目光逼视着泰和殿,丝毫没把这些影卫放在心上。 玄熠站在正殿上,他此时身着龙袍,霸气十足地冷笑着,他眼带不屑地瞧着那些刺客,命令道:“给朕留几个活的,余下全部灭口。” 刺客今夜的目的不是墨雨,而是隆儿,作为大周朝唯一的太子,是延续皇室的骨血,若是被杀,那就代表着必须重新寻找继承人,而这个储君不出自皇后之体,就会引发前朝动荡,想到这里,玄熠眼睛微眯,双目之中尽显歹毒之色,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敢在皇上头上动土,就要让他们付出几百倍的代价,绝对不会让他们逃走! 泰和殿上,玄熠以极快身形游走在数十人中,手中四尺长剑“唰唰唰唰”舞个不停,他出招诡异,片片剑花飘洒,不时有鲜血抛洒开来,剑风四起,如秋风扫落叶,他面色冷峻,出剑既快又狠,每击出一剑,便有几条残肢断臂掉落正殿之上,他只伤那些人的四肢,并不直接取性命,他要留几个活口,掏出点情报。 一场嗜血屠杀,影卫并未牺牲几人,玄熠被溅了一身血,他身上明晃晃的龙袍上,已分不清颜色,突然“咻!”一道光束划过,但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白光飞驰瞬间将泰和殿照亮。 玄熠扭头看过去,他的思想在那一瞬间停滞了,这帮狗贼,居然点了泰和殿!在正殿没开始烧到大梁之前,他纵身跳入火海,中途有一影卫,拦住他的去路,口中道:“皇上里面烧着了!” 此情此景,玄熠哪里还能听进去话,他一脚把那影卫踹飞,马上提着剑跳了进去,在一片火光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抱着隆儿的墨雨,不顾随时可能被点着的可能,屏住呼吸,用剑劈开了掉下来的木架,闪身跳到两人身边,嘴里咬着剑柄,一手拎着一人,飞快地闪身出去。 在泰和殿点着的瞬间,墨雨就碰到了一个花瓶用里面的水浸湿了袖口,捂住了隆儿的鼻子,屏住呼吸,一直坚持到了玄熠进来,在被提出去之后,遇到清新的空气,不禁喘了几口,虽然战栗,但是还好他来的及时,想到这里,便把眼光放到了陛□上。 不看不要紧,一看魂都吓飞了三分,只见玄熠衣服被烧了一半,上面皆是血迹,而他却一手抱着隆儿一手在与其他人拼搏。 就在墨雨思量的瞬间,玄熠来到了他的身边,抱着隆儿,把他掩在身后,低低道:“跟紧朕,千万不要怕。” 墨雨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在触摸到皇上胳膊的瞬间,他摸到了温热的血,几欲是惶恐地抬起头,心头猛猛一疼,那是玄熠的血,他受伤了! 刹那间,玄熠把墨雨推到一边,放下隆儿,挡在他俩的前面,随意做了一个手势,影卫训练有素地包围了他俩,组成了一个人墙。 隆儿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个就扑到父妃怀里,就在他颤抖得不能自已时,挡在他前面的影卫被劈开,血溅了他一脸,温热的、腥咸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下一秒,隆儿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泰和殿,“啊啊啊啊……” 玄熠在一眨眼的功夫就一剑狠狠地朝着刺客捅过去,根本不给对方留活命的机会,他站在隆儿面前,威严吼道:“隆儿,闭嘴,不许哭。” 隆儿心底向来怕父皇,素日里就很严厉,这一声吼倒是很有用,他马上止住哭声,大大的泪珠却像掉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他只打出生就是整个皇宫的宠儿,从小谁对他不是万般宠爱,哪里遭过这种罪,虽不出声,却没止住眼泪。 玄熠一甩剑,地上留下一行血迹,他冷冷道:“隆儿,睁大眼睛看好了,帝王之路就是如此凶险,这是你爹给你上的第一课!” 话音刚落,只闻“唰唰唰!”一阵破风之声响起,玄熠剑影所过之处,刺客的身首立时分家,他们颈间抛洒着大量的鲜血,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腥咸的味道,仿佛来到修罗战场。 皇宫圣地此时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玄熠所顾的地方不多,仅仅两个人前面,若只有他一人还好说,怎么都能杀出重围,而眼下他的任务是要保护好他们俩,想到这里。 他略略低头,凝神屏气,身形如电,手中长剑挥得滴水不漏,将所有攻击都抵挡在了剑光之外,寒光凛凛,剑气纵横,他身如蛟龙出水,每一剑都刺得极为精准,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身形步伐,出招收招,环环都配合得相得益彰,他手起剑落,很快没有几个刺客再往前冲。 正在围剿中,突然,有个蒙面男子闪身来到离皇上几尺远的地方,掀开面纱,大喊了一句:“撤退。”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玄熠岂能让他们撤退,皇宫早已被围成了铜墙铁壁,他刚要提剑再次冲上去,准备与那些人一拼到底,又见一个一个接着倒下去,不由得急忙大喝道:“别都让他们服毒,留活口。” 一群影卫冲上去,保住了几个人的性命,正当墨雨想要抱紧隆儿时,只见李卿琦带着火把和人还有牢笼已赶到,他冲着皇上点了点头,皇上轻轻一点头。 玄熠将手中长剑一挥,面色肃然道:“卿琦,留你善后。” “臣遵旨。”顿了顿,李卿琦温和道:“皇上请去仪元殿稍作休息。” 玄熠冷着一张脸,并未回答,而是扭过头,急急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墨雨片刻,又瞅瞅浑身发抖的隆儿,才露出了一个释然神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来来往往灭火的人群,一手扶着胸口,一手用剑杵着地面,咳嗽了许久。 墨雨几乎是冲到了玄熠身边,他一脸悲疼地抚摸着陛下的背,心疼道:“熠……” 玄熠静静抬起头,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朕没事……咳咳……。” 隆儿呆了片刻,也大哭地跑过来,死死抓着他父皇的袍角,把脸埋了进去,低低哭泣道:“爹……” 玄熠淡淡一笑,站直身躯,一手抱着一个人,不顾臂上的痛楚,紧紧地把他俩搂在怀中,抬起头,凝望着泰和殿上红色的火焰在墨黑色的空气中,显得分外妖艳,他由不得想大笑几声,他们一家三口还活着,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小玄子的武功厉害吧?o(n_n)o哈哈哈~其实他就轻功最厉害,原因嘛……后面会解答…… 第36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上) 永昌二年的立春来得晚了一些,金銮殿外还有多多少少的残雪,清冷的阳光从殿檐上倾下,或浓或淡地照在雪上,清冷地反射到殿内,寒风如刀子般生冷地割着大殿外长跪不起的群臣。 玄熠一身明黄华夏龙袍,通天冠上墨色的平冕上十二旒,遮盖住他掩饰好的神情,令人觉得天威难测,只有他咬得发白的唇间,可窥视出他此时此刻愤怒的心情,他死死攥着拳头,浑身散发着足以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翻开一本奏折大都是恳请皇上册封皇后,为大周延绵子嗣,福泽天下,以翰林院为首的还有一封奏折: 启禀圣上: 惟君以圣德,监于万邦。自下至上,各有尊也。故王者,上事于天,下事于地,中事于宗庙。以临于人,则人化之,天下尽忠以奉上也。吾皇兢兢戒慎,日增其明,禄贤官能,式敷大化,惠泽长久,万民咸怀。而今圣君已过弱冠六年,为保江山之稳固、社稷之安泰、皇室之安稳,故应遵崇祖训,行以大婚,为大周皇室延绵后嗣。故,选定妙龄女子,才明夙赋,淑德有惠者,钦定为皇后。可择日成婚,母仪天下,福泽万代,以保社稷,以光祖考,以慰圣君。 下面是一行妙龄少女的名单,不是芳名动天下,就是才貌双全。 这一切看得玄熠拳头紧捏,因着用力过度,关节而泛起了白色,冷眸里泛着无情的目光,他额头的青筋暴起,重重把那本奏折摔了出去,低低怒吼道:“卫博远,翰林院不是你的手下吗?你给朕个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卫博远身着月色绿底蟒纹纹官袍,腰间青玉长带,早已脱掉官帽,一头青丝挽着一枚玉簪,虽然跪了许久,但是一身孤雪瘦霜风姿还是让他显得清雅入画。一滴冷汗从他额头上滴落,摔碎在大殿的金砖上,他压低嗓音道:“皇上,翰林院有两股势力,这不是臣所能控制。” 玄熠愤恨地一拍桌,汉白玉制成的桌面差点迎掌而碎,他眯起眼眸,冷冷道:“你起来。” 卫博远揉揉跪得发酸的膝盖,起身而立,他蹙眉道:“皇上,要不先让外面的人回去?” 玄熠气得面色发白,声音如染了冰冷的雪霜,冷得让人发颤道:“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再闹下去,就耽误今年农桑,居然还敢逼着朕娶亲!?”停顿了一下,森森冷笑道:“都吃了豹子胆,让他们跪着去吧!博远,你去门口,传朕口谕:谁有事谁上朝,不然他们罢朝,朕也罢朝!” 卫博远微微蹙眉,劝阻道:“陛下,若是如此,整个大周不停摆了吗?” 玄熠气得咬牙道:“他们敢罢朝还怕大周停摆吗?同则行,异则止,行则治,止则乱!要不你去把他们叫进来,朕挨个问,谁想坐在这金銮殿上,朕今日就禅位。” 真是越说越没边,卫博远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外走,刚要推门的时候,寻思片刻,对皇上道:“陛下,要不要找杨仃一回来?” 玄熠面色隐隐发青,双眸燃着如幽暗烈火般的怒意,冷冷道:“朕若把他整回来,整个北上就失守了!”又讥讽道:“你不用去,朕自己去。”说罢,竟然起身,一把推开门。 慈孝宫门前积雪都融化凝结成薄冰,金色的琉璃瓦在清冷的日光中,闪着点点金光,檀香袅袅萦绕于正殿,太皇太后一袭凤凰万福的夹衣,逶迤拖地玫红绣福纹金丝裙,高高挽起的鬓发斜插纯金専花步摇,她微阖的双眸微微睁开,似笑非笑地对着跪了许久的墨雨,轻轻道:“你也别跪着了,哀家还未想好要如何给皇上解围。” 墨雨此时一袭穿着素白银绣祥云纹绵衣,披着一头逶腰的青丝,周身之上,并带一点饰物,他已在慈孝宫跪了近两个时辰,双膝早已麻木,骨缝间隐隐作痛,他丝毫不在意,因为心头的焦虑早已大于腿上的酸楚。毕竟放眼国都之内,除了太皇太后,他不知还该求谁去玄熠解围,他垂低着头,哀恳道:“请太皇太后帮皇上解围,墨雨愿以己交换。” 太皇太后冷淡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淡淡一笑道:“这可是玩笑话了,哀家一个将要入土之人,要你来交换什么?” 被太皇太后明明自若的目光一剜,墨雨虽不自在也忍住,眼下有求与人,必带着十分敬畏,暗自咬咬牙,一横心,再抬起头时已是目光如炬,清冷道:“我叫沈巍。” 太皇太后端着的碧螺春差点泼出去,她的声音从大殿传来,氤氲得有些不真实:“将门沈家?” 墨雨仰起头,美眸一转,淡然道:“是。” 太皇太后闻言微微侧目,她声音里带着压抑后的颤抖:“你是鸿祯的孩子?” 墨雨微微露出了一个倾城的淡笑,水眸里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忧伤,静静道:“那是我大伯,我是沈鸿哲的二子。” 太皇太后厌倦地摘下头上的纯金步摇,她眼角密密层层的鱼尾纹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哀伤,心底慢慢滋生一股淡若无味的落寞,那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当年她登上后位多亏仪仗这孩子的爷爷沈岱,那时她还曾许诺过,来日她若诞下公主,必下嫁于沈家。但事成之后,她也有忌讳沈家独大,虽然沈家兄弟二人确实没有私心,但是他俩手握着半壁江山的军队,不得不防,所以当年皇上抄斩沈家,她睁眼闭眼的默许。 那一年风传的沸沸扬扬沈家丑闻,她也略有耳闻,仿佛是沈家老二沈鸿哲不顾阖家反对,娶回了当年名震江南的舞姬为妾,据说留下一子,后来长成个少年得志的神童,还差点被选入做太子伴读。凝神细细看这孩子的眉眼绝非将门虎子,沉稳劲儿反而有些像汐蕤,这孩子的一家无辜受牵连,含冤多年,当年也毕竟是自己错怪了沈家,只是,这孩子若是不报复还好,若是报复! 太皇太后眯着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哀家已经老了,不想再起波折,若他日,这孩子拿隆儿做人质的话……不过,看他并无精明算计之色,仿佛是出自真心,不如先试探一下! 墨雨并不知情,他只是希望太皇太后念及沈家祖祖辈辈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能帮玄熠一把,当他瞧见太皇太后竟落下一滴泪时,不由得心中诧异,毕竟宫中之事不可多言,便恭顺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绫罗锦帐里熏着淡淡的檀香,烟雾在香炉里袅袅升起,沁得人渐渐静心,太皇太后稳住声音里的微颤,清冷道:“此事可商榷。” “不过。”太皇太后顿了一下,眯起眼眸道:“你不怕哀家的做法会伤到你?” 墨雨闻言顺从的抬起头,认真道:“不怕,流言蜚语而已。哪怕皇上不再爱我,只要我爱他便可。” 太皇太后心底一震,深宫之中,何尝来这种感情,如此深的爱意,如此执着的情感,曾经她也有过,只是早早便消失在宫闱之争中,那一年她也曾爱慕于她的夫君。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太皇太后双眸微阖,淡淡道:“哀家可以助你。” 墨雨心中暗喜,他抬起宛若秋水含烟的丹凤水眸,带着欢喜之意毕恭毕敬给太皇太后行了大礼,伏地道:“多谢太皇太后,他日吩咐沈巍定当万死不辞。” 太皇太后的目光悠悠在墨雨身上荡过,唇边绽出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面色沉静若秋水,沉声道:“哀家这把老骨头不需要你做什么,哀家只想和你做笔交易。哀家相信你是个守信用的人,你要发誓哀家好好抚养隆儿,博上你的全部,前几日的事不可再次重演,未来多年之后扶他登上皇位即可。” 墨雨眼眸中染上一层浅浅的笑意,抑制住内心一缕困惑,清亮而沉稳地回答道:“沈巍谨遵太皇太后吩咐。” 太皇太后眼光蕴着清冷的凉意,她像一口并未失去锋利的刀刃,清冷里带着威严,对着身边伺候的姑姑道:“月婵,你去金銮殿,把诸大臣和丞相请来喝茶。” 玄熠猛地拉开门,宛如深渊的眸中泛着冷光,他冷冷地扫了地上的大臣们一眼,刚要开口,只听太监的尖声划破天际:“太皇太后懿旨到。” 在大臣们都被请去慈孝宫后,玄熠便松了一口气,他扭头对立在一侧的卫博远,冷冷命令道:“今夜,就把他俩两拨给朕挑拨到反目,朕的事一大堆,下次绝对不许在出现类似状况。” 卫博远轻轻叹了一口气,继而低头,轻声道:“陛下,臣有一言要讲,他们皆是好意,此事臣会善后,只望陛下不要再追究。” 玄熠偏头,冷眸一转,紧紧地盯着卫博远,清冷道:“你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朕吧?” 卫博远清然笑了一声,自嘲道:“自幼只有陛下骗臣的份,臣什么时候骗过陛下?” 玄熠负手站在九重宫阙的房檐下,静静凝视着湛蓝的天际,突然对博远道:“你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 卫博远一怔,困惑道:“皇上指的是?” 玄熠微微蹙眉道:“谁能说动老祖宗呢?”他顿了顿,继而咬牙道:“该不会是墨雨那个傻子吧?”话音刚落,人已跳上房檐。 卫博远心下清明,站在原地,冷风吹过,掀起他月色绿底蟒纹纹官袍角,他久久地望着被宫檐分割的碧蓝苍穹,轻轻叹道,这宫里的是非什么时候能停止呢? 在慈孝宫待了半天的众位大臣终于散了,回来后文武百官皆道当今皇上,对已故的太子妃一往情深,在太子妃亡后不愿再近女色,只因这个男妓长得有几分像已故的太子妃,便宠爱异常,舆论一出,百姓都称赞皇上情深意重,反而忽略圣上宠爱的是个男子的事实。 玄熠飞奔回仪元殿,果然墨雨还未回来,微微眯眼负手站在廊前,即便不悦,他也未显露分毫,就知道墨雨会去求老祖宗,念及此处,不由得大怒。 作者有话要说:注:惟君以圣德,监于万邦。自下至上,各有尊也。故王者,上事于天,下事于地,中事于宗庙。以临于人,则人化之,天下尽忠以奉上也。是以兢兢戒慎,日增其明,禄贤官能,式敷大化,惠泽长久,万民咸怀。出自《忠经》 这奏折写的不算太好,小年在这里有礼了! 第37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下) 山抹微云,水染浅绿,碧空如洗,春风里带着一丝清冷的吹过,玄熠负手站在仪元殿正殿前,风吹起他的九龙华袍衣角,他阴沉的眸里透着一股狠意,他确实堵不住世人的嘴,却不代表他无能到需要墨雨来保护!前朝动荡并不是墨雨的错;那些上书让他册后的人也不是靖康王的手下;那些深夜来袭的人,他已经清理!但是所有的事连起来,隐隐有些蹊跷。 玄熠眯起冷眸,眼眉一挑,道:“寒星。” 很快一袭黑衣的男子就半跪在皇上脚边,低沉道:“陛下有何吩咐。” 玄熠低低一冷笑,对寒星道:“派去的人回来了吗?” 寒星敬畏低头,清冷道:“还未,不知可否有回信?” 玄熠寻思了片刻,冷哼道:“也罢,那只是一条支线。” 寒星不知为何突然轻轻打了一个寒颤,眼前这个人,大周朝的皇帝,和刚遇见的时候相差太多,四年前陛下还是一个年少轻狂的孩子,四年后连自己都惊异于皇上的手段诡异,也许这个人,早已具备指点河山的能力,只是戾气太重。 一时间,寒星只是跪着,并未抬起头,只闻一声近似叹气的声响,“寒星,你跟着朕也有四、五年了吧?” 寒星低头恭敬道:“属下已跟随陛下四年有余。” 玄熠一想起前几日之事,灵光一现,原来如此,为何会有人准确无误的混进泰和殿,原因就是自己直属的影子卫里出现了奸细,不然隆儿怎么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靶子?心下大怒,冷哼道:“你手下掌管几人?” 寒星听闻这话有些怪异,却没多问,只是规矩回答道:“属下掌管二百人。” 若是按照这样的思路回想下去,一年前收进来的影卫,就需要彻底清洗,一个都不能留下,绝对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祸患,想到这里,玄熠眯起冷眸,威严道:“朕怀疑影卫出现了问题。” 寒星一震,低头细细回想片刻,请示道:“陛下准备清洗影卫吗?” 玄熠冷冷地勾勾嘴角道:“从去年六月起收进来的影卫,全部洗底,一个不留。” 寒星浑身一抖,却很快稳住,他躬身退了一步回,沉吟道:“属下会把这事办好。” 玄熠语气稍转平和,认真道:“别让朕失望。” 寒星注视着皇上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略略一低头,很快反身消失。 玄熠望着高高翘起的屋檐,那迂回的曲折,仿佛就预示着在这皇宫大内,便是如此的生活,曲曲折折,百转千回。正在沉思着,隐隐听见了脚步声,扭头一看,只见墨雨一袭素白银绣祥云纹绵衣立于身侧。 墨雨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了皇上的肩膀上,虽然已是春天,还是有点凉,玄熠上次受的伤还未好,不免有些挂心。 玄熠沉着脸,一把夺过墨雨纤细的手,低声问道:“你从慈孝宫回来的?” 墨雨黛眉微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玄熠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何要去求老祖宗,因为朕无能吗?” 墨雨没想到玄熠会如此想,狠狠的抽了一下手,谁知没抽开,盯着他道:“你怎么能这样想?这种前朝之事,本来就不应让你多分心,何况你身上……唔……” 下句话还没等说就被玄熠用一个绵长的吻堵了回去,墨雨羞得面色绯红,这可是在外面,身后还跟着一群宫女内监,顿时羞得不能抬起头。 玄熠瞧见了之后,勾了勾嘴角,他通天冠上墨色的平冕上十二旒正好遮住了他的坏笑,他俯身在墨雨耳边,轻轻地问道:“朕想要你。” 墨雨听罢反手一下把玄熠推开,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玄熠冲着身后低头的宫女太监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去后,便马上尾随墨雨进了仪元殿。 墨雨进屋后,重重合上身后的门,一下就把皇上挡在了门外,玄熠轻轻拍拍朱门,小声道:“嗳……别生气啊!” 墨雨猛地拉开门,严肃道:“皇上,我不是生气。” 玄熠眨眨眼,晃了晃自己额前的十二旒苏,促狭道:“那是因为什么?你好今天都不跟朕亲热,该不会是变心了吧?”随即眯眼威严道:“说,谁在你心里还比朕更重要?” 墨雨向来对玄熠如七八岁孩子一样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行为没办法,他只能摇摇头,水眸中有些哀怨地望着皇上,无奈道:“熠,你身上有剑伤,还有顽疾,你就不能老实点等身上伤好吗?” 玄熠一听这话顿时像偷吃到了鸡的狐狸,他眼眸亮晶晶,嘴上却很严肃道:“朕好了,好了,不相信的话。”停顿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墨雨的神情,看他担忧的样子,果然上钩了,暗暗一乐,一本正经道:“不信你摸摸看。”说着把手臂伸了过去。 墨雨心想昨夜刚上的药,这么快就好了?不由得伸出手去,刚碰到玄熠的胳膊,只觉得天旋地转,很快脚不着地,整个人已然跌入他的怀中。 玄熠怀抱着墨雨,坏笑道:“这回你可跑不了吧!” 墨雨气得直咬牙,自从跟玄熠在一起,他的忍耐力越来越差!尤其是在忍受皇上的时候,过去他从不是个暴虐的人,可现在跟皇上在一起,他无时无刻不想揍皇上一顿,有伤还做危险动作,喝药还要讲价钱,吃点药膳跟去刑场差不多,自己这十余年里培养的温润涵养,快要被磨得消失殆尽。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墨雨低头在玄熠的耳边轻轻道:“皇上你若是不把我放下来,这个月,你就出去寻花问柳吧!” 玄熠面色一僵,墨雨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讪讪地把墨雨放下,摘下通天冠,不解道:“你能给朕讲明下到底怎么了吗?” 墨雨抬起美眸,郑重其事道:“陛下,其一你身上剑伤未愈,不宜做剧烈运动;其二你本就带病上朝,已属过度操劳;其三那种事,你就不能等你好了之后再说……”越往后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如蚊子般低低昵语。 哪知玄熠却露出了一个更委屈的表情,撇嘴道:“那你也不至于连亲都不让朕亲下啊!” 墨雨真不知道他现在没有跳起来打人到底是修养变好了还是变差了,他抿住心里的怒意,轻哼道:“皇上你那是亲下吗?分明是在啃吧?!” 玄熠听罢,嘿嘿一笑道:“是吗?那是吧……” 墨雨拿他再无办法,挽了挽青丝,清婉道:“今晚带着折子回来批吧!若是觉得累,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帮你。”短短的五个字落在玄熠耳畔就变成了其他韵味,例如我可以帮你共赴**啊!我可以帮你端茶倒水啊!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什么茶水啊之类的还可以加点料,骗着骗着就到床上去了,墨雨那细如丝绸的肌肤,那胸前两枚嫩嫩的茱萸,想想不由得坏笑出了声。 墨雨在一边整理书籍,还未曾发现这边玄熠怪异的笑声,他只是听闻声响,刚要转过身,余光就瞄见皇上背对着他,几欲出门,便没再理睬,专心把书搁回去。 玄熠举步出门,眼角眉梢皆是春风得意坏笑,他已憋了许多时日,就差没生冷不忌地往墨雨床上爬,哦,不对,那次他爬了,结果被墨雨一脚踹了下去。忍不住多瞄了几眼太阳,怎么还挂那么高,赶紧下山! 墨雨收拾好东西已是午后,他有些疲倦,在慈孝宫里跪了那么久,不免有些累,他倚在床榻上,一炷香的功夫,朦胧的睡意袭来,他半清醒半模糊地靠在床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个人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很快一个人凝声屏气地来到墨雨的榻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往茶杯里倒。 墨雨突然睁开水眸,把那个少年吓了一跳,手中的粉末洒了一地,诚惶诚恐地哆嗦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咬牙立于哪里,清冷道:“既然被你发现,那你就杀了我吧!” 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雨霏,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贵为天子,却能对一个男妓宠爱有加,若是当今圣上喜好男风,那么他自己一点都不比墨雨差,几日前,他便下定决心,要取而代之。 墨雨倚在床边,清冷地笑道:“你便是杀了我,皇上也不会喜欢你。” 雨霏杏眼一瞪,面色发白道:“不可能,我在青楼里接过很多客,不喜好男风怎么会把你一人留在身侧?” 墨雨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一次**后,他趴在玄熠身上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却得到了一个很可笑的答案,皇上随意道:今生,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是猫儿还是狗儿,是花儿还是草儿,就是因为你是你,朕才喜欢你。 念及此便隐隐地想笑,玄熠这个人,特殊魅力就在于此吧!他贵为天子,却很不喜拘束,虽然小节不在意,大节却从未改变过。 墨雨美目一扬,抬脸看着雨霏,清婉道:“你之所以留下来,就是想让皇上喜欢上你吗?还是你单单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而留下来?还是因为没有君王的宠爱便会被千踏万踩?抑或是,你是为了杀圣上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玄子就差爬床了,o(n_n)o哈哈哈~你们说他会不会得逞? 第38章 似将海水添宫漏 初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河堤的杨柳早已垂尽,绿的飘渺而雅致,摇曳的身姿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显得静谧而和谐,仪元殿离龙首渠边很近,从正殿可以看见龙首渠大半的景色,是个十分雅致的殿堂。 午后时分,仪元殿里透不进日光有些青灰色的黯淡,亦如霏雨此时的脸色,他咬了咬唇,下巴微微抬起,杏形眼眸中隐隐闪着一丝不服,傲然道:“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墨雨美目一扬,浅笑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雨霏一怔,喃喃道:“你在跟我谈价钱?” 墨雨淡淡地看了雨霏一眼,他声音不大,却极为认真道:“即便给你荣华富贵,你又会想要什么呢?” 雨霏摇摇头,神色黯淡道:“本来以为会取你而代之,这样就可以安心度日,可惜皇上从不正眼瞧过我。我既不喜欢皇上,也不想侍奉,我只想找个能接纳我的地方,可天地之间,除了青楼再也没有。” 墨雨心下微微一震,抬起含着雾蒙蒙的水眸,轻轻道:“你想过要留下做什么吗?” 雨霏依旧摇头,道:“我晓得伴君如伴虎,我没想过要离皇上太近。” 墨雨黛眉微颦地思量了片刻,这宫中的大半事宜,玄熠都已扔给他来管理,看似不多,却琐碎得费神。若雨霏想要一个安稳的地方,那么藏书阁是最好的去处,哪里安静,几乎没有人打扰,只是……他抬起头,道:“雨霏你去藏书阁管书吧!只是去之前,你要换个名字。” 雨霏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疑虑,道:“那叫什么?” 墨雨望着窗外,垂柳摇曳,露出了一个倾城的微笑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以后你就叫柳景明吧!” 雨霏走出仪元殿许久,才停下脚步,望着如洗的碧空,喃喃自语道:“至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廷尉圄位于整个宫阙的最西端,是宫中关押要犯、命犯的地方,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味道,狭窄的走廊只可容两人并列行走,在微弱的光线中,玄熠眯起了眼眸,这里关押着那几个刺客,其中三人已架不住大刑开口,承认靖康王是主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秘见一下李卿琦,商讨下围剿靖康王的对策。 一个血肉模糊,隐隐的带着狰狞的微笑,眼眶撑得很开的人形,刚刚从玄熠身边拖过去,留下了一地暗红色的血痕,他负手站在李卿琦身侧,讥讽道:“被你打成这样还没断气,真可谓是个汉子。” 李卿琦并未起身行礼,他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忙了许久,面色憔悴,有些疲倦道:“圣上,起兵讨伐靖康王劳民伤财,臣主张以此事赐鸠毒酒。” 玄熠冷冷一笑道:“给你的话,你能喝吗?还是你打算让朕先去试探他的口风?” 李卿琦摇摇头道:“去年收成不好,大周国库早已挥霍光,光靠着后宫节俭是不够的,如不修养生息,再次战争,只能让百姓陷于水火。” 玄熠重重叹气道:“如今天下一分为三,外有北凉、南安,虽不如大周国土辽阔,却也不得不防。卿琦,你说有什么比力缆狂澜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与水深火热中的苍生更加重要?” 李卿琦知其难处,也叹气道:“若成功便可以救民救国与水火,若失败便是身败名裂,永不翻身。所以,陛下只需给臣兵马,臣想去镇压,若是失败,也是臣一个人担着罪名,只不过……”微微一顿,思量道:“臣想要一个人。” 玄熠蹙眉道:“你该不会管朕要陆信吧?” 李卿琦随手翻了翻他写的笔供,低低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正是此人。”顿了一下,望着皇上,眯眼道:“早在他落武举时就被皇上赏识,至今还是个从五品的闲散官,皇上之所以把此人藏的那么深,还不是为了必要时用在刀刃上,以他战略的眼光,绝对会成就一番事业。” 玄熠咬咬牙,李卿琦简直都要活成他肚子里的蛔虫了,跑去做了四年的细作还对自己这么了解,不由得冷哼道:“你怎么不把杨一汀也一并要走?” 李卿琦勾勾嘴角道:“杨大人就是给臣,臣也不敢要啊!不能为了靖康王,失了整个北凉。” 玄熠顿时有一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偏偏头,道:“其实此事就算不是靖康王做的,也大可推到他身上,皇叔口碑可不算好。” 李卿琦低低一笑道:“他口碑到底好不好,还不是皇上说了算?若是无可昭告天下的证据,贸然出兵,天下人只会道皇上不义,不义之人如何治国?” 玄熠眯起冷眸,勾勾嘴角道:“道义嘛!朕过去觉得正气歌实在迂腐,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忠臣良将铮铮铁骨的道义,朕不会因为此事失了天下。”话锋一转他沉声道:“最多四个月,给朕灭了荆州那股势力。”说罢转身要走…… 李卿琦转过身,阴阴笑道:“皇上,你知道靖康王是怎么锻造武器的吗?” 玄熠果然停下脚步,他背对着李卿琦,身上九龙华袍上的龙须微微一动,也同样阴阴地笑道:“该不会是学燕王朱棣养鸡又找奇人招摇撞骗吧?” 李卿琦放声大笑道:“哈哈哈……皇上,你才是大周第一聪明人!哈哈哈……”那笑声回荡在阴森寒冷的廷尉圄,像极了大风中呜咽的鬼哭狼嚎。 玄熠并未停下来,他只是摇摇头,暗暗露出了一个自负的笑容,当年他怎么派去的细作,可不是仅仅李卿琦一人,直到现在,大约靖康王都不知身边到底谁是亲信谁是细作吧?不然当年,卿琦怎么会有命回到他身边?! 刚步行至尚书房前,玄熠只觉心头一紧,又是一伙大臣来唠叨春祭事宜,几拨老臣不但会唇枪舌战,还会涉及到春祭大典上无后宫之主来主持,总之一想到这些,他就头大,眼眉一挑,今日赶紧速战速决,他好回仪元殿抱着墨雨温存。 信步走进尚书房,免了众臣的礼,坐在龙椅上,玄熠冷冷地扫了一圈,就发现桌面上的奏折已堆如山,他抑制住把奏折一把火点了的冲动,威严道:“众爱卿,不知有何事找朕?为何不能明日早朝之上商榷?” 为首的正是督察院左督御史赵黎昕,他拱手道:“陛下,春祭大典就在五日之后,不知后宫中,陛下要用人谁来主持?自古阴阳结合,才为祭奠所礼,今日……” 玄熠就盯着他那一开一和的嘴,脑子里神游道:果然是这事,你们就不能放过朕?这眼看着靖康王都要攻到国都,你们还能因为朕没立后来找麻烦,喂,赵黎昕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完啊?这都什么时辰了?朕还要回仪元殿赴温柔乡呢!哎~春祭大典就算没皇后也能进行呐!朕是如此热爱黎明苍生啊!春祭的神仙若是听见朕如此热烈地恳请,绝对不会延误春耕。 约半个时辰之后,赵黎昕终于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却发现皇上已经开始在桌前批改奏折,不由得尴尬地杵在哪里,许久才小心翼翼道:“陛下?!” 玄熠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抬头,环顾四周,沉吟道:“赵爱卿说完了?其他人还有异议吗?” 众大臣顿时觉得尚书房内刮过一阵冷冷的风,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毕恭毕敬道:“臣等告退。” 玄熠就等着他们说这句话,心顿时跟开了几朵花一样,而面色却未改分毫,抬眼瞅了瞅更漏,嘴上十分客套道:“众爱卿辛苦,朕在南薰殿已设宴席,请移步。”换句话说,已经是在下逐客令,谁若真去南薰殿吃那顿宴席,估计皇上会让他吐出来,再舔回去。 众人随即告退,玄熠又命小东子先把奏折送回仪元殿,让墨雨传晚膳,他过会回去。 待人走光后,玄熠起身从书架拿下一个小盒子,掀开盖子,里面有个青铜猛虎造型的符,这就是兵符之一的白虎符,玄武符眼下在杨一汀手中,他目光如炬,冷得几欲结冰,四枚兵符,眼下缺失了一枚朱雀符,究竟是不是在靖康王手中,却不得而知。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白虎符,掏出脖颈上的青龙符,把两个串连在了一起,冰冷的青铜激得他周身一震,随即阴沉的眸里透着一股冷意。 回仪元殿的路上,玄熠静静地望着夕阳,这一生真所谓跌宕起伏,心底隐隐滋生了一片寒意,一场血雨腥风,很快就要拉开序幕,就像这如血的残阳。 掌灯时刻,墨雨已守着一桌子的菜,等着玄熠回来,他望着窗外,宫中永远是这番景色,雨霏还知他想要荣华富贵,可权利、富贵、名利这些世人毕生追求的东西,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只有玄熠一个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下一秒,跌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虽闭着眼,但是那气息不会错,天地只有一人会如此温柔待他,他的玄熠。想到这里,墨雨亲昵地蹭了皇上一下。 悄然升起的月光柔和地照在墨雨半边脸上,那比女子更为极致的容颜,青染的睫毛低垂,周身飞扬的书卷气息,仿佛受了诱惑,玄熠扶住他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你们说下章,玄熠要不要把墨雨吃了呢?快来投票吧! a、要 b、不要 第39章 半卷湘帘半掩门 余辉染满西边的苍穹,云的颜色逐渐变淡,青色压住最后一点光明。下弦月悄然升起,树影婆娑,冷风吹过,影影绰绰,在朦胧中漏出了如水的月光。 玄熠霸道又温柔地索取着墨雨口中的甘露,手抚上他的衣带,想要解开。墨雨推开皇上的手,低下头,月光柔和地照在仪元殿里,他清婉道:“熠,用晚膳吧!” 看着墨雨淡漠地眼神,玄熠重重叹气道:“你真要逼着堂堂的大周皇帝寻花问柳去吗?” 墨雨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弯弯一笑,静静道:“为何不在用膳之后呢?” 这话落在玄熠耳畔,自然让他十分欢喜,他促狭一笑,低低道:“只要朕把你做的药膳都吃光就行?” 墨雨盈盈一笑,美目流转地点点头。 玄熠眼睛一下子亮了,马上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大口小口地吃起来,当年太傅教过李卿琦在行兵打仗之时,如何解决用膳问题,而他是偷偷学来的,果然是技多不压身,今日刚好派上用场,想到这里笑得像偷到了鸡吃的狐狸。 墨雨站在一旁,看着玄熠吃药膳时,悲壮得跟要去刑场赴死的神情,差点笑出声,他喜欢这时候的皇上,会露出与九五之尊不一样的神情,这时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玄熠。忍不住伸手,在他唇上点了一下,又把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妩媚一笑。 丹凤水眸轻转如点点星光璀璨,长长青染的睫毛低垂着,那嘴角的浅笑如云间乍现的日光,尽显柔情万种。一时间,玄熠看住了,无论看多少次,他都感叹于墨雨的美,美得惊心动魄。他眼角眉梢带着飞扬的笑意道:“等不及了吗?” 墨雨摇摇头,清浅一笑,指着堆积如山的奏折道:“再等不及,也是国事为先,皇上说是不是?” 玄熠舔了舔被触摸过的唇,勾勾嘴角道:“也可以明早批阅。”说着手腕用力,直接捞着墨雨揽入怀中,贴着胸膛处,坏笑道:“江山如此多/娇,不及美人一笑,过去朕一直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现在看来不尽然呐!” 墨雨抿嘴道:“皇上想做幽王吗?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 玄熠嘴角一弯,沉吟道:“朕只是一晚上不批那一堆废话连篇的折子,还不至于昏庸到烽火戏诸侯吧?” 墨雨美目一扬,在玄熠胸口上推了一把,挣扎起身,啐道:“若皇上真想做幽王、纣王之流,我可不想做褒姒、妲己那类。” 玄熠拽过墨雨抱在怀中,抱着他走到桌前,打开一本奏折,认真道:“朕不会做商纣王那类皇帝,你匀给朕半个时辰。”说完,一边揽着墨雨吃他豆腐,一边提起笔批阅起来。 有些奏折被玄熠翻开就丢了三尺多远,墨雨只看着摇摇头,他挥手让宫女把没用完的晚膳撤走,又命人端来了点心,给皇上倒了一杯普洱茶,温婉道:“陛下放开我吧!这样我倒不好茶。”结果回应他的,却是玄熠更努力地占他便宜。 墨雨咬着朱唇,微微挑起眼角,轻笑了一声,他用纤细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轻轻扫过玄熠大腿间的嫩肉,轻轻地撩/拨了两下,顿时让皇上睁大了双眸,揽着他的手微微松开。 很满意皇上此时此刻的神情,墨雨的声音在玄熠耳畔温/柔地响/起,带着魅/惑的磁性,道:“熠,松手。” 不得不承认墨雨的调/情手段了得,让人爱不释手。玄熠眼下心情十分舒爽,带着一点淡淡的傲然,魅惑人心的声音,这样的墨雨,非常对他胃口,迫不及待想要把桌上的奏折一扫在地,在这里要了怀中人。 然而身上的剑伤扯疼了皇上,玄熠不得不笑着带墨雨转移到榻上,还未等走到龙榻边,墨雨突然停下脚步,把皇上拉了过来,瞬间他柔软无骨的身躯倚在玄熠怀中,他马上曲起膝盖,双手环抱玄熠,额头抵在他的锁骨处。 刹那间,在玄熠刚要做出反应时,他身上的鹅黄缎细绣五彩云洋金龙袍散落满地,还未等他适应春寒料峭的空气,墨雨一下含住他胸前的乳/首,温柔地舔/弄着,一只脚勾住玄熠的腿,纤细的指尖顺着他的腰际,在他的伤口处若有若无地画着圈。 玄熠的呼吸有些紊乱,多年定力让他很快调整好,他夹住墨雨的肩膀,带着他向后到在龙榻上,被褥是上等的野桑蚕丝,又软又滑,绝对不会撕裂伤口。 上下位片刻对调,墨雨被玄熠压在身下,却妩媚一笑地一件一件解开身上的衣服,直到露出他雪般苍白的美肌,胸前两枚已挺立的茱萸,平滑如月的小腹,纤细修长的大腿,他一头墨色的青丝散乱在枕边,有些傲然地抬起下巴,眼角带着飞扬的笑意,魅惑道:“熠,想要我吗?” 玄熠顿时血管喷张,恨不得马上吻遍墨雨白皙细嫩的雪肌,把人拆开揉碎吞进肚子里,身体里越来越汹涌的欲/望冲刷着他的理智,他却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因着今日的墨雨与平日不同,片刻后,他清醒问道:“墨雨,今夜你想要什么?” 墨雨半支起身,春光一览无遗,他裹着几欲透明的月白色轻纱袍,掷地有声道:“我想要陛下躺着不动。” 这是个奇怪的要求,虽然压制着体内欲/望有些痛苦,玄熠还是保持理智,不解道:“朕不明白。” 墨雨突然起身,双手双脚同时勾住玄熠,腰间用力,让两人位置对调了一下后,才趴在玄熠胸膛上,声音极其魅惑道:“熠,答应我,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动。” 玄熠剑眉微蹙,目光如炬,清冷道:“为何?” 墨雨舌尖轻轻舔过玄熠坚实的小腹,分开腿坐在他腿上,留下了一吻,才道:“任何动作,都会撕开你腰间的伤口,我不想冒险。” 心下暖暖一阵感动,玄熠再不控制体内澎湃的感觉,他放松地躺在龙榻上,阖上双眸,中气十足地笑道:“好,朕今天就交给你罢。” 墨雨柔弱的身体一点一点滑上玄熠的胴/体,他低下头,用湿润温柔的舌尖,舔着玄熠胳膊和腰间的伤口,很快他,在玄熠精练的肌肤上留下一处处桃红的光泽,那里的药虽然早已被衣料吸收,却仍旧留下了苦涩,每次给玄熠上药,他都要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痛楚,他是多么不希望这个人受伤,哪怕是一点点。 玄熠沉浸在墨雨给的欢愉中,纵即被挑/逗得欲/望澎湃,也懂得身上人短暂停留的含义,他微微笑道:“你不用在意朕的伤,自幼习武,磕磕碰碰早已是习惯,那次刀光剑影,受的伤那次不比这重。” 话音刚落,就感觉两腿间传来一阵疼痛,吃痛的抬起头,只见墨雨恨恨地咬了自己一口,玄熠不由得笑道:“怎么了?朕以后会多加小心。” 墨雨的抬起湿润的眼眸,吻了吻玄熠的分/身,低声道:“每次见皇上逞强受伤,我都恨不得狠狠揍皇上一顿才解气。” 玄熠一听乐了,满不在乎道:“那下次再来刺客,朕就站那儿等死好了。” 墨雨狠狠白了皇上一眼,惩罚性的用力地握住玄熠高高昂起的分/身,后者很快疼得讨饶道:“以后朕不会再逞强了,墨雨~~~” 墨雨轻轻松开手,温柔适度地揉搓着,一盏茶的功夫,他抬起头对着玄熠清浅一笑,一缕青丝垂荡在锁骨间,看得后者体内热浪一阵升腾。 墨雨低着头用嘴含住玄熠的分/身,他的发梢拨撩着玄熠的小腹,一点一点舔着,无可抵挡地快感阵阵袭来,汹涌澎湃,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把玄熠深深拉入其中。 夜已深沉,玄熠早已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他蜷缩在龙榻上,他白皙的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红晕。墨雨轻轻抚平玄熠梦中依旧微微皱起眉头,怜爱地给皇上掖了掖背角,今夜,他在玄熠的药膳里放了一点其它几味药材,综合到一起,就会起到安神作用,吃下去会睡个好觉。素日里陛下带伤操劳,他早心疼不已,虽给他打点好一切,却仍舍不得,想到这里,披衣起身,拾起被丢在地上的奏折,拍拍上面的尘土,举着一盏油灯,认真地批阅起来。 皇上平日不喜欢前朝那种骈文拼凑成的华丽奏折,一当政就要求改回朴实无华的文风,翰林院和言官皆怨声载道,皇上凭借着当年做太子时的人脉,领导一批新人大刀阔斧地改革,重新颁发了科考的书籍,更加灵活多变。 翻开玄熠龙飞凤舞的草书,墨雨笑得有些发酸,三本同样的奏折,皇上只在下面写了三个字:朕已阅。这不是明摆着糊弄人呢嘛!再看内容,都是千篇一律春祭大典谁来主持问题。合上奏折,望着窗外明月,心下一阵凄楚。 到底要不要让玄熠立个皇后呢?虽说不嫉妒是不可能,但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纵即知道皇上不会变心,但是有个女人在宫里,势必会与他,与隆儿造成多多少少威胁。重重叹了一口气,揉揉眉心,再翻开一本奏折,批阅了下去。 明媚的阳光照在玄熠的眼上,他本能地用手遮挡着光线,很快有人挡住了光线,他翻了一个身,刚想搂住墨雨再赴温柔乡,手到之处却是一片冰冷,他有些赖赖地眯起眼睛,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墨雨清婉地回答道:“回皇上,已是巳时。” 玄熠一下就清醒过来,起身道:“糟糕,朕错过了早朝,奏折没批。” 作者有话要说:注:巳时越是北京时间九点到十一点 说实话,这算不算人/妻受的霸道反攻?求不要和谐啊!年大写的多么含蓄啊,你们要含蓄地看……为啥说的好有罪恶感啊! 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江山如此多娇,不及美人一笑,这话也要被和谐?! 玄熠啊,不是吐糟你,若你太傅知道,他当年教人如何快速吃饭的方法被你学去,居然是为了干这个,我想他老人家,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然后狠狠揍你一顿吧? 第40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 风轻云淡,碧水长天,仪元殿前早春盛开的迎春花带着嫣然笑意,丛丛簇簇,遥遥望去带着春日的暖意。 玄熠支起上身,凝视着墨雨,他手中拿着一小枝迎春花,巧笑嫣然地对自己说道:“奏折已批好,早朝时下发给诸位大臣,今日的奏折也带回来,正搁在桌上,若是皇上想批阅,现在我也可以给你端过来。” 听罢,玄熠枕着胳膊,若有所思道:“嗯,看来你做得不错嘛!看来日后,朕可以抱着你吃豆腐,你给朕批奏折,不错不错,这个办法很好。” 前面说得倒是可行,这怎么后面越说越不靠谱。墨雨抬起皎洁如月的双眸,他白皙的脸颊泛着淡淡的桃红,不经意应上玄熠带着坏笑的促狭眼眸,里面倒影着他的身影,微微蹙眉,不悦地出声:“皇上。” 玄熠撇嘴一乐,抓住墨雨的手,一把拉入怀中,霸道地掠夺着,几欲让墨雨窒息。 许久,才放开他,墨雨眼眉一挑,咬唇道:“皇上,我知道如此做是我逾越了,但是你还需要多休息,你身上的伤……唔……”话还没说完,嘴又被一个绵延悠长的吻堵上。 这下墨雨真的生气了,他一把推开玄熠,声音里带着薄凉的怒意道:“皇上!” 玄熠眼角眉梢都是坏坏的笑意,神采飞扬道:“怎么了?朕说了,朕很喜欢你这样,墨雨你多虑了,至少这事上,朕真的没有觉得你逾越。” 听见玄熠如此自白,墨雨羞红了脸,他低着头望着手中的迎春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张地绞着双手,一言不发。 玄熠挺起伟岸的胸膛,让墨雨靠着,吻着他的青丝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怕,处理国事上,你也许比朕更有优势,因你知民间疾苦,所以会站在可观的角度上看待一些事,有你帮朕,朕很高兴。” 墨雨偏过头,吻着玄熠的锁骨,低低道:“那日见你受伤之后,我多怕给你找麻烦,哪怕是一丁点。” 玄熠拍拍墨雨瘦弱的肩膀道:“瞎想,朕怎么会嫌你麻烦?有时候也是你想太多。” 墨雨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死死攥着拳头,咬牙道:“熠,你要不要立后?” “你说什么?”玄熠一下就坐了起来,扯过墨雨,扳着他肩膀,一字一顿道:“你让朕立后?” 墨雨低头,他细碎的长发覆盖住他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让人琢磨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只听他咬牙道:“若不立后,前朝就会动荡,眼下是非常时期,皇上如果想派兵攻打靖康王必会有动静,但是皇上大婚的喜讯会牵引百姓的注意力,正好可以掩盖……唔……皇上……” 玄熠根本没听墨雨把话说完,就把他压在身下,一寸一寸啃着他如雪的肌肤,而手已深入进他的褶/皱边,不停游走着。 墨雨被弄得难受,他一头青丝凌乱地散落在软枕上,丹凤水眸里带着一缕复杂,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熠,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你要以国事为先。” 玄熠压在墨雨身上,声音里带着威胁道:“不要再跟朕提这事,谁都可以跟朕说,唯有你不可以。”支起身一点,细细打量他,道:“你说,如果真的立后,朕又不跟她住在一起,反而生了间隙,到时候必定闹得六宫不和。再说,你会不在意吗?” 怎么会不在意,他,沈巍不是圣人,这是他的玄熠,他不想分享给任何一个人。若不是以国事要紧,他怎么会出此下策?他抚上玄熠的脸颊,那坚韧的线条,分明的棱角,是他存活于世上所有的执着与爱恋,把其他抛到脑后,他起身吻上玄熠的嘴角。 窗外j□j融融,却抵不过仪元殿内一片春光。 第二日,玄熠坐在镶金描红的龙椅上,听着下面大臣争吵着今年春耕开垦荒地等诸多问题,他望着菱格红木窗外,苍穹被切割成天圆地方的图案,等下面如闹市一般吵得差不多时,他才轻轻一咳,威严道:“诸位爱卿,讨论出结果了吗?” 通政司参议上前道:“君亟定农桑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禄厚而税多,食口众者,败农者也。官无邪,则民不敖;民不敖,则业不败。官属少,征不烦。民不劳,则农多日。农多日,征不烦,业不败,则草必垦矣。” 玄熠转了转冷眸,轻轻点头,沉吟道:“民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参议主张开垦荒地,去年冬日出现了一批流民北迁徙,今年朕不想再看到如此局面。”他冷冷扫过下面诸位刚刚还吵得起劲的大臣们,天家威严道:“今年朕会专门派人主持恢复农桑。” 礼部侍郎林越泽上前一步,朗朗道:“皇上不可,虽说大臣不荒,则国事不稽,主无过举。但是土地兼并,只会给很多地主带来更多收益。” 玄熠点头道:“所以,朕打算让土地人头化,例如,王二开垦了这块荒地,那么王二只能耕种这片荒地,不可进行买卖交易。” 众臣第一次听见如此新奇的说法,议论纷纷,一些老臣马上反对道:“皇上对土地使用权理应遵循祖制,按照法度办事。” 玄熠素来最烦这些迂腐老臣,一个个没什么实用价值,又赖在朝堂上不走,每每有事就先搬出祖制,若是祖宗知道前朝早已挥霍空国库,不知道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想到这里,冷笑地讥讽道:“赵元老,如果朕没记错,您已经是三朝元老了吧?据朕所知,你半个月前娶了第十房小妾,真是比朕的后宫还多啊!” 顿了一下,玄熠起身,他站在金雕九龙柱下,气势磅礴道:“大厦靠众材而成千间之广;大鹏借羽翼可扬万里之远。你们有工夫盯着朕的一举一动,还不如去开导百姓务农经商,好早日挽回各种损失。” 下面的大臣听闻这话个个面面相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皇上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查了每个人的底细,那些过去没把皇上放在眼里的老臣,心下俱是一惊,本以为皇上是个绣花枕头,靠着太皇太后的关系才上位,今日寥寥几句,竟然掌握他们的底细到如此地步,皇上在威胁他们,如果不好好遵照圣旨办事,皇上绝对会一个一个查办他们。 朝堂上的大臣们,那个不是老油条,听闻如此,皆拜倒在地,高呼:“吾皇圣明,臣等遵旨。” 玄熠心底已然明白,虽然这次他扳回了一局,但日后若有什么遗漏,他便首当其冲地受到谴责,但眼下苍生百姓最为重要,他宣布退朝,倨傲地停在原地一会儿,那殿外的雄龙傲视殿檐,似乎狰狞地望着他,略略思量后他转身便走。 下了朝,玄熠回到仪元殿,发现墨雨并不在殿内,他笑着摇摇头,自己对墨雨似乎越来越依赖,一刻钟不见,就觉得空荡荡地少了点什么,翻开奏折,认真地批阅起来。 墨雨接到书信,步行来到宫城平台上。 李卿琦早已等候在此,他一袭简约的青衫显得他身量修长,他今日并未着官服,站在平台上的他久久凝视着天际的一抹孤云,目光清明如天光云影般温和,良久,启声道:“沈巍……” 墨雨一袭白衣,青丝在风中飘散,他丹凤水眸宛若秋水含烟,立于围栏一侧,淡淡答应道:“嗯?” 李卿琦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微微一踌躇,道:“我觉得你和皇上之前见过。” 墨雨低声一笑,美目微扬,清婉道:“你今日找我来好像不是因为这个吧?再说,我们怎么可能会见过?” 李卿琦温文尔雅地望着墨雨,追忆道:“沈巍,没记错的话,当年我们几个是选拔进太子府同期的人。” 回想往事,墨雨清浅一笑,道:“是,我们是那批一起去选拔太子伴读的人。” 李卿琦偏头盯着墨雨,眯着眼,试探道:“你掉水里去了,还记得吗?” 墨雨的脸色一白,他抑制住心悸,捏了捏发颤的指尖,清冷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是我爹把我摁进水,至此,我一直怕水。” 哪知李卿琦摇摇头,蹙眉道:“不,那天你站在梨花树下,然后掉进一边的湖里去了,是皇上救你上来的。” 春风刮起墨雨的衣摆,如天空中的流云,他吃了一惊,失色道:“我不记得有过这种事。” 李卿琦眯起眼睛,饶有兴致道:“一直觉得太傅心计颇深,今日才明白,原来他早已安排后路,不让你当太子伴读。” 两人都极其聪明,很快就想明白当年是怎么一回事,墨雨有些不能相信地感叹道:“若我当年去了皇上身边,必不会活到今日。” 李卿琦望着天边流云,掷地有声道:“沈巍,那日给你的药是在皇上必要时服用,他近身的几个人都有,配方在里面,你收好。”停顿了一下,他炯炯有神地盯着墨雨,一字一顿道:“你一定会守护皇上吧!” 墨雨望着李卿琦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李卿琦温润一笑,转身轻轻道:“沈巍,我今日是来跟你辞行的,你要保重。”说罢便走。 墨雨微微蹙眉,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千万要保重。” 有风吹过,李卿琦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墨雨的视线里,他才哈哈笑道:“回来?若我还有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民不劳,则农多日。农多日,征不烦,业不败,则草必垦矣。出自《商君书》 哎~~~今日回来晚了,小年把那帮狐朋狗友都喝倒了才回来,走的时候太匆忙,忘记了要定点存草稿,对不住大家了! 第41章 梨花淡白柳深青 庚戌四月初,皇上秘密任命陆信为骠骑大将军,大理寺李卿琦为军师,率兵三万,南下讨伐靖康王,其罪名秘策谋反,若有反抗,就地诛杀!同时为避免百姓荒乱,一并下发开垦改革,并减免税收,颁发春雨国库补贴,规定每二十五户为一闾,定额养殖桑蚕,一时间百姓劳作繁忙,几乎没人再注意征伐靖康之事。 龙首渠边梨花开得繁盛,那一簇簇雪白的花朵,似云锦般漫天飞舞,在和暖的日光下,纷纷扬扬如胡天八月飞雪。 难得偷闲半日,墨雨站在梨花树下,闭着眼轻嗅着梨花的甜香,温暖的春风带起他的袍角,吹乱了他一头青丝,刚兴致大发想要吟一首诗,身边传来一个清凌凌的笑声:“父妃,你怎么也这儿了,赏梨花吗?” 墨雨转过身,对着坐在树枝上的隆儿蹙眉道:“你怎么逃学了?也不怕你少傅一会找你父皇告状,你又该挨板子。” 隆儿老大不情愿地嘟着嘴,有些愤恨道:“还不是前几日父皇给孩儿选的伴读惹人嫌。” 墨雨摇摇头,对着隆儿招招手,直到那孩子来到他跟前,他才摸着隆儿发梢,认真道:“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隆儿自从那日行刺后,一夜之间长大不少,性子也不似过去活泼,宛若一株坚韧的植物在生长,时而坚定的目光,总会让墨雨想起皇上,有时候会笑着感叹,果真是父子,简直是一个模样儿。 摊开手心,接住一瓣梨花,隆儿也凝望着龙首渠上波光粼粼的水纹,不高兴地一跺脚,道:“儿臣何时不喜欢读书了?还不是因为那个叫丁宁止的人。”顿了顿,嘟嘴道:“父皇也真是的,找个跟我水平差不多的还好,这个人也差得太悬殊。” 墨雨抿嘴一笑,安慰道:“你总不能因着人家读书比你好,你就逃学吧?” 隆儿嘴巴撅得老高,闷闷不乐道:“那人长得比孩儿好看,读书比孩儿好,画画虽然不及父妃,却比孩儿高了一大截,我实在不想看见他。”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是大周朝的储君,未来会遇到更多比你厉害的人,你要学会的是如何用他们,而不是见到他们就跑。” 隆儿一脸不情愿地偏偏头,拉着长音道:“少……傅……” 卫博远一袭普通的青衫,冷冷地瞪着隆儿,拿着玉骨的扇尾狠狠敲了这个逃课孩子的头,顿时隆儿的额头微微肿了起来。 隆儿捂着额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泪,委屈道:“少傅……你怎么又打我?” 卫博远冷冷讽刺道:“这是轻的,要不要咱俩去一趟尚书房,我倒是很想看看,皇上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剥光了揍。” 隆儿一撇嘴,心想放眼这宫里,惹了父皇无非就是被暴打一顿,若他哭得让父皇心烦,下手就会轻许多,上几日药就会好;惹了少傅无非就是被罚抄书,虽手一定会抄肿,但终究能抄完。在半个月前他惊奇地发现,谁都不敢惹父妃生气,那日父皇在夜宴上喝多了,父妃一发火,父皇乖乖跟他回了仪元殿。别看父妃平时温柔如水,但是发起火来,可比父皇吓人。顿时心里有个主意,他转身一把抱住墨雨腰际,把头埋在他怀中,抽噎道:“父妃……” 墨雨素日里对隆儿照顾得无微不至,隆儿也与他非常亲近。他确实不主张皇上责罚孩子,因着皇上下手极重,有次把隆儿打得趴了好几日,为此他俩还差点吵起来。温柔地持着稚子的肩膀,这孩子的小算盘他看得清清白白,但还是低声对卫博远道:“博远,你也不能总拿他是储君身份来压他,他还小,哪里懂得地位的含义。你若用焦糖奶黄包和他换太子身份,我相信隆儿肯定会跟你换。” 卫博远一下就笑出了声,摇头笑道:“难怪前几日皇上跟我抱怨,说你太惯着隆儿,果不其然。” 墨雨抱起隆儿,嘴角带着笑,却有些讥讽道:“皇上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主儿,如今做了爹,可谓把严父演绎得淋漓尽致。” 卫博远负手立于梨花树下,整个人清雅入画,他蹙眉道:“皇上幼年虽顽劣,却让人琢磨不透。他十岁那年,原太子洗马处处刁难他,他不知在那人身上放了什么,让洗马出门绊倒,从大殿上摔了下来,以至终身残疾。” 隆儿不喜听这些,已低头开始把玩墨雨前襟的衣带。 墨雨听完一怔,不可相信道:“博远,那事确实是皇上做的吗?” 卫博远摇摇头,苦笑道:“过去在东宫书斋,皇上的表现就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同门有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子,经常欺负我,结果被皇上一怒之下踹井里去了。太傅知道后,罚他跪在克己轩思过,他可能就跪了半个时辰装装样,下午他就明目张胆的带着卿琦和修云去虎门外练剑。” 墨雨笑得发酸,良久才道:“皇上小时候怎么会如此顽皮?” 卫博远走到墨雨一侧,望着龙首渠波光粼粼的水波,沉声道:“虽说如此,但我也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了,可能是臣无能,从未看透过他与卿琦想要做什么。” 墨雨心下了然,皇上密谋起兵,知情人必定少而又少,不由叹了一口气,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道:“陛下所做之事,必定有他的道理。” 卫博远气质美如兰,习惯性地带着温润地微笑道:“沈巍,你误会了,我不是在想那件事,我是文臣,不适合战场。” 墨雨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不希望君臣之间生了嫌隙,望着漫天飞舞的梨花瓣,感念道:“皇上和卿琦确实有些像。” 卫博远叹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卿琦年幼时就是皇上救下的,君臣二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心里绕的弯弯能转天地好几圈。” 两人正说笑间,小东子大老远地跑过来,打了千,气喘吁吁道:“小主,皇上遣了老奴来,问把上好的松醪酒搁在什么地方了?” 细碎的长发覆盖住墨雨额前梅妆,他不解道:“皇上又要酒来作什么?” 小东子怔了一下,摇摇头,面带难色道:“这老奴也不知道。” 墨雨瞥了卫博远一眼,低低道:“随我去一趟仪元殿。”后者点点头。 带着隆儿赶到仪元殿前殿大院前,只见玄熠负手站在空地上,一袭九龙华袍把他彰显得十分威严,他抿着的骄傲薄唇,却紧闭双眸。墨雨刚想上前,被卫博远拦了一下,几个人退在一边,不敢作声。 突然,众人眼前青光一闪,一声剧烈的金铁交鸣之音响起,墨雨都没瞧见玄熠什么时候拔出的剑,只觉天地微微一震。 玄熠此时已与一袭黑衣之人数尺远,两人皆拿着剑指向对方,瞬息之间,两把剑又拦在一起,只觉气势万千,剑意赫赫,如排山倒海,如气吞山河,夹风雷之势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玄熠余光瞄到几个人不堪忍受的神色,反身退了几步,把剑往肩上一扛,纵声大笑道:“修云,好久不见你拔剑。” 齐修云把剑一收,单跪在地,低声道:“皇上,我已护送五皇子回到北凉。” 玄熠先是叹了一口气道:“塞外雪大,难为你了。”停顿了一下,兴高采烈道:“朕可把你最爱喝的松醪酒都找出来了,今晚回去好好跟他们闹一闹吧!” 齐修云并未起身,只是低低道:“皇上怎么能把酒分发下去,若是……” 玄熠收起剑,威严道:“虽当年太傅的武艺你学了十成十,朕学了八成,卿琦学了五成,但朕也没那么差吧?再说你刚回来,朕准你休息一日。” 齐修云脸上挂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起身,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隆儿第一个冲过去,跳脚要够他父皇背着的剑,玄熠笑道:“臭小子,你根本拿不动,等你长大,爹给你做更好的。” 卫博远望着皇上,远远做了一个手势,就躬身告退。 墨雨走过去,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父子俩嬉笑讨论着用剑如何发力,梨花漫天飞舞好似看一幅重笔浓彩的画,他抬起纤细的五指,接住了一瓣花,凝视着你追我赶的两人,春日午后空气里染上了一层旖旎的温柔,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停留。 玩笑后,玄熠突然拎住隆儿的衣领,似笑非笑道:“这个时辰,你小子怎么跑出来了?” 隆儿一听坏了,顿时乌黑的眼睫毛颤抖了几下,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带着水汽,狠狠打了一寒战,低声道:“父皇,您这是先礼后兵。” 玄熠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揉了揉隆儿额头上肿起来的地方,威严道:“说,你今日是不是逃学了?” 隆儿本能反应就是赶紧找到父妃,然后钻他身后,刚跑没两步,就整个人悬空,顿时惊呼道:“父妃,你快来救我!” 墨雨向前走了几步,美目一扬,认真道:“陛下。” 只见玄熠把隆儿拎起来,抱在怀里,冷冷地对他笑道:“若朕想揍你,你喊天王老子也没用。” 事实证明隆儿呼风唤雨的本领不是盖的,一行又一行豆大的泪珠顺着他脸颊滚落,他大哭道:“爹爹,孩儿身上上次挨打的伤还没好。” 玄熠最烦他哭,低声训斥道:“都多大孩子了,说哭就哭,赶紧给朕噤声,不然把你扔玄武门上打去。” 隆儿果然止住哭声,眼泪却没断,只是瞪着大眼睛,一边求助地望着墨雨。 墨雨刚要说什么,只听一声穿云裂石之音:“启禀皇上,前方战报。”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1、松醪酒: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对此欲留君便宿,诗情酒分合相亲。 你们说隆儿现在是不是越来越聪明了? 第42章 两人对酌梨花开 一阵微风拂过,漫天飞舞的梨花瓣,宛若大雪纷纷,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梨花的香甜气息,玄熠想要放下怀中的稚子,哪知隆儿竟抓着他龙袍领不撒手,不由得蹙眉道:“隆儿,放手。” 隆儿低着小脑袋,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神情,衣衫上沾了几瓣梨花。这会儿,他死死抓着父皇的衣领,小手捏得发白。 玄熠接过战报,走到墨雨身边,想要把隆儿递给他。怀中的孩子怎么也不肯松手,让皇上大为不悦,扬手就抽了隆儿屁股一巴掌。虽然下手很重,怀中的隆儿疼得身体一震扔没撒手。 墨雨狠狠地瞪了玄熠一眼,温柔地哄道:“隆儿乖,到父妃这儿来。” 隆儿把头埋在皇上的金冠边,摇摇头,死命地搂着玄熠的脖子。 这回轮皇上没了办法,他对隆儿冷冷道:“你这是怎么了?皮痒想挨打?” 隆儿浑身一抖,黑幽幽的大眼睛里布满了恐惧,他声音颤抖道:“父皇,你会不会有事?” 玄熠听完冷哼一声,笑骂道:“臭小子,你老爹能有什么事?你放心,就是再过二十年,你爹也有力气把你拖出去打。” 隆儿抖个不停,他稚嫩声音里带着担忧,道:“父皇那日你流了好多血。” 玄熠与墨雨对视了一眼,恍然大悟隆儿说的是那日在泰和殿前的事,墨雨丹凤水眸里掠过一丝担心,而玄熠却朗声笑道:“那些血不是你老爹的。” 隆儿却依旧拽着他父皇衣领,一张小脸布满愁容,与他的年纪十分不搭配。看得玄熠差点笑出来,略略思索片刻,坏笑地反问道:“隆儿,你不应该觉得没了父皇才好吗?这样没人逼你天天练武,没人在你犯错的时候痛责你。” 隆儿听罢摇摇头,小声道:“没了父皇,隆儿就没了人要。”他虽然不知什么是生离死别,却对那日刺客之事十分敏感,想想差点哭出来。 玄熠把战报递给墨雨,换了一只手抱隆儿,顺便揉了揉他刚刚被抽的地方,认真道:“隆儿,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规律,就好像有每年有四季一样。权利这种东西像一杯有毒的酒,它会慢慢侵噬你,直到你越来越离不开它。秦始皇虽创下了许多功绩,他却盲目追求长生不老,这是不对的。一定要记住,未来的你要用有限的生命,去为百姓创造无限的幸福。”说罢,他举起隆儿,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指着宫外,威严道:“隆儿你看那里,有许多穷苦的百姓,你也好,朕也好,所做之事就是为了让他们幸福。” 隆儿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远方,迷惑不解道:“父皇,我不明白,为何他们的幸福要指望着我们呢?” 玄熠朗声笑道:“因为我们是这个国家的天子,这是我们背负的责任和使命。” 隆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这句话铭记在心,许多年后,当他坐在龙椅上,才懂得那日父皇说的皆是肺腑之言,当然这已是后话。 玄熠一手抱着隆儿,一手揽过墨雨,对他低声道:“若朕带隆儿去尚书房,你该不会吃醋吧?”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他青染的睫毛低垂,啐道:“陛下,政事要紧。”又担忧地望了一眼,把隆儿哄了过来,对玄熠道:“隆儿不应牵扯此事,皇上不要说笑,快去吧!” 玄熠见自己奸计被识破,无聊地摇摇头,转身很快消失在梨花雨中。反倒是隆儿扬起小脸,问道:“父妃,你干嘛让父皇走了?” 墨雨温柔地摸着稚子的发梢道:“你父皇要忙于政务,你带父妃去看看那人如何厉害?” 隆儿小嘴一嘟,不乐地牵着墨雨,道:“父妃,你一定把那个成天装高深的家伙撵出宫!” 在隆儿的授意下,墨雨在东宫的棠梨树下,瞧见了正在认真读书的丁宁止,少年一袭青衣布衫,傲然地坐在桌前,可能是感觉有人看他,便转过头,一下对上了墨雨的丹凤水眸,这个少年身形还未长成,但也有些俊逸翩然的味道,从他读书时的神情判断其未来必是可塑之才,只是那双俊逸凌厉的狭长眼,过于漠然。 少年见墨雨一直凝视自己,起身行了礼后,仍旧坐回去,认真地读起了书。墨雨丝毫不以为杵,他浅笑地看着这个少年,心下明白了皇上的用心良苦,果然,皇上连隆儿日后需要的人才都送到了孩子身边。 隆儿躲在墨雨的身后,嘟嘴道:“父妃,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讨人嫌?” 墨雨拍拍隆儿的头,温和道:“隆儿,你要学会和他做朋友!” 隆儿直跺脚道:“父妃,他太冷淡了,都不跟孩儿说话。” 墨雨轻轻一笑,道:“隆儿,他对你冷淡,是因为你身上没有足以让他臣服的东西,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让他对你不敢冷淡。” 隆儿水汪汪的眼眸一转,再扬起脸已是满满的笑意,道:“父妃,孩儿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说完就走到丁宁止面前,对他认真地说道:“你愿意辅佐我变成一代明君吗?” 丁宁止先是一愣,随即跪下,一字一顿道:“是,我会辅佐太子日后成为一代明君。” 墨雨转过身,望着温暖的日光从梨花间乍泄下来,猛然想起玄熠说过:作为皇上,不是要会多少东西、有多少能力,而是像下棋一样,把正确的人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玄熠接到前方战报,不由得一皱眉,皇叔逃了,至于逃到了哪里,李卿琦已命人兵分几路去追击,而眼下卿琦正在着手查办靖康王手中的兵力,他命兵驻扎在了野外,很显然是怕惊动当地百姓。信的最后,他用小篆写了一首藏头诗,这是他与皇上的暗号,自幼常玩,只有他俩懂得其中含义。 玄熠读罢,一把捏住那封战报,他把指骨捏得发白,头上青筋暴跳。卿琦那首诗翻译过来的意思,只有五个字:兵符在其手。 一旦靖康王使用兵符,就可以调动大周四分之一的兵力,到那时他身为皇上,不得不发兵,想到这里,他咬咬牙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被分割不成块的苍穹,直到太阳西沉。 夕阳落下后,青墨染的天空中悬着一轮明月,密密匝匝的梨花开于月下,如淡烟朦胧。梨花入月,月光化水,流不尽的旖旎温柔,微风吹过,瓣瓣花落,空气中晕染了丝丝甜香。 仪元殿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梨花树下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坛南国新丰酒,墨雨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娴熟地把酒倒入酒杯中。新丰酒呈竹叶色,斟入杯中泛白沫,顿时院内飘满了浓郁香醇的酒香。 一瓣白色的梨花,飘落在青竹色的酒杯里,激起点点涟漪,玄熠下一刻出现在墨雨身侧,举起酒杯,道:“乾坤恨入新丰酒,霜露寒侵季子裘。你哪儿弄来的这酒?” 墨雨翩然地举起一杯酒,接口道:“食粟本同天下责,孤臣敢独废深忧!这是酒司总管的私藏,我曾救过他的命,他赠了我这坛酒。” 玄熠冷眸里染上了一层旖旎的温柔,举起一杯酒,自顾自饮道:“还是你知朕心,知战事惹朕心烦,还特奉献了自己的私藏。” 墨雨素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胭脂般的娇红,他低着头,清婉道:“皇上,你身上伤好没多久,少喝点罢。” 玄熠俊朗的脸颊上出现了一缕促狭之意,他酒量甚好,这样的酒一坛下去,也只能有七八分醉意,并未搭话,举起坛子便喝,他从来都觉如此喝酒才够味。 墨雨无奈地摇摇头,他就知道给皇上点酒,必然会是这样,喝酒伤身,就算是心中抑郁,也不该如此,虽未开口劝阻,却也不再理玄熠。 自顾自地饮了半坛,玄熠才放下来,倒了一杯给墨雨,赞叹道:“真是好酒,你也喝一杯。” 墨雨举杯仰头一饮而尽,眯起眼道:“我酒量也甚好,要不要陪你喝?” 玄熠听出了满满的酸意,坏笑道:“听这话的意思大约是,朕未能满足你,让你寻酒作欢?若是这样,朕一会一定拼命证明。” 墨雨起身,倚在玄熠的胸口上,他面色绯红,咬咬牙道:“熠,你怎么老拿我寻乐?” 玄熠举了举手中的酒,示意他寻乐的是酒,低声一笑,拥住怀中的人,毫不客气地吻了下去,唇齿间带着酒的辛辣和彼此的味道,直把墨雨吻得透不过气,才微微松开。 墨雨喘着气,慵懒地趴在玄熠的怀中,贴着他坚实而又宽阔的胸膛,低声道:“皇上,前方是不是打败仗了?” 玄熠冷眸被上冲的酒劲醺得有些迷离,他摇摇头,带着愤恨低低道:“皇叔手中有一枚兵符。” 墨雨一惊,差点没从玄熠身上掉下来,他定定地望着眼前人,思量片刻道:“皇上要起兵吗?” 玄熠冷笑道:“朕不会让他得逞,卿琦建议朕造着模样再做一个,索性朕已命人连夜打造,毕竟军队只认兵符,不认人。” 墨雨轻轻蹙眉道:“皇上这可行吗?” 玄熠一饮而尽手中的酒,冷哼道:“那枚兵符绝对是太上皇给皇叔的,为让他日后自保,还真是给朕留了个难题。” 墨雨迷惑地瞪着丹凤水眸,道:“靖康王到底与皇宫有什么不可化解之仇呢?” 玄熠把玩着手中酒杯道:“他想要隆儿。” 墨雨一把抢过玄熠手中的酒,喝下去,才抑制住心悸道:“为何?” 玄熠低声坏笑道:“因为皇叔不能生育,若想找人继承大统,隆儿才是第一选择,所以那日他们目标是夺走隆儿。”顿了顿,他仰头望着一轮明月,道:“朕的第一课便是跟老祖宗学的,要做就要做的彻底。” 墨雨理解这话含义后,惊出一身冷汗,他有些惶恐地盯着玄熠,怔怔道:“是太皇太后?” 玄熠点点头,面色带了一抹狰狞之色道:“若非那日老祖宗心软,朕今日也不会这么多事,所以对待这种人,就千万要断其后路!” 墨雨又一次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刚喝完就被玄熠吻住了唇,两人吻了许久,才放开彼此,玄熠的手伸向他的腰间。 墨雨的脸上泛着一抹如桃花般的酒红,柔柔的月光照亮了他精致的脸上,那双几欲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柔情,唇角还残留着几滴酒,看得玄熠再也移不开眼眸,气息渐渐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北望感怀(陆游) 荣河温洛帝王州,七十年来禾黍秋。 大事竟为朋党误,遗民空叹岁时遒。 乾坤恨入新丰酒,霜露寒侵季子裘。 食粟本同天下责,孤臣敢独废深忧! 新丰酒起源于汉代,在古代名酒之一。 话说,你们觉得不觉得,下章,玄熠应该喝酒顺便把墨雨当下酒菜吃了呢? 第43章 扇裁月魄羞难掩 月染云崕,仪元殿里的梨花开得惊心动魄,春风花香熏人醉,雪白的花瓣随着风纷纷扬扬飘落,落了墨雨一身。此时他的衣襟被解开,露出冰肌玉骨的肩膀,丝滑平坦的小腹,他却轻柔地笑道:“熠,不要在这里。” 玄熠把他揽入怀中,轻轻道:“有何不可?” 墨雨娇羞地浅笑:“这是外面。” 玄熠环顾四周,在空气比划了一个手势,随即坏笑道:“现在就剩下我们了。” 墨雨别过头,春风里还带着一丝寒意,他微微一哆嗦,下一秒就被玄熠炙热的肌肤包围住,唇也很快被堵住。 墨雨的唇柔软得像新生的羽毛,虽带着酒气却湿热的津液香甜异常,玄熠很快沉浸其中,被欲/望主宰着,他重重亲吻着墨雨的脸颊、脖子、锁骨、一直吻到胸膛前,他含住了一颗红豆,亲昵地吸允着。 墨雨很快出了一身薄汗,他却咬住唇,咽下了那一声呻/吟,身体却摩/擦着皇上的腰际。 玄熠接住他,低低笑道:“你为何总不肯叫出声?” 墨雨轻哼道:“这是外面……” 玄熠抱起墨雨,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分开他修长的美腿,横跨在腰际,紧扣住他盈盈一握的腰,一手与他十指相握。 在进入的瞬间,墨雨眼角垂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很快被涨满的身体,一下一下猛力的撞/击都带着强烈的占有的快感,他全身肌肤因情/欲而浮现了桃花般的嫣红,因情/欲而低/吟声氤氲,听得玄熠一个把持不住,刚用力“咔嚓~~”一声把凳子摔碎了,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玄熠护着墨雨,让人完全摔在他怀里,把自己当做了一个肉垫。很快,他支着身,恼怒地看着那把椅子,薄怒道:“这什么玩意,真不结实。” 墨雨倒在他身上,低低笑道:“熠,那是你太有破坏力。” 玄熠躺在殿前的青石砖上,手指划过墨雨的脸颊,促狭地一挑眉,勾勾嘴角道:“还不是为了满足你,别管那么多,就是在地上,也得让朕满足了不是?” 墨雨露着半个雪白的肩膀,一头青丝逶迤在腰间,如水的月光下,他美得宛若仙人。他听完后,倾城一笑,仿佛带着三分嘲讽、三分娇媚、三分柔情,轻轻道:“熠,你就不能起来吗?” 玄熠抱着墨雨的腰,满不在乎道:“在地上也没事,倒在满地梨花上,还挺别具风格。”随后,他支着头,声音里带着魅惑道:“你看朕现在是不是很不一样?” 墨雨扭着腰,低声笑道:“熠,你到底要不要我?不要的话,我可走了!”说罢抬起腿,就打算起身。 玄熠一下抱住墨雨的赤足,坐直身体,把人抱在怀中,重重地撞着,恨不得把人拆开揉碎吞进肚子里,他低昵道:“看你往哪儿跑!” 墨雨抬起湿润的眼眸,沉浸在欢愉中,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撩过玄熠的腰际,哪里有一条丑陋的伤疤,指尖重重一点,肌肤微微下凹又复迅速弹平,却如何也抹平不了那疤痕,心一紧,突然停了下来。 玄熠引导着墨雨重新来过,却发觉他在发呆,不由得出声问道:“怎么了?” 墨雨丹凤水眸中含着薄雾般的水汽,他又用指尖点着那道疤,默不作声。 玄熠夺过他纤细的手指,镇定道:“墨雨,朕是习武之人,受伤在所难免,你不要太过于在意。” 墨雨扶着腰,轻声道:“熠,我累了。” 玄熠放开他,用自己的衣裳裹住他。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微微的尴尬,风吹过来,醒酒后的玄熠,盯着墨雨,沉声道:“你在想什么?” 墨雨露着雪白的肩膀,背对着玄熠,好似在看梨花,叹道:“若未来有一日,皇上去前线打仗,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玄熠听完周身一震,他想过这个问题,倘若靖康王真的调用兵力,他必会率兵攻打,而墨雨既不能带去前线,又不能留在皇宫,确实很成问题,而眼下还不至于考虑到这个,便眯眼道:“你想得也太多了吧?朕到时候会把你安排好。” 墨雨转过身,他捂着心口仿佛要给自己灌入一丝力气,他认真道:“熠,等到遇到这个问题再商讨就来不及,我会留下,帮你做好后方保障,虽然未读过几本兵法,可我也知道,打仗最为劳民伤财,要保证前方供给。” 玄熠听后久久不语,他望着天边明月,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朕有时候觉得十分对不住你。” 墨雨一惊,快步走到皇上身边,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清婉道:“熠你在想什么?你没有对不住我……” 玄熠拦住他,低头吻着他的青丝,沉吟道:“那日在泰和殿前,朕有一丝动摇,因你和隆儿陷入险境,一瞬间,朕的感觉就像是在当着众臣面被扇了一个耳光。” 墨雨眼眸中带着盈光的泪意,却始终没有落下泪,他静静靠在玄熠的胸前,低声道:“皇上已经做得很好了,帝王不是没有弱点,而是可以守护他的弱点,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强者。” 玄熠暗暗一笑,低头在墨雨耳畔道:“你这话当真?” 墨雨不明就里,美目一扬,淡淡道:“如何不当真?” 玄熠勾勾嘴角,坏笑道:“那今夜,你就成全朕当一回强者吧!” 天青染的苍穹中,飞着几朵梨花瓣,低昵的声音在仪元殿前的院子里不断响起,所谓天地间的情/欲,不过如此。 墨雨第二日睡到临近晌午才醒,他扶着酸疼的腰,不得不佩服皇上就是皇上,如此辛劳还能把他折腾到下不了床榻。披衣起身,唤来明月,倚着软枕,在龙榻上开始给玄熠批阅奏折,自从前段时间起,大部分华丽的骈文奏折就被分流丢给了他,还美名曰:文人的奏折要文人批阅,若给他批阅就是对牛弹琴,可惜了人家的才华。 玄熠自从把大部分来自翰林院等,一眼看过去除了辞藻华丽就挑不出什么事的奏折丢给墨雨后,便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恢复农桑等经济,他甚至派人把游手好闲等市井之人抓过来,按其能力分类,实在不好管理的,皆丢去舂米,一时间都城竟达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状。 他负手站在金銮殿前,那金闪闪的几个镀金大字晃得人眼晕,有风吹起他的龙袍,他就站在哪里,眯着眼望着遥远的苍穹。据卿琦的密报,柳州已全城被控制在叛军统领之下,一时间生灵涂炭,战意越来越浓,在这战乱之时,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繁华景象,将要一去不复返,多少家庭会妻离子散,又会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他,身为大周的皇帝,必须要做出一个判决,是快速灭掉这场本就错误的战争,还是稳住眼前的生产水平,想到这里,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卫博远俊逸蹁跹地站到皇上身边,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玄熠依旧望着苍穹,静静道:“隆儿今年几岁了?” 卫博远微微一怔,握着扇子柄,沉静道:“回皇上,隆儿六岁半。” 玄熠偏偏头,沉吟道:“他要是今年十岁多好,朕也能了了一桩心事。” 卫博远吃惊地盯着皇上,低声道:“皇上要禅位吗?” 玄熠威严道:“一个六岁孩子能干什么?还不是被底下的大臣牵着团团转,就他连战国策都没背完,懂得如何牵制众臣吗?能分辨谁有用、谁没用吗?” 卫博远略略一思量道:“皇上该不会想要去前线参战吧?”历来非若开国皇帝,一般皇帝带兵平定战乱的实在不多。 玄熠叹道:“朕不过是想让百姓少受点苦,皇叔连四年都不给朕留。”说罢低低咳嗽了几声。 卫博远只见九龙华袍上的金丝一阵震颤,才反应过来,皇上此时应该是极力忍着痛苦,赶紧伸手扶了一把。 胸口前的一阵一阵的闷痛,从指尖一直到心底,玄熠面色苍白,却死死攥着拳头。近七年前在尚书房一次惨绝人寰的杖刑,让他这么多年都在咳血,他不是昏庸的先帝,绝对不会让隆儿走一样的路,他一定要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来祭奠太傅,来教导隆儿,来慰藉在他还在太子时,为他而牺牲的人们,路虽艰难,但他已走到今日这步,绝对不能退缩。 卫博远目光温和地看着皇上,叹道:“陛下,臣今日才懂,原来卿琦也是这样,算计得了天下,算计得了一切,却从不为自己算计半分。即便如此,皇上认为值得吗?” 玄熠看着那个龙飞凤舞的金字,苍凉一笑,道:“值得吗?若认为值得便值得。朕可无法与卿琦比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统领三军,他才是真正运筹帷幄的军师!至于朕,只会玩弄权术,完全不值得一提。” 卫博远听罢立即想起那个雪夜,卿琦也说过:君视臣如手足,臣侍君如心腹,是他们逃脱不开的天理轮回。想着想着声音不由得染上了一层怪异,说不出的喜悦又说不出的遗憾,只悄悄掩饰住一切表情,低声道:“皇上,臣要去东宫讲书,先行告退。” 玄熠低咳几声,好不容扶住了柱子,金雕盘龙很硌手,他眯起冷眸唤道:“寒星。” 一袭黑衣的寒星很快来到身侧,恭敬道:“陛下,您要的书信刚到。” 作者有话要说:小年的自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虽不能说破万卷,但一半多少也有了,幼年时最讨厌的就是算计了一切,却不为自己算计半分的人,长大后,才发现这种最值得尊重,为了别人奉献了一切,这样的皇上在历史很少有,这样的大臣在历史上却很多,玄熠这个角色一开始写的很犀利,现在却朝着我心目中最敬仰的人靠近了,我也不知道这对这个文好还是不好,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却突然不能淡定,像于谦、像文天祥等等那些伟人,他们虽然早已化身白骨,却依旧站在哪里,俯瞰着这片华夏大地。 所以玄熠,你一定要成为一代明君,真正意义上的! 第44章 欲取芜城作帝家 纤云未染的苍穹,呈现着清澈的湛蓝色,绚丽的阳光洒落在金銮殿上金色的琉璃瓦,点点金光应着朱红色的重墙,显得格外金碧辉煌,两边翘檐上分别刻有飞龙,似欲腾空飞去,大而宽广的同台基上,无数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气势磅礴。 隆儿蹦蹦哒哒地走在少傅前面,今日他刚读了一会书,就被父皇召到了朝堂正殿,这样就说明应该不用背书了,顿时神采飞扬地冲了出去,不顾身后少傅一直嘱咐他要稳重。 金銮殿前的风很大,玄熠站在哪里,等待隆儿,待稚子走近,他低沉道:“隆儿过来,不用行礼。” 隆儿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扬起素白的小脸,好奇地问道:“父皇,找儿臣何事?” 玄熠思量了片刻,道:“隆儿,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隆儿困惑地看了看金銮殿的牌匾,又瞅了瞅威严而立的父皇,小声道:“这是金銮殿。” 玄熠眯起冷眸望着遥远的天际,淡然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隆儿吓得缩缩脖子,嘟嘴看着金銮殿前的石柱,上面刻着几品官爵,皱着小眉头道:“这里是汇聚了国家最重要大臣的地方。” 风卷起玄熠的龙袍角,他低头看着隆儿那一身杏黄色的虬龙太子袍,那身明晃晃的杏黄色,他穿了许多年,直到登基,君临天下。储君之位,隆儿得到的太简单,所以必不会如自己一样珍惜,若非前方战乱,他绝对不会出此下策。 叹了一口气,认真地对隆儿道:“你告诉父皇,你想坐到那个龙椅上吗?” 隆儿吓得浑身一震,这话一回答便是大不敬,慌忙要跪下时却被父皇抱了起来,他黑黝黝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恐惧,紧紧盯着他的父皇,声音颤抖道:“爹爹,孩儿做错了什么吗?” 玄熠盯着隆儿,威严道:“不用怕,你实话实说。” 隆儿摇摇头,小声道:“隆儿不觉得那个位置能随意做,孩儿只想有爹爹,有父妃,有老祖宗还有倩娘,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玄熠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儿子,这孩子的眉梢很像汐蕤,明朗里带着善良的真挚,可是他不在的期间里,必定会让这孩子陷入与一种毫无援助的境地,若隆儿你再大一点多好,那样,朕也可以放心去为你铲除叛军。 隆儿见父皇只是盯着他,不免有些害怕,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摸着父皇的脸颊,稚声道:“爹爹……” 玄熠定了定神,道:“隆儿,若有五个人对你说,你父妃要废黜于你,你会怎么样?” 这是玄熠心中的结,他若走,江山一定会托付给墨雨和卿琦打理,虽说有丞相,却不是他这方的人,最重要的是隆儿会怎么样?未来的他,一定会因为观念不同,而跟墨雨跟自己产生分歧,他很想知道,人世间的情是不是那么薄,一如他与他父皇。 隆儿大眼睛一转,笑呵呵道:“父妃要废黜孩儿?呵呵……那不可能。” 这回轮到玄熠一怔,困惑道:“为何不可能,强权之下无父子,何况……” 隆儿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了一会,笃定道:“他们若对孩儿说父妃的坏话,都是他们在嫉妒,嫉妒父妃什么都会。” 玄熠追问道:“嫉妒?你这是跟谁学的?” 隆儿摇头晃脑道:“当然是宁止啊!他跟孩儿说,宫里的人,他最佩服就是父妃,会画画、会下棋还会读书。爹爹,那天他俩就一句:能安天下者,惟在用得人才,争论了一下午,听得孩儿脑子都打结了,他俩居然还没分出胜负,最后把孩儿听睡着了,但好像父妃赢了宁止,他事后就这么对孩儿说了一句。” 玄熠不由得苦笑道:“你听睡着了?” 隆儿苦着脸道:“爹啊~~他们说的太难了,什么叫譬如馋人自敢其肉?” 玄熠听罢差点没一巴掌拍子他,咬牙道:“那字读噉!那句话是唐太宗说的:譬如馋人自噉其肉,肉尽而毙。” 隆儿低着小脑袋,小大人一样唉声叹气道:“爹,孩儿不是读书那块料。” 玄熠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恨恨道:“当年你爹十三岁就在书筵上题诗,你母妃也是个读尽诗书礼仪的大家闺秀,你父妃更是少时就享誉国都的神童,我们几个怎么教育出来了你这么个笨蛋?你脑子里天天塞的该不会只有焦糖奶黄包吧?” 隆儿哭丧脸道:“孩儿才六岁,还没学过,好不容易把孟子背下来了,你们在谈贞观政要就是欺负孩儿呢!” 玄熠顿时觉得心中苦水倒流,敢情这孩子还把六岁背下孟子当夸耀之事了,这要不是亲生的,他早一脚踹过去。 隆儿看父皇并不搭话,眉心隐隐怒气,便小心翼翼道:“父皇已经是晌午了,是不是该用午膳?” 玄熠生生被气乐了,也许世间总有例外,而隆儿或许就是那个例外,就好像当初他的诞生,给自己带来了一份意外一样。摇摇头,笑道:“你想不想跟你父妃一起用膳?” 隆儿听完眼眸倒满了兴高采烈的小星星,他拍手道:“从昨儿起,我就没跟父妃在一起了,我可想念他。” 玄熠抱着隆儿往仪元殿走,随口问道:“在这几个人中,你最喜欢谁。” 隆儿掰着手指头算道:“最最喜欢的是父妃,然后是老祖宗,然后是倩娘,然后少傅和宁止……”余光扫到父皇,发现后者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讪讪道:“最最最喜欢的是爹爹……” 玄熠勾勾嘴角道:“说谎话也不怕遭雷劈,你就该说你最不喜欢的是你父皇和你师傅罢!” 隆儿抿着嘴,刚到仪元殿门口,便跟猴儿一样蹿出去,边跑边喊:“父妃……” 墨雨闻声出来,正好撞上往他怀中扑的隆儿,两人在一起嬉笑了好久,玄熠远远地站在一旁,凝视着他们,根据卿琦的情报,现在已有十三座城池失守,其中还鱼目混杂地有些受鼓惑的农民起义,靖康王的目标是皇权和隆儿,而那些被煽动之人的目标是墨雨,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深陷在如此危险的境地。 用过午膳,墨雨把隆儿哄睡,抱到了偏殿。玄熠出神地坐在殿前嗮太阳,此时已是人间六月芳菲尽,仪元殿前海棠花苞却悄然绽放,一树树小花颜色由深红变得绯红,交织成深深浅浅的一块锦缎,他不知该如何对墨雨讲,三日之后,他将带着自己多年训练的精兵启程。 墨雨悄无声息地站在皇上身后,他一袭白衣在日光下,宛若天边流云,他轻拈起玄熠肩膀一瓣海棠花,放于唇边,含在口中,很快一股淡淡的苦涩弥漫其中。 玄熠仰头靠了过去,抱着墨雨的腰,低声道:“你又瘦了,很辛苦吗?” 墨雨蹲□,轻轻吻了玄熠的唇,在他耳畔道:“熠,你也瘦了,听说北凉内乱,前线失守,这些一定让你很烦心吧?!” 玄熠把墨雨扯进怀里,加深了那个吻,突然他停下,吐出了一瓣被摧残过的花瓣,不悦道:“这是什么东西,好苦。” 墨雨轻笑道:“是海棠花瓣。” 玄熠盯着墨雨那双含着情深似潭的水眸,欲言又止,眼下他很乱,就好像前朝大臣顾虑那样,国不可一日无主,隆儿还小,可能连下面大臣讽刺他都听不懂,刚要叹气,只听耳畔有清婉的声音响起:“熠,你要走了是吗?” 两人凝视了很久,玄熠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朕要去镇压叛军,可……” 墨雨浅笑道:“我去了只会给你添乱,一不会武功二不会骑马,还不如留在宫中教导隆儿,帮你整理国事。沈家的人虽不睿智,却有身为一国之臣的志气。” 玄熠搂着墨雨道:“朕觉得很对不住你,很多事上。” 墨雨低头,轻声道:“皇上想补偿我吗?” 玄熠点点头,墨雨凑到他耳边,魅惑道:“那吻我。”后者听罢促狭一笑,坏坏道:“要在这里吗?” 墨雨摇摇头,指着房门,低低道:“进去。” 玄熠却突然抱紧,抱得那样紧,好像要把他塞进自己骨头里,许久,他才喃喃自语道:“朕害怕。” 墨雨听罢周身一僵,心下了然,原来这个从不退缩的男人,真的在害怕,害怕在他凯旋而归之时,将要面对的是横在他面前一具冰冷的尸体。一个男妓当政,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玄熠在害怕,他也在害怕,害怕满地尸骨,更害怕的是皇上受伤。 久久无言,两人抱了许久才分开,墨雨抚摸着玄熠的脸,那冰冷刚毅的线条,是他全部的执念,他含着脉脉j□j在皇上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顿时两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玄熠也用一种异常温柔的力道抚上了墨雨的脸颊,随即他吻了上去,墨雨那柔嫩,甜美的嘴角,他吻千次万次都不会感到厌倦,顺着温热的气息,两个人又一次纠缠到了一起,完全不顾此时在外面,还是大白天。天地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索/取与欢/爱。 作者有话要说:哎……小年觉得越来越无力了,他俩要分开了,为啥我这么伤心呢?墨雨要变强大了…… 第45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庚戌六月,战乱波及小半个大周国土,此时陆信已取得青州大捷,杀叛军几千余,缴军械锅帐无数,夺马七百余匹。李卿琦夜观星象,下令连夜修建浮桥,次日渡河攻剿,临江大捷,我方伤亡二百有余,追击敌方到漳州,正在苦战不休。皇帝率精兵十万奔赴前线,镇压叛军,有望收复全部失地。 玄熠采纳了众臣建议,在流民群聚之地,开放粥铺,提供暂住帐,驻扎在各大城外,以防有鱼目混珠的奸细趁机混入城内。 巍巍宫廷鳞次栉比,宫殿房脊上四角站着金雕的六兽,在乌云密布阴霾的苍穹中,闪烁着水流一般的光泽。 玄熠站在正殿前,他今日并未着龙袍,而是一身金色戎装,把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威武凛然,他眯着的冷眸里带着几分凛冽杀气,此时正在等待另外一批兵汇齐,等待吉时整顿发兵。 墨雨一袭简单的白衣,立在皇上身侧,他手里牵着隆儿,昨夜,玄熠已把玉玺和隆儿都托付了他,他凝视着玄熠的侧脸,那凌厉的线条,坚定的眼眸,是自己的最爱,可那人是一国之君,寄托着所有人的期望,甚至还有他大伯的梦想,他不会成为玄熠的绊脚石,虽然路很难走,他也会给皇上打理好这一切。 想到这里,墨雨轻轻伸出手,刚要摸到玄熠的手时,被他紧紧握住,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都懂,再也不舍,也要分离。 御前侍卫冲着皇上点点头,吉时已到,即刻出兵。玄熠一手牵着墨雨的手,一手抱着隆儿,从长长的汉白玉阶上走下,待到玉阶下,他拉着自己的马匹,对隆儿道:“你要听你父妃和少傅的话,记住了吗?” 隆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着晶莹剔透的泪花,他点点头,就被卫博远牵走,后者给了皇上一个眼神,就带着隆儿退了下去。 玄熠一直没有松开墨雨的手,他骑上马还紧紧握着,墨雨无声地跟着皇上走了几步。 渐渐地,玄熠松开了手,留墨雨一人站在青石板上,军队一排一排走过,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哪里,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久久地凝望着皇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突然,隆儿冲了出来,追在后面哭喊道:“爹爹……” 玄熠并未回头,反倒是墨雨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隆儿,捂住他的嘴,任由他大滴大滴的眼泪浸透了袖口。 墨雨久久的站在原地,望着皇上已然消失的背影,他没有回头,墨雨知道,他若是回头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隆儿在墨雨怀里小声哭着,他摸着孩子的发梢,微微笑道:“隆儿,今晚父妃给你做好吃的荷叶蓬蓬汤好不好?” 隆儿扬起哭得通红的小脸,哽咽地问道:“父皇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墨雨镇定地摇摇头,道:“你父皇是天子,有上天庇佑,绝对会回来!他还要看着隆儿日后娶窈窕佳媳,孙儿满堂。” 隆儿吸着鼻涕,问道:“如果隆儿现在就娶媳妇,父皇是不是就回来了?” 墨雨蹲□,把隆儿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你父皇一定会回来,我们一起等待他回来好不好?” 隆儿点点头,紧紧地抱着墨雨。 水墨染的天空越来越低沉,很快云朵移动,就变成了泼墨,六月的天很快就倾斜着向大地奔泻瓢泼的大雨,雨点既密又猛,墨雨拉着隆儿回到东宫时,卫博远已备好姜汤等着两人。 墨雨给隆儿换了湿衣服,便打发他去吃点心,他披着一件薄衣,走到正在门边看雨的卫博远一侧,轻轻道:“这场雨下得真是应景。” “啪~~~”一滴水落在卫博远的手心里,他捏紧拳头,清冷道:“你真打算干预朝政?” 墨雨挑了挑丹凤水眸,也清冷道:“皇上已去前线,我只是辅助隆儿。” 卫博远笑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道:“这话说跟没说一样,隆儿可能连下面大臣说什么都听不懂,大事小事还不是你来定。” 墨雨似笑非笑道:“博远,你别打哑谜,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卫博远拱手,低声道:“沈巍你若想要挟太子即位,就趁现在。” 墨雨不可思议地瞪着卫博远道:“你在试探我?” 卫博远展开手中的折扇,摇头一字一顿道:“你是个聪明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此时恰到好处。” 墨雨撇了撇嘴,露出了几分不屑,嗤笑道:“我要那江山来作什么呢?这全天下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如我心中玄熠那温柔一笑。” 卫博远面色一沉,带着三分讥讽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皇上都能算上问人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模范了。” 墨雨盯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平静道:“对我来说这江山是夫君的江山,我能做的,就是在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的家事打理好。” 卫博远嘴角擒了丝笑,讽刺道:“沈巍你若是个女子,绝对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墨雨摇摇头,面色如常地撑起油纸伞,略带寒气的凉风吹起了他雪白的衣角,他淡淡道:“你晚间把隆儿送到福宁殿去。” 卫博远一怔,道:“泰和殿已修葺好,仪元殿也空着,你怎么搬福宁殿去了?” 墨雨已走进大雨中,他望着茫茫大雨,眼中波光凛冽,轻声道:“皇上不在,我不想住在那边。”说罢,转身便走。 卫博远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低声喊道:“寒星。” 很快一袭黑衣的寒星站到他的身侧,平静道:“卫翰林,找属下有事吗?” 卫博远拿着扇子晃了晃,偏着头道:“日后咱俩的时间换一下怎么样?你上午教太子武艺,我下午教太子读书。” 墨雨推开尚书房的门,屋里袅袅的飘荡着淡淡檀香,他此时已湿透了大半,收起手中的伞,走到书桌前,上面的奏折已堆积如山,他指尖划过桌角,回想起曾经皇上一掌之下奏折乱飞,把他摁在桌上的情景,一缕苦笑浮现在脸上。刚刚分别,他就已开始想念玄熠,想得心口一阵一阵的闷痛…… 东宫里早已灯火通明,隆儿披着衣服,努力地读着《战国策》,读了一会,皱着眉头,小声道:“若爹爹也能说几句话就让他们退兵多好?!” 卫博远哑然失笑,点了点隆儿额头,认真道:“情况不一样,读书只能借鉴,不能全部都搬过来用。” 丁宁止抬起眼眸,他年长隆儿几岁,已有了几分儒雅、几分疏远的城府,他持着书卷,淡淡道:“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用在读书上也同样适用。” 隆儿伸手抓了一个荷花糕,咬了几口,又放下,嘟嘴道:“本王真害怕明日早朝。” 丁宁止面色柔和道:“你只管坐在哪儿就好。” 卫博远摸摸下巴,沉声道:“宁止,你何出此言?” 丁宁止从容道:“据我分析来看,后宫之中有太皇太后做主,前朝有沈先生做主,太子还年幼,自然要仪仗他俩。” 卫博远眼眸一转,打趣道:“沈先生,你这么看待他?” 丁宁止脸上浮现了一丝倾慕,神色飞扬道:“先生才思敏捷,有从容不迫之风,有君子进退之仪,是治国良才。” 隆儿叹气道:“又来了!少傅你不知道,我那日给父皇讲过他俩对书,结果还被父皇打了几下。” 卫博远笑着摸摸隆儿头,感叹道:“若不是几年前的事,你父妃怎么会沦落青楼楚馆,毁了一生清誉。” 丁宁止沉默了片刻,神色有点捉摸不透,沉声道:“先生在危难之时,隐忍下来,才应了那句大丈夫能屈能伸。” 卫博远望向宁止的眼眸里带了一丝赞许,道:“奸臣的路简单,忠臣的路很难。日后你若遇到大事,也要切记隐忍。” 隆儿在一边插嘴道:“宁止你放心,本王不会把你卖青楼去的!给本王一桌子宴席,本王也不干。” 丁宁止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也了解太子还不懂值多少钱什么,只知食物可以用来交换,倒也没恼怒,只是浅笑道:“那小臣多谢太子不卖之恩。” 卫博远听罢哈哈大笑,指着隆儿道:“难怪你父皇总揍你,原来如此。” 两人见卫博远笑得不同寻常,好奇地问道:“少傅,原因是什么?” 卫博远低声笑道:“这要牵扯道皇上幼年的时候,那会儿,皇上带着李卿琦两个人在太行宫外开了一个小摊,专门给人抄书……”淅沥沥的雨把整个东宫笼罩在氤氲的灯光线中,师傅三人,说着笑着到很久。 细细密密的雨滴打在福宁殿前的竹叶上,带来特有的香气,屋内的烛光摇曳,竹影透过窗纸,影射在墙壁上,风刮着窗棂噼啪作响,墨雨停下笔,望着窗外,摇了摇头。把奏折搁在一旁,换了一支狼毫笔,蘸了墨,铺开一卷崭新的线状本,一行柳体楷书很快跃然纸上,笔墨晕染的字迹,一行行静心抄写的佛教。他在祈福,为皇上,为卿琦,为天下苍生,尽自己所能及的微薄之力。 玄熠率兵早已出了国都,驻扎在野外,今夜雾霭沉沉,模模糊糊的月光,他一个人站在离大营不远的树枝上,突然转过身,低低对来的人笑道:“你的脚程可真够快!” 作者有话要说:糟了,我突然发现,皇上和李卿琦好像被我写的有基情,这可怎么办?皇上,你真是总攻啊!为何跟谁都配呢?!帝攻你要从一而终!!!! 第46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 墨色苍穹之上忽然乌云翻滚,一阵阵雷鸣从九天之上沉沉传来,顷刻间泼墨的苍穹开始倾斜的向大地奔泻瓢泼的大雨,雨点既密又猛,雷声隆隆。站在树枝上的一袭青衣人低声道:“皇上,你觉得今夜如此大的雨,会有敌袭?” 玄熠望着远方惊雷,耳鼓微微震颤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上扬的嘴角勾了勾,道:“朕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妥当了吧?” 李卿琦没好气地白了皇上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打个仗还能用到黄铜的,自古唯有皇上一人。” 玄熠猛地一眯眼,杀气腾腾道:“来了。” 一道赤金闪电瞬间劈开层层乌云,照亮了整个天空,天际犹如炸开了一般,雷声不绝与耳,风声凌厉,一个霹雳接着一个霹雳疯狂打下,天与地仿佛被闪电连在了一起,隐隐可见气势汹汹的人群,从南方冒雨前行,黑暗中看不清数量,只觉乌压压一片。 下面的赵君如冒着大雨,观看了敌方阵势,心中战栗,腿都吓软了。皇上把兵扎在了离这里至少有十里地的地方,此时这里只有营地,没有一个兵。不由得大声喊道:“皇上,我们要不要调兵?” 玄熠恨不得一脚踹死树下面这喊话的二百五,对卿琦道:“你赶紧把他撵走,回去抄三略十遍。” 李卿琦幸灾乐祸地一笑道:“皇上最喜欢读的是鬼谷子,让他抄三略作什么?” 玄熠眯眼悠哉道:“李爱卿就因着你的幸灾乐祸加落井下石,所以修云在休息,你在陪朕淋雨。” 李卿琦瞬间哑巴了,小声嘟囔道:“下不与上争,民不与官斗。” 随后便负手而立,茫茫大雨中看不清什么,突然一个粗大的金色闪电劈了下来,正好打在地上,顿时敌方人仰马翻,浇了火油的防水布开始燃起大火,一时间人的哭号声,尖叫声,马的嘶喊声,焦糊的臭味合着雨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他只知道黄铜可以用来做镜子,却不知皇上还有这等手段,他辛苦苦给皇上找到在水中燃烧的物质,竟被皇上用到了战场上,还能发挥如此大的威力。 想到这里,不由得蹙眉疑惑道:“陛下,如若雷没打在黄铜上,四周扑的防水布没着火呢?” 玄熠倚着剑,呵呵一笑道:“是你告诉朕,夜观星象必有大雨,而他们听说朕来了肯定会急着发兵试探。所以朕命人在上面盖了薄薄一层土,被大雨一冲就掉,就算不起作用,那么滑的铜必定让马匹踩在上面受惊。这样烧死不了几个人,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跟诸葛亮火烧赤壁的规模可差得远了。朕并未算到会劈到这里,所以让君如给准备了火把,不过是侥幸的省下。” 李卿琦嘴角噙了丝笑,朗声道:“皇上,他们撤兵了。” 玄熠转过身,此时的他在阵阵闪电下,显得煌煌天威,众生披靡,他威严道:“卿琦,这只是开始,朕一定不会让皇叔得逞!这天下是朕的,绝不允许任何人指染。” 李卿琦讥讽地笑道:“士为知己者死,皇上当年就是这一番话,便把臣这一生都骗进去了。” 玄熠听罢居然哈哈大笑道:“后悔吗?” 李卿琦瞥了瞥皇上,竟也同样哈哈大笑道:“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吧?” 赵君如刚吓得差点尿裤子,后来发觉敌军根本攻不过来,很快他们自损兵马又撤兵,这下心脏才鲜活地跳回去。他本是出谋划策的幕僚,最多能算是鞍马娴熟,长得也够斯文,过去干的是分类保管地图之类的活,突然被皇上调到了近身,第一次跟随圣上出征就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就差没出息的跪地哭着喊要回家。惊天雷鸣,震耳欲聋,此情此景他听见皇上和李军师在哈哈大笑时,哽咽地想,他俩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渐渐的雨点变小,苍穹中的闪电雷鸣也慢慢停下来,火已经快要熄灭,因本来就没多少,虽然把人吓得退兵,但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玄熠一身湿透地从树上蹦下来,对君如含笑道:“你去带人……”当他看见君如的神情时,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指着人,对李卿琦道:“朕有这么可怕吗?” 李卿琦看赵君如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浑身哆嗦不住,便从兜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一枚药丸,给他喂下,还不忘讽刺道:“皇上此人是幕僚,又不是叶蔚威,叶蔚威削下首级的敌寇将领能围着堵着排三圈,君如看完这架势还没吓死不错了。” 玄熠用鉴定的眼神细细打量了一眼赵君如,此时他虽浑身湿透,却不减天威,他沉声问道:“你还能骑马吗?” 赵君如此时已恢复了一点,他三拜九磕地跪在地上哆嗦道:“皇上息怒,卑臣无用……”话都没说完,就被皇上踹了起来。 手脚并用地站起来,慌忙间抬起头,只听皇上背对他,沉声道:“朕就不喜欢这些没用的礼数,到底能不能骑马?” 赵君如还不知如何回答时,就被陛下粗暴地丢上了马背,李卿琦与皇上走在前面,两人皆是说说笑笑地步行。他坐在马上,盯着皇上的背影,那明晃晃的黄色,顿时一种微妙的热意在眼眶中涌出,又似有千万钟鼓在耳畔鸣响,心下一片彷徨,一行清泪从沾满泥巴的脸上落下,古往今来,谁受过这种待遇?这样的圣上,他就是搏上毕生的一切,也要追随与陛下!他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暗暗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对皇上有用的人。 其实皇上就是看他吓得不能走,本着爱民如子的心态,把人丢上了马。若日后玄熠知道,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为大周钓上了一条大鱼,未来的四名猛将之一,为他的子孙后代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估计他做梦都会笑得醒过来,当然此是后话。 一到营地,玄熠便下命启程,他的战场不在这里,而是遥远的荆州。这片染满了鲜血的土地是他毕生运筹帷幄,指点的山河。一场争夺了三朝的战争,他最终会亲手画上一个句号,而后完成太傅遗愿,开创一个繁华的太平盛世! 黑暗中,带着面纱的人,拈起一枚黑子,狠狠地摔在棋盘前,待气息平稳后,一缕不易察觉的冷笑慢慢爬上他嘴角,诡谲的轻轻道:“皇上待你没了太皇太后做靠山会怎么样呢?” 夜半时分,雨停了下来,淡墨色的苍穹上,隐着半轮月。墨雨给睡得正香的隆儿掖了掖被子,披了一件衣服起身,站在殿外潮湿的台阶前,凝视着素光盈盈的月。 望廊前,又是海棠花开花又落,他俯身拾起一瓣海棠花轻拈指间,雨后的风还是有些凉意,冷冷的吹来割得人生疼,他抖得像一片落叶,偌大的宫殿,像是他的牢笼,他不能逃脱亦无法逃脱。 明日一早,他将要面对群臣,以及铺天盖地的的质疑和辱骂,如果不是为了玄熠,他早一走了之;如果不是为了隆儿,他早已逃离。 他的身份,始终是一个男妓,而绝非李卿琦、卫博远那样堂堂正正。只因着玄熠想要开创一个盛世,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会甘之如饴。 隐月斜照,影落空阶,风卷起他雪白的袍角,他把手中花瓣捏成了粘稠的汁液,顺着他白皙的指尖流下,前行无路,后退死路,可他绝不能退缩。 次日清晨,隆儿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望着为他着朝装的父妃,他死死地咬着唇,上面已是一排没血色的细牙印,他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低声哀求道:“父妃,我能不去吗?” 墨雨轻轻一笑,给隆儿正了正头上金冠,用最温柔的语气道:“隆儿怕什么呢?” 隆儿小脸苍白,低声道:“孩儿素来胡天胡地惯了,不静心读书,也没好好练过武,见到那些人,都不知该如何说话。” 墨雨一袭白衣,束着头发,显得整个人峨冠博带,他身上淡淡的书卷气息,不是随便读两本就能显露出来的。玄熠一走,他便不是那个温柔如水的墨雨,而是辅佐太子的沈巍。 此时,他持着隆儿的小肩膀,认真道:“你又不坐龙椅,只是坐在一侧,无论下面大臣争吵也好,让你做主也好,你都不要回答。” 隆儿似懂非懂地拽着墨雨的衣袖,嘟嘴道:“父妃,你不能让孩儿一个人坐在那里。” 墨雨摸着隆儿柔顺的发梢,温润笑道:“父妃就站在离你不远处,不用害怕。” 隆儿小手心里都是汗,他死死攥着父妃纤细的手,一步一步往金銮殿走着,一路只见湛蓝的苍穹下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画上一样。年幼的他不明白,为何父妃那么镇定?隆儿用余光瞥了瞥一袭白衣的父妃,他真是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想着想着便有些骄傲,放眼整个皇宫父妃最喜欢自己,不是吗?! 碧空如洗,日光熹微中金銮殿,赤色巨龙柱子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威严而又苍老的声音在清晨回荡:“太子驾到!” 隆儿在墨雨的注视下,慢慢松开了他的手,独自一个人走上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他握着扶手上刻的一条金龙,神色慢慢安稳下来,缓缓走向正首下的龙椅,坐下了下去。 纯金打造的龙椅,隆儿用了不到小半地方,偌大的金銮殿把他显得更加渺小,他轻轻地哆嗦了一下,目光轻轻地扫到了下面对他行三拜九叩的大礼,死死掐着手心,稚声道:“众爱卿,有事启奏。” 作者有话要说:注:我是在一本很老的书上发现有用铜镜来让战马打滑的,而且铜是导体,雷能导电早在天工开物里就有描写。至于放水的火油,早在汉代末年就已经有了,这些虽然都不是一个朝代的,在古代也未曾大面积的使用过,但我把这些捏在一起,就显得有些现代,所以请亲们不要死扣这些,万分感谢。 隆儿开始一点一点长大了,应该说玄熠也好,墨雨也好,他们都在变,因为时间在变,人不得不变,所以我觉得墨雨不是变强了,而是变回了他自己,你们说不是么? 第47章 轻薄为文哂未休 晨光熹微的透过百福窗棱,照亮了昏暗的金銮殿,隆儿坐在椅子上,他只觉得下面大臣们吵得如蜜蜂一样嗡嗡作响,他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凝视着窗外被分割不成块的苍穹,回首望了望正中间的龙椅,父皇坐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是天威赫赫吧!也不会像自己这样无聊,听他们说什么听的脑子都打结了,什么叫不和法制?和不和法制是他们说的算吗? 墨雨立于廊柱后,他悄悄的打量着正在走神的隆儿,不由得摇摇头,继续听着下面妖颜祸水论,听着可笑,他什么时候在这些大臣心里高贵得跟历朝历代的红颜祸水一样了? 听着言官的长篇大论,隆儿差点睡着,突然一阵嘈杂,他瞪大眼眸,只见脚下乌压压跪了一片大臣,唯独丞相一个人站在原地,紧闭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隆儿不禁多了看了那个老人一眼。转过头他惊慌地看了看父妃,只见后者面色发白,浑身微微颤抖。他不由得静下心,小声问道:“本王刚没听明白。” 内阁学士斗胆道:“请太子赐死男宠,以稳江山社稷,以慰天下苍生。” 隆儿一听“唰”就站了起来,皱着眉,不解道:“你们要我杀了父妃?” 内阁大臣沉声道:“太子身份尊贵,怎能认一出身青楼之人为父妃?这是什么称呼,历朝历代都没有,完全是不合祖宗制度。” 隆儿握着扶手上刻的一条金龙,那棱纹硌得手心疼,他怒气冲冲吼道:“你们凭什么要本王处死父妃?凭什么?你们只会说这里不合法制,哪里不合法制,难道你们就合法制了吗?父妃说过,只要一个制度在孩子眼里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他是我父妃,在我眼里没问题,在你们眼里凭什么就成了问题?” 墨雨凝视着怒气冲冲的隆儿,微微扬眉,徐徐绽出了一个笑,这孩子真像玄熠,哪儿都好,就是好冲动,也罢,还小,他可以慢慢教导。若日后他还有这个时间的话,三人成虎的故事不是没听说过,在他第一次见隆儿那日,他就跟玄熠说过,不知日后隆儿会如何看待自己,无论这个孩子怎么看待他,当他是权臣,还是奸人,他都会守护这个孩子到自己生命最后一刻。 隆儿的声音不大,却带了几分皇家威严,他长得本就像玄熠,怒目的立在金銮殿上,已然有了人主之姿。 一时间下面倒是安静了几分,良久的沉默被一边的小东子打断,他小心翼翼问道:“太子爷,要不要先让他们起来。” 一个声音森森响起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隆儿听得这个声音,不由得蹙眉一愣,他思量片刻,接口道:“袅丝翘足傍澄澜,消尽年光伫思间。若使见鱼无羡意,向人姿态更应闲。” 墨雨扬眉,淡淡笑了笑,他没想到过隆儿会吟这首诗,虽然对那首诗风马牛不相及,却带着讽刺的味道,不知这首诗是谁教他的,这么偏激的观点,该不会是那个叫宁止的伴读吧?那孩子心机颇深,用得好便是忠臣良将,若用不好的话……刚要思索,却见隆儿一甩衣袖,稚声道:“退朝。” 隆儿气鼓鼓地拉着墨雨的手,闷声道:“明天孩儿可不来了,这地方真烦人。” 墨雨笑了笑,看着那明晃晃的金色,低声道:“隆儿不想要权利吗?” 隆儿把头埋在父妃怀中,不高兴道:“孩儿要那个有什么用?” 猛然想起一句话,玄熠说过,他当年想要那个位置为了保护所有的人,感念道:“你坐在那里就拥有了一切,你想要保护的,想要得到的,都可以如愿。” 隆儿扬起小脸,薄怒道:“才不是呢!要是孩儿有那种权利,他们怎么还敢让我赐死你?” 墨雨一时语噎,怔怔地看了隆儿片刻,目光温柔而缱绻,轻声道:“父妃在他们眼里本就那样。” 隆儿摇摇头,整个后宫除了老祖宗他最最喜欢的就是父妃,下面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生病的时候是父妃守在床榻前,他挨打的时候是父妃给上药,他不会功课的时候是父妃给讲解,他被罚抄写了一夜书父妃陪了一夜。而那些大臣对他又做过什么?居然让他赐死父妃?!曾经听宁止说过,大臣在外面有各种豪宅良地,在朝堂上就假惺惺地装腔作势。想到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凡是本王喜欢的他们都要夺走,读几本书就都当自己是贤臣了吗?” 此时大臣并未退光,金銮殿上还有人,隆儿的声音不小,此话一出,墨雨顿时如遭雷击,他皱着眉头,这下跟前朝梁子结大了,日后少不了要多费周折化解。 隆儿一说完就后悔了,他抿抿嘴,闪着大眼睛瞪着墨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圆场。 墨雨轻声叹了一口气,对隆儿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踱步出了柱后,立于大殿上。顿时,几位未走的老臣皆阴冷一笑道:“你终于肯出来了。” 隐然有光透入殿中,墨雨淡淡一笑,道:“童言无忌,说了也是无心之语。” 下面大臣暗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刚刚隆儿的话抹平,若是他们日后追究,反倒是做人不够大度,一定会遭人唾弃。个个不免脸色铁青地盯着墨雨,礼部尚书突然讽刺道:“一个男妓还识字,实在是江山社稷之荣幸,难怪皇上离不开。” 前面的话还好,提及玄熠,墨雨一双单凤水眸不觉扬了扬,变得幽邃中带着凌厉,竟让人不寒而栗,他清冷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皮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这一句不说还好,本来就是剑走偏锋的一首诗经,哪知墨雨说完下面竟安静了片刻,礼部尚书李恒蹙眉道:“仿若几年前,也有人这么回答。” 丞相老得一脸皱纹,刀刻上去的一般,此时他竟睁开眼眸,浑浊的声音,苍老地响起道:“你是将门沈家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昔年将门沈家多么受人尊重,沈家老爷子那是一代贤臣,如今在位的很多大臣都曾在幼年受过提携,欠沈家不是一点半点,当下心里一惊,都一并盯向墨雨。 墨雨对着林丞相恭敬作了一个揖,沉声道:“沈巍多谢丞相收留家弟。” 丞相抿着胡须,摆摆手,道:“老朽和你爷爷是挚交,只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众人眼光又一并看向墨雨,他顿时了然丞相在帮他解围,但是心里暗暗闪过一丝疑虑,丞相想要的绝对不简单。面色没露分毫,只是凤眼轻挑,淡淡笑道:“当初我逃出来,就被卖入了青楼。” 当年一袭白衣的少年,站在太学府,独自一人舌战群儒。后来消失在人间,很多书生还渴望一观当年的盛况。如今此人还活着,绝对会恢复经筵讲学的盛装。众人还没思考完,就听礼部尚书突然插嘴道:“下个月经筵,你可否参加?” 大殿虽没有几个人,却想的各不同,墨雨看得很清楚,站在一旁一直闭着眼的丞相,实际是做戏,为了隆儿看,他不过为了拉拢太子力量,为保日后,林家能顺风顺水地坐到今日,不是没有道理的。半个时辰还在论杀论打的大臣,此时知道其身世利弊,却突然讨论起了经筵,全然不顾此时国家正陷于危难之中。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面上却没露分毫,日后还要靠他们,当下露出一个恭顺温良表情,淡淡一笑道:“诸位大臣可要移步绮春阁喝杯茶?” 丞相道了一声老了便转身告退,其他几位大臣打着哈哈,各自寻了由头退了下去。人都走光了,墨雨依旧站在原地,隐隐粼粼的波光在他眸中闪动,下唇又被不自然的紧紧咬住,刚刚朝堂一争,只让他觉得苍凉。当年玄熠费尽心思要来这江山来做什么呢?世间的功名利禄之争,永远都不会结束。 隆儿哪里会懂这些曲折的心事,他耷拉着头,苦着脸道:“父妃,孩儿站得脚酸。” 墨雨挑了下眉,冷着脸,严肃对着隆儿道:“日后你也会面对如此境地,你打算怎么做?” 隆儿沉默半晌,失望的垂下眼帘,喃喃道:“日后我也会跟父妃如此对峙吗?” 墨雨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回答我。” 隆儿浑身一震,飞快回答:“父妃我要怎么跟你对峙?你不是最喜欢我吗?不是你说你会保护我的吗?”说完已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墨雨,生气地一跺脚,转身就跑。 墨雨并未追上去,他站在原地,微微抖着。君臣之路,只有算计,哪有柔情?若隆儿日后想坐在这龙椅上,就要诛灭一切软弱。作为一个真正的君王,这一切是必经之路!一定会非常痛苦,但是只有痛苦才会磨砺一个人,慢慢成长,心智变强。 隆儿,不要埋怨我,在这深宫之中,我能陪你多久就算多久,我一定等不到玄熠回来。所以隆儿,哪怕日后会被你下令千刀万剐,我也会把你培养成千古一帝。 作者有话要说:注:1、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是花蕊夫人作著,这里用来讽刺国家将要像五代十国那样被灭;若使见鱼无羡意,向人姿态更应闲。取自《鹭鸶》唐朝诗人来鹄所做,讽刺自鸣清高而不忘利禄之人。 2、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皮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皮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取自《诗经·国风·鄘风》 第48章 暗死屠门无一声 夜幕沉沉散落了一地,下过雨的空气冰冷而潮湿,温凉的晚风徐徐地吹着,水般的清辉漫漫流淌,墨雨独自一人站在殿外看月光。夜已深,禀奏折略已送入六部稽查,各路粮草整顿完毕,今日该祈福的佛经也抄完,可他却睡不着。自从玄熠离开后,仿若把他的心也一并带走了,偌大的宫殿,那么冷,让他寻不到一丝温暖的气息。 据战报,玄熠在南边已陷入苦战,他和李卿琦把兵马分成几路,却在柳州遭到了屠城,哪里血流遍地,尸骨堆积,宛若地狱。这消息一出,让他担心许久,虽不及卿琦,他也读过几本兵法,懂得图国第一,兵贵胜,不贵久。 那日朝堂之后,隆儿说什么都不肯再次上朝,不是撒娇就是打滚,怒叱哄劝皆没用,久而久之墨雨也无法,只能由着他去。隆儿不肯上朝,不代表他可以了事,虽无人当政,接到的奏折却是往日的几倍多。大部分是打着奏折的旗号来挑衅,但墨雨的文笔和文章造诣鲜少有人能及,几乎没有人能在他笔下过两回,不久后消停了不少,直到近日才有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被呈上来。 在战乱中让百姓辛勤耕作似乎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都城内依旧歌舞升平,墨雨一挑丹凤凝眸,嘴角漾出一个讽刺的笑,也罢,世间之事本就如此。 闭上眼,湿润的风徐徐吹着他的青丝,从殿前竹林里的吹过的风,带着竹叶的清新,像极了玄熠身上的味道,清傲中带着一份淡然,全然不同与其他皇室用的浓重龙涎香。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感觉玄熠此时就站在身后,那么近,连他呼吸都闻的见,恍惚间是他温热的身躯抱紧了自己…… 疲倦占据了身体,却执意着不想睁开眼眸,自从玄熠走后,自己再没上床睡过觉吧!害怕梦里与他温柔缠绵,次日醒来发觉是南柯一梦;害怕在梦里见到他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醒来得到他尸裹沙场的战报。 天边透出了几分晨曦的亮色,湛蓝苍穹渐渐明朗起来,日光熹微。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眸,盯着远方,一连三日,他都未曾接到过玄熠的书信,如何让他不担心?!过去不曾知道的相思之苦,如今再没人比他体会更深。 一阵风吹过,掀起他雪白的袍角,一头青丝散乱在风中,他闭着双眸,低昵道:玄熠,你还好吗? 玄熠站在城墙上,兵荒马乱,又抵御了一夜的猛烈进攻。立于一片废墟中,他眯着眼,望着东方开始泛白的苍穹,杀气腾腾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抹温柔,只有在这时,他才会想念起那个人,不知墨雨还好吗?宫中之琐碎事多,一定让柔弱的他忙得不可开交吧?! 李卿琦一脸倦意,却丝毫不减他身上的从容不迫,千军万马中,青衫淡薄,缓缓地沿着城墙走过来。 整整三日三夜的战争,伤亡无数,掠来的战俘更是数量庞大,眼下需要时间来休整,只是不知,是否有这样的机会。多年练就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领,在看见皇上眯起眼眸里的柔情时,活跟见了鬼一样。他负手讥讽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臣还以为这话不存在呢!” 玄熠虽衣冠不整,人却很精神,他站在城墙上吹着风,威严地笑道:“朕现在才想起他。” 李卿琦愣了片刻,不由得撇嘴道:“好在皇上没在带头杀敌之时儿女情长,不然我们就班师回府,坐等江山易主。” 玄熠抹了一把脸,上面尽是火灰,他唇边溢出丝笑,饶有兴致地盯着李卿琦,沉声道:“那你是不知温柔乡的好处,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李卿琦也笑了笑,只是目中一片凝肃,嘴里不服气地反讽道:“臣以为温柔乡是英雄冢……” 话还未说完,就被皇上坏笑打断:“卿琦,你该不会是有病吧?正常热血男儿都不会独守空房。” 李卿琦若不是思量着对方是皇上,此时真想一脚把人从城墙上踹下去,一阵寒风吹过冷的有点哆嗦,眼眸一转,轻笑道:“苍苍之天,莫知其极,帝王之君,谁为法则?往事不可及,来世不可待,求己者也。” 这话本是尉缭子里治本一卷,被李卿琦此时拿出来,还咬重了最后几个音节,就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冷风夹着火烧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玄熠从城墙上跳下,刚与他反唇相讥,只感觉瞬间几乎破腔而出的血流奔涌而出,口中一阵腥甜,没把持住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一歪,却扶住了粗砾墙壁,半张脸低头隐在黑暗中,仿若是阴暗的感伤。 顷刻间,说不出的难过填满了李卿琦的胸口,周身如踩在雪中的寒意,幼年时,是皇上在皮鞭下救他出了李家那个火坑。这些年他与皇上一起长大,虽为君臣,实为手足。为了完成太子的大业,他苦做卧底数年;为皇上的统一,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此生此世,再无人能如皇上一样懂他。 玄熠抬起头看着李卿琦一脸悲切的神情,笑骂道:“赶紧把药给朕,傻杵着干嘛?” 李卿琦死死咬着唇,微微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花瓷瓶,倒出一枚药丸,递给皇上,轻声道:“不能吃太多。” 玄熠仰头吞了下去,半响才道:“朕知道。” 李卿琦一皱眉,一把夺过皇上的手腕,边诊脉边嘟囔道:“要是臣早知道,就不劳皇上亲驾沙场。” 玄熠倚着城墙,仿若在寻找一星半点的力量,他闭上眼眸,疲倦地靠着,喘了半日,才道:“还有多少城池?” 李卿琦目光微垂,轻轻叹了一口气,抹去刚刚夹杂的情绪,厌倦、自嘲、讽刺和凄凉,露出平常一般温润的神情,分寸拿捏恰到好处道:“十一座。” 玄熠抬起头,寒若冰霜的杀气从眸子里溢了出来,他扶着胸口,冷笑道:“与朕一举拿下这些,然后再吞并南疆北凉。” 李卿琦抿抿唇,倒退三步,恭敬一礼,沉声道:“臣一定会助陛下一臂之力。” 玄熠重重吸了一口气,浑浊的空气仿佛灌了冰碴子一般灌进肺中,扎得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他赶忙扶着城墙,闭上眼,用内力压制着身体的不适。他猛然回首,对着李卿琦道:“你上次说朕还有多少年来着?” 李卿琦眼眸里染上一层悲色,肃穆地回答道:“若不劳苦,还有十年。” 玄熠望着远方,突然朗声笑道:“十年后,隆儿已十六岁了,够坐稳江山。” 李卿琦目光陡然一冷,沉声道:“待新帝登基,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随即,心下担忧,微微动容道:“皇上……” 玄熠靠着城墙,冷哼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是不是跟博远混久了?怎么也学他婆婆妈妈的?” 李卿琦生生咽下了担忧,嘴角一勾,溢出丝轻蔑之色,道:“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臣看皇上生龙活虎,必定天寿齐福。” 玄熠拼了半生的涵养才没在瞬间扑过去,把他打倒在地,再狠狠踏上一脚。原本要动发现周身皆没力气,不由得把火气慢慢咽回到肚子里,冷笑道:“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 李卿琦顿时像活吞了一只苍蝇,脸上又青又白,一双眸子像被墨泼过似的转了半日,恨得咬牙切齿:“上梁不正下梁歪。” 玄熠黑色的眼眸一下子从深邃中明亮起来,目光在李卿琦脸庞上微微一转,占了嘴上的便宜,虽身体还不能动,却神采飞扬道:“爱卿客气。” 十年前皇上就是这副德行,一吵嘴赢了便兴高采烈,若输了就不服不休,李卿琦顿时哭笑不得,大大的翻了个白眼道:“皇上你现在还有点做圣上的样子吗?” 玄熠把战盔拿掉,反唇相讥道:“还说朕,你怎么还赖着不走,战阵布设,攻行之道,练兵之法那个不得你亲历而为,你还想朕干活去吗?朕给你发俸禄,不是养白吃饭的。” 李卿琦一咬牙,抬腿便走,刚走没几步,又退了回来,勾勾嘴角道:“皇上,你还没付臣诊金。” 玄熠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当即怒道:“你给朕诊治多少年了,朕还在吐血。” 李卿琦抿住嘴角的笑,低低道:“臣医术不好,治兵不精,皇上怎么还不降罪?” 玄熠寒气凛然道:“你以为朕不想吗?回去朕第一件事就是下旨给你娶亲。” 李卿琦顿时哑巴了,面色涨红,咬牙道:“皇上是打算下旨让臣娶个东施回去?” 玄熠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暗暗好笑,低声道:“朕可没那么小心眼,打算让你娶个如花似玉的娇娘回去,然后生个漂亮的小丫头,给隆儿做媳妇。到那时你就是国舅,想辞官回家种地都跑不了。” 李卿琦眸子一寒,手指微微一缩,不阴不阳道:“臣谢主隆恩,告退。”说罢,竟一点城墙,跳了过去。 玄熠心满意足地嗮着太阳,半响,才道:“修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齐修云一袭黑衣立于皇上身后,低声道:“北凉确实已落入王爷之手。” 玄熠微微露出个笑容,盯着修云的眼眸一寸一寸冷了下来,道:“你把老五藏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1、兵贵胜,不贵久---孙武 看着君臣斗嘴,我自己都笑抽了,我最喜欢两个腹黑斗嘴,表面镇定的要死,心里都在想,干脆掐死对方算了,哈哈哈……好有喜感。 第49章 问君归期未有期 灰蓝的苍穹,薄雾中日光变得灰暗,淡墨连绵起伏的山岭上百草烧得黑黄,凌厉的西风卷起战乱后的火炭,刮得人刺痛,偶尔从这里掠过的乌鸦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 玄熠倚着残破的城墙壁,扶着一呼吸就如刀灌入的胸口,冷冷道:“修云你自幼跟着朕,从不会说谎,说,老五去哪儿了?” 齐修云一袭黑衣,侧跪在地,束起的头发漏了一缕,他听闻此言,浑身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那里,血一下子涌到了脑子里,眼眸都变成了赤红色,他低低道:“属下不知。” 远远的风刮过面上,带着烧焦的味道,玄熠早已疼出一身虚汗,他慢慢坐下,威风凛凛地冷哼道:“你都跟他在一处了,连他的书信都没收到?” 齐修云的眼眸一寸一寸冷了起来,有风吹过他黑色的袍角,那煞气如刀锋入骨,他低头冷声道:“属下没有收到。” 玄熠一蹙眉,这不合常理,只知道老五最后一次联系他时,北凉已出事,若修云都无法得知的话,那么玄熵的下落可归为不明,真是这样麻烦就大了,不由得面色冷峻道:“熵儿只要活着会不会联络你?” 齐修云目光冰寒,他凌厉的声音刺透了薄雾,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激动道:“他永远都不会联络属下。” 这回轮玄熠一怔,敢情这小两口闹矛盾了?看着修云冷冽的眼神,不免有些想笑,不由得低咳一声,委婉道:“这夫妻之事吧!时而需要多多宽容对方……” 齐修云摘下面纱,露出一张长期不见日光素白的面孔,他的线条刚柔并济,也算得上一个美男子,只是双眸太冷,他冷冷打断皇上的话,沉声道:“属下在皇上身边许久,也见过皇上和沈巍是何等琴瑟合鸣、相敬如宾,属下自认为与五王爷并非情爱,所以属下恳请皇上,不要再过问属下任何有关王爷之事。” 玄熠听完一挑眉,敢情自己乱点鸳鸯谱了吗?还有这个打小就知道习武练剑的修云,真的懂什么是情爱吗?从不动情的人,一旦动情,坚不可摧。想到这里,他抿抿嘴角,这是好玩的事情,当下收好神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修云,淡淡道:“要么你去,要么你派其他人去,你自己拿主意。” 玄熠说罢转身,扶着粗糙的城墙,蹒跚地离去。留下齐修云一人站在原地,他展开手中书信,映入眼帘那熟悉的笔迹,颤抖了许久,握着手中竹剑许久,才下定很大决心,转身与皇上走了相反的路。 军中大帐里漫着站前那种紧张又微妙的气氛,李卿琦和赵君如着手仔细分析每一份到手的情报,企图从每一个战场的微末细节中,截取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待到一朝出手,便是雷霆之势,决计不给敌方留一毫胜算。此时赵君如已连着整理了近十个时辰,十分憔悴。 玄熠有些辛劳地走回去,主位上坐下来,拿起公文开始看,李卿琦走过去,拽着公文夺了过去,不阴不阳地讽刺道:“皇上辛苦,还是去偏帐歇息吧!” 玄熠看他虽站得笔直,但衣襟长发已被汗水打湿,便知其辛劳万分,当下威严一笑,道:“朕把这些看完就去。” 李卿琦白了皇上一眼,他眼眸中暗暗闪动着波澜,如流光溢彩般变幻莫测,他思量了片刻,竟转身对赵君如淡淡道:“君如,你过来帮皇上磨墨。” 赵君如此时已是一脸青色的胡茬,他立在桌侧不紧不慢地拿起墨块开始磨墨。 玄熠蘸了墨,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跃然纸上,他刚要伸手打开第二本军折,哪知赵君如随手递过一封家书。玄熠一眼瞄过去,心立即鲜活地跳了起来,那秀气的瘦金体,绝对出自墨雨之手。展开书信,只有寥寥几语,简短异常,皆是朝中要事,只在书信下角,有两个柳体楷书字:安否?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墨雨啊墨雨,你让朕如何不懂?提笔搁了半日,却不知要给他回点什么,放眼望去,帐外风卷战旗声渐狂,苦征战不休履风霜,遍地白骨荒魂,心下悲凉,只呆呆地盯着远方。 赵君如微微低下眼睑,瞄了瞄皇上,咬了咬嘴唇,低声道:“陛下,臣以为……臣以为……” 玄熠思路被打断,他抬眼盯着君如,看他畏畏缩缩,不免皱眉道:“没事,你尽管说。” 赵君如心一横,一字一顿道:“昨日军粮已尽,易招哗变,正在臣不知去哪里调集兵马粮草之时,不知谁从哪里调来粮三千石,解了军中燃眉之急。” 玄熠听罢也是一惊,今年收成不好,除却自己手中影卫,没人还能得到如此确定的消息。一下调来粮草三千石,除了皇宫大内,谁还能有这个力度?除了墨雨,谁还能在他危及之时,不动声色地解决一切后顾之忧。恍惚间,眼前出现了那个一袭白衣的人,他丹凤的水眸里闪着化不开的深情。 猛然起身想要触摸到那个白衣的身影,纵然心下明白,眼前不过是幻影,却十分想要抓住,玄熠许是因动了心思,一个没站稳,扶着桌角,只觉气息不稳,“哇~~”一口血吐在了桌上。 吓得赵君如倒退了几步,目瞪口呆地望着皇上。片刻间,李卿琦已站在他身边,此时他眼中闪着丝丝缕缕的杀意,如夜空点缀的寒星,低低在君如耳边威胁道:“你当什么都没瞧见,你若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我会把你千刀万剐。” 赵君如面色发白地点点头,抖个不停,重重点点头,他慢慢退到大帐一侧,蹲在哪里重新整理起军折。 李卿琦面露凶光,与平时的从容淡定完全不同,他低声咆哮道:“陛下,你若是再这样,臣这就恭送陛下回宫休养。” 玄熠摆摆手,喘了半日才道:“不碍事,刚刚想到了其他锁事。” 李卿琦面色微微一沉,咬牙切齿地讽刺道:“宫中能凑到三千石也确实吃力非凡,但是也不至于这么点粮草就先要了陛下的命吧!” 玄熠垂低着头,他淡淡勾唇一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吵嘴,反正也罢,他俩君臣数十年,都是这么吵过来的。随即盯着桌面的血,用指尖勾勒了一下,仅寥寥数笔,很快桌面上的血迹已变成了一幅城池叠布、山峦纵横的大半征战地图,那粘稠的暗红色血液,像极了其中波涛汹涌的大江河流,隔了千里,似乎也能听到兵马的嘶鸣声。 停下手,指尖点着血图,瞥了瞥卿琦,威严道:“目前,我们大军是守则不足,攻则有余。今夜转移大军,搬到地势高的地方去。” 李卿琦轻轻点点头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随即担忧地看着皇上,低声道:“陛下还是进去休息吧!” 玄熠扶着胸口,点点头,拍了拍李卿琦的肩膀道:“替朕写封家书回去吧!”说罢,便一寸一寸撑扶出了大帐。 李卿琦待皇上走远,扯了一块破布,擦干净了桌上的血,胡乱地丢在一旁,冷冷地审视着躲在大帐另一端的赵君如,命令道:“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分毫。” 墨雨从九卿处调动官府米粟回到宫中,已是掌灯时分,夜阑人静。他默默凝望一片涟漪月的清辉下泛起粼粼波光,风冷清寒地吹过荷花池,刹那间清香弥漫在空中,他停住脚,凝视着不远处的荷花塘,出神地想着玄熠,只要一想他,自己心中便会轻轻漾起无限缱绻深情。 这宫中流云般的日子还是要固执地过下去,哪怕行至山穷水尽处,也无法改变分毫。听说太皇太后病了许久,墨雨不免有些心烦,这个节骨眼上出的事越少越好,太皇太后待他虽不冷不热,但也谈不上不好,他叹了一口气,往福宁殿走。 福宁殿一片寂静,殿前大红的宫灯摇曳在风中,带着一丝冷清的感觉。墨雨刚上台阶,只觉身后一凉,寒星已然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沈先生,你的书信。” 墨雨低声道了谢,在这宫里,只有寒星对他还算客气,刚刚在九卿处,他费了许多口舌才调了粮草。 一进屋点起油灯,坐在灯前展开书信,却不是熟悉那龙飞凤舞的草书,而是李卿琦中规中矩的隶书,也没什么就寥寥几个字报了平安,心下不免疑惑,低声喊道:“寒星。” 寒星很快立在他身侧,他瞥了瞥书信,低声道:“沈先生,据属下徒弟讲,皇上旧疾复发了。” 旧疾复发,短短四个字,好像有一道惊雷划了过去,几乎撕开了墨雨心口的伤疤,玄熠又受伤了!!顿时感觉好像有人把他推进了三九寒冬最冷酷的冰窖,让他浑身上下冷个通透,墨雨浑身都抖着,几乎掩饰不住的他苍白面色。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高柜边,拿起一瓶酒倒到酒杯中,颤抖不住的手,生生把酒泼了一小半,待倒好酒,他一气连饮了三杯酒,顿时觉得胃里有团火在灼灼燃烧,周身疯狂的痛苦终于一点点被压抑下去,他面色也微微恢复了几分血色,清冷道:“碍事吗?” 寒星一低头,他是自愿帮着墨雨的,因为他每次都觉得墨雨看着皇上的眼神很暖,像极了娘看自己。他低声回道:“若是坚持不住,李军师一定会把皇上送回来的。” 墨雨轻轻闭上眼,清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粗嘎,道:“寒星,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寒星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却没搭话,很快退了下去。 墨雨倚着高柜慢慢蹲□,他抖得如风中落叶,丹凤水眸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秋烟薄雾,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呢喃道:“玄熠……” 作者有话要说:1、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出自孙子兵法 小年自白:武经七书,我没一本喜欢的,这是实话,从孙子兵法到六韬,虽然行军布局很有用,可我最喜欢的一本居然是鬼谷子,说实话,鬼谷子已经算不上兵法了,说得贴切点,更像是沟通学起源。但是在春秋战国时代,几句话就能退兵什么的,在这本书是不可能了,春秋时代的兵法很不实用与日后,可能是当局限制吧!那时候分裂成了各个国家,论封建君主时代的兵法还是武经七书略为实用。此处为小年一点看法……欢迎交流。 第50章 蜡炬成灰泪始干 月色如水,灯火阑珊,延绵的宫阙亮起的宫灯,恍若如银河星星点点,福宁殿内并未掌灯,墨雨蹲在角落里,身体抖个不住,玄熠每一次受伤,自己心口都像被撕裂了一般疼,很想随他去战场,在他受伤时给他上药,在他生病时递杯茶水,而眼下形势却也只能想想罢了,自己一动便会断送他的后方供给。 抬眼凝望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梁上悬挂的佛经,轩窗外重峦叠嶂的宫阙,这一切多么像自己是牢笼。正在思量间,突然门外响起了孩提的哭声,很快殿门被推开,隆儿哭着跑了进来,哽咽道:“父妃……” 墨雨赶紧起身掌灯,只见孩子哭得小脸通红,金冠歪在一边,袍角扯破了几条,膝盖上沾满了尘土,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不住地抽噎。心下疑惑了片刻,出声询问道:“隆儿怎么啦?” 隆儿低着头,浑身微微抽搐,慢慢伸出举起左手,只见掌心肿得很高,淤青中泛着隐隐血点,他大大的眼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委屈道:“父妃,我疼……” 墨雨刚准备抱起隆儿,刚碰到他胳膊,只见他疼得缩了一下,心中暗自诧异,博远天性善良,为人正直,绝不会下这么重的手,除非,隆儿做了什么?!想到这里,委婉地问道:“隆儿告诉父妃怎么回事?” 隆儿咬着牙,低头不语,水汪汪大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许久才小声道:“我从书苑跑出来了。” 墨雨轻轻抱起他,刚要放到床边,隆儿又咧嘴哭了起来,鬓角上的汗水如珠子一般往下落,把一缕发丝和额头粘在了一起。孩子的哭声让他的心都要揪到了一起,轻手轻脚地剥下稚子的外袍,借着烛光差点怔住,隆儿胳膊上一条高高肿起的板印,膝盖磕破了一块,臀上板痕交加,肿得老高。当即心中泛起了一丝不悦,蹙眉道:“隆儿,你被少傅打了吗?” 隆儿轻轻颤了一下,重重点点头,委屈道:“一个个都欺负我,还说我是这后宫里最尊贵的人,我不过就是……”说到这里,突然噤了声,眼泪在眼圈里转了许久,却没落下来。 墨雨把隆儿抱在怀中,小心让开他身上的伤,温柔地给他揉开淤血上了药,心里十分心疼,却依旧微微严肃道:“隆儿你不能这样想,你虽贵为储君,或许会很辛苦,但是这条路你还是要走下去……” 话还没说完,怀中的孩子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大声哭喊道:“什么储君,我才不要做什么劳子的储君,我要爹爹……爹爹……。” 隆儿近来身量长了不少,已是半大小子,这一挣扎,让墨雨差点没抱住,他努力安抚好孩子,给他掌心上了药,柔声道:“你爹爹很快就会凯旋而归。” 正在说话间,明月闪身走了过来,悄声道:“小主,卫翰林在正厅等着,说是要见你。” 隆儿一听跟丢进油锅里的活鱼一样挣扎了起来,连哭带喊道:“让他滚!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他。” 墨雨听着这话里有话,兼之隆儿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当即沉下脸,严肃地盯着他道:“隆儿你刚刚说什么?” 隆儿心下顿时慌了,他瞥了瞥父妃阴沉的面色,低头小声道:“父妃,孩儿知错。” 墨雨搂着隆儿,给他披了一件外袍,对明月道:“你让博远进来。” 隆儿眼中带着恨恨的眸光,死死地盯着门,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和倔强,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活泼,一手紧紧地抓着墨雨的衣襟,哽咽道:“父妃,你会永远喜欢我吗?无论什么时候。” 墨雨轻轻抚了抚隆儿的肩膀,道:“是,父妃会一直喜欢你,比喜欢你父皇更多,好不好?” 隆儿刚要点头,门就被推开,卫博远闪身走了进来,他的发丝有些乱,可见是急着赶过来,他风姿虽在,面色却铁青。待看到墨雨抱着隆儿,冷冷一笑道:“太子真是天生的天潢贵胄,让我这个做少傅大开眼界,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 墨雨心中一刺,博远讽刺隆儿也就算了,怎么还顺捎把他讽刺了进去,不顾这俩人互相敌视的目光,置声道:“博远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卫博远冷冷一哼道:“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墨索。” 墨雨蹙眉愈重,低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隆儿到底做了什么?” 卫博远冷冷嗤笑道:“太子殿下你还没对你父妃讲,你把玉玺砸了吧?” “什么?”墨雨惊呼了一身,差点起身把怀里的隆儿推了出去,他面色苍白,带着几分惊慌道:“隆儿你砸玉玺作什么?” 隆儿狠狠瞪了少傅一眼,不服气道:“孩儿为何要那东西?这天下是你的,是他的,总之不是我的!” 一席话刚落音,卫博远直接拎着隆儿的脖领,拎了起来,隆儿激烈反抗挣扎。到底卫博远是个大人,反手把太子摁在了桌上,又重重地往他臀上甩了几巴掌。隆儿怒目相对,想要扑到空就躲开。 两人斗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墨雨才抬起头道:“博远住手别打了,你现在打他也没用。” 隆儿趁着少傅一松手就钻到了桌子下,素白的小脸上皆是倔强,咬牙忍着身上的痛楚,恨恨地盯着卫博远。 卫博远也十分恼火,今日他才体会到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隆儿是他倾尽全力培养的孩子,他还打算为大周尽微绵之力,培育出一位不亚于当今圣上的一朝明君,哪知太子竟然说天下不是他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何让他不气急? 墨雨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训斥隆儿,他只蹲□,问道:“隆儿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隆儿伸手抓住墨雨的衣袂,看了许久,突然小声哭道:“你们能不能不要逼着我承认……承认我是未来的皇上,我好怕坐在那里,被大臣们摆布,我以为砸了玉玺就可以不做皇上了……少傅……呜呜……你为什么连本王做梦的权利都要剥夺?为何非要告诉本王,那么残忍的现实……”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玄熠曾自嘲的话:“那时候朕比隆儿大不了多少,也有过做梦的年纪。”深宫之中,连一个孩子做梦的权利都要剥夺,心下顿时一酸,墨雨拉着隆儿出来,抱着他,认真道:“隆儿,你可以做的很多,不过你砸了玉玺是下策。” 隆儿趴在墨雨怀中哭得嘶声裂肺,连带着卫博远也亦微微动容,一时间福宁殿里,三个人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玄熠独自一人站在树枝上俯瞰营地,此时他们已扎兵到了寿州咽喉之地,再有几座城池,便可以如数剿了大周国土内的叛军,他扎兵与历代兵书上的皆不同,有书云:前阻水泽,右背林山,处高阳,便粮道。他喜好把兵扎成分营,每隔一丈,便有三营分屯,可前后左右相互顾盼,在战争中,声势联络。 一轮下弦月带着清冷的寒辉,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紧张感,夜里略带寒气的凉风吹起了他的发梢,刚刚接到密报,今夜会有敌袭,所以他早已做好准备,撤掉了大半炉灶,熄灭了多数的灯火,等待时机。 不得不承认,在审/讯、天文、地理、阴阳以及奇门遁甲及阵图兵势上,李卿琦是个合格的谋划人才。刚要赞叹几句,只身后有人道:“皇上站稳了吗?” 玄熠当下想要一脚把李卿琦踹下去,想着这是树枝,经不起两个人拳脚,冷哼道:“朕的武功比你不知好了多少倍,怎么会掉下去?” 李卿琦摇摇头,眼角挑衅般的朝皇上一瞟,淡淡道:“臣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臣刚刚用皇上贴身腰牌夺了一批禁军去了沂州。” 玄熠听完微微一震,顿时觉得一口血闷在嗓子里,是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气得太阳穴一个劲儿跳疼的要死,他没好气道:“你倒是胆大,连朕的腰牌都敢拿,你就不怕一会朕当着三军的面打你军棍?” 李卿琦沉默了一会,目光有些清冷,淡淡道:“皇上就是打死臣,也得是这场仗打完之后,若是不调兵,估计连骨头都要埋这儿了。” 玄熠怒道:“你要调兵直接跟朕讲,干什么非要擅自动手。” 李卿琦指着远方涌来一片阴云,黑黑的眸子眨了眨,勾勾嘴角露出了一个邪笑道:“臣一会就让皇上见到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驻扎的营地开始响起“砰砰”的军鼓声,源源不断的人马奔涌而来,马匹连成了黑云,士卒涌动成浪涛,人头攒动,密密匝匝,足有数万之众。 玄熠刚要跳下树枝,便被李卿琦拽住,他面带微笑,对皇上摇了摇头,眼光瞄了瞄营地。 玄熠转过头,看见营地顷刻间变成了一片漆黑,仿佛没有人在一般,不由得心中诧异,再看李卿琦神情就差没羽扇纶巾,悠然自得了。当下蹙眉,十分困惑道:“你这是整了一出草船借箭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1、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墨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出自《庄子.骈拇》 2、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诗经·小雅·北山》 3、前阻水泽,右背林山,处高阳,便粮道。出自《草庐经略》,这是一本不常见的兵法,总结与明后,个人感觉可与啰嗦的六韬相提并论。 关于战争,小年实在是喜欢剑走偏锋,扶额,我是多叛逆,我自己也知道,当年与知己论兵法之时,我就是以非常偏颇的观点压制的,其实兵法千变万化,要根据实际来判断,否则真当是纸上谈兵,以奇胜以正合,孙子兵法这句一直大得吾心。 关于隆儿,君权之下无父子,人总是要受尽了挫折才能长大,现实已血淋淋地摆在隆儿面前,不知他到底会何去何从。变强还是一直弱着被人踩?他是玄熠的儿子,一定会做出与他父亲一样的选择吧! 第51章 岁暮兵戈乱京国(上) 狂风卷战旗声“噼啪”作响,先来敌袭的士兵突然眼前一黑,对方阵营如数灭掉了灯火,此处是寿州一处低洼地势,原本皇上把兵扎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只要敌军来侵犯,很快便能回应。 乌压压的人群,几乎布满了整个大营,密密麻麻的刀枪林立,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紧张感。 然而前来讨伐的叛军,原迈着纷乱的步伐,络绎不绝地冲过来,士气振奋地准备冲锋陷阵。刚刚要高呼气势,结果对面灭了灯火,仿佛没了人一般。顿时慌了神,停下脚步各自站定,紧张地回首望着各自首领。 玄熠站在树枝上颇为疑惑地看着李卿琦,面色十分难看,道:“阵营里的人都哪儿去了?你又调朕的兵了吗?” 李卿琦瞥瞥嘴道:“嗯……臣擅自做主,把大半的兵都由陆信带到云州了,寿州边上只有不足三万兵马。” 玄熠心头一惊,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道:“云州就在国都外围,你调兵去哪里做什么?” 李卿琦白了皇上一眼,勾勾嘴角道:“太皇太后要不行了,臣已接到密报,王爷对太皇太后下了手,一旦她不坐镇,国都必将沦陷,到时候两头夹击,我们就要等江山易主了。” 玄熠大为不悦,怒道:“你怎么不来告诉朕,朕手里的影卫都是吃白饭的吗?” 李卿琦揉揉耳朵,淡然道:“皇上,你今日在路上睡了一觉,臣私下调了皇上的影卫,让陆信带兵回了国都,统共就做了这些,如果陛下觉得臣逾越,事后随时可杀可剐。” 玄熠咬牙切齿地冷冷道:“你倒是胆子大。” 李卿琦叹了一口气,话音里染上了一丝薄凉,道:“并非皇上无能,而是臣实在不想浪费陛下休息的功夫。” 玄熠冷哼道:“所以你给朕的食物加了什么?” 李卿琦淡淡一笑道:“陛下早就知道,为何还要来问臣。” 玄熠倚着树枝看着下面,问道:“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李卿琦面不改色地冷清道:“皇上慢慢看。” 只见此时敌方向后撤退半里,补好队形,弓箭手在上,“嗖嗖……”一轮箭雨,噼里啪啦的长箭射向一片漆黑的营地,一时风旗涌动,纷乱错叠。 射了半日,阵营依旧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动静,如此诡异的战争,大约很少见到,叛军很快又停下来。片刻之后紧急的军号吹响,一队人马火速近前,大军立刻让了条路。这些人马手里持着弓,弓上搭着火箭,弓弦拉开。“嗖嗖……”的火箭破空而响,火箭越过阵营,呼呼燃起火来,四面八方的黑烟直入云霄。 火箭正式放空,对面的整个营地已然燃成了一片火海,火光点亮了半个天空,火光中影影绰绰有几个人的身影,正当叛军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眼尖的小兵,指着高处的山地尖叫道:“哪里有人。” 话音刚落,轰隆隆的巨石从山坡滚落,叛军躲闪不及,纷纷从马上惨落于地,被巨石碾过,血肉模糊,血水在地上蜿蜒,情景生生骇人。 还未到午夜时分,乌云却越来越重,天黑得简直密不透风,除了对面阵营上越来越小的火光。四面八方皆有石头滚落,叛军顿时被击得溃不成军。终于,一道闪电划亮天际,一声惊雷炸响,倾盆的大雨像将苍穹倾覆一般向下落,狂风夹着雨点,砸向地面纵横的尸骨,冲刷着鲜红的血液。 分不清敌方还是我方大喊了一声“撤退”,一时间兵荒马乱,人吼马嘶地乱成了一团。李卿琦衣衫早已被打湿,他紧蹙双眉,从树枝上跳下,做了手势指挥士卒有条不紊的撤退。 叛军看这边已开始撤退,萌发了追击的意思,重整理军队,络绎不绝的大军,像涌之不尽的江海,蓄意待发,源源不断地追击过去。 玄熠站在树枝上叹了一口气,寿州易守难攻,他们本在咽喉之地,如今屏障撤去,寿州城必不可保,不知卿琦到底在做什么!刚想跳下,却听见有人高声尖呼:“赶紧撤退,前方是埋伏!” 这声音在大雨中,回荡了许久,叛军有些已杀红了眼,从未打过这么诡异的仗,便起了不追不罢休的心,坚持要继续追击,为首的一个将领大吼了一声:“杀啊!!!”便带头冲了上去,打算一举取了寿州城。 前方有五匹马突然被惊动,几声嘶鸣声之后,开始四处逃窜,没跑几步,却突然凭空消失。原来被火烧过的阵营下面皆是掏空的洞穴,下面插着尖木,这本是寿州百姓为防止战乱而挖,被李卿琦发现后,重新利用,趁着夜黑风高,让叛军大部分都折在了这里。 叛军竟重新整顿,打算抄小路而进攻,玄熠站在树枝上微微一笑,他倒是想看看,李卿琦还能耍出什么花样,要是今天寿州沦陷,明天他就把这个胆大妄为的臣子绑在城墙上示众。 一个赤红色的闪电划过天际,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了寿州城,熊熊烈火在大雨里迅速燃烧了起来,无论叛军也好,玄熠也好,都傻眼了。 待叛军想要找为首的将领讨主意的时候,发觉他们首席将领不见了!!叛军内部又一次自乱阵脚,想要趁着大雨寻找是不可能的,一旦首领不见,他们不过是一群群龙无首的杂兵,有些直接转身就跑,各自将领重新整顿,射杀了几个逃跑者,带兵往回撤,这群乌合之众很快不战自败。 玄熠站了许久,浑身早已湿透,他低低道:“以奇胜,以正合。孙子兵法说得倒也不差,只是多亏这山地走势,外加连蒙带骗,算是暂且赢了吧!”转身跳下树,寻找李卿琦所带的大兵位置。 按着熟悉的路标,很快就绕到了寿州城内,只见城墙上堆积着干柴枯草等燃烧个不停,下面已有人开始灭火,百姓早已退到了地势最低处,忙忙碌碌地士兵皆在往城墙上泼洒鲜血,脚下的青石砖板上已渗出了血迹,顺着大雨流向城外。 玄熠信步走进大营,顿时一怔,帐内为首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披头散发,面色不善地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他不觉蹙眉瞥了瞥一边坐着的李卿琦,此时这个悠哉的臣子已换了一身干衣服,拿着一杯酒,笑呵呵地看着皇上,道:“陛下,臣今日所想皆得到。” 玄熠随手拿起一本军折,翻了翻,沉声道:“卿琦你今日可否给朕一个解释。” 李卿琦起身,指着那个五花大绑的人,恭敬道:“臣的解释就是这个人。” 玄熠恨不得一脚踹死他,这是什么玩意,当下怒道:“你给朕说清楚了,不然朕一会把你拎出去挂城墙。” 李卿琦目光清远地看着前方,低声笑道:“皇上扎营的时候,我早已命修云准备好了一会迎战所用,至于营地上的,是在皇上走后,我换上的死人,刚刚清点了一下,我方共伤亡不上千人。” 玄熠冷冷道:“朕没问你这个。” 李卿琦撇撇嘴,笑道:“此人是蒋青。” 蒋家与沈家皆是大周开国将领,只是后来先太上皇为了均衡权利,把蒋门下最得意一子,送到了靖康王手中,索性让玄熠的父皇生生不敢动王爷。这如雷贯耳的名字,让玄熠微微一震,他几乎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李卿琦负着手,眯眼看着五花大绑的人,沉声道:“蒋青是靖康王手下最得力猛将,只要得到他,便可抵消大半禁军。而且……”他顿了一下,回望皇上,勾勾嘴角,自信道:“此人若不降,皇上大可直接把他挂在城墙头上,为明日一早之战。” 玄熠苦笑道:“朕若如此,明日蒋家在国都便可以反。” 那五花大绑的人,虽嘴早已被堵上,他却一直瞪着玄熠,发出了几声“唔唔~~~”声,睚眦俱裂中带着恨恨的目光。 李卿琦站在蒋青身侧,沉吟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大周本就是当今圣上承得龙位,大周现在北上有杨一仃镇守,我已派陆信到了云州,将幽云十六州原有兵马收拢一下,已可上联络青州,燕云州,下可接应常州,寿州,荆州,这样便是一线连结驻扎,随即紧拉所有防线,把叛军层层包围,范围缩小到长平。再派五万大军佯攻南下,最后千里迂回,集中兵力攻打北凉。” 蒋青听罢,顿时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眼露凶光,死死地盯着玄熠,从头到脚,仿佛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 玄熠也盯着眼前这个人,一看此人便早过而立之年,如此沉着的神情,便知不一般,当下对李卿琦比划了一个手势。 李卿琦偏头讽刺一笑,扯下了那人嘴里塞的布条,对皇上道:“陛下一会想掐死他的时候,记得告诉臣一声。” 玄熠威严盯着蒋青,严肃道:“你刚刚仿佛有话要说。” 蒋青讥讽一笑,道:“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脸,我们终于见面了。” 玄熠听完差点没一脚踹过去,他忍了片刻,冷笑道:“若朕是靠女人上位,那皇叔呢?他下三滥的手段好像比朕更多啊!” 蒋青脸上有一处刀疤,他挑挑眉,粗声粗气道:“那也比一个喜欢男人的太监要好得多吧!” 简直是奇耻大辱,玄熠冲上去,刚要甩巴掌,就被李卿琦拦下,他狠狠的抓着玄熠的胳膊,低声道:“陛下听他说完。” 蒋青哈哈一笑,讽刺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受点侮辱就要置他人与死地。” 玄熠听着话里有话,不禁皱眉道:“你跟父皇打过交道?” 蒋青冷哼道:“那个狗皇帝,把蒋家骗得团团转,还有那什么太后,都是一群狗东西!明明是沈家老爷子扶上位的,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一声惊雷劈下,玄熠和李卿琦也不会比现在更吃惊,难道六年前将门沈家惨遭株连,主谋不是靖康王吗?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本打算把战争写的气势恢宏点的,结果……结果……我这个偏激的人,写起打仗也好偏激!我对不起大家啊!!!! 第52章 岁暮兵戈乱京国(中) 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合着更漏寂寞绵长,墨雨哄睡了隆儿,才来到前厅站了许久的卫博远身侧,他丹凤水眸含着浅浅的忧伤,冷清道:“你还在想孩子的气话吗?” 卫博远面色有些苍白,他望着雨雾蒙蒙的夜色,沉声道:“沈巍,你知道我是怎么追随皇上的吗?” 风卷着雨丝吹起了墨雨的袍角,缠绵缱绻的雨,似乎牵动着他心中一丝悲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就知道那年你被特选分给了当年还是世子的皇上。” 卫博远突然打开手中那把*竹的扇子,一言不发地递给墨雨。借着模糊的火光,当墨雨看清了上面的字时,不由得一怔,扇面上沾着干涸的血迹,龙飞凤舞的草书一看便知是玄熠的文笔,上面仅四个大字:山河永秀。 雨密密麻麻的雨丝吹入殿前,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清新与泥土的芳香,墨雨合上折扇,叹了一口气,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博远,忠臣的路总是很艰辛。” 卫博远眼眸平静地望着雨夜,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淡淡的追忆道:“我那时候只会读书,经常在同门受欺负,皇上对我说立学以读书为本,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太子能做皇上该有多好!长大后,我发现自己能为太子做的太少。改变从许澄泓死后开始,因着我很怕,那时候太子送了我这个扇子,他跟我说如果害怕,就握住扇柄,我问皇上到底想要什么?皇上站在金銮殿前威严道:我要创建一个真正的繁华盛世。那一刻我仿佛懂了读书到底为了做什么,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跪在他脚下,发誓生生世世追随于陛下。” 墨雨静静地听着,他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低垂,片刻后,轻轻道:“可否有诗意?” 卫博远苦笑着摇摇头,道:“平日里我还当你是个好人,结果跟皇上时日久了,也学会他那套冷嘲热讽。” 墨雨一听到玄熠,眼中慢慢染上一层旖旎的温柔,他微笑道:“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卫博远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一本正经道:“明日我可得天天带着隆儿,不能让他也跟你们学坏了。” 墨雨笑得直打跌,好一会才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不觉得隆儿的眉眼长得特别像皇上吗?” 卫博远也笑道:“尤其是眼眸一转便是一个稀奇古怪的伎俩,这点最为相似,连神情都跟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 墨雨偏着头,丹凤眼微微一挑,关切道:“这么晚,你怎么还不回去?而且……”故意停顿了一声,道:“你夫人再有几日就该临盆,你个做夫君的,应该多陪陪她。” 卫博远低低叹气道:“举案齐眉好似演戏,过去我还不齿你的做法,这么多时日过去,我远远看着你和皇上,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墨雨青丝在风中飘散,他脸颊上带着微微红晕,咬着唇,低昵道:“皇上待我很好很好。” 卫博远轻轻一咳道:“生怕别人不知道皇上待你好似的,还加了重音。” 墨雨白了他一眼,讥讽道:“你现在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可见做了父亲的人,总是有些改变。” 卫博远笑了一下,道:“家中老爷子一天眉开眼笑的,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我第一次见隆儿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孩子,顿时我心头便有了一种可以寄托此生抱负的喜悦。” 墨雨也望着雨夜,道:“我第一次见隆儿,他叫我母妃,我在那一瞬间想起自幼也没娘,那时同样是被罚跪在廊前,家兄起身时大娘的眼里都是心疼,我起身时连上药的人都没有,便不想让隆儿也体会那种痛苦。” 卫博远撇撇嘴,不满道:“所以你都快把隆儿惯没边了,摔了玉玺你都不责罚他。” 墨雨低声一笑,道:“玉玺哪有那么不结实?那根本不是真的玉玺……” 卫博远不可思议地瞪了墨雨片刻,才低声道:“你的意思是,真的玉玺在皇上手里。” 墨雨嘴角含笑地点点头,玄熠早就算到了这一步,所以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命人刻了好几个,待改日靖康王得到玉玺,他还可以反计栽赃。 卫博远也笑道:“这肯定是李卿琦的鬼点子,他从小就经常做这种正常人都想不到的事。” 有雨丝扑到墨雨脸上,他大大的丹凤水眸中仿佛含着泪,他低声道:“也不知道仗打得怎么样了。” 卫博远冷冷一笑道:“有李卿琦坐镇你就放心吧!他跟皇上联手,我到现在都没见到过谁能敌过他俩的鬼心思,随便一出手,就是史诗般的——生生骇人。” 墨雨刚要回嘴,只见小东子打着伞,半身湿透,低声道:“九卿大司深夜求见,似乎有急事。” 两人皆是一愣,互看了一眼,卫博远打破了沉寂道:“可否是前线的事?” 小东子摇摇头道:“奴才也不知道什么事,只说有急事禀报。” 卫博远拿起放在一边的油纸伞,对墨雨低声道:“我先回去,你若有什么事,遣人找我。” 墨雨点点头,嘱咐道:“雨天路滑,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又对小东子道:“九卿过来吧!让明月去到热茶。” 雨声渐渐密了起来,越下越大,远远的宫灯也朦胧起来,墨雨站在窗边,低低吟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玄熠……” 九卿大司罗沛信步走进来,他白日里在墨雨处丝毫没挣到口舌之争,回家越想越窝火,他一个堂堂读了十多年书,科举进士居然说不过一个青楼男妓,为了几石粮草居然搭上了老脸,让同僚看了笑话,不禁老羞成怒,今夜打算就调动粮草之事,再对几句。 罗沛今夜在青楼喝了不少酒,来时已然全无素日里扶扇含笑的佳公子风范,他双眸充血,犹豫了一下,站在墨雨身后,不冷不热道:“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 墨雨暗暗道不好,上来就这么一句讽刺十足的诗,敢情不是为了正事,而是来找茬的,当下脸色微微沉了沉,道:“不知九卿深夜前来有何事?” 罗沛喝了几口酒,趁着酒劲,慢慢挨近了墨雨,心想真是天生尤物啊,那丹凤水眸波光转如星辰璀璨,不知比青楼的妓/女小/倌好看多少倍,不忍吞了吞口水,色眯眯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墨雨。 墨雨暗道不好,他面上染了一层冰冷的雪霜,他冷冷道:“若九卿大司还没醒酒,就喝点茶回去罢!”撕破脸毕竟不好,他日后还得给玄熠调配粮草,若是这个人扣下,就无法及时供给,会导致军心不稳。 罗沛面色呈猪肝色,嘴角扯出一丝呆呆的笑来,他拿起手边的热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色/情地舔舔唇,淫/笑:“你长得真美,难怪皇上废黜了三宫六院只留你在身侧,你真是天生尤物,就是给男人上的。” 墨雨听完一阵恶心,他刚要高喊明月送客,只听男人道:“皇上在寿州扎营,急需粮草,我可给可不给。” 墨雨生生咽下了那句话,整个朝堂之上,竟如此暗藏玄机,不知这人背后有多少勾勾爪牙,他现在要随机应变,否则一个不稳当,玄熠就会有危险。念及此处,便咬牙道:“你想说什么?” 罗沛此时已到了墨雨身侧,他大部j□j子都压在后者的肩膀上,他细细闻了闻,舔舔嘴唇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真羡慕皇上平日里是怎么享用你的。” 墨雨忍了半日才没一巴掌甩他脸上,他双眸中几欲结冰,冷冷道:“我是皇上的人,你也知道的很清楚,你还想逾越过皇上去吗?” 罗沛已贴近墨雨,他此时带着酒气的呼吸都喷到了墨雨脸上,只见他高声大笑道:“皇上已输掉了整个北凉,而且常年咳血,一旦兵败……到时候……啧啧……你这嫩皮细肉的还不是给男人糟蹋。” 墨雨心头大惊,玄熠咳血之事属于机密,鲜少有人知道,不知是何人何时走漏了风声,不免瞪着罗沛,冷冷道:“私下议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醉酒之人哪有理智,罗沛的手已经按在了墨雨腿上,努力地想要分开,他从怀里掏出调用粮草令牌,在墨雨眼前晃了晃,淫/笑道:“求我……” 墨雨一动未动,死死地盯着这个人,他在想要如何应对,在自保的前提下,拿到那个令牌,还不曾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只听一阵风声而过,随即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着。 罗沛看墨雨冷淡的态度,心里不免蹿上了一股无名火,甩手就给了墨雨一巴掌,骂道:“你一个j□j还想立牌坊吗?别以为让皇上临幸了你就飞上高枝了,我告诉你,自古三宫六苑才是皇室应该做的,你要是以为你能做凤凰,那就是做梦!趁着还有人想要你,赶紧从了,不然就晚……晚……了。” 墨雨素白脸上有个狭长的手指红印,他马上回了罗沛一巴掌,下手之重,让他手心微微发麻,他恨恨地盯着这个人,摘下发簪想要自卫。刚抬起手,只见罗沛挨了一巴掌竟怒气冲冲地扑了上来,他想要挣脱,到底没对方力气大,一时间并未挣脱开。 正在两个人撕扯间,突然罗沛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他望着墨雨,有光从他的眸里永久的泯灭了下去,只剩空空的、冷冷的的黑,寒碜碜的骇人,随即墨雨一躲,他一下倒在地上。 墨雨此时身上衣服被撕开了几条,脸颊微肿,嘴角还带着血丝,青丝散乱。他低了低头,看见罗沛身上插着一把刀,唬得抬起头,只见隆儿一脸冷毅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隆儿听见响声就跑了出来,只见那个人往父妃身上扑不说,还恶心的扯父妃的衣服,当即拿起他的短剑,一下就刺了下去,那人倒下之后,他似乎像发泄一般,狠狠地又刺了几剑才罢手。他抬起头,盯着眼眸里带着委屈的父妃,冷冷道:“父妃,如果我不去朝堂之上,我们就会被这么欺负吗?” 墨雨含着泪意的眸光,微微点点头,他蹲下拿到了那个令牌,然后歉意地看着隆儿,随手胡乱地把衣服往怀里拢了拢。 隆儿踩着一地血走了过去,抱住了墨雨的腰际,抬起脸,坚定道:“父妃你不要怕,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欺负,孩儿曾答应过爹爹,一定会保护你!” 墨雨摸了摸隆儿的头发,咬牙道:“是你父妃没用。” 隆儿摇摇头,忍住眼里的泪意,狠狠道:“孩儿再不会退缩,永远都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注:1、赐萧瑀【李世民】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知义,智者必怀仁。 2、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出自欧阳修的《欧阳文忠公文集》 3、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出自清文映江《咏针》这是一首讽刺人的诗,只要读了就明白讽刺何种人。 隆儿要崛起了,因为想要保护某个人,就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 第53章 岁暮兵戈乱京国(下) 雨落花纷纷,晓寒梦影,濯清凉几许,下过雨的空气冰冷而潮湿,血的腥甜夹杂着泥土的清新,隆儿白色的寝衣上沾着血点,他赤脚踩在蜿蜒流淌的血红上,面色清冷而又坚毅。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仿佛让墨雨置身于那夜泰和殿前的刀光剑影中,他只是摸着隆儿的发梢,好像在给自己寻求一星半点的力量。 寒星一身湿的从雨中回来,他刚刚去宫外取回了前线发来的战报,寿州首捷,却失了青州。一踏进福宁殿就远远闻到血腥味,差点怀疑自己回到了荆州战场,大惊失色地冲了进去,只见太子踩着血迹,见到他,冷冷道:“寒星,你把这个尸体处理了。” 墨雨把隆儿抱起来,他微微有些心悸,突然死了一个人,要怎么交代?什么都不如刚刚隆儿的表情更让他感到刺心,那冷得如腊月廊上冰雪的表情,绝非一个孩子应该有的,虽像极了玄熠,却让他十分惊心,仿佛见到最美的画卷上撕裂了一角。 隆儿那里晓得大人曲折的心事,他自然不会想得那么繁琐,他只觉得被欺负就要还回去,再附带上十倍二十倍,在他很小的时候父皇就教过他,受欺负绝对不能忍着! 墨雨把隆儿安顿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空空的桌前,不知写点什么,他已习惯玄熠不在的时候抄佛经打发时辰。可今夜,他的心里很乱,起身倚在窗前,展开战报,看着上面的字迹,一笔一笔皆是血迹,千军万马的战争那么激烈,必将血流成河,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多少家庭会家破人亡,想到这里便会觉得悲恸绝望,而心中却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因为发起这场战争的人,他丝毫不能责怪,那是他此生最爱之人,是他活下去唯一的执念!多么讽刺,他生性不喜血腥残暴,却爱上了一个不惜牺牲百姓也要开拓河山的皇帝,而更可笑的是,他却从未后悔过! 盯着桌上的账本、奏折,墨雨轻轻地念道:“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布公道。”大约这些是臣子应当做的,而战乱纷争中,更应安抚好黎明苍生。望着窗外雨后新月,月色如霜般薄凉,此时他很想问一句,问天下为何?玄熠,你能不能告诉我,问天下为何?这问到底有没有答案! 茫茫的夜色,只有呼啸而过的晚风,不会给人任何答案,墨雨坐回桌前,翻开事无巨细的账本,一字字的读,平静的批复,一行清丽的瘦金体跃然于纸上,墨干了,重新研,周而复始。 有一滴清泪落在宣纸上,晕染了一片墨迹,曾记得昔日,梨花纷飞下,玄熠从背后搂着他,与他共同持着毛笔,用魏晋风骨的隶书,一行一行地抒写着一阙《蝶恋花》:蝶懒莺慵春过半。花落狂风,小院残红满。午醉未醒红日晚,黄昏帘幕无人卷。……未信此情难系绊,杨花犹有东风管。 窗外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晨光熹微中,墨雨望着远远宫阙上金光闪闪的琉璃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辽阔的大周国土,是被血染红的沙场,而他要面对的却是朝堂上,那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寿州大帐里灯火通明,玄熠眯眼看着蒋青,冷笑道:“你说的,朕一个字也不相信。” 蒋青听罢,哈哈一笑道:“你们周家人都一个脾性,从不轻易相信与人,也对,天底下的皇帝都一样,不然怎么会有那么一句成语叫卸磨杀驴。” 玄熠抖了抖湿透的衣衫,毫无情感地问道:“如果你说都是实话,那你告诉朕,六年前杀太傅的真凶到底是谁?” 蒋青嘲讽地笑了一下,他炯炯有神地盯着皇上,半响才道:“没想到老子也有猜错的时候,你跟你爹很不一样。” 虽然玄熠从不认为他有个好父皇,却不想失了天家颜面,他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看着蒋青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对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若不回答朕就算了,不用扯那些没用的人。” 蒋青摔得不轻,他脸搁在土上,却中气十足地放声大笑道:“哈哈哈……真是礼义廉耻孝悌,虽然我是个老大粗,也终于知道皇上是孝悌之人,哈哈哈……其实你心里比谁都希望先帝死吧!” 玄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一笑道:“不知朕和皇叔到底谁更希望先帝死。” 蒋青挣扎了半日,依旧摔了回去,他并未看皇上,却含笑看了一眼立于一侧,沉默不语的李卿琦,看了良久,才道:“你也是个可悲的人。” 李卿琦略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绪,淡淡一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而今,王爷便是以百姓为刍狗,处处挑战乱事端,殃及百姓于水火之中,我等又如何能坐以待毙,讲江山拱手于人?” 蒋青似笑非笑地听完李卿琦的长篇大论,话语里带上一丝酸意,道:“老子一天就听不惯你们这些读书人天天之乎者也的,老子只想告诉你,你再聪明也不要聪明过天去。”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明白着就是在挑拨离间,玄熠冷冷一笑,拿起军折批阅了起来,再不理此人鬼话,他与卿琦曾一并出生入死多年,君臣之间不是挑拨就能生出嫌隙的,果然余光中,李卿琦淡然地对着蒋青笑着摇摇头。 玄熠是个聪明人,刚刚在蒋青的暗示下,他已了然,不是,六年前他就怀疑过,要除掉兵权势力,还要从中获利,如果不是朝廷,那就是其他一股背后的势力,比皇叔隐藏的更深。纵观大周只有一家有如此势力,太皇太后的娘家,林家!林丞相啊!很多事果然都与你逃脱不了干系。 李卿琦对着外面挥了挥手,招来几个人把蒋青押下去,一群人没走几步,他突然走到蒋青面前,紧紧地盯着他,意味深长道:“千百年来,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但是君臣之间,并未仅仅只有利用,更有赏识和提拔。君不君,而后臣不臣,若君为臣纲,只是君臣。”随即负手而过,命令道:“带下去重押关守。” 玄熠咳了几声,又抽出一卷军折批阅着,他挑了挑剑眉看着立在一侧的李卿琦,戏谑道:“你俩这是谁劝谁降呢?” 李卿琦敲碎了墨块,冷笑道:“自然我劝他降,此人颇有胆识,杀了有些可惜,不过……”眼眸一转,耻笑道:“皇上还真相信那些里应外合,那些放火攻敌的鬼话吗?什么上联络青州下可接应常州不过是臣信口胡诌,贻笑大方而已,军机要事怎么会透露给他。” 玄熠低声咳了一会,抢过李卿琦手中的砚台,不客气道:“赶紧滚去睡觉,你都多长时间没休息了?” 李卿琦眼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感动,这一辈子就这么被骗进去了,还是心甘情愿的,他了然道:“陛下可知胜有五?” 玄熠蘸了墨,低头批阅,道:“你说的应该是孙子兵法里,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吧?” 李卿琦正色道:“朝廷水深而繁琐,此仗必须速战速决,不然……” 狂风卷起帐帘,吹得屋内灯火摇曳,带来丝丝寒气,大帐内两人皆默不作声。玄熠懂得李卿琦未说完的话,再不速战速决,只怕隆儿和墨雨要撑不住朝堂之事了吧! 李卿琦拾起地上被风吹掉的军折,他还不能告诉皇上,五皇子遇难之事。不仅是皇上,接到密报只有他一人,连修云都被他蒙在鼓里,被调回了国都附近。那些在北凉走漏风声之人,或被流放,或斩于家室,或鸩于狱中。风吹着旗帜“噼啪”作响,此时他只觉一种淡淡的苦意,虽不热烈,却呼吸与共,无法甩脱!因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不发,必是流血满地。 玄熠默默地翻阅着军折,李卿琦望着了烛火片刻,踱步出了大帐,慢慢走到城墙上,冷冷风吹着,他咬牙望着天边的乌云,唇角自嘲的勾起一个弧度。昔年自己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神采飞扬地想要辅佐皇上开拓一番事业,自信于自己纵横捭阖之术了然于胸,全然不知失意是何物。 而如今,整个北凉失守,他到底利用了五皇子把修云派到了边关,他到底因着大局把沈巍和卫博远这两个昔日同窗都一并拖下了水,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不惜骗了一向视他如手足的皇上!或许这并不是他的错,可他的做法却很不堪,他未能兑现当年对皇上的承诺和誓言。 他望着遥远的天边,冰冷寂静到极点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又像是一片寂寞的灰烬里,跳跃了一丝火光,竟说不出是悲是喜,想哭想笑。 那一年金銮殿前,皇上眯着眼指向远方,对自己道:“朕的愿望是统一整个大周,创立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多么蛊惑人心的想法,就为了这个想法,此生自己的青青白骨一定要埋葬于在这锦绣山河中! 李卿琦扯动了一下嘴角,苦笑道:“九碎,你接到密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 1、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选自《三国志.诸葛亮传》 2、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出自《道德经》 3、蝶懒莺慵春过半。花落狂风,小院残红满。午醉未醒红日晚,黄昏帘幕无人卷。云鬓鬅松眉黛浅。总是愁媒,欲诉谁消遣。未信此情难系绊,杨花犹有东风管。取自苏轼《蝶恋花·蝶懒莺慵春过半》 4、:《孙子·谋攻》:“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我希望大家理解玄熠,在中国历史上没有一个皇帝不是双手沾满血的,唐朝开国皇帝李世民,杀其兄弟才得以坐上皇位,战争一定会牺牲,开拓江河得以统一,是每个有野心的皇帝都会做的事情,我觉得玄熠还好,至少没有汉武帝让人那么寒心,不过汉武帝做的也没错,卸磨杀驴,是每个皇帝都会做的事。 我真的又把李卿琦写悲壮了,这段我自己写完都好难受,我在历史上最不喜欢这种人,不知道是太自私还是太无私,我保证以后再不这么悲凉了……呜呜 第54章 双鲤迢迢一纸书 庚戌年立秋之日,太皇太后香消玉殒。此时前方战乱不休,尸骸蔽野,血流成河;北凉陷入内战,完全脱离了管制。兵荒马乱之时,在墨雨极力的维护下,有些地方收成不错,可却依旧饿殍遍野,开仓放粮已是杯水车薪。 太皇太后寿终内寝的消息,无疑给这个多事之秋增添了一笔曲折的难心事,宫内宫外皆缟素,朝中商议是否要召回,还在寿州前线的皇上回来主持大局。 墨雨摊开素白的谥旨,今早礼部拒绝写太皇太后下葬时的谥旨,他只好亲自动笔。研了墨,一身孝衣坐在桌前,略略思索后,提笔写下:太皇太后生前仪庄态媛,天昭祺吉,温和周全,德行娴静,柔质慈民。今寿终与慈孝宫内,实为江山社稷之损失,特下谥号恭庄,择吉日与太上皇合葬于福陵。 他写完之后,略略叹了一口气,合上谥旨,望着窗外广袤苍穹处漂浮的孤云,日落残阳,早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色,四周枯草连天,才入秋,怎会凋敝至此? 玄熠刚走时,梨花还未谢,而如今已入秋,举杯独醉,饮罢霜飞,茫然又一年,恍然如梦。 墨雨起身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了几遭,他很想给玄熠写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下笔。每次想念他时,都会写很长很长的信,写完之后又如数给烧尽,除非他回信,才会寥寥几笔问候安否,知他在前线十分辛劳,与士兵同吃同住,披荆斩棘。所以从不会写长长的一封家书,看那么长的信,只会让他牵挂,这锦绣的河山已够他劳心,又怎么舍得让他再多添一份。 从架上拿起一张上好的雪浪纸,折成信纸形,提起狼毫笔,想都没想,落笔便是一阕《孤雁儿》: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箫箫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他写完之后又觉得不对,这是缅怀亡夫之作,当下心中暗暗难受,吹了干墨迹,夹在了每日抄写的佛经里。墨雨呆呆地坐在桌前,望着成堆的奏折,只觉内心烦躁,又复起身在屋内来来回回走着,突然听门“吱呀~~”一声,以为隆儿下学回来,并未在意。 许久都没人进来,墨雨叹了一声,许是自己错觉,今日不知为何格外想念陛下,想念在他身边的每一天,每一次温柔的接触,死死咬着嘴唇,直到腥甜的味道充斥着口中。 他转过头,看见了玄熠站在门边,袅袅檀香中,那人消瘦的脸颊,那人坚毅的剑眉,那人泛着冷光的幽眸,还有那人身上自己熟悉的味道。墨雨走上前去,他一头青丝逶迤在腰间,水眸里染着情深,他对着皇上的“幻影”,露出了一个倾城的笑,含泪道:“是我在做梦吗?玄熠,自从你走之后,我都不敢在床上睡觉,生怕梦见你,我就会控制不住地跑到宫外去。午夜梦回,听见风吹窗棱声,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赤着脚跑到了殿外,可惜只有月光。每一个晚上,我都在抄佛经,为你祈福,求佛主把你毫发无损的还给我……” 停顿了一下,又复笑道:“管理国事还真是千头万绪,朝堂纷争还真是让人心烦,这些我都不能写信给你,每每写信都只能简单问候一下平安。玄熠,我是真的好想你……没有你在的日子,我都觉得自己几乎要撑不下去。” 笑着笑着,一行清泪从墨雨的脸颊滑落,他急忙去擦拭,结果越擦越多,他声音里带着旖旎的温柔,道:“熠,你知道吗?曾经我读书时,不能理解为何说相思最苦。自从你走后,我便理解,那是人间最不能忍受的苦楚。每一天都要担忧,你会不会受伤?有没有吃饱?是不是病了?原来,那些诗词说的都是真的,我终于懂了什么叫斜倚熏笼坐到明。” 说着说着,墨雨伸出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摸了摸眼前这个“幻影”,伸了到了一半,停了下来,泪意朦胧道:“熠,你瘦了,我碰到你,是不是你就会从我眼前消失呢?” 手被握住的瞬间,掌心与掌心贴近传来了温度,让墨雨大吃了一惊。他瞪着水眸,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幻影”,接着只觉得眼角的泪皆被温热的气息舔舐干净,他哽咽道:“熠,你真的回来了?” 玄熠把人紧紧地搂在怀中,几乎要把两人镶嵌在一起,许久许久,才沉声道:“朕被八百里加急的密件传回来的,其他人还在路上,只有朕带着修云先到。私心想着,或许可以跟你待得久一点,一进门就听见了你在那里自言自语,早知道你这般想朕,朕再快点回来就好了。” 墨雨头倚在玄熠的锁骨处,在他身上到处摸索着,几欲有要扒掉他身上衣服的架势。 玄熠一动不动任由墨雨摸索,他心中一乐,勾勾嘴角道:“热孝之中,你就迫不及待地想朕要了你吗?” 墨雨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地在摸索着,前前后后废了好一番功夫,才道:“你受伤了吗?” 玄熠也摸了摸墨雨的脸颊,粗狂的声音里带上了一抹温柔,道:“你怎么瘦成这样?到底有没有吃饭啊?” 墨雨搂住玄熠的脖子,轻轻吻着,轻声道:“我想你。” 玄熠低头吻了吻墨雨的发丝,呢喃道:“朕也想你,每次打完仗都想。” 墨雨抱着玄熠不撒手,轻轻道:“皇上用膳了吗?” 玄熠摇摇头,道:“今日都在赶路,你看见朕的时候,刚到。还有,你怎么跑福宁殿来住了?朕不是一直住泰和殿吗?” 墨雨咬牙道:“熠,你不在,我住在哪里,只会更想念你。” 玄熠嘿嘿一笑道:“先陪朕吃饭,不然一会没力气吃你。” 晚膳间,玄熠一个劲给墨雨加菜。墨雨皱着眉,看着眼前堆积如小山一样的各色菜品,撇嘴道:“皇上,我吃不下去。” 玄熠一瞪眼,威严道:“不行都吃了,你瞅你,自从朕走之后都瘦成什么样了?赶紧涨个几斤肉,不然压在床上,朕都嫌弃硌手。” 墨雨只好叹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咽下去,他看皇上倒是吃得很香,几乎都不怎么嚼,直接咽下去。 玄熠见墨雨盯着他,伸出手握住墨雨的手,埋头边吃边含糊道:“在外打仗就是有上顿没下顿,朕已习惯,如今吃这些竟感觉奢侈异常。” 墨雨看着晚膳,不过是家常的四喜丸子汤、梅干菜烧芋头、丹桂花糕、黄雀馒头、龙井竹荪、鸭丝掐菜、炝黄瓜衣、糖醋鱼卷,历朝历代也不会有皇家桌上就摆了这么几样,还能让皇上吃得津津有味,心下很是酸楚,想必玄熠在外一定风餐露宿,甚至食不果腹吧! 玄熠吃着吃着,看墨雨神色有些不对,不免停下筷子,询问道:“你怎么又不吃了?” 墨雨忍住几欲夺目而出的泪水,浅浅道:“吃不下。” 玄熠用筷子指着堆积如山的菜,不悦道:“你要么自己吃下去,要么朕喂你吃下去,选吧!”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叹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再重蹈红枣腰花粥的覆辙,当即认命地拿起筷子继续强吃,他的手被皇上握在手心里,慢慢感受着彼此掌心的纹路。那粗犷的线条,带着精炼的老茧,才是皇上的手,可握笔词惊翰林,可握剑披靡所向,可持笔与他共绘一池荷花。 玄熠吃得很饱,他眯眼看着墨雨笑,那表情就好像要吃到了鸡的狐狸。墨雨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寸一寸舔/舐干净了,他优雅地搁下筷子,回首望着玄熠,低声道:“陛下……” 玄熠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灰尘的衣衫,笑道:“朕应该去洗洗。” 墨雨看了看桌上,扯开了手,道:“皇上先去洗,我把饭吃完的。” 玄熠笑得眼眸都弯成了月牙形,他抱着衣衫冲到了屏风后面,早有人给他备下了洗澡水,打算速战速决。 墨雨挥手招来宫女,把晚饭都撤了下去,又把守夜的宫女都打发了下去,毕竟是国孝之中,过分亲密也不好。他坐在床榻前,从发间摘下了玉簪,紧紧地握在掌心,清冷的发簪硌得他整个人清醒了起来,想起那个雨夜,他被其他男人差点猥/琐,心里就有些异样,他不怪玄熠,却做不到不怪自己。 胡思乱想间,玄熠已经坐到了他身侧,重新开始盯着自己,仿佛三生三世不曾见过。墨雨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便低了低头,轻轻往后挪了挪。 玄熠皱着眉看着墨雨的举动,十分不能理解,两人分开将近半年时间,此时应该干柴/烈火,烧到天明才对,可看墨雨的神情,却不想与他过分亲近。当即不快道:“你这么想朕,为何又不肯与朕亲近呢?” 墨雨偏了偏头,并不看玄熠,只盯着烛光,温婉道:“现在正是国孝家孝两重身,皇上应当避嫌。” 玄熠思量了片刻,躺到了床上,戏谑道:“要不这样,你不想朕要你,你可以上来要了朕啊!” 墨雨看着皇上在床榻上摆了一个大字,顿时心中一紧,无奈道:“熠,你快别孩子气。” 作者有话要说:注:1、《孤雁儿》李清照 你们说下章是不是应该上肉了呢? 第55章 明君祠上御龙堆 墨雨睁开眼时,窗外天已大亮,碧空如洗的苍穹上,飘着几缕淡淡的孤云,醺醉的点点芦花漫天飞舞,微风吹过,惊起一行飞天的白鹭。他扶着已酸得直不起的腰,慢慢地坐了起来,胡乱地摸着身侧的床单,哪里还留着玄熠的温度。 掌心触及之处,摸了一个不同于丝绸床单的布条,墨雨拿过来看了一眼,便心下猛地一疼,那白色麻木上尽沾满了斑驳的血迹,玄熠的伤口又被撕开了,想想就觉得胸口像堵着什么不能呼吸。 唤来明月,墨雨低低问道:“皇上呢?” 明月伶俐道:“一早上就出去了,这个时辰应该主持盖棺了吧!走的时候吩咐奴婢不要唤醒小主,还说一会便回来,让小主挪回泰和殿住。” 墨雨嘱咐了明月一番,让她去太医院抓药,随即便要披衣起来,刚要下地,只见一个一袭绿罗衣衫的人站在不远处,低声笑道:“我说你干嘛让我找医书,原来是需要吃补药了啊!” 墨雨脸上一红,低头道:“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柳景明杏核眼一挑,抿嘴笑道:“找不到的话,你很有可能把我赶出宫哦。” 墨雨胡乱地穿着衣服,左看右看后,挫败地坐了回去,好端端的衣服又被玄熠撕成了条,便有些闷闷不乐道:“我又不是老鸨,怎么会把你赶出去?” 柳景明自顾自地走到桌前,掏出怀中的书,放在茶几上,随即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道:“话说,我这一天跑腿好几回,你也不我点赏钱,要是历朝历代都摊上你这么管皇宫的,估计宫女太监都跑光了。” 墨雨缩回床榻上,对着景明笑道:“你把书递给我,我再决定要不要给你点赏钱。” 柳景明起身走到床边,重重地把书放到墨雨手里,装腔作势道:“哎哟~~~我可不敢要你那点赏钱。” 他自从进宫便在藏书阁里面每日搬书嗮书,还管着几个人,清闲而又不担惊受怕的日子,让景明终于觉得踏实了下来,他偶尔得到了赏钱,还会跟下面人一起改善伙食,时不时地给墨雨送书后,两个人倒是熟络起来,经常在一起谈论书籍,偶尔在一起吃点心打发一下时光,自从皇上走后,他倒是好阵子没来找过墨雨。 墨雨翻着手中的书卷,那泛黄的纸张上带着清雅的墨香,他一边翻阅着,一边低低道:“眼下有些艰难,你要是缺银子随时来找我。” 柳景明轻哼一声道:“天晓得,你找来《本草经集注》、《金匮要略》来作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改行学医吗?” 墨雨轻轻笑道:“小东西,几日不见来打趣我了,我要是学医,就先给你治治。” 柳景明刚要还嘴,只听“吱呀”一声,门猛地被推开,玄熠一闪而入,像一阵风,朗朗笑道:“墨雨你怎么还没起来?”随即停在屏风处,不悦地对柳景明道:“你是谁?” 墨雨心道不好,景明没见过皇上,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递了几个眼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清婉笑道:“陛下回来了,这是藏书阁的人给我送书来的。” 柳景明看见皇上后,他精致的脸上带着冷冷地神色,他草草地施礼后,话音里带着一点尖锐的冷意道:“卑职叫柳景明。” 这个人的语调让玄熠很不舒服,他忍不住拧着眉头,冷眸一转,瞥了瞥这个人,道:“你退下吧!” 柳景明清冷一笑,妖娆地一挑眉,道:“如今天下万民凋敝,战乱不休,身为国君不应亲上战场,否者战无长久。” 玄熠不免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眼,道:“你在藏书阁干搬书的营生,倒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你几时进的科举?” 柳景明低声道:“陛下是只会用科举判断人才的皇帝吗?” 这话说的不算客气,墨雨听得脸色有些发白,他狠狠瞪了景明一眼,刚要劝玄熠,只见后者微微一笑,道:“你若是觉得自己才华能去礼部,整天跟那些酸得受不了的迂腐老人在一起也行啊!” 这回轮柳景明没了话说,他本来就是想试探一下,皇上是不是真的值得墨雨牺牲那么多。自从他来到皇宫后,第一次有人对他那么好,但他看着墨雨每天辛劳的掌管宫事、教导太子、还要处理前朝,忍受各种漫天的折辱后,他便有些埋怨皇上,如果真的爱墨雨,干嘛还让人那么辛苦呢?何况他在青楼看的表里不一的男人多去了,实在不能确定当今的圣上是否这样。但是如今皇上的表现……他眼眸一转,疏淡的距离立刻拉开了不少,道:“卑职已打扰多时,请容卑职告退。” 玄熠挥了挥手,这种人宫里多的是,他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反倒是墨雨,从早上到此刻还没用膳,肯定饿坏了,便不顾柳景明还没退出去,就直奔着墨雨过去,一下抱着他,低昵道:“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朕喂你吃?” 墨雨死劲推了推皇上,景明还在二门口,肯定能听见,他低声道:“熠,你快把我放下,这大白天的……” 玄熠丝毫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大白天怎么了?不用膳了?倒是你应该乖点,还不如隆儿有肉,今早儿朕看着他,长高不少啊!” 墨雨提起隆儿便笑了,倚在皇上胸前,温和道:“可不是,前阵子做的衣裳,这阵子就不能穿了,那孩子是长得有些快。” 柳景明推开门,他们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他负着手一步一步走下福宁殿前的台阶,看着遥远的天际,也许对墨雨来说,在皇上身边就是幸福吧!有孩子,有夫君,许就是人生最难得的幸福。看惯了红尘起伏的他,居然也感叹着墨雨与皇上的爱,原来像是碧蓝的苍穹,那样坚不可摧,难怪墨雨会牺牲那么多。真是莫笑他人痴呐! 福宁殿里,玄熠又夹了一堆菜给墨雨,逼着他像吃药一样吃了下去,还时不时地亲几下,让他不能好好用膳。 墨雨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玉米桂花粥砸在玄熠头上,他用膳时本就很优雅,连一条鱼吐出的骨头都能完整成型,而皇上又不是几岁孩子,这一会一吻一会一啃的,让他怎么吃饭?当下不悦地瞪了皇上一眼,道:“陛下让我好好吃饭行么?” 玄熠眨眨眼,促狭笑道:“你干嘛总板着脸。” 墨雨叹了一口气,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条沾血的布条,拍在皇上面前,心疼道:“因着昨晚的事,伤口又扯开了吧?” 玄熠摇摇头,一口否认道:“那都是过去的,再说了朕身体很康健。”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端着粥继续优雅地喝着。福宁殿里陷入了一阵寂静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墨雨放下粥,盯着玄熠,低低道:“皇上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担惊受怕的呢?” 玄熠嘿嘿一笑,道:“朕保证,以后不会了,再上战场,朕会十分小心。” 墨雨伸手摸了摸玄熠的脸颊,他挑了挑眉,认真道:“有时候真恨不得打皇上几下。” 玄熠哈哈一笑道:“朕又不是隆儿,怎么就惹你那么生气啊?” 墨雨也笑了起来,他恋恋不舍地看着皇上,道:“还不去尚书房吗?这会儿大臣们该着急了,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玄熠拉着墨雨的手,又放下,整了整九华龙袍,威严笑道:“回泰和殿等着吧!” 墨雨点点头,目送着皇上在他视线里消失,才放下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摇摇头,命人撤下去。自从国内战乱开始,他早已吃斋念佛,为了给天下苍生祈福,安抚那些孤零的亡魂。 玄熠刚在到拐角,突然一个身影闪在背后,他停下脚步,低声道:“九碎,还有什么消息?” 九碎毕恭毕敬低着头,压小声音轻轻道:“奸细确实出在大内,只是,李军师的做法让属下很不能理解,为何要让奸细逃回去?” 玄熠勾勾嘴角,挥手让九碎下去,又对他严肃道:“你继续盯着李卿琦,他若是有什么吩咐,你都去做。” 九碎领命,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玄熠负手站在楼台上,十多年了,他与李卿琦见面时,两个人都是孩子,转眼间,已是君臣分明。当下便觉得好笑,十多年的交情,要提防什么呢?就是将江山拱手让于卿琦又如何?!只要能为百姓开拓一个安定的国都,是谁做皇帝又如何?所以,卿琦啊卿琦,是你想太多。 果不其然,尚书房里一群大臣在沉着脸,等着玄熠归来做主。在他龙袍远远闪进来的片刻,大臣们马上七嘴八舌地开着告状,主要矛头指向皆是墨雨。“陛下,怎么能用一个男妓管理国家,会耽误社稷江山。”“请皇上明鉴,此人掌管大局,未来必定会挟天子以令诸侯。”“请皇上为了江山万代着想,必须处死这个胆大妄为的男妓。” 玄熠听得头大,无非是墨雨笔惊翰林之后,让这些科举出身的大臣们十分难堪,他们寒窗数十载的笔墨还不如一个青楼男妓好,这本是人之常情。玄熠在心里慢慢嘲讽着,好像看戏一般看着吵吵闹闹的大臣们,没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果然今天聚在这里的人,都是扰乱朝廷正常秩序的庸才,当下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诸位大臣七嘴八舌半天,看皇上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没了主意,都站在皇上桌前,垂低着头,默不作声。 玄熠打开一封奏折,只见下面一行清丽的瘦金体,批阅道:“战乱时应免去苛税,勉励耕种。”不免笑了笑,冷冷地盯着大臣们,沉声道:“诸位爱卿,你们说眼下站乱不休,朕最应该先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1、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张仲景《金匮要略》 小年表示上篇肉文被锁了,好虐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解锁,若有想要那篇的人,或者是买了看不了的筒子们,请留下邮箱,小年会一个一个发的,引起你们读阅不便,万分抱歉。 第56章 霄汉常悬捧日心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山映斜阳天接水,西风紧,北雁南飞。 皇上的话音落后,整个尚书房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玄熠也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开始翻阅起奏折,国难当头,最需要的是一致对外,如今靖康王已吞并了北凉,在西北割据成了势力,虽国内战乱范围在不断缩小,整个大周却依旧让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逐一翻开每卷奏折,皆可看见下面一行清丽的瘦金体,或是否定,或是赞扬,或是笔诛墨伐,实在可谓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 玄熠看着墨雨的批阅,掩住了心里一抹淡淡的惊喜,果然上天待他不薄,赐给他一如此佳人,实在是他的福气。念及这里,又挑挑眉,看着下面沉默良久的大臣,威严道:“朕记得有句话是这样的说,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 话音刚落,眼光波及了每一位大臣,很多人都心惊肉跳的想道,皇上到底要说的是下面那几句: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 稍愚钝的还在揣测发生了什么,灵透的已隐隐看出点端倪,几位高堂的老臣开始冒虚汗,皇上就是皇上,先承认了自己有问题,间接就是说做臣子的没有尽心尽力,一语双关。如果此时反驳,就真当是责怪圣上这个为天下父君的不是,但是天下哪有臣子敢如此说?所以,皇上这步棋下得很险也够狠毒。 一时间尚书房内,只能听见皇上翻阅奏折的声音。有些胆小的大臣已经吓得两股战战,别看皇上还不及而立之年,但手法狠辣程度,实在是大周朝中第一位,而且,不得不承认,皇上政治还算很开明。许多大臣都不知该如何圆场,皆低着头,无声地面面相觑。 更漏声一滴一滴地响着,在看似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户部清吏司才心一横,低声道:“启禀皇上,战乱后首要应当固国安民。” 玄熠并未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只扬扬眉,沉声道:“该如何安民?” 诸位大臣都回首盯着站在后面的户部清吏司朱鸿羽,他听见皇上问自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低声道:“水则载舟,亦能覆舟。臣私心猜测,应徭役不兴,年谷丰稔。”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停了下来,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又战战兢兢道:“应颁国家法令,惟须简约,不可一罪作数种条。格式既多,官人不能尽记,更生奸诈。” 玄熠听完默不作声,许久才严肃道:“众爱卿累了一日,都回去歇息,刚刚说话的那个,你留下。” 许多大臣看着而立不久,一脸惶恐的朱鸿羽都暗暗发笑,果然在皇上气头上随意发表言论,就遭到了留下责问的待遇。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者,背地里对着他指指点点,合计着明日早朝估摸就见不到此人了吧! 大臣们很快退光,尚书房大殿里就剩下了在翻阅奏折的玄熠,和几次都差点掀袍跪下的朱鸿羽。他轻轻抬眼瞄了瞄,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皇上半个身子都在夕阳余辉中,皇上剑眉下是一双乌黑幽暗的冰冷眼眸,深邃得让人看不清一丝想法。看着看着,朱鸿羽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这个大嘴巴,非要说话,现在可好,皇上一言不发就晒着,不知到底想要做什么。 玄熠在写几封密信,需要一会让影卫带下去,他也没顾得上跟留下的人说上话。他刚翻出信纸,只见上面密密匝匝厚厚一层带字纸张,拿来一看,不由得怔住,皆是柳体楷书抄写的佛经,乍眼看去便知是墨雨的笔迹,只是这数量之多,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难怪墨雨会那么瘦,果然从自己出征之后,再没睡过罢! 说不心动是假的,日子长久之后,他从未想过墨雨还会带给自己那样鲜活的感动。轻轻一笑,随手开始给李卿琦写密折,多数是就前线如何布兵,如何调配,如何接连三军等问题。 朱鸿羽抖了好久,见皇上并不理睬自己,活动了一下早已站酸的腿,向外瞥了瞥,只见轩窗外,秋阳浓如残火,染红了每一根枯草,染红了每一片落叶,染红了湖面上的波纹,枯干的荷花与浮叶饱尝着焦黄与枯荣,飞鸿眷恋徘徊投入到远征的行列,消失在天际,他出神地望着窗外,许久许久。 玄熠抬起头时,几乎到了掌灯时分,他看着朱鸿羽痴迷地望着窗外,不由得轻轻一咳。 朱鸿羽赶紧把思路拉回来,看皇上冷冷地盯着自己,马上又出了一头冷汗,他颤抖不已,气息不稳道:“皇上。” 玄熠起身,负手而立,站在他不远处,也望着窗外,良久才道:“朕一直以为,治国犹如栽树,本根不摇,则枝叶茂荣。君能清净,百姓何得不安乐乎?可惜朕总是觉得自己错了,还很离谱。” 朱鸿羽思量了片刻,他有些不明皇上的意思。随即他皱皱眉,躬身毕恭毕敬道:“皇上自轻了,臣以为,如果要铲除毒树,就要直接断其根部,何必一枝一枝的去剪,一叶一叶的去摘呢?” 玄熠摇摇头,此人还算博学,也懂些为官之政,是个可造之才,只是他太过冲动,还属于一腔热血平天下的二愣子,还是年轻啊!需要多多磨练。勾勾嘴角,笑道:“鸿羽,你为官几年了?” 朱鸿羽刚要慷慨激昂地发表自己的言论,听见皇上问这个,不禁有些意外道:“臣已为官五载。” 果然还是个官场上的雏鹰啊!才为官五年,所以会天不怕地不怕的顶撞自己。玄熠当下笑了笑,这类人,在眼下这个时期还处于对天下持着偏激的观点,但是待磨砺许久之后,便是一贯的老奸巨猾,难以驾驭。落子无悔,皇上当下微微笑道:“朕十分欣赏你的才情,只觉得你做个小小的户部清吏司十分屈才。” 朱鸿羽听完这话,鼻子一酸,他十年寒窗苦读,今日得到大周圣上一句赞扬,不禁热泪盈眶,但身为三尺男儿,又怎能落泪遭人耻笑!他眼圈微红地看着皇上,倾慕之情难以言喻,他的神情仿佛看着一尊神像。 玄熠心下知此人已上钩,眼下他急需一个这样的人,去给他管理后方粮草。朝堂之上,正直之人必当会受排挤,但黑白两路官,未来可能要牺牲他。心里虽有些不愿,面上却是平常,他道:“如今大周兵荒马乱,内外受战,朕特命你接管九卿之位,确保兵马储备来源。” 一时之间连升了两级,朱鸿羽长跪在地,他理解于皇上的难处,兴奋于皇上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寒窗十年,他终于可以为皇上尽忠,报效江山社稷。当下磕头不已,郑重道:“臣一定不负皇上厚望。” 玄熠又命人赐了许多东西,才放了朱鸿羽回去,他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夜里,望着遥遥的天际,眼下何信取得了幽云十六州全部大捷,杀敌有功,算是解了都城最紧迫的危机。虽然痛失了北凉,但是卿琦只要剿灭寿州那边兵马,剩下的极有可能是两三年不会停息的持久战斗。 可他的志向并非如此,他要的是实现整个版图上的统一,不光是北凉,他还要吞并其他几个小国,何况靖康王不除掉,他就一日不能安歇。 他望着天边冷冷的孤星,想起刚刚调用的人,虽然他善于摆弄权术,不代表他喜欢。从幼年起,他就不喜欢宫里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一开始跟着他的人,一个一个相继死去,许澄泓、太傅、母妃。 一种冰冷的酸楚绽在心头,人人都道江山如画,自古英雄纷纷争夺,却不知道那锦绣的河山,却像是一个不得不去承载的责任,当下苦笑,连自己一手培养的人都会暗算自己,何况是他们那些权臣呢?! 玄熠回到泰和殿时,已是掌灯时分,除了几个守宫的宫女,整个泰和殿静悄悄宛若无人一般。自从上次泰和殿大兴土木之后,他命人把过去的池塘里改种了芦苇,这个时节刚好可以看见大片芦花,因为他还记得墨雨在芦苇花中那一舞,美得实在倾城。 推开门,看着在翻阅书卷的墨雨,他用胳膊支着头,一头青丝像瀑布一样散落在肩膀,闭着眼,似乎睡意朦胧。 玄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用最轻的力道抱起了墨雨,想要把他放回龙榻上。结果刚碰到人,墨雨就醒了,他瞪着水眸,看见了皇上,便道:“陛下,先把药喝了罢!” 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摆在桌前,玄熠皱眉看着,低声道:“这是什么?” 墨雨抬起美目,轻轻道:“我特别煎了一下午的药,皇上赶紧喝了吧!” 玄熠皱眉道:“已经冷了,热热再说吧!”说罢,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嘴里一片腥甜后,掌心又有了血痕,不觉深深叹了口气,掩饰了起来。 墨雨起身,他冰冷的指尖触摸到了皇上滚烫的额头,不觉面色一沉,清冷道:“把药喝了。” 玄熠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便笑着端起碗,喝了几口苦药,心中咬牙,这东西就该倒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怎么会那么苦? 墨雨看玄熠的表情有些扭曲,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丹凤水眸里一片海般浓墨,带着能迷倒千世浮华柔情,轻轻道:“熠你说实话,是不是今年还没到冬至,你便开始咳血?” 玄熠低头避过墨雨的目光,低声笑道:“你看,朕把药都喝了。” 墨雨低头忍住眼角的泪意,扑到玄熠怀中,长长久久地抱着他。 寿州城上,李卿琦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秋月从身后映下,斜斜拉出了一条悠长、深邃而孤独的影子,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九碎出现。 当他展开那封信时,不免有些震惊,这信不是皇上写的,而是博远写的,看着那一手中规中矩的楷书,他气得直接把书信撕了个一干二净,狠狠地一拳打在城墙上,低声怒吼道:“卫博远,老子现在真想一脚踹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1、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出自范仲淹的《苏幕遮》 2、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出自《晋书·陶侃传》指文笔快捷无滞。 3、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海瑞的《治安疏》 4、水则载舟,亦能覆舟出自《荀子.哀公》 5、国家法令,惟须简约,不可一罪作数种条。格式既多,官人不能尽记,更生奸诈。《贞观政要?赦令》 第57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秋夜凉如水,天河镶银星,风露清清,空廊落叶,深砌苍苔,灯半昏时,月半明。 泰和殿内半明半暗的灯光晃着棚顶上精致鸳鸯戏水的雕花,椒墙芳香,纱幔低垂,朦朦胧胧中,墨雨紧紧地抱着玄熠,清冷道:“皇上在战场上风餐露宿,旧疾复发了是吗?” 玄熠低头吻了吻他的长发,威严笑道:“你不用担心,朕好得很。” 墨雨松开皇上,别过头,抑制住内心的颤抖,低低道:“七年前皇上因杖刑伤了心肺后,并未及时调养,几经时月后,又遭寒气入体,虚火旺盛,每逢冬至便会咳血,已乃不治之症。”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玄熠,一字一顿道:“皇上还有十年阳寿,为何要瞒着我?” 玄熠了然一笑,望着窗外璀璨的寒星,轻声道:“朕也想过让你离开,后来实在是私心,就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在朕身边,既无名分,又无实权。朕知道你过得一定很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墨雨拉过玄熠,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低声道:“我恨不得咬皇上一口才解气。” 玄熠搂着他,勾了勾嘴角,轻笑道:“朕是真的心疼你。” 墨雨挑了挑眉,带着一丝薄怒,理直气壮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熠,在我肯为你披上喜服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此生无论生死,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分开。” 生死相随吗?玄熠觉得眼眶一酸,他仰了仰头,沉声道:“你还年轻,不似朕已快日落西山,就算朕不在,隆儿也会好好待你。” 墨雨在皇上怀中轻轻摇摇头,认真道:“我这一生,唯一的执念就是皇上。”停了停,他抬起头,深情地看着玄熠,低昵道:“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爱护陛下,保护陛下,辅佐陛下,一生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玄熠心中一颤,面色未改,说话的余音中带着一丝坏笑,道:“这么浓情的时刻,朕是不是该在用晚膳前要了你呢?” 墨雨柔美的凤眸闪过一缕苦涩,皇上在打岔,他的指尖从玄熠身着龙袍上的金丝上划过,那么坚硬的金丝,像极了皇上的性子,坚韧又刚强地扛下了整个江山。他靠在皇上的怀中,静静道:“熠,你的身体还没好,小心我让你去隔壁睡。” 玄熠“噗嗤”一笑,促狭道:“那有你这样酸的?朕要是寻花问柳了你生气,朕若是要你,你还不给。你想干嘛?” 墨雨定了定微微发颤的手指,咬着唇,清冷道:“若今夜皇上想要我,就要按我说的做。” 玄熠低头在墨雨的脖子上又亲又啃,道:“朕什么时候不依你了?你让朕往东,朕绝对不往西。” 墨雨一扬水眸,毫不客气道:“是啊,皇上都往北了。” 玄熠嘿嘿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被你发现了,朕可怎么好?” 墨雨算是服了皇上有时候装疯卖傻的样子,白了他一眼,低声道:“用膳吧!无论一会端上来的是什么,陛下都要保证吃了。” 玄熠冷眸一转,抿嘴笑道:“你该不会给朕端点什么人手白玉羹,婴儿血之类的吧?朕可不修仙呐!” 墨雨直接走到桌边坐下,恨恨地磨磨牙,含嗔地盯着皇上,道:“早知道就给你加点黄连,反正吃了没事。” 玄熠听完直笑,他喜欢看着墨雨含笑含嗔的样子,很像过去的他,那个刚从青楼走出的男妓,而不是现在笔惊翰林,心怀天下的沈巍。待他看见一桌子的药膳之后,差点抬腿跑出去,他目瞪口呆地坐在桌前半响,才道:“这些都要吃?” 墨雨冷冷地点点头,这药膳就几样,虽然像獾子油、河西羊肉,这些比较难寻的材料之外,余下口感还算可以,但是他看着玄熠无奈的神情,便有点惩/罚性的好笑。 玄熠半嚼半咽几乎是吞下去,他依旧含着一缕笑地望着墨雨,后者眼眸中也同样情意绵绵地望着他。 一顿饭吃的很快,确定的说是皇上吃的很快,因为他根本就没仔细咀嚼。他看着面前的空碗,目光有些幽怨。 墨雨抿嘴一笑,起身拽着玄熠胳膊,指着龙榻道:“你现在只能躺着。” 玄熠重重叹了一口气,在外面他可以呼风唤雨,回了泰和殿他却要乖乖听话,真是天差地别,心中自我催眠道:天大地大墨雨最大。朕就依他一次吧!忍着把人扑到的冲动,躺到龙榻上。 墨雨从身后拿出一本书,草木染的封面上写着《江南经略》,他随手翻了几页,清婉道:“皇上要从哪儿开始听?” 玄熠翻过身,把头从枕头上移到了墨雨的大腿上,闭着眼懒散道:“朕不想听这个。” 墨雨随手翻了翻准备的书卷,道:“还有《搜神记》、《柳氏传》,皇上要听哪个?” 玄熠闭着眼,摇摇头,道:“朕为何非要躺着?” 墨雨摸着皇上的头发,给他轻轻按摩着,道:“药食同源,只要调养得体,你说不定会好起来。” 玄熠嗤笑道:“生死有命,朕根本不在意那个!” 墨雨随手摸了摸玄熠的脸颊,抿嘴道:“所以我特别给皇上准备了一样,皇上一定会喜欢。” 玄熠张开一只眼睛,仰头好奇地看着墨雨,只见后者拿起一卷奏折,冷清道:“这是翰林院诛伐我的奏折,皇上要不要听?” 此时此刻,玄熠的心情只能用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来形容,他起身道:“朕还是回去打仗吧!” 墨雨并未生气,他只微微一笑道:“皇上可是嫌弃我?” 玄熠只好躺下,咬着被角,恨恨地怀念过去那个好欺负的墨雨,听着后者用清凌凌的声音给他念各种奏折,要不是该死的君子一言九鼎,他早就一个鲤鱼翻身把人压身子下面去了。眯着眼,看着认真给他读书的墨雨,他想都没想,就起身吻了上去。 这一夜,又是芙蓉帐暖度春/宵,情意绵绵到天明。 月光孤冷,苍穹凄寒,卫博远一袭单衣,负手站在书房前的小院内,今日不早不晚时,他接到了一封密信,里面揭发了李卿琦与靖康王勾结种种,他当机立断写了一封文笔犀利的信去质问卿琦,但信发之后,他却有一丝疑虑,写这封信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卫博远站在阶前,望着月光遥想当年还不曾去太子府前,他也是个蹁跹公子,每日只知道诗书琴乐为伴,提笔就知写诗做曲。直到世交沈家遇害,他才仿佛被敲了警钟一样觉醒,伴君如伴虎,随时都要如履薄冰。 虽然出身嫡亲,他却是家中老二,被迫送入太子府,是一笔交换。只是没想到,跟在皇上身边会感到如此鲜活的存在,身边一下子就多了几个人,苟不言笑的修云,笑里藏刀的卿琦,豁达开朗的澄泓和坚韧不拔的皇上。 那一年在金銮殿前,他跪在皇上的脚下,发誓自己将生生世世追随于陛下,哪怕要粉身碎骨,他都不曾后悔过。只是卿琦你为何要与王爷暗中勾结?你忘了王爷策划灭了沈家,杀害了你太傅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卿琦你怎么能弃师徒情与不顾;弃伯皇上乐之恩与不顾;弃昔日同窗之情与不顾呢?! 六年前去了一个许澄泓,现在只剩下这么三个人。那封信被握在手中,微微的有些沉重,他叹了一口气,不顾夜露风寒,折身回屋,提起笔,又复放下,心里暗暗生恨,伸手掀翻了一桌子宣纸。 有小童听闻声响跑了过来,卫博远心里烦躁,挥手让小童下去。却那小童恭敬道:“老爷让奴才请二少爷过去。” 卫博远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那封信,不交给皇上,他就是包庇之罪;交给皇上,他就是杀害卿琦的刽子手。一边是昔日的好友,一边是效忠的君主。这让他如何选择? 江山本就乱为一团,眼下又出此端倪,喘不过气的担忧压在卫博远心上,他愤恨地看了书信一眼,丢在了烛火上,看着那柔软的宣纸,慢慢化为灰烬。 三日三夜的浴血奋战之后,寿州首告大捷,把大半的叛军都堵到了柳州。身为军师的李卿琦指挥了三日三夜,大获全胜后,他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等待皇上下一步的诏书指令。 谁知他没等到皇上的密信,倒是等来了一封来自卫博远的谴责信。也许博远根本不懂什么叫背着皇上放走了靖康王的主力大兵,也不懂什么叫缓兵之计,博远只在信里面不客气的谴责他,仿佛他是高力士、安禄山之流! 李卿琦看完信后,一把撕了一个粉碎,他唇角不易察觉的微微翘了起来,似乎有一滴湿润从眼角溢了出来,转瞬就被风吹了个干净,他站在阴云压住的寿州城墙上,盯着看城墙下,红色的龙旗染在血泥里,被脚步碾踏成几段,断壁残垣上有无数遗弃的刀剑,远方隐隐可见的山川下是白骨荒魂。 世人皆可唾弃他阴险狠毒,世人皆可嘲讽他步步为营,唯独卫博远你不可以,你可知,不用血肉之躯,如何换来天下黎明苍生的太平?不是读几本书,动动嘴皮子天下就能昌盛繁荣! 几日前,他收到了靖康王的密信,里面所写之事,都与他家中有关,在信的最下面,王爷引用了《史记》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都是敌国灭,谋臣亡,就算皇上不动他,隆儿也会动他,这是谋臣根本就逃脱不开的天理轮回,因为是君臣。 李卿琦一拳打在粗糙的城墙上,他原本温和的目光被冰冷和深邃取代,平静得看不出感情,他左臂上丝丝血水从刚绑好的绷带里渗了出来,向四处扩溢,涓涓而流的血液,似乎带走了周身的温度,心空荡荡一片。猛然记起那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他站在风中,狂风卷着灰烬呼啸而过,吹乱了他一头束发,他突然放声大笑。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身首被挂在城墙上,天下人都会道他是狠辣跋扈之辈,又有谁会记得他确实是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陛下,若臣先亡,您还会记得臣的志向,是鞍前马后辅佐您开千秋伟业吗?博远,若我先亡,你能完成我们当年所愿,守护这片锦绣河山吗?墨雨,若我早逝,你还会悼念昔日同窗之情吗? 从一开始跟随皇上那一刻起,就早注定好了这样的结局,可还要走下去,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1、獾子油,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到“其效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但是我记得这个煎鸡蛋可以治疗心肺,我姥爷就有这个疾病,后来就是吃这个偏方好的,小年幼年被送到乡下的时候,就吃过这个,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叫獾子,只知道那油可以治疗烫伤。 2、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清代龚自珍《乙亥杂诗之一》。 第58章 万里罗云一雁飞 泰和殿前青石台阶,高低错落,布满了绿苔,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青青绿绿,相得益彰,山抹微云,水染浅绿,一片红叶落下,飘落在隆儿的肩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眯着眼举着剑,温习着刚刚父皇教他的那套剑法。 清风徐徐,枝影婆娑。墨雨偶尔停下笔,凝视着窗外玄熠教隆儿习剑,这样的时光短暂而又美好,他们都在自己身边。思绪中刚有诗情画意,就被外面传来的怒吼声打断:“你是笨死的吗?为什么就出了一招?” 浅笑着摇摇头,墨雨继续低头翻看着奏折,皇上总是对隆儿喝来喝去,稍有不对的地方就是一顿痛责,把家严演得倒是挺像,也不想想是谁,一到晚上就目光幽怨地看着药碗。 玄熠气得直想拎着剑戳隆儿几下,动作不标准就算了,居然还敢漏了中间招数。多亏一直以来是修云教的隆儿,不然他教一天就得把这臭小子打个半死,他看着隆儿委屈得要掉眼泪的神情,不由得怒从心生,大吼道:“你要是敢再错,看朕一会怎么收拾你!” 隆儿长高了许多,原本胖乎乎的小脸,变得开始有棱角,水汪汪的眼睛开始如他爹一样狭长,挺拔的身姿俊朗如风中劲竹,皱起眉头时候,眉心隐隐天家气度,已然有了几分人主之姿。 此时他拿着一把寒光窄剑,那是修云师傅特别打造给他用的,他眸中带着隐隐委屈。因为父皇和师傅教的不一样,他都连不上到底怎么回事,父皇还在一边不停地吼他。素日里他习武不错的,可惜此时他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一片枯叶随风飘落,玄熠举起剑,剑锋冷冷一挥,那叶子飘散在地,碎成几片,宛若蝴蝶一样飞散。他收剑,冷冷地看着隆儿,威严道:“你试试。” 隆儿低低叹气,举起剑,凝神屏气地看着落叶,学着父皇的样子,有模有样地一挥,把剑戳进了青石板的缝隙里。他吓得心头一跳,慢慢瞄着父皇越来越阴沉的脸,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眼下唯一就可以大声呼救,指望父妃来救他,可是,那样绝对会被爹打断腿。 玄熠现在很想一脚踹死隆儿,低低薄怒道:“你脑子里塞的都是焦糖奶黄包吗?” 隆儿带着哭声道:“爹,孩儿哪有那么笨?” 玄熠看着隆儿的小表情气极反笑,也罢,反正他一年都未怎么顾及隆儿,孩子跟他疏远是很正常的。他抬眼望着湛蓝的苍穹,如果当年太上皇有一半如自己般疼惜隆儿,自己也不会到今日地步,自嘲地笑笑。他突然举起剑,对着隆儿的脖子,冷冷道:“你要是再学不会,朕干脆杀了你算了。” 一行清泪从隆儿的眼角划过,他低头挫败道:“爹,孩儿真的是无德无能。” 玄熠心里好笑,他不过是试探下隆儿,谁知这孩子居然没躲,不由得眯起眼问道:“隆儿,不怕朕真的杀了你?” 隆儿轻轻摇摇头,他抬起眼,勇敢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爹说什么,隆儿都不会有异议。” 玄熠静静地看着隆儿,道:“抬头,看着朕。”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隆儿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爹,一模一样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玄熠走近隆儿,他伸出手,轻轻摸着孩子的脸颊,那属于自己的鲜活的血液,流淌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光是触摸,就能察觉到一样的心跳。或许并非所有的父子都会像自己与太上皇那样,自己与隆儿也许是一个例外,就好像是当初隆儿的出世带给自己的惊喜一样,这孩子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隆儿崔头丧气道:“爹,您要是生气就责罚孩儿好了,你身体不好,禁不住生气的。” 玄熠摸着隆儿柔软的发梢,他的目光遥远而飘渺,轻轻道:“你恨我吗?” 隆儿一惊,父皇在自己面前居然没用尊称,他抬起头,抑制住眼里的慌张,极为认真道:“父皇,孩儿为何要恨您?虽然孩儿第一喜欢的不是您,可是也谈不上恨啊!” 玄熠勾了勾嘴角,士别一日当刮目相待,听着隆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倒有了几分帝王的风度,还是小孩,需要挫折,只是……这孩子第一喜欢的是墨雨吧! 隆儿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不由得低头小心翼翼瞄着父皇的脸色,他不过说了一句实话嘛!他本来最喜欢的就是父妃,教他习字,教他读书,教他画画,人长得好看又温柔不说,还给他做好吃的。 玄熠的目光越过隆儿,仿佛回到大漠长河的广阔苍穹下,血染残阳,兵荒马乱,长风烈金鼓响。他至少要在有生之年,拿下北凉,平定内乱,为这孩子铲除祸患,念及此处,有些苍凉的想笑,这并非他私心,只是为人父的责任,也是对隆儿喜爱所能表达的唯一。 隆儿缩缩脖子,抱着父皇的胳膊,开心地摇了摇,眨着眼道:“爹爹,父妃让我们进屋了。” 玄熠深深叹了一口气,对隆儿微微笑道:“你先去吧!让爹一个人静一会。” 隆儿兴高采烈地跑回父妃哪儿,他现在饿得能吃下去一头牛,一想到父妃一定给他准备了好吃的,顿时神采飞扬。 玄熠握着剑,立于树下,平静地看着远方,冷眸中淡淡闪了一丝犀利,据密报,信中道卿琦有了降的意愿,而且放走了靖康王的大军。当下冷冷一笑,其他人并不知情,但是他绝对心里有数,李卿琦不会这么做! 只不过,他转念叹了一声,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波澜。 秋风乍起时,蝉鸣嘶嘶,落叶蹁跹,绻缱思绪的纷杂。卫博远一身清淡的青衣,腰间悬了一条丝绦,上坠一枚古玉,简单地束着发,出神地坐在桌边,任凭隆儿喊了几声,都没反应。 玄熠拈起一块点心,细细品着,坏笑道:“估计是有了儿子太高兴,已达到了精神恍惚的地步。” 隆儿坐在墨雨怀里,他好奇地仰起头,问道:“父妃,你有我之后会高兴成这样吗?” 墨雨淡淡一笑,摸着隆儿的头,轻声道:“比你少傅还严重。” 隆儿自豪地笑了笑,继续对着在发呆的少傅皱眉,一会儿便忍不住小声喊道:“少傅,少傅。” 卫博远回过神,对着隆儿怔怔道:“怎么了?” 玄熠“噗嗤~~”一笑,嘲讽道:“你要是担心妻儿,朕给你放一个月假,你明早就不用来上朝。” 卫博远脸色淡淡一红,低头道:“臣谢皇上好意,只是臣并非担心妻儿。” 玄熠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墨雨挤挤眼,促狭道:“那是想要纳妾了?” 卫博远刚好在喝茶,差点喷出去,他呛得咳嗽半日,才嘶哑道:“臣在想很多事,还有幼年的时候。” 玄熠摇摇头,自顾自地拿起一块点心递给隆儿,对博远冷嘲热讽道:“隆儿都这么大了,你自己也有了儿子,还想小时候的事干嘛?朕从小就觉得你一天婆婆妈妈的,好在没把隆儿带坏。” 墨雨白了玄熠一眼,淡淡道:“博远是考虑得周全,全然不像皇上,一天胡天胡地的尽受伤。” 玄熠被说也没恼,他对着墨雨笑了一下,眯着眼像一只刚偷吃了鸡的狐狸。 这一切落在卫博远的眼里,他忍不住想起墨雨曾跟他说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不对不对,他与卿琦只是同窗,并非能用如此话语来形容,只是他眼下的担心并非不正常,同窗多年,只是挂念手足之情。 墨雨见博远又发呆,不由得蹙眉,他用鞋尖轻轻踹了踹博远,温和笑道:“是不是你家中有什么事?听说你夫人产后失调,女人生孩子跟过鬼门关一样,你还是回去好好照顾她吧!” 卫博远低了低头,他这几天就在皇上与卿琦之间来回徘徊,一会想到这个,一会想到那个,一会天上,一会地下,已经被折磨得精神恍惚。听墨雨说了这些,老脸一红,才轻轻道:“夫人身体没太大关系,一直是好药供着,我也时常陪着,许是秋后劳累。” 玄熠眯着眼,在卫博远的面上扫了几下,抑制住嘴角的笑意,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神情,对着墨雨道:“据昨夜前线密报,三日三夜大捷,伤亡不算惨重,只是……”慢慢卖了个官司,道:“大周军师受伤,还挺重,朕在想要不要回前线接班。” 宛若晴天霹雳,卫博远当下手中的茶杯一个没拿稳,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他微微抖了半日,才抬起头,气息不稳道:“皇上,这场战乱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玄熠看博远的反应,眸中深意更加凝重,回想起他与卿琦在云州那夜暗中勾结的交易,抑制住落井下石的喜悦。面无表情,颇有些暗恼道:“这要看情况,不知卿琦怎么解释,他放走了靖康王大军,按律当斩。” 只听“咣当……”一声。 卫博远已跪在地,他伏地凄凄道:“请皇上明鉴,李卿琦虽然做过细作,但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念在他跟随陛下多年的份上,请皇上留他一条命。” 墨雨刚要发声,就被玄熠一个眼色给堵了回去,他只好咬咬唇,紧紧抱着怀里的隆儿,每次抱着这个孩子,他都会觉得心态平和一点。 若不是眼下这情况,估计玄熠就要拍案大笑,一如卿琦与他商议的那一夜,他面色不改,故弄玄虚,威严道:“朕以天下为家,不能私于一物,惟有才行是任,岂以新旧为差?况古人云:‘兵犹火也,弗戢将**。’汝之此意,非益政理。” 卫博远面色苍白地听完,他咬着牙,低声道:“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言者,当时喜怒之所发耳。陛下发一朝之忿,而许杀之,既知不可,而置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臣窃为陛下惜之。” 以书对书,玄熠挑了挑眉,求助似得看了墨雨一眼,只见后者抿嘴,轻轻做了手势。玄熠顿时有了底,正襟危坐,一字一顿道:“朕初下敕,不首者死,今断从法,是示天下以不信矣。” 一片枯叶飘落,地上未干的茶水,映着卫博远此时苍白无血色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注:1、朕以天下为家,不能私于一物,惟有才行是任,岂以新旧为差?况古人云:‘兵犹火也,弗戢将**。’汝之此意,非益政理。出自《贞观政要。论公平第十六》 皇上与卫博远说的都是贞观政要里的,一问一答,皆是君臣之间。我实在太喜欢皇上与卿琦的腹黑腹黑联手,这回墨雨也上来了,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是……哈哈哈……博远就这么被帝攻卖得连渣都不剩!哈哈哈…… 第59章 未有涓埃答圣朝 天阴欲雨,浓雾般低沉的阴霾压在寿州与柳州中间城的一角,狂风烈烈,卷着军旗“噼啪”作响,乌云越积越多,压得白昼如午夜时分般漆黑,很快一场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茫茫大雨与这天地间融为一体,迷离的雨雾中,李卿琦掀开军中大帐,望着大雨,他一袭简约的青衫把身姿显得修长,他眼中早已没有先前伪装的温和,而是凛冽幽深,闪着精明又无情的波光。 此时,他刚批阅完军折,给皇上回了密信,在看着大雨发呆。 耳边只听一声炸响,“报——”有传令兵神色慌张的冲过来,在大雨中单膝跪下,大声道:“叛军六万人马进犯柳州,兵锋直至城下,请速速出兵。” 赵君如脸唰的一下变的惨白,下意识地瞥了李卿琦一眼,他咬了咬嘴唇,道:“军师,我们兵力不足三万,要如何打这场仗?” 李卿琦淡淡苦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样因势利导吧!毕竟这天下还有人能在我手里占到便宜的,目前只有皇上一人。”话音刚落眯起冷眸,走入了哗哗的雨帘中。 赵君如低头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问:“眼下形势,军师打算怎么办?” 李卿琦一边指挥大雨中不能用明火,一边皱着眉头分析道:“此时,叛军已逼柳州城下,你速去调云州兵过来,让叶蔚威协迫调度各路军马前来救援。雨天有力的地方在于寿州位于河川以南,地势低洼,所以我们要在半路掘开临时河道,等他们路过,我们断开河道,这样他们的后续大军必溃于一旦。断了他们的后补兵马,我们这边就好办多了。” 赵君如听完刚要跑去调兵,跑了几步,却突然退了回来,他身上早已湿透,神色矛盾又复杂到极点,迷惑道:“军师,这样的你,能在朝堂中活多久?” 宛若一个炸雷响在耳畔,李卿琦只淡淡一笑道:“自古都要用血祭天子之位,历朝历代都不会有例外,只是……”一抹讥讽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脸颊,他苍凉道:“只是,还要有人去做!” 赵君如一脸悲叹的神色,转身跑开。李卿琦默默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感觉这大雨中有无穷无尽的冷意从指尖一直透到了心底,他死死地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镇定,有序地指挥着士兵把石头从城墙上推下去。 刀剑发出尖锐的铿锵声,指挥的嘶喊声铺天盖地,进军的鼓声与雷声连成串的炸响,城墙上的士兵不断地把石头往下推,为了停止敌军云梯攻墙,不断有叛军在城头跌落,留下一个个惨烈凄凉的尖叫。 城里城外已是尸山血海,指挥的将领在雨中大喊:“叛者必戕!反者必诛!就算战死至最后一人,也不能退缩!” 那声音传了很远,在茫茫大雨中渐渐有了回音,城中多是老弱女童,要先转移她们,只是身后的调兵未到。李卿琦眯着眼,看着大雨,随手拽过一个传令的小兵道:“你去城墙上喊一声,家眷都在城内,想活命的就不要让敌军上城来。” 雨越下越大,城墙上已搭不起云梯,李卿琦踩在被血染红的青石板上,他拔出剑,指着前方,镇定道:“分给我一队兵马,我要出城与叛军将领谈谈。” 一个偏将拎着出鞘的长剑,滴滴答答的血水合着雨水从剑尖上淌下,在地上留下了一个蜿蜒的血溪,他威威道:“军师不可,你要出去投降吗?” 李卿琦淡然一笑道:“这就是玩笑话了,我为何要出去献城?” 城下的兵马,已重新待命,整顿再攻。那位偏将半信半疑,从手里抽出了五个人,派给李卿琦,作为护卫。 五个人呐!李卿琦心里暗暗发笑,他的名声已狼狈不堪到如此地步了吗?连一同守城的偏将都在怀疑自己,也罢,今日出城,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早已被扣上了叛敌的帽子。 镇定的骑在马上,李卿琦一缕头发黏在额间,短短的几步路,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当年他暗中被太子授意,辗转去了靖康王那里做奸细,为了王爷的信任,他不惜当着王爷的面给了自己一刀。辗转了几次再回到皇上身边,虽然他的立场没有变,但是只要是人总会的变。 李卿琦看着灰色的苍穹,细眸寒光隐现,他的马下是尸骨满地,他对着叛军首领,淡淡道:“你们应该往寿州那边去。” 叛军首领认得李卿琦,昔年在王爷府里,似乎这个人地位很高,他还以为是自己人,细细打量了李卿琦几眼,比划了一个手势,带兵撤退。 待叛军撤退,后面的护卫突然有人凌厉地喊道:“你是个叛徒,一句话就能让对方撤退,你卖主求荣!” 将士说自己卖主求荣,博远讽刺自己骄横跋扈,蒋青形容自己阴诡狠毒。真是好笑,叛军撤退的路上,叶蔚威正在等着他们,城内这么点兵,就想抵抗成功,那是玩笑。不过同样是空城计,他的下场可不如诸葛亮一半来得好啊! 一时间身后静了,只听赵君如低沉道:“军师不能由我们来私断,押下去交给皇上处置。” 李卿琦依旧未动,他骑着马,仰头让大雨冲刷着身体,刚刚那几句话,如此清晰,如此贴切,如此凄厉,仿佛冥冥间暗示了他的结局。在被关押的时候,他只看着赵君如淡淡笑了一下,再无话,带着几斤重的铁链,静静地坐在一角。 秋风萧瑟,层林尽染,碧空如洗,泰和殿的小院里,三个人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卫博远跪在地上。 突然一个影卫闪了过来,他半跪在博远身侧,低声道:“皇上,前方八百里加急密报,李卿琦因与叛军有勾结,已被扣下,正送往国都。” 卫博远听完周身一震,他不能相信卿琦就这么向王爷投降了,如果真是这样,之前为皇上赢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算什么呢?他抬起头,刚要说话。 只见玄熠低头看着茶杯,袅袅的热气中,他的神情显得那样飘渺模糊,他只是轻轻放下茶杯,冷笑道:“重兵看守他回来。” 卫博远轻轻地抖了一下,他跪坐回去,此时一切皆没有了意义,卿琦自己束手待毙,如果他再一而再再而三的求皇上,只怕会牵连自家九族。他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涣散地看着皇上那明晃晃的龙袍。 玄熠递给隆儿一个眼色,后者立刻跳下父妃的膝头,跑过去扶少傅,笑嘻嘻道:“少傅,这地多凉啊!你坐……” 卫博远木呆呆地坐在石椅上,他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面色苍白地看着远方。 墨雨十分担忧地看着博远,偶尔用凤眼夹了一下玄熠,他暗暗觉得这事有蹊跷,却不知到底该不该说,他看着皇上极力忍住坏笑的表情,便放了大半心,果然皇上又戏弄博远。 隆儿不明就里地看着父妃,小声道:“少傅跟平时不太一样。” 墨雨摸着隆儿的发梢,悄声道:“这几日你就不用去上学,让你少傅歇歇吧!” 隆儿似懂非懂点点头,继续坐在膝头,把着玩墨雨身上的衣襟。 玄熠拿着冷掉的茶,忍笑到内伤,卿琦绝对不会走到都城就消失的,这一点他确信,而且缉拿他的君如是自己心腹,怎么会落井下石?但是看着博远的反应,还真好笑,不过看墨雨时不时瞪自己一眼,就知道还是枕边人厉害,一下就猜到。 博远啊博远,你跟卿琦差远了,这还不算什么!最精彩的地方还没来临,你现在就崔头丧气的,成何体统。想到这里,玄熠眯起眼,抿了抿嘴角,威严道:“来人,好生送太子少傅回府。” 卫博远被人拽起来,他脸色发白,低声道:“皇上,你要不要让我去见见他?” 玄熠就差没把刚喝下去的茶水都喷出来,要是放卫博远去见人,那计划就全乱了,当下冷冷道:“卫博远,你是太子少傅,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你该好好想想。” 卫博远面色惨白,咬着牙,一头青丝披在雪白颈后,凄凄道:“请圣上明鉴~~~明鉴啊!” 玄熠心里暗骂,卫博远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狗肚子去了吧?你就不能长个眼睛好好看看,这么蠢的伎俩连墨雨都看出来了!朕要真的弄死李卿琦,你让朕跟谁吵架去?卿琦还未完成约定,还把老五给朕差点没了,朕还没来得及让他生不如死,怎么会让他轻轻松松地死?他要是死在皇叔手里的话,就是杀进地狱,老子,啊不,朕也会把他拖出来,然后虐杀一百次。朕还坐在江山上,怎么能容他先走一步享清福?! 面色不改地端起茶水,有模有样的饮了一口,淡淡道:“你若是在家闲来无事,读读九辩吧!” 《九辩》极短,卫博远瞬间就反应过来,皇上要说的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这是一首悲秋的楚辞,但是落在卫博远的耳边,却有一种透彻心扉的悲凉,他无力地抓着身后拖拽他的侍卫,并不言语,只是一脸悲切地看着皇上。 博远刚走,墨雨就命人把隆儿送到偏殿午休,他清冷地盯着皇上,道:“熠,你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玄熠大口小口地吃着点心,装傻道:“你说什么?” 墨雨面色一沉,静静道:“李卿琦的事,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吧?” 玄熠塞了一嘴桂花糕,喝了一口茶,才含糊道:“你要是知道,干嘛还来问朕。” 墨雨蹙眉,暗暗摇头,十分不悦道:“熠,你干嘛还好端端的把博远拉下水?” 玄熠眉开眼笑道:“这不是朕的主意,不过看博远刚刚的神情,朕差点在地上打滚笑,还好卿琦没看见。” 墨雨重重叹了一口气,皇上和卿琦怎么就像两个还不成熟的七、八岁孩子,实在惹人厌,每每做事都不按套路出牌,不同与墨客的风雅,不同与老臣的奸猾,有时觉得无情,有时又觉得凛冽,但是,最后结局都是让人脊背发凉的冷漠。 玄熠喝了一口茶,才心满意足地道:“不怪隆儿那么能吃桂花糕,墨雨,你的手艺真是好。” 墨雨看了看桌上空空如也的三个盘子,不觉给了皇上一个白眼,清冷道:“皇上眼下战乱纷纷,朝中大臣都在议事,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玄熠翘着二郎腿,坏笑道:“做什么好呢?你想朕对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玄熠实在是太腹黑了,最后那句亮了……下集预告:卿琦消失 第60章 白云千载空悠悠 秋意染云崖,远山如黛,云烟浩渺,金桂飘香,黄叶无风自落,一点飞鸿影下。芦花纷飞中,玄熠一点一点蹭到墨雨身侧,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道:“你说做什么好呢?” 墨雨脸色微微绯红,蹙眉,含嗔道:“皇上你不是刚吃饱吗?” 玄熠摸摸肚子,心满意足道:“是,朕刚吃饱,不过……”眯眼转眸,坏笑道:“正是吃饱了,才需要做些适当的运动。” 墨雨白皙的脸颊泛着淡淡的桃红,他盯着远方飞舞的芦花,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良久,才轻轻道:“皇上怎么种了这么多芦苇?” 玄熠已经揽过墨雨,把人抱在怀中,吻着他的青丝,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朕始终不忘掉你那一夜的舞姿,用美若天仙来形容一点不过分。” 墨雨歪在玄熠怀中,低昵地蹭了蹭他的胸膛,轻声道:“你若是想看,我还可以给你跳。” 玄熠搂紧了墨雨,淡淡道:“朕现在不想看。” 墨雨横躺在皇上怀中,伸出纤细的手指,触摸着皇上的脸颊,含笑道:“熠,你就不能消停几天吗?” 皇上不可否认地撇撇嘴,眼神却一直往别处飘,道:“昨晚就没有,哪里是天天?” 墨雨的手指轻轻滑过皇上的腰间,轻得如一片羽毛,随即他重重在停留的地方掐了一下,眯着水眸,一字一顿道:“昨天陛下是怎么答应我的?君子一言九鼎,熠,别让我失望。” 玄熠吃疼,皱眉道:“朕就走了差不多一年,你跟谁学的这么坏?” 墨雨揉了揉刚刚掐疼的地方,随即起身吻了吻皇上的脸颊,轻轻道:“你要是这个冬至不咳血,别说天天要,就是你一时辰一次都行。” 玄熠低头回吻了一下,淡淡道:“你老把朕想的那么弱。” 墨雨支起身,靠在皇上的胸前,低昵道:“不是我把皇上想得弱,而是皇上每次咳血,我都会撕心裂肺的疼。” 玄熠勾勾嘴角,眼眸一转,抱着墨雨起身就走,惹得怀里人大叫道:“你要干什么?” 玄熠抱着墨雨一脚踹开卧室的门,反身就把人压在墙上,开始扒衣服,低沉道:“就一次。” 墨雨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他瞪着凤眼水眸,死命地挣扎着,薄怒道:“玄熠,你放开我。” 玄熠的手已经探到了墨雨的衣襟内,他一边摸索,一边制服怀里的人,低声笑道:“就这么一次,一次。” 墨雨气得面色煞白,怒道:“我现在想揍你。” 玄熠已经差不多把墨雨剥/光,他低昵地啃着墨雨雪白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一个一个重重的吻痕,坏笑道:“你打吧!朕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迅速堵上墨雨的嘴,来了一个绵延悠长的吻,吻得后者差点窒息。 有些刻入骨髓中的反应是无法磨灭的,墨雨此时非常恨自己身体为何要回应皇上的动作。皇上要是再撕开伤口,他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他眯着凤眸,重重叹了一口气,只能让玄熠不要玩大了,便随手指了指床。 玄熠以为墨雨冷了,赶紧抱着人回到龙榻上,刚要安置好怀里的人,结果却发现他被推到在了榻上,因为亲昵,他并未设防,结果就是他被压在了下面。他看着墨雨又气又心疼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墨雨骑在玄熠身上,刚要自己坐下去,就听见他在笑,不禁气得一头青筋暴跳,扬起手就打在他腿上,这一巴掌打得挺重,墨雨觉得手心微微发麻。 玄熠支着上身,嘴角含着一缕笑意,静静地看着墨雨,良久,才认真道:“墨雨,朕喜欢你。”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有些不高兴道:“你不用说好听的来哄我,我现在很生气。还有你不要动,我自己动就好。最后警告你,若是敢把背后的箭伤扯开,我跟你没完!” 玄熠跌回柔软丝滑的被褥中,双手放在墨雨的腰际,帮助他放松进入,眯眼笑道:“你有没有征服朕的感觉?” 墨雨把青丝撩到身后,凝视着皇上的冷眸,清冷道:“就纵容你这一次!” 玄熠无声的大笑着,他就赌墨雨一定会心疼,一定会乖乖就范。他并不是一个放/纵的人,只是他喜欢和墨雨在一起。于是慢慢闭上眼,静静享受着。 墨雨说一次就给了一次,丢下一脸不情愿的玄熠,独自换衣服,整了整袍子,转身要走。 玄熠觉得自己跟个要被休了糟粕之妻一样,他裹着被,大喊道:“墨雨你干嘛去?” 墨雨在开门之前,转身,冷冷道:“批奏折。” 玄熠笑着倒了回去,不是他不起来,是他背上的伤真的撕开了。他捂着伤口,低声道:“寒星,赶紧把药递给朕。” 寒星半跪在龙榻边,低声道:“要属下给陛下敷药吗?” 玄熠淡淡笑道:“不用,朕可以自己来,你去看看君如他们撤兵后,行军到哪儿了?” 寒星领命而走。玄熠比划着给自己上药,刚上了一半,突然修云就闯了进来,只见他有些焦虑道:“属下并非有意打扰陛下,只是事发紧急,北凉发兵攻占了西北五座城池。” 玄熠毫不意外地轻轻挑挑眉,丝毫不在意修云在场,自顾自地穿着衣服,含着一缕坏笑道:“你找到老五了吗?” 修云低头淡淡道:“按照皇上的指使,找到了,只是。” 玄熠把九龙华袍披在身上,勾勾嘴角,修云现在一定郁闷死了。因为据他所知,在修云满天下找老五的时候,老五把整个北凉都扔给了他表弟,独自一人游西湖去了。只是那精彩的景象不曾看到,实乃人生一大遗憾。穿戴好后,他邪笑道:“你可别找朕给你协调。” 齐修云黯然一低头,再不言语。 玄熠整了整衣领,威严道:“好戏差不多要开场了,修云,你随朕一同去吧!” 赵君如与叶蔚威在大战之后汇合,准备带着手里五万人马刚要北上,帮助何信共同抵制北凉,刚到西北只见百姓携家带口四处流窜,不免心下一紧,很快就听到了西北沦陷的消息。两人整兵打算赶过去帮忙,谁知还未等调整好,就见远方乌压压的人头如海浪一样攒动,至少三十万大军压倒性地前来。 叶蔚威骑在马上,他一双狭长深邃的黑眸死死盯着前方,本来就不苟言笑的脸上瞬间更黑了,他冷冷道:“君如,看来今日我们的尸骨要埋在这里了。” 赵君如在清点对方人数,显然还没有细想过结果,一时便有些语塞,待一会,才清冷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你还妄想过要在国都安安静静去世吗?” 叶蔚威环顾四周,慨然道:“既然你有这觉悟,我们就能杀一个算一个吧!”刚要拎出方天戟,只见敌军停在离他们半里远之地,再不移动。 赵君如思量片刻后神情几不可见的僵了一瞬,心下道不好,随即眯眼注视着远方,轻轻道:“你先不要出兵。” 叶蔚威愤然道:“本将就不爱跟你们这帮读书人打交道,你要是害怕就赶紧跑,趁还得来得及。” 赵君如虽浑身都在抖,但是这和军师交代的差不多,他骑在马上,低声道:“蔚威,那些人手里有战俘。” 叶蔚威定睛一看,大军前方是一排不满十五岁的男女幼童,穿着大周的衣服,嘴里被塞的布条,却依旧哭喊着。看完恨恨道:“这帮狗贼连孩子都不放过?” 赵君如咬牙稳稳了心神,他嘱咐叶蔚威让士兵们原地不动,看着对面策马而来的将领,道:“我去跟他们谈。” 叶蔚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不起地冷哼道:“要不要给你加几个护卫?” 赵君如一踹马肚子,策马而行,面无表情道:“不用。” 对方将领走到中间便停下,随后两名士兵架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走了过来,那女孩一身是土,却不难看出她的秀气,长大之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赵君如想。随即,就听对方将领中气十足道:“末将被派来要一个人,你们要在半个时辰之内下决定,每一刻我们就会杀一个人。” 后面的话没说完,杀完战俘,就是这不足五万的士兵。赵君如环顾四周,只见大漠昏黄,四周只有残破城墙,狂风卷过,一身土。他沉稳道:“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对方回答道:“上面命令末将来要一个人,这个人叫李卿琦。若给俺们,就撤兵。” 惊天霹雳,赵君如死死皱着眉头,几乎是喊道:“你说什么?” 对方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回答:“计时开始。”说完就退了回去。 赵君如看着那个女孩哭得几乎晕过去的表情,咬牙心里来回徘徊,他反身而回,恍恍惚惚地不知该如何下决策。他始终不觉得李军师是一个奸细,因为他看过军师和皇上看对方的表情,根本不像君臣,更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他只是扣下李军师。军师救过他的命,还教了他那么多,虽然时候还会罚他抄写节略,他一直敬重军师如师傅,而现在要拿军师的命来换他们和战俘的平安,会不会不仁不义? 他眉头紧锁地看着叶蔚威,低声道:“他们要军师。” 叶蔚威冷笑道:“果然是奸细,来了好大的阵势。” 赵君如心中不顺,冷冷讽刺道:“有人这么来要奸细的吗?你也不动动脑子。” 叶蔚威听完一把拎出方天戟紧握在手,怒气冲冲地大骂道:“格老子的,你才没脑子!老子走南闯北,砍下的人头都够绕国都一圈,你一个雏儿,还敢这么诋毁老子?!老子杀敌的时候,你还躲你娘怀里吃奶呢!” 赵君如被骂得土头土脸,气得直咬牙,眼下不是内乱的时候,他要是回嘴就会被对面叛军笑话。他刚要说话,就听对面喊道:“一刻钟到。” 叶蔚威还想骂娘,待看见对面敌兵干净利落地杀了那个小姑娘后,当下气得眼睛都瞪出了血丝,他大骂道:“都给老子听命,今天要灭了他们这帮小兔崽子!” 赵君如心中暗骂这个有勇无谋的家伙,抑制自己不发火,沉吟道:“你说要不要把军师给敌方?” 叶蔚威把方天戟扛在肩上,鼻孔朝天不屑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赵君如走到后面囚车中,看了一眼虽然双颊苍白几无血色,十分憔悴,却依旧不减风采的李卿琦,低声道:“敌方让我们交出你,军师这事该如何办?” 李卿琦举了举手上的铁索,平静道:“以一个换五万,这笔买卖你还不会算吗?” 开锁后,李卿琦站在原地整了整衣冠,很快他迈着再平静不过的步伐,从大军后面走到前面,而后继续往前走着,就要走到两军中间时。 赵君如突然策马追了上来,在后面大喊道:“李军师。” 李卿琦停下脚,很快他脚上的布履就被血染透,大风吹着他雪白的袍角,他转过头,温和对赵君如笑道:“君如你们若想尽忠保国,现在还不到时候。而我跟你们不一样~~” 赵君如急得脸色惨白,气息不稳道:“军师你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李卿琦回首望着大漠孤日,苍茫天地间,他这一去就没想过再回来,他只是望着遥远的国都方向淡淡笑了笑。随即转身,稳稳的迈了出去,每一步抬起时,都在黄土地面上,留下一个血红色肮脏的脚印,一步一步,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一直蜿蜒着,到了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远方…… 赵君如骑着马在后面跟了几步,他看着李卿琦一袭单薄的白衣,头也不回地渐渐消失在苍茫的西北大漠…… 作者有话要说:李卿琦去议合了,待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析…… 第61章 岁云暮矣多北风 天涯明月夜,秋意凉薄,米黄色的金桂星星似的缀于绿叶之间,缤纷落英,把整个东宫笼罩在淡淡缕缕的清香中,偶尔有风吹过,浓香袭人。 灯火通明的书桌上,隆儿从《帝范》上抬起头,他眼眸一转,勾勾嘴角,随即拿着毛笔捅了捅在一旁认真读书的宁止,悄声道:“你看,少傅又走神了。” 宁止放下手中书卷,他轻轻推了推坐在一边发呆的卫博远,道:“少傅,您不舒服吗?” 卫博远从沉思中猛地回过神,目光微微闪烁,低声道:“太子,是为师的失责。” 隆儿杵着下巴,嘟嘴道:“少傅,你在想什么呢?” 卫博远素白的脸上闪过一抹虚红,他低声道:“在想前方战乱。” 隆儿扭头看宁止,只见后者俊逸的脸上闪了一缕笑意,随即沉稳道:“今夜外面桂花飘香,我们每人一句桂花诗吧?” 隆儿坐直身子,咬牙思索了片刻,脱口而出道:“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暄。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 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 丁宁止眼眸一转,沉声道:“月缺霜浓细蕊干,此花元属玉堂仙。鹫峰子落惊前夜,蟾窟枝空记昔年。破衣山僧怜耿介,练裙溪女斗清妍。愿公采撷纫幽佩,莫遣孤芳老涧边。” 卫博远静静地看着窗外,轻声道:“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玉绳低缺月,金鸭罢焚香。忽起故园想,冷然归梦长。”话音刚落,只见两个孩子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由得老脸一红。隆儿背的是李白的《咏桂》,山河之爱不言于表;宁止背的是苏轼《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忧国忧民之情深感于怀,而他……却不知不觉中背了一首情诗。 隆儿扭头盯着宁止,后者也一样盯着他,两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少傅满脸通红,皆是摸不到头脑。 卫博远也很纳闷,自己今日是怎么了?脑子里不停地想着一个人,还一态反常,居然背了一首倪瓒的诗。看着两个孩子空白的表情,当下咳嗽了一声,略略严肃道:“看什么?没背过倪瓒的《桂花》吗?你俩都去好好看下。” 丁宁止眼眉一挑,认真道:“我背过,不过少傅,你背诗为何脸红啊?” 卫博远轻轻一咳,心虚道:“没有啊!” 隆儿闪着大眼睛,也极其认真道:“少傅,你是不是生病了啊?脸色那么红,快叫御医瞧瞧吧!” 卫博远赶紧道:“隆儿不必了,为师想回去休息。” 隆儿点点头,宁止也点点头,两个孩子目送少傅出了门,才眉头不展地看着对方。隆儿趴在桌上,小声道:“宁止你说少傅没事吧?” 丁宁止皱着秀气的眉头,轻声道:“许是不舒服吧!” 卫博远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太子东宫,看着一棵棵婆娑的桂花树,在风中静静摇曳,芳香沁人心脾,他站在墨色的苍穹下,静静地看着那或疏或密,或浓或淡的桂花,许久,直到落下的小花,拂了一身。 烛光摇曳的泰和殿,墨雨轻轻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眸,他批阅完了今日的奏折,却还没等到玄熠回来,不由得心中暗自纳闷,要是平日里,皇上早就跑回来,跟自己要这要哪,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哎~~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玄熠忙了一日,刚回泰和殿就见墨雨已经趴在桌前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抱起墨雨,正要起身,只听怀里人低低道:“你还回来干嘛?” 玄熠轻声道:“朕去调兵了,忙到现在,不回来去哪儿?” 墨雨一手搂着皇上的脖子,一手摸着他的胸膛,微微蹙眉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近日的事不高兴了。” 玄熠低了低头,吻着他的发丝,沉吟道:“你若是觉得朕不高兴了,是不是该把朕哄高兴了呢?” 当墨雨发现自己被绕进去后,气得直咬牙,别过头道:“玄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伤被撕开了吗?” 皇上一怔,转瞬眯起眼眸,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墨雨一扬美目,清冷道:“桌子上的药膏少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玄熠失笑道:“或许是隆儿用了呢?他可经常被博远罚。” 墨雨从玄熠的怀中溜下来,恨恨道:“你当隆儿是你吗?隆儿每次挨罚不是我给上药?” 玄熠差点忘了隆儿跟墨雨最亲,他嘿嘿一笑,打算用长吻遮盖过去,谁知墨雨快了他一步,已经开脱他的龙袍,当下眯起眼睛,促狭地笑道:“这么迫不及待?” 墨雨没好气道:“是啊,这么迫不及待想给你上药。” 玄熠拉过墨雨的手腕,猛地往怀里一拉,抱着他扑倒在床上,又是一夜蚀骨**的颠鸾倒凤。 这一夜,泰和殿里浓情万分到天明。 第二日,墨雨揉着发酸的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睡得正香的玄熠,只见后者睡意朦胧地翻个身,还拽着他的胳膊,想要拉进温暖的被褥中,再睡个回笼觉。一想到昨夜,又羞得满脸通红,皇上简直就是克星。 玄熠早就醒了,他往墨雨哪儿蹭了蹭,再过几日,他又要去出征了,一生戎马,是他逃避不开的命运。其实他也想过在泰和殿里就这样过下去,可惜,他背负着太多人的抱负,太多人的梦想,还有整个江山的责任。 墨雨低低叹气,把被角掖好,免得天凉冻到身子。却听见玄熠低声道:“朕可能还要去战场。” 墨雨整个人一僵,回眸望着玄熠,似乎要从他的脸上寻觅点什么,清冷道:“皇上在说什么?” 玄熠支起身,搂着墨雨的胳膊,为难道:“虽然内部的战乱暂时平定,但是西北皆失守,朕可能很快要赶赴西北,对抗北凉。” 墨雨狠狠打了一个寒颤,丹凤水眸里写满了惊恐,瞪了皇上片刻,才不舍道:“别受伤。” 玄熠支着头,坚韧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拿起墨雨的手,轻轻吻着,沉声道:“朕担心你。” 墨雨丹凤水眸里氤氲上一层水汽,推了推皇上,清冷道:“你别在战场上杀红眼了就乱来,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到我身边。” 玄熠笑呵呵道:“是,小的明白。” 墨雨被逗得“噗嗤”一笑,含嗔道:“熠,你总这么哄我开心。” 玄熠静静凝视着墨雨的丹凤眼眸,反身又把人压到身下,慢慢抚摸着,坏笑道:“要不要来一次晨光熹微中的爱?” 墨雨斩钉截铁回答道:“不要。” 玄熠一脸扫兴地看着墨雨,好大不情愿道:“朕以为你会说要呢!” 墨雨略略收敛笑意,目光一冽道:“你要是再要,我明日都不用起床了,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玄熠被数落了一顿,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披上九龙华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墨雨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声地捂住心口,蜷缩在床榻上,因为哪里很疼,非常疼,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烙过一样。刚刚他还没说想说的话,熠,你别走……可是他要如何开口,他永远都不能皇上说这话,因为皇上不是他一个人的,玄熠是天下苍生的父君,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皇上身后,默默等待。 玄熠刚坐到金銮殿上,下面乌压压跪了一片大臣,他勾了勾嘴角,威严道:“众爱卿平身。” 话音刚落,只听有个侍卫高声喊道:“报——西北已失了十座城池。” 这话活活如闷雷,音落瞬间群臣就炸了锅。有的左顾右盼,交头接耳;有的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有的惊慌失措,面色惨白;有的冷眼旁观,坐看事变。一时间,各种窃窃私语声,叹息、惊呼声交织在一起,乱哄哄的,像乱市场一般。 玄熠眯着乌黑幽暗的冰冷眼眸,深邃得让人看不清一丝想法,良久,他才威严一咳道:“众爱卿,朕刚刚平定内乱,大周还处于戈矛未修,兵马不齐时期。所以……” 朱鸿羽突然出列打断了皇上的话,他沉稳地一撩官袍,跪在地上,沉声道:“臣以为,古之善战者,非能战于天上,非能战于地下,其成与败,皆由神势。得之者昌,失之者亡。” 玄熠阴沉的眸里透着一股狠意,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冷笑道:“你是觉得朕是贪生怕死之辈?” 略带讥诮的笑容僵在了朱鸿羽的嘴角,他一字一顿道:“闻则议,见则图,知则困,辨则危。” 玄熠冷冷回答道:“事莫大于必克,用莫大于玄默,动莫大于不意,谋莫大于不识。” 下面已经有大胆的臣子开始低声嘲讽着朱鸿羽,一时间私语纷纷,直到玄熠拍桌子,说了一句:“都散了,再议。” 朱鸿羽还跪在原地,玄熠瞥了瞥他,倒也没说什么就走了出去。 刚到平台上,只见寒星早已等候多时,他沉声道:“现在情况怎么了?” 寒星恭敬道:“回陛下,李卿琦已用自己议和,去了北凉。” 齐修云微微皱眉,低声道:“皇上,现在应该怎么办?” 玄熠眯着冷眸,淡然地看着远方,道:“等。” 作者有话要说:注:1、苏轼 《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 月缺霜浓细蕊干,此花元属玉堂仙。 鹫峰子落惊前夜,蟾窟枝空记昔年。 破衣山僧怜耿介,练裙溪女斗清妍。 愿公采撷纫幽佩,莫遣孤芳老涧边。” 李白《咏桂》 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 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暄。 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 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 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 倪瓒 《桂花》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 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 玉绳低缺月,金鸭罢焚香。 忽起故园想,冷然归梦长。 2、臣以为,古之善战者,非能战于天上,非能战于地下,其成与败,皆由神势。得之者昌,失之者亡。出自《六韬》 后面朱鸿羽所说与玄熠回答的都出自六韬。 -----------------------------------------------------------------------------------------------------抱歉,今天的文晚了,小年回家就已经七点多了……文是先码先发的……呜呜,好累 第62章 一日夫妻百日恩 1、请问两个人的姓名是? 玄熠:这个也要问老子?你不是已经写了两个多月吗? 墨雨:我叫沈巍,字维哲。 年君:我写了两个多月不能问问啊? 2、请问你的年龄呢(这真素个敏感问题)? 玄熠:老子多大来着,墨雨? 墨雨:我比他小两岁,皇上这还用我帮你记吗? 年君:玄熠童鞋你截至今年,还有两年就而立之年了,知道了吗! 3、请问你的性别是? 玄熠:你个二百五,有女人当皇帝吗?【鄙视脸】 墨雨:这个可以不回答吗? 年君:你俩……还真是夫妻啊…… 4、请问你的性格是怎样的? 玄熠:腹黑、霸气,老子是帝攻!【一脚踹翻桌子】 墨雨:比较温柔吧! 年君:桌子啊~~~~ 5、请问在你眼里,对方的性格? 玄熠:【坏笑、坏笑、坏笑】这个吧……还是回床上说比较好。 墨雨: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觉得他很特别~~~后来觉得皇上很霸气。【脸红】反正就是很喜欢…… 年君:墨雨你就这样怎么反攻?【痛心疾首】 墨雨:【好奇反问】为何要反攻?那样玄熠会疼~~~我会很舍不得。 玄熠:【坏笑……坏笑……坏笑……】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玄熠:在东宫书房。 墨雨:应该是在选拔伴读的时候。 年君:玄熠你失忆过吗?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怎么样的? 墨雨:这个……这个嘛……就是觉得他有点冷漠,【看了玄熠一眼】有点幼稚,还无厘头。 玄熠:朕什么时候这样了?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是在长安街上吗?朕当时在吃馄饨~~~【摸摸肚子看墨雨】朕还饿着,怎么办? 墨雨:【脸红……脸红……】一会回泰和殿再说。 年君:墨雨你快被吃干抹净了,好可怜…… 玄熠:滚。 8、最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玄熠:从头到脚都喜欢…… 墨雨:全部吧! 年君:这才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9、最最讨厌对方哪一点? 墨雨: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要求“喂饱”! 玄熠:每天晚上都使各种手段不让朕上!朕都快寻花问柳了,墨雨你让我一个堂堂的大周国君颜面何在? 年君:喷血…… 10、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玄熠:没听懂【习惯性看着墨雨】。 墨雨:【脸红】你是指做那种事情吗?【脸红】皇上多亏手下留情,不然我早零碎了。 玄熠:【暗暗坏笑】你是说那种事啊!他总是喂不饱朕~~~ 墨雨:【伸拳头就打】你…… 玄熠:【接住拳头吻了一下】我爱你。 年君:你俩秀恩爱的,够了没有?! 11、平时怎么称呼对方? 玄熠:就叫墨雨啊~~~不然叫夫人? 墨雨:平时就叫皇上,只有在那种时候会叫他的名讳,熠。 年君:你俩还真是无聊。 玄熠、墨雨:分明是你最无聊。 12、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玄熠:他叫什么都是朕,随便啦…… 墨雨:随意。 年君: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唱妇随吗?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你觉得对方是? 墨雨:虽然不想丑化他~~但是~~~请问,什么动物吃人不吐骨头? 玄熠:小鹿吧!尤其是他惶恐的时候,很激发朕的保护欲。 年君:据小年的知识所道,大约只有行军蚁,吃人不吐骨头。【上下打量玄熠】不过这只个头有点不一样…… 玄熠:…… 墨雨:…… 年君:……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你会送? 玄熠:只要墨雨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朕觉得吧!【若有所思】他可能更喜欢朕把自己脱/光送过去…… 墨雨:【满脸羞红】他肯定喜欢我把自己洗白白送过去…… 年君:你俩这是送礼物吗?啊喂喂…… 15、那么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呢? 玄熠:朕想要……想要……【上上下下看墨雨】嗯,你们懂。 墨雨:我只要皇上就够了。 年君:玄熠你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家伙!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墨雨:他一天总胡天胡地的,受伤不说,还老咳血,心疼死我了。 玄熠:【无声的大笑】 墨雨:还敢把伤口扯开不告诉我。 玄熠:【双眼冒小星星】下次绝对不会了…… 年君:现场已经开始飘小粉红了…… 17、你的嗜好是什么? 玄熠:爱墨雨~~爱墨雨~~爱墨雨…… 墨雨:跟皇上在一起~~在一起…… 年君:你俩够了没有,三生三世都在一起了!转世轮回一世一世的,还没够啊? 玄熠,墨雨:【异口同声】没有! 18、你的职业是什么? 玄熠:大周皇上,国家最大盐商,偶尔搞搞地下工作…… 墨雨:【斜眼】你还有什么身份瞒着我? 玄熠:没有了没有了~~~ 墨雨:【起身要走】你今晚自己睡! 玄熠:【惊呼】朕都招…… 年君:玄熠你好歹是个帝攻啊! 玄熠:你能喂饱朕吗? 年君:【跪地哭喊】墨雨,你赶紧回来~ 19、对方的毛病是? 墨雨:总咳血~~~有时候太喜欢耍人。 玄熠:墨雨很完美,没任何能挑出来的毛病。 年君: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玄熠:唯一缺点就是今晚有可能不让我上了…… 墨雨:你还敢说? 玄熠:【咳咳】下一道题。 20、对方做的什么事情(包括毛病)会让你不快? 墨雨:没有。 玄熠:不知道。 年君:你俩能认真一点吗啊? 墨雨:非要说的话,就是对隆儿太苛刻。 玄熠:谁让你对他那么好了? 年君:你身为一个帝攻要大度,不能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 玄熠:【翻白眼】分明是墨雨偏心。 墨雨:【气得脸色煞白】皇上你说什么? 玄熠:【赶紧讨好】你都偏向朕了,好不好? 年君:……这个…… 21、你们的关系到了哪种程度? 玄熠:这么幼稚白痴的问题就不要问了好吗? 墨雨:生死相依,这个成语能用来形容程度吗? 年君:……那个……那个……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玄熠:龙榻上? 墨雨:金銮殿? 玄熠:还是……芦苇荡那次? 年君:你们俩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约会? 墨雨:约会不就是所谓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玄熠,黄昏后都算约会…… 玄熠:那朕说的没错,黄昏后,一般都在龙榻上了! 墨雨:【害羞】…… 年君:你们……是禽兽吗? 玄熠:滚!!! 23、那时两人间的气氛怎么样? 玄熠:你说约会的时候吗? 年君:是啊! 玄熠:…… 墨雨:…… 年君:…… 24、那时两人进展到何种地步? 玄熠:**苦短。 墨雨:颠鸾倒凤。 玄熠:【漫不经心】撑霆裂月~~~ 墨雨:皇上,那个是用来形容声气惊人的。 玄熠:哦~~~是嘛!朕一直以为是形容那里被撑开的时候用的…… 年君:导演这段能掐了吗?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哪里? 玄熠:泰和殿。 墨雨:都一样吧! 【两人互看,相视一笑】 年君:我是多余的好嘛! 26、谁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玄熠:当然是朕。 墨雨:我。 年君:你俩难道是互相表白的吗? 玄熠:【看着墨雨】算是你~~ 墨雨:本来就是我。 年君:请看大屏幕【墨雨猛然抬起头,盈盈一拜,双眸泪意朦胧却无比坚定,认真的说:“恕墨雨斗胆,想要得到殿下的心,若殿下可以喜欢,墨雨可以等。”】 玄熠:那朕现在告白,墨雨,朕爱你! 墨雨:【泪意朦胧】我早就知道了。 年君:千言万语里,只有一句话能,表达我的心…【寂寞的小年,已经开始自顾自哼歌】 27、你有多喜欢对方? 玄熠:多于自己的生命。 墨雨:同样。 年君:tat好感人。 28、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很没办法拒绝? 玄熠:朕好像没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吧?甚至连难喝的药都喝下去了。 墨雨:他敢提不合理的要求,该拒绝就拒绝。 玄熠:你太坏了…… 墨雨:是你欠管教。 玄熠:你可以在床上的时候,慢慢管教朕啊!这样最管用~~~ 墨雨:【脖子都红了】皇上,你…… 年君:本年可以理解为,你俩根本不会拒绝对方吗? 29、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玄熠:放手让他走。 墨雨:皇上你敢再说一遍吗? 玄熠:那朕改个答案,抱紧他不让他走。 墨雨:【一翻白眼】这回还差不多。 玄熠:【坏笑】晚上朕会在床榻上慢慢解释给你听。 墨雨:【害羞】嗯… 30、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玄熠:无论墨雨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无论他是否变心,无论他是否继续爱着朕,朕都会尊重他、原谅他的选择。 墨雨:我绝对不会原谅皇上变心。 玄熠:朕此生都不会变心。 年君:【无良】玄熠你三生三世都没变心。 31、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个时辰以上,你会怎么办? 玄熠:当然是去找,该不会是丢了吧?要是那么久不来,肯定是被人劫持了! 墨雨:要去找,看是不是又被一堆公务缠身,我好去帮忙。 年君:玄熠,你的防范意识好强大啊! 32、你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玄熠:从头到脚都喜欢,尤其是他的丹凤水眸。 墨雨:都喜欢,尤其是那里【害羞】。 年君:能把重点部分打上马赛克吗? 33、你觉得,对方性感的表情是? 墨雨:坏笑。 玄熠:任何表情。 年君:这个,我终于明白墨雨为啥会被吃得死死的了。 33.5、两人在一起时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玄熠:朕的心每时每秒都在为了墨雨而跳。 墨雨:玄熠,我爱你。 年君:你俩能再肉麻点吗? 34、你曾向对方撒谎吗?你善于说谎话吗? 玄熠:好像朕从来没对墨雨撒谎过吧! 墨雨:我也没有。 35、什么时候觉得最幸福? 玄熠:登基、洞房花烛夜还有征战时候。当然,最最幸福就是有墨雨的时候。 墨雨:跟玄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36、你俩曾经吵过架吗? 玄熠:好像没有吧!朕一般都会让着墨雨。 墨雨:隆儿那次算不算? 玄熠:【咬牙切齿】不算。 墨雨:哦。 年君:我怎么不记得有那次? 玄熠:因为你笨。 年君:tat 37、你俩之后如何和好呢? 玄熠:夫妻吵架,当然是床头吵,床位和… 墨雨:是啊。 38、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墨雨:希望可以继续记得他。 玄熠:你连今生的大纲都写好了,还问朕这么无聊的问题。 年君:好吧,你俩的轮回转世请关注下一部《与君联袂之今生》。 39、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墨雨:被玄熠注视、抱紧、亲吻、爱爱的时候。 玄熠:颠鸾倒凤。 墨雨:这种问题问了真的好吗?不会被锁文吗? 年君:【跪地大哭】不知道啊~ 40、什么时候会让你觉得“他已经不爱我了”? 玄熠:【鄙视脸】我俩不会有这种时候吧? 墨雨:理论上来讲不会有。 41、你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玄熠:上了他。 墨雨:责备他。 年君:你俩,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玄熠:那朕重新回答,要了他的全部。 墨雨:重新回答的话,就是给他,我的全部。 年君:这两个回答有什么不一样吗? 42、你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玄熠:朕不问前世,不顾来世,只贪今生与墨雨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墨雨:无论是前世,今生还是来世,我都要跟玄熠在一起。 年君:你俩能不能不要无视我的问题? 43、你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玄熠:想不出那朵花能配上墨雨的温柔和倾城倾国。 墨雨:皇上那么刚毅的人,应该没什么花可以比喻吧! 44、请问你是攻方,还是受方?为什么? 玄熠:虽然我是帝攻,但是墨雨要是喜欢随时可以攻了朕。 墨雨:在皇上身边,谁都会显得受吧!但是攻了他,我可舍不得,太疼。还有我的属性真的是人/妻受吗? 45、初夜的地点?当时的感觉? 玄熠:应该是芦苇荡的小屋里,当时朕其实很紧张。 墨雨:当时是第一次,还被皇上在喝交杯酒的时候罢了一道,记忆犹新。 玄熠:怎么还整来一句记忆犹新? 墨雨:就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46、当时对方的样子?当时的感想是? 墨雨:【抿嘴笑】皇上连我喜服上的扣子都解不开,直接给拽掉了,好笨啊! 玄熠:【怒气冲冲】朕不过是着急跟你共赴温柔乡。 墨雨:是是,皇上当时很着急。 玄熠:【低昵】在看你流血的时候,朕很心疼。 墨雨:【温柔】皇上当时很性感。 年君:你俩都快亲上了。 47、初夜的早上,你的第一句话是? 墨雨:皇上第一句话是,你总算醒了,都睡快一天,饿不饿?要不要传膳? 玄熠:其实朕当时想问墨雨还疼不疼了?毕竟流了那么多血,结果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若不是朕自控力较强,估计又要~~ 墨雨:那天后面记不清楚了。 玄熠:朕抱你回去的。 年君:我怎么记得墨雨第一句话说的是,他怎么在这里? 玄熠:你记得这么清楚,干嘛还问我家墨雨,不知道回想什么很累吗? 年君:【默默流泪】我错了。 48、每周固定那个的次数是多少?理想是多少次? 玄熠:不固定吧!要是朕在还好算~~但是朕要是离宫打仗就难说了~~ 墨雨:他一晚上差不多七次,我好多次差点晕过去。 玄熠:【邪笑】理想的话,就眼下这样挺好。 墨雨:【瞪他】一夜要七次吗? 玄熠笑而不语。 49、自己最敏/感的地方?还有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墨雨:【脸红】只要在玄熠身下,好像哪里都敏/感。 玄熠:【放声大笑】哈哈哈… 年君:= = 50、如果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墨雨:如狼似虎。 玄熠:任朕蹂躏。 51、坦白的说,你喜欢h么?一般情况下爱爱的场所? 玄熠:相当喜欢。一般都是在泰和殿~ 墨雨:腰疼的时候不喜欢。温泉也有一次、书房有一次。 玄熠:看来你以后要吃补药了! 墨雨:哼… 52、你想尝试的场所是? 玄熠:只要有墨雨在,随意。 墨雨: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53、口口的时候两人有什么约定吗?[请自行理解] 玄熠:约定什么啊?一起去看流星雨? 墨雨:好像有过一次吧!皇上不是答应我,要好好吃药吗? 玄熠:朕有答应过吗? 墨雨:【瞪眼】你敢? 玄熠:【马上变哈巴狗】有有有~ 54、你觉得自己很擅长那方面吗?对方呢? 玄熠:墨雨很擅长,朕一开始都不会。 墨雨:皇上现在还好啊! 玄熠:朕都去偷偷学了一通,再不好,就干脆抹脖子吧! 55、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你的身体了,你会怎么样? 墨雨:【鄙夷】我觉得我家玄熠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玄熠:嘿嘿…还是你知朕心。 56、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那时攻方的表情? 玄熠:有过一次,那次他把朕的衣服都剥了下来。 墨雨:当皇上放声大笑的时候,我还是很紧张,毕竟那次带着歉意。 玄熠:跟朕有什么好抱歉的? 墨雨:没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玄熠:那有什么关系,你总是想太多。 57、你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墨雨:都喜欢,尤其是锁骨。 玄熠:墨雨的浑身上下。 年君:你就差没把墨雨揉碎吃进去。 58、有想用过道具吗? 玄熠:不行,那样会弄伤墨雨。 墨雨:如果皇上想玩,我会配合的。 玄熠:【瞪眼】朕说不行就不行! 墨雨:【无奈】好好~ 年君:为何不行? 玄熠【怒发冲冠】 年君:不问了…… 59、两个人在一起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墨雨:看着皇上教隆儿练剑。 玄熠:那是三口了。 墨雨:还喜欢抱着隆儿跟皇上一起吃茶点。 玄熠:你非要把隆儿带上干什么? 墨雨:因为我喜欢隆儿啊! 玄熠:那朕呢? 墨雨:我爱你~ 年君:我已经受不了了~~你俩要不要这么秀恩爱啊! 60、最后请跟对方说一句话吧! 玄熠:【深深地看着墨雨的眼眸】朕会永远爱你。 墨雨:【深深地回看】我也是。 年君:鸡皮疙瘩掉一地啊! 作者有话要说:他俩好恩爱啊~~~吐血中…… 第63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灰黄色的苍穹上飘着淡淡的浮云,西北的风吹过苍茫的大漠,大风卷起枯黄的梭梭,刮向残垣断壁的远方。在细沙飞扬中,一队兵马刚刚停下,如血的斜阳挂在西边,此时颇有几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 北凉一位生火的小兵,好奇地看着挡着帘子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前几日有个大周的战俘随军过来,之后他们就上面被分了几批人马,其中这批人就主要为了看押这个白衣人去北凉首都姑臧。 李卿琦从马车里走出来,这里人并没有束缚他的自由,因为谁都很明白,单凭自己的力量是走不出这茫茫沙漠的。他倚在马车边,踩着坚硬的黄土,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苍茫的大漠,任凭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他雪白的袍角。 小兵抬起头,正好看见了李卿琦,他年纪尚小,十分好奇地看着打量这个大周来的战俘,只看见这个人身量消瘦,容颜儒雅,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缕哀伤,再次细看时,却变成了几日前的样子,神情如古井般平静得看不透端倪。 小兵捧着马奶包,凑近这个白衣人,小声用不熟练的大周话问:“你要喝吗?” 李卿琦淡然一笑,摇了摇头,用娴熟的北凉语问道:“你叫什么?” 小兵吃惊地瞪大眼睛,顿时对这个白衣人充满了几分好感,他骄傲道:“俺叫余无熏。” 李卿琦微微侧了脸,勾勾嘴角,含了一缕苍凉的笑意,轻轻道:“鬼戎、义渠、燕京、余无、楼烦、大荔为北凉六大家,你是余无犬戎的什么人?” 余无熏听完自己那个一生戎马生涯的爷爷名字,顿时狠狠地打了几个寒颤,小声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是我爷爷?” 李卿琦温和一笑,不冷不热道:“曾经有些交情。” 小兵余无熏茶色的曈昽里闪过一缕敬仰,欢乐道:“这次家里不知道我出来,其实我是来玩的,谁知没到大周边疆就被带回来了。” 李卿琦看着夕阳把苍穹染成了橙红色,他环顾四周片刻,猛地脸色沉了一下来,随即清冷道:“你最好跟我保持距离,不然你活不到姑臧的,去吧!该干嘛干嘛~就是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说完自顾自地看着残阳如血,再不言语。 小兵拿着马奶袋子,带着几分敬意的看了一眼这个清冷的白衣男子,随即讪讪回到一边生火的炉灶边,盯着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时而瞥瞥那个依旧站在原地望着苍穹的男子,瞅了两眼他看的地方,不觉有些疑惑,不就是夜空吗?有什么可看的? 虎背熊腰的首领拿着吃食走过来,他腰悬长剑,铠甲摩擦,脸色虽冷峻却带着一丝好奇。他掰开锅灰分给了李卿琦一点,一边灌着马奶酒,一边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人,说实在的,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上面下了那么大劲,就为了要这么一个风一吹就倒的人。 李卿琦拿着锅灰瞅了瞅,就着马奶酒小口小口咽着,尊贵得好像他不是囚犯,而是一个前来游走的富家公子。虽走了这么多时日有些土头土脸的,反正大漠就是这样气候恶劣,所以既来之,则安之。 他仰头看着满天星斗,自从去了靖康王身侧做卧底,他就再也没见过如此纯粹的星空,一颗颗寒星像钻石一样镶嵌在深蓝色的苍穹上。即便此时深陷敌阵,可他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像晚间的风一样。 首领看李卿琦并不搭理自己,也讨个没趣,带着小兵们,三三两两的围在火堆边,不一会便响起了他们本族的歌曲:“山上走兔,林间睡狐,气吞江山如虎。珍珠十斛,雪泥红炉,素手蛮腰成孤。巍巍北凉,立天地豪气荡。血染残阳,苦征战履风霜。 十万弓弩,射杀无数。百万头颅,滚落在路……” 李卿琦听着仓冷的西北风中夹杂着幽幽的歌声,十分凄楚,他遥望着国都的方向,微微露出了一个浅笑。低头看着鞋边早已结痂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星星点点的血红溅在地上,仿佛恍恍惚惚的将往事粘了起来。 皇上,臣这一辈子,最荣幸的事情就遇到了你。那一年你骑马从李府门前路过,救下了被鞭挞的我。你竟不嫌弃我的出身卑微,教我读书,带我练武。自古有伯乐才有千里马,能遇到皇上,跟皇上一起长大,辅佐皇上登上御位,是臣三生有幸。 皇上,臣不希望你能来救我!与君臣礼仪也好,与手足之情也罢,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这锦绣的山河,是用鲜血换来的,流年更迭,日月同行,臣不过是皇上手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用后随时可以舍弃。 皇上,自古皆道,君臣契合,鱼水恩深。臣这半生也算得上戎马半生,南征北战。待到皇上坐稳江山,就会用臣的血祭江山社稷,这是每一位君王都要做的,臣丝毫不怪皇上。因为臣手染上的血早就洗不尽,所以臣不想到那种时刻让皇上为难,还不如埋这苍茫北凉,正应了那句诗: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皇上,臣此生所为就是让江山万代,可以安享歌舞盛世,臣的职责已经尽到,此生此世,臣已然了无其他念想。唯一想要说的是,待你的铁骑踏平北凉之时,能在我的坟前洒一杯酒,告诉我,你已完成了我们幼年时许下的抱负吗? 皇上,如若有来生,臣还希望能够跟随你,你的剑锋所指之处,便是我披靡所向之处。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君视臣如手足,臣侍君如心腹,多么美好的一句话啊!就为了这一句,臣粉身碎骨也值得了!风卷着黄沙漫天,吹干了李卿琦干涩眼中刚要益出一滴泪。 徐徐的晚风吹落了一地桂花,满满的清凉馨香,溶溶的月色中,墨雨静静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眉头不展的卫博远,轻轻道:“你怎么这个时辰来找我?” 几日不见,卫博远清减了许多,虽没减他身上读书人特有的孤雪瘦霜风姿,清隽的脸颊上却带着阴郁的神色,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眼下我也不知去找谁。” 墨雨夹了一块桂花糕到卫博远面前的小碟子里,蹙眉道:“是隆儿又闯祸了?” 卫博远摇摇头,他都快一日没去东宫教隆儿了,他只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该如何说,他低声道:“隆儿很乖,只是……” 墨雨举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小口,上好的雨前龙井,却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他丹凤水眸里闪过一缕疑惑,问道:“你最近瘦了许多,怎么,家里出事了?” 卫博远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气道:“家里的事,我向来不大管。前朝动荡,让我也不知该如何帮忙。还有就是……”还有就是不知李卿琦到底怎么样了?!他那日虽写了一封谴责信,之后却得到了卿琦拿自己换了五万大军,前去做战俘去了北凉。得到这个消息,他惶恐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不仅误会了卿琦,还对皇上隐藏了消息,一时间却再也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辗转了几日,心乱如麻。 墨雨静静一挑眉,轻声道:“就是……什么?” 卫博远微微哆嗦地握着茶杯,半盏茶的功夫才稳下心,他默默道:“没什么。” 墨雨无声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认真道:“博远,我们自幼世交,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 卫博远仰头看着明月,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觉得这事应该跟皇上说。” 墨雨哑然失笑,淡淡道:“那你就坐这儿等会,皇上忙完一定会回泰和殿,无论多晚。” 卫博远呆坐了半响,有一朵黄色的小桂花飘进了他的茶杯中,泛起点点涟漪,他才唯唯诺诺道:“维哲,你说,爱是什么感觉?” 月光照着墨雨的侧脸,他露出了一个倾城的笑容,淡淡道:“你若是问我爱皇上的感觉如何,我倒是可以回答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好友,他清凌凌道:“爱上他之前,就好像自己在茫茫无垠的水中飘荡,遇到了他,就上了岸边,心被填得很满,感觉很踏实。” 卫博远重重叹了一口气,感叹道:“我有时候确实羡慕你和皇上的一往情深。” 墨雨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聪慧如他,已偷偷猜出了事情的端倪,他弯了弯嘴角,抿嘴掩过。拿起茶杯,对着天边的月,看着月的倒影,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道:“你和你夫人不是举案齐眉,恩爱异常吗?如今你也为人父,也该有个做家严的样子。” 卫博远低头看着杯中桂花,沉声道:“举案齐眉?跟演戏一般。” 墨雨无声地笑了一下,淡淡道:“人生如戏,你什么时候把你儿子带过来给我见见?对了,满月后的名字叫什么?” 卫博远有些漠然道:“叫卫政涵,是我家老爷子起的,他还是个就会哭的娃娃,你真的想见见?” 墨雨晃了晃茶杯,搅乱了一杯月色,认真道:“涵者,谓浸润渐渍也。传训容,谓借为含。谓之积兮繁其疏,搜罗以虚;谓之枵兮辅其储,涵潢乃潴。是个好名字。”随即温和笑道:“隆儿当初不也是个奶娃娃,你看他都长那么大了,已经有了几分俊逸少年的模样。” 卫博远定定地看着墨雨,道:“维哲,你待隆儿真好,几乎视如己出。就算他亲娘活着也不过如此罢!” 墨雨笑了笑,道:“我喜欢隆儿,他像一道雾霾中绚烂的日光,照亮了我们所有人的心。” 卫博远皱皱眉头,沉吟道:“有时候皇上跟臣说,你太纵容隆儿。” 墨雨咬了一小口桂花糕,皱眉道:“真甜,隆儿怎么总吃这么甜的东西?”听罢抬起头,清冷道:“隆儿还小,可以慢慢教,事实证明,那孩子像极了皇上,带着几分倔强的气性,有时候说的太过,反而不利。皇上只一味会严厉,两个人还一个性子,隆儿没上蹿下跳专门跟皇上对着干就不错了。” 卫博远想象了隆儿跟皇上对掐的情景,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以此两全生,父子欢如故。何不上明君,青旌当金铸。” 墨雨美目一扬,突然话锋一转,干脆利落道:“博远,你在想卿琦么?” 卫博远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墨雨微微一笑,低低道:“博远,你最近整日魂不守舍,听说,对诗的时候,你还吟了一首情诗。你糊弄糊弄隆儿和宁止还行,他俩小根本不懂,你还想糊弄我吗?” 卫博远喃喃道:“这是谁说的?” 墨雨眸里蹿出道狡黠之色,低声道:“隆儿让我给你请御医,说你吟诗后身体不适。我也不会管闲事,倒是你,怎么想的?” 卫博远老脸羞红,压低嗓音道:“前几日,有人给我送了一封密信,里面皆是揭发卿琦与靖康王不正常的勾当,我一怒之下烧了那封信,给卿琦写信质问。然后……” 墨雨接口道:“然后卿琦就去议和了,是吗?” 卫博远诚惶诚恐地点点头,小声道:“我觉得自己误会了他。” 不是冤家,不聚头。墨雨手指微抬,撑住下颚,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掩住了深深的沉思,他轻声道:“这我也不知道,你等卿琦回来,你自己亲自道歉吧!” 卫博远重重叹气道:“我已不知该如何跟皇上开口了。”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威严的声音响起:“不用开口了,朕早就知道。” 卫博远惶恐转身,只见玄熠不知何时站在桂花树下,月色朦胧中,看不清皇上此时此刻的表情是什么,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掀起袍角就稳稳地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北凉歌》作者:烽火戏诸侯 2、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出自《己亥岁感事》唐 曹松 3、僭始既涵出自《诗·小雅·巧言》。按,谓浸润渐渍也。传训容,谓借为含。 4、唐 陆龟蒙 《自怜赋》:“谓之积兮繁其疏,搜罗以虚;谓之枵兮辅其储,涵潢乃潴。” 5、以此两全生,父子欢如故。何不上明君,青旌当金铸。赠申孝子 【宋】 作者:赵士礽。 ----------------------------------------------------------------------------------------------------博远啊博远,本年无良的觉得,所谓道歉就是用身体还,你快去吧! 第64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 月光微凉,稀薄的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晚风吹过,卷起漫天飞舞的桂花,杳杳如烟雾。 玄熠从树下信步走出,一身尊贵金黄色龙袍,把他显得威风凛凛,他负着手,沉声道:“博远,从小到大,你有什么能瞒过朕的吗?” 卫博远平跪在地,面色灰白,他低声道:“是,臣从未能成功瞒过皇上。” 玄熠径直走到墨雨身边,低头吻了吻他的长发,淡淡道:“这么凉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少?” 墨雨轻轻打了皇上一拳,冲着跪着的博远努努嘴,暗示皇上地上还有人跪着,哪知看着玄熠竟然一下坐在石凳上,自顾自地开始吃桂花糕,不由得心焦地用鞋尖踢了一下皇上的小腿。 玄熠抿了抿薄唇,冷哼道:“你别再踹朕了,明知故犯的家伙,让他跪着反省下。” 风吹乱了墨雨的青丝,他轻轻叹了一声,丹凤水眸含嗔地看了皇上一眼,摇摇头,蹙眉道:“皇上,博远又不是隆儿,你说罚就罚。” 玄熠瞥了瞥桂花糕,清冷道:“你说的对,但是对天下臣子来说,朕也算得上一位父君,他犯了错,朕还不能罚他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墨雨气得恨恨咬咬牙,白了皇上一眼,起身就要走。下一刻,衣袂就被拉住,只听皇上沉声道:“书生误国,卿琦说得还真一点不差。”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在场两人的侧目,卫博远刚要慷慨激昂地之乎者也一番时,墨雨却快了他片刻,清冷道:“朝堂之事,纷乱复杂,本就需文武互相牵扯互相平衡,所谓天地阴阳,一文一武也一样,怎么能叫书生误国?” 玄熠继续吃着桌上入口即化的桂花糕,似乎当没听见,若有若无地笑道:“要是以后日日能吃到这桂花糕多好。” 墨雨一怔,心中渐渐弥漫起一层不安,他凝视着皇上,惊恐道:“熠,你马上要起兵?” 玄熠把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喝了一口茶,点点头道:“朕会速战速决。” 卫博远抬起头,不解道:“陛下为何又要出兵?” 玄熠起身背对两人,淡淡道:“若朕不去,皇叔就会依旧逍遥法外;若朕不去,你俩真要朕眼睁睁地看着卿琦死在北凉吗?朕与皇叔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有个了断。” 墨雨向前走了几步,他想要伸出手触摸一下皇上,手举在半空,却生生停下,他咬着牙,眸光凄迷地看着皇上的背影。 玄熠没有回头,他只是侧了脸,轻声道:“等朕回来。”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墨雨依旧在原地,良久,才抬起头,抚摸着玄熠站过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低昵地说出了心中那句,他还未来得及说的话:“我还以为皇上会过几日走……” 秋月的微凉,吹落一朵凋零的桂花,织成别后的怅然,一指流沙,掠过岁月的崖间,零落成豆蔻年华里的暗殇。或许会有相守的绝唱,只是别离,演绎出这红尘中最不能忍受的凄凉。 卫博远起身,站在墨雨的身后,他轻声道:“维哲,刚刚是我听错了吗?皇上说要去救卿琦。” 墨雨点点头,酸涩地笑道:“看着他俩,才会明白什么叫君视臣如手足,臣侍君如心腹。” 卫博远摇摇头,淡淡道:“你这么想就错了,皇上是想他还没压榨完卿琦的价值,怎么能让他死在北凉?” 墨雨转念一想,玄熠的脸上挂着坏笑,配上这话,一下子差点笑了出来,细细品来,皇上素日劣迹斑斑,似乎博远说的很对。 卫博远眯着眼,沉声道:“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墨雨望着天边明月,清冷道:“还能有什么打算,隆儿还小,皇上又出征,这朝堂之上的重担还不压在我的身上?” 卫博远与他并肩,突然发问道:“值得吗?” 墨雨淡淡道:“我认为值得。”随即,低了低头,唤过小宫女收拾东西,也没管好友,自己回了泰和殿看折子。 被风刮过的烛光摇曳着,赤红的火光很小,一跳跳,宛如墨雨此时不安的心情。他搁下笔,这次玄熠走后,让他心里淡淡有些不舒服,并非是皇上的举动,而是因为隐隐约约好像要出什么事。 正胡思乱想着,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隆儿只着了一身中衣地跑了进来,他皱着眉头,大声道:“父妃,爹爹怎么又出征了?” 墨雨拉过隆儿,给他批了一件衣服,责备道:“已是秋天了,夜里寒气重,很容易染了风寒,你怎么能穿这么少?” 隆儿拉着墨雨的手,一脸不情愿道:“孩儿刚刚听说,爹爹又出兵了,刚要就寝,就直接从东宫跑了过来。” 墨雨给他揉了揉冻得冰凉的小手,轻声道:“你爹爹还会回来的,反倒是你,生病不许哭着撒娇说不喝药。” 隆儿讪讪一笑,嘟嘴道:“人家才没有哭着撒娇,孩儿都已经是大人!” 墨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好笑道:“什么时候你比父妃都高,什么时候你就是真的长大了。” 隆儿眯眼嘿嘿一笑,爬进墨雨的怀中,翻腾了半天,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没骨头一样瘫在墨雨怀中。他始终认为,靠在父妃怀里,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墨雨任由隆儿在自己怀中折腾,他一手搂着隆儿,一手批着奏折,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会有大批战乱后无家可归的流民,他很快就要组织去开仓放粮,救济难民。 隆儿看了一眼奏折,大呼小叫道:“父妃,你看,这个人写的字好像狗爬。” 墨雨点了点隆儿的额头,蹙眉严肃道:“该打,什么叫写字像狗爬?” 隆儿吃疼,捂着额头,猴儿一样地扭在墨雨怀中,道:“父妃最好,最和蔼可亲,不要再点孩儿的额头了,会变笨。” 墨雨温和地笑了笑,跟隆儿说了一会功课,把孩子哄睡后,他久久地站在窗边,望着漆黑的夜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夜色苍茫中,玄熠带着一批人马队前行,这次出征北凉,他只带了一万亲兵。且把三位大将的兵马都堵在一处,国都只剩下勉强可以自保的兵力,千军万马,指点河山,是他擅长之事。 月黑风高最适合掩护,当然这只是皇上的想法,一边策马而行,眉头不展的齐修云显然不这样想,他哑声道:“皇上,这一去,朝堂之事该如何妥善处理?” 玄熠乜他一眼,讥讽地一笑:“皇叔肯定不知道朕能去,算是朕送他一个意外惊喜。” 齐修云低着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一抹担忧,沉默片刻,才道:“皇上,朝廷瞬息万变,此次出兵会不会过于草草?” 一抹略带讥诮的笑容僵在了玄熠的嘴角,他沉声道:“这次前去定要速战速决,不能一打几个月,朕打算半个月内解决此事。” 齐修云面色不阴不阳,低头策马许久,才淡淡道:“皇上此行凶险万分,为何肯定时辰是半个月?” 玄熠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嘴角挂着一缕玩味的笑容,瞥着修云,轻声道:“这次征伐北凉,若是回来得早,朕就特许你去游西湖如何?” 齐修云整个人猛地一震,差点僵在马上,他惶恐道:“皇上,属下做错了何事?” 玄熠得意洋洋坏笑道:“你什么都没做错,朕不过是送你去见老五,顺便,你帮朕胖揍他一顿。” 齐修云满脸通红,眸中波光凛冽,恭敬道:“皇上,请不要再拿属下打趣。” 玄熠策马前行,挑挑眉,修云从小就这样,性格十分别扭,虽然是跟随他的第一个伴读,这么多年却不如卿琦那么贴心,对于老五的事,哎~~算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让他俩自己闹去吧!当下淡淡道:“过了驿站换马后,就要加速快行了。” 齐修云郑重地点点头,对身后影卫比划了一个手势,加速了前进。 如水的月光中,一行人骑马奔驰,后面起了一片尘土,让人看着恍惚到了西北大漠。 李卿琦坐在一步三晃的马车里,动手包扎好了脚上的伤,他蜷缩在一侧。按照这几日他夜观的星象来看,他们很快就要抵达北凉范围了,说实话,姑臧不是过是几片绿洲之地,渐渐繁荣起来的小镇。 马车很快停下,四周一片墨黑,连月光都是淡淡的,像被笼罩了一层雾,李卿琦站在避风处,看着脚下踩着的梭梭,胡天八月即飞雪,不出意外这里很快就要下雪了罢! 国都也下雪,不过都是皑皑积雪,龙首渠上的桥下会有残雪,当年他们几个曾在行宫大殿前,堆过一个大大的雪人,还差点把博远埋了进去。又是一年飘雪,几乎在祭奠永远都回不去的曾经。 几个月前,在云州行兵之时,他曾和皇上坐在城墙上,就着涓涓的月光,喝当地一种叫烧刀子的土酒,那酒入口辛辣,十分有酒劲。喝着喝着,偶然聊起幼年之事,说起他俩有次给博远食物里掺了酒,看着博远不停地作诗,一首接一首,皆笑得东倒西歪。不过寥寥数月,自己已沦为阶下囚。 博远,一定会为自己写那样一封信自责吧?真是一个永远都学不乖的人,而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他一举一动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年真的是快晕过去了~~~天天七点多才回家!我终于明白为何教授要叫作叫兽了!!!! ps:下集预告,帝攻和卿琦久违的腹黑vs腹黑! 第65章 千车万马九衢上 灰色的苍穹低垂,狂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冷风像刀子割在脸上一样疼,小兵余无熏披着灰色的斗篷,匆匆拐进一个狭窄的小巷内,路过一群坐在街边廊下,百无聊赖的凑在一起,喝点小酒,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游牧人,有个人瞥了瞥他,就低头继续喝酒,根本没有大惊小怪。 余无熏遮了遮脸,低头继续往前走,七拐八拐后很快来到了姑臧的监狱门口,本来,姑臧是没有监狱的,自从开始内乱后,也就建了这么一个地方。他胆战心惊地在门口停下,遮盖着脸,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 守门的人看了一眼,随意挥了挥手,而后继续聊着这家的马、那家的牛和酒坊里漂亮的普姆。 余无熏瞪着茶色的眼眸看着宛如马棚一样横着杂七杂八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如此破烂的地方,那个白衣人在哪儿呢? 他捂住鼻子,低声问了看守牢房的狱卒,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掏了一点小东西塞给狱卒。狱卒眉开眼笑地收下,干这行又冷又没太多赚头,遇到这种大方出手的人,自然是十分乐意帮忙。 在狱卒的指点下,余无熏又往石头屋那边走了几步,进了地道,里面阴嗖嗖地泛着潮气,一行行冰冷的水珠,顺着湿漉漉的石头墙壁流了下来,破碎的枯草垫散在一旁,偶尔有几只皮包骨头的老鼠和不知名的虫子沿着墙壁窜了过去,上面石缝里透着风,偶尔卷过来几片雪花。 很快来到了一个单独的牢房前,诡异的是牢房根本没上锁。余无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白衣蹁跹的公子,此时他被铁链锁在墙壁上,还以一个角度很诡异的姿势蜷缩在几床肮脏的被褥中,他的身上多了几道伤,但是却依旧没有减弱他如苍穹上寒星一样的眸光。 余无熏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刚要开口,只听一很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他目光带着怜悯地看着地上的人,小声道:“是爷爷让我来的。” 李卿琦此时发髻已乱,眼皮有些浮肿,他扯了扯干涸破裂的嘴唇,声音也如北凉的黄沙一般粗嘎:“你帮我谢谢余无犬戎的好意,我腿已断,再也跑不了了。” 余无熏在那一刻很想哭,他从未看过这种人,在这么破败的地方也能保持如此风采,眼中还闪着光。他小声道:“你等着,我拿水给你。”待他拿起缺了几个口的碗时,不由得怔住,冰碴子的水上飘着些看不清的虫子,赶紧倒掉,呆呆问道:“那你喝什么?” 李卿琦温和一笑,破裂的嘴唇绽开了点点血红,他淡淡道:“落雪化水。” 余无熏一咬牙,他要是再看这个人下去,他就觉得自己一定会哭出来,他背对着李卿琦,突然脱下斗篷,脱到光着上身,半跪着低头看地,忍着哽咽道:“这就是爷爷让我给你看的。” 是一张地图,还有一个熟悉的符号,李卿琦不看还好,一看之后,竟然脸色大变,他扶着粗糙的墙壁,咬牙喘气道:“孩子,快把衣服穿上。” 余无熏呆了呆,这人看完了么?就让他把衣服穿上,若是他知道李卿琦只看一眼,就能如数记在心上,估计会跪地膜拜。他一边快速地穿衣服,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个白衣人,轻声道:“我的任务就这么多。” 李卿琦的面色十分凝重,撇去地图上的信息不说,余无犬戎大约没想让这个孩子活着回去,可这也是一条人命啊!何况皇上在北凉的耳目、奸细那么多,随便哪个人也能把这个孩子送到大周去,当下咬牙,低声道:“孩子,你是不是手里有一丸药?” 余无熏哆哆嗦嗦地哭了出来,他重重点点头,爷爷告诉他,一旦让任何人发现,他都要吃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李卿琦静静想,余无犬戎最大的爱好就是摆弄医术,曾经在他做细作的时候,游逛边疆偶遇余无犬戎,两人还在一起激烈的商讨过各种医术,随即便结下忘年之交,甚至皇上现在服用的药,也是余无犬戎指点给他的配方。他不希望这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就死在这里,当即决定要把这个孩子送出去。 他轻声道:“你先别哭,容易惹人心疑。记住我后面说的话,每日这时会有狱卒进来送饭,你要趁机混出去,然后一直往南走,不要回头。等你到了一个有雕花木窗的客栈,就把后背的符号给他们看,他们会安排去大周。” 说完之后,心里暗骂,余无犬戎这个老狐狸,肯定是拿孙子的命威胁自己,看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还好,最可气的是,皇上怎么来了?要不是自己腿被打断,他现在一定要狠狠地踹皇上几脚,丢了整个大周来北凉做什么?别告诉自己是来旅行观光的! 皇上啊皇上~~~臣此生已无怨无悔,你为何要搅乱臣本早已如枯井般的心?为何又让臣看见活下去的希望? 余无熏哆哆嗦嗦地披上斗篷,小声道:“我到了大周找谁?” 李卿琦淡淡一笑道:“你去太子少傅府邸上,找一个叫卫博远的人,你说你认识我,他自然会安排。” 余无熏茶色的眼眸里带着薄薄的水汽,他越看这个男人越想哭,他哽咽道:“你叫什么?” 白衣男子淡淡道:“我叫李卿琦。” 余无熏走后,李卿琦继续蜷缩在原地,他扶着墙壁,越想越生气,想着想着几乎要破口大骂,皇上你长不长点脑子,你当北凉是什么地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我看你走不了了该怎么办?你当北凉是你大周的后花园吗?你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来北凉趟什么浑水?你让臣死在北凉不好吗?不是正好了断你跟臣对峙朝堂的麻烦吗?虽然这计谋是臣出的,但是我可没告诉让你把朝堂一丢就跑北凉啊!皇上你脑子是不是让豆腐撞过?肯定是!绝对是! 皇上,臣支付了迄今为止的大半生贡献给大周,你为何还要来救臣?为什么?不要对臣说,你是来跟王爷了断恩仇,顺便救臣走。你不是说,臣还不如你金銮殿前两根柱子值钱吗?事已至此,你为何要亲历而来啊!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身份,你是地位尊贵的皇上,不是我们当年厮混在太子府里的三哥! 李卿琦念及此处,他闭着眼,咬着牙,拼命忍着要流出的血泪,看着飘飘落落的雪花,思绪飘了很远很远。 许多许多年前,还是太子的皇上站在金銮殿前问自己,在这里看风景是不是很美?自己点了点头,随即皇上回首,认真道:“本王此生想得一臣子辅佐,与其笑看云风,征伐大江南北。”随即,皇上一字一顿道:“你愿意来到本王身边一起看这大周的锦绣河山吗?” 一滴泪划过李卿琦清瘦的脸颊,滴在枯草上,消失不见。他恨恨地咬牙,本以为自己死后还会俯瞰大周芸芸众生,皇上啊皇上,你到底怎么想的? 同样想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人不光李卿琦一位,此时此刻赵君如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皇上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威严地问着几点问题。 这北凉荒芜之地不是小事,而皇上就带了点精兵赶来,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赵君如蹙眉地给皇上讲解了一下此事驻扎,分兵等事宜,这几日他们大的战役没有,小打小闹还是有许多。但是北凉气候恶劣,很多大周来的士兵不适应,已经开始有逃跑现象。 玄熠一身戎装,不穿龙袍的他,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英气,他沉声道:“把伤残的人送回大周,寒星,你护送他们回去,随即多发些补贴,为朕卖命一回,不能那么就算了。” 随即又转身,皱眉道:“九碎,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卿琦人呢?” 九碎跪地恭敬道:“李军师不跟属下出来。” 玄熠拍桌子而起,怒气冲冲的破口大骂道:“李卿琦说他不跟你出来?他是不是活活出息死的?活了二十多年,还当以为自己能用一死泯恩仇吗?他脑袋是不是被豆腐撞过?活该他被人打!自找苦吃。” 别说是在场的人,就是连影卫也不曾听过皇上说这么有**份的话,在他们眼中,皇上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今日这反应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军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呼啸的北风声。 齐修云不怕皇上生气,他自幼就在皇上身侧,还敢说句话,他低声道:“皇上,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王爷。” 玄熠冷冷一哼,恨恨道:“谁说什么了?朕就让李卿琦遂了他的心愿,让他死在北凉荒郊野外!当一个流芳百世的忠臣。” 齐修云被抢白了一顿,倒也没说什么,低头淡淡道:“卿琦未必这么想。” 玄熠冷眸一转,薄怒道:“说的好像你怎么了解他一样,他肯定是这么想的,不信你自己今晚去大牢转一圈,好好问问。” 齐修云突然拔出剑,指着九碎,冷冷道:“你没去大牢吧!” 九碎淡淡地看了一眼剑尖,冷冷一笑,道:“你怎知我没去?” 修云向来不会轻易拔剑,因为他的武艺在整个大周内,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对手,所以他自从十几岁之后就再也没拔剑过。当年是他亲手杀了太傅,从此之后,修云十分讨厌杀戮和血腥,如果不因着他有保护皇上的使命,他是绝对不会跟着一起来北凉。 玄熠眯着冷眸,对赵君如招招手,让他磨墨,一个人拿起军折,头也不抬,开始自顾自地批阅起来。 齐修云轻声道:“你是王爷派来的吧?” 九碎面无表情地冷笑道:“口说无凭,我这些年忠心耿耿,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齐修云仰头漠然地看着他,赵君如都没看见他挥剑,就见九碎的黑衣散落在地,肩膀露出了一个黑色的纹身。 赵君如认识这个纹身,是王爷的家徽,他被惊得说不出话,指着九碎跟皇上比划了半日,只听后者淡淡道:“朕早就知道了。” 九碎起身就要逃,可是他的速度哪里快得过修云,刀光剑影的瞬间,只留下一地污血,和一个没有头的尸体。 玄熠看着面色铁青的赵君如,冷嘲热讽道:“有的没的尸体,你也看过几个,怎么这副表情?” 赵君如垂首,低声道:“是臣不好,只是……” 玄熠把写秃的狼毫毛笔丢在一侧,又重新抽出一支,漠然问道:“只是什么?” 赵君如抬起头,鼓起勇气道:“只是皇上明知他是细作,为何还要留他那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注:1、普姆----姑娘 ----------------------------------------------------------------------------------------··-----------------话说浑身酸疼,是不是感冒的症状?小年现在好像是发着烧在码字!!tat~~~真是用生命在码字啊! 第66章 一弹指顷报恩仇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到傍晚才停下,雨过天晴的空气冰冷而潮湿,庭前的文心兰落了一地,像极了枯黄的树叶,月色如水,掬一涓明月,像极了恬淡的情愫。 墨雨一袭翩然的白衣,站在金銮殿前,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这些他能做的,他都做了。 今日早些时辰,他在吏部与人争执了许久,一怒之下他掏出了皇上的腰牌,喝令吏部拨兵带去开仓放粮。看着那些人敬畏中带着不屑的眼光,刺得他心中暗暗发酸。隆儿不懂事,他现在手握重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权倾朝野,他长久地凝望着雄伟的金銮殿,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犀利、蛮横的呢? 玄熠总说只有站在金銮殿前,才能看见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为何在他眼中看见的只有腐朽与黑暗。朝堂之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用起来不顺手却离不开而后杀之的人;一种是无恶不作用起来却十分顺手的人。这些治国之道,他深深懂得,却不以为然。结果就是维持各方势力已经让他力不从心,他已权倾朝野,下场不会比于谦好半分,虽知道玄熠不会,可终究是个忌讳。他这些时日只有跟隆儿在一起的时候,还有片刻的欢声笑语。 墨雨一头瀑布般的青丝逶迤在腰间,冷风吹起他的白色袍角,他消瘦的身姿仿佛撑不住衣袍,在风中飞舞得如一只蝴蝶。他一步一步走进金銮正殿,抚摸着雕梁画栋扶手上一个一个金龙,不别的,只为触摸玄熠曾留下的指印。 拿起桌上笔,半响写不出半个字。风里揉碎花笔,相思好似缠指得情愫留下一缕暗香,落在墨色晕染的夜里一点一点延展,一点一滴,一段一页,眷写成纸笺里清浅的诗阙。思绪无言,却胜万言,俯视疏桐,烛影婆娑,玄熠我此生为你画地为牢,倾负天下。 唏嘘尘寰梦边,换一世山河永寂,若不是束缚太多、责任太多,玄熠,你可否与我一同远离这是非之地,共话巴山夜雨。岁月不老,你亦远去,我们却逃不到天涯。 墨雨慢慢蹲在,倚在龙椅边,熠,哪怕日后你要与我为敌,你也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马蹄踏疾声,长风烈金鼓声,狂风呼啸声,似乎千军万马的战争,军帐中,玄熠瞥了瞥赵君如,淡然道:“需要给朕带回靖康王的信息,好在朕已知晓,榨干之后,便可抛弃。” 这话说得冷冰冰,让赵君如猛然想起,许久之前,有人在负伤之时也说过同样的话,顿时觉得眼眶一湿,悄声道:“皇上,你会去救李军师吗?” 玄熠批完最后一卷军折,面无表情道:“朕此次冒险前来,不是为了他,修云,你去大狱中,把李卿琦给朕拖出来。” 齐修云皱眉看着皇上片刻,领命而去,临走的时候把自己的亲信星霜叫过来,守护在皇上身侧。 齐修云翻了几个矮墙,不由得感叹这个任务实在没挑战性,倒是李卿琦那个傻子怎么想的?就凭素日他的聪慧,想跑还不是小菜一碟,这回也不跑,派了几个手下,回来皆说他没有死。 齐修云摇摇头,他是最早跟着皇上的,受贵妃之恩,答应生死保护皇上,第二个来到皇上身边的就是卿琦,有时候他看着卿琦眼中犀利的眸光,会微微一寒,觉得被看透了。他俩交情并不深,只觉得卿琦真性情,是个汉子。 破败的石头堆砌成的监狱,里面宛如马棚一样横着杂七杂八的稻草,清冷的空气中隐隐有血腥的味道,齐修云猛然刹住脚,这里有人,还不止一人。 果然,片刻之间,站在监狱石门上的他,看清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北凉士兵,还有一圈大内高手。齐修云淡淡一笑,高声道:“王爷,许久不见。” 一袭紫袍的靖康王,飞扬跋扈地从人群中走出,他寒星般深邃冷冽的眸子里射出一道慑人的光,嘴角衔着一缕讽刺的笑意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玄熠呢?这小子可不孝顺,也不知道来看看皇叔。” 齐修云冷冰冰的声音里染上了斩钉截铁的味道:“任纵奴仆,蓄养私兵,广置田产,强逼百姓,逼良为娼,独占北凉,每一项都是大罪,王爷还敢自称皇亲国戚吗?” 一席话说的很不客气,靖康王面色一僵,大怒道:“皇位本就是我的,不过是太皇太后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卖了身体给沈家和蒋家才换来二哥的太子之位,不然这个江山应该是我的!” 威严的声音从齐修云的身后响起:“皇叔,你若是有怨气可以去跟我爹争,为何要来找朕呢?” 靖康王看着一身戎装的,平静如常的玄熠,放声大笑道:“有道是父债子还,你们父子没一个好东西。” 玄熠也同样放声大笑道:“皇叔啊~~你忘了六年前的事了吗?” 靖康王用得体的笑容掩饰住了眼角的恶毒,恶狠狠道:“你不是被杖责得到现在还吐血么?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 玄熠听完淡淡一笑,道:“那你说,咱俩谁更希望我爹的故去呢?” 靖康王狞笑道:“不亏是你手里带出来的人,跟你一样,连看着自己父亲死在面前,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玄熠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担忧,心底弥漫起一种淡淡的苦意,卿琦到底面对这种龌龊之事,他当年没杀李父,就是想给他们父子一个和解的机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果然,有些事,是化不开的心结。当即幽幽道:“弑兄杀父,在场所有人皆彼此彼此,手上染满的血,洗也洗不掉。” 靖康王不在意的笑笑,道:“没错,太皇太后和你爹,都是我下的药。”说完挑衅一般看着玄熠,冷嘲热讽道:“你今日要给他们报仇吗?” 玄熠轻轻勾勾嘴角,笑道:“皇叔怎么会这么想?太皇太后与朕的交情并不深,林家始终是祸害,至于父皇,朕翻尽书卷,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 靖康王听完,目光深邃地看着玄熠,淡淡道:“玄熠,你若不是皇上,我们一定会是朋友。” 玄熠也同样淡淡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纵然不是对立关系,我们也无法成为朋友。” 靖康王眯起散发着寒意的眸子,冷酷的笑了起来,他打了一个指响,很快有人拖着一袭白衣的李卿琦从人群走出。 当玄熠看着蓬头污垢的熟悉面孔,面无表情道:“皇叔,你想得可真周到,居然没把他打死。” 李卿琦抬起消瘦的脸颊,深陷得青紫的眼眶,脸上被刮破了一个血口,嘴唇干裂得皆是血迹,他嘶哑道:“皇上,你为何还要来?陛下,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臣已生死相随,终不悔九死落尘埃。可是你为何还要来?” 玄熠背着剑,负手冷哼道:“卿琦你被打傻了吗?一模一样的话问了朕两遍。若朕说是来救你这个脑子被豆腐撞过的,你信吗?还有别露出一副小媳妇的样儿,一点都不适合你。” 李卿琦内心在瑟瑟发抖,他惨淡一笑,有几滴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他豪迈道:“皇上啊皇上~~青山有幸埋忠骨,是气所磅礴,凛然万古存。” 玄熠给了他一个白眼,讽刺道:“所以你就打算做点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事,流芳百世吗?”顿了顿,冷眸一转,让李卿琦看了一哆嗦,他威严道:“你给朕再背一遍当年那句话。” 靖康王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声响,李卿琦低着头,半响抬起头,一字一顿背道:“先王之治,顺天之道,设地之宜,官司之德,而正名治物,立国辨职,以爵分禄,诸侯说怀,海外来服,狱弭而兵寝,圣德之治也。” 玄熠拔出剑,邪笑道:“卿琦,朕今日就是来履行儿时诺言,带你回去的。你别磨磨蹭蹭的耽误老子的时间,墨雨还在家苦苦撑着呢!老子一天没工夫陪你闹,等回去再跟你算账。” 靖康王冷冷道:“你打算以这么几个人跟我对抗?” 玄熠斜眸,鄙夷道:“不是瞧不起皇叔,而是朕就没打算让位,这件事是你、我应该了却之事,今日就做个了断吧!” 靖康王坐回太师凳上,对身侧的人说了一句北凉语,只有李卿琦听懂了,他目光陡然一冷,那句话是:“一个不留。” 李卿琦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崩溃一般大喊道:“皇上,你快走,不要管臣,能逃多快就逃多快,北凉不足以让你英明毁一旦……” 玄熠冷冷地打断了李卿琦的话,他眯着冷眸,道:“卿琦,你什么时候学这么胆小了?朕今日来,就没打算回去。” 一片死灰般的冷寂弥漫在李卿琦的心底,他浑身冰冷地战栗着,仿佛掉进了冰水中,他不停地冷笑着,和着苍茫的北风,像低声的呜咽…… 只听“叮!”一声脆响悠远而深长的响声,齐修云拔出那把始终背在身后,却不曾拔出剑。当年这把剑是太傅亲自命人打造给他使用的,他已六年未曾拔出此剑,当年太傅的血海深仇,今日,他要大开杀戒,用这剑上的血祭奠太傅。 玄熠跳开,只见齐修云狠狠地把剑插在石缝中,剑气纵横,巨响轰鸣,碎石飞溅,无数人抱头鼠窜,顿时场面乱成一团。靖康王不易察觉地挑挑眉,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马上下令道:“砍下这人的首级,赏白银五百万两。”话音刚落,倒是有不少人又跑了回来。 齐修云带着影卫跳进人群,训练有素地节节前进,修云以闪电般快速地身形游走在数百人间,只见他剑起剑落,剑风卷起一缕缕鲜血抛洒开来,他脚边的尸体很快摞成了山。 玄熠游走在北凉士兵之间,他很快蹿到李卿琦身侧,一把拎起人丢给星霜,威严命令道:“星霜,你带着他先回去。” 星霜一点头,夹着李卿琦刚要走,只听后者大惊失色喊道:“皇上……” 玄熠回首一瞪眼,薄怒道:“滚,等你活着回去,朕一定会好好收拾你!” 李卿琦不阴不阳地讽刺道:“如果皇上还有命的话。” 玄熠真心恨不得一窝心脚踹死李卿琦,差不多都把天给他捅下来了,还敢这么跟他说话!当即决定,回去一定天天让卿琦跪在尚书房门口,赎!罪! 星霜带着李卿琦由其他影卫开路,很快冲出包围,消失在天际间。玄熠淡淡叹了一口气,卿琦,此生朕欠你的,已扯平。 随即,皇上脚步灵活地转了几个身,与靖康王身边的人打了起来,他面色冷峻,出剑既快又狠,很快剑锋就指着靖康王,冷笑道:“皇叔,你还想说什么?” 靖康王双眸布满了血丝,额头青筋涨起,不甘心道:“凭什么总是你。” 玄熠冷笑道:“凭什么?就凭你当年杀了朕的太傅!不然朕本想让你继承皇位的,你就那么等不得吗?你以为朕喜欢金銮殿那个位置吗?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朕不过是要来保护这些人,这就是你与朕最大的区别!” 靖康王哈哈大笑道:“区别吗?不,你跟我没有区别,胜者为王,你别笑得时间太长。” 玄熠再不废话,一剑捅进靖康王的胸膛,他刚感叹一下,只见从皇叔嘴里飞出一枚小钉,正好钉进他的肺部,受到了巨大冲击的他,顿时扶着剑,捂着心口,“哇~~”一声吐了一口血。 此时,玄熠不知为何内功用不了,步调也十分紊乱,他都觉得手中的剑,十分沉重。很快,他就被人伤了许多下,胳膊上,肩膀上,腿上,皆是一道一道的血口。他只觉得呼吸都如刀割一般疼,眼前越来越模糊,几乎要倒下。 齐修云回过头,就看见皇上摇摇坠坠地挥着剑,心道不好,赶紧杀过去,给影卫打手势,让他们过来掩护,眼下靖康王已死,不用贪战,看皇上眼神涣散的样子,继续救治,否则有生命危险,摸索了半日,却没掏到陛□上常带的药。修云非常着急地抱着玄熠,喊道:“陛下,药呢?” 他凑近玄熠的嘴边,听见低低一声:“墨雨……” 齐修云一抹皇上脉搏,跳得十分微弱,他大惊失色抱着皇上,见谁砍谁冲了出去,如血的残阳,泛黄的天地间,孤寂得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发疯地跑着,只希望能让皇上活下去。 眼前浮现了一个身影,一袭杏色的太子服,笑着对他道:“修云,你的武功真好,再与本王对战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1、是气所磅礴,凛然万古存。出自文天祥《正气歌》 2、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 3、同天下之利,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出自《六韬》 第67章 分麾百道救龙城 暮色暗淡,大风卷着黯淡的黄沙呼啸而过,半边残阳挂在漫漫无边的西北大漠,把云丝染成了血红色,夜幕沉沉降临,远远的苍穹上,天狼星已亮起。 齐修云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子,只觉得四周苍茫皆是一样的风景,他收住脚,一身热汗顿时从头冷到脚,仿佛掉进了冬日的冰河中,他有些茫然地想道该不是迷路了吧?再看怀中的皇上,此时已是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心底十分焦急,突然,一股马蹄声远远传来,修云正打算快速没入夜色中,待看清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北凉人时,顿时拔出了剑,准备用最后的剑气生生逼出一条路来。 余无熏觉得他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喝凉水都会塞牙缝!他刚逃出后面的追兵,又看见这里有一个目光凶险的怪人,他眯着茶色的眼眸,看清那个人穿着大周的衣服,便用生硬的语调喊:“我是来投奔的,不是追兵。” 齐修云和玄熵在北凉待过一段时间,他勉强听得懂北凉语,在他看见余无熏的眼眸时,浑身震了震,淡茶色的眼眸,跟熵儿一模一样,他指了指马,用蹩脚的北凉语道:“马借我。” 余无熏有些忌讳地看了看齐修云手里的剑,慢慢下马,松开马缰,觉得他一定会死在这西北大漠上,他小声道:“你要吃了黑风吗?”黑风是这匹马的名字,从小跟随余无熏一起长大,一人一马的感情十分深厚,他伸手摸着马头,心想一会一定要死拼一下。 齐修云把皇上放在马背上,他从背后掏出了一支联络用的烟花,很快升起,橙黄色的光,绽放在天幕中,久久不散。看得余无熏一脸惊奇,他大呼小叫道:“这是什么?” 面无表情的齐修云走到玄熠身边,伸出手,摸了摸皇上的脉搏,他面色凝重地翻着自己身上,陛□上,皆找不到那瓶药,按道理来讲,他身上带了一瓶,李卿琦身上带了一瓶,陛□上也应该有一瓶,只是这药哪儿去了? 如果皇上一个时辰之内,得不到合适的药,估计性命危在旦夕。此时此刻,他从来没这么无助过,这么难受过。他本是冷血冷心的人,从一生下就被抛弃,自从跟了皇上,他的生命开始有色彩,他开始有了友人,偶尔也会开怀大笑,甚至他爱上了皇上的弟弟。 熵儿,我知道你向来敬重皇上亦兄亦父,若我救不了皇上,你一定会很埋怨我吧?不过,你埋怨我的还少吗? 余无熏冷得直跺脚,他跳来跳去,道:“喂喂,你是谁啊?你赶紧带着人走啊!你就这么盯着他有什么用?又不能看出来个窟窿。” 齐修云又抬头看了看余无熏淡茶色的眼眸,一脑热道:“你的眼眸很像一个人。” 此话一出,别说是余无熏就是齐修云自己也愣了,他低头,又道:“你不要唧唧喳喳的,帮我看着四周,若是有人,马上喊我。” 余无熏瞪着大眼睛,觉得此人好神秘,甚至有些神经。忽然又想起那个一袭白衣的人,他们身上隐隐约约好像那里有共同点。想着想着,看着墨色苍穹上闪烁的寒星,合计着那个人到底在看什么呢? 齐修云咬破舌尖,没有一丝犹豫,随即气运丹田,把自己身上所剩下全部内力都灌输给了皇上,他知道这样会让他经脉受损,气息大乱,折寿五年。但是只要能稳住皇上的伤,让皇上续命,那点痛楚算什么呢? 他自幼被算命先生称为冥煞孤星,家亲皆嫌弃他,把丢弃在大路上,冰天雪地中,打算饿死、冻死他。当时怀着身孕的贵妃,停下了马车,把他带进了宫。他自幼看着皇上长大,关系不远不近,他明白自己的命,始终与任何人保持着距离,生怕自己伤害他们。 皇上也好,熵儿也好,卿琦也好,都是那样的明媚灿烂,如同万里晴空中的骄阳,任何风吹雨打都会闪烁着万丈光芒。他与他们不一样,他一生下就浸在黑暗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见光明。 四周的风停了下来,齐修云慢慢松开手,胡乱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他自幼就喜欢看着皇上的笑,像是他在黑暗中的指路灯,冰冷中一抹淡淡的笑,浮现在他脸上,他眼前一黑,竟全是玄熵的笑容。 余无熏看着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彻底吓呆了,他跑过去,大喊道:“喂喂,你赶紧醒醒,你这是干什么呢?”他眼眸转了转,随即想趁机把马背上的人推下去,好带着黑风赶紧跑路。 哪知,他刚碰到这个人,就听见他口中低昵的呼唤声,好像是个名字。余无熏听了十多遍,终于可以肯定的猜想道,这个男人喊的两个字是:“墨雨……” 墨雨,是谁啊?好耳熟~~~余无熏杵着下巴,思索了半响,才猛然想起到,他听说过这个人,是皇上身边的一个男妓,据说生得倾城倾国,这个男人可真是的,居然还敢巴望着皇上身边的人。要他说,这个男人要是能活着回去,也肯定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赶紧把黑风让出来,他好去大周找人。 推了马背上的人几下,居然没推动,余无熏气得直咬牙,据说死人才这么沉,他十分不高兴地想。还想推下去,只听远远有大批马蹄声隐隐而至,越来越近。他转过头,只见地平线上气势汹汹地来了一片乌压压的军队,顿时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赵君如策马前行,急奔而至,待看见皇上躺在马背上,齐修云昏迷在沙地上,顿时一惊,再看陛□上多处刀剑之伤,把他穿的戎装染透了大半,有些暗红色的血已凝固。 赶紧叫来随军而来的御医,秦太医一摸皇上的脉搏,顿时大惊失色道:“陛下旧疾复发了……” 这一句话不易于一个惊雷,赵君如眼眉一挑,狠狠地瞪了秦太医一眼,回首看了看身后脸上挂着震惊、惊喜还有释然的士兵们,咬牙道:“带皇上回去。” 玄熠被抬上了一辆马车,影卫训练有素带着他们队长,上了马,反倒是余无熏被抓住了,他大呼小叫地跳脚道:“你们干嘛抓我?我是去找人。” 赵君如微微一皱眉,冷冷道:“你找谁?” 余无熏抓抓头发,眯着眼眸寻思了半响,才若有所思道:“他说他叫什么来着?李卿琦?” 赵君如浑身微微一震,顿时下命道:“把他抓起来,一并押回去。” 余无熏在他马后大喊道:“喂喂,你个大周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他让俺去找他的,你干嘛抓俺啊?” 赵君如快马加鞭,带着皇上杀回了营地,他不顾歇息,冲进军帐就把正在给李卿琦接腿的苏太医给拽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地指着皇上,道:“快,快去救陛下。” 李卿琦听罢一下子差点没从榻上掉下去,淡然如他的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皇上怎么了?” 赵君如喘了一大口气道:“皇上旧疾复发了……” 李卿琦几乎是拍案而起,他指了指一边的木轮椅,对赵君如道:“你把这个推给我,我要去看看皇上。” 赵君如有一丝迟疑道:“军师,你的腿……” 李卿琦大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是我腿重要还是皇上命重要?” 赵君如赶紧推着李卿琦来到皇上医治的大帐,李卿琦被一颠簸,顿时疼得浑身都抽在了一起,但是这一切,又怎能及心尖上的痛楚。皇上,你若是敢因为这事而弃江山与不顾,臣永远都不能原谅你。 李卿琦到的时候,苏太医正在喂皇上喝汤药,看见他,皱眉道:“你下地做什么?刚接上的骨头还会断的。” 李卿琦都没理他,一下子拽起皇上的胳膊,诊了片刻,开始乱摸陛□上的药,一边找,一边大惊失色道:“皇上带的药呢?陛□上的药哪里去了?” 此时,齐修云已能起身,他扶着木柱,淡淡道:“我和皇上的药瓶都丢失在北凉监狱那边了。” 李卿琦听罢眼眸中闪过一丝恶狠狠地光,这是王爷算计好的,若不是王爷,再就没人能知道皇上有旧疾,也没人会这么精准地伤到皇上。靖康王啊靖康王,你可真是不给皇上留后路,但是你少算计了一步,只要我活着,绝对不能皇上就这么不清不白的死! 李卿琦当即冷冷下令道:“修云你若是锁了皇上全身的经脉,他能活几日?” 修云惊得脸色发白道:“三日。” 李卿琦咬牙道:“够了!”又道:“你手下的影卫抽几个给我。” 趁着齐修云去找人的空隙,李卿琦以最快速度写了一张药单,递给苏太医,道:“赶紧煎药,给皇上解毒,索性中得不深。” 苏太医接过竟一愣,这药方太过奇怪,他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由得一摸胡须,质问道:“你这是什么?” 李卿琦冷若冰霜,他抬起满是杀气的眼眸,狠狠道:“闭嘴,赶紧去弄!” 苏太医一惊,他一直以为这个后生是千军万马中,从容不迫的模样,谁知竟然会有这么浓重的杀气,当即吓得退了几步。 李卿琦只觉得腿上传来一波一波剧痛,他强忍着,气息不稳地命令道:“君如,你跟着苏太医一起去,一定要置办齐全!” 赵君如得令,推搡着苏太医出了军帐。 李卿琦看着皇上平静地躺在哪里,那分明的棱角了无生气,那骄傲的薄唇没有血色,那冷冷眼眸紧闭。不由得拍床榻,怒道:“皇上,你赶紧起来,维哲和隆儿还得依靠着你,这时候你倒下了,你让沈巍怎么办?你让隆儿怎么办?你让这个江山怎么办?皇上,你不是说要跟臣一起看遍天下美景吗?你别自己走……自己走啊……”说道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皇上,你是不是脑子被豆腐撞过?这样的你,让臣以后有何颜面面对维哲?让臣又该如何面对太子? 玄熠轻微有些意识,他眼前渐渐浮现起,他跟墨雨在一起度过的岁月。那一年荷花开满塘,他持着笔,抱着墨雨的背,两人竟默契地画了一朵荷花,胭脂色的色泽,像极了墨雨脸颊上的红晕,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想要把人搂紧,下一刻,只有漫天飞舞的画纸,他早抱着墨雨躲到了一遍的花丛中。墨雨还推了推他,含嗔道:“皇上,大白天的,你能不能克制点?”可那时,他只想掰/开墨雨的双腿,贯穿紧致的那里,和墨雨一起**到天明。 墨雨,对你,朕是不是太过放纵,从不考虑你的感觉,你为何从不埋怨朕呢? 那一年,他在泰和殿前受伤,黑暗中,墨雨那袭白衣那么明亮,可惜却不肯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满面的泪痕。墨雨,其实朕都知道,你若疼,朕也会跟着疼;若朕疼,你只会比朕更疼…… 墨雨,对你,朕是不是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是不是朕的所作所为,也曾伤害过你。 墨雨,若朕可以重来过,一定会待你更好。一定会……意识渐渐模糊,玄熠只想恋恋不舍地再看墨雨一眼,可惜那一袭白衣,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清…… 齐修云带着人,来到军帐中,李卿琦冷冷下令道:“你们三个人好好听着,你们背负着重要的任务。在我说完之后,你们马上回都城,无论你们抄怎么样的近路回去,都要找到卫博远和墨雨,他俩身上还有药。拿到之后,马上带回来!我随时会跟各个驿站取得联系,让你们平安抵达都城。” 顿了顿,李卿琦下了很大决心道:“你们不用回到这里,我们会继续前进,切记,三日之后这个时辰,无论生死都要把药平安送到!” 三人领命后,齐修云气呼呼道:“卿琦你怎么要求继续前行呢?” 李卿琦咬着牙道:“从这里到都城,三日绝对不够用,若我们不前行,根本救不了皇上,就算是能救,皇上此后也会日日咳血。” 齐修云听完浑身一震,难过地看了皇上一眼,很快低下头,淡淡道:“我们需要立即启程吗?” 李卿琦斩钉截铁道:“是,马上下令,全军回国都,只留叶将军守候此地。” 赵君如端着药赶回来,他听见这个命令,不明就里的喊道:“军师不可。” 李卿琦狠狠剜了他一眼,薄怒道:“赶紧把药端来。” 赵君如端着药,小声嘟囔道:“军师,皇上这样还能前行吗?” 李卿琦暗暗发怒道:“不行就把皇上绑在座位上,就是爬,我们也得爬回去!” 赵君如看着军师杀气汹汹的样子,不免一震,轻声道:“皇上若是不在,唯恐军心不稳啊!” 李卿琦恨恨道:“我知道,但是……”他冷眸一眯,道:“我们要说皇上喝完药就醒来了……” 赵君如和齐修云皆是一愣,这可是欺君大罪啊!都满门抄斩的了,但是却只听李卿琦冷冷道:“就是诛灭九族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是形影单只,整个李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赵君如还想说点什么,李卿琦冷冷道:“给我备下纸笔,我要给维哲写一封信。” 齐修云淡淡道:“你现在就告诉他好么?” 李卿琦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悲愤道:“若皇上真的不在了,你以为维哲会活着吗?外一影卫把消息报错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墨雨的选择 第68章 日暮惊沙乱雪飞 又是一年芦花漫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缕缕的清香,墨雨站在茫茫的芦苇花海中,凝望着墨色苍穹中那轮清冷的明月,一阵冷风吹过,他轻拈一点芦花在指间。这里景色一如当年见到的那样,恒古不变的夜空,泛白的芦花,微醺的晚风,还有浓浓的思念…… 墨雨一头青丝随风飘散,他闭着眼,回想着与皇上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皇上勾嘴角的坏笑,皇上一身九龙华袍的威仪,皇上抱他在床榻时的温存,点点滴滴,像刻在心底一般。 那一年,柳絮飞满城,皇上抱着他站在城墙上,大风吹过,玄熠指着远方对他道:“看见那里了吗?以后朕一定要带你去,那里有朕小时候跟卿琦他们埋的宝贝。”结果真的带他去了行宫后,皇上下命把槐树下的宝贝挖出来,打开箱子发现都烂成了一片一片的,他好奇的追问皇上,埋的是什么宝贝?玄熠黑着脸道:“澄泓那个白痴埋了一个糖人,修云埋了一把匕首,博远埋了一本书,朕嘛……埋了一个蝉蛹。” 他又问卿琦埋了什么,皇上撇撇嘴不乐道:“卿琦说太傻缺,不跟我们玩!但是朕想看看那东西能不能变蝴蝶……”他还记得自己曾放声大笑。只要有皇上在,永远是那样幸福、那样快乐,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和挫折,玄熠都会坚持下去,这一点,隆儿很像皇上。 突然,有个身影在他背后,低声恭敬道:“主上,有人找你。” 墨雨回过头,见是枫鸣,淡淡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可以叫我墨雨。” 枫鸣低着头,面无表情道:“主上,刚刚属下接到了信鸽。”说罢,掏出了一封简短的信,看起来像是卿琦的手笔,展开上面仅有短短的八个字:皇上受伤,速带药来。 风吹着芦花,一波一波的花海荡漾,晕染了无边的凄婉。墨雨看完大惊失色,他颤抖的双手几乎要握不住那小小的纸张,他无力地瘫倒在地,浑身发抖,死死地捂着心口,玄熠,你又受伤了,你到底怎么样了?继而茫然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摔倒了又爬起来,尖锐的芦苇杆划伤了他的指尖,他表情空白地继续向前。 枫鸣实在看不下去,帮忙扶起墨雨,只听后者咬牙道:“你去联络一下,看皇上他们在哪里。” 枫鸣低声道:“好像已经走至黄河边的南郡。” 墨雨紧紧地攥着枫鸣的胳膊,咬牙道:“备马,我要去皇上哪里。” 枫鸣一低头,领命而去。墨雨站在原地思量片刻,反身去了隆儿的东宫。 廊前的千日红密密匝匝地盛开着,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夜幕下的东宫,早已是一片灯火通明。隆儿正坐在灯下背写《孟子》,宁止认真地看着《文心雕龙》,卫博远坐在两人上首,批阅着刚刚考两个孩子的默写,灯火摇曳中,尽是平常的安宁、祥和。 隆儿从书中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少傅,为什么孟子说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天子不应该运用贤能的人吗?” 卫博远放下笔,看着隆儿,慈笑道:“你把万章问都背下来了,却只解其一不懂其二。上一句不是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孟子的意思,认为不论是市井中的国人还是草莽中的野人,不是君王的臣属就不应当见诸侯。如果是因为你有贤能品德高洁,那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要见贤人能用命令去传唤的。这说明,孟子主张了一种君臣的平等关系……” 话还未说完,只觉得一阵风扑过来,烛光摇曳中,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卫博远一惊抬起头,看见墨雨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指尖流着血,身上被划开了几条,狼狈不堪。 隆儿立即丢了毛笔,从凳子上跳下来,拉起墨雨的手,晃来晃去,带着哭腔道:“父妃,父妃你怎么了?” 墨雨咬破了唇角,他一把抱住隆儿,撕心裂肺道:“隆儿,你父皇受伤了,我……”他顿了一下,不知该对幼子讲诉这件事情,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离开过隆儿。他暗暗咬牙道:“隆儿,就几日,你要凭靠你自己的能力,坐在那里……” 隆儿听得一头雾水,唯一能抓住的重点是他父皇受伤了,他皱眉担忧道:“父妃,你也受伤了,快包扎一下。父皇那样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丁宁止打来水,卫博远也丢下笔,拽着墨雨的衣袖,不明道:“你说皇上怎么啦?” 墨雨调匀呼吸认真看着隆儿,咬牙一字一顿道:“隆儿,父妃要去前线,就走几日,你能坐在金銮殿上吗?” 隆儿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他看着父妃的脸色不好,便皱着小眉头,嘟囔道:“就光坐着就行吗?” 墨雨看向卫博远,后者点点头,墨雨回头继续看着隆儿,咬着牙,点点头,淡淡道:“就坚持到父皇和我回来,很快,我们都不放心你自己在这里……”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隆儿的眼中滑落,他抽噎道:“父妃,你早点回来……” 墨雨轻轻叹了一口气,抹去隆儿脸颊的泪水,严肃道:“隆儿,这是性命攸关的事,父妃向你保证,一定,一定会早日回来,好不好?所以,你要守护住这里,这里是你父皇的江山,是他用生命换来的!” 隆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吸吸鼻子,眼中尽是依依不舍,期期艾艾道:“孩儿会乖,父妃……” 卫博远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墨雨,淡淡道:“我不拦着你,去吧!一定要平安抵达皇上身边。” 墨雨接过药,狠心闭上眼,轻轻吻了吻隆儿的额头,放下隆儿拽他衣袖的小手,起身便走,他决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门被关上的瞬间,隆儿“哇~~”一声哭了出来,他一行一泣道:“怎么都走了?我怎么办啊?” 卫博远俯□子,摸着隆儿的头,感叹道:“你就让你父妃去吧,不然他一定会发疯。” 隆儿眼泪汪汪,气不平道:“平时父妃就对爹爹那么好,这回又丢下隆儿自己,呜呜……” 卫博远摸着隆儿的背,轻声哄道:“素日里,皇上和父妃不都最最喜欢你吗?你放心,少傅向你保证,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不超过五日,所以受委屈你也忍着点好吗?” 隆儿用脏手揉了揉眼睛,顿时变成了大花脸,惹得卫博远笑道:“这是谁家的大花猫?又掉金豆豆了~~~我要赶紧接着。” 丁宁止在一边淡淡道:“太子爷,你只要不说话,让人看不透你在想什么,方可平安无事。” 卫博远沾湿了手绢,给隆儿擦脸,他赞同道:“宁止说的对,你明日开始在朝堂之上,无论下面人说什么皆不言语就好。”随即他看了看宁止,轻轻地皱眉,宁止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精明,太有城府了。这种人忠心耿耿还好,若是外一用不好的话…… 隆儿摇了摇卫博远的衣袖,轻声道:“少傅,你今晚还回府吗?” 卫博远摇摇头,道:“这几日,少傅都陪着你好不好?” 隆儿破涕而笑,点点头,这回他终于不用自己面对那些吵来吵去的烦心事了,真好。 墨雨赶回泰和殿,连夜召集禁军,层层守护皇宫,又调了十名禁军,跟随他连夜赶路。明月给他收拾了许多行李,他看见便道:“能减就减,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皇上身侧。” 墨雨交代完诸多事宜,又写了几道圣旨,换了一身耐磨的衣装,命人牵来一匹快马,最后担忧地望了一眼东宫方向,命令道:“走吧!” 十多匹快马,连夜出城,所到之处,身后皆是尘土飞扬。墨雨已经许多年没有骑过马,小时候倒是学过,但是他骑得并不是非常好,很快他就觉得大腿处很磨,但是为了皇上,他咬牙忍住,没时间了,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玄熠身边。 李卿琦带着皇上走走停停,他每日都焦急地等待那三人发来的信息,行路到野外,居然收到了沈巍的回信,清秀的柳体字,寥寥数笔:吾已出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维哲过来就好多了,但是!他要带着皇上更快的赶路了,这回沈巍出来代表着大周走了大半江山,他们现在的处境简直就是弃江山与不顾,在刀尖上跳舞! 马车一晃,李卿琦浑身一震又死咬住唇,这几日没有好好休养,他的腿差点重新断开,他每日都要忍着巨大的疼痛。但是单单看着皇上,心里十分愤怒,骂道:“皇上,你赶紧睁开眼睛,不然臣可没那么好心陪你演苦肉计。”又落井下石道:“皇上,你最好在沈巍来之前起身,不然臣一定在他耳边说皇上的坏话,让沈巍收拾你。” 只是无论他说什么,玄熠依旧紧闭双眸,气息微弱。李卿琦坐在轮椅上,寻思片刻,刚要喊赵君如,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李卿琦费劲地划着轮椅,掀起门帘,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赵君如策马前来,低声道:“云州官员听说皇上经过,全城出动夹道欢迎。云州大官小官皆要仰慕圣驾。” 李卿琦差点气得骂娘,他咬牙切齿道:“云州尚书给我叫来。” 赵君如匆匆跑出去,很快带来一个一袭官服的人,李卿琦和那人一对视,皆一怔,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这个云州尚书大有来头,他叫裴柯,是与李卿琦一年中科的进士,两人名次不差上下,勉强算是同窗,可惜,后来李卿琦被太子派去做卧底,茫茫间,两个人再无交集。 李卿琦虽见到裴柯很惊异,却没功夫叙旧,他当机立断道:“你们让我们大军先过去~~” 裴柯向李卿琦行个礼,细细打量他一下,见他双腿已断,原本不快的酸意中多了一丝幸灾乐祸,他小声笑道:“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罢!” 李卿琦淡淡一笑,简单道:“裴兄,我们着急赶路,可否先让行。” 裴柯听闻抬起头,眯眼笑道:“李兄这话就不对了,皇上已到此处,我们云州百姓等候多时,怎么也得让我们见见吧?” 李卿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微微一笑道:“裴兄说的不错,所以赶紧去摆酒筵,为大军洗尘吧!” 裴柯听完两眼放光,以为自己这一次必定升官发财,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就听李卿琦对赵君如冷冷道:“你带着兵在这里对付他,我跟修云带皇上继续赶路。” 赵君如一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军师不可,你贸然带皇上离去,唯恐军心不稳啊!再说此行凶险,外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的~~~” 李卿琦沉着脸,字字珠玑道:“那就一起去地狱吧!” 赵君如被李卿琦身上浓浓的黑暗弄得一愣,他从未看过军师这般,觉得很不像那个羽扇纶巾的军师。当即担忧道:“军师没有我在身侧,会不会……”随即看了看李卿琦的腿。 李卿琦咬牙道:“要断就断吧!皇上更重要~~~你把苏太医给我搬上这个马车,而后把裴柯堵在这里,随即你马上给我回都城,不许停留太久。” 赵君如中气十足道:“是,属下明白。”随即他轻声道:“军师有个北凉人,说认识你,你要不要就地诛杀他?” 李卿琦眯起眼眸道:“你不是要给我寻一个伺候我的人嘛!就让那个小孩来吧~这回你可放心了?” 小兵余无熏被拽来的时候,还愤恨地踹着腿,当他看见李卿琦淡然的脸色,他凑过去高兴道:“呀,你看起来好多了。” 李卿琦淡淡一笑道:“你会驾马车吗?” 余无熏挠挠头,眨眼道:“会啊~~~而且还能架得很开。” 李卿琦示意他拿起缰绳,轻轻道:“既然这样,你就能驾多快,驾多快,去吧!”说罢,滑着轮椅回了车内。 余无熏不明不白地拿起缰绳,跟着十多位骑马的影卫,绕城快速离开…… 月光下,几匹马快速跑过,掀起的尘土飞扬。墨雨已经换了第十匹马,他们连夜赶路,已有几个人受不了,留在了驿站。他在半路遇上了前来取药的影卫,他带着枫鸣从未停歇下来,大腿内侧早已磨得血肉模糊,他只草草止血上药,继续赶路。 唯一有改变的就是枫鸣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友好了许多。好像是发现不光是能做男妓吧!墨雨看见枫鸣有时候不敢他看的眼神,暗暗觉得好笑,甩甩头,继续努力赶路。 熠,你一定要挺住,我很快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注:1、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出自《孟子.万章下》但是小年觉得吧,这地方与其是叫万章下,还不如叫万章问,因为是万章问,孟子答,这么互动的一篇。 第69章 蓬山此去无多路 傍晚,大地被秋雨覆盖,天地间雾雾蒙蒙细雨丝丝,有一滴晶莹的水珠,从柳叶上滑落,滴在地上坑洼积雨水中,溅起了点点涟漪,雨中弥散泥土特有的柔和香味,淡雅绝清尘。路边一个木制的简陋驿站里,隐隐透着橙黄色的灯光,几个穿着蓑衣的人刚到,正在喝水换马。 蒙蒙黑的深蓝色夜幕中,一个身着一袭黑衣的人,低声道:“主上,再往前一点就到了驻扎之地,我们要不要继续赶路。” 墨雨正在包扎腿上的伤,他并未抬起头,把染满血的绷带随意地丢到一边,坚定道:“半刻钟后,我们继续赶路。” 枫鸣看了看,叹了一口气道:“主上,要不然我背着你吧!你再这样下去,等到了地方,又会重新磨破。”随即发现自己这话说的十分逾越,脸上一红,低下头。 墨雨别过头去,假装没听见,枫鸣是见他不眠不休有些动容吧!他批上蓑衣,摸了摸怀中的药,示意其他几个人,继续赶路。 枫鸣害羞地跑开,第一个上了马,骑在马背上,还在脸红。 其实一开始他很讨厌为何要把自己分给这个柔柔弱弱的人,而不是带他随皇上去前线,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举刀举枪才算是个英雄,好几日都崔头丧气,差点把火都发在墨雨身上。时间久了,他又发现这个人不仅没有架子,而且还不多事,每日做最多的事情不过是抄佛经、批奏折、教导太子。心里便有一点好奇,这样有才华的人,怎么会甘心做皇上身边的娈童呢?也罢,那种人可能因为长得美,又不能跑商弄枪的,喜欢不劳而获。前几日,他无意问起,抄那么多佛经做什么?墨雨回答他说,为了给皇上和战场上的亡灵祈福。他看着墨雨的眼神,深深地被震撼了,原来,这世道真的有爱情? 无意间地想帮忙、无意间地想关注甚至无意间地想保护这个人,他似乎想要考证,这个人好像真的深深爱着皇上。 墨雨跨上马,用斗笠遮住脸颊,策马急行,他真的离皇上所在地很近了,规定的时间虽然是明日,但是早一点到还是更为安全。 下了雨的道路泥泞,马车的轱辘卡在坑洼里,几个人都没抬出来,李卿琦此时已被搀扶下了马车,指挥着把马车赶出来。下雨天很潮湿,断骨的地方宛如有一万只蚂蚁在撕咬,疼得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他强撑着身体,让大家有序地进行着赶车。 远远有马蹄声传来,声音渐渐越来越响,李卿琦眯起眼眸,看着远方有几匹飞奔而来的马,心中一喜,许是沈巍来了。待到靠近,发现确实没看错,是沈巍带着人急急赶来。 墨雨看见李卿琦的瞬间,大吃一惊,他只知道卿琦在大狱待过几日,没想到素日里那么温润的一个人,瘦得几乎要倒下,病怏怏地杵着拐棍。 李卿琦看见沈巍也怔住了,只见他大腿处隐隐有血迹,合着雨水顺着裤脚慢慢流淌下来,他此时披头散发,十分狼狈,一看便知匆忙而来。 墨雨对卿琦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焦急道:“你们若不能抬起车,我先上去行么?” 李卿琦让大家停下,对墨雨点点头,淡淡道:“皇上咽不下去,你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一阵轻风徐来,吹断了如线的丝雨。墨雨脱下蓑衣就钻进了车中,昏暗的油灯下,玄熠正平躺在车座上,他紧闭双眸,身上横七竖八地缠着绷带,有些渗血的地方,早已凝固成了暗红色的血块。墨雨一步一步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皇上的手,那么冰冷,跟他在大雨里冻了几个时辰的温度一般。 心下一酸,几乎想要流下泪来,他感觉身后李卿琦走了进来,他从怀中掏出药瓶,低声问道:“卿琦,皇上吃了就会好起来吗?” 李卿琦低头叹气道:“皇上旧疾复发了,虽解了毒,情况却恶化,昨日还模模糊糊有意识叫你名字,今日就这样了,维哲,你听我说……” 墨雨轻轻打断他的话,平静道:“只要把药喂下去就行是吧?” 李卿琦点点头,而后沈巍的做法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墨雨平静地从瓶中倒出一丸药,放进了自己的口中,而后他慢慢蹲□,抱着皇上的头,轻轻吻着他。原来这个傻子,先把药含化,再喂给皇上。 掀开帘子,李卿琦静静地走了出去,他扶着门框,这几日生死存亡之后,他只觉得在这飘零雨中,仿佛是经了沧桑巨变,过了瞬息万年,余下要做的就是等待皇上醒来,这个维哲会照顾他,要赶紧回到国都,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丧失了整个江山。 皇上啊皇上,你真是拉着我们这一群人都在刀尖上跳舞啊!你自幼不肯放弃我们中间任何一人,现在也是那副死德性,所以……赶紧好起来吧!你为这江山创下了汗马功劳,不是吗? 有雨丝扑在李卿琦的脸颊上,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药很苦涩,含化后,墨雨不小心吞了一点,顿时苦得脸都皱在一起,难怪玄熠不喜欢喝药,确实不好喝。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皇上消瘦的脸颊,俯□子,慢慢把头埋在皇上胸膛上,那里还是那样宽阔。 他低声道:“熠,我每日都在想你,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以为自己会坚强地等着你,结果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思念,想要来找你……你知道吗?我居然把隆儿一个人留在了皇宫,我们都不在孩子身边,隆儿怎么办呢?熠,你起来好吗?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不是想要看着隆儿娶妻生子吗?所以,睁开眼睛吧……你若真的那么不喜欢,我以后不逼着你喝药了……只要你能醒过来……”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他静静靠着皇上,想要从玄熠身上寻觅一丝温度,曾属于他的温度。 齐修云原本站在马车一旁听着,到了最后再也听不清楚,他便反身离开,一个人慢慢来到无边的细雨中,这次战争,他也受了重创。他望着苍茫的雨夜,靠在树下,凝望着远方。 永远忘不了,在他晕倒之前,看见的是熵儿的笑颜,那样干净、那样明亮、那样鲜活,像是从乌云透过的万丈光芒。他把剑杵在地上,双手握着剑柄,苦笑地想:熵儿,如果当初我做了其他选择,你会跟我走吗? 雾雨蒙蒙中,余无熏拿着烤鸡腿,兴奋地跑到李卿琦身边,兴高采烈道:“先生,你吃吗?”前几日,他学着赵君如管李卿琦叫先生,君如教他说先生,代表敬重的意思,让他觉得很好玩。 李卿琦含笑轻轻摇摇头,道:“你自己慢慢吃吧!” 余无熏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挠挠头,撅嘴问道:“你怎么把车厢让给那个白衣服的人了?” 他话音刚落,一把冰冷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顿时吓得一激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个一袭黑衣,冷冰冰的人,语无伦次道:“你……你……把剑放下,我是自己人。” 枫鸣怒目地看着他,黑着脸道:“什么自己人?” 李卿琦心知枫鸣误会,却也没戳破,只是淡淡道:“枫鸣,他是战俘,并不认识皇上和维哲。” 枫鸣没好气地白了余无熏一眼,收剑后退,转身便走。刚走不远,就听见余无熏摸着脖子,大呼小叫道:“先生,这人简直无怨无悔……” 李卿琦忍着笑,轻轻道:“说错了,那个成语叫莫名其妙。” 枫鸣心想,这人绝对是个傻子吧?也不知道李理寺带这么个玩意回去作什么?还他莫名其妙,若不是刚刚李理寺拦着,此时这个异族人早被自己戳了几个窟窿,连成语都不会说,心下把此人鄙视了半日。 余无熏自己小声嘟囔一会,又恢复兴高采烈的心情,手舞足蹈地给李卿琦讲解着北凉的风土人情,李卿琦过去也没发现这个孩子居然是个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从天上飞的鸟类,到水里游的鱼类,再到林间跑的动物,这个话题刚说完,下个话题又接上。 余无熏自己讲的天花烂坠,丝毫没看见李卿琦僵硬在嘴角的微笑,他余光扫过李先生的脸颊,便微微有些好奇,这人怎么又恢复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再大的风浪也激不起一丝的波澜的样子,只有马车里那个人受伤的时候,李先生的表情才很像他自己的。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秋雨,滴在李卿琦伸出的指尖上,他起身扶着拐杖走了几步,千丝万缕的雨丝,缠绵如旧,割之不断,抛之不去,此时此刻他多想就这样融入没有迷惘的雨中,不寻何处来,不往迷处走。 博远,也许此生此世,我们只能站在彼岸,凝视对方,永远都跨越不过那条河。 一夜无话,晨光熹微中,一缕柔和的光线照在墨雨的脸上,这几日来连续赶路,他竟体力不支地靠着皇上睡熟了,他慌张抬起头,撞入了深邃的眼眸中,皇上正在看着他,虽一语不发,那黝黑的眼眸中,却染着深深的柔情。 墨雨低昵道:“皇上什么时辰醒来的?” 李卿琦闭着眼,缩在马车一角并未答话,他死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没听见沈巍的话。昨日半夜,皇上醒过来看见了墨雨的瞬间,就俯□吐了许多血,皇上一手抱着沈巍,一手给卿琦打手势,让他过去帮忙,他差不多看着皇上无声地干呕了半个多时辰,吐出来皆是暗红色的血,随后皇上吃了药,再不言语,只是偶尔看着沈巍,轻轻碰着他的青丝。此时,皇上不是不想说话,应该是疼得不敢开口吧! 墨雨看着玄熠的神情,惊呼道:“皇上,你不能说话了?” 玄熠摇摇头,咬牙气息不稳道:“疼……” 墨雨用手轻轻捂住皇上的嘴,十分心疼道:“你什么都别说,我都懂……” 玄熠轻微点点头,现在他呼吸都困难,每吸一口气,都像冰渣子灌入肺中一样,他不敢在墨雨面前咳嗽,生怕会吐血,他只睁眼看着车棚,偶尔转过头看着墨雨勾勾嘴角。 墨雨把皇上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不轻不重力道刚好地给他按摩着,时不时低昵道:“还很疼吗?” 玄熠摇摇头,示意墨雨不要那么累。李卿琦偶尔眯起眼看着他俩,觉得要不是他腿还断着不能骑马,他绝对不在这里坐着。皇上,你都不能说话,你还在眉目传情什么?都老夫老妻的,你就不能在我这个形影单只的臣子面前收敛点? 似乎察觉了李卿琦满是抱怨的目光,皇上突然转过头,盯着卿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严重警告的意味。 墨雨轻声道:“皇上饿了没有?” 玄熠浅浅一笑,闭眼摇摇头,继续赖在墨雨怀中,蹭来蹭去。因着皇上病了,墨雨对他格外温柔,甚至都没顾得上还有外人在场,任由皇上小幅度在他怀里折腾。 李卿琦又闭上眼睛,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眼下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皇上。要是皇上回国都,第一件事就给他下了一道圣旨,让他娶个窈窕淑女回来,他哭都找不到地方。当即决定,缩在一边继续装傻,反正这是千百年来,做臣子的基本技能。 在第三次换马之后,枫鸣进来禀报道:“主上,若连夜赶路,我们明日晌午,即可抵达国都。” 墨雨此时已出来近四日,他实在放心不下隆儿,咬牙道:“连夜赶路吧!国都现在没什么人,要赶紧回去。” 玄熠看着墨雨,眨眨眼,墨雨低声回答道:“我把隆儿单独留在皇宫了,现在你我都不在,我担心那孩子太小,还应付不过来……” 李卿琦又睁开一只眼,挑挑眼眉,咦~真神奇,沈巍你是怎么看出来皇上要表达什么的? 墨雨拿起沾水的手绢,轻轻擦拭着皇上的脸颊,清冷道:“这里怎么刮破了吗?” 玄熠心道不好,许是昨夜血溅上去的,当即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墨雨细细给擦掉,心疼道:“皇上怎么又弄一身伤?” 玄熠眯着眼,勾勾嘴角,转过头,蹭了蹭墨雨。很奇怪,他一到墨雨身边,就很高兴,很踏实,很想啃一口……然后再狠狠地要几次。 墨雨从皇上眼底看见了隐隐的火光,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亲皇上的额头,含羞道:“皇上还需要我喂药吗?” 这话落在玄熠耳畔,他眼眸一眯,心里飞快转道:喂药?怎么喂?嘴对嘴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以后朕就天天装病好了!既有美人在侧,又有美人嘘寒问暖,还有美人喂药!若不是克制得好,估计此时他就要放声大笑三声了,墨雨啊!原来你喜欢朕这样,很好很好,朕可以把这“病”无限延长……随即点点头,示意墨雨,他是个病人需要照顾。 墨雨抬眼看了看李卿琦,看他睡得正熟,又从怀中倒出药,在口中含化了一点点喂给皇上。 玄熠一个没把持住,差点喷血,这画面也太香艳了吧!他眯眼在心里打滚笑道:墨雨啊,朕知道以后该如何让生活更加“幸福”美满了…… 墨雨看着皇上微微有些异样的眼光,怔了一下,随即轻声问道:“皇上,你怎么了?觉得疼吗?” 玄熠咽下药,心想有人喂药就甜啊!听见墨雨的问话,假惺惺地咳嗽了几声,还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在墨雨怀里扭来扭去。 正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前方有人中气十足道:“禁军统领梁子中,前来接圣驾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玄熠啊,本年都忍不住想骂你,你就不能少欺负欺负墨雨吗?给你点颜色,你就直接不客气的开染坊了!还撒娇撒痴要人喂~~~我说你够了没有!!!! 第70章 无人解合续弦胶 皇宫中枫叶正红,这几日以来,隆儿坐在金銮殿上,早朝时都用非常幽怨的眼神看着下面争来争去的大臣,有时候忍不住他们在下面个个面红脖子粗地在唇枪舌战,他就微微闭上眼,在心底默默背诵功课,这招是宁止教他的,貌似在关键时刻还有点用。他有时候也要处理一下喊得嘶声力竭马上要撞柱子的大臣,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何商纣王会如此暴虐了,因为下面这帮人实在是太招人烦。 直到今日,他又一次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耷拉个头,在心底暗暗叹气,都好几日没吃到父妃给做的桂花糕了,他在内心最深处狠狠地埋怨了一下自己爹。爹啊,你天天在宫里就霸占我父妃,现在你去打仗还霸占我父妃,赶紧把父妃还给我,不然你给我做桂花糕吗? 正在隆儿坐着神游的时候,只听一叠声的高呼:“报……”很快,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跪在地上高呼:“皇上已抵达国都境内。” 大臣们还在争论的余热中,隆儿听罢一个激灵,匆忙站起来,他几乎是从台阶上跑下去,抓着小兵的衣领,大声道:“你说什么?再给本王说一遍!我父皇到哪儿了啊?” 群臣面面相觑皆不懂太子这是怎么了,只有隆儿觉得心像鸟儿一样,都要飞翔进了云霄,父皇终于回来了,他再也不用在那破地方枯坐着。 小兵吓得哆嗦道:“回……回…太子爷的话,皇上还有几个时辰就抵达国都。” 隆儿整理了一下容装,眯眼环顾群臣,笑道:“父皇凯旋而归,是不是应该大摆国宴呢?” 群臣七嘴八舌又是一番整理,隆儿松开手,迫不及待道:“禁军统领呢?” 梁子中向前两步,单膝跪下,中气十足道:“臣在。” 隆儿甩着衣袖,开心道:“随本王去接驾一程。”这都几日了,他想死他父妃,可算父妃回来,他有好吃的了,不然御膳房做的点心,简直就不是人吃的。 梁子中刚要答应,就见太子直接冲了出去,他赶紧随后而去,留得一群大臣也不为冬季开仓放粮的事吵来吵去,正经的主回来,他们的日子又开始不好过,所以个个都忙碌着好好巴结皇上。 隆儿才学会骑马不久,却也骑得有模有样,很小的时候,父皇教过他骑马,结果就是他坐在马背上吓得大叫:“父皇不能松手啊!”把他父皇气得无法,再没教过他。当然今日,隆儿没想去接他父皇,他的目标是他父妃,有了父妃就代表有了一切!包括桂花糕~~~ 梁子中带着禁军,拥着隆儿快马加鞭出了皇宫,急奔在平坦的官道上,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四周,树树秋声,山山寒色,昨夜骤雨初歇,花落枯草碧,冷落清秋,草木摇落露为霜,长亭外,风高露冷,寒蝉枫叶漫天红。 隆儿眼见尖,远远就看见了一队人,快马加鞭一下冲了过去,还未等开口,只见赶马的人,有着茶色的眼眸,细细看去却不是他五叔,顿时十分失望,嘟着嘴,不开心地看了半响。 梁子中是皇上的直系亲信,他就这么带着太子出城,已知是重罪,便先行准备请罪,谁知他恭敬地请圣驾时,却见马车里半日没动静,不由得大惊。 玄熠在车内听完,心底大骂梁子中,这一车的老弱病残,还有朕此时不能起身,你请个鸟移圣驾,一会你抬着朕走啊?随即给了卿琦一个眼神。 李卿琦重重叹口气,皇上啊!臣的腿好歹是断的,你就不能看在臣行动不便的份上,不让臣干这种跑腿的活吗?随即瞥了瞥皇上,心里道:陛下~~您老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玄熠笑眯眯的眼神直接告诉李卿琦,若朕事事都能处理周全,要你来何用? 李卿琦费劲地起身,拄着拐棍,掀开车帘,淡淡道:“梁子中,皇上受伤了,请你在前方……”话还没说完,就生生咽了下去。只见一袭杏黄色袍的太子,从马上跳下来,直接冲到了马车里,他挑挑眉看着梁子中,也不顾千军万马之中,直给后者比划杀鸡抹脖的眼色。 梁子中也急得跺脚,要是皇上追究起来,他全家脑袋都保不住,他直给李卿琦打手势,却见后者摆摆手,摇摇头,让他镇定下来。他打量了一下李卿琦,随即做了一个口型:李兄,你腿要紧吗? 李卿琦一袭简约的青衫,冲着梁子中温和一笑,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随即,他抬头望着湛蓝的苍穹,淡淡感叹道:劫后重生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隆儿一阵风一样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高呼道:“父妃……”当他看见那一双威严的冷眸后,不由得刹住了脚,怯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爹爹……” 玄熠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隆儿,轻咳了一声,嘶哑道:“你怎么出来了?” 墨雨看皇上神色不对,对隆儿招招手,拍了拍玄熠的胳膊,轻声道:“你别总说话。” 隆儿侧着身,一步一步蹭到墨雨身边,亲亲热热地搂着他父妃的脖子,蹭着他脸,小声道:“父妃,孩儿想你。” 墨雨亲了亲孩子的脸颊,慈爱地笑道:“父妃也想你。” 玄熠眯着眼,敢情你俩是把朕当摆设吗?臭小子,有了你父妃,就忘了你爹,亏你爹累死累活、戎马倥偬地给你打江山,让你跟你的子孙后代享受万世永安,你当你爹不能说话,还看不见你吗?想罢,轻轻一咳。 墨雨吓了一跳,赶紧放开隆儿,揉了揉皇上的心口,关切道:“还疼吗?” 隆儿胆怯地看了父皇一眼,退后两步,恭敬地行礼后,才道:“孩儿恭请父皇回宫。” 玄熠一挑眉,心想,你小子就别在你老子面前演戏了!明明就是奔着你父妃来的,知道你个臭小子喜欢你父妃,哎~~~朕这也算是妻贤子孝。正在胡思乱想中,只听隆儿稚声道:“父妃,你都瘦了,是不是很累?” 玄熠应声抬头看了看墨雨,确实瘦了,一会回宫一定要让他吃许多许多补回来才行,不然抱在床上硌手啊! 李卿琦在搀扶下,换了一辆马车,他可不愿意这时候去打扰,皇上一家三口人难得的幸福时光,他坐在颠簸的马车中,静静地想着一个人,估计他也知道自己回国都的消息了吧! 墨雨一边听着隆儿在大倒苦水,一边轻轻搂着玄熠,让他别掉下去。玄熠是车里唯一在走神的,他在想今夜他该如何把墨雨骗过来,是给酒里加点料呢?还是直接把人摁住呢?本以为他受伤了,形式会很不利,但是他发现墨雨来了之后却更温柔,便大胆想要得寸进尺。 快要抵达国都城门时,玄熠把隆儿赶下了马车,丢到了李卿琦那车中,他要换上盛装,好让举国上下看到,他们这次是收复了大半北凉,得胜回朝。 墨雨帮玄熠换龙袍时,触摸到了素白的里衣,那里大片的血早已凝固,与衣料沾在一起,他微微一扯,发现皇上皱皱眉,便松开了手。若是想要把这里衣脱下来,估计也得拽下那一层血痂吧! 玄熠对他摆摆手,意思就这样,回去再说。墨雨把头轻轻靠在皇上的胸膛上,低声道:“是不是很疼?” 玄熠赶紧摇摇头,低头吻着墨雨的长发,意思他不疼,不要难过。其实,此时此刻,他连呼吸都在撕心裂肺地疼。 墨雨给他整理好衣装,突然却被他拉住了手,只见,皇上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随即亲了一口。 墨雨鼻子一酸,皇上在问他腿上药了吗?自己都这样了,怎么还在挂念着他,玄熠啊~~如若有一日,我老得看不清你,握不住你的手,你会如何呢? 玄熠平静地看着他,眼眸里带着轻笑,在心里告诉他,朕会执你之手,与你偕老。 墨雨轻轻抚摸着皇上分明的棱角,无论是从长安街上,还是现在,玄熠,都是他一生存活下去的执念。 马车行至都城,此时早已是万人空巷,沿路已经听到百姓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十分热闹。玄熠正坐在车内,冲着盛装而来的百姓挥手、微笑,虽然此时他正极力地忍着要吐出憋在胸口的血,他疼得意识微微有些模糊,却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身姿。 墨雨平静地把手放在玄熠的手上,他不喜欢看着皇上这样,总是在勉强自己。好在路很短,半盏茶的功夫就到,随后皇上就需要安静休息一阵,他要批阅挤压的奏折,一定会很忙。 墨雨随皇上下了马车,步行回宫,他一抬头就看见玄熠额头上都是冷汗,嘴唇早已咬破了几个血口。他心疼道:“把轿撵叫过来。” 玄熠轻轻捏了捏墨雨的手,摇头示意道不用了,去往金銮殿的路,是他最喜欢走的一条路,那里是他想要堂堂正正打败所有人,走上的地方,在这条路上他失去了太多,放弃了太多。玄熠的步迈得不大,却很稳,他回首看了看拄着拐杖的李卿琦,依旧是一脸冰冷的齐修云,负手而立的卫博远,还有身侧立着的墨雨,这一路走来,虽然很惊险,还好,他们都在。 扶着雕梁画栋的扶手,走上汉白玉的台阶,金銮殿那三个金色的大字依旧明晃晃,他威严地站在殿面,脚下他臣子们的高呼,宫外是他子民们的欢呼。这一生,他被父皇所不喜,太傅全家被害,斗死了二哥,亲手杀了皇叔,他的双手早染满了血,永远都偿还不清。此时他的心却十分平静,因为这天下终于是他的了! 玄熠并未说话,只是立在那里,有风吹过,掀起他明黄色的袍角,他周身仿佛浸泡在寒冷的冰水中,强忍着浑身上下的痛楚,负着手,抬眼平静地望着遥遥的苍穹,在心底淡然道:太傅,澄泓,你们都看见了吗?耳畔似乎回荡起那一年,太傅苍老的声音、澄泓坚定的声音:太子,你要成为一代明君。 一代明君,是的,朕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j□j,你们的抱负、你们的心愿,朕一定会达成,在不远的未来,朕一定会开创一个繁荣的太平盛世! 风吹着墨雨的长发,他站在一侧轻轻地搂着隆儿,偶尔摸摸稚子柔软的发梢,偶尔凝望着气宇轩扬的皇上。皇上站在哪儿,还不曾说话,就自然地带着天子家威,未来的隆儿穿上华袍时,也一定会是这样威严,或许他还来得及看到那一天。 隆儿抬眼看了看父妃,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拽着父妃的衣袖摇了摇,小声道:“一会孩儿想吃桂花糕。” 墨雨笑着点了点隆儿的小鼻子,低昵道:“父妃一会给你做。”幸福就是这样,有玄熠,有隆儿,此生别无所求。 李卿琦拄着拐杖,淡然地瞥了瞥卫博远,回想起那封信后者脖子都红了,赶紧避开卿琦探究的目光,再也不看他。 还真是个不诚实的人,明明错了还不敢承认,李卿琦在心里淡淡地感慨,随即看着卫博远笑了一下。后者跟鸟一样,缩了缩脖子,赶紧低头看着地面上的青石板,仿佛要盯穿几个窟窿。 李卿琦好笑地想,我又不能吃了你,你误会就误会吧!老盯着青石板干什么?那玩意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看看皇上站在金銮殿下,回想那些年,再想想今日,一切都随风而逝吧! 玄熠看着远方,渐渐地眼前看着模糊,耳边好像大风刮一样,嗡嗡直响,他扶着护栏,一低头,便“哇”的一声,吐了一地血,随即他再也扶不住那想要抓紧的扶手,他面色苍白地倒了下去。 万臣不再欢呼,卫博远瞪大双眼,李卿琦差点把手中拐棍扔出去,齐修云从房檐上跳下来,墨雨放下怀中的隆儿,小东子吓得拿掉了手里的托盘,无数的声音汇聚了成了一个惊呼: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隆儿你真是太可爱了……小年觉得小包子卖萌的最好玩了,突然想在三生里也加个包子~~~ 第71章 水烟疏碧月胧明 黄昏时下起了雨,烟雨蒙蒙,淅沥雨渐渐柔软下来,阳光一缕一缕,从厚厚的云层中普照着大地,地面上腾起蜿蜒的水雾,**的枫叶上,隐约有着金色的闪光。 李卿琦坐在泰和殿前的长廊下,他一袭简单的靛蓝布衣,静静看着外面的雨,回想着两日前,他带余无熏走的时候,博远当时的表情阴沉得像极了山雨欲来前的苍穹,想想就好笑。他伸出瘦长的指尖,接住了一滴雨水,他在等皇上醒过来,这一世的山高水长,不会再有更大的曲折了。 卫博一袭青衣,远带隆儿从东宫过来,他牵着隆儿的小手,边走边给孩子讲解《尚书》:“……禹推广慎位之事以告之说:人心至灵,一事一物,莫不各有至善所当止的道理,只为私欲动摇,始有不得其所止者。帝王当绝去私欲,涵养道心,将这一心,常安放在天理之上,而不为外物所动摇……” 隆儿早就听得不耐烦,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今日他非拽着少傅来泰和殿,并非为了其他,就是来看看父妃,顺便吃顿好的,比如父妃最拿手的梅花香饼、桂花糖蒸栗粉糕~~想想就食指大动。他仰头看着近日来有些消瘦的少傅,乖巧道:“少傅你瘦了,是不是病了?” 卫博远听完只觉得几乎要老泪纵横,他把隆儿培养得这么可爱,如若能看这孩子登基,君临天下,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正走着刚好在廊前遇到了正在看雨的李卿琦,他还未曾跟卿琦解释那封信,不由得老脸一红,想要装看不见。 偏巧,隆儿偏着头,稚声道:“少傅,你怎么又脸红,病还未好吗?” 李卿琦听完淡然一笑,虽不曾回头,却微微摇了摇头。卫博远见罢,脸更红了,他正准备绕过去,就见隆儿紧紧地抱着他的腿,不由得问道:“隆儿,怎么啦?” 隆儿抱着卫博远的大腿,嘟嘴道:“我怕那个人。” 卫博远轻声笑了出来,他觉得隆儿说的没错,李卿琦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了样,可能是被战争磨的,身上那种温润被枯井的琢磨不透取代,目光再也不似往日般温和,而是犀利得像利刃。他牵着隆儿的手,低声道:“不怕,我们过去。” 两个人走过李卿琦的轮椅时,只听背对他们的人,轻声吟了一句:“霜晨日夕,浊酒清琴。浮生皆梦,世事变迁。” 隆儿眨着大眼睛,几乎是被少傅拖着落荒而逃。待他俩走远了,李卿琦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刚刚博远那表情,要是让皇上看见,估计会笑得满地打滚。 隆儿倒是没在意他少傅此时此刻已经要崩溃的神情,他推开正殿的门就撒欢地跑了进去,一头扑进一袭白衣人的怀中,蹭了半响,才带着委屈道:“父妃,孩儿好想你。” 墨雨早已衣带不解,不眠不休地照顾了玄熠两日两夜,十分疲惫。直到今日下午,玄熠才睁开眼睛,扯了扯嘴角,向他讨了一口水喝。墨雨摸着隆儿头,轻声道:“父妃也想你,来来,我们不要吵你父皇休息。” 话音刚落,玄熠就睁开了双眸,气若游丝道:“别走……”其实他吐血是真的,但早就醒了。那时候墨雨趴在他身上刚睡着,他就算计着该怎样让自己最大获利,思来想去,就是他继续装病,俗话说的好,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啧啧……所以太医来把脉的时候,他趁墨雨不注意狠狠地苏太医递了几个眼神,好在苏太医人不傻,编了一堆病名给墨雨听,又嘱咐注意这个注意那个,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走。 苏太医出了泰和殿的门不禁捏了一把汗,估计这是他这辈子编瞎话最多的一次,不过最后看皇上的神情似乎很满意。 听皇上几乎要断掉的声音,墨雨吓了一跳,赶紧跟隆儿说外面有小点心,把孩子哄骗了出去,才一口一口地喂皇上喝水。 此时,玄熠紧闭双眼,生怕自己那炙热的眼神出卖自己,这场面实在是太香艳了,他都舍不得起身,要不是有一堆国事要处理,他才不起来呢! 墨雨憔悴不支地静坐在那里,看着没力气睁眼的皇上一阵心焦,这都好几日了,皇上的病情丝毫没见减弱,也是,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难心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玄熠的脸颊,低昵道:“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外面的隆儿一手端着糖蒸酥酪,一手拿着糯米凉糕,嘴里咬着玫瑰酥,指着面前的梅花香饼对少傅比划着,让他也跟着尝尝。 卫博远摆摆手,意思他不吃,却见隆儿摇摇头,一副你不懂这是好吃的样子,端着糯米凉糕就往屋内跑。 隆儿本端着热乎乎的珍珠翡翠汤圆,想跑过去给他父妃吃,看父妃瘦的,结果他跑到快到床边时,后脚跟踩在了衣摆上,一碗汤圆直接飞了出去。 墨雨看隆儿摔了,就起身去扶,正好看见还很烫的汤水都淋在了玄熠身上,更让他惊悚的是,皇上居然坐了起来。 玄熠正在很美好地策划着日后的性/福生活,突然被浇了一身水,他怒气冲冲地起身,看着两个人皆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再看墨雨阴沉的脸色,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回玩得惹火烧身了。 墨雨气得顿时脸色煞白,他不想当着隆儿面说什么,冷冷道:“博远,你把隆儿带走。” 卫博远一头雾水看了两眼一身湿漉漉的皇上,瞅了瞅冷若冰霜的墨雨,抱起还在发愣的隆儿,很快退了下去。 待隆儿走远,墨雨咬着唇,冷若霜雪道:“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玄熠一边换衣衫,一边打岔道:“朕真的被烫到了啊!” 墨雨一把揪住皇上的衣襟,怒道:“玄熠,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掏心掏肺地对皇上好,但是人家简直把他当猴耍,气得无法,死死盯着皇上看。 玄熠充分发挥了自己无赖到底的本质,在墨雨抓他的瞬间,他直接顺着墨雨的用力,扯开了衣襟,还在面脸堆笑道:“你也太热情了吧?” 墨雨咬牙了半响,抬起头,冷森森道:“出去,不许我的门。” 玄熠还想再耍赖一会,只见墨雨拽着他的胳膊往出拖,只好跌跌撞撞地跟墨雨往前走,被人一下关在了门外,还笑着道:“你怎么不把朕的衣服给朕呢?不然朕就这么裸着出去~~~” 墨雨愤恨地拿着玄熠的衣袍,开门扔了出去,又复关上门,气得在屋内转了好几圈,以为皇上还在门外,结果一开门,发现玄熠已经走了,便发狠道:“你最好永远别回来。” 玄熠穿上衣袍,很快出门舒展了一下筋骨,这几日人简直躺到发霉,他瞥了瞥身后,低声道:“你要是想笑就别忍着。” 李卿琦摇着轮椅,从皇上身后出现,轻笑道:“皇上这回可真的是弄巧成拙了吧!” 玄熠瞥了瞥他,不屑道:“夫妻吵架向来是床头吵、床位和,你放心好了,今晚就好。” 李卿琦眯眼看着远方,勾勾嘴角道:“沈巍心高气傲,皇上这回可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依我看未必今晚就和好啊!” 玄熠满不在乎道:“你要是再敢朕笑话,朕就直接把你变成笑话。” 李卿琦冷哼道:“臣出的洋相还不够多吗?” 玄熠得意洋洋地反问道:“没关系,反正你与朕彼此彼此,朕要是拿着云州那夜商量之事告诉博远,估计,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李卿琦黑着脸道:“皇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玄熠抖了抖衣袖,斜眼坏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转而道:“啊,不对~~~朕早已和墨雨成亲,你原来和朕连同是天涯沦落人都算不上。” 李卿琦气得磨牙道:“皇上,若能身份颠倒,我一定要要扣你的奉禄!” 玄熠恍然大悟道:“爱卿原来说了半日是想朕扣你俸禄啊!正好,朕不知道该怎么惩罚你,很好,三年内你的俸禄没了~~~~” 李卿琦深深的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眯眼淡然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微臣并不在意。” 玄熠眼眸一冷,威严道:“身无九族,钱财是身外之物,那你告诉朕,你试探完了吗?” 李卿琦身体微微一震,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随即淡漠道:“皇上果然知道了,微臣并非想要试探,只是……” 只是想要有个结果。到底是该死在北凉荒漠,还是回朝廷继续效力,历朝历代,像他这种两边倒的人就是个祸患,何况他已身兼各种要职,纵即有雄才大略,也被他使得出诡计给掩盖,在世人眼中他阴狠诡谲,而在自己眼中,他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在靖康王手下待了整整四年,这么久的岁月,很多人皆会认为他和王爷之间产生了鱼水恩情,无论怎么争辩,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无论站在那一边,他都没有容身之所,所以他想要死在北凉,只是他没想到,皇上真的会来救他。 玄熠负手,嘴角衔着一丝不屑的浅笑,威严道:“给朕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当初是朕送你过去的,你别老揪着不放。” 李卿琦一时语塞,定了定微微发颤的手指,摇摇头,淡淡道:“皇上若这样想就实在太粗枝大叶了,微臣到底是怎么样一个身份,臣很清楚。” 玄熠听罢,指着他大骂道:“老子就说你脑子被豆腐撞了吗?这么下三滥的手法你都使得出来,朕当初怎么跟你讲的,你钻牛角尖没完了是不是?” 李卿琦听完也怒气冲冲回道:“真不知到底谁脑子被豆腐撞过,放下了江山,居然千里迢迢跑北凉去遭罪。” 玄熠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恶狠狠道:“要不是你,朕犯得着在空中走丝线吗?你以为朕很喜欢赌?” 李卿琦抬起眼,坚定地看着皇上冷冷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所以微臣不希望皇上来救臣。” 玄熠狠狠一脚踹在李卿琦的轮椅上,差点把人掀翻,他冷冷道:“要不是怕你腿再断了,朕现在就把你踹出去。” 李卿琦不得不承认,刚刚他有那么一瞬动容,他稳住身子,咳嗽了许久,才低声道:“三哥……” 玄熠听罢,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他们还是个孩子,他特许卿琦这么叫他,这么多年,他待熵儿和隆儿一样,他待卿琦真的如兄弟。虽然他也晓得,卿琦因着他,彻底走上了一条不见光的路,但是他想要极力弥补那些卿琦失去的东西。他淡淡道:“你许多年没这么叫朕了。” 李卿琦平静道:“皇上是君,我是臣,君臣之间,是这个世间最天经地义的关系,只是,多少个夜晚,我也想回到那个时候,我们都还不曾面对各种险境之前。” 玄熠叹气道:“自从朕杀了二哥,害死了母妃之后,朕就再也没敢想过往那些美好。” 李卿琦转着轮椅,静静背过身去,轻声道:“皇上,臣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皇上,请你一定要开创一个繁华永安的太平盛世!” 玄熠负着手,看着夕阳,一字一顿道:“朕一定会。” 李卿琦渐渐在皇上的视线,他才叹气地走回尚书房,刚要准备熬夜看奏折,却发现一本都没有,他坐在凳子上,随意拿起一叠桌边的宣纸,只见一行行蚕头雁尾的隶书碑文史晨碑以趣约易,不由得赞叹地往下翻着,没几页,骤然发现,后面变成了一行行柳体楷书,抄写的皆是佛经,认认真真的笔墨,想必写了许久,很快就对墨雨牵肠挂肚起来。 墨雨吃过晚膳,继续平静地批阅着奏折,他就知道挤压了许久,隆儿皆不会主动看,想起皇上就生气,还不如批奏折来得安静,他揉揉太阳穴继续翻阅着。 突然“咣当~~~”一声,只见轩窗打开,一抹明黄跳了进来,随即平静地关上窗,转身对着自己笑。 墨雨皱眉,冷冷道:“玄熠,我怎么说的,不许你进门!” 玄熠一挑眉,点头道:“是啊,所以朕没从门进来啊!朕走的窗户……” 墨雨顿时拎起一本奏折飞了过去,一边丢一边气冲冲道:“你给我出去,出去!” 玄熠突然抓住墨雨的手腕,抱住挣扎的人,认真道:“对不起。” 墨雨抬起美眸,咬牙道:“原来皇上还知道错了?那好,出去……” 玄熠把人搂在怀中,严肃道:“墨雨,朕向你道歉,别生气了好吗?”最后已然带了点软软的味道。 墨雨含着泪意,伸手就给了皇上几拳,一边打一边恨恨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居然还敢骗我,骗我有什么意思?你说……你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玄熠任由墨雨打他,他吻了吻怀中人的长发,低声道:“昨日醒的,只是~~~朕病是真的。” 墨雨咬牙道:“要是假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你答应过我,你会没事。” 玄熠点点头,握住墨雨的拳头,吻了一下,低昵道:“手疼吗?” 墨雨此时已平静了下来,他清冷道:“你怎么不问你自己疼不疼?” 玄熠威仪笑道:“你打得一点都不疼。” 墨雨一头撞进皇上的怀中,哽咽道:“我想你。” 玄熠紧紧抱着他,轻轻道:“朕也想你,很想很想。”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随即捅了捅他,冷冷道:“玄熠,吻我,你还等什么呢?”话音还未落,身体被重重压制住,还未及出声,双唇已被掠夺,吻如狂风暴雨般激烈地落下。 玄熠咧嘴一笑,抱起墨雨,这个人,是他一生都不想放开的,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烛光摇曳的泰和殿内,又是一夜浓情时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帝王当绝去私欲,涵养道心,将这一心,常安放在天理之上,而不为外物所动摇。选自《张居正讲尚书.卷二》 玄熠,本年都不想吐糟你了,腹黑和厚脸皮到你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下限了好么?你再无赖下去,都够写本无赖的厚黑学大典了,本年保证你能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