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环御九天》
1第 1 章
大晋朝元熙二年。
宁荣街。
街上有一户著名的人家,其先祖在大晋朝开国之初曾立下赫赫战功,故而被太祖皇帝封为宁国公和荣国公,至今已是将近百年,算得上是本朝的世家大族。哦,对了,这一户人家姓贾,祖辈五代下来,族中已经有了几百的人口,的的确确算是大家族了。
宁荣街是一条很长的街道,却生生叫宁国公府、荣国公府生生占去了大半条街面,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隔着半条街遥遥相望。
沿着宁荣街一路向西面行走,至于宁荣街西面端头就能看到一座峥嵘轩峻的府邸,门口站了七八个挺胸叠肚的下人门役。正中是两扇朱红大门,门上一对威风凛凛的金色铜质虎头,虎口中各衔着一个亮晃晃的黄铜门环。正门上高挂黑漆长条匾额,上书“敕造荣国府”五个鎏金大字,金勾铁划,刚劲非凡。两侧则各是两扇黑油角门,左侧的角门锁着,右侧的角门开着,不时有仆役进出其间。再看院里漫出的苍劲古树和出墙花枝,一派蓊蔚洇润之气,亦可知道此宅院之家主身份显贵异常了。
此时,在这富丽堂皇、气象万千的深深庭院的一角,有一处小小的厢房,房内靠墙边搁置着一张半旧的雕花木床,边缘处红漆脱落,上面的花卉雕刻亦是有些残缺。床上则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时值隆冬却是极不正常的满面绯红,呼吸沉重,显然是在着高烧。
床侧坐着一个上着沉香色宁绸长对襟袄子,下着姜黄色暗花棉绫裙的妇人,一色的半新不旧,兼之满面愁容,越显得这屋内气氛压抑,愁云惨雾。
这妇人在这宅子里被人唤作“赵姨娘”,原是府内二老爷的妾侍,早先是府中老太君的丫鬟,后来被指给二老爷做通房丫鬟,因为肚皮争气,育有一子一女,遂后来被擢为姨娘,算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了。女儿贾探春为府内的三姑娘,才生下来就被府中老太君接去和其他姑娘一并教养,平素不太见得着。这床上躺着的名叫贾环,人称“环三爷”,因为上面还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哥名叫贾宝玉的,饱受贾老太君乃至一家人的宠爱,这庶子贾环便成为府中的隐形人,老太君和二太太都懒得管他,就由赵姨娘自己照看着,野草一般长到了这个年纪,去年才蒙二老爷提起,开始在族学上学。这贾环平时没人管也就罢了,如今这一场高热,人都快要病死了,也就是贾老太君和大太太二太太遣了丫鬟来看问了一番,送了几味药材过来,结果打开一看,那人参都是历年放旧了的不堪之物,手一碰,就化成灰了,哪里还有法再拿来熬药?
赵姨娘看看床上着高热的小人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用土法子,不时地立起身来去外面拧几把热热的布巾回来,先给他擦了身上出的虚汗,若是实在出汗得厉害还要换一身贴身穿着的底衣底裤。赵姨娘将最后一块热帕子盖在小人儿的额头上,看着他有些干裂的小嘴里面出微弱的喃喃声,似乎难受得很的样子,便心疼地自言自语地哄着他说:“乖啦,乖乖地把烧退了,娘给你做一双新鞋子,穿着去上学,比宝玉也不差什么。”
赵姨娘见孩子复又睡去,便叹了口气,拿起床边放着的一双初初显形的鞋子开始一针一针地使劲扎了起来,她原本姣好的面容上因为牙口紧紧地咬着而变得有些扭曲,似乎带着极大的怨气。
赵姨娘手上的鞋子看着花团锦簇的,实际上是用零碎缎子接起来做的鞋面,当然不如整缎子做出来的那么结实。往往是新做好的时候看着还不错,没穿几回就绷线了,被孩子几次嫌弃说不好,说是在学堂里被同窗的学友嘲笑了,鞋耷拉袜耷拉地,衣冠不整,看起来没个样子,某次还被夫子说了一通。在这孩子生病之前,孩子还磨着她说:“娘,你就给我做一双和宝玉哥哥一般的鞋子好不好?”说得赵姨娘心头火起,便就手操起手边的鞋子底儿,把孩子打得满地乱钻,一边打,她还一边骂:“谁叫你不是太太的衣包里爬出来的呢?跟别人比什么?你有那个命么?”
想到这里,赵姨娘的眼中涌出了一片泪水:环儿,娘是脾气不好,娘是没本事,带累得你也没过上好日子。只是,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娘在这屋里熬油似地煎熬着,可不就是指望着你吗?你要是有个什么,娘可怎么还活得下去?
此时,外面传来说话的语声:“三姑娘来了。”
“环三爷身子好些了吗?”
“还烧着呢。大夫都说难办,姑娘进去看看吧。”
赵姨娘听到脚步声过来,便越眼泪跟滚瓜一般落了下来。
一时门帘一挑,进来一位模样俏丽,扎着双鬟髻的丫鬟,脆脆地说:“姨太太好,我们三姑娘来看三爷来了。”
赵姨娘站起身来,看见自己的女儿正踏着稳稳的脚步,姿态高慢地进来,牵起唇角,矜持地说:“姨娘,环儿好些了吗?”
三姑娘探春穿着蜜腊黄折枝牡丹出风毛圆领袍子,下着湖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外面还罩着一件银灰色状缎面子镶着白狐狸皮毛的荷叶边短斗篷,头上一丝不苟地戴着赤金八宝攥珠飞燕钗,耳朵上点缀着金丝镶红宝石耳坠,脖子上挂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衣襟上别着镏金五彩琉璃飞凤蝶,手上两个镶金翡翠玉镯叮当作响,好一副富贵人家大家小姐的做派!
赵姨娘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一身别人穿得不喜欢了才给她的半旧衣裳,连太太屋里的陪房媳妇都比不上,躺在床上的贾环呢,亦是穿得跟个投亲靠友的穷酸亲戚一般,越觉得女儿的这一身光鲜打扮很扎眼。
还有,刚才探春的话虽然是问候之语,却是口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担忧之情,反而是客气疏离的感觉,益叫赵姨娘心里不爽。
赵姨娘原本是心直口快的爽利脾气,此时便忍不住讥诮地说:“你依旧回去陪着那什么史家
的姑娘林家的姑娘赶围棋儿取乐去啊,横竖有我在,你弟弟死不了!”
探春眉尖一抖,强做不在意地说:“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好好地来看弟弟,倒是看出不是来了!姨娘这脾气真得改改,这是我,少不得要忍住,若是别人,惹出一场闲气来,姨娘倒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赵姨娘顿时泪如雨下,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你还知道来看你弟弟啊?他这病得快死了,才见你来这里两趟的,平时你大小姐都是贵人不踏贱地!再者,你自己穿得一身齐齐整整,且看看你弟弟身上都穿些什么?你不说给他做双鞋子袜子,由着他每日里鞋邋遢袜耷拉地去学堂招人笑话,倒是费尽心机去讨好你的宝二哥哥,给他做的什么蝴蝶落花鞋!”
原来探春闲来无事,给她的异母哥哥,也就是二太太的嫡亲儿子贾宝玉做了一双十分精致的鞋子,耗费了绫罗无限,才做出那么一双京城中豪富人家子弟中正流行的“蝴蝶落花鞋”,鞋面上的一对花彩斑斓的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谁见了不夸奖宝二爷谪仙下凡的俊俏外表正与那鞋子相得益彰?谁不奉承三姑娘与宝二爷兄妹情深,还有三姑娘这一手巧夺天工的刺绣女工本事?
只是,这话儿传到了赵姨娘的耳中,就全变了味儿了。
探春气得面白如纸,声音拔高了许多:“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今儿我少不得要分辩一下了。我是专门做针线的人吗?环儿的鞋子袜子衣服都是有分例的,自有府中做针线的人做去!我不过是高兴了,做个一双两双鞋子玩儿,高兴给谁就给谁!什么嫡的庶的,我统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
赵姨娘亦是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冷笑着说:“你就明说你捡着高枝儿飞去了吧?我是没手段,没体面,在这府里混得被人人笑话,连亲生女儿都瞧不起。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你,却当不起你一句‘娘亲’!可是这床上病着的是你的正经亲弟弟,你现在看顾着他一点,将来他有了出息,混出了名堂,能不回报你?做人,还是要厚道点,别兴过了头,往后两头都落不着好!”
探春气得扔下一句:“不可理喻!不是我说你,尽是些鄙陋卑微的见解!怪不得人人都远着你,都说你的不是。我今儿算是领教了。”说着,探春便命丫鬟将带来探病的一点子天麻虫草等滋补药材扔在一张小几子上,怒气冲冲地一甩手走了。
赵姨娘冲到门口,冲着她的背影说:“今儿去了就别来了,当我稀罕你一点子东西啊?”
可是,赵姨娘到底也没舍得将那东西丢出去,还是叹了口气,捏摸着药材上粗糙的凸起,心里又责骂起了自己:我这张嘴啊,真恨不能用针线连起来!怎么好好地,又和女儿犟起来了!
恰在此时,床上的小人儿一声虚弱的咳嗽,唤回了赵姨娘的神智,她忙奔了过去,欣喜地说:“环儿,你醒了?”
“嗯……”躺在床上的盛安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2第 2 章
盛安卿觉得头好痛,似乎宿醉的带来的头痛欲裂的感觉还未消去,他迷迷糊糊地回想着一切:
金融风暴下,盛安卿所在的外资公司也不能幸免,实行大裁员等应对措施,其中盛安卿不幸地名列榜上。别的人被裁了,一般就是自叹晦气,收拾收拾东西便离开了自谋出路,可是,对于盛安卿来说,不啻于是晴天霹雳。不是因为盛安卿的心理承受能力差,实在是他在这间公司里耗费了太多太多,不光是汗水,更有青春与梦想。他大学毕业就进入这家外资公司,没日没夜地干,看着别的同学或者下海自己干,或是考公务员,或是出国留学继续深造,盛安卿却是被当初的公司理念深深打动,坚信自己可以与公司共同成长,公司成为该领域的龙头,而自己,也将在这家公司里出人头地,成为公司的中级干部,拥有公司的股份,晋身到三十岁中产阶级的行列。
梦碎的那一刻,盛安卿拿着十万元的遣散费,满心失落和自怨自艾。
十万元,不是小数目,可是相对于他十年奋斗的最好的青春年华,和满心盼望着的大好前程相比,这笔钱太少了。
这时候,盛安卿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十年,他很努力很拼搏。可是,他是按着那个长着青蛙般一凹一凸般大肚皮外国老板的规划来努力和拼搏的,却放弃了自己去规划自己的人生或者说蓝图,于是,在剩余价值被外国资本家榨干的时候,他也就被无情地丢出了公司!没有人会记得他付出的血汗和青春。这个社会很残酷,你自己都不为自己的未来筹划设想,谁会为你筹划设想呢?
盛安卿从来都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将自己灌了个烂醉,红着眼睛将酒瓶打碎在地:吃一亏,长一堑,不就是重新来过嘛?人生豪迈,说不准这就是我白手起家、发家致富的契机呢!
想通了这一点,盛安卿胸中涌起豪情:是的,我可以成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丢掉脸皮,天下无敌。接下来的日子,我只为我自己而活着!
谁知道刚刚跌跌撞撞出了酒吧没多久,满怀豪情尚来不及大展宏图的盛安卿被一辆超载的大卡车撞飞了。
回忆到这里,盛安卿才猛然吃了一惊,我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回来了?
这时,盛安卿的面前出现一张放大的脸,脸上的眼睛有些红肿,脸颊上则满是泪珠,顺着一滴滴流下来,落在盛安卿的脸上,叫他本来还有些迷糊的神智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那张脸的主人是一位中年美妇,哽咽着嗓子一叠声喊道:“环儿,娘的乖儿子,你可好了吧?不然,生生要把娘吓死啊!”
盛安卿眨眨眼,有些不明白状况。
为毛是中年美妇呢?盛安卿迷糊地想着,倒像是金庸武打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配角,什么须髯男子,中年美妇的。
很快,盛安卿明白过来了为毛自己会有这样的联想,原是是观感引发的下意识的揣测:因为,这女人梳着的发髻,还有身上的衣着,分明就是古装戏码里的模样。
总不可能是被大卡车撞飞到古装戏拍摄现场了吧?呃……难道是……穿越了?
业务骨干的盛安卿虽然忙着做各种营业报表、做空中飞人、拜访客户、开视觉会议,忙起来的时候恨不能晚上睡觉都睁着眼睛只争朝夕,可是,偶尔还是会看看电视或是小说。而且,不为人所知的是,披着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的皮的盛安卿私下就喜欢看脑残的穿越重生的电视剧或是小说,对小说中的穿越男大杀八方的英雄事迹艳羡不已,有时候自己也会好奇地设想一下若是自己穿越到那样的场景中应该也是一样地“手持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闪闪亮”吧。
于是,这个只能在梦里才能垂涎的大馅饼居然落到自己头上了?
一阵狂喜漫过盛安卿的心田:这辈子,哼哼哼……无限遐想中……
盛安卿决定先熟悉熟悉情况,便开始缓缓地动着自己的脖子,往四周看去。
屋内陈设比较简单,但是那雕花的古朴窗棂,一张小几子上摆设着的土定瓶,都叫闲暇时喜欢看中央台《寻宝》节目的盛安卿心中暗惊:成色虽然一般,倒真像是古董啊。
美妇,也就是赵姨娘,见他眼睛越发清亮了起来,激动得上前搂着他的身子,哭叫着说:“我的环儿,你醒了就好啊,吓死娘亲了!”
浓郁的女人气息直面而来。
囧了个囧。
盛安卿不适地在她的胸脯上转动着鼻翼,气息微弱地说:“你再不放开我,我又要昏过去了!”
赵姨娘忙放下他,一高兴,就又恢复了彪悍本色,一指头戳到盛安卿的额头上,说:“小兔崽子,最是个不省心的!还嫌你娘过得不够惨的,非要捣腾出病来叫我担心!”
盛安卿“哎呦”呼痛,说:“肚子饿得很,浑身没力气。娘,有没有什么吃的?”
盛安卿本来对这女人为“娘”有些心理抵触,毕竟前世他也是三十岁的成年男子,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吧,这一声“娘”呼出了口,盛安卿轻松了许多。
呃,慢着,他是这女人的儿子?可是,这女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
这……是个什么状况?
盛安卿有些抓狂了。
这边,赵姨娘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说:“是了,我儿这一场大病,已是连着几天米粒未沾了,难怪想要吃东西。你等着,娘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赵姨娘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留下盛安卿,有些惊恐有些迟疑:,还有,刚才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是那样的?嘶哑中带着一丝奶声奶气的娃娃音,真的很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童音。
盛安卿手攥着被子想往上提起来一点,却觉得根本拽不动那被子似地,心下一诧异,便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却连瞳孔都缩紧了。
一双白白胖胖的小手。
手背跟小发糕似地,粉粉嫩嫩地,手指头一伸直了,就现出几个圆圆的小窝儿,煞是可爱。
可爱是可爱,可是,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算穿越,他盛安卿也是三十而立的大老爷们好吧,怎么变成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了?
简直是太坑爹了。
还说要怎么在穿越而来的古代社会如何大展拳脚呢,再怎么理想丰满,这个小孩子的身体也注定了是现实骨感的结局吧?
盛安卿还没来得及抱怨乱劈材的穿越大神,刚才那美妇又端着两个大腕,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边进来,一边骂骂咧咧:“厨房里那帮子看人下碟子的混账奴才!真是越来越狗眼看人低了!”
想着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儿子还饿着肚子呢,赵姨娘只得忍着气,把盛安卿扶起来,将其中一个大碗递到他口边,用一个小瓷勺子舀了点稀粥喂了进去。
一边喂,赵姨娘又开始一边絮絮叨叨地骂着:“作死的奴才们!我家环儿是正经主子,就敢大模大样地怠慢!我原说环儿你的病才好,该是要想些细软的吃食,就叫她们做一碗鸡蛋羹来。那厨房里管事的周二媳妇居然说今年的鸡蛋缺得很,没有!我就不信了,在厨房里混翻了一气,终于还是叫我翻出来了。那周二媳妇又狡辩说鸡蛋是缺,那十来个蛋是预备着给老太太的菜肴上的浇头的,气得我大骂了她一顿,还是没法,只得端了这粥来与你吃。等你好了些时,去厨房里闹上一闹。横竖老太太太太这些时候事情多,常常不在家,正是‘乱为王’的时候,就是打她一顿,也谅她不敢如何,正好给娘报了今日之仇!”
3第 3 章
盛安卿虽然才清醒过来,但是对这自称是娘亲的美妇人的话却是很不认同的。自己这幅身体,大概六、七岁的样子,还是大病初愈,只为了替她出一口闲气,去和那管厨房的女人大打出手!
先不说什么好男不与女斗吧,一般来说,管厨房的女人,换在现代就等于是承包食堂的经营者,那种女人往往是脑满肠肥、粗俗不堪的,上门去挑衅,然后还要和她们近身肉搏简直是太拉低自己的层次了,盛安卿当然不可能答应。
不光不答应,甚至想挖开这娘亲的脑瓜子看看,里面装的莫不是稻草吗?怎么能撺掇亲儿子干这种丢人现眼的蠢事呢?
赵姨娘见盛安卿没接她话茬,好似不以为然的样子,一对秀眉便立了起来,本来形状十分婉约好看的杏眼瞪得老大,给她秀丽的面容添了几分戾气,骂道:“老娘说错了吗?哼,在家里娘说你两句你就犟着脖子瞪着眼睛墩摔娘,到了外面,倒是脖子一缩,没个脾气了?闹一场打一顿怎么了?你是主子爷们,哪怕就是打死那个狗奴才了,又怎么样?谁还能追究你不成?”
盛安卿:“……”
前世里身为业务骨干的盛安卿对如何平息客户怒火很有心得,和人争执好比双方在拉扯一段绳子,若是都犟着不肯让步,绳子就断了。但是,让步也需要技巧,不能显示出自己的弱势来,不然以后被客户吃透了脾气,老是吃亏。
盛安卿大概知道了这娘亲的脾气,应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那厚着脸皮撒个娇装个病算了,胜过和她多费口舌摆事实讲道理,还不见得有啥效果。
盛安卿抚着额头,眼眸眯着,身子也变得摇摇欲坠似地,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声音低低地说:“娘——头昏得很,娘你就别再闹我了。”
果然事情有了开头后面就不难了,盛安卿这一声“娘”喊得软糯又亲热,带着三分病弱三分撒娇,很符合他六七岁幼童对母亲的常态。
赵姨娘果然就心疼起来,倒是把先头的话都忘记了,手脚十分利落地服侍着儿子换了衣服躺下,见他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的样子,便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还轻轻地给他把房门掩上。
盛安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整理思路:一个人穿越到古代,有人帮着还是不错的,“一个好汉三个帮”不是吗?再说,这个娘亲其实还是蛮疼爱自己的,绝对要算自己这一边的人,可惜,为人处事太不靠谱,可以说是猪一样的队友,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队友。有的话,倒是可以提携提携。盛安卿十分乐观地认为自己既然是穿越人,应该是“物以稀为贵”吧,那就理所当然地要比这里的土著居民混得好啊。
总之,盛安卿决意要汲取前世的教训,自己的未来自己把握,至于队友比如像这个娘亲一样的人,就叫他们像行星环绕太阳,或者说围绕党中央一般围绕在我的身边,我相信,以我活两辈子的心得和心劲,一定能先进带动后进,先富带动后富,叫他们都能跟着我做小财主,我当大财主,哈哈哈!
盛安卿躺了一会儿,觉得尿急,再说也躺不住了,就起来了。要知道,这新的世界才在盛安卿的面前展开了一个小角,他只觉得不够不够很不够,还想知道得更多,因为只有尽量多的了解,才能更好地适应将来的生活。
路过外面的房间的时候,盛安卿看见赵姨娘正和一个穿着一身水田衣的老女人坐在炕上说话拉家常似地。那老女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一颗硕大的黑痣,看见盛安卿就“嘎嘎”地笑着说:“哟,哥儿大好了?可以自己起来了?”
她的声音就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的一般,叫盛安卿听了觉得耳膜都被磨得疼似地。
这应该是个小人,或者说是奸人。盛安卿很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心想以后要劝着他娘亲远着点这个老女人。要知道,不是老人就会慈祥可亲,狼外婆之类的恶毒老女人多着呢。
盛安卿说:“唔,我想解便。”
赵姨娘一对娥眉立起来,一下子就炸了,并马上站起身来,叉着腰往屋子外面喊着:“月儿!雀儿!滚进来!”
紧跟着就有两个梳着丫鬟头的小丫鬟怯生生地进来,沿着墙角边一点一点蹭过来,仰着脸,哀求似地望着赵姨娘,说:“姨太太,我们刚刚才扫了外面的院子,累了靠在那柱子上歇息呢……”
赵姨娘根本不听她们解释,照着脸就是一人一个大嘴巴,同时中气十足地怒骂道:“我一个眼错不见,你们就偷懒,一个个钻沙里去了不成?叫哥儿这么冷的天,要一个人穿过院子去茅房撒尿!”
盛安卿再次为娘亲的彪悍而瞠目。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个慵懒而威严的声音,道:“怎么,环兄弟醒了?”
赵姨娘马上就变了脸色,换成一副又惊又惧的表情,声音也没了,噤若寒蝉的模样。
盛安卿不禁大感吃惊,来者何人?居然跟给录音机按了暂停键一般,一句话就叫如此凶悍的娘亲马上消声了?啧啧啧,这修行,真不简单!
外面那声音又说话了:“环兄弟既然醒了,怎么不出来给我这嫂子行礼?”
赵姨娘忙给盛安卿的肩膀上加了哥旧得卷了边的大毛衣服,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出去。
盛安卿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得懵懵懂懂出了房门,却见自己住的厢房外面是好长一大节抄手游廊,一个衣着鲜艳的年轻女人站在游廊外面的窗户边上,身后带着两个穿着一红一绿长比甲的丫鬟,正高抬着下巴,一脸冷然地看着自己。
这女人穿着一身亮缎孔雀蓝的缂丝大袖长褙子,里面是月白中衣,下面配一条宝蓝盘锦银线勾花马面裙,肩膀上还罩着一个镶着白绒绒皮毛的金黄色亮缎坎肩儿,头上高梳牡丹髻,髻上穿插着数把珠钗步摇,华丽异常,额头上勒着一根墨蓝色抹额,额带中心是一颗四周镶嵌着翠玉的硕大的白色珍珠。要论长相嘛,吊梢柳叶眉,丹凤三角眼,殷红薄菱唇,都恰到好处地衬得她一张涂抹得当的精致的脸如同九月之菊般俏丽而不失干练。
这女人长得是不赖,还一副御姐范儿。可是,这语气,这气势,都叫盛安卿本能地知道来者不善。
盛安卿便循着她先前说的话的提示,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说:“给嫂子请安。”
那女人打量着盛安卿,冷笑着说:“环儿!亏你还是大家子的哥儿呢!既然病好了,怎么不知道去老太太太太那里请安去,长辈们都以为你还病着,都为你担着一把心你知不知道!”
赵姨娘忙出来,帮着盛安卿解释说:“环哥儿没好,二奶奶摸他额头,还烧着呢,他只是想起来小解……”
那被称作二奶奶的女人轻藐地瞥了赵姨娘一眼,不屑地说:“我和环哥儿说话呢,你混插什么嘴?主子们说事情,有你一个姨娘说话的份儿吗?”
赵姨娘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盛安卿也明白这意思了,敢情他那彪悍的娘亲也只有在他和小丫鬟面前神气的份儿,在这什么二奶奶的面前,就是明白无误的奴才的身份!
二奶奶转眸又盯着盛安卿,目光中饱含着高高在上的威严和显而易见的轻蔑:“环儿,不是琏二嫂子说你,你就是个没气性没长进的!现今你可是读着书上着学堂的哥儿了,该知道圣贤书上的道理,怎么还由着这些不上道的人把你教得黑心魇道的!没事你就该往太太屋里坐着去,多听些太太的教导才是,偏要听人挑唆往下流走,看我回去告诉你哥哥,皮不揭了你的!”
句句都是诛心之言,明着说盛安卿现今这副身体的原主,却都是戳着他娘亲的心窝子里去的!
赵姨娘低着头,一声不吭,手指甲掐进手掌里。
这都是哪跟哪啊?盛安卿表示在完全不知道状况的情况下被这女人暴洗一顿脑袋十分气恼,更气的是她指桑骂槐骂了自己的娘亲,娘亲再不好也是娘亲,岂能容得别人随意侮辱践踏?盛安卿正琢磨着要怎么反击这女人的时候,忽然联想到自己的名字“环儿”和先前娘亲喊这女人“琏二奶奶”,脑中灵光一闪。
顿时,盛安卿明白了这女人是谁,自己又穿越到了谁的身体里,乃至她为何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了。
我去!
太坑爹了!
居然穿到了《红楼梦》的世界里!
居然穿到了书中描写得又倒霉又猥琐的贾环的身上!
4第 4 章
等王熙凤一走,盛安卿便跟个游魂似地去茅房解了便,又游魂似地回了床上继续躺着。
脑子里面波澜壮阔。
盛安卿读过好几种版本的《红楼梦》,最初是初中的时候去县城的一个姑姑家里过暑假,姑姑是越剧迷,最爱看《红楼梦》,时不时在口中极有韵味地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好奇之下盛安卿便问起剧情,听姑姑讲解了一番之后他又找了本专门给青少年读的那种缩减版的《红楼梦》看了一遍,考上大学以后盛安卿去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全本的看了一遍,意犹未尽之下又另外看了一本脂评本的。
因此,盛安卿对《红楼梦》的剧情是相当地熟悉,所以他才会在听到自己叫“环儿”和那个女人被称作“琏二奶奶”这两个没头没脑的称呼上一下子就明白自己穿越到了《红楼梦》的书中,穿成了人人厌弃的“小冻猫子”贾环。
真心坑爹。
穿谁不好,非要穿到贾环身上?
那时姑姑老是唏嘘着说林妹妹惨啊,焚稿断痴情,泪尽证前缘,又说宝哥哥也惨啊,高鹗的那个续本据说是靠不住的,贾家在抄家之后可没有重新发达起来,而是一败涂地,最后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宝哥哥就是曹雪芹大大的原型,据说后面当了个打更的,属于是夜晚工作者,可惜混得都那么惨了,还不能养家糊口,因为无钱医治生生把个小儿子给夭折了,所以才泣血写了这《红楼梦》,缅怀终于逝去的青春,怀金悼玉。
可是,在盛安卿看来,他们俩都没有贾环悲催,因为,最起码在贾家风光的时候,他们俩是充分享受到了盛世荣华的。
贾宝玉就甭说了,在贾府那是著名的凤凰蛋儿,金贵得不得了,成日里贾老太疼着,众人捧着,丫鬟们伺候着,就算有些不如意的事情也全是他自找的。林黛玉也不差,尽管时不时葬葬花吐吐血什么的,人家那是情趣懂不懂,古人一般都有很风雅高贵的病美人情结,张爱玲也艳羡地说,在海棠花下吐一口血,那是极致的美,尔等凡夫俗子就不懂了吧。
而贾环呢,在贾家阔气的时候,他只是个卑微的庶子,名义上是公子哥儿,却被讥诮为“上不了高台盘”的,其实比贾府里那些有些体面的丫鬟下人都不如。到了贾家败落的时候,没享过贾家什么福气的贾环却要陪着一起倒霉落难,这叫他怎么不心里扭曲?怎么不在随着贾府的整个儿覆灭的命运中为了一点活命的小钱而成为下黑心卖了巧姐儿的“奸兄狠舅”?于是,贾环,从一开始的人性本善的好苗子长成了歪脖子树,越长越歪,终于在这可恶又杯具的大宅门中生生沦为一个彻底的恶人!
想了许久,盛安卿在被子下面的小手渐渐握成一个拳头,暗暗下了决心:既然我来了,贾环就不可能再继续原书中的命运。上辈子我不知道认真地规划自己的人生,吃了大亏,这辈子我要从现在开始把握自己的命运,步步为营。同时,在我的蝴蝶翅膀煽动的时候,或许也能改变一下书中人物的命运。标准嘛,对不起,我不是圣父,没有肩负着拯救全人类的任务,我要救的,自然是那些对我好的,或者是对我有用的人,就像书里的一句话: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咦,这句话好像是贾探春说的!这个亲姐姐貌似对贾环也就是我很不好呢!我去!
那么现在呢,我是不过是八|九岁的小孩子,面前还处在极端的劣势中,想要改变命运只能徐徐图之,先适应社会,等我牛叉了,就叫社会倒过来来适应我!现在涅,只好捏着鼻子去给书中最叫人各自神烦的贾老太和老王问候请安了,免得她们又在宅子里制造舆论,说我病好了不去请安,眼里没有长辈如何如何。盛安卿渐渐地理清了思路。
到了晚间,小丫鬟月儿和雀儿用食盒端了些饭菜来,摆在外间的炕桌上。赵姨娘一看,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碗赤枣乌鸡汤并两碟子素菜,便嚷嚷了起来:“这都什么啊,我家环儿病才好些了,胃口差,正想些清淡的来吃呢,她们倒好,现成的大锅菜盛两碗来就把我们打发了?门都没有!”
说着,赵姨娘就要下炕,一副雄赳赳气昂昂、要去找厨房管家娘子理论的态势。
盛安卿忙说:“娘!我今儿胃口好些了,正想些肉来吃呢!你就别去生事了,免得人家背地里说咱们每日肥鸡大鸭子吃腻了肠子就要去调换花样刁难厨房的人。人家厨房的人又不是只供应咱们这一房的人,没得去讨些不好听的话来!”
赵姨娘很不屑地说:“爱说说去!本来就是嘛,她们无非是我家的奴才罢了,正该被我们使唤。叫她们另外弄些你喜欢吃的菜肴又怎么了?”不过,话虽然如此,赵姨娘倒是没再坚持去厨房没事找事。
盛安卿在心里苦笑,这赵姨娘啊,真是太没有自觉了,自以为是为贾府生了小姐少爷的人,算是对贾府有功,便自己封自己为主子了,想当然地认为主子的娘理应是主子,才这么一副狂妄的口气,什么“我家的奴才”“该我们使唤”之类的,叫外面的人听了,不知道在心里怎么鄙薄呢?
姨娘是“半个主子”,说起来只差这一半,实际上差得远了,还是只能算奴才。王夫人坐着,她得站着,王夫人在里屋喝茶,她只能在门外帮着打帘子,甚至比奴才还不上算,最起码奴才不用陪睡。不过,儿不嫌母丑,我要是发达了,绝对带着你过上好日子,叫你和这书里的老封君一般享点清福。盛安卿在心里默默地说。
晚饭后,盛安卿便叫个小丫鬟带路,一一去贾老太和老王屋里去问候一声。
先到的贾老太那里,盛安卿好奇地四周看看,哇啊,还真是气派啊,比电视剧里面演的富贵人家还要好看!恰在此时,正前方来了个长得特别漂亮、穿着一件红色长比甲的丫鬟,擦身而过时,盛安卿清晰地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盛安卿马上领悟到这是看到自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的表情才招来这丫鬟的鄙视,她定是觉得自己一个主子爷们东张西望,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般。呃……贾府上上下下果然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一个丫鬟也敢公然藐视主子,好吧,先记下这一笔,小爷我先忍着,等以后再算账。盛安卿忍气不提。
盛安卿不再四处张望,目不斜视地进了贾母的上房,规规矩矩地给贾母请了安。贾母也没什么说的,摆摆手,冷淡地说:“你才病好,多回去养着,竟不必经常来我这里,免得路上受了风,又不好了。”
你当我想来啊?哼,我要是真不来,你又要说我不敬长辈了。盛安卿肚子里腹诽着,正要告辞,却看见贾母的眼睛忽然瞟到了自己的身后,马上换成一副眉开眼笑的表情,还张开手臂,做了个肉麻得要死的“抱抱”的姿势,跟那电视剧里弱智的天线宝宝一般,说:“哎哟,我的心肝儿肉儿,宝玉~~”
盛安卿悲愤地想:不带你们这么恶心人的,我才吃了一大碗腻死人的鸭子汤,要给你们弄吐出来了!
5第 5 章
贾环(以后都改成书中人名了)转身,礼貌地说:“二哥哥。”
来人正是书中大名人——贾宝玉,也不过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打扮得跟那戏台上的人物一般,【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若论长相,真是极好的,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脖子上挂着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引自原著第三回)
贾宝玉停住脚步,漫不经心地看了贾环一眼,随口说:“是环儿啊?你病好了?”
说着,贾宝玉也不等贾环回答,便快步走到贾母跟前,腻声喊道:“老祖宗……”
贾母将他拦入怀里,满脑袋满脖子地抚弄婆娑着,心中还一叠声地问着:“心肝肉儿,你这一天可去了哪里?叫我心里怪念着的。”
贾宝玉笑着说:“琏二嫂子带我去东府那边玩去了。哦,对了,我在那边见着蓉哥儿媳妇的一个兄弟,我觉得他怪好的,行事就和蓉哥儿媳妇一样温柔和平,和我也谈得来,不如……老祖宗,你便让他到咱们族学里和我一起读书好不好?我们一处伴着,时常讨论讨论书上的经义,好过自己瞎琢磨。”
秦钟?贾环琢磨着贾宝玉提到的人该是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吧,那可真是个没廉耻的斯文败类,平时和贾宝玉搞基也就算了,连在亲姐姐的葬礼上都照样开荤吃肉,后来还搞小尼姑气死老爹,这样的人叫他禽兽都是侮辱禽兽了,禽兽至少还贡献了肉给人吃,皮毛给人做衣服,叫他人渣都是侮辱人渣了,人渣还能肥田呢,秦钟那无耻之徒只会浪费粮食和空气罢了。
这边,贾母一贯是对贾宝玉百依百顺,无有不从的,不光是一口答应了让秦钟在族学中附学,还给他添兴说:“哟,是蓉哥儿媳妇的兄弟啊,那可不能慢待了。他叫什么来着?”
贾宝玉忙答道:“姓秦,单字一个钟,表字鲸卿。”
贾母便唤了大丫鬟鸳鸯过来,说:“去准备下四端表礼,给那边府里的小蓉大奶奶送去,就说是我给秦小相公的,这蓉哥儿媳妇是个怕多事的,就一个兄弟,过来了也不叫我知道,我难道还怕花这两个见面礼不成?这一节话先不说,后生小子的学业要紧,别耽误了,叫他明儿起就开始和宝玉一起去附学读书。”
宝玉听着越发喜笑颜开,说:“老祖宗最会疼惜小辈了。”
鸳鸯忙答应着去了。
贾环心想,我也赶紧开始读书吧,这古代社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要想摆脱目前的处境,抬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做人,叫这帮子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痛悔当初错看了我,就必须知识改变命运,一定要参加科考1
贾环也在一旁开口了,说:“老太太,我现今身子也大好了,课业要紧,明儿就和二哥哥一起去学堂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贾宝玉意外地看了贾环一眼,心想环儿以往也不是个好读书的,怎么不趁着生病多托赖些时日,倒是自己送上门去给夫子折磨?哦,我明白了,定是环儿在学里也认识了什么妙人儿,丢舍不下,才这般身子都没养好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忙着去学里会那相好去了?如此说来,倒是和我的目的一个样。
贾宝玉如此一想,便意义不明地冲着贾环挤眼睛,一副“咱俩彼此彼此”的心照不宣的样子。
贾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倒是贾宝玉觉着好奇,想知道被他自己臆想出来的贾环的相好儿长得什么样,比之秦钟又如何,便搬着贾母的脖子说:“老太太就应了呗,环儿想读书是好事啊。不过……”
贾宝玉又转头看着贾环说:“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前面,早上去学里,我可不能和你一路儿,我那车只坐得下两个人,我还要绕道儿到东府去接鲸卿呢。”
贾环心里暗骂,你个王八蛋真好意思的!虽然隔着一层娘肚皮,到底是亲兄弟,在你眼里,我这个弟弟连个转弯抹角的亲戚都不如,想顺道儿搭你一截路的车都不肯!
贾母推了贾宝玉一把,嗔怪道:“东府里又不是没有车马,都是现成地在蓉哥儿媳妇手里管着的呢,那秦小相公还愁没车坐吗?偏是你蜇蜇鳌鳌地,怕他丢了不成?你呀,就爱瞎操心!就和环哥儿一路去吧,倒省得咱们府里又多派一辆车。”
贾宝玉骨朵着嘴不依,贾母偏又见不得他这别扭样儿,少不得说道:“唉,算了算了。横竖两个车马钱也发不了财!就依你吧,你坐一辆车,环儿另外坐一辆车!”
贾环心里很高兴,正不想和贾宝玉一路呢,要是他和秦钟就在马车上搞起来了,那可真是恶心死人的事情。这样最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贾环如意了,便懒得再看贾宝玉在贾母跟前撒娇弄痴的恶心样子,和贾母告辞道:“老太太没什么吩咐的话,孙儿这便告退了,还要去老爷太太那里问候一声,叫他们知道我病好了,也好放心的意思。”
贾母听了这话说得很懂事合体,倒是瞅了贾环一眼,说:“很好,你去吧。”
贾环又叫小雀儿引着自己到了贾政和王夫人的住所。
穿过一道仪门,到了一处异常气势恢宏的大院落,正面是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则是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比贾母处不同。
正中的堂屋上方挂着一大幅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荣禧堂”,里面的摆设看着样样俱是华贵威严的,一望而知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贾环在堂屋里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正觉得奇怪呢,刚说要抬腿出去看个究竟,却见一个模样俏丽的丫鬟急急忙忙走了过来,见了贾环便微微红了俏脸,说:“环三爷,今儿老爷不在家呢,你在这里等着也是白等,倒是太太这会子空了,要不要先去见了太太来?”
贾环心想那敢情好,忙说:“最好不过了,还要烦请姐姐带路,我不知道太太在哪一间屋子里起居呢。”
因为贾环读了原著很知道一点,贾府里有个规矩,就是服侍着父母长辈的丫鬟都是有些体面的,即便是年轻主子也要口中尊敬着三分。这贾政和王夫人房内的丫鬟,连贾宝玉当着人的面都要喊“姐姐”的,贾环自然是入乡随俗,也喊上了“姐姐”,虽然,略有些忸怩。
那丫鬟微笑着点头,说:“三爷随我来。”
一路走,贾环便一路套着这丫鬟的话,问道:“老爷太太屋里的丫鬟们该是很多的,怎么我等了这半日才见着姐姐一个人?”
那丫鬟忽然脸上就带了几分怒色,说:“那帮小蹄子们,惯常就爱打嘴犯舌,偷懒不干活儿的。这是我听说了才赶了来,不然,爷还在那堂屋里晾着呢!”
贾环明白了,原来他这庶子在这屋里是不招王夫人待见的,上行下效,自然丫鬟们也没把他当主子敬奉着,故意装作没看见似地,就叫他在那屋里等着,还不给上茶,不生火叫他暖着!
不过,面前这丫鬟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呢?贾环摸下巴,难道她就是……
贾环忍不住问道:“姐姐的芳名是什么?哎呀,我这记性,又忘了……”
那丫鬟眼瞅着四下没人,忽然一根葱白的手指头就戳到了贾环的额头上,娇嗔着说:“我是彩云啊,你个没良心的……”
贾环石化了。
对了对了,书中是提到王夫人房中有个叫“彩云”还是“彩霞”的丫鬟,对贾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来着!
哇,在贾宝玉几乎是一网打尽贾府姑娘丫鬟们芳心的贾府里,居然也有漏网之鱼!居然会对我有爱慕之心!
贾环忽然生出强烈的愿望,想要看清楚自己到底长的啥模样。看原著上说贾环是人物猥琐,神情委顿,似乎一无是处。可是,这么漂亮的小萝莉,居然没去喜欢那众星捧月一般的贾宝玉,倒是对自己情有独钟,是不是同时也说明一点,我贾环的长相也是不错的?
6第 6 章
贾环被引到了王夫人惯常起居的东边的三间耳房的第一间,彩云便说:“三爷上炕坐着等会,我先去禀报了太太来。”
贾环笑着说:“我不冷,就在椅子上坐吧。”说着,便在炕沿边的一溜儿搭着银红色软缎面椅袱的椅子上坐下。
彩云又叫着个小丫鬟说:“没见着三爷在这里等着吗?还不快去倒了茶来?难道宝二爷在这里的时候你们也这么大模大样地装作没看见不成?”
小丫鬟忙陪着笑说:“是,姐姐教导得是,原是我们疏忽了,马上给三爷倒茶来。”
一时,小丫鬟奉上茶来,彩云才走开,贾环便一边饮茶一边打量屋内的陈设。只见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毡,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一望而知是那种大富大贵、却没啥品位的装设,白瞎了这么规整的几间房间。贾环暗暗地在心下吐槽着贾政和王夫人这不怎么高明的审美品位。
又过了一会儿,彩云复又挑开门帘进来,笑吟吟地说:“环三爷这边请,太太在里面等着呢。”
贾环跟着彩云进了內间,粗一眼望去,和外间的家具陈设也差不离,依旧是深深浅浅的各种大红石榴红,仿佛是按着中老年人的那种喜好铺设陈列的,华丽中透着一股子陈腐气息。
王夫人就端坐在靠窗的大炕上,正闭着眼睛数着手里的佛珠儿,右侧有一个丫鬟正拿着美人拳(木制的)给她轻轻地捶着腿脚。
贾环细观其长相,皮肤倒是白得很,细眉细目的,只是皮松肉弛,嘴弯处有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像是个内心冷酷的人。
贾环加重了一点脚步声,可是王夫人恍然未觉一般依旧闭着眼睛。
贾环进屋后只是往前走了两步便立住脚步,恭恭敬敬地说:“环儿来给太太请安来了。”
王夫人这才睁开了眼睛,淡淡地扫了贾环一眼,依旧保持着面瘫般的表情,说:“你的病可好些了?”
贾环说:“谢太太费心惦记着,环儿已经大好了,所以,今儿特意来和老爷太太说一声,明儿开始就去学堂上学了,先头和老太太也说了此事,老太太也说好。”
王夫人点点头,平淡地说:“好。你自己知道上进就好。”
和这老狐狸女人也没啥可说的,既然话说到了,任务完成了就赶紧开溜吧,贾环正要告辞,却见那王夫人忽然又蹙眉说道:“环儿,你既然好了,就给我把那《金刚经》抄一本新的来,一来我代我祈福,二来你小人儿多灾多难的,抄经书可以修身养性,同时也受点佛道善心熏染,对你也好,故而我都不叫别人,专门把这一桩积善心积福气的好事留给你来做。”
贾环心里暗骂,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怎么不说抄那么厚一本经书会耽误我的学业呢?再者,我这才大病初愈呢,放了学回家还要温习学里的功课,另外再要抄你这经书,还不得累得我半死啊?那好不容易好起来的病也得复发不可!黑心肠的老巫婆打压庶子的办法不要太多啊,偏偏还装出一副“我为你好啊,这是劝人向善”的面孔来!
贾环心下腹诽了一番,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便笑吟吟地开口说:“太太让环儿抄经书,原是为了环儿好,环儿受了太太的提点,也愿意做这积德的事情。只是,”
贾环话锋一转,做出一副羞愧万状的模样来,接着说:“环儿的字太丑了,却不敢承太太的这一番美意了。我听人说,代抄经书,也是为着原诵经者祈福的,所以,太太让环儿抄的经书,其实是要应到太太身上的。又有人说,言为心声,这字写得工整不工整,也是诵经者心意诚不诚的一个表现吧?若是字不好,菩萨不待见,岂不是好心变坏事了吗?环儿怎么敢因为一手上不得台面的字却叫太太冒渎菩萨呢?使不得、使不得。”
见王夫人果然被这一席话弄得面上浮现出犹豫迟疑之色,贾环便趁机将这倒霉事儿嫁祸到别人身上去:“不如叫二哥哥代太太抄吧,他那一手端端正正的小楷,委实叫环儿羡慕啊。”
至于贾环怎么知道贾宝玉的字写得好的,都是前世里看书仔细啊,原著里说,贾宝玉搬到大观园之后将自己做的和姐妹们做的诗都写在扇子上拿去到处给别人看,夸耀家里几个姐妹的才情。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暂且不说,由此贾环推断出一件事来:贾宝玉的字一定写得还不错。你想啊,要是贾宝玉的字写得不好的话,他怎么好意思写在扇子上,拿出去给人炫耀呢?至于为什么字体是小楷而不是其他的,则是贾环蒙的。因为先头贾环在老太太屋里看见贾宝玉手里拿着的书,正是小楷的字体,便顺口说贾宝玉的小楷字写得好,反正抄经书的字体嘛,最好是小楷啦,总不能是行草吧。
王夫人听了忙说:“那可不行。宝玉本来身子就弱,他老子又成□贼一般地逼他读书,他写字又慢,可不要叫他累坏了?再要叫老太太知道了我私下还不叫他多歇着,反而逼着他去抄书,这事儿还了得了?”
贾环弱弱地说:“其实,我身子骨也不太康健。”
王夫人便不吭声了,又恢复面瘫表情,好像没听见似地。
贾环心一横,说:“那不如叫三姐姐帮太太抄经书吧?三姐姐的字写得好是有名的。”
贾环为什么知道探春的字写得好呢,也是推算出来的。贾府四春,元、迎、探、惜四春各有一个贴身大丫鬟,分别代表了她们拿手的才艺。元春的丫鬟叫抱琴,所以元春雅擅抚琴,迎春的丫鬟叫司棋,所以,迎春棋艺非凡,探春的丫鬟叫侍书,所以,探春书法见长,惜春的丫鬟叫入画,所以,惜春最会画画,可以绘出一整幅的大观园图来。
王夫人听了贾环的话眼睛一亮,点头说:“对啊,成日里听人家夸说这三丫头的字写得好,倒是可以叫她来做这一桩巧宗儿!与其成日去和那林丫头捣鼓什么诗社地费时费力,还勾得宝玉不能好好读书,还不如用这时间去静心抄几本经书呢,对她女孩儿家修身养性也是好的,大家子姑娘,原本就该是贞静的。”
见成功地将这倒霉事转嫁到别人身上去了,贾环心下得意,忙告辞了王夫人出来,心想:探春虽然是亲姐姐,可是而今眼目下,不是她倒霉就是我倒霉,两相权衡,还是她倒霉比较好。反正,她好像也没啥亲姐姐的担当,对我半点好处没有,那我又何必去管她倒霉不倒霉呢?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哼哼,我贾环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哟!
对阴了亲姐姐一把的事情毫无负疚之感的贾环忽然瞥见将要走出的耳房的靠左的门边有一架大穿衣镜,顿时如获至宝般奔了过去。
穿衣镜这玩意儿在现代当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红楼世界那样的中世纪,却是稀罕得不得了。贾环醒来后,当然会第一时间对自己的相貌好奇,可是,问了赵姨娘要,却只得了一小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小菱花镜子,连脸都照不全,再在赵姨娘屋里那昏暗的油灯下横看竖看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自己长的啥样,只觉得小镜子里的人头发蓬乱,却连脸圆脸方都看不真切。
这里多好啊,灯点得亮亮的,穿衣镜足有成人的身子那般高,叫贾环看了个痛快。
镜子里的小哥儿哟,那叫一个好看啊,叫贾环自己见了都想上前去拉个小手儿。
尽管身上的衣服看着灰扑扑的,还有脸色因为生病的缘故显得有些青白,下巴也瘦得尖尖地,可是小哥儿的一张脸真不是一般地俊俏啊,五官都长得极其端正而完美,尤其是粉妆玉琢般的小脸儿上的那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流转着藏着些许狡黠的光芒,就如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生生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了起来。
正当贾环怀着天上掉馅饼似的喜悦心情观赏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容颜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子超低气压似乎席卷而来。
7第 7 章
贾环尚且来不及转头,就听见一声:“孽障!”的断喝。
能在这个房子里对着自己发出这样的怒骂的只有一个人——老爹贾政。
只是,自己站在这里,没招他没惹他,为毛会招来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句怒骂,贾环心中委实不解。
不过,鉴于贾府中人人逢迎的贾宝玉也时常有被老爹问候“孽障”的荣幸,贾环便释然了:也许——这只是老爹别具一格的问候方式?可能相当于一般人常用的“你吃了吗?”,只是对象只限于他和贾宝玉和两个倒霉蛋儿子罢了。
贾环转过身来,恭谨地屈身,道:“老爷,儿子来给您请安来了。”
贾政“哼”地一声,兀自气呼呼地说:“你好好地照什么镜子?你又不是女人,揽镜自怜、搔首作态,岂是大丈夫作为?”
呃……原来是为了这么个屁大点的事情啊?那你不喜欢人照镜子,你竖着个镜子在这里干嘛?这不是陷害吗呜呜呜。(贾政淡定说:我不照,但是有人要照。贾环:是老王要照咩?人老珠黄,照什么镜子啊照?越照越伤心啦~~还不如搬去给我娘照)
贾环说:“老爷原是误解儿子了。儿子照镜子不是为了臭美,而是因为明天要去学堂。因为儿子生病多日,怕脸色不好,以至于惊吓到夫子,毕竟夫子年事已高。再者,正衣冠而入学堂,也是学子该有的礼貌,而儿子的房中并无老爷这屋里一样的大镜子可以照见全身,所以,儿子便冒昧了。儿子以后一定谨记老爷的教诲,绝不乱照镜子。”
贾政蹙眉凝思了一下,觉得贾环这话虽然说得很好听,总有些话里带刺似地,总之,不太恳切,但是,又挑不出毛病来,也便懒得去琢磨了。贾政复又板起脸,端出为人父者的威严来,说:“你明儿就开始去学堂了?不要我说,你就知道课业重要,这一点倒是不错。只是,有一句话我要交代你:要学,就要认认真真地学,休要像宝玉那样,专好些浓辞艳赋!那样的话,不光是读不好书,连人的性情都移了,将来难免成为好色之徒,无用之杀才!切记切记!”
听见宝玉挨骂就高兴,于是,贾环对贾政的那点子不满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崇敬:老爹,英雄所见略同呐。话说你既然除了我之外知道贾宝玉那绣花枕头一包草的真面目的第二人,握一个手不?
贾环告辞了贾政,回到屋里,见赵姨娘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着什么,便关切地说:“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赵姨娘用牙齿咬断线头,将手里缝好的东西展示给贾环看,说:“你明儿不是要去上学堂吗?我想着往日跟着你的几个小子都是些不管事的小猴崽子,料想你总不得省心的,便想着给你缝个装书的口袋,你好把些书啊纸啊,还有笔墨砚台之类的都装一块儿,免得早上起来临时抓捞,又忘了这个那个地,要回来拿或是问别人借。”
贾环一看,这装书的口袋就相当于是个简易书包,里层装书本,外层则装文具,里层和外层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油毛毡,可能是赵姨娘怕万一笔墨打翻了,墨汁透过来把书本给污了而特意做的隔层,倒是不错的设计。两侧则用厚厚的深色布条挽了两根带子,算是书包的背带,带子弄得很厚估计是一来怕带子太细了容易绷断,二来是怕细的带子会勒了贾环的肩膀。
虽然书包的外形实在是不敢恭维,贾环还是高兴得咧嘴一笑,说:“谢谢娘,这装书的口袋真是合用啊,也亏了娘有这么巧的心思,赶在我上学堂之前做出来。说起来宝玉那边有那么多人伺候呢,也没见有人给他做这个。”
赵姨娘听见儿子说话十分暖心,也很高兴,嘴角不自禁地翘起来,说:“宝玉哪里需要这个啊?横竖伺候他的人多,忘记了书本笔墨只管叫人回府里来拿就是了。”
贾环微笑着说:“是,咱们不和他比,咱们上学前就把东西一件不漏都装好了。”
赵姨娘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只是,做这个口袋费了太大的劲儿了,本来答应给你做来上学时穿的鞋子我做了一大半,到底没赶出来。再等两天吧,一准比宝玉的鞋还要好看,又暖和。”
贾环忙低下头,看见赵姨娘手上包着一层白布,布上还透出几缕红色,便知道她为了做这简易书包花了多大的劲头,手上只怕是扎了好些针眼子,急得连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叫个丫鬟去做就好,怎么自己去做这粗笨活儿,把手都扎坏了!”
赵姨娘白了贾环一大眼,说:“我不做谁做啊?咱们府里会针线的巧手丫鬟们都在别人屋里的呢,这屋里的丫鬟就只会扫地打水,和,吃饭睡觉!”
贾环不说话了,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稚气的面孔上却带上了成人一般的刚毅之色,道:“娘,你现在的辛苦儿子都记在心里,且等将来看着吧,儿子一定叫你过上好日子,强过这府里的所有人。”
赵姨娘轻斥一句,道:“小兔崽子光说大话!”心里却极是满足。
次日,赵姨娘早早地就起身,把贾环要带去学堂的东西理了一遍,又想着学堂里冷,不比家里,复又去柜子里寻出来一件大毛衣服,拿大包袱包好了,里面还塞了个小手炉在里面,见诸事停当,无有不妥了,她方去喊了小丫鬟去大厨房那边端了早饭来,这才叫起贾环,命两个小丫鬟打了热水来,自己挽起袖子就要帮贾环洗脸。
贾环忙推辞说:“别别别,娘我自己来。”
赵姨娘愤愤不平地说:“虚客套什么!这屋里没有袭人那样的大丫鬟,只得娘自己动手了。这府里做事情明面上好看,底下忒不公道了!”
贾环听了赵姨娘的话,才知道,在贾府里的规矩是嫡子和庶子,嫡女和庶女,表面上是待遇一致的,所以,自己和贾宝玉都是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另有每月八两银子用于买笔墨纸砚等文具,丫鬟的人数也是一样。
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呢,贾宝玉却是远远不止那点子待遇,可是因为贾母王夫人等搞的暗箱操作,弄得泼悍的赵姨娘却连开口抱怨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贾宝玉和贾环都是年轻主子,没有资格享用二等以上的丫鬟,都是各四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和四个粗使丫鬟的分例。分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宝玉屋里却有足足四个四个大丫鬟,其中袭人是一等丫鬟,晴雯是二等丫鬟,这是老太太屋里拨给宝玉使唤的,麝月秋纹是二等丫鬟,是王夫人指派过去服侍宝玉的。按着分例来说,并没有逾矩,就连这四个丫鬟的月例银子都是分别在老太太太太屋里关了来送去宝玉那边的,却叫赵姨娘怎么说?
说来说去,赵姨娘只好怪自己这个当娘的没体面,自己还缺丫鬟使唤呢,哪有能力去给贾环张罗?索性自己就当了贾环的大丫鬟,亲自伺候着,横竖以前也当过大丫鬟的,做起这些伺候人的事情来也是驾轻就熟。
贾环听了自是有一番思量,只是自己穿过来不过是个九岁稚童,而且也不熟悉情况,想做点什么也做不了,少不得只能按捺着怒气,且图来日吧。
赵姨娘又陪着儿子一起吃了早饭,又送他到房门口,反复交代贾环说:“冷了就把衣服盖在膝盖上,还有,我包了三块碳给你的小厮佑儿,你自己要记得叫他添,不然,他便故意装作忘了,将那炭贪回家去自用了,我白费了这心不说,冻坏了你可不得疼死娘了?”
贾环只是唯唯点头而已,等出了门,才将心里的那一股子酸涩之意强压了下去。贾环的前世也就是盛安卿十一岁时死了妈,父亲再婚后将他送去当中学老师的大姑姑家里寄居,美其名曰有了免费的家庭老师,便专心投入到新的家庭生活中去了,除了每月给足了生活费和零用钱,父亲这两个字渐渐地在盛安卿的心里变成了一个符号。可是,十一岁初通人事的少年在心底深处的痛楚谁会切身去关心呢?
现在,在这个神奇的书中世界里,他又重新找回了亲情的温暖,尽管这个娘亲很粗鄙,脾气不好,人也不聪明,在这里人人都看不起,甚至墙倒众人推,人人都忍不住想踩上她一脚,反正她已经低到泥土里,不踩白不踩,可是,贾环知道她是这里最爱他的人,尽管力量微弱,她却是尽了所有的气力来庇护幼小的他的,这一份真情他将永远记在心里:娘亲,总有一天,我要叫你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叫这里所有的人都对你低头!
8第 8 章
贾环又循着规矩分别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请安,然后才可以去学堂。
在老太太太太处贾环只是请了安,说了要去上学,老太太和太太都没甚说的,一句“知道了”便将他打发了出来。
贾环复又往贾政常在的外书房而去。
这一日正巧贾政值休沐,没去衙门,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们闲谈,见贾环穿着一件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外面罩着一件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倒是中规中矩,就是衣服的成色旧了一些,颜色本来是极鲜亮的,因为洗得旧了,有些泛白,就好像在面粉里打了个滚,让人看来觉得心里有些不爽快。
贾政再看看贾环一张因病而略有些青白的小脸畏寒似地缩在大毛衣服的领子里,心里越发不舒服了起来。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露出难得一见的慈爱之色,说:“要是身子没有大好,再歇一日也无妨。”
正巧贾宝玉顶头就来了,也不敢太靠近,远远地就站定了,逼着手恭恭敬敬地说:“儿子来给老爷请安来了。”
贾政将摸过贾环的头的手复又缩回了衣袖中,背着手,瞅了宝玉一眼,冷笑着说:“今天又打算去哪里玩儿啊?”
贾宝玉一听这话就不对头,心里暗暗叫苦,大清早地老爹怎么就开始抽疯了?少惹他为妙。宝玉只得规规矩矩地垂手说道:“儿子没打算出去玩,儿子今天是要上学里去。”
一说上学里去,贾政越发冷笑了起来,说:【“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引自原著)
贾宝玉一脸木然,心里泣血:人生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贾环则星星眼看贾政:骂得好!老爹今天好给力!
众清客相公们都忙过来打圆场,贾政指着宝玉兀自怒骂:“你们倒是问问他!别人去学里是学课业,他呢,光是学了些精致的淘气回来,说出来叫我的老脸都挂不住!”
贾政又将跟着贾宝玉的长随唤了进来,骂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引自原著)吓得一群人脚耙腿软,连声求着老爷开恩,保证一定要好生看着宝二爷如何如何。
可是等贾环和贾宝玉一出了贾政的书房,刚才还蔫头耷耳的贾宝玉忽然来了精神,跟奥特曼附体似地一个箭步就又往内院跑去,害着他的长随一边追一边连声在后面喊着:“宝二爷,您去哪里啊?看上学里要迟到了,老爷要扒了我们的皮呀——”
贾宝玉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身影了,只听见风中传来他的声音:“我忘记了,今儿还没去辞别林妹妹呢,还有那胭脂膏子,我要交代她一定要等我回来制………”
贾环摇摇头,非常深沉地说:“二哥哥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人活一辈子,谁都不容易啊。”
嘿嘿嘿,贾宝玉要是去林黛玉那里兜了一圈出来,再去东府接秦钟,那他应该会要迟到吧,那么,他今天有可能会吃到夫子大人亲自烹制的“竹笋炒肉”哦。咦,想到贾宝玉会倒霉我为什么这么高兴?难道我本质上真的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吗?不不不,我很善良,只是一见到贾宝玉就会产生一些不那么善良的想法,这只能说明,是宝玉的脸的生长的方式不对,以至于我只喜欢看到他倒霉的样子!
贾环点点头,对自己得出来的结论很满意。
然后,开步走。
贾环决意抛弃前世的种种不如意,以全新的姿态奔向新生活。
首先,要像个九岁的孩子的样子,不能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再说,回复童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这不难做到对吧,只要有一颗追求美好的心。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贾环在心里回想着自己曾经有过的快乐童年,努力地对自己说:啦啦啦,今天的心情真好啊。
可惜,乐极生悲。
到了府门口上车的地方,贾环华丽丽地震惊了。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童心没了,飞走了。
“你确定——我要坐这辆车去学堂?”贾环难以置信地抓紧了可怜的长随佑儿,使劲地摇晃。
佑儿被摇晃得头上的青色帽子都要掉下来了,只能用比贾环还无辜的眼神回望着主子,说:“怎么会是……牛车?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也许是上面的人觉得牛走得稳,免得路上颠簸着了三爷。”
贾环松开佑儿的衣襟,直着眼睛瞪着那头牛和牛背后破破烂烂的车子,那牛居然很傲娇地扭了扭头,回应了“哞——”的一声。
佑儿拖着哭腔说:“爷,咱们赶紧走吧。牛车走得慢,不然,真要迟了。”
贾环气得扭头问:“是不是弄错了?我堂堂贾府三公子,怎么坐个牛车去上学?”
佑儿说:“小的也纳闷呢,还去问了又问的,那帮子人说没弄错,上头拨的就是这车,说是本来该是马车的,但是几辆马车不是坏了,就是被东府那边或是别的地方借去了,现在暂时就这个,叫三爷且忍忍,等那几辆马车修好了或是被还回来了,就给爷换回来。”
贾环恨恨地上了马车,心里暗自琢磨,上面说的?究竟是上面的哪个王八蛋说的?话说老子穿过来之后,一直规规矩矩的,没踩着谁的尾巴啊?谁他妈的这么整我?不行,这个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个打击太沉重了,以至于贾环一整日都不能以欢乐的心情投入到火热的新生活和学习中去,一直冥思苦想如何扳回此局,以至于连夫子贾代儒长啥模样,还有学堂里的一干著名角色都来不及去搞清楚。
想来想去,贾环将嫌疑人锁定到王熙凤的身上。因为贾老太虽然不喜欢我,但是犯不着这样做,毕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偏心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老王也不会,因为这个克扣庶子的名头可不好听,不利于她一个长年吃斋念佛的人;再说,在老王眼里,赵姨娘一伙都是打死的老虎了,连本来属于赵姨娘一伙的贾探春都叛变了,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那么,只有王熙凤。而且,贾老太和老王虽然也有这个权利,但是,现官不如现管,只有王熙凤做起来最方便。本来按说我一个二房庶子和她一个大房的媳妇没啥冲突,那么她这么做只能是出于三种原因:第一,可能是为了讨好老王,自愿充当老王的爪牙。第二,出于既得利益者对可能的利益抢夺者的天然的仇恨心理。王熙凤自己是嫡女,所以,对庶子庶女天生地不对付,遇上机会就顺便踩上一脚。第三,有可能赵姨娘曾经得罪过王熙凤,所以她恨乌及屋,逮着机会就要治一治赵姨娘和我。
若是这样的话,这一口气绝不能忍。王熙凤绝不会像佑儿说得那样后来有了马车再给我换回来,她这就是试探,要是我忍气吞声了,她就会步步紧逼!
该怎么办呢?怎么把这个事情解决好呢?贾环苦苦思索,终于在散学前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9第 9 章
贾环走后,赵姨娘便开始指挥着丫鬟们拾掇屋子,将贾环在卧病时用过的被褥等物都拆洗了,忙活了好一阵子,到了午后打了个盹儿,便起来一边做着那双未完工的鞋子,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今儿天冷,环儿在学里不会着凉吧,还有那几块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叫佑儿加上,那起子懒贼,主子不差遣的话他们就乐得歇着去了!还有午间的饭菜都是学里供应的,料想不会好吃,也不知道环儿吃得下不?
到了申时末刻,估摸着贾环该要回来了,赵姨娘便坐不住了,频频起身往院子外面张望。谁知道了到了夕阳西下的酉时时刻都不见贾环回来,大厨房那边倒是遣了个人来问,怎么赵姨娘还不派人去将她自己和环哥儿的分例饭菜端了去?
赵姨娘只得赔笑叫人家再放回锅里热着,那厨房的人撇着嘴说:“做好了的又要弄回去热着,等会儿你又要闹着这菜蔬颜色不新鲜了,或者菜肴放久了味儿不鲜美了。我们竟然不要去伺候那头层的主子,只来预备着你们这一层了!”
赵姨娘如何受得了这话,马上就炸了窝了,摔了一碗送来的菜,又和厨房的人叫骂了一阵,才在几个丫鬟婆子的规劝下气呼呼地回了自己屋里生闷气,又想着环儿也可恶,才第一天上学就不早早回家,定是躲去哪里玩去了忘了回家,等他回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他,好叫他长长记性,以后还贪玩不贪!
再往下等就等到了戌时,府里有些睡觉睡得早的都打发了丫鬟们出去打热水来盥洗准备上床了,赵姨娘却还不见贾环回来。
赵姨娘心急火燎之下忽然有了个不好的念头:环儿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或是被贼人绑去了?
这么一想,赵姨娘再也坐不住了,便站起身来往贾老太太屋里奔去,好叫老太太拿主意,毕竟环儿再不招她待见,也是她的孙子不是?谁知门口的几个丫鬟拦着,偏不许赵姨娘进去,说是老太太才吃了饭,正和宝玉并几个姑娘们说笑散食着呢,要叫你跑进去搅合了兴致,老太太回头还不得骂死我们几个?
赵姨娘无法,忽然想起贾政今日休沐,不禁眼睛一亮,复又脚不沾地地往贾政常在的外书房奔去。
贾政正在和相公清客们闲聊呢,见赵姨娘冒冒失失地就闯了进来,吓得那群清客们避之惟恐不及,便板起脸来说:“好好地不在你自己屋里呆着,乱跑什么?你要找我,也该叫个丫鬟过来传话,我自会往你那里去。”
赵姨娘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说:“老爷,我实在是急得了不得了,也就顾不得这许多的规矩。环儿他……莫不是被那群狗奴才弄丢了不成?都这早晚了,还不见人回来!”
贾政忙问是怎么回事,赵姨娘哭哭啼啼地说:“环儿是和宝玉一起散学的,但是,宝玉和他的长随们酉时初刻就回来了,环儿却到现在都没回来。不光他没回来,连跟着他的四个小厮都没回来,别是被人绑票了或是被狗奴才们弄丢了,他们怕回来挨责打,就自己也跑了去了吧?”
贾政惊道:“有这等事?环儿不是正该和宝玉一路去上学的吗?怎么会宝玉回来了,环儿等人却没回来呢?”
赵姨娘只是一双泪眼望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贾政便命小子们将管家和宝玉及跟宝玉的人喊了来了解情况。
宝玉正在贾母处和黛玉以及贾府三春等人一起吃着小食聊天取乐呢,忽然听到老爷叫他去,顿时就像是青天白日里忽然响了一个焦雷一般,吓得魂不附体,扭在贾母身上只是不敢去。
贾母也生怕宝玉在他老子那里吃亏,问那传话的丫鬟,这会子都要快要睡觉的时候了,老爷叫宝玉去做甚。
那传话的丫鬟说:“说是环三爷这么晚了还不见回来,赵姨娘在老爷跟前哭呢,老爷便叫宝二爷过去问问。”
贾母撇着嘴说:“赵姨娘就是爱装狐媚子哄老爷。她那环儿嘛,定是贪玩忘了回家的时辰了,却连这也要怪到宝玉头上来!”
说着,贾母又哄着宝玉说:“别怕,我等会儿叫个丫鬟去你娘那里通个气儿,叫你娘也去问着这事儿,有你娘在,断不能叫你吃亏!”
贾宝玉听了,这才放了心,跟了传话的丫鬟去。
到了贾政那里,屋里早就是一群人了,正乱纷纷地给贾政出着主意。贾政正没主张,见宝玉来了,马上眼内喷火地问:“作死的孽障!你和环儿一起去上学,怎么不看顾着你弟弟一些,自己倒先跑了回来?”
贾宝玉战战兢兢地解释说:“老爷,我和环儿坐的不是一辆车啊,我怎么看顾得到他?”
贾政一听这话,眉头便拧了起来,问:“你为何不和环儿坐一辆车去?孽子啊孽子,你知不知道物力维艰,咱们府里虽然有些产业,要是个个都和你一样,不事生产,却专门作耗,再大的家业,也迟早要被你个不肖子败光!”
贾宝玉根本不敢分辩,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时,王夫人已经赶到了,忙在旁边帮着宝玉说话:“宝玉和环儿各坐一辆车原是老太太说的,因为宝玉和东府里小蓉媳妇的弟弟交情好,两人一起走,路上好切磋学业,一起进益的意思。”
贾政本来还想说两句,一听是贾母的意思,里面又牵扯着东府的人,便不好再追究,转而问着跟宝玉的几个长随,他们的车应该是和贾环的车同时出发走返途的,怎么贾环的车没跟上来,他们竟然毫无知觉!
一个长随这才说了实话:“环三爷坐的是牛车,哪里跟得上咱们的马车?就转个弯儿就不见了。”
贾政和赵姨娘这才知道原来贾环不光是没有被安排到和宝玉坐一辆车,甚至连车的种类都大相径庭!
赵姨娘马上就又哭了起来,边哭边数落着说:“这是谁安排的啊?谁家的公子哥儿是坐牛车上学的?这不是故意寒碜环儿吗?显见得不是太太养的,就不当人看了?”
王夫人面上异常尴尬,说:“这是谁的安排?我可是半点也不知情!”
贾政铁青着脸,喝着赵姨娘说道:“别念叨得人心烦。”又叫管家林之孝来吩咐说:“去叫琏儿来,我倒要问问这是谁的安排?”
贾琏被叫来之后听了事情的始末,心里暗骂,不用说,这事儿绝对是他那爱逞能爱卖弄才干的媳妇儿王熙凤干的好事,少不得在老爷面前自己兜揽了下来,陪着笑说:“这是我疏忽了。我竟不知道环儿是和宝玉分开来,各自坐车上学里去的。不过这一向府里的车辆损耗很大,又来不及修理,只好先放在一边。是不是就因为暂时没有好的马车了,以至于临时抓拿了一辆牛车给环儿用着?”
贾政烦恼地一摆手,说:“现在先不说这个,寻人要紧。你马上多多地带上些家人,点起火把,沿着去学里的路寻去。”
正乱着,忽然有人来报:“老爷别着急,前面门房的来报,环哥儿已经回来了。”
王夫人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可算回来了!不然,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倒是要平白地要挨一顿气!”
贾政看了她一眼,转而喝骂道:“快把那作死的孽障带了来!”
没一会儿,贾环被推了来,面对眼睛里冒着熊熊烈焰的贾政。
贾政一拍桌子,骂道:“孽子!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外面上学,你娘在家里有多担心你吗?你放了学不好好地回家,在外面游荡玩乐,却叫你娘担心得不得了,还以为你被贼人绑走了,眼睛都要哭肿了!”
贾环看了赵姨娘一眼,真心地说:“娘,对不起。”
贾环又正正地看回贾政,镇定地说:“可是,儿子并没有在外面游荡取乐,这一点务必要和老爷说清楚,不能叫老爷误会儿子的为人。”
贾政没好气地说:“那你说吧。听你这口气好像还很有道理似地。”
贾环便解释了起来,原来他坐的那个牛车因为奇慢无比,又破破烂烂的,走在路上老是被人误以为是贩运的车,故而老是被人拦下来。偏生几次拦住贾环的牛车的人不是抱着发烧的婴儿急着去医馆的年轻夫妇,就是七老八十、走不动路的老头或是老太婆,贾环出于怜悯之心,便都让他们上了车,并好心地将他们送去了目的地,以至于回家的时辰延误到了这个点儿。
贾环一派正直的模样,笑着对王夫人说:“太太昨儿本来还说让我抄佛经积善心来着呢,说是要日行一善,儿子便牢记在心里。今儿儿子本来是归心似箭,想要早些回家将在学里学到的东西说与老爷太太知道的。可是看着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老迈得腿脚站都站不住了似地,就忍不住想要出手相助了。这都是太太悉心的教导,儿子怎么敢阳奉阴违?”
王夫人嘴角微微一咧,不知道是赞同的笑还是苦笑。
贾环又对着贾政说:“再者,夫子今儿还说呢,‘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爷,儿子既然学了书本上的道理,受了夫子的教导,怎么不身体力行,尽力地日行一善呢?老爷您说是不是?”
贾政和王夫人俱没话说,连带着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仿佛化身悲天悯人的菩萨般的贾环,半日无人开口说话。
贾环又发愁地说:“这可怎么办呢?往后要是一直坐着这车,就一直会遇上这些事儿,儿子是绝不能袖手旁观的,可是,晚归了,又叫老爷太太和姨娘担心,这世上要是有两全的法子就好了,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不叫家人担心!”
迟钝如贾政,也终于听明白了贾环的言下之意,整理清楚了思路:贾环坐着牛车,故而会屡屡被人拦下,以至于有着赤子之心的贾环不得不宁可自己耽误了回家,也要做善事。但是,如果他坐的不是牛车,而是和宝玉一样的马车,拦车的人根本不会拦他的车,岂不是这一档子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说来说去,问题的根源还是在这牛车的身上!
10第 10 章
贾政于是发话了,对贾琏说:“这个牛车的事情,你务必要解决一下。坏了的车,赶紧拿去修理,实在来不及的话,就先叫哪位管家奶奶匀一辆出来给环儿先使着,家务事再烦杂也比不上读书人的事情要紧啊。”
贾琏忙说:“是是是,原是我照料不周,叫环兄弟受委屈了,以后一定优先安排,以哥儿的学业为最紧要。”
贾环很高兴,一张小脸儿上眼睛亮晶晶地里面都汪着笑,他往前面大大地跨出一步,好像是要给贾政和贾琏行礼道谢的意思,谁知道他右脚上穿着的鞋子却没巴住脚面,居然飞了出去,看得众人又是一声惊叫。
赵姨娘忙扑上前去,扶起跌了一跤的贾环,埋怨他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贾环委屈地眨巴着眼睛说:“哪里是我不小心?明明是你鞋子做得不结实,今天我都跌了好几跤了。”
有下人捡了贾环飞出去的那只鞋子过来给贾环又穿上,贾政瞥了一眼,只见鞋面开了几个口子,后帮也裂开了,也难怪贾环要跌跤,不禁沉下脸来,问话的声音也变大了:“怎么环儿会穿这么破烂的鞋子去上学?难道他和宝玉不是一样有分例的?”
大家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调转到了宝玉的身上,贾政这才注意到宝玉比起早上来辞别的时候又换了一身簇新的衣物,只不过上午穿的是外面穿着的比较正式的衣服,现在身上的则是家常衣服,但是相同的一点是:都是崭新的,衣服上顺刮的褶痕还在呢。再看脚上,早上出去上学的时候宝玉穿的是一双粉底缎面的小朝靴,这会子穿的则是家常的厚底大红鞋,却都是十分规整精细的,干干净净似乎没沾上什么灰尘泥土,应该都是新做的。再对比一下贾环刚才飞出去的那只千疮百孔的鞋子,不光贾政的面色又黑了几分,在场的众人都面面相觑。
只有赵姨娘心下似乎明白了一些:这鞋子还是早上出门前她给环儿亲手穿上的呢,绝不会是这幅德行,她这个娘再熊包也不至于叫儿子就这么去上学去了,那不是招人笑话吗?是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愚钝如赵姨娘,也隐隐然心里有了几分明白。
王夫人没办法,此时别人都可以不说话,唯有她必须出来给个合理的解释,一来她是贾环的嫡母,二来她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事儿她不可能不知情。但是,王夫人却一脸茫然不知的表情,推脱说:“是啊,环儿也应该是和宝玉有一样的分例的。只是,我这些日子精神短了,许多事情照顾不到,大多都是琏儿媳妇在张罗办理着,不如叫她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王夫人把事情往王熙凤身上推,是因为一来她确实不知道这事儿是怎么弄的,她只是私下里交代了一个大的目标给内侄女儿王熙凤,要在府内下死劲地踩赵姨娘母子,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她是完全放手给王熙凤的,二来以王熙凤那三寸不烂之舌,不管怎样棘手的事情都会圆满地圆回来,倒是用不着她来操心。
贾琏在心里咋舌,只得说:“那我去把我媳妇叫来,看看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政颔首说道:“去吧,是要弄弄清楚。”
一时王熙凤来了,落落大方、口齿清楚地说:“老爷原来问的这个事儿,且容我细细说来。原本府里呢,一向是有针线上的人专门在做几位哥儿的衣服鞋子,但是前儿老太太说了,反正几位哥儿的房里都有会针线的人,不如省下这一抿子费用,给府里节约些个。这才依了老太太的话,撤了针线上的人,另外定了规矩,几位哥儿都是春夏秋冬每一季各是四套外面的大衣服,四套家常衣服,另外四套中衣底裤,并鞋袜各四对。现在就是折成衣料里布和针线用具给各房发放。我接手这事儿以来,都是按月将几位哥儿的份例衣服鞋子所需的衣料里布送去的。宝玉的份例是袭人领了去的,环儿的是赵姨娘领了去的,兰儿的是大奶奶派丫鬟来领的。我就怕有人抱怨着说不公道呢,都是亲眼看着发放的,连一根线头儿都不会少的。”
说完,王熙凤扬起下颌,一双丹凤三角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赵姨娘的方向,一脸成竹在胸的神情。
贾政看着赵姨娘,问:“可是这样?”
赵姨娘平素是个能闹腾的,可是,见了这王熙凤就气短,不由自主地就要点头称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儿她原是有些理亏。环儿的分例是送来了没错,却是一点多余都没有,丁是丁卯是卯的。不像宝玉那边,明显地多送了很多,生怕短缺了,这一点叫赵姨娘有些不服气,却也无话可说。此外,赵姨娘本着节约一个是一个的心思,并没有用份例发的那种专门用来做鞋子的青缎子给环儿做鞋子,而是将那整匹的缎子留着,私心里想在回娘家的时候贴补一下娘家兄弟,故而给贾环做鞋子的缎面都是用零碎布料拼接而成的,是以也容易破裂。现在被追问起来,赵姨娘却不好说是自己私藏起了给环儿的鞋子布料,只好说是自己手艺差,以致浪费了好布料还没有做出好鞋子。
见一脸惶恐之色的赵姨娘就要开口露馅,贾环却镇定无比地说:“这里请容儿子插一句嘴。难道我母亲是做针线的下人吗?为什么二哥哥的衣服鞋子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几个丫鬟轮流帮着做,而我的衣服鞋子却只能是我母亲一个人熬更守夜在油灯下做?我母亲又不是专门做针线的人,她白天还要在老爷太太跟前立规矩,晚上却还要做这些,几次弄得眼睛通红,看起来好不吓人。倒也难怪这鞋子做得粗糙,禁不起几下子穿。要依着我说,不如叫我母亲别做了,就将就二哥哥穿小了的给我,也横竖比这样的又结实又不累着我母亲的好。”
贾环的话等于是成功地将这鞋子的分例问题转移到了这鞋子到底该谁做的问题上来,按着贾环的说法,什么布料面料的先不要扯,怎么我的东西是我母亲做,而宝玉的东西却不是王夫人做呢?然后,贾环又打着孝道的名义质问,言下之意是:就算是我母亲是个姨娘,身份上低些,到底也算是半个主子吧,怎么就沦为下人奴仆的?而且宝玉的东西是四个丫鬟轮流做,我的东西却只有我母亲一个人打理,搞得连个丫环都不如了,说起来还生儿育女的,对贾府有功,这样的对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反正我做儿子的看不下去了!
这一席话却叫王熙凤也答不上来了,张口结舌顿在那里,正在肚子里搜罗着说法呢,却正好遇上贾赦路过,听了这一场热闹,看着贾环似笑非笑地,半日才说:“好环小子!是个有出息的。你娘没白养你,知道为她打抱不平了。”
贾政忙说:“是大哥来了,来这边坐。都让开,让大老爷进来坐。”
贾赦摆摆手,说:“得,我也就是路过,看个热闹。话说这事儿说不是个事儿,它确实不是个事儿,但是,要认真推说起来也可以当作一回事。二弟,你和弟媳妇两个一个在外面当的好官,一个在里面当的好家,被老太太夸得还了不得呢,叫当哥哥的我也只有忏愧佩服的份儿,不如今儿就叫我学习学习,看看这清官究竟是怎么断这家务事的,也好回去教教你那牛心左性、不会变通的嫂子。”
贾环顿时对贾赦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听这话说得多巧妙,先来一段太极,貌似说了一串子话,其实都是废话。然后就开始明褒暗贬贾政和王夫人两个,还捎带着把贾老太也说上了,暗指她偏心,不知道看上这俩货哪一点了。最后又说什么学习和教导,听起来谦卑无比,实则绵里藏针,将贾政好一通讥诮。
11第 11 章
贾赦在这里一坐,贾政和王夫人就不好意思再随口胡咧咧,少不得要秉公处理,好叫在场的人都心服口服。贾琏则在后面拽了几下王熙凤的衣襟,意思是平时逞能也就算了,今儿个可是正经公公坐在这里,你要是还去为二太太张罗帮腔地,可是太没有眼色了。故而王熙凤也是一声不吭,屏息观看事态的发展。
贾政咳嗽一声,问王夫人:“怎么环儿屋里的针线都是赵姨娘在做呢?”
王夫人见王熙凤被贾赦镇住了,这会子没办法出来帮着说话,只好自己解说分辩,大意如下:这话原是老太太提起的,说是宝玉都不穿府里那些专门针线上的人做的衣服。好好地做了来,总说是不合心意,白白费了人力物力,不如索性将这一项去除了,将面料里布交与各房的丫鬟们自己做,便时时可以叫主子们指点着做,就不至于做走了型,最后没人穿,白瞎了功夫和上好的料子。
但是,这里涉及到一个府内丫鬟的配置的问题。
现在会针线的都是在府里调|教过一段时间的、二等以上的丫鬟。而贾府里面,各房的丫鬟都是有定数有分例的,老太太屋里是包括鸳鸯在内八个大丫鬟,另有八个二等丫鬟;其余普通丫鬟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不可胜数。太太屋里的次一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其余不计。余下的年轻主子譬如哥儿姐儿们开始的时候都没有二等以上的丫鬟,只有普通丫鬟。因为她们年纪尚幼小,屋里还需要一位乳母以及四位教引嬷嬷,这等于将二等丫鬟的份额占了去了。要等到哥儿姐儿们长到十来岁的年纪,乳母告事退隐了,打小伺候的贴身丫鬟经过五六年的调|教也能上手了,这时候才升为每月五百钱的二等丫鬟,在主子房内主理事务,并打理主子的衣物。所以,年龄大些的迎春、探春和宝玉的(不计入刚才说的四人之列)房中都各提了一位二等丫鬟起来,而贾环因为年幼,便还没有二等丫鬟,也就没有会做针线的丫鬟,所以,最后针线活的重任才落到赵姨娘身上。
至于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袭人和二等丫鬟晴雯,那是老太太拨去给宝玉使唤的,麝月秋纹两个二等丫鬟则是王夫人派去伺候宝玉的,所以,宝玉有四位二等以上的丫鬟,针线活自然有人做了。
据王夫人的说法,这也怪不得谁,宝玉并没有多占多得,那四个丫鬟原是老太太和王夫人省出来给他使唤的,连分例银子都是在老太太和王夫人那边领的,等于是个临时借调,并没有坏了府里多年的规矩,谁又能气得恼得或是说什么闲话呢?
贾政快被饶糊涂了,是啊,这个算什么,就算是身为祖母的贾母和亲娘的王夫人的偏袒吧,到底没有违背祖制,好像是没啥可说的。
贾环既然好不容易将问题揭开了盖子,又岂能容它不了了之?马上朗声说道:“老爷,可是,有一个问题。既然我屋里并没有可做针线的二等丫鬟以上的分例,为何上面要忽然要取消原有的做针线的人,而叫各房另做呢?难道是看着二哥哥房里有人做,他方便,就全不管我们这些人的实情吗?”
一屋子的人,却非常静,落针可闻。
王夫人尴尬地说:“这也不是我们说的,原是老太太的意思。”
贾赦却冷不丁在一旁开口说:“老太太真是这意思?我看不见得吧。我听这意思,老太太只是令宝玉的衣物鞋子让他房里的丫鬟做,因为他不穿人家做的嘛,可人家环哥儿屋里又没有二等丫鬟,要是赵姨娘也不会做,难道你们叫环儿自己将衣料胡乱捆一捆、包一包就这么出门去了?看吧,若真是这个模样出去,丢的是谁的脸?还不是我们贾府的脸?还不是你们当家人的脸?人家外面的人倒要笑了,这府里当家的倒将自家尊贵的哥儿当成个叫花子来了!”
贾政顿时脸上挂不住了,连王熙凤都白了脸,好没意思。最后是王夫人悻悻地说:“那我回头再和老太太说说,还是用回旧例吧,这改来改去的,有时候就要出乱子。”
贾赦听不得这些扯淡的话,冷笑着说:“别有事儿就往老太太身上推,真当人是傻的了?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呢,怎么好好地去改这祖例?分明老太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你们就曲解老太太的意思,拿着鸡毛当令箭,打着老太太的旗号来欺负人!”
这话说得太重了,王夫人委屈得拿出帕子来擦眼泪来了,却苦于对方是大伯,尊卑有差,男女有别,不好多说,只好咬牙咽下这口气,心里骂着:好你个环儿!今儿这一趟整的,算是当着一家人的面,把几年的老脸都丢光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等着瞧吧。
最后两位老爷一议论,就变成了:宝玉爱作怪,不穿专门针线上的人做的衣服鞋子就由他去,别人还是要穿的,依旧恢复到原来的制度,还是每一季叫针线上的人做衣服鞋子,按着祖例发放。
贾环在心里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乐开了花,这是到贾府以来取得的第一次胜利,这样的话,等于将自己和赵姨娘的不堪处境在大家面前揭开了,还免去了赵姨娘这段时间以来苦不堪言的繁重的活路,好叫她多歇息歇息。不过嘛,除了本人的机智勇敢之外,还多亏了突然加入的强有力的同盟军贾赦筒子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贾环本来还想对贾赦表示一下感激之情的,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算叛变敌营咩?说起来,他贾环还是贾政的儿子,明知道老爹和这大伯不对付,还去感谢什么?人多眼杂地,别多事了。心意,心意到了就可以。于是,贾环便偷偷地抬眼去看贾赦,谁知贾赦也在看他,并且趁着大部分人纷纷转身的时候,悄悄地对着贾环竖了一下大拇指。
贾政这连着闹了两个时辰,脑袋都大了,最后想到牛车的事情也好,鞋子的事也好,总之都有宝玉作怪的成分在里面,终究忍不住怒气,将他留下来一顿大骂,最后照他屁股一脚,踢出了书房。
12第 12 章
赵姨娘领着贾环回了自己屋里,见四下里没别人了,一把拽了贾环过来,悄声问:“你给娘说老实话,那鞋子,还有你今天这么晚回来,是不是都是你故意整的?”
贾环的一双眼睛笑弯弯的,在油灯昏暗的光芒下闪着温暖的光芒,说:“娘,以后你别再去争这个那个的了,说句老实话你别不高兴,就凭你那点子手段也争不到,反而惹些闲气来,不如听我的吧。”
赵姨娘眼睛睁得老大。
贾环不慌不忙地说:“娘,这一回你一定要听我的。今儿这件事没完,太太算是被当众落了脸面,心里绝对不自在不舒坦着呢。等我明儿白天上学去了,她抓不到我,就会来寻你的晦气,你要特别当心,不要着了她的道儿。”
赵姨娘顿时有些忐忑,又强作镇定地说:“我不怕她!大不了和她对着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贾环忙拉她坐下,说:“轻声点!别叫人听见。”
贾环端正了脸色,叮嘱赵姨娘说:“你别和她斗,你斗不过她。她面上装出菩萨样儿,心里歹毒得很,而且,她要对付你哪里用得着自己出马?自是有人代劳的。再者,你哪有她们那样弯弯绕绕的心思?给人家挑拨几句就瞎闹一场,结果你抓着满满的道理在手里,最后却全是你的不是。你得听我的,和她们这种人对手,你那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女斗士的模样一准儿吃亏,你要……”
说着,贾环就贴在他娘的耳朵边上说了一通,说得赵姨娘老脸通红,说:“这……怎么做得出来?”
贾环也不指望赵姨娘能马上从一颗顽强的狗尾巴草一下子进化成表面柔弱、内心腹黑的白莲花,便指点她比较容易上手的:“你明儿开始就说前段时间做针线活儿做多了,眼睛沤得难受,还有肩胛和颈脖等处都疼得动弹不了,去给太太请了安之后就跟她说不能在那里立规矩了,要回来歇着。她要再说什么,你就眼睛一闭,身子再这么晃两下,说:‘哎呀,我今儿越发不好了,站都站不稳了。’她便不能强留你了。然后你就回来歇着,等我回家,其他的一概事情都不要管,不要理。”
贾环生怕他娘学不像,硬逼着赵姨娘效仿了两次,觉得勉强可以过关了,才说:“就这么着吧。反正你少出现在她跟前,就不容易出事儿,万事都等我回来拿主意。”
赵姨娘经过今儿这一桩事情,对贾环的能耐信了三分,便也不说多的,潜心揣摩怎么将明日的戏演得更像。
这边,贾赦将贾琏唤住,问他:“今儿的事情,你怎么看?”
贾琏沉吟着说:“不好说。我觉得这几件事儿怎么就这么巧,居然连成串地发生了,还是二老爷难得在家的时候?是不是环哥儿他……”
贾赦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你也看出来了。若真是若此,这环哥儿小小年纪,就这般能算计,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啊。”
贾琏连声称是。
贾赦想了想,说:“这样,你再试他一试。你去找到环儿的四个长随,叫他们说老实话,今儿的晚归到底是不是环儿说得那样真遇上一串子拦车的人,还是……我觉得是环哥儿串通好了他们一块儿躲在什么地方特意混到很晚回来的。嗯,你去问问清楚,若是他们不敢瞒你,一五一十说了实话,就说明这环儿虽然聪明,但是是小聪明,光知道设计,却不会断后,不能善始善终地将一桩事情办好。若是他们都众口一词地坚持就是环儿那样的说辞,那就说明……这环哥儿的出息可大了去了。你现在就去,我在这里等着,你一会儿过来回我。”
贾琏忙应了出去,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回来,擦着汗说:“老爷您可真神了!就如您说得一样,环儿的那四个长随还真的一口咬定就是环儿说得那样,路上搭了几个老头老太,还送了一对抱着急病婴儿的夫妇去了医馆才耽误的。”
贾赦用指节敲着旁边的小案几,想了一会儿,说:“了不得!这小子,心机之细,城府之深,还撒谎不眨眼,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咱们以后可得小心了。不对,应该是咱们以后得好生笼络着这小子。你且看着吧,我这话说在这里,宝玉就是个废物,亏得老太太不长眼,还以为他是活龙呢,真正能中兴贾家的还要看环小子的。”
贾琏觉得老爹将话说得太决断了,脸上露出几分怀疑的神情。
贾赦便说:“你想啊,第一,他能隐忍。早上出门发现是牛车,一般人遇上这事儿就两个反应,一是闹脾气不肯上车,二是忍气吞声就算了的。环哥儿呢,他没有做无谓的吵闹,乖乖地上了车,看起来是忍了,可是,他马上做出了决断。依据就是他爹今儿难得休沐在家,赵姨娘找得到人,事情能闹得起来,机不可失。这里又可以看出他有魄力有决断。第三,他做这一件事可不简单,不是一个人做了就完了,他必须要说服跟着他的四个长随都克服畏惧心理,跟着他一起躲到一个什么地方磨蹭三四个时辰再回来,其中,任何一个长随没扛住,将这事儿说了出来,他都要搞砸。搞砸了不光是前功尽弃,回来还要倒霉。可是,你看他愣是将这四个人拢在手掌心里,叫他们都齐了心地和他统一口径,这又说明他很能蛊惑人心,有绝佳的口才说服别人。多的我也不说了,你自己体会吧。”
贾琏恍然大悟,道:“老爷这么一说,儿子茅塞顿开。这环儿,我当初还真小看了他呢。”
贾赦说:“你倒也罢了。关键是你那媳妇明面上看着聪明伶俐,实际尽做些断自己后路的事情。你回去和她说说,叫她知道厉害,别再和人家环哥儿和赵姨娘拧着过不去了。要还这么下去,现在是没事,将来呀,哭都哭不出来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贾琏忙说:“儿子知道了,回去就和媳妇说明白道理。”
贾赦又说:“哦,对了,我这里正好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你等会儿给他送去,再者,顺手在新作的衣服鞋袜里面挑两身合适的给他,悄悄地别叫人知道。那小子鬼着呢,他先头见我帮他说话,开始好像是想要谢我的意思,后来眼睛一眨,又打消主意了。我琢磨着他是不想叫人看见咱们和他太亲近了,免得人家说他一个二房的庶子倒是贴上大房的人了,多生出事端来。你瞅瞅,这心眼多的,不是我说,你都跟不上。”
见贾琏有些不高兴,贾赦又打着哈哈说:“得了,这个也不用比,你呢,是个实诚人,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人不一样,各有各的好处吧。”
次日,贾环穿着一身新衣服,背着装着名贵的文房四宝的书袋子,坐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拉的黑油乌缎马车,意气风发地上学去了。
跟着贾环的四个长随对这位小爷的能耐是彻底拜服了,他们回想着前一日跟着三爷在一个大路边上的茶铺里生生坐到天色漆黑时的惶恐,还有听到三爷鼓动他们忠心跟随时的忐忑,再后来,看着三爷拿着一把小剪刀将脚上的两只鞋子按着脚面受力后可能会崩开的可能性来一点点挑开那好端端的布鞋,又怕人看出那痕迹,拿去街沿使劲地磨,直到磨得像是鞋子穿久了自然崩坏一般为止。那时,他们嘀咕权衡了一阵子,才大家一撮牙花子,就是押宝在三爷身上,赌个以后的前程吧。瞅瞅,三爷这鬼机灵,还有三爷这股子狠劲,这才多大点年纪啊,就敢玩阴的来陷害太太,若是再大些,还了得了?不跟他齐心 ,绝对会被他整得很惨。不过话又说回来,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有前途,若三爷真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主儿,他们也就注定是个熊包主子身边的熊包奴才,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13第 13 章
贾府义学乃是家塾,但凡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子弟,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贾环开始还以为以贾府之大,族中子弟众多,这义学没准儿会有现代的小学的规模,去了才知道跟他设想的差了很远。
其实,就是一个三进三出的院落,由前庭院、正屋和后院构成。庭院很大,种着几棵老树,此时正是严冬,树叶落光了,光秃秃的枝丫直插向灰蒙蒙的天空,使整个院落都带上了几分灰败瑟缩的况味。
贾环冷得缩了缩脖子,踏着残雪进了主要授课的一间大屋子。
屋里拢了个火盆,一群学生都离了自己的座位,簇拥在火盆前烤火。有调皮的学生丢了几个外面拾到的坚果进去,被炭火烤得“毕拨”一声炸开,惊得围坐在火盆四周的学生都惊叫着往外躲,生怕火星溅到自己的衣袍上,烧坏了衣服回家可是要挨骂的,一时之间叫的笑的骂的乱作一团,喧嚣得不像是个静心向学的教室,反而像是个大市场一般。
一会儿,一个穿着士蓝色棉长袍、微胖身材的青年男子三步两步进了屋子,大声武气地嚷嚷着说:“嘿,你们干什么呢?都坐好!坐好!哪里就冷死了你们?快回去自己的位子坐着!不然我要一个个揪出来打手心了啊!”
学生们都嘀咕着回了自己的座位,底下仍然是一片嗡嗡声,显然是不把这学堂的管事——业师贾代儒的孙子贾瑞放在眼里。
贾瑞吆喝了一阵子,便说:“今儿夫子不舒服,不能来授课了,但是你们也不许走,夫子让你们就在这里温书,明天一早他要一个一个地抽你们背书。还有,一人做一首七言律诗,以冬为题,不限韵。”
贾瑞交代清楚了之后又走了,学堂复又陷入了一片混乱。
贾环冷眼看着一片乌烟瘴气的学堂,简直就像是个大的菜市场,跑这里来读书,读什么书啊?
贾环真搞不懂,贾家还自我标榜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为什么却不肯在这最最重要的子孙后代的教育上下工夫下力气?也难怪是“一代不如一代”。那贾代儒不过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一肚子酸腐文气,能教得出什么好学生出来?而且,他本身学问有限都不说了,偏偏还是个“茶壶里装汤圆——肚子里有,偏偏倒不出来”的主儿,根本不会教书,每天就只是叫学生们一遍又一遍死读诗书而已,偶尔讲一讲诗书的意思,也是漏洞百出,叫人不敢苟同。他那孙子贾瑞现在代管着学塾开支,约束着学内子弟,却最是一个心术不正之徒。克扣钱粮中饱私囊都还是小事,关键是在学里子弟起了纠纷之时,他往往偏袒着有势力的一方,闹得各种愤懑不平之气充斥学塾,大家都无心向学。
不过,贾环也只好在心里抱怨抱怨罢了,尊贵如贾宝玉不也得在这里上学读书?
但是贾环转念一想,贾宝玉本身就不好读书,他来这里纯粹是为了和秦钟搞基来的。小爷我跑这闹哄哄的大市场来干嘛来了呢?趁着夫子不在,还不如溜出去外面看看这古代京城的风貌!
贾环是个胆子大的,知道贾瑞一来没心思管这学堂,未必能发现他溜号了;二来贾瑞色厉内荏,钳治不住人,就是发现他溜号也拿他没办法。于是,贾环便几下子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一只手拎着书袋子,装作出去上茅房的模样趁人没注意溜出了教室,然后沿着墙角猫着腰走。
眼看着就快要到门口了,却见几个探头探脑在门口的学生就好像屁股后面有鬼在撵似地往回跑,口中说着“夫子来了!夫子来了!”
贾环也只好回了教室。
原来贾代儒本来是打算不来的,结果今日有个超级大腕的学生要入学,收了人家一百两银子的束修没办法只有陪着来了。
贾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微微虚眯着眼睛,打量着贾代儒正在介绍的学生。
那学生长得身材甚是雄伟,穿着一件大红遍地金事事如意纹的锦缎袍子,外面套着一件雪貂皮大氅,一张面盆般的大脸抬着下巴昂得老高,铜铃般的眼睛朝上望着,一脸骄矜自得之色。
贾环只觉得此人的外形神态颇像书中的一个著名人物,骄横自负,呆头楞脑,钱有多少人就有多傻的——“呆霸王”薛蟠,听了贾代儒的介绍果然是他。
薛蟠也要读书?贾环微感诧异,随后恍然,书中说薛蟠有龙阳之癖,闻听学里有几个长得妩媚风流、面孔宛如好女一般的几个子弟,便如蝇逐臭一般进了学堂。
贾环心想,先是贾宝玉秦钟,现在又是薛蟠,一群人马都拥进这学堂搅基来了,这学堂还能叫学堂吗?不如叫采菊园算了!
散学后,贾环便急急忙忙回了家,问赵姨娘:“娘,今天太太没寻你的晦气吧?”
赵姨娘戳戳贾环的额头,笑着说:“还真被你个小猴崽子说准了!太太可不是把我叫去做这样那样的?我就照着你说的装病,太太虽然不高兴,还是挥手叫我下去了。我就回来睡了一大觉,这会子真是神清气爽。”
贾环乐得咧嘴笑,说:“是吧?与其给她做牛做马,不如扮病西施混着。在她面前生龙活虎只会换来更多更累的活儿。”
赵姨娘也抬手抿着鬓角得意地笑,第一次装象成功,赵姨娘对自己的可塑性很满意。
贾环见他娘这会子气色好了,因为睡眠充足一双平日里总是跟睁不开似的眼睛显得透亮又灵活,不禁笑道:“娘,你真好看。”
赵姨娘推了贾环一把,嗔怪道:“老都老了,还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话!”
贾环嘻嘻笑着说:“儿子说的是大实话,一点不带掺杂的。”
赵姨娘又说起一件事,原来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家里孩子一大堆,日子过得颇为艰难,赵姨娘有心拉扯一下兄弟和侄儿,正巧赵国基的大儿子宏儿今年满了十二岁,可以使唤得了,赵姨娘便寻思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叫宏儿上来,给贾环做个小厮什么的,一来对贾环而言,姨表兄弟总比外人好,也可靠,二来宏儿做了小厮,不光一个月有了几百钱的月钱收入,还省了他在家里的花销,一年总能多得个几两银子。谁知道贾环身边的人早够了,想要挤一个下去却是难上加难,不如叫贾环来挑刺儿,看看能不能想法儿弄走一个,空出缺来叫宏儿顶上。
贾环一听这事,就想要摇头,赵姨娘的目光委实短浅,别说贾环现在初来乍到,还说不上话,做不了主,就是做得了主,也不能。因为贾环现在好不容易说服了手下的四个长随都听他的,正是众人合心协力的时候,现在忽然插一个关系户进来,还要从中踢走一个,叫剩下的三个人怎么想?肯定会觉得贾环只会信任自己的表兄弟,便泄了劲头不会再为贾环卖力了,这是贾环不乐意看到的。再者,那宏儿可是贾环的亲表兄,现在当了贾环的贴身奴才,要带着到处走,外面的人未免就要在背后嘀咕说起贾环的庶出身份,没准还要嘀咕上赵姨娘的不晓事。贾环穿越到了这里,虽然对这个嫡庶不是太在意吧,却也深知社会规则,躲是非还躲不了呢,还要自己往身上兜揽是非不成?看看贾探春吧,人家压根儿不承认赵国基为舅舅。
赵姨娘确实是个没脑子的!贾环很无奈,摊上这么个娘,虽然享受了不少温情,可是也要被她拖累得够呛。
这话还不能明说,赵姨娘脑子虽然笨,却是个火爆脾气,炮仗似地一点就着。
贾环眼珠子骨碌一转,说:“娘,宏表哥的事我记下了,赶明儿我有个更好的差事叫他帮我去做,只是现在还要缓一缓。”
赵姨娘正要问什么更好的差事,贾环却说:“娘,儿子知道您的心事,想要在这府里抬头做人,不想被别人欺负到泥里去,所以想把自己的几个亲戚侄儿都弄进来,一来帮着他们过活,二来也好有个左膀右臂。可是,他们就算全部进来了又如何呢,不过是几个奴才,改变不了什么。而且他们一旦犯了错,论起来您还要担着责任,得不偿失。依着儿子看,您想要在这府里扬眉吐气,有一条路最好走。”
赵姨娘忙问是什么路。
贾环笑嘻嘻地看着赵姨娘,不说话,被催得急了,才说:“就是,多为环儿生几个弟弟妹妹就好了。”
赵姨娘啐了一口,骂道:“小猴崽子戏耍上你娘了!”
贾环笑着说:“我说的倒是大道理呢!娘您自己照照镜子,还年轻美貌着呢,怎么不能生了?宝玉都是太太一把年纪的时候才生出来的,您现在总比她那时候强。你再想想,太太要不是生了宝玉,她能有如今这么好的日子?也未必见得吧。所以说,在这府里,和人家争这样那样都是下下之选,正经的就是靠着肚皮上位。生的多了,里面难免有好的,您可不就母凭子贵了?再说,外面的人一见您能生那么多,说明老爷还疼着您呢,自然就不敢欺负您了,岂不比您成日累死累活地做活儿又不讨好强到哪里去了?”
14第 14 章
贾环今儿回了家,却见赵姨娘正侧身躺在炕上,手里扯着根锦帕,银牙紧咬,一副气恼伤身的模样,连贾环回来了都没发现似地。
话说贾环散学回家,赵姨娘哪一次不是早早地就迎上来,“儿啊”“肉啊”地喊着给贾环端热茶热水地呵护着?今儿这情况显然是很异常了,贾环站在地上,歪着头想了想,便轻手轻脚走到外间,倒了一杯茶水来,递给赵姨娘,柔声说:“娘,您想什么呢,那么专心?来,喝点热茶。”
赵姨娘这才醒过神来,见是贾环,马上坐起身来,说:“环儿回来了!可是饿了?娘给你留着一碗杏仁茶,还热着呢,我去给你端来。”
贾环摇头说:“我不饿,出学堂的时候正好看见有卖夹肉馅饼的,买了一个吃了垫着肚子呢。”贾环又问赵姨娘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被太太刁难了。
赵姨娘这才恢复常态,咬牙切齿地骂:“周瑞家的那个下作娼妇!欺负老娘不说,还在太太跟前搬弄是非,我把她个烂了嘴的!”
贾环细问究竟,赵姨娘正在气头上,颠三倒四,只是扯不清,听得贾环一头雾水,最终靠着以前读书时填写英语完形填空的本事才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弄明白了。
原来赵姨娘这几天都是按着贾环教的法子来装病,一来逃避劳动,二来避免被王夫人找晦气,本来是极好的,但是,王夫人见此情景,这一口气消不下去,怎肯善罢甘休?但是,王夫人身上背着个慈善人的名头,要整治赵姨娘自然是不必自己动手,便唤了陪房周瑞家的来。
这周瑞家的最是个心性乖觉会讨好的,不光是讨好王夫人,还会讨好各房的主子,在王熙凤跟前也是谋干了效力的,连带着对王夫人的亲戚薛姨妈和薛姑娘等人,也惯常讨乖卖好,对那些府里不太得势的比如赵姨娘之类的,就狗眼看人低地随便踩踩踩。
周瑞家的得了王夫人的授意,马上就设了个法儿,说是太太这些日子吃斋念佛,感动了菩萨,所以家里的事情顺畅,太太心里欢喜,命赏钱与那些平日里小心伺候的人,或是银粿子若干,或是一件太太往日穿过的鲜亮颜色的衣服或是首饰,不一而足,由周瑞家的来酌情发放。
这边,赵姨娘听说许多人都得了太太的赏赐,自己在床上哪里还躺得住?忙翻身起来,穿戴好了,也去太太的上房遛遛,免得太太把她遗忘了。要知道,赵姨娘这一年干的活儿可真不少,若有赏赐,怎么也不能忘了她不是?
偏偏太太不在屋里,全凭那周瑞家的调拨。可那周瑞家的偏偏就不理赵姨娘这一茬,所有的人都得了赏赐欢天喜地地下去了,唯有赵姨娘还呆在那里,眼巴巴地瞅着周瑞家的呢。
周瑞家的慢腾腾地站起来,将剩下没派送完的东西都收到一个大包裹里,在赵姨娘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去。
赵姨娘气呼呼地扯住周瑞家的,说:“这怎么可能?我不过就是病了两天,怎么连洒水扫地的奴才都有赏赐,偏就漏了我的?敢是胡妹妹你搞忘了不成?”
周瑞家的这才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姨娘,说:“我没搞忘,太太也没搞忘,话说你一个病人手劲儿可真不小,还跑得飞快地,是真好了,还是本来就是装病来着?”
赵姨娘原是经不起激的,两下子又火了,和周瑞家的大叫大嚷,大吵大闹,周瑞家的只是笑微微地任由赵姨娘骂,唾面自干。
一时间,王熙凤被惊动了过来,赵姨娘已经说干了口水,气喘咻咻地在那里匀着气呢。周瑞家的讥诮了看了她一眼,才对着王熙凤不徐不疾地说了缘由,最后说:“太太是叫我拿银粿子和衣裳赏赐那些勤勉肯干的人的。赵姨娘自称生病,几日都不曾去伺候太太,现在没拿到太太的赏赐,却这般吵闹,哪里像是个生了病的人呢?分明是装病,那又怎么拿得到太太的赏赐呢?我这分配原没错。”
赵姨娘没拿到赏赐,还落得众人耻笑,最后王熙凤还说叫赵姨娘明儿起不得再以身子不适为托辞,必须去太太屋里立规矩。
这一场气非同小可,虽然有贾环开导着,赵姨娘依旧是气得晚饭都不肯吃,最后还是贾环给她端了一碗汤到床边,劝说道:“娘,再怎么生气也要用些饮食,不然,你明儿就是真的晕在太太屋里了,人家也要说你是装的。”
赵姨娘这才委委屈屈地喝了点汤,睡下了。
贾环很无奈,这么好的主意,遇上赵姨娘,总能搞砸,最后还要自己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虽说这事儿吧,要怪赵姨娘眼皮子浅,那点子小恩小惠哪里值得放在眼里的,偏偏她就那么没志气地去争去闹,这下倒好,反而把装病不去服侍太太的事情给弄得露馅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周瑞家的这个狗奴才也真是他妈的王八蛋,必须治一治,不然其他的奴才见赵姨娘平白吃了这么大一亏,还不得看人下菜碟,也跟着作践起赵姨娘来?母子同体,那他贾环又有什么面子?
贾环一个人吃了晚饭,因为气闷,便出去转一转,想想怎么扳倒这周瑞家的。
冤家路窄。
当贾环走到一个长廊附近的时候,正巧遇见周瑞家的在和一群仆妇说着什么。
贾环留了心,住了脚,挨着墙边悄悄地听了听。
周瑞家的滔滔不绝说:“……我不过是路过姨太太屋里,姨太太叫我顺路将十二支精巧的宫制堆纱头花给奶奶和几位姑娘送去。大奶奶守寡不能戴,我便送了四支给二奶奶,又给三位姑娘和林姑娘送。别的姑娘都是欢天喜地地收了,偏是林姑娘嘴上尖酸爱刻薄人,把花儿就这么给我丢过来,说什么‘别人不挑剩的不给我’。天地良心,谁敢看不起她啊?再说了,她林姑娘来了,咱们谁不是小心伺候着,比对自家的正经姑娘还要上心啊?林姑娘又多病,成日里熬药煎汤地,麻烦事一大堆,谁又多抱怨了一个字?且说这些,真是……”
周瑞家的忽然觉出不对劲,四周的人圈儿怎么都散开了?再一看,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玉面含煞,虎虎生威地排开人群走到了她面前。
四目相对。
周瑞家的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环三爷,您……”
说没说完,只见那小孩儿忽然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面照着周瑞家的脸打了一个大耳光。
清脆的巴掌着肉的声音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周瑞家的捂住脸退了一步,又惊又怒道:“你怎么打人呢?”
周瑞家的恨不能一巴掌打回去。可是她再怎么瞧不起这赵姨娘生的“小冻猫子”,也不敢以下犯上去打主子爷们。
贾环昂着头说:“打的就是你!敢作精作怪作弄我娘,你当小爷是吃素的呢!”
周瑞家的不敢回打贾环,可是也不甘心白白挨打。再说了,一巴掌是小事,关键是被个小猴崽子打了,这落的体面可就大了,叫她堂堂一个管事的媳妇、太太的陪房往后还怎么在人前说嘴?还怎么教导下面的小子丫鬟仆妇们呢?
周瑞家的开始嚎丧起来:“你自己照照镜子,我是你打得的么?一个姨娘生的庶子罢了,叫你打了去,我还有什么脸活着?”便作势要寻死。
贾环巴不得将事情闹大,便冷笑着说:“你自己倒是照照镜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不过是看着你是太太的陪房,又有几岁年纪,才叫你一声‘妈妈’,你就敢作耗,越性要骑到我们主子的头上来了,不打你、叫你知道厉害还等什么!你说你要去死,你就赶紧去,都不许拦着,我倒要看看你舍不舍得真的去死!”
周瑞家的当然不舍得去死,其他的几个仆妇见闹得不堪,怕上面责怪下来,忙去禀报王夫人,谁知道王夫人正在贾母跟前说话呢。贾母听说贾环竟然打了王夫人的陪房,心想这还了得了,虽然环儿是主子,但是打狗要看主人不是?他这一巴掌不等于是扇在老二媳妇脸上了?不行,得把这小子叫来好生惩戒一下,也好叫老二媳妇有台阶下。
于是,贾环和周瑞家的被带到了贾母的上房,此时,除了王夫人外,贾宝玉,贾府三春,并林黛玉、薛宝钗都在这里。
15第 15 章
到了贾母的上房,贾环也无心去看那一屋子的人都是些谁,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周瑞家的动向。
周瑞家的“噗通”一声朝着端坐在主位之上的贾母跪下,然后挪动着膝盖往前,涕泗横流地对着贾母说:“老太太!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奴才活到如今这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被人照着脸打嘴巴!这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没法子抬头见人了!”
贾母寒着脸,正要说话,却听见周瑞家的身边站着的贾环凉凉地开口说:“所谓‘恶人先告状’,往往如此。只是,我们老祖宗春秋虽高,却是心眼透亮,岂能被这心性奸猾的奴才的三言两语蒙骗过去?”
贾母便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气得说:“周瑞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说与大家听,好叫这里的人都来评判评判!”说着,王夫人下意识地看向王熙凤的方向,意思是叫她掠阵,在一旁敲敲边鼓。
要是往日的王熙凤,她一准儿会说:“一个主子爷们,居然和太太的陪房动上手了?父母房里的猫儿狗儿都是轻易伤它不得的,何况服侍过父母的老人儿?这赵姨娘平日也不知道怎么教导环哥儿的,教导这么歪心魔道!”可是,自那日回去,贾琏便说了几次贾赦交代的不要与环哥儿为难,环哥儿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之类的话,王熙凤虽然将信将疑,但是确实也淡了几分要刁难贾环母子的心,此时便不做声,且看这大老爷口中极赞的、将来绝非池中之物的环哥儿如何应对此事。
周瑞家的得了王夫人的庇护,便一声嚎泣,开始控诉贾环:“我把府里的事情都料理了清楚,正说要回家呢,却被几个媳妇拉住了问事情。才说了两句话不到的时辰,环三爷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二话不说,就照脸给了我一巴掌。我不服,问他为何好好地要打我,他说……”
贾环忽然冷笑一声,道“主子爷们和奴才起了争执,咱们府里的规矩竟然是当着这一屋子主子的面,且先听一个奴才先血口喷人,污蔑主子爷们!”
王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一拍手边的小案,厉声道:“环儿!”
贾母却止住她,说:“环哥儿这话原说得没错,没得主子和奴才起争执的时候,倒是叫奴才先开口诉冤屈的道理。环儿,你先说说这事儿究竟是怎么起来的,若是你的错,”贾母的眼神蓦然转厉,接着说:“我也不会包庇。”
贾环对着贾母作了个长揖,道:“谢老祖宗。”这才抬起头来,镇定地开口说:“我吃了晚饭出来散步,就听见这周大娘正在和一大群奴才编排林姐姐的不是。老太太请想想,姐姐们都是娇客,身在深闺,名声最为要紧,这狗奴才居然将一点子小事夸大,污蔑林姐姐的清誉,越发叫我听了气愤不过,便走过去问她。她反而大叫大嚷地,一点不知道规矩,我为着叫她安静下来,好听我讲道理,才不得已打了她一记嘴巴。”
贾母一听这事儿居然和林黛玉有关,马上就拧起眉毛,满脸怒气地问:“她编排林姑娘什么了?”
周瑞家的忙大声叫唤起来:“我没有啊……我没有啊……是环三爷给赵姨娘报仇来着……和林姑娘有什么关系……”
贾环耸肩道:“看吧,我和她讲道理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大叫大喊地,全不把主子放在眼里,我只好一巴掌过去,才好叫她安静安静。”
周瑞家的声音小了下去,换成抽泣:“奴才没有编排林姑娘什么……环三爷不过是抓着奴才一点子话影子大作文章。”
贾环冷笑着说:“还抵赖上了?当时可是有许多人听见你说话的。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你那时候满嘴里胡吣的时候怎么心里就没个怕惧儿呢?”
说着,贾环便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大律师,问起话来:“你有没有说过你给二奶奶和几位姑娘送花儿,别人都欢天喜地地收了,就林姑娘态度最不好,将花儿这样给你甩过来,还说:‘不是别人挑剩下的不给我’?”
周瑞家的咽了一口唾沫,急急忙忙地解释说:“那是因为……”
贾环打断了她的话,简明扼要地说:“你只说有没有说过吧?”
周瑞家的想说“没有”也不行,毕竟在场听过她说话的人可不少,只得垂下头,极其小声地说:“有。”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
贾环又是一声冷笑,说:“你有没有说过林姑娘不过是个寄居的亲戚,在这府里却比咱们贾府的姑娘还尊贵,架子也大,还成日熬药熬汤的,给你们奴才都多出许多麻烦事来?”
周瑞家抬头想要解释,贾环又是一句给她堵住:“你只说有没有吧?”
周瑞家的心里狂喊:事情不是这样的,这贾环开始的时候明明是说要和我算赵姨娘的账的,怎么跑到这里来,却是压根儿不提赵姨娘的那一截子事情,却专门拿住我在背后诋毁林黛玉的事情大做文章呢?
贾环看着周瑞家的一副颓败如山倒的样子就心里爽快不已,想着:“你个刁奴算是上了一回贼当了吧?哼,你会设计陷害我娘,我就不会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了?”
见周瑞家的低头不吭声,这情形多半是有了。别人还犹可,坐在贾母身边的一个长得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先拿出帕子来拭泪,哀哀欲绝地道:“这地方是住不得了,随便一个人都如此蔑视我,外祖母……”
贾母越发怒不可遏,抖着手指指着周瑞家的大骂道:“烂了舌头的下作娼妇!谁许你在背后嘀咕主子姑娘的闲话!林姑娘吃的用的,自有我调派,就是把这府里一半的花销都与林姑娘吃了用了,与你何干?要你在背后嚼舌根说长道短!”
周瑞家赶紧求饶,一边将头往地上碰得“咚咚”作响,一边下意识地掉头看王夫人以求援。王夫人的眼睛淡漠地垂下,只看着茶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周瑞家的便明白了。她一向识时务,此时再顾不得细论贾环设计诱了她来的事情,先以平息贾母的怒火为最要紧,因为此时谁也救不得她,只有她自己请罪才可。
周瑞家的也不含糊,马上就直挺挺地跪直了身子,抬起右臂,然后左右开弓,自己打着自己的嘴巴,哭着说:“打你个背后说主子闲话的狗奴才,以后还胡说不胡说了!打你个眼里没主子的王八羔子,以后还敢不敢不敬着主子!”
贾母将哭得哽咽的林黛玉搂在怀里哄着,又说:“看这狗奴才有几分知道悔改的心……”就算了吧,到底也算是当众给黛玉出了一口气,再者,得意不可再往,也要给老二媳妇留一点面子,毕竟是她的陪房。
贾环连忙高声说:“老祖宗且慢做决断,孙儿还有话要问周大娘。”
贾母微微颔首。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屏息看着贾环葫芦里还有什么药卖。
周瑞家的住了手,双颊上一片红肿,还有鲜红的血顺着唇角、下巴往地上淌,看着触目惊心。
贾环却丝毫没受影响,直对着周瑞家的毫不掩饰的怨毒目光,不徐不疾地说:“你是不是还不服气呢?觉得今天这一场祸事全是因为几句牢骚话惹来的?而这牢骚话原也是林姑娘的一句‘不是别人挑剩下的不给我’给招来的?”
周瑞家的不吱声,她认为确实如此:林姑娘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怎么叫人喜欢得起来?谁不在背后嘀咕她不好相处?再者,太太也不喜欢她,自然是“墙倒众人推”,只不敢叫老太太知道罢了。
贾环的声音一下子变大:“其实——林姐姐说的原没有错。那花儿,本来就是人家挑剩下的,但凡有点骨气的就不会要!”
周瑞家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在场的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贾环,急于想知道究竟。
贾环转身对着贾母说:“老太太太太请细思。周大娘从姨太太那里住的东北角过来,若是顺着路走,应该先去谁的屋子?对,应该是去咱们自家的三位姐姐的屋里,然后去林姐姐屋里,最后去琏二嫂子屋里。可是这狗奴才呢,偏偏是绕着远路也要先送了琏二嫂子的,最后剩下的才给林姐姐。这不是故意叫林姐姐难堪是什么?自古就有一句话‘鸟不平则鸣’,别说林姐姐心思细敏,又有几分傲骨,就是个没脾气的,被这些刁奴这般整治,也要搓出火来!”
周瑞家的几乎要瘫软在地上。说老实话,当时她送花儿去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去绕道儿,那脚不由自主地就先弯到了王熙凤的小院,可能也是她想要时刻讨好着威风八面的琏二奶奶的潜意识在起作用吧。
林黛玉听着这几句话,戳中了她素来寄人篱下的委屈之处,越性在贾母怀里哭个不住,身子微微颤抖着,哭得薄面上一行汗一行泪地,越发显得怯弱不堪,好不可怜。
贾母看着周瑞家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连王夫人都不敢为这奴才说情了,只是手藏在袖子里扯着一方锦帕,气得挠心一般。
贾环又说:“此事本来与环儿无关,可是,林姐姐客居咱们府里,远来是客,就是比咱们自家的姐妹多得些尊重呵护也是该的,这都是老太太太太平日都是刻意交代了的。可是这狗奴才偏要阳奉阴违,背地里践踏老太太太太待林姐姐的一番好意,环儿实在看不过去,才出手教训她的。”说着,贾环又作了一个深揖,道:“这一次环儿一时意气打了太太的陪房,失了主子爷们的尊重,任凭老太太太太责罚。”
林黛玉听着贾环在请罪,连忙从贾母怀里抬起一张满是珠泪的脸,说:“环儿弟弟原是为我鸣不平来着,老太太要责罚他的话,却叫我心中何安?”
贾母心疼莫名,轻轻地婆娑着黛玉的背安抚着,最后脸色森然地说:“环儿做的原没错。狗奴才如此行事,随便谁都教训得,不独环儿。环儿不仅没错,我还要重重地赏他。至于这狗奴才嘛……”
周瑞家的一听这话的苗头就不对,又不敢再争辩什么,只将自己的头往地上碰得山响,嗑出血来,好不骇人。
贾母既然是下了决心的,哪里会可怜她?口中一点不带含糊地发号施令着:“将这狗奴才先交与二门去打四十板子,然后阖家都迁去乌头山那边庄子上,以后再不许上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为了几句闲话落了不是,自己居然要被举家撵到边远的庄子上去,一家人的油水肥差事都全没了,不禁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16第 16 章
看着周瑞家的被拖下去,不光是王夫人一向面瘫的脸色变得有些精彩了,就连在场的王熙凤并贾府三春、薛宝钗、林黛玉等人都各费思量,看向贾环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贾母目不转睛地看了贾环一会儿,发现这一向没入她法眼的孩子居然长成现在这样了,模样的俊俏可人之处不让宝玉,难得的是说话行事不卑不亢、进退有据、一丝儿规矩不乱,投向人的眼光也是落落大方,一点子这年纪的孩子常有的怕生忸怩的形态都没有,着实像是个将来有大出息的孩子的模样,这一点却又高出宝玉去不少。贾母到底是一家之祖母,见了子孙这样岂有不高兴的?便笑出一脸慈祥来,对贾环说:“环儿,来,到我这里来。”
贾环走到贾母身边,贾母又端详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是个好孩子。”
贾母转头对身后的鸳鸯说:“去,给我拿那一日收到箱子里的那一件波斯国的玩具,还有那一件昨日人家送来的银狐轻裘披风来给环哥儿,我原说了要赏他的。”鸳鸯忙答应着去了。
贾母又望着贾环笑道:“你现在和你二哥哥一起上着学堂,觉得功课还吃力吗?”
贾环见她难得的一派慈祥,便也笑道:“自是不如二哥哥那般轻省,二哥哥博闻强记,但凡课业,他看一遍就记住了,我则要看好几遍。”
贾母听贾环说话识趣,还知道不露声色地恭维她的心肝宝贝贾宝玉,这一份眼色真是难得的,那刮目相看的喜悦之情又多了几分,脸上越发慈和了起来,又说:“课业辛苦益发要注意身子。凤哥儿,你以后多看顾着些环哥儿,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每日的分例菜之外再加点什么补身子的。”
王熙凤也忙着答应,再望向贾环的时候面上已是笑意盈盈,贾环也只好微笑以还。
唯有王夫人的面色略略僵硬,不过不刻意留心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看着夜色笼映,王熙凤便笑着说:“不知不觉都这早晚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吧。不然,老祖宗这会子劳了神,明儿又该闹脑仁儿疼了。”
贾母亦笑着说:“是了,他们这些早起要读书的人也该歇下了,不然,耽误了课业,明儿背不出书来,要在心里埋怨我这老婆子不知体恤了。”
贾环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而且在场的读书人只有两个,就是贾环和贾宝玉,贾宝玉不开口,贾环便也不好说话。要知道接上这话是容易,但是,他贾环一贯是不太在贾母跟前的,贸然接话就显得他贾环因为遽然得宠而变得唐突和没有分寸,说不准要叫这在场的一众人精们笑话,只好不做声。
倒是一旁的林黛玉开口了,替贾环解围,道:“环儿弟弟这么聪明,课业还不是跟玩儿似地?倒是不劳老太太挂心。而且,他也肯定和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巴不得和老太太多玩乐一阵子呢。只是——老太太有了春秋的人,经不得我们闹的,不如今儿先回去,改日又来讨老太太喜欢。”
贾环感激地看了林黛玉一眼,黛玉只是笑了笑,垂下头去,比贾母屋里挂着的仇十洲的画儿上的花儿还要静美。
临到出了门,贾环恰好和黛玉同时出门,只见黛玉眼波流转,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你了。”
贾环略有些羞愧,说老实话,他今儿算是耍了个花招,利用了黛玉。他本意是要为赵姨娘出气的,可是,赵姨娘受辱与否,这屋里的人谁会在意?说一场闹一场也不过与人“徒增笑耳”。可巧叫他遇上了周瑞家的被背后嘀咕黛玉的坏话,这才灵机一动,借题发挥。
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多说,贾环也只得回了一句:“林姐姐客气了,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何劳姐姐挂齿?”
黛玉笑了笑,不再说其他的,出了门,和贾环道别走了。
贾环沿着走廊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想心事,忽又听见后面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王熙凤。
王熙凤这一回见了贾环,却不再是往日那横眉冷对的模样,脸上居然有了点微微的笑意,戳了一下贾环的脑门,亲昵地说:“环小子今儿真好口才啊!还有你这鬼心眼儿,可瞒不过我去,是为着今儿赵姨娘被周瑞家的给了没脸的事情来的吧?却又拉扯上林姑娘来!”
贾环知道她心明眼亮,便笑了笑,道:“什么也瞒不过琏二嫂子去。环儿任凭嫂子责罚吧,只是那一口气不出,却叫人难受。”
王熙凤“哼”了一声,说:“那狗奴才也是活该!我岂有为了个奴才而怪责自家兄弟的道理?你也是个多心的。”
贾环说:“琏二嫂子这话可是说错了。就是十个环儿,也敌不过琏二嫂子一个人的心眼多。环儿做什么,都现在琏二嫂子的眼里呢,但求嫂子体谅。”
王熙凤就喜欢听人家恭维她聪明,这话从刚才在人前大放异彩的贾环口中说出来,便尤其听着熨贴,不禁笑道:“不说那些了。以前的事就算了,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往后呢,老太太也是交代了的,要叫我好好儿地看顾着你,我都记着呢。往后要是缺什么,你只管悄悄儿打发了小丫鬟去说一声,我不在,就和平儿说,自会有人送来,只不要叫赵姨娘嚷嚷得别人都知道了就好。”
贾环听着这是“一笑泯恩仇”的节奏吗,自然是求之不得,谢了又谢王熙凤,另外又说了两句叫她高兴的话,这才辞别了王熙凤,往自己和赵姨娘住的厢房而去。
回了屋,那鸳鸯早一步将贾母说的东西送了来,摆了一炕头,除了贾母口中提到的珍贵之物外,还有两匹华贵的妆缎和一些精致的青年子弟的穿戴之物。这些精致华美的锦缎和雪白的皮毛等物都是赵姨娘只在人家身上看到过,却连摸都没摸过的,此时只管摸着瞅着,嘴里不住地念佛。
贾环说了来龙去脉,听得赵姨娘直愣神,最后才说:“我的儿啊,你而今竟然有这个胆识,这个心胸,这个能耐!”
贾环走过去,笑着对赵姨娘说:“所以说,娘您听我的准没错,娘而今再别去争抢那些小恩小惠,倒招些没意思来。你信我的,往后这样的好东西还多着呢,用都用不了的日子还在后面。现在么,这两匹妆缎您先给您自己和我各做一身像样的冬衣,好体面体面。现在外面的人都是只重衣衫不重人的,不是儿子虚荣,再说,你把这些东西省下来干嘛呢?衣料放着不穿也霉坏了,省着给娘家的舅舅他们,他们到底是奴才,穿着主子才穿的上的衣料岂不是招人闲话?”
赵姨娘被他说中实情,倒是不好意思,忙说:“对对对,这两匹料子娘都给你做衣服,不会给别人。”
贾环说:“娘您自己做一身啊,别尽给我了。看着娘穿得体面,我心里也喜欢啊。”
这一夜,母子俩的融洽温情就别提了。
17第 17 章
再说学堂这边,不出贾环所料,“呆霸王”薛蟠到了学堂就广洒银子,打着结交契弟的名义渔猎男色。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偏就有人贪图上了薛蟠的银子吃喝,被他哄上了手的。其中有两个长得妩媚风流的子弟,被人戏称为“香怜”“玉爱”,经常一左一右地环绕着薛蟠,使薛蟠在这本应清静的向学之地坐享齐人左拥右抱之福。
另一边呢,则是贾宝玉和秦钟两个眉来眼去,四目勾连,即便是课堂之上亦是如此。
这种氛围之下,可叫人怎么读书?再说那贾代儒老夫子的授课本来就枯燥之至。贾环无聊之余,托腮望着这些情景,不禁心里好笑:贾宝玉和秦钟算是婉约派的,走小清新路线,估计还处在初垒的阶段,什么牵牵小手偶尔打个喯什么的。不过说老实话,贾宝玉和秦钟两个看起来不像是一对攻受,倒像是一对好机油,两个人都是受性十足;至于薛蟠和香怜玉爱嘛,那是一望而知上下位置如何的,他们就是明目张胆地走肉|欲豪放路线,经常在后院茅房附近搞名堂,发出些奇怪的响声。有一次贾环正在茅房撇条(大便),忽然听到香怜一声高亢又娇媚的“啊啊啊……”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传来,反正离得很近,而且那声音绕梁三日一般绵绵不绝,听得贾环括约肌失灵了一般,那一根大条愣是半日都没有夹断。呵呵扯远了,贾环还有一点觉得奇怪的就是:为毛贾宝玉秦钟的婉约派和薛蟠的豪放派居然可以保持这泾渭分明的平衡的,说直白点,就是贾宝玉和秦钟也算是极品小受的外貌,为毛薛蟠不打他俩个的主意?
后来贾环明白了,书中的薛蟠虽然被描绘成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坏蛋,其实,他也不是随便见着一个长得好看的就要抢回家去的,就和贾琏玩女人一般,虽然好色,但是对什么女人动得、什么女人动不得却是心里明镜似地,所以,贾琏宁可和些下三流的仆妇之类的滚做一堆也不会在送林黛玉下扬州的时候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薛蟠也是一样,一到这学堂,就搞清楚了哪些是可以下手的,哪些是要避嫌的,哪些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贾宝玉再极品小受模样薛蟠也不会凑上去找不自在,贾环也长得粉嫩粉嫩的,但是贾府二房的正经庶子也是动不得的,还有一个贾蔷最是俊秀,那是珍大爷的心头宝,不光不能动,还要刻意避嫌。秦钟美貌却已经是贾宝玉的囊中之物,薛蟠也只能按捺住惋惜之意,另外找美味鲜嫩、吃了没风险的下手。
这一日夫子又不在,贾环正说左右无事,这一回定要溜出去看看外面的繁华街道呢,却被薛蟠身边的二人伪娘组拦住了去路。
香怜挑着细眉,轻佻地说:“弟弟长得可真漂亮,想要溜去哪里玩呢?不如哥哥们带你玩点好玩的?”
香怜玉爱两个本不是贾府子弟,不知道是哪一房的亲戚,不过是借在这里读书的,是以不太认识贾府内的人物,见贾环衣着普通,还以为他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打秋风读书的寒门子弟,又见贾环长得极好,便想拉他一伙儿。
调戏到小爷头上来了!贾环不禁怒了,往地上啐了一口,怒道:“瞎了眼的王八羔子!小爷也是你们可以戏弄的?”
动静大了,便惊动了坐在那边晒太阳晾肚皮的薛蟠,薛蟠见贾环动怒了,便摇动着庞大的身躯一摇一摇走过来,将香怜一巴掌打过去,骂道:“滚!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呢?人家是西府的正经爷们,你以为是谁呢!”
香怜哭了起来,赌狠说:“你看不起我还和我搅什么!我走!”
玉爱又去拉他,纠缠不休。
薛蟠见这两个又别扭上了,也管不得贾环了,忙追上去说:“得了得了,差不多就行了啊。你自己拿人家三爷开涮,讨打呢。再说,就算他不是正经爷们,和你们一样的,我也没兴致。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毛都没长齐。不如今儿你们两个一起陪我玩一回,一人给你们一锭银子?”
香怜听说有银子,早就止了啼哭,玉爱听了这话,偏又娇滴滴地叫嚷起来,三个人淫言浪语,全不避讳贾环在场。
贾环很烦。妈的这群王八蛋不读书能不能滚出去啊?搅得这里乌烟瘴气的,想读书的人都读不了。
贾环决意替天行道,设个法儿,叫婉约派和豪放派火拼,最好叫他们闹上一大场,最后全部被赶出学堂,好叫真心想读书的人落个耳根清静。
薛蟠忽然瞥见贾环没走,就那么抱着手肘冷冷地看着自己和香怜玉爱两个,眼睛斜着,唇角撇着,是一望而知的轻蔑,不禁心里有些蹿火,也想刺他两句。
香怜玉爱说:“哟,那边有人来了,薛老大咱们先走了啊,晚上你定好地方,咱们就来。”
薛蟠“嗯”了一声,又问贾环说:“怎么着?还不走?喜欢在这里吹冷风呢,还是故意要惹大爷我不高兴呢。”
贾环忽然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薛大哥,你素日自命风流,却对着这样的货色有兴致,真叫小弟大跌眼镜!”
薛蟠被他说得不服气了起来,一双牛眼瞪得老大,道:“胡说!什么叫这样的货色?这样的货色还差了吗?你倒是去外面寻两个这样的货色来,看看是不是轻易寻得到的!”
贾环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他们是还马马虎虎,不过跟咱们义学里的牡丹花比起来,就只能是路边野花了。”
薛蟠疑惑地说:“牡丹花?谁啊?”
贾环说:“秦鲸卿姿容绝秀,有玉人之貌,或可冠百花之首。”
薛蟠顿时没了好奇心,摆着手说:“你害我呢?那是东府里蓉哥儿的内弟,动了他,可叫我怎么去见贾珍贾蓉两个?”
贾环嗤笑着说:“今日这话浑不似薛大哥这样的人说的!怎么宝玉动得他,你就动不得?你平日里还不服气说是宝玉老是抢你喜欢的玩意儿,你自己立不起来,也难怪!”
薛蟠被他两句话说得心里的野火噌噌噌直往上冒:他奶奶的贾宝玉总是跟老子抢,老子上次看中的小戏子,花了多少功夫还没有哄上手呢,却只叫贾宝玉见了一面就跟他私下交换汗巾子,撬了老子的墙脚去,现在没准儿都睡了好几回了!
想起来这一截子事儿来就恨得薛蟠直磨牙,老子花了大把的金银,却还是不如那小子的小白脸管用!
贾环见他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心知这火已经烧起来一半了,便马上往里面添柴火,道:“贾宝玉私下还笑你呢,枉自长得牛高马大地,却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所以才抢不过他!”
薛蟠气得牙齿格格响,回身就要往里跑,贾环忙拉住他说:“你干嘛去呢?”
薛蟠说:“老子要找一块青竹大板,将那作死犯舌根的混蛋打一顿,出一口鸟气!”
贾环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事情闹大发了,薛大哥你少不得也要挨一顿板子的。”
薛蟠说:“挨一顿就挨一顿。老子总比那细皮嫩肉的娘娘腔经打,最后还是赚了!”说着,又要往里跑。
贾环巴不得他去打贾宝玉,可是,他们一旦干起来,事后贾府的人追究起来,他贾环在背后搬弄是非、挑唆薛蟠打人的事情就曝光了,他可没有薛蟠那个觉悟,要去陪着挨一顿板子!
贾环忙抓着薛蟠说:“你这个怎么光是蛮干不知道动脑子的!贾宝玉说你孬,你就要证明给他看你不孬,他抢你的人,你就把他的人抢过来啊。”
薛蟠停了脚步,却瞪着贾环说:“我哪里抢得过来贾宝玉的人?谁不喜欢他那张小白脸啊?”
贾环胸有成竹地说:“那未必呢。像薛大哥这样…咳咳…真性情的汉子也挺招人喜欢的。说起来,我倒有个巧宗儿。”
薛蟠忙请教,贾环便小声地说了一通,听得薛蟠点头如捣蒜,最后笑着说:“环哥儿,真有你的!好,就这么办,等兄弟我做成了美事,再来谢你。”
贾环点头笑道:“好说,好说。”
18第 18 章
看人观相,人人皆道秦钟乃是清秀腼腆的好相貌,甚至夸说他“花朵一般的模样,女孩儿一般的性格”,可是,据贾环的观察,他眉毛秀而弯折,宛如女子,鼻梁挺直而鼻头处微有垂肉,一双眼睛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总是眼垂低下,眼斜偷视,这些外表特征俱是肾火亢进、性喜渔色的表征。而贾宝玉呢,则相反,据贾环看来,贾宝玉其实心地着实纯真,他虽然老是喜欢在女孩儿堆里折腾,或是爱与长得美貌的男子结交,却都是好色而不淫,较之真刀实枪的肉搏他更喜欢耳鬓厮磨式的风花雪月,所以,贾宝玉不论是攻还是受都不能满足秦钟。
于是,欲求不满的秦钟童鞋很轻易地被薛蟠派出的伪娘二人组勾引了,合体了,被当场抓包了。
薛蟠手里拿着一把刀,对着用手捂住光着的下|体的秦钟骂骂咧咧:“大爷我的人你也敢动!活得不耐烦了,等老子把你那□(diao)东西割了,叫你还敢发骚!”
秦钟软着声气求薛蟠:“薛大哥,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把裤子还我了呗。”
薛蟠斜着眼睛看他,说:“还你?那我的人被你白插了?”
秦钟低声下气地说:“赶明儿我买个绝色的丫鬟或是小子还你就是了。”
薛蟠两眼望天,口气倨傲地说:“老子从来不放债,要还现在就还。”
秦钟的小白脸更白了。
薛蟠“嘿嘿”地笑,伸手去摸了一把他的脸蛋,手感很不错。又见他木着小脸没有反抗,便越发大了胆子,搂了上去,用大灰狼哄骗小白兔的声气说:“你现在怕,等你尝过那**的滋味,只怕是乐都乐不完呢。”
————————省略和谐文字若干————————
秦钟出了那个倒霉的屋子,虽然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了,却不得不赞叹薛蟠确实有一把子蛮劲,开始的时候痛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地,后来竟然也觉出乐趣来了。
贾宝玉正到处找人呢,见了秦钟,便迎上来说:“鲸卿,你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秦钟勉强笑笑,说:“今天肚子不舒服,在茅房里蹲的时间长了点。你离我远点,小心那腌臜气味熏坏了你。”
贾宝玉觑着眼睛看秦钟,总觉得他的模样和早上来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面色有些苍白,像是病了似地,偏生眼角眉梢有股子红艳艳的春|意泛上来,看起来比往日多了几分风流情致。
秦钟开始还瞒着贾宝玉,继续在他面前端着矜持小白花的形象,可是背地里却和薛蟠胡天胡地。薛蟠是个手上散漫的,既然得了乐趣,自然就给了秦钟许多的金银衣物。秦钟又有了乐子又有了实惠,何乐而不为呢?最后竟然堕落成和香怜玉爱一般的淫|娃。
纸是保不住火的。当贾宝玉终于撞破了奸|情,气得浑身簌簌发抖的时候,婉约派和豪放派的火拼就正式开始了。
薛蟠虽然不是吃亏的主儿,可是,贾宝玉手下也有好些不怕死的小厮长随,再者,这学堂中尽是贾家子弟,自然是帮着贾宝玉的人多些。
先是口角对骂,进而上升到械斗的地步。
贾环就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偶尔打打太平拳,反正没有危险。
学堂一片混乱,桌椅都是东倒西歪,不时有“唉呦”的呼痛之声。
贾环装作拉架,这边糊弄一下,那边糊弄一下,两边的人都念着他的好处。忽然贾环眼睛瞥见歪倒的一张桌子下面似乎有一道银光在闪,忙赶过去,定睛一看:乖乖!竟然是一大锭雪花白银,足有十两重。
贾环急忙退一步,用袍子的下摆处遮住,再左右看着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弯下|身去,将银子捡了起来,袖在衣袖里,然后趁着学堂大乱,拿了东西溜之大吉。
就是事后被夫子追问为何早退,贾环也不怕。就说是因为看着打群架害怕,又怕万一祸及自身,回去被家人责问才溜走的。真说起来夫子该授课的时候不在学堂,管束学堂的贾瑞又各种管束不力,他们自己的毛病还多得很呢,怎么会为了这一点子小事和贾环硬过不去?
贾环坐在马车上,不时地掏出那一大锭银子看,笑得合不拢嘴。
学堂里携着这么一大锭银子来上学的没别人,只能是薛蟠。薛蟠的钱,那是不捡白不捡!反正他的钱,不是拿去吃喝玩乐就是嫖啊赌啊地,尽干些有违社会和谐美好的事情,不如小爷给他收缴了,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话说贾环穿越到这里真是苦逼啊,手上就没两个钱。贾环每月二两银子的月例银子都是赵姨娘领了去,连个照面也没打过。此外,贾环还有每月八两银子用来买笔墨文具的月例,其实相当于是给小爷们当零花用的,贾宝玉的就全花了,贾母等人还生怕他不够,又另外贴补。可是,贾环的八两银子的零花钱和二两银子的月例都被赵姨娘拿走了,她只是每天给贾环几个铜板买零嘴儿吃。贾环孝顺赵姨娘,知道她手里没两个钱就没有安全感,便由着她去,从来也没说过什么。
于是,平白捡到了一大锭银子的贾环面前展现出一副宏伟蓝图来:或许我可以拿来做点生意,然后蛋生鸡,鸡又生蛋,滚雪球一般将这十两银子滚成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哈哈,腰缠万贯不是梦,再然后呢,也懒得在贾府里受这些鸟气了,带着娘搬出去,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去!
贾环当即决定先不回家,去街市上看看,考察考察,看做点什么生意最来钱。话说小说里的穿越人物都是身上背着小福星的,当官呢就是一路青云之上,做生意呢都是先横扫再垄断,要说嫖呢那就是满朝文武爱上我,反正就是各种牛逼。贾环对自己的前途也很乐观,咱也算有几分能力,绝不能给穿越大军拉后腿啊。有了这本钱,啧啧啧,发财,那是分分钟的事情!颤抖吧,京城商业圈的同仁们!贾环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得很欢快。
贾环叫长随们将马车赶到一个背着风的空地上,命他们就在原地歇着,自己则袖着那一大锭银子,带着贴身小厮佑儿悠哉悠哉走上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美其名曰:寻找商机。
餐饮业?这里的餐馆虽然多,但是,多是些不上档次的鸡毛小店,满足南来北往的客商歇脚和满足口腹之欲的,若是开个豪华的大型酒楼,会怎么样?贾环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要知道古代人可没有现代人那么多的交际,真正上档次的招待,都是家宴。再说,好厨师也不好找,不像现代发个巨薪招聘的广告就应者云集,又没有猎头公司代为挖角,空有好想法也是枉然。pass!
百货业?古代没有超市没有商场,这个绝对是巨大的商机。但是,货源怎么解决?还有员工的管理、培训,乃至货品的摆放陈列宣传,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啊,再说,要弄个像样的商场,十两银子的本钱是绝对不够的,那要不要找个人来入股?我贾环就专门从事广告贩促策划之类的,那个我比较擅长,绝对叫这里的人开眼界。
贾环正想得神思恍惚、如痴如醉的时候,没注意到身后有马蹄高扬而来。马车上的马夫惊见贾环竟然不避让,一边急拉缰绳,一边大声喝道:““谁家的小儿郎快让开!”
贾环这才神智回归,忙疾步往边上一避,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线,马车的轩辕处挂上了贾环的衣服,并带着他的身子往前,贾环忙抱紧了轩辕不放,直到车停下的时候贾环的身子还出于惯性往前急冲,“啪唧”一声摔倒在街边一户不知道名堂的宅院的门口。
那天上掉下来的横财——十两银子的银锭就骨碌碌滚进了宅院里面。
贾环的小厮佑儿从后面赶上来,拖着哭腔喊着:“三爷,您没事吧?——”
贾环圆睁双眼,只盯着银子掉落的方向,才懒得理佑儿呢:小爷当然有事,银子不能给这家子的主人给贪污了去!
贾环便毫不迟疑地往里面冲。
门口站着的两个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像是铁墙铁壁一般,生生拦住了贾环,不许他进去。
贾环急得说:“我东西掉里面去了,我拾了就走。”
那两人就是一副千年不变的面瘫加冰山的表情,只说:“不行,对不上暗号的一概免入。”
暗号?啥暗号嘛?
贾环只好说:“你们总得先给个上句,我才好对下句吧?”嘤嘤嘤,碰碰运气吧,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甘心白白损失十两银子横财的贾环如是想。
其中一人说:“地镇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
贾环忙接上一句:“门朝大海王合河水万年流”。
哟西,那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门神还真的放贾环进去了。
贾环不禁欣喜若狂:妈呀,这不是天地会的接头切口吗?没想到给我瞎碰瞎撞蒙对了,得亏我以前爱看《鹿鼎记》啊。
拾回了银子,贾环志得意满地举头四望,才发现这不起眼的宅院里是别有洞天啊,景致看起来颇有日本庭院的精巧格局。贾环心想反正都进来了,不如就站在这里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从走廊的那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奏鸣之声,贾环不禁心想,这宅院的主人还颇为风雅嘛。可惜这样临街的屋子只拿来居住太可惜了,不如改造成商铺,不拘做点什么都能挣不少钱呢。
19第 19 章
这庭院的尽头的一间房间里刚刚进行完一场十分机密而重要的会晤。
其实,这是秦王祁潜在京城的一处秘密据点,下有地道可通往秦王府。秦王常常身着便服在此地听取秘密情报或是勾连朝中大臣。
太傅赵元洲揣测着秦王叫自己来此地的来意,转动并欣赏着手上的一个古色古香的碧玉杯子,赞道:“也只有秦王您这里,才看得到这样的宝贝。老夫今儿又开眼了。”
赵元洲不想搀和到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储位之争中去,打定主意不管秦王说什么,今日就是不接招,陪着他聊聊天气,说说古玩就敷衍了事。
秦王微微一笑:“此物微薄,却能博太傅盛赞,小王才觉出它粲然生辉,果然与别物不同。”
赵元洲笑而不语。
秦王又命人拿来一架身上长着五彩羽毛的鹦鹉,自称是能答对的异物,或可博太傅一笑。
赵元洲一看这鹦鹉确实长着五彩辉煌的羽毛,开口就是“大人福泽延绵”之类的恭维之语,不禁惊异地挑眉。
秦王笑道:“这个爱八哥儿还会吟诗做对呢,太傅或可试它一试。”
赵元洲原本爱花鸟之物,虽然知道秦王请自己来是别有用心,但是,见了这样的稀罕之物,还是心痒痒地,不禁起身逗弄,想来不过一鹦鹉耳,秦王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不料那鹦鹉竟然真的口吐一绝,道:“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引自朱元璋《咏菊》)
赵元洲不禁瞠目结舌,这意思……
打开天窗说亮话吗?秦王这是借鹦鹉之口明述野心?
赵元洲不禁转眸望向秦王祁潜,只见年纪不过十五岁的秦王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挺直背脊坐在光影明灭的雕花窗棂旁边,眉宇之间既有一种诗书堆里养出的书香文气,而冷峭的面部轮廓又透出一股子勃勃英气和凛然的威仪。
秦王祁潜乃是当今圣上祁钜的嫡次子,与当今太子祁渊相差十余岁。生下祁渊祁潜的皇后已逝,皇帝一直未立继后,虽然其中亦有庶出的皇子十余人,却无人可与祁渊、祁潜所蒙圣宠相与争锋。
可是,现在太子祁渊身患重病,御医虽不敢明言,观其病危之孱弱情态,估计也就是三五个月的光景了。
于是,如今就面临一个重新确立储君的问题。
太子祁渊身体不好,可是皇帝祁钜却是老当益壮,看这情形这千年太子当到死也不能登临帝位了,于是太子之嫡子——太孙祁沛的位置有些尴尬。本来太子若不英年早逝,而是登临了帝位后再死,哪怕祁渊只在位一天,祁沛也能顺理成章地接替父位,成为新一任储君。可是,现在这微妙的情形就不好说了,当皇帝的祖父尚且在位,太子父亲偏又提前死了,身为太孙的祁沛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因为不独大晋朝,历来帝位之传承,都是父传子,子再传子,没有爷爷传孙子的。
而且,皇帝祁钜虽然喜爱太子祁渊并爱屋及乌地喜爱太孙祁沛,但是他绝对不甘心在自己还能掌权的时候将帝位传给祁渊,必定是在行将就木的时候才会交出皇权。
于是,长兄的亡故,对秦王祁潜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若是祁渊在未登临帝位的时候就“身先死”了,储君的位置,按说就应该落到祁潜的头上,因为虽然上面还有十来个哥哥,但是,皇位一般“传嫡不传长”,作为除了太子祁渊之外的唯二嫡子,祁潜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但是,祁潜从来都是个心机深沉的,在未雨之时就要绸缪,是他的特色;将一切都把握在自己的掌心,是他的习惯。
在祁潜看来,皇父虽然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但是,似乎及不上太孙祁沛;再者,皇父毕竟年纪大了,对大哥太子祁渊有抱愧之心,自然就对太孙祁沛有补偿的心理,万一皇父真的违背祖制,硬是要立祁沛为皇嗣也不是没可能的。
所以,要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一切还没有开始之前。
于是,在大晋朝为官数十载的太傅赵元洲,今日,成为秦王的座上客。
秦王也不图赵元洲别的,只图他在关键时刻说一句决定圣心的话:“古来立储君乃是社稷重中之重,望陛下尊崇祖制,立嫡子为储。”
是“嫡子”,而不是“嫡长孙”!
秦王很清楚一点:在储位的确立上,皇帝必定是犹豫不决的,他和祁沛,无论谁被立为皇储,都是说得通的,而关键位置上的人关键时候在皇帝耳边说的话,将是决定圣心所选的关键。
赵元洲就处在这样的关键位置上,恰如当年唐高宗欲立武媚娘为后时大臣李绩的关键一言:“此陛下家内私事,何必更问外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叫卷入朝廷争斗数月无果的武媚娘登上了垂涎已久的后位。
秦王祁潜亲自为太傅赵元洲斟满了茶杯,道:“今后朝中事,乃至陛下心意之回转,尽托付太傅之手,小王必感念太傅的谏举之德,再照之恩。”
赵元洲推辞道:“臣年事已高,早有辞官归故里之心,王爷身边人才济济,何用老夫赘言?况且天意难测。”
秦王紧紧地盯着赵元洲,道:“太傅可知一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于本王而言,太傅乃是股肱之臣,宛若上善之水,不可或缺。不独太傅,想来太傅之子孙将来亦可为社稷之股肱。”
这是赤|裸|裸的引诱,意思就是赵元洲若是肯依附秦王,利益巨大,荫及后代。
说话间,便有几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黄铜锁边的箱子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金珠耀眼,更有罕世之珍。
秦王勾唇而笑,道:“这不过是些俗而又俗的身外之物,略表存心而已。他日若是小王心意能成,太傅必得裂土为王,荫及后代。”
赵元洲沉吟良久,思来想去,下不了决断。
有下仆敬上美酒一杯。
秦王举高那盛着琼浆玉液的夜光杯,在光影中赏鉴着,貌似无心地说:“听闻太傅新进一重孙,举家同庆,本王亦愿贺喜太傅子孙延绵之福。”说着,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赵元洲惊疑道:“王爷,您……”
这不是贺喜,是威胁!
若是贺喜,秦王应该也给赵元洲一杯酒,再在说了上述说辞之后与赵元洲一同饮毕。但是,秦王未给赵元洲酒,自己喝了,还说了那样的一通话。换句话说,那一通话应该从反面来理解:若你不从我,你的子孙将无法延绵,你的福气到此为止。这不是贺喜之酒,倒像是催丧之毒。
也就是说,就算赵元洲不贪图那一笔横财,也不贪图秦王所许诺的子孙的前途,但是,他必须要明确一点:不帮秦王,就等于和秦王为敌,后果……
赵元洲心里忖度秦王的腹黑性格和不屈意志,不禁心下惊栗:得罪秦王,死路一条,得罪太孙则未必。再者,秦王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性,在赵元洲看来,也略高于太孙祁沛。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
赵元洲终于说:“臣以为,嫡子承继大统,本就是历朝历代不明言的规矩。陛下若是越过这一层,立孙辈为储君,必为取乱之道。”
秦王唇边露出一抹满意的笑,颔首道:“诚如太傅所言。”
秦王亲自送太傅赵元洲出去,当然,只是到仪门附近。
按着本朝警律,皇子不得与权臣结交勾连,赵元洲身为一品大官,天子近臣,是名副其实的权臣,且又在这样的秘密据点进行了秘密交谈,若叫人知晓,告于皇帝之前,尊贵如秦王,也免不了一场呵责,甚至被褫夺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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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贾环正在东张西望,好奇地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忽然隐隐然听到“哗啦”一声拉门的响声,紧跟着,一位身材高挑修长、身着深色衣袍的男人带着身后一群人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然后向着贾环所站立的地方逐渐接近。
贾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可是,他站的位置很不利,正是一处极其开阔的空地,旁边既无花木,亦无假山盆景之类的地方可以隐蔽。
再说,躲也来不及了,那男人明明无误地看见了贾环,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诧,马上又恢复了冷漠。
说是男人,其实走近一点看,此人的相貌极其年轻,也不过是一位十五六的少年罢了,但是,他的长相,还有气势,却叫见惯了贾府一众美少年的贾环也有些愣神。
非常英俊。
是那种很有男子气概的英俊。
贾环有时候照镜子,觉得自己现在的相貌确实是好,但是,略有美中不足之感。为什么呢,就是略显阴柔,男子的阳刚之气或者说霸气不足。
于是,贾环在无人时练凌厉的眼神,练目空一切的睥睨之态,总之,就是大boss应该有的各种牛逼的表情和姿态。
而这个人呢,恰恰是贾环苦练许久却不能达到的目标,是贾环理想中的自己。
挺拔如松的身材包裹在一袭暗紫色的锦袍之中,冷硬如岩石的面部轮廓上有着最完美的五官:略显削尖的下巴,薄唇,直鼻,飞挑的凤目中似乎藏着凛然不化的千年积雪,就连两道入鬓的剑眉也如同沾了寒霜一般,蕴着巨大的冷意和威仪。
他大步流星的走来,连衣衫边角都带着风声一般,身后还有几个人,并大批的执刀侍卫,一望而知此人地位尊崇异常,端的是霸气天成。
20第 20 章
贾环的脑子飞速地运作:这个人貌似是这里的主人,虽然长得是不错,可是,看着就来者不善,咳咳,说错了,貌似我自己才是“来者”。总之,这人看起来不好惹,我要怎么解释我忽然跑到他的地盘这个事情呢?
这人以及他身后的一群人离贾环越来越近。可是,光看此人冷清的眸色、冰冷的表情和不变的步调,贾环几乎要以为他没有看见自己,或者自己已经隐身了似地。
这人可真是够拽的了,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就是:目空一切!
贾环心里的惧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不服输的心劲:拽什么拽!
不过吧,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对,毕竟是擅闯了人家的领地,在美国,私闯民宅的可是可以枪击回应的。贾环想到这一层,便在此人走到距离自己两三步之遥的时候作揖施礼,道:”这位兄台,对不住了,小弟误入贵宝地……””
话还没有说完,贾环一眼瞥见此人冰山般的表情略有松动,优美的薄唇微微分开,吐出一句话语。
虽然他的嗓音十分低沉悦耳,但是这句话却叫贾环如同掉进冰窟窿一般:“拿下!”
我靠!这什么人啊?古代的黑社会大佬?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于是,贾环被两个侍卫押着,在一间厢房内呆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才被带到秦王的面前。
其间贾环的各种情绪不能一一细表,大约经历了一个由愤怒激动到惧怕颓败再到努力设法试图脱逃的过程。
可是,贾环被前后左右八名带刀侍卫簇拥在中间行走,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性,然后,他被带到了一间空旷的大屋子。
屋子里正中是一幅巨大的锦绣山河的画作,下面则陈设着极其宽大的紫檀木桌椅,搭着华丽的金钱蟒椅搭,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家具或是陈设。
这屋子,简直可以当作跑马场,这么又大又空地!贾环在心中腹诽着。
先头见过的那个人就斜斜地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两排执着刀剑的卫士。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跨进门内的贾环,目光中含着研究的意味,一言不发。可是,因为他的存在而造成的强大低气压却沉甸甸地笼罩着这间又空又大的屋子。
贾环心想,对这种人不能太老实,他听到我自己说是误入此地的,就一点不客气地扣押了我。想想也是啊,管你走错门不走错门,谁会喜欢不请自入的家伙啊?但是,谁都会喜欢头上掉馅饼的好事吧?要是我换个说法,就说看他这房子位置好,和他谈合作会怎么挣钱,说不准他就喜笑颜开了,还要留我吃晚饭呢。
于是,贾环都不等谁来问,便开始口如悬河地游说此人将这间房屋改造成供有钱人或是官宦取乐的会所,可以提供多种服务,收费嘛,可以适当地高昂一点,毕竟能出入高档会所的人,也想标榜一下自己不差钱不是吗?
贾环嘴巴都说干了,觉得自己都被自己描述的美妙钱景说动了心,可是,面前的此人就像是面部表情肌肉失灵了一般,愣是一声不吭,外加一点表情全无。
其实,秦王心里想的是:这小孩儿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啊?居然叫本王将这个秘密据点改成一个什么玩意儿?饭馆、青楼加赌场?
此时,有人代替秦王发声了。
“你这小子,害死我们了……”
听着这从身后的什么角落里飘出来的声音里面不光有冲天的怒气,似乎还有忍耐的疼痛的感觉,贾环不禁转头去看。
贾环这才注意到屋子的那一头的角落里跪着几个人。哎呀,这几个人存在感也太差了点,这么久的时间跪在那里,愣是叫贾环一点也没发现!
贾环再仔细一看,其中两个光着的脊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的人,貌似有些眼熟,再留神看看,贾环不禁心下吃惊:我去,这不是进门的时候不许我进来,硬是跟我对了一句天地会的切口才放我进来的那两个冰山面瘫脸的守门的哥儿们吗?
嘿,哥儿们,我是不对,不应该为了捡那一锭银子非要进来不可的,害人害己啊。嘤嘤嘤,这下子大家都倒了血霉了!贾环真心忏悔中。
忏悔的同时贾环对面前的这人的愤恨之心一下子达到顶点:不就是走错门走到你这里一下吗?你至于这么风声鹤唳的吗?
于是,这人在贾环眼里不再是什么冰山美男了,简直就是一个嘴里吐着信子的毒蛇。这人对他的自己人都那么狠,那他会对我这样的一个陌生人会怎样?会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然后挖个坑就地埋了?呜呜呜,这下子可倒大霉了,我不会因为那该死的十两银子,就把小命儿给搁在这里了吧?
那人好像看出了贾环的惊惧之心,右手搭在左手上抚摸着手上的一只碧玉扳指,慢慢悠悠地开口说话了:“现在问你的话都要据实回答,不可以有一句谎话。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周宏,你来问他!”
“是,属下遵命。”从他身后转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纸笔,看起来是笔帖式的模样,告了座后坐在一张小几子上,将纸放在膝盖上写字。
笔贴式周宏说:“我问你什么,你都要照实回答。只要有一句谎话,不光是你自己小命不保,就连这守门的卫士两人,乃至他们的直属长官都要因为渎职的过错丢了性命。也就是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关系到你自己、和这几个人,还有你家人的性命,知道吗?”
嘤嘤嘤,知道了。贾环只得一五一十将自己的姓名,住址,还有一些被问及的家庭状况一五一十做了回答。
那人就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听完了以后,他沉吟着说:“原来是荣国府的公子啊,那贾元春就该是你的姐姐了?”
贾环本来很不服气此人,不过此时乃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也顾不得气节了,忙点头说:“是我姐姐,我们是一个爹生的。”
这不是废话吗?能不是一个爹生的吗?那人终于忍不住唇角撇出了一点笑意。
秦王祁潜望着地上站着的可怜巴巴的小孩儿,终于下了决心,要饶他一命。
因为这个据点有地道通往秦王府,所以,祁潜对于安全防卫的要求非常高。要是往常出了这样的事情,没说的,闯入者必须死,此外,那把门的卫士,还有卫士的直属长官都要因为渎职的过失被杖毙。
而今天,不幸的贾环显然又十分幸运。啃下赵太傅这块大骨头的祁潜心情十分顺畅,而且今夜是个月圆之夜,这样美好的夜晚显然不宜于杀人。而且,在祁潜看来,这小孩儿说话奇奇怪怪的,好像有些脑子不太聪明的感觉,而且,卫士也招供说了,小孩儿才刚刚进来就赶上祁潜带人出来,应该是什么要紧的也没有看见。
放了这小孩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吧?再说这小孩子的情况已经尽在掌握,再吓唬吓唬他,料想他不会出去乱说话的。祁潜暗暗在心里决定。
贾环紧张地注视着这人将手上的扳指抚来抚去地,半日,才说道:“行了,今天这事儿就算了,饶你一命。小孩,你记住,你不曾路过这里,也不曾进来这里,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更不能将在这里看到的任何事情说与别人听,不然,不光是你,就连你的家人都有血光之灾。明白了?“
不能再明白了,只要不是要杀我就好。贾环拼命点头,现在耍什么鬼心眼都不管用,在强大的死亡威胁面前。
那人唇角勾了勾,说:“吴洲,现在带他出去。”
随后,贾环眼睛上被蒙上一层黑布,随着那个被叫做吴洲的人左拐右拐,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随后,眼睛上的黑布被取下来的时候,吴洲已经不见踪影。此时,映在贾环眼里的尽是京城繁华市区的融融灯光和人来人往的热闹情景,贾环却怔怔然落下眼泪:原来,穿越人并不是万能的,原来,我离死亡这么近。
此时,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路过贾环的身边,嬉笑着说道:“看这小子傻了一般!我早上看见他,就说过他有凶兆。”
贾环脑子里面火花一闪,马上想了起来,今儿早上在外面买烧饼吃的时候,是有一个癞头和尚对着自己说:“施主,你今日有凶兆啊。”
当时,贾环只是翻了个白眼,说:“滚滚滚!小爷没钱给你们哄骗!”
贾环当时心里还想:“胸罩你妹啊!小爷胸前哪有二两肉啊,要用那玩意儿?这死和尚男女都分不清楚,也学人家算命骗钱。”
现在再听到这一句话,贾环忽然福至心灵,今天可不是差点就死翘翘了吗?还真是凶兆啊。
再细看那和尚的形容: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か更有满头疮。
他身边的道人则是: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
原来就是红楼世界中最神秘的一僧一道啊!可不能叫他们就这样白白地走了,贾环甩开所有的脆弱情绪,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那癞头和尚的胳膊。
21第 21 章
癞头和尚一见是贾环拉着自己的胳膊,便嬉笑着说:“原来是你这小子。怎么?这会子不叫我滚滚滚了?”
贾环的声音谄媚得连他自己听着都肉麻:“哪能呢?是小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神仙恕罪。”
癞头和尚指着贾环“呵呵”地笑,对旁边的道士说道:“还是个机灵小子。”
贾环越性说:“实不相瞒,小子今日清晨误以为神仙所说乃是妄语,不以为意,险些招来杀身之祸,现在唯求神仙——收我为弟子。”
有了掌控红楼人物命运的一僧一道做师傅,命运自然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不光是自己的,就连人家的小命儿都攥在自己的手心了,包括刚才遇见的那个该死的冰山毒蛇!想起他来,贾环就越发坚定了一定要扭住这一僧一道不放松的心思:叫你丫拽!等小爷学成本事,叫你也流着马尿求着我饶命,哼哼哼。
如此一想,贾环越性仗着自己现在年纪小,开始卖萌起来。
癞头和尚故意刁难说:“要做我的徒弟也容易,但是要先剃度,先得要剃去这三千烦恼丝,才能入我空空之门。怎么样?你这俊秀的小哥儿难道不会嫌弃自己剃成个难看的秃瓢儿,然后跟我们两个邋里邋遢的老家伙云游四海?”
呃?说老实话,十分嫌弃。
剃头成光头也就算了,跟着两个老家伙云游四海,说好听点,是免费旅游,说难听点,就是一路乞讨要饭,我大好男儿干点啥不好啊,要去干这个?
可是,想到他们手中把握他人命运的、仿佛能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贾环便只迟疑了那么一下下,马上坚定不移地说:“只求师傅不要嫌弃徒儿。”
几根头发算什么?再说当了和尚还可以还俗的嘛。贾环心里安慰自己说。
旁边的道士开始大摇其头,道:“那不行,怎么能带着你呢?咱们还要……”想着天机不可泄露,道士忙止了口,冲着和尚说:“还不快打发了这小子去!都怪你贫嘴贱舌到处乱说,这下子可好?耽误了正事,警幻那边咱们怎好交差?”
和尚也恢复了正形,道:“小施主,实话跟你说,你是不能跟我们走的,你的运命就是在贾府。看你诚心,老和尚我就做做好事,透露一二机密与你听。本来这贾府是要败的,可是,宁荣二公在天上升了位分,故而求了警幻仙子,要给贾府的后人们留条后路,你就是因此而来。所以,你不能跟着我们走,你得留下来老老实实地拯救贾府和其中一众人等的命运。”
贾环了悟了,哦,原来我还不是普通的穿越,而是背负着任务而来的啊,只是这个任务太笼统了,怎么样才能算是拯救贾府呢?是只求贾府不被抄家吗?还是要救贾府中的特定人物啊?要是这其中包含了我不喜欢的人也要救吗?
和尚看透了贾环的心思,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实是宅心仁厚之人,吾辈不做提示,料想小施主也会凭着良心办事。”
那可不一定!我贾环可不是圣父圣母哦,我早就想清楚了这个问题:谁对我好,对我有利,我才会对谁好,或者回报他|她以对等的利益,要叫我凭本心办事,嘿嘿,于是,一切都要变成不定数了!
不过,这话贾环才不会照实说呢,他大言不惭地说:“那是,我从来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连只蚂蚁都不会踩死。”蚂蚁当然不会踩死,因为它无害嘛。对咱有害的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比如今天遇上的那个谁,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哼哼哼。
贾环紧紧拉住癞头和尚的衣服不撒手,说:“师傅们不要徒儿跟着走吗?徒儿不能伺奉师傅们心里甚是忏愧,这里有纹银十两,虽然微薄,却是徒儿的全部积蓄了,师傅们是神仙,自然是不必担心衣食住宿等凡俗小事,也无须银钱,但是,且请看在徒儿一片诚心的份上,收下吧。”
癞头和尚和道士对视一眼,笑道:“这小子嘴巴真甜,可是,我知道你是一肚子的鬼心眼。说吧,你送这一大锭银子给我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贾环被他说中实情,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嘛,事关要紧,只好厚着脸皮说:“两位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师傅们自去云游,不带徒儿亦可。只是……留些个法器与徒儿,一来徒儿可以见法器如见师傅,二来,徒儿有了法器防身,更可以禀承师傅的心意,拯救…那个…贾府。”
说着,贾环眨巴着一双星星眼看着这一僧一道,里面的饱含着深情和渴望:撞到小爷我手里就别想跑,小爷绝不容许乃们两个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要走可以,那啥——法器,留下!
道士认真地看了贾环一眼,对着和尚笑着说:“了不得,这比咱们晚生了几百年的人就是脑子转得快。你就赶紧给这小子个啥,好打发了去吧。不然,只管痴缠,咱们还干不干正事儿啊?”
癞头和尚说:“也罢也罢,就给你个宝物吧。”说着,将背上背着的一个青色的酒葫芦递给贾环。
贾环心知这酒葫芦不是寻常物事,忙接了过来,却又故意问道:“师傅给我个酒葫芦作甚?徒儿尚且不会饮酒。”
癞头和尚笑道:“你小子又装!你要是不稀罕,忙着接过去做甚?该是知道这物儿有些奇特之处吧?”
贾环嘿嘿一笑,道:“还请师傅赐教。”
癞头和尚从他手里又拿回酒葫芦来,念咒书符,大展幻术,不一会儿,这只两只手掌般大小的酒葫芦登时变成一个扇坠儿一般大小的青玉制成的玉葫芦,可佩可拿,和贾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差不多,只是略小些。
癞头和尚将玉葫芦托在手掌上,伸给贾环,笑道:“这下子真真是个宝物的模样了。”
贾环轻轻拈起那玉葫芦,对着月光细看,只见玉质莹润透亮,哪有一点先前那毛毛躁躁的普通酒葫芦的模样?端地是一块美玉浑然雕琢而成的。想来也是,贾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原也不过是一块青埂峰下的巨石,都能幻变,这和尚随身带着的酒葫芦,自然比那通灵宝玉更有些奇妙之处。
那和尚对贾环悄声面授机宜道:“这葫芦的绝妙之处,你要回家后在无人处去试着才好,这里不行。此外,我要教你一句咒语,你才能进得去。”
还要“进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奇妙空间?贾环不禁欣喜若狂。
22第 22 章
和一僧一道告别之后,贾环用身上还剩下的几个铜板雇了一辆车,回了贾府。
贾环才出现在门口,佑儿等几个人就马上冲了过来,抱住贾环,热泪盈眶地说:“三爷,您可回来了,可把奴才们吓死了。”
贾环轻描淡写地说:“瞎担心?爷能有什么事情?那家人家的主人原本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正好遇上了,便请我进去喝茶,还杀了一盘棋,可叫你们几个奴才等急了吧。”
佑儿擦着一脑门的汗,说:“那家子的主人也太不通人情了,既然请爷进去喝茶下棋,怎么不叫人递话出来?奴才们本来想叫一个人进去问问的,奈何那家人的门房太不好说话,我们求了半日,他们只是不理,奴才们本来想硬闯进去的,奈何那两个人有一股子蛮气力,奴才们十分敌不过,只好在门口瞎转悠。等了许久不见爷出来,奴才们还以为爷从别的门出去了,便留了左兴还在那里守着,其他的人都回了府门口候着。奴才们都在想爷要是再不回来,少不得要去告诉老爷太太了,真要出了什么事,奴才们粉身碎骨也担不起啊。”
贾环皱着眉头说:“我就是从正门出来的,根本没看见左兴。”
佑儿骂道:“这个混球!烂酒鬼!准是等了半日不耐烦就偷着去喝酒去了吧。爷,等他回来您可得好生收拾收拾他,太不成事了!”
贾环重重点头,道:“是了,爷是得松活松活他那一身懒骨头,不然大家伙都以为爷好性儿,都学着他那么大模大样地偷懒!”
说归说,贾环倒是庆幸左兴恰好不在,不然他真不敢确定自己就能遇上那一僧一道,并抓住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得到宝物。
今天真是一波多折,□迭起啊:先是看着薛蟠贾宝玉等人开打,幸灾乐祸,再是捡着银子欣喜若狂,接着遇上冰山毒蛇乐极生悲,劫后余生后又遇上一僧一道柳暗花明,啊,多么充实的一天,贾环摸摸挂在脖子上,却被掩在中衣里面藏得好好的玉葫芦,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提起脚步进了荣国府。
贾环一路走着,只见路上尽是些跑动着的丫鬟下仆们,就像是出了什么大乱子似地。
贾环回了自家的住的厢房,赵姨娘忙迎了上来,接过贾环的书袋子,嘘寒问暖。
贾环随口问:“外面怎么了?怎么那些丫鬟婆子们就跟没脚蟹一般,慌了神地乱跑,几次都差点撞着我。”
赵姨娘撇嘴说:“能把府里搅得大乱的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凤凰蛋儿吗?哼,在学堂里和人家打架,衣服被扯破了,受了点轻伤,可把老太太太太心疼坏了,又是哭又是骂地。现在那边一屋子的人都围着宝玉查看伤情,出主意呢。像咱们这样平时没啥脸面的就是想表示一下关心,还靠不上去呢!”
贾环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靠不上去正好!谁稀罕那点子脸面啊?不如在家里呆着自在,管他们的!”
赵姨娘显然不那么想,兀自津津乐道中:“我远远地看见了一眼,宝玉就是额头上像被刮到了一块似地,被搓了一层油皮儿下来,红通通地看着有些骇人,其实抹点药,几天就好了。老太太太太还生怕他破相了,百般骂那薛家儿子。说起来,到底是为了啥事儿给打起来的?按说薛家那儿子是宝玉的姨表兄弟,平日里该是关系不错的,怎么就在学堂里大打出手了呢?你倒是给娘说说。”
贾环才不要和她说什么,糊稀泥道:“人家的事儿,我哪里知道?你儿子我读书用功着呢,平日里只管用心听课写字,从来不多事的。”
赵姨娘八卦之魂雄性燃烧,硬要贾环说说,道:“你总归知道一些吧。说给娘听听呗。”
贾环心想今儿说给你一个人听了,明儿准保满府里的人都知道了,而且,还知道一定是从我这嘴里说出去的。话说薛蟠有龙阳之癖的事情他自己虽然不避讳人,但是,叫府里的一群长舌妇知道了总归不是个事儿,再说和宝玉打架的缘由还是为了东府里贾蓉媳妇的兄弟争风吃醋的事情,也太劲爆了,贾环少不得帮他们瞒着才好,便含糊其辞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真打起来,应该是双方都有责任吧,当时我走开了去茅房,他们吵架的时候我没听到,等我从茅房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我怕他们不小心打到我,还特意出去避了避,所以,一应的事情都不知道。”
赵姨娘没打听到她想知道的,很不满足,贾环便说:“娘,您看我在学堂里就从来不惹事,都是您平时教导有方啊,要是我出了宝玉这档子事,您一准儿用鞋子底儿抽我,还边打边骂:这么不听话的小孽障,叫你去读书呢,你倒好,却和别人打架!你不读书,索性去街上做地痞流氓吧。我打死你个不听话的小孽障!是不是?”
贾环这一席话学赵姨娘的口气神态学得惟妙惟肖,把赵姨娘听得又是乐又是愧,说:“得了得了,你现在这么能的,娘都要听你的,哪里还敢再打你?”
贾环笑着说:“这就是了。有话好好说,儿子现在是大人了,再和以前一样张口就骂举手就打,儿子虽然不敢抱怨,难免有外人看着不雅,还说咱们自己不尊重自己。”
赵姨娘笑着戳着贾环的额头,道:“环儿如今越发有了心眼,和娘说话也弯弯绕绕地!”
赵姨娘又说:“得了,我去叫小丫鬟端饭食来与你吃。”
正忙活着,一个丫鬟走过来,说:“老太太叫环三爷过去一趟,说是有话要问三爷。”
贾环只得站起来,跟了她去。
到了贾母的住的上房门口,正遇着里面的人出去,众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用一块细白棉布捂着额头的贾宝玉,只听见那王熙凤还在一旁不住口地交代着袭人等几个丫鬟:“这个伤口沾不得水,你们伺候洗脸的时候要特别当心……”
见着贾环,别人都没说什么,唯有林黛玉微微笑了笑,道:“环儿弟弟,快进去吧。老太太找你也没别的事,就是要问你一点学堂的事情。”她的语调很轻柔,可是里面蕴含着的安慰关心之情却叫贾环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这林黛玉其实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那一日贾环不过是假借着黛玉的由头整治了周瑞家的,实则真心不是为了黛玉,却得了黛玉的另眼相看,不独对贾环态度真诚友好,就是对赵姨娘也是极其尊重,还送了一些纸笔文具并几匣新书到赵姨娘处,叫贾环反而有种“无功不受禄”的惶恐。
现在,有了宝物,还明确了自己肩负着的任务,贾环暗暗下了决心:别的人暂且观望着,对这林黛玉却是非要帮一把不可的。
贾环冲着黛玉感激地一笑,沉稳地步入了贾母的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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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祁潜回了王府。
王妃周妙珍亲自上前来为他更衣。
周妙珍是当年陪着开国皇帝打下天下后被封为安宁候的周武的嫡重长孙女,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淑秀,其姨母乃是今上的慧贵妃周乐菱,现在掌凤印,执六宫之事,也算是荣贵之极了。皇帝祁钜将周妙珍指配给祁潜时,曾经笑道:“这可是万里挑一的绝代佳人,又妙在家世显赫,正合配吾儿。”
周妙珍的相貌与其姨母周乐菱一脉相承,不光是花容月貌,更有婉转风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夫君祁潜好像对她的一切都熟视无睹一般,既看不到她的美貌,也看不到她的风情,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说老实话,在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周妙珍抬眼看见自己的夫君果然是众口一词的才貌仙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亦是觉得人生好似一下子就圆满了。对于接下来的她的奶嬷嬷含糊其辞地暗示的夫妻之道,周妙珍不禁心里有了几分期待,含羞低下了粉颈。
可是,没有料到的是,新婚之夜祁潜居然不与她行周公之礼,也没说什么话,就另在一头睡了,这可叫她心内忐忑,既百思不得其解,又郁闷之极。周妙珍心想,一定是在我嫁过来之前夫君就有了惦记的屋里人或是侍妾,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人或是狐狸精,竟然叫夫君洞房夜都不碰我一下,周妙珍不禁妒忌得百爪挠心一般,同时深恨那个假想出来的“狐狸精”。
可是,周妙珍并没有打探到假想中的“狐狸精”的蛛丝马迹。经她的细细查探,祁潜在大婚前确实有几房侍妾,都是皇帝赏赐的,在王府中一人一户小院住着,但是,她们都不曾侍寝过。也没有听说过祁潜以前有过什么表妹表姐之类的有可能的私情对象。
那祁潜为何如此对待新婚妻子的她?周妙珍一向对自己的美貌和风情十分有自信,委实想不明白。
还有一个可能,他不会是不行吧?
可是,很快,事实再次粉碎了周妙珍的无端猜疑。
洞房夜之后的两周后,祁潜终于和周妙珍行了合卺之礼,以事实证明了他是行的。
难以描述其间的情景,周妙珍看着身上的夫君的俊朗的轮廓就犯了花痴一般,眼中面上全是著迷的表情,可是祁潜的表情却始终是万年不变的冷静和专注。
是的,专注,诡异的专注。
做这种事的时候他的表情居然不是痴迷,而是专注,叫周妙珍真心不知道该笑好,还是哭好。
不像是在行男女之欢,倒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一般。而且,中间过程中祁潜和她不曾有过一句对话,万事后也没有,直接就翻身下来,平息了呼吸之后,扯被子过来睡觉了。
这简直叫周妙珍有种想要发狂般的错觉:就是他祁潜身下躺着的不是她美丽多情的周妙珍,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娃娃,他也照样能做得下去,照样是那一副冰山般的表情和专注认真的态度。
连续三日都是如此,日日承欢,却,形同陌路。
然后,就要等到下个月了。
周妙珍后来才知道,她堂堂秦王妃和那些侍妾一样,葵水月事都是专门有人记载,并排出每月利于受孕的三日来。只有那三日才留得住祁潜,其余的时候,他宁可在书房里一个人睡觉。
不光她是如此,别的侍妾也是一样。所以,秦王就连洞房夜都不碰她,只因为那一日不是记载者排出来的最佳受孕的时日。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冷情冷性的男人?
可是,周妙珍不甘心,很不甘心。
这哪里像夫妻?既然是夫妻,就要有夫妻的样子。
有时候,周妙珍甚至想,宁可丈夫不要那么英俊到光耀找人,宁可他不要那么位高显赫,宁可他是个普通人,宁可他……
周妙珍惟愿——像自家里的父亲对母亲那般,看到丈夫祁潜对着她露出温情的笑容,闲暇时陪她聊一聊家里短长,行夫妻之事时说一两句甜言蜜语,而不是高高在上到不可接近。
周妙珍想,也许,夫君是因为幼年丧母的缘故,故而对女人有些不适应,不过,她相信,凭着她的容貌,风情,乃至手段,一切都会有改变的。她可以去关心他,爱他,甚至,引诱他……
这么想着,周妙珍就这么付诸行动了:反正两口子嘛,有什么难为情的?
屋内燃着细细的檀香,甜腻的香味叫人闻之醉魂酥骨;粉色的湘帘低低地垂落;墙上的山水画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副贵妃出浴图,那“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媚态给这间宽绰的房间平添了几分旖旎香艳之感。
周妙珍低垂着粉颈,殷勤又体贴地给祁潜解开腰间的玉石宝带,柔润的小手渐渐地滑了下去,若有若无地擦过某个可能会引起反应的部位,同时低低地唤着:“夫君——”,端的是吹气如兰,柔媚入骨。
祁潜忽然抓住她的意有所指的手,皱了皱眉毛,冷淡地说:“行了,你做不了这些伺候人的事情就不要做,叫丫鬟来。”
周妙珍马上抬起一双饱含着水汽的眼睛,似嗔怪又似委屈地喊着:“夫君——几日不见夫君,妾身很是思念,今天,就留下来陪陪妾身好不好?”她的声音本来就娇柔悦耳,这一句话更是说得山路十八弯似地婉转多情,任是铁石心肠也要被打动。
祁潜不为所动,拨开她的手,退了一步,冷冷地说:“你过逾了,本王不喜欢这样。”他转身就走了,留给她一个挺拔而漠然的背影。
周妙珍苦恼了许久许久,终于在一年后怀上子嗣之时释然了:也许她的夫君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心思都花在谋取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所以,女人于他如浮云,子嗣才是最要紧。
可是,后来,周妙珍才知道,祁潜之所以冷漠无情得近乎不近情理,除了性格和童年丧母的遭遇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祁潜,还没有遇上那个真正能令他燃烧的人,或者说,遇上了,却还没有意识到。可是,当祁潜真的动心了,爱上了,他就会和这世间所有的痴男怨女一般,露出只为那人绽放的笑容,说出只对那人才会说的动人情话,做|爱时痴迷到几乎疯狂……
23第 23 章
贾环到了贾母跟前,只见贾母一脸疲倦之色,正合着眼睛,歪着身子斜靠在一张螺钿美人矮榻上,那有名的大丫鬟鸳鸯正坐在贾母的旁边,小心翼翼地给她取下额头上戴着的镶着红宝石的勒子,然后曲起芊芊十指,在她的额头及两侧太阳穴处轻轻地揉|捏着。
这老太婆,还挺会享受嘛。一大把年纪,还要霸占美女资源,不许鸳鸯嫁人。贾环不禁在心里撇嘴。
自从那日贾赦出手帮了贾环,贾环对贾赦的好感度是一路飙升,觉得贾赦论人才长相不比贾政差,要论口齿辩才,却比贾政好到哪里去了,就是不知道这贾老太为何如此偏心,专门向着小儿子挤兑大儿子,连贾环都看不过,同时想着自己的遭遇,越发心里向着贾赦说话。
现在,看着这鸳鸯,想到原著中她那什么抗婚“几步走”,愣是闹得贾赦灰头土脸地,在贾府里成为千人所指,贾环便情不自禁地为贾赦抱不平。
要仔细了看,这鸳鸯无论如何算不得美人:个子虽然高挑,背却有些驼,美女的大忌啊大忌有木有;脸蛋虽然生得白腻,却有几点麻子,鼻子两侧尤其明显,却刻意被扑了许多粉,叫贾环情不自禁想起一句歪话“驴粪蛋上下了霜”;她的鼻子虽然长得高挺,却有些鹰钩,长在男人的脸上有些味道,长在女人的脸上实在是叫人不知道如何评价;颧骨还有些高,一看就是个刻薄相。
贾环暗思:人家贾赦愿意娶她做小,是拯救她出古代剩女行列的的善意之举,她呢,自己要一辈子做贾母的狗腿子就去嘛,干净利落地拒绝贾赦和当说客的邢夫人不就好了吗?非要把小事闹大,闹得满府里沸沸扬扬地,叫所有人都知道她金鸳鸯刚烈,绝不做贾赦的小老婆,这不等于是踩着贾赦的名声来凸显她自己有多高贵多白莲花多不可亵渎吗?真真是其心可诛。
其实后来想想,贾赦之所以打算娶她,也未必就是看上了她的容貌,多半还是看上了鸳鸯的手里的权利。要知道,鸳鸯是贾母手里的一把钥匙。什么钥匙?贾母嫁入贾府的时候,正是贾府的上升期,贾母作为当时的当家太太,管着一众人等的各类开销,油水能少了?最后肯定是都变成了她自己的私房体己。再加上历年积攒下来的月例和每年的田庄分成,还有上面的赏赐和下面的子孙的孝敬,这堆成山的财物都要收捡起来,贾母毕竟人老记性不好,只怕一应的事情都要靠着鸳鸯来收捡,那这鸳鸯手里经过的财物该有多少?难怪贾母评价鸳鸯是”照着模样堆出来一个珍珠做的人”都及不上的,值钱着呢。贾赦这老家伙,比猴儿还精,绝对是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才立意要娶鸳鸯的,却不料遇上了装白莲花的古代不婚一族,就好比猎捕鹰却被鹰扑了眼,真是倒霉啊倒霉!
想了许久,贾母都没有发声,似乎忘记了他这个人似地,贾环不禁有些不爽,再一看自己都垂着手站了一会儿了,贾母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贾环便越加上火,心想,叫了小爷来难道是为了瞻仰您老的睡容?好了,小爷已经看饱了,再看下去,只怕等会儿回去都没胃口吃饭了。
贾环语速极快地说:“老太太这是要歇下了?那我就不敢打扰了,改日再来。”
贾母这才睁开眼睛,盯了贾环一眼,道:“是环儿来了?唉,人老了,不中用了,今儿被宝玉的事情弄得乏得很。”
要是平时,贾环会说两句好听的宽慰的话,可是今天贾环实在是没心情,再说也不知道她的意图是什么,但是贾环直觉没啥好事,便一声不吭地且听她说,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贾母果然是打探薛蟠和贾宝玉打架的缘由来的,只听她含着怒气道:“那薛家儿子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他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情和宝玉打起来的,环儿你快说与我听。”
贾环心想这个中曲直我连我娘都不告诉,就更不能告诉你了。再说,我还捡了人家薛大傻子十两银子呢,虽然现在银子花了,也不能就炸桥断路,将薛大傻子卖了,那也忒没义气了。故而贾环将之前编出来哄赵姨娘的鬼话又说了一遍,什么他两人吵架的时候自己正上着茅房、回来的时候两方人已经打上了之类的。
贾母可没有赵姨娘那么好糊弄,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贾环,说:“这不对头吧。你们小孩子家最喜欢听热闹,你就算是事前没听到什么,事后岂有不打听的?就是你不主动打听,也会有人当作一件希奇事情来说的,你身在学堂,又岂能一点风声都不闻?且哄谁呢!”
贾环被她说中实情,正在肚子里编造说辞,想着怎么圆回来才好,却又听见贾母说:“而且,宝玉是你的亲哥哥,你见着他被别人欺负,却一点忙也不帮,事后还帮着别人遮掩,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可是兄弟之间应有的情义?你成日里学的那些个‘兄友弟恭’莫非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话也太恶毒了!贾环不禁气结:妈的这时候你跟我讲什么“兄友弟恭”,怎么贾宝玉吃香喝辣,金奴银婢地围绕着的时候就一点也没想着我这个兄弟?敢情和贾宝玉当兄弟就是有福不能同享,有难必须同当啊?那凭什么啊?
在贾府贾老太的权威是高高在上的,可是,她也必须要尊崇社会规则不是?贾环有的是办法堵住她的嘴。
贾环马上端出一脸凛然的架势来,说:“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环儿也上去帮着二哥哥打架吗?可是,别说环儿人小力气有限,上前帮忙却也出不了几分力。就是出得了力,环儿也不会帮的。老爷一直教导我要做一个君子。何谓君子?‘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必须谨言慎行,凡事讲求合乎礼仪,不能由着性子肆意妄为。别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个打群架无论如何都不是老爷所期许我的君子所为。再者,‘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坦荡荡,是不能拉帮结派的,帮着二哥哥打架是不对的。还有,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我们每日要学那么多东西,哪有时间去探听一些别人的私隐,而浪费大好的学习时光呢?君子……”
贾母被他这一大篇“君子论”侃昏了,虽然不太明白贾环口中那个什么脑子抽了的君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既然贾环口口声声说是他老爹贾政教导的,贾政又处处标榜他自己是这个男权社会的道德制高点,这样的话,贾母还敢说什么,只好打着哈哈自己找台阶下,说道:“好了好了,什么君子君子的一大堆,把我老婆子的头都说疼了,你这孩子,知道你课业学得好,却在我老婆子跟前卖弄什么……”
贾环的一张小脸儿板得紧紧地,说:“环儿不是卖弄,环儿是在和您讲道理。还有,老太太要是真想知道二哥哥为何和薛家大哥哥打架的缘由,何必舍近求远,问他本人岂不是最好?”
贾母叹气说:“我怎么没有问?可是怎么哄,他就是不肯说啊。”
贾环冷笑道:“会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老太太您就别逼问二哥哥了。老太太知不知道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对于一个丑人而言,最善良的莫过于无视他的脸,而不是仔细地盯着看;对于一个心里有秘密的人来说,最善良的则莫过于默默地闭上嘴巴,而不是去追问来龙去脉。”
贾母彻底没有语言了。
咳咳,宝玉这孩子,难不成……贾母此时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
贾环成功地在贾母心里埋了个疙瘩,便拱手作揖道:“时辰太晚了,老太太该安歇了,环儿明日亦有课业,这便下去了,不妨碍老太太安静养神了。”
贾母微微颔首,道:“你去吧。”
贾环这才得出来,在走廊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此时,月上中天,分外皎洁,贾环的手抚上了胸口处挂着玉制葫芦的那一处小小的凸起,想要看个究竟的心越加急了起来,不禁加快脚步,脚底下像是生了风一般地回了自己的住所。
24第 24 章
回了厢房之后,赵姨娘将捂在一个内层塞着棉花的双层藤制食桶里收着的菜肴拿了出来,又给贾环盛上一碗红稻米饭,说:“快趁热吃。”
贾环吃着饭菜,赵姨娘就在他对面坐着,满脸爱怜之色,一个劲儿地给贾环布菜,不住口地说:“多吃些肉菜,你小孩子家,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别学那林姑娘成日不吃东西,搞成个风吹吹都要倒的体格。”
贾环“噗哧”一声笑,道:“林姐姐哪里是因为不吃饭的缘故?人家是天生体弱。”
因为之前黛玉遣了丫鬟来送与贾环一些文具书籍,平日见了赵姨娘也是亲切有礼,颇叫赵姨娘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下子对黛玉的观感好得不得了,一有机会就要逮着人夸奖黛玉的好处。此时赵姨娘更是笑着说:“不过,她一个女孩儿家娇娇弱弱地倒是看着怪可怜见儿地,怨不得老太太疼她。”
贾环因为心里挂着事情,便不想再听她唠叨了,三下两下吃完了,说:“娘,我晚上还要温课呢,这便进去了。一会儿叫小雀儿别进来送茶递水地,看书看得正入神的时候被打断了很烦人的。”
小雀儿是个七八岁的小丫鬟,算是贴身服侍贾环的小丫鬟,一团孩气,啥也不会,叫她帮着贾环盥洗她能把水盆打翻,叫她梳头一准儿要扯下贾环几根头发,叫她帮着穿衣服老是把衣服穿得歪歪斜斜,还把衣带结错。赵姨娘在管事媳妇跟前说了几回要将这丫鬟退回去换个机灵点的来,就是没人理睬,赵姨娘没办法只好每日自己服侍贾环梳洗,这小雀儿便去陪着贾环读书。
按说红袖添香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啊,到了这小雀儿手上,不是剪烛花或是灯花时爆出火星子烧到贾环的脸或者头发,就是端茶盏时不慎打翻了砚台,倒找出许多事故来惹得人手忙脚乱地,叫贾环都怕了她了,她这是来服侍的吗?简直是越服侍越乱,偏偏还退不回去。
原来这小雀儿是府内赖嬷嬷的一个亲戚家的孩子,现在也是阖家子人都在贾府当差,仗着赖家在贾府的势力吃香喝辣。活儿呢,也是拈轻怕重,她家别的孩子也在府里当差,机灵些的或者分去宝玉房里或者老太太屋里,小雀儿这么个熊孩子便硬是塞给贾环混那每月五百钱的月例银子。
贾环几次拿她跟宝玉的丫鬟袭人麝月比,都说要撵了去,赵姨娘生怕惹得贾母不高兴,都压着不许贾环发作。毕竟这小雀儿算是看承着贾母的面子弄进来的人,宁可自己受点委屈,哪里去讨那不自在呢?少不得叫贾环耐烦着性子将就着用了。
于是,赵姨娘连声答应着说:“是——你读书人为大,我们哪敢随便打扰?那你现在进去的时候就带一盏茶水进去,免得口渴。”
终于夜深人静,无人打扰了。
贾环将那枚玉佩从衣服里拉出来,放在油灯下仔细地看,用指腹反复婆娑抚弄,越摸越觉得玉质温润,很舒服润泽的手感,几乎令他爱不释手。
再爱不释手,光是个好看的玉坠儿也无用啊。贾环念了几次和尚教的咒语都没啥异常情况出现,不禁心头有些焦躁:不会是记错了咒语吗?明明我是一个字一个字用心记下的啊,不会错吧?那就是……老和尚糊弄我?应该也不至于吧?
正在患得患失之间,贾环忽然想起以前听那些看过空间文的人说,这种东西要滴上鲜血,打上自己的标记才能打开空间之门,发挥出神奇的功效来。
且试试吧,几滴血而已,又没有别的什么损失。
贾环更不迟疑,拿起一把雪亮的小剪刀,刺入指尖,将涌出来的血珠儿滴到玉葫芦上面。
果然有些奇妙之处。
只见那些滴到玉葫芦上的血就如同被海绵吸走了一般,玉质反而更显莹润了,一点红色的血气都没有,反而是渐渐地焕发出一层微微的白光来。
贾环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惊人的一幕。
血渐渐地滴落,指尖感到丝丝的疼痛。
白光越来越炽烈,将手掌上托着玉葫芦的贾环的小小的身体全部笼罩在里面。
再然后,贾环感觉自己就如同一棵树被龙卷风连根拔起、然后掉入一个巨大而强劲搅动的漩涡一般,惊惶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贾环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白茫茫之中,四周都是一片云雾,模模糊糊地什么都看不真切。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贾环应该不是在刚才的厢房里,因为贾环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手掌接触到的是粗砺的地面,可以感觉到掌心接触到的是泥土沙石之类的,绝不是厢房那光洁的磨石地板。
贾环抓了一把手下的泥土,凑到眼前细细地看。这土呈现紫黑色,微有湿润感,入手却是疏松有致,一般农田的泥土的粘连或是板结的感觉一点都没有,看起来像是极其适宜耕作的好土。
贾环一使劲儿,便从地上爬起来,走了几步,渐渐地看见前面似乎有一处地方的白雾尤其浓厚,心知其中必有些奇妙之处。贾环虽然有些胆怯,怕遇上什么吓人的东西或者怪物,奈何寻宝的心情更加迫切,竟是一步赶一步般地奔了过去。
贾环走进了一看,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一块无字的石碑,石碑的下面有一口泉眼而已。泉口处汩汩地冒出一股股雪亮的泉水来。
贾环伸手掬起一碰水来,感觉它不像一般的水那边沁凉,反而是微微有点热乎。贾环很想喝一口试试,却不太敢,怕万一对人体有害,最后才将掌心残余的一点湿润扑在了脸上感受了一下,只觉鼻翼两侧都是一股清凉之气,令人神清气爽。
忽然,贾环觉得有些异常,不禁抬头一看,只见石碑上站着一只浑身乌黑的巨大的鸟,一双阴沉的大圆眼珠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妈呀——”贾环吓得向后跌倒,翻身起来就跑。
这该死的癞头和尚!我诅咒他那一头的癞子越过皮肤表层,长到他的脑袋里去!贾环在心里咆哮着。
身后传来凌厉的风声,贾环的眼前忽现黑影,再一细看,那巨鸟竟然堵住了贾环的去路!
贾环很机灵地一个紧急转身,又往反方向跑。
结果又被巨鸟堵住了。
贾环还要作无谓的逃亡,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你别跑了!跑来跑去,最后累趴下的还不是你?其实我也累,主要是看你跑得!”
贾环惊异地四处张望,只见这空旷的地方了无它物,唯有自己与这一只巨鸟而已。
这鸟会说话?可是,没见着它开口啊?
贾环战战兢兢地说:“鸟兄……”
“鸟兄?嗯,这名字不错,总比叫我鸟人的好。”
贾环这一回算是看清楚了,还真是这巨鸟在说话。不过,它不是用嘴说的,而是用肚子说的。说话的时候它那长着乌黑羽毛的肚子就一鼓一鼓地,嘴巴却是闭得紧紧地。
见这巨鸟话语温和,貌似没啥恶意的样子,贾环的胆气壮了些,站定在原地不逃跑了,小心翼翼地问:“鸟兄,你今天吃晚饭了吗?”
巨鸟说:“吃了。”
贾环略放心了一点,又问:“吃饱了没有?”
巨鸟说:“还行。”
贾环又放心了一点,又问:“那……鸟兄晚上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吧?”
巨鸟终于暴躁了:“我不吃人。不过,你再啰嗦,我真想破个例,撕吧撕吧把你吃了。”
贾环哭丧着脸说:“我闭嘴还不行吗?”
那巨鸟说:“我是这个地方的守护者,既然现在这个地方以你的血做了标识,就是为你所有了,连我也要受你的管制,怎么可能吃了你?你也太异想天开了。”
一听这话,贾环的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眼睛发亮,唇角也弯得高高地,比初一的月亮还要弯,道:“这么说,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巨鸟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这么说。不过,主人,我必须提醒你一点:我虽然只是一只鸟,却是一只骄傲的鸟,我是很会反抗主人的哦。主人,你想不想试试?”
贾环马上讪笑着退后,道:“其实我是很提倡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嘿嘿,咱们还是别主人主人地喊,多生分啊,我还是叫你鸟兄好了。”
巨鸟点点头,道:“好吧,就这样。”
贾环好奇地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巨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说:“亏你还是现代来的呢,难道就没有听说过一些关于随身空间的事情?”
贾环忙说:“听说过啊,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进来呢。”
巨鸟说:“随身空间有很多种,咱们这种呢,是药田。那边有一座小木屋,屋里有各类药材的种子,这里的土壤特别适宜药材种子的生长,一般播下去,两三天就能长出来。”
贾环喜得一双眼睛亮晶晶地,不过一会儿又露出沮丧之色,道:“那对我有什么用处呢?我又不是学中医的,将来又是走科举路线的,不会去做大夫悬壶济世,拿这药田有何用呢?”
巨鸟的肚子剧烈地鼓动了几下,喷出一串激烈的话语:“怎么就没用呢?屋里有医书的,你照葫芦画瓢还不会吗?实在不会的话,就不能问我吗?”
贾环恍然大悟,连连说:“是了,我一时脑子竟然没转过弯来,鸟兄见谅。”
25第 25 章
贾环跟着巨鸟进了一间斜顶的小木屋,只见里面虽然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桌子有椅子,甚至还有一张床可供休憩,此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面墙的开放式书架,架上有条不紊地摆放着若干匣书籍和一溜儿排开的青花瓷的小瓷瓶儿。
贾环好奇地拿起一个瓷瓶儿,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圆圆的、外形十分饱满的种子。再打开另一个瓷瓶儿看,也是种子,却是像南瓜子一般扁扁长长的外观。贾环连着打开了五六个,都是种子,这才悟道:是了,这里是药田嘛,这些自然都是药草的种子了。
可是,光是能种出药材来,自己不会配药也枉然啊?难不成还把种好的药材拿去外面卖吗?若是可以的话,这倒是不失为一条发财致富的好路啊。
贾环正在神思,那巨鸟却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药田种出来的药草都是珍品,只能用,不能卖。而且,这些种子都是外面买不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
“哦。”不能卖啊,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而且又得陇望蜀了。贾环的心内所想被巨鸟说中,不禁有些羞愧,忙拿了一本书遮住自己微微发红的脸,假装读了起来。
谁知道越读这书却越被吸引了进去,原来这里的药草当真神奇,有美容的,有助孕的,甚至还有救命的。
巨鸟看着贾环就盯着那一段“可救垂危病人于即死之际”的字读得起劲,便开口解释说:“这个可以起死回生的药草的种子就在架子上左起的第三个瓷瓶里装着呢。”
哇哦~~贾环忙放下书,急切地想去看看这神奇的种子,可是转念一想,这里的东西都是珍品,包括手上拿着的医书,绝不能随意对待,贾环便不忙去取那瓶子,而是将书页郑重地合拢,又端端正正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果然,贾环看见巨鸟的眼中闪过一道赞许的光,道:“果然你是个有心人,这药田交给你是交对了人了。”
贾环一边笑眯眯地说:“鸟兄谬赞了。”一边才去拿那瓷瓶儿,打开一看,里面仅有三棵种子,呈金黄色,细长细长地,有些像葵花子仁儿。
贾环好奇地拿起一颗种子,举高了放在眼睛前细细地看,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知道为何有如此神奇的功效。贾环便问那巨鸟:“这种子一次能种出多少药草来?”
嘿嘿,要是一次能弄出几十上百的药草来,那我就广施恩德,到处救死扶伤,争当红楼世界里的观音大士。贾环想得一脸憧憬。
巨鸟的声音里似乎蕴着讥笑,道:“你是想问一次能制成多少救命的药丸吧?别贪心了,小子!一次只能造出一丸救命的药来,一丸!”
贾环不死心地问:“那这种子结出来的果实能不能又变成新的种子呢?”
蛋生鸡,鸡生蛋,一个蛋只能孵出一个小鸡来,可是,一只鸡可不止下一个蛋,这药草也是同样道理吧。第一次结出来的药草咱不用来合药,用来做种子,那岂不是就可以弄出许多这样的种子来了?贾环觉得自己真聪明啊。
巨鸟摇头说:“不能。种子种下之后,三日后即可结出药草,但是,这地方的药草都是一样,不能再用回作种子。也就是说,你一旦决定要用它来救治某人的性命,将种子播入泥土之后,其过程就不可逆转了,所以,取用这些种子,必须慎而又慎。”
贾环略有些沮丧:也就是说,这里的三颗种子,就只能救三个人的性命,要想大规模救死扶伤是妄想。不过呢,想想也不错了,起死回生原是观音菩萨之类的神仙才会的技能吧,自己一个凡夫俗子,居然也能享用三次,还是可以了。唔,其中一颗肯定要留着自己防身用,那个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准的事呢。
巨鸟又说:“说是救命的药,其实只能将垂危病人的寿命延长一年。这一年后,他若是彻底痊愈了,就算是真正地救回了一条命。若不能得到根治,一年后还是会死,那时候便是真正的无药可医,神仙罗汉也救不得了。”
哦,有点像癌症患者做手术的效果,五年后不复发不转移病灶,可视作痊愈,若是复发或是癌细胞转移,就彻底无药可治了。于是,贾环表示了解了,又看其他的种子。
根据巨鸟的介绍,美容的和助孕的倒是有很多种子,可惜这些种出来的药草不能拿去卖,不然贾环倒是可以去弄个药堂专治美容去痣去痘漂白肌肤或是弄个不孕不育专治,绝对能发大财。
不过,贾环眼珠子一转,马上想出了一个可行性极高的有趣点子来。
记得才穿越过来的时候,贾环曾和赵姨娘开玩笑说要叫赵姨娘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当时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赵姨娘生了贾环都快十年了,要想再生怕是不太容易,现在有了这药田是不是就有可能了呢?
贾环迟疑了一会儿,略有些腼腆地问巨鸟:“鸟兄,这个……助孕的药草能不能叫快四十岁的人也怀上孩子?”
巨鸟昂着头,骄傲地说:“别说四十岁的,就是六十岁的,都能怀上。”
贾环表示膜拜到无语:“……”
但是,理论上虽然可行,问题是,七十多岁的贾政对着六十岁、且满脸皱纹的赵姨娘会有造小人的兴致咩?
如此说来,要造小人,还要弄些美容的回去,叫赵姨娘老树发新芽,老脸放光彩,才能吸引住假正经,展开轰轰烈烈的造人运动啊。
想到赵姨娘的变得年轻貌美,活力焕发,再勾住假正经的魂儿,最后顺利地老蚌怀珠,这一系列事件会给王夫人的面瘫脸带来多大的冲击,贾环简直是跃跃欲试。
而且,赵姨娘一旦怀孕,对贾环也有立竿见影的好处。
因为有了身子的赵姨娘显然不适宜继续抚育贾环,贾环就可以像贾宝玉一般名正言顺地搬出去住,然后,拥有自己的独立的小院和另一套服侍的人马。虽然贾环对赵姨娘确有孝敬之心,但是,这娘亲始终有些脑子拎不清的感觉,和她住在一起,说老实话,贾环觉得有些心累,还是留着点距离比较自在一些。反正,就是和赵姨娘分开住了,也是血溶于水的至亲骨肉,贾环定是会时时过去问候和照应她的。
说干就干,贾环便取了两颗美容的药草,跟着巨鸟到了一小块田地。
巨鸟又告诉贾环这美容的药草长好了之后,一次取用两株,一株制成外敷的丸药,一株制成内服的丸药,按着一次两丸算一个疗程,必须用满五个疗程才见效。
贾环笑着说:“那是必须的啊,要是一下子就变化很明显的话,岂不是叫平素看惯了她的长相的人心中起疑?还道是不是换了一张面皮了呢?还是循序渐进的效果比较好。”
此外,按着巨鸟的指点,药草的种子不能随意播种,必须种在指定的田地里,美容的归美容的,助孕的归助孕的,救命的归救命的,每一种药材都有自己特定的一小方田地,否则,土壤不宜于生长,播下去也是白搭,生长得极其慢都不说了,还长不出达标的药草来,药材的效果要大打折扣。
贾环听了吐吐舌头说:“那可幸亏鸟兄你在这里指点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胡乱播种下去。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这些珍贵的种子?入宝山而空手出,就太可惜了。”
贾环又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忙又请教巨鸟:“这个,种子播种下去之后,是不是要浇水施肥打药杀虫什么的啊?可是,我白天都要去学堂读书,可没有时间时时刻刻溜进来照管它们啊。”
巨鸟很不屑地说:“你以为这是普通的药田和普通的种子吗?跟你说,这里种植的所有药材都不需要照管的,想什么时候种就什么时候种,根本不管季节等因素,至于浇水施肥打药什么的统统不用。只要播下去,按着规定好的时间来收就行了。你要按着医书上指示的时间来,千万别弄混了。这个美容的是一天一夜就长好了的,你明天这个时间就要记着来,不然,它们就自然枯萎和脱落了。”
贾环忙谢了巨鸟,道:“今儿多亏了鸟兄的提点,叫我不知道如何感谢才好。那我明儿来,给鸟兄带点什么好吃的慰劳一下吧。”
巨鸟傲娇地一摆头,说:“我早就辟谷了,哪里还去吃什么东西?再者,我忙着呢,你明儿来的时候,我还不一定在。”说着,巨鸟便展开巨大的翅膀,直冲上天空,不一会儿功夫就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了。
要不要这么傲娇嘛,贾环无语望天。
贾环又好奇地看了看播种下去的那一块田地。还真的很快,这才播下去没几分钟,居然就有两颗嫩生生的苗儿长了出来,在微风中摇摆着细细的茎和嫩嫩的叶子,煞是喜人。
贾环走回到进来时的入口,复又经历了一次风暴,随后他在自己的厢房内醒来,却发现玉葫芦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胸口多了一个葫芦形的青色印迹,衬着白皙的肌肤,像是一个很雅致的纹身图饰。
26第 26 章
这边,薛蟠在学堂里和贾宝玉打架,以致贾母大发雷霆的事情传到薛姨妈耳内,叫她惶恐不已,当日连薛宝钗都唤了过来,意欲叫她也帮着说话,好生教训教训这不听话的大儿子。
薛蟠知道今日惹了麻烦,便不忙回家,先在外面鬼混了一阵子,直到夜深,他估摸着薛姨妈该是歇下了,才悄悄地摸回家去。
谁知道屋内灯火通明,不独薛姨妈就在堂屋里端端正正地坐着呢,就连妹妹薛宝钗也在,坐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
见了薛蟠,薛宝钗忙站了起来,微笑着说:“哥哥回来了。”
薛蟠有些羞惭,又有些老羞成怒,这是做什么!又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倒把妹妹都叫出了闺房看着,存心叫他下不来台是怎样!
薛姨妈一拍手边的桌子,怒道:“你干的好事!我们本来就是在人家家里借住的,你倒好,不说怎么好生和人家交好,却把人家的宝贝孙子打了,倒叫我们在这里怎么还站得住脚?”
薛蟠索性一梗脖子,道:“谁稀罕在这里住了?咱家本来在京城就有房舍,叫人收拾了出来自己一家人住着岂不好?非要这般一窝一包地挤在人家家里住着,看人家的鼻子眼睛?”
薛姨妈气得胸口起伏得厉害,说:“你个混账东西!你知道什么,娘难道愿意这样吗?娘是有自己的打算!”
薛蟠眼睛瞪得铜铃般大,道:“娘你那点子想法我早就知道了,不然当初为何去打那锁儿呢?只是,贾宝玉除了长得好看些,究竟也没什么好,妹妹何必非要嫁给他?”
薛姨妈忙喝止道:“胡说!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满嘴里嚼蛆!叫别人听见了,可怎生是好?”
薛宝钗见话题居然被扯到她身上来了,还是闺阁最忌讳的,被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转移话题,说:“哥哥,你只管吵闹,惹得妈心口痛起来,又要去寻医问药地忙活,何苦来!”
孝道大过天,薛蟠只好服个软,给薛姨妈认了错,薛姨妈还非要扭着他去给贾宝玉认错,薛蟠只是不肯,道:“我有什么错?他原是和那蓉哥儿媳妇的兄弟好,就把人家看成他的爱物儿似地。看见我们好了,就不服气,先骂了我,我气不过,回了他几句,他又叫来茗烟几个动的手,我难道白白捱打不成?自然是要还手的,只是那贾宝玉自己傻,不知道躲开拳脚,遭人撞到门板上了,却又怪得了谁来!”
薛姨妈不听尚可,一听越发来气,道:“我叫你去学堂是去读书的,你却弄些什么鬼名堂!”
薛蟠直着眼睛犯起了牛性,犟着说道:“贾宝玉还不是一样!他又弄些什么名堂来,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薛宝钗心里大概知道薛蟠的话的意思,羞得一张脸绯红,十分听不下去,道:“哥哥,娘走过的路比咱们走过的桥还多,吃过的盐比咱吃过的饭还要多,又是万事都为着咱们好呢,你何苦事事顶撞娘,叫她老人家心里不舒坦呢?”
薛蟠转头道:“妹妹,你别假借着妈的名义来压我。哥哥很知道你的心思,你原是听说你那脖子上挂着的金锁和宝玉的那玉儿是一对儿,故而事事向着他说话,我这哥哥在你的眼里竟然是一文不值了!”
这一席话把薛宝钗气得个倒仰,拉着薛姨妈大哭道:“妈妈,你且听听哥哥说的什么话!我一个女孩儿家,若是有那样的心思,岂不是自己不要廉耻脸面吗?再者,没有家贼引不来内鬼!哥哥自己就先糟践起我来,却叫外面的人听见了怎么说我?”
薛蟠气得急了,心里并不思忖,只想着堵住薛宝钗的嘴才好,此时便冷哼着说道:“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做都做出来的事情,却偏不许别人说,真是好一朵圣洁的白莲花啊,我就是衬托你这一朵白莲花的泥猪癞狗了,却还要赖我糟践你!”
宝钗越发哭得大声了起来,弄得几个丫鬟在堂屋外探头探脑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闹得没个消停,薛姨妈见儿子脸红筋涨地吼,女儿哽哽咽咽地哭,自己却百般压制不住,又是无奈又是懊恼,急怒之下,薛姨妈居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于是,这一场闹腾终于消停下来了。
次日一早,浑浑噩噩的薛蟠起床后见着老娘一脸青黄,正安慰着嘤嘤而泣的妹妹、再一看,宝钗的两只眼睛都哭得红肿得跟桃儿一般,浑不似往日的端庄模样,薛蟠的心里也颇有些懊恼之意,便跑过来,给宝钗作揖道:“好妹妹,原是我昨日灌丧了黄汤,混说了一气,叫妈妈生气,妹妹烦恼,我真不是个东西!”
宝钗本来还生着气,见哥哥这般低声下气,便消了七八分的火气下去,叹息着说:“你也不必和我们赔礼,倒是把逼到鼻子跟前的事情弄弄好才是。和宝玉打架的事情,依我看,不如你就给他作个揖道个歉,将此事先揭过去为好,别弄拧了。不然,就不光是你和宝玉之间的一点子疙瘩,弄得娘和姨妈并贾府老太太心里都生了疙瘩,而且面上不好看。未必然就为了这点子小事情,大家就不做亲戚了不成?哥哥且细想想这道理,退一步海阔天空。此外,我私下去和宝玉劝说劝说,叫他别沉心才好,事后你再另外置办一桌酒席,专门给他赔个礼,照我看,这事儿便能抹得平了。”
宝钗的话句句在道理上,说得薛姨妈频频点头,砸舌道:“我的儿,亏你想得周到,就是这么办吧。”
饶是强硬如薛蟠,在这种情况下只得依从了,答应了母女俩,说是次日在学堂遇见了贾宝玉会给他赔不是。
没料到,贾宝玉那边这次却很坚决,不依不饶地非要和薛蟠势不两立。
原来,贾宝玉的克星——老爹贾政这些时日陪着上级去了东南沿海一带视察海难,故而不在府内,贾宝玉便趁着这个时机大闹,非要撵出薛蟠去,不然他就不去上学了,气得王夫人深觉无面子,毕竟薛蟠是她的亲外甥,如何做得出来这种断情意的事来?再者,这不是摆明了给自己的亲妹妹——薛姨妈没脸面吗?叫薛家母女如何还能若无其事地在贾府继续住着?
王夫人将宝玉叫来,疾言厉色地一顿训斥,道:“蟠儿可是你的姨表兄弟,你就是不看着姨妈的面子,也看在他是宝姐姐的亲哥哥的份上,让他一二又如何?再混闹下去,小心你老子回来了我告诉你老子去,叫他仔细捶你一顿。”
要是往日,宝玉少不得就依了。可是这一次,想着薛蟠那什么了秦钟,宝玉心里实在跟百爪挠心一般,太不是滋味了。事后秦钟找着宝玉哭哭啼啼地说了一通,虽然语焉不详,却叫宝玉心里好生怜惜。
贾宝玉可不会以为是秦钟自己的原因,只想着定是薛蟠可恶,强迫了他,秦钟是花儿一般的长相,女孩儿一般的温柔性格,怎么拗得过薛蟠?想着都觉得又是嫉恨又是心疼,所以,贾宝玉立意一定要赶出薛蟠去,不许薛蟠再有沾惹秦钟的机会了,故而不论王夫人是怎么又是骂又是恐吓又是搬着头数落不休,贾宝玉就是咬紧了牙关不松口,一定要薛蟠离开学堂。
最后,此事惊动了贾母,将王夫人和宝玉都叫了去,先是恨得骂宝玉“冤家”、“不省心的小孽障”之类的话,最后却搂了宝玉在怀里,转而对王夫人说:“罢罢罢!亲戚里道地,伤了和气委实不好。可是,宝玉既然和薛家大兄弟动了手了,这短期内交情也好不了。依我看,为了免得见面尴尬,老想着不愉快的事儿,不如将他们分开,宝玉的主意也是可行的。你要是碍着薛家姨太太的姊妹情分,不好意思开口,不如这会子请了薛家姨太太过来,豁出去我这张老脸去跟她说道说道这事儿,撕罗开了大家才好再和以前一样。”
薛姨妈和薛宝钗确实觉得怪没面子的,好在贾母王夫人都是和颜悦色地,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对宝玉的牛心左性多有埋怨,尽是自怨自责之语。
贾母又安慰着薛家母女说:“宝玉还是小孩子一般的性格,一时恼了,就恨不能和蟠儿一辈子不见面了才好,要是后来他自己的脑子里转过这个弯来,准要后悔当初不听人劝告,那时候咱们再去问着他,羞羞他才好。现在,姨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岂会去和一个犯了牛劲儿的小辈一般见识?”
薛姨妈虽然觉得老大没意思的,可是,贾母的话确实说得委婉动听,又不伤及面子,便就坡下驴地答应了,并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是要另外为薛蟠寻个老师,在家里习学,就是不知道哪里请得到饱学的老儒。
薛宝钗见薛姨妈脸上讪讪地,便巧笑着说:“要依我说,哥哥在家里请了先生来授课更好。若是有一位业师专门教哥哥一人,哥哥但凡调皮,也不好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捣鬼,再者,先生耳提面命地,习学的效果肯定比一大伙人嗡在一间大房间里听都听不真切的效果更好。要依着我说,就是宝兄弟也不必去学堂读书了,另外延师在府内授课为佳,横竖贵府也不短那几个束修钱。”
这话说得巧得!连贾母脸上都不好看。说是薛蟠不上学堂,你家贾宝玉也很不必上学堂,颇有些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却是隐而不露,只说是单独延师授课效果好,却又叫贾母等人拿不出错来。
贾母不亏是人老成精,面上的功夫十分老道,此时便笑微微地说:“倒是宝丫头说对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有业师坐馆的。宝玉那原先的业师是个饱学之士,又极擅授课,只是不巧前儿告假回乡探祖去了,故而宝玉便暂时在义学里先混着,等那业师回来,自然还是要继续在府内坐馆的。”
说这话的时候,贾母的眼睛似乎不经意一般瞟过王夫人,心想:这宝丫头厉害着呢,心机深得来!要是按着老二媳妇的主意,叫宝玉娶了她,还了得!宝玉那绵软的性子,还不得被她拿捏得死死地!
贾母人越到老了,便越喜欢享乐,而这宝贝孙子贾宝玉吧,在她看来,既然是衔着一枚宝玉出生的,自然是天生的享福的命,何必去花力气苦读书?所以,她不许贾政将宝玉管束得过紧,反正,她们贾府这样的人家,实在考不上科举,便花钱买个官来做又如何?实在不行,就和贾琏一般管管家务也是不错的,再说贾宝玉长得一副好相貌,又是元丫头的胞弟,据说元丫头现今很得皇帝的宠爱,宝玉的前程肯定错不了,有什么好发愁?该有的自然会有,命里没有的也莫强求。宝玉嘛,只要他时时刻刻在跟前开开心心地就好了。
这边,薛宝钗见好就收,一笑收住,不再多说,又坐了一会儿,带着薛姨妈回去了。
次日,薛蟠便被贾宝玉摆了一道,赔礼道歉的话还没机会说出来,就先被贾府派来的人传了话,虽然话说得客套,冠冕堂皇地,可是薛蟠也听出味儿来了:自己一个堂堂薛家大少,居然被贾宝玉捏造说辞,撵出了贾家义学!
薛蟠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自然是引为奇耻大辱,深恨贾宝玉,磨着牙立誓要报复回来,又见薛姨妈母女硬是喜欢在贾府里住着,薛蟠气恼之下,便自己搬了出去,自去寻自在住处,这是后话不提。
薛姨妈得了贾母合稀泥的话,复又放心地在贾府住下,还是继续与贾母王夫人等人周旋着。
只有薛宝钗是有心人,几次趁着薛蟠薄有醉意的时候问他话儿,套出来那一日的事情其实还有贾环在薛蟠的跟前给下了眼药才挑起这轩然大波的,只是这事情的起由是男子之间的龙阳之事,薛宝钗一个闺阁女儿也怪臊地,没好意思将这一席话搬去给王夫人说,只在心里琢磨着那环小子倒是真人不露相地蔫儿坏,什么时候再试他一试才好。
27第 27 章
次日,贾环便按着时候又进了空间,果然见那药草已经长成,那鸟兄却不见踪迹,想来是如那日所说,今儿是遇不上了。贾环便自行动手摘下已经长成的药草,小心地装在一个带来的布包里,又去小木屋里找了医书出来,对照着细细地查看了药丸的煎制合成方法,一一在心里默记住了,才出了空间。
这美容的药丸原是外敷内用并行的,并要吃足五次才会见效。贾环想尽办法哄着赵姨娘照着药方儿吃和敷用此药。开始,赵姨娘还不肯,嗔怪道:“娘又没病没灾地,好好地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知道吗?别把我一个好好的人倒吃出毛病来!”
贾环便哄着她说:“娘,这药不是医病的,是用来使容貌丰美的。”
赵姨娘老脸一红,道:“老都老了,且做那些妖妖矫矫的像生儿,倒叫人家笑话我不安分!”
贾环说:“娘您哪里老了?人家武则天八十岁还被人称赞娇嫩若少女呢,何况您四十还不到呢,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至于安分不安分,跟性情有关,跟容貌却是无涉。娘别自己就给自己画地为牢了。”
见赵姨娘被说得动了心,贾环忙趁热打铁,道:“娘先吃了这丸药,再把另一丸药研磨开来,细细地涂抹在脸上,晚上就这么睡一觉,等明儿一早起来再洗掉。您就看着吧,只要这么弄上五次,您一准儿就跟那胭脂萝卜一般,外面红生生,里面白嫩嫩,一掐一出水……”
惹得赵姨娘一阵笑骂,不过还是将那两丸药吃了一丸,另外一丸则弄成面膜,敷在脸上睡觉。
果然,十几日过后,贾府的人都眼见着赵姨娘虽然人还是那个人,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却跟吹了仙气一般,黄黄的脸儿变得二八少女一般红润光泽,眼睛水灵灵地极有神采,仿佛年轻了十多岁一般,根本看不出是个年近四十、已经育有一子一女的中年妇人。
王熙凤先就注意到这个事儿,她如今对贾环另眼相看,对赵姨娘便不像以前那边嫌弃了,倒是和颜悦色和赵姨娘摆谈了摆谈,从赵姨娘的话语里套出原是贾环在外面投了什么高人的机缘,得了几丸子能使容貌丰美的药丸,给赵姨娘吃了,才有了这变化。王熙凤忙问还有没有多的药丸,自称脸色不好,想要调理调理,赵姨娘抱歉地说没有了,又问药方子,好照着抓药,也弄几副药丸吃吃,赵姨娘说没有方子,就是现成的丸药,吃完了就没有了,叫王熙凤心中怅怅,只得作罢。王熙凤几次想去和贾环说说此事,怎奈贾环上学很忙,早出晚归,平日不太见得着。
王夫人也注意到了赵姨娘容貌上的变化,心里极不爽快,便几次三番故意磋磨赵姨娘,将她唤了去干这个那个的,本意就是想令赵姨娘休息不好,才好败去她脸上的好颜色。
贾环知道了,也只能帮着骂几句王夫人出气,他也没别的办法,毕竟正房整治小妾的阴手段多着呢,却不好摆在明面上说理的。贾环只得安慰着赵姨娘且忍着点,那妇人也只有这点子低端手段了,且看后面吧。
贾政终于要回府了。
得知这消息后,贾环晚上便忙又进了空间,种下助孕的那种药草种子,两日后收下来后合成药丸一颗,预先准备着。
这一日,贾政回府,官服未换,便先去拜见贾母,告慰高堂念远之心。贾母一时高兴,便唤了贾赦贾琏贾宝玉贾环贾兰并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等一干女眷作陪,共诉别后情景。
贾政坐了一会儿,见贾母极有兴致,又留众人一起吃晚饭,便笑着道:“诸位先聊着,容我去换了这衣服再来相陪。”
王熙凤机灵地接口笑着说:“是了,这天气热的!看二老爷的官服的衣领子都浸着汗呢,正该去换成家常衣服。再者,二老爷穿着这一身官袍坐在这里,老是叫侄儿媳妇误以为走错了地方,不小心走到衙门里去了,吓得我都不敢说话了,生怕冲撞了官老爷。”
贾母笑着骂:“你这猴儿!连老爷也敢打趣,可是嘴里空得慌呢!”
众人都陪着取笑。
贾母又关切地问贾政:“那边可有人伺候没有?”
王熙凤代替王夫人回话:“赵姨娘在呢。正合伺候老爷更衣,老太太请放心。”说来也是,赵姨娘名义上是半个主子,在王夫人院子里却算不得什么,连体面的大丫鬟都不如,人家还能在里屋里坐着,她却要在外面帮着打帘子。这伺候老爷更衣什么的,还不是她分内的事情吗?
王夫人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此时人多,却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贾政去了,心想赵姨娘这会儿正被指使着干活儿呢,蓬头乱发、一身臭汗地,而且,贾政车马劳顿了几日,应该是没那么好的兴致吧。
贾政一个人回了和王夫人共居的荣禧堂后院,时值天气炎热,丫鬟婆子们大多躲在荫凉处歇着,满院里静悄悄地无人呢,只有赵姨娘一个人正在葡萄花架子下面给几株盆栽的花儿松土浇水呢。
原来王夫人又在使唤赵姨娘大热天地干这体力活,同时守着院子。
贾政进来的时候,赵姨娘还没有发现,正从袖子里摸出一方锦帕,气喘微微地拭着额头的汗水,好一副香汗淋漓的艳丽风情。
在这青幽幽的葡萄架下,美人蕉的花边,经过了一番药材滋养的赵姨娘尤显得“香腮冰洁,胭脂无染去粉饰;云鬓浸漆,青丝如瀑落玉簪”,真真是千种娇媚,万种风情,叫贾政不禁看得呆怔了一会儿。
赵姨娘这才回眸看见了贾政,忙几步赶了过来,微微屈膝行礼道:“老爷回来了。”
赵姨娘因为快被夏日的太阳晒蔫了,这时候声音略有些沙哑,倒是听起来别有一番特别的味道,叫贾政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努力了再努力,才板出几分平日的威严模样来,道:“别管那些了,收拾一下,过来服侍我更衣,老太太还等着呢。”
赵姨娘忙道:“是。”
赵姨娘洗净了手,进了内堂,先给贾政翻了一身淡青色软缎长袍子出来,问贾政可合适。
贾政直接就架起手来,道:“不拘什么,先换了再说,横竖比身上的官服舒服。”
赵姨娘脱了贾政的衣服后却不忙给他换,而是转身在蓄满清水的铜盆里拧了一把干净的手巾,来给贾政擦拭身上的汗迹。
贾政低下头看着赵姨娘低垂着脖子给自己擦身子,微凉的玉指轻轻划过肌肤,她的侧脸、耳后、乃至露出来的一小截脖子都光润白腻得不像话,看得贾政的喉头一凸一凸地,胯|下的那物儿一下子就起来了,叫赵姨娘发现了,不禁羞得丢了手巾,握嘴而笑。
贾政到底自制力超强,虽然很想干点什么,但是一来白日宣淫岂他这样自命清高的读书人所能为的?二来老太太那边还有一群人等着呢。
贾政便在赵姨娘耳边说:“今儿晚上我去你那里。”
赵姨娘抿着嘴儿笑。
她那娇俏的模样叫贾政不禁回想起往日赵姨娘生探春之前的情形,那真是人比花娇,只是脾气暴躁,现在看着倒是磨出了一些棱角,比往日愈见柔和,贾政的心里越发触动了柔情,竟然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叫赵姨娘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却有羞得垂下了脖子,那风中粉荷一般的羞怯怯模样叫贾政的心荡漾得春水一般。
贾政事后自己也觉得诧异,这可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吗?不过,贾政很会安慰自己,食色,性也,男人嘛,都是如此。我能这样,说明我宝刀未老嘛,反正自己的小老婆……
于是,一切都在贾环的计划中发生了。
一个月后,赵姨娘传出了喜讯。
28第 28 章
这赵姨娘怀孕的事情恰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一下子在贾府内掀起小小的波澜,诸人对此反应不一。
贾琏家的院子里。
王熙凤已经卸下了簪环,穿着一身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薄衫,在花架下的一张黄木雕的凉椅上歇凉。虽然是秋老虎般的暑热天气,但是这里碧树成荫,自有一股清凉气息。
凤姐儿闭着眼睛,斜斜地靠坐在宽大的凉椅上,貌似睡着了一般。可是,若是仔细看,可以看到她的右手搭在左手上,指尖还在左手中指的翡翠镶金戒指上滑动,可见她并没有睡着,而是在闭着眼睛想心事呢。
一会儿,平儿抱着口中咿唔作声的大姐儿出来,见凤姐儿眼睛已经睁开了,便笑着对她说:“二奶奶,大姐儿醒了,只是要人抱,我便带她出来了。”
大姐儿刚刚能坐得起来,正是贪玩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好奇地去摸,然后放进嘴里咬咬,那又白又软又萌的模样别提有多逗人爱了。
凤姐儿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伸手向大姐儿,说:“大姐儿出来透透气也好,这会子凉快,地上的暑热气也散了。”
凤姐儿便将自己坐的那大凉椅让给大姐儿坐了,自己则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口中啧啧作声地逗弄着那大姐儿。
平儿抿着嘴笑,道:“我带大姐儿出去,人人都夸姐儿是美人胚子呢!”
王熙凤淡淡地笑,道:“才几个月大,哪里就看出是美人了?那不过是看着二爷和我的面子随口奉承罢了,哪里就认真起来?”
平儿便知道二奶奶今儿心情怕是不大好,不敢随便说话了。
一时,贾琏从外面回来,满口里嚷嚷着热。平儿忙陪着他进屋帮着换了家常衣服出来,又用一个琉璃的大果盘端了一大盘冰镇过的西瓜给他吃。
贾琏让凤姐儿也吃西瓜,道:“这天气吃冰镇的瓜,正是可口,你怎么不吃?”
凤姐儿摆摆手,不说话。
平儿在一旁笑着解释说:“二爷怎么糊涂了?奶奶这身子,怎么能吃冰的东西?就是那井水里湃过的都不能吃,何况这个?”
贾琏这才醒悟到:是了,凤姐儿生了大姐儿之后身子就不甚好,又兼之生性要强,不肯放权,因而在坐月子的时候失于调养,以致下红(即一月一次滴大姨妈)淅淅沥沥总也不干净,过了许久才好,后来大夫说是要注意保暖,不然她那身子可是不好再怀娃儿了。
贾琏忙说:“那你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去给你奶奶端一碗温热的东西来?燕窝羹,羊乳羹都可以。”
王熙凤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说:“这会子谁吃那些腻腻的东西!少讨乖卖好地,我倒是问你,你那日盯着人家蓉儿媳妇看直了眼睛是怎么回事?”
听得平儿都用扇子掩着口笑,这二奶奶和二爷嘛,成日为这些个事情别别扭扭地!
两口子说了一会儿话,又逗弄了一下大姐儿,看情形像是和好了。平儿便起身自去收捡贾琏换下来的衣服,由着他们一家三口在外面歇凉聊天。过了没一会儿,凤姐儿因为想要小解,便往屋内去,却见平儿正皱着眉头,拿着贾琏的衣服一副进退维谷的样子。
凤姐儿心思何等细敏,马上察觉出异常来,快步走到平儿身边,问:“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呆?”
平儿回过神来,忙掩饰着说:“没什么。我刚才看那地下的戳灯那里有个蛾子,所以看出了神。”
凤姐儿眼疾手快地抢过她手里抱着的贾琏的衣服,猛地一抖,果然就从袖口里抖出一圈用红头绳扎得整整齐齐的一束头发出来。
平儿慌了神,搓着手,抖着嘴唇,哀求似地说:“二奶奶,这个……”
凤姐儿冷哼一声,拎起那一束头发来,故意在平儿的眼前晃着,骂道:“这是什么?还哄我说没有!我原当你是自己人,处处都信你的话,结果倒好,你们爷的衣服里有了这样的东西,分明就是他在外面勾搭了混账女人,你不来告诉我也罢了,倒是帮着他瞒我!”
说着,凤姐儿将那头发甩在地上,照着脸扇了平儿一个耳光,气吁吁地说:“这才是我调理出来的好人呢,你瞒着我讨好你们爷,指望着他疼你,才好撇开我吗?”
平儿自知理亏,捂着脸抽噎着,也不敢分辩。
贾琏听见声响,跑进来一看,忙说:“哎哎哎,好好地,怎么打起来了?”
贾琏不来还好,他一来便惹翻了王熙凤一肚子的怨愤之气,她将那一束头发从地上捡起来,指着贾琏骂:“这可是你外面的相好儿给你的定情物儿不是?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啊,却把我摆在哪里?枉费我为你家做牛做马,累死累活!”
贾琏直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熙凤又问着平儿道:“外面的人欺负我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不肯帮着我,倒是向着别人?莫非是想要气死了我,你们爷好将你扶正了?”
平儿“噗通”一声跪下地来,哭着说:“二奶奶,我知道错了。我是看奶奶这些日子心情都不太爽利,不想叫奶奶为这些事情伤心,才暂时瞒着奶奶的,绝不是帮着二爷欺瞒奶奶。奶奶若是不信,平儿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奶奶看,上面只有一个‘忠’字!”
贾琏见闹得不堪,正要解劝,却听外面传来惊呼声,说是因为凤姐儿等人都进了内屋吵闹去了,以至于大姐儿在外面只有一个小丫鬟照看,不小心从椅子上跌了下去,白嫩嫩的腿弯上便摔出了血。
凤姐儿等人忙夺门而出,一窝蜂地去看大姐儿,见了大姐儿哭得一脸眼泪,凤姐儿心疼得不得了,又不住口地埋怨贾琏狠心。
贾琏不耐烦了,一甩手道:“为了几根头发和一个小丫头片子快被你唠叨死了。你有那本事数落,不如自己生个哥儿出来啊,小丫头片子赔钱货,再宝贝又能怎么地。”
这下子王熙凤不禁动了真气,叉腰大骂,将贾琏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得贾琏转身就走,说:“得。我说不过你,我躲着你总行吧?”
平儿忙去拉住,问:“爷往哪里去?”
贾琏甩开她,道:“我想起来,今儿珍大哥还找我有事要商量呢。”
这显然是托辞了,王熙凤气得声音都嘶哑了,道:“由他去!”
见贾琏果真不停脚步地去了,王熙凤气怒之下,便将那一小撮头发甩出去,对着贾琏的背影说:“带着这几根骚毛去会你的相好去吧。最好去了就别回来了,倒叫我省心!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父亲!”
贾琏走后,王熙凤兀自还在生气,摔了几个杯子碗碟之后,便歪在榻上对着灯烛出神。
平儿不敢惊动,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着,忽见王熙凤眉尖一抖,道:“那冤家今儿有句话说对了,没个哥儿,再怎么能干,在这屋里终究是站不住的。”
平儿试探着说:“奶奶的意思是……”
王熙凤已经下了榻,自己就在整理着衣服,说:“这会子还不算晚,你去请环哥儿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要与他说。”
平儿心里大概有数,忙答应着说:“是,我这便去,奶奶请稍候。”
29第 29 章
对于赵姨娘怀孕一事,最有发言权的当然是贾母、贾政、王夫人三人。
贾政很高兴。毕竟他四十多岁的人,还能老来得子,怎么说都是喜事,且可夸耀人前,至于这内宅倾轧,他是一概搞不懂的,只是叮嘱王夫人说多少看承着点赵姨娘,多弄些人去服侍,多熬制些滋养的东西给她吃,别叫她累着,好好生生将孩子生下来,是大家的好处。
王夫人倒是温婉贞淑地点头答应了,还当着贾政的面叫了赵姨娘来,拿了许多东西赏赐给她。
实际上呢,王夫人心里的不满怨愤简直就要满溢出来了,得亏她十多年礼佛修出的好修为才勉强维持住了慈善人的外在面子,只在心里发狠:老来子?做梦去吧!据说老来生的孩子要么就聪明得如同神童一般,要么就是憨傻的。这贱婢哪有那么大福气生得出好的来?一准生个大傻子,也不知道家里这些人兴个什么劲儿!
最后定基调的当仁不让是贾母。在贾母看来,大家子里面子孙多了,要想一碗水端平太不容易,反正她最看好的还是贾宝玉,有出生时口中含美玉的吉瑞,还有当着宫妃的元丫头将来的照拂,宝玉的前程应该是错不了的,不枉她疼他一场。至于那些庶出的孙子比如大房的贾琮,二房的贾环,也多少看承着点,将来有出息的话,也是贾府的荣耀,要是没出息,也不过费一抿子娶亲的钱和将来分家时多少分点有限的家产去罢了。若赵姨娘生的是女儿就更没妨碍了,顶多费一份嫁妆,却是结交姻亲的好机会呢。是以贾母对赵姨娘有喜的事情并不在意,又想着贾政一大把年纪又得子,也算是人生美事,便令大丫鬟鸳鸯拿了几件首饰头面并颜色好的衣料,另有两株上好的人参给赵姨娘送去,算是嘉奖。
所以,赵姨娘这些日子得了不少好东西,又有面子,喜得日日眉开眼笑地,连嘴都合不拢。
这一日,贾环散学回家,吃过晚饭后,便在房中和赵姨娘拉呱家常。
赵姨娘摸着肚子笑道:“你还真有两下子,说怀上就真怀上了。满府里都当作一件喜事,不消说老太太太太有赏赐,就是林姑娘宝姑娘都送了好些东西来呢。”
贾环挑挑眉毛,说:“哦,连林姐姐和宝姐姐都送了娘好东西吗?是什么?给我看看。”
赵姨娘便去取了来。
林黛玉送的是几匹颜色极其鲜亮的锦缎并两个精美的荷包,荷包里各装着一个“笔锭如意”和“吉祥有余”的的小金粿子。
薛宝钗送的是两枝人参,用精致的锦盒装着的,盒子的面上甚至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白色珍珠。
贾环如今自己种药草多了,也辨认得出好坏来,一见薛宝钗送的这人参,外面的盒子固然是美轮美奂,里面却是华而不实。因为它并不是整枝的人参,而只是其中的一截,又搀上了芦泡须枝,看不出真实的粗细来。
贾环不禁在心里一叹:这真真是八面玲珑的宝姑娘!她家里开着生意行,拿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如何会不知道这人参的好坏呢?无非就是小觑着赵姨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未必认得出人参的好坏来,才故意拿这金玉其外的东西来做人情罢了!
赵姨娘果然不识得,还在对着贾环啧啧赞叹道:“到底是宝姑娘,会做人!看这盒子多漂亮,盒子里面装着的人参也好粗一根,想来是要值不少银子吧?倒是比林姑娘展样又大方,林姑娘送的无非就是大年节下老太太给的衣料和玩意儿,她自己不喜欢,便拿来送我了,顺手的人情而已。”
贾环摇头道:“娘,您这一回可真是看错了。要依着我看,林姑娘才是真真诚心地送你好东西呢,你却不知道,枉费了人家一片心意。”
贾环解释说:“这衣料定是老太太送与林姑娘的没错。林姑娘不太穿太艳丽的衣服,一来是她身上有孝,偏宜于穿得素淡些,二来她性情就有些冷清,不爱这些过于华丽的衣着。但是,并不代表这些衣料就不好了,也不代表她是拿着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送人。娘您再仔细看看,这可都是上好的妆锻和羽缎,又是这样张扬华丽的花色图案,在外面可是花着银子也难买的。琏二嫂子,就很喜欢这样的花色。林姑娘却不送与别人,单单给您送来,这就是她有心了,知道您这年纪还有现在这相貌,穿这料子和花色的衣裳最合适。还有这荷包里装着的小金粿子,在二哥哥和林姐姐是常得的,老太太宠着她们呗,在咱们这里可就稀罕了,我就一次都没有拿到过。林姐姐特意送了来,给您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也全是一片好意,娘您怎么还以为她只是随手的人情呢?送礼是个学问,太重了怕收礼的人惶恐,太轻了又怕人家觉得被怠慢了。林姐姐送这几样东西来,定是斟酌了又斟酌的,我看样样都是好钢用在好刃上的东西,娘您可要领会人家的一片好意啊。”
赵姨娘这才恍然,道:“是了,倒是我误会了,真是糊涂。如今想想,林姑娘对我可真是不错的。”
贾环又指着薛宝钗送的那盒人参教赵姨娘认人参的好坏,赵姨娘听明白了之后,砸着嘴说:“我的乖乖!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名堂呢!原来这人参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只是盒子好看罢了,那宝姑娘是拿着这盒子哄我们这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呢。今儿才算是知道了,娘是没见识,比不上你读书人见多识广。”
贾环笑道:“娘现在是要学着辨认些好东西,不光是人参,还有其他的药材,并首饰头面和珍玩摆设啥的。以后你儿子出息了,这样的东西可要收得您手软,现在不习学着,将来可怎么办?”
赵姨娘喜得在他的头敲了一个毛栗子,道:“小猴崽子倒是会夸海口!那娘可就等着那一天了!”
母子俩正在说笑,忽然外面传来小雀儿的声音:“三爷,平儿姐姐来了。”
赵姨娘忙站了起来,奔过去一看,果然是这府里的总钥匙,二奶奶跟前的大红人——平儿顶着头进来了。赵姨娘马上堆起一脸春风般的笑意,对着平儿问长问短,又说:“你奶奶身子可好?我就说什么时候去看看她,暂时不得空儿呢。”
看得贾环在一旁扼腕,这赵姨娘,嗐,真叫人怎么说她呢!脑子里面真是塞着稻草的。平儿不过是贾琏的通房丫鬟,无论是身份还是辈分还要比赵姨娘小到哪里去了。现在无非就是靠着当家奶奶王熙凤的势力在府里有些脸面罢了,娘亲哎你何苦自己不尊重,倒是去逢迎起她来!
平儿察言观色,见赵姨娘虽然殷勤,贾环的面色却不好看,态度也是淡淡地,马上笑着先回答了赵姨娘的话:“我们奶奶身子好多了,倒是难为姨娘想着。我们奶奶这一向事情多,只是挪不出空儿来,等什么时候闲了,还要来看看姨娘,还有您肚子里的小哥儿呢!哎呀,就是我家的大姐儿要发愁了,这出来个比她小的,反而是要喊‘叔叔’了!”
说得贾环也笑了,可不是吗,赵姨娘肚子里生的娃儿年纪虽然小,辈分可不小,王熙凤的女儿确实是要管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小毛头叫“叔叔”或者“姑姑”的。
平儿见贾环面色缓和了,忙说:“环三爷,我们奶奶找您过去说几句要紧的话。”
贾环大概也猜出几分意思来了,不动声色地说:“琏二嫂子叫我去,我哪怕是这会子不温课,冒着明儿被夫子打手心的风险,也不敢不去啊。”
平儿讪笑着说:“环三爷的课业学得好,咱们都是知道的。夫子喜欢您都来不及,哪能打您手心呢?咱们这便走,快去快回,也耽误不了什么。”
到了王熙凤的住处,她一见着贾环,便一盆火一般亲亲热热地招呼他坐下,叫平儿沏一壶好茶来,又问贾环品着这茶叶如何。
贾环点头笑道:“我吃着很好,味道虽然轻了点,回味是好的。”
王熙凤的一只涂着蔻丹的玉手拈着茶盅的盖子,也端到嘴边品了一口,雍容地说:“这是暹罗进贡来的茶叶,外面买不着的。你要是觉得喜欢,我那里还有几罐子,一会儿打发丫鬟给你送去。”
贾环忙说:“这怎么敢当?只要一罐就尽够了。”
王熙凤温和地说道:“客气什么?你们读书人都爱喝茶,晚上温课时用一杯香茶提神最好不过了。”
王熙凤又说起做衣服的事情来,贴心贴肺一般地说:“我记得你去年得的那件大毛衣服有些旧了,风毛儿也出得不好,这里有一件新的,原是给你琏二哥新作的,小了点,你穿着正合适。”
贾环忙推辞说:“这大热天地,就做大毛衣服吗?给琏二哥做得小了,改改也能穿,何必给我?”
王熙凤硬是叫平儿取了一件莲青色镶金丝锦上添花纹内衬灰鼠皮的大氅来,说:“环兄弟莫要推辞了,我如今当着家,原就该将小叔子小姑子们收拾得体体面面地。原来是我疏忽了,许多事情都做得不好,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要请环兄弟莫记恨才好。”
贾环一边说着“哪里的话!”一边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正说着,平儿又端了个盒子进来,巧笑着说:“我见二奶奶给三爷好衣服呢,就想着光是身上拾掇好了,这头上也要有好的发冠发簪配着才好,便自作主张拿了些东西来,看看三爷喜欢不喜欢?”
这平儿最知道凤姐儿的心思,见她巴巴地笼络着贾环,定是有求于贾环,这时候自然是东西送得越多出去越有把握,便忙将素日的收藏都搬了来。
王熙凤假意笑骂着:“你这小蹄子,惯会拿我的东西做好人!不过倒是提醒我了,这个白玉的发冠最适合环兄弟,越发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好一个俊俏的小哥儿!”
又是一番巧言解劝,总之,贾环不收下这些东西,就是看不起琏二嫂子。
于是,贾环又“被迫”地收下这一大堆东西,再闻弦歌而知雅意地问道:“琏二嫂子,你真是太客气了,叫弟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才好。”
王熙凤见兜了半天的圈子,又讨了半天的好,贾环也露出了话头来,这话|儿终于可以说了,便做出一脸愁态来,说:“嫂子的烦心事告诉兄弟你也不妨。唉,嫂子纵然在这府里暂时有些体面,却是挣命一般挣来的,比不上人家的巧劲儿,生个哥儿就什么体面都有了。”
贾环微微笑道:“原来嫂子是为这个事情发愁。不过,既然嫂子把我当作知心人,将这一桩要紧的烦难事告诉了我,又对我这般好,我少不得要为嫂子尽力帮忙才是。”
王熙凤大喜过望,恨不能给贾环磕头了,道:“若真能如此,嫂子一辈子都感念兄弟的大恩大德。”
贾环笑着说:“只是,要等些时日,嫂子好歹耐烦些性子。实不相瞒,弟弟确实是在外面得遇高人,得了一丸助孕的药丸,给我娘吃了,以致有了今日的喜事。嫂子想要同样的药丸,我再去求求那高人,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当日给我药丸的时候,那高人就说了,药丸的配料极其考究,没有两年轻易配不出来。因此,嫂子却要等上两年的时光,真真是好事多磨。”
贾环心里打的算盘是:本来这个助孕的药草种子是很多的,但是,王熙凤可不是常人,她的品性就如同贾环才学的一句话“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过河拆桥的事情她一准儿做得出来。再说,按着原著的说法,不能生子是王熙凤的一块大心病,而且,她在生了巧姐之后还怀了一个哥儿的,却因为身子不好早产,将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孩弄得落胎了,这才元气大伤,此后再无生育的可能了的。而现在呢,王熙凤才生了巧姐儿几个月,她心里也未必会认为自己就生不了孩子,只是想要男孩罢了。现在出手帮她,她还未必就很领情的。
所以,这么快就叫她得偿所愿,岂能是最好的时机?我贾环可不是什么傻子,更不是什么圣父,那种人家流着眼泪求一求,或是送点东西,就被哄得不知道天南地北,恨不能掏心窝子对人家好的人!
有句话说得好,“新人入洞房,媒人丢过墙”,我给了她药丸,她称心如意地生了儿子,以后一准儿将我的恩情丢到脑后,到时候再去求她什么事情,反而是千难万难的。这个不能生子的毛病既是王熙凤的心病,也可以说是她的七寸,倒不如将这个好处吊起来,吊她个三两年地。毕竟在这期间,我一个九岁的孩子再怎么蹦达,也蹦达不出贾府去。现官不如现管,笼络住了当家人的王熙凤,省心着呢。还有,赵姨娘怀孩子,老王是肯定要出黑心坏招的,拿捏住了老王的有力帮手王熙凤的七寸,老王的杀伤力就小多了。
王熙凤听到那药丸要两年之后才有,心里有些落寞,不过,也是个盼头儿不是?她想着也便高兴了,依旧是送了贾环许多好东西。
贾环最后吞吞吐吐地说:“琏二嫂子当环儿是自己人,那环儿也便将嫂子当自己人,想要求着嫂子一桩事情呢。”
王熙凤忙说:“你只管说,但凡我做得到的,一准儿帮你。”
贾环说:“那环儿就直说了。我娘现在怀着身子,再和我住在一起很是不便呢,不知道为何老太太太太全不提及这事儿。只有劳动嫂嫂帮忙和老太太说说,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地方,好叫环儿挪出来另外住着。环儿也不求其他的,只求有一间清静的书房可以读书就心满意足了。”
王熙凤沉吟着说:“这个事儿,倒是有些难办,关键是太太那一关不好过。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求着我来,我少不得就是得罪了太太,也要给你办成。”
30第 30 章
翌日,王熙凤先在自己的小院里将管家媳妇们都叫了来,将这几日的事情都一一分派了下去,复又回屋内叫平儿给拾掇了拾掇身上头上的装扮。王熙凤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粉正脂艳,头发并妆容都是一丝不乱,这才带着平儿出门了。
一路穿堂度廊,路上遇见的人都纷纷躬身行礼,道:“二奶奶。”王熙凤让平儿搀扶着自己的一只胳膊,微一点头,便面带矜持地昂首而过。
到了正堂,转过当地放着的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的后面,又转过三间不曾隔断的小花厅,这才到了贾母的正房大院。石子台阶上坐着几个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王熙凤来了,都忙站起来请安道:“二奶奶。”
因为是贾母房内的丫鬟,不可轻易怠慢,王熙凤这才露出一点子和煦的笑意来,脸色和缓地说:“这地方凉快,有穿堂风,难怪你们都坐在这里歇凉呢。”
一时进去了,却见薛姨妈和王夫人都在,王熙凤本来打算好了的话便生生地咽回了肚子,转而陪着贾母并王夫人、薛姨妈取乐。
说了一会儿话,又说是抹骨牌玩,四人坐定后开始玩,王熙凤只留神注意看贾母的大丫鬟鸳鸯的手势眼色,故意将钱输给贾母,同时插科打诨地,逗贾母开心。
一时兴尽,王夫人和薛姨妈走了之后,王熙凤才窥着贾母心情很好的时机,撒娇般地说:“老祖宗,凤儿帮着太太料理家务这么久,这样的为难事还是头一回遇上,委实不知道如何是好。凤儿听家里的老人儿说过老祖宗往日当家的时候是何等地杀伐决断,是何等地威重令行,才将这偌大的荣国府治理得妥妥帖帖,凤儿揣测着自己只怕连老祖宗的一零儿都及不上呢。好祖宗,您就给凤儿出个好主意吧。”
贾母被她吹捧得脸上的皱纹全展开了,呵呵笑道:“把你个猴儿嘴乖得!我猜着了,你不是没主意,而是心里早有了主意,只是想要个人为你撑腰或是挑头做的吧?说吧,什么事儿要我给你出头的?”
王熙凤笑着说:“看老祖宗这心思巧得,什么都瞒不过您去!是这么回事,赵姨娘如今不是有身子了吗?我琢磨着环哥儿也是虚岁十岁的半大小伙子了,老是和他娘住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便想着是不是就趁着这个机会将环哥儿换个地方住着。可是,每次我提到这个事儿,太太总是说好好好,就没下文了。也不说换去哪里,配几个丫鬟婆子,还有月例什么的,都没有明话,我又不好追着太太问,这事儿就给拖下来了。我想来想去,还是来讨一个老太太的示下,总比我自己瞎琢磨,最后得罪了太太的好。”
贾母听了也敛了笑意,沉思了一会儿,说:“依你看,住哪里合适呢?”
王熙凤笑得更甜了,大着胆子,道:“宝玉的屋子旁边有三间厢房,现在都堆着他从小到大的东西,并没有人住。依我看,那些东西还是叫人收捡收捡,用得的就换个地方收着,用不着的就弄去填炉膛,将那好好的三间厢房腾出来好住人,房子久了不住人,倒是给老鼠做窝子呢。不若环儿就住那里,倒是很合适的。他们是亲兄弟,原该多亲香亲香,又在一处学堂上着学,就是课业上有什么疑问,住得近的话,也好时常在一起讨论讨论。就看老太太的意下如何了。”
贾母闭着眼睛想了许久,道:“和宝玉挨着住啊?这不就是抬高环哥儿的身价吗?难怪你不去和太太说,倒是和我来打这饥荒!”
王熙凤讪笑着说:“倒不是为了抬高谁,确实也是为了便宜行事。”
贾母思忖了半日,叹气说:“那环哥儿人很机灵,想来将来会有些出息。倒是现在待他好些,将来他出息了,也念着一点咱们的好处。”
王熙凤打蛇随棍上,道:“可不是吗?不管嫡出的孙子还是庶出的孙子,都是咱们府里的子孙,有了出息,也是咱们府里的荣耀。老太太您让环儿挨着宝玉住,就等于是您从赵姨娘手里接手了他,将来环儿有了出息,也有您一份功劳呢。”
贾母只是点头不语。
王熙凤又问:“还有,就是这环哥儿的丫鬟婆子的人数和份例,我不敢擅做主张,还要讨教老祖宗。”
贾母浑不在意地说:“住处都定下来和宝玉一个规格,份例就更算不得什么了。就和宝玉一样吧,费不了几个钱,没得叫人嚼说。”
王熙凤笑道:“我也是这么想。虽然环哥儿不是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到底也是咱们府里的正经庶子,按说和宝玉的份例就该一样,传出去才不叫人笑话咱们府里克扣庶子,随意行事,乱了规矩。”
贾母微微蹙眉,道:“唉,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你是当家人,心里该有杆秤,嫡子和庶子哪能一样?我不过是看着环哥儿行事不同,将来可能会有些出息,才这么着。”
王熙凤忙又赞贾母有眼光,说:“老太太就是会识人。环哥儿年纪小小,倒真是个鬼机灵,虽然比不上宝玉的大气。”王熙凤心里很知道三岁看老,贾环其实比贾宝玉更是前途看好,只是宝玉在贾母心里地位是超然的,这会子为了讨贾母的欢心,她不得不这么说了。
王熙凤又说:“老祖宗,您既然拿了主意,看什么时候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与太太听,定下来此事才好,毕竟我们小辈儿不好开这个口,太太又是我的亲姑妈。”
贾母很知道她不愿意得罪王夫人的心理,便说:“猴儿猴儿,你自己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就来缠我!不是看你素日知道孝敬我,我才不理你这个茬,叫你和你姑妈打肚皮官司去!”
王熙凤又讨乖卖好逗着贾母开心了一回,这才退了出去,长吁了一口气。
次日,正好两个儿媳妇并孙媳妇都来给贾母请安,贾母见人齐了,便说:“来来来,都坐下,和你们说个事儿。”
待丫鬟们上了茶,贾母自己先抿了一口,看众人都低头饮茶,这才说:“我有个事儿要和你们商量。赵姨娘现今又有了身子,怕是照看不了环哥儿了,本来该叫环哥儿往他太太屋里去养活着的,可是,太太成日家务忙,又要伺奉菩萨,连宝玉都照看不了了,自然也不好将环哥儿接去,不如就将环哥儿挨着宝玉一起住,正好宝玉的厢房隔壁有三间连着的空房间,现在是拿来堆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出来了正好给环哥儿住,看你们觉得怎么样?”
贾母的语气虽然委婉,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不是征求意见,而只是知会一声罢了。这事儿是贾母已经决定了的,马上就要这么去执行,没有反对的余地。
王夫人的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表情却有些僵,扯着帕子的手似乎有些紧,连筋都隐隐约约暴起来了似地。
邢夫人瞥了她一眼,心里很适意,先开口说:“老太太行事最是公正和平,原本就该如此,可叫我们有什么话说?只是叹服罢了。”
王夫人貌似无意,实则含着愤恨般的眼神地扫过邢夫人的脸。
邢夫人回看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
王夫人悻悻地说:“既然老太太都说了,就这么着吧。”
晚上,王熙凤又将贾环唤了来,忙着表功,笑嘻嘻地说:“环哥儿,你的事情我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说动了老太太,将你安排在宝玉的隔壁住着,连丫鬟婆子的份例都和宝玉一样。”
贾环很领情,对着王熙凤作揖道:“谢谢嫂嫂,我原就知道,这一件为难的事情唯有嫂嫂做得到,别人谁能有这能耐呢?”
王熙凤笑得很得意,又说:“你的能耐也不小,嫂嫂的那一件大事情可全指望着弟弟你了,千万要放在心上。“
这边话还没说完,平儿便进来了,说:“二奶奶,太太让彩云过来说叫您过去一趟。我问彩云什么事情,彩云说不知道,只是太太自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就脸色不好看,还摔了一个杯子。”
贾环和王熙凤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很明白太太为什么心情不好。
王熙凤轻叹了一口气,说:“环儿,为你这事儿我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两年后,你要是不给我那药丸,叫我白白念想了这么久,我可饶不了你!”
贾环忙说:“嫂嫂放心,这件事我会时时都记得,就是睡觉都不会忘的。”
王熙凤用指头戳了贾环的脑门一下,说:“你先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明儿帮你搬东西。”
贾环说:“好。要是万一太太刁难嫂嫂,你只往我身上推好了。”
王熙凤啐了一口,道:“往你身上推什么?你个猴崽子能顶什么事?大不了和她一拍两散就是了,我才不怕!”
当然了,比起能帮她在贾府里立足脚跟的子嗣相比,王夫人的那点子照拂算个屁啊?再说,还要得罪自己的公公婆婆,被公公婆婆说是“雀儿捡着高枝儿飞”。若是如此,还不如索性和王夫人脱开了算了,从此专门奉承老太太一人,其它人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就好。王熙凤拿定了主意,并不惶恐,心态极安定地去了王夫人的上房。
果然,到了王夫人处,王夫人没说两句话,就指责王熙凤没良心,倒是想着外人不想着自己的姑母,是白疼她了。
王熙凤喊冤道:“太太,您真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照着老太太的意思行事,难道我一个孙媳妇,还敢忤逆老太太不成?”
王夫人厉声说:“老太太平日压根儿不待见那环哥儿的,怎么好好地会想起来叫他搬去宝玉的隔壁住,还和宝玉的月例一样?这岂不等于是在对满府的人说他和宝玉是平起平坐的?真是岂有此理!一个下贱婢子生的庶子,和我的宝玉是一样的人了,不等于是在打我的脸吗?还有那贱婢的肚子里又有了种,要是都这样一个个立起来,不等于是在作践我和我的宝玉吗?”
王熙凤软软地说:“太太,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府里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但凡哥儿姐儿,不论嫡庶,都是一样的月例。”
王夫人暴哼一声,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就不信没有人在从中作怪了!要说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老太太的人,也只有你了!”
王熙凤一听这话,便假意哭了起来,道:“我对姑母如何,姑母心里还不知道吗?却来疑我!既如此,不如我就丢开手,从此不理这些事的倒好,免得还被我自己的正经婆婆抱怨!我又是何苦来!”
闹腾了半日,最后王夫人也乏了,又安抚着拼命喊冤抵死不认的凤姐儿,说:“算了算了,这一档子事就算了,那个赵姨娘肚子里的你要设法,别叫她生下来,这不是剥我的脸是什么!”
王熙凤心里冷笑,嘴上却说:“且看着吧,这事儿急不得,要徐徐图之。”
31第 31 章
因为那屋子收拾出来,还要重新粉刷和给家具上油什么的,再者还有丫鬟婆子等人的调配都要费时费力,王熙凤便和贾环说了一声,叫他再等个半个月。贾环倒是巴不得,因为据说孕妇在怀孕的前一两个月都会出现坐胎不稳,容易流产的迹象,他想帮着赵姨娘多多调理调理。
贾环后来进了空间,便虚心地向巨鸟讨教,种了一种可以调理安胎的药草,据说,这种药草遇上体质适宜的还可促使胚胎分裂,弄出双胞胎来。贾环高兴得颠颠地,忙弄出来给赵姨娘吃了,然后仔细观察,看她的肚子是不是明显比一般的孕妇要大一些,可惜现在时日还浅,倒是看不出异常来。
这边学堂里少了薛蟠这个喜欢抛洒银钱的冤大头,香怜玉爱等本来就是寄读的贾府亲戚家的子弟,又不好读书,便一时间纷纷作鸟兽散,学堂好歹恢复了一点学堂该有的书卷气。
贾环很满意,这鬼学堂终于他妈的像个读书的地方了。
贾宝玉也很满意,赶走了薛蟠,秦钟便小鸟依人一般粘上来,还有在学堂后院偷食禁果哦。
鲸卿的声音叫得可真**啊,被他那含着雾气般的眼神瞄着,被他一声浪过一声的“冤家”、“冤家”地叫着,贾宝玉简直恨不能化在他身上了一般,这其中的滋味比之袭人,却又不同,不可细表。
半个月后,贾环搬到了和贾宝玉一墙之隔的松竹轩。
到了新的环境,贾环环顾四周,只见处处都粉饰一新,鼻翼里传来一股粉灰和油漆的气味,不过不太浓,应该是对人体无害的吧。再细看房内格局和陈设,除了最里面的卧房有门之外,其余两间厢房并不曾隔断,宜于起居或会客,中间以屏风或是博古架隔开,显得极其疏朗开阔。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射进来,黄莉木的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旁的书架上磊着各类书籍,最靠里的一张曲脚花架上摆着一盆紫茉莉,幽淡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正是窗明几净、适宜读书的好地方。
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话语声,隐隐然听见有人唤“琏二奶奶”,贾环便举步出来,正遇见王熙凤带着个小丫鬟迎头进来,一见贾环便笑着说:“环哥儿,怎么样?看我叫她们给你收拾得合不合你的心意?若是觉得不好了,只管说一声,叫她们来改。”
贾环自然是感谢王熙凤的一番美意,说了几句客套话。王熙凤又将服侍贾环的丫环婆子们都喊了过来,训了几句话,无非就是一定要好生伺候主子,伺候好了,有赏,伺候得不好了,先去领一顿板子,再被撵出二门去,去当那些风吹雨淋的差事之类的云云。
王熙凤又将其中的两个丫鬟单独叫出来,指着她们给贾环看,说:“这一个是厨房里当差的秦家的四儿,最是个乖巧会说话的,贴身伺候你,你房门外支的那张小床就给她睡,晚上好给你使唤,递个水或者打个扇什么的;这一个是惯常跟着你二哥出门的赵显家的三儿,会做针线,扎的花儿也还看得过眼,可以给你缝缝衣服做做鞋子绣个荷包什么的,当然不能和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比,可也算是好的了。”
贾环忙说:“多谢嫂子费心。”心里想的是王熙凤确实还是出了不少力,助孕生孩子的药丸暂时不给她,但是可以给她一些美容或是调理强健身子的药丸,哄得她高兴了,以后做事情会更尽心。
王熙凤走了之后没多久,又来了个稀客。这一回,是林黛玉便带着大丫鬟紫鹃来了。贾环忙请黛玉坐,命四儿沏茶来。
黛玉摆摆手说:“环儿弟弟无须客气,我不过是想着咱们现在算是邻居了,过来探个门,另外送你两三件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贾环忙辞谢说:“林姐姐太客气了,这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黛玉微笑着说:“不过几件俗儿又俗的东西罢了,就怕环儿弟弟看不上眼。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弟弟若是固辞不受,倒叫我费思量了。”
正说着,大丫鬟紫鹃便走上前来,先半曲着身子给贾环行了一礼,贾环忙辞谢,紫鹃这才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大包袱打开,口齿伶俐地帮着黛玉解说里面装着的东西的材质和用途之类的。原来里面装着一顶月白色的、上面绣着水墨画的薄绫子纱帐,还有一个雨过天青色的汝窑笔洗,并一座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
黛玉巧笑嫣然道;“这个帐子是往日老太太给我的,太多了挂不了,我便收好了,想着什么时候送给谁呢,恰好你搬来了。那一个笔洗是宝玉送我的,我哪里写得了许多字,倒是合适你们读书人用,那一个佛手是琏二嫂子给我玩的,全都是你家的东西,今儿算是我借花献佛,庆贺你的乔迁之喜了。”
几样东西是小,贾环才没有那么眼皮子浅,关键是她的话说得很中听,“都是你家的东西”这一句话简直说到贾环的心里去了,话说贾环即便是个庶子,按道理也该有家产的一部分继承权的,可是这府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地,往常谁会把他当正经主子看待,尽都是围着贾宝玉打转去了。现在贾环搬来贾宝玉的隔壁住着,又得到了王熙凤的另眼相看,这府里的格局是要变一变了,再有了林黛玉这句话,越发叫贾环意气风发,该是他的享有的东西,他绝不会辞让的!
贾环笑了笑,便顺水推舟地收下了,说:“姐姐太客气了,送我这么些好东西,却又将话说得如此谦逊。”
黛玉为着前次贾环仗义怒打周瑞家的事情十分高看贾环,又见他小小年纪面对王夫人等人的淫威丝毫不惧,巧妙应对,不禁触发了敬佩之情和亲近之心。因为往日贾环与赵姨娘同住着,不好经常来往,现在他既然搬来与宝玉隔壁,便算是邻居了,又因为贾环比黛玉小着两岁,黛玉并无旁的私心杂念,只觉得环儿聪明可喜,说话行事与众不同,又兼之黛玉并无其他兄弟姊妹,自然地便将他当弟弟一般看待了。
贾环见黛玉如此真诚,又是个万里挑一的神仙姐姐的人品,岂有不愿意亲近的?自然是言语和顺,相处融洽,而且,贾环发现众人口中“小性子”“孤高自傲”的林黛玉也并不如人所言那般难以接近,相反,她待人十分热忱和真心。想想在原著中,那呆头呆脑的香菱想要学诗,是谁给做的老师?按说香菱服侍着薛宝钗,正该由宝钗教她才是,香菱却是舍近求远让黛玉来教,而黛玉呢,一点也不嫌弃她不过是个人人诟病的薛大傻子的小妾的卑微身份,倾心相授,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见黛玉之品格了。贾环觉得黛玉一般对人都是斯文有礼的,半点不缺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的小性子其实从来都是对着贾宝玉的,一来是有那么点意思在里面,二来也是贾宝玉浑身就散发着一种欠虐的气质,叫人忍不住要甩脸子耍性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亲身来验证这一点。
贾环正和黛玉说着话,隔壁的宝玉恰好回屋,听说林妹妹路过,却去了环儿的屋子,便连外面穿的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下,急急忙忙就赶了过去。
却见黛玉穿着一件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下着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因为身子弱,在这里的大热天气里还在衣裳外面披了个品蓝色用番线绣着杏林春燕的薄纱披帛,一头乌云高高束起,挽成随云髻,鬓角边插着两朵与身上衣服同色的粉蓝色小绒花,并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十分素净高雅,闲适地坐在窗边的一张红木椅子上,正和贾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微风过处,轻轻地扬起她身上的薄纱批帛,真是衣袂飘飘,淡雅如仙,回眸处翦水星眸恰如秋水扬波,唇角的小梨涡忽隐忽现,扣人心弦,顿时叫贾宝玉脑子一片空白,走过去只是说:“好妹妹,咱们早上不是说好了今儿来给你淘澄那胭脂膏子吗?我急急地赶回来,怎么你不在自己屋里等着我,倒是跑人家屋里来了?”
黛玉登时搁下了脸,怒道:“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得倒宽。”
贾环笑眼弯弯看着好戏上演。
贾宝玉急出了一头的汗,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贾环听得发笑,道:“二哥哥平日只是担心林姐姐闷着,临着要去上学了,都要跑去叮嘱一番,要林姐姐去寻宝姐姐或是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玩乐,怎么今儿倒是嗔怪起林姐姐来了?”
宝玉不悦地盯了他一眼,道:“到别的姐姐妹妹那里去玩乐当然是可以的,但是,到你这里来干嘛?男女七岁不同席,原该避着嫌才好。”
贾环做恍然大悟状,又看着贾宝玉笑,道:“那二哥哥平日里往各位姐姐的屋里跑那么勤做甚?你比我还大三岁,越发该避嫌了。”
宝玉很不高兴,说:“关你什么事?一边去,小心我和老太太说,你挑唆我和林妹妹不和。”
矮油,看不出来,小样,你还有这一手啊!真当小爷是吃素的呢,就你会威胁人,小爷就只能由着你拿捏不成?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了!
贾环娇嗔道:“二哥哥,我好怕呀,冤家。”
说“冤家”两个字的时候,贾环特意加重了语气,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贾宝玉,一脸暧昧。
贾宝玉开始还没明白过来,随后反应出来贾环这是在学着秦钟的声音说话呢。话说,秦钟一般都不会这么喊他,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淫言荡语地喊着“冤家”,也就是说,他和秦钟的事情竟然叫贾环给偷听了去了?贾宝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红得跟火在烧一般。
贾环有趣地打量着贾宝玉,笑道:“二哥哥,我一般不爱搬弄是非,除非有人故意膈应我。”
贾宝玉喉咙里响了几声,最后说:“其实我也不爱搬弄是非。”
贾环站起来,貌似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袍的下摆,说:“那就好。一言为定啊。”
这边,黛玉可没那么容易糊弄,为着宝玉不许她来贾环屋里,还东拉西扯什么男女避嫌的话而恼怒,桃腮上连耳朵尖都泛红,怒向贾宝玉说:“你这该死的胡说什么!把我说成什么人了!看我告诉舅舅去!”说着,黛玉用帕子捂住脸,扭身就走。
宝玉便丢下贾环不理,对着林黛玉作揖打恭地,打叠起百样的温柔好性子,各种赔不是。
贾环本来也想去解劝一番,可是,一来想着有贾宝玉会为林黛玉提供全方位的消气服务,自己根本插不进去,二来越是搀和,贾宝玉越发要来劲,反而把小事闹大,自己这才一搬来,就招得两个玉儿吵架,叫贾母王夫人听了又有话说了,何苦呢?不如避开的好。
果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宝玉和黛玉两个已经好了,除了黛玉的眼睛有点肿,和宝玉的嗓子有些干之外也看不出别的异常来。贾环在心里暗笑,也不知道贾宝玉赔了多少小心,真是个脑残加抖m。
32第 32 章
贾环搬来松竹轩之后依旧是每日忙忙碌碌,白天要上学,为次年二月的童生试做准备,同时还要防着王夫人对赵姨娘使坏下黑手,一有空就要去赵姨娘处探视照看。
不是得亏贾环,赵姨娘那肚里的孩子只怕都掉了好多回了,什么熏香饭食又是什么门口泼水洒油之类的阴招屡出不穷。贾环坚壁清野,帮着赵姨娘将类似的事情尽量避免的同时还要帮着她弄各种安胎养身的丸药汤药,毕竟贾环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赵姨娘身边,她活了一把年纪了却还是有些缺心眼,各自意外或者伪装是意外的意外是防不胜防的,只有将赵姨娘的肚子锻炼出来,叫它牢固得不怕一般的摔打就胜过那些阴招手段了。
幸好有这强大的空间和空间里长出来的安胎药草啊,生生将赵姨娘的肚子锻炼得仿佛戴了钢盔一般,叫王夫人无论如何绞尽脑汁、诡计百出也是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它由扁平变得凸起一个小包,再由小包变成大包。
再然后,赵姨娘的肚子就眼看着好像吹气一般鼓了起来,确实比寻常孕妇看起来要大得多,一张宽大的椅子都坐不下她一个人了,看起来有些异常。贾政便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贺喜说是极有可能是双身子,可把贾政高兴坏了。贾母也很高兴,不管怎么说,贾府这些年子嗣不是很丰盛呢,庶子庶女也是不错的,便又令鸳鸯搬了一堆衣料补品首饰之类的赏赐给赵姨娘。
贾环趁势在贾政并贾母等人跟前帮着说赵姨娘怀这双胞胎委实不易,几个月的功夫各种意外都出了许多,若是不得非常精心的照顾,弄得不好,大人孩子都有危险,那时候就追悔莫及了,又举了几个例子。
贾政再神经大条也不可能全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人心有多险恶,便瞅着时机和王夫人长谈了一次,大意就是若是她再玩什么阴招出什么幺蛾子来整赵姨娘和赵姨娘肚里的孩子的话,他贾政就是拼着和老王家结怨,也要休了她,把王夫人气得咬牙。
这边贾母又将王夫人喊了去,虽然没有明说,却含蓄地暗示着赵姨娘生的庶子动摇不了贾宝玉在贾府的超然地位,别整得太叫人看不下去了。
王夫人这才收敛了一些,只好在心里含恨,又叫人去扎小人做魇魔法儿咒赵姨娘遇上血盆之灾之类的,却都是些无济于事、聊以泄愤的招数,眼看着赵姨娘毫发无伤,每日扶着大肚子眯着眼睛在冬日暖阳下悠哉悠哉地晒太阳猛吃各类补品,等开春就要生出来了。
话说贾环搬来松竹轩之后,和黛玉并二姑娘迎春即四姑娘探春都相处得极好,和亲姐姐探春反而是淡淡的,至于那有八面玲珑之称的薛宝钗,本来也是关系尚可的,可是发生了一件小事,却叫贾环彻底看穿了她的为人,从此都不太爱搭理她了。
那一日,正好贾环路过薛宝钗的屋子,薛宝钗便笑眯眯地招呼贾环进去坐坐。恰好那时是正月年下的,闺阁里忌做针线,宝钗房中的小丫鬟们尽都在掷骰子取乐,也不分什么主子丫鬟,权作取乐而已。宝钗便唆使贾环也略玩上两把。贾环无可无不可,丢了几回骰子,却不料手气甚好,一下子就赢了许多铜板过来。
却叫宝钗屋里的大丫鬟莺儿不服,嘟嘟囔囔地说:“怎么爷们玩这个还这么较真呢?上一回我们和宝玉玩,他赢了好多呢,最后却是一文钱都没拿走,叫小丫鬟们哄抢了去也只是笑笑就作罢。”
贾环顿时变了脸色。
其实贾环也不在意这几个小钱,只是——他最讨厌人家拿他和宝玉做比较了!
薛宝钗呢,今日拉了贾环进来,本来就是和莺儿串好的戏码,好为了观察这蔫儿坏的环三爷在遇上这样的事情会如何处理,此时便假意呵斥莺儿说:“胡说!好生玩你的是真的,却在背后扯主子的闲话!”
贾环目光闪了闪,毕竟宝钗是客居贾府的亲戚,不好发作她的丫鬟,便忍下这一口气,却手下发了狠,毫不留情地将台面上所有的铜板碎银子都赢了去,输得莺儿并几个小丫鬟简直可以说是哀鸿遍野。
最后莺儿一咬牙,跑进里屋去开了箱笼拿出最后一点压箱子底的积蓄来扳本,不料又输了。
莺儿输红了眼睛,竟然将刚刚停下来的骰子抢抓在手里,硬要说是个“六”,便做是赢了贾环一局。
贾环才不要让着这没规矩的丫鬟呢,冷笑着说:“分明就是个‘幺’!你玩不起你就别玩,真真孔夫子说得好,‘唯女子和小人为难养也’,你是两样都占全了!”
莺儿便哭了起来,继续抓着骰子和银子不松手,强辩是个“六”。
因为莺儿是宝钗的丫鬟,贾环也不好多说,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再怎么也不好越俎代庖去教训人家亲戚家的的丫鬟下人,且看宝钗如何行事。
宝钗便眼瞅着莺儿教训了起来:“还不放下钱来呢?难道三爷堂堂一个爷们倒是赖你不成?”
贾环听着这话就不对路:若是宝钗处事公正的话,就应该指出来分明就是莺儿违规,在骰子刚刚落下,大家都未看真切的情况下就抓起骰子,并口称自己赢了而去抓席面上的银子的行为不对,而不是大而化之地说什么“爷们还赖你一个小丫鬟不成”的话,要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说这样含混的话,不仅不能服众,反而将矛盾调动得越加激烈。
按说薛宝钗不至于连这点子治理丫鬟的手段都没有,除非……她是故意的!贾环目光微闪,索性袖起手来,静观其变。
果然,莺儿就哭得越加大声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非常可恶地赖着贾环说:“他是爷们,怎么还赖我们这几个小钱呢?我们一年辛辛苦苦地攒下几个钱来容易吗?越发叫我都看不上了。”
薛宝钗忙喝命莺儿住口,恰在此时,贾宝玉路过,听见里面有哭闹的声音,便进来察看。却见宝钗的贴身大丫鬟哭得泪人儿一般,宝钗竟然弹压不住,贾宝玉便问了事情经过,最后说:“环儿,你来这里是为了寻乐子的,最后反而惹得莺儿哭泣,宝姐姐苦恼,自己也不高兴,这就是舍本逐末了!不如离了这里,另外去寻乐子去吧。”
贾环憋着的气正好找到了发泄口,便毫不退让地说:“二哥哥,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喜欢到处去寻乐子吗?眼看着要考秀才了,我每日温课还忙不过来呢,才没心思去寻什么乐子。今儿到这里,也全是因为要给宝姐姐面子,谁想和这丫鬟搅合什么?她哪里配得上!”
贾宝玉很不赞同地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平时要咱们敬着护着才对,莺儿虽然是个丫鬟,但是,环儿你这样说她,却是荼毒女儿呢。”
贾环怪异地看了贾宝玉一眼,道:“二哥哥,你这样子想事情,也难怪父亲会那般恨铁不成钢了,我现在有些理解父亲的心情了。”
贾宝玉:“……”
薛宝钗解围说:“话不是这么说的,环兄弟,你……”
贾环正容说道:“环儿对宝姐姐的博学之名早有耳闻,敬佩不已。宝姐姐该知道一句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姐姐如今在闺中,自己尚且不能辖制自己的丫鬟,由着那丫鬟颠倒是非,捏造谎话,冲撞别家的主子,可谓立身不正。有朝一日姐姐出嫁之后必是身为一家之主母,那时候又如何治理一众家人呢?还是说,姐姐的本意就是要纵容丫鬟下人对付我这不得势的庶子来讨好某些人呢?那也难怪上梁不正下梁歪!”
薛宝钗被他这一番犀利的言辞弄得面红耳赤,下不了台,只是摆手说:“环兄弟,你可是误会我了,这丫鬟,着实该收拾收拾,嘴太不好了。”又对着莺儿骂:“看你冲撞了环三爷,我等母亲回来,告诉她去,看打你不打!”
贾宝玉听说为了这点子事情薛宝钗要叫薛姨妈打莺儿,早就心软了,又忙着求情,央着薛宝钗不要和薛姨妈说去。
贾环看着这满口中标榜他自己对女儿都是博爱之心的贾宝玉很腻歪,又看着假惺惺的薛宝钗不顺眼,也不和他们辞别,就自己提脚走了。
自此事后,宝钗回思前后,算是知道贾环绝不是忍让吃亏的主儿这一点了。别说是去搦其锋芒了,就连试探冒犯都不敢了,反而是曲意奉承,经常送一些玩意儿或是小东西给贾环,或是一小叠簪花小楷的澄心笺纸,或是一两支上好的湖笔,或是一个精巧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或是一个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
因为都不是什么价值很高的东西,薛宝钗的话语之间又极是温柔克让有礼,叫贾环也不好再提往事。不过贾环心里对她有芥蒂,她送来的东西虽然不好再三推辞,只得收下,贾环却另外转送了一些东西给她,表示不受收买之意。倒是叫薛宝钗蹉叹那一日莽撞,不该用莺儿来试探贾环的胸中丘壑,如今嫌隙已生,无可挽回。
33第 33 章
眼看着年一过,赵姨娘就要临盆了,可是,贾环却愁上了。
愁啥呢?愁银子啊。
贾环现在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例和八两银子的买纸笔文具的零花钱,以前都是赵姨娘经管着的,现在分开住了,这钱就完全归贾环支配了,按说比以前是好到哪里去了,而且万事都有贾府大锅饭可以吃,贾环其实也没有什么花钱的用处,一个月十两的银子几乎全部积攒了下来,几个月下来现在已经有了五十两银子的体己,不像贾宝玉,每个月都花得精光,也不知道是拿去填哪里的老鼠洞去了。
可是,要做这一件想起来就令人热血沸腾的大事,五十两银子远远不够啊。
贾环每天晚上都要跟个财迷一般,数一遍专门用来攒钱的一个铁盒子里面的碎银子,然后,跟犯了牙疼似地一脸便秘的表情,郁卒地想:“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候,娘就要生了,可叫我往哪里去再弄些银子来,才好买两块上好的玉呢?”
贾环要买玉干嘛?
原因很简单,为了造假。
先勾兑好接生的产婆,到赵姨娘生的时候便将准备好的两块玉各塞一块进赵姨娘才生出的两个小毛头的嘴巴里,才叫贾母贾政等贾府上层人物惊呼“宝玉再现!祥瑞御免!”从而抬高新生的弟弟或是妹妹的身价。
话说贾宝玉出生时因为嘴里含着通灵宝玉,故而被贾母等人视作祥瑞,当作一件又稀奇又体面的事情到处夸耀,人人都赞叹那时才出生的贾宝玉是小福星附体,贾宝玉自己也觉得得意得很,十岁以前见到陌生人,特别是姐姐妹妹,他必有的开场寒暄语就是:“你有玉没有?”后来发生的摔玉事件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至于贾环出生的那时候就比较悲催了。一脑袋稻草的赵姨娘哪里懂得玩什么花招,更不懂得如何合理合矩地为自己的庶出儿子争取权益,以致八|九岁的贾环原身在爹不管、奶奶不疼、无人关注的情况被一场高热夺去了性命,才有了后来的重生。
这样的苦楚,贾环可不想叫新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再受一次,故而想出了这么个烂眼的主意,叫弟弟或者妹妹们也一人衔着一块玉出生,套用并且引申一句熟悉的广告语: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大家有才是真的有。只有贾宝玉一个人有不公平滴,而且是不科学滴。
贾环有时候也觉得这两个快出生的弟弟或是妹妹怎么就这么好命呢,遇上自己这样前前后后都计划得周周全全、鞠躬尽瘁的好哥哥,想得自己都敬佩自己,恨不得代弟弟妹妹们给自己鞠躬致谢。
可是,光是计划没有用啊,知易行难啊。
或者换成现代的通俗说法,理想是丰满滴,现实是骨感地。一旦将理想付诸实施,一分钱愁死英雄好汉的杯具就活生生地在贾环身上上演呐。
贾环琢磨着既然是要塞进弟弟妹妹嘴巴、冒充祥瑞的玉,就一定不能材质太差,起码不得低于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不然看着和假冒伪劣产品似地,怎么能叫贾母等老人精们相信呢?
可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啊,好的玉都很贵很贵啊有木有?
贾环去玉器行里打探了一番,最好的那种就算了,问价都懒得去问,一看就买不起。就买那种看上去比通灵宝玉略高一筹的吧,估摸着至少得要一千两银子才能买得到两小块。
贾环将黛玉送给自己的那两样看起来还值两个钱的汝窑笔洗和玉佛手拿去典当了,得了五百两银子,算是不错的了,贾环不禁在心里感念黛玉的实诚,不像宝钗就拿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来。可是闲思暂时不提,这还有的四百四十两银子的缺口,可怎么办呢?
贾环愁啊,愁得掉头发。
这一日,贾环才散学回了自己屋里,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呢,就见着珍卉进来,恭恭敬敬地说:“三爷,二门外的小子叫传话进来说,老爷叫您去呢。”
珍卉就是王熙凤指定来伺候贾环的丫鬟四儿,贾环后来给她改了个文气一点的名字,另外一个会做针线活儿的则改名为宝笙,两个丫鬟都还老实肯干,不像宝玉屋里那些丫鬟眼高手低
、口角锐利却还一个赛一个地懒惰脾气大。
贾环一听是贾政找自己去,虽然不知道所为何事,却不敢耽搁,忙放下书袋子就走了出去。
谁知道还没走到贾政的外书房,便被一个人一把拉了过去,同时听到“嘿嘿嘿” 的笑声压制不住地从某个宽大的胸口发出来。
不是大傻子薛蟠却又是谁!
贾环一见是薛蟠,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道是谁,原来是薛大哥!你要叫我出来还不容易,何苦用我父亲的名义吓唬我出来!”
薛蟠继续嘿嘿傻笑,道:“你和宝玉两兄弟都是一般地怕老爹!我用姨夫的名头才好快些哄你出来,免得你磨磨蹭蹭地。”
贾环恨恨地说:“别这么缺德好不好?”话虽然如此说,贾环心里却挺高兴的,这薛蟠的脑门上就写着“人傻,钱多,速来”几个大字的标签,今天他既然送上门来了,看来那四百多两银子的缺口有着落了,不知道他肯不肯借给我,四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还挺不好开口的。
贾环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薛蟠说:“走走走,今儿人齐,都在外面等着你呢,咱们出去找个又能吃饭又能取乐的方边喝酒边说话。”
贾环虽然知道薛蟠有龙阳的喜好,算是个双性恋,但是,贾环同时又知道薛蟠的玩法还是比较有品的,一般都讲究个你情我愿和身份地位,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至于纠缠贾环,所以,和薛蟠出去,大不了看他左拥右抱,但是,贾环自己的菊花应该是安全的。
果然,薛蟠带着贾环并几个学堂以前的同窗一起去了一家豪华酒楼,等菜肴上桌的空儿,大家因为都知道薛蟠和贾宝玉的那点子过节,于是众口一词抨击声讨了贾宝玉一番。
贾环只是懒懒地,一言不发。薛蟠便有些不满地说:“怎么?听见我们背后说你哥哥坏话,你不高兴吗,一句话都不说?”
贾环嗤笑着说:“我干嘛要为他不高兴?他是他,我是我。”
薛蟠说:“那你一直不说话,我们还以为你是不高兴我们说他呢。”
贾环冷笑道:“算了吧,薛老大也知道,他对我也没什么兄弟情意,我何必卫护他?我只是觉得,背后说有什么用,能叫人家头疼还是筋疼?我不喜欢这样在背后嘀嘀咕咕一通就把气咽回肚里去。话说,当面不能给他点颜色看看,还不能在背地里谋划谋划了?”
薛蟠听出味儿来了,心里不禁一动:这小子最是个诡计多端的,要不要叫他给出个主意看看怎么整治一下那贾宝玉,出一口上次被撵出学堂去的恶气?
店小二们66续续端上来一大桌子冷的或是热的美味菜肴之后,几个人开始围桌大嚼,同时聊起一些最近的新鲜事情来。
一个人说:“东府里那小蓉大奶奶一死,简直就乱套了,珍大奶奶也病了,诸事不理。”
这事儿贾环也知道,因为秦钟请了几天假没来学堂,夫子开始有些不高兴,说是马上要童生试了,怎么还能偷懒呢,后来才知道是秦钟的姐姐秦可卿死了,倒是一阵叹息,也没人敢不准他的假。
就是贾宝玉也打着要旗号要去安慰东府里探视经常请假不来,按说一个侄儿媳妇死了,你贾宝玉一个沾亲带故的小叔叔老跑了去只怕是不太妥当吧?可是,夫子想着他的身份,便睁只眼闭只眼不理会。
倒是贾宝玉房里的丫鬟们的怨言还要大些,因为贾宝玉经常一去东府就是夜半三更才回来,说是要陪着秦小相公好叫他不要太难过的意思。丫鬟们不敢在主子回来之前先自己睡了,少不得只有撑着眼皮等,故而有时会几个丫鬟互相抱怨倒苦水,连贾环这边都有所风闻。
贾环只是心里冷笑,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贾宝玉不会安慰着秦钟就安慰到床上去了吧?还是有可能的,那秦钟本来就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亲姐姐死了算什么,就是他亲爹死了他也能什么都丢下去和贾宝玉滚床单的。也难怪贾宝玉乐而忘返了!
正说着,另外一个人接口说:“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心病。”这说的是尤氏,意思是可能她察觉到自己的丈夫贾珍和儿媳妇秦可卿有染,故而羞惭托病。那人虽然语焉不详,可是,充分通过恰到好处的停顿和丰富的面部表情将这个不好深入挖掘内涵的丑闻暧昧而完整地表达出来了。
于是,几个人忙拥上去,追着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还真有扒灰的事情?”
那人卖了半天的关子,才说:“若说真的有没有,我又没有亲眼看见,可不敢乱说,就是那一日我经过东府的时候,听见他们在打那焦大,才停住脚听了听。焦大你们知道吗?原是伺候过宁国公的老家人,最爱吹嘘他往日如何背着负伤的主子逃命,仅有的一点水给主子喝,自己喝马尿什么的。这焦大仗着那点子功劳连珍大爷都不放在眼里,更看不起蓉哥儿了,老是冲撞蓉哥儿,那一日偏又吵起来了,焦大便说:老奴要去祠堂里哭太爷去,看这府里养出来什么王八羔子!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气得蓉哥儿命小厮们塞了他一嘴的马粪。我就琢磨着,无风不起浪,没准儿还真是有些影子的事情呢。”
众人顿时兴趣高涨,围绕着这一句“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展开了积极的推理,猜测都是哪些人在扒灰,养小叔子。
扒灰嘛,指向明确,就是公公搞儿媳妇呗,那没别人,只能是贾珍搞秦可卿,但是后面这一句劲爆的“养小叔子”就不好说了,有可能是指秦可卿和贾蓉的堂弟贾蔷,也有可能是王熙凤和贾宝玉,甚至是王熙凤和贾蓉贾蔷,也许是焦大弄错了辈分,将侄儿误做了小叔。
一时间这个气氛热烈啊。
贾环现在和王熙凤关系好,同时也很知道王熙凤成日里忙得要死,还愁着生儿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有这些烂事儿,便忍不住说:“别胡说了,别人我不知道,琏二嫂子可是正经人,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们编得都没影儿了。”
众人便不再说王熙凤了,最后的推论就变成了秦可卿是多面插口,既被公公干,又和贾蔷有染,那两句话其实说的都是她,说着说着众人又回忆起秦可卿死前的花容月貌来,虽然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却忍不住雄性本能,一时大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听得薛蟠又想起秦可卿的弟弟秦钟来,姐姐是个浪货,弟弟也不差,玩起来那叫一个“大海边上盖房子——浪到家了”,薛蟠不禁下腹部有火在烧似地,想要丢翻贾宝玉,将那小浪人儿抢过来的心思便越加活动了起来。
34第 34 章
本来吃饱喝足之后一一帮子人还要去追欢逐乐的,现在薛蟠心里有了事,就不打算去了,其他的人见薛蟠不去,等于就没有了会钞结账的冤大头,便也没了兴致,索性就在酒肆里要了几壶清茶来,三三两两地聊天或观月。
薛蟠几次都想和贾环悄悄说说,央着他给出个主意,贾环都很巧妙地避开了。
其实,贾环见着薛蟠在听秦可卿的秘闻时那脸上显露的一抹淫邪之色,心里早就明白了:薛蟠定是还挂念着和秦钟在学堂里的那一点子露水情缘,又嫉恨着贾宝玉在中间碍手碍脚,想要摆弄了去,可惜他那个不亚于赵姨娘的稻草脑袋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只好求助别人了。
呵呵呵,求到我头上来了,那可真不错。在现代是有什么金点子公司啊创意公司之类的,给人出谋划策都是可以明码标价的,可是在这里就没有为了给人家出个主意还要收人家的钱的道理,最后还是只能说是借钱了,不过哄得他开心了,不给他写借据,以后嘛,有钱就还他,没钱就算了。
为了让薛蟠多感念一点自己出谋划策的恩德,到时候借钱的时候就可以更加顺畅地答应,贾环便故意不接薛蟠的话茬,吊着他。
直到腌小鱼儿要腌入味儿似地将薛蟠几次三番磨得难受得很了,原来的狐朋狗友们也回家的回家,另外去找乐子的走的走散的散,人散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谈话的最佳时机已经到了,贾环才说:“老兄,我看你郁郁寡欢,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可是为了鲸卿的事而烦恼?”
薛蟠一拍手掌,说:“我就说你是个人精儿,果然我心里想的你全知道。”
贾环瞅着这会子没什么人注意他们,才悄声说:“薛老大你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呢,我之所以不接你的话茬,是觉得这事儿终究还是要避着人好些,毕竟鲸卿面皮薄,他姐姐的事情还在被人家念叨着呢,再者,你现在住在我们西府里,动静太大了也不好,别到时候偷腥不着,反而招得姨妈和宝姐姐怪你呢。”
薛蟠攒起两道浓眉,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倒叫我不敢莽撞呢。只是鲸卿往日和我极好的,你不知道他每次被我干得哭爹叫娘地,叫得可欢实了。只是可恶那贾宝玉,他自己就一副欠插的模样,哪里满足得了鲸卿?反而占着茅坑不拉屎,霸占我的人!”
贾环听得直翻白眼,这家伙!被窝里那点子事情能不能不要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啊!玷污了我的耳朵的贞操啊嘤嘤嘤。不过这薛蟠既然这么惦记和秦钟的下半身那点子事情,这计策一出,他一准儿喜欢。
贾环慢慢悠悠地说:“薛老大,你是只打算和鲸卿再续一次鱼水之欢呢,还是想要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
长长久久那倒是不至于,但是,最起码现在根本没有尽兴啊,薛蟠心里是这么想,嘴上说:“自然是想长长久久在一起。”
贾环便笑了,说:“若是想做长久打算,那挡路的大石头就要搬开去。”
薛蟠的稻草脑袋也听明白了这大石头是指的谁了,忙说:“就是啊,咱搬开那臭石头,给它撂茅房去,叫它哪来的回哪里去!”说完,哈哈大笑。
贾环也笑,笑完了,才说:“搬那块石头,自己动手,费力不讨好,还容易搬石头砸脚。最好是借助一点外力。”
薛蟠急得说:“哎哟,我的好兄弟,哥哥我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听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大才子弯弯绕绕的话。你就直说吧,要怎么弄,才能扳倒贾宝玉,好叫我和鲸卿快快活活做一对?”
贾环循循善诱地说:“你想想,宝玉最怕谁?”
薛蟠说:“那还用说,姨丈呗。”
贾环打了个响指,道:“答对了。你再想想,若是他知道宝玉在外面流荡男色,不思习学,会怎么样?”
薛蟠恍然大悟,一双总是懒洋洋没啥神采的眼睛瞬间放出光亮,道:“姨丈本来就嫌宝玉不好读书,专务歪门邪道,要是知道他还摸索上了男人,更要收拾他了!”
贾环先是点点头,忽然又皱起眉毛,看了薛蟠一眼,说:“不对,这里你想岔了!你是不是想将他和鲸卿的事情捅出去给我父亲知道,好叫我父亲来收拾他?”
薛蟠一脸单蠢地点头,说:“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贾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那鲸卿一准儿得恨死你,你就算收拾了宝玉,他也不能再和你好了。”
薛蟠气得一拍桌子,眼睛瞪得铜铃般大,道:“难道说鲸卿对宝玉都那般死心塌地了,那我还搅合个什么劲儿嘛。”
贾环摆手说:“不是那么回事。唉,和你说话,真心有些累人。你想想看啊,现在鲸卿的姐姐死了,他在东府那边本来就立不住脚跟了,你再整这么一出,固然可以制住宝玉,但是,鲸卿的面子也丢光了,没脸做人,同时也在东府立不住脚了,他能不怨恨你?所以,我的意思呢,你要治宝玉,不能用他和鲸卿的那档子事情,得另外找人来挑事儿。”
薛蟠若有所悟。
贾环说:“我倒有个巧宗儿。”
薛蟠忙作揖打恭地央着贾环告诉他,道:“好兄弟,你赶紧告诉我吧。我知道,你这心思细密得,只怕是一万个人捆一块儿,也没有你一个人的心眼子多。你想出来的计策,必是好的。”
贾环笑道:“薛老大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拍马屁的话了?说得还挺溜的,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哈哈哈。”
薛蟠一个劲儿地催他快说。
贾环说:“我听说京城里有个福庆班的,里面有个旦角儿叫琪官的,现在天下闻名,私下却是忠顺王爷的爱物儿。不过,再是爱物儿,也是个戏子,没有躲着不见人的道理,你多洒些银钱,总能将他叫出来。然后呢,你素日里总说贾宝玉那小白脸招人喜欢,又爱沾花惹草,何不索性某时设个宴,在宴席上叫琪官和宝玉见上一面,叫咱们看看宝玉到底是真宝玉还是假宝玉,能招得琪官也另眼相看?若是真宝玉,就一定有那能干本事,硬是能招惹得上这琪官。不过呢,若是真招惹上了,就有些意思了。你也知道,宝玉是年轻不知道世道艰险的人,和琪官情浓之下说不定就要干出些出格儿的事情来,到时候惹恼了王爷,啧啧啧……”
薛蟠听得眼睛发亮,道:“妙啊,宝玉要是招惹上了琪官,那鲸卿必得怨他眼馋肚饱地,越发要离了他了。真是一箭双雕啊,又整了宝玉,又将鲸卿推到我怀里。哎呀,这可真好,可叫我怎么谢你呢?”
贾环故意说:“谢什么,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咱们哥儿们,谁还没有个为难的时候?这种关键时候就知道兄弟的紧要之处了。”
薛蟠点头说:“那是,那是。”说着,薛蟠便急不可耐地想要马上去安排筹办了,却被贾环叫住,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兄弟我也有一件为难的事情要求薛大哥帮忙呢。”
薛蟠一听贾环不过是要借四百两银子,便豪爽地答应了,道:“你把我当兄弟,我自然也把你当兄弟。哥哥没有便算了,只要有,尽管拿去先花着,打什么借条!”
贾环倒是有些惭愧,薛蟠其人虽然傻了点,好色了点,恶了点,但是,还真算是一条耿直的汉子。自己这般算计人家,好像有些不厚道。也罢,以后若是他掉坑里了,好歹弄根绳子拉他起来,算是报了今日的急难之义气吧。
次日,贾环将薛蟠给的四百两银子的银票,并卖东西得来的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和自己攒的五十两银子的碎银子一起带上,去了京城最好的玉器行“恒鑫斋”。
35第 35 章
恒鑫斋今儿生意比较冷清,大中午地就只有贾环一位顾客。
店老板是个穿着玄色长衫,蓄着一把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人称“张老板”。张老板个子虽然矮小,目光却很毒,能一眼看出哪些客人是识货的行家,哪些是附庸风雅的门外汉,从而决定拿什么样的货品出来和开价多少。
张老板一见进门的贾环虽然迈进门来昂首挺胸地似乎很有派头,实则眼珠子不经意般地瞟着店内四处的摆设,心里不禁暗笑:装什么啊?第一次来吧?少假充内行了。
张老板再看贾环年纪小小,却无一般孩童的局促,落落大方之处恰如成人之行事,身上穿着的衣服亦是整洁体面,还带着几个穿着青衣青帽的小厮长随,看起来是个大家子的体面公子。可是,再留神细看,却没有什么富家公子惯有的纨绔之气。而且,玩玉的公子哥儿一般头上戴着玉冠或是别着玉簪子,就是戴着帽子也有玉帽花,脖子上挂着玉片饰、玉坠、玉牌、玉锁之类的玩意儿,手腕上是玉串子或是碧玺串子,手指上戴着玉扳指或是金镶翠玉的戒指,手中拿着的折扇的尾部往往吊着玉坠子,腰带上系着玉佩、或是玉带钩、玉带扣什么的,总之从头武装到脚,那才是玉石玩家的范儿。这位小公子呢,身上好像没啥特别的玉饰,应该是个外行。
张老板心里有了数,便冲着底下的人眨眨眼,马上就有人心领神会地起身去招呼贾环道:“公子来看玉吗?来来来,这边请。”
陪着贾环选购的是两位学徒模样的跑堂。
这两人得了张老板的暗示,知道这新进门的小公子是外行,便对视一眼,同时牵起嘴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外行就好办,抡圆了胳膊使劲宰啊,反正黄金有价玉无价嘛,坑了他他都不知道。
可惜,他们的小动作没骗过贾环,贾环马上就心知肚明他们的阴谋,心想:还想坑我呢?要是小爷有钱也就让你们随意坑坑算了,问题是我这两钱来得着实不易啊,要还叫你们坑了去我不如去死一死了!
幸好贾环前世里以前看过一些寻宝的电视节目,并在闲暇之余看了几本辨玉识玉的书,在网上看过一些比较辨别的图片,虽然实际知识远远不足,可是,装象是贾环擅长的啊,只见他将小脸一板,背着手,轻蔑地将柜台和架子上展示的一些成品玉说得一钱不值,偏是小嘴哒哒哒地,还头头是道地,说得俩跑堂的脸都绿了,频频望向张老板,目光中满是请求援助的意味。
张老板有些无奈,看来这不是待宰的肥羊哦,算了算了,只好叫他看货真价实的东西了,便递了个眼色表示许可。
一个长着一张鞋拔子脸的跑堂便苦笑着,对着贾环低声说:“这位公子,小的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是您是识货的行家。说句老实话,这外面的货都是给一般不识货的客人看的,也就是我们说的‘羊牯’。”
贾环倨傲地点点头,心想,这“羊牯”应该算是行话吧,是指的那起子不识货愣充大款的冤大头吗?呵呵呵,小爷随意卖弄几句,居然就从“羊牯”的行列直接晋身为识货的资深人士,嗯,看来即便是在古代社会,这个适时的装象和善意的欺骗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呵呵呵。
另外一个长着一张大饼脸的跑堂则说:“公子既然识货,咱们就不敢再拿这样的东西来荼毒您的眼睛了。您等着,咱俩这便去给您取真货来,就是不知道公子想要什么价位的?”
贾环“哦”了一声,先从袖子里扒拉出那装着五十两碎银子的褡裢。
这俩跑堂的看了看,脸上都齐齐露出失望的神情,道:“只有这么点啊,里面的货都是至少上百两银子的。那公子你还是就在这里选选吧,倒是省得我们跑进跑出,拿来拿去地白费气力。”
小瞧人!小爷我看着是没钱的主儿吗?贾环又斯条慢理地从一个贴身的小香囊里取出折叠得小小的两张银票,将其中的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
驴脸跑堂忙从桌子上拿起来,展开一看,哇,五百两的!马上一张驴脸便笑成了圆脸,点头哈腰地说:“我就说公子这通身的气派,肯定要好的玉才配得上啊,您等着啊。”
大饼脸的店员也是一脸的笑模样,围着贾环恭维不已。
驴脸便对大饼脸说:“你去那最下面取些来,给公子选一块。”
贾环纠正说:“我要两块。最好是一模一样的。”
驴脸跟犯了牙疼似地说:“哟,公子,您这点钱买一块还凑合,还两块呢?还一模一样的?那可真是难得啊。这可叫小的们为难了,不如……公子您去别的地方转转?”
尼玛的一块是买,两块是批发好不好?贾环本来想压压价,见这情形,只好将另外一张银票也拿出来了,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一狠心,说:“去吧去吧,给我弄好的来。”
两个店员欢快地应了一声。那大饼脸便进去了内库,驴脸则继续陪着贾环。
过了一会儿大饼脸才出来,手里端着个大托盘,盘内就是货真价实的美玉了。
贾环一块玉一块玉地拈起来,对着光线细细地看,那两个跑堂就在耳边不住嘴地夸着:“您看看这水头,再看看这做工,这京城里也就是我们恒鑫斋才有的……”
贾环相中了两块玉,都是标准的和田白玉,温润而光泽,而且大小适中,恰好可以放进婴儿的嘴里却不会被他们误吞了下去。结果一问价钱,两个跑堂非要一千五百两银子,贾环费尽口舌,他们也只肯少一百两银子,一千四百两,再不能少了,口口声声说小公子您这一身的气派,看着就不像是在乎几百两银子的主儿啊。就别和我们两个跑堂的为难啊,价值太低了,老板非得一脚将我们俩踢出这门去,可叫我们以后喝西北风去啊之类的云云。
贾环先还不知道在那头坐着的就是这恒鑫斋的老板,后来发现还价的时候两个跑堂的眼角尾光总是往那边瞄着,心里大概就有了几分成算了,心想,和你们两个跑堂的谈屁啊,不如直接和老板砍价。
说起这砍价啊,贾环可有绝招。贾环前世是做企划的,可是有时候也会陪着销售人员去见地方客户,他本身脑子转得快又擅长言辞,见人谈生意见得多了,小试牛刀之下居然谈生意的技巧比专门搞销售的都厉害,以至于被公司推举出来,偶尔兼任销售技巧讲师,当然是在公司进了新的销售人员、急需紧急上岗培训的时候。
贾环那时候常常和学员们传授的一个技巧就是:和客户是谈生意,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你要和他谈感情,吃吃喝喝,搭搭交情,你一上来就和人家谈钱,显得也太势利了点,咱中国人嘛,礼仪之邦,讲究人情往来,做生意之前先做人。你要陪着客户聊天、喝酒、谈心,感情到位了再把你那冷冰冰的合同弄出来,人家才会高高兴兴地给你签字。
贾环便笑眯眯地走到张老板跟前,作了一揖,道:“老板,您别猫那角落里,这边日头好,咱们边晒太阳边聊。”
张老板抬起眼皮,略惊异地看了贾环一眼,不禁微笑起来,道:“这位小公子好眼力啊。”
然后,贾环便开始忽悠张老板了:“老板,‘四海之内皆兄弟’,您虽然看起来比我虚长几岁,好吧,几十岁,呃,咱们也算是异姓兄弟了,兄弟之间谈钱多伤感情啊……这一千四多不吉利啊不如把零头去掉,我真不是为了几个钱,我真的是在乎这个兆头,您做生意的也能理解吧……”巴拉巴拉地,几乎要将张老板侃晕了,好在张老板身为商人食利本色十分顽固,无论贾环如何天上说到地上,他也只肯再少一百两银子,就死活不肯再少了。
贾环无奈地想,实在谈不下来的话只有叫老板留着货,回去再找薛蟠借点银子了,不过贾环因为不甘心的缘故,还在尽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口水,试图再砍下一点价格来。
双方正在进行艰苦卓绝的砍价拉锯战,此时门帘一挑,进来了几个人,打头的一人头戴簪缨官帽,身着绯色官袍,挺胸叠肚地,一看就知道是在朝中当大官的。因为连贾环也知道,这不知道是个什么朝代,但是一品至四品的官员都是穿绯色官袍的,这人至少是个四品官了,那也是很大的官了,因为贾环的老爹贾政也不过才五品官儿,只能穿青色官袍。
张老板便不再理贾环了,忙朝着这人迎上去,一张老脸都快要笑烂了似地,道:“这位老爷……”
却见那官老爷忽然弓下腰,和张老板一般弯着老腰,一脸谄媚地对后面进来的一位高个子男子说:“爷,慢点走,这地下有些滑。”
进来的男子年纪很轻,却有一股子与其年纪不相称的沉稳气度和睥睨一切的眼神,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看起来并不甚奢华,但是配上他不怒自威的气度和俊美无双的容貌,那一身的光华简直要耀瞎了恒鑫斋所有跑堂的眼睛。
唯有一点,此人很冷,眼睛冷,表情冷,仿佛一座积年不化的大冰山,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冰棱子一般,生生冻结住了本来要簇拥而上讨好推销货品的张老板和跑堂们的脚步以及热情的话语。
要是往常,跑堂们早就丢下手中的事情,一起簇拥了过去,围着说:“哟,公子,看玉呢?来来来,这边请,这边有好货。快快快,给公子上茶。”
现在呢,众跑堂们都张大嘴,呆呆地看着这俊美得一辈子见不着第二个的年轻公子,看着他跟个移动冰山一般,走到哪里,就将超冷的空气和超低的气压带到哪里。
连本来正在巴结地招呼贾环的驴脸和大饼脸跑堂都叛变了,眼珠子只随着大冰山转,至于本来快被贾环侃昏了的张老板呢,则自觉自发跟在大冰山的身后转悠着,根本不顾贾环在后面“喂喂喂”地喊。
贾环气哼哼地说:“什么人啊?这烂店子,只重衣衫不重人。你们别看他人模狗样的,没准身上一文钱没有,就是来坑蒙拐骗的!”
大冰山听了这话,立马将视线掉转向贾环。
冷漠的、带着研究意味的视线,冷得能叫人绊一跟头。
可是,贾环是谁啊,能被人随便就把气势压倒吗?
贾环马上昂着头,不甘示弱地回视了过去。
忽然,贾环觉得这视线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卧槽!贾环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一日倒霉催地误入人家庭院,结果遇上的那位要恶狠狠地将我“拿下”的人?
“凶……凶……凶兆”兄!
36第 36 章
那一日的事情对贾环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他目光中原有的凛然杀气都偃旗息鼓,变成老僧入定般的淡泊,无事人一般调转了目光,转而继续看着手上的玉研究着,自言自语地说:“这是羊脂美玉吧?”貌似先头挑衅的那句话压根儿不是他说的一样。
贾环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尽力使这人不要回忆起那一日的事情。对那一日的事情,只要是遇上的人,谁不会心有余悸,谁不会本能地选择躲开而不去挑事呢?
结果,贾环做到了!
那人蹙眉紧盯了贾环一会儿,好像是没想起来什么,又见贾环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年纪、还没有长开的小孩儿,话说童言无忌、口无遮拦也是常有的事情,何必过于计较,便警告似地又盯了贾环一眼,转而调转目光,看别的去了。
他真的忘记那一日的事情,还有我了!贾环先是长出一口气:安全了。
他居然忘记那一日的事情,还有我了!贾环安全了之后又觉得十分愤怒,出离愤怒!
难道小爷我就长了一张大众脸,叫这家伙看了就忘了?他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居然想要这么若无其事地就一笔勾销?贾环磨上了牙,对某个记性不好的人十分怨念。
张老板一直弓着脊背,巴巴结结地在祁潜的身后问:“公子……爷,您想看哪种玉呢?论颜色,小店有白玉、红玉、青玉、黄玉、翡翠……论成色,小店有老玉、新玉,还有老玉新作……”
恒鑫斋一般称呼年轻的客人为“公子”,可是,这客人的气场太强大了,张老板可不敢将他视作一般客人,这“公子”的称呼都说出口了,还是觉得不够尊重,便在后面又加了个“爷”,最后就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公子爷”,聊以此表达无比的惶恐和敬畏之心。
而祁潜呢,久居上位,显然对一般人的奴颜卑膝十分习惯,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不要老玉,要新玉。你这店里所有的新玉,我都要了。”
祁潜今儿来这恒鑫斋,是因为眼看着三个月后是皇太后的寿辰,因为自小饱受太后宠爱,祁潜便决意在太后的七十大寿时敬奉一份大礼,因为太后喜玉,祁潜便打算送她一座玉制的六扇大屏风,上面雕出八仙过海的图案来。本来王府里有专用的玉工,可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浩大,不光玉石耗费得多,还有雕琢的时候因为配色要动用各自颜色的玉石,比如说,百花齐放的盛况就需要许多品种的花,石榴用红玉的话,佛手就要用黄玉,花朵的颜色、深浅层次还有不同,不然就显得呆板,必须用用浓淡相间的玉石镂出玲珑花瓣儿来,甚至还要镂上异色的水虫才显得生动,然后配上深绿、浅绿的玉石叶子,所以,王府内的玉工无论如何应付不了,只能在外面的大玉石行来订购。
祁潜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晴天里的一个惊雷,将张老板震昏了,也高兴昏了。等他反应过来,顿时跟真被雷击了一般,从头到脚,似乎在头发丝都在跳舞一般,用狂喜到难以置信的声音再次确认:“小店所有的新玉,公子爷……全要了?”
同时被雷劈了的还有贾环,同时马上察觉到危险:喂,老子手里拿的这两块玉因为价钱没谈拢,还不算买下呢,他这一句话‘全要了’,岂不是连我好不容易相中的也要了去?
贾环当然不愿意了,马上大声招呼张老板说:“喂,老板,你做生意可要讲诚信,先来后到的道理不会不知道吧?这玉是我先相中的,连价钱都谈好了……”
张老板一贯慢吞吞的步子居然一下子变得轻盈无比,冲过来抢过贾环手里的玉,说:“什么谈好了的价钱,我和您磨了半天嘴皮子,您不是不同意吗?还嫌贵呢?您嫌贵正好,左边转弯处的清风轩那边在搞大甩卖,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一面盆的玉呢,您还是那边转转去吧,保证有您中意的。小店今儿有大买家,您那,就别搀和了!”
一边说,张老板便一边吆喝店内的跑堂,说:“好了好了,现在清场!咱们今儿只招待那一位公子爷了!其他的人,都别放进来了哈,免得扰了贵客的兴致!”
贾环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地,这商人见利忘义是常有的事,但是也不能这么恶心吧?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急怒之下,贾环顾不得那么多了,哼,你恶心我,我也恶心你,叫你这生意做不成!
贾环一下子冲到祁潜的跟前,目光诚恳,语气更是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告诫之意:“这位大哥,这是一家黑店啊,你可千万别上当,他们专门坑那些不识货的客人,还叫他们‘羊牯’,意思就是任由他们宰割的肥羊。大哥您这一身的气派,应该是不差钱的主儿,可是有钱也不能就这样被黑店坑了去,那是侮辱您的智慧啊……”
祁潜的冰山脸终于崩裂了,露出一点兴味的笑容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识货?”
旁边一直陪着祁潜的穿着绯色官袍的人便嗤笑着对贾环说:“你小哥儿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公子的家里可矜贵着呢,家里的家什物件倒是有一多半是玉做的,不要说玉碗玉茶盏之类的,就是香炉痰盂都是玉雕的,怎么可能不识玉呢?你这小哥儿可真是杞人忧天。”说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祁潜倒是没笑,只是挑眉看着贾环,似乎更感兴趣他会如何回答。
贾环不屈不挠地说:“识玉也难挡遇上奸商的时候看走眼啊。大哥,我是真心为您的荷包担忧,有钱不是这么花的啊,什么‘我全要了’这种话真的不能随便说啊,奸商一听您连价钱都不还就包圆了,他能不磨刀霍霍?您呀……”
祁潜终于忍不住笑了,轻快地说:“得了吧,忽悠人也不是你这么忽悠的,你既然明知道这是黑店,怎么还非要扭着买人家的玉呢?”
刚才贾环对张老板嚷嚷的话他全听到了!贾环语塞,最后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听人劝呢?唉,你有钱拿去给黑店宰的,怎么不去赈济赈济灾民呢?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很穷很穷的人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这家伙强词夺理又胡搅蛮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祁潜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对方的小孩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地,一副满脑门子主意的模样很喜人很有趣,不禁唇角又勾了勾,悠悠然地说:“是啊,这世上还真有许多很穷很穷的人需要赈济,还有一些不是太穷的人也想要赈济,免得看见人家的好玉流口水就是买不起,呵呵呵。”
贾环一听这话,顿时气爆了肚子,居然弯酸上小爷我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不过,这家伙还会笑的啊?笑起来还真是挺好看的,贾环肚子里的坏水咕嘟咕嘟一冒,就有了主意。
贾环星星眼望着祁潜,很花痴地说:“大哥你长得真好看。”
祁潜很淡定地说:“这个,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不过,尽管打小就因为出众的相貌而被无数人夸奖,几乎到了听到类似语言毫不动容的地步,可是,听到面前这一副机灵相的小孩貌似发自内心的赞誉和抒情,祁潜还是觉得和寻常人不一样,蛮受用的感觉。
“不过,”贾环话锋一转,道:“大哥,我觉得您戴个面具比较好。”
呃,他什么意思?难道说他认为本王有卫阶之貌,万人空巷看美男以至于被看杀了吗?所以要戴着面具比较安全?祁潜狐疑地看着贾环,面色沉了下来。
贾环忍着笑说:“因为面具都会因为带歪了或是什么缘故动一下,大哥您这表情一直保持这么凝然不动,我这看着的人都替您累得慌啊。”
祁潜的脸上泛起一丝怒气。
贾环趁着他彻底暴走之前赶着将话说完:“大哥,您知道吗?是活物儿就要经常活动着才能保持运作正常,那些什么风车水车的玩意儿,长期不用就坏了。您这脸也是一样,一直不怒不笑没表情,老是不用的话最后废了多可惜,难得那么好看的!我是真心为您担忧啊。”
祁潜先是眉头越皱越紧,浑身的冷气凝结,散发出一股子即将暴走的危险气息。他身边带着的几个人显见得是带了兵器的了,纷纷把手往腰上按,一副要操家伙的架势,这下子,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贾环心想,反正他已经怒了,为了出这一口恶气,我已经死定了,那不如一次死到位,再说两句解恨的。
贾环便又不怕死地说:“大哥,您是不是特别生气,生气得想要杀人啊?可是,您想想,今天您叫我逗得笑了一次,又怒了一次,您的脸在一日之内活动了两次,离彻底坏死的那一天又延缓了一些时日。所以,您不但不该怪责我,还要感谢我才对啊。”
祁潜没说话,可是他身后的几个人却个个都如临大敌一般表情异常凝重,只待祁潜一个暗示,就要将这无法无天、胆敢触怒王爷的混账小子扎成刺猬。
可是,就如同乌云散开,太阳重新出来一般,不知道为什么,祁潜的怒气在怒视贾环一炷香左右的惊魂时刻中居然自行消散了,只见他又勾了勾唇角,难得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说:“如此说来,确实该感谢你。嗯,那两块玉是你看中的?那我就买下来,送给你,权作感谢之意了。”
贾环愣了,由恼怒到破罐子破摔,再到否极泰来,这中间的落差简直叫他感觉像是玩了一次蹦极跳一般。
张老板适时地跳了出来,手脚麻利地将贾环要的那两块玉用一个考究的紫檀木盒子装好,塞进贾环的手里,推着他出门,道:”好了,小公子,这下子您算是心想事成了吧,赶紧好走吧您嘞,别挡着我们做大买卖。”
贾环站在恒鑫斋的店堂外面,手里攥着那装着两块玉的木盒,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恒鑫斋。
一文钱没花就得了两块美玉,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吧,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可是,贾环就是高兴不起来,反而像是被人家抢了银子似地,百爪挠心般地难受。
不想被人看不起,尤其是,他!
37第 37 章
贾府的义学里。
正前方的一张足有两丈长的大条案后面就坐着业师贾代儒,正有气无力地吟诵着《孟子》,不时地加上一两句解说。
贾代儒虽然五十岁了,可是因为平素保养得当,总是腰板挺直,长髯飘飘,本来是很有一派儒师的派头的,但是,自从他的孙子贾瑞死后,贾代儒的脊背就如同被人强行拗弯了似地,再也没直起来过,同时,一双眼睛浑浊无神,人的精气神像是被一下子抽走了似地,这一篇慷慨激昂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硬是给他演绎成了低沉哀绝的挽词,折磨着一众小书童们的耳朵和神经。
这学简直没法上了!
尽管有些同情贾瑞和贾代儒的遭遇,贾环还是觉得贾瑞是咎由自取,话说贾瑞一个快二十岁的人了,不拘什么样的媳妇赶紧娶一个解了青壮年的饥渴就算了,瞄着人家的媳妇干什么!而且还是王熙凤!他贾瑞也不想想他凭什么!男□丝逆袭女神吗?对方还是□!除了异想天开以外,贾环觉得也没啥可说的。于是,在这种讲究女子贞操讲究到扼杀人性的古代社会,贾瑞异想天开要去搞王熙凤,给贾琏戴绿帽子,这不是作死的节奏又是什么?再说王熙凤也没有一次搞死贾瑞,毒设相思局什么的还是留着叫他自己警醒的意味在里面的,是贾瑞自己一误再误,误了自己的性命的。贾环觉得王熙凤在这一件事上并无大错,只是看着贾瑞死后贾代儒有些可怜罢了。
贾代儒上了一会儿就体力不济,留下一点子随堂作业便回家去了,叫学生们自行在学堂温课,到了散学时再各自回家。
贾代儒一走,学堂里就炸开了锅一般,学生们全部离了座位,跑的跑,跳的跳,玩笑的玩笑,打架的打架,闹得人的头都大了一圈。
贾环回头一看,贾宝玉和秦钟的座位上已经没了人影。
有榜样就不怕,刑不罚众嘛。
贾环便提起自己的书袋子,猫着腰,悄悄地离开了学堂。
太早了回去家里人要问,牵扯出来大家都不好,连贾代儒都要倒霉,贾环懒得生事,索性叫车夫拉着自己去城内闲逛,又和那一日一样,叫他们停在一棵大树下面,贾环带着佑儿去四处溜达看稀奇。
贾环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两条腿儿便信马由缰般走到了最开始遇到那人的庭院的门前。
那院子还是和第一次看到的一样,外表普普通通,门口有四位打扮得普普通通的门吏把守着,貌若寻常人家。
只有贾环知道那外表普通的门吏实则一身肌肉,身手不凡,里面的庭院则是别有洞天。
还有,里面的那个人也是不一般的。
最开始,贾环对他全无好感(环儿乃确定?)好吧,看在他的颜很正的份上算是有那么一米米好感吧。贾环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何,但是观人观相,他那一身的派头明显就是身居上位者常见的倨傲雍容,肯定是非富即贵的。
但是,你丫的再牛哄哄,凭啥随便就要人性命啊?凭啥你丫的冷得跟冰山一般一丝儿人的热乎气都没有,我拼命跟你解释你丫的就是不理会啊?贾环忿忿地想道。
于是,在前天的意外相遇时,贾环爆发了。
贾环事后想想都自己觉得很诧异,转世以来他忍了多少委屈和不公平的事情,却为何会在面对那人时忽然失控,硬是不知死活地上前去挑事儿。为啥呢?难道是为了追求冰山炸裂时那一瞬的爽感吗?真有些不可理喻。
可是,那冰山居然没有炸裂,相反地,他垂下眼眸,看着贾环笑了。
难以形容这一笑对贾环的冲击力。
其实,冰山的造型很适合他,显得格外英挺、又冷又酷又迷人,但是,笑起来的模样则更加好看,恍如冰雪消融,大地春回。见了他冰山不化的酷样,再见了他叫人心里暖洋洋的笑模样,仿佛遭遇冰火两重天的贾环就鬼迷心窍一般接过了张老板递过来的盒子,事后才懊恼万分:非亲非故,我收他的东西干嘛?诚心想叫人家看不起还是怎样?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何况金玉之物?贾环打算着将那两块玉还给他。
可是,贾环再也没有碰见过他。即便悄悄地去那一处庭院附近徘徊流连了几次,那个人却是石沉大海一般,再无踪迹可寻,徒然叫贾环心中怅怅。后来,因为学业繁重,并临近产期的赵姨娘那边的事故也多了起来,贾环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丢开,不再去想了。
而那两块玉呢,贾环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原定的想法。
若是贾环自己买的玉,贾环自是毫无压力地就那么做了,可是,这玉变成了那人送的,似乎就好像成了和那人的一点羁绊一般,叫贾环有些不想给别人了,当然,这里面藏着的一点小心思贾环是绝口不会承认的。他只会自我辩护说,玉也是石头的一种呢,不会有什么对婴儿有害的放射性元素吧,再者,贾府老是出含玉而生的祥瑞,祥瑞多了没准就负负得正反而变成灾难了呢?那就别没事找事了,帮着娘把弟弟们或是妹妹们生下来是要紧。
这日,赵姨娘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还是按着那大夫说的,怀着双身子的人就是比一般有孕之人容易有早产的迹象,居然腹痛不止,还有些见红,吓得屋内的丫鬟们一阵乱跑,乱着说要去告诉老太太太太知道,好去请大夫来看看症状。
恰好贾环掐着点儿及时回家,一见异常,便忙稳住众丫鬟,自己寻了一丸早就预备好的安胎药,研开了叫赵姨娘用温水吞服了下去,才算是稳住了身子,折腾了半日,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贾环见赵姨娘鼻翼微微翕动,呼吸变得匀净绵长,知道她已经沉入梦乡,应是无大碍了,便走出来,细细盘问丫鬟下人今日可有什么异常,姨娘都吃了喝了些什么,有没有跌倒之类的事情发生。丫鬟下人们都说不曾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跌倒或是被人冲撞过,不知道为何好好地就会这样,也许是因为姨娘怀的是双身子,本身就容易有状况的缘故吧。
贾环才不信呢,好端端地怎么有早产迹象,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贾环便开始一点一点地清查,最后,他的注意力落在厨房送来的一份板栗烧野鸡上。
赵姨娘口味重,喜食咸鲜味浓的菜肴,最嗜好有些辣味的饮食。这个板栗烧野鸡看起来很合她的口味,料放得很足,红光油亮的。听丫鬟们说午饭时姨娘吃了不少这个鸡肉下去,大呼过瘾,最后剩下了几块,还舍不得扔掉,说是要留着晚上当夜宵吃,就着下稀粥。谁知道还没到晚上呢,就发作了。
贾环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鸡肉因为冷了的缘故油全部凝结在上面,即便如此依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这香料下得有些重啊,贾环小心翼翼地拈起来一块,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嗯,这道菜不知道倒了多少酱油冰糖,的确红烧的味道够浓够鲜,再细细品品,还有被酱油味遮掩住的花椒,胡椒,和,茴香的味道!
贾环回忆起了赵姨娘怀孕伊始时大夫叮嘱的话,孕期要忌食花椒、胡椒、辣椒等物,香料中小茴香尤其是大忌,最易引发腹痛而导致孕妇早产。
哼,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真是好手段!不是下毒,胜似下毒,却不显山露水地,一般人吃了没事,唯有孕妇容易吃出事情来。
在现代人看来,早产算不得什么,反正有特护病房,一般的胎儿只要是活着生下来了,有保温箱保着,营养液吊着,一般都能活下去,无非就是多花些钱而已。但是,在古代,早产就意味着孩子夭折的可能性至少增加了一倍多。
再看看赵姨娘的情况,以前虽然生过两个孩子,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又是怀的双胞胎,本来就比常人更加容易出问题,吃一碗板栗烧鸡肉把肚子里几乎长成了的孩子吃得早产的话,不说什么母子双亡或是胎死腹中之类的悲剧,就算生下来的孩子是活的,古代又没有现代那样的新生儿存活技术,早产儿很容易夭折,何况是早产的双胞胎?即便是现代,高龄产妇生双胞胎的危险率也很高。据贾环所知,正常婴儿的体重在六斤到八斤之间,双胞胎一般在两斤到五斤之间,有些早产的甚至只有一斤多的体重,没有现代的新生儿存活技术,没有保温箱、营养液和现代医疗技术,早产的双胞胎胎儿一般活不出来,生两个死一双的人间悲剧是常听说的,所以后来贾环都后悔不该给赵姨娘吃那药,不如平平安安生一个活一个的好。不过怀都怀上了,只有想尽办法叫母子三人都平安才好。
还有一个月才是赵姨娘分娩的日子!怎么也要保证弟弟们或是妹妹们在娘的肚子里待够了九个月再生出来才好啊,虽然贾环有空间可以弄调理身体的药,可是,如果对象是生出来先天不足的早产儿,也会很难办呢。
贾环沉吟着,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不用猜都能知道是谁!这日子越近,她该是越发着急了,越发要扳出狠招来了!我要怎么办,才能护住我的娘亲和她腹中的弟弟妹妹们呢?有了,兵法三十六计中有一计是围魏救赵,正合我用。哼,好嘛,你动我的娘亲和弟弟妹妹,我就动你的命根子!
38第 38 章
傍晚,厨房管事的朱二家的将当日没用完的肉类一一分发给手下的人,口里念叨不绝:“这也只有咱们贾府里才能如此,寻常人家哪能如此,每天吃不完的肥鸡大鸭子呢?连带着咱们也一个个吃得肚子滚圆。只是有一点,大家吃饱吃好的时候,也千万记得这一点好处,做事情千万要经心。咱们厨房别的没啥,那个火一定要好生地,走的时候要将炉膛清理干净,不能留一点火星子,将炭和柴火都要捆好了放到那一侧别沾着火才好。还有米啊面啊鸡蛋啊都放在各自的缸子里,别叫老鼠作践了……”
手下的人早就耳朵里面听出老茧来了,都口头答应着:“是是是,我们自是不敢大意的。”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了,便留了一个老婆子在外院看着,一大群人锁了大厨房内外,各自回家去了。
可是,这一日,朱二家的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大厨房走水了!
火势汹汹,又是夜晚,贾府的人赶救不及,好在没有蔓延开来,只烧了厨房,别的地方倒是无碍。
贾母大怒,命彻查此事,看是有人刻意纵火还是厨房的人大意造成的火灾。查了半日,没有人为纵火的迹象,只能认定是厨房管理不善,以至残留炉膛的火星复燃造成火事,所幸没有太大的损失,只能拿着管理厨房的几个人开刀,杀鸡儆猴,好叫贾府内外当差的奴才们以后都当心着差事了。
于是,贾母便和座下的几个儿媳、孙媳商量要将厨房几个领头的人打板子,罚去半年的钱粮,以示惩戒,在座的王夫人率先表示老太太的裁决是很好的,就这么着吧。
邢夫人却撇着嘴说:“老太太,恕媳妇说一句不知高低的话,我觉得这惩罚轻了。大厨房被烧了,是多大的事啊,幸好救火及时,不然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只是打板子罚钱粮怎么叫上上下下的奴才都敬服呢?依我说,不若将这几个人都赶出厨房去,或去二门外当差或赶去庄子上做活,好叫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不小心谨慎地当差,误了事,主子是不得轻饶的,别打错了主意,偷奸耍滑,出了事,几个人互相推诿责任,最后就罚一顿板子几个钱了事,以后还是该偷懒的偷懒,该偷拿东西的偷拿东西,一点规矩都败坏完了!”
王夫人用帕子拭着唇角,干笑着说:“这原是大太太言重了。老太太发的话,做的裁决,原是最妥当不过的,何用你我饶舌?”
邢夫人冷笑着说:“老太太是最贤明不过的,老太太的裁决我自是心服口服的,但是,就怕老太太被人蒙蔽了!”
王夫人平素是不爱开口的,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和邢夫人你一句过来,我一句过去地卯上了,叫贾母心内生疑,后来留神听她们说话才知道原来这大厨房里的管事朱二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朱二家的后来又弄了许多她自己信得过的人进去,算是帮着王夫人一派把持住了大厨房,平素就以奉承王夫人为先,要汤要水都以王夫人一派为先,排挤别的房的,自然叫邢夫人那一边的人看不惯,只是没找着发作的时机罢了。现在有了机会,岂有不挤兑王夫人的?
正说得热闹,偏生此时贾赦也来探望母亲,听了这话,便搀和进来说:“这还了得?几个狗奴才想要翻天啊?自己好吃好喝,还吃了又拿,我们都不理会,现在索性还弄出这等事情来了!再不惩治,赶明儿一把火把满府里都烧了都说不准呢。依我说,几个奴才就该被打死!”
这下子,王夫人的眼睛都直了,求情的话就更说不上了,最后还是贾母调停之下,决定将厨房的管事的下了,赶去庄子上做活,永远不许再入二门内当差。厨房那边呢,一边修缮着,一边换上新的人马,这一回就由贾母自己信得过的赖大家的出个妥当人来管厨房,另外增设两个副管事,人选由邢夫人和王夫人各自推举一名。
于是,王夫人一人独掌大厨房的时代结束了。
大厨房的新的管事姓熊,是赖大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不胖不瘦,看着就很精干,说话也很知趣,贾环找到她,不过说了几句话,贾环便觉得这女人十分上道儿,不禁庆幸自己下了一步好棋。
惩不惩治大厨房的管事都在其次,反正他们都是奴才,无非是听命于幕后的主子王夫人的差遣,关键是叫她们如何听话,每日给赵姨娘端来的都是可以叫赵姨娘放心食用的饮食才好。可是,她们都是王夫人的心腹,自己如何说得动?贾环琢磨着自己目前在贾府势弱,胳膊拧不过大腿,无论如何强不过王夫人去,光是靠着威吓或是拉拢都不济事,只能出阴招,将厨房的原有班底一撸到底,待换上新的班底之后再做打算,于是,有了这次貌似意外的火事。对于来自现代的贾环来说,悄悄地、不露痕迹地放个火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贾环笑眯眯地对熊娘子说:“熊大娘,我就拜托您这一件事。赵姨娘眼看着不日就要临盆,可是,你不知道,她那嘴呀,就是管不住,最喜欢吃辣乎乎的东西。我听说,女人在肚子里有孩子的时候吃火重的东西生出来的小孩子头上要长那种黄黄的癞子,难看死了,我想要白白胖胖的小弟弟小妹妹呀,只有跑你这里来求你帮忙,赵姨娘每日的菜谱我都烦人给你送来,麻烦你们照着做,不会超过她的分例的,也不叫你们多贴钱进去。还有,她的菜肴里面一应的大料香料不用,只用盐调味便是,好歹也就这一个月了,她管不住这口,我当儿子的只好给监督着!”
熊娘子听了呵呵笑,说:“三爷您可真是好哥哥啊,这么关心没出事的弟弟妹妹的。我才来,万事还要摸着石头过河呢,三爷的嘱咐我记下了。其实,不用三爷嘱咐,我也不敢怠慢的,赵姨娘肚里的孩子眼看着要出世,老太太都念叨着呢,这厨房又才出了事,我有几个脑袋敢不小心谨慎着当差的?三爷只管放心。”
搞定了厨房,贾环便要展开围魏救赵之计,丢翻贾宝玉,叫王夫人自顾不暇,便没时间和精力来对付赵姨娘。
本来,按着贾环那日和薛蟠说的,动贾宝玉,最好不要将秦钟牵涉进去,可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各人自求多福吧。
话说秦可卿死后,秦钟继续和贾宝玉鬼混,在学堂里终究不过瘾,两人如胶似漆地恨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才好,以前,秦钟因着姐姐的照应几乎是夜夜都在宁国府内留宿,贾宝玉便也找托辞在东府厮混,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家。可是,今非昔比了,秦可卿一死,秦钟自是没有理由留在宁国府过宿了。
贾宝玉虽然在贾府是个凤凰蛋儿,其实也就是名头好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和贾环一样,十两银子,当然贾母王夫人生怕他不够用,还有私下的贴补,但是都被大丫鬟袭人掌管着,叫他拿一笔银子买房屋来金屋藏娇是不可能的。
两人都没地儿,偏偏那色戒一开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恨不能日日相守才好。色胆包天之下秦钟竟然将贾宝玉带回自己家里乱搞,偷情的滋味因为禁忌而越发刺激,连着搞了几回都无人发觉的秦钟和贾宝玉越发胆大了起来。贾宝玉是个口角无心的,贾环又是贼精,一点苗头就能看出大概了,一来二去便在言语之间挖掘出了贾宝玉秦钟两人的秘密活动地点,心里有了主意:秦钟的老爹秦邦业是工部营缮司郎中,和贾政同属一个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要是秦邦业知道自己的独子被贾政的儿子上了,会怎么样?贾环按着常理推测,是个泥人也该有三分血性呢,何况秦邦业是进士出身,有一股子文人的傲骨?只是苦于没有靠山,几十岁了也没混出名堂来。按着文人的脾性,秦邦业没准儿会抓住贾政的领脖子狂摇一阵:我官位比你低一等我儿子就该比你儿子低一等吗?凭什么被你儿子玩屁股?
那就好玩了。
贾环计议已定。
这一日,贾代儒又上了一小会儿课程就提前走了,于是,秦钟和贾宝玉又欢欢喜喜地对视一眼,各自收拾东西一前一后溜出了学堂,在外面会和后贾宝玉便自称是送秦钟回家,命自家马车往秦钟家的方向驶去。
贾环等了一会儿,也出门了,不过,他不是回家,而是往工部衙门的方向而去。
车内,坐着的佑儿被贾环命令换下了小厮们常穿的青衣青帽,而被打扮成了贾家义学内常见的学童的模样。
佑儿哭丧着脸,紧张得手指都发抖,道:“三爷,小的见了官就腿发抖,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贾环用双手握住佑儿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怕什么!万事有我给你担着呢!你平时千伶百俐地,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往后缩呢?叫爷往后可还怎么倚靠你做些大事情?”
佑儿被主子激励着,终于鼓起了勇气,下了车,又自己给自己打足了气,这才一横心,冲到工部的门口,对着门口拿着杀威棒的门吏说:“大哥,求您给通报一声吧,我是秦邦业老爷的公子的同学,秦公子今儿在学堂病了,叫我来知会秦老爷一声。”
等秦邦业从工部出来,佑儿便努力展现出一般读书人家的小儿郎的气度来,好叫他不怀疑别的,并按着贾环教的话,将秦钟的病情说得很严重,必须秦邦业马上亲自回去看着才行。
39
秦邦业谢了专程来报信的秦钟好心的“同窗好友”,又回衙门去和上司告了假,这才心急火燎地往家赶。
到了家门口,却没见着什么人忙马乱的惊慌景象,与秦邦业预料中的大不相同,倒叫他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慢下了原本急匆匆的脚步。
秦邦业快要走到了秦钟住的厢房门口的时候,却远远地瞅见那惯常来家的贾府二公子的小厮,好像叫什么茗烟的就坐在门槛上,似乎在望风似地。
却不知怎么地,茗烟这小子面色有些潮红,眼神也不太对劲,有些像喝醉酒的人,又有些说不出的淫邪之态,像是在如痴如醉地听着什么,叫秦邦业心底的那点子不安越发如同被投入一块大石头的湖面一般,越扩越大。
秦邦业走到茗烟身边的时候,这奴才才跟从梦中惊醒一般,急忙拉住秦邦业的衣袖,讨好地说:“秦老爷,您回来了。我家二爷正在和秦小爷温书呢,您这会子别进去打断他们。”
温课?不是说秦钟病重到昏厥吗?怎么一下子又能温课了?
茗烟这句话才说出口没多久,秦邦业还在迟疑间 ,忽然听见厢房内传来一声高亢的□“啊啊啊……”
这是秦钟的声音!
听到爱儿这略有些奇怪的声音,秦邦业着急心焦之下,只以为儿子是因为病痛才发出这样怪异的叫声,并未想到其他的,反而是一下子便将先前的那点子怀疑丢在了脑后,急急忙忙地说:“钟儿病得难受吗?叫唤得这般大声?”
说着,秦邦业便要甩开茗烟拉着的手。
谁知这时候又是一声,不对,不止一声,是一连串的□声出来了,生生煞住了秦邦业往内疾走的脚步:“再深一点啊……对,使劲点……嗯,好……”
紧跟着 ,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妖精,要是你爹爹也死了就好了,咱们就可以毫无拘束地尽情取乐了……”
这是什么王八蛋!
“哼,你怎么不说你爹爹死了才更好呢,荣国府那么大的地方够咱俩滚的了……啊啊啊……你个死鬼,怎么突然这么大力…… ”
这个明白无误是秦钟的声音。看来他得的病确实不轻,居然浪荡到了这种地步,雌伏男人□还不算,居然还淫言浪语,全不知羞耻。
秦邦业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眼中似乎有血丝爆出一般,几根长须在风中狂舞,吓得茗烟不敢直视他的脸,嗫嚅着想帮着主子解释,可是,被抓了现行,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邦业现在明白为何茗烟会在门口把门了,还有茗烟的脸上为何会浮现出那样淫邪的表情了,原来是这样!小孽障,你要作死怎么不死到外面去?居然将野男人招家里来了?家门不幸啊,我今日不打得你知道廉耻,还不如一把掐死你算了!
秦邦业一脚踹开大门,房内不堪景象一览无余。
“谁?”一声惊恐的询问颤颤巍巍地响起。
回答他们的是一把飞旋而至的大椅子,差一点要将两人的门牙劈落。
两个光裸雪白的屁股在忽然大开的房门和明亮的光线下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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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值后,贾政正在收拾桌案上的文具笔墨和各类文书准备回家的当儿,忽然一个长随进来,贴在耳边说:“老爷,秦老爷说是有要紧事情,请您这会子去他家一趟。”
贾政心里纳闷,问:“哪个秦老爷?”
长随说:“就是和您一个衙门办差的秦老爷,还算是亲家老爷呢,他女儿就是往日东府那边的小蓉大奶奶。”
贾政“哦”了一声,心里却更加纳闷了,秦邦业一把年纪,却不知道变通,脾气死硬死硬地,放着贾府的关系也不走,官位几年也不见动弹一下。他和贾政也只是每日点点头的泛泛之交而已,并不熟稔,怎么好好地叫去他家里做什么去呢?
长随又悄悄地说:“老爷,像是有很不好的事情呢。秦老爷说了,说是要紧的事,其实是和咱家宝二爷有些牵扯。现在宝二爷还在秦家呢,至于是什么事情,秦老爷说您去了他会亲自给您说清楚的。”
和宝玉有关?还被秦邦业扣着不许回家,这是要叫我去领人吗?贾政顿时有些不虞,这个孽障,又做了什么混账的事情,居然叫人家扣在家里了?还非得我出面?
贾政坐着马车,只叫马夫快些快些,一行人一路疾驰着到了秦家。
秦邦业见了贾政只是拱了拱手,一句客套话也不说,单刀直入道:“贾大人,今儿请您来,卑职原是有个不情之请,不便在其他的地方说,只能请大人屈尊寒舍了。”
贾政心知事态异常,也干笑着说:“秦大人客气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秦邦业便往门外喝了一声:“把那孽障抬进来!”
贾政吓了一跳,开始还以为被抬进来的是宝玉,叫秦邦业给教训了,正要问及此事,却见被搁在春凳上抬进来的人满身被抽打鞭挞出来的血痕,头发散乱,气息奄奄,仔细一看,却不是宝玉。
秦邦业老眼中含着泪,指着春凳上的人说:“这是犬子秦钟,他身上的伤是卑职一板子一板子打出来的。卑职一边打,一边骂,一边哭,哭我这造的什么孽,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竟然跟男人滚到了一起,青天白日地就干起了无耻的勾当!”
贾政已经完全明白了,一张老脸亦是涨得通红,无言以对。
秦邦业抹了一把老眼中的心酸泪,道:“卑职虽然老迈,却不糊涂,所以,只敢教训自己的孩子,却不曾动过令郎一根手指头。令郎现在就在隔壁屋里,劳烦贾大人带他回去,还请大人答应卑职的不情之请。此后,卑职不希望再看到犬子和令郎在一起。卑职的脾气也不是太好,这一次好不容易才管住了自己,只教训了犬子,可没招呼到令郎的一根汗毛。但是,若是有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卑职极有可能管不住自己的坏脾气,管他是不是自己生的,教不教训得,会不会损了大人的面子,都要往死里教训了。不过,卑职相信,贾大人教子有方,必定不会给卑职那样的机会的。”
贾政被秦邦业说得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无话可说。最后,贾政对着秦邦业做了一个深揖,道:“秦大人如此说,叫我惭愧莫当。养不教父之过,秦大人放心,我回去后定会管束好自己的儿子,只会比令郎受的责罚更重,才好叫孽子知道,若有下次,我不如将这头上的顶戴官帽一气除了去,将孽子打死,我自去偿命算了,了断这冤孽般的烦恼红尘。”
秦邦业颔首道:“好,贾大人一言九鼎,卑职这便放心了。犬子以后不再去贵家学附学读书了,免得叫大人为难。”
贾政亦说:“惭愧惭愧,叫秦大人劳神了。”
秦邦业将贾政引到隔壁厢房处,将门锁打开,虚虚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贾大人这便将令郎带回去吧。”
贾宝玉衣服和头发都散乱不堪,抱着膝盖弯缩着身子坐在屋内的一个角落里,心里惧怕惶恐到了极点,忽然听到门响声,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埋下去的头半日才抬起,战战兢兢地往门口望去。
门口的阴影中,站着的一脸阴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贾宝玉最怕见到的人……贾政。
“孽障!”炸雷一般的骂声从贾政的口中奔涌而出,气势迫人。
贾宝玉的身子抖得就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贾政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揪起贾宝玉的衣服前襟,将他拉得直立了起来,然后就是两个大耳光招呼上去,在贾宝玉白嫩的脸上落下两个清晰可见的红通通的指印。
秦邦业虽然看着解气,却阻止道:“贾大人,您要教训孩子只管回家教训去,这是刻意做给卑职看吗?”
贾政夹着贾宝玉就走,一边给秦邦业道歉道:“秦大人,今天得罪了。刚才的两个大耳刮子只能算是开胃菜,我回去一定抡起大板子打这小孽障,绝不会姑息包庇!”
秦邦业这才心下稍有安慰,心想,你最好说到做到,老子打儿子的时候可是心疼得边打边哭,要是你就这么轻轻放过你儿子的话,我心里怎么过
40第 40 章
贾政将贾宝玉掼进一辆马车内,喝道:“好生坐着!回去再和你算账!”自己则坐了另外一辆车。
贾宝玉知道回了府内肯定没好果子吃,急得简直想要跳车逃亡,可是车前车后都有护行的长随,惊动了父亲就更不得了了,于是宝玉不敢擅动,只赔笑对其中一个长随说:“你回去后悄悄往老太太那里送个信儿,就说老爷要打我,叫老太太快些过来救我。”
那长随很想对他说:“二爷,您还是省省心吧,老爷这会子正在火头上,您还要我们去老虎头上扪虱子,不等于是叫我们陪着您挨一顿冤枉打吗?”
不过,长随转念一想,宝二爷毕竟是府里千尊万贵的小主子,虽然自己是跟着老爷的奴才,可是,毕竟是家生子,还有别的兄弟姊妹在府内其他的地方当差着呢,岂敢去得罪宝二爷?他就是随意跟老太君撒个娇,告个状也够咱们这些下人喝一壶的了,不若先答应了下来,到时候再相机行事,实在送不了信儿,他也怪不着咱们。
那长随便笑着说:“宝二爷且悄声些,奴才们只要有法子,自是会去给老太太报信的,哪能眼瞅着您吃大亏呢?”
宝玉略略放心,这才敢把屁股落实在椅子上,平复了一点焦灼的心情,同时,他的脑子开始快速运作起来,只想着等会儿要如何向贾政解释和苦求,才能逃脱此难,怎么想怎么觉得棘手。宝玉又想着鲸卿被打的惨状,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不禁心里又是痛又是怕,恨不能放声大哭。
其实,宝玉再怎么想也是白搭,因为,贾政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一入了府,贾政便大力地拽着贾宝玉往荣禧堂的方向走,拽得贾宝玉跌跌撞撞地,一个劲儿地哀求着说:“老爷,且容我回去和老太太招呼一声,不叫她老人家着急。”
贾政冷笑着说:“你还知道家里人会为你着急啊?你在外面鬼混的时候怎么一点没想起来?作死的孽障,还不快走,等着人来救你不成?”
说着,贾政便越发拖着他快步向内,道:“你少跟我耍花样!今天不收拾了你,我都没有脸面立在这个世上!”
一进了门,贾政便喝着小厮们道:“把大门关死,拿那大石头堵住,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敢有去往老太太太太那边报信的,一概打死!”
贾宝玉一头的汗都下来了,忙跪下哭着说:“求老爷息怒,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一定好生读书上进,不叫老爷再烦心了。”
贾政眼珠子跟那烧红的炭火一般,红通通地,好不吓人,嘶声道:“你还知道读书?你说‘读书’是玷污了‘读书’这两个字知不知道?老爷我叫你去读书,你却去干何来?说起你干的那些‘好事’来,连我都臊得慌,恨不能一头钻土里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拿绳子和大板子来!”
贾宝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缩在地上大声号泣着求饶。
贾政指着宝玉对拿了大凳,绳子,大棍等物来了的小厮们喝令道说:“把他给我堵起嘴来,着实打死!”
小厮们见老爷面如金纸,眼睛都红紫了,知道是气得狠了,哪里敢去违拗,只好将哭哭啼啼的宝玉拉过来按在凳子上,举起大板子打了十来下,打的宝玉惊声呼痛不绝,“老太太太太救命”地乱喊。
他越是喊“救命”,越发惹上贾政的火气来,骂道:“我平日里管上你一管,你就搬许多救兵来,以至于养出如今这样无法无天的盗拓脾气!你还有脸叫‘救命’,还有力气叫‘救命’?看来是打得不够狠!”
说得越发来了气,贾政索性一脚踢开掌板的小厮,自己夺过那大板子来,也不多说多骂,只是咬着牙狠命往贾宝玉的臀部大腿处招呼上去,足足盖了三四十下。
贾宝玉开始还疼得哭叫哭闹,喊着“救命”,渐渐地就没了声气,面白气弱,眼见整个人就要被打得不详了。
围在一边的众小厮们生怕万一贾政活生生将宝玉打死,老太君定是不会轻饶的,说不得要将今儿这屋里所有在在场人都要怪责的,便一个个跪下,劝说道:“老爷,您且停停手吧,再打下去,万一将宝二爷打出毛病来,您现在在气头上,过后岂有不疼的呢?”
贾政也确实打累了,便用那大板子支着地略歇歇膀子,看着跪了一地的小厮下仆,余怒未消地说:“我倒是累了不想打了,可是,却不得不打!你们倒是问问他干的那些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就是我想管,老是有一群人来拉手绑脚地,总不能好生管教他!难道你们非要看到他有一日酿出大祸来,才不来劝了不成?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
这下子,谁还敢劝?
说完了,贾政又开始抡板子打宝玉了,小厮中有机灵的便翻墙出去报信去了。
又一会儿,门外传来吵闹声。原来是王夫人得了消息赶来了,正在对着门缝哭,叫里面的人让她进去。贾政厉声说:“不许不许!今儿不管是谁,一个也不许放进来!”便任由王夫人无论如何在外面苦求,只是不理。
又过了一会儿,便是砸门的声音了。
贾政丢下宝玉,正说去看个究竟,却听见一声巨响,外面的人竟然生生将荣禧堂的大门砸破了,最前面进来的人扶着一个丫鬟,鬓发如银,颤颤巍巍地说:“好啊,你好大的阵仗啊,何不连我一起打死了算了,倒是省得你平日多嫌着我不许你管教儿子了!”
贾政再大的怒气和怨气也不敢发作了,陪着笑说:“儿子不过是管教宝玉,这是谁又这么多嘴多舌,却告诉了母亲,叫母亲亲身走来。”
贾母不理他,拄着拐杖往里面去,王夫人也趁势跟着进去。
一进去,见宝玉气息奄奄地伏在那大凳子上,早上出门时身上穿着的一件极华美的月白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长袍从腰部以下俱是血渍,王夫人便一声尖锐的哭叫,奔了过去。
再撩起衣袍,解开裤子一看,只见贾宝玉的下肢部分,由臀至胫,要么青紫,要么红肿,竟无一处好皮肉,王夫人不觉失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父亲是要活活打死你吗?不如连我一并打死算了,咱们娘儿俩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贾母也赶过来看视,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眼泪滚瓜一般落下来,哭骂道:“你这是管教宝玉吗?你这分明是往死里打他!”
贾政忙向贾母解释:“儿子是打得重了些,可是,宝玉做的事情着实该打,母亲且听儿子给您说说这其中的由来。”
贾母不听,道:“眼见得宝玉的一条小命就要断送了,我哪有心思听你说什么!他就是有再大的罪过,也罪不至死吧?你还要说什么?还要耽误着我们请大夫来医治,非要活活逼得他没救了死了才肯罢休吗?还不快离了这里!”
贾政无法,只得带着自己的小厮们离开了荣禧堂。
一会儿,王熙凤、李纨乃至贾府的几位姑娘们都赶来了,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只看着贾母王夫人的脸色行事。
随后,请来的太医院的大夫看了诊,庆幸地说,幸好贾政是文人,力气终究要差点,也不得打板子的要领,故而贾宝玉只是皮肉受损,并未伤及筋骨,只需在家调养上三五月便有望全好,叫贾母王夫人等人听了心下稍稍宽慰。大夫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便告辞出去了。
等贾宝玉喝了药汤,又叫大丫鬟袭人帮着搽了些外敷的药在伤处,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贾母和王夫人等便出了他的房间,心事重重地各自回房。
贾母自然是召了贾政来,疾言厉色地问了缘由。
贾政一说这来龙去脉,贾母也没有声音,面上甚是羞惭,半日,方说:“我竟然不知宝玉会荒唐到如此地步!那学堂鱼龙混杂,原不该叫他去上的,现在倒叫些专务狐媚不上进的下三滥东西教坏了!”
贾政摇头说:“对方那孩子是原来蓉哥儿媳妇的弟弟,他父亲还和我在一个衙门里办差呢,也算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是什么下三滥。要说学堂的话,还是宝玉自己不好,要往下流走。怎么环儿就读得好好地?我几次考校宝玉和环儿的功课,宝玉背得颠三倒四地,显见得是没有用心的,倒是环儿每次都倒背如流。”
贾母无奈地说:“环儿还小呢,对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儿自是不懂。宝玉如今大了,知道人事了,咱们又没给他弄几个丫鬟服侍着,他在家里不舒坦,偏生又在外面交了不好的朋友,两下里一凑,就叫人家挑唆着行了这些没面子的事情。其实不碍事,只要扭过来就好,你倒是下得那狠手,看得我心里疼得慌。依我说,不如先给宝玉选两个颜色好的丫鬟放屋里,好收他的心。”
贾政不同意,说:“宝玉才多大?不过十二岁罢了,怎么就要通房丫鬟了?再说,宝玉要有了通房丫鬟,那环儿也要有,才公平。”
贾母听着终于沤笑了,道:“公平不公平地,你倒是说些呆话!环儿那么点大也要通房丫鬟,不是白耽误人家吗?行了,这事儿暂且搁着吧。”
贾政忽然福至心灵,身子往前略倾,做出一个恳切的态势来,道:“老太太今儿提起这事儿,我倒是有了主意。要说娶妾来收宝玉的心,莫若娶妻为上。老太太想想,宝玉那个性子,普通的屋里人哪里煞得住?肯定是一句话都不会听的,却又早早地享了闺房之乐,越发不思进取了。但是,若是娶个大着几岁,贤德贞淑的新媳妇,日常还确实能帮着规劝一二呢。”
贾母一听便沉下脸来:大着几岁,还贤德贞淑,可以给宝玉当新媳妇的人,可不就那人见人夸的宝姑娘吗?哼,老二媳妇真好手段,居然把这糊涂老二都说动了心,跑了我这里来见缝插针做说客来了!
81番外
天阴沉,雨丝斜飞。
被无边雨幕带起来的寒烟漠漠中,枯草黄芦仿佛在寒风冷雨中簌簌发抖,路上的行人俱是强撑着油纸伞,忍受着落在身上仿佛要将人冰冻了一般的冷雨,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可是,有一个地方,尽管里面燃着炭火熊熊的火盆,门外有厚重的兽皮帘帷遮挡寒气,看起来暖意融融,实际上却是这满京城里最冰冷的地方。
因为,最冰冷的地方,是人心。
心冷了,灰了,纵然置身于暖阁温室,或是热汤温泉之中,也是枉然,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宗人府,内惩院。
院内其他的牢房都是简陋不堪的,唯有这一间,不像是是惩治犯人的地方,倒像是疗养的场所,里面的摆设陈列,豪奢精致。
一如昔日祁沛住惯的华美皇宫。
祁沛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椅子里,脚边是银炭燃得“毕拨”作响的炭盆。
祁沛的身上依然穿着杏黄色蟒袍,袖口是银线细细密密精绣的云纹,似乎还是往日尊贵无双的嫡皇孙的模样,只是他站起来的时候才能看出来衣服宽大得不成样子。入了这内惩院后他一下子就清减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似乎有人推开门进来摆饭,并恭谨地轻声招呼祁沛用饭,祁沛依旧是一副神思天外的神情,置之不理。
又过了一会儿,内惩院院官黄熙带着几名狱卒进来,对着祁沛略点了点头,道:“小爷。”
本来按着祁沛故嫡皇孙的身份黄熙该称呼他为“殿下”,但是,祁沛现在已经被贬为庶人,再喊“殿下”似乎有些不合适,但是,也不宜于随意对待。黄熙琢磨着毕竟皇帝还念着祁沛是先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只是令他在此处反思罪衍,一应的供应饭食居然是从皇宫中调配出来的,又说是祁沛身子骨不甚康健,要留意着看守,一有什么不对的马上报上去,会派太医来诊治,所以,黄熙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客气而恭谨地对待祁沛,并称呼之为“小爷”,尽管有些不伦不类。
祁沛继续缩在椅子里,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黄熙等人进来似地。
黄熙走到一个摆放着各色菜肴的圆桌子边上,皱着眉头看了看,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饭菜都是一筷子也没有动过,也知道这人怎么忍得住。难道是想要绝食向皇上示威吗?他饿肚子不要紧,关键是皇上怎么想这件事,会不会因此而怪责他们这些看守的人。
黄熙不禁无奈地说:“小爷,您怎么又不吃东西?这都是皇上命御膳房专门给你做的,都是您往日喜欢吃的。要依着我说,皇上对您还是不错的,您只要好生反思,过了一年半载,要是皇上气消了,没准儿……”
黄熙不敢往下说了,圣心难测,自己胡乱揣测皇上的想法已是不妥,还要说出来可是大忌。
祁沛只是报以一声冷笑。
黄熙搭讪了几句,见祁沛总不理他,便无趣地退出去了,临走时,明知道无用,还是絮絮地劝说:“见天风馋,小爷好歹用些饮食,吃些东西,也不至于那么冷了。”
夜晚,一轮明月高挂半空。
祁沛双臂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透过小窗上封死的钢条的那几道细小的缝隙窥看外面明月洒清辉的景象,想象着过往,想象着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
小叔叔和贾环。
他们这会子也许在月下对酌,也许在御花园观花,也许在龙床上行**之欢……
那些都是祁沛幻想与小叔叔一起做的美好的事情,现在,呵呵呵……
祁沛忽然奔到窗边,枯瘦如干枝的手抓着窗户上的钢条,凄厉地笑了起来。
我原以为小叔叔这辈子都是那样,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动心,他坚定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结果,我错了,大错特错……
失去皇位不过尔尔,看到小叔叔一贯冷如冰霜的眼眸中只在面对那人时才流转出无尽的柔情才是痛痛痛,痛彻心扉,痛到呼吸都几乎停止,嫉妒到心发狂……
记忆的阀门一旦打开,祁沛不可抑止地沉入其中,轻颦着眉头回忆着,反思着:我为何会输掉一切,一败涂地……
祁潜是祁沛的叔叔,说是叔叔,也不过只比祁沛大四岁而已,和祁沛的父亲懿德太子祁渊乃是同母之胞兄,同是已逝孝贤皇后嫡出,所以,尽管中间还夹着一些庶出的皇子,祁渊和祁潜的兄弟情分自是不同,祁沛和小叔叔祁潜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至于从何时开始对小叔叔有了不一样的想法,祁沛不记得了,那时候,他认为自己在小叔叔眼里应该也是不一样的,因为,小叔叔一贯面色冷漠,偶尔会露出一点笑容,那种时候往往是对着祁沛;小叔叔冷漠高傲,不苟言笑,实则个性强硬,但是,他偶尔会对祁沛的无理要求让步……所以,祁沛在牵强的幻想之下,认定小叔叔也是心里有自己的,只是,身在皇室有着诸多的身不由己,更别说禁忌般的**之恋了。
然后,又几年,祁潜到了大婚之龄。当皇父和慧贵妃议起祁潜的婚事时,祁潜的脸色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只是跪谢道:“儿臣谨奉皇父并母妃之命。”
那时,祁沛微微张开嘴,注视着这揪心的一幕,眼中的热气不可抑止地泛了上来。
那一夜,祁沛抛开所有的顾虑,向小叔叔敞开心扉,并恳求他的回应。
祁潜默然半响,道:“对不起,我不能。而且,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是你自误了。”
祁潜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留给祁沛一个刚硬而潇洒的背影,却叫祁沛又羞又恼,又气又恨的同时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得到他!
在当时的祁沛看来,那并非不可能。祁沛的父亲祁渊是距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太子,祁沛是祁渊唯一的子嗣,只要是按着正常的顺序,祁渊以太子之身份继承皇位,祁渊身子不好,当不了多久的皇帝就会传位于祁沛,也就是说,几年后或者十几年后,祁沛就要坐上那世间最高的位置,从此,整个天下是祁沛的,想要一个什么人,还不容易吗?
可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祁沛的祖父,当今圣上祁钜身体太好,六十多岁了还老当益壮,不愿过早退位,而祁沛的父亲,懿德太子祁渊则正好相反,一直有痼疾缠身,在祁潜大婚的次年几乎撒手西去。
祁渊一旦死了,对于祁沛来说本来唾手可得的皇位马上就会变成高挂半空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因为皇祖父虽然也爱皇孙祁沛,但是,一般而论,他会更加偏心于自己亲生的儿子,应该会选择另立储君,到时候,祁潜则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再不可能得到他了?祁沛的心里百爪挠心一般,几乎夜夜失眠,不是为可能失去的皇位,更为了几乎遥不可及的那个心上的人。
关键时刻,救命稻草浮出水面。
他的名字叫贾环,是荣国公府的一个卑微的庶子,却机智过人,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居然叫濒临绝境的太子祁渊起死复生般好转起来,缓解了祁沛的焦虑。
祁沛自然是要抓住这颗救命稻草不放的,于是,他想法设法令贾环做了他的侍读。
祁沛想要父亲祁渊在有生之年登临皇位,才好让他自己顺理成章当上储君,于是,祁沛对于贾环的医术的秘密求知若渴,性格阴郁的他变得阳光而开朗,拼命讨好贾环,并如愿以偿地成为贾环的知心朋友。
某一次偶然的机会,祁沛发现,贾环竟然暗恋着祁潜!
最开始,祁沛是愤怒和妒忌:凭什么?连我都不能得到的,你一个没落人家的庶子也配痴心妄想?
可是,后来,祁沛慢慢地转了念头。
有一种恶毒的想法浮出了祁沛的脑海:被拒绝的滋味抓心挠肺般难受,为何只有我一个人深受其苦?何不鼓动贾环将暗恋变成明恋,叫他也碰一鼻子的灰去?或者,借贾环的手来收拾祁潜,叫他们反目为仇?
各种伪装,各自挑拨,各自离间,各种拨弄之后,由最初的得逞到最后的瞠目结舌,祁沛再一次坠落到痛苦的深渊:原来,祁潜并非是一潭死水,他居然会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被祁沛试图拿来当枪使的贾环!
俱往矣。
如今思来,祁沛只觉得自己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却是一念之差就弄巧成拙。
枉作卑鄙小人,枉作跳梁小丑,最终却是把贾环推往祁潜的怀里,若不然,只怕冰山依然是冰山,暗恋依然是暗恋……
最后呢,输了,输得一干二净,输得落人耻笑,输得丧失了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勇气。
翌日,黄熙发现昔被废皇孙祁沛用一根腰带自
47
这两日,薛蟠着实忙乱得不堪,去滇南搞什么马匹生意实属异想天开,而且旅程遥远,路上来回估计就要走上四五个月,再谈一下会商经纪之类的,估摸着至少要半年左右才能回来。尽管有薛宝钗解劝着,薛姨妈依旧是担忧得不得了,行装便收拾得尤其厚重,雇了许多的骡子马匹来拉行李。此外,薛蟠还要赴贾珍等人设的践行宴之类的。
终于到了秦钟和薛蟠启程的日子,这边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早早地就起来,将薛蟠的东西又检视了一遍,拉着手儿叮嘱了又叮嘱,一家子才一起食不知味地吃了早饭。饭后,薛宝钗母女两个包着泪花儿将薛蟠送出了二门外,两对泪眼望着薛蟠走远了才回了贾府。
贾环则一路陪着薛蟠会和了薛家的伙计家人们,赶着骡马行李等物又去秦府接了秦钟,并陪同着一直送他们一行人到了城门口才回转了去。
临走时,秦钟抓着贾环的手不放,眼里充满了感激,道:“我今儿才知道你这个人竟是如此人品,往日听别人赞你好,我心里还不乐意。如今才知道了,可惜又要走上一段日子才能再见了。”
贾环微笑着回握住他的手,道:“你们不过是去个一年半载地就回来,又不是生离死别,说的话倒是叫我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你有心说那些,倒不如来点实惠的,回来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吧。”
秦钟笑道:“好,一言为定。”
送了秦钟薛蟠等人走了,贾环回了家,丫鬟珍卉便忙迎了上来,笑道:“今儿的日头大,看三爷走了这一头汗回来!”说着,珍卉便命小丫鬟用铜盆接了清水来,挽起袖子帮着贾环揩脸净手,又换了家常衣服和鞋子。
另一个丫鬟宝笙则端着个白玛瑙盘子过来,盘子里盛着十来个荔枝,搁到贾环的手边,笑嘻嘻地说:“这是早起林姑娘叫雪雁姐姐送来给三爷尝新的。爷出去后,我便将它们弄在井水里湃着。这会子凉透了,正好吃。”
贾环取了一个荔枝,剥开来吃了,又见着那碟子白生生地,在日光下流转着莹莹的光亮,却是往日没看到过的,便问:“咦,这个碟子是我们屋里的吗?往日怎么没见你们拿出来用过?倒是装着这果品显得很好看。”
宝笙笑道:“这碟子原是林姑娘屋里的。林姑娘也是说这深红色的荔枝就要配这个白玛瑙的碟子才好看,林姑娘又说了,爷要是看着喜欢,留下来赏玩便是,就不必再还过去了。”
贾环忙说:“这怎么使得?林姐姐已经送了我许多好东西了。你赶紧随便弄个什么碗儿或是碟子将荔枝腾出来,把这个玛瑙碟子还给林姑娘去。”
宝笙笑道:“是。不过,这会子林姑娘去琰哥儿和妙姐儿屋里玩去了,我等会子再送过去,才好亲口谢谢林姑娘,凡事都记着我们三爷。”
贾环赞许地点点头。
贾环对目前伺候着自己的这两个大丫鬟十分满意,不光是勤勉肯干,还知道和府内其他的主子们并她们下面的丫鬟们处好关系,和往日赵姨娘屋里那又懒又笨的小雀儿简直不可相提并论,现在,还真是省心遂力多了。
此外,贾环如今在贾府的地位也是节节看涨。先说贾母,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自有一杆秤,知道这环小子往后定是个能干的,自然待他的态度比以前要好了许多,偶尔还会将自己的一些份例菜或是新鲜玩意儿赏赐给贾环。当然和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的待遇不可比,但是在贾府上上下下那一双双富贵眼睛看来也是了不得的,特别是下面的诸人,从管家到跑腿的丫鬟小厮都对贾环的态度十分客气恭谨。
此外,王熙凤吃了贾环送去调理身子的药丸果然精神好了许多,越发信了贾环的本事,加上贾环年纪虽小,却极知道做人处事,你敬他一尺,他就知道回你一丈,你要是对他不好,他就会马上使出各种诡计损招来对付你,有仇都不带隔夜报的。这一点比宝玉厉害多了。那宝玉实在是不知道人心世路,你对他好,他只以为是应该的,你对他不好,他还懵懵懂懂地不知道状况呢,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怎么不叫人看轻他?现在靠着父母和老太君宠爱还看不出高下来,将来他大了要自己成人立业的时候肯定是个窝囊废!于是,王熙凤自然越发高看贾环和低看贾宝玉了,只是面上还依旧奉承着贾宝玉好讨老太君并王夫人的喜欢。
林黛玉不消说,自然是在贾母跟前力挺贾环的,就是贾府的其他几位姑娘也都喜欢贾环谦和又嘴乖的性格,加上贾环读书又好,每次被贾政考校功课都是口如悬河,连最爱寻儿子错处好显示自己高明的贾政都挑不出一个错来,就是那边的赦大老爷和邢夫人,见了贾环都是赞不绝口的。众口一词之下,任凭是王夫人如何不喜并忌惮贾环,也是拿他没辙了。
就算她要刁难贾环,贾环也没空去理睬她,因为,贾环接下来还有童生试的重要考试。
童生试在古代的科举考试中只能算是初次选拔,考上了,成了“童生”(或称“生员”,就是俗称的“秀才”)才能参加正式的科举考试,即人们常提及的乡试、会试和殿试。最后一场殿试一般是当朝皇帝亲自主持,前三名就是荣耀一时的状元、榜眼、探花。
童生试一般就是考察四书五经的背诵和释义,当然,有时候为了考验考生的才情,也会命考生赋诗一首,但是,诗词这个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考官看考卷多了,评判时难免有脑中混沌的时候,看不出高下优劣来,单以诗才来擢拔人才就容易失之偏颇,故而近年来多以考经义为主。说穿了,也就是个死记硬背。
要说死记硬背,却也没那么容易。考了一辈子童生,到了垂暮之年却还穿不上标志着秀才身份的青衫的大有人在。当然,小小年纪就才华横溢的也有,比如书中曾有记载,清代的著名文人袁枚在进童生试的考场之前还抱着奶奶的脖子撒娇,赖在奶奶怀里睡觉什么的,完全是个小屁孩的态势,却要和一群一把年纪、甚至胡子都白了的考生一起参加考试。
童生试的第一场——县试在上半年的二月份举行,贾环和贾宝玉都已经考过了。说起来县试就是一把血泪啊,考试的题目不难,却足足考了五轮,是绝对的拼体力。接下来就等考试结果,一般几个月之后,榜上有名的县试合格者才可以参加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
贾环前世是学理科的,本来对这古典文学并无多大的兴趣,现在为了立身仕途少不得也只有拼了。不过,人的兴趣真的是可以培养的,当贾环硬是逼着自己每日一早在院子里摇头晃脑背上一段《诗经》或是《论语》,渐渐地竟然沉入到古汉语的氛围中去了。此外,和林黛玉接触多了也是获益匪浅,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效果。特别是听黛玉眼眸发亮、口齿噙香地谈论起她最喜欢的诗词之道,老庄之学,听入了味的贾环也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越发觉出了其中的妙处来。在此影响下,贾环偶然读书读高兴了,到了妙然心会之时,越发手不释卷,一口气读完才发觉东方既白,自己竟然是一夜未眠。
这样勤奋的学习当然会有好的回报,在接下来的考试中贾环可以说是正常发挥,反正考到的都是他温习到了的,心态十分放松而自信。
府试时考的填字,就相当于现代语文考试的文言文填空,只是题量有些大,考得略有些生僻,但是只要四书五经背得熟,还是很轻松的。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反正贾环觉得很容易,全部都填上了,又检查了两三遍,心里很有把握没有全对也该是有个八|九成的正确率,过关应该没问题。
接着是院试,考写一篇文章《吾年十有五》,就是说我今年十五岁了,展望未来,该如何呢?
一般而说,这时候考县试的多是十多岁的少年,但是也有很大年纪的,这文章叫考生抒发少年的理想,展望未来,固然是极好的,但是对那些超过十五岁的考生来说却有些残酷。当然对贾环这样才十岁出头的小小少年而言简直就太合拍了,理想无穷啊。
贾环胸有成竹,提起笔来,文不加点,洋洋洒洒就是一篇文章出来。就是字有点丑,没办法,贾环虽然已经苦练书法了,到底有些不习惯,不如人家那些从小就写毛笔的人来得技巧纯熟。
大概一个月后,考试结果公布,贾环顺利通过,以十岁的年纪成为一名小小的秀才,令贾府中人刮目相看。相较之下,本来呼声很高的贾宝玉却意外失手,宝玉尽管比贾环大了三岁的年纪,并多读了两年家学,却名落孙山,叫贾府众人大跌眼镜。就连本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夫人都有些失了仪态,将宝玉拎进房内好一通教训,更别说贾政的冲天怒火了。不是贾母拦着又说了许多好话,贾宝玉眼看着又要饱餐一顿“竹板炒后臀肉”了。
于是,贾环越发成为王夫人胸口的痛,只是昔日孩童逐渐长大,王夫人再想暗地里摆弄他却是不可能的,只好望洋兴叹了。
50
贾环临到要走了,也没忘记要安顿好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光是叫赵姨娘一人警醒点只怕不够,因为赵姨娘毕竟和他们住的地方隔得远,万一有个什么,鞭长莫及,不若去和探春说说这事儿。不然,少了黛玉和自己这两大保护伞,那黑心眼的老王万一整出点什么幺蛾子,还不叫赵姨娘哭死?
转世来的快两年的时光,贾环和黛玉真如亲姐弟一般,和真正的同胞姐姐探春反而是泛泛地。当然,主要原因还在探春身上,贾环本身有点傲气,不可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在贾环看来,探春往王夫人那高枝儿上飞算是人之常情,人谁不想往高处走呢?讨好着嫡母,除了可以享受目前这与贾府其他姑娘一般的尊贵生活之外,还有希望得到王夫人的照拂,日后可以攀上一门好亲事,这么做,即便是赵姨娘和贾环再觉得委屈,也能理解和支持,毕竟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婚事相当于第二次投胎,玩些心眼也不为过。
但是,人也不能太忘本了!私下里体恤体恤生母和同胞弟弟难道是很难的事情吗?而探春呢,私下里对赵姨娘既没啥好脸色,也没啥体贴或是实际的好处,对贾环也十分冷漠,反而是和贾宝玉要好得很。
幸亏贾环心胸还不算狭窄,不然,看着她一会儿又是给贾宝玉做新鞋子,一会儿又是伙同贾宝玉兴什么诗社,连不在府内常住的史湘云都邀了来,就是无视近在咫尺的贾环,还说什么“什么嫡的庶的,我通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这不是明着戳贾环的痛处吗?
所以,贾环也还以颜色,和黛玉要好得如同亲姐弟一般,还趁着某次探春在的时候故意学着探春的话跟大家说:“什么亲的表的,我通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
本来贾环对探春是打着“不主动接近,亦不暗地里打击”的冷眼旁观态度,不管她以后如何,等她自生自灭去。这一次因为要出远门,照顾不到贾琰贾妙春两个,贾环决意给贾探春最后一次机会,且看她的表现。难道她不应该吗?这难道不也是她的亲弟弟亲妹妹吗?
贾环找到探春后,也不和她绕圈子,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突入正题,意思是要贾探春在自己和黛玉缺席的这一段时日中照应弟弟妹妹。探春有些不高兴,道:“你专门跑来说这个,是想讽刺我平时没有看承着弟弟妹妹们吗?就你有情有义,我就是光顾着自己?还搞得跟临别托孤一样,你好笑不好笑啊?”
贾环一肚子的火都给她煽起来了,口不择言道:“你是不是光顾着自己好、无情无义的人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数?或者你根本没有心,所以才会觉得我这一番话是多此一举,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我只跟你说这一次,以后再不会求你什么!若是你肯花点心思看顾一下他们,自是有你以后的好处。若是你不肯,那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弟弟妹妹们吃点亏罢了,谁叫他们运气不好,摊着个无情无义的姐姐呢,总归整不死吧,整不死就必有后福。但是,你记住了!你以后自己掉坑里去的时候,不要想着谁会来救你!也不要怪我们这些亲弟弟亲妹妹无情,不肯施以援手。凡事有因必有果。”
两姐弟不欢而散。
贾环自去和赵姨娘交代了许多话不提。
等贾环和黛玉走后,探春虽然和贾环吵架时口气很硬,但是,事后冷静下来想想,贾环最后那一句话确实有道理,也确实有威吓作用。以前,不过是贾环一个弟弟而已,就是得罪他一个也是有限的,现在则是三个弟妹。看贾环平时护着弟弟妹妹们的样子,这三人将来是一定会抱团的,也就是说,赵姨娘一派将随着贾环贾琰等人的长大而逐渐壮大势力。而且,现在贾环在府内混得风生水起,虽然不比贾宝玉的待遇,但是和以前总被人践踏的情形是好了十万八千里,谁都不敢看轻了他。而且,这一次童生试的高下,众人心里等于是将贾环贾宝玉两兄弟又重新排了个队,贾环在府内的地位再次上涨,要是他在后面的科考中再露峥嵘,恐怕就是这府里得罪不得的人了,连贾宝玉都要靠后站。
俗话说,此消彼长。态势如此,探春若是不趁着这个绝好的时机修复与贾环等人的关系,到后来,只能是两边不讨好,反而还要招得人家在背后议论,连亲弟弟亲妹妹都不肯真心相对的人能有什么贵重的人品了?就是勉强嫁入好人家,也不能叫夫家的人信服。
虽然是闺中女儿,探春等人还是经常听到一些亲戚的婚后家常事,很知道娘家的势力或是兄弟的重要性。不说别的,以后万一和夫家有什么争执,少不得还要靠着娘家兄弟来撑腰的,到那时,若是贾环贾琰在一旁站干岸儿,袖手旁观,岂不是又受气又落人耻笑?
所以,想清楚了这一层道理的探春终究还是克服了之前鄙薄赵姨娘并同胞弟妹的心思,在贾环等人走后的半年多时间里花了许多心思来照看着贾琰贾妙春两姐弟,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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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日,贾环等一行人便拜别了贾母等长辈,启程前往扬州。
贾琏自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贴身的小厮在旁边一边走,一边吆喝路边的行人让开一点道儿,并吆喝着拉行李的骡子马车等快行。
贾环因为人小,还骑不得马,便和黛玉各乘着一顶小轿,两边是护轿而行的仆役婆子等。到了码头,卸了行李下来,贾琏便雇了三条大船。贾琏贾环带着几个长随坐最前面的一艘乌蓬大船,黛玉带着丫鬟们坐中间的一艘,最后面的是粗使仆役坐并拉着行李。在送行的管家林之孝等人眼中,三艘船下了水后,渐行渐远,变得黑豆般大小,最后彻底与天际水光融为一体,再不见了。
这一路行走不算辛苦,就是有些无聊,贾环这条船坐坐,那条船坐坐,或和贾琏聊聊天或和黛玉下下棋混着时间。快要到一个大的集镇时,贾琏忽然令船只就地停泊,说是要补充一些船上的供应,并在客栈里歇息一晚,省得老在船上什么的腻得慌。
贾环心里暗笑,琏二嫂子果然了解自己的老公,琏二哥这可不就是要去买欢逐乐去的节奏吗?幸好我准备好了。
贾环趁着贾琏没注意,悄悄地往他的茶杯里下了一点药粉,这药粉是贾环在贾府时就准备好了的,空间里的药草果然霸道,做出来的药粉无色无味,入水即化。
一杯清茶下去,贾琏只想往便所里跑,拉稀拉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有力气去女票妓?只好说既然物品供给已经备足,就还是继续走吧,不在路上多耽搁了。
对阴整贾琏这个事儿,贾环可是一点也没有愧疚感,一来是有王熙凤的嘱咐,二来,贾琏若是吃到甜头,路上一直只管这么耽误下去,没准还没走到扬州呢,林如海就仙逝了,那可怎么办?得,事情要紧,琏二哥您的屁股就吃点亏吧,希望能教得你乖些。
贾琏是个火大的,一离了凤姐儿就要寻事,只要是女的,腥的臭的都往床上拉,一点儿也不挑嘴,但是,这一回,本打着如意算盘可以走一路花一路的贾琏可是惨了。
每到一处大的集镇贾琏动了邪门心思想要上岸去寻欢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拉稀不止,别说起去女票女人了,简直是站都站不稳,只好作罢。被整治了几回后,烦躁不已兼之欲|火中烧的贾琏索性退而求其次,将小厮中长得颇为清俊的冬儿弄来消火。
这船的船舱很大,中间是隔开的,像是一间间的房间一般,贾琏贾环各住了其中两间最大的,毗邻而居,余者住着随行的仆役小厮们,或者三人一间,或五人一间,不一而足。只是舱房是以板壁隔开的,不像一般房屋是以砖石隔开,隔音的效果非常差。
晚上,贾环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开始还有些迷糊,以为是外面的波浪声或是鸟叫声,或是耗子搬食的声音,随着脑子越来越清醒,并那边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贾环好像明白了什么……
似乎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又似乎是**拍击的声音……
贾环模糊地想着,难道贾琏居然弄了个女人上船?不会吧?这一队人马中唯有林黛玉是带着随身的丫鬟婆子的,难道说贾琏居然恬不知耻地将黛玉的丫鬟弄来淫了?
贾环顿时一惊,那就太坏了!琏二哥不至于那么胆大妄为吧?
恰在此时,贾环听到一个哭泣般的声音:“爷……求您别弄了……疼……”
这不是平素伺候贾琏的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厮叫什么冬儿的声音吗?贾环惊呆了。
一会儿,则是贾琏气喘吁吁的声音:“傻子……第一次都有点疼……多来几次你还喜欢呢……来,别夹那么紧,松开点……等爷爽快了以后好好疼你……”
我靠!琏二哥你不至于那么饥渴吧?不许你弄女的你就要弄男的。这下子惨了,活春宫就在一墙之隔上演,还不带消声的,这可叫人怎么睡觉啊?琏二嫂子,早知道不该答应你的呜呜呜……
52
一时到了林府,门吏马上就启开中门,让贾琏先进,随后是黛玉和贾环的轿子,直抬入二门之外,黛玉和贾环才下了轿,脚下生风般直往内堂而去,贾环也没心思去看这林府的内在风光究竟如何,只是根据眼角扫到的几眼印象,林府虽不如贾府的华贵气派,却是煊煊大气,花木深深处总有一二别致亭榭散落其中,别有“真名士自风流”之气度。
被引入林如海日常居住的东厢房之后,贾环只觉得一股苦涩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内中还夹杂这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味道,就像是快要死了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即将就木的腐朽味儿,不觉心头一紧,急忙抬眼往最靠里面的那张大床上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的人望去。
果然,黛玉哀呼一声“爹爹”,便往床上斜支着身子的人奔去,一下子跪倒在床边,泣不成声。
贾琏也是几步疾走到床边,一脸悲戚之色,道:“姑父!如何瘦成这般田地!”
贾环马上一个箭步跟上,站在贾琏身后,亦是一脸悲肃,低低地唤了一声“姑父”。
可不是瘦吗?床上那人想来就是林如海了,书中提到的美探花斑白的头发蓬乱着,面色青白,脸上的肉几乎都瘦干了似地,眼窝凹陷下去,气喘吁吁,半分似人半分似鬼。
林如海第一次看到贾环,因为不认识,正想问,黛玉见父亲病体孱弱,不想叫他说过多的话,自己就介绍说,“这是环儿弟弟,是二舅舅的次子,我们极要好的,这次专门叫环儿弟弟陪我来这一趟。”
林如海心里有些责怪女儿的莽撞,兄弟姊妹们再要好,究竟是姑表亲,男女有别哩。不过此时也不好多说,林如海便艰难地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大意就是感谢贾琏贾环特意送黛玉回来,又对他们说:“琏儿,环儿,今儿姑父实在精神不好,不能给你们洗尘接风了,你们且随着管家去客房歇息一会儿。”
周福忙上来说:“两位表少爷请随老奴来。”
贾琏心知林如海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和亲生女儿黛玉说些机密的事情,没准儿就要提到那隐藏的一大笔家私,心里痒痒地,恨不能将黛玉刨开,叫林如海和自己先说,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事儿急不得,只得不甘不愿地跟着管家去下榻之处。
黛玉见贾环也要和贾琏一起走,便心急地抬头看他,意思是“大神医赶紧动手救我爹爹,看他病得好难受,刚才说的那一句话都是咳了许久,断断续续地才说出来的。”
贾环给黛玉做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先跟着管家去看看住所,一会儿再说,免得惹得贾琏起疑心。林姐姐且稍安勿躁”,便跟着贾琏的脚步,也出去了。
屋内便只剩下林如海父女了。
黛玉久别父亲,此次一见,父亲却是一副骨瘦如柴、满面病容、行将就木的样子,怎叫她不五内俱催,珠泪涟涟?
林如海握住黛玉的小手,断断续续地边咳边说:“莫哭,乖女,爹爹虽然就要去了,万事却都为你打算好了,你这一辈子自当无忧。”
黛玉的泪水从眼眶中海水般大量涌出,道:“爹爹!您要是真想要女儿一生无忧的话,自己先要身子好起来啊。不然,这世上就剩女儿孤零零一个人,纵然是金奴银婢,又有何趣!”
林如海苦涩地说:“乖女,爹爹自是想要一直陪着你,看着你嫁人,生子,含饴弄孙,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纵然想长命百岁,又哪里强得过命去?”
黛玉猛然站起来,说:“爹爹莫要说泄气话。这一回女儿给您寻了贵人神医来了,定能治好您的病!”
林如海哪里肯信,道:“我这病也不知道请了多少有名的大夫来看,人参灵芝就跟不要钱的一般吃了许多下去,只是不见好,这才写信叫你回来。你一个女孩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能遇上什么神医大士地,别听信别人胡言,病急乱投医。”
黛玉急得说:“爹爹,女儿才没有听信别人的鬼话,女儿之所以信他,是因为女儿自己的病就是他治好的。”
说着,黛玉在林如海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又用力往上跳了一跳,叫林如海不禁瞠目:要知道,黛玉未出生时身上就有先天不足的弱症,自开始吃饭起就开始吃药,平日里走路都要缓缓而行,更别说跑和跳了。别的女孩儿蹦蹦跳跳的欢脱之态在黛玉身上几乎是奢求。
再细看黛玉的模样,虽然和小时候比眉眼依旧,一张薄面却焕发出由肌理之间透出的嫩嫩的自然的粉色,显出了几分青春少女的健康娇美,确实与之前大不相同。
林如海这才眸光微动,心下半信半疑,又确认般地问:“你现在好了?还吃药不吃?”
黛玉摇摇头,道:“外祖母上次派人给我制的三十颗人参养荣丸,我一颗也没吃,都收好了带回来了。我想着,等爹爹吃了他的丸药,渐渐地要好的时候,这人参养荣丸正好给爹爹补身子,我却是用不上了。”
女儿口内说的神医却是谁呢?还随着女儿一起来的?林如海回思着刚才随着黛玉进来的人,定然不会是贾琏,那便是贾环了?这可真叫人匪夷所思,那贾环不过是一总角稚子,怎么会有那般精湛的医术,医得这世间杏林妙手也不能的奇病怪症,还能救人性命?
黛玉果然猜到了林如海的想法,笑吟吟地说:“就是环儿弟弟。您也别猜疑这个那个的,我原也是好奇得不得了呢,据我私下看,环儿弟弟未必懂得多少医术,大夫们常用的‘望闻听切’并金石之术他全不用,只凭一些神奇的丸药就医好了我的病,也没有药方。我问过他几次,可是,他总不肯告诉我实情,也不许我说与别人知道。我就想,这就是各人的缘法了,不论他的医术究竟是何种神通,只要他能救我们于濒危之际,就是我们的贵人,就是我们的恩人。这以后呢,若是有机会,定要回报的。不过,女儿到底是弱质女流,说回报也许只能是一句空话,多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是,若是爹爹这一次也蒙了他的救治身子好起来,可真要想法回报人家才是。”
求生本是人的本能,林如海一下子来了力气,刚才散乱的眸光也聚集了起来,道:“若真是如此,就是上天垂怜了!我原有许多抱负,岂愿就在这远离庙堂(朝廷)之所折戟沉沙,就此湮没,只是苦于身子一直不好罢了。若是真能治好,日后大展宏图,便越发能够报答恩人的再造之德了!”
黛玉莞尔一笑,道:“既如此,此时何不命管家来,悄悄请了环儿弟弟来?爹爹早一日好了,我也好早一日将这一刻在胸口扑扑乱跳的心又放回心窝。”
林如海被女儿俏皮的话逗得开颜一笑,心里的忧急顿时消了大半,微微颔首道:“是了,你出去安排一下。我就在这里候着。”
贾环被请了来之后,见林如海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口中也尽是感激之语,便知道黛玉肯定已经和他说过了之前治好黛玉的病的事情,便也不装模作样,直截了当地说:“林姑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小侄其实不通医理,敢和林姐姐夸口说能救姑父的性命,是因为偶然得了几颗仙草的种子。此外,因为小侄以后志向在于仕途,并不想悬壶济世,万一诸人知道小侄的秘密,都纷沓而来求小侄救命,而种子珍贵,用完即无,招来麻烦得罪人都在其次,就怕有人因为不能如愿而怀恨于我,造谣生事,反而使我引火烧身。故此,请姑父一定代为保密。”
林如海听他这么说,越发信了黛玉所言,又想着他别人不救,却一再出手救助黛玉和自己,更是感激涕零,对贾环的请求自是无有不从。
贾环当夜进了空间,从那一个瓷瓶中郑重地取出其中的一枚种子,前往专属的药田种下。
一抬头,却见到久违的巨鸟,正静静地停在一棵树上,默默地注视着贾环。
贾环抚着胸口道:“鸟兄怎么这般悄无声息地,吓死我了!”
巨鸟道:“这个种子是空间的镇山之宝,必须慎重取用。待这三颗种子都用完的时候,这个空间就不复存在了。”
贾环道:“鸟兄,你怎么不早说?不过,你早说不早说都一样,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救的。”
巨鸟又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吧?这个药草制成的药丸能当时救命,但是,能不能彻底根治还要看他本人的意志。求生欲|望强的,一年内调养得当,就可以视作是彻底痊愈,若不然,一年后还是会死。”
贾环点头说:“好,我知道了,我一定想办法叫他燃起充分的求生欲|望,一年后痊愈,不浪费这一颗珍贵的种子。”
那巨鸟拍拍翅膀飞走了。
贾环看着种下来的种子已经抽出了嫩芽,便蹲下来,望着小苗苗,自言自语道:“救命的种子还剩下两颗,要是它们用完了,空间就消失了,其他的没有用完的什么美容的滋养身体的助孕的什么的种子也就随之消失了。所以说,第二颗救命的种子我还能用在一个重要的人身上,最后一颗则必须留好了,不能轻易使用,才好保住我这专属的空间。”
贾环又苦笑着想,这么珍贵的种子可不能白花了,必须要将林姑父彻底救活,不能叫他第二年又死了,那就白费力气了。要怎么样才能激起他强烈的求生欲,叫他好好活下去呢?唉,怎么救了命还不算,还要担当他的心理医生呢?
54
京城。
皇宫,御书房。
罗刹国使者格尼梦游一般进了这皇宫内院,尽管他在罗刹国也进过沙皇的宫殿,见识过瑰丽富足的皇宫景象,但是,像紫禁城这样超出他想象的豪华奢靡的程度还是叫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就如同乡下人进城一般:红色的廷柱上绘着气势磅礴的行龙日升图案,门口的雕琢精致的铜鹤的口里喷吐着袅袅香烟,硕大的名贵瓷器中插着散发着阵阵幽香的折枝花卉或是镶嵌着耀眼宝石的金、玉如意,说不尽这威严肃穆,美轮美奂的景象,饶是自称见多识广的格尼也有些昏头了,被门槛一绊,几乎跌了一跤。
见到龙案后端坐的、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黄金翼天冠的皇帝和一旁散坐着的不知什么名头的王公大臣后,格尼笔直地站在厚厚的织着富贵吉祥牡丹迎春图案的羊毛地毯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见皇帝乃至四周的王公大臣一脸不满足的模样,格尼故意装作不知所措了一会儿,忽然用咏叹调一般抒情的语调高亢地说道:“噢!伟大的天朝皇帝!我代表我们同样伟大,至高无上的俄罗斯沙皇陛下向您致以最尊敬的问候!”
格尼说的这一口纯正的汉话叫御书房内的人都不禁暗暗赞叹,没来得及去细究他见皇帝而不跪拜的失仪之处。
说完那一串热情洋溢的话语之后,格尼便张开手臂,貌似要趋步向前拥抱皇帝。
“放肆!还不把这厮叉出去!见了皇帝不跪拜不说,居然还妄图荼毒圣体!”一声冷冰冰的喝骂叫格尼如坠冰窟,马上止住了脚步,一眼望去,却是一位长得极其清贵俊秀的青年,从他身上穿着的蟒袍来看,自诩为“中国通”的的格尼明白这该是一位尊贵的少年王爷。
格尼连忙解释说:“这位尊贵的王爷殿下,请听我解释。在我国是不行跪拜礼的,我去觐见我们沙皇陛下,也只是鞠躬行礼,或者行吻手礼,我刚才就是想向皇帝陛下行吻手礼来表达我荣幸又激动的心情。”
皇帝倒是宽容地说:“番邦之人,不知礼仪,潜儿,算了,与他们计较不了许多。”
秦王祁潜站了起来,一双狭长凤目飞挑入鬓,幽黑得似乎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像是覆着一层薄冰,虽然冷冽无痕,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光亮。他薄唇微启,冷冷地说:“父皇容禀。格尼使者是因为熟知我大晋的天文地理人情风俗语言才有幸博取他们国的沙皇的青睐,得以出使我大晋,岂能不知道觐见天颜,必须向吾皇行三跪九叩苜觐见礼呢?”
说完,秦王便目光咄咄地看着使者格尼,一副对方不行大礼誓不罢休的态势,
在秦王的逼视之下,格尼的那一点子想耍花样将对中国皇帝行跪拜礼蒙混过去的心思顿时逃遁无形,十分尴尬地僵立在那里。
皇帝又摆手说:“唉,算了算了,他们既然算不得我国的子民,不行跪拜之礼也说得过去。”
祁潜怒道:“格尼使者!你究竟是自己糊涂不知礼节,还是贵国沙皇授命如此?若是前者,我国可以代沙皇行鞭刑好叫你知道规矩;若是后者,则是贵国沙皇挑衅生事,藐视我大晋皇帝!那我们也只有一句祖上传下来的老话敬奉,凡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
格尼哑口无言,僵直着身体呆立了一会儿,终于跪了下去,道:“好吧,入乡随俗,我还是按着贵国的礼节回话吧。”
待格尼在内侍的指点下行完了三拜九叩之礼,祁潜才说:“好,这次就算了,现在许你继续跪着回皇上的话。”
罗刹国使者格尼为何来此,原是有个缘故。原来,这段时间,大晋与罗刹国交接的边界地带有流民造反,大晋朝因为要忙着镇压造反的流民,偶尔还要借助一点罗刹国的骑兵,这罗刹国便嚣张了起来,妄图趁机割走大晋边境的一点土地,美其名曰是代守边境。
这不行跪拜之礼也是他们事先就商量好了的,若是大晋皇帝软弱,则要求割让边境土地的口气会更加强硬。
格尼虽然一开始就被堕了气势,稳住阵脚之后,便开始花言巧语地蛊惑皇帝:“……那一小块土地对贵国而言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而对我国而言,却是意义重大,而贵国呢,也不吃亏,有我国骑兵为贵国镇守边防,陛下正好安享这万里江山的无限……”
皇帝倒是没被格尼的花言巧语给饶进去,道:“朕的边防自有我朝大将去镇守,岂有平白送人的道理?”
格尼道:“陛下,据我所知,贵国现在并不太平啊,前几个月成安江绝提,那些灾民没了家园没了饭吃,都想着要造反来着,陛下的大将该以国内的安宁为主,哪里还顾得上边疆的事情啊?那一点子小小的土地就是给我们又何妨呢?结交了我国沙皇的欢心,若是陛下镇压灾民造反时有些吃力的话,我国沙皇也可以来施以援手……”
话未说完,祁潜便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不可能。第一,边疆之地亦住着我大晋子民,民心不可失,寸土不可让。第二,我国内事务吾皇自会处理,不需劳贵国的沙皇陛下在万里之外操那一份狂心了!第三,吾皇英明神武,既不可能将本国的土地割让给虎视眈眈的豺狼之辈,更不会做出什么引狼入室的事来。”
祁潜的话说得慷慨激昂,格尼顿时有些脸红脖子粗地,面上下不来。皇帝还是忌讳着这红毛鬼的蛮夷之国的锐利枪炮,对祁潜的锋利言辞有些不高兴,道:“潜儿!”
祁潜道:“请父皇恕孩儿无礼,实在是这使者颠倒黑白,强行索要我朝领土,令孩儿实在忍不住愤慨之心,以致御前失仪。”
祁潜确实不该抢在皇帝发话前斥骂这使者,随后的请罪也不合乎规范,按说,他应该跪下。但是因为祁潜不屑于与这使者同列,便不肯跪下,等于是又有了些冒犯之举。
皇帝心里很知道自己的儿子脾气有些孤傲耿直,也不和他计较,只是语气和缓地对那使者说:“你们沙皇特意遣了你来问候朕,倒是一番美意,但是,这疆土之说却是不可能的。还有,我们大晋虽然有些骚乱,但是,朕自能平定,还真是不劳他费心了。”
待那使者格尼被带了出去,其他的大臣也都告退了下去,祁潜这才双膝及地,叩首请求父皇恕方才御前失仪之过。
皇帝叹气说:“潜儿,朕知道你性格孤傲耿直,原听不得这些番邦蛮子的狂悖之语。可是,他说的倒是有几分实情。成安江这一场水患,受灾之地甚广,民不聊生,再无救济,只怕会有人趁势挑动民心造反生事,唉,头大啊……”
祁潜说:“是啊,父皇,儿臣以为为今之计应该叫内务府将其他的一应款项都暂时停止,先弄出银子来赈灾安民为上。”
皇帝说:“前儿才发了五十万国库银子出去,现在内务府也空了。”
祁潜说:“咦,我怎么听说慧贵妃娘娘命内务府打造的‘承恩寺’还要用全身金塑的菩萨呢?”
皇帝无奈地说:“你母妃原是有些个心结,这一项供应,朕却不好给她去掉。”
祁潜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说:“儿臣以为,此时灾民流窜,社稷已到极其危急的时刻,不论慧贵妃娘娘有何等悲痛的下情,都应该以社稷为重,再说,那‘承恩寺’也不急在一时,不若等缓过这阵子了,再行建造不迟。”
皇帝沉吟不语,没有表态。
慧贵妃专擅帝宠十余年,自从孝贤皇后逝后,掌凤印,统领六宫事宜,诸人都在背后议论若是慧贵妃有皇子,一定能母凭子贵,晋为皇后,成为名至实归的中宫之主。
可惜,慧贵妃手腕是有的,就是差了点运气,每次怀孩子都会在三四个月的时候小产。最近的小产后,慧贵妃痛定思痛,请了高人方士来看风水。方士说的是要为那些未能出母腹的胎儿的魂魄祈福,得要专门修建一座大的寺庙才行。所以,慧贵妃便求着皇帝命内务府修建了这尚未完工的“感恩寺”,其规模之大,塑像之精美,可谓本朝之最了。
这边,慧贵妃听说秦王祁潜居然规劝皇帝暂停“承恩寺”的建造,气得摔烂了一个白玉茶盏,磨着牙道:“好哇,我把侄女儿嫁给他,原想着他会向着我一些,没想到,倒是胳膊肘往外拐,反而向着皇上说我的不是了!”
等皇帝一来,慧贵妃就扮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来,眉尖若蹙,水眸含泪,被皇帝问及的时候只说是因为追思那些未能出世的孩儿们以至于身子微恙,该不会也随着那些苦命的孩儿们一并就去了吧?
这一撒娇并威吓之下,皇帝哪里还会再动停造“感恩寺”的想法,反而是命皇儿皇女们都去探视慧贵妃,尽人子人女之孝心。
这一日,秦王秦王妃奉皇帝之命探视慧贵妃。没说上两句话,秦王就被慧贵妃冷嘲热讽一番,言下之意是她能把千娇百媚的侄女儿嫁与秦王,就是把他当自己人了,秦王这般作为,叫她寒心,又说起那些未能出世的孩子,慧贵妃越发恼怒,直接斥责秦王没良心,为了几个讨饭吃的灾民,居然在皇帝跟前说她的坏话,害得她的皇儿们不得超度,再生为人。
秦王不为所动,冷冷地说:“贵妃娘娘若是为那些未能出世的皇子们举哀,就更应该停了感恩寺的建造。一边是没出世的胎儿,一边是为了活命而吃树皮草根、卖儿卖女的灾民,您觉得老天爷会先垂怜哪一边呢?”
慧贵妃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秦王妃柔弱,既不敢偏帮姑母指责夫君,亦不敢顺着夫君违拗姑母,只得垂手听训,反而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是人”。
秦王向慧贵妃行了礼,道:“儿臣今儿来,本为探视母妃,不意倒是招得贵妃娘娘生气,越发身子维和了,不若改日再来。”
慧贵妃说:“你要走你自己走,我要留妙珍下来说话。”
秦王看了王妃一眼,道:“你走不走?”
秦王妃咬着唇,期期艾艾地说:“我便留下来陪着贵妃娘娘说说话吧,王爷有事可以先行。”
慧贵妃将秦王妃数落了好一阵,戳着她的额头说:“你真是个没用的!你现在怀着他的孩子呢,还不趁着这机会做些板眼儿,一炮将他拿下?我看你啊,以后一辈子都只能低眉顺眼受他的气的份儿。”
秦王妃苦笑道:“何尝不是呢?不过我可不是没有设法过,姑母教我的法子我可是全都用过了。王爷的脾气就是那样,不光是我,就是别的侍妾,也没有一个能叫他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的。我有时候觉得他简直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大冰块,这辈子也只好这么着吧。”
慧贵妃说:“真是气死我了。这次你别管,我真要好好收拾收拾他,叫他知道厉害,也太目中无人了。”
当夜,慧贵妃趁着皇帝**之后心情舒爽,趁势规劝说:“皇上,昨日的事情臣妾甚是不安,真心忏悔,恨不能停了‘感恩寺’的建造,只是,花了许多的内务府银子,现在半途而废,白白丢在那里等日晒雨淋倒是可惜了,菩萨也要怪罪。臣妾倒是想出来个赈灾的法儿。淮扬之地,乃是天下盐商聚集之地,此时朝廷有难,叫他们拿些钱粮出来也是该的,前儿叫了钦差去却只募得了几十万两银子,是不是因为钦差的身份不够?若是派最得圣心的秦王去,显昭皇上的赈灾决心,也许就是事倍功半。就算秦王此行不能尽如人意,叫他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这也是臣妾做母妃的人的一片苦心。”
皇帝笑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就叫他出去走走也行,正好潜儿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江南呢。”
慧贵妃心想,我是叫他去开眼界的吗?那些扬州盐商岂是好相与的?从铁公鸡身上拔毛谈何容易啊。呵呵呵,叫那小子碰一鼻子灰、丢一回脸回来,他就知道些好歹厉害了,以后还敢不敢和我提劲儿了?
73二更
林如海长篇大论地说了经过,大意便是:皇帝今儿招了林如海去,除了对他协助秦王筹集捐资的功绩大加褒奖之外,还拐弯抹角地问及他的病是如何医治好的。林如海实在是左右为难,他是不想叫环儿的事情说出来,可是皇帝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又是威胁不可欺君,又是一脸哀痛地说什么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也想救治爱子的病之类的。林如海熬不过,只得含糊其辞地说要等一两日才能做答复,这便赶紧来和同为局中人的贾环商量来了。
贾环沉吟着说:“姑父,您到底见多识广,据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林如海说:“姑父不是怕皇帝发怒要降职免官什么的就把你出卖了,环儿你知道姑父的为人还是有几分傲骨的,只要你不愿意,姑父绝不会逼着你去做。但是,姑父认为太子殿下值得一救,太子未患病之前我尚在京城,和他接触颇多,聪明睿智,确有经国纬世之才,若环儿你真能救太子的性命于濒危之际,也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贾环直觉此事会对祁潜有很大的影响,不禁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地对林如海说:“此事非同寻常,待我再想想吧。”
随后,贾环带着两个心腹长随摸到了昨日与祁潜见面的山庄,却未见到祁潜,只见到了周五,这才知道祁潜今日一早便启程了,要五六天之后才能回来呢。
贾环思忖许久,想到祁潜说的最亲的三个人里面包括太子,同时还说了希望太子的病获救的话,便心一横,对等待答复的林如海说:“行吧,我全都听姑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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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没想到林如海带来的“高人”居然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惊异非常,再一看此人既不号脉二不观相,就是弄出个药丸来说叫太子服下,说是两日后还有再服一颗。皇帝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叫内侍用银针探过药丸无毒后便研开了叫太子服下,没想到就吊着一口气没死的太子到了晚间居然开口说话了,还说肚子饿想要粥喝,这分明就是好转的迹象,叫皇帝喜不自胜,赏了林如海并贾环许多金玉玩意儿,另外命人将在京城近郊的寺庙拜佛祈福的皇嫡长孙祁沛召回,又给在外省的名山大川等有灵气的地方奔走寻访仙人异士的秦王祁潜递消息命其返京,可惜祁潜走得远,没个三五天回不来。
这边,贾府就如同沸腾开了的开水锅一般,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皇帝赏赐林海许多东西都在情理之中,毕竟是朝廷重臣嘛,怎么还赏了贾环许多东西?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就得了皇帝的圣心的?
贾母将贾环召了去,一脸慈祥地打探究竟,座下是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一个个面上带着浓厚的探究意图。
贾环正在支吾,脑子里寻摸着该这么和众人解释自己成为神医,医治了太子殿下的事情呢,忽然门外奔进来一群丫鬟,急匆匆地叫嚷着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外面来了好大一群兵士,正叫嚷着要进来呢!”
贾母便顾不得打探贾环了,忙扶着丫鬟出房门去看究竟,一时林之孝大管家捂着帽子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老太太!是皇长孙殿下驾临咱们府上了,快快快,叫老爷们出去跪迎!”
贾母抖着手指说:“那你们快去叫老爷啊,和我说什么!一群废物,到了要紧的时候就全成慌脚鸡一般!”
贾母自言自语道:“皇长孙?我们府里可是历来和这位小殿下没什么交接的,怎么好好地会寻上门来?莫不是宝玉又怎么在外面得罪了人了?这个小孽障可真会给我惹事啊?”
王夫人这段时间因为宝玉在家里灰头土脸,地位也是节节下降,那贾赦一家人住进荣禧堂之后便开始抢夺管家的权利,她去找贾母哭诉,贾母只是木着脸不说话,不想以前那般护着了。此时,见贾母如此说宝玉,心里实在是奋不得,宝玉就等于是她的脸面,她不护着怎么行呢?
王夫人讪笑着对贾母说:“老太太这一回可是冤枉宝玉了,他这一向都没有出过门,怎么会去得罪上皇长孙殿下呢?”
贾母脸一板,说:“谁知道?宝玉那孩子我素日那般疼他,他只管给我招祸,真真叫我心都灰了一半。”
这可真是越辩说越没脸,王夫人被婆婆当着许多人这般数落自己的宝贝儿子,无话可回,索性掩着脸哭了起来。
贾母越发不耐烦了,道:“素日看你是个讲道理的,怎么现在倒是越见糊涂了呢?宝玉不好,你做娘的就该多教导他才是,跑我面前哭有什么用?难道你这边哭一阵子,宝玉自己就能改好了许多毛病儿不成?”
王夫人简直恨不能以头抢地了。
贾母还在纳闷得不得了的时候,却见贾政满头大汗地跑了来,一叠声地喊:“环儿呢?环儿在哪里?皇长孙殿下指名要见环儿!”
贾母慌得一把拽住贾环,双目喷火,道:“你和宝玉,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宝玉惹上了那秦王,你就惹上了皇长孙不是?这是把我们贾家往绝路上赶吗?真是一群败家子孙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贾政急着说:“母亲别夹缠不清了!赶紧叫环儿去见了殿下是正经!”
贾政带着贾环快步如飞般奔往荣禧堂正厅,却见贾赦贾琏都穿着周周正正地,弓着腰,逼着手站在一个身着杏黄色蟒袍、背手而立的人的身后。
贾赦一见贾政带着贾环过来,便喜道:“殿下,他们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
贾环这才看清楚他的全貌,原来是一位长得极其俊俏的少年,个子比贾环高出半个头的样子,面如冠玉,瞳若点漆,眉若墨画,唇似春花,秀美处不让女子。
贾赦忙在一旁提点贾环,催促着说:“快快拜见皇长孙殿下!”
贾环正要跪下,那皇长孙却一个箭步走上前来,搀住贾环不许他跪下去,说:“休要如此!倒是你救了我父亲的性命,对我而言恩同再造,且请受我一拜!”
说着,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皇长孙竟然对贾环做了一个深揖,吓得贾政贾赦等人连声惊叫:“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如此,可是折杀他了!”
饶是贾环,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场面了,呆在地上不知所措。见贾政贾赦等人又跪下了,贾环也跟着跪下。
皇长孙祁沛说:“都免礼!免礼!别跪来跪去的了!我想和恩人说几句话。”
贾赦贾政便带着贾琏和一众贾府的人出去了。
祁沛笑微微地凝视着贾环,说:“可算是可以安安生生说两句话了。”
贾环垂手,恭敬地说:“草民惶恐,无以克当。”
祁沛非常平和地说:“都说了你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嗯,你多大了?”
贾环想着这人是祁潜的正经侄儿呢,想着祁潜对自己几乎是百依百顺的样子,倒是还真不用对这个侄儿一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样子。贾环便从善如流地去了“草民”的自谦之词,依旧态度恭谨地说:“殿下,我前几日才满十三,虚岁十四岁。”
祁沛摸着光洁的下巴说:“比我小一岁啊。这样吧,咱们私下里就别那么客气,别叫什么‘殿下’了,但是,称什么兄啊弟的又显得江湖气了点,不如互称表字如何?”
贾环说:“我还没有表字呢。”
祁沛说:“对了,你还不到弱冠之龄啊,不过,现在好些读书人家都是早早地就取了表字的,就连女子也有呢,怎么你们贾家如此守旧啊?”
贾环摊手,说:“殿下刚才见过我父亲了,他最是遵循旧法礼节的。”
祁沛笑道:“不妨事,改日我去求着我皇祖父给你取了表字,你父亲就说不了什么了。那我现在叫你什么呢?叫环儿好不好?”
贾环说:“殿下请随意。”
祁沛说:“都跟你说了别喊我‘殿下’了。哦,忘记说了,我的表字是‘守成’,皇祖父给我取的,说是正合我名字中的‘沛’字的意思。你以后就叫我‘守成’吧。”
贾环见他坚执如此,只好说:“好吧,守成。”
祁沛很自来熟地拉起贾环的手,说:“想不想进皇宫去玩玩?”
贾环说:“我昨天已经去过了。”
祁沛说:“那你玩了什么?”
贾环说:“我昨天不是去玩的,我是……”
祁沛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道:“我听说一般人进宫是头都不敢抬的,只能看到脚面附近的一小块地在移啊移啊移,跟没去也没什么两样。那多遗憾啊,所以我想要带你重新去一次,下一次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真正去过皇宫的’。”
贾环觉得这小孩太聪明了,不禁心生好感。
祁沛说:“走吧。哦,对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贾环一看,左不过是那些金玉珍品,便说:“你别太客气了,昨儿皇上已经赏过我了。”
祁沛惋惜地说:“我送你的东西自然是不如皇祖父的好,不过都是我一件件挑过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呢。”
贾环忙道谢不迭,倒是不好再推让了。
祁沛又命一个侍卫过来,指着一个椅子上摆着的四个锦缎盒子,说:“那是我送给贾府老太君的一点薄礼,就说我现在和环儿是好朋友了,以后要经常来府上玩儿,到时候若是有叨扰之处,还要请她多担待,然后,环儿也会经常随我进宫去玩儿。”
侍卫忙端了盒子出去,找到贾府管事的,将礼物并祁沛的话传了过去。
不一会儿,贾母竟然叫几个婆子搀扶着亲自来谢皇长孙的赏赐和恩典,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儿似地说:“殿下肯抬举我家环儿是求之不得的,有何叨扰之处!只恐寒舍鄙陋,惭愧惭愧!”
祁沛笑着说:“老太君过谦了!既如此,我以后经常会来。”
81二更
梅庭宇连忙跪下给秦王见礼,说:“王爷千岁千千岁。”
祁潜淡淡地说:“起来吧,免礼。”又命梅庭宇坐下,另唤了一声:“来人!看茶!”
梅庭宇在秦王的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却也不敢坐实在了,大半个屁股都悬在椅子外侧,上身挺直得如同标杆一般,以示对王爷的恭谨之心。
祁潜半倚在搭着一张巨大貂裘的紫檀木宽椅子上,看得梅庭宇心里直咋舌。貂裘不是没见过,但是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想来是用七八张同样的雪山飞貂的毛皮连接而成的。而且这毛皮还都是精选过的,尽管是拼接的,却是一样的纯白毛色,缝接手工浑然一体,就好似一整张大的貂皮一般,无论质料、手工都是最上之选,可见这天下的富贵,若是说皇帝享了五成,秦王至少享了三成。
祁潜也不兜圈子,对梅庭宇开门见山地说要将贾府之二公子贾宝玉弄进锦衣卫大牢去小住几日的事情。
梅庭宇一听是如今的新贵贾府,脸上的表情便像是犯了牙疼一般,说:“王爷,这个贾宝玉好像是新晋的贾才人的同胞弟弟呢。这无根无据地,卑职怎好擅入贾府抓人呢?要是贾才人往圣上跟前告上一状,这个……卑职不好说啊……”
祁潜冷冷地说:“要什么证据就做什么证据啊,梅大人你不要告诉本王你连那个锦衣卫最基本的手段都没有!贾才人什么的了不得了?哼,我父皇身边的红人多了去了,就是天仙也不过一时新鲜就丢脖子后面去了,她一个半老徐娘能搅得起什么风浪?值得你这般瞻前顾后,连自己的本职差事都不敢放手去做?也罢,若是你实在为难,也不需勉强,本王自会找做得了的人去做,就不信找不出个能为本王所用的人来!”
梅庭宇吓得连忙跪下,磕头说:“是卑职一时糊涂,脑子没转过弯来,绝不是不想为王爷效力,请王爷明鉴。”
祁潜“哼”了一声,说:“明白过来了就好。那你倒是说说,这个事情你打算怎么弄?”
梅庭宇揣摩着秦王的心思出谋献计,祁潜听了之后觉得全没有自家环儿出的主意那般促狭有趣又不显得血腥恐怖,便止了他的话,转而将贾环的主意说了一遍,听得梅庭宇唯有赞不绝口,又自叹弗如的份儿。
祁潜最后听梅庭宇陈诉了一遍,觉得大致细节都差不多了,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说:“行吧,就这么办吧。你现在就去拿人,随后随便谁来求情,就是不放,扣他个十天二十天的。若是实在被逼得紧了,就抬出本王的名头来,说他得罪了本王,不必忌讳贾府的人知道,反正也不止一次了。”
梅庭宇领命而去。
祁潜继续回去陪着贾环听课,直至夕阳西下时分才结束,两人一起恭肃地目送了宋太师上了马车才回转了去。
回了水阁,祁潜环着贾环的腰,亲昵地将脸贴在他脸上,说:“今晚上不回去了好不好?”
贾环警觉地说:“为什么?”
祁潜故意逗他,说:“因为我想要……为我家小环儿举行成年礼。”
贾环一下子眼睛睁得圆溜溜地,无限鄙夷地说:“去你的,色胚!”
祁潜一下子被这句话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话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获得一枚如此“光荣”的称呼。
贾环感觉到他松开了自己,又退后了几步,不禁有些好奇、又有些惆怅地转头看他,结果看见这家伙又恢复到冷冷的表情,在一把椅子上落座,垂下眼眸若无其事地品茶。
呃……刚才好像过火了点,不过这家伙不至于这么不解风情吧?热恋中的人说“不要”其实就是“要”,什么“讨厌”“冤家”“色胚”“色狼”之类都是最适宜打情骂俏的词语好不好?唉,忘记了这家伙情商很低,恋爱的情商尤其低下的特点了,失策啊失策!
贾环自己跑到祁潜身边坐下,没话找话说。
祁潜淡淡地瞥他一眼,说:“你是留在这里吃晚饭呢,还是回家吃晚饭?”一副马上要起身送客的架势。
贾环鼓着腮帮子看着他不说话,意思很明显:明知故问嘛!难得在一起,自然是要和你一起吃晚饭!
祁潜接着问:“那……你是留在这里睡觉呢,还是回家睡觉?”
贾环先是羞答答地垂下脑袋不说话,却又猛然抬头,说:”只是单纯地睡觉哦!”
祁潜哑然失笑,道:“好了,知道了。好像我非要把你怎么样了似地。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其实很想睡一个复杂的觉呢!”
结果,晚上这不解风情的家伙果然没有越雷池一步,一会儿就睡着了。贾环的耳边响起他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贾环暴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玛蛋他这什么意思?多难得的同床共眠的机会啊,这厮居然这么放过了?难道说我这平板无波的小身板压根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性趣)?
贾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终于忍无可忍地推醒了祁潜。
祁潜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
贾环没好气地说:“你打呼噜,吵得我睡不着。”
祁潜纳闷地说:“不会吧,我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贾环蛮横地说:“就是打了,吵得我睡不着。”
祁潜在睡梦里被贾环唤起来,脑子并不清醒,更不会去琢磨贾环话里的意思,而是抱着自己的枕头说:“那我睡那一头去。”
不一会儿,祁潜又睡着了。
作小香肩半露的造型的贾环越发咬牙切齿了起来:卧槽!小爷都这样子了,居然都不能激起一点半点的浪花,叫小爷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贾环将祁潜再次推醒,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回家去睡。”
祁潜总算是清醒点了,拿起床边的一个金壳子的怀表就着屋角的一盏常明的戳灯照了照,说:“现在都五更了!环儿你不是在说笑吧?”
贾环委屈地说:“我择床嘛,睡不着。”
祁潜烦恼地说:“你可真够磨人的,早又不说,现在就是赶着夜车送你回去,你家里人问起,你又怎么回答呢?”
贾环坚执地说:“我翻墙进去,不会惊动他们。”
祁潜点了点贾环的鼻子,说:“你是说真的?不要走到半路上你又兴出新的名堂来了!也太能折腾了!”
贾环撅着嘴说:“偏要折腾你!谁叫你只知道自己睡觉!”
祁潜终于明白了,索性将这闹别扭的家伙扑倒,低笑着说:“环儿,原来你还真是打算要睡个复杂的觉呢?倒是我小瞧你了,还想着等你长大点再说呢!那……现在就满足你!”
贾环奋力挣扎着,说:“胡说!我才不想呢!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祁潜说:“你又不诚实了!”一边说,一边开始热烈地亲贾环的脖子脸颊。
这边贾府呢,则是一片大乱。
中午,贾母命下仆们在后花园里摆下几桌家宴,请了薛姨妈母女、林夫人并黛玉等人,席间不住款留林夫人并外孙女儿黛玉多留些时日。
林夫人笑微微地说:“亲戚们要好,自是要经常走动的,不消老太太说,我们也会常常过来的。”
贾宝玉在一边猛扯贾母的袖子,贾母便又笑着说:“我是觉得玉儿在这里有我家这几个年龄相若的姊妹们一处相伴着倒也便宜,不若玉儿就多住些时日吧。”
林夫人说:“他父亲在那边宅院里专门给她造了一座别致的小院子,里面有一片竹林十分雅致,还有专门给她设的刺绣的屋子,弹琴的屋子,练字的屋子,煮茶的屋子之类的,玉儿也是十分期待的。不如我们先带她过去了,稍后老太太若是想她了,再派人来接她也未为不可。”
听着这架势黛玉是非走不可了,宝玉的脸上不禁露出失望之极的表情。
贾母也面上讪讪地,因为黛玉在贾府寄居几年,开始的时候连自己单独的屋子也没有,就是和贾母一起挤着,后来虽然有了单独的住处,却也不过就是几间一般的房屋而已。现在林如海显然是为了宝贝女儿做了最好的规划,听刚才林如海这后老婆的话,只怕光是黛玉一人住的地方就赶上荣禧堂一般大小了。贾母只好自己在心里说,林家到底人口简单,住的地方必定是极宽绰的,这一点贾府无论如何比不上。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吵闹喧嚣的声音,贾母正在纳闷,忽见林之孝大管家急匆匆地奔了来,脸上居然有被殴打的红紫痕迹,哭丧着脸说:“不得了了!外面忽然来了一群锦衣卫,见人就打,叫唤咱们宝二爷出去呢!”
贾母一听,大吃一惊,说:“怎么回事?宝玉你在外面又闯了什么祸事?居然惹上锦衣卫了?”
王夫人慌得急忙站起来,将宝玉揽在自己怀里,说:“没有的事!宝玉这几日都在自己房里好生呆着呢,根本没出过府里大门,哪里去招惹了什么地方的瘟神?再者,就是往日有什么宿怨,这帮子人居然青天白日地就擅闯了进来,是窥着我贾家没人吗?老太太该叫家丁们把他们打出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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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潜急忙拉住贾环,各种赔礼道歉赔小心任打任骂,贾环就是不依,偏是要走,犟着说从此一刀两断,江湖再也不见,急得祁潜最后真没辙了只好以吻封缄,堵住那张愤愤不平的嘴。
要不怎么说行动永远高于语言呢?祁潜发现这一招还挺好使的,虽然贾环开始在他怀里扑腾得像个落水的旱鸭子,又是抓又是挠又是打又是捶的,不过,在祁潜锲而不舍的热情拥吻和唇舌追逐之下,贾环终于消停了,还主动用胳膊抱住他的脖子,一起加深这个长长的吻。
祁潜终于松开贾环,笑意浅浅地看着他,亲密地低声抱怨说:“你可真下得狠手啊,我都要被你打出内伤了。”
贾环恨恨地说:“活该!”
祁潜又在贾环脸上亲了一下,说:“现在消气了吧?”
贾环斜眼看他,心想,这厮肯定以为我是被他那一吻折服的,还自以为魅力无边,沾沾自喜呢,哼,我那是因为估摸着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折腾得够本了才饶过他的好不好?嘿,小爷我穿越到这个时空,好不容易找着个高富帅,还是自己特别喜欢的,又正好死了老婆,哪有可能这时候撒手,拱手让人啊?小爷又不是跑这里来做活雷锋的!
不过这些话贾环是不会告诉他的,而是继续保持傲娇表情,说:“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哼……”
随后,贾环便问起祁潜秦王妃死亡事件中的一些细节,祁潜一一解说了一番。
贾环皱着眉毛说:“现在就是那四个与秦王妃有过接触的宫妃在被排查和审讯吗?其实我觉得还应该加上几个嫌疑人,比如慧贵妃和祁沛。”
祁潜摊手说:“慧贵妃是不可能杀她的侄女的,祁沛?应该也不会吧?他图啥呢?”(健忘的小攻完全忘记了男配曾经在他大婚前夕向他求爱的细节了。)
贾环沉吟着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好像慧贵妃和祁沛都没有杀王妃的动机,但是——请注意——人性是很复杂的,也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一些隐秘的原因促使一个原本看起来貌似正直、根本没杀人的可能的人悍然下手。这种事情其实挺多的。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是祁沛,他会不会是看上王妃了,求爱不成,于是因爱生恨……”
祁潜郁闷万分地看着贾环。
贾环自己说着也觉得有些不靠谱,祁沛能看上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女人倒是不稀奇,姐弟恋什么的,然后女人是婶婶也不稀奇,禁忌恋好像蛮刺激,关键是这女人还挺着个大肚子,肚子里还怀着祁沛的小堂弟,这就有些稀奇了,尼玛也太重口味了,算了,pass。
贾环接着往下推理:“算了,换个人。如果是慧贵妃的话,她会出于何种原因呢?也许你父皇看上了王妃,跟唐明皇似地想将儿媳妇占为己有,结果被慧贵妃提前识破,于是,陡起杀心……”
祁潜忍无可忍,打了一下贾环的头,说:“差不多行了啊,越说越没谱了,连我父皇都编排上了!”
贾环吐吐舌头,道:“我这不是假装我是神探狄仁杰吗?哎,其实我要真是狄仁杰的话,我第一个怀疑你!你是最有动机的!”
祁潜拉着贾环走,说:“得了,大神探,咱们现在去找点东西来吃,好堵住你那疯狂推理的嘴!再说下去,我全家都洗不了杀人嫌疑,连我才出生的儿子都不例外!”
贾环马上说:“对哦,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你儿子呢,快快快,带我去看看!”
祁潜本来心里有些惶恐,怕贾环心里有隔阂啊什么的,不过被贾环催得没办法,只好牵着他的手穿过下面长长的地道,到了另一侧的秦王府。
妈呀,这小皇孙住的地方也太高端霸气了吧,这婴儿房足足有两个溜冰场那么大,里面,一、二、三、四……好家伙!足足有十个嬷嬷!
祁潜威严地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事会叫你们。”
十个嬷嬷行了跪礼,而后鱼贯而出。
贾环咂舌道:“哇,你儿子有十个嬷嬷啊?”
祁潜纠正说:“三十个。”
贾环睁大了眼睛,“三……三十个?”
祁潜点了点头,说:“嗯,十个人为一班,八个时辰轮一班。”
哦,还是很先进的“三班倒”呢。贾环不禁叹服了,不亏是龙子凤孙啊,这排场!
贾环见到了传说中的小皇孙,经过仔细鉴定,得出结论:“还真和你长得挺像的。”据说爱屋必须及乌,于是,贾环在心里默默地将对小毛头的好感度调高了百分之二十。
祁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此时,孩子醒了,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点墨一般,可是全无神采,也不会随着外面明亮的光影移动眼珠,显出了和正常孩子的差异,看得祁潜默然揪心,移转了视线。
贾环不禁握住祁潜的手,问:“太医看过了吗,是怎么说的?”
祁潜低声说:“太医说,这孩子在母体里应该是发育正常的,但是王妃吃下的不知来路的药也随着脐带被孩子吸食,因为药量少算是保住了命,但是造成了眼盲。这种眼盲因为不是母体内发育畸形,所以应该是可以医治的,但是,太医不敢断言一定能治好。治眼盲目前最有效的是药石针灸,太医说针灸的话每日至少要一个时辰,可是,现在孩子太小了,怕遭不住,别治好了眼盲又把人给针傻了。所以,现在就是等,等孩子长到四五岁,能忍着点痛了,再做医治。”
贾环听得心都揪起来了,说:“扎针灸啊?就是四五岁的孩子也怕啊。再说,四五岁前都不能看见东西,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也太可怜了吧?”
祁潜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
贾环低头想了想,说:“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你忘记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神奇的空间了吗?”
祁潜顿时眼睛一亮。
贾环笑着说:“那玩意儿,我尽是拿去给别人造福去了,自己还没用过呢。现在,咱们自己的孩子病了,反而没办法了吗?我倒是不信了!”
祁潜听到贾环说“我们自己的孩子”,顿时脑子里轰地一下子炸开了似地,激动、感动、悸动、冲动、各种动……于是,拉着贾环的手,几乎说不出话来。
贾环浅笑着说:“怎么样?我心底宽广吧?呵呵,实话告诉你吧,别说这是你的孩子,就算是这孩子是王妃和别的男人偷情生出来的孩子,我也不会嫌弃的,孩子都是上天的恩赐上天的礼物嘛。”
祁潜有气无力地说:“你非要这样一惊一乍地气我不是?”
贾环哈哈笑着说道:“我是不想你太臭美了,哈哈。”
正在此时,小孩忽然一扭一扭地哭了起来。
祁潜连忙要叫外面候着待命的嬷嬷进来,说:“孩子肯定是饿了!”
贾环拉住他说:“别叫人!你还孩子的爹呢,自己的娃哭了也不会弄!”
贾环煞有其事地将自己的手指放孩子的嘴边,观察了一下,得出结论说:“他不是饿了。看,他要是饿了,就会舔我的手指。我的弟弟妹妹小时候就是这样,饿得哭的时候先给他一个手指头他都会砸得起劲。”
祁潜目瞪口呆地盯着贾环,说:“你洗过手没有,就拿手往孩子嘴里放?”
贾环说:“没有。刚才你不是亲过我的手了吗?算是你先帮着孩子清洁过了。”
祁潜:“……”
贾环安慰他说:“没事儿,小孩子不要太娇贵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祁潜一头黑线。
贾环忽然说:“我知道了!他是想要撒尿了!快快快,给他把尿!”然后以光速将祁潜推到正对着孩子的位置,催着祁潜快点。
祁潜笨手笨脚将孩子的襁褓解开,贾环指着孩子两腿中间花生米般大小的小鸡|鸡说:“看!我说对了吧,小鸡|鸡都翘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鸡|鸡忽然一抖,在一旁观战指导的贾环马上十分敏捷地跳开了。
漫天花雨!
悲催的祁潜被浇了个正着!
晶晶亮,透心凉!
贾环无比“同情”地看着他,说:“没事的,童子尿是发财的呢,你先去洗个澡,然后送我回家。回家的路上记得叫马车走慢些,眼睛要一直盯着路面,肯定能捡到几个铜板什么的。”
等祁潜出去之后,贾环笑眯眯地看着小婴儿,刮了刮他精致的小鼻子,说:“你今天表现很不错呢。我决定将对你的好感度再次调高百分之三十!”
96
热!热!热!
随着落在贾环脸上唇上的吻由柔情脉脉到湿密浓厚,唇角也交缠出雪亮的银丝,呼吸像带了火一般热热地扑到脸上。还有躯体紧密相贴的地方两人都起了激烈的反应,硬硬地贴在一起,两大团火焰一般炙烤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热得叫人受不了,热得贾环忍不住就在他腿上扭动起来,想要推开他一点。
祁潜不满似地在贾环的白皙的颈脖上轻咬一口,却又心疼起来,用滚烫的舌尖舔过刚刚被咬红的那一点肌肤,缠绵又热烈地吸吮着,同时将膝盖上的可爱少年抱得更紧,完全贴附在自己身上几乎没有缝隙,然后腾出一只手在他的身上肆意游走。
不是以往那种柔情蜜意似地爱抚,而是满含情|欲的抚摸,重重地、彰显征服欲的抚摸,摸得贾环软得跟一滩水一般,无力地倒在祁潜的怀里,想抗议又没力气,也舍不得……祁潜那一双深邃而迷人的眼睛消去曾经的千层冰雪般的冷漠,一片璀璨中氤氲着情潮汹涌,迷蒙又热烈,叫贾环无法抗拒,甘心沉沦……
可是,在这杯盘狼藉的地方……外面肯定还有等着收拾的仆役或是侍女吧?在祁潜的手探入贾环的内衣,抚上他的茱萸的时候,贾环终于凝聚起仅剩的一点神智,低叫道:“喂,不要在这个地方啊……”
祁潜恋恋不舍地停了手,还帮贾环将衣襟理了理,又亲了亲他,唇角绽开略带三分邪气的迷人笑容,道:“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你……是今天最可口的佳肴,正适合现在食用。”
“混蛋!”贾环羞恼的怒骂刚刚出口,已经被他热烈的唇吻住,随即身体腾空。
“好吧,今天都听你的,这就换地方。”祁潜沉沉地笑着,却已经将贾环拦腰抱起,大步往内殿走去。
镶金嵌宝、描龙绘凤的豪奢大床上,湘帘低垂,两个人影交缠着,彼此拉扯着对方的衣物,终于衣衫褪尽,裸|身以对。
紧贴的胸膛,滚烫!
交错的鼻息,火热!
体内,是一股股陌生的火焰在流窜!
炙烤得贾环不能思考,只好将自己从身到心都交托给他,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打颤,紧张而激动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祁潜的手滑过贾环精巧可人的锁骨和少年单薄的胸膛,在可爱的粉色蓓蕾上稍做停留,顺着流畅的背脊曲线一路往下,落到了小巧圆润的翘臀上。
然后,一根修长的手指插入那中间的细缝之中。
贾环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惊慌地睁开眼睛,抓住祁潜的手臂说:“不舒服,唔,有些难受……你到底会不会啊?”
祁潜几乎已经呼吸停滞了!
那密处的一小圈儿褶皱,就如同一张小嘴儿一般紧紧含着祁潜的那一只手指。
紧!
热!
湿!
这难以言说的奇妙的感觉……
再一幻想到自己的那一根已经获得宝贝儿的默许,马上就能插ru到这样一个迷死人的要命地方……纵情驰骋抽cha……是个男人都得疯。
还有什么会不会的?真是……
天生就会的雄性本能啊。
祁潜没回答贾环的话,而是将他的身子略微抱起来一起,往腰下塞了个枕头,小声地说:“用腿圈住我的腰。”话音出来,祁潜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太想要了……祁潜只觉得浑身火热,几乎不能思考,只好在里面奋力转动着自己的手指,希冀把这里弄大一点,一会儿好让他接纳自己的巨大。
贾环的一张皎白可人的身子随着他的手指的动作绷紧了,腰肢抬起又落下,光洁的年轻肌体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在高照的烛火下闪出一层惑人的光。
祁潜抽出手指,对准地方,扶着自己的那一根插了进去。
“啊啊啊……”
贾环惊叫了起来,他意料到会有疼痛,可是没想到会是这么疼,活像是一把尖刀劈入了身体最柔嫩的地方,痛楚在身体里狂奔,浇灭了刚才的意乱情迷。
祁潜马上不敢动了,刚才只插|进|去小半截,现在那狭小的密道正一圈一圈地包裹着祁潜的前端,卡在半中间,生疼。
做了那么多铺垫,现在好容易进去了半截儿,祁潜却也不甘心退出来,就着相连的姿势俯身亲吻着痛得眉毛打结的宝贝儿,低低地说:“放松。第一次都会疼的,好啦,放松,一会儿就好了……”
“疼……好疼……”贾环额上汗如雨下,肌肉绷紧得像是要断掉的弦一般,白皙精巧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被衾,指节发白,贝齿紧咬。
祁潜很想往前一顶,不管不顾地完全攻进去!狠狠地要他!让他疼!他在疼,是因为我在疼他!
可是,还是舍不得。
祁潜叹了口气,缓缓地抽了出来,扯过一张帕子,搽去贾环头上的汗,然后在他脸上落下雨点般珍惜而轻柔的吻,宽慰地说:“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贾环贴在祁潜的怀里,感到他那里还是一柱擎天般余兴未艾,心里有些温暖,有些感动,又有些歉意,便低低地说:“难受吗?难受我帮你弄出来。”
祁潜一边享受着宝贝儿的小手的服务,一边也撩拨着他,索性半坐起来,抱着贾环亲个不住,欲求不满似地亲密抱怨着:“你那里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啊,这可要等死人了。”
贾环被他又是亲又是摸地弄得刚才软下去的地方又精神起来了,心里也在埋怨:都没有润滑到位,前戏也不够就往里蛮干,真是的,这家伙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吧?
贾环不禁说:“你要等到那地方长大,只怕等到花儿谢了都没戏。笨死了,你不是说你会的吗?”
被宝贝儿质疑自己的男性能力?这个怎么能忍?祁潜马上如草原上扑食猎物的豹子一般迅疾地将贾环扑倒,强势挤入他的腿间,剑拔弩张的**就精准地抵上了贾环两腿之间的脆弱花蕾,蓄势待发。
贾环低低地笑了起来,推了祁潜一把,道:“就这三板斧还好意思说你会?”
祁潜有些茫然,这有什么会不会的?不就是扳开来□去狠狠地插|弄吗?因为贾环是男儿,祁潜也算事前做了一些功课,之前看了一些宫内秘制的春|宫画儿,里面亦有男子交合的图画,祁潜略略翻看了一下,觉得和女子交合的情景差异不大,就是地方不同而已,姿势都差不多,也没敢仔细看,怕看得欲焰焚身,毕竟和贾环交心之后他便立誓再不碰触第二个人了。
贾环忽然福至心灵,想起秦钟的话来,不禁瞟了一眼祁潜,面上红霞遍布,声音低得似乎一缕烟一般,:“你先给我舔舔呗。”
祁潜几乎呆掉了,眼前的环儿面上红霞遍布,媚眼如丝,说不出的魅惑可人。
以自己的唇舌舔舐人家的那个地方,对于没有男男实战经验的祁潜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身为龙子凤孙,天潢贵胄,岂能轻贱若此?
可是,这不是别人,这是环儿!是祁潜倾心相对,希望携手一生的人!
既然环儿甘心雌伏他的身下,他为何就不能先取悦环儿呢?
祁潜低下头,看见环儿那一根并无狰狞粗大的可怖形态,亦无浓密的毛发覆盖,而是如雨后秀竹一般俏生生地挺立着,顶端是淡淡的粉色,就如同他的人一般秀雅可人。
祁潜甘心地低下头去,含住了它,努力舔舐和取悦着心爱的人。
原来被心上人含住是这个滋味!
尽管祁潜的技术实在是糟糕之极,不时地会有牙齿碰到那敏感的顶端,带来痛感,可是,酥麻般的愉悦和兴奋却通电一般通往全身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神经。
带来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快感,更有无与伦比的心理上的愉悦!
让贾环深深地感受到,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我们是相爱的!
当激情的巅峰来临的时候,祁潜甚至没有避开,直接接住了那一口浓烈,然后无师自通一般将贾环的身体举高了一些,舌尖卷住刚才他喷射出的液体,探入粉色的花蕾之中。
发泄过后的贾环再次受到心上人如此温柔的对待,舒服得脚趾都蜷起了一般,先头绷紧的身体泛着一层诱人的粉红,柔软得像落满桃花花瓣的三月溪水一般,叫人沉溺。
有了足够的体|液和唾沫的润滑,祁潜终于克服了重重阻力,一点一点把自己送了进去。
这一次尽管有了足够的润滑和前戏,但是初次承欢的贾环还是因为痛楚和不适而颤抖不已,两人都出了一身大汗,贾环是痛的,祁潜是忍的!
111完结
皇帝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和暴躁,不知道是否和他食用金丹有关.本朝废止对大臣施行廷杖的禁令居然又开禁了,每日都有因为触犯天威被拖下去挨廷杖的大臣。并且再次兴起锦衣卫横行,随意拘禁和审讯大臣,弄得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恨不能辞官回家,就怕这脑袋今天还在脖子上,明天就保不准了。
祁潜的日子当然也很难熬,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什么也不能说,更不能劝,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好在贾环身在翰林院,朝堂上的风雨暂时浇不到他头上来。
朝堂风波之下,连林如海都扛不住了,托病辞官。
其实,林如海辞官还有个原因,林夫人怀上孩子了!
与黛玉怀孕的时日几乎不差什么。
双喜临门的林大人怎么会不为了自己,不为了后代设法躲过这朝堂风云,宁可致仕养儿养孙儿呢?
不过林如海辞官未获圣准,皇帝顾及他身子孱弱,特别恩准他可以调养些时日,不必日日上朝。
朝堂风波的同时,疑神疑鬼的皇帝又怀疑起自己的后宫中有人内外勾结谋害于他,便将他疑心的妃子及其内侍宫婢弄来拷打,被拷打的人受刑不过,又牵绊出其他的人来,被牵绊人也受刑不过,便牵绊出更多的人来。
这一场大的风雨下来,几乎是血洗后宫,原本上百人的宫妃被赐死绞杀者有数十人之多,连带被杖毙的内侍宫女总有上千人,真真是血雨腥风。
半年后,皇帝薨,死状极其骇人,面上一层黑气,连嘴唇都是乌紫,腹部鼓胀,口鼻中有血溢出。
可是,太医们都知道皇帝绝非被人下毒谋害,实在是中了丹药之毒,吃坏了身子。
皇帝临死之前还颁下圣旨,命所有侍奉过他的妃子,无论有子无子全部殉葬。
这辈子当皇帝没过瘾,没享够福,下辈子还要继续努力,在生死交替期间也不能没人侍奉,所以,后宫佳丽三千必须同赴黄泉,接着侍奉皇帝才行。这就是皇帝的遗旨中包含的小算盘。
最是无情帝王家。
最是命薄宫闱内。
忆昨日人比花娇。
哭今日命比草贱。
就连慧贵妃也不能幸免,哭闹了一番最后还是无奈地赴了死境。
嗣皇帝祁潜登基为帝,并在一月后立嫡长子祁彬为皇太子,改年号为“和正”。
随即,原正二品礼部侍郎林如海被擢升为从一品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
原正五品翰林院侍讲贾环再次被擢升,特授正三品翰林侍读、知制诰、兼詹事府少詹事,可随意出入东宫教导一岁多的太子。
新皇临政,千头万绪,难以一一赘述,祁潜每日看奏折直至深夜,幸得有知心人蓝袖添香和出谋划策,并不以为苦。
可是,消息传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不禁深深蹙眉。
太皇太后沉吟良久之后,决意不和皇帝正面冲突,先试探一下为上。
这一日,祁潜和贾环一起看奏折直到深夜,祁潜看完了最后一道奏折,才命摆膳。
一时,内侍们捧着鎏金的大茶盘鱼贯而入,先进呈茶汤及诸种小点心,供皇帝享用。然后才有折役人等陈设晚膳,足足摆满了四张长条大桌案,随后,宫女按古乐府演奏音乐,内侍跪下请皇帝用膳。
内侍们都不敢抬头,因为此时南向而坐的帝王身边坐着的是小贾大人。皇帝身旁有几个手持镶金象牙著的小黄门帮皇帝布菜,而皇帝则帮小贾大人布菜……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内侍们还听到小贾大人的笑语:“怎么这么多菜?北方旱灾,南方蝗灾,西南又翻了地龙,到处是嗷嗷待哺的饥民,咱们却这样奢靡铺张?”
祁潜便问身边的总领大太监:“这一顿饭要花多少银子?”
大太监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皇上。宫中定例,御膳按每日三十六两供给。晚膳大约要占其中的五成,约莫是十八两银子。”
贾环说:“二十两银子就够一般的庄户人家过一年呢,皇上,你这一顿晚膳吃掉了人家一年的口粮。”
不说还不觉得,此时祁潜想起纷纷而至的各地报灾奏章,再对着面前这些珍馐佳肴,顿时觉得有些刺眼。
祁潜马上颁出圣谕,即日起皇帝之御膳按每日二两银子供给,宫内妃嫔亦应减免份例,厉行节约。
一时膳毕,贾环说要出宫,祁潜恋恋不舍,贾环便说:“你现今新皇即位,正是如履薄冰之时,我既非内侍(太监),又非外侍(侍卫),何能滞留宫内?倒是惹人非议,多生事端。”
祁潜留不住他,只得由他去了,又在灯下看了一会儿折子,便觉得有些头疼,唤了小内侍来揉着太阳穴处,还命掌事大太监在一旁读着奏折,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内侍们轻手轻脚地讲睡着的皇帝挪上床才一一出来,将殿内的灯火一一熄灭,只留下屋角的一处。
皇帝的私事内侍们都不敢私下议论,只用眼神交流,大家心知肚明。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前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掌事大太监连忙赶过去一看,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史陪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过来,说是奉太皇太后之懿旨,送该女子前来为皇帝侍寝。
大太监忙劝道:“皇上才睡下,这会子可能…没那个兴致。您两位还是请回吧。”
那女子将头上的帷帽拉下,露出一张闭月羞花般的娇颜。女史说:“天生丽质难自弃。如此娇娥,皇上定会喜欢,怎么会没有兴致?你们别拦着了。”
大太监依旧拦在前面,说:“不行,没有皇上的谕旨,小的们是不敢叫任何人进去的。”
女史说:“这是太皇太后亲赐的,俗话说,长辈赐,不能辞。皇帝怎么也不能辜负太皇太后的好意。你们赶紧让开,不然太皇太后怪罪下来,你们一样地吃不了兜着走。”
大太监只得放行。
结果,皇帝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惊扰,一怒之下居然拔剑杀了那女子,同时将当日轮值的内侍们一概杖三十。
太皇太后闻讯后心惊不已。
这一日,新皇祁潜带着皇太子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并请罪说是前日失手杀了皇祖母亲赐的美女,拂了皇祖母的好意。
太皇太后脸若冰霜,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故意的吧?”
祁潜说:“皇祖母一定要这样认为,孙儿也无话可说。”
太皇太后怒道:“叫你立皇后吧,你说你思念亡妻,此生不再立后,有你父皇做的先例,哀家也不好说什么,那也就罢了;那你就按着宫里的规矩传唤后宫妃嫔侍寝吧,你就能叫那几张绿头牌落满了灰尘;哀家好容易物色到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去给你侍寝,你就能失手把她给杀了!你这是杀一儆百还是敲山震虎,故意做给哀家看的?”
祁潜说:“孙儿不敢,孙儿一来是因为政事繁忙,二来也该为父皇守孝,故而近期不欲接近女色。”
太皇太后说:“皇上,论理哀家不该过问你的内宫之事,不过你也该做得合适点!虽然说你该为了你父皇守孝,可是,身为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也甚为要紧,倒是不要拘泥于那些。咱们可以不大张旗鼓地选秀,哀家给你私下物色几名才貌双全的女子,先都做宫女子吧,要是其中有合你心意的,等你父皇的孝期一过,再提拔她们不迟。”
祁潜心想以前做太子做得委委屈屈的,现在当了皇帝了还不能为自己喜欢的人争取吗?还要弄些碍眼的人来惹他不高兴吗?
祁潜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微微笑着说:“皇祖母,实话和您说了吧,孙儿早有了合心意的人,今生只愿与他厮守,不想再叫别的什么人搀和进来了。”
太皇太后猜到那人在他心里的份量极重,可是没想到会重到这种地步,便沉下脸来说:“别说他是个男子,就是个女子也不能这般独擅后宫,不许别人侍寝!”
祁潜处之淡然地说:“祖母,您是吃斋念佛之人,最是清心寡欲的,今儿倒是管起孙儿被窝里那点事了!还是谁在您耳边吹了什么风?”说着,祁潜的声音瞬间变厉,道:“朕倒想知道什么人那么大胆!往日父皇可以血洗后宫,朕也不介意照样来一次!”
太皇太后顿时语结,气得说:“你行啊你,为一男子而废止后宫!你就不怕传出去叫御史台那帮子人天天上折子,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淹死你那宝贝疙瘩!”
祁潜看着太皇太后,缓缓地说:“皇祖母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说:“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我虽然身居这慈宁宫,可是我的心思神意却是时时刻刻都看护着你和彬儿的,若不是看在他往日医治了渊儿,后来又治好了彬儿的份上,我早就下懿旨赏他三尺白绫了。”
祁潜认真地看着太皇太后,说:“三尺不够,六尺就够了。”
太皇太后气得拍桌子,怒骂不已。
祁潜很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算是忤逆,俗话说“父母在,不言老”,连感叹一声岁月流逝都不可以,何况在长辈面前说什么要与心上人同生共死的话呢,故而祁潜并不作声,任由太皇太后一通怒骂,仅用坚决的眼神表明自己说的绝非一时心血来潮。
太皇太后最后哭着说:“你怎么能是这样啊,枉费了我这意悬悬操了一世的心!”
祁潜知道解劝无用,不如将彬儿抱来,这小家伙一扭缠上身,老太婆再大的怨气也能散得差不多了。
果然,祁彬一来,咿咿呀呀地一说话一撒娇,这剑拔弩张的态势就消了一大半,一祖一孙一起逗弄稚子,不知不觉融洽了许多。
祁潜趁势说:“皇祖母,您怎么老是觉得自己人吃亏,就不想想他吃的亏更大呢!我好歹还有彬儿这么个好孩子,他可是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以后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亏得他心里全无羁绊,只是全心全意地对彬儿好,治好了彬儿的眼睛不说,还教得彬儿如此聪明。这样的一个人,我若不肯全心对待,我还算是人吗?实话和您说吧,他对我而言,就像是这太阳,这光一般。人离了太阳、离了光,能活吗?就算能活,活着能有乐趣吗?所以,皇祖母,求您成全,就容许孙儿任性这一回吧!”
太皇太后眼里有泪坠落,不过最终还是妥协,道:“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婆子的话你不听就算了,唉,横竖也没几年活头,何苦讨人厌弃!”
祁潜跪下谢了皇祖母。
自此日开始,祁潜终于实现了“芙蓉帐下卧鸳鸳”的愿望,正大光明地在皇宫内殿与心爱的环儿双宿双飞。
112番外
和正九年。
经过九年的励精图治,大晋朝朝堂上下风气一肃,吏治清明,呈现出国富民强的盛世景象。
昔日不赞同祁潜和贾环的太皇太后终于想开了,于除夕之夜在牡丹阁设下宫内家筵,宴请宗室内亲属,其间皇帝与太子少师、文渊阁大学士、安国候贾环同时莅临,并当着宗室内诸位王爷、王妃之前毗邻而坐。
诸位王爷、王妃都不敢言,只看太皇太后脸色行事。
太皇太后视若无睹一般,只是面色和缓地对太子祁彬说:“今日在座的都是你的叔爷爷,婶奶奶,你是小辈,今儿又是除夕,你就手持一壶,给各位长辈将酒斟上。”
十二岁的太子祁彬年虽幼,却出落得好一副形容,长身玉立,漂亮而飞扬的眉目间洋溢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英气。
皇太子亲自给在座的诸位王爷、王妃斟酒,王爷、王妃们哪里敢当,都连忙站起,说些客套的说辞,太皇太后笑道:“让他斟去,他年纪小,原是该的。今儿是家筵,不讲究什么君臣之道,咱们就是一家子老老少少。”
一时斟酒毕,大家齐声恭祝太皇太后洪福齐天,万寿金安,饮酒毕。
随后又恭祝皇帝恩泽四海,万寿无疆。
一圈儿敬酒毕,太皇太后忽然对太子说:“你怎么不去敬一敬你师傅?这些年给你治眼睛,教你读书识字和为君之道,还要为你父皇分忧朝堂之事,真是辛苦了。你代你曾祖母敬他一杯。”
祁彬忙应了一声,飞也似地奔到贾环的酒案前,笑盈盈地斟上一杯酒,说:“孤代表曾祖母敬师傅一杯,愿师傅吉祥如意,这一年都笑口常开!”
贾环忙辞谢道:“这……谢太皇太后美意,谢太子殿下。”仰脖饮酒毕。
祁潜的眼里满是融融的笑意,这一次的家筵其实意义非凡,贾环的座位等于是皇后的座位,太皇太后当着一宗室的人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并特令太子敬酒,就是以特别的方式承认贾环的儿媳的地位。尽管为了避免造成天下哗然的效果,不能册立贾环为男皇后,叫祁潜引以为憾,但是,太皇太后能在宗室的诸多成员面前这样做,着实令祁潜欣慰不已。
太子退回座位后,祁潜侧头对贾环说:“来,我们一起起身恭祝太皇太后。”
随后,祁潜又携贾环一起祝在座的王爷、王妃们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这几处举动也再次强化了贾环实则为帝王之副的地位,诸位王爷也很识趣地在为皇帝敬酒时捎带着把安国候贾环带上,表示他们已经对他俩实为一体的情况心知肚明。
皇帝随后说:“如今北部边疆瓦剌横行,滋扰边民,守军竟不可挡,令朕忧心,故朕决意三日后御驾亲征,涤荡瓦剌,届时将由太子监国,安国候辅政,还请在座的诸位皇叔、皇兄尽力辅佐之。”
本来国家大事轮不到贾环一个外姓人来辅政,可是,现在皇帝和太皇太后上了这一出戏,就等于是说贾环不是外人,算是皇后的地位,按说后为帝副,辅政便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谁还敢多说什么。
三日后,贾环亲自给祁潜整理行装,偕太子一起去远望亭挥泪送别了帝王御驾,而后回宫。
祁彬一回宫,便哈哈一笑,说:“父皇走了,真的走了!快快快,孤要去骑马,孤要习武,孤还要……”祁彬激动之下,顺手拿过放在书架上的一只弹弓,拈起玛瑙盘里的一枚葡萄做弹子,拉开便射。那葡萄正殿中的大柱,“趴”地一声,柱子上绽开了一摊果汁,惊得屋里养的鹦鹉乱飞乱叫。
祁彬笑着接着说:“孤还要去狩猎!”
宫女和内侍们面面相觑,心里都道:不得了!太子这是出了笼、解了套的态势吗?”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你还要去学着哪咤闹闹海不成?”
祁彬本来还得意乱晃的手脚马上老实了下来,嘿嘿一笑,说:“亚父,又叫你听见了。”
原来,太子祁彬得了父皇的教导,在人前称呼贾环为师,私下便称之为“亚父”,以示敬爱之心,太子也是甘心情愿这么喊,直把贾环当作自己的另一位父亲看待,甚至更亲昵。
贾环瞪他一眼,说:“你父皇走了,你现在就是国之副君,该要忧心国事了,怎么还惦记着玩呢?”
祁彬挠挠头,说:“父皇在的时候你们拘着我,父皇不在的时候我还说可以好好玩玩呢,你又不许!”
贾环问:“你就那么想去骑马打猎?”
祁彬马上两眼发光,说:“那个太好玩了。上次五皇叔带我去围场打猎的时候,我猎了五个兔子,七个獐子,还有两头雪白雪白的狐狸,还送了你和父皇一人一个围脖,就是我亲手猎到的。”
贾环想起来了,那条围脖毛色不是太好,拿了来就塞箱子底了,没想到是太子亲自猎到的猎物做的,不禁有些惭愧,不过还是坚持说:“出去打猎就不要想了,你现在相当于是副国君,你的安危可是系着我们大晋朝子民的安危的,怎么可以在这样的非常时候乱跑,给你父皇添乱呢?”
祁彬扁了扁嘴,只好服从。
贾环见他那委屈的小模样,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哪有不疼的?心又软了,说:“等你父皇凯旋归来,咱们一起去狩猎,让你一次猎个痛快。你上次猎得多,那是因为侍卫们都把猎物往你跟前赶呢,跟你父皇网鱼一样,哪里是他网鱼,分明是那些可怜的鱼被执着火把吆喝的侍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往你父皇的网子里钻的。”
祁彬听着贾环说,开始还不高兴,嘴巴撅着,后来听到父皇也有类似的糗事,不禁哈哈大笑,说:“好吧,那就等着父皇回来,咱们去玩一次真格儿的狩猎,等我再猎到多多的猎物,叫你心服口服。”
贾环笑道:“好吧,那我拭目以待,现在,该跟我去读书看折子去了吧?”
祁彬欢快地答应了一声,乖乖地跟着贾环去了皇帝理事的勤政殿。
祁彬一看,不禁咋舌道:“好家伙,这么多折子,可怎么看啊?”
的确,御案上折子堆积如山,祁彬随手拿起一个,就是什么某地这灾那灾的,或者是各种需要安置的,或是奏请罢免某官员的,总之,京城里的、地方上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各种事务都有,看得人头昏眼花。
贾环说:“你父皇每日都要处理这么一堆奏折,还要朱笔批注。”
祁彬苦着脸说:“父皇肯定是熟能生巧,要是我呀,就是三天三夜,也弄不完这么多。”
贾环笑着说:“所以说,你还要多加历练才行啊,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以前你跟着学帝策,却是纸上谈兵,徒有理论,不知实践,现在就是你以天下为师,习学为君之道的时候了。”
祁彬被他说得豪兴大发,真的就拿起奏折一本一本看了起来,不过效率很慢,一个时辰的功夫才看了四五十本,还有其中经经蔓蔓的地方不太明了,不敢擅作结论,望着贾环求援。
贾环微微笑着说:“像你这样看,别说三天三夜,五天五夜也未必看得完啊。你这里没看完,那边又摞起来了。等明儿早朝的时候,上了奏折的大臣们问,太子殿下,臣上的那个折子您可看过了,看过了就给句话吧,好叫臣知道该怎么办。结果呢,你就只能说,不好意思哈,你还没轮上,前面还有一大叠子折子还没看呢。你说,这能行吗?”
祁彬想了想,却没想出好办法来,便索性扑倒贾环怀里,道:“那是不行。亚父,快教教我嘛,难道你想你的好学生被别人笑话是个无能之辈吗?”
贾环便开始教导他了,说:“你呀,先可以借助小内侍之手,将奏折分类,奏报各地的灾难的放一处,奏报官员污职的放一处,奏报军情的放一处,如此类分,然后,每一项都是有先例的,不能随意行事,你不知道先例,便可以咨问司礼监大太监,他们办这些事情办老了的,什么情况该怎么办心里都有谱,你要跟着学,比如说这个旱灾吧,地方官员往上报,为了争取赈灾粮和减免赋税,肯定是把灾情往大了报,可是,皇帝家里又有多少余粮呢?一时脑热多给了,其他的地方也跟风来了,等你父皇回来一看,嗬,他出去几个月,咱们就把国库给捣腾空了,咱俩不得挨板子?所以啊,你就不能光看他们奏折上写的,而是要几方对比,弄清楚灾情究竟如何,按照实际情况做处理。”
次日,监国太子代君早朝。
文武百官一看,太子祁潜身着杏黄色四爪龙袍,端坐于龙椅下方的一张垫着杏黄色绣着行龙腾海图案的椅袱的大椅子上,虽然未脱少年稚气青涩的模样,却是英气勃勃,气宇轩昂。
太子再一审理中央和地方上的各种事宜,百官再次惊叹,太子第一次临政,竟能如此头脑清晰,口齿利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胸有成竹,隐现出一代明君之气度。
三月后,祁潜大胜而还,将瓦剌赶出疆界三十里外,并签订停战协议,如若再次进犯大晋朝,则剿灭瓦剌全族!
祁潜这一归来,小别胜新婚,与贾环浓情蜜意,一夜痴缠自不消说。
次日,见太子风华尽现,祁潜十分欣慰,侧头对贾环说:“吾儿如此,便可放心将这万里江山托付于他,我禅位于他,随后便好和你一起担风袖月,饱览天下山河之美景。”
贾环唇角微弯,道:“这么早就想退位了?那也要等着彬儿大婚之后才行。”
少不得再忍两年了。
这一年,太子祁彬满十四周岁了,该是行大婚之龄,因为此时太皇太后已薨,而祁潜的中宫形同虚设,这太子妃怎么选便成了问题,因为没有德高望重的女性前辈来代为遴选。
正踌躇间,祁彬倒是自己找到贾环,吞吞吐吐地说:“亚父,其实你们都不必选了,只往八年前想就有人选了。”
贾环不解,问:“八年前怎么了?”
祁彬的脸红得跟个大苹果似地,嗫嚅了半日,终于一横心,说:“亚父,你不记得你曾经带我一起去过一个你的表姐家里,她家里还有一位比我小两岁的小妹妹,当时你们还逗我玩来着?”
贾环终于想起来了,八年前,当时祁彬六岁,特别粘着贾环,贾环走哪里去他都跟着,结果就跟着去了林黛玉家里,见到了黛玉四岁的女儿单娉婷,两个孩子玩得很开心。当时贾环便学着汉武帝的著名典故笑问祁彬:“若得娉婷,当如何处之?”没想到祁彬对那一截子野史故事还记得很清楚,居然很认真地点着小脑袋,说:“当以金屋储之。”
时过境迁,贾环都忘记这一档子事了,没想到祁彬此时提起来,不禁惊诧道:“难道说……”
祁彬严肃地说:“君无戏言。亚父,你帮我张罗一下吧。”
四个月后,祁彬大婚,纳正一品礼部尚书林如海之外孙女、正三品通政使司通政使单靖宇之嫡长女单娉婷为太子妃。
次年,祁潜下诏退位,退居颐年宫,为太上皇,太子祁彬即位,原太子妃单娉婷被册立为皇后。
113黛玉的番外
这一年,黛玉十五岁,因为是及笄之年,故而这一次的生日比往日做得隆重些。
大清早起来,梳洗完毕后丫鬟雪雁便笑道,“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可要穿得喜庆一些,一会儿贾府那边,还有薛家和史家的太太小姐们都是要来的,可巧前日太太给的好料子已经做好了一身新衣裳,今儿就穿这个吧。”
说着,雪雁便取出一套大红色仙鹤瑞草五蝠捧云的织锦长褙子,袖口绣有金线,显得十分华丽。
黛玉扭头道,“不穿那个,俗气死了!”
雪雁笑吟吟地说:“哪里俗气了?姑娘,您可要先适应适应,我看着太太在大量地购置这些红通通的东西呢,姑娘的婚期……”
黛玉一张脸羞得绯红,睁大了一对含情妙目,喝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小心我告诉太太去,看她罚你不罚!”
雪雁知道姑娘知礼,从不在闺房之内提及这些事,尽管和单家三公子的婚事基本已经说定了,连小定都下了,姑娘却还是以闺阁女儿的礼节要求自己,并不许丫鬟们提及,更别说打趣了。
雪雁忙讨饶说:“好好好,我胡说我胡说,姑娘倒是快把这大衣裳穿上,先去给老爷、太太磕头。”
黛玉总算穿上了那一身红通通的华服,为了压下来一点那浓烈的颜色,在手臂上加了一条月白绣花丝帛披风,这才袅袅婷婷地往父母住的正院去了。
到了父母房内,随行的雪雁忙将手里卷着的毡子铺开,让黛玉跪在上面,给父母行了叩拜之礼。
林如海见女儿的一张娇颜被这大红的颜色映得越发娇艳可人,想到三个月后便是黛玉出嫁的日子,心里满是喜悦,连声说:“好好好!快搀姑娘起来吧。”
一家人一起和和美美吃了一顿早饭,林如海便去公衙了,林太太吴氏含笑注视着黛玉,说:“你头上这一支小凤头珠钗好看是好看,就是珠子颜色有些发黄了,兆头不好,我这里有才打好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先换了你这个下来,改日给你另外镶了新的珠子再给你送去戴,如何?”
黛玉忙谢过继母。
吴氏摆摆手,说:“不值什么。唯愿姑娘在家里呆得开心就好,以后我和你父亲要再见着你就不如现在这么便宜了。”
黛玉略略低下头,半是娇羞半是惆怅:是啊,再有三个月就要嫁人了。
吴氏起身,亲自移过妆台,为黛玉取下那小凤头钗,然后将一支全新的白玉如意钗给她插在发间,又抿好了发鬓,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笑道:“正好,艳而不俗,正合姑娘的风骨。单家那小子艳福不浅。”
见黛玉羞不可遏地低头,吴氏呵呵笑道:“这有什么!你是快要嫁人的人了,还忌讳人说呢!等今儿那些客人一来,尽都是拿这个事情打趣你,你越是羞涩她们越是要说个没完呢!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你的未来夫婿呀,走到哪里都是人见人夸的,由她们说去,咱不怕被人比!”
见黛玉流露出一点好奇的样子来,吴氏便拉着她款款地坐下,细细地告诉她说:“你的未来夫婿呢,是正三品大理寺卿单大人家的三公子,前科的榜眼,人也是长得极俊俏的,有玉郎之称,我见过一次,比贾家那个什么宝玉强多了,更有文采精华,说是有曹植之才,七步能诗呢。将来你们小两口一起吟诗作对、弹琴弄管,真是神仙眷侣啊。”
说着,吴氏找出一段衣料和一个鞋样子来,说:“按规矩,新嫁娘要给新郎官做新衣新鞋,你便拿回去好好做一身吧。”黛玉羞怯怯地接了过来,令雪雁拿回房去了。
到了巳时左右,贾府的人,还有薛家母女,史湘云的婶娘带着史湘云,并有林太太相熟的几户官宦人家都66续续地来了。
贾母带着贾府一帮子人来的时候,林太太亲自在中门口恭迎,笑对贾母道:“小女的生辰,本来微不足道,不敢劳烦老祖宗亲临,只是,今日日头甚好,我家院子里开的花也正艳,或许老祖宗也好借着由头出来散淡一天。”
林太太说话极其得体,叫贾府那一帮子想要寻她不隙的人下不去爪子,又顾忌着林如海,便都淡笑着进了内院。
林太太见贾母带来的一群女眷中居然还夹杂了一个贾宝玉,顿时惊异地说:“哟,这是宝玉吧?怎么今儿不用去上学,倒是往我们这里来了?”
贾母也是给贾宝玉闹得没办法,又为了断他那点子念想儿才带他来的。临出门前贾母可是密密地交代清楚了的,就当是全了他和林妹妹之间的那一点表兄妹情分,只此一次,再没有下回,而且,林妹妹如今是有了人家的人,这一次见面都不能和以前小时候那般疏忽造次。宝玉答应了才许他跟着来的。
贾宝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嗫嚅着说:“这是妹妹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我便来了。”
林太太理都不理他的话茬,只是望着贾母说话,道:“这个,姑娘眼看着要出阁了,忽喇喇地见一个外男,恐怕不太好吧?”
贾母轻描淡写地说:“这么多长辈在这里看着呢,哪里就会出猫儿屎了?放心放心!”
林太太简直无语了,我当然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俩不能有什么,再说,我那女儿知礼着呢,确实不会和这绣花枕头一包草一般的姑表兄有什么私情,可是,瓜田不弯腰,李下不正冠啊,避嫌懂不懂?他小孩子不懂事,你这一大把年纪的老祖母还能接着不懂事?
林太太语气温和,态度坚决地说:“老祖宗,请恕晚辈不能从命了。可能老祖宗也知道,姑娘要嫁的单家是真正的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规矩大得很,而今儿人多眼杂,要是透了风声到单家人的耳朵里去,我可承受不起我家老爷的怒火,再说,老祖宗也不希望姑娘因此而无辜被牵连遭人诟议吧?”
贾母只好讪讪地打发了贾宝玉回去。
贾府的几位姑娘和薛宝钗、史湘云等各各对视,心里咋舌:这林妹妹的继母好厉害啊,不过倒是很维护林妹妹的。
林太太在林家后花园里摆开家宴,一时宴毕,邀请来宾一起去戏楼观戏。
贾府的诸位姑娘和薛宝钗、史湘云等人哪里听得进去什么戏,都围着黛玉说话,嫌着戏楼上吵闹,都说要去黛玉的闺房坐一会,黛玉只得引她们去了。
到了黛玉的那一处青竹翠合的精巧小院,再一看里面无一不精美雅致的摆设陈列,诸人口中不说,心里却各有各的思量。
到底是惜春年纪最小,赞叹了起来:“林姐姐,我们一直在私下赞你是神仙姐姐,果真不错,这里正适合姐姐这样的人品才住得上。”
宝钗凉凉地说:“妹妹这闺房布置得果真别致,只是,妹妹也住不了几天了,唉,佳人一去,这里就尽是落尘,思之令人惆怅啊。”
黛玉笑道:“不会啊,爹娘说了,这处住所会一直给我留着,不给别人住,也不会锁起来,我回家的时候随时可以住的。”
宝钗本想当皇长孙侧妃好在姐妹们跟前显摆显摆的,谁知道薛蟠又急急忙忙跑回来阻拦,硬是不许,弄得她灰头土脸的,本来这一次不想来的,又忍不住想知道昔日最强劲的对手的近况,便来了,来了呢,就更添堵了,林妹妹现在身子好了,连她爹的身子都好了,还在朝上当着大官,娶了继母回来却也对她很不错,瞧刚才拦着宝玉不许进的架势,完全是当作自己女儿一般维护的,再看看这一屋子的气派,这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呢,完全是今非昔比啊,倒是显得自己完全是个商户人家的小家子气派,还有年纪一把都没寻着好人家蹉跎着岁月……
探春心里也有一番思量,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可是,人家是什么,二品大员家里的嫡长女,自己哪里比得了?
史湘云忽然像是发现了新大6一般,指着柜子上的一个大纸包说:“那是什么?”说着,便打了开来,惊叫道:“怎么姐姐屋里有男人的东西?”
黛玉阻拦不及,脸上飞红,嘴里嗔怪着说:“云儿你……来了就混翻!”
众人一看,却是一截紫色的“紫宝阶盛地”图案的缂丝料子和一副明显是男人的鞋底样子。
雪雁忙跑了过来,说:“奴婢该死!从太太那边接了过来正想着要收在哪里呢,便被人叫出去了,没给姑娘收好。”
雪雁夺过史湘云手里的东西,微微露出一点嫌恶的神情,道:“云姑娘还是这样,行为没个度!你也是许了人家的人了,怎么不知道姑娘过门前要为新郎官做一身衣服鞋子的规矩?倒是在我们这里大惊小怪!”
是了,林姑娘要嫁人了,众人恍然,心里又起了一番思量,林妹妹的未来夫婿啊,那是赫赫有名啊,林妹妹真是有福气,嫁得才貌仙郎!
唯有宝钗在心里冷笑,有才有貌又有家世的男子岂是好相与的?什么神仙眷属?林妹妹小性又爱哭,男人也就是新鲜一阵子罢了,过后还不是就丢到脑脖子后面去了,三妻四妾地逍遥!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是林黛玉大婚的日子。
临婚期的前一晚,黛玉辗转难眠,终于起身,想去看看父亲。
明月高悬,将清辉撒向大地,黛玉不令雪雁跟着,自己穿堂度廊,分花拂柳,一会儿就到了父母的房间。
门口的丫鬟忙回道:“老爷,太太,姑娘来了!”
谁知道里面竟然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一般传来“乒乓”之声,黛玉面色一变,还以为父亲摔跤或是滑倒了,忙一个箭步冲进去,却见父亲站在地上,正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则林太太吴氏则急忙翻身往里,将一床黄绫子的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反常地没起身招呼黛玉。
屋里还有一股诡异的气味。
这……
黛玉好像明白了一些。
林如海尴尬地说:“走吧,咱们出去坐一会儿。”
黛玉跟着父亲去了另一侧的一间小耳房,丫鬟给他们端上来各一碗热腾腾的牛乳。这也是林如海的交代,黛玉睡眠浅,睡不好身子怎么能康健?所以黛玉回了林府自住之后林如海便规定她晚饭后至睡前都不可饮茶,以牛乳代替。
林如海饮了一口牛乳,道:“玉儿,这么晚了,你来找爹爹做什么?”
黛玉也饮了一口牛乳,平静了一下心绪,才款款地说:“本来,女儿是担心爹爹,怕女儿出嫁后爹爹孤寂,所以想找爹爹说说话,现在看来,女儿的担心是多余的了。”说完,黛玉弯着眼睛狡黠一笑。
林如海也就不瞒着她了,乐呵呵地说:“是了,给你猜着了。我和你母亲是打算再给你生一个小弟弟。”
黛玉眼里充满了向往,说:“那太好了!等我下次回门的时候就热闹了!”
黛玉满心的感概被父母的这一段琴瑟和鸣,积极造人的一幕给弄得彻底幻灭了,顿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嫁过去是不是也要准备造小人啊?啊啊啊,不要啊。
黛玉再次失眠。
次日十六,秋高气爽,和风艳阳,林家嫁女正是这一日。
说不尽这一日的各种忙乱,新嫁娘林黛玉用过午饭后,便被丫鬟押着去沐浴,雪雁和另外一个丫鬟用鹅胰香面给她细细地洗了一遍长发,黛玉自己洗了身子,莹白的肌肤光洁如玉,雪雁低笑着为含羞的姑娘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内里亵衣和中衣,将姑娘牵出了浴房。
今天就由不得黛玉爱淡妆的性子了,几个喜娘早就摩拳擦掌了,一见新嫁娘出来,便将她按在椅子上,先将头发擦干水,用烘热的布巾烘干了头发,然后挽髻的挽髻,上妆的上妆,黛玉只得闭上眼睛任她们一边说笑一边涂抹粉刷,弄完了之后雪雁捧着一个大红托盘过来,托盘上是一套大红的新娘吉服。
黛玉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秀眉淡扫,如春山之青黛,樱唇红艳,如海棠之花开。盈盈双眸在大红盛装的映照下越发柔媚灵秀,布满迷离,风清万种。肤如凝脂,玉骨冰肌,色如春晓,灼灼其华。
再看全身,吉服大红打底,胸前以金银线绣了龙凤呈祥的图案,唯美又华贵。裙锯纷繁复杂,碎云镶滚,裁减得体,袖口和裙摆都绣着祥云吉瑞,中间点缀着无数的珍珠碎钻,璀璨夺目,曳地的大红袍面上一双金凤振翅欲飞。她的头上插着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发冠,左边鬓角处用三枚渐次变小的碧玺镶红宝石的长簪子别着,右边鬓角则插着一个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耳边缀了碧玉金圈镶猫睛石的耳垂,脖子上挂着繁花累累镶红宝赤金项圈,左手腕上套着一个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右手腕上则套着一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龙凤镯,满手的珠翠戒指,真真是熠熠光华,说不尽的富贵奢华。
直至天将黄昏,迎亲的吉时到了,单家派来的迎亲人马举高了大红喜字灯笼,一路吹吹打打二来,宛如两条活龙一般,簇拥着中间的一架八宝簪缨、丹凤朝阳的花轿。
到了林家门口,礼炮再次奏响,等候着新嫁娘上花轿。
黛玉被满身喜庆之色的雪雁扶到了喜堂,拜见了父母,行了大礼之后被哥哥贾琏背着送上了花轿,在一片爆竹、锣鼓和人的喧闹声中到了单家,又如牵线木偶一般被人操控着迎喜神、天地,最后被送入洞房。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虽然被众口一词般赞好,黛玉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毕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不知道何时,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地小了许多,黛玉一直盖着红盖头,正觉得气闷,想要摘下来透透气呢,便觉得眼睛忽然一片光明,一位年轻公子正站在自己面前,弯身打量着自己。
黛玉先是羞得低头,却听见对方“哈”地一声笑,说:“终于得见天日了,还不谢我?”
黛玉恼了,抬起头,睁着一双似睁非睁含情目直视着他。
对面这位单家三公子果然长得一副好面貌,面如冠玉,长眉凤目,直鼻权腮,见黛玉看他,他便施施然施了一礼,说的话却令黛玉脸红心跳:“小生见过娘子。”
搞得跟戏台上唱戏的一样,偏又来个不伦不类的“娘子”!这厮是在故意调戏我吧,还是在调戏我吧!
正当黛玉又羞又恼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看,原来是喜娘等人捧着合卺酒等物鱼贯而入,见了两人便行了礼,一个丫鬟跪下,将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起。
托盘内是一对金樽双耳的酒杯,两杯之间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子,结了个同心结。
黛玉再不好意思,也只得依着喜娘的指挥,端起其中一个酒杯,抬起手臂,弯入到对方的臂弯之中。
手臂交缠,四目对望。
他的眼睛褪去了刚才的戏谑般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只是漆黑的漂亮凤目中隐含着温和的笑意,令黛玉慌乱而羞涩的心情渐渐平复。
还有交缠的手臂之间,尽管隔着各自的吉服,黛玉依然可以感觉到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带了令人安心的奇异感觉。
这就是她将来相伴终生的人了啊,黛玉粉颊晕红,忙垂下眼眸,拉近手臂,想要快些饮掉这一杯酒,好将屋里这群看热闹的人弄走。
谁知道却将他拉得更近。
他浅浅一笑,道:“娘子别急,我们一起。”
黛玉气得想跺脚,谁急了?
好在这厮没再磨叽了,就和黛玉一起举杯,饮尽了那一杯合卺酒。
接下来,就是一群喜娘丫鬟安床,将手里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彩果撒到床上,还不停口地念着“早生贵子”之类的吉利话,这时一个喜娘端过一碗煮得半生的饺子递给单靖宇,要他夹给新娘子吃。
单靖宇不知道这是啥意思,不过给娇妻喂食他是很乐意的,忙接了过来,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递到那一张樱桃小口边。
喜娘在后来推他一把,说:“说话呀,问新娘子‘生不生’。”
呃,太猥琐了……饶是单靖宇一个大男人自恃脸皮厚也问不出口了,面红耳赤地站在哪里。
喜娘连推了单靖宇几把也没听到那句问话,索性亲自上阵了,问黛玉:“生不生啊,新娘子?”
黛玉:“……”
“生不生?”
可怜的黛玉一张脸几乎要滴下血来了。
单靖宇心疼了,抢过那碗饺子,大声说:“生!”
在场的喜娘和丫鬟们一个个笑得浑身打颤,说:“谁问你了?问新娘子呢。好吧好吧,夫妻一体,你说了也算。”
黛玉微微抬眼想偷看他一眼,谁知道他也正好往黛玉的方向看,黛玉羞得马上又低下粉颈,心旌摇荡。
一时,诸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黛玉和单靖宇两个人。
黛玉扭着衣服上结着的玉佩,娇羞默默。
单靖宇自己斟了一杯酒,扬脖喝了,壮起胆来走到黛玉身边,说:“你别那么害羞……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
黛玉一惊。
单靖宇接着说:“其实这一门亲事还是我央着我爹娘做的呢!”
黛玉心里越发惶急,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守妇道之处,怎么闺名居然传到外面去了?虽然这人现在是她的丈夫,可是……
单靖宇一看她那神情就知道她想多了,忙解释说:“其实是这样,今年的新科探花是你的姑表弟对吧,有一次正好遇上了,就说叫我们两届的头鼎甲比试比试文才,吟诗作对,结果我赢了他,他还不服气呢,嘟嘟囔囔说什么输是输了,却知道有人比我厉害。我就好奇啊,这样的人才怎么就没考上进士呢,他又不服气了,弄了几首诗给我看,我还真是自叹弗如,最后再三地问他,才知道是你做的。所以,我们尽管是第一次见面,我却是对你神往已久。”
黛玉这才好些了,微蹙眉头道:“原来是环儿!看我再见了他,怎么和他算账!”
这一夜,新郎和新娘纵谈诗词文章,俱对对方叹服不已,直至五更时分,黛玉忽发现单靖宇的一双凤目似笑非笑般注视着自己,然后张臂将她揽入怀里,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在耳畔低语:“我们……做刚才喜娘告诉的事情吧。”
湘帘低垂,连天上的月亮都羞得躲入了云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