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刃妖都》 第一章蛊神骆基 骆基是一个骗子,小学毕业,却读得满腹经纶,曾扮作各种上流社会的人物,到处行骗。可不要把他当作区区一个骗子,正如堵坛有千王,贼窝有盗帅,他的足迹遍布亚非欧美大陆,主要业务在中东一带,专骗那些王子贵族这些纨绔子弟,其骗术之神奇,可谓是一代蛊神。 但他还是入狱了,判了20年刑。在狱中他忽然间就改作低调做人,勤勤恳恳,思想积极向上,经过各种立功表现,经将刑期缩减到了七年。 有道是七年之痒,刑满时,骆基也觉得自己的心痒得厉害了。 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他抬头望了望蓝的天空,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不想再骗下去了,或许是改造的效果,抑或是他已心灰意冷。他有一大笔在国外的钱藏在某处,他想用这笔钱做些生意,以后踏踏实实舒舒服服的做人。 但这并非就说明骗术之王改邪归正了。骗术用在生意场上,那便相当于挂满了合法的护身符,无往而不利。 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挡住了阳光,骆基抬头一看,这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一头黄色卷发,刀锋般的浓眉下却长了一双杏核眼,但仍盖不住黑色瞳仁撒发出的冷锐气息。高挺笔直的大鼻子下,坚毅的嘴巴就好像暗藏无数锋利犬齿般,令人胆怯。 但骆基却只是冷笑了一下,这个男人是他的老相识,就是这个老相识把他抓进监狱的。 “呦?张忍大警官,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哼。”张忍也冷笑了一下,“别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我是来给你接风的!” “啥?你把我抓进来,现在又把我接回去?你这是售后服务啊,还是……我可是无罪一身轻了,我什么都交代了,你可别……”骆基虽是骗术之神,但对于眼前这个精壮警官,却总是心里没来由地有些胆怯。 张忍不等他说完,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就往警车里塞,“慌什么啊,你没犯事,只不过你现在是咱们警队的家属了嘛。” “你说什么?”还没进车,骆基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揪住张忍的衣领,“你跟我妹妹?啊!你抓了我还不算,你还趁机泡我妹妹!你抓我的目的竟然就是泡我妹妹!张忍,你这衣冠禽兽!” “切,果然是骗子,想得忒多。”张忍的力气大得离谱,一把就将骆基丢进了车里,自己随后也坐了进去,对前面驾驶位上的警官说了一声“开车”,随后又扭头似笑非笑地打量骆基,说,“你妹妹可不像你这么没正事,我真怀疑你们俩竟然是一个妈生的。哼,她现在是我的下属,很优秀的下属,今天有个案子需要她尸检,没空来接你,所以我这个队长就得从百忙之中脱身来替她接你喽,这也算是领导对下属的正常关怀嘛。” “你……”骆基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兄妹俩从小就父母双亡,那时他十五岁,妹妹骆霞才六岁,为了养活妹妹,他自然只好辍学走进社会,身无长计,却无意发现自己在骗术中如鱼得水,这才能供得起妹妹的生活和学业。可以说,他走到今天,一半是因为妹妹,所以兄妹俩感情非常好,似兄妹也似父女,妹妹从不以哥哥为耻,进入警队,也是想为哥哥赎罪,为自己忏悔。 但能让刑侦队长开车来接他这个骗子哥哥,骆霞在警队该是混得如鱼得水,不过,按理说,这个妹妹应该刚毕业几个月啊? 骆基被送回家里,洗了一个热水澡,便倒在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席梦思大床上酣睡了起来。他做了无数个绮丽的美梦,那些梦就好像一簇簇云彩,软软的,绵绵的,让他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忽然,他感到鼻尖有些瘙痒,继而脸颊也仿佛没什么东西反复撩擦。 屋里有人! 骆基惊醒过来,他还未睁开眼睛,便窝起一脚踹了过去,只听一声惊叫,随着这叫声,他的身子也鲤鱼打挺般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骑在那人影身上,挥拳就要砸下! 他恍如还在监狱中,那些痞气深重的囚徒们总是想趁其熟睡时好好修理一下这位孤傲的蛊神,为了自保,他时刻保持着这样的惊醒和敏锐。 但他的拳头却无法落下。 “骆霞!是你啊!你怎么……”骆基呆住了,忘记自己还骑在妹妹的身上,悬停在半空的拳头还对准着妹妹的娇俏的脸庞。 “哥,人家是看你睡得傻乎乎,逗逗你,你怎么来真的?你都没打过我的!”骆霞撒起娇来,这才让骆基如梦方醒,慌忙翻身下来,将骆霞扶起,两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语,就这样看了半晌,不由得异口同声地呵呵傻笑起来。 光阴如流水飞逝,两个人却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光。 最终,还是绕不过从前、未来和现在。骆基也不可避免地问起了骆霞最近接触的案件,“张忍那个混球去接的我,说你……是他的下属,在验尸?” “是啊。医学院毕业后,我就去警队做了法医。”提起这事,骆霞的脸上不由自主泛起一抹红霞,外面夜色迷人,灯火璀璨,投射进未开灯的斗室,让骆基也看到了妹妹脸上的些微变化。 他从来是个好奇的人,睡了一天,无所事事,不由得对妹妹的工作产生了兴趣,央求妹妹带他去参观警队。 事实上,他是想找到张忍的座位,然后…… 骆霞似乎又沉浸在了案件中,似乎是一时说不清楚,或许又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至少骆基是这样察觉的——骆霞最终将骆基拉到了警队,说想让他开开眼界。 蛊神什么世面没见过?小小的警队区区的命案,有什么眼界可开? 骆基更感兴趣的是张忍的座位。 他随着妹妹来到了夜晚的刑侦局,漆黑的楼道,漆黑的房间,在心头也笼罩起漆黑的迷雾。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偌大的刑侦局办公楼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单调地作响。终于,骆霞打开了检验室的门,两个黑影闪身而今,门猝然关上,灯光随之亮起。 “你看!”骆霞转过身来,揭掉验尸台上的白色盖布,骆基的眼睛顿时瞪圆,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拢。 那张台子上,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一具无头的尸体自然不会令见多识广的蛊神大惊小怪。令蛊神大惊小怪的是,即便这尸体缺了一颗头,也显得硕大无朋。足有三米多长,貌似一吨重的壮硕身材,堪比一头大象。 它自然不是一头丢掉脑袋的大象尸体,它是一具人的尸体! “这是什么东西?” “人!”面对哥哥的惊讶,骆霞带着专业范儿解读说,“dna比对,这是一个正常人。可是如你所见,他的个头……应该叫做巨人!” “你们怎么找到这种大家伙的?” “在东山村山下的小河沟边,有个渔民发现他躺在草丛中,周围没有血迹,应该是第二现场,也就是抛尸现场。所以……”骆霞话锋一转,“张忍他们找到的东西难倒了我,即使是巨人症,恐怕也长不到这么大的个头,而且你看他的身体,比例和结构非常完美,这不是一个病态的身体!” “是个死了的身体。”骆基耸了一下肩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但旋即他的脸上又绽开一片灿烂,“其实这种人,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是说有亲朋这些社会关系的话,恐怕早就上报纸杂志了,事实上,虽然我在监狱里住了这么久,但消息还是不闭塞的,从没看到过这类新闻,我想……” “你想,这个人一定是无亲无故,自闭独居,隐居在深山老林里。即使尸体死了,也不会引起轩然大波,毕竟警方还没对外公布这起案件。而如果将这个人做成标本卖到黑市去,这种另类的收藏虽然买家寥寥,但一定是大价钱。对不对?”知兄莫如妹,骆霞笑着点破哥哥的念头,引得骆基一脸尴尬,搓着手站在那里,却仍旧笑中带着一点渴望一点兴奋。 但妹妹却话锋一转,落下一张冷酷表情,“可是张忍对我们兄妹不薄,你这种打算不是拆他的台?总之,我才不干!” “哼,他把你哥哥抓进监狱,你却胳膊肘向外拐,真是,真是气死我了!”骆基也作怒容,将双手一甩,不住地原地踏步。 他岂会真正动气?他作恶多端,理当受罚。张忍之所以能捉住他,自然是有高人一等的本事,而这本事令骆基也无可奈何。他这种人,可以恨任何人,但却绝不会恨妹妹骆霞,以及比他本事大的人。 骆霞知道哥哥的禀性,也不想与他多闹,便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推推搡搡出了检验室,关灯锁门,拉着哥哥走出刑侦局,一路上不免撒娇,“好嘛好嘛,以后我不跟他走得近,保证不让他成为你妹夫。” “嘿,这才是哥哥的好妹妹。不然,哥哥面子丢大了。” “哼。就想着自己。”骆霞一推骆基,却旋即又笑道,“对了,哥哥,听你方才说的话,恐怕你也不知这人的来历吧?我原以为你见多识广,可以……” “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骆基指点着骆霞,大笑道,“还说什么带我长见识,看来你是想让我给你提供点线索,好帮张忍破案吧。哼,我虽不认识这怪物,但或许我认识的人里有知道他来历的呢。不过你既然是想帮张忍,我先去吃饱了肚子再……” “考虑一下?” “拒绝你!” 第二章无头巨人 作为一个骗子,骆基的话总是耐人寻味。那些听起来诚恳的肺腑之言,往往最终被证实为谎言。而这些听起来玩笑般的话,却恰好是认真的。 碰了一鼻子的灰的骆霞,也不指望哥哥能帮他什么忙。只叮嘱骆基不要再以骗为生。随后的几天里,她将所有的专注(就像骆基对骗术的专注一般,那是与生俱来的)都放在了对那具硕大尸体的研究上。 “很显然,他是被很薄的锐器在瞬间割断头颅的。”星期一的案情分析会上,骆霞讲解说,“但以他这么巨大的身体来说,我想不到有什么刀剑或者机械能够达到效果。激光和伽马射线或许可以,但伤口却不吻合。” 随后,骆霞又补充说:“对他的dna,以及内脏和骨骼做了检测,和正常人无异,显然不是巨人症等疾病所致。但这么大的个头生存了这么多年却不为人所知,我推测应该是与世隔绝的人,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因此……” “也就排除仇杀的可能了……那么……”骆霞的推论引起了警员们的兴趣,他们也开始议论各自所探查到的线索和推测,综合在一起,希望将眼前迷离的雾拨开一些。 但案发现场附近的村落,甚至山上的猎户,都告诉警察,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即便是身材高大的长毛野人,在当地也没有传说。这山中最大的动物就是黑熊,但这个被人割了脑袋的人,显然比黑熊还要大上很多。 警员们渐渐地将对于案情线索的分析,转向了这具尸体异于常人的身高。 ——真的有人竟生得如此巨大! “事实上,古往今来,不论是神话传说还是稗官野史,皆有巨人的笔墨!”声音从门缝飘了进来,然后是骆基那假惺惺却带着顽皮的笑容,他穿了一身浅灰色西装,却仍难令他显得低调,警员们皆震惊起来,诧异这个骗子是怎么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走进刑侦局案情分析室的。 在众目睽睽的诧异眼神中,骆基仍显得淡定自若,他犹如国王一般环视四周,继而又开始了他的演说: 从上古神话开始,便流行着巨人的传说。开天辟地的巨人盘古自不可考。随后一个崛起的巨人部族却生活在中华大地上。这个部族是炎帝部落的臣属族群,名叫夸父族,就是出了个追日英雄的夸父族。《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自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 《山海经海外北经》还称,“博父国在聂耳东,其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黄蛇。邓林在其东,二树木。一曰博父。禹所积石之山,在其东,河水所入。” 有史可考的巨人,却是出现在《国语鲁说》中:“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意思便是这防风氏的一节骨头都能够装满一辆车。而后,春秋时代,吴破越在会稽挖到巨人骨骸,问于孔子,孔子答乃防风氏遗骸。这个故事后来被收录在《史记孔子世家》中。 《列子汤问篇第五》中又举例说,“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厄。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 《汉书》中的巨人更多。“秦始皇帝二十六年,有大人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见于监洮。……是岁,始皇初并六国,反喜以为瑞,销天下兵器,作金人十二以像之。”除去这十二巨人的传说,《汉书》中还记载了那个时代人们亲眼所见的巨人,“六年春,莽见盗贼多,……夙夜连率韩博上言:“有奇士,长丈,大十围,来至臣府,曰欲奋击胡虏。自谓巨毋霸,出于蓬莱东南,……”而这个叫做巨毋霸的巨人,据说还能驱动猛兽助威。 除了中国,西方世界也多有巨人传闻。例如希腊的独眼巨人,北欧的冰霜巨人,还有北美洲印第安传说的红发巨人。在美国内华达州垂发镇西南35公里处,有一个叫作垂发洞的山洞。据在这里生活的源龙特族印第安人的传说,很久以前,他们曾受到一些红发巨人的威胁。这些巨人,十分凶悍。他们战斗了多年,才把巨人赶走。这些传说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但1911年,一些矿工来到垂发洞挖掘鸟粪之后,竟发现了一具巨大的木乃伊,身高达2.2米,头发红色。1912年,加州伯克利大学和内华达州历史学会派人前往山洞调查,发现了更多的大型人类骸骨,身高可达3米。 而今年来也屡有巨人被发现,1982年;内蒙古考古出土8具史前人类遗骸,身长均超过4米,体型魁梧,后被秘密运往沈阳。 事实上,人类的身体异常高大,未必就是巨人症等病害,也可能是从父母那里遗传了某种隐性基因。翻阅史料就会查到,公元1511年,一名巨大的男子被送到神圣罗马帝国马克西米里安一世那里。此人仅一顿饭就吃掉了一头小牛和一只羊。公元1576年,一个出生在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的男子身高达到三米。 “所以,出现一两个巨人,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最终,骆基仍旧以这样无所谓的语气作总结,一副俾睨群雄的模样。 对面的骆霞瞪大眼睛,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哥哥。 ——你前些天不是还说着巨人独一无二,甚至想把这巨人尸体卖到黑市去吗?怎么今天却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心中这样惊呼,强自忍住喉咙处筋肉,才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桌子旁坐着的张忍一脸微笑地歪着头打量骆基,“那么,看来你对这个案子有一些了解了?你大概也知道凶手是什么人了?” “或许你也知道。”骆基回以神秘一笑,“谁知道呢?” 骆基一转身,烟一般溜出了门缝,只在惊愕的众人心中留下了那一抹诡异的充满诱惑的微笑。 难道他就是来打个酱油的?众警员心头一阵错愕。 最终,警员们也没有探索到更新的方向,案情分析会在中午时告一段落。骆霞觉得哥哥与张忍之间的对话有些暧昧,她去询问张忍,张忍却耸耸肩,说了句“你哥哥啊,还是秉性不改”,便匆匆走出了办公室,也如烟一般消失了。 骆霞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走向了食堂。她点了辣子鸡丁、清蒸南瓜和一碗凉粉,这是食堂的拿手好菜,但今天吃在嘴里,如同咀嚼木材,味道都被心事过滤掉了。 吃过午饭,骆霞又返回检测室,希望通过电脑查些关于巨大人类的资料,以便辅助下一步研究。她还想再提取一些伤口处的样本,以确定凶器。当然,能够在尸体上找到一些不属于本体的组织的话,或许能够为找出凶手提供最为关键的线索呢! ——仅从受害人巨大的身形来说,这桩案子就已经是惊天大案了! 骆霞的心情渐渐因期待而好转起来,她希望能够帮助张忍和警员们破获命案。这也是对她职业生涯起步阶段的一大肯定——或许会因此成为闻名法医也说不定呢! 她脚步轻快,上了楼梯,穿过走廊,抬起白嫩纤细的手,推开检测室的大门。 瞬间,她愣住了。 验尸台上空空如也,那具三米长的无头尸体不见了! ——该死!哥哥溜进刑侦局竟是为了这个! 骆霞在心里暗自叫骂——看来骆基真的把尸体偷走了! 骆霞第一时间向张忍报告这个情况。当时,警员们都在大办公室里整理自己收集的线索,张忍咆哮一声,冲出办公室,大吼道:“全体!分散出动,把那个大尸体抓回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为什么叫他们去捉尸体?捉谁的尸体?谁的尸体犯了罪? 还是紧随其后从队长办公室追出来的骆霞悄声提醒:“队长,那尸体……我怀疑是我哥哥偷走了!要抓也去抓他,这尸体怎么抓啊?” “呵,你哥哥是有点本事,本事还不小。但偷尸这行他不专业,且那么大一具尸体,少说也有五百斤,你哥哥扛得动吗?”张忍冷声一笑,忽然眼睛又瞪圆了,大声说,“所以,一定是尸体自己逃跑了,大家动起来,把他抓回来,不然……”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似下定决心般又吼道:“不然会出大乱子的!” “什么啊!尸体怎么可能自己跑掉?队长,你要是责怪我没看好尸体你就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太侮辱人了!”骆霞刚来警队没一个月,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见张忍满口跑火车,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第三章残尸遍野 张忍回头,一脸惊异,刚想说话,一个女警立即走过来扶住骆霞,半推半送地往外走,同时在她耳边悄声说:“骆霞,你不了解队长,他就是一疯子,经常莫名其妙地捉一些人回来,一审,果然是凶手,我们都不清楚他怎么捉回来的。” “可发现尸体时他不着急,侦查线索时他不着急,现在尸体丢了,他急得……还要抓尸体,这怎么解释嘛!”骆霞心中委屈,也不管张忍听得见听不见了,反正她已在门外的走廊上,反而提高了声调。 那女警扑哧一笑,安慰她说:“或许疯队长觉得尸体在咱们这才是没有命案发生呢?总之他绝不是怪你了!” 说完,女警转身走进了大办公室,留下骆霞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走廊里,她那最后一句,却让骆霞觉得耐人寻味。 但不管怎么说,尸体是因她的疏忽大意丢失的,骆霞不能就因为那女警的几句劝慰而原谅自己。她跺了跺脚,咬了咬嘴唇,沿着水磨石的楼梯走了下去,出了刑侦局的大门,打车往家里赶。 推开家门,骆基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骆霞进来了,立即一脸微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骆霞怒吼一声:“说,那尸体是你偷的吗?” “什么?那尸体真的不见了?”骆基也愣住了。 “别装了,我的好哥哥!”骆霞的语气可一点也不温柔,“你早就打它的主意了对不?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刑侦局,怎么会偷不出来?可是你这样做是犯罪的啊!你刚出来,你就……” 骆霞越说越气,不料路基却忽然拍案而起,怒吼一声“够了”,随后又用斥责的语气对妹妹说道:“我是蛊神,不是盗帅。偷那种没技术含量的工作对我来说只是侮辱,你是我的妹妹,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 听他的语气,骆霞心中明白了,哥哥说的一定是真话。但如果不是哥哥做了手脚,那具小山样的身体,头都没有了,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骆霞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失魂落魄。 骆基也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叹了口气,劝慰她说:“妹,你也别闹心了。这事不赖你。只是接下来……”他拖长了声音,犹豫了半晌,才说:“可能要出大事了!” 骆霞心中烦乱的情绪被这话激荡得一扫而空。他想起了张忍的话,想起了那位女警的话,她忽然觉得,所有人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她要求骆基说清楚,可骆基却忽然笑了,说他只是猜测而已,继而便吵着饿了,要点外卖吃。骆霞全无了主意,但另一方面,她的好奇心却被激起了。 ——或许我也能查一些资料。 她这样想,于是就打开电脑,开始查询“尸体跑了”。 2004年;武汉某医院太平间出现集体诈尸现象,通过监控可以看出冷冻柜里的10多个尸体全都自己跑出去了。2006年,广东一刘姓女子在精神病院死亡。家人接到死亡通知赶到殡仪馆去停尸房拉尸,尸体却不翼而飞。同来的医生也大惊失色:“有没有搞错,尸体怎么不见了?”医生四处打电话,谁也不知道尸体究竟到哪去了。 继续搜索,却再无信息。而上述的新闻,也皆出自论坛之中,不能百分百相信。更何况这些跑掉的尸体都是常人大小,像今次这种巨大的无头尸体,头都已经没了,又怎么可能跑掉呢? 骆霞不甘心,又开始搜索“无头巨人”。除了搜索到一些虚构的玄幻小说,便只搜到了一个人符合条件——刑天,那个反对天帝被斩掉脑袋,于是以乳为目以脐为口,继续挥舞干戚的逆天神刑天! “其实也不止是刑天了!”骆基手里捏着一块披萨走到骆霞身后,边嚼边囫囵着说,“我在想,或许本来就又一个物种外形与人类似,却不似人有那么一个脑袋,或者本身他们的脑袋就是和身体浑然一体的,只是因为类似人形,而被人们当做了无首人吧。或许刑天逆天的故事,其真相是我们祖先帝喾的人类部落与这异种之间的战斗呢!” “无首人?你的意思是……”骆霞显然被这个名词吸引了,回头望向哥哥。却见哥哥的怀中抱着一个大披萨盒子,又拈起一块往嘴里送,那架势显然是不准备与她分享了。 骆基吞了一口下去,一脸得意地说:“自然。我纵横国际十余年,哪里没去过,什么没见过。我旅行到北非的苏丹、埃塞俄比亚和埃及时,听当地人说他们曾目击过无首巨人,那些人身高三四米,肩膀下面长着一双诡异的眼睛,透着骇人目光,而宽裂的大嘴在腰部开合,时常出现在雨林和沙漠中捕食人类!我还曾见过这种无首人的骨骼,和人类的差不多。或许和人类也算近亲吧。” “但终究不是人类,而那巨人尸体的dna……”骆霞陷入了沉思,她忽然在想,大猩猩与人类的基因只相差了2%,却在显形和发展上相去云霓。会不会有一种物种与人类的dna更加接近呢?或许只相差0.5%,便形成了哥哥说的那种无首人族类吧。 ——要是按照这个说法,张忍的那句“尸体跑了”就说得通了。 因为——那无首巨人根本就不是尸体,而是活着的,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昏迷了也说不定! ——但这种想法太疯狂了! 骆霞甩甩头,企图丢掉这种逻辑思考,她是医科大学硕士学位,怎能相信这种怪力乱神之说?更何况向她讲解这些的是她身为骗术之王的哥哥! 十天过去,那巨大的无头尸体还是没找到。城市里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儿童失踪案件。不少家长报案称孩子晚上独自出门玩耍便失踪了,家长们出门寻找,却只在离家不远处找到了孩子的衣服和随身物件。随后警方又陆续地接到报案称发现疑似人类的骨骸。警方赶到现场,发现多是在茂密的树林里发现一堆凌乱堆砌的骨头,还有疑似人类头骨,伴随着黑色的臭气熏天的粘糊糊的东西。 刑侦队将这些带回来交给骆霞检测,却发现这些被发现的骨骸的dan与部分失踪儿童相符。“而那些黑乎乎的组织,是半消化的肉,人肉!”骆霞在案情分析会上如是说。 ——也就是说,这些孩子被吃了,然后又被拉出来了! 警员们炸开了锅。 “从形状看……”一些警员拿起照片比对,“这些骨骸堆砌的形状就像,就像一坨屎。” ——孩子是被整个吞下去的! ——难道被骆基说中了? 骆霞联系起当日那名女警解释张忍在尸体失踪前后的态度转变以及骆基对她说起的北非食人的无首巨人,脑袋里竟然演绎出这样一个画面——那具无头的尸体,静悄悄地走在夜色中,发现有落单的孩子,便跑过去一把抱住,撕扯掉孩子的衣裤,肚脐处忽然裂开一张大嘴,一口将**的孩子吞吃下去…… ——等等,孩子的衣服确实是被家长发现的,也就是说吃掉他们的怪物,是具有人类般的智慧的,因为若是寻常野兽,绝对不会在意衣服能否被消化——它们会把那当做是人类的皮毛。 ——所以,那具无头尸体,真的是人类几乎从未发现的物种吗? 这一天,骆霞没有按时下班。她坐在办公室里,回想连日来发生的种种,总觉得仿佛穿越到了玄幻世界,令她身心疲惫。 透过窗户,她看到张忍的办公室的灯还在亮着,张忍正在打电话,隔得太远,听不分明。只看到他一脸怒容,向电话那边的人咆哮着。 好奇心让骆霞又精神了起来。她知道若是去偷听张忍的电话是很不道德的。但想到这层的时候,她已经趴在张忍办公室的门上,将电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了。 “你要约束好你的人,忽然疯跑出来昏倒在居民区,我还在想怎么把它从众目睽睽之下送回去,没想到又跑出去吃人,我不希望你们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你说什么?法外开恩?我告诉你,官法如炉,我必须击杀它,你就等着收它的骨灰吧。这也算帮你教育其它的,这个社会已经和从前不同了,吃喝不愁,还跑出来吃人,这就是咎由自取。”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就这样吧。我现在去杀了他,明天早晨到我办公室领骨灰!” 这些是张忍咆哮的全部内容。听得骆霞心惊肉跳——张忍要杀人?显然是要杀那具大尸体?听他的意思应该是还有无数个大尸体,它们是个族群。但张忍是怎么知道这些异种的底细的? 骆霞的心里不断闪现出问号,此起彼伏,横冲直撞,脑袋都被这些问号搅得晕乎乎的。这时,门开了,她猝不及防,噗哧,来了一个狗啃屎。 “你偷听我打电话?”张忍一脸诧异,面色甚至带着一些拘谨和疑虑,还有一丝慌张。 “你,你……”骆霞强忍剧痛挣扎着爬起来,拉住张忍的手臂,“不要杀我!” 看着她那一脸祈望的样子,张忍眨巴了几下眼睛,乐了:“我是警察,又不是变态杀人狂,我怎么会杀你?” “好,你说话算数!反悔是小狗!”骆霞嘿嘿一笑,又忙不迭地说,“那么,带我去吧,让我看看你击杀巨尸!” “小心他吃了你。”张忍倒是洒脱,或许电话内容已经别她偷听去了,不带她去或许反而会节外生枝,于是两个人便并肩下了电梯,进地下车库坐上张忍的私家路虎,飞驰出了刑侦局。 路上,张忍嘱咐骆霞——“今晚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你哥哥,否则他又要让我头痛了!” 第四章巨怪无骧 路虎开到了小村外,再无可行路途,放眼望去,满是密布的树林,即便有着性能良好的越野座驾,但树距颇狭,无法容车通过。两人只好下车步行,坎坷中走了半小时,手电筒的光泛起粼粼荡漾之状,看来前面不远便是河边了。 这里正是那个巨大尸体被村民发现的地方。岸边泊着一艘木舟,张忍走下去,伸手拉住骆霞的手腕,将她带到河边,上了木舟,解开绳索,撑着浆荡漾开去。 “我们要去寻的是刑天一族。”张忍沉着的地说,目光投向远远的河面上,今夜无星无月,水面如无边的泥潭,耳边只有潺潺之声,却看不清水流的动向。 骆霞恍然看到张忍的同仁闪过一丝金光,仿佛两道星芒,刺痛了黑暗的神经。水面渐渐变得诡异起来,周遭的气流贴着皮肤冰冷地转动。 这并不是风,风不会如此诡异地旋转。 随着气流的旋转,眼前的一切化作更加虚无的黑暗,仿佛一轮黑洞从水面上冉冉升起,木舟驶了进去。 ——连空气都变得腥臭起来。 陡然,光明如火焰一般燃烧起来,将黑暗撕扯得粉碎,蓝天白云仿若画卷,斜风吹拂之中,河道两岸连绵绿树红花,还有许多圆顶形的建筑。 ——那一栋二层小楼就如同十层楼一般高大,那一闪大门少说也有五米高…… “这就是刑天一族生活的境界。”张忍说着将船靠向岸边,扎紧绳索,拉着骆霞上了岸。 骆霞还恍然在梦中,问道:“刑天一族?真的有大神刑天吗?” “有没有刑天我不知道,这刑天一族本来跟刑天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他们从生下来便和神话传说中的刑天一样,身材巨大,没有脑袋,所以便将刑天作为图腾了。和过去的皇帝自称真龙一样,只不过是个附会,也没见哪个皇帝是从蛋里出来的。原本妖怪与人类杂居于世界。但刑天一族身形高大,又爱食人,是人类的死敌,双方恶斗数百年,最终巨人不敌,便遁入了这异世界中,并与人类达成协议,有守妖一族负责为他们提供肉食以保命。但巨人族类愈加繁盛,守妖一族的供给也渐渐力不从心,于是千年前开始,守妖一族便教巨人们种粮养畜,自给自足,由此两界便也井水不犯河水了。” 两人说着,信步穿梭与街道之中,两旁不断有人走过,皆是身高三四米的无首巨人。骆霞仔细观察,却见这些人周身也没有五官的痕迹,到底如何视物、听声、进食呢? 就在这时,骆霞看到不远处一个身材常人大小的无首巨人——应该还是个孩子——正拿着一篮包子,一个一个地丢进自己肩膀上的端颈之中。 ——原来这里就是他们的嘴,不过…… “张忍,我好累,你能让我坐在你肩膀上吗?”骆霞嬉笑地望着高大的张忍撒起娇来。 张忍也算是好脾气,二话不说便将骆霞一把抱起放在右肩上。张忍的身材要比那无首巨人孩童高上许多,从旁经过时,骆霞赶紧扭头向下望了一眼。 这一望却吓得她一个激灵——原来那孩子的断颈之中虽看似与常人无异,但每每丢进一个包子,颈内筋肉便猛一收缩,继而从那些红肉中露出密密麻麻如齿轮般的尖牙,磨砂一般迅速将包子绞得粉碎,肌肉一松,牙齿隐没于肉中,包子的碎渣便落进了食道中。 骆霞不忍再看,慌忙扭过头来,不料猛地看到眼前竟有两个黄豆大小的肉蛋浮在空中,肉蛋上还各有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定定地对着她。她惊叫一声,差点从张忍的肩膀上掉下来,张忍慌忙将她落在臂弯里,又轻轻放下,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此刻,惊魂未定的骆霞方才看清,那两粒肉丸下竟连着细线一般的肉筋,一直延伸到一个巨人的**上——原来**就是他们的眼睛,那芝麻大小的黑点就是瞳仁,这……就像蜗牛的触角! 那对触角般的眼睛已缩回到那巨人的胸膛上,巨人发出声音,满怀歉意地对张忍说:“张大人,对不起,吓到你的女伴了,我本想看看她的样子……不过,大人的女伴看起来是……” “凡人?对吗?你质疑我带着凡人穿梭异界吗?对于我来说,这又如何?” 别看那巨人好像小山一样高大,但听张忍这么一声,竟吓得浑身冒冷汗,忙不迭地赔礼告罪,遂急匆匆跑走了。骆霞心中诧异,她原本只知张忍是个警察,万没想到这个上司在这怪物群众还有这么高的威望。但听方才那巨人说她是凡人,言外之意张忍便不是凡人了?难道他也是什么怪物? 她心中忐忑不安,跟着张忍走了半个小时,在一栋偌大的别墅前驻足。抬头仰望,这别墅好似山峦巍峨,高高的大门和景区山门有得一拼,且见那富丽堂皇的装饰,便知屋主人非富即贵。 张忍仰头对门口一个巨人喝到:“通秉你家主人,就说张忍来抓人了!” 张忍在寻常人中虽算高大,但在巨人面前,还不够齐腰,那守门的巨人本没看到他。听到这一生喝,方才低头查看,一见是张忍,登时吓得头发倒竖,一边应和一边飞一般跑进来我别墅内。 不多时,数名裸着上半身的巨人,簇拥着一个肚皮上画着彩绘的大胖巨人走了出来。那大胖巨人一见张忍,**立即突出,如放线般射了出来,停在张忍面前打量一番,有发出笑声,说道:“张,张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电话里不是说好了吗?” “我知道啊,但是我已经发出通告,令族人百年内不许进人间一步,你看,街上贴得到处都是。这又怎么好劳烦您……” “可我说过了,你儿子无骧犯了重罪,我必须得杀了他。把他交给我吧。”原来这巨人便是刑天一族的族王。而这张忍面对族王,口口声声说要人家交出儿子来给他杀,那语气就好象朝人家借两个鸡蛋般平淡,身后的骆霞头皮都麻了,暗香,人家把儿子交给你才怪,说不定要杀你了呢。 那巨人族王却仍旧满脸堆笑:“张大人,您这是说笑了。那孩子偷跑出去,我正也着急呢。但千年前的约定,我族人不能入人间,我也无力将他寻回。若是他回来了,我一定交给你。只是他没有回来,您还是到人间找他吧。若是找到了,您便杀了他,生出这忤逆子,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谁料张忍却冷哼一声,把眼一瞪,喝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循着他的气味而来,你府中他气味尤其浓郁,你若不交人,我便自己进去抓了。” 说罢,骆霞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边的张忍身形陡地一长,好像一道黑影蹿上天空一般,整个人就消失了踪影。 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就听轰然一声巨响,一股气浪汹涌出来,那几个巨人连同大胖巨人被冲得人仰马翻,四散倒去,紧接着那大门也被气浪冲得粉碎,好在骆霞离门较远,未遭殃及。但她眼见着一团黑影越来越大,一个偌大的巨人从屋中摔了出来,趴在地上。烟尘渐渐四散,张忍迈着铿锵的脚步,缓缓从屋中走了出来,冷笑道:“无骧,你吃掉数名人类儿童,违犯三界法度,我今日便杀你正法!” “我操你大爷,你这条呲牙畜牲,叫你大人是看得起你,你他妈给脸不要脸,还要杀我儿子,我今天就叫你有来无回。”那族王趔趄着站起身来,挡在儿子无骧身前,指着张忍破口大骂。 张忍浓眉一蹙,闪身挡在骆霞面前,骆霞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发现他们已经被数十个巨人围住了。 “无尊,你敢杀我?” “哼,天高皇帝远,你身在异界,我只说你酒后与人斗殴不幸身死,远在天宫荒泉的人王妖王又能奈何?不过是将我罚个面壁三年而已。” “好!你这便试试。”张忍说话时,抬起右掌往胸口抚去,骆霞顿时惊慌,暗道张sir莫不是气急弄得心脏病犯了?但她却又瞥见对面那巨人族王的脸上闪现出惊惧之色,大吼着“快上快上”,身边的巨人们齐齐咆哮一声,便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说是迟那时快,张忍左臂夹起骆霞,右手猛探出来,五指泛起红光,一把抓住迎面而来的巨人大腿,向天空一抛,这小山般的大家伙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起来,划过一道弧线,不知坠落到了何处。 借着这个力道,张忍夹着骆霞横飞起来,左冲右突,五指如钩,上下翻飞,骆霞眼前一片血雨,只见断肢残肉漫天飞舞,宛若落英。 一翻起落过后,张忍抱着骆霞落回原地,但见九个巨人已经四分五裂,横尸当场。但这并没有震慑住这些杀红了眼的巨人,他们胸膛上的**已转为暗红色,微微躬下的身子让端颈处的口器显露出来,密布的尖牙砂轮般飞速旋转,一紧一缩的血红鲜肉聚拢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忽然,一声朗喝,让在场众人皆为之一怔。 “张忍,你这个大骗子!” 声音是从巨人族王府邸的楼顶传来的,张忍举头一望,却见骆基正双手插兜,低头斜眼看着张忍,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嘿,你这个骗子之王竟然说我是骗子?”张忍促狭一笑。 “哥哥?”骆霞被夹在张忍的臂窝里,吃力地抬头仰望,更是一脸惊愕。 “哼,你把我妹妹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明知道打不过这些巨人,叫我来帮手吗?”说话间,骆基已经一个纵身从楼顶跳了下来,就仿佛一只土拨鼠般从巨人们的眼前划过,落在了张忍身边。 他脚尖刚触地,就听张忍揶揄说道:“你可是被我捉住的,难道我打不过这些巨人,你就打得过吗?” “煮熟的鸭子嘴硬,我不跟你计较,你快带我妹妹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好!”张忍也不客气,夹着骆霞猛地向上一蹿,已落在了屋顶,与此同时,他手中甩出一道红光,仿佛一把梭子破空而下,电光火石之间,噗哧一声,竟擦着巨人族王无尊的肋下,刺进了他身后儿子无骧的腹中。 “儿子!”无尊大惊失色,慌忙一把扶住无骧巨大的身子,但见无骧端颈处还有微弱的气息进出,看来只是重伤,并不祸及性命。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也怒火中烧起来,转身正欲令族人围剿张忍,却发现楼顶上已空无一人。 对面的骆基微微一笑,道:“你们别追了,这呲牙畜牲早就奔出异界了。他不杀无骧,看来是想警告你们,以后不要再去人间作恶,下不为例。我呢,也要走了,你们别追。我来时已在你们这重要的地段安放了三百颗定时炸弹,你们快去排雷吧。” 这话一出,原本还准备扑上前来将他碎尸万段泄愤的巨人们顿时慌了神,族王一声大叫“排雷”,众人皆作鸟兽散,奔向四处去寻找骆基安放的定时炸弹去了。 街道上只剩下骆基一人,他抱着肩膀微微一笑,丢下一句“啥子”,转身飘然而去。 第五章蛊神之本 经过这次,骆霞对张忍和哥哥有了一层新的认识。而张忍和骆基也无法隐瞒,尤其是她的亲哥哥——他必须解答为什么他是妖怪,而骆霞却是活生生的人。 事实上,人与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天生尊神,造化七类,人、魔、精、妖、怪、仙、鬼。”骆基对骆霞解释时说,人自不必多言,便是指我们这些人类,仙与鬼人们也耳熟能详,容易混淆的就是这妖魔精怪四类。 所谓妖,是寻常草木鸟兽等动植物机缘巧合得了仙根,经过修炼造化而通识人性,甚至可以变化成人,拥有法力。这仙根说白了就是某种基因,因为基因可以移转,因此妖怪产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妖怪,只不过法术这等后天能力需要学习。 魔通万物,上至天神下至蝼蚁,只要走进极端境界不能自拔,以恨为食,以邪为乐,那便成了魔了。这魔与妖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妖和人一样,分善恶。而魔,从无善类,它就好像一种不可逆的传染病。 精乃是天地造化的产物,本无形,但附着到实体之上便可化身聚形。因精本是天元的产物,所以初时如一张白纸从无善恶之分,就和人类的婴孩一样,由于后天的种种境遇而变得形形色色。 排在最后的怪,并不具备法术或人性,它们生活在蒙昧的自然界中,与人们熟识的物种大相径庭,有的身形巨大,如尼斯湖水怪;有的身形细小,却不入各类族群,模样千奇百怪。 “那你是什么?”骆霞斜着眼睛一脸“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啊”的模样看着哥哥,“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听那些巨人说过,张忍把我这个凡人带进异界是违反法度的。但你又能自由出入异界,难道你不是人了?” “我自然不是人了。”骆基狡黠一笑,“把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危险的世界里,让你一个人独自打拼受尽辛苦,我这个当哥哥的却进了牢房不能照顾你,我,我真的不是人!” “说正经的,我是在问你,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妖魔精怪里的哪一种?” “难道你就没想到过仙吗?” “还鬼呢!你这个大骗子能成仙?”骆霞气得小嘴嘟起,满脸通红。 骆基却苦笑了一下,伸出双手按在骆霞的肩头,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是仙!” “仙?”骆霞的眼睛里迸射出一道震惊而恼怒的光,但看着骆基那严肃的表情甚不似玩笑,这道光也渐渐黯淡下去了。 骆基不为人知的往事也一点点流金骆霞的耳朵里。 那时,骆霞尚年幼,骆基为养家四处找活干,但仍入不敷出。那时少年的他整日里想着的就是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妹妹挨饿。 那无所不在却神秘而不可测的远天神明终于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那时,骆基发现了街头骗术,靠这种下作的伎俩一天所赚来的钱,可比他一个月的工钱还要多。于是他开始和一个伙伴搭档,开始了街头行骗生涯。骗术,归根结底的虽然是欺诈,但方法却各有不同。 作为初学者的骆基和同伴理所当然地抄袭了当时最流行也最浅薄的古玩骗术。他们从黑工坊淘来一副作旧的《八十七神仙图》,由同伴蹲在街边摊开字画,旁边放一张大白纸,上面写着因家里出了状况急于用钱,无奈之下出家传祖物。虽也不知道这画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但想来也算是古董一类,不敢欺骗钱财,只叫价一千元。 90年代,一千元还算是一大笔钱,但也不算巨款,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却也能托显这画的价值和真实性。尤其在古玩界来说,一千元若是真能买到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那绝对是十世修来的运气,别说是要价一千元,就是一千万,那也是赚了。 小摊前自然围了不少人,但大多都是买菜的大妈和闲暇的工人,不知这字画是真是假,甚至这是张什么画都不清楚。映入他们眼睛的只是“这幅画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 就在大家纠结万分的时候,骆基出场了。他还是很舍得花费一番功夫,买了件二手的唐装,鼻梁上架了个金丝眼镜,手里拿着同样从黑工坊淘来的仿古董玉蟾摆件,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蹲在那画跟前,骆基一边拿着放大镜低头装模作样地端详字画,一边嘿嘿冷笑对同伴高声说道:“你这画……我可是玩这个的,你别欺我年纪轻,我家从爷爷辈就是搞收藏的,你要是……” 听到这,同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慌忙伸出手,怯怯地去扯那张画的边角,似乎想收拾东西走人。围观群众们会心一笑,议论声渐起,似乎在说,这果然是个骗子,被行家看出来了,还好自己没贪心买——“嘿,谁会贪心买这种烂画,臭烘烘的。” 就在这时,骆基忽然一把捉住同伴的手腕,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的放大镜也掉了下来,落在画上。似乎生怕砸坏了画,骆基又慌忙拾起放大镜顺手丢开,在画面上轻轻拂拭记下,才长舒了一口气,说:“你这画,卖多少钱?” “一千元!”同伴仿似也安了心,收回了双手,换上一副笑脸。 围观的人看得一怔,心中忽然炸开了画,纷纷议论,看来这画是真的,这小子家里还真有古董。没错,这个行家给看了,肯定就是真的吧。 ——切,这个小孩就是行家?看样子好像是,但谁知道是不是猪鼻子插葱装相呢? 骆基却好像充耳不闻,沉吟着用略显成熟的口气说到:“这是《八十七神仙图》,气韵雄壮,不容于缣素;笔迹磊落,细画又甚稠密。是唐朝画圣吴道子的真迹……我买了。” 说罢,他就伸手到口袋里掏钱。围观群众脸上都显出了惊疑又羡慕的神情。 ——是可惜自己下手晚了吗? 机会来了,骆基忽然把手抽出来,空空的,一脸尴尬地说:“我出门急,没带钱包。你看,我用我手上的东汉东海王刘敦墓中出土的白玉蟾来换你的画,行吗?我这白玉蟾可是帝王的爱玩,而且是东汉的古物,我是花三万块买来的,若是转手的话,恐怕可以卖这个数。”说着,骆基伸出五个手指,微微一笑,旋即将白玉蟾放在同伴的面前,伸手就要去拿画。 这时,围观群众更是瞪大眼睛,这小子要用三万元买来的古董去换这幅画,看来这画不便宜啊,那小孩只卖一千元,若是抢先买了,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骆基的同伴佯作恼怒,呵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出钱就要来抢我的画。我可是急着等钱救命啊,不然这画我也不会一千块就卖了的。我也不懂鉴别古董,我怎么知道你的白玉蟾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我拿了它不是还要去卖?我是急着等钱救命,要是耽误了时间,你这白玉蟾就是能卖十万又有什么用了?我就要钱!” “那好,你等我回去拿钱,你不要把画卖给别人,我把这白玉蟾放在这里做订金,你要守信!”说完,骆基就忙起身跑了。 ——机会终于来了! 一众围观群众立即上来争相与骆基的同伴攀谈,纷纷出价买画。骆基的同伴起初还假装推辞,说已经讲好了就不能不守信用。可这些大妈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他不要死心眼,反正急着用钱,早点拿钱早点应急啊。还有人甚至趁机回家拿了钱来,“一千元,给你了哦,画我拿走了。” “喂,你怎么抢啊?”同伴朝着拿走画的中年大叔大喊,心中却了开了花,最终装作无奈地将一千块钱揣进兜里,骂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两人就这样在这座城市里四处作案,几个月下来,不仅养活骆霞不成问题,两人的生活也从饥一顿饱一顿变成了想吃啥吃啥,而随着衣着档次的渐渐提高,两人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这一天,两人照旧开始营生,这次由骆基扮演买古董的人。他蹲在墙根,老实巴交地看着围观群众,等待着同伴过来唱双簧。令他没想到的是,横空里杀出个程咬金——一个身材颀长、披头撒发、穿着灰布套衫的白皙男子蹲在了他面前,眼睛里好像放射着光,“五千块,今天你就便宜卖了吧。” 说着,他递了五千元钱到骆基手上,骆基如坠梦里,牵线木偶一般将画递到了那男人的手中。事后他回想起那时的感觉——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的可信,那么的完美,对他产生一丝的防备和质疑都是那样的罪不可恕。甚至他当时并没有注意,这个男人少了一只左手。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骆基呆呆地注视着这个男人,满是向往。男人的身后,慌张的同伴看起来有些模糊,他惊讶地看着那男人的背影,问了一句:“你是谁?” “据比,一个神。”男人笑说着,眼睛仍紧盯着骆基,“你是被神选定的人。” “据比?创世五神之一?”骆霞对史料神话有所涉猎,据比大神这个名字,她记忆深刻。因为这个大神是从古至今所有神明中最神秘的一个。 第六章创世魔神 创世五神分别是天吴、烛阴、毕方、竖亥和据比,他们协助盘古大神一起创造了这个世界。 天吴是海神,据《山海经海外东经》和《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天吴长着八颗脑袋,八只脚,八条尾巴,有一半是像人,一半像虎,全身青黄色,是吴人的族神图腾。 烛阴,这个名字虽然生僻,但它的别名烛龙却广为人知。相传它是一个人面龙身的神,住在中原北部的钟山,身体通红、长达千里,成天在山上俯瞰世间。据说祂的两只眼睛呈上下排列,一只代表太阳、一只代表月亮,每次放出的神光能照耀整个大地,如果它同时睁开两只眼睛,那么大地就会被酷热烤焦。有的故事还说,烛阴不用饮食,很少呼吸——因为祂的呼吸决定着世间的冷暖,重则成为冬天、轻则为夏。 毕方更是被人们津津乐道,相传它是树木之精,长得像鹤一样,有着青色羽毛,但只长着一只脚。更传说他传授给炎帝神农氏火种,人类才得以烤吃熟食。 竖亥或许并不像毕方烛龙那样耳熟能详。但史料中却不乏他的记载。而举世闻名的名著山海经,便是以这位善走大神的脚步来丈量这个世界的。这位大神流传极广,即便是在大禹王时代,他仍然在为盘古大大神的后裔办事。据《淮南子墬形训》记载:“帝使竖亥步自北极,至於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 而偏偏最后一名大神据比却鲜有史料记载。唯一记载他的是山海经,“据比之尸,其为人折颈披发,无一手……” 这位据比大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祗呢? “那时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神,只是听说一个人自称天神,都很震惊,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相信神的存在了吧。但那时我们虽然震惊,却对他深信不疑……那确实是他的法术所致,而这法术,我如今也会!”骆基憧憬一般地回忆着往事,他说,那个自称据比大神的人告诉他,盘古大神勾勒出整个世界之后,阖然离世,化作山川河流、草木日月,为这个单调的星球增添了缤纷的色彩。而他们五位创世大神便为这个物质世界增添的内涵。天吴创造了勇敢与战争、毕方创造了正义与温柔、烛龙创造了喜悦与悲伤、竖亥创造了执着和梦想,而他,天神据比,则创造了死亡与欺诈。因而他是创造死亡之神,他向人间播撒着杀戮、背叛与欺骗;他让人们恐惧、憎恶、又深信不疑;就连天神也无法容他,因为他强大的法力令天神也会死亡。于是他化身于世界的空气、汪洋与天空之中,无时无刻不注视着这个因他而不再美丽的世界。他说,如果没有他这个邪神,这个美丽的世界将永恒美丽下去,这才是最极端的恐惧! 他告诉骆基,这种三脚猫的诈骗伎俩,不出数月便会被警方捉住,会被丢进监牢,而他那幼小的妹妹也会因无人照顾而饿死。他教了骆基一个简单的骗术,而这个骗术最终导致骆基成为了他的接班人,因为他说,创造死亡的他,也难逃一死,而他大限将至,需要有一个来成为欺诈之神,这样他的元神才能融解在天空之中,不入六道,与天地长存。 那个骗术非常简单,骆基扮作一个街头艺人,拿着一把破旧的二胡到饭店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却称忘带钱包了。于是想将二胡作为抵押,返回去拿钱包。“你看,这把二胡虽然并不名贵,但他是我吃饭的家伙,我不可能因为逃一次饭前而丢掉自己吃饭的家伙。这一顿饭也不过十几元钱,无论如何也不足以让我再买一把二胡……” 这诚恳的话自然而然地打动了饭馆老板,他收下二胡,允许骆基去取钱。 骆基离开饭馆后,在一旁餐桌吃饭的据比站起身来——他穿着光鲜的西装,仅存的右手提着一个公文包,看起来像是一个出差在外的中产阶级——走到前台付钱。 一共是三十多元的饭前,他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老板,在老板找钱的时候,他忽然瞥到了那把二胡,“那把二胡,可以给我看看吗?” 对于这样衣冠楚楚的顾客,虽然不会多付饭前,但老板仍会下意识地更加热情,将二胡递给了据比。据比双手捧着二胡,仔细端详,半晌,发出轻轻一声“哦?”,然后仍旧若无其事地将二胡交还给老板,尴尬地说道:“我的女儿最近报了一个二胡班,央求我给她买一把二胡,可是我知道她只是三分钟热血,买一把新的给她,太贵了,五百元把这二手的卖给我吧。” 老板面有难色,“这是顾客留下来的抵押物,一会儿他回来付饭钱,如果我把它买给你,我怎么向那位顾客交代呢?” “老板,你是嫌我出的价低吧。”据比狡黠地笑着,“这样吧,一千块,怎么样?卖给我吧。” ——市面上的二胡,两三百块就能买到一把不错的吧…… 老板有些犹豫,眼珠滴溜溜一转,转而问据比:“一千块买一把破旧的二胡?客人,你不是说市面上新二胡太贵?可一千块也能买好几把了吧,你这……干嘛非要买这把呢,太让我为难了。” 据比斜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老板,眼里流露出揣测与试探,半晌,他终于一笑,“好吧,明人不说暗话,这把二胡是个古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把琴是宋代名师徐衍所用过的‘断弦’。你不知道徐衍是谁?想来你也不知道,毕竟你不是我们古玩界的人嘛。这个徐衍是北宋著名的乐师,有一次北宋皇帝大宴群臣,命徐衍奏二胡——那时这种琴还叫作嵇琴——徐衍奏乐时不慎断了一根琴,众人心中皆是一惊,暗想这下徐衍奏不成乐还得被皇帝杀头呢。谁知徐衍仿佛根本就没发现断弦了一般,就用剩下的一根弦将乐曲奏完,仍旧行云流水,宛若天籁,即便用鬼斧神工也难以形容他的琴技了。而自那以后,这把断弦琴便被皇帝御封为琴圣,随着皇帝进了坟冢。恐怕是北宋以后有盗墓贼将这宝物盗了出来,辗转流入了那位顾客手中吧……你看,这根弦明显是很旧的马尾,但这根却是钢丝呢,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话说回来,老板,我一定要买这把琴,但琴不是你的,我也不想为难你。我现在还赶时间,这样吧,一会儿那位顾客回来了,你告诉他我愿意出高价买他这把琴,甚至可以聘请他到我的公司来上班。让我一定来找我!”说着,据比递给老板一张名面,老板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文物协会副秘书长、艳阳琴艺公司董事长瞿比”。 “那么,你会出多少钱买他的琴呢?”老板的眼珠不住地转,心中不知在打什么名堂。 “实话说了吧,这把琴可是传世孤品,拍卖的话最少能值六百万。不过他似乎不知道这古琴的名贵,否则怎么敢把它放在你这里呢,所以,我最多出十万元来买他的琴。” 说完,据比付了饭钱,扬长而去。不一会儿,骆基拿着饭钱匆匆赶来,要赎回自己的二胡。这时,老板却笑呵呵地免了骆基的单,“这位客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的一个叔叔是个古董收藏家,他刚才过来时看到这把二胡,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但他说是北宋流传下来的……” “好眼力啊,我这二胡是祖上传下来的,听说是从南宋时我的太祖得到的,他是一个乐师,一直靠这把琴演奏为生……” “这就是嘛,你的太祖肯定也不是著名的乐师吧。不过怎么说也是流传了那么久的古物吧。所以我出三万块钱,你把这琴卖给我吧。” “可,可这是我吃饭的家伙……”骆基显然有些犹豫,又有些动心,他的表演是与生俱来的天赋,难怪据比会看上他。 老板一脸堆笑拍胸脯保证:“我会介绍工作给你的,艳阳琴艺公司,是我舅舅开的,我会介绍你进去的,你把这琴卖给我舅舅,他一定会感谢你的……” “那……好吧,四万,我就卖给你!”骆基好像忍痛割爱一般一咬牙一跺脚。 “成交!” 这种看起来轻松、体面又不容易被抓的骗术的确吸引了骆基,而据比说,这也不过是入门阶段的三脚猫功夫,如果不是为了让骆基玩玩,他只需要拿着一块石头走进去,就可以让那个老板花十万块买下来。 骆基对据比心驰神往,遂跟随据比学习骗术,继承据比的衣钵。十年后,骆基学会了据比大半骗术,而据比大限亦至,灰飞烟灭了。 “听你说来,你还真是个仙人,不过我还是不信。古往今来,哪有骗子神仙的。”骆霞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忽又问骆基,“哥,那张忍呢,他是神仙吗?” “你……”骆基狐疑地看着妹妹,带着警告地叮嘱,“可不许看上那头呲牙畜牲!” 第七章消失的大脑 最终,这起连环杀童案成为了悬案,有人向张忍建议,待抓到杀童凶手时,就把这几起案子都归到他身上,反正都是挨一枪子,他也不亏。但张忍笑了:“哪能那样?要是多年后翻案了,连他真的杀死儿童的事恐怕都要遭到质疑,死者就不会瞑目了。” 事实上,知道一些内情的上层对这件案子根本没抱太大希望,虽说是悬案,但也算是正在侦破中,也能说得过去。因此也没有给张忍太大的处分,只是从刑侦大队长降成了副队长。而一众警员包括骆霞都又恢复了正常生活。 骆霞自认不会承认对张忍的好感,不止是对骆基,对自己的内心,她也是不承认的。 但这多半来自于女孩子与生俱来的清高吧。事实上,她对张忍的感觉渐渐地起了微妙的变化。 走在路上、躺在床上、喝咖啡时、做饭时,她总是会不经意想起那天张忍挟着她,飞纵在异界,扑杀那些无头巨人,冲出一条血路回到现实世界。 冷风吹得她长发飘飞,青丝如纱幔,为这场血斗撩起了浪漫的色彩。张忍一如古代的侠客,在强盗丛中英雄救美,那纷飞的妖血,仿佛初冬绽放的红梅。 ——他是神仙吗?可哥哥还有那些人为什么叫他呲牙畜牲? ——难道是妖怪?他可是刑侦队长啊,嫉恶如仇,又那么英俊,怎么会是妖怪? ——但他肯定不是人吧,肯定!要去问问他吗? ——怎么好意思呢…… 总是不知不觉便沉浸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即便夏天已经热得如同蒸桑拿了,但晚间辗转反侧的骆霞仍无半滴香汗,还总是感觉身处凉爽而温暖的春风中般,有意无意地露出浅浅一笑。 她背对着窗户,看着月光染白了窗前的地面,仿佛一汪粼粼的湖水,静谧而优柔。 湖水中忽然浮现出一团黑影! 是人的样子! 有人正趴在她的窗户上! 这是十八楼,有贼? 骆霞觉得背后一片冰凉,渗透脊髓,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在她滑嫩的肌肤上,一点点抚摸。 悄悄侧首,斜眼瞥望,玻璃窗亮得如同水晶,冰轮般的明月映在天上,云卷云舒,无限浩渺。 转过身,骆霞安稳地睡着了。 这个城市,茂盛的水泥森林被霓虹灯点亮繁华,夜幕下的炫彩之中,明艳的光明背后,有着不可回避的黑暗角落。 凶杀案就在这里发生。 “一个男人——可能是个醉汉,或者流浪汉吧,从衣着来判断——在祥福里的垃圾桶背后,靠着墙根死了。什么?哦,不是酒精中毒,虽然他手里提着空酒瓶,事实上……” “好了,我知道了,我回去拿法医鉴定。”张忍打断了向他汇报的警察,转动转椅面向窗外,阳光灿烂得好像无数飞矛,刺痛眼睛,“又是异界吗……”他自言自语地说,心中却还在对那些无首巨人隐隐担忧,上一次大闹无首巨人部族,他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临近中午,张忍穿好警服,出门去了法医室。 法医室里冰冷得如同地窖,穿着白大褂的骆霞却宛如雪里红梅,清风飒爽,“没有任何伤痕,没有任何疾病,可以说,这个人还是活着的……如果不是这里出现了奇怪的情况。”听到脚步声,骆霞已经判断出张忍走进来了,于是头也不抬地介绍起案情。 张忍走过来,见骆霞一边指着死亡男子的脑袋,一边从旁边的案子上拿起一张x光扫描片递了过来,又指着扫描片上死者头部说:“他的大脑不见了!” 张忍一怔,赶紧拿过片子仔细看,两道浓眉都拧在了一起。 “又是异种干的吧?否则人的大脑怎么会凭空不见了呢?”骆霞抱着肩膀看着张忍,心中却想,这次又是什么妖怪呢?或者是魔吗? 张忍放下x光扫描前,又走到尸体跟前,抱着尸体的脑袋研究起来。半晌,他站起身,长吐了一口气。 “有线索了?”骆霞兴奋地凑了过来。 “没有。” “那你怎么松一口气?” “蹲久了腰疼!” 骆霞被张忍气得直瞪眼,这一天她都是一边研究意见报告,一边在心里嗔骂,死张忍坏张忍,看哪天我不戏耍你报复回来! 就这样一边看着一边想着,转眼天色渐黑,已是华灯初上。骆霞揉着困倦的眼皮,心中仿佛塞满了草絮,空虚却烦闷。 她猛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继而又想起中午饭也没吃,顿时一嘟嘴,暗骂一声,该死的坏张忍,给我安排这么多工作,搞得我饿了一天。饿了也就罢了,明明中午来我办公室,却还不请我去吃饭,臭男人,满心里想得都是案子,更倒霉的是,偏偏遇上的都是你们异种的案子,臭男人臭男人…………唉,饿死我了。 骆霞终于没有力气在心里咒骂张忍了,她放下手头的资料,脱下工作服,收拾好挎包,关灯出了办公室。 夜色已经降临,灯火宛若温暖的泪,让这个城市多了一些感性。走在街头,到处都是拥挽的男女,让骆霞更觉得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喂,在逛街吗?要我送你吗?”一辆黑色的路虎幽灵般从身边驶来,与她步伐同宿。骆霞一扭头,正看到张忍那可恨的笑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问你,你吃晚饭了吗?” “没啊,中午饭都没吃。” “诶?那你这一天都做什么了?”骆霞一脸惊奇地望着张忍。张忍却停了车让骆霞坐进来,“边走边说,先去吃饭吧。” “好啊!”骆霞拍手,又转身笑道,“这可是你欠我的!” “好,我欠你的,你想吃什么,随便挑,只要油够,哪里都行。” “好!就算又不够,你也要背我去!”骆霞自知本不该说如此暧昧的话,可这话却冲口而出,直羞得她满脸通红。张忍却微笑着爽快答了一声“好”。 夜色夹杂着霓虹从车窗外流光般闪过,温润得如同红酒,迷离了人的心境。路虎拐过大街穿过小巷,终于在一家干锅店门口停下了——骆霞指名要吃干锅虾,张忍就将她带到了这里。 老板是个红胡子男人,又矮又胖,时常爱把火红的长胡子当抹布,擦拭油腻腻的双手,这让骆霞觉得老板的神经很大条,担心他把干锅虾里弄得脏兮兮的。 老板却满不在乎地又用胡子擦了一下手,待两人点好了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忍,暧昧一笑,转身就去后厨了。 骆霞激灵得很,立即看出了端倪,凑过来悄悄问张忍:“你们认识啊?” “嗯。这个人可是大有来头的呢。他本名叫赤鱬,可是很厉害的妖怪呢!”张忍也悄悄地回答。 骆霞眼睛一亮,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凑得更近一些,“山海经中说,状如鱼而人面,音如鸳鸯,食之不疥?” “没错。所以在他这里吃东西,可以不用担心生病哦。”张忍古怪地一笑,随即往椅背上一样,双手抱着后脑上,举目望天,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下午我去了现场,找到一些线索……” “什么?什么线索?”骆霞一听来了精神,她虽然不是经验丰富的名法医,但也见过不少案子,其中很多案子她在解剖尸体的时候,往往能够通过痕迹在脑海中勾勒出犯罪者的作案手段,但这一次,一个人的大脑凭空消失,却不见任何作案的痕迹,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对案情也倍感好奇起来。 张忍却叉开话题:“我劝你回去把这个人做个开颅,他的身份还没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流浪多年了,很多人都证实他就住在那个垃圾桶后面的街角,案发当时他应该是在睡觉。” “那就奇了,谁会用这么诡异的手法对付一个流浪汉呢?他应该一无钱财二无仇怨吧。快说,快说,你发现什么线索了。” “我在案发现场嗅到了一种古怪的气味,于是追踪这个气味……” “诶?气味?队长还真是狗鼻子呢!” “不要打断领导说话!”张忍佯作严肃地说道,“我追踪了三条街,最终在河边气味断了。” “诶?寻气味追踪了三条街,领导,你不仅是警察,还是很棒的警犬呢!”骆霞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张忍斜眼看着她,冷冷地说:“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气味?” “想……”骆霞目光闪亮,充满期待。 “菜来了……烧田螺、酱里脊、小白菜、凉拌茄子……”红胡子赤孺正好来上菜,张忍一笑,那筷子点点热气腾腾的菜,瞥着骆霞,说:“快吃吧。” 骆霞心里一梗,脸顿时红了起来,嘟着嘴巴鄙夷地看着张忍,心里痛骂:“好小气,好小气的大男人!” 又是辗转反侧的失眠之夜,骆霞回想着饭后张忍开车送自己回家,到楼下时,张忍下车为她拉开车门,送她来到单元门边,一番叮嘱之后,她满怀喜悦地转身上了楼。她很急切地上楼打开房门、跑到阳台,她想还能赶得及看看张忍离开时背影。但当她来到落地玻璃前向下张望时,却看到张忍正举头仰望着她,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才坐进车里,缓缓离去。 ——原来他要确认她安全到家了才会离开。 ——原来,他也有这么细心体贴的一面啊…… 骆霞不经意间又露出了微笑,她翻了个身,将脸朝向玻璃窗的那边,月色正浓,一张大脸正贴在玻璃上静静地看着她。 第八章水妖赤鱬 她也静静地看着那张大脸,浑身僵硬,血液凝冻,脑子里一片空白。 半晌,她才感觉到恐惧似的,堵在喉咙的惊呼破空而出,但那张大脸早已不知去向。它到底是如何离开的,淡淡地隐去,还是飞速地抽离,骆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门被一脚踹开,骆基冲了进来,口中念念有词,他的声音就好像还要的跟唱,听到之后,骆霞只觉得坠入云端。“骆霞,骆霞,怎么回事?”骆基收了法术,拍醒骆霞,一脸关切。 “我……我看到一张脸倒挂在窗外!” “一张脸?什么脸?”骆基见骆霞只是受了些惊吓,便来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出头上下左右张望了一番,又缩回身来,关上窗户,“好了,骆霞,可能是你的幻觉吧,好好睡吧,有事喊我。” “好的。哥哥。谢谢你。” “傻丫头,兄妹俩说什么谢啊。”骆基揉了揉骆霞的脑袋,扶她躺下,随后走到门口,对她微笑了一下,才关上了门。 或许因为有哥哥在吧,骆霞很安心,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骆霞早早地到了办公室,她没有我忘记张忍提醒她要对死者开颅验尸。 她简单地洗手消毒之后便开始工作了。但这次,她好像并非像以往一样为了完成工作形式而组做。她似乎是打心里想探究大脑凭空消失之谜。 ——张忍已经追踪到一些线索了吧。 从更深层的想法上来说,她似乎是想跟张忍比一比速度,也让张忍对她刮目相看吧。她是个心气高的女孩子,有的时候,她会觉得成为男人的帮手不如成为他的战友。 但事实却让她手忙脚乱。 傍晚,他形成了一个初步报告,其中记录了不少疑点:大脑并非被抽离或凭空消失,而是被融化了;在颅腔内发现了一种酸的残余,属于弱酸,但却是未知的种类;大脑无疑是被这种酸融化的,但被融化的大脑去了哪里? 同时,骆霞还对这具尸体的内脏和骨骼,甚至每一寸皮肤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她发现,这个人真正的死因是窒息。 ——先勒死他,然后通过高科技手段注入酸,最后在抽出融化的大脑吗? ——那么,为什么没有针孔呢? 骆霞有些兴奋,她的检验有了进展,但随之而来的疑问却又让她有些小小的挫败感,揉了揉疼痛的额头,她换下白大褂,洗了手,倒了杯热水坐在办公桌前,边喝边想那些问题。这时,一丝低微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只是他想得太深,没有注意。 一个人影打开门闪现在他身后,又轻轻地关上门,一步步朝她走来,没有脚步声。 骆霞又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但水已经喝光了,她皱了一下眉头,站起来去倒水,猛然转身,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吓得惊叫一声,手中的杯子也仍了出去。 那人一把接住杯子,古怪地笑说:“怎么,不欢迎就罢了,还用杯子砸我?” “张队,你进屋怎么不敲门呢?走路也没有脚步声,你是鬼啊?”骆霞气恼地回话,转念又一想,继而说道,“你当然不是鬼了,但你也不是人,你不会真的是妖怪吧。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妖?显原形给我看看嘛。” 说着,她走上去拉着张忍的手臂,晃荡着好似撒娇,调皮可爱。 张忍苦笑一下,把她的手掰开,将杯子放在她的手心,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做个鬼脸,说,“这就是我的真身嘛。” “诶?真身竟然是人?张队,难道你是人妖?” “去,尽胡说。一点也不像刚来时那样温文尔雅了,现在整个一个女版郭德纲!”张忍白了她一眼,便扭头走到桌子旁低头去看她的尸检记录,边看还边说:“看来你的检查有进展了。我再让警员们到现场走访一下,看有什么目击者没有。”说着,他啪的一声合上尸检记录本,抬起头望向骆霞,骆霞也正望着他,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明亮的光,心跳顿时加速,脸颊也红润起来。 “去吃饭吧。现在已经下班一个小时了。你哥哥来接你,正好我就请他吃饭,你也一起吧。”张忍说着走到门边,拉开门,驻足回望。骆霞看着他笔直挺拔的身材以及温柔而火热的目光,心旌一荡,立即提起挎包,小步跟了上去。 悠长的楼道里有些阴暗,但此时此刻,却像漫步在林荫小道,总让人觉得心中有一丝惬意。 在大楼门口遇到了骆基,三个人又坐上张忍的路虎去了红胡子赤鱬的餐馆。张忍似乎忘记了上次在巨人族闹事时是骆基帮他脱险,兀自板起脸孔嘱咐骆基不要再去行骗。 既然妹妹都已经是法医了,骆基本就不打算再走邪路,因而即便是在张忍面前,他的腰板也挺得特别直,“我才不用你担心呢,我准备注册一个风投公司,这下你以后就关不着我了吧。倒是你,自己还有不少麻烦没解决吧……” “那叫什么麻烦,只是琐事而已。” 显然,两人说的麻烦指的是现在这桩案子,骆霞停在耳里很不舒服,她废寝忘食地进行尸检,希望帮张忍尽快找出线索,没想到张忍根本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她心中有气,却不是个不顾场合就大喊大叫的人,于是她扭头瞪了张忍一眼,说道:“犬队,你在河边又嗅到丢失的线索捉住那个家伙了吧?就算没捉住,至少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吧?是人还是异界的?” “河边的气味早就没了。不过那气味我还真的又嗅到了。”张忍意味深长地看了骆霞一眼,微微一笑,掏出烟盒,丢给骆基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深吸一口,突出长长的白雾。 骆基也不甘示弱,也突出一条白雾,将张忍突出的截断,张忍眉头一皱,又深吸了一口,再吐,那白雾竟化成蛇形在空中蜿蜒盘绕,骆基微微一笑,又吐,白雾却是一支雪鹰,一双利爪将那蛇雾撕个粉碎。张忍又吐出一道舞箭刺中雪鹰,骆基却吐出一团雾盾挡碎了舞箭……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吐出各种奇形怪状地烟雾在半空中交战,旁边几桌客人也被这边的情景吸引,停杯投箸,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你们俩有够无聊啊。”骆霞被看得满脸尴尬,低声呵斥了两人一句,两个大男人这才悻悻地掐灭烟蒂,瞪了对方一眼。 骆霞却忙不迭地问张忍:“队长,你又再哪里嗅到那种气味了?” “你身上。”张忍转过头看着骆霞,一字一句地说。 “你……”骆霞以为张忍在拿她开玩笑,立即想反唇相讥,但看到张忍那严肃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止住了,“我?我的身上怎么会有那种味道?” ——难道是尸体上残余的凶手的气味? 张忍没再说话,目光却瞥向了骆基,骆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满是满脸凝容。 骆霞似乎明白过来了,凶手恐怕就是昨晚趴在窗户上的大脸! “吃点这道暗香袖笋,可以压惊的。”张忍给骆霞夹了一筷子菜,骆霞感谢地微笑一下,低头去吃。 忽然,一声大喝引得众人侧目,只见一伙年轻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赤鱬饭馆的小院,赤鱬赶紧满脸堆笑地赶上去招呼,为首的一个小伙子左手拿着一个铁饼干盒递了过来,晃了两下。 看样子这伙人来者不善,不少人的肩膀和胳膊上露出纹身,甚至有个大胖子穿着一个丁字裤一样的小背心,露出白花花鼓囊囊的肚皮上文着的二龙戏珠(珠自然是肚脐眼),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黑社会似的。 赤鱬满脸堆笑战战兢兢地说:“我昨天已经给冬叔交过保护费了,今天怎么又要交啊?” “老小子,你特么费什么话啊,让你交你就交,冬叔昨天猝死了,你们怎么的不也得表示一下哀悼之情吧。”那小伙子满脸横肉,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着赤鱬的胸口,恶狠狠的目光好像要在赤鱬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赤鱬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千块钱,看了看那小伙子,又赶紧再摸出一千块钱,“我就交一千块吧,这一千块就请兄弟们抽烟,呵呵,抽烟……” 直到这时,那小伙子一脸的横肉才松软下来,挤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伸手就要来借钱。 但有一只手比他更快,众人一愣,包括赤鱬老头都没想到忽然杀出个程咬金,扭头一瞧,确实满脸微笑的骆基。 “你特么谁……” 那小伙子还没说完,就被骆基一巴掌给扇了回去,骆基换上一副怒容,呵斥道:“小兔崽子,赵冬见了我都得磕个头,你特么还敢仰头跟我说话?” “我管你是谁?赵冬昨天就特么死了,现在是严老大扛把子,你特么敢打我,兄弟们,把这老小子给我大卸八块!”那小伙子在兄弟面前挨了一耳光,脸上自然挂不住,现在恨不得把骆基五马分尸才能消心头之恨。 第九章络新妇之森 这群黑道小青年立即摩拳擦掌,骂骂咧咧地超骆基走过来,其中任何一个都比骆基健壮魁梧的多,可骆基却全然不把这群凶神恶煞的大汉放在眼里,只微微一笑,轻声说了一句:“杀吧杀吧,反正目击者这么多……严小胖要杀你们,你们可不要赖账啊!” 这话说得毫无逻辑,但就是因为如此毫无逻辑,才让人发觉讳莫如深,其中暗藏深意。这些混黑道的小青年,也都是腥风血雨中闯过险路的,能毫发无损地活着,非但要能打,更重要的是识时务。 为首的小伙子立即一张双臂止住众人,紧蹙一双浓眉,警惕地打量起骆基来了。 骆基若无其事地双手插兜,歪着脑袋笑眯眯地与他对视。似乎是不经意间撩起的衣襟下露出一块挂在腰间的黑色小牌,金漆红字,虽在这昏暗的灯火下看不分明,却令那小伙子“啊”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他吞了口唾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骆基面前,轻轻拱了拱手,低声问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叔叔,还不知叔叔怎么称呼,跟我们严老大……” “我嘛,嘿嘿,你还不够资格……”骆基一边笑嘻嘻地说,一边伸手把小伙子手中的饼干盒拿了过来,使了个眼色,向张忍那边瞥了一下,“小子,看到没,刑侦局张队,应该认识吧。” “认,认识,他抓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呢。”混黑道的,不一定认识所有民警,但民警的领导一定要认得,尤其是张忍这雷厉风行的铁腕干探,不仅是认得,更令他们这些小喽啰闻风丧胆。 “我这会儿正请张队吃饭,你们跑过来胡闹……你懂的?”骆基看了看小伙子,又看了看那饼干盒。那小伙子很有眼力见,知道眼前这位尊神他惹不起——那腰间挂着的黑牌,隐约是他们东联邦总坛长老的证身信物,再听他管他们九孔桥扛把子严罗叫严小胖,且能跟刑侦队长张忍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更知他身份不低,要是把这尊神惹急了,恐怕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于是赶紧点头哈腰地应承说:“小的打扰了叔叔和张队长的酒兴,真是该死,这个就当是小的孝敬您老的吧。” “但这怎么行呢?这可是赵冬的丧葬钱,我怎么好拿呢?再说了,我拿了这钱,你们又得重新搜刮一番,我就住在前面,是这里的常客,你叫我以后怎么还来吃饭呢?” 那小伙子一听,脸色猛然铁青,但瞬间又如同被春风吹暖,红润了起来,一脸堆笑地说:“您老有所不知,赵冬那短命鬼……嘿,早扔给他们家处理了,咱们收这钱是为了给严老大祝贺的,不过您老放心,严老大听说小的把这钱孝敬您了,肯定夸咱还来不及呢,我保证,以后这家馆子不收保护费了,免费保护!” “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下回见着严小胖跟他说说,你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啊。” “那就多谢您老提拔了,小的叫龙眼,那个……小的就不打扰您老了。”说完,那小伙子又做了个揖,然后转身带着那班兄弟们扬长而去。 骆基诡异一笑,转身把那饼干盒子递给赤鱬:“老头,饭钱,以后来要给我优惠哦。” 赤鱬赶紧道谢,并说要亲自下厨做几道大菜招呼他们。骆基点点头,“去吧去吧。”随后得意洋洋地走回桌边,扫了一眼张忍和骆霞,悠哉悠哉地坐了下来。 张忍瞥了他一眼,“你又重操旧业了?” “切,我这叫拔刀相助。倒是你这个一向自诩正义的呲牙大人,怎么这么坐得住啊?赤鱬老头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骆霞一见两人又要吵架,赶紧打圆场:“哥,你刚才怎么三言两语就把他们骗走了,还把你当神供着,孝敬你这么多钱?” “嘿,靠这个。”说着,骆基把腰间的小黑牌抽了出来,此刻灯光明亮,两人才看清,那黑牌上写着一个“福”字。“从庙里求来的,让假和尚开过光。”骆基诡诈地笑了一下,“这个东联邦的总坛有三大长老,也算是我们圈内人士,每个人都挂着一个差不多的牌子,分别写着龙、驳、山,刚才灯火昏暗,再加上我这条三寸不烂之舌……” “你怎么不用你那迷幻妖术?”张忍插话。 骆基不屑地答道:“对付那种小喽啰,用得着法术?”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个赵冬,死得还真蹊跷啊……” “去看看!”张忍一下子严肃起来,这表情吓了两人一跳。 这是一间老旧的小区,谁也没想到,堂堂前九孔桥扛把子赵冬就住在这里。 敲开斑驳的防盗门,一个憔悴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你们找谁?”声音沙哑,红红的眼睛里还有泪光盈动。 张忍亮出了证件,“我是刑侦局的警察,关于赵冬的死……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 那女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警官,请进。” 待落座后,女人泡好了茶摆在张忍面前,旋即又做到张忍对面你的沙发上,客气地说:“警官,请用茶。” ——她心中一定强忍着悲伤吧…… 张忍打量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看得出这个女人有着极强韧的心理承受力,即便遭受丧父之痛,但在外人面前仍旧落落大方。 张忍还没看口,女人先说话了:“我叫董婉,赵冬的妻子,请问警官……” “我叫张忍,刑侦队长。”说着,张忍递了张名片。 女人双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小心地将名片收好,又抬起头,问:“我原本以为当矮骡子的死了也没人管,没想到……那么警方也觉得我丈夫是遭他杀?” ——也? 张忍眉头微微一蹙,“这个……我们昨天从线人那里听说你丈夫突然死亡,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来看看,毕竟你丈夫是九孔桥的扛把子,他的死可非同小可,黑道上可能会有很大的波澜。” “这我明白。”董婉点点头,旋即又说,她丈夫赵冬前日去紫荆南路与西门帮繁华里扛把子南龙谈合作开ktv分红的事,两人虽属不同帮派,但都是江湖中人,一见如故,合作过几回,这一次据说谈得也非常开心,末了,两人都喝了很多酒,便各自回去了。可是在路上,赵冬尿急,便叫手下小弟将车停在一个巷子口,他进入漆黑的巷子去方便。小弟在车边等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见他出来,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小弟觉得事情不对,就赶紧冲进巷子,在一个垃圾堆旁边发现赵冬倒在地上,扑过去查看时,赵冬早已断气了。 “你丈夫以前有心脏病史或者脑血管病史吗?” “没有。他虽然是混黑道的,但现在的工作基本是上了正轨的,说是黑道,但实际上从经营上来说和白道也差不多,手底下的酒吧ktv都有人经营,他只是负责管理业务……他的生活很有规律,只有出去应酬时才会喝酒,平时都是早睡早起,爱锻炼,身体很好的,所以我才怀疑……” “看来……我们需要对你丈夫进行尸检,你同意吗?” 毕竟人已死了几天,家人也没报警,医院120的临场诊断是猝死,警方也不好强行要求。 董婉点了点头,看来她也是希望警方可以介入,似乎她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好对张忍直说。而张忍只是在心里隐隐同情这个女人,与其说是因为她貌美,毋宁说她那强韧悲伤的坚强更成为惹人怜悯的理由吧。 这一次,骆霞在对赵冬进行尸检时,张忍一直在法医室守着,直觉告诉他,这个江湖大佬死得没那么简单。 果然,几个小时之后,骆霞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长吁了一口气,摘下手套洗手,又脱掉白大褂,一屁股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拿起茶杯喝水。 张忍走近问道:“怎么样?” “他的大脑也不见了!” “哦?果然有蹊跷,看来和那个流浪汉的死因一样。”张忍咬了咬下唇,沉吟着说。 “但又不一样。”骆霞继续如自言自语般嘀咕,“他不仅大脑没了,整个人都没了……” “什么?人没了?他不是躺在那吗?”张忍惊讶地说。 “不,我是说,他的骨骼以及五脏六腑都不见了,整个人就好像一个空壳……” ——空壳? 张忍陷入了沉思,从他闪烁的目光中,骆霞看出了一丝紧张。 “恐怕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半晌,张忍才吐出一句,惊得骆霞一怔,忙问怎么回事。张忍沉吟着说道:“你听说过尸解仙吗?” “什么是尸解仙?” “相传人得道后可遗弃**而仙去,或不留遗体,只假托生前所用之物遗世而升天,谓之尸解。隋唐年间的《无上秘要》中说,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也就是说,人得道后,就如蛇虫蜕皮一般遗弃尸骸,元神飞身。因此喻之为蝉蜕——如蝉留皮换骨,保气固形于岩洞,然后飞升成于真仙。较之更早的南北朝时期的《洞真藏景灵形神经》详细记述说,尸解之法,有死而更生者;有头断已死,乃从旁出者;有死毕未殓而失骸者;有人形犹存而无复骨者;有衣在形去者;有发既脱而失形者。由此看来,赵冬的身体人形犹存而无复骨,恐怕是尸解成仙了。” 第一十章知己红颜 “成仙?那不是好事吗?”骆霞长吁了一口气,但抬眼却见张忍仍旧面色凝重。 “我能告诉赵冬的老婆,她丈夫成仙了吗?这像个警察该说的话吗?她能相信吗?”张忍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般,又说,“说是尸解仙,其实却与仙有很大的不同。成仙之道自古有之,在于御气、炼丹二道。而尸解成仙不过是古人的一种美丽幻想,在隋唐以后渐渐解开了其面纱,乃是人死后依靠其怨念驱动其骨而成为妖怪,就如日本的荒骷髅、骨女等传说,以及生化危机里那些由僵尸变异而成的怪物,都属于尸解仙的范畴。” “也就是说,赵冬变成妖怪了?” “还是个没有任何族群派系的野妖,一定也不知道新世纪之后的三界法度,恐怕要横生祸端,平添许多杀孽了。” “那怎么办?” “抓他。”张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兀自说道,“这倒还容易,我更担心他之所以尸解,是有什么人不顾法度引渡而成。”说这话时,他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里间解剖室那具被人盗走大脑的流浪汉的尸体。 晚上回家,骆霞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此时,骆基正抱着一桶爆米花坐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赵忠祥温和的嗓音,以饱满的热情和抑扬顿挫的语调,述说着一段冰冷的杀戮故事。 蜘蛛捕获了一只蝗虫,用丝线紧紧缠绕住了它,注入它体内的毒性足以令它暂时昏迷。然后,蜘蛛探出它那钻头一样长长的口器,插入了蝗虫的身体…… “太猥琐了,这属于**范畴的吧。”骆基兴奋地大叫。 电视机却没理会他的插科,继续用悠远的声音诉说:蜘蛛的口器分泌一种消化液,可以将猎物的机体组织器官液化,再通过口器吮吸进食…… “诶,喝珍珠奶茶吗?”骆基又一次大叫。 “啊!”这回事骆霞,“哥哥,蜘蛛的话,会变成妖怪吗?” “嘿,西游记白看了,盘丝洞那集的女主不就是蜘蛛精吗?”骆基兴奋地弹坐起来。 “哥,我在说正经事。” “额……那么……”骆基立即露出严肃的表情,紧接着抚摸着下巴,双眼抬望天花板,若有所思地说道,“倒是有一种蜘蛛妖怪,名叫络新妇的,很厉害的?” “络新妇?” “没错,但事实上,她们也不是纯粹的蜘蛛妖啦。” “都被你弄糊涂了!” “好嘛好嘛,听我说嘛。这络新妇又叫女郎蜘蛛,顾名思义,是女郎与蜘蛛的合体。相传唐朝时有一个节度使娶了当地一个美女为妻,但这个女人却背着节度使与下人私通,后来节度使发现了此事,就将那下人腰斩,而对于他更加憎恨的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美女,便投入一个装满蜘蛛的箱子中。你刚才也看到了,蜘蛛捕食是相当恐怖的,这个女人最后只剩下一具皮包骨头,血肉器官甚至大脑都被吃掉了。但这个女人因为死得极其惨烈,其怨恨之心却得到了永生,靠着怨念将这些吞吃她血肉的蜘蛛融合一体,变成了妖怪,可以化作美女,亦可化身为蜘蛛,时常在夜晚出没引诱男子,男子一旦被其迷惑,便会被吸食掉大脑,死于非命。所以说,这种妖怪很恐怖呢。” “这妖怪就一只吧?” “才不是呢。这只是其中之一,最早的那个。世间惨剧不断,妖怪也叠生的嘛。” “哦,我明白了。”骆霞恍然大悟地说,随即弹坐起来,翻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张队吗?你还记得我说过我的窗外挂着一个人头般的黑影吧,或许就是蜘蛛也说不定呢……” 半个小时后,两人在骆霞家楼下的咖啡馆见面了。幽暗的光线下,张忍的脸棱角分明,若隐若现,比白日里更加好看。 “如果是蜘蛛的话……络新妇嘛……那恐怕就不好办了。”张忍抱着肩膀,低垂下巴盯着面前的咖啡。 “那个,先前你不是说赵冬有可能变成尸解仙吗?我说是蜘蛛,也是一时猜测罢了……”骆霞见张忍脸色为难,心中有所不忍,便向安慰他。 但张忍打断了骆霞的话:“不论是尸解仙,还是蜘蛛,都只有三个结果,一,这两种妖怪都是无帮无派依靠怨念偶生的妖怪,魔气纵横,不像一般妖怪那么好对付。二,如果不能尽快破案,恐怕这个城市,尤其是黑道中,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很多无辜的人会被殃及的。” “那第三个呢?”见张忍忽然沉声不语,骆霞赶忙追问。 “三……”张忍拖长了声音,明显带着犹豫,最终,他一咬牙,说道,“它恐怕已经盯上你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很危险。” 三天之后的中午,张忍独自来到了本市最大的酒楼——风满楼。 服务生引领着他走上二楼,来到最里面的雅间门口,这里围了不少人,但基本上都站在墙边,其中包括那天他们在赤孺那里巧遇的小混混几人,当然,在他们背后抱着肩膀依靠墙壁的正是东联邦九孔桥扛把子严罗。 推开了门,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了出来。围桌而坐的,只有三个人。但就连严罗都没有坐的份,这三个人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张忍抬头看了一眼雅间的铭牌——春华——信步走了进去,狼眼散发出来的光,将众人扫视一番,见群雄个个低首,他才坐在正位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各位,久等了,我们开始吧。” 桌边左手位的是一个瘦高的男子,蜡黄脸,眉骨突出,口中满是尖牙,一笑起来,仿佛饿鬼扑面。此人年约六旬,正是东联邦帮主东方无口。 在东方无口身边,坐着一个壮年男子,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好似张飞再世,李逵投胎。这个人正是与东联邦分庭抗礼的西江月社总舵头西门有恨。 而第三个人却与这两个男人拉开一定的距离,凑近张忍坐下来,一双杏眼妩媚妖娆,婀娜的身段恨不得贴在张忍身上。 她虽是个妙龄女子,但在本市黑道上却是个跺跺脚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头。 东联邦与西江月争斗多年,却只能分庭抗礼,从不轻易火并,便是因为有这第三股势力从中插足,形成三足鼎立之局面。 两大帮派各占半壁江山,而这第三股势力洗盘虽不大,却把手市中心商业繁华地段,犹如一枚楔子刺入两帮裂痕之中。 十余年前,无人知道染香花煞这个帮派。十余年后的今天,无人敢不给叶玉蝉这个妖媚帮主三分薄面。 即便是在今天,那两大邦首也都对这小女子毕恭毕敬。 但这小女子,却对张忍情有独钟。 她不是作假,张忍饱受她的骚扰已经三年了,如果不是今日有要事相商,他绝对不会踏入风满楼这个染香花煞经营场所一步。 一步也不会。 因为这个女人,令他也感到无法抗拒的恐惧。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带着最美好的回忆。 三年前的初秋,张忍在红翠酒吧喝酒。他最好的战友黑狼在抓捕胡犬妖时中了埋伏,不幸牺牲。那天他一个人屠杀了三百多只胡犬妖,将这个从上古时代就隐藏在人类中繁衍生息的寄生妖怪族群剿灭。但他心中并没有涌起复仇之后的快感。反而是挥之不去的哀伤。 不知不觉,他喝醉了。 然后他嗅到了一丝暗香。柠檬的味道混合着烟草的浓郁,独特而令人悸动。香气是从人群的那头传过来的。一点一点,逼近。 显然,暗怀香气的主人是朝他走来的。张忍醉得头痛,但本能还是让他警觉起来。他嗅到那人的香气,那人却能隔着无数人头看到他的存在。 劲敌!无疑! 张忍豪饮了一口烈酒,等待着热血沸腾的战斗。 终于,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那是一张俏脸,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动人心魄。 “先生,能请我喝一杯吗?” “不能。”张忍忽然没来由地怒气冲冲。 “那么,我请你喝一杯。”女人不甘示弱,那气势竟让张忍也暗惊一跳,不知作何答复。 两杯烈酒端了上来,女人抓起一杯,一饮而尽。豪气干云的模样,仿佛是头母狼。 张忍的血液也沸腾起来,女人的狼性点燃了他对战友的回忆。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心头火辣辣的,疼。于是,他将这疼痛吞进腹中,化作泪水夺目而出。 “黑狼死得很惨。”女人似乎想要嘲讽张忍,但她竟然知道黑狼的真实身份。 张忍的头脑还不至于被酒精麻醉得如同挺尸,他微眯狼眼,冷冷地盯着女人,“来者何人?” “叶玉蝉,染香花煞的总瓢把子,无名小邦,未来的巨头。隐身于黑暗世界的大妖。梦想是当张太。” “张太?” “你不是姓张?” “我们刚见面。” “你没听过一见钟情?有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便停留在初见阶段吧。告辞。” “如我所愿。再会。” 张忍本想就此甩掉这个女妖,除非她犯了三界律法,否则他不想再看到她。但她的意思却与他不同。停留在初见阶段,她对他的爱意,在以后的日子,也如同初见时一样,烈酒、怒火、红唇。 “叶小姐,就请你先说吧。”瘦如骷髅的东方无口冷声说道,“张警官要查咱们三帮有没有窝藏蜘蛛精呢。” 敢情黑暗世界三大帮派首脑皆是妖怪,也难怪,若是常人,怎么能行走在黑暗之中那么久却甘之如饴呢。 叶玉蝉妩媚一笑:“我们染香花煞可没什么蜘蛛怪,我们都是狐狸精。东方大爷的东联邦有二十万之中,藏龙卧虎,窝几只蜘蛛倒也不无可能哦。” “哼,你别倒打一耙,那西江月也有二十多万人,你怎么不说他呢?”东方无口气哼哼地说了一句。 那边西门有恨双眼一瞪,瓮声瓮气地说道:“东方老鬼,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你检查过你们东联每一个人了吗?我西江月共二十四万三千五百六十七个成员,我逐一查过,确无蜘蛛精。” “嘿,说得就像谎话。那么多人,你亲自逐一检查?”东方无口一歪脑袋,不以为然。 “别忘了我百目妖的能耐,哼,可是你这东方老头能比的?” “嘿,你那么能耐,你怎么吞不掉我东联邦啊,你这个偷窥狂。” “你……” 两大帮派头目立即势成水火,剑拔弩张。 “好了。诸位稍安勿躁。”张忍终于开口,随即举杯敬酒,说些客套话。这三大帮派首领岂敢不给他面子,也与他寒暄攀谈,方才那火药味十足的场面顿时冰释。叶玉蝉偷偷地在张忍耳边低语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真男人的样子!” “哼,你这只狐狸。” “没错。所以咱们都是犬科动物,门当户对,你就从了哀家吧。” “我有正事要办!”张忍沉声冷喝。又扭头对东方与西门两位首领说道:“我相信两位皆以查过帮众,如此说来,并无蜘蛛精潜伏。这样说来,恐怕就更加危险了。这妖怪来历不明,暗中出手,已伤了两人性命,其中一个还是东方老大的旧部,恐怕是冲着咱们这些妖怪来的” “但你就确定是蜘蛛精所为?”叶玉蝉又妩媚一笑,端起红酒抿了一口,呵气如兰,“那赵冬的尸检你方才也说了,有些像尸解仙。这种妖怪虽然也邪毒得很,但在吸食足够的猎物令自己完成鬼魂这一步之前,可没有什么意识概念这些,就像僵尸一样,所以啊,若是尸解仙,倒也不会对我们帮派有多大的影响,倒是可会让你们警方头疼得很呢。” “你也说了,要是尸解仙的话,就会像僵尸一样到处咬人。”张忍压低眉心看向叶玉蝉,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赵冬之前发现的男尸,死亡状况与赵冬相似,如果赵冬是尸解仙,那么这个人又怎么解释呢?更何况现在城中也没有发现僵尸一类的传闻,所以尸解仙这个推测恐怕是站不住脚了。” “那么,你又凭什么说是络新妇?那种妖怪,可是很难滋生的啊。”西门有恨狐疑道,“难不成,你见过那凶手的面目?” “我没有亲自见过,但我的一个朋友见过。”张忍心中盘算,决不能把骆霞的事说出来,不然这姑娘可就危险了——黑暗世界怎么能容忍凡人窥破他们的秘密。每年黑道上都有很多喽罗莫名失踪,其实都是因为无意窥见了自家老大的狰狞真身,这才惨遭杀戮吞食。 “什么朋友?警队的?”东方无口警惕地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黑暗世界的大佬们警觉了——本来就对张忍有所谨慎,如今一听这小子竟然还有所隐瞒,不由得心中隐隐发怒,但又着实不敢就这样无名业火起,无端冲撞了这个比魔鬼还可怕的妖怪。 张忍却卖个关子,端起酒杯又与三人共饮了一番,这才吧嗒着嘴说道:“东方老大警觉性很高嘛……不过要是警队的见到了蜘蛛精,恐怕要吓得三魂出窍了。我那朋友,众位也可能知道,蛊神骆基。” 三位黑道首领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蛊神骆基不仅闻名四海,更是享誉中外黑道,不论是什么妖魔鬼怪,虽说讨厌他,却也忌惮他那蛊惑人心的绝妙法术,对他总是敬而远之,畏惧三分。都知道这骆基是被张忍捉进了监狱里的,虽然不知道张忍用了什么法术能够抵御骆基那传自上古讹神据比的媚心术,但怎么也想不到两个人竟然成了朋友。 “这或许就是识英雄重英雄,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吧。”叶玉蝉悠悠地叹了一声,另外两位首领心中也多半相信了张忍的话。 “那么,蜘蛛这件事,看来还得仔细查查了。” 三人商议一番,又听张忍吩咐了几句,这顿饭局就告解散,张忍匆忙走出风满楼,转身来到巷子里,坐上警车绝尘而去。 “办妥了。最近你要小心点,要不要我去保护你?”张忍拨通了骆霞的电话。 电话那头骆霞笑得动人:“你怎么保护我啊,你要是住过来,还不天天跟我哥打架啊。” “那么……好吧。你要注意安全。络新妇从前就是森林里最诡秘最危险的杀手,而这个水泥森林,更会成为她绝妙的屠场!” 第一十一章魅影疑凶 一个流浪汉悄悄死亡,一个黑道大哥突然暴毙,这两种游走在光明社会边缘意外的人,绝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警方也草草结案,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忍趁机请了长假。领导很痛快地批准了,并嘱咐他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太忙,担心他这位干将累坏了身体。 但张忍明里休假,却是个暗渡陈仓之计。 窥然堂酒吧里,人头攒动,红男绿女们挤在舞池中扭动身躯,烟草味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香气,还有淡淡的咸湿气息。 这是一种令人莫名的混合气味,就像这个社会,总是让人五味杂陈,不知所措,却又让人甘心情愿地沉醉其中。 那是命运无形的手,这气味就是操纵我们的丝线吧。 张忍坐在角落里,一边抿着烈酒,一边如是想。 他左肩靠着一闪床,窗外有一栋大楼,在霓虹灯的映衬下,好似一件巨大的琉璃,五色缤纷,明暗交叠,透着一股诡秘的气息。 已经三天了,张忍每天都会坐在这个角落里。酒吧专门为他留了位置。当然,能得如此殊荣,那是因为这家酒吧也是染香花煞名下的产业,叶玉蝉每夜都坐在他对面的角落里,隔着涌动的人群眺望他,媚眼如丝。 这一夜,骆霞独自在房中看书,看的却是求朋友从日本寄来的原版《百鬼夜行》手抄卷。这东西是古物的临摹本,虽是赝品,却不似盗版那样粗制滥造。这临摹本与真迹,不论内容还是画工,都几乎不差分毫。如果硬要挑个区别的话,或许是神韵略有不同,却未必能分出个优劣高低。 本来骆霞想通过查找资料了解各种妖怪的来历与性情,但寻遍了图书馆也没找到详细记述妖怪的中国古籍。也难怪,虽说中国上古时代妖怪多如牛毛,但自从子不语怪力乱神之后,中国文人似乎大多对这一类事件不太感冒了,即便有所记述,也零星见于典籍,甚不易搜寻。倒是骆霞听说日本号称八百万妖之国,鬼怪种类不胜枚举,其中更有许多来自中土,于是便托朋友给买了这本书,仔细研究。 午夜时分,有冷风透过纱窗吹了进来——仲夏夜竟也有如此凉风——骆霞打了一个寒战,起身去关纱窗。探出身时,不经意间她竟瞥见楼下酒吧的窗边,张忍竟端着酒杯望向这边。 确切地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窗台。 骆霞心里一暖,脸颊顿时红得发烫,慌忙躲进屋里,坐在床边,心如鹿撞。 ——他怎么那么巧就在对面的酒吧喝酒? ——难道他一直都在看这里吗? ——他看这里干嘛?除了我,还有什么好看的…… 夜风不解柔情,吹动了少女的心。但酒吧里却还有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妩媚的狐眼似乎察觉到了暗生的情愫,嘴巴嗔怒地撇了撇,端起酒杯款款走了过来。 “张警官,你总是躲我,怎么这次一连几天都来我的酒吧呢?难道你回心转意了?” “叶姑娘真是说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这第一起案子就发生在你染香花煞的辖区,而东联邦的赵冬,那次与人谈生意,也是在你这辖区喝酒的……” “你是说,是我的人杀了这两个人?蜘蛛就在我帮中?”叶玉蝉打断了张忍的话,双瞳瞬间转为绿色。 张忍知道这妖女动怒了,连忙笑道:“叶姑娘也是多心了。来,我陪你喝酒。” 张忍这鲜有的温柔瞬间化解了叶玉蝉的怒气。狐妖最懂得**一刻值千金的道理,立即温婉一笑,举杯相迎。 烈酒入喉,滑如胸膛。张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又下意识地向骆霞的窗口瞥望一眼,骆霞正穿着雪白的睡衣,在瞧瞧窥望。 ——这可爱的傻丫头。 张忍眉头微蹙——那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呢? 忽然,张忍和叶玉蝉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两人都匆忙翻出手机,不忘相对尴尬一笑。 待放下电话,两人却又都是一副铁青的脸,相视对望,似乎心照不宣。又立即拔腿冲出门去。 “张忍,我坐你的警车,快一点。” “好,快上来。” 警车拉响刺耳的警笛,如野马奋蹄,冲将出去,在街道上飞奔。不多时,便来到了十字堂街口,眼前却是一番地狱景象。 鲜血如河漫过街道,血河中浮动着数不清的断臂残骸,路两旁没有半个人影,只有血河中浮起的尸骸瞪大惊恐的眼,昭示方才有一幕惨剧上演。 先期赶到的警官向张忍汇报了案件调查情况。 这里原本是惹恼的夜市,属于西江月管辖之地,帮众们在这里经营酒吧、餐馆甚至地下赌场。这一天是一个小头目的生日,因此聚集了百十来号帮众前来庆祝,众人在街边吃喝叫嚷,惹得附近居民偷偷拨打110投诉黑帮扰民。 民警赶来的路上,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扰民瞬间演化成了血案。 就在西江月帮众热闹吃喝时,毫无征兆地来了一个古怪少年,手持一把大刀,毫无征兆地冲进筵席,挥刀便砍。 警察赶到现场时,这少年砍杀尤酣,未死的帮众虽都已拿起刀枪,但这少年身法飘忽不定,诡异莫测。据警察目测,这少年的速度比子弹还快,以至于根本没有看清他的面目。 而就在这百余帮众悉数殒命之后,这少年又诡异地在警察眼前消失了,就好像一阵烟,转瞬消散。 “如果我不是警察的话,我一定会说,我遇见鬼了。”汇报情况的民警说,“一共死了一百零三个西江月帮众,倒是平民没有死伤,恐怕是黑帮仇杀吧。” ——终于,出大事了! 张忍的眉毛差点拧成麻花,一旁的叶玉蝉也妩媚全无,一副巾帼英杰的模样,美目怒睁,杀气腾腾地盯着血海残尸。 这件事,虽然死了一百多人,算得上是惊天大事。但因为死得都是黑帮喽啰,市民倒没把它当成一件凶案,反而觉得大快人心,喜闻乐见。不过不管怎样,出了这种事,警察的压力还是巨大的。 领导立即取消了张忍的休假,在办公室相见时,张忍惊讶地发现领导原本浓密的头发稀疏了不少,甚至两鬓染霜,看来是忧愁所致。 领导指着张忍说:“张队,这件事惊天动地,你一定要抓住凶手,给群众一个交代。” “如果凶手是鬼呢?”张忍面无表情,用严肃的语气沉声说道。 “就算是鬼,你也要当一回钟馗!”领导也严肃地说道。 张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领导的办公室,长叹一声谈何容易。这一行他干得太久了,游走在白日与黑夜的交汇处,更能懂得,捉凶容易,交代难。 而另一边,叶玉蝉也发动染香花煞的帮众暗中调查真凶,更加强了帮中的防卫。她亲耳听到了那些警察的叙述,有理由相信凶手绝不是一个人类。 似乎张忍的话在渐渐得到印证,有异妖正在侵蚀这个城市,势力格局或许也面临着重新洗牌。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危险,也是一个机遇。 她开始频繁地联系张忍。有了这件事做衬托,张忍也再难逃避她了。 张忍也的确很配合,每天都会来到她的酒吧,与她研究案情。但张忍仍旧每次都坐在那张靠窗的桌子边,时不时向街道对面的大楼张望。这让她妒火中烧,心里暗骂,一个人类小妮子有什么好的,你这大妖怪要是和她在一起,那可是**啊! 这一天,两人仍旧在酒吧谈话,叶玉蝉紧盯着对面大楼的那扇窗户,她想死死地把那小丫头的模样记住,有机会一定要跟她面对面比一比,她就不信自己这千年狐妖不如一个小丫头风情万种。 忽然,叶玉蝉惊呼一声:“张忍,你看!” 张忍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贴在大楼的外墙上蜿蜒爬向,速度奇快,转眼就要接近那扇窗户了。 “妖怪!”张忍低呼一声,陡然纵身而起,一脚踢碎窗户,跳到街上,朝大楼飞奔而去。这汉子脚力也不含糊,几个起落,已经来到大楼下面,闪身进了楼道,如一道闪电蹿上楼梯,几个回折,便来到了骆霞的家门口,一脚蹬开大门,迎面正遇到一脸惊讶的骆基。 “张忍,你大爷的,把我们家们踹坏了!” “叫你妹啊,叫你妹啊!” “嘿,你这呲牙畜生还敢骂我?” “我说救你妹妹!有危险!”张忍也不争辩,转身就踹开了骆霞的房门,骆霞正穿着睡衣坐在桌前看那本《百鬼夜行》,被这突如其来的撞门吓得呆若木鸡。 张忍也不多话,一把拎起骆霞的衣领,抛小鸡似的丢给身后跟来的骆基,闪身冲到窗前,猛然挥出一计重拳。 与此同时,窗户玻璃砰然碎裂,一道黑影冲了进来。却不偏不倚地与张忍的拳头撞在了一起。 “嗷!”一声痛楚的咆哮,却如狮吼振聋发聩。 待黑影落地,三人吓了一大跳。 第一十二章白狼黄犬 只见这是一个黑漆漆的半人半兽的畜生,身子壮硕,像只无毛大猩猩,但脑袋上却全无眼鼻耳,只有一张巨大的嘴巴,吐出蜥蜴一般的舌头,发出嘶嘶声,胸膛随之起伏,显得十分兴奋。 “傲……傲因?”骆霞失声尖叫。 张忍和骆基身子微微一恸,没料到骆霞竟还认识几种异妖。他们哪知道,包括傲因这妖怪,骆霞先前在那些古籍资料上都已见过记述,如今看见原型,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流浪汉一定就是它杀掉的,不是蜘蛛!”骆霞又惊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傲因也呼应般怪叫一声,纵身扑来,张忍立即飞起一脚,踹在它的下巴上,又是咚的一声,傲因撞在墙上,痛得打滚,口中竟也能人言,恨恨骂道:“我要吃了你!”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从它身上蹿出,迅雷不及掩耳,待看清时,却是一条血红的管状长舌紧紧缠住张忍的脖子。若不是张忍一把紧握住舌尖,那针头一般的刺便要戳进张忍的眼球了。 骆基迈步冲出,这是骆霞第一次看到哥哥的伸手。 好似一缕青烟,飘渺而过,人已闪身傲因背后。傲因还没反应过来,骆基的大手已经抠住了它的天灵盖,五指泛红,傲因的血眼却渐渐蒙上了一层白雾。 那条长舌头瘫软下来,整个黑猩猩般的身子也如一滩烂泥。显然,它中了骆基的法术,已经如牵线木偶一样任凭骆基摆布了。 “张忍,有什么话就问他吧。” “嘿。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玩意。骆霞,那具丢失大脑的男尸,不是一直找不到伤口吗……”张忍深知骆基这法术的厉害,所以也不急在一时,反倒问起骆霞话来。他心中想的时,先安抚骆霞紧张的情绪,再对这怪物进行审问。 骆霞接过张忍的话说:“其实不是没有伤口,而是咱们没发现伤口。以前一直以为是蜘蛛什么的,那么人头顶就应该有一个洞,可是没有。看来我一时无措错怪了蜘蛛。但如果说是这傲因怪嘛,我想那就是它的长舌头伸到人的嘴里,通过喉头上方刺进大脑吸取了脑汁。” “没错。这怪物可恨至极,尤喜食人脑。按理说两千年前就应该已经被屠魔一族赶尽杀绝了。不知道怎么又会冒出一只来。”张忍凑近傲因,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忽然袭击这座城市,你吃了几个人?” “我吃了一个人。我来这城,是因为刑天一族请我帮他们报仇。” “刑天一族?”张忍心中暗道,看来族王无尊一定是不愤张忍杀了他儿子无骧,自己又不敢冒着违反禁令的危险,才寻到了这么一个饿鬼般的杀手前来报仇。即便失败,最多也算是一个异妖乱世,与他刑天一族无关。” ——但赵冬奇怪的死法…… ——还有那个砍杀百余黑帮喽罗的少年—…… “你们来了多少人?” 张忍忽然意识到,如果无尊想万无一失地杀死他张忍,甚至向人间报仇的话,一个大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傲因绝对不能成事,恐怕这座城市里还潜伏着不知多少怪物。 傲因却痴痴地笑:“好多,好多,我,我不会数……” “那我就先送你走吧。”张忍忽然拔枪,对着傲因的口腔砰地就是一枪。傲因啊了一声,整个身子瘫倒下去,死了。 “诶?不是用滚烫的大石头才能杀死它吗?我在山海经里看到的。”骆霞低声惊呼。 张忍却哈哈大笑:“骆霞,你还真是恶补了很多知识呢。没错,这怪物喜食人脑,常在路边截人捕杀。加上它皮糙肉厚,不惧刀枪水火雷击,因此甚难对付。但它最大的死穴就在它的嘴巴里,用滚烫的石头掷进其口中便可杀死。这子弹的温度,可是比烧烫的石头还高出好多倍呢,自然也能杀它了。” 骆基丢下傲因的尸体,又打量一番,托着下班说:“这怪物丢在这里也不好处理,要不,张忍,你吃了它吧。” 听了这句话,骆霞差一点呕吐。 张忍气恼地说:“我才不知,这东西太脏。” “你小时候连屎都吃,你还嫌它脏?”骆基又说。 骆霞吐出半口,又强自吞了回去。 张忍不再说话,将头别向了一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时,骆基一改方才玩世不恭的神情,扭头向破碎的窗外望了望,回头叹了一声:“今晚,恐怕是要发生大事了。” 这时,张忍的手机响了。 待放下手机,他一脸凝重:“果然如你所料,东联邦遭埋伏了。” “快走。耍刀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座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得不到平静了。” 骆基说完,纵身就跳出了窗户。张忍紧走两步跟上,回头又望向一脸焦急骆霞,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纵身一跃,“也不知有多少异妖来犯,带着虽是个累赘,但总比留下来放心。” 这前半句说得骆霞无名业火大起,但后半句却暖得她如沐春风,连嘴角也不知不觉泛起了甜蜜的笑意。 张忍双手托抱着骆霞,与骆基并肩在大街上狂奔,骆基喘着粗气大叫:“我跑不动了,这么跑也不是办法啊,又累又慢。张忍,你快现原形背我们去吧。” “满大街人,现了原形还不吓坏市民!”张忍一口回绝。 “笨啊。走屋顶啊,没人看得见!” “这……好吧!”张忍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单手将骆霞扛在肩上,跑进巷子。骆霞只感觉向坐上了火箭,冲天而起,强烈的失重感差点让她晕厥过去。 等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头顶星光灿烂,两颊微风轻抚时,她骤然发现,自己和哥哥经骑在一头庞然大物背上。 短暂的惊恐过后,骆霞终于看清了,背负着他们在屋顶如闪电般起伏狂奔的是一头浑身金灿灿的猎犬,但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有张忍一贯严谨而坚毅的目光。 坐在他身后的骆基不失时机给她普及起了张忍的掌故:“本座座下张忍,原本是道祖张天师道陵的宠物狗,据说从五十多天大的时候捡来养了。不过道祖确实非同凡人,竟给一条狗起了个人名,这条狗或许还真有仙缘吧,后来竟然真的成了一个人。不过这都是道祖登天之后的事了。据说,它还是一头成年猎犬时就已展现出非凡的本领了。当年道祖在川西鹤鸣山创业,却择了青城山作发展。这便与当地的巫仙一族产生了摩擦。巫族誓要斩杀道祖,那时鬼帅赵公明率领五千人马围攻道祖一人一犬,但最终却全军覆没,连他自己都死在了道祖剑下。但这其中却也有这条猎犬的大半功劳,不是咬杀三千巫兵,就连赵公明胯下那头小山高的黑虎,都是这条猎犬一口咬死的。这也算是在动物界上演了一出**丝逆袭的神话吧。自此之后,这头猎犬,虽还是头畜牲,却在妖怪圈名声大噪,甚至被奉为神兽了呢。” ——原来张忍,竟真的是一条警犬! 骆霞忽然想起从前与张忍开的玩笑,心中忐忑不安,她猜自己喜欢上张忍了。可张忍还是个人样时倒好说,但眼前的张忍却是一条大狗,这,这不是跟色情片里演的那什么什么似的了? ——人家要说,骆霞,你太下流了嘛。 毕竟是女人,这火烧眉毛的当口,正奔赴杀场的途中,她竟还有心思念虑这风花雪月。 但转眼间,她就想不得了。 猎犬停在一栋大楼的顶端。楼下灯火通明,杀声鼎沸,空气中弥漫得血腥味,就连她这个寻常人类都觉得扑面而来,刺鼻眩晕。 强打起精神向下望,只见东联邦众人正与一群狼人厮杀。 狼人!只在欧美电影中看过。 但眼前这些狼人,可比那些特技效果做出来的逼真许多,也凶恶许多。 一头头扑上去,一口就把人脑袋咬得粉碎,且全不像野兽发狂般毫无章法,这十多只狼人的身法竟俨然武林高手与野兽的结合,更懂得搭档配合,显然有组织有纪律。 东联邦的人死了数十个,帮首东方无口手持两把大镰刀与一头白发男子打在一起。那白发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手矫健。但东方无口别看面容犹似耄耋,却也是武艺高强。两个人打了十多分钟也不分胜负,那男子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东方无口却也毫无胜算。 忽然,人群中蹿出三个怪物,最扎眼的是一条巨蟒,鼻尖却顶着一个刀锋般的犄角,巨尾如鞭,噼啪几下就将狼人打得东倒西歪。但狼人皮糙肉厚,虽有所伤,却也不严重,一个个立即从地上爬起,又扑了上来。 这时,一个壮硕老头将身体抱成一个团,竟化成滚石朝狼人们撞了上来,最前头的几个狼人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闪,被石球撞上半空。还未落回地上,就被那头巨蟒甩开血盆大口,一口一个吞进了腹中。 一声嘶吼引得众人侧目,却是一头黑驴冲出人群,这黑驴说是驴却也不是驴,脑袋上顶着一个狼头,与两三个狼人咬在了一起。 第一十三章夜战群妖 楼顶的黄金猎犬按耐不住,纵身一跃而起,咆哮一声,大喝:“东方老大,山牙,你们都住手。” 这一声咆哮如雷贯耳,东方无口竟与那白发青年齐齐收手,异口同声地大喝一声“停”。待转过脸来,看到了那头巨犬背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众人谁不认得蛊神骆基,但看她前面的女子与他面貌有七分相似,便也猜到这该是他妹妹。却万没想到,一代妖神,妹妹竟然是个凡人。 放下两人,张忍变回人形,顶着那叫作山牙的白发青年,眼中喜忧参半。 “山牙,你也是刑天一族请来助拳的吗?一切因我而起,你不要为难其他人,有什么冲我来吧。” “刑天一族?就是那帮没脑袋的巨人?张忍,我原本想跟你说别来无恙。现在我得说,多年不见,你也不长脑子了。你我相交几千年,一起捕猎,一起我吃饭,一起玩耍,一起修炼,你到底是不了解我,还是得了健忘症,我山牙怎么会给那种低等妖怪当马前卒呢?” 骆霞没想到,山牙冷酷的外表下,包含着一颗话痨的心。 “那么,你到底来干什么?为什么跟东联邦起了这么大的冲突?”骆霞瞥见,张忍的眼睛里放射出欣喜的光芒,但表情却透着狐疑与惊讶。 山牙也一愣:“怎么?你们认识?哎呀,这下坏了。我们从这城市路过,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其中既有熟悉的,更有令我心烦意乱的。这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拿着大刀的从我面前经过,我一看他就知道是个妖怪,于是问他怎么了。他说异妖帮派侵略城市,滥杀无辜。我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便按照他的指引带着十多个手下来到这里,果然见到一个帮派,几个首领还真的都是古怪的大妖,于是便打起来了。” “少年?”东方无口与张忍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怎么?这少年……”山牙的表情除了愧疚,更现出了一丝惊恐。 “糟糕!”张忍大叫一声,“山牙,东联邦可是本地帮派,那少年才是……东方老大,山牙是我兄弟,今日冒犯贵帮也是被异妖诓骗,你们个有损伤,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张队,我东方也不是小气的人,既然都是误会,那便过去吧。山牙兄弟,你伸手不错,东方愿交你这个朋友。” “好,东方老大豪气干云,今日是我山牙有错在先,山牙就高攀交老大这个朋友,以后用的着兄弟,尽管开口。” 两个大妖冰释前嫌,血色未退的现场却洋溢起笑声。但张忍笑不出来,他思索片刻,脸色忽然铁青冰冷,忙对众人说道:“山牙,你与东方老大快去西江月!骆基,照顾好骆霞。我先走一步。” “你去哪里?”骆霞与众人呼喊道。 “染香花煞,但愿我想错了。”张忍又化身巨犬,蹬风上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漫天飞舞着碧绿的火焰。 人们一定以为这是ufo,忍不住拿出手机吧。 但他们不敢出门。隔着玻璃窗,他们看到的是一场杀戮,还有无数怪物。 张忍赶到时,看到满地都是狐狸的尸体,他心中一紧,慌忙幻化回人形大喊“叶玉蝉”。 一声咆哮似是回应。循声而去,却看到一头巨大的白色九尾狐狸正在大楼顶上与一个少年搏斗。九尾狐身后,还有两个怪物,一个是九头九尾的青狐,背后长着常常的鬃毛,四肢踏着强而有力的虎爪,跃跃欲试。另一个怪物虽也是红狐模样,背后却长着两排鳍,弓着身子,冷冷凝视那手持长刀的少年。 张忍认得这两个人,是染香花煞的二当家蠪蛭和三当家朱獳。与九尾白狐叶玉蝉在神话时代都出自青丘国,本都是奉天的神兽,后流落红尘做了妖怪。 那持长刀的少年看似十七八岁,身材魁伟,头缠黄丝带,一身黄衫黑裤,背后却插着三面鸟羽织的先锋旗,也算是中西合璧、古今一体的怪异装束。 但他手中的长刀多明光闪闪,夺人心魄。一见那长刀刃上缠绕的熊熊红火,张忍心头一片冰凉。 就算不认识这少年的真身,但那柄魔刀却不能不认识。 帝恨!以怒火吞噬生灵的磨刀帝恨,千年前就曾在黑暗世界中掀起腥风血雨。 回首往事,血雨腥风仍旧历历在目。 西周最后一个国君姬宫湦,史称周幽王,因求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而被犬戎破国,殒命于骊山山麓。 虽是一国之君,但毕竟死于胡人之手,因而落得个裸身埋于黄土,陪葬之物只有随身携带的幽恨刃。而后六百年,秦始皇骊山修建阿房宫,又终被项羽焚毁。大火烧了四十天,阿房宫付之一炬,毁灭成灰,但身怀幽王怨念的幽恨刃却在这复仇之火的锤炼之下破土而出,化为魔刀帝恨,辗转于妖魔世界。 唐天佑元年,黄巢起义虽然已经失败十数年,但其降将朱温又掀起腥风。这个朱温确实像幼年得过猪瘟的,生性残暴爱杀,奸淫无道,带逼迫唐末代皇帝哀帝禅位称帝之后,更是荒淫无道,甚至还要让自己的儿媳妇入宫侍寝,最终被其三儿子所杀。 而这个人之所以能够在唐末风云中执掌峥嵘,剿灭多如星汉的节度使,成为开国之君,便是因为他在被敕封为宣武节度使时,在骊山中寻到了那柄连仙妖都要闻之变色的帝恨魔刀。也正是因为魔气日渐入体,这朱温才真的如同得了朱温似的,喜好杀戮奸淫。而最终,帝恨祸主的传说也一语成谶,朱温死于非命。 相传,持帝恨者若非帝王命,魔刀必将怒而杀之;若为帝王命,则驰骋沙场,斩人如草蓟,但最终也必将死于兵刃之下,印痕九泉。 如此看来,眼前这少年,难道是妖族中一帝王?但若是如此,又怎能受区区刑天一族差遣为其报仇? 虽然想来匪夷所思,但眼前的战斗却紧张得令人揪心。那九尾狐本是妖中翘楚,但在这少年面前却占不得丝毫上风。碧绿的狐火被红炎扫得烟消云散,白狐的身上也血痕累累,四肢不住地打颤,看来妖力消耗过度,已经到了极限的边缘。 那少年却气定神闲,眼中迸射兴奋的杀意。忽然,他挥刀冲来,纵身一跃,居高临下如泰山压顶般劈向白狐。 朱獳忽然低吼一声,背上的两道鳍陡然弹起,竟是一对肉翼,带着朱獳振翅高飞,撞上这少年。朱獳一口咬住少年的腰际,推着他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蠪蛭也飞身上前,用九条尾巴将这少年死死绕住,九张血盆大口一齐噬来,似乎想将他撕成碎片。 那少年虽然受制,却并不慌张,反而仰天哈哈大笑。随着这笑声,帝恨的白刃上涌起熊熊烈火,将这三人包裹起来。 惨叫连连,笑声跌荡,转眼过去后,虚空之中,少年挥刀一甩,扫清热气,却哪里还有朱獳与蠪蛭的身影。 ——两员大妖就这样被焚烧的尸骨无存,为了主人而献出了生命。 白狐呼号一声,两眼怒火。显然,它要做最后的搏斗,为死去的姐妹报仇。 救人刻不容缓,张忍一咬牙,右手五指如钩,一把刺进了自己的心口。那痛苦令他的五官皱在了一起,嘴角沁出丝丝血迹。 然后,右手缓缓抽出,随之被抽出来的,竟然是一柄血红的长刀。 “心之刃,助我一臂之力!” 伤口瞬间复原,张忍挥刀纵身挡在白狐前方,“叶姑娘,你先休息片刻,我来与这小伙子切磋切磋。” 一见张忍,白狐眼中的怒火顿时涣散,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它身子一晃,已化作一个白衣女子,瘫坐在地上。 此刻,与那少年相距咫尺,张忍这才看清,他背后的三张羽旗,原来竟是妖怪世界的至宝——夜帝妖旗,分别叫作开天、辟地、驱神。 ——怪不得那帝恨在他手中挥洒得淋漓尽致,原来是这妖气上夜帝的帝王之气的功劳! 张忍终于认出了眼前的少年,他的眼中也渐渐依稀闪现出死神正在逼近。 但那又能怎样,即便面对死神。 ——心之刃啊,我们也必须一路向前! 身负夜帝妖旗,手执帝恨魔刀的少年露出兴奋的笑容。不,毋宁说魔刀帝恨感觉到了张忍手中心之刃的杀气而兴奋起来了。 魔刀帝恨,嗜杀饮血,执刀之人也会因魔气入体,染上戾气。 少年足下一蹬,挥刀劈来,张忍将心之刃划出一刀圆弧,当的一声挡开帝恨,旋即一脚踹向少年的胸膛。 那少年未料到张忍身手了得,冷不防被揣个结结实实,倒飞出去。 但他在空中一个前倾,后脚踏地止住身形,同时借力一蹬,又扑了上来。 张忍不敢令他接近叶玉蝉,旋即也想他飞扑而去。两人在楼顶跳跃起伏,两把长刀不断地撞击,火花宛若春节燃放的焰火璀璨。 第一十四章心之刃芒 忽然,那少年一甩帝恨,随之一勾,竟将心之刃死死钳住,旋即凌空而起,双脚轮番猛踢张忍的胸膛。 只不过眨眼之间,张忍的胸膛已被鲜血染红,长刀脱手,他健壮的身子犹如风中落叶,向后飞去,全然使不出一点力气。 噗通一声,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烟。 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却发生了。 被帝恨勾住的心之刃竟砰然一声崩裂开来,碎得如同红雪纷飞,化作萤火星尘,消散而去。 但在另一边,张忍的手中,又出现了一柄心之刃,长刀如血,熠熠生辉。 “哦?原来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主人手里啊。”那少年忽然露出轻佻的表情,又打量着帝恨说道,“这可比你这祸主的家伙乖多了。” ——原来他知道帝恨祸主的传说!却还手持帝恨不肯放下! ——他是不畏生死?要么就是**强烈得不在乎死亡了吧! 张忍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站起身来。方才的一番比试,高下立判。 “张警官,快闪!” 忽然,天空上传来轰鸣,张忍抬头一瞧,三架直升机已经将这栋大楼包围,枪口对着那个少年。 来的是特种部队。张忍认得那些军官——曾经,他在这个部队里担任队长,后来自动申请调到当地公安局,事实上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约束妖怪和异种。 这个夜晚,这座城市忽然掀起腥风血雨,起初是黑帮火并,继而数百人陆续报警称看到怪物。若是一两个人打来这样的电话,政府和军方不会重视。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同时说谎,尤其是派出的警队也传来回音如是汇报。军方在震惊的同时,立即派出最精锐的特种部队赶来猎杀怪物。 他们认出了张忍。那么跟张忍搏斗的古怪少年,理所当然就是危险分子了。若非危险分子,谁会大半夜拿着一把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刀与警察打架。 那少年冷眼横瞥了一下直升飞机,似乎全然没有放在眼里。但他又面对向张忍,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 末了,他咬咬牙,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外人搅局,今天打得真不痛快。张忍是吧,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着,这少年忽然蹬空而起,直升飞机的枪口立即瞄准他,哒哒哒不断射击。但那少年已经化作一团烟雾消散开去,无影无踪,子弹仍旧慢了一拍。这诡异的一幕,令见多识广的特种部队官兵也瞠目结舌。 他们总不会相信世界上有鬼的,但今晚…… ——真是见鬼了! 这一晚的杀戮就此结束了。张忍一瘸一拐地走回去,抱起瘫坐在地上的叶玉蝉。 倒在张忍怀中,叶玉蝉举头仰望,又露出了妩媚的容颜:“我就知道你心疼我的。”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说笑。”张忍的声音严肃而冰冷,心之刃却闪烁起耀眼的玫瑰红光。 “呵呵,你的心,露馅了。”叶玉蝉将脸蛋轻轻靠在张忍的胸膛,安然闭上了眼睛。 妖怪的身体复原很快。叶玉蝉把特种部队以及各帮派首脑安排到了染香花煞的办公大楼里。这里本是一间酒店——狐妖的工作就是采阳补阴嘛,所以这酒店自然也就算是办公大楼了。真正的普通的办公场所其实是在顶楼——次日清晨,她就神态如昨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张忍介绍说,叶玉蝉是本城黑道三英之一,如今这伙凶徒显然是冲着黑道来的,因此,这三个黑道首领自然而然不能缺席会谈商议。更何况,黑道人马众多,人多力量大嘛。 特种部队队长沈雄风原本是张忍的老部下,张忍退伍之后,他才从副队长的位置上升迁上来。张忍在位时,很得人心。队里的人大多对他十分憧憬。因此,沈雄风立即同意了张忍的建议。 末了,他忽然问了一句:“是妖吧。” 张忍猝不及防,一时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昨晚那个少年像烟雾一样消失……”沈雄风忽然微笑起来,“连忍者的烟雾弹都没用,人类肯定没办法做到这点吧。” “可你难道相信有妖怪?”张忍更惊讶了。 事实上,在张忍担任特种部队队长的那段时期,部队也处理过很多起关于妖怪作乱的案件,因此特种部队的士兵们心理才愈加强大,越来越能从容面对那些离奇古怪的案件。 但这个时任副队长的沈雄风却整日一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腔调,告诉大家那些不过是一些超自然力量,属于科学的一部分,只不过现在我们的科学水平还没有能力解读背后的真相,他相信总有一天,这种事情就像飞机能上天一样成为一种常识。 如今这个从不信妖怪的汉子如此发问,还真是让张忍大跌眼镜。但看得出他言辞恳切,于是张忍思索片刻,便将之前办理巨人食人案件从而得罪了居住在异界的刑天一族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更叫染香花煞的帮众去骆霞家把那具傲因的尸体搬过来给众士兵看。 沈雄风盯着那怪物看了半天,面色凝重,疑虑地说道:“张哥,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啊。” 一旁的骆霞忽然插话说道:“没错,如果刑天一族是为了报仇,找的帮手应该都跟这傲因一样,应该暗杀你我和我哥哥的吧。忽然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妖怪,而且还专找黑帮火并,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那么,也就是说,这背后还有一个幕后推手?”骆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抬头望向天花板,用手指搔着下巴,若有所思。 以前,特种部队接触的最多也就是怪物杀人的案件。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即便深信妖怪的存在,但绝对没想过,妖怪竟然会有组织有纪律甚至有阴谋。这太像西游记了,抑或说,如果承认这个现实的话,那么就会迷惑,为什么求神拜佛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呢? “除了这头傲因是刑天一族请来复仇的外,我们和那个少年只接触过两次,他一共就说了两句话,对他的背景我们一点也不清楚,更别说他幕后的主使了。”张忍回头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山牙,此前他想特种部队介绍时说的是,山牙等人是他老家山中的猎户,时常猎杀山中怪物,因此这次他请他们来秘密协助警方——毕竟妖怪入侵城市这种事,还是不要让老百姓操心太久比较好。 “那么,现在我们有两个疑点。”张忍回过头继续说,“第一,那个少年,背后插着大妖夜帝的王旗。夜帝早在数百年前就战死了,其王旗一直下落不明,怎么会落在这个少年手中?他会不会和夜帝有什么关联?第二,东联邦赵冬的死,那个被吸食大脑的流浪汉是傲因所杀,但赵冬的情况看来,绝对与傲因无关。如果说是蜘蛛……可能也是刑天一族请来的帮手干的,可能与眼下急需解决的难题无关。但如果我们往坏处想,或许赵冬的死于这些入侵者也有关联,那么恐怕即将面对的敌人,比那个少年还要强大得多呢。” 这一番话,勾起了人们的思索,更多的是心里的惊骇。那个手持帝恨魔刀的少年已经让在场的几个大妖头痛不已了,还有前一晚突袭西江月的古怪虫子,更加让人不寒而立。如果不是山牙用狼哨将它们驱逐,恐怕西江月早就被那些虫子啃成如山白骨了。 “现在怎么办。”西江月的扛把子西门有恨无奈地叹息一声,“连他们是什么来头,藏在哪里都不清楚,这仗该怎么打呢?” 这些刀里火里走过来的、整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汉子,一时间都默不作声,陷入了深深的愁虑之中。 这一天开始,城市里的狼多了起来,甚至有居民下楼丢垃圾,在转角处看到一两只巨大的灰狼,它们看到人,往往露出审视的目光,却不惊扰。但人看到如此巨兽,心中惊骇的程度溢于言表。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位老太太报警称,她回家路上遇到一头黑狼,吓得她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那头狼,竟然缓缓走过来,把她扶起。 “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快去捉狼啊。”老太太对着电话咆哮。 警察有些无奈地说:“但你说那头狼非但没有咬你,还把你背回家,这,这怎么算是野兽嘛,比狗还强很多倍吧。老太太,你不要骗我们,可能是哈士奇呢。外地有警察把哈士奇当成狼给捉了,在网上还闹了大笑话呢。” 报警电话响个不停,警方不断地解释,但他们心中也有疑虑——城市里忽然多出数百头狼,怎么却一例死伤事件都没有呢?当然,就算危险还没发生,但也是潜在的危险,怎么张队却严禁他们上街不狼呢?这事要是被媒体报道出去,全社会都要骂他们警方不作为。 张忍也是顶着极大的压力。领导气急败坏地拍桌子叫骂:“张忍,你怎么带队的?前几天黑帮大火拼我就当你是警力不足,调了特种部队的帮忙。我也不说你这个。现在老百姓都在不断地打报警电话说满街都是狼,对了,昨天我下班回家也遇到一头,吓死我了。现在不许咱们带枪,要不然……你脑袋秀逗了吗?” “领导,那些不是狼,是哈士奇。我托京城警队的朋友帮我训练的警犬,比德牧和拉布拉多好用多了,现在满城放出去就是我了找到那些凶徒。如果它们是狼,早就吃人了。领导,你听说过有狼还送老太太过马路、帮迷路的小朋友回家吗?” “这……那就算是狗,智商也太高了吧。”领导有些语塞。 “所以说是新型警犬呢,比咱们队里的德牧好用多了。” 第一十五章噬灵四御 搪塞了领导,张忍就教警员如法炮制,终于,过了半个月,这些狼只做好事从不伤人,市民们也渐渐习惯它们的存在了,报警电话变成了寄给媒体的表扬信。市刑侦局引进新型警犬还被大报特报,市局领导还出席了警民见面会,接受市民的锦旗。然后他按照张忍告诉他的说辞发表演讲称:“我们警方就是要保一方平安,这次引进新型可放养警犬,就是为了威慑黑暗世界的不安分人员,一旦出现危害市民的境况,这些警犬将迅雷不及掩耳地惩治犯罪分子,保护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切,你小子把我们当警犬了?你这条走狗!”山牙鄙夷地瞪了张忍一眼。 张忍强憋住笑给山牙夹菜,道:“我不是走狗,难道还是飞狗不成?不过你一下子发动数百头战狼进城,要是不以警犬的身份作掩护,恐怕光应付军队就要有所损伤,别说捉异妖了。” “切,我堂堂妖狼族,难道还会输给区区人类的军队?”山牙抱着肩膀,不领情地别过头去。 “那倒不会输。只是人类军队来捉狼,恐怕对于我们的行动来说也是碍手碍脚的,何必呢?好嘛,就算我错了,你说吧,打算让我怎么补偿你吧。” “是你说的!”山牙忽然回过头来,眼放精光。 张忍心中咯噔一下,真后悔许了这个诺,但话已至此,他想收也收不回来,只好叹口气,“是我说的。” “好!果然是君子一言,驷狗一鞭。你把张天师留给你的擒妖网送给我!”山牙大摇大摆地伸出手来,摊开手掌,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张忍无奈,只好把手伸进口袋,不多时摸出一个红木小盒子,打开小盒子,盒子里有一张红线编织的小八卦网。 “偌,给你了。”张忍不情愿地递了过去。 山牙一把抓过来揣进口袋,笑嘻嘻地说道:“与其让从来不用的呆子暴殄天物,倒不如让我发扬光大了。” 这话说完,山牙却笑不出来了。他的脸色陡然一沉,掩盖成人类般黑色的眼瞳也陡然变成碧绿。 山牙的头转向饭馆的窗外,张忍也蹙起眉头,右手五指化作利爪,左手却端着杯中酒,宛若沉思。 砰,玻璃忽然被撞开,一道黑影凭空撞了进来。砰,又是一声,重重落地。 竟然是口棺材。棺盖缓缓打开,周遭的空气顿时凝结。 还不止是凝结,这棺材犹如黑洞一般,将空气飞速吸入其中。连同一些幽蓝的火光,在黑漆漆的棺材口湮没了那道璀璨。 转瞬之间,整个饭馆里再无活人。 除了山牙和张忍——他们并不是人。 “嘿,没想到这里还有两个小妖怪。”一个声音从破碎的窗口传来,随着声音现身的是一个巨大的胖子,穿着白背心、蓝格裤衩,脑袋溜光锃亮,无关挤在一起,活脱脱一个巨大的露馅的黑芝麻汤圆。 山牙弓起身体,露出獠牙,一副准备战斗的模样。 张忍却悠然地抱着肩膀,用右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身负夜帝旗的少年,以棺材吸取人类灵魂的巨汉……看来是鬼主向人间出手了啊。” “嘻,你这小妖怪还有点觉悟。”那巨汉咧开大嘴笑道,“没错,我就是鬼主坐下四御之一的阎魔棺噬灵。” “山牙,别听说书,朝那棺材试试你新收的宝贝。”趁着那噬灵夸夸其谈,张忍小声对山牙嘀咕。 山牙如梦方醒,换忙抽出擒妖网丢了出去。那红色小网迎风渐长,刹那便化作一张血红大网,将那阎魔棺死死罩住。 噬灵一见,大惊失色,急忙施法收棺,奈何那棺材却罩在网下,纹丝不动。 “你要是告诉我鬼主为何侵扰人间,我就把棺材还给你。”张忍趁机发问。 噬灵已勃然大怒,还哪管什么回答问题,说时迟那时快就要扑上来。张忍却爆喝一声:“站住。你的棺材在我们手上,你不老实回答,我就撕票!” “你一个警长竟然干起绑票的了。还把我当成你的手下吗?”山牙低声发出不满。 “喂,别总是那么认真。你这山民就是世面见得少。你也别跟我逞能,要是把棺材还给他,你能打得过他吗?”张忍悄声回话。 “你也打不过。”山牙嘴硬。 “所以才绑架棺材嘛。”张忍得意一笑,又对着那噬灵说,“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似乎认得那张红网是件神仙宝贝,噬灵也有些投鼠忌器,最终无奈叹了口气,说的哦啊:“神仙远离尘世,我等这些被神仙驱逐于异界之外者,是归回的时候了。” “那也应该从京城开始吧。我们这里只是二线城市!”张忍怒道。 “这……京城坐镇龙脉,沿海一线,龙气浑然,我们突破不进。”噬灵有些赧然,两手食指不停碰撞。 ——他竟然在害羞。 “听来不像假话。黄龙大人卸甲融入山川之中,北至长白山,南到普陀山,结成一条守护东陲的龙脉,即便是鬼主这类大妖恐怕也无法突破。倒是咱们这边……”山牙若有所思地说道,却被张忍爆喝打断:“哼,不是由我吗?” “一条狗,能跟一条龙比?”山牙嗤之以鼻,将手一招,把红色大网连同那棺材一同收入小盒子,揣进口袋。 “喂,我都说实话了,你们把棺材还给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啊!”噬灵慌忙指着山牙大叫。 “是他许诺你的,和我无关。”山牙冷冷一句。 张忍嘻笑道:“我只是一条狗而已,说话是可以不算数的嘛。”顿了顿,他忽然目露杀机:“而且,我还要杀了你。” 说是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张忍已蹿到了噬灵面前,五指如钩,迎头抓下,眨眼之间就把噬灵撕成了碎片。 在市公安局刑侦局法医办公室里,山牙放出了那棺材,摆在验尸台上。骆霞带上手套就要去开棺材盖,却被张忍一把拉住。 “这个地方我们借用一下,你出去吧。这棺材能吸人的精气,对你来说很危险。”张忍不似在开玩笑。 骆霞的心尖突然暖了一下,但她却逞能地一挺胸脯,翘着下巴说:“我哥哥可是神仙,我和一般人一定不一样,我要试试看。” “没空跟你玩,出去。”山牙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提小鸡似的把她丢出门去,砰,门重重关上,反锁。气得骆霞差点抛弃淑女风范。 ——就没见过这么无礼的男人!张忍怎么能跟他做朋友呢! 屋子里的两个大男人可没时间去理会她的小情绪,她趴在窗户上看着屋内的动静,注意转瞬就被那奇景吸引,女人的小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山牙一把掀开棺材盖,捧在手中研究材质,张忍探头过去查看,想知道这棺材里到底是不是装了什么邪祟异宝,能够发挥如此强大的妖力。 忽然,一个黑影从棺材底跃然而出。“小心!”山牙一把推开张忍,但自己躲闪不及却被那黑影捉住。 张忍定睛一看,竟是一具白发凌乱的干尸,张开近乎腐烂的大口,对着山牙的嘴巴猛吸。山牙的妖力如同溪水一般被它吸入腹中。 ——被骗了! ——原来这干尸才是真正的噬灵,先前杀了的不过是个傀儡! 张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还哪管身处警队,咆哮一声,顿时化作金色巨犬,一口咬住干尸的脑袋,一股恶臭充盈口腔,扰得他晕头转向,但他却死死不松口,鼓足了妖力,要把这干尸的硬脑袋咬碎。 干尸终于松开了紧扣山牙脖颈的爪子,去抓张忍。被它吸走的精气也倏然流回了山牙的口中。 山牙恢复神智,猛然探爪掏心,将这干尸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丢进棺材中。 张忍松开口,干尸残破的脑袋掉进棺材,他也恢复人形,一把抓过棺材盖盖上,起手画了一道符印封死了棺材。 “这怪物恐怕死而不僵,还要害人,得想个办法毁掉它。”张忍沉声说道。 “这个怪物都差点要了你我的命,那个少年跟你打得不分胜负,恐怕四御不好对付,那鬼主更不知妖力有多强悍。”山牙的话语中有些忧虑。 “嘿,你这傻狼,真是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张忍咧嘴笑道,“打不过可以跑的嘛。” “你……”山牙怒道,“果然只是条狗而已!” “喂,话说山牙。”张忍岔开话题,“我们认识也几千年了吧,你怎么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呢?” “谁说没有。我叫狼山牙。” “哦,认识太久了,忘记了你姓狼的啦。” “你这畜生!”山牙扑了上来。 “你也是畜生的嘛!”张忍应住山牙的扑袭。 窗外的骆霞,看着两个大男人如孩子般扭作一团,全无方才杀死干尸那般气势恢宏,不由得噗嗤一笑——他们果然是真正的好朋友啊。 但骆霞的哥哥骆基此刻却很心烦。鬼主率军入侵,让东联邦与西江月打乱阵脚,他正替张忍在染香花煞的场子看护,却被东方无口与西门有恨两个大佬找上门来,争着抢着要聘他为副舵主。其实只不过是想凭借蛊神那操纵人心的魔法以求自保。 第一十六章西门倒戈 “喂,不是不可以啦,你们都这么有诚意了。”骆基一边喝茶一边侃侃而谈,“但是,你们都想请我,我去了哪边都是得罪另一边的嘛,再者说来,张忍让我保护他的小情人,我跑到你们的场子上去……你们也知道,他是唯一一个捉住我的人,过程我就不细说了,但这家伙太可怕了,我可不敢惹恼他啊,你们敢惹吗?” 此时此刻,张忍这员悍将可算是三大帮派的一道护身符,他们可不想得罪这条恶犬。因此骆基的话让他们很伤脑筋。 骆基擅长诈术,这等情形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说:“二位当家,我如今虽坐镇染香花煞,但现在异妖入侵,对三帮皆成祸害,我窥探其是想先消除本土大妖,再肆虐人群,因此,我们三帮要同气连枝,共抗外敌,不如大家各镇辖域,守望相助,这样便不会遭灭顶之灾。有用得着小弟的时候,呼唤一声,小弟与那呲牙畜生一定赶到!” 这番话令两位首领安心了不少,也冰释前嫌,各自回到辖域部署守卫。警局与军方万没想到,一向势成水火的黑帮,竟然主动投诚,协助官方守卫本城。虽不知他们目的何在,但看得出一腔赤诚,更何况张忍告诉特种部队可以相信这些人,于是沈雄风便同意了与黑帮合作。 但让人觉得讽刺的是,本城空前和平之际,竟然是在遭受异妖入侵的当口。 第三个出现的四御之一,选择了西江月。 “是鬼主?”西门有恨狐疑问道。 桌间摆着两杯茶,两人相对而坐,西门无恨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白面年轻男子,一身黑色西装,举止彬彬有礼,尤其那一副小模样,更是和蔼可亲的能让人放下戒备。 “没错。我是鬼主坐下四御之一的白衣卿,这次鬼主降临,一来为了入主人间,二来也是挑兵选将,你这妖怪橙色不错,入了鬼主的法眼。”这白衣卿说起话来和言细语,全然看不出半点妖人的气息,但又如绵里藏针,让人不敢放松。 “可,你穿黑色西装的嘛。”半晌,西门有恨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哈哈哈,西门帮主真是风趣。”白衣卿轻笑一声,温婉答道,“却不闻柳三变之词,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我,我读书少。不过,鬼主为啥看中了我?”谈话终于回到了主题。 “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你是唯一有实力,可以称为大妖的人。”白衣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或许是吧。但我们西江月与其余两帮荣辱与共,平分本城天下,还用不着鬼主这外来者指点江山。你回去吧。” “哦?看来,实在可惜了呢。” 目送白衣卿离去,西门有恨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里间屋门缓缓打开,“为什么不答应他?”走出来的竟然是山牙。 自从无法请来蛊神骆基,两大帮派便向张忍提出支援的请求,张忍深思熟虑之后,推荐狼山牙来西江月辅助西门有恨,而他则去了东联邦协助东方无口。 对于这一点,叶玉蝉无奈地对骆基说:“他是在躲着我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喜欢你妹妹。” “人与兽?这种想法口味太重了吧。怎么可能呢。”骆基端起红酒杯饮了一口,笑眯眯地说道,“毋宁说这小子在乎你吧。他心知法力不如我,才将你这里让我来镇守。” “他的法力不如你?别忘了,他可是唯一一个把你抓进监狱的人呢。”叶玉蝉在对面坐下,也饮了一口红酒,血红的酒,散发着浓郁的哀愁。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捉到我的?”骆基不屑地问道。 “嗯哼!”叶玉蝉舔舔嘴唇,妩媚妖娆。 “好吧。他许诺我让我妹妹进警队,有份终生稳定报酬丰厚的工作。条件是我不许施展法术,乖乖服刑。” “啊哈?”叶玉蝉一脸惊讶,“你,你答应他了?” “当然。”骆基不置可否地回答,“你以为哥哥是做什么的?哥哥当然是保护妹妹的了?”说到这,他还未放下杯中酒,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慵懒地躺在椅子上,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只要骆霞过得好,我这辈子就没什么牵挂了,在哪不是混口饭吃呢,监狱不是也一样?” “噗……”叶玉蝉忽然掩口笑道,“没想到蛊神也有软肋啊。” “切,你个狐狸精懂什么。” “我是狐狸精,所以最多情,最懂情啊。” “情到多时浓转薄。喝你的吧。” …… “我为什么要答应他?我怎么可能背信弃义为鬼主效力?”那一边,西门有恨狐疑地问山牙。 山牙轻蔑一笑:“你能当上一帮之主,也不过是统治一些人类喽啰,也算是物尽其材了。”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这个蠢材。你不会佯装投靠鬼主,为我们获取一些信息吗?你这头蠢货。” “原来如此啊。” 此后的数日。 西门有恨拜访了本是的一间律师事务所。 “那么你愿意投诚了?”所长白衣卿一脸得意的笑容。 “是啊。小的愿意为鬼主大人效劳,只求鬼主大人饶过西江月的一般兄弟。” “没问题。切,鵺那小子,以为一把帝恨刀就能剿灭全城,结果在犬神那里吃了亏,碍了鬼主大业。这才轮到本人上场。呵呵,他那一介武夫怎么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下兵伐攻的道理呢。” “诶?白衣大人果然高明神算。不过,那犬神指的是张忍那条大狗吗?” “怎么,你不知道?张忍那小子可是以妖自称的真神呢。若非如此,也不会轮到你被鬼主拉拢吧。呵呵呵呵。”白衣卿端起茶杯,微笑着饮了一口,一脸暧昧。 “那个……白衣大人,您不会是……”西门有恨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错,你猜对了,来吧,放射你的基情吧。”白衣卿兴奋得如火中烧。 为了给同盟传回情报、为了保护本城、为了保护西江月,一代枭雄西门有恨牺牲了屁股。 ——后天,子时,鵺将袭击东联邦,注意防卫。 这是西门有恨传回了第一份情报。 果然,当晚,那个背负夜帝旗的少年,大踏步,来到了东联邦的总坛。 “大狗,大狗,出来打架。” 少年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进了东联邦的总坛,轻描淡写地顺道砍死了三十多个帮众。 张忍从屋中走出来——这个别墅,边际广袤、明月朗照、再无人际。 “大狗大狗地叫,暴露我身份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刑侦队的队长啊。”张忍抱着肩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这激怒了鵺:“哼!过了今晚,鬼主降临,还什么刑侦队,笑话,一切恢复到神话时代!” “不要吧,神话时代?那是什么样子?都吃生肉的吗?那不是要饿死或者恶心死?喂,我可是出生在东汉的啊,世界在进步,美食在进步,干嘛要倒退呢?鬼主果然是个神经病!” “小小妖怪,放你的臭屁。”鵺挥刀近前,刹那间,利刃已劈到了额头。 张忍足下一点,倒身避过,双手化作利爪,虚空一爪,五道风刃席卷而来,泛着血染红光。 鵺挥刀一斩,红光陨灭,又是一刀,扑面而来。 张忍双手抱胸,再次退开。看得出,相比上一次激斗,他的战力不到百分之十。 鵺有些迷惘,收了帝恨,凝视张忍。 半晌,他嘴角泛起一个微笑。 “帝恨!火起!” 帝恨刀顿时烈焰熊熊,一刀挥去,火焰如风卷残云,涌上了别墅,整栋屋子顿时陷身火海。 “这次呢?”鵺的目光中有所期待。 “你!”张忍忽然狂怒起来,转身冲入了那被火焰包围的别墅。 别墅中只有一人——东方无口。 这螳螂怪恐怕难以抵御帝恨的地狱业火。 片刻之后,只听得惊雷一声巨响,赤红的光芒冲天而起,整个别墅夷为平地。 帝恨的地狱业火也随之消退。余烬之中,张忍扛着已经被烟雾熏得昏迷的东方无口,右手持着一柄血红的长刀。 心之刃! “原来,要你拔出兵器,只能救人,无法自保啊。你这可怜的大狗!”鵺诡异一笑,挥起帝恨,欺身而上。 张忍将东方无口丢给数十米外的喽啰,也挥起心之刃迎头挥刀。 兵刃相击,金铁交鸣,帝恨发出狂笑般的嗡鸣,心之刃隐不做声,就好像张忍那颗千疮百孔却依然执着的心,勇往直前。 “切,不知名的东西铸成的怪刀竟然有这样妖力!”鵺被逼得倒退一步,斗志却更进了一层楼。足下一蹬,飞身而上,右手帝恨直劈而下,左手却想背后抓起了夜帝驱神旗朝张忍掷去。 刹那间,张忍觉得一片漆黑,就连手中的心之刃的红光也黯淡下来。 驱神之旗,让人置身黑暗之中,五感尽失,迷失自我,放弃心性。 张忍迷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的头上,帝恨刀怒劈直下。他宛若待宰羔羊,即将葬身在血海之中。 第一十七章东方战雄 鵺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冷目睥睨,帝恨已落在了张忍的头顶。 忽然,他身后一阵杀气袭来,快若闪电,已经刺到了背心。 这一刀若是砍下去,张忍必死无疑。但背后袭来的散发杀气的利刃也会同时穿透他的胸膛。 玉石俱焚,最终还是个输。更何况,鵺本就是妖怪,此时此刻他根本来不及抉择,妖怪的本能令他闪身躲过锋芒,回刀就是一击。 喀,两柄大刀架住帝恨,持刀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无口。 原来,方才东方无口被熏晕竟是他与张忍二人演的假戏,为的便是蒙蔽鵺,好在背后趁乱偷袭。 此时此刻,帝恨被双刀别住,难以抽身,张忍手中的心之刃却红芒大胜,几乎照亮夜空。只见他双手持刀,横在颈前,猛然向鵺刺出。 ——他的眼睛不是看不见了吗? ——别说是眼睛,就是无感都失去了知觉,他怎么能辨别到鵺的方向? 鵺大惑不解,却也来不及求解。血红的刀刃已近在眼前,夺目而来。 “帝恨帝恨,今日真要祸主了吗?”鵺一边暗骂,一边松开帝恨,整个人倒飞出去,左手向后去摸夜帝旗。 此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是丢出驱神旗,致使帝气减弱,给了魔刀逆反的可乘之机。 原本夜帝旗丢出过后尚能回到手中,但鵺却没有夜帝那般神通,更无法与夜帝旗心意相通,旗子自然也不认定鵺是它的真正主人,自然不会自动回到鵺的手中。因而每次丢出之后,均要自己去捡回来插在背上。现下争斗激烈,他哪有什么时间去捡旗子。 上次交手过后,鵺自知张忍的功夫不如自己,但也差不了太多,若是不慎将其潜能激发出来,恐怕自己还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因此这次开战之初便使用夜帝旗,只求来个速战速决,不料却中了张忍的计策,看来他们早有准备,真是失算! 如今的形势令鵺进退维谷,他只好一狠心拔出夜帝辟地旗,朝张忍与东方无口丢了出去。 这辟地旗与驱神旗不同,迎风招展起来,竟产生强大的电流,宛若一只雷球浮在虚空上,不断地向下发射电击。 闪电落地,炸得飞沙走石、草木焦枯,张忍与东方无口也不敢应挡,只得四处躲闪,就宛若猫爪下的老鼠惊慌不定。 鵺生出一股复仇般的笑容,胸中郁积的闷气也一扫而空,大笑道:“大黄狗,臭虫子,看你们死还是不死!” 雷击汹涌,数十米外的喽啰,不少遭到殃及,一时间尸横遍野,东方无口气得老泪纵横,发出阵阵嘶吼,但奈何那雷击宛若天劫,若是被擦着碰着,以他的道行,恐怕登时就要灰飞烟灭。 张忍已经耐不住性子周旋了,又跑了几步,索性化作黄金巨犬,口衔心之刃,纵深一跃,蹬风而起,来到半空,居高临下,猛挥长刀斩向空中的雷球。 “切,以卵击石,五感都被封印,看你如何劈中!”鵺满脸讥讽语带嘲笑,眼看着心之刃却硬生生劈在了雷球上,顿时山摇地动的一声巨响,雷球陡然膨胀开来,电光如密网,将心之刃吞没其中,发出百鸦争鸣之震颤声,刺耳乱神。 鵺的心神也随之大乱——怎么可能劈得中?明明五感已封……糟糕,狗妖的嗅觉乃妖中最强,恐怕方才驱神旗的效力,未将他的妖力全部封印!真是算计失策!但那雷球…… 鵺因惊讶瞪大的双眼随即以弯,露出轻瞥一笑,抱着肩膀冷哼一声:“自寻死路!” 但转瞬间,妖异的红光从雷球电光中迸射出来,砰然将雷球击得四分五裂,消弭于虚空之中。 空寂瞬间凝结,寂静无声的半空中,一杆折断的旗悄然落地,咔,轻轻如一吻,映在鵺的心里,却如地裂山崩。 形势急转直下,出师未捷却已先毁了一面旗子,再战下去,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心旌动摇,再强的妖力都难以取胜。此时此刻,鵺早已无心再战,连忙趁着张忍还没挥刀突袭,扭身化作一团妖风席卷之下,卷起地上的两面夜帝旗与帝恨刀就往东方逃窜。 东方无口恨不得将鵺碎尸万段,哪里肯让他离去,迎着那旋风,挥起左手长刀便斩了进去。 咔嚓一声,血雨横飞,旋风席掠而去,站在人群面前的东方无口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左臂齐肘往下,已是血流如注、全无骨肉了。 “帮主……帮主……”众喽啰顿时从被张忍化身巨犬的震惊中苏醒过来,纷纷涌上前来,扶住东方无口。张忍也旋即变成人形,欺身上前,虽眼前仍旧漆黑一片,但凭借心中的感觉,旋即抬手点了东方无口的穴道,断臂潺潺的血流顿时止住。 半晌,东方无口突出一蓬黑血,满脸苦笑,喘着粗气叹息道:“这可惜,没杀了那怪物!嘿,你们看到了,张警官是个妖怪,其实我也是个妖怪,你们不怕吗?” “怕什么?帮主带我们如父子,我们哪个没受过帮主的恩惠。帮主若是妖怪,要吃我们早就吃光了,更何况帮主还为了那些死去的弟兄失去了左手……”众人起初怒喝,继而都嚎啕大哭起来。 “妈的,给我憋回去。我丢了一只手你们就哭得像个娘们,东联邦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东方无口破口大骂,同时在张忍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看着那些泪花闪烁的帮众们迷茫的脸,忽然温柔地笑了:“人类真是奇怪的动物呢。好了,孩子们,把牺牲的兄弟们埋了吧,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仗还不知道多惨烈呢……唉,还要是去谢谢西门老鬼,多亏了他……”东方无口拖着仅存的长刀,随着张忍渐渐离去,身影消失在了渐渐衰弱的火光中。 “东方老头,没想到你有时候看起来也像个好人。” “切,大黄狗,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啊,呵呵,你我,连人也算不上呢。” “你这死老头,我可认为自己是人的。” 夜色氤氲,群星闪烁,张忍举头瞭望,眼中闪过落寞的神情。 接下来,西门有恨又密报了几次消息,让其余两大帮派得以提前布阵防守,本城的战势渐渐转向了帮派这边。尤其有了特种部队这些奇人异事的帮助,人们拥有了更多的信心。 每当朝阳升起,金色晨曦遍洒大地,看着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和洋溢幸福的笑脸,倚在窗口的骆霞总会这样想——张忍,谢谢你,谢谢你的坚持,谢谢你的守护,让我们可以暂时幸福吧。 但令她揪心的是,自那一战,张忍就彻底瞎了,只剩下仅存的嗅觉指引方向。 少年鵺再也没有露头,赶来的都是一些散兵游勇,平日里隐藏在社会人群中的邪妖,狐假虎威地接着鬼主的势力甘当牵线木偶,为鬼主卖命。 不知杀了多少妖怪,也不知血流成了多少条河流,张忍仍旧凭着他那血红的长刀伫立在午夜街头的冷风中,浑身伤痕满布,每次战斗过后都变成了一个血人,骆霞忍不住哭得梨花带雨,就连女中英豪的叶玉蝉也潸然泪下。张忍每次却都笑道:“女人忒个麻烦,想当年我还是一条狗,山牙还是一头狼的时候,我们每天都互咬成现在这个模样,还不是长到了这么大?” “你这禽兽,我可不想跟你回忆基情四射的葱茏岁月。”同样也是伤痕累累、浴血伫立的山牙冷哼着调侃起来。 每每此刻,骆霞心中总会泪雨决堤,喃喃哀伤地叹息——为什么这两个男人总是这样嘴硬呢?都伤得体无完肤却还要逞强——“果然是超越人类的畜生啊!” 西门有恨最近一次密报,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内容是,鬼主即将到来,彻底清扫整个城市。 三大帮派以及张忍山牙凑在一处愁眉不展,沈雄风带着特种部队的战士在旁围观,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沈雄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这个鬼主,到底是谁?很厉害吗?看你们几个都一脸忧伤的。” “鬼主?嘿……”叶玉蝉忽然冷笑了一声,目光随着俏脸转过来,渗着惊骇与恐惧,朱唇轻启,微微到来。 所谓鬼族,实际上并非是真的鬼,而是一种擅长御灵的妖怪,以巫术奴役人类,实行残酷的统治。其聚居之地本在南方赤土荒原,后来被帝师容成子驱逐至异界偷生,从此东南人类部落终于脱离了巫鬼的统治,得以繁荣发展。 “诶?妖怪竟然曾经统治过人类的一些部落?”沈雄风自打知道张忍竟能化身成一条巨犬之后,更对相信世界上真有妖怪深信不疑,因此竟比其他人对此更加痴迷。 张忍扭头冷声说道:“不是人类的一些部落,而是所有人类最初都是在妖怪的统治之下,各国的神话中,出了创世神之外,还有一些亲近人类却威严暴躁的亦正亦邪的神祗,事实上那便是最初统治人类的妖族。” 第一十八章封印鬼主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但既然鬼族以被什么橙子驱逐到了异次元,那他们怎么又回来了呢?” “老沈,你还真是十万个为什么。”张忍讥讽一句,旋即接着叶玉蝉的话介绍起来。 鬼族并不安分与在炽热如火的南蛮异界,从未放弃过渗透出来重返人间的执念。随后的数千年间,人类与鬼族发生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摩擦。但知道唐朝,因之前的五胡乱华、隋炀帝暴虐,人间的怨气与尸气经久不散,即便唐朝立国贞观盛世,也未能迅速将世间的污浊一扫而空,这边给予了鬼族滋生的土壤以及使它们更加强大的能量。 一支鬼族部落终于脱困出来,回到东南云贵一代立国乱世,它们自称东爨,唐人叫它们乌蛮,因此史书中便以东爨乌蛮来记载它们。 东爨乌蛮与南诏国比邻,因此南诏国饱受其害,最终不得不臣服在其淫威之下,而这也令鬼族力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至于三百年后,大鬼主离吠终于趁唐朝气势渐弱,将东南大片连同吐蕃国的一些土地都纳入辖域之中。与这等力量相比之下,当时的帝王政权已无法像当初的容成子那般将这些妖族驱逐。 不得已之下,只得准了鬼主的建议,为鬼主加官进爵,承认他们的地方统治。鬼主此举,看似投靠中央政府,实则是为了求一张护身符,避免再有容成子这般的高人将他们驱逐于异界,由此之后,从晚唐至宋末,东南大片疆域,名虽王土,却只能任凭鬼主恣意妄为。而后鬼主离吠又将仍在异界中苦熬的鬼族其余四大部落着急到东南云贵之地,至此,鬼族又重回人间,统治起了东南子民。 “那么,最终他们怎么又被驱逐到了异界呢?”沈雄风还是忍不住插嘴,看他那专注的神情,俨然听评书一般投入。 张忍瞥了他一眼,没再与他饶舌,兀自继续说了下去—— 直到一个法力不下于帝师容成子的英雄出现,终结了鬼主的霸权。 这个英雄就是忽必烈。在当时的蒙古国大皇帝蒙哥的派遣下,亲王忽必烈率军南下,先灭南宋、后捣大理。在这途中,必然要经过鬼族管辖的辽阔疆域。鬼族受封与南宋朝廷,虽然不过是表面关系,但已被蒙古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自命苍之狼一族的蒙古军队,如何能容忍区区鬼族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于是不容分说,便向鬼族发出了毁灭性的的攻击。 不仅蒙古军队兵强马壮,个个骁勇善战,忽必烈更是人中之龙凤,幼年时便被成吉思汗寄托了“大有为于天下”的期待,他不仅文韬无人能及,武略更是从无敌手,身边一众能人异士甚至包含了仙侠妖僧,能将这四中势成水火的族类集聚一堂、和谐共处,可见忽必烈的文治武功何等令人倾慕。 在这场面对鬼族的战斗中,忽必烈并未将此族类放在眼中,只遣手下三支军马攻打鬼族。这三支军马分别由将领伊克、巴图尔以及天师张立道率领。 张立道乃是道祖天师张道陵之后裔,一声追随忽必烈南征北战,从未离左右,也正因为有他的协助,当时欧亚大陆上不少妖族遭遇到了灭顶之灾,其中就包括被驱逐的鬼族。 当时是,本来忽必烈是欲将鬼族部众悉数屠杀殆尽以绝后患,但此刻有一人从征文臣姚枢进言,列圣贤征战不杀一人之举,并劝忽必烈放过鬼族众人,只将鬼主斩杀以儆效尤。 忽必烈聪明绝顶,意识到若是屠杀鬼族众人,定会被人作定口实,说蒙古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留,到那时再向外扩张必然遭遇殊死抵抗,为了鬼族区区数十万众而放弃吞并大好河山的机会实在不划算,便令张立道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于是张立道效法容成子,将鬼族主帅悉数斩杀,并又以太一回元之法将鬼族囚禁到了异界,立盟为誓,只要天师张家仍在人间居留,鬼族便不得离开异界半步。而后,忽必烈颁布止杀令,南方人民不仅逃过死难,还从鬼族统治中再次解放出来,不由得对忽必烈感恩戴德,这也为后来忽必烈东征打下了良好基础。 不过,张立道也深知鬼族之心不死,他日定要卷土重来,于是暗中擅破天伦,以神仙禁术为鬼族改命,使鬼族寿命极短,年至五十必卒。同时,鬼族女子生育期仅三年,一生只孕一胎,男女之数三七开。如今过了千余年,恐怕鬼族之人不过万余人了吧。 “什么?忽必烈除妖?这是真的假的?史书上可好像没记载过这么一段。”一个戴眼镜的特种兵插了一嘴。 “是假的吧。”张忍一挑眉毛,一旁的山牙却瞪了他一眼,低声恨恨地说:“当时你明明就在张立道身边,那个鬼主苏吠还是被你刺死的吧。” “切,所以说,恐怕鬼主这次来,不仅是要夺回祖辈的辖域,恐怕还要找我这个天师张家后人报仇雪恨吧。”张忍咬紧牙关,挤出一句。 山牙苦笑一声:“那你还是逃吧。你可没有张立道那么高深的法力啊。” “有什么办法呢?张家后人最终都羽化而去,不再留居人间,只托付我守护本省一线,你说能怎么办呢?” “为何天师张家都成仙去了,却还要你守护这个地方呢?难不成这地方有什么道家的秘密?”山牙好奇地皱起眉头。 张忍默默摇头,似乎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东方无口叹息道:“而今这鬼主是谁尚不知道,但听闻鬼主之下、四御之上还有五方鬼帝,非寻常大妖所能抵挡。如今看来,鬼族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恐怕是对本城志在必得了。” “不行!不管它们到底是不是妖怪什么的,只要有我们特种部队在,它们就休想得逞!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沈雄风傲然立身,看着张忍又道,“老队长,你也是知道的,咱们特种部队有一批小伙子跟你一样可是有特异功能的,相信能抵挡得住那些鬼族吧。” “我说不准。”张忍点了一根烟,又丢给沈雄飞和东方无口各一支,吐出长长白雾之后,忽又坚定地说道,“我能说得准的是,我们必定拼死一战,为了这座城市里……”他向窗外一指,街头红男绿女正熙熙攘攘,好不繁华,“为了他们能平淡地生活吧。” “这就是天师给我的道。”末了,他闭上双眼,不再说话。骆霞知道,张忍仍旧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才是他忧虑的所在。但在众人面前,生怕露出这点破绽会扰乱军心,因此他只有假装无事,方才特意指了一下窗户,也是这个原因。 “为什么鬼族入侵,先遣前锋都是针对我们黑道帮派呢?”这时,东联邦的里那个曾被骆基骗得团团转的小混混嘀咕了一句。 “那是因为,黑道乃是妖族聚居之地,更是容易撒布黑暗世界传闻之地。”东方无口嘿嘿一笑,道,“你们已经知道了,在座的张警官、西门帮主、山牙狼王还有我这个缺了条胳膊的老头,都是妖怪了,实际上,仅我们东联邦两万多人,就聚居三百多名妖族子弟,平日与你们同吃同玩,你们却也不易发现。” 咂了一口热茶,东方老头又叹息道:“你们不知道,妖族分为两类,能够吃人类的食物维持生命并通过修炼获得妖力的,便会混居在人类社会中,像人类一样生存,利用自己的妖力获取钱财地位和名声,同时也算是为这个社会做出了一些贡献吧,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而另一种妖类却要依靠吃食人类而生存,这种妖类被称为异妖,种类不多,却十分危险,因此才被天神锁在异界,希望它们能够在没有人类可吃的日子里通过修炼来改邪归正。例如鬼族,虽然被封印了千余年,因无人可吃而无法增强妖力,但它们的目前的实力已经十分可怕了,人类是无法对抗它们的,所以,孩子们,你们还是脱离东联邦吧,我和那三百个兄弟跟它们打就好了。” 一番话毕,现场陷入了一片沉默,东方无口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黯然的神色里闪烁着抹不去的悲伤。 这个他打拼的数十年的东联邦,恐怕就要在这一战中灰飞烟灭了。 但帮派的名字虽没了,只要人留下来了,就一定会建立起新的帮派,就一定还有人会告诉那些浴血的青年,你们不是龌龊下流的败类,你们的前辈曾经为了保护这个城市,像你们这样淌尽了热血。 ——孩子们,好好活着啊。 东方无口默默地在心里祝愿。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啊!”那个曾被骆基调戏的小混混忽然闷声吼了一句,他转身面向东方无口,眼角淌出两行泪水,“你可是一帮之主啊,怎么可以背叛我们呢?跟着你混了四五年了,虽然还没当上什么堂主,但还是心甘情愿地跟随着你啊,西江月挖了我两次都没有同意,为什么啊,因为我们知道,老头子虽然长得丑,却是个好人啊,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啊,跟着你,赴汤蹈火也愿意啊。可是你,你这个老头子,在这种时候竟然要抛弃我们,妖怪怎么了,人类又怎么了,我们是一个帮派啊,你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你还配当一帮之主吗?” 一番话,热泪盈眶,满座震惊。空气从冰冷转如炙热,却静如凝脂。 第一十九章初战鬼雄 “是啊,帮主,你不能舍弃我们,让我们跟你一同打退鬼族吧!”在场与会的帮众们振臂悲呼,旁边三个堂主靠着墙壁,脸色暧昧,眼角凝光。 在场的每个人的心都波澜起伏,却又空荡荡的。 半晌,东方无口忽然一瞪眼睛,指着西门有恨大骂:“臭鱼怪,你竟然挖过我的墙角?你这个老畜生!” “嘿,我是条鱼,你骂我是哺乳动物,表扬我了。”西门有恨微微一笑。 所有人都会心一笑,他们知道,强如东方无口,怎么会说那种煽情的话呢。 但骆霞却没笑,她正在忧虑,鬼主都要大军压境了,她哥哥骆基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也联系不上。 ——他不会逃跑了吧? ——不,哥哥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跑掉的! 西门有恨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半月后的太阴日子时,鬼主将率五方鬼帝与三千鬼族人马入侵本城。 “恐怕是要调遣军队了。”沈雄风沉吟道。 “没用。不会道法的人类无法对抗鬼族。”山牙一摆手,“子弹对付那些妖怪没有什么作用,除非加持过道法的,但这么短时间又能给多少子弹加持呢,恐怕你们一个特种部队都忙不过来呢。”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张忍狠狠咬了咬牙,瞥了周遭众人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依靠在门口的骆霞脸上,依靠嗅觉,他盲目的事也瞒天过海的掩过了众人耳目。 “话说回来,这两天没看到你哥哥呢。”叶玉蝉也望了过来,脸上仍旧带着优雅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总是不告而别。”骆霞看向张忍,她隐约觉得骆基的消失跟张忍有关。 张忍没再说什么,片刻,失去左臂的东方无口却自告奋勇地拍胸脯安慰这个救命恩人,“对付鬼族,恐怕只有去请虫族了,两族自是死对头,况且我也是虫族望门,只要说动族王,抵御鬼族应该不在话下。” “虫族……那可是比鬼族还要恐怖的妖族呢,你东方老头就已经这么厉害了,若是他们大军赶来,恐怕这城就是他们的了。”西门有恨哼了了一声,又看着张忍说道,“我看应借水族之力,一来它们可以自排雨管道从江河湖海中迅速聚集过来,更能引水冰之力对抗鬼族,对于市民来说,不过是几场暴雨,积水成河而已,整个社会生活不会受到打扰。待打了仗,它们自然还是要回到江河中,无法在城市土地上生存,这才是最佳保障。” “呵呵,西门帮主是水族将门之后,要去求金河龙王相助,也是轻而易举的吧。”叶玉蝉悠然坐下,点燃一支烟,吐出白色烟雾,迷蒙之中,她笑容暧昧。 但任谁都听得出这弦外之音——水族未尝不能陆栖,西门有恨就是个典型的例子,龙王之所以不能引水族攻城,乃是天条所致,但若是以为人类除妖为借口上了岸,顺道将这城市的人类一举消灭,也不难掩人耳目,得个顺手牵羊的好处。 张忍沉思半晌,终于开口:“那就劳烦东方西门二位帮助各请外援赶来助阵吧。” 东方无口和西门有恨连夜匆匆出城,两帮事物皆交由张忍主持。叶玉蝉揶揄他道:“堂堂刑警队长兼职黑帮老大,真是黑白通吃老少咸宜啊。”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说笑?话说……”张忍露出古怪的笑容,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更显鬼魅,“你的染香花煞成员似乎都是狐妖的吧。” “没错。所以不须像东方老头那么担心,打不过,我们跑就是了。”叶玉蝉举杯浅尝,一脸调皮。 张忍也笑了,向后轻松地靠在椅背上,饮了一口:“你不会逃的。” 叶玉蝉怔住了,间或有花开的声音,又或是哀婉的叹息。 ——你明白了?为了你,我不会逃走的…… 但显然,张忍并非这个意思,叶玉蝉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他的信任。但这信任是出自友情的,温润而忧愁。若是出于爱情,那应该是火热而喜悦的吧。 电话不适时宜地响了,但从某种心境上说,毋宁是在救场。 张忍接通电话,是城外西边五十里外驻守的东联邦少陵碑堂主螟蛉。 “二十里外妖气冲天,我遣副手章小蕙去查看,发现鬼族正在朝这边来。”螟蛉这个女人一向严谨,平淡的几句话听的张忍心头波澜起伏。 ——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一瞬间,他想明白了。赶紧对螟蛉说:“你先带人暗中侦查,千万不要与鬼族正面冲突。” 说完,张忍立即拨通东联邦西江月各堂主电话,召集帮众。叶玉蝉也通知了染香花煞众人以及特种部队等一干人等。 张忍随后布置任务:特种部队和东联邦众留守,负责城市安全。染香花煞作为中坚力量,在城西二十里设卡,万一负责抵锋的先头部队——狼众与西江月——寡不敌众,退下来还能稍事缓冲,对鬼族发起第二次攻击。 任务安排妥当,各邦各就各位,张忍带着抵锋先头部队急驰城外,叶玉蝉整合染香花煞,顺小路向城外二十里进发。 路上,山牙与张忍并肩飞奔,“西门不是说鬼族要在半个月后发起攻击吗?这才三天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张忍面色沉重,显然心中有所疑虑。 山牙却有些恼怒:“明摆着,西门老鬼明着是按我的反间计为我们提供消息,实际上就是归顺了鬼族,成了反间谍,给我们提供了几次假情报,最终再摆我们一道。” “说话要有根据,我们可是同志,即便是暂时的,你也不能无端怀疑啊。”张忍的语气仿佛在叹息,山牙听得出他也在疑虑,只是嘴上不说。 于是,山牙一瞪眼睛,呲牙道:“第一次,鵺与你打斗,只凭一把帝恨刀就能要你的命。可是上一次他连发两枚夜帝旗,还险些丢了帝恨刀。不是他功夫倒退了,就是你在短短数日就精进了一层。再或者就是,那是一场戏!” “……”张忍猛然一怔,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山牙……”他咬了咬牙,忽然一把捉住山牙的领口,瞪眼呲牙发出低吼:“不要在无端猜疑了,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鬼族大军,乱了军心必败无疑。我警告你,就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如果你再这样扑风捉影,我会毫不犹豫地撕开你的喉咙!” “切,你这臭瞎子……”山牙一把挣脱张忍的利爪,也咆哮道,“有本事你就来试试,撕不开我的喉咙,我就剪掉你的尾巴去续貂!” 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尤其是在生死患难时,朋友间的言语往往粗暴却充满温情。 两人并肩飞驰,带着狼族三百余狼人与西江月两千帮众背着升起的明月、向着前方被月光染成一片苍白的荒原奔去。 世间的一切就是这样,背光而行,总会看到希望之光。 风阵阵,鬼气森然,刀兵呐喊之声沸腾了凉夜。 张忍等人赶到时,螟蛉已带着本部人马与鬼族展开了肉搏。 一头壮硕的鬼举起狼牙棒猛砸螟蛉,螟蛉踮脚腾空,裙摆飞扬,霎那间那鬼的好大头颅便飞天而起,血如喷泉。 ——她用的是什么招数? 山牙眉头一蹙,身边的张忍已飞身近前,“不是叫你们暗中监视,怎么打起来了?” “对不起。”螟蛉侧首苦笑,“被发现了,我手下的一百人里,有九十个是人类,气味太大。” “这里没有什么人气了,只有血腥气。”张忍沉吟。 “是啊。你看,只剩下我们五个人了,都是妖虫。”螟蛉叹了一口,却并不悲伤。 “死了那么多了?” “怎么你看不见吗?” “或许吧。”张忍也苦笑了一下,“告诉我鬼主的位置。” “不需要!”螟蛉冷哼一声,忽然一掌拍在张忍的面门上。 “你……”张忍大怒,双目圆睁……却看见了星光。 “这是战争,我不对你负责,你也不必对我负责。”螟蛉说完纵身而去,张忍回望,看到她背后浮现着两对透明如纱的翅膀。 转回头来,张忍看到了鬼主。 与少陵碑百人作战的鬼众也不过百人,经过一番浴血,死伤也已过半。然而战场后面却整齐列队着两千余鬼族兵甲,阵列正中有一八抬大轿高高耸起,台上端坐着一个黑衣男子,面如金纸,眼如明星,就连扑面而来的月光都被他夺目的眼神映的黯然失色。 “兄弟们,上!”张忍大喝一声,拔出手枪,飞身纵起,踏着鬼族战士的脑袋,飞驰而来,举手啪啪啪就是三枪,瞄准鬼主的眉心、咽喉和心窝。 鬼主薄薄的嘴唇露出古怪的笑容,忽然抬手一抓,三道阴风呼啸而起,只听噗噗噗三声脆响,三枚子弹经都被一分为二,落入黑暗的夜色中。 鬼主开口笑言,身影宛若砂纸擦锅,刺耳异常:“连名字都不报,上来就打,你这妖畜也真是没礼貌!” “兵贵神速,报了姓名恐怕延误时间。”说罢,张忍抬手又是三枪,口中还边说,“我是张忍,你叫什么?” 张忍的枪被他用符箓加持过,子弹如膛就会吸收灵力成为妖兵,不仅可杀妖魔,更有诡异弹道。只见这三颗子弹一颗又奔鬼主眉心冲去,另一颗却绕了个弯投身尽一旁的黑暗中,第三颗则射进了土里。 第二十章叛徒山牙 鬼主笑得开怀,挥爪再扫刀风,斩断迎面而来的子弹,尖哑的嗓音破空而来:“我乃鬼族之主乌星,恐怕……你没听说过吧。” “那是当然。”说话间,张忍又一口气把子弹打完,而是多发子弹如漫天飞虫,射向不同的方向,令人匪夷所思。 趁着张忍换弹夹的刹那间,鬼主已经扫掉数发射向他身躯的子弹,厉声喝道:“但今日你一定会记住我!” 仿佛一剑刺中心弦,背后猛然传来喋喋惨叫连连,张忍回头,但见已有十多名西江月子弟中弹,倒在血泊之中。 ——原来那些欲在虚空中迂回夹击鬼主的子弹,竟不知何时被鬼主改了弹道,射向了西江月帮众。 ——那驱妖符对鬼主不起作用,甚至能被他所用,看来这个乌星非同小可啊。 张忍将手枪交到左手,右手化作利爪一把刺向自己的心窝。 血花飞溅,鬼主脸色现出惊疑,随即又冷笑道:“怎么,自残的招数吗?你小子倒像是个恶魔呢。” 张忍不答话,挥手虚空猛抓,五道血刃破空而出,犹化五柄刀锋斩向鬼主。 这一次鬼主的面色却没有方才轻松。匆忙抬手扫出五道风息抵御。饶是如此,却只消去三道血刃,当是时两名鬼众立即横空跃起,挥舞鬼头大刀砍向血刃。 但血刃太过迅猛,金铁交鸣之声乍然而起,尚未止息,那两名鬼众便已被拦腰斩断,蓝血横飞。 张忍趁乱拔足蹬风,欺身而上,向鬼主冲去,与此同时,又猛挥出两爪,以十道血刃开路。数名鬼众立即飞身而起,挥刀迎击。但方才那两名鬼众的死已作昭示,面对张忍的血刃爪,毋宁说鬼众是在以生命保护鬼主的安危。 ——那个男子真的如此重要吗,值得这人数不多的族群仍前仆后继牺牲性命来保护他。 ——或许,他背负着他们的希望吧。 ——我们都有各自不能舍弃的理由,那么就让我们战斗吧,不论谁不幸战败,那都没有遗憾了吧。 张忍心潮澎湃,仿佛时光一下子回到了近两千年前,青城山上鼓如雷动,杀声震天,张天师道陵手握七尺青锋剑,对面鬼帅赵公明挺着丈八索金枪。在两人的身旁,黄金猎犬正与黑虎对峙。 犬与虎的眼中皆杀气腾腾。但犬既不怨恨虎,虎也不仇视犬,只因两兽各为其主,坚持着自己所谓的道。 此刻,鬼族兵众陆续跃起,几乎是在用肉身抵挡张忍不断斩袭的血刃和不时射出的子弹,一时间人影残肢此起彼伏,鬼主似乎也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杀招。 终于,残肢落尽,张忍一个箭步跃上八抬大轿,左手枪响,右爪也劈空而下。 但刹那间他却惊呆了——轿子上空无一人。 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张忍被死死束缚在网中,任他如何挣扎抓扯噬咬,那血红的网丝却坚韧不断。 ——是擒妖网?! 张忍惊回首,却见西江月的子弟几乎悉数殒命,惟余的几人也被狼人咬住喉咙,血流如注,垂死已矣。 山牙站在咫尺之外,面色凝重全无一丝表情。他身后的鬼主却露出得意的笑容。 “哎呀呀,你这畜生果然厉害,是能让我离开座椅的第一个呢。嘿嘿,听说当初把我族囚禁到异界也有你的功劳?你叫张忍对吧,张家的狗。” 张忍没有理会鬼主的讥讽,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目光好像利剑,透过网眼刺在山牙的脸上,如果目光真的可以化作利剑的话,山牙的脸早已被劈成两半了。 “山牙,你什么时候投靠鬼主了?”终于,张忍怒道。 山牙苦笑一声,将脸别开,不愿与张忍的目光相撞。他身后的鬼主却抚掌大笑:“你们人类有个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不待,你对我鬼族一无所知却赶来血战,像你这种缺心眼的妖怪,活到现在可真是个奇迹呢。你没听说过我鬼主座下有五帝四御吗?噬灵、鵺、白衣卿你们都见过了,现在由我隆重介绍四御之首——狼山牙!” “什么?你是四御之首?”张忍怔住了,他感觉到心脏爆炸般地跳动着,全身的血液都几乎沸腾起来,不知是怒火攻心,还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他的眼眶里竟然湿润起来。 噗,张忍一口咬破舌头,硬生生将几欲流下的眼泪止住,呵斥道:“山牙,是真的吗?你用身体替我挡住噬灵的偷袭,这是一场苦肉计吗?” “我说你啊……”山牙终于回过头来,脸色还是那般冰冷,却似乎夹杂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无奈,嘴角勉强扬起一个微笑,“你曾经告诉过我,这擒妖网是天师留给你的至宝,颇具灵性,只听施术者一人的话。所以我才将这网要来,就是为了捉你。你这傻瓜,真是作茧自缚。” “山牙……”张忍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嘴尖涔出鲜血,但最终他愤恨的表情倏然散去,一脸无奈地苦笑起来,健壮的身子也脱离般伫在台上,就好像挂在虚空里,“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便吧。” “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杀你?”山牙说道。 “我们不是朋友,至少以后不是了。”张忍叹息一声。 黑暗中仿佛传来清脆的折断声,张忍也随之闭上了眼睛,不再做声。 山牙有些尴尬,抿嘴咬了咬牙,最终似是放弃了,转身面朝明月,也不再看张忍了。 鬼主乌星金纸般的脸色稍显润泽起来,眼睛里也精光四射,哈哈笑道:“你误会山牙了。原本我派遣四御作先锋官,率先剿灭守护城市的妖怪,不料他在率领狼人与东联邦厮杀时却遇到了你这个老朋友。他知道你曾杀死上任鬼主,与鬼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于是他暗中向我再三请求,只要能够留你一条性命,他拼劲性命也会为我夺下这座城市。我也是个惜才之人,只要你能归顺于我,我便饶你不死,还封你做鬼道王,位居五帝之上,你看如何?” “恕难从命!” “张忍,你不怕死吗?!”山牙忽然猛转身,瞪着张忍,双眼却热泪滚滚。 张忍却微笑面对:“张忍的生死并不重要。山牙,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追寻存在的意义吧。张忍是道祖天师的战犬,只能为了道而存在啊。背离了道,投身鬼道,张忍就不再是张忍的,过去的张忍将与我无关,未来的张忍也不再是我。张忍便应该是从未活过从未存在过吧。所以张忍只能选择死,只有死了,张忍才真正地活过啊。” “你……笨蛋!”山牙恼怒之极,泪如泉涌,足下一蹬,倒飞着横冲而去,尖锐的狼嚎刺破夜空,众狼人一见也呼号起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号声,紧随山牙向城市奔去。 鬼主的脸色泛起苍白,但笑容未改,阴阳怪气地对张忍说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城市陨殁,你的朋友被诛杀干净。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只有这些兵勇和我,五方鬼帝、白衣卿和鵺去哪里了呢?嘿,别忘了你的计划山牙可是全告诉我了,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的计划吧,我在这里慢吞吞地进发,就是为了吸引你的精锐部队前来抵挡,与此同时,五方鬼帝与四御则绕过你的两道防线,从南边进城。现在嘛,恐怕他们已经占领了城市,要与我们前后夹击那只小狐狸了呢。” “你!混蛋!”张忍心急如焚,怒不可遏,双手死命挣扎撕扯,却别网线刮割得伤痕累累,流下鲜血,而那擒妖网也因此更显嫣红。 但再怎么挣扎依旧是徒劳的,困兽犹斗,鬼主不再去理会张忍的吼叫怒骂,招来一匹鬼驹骑了上去,率领鬼族军马向城市进发。 在彼之黑暗的尽头,路灯点亮一片昏黄的光晕,温柔而暧昧。虽然已是午夜,整个城市却还沉浸在纸醉金迷之中。人们在尽情地买醉欢愉,他们从未料想过末日的逼近。或许这是世界主人的气度,也或许终会因此走向末路。但不论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 另一群人却严阵以待守在进入城市的高速公路上,警方已经封锁了路口,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必须配合特种部队的工作。 城外二十里的小林中,一双双碧绿的眼睛一明一灭,空气中水露充盈弥漫,散发着一股腥咸的味道。 鬼族军马来到树林外,鬼主勒住鬼驹,扬手止住大军。但见他冷目微眯,凝神观望,半晌,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扭头望向被困在擒仙网中的张忍,“你有朋友在林子里。” “切……” “不要故作疑阵了,我虽没看到,但那股骚气可是逃不出我的鼻子呢。” “你又不是我,也长了狗鼻子?”张忍冷笑,一双眼睛仿佛冷剑寒锋。 “那你好好见识一下本座的厉害吧。”鬼主冷笑一声,抬起右手食指,左右摇晃了几下,猛然向前一点。 鬼众忽然如鸟兽散般四散跃入林中,漆黑的鬼影,融入漆黑的树林,鬼与树便融为了一体。 张忍心中有些忐忑,这里不偏不巧正是一片槐树林。所谓鬼树鬼木的存在,或许对鬼族更是最有利的天然屏障。 第二十一章白狐玉殒 但这并不只是屏障,片刻的工夫,林间便惨叫连连,此起彼伏,一团团碧绿的狐火冲天而起,却被那些树枝轻描淡写地扑灭。那些树已不再是树,鬼进入了树中,树成了鬼的肢体和傀儡,枝条舒展如鬼手招摇,长鞭一般将卷住隐藏在树下染香花煞妖狐们的脖子…… 树林不再是保护,已然成了死地。妖狐们一个个窜天而起,朝鬼主扑杀过来。 树林前的空地上,只有鬼主、狼族与困在擒仙网中的张忍。狼族立即亮开利爪仰天咆哮,准备保护鬼主。不料鬼主却先它们一步蹬风而起,黑色的披风犹如蝙蝠舒展开羽翼,血红的眼睛爆射出贪婪而兴奋的寒光。 妖狐背生翅膀,将鬼主团团围住。鬼主伫立在中央,冷眼扫视,俾睨群雄。 空气在轻微地波动,那是杀气与杀气的对撞,张忍甚至看到一团黑气结成的巨大球体,将鬼主团团包裹起来,妖狐微绿的杀气撞在黑球上,或消弭一空,或反弹回来。 终于,妖狐按捺不住,呼啸一声,一拥而上。数百只张牙舞爪,几欲将鬼主撕个粉碎。 鬼主依然一脸轻蔑带笑,身子动也不动,傲然矗立,黑色的真气渐渐扩大开来,稀薄得与黑夜融为一体。 妖狐未受任何阻击,如蚁附膻般扑在了鬼主身上,张开犬齿獠牙疯狂噬咬。 ——糟糕,中计了! 张忍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隐忧. 果不其然,妖狐的青光渐渐隐退。不,并非是隐退,而是因为黑气的包裹而淡去了颜色。 半空中,只见黑色的球形真气结界里,数百只妖狐围着一只拳头大的人形木偶,一个个瞠目结舌。 ——原来是鬼主的傀儡术! 那么方才站在张忍面前的是真身还是傀儡?若是傀儡,便有如此大的能量,那么鬼主乌星本人岂不是能耐通天了? 这与当年他杀死的鬼主苏吠全然不可同日而语。换言之,如果方才他发起攻击时,那高台上若是坐着的是鬼主本尊,并向他猛烈回击,那么今日他张忍恐怕死上十次也不算多了。 惊奇一身冷汗的同时,张忍更为妖狐担忧。这数百只妖狐显然已经是染香花煞最后的实力了,但却没有一只九尾白狐。 他担心叶玉蝉已经落在鬼主的手中了。 张忍的担心不无道理——一阵笑声扰乱了他凝聚的目光,扭头侧目,却见林中一个黑影缓缓走了出来,黑影一手捉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脖颈,另一只手轻轻捋着颔下美髯。 这黑影不是鬼主又是何人?而那白衣女子正是九尾妖狐叶玉蝉。 也不过是片刻的光景,从未听得打斗喊杀之声,这妖力不输张忍的九尾妖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鬼主活捉,在张忍的心中,这已经不能用叹为观止或惊惧入骨来形容了。 鬼主似是很欣赏张忍那疑惑而惊骇的表情,兀自陶醉其中,流连间手指更捏紧了叶玉蝉的脖子,“犬神,这是你的同伙吧,在此处设伏,着实是个妙计,但用将却选错了人。我方才不是说了,我已经嗅到了她们这群畜生的狐臊味了。” 原来,方才站在张忍面前的就是鬼主本尊。也就是在他蹬风步云的那刹那片刻,将傀儡送入半空,而自己却在黑暗中隐去身形。就算张忍这双夜间视物也如同白昼的神眼,竟也没有看出一丝端倪。 太快了,更加的,令人匪夷所思。 鬼主悠然一笑,指了指半空中,又指了指眼前的叶玉蝉,“这些都是你重要的人吧。至少,这个丫头是。”似是询问地望向张忍,最终又兀自说道,“如果你不归顺于我,那么,敌人的朋友便是敌人了,你猜我会怎么对待这些敌人?” “呵,你考倒我了。那么……” “张忍,你已经不是一条狗了!为鬼当鹰犬,你要放弃你的道吗?”叶玉婵厉声打断张忍,鬼主施加在她脖子上的握力令她面红耳赤,青筋暴起,若非一身强大的妖力,恐怕早就化作一只狐狸被提在手里了。 鬼主更加用力一捏,厉声喝道:“他不是一条狗?哼,主人归天几千年了,还去守着什么所谓的道,不是狗是什么?既然能当张道陵的狗,便也能当我乌星的狗!” 说罢,乌星一双凌厉的目光瞪向张忍,似乎在询问他的最后抉择。 就在这时,张忍的眼前蓬起一片血光,叶玉婵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浑身清光闪烁,转眼间便化作一只白狐被鬼主提在手中,已经断了气。 这一时刻,她竟咬舌自尽了。 张忍触目惊心,呆呆地望着白狐的尸体,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滚落下来。 “我会杀了你的,乌星!” 好似雄犬低吠。乌星却全然不放在眼里。他随手将白狐的尸体一丢,微笑道:“你有这个本事吗?呵,别急着动怒,不过是死了一条狐狸而已。那半空上还有几百只呢。你不打算救他们了?我等你的考虑。” “不必了。”半空中陡然迸发出雷鸣般的哀嚎,继而豪光泛滥,一头头,数百头妖狐,皆以狐火**,去追随她们一直以来追随不弃的主人。 漆黑的夜空中,宛若烟花璀璨,将大地映得一片通明,夺人刺目,叫人看不清东西。 “不必了。”又是一声爆喝,又是血雨横飞。 乌星好大的头颅直飞冲天,一头白狼蹿天而起,一口咬住乌星的脑袋,咔嚓一声,脑浆迸裂,头颅散成碎片。 擒妖网忽然飞起,张忍失去了束缚。已经怒火攻心的他全然已忘记去查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就如恶兽出笼,飞窜出来,右手一把抓住心口,猛然拔出血红的长刀,飞天轮转着朝还挺立在大地上的乌星的无头尸骸斩去,血肉横飞,刀光恋影,大地上仿佛盛开一朵巨大的血葵花,愤怒而绚烂。 乌星的尸体转瞬间化作乌有,伴随着杀声与惨叫声。发泄过愤怒的张忍回首,但见一个个鬼众皆死在了狼人的爪牙之下。 对面,山牙抱着白狐对张忍一脸苦笑,“我……本以为你会答应他,趁他喜不自胜的时候……” “我杀了你!”张忍陡然暴怒,心之刃红光豪放,犹如旭日东升,化作一道血虹,斩向山牙。 山牙知道这妖刀的厉害,慌忙丢下白狐,慌忙闪身避过,双爪挥舞,散出无数风刃,斩向张忍空出来的脊背。“疯狗,疯狗!”山牙大骂。 张忍却已是怒火攻心,他其实早已知道山牙的诡计,这畜生因追逐侵犯狼族的异妖,率领狼众进入一切,不料被鬼主降服,作为四御之一的修罗狼,为鬼主卖命。但作为狼王,他心中不甘,一直伺机谋反,此次便借鬼主入侵之机,明里为鬼主设计活捉张忍,暗地里却早已与张忍谋划了一条诡计——佯装擒住张忍,令鬼主对他掉以轻心,待鬼主攻破城防,喜不自胜之时,白狼谋反,与鬼主力敌。这时,山牙暗自收回擒妖网,张忍便以心之刃从背后偷袭,将鬼主击杀。 ——这本是一条既能还山牙自由,又能保住城市的妙计。 但现在—— “你为什么不早点收回擒妖网,让我与他拼了?!”张忍边猛斩猛砍边怒吼咆哮。 山牙看着这个空当,身子猛向前一蹿,一把握住张忍持刀的手腕,另一只爪子抵在张忍的脖颈间,发出低吼:“疯狗,你连我都杀不死,你打得过他吗?你只能送死!” “就算是死又能怎样?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妖狐死吗?” “你想得美。你死了,他就会放过妖狐了吗?结果都是一样,只是你死没死的区别。不趁这个机会,能杀死这头恶鬼吗?到时候不仅是你死了,整个城市的人都要死,你的道呢?你不是要守护你的道吗?我救了整个城市,你还跟我讨几条狐狸的命?” 张忍越听越气,心之刃骤然涣散,他身子一扭,化作金色巨犬朝山牙咬来。 山牙自不示弱,也化作白狼一爪将巨犬打翻,口中低吼威慑,示意张忍不要再犯。 但巨犬此刻哪里听得进去,翻身起来,又猛扑上来。 狼人们都看傻了眼。这两头比他们大上几倍的巨兽,在这暗夜丛林之间竟扑杀起来。它们想去护住,身子还未动,却已被犬尾扫的七零八落,站不起来。 狼与犬似乎天生便是朋友,亦是宿敌。但见你来我往,犬牙交错,不多时早已伤痕累累,血雨纷飞。 黄狗已经疯狂,猛扑猛咬,一口险过一口。 白狼仍旧冷静,一进一退,向两侧跳跃躲闪,碧绿的眼睛紧盯着狗的动向。 终于,狗的步伐稍缓。 ——体力即将耗尽。 白狼低吼一声,埋首向前一纵,宛若一道白虹掠过林间,一口咬住黄狗的脖子。 黄狗重心已失,被白狼这么一扑,登时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疯狗,你疯够了没有?”白狼依旧死死咬紧黄狗的脖子,将它按住。 黄狗也努力挣扎,发出低吼:“牙狼,你这畜生!” 两股巨力绞结在一起,半晌,两头巨兽仿佛皆脱力了一半,忽然化回人形,仰面躺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疯狗,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的手上。” “如果我没有先被你害死的话!” 两人侧目对视,笑声更浓。 第二十二章五方归帝 稍事休整,又将白狐火葬之后,张忍与狼山牙率领狼众狂奔二十里,来到了城外。 只见七个人站在护城河边,河水浪花迭涌,七人谨慎地凝视着河水,满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那河水涛涛,浑浊不堪,张忍看到了浓郁的杀气弥漫的水面之上。 看来是西门有恨请来的水族阻住了五方鬼帝与仅存的鬼主四御之二。 那七人中,他认得鵺。 而狼山牙,认得全部。 左边那个形容枯槁好似一头骷髅的青衣老者,须发雪白飘然,手中持着一面丧魂幡,乃是五帝之长西方鬼帝嶓冢真人。 在看他身旁,那个红衣美妇,头戴桃花,手持木杖,正是东方鬼帝桃止郁神。 美妇身边站的却不是个人,却是一条黑白纹的龙头巨蟒,吐信如烈火,双眼似星辰,不是北方鬼帝罗豊又是谁。 这罗豊身边站着的,一个是与张忍过招数次的夜帝传人鵺,另一个则是那深谋远虑的白衣卿,只见他白衣飘飘,脸色却也若白纸般全无血色。 距离这五人十余米外的地方,伫立这一个壮硕的巨汉,脸上疤痕累累,虬髯在夜色的氤氲下呈现出一抹紫红。 山牙人的,此人在五方鬼帝中排行最末,能耐却是最强,正是中央鬼帝抱犊乞康。 而乞康身边站着的病弱女子,自然不是别人,乃是南方鬼帝罗敷。关于这个鬼帝,却有一段佳话。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这罗敷与其他四名鬼帝不同,她本是个人,生于春秋初年的秦地,风华绝代,闻名于秦南。直到汉初,还有文人写了这首乐府诗来怀念她的美。 但她的一生却并不美丽。 那时,秦国势弱,与赵国通好。罗敷嫁给了赵王的家臣赵仁。史书中记载,忽一日,罗敷采桑于陌上,赵王在高台上饮酒览景,不经意间看到这绝色佳人,心旌一阵荡漾。有道是酒后乱性,赵王也是个人,未能免俗。于是他问罢两旁侍从,知这女子是自家家臣的妻子,便更是喜上眉梢,叫人将这女子捉来与他玩乐。 当时,赵仁就在一旁,但自古以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在当时的观念里,主君只是想穿一穿他赵仁的“旧衣裳”,他怎么敢因此忤逆犯上丢了性命呢? 眼看罗敷被两个士卒押解上来,赵王丢下手里的羊腿,将满手的油渍擦拭在衣服上,色迷迷地站了起来。 罗敷却开口笑道:“大王一何愚!” 赵王一听,勃然大怒,也不开口,上来便撕扯罗敷的衣衫。 罗敷奋力挣扎,奈何双手被缚,眼见着衣衫如残红散落,白皙的肩头裸露出来。赵王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大,猛吞一口口水,便要扑上来。 罗敷眼中却含着绝望的泪,她怒视着对面公瑾而立的赵仁,大骂道:“废物,你就眼睁睁看着发妻受辱吗?” 赵仁脸色一颤,低头闭上了眼睛。 赵王如禽兽一般扑了上去,罗敷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被也撕扯开来,五脏六腑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不,被掏空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灵魂,是她心念的爱情。 原来情比纸薄,如此脆弱不堪。 天旋地转起来,被悲哀填满的身体中,忽然涌起一腔怒火,罗敷猛然侧首,一口咬住赵王的耳朵,狠狠一扯,血雨纷飞。 赵王痛得嚎啕大叫,猛然起身,一脸愤怒与惊惧纠结在一起,呲着牙,狠狠地猛扇罗敷几个耳光。 罗敷嘴角噙血,眼中却是一番嘲笑与蔑视的目光。这彻底激怒了赵王,他大吼道:“把她的脸,给我整张撕下来!” 罗敷身死,赵仁仍不被准安葬她的**,就这样曝尸荒野七七四十九天,这具怨念沸腾的尸体被经过此处的西方鬼帝嶓冢真人瞧见,看出是个成魔的好材料,心中不由大喜,便以丧魂幡凝幽鬼阴力,将这具尸体唤醒复活,带回鬼族加以调教。而今的南方鬼帝罗敷,已经成为了一个令人鬼胆寒的神秘杀手。 听白狼山牙轻声道来,张忍蹙了蹙眉头,当年诛杀鬼主苏吠时,这个罗敷并不在场。天师张立道封印鬼族时,她也不在其列。看来这个女人有穿越异界封印的本事,不可小觑。 再近一些,在护城河对面,众人隐约看到了蛊神骆基抱着肩膀傲然而立,身边则是西门有恨和东方无口。 看来,东方老头请来的虫族已经进驻城市展开防御了。 鬼主已死,鬼族战士全军覆没,只剩下五方鬼帝与四御之中的两个,看来这一场仗,已经胜券在握了。 张忍准备从背后偷袭,他选中的目标是西方鬼帝嶓冢真人。这个老头浑身上下鬼泣森然,且充盈不绝,看来是几个人中的最强者。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偷袭这个老人,一旦成功,其余人等在震撼之下将顷刻间死于屠戮。即便不成功,如此一搅局,也给了水族和虫族攻击的间隙,这场仗很快便会结束了。 但山牙的手却按住了张忍准备飞纵而出的身体,“嘘……”山牙对张忍使了个眼色,悄悄附耳说道,“你就那么相信虫族和水族?先让它们打,等这几个老鬼力竭,我们再从身后偷袭,那时才能有十成把握。” 狼永远都比狗懂得如何打围剿战,张忍只好安奈下他那躁动的身体,静观其变。 又过了半个钟头,五方鬼帝似乎研究出了对策,他们一齐望向夜帝传人——手执帝恨魔刀的鵺。 鵺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回手抽出了背后的驱神旗,插在帝恨的刀柄末端的孔洞里,口中念念有词,旋即将之丢入碧涛荡漾的护城河中。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帝恨刀带着驱神旗一触水面,竟陡然精光爆射,化作一条青甲鼍龙蹿入水中。 水花泛滥,河面登时如沸腾了一般,无数虾兵蟹将蹿出水面,鼍龙居于中央,张开血盆大口,左吞右噬。但水族兵种也并非弱旅,纷纷蹈水而行,一边躲开鼍龙的噬咬,一边掀起水幕,化作无数冰箭射向鼍龙。 “切,这种打法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山牙低声叹道。 张忍又何尝看不出来,这鼍龙乃是帝恨魔刀与驱神旗幻化而成,本非血肉之躯,即便被羽箭所伤散了法术,也不过是变回刀与旗,回到鵺的手中。而在这一过程中,恐怕水族也会有所死伤。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但更令张忍与山牙没有料到的是,鼍龙并不是这场战斗的主角。就在鼍龙与水军厮杀成胶着状态时,鵺忽然拔出开天辟地两面旗子,各手一擎,蹬风而起,在空中化作一只苍鹭般的白鸟飞上半空,掠过护城河。身后,白衣卿也舒展身体,如风筝一般飞掠上来,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飞到护城河中央时,水中忽然窜出无数水柱,如光似电,急射长空。 躲闪不及,飞鸟的左翼被水箭击伤,血流如注,妖力不继,化为人形,身子在空中摇摇晃晃,即便奋力挥舞夜帝旗挣扎,却仍徐徐下坠。而在他身后,诡计多端的白衣卿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被射穿了脑袋,坠向水面。 水花泛滥,一条巨大的游鱼跃出水面,一口将白衣卿吞下肚中。 竟是条成了精的射水鱼。只见它落入水中,却盘旋洄游,一双大眼紧紧瞄着距离水面越来越近的鵺。待到时机,它忽然一摆巨尾,又跃出水面,飞腾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吞向鵺。 忽然,一道黑影掠空而过,大鱼一口扑了一个空,重重地落回水面,而再看半空之中,张忍双手托着血痕累累的鵺,对着水面大喝道:“水族兄弟,这个人却还不能死。给我张忍一个面子吧。” 大鱼听罢,果然不再伺机而动,缓缓潜入了水中。 鵺眉头一簇,冷眼看向张忍,厉声斥道:“你为何要救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切,小人之心。”张忍冷哼一声,给了鵺一个白眼,说道,“你小子妖力纵横,上次与我斗招,显然只出了逗猫儿的力,我怎能服气呢?我想……你和山牙一样,并非鬼族,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为鬼主效力的吧……” “那你就去死吧。”鵺忽然爆喝一声,脸色通红,挥手便将一把尖刀刺进了张忍的心口。张忍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向下坠去,鵺借力一蹬张忍的胸口,掠过护城河来到对岸,挥起夜帝旗,便朝西门有恨打来。 张忍痛得几近昏迷,眼看就要落入水中,这时,那鼍龙忽然蹿将起来,张开巨口,将张忍囫囵着吞了进去。与此同时,身躯一扭,甩起巨尾,将周遭的虾兵蟹将打个七零八落,继而冲进河水之下,去寻食方才那条巨大的射水鱼去了。 骆基与山牙等人分处两岸,但见这情景,都惊愕得瞪大了眼睛,全然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张忍,就这么没了! 第二十三章鬼域弥彰 眼见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发生,重人也来不及过多惊愕。 河对岸,鵺手中的辟地旗已经斩向西门有恨,旗子划破虚空,擦出隐隐雷鸣,看那纤细白皙的手腕柔柔挥舞,却犹如万钧之力,移山压顶。 西门有恨知道这辟地旗的力量,慌忙向后闪身,腾挪出去,与此同时,右手抄底一探,五道水龙破空而来,分袭鵺的天灵、手腕、前胸、小腹和后背,直将鵺层层裹住,令他进退两难,尤是辟地旗招式已老,难以回化之时,更显得危机重重。 但鵺左手的开天旗却忽然华光大盛,清气沸腾,瞬间将那五道水龙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独臂大佬东方无口看准了鵺双臂打开,袒露胸膛,正是巨大的破绽,于是挥起大刀横空劈下,刀锋如血,刺破目光。 鵺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但见锋锐横斩而来,却也不闪不避,竟硬生生将双臂一合,以开天辟地两面旗子一挡,刀锋经被反弹回来,袭向东方无口。 这老人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刀锋竟会反噬,慌忙之间闪身挥刀自保,只听咔嚓一声,那大刀竟被斩成了两段,原来方才旗子一挡的瞬间,这刀锋已经包含了夜帝的妖力。 果然是千古大妖,所向无敌,即便是死后留下的两面旗子,也让这妖中翘楚无法抵御。 如今两大妖主都已被打得丢盔卸甲,看来鵺长驱直入城市势在必行了。 但鵺却没急着入城,而是将目光瞥向了站在河边一脸嬉笑的蛊神骆基。 “你……不怕死吗?”鵺冷笑一声,似乎对这个人饶有兴味,又补充道,“你似乎是个人。” “我当然是个人了,我爸爸是人,我妈妈是人,我妹妹也是人,没理由我不是人啊。”骆基绕口令一般说道,“道是你,真身白鸟,应该与夜帝同宗,恐怕是嫡裔吧。” “你能避得过我的辟地旗,我就告诉你。”说罢,鵺挥起辟地旗迎风就是一斩,一阵狂风呼啸而来,转眼就将骆基吹上了青天。 “啊……我还会回来的……”骆基消失前,留下了飘渺的誓言。 “切……”鵺不懈地一撇嘴,转身就要进城,却忽然怔在了原地,在他对面,近在咫尺,骆基正抱着肩膀对他挑动眉毛、古怪地笑:“我说我会回来的吧。我这人贼讲信用。” “你……”鵺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更古怪的是,他忽然察觉自己虽然仍在城外的护城河边,但却似乎又在千里之外,毋宁说是在另一个空间,也有这么一个城市,一条护城河,却没了东方无口、西门有恨以及火热的战场…… 出道以来,他从未如此迷惘困惑,他更感到惊惧,眼前的是一个人,但这个人却比任何大妖更有力量,在他不经意的瞬间,竟将他拉如了结界之中。 “张忍还没死吧。”骆基没有给鵺思考的时间,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又开始谈吐了,“我想,你刺他一刀,将他丢进鼍龙的嘴里,恐怕是有你的苦衷吧。这样也好,在他回来之前,我就陪你在这里休息一下,以免你再造杀孽,到时大家都不好面对了……” “我……苦衷……”眼前这个男人,竟有看透人心的本事,而就在被看透的那一刻,鵺坚毅的外边忽然松弛下来,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滚滚而下。 而骆基也猜得没错,张忍的确没有死,就连他的刀伤也不过是皮肉之伤,恰好刺在心之刃上,待到匕首拔出,心之刃便将胸口的伤愈和了。 但张忍却来到了一处异世界,这里只有黑暗,没有光明,就连漫天的星辰都悄然隐形。他能听到河水声、风息声,还有风息送来的窃窃私语声。 于是他顺着这声音,脚踏心之刃,向前飞纵而去。 黑夜中前行,血红的光芒,仿佛微微睁开的眼睛,欲看到希望。 终于,天空上有了繁星,明月如冰轮,高悬穷于,将天泛起青白色,一朵朵浮云慵懒地簇在一旁,仿佛童年的梦。 然后,张忍看到了水光,漆黑的水,泛起粼粼的白浪,一点点散去,又一点点涌起,好似跌宕的忧伤。 河岸边有火光,数十人围坐在一处,皆是满脸愁容,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张忍收了心之刃,降下风头。那群人意见这外来者顿时警觉起来,却只是站起身,后退几步,聚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张忍。 若是寻常人,应该摆开架势戒备吧。 张忍嗅得出,这群人皆是妖类,但妖气极为微弱,似乎被什么禁制了,恐怕连凡人都抵挡不过。 于是张忍先开了口:“你们别怕,我是别抓进来的,想问一声,这里是何处?” 那群人一听,脸上更加惊慌,先前的警惕却一抹而空,有一个年长者上前几步,急切地问道:“你说说,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夜帝……他怎么样?” “夜帝?”张忍一惊,心中顿时迷惑起来——夜帝不是几百年前就死了吗——“我没见过夜帝,只是有一个少年手持开天、辟地、驱神三面夜帝旗与帝恨魔刀,他将驱神旗与帝恨合二为一化作鼍龙,将我一口吞下了。” “你与他是死敌?”那老人忽而又警惕起来。 张忍却笑道:“先前交过手,这次我救了他,不料他却把我关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若有所思地问。 “张忍!” “难不成就是师从道祖张陵、帮助天师张立道封印鬼族的犬神?” “正是在下,只是老大爷怎么认得我呢?”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脸上皆露出欣喜之色,那老人更是上前几步一把捉住张忍的手,说道:“把你关进来的少年正是夜帝,我等都是夜帝族人,唉……想当年夜帝与道祖把酒言欢时,你还是只小黄犬呢!” “什么……鵺就是夜帝……”此时此刻,震惊已难表达张忍的情绪了,他觉得天地都旋转起来,往事如光似影,在脑海中浮动联翩。 夜帝虽是大妖,却与天师张道陵有着莫逆之交。 他本是东汉时代的侠客,名叫第五种,为东汉名将第五伦之孙,第五家族源于战过时代齐国王室田家,因汉初田家族人众多声势浩大,于是高祖刘邦将其分成八块,分别赐姓第一到第五,安插在长安周边。第五种少年时便义薄云天,不避强暴,任刺史时,曾弹劾当时权倾朝野的中常侍单超之兄单子匡,还曾独自降服泰山贼叔孙无忌。后遭单超陷害,便索性辞官回家,与张道陵悠游于红尘之间,清谈儒道,仗剑江湖。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张道陵一心向道,没几年便去了北邙山修习。而第五种却不似张道陵那般忧国忧民,更对官场失去了兴趣,索性纵马江湖,便独自去了巫山。 他听说巫山神女瑶姬是与洛水女神宓妃齐名的美人,只是洛神神龙见首不见尾,数百年来只有几人得见,而那巫山神女瑶姬却时常显圣,与贵公子们兴云布雨。那时第五种还是少年,风流倜傥,整日又闲来无事,好朋友都去修道了,百无聊赖之际便想去会会那巫山神女。 他与张道陵在许昌一代分道扬镳,于是他策马南下,往楚地去了。 但不巧的是,巫山之会还没约成,他在横渡黄河时便出了岔子。 那一日,天降大雨,黄河浑浊的水如翻滚的药汤,绝无船只敢靠近河边。听传闻说,黄河孽龙又出来兴风作浪,这少年却初生牛犊不怕虎,仗剑往河边,说要见识见识那妖龙是何物。 彼时,张道陵虽未成真人,却已是道法通玄,第五种与他畅游天下,也见过不少妖怪,耳濡目染加以学习,他的法术虽不及张道陵的五成,但对付寻常妖怪却也绰绰有余。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第五种策马持剑来到了黄河边,这时,却惊见一个青衣女子正与一条狼首黄龙都在波涛之巅,那女子不过二十岁光景,生得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好不娇俏。和那恶龙相映起来,更是分外美艳,宛若天仙。 第五种心旌为之一荡,立即大喝一声“妖龙受死”,旋即足登清风,凌空而上,拔出七尺长剑,直刺恶龙颔下。 张道陵曾对他说过,龙颔下有明珠,实为龙之内丹,即为死穴也。 那恶龙眼见着一个小人来刺它的死穴,顿时勃然大怒,咆哮一声,挥起巨尾横扫过来。 好一记黄龙摆尾,势如万钧雷霆,快似电光火石,好在第五种与张道陵学了驾风之术,慌忙间将脚尖一转,如飞梭一般横溢出去,躲过龙尾的雷霆一击,但此刻黄龙盘亘,金色龙甲宛若一层层铜墙铁壁,再想闯进去刺其死穴可谓是难上加难了。 那女子在一旁打量了一番第五种,微眯起眼睛问道:“你使的可是天机星张良逍遥游中的气游天地?” 第二十四章夜帝重光 天机星本是北斗七星中禄存星的别称,第五种也听张道陵提起过,秦时始皇帝暴虐无道,苍生饱受荼毒,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盛怒之下降落凡尘,转世托生为刘邦,率北斗七星剿始皇诛霸王,创大汉千秋伟业,并将这个国家统一在一个民族之下,从此再无战国时那般烽烟弥漫数百年的惨景。 而那七星则分别是,天机宫禄存星张良,天权宫文曲星萧何,瑶光宫破军星韩信、开阳宫武曲星周勃,天枢宫贪狼星夏侯婴、天璇宫巨门星樊哙和玉衡宫廉贞星曹参。 听着女子说来,果然有些道行。第五种不敢怠慢,一边紧盯恶龙一边回话道:“仙子好眼力,但我非天机星后人,乃是其后人张道陵的好友,张道陵为人仁善好施,更不拘泥于家门界别,将他的功夫交给了我,只是我才疏学浅,只学到了皮毛而已。” 你女子噗嗤一笑,道:“你这小伙子倒也诚实,看你的步法果然只是皮毛,若是天机星的话,方才便不需闪避,只将身子向前送出,飞矢流行般急刺进去,那孽龙早就一命呜呼了。” 听着女子口带鄙夷,第五种非但不生气,心思却反而凌动起来——对啊,方才怎么就没有想到以攻带守呢? 便在此时,孽龙又是咆哮一声,甩开巨尾朝二人砸来。第五种心思一转,立即脚踏八卦,将手中长剑旋舞如论,正是天机逍遥游中的第二式意守乾坤。 虽然那龙尾如泰山压顶,但剑锋却轻巧地将他挡隔在外,仿佛一道无形的结界,任它风狂浪猛,仍似闲庭信步。 这当中,第五种竟另辟蹊径地同时施展起了天机逍遥游的第三式神驰物外,一边以肉身持剑抵挡龙尾的猛攻,一边将三魂之中的地魂放出体外,驾风飞驰,穿过层层龙甲,一指刺破了孽龙颔下的龙珠,孽龙怒号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如瀑布般散落下来,巨大的龙躯登时失去了灵动,散乱着坠落到了涛涛河水之中。 地魂归位,第五种收招,扭头一笑,却见那女子也笑靥如花,说道:“万没想到你这小伙子如此聪明,我稍加点播,你便能施展出如此玄妙法术,已有天机星七成火候,果然是可造之材,不可限量。” 第五种虽是少年意气风发,但毕竟是王室族裔,生长在高门大户之家,为人谦谨有礼,不骄不躁。听了女子如此夸奖,赧然一笑,拱手失礼,又道:“多谢仙子谬赞,第五种不过是江湖浪子,还敢问仙子如何来此处擒杀恶龙?” 那女子笑答道:“我本是南斗天心宫度厄星君,受南极长生大帝差遣,赶到这里治理黄河水患,不料遇上你这爱管闲事的小子,竟帮了我如此大的一个忙,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仙子客气了,能除掉这恶龙还百姓安居乐业,是我江湖人士的分内事,我哪里敢受仙子好意。更何况我亦欲渡河前往巫山,这恶龙在此拦路,与公与私都要将它除去。倒是蒙仙子提点,令我武功精进,在下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呢。” 度厄星君见这少年彬彬有礼,谦厚仁爱,更是心中欢喜,但却又有一丝忧虑,劝道:“第五种,你可是要去寻那巫山神女?” “在下正有此意。” “诶呀呀,你这糊涂小子。”度厄星君叹息道,“那瑶姬未列仙班,如何称得上是神女?那本是炎帝之女落入楚江溺亡,亡魂化妖而生,与精卫一样是个妖仙啊!只不过这女子性情放荡,多爱与男子翻云覆雨,只不过这期间却要吸食男子元阳,那些与她良宵共度的皆是帝王,有天龙真气护体,方才不致殒命,你这小子若是去了,就算能捡回一条命,恐怕元阳大损,好好的一身功夫却要付之东流了。” 听度厄星君一席话,第五种惊得一身冷汗,心中安安谴责自己色迷心窍,竟然要去寻妖女欢乐。于是,他慌忙作揖道:“多谢仙子提点,救了在下一命啊。” 度厄星君却不怪罪,又道:“我虽为星神,却也不反感妖类,无论神人妖鬼,皆有好有坏,有忧有劣。若是那瑶姬如精卫一般矢志不渝,倒也算是个贞洁烈女,只是她非要害人,就算是神女,也是个恶神了不是。我见你天子聪颖,若是身为凡人匆匆度过此生实在可惜。若要亲自教导于你,却又是不自量力。我便为你修书一封,送你去南海夜妖族王白鵺那里学习法术如何?” 听闻这白鵺是个妖王,第五种有些望而却步,但瞧见度厄星君一脸赤诚,他心中暗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胆小怕事,这星君既然推举那妖王,自然是身虽为妖却不做恶事的,“好,承蒙仙子厚爱,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就这样,第五种渡过黄河,半月后便来到了广西茂密的雨林中,在这里找到了夜妖一族。 说来也怪,这夜妖一族的族中竟都是人类。而那夜妖族王自名夜帝,乃是神兽白鵺的化身,也为这一族原住民的图腾。 这处人民虽是凡人,但在白鵺的教化之下,皆习得仙法,更显忠厚淳朴。 白鵺一见是度厄星君的修书,再看第五种器宇轩昂实为仁侠义士,更加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不由得欣喜非常,当即收第五种为徒,传授他白夜诀,更在他学成之时,将自己的随身法宝开天辟地驱神三面神旗送给了他。 第五种却不知,原来这夜帝已有三千寿,自知大限已至,才如此珍爱他第五种。转眼十年过去,夜帝寿终正寝,弥留之际将这夜妖一族托付给第五种,令他好生照料子民。 第五种自从新任夜帝,励精图治,将这里经营得风调雨顺,令子民安居乐业。那时张道陵出关闯教,与八部鬼帅决战于蜀山之巅,第五种听闻此事,立即率人马赶去助拳,张道陵这才顺利在鹤鸣山闯道。 那时,第五种亲眼见到张道陵的黄犬将赵公明的黑虎咬死,分外惊奇,一问之下才知,这黄犬乃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娄金狗神将第二十五子,奉天帝之命送与张天师助阵的。 自那之后数十年,张道陵携弟子王长赵升百日飞升,夜帝第五种也不再过问江湖仙妖两道之事,只安心隐居教化子民了。 宋末元初,蒙古军占领大半神州,巴蜀广西一带成为南宋最后的防线。碰巧成都一战,蒙古大汗蒙哥殒命沙场,蒙古军一怒之下屠杀一百五十万百姓泄愤。 身处广西腹地的第五种深知此时神州之乱,堪比暴秦吞七国之势不可挡,即便他是大妖,但带着这数万子民,即便个个有些仙法,却也难挡蒙古大军的铁蹄,于是他简装潜行,来到北方觐见蒙古新可汗忽必烈,称夜妖子民不欲助宋抵元,还请蒙古军不要扰民生息。 忽必烈的国师张立道乃是张道陵后人,知道夜帝与先祖的友情,也从旁劝谏,最终忽必烈下旨蒙古军绕过广西南部,直逼东南沿海。 为还张立道的美言之恩,在张立道诛灭鬼族之时,第五种也与张忍并肩作战,那时张忍虽已成人,第五种却仍认得他便是当年的黄犬,便旁敲侧击地指点了他一些道法,作为对老友的怀念。眼见张忍击杀鬼主苏吠,他也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但世事总是难料,明末清初,第五种听闻西方产生了一种新颖玄妙的工业革命,好奇之下竟远渡重洋,跑到德国去当了留学生。 四年之后他对学业心满意足,因牵挂子民,便又折返广西,但此地却以物是人非,没有一个人影了。 倒是有一个黑衣男子站在空地上,英武伟岸,妖气蒸腾。那男子笑说他乃是鬼族之主乌星,见神州烽烟四起,便将夜妖一族众人送进了帝恨魔刀之中以保平安。 这言外之意谁都听得懂,夜妖族人成了人质。 “那么,你要我为你干什么?”第五种自问功力不在这乌星之下,但奈何族人被擒,他投鼠忌器,无计可施。就这样被鬼主锁进白鸟结界之中,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鵺,更助成为鬼主他日降临人间的一员猛将。 “难怪我不认得他了,还以为数百年前就死了呢。”张忍沉声说道,脸上更显悲凄之情。忽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既然你们都关在夜帝的法宝内,为何他不将你们放出去呢?” 那老头凄然一笑,叹声说道:“这不是夜帝的法宝啊。那帝恨是鬼主的,只有鬼主能够将我们放出。我想,夜帝将你锁进来,恐怕是认为你能有办法冲破这个境界吧。” 张忍听罢,这才知道夜帝用心良苦。 ——一定要将夜帝族人救出去。 他旋即席地盘膝而坐,运行大小周天,一边进入冥想境界,一边疗伤。 不多时,他仿佛进入了一个环境,如梦如睡,半梦半醒,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忍,没想到你长大了。” 第二十五章舍己求生 这声音无比熟悉,张忍慌忙惊醒,猛然四顾,却看到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老者,一身青色道袍,背后背着一柄阴阳剑,腰上挂着一条引魂绫,不是道祖又是谁? “天师!”张忍惊喜莫名,慌忙爬起来双膝跪倒,不住地叩头。 张天师点头拈须,和颜悦色地令他起身说话。待他站起来,又急忙问道:“天师,你不在天上,怎么回到凡间了?” “为了找你啊。” “找我?” “是啊。”张天师满脸慈笑,说道,“这千年来,我听后辈得到之人说起,当年的黄犬已经变成了大妖,多次辅佐张家后人斩除魔祟,为师也深感欣慰啊。这次你落了难,为师是来给你讲些道理的。” “道理?”张忍大为不解,为何天师要讲道理?讲道理能帮他脱难么? 张天师却不加详解,只道:“莫再犹虑,时间不多了。你且听好了。太上大道天尊曾说,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说罢,张天师伸手轻轻拍了拍张忍的肩膀,“孩子,你的路还长着呢,我在天上等你。”说罢,那熟悉的身影渐渐虚化透明,终于消失在了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天师,天师……”张忍急忙惊呼,浑身也为之一振,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方才原在冥想境界之中。 天师入了他的冥想境界传授道理,难道便是这次从帝恨的结界中脱身的关键所在? 张忍沉下心来,慢慢思索天师方才所讲的《道德经》的这一篇章。 若是翻译成现代文倒不难,总结来说便是老子提出的“绝学无忧”的观点,也就是说,懂得的越多人便越是烦忧,若是像还没变成幼儿时的婴儿那样脑中空洞无物,便永远都只有快乐,也无怪后世也流传一句“人间忧烦识字始”。 但这绝学与如今的脱困有何关系? 张忍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反复咀读,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却也不过似眨眼片刻。忽然,张忍睁开眼睛,大叫道:“老大爷,我想到了!” 听他这么一喊,夜帝族人顿时惊喜过望,纷纷围拢过来。张忍忙令众人手牵着手站在一起,他则背对着大家,向着来路,一点一点将全身的妖力都凝聚于心房。 “绝学无忧,空心无碍。天师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道理吧。”说完,他猛然伸手一把刺进自己的左胸,红色的光芒如血光泛滥,璀璨了这漆黑的世界,但见他慢慢抽手,一条巨大的血红长枪被从他的胸口抽了出来。 但与每次拔出心之刃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全身的妖力都随着心之刃被抽出体外,心之刃也因妖力强盛而从长刀化作了长枪,而他的身体因没有妖力保护,胸膛的创口无法复原,只露出一个空空的大洞,汩汩向外流着血。 夜帝族众人看得惊心动魄,不知张忍为何如此对待自己,就在这时,一股阴风从虚空之外席卷过来,宛若长鲸吸水一般被吸进了张忍胸前的空洞中。 那空洞仿佛是个无底洞,越吸越猛烈,越吸越狂放,直卷的整个世界都扭曲起来了。张忍咬着牙瞪着前方,前方虚空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但他仍在认真地看,似乎在盯着什么。 忽然,他的目光陡然一亮,大喊一声“开”,手中的长枪也从上至下劈了下去,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天塌地陷。 但片刻之后,众人的眼前看到了光明,从穹顶一点点裂开,渐渐放大,投射进来,那是阳光,久违了数百年的阳光。 “哦?”在结界之内,骆基忽然虚空瞥见护城河内的鼍龙整个身子裂开,化作了断成两截的帝恨魔刀,一众人也从水中冒出来,一个个被水族送上了岸。 “哈,可以放你出去了。”骆基旋即收了结界,鵺莫名其妙地扭头一看,整个人却呆住了。 “夜帝!夜帝!”众族人纷纷跑过来,倒头跪拜,眼中热泪盈眶。 夜帝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泪人,看着痛哭的族人,心中不知是狂喜还是大悲,半晌方才叹了一声:“张忍果然不一般,终于把你们带出来了。” “可是……他……”这时,那领头的老者忽然悲戚起来,夜帝寻声看去,才发现张忍躺在这老者的面前,胸前一个空洞,右手紧紧握着——他自己的心脏。 他死了! 夜帝族人脱困、夜帝不再受制于人,而鬼主乌星也被斩杀,鬼族死伤惨重,剩余的零星众鬼再无心恋战,立即作鸟兽散。 一场城市的浩劫终于平息,睡梦中的人们不知道为了他们次日以及今后的平和,这一晚有多少妖族异类浴血奋战。 随后,水族沿着河道悄然退去,虫族也四散于天野,众妖族又乔装成人类返回城市,来到了东方无口的东联邦。 如今的形势,城市里势力冲突俨然改变了形态,叶玉婵的染香花煞在这一夜覆灭,西门有恨的西江月只剩他一人,今后恐怕东联邦会一家独大。 不过却有两股新的势力加入进来,那便是山牙的妖狼族与夜帝率领的族人,从力量对比上来说,夜帝族人虽少,却更胜一筹。 但众人此刻还不是瓜分地盘的时候,他们更为张忍的死感到悲哀。 张忍的尸体躺在一张大会议桌上,苍白得毫无血色,右手仍紧紧握住自己的心脏,胸前的空洞已经不再流血了,伤口周围聚起浓黑的死血,令人触目惊心。 骆霞捂住脸呜呜地哭,她没想到,张忍作战时抽出的血红长刀,其实竟然就是自己的心脏,那么,每一次,该有多么痛彻心肺啊…… 众人无语,尤其是东方无口,这个老头已经对张忍惺惺相惜,心中难免沉痛,不经意间已是老泪纵横。西门有恨虽是一方枭雄,这一战却也对张忍产生了钦佩之感,更为城市里少了这样一个平衡帮派势力的将才而惋惜。 最内疚的是山牙,他想,小狗子竟然能为了救人亲手杀死自己,掏心啊,你个傻缺,妈的,要是没有暗算你,恐怕你就……狗日的,算你比老子有种,你赢了…… 骂道这里时,山牙已是热泪长流,心痛如绞,但时光不会倒流,儿时的伙伴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只有骆基,仍然一脸笑嘻嘻地坐在一旁,一个劲地品着红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夜帝轻轻抚摸着张忍的额头,“黄犬啊黄犬,你我相识两千年,没想到……唉,张陵,你应该为他骄傲了吧……不对,这小子还没死!” 夜帝忽然惊觉,张忍的体内有阵阵波动透过脉络传来。 他这一声惊得众人纷纷跳起,凑了过来,却又不敢妄动,生怕将张忍的余息搅散了。夜帝立即施法,将张忍的心脏归回原位,又立即在创口上凝出玄雾结界封死,扭头对山牙说道:“他的三魂七魄尚未离体,我以法术封住他四肢百骸,将三魂七魄锁住,你快带他去四川青城山东方五十里的百魔洞,或许他还有得救。” “那里……谁能救他?”山牙抱起张忍就往外跑,忽然又想到这一层次,忙转身询问夜帝。 “猎血狂魔。你若能打败他,便可以救张忍,若是不能,你自己的命也会丢的。”夜帝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以你现在的功力自然是去送死,但你若能发掘出妖狼族真正的力量,或许对你自己也大有益处。” “切,故弄玄虚。大不了我俩一起死,到阴曹地府再大闹它一回。”说罢,山牙冲出帮派大院,立即化作一头雪白巨狼背着张忍飞驰而去,猎猎的风中,只留下他一句将令:“妖狼族子弟,速速回家!” 三日之后,一头雪白的巨狼来到了青城山东方五十里,这是蜀山大峡谷的腹地,整个峡谷草木葱茏,宛若一条地阴龙盘亘于群山之间,而这百魔洞便正位于龙胆的位置,可谓是绝无仅有的至阴之地。饶是山牙妖力强大,但来到洞口时也觉得浑身冰冷,经脉几乎都被冻得生出凉风。 这洞口并不在石壁上或是大地上,而是在一棵千年古树上。这个古树的树皮完好而青绿,千年不死,仍旧枝繁叶茂。而这树干上的洞被树皮挡住,寻常人无法看到。即便是修为颇深的大妖恐怕也难以发觉。山牙可以找到,那是因为他有夜帝送给他的驱神旗。 这驱神旗不仅能摄魂夺魄,更能让一切法术风水现出原貌,山牙来到峡谷中便张开这面旗子,行不多时,忽然看到树上有一大洞,魔气汹涌,想来便是百魔洞了。 第二十六章十殿阎罗 待他收了旗子正要进洞,却看到眼前只有一棵合围十抱的古树,哪里还有什么洞。 果然是天地造化,山牙更相信这古树便是百魔洞的洞口,于是一爪抓开树皮,背着张忍跃了进去。待他们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那破裂的树皮,竟又自行愈合了。 在这幽暗而魔气汹涌的洞中,山牙凭借狼敏锐的直觉,感到危机四伏,但又是什么呢?他不得而知。 而在城市中,原本瓜分地盘的协商却变成了一统江山的大局面,经过这一役,众妖都觉得团结才是力量,于是一致推举夜帝为妖王,管辖群妖。夜帝也当仁不让,旋即发号施令,所有妖类包括夜帝族人在内,不能只混黑道,大部分要融合到人类当中,过正常的生活,这样才能让子孙后代生生不息,和平安乐地生活。 他本是千古一见的大妖,法术通玄,竟能将书中记载的知识瞬间吸纳于脑内成为自己的知识,更能将此知识印入其他妖怪的脑子里,令他们于现代社会接轨。 就这样,妖怪们成功地融入了社会,为他们的繁荣解开了崭新的篇章。 这些日子,骆霞整日忧心忡忡,心里一个劲儿地挂念着张忍,山牙带他去了百魔洞,也不知道那个叫猎血狂魔的能否治好张忍。 倒是骆基仍旧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还注册了一个影视娱乐公司,准备进军电影圈,他说现在的大片都是大制作小内容,他要做大制作大内容,能媲美好莱坞的电影。骆霞却觉得,他主要是对那些电影女星感兴趣。 这天,骆霞终于忍不住抱怨,“哥,你也真是的,张忍生死未卜,就你一个人天天乐乐呵呵的,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个屁,当年是他把我抓进牢房的,还锁住了我的神脉,害得我在牢里吃了不少苦。我用了十年时间才把他的封印冲破。他死了,以后就没人捉得住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 眼见着骆霞气得眼圈泛红,转眼可就要哭出来了,骆基慌忙又说:“你这丫头真开不起玩笑。好啦好啦,你也别担心了。告诉你吧,想当年这条黄狗抓我的时候,比这次遇到的情况还危险呢,他还不是全须全尾地好好的。这小子有天师大印保护着,死不了。” 骆霞一听,顿时怔住了,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如果当年张忍捉他的时候也用到了剖腹挖心,没有人救他,他怎么活下来的? 骆基没办法,只好旧事重提。 原来,骆基自出道以来从不杀人,他的魔法传自邪神据比,是欺诈之术,因此杀人这种行为对于他来说是不耻的,是有辱师门的行为。 不过张忍却让他尝到了厉害。也难怪,欺诈之术在于欺心,可张忍心志之坚,骆基也是平生仅见,他的法术在张忍面前便失去了作用。害得他东躲西藏,到处奔命。 最终,骆基恼羞成怒,决定痛下杀手。此前据比虽教导他欺诈之术,但毕竟身为创世之法超绝,对骆基传授更多的是他曾力敌猛兽凶魔的神功,以及那一身修为在死前也都悉数传输给了骆基。 骆基不想惊动太大,将张忍引到了中东无人沙漠地带,西风怒云卷,黄沙万里凝,此地天高地阔,正是以惊天魔法杀人的好所在。待张忍一到,骆基便施展起据比大神诛屠万魔所用的幽空冥界,与他将夜帝带入的境界不同,幽空冥界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将张忍与这万里瀚海一同吞入了地狱之中。 这个境界不是虚无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异界。 作为创世五神之一的据比,本就是欺诈与死亡之神,算是中国版的冥王哈迪斯,即便是后来的泰山府君金虹大帝以及十殿阎罗,都位在其下。因此,这位旷古烁今的神祗,不仅善于欺诈,更是三界屈指可数的战神,整个幽冥世界都是由他的魔法所创造的。因此,骆基的魔法在幽冥世界,可以指挥亡魂与冥鬼扑杀张忍。 张忍落入地狱,但见天色血红,大地阴暗,千沟万壑之中溢满污脏的血浆,里面飘着的满是断肢残腿和一颗颗干瘪的头颅。但头颅的脸孔都死充满了痛苦,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一丝声响,却让人觉得听到了无数亡魂不甘的绝望的哀嚎。 骆基此刻骑坐在一头小山高的骷髅上,阴森可怖地盯着张忍,哈哈大笑:“张忍,你为何偏偏对我穷追不舍?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死定了。” “幻象造化,能奈我何?”张忍一时恼怒,竟说起了文言词。但旋即他心神收敛,抱朴守一,要以心之刃玄法令万邪退避。 但随后再睁眼,他立即明白了,周遭的一切都不是幻象,而是实际存在的,他竟被这个人拉进了地狱界。 “荒骷髅,杀了他。”骆基邪笑着指挥胯下的巨大骷髅出击。 荒骷髅有三头大象高,就算是史前猛犸也经不起它的一爪,据说这种怪物是在战乱年代由十万荒骨的怨念聚形而成,再阴毒的厉鬼的怨念,和它相比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张忍不敢怠慢,急忙抽出心之刃,血红的刀锋透出杀气,他做了一个太极混沌起手式,这种起手式可攻可守,灵活自如,便是要等荒骷髅攻过来时后发制人。 本来张忍成妖以来一直讲究主攻,大开大合,一如从前是犬类时凌厉却不善放手。一次到东北山林中除妖,遇到一个猎人斗虎,他本想帮忙,但那老虎已经飞扑而起,眼看就要一口咬掉猎人的脑袋,他根本来不及救命。 但那猎人却临危不乱,将双尖大刀的尾端插在地上,半蹲下来紧紧握住刀柄,老虎一下子扑上来,压在了猎人的身上,谁料猎人竟毫发无损,原来那长刀借着老虎的扑势,戳进了它的肚子里,结果了它的性命。 张忍对这猎人十分赞叹,想这种不是修仙之人,更不是妖神一类,竟然能只身杀虎,胜在巧妙。于是他走去与猎人攀谈,山中之人也十分好客,当下邀请他到家里吃酒,并将自己与野兽搏斗的经验告诉给张忍。 而后,张忍为这山村除去千年蟒精时,也用上了这猎人传授的技巧,也算是报答的授艺之恩。 当下,荒骷髅身子一倾,一把抓了过来,张忍手疾眼快,脚尖一点,跃到荒骷髅的手臂上,身后乱石被荒骷髅抓得漫天横飞,他却一溜烟沿着荒骷髅的手臂登上骷髅头顶,举到辩刺,谁料荒骷髅竟一把捏来,他连忙收刀躲闪,却也险些被那骷髅手指捏到。 骆基哈哈大笑:“诶?你竟然不变成大狗来咬,还有那么点小聪明吧。” “嘿,你倒是很聪明,但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张忍边说,边留到荒骷髅的脖颈边,荒骷髅大怒,一把猛拍过来,张忍纵身一跃,一个后空翻躲过荒骷髅的利爪,嘴上扬起而一个微笑。 “嗯?”骆基心中疑惑,张忍这家伙像猴子一样乱窜,竟还满脸笑容有什么阴谋? 他还没想明白,就觉得一阵剧烈的震动,身子倾斜下滑起来。定睛一看,荒骷髅那一爪竟然拍断了自己的脖子,骆基随着荒骷髅的脑袋一起滚落,被摔出去老远。 但荒骷髅本就是怨念聚合而成,不似人类砍头即会毙命,它那巨大的身子摇晃着,要去捧自己的头颅,张忍哪肯给它即会,一个箭步冲过去,捏起一道镇灵符,一把拍在了荒骷髅的脑袋上,它脑中聚合的怨念登时被符箓吸纳,随着火焰烧个灰飞烟灭,荒骷髅巨大的身子也随之散了架,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你服不服,还不束手就擒!”张忍收回长刀,瞪着眼睛朝骆基走来。 骆基大惊,赶紧大吼:“十殿阎罗还不快来救驾!” ——他竟使唤得动十殿阎罗,那岂不是万年不死身? 张忍震惊与这个妖人的大能,果然不到片刻,十尊阎罗已经从血河中浮现出来,一跃而起,将他团团包围。 这十殿阎罗个个生得匪夷所思。正对面的一身金袍,手持一面铜镜,脸色青黑,獠牙外露,正是秦广王,他手中的铜镜名曰孽台镜,可以照出人魂善恶,将之吸去,可直送天堂,亦可投入地狱。 第二个一身白衣,皮肤惨白得泛蓝,犹如冰晶,手中拿着剥皮刀,便应该是四张剥衣亭寒冰地狱的楚江王了。再看第三个,面如锅底,漆黑如墨,一身紧身黑衣劲装,缠绕着铁索,便正是司掌黑绳大地狱的宋帝王。 第四个赤身**,浑身通红不满鳞甲,也不是人的模样,一颗魔人般的头颅下托着一条蛇身,便是司掌剥戮血池地狱的五官王。 这第五位雍容华贵,一身金袍,面容黝黑,额头上有一星记,手持白玉圭,眼带慈悲色,便正是十殿阎罗之首,第五殿阎罗王。在阎罗王身侧,应是第六殿卞城王,司掌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此王看似全无聚形,宛若一团人形黑炎,熊熊不息,眉目之间透着冰寒杀意,令人不含而已。 第二十七章猎血狂魔 再看去,一个巨大的胖子凸显出来,生的是人头象身,背生六只巨臂,各持一件降魔杵,变应是第七殿司掌碓磨肉酱地狱的泰山王了。泰山王的身边站着的却是一个窈窕淑女,旗袍装身,香艳十足,但只是一瞥,都叫人身体发热,口干舌燥,血脉喷张。看来就是第八殿司掌大热油锅地狱的都市王。 这女王身边又是一名女子,却与她大不相同,中年模样,身材匀称,绮罗裙裹,威严富态,脸上慈悲之色令人心旷神怡,定是第九殿平等王。 而最后一个龙钟老态,人头下连着一个熊身,背后托着龙尾,手中拿着两枚卵石不住地交揉,正是司定六道轮回的第十殿转轮王。 十殿阎罗将张忍为了个水泄不通,张忍心中也生出寒意。要知道,这十人皆是真神,他自出道以来,还没有跟如此级别的神仙较量过。 ——这个骗子,难道是神不是妖? 十殿阎罗诧异地看了骆基一眼,个个心中生疑,不明白这个凡人怎么能够召唤他们十位尊神。 骆基也不解答,从口道理摸出一个玄墨色的黑玉牌,在手中晃来晃去。 “据比大神的冥极令?你是……”十殿阎罗大加惊诧,异口同声地问道。 骆基一咧嘴:“家师元神陨灭前,将这个牌子交给了我。” 原来神也有寿命,只不过时日逾万千年,在人类看来便如无疆。而每一代神祗死后,都会选定接班人。如今一见冥神黑玉令,十殿阎罗连忙躬身施礼,齐声呼喝道:“参见冥神!” “免礼。我正在与这条犬妖搏斗,需要你们助我杀了他。” 骆基一指张忍,来了个颠倒黑白。十殿阎罗一听,勃然大怒,转身便上来围攻张忍,张忍纵使百口也难辩解,只好硬着头皮迎敌,心中还在诧异,若此人是冥神,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神不当,反要到人间来骗吃骗喝? 张忍还没寻思明白,十殿阎罗已经向他发难。秦广王手中明镜高悬,一道白光长虹贯日般汹涌而下,罩住张忍。张忍只觉得身体猛地被掏空,灵魂都被钉在了原地,四肢无法动弹。 紧接着,五官王的蛇尾猛然甩来,打中他的脊背,他整个人都如同炮弹一样飞上半空,只觉得五脏六腑难耐地痛。 但他还来不及回气,泰山王巨大的身躯便出现在眼前,六只巨臂握着降魔杵,雨点一般砸来。张忍连忙挥起心之刃抵抗,但奈何方才被五官王那一击,他内息大乱,功力使不上三成,如何能抵挡得住真神的猛击,不过片刻,他的身体便被戳出无数个血窟窿,好像被刺成马蜂窝的水球,血注向四面发放射出,他也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下来。 可是十殿阎罗怎么肯就此罢手,平等王纵身而起,凌空直下,双掌拍在他的胸膛上,刹那间震断了他的任脉,与此同时,背后传来转轮王两枚龙卵石的连环轰击,督脉也应声而断。 张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在十殿阎罗的轰击下,他全无还手之力,看来必死无疑了。 然而十殿阎罗却未就此收手,都市王一把抓住心之刃,夺魂摄魄般地竟将那血刃幻化回的原型,一把捉在手里,诡异一笑,张口吞吃下去。只有黑炎之形的卞城王随即分作七条火蛇,从张忍的七窍钻入体内,追食他的三魂七魄。而楚江王则一把接住他的身体,剥皮刀斩向头颅。 张忍眼看就要被分尸,忽然他的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黄犬,就这种程度了吗?” 是天师的声音! 原来,当年张天师飞升之时,放心不下这个有灵性的黄犬,更算出张忍日后将成为平定妖邪的一股力量,于是暗自在他神魂中注入了一点神通,在他濒死之际便会启动,来保护他。 果然,只听哎呀一声惨叫,卞城王所幻化的黑火灵蛇从他的七窍中纷纷逃窜出来,聚拢成人形时仍惊魂未定。而楚江王的剥皮刀刚触及张忍的脖颈,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回来,擎着张忍的手也被震得发麻,将张忍失落下去。 张忍猛然张开眼睛,咆哮一声,右手有无数血色荧光旋舞,渐渐聚合成一把长刀。 “你吃不掉我的心,我的心不会死。”张忍瞪着都市王,右手紧握心之刃,横眉冷对众阎罗。 十殿阎罗之首阎罗王将白玉圭在面前晃动几下,旋即露出惊讶之色,“众位,这人我们杀不得,会触怒大罗天。” 大罗天乃是玉皇召见群仙的凌霄殿所在,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张忍背后的靠山极大,十殿阎罗得罪不起。 随后,阎罗王对骆基说道:“阁下虽有冥神令,却无神职。我等本念在据比大神之厚恩前来助你,不过奈何此人我们杀不得,就此告辞了。” 说罢,十殿阎罗纷纷隐身退去,这血海阴空的地狱中,便只剩下张忍与骆基对峙。 骆基一见森罗地狱也制不住张忍,知道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妖怪,只得拼命地逃,张忍却仍紧追不舍,最终骆基实在是疲于奔命,与张忍消耗不起,索性投向,被张忍抓回去了。 “诶,阎王爷竟然也要不了他的命?那他岂不是孙悟空了?”骆霞听着张忍的故事,芳心澎湃不已。 骆基冷瞥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声“女生外向,一点都不心疼哥哥”,又丢下一句“总之那小子是无论如何也死不了的,等着他回来吧”,便起身去睡觉了。 但事实上,张忍这次遭受的重创远不是十殿阎罗的轮番攻击所能比的。他为了打破魔兵帝恨的结界救出夜帝族人,已经耗进了心里,就连天师在他体内种下的保护他命脉的神识也已经用光,即便其心志如何坚定,却也没有力量像上次那样将心脏召回体内,仅剩下如星星之火的一点妖力维持生命,但若不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这点生命之火也很快就会熄灭。 山牙背着张忍跳进百魔洞,也不知在漆黑的虚空中落了多久,缓缓飘在了地上,放眼四周,却仍旧漆黑一片。好在狼眼有夜视功能,即便再黑的地方,也能依稀看到周遭的事物。他觉得,好像身处地底,在一个方圆百米的巨大洞中。 忽然,一团篝火在不远处点燃,熊熊的火光映照出一张惨白的脸,半人半兽的脸,遍布青蓝色的花纹,阴影中仿佛盘踞着巨大的身躯,雌伏不动。 “多少年了,很久没见过生人了。小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那个怪物用低沉的声音发问。 山牙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却反问道:“你就是猎血狂魔?” “没错。妖狼,你背着一条死狗来,是孝敬我的吗?” 被那怪物一说,山牙猛回头,却见背上的张忍已经化回了黄犬的原型,看来他的生命之火已经极其微弱,就要熄灭了。 “我是来请你救救他。”山牙将黄犬平放在地上,警惕地盯着猎血狂魔。 “一条狼来求我救一条狗,哈哈哈,有趣,有趣。”那怪物大笑起来,山牙疑心是不是居于地底太久,这怪物已经癫狂了,却又听那怪物说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他呢?你只是一条狼,他不过是一条狗,犯得着让我虚耗魔力吗?再者说来,一会儿你们都将成为我的食物,救与不救,有区别么?” 山牙自知落入险地,他开始有些怀疑夜帝的用意。这时,猎血狂魔苍白的大脸渐渐明亮起来,盘踞在阴影中的身体也拖动着,缓缓向前,借着火光,山牙被所见的景象惊得不寒而立。 那张大白脸的脖子连接的是一个人类男子的身体,匍匐趴跪在地上,慢慢爬行。而诡异的是,这男人身体的臀部却接连着一条脖子,从脖子往下看去,却又是一个男人的身体,就这样,一个身体接连另一个身体,数十个无头男人的身体如锁链似的接连在一起,构成了猎血狂魔庞大的身躯,看似蜈蚣,又似龙蛇,即便是山牙这样的妖怪,也忍不住被眼前看到的这幅身体恶心得想吐。 终于,猎血狂魔整个身躯展现在山牙面前,盘旋在一处,仿佛一句堆满尸体的肉山,白花花的一片,惨不忍睹。 “妖狼,你还有什么遗言么?快些说完,我可要吃掉你了。”猎血狂魔阴恻恻地笑着。 山牙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冷眼横瞥,说道:“我本来是有话的,可被你这模样一恶心,给忘了。” “哈哈哈哈,你懂个屁!”猎血狂魔狂笑一阵,忽然眼珠瞪圆,盘旋而下,张开大口就朝山牙咬来。 山牙慌忙夹起张忍,奋力一跳,向后倒飞到石壁上,铁爪如钩,抠进岩石,四下倒是一番,但见有一块凸起的石台,便将张忍放在上面。随后从石壁上跃下,落地时已化作一头雪白的巨狼,四足踏地,宛若白虹逐日,朝猎血狂魔扑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狂魔真身 猎血狂魔不闪不避,也迎着白狼一口咬来,但在山腹狭窄地带,它哪里有野兽这般辗转腾挪游刃有余。山牙化身的白狼闪过猎血狂魔的巨口,锋利的牙齿眼看就要咬穿恶魔的脖子,忽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也倒飞出去,定睛一看,竟不知是哪一环节的身体踹出一脚,将它踢开。 猎血狂魔笑得更加张狂,仿佛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边扭动身躯,一边得意地介绍:“小子,这叫裂石腿,是北宋末年少林的一个武僧的身体,被我拿来用了,味道如何?” 几句话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山牙似乎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方才踢他一脚的男人身体,本是北宋年代一个和尚的,却被这妖怪夺来成了自己的身体。 那么—— 山牙心中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数十个人体恐怕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被这猎血狂魔斩掉头颅连成一体,成为了自己的身体。 可是,猎血狂魔的本体呢? 它正在揣摩,猎血狂魔又已经在一次发动了进攻,人体组成的蜈蚣身在空中蛇形而来,血盆大口朝着白狼的脖颈噬去。 白狼腾挪跳跃,不住地闪躲猎血狂魔的追噬,但不多时它猛然发现,自己竟在猎血狂魔的一步步追击下,被逼到了死角,四面八方都被猎血狂魔的身体环绕,原本匍匐趴跪在地的一具具人身,此刻也站了起来,胸膛面对着白狼,围城了一个圆圈。 原来猎血狂魔并没有将这些人体粘连起来,而是利用法术令他们头尾相接,而现在,即便没两个人身之间有一拳宽的距离,却似乎也在冥冥中有某种无形的联系,不会脱离掉队。 ——怪不得方才在那个角度,处在中间的人体也能踹我一个飞脚,原来如此! 山牙似乎看透了猎血狂魔的招数,索性不再以狼的形态战斗,反而变回人形,从白色夹克内口袋里摸出一把德国产的ppk手枪来。 ppk手枪发明于1931年,是二战前最先进的手枪,主要用于防卫。因为其性能良好以及结构简单,直到今天仍然被欧美等国家广泛用作警用枪支。 所以,很显然,这把枪是张忍的,而子弹也是经过他法力加持的,对付妖魔尤其管用。 猎血狂魔深居洞底,见识不足,根本不知道这枪的诡异和厉害,还以为山牙胆怯,不由得轻敌起来,立即操控方才踢了山牙一脚的武僧的身体,继续施展裂石腿,朝山牙扫去。山牙本就是野兽,更何况还是修炼成精的大妖,就算是寻常的修真之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不过是区区武僧,那无头人身甩开长腿横空扫来,山牙不闪不必,也不用枪,只抬爪一勾,再向后一扯,便硬生生将武僧的大腿扯了下来,丢在一旁。那残缺的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山牙又横竖抓出几爪,扎眼的功夫,这活灵活现的无头尸已经血肉模糊地倒成一堆骨肉。 变成人竟比化作白狼更厉害!猎血狂魔被山牙的状态惊得一愣。就趁着它没回过神的功夫,山牙抬起手枪啪啪啪就射出几发子弹,打中了离他最近的四个无头人身。 按理说这些人的头颅早被猎血狂魔吞吃了,这些人也就早已是死尸了,它们还能活动还能打斗,全凭猎血狂魔妖法的操纵,就算子弹打中它们的心脏,恐怕也不能对它们造成多大的影响。 但别忘了,这子弹可是张忍用道法加持过的,转破妖气魔毒。子弹有的打中尸体的心口,有的只是打中的手臂,但如出一辙地,伤口处汩汩涌出黑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四具尸体便化成了黑灰落在地上。山牙猜想,这几具无头人体恐怕是数千年前就被猎血狂魔给霸占了的,所以妖法一破,它们就如同千年前古人的尸骸一样,腐朽风化成骨灰了吧。 陡地失去五具人身,猎血狂魔更加震惊,万没想到那小小的黑匣子竟然有如此威力!它慌忙催动其余人身,对着山牙群起而攻之。 这些人体虽无脑袋,看似一具具无头僵尸,但在猎血狂魔的操纵下,瞬间宛似起死回生般活灵活现起来,一个个摆开阵势,张牙舞爪,有的散发出浓烈的斗气,有的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些许灵力,看来这其中不乏道学和修真之人。 山牙是第一次用枪,枪法自然没有张忍那么神准,尤其如此多的无头人蜂拥扑上,他一时间失了准心,开了几枪,也只打中了两三个人。好在还有左手利爪,横扫斜拉,将冲上近前的无头人撕成了碎片。 但奈何无头人如蚁附膻,驱之不散,山牙双拳难敌四手,更有甚者,那无头人中,有人竟挥舞双刀,或者长枪,甚至青铜战斧、流星锤,那都是春秋战国重甲兵器时代的武器,可见猎血狂魔生于更古老的时代,而从那时开始便掠夺人类的身体加以操纵奴役。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没有掠夺到这些身体前,它是个什么样子? 越是战斗,山牙脑海中的疑问越深。从前活了千余年,它见过的妖怪无数,但大多是禽兽草木修炼的精怪,最离谱的就是鬼主,仿若无根,虚虚实实,那却也不过是法力太过强大所致,刨除法力,即便是鬼,也是有以元神凝练而成的“肉身”的。但眼前这个家伙,难道只有一个脑袋么? 又或者说,它的脑袋就是它的身体,它的身体也就是它的脑袋? ——可这又怎么可能?单细胞动物么?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单细胞,更何况单细胞怎么可能成精? 一边想着,山牙一边躲过横扫头颅的青铜大斧,顺便送了它一个饿狼掏心,将它撕成两段。接着又踩着断尸纵身跃起横空翻滚,一记重腿将使双刀的无头人砸倒在地,顺势一枪打碎了企图将流星锤砸来的无头人。 但百密一疏,冰冷的长枪突然从胸膛刺出,还来不及感受疼痛,血已经汩汩流出。山牙一咬牙,回手一枪,打碎了使长枪的无头人,继而一把扭断枪尖,飞掷出去,刺在一个奔来的无头人身上。 虽然这一击未能结果了它,但也将其一阻,山牙趁着这个空当,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刀,回手猛地斩断枪杆,忽然举得耳边风声乍起,忙将头颅一缩,反手横刀力推,咔嚓一声,身后来袭的无头人被拦腰斩断。 但就在这时,一道蓝色的屏障忽然横在眼前,继而左边、右边、上边、后边……山牙猛然发现,他被关进了一个如蓝色牢笼的结界中。对面,一个无头人正在双手结印,那手法看似来自东瀛的阴阳师。 “嘿嘿嘿。”这时,猎血狂魔的笑声传来,“下面让我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来自瀛洲、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齐名的芦屋道满法师,当年他与安倍晴明斗得水深火热,不分胜负。最终因一时大意被晴明打败,被流放到了播磨。我那时正好到瀛洲去五色好的身体,没想到被我撞见了疯疯癫癫的道满,啊哈,虽然他疯了,但我还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我使计让人们将他当做妖怪对付,最终他负伤累累,被我一口吃掉了脑袋,收为己用了。你虽然是个有些力量的妖怪,可却绝对不是这位阴阳师的对手啊。” 山牙震惊万分,虽然他深居中土深山,但也与妖怪们有所往来,道听途说也对这位来自日本的阴阳师有所耳闻,更知道传说安倍晴明是九尾天狐的儿子,应该属于半人半神。一个人类能与半神斗得不相上下,可以说如果纯论道法的话,芦屋道满应还在安倍晴明之上。可以说,这个人是日本有史以来空古绝今的第一法师。 ——这个千古奇人,竟也沦为了猎血狂魔的身体? 这个猎血狂魔到底是什么来头?它的身上真有让张忍起死回生的药么? 其实,就此时的情势来说,山牙的这番思虑纯属蛇足,他已自身难保,就算猎血狂魔身负良药,恐怕也无法用来救治张忍了。 不过,能和那个不要命的犬神成为生死之交,妖狼的心当真大得很,即便置死生之地,却也从未有过绝望之情。 他立即摒除杂念,查探锁住自己的结界,希望能够找到方法。但芦屋道满毕竟是大行家大宗师,狼眼将整个结界扫视一遍,却连一丁点儿最细微的破绽也没有看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结出这样完美的结界,恐怕只能称之为神技。 逃脱无路,山牙握紧了ppk,他想,既然冲不破,就等它打开吧。它总会打开的吧。 猎血狂魔看得哈哈大笑:“妖狼,虽然冲破不了结界,但你能将我数十具肉身毁掉大半,妖力也相当了得。我准备吃掉你的脑袋,将你的肉身吸纳过来,你应该倍感荣幸吧。” “切,如果换做我吃掉你的脑袋,你会高兴么?”山牙冷哼一声,轻蔑地看着猎血狂魔,转而说道,“不过,不论我荣幸与否,也都是没有办法。不过我死也想死个明白。” 第二十九章妖狼斩觋 “哦?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无头人都是你夺取的肉身,怎么你没有肉身的么?” 这一问,直激得猎血狂魔面露狰狞,如果目光也有利爪,早已将山牙撕碎千万次了。 ——果然,猜中了! 这时,猎血狂魔似乎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对山牙发出阴测测的笑声:“小子,眼睛很毒么!好吧,反正你也要死了,我就告诉你,我的肉身早就毁了。” ——肉身毁去,依靠头颅夺取别人的肉身活了千万年。 果然不是山牙此前猜测的上古大妖混沌。 传说混沌身首一体,浑浑然面目全非,与此刻的猎血狂魔有异曲同工之处。但若说猎血狂魔从前是有肉身的,那么便一定不是混沌了。 不过山牙由此也终于猜到了猎血狂魔的真面目。他满意地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猎血狂魔,你瞪大眼睛,看我怎么破了这个结界。” 说完,他将盒子打开,低声念叨了几句,盒子中立即红光大盛,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长虹,又宛若一条赤龙,透过结界,在半空蜿蜒游弋一圈,倏然化作一张大网,将猎血狂魔仅存的十余肉身悉数网罗桎梏。 “这是天师张道陵的擒妖网。当年天师在青城山以一人之力诛灭七十二洞妖王及数千小妖,神力岂是芦屋道满所能企及?毕竟芦屋道满再厉害也不是神啊。现在你的肉身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死定了!” “你!”猎血狂魔惊慌之下竟狗急跳墙,那一颗面目狰狞的巨头张开血盆大口就朝山牙扑噬而来。 山牙立即双手结印,口中默念咒语,煞那间擒妖网红光闪烁,光芒化作无数血刃,交织往复斩向十余无头人,顷刻间将它们绞成碎肉。 肉身悉数被毁,却也让这些早已往生的人真正地得到了解脱,与此同时,猎血狂魔也突然停在半空,不住地打旋,脸上头顶四处,皆有囊肿一般的凸起鼓动着,仿佛那颗巨大的头颅内有无数气息在四下冲突,这些乱窜的冲击力扯得猎血狂魔巨大的头飞速地旋转,越转越快,终于,两只眼球脱眶而出,两道蓝色的气流从满是血污的眼眶中飞射出来,继而,巨头上又被鼓破几个血洞,迸射出蓝光。血洞越来越多,蓝光也一道道飞流而出,宛若龙蛇,在空中回旋跌宕。终于,头颅被冲破得千疮百孔,蓝色的光芒向四面八方射出,随着头颅在空中旋转,宛若一个巨大的射灯,伴随轰然一声巨响,巨头炸裂开来,红色的血与白色的脑浆涂洒一地,宛若一朵迎春绽放的海棠花。 从猎血狂魔脑袋里射出的数十道蓝光,在空中柔软得仿佛水蛇,缓慢的游弋,将整个山腹映得如同白昼,继而又一点一点地消失,山腹又渐渐暗淡起来。桎梏山牙的结界也已消失了,他揣起ppk,收了擒妖网,快步走到猎血狂魔肝脑涂地之处,趁着那些光亮还未消失,低头查看地上是否掉落了什么灵丹妙药。 这时,他眼前一亮,抬头一看,一个幽魂一般的老者出现在眼前,周身蒙着一层温润的蓝光。依稀可见他似乎穿着狩依,头发蓬乱,用一根并不名贵的簪子胡乱盘了一下扎在脑后。 那老者也上前卖了几步,低头在满地的脑浆中,拾出一粒白色的珠子,缓缓递给山牙。 “这是什么?你是谁?”山牙疑惑道。 那老者微微一笑,张开口,声音仿佛从九幽冥界虚无缥缈地传来:“我是芦屋道满。这粒是这魔怪修炼的内丹,也叫不灭丹,给你那朋友吃下去,可以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芦屋道满?”山牙没想到这老人死了几千年,竟在此刻显灵,还将不灭丹交给毁去他肉身的妖怪。对于阴阳师来说,这太不和情理了吧。 芦屋道满似乎看出山牙的疑惑,哈哈地笑了一下,就好像传说中那样的洒脱不羁。 “传说中我总是坏人,那都要怪晴明是个太好的人了吧。与那样好的人为敌,不论如何都会被认为是坏人吧。可是……”仿佛又回忆起千年前在世时的情景,芦屋道满的幽魂也好想要流出眼泪似的,“我和晴明啊,从来就不是敌人,我们只是在政治上选择了不同的路,也是迫于政治才频频交手的。虽然我被他打败,被流放到播磨,但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甚至对他有些尊敬呢。” 回首往昔,老人感慨万千,山牙不忍插话,只好默默地看着他,侧耳倾听。 老人的声音还是有些飘忽不定,那身影也渐渐模糊了,但他还在诉说:“我没有料到,作为一代阴阳宗师的芦屋道满,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被一只妖怪吞吃了元神,**连同必胜修为为妖怪所用,但奈何没有了**,我的元神根本就没有太过强大的能量,无法摆脱妖怪的桎梏。还是多谢你啊,妖狼,是你救了我,让我的灵魂可以得到解脱,再入轮回……” 听芦屋道满的讲述,山牙终于明白了,原来这猎血狂魔竟是上古时代的觋首尸。觋首尸也就是现在降头师的前身。觋首尸和阴阳师本都源自战国时阴阳家邹衍的门下,但各自走的路却不同。阴阳家不论是在中华还是后来传到日本,都是利用知识与法术对天文、历法、五行加以研究运用,造福于民。而觋首尸却剑走偏锋,只为图一己私利,而将阴阳术扭曲发展为一门歹毒的法术。其中最诡异的要数飞头蛮,就是通过修炼,将自己的头颅与肉身分离的法术。而在这修炼过程中,要将肉身藏匿在安全的所在,因为头颅飞离而去,肉身全无防备能力,这时就要做好保护,防止肉身被野兽吃掉。做好这些后,觋首尸的头便会飞到村落中,吞吃幼儿以增强法力,直到吃掉九九八十一个孩子,飞头蛮这项妖术便修炼成了,脑中会渐渐生出一粒不灭丹,不仅可以长生不死、呼风唤雨,飞天遁地,还能顷刻间斩杀百人于无形。当然,练成这种法术便早已不在是人,反倒每日要吸食人类的血和内脏补充能量。 不过,这个猎血狂魔恐是曾在修炼法术时,肉身不知怎的被人毁去,为了求生,它转而夺取了别人,发现此法行得通,便一发不可收拾,不断吞吃武林高手和阴阳法师的头颅与魂魄,将其身体收为己用,久而久之变成了如此狂魔。 “总之,多谢你了,妖狼。虽然你是妖怪,但我却为你所救。”芦屋道满的身体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光,只有渐渐微弱的声音在述说道别,“祝你好运吧,我成佛去了,再见……” “其实……”山牙开口答话,可是那图光倏然绽放,又迅速收拢,最终灭于无形,山腹中只剩一团篝火,撒发出昏暗的光。山牙只好悻悻地将后半句呢喃说出,“我只是顺便碰巧救了你啊……” 不过,无论是有意还是碰巧,总之若是没有遇到芦屋道满,恐怕山牙一辈子也想不到这颗沾满粘糊糊的脑浆的小珠子竟是传说中的不灭丹。 ——看来夜帝果真见闻广博,诚心诚意地搭救张忍,我先前还真是错怪他了。 此刻,山牙也不再埋怨夜帝,攥起那珠子,纵身攀上洞壁,宛若登梯一般,三下两下来到放置张忍的石台上,将珠子放进张忍的口中。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张忍身上的伤口便已渐渐痊愈,游丝一般的呼吸也渐渐浓重而均匀起来。 山牙担心夜长梦多,便背起昏睡中的张忍,飞奔出这洞穴,趁着夜色,踏上了归途。 当张忍在自家的卧床上醒来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映射进来,灿烂了一张温柔的笑脸。 “骆霞?你怎么在……” “你都不记得了?”骆霞心领神会,打断了张忍的话,旋即将张忍如何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山牙又是如何背着他去青城山后杀死猎血狂魔搭救他性命的过程简单地讲述一遍。 “山牙呢?”张忍忽然惊觉似的问道。 “回乡下了。”骆霞莞尔一笑,“他说啊,不想被你这条臭……哭天抹泪地道谢,他说大恩不言谢呢。” “哈,这还真像他的风格。”张忍努力做起来,虽然命保住了,但身体还有有些疼痛,让他做任何动作时都有些吃力。 “夜帝怎么样了?”张忍问。事实上,他想问骆霞,他昏迷了几天。不过很快他摸出了手机,看了日期,便知道如今距离大战告捷已经过了一周。 骆霞告诉他,这一周时间里,城市的权利格局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东方无口的东联邦仍旧是本地的一大势力,但染香花煞已经陨灭,西江月的西门有恨也成了光杆司令,因此归顺了夜帝,成为了夜帝座下的首席秘书长,与此同时,感应到城市危机的逍遥派异族们也渐渐聚拢到一起,和东联邦一起尊奉夜帝为这个城市中异族的主宰。 第三十章西域幽穴 “所以说,夜帝现在就是同盟者理事会的会长,他说,等你醒了,却金尊大厦见他。” “同盟者理事会……”张忍咀嚼着这个新生词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半晌,他才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骆基呢?” “去新疆考察了。”骆霞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这骗子跑到新疆干什么去了? 张忍的心头不由得又为他担忧起来。 此时此刻,骆基正在新疆哈密的一个路边摊抱着一大块哈密瓜猛吃。他最近看了一本书——《鬼吹灯》,于是放弃了之前的梦想,决定在古玩界大干一场,遂用他存下的资金创办了洛阳铲实业有限公司。他申报的经营项目是古玩交易,这个在迎仙桥古玩市场有好几百家类似的商铺,注册下来也比较容易。拿了营业执照等一系列证件,骆基就到迎仙桥盘下了一间铺子,装修成了一间茶楼。旋即雇了几个服务员在这里免费招待买卖双方。 把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就只身来到了新疆,他是这么打算的,新疆古时是西域的边界,在这里曾经有过数个辉煌灿烂的古国,这些古国埋藏于地下,千百年来有过不少探险队到这里挖宝,但大多都是有去无还,即便能生还的也都是铩羽而归,市面上流传的所为楼栏古国的凤毛麟角的宝贝,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大把大把的宝贝等着他去挖掘呢。 当然,鬼吹灯里描写的那些古墓中的神神怪怪以及大粽子、食人虫等,虽说是附会杜撰的成分居多,但也不乏真实存在的妖物,若是寻常盗墓者误入这类古墓,即便是有黑驴蹄子傍身,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可他骆基就不一样了,他是妖中之妖,妖中之神,那些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苟且的妖怪们,怎会是他的对手? 没错,他不是去盗墓的,他是去取钱的,古国王公大臣的墓葬,就是他的atm机! 想入非非之后,骆基一把摔掉哈密瓜皮,回身给了瓜农五十元钞票,转身就走。 “先生,请等一下。”瓜农操着温吞吞的普通话叫住骆基。 “不用找了。”骆基潇洒地一甩手,再次迈步。 “五十二块钱,你还差我两块呢。”瓜农恨铁不成钢地叫嚷起来。 “你……”骆基恼羞成怒,猛然转身,扫视了一下的瓜皮,想起方才他吃了三个,但这样一来,他的潇洒就被那区区的两块钱给抹杀了,他怎能干这样得不偿失的事?于是他温柔一笑,“你是不是算错了?我刚才吃了两个瓜。” “明明是……”瓜农搬起指头算账,可忽然间他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地眩晕,片刻之后恢复了神智,“是两个瓜……我找你钱……” “都说了不用找了,浪费时间!”骆基恨铁不成钢地叫嚷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瓜农捏着五十元钱,怔怔地伫立在风中,凌乱。 哈密古称昆莫,汉代称伊吾,唐朝称为伊州,元代称哈密力,明代以后才称为哈密。哈密地处古时西域与中原的交通要冲,是一个缓冲地带,同时也是连接西域和中原的孔道,虽然多民族王室更迭,但始终统辖于中央政权之下。通过哈密之后,那是一片古代西域各族各国繁荣居住之地,尤其是东汉三国两晋以及五胡乱华这数百年间,因中央政权式微,无暇严管西北走廊,因此这一时间段,西域诸国国君骄奢淫逸,死后带走丰厚的陪葬品。 骆基租了一辆铃木的皮卡,一路向伊犁河进发,沿途隔壁与草原跌宕起伏,一排排巨大的发电风车整齐有序地伫立着,以同样的速度旋转,看起来就像凝固了时间,更像死去的尸骸在默默呻吟。 若是寻常人经历这样长途的单调,恐怕心中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但骆基的心情却大好。副驾上摆着几个切好的哈密瓜,手边的储物箱里放着冰镇的红酒,西北的风吹拂脸庞,骆基吃一口瓜,喝一口酒,透心凉,超级爽,口中不禁大声吟唱道:“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盗墓!” 来到那拉提山脚下——这里是伊犁河的南部流域——骆基将车停了下来。这里已经没有通路,沿河而行,转身便是一望无垠的草海。虽然不懂得风水相术,但在新疆盗墓,并不需要这些学问,因为这里本就是古代波斯人种的各民族混居之地,他们选择墓穴并不依照汉族的风水之道。依靠师父死亡与欺诈之神据比的教诲,骆基很快以神识分辨出了大概方位。他从皮卡的货箱里取出工具,装在一个大帆布包里,便沿着山路向上行去。 山中虽说草木葱茏,却不似巴蜀一代的山中林木繁盛,或许是树种不同,两旁都是参天笔直的针叶树木,少了盘旋的虬枝,上山容易轻快许多。更何况骆基何许人也,也不过数十分钟,便来到了半山腰,此地岔路繁多,不仅令骆基停下了脚步。 寻摸了半晌,骆基摸出一枚一元硬币,将手掌一拍,弹射出去,硬币如飞碟似的在空中来回盘旋,不多时便降落在了右边的羊肠小道上。 ——那就走右边吧。 骆基抬手吸回硬币,揣进口袋里,将帆布包耸了耸,转身走进了右边的小路。和来时的山路相比,行走在这条小路上,两旁的草木越加稀寥。按理说,葬尸之地,阴气滋生,最易繁荣草木,尤其是毒草艳红,但此地这状况…… 骆基却不担心,反而露出诡异的微笑。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乌孙开国君主猎骄靡的葬身之所。 乌孙族本是西戎古老的部族,生活在博格达山北麓,春秋时期,族人在首领昆莫的率领下,南下到了河西走廊,与其他西戎部族混居,其中最强大的敌人便是大月氏部族。战国时代,两族相继建国,从此为争夺草原资源而势成水火。 汉文帝时期,大月氏攻败乌孙国,将乌孙族驱逐到漠北。乌孙族走投无路,族王难兜靡被杀,所幸被匈奴的冒顿单于收留,才不至于崩离溃散。武帝时,匈奴之主、冒顿单于的后继者军臣单于命乌孙族统帅难兜靡之子猎骄靡远征伊犁河,一战击溃了大月氏,并顺便在伊犁河流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匈奴单于并没有为此发怒,因为猎骄靡不仅武功了得,智谋也非凡,在建国的同时,他向匈奴单于送去了效忠表谏。匈奴于是间接控制了从伊犁河流域西抵伊朗高原的交通线。而后没几年,军臣善于殁,这给了乌孙国充分的成长空间,逐渐成为西域第一大国,并与西汉朝廷建交,不再臣服于匈奴。 猎骄靡在位四十余年,其间权倾一时,即便在国家即将分裂的危难之时,他也能力挽狂澜,靠的就是他手中的天之时权杖。这柄权杖金气昂然,按照五行之道,其葬于土下,自然会导致周边草木稀寥。因而骆基才认定这里是猎骄靡的葬身之所。 猎骄靡自定国三十年后开始过期了骄奢淫逸的生活,即便死后也将这王者权杖带进了坟土。若非他如此自私,恐怕盛极一时的乌孙国也不会那么快灭亡吧。 转眼间,骆基前面的山壁上出现了一个狭小的洞穴,只能容一人弯腰进入。这洞穴中吹出猛烈的罡风,在山谷中盘旋一遭方才消散。 ——恐怕就是这里了。 骆基抽出狼眼手电筒衔在嘴里,手足并用地爬进了山洞之中。 仿佛一条管道,一直通向山腹之中。如果按照人体结构来说,这恐怕就是类似直肠的部分。想到刚刚爬进来的洞口,骆基忽而觉得心头一阵恶心。 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此刻原路返回退出去的话,就是第二遍恶心,且等于入宝山而空手还,得不偿失。 终于,沿着大山的直肠逆流而上,渐渐进入了小肠阶段,通道豁然开朗,可以站起身来行走,但前路也更加迂回,却还不知要走上多久才能到达腹地。 莫道不消魂,忽而一阵暗臭盈袖,腥风吹进鼻息,令人有一种烦闷之感。 ——有毒气! 骆基慌忙结下一个结界,将腥风挡在外面,放步缓行,心中思忖着,这古老的墓穴中,是以什么制作计量这么大的毒气的呢? 待转了几道弯,忽然,前方被两扇石门挡住,骆基拿手电筒上上下下照射一番,却竟然发现,门上挂着一具干尸。 不是人类的尸体,看上去仿佛一只黑色的大鸟,又似乌鸦又似野雉,说不出的古怪。而这古怪并不仅在于它的身材,恍然间觉得这鸟生着三颗脑袋,三只脚,背后似乎还隆起了一扇翅膀,但因为风干的缘故,看不分明。 想来就是这种鸟尸散发出来的毒气。骆基记得乌孙族的图腾似乎就是一种叫做焉鸟的怪物,这种怪物在山海经中有所记载,所描述正与这干尸相似,但先秦之后再无人见过。 骆基从口袋中摸出一粒丹丸含在口中,去了结界。这丹丸是依照据比的方子配置的,可以百毒不侵。骆基将它吞吃下去,至少能够保护自己七个小时,而这七个小时,够他做很多事情了。他走到门前,手电的强光让这怪鸟干尸一览无余,骆基这才发现,这鸟根本不是三头三腿,只见它头颅两侧的翅膀肘弯处各自伸出一条角爪似的尖刺,远远看去就仿佛身上顶着三个头颅,而它的身上覆盖这漆黑的羽毛,但翅膀却似蝙蝠一样,是黑漆漆的肉翅,而它的尾巴是一条蜥蜴尾,末端出伸出三枚尖刺,形若角爪。 原来这焉鸟竟和始祖鸟一般,半禽半兽,怪不得先秦之后再无人得见,恐怕早已经进化或者灭绝了吧。 ——但猎骄靡生活在西汉时期,他又是从何处寻来这种怪鸟为他的墓室守门的呢? 骆基从背包里抽出工兵铲,对着石门敲敲打打,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搞爆破。他自认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盗墓说白了就是盗窃,若是搞爆破炸开石门,那就变成入室抢劫了,性质不一样,前者最多算是轻微犯罪,后者就是罪大恶极了。尤其是作为欺诈之神,他可不想被人家揶揄为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抢匪,真丢不起那人。 忽然,骆基一不留神,工兵铲打在了焉鸟干尸的尾巴上,只听一声尖啸,那干尸竟然活了过来,身子陡转,展翅腾飞,一双巨大的脚爪朝着骆基迎头爪下。 第三十一章乌孙宝藏 眼见着那焉鸟气势汹汹,利爪当头。骆基却不紧不慢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灵光一闪,将门旁的石狮子一指,只听震天般的咆哮响彻地腹,那石狮子竟然活了过来,竟是一头龙头狮身的狻猊,后足一蹬,凌空跃起,扑向急降的焉鸟。 顿时,狻猊与焉鸟斗作一团,一会儿狮子被焉鸟提上半空,一会儿却又将焉鸟拉扯下来,向地上按去。骆基也不再理会这二兽的战斗,抄起工兵铲就去推那石门,吱呀一声,两扇石门分开,想两侧退去,原来是扇推拉门。 信步朝里走,全将狻猊嘶吼焉鸟怒啸抛于脑后。 他这御灵之法也是传自欺诈与死亡之神据比,可以将灵气暂时揉成简单的灵魂灌于死物之上,化作活物供其驱遣。不算什么非同凡响的本事,但他也不轻易施展。 这里面的石室并不如想象中的华贵,都是青砖石瓦搭建而成,面前是一道影壁,刻着猎骄靡的墓志铭,他也不认得蝌蚪文,索性掠过。绕到影壁后面,但见又是一条墓道通向幽处。踏足于前,甬道忽然明亮起来,原来是两旁的长明灯忽燃烧起来。 看来这里有机关。 骆基心中暗道。毕竟那个年代的人还没有掌握声控和热感应技术,人来灯火亮,一定是人踩到了机关。 骆基低头看去,自己的脚踩在一块青石板上,这块青石板与其它砖石铺地不同,四四方方,就像铺设在人行道上的窨井盖。看来这就是启动墓室灯火的巨大按钮了。 为防有弩箭毒水这些机关,骆基一边结了个结界,一边将随身带的一颗弹力球丢尽了墓道,但见弹力球噗噗通通四下乱撞,将墓道的墙壁、地板、天棚砸了个遍,也没有触动任何机关。 看来这墓道是极为简单而安全的。可这在欺诈之神骆基看来,却又是非常的不同寻常。 ——堂堂乌孙开国之君的墓葬,怎么简单的不设任何机关,且还安设了一个巨大的按钮来点燃长明灯,就好像欢迎盗墓贼来偷似的。 百思不得其解,骆基便也不再去解,迈步向墓道深处走去,他这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来自于他对自己的绝对自信,更何况还有结界保护肉身,即便里面有再险恶的机关,也未必能伤他分毫。 墓道的两侧是陪葬坑,里面放着金樽玉爵翡翠首饰等陪葬品,看得骆基眼花缭乱,便随意捡了一些金玉首饰放进随身的百宝囊中。他并不贪婪,更何况这些宝物价值连城,直取几件便能赚到几十上百万,反而若是拿得太多冲击市场,宝贝的单价可就要降低了。 而更重要的是,既然这里是猎骄靡的墓穴,他势在必得的便只有天之时权杖了。 走到墓道的尽头,又是一扇石门,骆基一望之下,不由得止步,倒吸一口凉气。这石门上面并没有挂着焉鸟的干尸,却钉着一副枯骨。看似人形,但骷髅头却只在面门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眼窝。 ——这又是什么怪物? 骆基左看看,右看看,附近可没有石狮子一类的东西供他驱遣,要是这独眼骷髅忽然活过来了,他就只能独自迎战了。 都说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骆基正担心着呢,忽然听到对面的骷髅头发出一声身影,然后又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辨别的无数条血红丝线围着它上下翻飞缠绕,不多时独眼骷髅的身上渐渐生出血肉,继而是皮毛,片刻过后,它的胸膛开始一起一伏,真的活了过来。 但活过来的可不是僵尸,甚至不能说算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浑身灰毛的独眼人熊,嘴颚较短,所以化作白骨,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人。 人熊并没有立即向骆基发起攻击,究其原因是它的四肢还被五寸长的铜钉钉在石门上。既然它无法获得自由,骆基也便不急于下手,索性单手托着下巴思考起这人熊为何会被钉在石门上。 那人熊瞪大血红的独眼张望四周,神情仿佛是在漫长的睡梦中被人吵醒,却还分不清四周的状况。不多时,它终于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骆基,顿时愤怒起来,勾头挺胸,发出西风怒啸一般的吼叫,似乎企图以此吓走骆基。 给它个面子,骆基向后退了几步。可能是离开了人熊的视线范围,人熊也便不再咆哮,只来回缓缓地转动脑袋,查看四周的动向。 忽然,骆基想到了一件事! 人熊是秦国的图腾! 这似乎就与西域诸国联系起来了。秦人本是西戎部落的一支,也就是古斯通人,和西域诸国的少数民族为同源。但秦人与这些信奉焉鸟的同宗族派不同的是,远在上古时期他们便归顺于大禹王麾下,协助大禹王治水,这才获得了固定的农耕封地,并担负起了抵御西戎各部族的重任,一直到项羽灭秦,西戎各族一只没能突破秦人的防线攻入阳关之内。 官方说法自然是秦国的铁甲雄狮,既能灭六国,又何惧西戎小部。但仙妖圈里却尽人皆知,大禹王本是黄熊之精化身,因爱惜秦人忠贞,特次嬴姓始祖熊神之力,从此一脉相承,尤其在穆王之时发扬光大,竟达到了操控万熊以为军,驾驭天马行昆仑的神话。后来,秦国虽然经历了诸王乱政之变,又险遭大魏国联合六国瓜分豆剖,但最终凭借着熊神的庇佑,挺过难关、迅速崛起,最终鲸吞六国。 若从这个角度来看——骆基顿觉豁然开朗——西域人最怕的就是熊神。而这头人熊之所以被钉在石门上,并非为了守护墓主,而是为了…… 封印他! 那么,这个墓室之中到底锁着怎样不容其重见天日的秘密呢? 骆基的好奇心如火焰般跳动起来,越烧越旺,他又一步步向前走去。 要进墓室,就要先解决掉这头人熊! 虽然骆基不会什么盗墓秘籍,但解决掉那头人熊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他一步步接近人熊,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口琴吹奏起来。那是古老死神的安魂曲,本应用埙来演奏,但他觉得埙太易碎,于是改用了口琴。如果有时间的话,方才对付焉鸟也可以用这一招。此刻平淡而诡异的乐曲盈满墓室,咆哮的人熊渐渐停息下来,仿佛入睡了一般,渐渐回复到了干尸状态。 骆基取出一柄小匕首插在人熊的心脏处,随后从背包中摸出撬棍,撬开墓室的石门走了进去。 那一个刹那,他心中闪过一丝犹豫。 没有人会这么建造墓室,在第一道天井的入口挂上本族图腾镇宅,却在墓主人室门外悬挂异族图腾封印。 但他也搞不太懂当时人类的想法,更何况眼前的景物立即吸引了他。 并非是这墓室中有更多数不清的珠宝,而是那口琉璃打造的棺材,若隐若现地可以看到一句身穿锦袍的干尸躺在棺材里,手中抱着一杆闪闪发亮的短枪。 那应该就是乌孙开国国主猎骄靡平定四方的天之时权杖。 骆基觉得口干舌燥,这是兴奋所致,他推开棺材盖,果然那长枪虽经数千年时光洗涤,却仍旧金光四溢,泛滥着令人着迷的色泽。而那干尸也将它握在手中,紧紧不放。 如果是寻常盗墓贼看到这栩栩如生的干尸,恐怕要大吃一惊。虽然不似刚刚睡下,但干尸也却没有完全风干,就像是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安静地躺在棺椁中,仿佛还透露出一丝当年的英姿。 “嘿嘿,多谢了。”骆基口中呢喃,伸手就去抓天之时权杖。可是那干尸握得紧,仿佛有所留恋似的死不松口。骆基一只脚蹬着棺材,双手用力使劲往外拉,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心中还暗笑自己,堂堂欺诈之神,竟然用上了蛮力气。 但也不能怪他,世界上再高明的欺诈术,也没法用在死人身上吧。 墓室里的气氛冰冷而紧张,街市中却灯红酒绿,张忍和骆霞在七月的尾巴餐厅里吃晚饭,这段时间一来他们频繁约会,似乎骆霞并没有在意张忍的本身是条狗这件事,仍旧暗暗地喜欢他。张忍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是条狗,事实上也是如此,当了几百年狗,当了近两千年人,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将自己当成了人类。 “去了一个月了,他还没回来?”张忍便切牛排边问。 骆霞莞尔一笑:“是啊。转眼就一个月了,这么快。也是,他在牢里一待就是十多年,我一个人就这么过来了。好像也习惯没有他在的日子了。” 张忍停下了切牛排的手,片刻,他又问道:“你说他去考察古玩市场,不会是去盗墓吧。” “呵,他是骗子,盗墓可不专业呢。” 隔了两天,张忍在公安局食堂碰到了骆霞,“我哥哥回来了。”骆霞第一句话便这样对张忍低语。张忍点点头,“考察的如何?” “好像是赚到了。他昨天回来的,说今天就让公司开张。” 第三十二章虫族异妖 “他的公司不是早开张了?卖茶的。前几天局长还跟朋友去喝过茶,据说生意不错。” “诶?”骆霞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的样子,“我哥哥开那茶楼是为了搞古玩交易,万一要是卖茶卖火了,工商要查他跨行业经营啦。” “他卖什么古玩啊,他认识么?”张忍终于知道骆基在搞什么了,跟他之前猜测的几乎没有差池,“我等会儿给他打个电话。” 接到张忍的电话是,骆基也是一脸郁闷,还没等张忍说话,他劈头盖脸地抱怨起来,“你说这什么世道?啊,我开个古玩交易所,对,就是那茶楼,那不是为了让大家来交易的时候舒服点么?我去新疆进货,这这帮小服务员看店,来人就免费给人家喝一两碗呗,他们还卖起来了,还卖火了,上午工商就来查了,我交了罚款,又去补办茶楼经营执照了。唉,这什么世道啊,我本想卖古玩,结果把茶叶卖火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张忍打断了骆基的话,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我就是想跟你说,你检查你的茶叶了么?没问题呢?如果没问题的话,怎么那么多人跑到你那去喝茶呢?不应该吧。” 一言惊醒梦中人,骆基的心里咔嚓一下,“你说得对,我查查。我现在可是守法公民,别出什么乱子让我又栽进去。” 挂上电话,张忍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这几天他就在琢磨,张忍开的茶馆就算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刚营业没几天就人满为患啊。要知道茶馆可都是靠回头客赚钱的,回头客那么多?就连公安局长都去过好几次,回来也是赞不绝口。 看来是茶叶跟别家的不同。但他是做古玩生意的,怎么可能靠茶色吸引顾客。这其中的矛盾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怀疑茶叶被人做了手脚,让骆基好好自查一下。 不出半个时辰,骆基的电话响了,“你过来一下,我刚杀了个人,不过最好不要惊动警方。” 张忍心领神会,立即开车赶到迎仙桥洛阳铲茶楼,远远地就看到卷帘闸门拉下来一半。他停好车,弯腰进入茶楼,看到骆基正一脸铁青地瞪着地上,地上一滩浓绿的液体上躺着一个女服务员。 “其他人我让他们回家了,没看到这事。”骆基仿佛没有看到张忍,目光仍旧盯着地上服务员的死尸,口中却对张忍说道,“都是她搞的鬼。刚死一个小时,还没变身。看来这事我要去找东方老鬼谈谈了,毕竟杀了他的族人。” “你杀了他干嘛?” “她……太特么吓人了。”骆基扭过头来,一脸惊魂未定,“我纯粹是正当防卫,但她恢复人形的时候,我已经杀了她了,结果她就这么……” 其语气中也充满了懊悔。 张忍拉着骆基坐下,安抚了他一会儿,问他整个事件的经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张忍不经意地一回头,“哇!”整个人一个激灵向后弹跳起来,还忙不迭地拉着骆基向后一纵,结果两个人在惊慌之中都撞翻了茶桌,滚落在地上,骆基回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女服务员早就没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两米多长的巨大蛀虫,浑身起黑,腹部显出咖啡色,昂起半个身子,低垂着脑袋,呜呜地叫着。那脑袋与其说是虫头,更不如说像一张马脸。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张忍一个劲儿地拍骆基,惊惶地叫道。他虽然历经两千年阅妖无数,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这么古怪的肉虫子,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恶心,恶心的全身发抖,直起鸡皮疙瘩。 骆基淡定了许多,拉住张忍腾身一跃,落在后方,两人稳稳站住。“刚才就是这样,你知道我为啥错手杀了她吧。不对!”骆基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忙转头对那大虫子说道,“锦儿,我方才被你吓到,失了手,你莫怪我。话说你没有死么?我可是一指穿心的啊。” “还用说啦!”那虫子仿佛终于支撑了起来,又倏然闪亮一下,化作方才倒尸的女服务员,呜呜地哭,“你个笨蛋老板,帮你赚钱,你还伤我。我要是真有心脏,真的就被你杀死了!” “可,可你变身也太吓人了不是。我在乌孙王的墓里见过多少怪物,可都没你吓人啊。”骆基也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你要不是那么吓人的模样,我能惊慌失措么? 可叫锦儿的服务员可不依不饶起来,“你,你算什么男人啊,竟然以貌取人,你说我长得丑!你好坏!” 看来是个单纯的小丫头。张忍心中暗想,再仔细打量一下这姑娘,作为人的模样还算是俊俏美丽,更透着清纯的劲,说是大美女也不为过。不过谁能想到她的真身,竟把他这个妖界执法者都吓了一个跟头,骆基有那种反应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他这个人就是胆小,蛐蛐都能吓他一个跟头,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张忍一边安慰锦儿一边走近她,锦儿转过头来,看看张忍,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顺势抱住张忍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身上。 这下骆基慌了,“锦儿,咱们一场误会,有话好说,你莫哭了,最重要的是,你放开我妹夫,我这样眼睁睁看着,没法向我妹妹交代啊。” “老板,你是坏人,我决定辞职!”锦儿忽然放开张忍,气呼呼地对骆基说道。 骆基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忽然脸色阴沉下来,“锦儿,你不要闹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东方无口的人么?” “东方无口是谁?”锦儿止住哭声,望向骆基。 “这个城市里,虫族恐怕都是东方无口的人。”张忍补充道,“你是什么虫?” “我不认识那个东方无口。我从云南普洱来的。”锦儿抹去泪花,对张忍说道,“我是茶虫。”她觉得从张忍的目光里读到了信任,张忍凭警察的直觉也觉得这个姑娘的话是可信的。看她的胸口上还有一点绿色的血迹,便从口袋里摸出了按照张天师的方子配置的还阳丹递给锦儿,“吃了吧,伤马上就会好。” “好香!”锦儿看看那丹药,但忽又一脸忧愁地说,“但我不能吃,吃了我的法力就没了。我的伤慢慢会好,不碍事的。” “喂,锦儿,你在茶库里做什么?”骆基发问了,随后一指张忍,说道,“这家伙叫我去查查茶叶有没有问题,结果一开门就看到那么大一条虫子瞪着我,我能不惊么?” “对不起啦,老板。你也吓到我了。你看到我的真身,也让我吃了一惊啊。”锦儿害羞地低下头,“我都说我是茶虫了嘛。我们属于蛀虫一类,一生专吃茶叶。最喜欢吃普洱茶。而我们的排泄物会混在茶里,这样的茶不过一年时间,就会比50年的普洱茶更香醇,尤其在这其中再加上我们的法力,茶汤泡出来之后就会更吸引人的。我见你半个月都不回来,那些小弟弟妹妹们整天说会不会垮,想着跳槽走人,我就只好用这个办法,卖茶支付他们的工资,等着老板你回来啦。” “你怎么不学着他们走?” “去哪里嘛。这是我进城以来的第一份工作,我想着我一定要干好,要不怎么对得起我乡下的妈妈呢。” 刨除真身的样貌,这姑娘浑身上下都是惹人怜爱之处,骆基也不好再说什么,憋了半天才喃喃道:“锦儿,是我不好,一时惊慌失措出了重手。我,我给你涨工资,十倍的工资,月薪两万元,怎么样,你不要走了,留在这给我做店长怎么样?” 还梨花带雨的锦儿一听,两眼瞪大硕大,“真的?那我不是一下子就变成中产阶级了?呵呵,老板,你真是个大好人。” 张忍强忍笑意,暗道,这姑娘可真是纯真的紧,刚刚还说骆基是个大坏人,这会儿就变成大好人了。还没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心底应该也算善良的吧。 但忽然之间,张忍的脑子里凌光一闪。 ——她说茶虫吃过的茶会比陈年黑茶更香醇,但茶在他肚子里…… 张忍想到了猫屎咖啡,心中一阵恶心,暗想自己肯定不会来这里喝姑娘的便便汤了! 其实骆基心中也有所感。他是个好茶的人,听锦儿欲说还休,再加上她的真身是乌黑的,就知道这是一只百年不遇的茶虫,通过对茶叶的消化排除体外的是一种经过发酵的黑茶,这种茶对于老茶客来说,不亚于瘾君子对于毒品的瘾,恶心归恶心,但毕竟谁也看不到茶虫拉屎不是。这门生意太有赚头了。 洛阳铲古玩品鉴交易茶楼就这么开张了,靠着茶虫锦儿以胃肠为炼炉酿造的绝品普洱,一时间茶楼客如云来,骆基差点没把茶楼改名叫云来客栈。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最重要的就是培养客户群。而今他蛊神没靠半点欺诈术,只靠一个服务员每天吃吃喝喝就搞得门庭若市、风生水起,有时却也令他有些挫折感,但成大器者不拘小节,片刻之后他也就将此心情扫得烟消云散——能这样轻轻松松地赚钱,谁不愿意啊。 第三十三章死亡之手 张忍也为骆基能够做正当生意感到高兴,他可不想再把这个准大舅哥给捉到监狱里。所以时不时的,他就和骆霞一起来坐坐,给骆基捧场。当然,他从不可普洱茶,每次都说:“我要明前的竹叶青。” 客户群发展壮大,其中买卖古玩的人也就多了起来,茶馆里时常夹杂着天南地北的方言,骆基从乌孙国主墓中带回来的几件金银玉器也都高价卖出,不过短短一周,他就转了一个亿,他心说,这可比他在中东骗那些王子轻松多了。 终于,这一天,他拿出了镇店之宝——天之时权杖。 当天之时权杖在人们面前展现豪光,数十名茶客的眼睛都直了。就仿佛看到了天神下凡,表情吐露出不可思议且深情仰望的内心想法。 “起拍价八千万,十天内有效。”骆基一边高傲地定价,一边让服务员将天之时权杖传给众位茶客浏览观瞻。 接过天之时权杖的茶客,将它捧在手里,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一旁围观过来的,一个个蹑手蹑脚,却又不敢擅自抢夺,眼睛都快被它吸引得吐出眼眶了,一些人甚至滴下了口水。 骆基看在眼里,心中狂笑。虽然他对古玩并不热衷,但也看得出来,这天之时权杖对于古玩界人士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无价之宝。 这也是为什么他开口就定了那么高的价格,而且竞拍时间拉长为十天,他预计最少要以三亿的价格出手。 只不过是古墓一日游,来去也不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总体算下来,可以赚四五个亿,看来古玩界比诈骗界好混多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误入歧途,如果一开始就混古玩界,现在不仅可能成为世界首富,也不必遭受那十年牢狱之灾了。 唉,悔不当初,图样图森破啊。 待众人赏过了宝物,他便让服务员重新上茶,自己将宝物带到储藏室锁进了巨大的保险柜。就等着它变成堆成小山的红色钞票了。 这天,张忍也在场,和骆霞坐在角落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这一幕。张忍总觉得那权杖有些古怪,却也说不出到底古怪在哪里。 倒是骆霞悄悄对他说:“你看嘛,因为你,我哥都不去诈骗了。你终于相信他改邪归正了吧。” “我倒不是驳你。”张忍忽然回过头来,暧昧地笑了一下,“你问过那个短枪是从哪里来的么?你看那些古董商一脸大灰狼见到小绵羊的样子,那东西肯定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你哥哥能轻易得到么?” “你是说他盗墓?”骆霞非但没有跟张忍生气,反而倒吸一口凉气,她正担心张忍一语成谶,哥哥才放下诈骗的行当,又去当起了盗墓贼。 可是盗墓这种事情,除非被捉了现行,或者当地有人报案,否则警方是不会去侦查的。在这一点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从前从事的诈骗活动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张忍说这话,只是想骆霞有时间提醒一下骆基,并非要给骆基治什么罪。毕竟警察也是人,没事盯着眷属也不是那么回事。 距离这次鉴宝活动大约过了五天,这个上午,张忍正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自从认识了锦儿,他就不怎么爱喝茶了),骆基忽然匆匆忙忙撞进来了。 “诶?骆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怎么,发大财了,要请我吃饭?”张忍嬉笑着站起来,拉开一把椅子请骆基坐。 可是骆基跑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寒暄客套,焦急地说:“张忍,我报案。我的宝贝被偷了。” “天之时权杖?” “嗯。就是!”骆基点头。 一个小时候,在骆基的洛阳铲茶楼,警员们已经进行了初步勘察,却得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结论——监守自盗。 不仅保险柜没有被撬的痕迹,储藏室也没有,换句话说,作案的唯一途径就是用钥匙打开了门,拿走了天之时权杖。 而骆基却告诉张忍,所为的钥匙,其实是他的独有的法术——拘魂印。 这门法术传自死亡与欺诈之神据比,即使在神明之中也是独一份。而今据比已死,这个世界上,除了他骆基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神妖鬼能用这个法术打开这道门。 “那不就是监守自盗了么?”张忍把骆基拉到一旁,低声说道,“老毛病又犯啦?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后悔了当初的卖价,所以制造失窃的假象,想让价格翻倍?” “天地良心,我要是监守自盗,我就……” “你还有良心?”张忍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本来就是你从墓里偷来的吧。” “你要是这么说,”骆基表情严肃,看来是下了狠心,三指举于胸前,正色说道,“我以你张忍的生命发誓,这个真不是我偷的。你信不。” “信!”张忍吞了苍蝇似的,满脸苦恼地点头。这家伙都用他张忍的命发誓了,他张忍敢不信么。 骆霞对哥哥的宝贝失窃一事也有了耳闻。事实上是骆基发短信给她的,心里希望她能给张忍吹吹风,把宝贝找回来。 晚上在警局旁边的咖啡厅里,两个人边吃快餐边聊这件事。骆霞问张忍有没有头绪,会不会是妖怪干的。张忍微笑着点头,说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张忍认为,小偷用了时空转移的法子,凭空进入宝库,又拿着天之时权杖凭空逃出。 虽然这么一想就好似豁然开朗了,但问题是,就张忍数千年的经历来说,他还从来没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妖怪存在。 “现在,这件案子我让他们放下了。”张忍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仰头吹出一口薄雾,又接着说道,“这种妖怪,肯定是找不到的。所以我准备守株待兔。偷宝贝嘛,肯定是为了赚钱。所以他一定会拿出来卖的。只要这宝贝再面市,就能顺藤摸瓜捉到他。” “嗯,你说得也对,只是我哥哥他……” “别为他担心了,这几天他卖得够他活好几年了,破财免灾,说不定是老天在救他呢。” 骆霞微微一怔,但也瞬间释然,对张忍报以心领神会的微笑。但她却没有想到,张忍一语成谶了。 天之时权杖失窃之后的一个月,宝贝并没有出现。却有一个老太太来报案,说对门的出租屋里有恶臭传出,盈满楼道。经常看新闻的她认为,屋内一定有死亡多日的尸体。 警方找来房东打开门,鱼贯进入出租屋内,果然看到一个男人的尸体倚坐在沙发上,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咬断,只剩下一根椎骨支撑着头颅。 死亡的男子貌似二十出头,有着一头茂密的棕色卷发,他的眼球几乎夺眶而出,看来死前似乎经历了极度的痛苦或者恐惧,虽然死亡的时间足以令他的**开始腐烂,但透过蒙在眼球上的晦暗的白翳,仍能依稀可见绿色的瞳仁。 不是欧洲人也不是亚洲人,当然更不可能是非洲人,似乎他人形的外表并不属于任何人种。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张忍断定,他是一只妖怪。可是奇怪的是,妖怪死亡数日却没有变身化成原形,莫非他的本体就是这副模样? 房东是个三十出头的谨慎的女人,但过度的惊慌令她没有注意到尸体的细节,他拿出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告诉张忍,这个男子名叫崔文浩,半年前租住了这间房。其他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张忍仔细打量身份证,果然证件张上的男人,虽然与这个尸体有九成相似,但却是一张标准的亚洲人的脸。姓名,崔文浩;年龄,28岁;地址信息是外省的一个乡村。 屋子里的一扇窗户被打破,屋内散落着一地玻璃渣,但这里是十五楼,这栋三十层大厦的中间部位,很难想象凶手是通过什么手段攀爬到这个高度的。不论是从上往下吊,还是攀爬下面的水管,都需要惊人的体力。更何况还要打破玻璃进入屋内杀人——看样子并没有经过激烈的搏斗的痕迹,虽然电视柜和茶几上的物件都零落在地上,但显然是死者惊慌逃窜时撞掉的。 到底是什么令死者如此惊慌恐惧呢? 当晚,张忍去了夜帝的宅邸。成为本市妖王的夜帝立了规矩,本市一旦有妖怪行凶或犯下大案,必须向他汇报,经过会商评判之后,在认为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发动全市妖怪的力量展开大追捕,将其捉拿归案或暗中击杀,以保证人类不会大范围地意识到妖怪的存在。 这也是虽然身负强大力量却为数极少的妖怪们的生存之道。 听了张忍的描述,博古通今的夜帝竟然也对此犯了难。立即召集东方无口、西门有恨等妖怪界元老会商,同时嘱咐张忍继续对案件进行侦破,找到有意义的线索。 而侦破这个案件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弄明白,死者到底是什么妖怪,又是被什么咬死的。 前者,已经由夜帝召开的会商,集思广益进行梳理。而后者,张忍就只好仰仗骆霞对于验尸的专业能力了。 骆霞果然不负厚望,工作了一通宵后就给张忍打开了电话:“有发现了,请我吃早饭吧。” 第三十四章半人半魔 张忍这个时候正在睡觉,事实上头一晚,他辗转反侧地思考这个案件,黎明时分才睡着。但这个电话将他的倦意一扫而光,放下手机,他从床上弹坐起来,迅速穿衣洗漱,出门时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十分。 清晨的风冰凉而纯净,但张忍无暇享受,他驱车赶到刑侦局,在楼下接到骆霞到附近的肯德基吃早饭。骆霞点了油条和咖啡,张忍着急得全无食欲,就只点了一杯咖啡。两人端着早餐坐到角落里,骆霞刚咬了一口油条,正要美美地咀嚼,张忍就迫不及待地发问:“快说说,崔文浩是被什么咬死的。” 听他猴急地催促,骆霞差点被噎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一边咀嚼油条,一边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人。” “人?”张忍顺价呆住,宛若石化成雕塑一般,脑袋一时短路,一片空白。 “是啊。等我吃完再慢慢道来。”骆霞俏皮地一笑,杏眼轻白了张忍一下,便不再理会他,兀自吃着油条喝着咖啡,一副悠哉悠哉地满足模样。 张忍亟不可待,又拿她无可奈何,一边饮着咖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骆霞,那模样又像发怒,又像酒后乱性的序章。 “讨厌,你这样看着人家,人家会害羞的。”骆霞终于吃饱了,将擦嘴的纸巾轻轻放在桌子上,嗔笑着逗张忍玩。 张忍可没有心情跟她嬉笑,双手趴在桌子上,身子往前凑着急切地问道:“好啦,你也吃完了。快跟我说说详细的情况。” “好吧。”骆霞也认真起来,她告诉张忍,根据齿痕检测分析,死者伤口是由灵长类动物造成的。那么就不排除人类、猩猩、狒狒、山魈、猴子等种类。而根据伤口上的唾液提取物进行dna检测得出的结果来看,其中包含人类独有的dna序列,也就是说,咬断死者脖子的应当是个人类。 从这一点来看,妖怪作案的可能性被否定。但这更让张忍心中起疑,他追问道:“死者的dna检测结果怎么样。” “不是人类。到时和一些软体动物有相同的序列,例如鼻涕虫。” “啊……果然还是得找东方无口帮忙啊。”张忍抱起肩膀想椅背靠去,心中的疑问好像滴进清水中的墨迹,渐渐晕染开来——一个人类,怎么有能力咬死一个妖怪呢? 对于这件事,东方无口显然也是一筹莫展。几天之后,两人在东联邦经营的高级会所碰头。虽则东联邦成为了本城第一大帮派,但与其实力相抗衡的还有由散居于人类社会中的逍遥派妖怪们组成的无组织联席会,主事者皆是人类社会中的精英,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虽然不使用暴力,却比当初的西江月更令东方无口忌惮。更何况还有夜帝主持大局,东联邦渐渐地也转向了半黑半白,开始做起了正当生意。 这间会所的客人都是政府要员或当地巨富,会员卡起价都是十万元,不是张忍这类警员可以消费得起的。跟东方无口通过电话约定在这里之后,当晚八点半,张忍推开了这间会所的大门。 执门的保安是东联邦里的虫妖,认得张忍,所以也没加阻拦,立即安排了服务生殷切地带张忍到了会所深处的办公区。这里也是东联邦的新总部。在偌大的会议室里,东方无口摆上级碟下酒菜和一瓶波本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散发出清甜的芳香,张忍嗅了嗅鼻子,坐在东方无口身边。 东方无口让服务生关好门,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后,他拿起酒瓶倒了两杯酒,交给张忍一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这才随着长吐出的一口气,慈笑地问道:“张警官,你说的那件事,我也毫无头绪啊。就算是鼻涕虫这种低端生物修炼成了妖怪,死了也要化回原形吧。” “东方老大认为这死者不是虫妖?”张忍也干掉一杯,麦芽的芳香在口中绽放开来,从喉管到胃部都火辣辣得烧得刺激,这更令麦芽的香气浓郁起来,几乎渗透进整个身体,精神也随之放松下来。 连日来,他为此事殚精竭虑却毫无头绪,东方无口可以说是他的最后希望了。但东方无口却摇晃着他那满头白发的脑袋,苦闷地说:“不是啊。他不一定是人,但却一定不是虫。” 张忍看到他空荡荡的左臂袖管,心中也隐约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东方无口似乎以为张忍没明白,于是又作解释似的补充说道:“虫呢,即便修炼成人,身体的内部构造却还是虫子的。也就是说,外形虽然能够改变,但内脏以及血液这些仍旧无法改变,所以我们的血不是蓝色的就是绿色的,绝对没有红色的。你看到的那个人,流出的血应该是红色的吧。” “没错,和人血差不多。”张忍喃喃如自语,又将琥珀色的烈酒送入口中,馥郁的麦香盈满口腔——唉,重要的是杀人动机啊。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城市里妖怪界最新的情况,午夜时分,张忍有些朦胧的醉意,便打算告辞了。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东方无口忽然叫了一声:“张警官,等等。” “怎么?”张忍转过神来,看到东方无口一脸神秘,又听老头似笑非笑地说道:“蛊神丢了的宝贝,前些日子好像在黑市里露面了,听说被一个逍遥派的妖怪买去了,那家伙叫李存武,据说是建材商,地址嘛,是这里,”东方无口在便签上写了一行字,又将便签扯下来递给张忍,“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他。” “多谢。”张忍接过便签,忽然察觉东方无口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光,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陡地从脑子里冒出来,总觉得这件杀人案跟天之时权杖有着丝许联系。 第二天开了早会,照例是刑侦分析会。但张忍第一次对下属们的办案能力产生了怀疑。经过数日的调查,竟然没有查到死者的社会关系以及亲属身份,不,确切地说,死者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现在就连死者的社会性身份都没有确认。当然,张忍也知道这是自己心急产生的误解,甚至他自己也连这个家伙是人是妖都没搞明白,可以说,不论是社会性身份,还是妖怪界身份,这个死了的家伙都只留下了一团迷。 等等,这是不是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死者几乎没有固定的社交圈。若果真如此,他被杀就绝对不是偶合事件——家徒四壁的他不会吸引盗匪的造访,没有社交圈则派出了熟人作案的可能。而他死时流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依照他疑似妖怪身份来看,一定是遇到了意料之中却又意想不到的事物。 是咬死他的那个人么? 那么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张忍想了一个上午,最终认为坐在办公室里不会有什么好的思路。于是决定现将这个诡异的案子放在一边,让警员们忙一阵再说,他则出了办公室,去了九孔桥附近城中村里的黑市,调查天之时权杖的下落。 九孔桥城中村的黑市,形成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些从乡野随着进城务工的人群来到城市的妖怪,没有一技之长,却又不愿到工地搬砖,便开始盗墓偷屋,将古董与赃物都拿到这里进行交易,渐渐地就形成了一个地下市场,二十年发展成了辐射周边的不发犯罪交易的枢纽与高地。 作为警员与妖怪界的执法者,张忍自然知道这个地方,他更知道,邪恶只能压制,无法除尽。因此并没有打算将这处黑市取缔,反而混迹在这里的妖怪,不少成为了他的线人。 这里绝不像古玩市场那样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在白日里,走近城中村的小巷,静得出奇,看不到一个人影,间或有一两条土狗从远处跑来,对着张忍摇尾巴。它们似乎发现了同类。 张忍拐过几条巷子,在一个朱漆斑驳的木门旁驻足,轻轻敲了几下。没过多久,门缓缓向外打开一条缝,一只明晦不定的眼睛移到门缝处,陡然瞪大,门也立即向里关去。 张忍哪里肯令他关门,一把抠住门沿,猛地向外拉开,与此同时抬腿向前踹出一脚,听到黑暗的屋子里盆盆罐罐被碰倒的声音,和一个男子低沉的呻吟声,张忍闪身进屋,顺手带上了门。 打开灯,昏黄的斗室里似乎蒙着一层烟尘,酸臭的味道令张忍有些反胃,他眼前倒在一地垃圾里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矮胖男子,贼眉鼠眼还长了两颗大龅牙。 “你躲什么?老鼠精。”张忍叉着腰,佯作恼怒地呵斥。 “你,你特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是?”那只老鼠精挣扎着短小的四肢,终于爬起身来,一脸苦恼地望着张忍,似乎对张忍厌烦到了极点,却又不敢得罪他,嘴里嘟囔着,“你咋又来找我啊?上回给你报个信,差点让同行给打死,我可再也不敢当良民了。” 第三十五章幽域巫女 “胆小如鼠说得真没错。”张忍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忽然欺身过来,一把揪住老鼠精的脖领子,“我说耗子,这次我不让你当线人,我以老朋友的身份跟你打听个事。” 说话的时候,张忍从口袋里摸出一千块钱,在老鼠精眼前晃了晃,随后塞进了老鼠精身上破烂夹克的口袋里,“我听说洛阳铲茶楼丢的天之时权杖,前几天在这交易过?” “诶?你……你怎么知道的?”老鼠精吓得大惊失色,不住地挣扎,但他哪里扭得过孔武有力的张忍呢。 “你怕什么?”张忍歪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看着老鼠精,“我都知道这权杖落在谁手里了,是一个叫李存武的建材商,对吧?我现在问你,这权杖是谁卖给他的?” “你既然知道是谁买的,直接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我自然会去问。但我也想先问问你。”张忍笑得冷酷,眼睛里散发出狠辣的光芒。 他之所以不去找李存武,是因为知道李存武一定不会坦白自己买了赃物,而且还是得到了天之时权杖,他手中没有证据,反而会让李存武走漏了消息,打草惊蛇,给偷天之时权杖的家伙跑掉。 办案就讲究个人赃俱获,证据确凿。他权当是将天之时权杖放在李存武那里寸几天,等捉到了那个偷权杖的家伙,在去捉拿李存武也不迟。 老鼠精挣扎了半天,见张忍其心不死,最终无可奈何,索性把心一横,瞪大了眼睛,用叽叽喳喳地声音说道:“是管苞,卖巫蛊和护身符的巫师!” 巫师啊,张忍心里咯噔一下,他还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个城市中,竟然有这样的妖怪存在! 妖怪所谓的巫师,自然不是人类平时在仿古街的小店里看到的装神弄鬼的神棍神婆。他们生来是人,却通过修炼成为了妖怪,并得到一种奇怪的妖力——诅咒的力量。这类妖怪也是较难对付的一类。诸如死在山牙手上的烈血狂魔,便可划入巫师之列。有次可见,巫师有多么凶险。 按照老鼠精所指,张忍在另一条巷子的拐角处,找到了巫师管苞的小店。黑暗魔法的店铺,即便在妖怪世界也是处罚法律的存在,它藏身于黑市之中,竟然没有被妖怪世界的权力中心察觉,看来管苞的力量不容小觑。 当当当,张忍叩响了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对付巫师——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甚至还有一点恐惧。 绿皮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古代波斯纱裙的女人站在门口,裸露出来的肌肤,丰润而弹性十足,温柔如棉的白发刘海下,一双猫也似的灰蓝色的眼睛,仿佛有勾魂摄魄的力量。 张忍万没想到巫师竟是如此美丽的女人,一时间不由得呆住了。 风情万种的女巫,冷艳地一笑,用慵懒而婉转的声音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 “那个……我想买……”张忍灵机一动,编谎道,“我想买能诅咒别人死亡的法器。” “哼。这年头,野狗都讲究幕后策划了?小心你的犬牙会退化啊。呵呵,进来吧。”妖娆的女巫转过身去,紧实而白嫩的腰肢轻轻摆动,令人忍不住想将双手轻轻扣上去,贴紧。 张忍跨入木门时,快速扫视了一眼屋内的结构,四周都是各类人偶以及瓶瓶罐罐的药品,虽然杂乱,但空气中却漂浮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在柜台后坐定,女巫点燃一支香烟,向张忍的连轻吹一口,迷蒙之中,张忍恍然觉得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干枯的老妪,白发苍苍而丑陋。但烟雾很快散去,女巫俏丽的脸又展现在他面前。 但方才那片刻的幻觉,已让张忍新生惧骇了。 女巫依旧漫不经心地说:“想诅咒人还是妖怪?” “说不上来。”张忍故作迟疑,但事实上,他也确实说不出来那是人还是妖怪。他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揣着从死亡男子手掌心里拾到的一片指甲,忙从口袋里摸出盛装指甲的小塑料证物袋,递给女巫。 女巫接过来细看,证物袋里的指甲如同鸟爪尖端,仿佛一个尖锐的钩子,顿时眼睛里绽放出兴趣盎然的光芒。 “你要诅咒这枚指甲的主人?”女巫问。 张忍心中还在迷惘,他不知道这枚指甲的主人,到底属于死者还是凶手,亦或只不过是死者生前的一个收藏。但他察觉到女巫的异样,心中大感这枚指甲的来路非同寻常。沉思片刻之后,他打定主意,点点头,对女巫说道:“也不是诅咒。事实上,我是想找到这枚指甲的主人……” “哦。”女巫摆手,打断了张忍的话,“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这也是我的职业操守。如你所愿,我就帮你找到他吧。” 女巫放下证物袋,起身转到柜台后方的操作间去进行准备工作,张忍隐约听她在嘀咕“野狗果然还是习惯面对面地撕咬啊”。 只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女巫就能看出张忍的真身,这是张忍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奇特的法术。他深信女巫并没有书中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但对于她是如何识别妖怪,却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想问问女巫,但张口时,确实另一个问题。 “啊,对了,你听说了么,洛阳铲茶楼丢失的天之时权杖,最近在这一带交易了呢。” 张忍装作漫不经心似的调侃,斜着眼睛悄悄窥探女巫的神色。 “是我卖出去的。” 他猜测过女巫的种种回答,但万没想到她竟如此干脆地坦白了。 这时,俏丽的女巫端着一只粗糙的陶碗走回柜台,将碗放在台面上,缓缓坐下。 陶碗中盛着墨绿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动物内脏的腥气。女巫将证物袋打开,用镊子夹起指甲,丢进液体中。在这一过程中,她灰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张忍,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似的笑意。 “你这个大男人,还这么八卦么?”忽然,女巫温存地吐出一句。 但张忍的心去惊了一跳,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秘密被人看穿一般。 果然,女巫看穿了张忍的秘密。 “天之时啊,和心之刃都是难得的宝贝,也有大同小异的特性。若是给你遇上了持有它的真命天子,恐怕要比斗鬼主刺激得多呢。” “诶?你认得我?” “呵呵,大破鬼主雄兵,执法妖异世界的张忍大警官,早就闻名遐迩了,我虽身居在此,却也消息灵通得很呢。” 果然,张忍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她能识破他的真身,其秘诀就在于她认识他。 空气中忽然凝聚起一片尴尬的气氛,两个人相对无言,张忍的脸色有些难看,女巫还是笑意如春风。聊天的时候,她的手也没闲着,将一些粉末状的药物倒进陶碗中,用一根搅拌棒慢慢地调和着。 “那么如此说来,”最终,还是女巫率先大破了尴尬,“其实你是想来调查我是不是盗走天之时权杖的人。” “没错。”既然身份被识破,张忍也不想再装模作样,而这样坦荡起来,他心中的恐惧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埋藏在心脏中的神兵散发出温度,将他整个身体包裹起来。 “那权杖不是我偷的。我只不过是替人销赃。”女巫终于将陶碗中的液体和粉末调和成了面糊似的东西,她拿过一个半米高的木制人偶,掰开它的肚子,原来腹腔中放着一只玻璃罐。女巫将墨绿色的浆糊倒进玻璃瓶,那枚指甲也被浆糊包裹着,坠入了玻璃瓶的底部。拧好了盖子,女巫又将玻璃瓶放回人偶的肚子里,再将它的身体恢复如初,递给张忍,“那个人我不认识,只不过是偶然遇到的而已。” “我凭什么相信你?”张忍抓住人头的身子,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女巫的眼睛。 “你可以在圈里打听一下,我管苞从来不说假话。”女巫似乎有些恼怒,但倒竖的柳叶眉旋即又舒缓下来,或许是明白张忍不会相信这样的话,于是露出一个高傲的微笑,补充说道,“那个人也是我的顾客,几天前,他拿着天之时权杖来到我这里,说有什么东西在追踪他,希望我能卖给他一个保命的护身符。我一眼就看出天之时权杖在散发着浓郁的邪气,盈满了我的屋子不说,甚至透过门缝窗户飘到外面,长蛇一般一路蜿蜒向远方。就像是一种标记。显然追杀那人的东西,就是被天之时权杖召唤来的。于是我将这件事告诉他,并建议他将天之时权杖交给我封印之后带为出售,这样既能将天之时权杖安全地卖出去,又能保住他的性命。他欣然同意,将天之时权杖交给我了,同时又求我卖给他一件护身符。考虑到天之时权杖强大的能力,我将珍藏的猿王指甲卖给了他,啊,就是方才你给我的那个……” 第三十六章诡案疑踪 “什么?那是你给他的护身符?”张忍一阵惊讶,他本还以为那是从犯人身上剥落的呢。而女巫管苞看了一眼他这副模样,不禁掩口一笑,随后又轻咳了一下,说:“没错啦。只不过呢,猿王指甲和人类的指甲很像,现在卷曲成钩形的鸟爪状,说明它已经帮那位顾客抵挡了大量的妖气。作为妖怪的你也知道,就像指纹一样,每个妖怪的妖气都是独一无二的,利用这一点,这个人偶可以帮你找到那个妖怪的下落。” “对了,那位顾客已经遇害了吧。”末了,女巫管苞又笑眯眯地问了一句,就好像在问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真是个冷血的家伙。 但张忍还是老实回答了,“没错。你能告诉我,你那位顾客,是人还是妖怪么?” “是妖怪。” “什么妖怪?” “恕不奉告,这涉及顾客的**,即使是死了也一样,这也是我的职业操守。” “你……”张忍本想发作,但看到管苞那张笑眯眯的脸,却忽然又觉得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道了声谢,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警官。” 管苞忽然叫道,张忍心中一喜,转过身来,“怎么?回心转意了?要告诉我真相么?” “那个人偶加上服务费,一共一千八百块钱,您付现金还是刷卡?” 张忍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满腔愤怒却又无力发作,交了钱转身出门,女巫管苞也送着他出来,一手扶着门框,娇弱无力似的倚靠着,对张忍的背影摇摇挥手:“您慢走啊,好您再来啊!” 明明是个女巫,却使用青楼的招牌送别语,知识产权意识真是相当的淡漠。 张忍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一边出了黑市,驱车去找建材商李存武。 李存武是个低调的商人,虽然经营着一家囊括从盖楼房的水泥到做桌面的亚克力板的集团公司,但他却低调地住在三环外市郊的一个联排别墅小区里。 按照东方无口写的地址,张忍找到了离家的门,将车在路边停好,他下意识地将别再腰间的手枪抽出来,插进夹克内侧的口袋里,然后这才走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挂在门口的对讲机似乎通了,摄像头上方的灯光亮起,却没有人说话。可见屋内的主人不清楚外面是什么人,正在默默地窥看。或许他本不喜欢陌生人打扰吧。 不多时,门开了,一个女仆打扮的年轻姑娘对张忍半鞠了一躬,“对不起,请进,请进。” 张忍不禁愣了一下,随着前面引路的女仆走进屋内,心里还在纳闷,这姑娘怎么不问访客是谁便将人引到屋里?看情形就好像恭候多时专门等他来访似的。 进入会客室,张忍一眼就看到一个身穿华丽对襟毛衣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沙发上,捂着眼睛嘤嘤地哭,旁边几个和她同样穿着高档的中年妇女在苦着脸劝慰。 这家里的情景让张忍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女仆轻咳一声:“夫人,张警官来了。” “啊!”哭声戛然而止,哭泣的女子抬起头来,可以看清她保养的姣好的面容上挂着几许期待,而那双被泪水濡湿的眼睛里,更释放着好似“救星来了”的信号,“您就是张忍张警官?你……你来的正好啊!” “正好?莫非李先生刚好在家?”张忍微笑了一下,希望能缓解这间屋子里被哭泣晕染得有些尴尬的气氛。 中年女子点点头,“他在家,就在隔壁的房间,我这就带你过去。” 得来全不费工夫,张忍心中有些欣喜,立即点头,说了句“有劳了”,便跟着那中年女子往另一间房间走,其间女子介绍她叫冯婞芝,是李存武的妻子。 转眼间,冯婞芝带着张忍来到了一间有三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这种房间一般是用来做什么的,张忍这种没住过别墅的人并不知道。不过他知道现在这间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四周被黑白相间的鲸幔挂饰,正中央一张硕大的黑白照片里,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正慈眉善目地盯向门口的张忍,虽然不过是张照片,但其目光中透露着不容分说的尖锐。看起来他定然实为坚忍的实干家。 现在,这位实干家正躺在设置于房屋中央的灵柩上,被一层白布覆盖。 “这位就是……”张忍故作镇定,但心中却已经恼怒得气血沸腾,就好似火山爆发前饱受压抑的滚滚岩浆。万没想到,李存武竟然死了。 “这位就是家夫,只是张警官要做好心理准备。”冯婞芝又呜咽起来,张忍知道她这个状态,没有办法正常对话,心中繁复的疑问也只好暂时阁下,凝望着冯婞芝点了点头,暗说等她情绪稍作稳定后在询问也不迟。 冯婞芝走到灵柩前,伸出手拉住白布,犹豫了几分钟,终于下了狠心似的猛然解开,刹那间,张忍的眼睛瞪得溜圆,差一点惊呼出来。 灵柩上躺得哪里是个人,竟然是一只巨大的黄胸织巢鸟。有点生物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织布鸟最多能长到麻雀那么大,但它们能用稻草和棕榈叶筑造出巨大的有穹顶的巢穴,足以供一百对织巢鸟居住。 因此,能够生得如此巨大的鸟,只能说是妖怪吧。 冯婞芝将白布放下,转过身,一脸悲戚,噗通一声跪在张忍面前:“张警官,你要给我丈夫伸冤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张忍大惊失色,慌忙弯腰去搀扶冯婞芝,脑子里迅速将自进门开始遇到的各种情况整理了一番,最终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李存武是织巢鸟精,恐怕这个冯婞芝也是。李存武死后化回了原型,所以这间屋子里被通知前来吊唁的人少之又少。而看冯婞芝的举动,恐怕李存武是死于他杀。 但不论如何,张忍明白女仆为何不问姓名就将他迎进屋里,就像女巫管苞说的,大多数妖怪都认得他的样子。 “李夫人,节哀顺变,不要太激动,我先勘察一下李先生的遗体,详细情况,请夫人务必平复好情绪后告诉我。” 两个中年妇女走过来扶住冯婞芝,张忍走到巨大织巢鸟尸体旁,开始对尸体进行检验,初步发现,织巢鸟的左胸有一个大洞,四周黑色的已干涸凝固的血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这应该就是致命伤。因为他已经化回原形,无法知道他死前是否遭受到了恐惧,以及是否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线索少之又少,唯今之计只有查明造成这样大创口的凶器是什么。于是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随后,一行人又回到了客厅,落座后,冯婞芝显然为了能够回答张忍的询问,尽力平复好了情绪,开始讲述该事件的情形。 “张警官,我们知道您是妖怪界的执法者,我们的身份瞒不住你,但我们本也不打算瞒你,我和丈夫都是织巢鸟精,唯一的技能就是能够选择良好的建材筑巢,不过因为人类世界的地不好拿,所以我丈夫就开始经营建材生意,十年时间,我们从一个门面发展到了这样大的集团公司,但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从来不做违法勾当。能有这样的成就,靠得都是我丈夫的才能以及我们的辛勤劳动。” 显然,对方也深知,张忍不仅是妖怪世界的警察,也是人类世界的警官,两者的重合点就是,不论是妖怪还是人类,只要违法犯罪,就要成为他抓捕的对象。所以这段话,显然是为了消除张忍的疑心。见张忍默然颔首,冯婞芝继续说道: “事情发生在前夜,我们的作息时间比较规律,一般是晚上十一点就会睡觉,但那天老李特别兴奋,说睡不着,想到书房喝杯酒,于是我就先睡了。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几点,我就听到一声惨叫,好像是老李的,一下子就警醒了,我就喊老李,可是也没人答应,那声惨叫之后,房子里特别安静,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出现了幻听。 但随后,我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很快又是一声惊叫,一听就知道是阿惠的。”说道阿惠时,张忍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见那名引他进来的女仆点点头,示意那就是她。随后又听冯婞芝说,“这下,我也慌了。赶忙起床出门,跑到书房,看到阿惠站在门口,捂着嘴不住地哆嗦,我就过去一把抱住她肩膀,我问,阿惠,怎么了。可是阿惠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颤,就是说不出话来。那双眼睛就跟生了根似的盯着屋子里。我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我丈夫,我丈夫他……” 说到这里,冯婞芝又呜咽起来,几次想忍住继续述说,却换来更大的悲鸣。看来李存武的死状一定非常惨烈,令这位夫人每每想起都悲从中来,痛不欲生。 没有办法继续询问下去了,张忍找好请女仆阿惠待他到事发的书房去查看一下。那间书房不大,书桌边一滩浓郁的血迹昭显着当日李存武就是倒死于此。一个细节引起了张忍的注意。书房的落地玻璃碎了一地,玻璃渣洒在屋里,凶手无疑是破窗而入了。 第三十七章魔之本性 相似的情形勾起了张忍的疑问。他忙返回会客厅,向冯婞芝问道:“夫人,李先生这几天口否拿回了一件古董?” “古董嘛,倒是没有。只是几天前,他拿回了一杆金灿灿的短枪,我还问他,是金子的么?这么大得花多少钱。结果他告诉我,差点没吓死我。他说他花了一个亿。” “一个亿?”虽然离骆基的预期价格少了几倍,但看来这东西还真是个宝贝。 冯婞芝猛点头,说道:“是啊。一个亿啊。虽说他作为公司的创始人,身价值五十多个亿,这一个亿看起来不算什么。但那是他公司的价值啊。就我们家的存款来说,现在只剩下几十万了,换句话说,他不惜倾家荡产竟然买了那么一件冷兵器回来,就算是千足金的,也不值那么多啊……” “那杆枪在哪里?”张忍打断了冯婞芝略显啰嗦的赘述,虽然于心不忍,但对于破案来说,分秒之间可能就是死生之别,他既然意识到天之时权杖是件凶物,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怎么?那杆枪跟我老公的死有关系吗?” “在哪里!”张忍近乎于咆哮。 “被,被西门秘书长借去了。”冯婞芝显然被张忍吓到了,说话也结结巴巴了。 “对不起,事态紧急,夫人海涵。”张忍丢下这句话,立即夺门而出。 他虽然对冯婞芝有些歉意,但却来不及解释。他必须尽快找到西门有恨,再晚,恐怕这个老朋友也要变成冰冷的尸体啊。 不,他死了的话,只会是冰冷的海鲜吧。 张忍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这样无聊且不道德的点子,赶紧甩甩头,做进车里,发动引擎,奔驰而去。 西门无恨仍旧住在他的半山别墅里,虽然不再是一帮之主,地位却也今非昔比。生活似比从前更富于,也不再需整日算计于各帮派只见的合纵连横,人也发福了不少,张忍坐在他对面的时候,心里总忍不住联想起胖头鱼。 “那杆枪?”西门有恨眨巴着眼睛,警惕地打量张忍的脸色。张忍佯装不查,细细地品着茶水,若无其事似的将这几日的案情讲了一遍,甚至违反刑侦守则,将案情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甚至下定论一般斩钉截铁道:“这天之时神器当年帮助乌孙开国国主猎骄靡脱离匈奴人的统治,开疆扩土,奠定不世的基业,甚至在国家濒临四分五裂之时,还能助猎骄靡力挽狂澜,将族人凝聚在一起。这么好的神器,为什么猎骄靡死后要带进棺材里还要见它以人熊之力封印?我们不能够去胡乱猜测,但通过这几件案子就能明白了,不是天命所归,天之时就变成了阎王棍,点谁谁死!” 西门有恨微微一震,却强自故作镇定,只不过他稍稍挑起的眉毛吐露了他心中的惊讶和动摇,但毕竟曾是一帮之主,如今身居高位,与生俱来的冷静与身经百战磨砺出来的沉稳,令他不会因张忍这几句话就动摇起来。他淡淡一笑,仿佛要甩脱脑子里的犹疑,拾起茶杯喝干茶汤,长吐一口气,道:“骆基为何没事?如此一来,你方才的假定与推论不就被全盘推翻了?你可是天师高足,怎么能被区区一杆短枪吓得乱了阵脚?不过……话说回来,这天之时权杖毕竟是骆基的,被那贼偷来辗转了几手,流到我这里,算是个赃物,又涉嫌命案,我便将它交给你吧。不过你可要带话给骆基,如果要卖,我出一个亿,让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让给我吧。” 事情有了眉目,张忍不由得也喜上眉梢,沿着西门有恨从书房中取出天之时权杖递了过来,立即伸手抓住,道:“西门秘书长放宽心,这东西我暂时也不打算交给骆基了,将他封入库中,看看到底它是怎么作恶的,待一切事情解决,我一定让骆基给你送过来。” 说完这话,又寒暄几句,张忍便作别西门有恨,一路往刑侦局归返。 挑着窗帘见张忍的车走远了,西门有恨转过身离开窗户,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转身走进卧室,里面有个暗门,打开机关进入密室,原来此处是他收藏古董的所在,依靠在东面墙的枪架上的,正是一柄闪闪发光的黄金短枪,与方才他交给张忍的一摸一样。 “原本是想来骗过李老鸟的,黑,没想到起了大作用。张大警犬,你的鼻子也嗅不出真正的天之时的味道吧。” 望着天之时权杖,西门有恨喃喃自语,他的眼睛里盈满贪婪的光泽,而天之时权杖柄端处的红色晶石正散发出缕缕黑气,飘散于空中,他却显然没有察觉。 张忍将天之时权杖放入刑侦局三层的证物库,并命令所有警员不能靠近这层楼,甚至将夜间保安都取消了,表示要亲力亲为。警员们纷纷暗想,队长这是在哪吃错药了啊,咋还跟保安抢饭碗呢。 但毕竟服从是为天职,既然队长发话了,警员们也无话可说,从此这一层楼清清静静,全无半点生息。不过还有一个人,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在这层楼,因为毕竟其他办公场所无法进行法医检验。由此,张忍特别保护法医室,几乎将自己的办公地点都搬到了这间屋子,一切工作汇报由手机联系。 可是,张忍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平平静静的日子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推测,甚至有点怀疑女巫管苞之言真实与否。但如果他知道自己拿的是假货,恐怕就要紧张得冒冷汗了。 这些日子,本以为瞒天过海的西门有恨时常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感觉到被人跟踪,不论是在街上还是在家里,回头侧首,却又不见人影,这种感觉让这一代枭雄都脊背发凉。只是今夕不同往时,他也不再前呼后拥,手边出了几个干家务的保姆,却再无人能听得使唤,却也甚是苦恼。 这一日,他与旧友在零度酒吧喝酒,零度酒吧由逍遥派组成的无组织联席会经营,是这个昔日西江月扛把子的老去处。喝到后半夜三点,西门有恨不知喝了多少酒,就连他这个水族妖精都觉得有些飘飘然时,离开了酒吧,找了一个代驾,驱车回别墅。 渐渐接近别墅时,西门有恨忽然感觉车子被跟踪了。虽然看不到后面有什么亦步亦趋,但一种细微的气息却被意识所感知。作为妖怪,与其相信眼睛,毋宁信任直觉。 西门有恨的酒醒了大半,立即令司机加速,五分钟后终于到了别墅,将车丢在车库外,付了车钱,他便急匆匆进了门,将大门紧紧锁好,转身来到会客厅,趴在窗户上张望门前。 人也好妖也罢,越是恐惧的时候,就越是好奇心旺盛,非想将跟踪者看个明白。慢慢地,一张苍白扭曲的脸浮现在玻璃上,惊得西门有恨呀的一声,向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仔细一看,窗户上映着一张残缺不全的脸,半是骷髅半是血肉,并非趴在窗外向房内探视,反而仿佛生长在玻璃里面似的,终究一层虚影,却令人感觉到真真切切的存在。 忽然,西门有恨反应过来了。瞬间,他感觉脊背直冒冷气,浑身酥骨,肌肉也因恐惧而僵硬,以至于无法自如活动。 他慢慢扭转过脑袋,看到背后站着一个鬼样的壮汉,一张脸仿佛被野兽啃烂了似的,身上披着残破的袍子,好似古旧的麻袋片,右手血脉喷张地攥着拳头,左手却是森森白骨,爪尖锋利如刺。 终于,恐惧增值令西门有恨冲破了梦魇般的肌肉僵硬,他大呼一声,一个趔趄闪到一旁,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怪物,那怪物残缺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也紧紧地盯着他,嘴里吐着粗糙的气息,似乎是在冷笑。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西门有恨强压恐惧,冷喝一声,质问道。 但那古怪的干尸却不言语,也不动,就那样紧紧地盯着西门有恨,无声的威压,更令人胆寒。 砰砰砰,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西门有恨一惊,与此同时心中也安然了不少。不论是谁,来找他的肯定是妖怪,他至少多了一个帮手。这片刻的安定过后,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也是个举足轻重的大妖,又为何会惧怕区区一具干尸? 心中大定,思维与行动也恢复如初,他翩然闪身,已来到了门前,伸手拉看门闩,便将大门打开。 但这一刻,他瞬间愕然,一只枯槁的手猛地窜过来,扼住他的咽喉,将他举到半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门外的,竟正是那具盯了他半天的干尸。而不经意的回眸一瞥,却看到方才站在屋内的干尸,正如云烟幻影似的慢慢消散。 原来这干尸的法力竟如此出神入化,远超他这般大妖之上。 第三十八章白狼退魔 西门有恨痛悔自己有眼无珠,竟分不出那妖怪是真是假,但此刻他已被举在半空,呼吸尚不通畅,更何谈施法解围了。 干尸歪着脑袋,痴傻般地打量西门有恨,手臂慢慢回缩,将他缓缓拉近,西门有恨这才看清,这干尸竟然是一具千年的旱魃。 所为旱魃,僵尸中的魔尸,轻易能使赤地千里,更能飞天遁地,比修行千年的妖怪更要可怖几分,就算是西门有恨这样在地方有头有脸的妖怪,也是难以与之为敌。 但西门有恨怎么也想不到,一头旱魃,为何会盯上他。 然而,烂船也有三斤钉,虽然实力与旱魃相差悬殊,但西门有恨也是曾经的黑道风云人物,抵挡鬼主一役也颇显风姿,这一刻又岂会束手待毙。当下他立即使出看家本领鱼龙变幻觉,身子倏然化作一道水流,从旱魃的利爪中脱身而出,水银泻地似的坠落下来,流到屋外,又化回人身,箭步飞奔。 那旱魃哪里肯轻易让他逃走,僵硬的身子猛地就转了一百八十度,双足一点,腾空横挪,炮弹似的跃起两人来高,在后面急追上来。 西门有恨脚下如行云流水,转眼已经奔出了一公里,他知道哪里有条小河蜿蜒流过市区,一直汇入城外锦寿江中,再几经蜿蜒汇并,最终注入长江。到了那里,有江水驱使,他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可旱魃的速度惊人,又是御风追逐,不过片刻间,那锋利的爪尖就快要勾住西门有恨的后背了,西门有恨即便是个水族,竟也跑得大汗淋漓,只觉得身体内的水分渐渐被背后利爪传来的热气蒸干,若是不快些到达小河补充水分,恐怕就要变成一条鱼干了。 这时,眼前有水波粼粼,闪闪的光照亮的西门有恨的眼睛,他心中大喜,脚下水云也腾起浓郁的白气,推动着他一股脑跑到河边,飞身跃下。旱魃之差一爪便能将他撕裂,但却恰恰只差了这么一爪,不由得气得嗷嗷直叫。 这时,水花翻涌,两条巨大的触手突然从水中射出,旱魃猝不及防被卷个正着,但那触手也不好受,刚触碰到旱魃的身子,便仿佛被搁到了铁板上,烤得滋滋直冒热气,仿佛强忍疼痛,触手猛地一拉,将旱魃扯进了河中,淹没下去。顿时,白涔涔的雾气从水中涌出,水花翻滚,宛若煮沸的开水,哗啦啦响个不停。好在是一条小河,总有源头活水来,若是一汪池塘,恐怕已被蒸干成了大坑。 水面之下,旱魃已被五花大绑,八条触手将他紧紧缠绕,一头巨大的章鱼正用两只大眼睛盯着旱魃,目光凛冽,更透出一份艰难之色。 虽然是在水中,但旱魃的热气已经将周遭的水煮热,当下间双方便只有僵持较力,些许还要靠些运气,看是西门有恨先被煮熟,还是旱魃先被他的触手勒碎。只不过西门有恨占尽了下风,那旱魃本就是铜皮铁骨,更无痛觉。反观西门有恨,化身章鱼更只有一层薄膜保护柔嫩的**,一边强忍剧痛,另一边却还有发命使力,心中犹自叫苦不迭。 不过半晌,西门有恨只觉得头昏脑胀,八条触手臃肿无力,眼见着旱魃渐渐挣开束缚,缓缓扭过头来,眼中腾满杀气,他却无计可施,宛若待宰羔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期将至。 利爪已抓到面门上,硬生生扯着头皮剧痛,巨大的脑袋也便要四分五裂的。忽然,一条树枝从射入水中,拦腰卷住旱魃,猛然将其拉出水面。西门有恨长松了一口气,但觉不对,忙化成人身,悄悄浮出水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向岸上观察,却看到一条白色的巨狼正张牙舞爪,与旱魃斗在一处。 是山牙!西门有恨心中惊喜莫名,喜的是来了这样一个强大的帮手,对付旱魃更多了几筹胜算,惊得却是山牙不是早就带着部族隐居山林,怎的又在这城市里露面了呢? 但也来不及多想,他忙施展鱼龙变幻觉,将自己化为水胆沉入河底,煞那间小河涌起滔天巨浪,宛若长虹卧波似的划过半空,又似银河瀑布,飞流直下灌在旱魃的身上。 数百吨的水醍醐灌顶,就算旱魃热气冲天,却也被浇得一身冰凉,瞬间竟僵硬不动,无法自持,噗通一声横倒在地,白狼猛扑上来,一口咬住旱魃的脖子,一扭一扯,骨裂生生,竟将旱魃的头颅咬断下来,丢在一旁。狼牙染血,回头一个狞笑,华光闪烁只见,又化作了翩翩白衣俊儿郎。 另一旁的河水中,西门有恨跃到岸上,朗然一笑,道:“多亏郎兄助拳,西门在此谢过了。” 狼牙嗤然一笑,一脸的不以为意,西门有恨不仅心中恼怒,若是从前,他定然拂袖而去,甚或与山牙大打出手。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他早已不是一帮之主,山牙更对他有救命之恩,只好暂且将这口怒气忍下,作出一副笑脸。 山牙道:“西门秘书长怎么跑到河中沐浴来着?” “见笑,兄弟这是误会,那干尸并非寻常,乃是千年不化之尸王,名叫旱魃,你方才这样……”西门有恨边说边顺手指去,一瞬间却目瞪口呆,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山牙循着他的手指扭头看去,方才那身首异处横尸当场的旱魃却连身带头不见了踪影。 “我说什么来着。”西门有恨终于回过一口气来,道,“这尸王与寻常僵尸不同,就算是断了脑袋也能再接上,我却也不知该怎么除了他,唉,后患无穷啊。” 山牙虽然是个妖怪,却对僵尸这一类玩意不甚了解,当下也沉默不语,深思起来。过不许久,他又嗤声一笑,道:“看来这是得找张天师了。” “你能上天?”西门有恨愕然。 山牙大笑:“我说的是张忍。” 西门有恨更加愕然,原本不想将此事被张忍知道,现如今却也无计可施了,毕竟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他也有那么些许的期待,期待张忍能够有破解旱魃之法。 与旧友重逢,张忍说不出的高兴,差点忘记守护证物库中的天之时权杖,便要拉着山牙去喝酒,说要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山牙却朗然笑答:“我现在已经用一个亿的价格,将这救命的恩情转让给西门秘书长了,你救他一回就算报答了。” 山牙这狮子大开口,硬是令西门无恨猝不及防,却也对这条野狼无可奈何,只好苦着脸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对张忍说了一遍。张忍一听,哑然失色,呆立了半晌,方才说道:“你竟然用假的天之时权杖应付我?” “张老弟,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再埋怨我了,还是想个万全之策要紧啊。” 见西门有恨低头求情,张忍也不好在对这个秘书长横加指责,低头沉吟片刻,喃喃道:“天师当年也未曾留下对付旱魃一类尸魔的法诀,此事恐怕只有禀报夜帝决断了。” “这……好么?”西门有恨怅然问道,心中却是一千万个不情愿,生怕夜帝责罚,连这秘书长的职务也给免了去。 但张忍的目光不容置疑,话语更加斩钉截铁:“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行,况且也尸魔被山牙重创,一定会寻找血食滋补修养,恐怕城里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待到那时,夜帝自然也会知道,你我这知情不报之责,谁人能扛得住呢?” 当日下午,在张忍与山牙的陪同下,西门有恨带着真正的天之时权杖,来到了牧马山庄夜帝的府邸。自从成为执掌全城妖怪之舵手,在众妖的帮助下,身为人类的夜帝族人很快学会了现代社会生存的技能,大多数进入夜帝兴办的产业集团工作,还有一部分渗透进社会的各行各业。如果夜帝不与妖怪为伍,他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而当他执掌妖怪统帅的大印,俨然黑暗世界里的皇帝。 天之时权杖在夜帝眼前熠熠生辉,夜帝的眼波却仿佛看到了更深邃的地方,沉默半晌,那冷酷的脸仿佛寒冬腊月,沁得西门有恨一脊梁冷汗。最终,夜帝开口了:“你们说这是骆基找到的?” “没错。”张忍回答得言简意赅。 夜帝点了点头,又沉默片刻,道:“有人竟能穿过他的法印,不留痕迹地偷走它?” “没错。”张忍又如是作答。 “连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呢。”仿佛自嘲似的,夜帝嘴角轻微上扬,绕过工作台,坐在老板椅上,伸手示意三人落座,那凌厉的目光来回扫量三人,继续说道:“城中若有这样的妖怪当了盗贼,张忍,你一定要将他捉拿归案。即便是身为妖怪,也不能做违法乱纪的勾当,久走夜路终遇鬼,常行河边必湿鞋,若是他们有个闪失,恐怕会暴露各妖族的身份。” “明白。”张忍坚定地点头。 第三十九章巫妖之器 夜帝作出满意的表情,又将手伸到西门有恨面前,西门有恨知趣地将天之时权杖双手呈上,夜帝将天之时权杖抓在手里,上下端详。张忍察觉他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自从夜帝旗在上一战中折毁,我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柄短枪就暂且借来一用吧,正好趁机将那旱魃引出来以便除掉。” 显然,夜帝要将天之时权杖据为己有,他身为妖怪皇帝,德高望重,西门有恨又怎敢有所微词?当下点头答应。随后夜帝叫张忍把骆基找来,说想了解更详细的来龙去脉。 张忍应声离去,心中总有些虚无缥缈的怅然,不知怎的,他感觉如今的夜帝,与大元朝时和他并肩作战的英雄男儿不一样了。但哪里不同,他却又说不分明。都说时光会将人改变,更何况一晃就是千年,有那么些许的变化也不足为奇,就连他张忍,也不再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热血青年了。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张忍心血来潮地想起了李后主的那一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回警局之后,张忍解除了三楼的禁入令,警员们倒不以为意,反正队长上次连全队总动员抓尸体都干得出来,又有什么事还能更不正常呢。 这一次,张忍搜查盗窃洛阳铲茶楼的失窃案,没有通知下属警员,毕竟已经确认是妖怪做的,交给寻常人反而不妙。不过骆霞是个例外,虽然身为凡人,但早已深入妖怪群体,并已经被夜帝认可,便也不必避讳。这天上午,张忍正在办公室冥思苦想,骆霞突然造访,告诉他对于第一名死者崔文浩的尸检有新的发现。 张忍随着骆霞来到法医室,骆霞端出一个培养皿,里面盛着蓝绿色的液体,“这个死者很奇怪,他的血放在培养皿中,竟然渐渐变成了这个颜色。”骆霞一边将培养皿交给张忍,一边打开冷柜,拉出一间保存尸体的巨大抽屉,里面躺着一个黑漆漆的尸体,张忍走过去一看,不由得哑然。 这尸体虽是人形,却头生牛角,浑身皮肤如布满鳞甲,面容扭曲而模糊,似人非人,似牛非牛。 “那天看到吓了我一大跳,幸好你不许别人靠近三楼,我还生怕被人看到呢。”骆霞焦虑地说道,“你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不是怪物。”张忍将抽屉送回冷柜,关好门,又将培养皿递给骆霞,“帮我装进瓶子里,我要查验一下。” 骆霞狐疑地看看张忍,将那蓝绿色的血液倒进化学瓶内用木塞盖塞好,递给张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他不是怪物,那是什么?” “魔。” “魔?” “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啰嗦了,真是急死人了。魔不就是妖魔鬼怪么?” “你都说是妖魔鬼怪了,所以,魔既不是妖,也不是鬼怪了。”张忍拿着化学瓶仔细端详一番,又瞥眼看看骆霞,她那气得通红的脸让他有点无奈,生怕她又埋怨,于是补充说道,“鬼你一定知道是什么了,我就不说了。妖呢,就像我这样的,草木竹石飞禽走兽通过修炼而获得人身法术的。怪则是与生俱来形状怪异,有无法术因族而异,就像刑天一族便是怪了。而魔就不一样了,他们本身就是基于法术而滋生的,当一定浓郁的法术与阴邪之气融合为一体,便会滋生成为魔。魔的进化与妖怪不同,他们出生时为虫、为兽或者为人,在生长的过程中,魔性渐渐显露,但他们未必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对于本体的认识,我们称之为觉醒。当魔完全觉醒时,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毁灭眼前的一切。当然,那时的他们已不能保有人身。所以这个死者应该只是在觉醒阶段。” “那说明什么?”骆霞虽然渗透在妖怪圈中,却还没有被其玄妙莫测的见识浸染,对于妖和魔,在她看来,不过都是一些非人类的物种罢了。 张忍苦笑了一笑,摇晃着手中的化学瓶,“只有查验了它的属性才能知道说明什么啊。”说完,他离开了法医室,丢下一脸愕然的骆霞独自涨红了娇嫩的脸庞。 夜里,在幻夜酒吧,饱食过后的张忍与山牙喝酒。这里是一处娴静的所在,酒吧的主题是图书,不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不论是哪个年代的,恐怕出了铸在铜鼎上的山海经原本,这里的藏书应有尽有,当然也有少部分赝品,是酒吧主人用来补充内容的,谁都知道,并非每一位酒客都那么喜欢阅读原本的书籍,即便是冲着图书而来的。 酒吧的墙壁上刻着一句话,山牙饮下一口威士忌,张望着读道:“我们只能走在幻夜的路上,即使四周明亮如白昼,那也仅是假象。就算与你共度的每个夜晚都是幻夜,我也愿为你化身为影,至死不渝!”读完,他竟大笑起来,笑得泪花朵朵,又忽地豪饮一杯威士忌,横掌擦干嘴唇,长吐一声道:“我们也是如此啊。” 张忍怅然,眼花耳热之际,竟也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他想起自己还是一条黄狗的时候,什么也不懂,整日在山野间撒欢奔跑,却比如今来得幸福。 我们为什么要坚守道?他常在心中这样疑问自己,抑或到底什么才是坚守?但这样的疑问,也只有在梦里和醉后才会浮现于脑海。清醒时分,反而毫无疑问地努力执着。那枚藏在心房中的兵刃,每每拔出一次,便痛得肝肠寸断,但即便如此,却也没有理由不在那时拔出。 挥刀除恶,守正辟邪,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使命,容不得拒绝。 有过痛悔么?自问从无。然而也无法畅快地说出此生不悔。 毕生苦修换得人身,便从此也像人类一样,陷入道的桎梏,作茧自缚。这一生,漫长的一生,从降生起便已经注定了吧。 一头狼,一条狗,已人类的身体,在酒吧中把盏言欢,只谈过往,浮云青烟般的日子,又在脑海心田中悠悠荡漾。 宿醉的感觉总令人不甚好受,但对于张忍这等大妖,酒精的麻痹不过一晌贪欢,次日清晨,他又早早地醒来,一如往昔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便奔着九孔桥城中村的黑市驱车而去。 他要找到女巫管苞,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能够解答他所有的疑问。 管苞还是那样慵懒地打开了门,绿色无袖长纱裙恬淡地裹住丰满身姿,白发垂在雪白的香肩上,更有几缕若有似无地撩在胸前,灰蓝色的眼波荡起暧昧的涟漪。 “警官,又有什么事?”说着,管苞打了个哈欠,似乎是被张忍的造访,将美梦吵醒了。但张忍并未对此表达哪怕是寒暄性质的歉意,直截了当地将化学瓶递给管苞,并说“这是你那位客户的血,帮我查查他是什么魔”。管苞眯着猫一样的眼睛仔细打量化学瓶中蓝绿色的液体,不是摇晃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嘴唇吐出笑意:“这个好办,你进来吧。” 张忍凝视着她婀娜扭动的身姿,跟着她款款的莲步走进了屋子里,因不是第一次来,见到满屋子瓶瓶罐罐毒虫草药也不觉得惊奇,倒是看到南面的墙上挂着一张人熊的干尸,大为疑惑。管苞一莞尔,告诉他,这东西可以封印尸气,北方古老的游牧民族常常会在放置棺椁的墓室石门外悬挂人熊干尸,并施加巫术,以封印尸气,防止发生尸变。 张忍点点头,算是了解了。但若换作骆基,却不知又要作何感想了 一边看着管苞在工作台前像化学家那样忙来忙去,张忍一边讲起西门有恨遇到旱魃险死还生的事来,顺带着还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估计是天之时将旱魃引来的,崔文浩、李存武也一定是被旱魃杀死的。这样就能解释伤口上的分泌物为什么拥有人类的dna。” “看来是吧。”管苞抬眼瞥了一下张忍,又埋头工作。但就是这惊鸿一瞥,却更显风情万种。张忍咂么了两下嘴,愣了愣神,才又接着说:“可为什么天之时能引来旱魃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管苞微微一笑,这次她放下手中的工作,直起身来,用灰蓝色的目光凝视张忍,好像老师似的讲解起来,“我之前替崔文浩保管过天之时权杖。对他也进行了一番研究。这柄权杖并不是神器,而是巫器。应该是北方焉鸟部族的巫师将精钢、玄铁、黄金、人血按照比例熔合锻炼,并施加巫术制造出来的。具体的方法么,太高深了,我的学识和经验也无法窥探一二。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柄巫器既然能够逆天改命,自然也会令使用者遭受天谴,死后难入六道,只能化作僵尸游离于人世与幽冥的边缘地带。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其持有者没有将它流传下来,反而带进坟墓的原因吧。” 第四十章五蕴之魔 管苞说完又低头去测试那瓶血液的成分,张忍若有所思,半晌他终于理清了头绪:这旱魃不是被天之时吸引过来的,它本身就是天之时的主人——乌孙国开国之君猎骄靡,他是来讨回被骆基偷走的天之时权杖的。 ——唉,骆基这家伙,怎么又搞出这种乱子呢。 张忍虽在心中埋怨,但还是决定不向夜帝告发他这个未来的大舅哥。但夜帝学识渊广,博古通今,更将天之时权杖据为己有,迟早会与旱魃面对面,这墓室里跑出来的家伙自然逃不过夜帝的法眼。好一点的结果呢,骆基或许因为寻宝有功,来一个将功抵过。要是运气不好,恐怕会被定为危害妖族安全罪重处。因张忍觉得现在的夜帝早已不是从前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其心思他也捉摸不透,一时也不好判断了。 “你有办法对付旱魃么?”张忍忽然问管苞。 “办法倒是有。不过我们又不知道旱魃的藏身之处。它追寻天之时权杖的邪气,我们唯有在夜帝府上守株待兔。但你是知道的,夜帝明令禁巫,我若是露面,还不被他大卸八块?” 管苞说得也确实是个值得重视的问题。妖怪世界的法律有时比人类世界的法律更加严苛。比如巫师这个职业,在人类社会中,只要不借以从事犯罪活动,便没有人来管。但在夜帝管辖的妖怪世界里,从事巫师职业被归为危害妖族安全罪,要受到无期监禁甚至死刑的处罚。这让张忍陷入了两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管苞却好似早就预料到似的,噗嗤一笑,娇嗔道:“喂,你看我为你做的这些事,跟你们那的法医不是一样的?可能有些时候比他们还灵光一些吧。”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管苞这是在讲条件,希望张忍将她调进刑侦局当法医。但张忍就是故作不明白,一脸茫然地对她点头,“没错,所以呢?” “你……真是块木头!”管苞恼恨地剜了张忍一眼,却夹杂着无限娇羞,却令人也不知她这恼怒是真情还是假意,只听她又道,“说白了,就是跟你合作喽,你将我招进刑侦局作法医,我就不会被夜帝重处,还有了一份旱涝保收的正当职业。当然了,你也不吃亏,我不仅帮你检测魔血、对付旱魃,以后你遇到的妖怪世界里的古怪的事,我也能够帮你。我们合作,岂不是双赢?” 张忍一听着实动了心,管苞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但问题是,他又不是公安局长,这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啊。思来想去,他还是试探着说道:“招法医这件事嘛,我回去可以跟局长谈谈,算是向她推荐你吧。你是什么学历什么专业?” “笨啊,巫师都是祖传的,要什么学历?”管苞气得脸蛋泛红,差点将手中的化学瓶都到地上。 张忍生怕坏了事两忙摆手以示歉意,并急匆匆道:“除了巫师这个行业,你就没上过大学么?” “上过啊,学的是化学,博士毕业。”管苞回身指了指书架,示意张忍自己去查看毕业证。张忍狐疑的向书架走去,很快翻找出来,打开一看,差点吓了一跳,竟还是国内顶尖大学的毕业证书,他回过头,看到管苞一边做检测一边偷笑,这才明白过来,刚刚那恼怒的模样竟都是装出来逗他的。 这女子古灵精怪,又是妖怪圈中的人,对查办妖怪作案大有帮助。于是张忍最终拍了胸脯,许诺管苞,不论如何都会帮她成为刑侦局的法医。 管苞也立即投桃报李,告诉张忍,经过检测魔血的成分,可以肯定崔文浩是五蕴魔之中的色阴魔。 “色**?”张忍大感疑惑,这词好像是针对侵害女性的犯罪分子群体给取的称呼,没想道通过血液检验就能查得出来,看来这还真是与生俱来,天赋异禀。他更觉得管苞是个有用之才,以后但凡这类案件,只需她检验一下,警方就能省去不少调查锁定嫌犯的工夫。 但管苞却哭笑不得地丢出一句:“是色、阴、魔!”随后见张忍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只好又解释道:“魔虽古来有之,但对于魔的解说来自于佛家,魔有十类,而其一类的五蕴魔又分五魔。版若波罗蜜心经中说,观自在菩萨行在版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这所谓的五蕴就是指色受想行识。色阴魔便是这五蕴魔之一种,其法力强大,身能出碍,有空成宝色的本事。所以蛊神的结界再厉害,对他来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色即是空嘛。于他而言和没有设结界一样,他只需用寻常小偷的手段打开那扇门,就偷盗了天之时了。” 经管苞这么一说,张忍终于解开了洛阳铲茶楼失窃之谜,但……“他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会被杀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管苞颇赏识地看了张忍一眼,朱唇轻轻一努,说不出的万种风情,道,“五蕴魔虽然能破除一切法力,但本身却是心魔,由心而生,寄居于人体之中,且一生只有一个宿主。若是那人死了,心魔自然陨灭。所以他面对旱魃这类妖怪时,除了死,别无他选。” 原来如此。张忍心中疑惑顿解,不禁又对管苞刮目相看。临别时,他对管苞说:“等着吧,三天之内把你招进警队当法医。” “好!一言为定,我等你。”目送张忍离去,管苞的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辞别管苞,正值午后,张忍直接去了洛阳铲茶楼。 进门的时候,正好和骆基碰上,这小子也匆匆从外面回来。 “你干什么去了?”张忍问道。 “更换营业执照。”骆基晃晃手中的牌照,张忍一把抢过去,看了看,然后就笑了:“怎么?真的经营茶楼了?” “是啊。某人告发我,夜帝严禁我盗墓了。”骆基语带揶揄地哼了一声,就推门进屋了,此时屋里茶客满座,估计都是等骆老板展示宝贝的。 “锦儿,给这位警官泡杯茶,看着他喝下去哦。” 张忍听到这话,又想起那些茶叶都是锦儿的便便,胃里不由得一阵痉挛。抬眼看去,却见骆基正报复似的看着他笑了一下,随后又大声对茶客们说:“各位,不好意思,渠道断了,我也进不来什么古董了。以后啊……”他拖长了声音,向众人展示了一下手中刚办下来的牌照,“这里就只是茶楼了,各位捧场来喝一杯,小弟不胜感激。” 在众茶客的唏嘘声中,骆基潇洒地转身,走到柜台后将新牌照挂上去,随后来到了张忍的对面坐下。 “大警官,茶好喝么?” 在锦儿半是委屈半是祈求的目光中,张忍刚刚喝下一杯茶,一听骆基这话,差点又吐出来。骆基古怪地笑着,“闻着臭喝着香,绝对不输给王致和吧。” “你够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知道的吧。”张忍忍受着腹内翻江倒海的感觉,对骆基瞪起眼睛。骆基却满不在乎地点了一支烟,对着张忍佯作恼怒的脸吹了一口,隔着迷蒙雾瘴,冷声问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知道怎么除僵尸么?旱魃那种。” “就是被天之时引来的那个啊。”骆基嘿嘿地笑了,“不知道。我师父是死亡与欺诈之神,只能对付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也就是六道之内的东西。僵尸这类玩意呢,虽死犹生,虽生犹死,游离于六道之外,我师父不懂这样的法术。倒是你的主人,不是道士的祖宗么,也不会么?” “天师法术通玄,尤擅对付妖魔鬼巫一类,却没有对付僵尸的遗馈。” “说得也对,对付僵尸的法子,是茅家兄弟想出来的。” 说到这儿,气氛忽然凝滞起来,两个人都低头不语,骆基兀自抽烟,张忍拿起茶杯,看看,又放下了。 “或许只能借助巫术了吧。据说人熊可以封印僵尸的灵性。” “但对付旱魃就……”骆基接话说道一半,却突然现出震惊之色,“你说人熊?” “怎么了?” “哦,原来这旱魃是我放出来的。”骆基忽然又捂着嘴巴嗤嗤地偷笑起来,这搞得张忍大为光火,怒道:“快说,不然我……” “你又抓我啊,你有证据么?你不想泡我妹妹了么?”骆基露出一副“你很无聊耶”的表情,深吸了一口烟,随后将他进入猎骄靡墓穴盗墓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补充说道,“看来,那旱魃是想取回天之时权杖。执念够深的呢。” “这权杖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么?”张忍似在发问,又似自言自语,骆基没有回答,仿佛也陷入了深思。 对于这个问题,似乎只有化身为猎骄靡的旱魃才知道。眼看着到了傍晚,两个人出去吃了晚饭,又在一个叫零时的酒吧喝了一些波旁威士忌,深夜十点才各自散去。 第四十一章白狐一笑 本来骆霞给张忍打了电话,说家里泡了新上市的竹叶青,要请他尝尝。但一想到下午在骆基那喝的茶水,张忍只觉得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便只好说因为有公事要办,推辞了过去。 分别时,骆基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他半天,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想甩了我妹妹?” “你在说什么?我跟你妹妹……” “我告诉你,你小子不要耍赖。要是敢对不起我妹妹,我是会重新走上犯罪道路的。哼。” 张忍一时间哭笑不得,看着威胁了他之后心满意足地踉跄离去的骆基,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管苞。 ——如果招进来,两个人不会相处不好吧。骆基不会真的又去犯罪吧。 一边想着烦乱的思绪,一边开车,不知不觉就开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车灯幽幽地将没有路灯的黑街翻出一团昏黄,更显得它的冷清与孤独。 忽然,灯光映出一个人影,匍匐在地的一个白衣女人,貌似四十余岁,身材微微发福,脸上满是污渍,她努力昂着头,右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左手拼命地伸出来,朝着车子驶来的方向,青筋暴露的手好像鸟爪。 ——被车撞了么? 张忍立即踩下刹车,打开车门跳出来,奔到女人身边,一把抓住她勾子一样的手,一边急促地问道:“你怎么样?不要急,我马上联系救护车,坚持住!” 说这话的时候,张忍已经摸出了电话,拨通120。 “一环路西三段如宾超市旁边的巷子走进来,有个女人被车撞了,快来救人!对,没错,如宾超市旁边的巷子,快点。” 正说到这,张忍忽然觉得和女人相握的手一空,低头一看,那女人竟不知何时转过身躯,四肢并用地在地上爬起来,好像一只人形蜘蛛,飞速向前,划出一道白影,转眼就消失在漆黑的巷子尽头,那里迷蒙着宛似不容侵犯的黑暗。 ——难道又是妖怪? 张忍放下电话,脑子里却想到了一个名字——蝎魔。 传说蝎子不会成为妖精,却反而会像人类一样,因心灵堕落而化为邪魔。当然,蝎子本身并没有心脏。所为的心灵,就是指灵魂,更确切地说是意识一类的吧。总之,蝎子与其他虫子以及动物不同,他们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意识。但因其性毒,便往往更容易被心魔控制。 如果方才那个女人是蝎魔,那么那种姿势往往是由蝎体化为人体的最终环节。她恐怕还没学会像人一样走路…… 立即追踪! 张忍马上上车,松开手刹,踩下油门,一路狂飙而去,但即便来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却也没有发现蝎魔的踪迹。 这种被称为不夜城的大都市,即便是在午夜,也有数不清的车和人在街上游荡。人类的气聚集在一起,张忍嗅觉再灵敏,却也没有感觉到一丝邪魔的气味。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接通一听,是东方无口的声音:“张警官,我们都在夜帝的宅邸呢。恐怕今晚旱魃会来。我想着跟你说一声,你来不来。” “好,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车子立即转头往牧马山驶去。 张忍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夜帝要怎么对付旱魃呢?他和天师曾是少年友人,曾几何时不过是一代侠客,而后也不过是有妖力的侠客,难道是于旱魃硬拼么?但旱魃不同于常人,若要将它消灭,必然需要知道它的死穴。 那么,旱魃的死穴又是什么呢? 夜色深沉,已过午夜,夜帝宅邸的一层大厅里聚满了各路妖魔,有东联邦东方无口带领的兄弟,有垂头丧气的西门有恨,还有与东联邦分庭抗礼的无组织联席会。张忍从未见过这个无组织组织的首脑,而今却是初次观瞻。 被一众或是医生律师或是贩夫走卒的妖怪拥护着的,竟是一名三十多岁的雍容少妇,穿着血红唐装,上秀盘丝金龙,身披黑色貂裘小氅,头上挽着云髻,那白皙的面容,如羊脂玉雕刻般精致,竟让人难以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 但张忍的慧眼很快就看穿,这女子是一只狐狸精。 这不由得又让他想起了染香花煞的总瓢把子叶玉婵,那个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而死的狐狸精,因此对那女人不由得多了几分亲切。在这亲切之情的烘托之下,他不由自主地也就往那边走了几步。狐狸少妇似乎察觉到了张忍的靠近,目光缓缓划过来,刚好与张忍对视,丰润的唇角莞尔一笑,举着酒杯站起身来:“张警官,你好!” 果然是个长袖善舞的妖怪! 张忍微微点头,他手中没有酒杯,便也不方便与这女子碰杯。那女子似乎也不介意张忍这种在社交场合略显不礼貌的行为,用丰满的红唇抿了一口酒,又对张忍露出一个款款微笑,那笑容中,半是真情半是假意,让人捉摸不透,却可以看出她已在风月场中浸淫过许久。 张忍也客气地笑了,道:“无组织联席会主席,张忍还未曾拜会,真是失礼失礼,还望日后多多关照。” “张警官忙于事务,我怎么会见怪呢。初次见面,我叫秦紫苏,也还请张警官日后多多帮忙呢。” 她的话语缠绵婉转,仿佛能将人心绕上。张忍也点了点头,寒暄几句,便匆匆别过,往东方无口那边走去。 他心中还在忐忑,这女人与叶玉婵相比,绝非一个档级。但他却不知道,若是叶玉婵施展这等媚术,绝对要比秦紫苏高超不知多少倍,否则染香花煞当头之时,秦紫苏又曾躲在哪里呢? 叶玉婵不对张忍施展媚术,那是源自她心中对张忍的爱。但她死了,再也无法表达那份执着的爱意了吧。 东方无口似乎对张忍先拜会秦紫苏有所不满,一脸冷色。但转瞬似乎又想通了,笑着摆手招呼道:“张警官,过来喝一杯。” 都是火里血里走过来的战友,张忍也不客套,几个帮里有些身份的头脑立即让开一个座位,张忍顺势坐在东方无口对面,结果东方老帮主递过来的酒杯,碰了个杯,一饮而尽。 东方无口是个烈性子的人,喝的酒也是烈性的内蒙古产的闷倒驴,69度,拿喝威士忌的方杯倒上半杯,一口喝下去,从舌头一路烧到胃里,火辣辣地烫,刺激得脑门直冒热汗。旁人看着真是遭罪,但喝的人若真是条好汉,那便是个过瘾痛快。 东方无口和张忍都是好汉,因此这一杯下肚,二人的目光都似燃起火来,却也意气素霓生,细目相对,不禁皆哈哈大笑。“你小子,是第一个喝下我这闷倒驴还不倒的。哈哈哈。” 东方无口拍案叫好,张忍也答道:“我又不是驴,自然不会被闷倒。只不过你老人家断了一只手,还这么豪气干云,不减当年啊。” “要是不断这只手,恐怕我能一口气喝下一瓶。”东方无口豪气上来,又倒了两杯,与张忍对饮。二人便这样你来我往,不过十多分钟,一瓶一斤半装的闷倒驴就见底了。 东方无口又提起一瓶打开倒酒,张忍趁机凑近他,问道:“是夜帝召集大家来的么?” “没错。他说今夜要将旱魃除了。”说话间,东方无口将杯子递了过来。张忍接下,将杯口靠近嘴唇,眼神却瞥着桌子一角,定定然好似沉思。 叮的一声响,张忍这才回过神来,见东方无口的杯底碰了碰他的杯底,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道:“别想太多了,活到我这个年纪,经历过那么多事,你才会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是句真话啊。” 仿佛是感动似的,仰头喝干杯中酒的瞬间,东方无口的眼角躺出一滴眼泪。这更让张忍动容。老人家当初被斩断左臂时,连哼都没哼一声,又是什么伤心事令他这条英雄儿郎也流出了泪水呢? 显然,这个场合不好发问,张忍也只有仰头喝干杯中酒,又立即抢过酒瓶,给东方老帮主倒满。 这时,夜帝的仆人鱼贯从厨房走出来,给在座的客人们端上了夜宵。东方无口又恢复了常态,指着桌子上的一盘鱼子酱,对张忍说:“这个配闷倒驴,就好比梁山伯配上了祝英台。” “怎么说?”张忍露出好奇的神色,他觉得东方老头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老头笑道:“天造地设,却让人百转千回,肝肠寸断啊。” “既然如此,我可要尝尝了。”张忍也不客气,立即下筷,再夹起鱼子酱放进口中时,他忽然嗅到了一丝臭味,不由得暗地里拿眼扫视一圈,却发现对面的狐狸精秦紫苏也正向这边望来,仍旧一脸微笑,半是真情半是假意。 但这臭味显然不是秦紫苏的狐臭。所以…… ——旱魃来了! 张忍蓦然说出,东方无口微微一怔,群雄也都惊觉起来,空气瞬间凝冻。 几乎是与此同时,二楼传来窗户破碎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二楼一跃而下,众人立即跳将起来,奔出门外,却看到一个身披黑袍头戴斗笠的汉子举头凝望二楼。而二楼的窗台上,夜帝正迎风傲立,手中天之时权杖熠熠生辉。 第四十二章夜帝斗魃 张忍嗅到那黑衣汉子的身上传来隐隐的腥臭邪气,想来便是旱魃吧。但却与西门有恨描述的前几日所见的旱魃不同,这汉子皮肉虽然干瘪黝黑,却全无破损,更没什么牙齿外露,白骨手指什么的。 夜帝似乎瞥见了张忍的愕然,大叫道:“这尸魔不是旱魃,是不化骨。” 别人或许不知,但张忍却大吃一惊。原来这不化骨并非僵尸一类,而是活人修炼魔功到一定境界时,可以将自身的水分放干,化作干尸一般模样,待到一定的时机再通过某种途径起死回生。 若这不化骨是猎骄靡,那么他为什么要装成干尸沉睡千年呢? 那不化骨猎骄靡抬起血红的眼睛望了望二楼窗台上的夜帝,又低垂下眼帘扫视了众人一番,忽然发出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今夕何夕?” “呦西呦西。”一个东联帮众附和道,“这家伙是日本妖怪?” “不要乱说,他说的是文言文!问的是现在几点。”另一个帮众拍了多事者一下,但这一闹,大家的惊讶与恐惧就减了多半,立即个个严阵以待,等候夜帝发号施令。 夜帝却不着急,对猎骄靡笑答道:“你已沉睡两千年,今日早已没有了大汉。” 这霓虹闪烁车流如梭的城市,着实让猎骄靡大为吃惊,但毕竟是一代枭雄,听夜帝如此一说,虽不知其中玄妙,但也能明白个大概。于是又冷眼瞥向夜帝:“将天之时还我。” “哼。你来我的城市里杀了两人,还差点杀掉我的下属,你认为可以就此轻松脱身么?”夜帝目露杀机,猎骄靡浑身立即散发出汹涌斗气,烟尘似的黑浪瞬间将众帮派子弟吹得人仰马翻,趔趄着跌倒在地。 “你倒想怎样?”猎骄靡冷笑一声,显然并不将夜帝放在眼中。 张忍一见猎骄靡魔气浩荡,也不禁为夜帝捏了一把汗。虽然夜帝武功高绝,但张忍觉得也不比自己高出太多,面对猎骄靡,恐怕危机重重啊。 夜帝也不多说,虚步轻移,踏足于悬空之上,仍睥睨猎骄靡。这一招玄空大气小荷才露尖尖角,便瞬间力压猎骄靡的飞沙魔功。 猎骄靡恼羞成怒,双膝微微一屈,猛然弹起,宛若雀鸟别枝,飞窜上上空,一双利爪直朝夜帝面门抓来。夜帝不闪不避,手中天之时短枪在指间飞转如轮,回旋横扫,轻描淡写地将猎骄靡的利爪荡开,与此同时飞出一脚,正蹬在猎骄靡的胸口,硬生生将他从半空踹了下来,重重落地,又激荡得魔气与沉沙齐飞,刚爬起来的几个喽罗再次被魔气吹倒,摔得哇哇直叫。 猎骄靡却没有摔倒,双足刚一触地,便借着激荡汹涌的魔气弹回半空,黑色的身影穿插徘徊,宛若无数道黑色的闪电在空中交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夜帝紧紧笼罩。 夜帝却气定神闲,手中天之时短枪猛然化作一杆长枪,回风舞柳般飞旋突刺,将周身护住。天幕上顿时金光爆闪,紫电游梭,仿佛一条巨大的金龙与无数黑紫的小蛇在角斗厮杀,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人嘶兽吼嘈杂其间,纷纷扰扰将大半天幕都映得夺目耀眼,全然看不清两人的身形。 在地上的众妖惶惶然不知所措,像张忍这样准备帮手者,也皆因眼前茫然一片而踟蹰难行。陡然,天幕上金光大盛,宛若一朵金灿灿的菊花绽放吐蕊,金菊中央宛若黄金砌台,上面站着两个人,虽皆身形挺拔,胸口却不停地剧烈起伏,仿似气喘吁吁。 金光渐渐消散,那两人也飘然落地,一个是手持天之时的夜帝,唇角染血,一袭雪白的中山装也被扯开几道口子,透着血迹。 而另一边,却不是方才那黑漆漆的干尸,换作了一个肤色白皙褐发碧眼鹰钩鼻子的中年汉子,那汉子仍披着一身裹尸布般的斗篷,却仿然大病初愈般地精神十足。 “这魔物竟能吸取生命精元!大家小心!”夜帝的喝斥令众人恍然大悟,见他额头冷汗淋漓,张忍也一时间便明白过来,崔文浩与李存武都是被夺去了生命精元而死的。在吸收生命精元的同时,猎骄靡也从干尸状态一点一点地起死回生,恢复成为活人了。而能够使这两人成为不化骨恢复血肉的供体,正是因为这两人都吸收了大量的天之时的魔气。 这不由得让张忍想到了埃及的木乃伊以及高僧辟谷修行坐化为肉身菩萨等事。事实上,科学界已经印证,这样的行为是为了得到永生。 这似乎是一个禅机深邃的论题。但一些事例却成为毫无辩驳的证据。 在埃及,人们发现了3000多年前的女性干尸。这具干尸与大家熟知的埃及木乃伊不同,她的内脏并没有被取出来。换言之,她是在生前便成为干尸的。人如何在生前成为干尸,方法有很多。例如中国就有很多坐化圆寂肉身千百年不腐的肉身菩萨。而遥远的埃及,那时并没有佛陀的门徒,化身为肉舍利更不可能。而更为惊奇的是,考古人员发现,这具女尸竟然有微弱的呼吸,并能够细细低语。由仪器对其进行检测发现,她的心脏肝脏等内脏仍在正常工作。话句话说,她是一个活人。 成为干尸,为何还能活着?人类或许不知,但在妖魔世界里,却是一个有眉有眼的传说。 张忍曾听同道中人说过这样一句谶语:“人为肉包骨,魔为骨包肉,骨肉随心转,魔登大罗天。”这谶语说的便是如何由人化魔进而成为神佛的口诀。在密宗的某些教派,这样的修行一直被行深的喇嘛坚持着,通过类似辟谷的方式进行苦修,最终排除身体内的食物和水分,在生前就让自己成为干尸,而当成为干尸时,他们并没有死亡。他们坚信,在某个时机到来时,他们会获得重生,回到人间。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偶然的发现解开了神秘教派追求永生的秘密。在唐古拉山的一处洞穴,考古人员发现了一具坐化的喇嘛。他似乎与肉身菩萨相同,全身干枯而不腐,眉宇间的神情仍栩栩如生。经检测他已千岁有余,体内全无食物。他的内脏也同样正常地工作着,鼻息仍存。 一个活人生存千年已是神话,身为一具干尸竟让能够呼吸千年,更令人惊奇。但更加令此事扑朔迷离的事,一年之后,这具干尸不翼而飞了。 此前,张忍即便听闻类似传说,也绝不相信成为无法行动的干尸竟还能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恢复血肉获得活生生的**。但入魔为不化骨的猎骄靡却成了活生生的例子。 原来,只需要在适当的时机,通过某种引子,便可以让干尸吸收别人的生命精元,进而达成入魔的最后一步,成为不朽大魔。如此说来,骆基所说的挂在墓室门口的人熊干尸,恐怕不只是为了封印猎骄靡的尸气那么简单了。 夜帝的额头冷汗涔涔,方才一战,他透支不少,手中的天之时权杖仿佛有生命似的,源源不断地吸收他的生命精元,再散成魔气供猎骄靡吸纳。夜帝活了两千年,亦神亦妖,他的生命精元宛若深渊不可见底,这才让猎骄靡转瞬之间便吸纳到了足够他复活的魔气。现在大魔复活,夜帝更不好受。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丢下终会吸干他生命的天之时权杖。 ——若是被这魔物得去了,恐怕给人间带来的劫难,远比鬼主可怕。 夜帝紧握天之时,强忍一口真气,蹬风而起,先发制人。众人只见他宛若仙鹤临水,妙舞翩翩,青蓝色的光芒似羽箭从他指尖流出,星星点点,化作漫天飞羽,席卷向猎骄靡。猎骄靡露出诡异的微笑,贪婪的目光似是得意又像是猎人终于发现了猎物一般,他猛地将身子一挺,跃上半空,随着那鳞羽翻卷,双爪翻飞,两道黑气宛若长长的水袖,扫拂青芒,倒卷向夜帝。 煞那间,那天幕,宛若浓墨如水,将那缤纷的精灵世界化作一片黑暗,魔气怒云般翻卷,夜帝渐渐沉浸在汹涌的黑涛中,不能自拔。 忽然,白光闪现,一头硕大如小山的白狼冲破浓云,血盆大口朝猎骄靡噬来。他身为干尸时,曾被白狼山牙咬断了头颅。如今比山牙大数十倍的白狼冲来,他下意识地心中一骇,向后跃去,滔天魔气也随之褪色,收拢于他的身后。 圆月皎白,藏青的天泛起澄澈的光泽。雪白的巨狼扑了个空,落在地上,渐渐迷蒙起来,终于如幻梦一般褪色消散,夜空之下,一袭白衣的山牙傲然而立,怒火熊熊的眼睛瞪视猎骄靡。 ——原来方才的白狼幻影竟是山牙的斗气。 自小一起修行,山牙与张忍走的却是不同的路径。张忍专于道术,而山牙修习炼气。方才那白狼虽是幻影,却也能开山裂石,吞噬妖魔。 一见山牙驰手,夜帝暂得喘息之机,他立即作法以结界将天之时封印,旋即丢给张忍,道:“看好这权杖。” 第四十三章天时兵胆 “是!”张忍应声作答时,夜帝已经盘膝坐在地上,运功回气了。 但天之时权杖一落到张忍的手中,猎骄靡便丢下白狼山牙,飞身欺近,企图抢夺。张忍哪里肯让他夺去,身子向后一纵,扭身转体,宛若鱼龙变换似的化作一条巨大的黄金猎犬,口衔天之时,飞跃蹿上屋顶,拔足狂奔。 张忍的气与夜帝山牙等人的妖气不同。他虽然隶属妖类,承袭的却是传自张天师的道家仙气。从本质上来说,他应是仙兽一类的神畜,以他的修为足以飞升天庭,成为一名兽神。但天师飞升之前却将他留在人间,嘱托要除魔卫道、平息人与妖的干戈。而狗性极忠,他遵从天师教诲,将自己这千年的时光都耗尽于此道,从未贪图安乐,进而也成了个妖怪圈里的另类。 靠吸食妖魔之气增加能量,并帮助猎骄靡蓄积魔力的天之时,如今被叼在了满身仙气的张忍口中,就好象将武将丢尽了书院,全无用武之地,和一根寻常的铁棒没有了什么分别。不知这是夜帝有心,还是无意之举。总而言之,这一换手,却彻底扭转了众妖占据劣势的局面。山牙涌起白狼斗气,一跃跳上狼头,催动巨狼紧追猎骄靡。夜帝也回过起来,率领众妖急追不舍,分从大街小巷、屋顶檐墙包抄围剿。 转瞬之间,猎骄靡就好象被夹在汉堡中的牛肉,纵是插翅恐也难逃脱身天。但有道是艺高人胆大,更何况猎骄靡如今根本就不是个人。他全然不理会周遭如飞蝗一般一个个追赶上来的妖影,一双铁足铿铿铿地等他屋顶,急追化作黄犬的张忍,他的身形在夜空中留下残影,偏联起来,宛若一条黑龙在月夜中起伏翱翔。 张忍在屋顶奔腾迂回,不多时便已将猎骄靡引到了城外。 这时,他回过身来,化回人形,左手将天之时权杖反别在背后,右手猛然抽出手枪,话也不说,便朝扑将过来的猎骄靡射了一弹。 张忍的子弹上,都刻有他亲手刻上去的诛妖咒文,即便是比大象还雄壮的妖怪,中了这咒文子弹,就好象人类中了毒箭,几秒钟的时间,咒力就会通过神经和血液蔓延至全身,将妖怪杀死。 但对于魔,效果如何呢? 张忍眼见着那颗子弹打在猎骄靡的胸膛上,却像水珠似的弹开,更别提穿透皮肉令咒文蔓延全身了。也就是这么一顿的工夫,猎骄靡已经飞扑上来,好似一道黑风擦脸而过,张忍只觉得左手一空,回头望去,猎骄靡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握着天之时权杖,微微一晃,便化作一杆黄金长枪,傲然挺立。而天之时内含的剩余魔气,也趁机一股脑传递进猎骄靡的身体。若是方才天之时已令他恢复人身,那么这一刻,他已经宛若脱胎换骨,有了一副不怒自威的王者姿态。 不只张忍大惊失色,紧追上来的群妖也焦躁不安,一个接着一个,如野狗似的扑了上去,一道道残影划过眼前,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天之时化作的黄金长枪在猎骄靡的手中,宛若金蛇般灵动,左冲右突,恰似狂舞,便将一条条妖怪的性命吞入腹中。即便是目光锐利的张忍,也没有看清他的招式到底是何模样。 那是虚境幻影与现实的重叠,就仿佛半睡半醒的梦,让人捉摸不透。 夜帝与白狼一前一后追到眼前,见此情景,也来不及说话,各自怒吼一声,冲入阵中。两人配合紧密,白狼前跃后跳,一边躲避枪刃一边发起攻击,与猎骄靡缠斗在一起。而夜帝手指间弹出五色光芒,照准了猎骄靡的死穴,不停地飞射突袭。但奈何皆被灵蛇似的天之时挡隔弹开,化作宛若烟花绽放的璀璨光芒,一闪即逝了。 你来我往斗了半天也不分胜负,这三人皆是顶尖的高手,其他妖众也无法插手,只得在一旁干着急。张忍正焦躁地盯着圈中搏杀的三人,忽然感觉到手被一只柔嫩冰凉的小手牵住,扭头一看,竟是女巫管苞。 她也真是够胆大包天,明明知道夜帝对巫师格杀勿论,竟还敢现身在此。正欲问她为何而来,却听她凑近了,轻声低语道:“恐怕只能用你的心之刃来对付他了。” “怎么回事?”张忍还没明白管苞的用意,更诧异的是她竟然连他的秘密武器都了若指掌。 战局仍处于胶着状态,一时难分胜负。管苞因而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在张忍耳边轻言:“依我窥看,天之时与你的心之刃的造法应为相同。心之刃以你的心脏为骨心志为胆,因此即便被人夺去,也会立即回到你的手中。天之时虽不及心之刃这般巧妙,但其中一定有一兵胆来源于猎骄靡,因此才会即便落入敌手,也会为他吸收魔气。若是将这兵胆换了,恐怕天之时会立刻倒戈,那时我们就会大获全胜。” 此话说得在理,但…… “那兵胆在何处?”张忍目光中点亮一丝欣喜,却又被无数迷惘包围。 管苞也将目光投射在天之时上,那目光凌厉的好像海东青,片刻后她的脸上晕起一抹桃霞,“我知道了,便是那上面的红色晶石,看来应该是猎骄靡的心。怪不得他千年不朽,还变成了不化骨!” 管苞说的是天之时枪刃上镶嵌的红宝石。或许当初猎骄靡得到天之时权杖时,便将自己的心炼化为这个宝石与天之时合为一体,由此才能百战沙场,未尝一败。 “好,我这就去。”张忍边说,边咬紧牙关忍者疼痛,从心口中缓缓抽出心之刃,这刮骨切肤般的痛苦虽然早就习惯了,但还是疼得他一头冷汗。一旁的管苞却拉住他的臂弯,温柔地贴在他的身上,轻声说道:“我看这心之刃便可作为兵胆,将那宝石取而代之,只是你要把握时机,若是被他察觉了你的用意,便不好对付了。” 张忍点点头,应了一声“多谢”,便飞身加入战阵,挥刀横斩猎骄靡的头颅。猎骄靡慌忙回转天之时挡驾,只见金赤相交发出轰然一声鸣响,猎骄靡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好古怪的神兵,阁下果然非同凡响!” “过奖了。”张忍一扭刀刃,抽出血红,再次斩袭过去,已化作漫天血影,宛若无数红蟒,与金蛇颤抖在了一处。 两柄得天独厚的神兵交战,一时间云霓遮月,怒风狂卷,仙气与魔气对撞产生的冲击波,竟令夜帝与白狼也无从插手,被荡出战阵之外,再向其中看时,只见得金光与血色齐飞,繁华似的乱了眼目。 众人眉头紧锁战局,眼中流露着焦急与期盼,各自手中皆捏了一把汗,心头不断地呼唤着:“张忍,别输啊!” 心之刃越战越勇,这来自于张忍舍生忘死的斗心。漫天血刃渐渐练成一片红霞,将猎骄靡与金光熠熠的天之时包裹其中。 兵胆果然是神兵最重要的一部分。张忍的斗志令心之刃绽放出无匹的光华。 如果说,神兵也有种性,心之刃代表了无畏之勇,那么天之时就代表了无尽之心。那是永不满足的野望,就像九幽的冥河,深不见底。 眼见着身体将被血刃之霞吞没,就连不会感觉到疼痛的毛发与皮肤,都生出即将被撕碎的体会,猎骄靡深邃的目光中也现出一丝野性。他忽而闭目凝神,手中天之时的血红宝石忽然灵光一闪,宛若双睑张开,露出一颗碧绿的眼珠。 原来,天之时的兵胆便是猎骄靡的慧识。 当碧绿的慧眼睁开,天之时仿佛苏醒了一般,发出雷鸣般的怒啸,铮然间化作一尾金灿灿的游龙,盘旋着挣脱猎骄靡的手掌,飞腾于半空,昂头摆尾,扫向漫天红霞。 那红霞虽然凛冽,却抵不住金龙的猛攻,没过多久便渐渐消散褪色,放眼望去,已可看到张忍手持心之刃满头大汗的模样。 心之刃似乎也到了极限,这是兵骨犬之心先天的不足,它没有人类的心房那样强劲而富有弹性,在短促的猛攻过后,需要一段时间休息恢复。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兵骨势弱,令金龙突破重围,但见它在空中不住盘绕,额头上碧绿的独眼紧紧凝视张忍,似乎在寻找最后一击的罅隙。 白光如闪电划过,巨大的白狼一口咬住金龙的脖颈,流星似的坠落到大地上,顿时黄白交织,金龙细长而有力的身体将白狼缠绕几圈,紧紧勒住。白狼死不松口,四只利爪蹬踏住金龙的身体,奋力抗争。 夜帝瞅准这个机会,宛若暮色里飘落的秋叶,已欺身而至,左掌横出,重重拍向猎骄靡的额头。虽然不知这一击能否将猎骄靡的神识打出体外,但任谁也是第一次见到不化骨,又怎知道这传说中的魔物的死穴,只能姑且尝试一番吧。 第四十四章心剑破天 猎骄靡不闪不避,任凭夜帝那开山裂石的一掌打在额头上。但他的头却比石头还要硬得多,夜帝的劲力好似泥牛入海,被卸得一空。趁着这个机会,猎骄靡的双爪猛地扼住夜帝的喉咙,骨裂声声,势要将他的喉咙扭断。 两个千古一帝、半人半妖的绝顶高手斗在一处,极致之时便早已忘却了招数,在外人眼中宛似孩童打架似的,但若有慧眼一观之,却能看到,两道气息交缠在二人之间,仿佛龙蛇扭斗,激烈非常。这一边,张忍稍作平复,将心之刃一抖,一个箭步赶冲上去,挥刀便猛砍金龙额头上的碧绿独眼。 兵胆虽能令凡铁化为神兵,但其本身却极其脆弱,哪里经得起张忍这惊天一击,金龙保护心切,一爪登开与自己纠缠的白狼,昂头飞升,以利爪顶住心之刃。张忍虽失了这一机会,却并不心急,从这次试探中他明白了天之时兵胆的弱点,更确定这兵胆便是天之时与猎骄靡的死穴。于是他将心之刃挥舞得更疾更猛,施展出了天师所授的诛邪三十六计剑。煞那间整个人皆被包裹在一道血光之中,那血光凝成一条赤龙,在虚空中与金龙扭打碰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冷冷长空。 山牙回过气来正欲帮手,却冷不防瞥见夜帝被猎骄靡擒住,命悬一线。他慌忙解开巨狼斗气,一个跳跃,来到猎骄靡身后,抬起一爪猛地刺进猎骄靡的心窝。 猎骄靡的心脏虽然已寄存于天之时上,但利爪刺入体内,仍让他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如野兽一般嚎叫一声,他松开了扼住也地头颅的手,猛人跃起,将身体从利爪上拔出,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裂开的伤口便已愈合。他转回身来,又欲猛攻,夜帝已挡在他的身前,只见有绿烟缭绕,化作漫天飞虫,嗡嗡如雷响,一股脑朝他扑来。 山牙趁此欲再凝起斗气,将猎骄靡吞入结界之中封印起来,冷不丁地觉得脑后生风,忙侧身躲避,余光瞥见一口大刀贴着身子直劈下来,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头一看,一只鸟首人身宛若雷公的妖怪正手持一把朴刀,恶狠狠地盯着他。这妖怪头似乌鸦又似雀鸟,从羽及衣皆一身漆黑,背后舒展开的黑色翅膀的尖端却莹莹泛着蓝光。 山牙大惊,他识得这妖怪乃是焉鸟化形,慌忙间凝起斗气,化身白色巨狼,朝焉鸟噬去。 焉鸟本是狼族的天敌,常以狼为食,草原牧民也经常驯养焉鸟作为捕猎草原狼的帮手。虽然山牙已成为大妖,但面对同样成为妖怪的焉鸟,仍心有余悸,只要全神贯注,抵御强敌。 那焉鸟见白狼现出兽形,眼中顿时绽放出妖冶的光芒,呼号一声,也化作一只巨大的黑鸟,凌空之下,反扑白狼。 这焉鸟的体型大过山牙以斗气凝结的巨狼一圈,若是山牙以本体应战,恐怕还不够它塞牙缝的,果然是个千古巨妖,其修行至少要比山牙多出五百年。面对如此劲敌,山牙心中也稍显烦躁不安,尤胜当初面对猎血狂魔时的情状。 焉鸟巨大的利爪猛扫狼眼,好在斗气巨狼没有疼痛,张口便咬住了焉鸟的小腿,向下一扯,其力之巨大,焉鸟似是也始料未及,倏然被它扯了下去,重重摔倒地上。但刚一触地,焉鸟便腾然振翅,逆飞上来,卷起一阵彻地狂风,吹得白狼一个趔趄,险些把持不住。再看焉鸟,双爪紧紧捉住狼头,双翅泛起蓝辉,宛若两柄大刀,拦腰斩在白狼身上。 山牙只觉得一股闷气顶上胸膛,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而他以斗气凝结的巨狼,此时已被焉鸟斩成两段,化作白烟徐徐消散。 但见山牙受了内伤,焉鸟哪里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居高临下俯冲下来,张开巨大的鸟喙,便要将山牙啄食。 猛然,砰砰砰,三声枪响,焉鸟在空中陡地翻了个身,仿佛被人踢了一脚似的,狂风飘叶一般滚落到地上,身子也倏然缩小得如同寻常鹰雕大小,匍匐在地上,不住地抽出。 山牙知道这是张忍开得冷枪,焉鸟与不化骨猎骄靡不同,它是修炼成精的妖怪,张忍的符咒正是它要命的克星。但它中了张忍三枪,却仍未立即毙命,可见其修为之高,恐怕带回万一回过气来,更不好对付。山牙哪里肯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个箭步奔上前去,化作白狼一口咬住焉鸟的脖子,焉鸟发出垂死的呜鸣,白狼利齿交错猛然一绞,伴随着一声低吼,将焉鸟的头扯了下来,丢在一旁。 焉鸟妖怪终于气绝身亡。山牙长出了一口恶气,扭头一看,半空中赤龙与金龙斗得正酣,如胶似漆地卷缠在一起,无法插手。再看夜帝与猎骄靡,山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夜帝先前放飞的碧绿虫烟将猎骄靡包裹的严严实实。细小的虫不住地啃噬,发出嚓嚓声,合聚在一起,传入耳朵,荡漾在心里,令人发瘆。而猎骄靡的魔气似乎正是这些虫儿的饵料,它们贪婪地饱食着,猎骄靡的肉身也渐渐腐烂开来,烂肉一块一块地掉落,不多时便化作一具枯骨,无力地挣扎着。 没有了强大的魔气催鼓,天之时权杖的兵胆也顿时暗淡下来,金龙合上了碧绿的眼睛,那一处又露出血红的宝石,华光一闪,金龙消散,天之时还原成一杆短枪落在地上。张忍也随即收了心之刃,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看来若非夜帝及时施展奇招,恐怕败下阵来的会是他了。 这也难怪,一个血肉之躯与一条钢铁巨龙搏斗,除非有神仙圣法,否则恐怕都难以应对。 山牙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这时,却听夜帝大呼:“人熊皮来。” 夹杂在人群中的管苞顿时花容失色。 ——夜帝怎通晓这巫蛊之术? 一个喽啰应声丢出一件皮毛,夜帝抓在手中,如渔网般洒了出去,人熊的皮毛如大鸟展翅似的飘落下来,将不化骨连同那些啃噬魔气的绿虫一同紧紧包裹。夜帝手捏印诀,口中念念有词,人熊皮宛似活了起来,抖动几下,合穿在不化骨身上,两襟接拢,好像伤口愈合似的,渐渐没了一点缝隙。 人熊皮自古以来便用以封印尸魔,再加上已魔气为食的绿虫附着,恐怕不化骨猎骄靡永生永世都要以一具白骨的形态躺在地下,再无出头之日了。 夜帝收去法术,看似气定神闲,以胜利者的姿态笑道:“封魔告成。张忍,你叫上骆基,将这不化骨送回他的坟墓中去吧。” 张忍点头应答,他的心脏仍旧在怦怦地剧烈跳动,这场激战令他元气大损,也不知多长时间才能修养复原。他想问夜帝,那天之时权杖该如何处置。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山牙一把拉住。山牙重重捏了捏他的手,那意思是令他再莫开口。随后,山牙笑答道:“张忍催鼓过度,透支太大,我送他回去修养。明日一定带上骆基,陪他们去将这尸体送回墓穴。” “有你陪着,自然再好不过了。”夜帝微微颔首,露出欣然的微笑,只是眼睛里却绽放开妖冶的光芒,令山牙不寒而栗。他慌忙扛起张忍,一溜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帝凭空将天之时权杖吸到左手掌心,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右指轻弹,啪的一声,天之时上的红色宝石碎了,血红的碎片随即化作液体,流淌出来,落在地上,散发出阵阵腥气。 人群中的管苞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夜帝将猎骄靡的心打碎,猎骄靡再也无法复活。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多此一举地将不化骨封印起来呢? ——恐怕,又一个狂魔将要诞生了吧。 管苞心中骇骇,第一个担忧的便是张忍,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如今这狂魔一手遮天,张忍又是个嫉恶如仇秉然卫道的性子,恐怕总有一天要与夜帝刀兵相见,那时可能只有死路一条了。 送张忍回去的路上,山牙也说出了这番担忧:“没先到夜帝竟还留了那么可怕的一手。” “他与天师是幼年好友,学习修法上互通有无,自然法术玄妙不可臆测了。” “天师会那歹毒的法术么?”山牙嗤然一声,又道,“你看他早有准备,却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施展开来。你有没有想过,他本来并不想展露这些招数的?毕竟招数也会暴露一个人的本性吧。” “你这恐怕是妄加猜测吧。”张忍无力地一笑。 “你这笨狗,在城市里生活久了,连野兽的警觉也没有了。”山牙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他不想归还天之时,就一定是有阴谋的。他可不再是你当年认识的第五种了,在鬼主身边待了那么久,心性早就便了吧。我看你还是别在这个城市待下去了,太危险了。” 第四十五章魔蝎之乱 “我要是贪图平安,早就和你退隐山林了。再者说来,你不也在鬼主身边待了很久么?” “顽固不化。好吧,既然如此,我便也住下来了,就住你家好了。” “诶?你不回山里去了么?这里不是很危险么?”张忍半似嘲笑半似玩笑地说道。 山牙长叹一口气,喃喃笑道:“可是,要是没了你这条大笨狗,我会孤独的吧。” 张忍眼中有泪,强自吞了回去,“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给你这个流浪汉提供住宿吧。”他说。 次日早晨,山牙和张忍扛着人熊皮包裹的不化骨来找骆基,听了他们对前一晚恶战的描述,骆基也产生了和山牙同样的担忧。 “夜帝,真是深不可测啊。” 三个人收拾了一下行装,就乘飞机往哈密去了。临行前张忍请了病假,看他脸色苍白五劳七伤的模样,局长也挺不忍心的,大手一挥,给他批了半个月。 虽然骆基有一个茶馆,但平时都是锦儿帮忙经营的,所以他和山牙算是两个游手好闲的人,天天都是假期。于是这一趟,哥仨决定玩个痛快,忘记这几天的烦扰。 当然了,骆基也有他的打算。夜帝不是不许他盗墓么?那他就不盗嘛。这回送猎骄靡的遗骨归墓,也算是和送老奶奶回家一样的好事,怎么的也得象征性地收点报仇啊。因而他准备了一个大麻袋,想把上次没拿走的金银首饰全装走。 张忍心中有事,也懒得管他那双不老实的手,便也没再说什么。 顺利地将猎骄靡的遗骨和着人熊皮一起丢进棺材,盖好盖子,张忍还不忘写了几张符咒将棺材封印。等转身出来的时候,看到骆基扛着一个巨大的麻袋鼓鼓囊囊地走在路上,就想一只变异的巨型蜗牛,山牙忍不住笑道:“蛊神什么时候变成盗帅了?” “你还在过原始社会,哪里知道我们赚钱的辛苦啊。”骆基哼哼唧唧地走着,那麻袋里装得都是金子,少说也得有五六吨重,但扛在他肩膀上,却轻飘飘地好像背着书包。山牙嘴上虽揶揄骆基,但心里知道,这蛊神的法力尤在他与张忍之上,说不定能和夜帝打个平手呢。 山牙是山林中的野狼,并不是草原狼,所以他并不喜欢荒凉的大漠,即便有牧民唱起了歌颂图腾的“苍狼”,他也觉得是魔音扰耳,最重要的是,山林中的狼比草原狼更容易失水,耐不住干旱,所以他一早就叫嚷着要换个旅行地点。于是骆基加进速度,用了两天时间将这堆金子换成了银行卡里的巨额数字。 有了钱,三个人也都装扮了一身行头,尤其是山牙,骆基最看不惯他那一身白中山装,“你又不唱我的中国心,你学什么张明敏啊?”如此下来,骆基换了一套灰色西装戴上一顶黄帽子,俨然一个海归华侨;张忍倒是好打扮,蓝色的夹克衫、米黄色的卡其布裤子配上一双蓝皮鞋,高大英武富有时尚感。 但山牙嘛,或许是为了报复被揶揄之仇,骆基连哄带骗地让他穿上了一身黑衬衣黑裤子黑皮鞋,外面罩上一件白马甲。 “哼,再变身就变成熊猫狼,让同类笑死你。”骆基在心里嘀咕着,脸上不经意露出一丝坏笑,还好懵然不懂现代时尚的山牙还在对着镜子美美地照,没有察觉骆基的坏心思。 整理好一切后,三人轻装上了飞机,直飞三亚。骆基想,在那个度假天堂,应该能够忘记很多烦恼吧,尤其是看到那么多泳装美女,谁还会想着惆怅呢? 来到三亚已经是华灯初上,他们住在海边的君再来假日酒店,这酒店的名字说白了就是“好再来啊,爷”,颇有古风,再联想其出自那首“何日君再来”,便更显得风雅了。虽然山牙不懂,但经骆基如此介绍,也频频点头。张忍倒是不说话,跟着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走进了酒店,三个人一人要了一间房。因为没什么行李,三人也没进屋,揣着房卡就出门去海边的大排档吃放喝酒去了。 边吃海鲜,山牙边说:“这海里的东西就是没有山里的有嚼头。” “我们人类说这叫入口即化,是另一种感觉。”骆基不忘报揶揄之仇。 “不论是人是妖,都是吃惯家乡菜的。山牙,这次就是尝尝鲜,试试。”张忍用沉重的声音打圆场。 山牙随即换了话题:“也不知这海边的城市有什么妖怪,是不是跟你们那似的,还分帮派啊?” “或许吧。有妖的地方就有江湖。”骆基喝了一口酒,扭头望向大海。此时,海边早已没人戏水了,波涛起伏的海褪去了诱人的蓝色,泛起沉郁的藏青,仿佛在波涛之下潜藏着某种力量,窥伺着岸上灯火中的生灵。他想起了化身为魔的猎骄靡。那个背负国恨家仇的男人,得到天之时之处,一定是想借用他复兴自己的民族,但天之时却渐渐浸染了他的心,随着国力强盛权力攀升,他的**和野心也渐渐变成了难填的深壑了吧,就像此刻暮色中贪婪而阴郁的海一样。 话题渐渐又变成了老生常谈,骆基和山牙又分析起夜帝来了。张忍默不作声,只是慢条斯理地喝酒。他发觉有些心神不宁,总预感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虽然狼的警觉性远高于狗,但狗却有其他动物不具备的与生俱来的第六感。看着山牙和骆基那兴奋劲,他又不忍说出来扫了两人的兴致。 三个人吃过饭,回了酒店,便各自回房休息了,约好了次日一早便到海边冲浪。 张忍觉得头痛得厉害,可能是方才不知不觉喝了太多的酒,烦闷与酒精混合起来,冲上了脑袋吧。躺在床上不多时,他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屋子里没有灯光,外面多彩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让漆黑的空间蒙起了白森森的光雾,鞋柜、冰箱、电视等家具宛若睡兽雌伏在各个角落里,静静地将睡在大床上的张忍环绕。雪白的床单在黑暗中幽幽地泛着微蓝,仿佛摊开的裹尸布。 忽然,电话铃响了,昏睡中的张忍被惊醒,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拿到眼前,手机屏幕上显示是骆霞打来的。同时,手机屏幕的时间显示,现在是深夜11点,她这么晚打电话来做什么呢? 张忍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到骆霞急促的声音:“张队,今天又送来了一具尸体,不是被杀的,是走在大街上就忽然猝死了的。没有家人过来,队里让我先做尸检出具死亡报告。但是……” 说道这里,骆霞的声音中明显因恐惧而颤动。她是个见过不少奇形怪状的妖怪的人,能够让她感觉到这么恐惧的是什么呢? “到底怎么了?”张忍希望自己的催促能帮他平息恐惧。 果然,骆霞镇定了下来,又说道:“我正准备解剖,那个女人忽然活过来了,但,但不像是活人,她的身子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扭曲着,咔嚓咔嚓的好像关节断裂的声音不断地发出来,再后来她忽然爬起来,像蟋蟀一样跳到地上,就爬走了!” “什么?”张忍的睡意顿时惊得全无,他忽然想起了——蝎魔。 就是夜帝与不化骨猎骄靡开战的那天晚上,他从管苞那里出来,驱车赶往夜帝府邸的路上,经过了那条小巷,遇见了一个匍匐倒地的女人。貌似四十余岁,身材微微发福,脸上满是污渍,她努力昂着头,右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左手拼命地伸出来,朝着车子驶来的方向,青筋暴露的手好像鸟爪。 没错,当时还以为她被车撞了,但就在他打电话叫120的时候,那女人竟忽然翻转过身躯,四肢并用地在地上爬起来,好像一只人形蜘蛛似的飞快地爬出了巷子,消失了。 “你有没有留下样本?”都说久病成医,张忍整日与法医骆霞在一起,自然也对尸检有很深入的了解。果然,骆霞回答说:“只留下了一些头发,准备检验是否是重金属中毒来着……” “好,你马上拿到九孔桥,去找一个叫管苞的女人,她是我的朋友,对妖怪方面的法医检测比较熟悉,你就说我介绍过来的就行了。地址是……”张忍一口气说完,待骆霞确认记下了地址并挂断电话之后,他仍然无法入睡。 真的是蝎魔么? 他在心中疑问自己,如果真的是蝎魔的话,那么是什么令蝎子入魔,并陆续出现的呢? 要知道一只蝎子在山林中修行五百年,才能够有通灵的智慧,这时心魔才有机会侵入它的灵慧。而以方圆五百里计,一千年最多只能出现一只蝎魔,且都是在深山野岭之中。因为城市不利于蝎子的修行,没有足够的草木灵气供蝎子吸食。但如今城市里却接连出现了两只蝎魔,如果管苞验证了,那么就一定有强大的魔气侵蚀蝎子的灵识,使蝎子没有修炼便达到了入魔的状态。 第四十六章双娇伴身 是猎骄靡的魔气影响所致么? 张忍不敢肯定。不化骨虽然算是大魔,但如果是无意识地释放魔气,恐怕寻常蝎子感受到的应该是微乎其微的,还不足以令它们脱胎化人。 如果是有意识的,那么一定不是急于寻找失落的天之时权杖的猎骄靡,他没有那个闲工夫。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不是蝎魔,而是另一种神秘的力量侵袭了人类。 张忍最不愿是这个可能。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必须从休假中脱身出来,又要加班了。 放下电话,已经接近午夜了。但觉时间紧迫,骆霞还是将装有死者头发的培养皿装进包里,匆匆出门了。 说是死者,但似乎也并不恰当,骆霞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翻过身来,跳下验尸台飞快地爬出去了。 ——或许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行尸走肉也说不定呢。 但无论如何,目前也无法肯定她是生是死。 乘了出租车,一路往河边驶去,不多时就来到了九孔桥。城中村就仿佛一滩巨大的城堡,沉睡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在整个城市璀璨灯火的包围中,它静静地沉睡着,陷入另一个世界。 下车后,骆霞在路口驻足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走进了漆黑的小巷。黑暗吞没了她的身影,恐惧在心中弥漫开来,仿佛将心晕染成了黑色,如风化的焦炭,生怕不知何时就会被惊碎。 但终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骆霞按照张忍给的地址找到了一扇绿色的门。在这样没有灯光的巷子里,根本无法辨别颜色,但那扇门却散发着莹莹的绿光,好像在等候客人似的。 轻轻敲了敲门,很快传来慵懒的声音,“来了。”然后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白皙的女人露出脸来,那应该是一张俊俏的脸,但在白发的映衬下,却让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那个……我叫骆霞,是……” “女法医吧。呵呵,快进来。”管苞的笑忽如春风,化去了骆霞心中的恐惧。这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或许就是所谓的巫力吧。骆霞还有些吃惊,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认得她。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管苞一边拉她进屋,一边解释说,方才接到张忍的电话,事件大体的情形已经听说了。 “可是,只有这些头发的话,没有办法判断她到底是怎么了。只能肯定,不是张忍所说的蝎魔,她从前是人类没错。”对头发进行检验之后,管苞这样说道。 所为的检验,就是将头发泡进一碗血红色的药水中,然后管苞微眯着眼睛凝望着碗上空三尺的地方凝神。这在骆霞看来,既不符合科学检验,又显得不可思议。 她踟蹰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吐出心中的疑问:“那个,请问你和张忍一样是……” “妖怪?”管苞倒是洒脱,回眸笑望着骆霞,满面春分。 “啊,是啊。”骆霞尴尬地点头。 “不,我不是妖怪。” “诶?” “但我也不是人。更不是魔哦。” ——难不成是神仙? 骆霞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因为张忍曾说过,自天师飞升,他再未见过神仙。 “我是巫。” “就是巫师么?但……”接下来的话确实有些不好问,在骆霞的认知里,巫师和魔法师一样,都是人类学会了魔法从事某种特定的职业。这种修行的人的称呼有很多种,比如和尚、法师、道士、魔法师、巫师…… 但管苞忽而正色说道:“世界上有很多种生物,比如人、仙、妖、魔、鬼等等,不胜枚举。他们有些拥有奇异的外形,有些的外表与人类无异。巫便是这样一类,以人类的外表存在于世界上的另一种生物啊。” “那么说,巫师的法力是与生俱来的?”骆霞颇为好奇地问道。 管苞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点头说道:“没错。巫本来是侍奉原始神明的侍从。受原始神的派遣,到凡间来引导人类。所以,你如果统揽人类历史会发现,不论亚非欧,不论何种民族,甚至每一个原始部落,都会有一名巫师,只不过称呼不同,有的成为巫,有的成为祭,他们指引人类的未来,为人类医病消灾。但自从新的神明推翻的原始神,开始主宰世界的命运,巫便从神职人员降格成了妖魔一类。啊,对了,张忍的主人天师道陵,就曾剿灭了巴蜀大地上的巫教呢。” “真没想到,你和张忍会是好朋友。”骆霞苦笑了一下。 管苞却很豁达,耸耸肩膀,道:“虽然身份不同,但立场相似的话,就会成为朋友的。” 原本骆霞有些醋意,她从没听张忍说过,他还认识这样角色的美女,不论相貌气质还是身段,都比她骆霞强。 ——难不成两个人…… 骆霞起初这样想,但现在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倒不是不怀疑张忍了,只是如果是管苞这样好性格的美人夺了她心中所爱,她也是能够接受的吧。 或许,这就叫做惺惺相惜。 管苞说天色晚了,安排骆霞到客房休息,并承诺,虽然不能验明这头发主人的病因,但通过这些头发,正午之前一定能够找到这个女人的线索。 骆霞也不知道管苞用了什么方法,应该是巫蛊中的追踪术吧。总之她次日清晨起床时,看到管苞伏在桌子上,桌子上铺着一张本市街道的地图,她右手拿着一个稻草扎的小人,按在街道上,慢慢地移动。 这模样好像小孩在做游戏,但事实上似乎耗费了很大的气力,汗珠不住地从她额头上躺下来,有几次,她的手不论怎样用力,那小稻草人就是贴在地图上一动不动,仿佛钉住了似的。 “这是……” 骆霞上前一步,拿出湿巾给管苞擦汗。管苞勉强地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憔悴:“你通知警察吧,在公安局大院里逮捕那个女人,我正把她引过去。” 骆霞似懂非懂,这稻草人里面应该埋了昨天拿来的头发吧。这种做法和巫毒娃娃的诅咒很像,但似乎又不一样。 时间紧张,也容不得骆霞好奇细细研究,他赶紧拿出手机打到刑侦局办公室,通知同事们做好抓捕准备。警员们听到骆霞传来的消息,一个个哭笑不得,逃跑了的女尸怎么会跑回刑侦局自投罗网?或许当时就是假死吧,但不论如何,她自己跑回来总说不过去吧。 但警员们却都做好了抓捕准备,在院子里形成了包围圈。一来是他们身为警务人员,不能轻易放弃任何一条线索。二来他们想,骆霞和张队走得很近,张队的脑子就很奇葩,连抓捕尸体这样的命令都发布过,跟他走得太近,脑子不正常那也是在所难免的。而且张队每次脑子不正常的时候,总有斩获,这更令警员们不敢放过那些奇葩的线索了。 果然,将近正午时分,公安局外面传来了嘈杂人,警员们心头一震,只见一个中年女子匍匐在地上,四肢并用,好像一只人形蜘蛛似的爬进了公安局大院。 骆霞的情报果然精准。警员们一拥而上,将那女子逮捕,捉进了讯问室。但基本上,这个女人好像是个神经病,不住地抓扯撕咬,好几个警员都因此受伤,但她就是一句话都不说。经验老道的警员判断,她已经没有正常人的意识了。 怎么办?按照这种情况,一般是进行精神鉴定之后送到精神病医院。但这个女子身份尚未确定,找不到家属,这让警方一筹莫展。向上面回报之后,局长想了想,说:“让张忍回来处理吧。这种古怪的事,他总有办法,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办错了。” 于是,张忍提前结束了休假,告别在三亚玩得不亦乐乎的骆基和山牙,独自乘飞机回来了。 张忍没想到的是,他推开法医室的门时,看到两个穿白大褂的美女正在进行检验工作。一个自然是骆霞,而另一个,正是管苞。 “呵呵,我有新的工作了,张队,请多关照。”管苞仍旧那样风情万种,张忍去忍不住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对付涉及妖魔的案子,我很棘手。管苞恰好很专业,于是我就跟局长说,我忙不过来,推荐管苞来做法医,和我搭档。并告诉局长,这一次立功多亏了管苞的检验工作,并对当事女子进行了适度的诱导。局长一听就拍板了。” ——局长不会事实上是个深藏不露的老妖怪吧,不然怎么对这些古怪的事的接受能力,远远高于常人呢? 张忍在心里如是疑问,不过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说笑。他的慧眼能够看出妖魔之气,局长显然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或许这就是寻常人所说的大智慧,如果放在古代,局长可能就是某个小小范围内的圣人也说不定呢。 既然本该他张忍给管苞办的事,让骆霞给办了。他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局长和同僚们乱猜管苞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不知为何,他的个人问题总会成为单位里最热门的讨论之一。他记得有一次和局长喝酒,局长醉眼朦胧时,忽然含含糊糊地对他说:“张忍,你真是个古怪的人啊。” 第四十七章潜藏之兽 “诶?我怎么怪了?” “你自己没察觉么?我认识你二十年了。”局长板着指头,以标准的醉汉口吻费力地说着,“我们是一起进入警校的吧,那一年,你十八,我二十。今年,我都四十了,你也有三十八了吧。可是你看,我的身材已经胖成这样了,我的儿子也已经上中学了。你呢,还是孤家寡人,最气愤的是,你怎么不显老啊,还是二十岁时的样子,你……不会是妖怪吧?” “诶?”张忍心中一惊,暗道自己不老不死的秘密难道被发现了么?正要找个借口辩驳,却见局长已经侧倒在了桌子上,睡得好似一头肥猪。 ——呵。虚惊一场呢。 张忍抹去额头的冷汗,扶着局长回家了。 虽说是酒后戏言,局长再没提起。但张忍明显感觉局长越来越仰仗于他,除却两人是朋友这层关系外,张忍想,局长恐怕也是一个习惯于接触神秘力量的凡人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管苞被成功地招进警队担任法医,不仅为今后侦破涉及妖怪案件增添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持,而警队特有的浓郁的正阳之气,也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巫气淹没,为她形成了一个保护障,使她不需再借用九孔桥那里的阴邪之气的掩护便能够逃开夜帝和修道者的法眼,生活在阳光下。这可谓是双赢。 这一天,管苞工作到深夜十一点多,通过从那名女子身上提取的口腔黏膜细胞以及指甲的检测,她给出了一个初步结论:魔殖。 所谓魔殖,就是魔通过某种方式将自己的卵产在人类的身上进行孕育孵化。 “知道寄生蜂么?他们会用毒针麻醉蜘蛛和蠕虫,将自己的卵产在它们的身上,但卵孵化出幼虫,就以活着的蜘蛛和蠕虫为食,保证自己的成长。” 一边脱下工作服整理工具,管苞一边对张忍和骆霞说。和上一次她运用蛊术诱导那名女子进入公安局相比,这一次她更像是专业的法医,通过仪器进行科学的论断。 “这里的器具比我的先进很多,化验也进行得顺利的多了。”她说着,对因惊讶长大嘴巴的骆霞露出一个微笑。 “看来也不是迫不及待的事,还是要孵化一段时间的吧。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去吃饭吧,也算是给管苞接风!”张忍拍拍骆霞的肩膀,骆霞这才如梦方醒,忽而又笑了起来,“今天有好多同事想给管苞接风来着,可惜她工作得太晚,又有你这个黑面神守着,呵呵……” “好啦,你不要调侃我了。咱们去哪儿吃?”管苞拉着骆霞的胳膊,呵呵地笑着。 原来,女巫也会露出幸福的笑容啊。 那一刻,张忍忽然怀疑起来,当年天师的剿巫,是绝对正确的么? 吃饭的地点是张忍曾带骆霞吃过的红胡子赤鱬的干锅店。红胡子赤鱬一见张忍来了,立即满脸笑盈盈地跑出来接待,将三人安置在靠窗的位置,他还人的骆霞,“骆小姐,好久不见啊,再次赏光,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这话逗得骆霞扑哧一笑,“哪里,我是路痴,找不到这里的路嘛。张队最近忙得没空请我吃饭,否则我天天都要来给赤鱬老板捧场呢。” “哈哈。这可要批评张警官了。来……这是我的名片,下回再想来找不到路,你直接打电话,我开车接你去。” 欢声夹杂着笑语,两人聊得好像老朋友。骆霞还记得,当初第一次来这里吃饭时,正好遇到东联邦的马仔闹事,哥哥骆基三句两句就将那些小混混诓得晕头转向,夹着尾巴跑掉了。或许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后来竟和东联邦联手抵御鬼族,附近骆基和东方无口还成了时常一起吃喝的酒友。 ——啊,这次来也是三个人呢。 骆霞不经意地瞥向了管苞。这时,长袖善舞的赤鱬老板的寒暄已经转向了这位新面孔。“小姐怎么称呼?也是张警官的同事吧。” “我叫管苞。刚进警队当法医。赤鱬老板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哦。”管苞与骆霞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万种,但红胡子赤鱬却没有被她的一颦一笑迷得神魂颠倒,反倒微微一怔,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狐疑的光,但他随即镇定下来,客气地请三人落座,“你们先喝茶,点菜,我记得骆霞小姐喜欢吃干锅虾,我先让厨房做着。”说完,他转身就往后厨走去。骆霞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种不可名状的奇特。但到底奇特在哪里,她却又说不上来。 管苞已经开始翻阅菜单,一边翻还一边念,似乎是想听听张忍和骆霞的意见。最终,他们又加了一份干锅排骨、一盘水煮鱼片、一份素炒茼蒿,以及一大碗白菜豆腐汤。 不一会儿,赤鱬就亲自将菜上齐了,临走时,他又客气地嘱咐一句“你们慢慢吃”。张忍向他道谢后,旋即转过头来对管苞说:“这里的味道和其他的地方不太一样,你尝尝,很特别哦。” 骆霞正坐在两个人中间,抬头看到赤鱬离开时一步三回头,不时向管苞投来疑惑的目光,最终似是无奈地摇摇头,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她耳边这时听管苞笑说道:“赤鱬老板是有名的解蛊高手,正是巫师的克星呢。他的手艺,我还真得好好尝尝,细细体味呢。” 这话令骆霞的神经为之一紧,心中涌起疑惑。但见管苞大口大口地吃着,张忍却扭头望向远处,细细地喝酒。二人之间似乎有未言明的秘密。她想,管苞应该也是妖怪一类的吧,或许千百年前他们就是旧相识了也说不定呢…… 不一会儿,谈话又转到了关于魔殖的话题上。 “由此可以推断,这案子并不是不化骨引起的后遗症吧。”张忍一边倒酒一边问管苞。 管苞沉思片刻,放下筷子,轻轻擦拭唇角,继而说道:“不是。” 她将夹起的水煮鱼片放在碟子里,沉思片刻,又说道:“不化骨这类人尸成魔者,只能以魔气将同类异化,似傀儡般操控,成为魔体的分身,无法繁衍。能产魔卵的,一般都是原始魔,由魔气滋生化出形体,比心魔一类更难对付。” “如果置之不理,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出现异形啊?”骆霞一边吃着虾,一边呆萌萌地发问。 管苞差点将送到嘴边的水煮鱼片笑喷出来,她放下筷子,掩口轻笑一下,转过头对骆霞说道:“魔卵出生之后,和原始魔一样,会是一团气,没有慧眼的人是看不到的。它们会寄生在人类、动物或者植物上,与之融化,将其化为自己的身体,这样就会衍生出很多人魔、兽魔、树魔等等。” “那除了人魔以外,那些兽魔啊树魔啊,和妖怪有什么区别?” “这个嘛……”管苞调皮地一笑,凑近过来,用纤细的手指偷偷指了指张忍,小声对骆霞说道:“比如是他嘛,现在是个犬妖吧,但不咬人的时候,就像个正常人,看不出他有什么和人类不同之处。但如果他在小时候被魔气寄生占据了**的话,他就不一样了,一来他不需要修炼就会有妖怪的本事,二来他即使变成人样,也不全然像个正常人,他会喜欢阴气、喜欢尸体、喜欢血肉,总之是一切与人类生活习惯正好相反的,并且会带来疫病、使周遭接触他的人产生负面情绪……哎呀,总之呢,妖分善恶,魔却皆是恶的。” 原来是这样啊。骆霞在心里想,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正一边抽烟一边古怪地看着这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女人的张忍,暗道,果然是不一样的吧。如果是他的话,只会让身边的人都开心、积极地面对生活吧。他不会成为恶魔的,他不会让人哭泣的吧。 王阳明说:汝未来看花时,此花与汝同寂,汝来看花,花与你同时明白起来,可见此花不在你心外。 或许每个女人的心中都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只是看到她中意的男子,才会为那男子绽放。花在她的心内,也期许能开在他的眼中,期许他莫错过花期。无怪乎古时佳人说,花到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此时此刻,瞥望着张忍的骆霞便是这种心情吧。 若是从前,骆霞或许还能守着她的小矜持,向朋友与朋友、下属与上司那样面对张忍,跟他谈谈工作喝喝茶,吃吃料理逛逛街,说着令人捧腹的笑话,却不带一句甜言蜜语。 但现在,她的心乱了,向一团剪不断的麻,将她的心越绕越紧,越来越焦。管苞让她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虽然管苞似乎跟张忍只是朋友,但跟这样一个才色出众无与伦比的美女站在一起,她便只能相形见绌,生怕张忍的眼睛再看不到她的好,生怕有一天看到张忍将管苞拥入怀中。 那时,她该以怎样流泪的姿态来望眼这一幕? 第四十八章红颜烈火 女人天生就怕被更好的女人相比,偏偏这个更好的女人就坐在她和张忍之间。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嫉妒不起来,她没来由地喜欢管苞,甚至说有些仰慕。虽然对方是她强劲的竞争对手,但她的心本就从来没有嫉恨过任何人,如今也没有办法嫉恨。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说,或许管苞有男朋友了呢,活了千年的妖怪,怎么可能一直单身呢? 吃过晚饭时,已接近凌晨一点,开车将两个美女送回住处之后,张忍回到家中。在小区楼下停车时,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有强烈的视线在盯着他,灼热的视线刺进皮肤,激起疟疾似的寒颤。他扭头望去,小区里漆黑一片,借着月色,他能看到六楼他的房间窗帘在轻微地飘动。 或许是太过疲倦的缘故吧。他苦笑一下,低头去看后视镜,准备将车倒进停车位。忽然,心中一阵悸动,他死死踩住刹车,怒视一般瞪着前往,脑海中却涌现出一番匪夷所思的画面。 ——为什么,明明看到房间漆黑黑的一片,可是低下头来,记忆里去是看到开着灯的房间,有一个女人站在窗边往下看? 他又忙扭头向楼上看去,六楼的家里确实没有灯光,更没有女人。 但——他忽然察觉——记得出门时因看到天气预报说今日风大,他怕吹进尘土而关好了所有的窗户,为什么窗帘却在微微抖动? 家里有人! 张忍猛蹙了一下眉头,心中托起了沉甸甸的疑问。 他将车子倒进停车位,跳下车来,便走进了单元门。他看了一眼,电梯停在顶楼。于是转身沿着楼梯向上走。他不做电梯,是担心房间里的人发觉他后,会沿楼梯逃跑。于是他施展身法,不过半分钟,便已经静悄悄地来到了六楼。扭头看了一眼,电梯还是停在顶楼,看来房间里的人没有离去。 他摸出钥匙,插进钥匙孔,用左手轻轻转动的同时,右手已经将枪拔了出来。 张忍不相信有小偷能够进得了他的房门。而敢这样潜入他家的人,一定不是善类! 进屋之后,他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墙壁,小心地向客厅移动,月光将对面的墙染得灰白,他看到墙壁上似乎有人影晃动。那角度来看,应该就是在窗边。但他侧首望去,窗边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他始终凝神盯着窗边,猜测或许潜伏在屋子里的人正站在客厅旁的卧室门口。于是他贴着墙壁,从入户花园缓缓移动到客厅中。那面墙上的影子就在他正前方,通过光线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如果人在卧室门口,是绝对不会有光将影子投射到这面墙上的。可是唯一的光的来源——窗边,却空无一人,窗帘无风自舞,能够窥探妖怪亡灵真身的犬瞳,却什么也看不分明。 忽然,那种被人怒视的感觉强烈地袭来,刺得张忍的脸颊感觉滚烫滚烫的。他扭过头来,正对着墙上的影子。 没错,视线就是从正前方射来的。 在他与影子中间。 有一个什么东西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可是他却看不到它。 张忍将枪口转向正前方。里面的子弹已经上膛,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些子弹上加刻了管苞教给他的除魔的咒文。他准备开枪,不论眼前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击中,就会立即毙命。 倏然,窗帘剧烈地抖动一下,哗啦一声响,窗户被撞开了一个大洞,碎玻璃渣雨点似的洒落出窗外,在月光中泛起粼粼波光,就好象无数精灵从天降落凡间。 那种视线不见了,对面墙上的影子也不见了。张忍恍然觉得,在玻璃窗破碎的前一刻,一道影子从自己的眼前急速窜过。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忍迅速检查了家中的物品,发现并无丢失。看来那东西是专门来等他的。可是为什么方才它没有发动袭击?只是那样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呢?或许是怕了他手中的枪么?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接起来一听,话筒里便传来了管苞充满磁性的声音:“你还没睡吧。” “嗯。你也没睡?”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 管苞似乎知道什么!张忍为之一震,立即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占卜了一下,发现你那边可能出事了,不过有惊无险,就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哈,要是我没接电话呢?” “那样的话嘛……我就要再另寻靠山了,呵呵呵呵。” 银铃似的笑声从耳朵一直钻进心里,仿佛掀起春风吹过,张忍的紧张感也随之消减下去,苦笑道:“你还真是有心开玩笑呢。” “总之,你那边暂时不要住了吧。你过来吧。”管苞忽然转换了话题,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玩笑哦”,便挂断了电话。 张忍将手机揣进上衣贴近胸膛的口袋里,有一种温热的感觉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仿佛那是残留的管苞的温柔。 他思索了片刻,便出门离开了家,驱车往管苞的住处赶去。他想,管苞恐怕能知道潜入他家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似乎唯今也只有管苞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要不要喝一杯?罪恶克星。”管苞戏谑地刚进门的张忍说,却全然不理会张忍的反应,扭动着轻盈的腰肢,已将两只酒杯倒满了伏特加,一只推到张忍面前,另一只以纤巧两指捏住,将那世界上最纯净的液体缓缓倾送至樱口中,蔓延柔波荡漾。 张忍虽说方才惊吓不小,但此刻早已定下身来,也不想与管苞作言语之争,索性拾起就被一饮而尽。他的真身虽然不是极北俄罗斯的古高加索犬,但身为蒙古草原黄金细猎犬,在搏杀与勇气上却更胜对方一筹,这一杯伏特加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杯清水,涌进腹中,波澜不惊。 然而,他虽波澜不惊,管苞却两腮杏红,尽显风情万种。 ——等等,女巫不是这么点的酒量吧。 他惊诧之际,管苞已欺身而至,耦是的白臂将他的脖颈环绕,樱唇近在咫尺,呵气如兰,掺杂着些许究竟的味道,沉醉之意沁人心脾。 张忍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揽住管苞的蛮腰,被她口中的醇香吸引着,顺势轻轻吻住了她的樱唇,吮吸着她蜜汁般的唾液。舌头在口中缠搅,牙齿轻碰,烈火在胸中滚滚燃烧。 “果然,你很容易被影响啊。” 忽然,一个声音从脑后传来。张忍顿觉周身一阵冰凉,空气仿佛凝结,眼前拥入怀中的管苞化作青蓝色的冰晶人雕,又水墨似的谈去,消失于双臂之间。 他慢慢转过头去,却看到管苞正站在他身后,轻轻嘬着那一杯伏特加,唇角带着嘲弄的微笑。 张忍转回身来,脸色稍显尴尬,但管苞却如沐春风,双颊泛红,眼波尤胜春水,泛滥着浓浓的爱意。 “你做什么?叫我来,就是为了戏弄我么?”张忍冷哼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他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管苞诱惑,女巫,果然时刻都是要地方的啊。 但管苞却温存地笑道:“试试你的心啊,你若娶我,我便着嫁衣。” “你说笑了。”张忍心中莫名泛起一阵怒意,似乎他无法容忍被一个女人这样玩弄于鼓掌之间。一向骄傲而雄壮的猎犬,千百年来用热血与力量与魔兽们争斗,如果被一个女巫轻易便操控了心智,他的自尊他的骄傲,顷刻间便灰飞烟灭,千年的荣耀,便如泛黄的旧纸燃烧成灰,焚尽了记忆。 管苞好不懊恼,那杏红的脸颊也变作恼羞成怒的愠色,将酒杯放在桌上,侧身微坐,嗔道:“你晚间遇到什么了,说说看?不是来谈公事的么?” 虽说惹了红颜怒,但因此却令张忍终于从容下来。他也坐在餐桌旁,沉思片刻,将晚间所遇的诡异情境向管苞说了一遍。听罢,管苞轻笑,“和我猜得不错。” 但见张忍诧异,管苞解释道:“我不过占卜一卦,便察觉你今夜邪气入心,被幻视所扰,想来你定然遇到了麻烦。不料你竟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大麻烦?” “没错。”管苞忽然一脸严肃,一字一句地正色说道,“你所见非你所见。你所见,是因你已被魔卵寄生,和那个女人一样了!” 被魔卵寄生?成为魔的傀儡与饵食? 张忍愕然,但耳边尤有管苞的言语:“你若是从前心驻常刃的犬神,又怎会被我的幻术迷乱?心之刃,已经被魔卵蚕食了。” 脑海中一片空白,张忍面如死灰,或许从前的张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死了,而后的张忍,是在等待死亡! 波涛泛起乳白的浪花,笑语夹杂着欢声,那边是喧嚣的东海边。山牙和骆基此刻正在享受丰满充盈的日光浴。白狼晒成了古铜色,蛊神则仍旧是苍白的肌肤。 没有什么光芒,即便是参与创造生命的浓烈的日光,也无法夺取死亡的苍白。 欺诈与死亡之神据比的弟子,从灵魂到身体,都已经历过死亡了。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磨难,但即便遭遇不化骨事件也波澜不惊的他,想来也遭遇过更多更可怕的际遇吧。曾经有妖怪传说,在耶路撒冷边陲,蛊神曾与恶魔路西法大战。虽然胜负没有人见到,但妖怪中这等流传,却将蛊神上升到了与魔王比肩的程度。 蛊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第四十九章骆霞情伤 “山牙。”此刻慵懒的蛊神忽然露出焦虑的神情。 “怎么?” “我们回去吧。张忍有难了。” 见骆基如此说,山牙心头不由得一紧,却见骆基的身上雾霭弥漫,将两人包裹起来,继而仿佛腾云驾雾的的感觉充盈全身,仿佛一日飞跃万里河山。再睁开眼时,只穿着泳裤的山牙发现自己正站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熟悉的景物让山牙发觉,他们瞬间已从三亚回到了本城。 蛊神,这是何等的力量! 这时,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面容枯槁,仿佛风中残烛,生命须臾之间便会灰飞烟灭似的。山牙心中不忍,忙伸手欲搀扶。却忽然察觉一道影响从旁袭来,还来不及看分明,左腰便被一脚重重踢中,身子如断线的风筝横飞出去,轰然撞到了路边商店的墙壁。 剧痛令五脏扭曲,但却令精神更加清晰,他看到踹他这狠狠一脚的却正是蛊神骆基,而踹出这一脚的同时,骆基周身升起一团烟雾,将自己与那女人包裹在其中,骆基抬手画符,虚空之中竟结成冰片,被他拿捏在手,倏然贴在那女子额头,只不过转眼一瞬间,冰片化作春水流入女子七窍,女子的身躯立即化为冰雕,透明而晶莹。但见那躯体中,有无数虫样的东西在四处游走,扭动身躯仿佛垂死挣扎。 继而,又是一瞬间,山牙见到了他生命中最璀璨的一幕。 那名女子的身体渐渐泛出白光,化作一团明亮,镭射灯似的向四面八方喷吐白芒,轮转而迷茫。 待白光止歇,山牙的眼睛才恢复如常,但见骆基正站在街头嬉笑地望着他,而方才那女子已不见影踪。 “狼兄,别愣着了,我们该去找阿狗了。” 骆基谄媚地笑着,摆摆手。山牙茫茫然,方才的一切仿佛都在梦中。 而更匪夷所思的是,远在千里之外,骆基怎么知道张忍出事了呢? 张忍这个时候的确是很不好过,从管苞那里听说自己遭遇魔殖之后,他也渐渐感觉自己的心志与从前不同了。心之刃似乎被腐蚀,心志也动摇起来,极易受迷惑。否则管苞以幻术试探他,怎么就中招了呢?如果是从前,恐怕一眼就已看出幻术的端倪了。 与此同时,张忍发现自己也懦弱起来了,整日神情恍惚,忧心忡忡地担虑着自己会死。即便今天和骆霞一起在咖啡厅吃午饭,也总是神情恍惚。 骆霞终于忍不住了,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是人总会有心事的嘛。” “但你是狗啊。”骆霞本想逗乐张忍,却见他仍旧愁眉不展,还被她的话惊得微微错愕,心头立即后悔起来,忙改口说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从前遇到什么事也都不会憋在心里这么纠结,这次难道遇到比任何事都麻烦的么?” 骆霞果然冰雪聪明,抑或是对张忍了解至深。这让张忍有些感动,但他马上在心里暗疑,这份感动会否是因为魔殖而让自己变得脆弱所致? 管苞给了他一些药水,叫他每日喝一些,可以冻结魔卵,延缓孵化。但如何根除魔卵,管苞一时还没有办法,必须确定魔卵的类型,才能对症下药。因此,这段时间,她正在抓紧时间研究,中午吃饭时,张忍来法医室叫她俩一起吃饭,也只有骆霞应了。 吃饭之前,张忍已经喝了一瓶药水。他清楚魔殖的含义,魔卵会寄生在血液中,孵化成为魔虫之后,便开始蚕食宿主的元神,那时宿主便会渐渐陷入恍惚、痴呆等境地,最终灵魂被魔虫完全吞噬之后,宿主会陷入昏迷状态,等魔虫化蛹继而羽化之后,就会完全占据宿主的身体。 可以说,宿主的**从来都没有死亡,但灵魂早已毁灭了。对于每一个生物来说,这样的死亡比**的腐烂更加可怕。 张忍不知道该不该对骆霞说,他生怕骆霞会被吓到。但他的犹豫,却让骆霞更加担忧。 骆霞自然不会想到张忍遇到了魔殖,她心中揣测的是,张忍不会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所以才羞于告诉她吧。 ——不会是他和管苞…… 不论如何善良的女人,在心上人出现这样奇怪的举动时,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往往都是如此。而这么一想,心中也难免涌起一番落寞。女人的心啊,有时水光敛艳,映射一片明媚春光。但有时却又暗流汹涌,不动声色地悲伤。 匆匆吃过午饭,骆霞像放了张忍似的轻快说道:“我要去买点东西,你先回单位吧。”说完她摆摆手,留给张忍一抹灿烂的微笑。 张忍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但笑过之后更觉悲伤,悲伤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看见几回这样温暖的微笑。 下午,骆霞和管苞一起上班的时候,她总是不经意地去留心管苞在做什么。越是观察她觉得管苞越是奇怪,翻来覆去地用显微镜观察那名被魔殖的女子的血液样本,还拿出另一种来源不明的血液样本进行检测。 “管姐姐,有什么新发现么?”骆霞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血液样本中的魔卵已经开始孵化了。”说着,管苞从显微镜上抽离身体,转过头来对骆霞说,“你来看看。” 骆霞低头把眼睛凑到观察镜上,看到样本中有一条条黑色如蝌蚪状的小虫在蜿蜒游动。“看不太清楚。如果能用电子显微镜观察一下,说不定就能看清它们的面貌了呢。”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管苞笑着拍拍骆霞的肩膀,骆霞一回头,发现管苞正将一些药水和注射器装进医疗箱。 “你这是?出诊?”骆霞调笑地问道。 管苞却暧昧地回应:“没错,算是个私活,帮我顶一下哦。” 说完,她如一阵清风似的出门而去,骆霞定定地望着门口,暗道,有名堂! 晚上回到家时,骆霞手里捏着几张照片,那是下午通过电子显微镜观测的魔虫的影响,说实话,她被吓得不轻。再加上心中总是想着张忍和管苞奇怪的举动,总是不经意地便将两人的关系往那方面想,心中愈加悲哀烦操,整个人都恍恍惚惚,感觉心中的乱麻纠结在一起,反倒变得空荡荡的,空壳一般。 打开门时,一阵饭香扑鼻而来,抬眼一看,骆基和山牙正坐在饭桌边吃喝。骆基似乎听到开门声,立即回过头来,笑着喊道:“妹子,回来啦,快来吃饭,刚做好的。”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骆霞有些诧异,听张忍说这两个人还要在三亚玩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且连声招呼都没打。 骆基哈哈一笑:“下午回来的,想着你忙一天了,就回来做饭,一起吃,热闹些。” 听哥哥这样一说,骆霞才想起这段时日自己一直是形单影只,因为天天能与张忍见面,满心里想着他,便也不觉得孤独。可是此时此刻,空落落的心仿佛忽然落入温水中,融化开来,化作泪雨纷飞,扑簌簌地落下。 骆基吓了一跳,忙起身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哭什么?张忍那小子欺负你了?” 骆霞抽泣着,想止住眼泪,可是越是想止住,眼泪便越汹涌,她只好默默地摇摇头。那边的山牙却接话说道:“别哭了,告诉我,要是张忍欺负你了,我去把他的狗尾割下来续貂,给你报仇!” 本想着把姑娘逗乐,可是骆霞听了哭得却更厉害了,骆霞没好气地瞪了山牙一眼,意思是,还看不明白么?明显是张忍搞出来的,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山牙也知趣地住嘴,愣愣地望向这边。对付敌人,山牙有一百种招数。但对付女人,这头山里的野狼却不知所措了。 忽然,骆基发现了骆霞手中捏着的照片,顺手那过来,一边问“这是什么”,一边浏览起来。山牙也忙凑过跟着一起看。 起初,照片上有蝌蚪似的小虫,蜿蜒仿佛在游动。山牙不仅想起那个被骆基贴上符咒变作透明的女人,身体里也充满了这种黑色的小虫。 但随着骆基一张张翻阅照片,眼前的黑色小虫一点点放大,最终盈满整个照片,那模样却令张忍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哪里是什么蝌蚪样的虫子,而是一颗人头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人脸上的双眼仍是闭着的,嘴巴大大地张开,满口是刀片似的锋利的牙齿。可以想象它不断吞噬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山牙惊呼一声。 骆霞被他的呼声惊得一震,眼泪不禁止住,回过头来,看到哥哥和山牙正在浏览那些照片,不由得满脸苦恼地说道:“这是电子显微镜拍下的那个女人血液样本里的寄生虫。管苞说是魔卵?” “魔卵?” “管苞?” 两人齐声惊呼,关注的却不相同。看来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的确是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骆霞心中也狐疑乍起——山牙与张忍相识了千百年,竟然也不知道管苞的存在。唉,到底张忍和管苞是什么关系呢? 第五十章狼王探险 骆霞觉得自己这是在庸人自扰,却又不能自持地反复追想。骆基似乎看出妹妹心中的苦痛,将那些照片丢在旁边的矮几上,拉起她的手,往餐桌边走去。 “不管怎么样,先吃饭。吃了饭,我还有事跟你说。或许能解开你的心结呢。” 见骆基面色凝重,骆霞知道哥哥不是在哄她,忙道:“先快告诉我。” “不行。先吃饭。吃了饭才能告诉你。若是现在告诉你,你就更吃不下饭了。” 骆基的话引得骆霞不禁一阵苦笑,但最终她也乖乖地坐下来,结果山牙盛来的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很想快些吃完好听哥哥到底会说些什么。无奈是在没有胃口,吃饭仿佛嚼蜡,只好一点点勉强自己吞咽。好不容易吃完了,她忙放下碗筷,“哥哥,你快说。” “好吧。”骆基凝神忘了骆霞半晌,终于下决心是的开口,道,“张忍看上别人了,我知道这个事,担心你受打击,所以才立即回来了。” “什么?”骆霞如遭霹雳,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她早就在心里反复猜想,但如今这话从哥哥的口中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来,对她的打击还是无比巨大。她本想着找个机会向张忍说出心里话的,可是为什么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 泪水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骆霞似乎不想让哥哥和山牙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起身便进了卧室,砰然一声关上门,扑到在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她想用泪水冲洗尽心中的悲伤,但悲伤却随着泪水更加浓郁。 门外,山牙一脸疑惑地问骆基:“喂,你怎么那样说?你不是说张忍……” 骆基猛然扭头怒视山牙,惊得山牙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却听骆基悄声说道:“张忍恐怕也被那个给寄生了。我妹妹跟他接触频繁很有可能被传染。我现在也没有把握能救张忍的性命,在街口的那个女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可不希望我妹妹有朝一日也步她的后尘。” “你真自私!”山牙愤然起身,夺门而去。来到楼下,他便往张忍的住处奔去。 ——丑狗,笨蛋,你可千万别死啊! 山牙作为一头妖狼,狂奔起来比路上的车流更快许多,不到八点钟,他已经穿过霓虹璀璨的街市,来到了张忍所住的小区。 因为之前一直在这里住,他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了张忍家的楼下,举头仰望,屋子里一片漆黑。狼的眼睛比狗的眼睛更敏锐,尤其在夜晚,强大的夜视功能,宛若在白昼中的视觉,能将一切看得分明。 他看到六楼的窗户,有一扇玻璃破碎了,在那扇玻璃处,隐隐有些透明的气流在缓缓徘徊! 果然张忍不在家么?他去哪儿了呢? 山牙一边思索,一边走进了单元门,乘电梯上了六楼。 听骆霞说管苞是她的情敌。虽说山牙不相信,但或许张忍在管苞那里。他不知道管苞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但总觉得既然能被骆霞当做情敌,肯定与张忍的关系非同寻常。这丑狗什么时候转性了?他心里暗笑,一千年没对女人产生过兴趣,忽然之间就学人类谈起恋爱了,而且还冒出两个女人……不对,或许那个叫管苞的是个妖怪也说不定呢。 张忍就是现在流行说的男神吧。 山牙在心里暗自笑着,电梯门已经在六楼打开了,他信步走到门口,猛然涌起一阵不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带有恐惧的情绪,但只觉得门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是那恐惧的源头。 作为野兽,在这种情况下会本能地逃走,避开可能造成伤害的情形。但山牙是具有人类思想的妖怪,这种人类的思想反倒如绳索似的紧紧束缚了他野兽的本能,在兄弟有难的情况下,无法像一条寻常野狼那样拔腿就逃。他摸出钥匙,刺进锁孔,微微转动。与此同时,四肢百骸透出斗气,形成结界,将自己的全身包裹起来。 厚重的防盗门,发出咔嚓一声,轻微的响动在宁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澈,山牙收回钥匙,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进黑暗的屋子。 野兽早已习惯了夜色,惊觉的本能让他不必像张忍那样心弦紧绷,加上有斗气护身,他从容地走进屋子里,来到那扇破碎的窗户边仔细查看。近距离观察,他终于看清那徘徊的宛似虚无的气息的模样,竟是一只只人类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小的蝌蚪状的虫子在徘徊犹疑。但它们正在大批地死亡,一只只游着游着便干瘪下去,飘飘然落下来,化作粉末散去。 看来它们是寄生类,无意中被留在这里,没有宿主提供养分,它们只能在耗尽能量之后死去。 山牙立即想到了晚上在骆霞那里看到的照片。或许这些虫子就是寄生在张忍身上的魔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山牙弯腰低头,凑近那团魔虫聚集成的气流,仔细观察它们的形态。渐渐地,心中疑惑丛生,他忽然觉得这些虫子的动态似曾相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冥思苦想一番,他心中猛然一震,恐惧瞬间从心房中喷吐出来,如阴影似的将他全身笼罩。 白天的时候,骆霞独自坐在法医室内,将那叠电子显微镜拍摄下来的魔虫的影像图片放在桌子上,等管苞来时给她看。 不知怎的,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一向以工作为乐的她,却全身乏力,完全没有心情工作。不,不仅是工作的心情,做任何事的心情都没有,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这样呆坐着颇感无聊,但无聊就想沼泽似的慢慢扩大,形成定居,将她原本想挣扎一番的心渐渐吞没。就这样无聊地坐着,在无聊中打发时间,时间也变得无聊起来。 窗外明媚的阳光、绿树红花,还有进进出出的人们的各色表情,仿佛都是去了颜色。 这就是失恋么?只是她的爱情,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还未盛开,便被垂落了。骆霞在心里自嘲地一笑,原来,失恋者的眼中,只有黑白的景色和凝固的光阴啊。 这时,她看到一辆路虎开进了公安局大院。 那是张忍的车。 虽然在心里千百次地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以后与自己再无关系,只不过是普通同事,再不要去想他的事了。但看到他的车,心弦还是会微微颤动,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那个讨厌的男人,住进我的心里,胡乱闹一通还不交房租…… 她在心里暗骂着,却看到两侧的车门各自打开,张忍和管苞分别走下车来。 他竟然接她上班么? 又或者…… 骆霞不敢也不愿再往深处想,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已经全部沉浸在泪水的湖泊中,几欲窒息。 管苞走进门时,神清气爽,那架势比t台上的模特更有韵味。见骆霞正一脸悲伤地坐在窗边,她走过来关切地问:“骆霞,吃早饭了没?” “没……吃了。”骆霞看到管苞伸出提在手中的面包和牛奶,连忙改口。 这是面对情敌的自尊么?但又有什么用呢。 她随即努力用平静且公事公办的语气对管苞说:“电子显微镜拍下的照片在桌子上,你去看看吧。我可不想再看哪种恐怖的东西了。怎么会有……也是妖怪么?” 即便悲伤到了极点,即便面对的是令自己悲伤的情敌,但一谈起有关工作的话题,骆霞还是本能地投入其中,显示出了她的钻研精神。 或许这就是一名法医长久以来锻炼出的职业态度吧。即使心脏冷如尸体,在工作中却还会燃起滚烫的温度。 管苞没有答话,她的目光已经被照片上的魔虫的样貌深深地吸引了,一张张浏览,反复地查看,随后又将照片放在桌子上,转身去拿她那些瓶瓶罐罐,开始配置药水。 骆霞觉得奇怪,他们是法医,是对尸体等进行检测的职员。而管苞现在做的,好像是医院里的医生,或者科研所里的制药员,治疗不是他们的工作,可是管苞显然在为治疗奔波。 她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骆基的一句话让骆霞确定了张忍与管苞已成为恋人,她于是不仅对管苞更产生了兴趣。这不是她有意为之,任何女人都是如此,最痛恨的是前任的现女友和现任的前女友,但同时潜意识里对这两种女人投入级强烈的兴趣。这种投入是不由自主的,也是欲罢不能的。 “管苞,你知道这是什么魔虫么?”骆霞试探着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我现在要配置一些试剂,来检测它的属性。”管苞一边说一边配置药水,忽然她似乎察觉骆霞未必能听得懂她说的话,于是抬头看着骆霞,又补充说道,“这种魔虫不属于我们从前知道的任何魔类,但可以肯定的是,它能够吞吃人类的灵魂。是一种前所未见的……” 第五十一章诛邪法师 说道这里,管苞忽然顿住,这是那种脑海中灵光一闪从而阻止口腔发声的停顿,戛然而止。她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但却又想不出来,直觉告诉她这里是一处关键点,但关键在哪里却又无处可寻。于是她的思想又回到现实,继续对骆霞说:“能找出杀灭它们的方法,就能够救人了。” “可是培养皿中的那些魔虫都死得差不多了,可能是因为没有宿主吧……”骆霞沉吟地说着,眼见管苞似乎并不理会她的说辞,将药剂配好后装进医疗箱,提起来就匆匆出门了。 “喂……”骆霞追望着管苞的背影,心里忽然涌现出不好的想法,令她感到一阵恶寒,蹙眉抿嘴一跺脚,只好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骆霞所料,管苞去了看守所的内部医院。因那个遭遇魔殖的女人被认为身患危险的传染性疾病,因此被隔离在看守所的医院中。骆霞尾随管苞来到病房时,她隔着房门上的玻璃窗看到,管苞将方才配置的药剂,注射进了女患者的静脉血管。 她猛然想起,上一次管苞也是配好了药剂匆匆出门,难道那时候…… 目光游移道女患者身上,似乎已经印证了骆霞的想法。但见女患者宛若痴傻地望着天花板,眼睛翻白,口中涎水不停地滴落,脸上鼓起一团团虫瘤是包块,就像蒙着皮的石榴。 ——管苞竟然将那些魔虫催熟! 骆霞简直不敢想象,对方口口声声说要配置试剂救人,却用这个女人进行人体试验。 她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啊。 骆霞感到胃部一阵恶心,浑身汗毛倒竖,不住地激灵。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转身匆匆离开看守所,但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却又不知何去何从。 回办公室?一想到要和那种女人在一起工作,她就觉得恐惧,浑身的不舒服。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竟到了梵渡寺门前的长街。 这间寺院有超过四百年的历史,但在本城来说,还算是年轻一辈。和那些香火繁盛的千年古刹相比,这间梵渡寺从不焚香售符,反倒是开放式的,信众可以随意进出参拜供奉,参拜所用的代替香烛的是许愿签,参拜之后将许愿签悬吊在大雄宝殿两侧的树木上,一棵梧桐,一棵古槐,僧人会日夜诵经礼佛,使信众的愿望达成。而信众参拜供奉之后,闲下来可以在寺院中的餐馆就餐,也可以在茶馆、咖啡厅静享一杯。走过大雄宝殿,你会看到就仿佛一下子从寺院穿越到了仿古商业街,餐饮店铺一应俱全,而寺院也是靠此维持经营的。 虽说听起来不伦不类,但这间寺院却颇受民众青睐,一来据传言这里十分灵验,二来这里的餐饮斋饭也却是别具一格,令人大饱口福。骆霞寻思着反正也无处可去,便信步走进了寺院,沿着幽香小径,穿过掩掩花丛,绕过大雄宝殿,便来到了仿古餐饮一条街。 她没吃早饭,现在也已经快到正午了,但腹中一点饥饿感也没有。或许那些辟谷高人都是从失恋开始修行的吧。举目浏览,一间名叫“忘尘”的咖啡厅吸引了她的目光,于是她转身走进去,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仿佛倏然置身另一个时空。 梵香袅袅,沁人心脾,一张张石桌石凳围绕着一池碧水,星罗棋布地点缀在偌大的咖啡厅里,三三两两的男女正在小饮静思,每个人的脸上都浮动着安详的神态。 这里就仿佛经文中描述的极乐之所吧。 骆霞在靠窗的石桌前坐下,桌上刻着棋盘,摆放着黑白两子,那一颗颗黑色的棋子,不禁让她联想到了魔虫的样貌,心中又泛起一阵恶寒。 这时,服务生温善的声音将她周身的恶寒驱除,“女施主,请问喝点什么?” 抬头望去,见是一个俊俏的年轻和尚,手中捧着饮品单,势欲请她过目。 她想也不想就道:“爱尔兰咖啡。” 和其他的咖啡不同的是,爱尔兰咖啡是咖啡与威士忌的混合,可以根据客人的不同需要,调配酒的比例,骆霞继续补充道:“一半一半。” 小和尚露出惊讶的神色。 倒不是寺院恪守清规不售卖酒类,这件寺院事实上除了肉食,都会提供给顾客。 小和尚惊讶的是,这个文弱的女人,竟然要喝一半咖啡一半威士忌的爱尔兰咖啡。 那还是咖啡了么? 那还能喝么? 那味道不是太怪了么? 但作为一个素养很高尚的僧侣,小和尚惊讶的目光也如惊鸿掠雪,擦然而过,了无痕迹。 他微微一笑,“请稍后。”于是便转身去吧台告诉调咖啡的妙龄女尼。女尼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惊讶,她扭头向骆霞这边望了望,似是察觉了什么,脸上露出理解的神色。 随后,她倒了半杯威士忌,又将淡淡的咖啡注入其中,最后在被子上润了一层鲜奶,交给小和尚,并嘱咐道:“酒和咖啡是四比一的,我想她更需要酒精。” “阿弥陀佛,女人心海底针啊。”小和尚道了一声佛号,将这杯特别的爱尔兰咖啡端给了骆霞,“女施主,请慢用。还需要点下酒菜不?” “什么?”骆霞微微一惊,但旋即又摇了摇头,“不必了。” 小和尚理解似的露出微笑,转身离去。骆霞轻轻捏起咖啡杯,小嘬一口,威士忌的味道在奶香与咖啡的香气烘托下,立即盈满口腔,更显醇厚,从喉咙一直流进了心底,脸色也顿时润如三月里的桃花。 张忍,我要把你忘了! 可是越是想忘记,回忆中张忍的笑脸却总是在眼前闪现。 泪水濡湿了睫毛,瞒过了眼睑,像决堤的水,滚滚而下。 泪落入咖啡中,顺着丰润的唇被饮下。那是不是将自己的痛苦全部吸收?又或者是让悲伤开启了循环播放模式? 都说伤心人易醉,喝了大半杯,骆霞便感觉昏昏欲睡了。她低垂着头,用纤嫩的指尖摩挲着杯口,哽咽呢喃:“我只是个人,怎么斗得过妖怪呀。” 一旁的小和尚愣愣地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脸苦笑,他回望吧台的女尼,对方也在留意着这边。 骆霞醒来时,天色微明,分不清是暮色还是黎明。她摸索着抓到手机,一看时间是凌晨五点多,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禅房中,四周是古色古香的装饰,馥郁的檀香飘入鼻息,透体生出一片平静。 “阿弥陀佛。”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右手方向传来,骆霞扭头望去,但见两米外一方矮桌后面端坐着一个和尚,油灯昏黄的光,映照出他苍老的脸,每一条皱纹都似深不可测的沟壑。但这样年老的人,眼睛却分外明亮,仿佛能穿透夜色的星辰,炯炯有神。 “女施主可醒了?”老和尚和蔼地问道。 骆霞慌忙摩擦身子,发现衣服还穿在身上,又连忙坐起来,尴尬地搔着额头,道:“大师,我怎么会在这里?” “女施主喝醉了,所以就被送到这里小睡片刻。这里是我诵经的禅房,不打紧。” “啊,原来是这样啊。”骆霞更加赧然,满怀歉意道,“多有打搅,真的……很对不起啊。” “不打搅不打搅,女施主还未付账,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老和尚的声音如平湖秋月,令人安神。 但骆霞却无法安神,她忙拿出钱包,一边找钱一边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请问多少钱?” “这个倒不打紧。”方才还一副讨债似的老和尚,这时却慢条斯理起来,“我听小沙弥说,施主提到了妖怪?与妖怪斗?” “啊?大师……” “哈,女施主莫怕。老衲是本寺方丈,兼首席除妖法师。如果女施主为妖怪所扰,不妨告诉老衲,老衲可为施主消灾避祸,价格是很公道的,一般工薪阶层都支付得起。” “大师,不不,方丈,您误会了,我其实……”骆霞一时不该如何说得。从前他只知这城中到处都有妖怪的行踪,而负责管理妖怪遵纪守法的便是她的心上人张忍。却没想到当今时代,和尚中竟然还有能除妖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和妖怪接触久了,骆霞也渐渐会察言观色,但见老和尚的神色,似乎修为颇深,不知道要是和哥哥骆基打起来,胜负如何。 老和尚似乎看出骆霞心中隐忧,翻开一卷古书,低头不语了。 待慌乱的心情渐渐平复,骆霞忽然鼓起勇气问道:“大师,你可知这城市中妖怪的情况?” “略知一二。”老和尚放下古书,又抬起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温和地笑道,“本城原本有三大妖帮,但后来经过抵御外族一役,陨灭的两个。但又来了一个新的妖王管理妖魔,如今原有的妖帮与新晋的组织平分秋色。不过嘛,还有一些妖魔不属于任何组织,无人管辖……” “不,有人……” 被骆霞抢白,老和尚也不愠怒,只呵呵一笑,见骆霞欲说还休,于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似得,指点着她的方向说道:“看来女施主与妖怪走得很近嘛。我想你要说的可是公安局刑侦局大队长张忍张警官么?” “诶?方丈您也知道他?” “自然了。虽说老衲与他,僧道两门,但也都是除妖辟邪的同道,虽未曾谋面,却有所耳闻。难道女施主认识这位张道友?” “你不认为他是妖怪?”骆霞对老和尚的话有些不解,似乎这位除妖法师对于张忍的评价颇高。 然而老和尚却朗声笑道:“他哪里是妖怪?他本是张天师座下灵犬,但不知为何没有虽天师飞升。若是他上得天界,或不输二十八星宿的娄金狗。虽说落拓草莽斩妖除魔,他也可是一头兽神呢。” ——原来张忍是神! 第五十二章山牙遇袭 骆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思索片刻,想到既然老和尚对妖怪的黑暗世界如此了解,不如将心中忧烦向他倾吐,看看他又有何妙策吧。于是她将这事的前前后后都与老和尚讲了一遍,老和尚一听,目光微微颤动,那沧桑的脸也阴一阵晴一阵,似乎内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骆霞偷偷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老和尚这般模样大约沉默了半个小时,终于长吐一声叹息,道:“女施主,恐怕本城要遭遇大劫了。我劝你还是莫要再纠结感情之事,或许那本不是该纠结的方向。劳烦女施主能否为贫僧引见张警官,老僧也想为人类出一份力!” 听老和尚有弦外之音,骆霞颇感惊讶,但却又羞于追问,暗想或许老和尚与张忍见了面,她便能清楚更多的隐情吧。于是当下点头应承下来。 待早晨吃过早餐付过所有账单后,骆霞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公安局,她心中在与自己较劲——到底该怎么跟张忍说话。 曾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两人,如今想说句话却要如此琢磨。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骆霞在心中苦笑,欲哭无泪。 独自凭窗,骆霞又看到张忍与管苞一同下车,心如刀绞。 待管苞笑靥如春风似的走进门时,骆霞与她擦肩而过,出门去了。那一刻就仿佛寒冬与暖春的交会。 在张忍办公室门外犹豫了半天,骆霞终于推门进去,张忍听到声音,抬眼望来。骆霞看到的是一脸惊惶与震惊的张忍。不过是推门的声响,怎么将他吓成了这般模样? 将狐疑抛诸脑后,骆霞将老和尚向她的请求转述给张忍,末了说道:“你如果想去,中午就跟我一起吧。” “嗯……”张忍犹豫了一下,“好吧。我自己去。你……去工作吧。” 他显然是担心自己身上的魔虫会传染寄生到骆霞身上,因而故意疏远了骆霞。 但对真相毫不知情的骆霞,此刻心中顿然苦楚——她想,张忍果然是为了不惹管苞生气而避嫌,因此才将她拒之千里之外吧。 心中一阵酸痛过后,骆霞皓齿紧咬朱唇,愤愤然怒视张忍一眼,转身夺门而去。 她跑出公安局,游走在大街上,她想不停地走,她想把关于张忍的回忆丢弃在风里。 张忍不知道骆霞对自己的误会,还以为她在耍女孩子的小性子,便也没放在心上,宛如闭关似的用电话指挥工作一上午,午休时,张忍便驱车去了梵渡寺。 梵渡寺虽说是个四百年的庙宇,但历史上却没有留下它的一笔。而寺院方面对于自己的简介,也模棱两可,似乎无源可寻。但张忍对这间寺院的掌故却颇为熟悉。 这间寺院乃是明末清初时期一个名叫髡残的僧人所建。这名僧人自号石溪,与石涛合称二石。这两人又与朱耷、弘仁合称四画僧。不过,与其他三人相比,髡残画笔之绝匪夷所思,据传能令山水如梦、鸟兽脱形,遂更有神笔之称。 此外,髡残这个人虽说出家为僧,却亦僧亦道,另有一号石道人,以除妖降魔为己任,因此也成了传说中的圣僧。 不过,这位圣僧与道济不同,他的传说更加诡异而奇幻,这也将他生活的年代,晕染成了一片迷离而浪漫的梦境。 这间寺庙的传承者,显然应该是髡残的后学,但据说髡残并无徒弟,那么当今的方丈,又以何法术降妖除魔呢? 张忍在路上想象了各种情状,但总觉得与圣僧不符。早在很久以前,他便想拜访这间寺庙,但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倒可以见识当今圣僧的风范,他心中有继续期待。 他期待的不仅是一睹尊容,更期待这名方丈能给走到穷途末路的他和本城的人类,带来一丝胜利的希望。 车子停在寺庙前的停车场,张忍信步走进寺院,寻了一个沙弥报称“犬仙张忍欲参拜本寺方丈”。显然,这间寺院的僧侣与寻常寺院的供职者不同,皆是熟悉妖魔之人,听他这样报来也不吃惊,忙令他稍后,便转身前去禀报了。 不多时,那沙弥回来,躬身鞠礼,引领张忍来到了寺庙后院方丈的居所。 推门进去,张忍看到一个貌似八十开外的老僧坐在矮桌旁,清灯古卷,一番尘世之外的模样。 张忍未曾答话,沉吟半晌,察言观色,方才道:“敢问……方丈可是……髡残法师?” “哈,犬神就是犬神,好眼力!” 老僧昂然叹答,但这肯定的答案去令张忍震撼不已,他双目圆睁,浑身战栗,倏然噗通一声瘫跪在地,茫然道:“法师竟……成了肉身菩萨?” 所为肉身菩萨,是佛门中一种近乎于正阿罗汉果般的奇迹。纵观历史长河,留下金身而圆寂成佛的圣僧大有人在,但能够将肉身修成佛体,如恒星般照耀人间的,却从未有记载。张忍只觉得,能达到这般境界的人,恐怕只有佛陀释尊一人,但万没想到,髡残竟有如此修为。如此比较起来,恐怕比天师道陵更高上几层。 虽则张忍寿龄是髡残的数倍,但相较修为与道行,恐怕却还连晚辈都不如。此刻颓然跪倒在地,也无可厚非。 然则髡残法师对张忍似是高视有嘉,忙起身绕过矮桌走过来搀扶,笑道:“犬神何必如此鞠礼,今日相逢,老衲与犬神一见如故,实乃缘分。唔……原来……哈,那女施主果然是误会犬神了。” 话音未落,髡残法师已捏起了一个古怪的印诀,猛然一掌轰在了张忍的天灵盖上。 张忍只觉得一道霹雳直透躯体,就连灵魂仿佛也被烈焰焚身,身体乏力,头脑空虚,在昏死之前,他颓然怒视髡残,咬紧犬牙低吼道:“你……竟暗算我!” 看着倒在地上的张忍,髡残法师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犬神,安眠吧。” 慢慢长夜,葱郁林间,一头白狼疯狂地奔跑着。 身后,无数细微的妖虫合成的风团在紧追不舍。 这里是牧马山,妖狼山牙现出了原型,宛若它还为野兽时似的,四足狂奔,眼里充满了恐惧。 此刻的妖狼,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洒脱与雄傲,它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身体即便在跑动中也不时颤抖。 一道华光从天而降,在山牙面前缓缓展开,仿佛打开了一道门,门内传来幽香,沁人心脾。 慌不择路的山牙一跃而入,眼前立即被一片红霞影满,再放眼望去,却见是一片桃林,绿草如茵,落英缤纷,好不美轮美奂。 再回头,但见那妖虫合成的风团被挡在门外,倏然溃散。 这境地……到底是何来由? “和弥陀佛。”一声佛号清澈宇内,白狼抬眼望去,但见一个老和尚从葱郁桃林中缓步行来,身披五色霞光,绚烂夺目。 待那光芒渐渐式微,方才的桃林草野也皆暗淡下来,原来那不过是光芒映出了观看者心中最深刻的景象。在这景象之中,唯一没有暗淡下来的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孽畜,你往哪里逃!”老和尚忽然神色大变,从怀中摸出一个乐扣乐扣饮水杯,揭开盖子,将杯子倒扣过来,杯口对准白狼,喝了一声“收”,白狼还未回过神来,便觉得被一股强大的吸扯力引向了空中,周遭的景物也化作流光幻影,如黑白胶片倒带似的在眼前流放。待终于止歇时,它已身在杯中。老和尚忙盖上杯盖,啪啪啪啪扣紧,轻轻摇晃几下,丢在地上。 杯中的白狼被摔得头晕目眩,抬眼隔着杯壁向外望去,却隐约看到老和尚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瓶杀虫剂,一边摇晃一边收了结界,信步沿着曲折的山路,向牧马山上走去。 “喂,还有我呢,你这老和尚,为什么把我关在杯子里!”白狼化回山牙的外貌,趴在杯子里大吼,可是杯子的隔音效果太好,将声音隔绝得滴水不漏。最终,变成拇指大小的山牙只好颓然在杯子里坐下,四周的草木对他来说都宛若参天大厦,就连经常被他踩碎的狗尾巴草,此时也好像一棵粗壮的大树,向他垂下绿阴。 ——有时换一个角度,事物似乎就和原本的识人完全不一样了。 山牙抱着肩膀倚靠杯壁,盘膝坐赏周围的景色,心中渐渐为今晚的鲁莽而懊悔。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对那老和尚的好奇。虽然他不知道那古怪的老和尚就是名垂千古的画僧髡残,却也看得出其修为之深不可测——这个世界上能令他完全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的,这老和尚是第一个遇到。猎血狂魔?和老和尚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而解开鬼主封印的夜帝呢?山牙就猜不透了。今晚他夜探夜帝府邸,刚走进大院来到窗根儿下,就忽然被这一群魔虫包围,有几只咬了他,顿时吸走大量妖气。想起不化骨猎骄靡的惨状,他吓得连忙化身白狼,丝足狂奔,玩命似的逃命。 ——老和尚用杀虫剂干啥? 山牙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若是他能透过云盖般的树荫望见长天,便可见明月西陲,已到了寅时。但听得山路上有歌声传来,哼哼唧唧似是京戏,也听不分明哪一派哪一出,只看到层层树枝颤动的间隙,渐渐穿出一个人来,正是方才那个老和尚,手中仍拿着那瓶杀虫剂,一溜小跑下得山来,走进了,一弯腰,抄起乐扣乐扣杯子,便扬长下山去了。 第五十三章春之神明 由于杯子隔音,在被抄起的那一刻,剧烈的颤动才让山牙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装他的杯子被老和尚提在手中。老和尚健步如飞,脚尖踏着青草尖狂奔,转眼已到了山下。将瓶子放在路边停着的电动车货物筐中,戴上头盔,老和尚跨上电动车绝城而去,山牙只觉得周遭的夜色又如胶片倒带似的流放,但这一次光影却如五色霓虹,令人眼花缭乱。 然后,电动车毫不意外地开进了一间寺庙中,老和尚在一间禅房外停好车,才将乐扣乐扣的杯子盖打开,将山牙倒了出来。 山牙一个滚落摔在地上,头昏脑胀,摇晃了半天才勉强站起来,指着老和尚骂道:“我活了一千多年,头……头回晕车……你把我晃得啊……” “妖狼,老衲救你,你却还要责怪老衲,信不信老衲将你收了?” “喂,别别别……”山牙知道这老和尚法术高深,自己不是对手,两忙服软,瞬时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算是救我?” “老衲在这间寺庙里待得好好的,不为救你,怎么会跑到那座牧马山上去?老衲将你装在这杯子里,不仅隔绝了魔虫的袭击,更将你的气味完全封闭,令对方无法查询你的踪迹。而且老衲还用驱魔剂在那别墅四周划下结节,令对方无法再放出魔虫追踪你的下落。你说,老衲是不是救你?” ——原来老和尚不是去找夜帝单挑,他那瓶杀虫剂也不是杀虫剂,而是驱魔剂。 山牙恍然大悟,但另一个疑问又从心头升起:“可大师你为何专程赶去救我?” “还不是因为张警官。”髡残微微一笑,长话短说,道,“他托老衲寻找你的下落,于是老衲便用隔空洞见的法术,以你的狼毛查看到你往牧马山去了……” “张忍找过你?”山牙大惊。 老和尚哈哈一笑:“他就在本寺,随我来。” 说完,老和尚将山牙待到一间客房门前,推开门,向里面指了指,山牙向屋内看去,只见一个人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白棉被,巧不分明。他又轻手轻脚走进屋内,来到床边,仔细查看。这一看,险些跌坐在地上。 只见躺在床上的正是张忍,此时他已酣然睡去,神情虽安详,却显憔悴,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很显然大病为愈,元气大伤。 山牙猛地想起离开骆基家的那晚,他们推测张忍被魔虫寄生,而后他又在张忍家发现了魔虫——他猛地转身紧走几步,来到门外,关好门后才问髡残道:“大师,张忍他……” “说来话长。请狼王移步说话。”说完,髡残法师将山牙待到了自己的禅房,两人在青案前后相对落座,就着昏黄的油灯,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日髡残一见张忍,便发现他体内魔气纵横,索性使出佛家的大雷霆印将其击倒,以佛力强行关注进他的四肢百骸,将魔气驱散。但随后的诊治中,髡残才发现张忍并非魔气入体,乃是元神被魔虫寄生,此时魔虫已经孵化,开始啃食张忍的元神和心志。于是髡残又以佛力将张忍的元神罩在结界之中,阻隔魔虫的蚕食。这虽然救了张忍一命,却没有办法消灭他体内的魔虫,与此同时,因为元神被结界封住,张忍已使不出半点法术,与寻常凡人无异了。听闻山牙失踪,这才请托髡残帮忙寻找。 “只是,施主你如何又去了牧马山呢?” 听髡残如此一问,山牙这才想起有关魔虫的线索,于是便将夜帝封印不化骨的过程向髡残讲述一遍,末了沉吟道:“我觉得,夜帝释放的妖虫,以魔气为食,似乎与张忍遭遇的魔虫相同。于是便想去一探究竟。” “听施主说来,这个夜帝的嫌疑极大,但老衲今日所见,追逐施主的妖虫,却与寄生在张警官体内的魔虫大有不同。” ——难道说,魔虫的源头不是夜帝?! 山牙在震惊的同时,不由得满腹疑惑,仿佛坠入了层层迷雾之中。 山牙第一次见到管苞,是在公安局刑侦局,由骆霞引见。四目相触的那一刻,山牙便感觉心中一阵微鸣,说不出这感觉是什么,却令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管苞这几日也察觉出骆霞对他的敌意,心想怕是因为张忍的事产生了误会。但既然张忍都瞒着骆霞,她便也波澜不惊,佯作毫不知情。听闻山牙的来意,她急匆匆脱掉白大褂,拿起手提包,一边拉开门一边说:“咱们到对面去说,我请客。” 她指的是公安局对面的咖啡厅,山牙虽然不爱这一口,但此行主要是为了谈事,更不能让骆霞知道张忍的病情,于是恭敬不如从命,跟着管苞出门去了。 骆霞凝望两人的背影,心中疑惑油然而生。本想跟踪两人,听听他们到底谈些什么。但一来办公室里不能没人值班,二来山牙极为敏感,恐怕她跟踪不成反倒闹出尴尬,只好颓然叹一口气,将满腹委屈憋在肚子里。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时候,管苞还没有回来。骆霞便换了衣服下了班。她出了公安局直奔咖啡厅,说辞她已经想好了,就说想请山牙吃饭,作为那晚摔门的赔罪。 但咖啡厅里高朋满座,寻来寻去,却看不到山牙和管苞的影踪。看来两人早已走了。骆霞在落寞中无视了服务生的问候,转身推门出来,一刹那,热闹的街道褪色成一片灰白,心中仿佛有冷风吹过,通体冰寒,令骆霞不禁抱紧了肩膀。 她低垂着头,抱着肩,孤独地走在繁华的街头,却仿佛置身于苍凉的深秋。 她不想回家,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想去梵渡寺找老方丈问问张忍的情况,可心中又想,如今的你与张忍只不过是普通的关系吧,有什么理由那么紧张他呢?他想必正在和管苞、山牙开怀畅饮吧。他们那么温暖那么融洽,你一个局外人,搅什么局啊。醒醒吧,张忍不喜欢你了。你不是说要忘了他么?拿出点行动吧,不要让自己一直这样卑微下去了!我恨死你了! 于是,她就这样走着。放空脑袋,机械般地迈动双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猛然看到头顶有一块牌子——忘忧——是一间不大的酒吧,虽然夜幕刚刚降临,却已有不少酒客在其间举杯谈天。 她从来不爱酒吧,可今天它的名字深深吸引了她。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或许是她心中的烦忧已经到了极度渴望解救的地步了吧。 她本就不胜酒量,更何况还没有吃饭,于是只要了一杯轩尼诗,慢慢地小口小口地饮。 ——毕竟孤身一人,若是喝醉了,也没有人会安稳地把我送回家吧。 孤独是一种催化剂,能将伤情化作酒精,才饮了几口,骆霞已经两腮微红,眼朦胧了。 这时,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她抬眼瞥看,只见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衬花团衬衫的年轻男子,头发黑中染着墨绿,面容清瘦白皙,剑眉星目,比韩剧里的男主角还靓眼几分。 “独饮无趣,对酌如何?”年轻男子薄唇轻启,吐出一抹香郁的气息,宛似阵阵海风拂面,轻柔爽人。 若是平时,骆霞自然会断然拒绝。不,她本就不会独自一人到酒吧喝酒。但今日她心中孤苦借酒浇愁,便似乎注定要遭逢此种境况,更何况她已有了三分醉意,于是点点头,秋水迷离。 那男子很健谈,但说起来的事物却光怪陆离,见他唇边带着浅浅笑意,骆霞忽然心中一个激灵,趁着更抿下一口酒的当,向前凑了凑,低声问道:“你是妖怪?” “哈,不是。”男子没打招呼便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长长的雾气,如龙蛇缠卷,他叹然说道,“虽不中不远矣,我叫孟章,做中医的。” “诶?”骆霞顿时懵了,既然不是妖怪,又与妖怪贴边……她的想象顿时泛滥开来,冲口说道,“你是神仙?” “哼。”孟章冷笑一声,却似春风温柔,“还未请教……” “我叫骆霞,咱们是同行……法医!”骆霞憨憨地笑了,笑得好美。 或许是因为孟章幽默健谈,或许是因为骆霞孤苦的心想寻找片刻愉欢,两人一直聊到午夜,喝了不知多少杯酒。骆霞的眼睛朦胧得宛若被泪光萦绕,所视之处皆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团,整个世界仿佛都跌进迷离之梦中,令她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骆霞努力伸出手想要告别,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好在孟章伸手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搀扶起来,一起向酒吧门外走去。 上了一辆车,似乎是孟章在开车,车子走得很快,这让骆霞的眩晕感更加强烈,腹中翻江倒海,几欲呕吐。但孟章的车开得很稳,骆霞强自打起精神,眯着眼睛想看清外面的世界。最终,她看到车子在一间宾馆门口停了下来。她心中猛然一坠,暗道不好,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想要抗议。但酒精麻痹了神经,令她的身体瘫软无力,舌头硬得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孟章将她拉下车,半搀半拖地走进了酒店。 心中的急迫令骆霞的眩晕更加强烈,最后的意识模糊前,她记得被孟章放在了一张大床上…… 第五十四章黄犬蒙难 张忍在夜里不停地翻身,呻吟,额头渗出层层细密的虚汗。山牙坐在床边,不时润湿毛巾为他擦汗。他眉头紧锁,满脸愁容,心中有隐隐悲伤跌宕起伏。遥想当年在山中修行时,两人是如何的叱咤风云,虎精熊怪被他们驱逐出了森林,整座山头的妖精野兽都俯首称臣,尤其是那次飞龙怪侵袭森林,山牙与它打了百回合不分胜负,只因山牙的斗气与龙气相互抵消,即便再都下去,也只能待真元不济,相互用拳头殴斗而已。但那时,张忍第一次拔出了心之刃,飞纵登天,一脚踩住龙头,一脚踏住龙背,便将那把长刀插进了飞龙怪的脖子里。那一刻,山牙才惊觉,张忍竟然是会飞的。而那一幕,张忍的英雄模样,也刻在了他的心中,数百年来挥之不去。可现在看着倒在病床上的张忍,已经失去了所有妖力,正在被魔虫侵蚀,即便是佛门圣僧,也无能为力…… 张忍的额头上又渗出虚汗,山牙起身弯腰用湿毛巾擦拭,心中不停地怒吼——谁来救救他啊! 乌云遮住了明月,凄色清清的长天,化作一片黑暗的虚无,一声炸雷自远天响彻,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西方滚滚而来,携风雨之势,挟万钧之威。 清瘦的俊美男子驱车走在街头,猛然向天空凝望,满含秋水的眸子微微颤动,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该来的,终于来了!” 而这一声惊雷,也将正伏案研究魔虫的管苞惊得一个激灵,手指一松,烧瓶落地,啪的一声,碎成一片片细小的琉璃,其中的魔虫飘散出来,拢成一团烟雾,向管苞飘过来。管苞忙抓起工作台上的一只瓶子,将药水洒出去,只听刺啦啦一阵乱响,那烟雾消散,魔虫顷刻间便被消灭了。 有这样的药,却不能用在张忍身上,因为在杀死魔虫的同时,也会将他的妖力一同洗去。管苞颓然坐下,苦闷的心仍怦怦地跳动,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该离开这个城市了,至少躲避一阵子,只是——她舍不得张忍,这段时间的接触,令她渐渐对张忍产生了好感。巫女的心,百年孤独,要融化何其难啊。但这声惊雷,却令管苞产生不祥的预感,她也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那么,随着这声惊雷而来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晒得山牙的脸暖洋洋的。趴在床脚边酣睡的他在晨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往床头望去,却别眼前的景象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 原本躺在床上昏睡的张忍,已经化作了一条黄犬,侧躺着,微弱地喘息。 髡残的话犹然在耳,张忍的元神被佛光罩住,其法力也被封印起来。而妖怪一旦失去法力,便没有了维系身体变化的力量,自然会现出原形。 看来,张忍**上残留的法力已经消耗殆尽了。这一发现令山牙大为惊讶。因为以他二人修行千年的造化来说——尤其是张忍的根基乃是仙家道术——即便无法发动妖力,也应维系人身百年,如今出现这般景状,恐怕是其妖力被魔虫吞噬干净了。 张忍妖力全无,魔虫断了口粮,会不会饿死?他想起在张忍家的窗户上发现的魔虫尸骸……方丈髡残不知何时站在了山牙背后,不知他是否揣测出了山牙心中所想,开口说道:“阿弥陀佛,那些魔虫,恐要进入休眠期了。” “休眠期?”山牙转过头来,满脸疑惑。 髡残解释道:“这些魔虫没有养分吸取时,会在宿主体内进入休眠期,就好像昆虫以结蛹的方式完成休眠和进化一样,一旦宿主妖力重生,它们就会再次醒来,吞噬妖力,继而蚕食元神。” ——果然,只有离开宿主无所定居的魔虫才会死亡么? 如果说,这魔虫不是夜帝放出来的,那么也就是说,这城市中潜伏着一个邪魔,不仅害人,还把矛头对准了妖怪。既然首当其中者是张忍,恐怕此人对妖怪世界的权级构成也很清楚。 ——一定是圈内人。 山牙豁然起身,对髡残说道:“劳烦法师帮我照顾这条笨狗。” “狼王这是……” “我要去把那个混蛋揪出来!”说罢,山牙大步流星地走出禅房,他很快就来到了洛阳铲茶楼,骆基正坐在柜台后面数钱,满脸笑容。茶虫锦儿也正忙着为早起的几位客人沏茶,宛然平凡的人类生活。 锦儿看到进来的山牙,认得这位大爷是老板的朋友,便连忙走过来招呼。但山牙全部理会锦儿,几步走到柜台前,一把揪住骆基的领子,倏地将他从柜台里面揪了出来,往门外拖。 “孽畜,你做什么?”骆基大怒,双手不住地扮山牙的手。但奈何狼爪如铁箍,好不松动。 来到门外,山牙终于松了手,一脸愠色道:“你算哪门子朋友?张忍都要死了,你还在这乐乐呵呵地数钱!” “诶?不是说有个老和尚在医治他?”骆基哑然,满脸困惑。 山牙遂将髡残如何救治张忍以及张忍化作黄犬的经过向骆基讲述了一遍,末了,他说:“我久居山林,想要查出真凶难如登天。只有靠你的人脉了。” “听你这么说,看来是有人想要控制这座城市的人类和妖怪,选上张忍,可能是为了先除去一大阻力!”骆基若有所思,一边沉吟一边盘算,他在想能有这样本事的妖魔会是什么人物。 应该说,最容易对张忍下手的是管苞。但山牙认为这个女巫的法力还没有那么强大。骆基随后将目标选择在了逍遥派结成的无组织联席会。因为他所熟悉的东联邦,没有人有能力对张忍下手。而逍遥派结成的无组织联席会,却是个新鲜组织,难免藏龙卧虎,野心家或许就藏身于此。“要得到调查帮助,我们得去拜会一个人啊。” “什么人?”山牙不由自主地凑近一步。 “白狐夫人秦紫苏,无组织联席会的会长。”骆基说完,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白天,骆霞坐在法医室里看着管苞忙碌的身影,话说,一直没有看到张忍了。 骆霞仔细思索着,似乎是那天告诉他梵渡寺的方丈能够为他驱虫,他说自己去……便再不见踪影了。 她的心情很乱,又想起醉酒的事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早晨起来,衣服还穿在身上,鞋子整齐地摆放在床边,整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如果不是睡在宾馆的话,她很可能将那个与她喝酒的年轻医生孟章,当做梦里的龙套。但她不能将孟章当做龙套,虽然宿醉将记忆洗清,但他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这么说,好像追悼似的,但,真的是挥之不去啊。 骆霞望着窗外,唇角泛起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 中午的时候,管苞邀请骆霞一起吃饭,骆霞温柔地摇头,她忽然发下自己不那么讨厌管苞了,似乎在内心里,又回到了从前普通的同事、朋友的感觉。 看着管苞出门的背影,骆霞感觉心中有一些感情在渐渐褪色,就像海浪退潮,虽然在沙滩上留下痕迹,却悄然消失了气息,再也没有那么美丽了。 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骆霞接通,传来犹似熟悉的声音:“骆霞小姐,还记得我么?” “是……孟……医生?” “没错。骆霞小姐的记性还真令在下感动啊。” 油嘴滑舌,但却让骆霞怎么也讨厌不起来,还泛起笑意。或许正是这强烈的春风,吹奏了她心中的孤寒,令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吧。 孟章说他在公安局外面办事,顺便想请骆霞去吃午饭。 这一听便是谎言,一个医生大白天跑到公安局外面办什么事? 但这时的谎言听起来如此动人,甚至令骆霞欢心。她立即答应下来,放下电话,便脱掉白大褂,又对着小镜子补了妆,这才提着挎包匆匆出门。 就好像当初被张忍邀约时一样,小鸟轻快的步子,滴滴答答在心里敲打节拍,不同的是,当初是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而今是像痛苦的回忆挥手说一声永别。 她并不知道张忍真的已经与她的过去离别。当黄犬匍匐在床上奄奄一息时,她正满怀喜悦地走进美好的希望。 心之刃不再蒙光,它的一切将随着主人的**渐渐埋没于尘埃。 世间或许再无犬神张忍,只剩下一条孤独的黄狗。 之后,孟章又约了骆霞几次,渐渐地,骆霞也习惯了与孟章约会,满心满意地期待起和孟章有进一步的发展。孟章是个英俊而温柔的男人,他不像张忍那样粗犷硬朗,但他却善于用他的细腻和体贴融化人心。如果说和张忍在一起,像居住在安全的堡垒中。那么,与孟章相处便如沐春风。堡垒虽然能够给人足够的安全感,但投入春风的怀抱,却让人宁愿为这酣畅淋漓的自由而献身。 切莫责怪骆霞,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和你我一样不过拥有短短十余年青春光阴的凡人。她深爱着张忍,但却察觉张忍并不爱他。既然张忍心有所属,她只能暂将对他的情愫埋在心底。然后再给自己一个希望,用这希望麻痹自己。因为我们毕竟是凡人,为情所困无意义的执着,只能让我们的人生陷入轮回似的痛苦。那痛苦无人招架得住。所以我们只得学会一晌贪欢。 第五十五章龙狼搏战 “喂,那个张忍,真的是犬神么?” 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坐在星巴克的露天咖啡桌边,孟章凝视着西天,这样问骆霞。这几日,骆霞常给他讲张忍从巨人族的领域将她救出、耗尽自己的生命搭救夜帝族人、与旱魃打斗时心之刃绽放的红莲似的光芒……连骆霞自己都没有发觉,关于张忍,她竟然记得那么多,那么清晰。 而这些记忆,令孟章对张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啊。我哥哥这么说。倒是你,既然不是妖怪,又不是凡人,那是什么呢?是魔么?” “哈,你知道的还挺多。”孟章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微笑,似真情又似假意,他盈满秋水的眼睛瞥望窗外一条蹲坐在墙角的黄狗,嘴里吐出莫测的话语,“既然你都相信犬神,何不认为我亦是神呢?” “神?你是什么神?”骆霞心中一声呜呼,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她认识的男人,不是妖怪就是神仙? “我是春之神,这是我的季节。”孟章说着,温柔地抬起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下巴,窗外的黄狗仍蹲坐在墙角,固执地望向这边。 孟章原以为骆霞会满腹质疑,让他展示法术证明自己的身份。可是骆霞却只是“哦”了一声,轻轻地,像春天里花瓣绽放的声音。她并不想让孟章证明什么,就像张忍,是神是妖又能如何?万物造化最终逃不过一颗人心,而心在你这里,是神也好,是妖也罢,又怎会在意?心若不在你这里,是神也好,是人也罢,又何必在意? 骆霞偶然觉得自己的心宛若苍老了一万年,看过一万年花开,一万年花落,然后对花的眷恋,就这样轻易地放下了。 她的目光也投向窗外,此时夜幕已经笼罩城市,华灯初上,略显苍白的灯火,映衬着夜色苍凉。骆霞注意到街对面的角落蹲坐着一个影子,依稀是条狗的模样。这让她不由得又忽然想起了张忍,心里一片悲伤。 时不时也会想起,越是想起,越想忘记。 吃过晚饭,天空有零星的雨滴。骆霞随着孟章漫步在濡湿的街头,鼻息嗅到青草的清香,骆霞心中遍野的花也次第开放。而孟章一边与她谈笑,一边冷眼横撇身后,他察觉那天蹲在街角的黄狗,正远远地跟着他们。 没有一丝一缕的妖气,难道那条狗甚通人性? “下雨真好。”骆霞忽然说。 “什么?”孟章猛然间回不过神来,不禁错愕。 “我说,下雨真好。”骆霞轻快地笑了一声,满脸红霞地凝望孟章,雨丝在街灯下闪烁,骆霞的明眸宛若闪烁的星。 孟章一时看呆了,微微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骆霞莞尔,又道:“你觉得为什么会下雨?” “是天让龙神行雨吧。”孟章脱口而出。 骆霞却笑了,“是因为云伤心了吧,因为漂泊得太久,太久。” 一瞬间,那笑容,宛若秋枫凄美,又似仲秋的明月,白得凄凉。 孟章觉得心头隐隐作痛。健谈的他一时间没了言语,就连那灵动的思想也陷入一片虚无。他从没想过“太久”这个词,虽然他已经活得太久了。 忽然,背后阴风乍起,静谧的空气被撕裂开来,发出轻微的破空之声。 ——果然,还是妖怪么! 孟章猛然回转,将骆霞挡在身后,却见来的并非那头跟踪他们的黄犬,而是一头硕大的白狼,从虚空之中恶狠狠扑过来,碧绿的眼杀气腾腾。 “哼,小妖也敢造次!”孟章一边冷斥,一边抬起右手伸出小指,在虚空中自上划下,一道碧如翡翠宛若新月的光芒倏然劈中白狼的头顶,只听轰然一声,白狼裂成两半,一个人影却飞冲出来,双手各持一把短刀,齐刷刷刺向孟章前胸。 原来那白狼竟是斗气! 孟章恼羞成怒,低吼一声,宛若龙吟,身子蓬然绽放一蓬绿芒,将短刀硬生生挡住,再一使力,那刺客竟被反弹回去,落在十米之外。 “山牙,你做什么?!”骆霞忽然跑到孟章前面,背对着他,怒斥山牙。 山牙紧紧咬了咬牙,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冷笑道:“那边的垂死病中,这边的花前月下,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傻狗,你醒醒吧!” “你说什么?”骆霞怎会听不明白山牙这含沙射影,但她却又真的听不明白,山牙这话到底是对她说的,还是对张忍说的。 这么说,张忍也来了么? 可是,他来了为何却不现身? 骆霞的心顿时慌了,怦怦如小鹿乱撞,她红着脸四下张望,却看不到张忍的踪影。山牙收回短刀,嗤然转身,飞奔而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夜色中还飘荡着他的怒吼:“傻狗,走吧,人家不要你了!” 难道张忍真的来了?骆霞探着身子极目四望,但越过局促的昏黄的灯光,只有望不穿的黑暗。 可是孟章却看到,黑暗中那条跟踪他们的黄狗,跟着山牙,落寞地走了。 他看着它的背影,目光中充满复杂的神情,而唇角却不经意地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原来,那就是犬神啊…… 骆霞望着早已消失了山牙身影的黑暗出身,她不明白山牙的用意,但似乎张忍方才就在附近,但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不,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会悄悄地来呢?为什么来了却不现身呢?难道他是偷偷跟踪我们的?唉,山牙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难道说……唉,怎么可能呢…… 骆霞的心忽然乱了,她原本以为忘我地投入到另一段约会中,便会将对那个人的记忆全部掩盖,至少是暂且望去吧。可是她却没有察觉,她即便忘得了自己,却忘不掉张忍,以及和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有时感情就是如此,越是懵懂越是觉得真实,没有牵手时,却仿佛相恋了几世。或许会口口声声地说绝不相信一眼千年,但在温软的心底,却早已情根深种。 就那么一瞬将,仿佛有电波穿过脑海,将骆霞的思绪打断。她冷瞥见孟章正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那双俊美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理智终于又将情愫强压在利爪下,骆霞不想让孟章看穿自己的心思。她想,不论如何,张忍都不在属于她了。她要斩断过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 于是,骆霞转过脸来,对孟章报以微笑,那神情就仿佛盛开在凄冷春风中的一朵桃花,娇艳得令人胆寒。孟章走过来,好像挟着阳光,穿破层云,将冰封的霜枝融化。骆霞的手被孟章牵住,她感觉到一丝温暖沿着指尖,流淌到心底。 那是法术么?不然我怎么觉得这样舒服,从前的事一点也都不想再回忆了? 骆霞没有挣脱,顺从地跟随孟章在黑夜中走着,走进漆黑的夜色中,心中却宛如走进了光明的殿堂。 她没有察觉,她根本就想不到。在低矮阴潮的灌木丛中,一头黄犬探出头来。它失去了所有妖力,只有寻常土狗般大小。它凝望着孟章牵着骆霞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呲着牙,发出低吼。但它那样柔弱,满心里只有愤怒,却无能为力。 又何曾想到,天师的神犬,如今变成了丧家之犬。在这座它熟悉的城市里,如今只有山牙能够认出它来。 它不觉得孤独,它只觉得命运和它开了一个玩笑。但这个玩笑并不可笑,起初令它悲哀,但后来,它渐渐地想,或许这是上苍垂帘,这千年来他获得太累了,他从未活过自己,只想着肩膀上的重任,却忽略了游走于世间的快乐。如今他变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狗,就像刚出生时的那样,孑然一身,但正因为无力,所以不必去想那光怪陆离的妖怪世界,他可以像一条老狗一样,自由自在地到处旅行,过几年,他就会陨灭于尘埃之下,获得真正的解脱吧。 张忍,不,这条普普通通的黄狗,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它没有往梵渡寺的方向,反而向城外走去。 没有妖力,不能飞天遁地,靠四只脚走路着实辛苦,天将拂晓时,他才来到护城河边。河水滔滔,回忆像开了闸似的,随着滔滔河水奔腾而出。 它想起抵御鬼主的那一战,多少战友死在这河边,死在城外。他们死后,都化作了野兽虫豸的形态。好在最终夜帝一把火将他们烧成了灰烬,否则保护人类的妖怪们,最后成了为人们盘中的野味,那该是多么悲哀的事啊。 它又想起了东方无口,那个倔强的老头,不过是一只螳螂,竟然和他成了莫逆之交。不过恐怕日后他也认不出它来了吧。毕竟就算他是再厉害的妖怪,也听不懂犬吠声啊。 这里是城南门外,再向南走,便会经过一条林荫道,然后一直通向南山。陡地,黄犬看到,那山头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的上空,五色云霞宛若伞盖。 难不成有神仙? 除了天师,张忍还从未看见过神仙。好奇心的驱使下,它开始往南山快步奔去。 第五十六章南方朱雀 果然,野兽的天性无法泯灭,渐渐地,它习惯了四只脚走路,跑得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山麓,沿着山梁飞驰而上,它觉得四爪就好像踏在草尖上般轻柔。月光渐渐淡薄,天空依稀明亮,那点火光也若隐若现,但五色祥云却凝而不散,那是它可以识别的奔跑的方向。 远天吐出一抹白光,佛晓过去,晨曦将现。黄犬终于跑到了山腰,来到那堆篝火旁,举头望天,但见那团五色流光的蘑菇云正向下收拢过来,云线连接到一棵树上,仔细端瞧,却见一只斑斓的大鸟正张口吸食云气。 哇……黄犬看呆了,怔怔地仰望,满眼憧憬。 那怪鸟吸食完云气时,世界已经笼罩在金灿灿的晨曦中,青草被露珠烘托出来的气息分外香甜,林间鸟鸣啁啾,皆聚拢在这棵大树周围,宛若朝拜。猛然间,怪鸟看到了在树下仰望的黄犬,不由得怪笑一声,“饿了一夜,刚好拿你当早餐。”是一个无比清丽的女人的声音,却吓得黄犬浑身一颤,忙低声吼吠。 “不要,不要吃我!” “哦?是个妖怪?”那怪鸟眯起眼睛,显然听懂了犬吠声。这令张忍也喜出望外,没想到除了山牙,还有能听懂他声音的人——不,妖怪——存在!它几乎喜极而泣,忘记了方才这只鸟想把他吃掉的事,又发出犬吠声,问道:“你是谁?怎么可以吃云?” “那不是云,那是我的内丹!”怪鸟不屑一顾地笑道,“我是朱雀!” “诶?朱雀?南方守护大神?”张忍虽然没有见过神仙,但跟随张天师修习,对神仙谱了若指掌,除非是近几年升天晋级的,否则他都识得。但他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却狐疑地说道,“朱雀,怎么不是红色的呢?” “朱元璋也不是红色的呢!”朱雀反唇相讥,显然对历史知识还是掌握得十分丰富。 这一句竟说得张忍语噎,怔怔地望着朱雀,却见它扑簌簌落下来,在空中慢慢化形成一个身披五色霓裳的曼妙仙子,赤发朱唇,碧眼血肌,好不美轮美奂。 朱雀落在地上,款款向前走了几步,低头凝视黄犬,半晌俨然一笑,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原来你的元神被封印了,怪不得和寻常土狗一样。那……既然有缘,我就帮你解了封印吧。”说着,朱雀抬起纤纤素手,便要施法。张忍忙疾声犬吠,呼号着:“不要,不要!” “为什么?”朱雀本就似个火气大的女子,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气冲冲地盯着张忍。张忍连忙解释,将自己如何中了魔虫蛊毒,为了保护元神不得已才将元神封印的详细过程想朱雀讲了一遍。 朱雀若有所思,半晌忽然露出微笑,道:“你这毒倒不是不能治。” 张忍猛然眼睛一亮。 但她话锋一转,“只是我治不好。要找那个懂医术的青龙才行呢。你跟我走吧,我正要去城中,不如先去你说的梵渡寺,渐渐那个数百年不死的地罗汉!” 说罢,朱雀又将身子一扭,那一身华丽的长袍瞬间化作了花衬衫牛仔裤,宛然靓丽的都市女性。她大步向前走去,往城市的方向。张忍沉吟一下,也撒开四足紧紧跟了上去。 朱雀一边走一边不是回头看看张忍,笑道:“这就是打猎的感觉吧。我叫火娘子,所谓四圣兽的称谓,都是我们的族名。你叫什么名字?” “张忍。” “啊……原来是张道陵在凡间那条狗啊。呵呵,果然有缘分,我救定你了。” 火娘子的笑声在山间回荡,张忍聆听着那笑声,跟随着那火红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希望。 这一路行去,张忍只觉四爪仿佛行走在红色的云霓之中,那云霓贴着地面,悠悠然飘飘荡,与朱雀背后赤红的影子连成一片。朱雀走得并不快,但当早高峰的车流涌现在街道上时,朱雀已经来到了城中。 “就这样走的话,会被当作外星人吧。”朱雀忽然掩口轻笑,似在对张忍说,又似自言自语。张忍不好答话,暂且静观其变,看朱雀又要玩什么花样。 只见朱雀火娘子忽然将手一招。 ——难道要飞? 张忍大惊,却只听吱的一声,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急刹下来。朱雀打开后门,让张忍上车,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对出租车驾驶员说了句:“去五凤台。” 五凤台是本城南二环的一条古街,依照西汉残留的老建筑加固翻新,修葺而成。经过多少年来的规划扩建,如今新建的西汉风格楼阁与原有的古迹混合在一起,相辅相成,相映生辉,成为了一片规模极大的商界区,餐饮娱乐、古玩字画……古与今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融合。 而更重要的是,逍遥派组织——无组织联席会的会长白狐夫人秦紫苏的会所,正是在这五凤台中规模最大的一间。张忍听山牙说起过,前些日子山牙和骆基与秦紫苏见了面,将城中魔虫肆虐一事说了一遍,并请秦紫苏帮忙查探魔虫的来源。两人故意隐去张忍中了魔虫蛊毒一事。而秦紫苏似乎也并未细究为何张忍不干预此事,豪爽地一口答应下来,并说不出十日便要给答复。已经过去了八天了,最快今日,最迟后天,或许真相就要大白于天下。 张忍期待秦紫苏可以找到答案,她人脉极广,恐怕远超东方无口等传统帮派老大,上至政客富商,下至贩夫走卒,其间都安插有她的沿线。她就好象这座城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这座城市的命脉。 正想着,眼睛忽然看到上方出现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姐儿芬芳”。这不就是白狐夫人秦紫苏的会所么?张忍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朱雀火娘子已经在这会所门前驻足,负手仰望那块牌匾,嘴角喊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张忍悄声低吠。 “找人。”火娘子闭口不言,却以腹语作答,那语气似乎并不想对张忍解释。张忍见着娘子脾气暴躁,便也不再多言。 在门口端详了半晌,火娘子信步便往会所中走,门童却走过来,彬彬有礼地将她拦下:“小姐,对不起,请问……” 这口气虽似客气,但那眼神却咄咄逼人,火娘子下意识地顺着那门童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打量——原来这家伙是嫌我穿得太寒酸! 火娘子强压一口怒气,对那门童露出一个微笑,一旁的张忍看到,她红润的嘴唇宛若牡丹绽放似的,对着门童嘟起,宛似欲吐香吻。 那门童起初被她惊得一怔,随后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想用嘴去接那香吻。 张忍心中咯噔一紧,暗道不好,想撞开那门童却已来不及。不过是眨眼的工夫,门童的嘴还正在凑过来的途中,那色迷迷的神情刚刚还在空中飘过,却见火娘子的口中猛然喷出一股热气,竟硬生生将那门童吹成了飞沙碎尘,须臾消散于空中。 张忍强忍住惊骇,平静下他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再抬眼看时,火娘子不知何时竟已换作一身火红斑斓的晚礼服,随着她腰肢轻摆,仿佛篝火在身上燃烧跳动,一闪一闪走进了会所。张忍立即亦步亦趋跟了进去。 会所里亦是仿古装潢,花岗石的地板将地面铺砌得平平整整,血样花纹宛若脉络蔓延开去。放眼看去,大厅正中是个舞池,硕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舞池烘托得光如琉璃,似梦似幻。舞池四周摆放在花梨木的桌椅,在向后看,则是一个个包间,借用紫檀木门隔闭。 此时,已近晚饭时间,舞池周围,有几个客人三三两两坐在桌边吃饭,见到火娘子进来,一个个皆投来讶异的目光,其中几个男人的目光里还夹杂着**。 火娘子视若无睹地走到一张桌子旁,在面对舞池的位置做了下来,张忍则匍匐在她旁边,以宠物的身份,四下观察这会所的动静。 不一会儿,一位服务生便跑了过来,近乎谄媚地问道:“这位女士,请问是第一次来么?” “没错。”火娘子看都不看那服务生一眼,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语气中还夹杂了一些不满。 但那服务生显然太过执着,仍旧笑眯眯地问道:“请问是哪位熟客介绍来的呢?” 听到这话,火娘子猛然一扭头,朝服务生瞪起眼睛,浑身的热气也随之汹涌起来。张忍为那服务生捏了把汗,真担心他也会瞬间被火娘子吹成飞灰。 但火娘子并未发怒,只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轩鸣”。 听到这话,那服务生陡然一怔,脸色从红润转为苍白,继而又迅速恢复了血色,仿佛强自压抑心跳似的说道:“原来是轩爷的朋友啊,失敬失敬。只是轩爷……啊,女士请稍等。”说着,这个服务生叫过来一个女服务生,为火娘子点菜,他则鞠躬失礼,说了句“失陪片刻”,便转身消失在了大厅西侧的一扇门洞里。 第五十七章冬神轩鸣 火娘子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白兰地。待女服务生离开,张忍低呼地问道:“轩鸣是谁?” “玄武一族的同伴。”火娘子摸出一支香烟,手指轻轻一弹,食指燃起一点火苗,将烟点燃,深吸一口,又叹息似的吐出烟雾,道,“天师没有对你讲过吧。其实城市是人类对抗自然的阵,每一个阵都有四个方位,便由四圣兽族人镇守。我与轩鸣都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我们以四季轮值,我是夏之神,他是冬之神。” “原来如此。”张忍恍然大悟,却又若有所思,沉吟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鬼主入侵时、不化骨作乱时,你们不现身保护城市呢?” “杀鸡焉用牛刀?”火娘子不屑一顾。但张忍的心中却腾然涌起怒火,他想起了叶玉婵,想起了那些为了抵御鬼主大军而死亡的人们。他们在这些神明眼中,不过是匍匐于泥土之中苟活的蝼蚁,他们的死亡,并不会触动大神们的心弦。那就好像秋风吹掉了落叶,大神们恐怕至多不过莞尔一笑吧。而这些所谓的城市守护神,却在大敌当前时,袖手壁上观,看着原本应该由他守护的人们浴血沙场,化为腐骨,饮恨忘川。 火娘子对张忍的愤怒视而不见,酒菜已经上桌,她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宛若琼脂的白兰地,又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我们这次之所以现身,是因为前些日子的那声惊雷!” ——惊雷? 张忍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雷响。但火娘子的话却真真切切地在他心中炸响了一个惊雷,令他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正想追问,却见一抹款款倩影来到了桌前。 “火妹妹,好久不见呢。”来人正是白狐夫人秦紫苏,而她身边竟还跟着蛊神骆基。 张忍听山牙说,骆基去找过白狐夫人秦紫苏,但两人与秦紫苏简单交谈之后就离开了。没想到这才几天,骆基竟与秦紫苏如此接近。真是令人费解。 他正凝思,耳边听火娘子说道:“嫂子,别来无恙呢。轩鸣呢?” “他……失踪很久了。”秦紫苏低垂着眼帘,那话语似乎包含了她满心的痛楚。而这更令张忍惊奇,原来堂堂无组织联席会的会长,竟是冬神轩鸣的妻子。他不由得多打量了秦紫苏几眼,不经意却发现骆基一直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半晌,他才明白,骆基是在给他使眼色。 ——原来,骆基也认出了我啊! 张忍的心中感动万分,但骆基的眼神却向他传达躲起来的用意。张忍立即察觉事情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天生的警觉令他驱动这副黄狗的身躯,匍匐着挪到了火娘子的椅子下面,尽量不被秦紫苏发现。 果然,他听到,在火娘子的追问之下,秦紫苏答道,除夕之后立春之前,正月初七这天,轩鸣说要去城外北镇山巡视,但这一去便没再回来。秦紫苏发动无数妖怪入山搜寻,将这座不大的山岭,地毯式地搜了十多遍,却根本寻不到半点轩鸣的气息。 一个神明,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消失不见了。 冬末春初,交接之际发生失踪现象,所以春神以及其他两位神明才没有察觉。这看似偶然失踪的背后,是否是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故意为之呢? 火娘子沉吟起来,秦紫苏却反过来问她找轩鸣有何事。火娘子将眉毛一挑,说道:“近日来城中噬元魔虫肆虐,并有邪雷灌顶。恐怕是大灾之兆啊。” “火妹妹,有话直说吧。”秦紫苏柳眉轻蹙,显然对火娘子甚为不满。火娘子却冷笑一声,气势更胜一筹,道:“噬元魔虫是轩鸣的独门魔宠,如今轩鸣失踪,这魔虫却失控肆虐,我们很担心幕后有人在操控啊。” “你在怀疑我么?”秦紫苏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但旋即又深吸一口气,将这怒火强压下去,冷冰冰地说道,“今日我身体抱恙,体力不支。火娘子慢慢吃,算在我账上。我便失陪了。”说完,秦紫苏起身离席,骆基也急忙跟在她身后,两人鱼贯消失在了大厅西侧的那扇大门中。 ——看来,骆基是花了血本在调查这件事。 张忍心中稍稍有了数,却又有几分担忧——看来噬元魔虫作乱的背后,恐怕是有更大的危机正在临近这座城市。 “吃饱了。”这时,火娘子用纸巾轻轻擦拭过唇角,遂起身往门外走去。张忍连忙从椅子下钻出来,跟在她身后。“去哪里?”张忍问。 “去找春之神,给你治病!” 不知道四季之神用什么联络,但不论是寻找冬神轩鸣,还是寻找春神,都没见火娘子用过手机。这是午后两三点钟,一天之中最猛烈的阳光直晒下来,即便是春天,也觉得有些炙烤的热烈。张忍吐着舌头,哈赤哈赤地喘息。化身成为普通土狗,他也只好用这个方法来排汗减热。而火娘子却一副享受的模样,甚至微微仰头,素面朝天地迎接阳光的热情。 因为这阳光,火娘子没有打车。一人一狗在太阳地里慢慢地走了一个多钟头,张忍被太阳晒得昏昏沉沉,恍惚间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部老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自己现在过的似乎也是那种拉磨般的生活了吧。终于,火娘子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张忍抬头看看,小区的名字叫“春藤花园”——好恶俗的名字。但总算有树荫,张忍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哈赤哈赤跑过去乘凉。火娘子哑然失笑,心中暗想,哎呀呀,竟然忘了这条狗只是一条普通的狗呢。 于是,她轻弹玉指,一粒露珠脱手而出,轻盈地飘落张忍的额头上,瞬时化开一层冰蓝色的膜将黄犬周身覆盖,继而又褪去颜色。 “这结界能令你冷热不侵,不要再躲着了,我们进去吧。”尾音仍颤,笑容未消,火娘子已转过脸去,款款走进小区的大门。大黄狗张忍立即跟上,与保安擦肩而过时,发现保安的目光像水蛭似的盯在火娘子的身上,甚至忘记了检查业主卡。 与其说火娘子如入无人之境,倒不如说她回到了家,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栋单元门前,用手一指,大门洞开,信步走进电梯,直接按了30楼的键钮,电梯缓缓爬升。 张忍心说,这春神住得真高,莫不要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吧。 铃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火娘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转过短小的走廊,便来到3003室的门前,砰砰砰一顿拍门,就好像满腔怒火在胸中滚滚燃烧似的。直到屋里传来古怪的大叫声——“喂,火妹妹,不要拍了,再拍门就坏了”——火娘子这才停手,静待门开。 门很快就打开了,门中的人探出个脑袋,看到火娘子,露出一脸谄笑。忽然又看到火娘子身后的大黄狗,目光瞬时饱含玩味,似是在琢磨,又似强忍笑意。 而大黄狗张忍看到门中人的那张脸时,也不禁惊呆了。 春之神,就是和骆霞走在一起的男人。 “孟章,我来求你办个事。”火娘子人如其名,脾气火辣,直来直去。脚还没迈进屋里,便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要求。 孟章哪里敢忤逆暴躁的火娘子,一边哄也似的将她让进屋里,一边满脸嬉笑地询问:“什么事?难道比那声惊雷还令你着急?” “怎能不急?轩鸣失踪了。可是他的噬元魔虫却在城市里像传染病似的传播,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我说呢。那东西怎么能冲破封印。原来是轩鸣失踪,神力失了后继从而解封了。”孟章合抱臂膀,用右手托着下巴,作沉吟状。 火娘子结果话来,道:“谁说不是呢!我怀疑他遭了那婆娘的毒手。只是没有证据啊!” “你可莫要胡来。那婆娘在二十八星宿里辈分不低,恐怕你未必能胜得了她。更何况她如今手下喽啰众多,若是闹将开来,这城市里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是相当于给那东西铺了前路,更可令它长驱直入了?” “这个我自然明白,所以我才忍下了这口恶气呢。要不然……哼!”火娘子说到激动处,手掌间火苗若隐若现,惊得孟章连连摆手,道:“火妹息怒,我这些家具可是值不少钱的。对了,你刚才说要我帮忙……” “诶呀,都怪你,东说西说的,把正事给忘了。喏,就是它。”火娘子一指蹲坐在门口的大黄狗张忍,不由得扑哧一笑,赶紧拍着胸脯,一边平气,一边说道,“他是天师的神犬,一直守护这座城市,但不知怎的被噬元魔虫侵染了。有个老和尚用佛光罩住他的元神为他保命,但是他失去法力变成一条普通的狗了。你快将噬元魔虫除去,好令他能帮我找到轩鸣的下落。” “这个嘛……”孟章仍环抱双臂,摩挲这下巴,对张忍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张忍心中一阵忐忑,暗道,糟糕,难不成他知道我与骆霞的关系……这神明啊…… 第五十八章朱雀舍命 他还未来得及多想,却听孟章说道:“魔虫繁衍得太快,恐怕需要耗费一番经历。唉,这轩鸣也是的,非要学什么以魔制魔的法术,现在丢下这烂摊子自己却失踪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张忍旁边,拾起张忍的前爪把脉,作冥思状。不多时,放下张忍的前爪,转身对火娘子说道:“这虫寄生得根深蒂固,要是硬除的话,恐怕会摧毁老和尚的佛光,伤及犬神的元神。唯今之计,便是要有一个更强大的元神作为诱饵,将魔虫悉数引出体外……因为元神越强大,对于魔虫来说越美味啊……” 见他不怀好意地对火娘子微笑,张忍心中便明白,他是想让火娘子献出元神。任谁也明白,这魔虫极恶,一见元神便如蚁附膻,让火娘子献出元神,无疑和让她自杀没有分别。这放在谁身上,恐怕都不敢答应吧。 “好。用我的元神!”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惊得张忍如遭霹雳,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望着对面一脸若无其事的火娘子,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心中流淌出来,汇集到眼眶处,化作温热的液体,不停地打转。 孟章见火娘子如此从容地答应下来,也立即振奋精神,弯起衬衣袖子,将双手一摊,华光闪现过后,凭空托起两盘手术器具。这时,他医生的天赋显露无遗,片刻便将一枚连着管子的针头插进张忍的百汇、膻中、玉枕、涌泉、督门等穴位,随后启动管子连接的另一头宛若心电仪的仪器。屏幕上立即显示出波形图,但见它起伏剧烈,张忍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随后,孟章又将一个类似头盔的仪器戴在火娘子的头上,让火娘子坐在张忍对面,而头盔上的光缆连接着另一台电脑似的仪器,屏幕上显示的图像宛若色谱,更令张忍难窥端倪。 “万事俱备,你将元神剥出体外吧。”说着,孟章双掌合圆,在虚空中画出一团太极图,一半冰蓝,一半焰赤,又猛地向前一推,正中火娘子背心。闭目凝神的火娘子呻吟一声,只见一个透明的人影脱体而出,落在她与张忍中间,那人影外形貌似火娘子,浑身燃烧着浓烈的火焰,却令人感觉到不任何温度。 就在这时,张忍这边的仪器上,波形图剧烈起伏,与此同时,张忍感觉到体内仿佛有一股暗流沸腾起来,汹涌澎湃,掩着四肢百骸,往胸口涌聚而来。一阵烦闷恶心的感觉过后,张忍如鲠在喉,按捺不住,一口气呕吐出来,却是黑烟汹涌,夹杂着嗡嗡声,朝那火焰人影扑去。 “快躲!”孟章急得大喊。火娘子的元神微微一颤,腾空而起,化作一只火鸟,向天棚飞去。魔虫聚集成的黑烟紧追不舍,随着火鸟在半空中盘旋,渐渐地,越来越多,离张忍也越来越远。终于全部脱离张忍的口腔时,孟章猛然大喊一声“回来”,同时猛拍“色谱仪”的按钮,但见那飞舞在空中的火鸟,忽然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似的,忽然倒飞进火娘子的体内。那魔虫形成的黑烟,也立即转向,宛若一条黑蛇,从空中盘旋而下,飞扑向火娘子。 ——糟糕,它们要钻进火娘子体内吞噬元神! 张忍大惊,却看到孟章倏然挡在火娘子面前,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待魔虫冲到面前时,他突地瞪大眼睛,怒视前方,大喝一声:“发!”周遭的空气中,顿时浮现出无数绿莹莹的光点,如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将黑蛇团团包围起来,令它难进寸步。 继而,绿色的萤火覆盖在黑蛇身上,又一层层渗透进去。张忍只觉得好像是两色的棋子在棋盘上厮杀,绿色的棋子,一点点将黑色的棋子蚕食殆尽。最终,黑色的魔虫一直不剩地被吞噬一空。而那碧绿的萤火也如樱花似的扑簌簌落下,陨灭在空气之中。 “那是什么?”张忍不由得惊呼。 孟章却得意地一笑,一边将器具针头从张忍的身上拔下,一边说道:“那是生发之气。魔虫源自尸骨之气,在阴暗之中滋生繁衍,与血肉同源。因此一旦附着到人兽体内,便无法剥离出来。但若是它暴露在空气中,一遇到生发之气,便会被蒸干成普通的空气,其所谓的生命也会随之消亡。我是春之神,掌管生发之气,所以正是这些魔虫的克星。” 这时,火娘子也回过神来,将头盔从头上拿下,对孟章笑道:“千钧一发啊。还好你宝刀未老。” “火妹妹过奖了,我方才只想着,万一出了差池,我这一屋子家具恐怕就要被火妹妹付之一炬了!” “还贫嘴。我又不是你要泡的妞!”火娘子娇嗔着站起身来,将头盔递给孟章,继而来到张忍面前,猛地伸出右手迎头抓下,张忍猝不及防,被她扣住天灵盖,顿时觉得身体里生出一股撕扯的力量,仿佛要将他骨肉剥离,痛不欲生。 但这剧烈的疼痛也不过是刹那而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体内油然而生,就如灵魂出窍似的,随着火娘子的右手离开他的天灵盖,一股金灿灿的光芒也随之被缓缓拉出。 终于,金光脱离身体,在空中形成一团钵盂形状,托在火娘子手中。张忍也顿时觉得四肢百骸如甘泉淙流,说不出的清新畅快。 就在他体会这久违的酣畅感觉时,忽然察觉火娘子和孟章都怔怔地看着他。这令他不由得赧然,回报以不知所措的神情。 “没想到,你还这么帅!” 半晌,火娘子吐出这么一句。张忍这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恢复了人形,双足踏地地站在两位神明面前! 九死一生,他本该欣喜若狂。但内敛的性格加上近日来的超脱,只叫他唇角泛起一抹欣然的微笑,随即向两位神明躬身施礼,道:“多谢两位搭救之恩,张忍自当万死以为报。” “喂,不用死,不用死,只要你帮火妹妹找到轩鸣的下落就好了。”孟章一边摆手,一边笑嘻嘻地说道,“也不需谢我,不要忘了,我们可是竞争对手哦。” 他显然是指骆霞。 张忍投以冷笑,目光中却燃烧着挚诚的火焰:“好,我定会全力以赴,击败你!” 这豪气干云的一声朗喝,却令火娘子双颊红霞满天,眼波也似水柔了起来。 接到张忍的电话时,骆基正在茶馆算账。他差点将手机落到地上,好似一万个不敢相信似的重复问道:“你真的治好病了?你真的变回人了?你真的是张忍么?” “要不要我将怎么捉到你的过程再回忆一遍?” “不要。我相信你了。那种痛苦的回忆,不提也罢。我们还是谈谈美好的将来吧。”骆基终于从惊讶中走出,询问其正题来。 两人约在深夜十点,名叫幻夜的酒吧,这是张忍经常造访的地方。他们坐在被阴影蒙蔽的角落,骆基看到张忍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子,虽然阴影将她的脸颊覆盖,但她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还是令人望而生畏,浑身的不舒服。 “这位是……”骆基迟疑地问道。 “我是夏神火娘子,张忍的朋友。”火娘子简短地自我介绍,本欲继续往下说,却迟疑一下便住了嘴,等待张忍继续作答。 张忍随后将自己如何被火娘子和孟章治好一事言简意赅地讲述给骆基,并告诉骆基,这次约他出来,主要是想问问他有没有打探到白狐夫人秦紫苏的可疑之处。 但骆基全然沉浸在张忍的述说中,更颇为震惊地呼道:“这么说,我妹妹在跟春神谈恋爱?我的个神啊!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呢!” “这件事我会解决的。我们还是说说更重要的吧。你是怎么跟白狐夫人搅到一起的?”张忍扣住骆基的手腕,令他平静下来。而骆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尴尬地嘀咕道:“什么搅到一起啊。真是难听,就是她这个年纪,我这个岁数,也想通过互相帮助,得到身心的慰藉嘛……” “得,我明白了。干得漂亮!”张忍点点头,摸出烟盒,抽出两支烟,一齐含在嘴里点燃,又递给骆基一支,“你知道这女人是谁么?” “谁?不是无组织联席会的会长么?还能是谁?”骆基被张忍问得忐忑,他觉得张忍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张忍吐出一道烟雾后说道:“她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心月狐!” “啊?” ——怪不得比染香花煞的扛把子叶玉婵更有气场! 骆基将这句话吞在心里,没敢说出口,却用目光示意张忍,继续往下说。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切肤刺骨,瞬间盈满整个酒吧,仿佛一夜之间,便从暖春进入了深秋。 骆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鹿皮大衣的壮汉正朝这边走来。这汉子生得一米八五的身高,粗壮犹如铁塔。一头浓密的白色短发鲁迅似的一根根树立着,皮肤也白皙如雪,两只瞳子时不时随着眨眼迸射出两道绿光。 第五十九章秋神白虎 来到桌前,雪白壮汉碧瞳紧盯火娘子,粗声粗气地低吼道:“火姬,你和两个妖怪在这里做什么?” “火鸡?”骆基扭头望向火娘子,一脸狐疑,却又似恍然大悟地说道,“这名字,挺解馋。” “哈,妖怪,我喜欢你。”雪白壮汉好不豪爽,对着骆基露出欣赏地微笑。但火娘子的脸色却甚是糟糕,她冷如秋霜地呵斥道:“蓐收,我改名字都已经几十年了,你怎么还叫旧号!” “哎呀,一直这么叫,很难改过来啦。喂,我问你,你为什么跟这两个妖怪在一起?怎么不去找孟章和轩鸣?” “孟章白天时见过了,轩鸣失踪了。倒是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火娘子反唇相责,看得出,这两个人总是斗嘴,但通常都应该是火娘子赢。 叫蓐收的雪白壮汉搔搔头,尴尬地一笑,目光不经意瞥见了张忍和骆基,顿时一亮,假若恍然地转移话题道:“诶呀,你还没给我介绍你这两个妖怪朋友呢。” “请不要说两个妖怪。是一神一妖!”骆基整整衣领,干咳一声,手摊向张忍一侧说道,“这位是张忍,张天师豢养的黄狗。”随后,他又将手收回来,拍拍自己的胸部,继续道:“我呢,就是大名鼎鼎的蛊神骆基。” “哦。原来是犬神。失敬失敬!”蓐收一拱手,眼中满是敬意。张忍也两忙拱手还礼,说道:“还未请教……” “哼。他肯定就是秋神白虎了。”骆基抱着胳膊,扭头赌气,因为蓐收将他当做妖怪满心的不高兴。他觉得蓐收是故意的。可是他哪里知道,对于四圣族类来说,天师与他们是同道中人,天师之犬自然也是神兽,更与他们算是同族。而蛊神这个名字,是凡间妖怪对骆基的称呼,四圣族人自然不知。即便他报出死神据比的名号,恐怕这类新古神族也未必尽知。当然,据比本是天界公认的恶神,为了安全起见,骆基几乎从来不会报师父的名号。 火娘子请白虎蓐收与几人同坐,又点了一杯威士忌,将近期城内发生的怪事与他细说了一遍。白虎一边听,一边沉吟,当杯中酒干涸时,他长吐一口气,道:“轩鸣或许有他自己的打算吧。但我感觉,他一定遭遇不测了!” 他的语气宛然轻描淡写,但握住杯子的手青筋暴露,杯子也随之发出咯咯声,满布裂纹。 “孟章在做什么?”蓐收忽然又问道。 “在谈恋爱。”火娘子口气中夹杂着浓郁的不满。 “跟谁?”白虎的怒气提升了一个等级,杯子应声碎裂。 “跟我妹妹。”骆基淡然答道。 “妖怪?” “人!”骆基终于几近发作,提高了声音喝道,“妖怪妖怪,你凭什么说我是妖怪。” “是你自己说的,一神一妖。”白虎本就满腔怒火,被骆基一喝,顿时迸发出来,将碎玻璃渣拍在桌子上,雷响般的声音盖过嘈杂的音乐,引得众人侧目。火娘子忙按住白虎的手,说道:“不要惹事,我们还是不要露了身份!” 白虎深吸一口气,将愤怒咽回肚子,又缓缓坐下,对火娘子说道:“这样也好。这些魔虫,我看还是不能驱除的好。” “为什么?”张忍曾深受魔虫之害,知道这虫子对人类和妖怪的侵蚀多么可怖。但他心性较骆基沉稳许多,因而隐忍不发,平静地直视白虎蓐收,想听听这位秋之神有何高见。 但白虎却摇头不语,道:“我也不甚明白。但这魔虫除了轩鸣,谁也无法发动。他既然将这些虫子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我猜想他已经是临终时使劲了最后的力气,而这些魔虫虽然对生灵有所侵害,但最终一定是为了……或许是那声惊雷吧。” “那雷声到底是什么来头?”张忍蹙眉追问。 白虎与火娘子却面面相觑,再次摇头,“还不知道。只感觉到无匹的妖气,甚至令我们的神气几近崩散,浑身的不舒服。或许孟章要好点,毕竟……”火娘子说道这里欲言又止。 张忍狐疑地望向二人。还是白虎性子豪爽,粗声说道:“犬神是自己人,你遮掩什么。兄弟,我告诉你,这孟章与我等不同。青龙一族历代首领皆名号孟章,而他就是这一代的首领!” 一语惊四座。就连蛊神骆基也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座城市,又不是北上广,竟然由青龙一族的族王来镇守。 “因为这座城市下有四大鬼门之一,所以四季之神中必须有一个族王,同时他也是我们的首领。”白虎解释道。 “又在谈我什么?”忽然,一个温和而清爽的声音传入耳畔,四人惊回首,但见青龙孟章已颀然站在桌畔,身后跟着一个俏丽温婉的姑娘,不是骆霞又是何人? “哥哥。张……警官。”骆霞点头打招呼,那欲说还休的模样惹人怜爱,也惹人心疼。 张忍心底油然升起怅意。骆基用古怪地目光打量了青龙一番,才对妹妹说道:“骆霞,一个女孩子跑到酒吧做什么?” “哈,这位想必就是蛊神骆基吧,骆霞常和我说起你,久仰久仰。”青龙孟章结果话头,对骆基伸出右手。骆基只好站起身来,与他相握,道:“我也是久仰久仰,青龙族王,没想到这么年轻。” “哪里,我已经一千二百岁了。” “哈,那岂不是张忍的孙子辈?”骆基佯作口无遮拦,实地里却是为张忍出一口恶气。但孟章却不似白虎那般火爆脾气,仿佛这是一句笑语,哑然眯眼,将目光投到张忍脸上,笑道:“这位原来就是前辈啊。” 一语双关,绵里带针,刺得张忍心头一阵痉挛。但颜面上还需过得去,他只好咬着牙站起来,对孟章拱手,道:“多谢青龙神搭救之恩。” “举手之劳,客……” “搭救?”孟章还未说完,骆霞便抢过来,插嘴询问,满眼的疑惑与关切,不禁令张忍心头一热,却听她又急切地追问道,“你怎么了?怎么需要孟章救你?你不是和管……”说到这里,她的心一阵绞痛,想说的话也哽在喉咙里,顺势一骨碌滑回了肚子。 “他被魔虫感染了,那个什么女巫啊法师啊都没辄,最终他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土狗,呵呵呵呵,要不是孟章,它恐怕要当一辈子流浪狗呢。”火娘子将话头接过来,一边说一边掩口轻笑,仿佛那差点要了张忍性命的厄难,在她看来却是一部喜剧片。 骆霞听得心惊胆颤,张忍抿着嘴,什么也没说,只微笑地环顾了一下众人,然后对孟章和骆霞说道:“一起来做吧,喝一杯。” “小哥,来六杯绿牌伏特加。” 随着这句呼喊,张忍仿佛吐出了心中所有的伤感和情愫,脸色也恢复如常,平静的眼神令骆霞看到了死神刚刚经过的痕迹。 ——张忍对我的心,死了么? ——遭逢那样的大难,为何他不告诉我? ——原来是我误会了他和管苞么? ——骆霞啊骆霞,你都在想什么。 她看看身边孟章白皙而恬静的脸,暗自责备,都已经和孟章约会交往了,为何还忘不了过去呢?不是说要走出过去么? 可是,如果过去并非她想象的过去,她又是否真的愿意走出呢? 这一晚,张忍与三位神明共饮了十二瓶伏特加,午夜时分,他依然满脸通红,眼花耳热。而那三位神明却依然如常。这也难怪,且不说青龙神孟章本是水木之神,能饮江河,喝三四瓶伏特加又算得了什么。而白虎蓐收大腹豪爽,痛饮千杯也不在话下。最要命的就是夏之神火娘子,本就是离火之精的化身,这伏特加下肚,相当于火上浇油,那灵魂之火欲加兴旺,比不喝酒时更精神百倍。 “犬神,还能喝得下去么?”火娘子调笑着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抬起张忍的下巴,骆霞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涌起一阵痛恨。而一旁的骆基并未饮多少,于是站起身搀扶着张忍,对三位神明说道:“今日晚了,我就送他回去吧。” “不忙。”张忍忽然一把将骆基推开,金瞳已化作血红色,指着孟章厉声说道,“还给我!” “什么?”众人解释一愣,还以为张忍再说胡话。可青龙神孟章却心领神会,双臂环抱傲然冷笑一声,“凭什么?你哪里能胜得过我?出身?相貌?还是法力?” “我不过是天师捡来的山犬,自然不必你龙族高贵。以难有你龙颜伟岸。好,我们就比法力!” 看来张忍是动了真格,其余人等虽然没搞明白两人在争什么,但知道一场比斗在所难免。骆基说道:“这里人多,施展不开,我们不若到城外荒芜之地,如何?” 蓐收与火娘子点头,两人立即起身,一人架起张忍一只胳膊,飞快地走出酒吧,左右环顾见街头无人,便脚尖点地飞升腾空,往城外西南方向飞驰而去。 孟章也不含糊,大踏步走出酒吧,将身一纵,竟化作一条青光闪闪的游龙,腾空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景致,令骆霞惊慌失措,不料却被骆基一把扛在肩头,但觉得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在星天之上。这时,她才惊觉,哥哥竟真的像神仙一样,是会飞的! 第六十章挑战神明 越过西南方的山峦,在一处山坳里,那是一片草海。众人来到这里时,却见骆基和骆霞早已站在地上仰头望天,似是在等待他们。白虎心中好不诧异,暗道,这妖怪使的什么法子,怎么比我等神明还要飞快? 孟章微眯细目,将骆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个遍。他本是水木生发之神,与骆基体内死神之气格格不入,自然而然地便会产生排斥反应。初见时,他已心生不快,此时再看骆基法术通玄,更胜神明,心中不由得暗自留了一个提防。 待三神挟着张忍落地,一路的清风早已令张忍酒醒了大半。抬眼望见青龙孟章站在对面,周身泛着蒙蒙青光,便知他的神力已经散发开来。于是也临阵戒备,双手结成印诀,将法术催鼓到临界点,以便一触即发。 青龙神孟章倒似不急,昂然笑道:“犬神,你虽然是天师豢养的神兽,但法力不过寻常散仙,要挑战上古神族,恐怕还不够斤两。我劝你莫自取其辱了。”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张忍的语气平静得好似死水,这令青龙神不由得有些恼怒,呵斥道:“好狂妄的小子!” “张忍并非狂妄。只是天师曾教导事在人为,张忍做事只求尽全力。” “呵,好大的口气。那你就来吧!”青龙神环抱起双臂,一副蔑然神态。 张忍也不含糊,立即拔足奔来,手中印诀祭出天师伏魔咒,咒文闪烁着金光从他的指尖喷涌而出,在空中结成一张大网,朝孟章罩下。 孟章的细眼中陡然迸出豪光,宛似恼怒一般,抬手一指,大喝一声“落”,那大网旋即如被一股力量吸扯般坠在地上,化作金粉消散。与此同时,张忍只觉得一股威压迎头直下,承受不住,噗通一声扑倒在地,背上犹如压了一座大山,任他如何使力,也翻不过身来。 “如何?服气了么?”孟章一脸鄙夷地嬉笑道。作为上古四象之一的龙族首领,他从未将犬神放在眼中,甚至对其主人张天师也未高看。犬神向他挑战,在他看来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更有忤逆其龙族尊荣之嫌。 张忍仍在地上挣扎着,怒吼道:“不服!” 但声音虽大,却无法挣脱背上莫名而来的威压,也只不过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但见张忍咆哮一声,瞬然化作一头巨大的黄金猎犬,前爪猛然刨地,煞那间尘土飞扬,弥天蔽日。待尘埃落定,哪里还有犬神的影子,地上唯留下一个大坑,令人看得心惊胆寒。青龙神孟章更是看得饶有兴味,他很想知道,犬神用什么法子能够挣脱他的移山之力。 这时,孟章只觉得背后风紧,猛回首,只见张忍凌空扑下,五指如钩,泛着血光。“青龙,我这阚璇造化之术,千多年未用过,你好狠!”说着,张忍的血爪已经勾住孟章的衣襟,再向前一爪,恐怕就要剖腹挖心,令孟章横尸当场了。 然而这一刹那,张忍只觉得指尖有异样的感觉,再定睛一看,他抓着的哪里是青龙神孟章,竟是一棵粗壮的大树的树干。他恨恨地猛然回手,咔嚓一声,一人合抱的大树应声折断,轰然倒下。张忍回首四顾,却看到不远处孟章正环保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他。 “三十六天罡术?我这飞身托迹用的也不赖吧。” 张忍气得牙关紧咬,发出咯咯声。也不答话,足下一蹬,又风驰电掣地朝孟章扑去。此时此刻,他怒火攻心,俨然一条疯狗。然而越是怒越是疯,便越是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战斗中抓住一瞬即逝的机会的能力。孟章如此气他,其用意也在这里,以便能更轻松地将他击败。在以往的战斗中,犬神从来没有被怒火左右过,他总是能凭借坚强的心志,找到战胜的法门。可这一次,他却全然失去了那种理智,那种镇定,投入到了疯狂之中,是憎恨?是哀伤?这种情绪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眼见着张忍的血爪迎头抓下,孟章向后一纵,竟化作一条青光闪闪的游龙拔地升空,张忍也一个急停,扭腰转身,腾空紧追。但他并不能像青龙那般浮游在空中,其所为的飞行,也不过是一跃的距离。在众人看来,眼前便出现了这样的情景:游龙在半空盘旋徘徊,张忍疯狂地不住跳跃,仿佛一只猴子要摘到大树枝头的鲜桃。 “孟章,你耍赖!”骆基忍不住大喝一声。 “耍赖?这话怎么说?”半空中的青龙回头头来,似乎可以看到他在笑。 “张忍不会飞,你躲在天上,让他打不到你,岂不是逃避战斗。你若是怕了,认输就是了!” “哼!你说我怕!”青龙果然恼怒起来,低吟一声,猛然甩开龙尾,朝正跳跃到半空的张忍抽了过来。这一记神龙摆尾,就好像赛场上的全垒打,张忍犹如一颗棒球似的,被抽上了天空,仿佛一颗星辰,闪烁一下,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骆基仰望星空,哑然。心中暗自悔恨:要不是方才编瞎话把孟章热闹了,张忍也不会被抽到外太空去,但愿能遇到好心的外星人,把他送回地球吧。 “这下恐怕不被冻死也要被摔死了。”火娘子一边呢喃,一边扭头看看白虎蓐收,蓐收也恰好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对,两人交换眼神,遂纵身腾空,一个化作斑斓火鸟,一个化作白芒闪烁的白虎,宛若烟花绚烂了穹苍,又如烟花般倏然消散。 当璀璨的焰火在此绽放在天空时,骆基和骆霞的心,紧张得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那两团焰火越来越近,依稀可见是夹带着光芒的火娘子与蓐收,两人都已化作人形,架着张忍飘渺飞来。三人一落地,骆霞就奔了过来,拉住张忍的双手,急切地呼唤:“张忍,张忍。” 但此刻,张忍已经冻得满身霜花,双目紧闭,嘴角微抿,失去了意识。 “喂,孟章,这次玩大了,怎么说他也是道友,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呢!”白虎蓐收大声嚷嚷。而半空中的青龙也化作人形,落在地上,信步走来,口中仍轻笑道:“莫紧张,莫紧张,他只不过是被冻住,闭过气了,暖一下就好了。呵呵。” 听孟章这么一说,火娘子连忙按住张忍的膻中,将一股暖流缓缓送入他的体内。不多时,张忍的脸恢复了血色,鼻息也均匀起来。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骆基借机说道:“打也打完了,时候不早了,各位,咱们今儿就散了吧。我把张忍送回家去。” 火娘子与蓐收点头,嘱咐了骆基几句,又留了联系电话和地址,这才离去。孟章没有与两人同行。他扭头看着骆霞,摆摆手,说道:“今天太晚了,回去早点睡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啊……好,好的。”骆霞尴尬地点头,其实她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思绪还没理清,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张忍和孟章,只好这样应付着作答。 但孟章却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微笑道:“那么……就明天再见了。”说完,他转身向城市的方向走去,前方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他缓缓走入其中,仿佛穿过了一道门,终于只剩下一点青光,最终,连青光也被吞没了。 骆基已把张忍扛在了肩上,拉起骆霞的手,苦笑道:“咱回家吧,今晚让这小子睡沙发。” “哦……”骆霞茫然地应了一声,她心中正在盘算怎么才能弄清楚张忍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接问张忍吧,很难启齿,而且张忍要是想说,早就告诉她了,也不会瞒她这么久。她估计肯定是跟管苞前些日子子检验的魔虫有关,但若是去问管苞,又颇显尴尬,尤其是误会了人家这么些日子,不被嘲笑才怪呢。思来想去,她决定去问梵渡寺的老方丈髡残法师。 总算经历一番纠结,这时她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哥哥带回到了家中。张忍被安置在沙发上酣然沉睡,看着他那样子,她不禁想笑,方才还在与人殊死搏斗,但现在倒像酩酊大醉,这人啊,过得也真是糊里糊涂的。 但她的笑意却在一瞬间忽地消失,伤感又笼罩了少女的心头——孟章那边……其实这个医生也是不错的男人呢,虽然交往不久,但他人感觉也很不错,给她留下了不少快乐的回忆,尤其是在她的心情跌落到低谷时,是他的笑容,在她心底投射了一道曙光。一眼千年是不是就如这种感觉?但似乎又不像。怎么说呢,张忍于她是一眼甘泉,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但有一段时间,石块堵了泉眼,她的灵魂悲伤地沉沦在那一潭静水之中,而孟章在这时为那潭死水注入了活泉,并在她的心湖中溅起涟漪。如果说张忍给她的是潜移默化的润养,那么孟章给她的则是撩拨心弦的惊艳。对于女人来说,这两种情愫都是直达心底的无法抵挡的诱惑,面对鱼肉与熊掌的纠缠,又该如何取舍呢? 第六十一章龙王震怒 骆霞深深地望了张忍一眼,轻轻地转身,走回房间,掩好门,身体靠在门面上,仰头闭目,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门外,骆基找了一床被子盖在张忍身上,末了轻轻拍拍,叹息似的说道:“虽然我很看好你,可青龙神也不错啊。最终该是谁,还要看我妹妹的心意啊。” 骆霞不知自己何时倒在床上,又是何时睡着的。她醒来时,阳光已经投过窗户,盈满卧室,仿佛将整个现实世界都渲染成了梦境。 她翻身起床,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已经快到中午了。原本打算去梵渡寺找髡残法师问问张忍的事,于是赶紧走出房间洗漱,不经意地一瞥,发现沙发上已空空如也,被子折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张忍的气息仿佛早已被阳光蒸发得一干二净了。 骆霞怅然地洗漱完毕,匆匆出门。当她赶到梵渡寺,被小沙弥引领到髡残法师的禅房门外时,正欲敲门,却听到门内传来谈话的声音。 “多谢法师搭救,张忍拜谢得迟了。” ——张忍已经先来一步了? 骆霞只觉得心如鹿撞,一时不知所措。生怕与张忍碰面颇显尴尬,准备立即离开。但转念一想,或许能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蛛丝马迹,于是便有趴在门边,听了起来。 果然,这么一听,便将张忍被魔虫寄生的前前后后听了个大概,听着听着,也不由得泪雨连连。 ——原来张忍疏远我,竟是怕将魔虫传染给我! 多么愚蠢的误会,但事到如今,却又该如何挽回?就像为了躲避春雨而撑起了伞,却错过了彩虹的美丽。蓦然醒来时,你已走入了另一番风景,而彩虹也渐渐淡漠于云天之外。 这时,仿佛是从游客休闲区传来了袅袅梵音,那是一首动心心弦的旋律: “情人离去永远不再回来,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鲜花总会凋谢,但会再开。恍如隔世的爱,在白云外……” 有时,你听歌,并不会在意。你在意,你动情,是因为他恰好唱出了你的心境。这首“一生所爱”此刻正诉尽骆霞的忧伤,忍不住泪潸然。忽而听到张忍说道:“法师,张忍就此告辞了。他日还有劳烦法师的地方,还望法师海涵。” “哪里哪里。犬神如有相邀,老衲敢不从命。” 这说话间,两人就要出来了。骆霞赶忙闪身躲进走廊上的柱子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窥看。只见张忍和髡残法师一前一后走出禅房,张忍回身拱手,与髡残法师作别。似是不经意,他想柱子这边瞥了一眼,惊得骆霞心中一个激灵,慌忙将脸埋到柱子背面,怕被张忍看见。过了半晌,没有动静。她又悄悄将眼睛移出来窥看,发现张忍不知何时已经走了。髡残法师也不在门口。 ——原来没有被他发觉。 骆霞轻吁一口气,从柱子后面出来,但她的心悸还未止歇,小心翼翼地向髡残法师禅房的门走去。忽然,门中传来一声笑,“女施主既然来了,何不进来饮杯茶?” ——啊!竟被发现了! 骆霞被惊得一跳,顿时面色赧然,像做了贼似的,怯生生推开虚掩的房门,但见髡残法师正端坐在案几前,面前放着一只紫砂壶,飘着袅袅茶烟。 “法师……” “施主,阿弥陀佛。”骆霞刚刚开口,便被髡残法师打断。只听老法师说道:“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箜篌别后谁能鼓,断肠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这是清时纳兰容若的词作,虽相隔数百年,但而今骆霞听来,却亦颇多唏嘘慨叹。更觉得禅师引纳兰之词,仿佛道出了她此刻的心结。正所谓未语先知,说的便是这样的高人吧。 于是,骆霞深吸一口气,坐在髡残法师对面,接过他递来的茶盏,轻尝一口,双手托着盏底,缓缓放在膝头,问道:“法师可否指点迷津?” “施主若是迷乱,我又如何能解?施主若是笃定,又何需我解?” “法师的意思是……” “所为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时随心所欲,随心所向,未尝不是一种化解的办法。” “法师的意思是说,我现在什么也不做,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果然有慧根,不可限量。”说着,髡残法师又为骆霞斟上一盏香茶。骆霞将茶盏轻轻靠近唇边,嗅着郁香,浅尝茶汤,心中默默凝思。 一缕茶烟透碧纱。透过碧纱,未来也仿佛濡湿在一片山水色中,淡淡的哀伤中,似有明媚春光。 骆霞抬起眼睛,仿佛望见了那一缕春光,她长长地吁出热气,心中也渐渐释怀开来。 当夜,张忍与三位神明约在牧马山见面。虽然骆基和山牙极力反对,但张忍还是执意要将三位神明引荐给夜帝。他的理由是,夜帝是这座城市中妖怪的领袖,在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背叛民众之前,他仍是首席执政官。而他们也必须遵守律例,按照规约办事。 三位神明虽未曾现身,但早已知道夜帝的来历,并未反对。欣然答应了张忍的邀请,尤其是孟章,一见张忍,便笑说道:“犬神,恢复得很快嘛。” “青龙神手下留情,张忍技不如人。”张忍为人豁达,做事从来一码归一码。从他与骆基能成为莫逆,便可知他不是个记仇的人。因此即便生死恶战一场,但面对青龙神时仍能从容不迫,坦诚相见。 青龙神也未想到张忍竟能将恩怨轻松放下。心中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但一向孤高的他,却为将此情露于神色,只微微点头,说了句“知道就好”。 倒是火娘子,自昨日观战之后,再见张忍便笑靥如花,那眼波温柔得简直能将人融化。听青龙神语带揶揄,她担心张忍尴尬,忙接话问道:“那夜帝可知我等要来?” “我已经跟他汇报过了。”张忍面不改色,答得从容。 火娘子点点头,将目光投向了山顶,却听见风息传送来脚步声,山顶人影憧憧,些微嘈杂。便对白虎蓐收说道:“那里怎么了?” 白虎放眼一望,大笑道:“那个叫夜帝的,正带着人往山下走呢,想必是来接咱们的。” 于是,三人便与张忍原地不动。不多时,但见夜帝果然带着十数家人来到面前。待双方上下端详彼此一番后,夜帝忙躬身施礼,毕恭毕敬道:“三位上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夜帝客气了。从山顶下来,少说也走了两公里路吧。我等真是受宠若惊呢。”孟章是四季之神的受领,此时此刻,自然由他代表四季之神,与妖王对话。开场白总少不了客套寒暄,但他身后的白虎蓐收却眉头轻蹙,似是一脸不解。 火娘子悄声问他在想什么,他也悄声答道:“张忍明明是兽神,为何甘心供妖怪驱遣呢?这妖怪一身诡异气息,不像……” “住口,小心被听到。”火娘子轻轻拧了一下蓐收的手臂,蓐收吃痛,立即住嘴,同时用眼睛去瞟夜帝,见他仍在于青龙孟章笑谈,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悄悄话,这才放下心来。 夜帝与孟章又聊了几句,遂躬身摊掌,请众人到他宅邸做客。孟章也不托词,带着火娘子与蓐收,便跟着夜帝大踏步往山顶行去。但奇怪的是,越是离那宅邸近了,火娘子越觉得浑身不舒服,却也说不出个大概,只感到莫名其妙。而目力极好的蓐收则依稀瞧见,这座建立在山顶的别墅上空,笼罩着一派沉郁之气,森然令人无端生出些许惧意。 ——这夜帝,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呢? 两位神明虽然在心里犯嘀咕,不过他们仍面如凝水,脸上挂着神族特有的矜持微笑。他们相信,不论什么样的妖怪,总归只要是妖怪,孟章便是它们的克星。 走进夜帝的宅邸,偌大的厅堂中已摆满酒宴,夜帝招呼着三位神明,与各人依主宾落座。张忍这才自己打量一番,见东方无口、西门有恨等各方面的话事人及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来会宴,唯独无组织联席会会长白狐夫人秦紫苏没有到场,而是由副会长徐淼代替出息。徐淼这个人一向低调,如果不是张忍这种对本城妖怪世界的任何组织都了若指掌的话,定然不会认出他这个大人物。 事实上,张忍对徐淼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林妖,但神眼也看不透他的真身,不知道他属于哪一种。不过这次白狐夫人让他代为出席,想来一定是因为她与三位神明相熟的事不想被夜帝发觉。张忍顿然觉得白狐夫人的可疑之处太多太多,或许玄武神轩鸣的失踪与她也不无关联呢。 席间,众话是人轮番向三位神明敬酒,夜帝也频频推杯换盏,整个宴席宛然一派欢乐和谐之气氛。却听夜帝说道:“三位上神原来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真是失敬啊。日后还要多仰赖三位了。” “夜帝客气了。有你这等妖力强大之人统帅妖族,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池的。我们不过是奉公行事而已。” 不知怎的,青龙神孟章的言语间也变得客气起来,往日的高傲一扫无遗。而一旁的火娘子与蓐收,虽然面带微笑,但张忍看得出那是皮笑肉不笑,从两人的眼睛紧紧打量夜帝就可以看出,他们对夜帝心有余悸。这就令张忍匪夷所思了,他曾与青龙神孟章交过手,只不过两三招便将他打败,且还使出真力。而夜帝的法术虽然高绝,远胜于他,但他自问也能与其斗上百余回合。怎么三位神明却仿佛对夜帝颇为忌惮似的呢? 第六十二章上古魔器 午夜时分,酒席散去,三位神明向夜帝告辞,众人也都陆续离开了夜帝府邸。离开了木马上,张忍一边开车一边问出心中疑惑。孟章嗤声冷笑,没说什么。火娘子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些反感,轻蹙眉头,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倒是直肠直肚的白虎蓐收憨然笑道:“那家伙一身魔气,包括他的宅邸都被这种阴森森的魔气笼罩,似乎没有根源,却又仿佛道出都是源头。我们也没见过这样的魔气,所以心中有所提防。” “糟糕,难不成是天之时?”张忍低呼一声。这立即引起三位神明的注意,追问之下,他将骆基如何盗取古墓中的法器引来了魔尸不化骨,众妖又如何大战不化骨、最终夜帝收服不化骨夺取天之时权杖的经过详详细细向三位神明娓娓道来。这听得三人脸色时而通红时而青白,显然这是足以令他们都为之震惊的消息。 “看来这天之时就是上古三大魔器之一了。”半晌,青龙神孟章沉吟了一声。这不禁令张忍猛然诧异,欲微微侧首询问,忽地眼前白光乍然爆闪,轰然雷响震得他双手差点脱开方向盘,眼见着前方路上出现一个行人,他一脚刹车踩到底,车子在路上急停后旋即旋转一百八十度,甩到了马路边,险些侧翻。 好险!张忍扶着方向盘直喘粗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一声春雷,怎么真的他心旌摇动,直到现在还在突突直跳呢? “第二声了。”白虎蓐收忽然说道。张忍立即明白过来,看来这雷声与众不同,正是引出三位神明的神秘之雷吧。但是随着雷声即将到来的,究竟会是什么呢?他甚至有些期待。 “第三声雷响,或许就会来了吧。”坐在副驾的火娘子望着前方,张忍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原本空荡荡的街头,渐渐出现了数十个人,三三两两,包括方才险些被他撞到的男人,都举头望天,目光中透着凌厉之色。“他们都已经被噬元魔虫占据身体了。”火娘子喃喃地说道,“看来轩鸣是想用这些魔虫来对付那个东西。” 张忍看不出异样之色。但火娘子的修为要高出他不知道少,又熟悉熟悉噬元魔虫,看得出来也不奇怪。他这时才想起追问:“上古三大魔器是什么?” “天之时,地之华。”孟章随后说道。 一旁的白虎还不忘解释:“和天之时不同,地之华乃是五行土之精滋生而成,得到它的人可以成为大地主宰。不过几万年来它也只出现过寥寥几次,最后一次是成吉思汗征战半途把它弄丢了,此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才两个,还有一个呢?”张忍追问。 “天之时是一杆权杖。而地之华,却是一朵莲花。我听过一首歌,其意境颇为匹配。”火娘子说到这里,开口唱道,“愿生命化作一朵莲花,功名利禄全抛下,让百世传颂神的逍遥,我辈只需独占世间潇洒……” “才两个,还有一个呢?”张忍继续追问。 “你……”火娘子哭笑不得,仿佛忍耐了很久似的,终于苦笑一下,叹然说道,“第三柄魔器是……心之刃!” “什么?” 张忍愕然。按道理,他的内心应该纠结万千,震怒般地控诉:原本以为心之刃是仙法修道而来,万没想到天师竟在我心里种下了魔器……但事实上,张忍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因为他震惊的已经无法去思考任何事情。 只听到火娘子继续说道:“心之刃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本身就是兵胆,而能将宿主的心志作为兵刃激发出来,如果宿主一身正气并坚持这条道路,那么谁也不会察觉其中包含的魔气。因为心之刃只坚持己道,是神是魔,它并不在意。算是颇有个性的魔器……喂,张忍,张忍,你有没有在听?……喂,你怎么了?” 张忍怔怔地望着火娘子,任她拍打他的双颊,却无动于衷。 “糟糕,把他吓傻了!” 半晌,火娘子长叹一声,无辜地望向孟章和蓐收,而那两位神明也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也就是说我的心里有个魔?”终于,张忍吐出这么一句,从那痛苦的语气听来,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心中到底打什么主意,三位神明却不得而知了。 还是孟章开口作了最终的解释:“三大魔器相通相克,方才那一声惊雷引动你的心魔,我想那东西一定与地之华有关。” 张忍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开车。三位神明在各自的目的地下车之后,路虎显得空荡荡的。张忍也如幽魂似的,轻踩油门,让车慢慢地开。他若有所思,但其实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这时手机响了,接通一听,竟然是骆霞打来的。张忍心中一阵窃喜,两忙说:“喂,骆霞……” “你马上到局里来。”骆霞不容分说地打断他热情满满的问候,用冰冷得没有任何感情的口吻说道,“是关于管苞的事,局长说既然是你的旧友,就由你来说清楚。” ——管苞出事了? 张忍这时才恍然,他恢复人身这么多天,也没见管苞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想来是被控制起来了。不过那群普通的警员,能够制住这个法术玄妙的女巫么?这让他不能不又想起了心里对局长的猜测。 路虎在路口急速转弯,往公安局的方向飞驰而去,也不过十几分钟之后,张忍便来到了局长办公室,骆霞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屋子里还有几名便衣警员,都是张忍的部下。从他们腰际臃肿的模样看,一个个都是荷枪实弹的。 “张忍,这几天你跑哪去了?”局长坐在办公桌后,用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击桌面,一脸不悦。张忍急中生智,编了一个谎说道:“我去查那些女人莫名疯掉的案子了。” “听骆霞说是一种古怪的寄生虫闹的。”局长一边说一边将手指移到了一旁的一沓文件上,轻轻地敲。显然骆霞将电子显微镜拍摄的魔虫的图像交给了局长。“你知道么?”局长换了一种惋惜的语气,又继续对张忍说道,“最初被我们控制的那个女人,那个新来的法医管苞对她进行了治疗性研究,但事实上她却是在培育这些寄生虫,结果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什么?什么……后果。”这事令张忍万分震惊,甚至语无伦次起来。 局长仿佛心很累,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让警员回答张忍的问题。其中一个警员说道:“张队,前几天医疗所忽然打电话来说,那个女人发狂了,竟然……” “竟然什么?”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在吃人,把一个病人一口吞下去,她的嘴竟然变得……一口吃掉一个人啊……” “……”张忍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也随着惊惧而瞪大,呆了半晌才说,“后来呢?” “乱枪打死。”警员叹了口气,说,“起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坏了。后来听医生说管苞经常来给她注射药物,我们就产生怀疑了,把她控制起来,但一直查不出什么。刚才我们调查了骆霞,她和管苞在一个办公室,应该有所了解。结果我们才知道竟然都是她搞出来的。” 显然,妖怪世界的内幕,警员们并不清楚。但眼睁睁见到这么骇人的事情发生,他们的世界观恐怕也有了些改变。现在令张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管苞为什么要培育那些魔虫?这个想法令他甚至忽略了骆霞为何会告发管苞这件事。 “听说……”局长终于又开口了,他摆摆手,示意警员们离开。当警员们都走出他的办公室后,他才接着说道,“听说是你的人,所以让你去了解一下情况。你也知道,这事可不小啊,死者家属们都在闹呢,我们必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好,我去问问。”张忍说完,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身后有人喊他。转过身来,见是骆霞追了上来。 “我有事想问你。”骆霞赧然地说道。 “什么事?” “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被魔虫寄生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害我……” 这话说得急切,语含抱怨,但入了耳流进心,却如春水般化开,一片暖意。 “我有苦衷。” “所以和她说,不和我说?” 醋意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现在,让我先把正事办了吧。”张忍苦笑。 “好。我知道原委。” “你……?”张忍愕然。 骆霞红着脸嘟着嘴怒道:“她就是为了救你,想早点研究出解药,所以才培育魔虫的。”末了,她又对目瞪口呆的张忍丢了一句“我猜的”,随即侧身绕开张忍,飞快地跑下了楼梯。 来到拘留所的拘留室时,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张忍看到了面容憔悴的管苞。四目相对,管苞先是惊愕,继而柳眉一蹙,捂住嘴巴,呜呜地哭了起来。看得出,她是喜极而泣了。张忍的心顿时溶解,感激与内疚的情愫盈满胸膛。 “你好了,你好了!”管苞激动地扑到玻璃窗上,头发凌乱,手掌不住地移动,似乎想触碰到张忍的手心,虽然隔着厚厚的玻璃,但她也觉得那会感觉到张忍的温度。张忍急忙将手掌覆盖在她的手掌上,隔着厚厚的玻璃,管苞泪如雨下。 张忍不经意瞥见她背后有东西凸起,心中诧异,忙让警员打开门,刚进到里面,管苞就扑将上来,将他拦腰抱住,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嘤咛地哭着。 第六十三章魔尊盘古 张忍垂眼一看,心头不禁一团怒火涌起。他看到管苞两侧的肩胛骨上各插着一根子午钉,显然有人用茅山道术制住了管苞。怪不得能将这法术通玄的巫女关到这拘留所里。 但是谁用的道术?张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局长,但又有些不解。当下也不是理顺逻辑探究真相的时候。于是他低头悄声对管苞说道:“你等等,我带你出去。” 说完,张忍慢慢推开哭得梨花带雨的管苞,转身走出门,对两个看守的警员说,“你们过来。” 两个警员与张忍甚为熟悉,也无防备,便大模大样地走到近前,猛然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脑袋遭到重击,登时晕厥过去。 张忍立即转身抓了件衣服给管苞披上,拉着她的手便向门外走。“去我家,把那子午钉弄出来。” 一路上也没怎么受阻,外面的警员还以为张忍要提审管苞,只当是例行公事,有几个相熟的还给张忍敬了个礼。不过张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他这个警察恐怕也是干不长了。这座城市能否再待下去,他心里也没底。好在他知道有三位神明在守护这座城市,而东联邦和无组织联席会也在渐渐成为妖怪世界的管理者,整座城市的暗界正在走上正轨,即便离开,他也走得放心。 来到张忍家,张忍立即让管苞盘膝坐在床上。他双手结印,以三十六天罡术的补天浴日灌在管苞身上。管苞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虚空中流出,缓缓注入她的体内,心中猛地一惊,察觉到张忍竟将自身妖力灌入到她的体内,令她多日来饱受摧残的元神渐渐得以安宁。但巫道有别,张忍为她补一分的巫力,自己便要耗费五分的妖力,这可如何使得。 “张忍你……” “不要说话!” 张忍强硬的命令般的口气令管苞噤声,但心中却一阵澎湃悸动。 这时,但见张忍额头渗出汗珠,显然身体已经开始虚弱。而反观管苞的脸颊愈加红润,宛若杏花。张忍立即收住印诀,保存能量。继而又再结了一个印,十指翻动,宛若兰花,而他掌心之中也有朵朵粉红色的兰花幻影陆续飘出,落在管苞背后的两枚子午钉上,宛若春水化开,在子午钉上裹起一层薄膜,沿着伤口渗透进肌肤下层。待张忍收了印诀,便立即上前,双手各捏一枚子午钉,猛然使力,将它们硬生生拔了出来。 方才他使的印诀名曰花开顷刻,便只有这一顷刻的瞬间,子午钉被法术禁制,便如此拔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先前灌注进管苞身体内的妖力起了作用,子午钉脱体的瞬间,立即启动保护主人,将伤口倏然愈合,未留一滴血液。 管苞的巫力已然恢复,转身望向张忍,一莞尔。而张忍哪里还有力气欣赏这如花笑靥,脱力似的颓然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他耗费元神搭救管苞,此刻已经透支过度,连醒着的力量也没有了。管苞一惊,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每次,张忍在昏睡中总能见到天师。但这一次,天师却没出现在他的梦里。 张忍在梦中来到了一个幽深的洞穴。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但梦里的感觉让他知道,这是在地下几万米深的渊穴中。有一团篝火,照得偌大的洞穴忽明忽暗,依稀可见其壮阔与雄伟。在正对面的山壁上,有一幅雕刻,是一个手持战斧的猿猴与牛角巨人在搏斗。透过这副浮雕,张忍的目光仿佛投射到了几千光年外的地方。 那是生动的战场。 巨大的白猿手持两柄战斧,一青一玄,其中仿佛蕴藏着开天辟地的力量。与它战斗的巨人,比白猿还要高大许多,头戴牛角头盔,四臂挥舞,各持刀、枪、钺、锤四种兵器,大声咆哮着,血盆大口里獠牙跌宕起伏、密密麻麻,令人看着心生惧意。 但白猿毫不畏惧,只见它辗转腾挪之间,令那四臂巨人捉襟掣肘,全然施展不开。其间更露出一个破绽被白猿拾取,玄墨色的战斧挥然而下,咔嚓一声,巨人持刀的右臂便随着血雨横飞出去,痛得他哇哇大叫。 这场恶战看得张忍惊心动魄,最终巨人在白猿的威压之下跪倒在地,白猿傲然于云端,朗笑着大喝道:“魔尊,本座判你及族人匍匐于九幽之下,不得再踏足大地一步。” 那巨人浑身痉挛,一脸悲戚莫名之状,显然不甘受辱,恨恨地哇哇直叫,猛然昂首怒吼道:“本座就是死,也绝不受你这猿猴的差使!” 说罢,他的身子猛然鼓起,仿佛有无数溪流在他体内滚沸纠缠,最终他山峦一般的身体爆裂开来,随着他的怒吼——“魔道虽暂退隐,但总有一天,我会带领他们回到这片土地!盘古,咱们走着瞧!” 巨人的身体最终化为虚无,但三件法器却脱体而出,其中一件,张忍识得,便是天之时权杖,随着西风刹那间便飞向远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件宛若一盏铁莲花,刚刚飞出便落于泥土,被吞吃似的消失在了地下。 而第三件,似有似无,看不出是什么情形,只在虚空之中荡漾徘徊。仿佛只需盘古一用力,便能将它击碎。但盘古将其看在眼中,却露出怯意,掐指一算,怅然叹道:“时也命也,好,魔尊,我们就走着瞧!” 盘古说完这话,竟将手一抬,引那虚无之物落于掌心,继而飞升于九霄云外。 与此同时,张忍的神识也被抽回现实,他仍站在那洞穴里,看着那幅雕刻出神。 “嘿,你回来了!”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我相信,魔尊战心不死,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的。” “谁?”张忍惊回首,但见黑暗之中走出一个佝偻老者,皓发白须,一脸皱纹,但头顶的牛角却宛若劲松,生机勃勃。 “参见主人。”老者匍匐在地,对张忍叩首。这更令张忍惊讶,疾呼道:“谁是你主人,你莫非糊涂了?” “也难怪,也难怪。”老者费力地站起身来,向张忍一脸堆笑,“方才你能透过那雕塑看到从前的景象,证明你是与魔尊有联系的人。” “我?” “没错。”仿佛回忆往昔似的,老者长叹一声,目光投向那幅雕刻,继而说道,“当年魔族雄踞大地,统率一切生灵。但其间有一个名叫盘古的巨猿,竟创建神道,谋反魔族。他不知道从哪里聚来了一众法术通玄之士,与魔族在鹿原大战,最终魔族一役溃败,被逼退到九幽之下。而魔族之王魔尊战死之时,将自己的天魂、地魂、命魂化作三大魔器,希望他日能够带领魔族重归大地。如今你带着其中一件魔器回来,那么是该履行你的使命了。” “我……”张忍立即想到了自己体内的心之刃,没想到竟是魔尊的三魂之一。不过一个疑点是,既然三魂化作三大魔器,那么魔尊的七魄也一定离体化形,如今又在何处呢? 所为三魂,曰天魂、地魂、命魂。所为七魄,曰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它们与三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魂与魄自来相吸,若是化作法器事物分离体外,也会靠着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聚合在一起。 由此,张忍甚至有些担忧,自己的肉身,会否就是魔尊七魄之一的尸狗所化? 老者仿佛看透了张忍的心思,嘿嘿地笑着,说道:“主人既然猜到了身世,便随我来,恢复神识,领导我们回归大地吧。” 张忍一愕然,也不知怎的,便茫然随着那老者往黑暗的角落走去了。 未知的地下九幽深处,光怪陆离,令纵横异界千年的张忍也不寒而栗。睡梦中他低吟呓语,冷汗透过额头渗出来,濡湿了枕头。 张忍从梦中醒来,眼前是漆黑的天花板,吊灯仿佛沉睡的花,静静地瑟缩在黑暗中。窗外没有灯光射进来,显然已是深夜。他感到被子与身体舒服地贴合在一起,仿佛一个温暖的茧,包裹着柔嫩的蛹。 然而他心中一惊——如此舒服地贴合,意味着他是裸睡的。 继而,他的手触碰到柔嫩而富有弹性的肌体。他慢慢扭转过头去,心中难免还是一番震惊。管苞就睡在他身边,恐怕也是全身**。 “你醒了?”管苞忽然睁开眼睛,对他温柔一笑。 “你……”有些话张忍难以启齿。 但管苞的红唇却贴了上来,一边吻他,一边说:“危险来了,我担心你,我想就算出什么意外的话,留下你的孩子,那应该能让你以另一种形态永远地活下去吧。” 她说的是基因的延续么? 但张忍已被她惊得浑身发颤,显然他更确定在他熟睡时发生了什么。一股内疚一股悲伤之情从心底泛滥开来,形成一片静湖,湖水涟漪,无数利爪破水而出,将他的心撕扯成碎片。 “你……你走吧。”张忍侧过背去,愁苦地说道。 但管苞的温度却汹涌袭来,张忍感觉到后背上压来柔软的两团,一只嫩手抚摸着他的腰胯,灵蛇般地向下游走。 一股热火从丹田腾起,张忍再也按捺不住,翻身将她按在身下,随着此起彼伏的扭动,情愫如水脉喷流般升华开来。 傅红雪说,这世间太多的事我控制不了,所以我只能控制我自己。人生皆是如此,当你因一时冲动而控制不住自己,之后你便要为此付出甚或漫长而沉重的代价。 第六十四章地之华章 当东方曙光透过窗棂盈满卧室时,两个大汗淋漓的人并排地躺着。管苞的银发如满树梨花般垂落在枕边,她的脸上挂着饱食春风的笑容。而一旁的张忍,内心却百感交集,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意志力和自控能力竟一落千丈,而如今对骆霞的愧疚,对未来的迷惘,都如覆水难收,只能随波逐流了吧。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局长打来的。他语带憔悴:“张忍,管苞让你领走了吧……好,我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你会努力将它解决。死者家属那边我已经安抚好了,这乱子也平息了。只是……”他拖长了声音,从那微微颤动的叹息中,张忍听出了微微不舍,最终局长还是果决地说道:“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随即,电话被挂断,嘟嘟的忙音将时间凝固。张忍甚至听到了自己卑微的心跳声,他知道那句“你好自为之吧”的含义。因为这件事,局长引咎辞职了。也只有如此高官引咎辞职,才能平息死者家属的愤怒,才能保护他这样的普通警员不受牵累。但这次,着实是他牵累了局长。可是,时也势也,他虽然身为犬神,但在社会的洪流中,也不过是一夜飘萍,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更何谈力挽狂澜了。 心倦了。 金色的晨曦将卧室映得璀璨,张忍却不忍再看。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他多希望自己就能如此沉浸在梦中,永不醒来。 又是一个梦,虽然并不漫长,但也不是九幽地穴那样的惊骇之所。 这是层峦叠嶂的山脉,从亘古便生长在这里的参天大树们,手拉着手,将这片山峦层层拥抱。清凉的林荫地上,阳光透过细密的树枝网络洒下一片斑驳,就好像星星点点的贝壳,随着风息荡漾。 一条白色的幼狼与一条黄色的小犬在林间相互追逐嬉戏,片刻后,又化作两个少年,一个白衣,一个黄衣,切磋功夫。 白衣少年的伸手十分矫健,斗气更令人叹为观止,转眼间便跨上一头雪白巨狼,朝那黄衣少年扑了过来。 黄衣少年好不畏惧,足尖点地,跃上半空,蹬足树上,却不停留,松鼠似的在树与树之间辗转腾挪,猛然化作一道金光倏然而下,将白衣少年从巨狼身上扑翻下去,两人便滚作一团,呼喝声、朗笑声响彻林间。 张忍在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是在他的梦里,他又回到了年少时的故地。这一幕是他记忆最深处最纯真最宝贵的东西,可是下一刻,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淡漠成了一片虚无。 轰然一声,将张忍从梦中惊醒,心如擂鼓,几欲停滞。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向窗外望去,正是正午时分,金灿灿的阳光仍俯罩大地。 是第三声雷响! 这雷鸣,寻常人是听不见的。只有道行极高的妖仙才能耳闻。 他立即翻身下床,冷不防瞥见床上空空如也,管苞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就好像她从没来过。 桌子上有一张纸条,张忍一边穿衣服,一边拾起来读看。是管苞的留言: 张忍,只此一别,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我知道你心中所恋,却无法抗拒自己的情怀。请别怪我,我只想在走出你的生活前,留下让我在今后的千百年中都可以怀念的记忆。再见了,希望你幸福。 将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张忍出了门。 他本想去寻三位神明,但却驱车往九孔桥的方向驶去。他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境变化得如此之大,但他只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挽留那一份温柔。 三位神明也听到了雷声,他们立即在城中最高建筑城市之心的顶端会和。 这是一栋高达四百米的摩天大楼,宛若剑锋直插云霄。除了当初的建筑工人,至今还没有人能爬上它的顶端。 居高远望,风猎猎,猎猎的风息,送来邪恶与贪婪的味道。 精于堪舆的火娘子掐指一算,道:“今晚子时,那东西就会来。” “嗯,正好让我们避人耳目得以施展!”孟章点头。 “哈哈,凡人看来,定会以为是极光绽放吧。”白虎蓐收竟也有这等浪漫情怀,但旋即被火娘子嘲笑起来:“傻瓜,又不是北极,哪里会有什么极光。城市的灯火那么璀璨,天空上的景象,凡人越来越难以见到了。放心吧。” 不知是一种悲哀,还是该值得庆幸。总之,城市上空的风声中,夹杂着豪壮的笑声。 午夜将至,云如翻墨,从西天怒卷而来,煞那间遮住了朗月繁星,骤雨倾盆而至。 白虎蓐收是秋之神明,掌管西风。从那熟悉的风息中他嗅出了异常的味道。“西边十里,有些异样。” 其余两人立即点头呼应,纵身而起,随着白虎蓐收向西飞去,雨幕中,青白红三道光芒纠结错杂地划过长空,宛似一道三色彩虹,引得不少人凑近窗户向外探望。 不过是片刻间,三位神明便来到了西边十里外。“竟是一个体育场。”孟章悬飞半空,抱着双臂,以右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沉吟一句。 白虎蓐收接话道:“这不正好,地方宽敞,可以大干一场。” “你还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呢。”火娘子冷哼一声,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地之华,要比天之时和心之刃更可怕,能带来什么,还未可知呢。” 她话音刚落,只听到一阵轰响,体育场中央的泥土翻腾起来,如沸水般汩汩向外喷涌,一只巨大的尖角破土而出。 “什么东西?”白虎蓐收目光精敛,散发出森森寒气。 泥土翻滚得越来越激烈,腾起遮天沙尘令人看不分明。三位神明的心弦已经绷紧,青龙孟章右手剑指斜横在胸前,指尖凝聚着一点青芒。火娘子的长鞭握在手中,宛若游蛇盘旋在虚空。白虎蓐收的双手各自多出一柄巨斧,一黑一白,寒光迸射,杀气肃然。 尘埃终于落定,一头宛若小山的独角仙破土而出。 三人大跌眼镜。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妖怪,没想到竟然不过是一头巨型的虫怪。这种低级妖怪的出现,着实出乎三人意料。当下火娘子调笑道:“果然是个好场地。这小坦克若是出现在街道上,不知要引起多大的恐慌。蓐收,你可以一试身手了。” “为什么不是你?”对付这种低等妖怪,神明确实提不起兴趣。蓐收反口质问火娘子,正是如此心理。 火娘子却笑道:“难道让我用鞭子勒死它么?还是你的斧子快一些。” “不必争了。”青龙孟章说话的同时,虚空一点,一道青光自他指尖如利剑般刺下,倏然将那巨型独角仙穿透,那怪物发出痛苦的嗡鸣,噗通一声趴倒在地,已然死去。待收了剑指,孟章狐疑道:“奇怪,完全感觉不到地之华的魔气。” 正捉摸着,忽然火娘子瞧见,巨型独角仙尸体后的土洞中涌出滚滚黑气。 “地之华?”三位神明一声惊呼。 原来这独角仙怪是被魔气逼出土地的。而见如此汹涌的魔气四溢出来,三人心头顿时一紧,已猜到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 ——恐怕地之华还未聚合到足够多的妖魔,四溢的魔气将感染城市中的人类和妖怪,成为它的傀儡。 “来不及了,轩鸣那小子不在……”孟章怅然叹道,“我们尽力而为。” 火娘子与蓐收心领神会,立即俯冲下来,各自占据南方和西方。而孟章占据东方的位置。三人将浑身的神气喷吐而出,青、红、白三色的神气在空中相互连接缠绕,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神力大网,将四溢的魔气罩在土洞周围。黑色的魔气一触神网,便发出滋滋的惨叫声,被神力蒸腾得挥发殆尽。 但四季之神独缺一位,也终究形成了网开一面的局势。魔气立即改道,朝着北方的缺漏处奔腾而出。四位神明见此情景,也只能望洋兴叹,他们各自镇守一方,若是越位堵漏,便会顾此失彼,给魔气增加一道逃脱的大门。 就在这时,一辆路虎从北方飞驰而来。停在体育场中,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张忍与管苞。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只瞧见管苞仿佛哭过,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而张忍则飞奔过来,一脸怒容,牙齿紧咬,猛然将右手刺入心口。看得四位神明心惊肉跳。他们知道张忍要做什么,但没想到每一次竟然都要经历这么痛苦的过程。 随着张忍痛不欲生的咆哮,一柄血红的长刀从他的胸膛中拔了出来。 心之刃!绽放赤芒,宛若彼岸盛开的红莲。 张忍在红芒的包裹下冲入滚滚魔气,瞬间被淹没其中。就仿佛一只渔舟冲进了滔天的海浪。那浓墨似的浪潮奔流不息,朝管苞冲去,管苞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倏然一道紫红色屏障从她面前打开,东西绵延数百米,高几十丈,犹如一堵高墙,将魔气挡在体育场中。 没想到,管苞的巫力竟如此强大,着实令三位神明叹为观止。也无怪乎常言道高手在民间。 不过,这道连接天地的屏障似乎并不能撑太久,随着魔气越聚越多,它渐渐动摇起来,甚至出现了裂纹。 第六十五章女巫的勇气 随着魔气不断地撞击,管苞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密密麻麻渗出汗珠,如雨幕般滚下。忽然,浓郁的魔气中,有玫瑰般的红芒绽放开来,一柄赤色血刃破茧而出,带着张忍,腾空而起。红芒划过夜空,灿若流星,魔气仿佛被它吸引,巨龙似的婉转升空,追逐张忍。 巫术屏障的危机暂时缓解,管苞有了更多的喘息时间,她立即调整能量,再次结印。这一次,并不匆忙,可以让她细细修补,不多时,一道更宽更高更厚重的屏障结成,与三面神网连成一体,将魔气合围在土洞附近方圆三百多平方米的地方。 张忍宛若一只大鹫在天上翻转盘旋,继而俯冲下来,心之刃直指地穴洞口,映射在张忍的瞳孔中,宛似深不见底的渊嶽。 滔天魔气如同巨浪压下,企图将张忍再次吞噬。怒涛咆哮中,张忍听到从地穴洞口深处传来一声尖啸:“终于等到你了,来吧,我的孩子。” 瞬间,众人看到魔气一口将张忍吞噬,旋即长鲸吸水般地收拢进了地穴。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滞下来。一片寂静中,只有沉伏在大地上独角仙的尸体,和一眼静静的幽穴。 “张忍!”管苞奔跑过来,她拼命地喊着,急切地喊着,泪雨飞扬。 谁都没有料到,魔气竟是为了将张忍引来并吞吃掉。 没有猜到的结局,往往痛彻心扉。 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张忍的生命便彻底终结。虽然不知幽穴下藏着什么,但众神明可以肯定的是,地之华是为了与心之刃合二为一,并占据张忍的肉身。 换句话说,张忍,就是魔尊七魄之一的尸狗无疑了! 火娘子手疾眼快,一步奔到眼前见管苞攫住,“来不及了,张忍已经走了!” “啊……”管苞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吐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银白的发丝如雪飞散,在这冬夜飞雪般的景色中,他们身后通天接地的屏障分崩离析,轰然坍塌间化为烟尘,消散在凄冷的夜风中。 我的世界若从没有你,我将在孤寂中平静。 可你走入我的世界,又离开。未来的日子里,我只能在痛苦中回忆幸福。 张忍,你去哪里了? “我要把你找回来!”管苞忽而凭空生出巨大的力量,火娘子抵挡不及被弹飞出去,而管苞则化作一缕白光,倏然窜进地穴之中。 即便深达百丈、千丈,她也要挽住时光! 地穴深处,魔气不似先前那般汹涌浓郁,它们宛若古藤般纠结缠绕,布满洞壁四周,管苞飞速急追,在距离洞穴深处百米远的地方,她看到张忍被枯藤般的魔气缠绕着,正向洞穴深处拉扯而去,心之刃红芒大盛,但张忍却似失了力气,任凭魔藤卷缠。而那地穴深处,有一朵漆黑如墨的曼陀罗绽放开来,仿佛神话中的仙巫在招摇着柔软的手臂。 ——那就是地之华么? 管苞记得,黑色的曼陀罗代表着死亡。而这多彼岸花或许正是攫取众生通往死亡的大门。 她忙结印,口中默念咒语,一团绿光自印诀中流出,炮弹似的射向那朵彼岸花。 不过片刻之间,那团绿光便倏然不见了。管苞大惊,按理说,那团绿光在这一刻应该射到那朵黑莲,继而形成一道结界,将撞在其上的张忍反弹回来。但怎么会瞬间便消失了呢?尤其是那朵黑莲全无异动,这不仅超出了自然科学的范畴,连巫术世界的理论也无法解释。 张忍依旧被吸扯着,拉向那朵黑莲。管苞只好奋力急追,希望能够拉住他的脚踝。忽然,她感觉身后有异样的空气波动,侧首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方才她放出的那团绿芒,正在她身后幽幽地飞来。 ——怎么会跑到后面去? 但一瞬间过后,管苞便察觉了,这地穴中,魔气化为古藤附着在洞壁上,并非是那朵黑莲收回了大部分魔气,正相反,它将魔气以根的形式缠绕整个洞穴,形成了一道结界。这魔域结界中,暗藏着多层时间空洞,类似于道术中的八门遁甲。那团绿光通过时间空洞被转移到了她的身后,如果不能越过那些暗藏的陷阱,她也将永远在这地穴中徘徊,既追不上张忍,也无法出去。 但管苞所擅长的是巫术,对于道术她并不在行。而与之类似的魔法,也令她毫无门路可寻。一时间,她除了急切,全无办法。 当一个巫师毫无办法时,可以求助于祖先。巫师的灵魂不会被上天或阴曹带走,他们成为巫师的那一天,就注定和僵尸一样,为六道所不容。因此,他们的灵魂只能附着在尸体中,带着他们的法力和智慧,成为巫灵永远沉睡于地下。他们的后人可以凭借与土地的依附关系,求助于他们,获得他们智慧的指点或法力的支持。 但在这个地穴中,四周不满了魔藤,隔绝了管苞与土地的联系,当她无计可施时,她与凡人无异。 她只能尽量地伸出手,可是张忍离他太远太远,一点点被扯进黑莲的蕊中。她只能瞪大眼睛神情地望,望他最后一眼,就好似琼浆般值得珍惜的一眼,好在日后千百年岁月中一点一滴回味它的甘醇。 这一眼弥足珍贵,珍贵之处就在于它的戛然即逝。张忍终于被吞没进黑莲的花蕊中,黑莲收拢,形成一枚花苞,慢慢沉默于地穴深处的土地中。四周的魔藤也倏然化作魔气,长鲸吸水一般归于泥土之下。土地恢复了它的生机,管苞凭空使力,飞腾起来,冲出地穴,看到三位神明满是期待与惊恐交杂的眼神。 “张忍呢?”蓐收惊呼道。 随即,管苞决堤的泪水回应了他的问题。三位神明的目光顿时暗淡,颓然站在原地,宛似静思,却更像没落之人。 回望种种,她不过认识张忍才几个月的时间,张忍便遭遇了种种不幸。这千年来,他必然也经历了非凡的痛苦与磨难。他只是一条狗啊,连人都不是的畜生,却要为了人类而经历这样苦楚。管苞心中忽而愤懑起来,甚至兀自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遭遇这些!” “因为他是故事的主角。”孟章带着他一贯冷峻的微笑,凝望着管苞。管苞的怒火顿时被点燃,升腾起来,她周身火光闪闪,一双碧眼也腾起火焰,“东方之青龙,虽然你是族王,虽然你是万古神明,但你也要为你的不怜悯而付出代价!” “好吧,好吧,又一个火娘子诞生了。但我并非不怜悯,亦觉得我们没有必要一战,虽然我用一根指头就可以打败你。”青龙的高傲着实令人无法忍受,但在管苞动手之前,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张忍是故事的主角啊,他是这座城市的故事的主角,是这座城市的中心。正因为有他这样历尽百死也要执着于道的妖仙存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才能浑然不觉地执着于他们各自的幸福。而讽刺的是,他从身体到内心,都来源于最强大的恶魔。张天师太过残忍了,如果当初相遇时,他便灭了那条黄犬,或许张忍可以仅仅作为一条普通的狗了却它茫然的一生。不必追寻,也不必痛楚。可天师的怜悯,却让他千百年来不得不经历种种遭遇,怜悯,有时正是残酷的源头啊。” 一番话,如冰冷的海水,扑灭了管苞的怒火,也冰冷了众人的心灵。风起了,夹杂着泥土的滋味,人们听到,大地深处传来野兽的咆哮。 “如果他化身为魔,请让我亲手杀死他。”管苞落寞地说道,但她的心是何等坚定,他不愿她爱着的人在经历这种非人的磨难。如果杀死他是唯一能够令他解脱的办法,那么就当做她对他最后最浓的爱意吧。 风息了,带走了人们的希望。皓月繁星重回天宇,却映不透雾霭森森的人间魔域。骆基和山牙坐在城外山顶喝着啤酒,他们察觉到魔气汹涌而出又倏然落幕。猛然,山牙的心中一痛,野兽的第六感令他惊得一身冷汗,“张忍出事了!”他说道。骆基手中的啤酒罐应声落地,啤酒汩汩地流了一地,骆基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方才那股魔气,透露出与他相似的死亡之气。 追寻着这股气息,两人来到了体育场,看到三位神明和管苞围着一个巨大的地洞,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火娘子将地之华等事简短叙述一番,骆基面色更显阴沉。山牙急切,欲纵入洞中搭救张忍,却被众人拉了回来。管苞边哭边将方才进入洞穴中的情形讲了一遍,山牙顿时茫然不知所措。显然,张忍已经被那朵名为地之华的黑莲吞噬进去,他又如何能破土搜寻到张忍呢? 众人皆呆立当场,一个个面面相觑。山牙环顾眼前的神明,春华之神,夏炎之神,秋风之神,唉,即便再加上那个失踪了的冬雪之神,也没有一个能够以土性法术深入地下查探之人。这就好像眼前有一块黑幕,幕后隐藏着不知名的野兽,但没有人能够挑开幕布看清它的模样。 第六十六章魔王重生 “如果麒麟在就好了。”白虎蓐收叹了口气。引得骆基等人投来讶异的目光。一旁的火娘子解释道,这麒麟一族本也是镇守城市的柱神一族,但与其他四族相比,人丁日渐凋零。南宋末年,本城最后一个麒麟柱神余玠抵挡蒙古大军时,以土石之术飞石击死蒙古大汗蒙哥。而后蒙古军在忽必烈的率领下大举进攻复仇,其间忽必烈动用术士妖仙,一条黄犬与一名游侠身先士卒,飞上城墙夹攻余玠,而其余四柱神也被妖仙术士猛攻,无法抽身搭救,最终四柱神战败,余玠被那游侠斩杀。城门打破,蒙古军长驱直入,屠城1500万人。自此之后,麒麟一族再无人补充镇守,城市中只有木火金水四柱神把持。 这番介绍过后,骆基与山牙面面相觑。他们深知那段历史,张忍曾经向他们讲过,他曾追随忽必烈坐下天师一脉的张立道攻打南方,也正是在进攻本城之前剿灭的巴蜀鬼族。那条进攻余玠的黄犬自然是张忍,而那个游侠,不用说,正是当年的第五种,如今的本城妖怪之主夜帝。 万事皆有轮回,谁能先到,当年他杀死的敌人,正是如今唯一能够救他的人。或许是讽刺,但在众人心中品来全部是滋味。 “不如我试试吧。”忽然,骆基开了口。 众人一惊,尤其是三位神明,投来狐疑的目光。他们不知道骆基的真实身份,而骆基自然也不想多说,忽然一纵身,便跳进了地穴之中。 魔气早已收拢于泥土之下,地穴中出了隐隐寒气,别无异样。骆基施展坠云术,倏然落到幽穴底部,踏足泥土之上,这时他感觉到了土地之下的汹涌波动。 骆基低头四顾,立即看出土地上布了一个法阵,类似道术的八门遁甲,却又与之不同。但这难不倒死神据比的门徒,片刻之间,他便看出了法阵的生门所在,立即使了一个身法,落足与彼处,顿时土地盛芳华光,一股力量将骆基拉扯下去,身后的泥土宛似一张薄膜,煞那间便穿越而过,在骆基眼前展现出另一个世界。 这里充斥着幽蓝的光,仿佛海底一般,四周有影影焯焯的游鱼似的东西在徘徊游动。一个巨大的生物匍匐在海底浅滩上,那怪物浑然全无面目,依稀可辨的头顶有一朵黑曼陀罗蓓蕾。 原来地之华长在它头顶。 骆基不禁费解起来,凭他的广博阅历竟然看不出这是头什么怪物。不过他揣测,这怪物该是地之华魔气所聚,自然无种无类。而那朵在它头顶招摇的蓓蕾应当就是地之华本体,也就是吞噬张忍之处吧。 想到这里,骆基毫不迟疑,挥手成刀,猛地朝那蓓蕾砍去。收刀尸气凛冽,冰寒刺骨,还未触到那朵蓓蕾,便见它已左右剧烈摇摆,猛地绽放开来,花蕊宛似触手,挥洒出浓郁魔气,将尸气抵挡在外。 这一瞬间,那巨大的黑怪物咆哮一声,缓缓起身,扭转过来,面对骆基。骆基不由得一时间目瞪口呆。但见这怪物浑身如泥浆流动,却又似果冻冰滑,下半身如龙似蛇,上半身看似人形,但双肩下原本该是臂膀的地方,却各生着四条粗壮的章鱼般的触手,而它肩膀上顶着的脑袋,却生着一张貌似张忍的脸庞。 这正是骆基惊呆了的原因。 没想到还是迟来一步,张忍已经被地之华吸收同化了。 就在骆基呆立于这海水般的境界中时,那黑色的巨大怪物倏然上浮,好似一条鲨鱼冲到水面,透过那层薄膜般的结界,跃到了现世。 地穴外的众人猛然感到大地震怒,泥土沙石排山倒海地喷涌出来,巨大黑色怪物破土而出,跃上半空。密密麻麻如飞鸟一般的黑影紧随其后,冲出地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又倏然四散开来,飞向远方。 众人这才看清,那一只只皆是生着翅膀半人半蝠的魔怪。 “快,追杀魔物!”火娘子大喝一声,甩出手中长鞭,使出看家本领夏炎破,那长鞭在空中火光盛放,化作一条似龙似凤的火鸟,翔于天野,往南方急追魔怪。 “春华放。”青龙孟章也忙弹开十指,一道道清光射向穹苍,化作一条条青蛇截击飞向东方的魔怪。 白虎蓐收的两柄战斧挥舞如轮,一柄劈出秋月斩,一柄划出西风烈,两股罡风如虎啸龙吟,直窜入云天,又席卷下来,将逃往西方的魔怪收入其中,撕扯成碎片。 但还有一部分逃往了北方。 轩鸣的缺席令这场战斗总是缺了一角,即便是神兵在场,也难免顾此失彼。但这时,有汹涌的妖气自北方袭来,众人扭头一望,但见白狐夫人秦紫苏率领数百妖怪奔驰而来,各施法术与那群魔怪搏斗起来。 漏洞终于补全,四神明与山牙管苞一齐面对那破土而出的魔王,蓄势待发。 如此巨大的魔物出现在城市中,即便相隔几十公里的城东的居民也一目了然了。人们纷纷从家中出来,聚集在街巷上,举头仰望,惊愕、争议、恐惧。 习惯了现代科学的人类,虽然也爱看倩女幽魂一类的魔幻片,但就连潜意识里都认为那不过是影片的艺术化表达,但当眼前真的出现怪物时,那种恐惧之中,除了惊骇,还夹杂着对未知世界的敬畏。好在军方发现这一情况,立即出动特种部队保护市民。 数家直升机从空中向体育场飞驰而来,道路上小型的装甲车也奔驰而过。沿途有警员疏散人群,政府官员们也走上街头,安抚群众。 但可能任何人心里都有一个未知的谜,人类的武器能够战胜这样巨大的怪物么? 影片环太平洋里对此有过展现,需要用同样大的机甲战士来应对。但显然那是科幻片,人类从未遭遇过这样巨大怪物的侵袭,也从未有过制造机甲战士这样现代战争不需要的武器。唔,或许核弹可以,但在本国领土使用核武,无疑是饮鸩止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诸神与山牙管苞等人眼见特种部队的直升机飞来,心中皆是一紧。 凡人来凑什么热闹?自寻死路,碍手碍脚! 他们这样想的同时,直升机已经对魔王发起了进攻。无数子弹脱着火蛇从四面八方向魔王扑噬过来,眼看刹那间便又万箭穿心之势,但它不过将双肩一耸,八只触手挥舞开来,子弹犹如扑面的杏花雨被一扫而空,顺带着几根触手打中两架直升机,但见它们一个跟头便撞到了附近的高楼上,爆炸的轰响声中,腾起巨大的火焰,大楼轰然坍塌,尘埃弥漫了城市的天空。 如果是影片,这是多么精彩的一幕。但现实中眼睁睁看着,你会知道那里面有多少人在这一瞬间便茫然地失去了他们可贵的生命。 “直升机,退开!”山牙大喝一声,旋即鼓起斗气,踏足于巨大的白狼背上,排空而起,扑向魔王。 直升机上,特种部队队长沈雄飞认得山牙便是当初与张忍并肩作战的人,知道这场战斗,他们特种部队的武器无法抵挡魔怪,更可能因战斗给城市带来浩劫。于是立即发布命令,要求直升机悬飞在体育场外掩护山牙等人。 他在心里对山牙祝愿:城市的存亡,全靠你们了。 紧随山牙身后的是火娘子,她腾空而起,浑身燃起七色火焰,宛似一只彩凤翔于夜空,手中长鞭犹如火龙,朝魔怪席卷而去。 白虎蓐收也不甘落后,将两柄战斧挥舞如轮,争相掷向魔王。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秋月斩与西风烈交相辉映,围绕着魔王飞旋,宛似奏响柔美浪漫的华章,但其背后却涌起愈来愈烈的杀机。 青龙坐镇观望,柔如海波的眼神若有所思。一旁的管苞紧紧地盯着魔王那张脸,心中百感交集。她本应施展巫术助力众人斩杀魔王。但她怕,这样会让张忍永远消失。 巨狼咆哮,一口咬住魔王右肩下的一根触手,咔嚓一声,硬生生咬断,撕扯下来,丢下大地。 魔王全不理会,用右肩下的其余三根触手倏然将白狼紧紧缠住。而更诡异的是,那触手的断腕出,流入如墨的浓汁,猛地喷射出来,又倏然化作一条完整的触手,巨蟒似的在半空招摇。这触手尖端高高昂起,又勾下来正对白狼的腹部,猛地刺瞎,噗的一声,白狼腹部被刺穿一个大洞,斗气全泄,蓬然消散。但趁着这个当空,山牙一鼓作气,沿着魔王的触手飞快地向上奔去。四条触手蜿蜒缠绕,锋锐不断猛刺,但奈何山牙在魔王身上就如同人类身上的一只蟑螂,再加之辗转腾挪灵活更胜寻常野兽,那触手被他不断闪避过去,奈何他不得。 而另一边,火娘子已化身火鸢,腾起熊熊烈火,裹挟着炼火鞭与魔王左肩下的四条触手缠斗在一处,宛若龙蛇乱舞,火雨漫天。 第六十七章葬身火海 魔王左右无暇之时,秋月与西风杀机逼近,风月无边,好似隆冬雪夜突至,风刀霜剑严相逼,夹凛冽之势,倏然齐肩斩落了魔王双肩下的八条手臂。虽然魔王的肉躯乃是魔气聚集而成,不会疼痛亦会再生,但趁着它断肢再续的时间,白狼张忍与朱雀火鸢已经奔袭到了他的肩头,火鸢扇动滚滚火焰,怒云般吞噬掉魔王的头颅。山牙利爪暴现,锋芒毕露,猝然抓下,咔嚓一声,魔王燃烧的头颅从肩膀上滚落下来,如夹带火焰的陨石,投向大地。孟章猛地推了管苞一把,管苞这才中沉思中惊魂猛醒,趔趄中强稳住身子,却见好大的一团火焰擦肩而过。 她抬眼望去,却见孟章一脸紧张,但目光却不在魔王身上,而是头像她身后不远处。管苞回首一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方才魔王被斩落的九条触手,竟化作九条巨蟒,与白狐夫人带领的群妖斗在一处,只不过片刻,便有十余只妖人被巨蟒吞噬。 ——糟糕,若是给它们逃出去,择人而噬,恐怕这城市的人都要被魔王吞食了。 管苞忙祭起法术,在巨蟒的去路前方结成一道通天连地的屏障,去听身后孟章发出一声轻呼:“咦?” 侧首回望,管苞这才看到方才滚落在地的火球已经燃尽火焰,魔王的头颅倒在地上,头顶那朵黑莲依旧紧闭花苞。而不远处失去头颅的巨大身子颓然倒地,仿佛一滩淤泥堆砌的小山,却似有流光沿着山脊游动。 魔王已经被打败,孟章还有什么可惊疑的呢? 管苞心中一个婉转,忽然想到,若是这魔王真的被山牙杀了,那三条触手变化的巨蟒又岂能仍在缠斗众妖? 再看孟章,两人四目相接,立即心领神会。孟章旋即使出春光乍泄,指尖一点青芒化作锋锐直刺巨岩般大的魔王头颅。与此同时,管苞也祭出巫术,双手剑指放射出两枚蝮蛇毒牙的虚影,恶狠狠地朝魔王头颅钉去。前后夹击一蹙而成,魔王的头颅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立即四分五裂开来,宛如雾霾弥漫,恶臭熏天。 “地之华地之华,花开自有花落时,化作春泥更护花。”在那浓郁而腥臭的雾霾中,忽然传出一声偈语,管苞闻声大喜,切切地呼唤道:“张忍……” 还未将满腹的相思一吐而快,身边一道青光闪过,便将她拉到了一旁,而方才她身处之地,一柄血红的长刀不知何时已插在地上,正嗡嗡地颤动。 一个伟岸的身影从雾霾中岿然走出,退去了朦胧的色彩,终于显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 果然是张忍,只是他血红的双眼,没有了往日的慈悲与温柔。 他伸手握住心之刃的刀柄,从容地将它拔出大地,调转锋头,缓缓刺进心窝,慢慢收回体内。而他的唇角也随之浮现出一抹冷漠的微笑,“来。”他轻声说道,并将右手翻掌朝天,缓缓举过头顶。刹那间,浓墨般的乌云自西天滚滚而来,怒涛翻卷似的淹没星天,猛然惊雷起,一道紫电从云海中迸射出来,不偏不倚击中那摊融化了的魔王肉身,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只见那泥沼似的小山颓然泄开,泥浆不停地旋转,形成一团巨大的漩涡。 “臭肺。再来。”张忍仍旧将手掌高举过顶,血红的眼睛渐渐绽放出兴奋的豪光。 又是一声惊雷,怒云乍吐绿芒,闪电正中泥沼漩涡的中心,陡然掀起轩然大波,惊涛骇浪从漩涡深处翻涌起来,滚滚腾空,大有吞天之势。 “非毒。来!”张忍猛然收手,握拳于胸,咆哮声中,他的目光也绽放出夺目的红芒。八道黑色的闪电撕裂漫天乌云,天龙坠地般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射入泥沼之中,仿佛顿时注入了一股蛮力,将沸腾到半空的黑浪拉扯回去,堕入漩涡。而眨眼之间,那团黑沼猛地绽放开来,化作一朵方圆百米的黑曼陀罗,吐蕊含芳。 “吞贼!”张忍终于发出最后的怒吼,身子一纵,跃上半空,倒飞着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黑莲的花蕊尖端,宛似蜻蜓点水,优雅而惬意。 怒容已消,微笑又挂上唇角,飒飒西风之中,他横眉冷对天上地下的神明妖怪,大有睥睨众生之态。 而不论是天上的火娘子,还是刚刚才落在地上的山牙,亦或是将他围住的孟章、蓐收与管苞,皆魔障了似的,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那神情似乎还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引动天雷,激活灵魄。 而显然,方才张忍并不只是引动了天雷,而是将魔域中的惊雷强行拉扯到了现世,唤醒了沉睡在地之华中的魔尊三魄——臭肺、非毒与吞贼。加上张忍肉身尸狗魄,魔尊的二魂四魄终于重聚在一起,七成的力量得以觉醒,并以张忍的样貌再塑肉身,重回大地,君临人间。 想当年,魔尊与万神之王盘古大神斗得天昏地暗,也不过只是输了一招遭致惨败。而如今面对几近重生的魔尊,三位兽神的力量与之相比宛若云泥,荡漾在空气中的绝望顿时弥散开来,在每个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寒意。 “青龙,怎么办?”白虎蓐收将秋月斧扛在肩头,西风斧随着左手自然垂落,慵懒的目光中似乎有一团悲壮的火焰在跳动。 孟章黯然一笑,看向仍在半空徘徊的火鸢,呼喝一声道:“阿火,这些年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莫恨我!” “你说哪里的话!”火鸢人语,在空中长唳一声,倏然俯冲下来,浑身上下燃烧起七彩焰火,猛扑张忍。 张忍哪里将她这攻势放在眼中,只不过轻描淡写地倏然挥出右臂,轻一拂扫,一道罡风席卷而出,吹熄了缤纷的焰火。利爪顺势一探,便扼住了火娘子的咽喉。 张忍的目光红得忧伤,却毫无半点怜惜。他的利爪渐渐使力,火娘子的气息越来越紧,她长大嘴巴,身体不住地痉挛般抽动,没抽动一次,眼神也便暗淡一份,就好像这是在对她的生命倒计时。 相交千年,怎忍心看她就这样离去。白虎蓐收咆哮一声,愤然冲来,西风烈飞旋疾出,拦腰横斩。秋月斩被双手牢握,举举过头顶,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天辟地般劈下。 但张忍却连头都懒得扭一下,看也不看便朝着白虎本来的方向猛出一拳,魔气从拳风中汹涌而出,又凝作一只巨拳,挡开西风烈,迎着秋月斩,正中白虎的胸腹。骨裂声声,劈啪作响,白虎蓐收被打飞出去百米,颓然倒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口中浓血汩汩流出,瞬间濡湿了衣衫,身体随即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蓐收!”孟章瞠目怒吼,胸中烈火熊熊,万马奔腾,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思绪都被惊雷击了个粉碎。相识千年的友人,昨天还有说有笑的兄弟,前一刻还并肩作战同志,这一个却天人永诀了。 “不可饶恕,我绝不饶你!”孟章的怒火终于冲进脑海,将空白的思绪焚成猛烈的仇恨。他飞扑而上,化作一条五爪青龙,将地之华紧紧缠住。春之生发之气似沧浪之水,瞬间将魔气压制下去。张忍也感到一阵无力,胸口随之中了一脚,被踢出黑莲,落在十余米开外。抬眼一瞧,火娘子已经挣脱他的利爪,倒飞上半空,背后火翼招摇,炼火鞭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她手中。 张忍中了火娘子一脚,似乎也受了内伤。但他轻轻擦去唇角的血迹,抬眼仰望,却忽然嘲讽般地笑了。 “如果早知今日,当初你还会救我么?” 回想起当日初遇的情景,张忍险些被火娘子当做寻常土狗吃掉。可是如今这句话从他的口中问出,却令火娘子听来无比心酸。 是啊,如果当初就吃掉了黄犬,今日白虎也不会战死,城市的劫难也会顺利平息…… 可是,“我不后悔。”火娘子低垂这头,火红的发遮住美目,却掩不住她泪落如雨,她呢喃地道,“若昨日重现,我仍会舍命救你。那是因为……因为昨天的你,是执着于正道的神祗,是我的……同伴。” 忽然,火娘子抬起头来,怒容令原本娇俏的脸庞狰狞可怖,“地之华,把昨天的张忍还给我!”怒斥未消,炼火鞭已劈头盖脸地砸下。张忍连忙闪身跳跃,不住地奔跑躲避,一时间险象环生,狼狈不堪。 有那么一刻,张忍不经意地一瞥,目光落在了管苞的身上。四目相接,管苞隐约看到了曾经熟悉的温柔的目光。虽然转瞬间,那抹温柔瞬间就被火雨撕裂,但它却深深地刻在了管苞的眼睛里。 “不行,那肉身是张忍的!”管苞惊呼中双手翻飞结印,排空一掌疾出,竟在张忍的周身结成了一个结界,将他护佑在里面。火娘子一见登时恼怒起来,手中炼火鞭在空中一阵盘旋,如举火焚天之势,又倏然向下一甩,漫天火焰怒云翻卷般朝张忍砸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巫女的真情 只听火娘子怒喝道:“巫女,你那点道行,还挡不住我的天火燎原!” 话音刚落,火云已经将张忍吞没,体育场中心本就种植着茵茵草坪,天火一降,顿时将体育场烧成了一片火海。 都市里的居民们远远望去,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夹杂其间:“这是什么武器,美国人肯定都挡不住啊。”“我就说嘛,咱们战力强大,威武我大中华。”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火焰的愤怒渐渐平息,稀薄的烟尘中,有一点冰蓝色的光芒引起了火娘子的注意。她万没想到,区区一个巫女,竟然能抵挡她焚天灭地的火焰。然而她更没想到的是,为了抵挡她这惊天一击,管苞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巫力。此时此刻的她,与凡人无异。 火娘子义愤难平,又将炼火鞭抖擞起来,雨点似的朝张忍抽去。管苞颓然瘫坐在草坪上,眼前野火熊熊,荒草凄凄,张忍站在火焰中,被她的结界包裹毫发无损,正以惊疑的目光投向她这里。 她确信,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张忍不死的执着,她相信张忍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心甘情愿地被地之华吞噬。虽然他的肉身是魔尊的尸狗魄,他的心脏是魔尊的命魂,但她仍旧倔强地相信,张忍不是魔尊,张忍不会堕入魔道。这样的相信,或许有些天真,但在巫蛊中浸淫了千年,就不能让她这样天真一回么? ——老天,能不能让她天真的信任、千年来唯一的放纵,不被辜负呢? 漫天的阴云仿佛被一双大手拨开,一道清冷的金光透破云层,洒向大地,如同演唱会的聚光灯,将火娘子和张忍等人都笼罩起来。 金灿灿的,本应该传来暖意。但这光却清冷得宛似寒冰地狱。若非魔性使然,便再无解了。就连紧紧缠绕着黑莲的孟章也昂起龙头,想光源处仰望。满心的愤怒也被这寒意渐渐冷却,他的思绪也冷静起来。 在这金光的魔性催鼓之下,孟章感觉到黑莲正在奋力向外释放力量,企图挣脱他的束缚。于是他将龙身加紧缠绕,与黑莲较力。但他却不能专心对付黑莲,因为这份从天而降的魔光,让他隐隐感觉到,魔尊最后的一件魔器天之时越来越近了。 果然,风从东方吹来,众人抬眼望去,但见东联邦众在东方无口的带领下正赶到体育场,在众人簇拥中,一股睥睨众生的威压令人无法不感觉到他的存在——夜帝手持一柄金色短枪,由西门有恨陪侍着,与众人纷沓而来。 ——果然,这夜帝非必寻常! 孟章心头一紧,身子不由得松懈了片刻。但就在这片刻,黑莲鼓起汹涌的魔力,猛然将青龙弹射出去,挣脱了捆绑。 青龙大惊失色,在空中一个盘旋稳住身形,继而又飞驰过来,想再次缠住黑莲。但黑莲的枝叶倏然化作藤蔓,宛似长鞭疾甩过来,抽打青龙的身躯。 青龙被它一阻,无法欺身而进。却又瞥到夜帝已飞腾到半空中,踏风而来,手中短枪天之时猛然疾刺。但目标却不是青龙。 灿灿金光夺目耀眼,天之时的枪尖正刺中黑莲的蕊芯,夜帝左手结成无量印,双足踏住黑莲的花瓣,口中念念有词。 这份凭空而来的威压顿时将黑莲困住,龙蛇乱舞的滕攀也软软地瘫伏在地上,这一手道术却令孟章讶异。听闻这夜帝从前乃是一方游侠,后来归入夜族继承法术,才成了方外之人。但没想到,他使的竟然也是天师正统的道术。 夜帝制住黑莲,给了众人喘息的时间,而张忍仿似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茫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火娘子遂丢下他,转身助力无组织联席会的群妖,长鞭急甩,将那三条趴在地上毫无力气的巨蟒焚成了黑烟,散于空中。一番激斗之中,众人已经摸透,巨蟒乃是地之华魔气凝聚而成,地之华魔气不息,巨蟒便生生不息,若是将它斩作两段,便会生出两条巨蟒,若是将它斩成碎片,便会引来疯狂的蛇群。只有火娘子那至刚至阳的神火方能驱散魔气,将它们化为虚无。 形势逆转,城中的妖怪们顿时士气大作,东联邦与无组织联席会的妖众们不分彼此,合在一处,将残余的魔怪一一剿灭。 在直升机上观战的沈雄飞以及一众特种部队士兵,被这场战斗震惊得目瞪口呆。就连世界观也彻底被颠覆。他们从来没想到,这座城市中竟然有这么多的妖怪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而其中一些人的威力,竟然堪比核武器。 不过最让沈雄飞捉摸不透的是,为什么那个巨大的怪物的头颅被劈开,冒出来的竟然是张忍。为什么那个怪物被砍掉了脑袋就变成了一朵巨大的花,还有为什么后来的那个叫夜帝的人,把短枪插进花里,张忍就一动不动了。 但最终要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妖怪要围剿张忍? 作为特种部队的战士,沈雄飞的职责是保卫城市。这与这些妖怪们的作为似乎殊途同归。但张忍是他的老队长,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怎么能置友情于不顾?当张忍成为这座城市的危险因素时该怎么办?这个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队长,在这一刻是不坚定的,他犹豫着,没有答案。 而这也正是讽刺之处,一向是城市安全的守护神的张忍,这一次却成为给城市带来灭顶之灾的罪魁,成为被众妖围攻的对象。 当所有的魔怪悉数被除灭时,众妖与神明都将目光投向了仿佛被钉在原地的张忍,他们从四周聚拢过来,将张忍团团围住。但没有一个人出手,他们都知道张忍的大名,面对张扬的敌人,难免新生胆怯。更何况不论是东联邦还是无组织联席会的首脑,都与张忍交情颇深,没有领袖的命令,谁敢造次。 忽然,一个身影冲过人群,挡在了张忍面前。火娘子居高临下,仔细一瞧,不由得又是火冒三丈。那个挡在张忍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巫女管葆。 “大家听我说。”管苞一边张开双臂护住张忍,一边殷切地对众妖说道。众妖无数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目光中充满狐疑。“你们不能伤害张忍。”管苞被这些妖怪看得胆颤,但为了保全张忍的肉身,她只好强自忍耐着,继续向众妖解释,“张忍被地之华吞噬,地之华寄生在张忍的肉身中操控着他。大家都认得张忍,东方大佬,西门秘书长、秦夫人,你们都跟张忍有交情,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不可能做出危害我们的城市的事情。现在大家要是毁了张忍的肉身,他就死了。可地之华却还会寄生在别人身上,毫发无损。所以求求大家不要伤害张忍,帮我救救他,把他从地之华的控制中解脱出来!” “哦,原来如此。听她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在直升机上观战的沈雄飞摩挲着下班,得意地对队友说,他脑海中立即搜寻到了在他认知范围内能够理解的相似案例——美国大片中经常会有这样一类题材,天外异形物种来到地球上,寄生在人类的身体里,操控人的**,以人的身份生活,并破坏人类世界的构架。而这个被叫做地之华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天外异形,能够寄生在人的体内,是个危险的物种,因此才引起了这么多的变种人赶来围剿。 变种人! 虽然听张忍说过妖怪这个概念,但以沈雄飞的世界观,他无法相信猫猫狗狗竟然通过修道就能变成人类这种荒诞的怪谈。而眼前飞翔在天上的火娘子,露出尖牙利爪的山牙,还有那些四足的、八臂的、双头的各种妖怪,又令他无法不相信这世界上不止有人类这一种智慧生物。当世界观被颠覆,人对世界的认识处于一种纠结矛盾、模棱两可的境地时,就往往会通过用以往的经验来解释无法理解的怪异之事的方式来达到心理的平衡。沈雄飞显然第一时间联想到了x战警,影片中描述的那些变种人,与眼前这些曾被张忍描述成妖怪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处。于是他的世界观顿时豁然开朗,甚至这一解释不仅令他从心理获得了平静,甚至还令他产生了些许骄傲——我竟然在仓促之间便明白了变种人是怎么回事,我真是天才啊。 但被他认为是变种人的妖怪们,却并没有轻易相信管苞的说法,当然他们也不敢轻易否定。作为喽啰,他们只能以各自帮派的领袖马首是瞻。这时,站在距离管苞最近位置的东方无口高声问道:“凭什么要相信你?有证据么?” 听起来好像东方无口对管苞充满了质疑和不信。但管苞却知道这是东方无口欲擒故纵的拿手好戏。她在心中感激地一笑,但既然是演双簧,就要小心翼翼谨防穿帮。于是她仍旧一脸冷颜,用凄切与祈求的目光望向东方无口,继而又转向白狐夫人秦紫苏、西门有恨以及众妖。“你们看,你们这样将张忍团团围住,他既不逃又不与你们厮打,甚至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是为什么?他没脾气么?他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他的本事你们也是知道的。那他为什么不与你们对峙?那是因为……”管苞忽然将手向不远处枯草茫茫焦灰遍地的体育场正中心上那朵巨大的黑莲一指,正色说道:“是因为我们伟大的夜帝制住了黑莲,将它的魔气封印,所以它与张忍体内的魔种的联系中断,张忍因此才无法动弹……” 第六十九章妖族内讧 管苞一口气说完,虽然她有极强的理论依据,但其中也不乏她添油加醋编造的细节。只要能有希望保住张忍的肉身,她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哪怕是谎言,哪怕是诓骗。不过,她心中仍旧忐忑不安,看着那些妖怪在听完她的讲解后仍一脸迷惘,她真拿不准这些妖怪到底有没有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如果这些妖怪最终决定一拥而上将张忍撕成碎片,或者天空上那只火鸟女人又放出天火来焚烧张忍,她这个已经失去全部巫力的女巫可是无计可施了。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施加在张忍身上的结界也在一点点衰变。 结界是由神仙、妖魔、或者巫道的法术凝结而成,其理论构架和放射性元素差不多,会因不断地释放出法力而产生衰变,如果没有后续力量进行支持的话,一段时间后便会自行消失。而经过方才抵挡天火燎原的剧烈对抗,结界损耗甚巨,已全然经不起群妖的攻击,更遑论火娘子若再来一发天火燎原会怎样了。 忽然,一个矮胖的穿着面部衬衣和牛仔裤的妖怪走出人群,他用右手中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说道:“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的意思,比如地之华是一台黑客终端服务器,它将木马植入张忍体内,对张忍实施了远程控制。现在夜帝制住了地之华,相当于杀毒软件启动了实时防护并建立了防火墙,切断了终端对张忍的远程控制。不过张忍现在死机了,需要重启才能恢复如初。我这样理解对么?” 不管管苞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众妖一个个却都浮现出豁然开朗的表情,气氛也顿时缓和下来。“没错,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们现在要想办法重启张忍,这才是当务之急啊!”管苞开心死了,没想到一个搞it的妖怪,竟成为这次扭转局势的关键。 而天上的火娘子似乎也听懂了,不再对张忍耿耿于怀,转身从天空上俯冲下来,奔到孟章身边。她心中只觉得一阵万幸一阵后怕。若非管苞说出了这个理论,她还以为张忍已经堕落为魔了呢。她知道,如果张忍真的变成魔鬼,她必须将他杀死。但方才炼火鞭抽打张忍时,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心隐隐地传来剧烈的痛。 当下众人分作两拨,一方面由孟章和那名搞it的妖怪与管苞一起带领无组织联席会的部分成员一起研讨如何“重启张忍”的问题。而另一方面由东方无口带领东联邦的兄弟们围绕着地之华开始布阵做法,希图与夜帝合力将地之华收服。 总而言之,当下这一派学术氛围极其浓厚的场面,终于让沈雄飞放下了心。他立即用对讲机向上级汇报:“报告,报告,现场已经初步处置完成,危险解除。现在我们需要进入现场清理打扫,寻找有价值的信息。希望地方警员能够配合安抚群众,并在附近拉起警戒线保护现场。” “明白,你们下去现场,我们立即派出警员。”对方很快进行回复。沈雄飞松了一口气,指挥一直在附近低空盘旋的三架直升机降落在体育场内。 他方才谎报军情为的是给众妖更多时间搭救张忍。同时他也很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那朵可怕的大花,他猜测这朵花十有**是转基因培育的。 沈雄飞命令他所乘的直升机降落在体育场,同时令其他两家直升机在空中待命。随后他打开舱门,走到群妖中,拨开一条路,一边喝着“特种部队执行任务”,一边走到空地中央。一眼看到管苞,他心头猛然一震,那种感觉莫名其妙,却在心底荡漾着不肯停歇。他强自镇定,走到张忍面前,看了看老领导,内心一阵酸楚,随后他转过头对众妖说道:“各位市民,感谢你们对本城安全做出的贡献,现在这里由特种部队接受处置调查,请各位回到家中稍事休息,稍后我们会通过媒体发布最新消息。” 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令群妖哭笑不得,就连携手铲除黑莲的妖怪也都纷纷转过头来,他们心中暗笑,方才与群魔战斗时,怎么没见你们特种部队大显神威呢?两架直升机向玩具一样就被摧毁了,还说什么处置。区区凡人,哪里知道现在才是处置魔物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啊。 忽然,黑莲一阵颤动,显然鼓足了魔力在反抗夜帝的压制。 但仔细一想,说来奇怪,天之时本是魔尊的天魂,如今与地魂相遇,非但不能顺利融合,却相互压制抵抗,这是什么道理? 这在凡夫俗子眼中奇怪的一幕,在修道之人看来却再正常不过了。万物相生相克,形成一个矛盾统一的世界。天魂、地魂、命魂也是如此,相互矛盾,却又统一于肉身之中各司其职。但问题是,肉身一旦殒灭,维系三魂的弦便断了,三魂挣脱束缚,游于天地之间,除非遇到更强大的力量能将他们统一起来,否则便只会相互冲突,发生激烈的对抗。 孟章与火娘子看得明白,夜帝不使法术摧毁黑莲,只用天之时压制,显然是想将地之华也融入到天之时中,打造出威力更加强大的魔兵。 天之时现身时,天空中透射出的魔光已经令神明胆寒,若是地之华融入其中,再加上魔尊吞贼、除秽、臭肺三魄合一,岂非一挥动魔兵便拥有了当初魔尊七成的力量?那除非是上古战神、天地之尊,其余神仙妖怪便无人能敌了。 果然,还是夜帝技高一筹,他左手起来天之时的枪柄,结了一个古怪的印诀,登时碧绿的光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散成九道流光,泄在黑莲的花瓣上。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流光,竟是细小的密密麻麻的如萤火虫般的小虫聚集而成,它们一落到黑莲身上,便如蚁附膻地啃食起来。这不仅令管苞等人想到了当初夜帝封印不化骨猎骄靡时的情景。他竟然故伎重施,想用这些小虫吸食掉黑莲的魔气,收为己用。 火娘子按奈不住心中的火气,想放出一捧天火燎原将夜帝与黑莲统统烧个精光。但她深知天之时的威力,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夜帝反扑,群妖突起,神妖开战,于他们本城仅存的两名神明不利。只好强忍心性,等待孟章的指令。 忽然,白影闪现,似长虹贯天,定睛一看,九条毛茸茸的长尾已将夜帝的脖颈、手臂、腰身团团缠住。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夜帝一惊,而群妖更是大惊。因为这九条尾巴的主人显然正是无组织联席会会长白狐如人秦紫苏。 当事天下,九尾白狐便只有她这一只,本尊乃是似神非神似妖非妖的二十八星宿之一心月狐。 心月狐本是族类之名,祖王亦名曰心月。每千年产一女,再隔千年换一王。想当年假托妲己之身迷惑纣王引起封神大战的心月狐,就是秦紫苏的祖母,而秦紫苏这个名字,如今看来,也自然不是真名。 “秦紫苏,你想造反么!”夜帝怒喝,而他手握的天之时微微一松,给地之华以喘息之机,花蕊中顿时流出汩汩如脓血的黑液,竟也是一只只魔虫聚集而成,与花瓣上的绿虫展开激烈的搏斗,相互吞噬起来。 秦紫苏全不理会地之华的猛烈反扑,更不将紧张的群妖放在眼里,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脸颊因愤怒而泛起红晕,厉声喝道:“我丈夫的噬元魔虫怎么被你收入囊中,改了秉性?你将我丈夫怎么了!” 孟章与火娘子一听,心头一阵惊愕,惊愕的是,那绿虫被放出时,他们只道是夜帝的旁门左术,却万没想到竟是轩鸣的噬元魔虫改良而来。相交千年,他们对这个孤僻的朋友太不了解了。但与他朝夕相处的妻子一定认得出来。 孟章一闪身站到白狐夫人身边,十指弹天,无数绿芒如箭弩般射出,刺入地之华的蕊心,地之华立即又被压制,黑色的魔虫不敌绿虫,倏然便被吞吃一空,继而绿色的魔虫又开始啃食花瓣,嚓嚓声令人毛骨悚然。 “夜帝,我四弟人在哪里?”孟章与生俱来的高傲如今化作不怒自威的压迫,上古神明的尊严似乎比缠绕在脖子上的狐尾更令夜帝动容。 以秦紫苏的功力,夜帝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其打败。但如果他此刻抽手反击,吞噬地之华的计划便会功亏一篑。他舍不得放手,舍不得更大的权力。而孟章的加入,无疑昭示着盘旋在天空的朱雀也正对他虎视眈眈。以这两名神祗的力量,在场的群妖恐怕不是敌手,夜帝一时间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遇。 群妖虽然不知玄武轩鸣,但也知那两位神明的力量有多强大,更何况这里大部分都是无组织联席会的成员,平日深受秦紫苏恩惠,这时自然站在秦紫苏一边。一时间东联邦众妖皆在原地按兵不动,等候东方五口的指令。其间只有数百夜帝族人立即围到黑莲前保护夜帝,与秦紫苏和神明对峙。不过他们都只是会些法术的凡夫俗子,若真斗起来,顷刻间便会被剿灭,到也不是什么能放在眼里的敌人。 第七十章三魄行凶 这个时候,只有白狼山牙一人来到张忍身边,上上下下地摸索大量,并偷声对管苞说道:“你的结界已经消失了,有什么法子能救这小子?”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既然三魂相克,张忍又有过分奇异的执着,恐怕得重启他的斗心,令他自己将魔性除去。但怎么重启斗心呢?”管苞悄声回应,眼睛却紧盯着黑莲那边,她生怕这时有人偷袭,那就只能仰仗山牙护卫张忍了。 人群中还有一个不明白状况的二百五,忽然大喝一声“把尾巴放下”,众妖扭头一看,沈雄飞端着一把冲锋枪,枪口正对白狐夫人秦紫苏,“这位女士,我不知道你们变种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不论怎样,你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就应该按照社会的法律在维护自己的权益。如果你要伤害这位男士,我会立即阻止你。” 他话音刚落,一团火焰倏然划过眼前,砸在他的枪口上,顿时热浪叠叠,烫得他猛然松手,而那枪坠落在地时,已经化作了一滩钢液。 “不要拿玩具来恐吓我们,这里也没有你说话的份!”说话的是在天空盘旋的朱雀火娘子,只见她火红的眉毛倒竖,原本柔美的细眼,此刻仿佛喷出怒火,令人胆怯。 沈雄飞吞了口唾沫,只好作罢。他权衡利弊,不想惹恼这些变种人,引起不必要的城市危机。 夜帝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地,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好忍痛割爱放弃地之华,于是他猛然回手,一把揽住秦紫苏的九条尾巴,向后一拉,秦紫苏便被他提到了空中。孟章一见,忙剑指疾出,一道青光刺向夜帝的心口。但不料夜帝却拔出刺在黑莲上的天之时,将青光横扫消灭。 他将秦紫苏的九条尾巴绞在一起,抡圆了将其扔上半空,而后也腾空而起,右手天之时魔光猛吐,刺向孟章;左手冰云如盖,挡住火娘子的熊熊天火。他以一人之力大战两尊神明,仆一出手,便形成压倒性优势,这也皆因方才他吸收了黑莲一半的魔气。 如今看来,当年的第五种,如今的夜帝,十足是一头魔物。 但天之时离开黑莲,却令黑莲再起魔性,倏然黑光猛现,将残余的绿虫一扫而光,与此同时收卷残破的花瓣,又将自己裹成一朵花苞,继而化作一团圆球,流光似的墨色浓汁汩汩流动周身,其形状也在其变化。 忽然,黑色的墨团爆炸开来,化作三头魔兽,向群妖扑来。一头身生双翼,蛇身虎头,腹下有一双利爪。另一头宛若苍狼,却生着鹰隼般的脑袋,身后拖着的三米多长的尾巴高高扬起,尾尖竟是一把巨大的镰刀。第三头形状颇为正常,不过是一头玄墨色的蟾蜍,但身形宛若小山,蹲在原地,长舌一卷,便一口吞下了五六个妖怪,更加令人心骇。 “看来这三个家伙就是魔尊的三魄了。”山牙冷瞥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到张忍身上,看了看,忽然将管苞一把拉过来,说道,“你保护好他的肉身,我来保护你们。” 说完,山牙挡在管苞与张忍面前,手结印诀,斗气猛吐,化作数十头白狼将三人围护起来。管苞也认出了那三头魔兽的真身,虎头蛇尾的飞魔浑身腥臭缭绕,自然是恶贯满盈的臭肺。而鹰首狼身的,凭那条镰刀状的尾巴也认得出自然是嗜杀成性的除秽。第三头吞吃妖怪如饕餮的蟾蜍则是七魄中主宰贪欲的吞贼。 但管苞也由此生出一个疑虑,惊得自己一身冷汗:既然这朵黑莲化为三魄,那么也就是说,地之华并不在这里。它藏身何处?张忍难道无法斩断与它的关联了么? 来不及多想,她眼前已是流光与烈焰交相辉映的战场。形势急转,夜帝已将天之时插进了秦紫苏的心口,他手擎冰**盖,任火娘子如何喷吐熊熊火焰,都难伤他分毫。但如此一来,他双肋腋下大开,露出破绽,一不留神左侧腹部被孟章的春光乍泄洞穿,登时血流如注。 以夜帝的身后魔力,不消片刻便可令肌体复原,伤口愈合。但当下战事正紧,若是他此刻运功回气,只怕还未疗伤,头颅便要被孟章斩去。当时是,他一咬牙,忍住伤痛,拔出天之时猛然刺向孟章,孟章忙双手挥圆,划出一池春水,挡住锋芒。两人缠斗在一处,不分高下。 与此同时,那三头灵魄化身的恶兽正大肆吞噬妖族勇士。方才那三头魔气化成的巨蟒已令妖族茫然无措,如今本体狞现,更令妖怪们无法抵挡,妖术兵刃皆上不了它们,一刀看去,不过是魔气裂开,倏然便又愈合在一处,而血盆大口也随之噬来,将妖族吞吃。一时间惨呼声连连,此起彼伏,跌宕不休,看得管苞心惊胆还,不时拿眼去瞥山牙,但见狼王也是眉头紧蹙,一脸紧张的模样。便心知面对如此灵体,妖狼之王也是无计可施。 忽然间,一道金光引起了管苞等人的注意,将目光投射过去,却见那金光之处竟是无组织联席会的副会长徐淼,这位姗姗来迟的壮年俊杰,一手持着一柄金灿灿的强弓,另一手搭在弦上,猝然拉开,指尖便金光流涌,化作一只金箭,嗖,射向正从天空上猛扑下来的飞魔臭肺,不偏不倚正刺中它的小腹,那羽箭与大魔相比,不过似一根小螺钉,但金光顿然如春水般划开,沿着伤口流进飞魔体内。霎时间,飞魔的身体裂开无数纹理,交错相杂,宛若即将爆发的火山岩,轰然一声,便无数道金光迸射而出,飞魔顿时灰飞烟灭,消然于无形。 狼王山牙目色一凛,轻呼一声:“竟是巫师!” 但见巫师徐淼第二箭已射中不远处卷开长舌正吞噬妖族的巨蟾吞贼,如飞魔一般,吞贼也顿时崩塌成灰烟,最终燃尽消失。 第三箭,金光灿灿,正对最后一只灵魄魔兽除秽,这镰刀尾的畜生一见不妙,连忙向后逃窜,忽左忽右,希图令徐淼无从下手。 嗖,第三箭已然离弦,似流星似火焰划破夜色,但却没有刺中除秽。在众人的惊愕之中,那金箭竟刺透了酣战中的夜帝后背,化作流光流入他的体内。但夜帝的魔力歧视那几头已经被他吸食得几剩一副残躯的灵魄魔兽可比,他身上既没有裂纹,更看不到金光,那金箭宛似泥牛入海,便再无了影踪。 众人虽在叹息,却不知这一箭几乎要了夜帝的性命。金光夹杂着强大的巫力在他体内流动,沿着四肢百骸,渐渐向聚集魔力的丹田游走,若是不尽快清除,即便不似在孟章的春光之下,也定然会引丹鼎损毁而一命呜呼。 表面看似平静的夜帝已成骑虎之势,他也顾不得许多,虚晃一枪,向后纵去,躲开火娘子喷吐的火雨,将魔气收敛于体内,游走追嗜那道金光。 这大好机会,两位神明哪肯放过,火娘子立即放出天火燎原,熊熊火云从天而降,仿佛上天将满腔愤怒泄于人间。而孟章也十指弹天,使出绝技春风化雨,无数青芒如雨丝般没入火云。不远处的巫师徐淼更连放三箭,刺透火云,直奔夜帝。 当火云渐渐湮灭,人们看到夜帝以天之时撑地,弓着身子,垂首而立,无数道青色光剑将他射穿,伤口处血流如注,其间有金光子内而外一鼓一鼓,大有破茧而出之势。 夜帝已是强弩之末,再无还手之力。但他孤傲的冷笑仍令人胆寒,只见他唇角微微颤动,费力地说道:“你想知道玄武轩鸣的下落?嘿,他早已成为天之时的祭品了,嘿嘿。” 无尽而诡异的笑声,听得孟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身一跃而起,手掌如刀,青光似刃,倏然斩下夜帝头颅。一代枭雄就此陨殁。与此同时,徐淼已用金箭将最后一头魔兽除秽射杀。 就此一役落幕,但张忍仍如一座雕像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徐淼拉开弓箭对准张忍,嘴角轻扬,笑道:“不如用我的箭,将他体内的魔气除去吧。” “祝由之箭果然名不虚传,但……” 山牙还未说完,管苞却忽然张开双臂挡在张忍与徐淼之箭,“哥哥,不要!” 哥哥! 这一声呼唤,令山牙在内的众妖倍感惊讶,但若是转念再想,巫师本就以家庭为单位薪火相传,兄妹皆是巫师的不在少数。大家惊愕的是,两人一个姓管一个姓徐,怎么竟是兄妹? 但当下情景已不容细细皆是,眼见管苞杏眼圆睁,白发如梨花瓣雨飞飞扬扬,徐淼知她动了真怒,便只好收了弓箭,叹然道:“虽然凶险,但你就要看他当一辈子木乃伊?” “总有办法。”管苞坚定地说道,“就算千年万年,我也会找到办法让他复原。” “切,不知你怎么鬼迷心窍,竟然喜欢上了这条植物狗。”徐淼一声怅然,不再多言。 忽然间,天幕上金光涌现,各人耳边仿佛又妙语梵音响起,向西方望去,只见一人御风,排空而来,到了近处才看清,竟是一代画僧髡残法师。 法师落下风头,来到张忍身边,“大师……”管苞上前一步,却见髡残已经将指尖搭在张忍脉上,片刻后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犬神颇有异样。还请女施主与狼王将他带到我寺院好生安顿,这里……” “是啊,这里就交给我们特种部队吧。”沈雄飞这时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开始游说众多他眼中的变种人。 但髡残法师陡然眉头一蹙,哀叹一声:“哎呀,来不及了。” 第七十一章八部天龙 话音刚落,只见体育场中央的地穴泥沙翻涌,喷吐而出,宛若火山爆发,惊天撼地。随着一声惨叫,泥沙之中有一人影被抛甩出来,仔细一看,竟是消失了半晌的蛊神骆基。 就地一滚,灰头土脸的骆基狼狈地站了起来,大叫道:“好家伙,还真打不过他。”左右看看,众妖与巫师正面面相觑地看着他,顿时急得他直跳脚:“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跑啊!” 还没等他说完,大地一阵剧烈的摇晃,一道黑影从地穴中倏然蹿出,落在地上,震得大地如同颠簸的海浪,不少妖怪把持不稳,跌倒在地。 待沙尘退去,众人已目瞪口呆,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形容内心的惊骇,沈雄飞这等凡人,即便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却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恐惧,两眼一抹黑昏厥过去。 那破土而出的竟然是一条十米多长三米多高的巨大蠕虫,漆黑的柔软的身子上,不满绒毛,泛着紫光,一看就知道剧毒无比。而虫首颚部张开一个圆形巨口,螺旋状的利齿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东西?”山牙大惊。 骆基忙答道:“如果没错的话,这就是地之华,我在地底与它打斗,不料被他冲撞出来,这虫子的魔性太大了!” 这时人们才真正地明白三魂各有妙义。天魂化作神兵,借天时予人用,蛊惑人心,吸收人间贪婪与杀戮的戾气。地魂沉服于地下,吸收泥土精华与幽冥魔力以固本培元。而命魂终将寄生于生物体内,视宿主之善恶便有了正邪之分。 而地之华此刻破土而出,显然是魔气聚集饱和,但见三魄被杀,怒而破土而出,大开杀戒。 但管苞一边躲在山牙身后保护张忍,脑袋里却想起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既然魔尊的三魄被灭,已然无法复生,地之华这又是为何要再与众妖厮杀呢? 她哪里知道,三魂脱离命主,便会凭各自的意识生存下去。当宿主临终前最后的执念随着时间慢慢消亡,三魂最终会脱离束缚获得自由。而地魂魔性最重,便不论如何也都会成为为祸人间的魔物。因此它杀戮蚕食妖怪人类皆凭本能。 徐淼连射三箭,但地之华本就是魔气聚集,三支金箭的力量太过藐小,瞬间就被它消化了。就连孟章的春光与火娘子的火雨,都不过是地之华的食物,将它奈何不得。 若是有时间,人们肯定会详加揣测,骆基能与它缠斗这么久才只稍稍落了下风,可想而知其法力有多强大。 但妖怪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地之华疯狂地吸食空气,宛若台风席卷,数十妖怪顿时被风力吸扯,命丧虫口。当命中注定只能扮演食物的角色,任凭是多么穷凶极恶或正义凛然的人,都会心生胆怯。一时间,群妖作鸟兽散,疯狂逃命,短短片刻,当场就只剩下了孟章、火娘子、徐淼以及保护张忍的髡残法师、狼王山牙、巫女管苞和蛊神骆基。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是神功妖法的强手,但面对万古魔尊的地魂,却渺小得宛若人类仰望穹苍。只有髡残法师铺开一张宣纸,手拿狼毫画得行云流水。 片刻画毕,他大喝一声“起”,一道金光自纸上跃出,直冲向地魂所化的巨大蠕虫。蠕虫似乎感觉到了危机,昂首咆哮,罡风沿着它螺旋状的利齿呼啸而出,冲得金光若隐若现。终于,金光定住身形,竟是一尊金甲天神,手持降魔杵,岿然如嶽。 “敬请韦驮天!”髡残法师双手结外狮子印,口颂金钢萨埵法身咒,这正是九字真言中的斗字诀。顷刻间,似有无数丝线状的金光从虚空中游走而出,渐渐汇入金甲天神体内。那天神仿佛输饱了血液般复活过来,双眼精光四射,咆哮一声,震得山摇地动,举起降魔杵,朝地之华蠕虫狠狠砸去。 谁知那蠕虫仿佛水银倒流,倏然而起,眨眼间便化作了与韦驮天一模一样的黑甲天神,横起降魔杵挡住韦驮天的攻击,随即抬起一脚踹中韦驮天的腹部,二人分开,虎视对峙。气氛骤然冷却起来,山牙等人也看得屏气凝神,暗道这地之华魔力竟如此强大…… 正在这时,两个巨神又缠斗在一处,金光闪烁,黑甲连绵,金铁交鸣之间火花四射。忽然,黑甲天神一招手,众人未曾料想的一幕便发生了。 在夜帝陨殁之处落在地上的天之时仿佛得到召唤一般腾然飞起,落在黑甲天神手中,只见他右手持降魔杵抵住韦驮天的金杵,左手高扬天之时倏然斩下,宛若快刀切豆腐是的,将韦驮天斜肩斩断,破碎的金甲天神化作一滩浓墨喷洒一地。 但战斗还未终结。趁着韦驮天与地之华鏖战之际,髡残法师又已画出了天龙八部众,双手结印,大喝一声“起”,八道身影唰唰唰跃出纸面,化作八名威武雄壮的天神,将黑甲巨人地之华团团围住。 “哈,这是什么怪东西,怎么跟韦陀长成一个模样?”当首的天人是个身穿白净僧袍的俊俏和尚,他手持一串紫檀念珠,一脸轻蔑地看着地之华。 他身旁是蟒首人身的龙王(佛门将巨蟒视为龙),手持一柄三叉戟,金色的瞳孔中散发着冷冷杀气。他沉声不语,毒牙却令人不寒而栗。 龙王的左边却站着一个曼妙婀娜的女子,一身紫纱绫罗,云髻高婉,玉臂轻抬,怀中抱着一把朱红色的琵琶,正是乐仙乾达婆。 这样美妙的女子却没能吸引地之华的注意。他一双虎目紧盯着乾达婆身边的夜叉,这黑衣白面的青年身材颀长而匀称,虽不威武却给人精元内敛之感,就好像夜色中沉郁的海水,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巨大的力量和莫测的危险。他以同样审视的目光凝视地之华,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有风吹过,终于有人接下了天人的话,“恐怕它还未定性,可一变再变吧。”说这话的十个红发少年,身穿皮坎肩与皮裤,双手各持一把似乎比他还大的斧子,绿色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光芒,他唇角上扬,现出冷酷的笑容,“就让我阿修罗将他碎尸万段吧。” “魔之为物,何堪其苦啊。即便碎尸万段,只要魔性不除,它仍要在痛苦中挣扎徘徊。哎。”发出叹息之声的是一个黑袍苦行僧,锅盖般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但从他自袖管伸出的手臂可以看出他的皮肤是青色的,布满蛇鳞,手中懒散地提着的两枚铜环熠熠生辉。 但这金光却被他身旁的一位劲装女子掩盖。这女子金色短发根根冲霄,冰蓝的眼睛如湖水照人,玉体肌肤衬着短袖罗裙和皮靴,说不出的傲人与美艳。她微垂首,也慈悲地看着地之华,接话道:“摩睺罗伽,你总是这样悲观。” “你又何尝不是?迦楼罗,金翅鸟翱翔天宇,却总是向着人间悲鸣,不是么?”最终的一位紧那罗代替摩睺罗伽回应了迦楼罗,她身姿丰腴,即便是彩纱宽裙也挡不住她的凸浮玲珑,而她的声音更如黄莺出谷,说不出的美妙:“不要多说了,这魔物又要变身了。” 众人立即将目光盯紧地之华,天人掌心轰出五色发光,龙王提戟,夜叉擎刀,阿修罗凌空跃起,挥下巨斧,摩睺罗伽已早他一步,将铜环放出,众人各施神功法术,向地之华攻去。 但地之华却倏然一瘫,化作一片黑水,匍匐于地上,众人的攻击顿时落了个空。而就在他们尚未回气之时,地之华猛然再次涌起,化为人形。与此同时,天之时竟倏然解体,漫天如鳞甲纷飞,与这玄墨色的黑人合二为一,顿时化作一个被五色战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武士,双手如枪,双腿似斧,辗转腾挪与众神将斗在一起。 俨然一场壮烈非凡的战斗,乾达婆也奏起琵琶,梵音袅袅飘然而出,和着紧那罗引吭高歌,琴音与歌声交织在一起,换换飘散于人间。 当时是,众武将战力激增,夜叉的长刀与阿修罗的战斧砍得山崩地裂,龙王的三叉戟与摩睺罗伽的铜环虎虎生风。天人引动天雷轰击地之华,迦楼罗化作金翅鸟飞上半空,喷吐熊熊烈焰,将大地燃烧成了一片火海。 原来,两位乐神的琴音与歌声竟能加持神将们的战力,是他们将神功法术翻倍地发挥出来。 山牙与管葆看得叹为观止,甚至忘却了时间与空间。 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师,你还好么?” 管葆与山牙皆是一惊,猛醒过来,却见髡残法师盘坐于地上,面如金纸,冷汗直流,早已濡湿了前襟。 原来髡残法师以画召唤诸天神将,竟要以损耗真元为代价。而一次召唤出九员神将早已超过了底线,过度催鼓令他元神大伤,致使性命已是危在旦夕,全靠一口真气支撑着。 却听那个声音又道:“你的神将好像不行了。” 第七十二章法师圆寂 果然,法师渐渐支撑不住,法力的枯竭令他对神将的召唤渐渐无力,飞翔在半空中的迦楼罗陡然元神出窍飞出宇外,肉身则化作墨水如雨洒落。紧接着乾达婆、紧那罗、摩睺罗伽也化作墨水,滩了一地。 失去法力加持,余下的神将功力锐减,天雷化作了掌心的大霹雳攻向地之华,却被地之华轻易闪过,手臂如长枪一般刺穿了天人的胸膛。但这也给阿修罗一个机会,他飞身袭来,战斧挥如巨轮,猝然斩下了地之华的头颅。 这巨大的头颅滚落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塌。 阿修罗落在地之华无头之身的旁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身子,露出轻蔑的笑容,转身对髡残法师说道:“老法师辛苦了。我等在梦中元神出窍被你召唤,只是这水墨的身躯太过脆弱,否则这魔物早就伏法……” 他还未说完,众人便见他的胸膛穿出一只巨大的手臂。紧接着地之华缓缓站起身来,将阿修罗的身体高高举起,劲力一吐,阿修罗瞬间崩飞成一片墨雨,洒得淋漓尽致。 龙王见此大吼一声,化作一条二十余米长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地之华扑噬过来。夜叉也挽起长刀,飞奔如下山的饿狼,冷锋突刺。 地之华将两只铁手横摊,顺着龙王的攻势倒仰身体,一把捉住它的脖子和腰身。龙王不甘,顺势卷住地之华的躯干,两相僵持,以力角力。 而另一边,地之华被斩下的头颅竟飞腾起来,宛似铜锤挡住夜叉的锋芒。眼见它被天之时的甲片包裹的滴水不漏,疯狂地对夜叉猛砸猛杀,夜叉一时也是进退维谷,拼力抵挡。 终于,龙王败下阵来。随着他的蛇身被地之华猛然撕成两段化为墨水,髡残法师的大限也突然降临,猛烈的剧咳之后喷吐出一蓬鲜血,修行数百年几成阿罗汉果的老法师便这样圆寂了。而与此同时,召唤法术失效,最后仅存的夜叉也消失于人们的视野之中。 管葆大惊,扑上前去搀扶住老法师的身体,不停地呼唤。而山牙则凝起斗气准备防御地之华的攻击。他看到地之华收回了头颅,又重新安装在脖子上,左右扭一扭,朝他缓缓走来。 其实他心里紧张得要命,因为他知道,他根本不是地之华的对手。方才任何一员神将的功力都要比他不知高出几倍,但在众神将的围剿之下,地之华仍大杀四方,最终胜出,他的魔力是有多么的强大和深不可测啊。 那个声音又从背后响起:“让开,我来。” 山牙这是才醒过神来,扭头向身后望去,却见张忍正站在他的身后,目视着缓缓走来的地之华。 ——原来张忍醒了!他是怎么醒的? 山牙的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惊奇。而一旁的管葆也察觉到张忍的苏醒,忙站起身走过来,想要关切询问,却不料被张忍一把推开。 此时,张忍已经拔出了心之刃,如火焰般的红芒不住地跳动着,映得张忍的脸色忽明忽暗。他的双瞳散发出血色红光,微微张开的嘴巴露出犬牙交错。 山牙可以感觉到透过心之刃从张忍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蓬勃的兴奋。 ——他的心里应该满是杀戮。 沸腾吧,心之刃! 山牙仿佛听到了发自张忍心底的呼声,而犬神也拔开双腿,向地之华冲去。心之刃燃烧起如云似火的烈焰,仿佛旺盛的灵魂,杀气腾腾,势将地之华分于无物。 但山牙却仿似看到,他昔日的旧友,张忍,离他渐行渐远了。 在众人面前,苏醒的张忍判若两人,这一场恶战也是前所未见的。即便是身为神明的孟章和火娘子,也只能看到血红色的烈焰划出无数霓虹,与地之华金甲的光辉交织在一起,仿佛疾风卷起落叶,扑朔迷离。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却不知到底是张忍站了上风,还是地之华技高一筹。 也不过是片刻之间,从声音判断,两人已经斗了几千招。如果可以看得清,那定然是无比精彩的战斗。张忍以常人大小的身形,挥刀搏击宛若高楼般的庞然大物。虽然看不分明,眼前的景物却昭显了战斗的惨烈。这夹杂着金光与霓虹的旋风四下冲撞,将体育场的大楼馆场与器械悉数毁成一片废墟。 尘埃与光辉将整座体育场渲染成一片迷离的梦境,众人心中皆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们希望张忍能获得胜利。但显然,张忍已经魔气入心,被觉醒的心之刃占据了意识。即便他赢了,对于众人以及整座城市来说,不过是另一头更厉害的魔将要肆虐人间。 这怎么办?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问号。只有在这时不合时宜地醒来的沈雄飞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眼见体育场已经面目全非,嘴里惊呼一声:“我的个神啊,全毁了,这下政府要花多少钱重建啊。” “要是不能制止这场劫难,恐怕这座城就没了。”孟章依旧用他那不屑一顾的语气说话,沈雄飞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好惹,要控制局面恐怕还要仰仗这些人,遂也不敢辩驳,只好照猫画虎似的站在众人身边,学着他们的模样,一脸紧张地观战。 作为一个凡人,事实上他更是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有一阵龙卷风在眼前吹来吹去,好不危险。“哎呀,比上次和张忍联手对付那些危险分子更惨烈,这次来的是什么东西?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么?”沈雄飞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类似的情况将来可能成为常态的话,他应该向上级申请,把这些变种人招进特种部队,作为秘密武器。这样以后就可以更周全地保护城市的安危了。 他哪里知道,这些他眼中的变种人,在城市中都是有头有脸的中产阶级甚至富人,怎么可能放弃职业和自由自在地生活去当特种兵呢?再者说来,这些人真正的身份生活在城市的暗面,他们尽可能地不影响人类社会的一点一滴,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更不可能成为暴露在政府的监管之下了。 就在这时,动人心弦的一幕发生了。心之刃的火焰卷起滔天巨浪,在空中一个盘旋,如巨蟒吞狮,扑到了地之华的胸膛。顿时,地之华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天之时解甲了。 只见尘沙与霓虹的旋风里,金色的光芒宛若细碎的梨花雨,汹涌着,飞扬着,飞洒上天空,又倏然聚拢在一处,好似旭日凝辉,迸发出夺目耀眼的金光。当金光划开天地消弭于人间时,半空中落下一杆金灿灿的短枪——天之时又恢复了原状。 张忍一个飞身将天之时擎在手中,以心之刃烈焰灼烧,不多时,天之时的金芒便黯淡下去。张忍冷笑一声,血红的双眼杀气凛然,他将天之时一把都在地上,又飞身扑来,斩杀地之华。 如果万古之前,魔尊在消弭之际能够预见今时今日他的三魂七魄互相残杀,不知道是何等心情呢。但一切皆有定数,万物皆有三魂,但三魂的力量却各不相同。天魂为天时,住在人的运势;地魂为地利,主宰人的福祸与权势;而命魂则为元神,肉身生前所修习的一切法术力量皆会汇入命魂。因此,心之刃中蕴含着魔尊毕生的功力。如今受到天之时与地之华魔气的渲染,终于被激发出来。 而此时天之时已经被张忍制住,失去了天之时的力量,地之华顿时落了下风。即便是魔物,心中也有恐惧。眼见心之刃杀性大起,地之华心惊胆战。倏然坍塌,化作一滩泥水往地穴飞速流去。 张忍哪里肯给它这个机会,飞身上前,挡住地穴,将地之华拦住。心之刃猛然脱手而出,此在地上那一滩浓墨上,仿佛火炬投进了油锅,顿时燃起熊熊火焰,地之华被烧得吱吱乱叫,那一滩浓墨也燃烧着熊熊的烈火,不住地变性,一会儿圆一会儿扁,奇形怪状,令人看在眼中几欲作呕。 而擅长御火的朱雀火娘子心中却是别样一番滋味,显然心之刃的魔火不知比她的三昧真火强大多少倍,强如地之华这等魔物,在这火焰中却好似放在锅中的煎饼,不出片刻便熟透了。 地之华终于被火焰燃烧得灰飞烟灭,从此消弭于世间。沈雄飞大喜,他忙奔过去,兴奋地大呼:“老队长,你太厉害了,我从来不知道你……” 他话未说完,张忍却倏然收回心之刃,手起刀落,将他斩作两截。 众人知道,他们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已经无可避免地必须面对了。 张忍一步步走过来,心之刃燃烧起的火焰不断地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澎湃的心房,将往事熔烧得一干二净。 “大黄狗!”山牙先发了话,“你就不能醒醒么?你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从不流泪的山牙,看到朋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那柄魔兵控制着,不禁热泪长流,他一咬牙,钢牙利爪暴现,愤懑地说道:“就算被烧死,我也要将你的魔心毁灭!” 第七十三章水之铁甲 “就凭你?一条畜生!”张忍已经不再是从前与他奔跑在山林中无忧无虑的野狗了,他本就是魔尊的尸狗魄,当命魂心之刃觉醒时,他又如何能够抗拒心之刃的控制?现在的他,是从前魔尊的缩影,他眼前的神仙妖怪,不过是可鄙的猎物,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怀念,甚至没有一丝怜悯。就像屠夫面对鲜肉,只有斩杀的渴望。 “张忍!”管苞怒斥,泪雨纷飞,“你的执着哪里去了?你不是说你是天师的狗,你的一生只有道么?” “天师?道?”张忍顿了一顿,目光中闪现出茫然的神色,他似乎陷入了思索,却又似想侧耳倾听管苞接下来想说什么。 管苞的声音化作了悲戚与不甘,“你知道么?当你为了案子急得好像无头苍蝇似的来找我时,你对正义的执着以及你宽容于我的善感动了我,我不顾夜帝禁制修炼巫术的杀头令,冒险帮你,是因为你给了我安全感,让我在这世间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可是……你现在却……把张忍还给我!” 最后,管苞撕心裂肺地吼叫,真个人无力地瘫倒,嘤嘤地痛苦。 显然,面对张忍,不论如何愤恨控制他的魔性,却也不忍心对他这副曾无比熟悉的肉身动手。女人的心是柔软而脆弱的,即便是巫女,她们的心也是如此。但从对头变成朋友的蛊神骆基却打开了长久以来的沉默,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张忍,轻蔑地笑道:“张忍,从前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能捉住我,是因为你的执着让我害怕。但现在,瞧瞧你这副可恶的模样,你的执着去哪里了?难道不过是你的一句玩笑?切,或许你现在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砍死我,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了,真的不怕你了。就算我死于你的刀下,就算你能杀死所有人,嘿,你也不过是个可怜虫。” “你的逻辑很有趣,但是我不想去理解它。”张忍的冥想结束,他握紧心之刃,朝骆基大踏步走来。 忽然,一道青光如鞭芒卷住他的右臂,张忍扭头一瞧,是青龙神孟章。“从前作为你的轻敌,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但是现在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能把骆霞让给你。”孟章依旧高傲,话音未落,身子已经扑到了张忍面前,所有剑指一点青芒朝他的眉心辞去。 张忍忙侧首躲过攻击,回手一刀斩断青芒,欺身而起,挥刀猛斩孟章。 火娘子恨恨地说道:“我真的错了。我错在不该舍命救你。真的错了。如果你仍是一条狗,或许你比现在过得更无忧无虑,更开心得多。”她一边说,一边展翅腾空,从天空俯冲下来,化作火鸢,羽翼燃烧起熊熊烈焰。那是自杀式的攻击,她想与张忍同归于尽。 青龙剑指青芒流萤飞矢般在空中交织错落,与心之刃的烈焰激烈冲突。这或许是孟章毕生以来最尽全力的一次战斗,将春之华章演绎得酣畅淋漓。 张忍挥刀扫除青芒,以烈焰化为无数龙蛇席卷孟章。随着他心中的杀气愈渐汹涌,心之刃也越燃越烈,无数火焰龙蛇纠缠着狂舞着,掀起滔天巨澜,从四面八方将孟章紧紧包围起来。 半空中火鸢已经飞近,但她的三昧真火却被魔火烘烤得化为云烟,消散于无形。 ——心之刃的烈火,竟然是连火焰也可以烧得干干净净的魔炎! 这大出火娘子的意料,不由得令她大惊失色,错愕见竟化回了人形,扇动着五色缤纷的羽翼,冲入了熊熊魔炎之中。 无数血红的龙蛇将火娘子团团包裹,争相噬咬,不过片刻之间,她已被灼烧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但她仍不甘心就此死去,强自咬紧牙关,抖擞长鞭,将张忍拦腰卷住。 “就是要走,也要带你一起走。” 火娘子似在怒吼,但**的剧痛已令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一声怒吼,来自她的灵魂深处。 下一秒,她曾经那样如花娇艳的容颜,便如纸灰般纷纷剥落,随着火势,顺着西风,飞扬于这凝重的夜色中,渐渐远去,散成尘埃。 但那长鞭仍卷住张忍的腰身。握住长鞭的手还在。虽然火娘子的**已经消亡,但她的元神强自忍耐住魔炎的焚烧,呼号一声,竟化作一只璀璨的火凤,绽放开熊熊的夺目的光辉,一飞冲霄,扇动九万里风,席卷魔炎,随它一起冲上云霓。 煞那间,天地之间,宛若无数龙蛇追逐火凤。孟章的围困也迎刃而解。但孟章的眼中却热泪长流,他大呼一声“火姬”,但却显得颓然而无力。 相交千年,但最终还要眼睁睁看着亲密的战友形神俱灭,孟章终于听到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满腔愤怒喷涌而出,“张忍,我要让你付出代价。”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身子慢慢变得青光闪闪,阴郁不定。 刹那间,春雷炸响,霹雳连环,雷光火电将黑夜映得亮如白昼。在穹顶,一条巨大的青龙从天而降,俯冲下来,张开血盆大口,几欲吞噬张忍。 张忍眉头凛冽,犬牙交错,爆喝一声,金光一闪,化作一头不输青龙的巨大黄金猎犬,腾空飞扑,迎向青龙。而心之刃同时解甲,化作燃烧着熊熊火焰的血色晶鳞,倏然将张忍包裹起来,宛若一头赤红的烈火凶兽。 青龙口中涌出一团光珠,渐渐增大,绽放出夺目的光华。猛然喷吐出来,化作一道雷光,直劈而下。火犬躲闪不及,被雷光正中胸口,只听轰然一声,它的身子被绽放开来的夺目白光吞没,仿佛化作了飞灰碎片,没入了光之河流中。 但这不过是在光芒中造成的视觉假象,当片刻过后白光隐于黑夜,人们骤然看到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犬,好似逆飞的流星,跃上天空,登风一转,横扑而去,一口咬住了青龙颈下,口中烈焰四溢,仿佛要将青龙焚成灰烬。 但青龙乃水木之神,众人尚为他捏一把冷汗时,却见它巨大的身子突然化作春水,泼洒开来,遁于无形。 火犬扑噬了一空,烈焰也收拢于口中,四下张望,却看不到青龙的身影,急得暴跳如雷,不断地怒吼,滚滚烈火从他的口中腾卷冲天,仿佛有人燃起了巨大的火炬,将整个体育场照得亮如白昼。 “这畜生,太危险了。”仍留在现场站在妹妹管苞身后的徐淼再按耐不住,拉弓搭箭,将箭锋指向张忍。 “哥哥!”管苞忙去拉徐淼的手。却被徐淼冷峻的目光逼停,“你要护他到什么时候?他已经是头十足的入了魔的畜生了,他除了杀人不会再干别的。他不是张忍了!他是犬魔!你醒醒吧。”徐淼喝斥管苞的同时,金箭倏然离弦,继而是第二箭、第三箭……不过眨眼之间,徐淼已经连连射了一百零八箭,那漫天羽箭,就好象金光闪闪的飞蝗,铺天盖地扑向火犬。 管苞泪落如雨,凝望着张忍,虽然他是犬的模样,虽然他的心已经被魔气浸染,但他仍是她的张忍,她想留下这最后的一眼,因为她不想忘记他,哪怕将来再经历千年万年的时光,他在她心里,也该是栩栩如生,熠熠生辉的。 火犬察觉到了羽箭袭来,猛然扭头,喷吐出汹涌赤炎,仿佛火海卷起滔天巨澜,又似擎天巨人的大手,一把将如蝗羽箭扣入其中,焚烧成无色烟气,化于无形。 这不仅令众人——更令徐淼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心之刃的魔火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就连金光凝聚成形的羽箭,也能被焚烧干净。 ——世间还有什么能挡住他的火焰呢? 或许还有神明。 虚空之中陡然传来一声低吼般的龙吟,怒风随之呼啸而来,一只龙爪从云层中探出,猛然抓向犬背,只听一声哀号,张忍的背上鳞甲纷飞,心之刃的烈焰竟也抵不住青龙的爪袭,顿时火星般四处飞散,而裸露的犬背也血肉模糊。火犬怒吼,登风纵云,冲上凌霄,口中烈火源源不绝地喷出,仿佛火山喷发,瞬间形成火云盖顶,将云层蒸成水气,水气又瞬时化作雨滴,倾盆大雨倏然而至。但大雨却湮灭不了怒气冲冲的火云,雨滴如万千勇士呐喊着呼啸着冲入火焰,火焰更如铁甲雄兵,跳跃着怒舞着迎击雨滴,一时间,暴雨和烈焰在天地间激烈地搏斗,形成了一道令凡人叹为观止的奇特景色。 天上没有了乌云蔽体,青龙巨大的身子显露无遗。但他双目精光四射,化回人形孟章登风蹈雨,躲开火犬的攻袭,飘落下半空。不知何时,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青光灿灿的长枪,只见他又以足尖猛地虚空一点,身子在半空划了一个u形弧线,轻盈地乘风而起,掌中长枪飞转如轮,口中朗笑一声“天助我也”,遂念念有词。 神法咒语初一发动,天空中便惊雷爆闪,紫电如成百上千的龙蛇刺破天幕,争先恐后地轰击火犬。火犬似也看出这紫电与寻常雷电不同,不敢轻敌硬接,忙左一跳右一闪地辗转腾挪,拼命躲避。 趁着这个间隙,孟章将法术完成,众人只惊见雨幕之中有无数似透明又似凝胶的披甲武士脱形而出,他们一个个身材魁梧,手持刀枪剑戟,踏着西风踩着雨滴排空而上,从四面八方向火犬奔涌而去。 第七十四章诸神死战 与此同时,骆基竟也双手结印,闭目诵诀,大地立即呼应他的召唤,发出阵阵怒吼,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地震随之迸发,泥土碎石喷薄而起,一个个黑甲武士破土而出。他们虽铁甲包身,但头脸手指皆为白骨骷髅,散发着厚重的尸气,就连手中的刀枪剑戟也是锈蚀斑斑,唯有深凹陷进的黑洞洞的眼眶中,两点幽兰的火苗不断跳跃着,昭示他们对人世仍有所留恋。 他们举头望天,看到水中铁甲武士们正在与张忍厮杀,此时此刻,张忍已经化回人形,手持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心之刃左右砍杀。但雨未休,水之铁甲武士便能碎而重生,绵绵不绝。 金铁交鸣,厮杀呐喊,天空中仿佛古老战国时代的沙场,千骑会战,万马奔腾。每一个举头望天的铁甲骷髅武士的胸口都剧烈起伏,眼中的火焰越烧越旺。 “铁甲何在!”骆基怒吼。 “铁甲依然在!”阴兵们咆哮。 他们虽失去了血肉之躯,但他们的热血仍在骨子里沸腾不息。随着骆基一声“起”,阴兵们操刀擎戟,纷纷纵上半空,朝张忍围扑而去。生前,他们为战斗奉献出**;死后,他们仍战斗不止。 阴兵的尸气令水之武士凝而不散;水之武士的水汽又滋补阴兵的尸身。相辅相成下,水之武士和阴兵的战力各有提升,何止翻倍可言。一时间,魔气入心的张忍竟横生掣肘,力不从心起来。 水之武士越战越勇,他们的身体仿佛水波,心之刃横斩之下立即分离溃散,但瞬间便又恢复如初。而阴兵武士个个生前都是春秋战国时代的沙场豪雄,所谓春秋无义战,为争夺土地,那时的人类以将武力练至登峰造极为人生的必修法门,这些阴兵虽然不是高门豪族出身的将领,但一如当今社会苦读书才能出人头地一样,他们自幼便以练武作为改变人生的唯一通途,因而个个武艺超群,加上尸毒怨念充盈每一根骸骨,他们刀刀夹带腥风,卷动空气如云涌,无数刀接连砍向张忍之后,阴邪的尸气竟站了上风,甚至险些将心之刃的火焰压灭。 蕴含着生发之气的水之武士,和因死亡之气而凝聚的铁甲阴兵,本为世界上两个最为冲突的极端,此时此刻却合二为一,融合在一处,发挥出了惊天动地的力量,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模糊起来,模糊的边界渐渐张开,就仿佛一头巨兽的血口,伺机要将张忍吞噬。 “魔头,你的死期到了!”趁着张忍被群兵攻击险象环生之际,孟章展开神法,只见他左手擎着雷光,右手托着水云,忽然双手合掌猛然向前一轰,雷光水云顿时交融在一处,宛若一柄开天巨剑,直刺向张忍的胸膛。 雷光带着水云,水汽增强雷电的威能,这一剑将迷离的黑夜斩作两截,散发着夺目耀眼的光辉,穿过水之武士,越过铁甲阴兵,猝然击中张忍的胸腔。当是时,轰然巨响震天撼地,半空中涌起日轮般硕大的光球,白芒伴着水汽如花蕊般因风四散,整个夜幕被映得亮如白昼,就连穹宇也散发出淡蓝的色彩。 众人举头仰望,心中却五味杂陈,尤其是管苞,如虔诚的修女仰望圣光般跪在地上,收手微曲捧于胸前,泪止不住地淌出眼角,沿着她白皙柔嫩的肌肤滑下,在微尖的下巴处汇成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滴答滴答。 山牙,这头凶狠刚强的恶狼,此刻却如落寞的武士,目光中透出哀伤,那是晶莹荡漾的哀伤之色,眼眶中闪烁的泪水,让他内心的疼痛反射出来。 ——张忍,我的好兄弟。别了,千年的情谊。 但拥有世界上最执着的武器心之刃的张忍怎会如此便轻易毙命?待那雷暴渐渐衰退之时,一抹红芒陡然从雷暴中绽放开来,白色的光瞬间被红光取代,这个世界又被映照得血色无边,宛若阴森可怖的修罗世界。 山牙徐淼等人眯着眼睛举头观望,但见红光之中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用多想,那也是展开雷暴脱困而出的张忍,红光渐渐收敛,夜色归于平静,半空之中只有张忍手中的心之刃透出隐隐的红光。 火焰已经熄灭,但心之刃的魔气更凝而不散,聚敛在兵刃中,令众人周遭的空气也冰冷起来。 每一个人都清楚,当一头发狂的野兽平静下来,那是它将一击扑杀猎物的前兆。 果然,张忍慢慢举起心之刃,身子猛然一转,在半空中保成一团,飞速旋转,顿时连人带刀化作一团红光闪烁的光球掠影,红芒不住地从光球中四散射出,宛若漫天羽箭,射向四面八方围困张忍的水之武士和铁甲阴兵。 “哼,故伎重施。”孟章冷笑一声,又将手指长天,引来紫电青雷,不住地轰击张忍。 但这次却与往回不同,猛龙狂蛇般的雷电汹涌之下,却迎上血色的羽箭撞击,倏然之间在半空中噼啪炸裂,灿若烟花,消散在风尘中。 而血色羽箭仍源源不绝,夹杂着无比的阴寒之气,射进水之武士的身体里,射进滔滔而下的雨幕中。 转眼间,天地一片肃穆,水之武士一个个化作冰雕,随着凝成冰粒的雨滴坠落大地,啪地炸开一片冰晶,便如此殒殁消失了。 不过铁甲阴兵却没有这么好对付,他们飞速旋转自己的武器荡开血色羽箭,蜂拥般潮水般向张忍冲去。 张忍舒展身躯,挥起心之刃与他们斗在一起,红芒盛放,黑气翻腾,两股力量撞击在一处,直搅得风云变色,这城市一夜之间仿佛如了冬,竟有飞雪从穹顶飘然而下。 心之刃越战魔气越强,只见无数道红光划开天地,仿佛织成了一张大网,将阴兵们笼罩其中,一个个阴兵被红光割开,化作缕缕黑烟,又撞上再一次飞斩而来的无数道红光,碎成了虚无。 千余阴兵极快的速度不断消失,半空中的张忍,挥舞着血色长刀,宛若冲出地域的罗刹,阴森而可怖。 硕大的月轮被阴气引动而出,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在中天之上。冰轮的中央衬托着张忍伟岸的身姿,血映长空,天狗哮月,死亡的阴霾已向人间众生汹涌扑来。 这一刻,就连神明孟章,就连死神骆基,也都无计可施。他们唯一能做的是战死,以免眼睁睁看着张忍毁灭城市,屠戮苍生。 “那么就战死吧!”骆基飞身纵上霄宇,脚踏阴森尸气,一杆长笛横于胸前,这是他从未向众人展示过的独门武器——浮生。他唇抵音孔,轻动十指,安详的旋律自天空飘然荡来,徘徊于半空,就仿佛离体的阴魂仍在留恋人世。 孟章也抖擞长枪,准备与张忍拼个你死我活,正待冲击,身边却闪过一道白光,一头凶猛雄壮的皓白狼人浮现在他左边,钢爪如刀,狼牙交错,恨恨地说道:“若是要杀他,只有我有资格。若是要我死,只能死在他手里。” “还有我。”管苞站在大地上,素面朝天,凝望着张忍,雪白的发丝随风飘散开来,与从天而降的雪花纠缠在一起,宛若初春梨花盛放,苍白了明月,褪色了人间。 她长裙猎猎,手中擎着一柄青色长弓,挽弓拉弦,青绿色的羽箭已经一触即发。 巫师擅用弓箭,羽箭的颜色分为金、白、青、紫、红五色,金色代表皇权,白色代表御灵,紫色的是祈祷之箭,红色的是杀戮之箭,而青色的则是除魔之箭。 管苞凝望着张忍,已经没有泪了,但她仍那样深深地望着他,一眼千年,活了千年仍舍不得这一眼。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爱你,我不想你死,但更不愿你这样野兽般地成为被魔性控制的傀儡。我将我全部的巫力凝于这枚箭上,当它离弦,我已死去。我们在酒泉下再续今生吧。” “妹妹!”一旁的徐淼一脸紧张,他生怕妹妹做出这等傻事,白白丧了性命。 但管苞转过头来,绿色的眼眸宛若冰种翡翠般纯洁无瑕,她微笑着,怀念般地说道:“多希望哥哥你们可以活下去啊。” “或许我们都会死吧。”徐淼的神色也忽地淡然开来,他也巨头望天,拉开强弓,皇权之间捏在指尖,微笑着说道:“我先射第一箭,也是我的最后一箭,若是射不中,便靠你了。” 气氛愈加凝重,似乎洞悉命运之神已经看到了诸神妖的惨淡结局,雪花凝作冰雨,天为谁哭? 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每一个生物来说,都是那样的弥足珍贵,就好象上苍赐给我们的物价之宝,令你一生要将它好好收藏。但总有一些时候,我们必须将它付出。或许有那么多留恋,或许有那么多遗憾,但那个时候,你无法拒绝,因为当上苍将它赐予我们时,在我们的梦境里,在我们的灵魂深处叹然一语,“要令这朵并不漫长的花朵,在灿若烟花时绽放,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这便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也正因为这,它才那样珍贵得令人感动。若是错过了花期,即便令它在漫长的岁月之河中徘徊太久,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诸神妖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即便不能斩下那只握着屠刀的手,即便玉石俱焚。 西风起,如汹涌的浪。浪滔滔,英雄踏浪而出。 孟章的长枪闪烁着此破夜空的青芒,山牙的钢爪撕碎迷离的月色,骆基也召唤出了沉浮在九幽深处的灭世獒兽,吞向张忍。 忽然,幽幽苍天之上,隐隐沉云之巅传来一声朗喝,止住众人的攻击…… “黄犬儿,还记得为师么?” 第七十五章天师显圣 这一声朗喝从云中传来,众人举目望向云天,就连杀气腾腾的张忍也被这吸引,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天边云霞涌动,翻滚而来,滚滚而来的云霞散发出淡淡的紫光。只不过片刻,那团云雾已经来到了穹顶,一道紫光透过云霓,飞流直下,来到众人眼前。但见紫光中一个身穿缁衣道袍的老者,鹤发童颜,皓须如雪,双目透着内敛的精光。 青龙神孟章倒吸一口凉气,他识得这来者正是道祖天师张道陵。 “天师……”孟章还未开口寒暄,却听张忍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师父……” 众人大吃一惊——张忍的意识在苏醒,他要恢复神识了么? 但刹那过后,心之刃的魔性又再次压倒了犬神的意识,张忍顿现怒容,犬牙咬得咯咯作响,猛然挥起心之刃横刀走马,斩向张天师。 张天师无奈地一笑,将手中拂尘一扫,打在心之刃锋芒边缘,来一个顺水推舟,便将张忍让了过去。 凶性爆发,却无力着点,张忍顿时更是暴跳如雷,也不转身,只将心之刃一个旋转,一道火龙从刃缘猝然窜出,绕过张忍,鱼翔浅底般扑向张天师。 “好一个回风返火。”天师语气中颇加赞赏,但旋即却双目一瞪,扫开拂尘在虚空中一划,那火龙便顺着天师拂尘的指向急转而去,消失在了远处,与此同时天师笑道,“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三十六天罡术可是为师教给你的啊,你用它来对付为师,岂非班门弄斧?” 说话间,天师已经发起了反攻,只见他倒背拂尘,左手横排一掌,轰向张忍的背门。 和方才那一招将火焰引走的划江成陆不同,这一掌仿佛浑然蕴含千钧之力,张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倾斜开来,背后一股巨大的威压宛似一座大山,向他轰然倒塌下来。 他忙脚下使力,迸出一点金光,眨眼间便窜到了百米开外,回身一瞧,方才自己站立的半空那一点有隐约的飘渺神气,再向下一看,顿时大惊,那地上仿佛被陨石撞击了一般,出现了一个方圆十余米的大坑。 ——好一个推山填海,天师难道是要置张忍于死地? 孟章等人被天师这般轻描淡写便可挥洒出如此雄浑刚猛的威力惊得叹为观止,个个心头紧张不安。 却听天师笑道:“黄犬儿,这纵地金光最是难练,想你随我修行百年,却也无法练成,没想到今天竟然开了窍。为师不知该是欣慰,还是惋惜呢?” 张忍不语,魔性已经掩盖了他的记忆,在他眼前,天师只不过是一个强劲的对手,激得他杀意沸腾。 天师却似乎并不打算乘胜追击,仍语重心长地似乎回忆地说道:“想当初,你刚刚降生,心之刃的魔气便已岿然冲天,山林中的野兽皆不敢接近你。我见你虽为魔尊的尸狗魄,却也知此魄主宰勇武之性,反而魔气最轻。因此便施法将心之刃的魔气抽走,传授你道术,希望你能够作为一个人幸福地生活下去。因而为师将你取名张忍,是想你勤加修炼心之刃,忍住魔毒的诱惑,不再受魔性驱役之苦。可是万万没想到,今次心之刃还是被魔毒侵蚀,让你变成了傀儡。为师感觉到你内心的悲号,这才赶来搭救。黄犬儿,若是师父手重了,打疼了你,你莫要恨为师啊。” 张忍的眼睛陡然一怔,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显然,天师的话语唤醒了他最深处的记忆,现在全身的元神正在体内与心之刃的魔气斗争。 在众人看来,皆是捏了一把汗,担忧着战果如何。 但张天师却大骇,脸色苍白,大喊一声:“黄犬儿,莫急,你斗不过它。” 说话间,天师竟猛然朝张忍轰出一掌,一道紫光喷薄而出,正中张忍的眉心,切开一道口子,继而紫光沿着这道口子倏然钻进张忍的身体,片刻过后,张忍痛苦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疯狂狰狞的恶魔脸孔。 好一记补天浴日,竟用道法将张忍的元神包裹住,形成结界,令他不受魔毒侵蚀。而在张人体内再不受打搅的魔气顿时更加汹涌澎湃,占据了张忍的全部**,甚至将他的容貌都变成了恶魔之形。 即便是孟章,也不甚懂天师的通玄道法,众人更是对天师此举惊骇万分。这时,山牙陡然发现,数千个凡人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来到了体育场中。 外面有特种部队禁言,这些人怎么进来的? 山牙来不及推测心中狐疑,他更紧张这些人类的安全,忙飞身下去大喊“这里危险,快逃”。这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看到这一幕,竟比山牙还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山牙此刻的形态是一个壮硕狰狞的巨大狼人,寻常人类见到这等猛兽般的妖物,不吓得抱头逃窜,也会吓得腿软尖叫,但那数千人只是仰头,瞥了山牙一眼,便又将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半空中魔气四溢的张忍。 而那无数道目光,没有正义,没有凛然,没有憧憬,没有胆怯。有的只是贪婪,就像一头猛虎看到了血气横溢的肥肉。 张忍被这些目光看得恼怒异常,丢下张天师,转身便扑将下来。 山牙转身一见,立即挥开钢爪奋然抵挡。但魔气纵横的张忍已今非昔比,还未到近前,便将右爪自左向右轻轻一扫,山牙只觉得一阵罡风扑面而来,未及躲闪,已经被吹到了五百米开外,一个翻滚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张忍已经扑进了那群人类之中,铁爪翻腾,血雨横飞。 即便身为野兽,山牙也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杀戮,那些寻常的凡人的血肉之躯,被张忍砍瓜切菜一般撕裂,心肝脾肺肾肠脑流了一地,被践踏成为黏糊糊臭哄哄的满地血泥。 张忍还在杀,他的形容因狂喜而更显狰狞,瞪大的血红色的眼睛绽放着兴奋的光芒,那种满足感,令人作呕。 山牙怒吼一声,后足一蹬,前爪一刨,身子横飞而起,飞扑上去,只抓张忍的琵琶骨。但谁料,张忍的身子被魔气层层包裹,这一爪下去,只觉得抓到了顽铁金石,继而张忍魔力一吐,山牙便被轰飞出五六百米,跌落在地上,雪白的狼毫也染成了斑驳的灰色。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显然,张忍的魔力轻轻一震,便将他震出了内伤。 他本想再冲上去阻止张忍,但一口真气却提不上来,功力无法发挥,只有勉强站起身来,再一边调息一边朝张忍走去。 忽然,一道白光从身边滑过,山牙只觉得左臂被人一扯,低头一看,天师的拂尘自半空中倏然而下,卷住了他的手臂。山牙顿觉诧异,不由得扭头望天,天空上天师慈祥地笑道:“狼王莫急,仔细看看,那些已经不是人类了,他们是张忍的药引子啊。” 这等话听来只觉得毫无良心,山牙不由得气恼。但转念一想,为何孟章、管苞和骆基等人皆袖手旁观,全不顾张忍残杀人类? 对于管苞和骆基来说,这些人类可是他们的同族啊。眼看同族被虐杀,他们竟然毫不为所动,反倒是他这头野兽起了义愤之心么? 骆基生怕山牙看不出端倪,一个跟托跃下风头,来到山牙身边,说道:“你看不出妖魔真身么?那些被张忍杀的可不是人类,在我眼中,他们的**已经死了,满身散发着怪异的魔气。” “不必揣测了。”孟章与张天师也从半空中下来,孟章对山牙说道,“那些人的元神早就被吃掉了。现在附在行尸走肉中的是轩鸣的噬元魔虫,只有将**撕裂开来,它们才能脱困而出。所以现在是张忍杀他们,等一会儿,它们就会吞吃张忍的魔气了。” “我未料到,玄武轩鸣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可真是张忍的幸运,苍生的幸运啊。”张天师也不禁感叹。想当年,他为了抽出心之刃的魔气,用了七七四十九天,损耗了大半元气。而今若是这些噬元魔虫可以吸食张忍的魔气,那么倒是能省去他许多功夫。而对于张忍来说,这样的蚕食,比强行从心之刃内将魔气抽出,更能减少对身体的损害。 “如此一来,我们就先静观其变吧。”张天师似是无意地将手掌轻轻拍在山牙的后背上。山牙只觉得一道温润的气息透体而入,游走进四肢百骸,渐渐地向他的丹田气海流去,渐渐地,这股气息从涓涓溪流慢慢涌作澎湃江海,流入气海之后,竟将他原先的妖力精华一空,继而储存在气海中,形成了深不可测的幽潭。 顿时间,山牙不仅内伤痊愈,更觉得身轻体健,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一旁的孟章看在眼里,会心一笑,拱手对山牙说道:“恭喜狼神,脱胎换骨。从今而后,看谁也不敢视你为妖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天师竟然将自己的功力传进山牙体内,相当于送给他一千五百年的道行,令他脱胎换骨,成为了神仙之体。山牙忙倒头跪拜天师,不住地答谢。天师弯腰将他搀扶起来,笑道:“其实这次来救张忍,我也是心里没底。为了压制住他心中的魔性,我倾囊相授,令他尽得我的真传。就算是我的亲生骨肉也没有这个造化。而今他魔性**,功力提升百倍,恐怕与我奇虎相当,要想制服他着实困难。好在有这噬元魔虫,当可将张忍救回来。你是他的莫逆之交,将来若是他再有个什么差池,全靠你出手相助了。这点功力,就当是我的见面礼,狼神笑纳吧。” 狼神被天师这番言语感动的几欲涕零,当下点头答应下来,道:“天师放心,若是张忍这小子再犯浑,我一定用天师赐予的功力打醒他。” “好,我放心了。”天师仍旧笑答,随后将目光投向了张忍,血雨横飞的沙场渐渐不见了人影,满地的血肉散发出浓郁的黑气。 ——噬元魔虫要出来了! 天师的脸上笑意全无,众人也都凝神肃穆,绷紧了心弦。 第七十六章 师徒死战 碎肉残尸中散发出来的黑气越来越浓,终于弥漫成一团黑雾,伴随着嗡嗡的轰鸣声,将张忍团团包裹,吞噬得无影无踪。 黑雾之中传来张忍的怒吼和咆哮,继而变作恶犬的狂吠声声,不绝于耳。这惨叫悲号,众人听来不忍侧目,一个个的心中皆酸涩不安。管苞咬紧了嘴唇,山牙握紧了拳头。但不论是咬紧的嘴唇还是握紧的拳头,都因为太过心酸而用力过度,流出血来。 忽然,黑雾之中红芒闪烁起来,就好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警灯明灭。红芒越来越盛,喷吐出无数道光柱,将黑雾切割得四分五裂,张忍趁着黑雾难以聚拢的时机,撕开那些被斩割而成的缝隙,冲出黑雾,腾上半空。 但他身体里凝聚着滔滔魔气,正是噬元魔虫们上好的饵食。到嘴的肥肉哪有让他溜掉的道理,黑雾发出更加刺耳的嗡嗡轰鸣,倏然一蹿,也跃上半空,急追张忍。 张忍因愤生恨,挥起心之刃,放射出镭射灯般的红光,不停地朝黑雾斩袭,毫无章法,疯狂至极。显然这些魔虫令他毫无办法,如蚁附膻般的追逐,令他的心智更加失常。但心之刃本就是执着之兵,手握兵刃的主人一旦失去心志,它的威力便会大减,更谈何所向披靡。只不过片刻工夫,红芒便渐渐衰退,黑雾一涌而上,再一次将张忍吞没。 更加凄厉的哀嚎响彻寰宇,但旋即吼叫止息,黑雾也渐渐稀薄起来,张忍又重新露出身体。众人皆是一惊,起初并不明白,但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些魔虫聚集的黑雾分作泉流般的数道,一部分将心之刃层层覆盖密不透风,其余的几道似章鱼的触手般罩住张忍的面门,汩汩地涌进张忍嘴巴、鼻孔、耳洞……原来它们要钻进张忍的身体里,饕餮般吞噬他的魔气。 这不仅令山牙和管苞想起了上一次张忍被噬元魔虫寄生的情景,尤其是山牙,曾眼睁睁看着变成一条普通的狗,悲惨而落拓。这么一来,两人心中的酸涩感更加强烈,甚至竟开始希望张忍可以将这些魔虫消化,保住魔气,以防性命之虞。 或许是天遂人愿,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劫难,就在张忍因魔气被急速吞噬而陷入狂乱时,心之刃陡然凝聚斗志,蓬然灼烧起来,汹涌的火焰从火红的刃上沸腾,宛似红莲绽放,光彩夺目,刹那间那些包裹在心之刃上的噬元魔虫立即被魔火焚烧成了灰烬,扑簌簌地落下,又被过往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随着心之刃将魔气作为燃料熊熊灼烧,火焰也将张忍体内的魔气引燃,顿时五内沸腾,将在自己身体四肢百骸内游走啃噬的噬元魔虫围困焚化。 “这魔刀是在舍己保全主人。”孟章不仅为心之刃此举感到莫名惊诧,虽说神兵护住,但张忍即便没了魔性,却也还是张忍,心之刃又何必将自己的魔气焚烧干净,甚至连同主人身体内的魔气也一同引燃来取出那些只吞吃魔气的噬元魔虫呢? 孟章并不知道张忍曾被噬元魔虫寄生的详细经过,张天师也并不清楚这些噬元魔虫的真正底细。从前,轩鸣施展这些噬元魔虫吞吃妖魔真气,往往将真气吞噬干净便立即收回。但轩鸣死后,这些魔虫便失去了控制,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若不能将宿主的元神吃个一干二净,它们便会一直游走在宿主的四肢百骸中,哪怕潜伏休眠,也不会离开宿主的身体。 因此当这些魔虫涌入张忍体内时,心之刃立即感受到了主人身体遭受的危险,加之魔虫入侵激发张忍记忆觉醒,心之刃也立即感受到了主人的那种绝望的心情,这才决定将魔气引燃,在主人体内以魔火驱虫。 若心之刃不如此牺牲自己,恐怕事后不论是孟章还是张天师,都会发现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乐观。虽然孟章当初借用火娘子的元神将寄生在张忍体内的噬元魔虫驱除干净。但当初那些魔虫的数量,与现在进入张忍体内的魔虫的数量相比,还不到万分之一。而当初除去那么点的魔虫都险些要了火娘子的性命,若是要除去如此汹涌澎湃的魔虫大军,恐怕就算孟章功力陡增百倍也未必能够做到。 转眼之间,张忍体内的魔虫已经驱除得一干二净,还有一小部分魔虫不死心,凝作一团,围着张忍幽幽地旋转,似乎是想伺机在侵入张忍的体内。 张忍满脸狰狞,目光如血,恨恨地盯着那团魔虫,猛然张口一喷,一股烈焰从他腹中涌将出来,似浪潮叠涌,瞬间便将那团魔虫吞没,魔虫发出了它们在世间最后的吱吱的惨叫,便化为灰烬,消失于尘世之外了。 方才的燃烧消弭了大量的魔气。天师眼睛一亮,喝道“就是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天师已经蹬风而起,如履天梯般排空而上,奔驰到张忍面前,也不说话,只将拂尘一点,那丝丝白鬃就如魔女的长发伸展开来,瞬间将张忍裹成了一个大茧。 “黄犬儿,忍住啊,为师以胎化易形将你的魔气抽出来。”张天师一边嘱托,一边施法,只见它在拂尘的白鬃上轻轻一弹,那拂尘便猛然一紧,一道火焰从茧中涌出,沿着白丝逆流而山,但尚未行至便已将白丝烧断。继而,大茧燃起火焰,顷刻间,将天师的拂尘也焚成了焦炭。 “糟糕!”天师大惊失色,他未料想到魔虫已除,张忍的魔气却还在熊熊燃烧。此时,魔气燃烧更将张忍的功力催鼓增强十数倍,道门法术也已困不住他了。 “最紧要的是。”天师恼恨道,“这魔气燃烧极快,虽此刻他凶到了极点,但过不了多久,魔气燃尽,他也便一命呜呼了!” 听闻天师所言,山牙等人更是眉头紧蹙,他们只想除去张忍的魔性,却并不想张忍死掉。这样的结果他们无法接受。 但还未想出灭火的法子,张忍已经化作火魔冲将出来,烈火铁爪来势汹汹地抓向天师的面门。 天师连忙脚踏纵地金光,飘然闪开张忍的攻击。但张忍哪里肯善罢甘休,咆哮一声,将身子一扭,也踏起纵地金光,再扑天师。 但见半空上,星月照耀中,这师徒二人便飞速地追逐开来,就像多年以前还生活在青城山上修炼时一般,只不过这一次,是徒弟追逐师父,想要师父的性命。 天师心中急切,急得是自己无计可施,甚至来不及施展除灭魔火的法术。以天师的修为,即便在天上众神仙中也是罕逢敌手,别说张忍魔功催鼓得淋漓尽致,就算是遇到比张忍魔功再高强百倍的大魔,在天师手下也撑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会形神俱灭。但问题是,现在追逐天师的,是天师视若己出的弟子,天师哪里敢下重手?若是强行灭火,恐伤了他的性命。若是任由下去,他自然也会丢了性命。处在两难之中,天师竟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奈。 忽然,张天师信念一动,一个回身降下风头,宛若大鵟掠兔,贴着草皮一飞而过,再冲天时,已来到张忍的身后,而此刻,张忍却悬停在半空中,动也不动。 众人大惊,心弦几欲崩断,还以为张忍的魔气已经燃尽,接下来便是与他们生离死别的时刻。 但天师却朗笑一声,横掌拍出一道神光,打在张忍的背心处,神光透体而入,显然钻进他的体内扑灭魔火去了。只听天师笑道:“为师的钉头七箭已将你钉住,你莫要挣扎,平心静气让为师搭救于你。” 众人听罢,虽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却也大惑不解,不解的是,天师是如何将张忍钉在半空的? 这时,张忍呼啸般怒吼道:“这样就困得住我么?”只见他虎躯一阵,一抹金灿灿的光华从他身上绽放开来,但与其说绽放,毋宁说如同野兽甩去毛发上的水珠,那光芒便如无数凝露般,被甩到了空中,昙花一现后便消失无踪。 ——他竟将天师打入他体内的神光逼离出来。 而下一秒,他的身子陡然虚幻,四下冲突摇晃,仿佛一朵优昙花在午夜幽幽地吐露花蕊。 啪。 只不过是微弱的一声,气泡似的在人们耳畔破裂。 张忍的身子竟一飞冲天,在云霓之下一个盘旋,又俯冲袭来,如陨石砸向张天师。 好一招花开顷刻,张忍竟能如此轻易冲破天师的禁制,看来他的魔功已经催鼓到了顶点。但这玉石俱焚的招数昭显着张忍已经魔火攻心,任谁也再无回春妙手了。 天师眼中顿然凝起泪光,他不忍般地一闭眼,叹了一声“天意”,缓缓抬起左掌,掌心有紫、金、白、青、赤五色光芒闪烁,隐隐有电气冲突、雷声交杂。这便是三十六天罡术之掌握五雷,而这雷与孟章召唤而来的天雷宛若云泥,此雷聚集了天师毕生修为,别说是张忍这头入了魔的神兽,就算是山河沧海,也会在这雷光之中陨灭为虚无的尘埃。 最终使出这样的杀招,天师的心,通入刀绞。他深深地叹息,“修炼百千年,难逃红尘外。情义何堪取,奈何人神仙。” 第七十七章 殉兮,伤别离 叹息过后,那雷光陡然强盛,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忽然,一声娇斥“住手”令天师一惊,刚想扭头俯瞰,却见一道青光擦身而过,再抬眼时,却见俯冲至眼前的张忍停在半空,胸膛上插着一枚青色的羽箭,那羽箭继而化作流光,顺着伤口流进了张忍的胸膛。 “天师,求你了。” 听到这句话,张天师俯瞰下去,却见管饱已经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凝聚着她毕生巫力的除魔之箭,带着她灿烂的生命,带着她对张忍的挚爱,刺进了张忍的胸膛,令张忍焚心的魔火倏然消灭。 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让张忍死。 爱一个人,爱到了极致,便是如此。虽没有海誓山盟,虽未曾花前月下,但早已将自己的生命放进了对方的心中。爱你,便这样在一起。 张天师悲从中来,猛然跺足,冲天而起,一把抓住张忍的天灵盖,大喝一声“敕”,金光顿时如泉涌,灌入张忍的百会穴。与此同时,浓郁的魔气汩汩流出,聚集在天师掌心,凝聚成雾般的一团。移星换斗之法刚猛迅然,虽能将张忍体内的魔气快速吸出,但谁也预测不到,这样强行的大量的灌注进他身体内的神光,能否安然归于他的气海汇聚。能够如此那自是好,不仅可以弥补魔气迅速抽离造成的伤害,还能使他功力大增,更上一层楼。 但若是他的身体消化不了如此迅速的大量灌注,一旦神光在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中冲突起来,轻则成为废人,重则一命呜呼。 但天师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不能让管饱白白死掉,他不能让她死得那么遗憾。他对张忍说道:“黄犬儿,为师只有一搏。你若能活下来,不枉管饱姑娘厚爱你一场。你若死了,便与她在九泉之下再续姻缘吧。” 终于,魔气不再流出,张天师放开张忍的脑袋,将魔气纳于掌心,向下一抛,丢给孟章。 孟章明白天师迅速释放太多神光,已是一口真气将近,需要再续真气。因此这消灭魔气的任务才交给了他。于是他飞身迎上,挺起胸膛,散发出无匹青芒,以生发之气的洗礼,将那团魔气从人间擦去。 魔气驱除干净,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张忍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跪在半空中,凝视着下方。人们的心绷紧着,就连徐淼,都没来得及去顾倒下的妹妹,将眼睛紧盯着张忍,屏气凝神。或许在这位巫师皇族的心中,大劫更胜妹妹的生命吧。 忽然,张忍眉头一拧,犬齿紧咬,按着风头俯冲下来。 ——糟糕?难道魔性未除尽?他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张忍倏然落地,冲到管苞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来,俯下身去。 ——他…… 但张忍并未逞凶,只将鼻息轻轻触碰管苞的脸颊。“醒醒,你醒醒。”张忍陡然察觉管苞尚未身亡,虽然元神的力量枯竭,但她体内仍有一股游丝般的气息勉强支撑着她的生命。 终于,气若游丝的管苞微微开启双眸,那碧绿的眼睛已经开始浑浊,暗淡无光。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释然地说道:“你回来了。” 两行泪沿着眼角倏然而下,湿润了她如花般的脸庞。 张忍频频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忽然,管苞体内游丝之气仿佛即将断裂,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上浮现出说不出的痛苦神情,但她还是努力地望着张忍,努力地想对他微笑。临别,她想将最美好的自己留给张忍。 终于,气息渐进消失,管苞不舍似的对张忍大叫:“不要忘了我,我……我叫……上……官蕊。”当最后一声落幕,她的眼睛失去了鲜活的色彩,灰蒙蒙地空洞洞地凝视着张忍,却没有半点目光。而伸向张忍抚住他胸膛的纤纤素手,也僵硬地滑落下来。 她死了,再也没有任何气息能够支撑她的生命,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她的魂魄束缚在体内维持联系。 “不要走!我不许你走!我要你生生世世陪着我!”张忍似因悲痛而怒吼,他陡然举起掌中长刀,心之刃顿时红光大盛,宛若璀璨的虹霓,将即将破晓的阴暗黎明映成了光华世界,那些光芒又迅速收拢,凝在张忍掌心,而原本长刀形状的心之刃,此刻也凝聚成了一粒闪耀着诡异红光的丹珠,在张忍掌心缓慢流转。 “你给我回来!”张忍咆哮一声,猛然将那粒丹珠拍在了管苞的心房上,心之刃裹挟着红光透体而入,穿透管苞的心壁,寄生于其心脏之中。方才吸收的大量的天师的神力瞬间绽放出来,流进四肢百骸,汇涌进丹田之中,在直透元神深处。 巫女的力量复苏了。但她早已将巫力涤荡一空,如今承受神力更比山牙能够迅速消化吸收,刹那间,她的脸色红润起来,心脏强而有力地跳动,她缓缓睁开眼睛,碧绿的光芒好似天空上永不熄灭的启明星,他露出了春天般的微笑:“张忍。” 她投入他的怀抱,他将她紧紧相拥。能湮灭一切的时间的洪流啊,在此刻也为两人止息,用光的诉语,围绕着两人盛开出一朵朵淡粉色的莹莹的莲花,飘荡而流旋。 “喂,你知道么?”次日清晨,在张忍的寓所起床时,管苞轻笑地对张忍说。 “什么?”张忍睁开慵懒的眼睛,晨曦的光芒令他一时难以适应,但这光芒却在他心中点燃了一支倍感幸福的烛火。 “我说我不叫管苞呢。记得我的遗言了么?” ——不要忘记我,我叫上官蕊。 “上……官蕊?”张忍故意学着管苞当时的语气拖长声音说出来。气得管苞粉拳相向,两人闹罢一阵,张忍才正色问明原委。 管苞说道:“我本名叫上官蕊。显然,我的堂兄徐淼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他叫上官博。” “那为什么隐姓埋名?” “因为城市里的妖族力量太过强大,同时夜帝下发了禁巫令,寻常巫师道无所谓,但巫道皇族上官家可是赫赫有名的,一旦被夜帝查到,也会遭遇不测。所以我们只好使用假名,躲在暗处。”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将第五种引进来……” “你也不要自责了。或许当初与天师交好、与你并肩作战的第五种是个侠义之士。但数百年已过,人啊都是会改变的。尤其成为妖王之后,权力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心志的。唉,我父亲当初也是。” “你父亲?”张忍从未听说过上官蕊的父亲,如今对这位巫道之王产生了兴趣。 上官蕊的悲戚之情在脸上一闪而过,旋即她释然般地讲起了童年旧事。 那还是在数百年前的大明朝,魏氏专权,启用妖邪巫道压制玄门正宗,希望让神龙之气陷入沉睡,好让他能够得想皇帝的实权。 一时间,以锦衣卫身份出现的巫妖们遍布大江南北,诛杀忠良,维护魏氏权威。那时候,上官蕊的父亲上官参是巫皇上官旭的亲弟,被魏阉封为西域王,笼络异族权贵。上官旭曾希望上官参不要参与政治斗争,相比于巫师的寿命,人类的生命就如同昙花一现,即便一时显赫,但转瞬之间就可能性命不保。 但上官参年轻气盛,听不进兄长的劝说,尤其是这人间之王的位置一坐上去,权力就成了桎梏,令他再也舍不得离开。 终于,魏氏暴行引来天怒神罚,上天遣二十八星宿会入人间,入朝为武将,流野为义军,整顿朝纲,诛杀魏党,上官参最终也难幸免,死于危月燕的流光飞矢之下。 那时的上官蕊才五岁,受到伯父的保护,才逃出王府回到巫师一族的聚居之地大理,从此作为一名除魔巫师接受训练。伯父的意思是,只教授上官蕊除魔的方法,如此一来,便不会在有杀戮正义之士的能力,也不会在被奸邪之人利用,可以平安度过漫长的一生。 但清军的铁蹄踏遍中土山河,大理也未能幸免,巫道抵挡吴三桂率领的清军侵袭时,与人世间最强的道法相遇,巫皇上官旭战死,上官博带领余族退入山林躲避。一些人远走东南亚,成为降头师等,另一部分依旧留守故土,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以平凡人的身份重新融入人类社会。 “原来是我们的同门毁了你们的幸福。对不起。”张忍有些内疚,因为问了勾起上官蕊伤心的往事。 但历经数百年,这些回忆对于上官蕊来说,或许已经变成了泛黄的纸笺,留在了脑海深处。上官蕊淡然一笑,“没什么。我都已经忘记父亲和伯父的模样了。不过……”她话锋一转。 “什么?”张忍也随着她的口气一惊。 “我还记得那个杀死我伯父的人。”上官蕊脸色有些暗沉,似乎在强压痛苦,“我还记得他的样子。” “好了。”张忍忽然凑近抱住上官蕊,用他身体的温度温暖她凄冷的从前,“向前看。”他指着窗外东升的朝阳,“光就在那里。” ——向前看,光就在那里。 上官蕊定定地望着窗外,看那红霞满天,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第七十八章 下放镇所 上午,山牙通知张忍,在聚贤阁酒店,城市里的妖族与巫师要开一个会。 张忍立即带着上官蕊匆匆赶去。而这场妖族会盟,将硕果仅存的孟章排除在外。在等待天师所说的外援到来时,他只好负责城市的防卫工作。不过好在需要神明出手的事情少之又少,他成了一个闲人。 “你说你的朋友……被张忍杀了?”在西餐厅,骆霞努力咽下更喝到口中的冰咖啡,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孟章方才所说的话。 “啊,确切地说,是被魔性操控的张忍,他的元神被天师封印,他的**被魔尊的命魂操纵了。” “可是,既然我哥哥和你们一同恶斗张忍,他怎么一点伤都没有?”骆霞显然从哥哥的表现中感到疑惑,甚至觉得孟章在逗他玩。 谁知孟章叹道:“你哥哥,你不要生气,他是个怪物啊。既不是神也不是魔,既不是妖也不是巫,他的法术法门更加古怪,很会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恐怕我跟他对打也打不过他呢。真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生物啊。” “我哥是人!”骆霞赌气道。不过她也知道,哥哥和张忍走在一个世界,即便曾经是人,但现在也是神仙妖怪一类的了。 孟章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出身,不会与女孩子赌气。当然,失去同伴的他本就兴致不高,如果不是骆霞问起,他也不会回忆那晚惨烈的战斗。面对根本不可能战胜的魔尊命魂,他那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有在那场恶战中死去,已经是万幸。他还有什么资格抱怨和憎恨呢? 骆霞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噤声低头吃饭,往日最喜欢吃的意大利面似乎也没有了嚼头。孟章也不说话,低头烦闷地喝酒。 那天临别之际,张天师将张忍与上官蕊托付给了山牙,转而对他说:“四圣兽族类人才凋零,上天不忍再令汝族焚身于战火之中。将遣三位二十八星宿族人与你协作,保卫人间城池安危。” 二十八星宿?心月狐族人白狐夫人秦紫苏便是一个吧,战力全不及白虎蓐收的三分之一,更何谈与火娘子相比。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若是与这等战力的人共事,恐怕将来再遇到大魔大妖作恶,便是无法收拾的局面啊。 孟章以为他惨到了极点,但张忍却比他更不好过。 在妖族会盟中,张忍才惊觉他熟悉的生活在渐渐被改变。 因为东方无口、西门有恨、白狐夫人等大妖战死,一时间群妖无首。而另一方面,随着夜帝之死禁巫令解封,巫皇上官博聚集城市乡野的巫师,竟有万众,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令群妖不安。因此他们一致推举在这场战斗中显示出战力更胜夜帝的骆基成为妖王。同时,他们还投出了另一个决意——张忍入魔给城市造成了巨大的损失,险些使他们的乡土成为一片废墟,因此他们发出驱逐令,将张忍驱逐出这座城市。他,张忍,不再是这座城市中平衡妖与人的关系的执法者。而这座城市,也将成为妖与巫的争斗场。 张忍带着落寞的心情离开酒店,回头望时,骆基正在接受众妖的祝贺。到了最落魄时,只有上官蕊陪在他身边,他陡然想起上官蕊的那句话——权利啊,可以改变人心。他不仅为骆基的未来担忧起来。但不论如何担忧,此时此刻的他,再也没有拔出心之刃的权利,因为曾陷入邪恶与正义背道而驰的,正是他这个正义的职守者张忍。 张忍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辞职的理由,于是次日上午,他便来到了公安局,准备向人力资源部递交辞呈。但来到单位他才听说,新局长已经上任,并嘱托张忍到了办公室便立即去见他。 张忍心想,也好,便将辞呈交给新局长吧。 当他敲开局长办公室的门时,看到一个貌似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办工作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张忍不由得一愣,因为这样年轻的人能够做到局长的位置,还真是一件颇不可思议的事。他正要说什么,却听新局长说:“张忍吧,第一刑侦队队长,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来的公安局长,谢天华。请坐。” 张忍点点头,坐在办公桌对面,又想开口提出辞职的事。但尚未开口,却又被这个谢局长抢了先机,“张队,听说城里的某些人不是很欢迎你,已经联合公投了驱逐令……” ——什么? 张忍心中一惊——他,一个人类,怎么会知道妖怪的事情? 正想追问,谢局长却步步抢先,话锋一转,道:“天台镇治安一直是我们的薄弱环节,考虑到你的能力,我想让你平级调动却做天台镇派出所的所长,整顿一下治安。你去准备一下吧。尽快赴任。”说着,谢局长将调令推到张忍面前,张忍如坠云里雾里,他原本是想辞职离开这座城市,万没想到,最终是被调动了工作。 更加扑朔迷离的是新任局长谢天华本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忍的狐疑愈来愈浓,“你到底……” 他尚未问出口,谢天华却大手一伸,阻住了他的问话:“服从组织安排,明白么?你的疑问,日后自然会有解答,去吧。” 张忍语塞,最终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拿起调令,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不过,从第一印象上来说,这位局长精元内敛,虽看不出是佛是道,但终归不是妖魔一类,这让张忍也算是走得放心了。 黑色的路虎行驶在蜿蜒而陡峭的山路上,不时的颠簸起落,令张忍说话有些断续,“夜帝死了,巫师解放了,你怎么不帮你哥哥重建巫道,反而跟我到荒山野岭来?” “我现在虽然懂得巫术,但巫法的根底已经被天师洗去,我现在可是巫仙,跳出六道轮回,怎么能为区区巫道那种世俗之事烦心?我有更大的目标和报复。”果然是得了天师的道法和心之刃的能量,上官蕊说话不仅不受车子的颠簸影响,更能够一气呵成,跟绕口令似的。 张忍哈哈大笑,追问道:“那么你的远大目标是什么?” “当然是……”上官蕊卖个关子,“嘻嘻……” ——嫁给你。 上官蕊虽未说明,张忍的脑海中却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哑然苦笑。心之刃已与上官蕊同化,令她与张忍心有灵犀,其心意自然不必言会也能传递到张忍的心中。 只是张忍暗自叹息,他的隐忧来自城市中巫道必将崛起,通过这一役,可以看出上官博的本事不在骆基之下,奇虎相当的两人率领各自的阵营在城中对峙,不知到时该是什么景象。 不过他现在已经被城中的妖族驱逐,对于城市中各个势力的争斗,他也是鞭长莫及,担心骆基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眼下他更应该关心的是,到了天台镇,该找点什么兴趣爱好来打发悠悠时光,才不会太过无聊。 听上官蕊在一边分析起了当前妖族与巫道的局势,或许是怕张忍担心有所后顾之忧,上官蕊分析说,巫道虽有强如上官博这样的领袖,但族众被压制的时间太长,恢复元气尚需时日,如今只会寻求与骆基合作的机会,以便休养生息。“若要两派恶斗不休,恐怕还要等一百年呢。到时候把你调走的局长早死了。” 这话说得张忍想笑,于是他就笑了。但这笑容一半是因为上官蕊的话,另一半是因为车子已经驶入了集市,贩夫走卒聚集在柏油马路两旁,吆喝着瓜果梨桃、厨具农具,好一派热闹景象。 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小伙子拦在车前,其中一个走到驾驶室旁,朝张忍敬了个礼,虽有要求张忍将车靠边停放,并出示驾驶证。“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上午这条路禁止机动车同行的。”年轻警员这样解释着,接过了张忍的驾照,翻开一看,愣了一下,又慢慢地抬头对挡在车前的同事使了个眼色,那同事心领神会,凑上前拿过驾照仔细一端详,也愣住了。 “那个……那个……”先前的年轻警员吞吞吐吐起来。 张忍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将调令交到他手里,说:“我是新来报道的,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我应该从哪条路去派出所?给我指一下。” “啊,不用了。”那个年轻警员终于回过神来,对张忍敬了一礼,又解释道,“听上面来电话说刑侦大队张队长要来咱们派出所当所长,我们都很振奋,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啊……那个,我们也没什么准备……” “没什么。你们先执勤,我先去派出所人事科报道,然后回来跟你们一起执勤!”张忍礼貌地笑着,打断这名警员的话。 但这名警员表情古怪,似乎欲言又止,仿佛内心里几经辗转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道,“张队……啊,不,张所长,派出所现在没人。咱们镇子小,派出所也小,现在的编制就咱们仨人,我叫董存,他叫马放。我负责人事科的档案管理,调令回头我回所里给你存档。” 第七十九章 诡异小镇 这回轮到张忍大吃一惊了。他来之前想到了,距离城市一百多公里的天台镇是个小镇,派出所小那是理所应当的。但他没有想到,派出所竟然这么小,小到连所长算上只有三个警力,跟警务室差不多。这要是出现个盗窃抢劫杀人放火什么的,这三个警员(如果张忍也只是个平凡人的话)能办得了案么? 似乎看出了张忍的狐疑,马放笑着上前一步给张忍解释:“张所,咱们镇子小,穷,所以坏人也少。平时一到晚上大家都在屋里呆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好几年都没出过什么案子了。” “哦~~”张忍明白了,敢情这镇子的警员少是因为根本没什么事可做。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感油然而生,但张忍还是强自掩饰住心中的失望,对董存和马放说,“这样也好,我跟你们一起执勤。” “小蕊,你先把车开到派出所吧。”张忍又扭头嘱咐上官蕊,董存立马拉开驾驶室的门,“张所,我送嫂子去派出所吧,正好把档案给你存了。马放,你带张所熟悉一下咱们镇子吧。” “好吧。”张忍和马放异口同声,只不过前者真诚中肯,或者语带揶揄。 虽说镇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他城镇该有的,天台镇也一应俱全,只不过天台镇的小,在于人口少,地盘面积到不必其他镇子小。马放向张忍介绍,整个镇子有三百来户人,总人口不到两千人。 “这么说来……”张忍一边跟着马放在城中转悠,一边浏览着街道两旁一栋栋近乎破败的二层小楼,忽然问道,“这镇上有一多半的房子是空着的?” “啊……是啊……”马放的脚步一顿,没有回过头来,张忍亦没有察觉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举头凝视,凝视那一个个宛若坟窟的没有了玻璃的窗口。 董存开着张忍的路虎,很快将上官蕊送到了派出所。可以看出,这里以前是一个挺大的派出所,办公室、讯问室、拘留室一应俱全。所长和教导员办公室在二楼,还有其他的警员办公室等。董存介绍说,以前镇上人多,事杂。后来大部分人都移民到其他城市乡镇去了,这个镇子的人渐渐少了,治安也相应地就好了,所以不需要那么多人,多出来的人就分流到其他乡镇的派出所去了。 “连指导员都调走了?” “所长没来前,一共就我们俩人,谁领导谁不一样呢?要教导员有啥用?我就私自领导马放了。” ——虽然是这么说…… 但上官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是巫女天生的直觉让她感到小镇的与众不同之处,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丝丝邪祟的凉气,轻轻地撩拨着臂膀上的绒毛,冰凉地痒。不过她并没有察觉到有妖邪的气息,但看这小镇四面环山,或许是山坳中的气温要比外面湿冷的缘故吧。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张忍随着马放在镇子里走了一圈,觉得除了人少以外,其他的与寻常乡镇毫无特别之处。当然,最特别的是这镇子看起来穷,而人少又穷的地方,两盗一抢的案发率显然极低,怪不得马放说这镇子的治安好呢。但这样一来,他心中又落寞了,觉得自己虽然是平级调动,但其实不过是鸟尽弓藏,被下放雪葬了。 镇子穷,各项设施也就极为简陋,派出所——其实就是负责后勤的马放——为张忍和上官蕊安排了一套闲置的四合院作为宿舍,张忍住进了东厢房,上官蕊住进了西厢房。中间的主屋就作为客厅。 一切收拾妥当,张忍跟马放说:“你们两个这段时间肯定也累了,今天晚上就我来巡逻吧。” “呵。”马放笑了,用一种看待外乡人的眼光回视张忍,“张所,这镇子治安挺好,而且晚上家家户户都不出门,您就不必操劳了。我和董存都习惯了,每天一个人上白班,一个人上夜班,今天是有赶场,他白天加了个班。今天晚上我照例巡逻,您赶了一天路,还是早点休息休息,晚上……别出门啊。” 说完,马放就走了。张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疑云久久不散。 ——他这是叮嘱我天黑不要出门啊。 马放的欲盖弥彰,令张忍不快,但在小镇里走了一圈,他也没有感觉到妖魔的气息,心说是不是自己多虑了,这小子就是爱拍领导的马屁? 眼见天色尚早,只是黄昏时分,张忍便出门到西厢房,找上官蕊一起去吃饭。 天台镇的派出所人丁稀寥,自然也没有食堂。两个人便在不远的面馆对付了一口。一边吃面,张忍一边将心中的疑虑讲给上官蕊听,听到上官蕊也有如此的隐忧,他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面倏然滑落,窗外夕阳西沉,暮色将小镇渲染成一片暗青,古老而破旧的屋檐如山脉层峦叠嶂,在如烟的暮霭中若隐若现。张忍的目光投放在远方,若有所思。上官蕊放下筷子,似俏皮地说道:“不如我们晚上在这镇子里走走?你这领导也算是视察工作嘛。” 张忍回过头来,会心一笑,继续吃面。 天色刚黑,张忍尚未吃完,面馆的男老板就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说:“张所,咱们这要打烊了,您看,要不我给您打个包?” “这才……”张忍掏出手机一看,“才七点半,怎么这么早就打烊了?” “我们这是乡下,不比城里,人都是睡得早起得早,我明天天一亮就要开店做生意,所以得让伙计们早点睡啊……”中年发福的老板一脸歉意,反倒让张忍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自己好像成了不速之客。也不好久留,便立即掏钱,“不了,我也吃饱了。” 上官蕊不失时机地问道:“镇上,晚上没人出来么?” “哈,那当然了。”男老板哈哈大笑,“姑娘,你们城里人可能过惯了夜生活了,可是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没有酒吧ktv什么的,街上除了饭馆就是卖日杂农具的,一到晚上,全都打烊下班了,谁出来逛啥啊,黑灯瞎火的。” “也对!”上官蕊对面馆老板报以微笑,张忍也付了钱,两人起身便出了面馆,身后男老板一边说着赔礼的话,一边将两人送出了大门。 没走几步,身后的灯光便猝然消失。张忍和上官蕊一回头,见老板已经关了店门和灯火,似乎忙不迭地在躲避着什么。 月色如洗,远山传来了悠长而尖锐的狼嚎。上官蕊心中暗道,这也是夜里不出门的原因之一吧。小镇四面环山,山狼野兽难免会在夜里闯进街市,独自也行太过危险了。不过她与张忍绝非凡人,对于那些野兽,也不会生出半点恐惧之心,倒是这可人的明月夜,加之几分轻抚长发的微风,送来盈袖花香,令人熏熏欲醉。和张忍并肩走在被月光清洗得如同骨玉般的青石板路上,心头也不由自主地甜蜜了起来。 张忍却目送明月,怅然若失,想起了山牙以及两人在山中的岁月。 ——此时,他应该已经回到山林了吧。 或许真的是心有灵犀,张忍离开城市的那天,山牙也收拾好行囊返回了山林。城市里虽然有灯红酒绿的繁华,但却没有皎白的明月和四野的草香,那些灯光将天色形成斑斓一片,如乱墨晕染,丑陋不堪。那些灌满了杀虫剂的绿树青草,只散发出腥臭的药味,令人不想去嗅到它们的气息,就连它们的模样,都被人类扭曲,美其名曰为修剪。在自然中生活的山牙,怎么能受得了城市的喧嚣,回归山林,和伙伴们自由自在地生活,才是他的梦想。 城市里留下的只有腐朽的人类,以及由骆基统率的妖族和上官博麾下的巫师们。 一切皆如上官蕊所料,期望崛起的巫师们因为夜帝的禁巫令而疏于练习。上官博担心骆基也如夜帝一般再搞一个什么禁巫令,让巫族难以恢复元气。因为主动递了请愿书,希望能够投靠到骆基麾下,加入妖族,巫妖同属,和平共处。 骆基呢,本来就不是一个关心政治的人,也从来没想过当妖族的统帅,他一心里只想着赚很多很多的钱,过他那奢华的生活。成为新一代妖王,纯属赶鸭子上架,盛情难却。因而也从来没想过压制巫师。既然上官博愿意投效,化干戈为玉帛,他也乐得省却了许多麻烦,索性顺水推舟,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骆霞移情别恋,不再与张忍来往,这让他了却了一块心病。但新任准大舅子竟然是个神明,这让他放心不下。要知道,神明不会老去,但骆霞却是一分一秒地衰颜。作为人类,她的生命啊,就像核物质一样,衰变着衰变着,短暂的时间过后,便渐渐消亡。当她红颜老去,春之身孟章一如现在拥有青年的面容,他会否抛弃骆霞?若真是如此,到时骆霞一定会受到无法弥补的伤害。作为哥哥,他希望骆霞能够和凡人恋爱、结婚、生子,拥有凡人的幸福。短短一生过去后,没有遗憾地闭上双眼。死亡,也会是一场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酣甜的梦吧。 但他也知道,爱情无法阻挡。所以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仔细地考察孟章,好让自己将来能放心地将妹妹交给他。 这个计划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了。 这天,一个警员来到了洛阳铲茶楼,笑容可掬地对他说:“骆老板,我们新任局长想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骆基心中一凛,暗道我也没犯什么事啊,怎么被公安局长盯上了呢? 等到了公安局谢局长的办公室,骆基才发现,上官博正坐在里面。 第八十章 尾宿星神 “蛊神骆基!请坐。”谢天华局长靠在半空椅上,伸手指向办工作对面上官博旁边的空位,笑容可掬。 骆基心头一惊,但转瞬落座的同时,已经明白,谢天华也是“业内人士”,因此才能知道他们这妖怪世界中的名号。 “不知局长找我,有何差遣?”骆基回以微笑,这种从容可亲的态度,也是他骗尽全球各地锻炼出来的举止态度,自然而然便显露出来。 谢天华哈哈大笑,“以蛊神今日妖王之尊,我可是承受不起差遣二字啊。今日请两位来……”他忽然正身围坐,身子向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想谈一宗买卖。” “买卖?”上官博面露狐疑之色,侧首瞥向骆基。虽然谢天华请来妖族和巫族的两大话事人,但他已递了请愿书,甘为骆基属下,因此时刻仍不能忘记主仆的身份,务必谨记事事以骆基为先。 骆基虽是骗术之神,但从不喜官场上那一套潜规则,是以平日行事也全无察觉。感到上官博望向自己,他也回头看去,笑道:“头一回听到警察局长要跟我们这些生意人做买卖,哈哈,好吧,是什么买卖?怎么分成?” “这份买卖不谈钱。谈的是繁荣。”谢天华一扫戏谑的笑容,目光冰冷,但冰冷中透着似乎能焚灭一切的火焰,炽烈到几乎稍一发力便能熔尽灵魂。 感受到这份气息,骆基和上官博也不敢再过大意,各自暗地里施展防御,上官博冷声问道:“做生意,讲的是信任。既然阁下知道我与骆基的身份,敢请问,阁下真身是谁?” “嘿……”谢天华露出一个诡诈的笑容,薄薄的嘴唇轻吐出一个名字,“东方苍天神君座下星之宿神尾火虎。” “尾宿谢家,久仰久仰。”骆基拱手承礼。他的法力传自死亡与欺诈之古神据比,其见闻也一脉相承。因此对天上诸神之事多有耳闻。尾火虎一族,乃是上古白虎族神女与创世五神之一烛阴的后代,其力量不逊于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张天师临别之际曾言,上天将遣二十八星宿之三位来到城市,与青龙神孟章一同守卫。看来人员已经安排到位了。 那么,其他两位是谁呢? 骆基心中虽有所虑,但眼前尾火虎谢天华谈的是买卖,未进入主题前,恐怕他不会透漏半个字。于是骆基又笑道:“不知尊神想跟我们这些妖怪谈些什么买卖呢?” 作为蛊神,据比的传人,骆基这次竟以妖怪自居,显然是先与谢天华划清界限,这样才好谈判。 谢天华似深谙此道,全不理会地说道:“经过除魔一战,万古前魔尊遗留的余孽差不多已经清扫光了,现在城市中的势力格局,不用说,两位都是话事人,但所为三足鼎立,若只剩两足,鼎便会崩塌,所以我作为本市公安局长,想作为鼎之第三足,与两位共谋城市的繁荣。” 说这番话时,谢天华的唇角一直挂着嘲讽般的笑容,骆基低眉紧蹙,心说,本来就没有什么鼎立,多了你出来,这才是势力之争的开始啊。 而一旁的上官博仍是一脸安然,心中却赞叹这尾火虎的敏锐之察,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巫族臣服于妖族之事,这才召集两人来谈这桩买卖。明地里是希望势力均衡,共同发展。实则是担心妖族一家独大,渐渐脱离控制。 如果是张忍在,或许并不需要这样的权谋之术。但谢天华不是张忍,作为贵族神祗,他们更希望兵不血刃地完成每一件事,每一件事中都需要透出他们的高雅手段。 “这宗买卖初听起来倒是不错。”见骆基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上官博立即心领神会,身子前倾,两肘拄在桌子上,双手抱拳顶着下巴,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只是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警方会很少去查你们的场子……《上海滩》看过吧,冯敬尧是什么待遇,你们就是什么待遇。”谢天华直截了当,说白了就是对他们黑道上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在他眼皮底下犯大案。 “嘿,还真像个官。”骆基嗤笑一声,垂首斜眼凝视谢天华。这意味着他觉得谢天华的话还没说完,洗耳恭听。 果然,谢天华露出赞赏的微笑,继续说道:“市政那边会优惠你们一些大项目,搞搞房地产,修修路,你们啊,也该做些正经生意了。” 多么语重心长的劝慰啊,就好像他谢天华是这两位的大哥似的。 骆基呵呵一笑,扭头去看上官博,那眼神似乎是在说,“你觉得怎么样?” 上官博假装不理会骆基以目光的询问,继续道:“市政那边,是哪一位照应呢?” “哦?你真想知道?” “嗯。”上官博点头。 “好吧。”谢天华又露出那近乎是他招牌表情的诡异笑容,“北方玄天神君座下危月燕刘白药。” “诶?”上官博脸色骤冷,暗道那不就是与上官蕊有杀父之仇的危宿刘家?间接地和自己也算是仇人吧。 “那还有一个人是谁?在哪任职?”骆基慵懒地用不耐烦地口气问道。 谢天华知道他是装腔作势,想将本城新任守卫神明的底细摸个清楚。随即也抱起肩膀,斜靠上椅背,懒散地答道:“第三位嘛,嘿嘿,乃是南方炎天神君座下的鬼金羊诸葛井一。不过呢,他可是本地户。虽然出生于以神算闻名的鬼宿诸葛家,但他从小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喜在天上勤勉,反倒偷偷跑到下界游戏人间。近来听说他老早就住在这座城中,上头忍受正紧,便遣了一道御令就地启用他为第三名守卫。不过我来到这已经数日了,却还没打探都他的消息,至于他是做什么的,就更不得而知了。” 看来这个诸葛井一还真是个方外人世,说不定早已看破红尘出家去了呢。 骆基耸耸肩膀,摊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动作,笑道:“做生意,信誉最重要。我对局长提出的条件很感兴趣,也希望能够与上官博携手为局长效劳。” “能与二位共谋繁荣,在下荣幸之至。”上官博对骆基亦步亦趋,也做出诚恳的态度。 谢天华朗笑一声,“爽快!”旋即起身与骆基和上官博握手,“晚上二位赏光一起吃个便饭吧,顺便为二位引见危月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骆基打着哈哈,又与谢天华寒暄一番,这才告退。上官博也识趣地离开了公安局长办公室。出了公安局,拐过了一条街,他才疾步追上骆基,请示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顺水推舟,看看再说。”骆基说,他心里却在想,这个谢天华啊,和张忍的风格还真是大相径庭,竟然卑鄙到出卖法律,真难以置信他竟然是个神祗。 不过这几天,张忍的行事风格也在渐渐改变。 自那夜他与上官蕊在夜晚的天台镇中巡视后,一连几日两人都踏月星行,越来越感觉到这真是一个无比安宁静谧的小镇。星月朗照,虫鸣啁啾中,除了凉风吹动花枝摇摆,映得两人暗影婆娑,再看不到第三个人影。别说是盗贼,甚至连一只老鼠都没见过。 “看来是我们多虑了。”这一夜回到住处,上官蕊邀张忍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喝酒,一边分析这几日的见闻感想。 张忍咂了一口酒,苦笑道:“说来也是,这小镇太平静了。” “不好么?”上官蕊轻轻捻起酒盏,妩媚一笑。凉风拂过,银丝如梨花满树。 张忍长叹:“好是好。只是太过好了。” “怎讲?” “这样一来,没有妖邪,没有犯罪,我成了一个挂名所长,无事可做了啊。” “难道你就那么执着于除魔卫道么?”上官蕊柳眉轻挑,一脸质问般的探寻。 “嗯?有什么不对么?”张忍茫茫然,目光有些懵懂起来。 “唉。”上官蕊轻轻一叹,柳枝般的玉臂将酒盏又放回石桌,道,“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可是就是仅有的数十年,他们也在努力地追寻着幸福。而你我呢?千百年漫长的岁月,整日里打打杀杀,用所谓的使命将自己束缚,这样的人生难道不累么?你这又是何苦呢?” “这……”一番话说得就连张忍也陷入了沉思。 上官蕊却兀自又道:“不论在什么年代,都会有妖魔害人、犯罪,你就算是八臂哪吒也未必除得过来。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为何不就趁着这个小镇的安宁贪欢一晌呢?或许将来还有你除不尽的妖,斩不完的魔。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山坳中的小镇里,便只有你和我,你何不就停下你那执着的脚步,静静地淡淡地徜徉呢?” 张忍的心,动了。 他将一杯烈酒饮下,爽朗地笑了起来。 月似冰轮星如泪,滴落漫天的柔情。就连微微拂动的风也暧昧起来。望见张忍目光如火,上官蕊也拾起酒盏浅尝,娇媚婀娜。千百年的漫长岁月啊,如今她才渐渐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女巫,而变成了一个女人,以水为骨肉的女人。 忽然,张忍“啊呀”一声,竟她从如醉似梦中惊醒,却听张忍将酒杯重重放在石凳上,叫道:“不对劲!这小镇……当真诡异得很啊!” 第八十一章 午夜妖僧 上官蕊顿时愕然。本来见张忍已经动了心,打算过几天平凡人的生活。怎么还没过眨眼的时间,他就又说这镇子有古怪呢? 见上官蕊投来讯问的目光,双颊泛红,似有愠怒。张忍一条舌头也解释不清。索性拉起上官蕊的手,说道:“走,我们再去转一圈。” 哎,这铁骨硬汉真是不解风情。白白浪费了这花好月圆郎情妾意的美妙时光。竟然还要拉着微醺的美人出去遛圈。他到底有没有眼睛啊。 上官蕊真的有点火了,她强忍怒容,随着张忍又出了四合院,心中想着,你说这镇子古怪,我看你这人才是有古怪呢。好,就看你能查出什么名堂。要是还和先前一样,哼,到那时,看我不…… 心中愤愤地娇嗔,待到定睛一看,上官蕊发觉已被张忍拉到了大街上,对面就是傍晚吃饭的餐馆,屋里隐约透出灯光。 张忍松开了牵着他的手,在街道上举头信步。上官蕊心中起初一阵纳闷,随后又觉得好笑。暗说这家伙也真奇怪,放着美酒不理,找了那么一个没智商的接口,拉着她跑到大街上,结果还是赏月。 ——他的脑袋,小时候被夹过的吧。 上官蕊在心里偷笑,唇角也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微笑,她想叫住仰头狂走的张忍,提醒他懂些体贴与浪漫。 “喂,你在狂奔什么?躲陨石么?还是……月亮走你也走?” “嘘。”张忍忽然长吁一声,示意上官蕊噤声。 这可是癞蛤蟆上灶台,碰了一鼻子灰。上官蕊女儿家的小性子上来了,“喂,你对我那么凶做什么?说有古怪让我出来,出来了又不说哪里有古怪。哼,不陪你疯了!” 说着,上官蕊便一跺脚,佯作欲转身离去。但身子转过来了,眼睛却还偷偷地瞥向张忍,见张忍仍旧浑然不觉地仰头向前走,她心中的微愠彻底变成了恼怒,重重地跺了一脚,拔腿离去,宛似一阵夹带着花香的清风,游过夜色,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张忍哪里知道上官蕊已经离开,仍自顾自地举头向前。但他却不是在赏月,他的目光盯着那些亮着灯光的房间,一间一间。冰冷而锐利的目光似乎想刺破那些窗棂,穿透明亮的灯火,看透些什么。 他眉头紧锁,满腹的心事都挂在脸上。 此时此刻,他找回来从前的感觉,沉浸在诡异的案情之中。 忽然,张忍的余光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月色青白,夜色如纱,巷口迷蒙着光的雾,有撩动的人影穿梭而去。张忍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暗道,不是说无人出门么?这人是什么?盗贼?亦或是…… 他立即向巷口奔去,原本化身巨犬会更疾更快,但他担心却是寻常凡人见了,一定以为本镇闹了妖怪,倒是必定人心大乱,良好的治安环境也会毁于一旦。至于比变身更快的纵地金光亦是不能施展的,要是被屋子里碰巧凭栏而望的人看到,传出哪吒下凡,那更是不得了的事了。 于是他飞速奔跑,他相信,若对方是个凡人,一定会被他追上。 转过巷子,那飘忽不定的人影就在前面不远处疾行,浑身泛着灰白色的潮湿的光,头也不回,行色匆匆。张忍脚下使力,加快速度,他近乎用尽力量在奔跑,相信眨眼之间便能按住那人的肩膀。但奇怪的是,那人却始终近在咫尺,却又似相隔天涯,无论张忍如何追逐,他始终在前面不远处飘飘然地行走。 ——果然古怪,不是人。 张忍心中腾起怒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脚下金光泛起,如踏飞梭流失,在夜色中倏然划过一道五色斑斓的掠影,欺身而至。大手一伸,五指如钩,狠狠地往那人肩头抓去。看他那力道,宛有分筋错骨之势,或要将那人的胳膊生生扯断下来。 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人也不知怎的使了个什么身法,肩膀一晃,张忍也没看清,那是泥鳅般从张忍的抓下滑脱,还是张忍的利爪穿过了他的身体,转眼那人又已到了咫尺之外,毫发无损,却也仍不回头地匆匆疾行。 ——到底是个什么妖邪? 张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又踏起流光飞速疾行,这一次他没有去抓那人肩膀,他想,即便再抓一次,想必也是同样的结果。于是他飞速超过那人,拦住其去路。浑身散发出凛冽杀气,甚至将周遭的空气都搅动起来,吹起猎猎的风,将那人身上雨幕濡湿的光吹散。 终于从雨雾中现出原形,那人竟然是个和尚。 只是这和尚浑身散发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的妖冶之气,白面瓜子脸,两条纤细的眉毛蹙着印堂正中一点朱砂痣,宛似二龙戏珠,与眉毛一样细长的眼睛,不指怎的令人想起了狐仙,而笔直孤高的鼻子更烘托了这种想象,而薄薄的红唇,烈焰似火,很难出现在男人的脸上。 所以,张忍被他惊了一跳。 “你是什么人呢?” 下意识的,张忍说出了这种只有菜鸟警员才会说出的询问。 那和尚却一莞尔,眼中精光四射,透出昭然若揭的邪气,红唇轻启,淡淡地吐出一句,“不要多管闲事,你会死的。狗怪!” 一眼就看穿了张忍的真身,显然他的修为,不在春神孟章、蛊神骆基之下。 张忍立即严防戒备,四散的杀气如旋风般将他的周身包裹,他的右手下意识抚摸左侧的胸膛,这才想起,心之刃已经化作妖力灌输进上官蕊的身体,从此不再是他的武器了。 “不死心?哼哼。”那和尚垂首抬眼,杀死似飞蝗羽箭四射,阴森森的一声冷笑更透彻心肺,让张忍不寒而栗。 ——怎么会无端害怕起来呢? 从前,面对食人魔怪刑天一族,面对鬼主,甚至面对地之华那般无法匹敌的魔怪,张忍从未心生胆怯。但这个和尚,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和尚,竟然令他心生怯意, ——这是怎么回事? 那和尚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嘴角泛起阴邪的笑意,“好狗不挡路!” “啊!”张忍梦醒似的轻呼一声,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到底是谁?” 心中的怯懦如潮水般泛滥开来,张忍甚至鄙夷此刻的自己,但那种怯意却无从抗拒,他下意识地随着和尚前进的脚步向后退去,围护周身的杀气也荡然无存。 “滚开,癞皮狗!”那妖冶的和尚突然暴怒起来,抬手一把推开张忍,大踏步向前行去。 回首望,他又化作泛着灰白濡湿的光的身影,如飘忽的幽灵般,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张忍哑然望着虚无的夜色,心也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 失去了心之刃的犬神,还能够成为执着卫道之人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连张忍自己也是持否定的吧。 月色撩人,夜晚的风,更撩人。 张忍走在撩人的风月之中,仿佛信步,却步履沉重。托着沉重的脚步和沉重的心情,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回四合院的。 上官蕊早已不生气了,只是觉得这么晚张忍还未回来,心中担忧,是以独自坐在庭间的古槐树下沉吟等候,举头仰望那一轮明月,她忽然想起了清朝时代好友纳兰性德字容若的佳句。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今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奈何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那个风华绝代的才子啊,而立之年便遭夭亡。那一刻,上官蕊才感觉到人类生命的短促,以及美好时光未加珍惜的遗憾。她其实早已懂得珍惜,只是再过珍惜,也难挡生离死别的痛楚。今日的张忍,令她更觉如是。 或许此情此景便不应回忆那个人吧。或许此刻正应景的诗句应该是—— 黄梅时节家家雨, 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半夜, 闲敲棋子看落花。 只不过,棋子化作了酒杯,落花如雨纷纷下,等待的人午夜过后才得归返。 “你怎么丢下我,去哪儿了?” 一见张忍进门而来,上官蕊立即起身,娇笑着嗔问。 但张忍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看上官蕊一眼,匆匆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门重重关上,似乎反锁了起来。 ——他在怪我不辞而别么? 上官蕊怔怔地看着张忍的房门,心中如是想。但随后又推翻了这份想想。 ——他不是那种气量狭窄的人。 对恋人的了解和信任打消了上官蕊心中的疑虑。但另一个担忧却浮出水面,张忍怎么心事重重?今晚他遇到了什么? 砰砰砰。 “喂,张忍,开门。” 上官蕊轻轻敲着张忍的房门。 但房门那头,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声音。 砰砰砰砰! “死狗,给我出来,否则我开门进去了!” 上官蕊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怒气。 但门内却传来幽幽的一声,“你会开锁?” “哼,我的巫术什么不能?又不像你,只会打架的笨狗。” 说着说着,上官蕊发觉,自己不再是那个温婉而高贵的女子。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小性子展露无遗。 “那你试试。” 门内的声音仍然幽幽,但显然略带挑衅。只是上官蕊没有听到,她陷入了沉思。 ——怎么会这样?这样不懂雅致,张忍会不会讨厌我? 恋人的心啊,与其说猜度的对方,毋宁说在揣摩自己的本质。 第八十二章 我,会和你并肩在一起 门,是一件很有趣的东西。虽然它和墙的作用差不多,都是隔绝内外的世界,但看到墙总是让人感到绝望。而门,却恰恰可以给人一丝希望。 人,也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总会因为一丝丝希望,便不愿放手,纠结万分。 就在上官蕊于门外纠结万分时,门内终于传来了张忍的声音。 “我只是累了。想早点休息,你也休息吧。” ——休息? 上官蕊哑然,这是多么敷衍的理由啊。犬神张忍什么时候累过?好像只有一两次恶战之后生命垂危时才累得睡着了吧。只要他还好好的活着,似乎从来都不会劳累。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上官蕊很想进门坐在张忍身边,牵着他的手,听他讲讲到底是什么事令他这么疲惫。但那扇重重的门却阻隔了两人原本可以相互交融的目光。 上官蕊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这道紧锁的大门。但除非张忍不在门的另一头。她不知道张忍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她不清楚张忍现在的情绪到底如何,她更不知道若是她扇子打开大门,张忍将投来怎样的目光……太多的不知道了,忽然,她心里隐隐觉得,离张忍好远好远。 ——我该怎么办呢? 上官蕊陷入了沮丧,乏力的感觉蔓延全身,悲伤、无助、期望、落寞……种种情绪沉沙泛起,从心底层出不穷地翻涌上来,就像泥沼中开出了**的恶之花,恶臭的气息沿着血管漫流。她哀婉的转身,想要离开这扇和她心情同样沉重的房门,青白的月光下,就连背影都显得那么憔悴落寞。 忽然,一道暖流从心里涌出,她的脑海里能想象得到,在那恶流泛滥的心泉,有红莲似的火焰光芒温润地流淌,化作光的蔓藤,向上伸展,一片、两片、三片……夹杂着金色的泛着红光的叶片舒展开来,随着无声的噼啪,火焰似的曼陀罗之花盛芳,红色的花瓣,吐露出金色的鸢尾般的花蕊,光芒驱散了心中的阴霾,芳香覆辟了四溢的恶流。彼岸之花酝酿的光芒之中,隐约出现了张忍的影像,他正静静地坐在床边,凝望着一堵白墙,目光茫然而涣散,似乎心里有一些令他无法抵挡的东西,凶兽般肆虐冲突。 那到底是什么呢? ——好想看清,真的好想看清。 随着上官蕊祈盼般的心声,那脑海中曼陀罗映出的景象渐渐陷入迷雾,继而又透明起来。那应该是照射进张忍的心湖了吧。 上官蕊看清了,看清了在午夜中蒙着濡湿的光晕,快步疾行的妖冶的僧人。他那双细长的眼睛迸射着可怖的光芒,说不出那气息到底该如何归属,但即便是透过彼岸花映出的幻境,这目光也令上官蕊不寒而栗。 忽然,那僧人血红的薄唇轻轻蠕动,吐出一句“看够了没有”。声音轻轻柔柔,却透着诡异的调子,惊得上官蕊大骇,转瞬间心中盛开的彼岸花便被一阵恶风吹散,凋零如雨,飞灰般湮灭了。 从幻境中回过神来,上官蕊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回头往往那扇厚重的房门,却不似先前那样沉重了。 她深吸一口气,手中结印,嘴里呢喃地咏唱咒词,只听轻轻的一声咔,门锁打开,露出了一道缝隙。她抬起纤纤素手,缓缓推开门扉。门内呆坐在床头的张忍微微一怔,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张忍犹疑地开口,下面的问话却吐不出来。或许他如一团乱麻的心,还没想好要问什么吧。 “那个和尚,是什么来头?”上官蕊开门见山,劈头就问。她想,或许越过那些嘘寒问暖的关怀,更能令张忍这头自尊心极强的战将敞开心扉吧。 果然,张忍的脸上露出更深的惊疑,上官蕊补充道:“你的心化成的心之刃,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你的心,我看得见。” “原来如此。”仿佛一切答案解开,似乎连强扭着的自尊心也得到了解放,张忍释然地叹息一声,然后拍拍床边,请上官蕊坐,继而将这一晚所见的诡异僧人的事说给了上官蕊听。 听罢,上官蕊也陷入了沉吟。 这僧人的妖邪之气令她与张忍这样身经百战的大妖都胆寒心颤,可为邪气冲云,但为何白日里在这镇上却感受不到呢? 不,或许有一丝丝吧,就是令她不舒服的凉意。但即便这样也太过矛盾了。 那妖僧显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但为何没见他之前,却察觉不到呢? 而这一点,相比于妖僧本身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更令人感觉到窒息的恐怖。 天色已近拂晓,圆月昏昏欲睡,漫天的星斗也显得暗淡无神。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床边,沉默地想着心事。两只牵着的手,搅拌着彼此的温度,从未放开。 “那个……”上官蕊说。 “恩?” “我是想说……”她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吧。” 张忍温柔的声音给了她无比的勇气。然后她定了定心神,说道:“不管那个和尚是什么来头,这一次,别单打独斗,让我和你一起面对。” “……” “我可不想再用箭指着你的心口了。” 上官蕊哑然地笑着,张忍也笑了。“好吧。”他说。与此同时,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暖意,驱散了这一夜包裹着周身的因恐惧而濡湿的阴寒。 如果我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如果我爱你, 绝不像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诗人舒婷的佳句《致橡树》不知怎的,在二人的心头想起,那诵读的声音仿佛是上官蕊在全力地倾吐,还有二人心弦拨响的旋律,此起彼落,荡漾着暖意融融的忧伤。 忧伤不只在分离时,也不只在落寞处。在甜蜜的人儿的心里,这忧伤就像三月里的阳光,春意盎然,顺着林荫花间撒下,烙成斑驳的印记。而每一个印记都铭着——我爱你。 拂晓的茭白的光溢进窗棂,这个清晨斟得太满,满满都是酒般的甜意。两人的心事也像诗句里那样徜徉汇聚成一条流光溢彩的心河——你在彼岸织你的锦,我在此岸弄我的笛,从上个七夕,到下个七夕,希望我们都并肩站在一起。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说这话的不是上官蕊,而是她堂哥上官博。 在骆基的办公室里。 骆基成为新任妖主,群妖打扫了牧马山夜帝的旧宅当做他的新家。由此他便不再与骆霞挤在蜗居里,而茶虫锦儿也兼职起了别墅的大管家。 骆基本来想让骆霞来跟他一起住,反正这里房间特别多。但骆霞说,都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了。骆基第一时间想到了孟章,心中一凛,但转念一想,天要下雨,妹要嫁人,唉,随他去吧。 这天被公安局长尾火虎谢天华叫去谈过生意,谢天华又请两人去了本城名餐厅海天盛宴喝了几杯,由此可见,他是星宿一族惯于官场之人,懂得恩威并施,沟通感情。 但他越是如此,越让骆基想起了当年他手操骗术,横行中东之时,与那些王公贵族把盏言欢、勾心斗角的情景。于是他便更察觉到谢天华手掌下没按着好棋、葫芦里没装好药。是以散席之后,他让上官博开车送他回家,并将其叫到了办公室,谈关于尾火虎的看法。 上官博心中打鼓,不知道骆基是什么用意。思索片刻,觉得面对蛊神,任何骗术都逃不过他的那双慧眼,索性实话实说,道:“他是在挑拨离间啊。” “怎么说?”果然,骆基的眼底飘过一抹欣赏的光泽,那是看出上官博说的是实言,因此继续发问,也换做了一番探讨的态度。 上官博分析说,尾火虎谢天华初来乍到,虽然对城市中的掌故有所了解,但事实上他对新生的势力格局以及帮派内幕并不甚熟悉。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他能想到什么办法来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呢? 说着,上官博端起茶杯,看着静静沉在杯底的竹叶青茶叶,忽然用手指轻轻江水一搅,茶叶立即沉渣泛起,一根根垂直悬浮在水中,顺着水势不停旋转。 “妖族与巫族合二为一,这座城市的势力就如同茶叶一样,将城市的一切覆盖,静默而深厚。他若是想插进来一脚,必然需要搅动水势,让茶叶分离。而身处这流动的水势之中,他才能看清这城市的底细,摸清我们的脉络。” “你分析得很对。只不过……”骆基沉吟笑道,“我对这座城市的势力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担心,尾火虎作为神族,他那种孤高险诈的性格,会对我们的生存造成危害。” “你放心,我不会令他将水底的茶叶都搅起来的。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并肩和你站在一起。” 上官博如是表白忠心。但骆基细细抿了一口茶,笑道:“是并肩?抑或比肩?” 果然,他的忠心还是被骆基看穿了。这个心无权力的男人,却偏偏有一双看透权谋的慧眼。上官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骆基却话锋一转,道,“这是锦儿精心烘焙的竹叶青,很好喝吧。多喝些。” “是……”上官博低头喝茶,心中却打起了另一个算盘。 第八十三章 巨猿妖族 晚些时候,上官博告辞离去。月亮已经爬上中天,锦儿端着一杯普洱茶走进来,放在骆基面前的书桌上。骆基正凝望窗外的月色出神。 锦儿叹了口气,“老板,是不是觉得不适合?” “嗯?”骆基回过神来,望向锦儿,用目光询问。 “做领导啊。是不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做领导?”锦儿面带苦笑。以骆基如今这样的身份,恐怕除了骆霞,只有她敢如此说话了吧。 “被你看出来了。唉。”骆基长叹一声,“这才几天啊。” 或许是终于找到了人诉苦,一向乐天到傻样的骆基也吐起了苦水,“这才几天啊,又要指定章程规划,又要去拍公安局长的马屁,比我当骗子那会儿还累啊。那时候可是为了大笔的钱啊,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也是为了钱啊。”锦儿婉约地坐在骆基对面,迎着骆基讶异的目光,掩口轻笑,又道,“老板,你怕是被张警官那种公益思想毒害至深了吧。遥想当年,张忍在来到这个城市定居前,这里不是染香花煞、西江月与东联邦争雄的沙场么?由妖怪们组成的黑社会,他们争夺的不也是钱么?如今这个世界,妖怪不能再肆意作恶了,他们懂得应该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而不仅仅是果腹和修习妖法啊。所以啊,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在这个时代若想好好地生活,都要追求财富。” “你说得对。”骆基用手指抵着下唇,若有所思。锦儿就那样温婉地坐在他对面,等待他静静地思考,半晌,骆基说:“你去拟一份企划,我要成立一间公司。” “经营什么?”锦儿并没有显出小女生的惊讶,跟随骆基这么久了,虽然只不过是个茶馆服务员,但也是三教九流都见识过的,相比初来城市时,内心已是波澜不惊。 “人力资源管理公司。”骆基没有多说,他知道以锦儿的聪明,自然能心领神会。 果然,锦儿未再多问,起身,点头道:“明天中午前,企划会放在老板的桌上。老板,天色不早了,该睡了。” “好,你也休息一下吧。” 次日中午,骆基起床后来到办公室,发现企划书已经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恭候多时了。旁边还有烤好的吐司面包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骆基会心一笑,走过去坐下,一边喝牛奶,一边翻开企划书,当牛奶喝完,企划书也看完了。于是骆基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喂,老板,起床了?” “嗯。企划书我看了,去申请注册吧。” 数日之后,锦绣人力统划公司成立,骆基邀请了谢天华等名流前来参加,包括张忍,也被他请回了城市。在妖族们惊恐的目光中,张忍觉得坐立难安。倒是上官蕊看到站在骆基身边的哥哥上官博那落寞而忧伤的眼神,心中有些隐隐作痛。 与谢天华见面,张忍觉得实在是件头痛的事。事前骆基已经告诉他谢天华的身份。而这名神明在剪彩之后的酒席上,来到张忍身边,举杯把盏,却笑问:“天台镇的治安怎么样?” “镇子民风淳朴,治安很好。”张忍如是回答。他不想将那诡异僧人的事说出。因为除了那晚不愉快的经历外,这小镇的人们每日都安居乐业,别说案件,就连口角纠纷都没有发生过,所以张忍和上官蕊也渐渐地不再谈那个和尚。 “哈,那你可要努力工作啊。你对那个镇子还是不太了解。张所长,我提醒你,搞不好工作,可是要受到处罚的!”谢天华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但脸上仍然挂着那古怪的笑容。 张忍的心弦被猛然抽紧,听谢天华的言外之意,那镇子果然有不同寻常之处。难道这真的是谢天华派他去小镇的用意?抑或是欲加之罪? 这时,谢天华转换了话题,向远处招了招手,一位身穿灰色职场套装的窈窕女子款款走来,她有一头黑而亮丽的长发,俊俏的眉眼间透着干练的气息,当她走进,仿佛有盛放的光芒洒来,令月光般温柔美丽的上官蕊也黯然失色。 果然是神女,这芳华令人窒息。 但她是谁呢? 当神女走近,谢天华向张忍介绍道:“这位便是危宿刘家,现任市政府秘书长的刘白药。” 白色的芍药? 多么危险的名字,纯洁之中暗含妖冶。 刘白药轻启朱唇:“哎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犬神,真是失敬失敬啊。在三百年前还在天上时,便听闻犬神叱咤风云的战绩,呵呵,那是娄金狗族的勇士战神金无败还想下界与你比试呢。呵呵,他可是满怀愤恨,因为犬神跟随蒙古军时,曾杀死他先祖金兀术呢。” 张忍诧异,原来当初死在他手下的辽国大将金兀术,竟然是天上神明娄金狗一族的人,但当时与他交战时,却全没感觉到神明的气息,甚至是妖力。那家伙即便是以人类的武功,就差点令张忍命丧狼牙棒下。若非心之刃声东击西地搭救主人,恐怕死的便是张忍了。 回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历史,张忍有些赧然。但在刘白药的眼中,这却是谦恭的表现,不由大加赞赏。 这是危月燕一族的遗传性格。他们最重视对方对自己的尊重。想当年烛阴大神的儿子猰貐因为对危月燕一族的刘协不尊,竟被其痛下杀手斩于刀下。后来天帝怜惜烛阴丧子,令猰貐复活,却成了食人的怪物。 而这一刻,张忍的这般无心插柳的举动,却在刘白药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几人寒暄之后,便各自散去。这时,上官蕊才说:“那女人好可怕,她的威压……功力不在尾火虎之下,恐怕比孟章还要高很多。” 张忍点点头,不过这一点他倒是没察觉到。或许因为走进回忆而忽略了周遭的氛围了吧。自从心之刃离体,他的敏锐,他的胆色便下降了不少。上官蕊似乎对他的变化有所觉察,脸上浮现出隐忧,抿抿嘴唇,最终也没敢说什么。 当晚,骆基留张忍和上官蕊在宅邸住下。他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一八六零年的白兰地与张忍分享,张忍看得出,他心中有事。 “今天……骆霞没来。”骆基开口却提到的是骆霞,这让张忍有些想不到。虽然仿佛两人的生活就此分离成了两个不重合的世界,但听到这个名字,张忍的心,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他强作笑意,道:“孟章也没来?” “嗯。他们出去旅行了,走了快半个月了。嘿嘿,回来肯定才发现,这个城市已经天翻地覆了。” “他们没有见过尾火虎和危月燕?” “没有。”骆基举杯,与张忍和上官蕊共饮一口血色的醇酒,芳香顿时溢满了偌大的办公室,骆基放下酒杯继续说道,“那天尾火虎找我谈生意,他说被派遣来到这里驻守的第三位神明是鬼宿诸葛家名叫井一的叛逆子,从古时就流离于人间,人手紧,全未考察他这几百年干了些神明,便就地启用了。” “他一直生活在这里么?”上官蕊问道。 “没错。”骆基点头。 张忍没有再发话,他忽然觉得现在的一切都颇为尴尬,从前他以为这城市里,平衡人与妖的关系的只有他,以法律的绳索捆绑违法的人类抑或妖怪。但原来上天真的有眼,派遣了作为手臂的神明来到城市驻扎,而神明们携来的更高等级的天之律法,将他一直所秉持的律法湮灭得荡然无存。尤其是听骆基谈到的谢天华与他们做的买卖,更可以看出宿神们的手段,他们似乎想从根本上治理妖怪与人类杂居的问题。 “锦儿对我说,时代在变,人类在变,妖怪们也在变。大家更多地变得类同,需要彼此帮助,才能共享科技文明带给我们的高品质生活。说白了,就是钱,就是就业率。于是我就成立了这么一个公司,下面我还得成立一些子公司,房产啊、金融啊、传媒啊……总之要让妖怪们都有正经工作,包括那些巫师们,这样既能赚钱,又能免去不少麻烦吧。” “你考虑得很对。”张忍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违法犯罪分子一旦感谢归正,会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正能量。现在他正在做,张忍也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好。毕竟他现在肩挑的责任,不会靠盗墓或者诈骗就能负担的。 “只不过呢。”骆基将杯中酒喝干,又道,“即便这样,神明们还是不能像认同人类一样认同妖怪吧。他们觉得是人类创造了历史,并不认同那些在历史中闪耀光辉的妖怪们,毕竟那些妖怪也是以人类的身份参与进历史的推动中啊。” 像被张忍杀死的金兀术,还有……张忍在记忆的长河中搜索起来,五胡乱华时妖邪并起,最赫赫有名的当是鲜卑妖族,其中贵胄分为两支,曾令天下闻之胆寒的慕容家家主慕容垂,便是巨猿中的佼佼者。都说项羽举鼎闻名天下,可谁又知道,慕容垂那杆铁索金枪的重量便与三只巨鼎相同。项羽不过是举起一只铜鼎,而每天慕容垂都挥舞着三只巨鼎的重量横扫千军,高下自然立判。 第八十四章 诸葛井一 巨猿一族据说是最接近神明的妖怪,创下十万年神族辉煌的祖神盘古,便曾是巨猿一族的领袖,而后的淮涡水神巫支祁、丹霞大圣耍三郎,甚至天上星宿神祗觜火猴和参水猿两家也都出自巨猿妖族。不过在五胡乱华之时,巨猿一族的领袖慕容家抛弃了修仙成道的家训,建立北燕,率领妖军南下远征。是既力象苻坚之后的又一霸主。 那时的张忍,根本不是慕容垂的对手,即便是一夜扫平苻坚六十万大军的东晋北府大将军谢玄,也对慕容家无可奈何。 好在鲜卑族另一妖支迅速崛起,便是土德黄龙拓跋珪率领的龙众拓跋家。那时,拓跋家式微,崛起之后,面对已占据幅员辽阔的北方的慕容家,仍然有寡不敌众之险。不过拓跋家乃是土德黄帝轩辕氏嫡族,算起来,应是盘古之长子东华帝君的后裔,家主拓跋珪更是希望通过烈火焚烧的战争,结束北方的乱世,让天下人都能够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彼时的拓跋珪,与张忍的卫道理念不谋而合,于是张忍携山牙率领巴蜀苍狼妖族与其前后夹击慕容家,最终将慕容垂斩杀,并令巨猿一族回归大兴安岭,继续安于修仙成道,这才有了后世的丹霞大圣耍三郎等一众除魔卫道、令百姓敬仰猿妖仙。而张忍也正因与山牙交好,这才有了巴蜀苍狼妖族的远亲漠北苍狼忽必烈大军南征统一中原时的援手相助。 帮助忽必烈,是张忍后来最痛苦的回忆。因为当漠北苍狼得到天下后,并没有令人类休养生息,创造盛世。他们奴役人类,将原本可以变成太平盛世的中原,化成了悲惨人间。但那时张忍已经无力回天,只有在痛苦中自责。 好在数十年后,上天遣北方玄天座下室火猪朱家家主元璋降世,开创了大明朝,这才有了中国历史上最繁荣的气象。 或许正因此,上天才认为妖族不会积极地参与历史社会的推动进步吧。 “那个尾火虎啊,恐怕是在等候时机。”在结束最后的对话前,骆基长叹一声,“等待巫妖两族火并,然后坐收渔利,一举消灭掉吧。” 是夜,张忍辗转反侧,担忧着城市的将来,以及群妖的安危。天将拂晓才不知不觉地睡去。早晨十点多,电话突然响了,接起来,竟是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犬神,还记得我么?” 听那声音好像是……“刘白药?” “哈,一面之缘便能听出我的声音,犬神真是令人开心的人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挂了电话,张忍呆呆地坐在床上,危宿,二十八星宿中最危险的一族,有什么事找他这个妖怪谈谈呢? 不过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历经百劫,张忍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于是跟上官蕊和骆基打了个招呼,便去了市政府。 张忍在妖怪圈中赫赫有名,在市政圈里也是享有盛誉。不论是政府公职人员,抑或门卫,谁不认识公安局刑侦局的神探张忍啊。他到了门口,别说盘查,门卫李老头直接跑来开门,寒暄道:“张队,好久不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哈哈。哪有什么风啊,李大爷,我就是来办点事。”张忍也一脸微笑,与门卫老人寒暄一番,这才往办公楼走去。 来到秘书长办公室,刘白药显然已经恭候多时了。不过这位干练的女子,并没有沏茶静候,反而在桌子上放了一摞资料,看来她一向公事公办,雷厉风行惯了。而这与谢天华的长袖善舞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忍进门,刘白药请他落座,随即便开门见山地将那叠资料丢在他面前,说道:“这是天宫调查的关于鬼金羊诸葛井一的资料,你拿去看看吧,帮我找到他。” ——什么?天宫委派的驻守神明,天宫自己竟然不知道他的下落? 张忍一时觉得刘白药是在开玩笑,但见她那严肃的神情,知道她是认真的。不过这近似玩笑的事实,却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鬼金羊诸葛井一的不同寻常。 张忍细细翻看资料,大部分讲述的是鬼金羊诸葛井一的家世以及他少年时在天上的顽劣与叛逆,但这种叛逆已经超出了淘气的程度,例如曾经一夜之间屠杀了牧野星君放牧在银河边的三百只羊,只为了吸收死亡的气息修炼功夫。这简直达到了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境地。 天宫的人们越来越讨厌他,甚至是自己的家人,也对他冷眼相看。于是三百年前,也就是人间清朝时期,诸葛井一私自下凡,从此就消失了踪迹。 这本厚厚的资料,虽然详细录述诸葛井一的而行,但却连他的功夫路数都没有记载清楚。而后面少得可怜的资料则显示他曾经旅居河南,因为那里有一个叫封门的村子,村民们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不知所踪。这与鬼金羊诸葛井一的所作所为相似。而后据调查,他应该转移到巴蜀一代定居,理由相同。 如果说屠戮一个村子,弄得血流成河,别说一个神明,就算是一个旷野恶妖甚至一个武林侠客,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造成这样的景象。但若说让一个村子几百号人毫无声息毫无线索地消失,恐怕就连神明也是很难办到的吧。 “给我看这些的话,我也很难找到他啊。”张忍将资料合好,放在桌子上,慢慢推向刘白药。 “我自然知道他的踪迹很难寻找。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也便不会拜托了。不过如果是犬神的话……”刘白药意味深长地笑着,明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令她美艳的脸更显花容,“即便是我等星神望而兴叹的异界,也都进出自如呢。” 张忍非神非妖非魔非佛,三天六道万世轮回之境,于他全无法条约束,因而只要他有那个脚程,便没有他去不了的境界。 张忍哑然失笑,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应对神族中最凶险的危宿族人,或许即便鬼金羊再怎么嚣张玩虐,也比不上杀戮成性的危月燕。所以与其拒绝眼前的危宿星神,毋宁去寻找那个并未承诺一定找到的诸葛井一。 “好吧,虽然不一定能够找到他,但我一定会尽力。” 听到张忍的答复,刘白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次便辛苦犬神了。事成之后,我会说服谢天华将你调回城里的,毕竟那鸟不拉屎的小镇,不适合犬神大展拳脚啊。” 显然,新任守护者星宿之神,与从前的四季之神不同,他们俨然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城市的统治者,文明时代的帝王。 张忍也只好报以微笑,在心中轻蔑一笑。他并非惧怕危月燕的实力,以他如今身负魔尊七成功力的能量来说,即便没有心之刃在手,也可将危月燕毙于掌下。但问题是,公然对抗上天派遣的守护神明,便是逆天之举,面对整个天庭的实力,尤其是恩师便是其中一员,张忍没有信心敢负隅顽抗。因此在不违反他心中道义的情况下,千百年磨砺的人类社会性格令他选择了隐忍和顺从。 人生大抵如此,有太多你不喜欢、看不惯的事,你却无能为力。但只要你能做好你该做的、你一直坚持的,那你便是成功的人,甚或是令人尊敬的英雄。 张忍的人生便是除魔卫道的一生。除此之外,也都在原则之外,因此不需介怀。 当他起身离席,拉开房门准备离去时,忽然突发奇想地问道:“找到他之后,要做什么?” “杀了他。”刘白药的嘴角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这残酷的三个字,仿佛并非从她那皓齿朱唇中吐出。但张忍听得真真切切。他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走出了刘白药的办公室。 的确,他不需多问,因为即便问,恐怕刘白药也不会说。 神明的事,就交给神明吧。越界的话,恐怕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张忍此前从来不怕麻烦,但现在不知怎的,除了必须经历的,他尽量避免一切麻烦事惹上身。 例如,那晚遇见的妖异僧人。 驱车回到骆基的宅邸,距离中午还早,于是张忍辞别了骆基,携着上官蕊匆匆返回了天台镇。他甚至忽略了是否该让上官蕊渐渐她的堂哥上官博。不过即便没有忽略,上官博似乎也没有挂记这个妹妹。宏图霸业笑谈中,但身负伟力的人们为了能作出这笑谈的模样,背地里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又哪里能够想得到与亲眷嘘寒问暖。 尤其是,活着的日子太久太久,或许本该在心底陈酿的情愫,也渐渐挥发了吧。 一路上,上官蕊并没有谈到堂兄的事,倒是听张忍说起刘白药的嘱托,心中生出了许多不好的联想。女人的直觉被赋予第六感之称,因为她们是那样的敏锐。 她沉吟着说道:“你曾说过小镇上有古怪,不是说的那个僧人吧。” “嗯。”张忍一边开车,一边在脑海中搜索,半晌,忽然苦笑道,“那晚被那僧人惊了一下,竟忘记到底是什么古怪了。总是那样感觉,仿佛就在眼前,但隔了一层窗户纸,总也看不分明。” “那晚之后,我倒是有些留意,或许发现了一些端倪吧。”上官蕊谨慎地措辞,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什么?”若非开车,张忍差点回过头来惊疑地望向上官蕊,他没想到,原来对于这件事,上官蕊如此记怀在心,不论她是否窥到个中情由,都令他有些感动。 上官蕊的目光望向前方,透过挡风玻璃,眼前的风景流入脑后,她那明亮的碧眼似乎看到了什么,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只听她说:“是灯,是灯光!” 第八十五章 密室迷失 上官蕊说小镇的古怪是灯光,乍听起来,这句话本身才正是古怪。但张忍知道,上官蕊从来就不是个会信口雌黄的家伙,她既然说灯光有古怪,那么一定是很大的古怪。 张忍询问,果然,上官蕊一边回忆般思索,一边答道:“你说小镇有三百来户人,总人口不到两千,镇上有一多半房子都是空着的。可是这几天,我夜里出门却发现,镇上绝大多数房间都亮着灯,只有少数几间是黑的……” “嗯?竟然有这样的事?”张忍为自己没有发现这个端倪而懊悔,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警觉为何减弱了。 “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上官蕊没有察觉到张忍的神情微妙的变化,继续沉吟道,“问题是,既然大多数房间没有人住,为什么会亮灯?既然没有人住,灯是怎么亮起来的?没人住的房间亮灯有什么用?” “这好像……”还没等张忍答话,上官蕊有兀自思考般地,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张忍商量,道,“你看过那部电影么?寂静岭。” “嗯,是有些像。”张忍对此似乎也很认同,但他随后有说,“只不过我们没有感觉到镇子上有任何妖气和巫术的气息不是么?” “但却有那个诡异的僧人。”上官蕊旋即反驳,“在见到他之前,我们也从来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或许,他是刚好路过,否则此后怎么都没见过他呢?”张忍这样分析,虽然他也觉得小镇有古怪,但他还是坚持理性地分析以及合理的推论。 不过上官蕊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会不会是灯光掩盖了他的气息?或者说这些灯光可能是一个法阵,以光明掩盖住黑暗的气息。” ——一个在黑暗中偷偷运作的法阵,以光芒作为隐蔽。不论是白日里的阳光,还是黑夜里的灯光,只要有光明就会有黑暗。但如果黑暗穿上光明的外衣掩护自己,谁又能发现黑暗之下存在着什么呢? 这一点倒是让张忍心头微微一震,似乎有些动摇,有些想要相信上官蕊的推论。不过警员的理智更站了上风。 ——不可能。 他没有说出口,他在动摇,他想保留自己的意见,所以只对上官蕊轻轻点头,似是认同。但心中却这样说道,“不可能。如果说有妖魔隐身在黑暗中,甚至别人的影子里,他倒是相信,甚至见过。但若说将一个巨大的法阵影藏在光明的背后偷偷运转,令人察觉不出意思气息,恐怕只有少数手段高强的大神做得到。但这些大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样鸟不拉屎的小镇搞这样莫名其妙的名堂呢?” 怀揣着心事,路虎带着两个人,颠簸过山路,终于回到了这个群山环抱中令人匪夷所思的天台镇。 此时正值黄昏,镇上一如既往地宁静。集市上的摊贩三三两两地收拾箩筐,准备回家,街上的店铺也大半关上了卷帘门,只有零星几家餐馆还亮着昏暗的灯,散发着无依无靠的落寞。 黑色的路虎,仿佛拉着夜幕缓缓驶入城镇,黑暗也如贪婪的海绵,将一切斑斓的色彩吸收殆尽,将整个镇子换上一抹灰暗的色调。 仍旧是在那间面馆,两人各自匆匆吃了一碗面充饥,随后又匆匆离去。 夜里八点,朗月如钩,勾起繁星满天。坐在庭院中饮茶的张忍与上官蕊相视一笑,旋即出门,又来到了那家面馆。 ——方才离开时,张忍偷偷地将钱包丢在了座位下。 砰砰砰,张忍急促地敲门,大喊:“老板,打扰了,开一下门吧,我的钱包好像落在这里了。” 砰砰砰。 门越敲越响,喊声越来越大,但缝隙中透出灯光的门,却纹丝不动,甚至听不到有人前来开门的脚步声。 张忍停下敲门的手,叉着腰转身举头四望,果然如上官蕊所说,四周的小楼每一间窗户都亮着灯,里面仿佛有人影走动。但奇怪的事,张忍这样大声地敲门喊叫,却没有一扇窗户打开露出好奇的脑袋。 明明是活生生的镇子,却透着死气沉沉的寒意。 张忍望向上官蕊,目光流露出询问。 ——怎么办? 上官蕊莞尔,走上前来,右手食指轻轻点着门扉,左手捏无量指竖与胸前,闭目吟诵咒词。 巫术的咒词总是叽里呱啦让人听不明白。但这次不知怎的张忍却听得真真切切。他听到上官蕊在说:“无上之祖巫奢匕尸,让你的风息化作我的触手,帮我打开这扇阻挡你后裔的大门吧。” 果然是平凡的祝祷,但似乎祝祷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就好像和尚口中经常挂着阿弥陀佛,牧师嘴里经常呼喊阿门一样,巫师祝祷恐怕也不过是一种增强自信心的潜意识行为。因为张忍瞬间感觉到有一股力量自上官蕊的身体里散发出来,顺着她的经脉涌到按在门上的手指尖,那是温暖的神的力量,正是天师洗净她体内无力之后赠与她的神力。虽然她现在运用的还是巫师的法门,但其力量却与巫师有云泥之别。 果然,透过指尖的力量似风似水流进门缝的锁孔中,咔哒一声,锁开了,上官蕊轻轻拉起卷帘门,又推开餐馆的玻璃门,和张忍一同走了进去。 此刻,面馆里空无一人,破烂的椅子倒放在破烂的桌子上,真个屋子里感觉不到有人存在的气息。但灯却比傍晚时更加明亮。可以一眼看到,傍晚吃饭时他偷偷落下的钱包,还静静地躺在靠窗的桌子下。 张忍捡起钱包,和上官蕊一起,沿着角落里小走廊上的楼梯拾级而上,来到二楼,这里应该是店主人一家住宿的卧房。走廊里灯光明亮,一边是洗手间和浴室,灯亮着,地面湿润,似乎方才有人洗浴过。另一边是两扇卧室木门,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屋子里也亮着灯光。 晚上八点,亮着灯不奇怪。但把所有的房间都点亮着灯,那就有些奇怪了。尤其是这种小镇上做小生意的人,吝惜得很。电费这么贵,面馆老板怎么舍得点这么多灯,浪费电费。 张忍一边思索这个疑点,一边站在卧室门前踟蹰。虽然不请自入闯进了别人的家里。但要硬闯进屋主人的卧室,恐怕出了强盗,没有人会不犹豫。 上官蕊打量着张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忍狐疑、诧异,转过头来朝她挑眉毛,那意思是问“你笑什么”。上官蕊似乎是故意的,大着声音说道:“笑你迂腐!” “嘘!”张忍连忙将食指比在唇边,生怕上官蕊吵出卧室内屋主,引起尴尬。 但上官蕊非但不理,反倒更加恣意,她啪啪啪地拍打起卧室的大门,大叫着:“开门开门,警察搜屋!” “喂!”张忍急得忙一把拉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巴,低声说道,“没带搜查令,你这样喊,我们就是非法搜查了!” “喂,我们已经私闯民宅,已经违法了吧。”上官蕊挣脱张忍的手臂,转过身,提示似的对张忍说道,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张忍,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 张忍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忽然,更令他惊讶的思绪窜入心间——这么大叫大闹,屋子里的人怎么没一点反应?难道他们出事了? 再来不及尴尬和犹豫,张忍猛然转身一脚,踹开了卧室的房门。上官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内心里仿佛又无数头野马在咆哮:“不是说不要扰民吗?结果一脚踹开人家的卧室门……这算是毁坏他人财物吧!违反了物权法啊!要进去你就说嘛,我打开锁就好了嘛!” 张忍来不及聆听上官蕊的心声,他已经如野狗般窜进了卧室,不过六七平米的房间里,整洁而干净,雪白的床单铺在床上,没有一点褶皱。 ——说明这间屋子没有人! 张忍转身离去时注意到一个细节——这间屋子出了这张床以及一个帆布的简易衣柜外,便只有一张没有抽屉的书桌。书桌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个相框,相框中的照片是一个十五六岁光景的少年,在绿草茵茵的草坪上笑得灿烂。虽然书桌一尘不染,但显然已经很有没有人用过它了。 ——所以说,这间屋子根本就没有人住。 张忍随即来到卧室外,走向了走廊更深处的那间卧室。 上官蕊似乎早就料到张忍会来,生怕他在突起一脚,早已将卧室的门锁打开,敞开房门,对着张忍摇头。张忍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走到门口向里看去。 这间屋子更加简洁,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大衣柜,床上被褥凌乱,伸手探进被子下,感觉到一些温热。说明刚刚还有人躺在床上。 可是,门窗锁死,灯火通明,睡在床上的人又去哪里了呢? 张忍和上官蕊立即在屋子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包括阁楼上的储物间。但最终一无所获。出了锁死的门窗,这间房子没有任何向外连接的通道。 四顾房间内死气沉沉的家具,张忍的心头也不知不觉笼罩起了阴霾。 ——看来,来到镇子上要破的第一个案子,竟然是失传已久的密室失踪案了! 第八十六章 初窥端倪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有妖怪利用法术进来作恶,屋里的人至少也会留下因为恐惧而失手打翻什么东西之类的线索吧。” “就好象凭空蒸发一般?”上官蕊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张忍。她心中也在差异,为什么张忍的洞察能力比从前降低了不少。 难道是因为心之刃转移到了上官蕊身上,所以犬神的能力也随之减退了? 她之所以这样笃定地猜疑,是因为正相反,她的洞察力在因心之刃复生之后便大胜从前。从方才一眼就发觉屋子里没有人,到现在另一个直觉浮出脑海的水面…… 还没多等张忍就她的问题发问,上官蕊便抢白说道:“恐怕这不是一个案子。” “什么意思?”张忍脸上挂着被捉弄了似的赌气的表情,他应该也感觉到自己能力的退步了吧。 虽然一万个不想张忍因此而失意落寞,甚至想守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安慰他,但上官蕊知道,张忍从来都不是个喜欢被安慰的人,毋宁说安慰的语言对于张忍来说没有丝毫缓解情绪的效果。这种行动派的硬朗警员,一个个都是实用主义者,要真的想安抚他们的情绪,就一定要提出真知灼见,能够成为破案线索和思路的真知灼见。 于是,上官蕊狠着心说道:“恐怕这件事只不过是整件案子的一个微笑的细节。我们去看看其他房子吧。” 张忍的洞察力虽然衰退,但还没有到茫茫然的笨蛋的程度。听上官蕊这么一说,他一方面吃惊这古怪的密室消失事件竟只是冰山一角,另一方面更为吃惊的是,上官蕊竟有如此的远见和眼光。 那么,就让事实来证明上官蕊的话吧。 于是,两人故伎重拾,一整晚用上官蕊的巫术打开了四十多间灯光明亮的房屋,结果都一样——空无一人,平静得死气沉沉。 天明时,两人回到了四合院,张忍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上官蕊看着他疲劳而衰弱的背影,满眼心疼的情愫相互交织,但内心中纠结的情绪却让她欲言又止。当张忍的身影消失于眼帘,她也只好无奈地长叹一声,怀揣着忧伤回房睡觉去了。 张忍似乎并不需要过多的睡眠,三个小时之后,上午九点,在派出所长办公室,张忍召集董存和马放来开会。 “调查失踪人口?”马放听了张忍的命令,搔着后脑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可惜,他不是和尚,也摸到了自己的脑袋。 于是他被张忍喝斥了一番。 “干了这么多年,竟然对于镇上是否有人口失踪毫无察觉,你是干什么吃的?” “但,领导,镇子上并没有失踪案件啊。”董存在一旁帮马放开脱。 “派出所对面那家面馆的老板,你们去查查看,他失踪了没?”张忍气急,直接抛出一个案子,似乎有跟下属叫板的阵势。 但身为警员,什么阵势没见过?尤其是董存马放这样的小镇上的地头蛇,就算面对张忍这条强龙——不,应该说是强犬——他们心中也不会有半点胆怯,挂在脸上的尊重,纯属公事公办。 果然,马放哈哈笑了起来:“他怎么可能失踪呢。刚才我和董存还在面馆吃的早饭,还和老板聊了两句呢。” 什么? 这次轮到张忍诧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或说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张忍便冲出了办公室,来到了面馆。那个微胖的中年男老板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店里没有什么食客,他才得以如此清闲。见张忍来了,他连忙习惯性地弹起身子,笑呵呵地向张忍问好:“张所,您来啦,吃早饭了么?来碗牛肉面?” “啊,不,我吃过了。我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张热的表情严肃,严肃得让老板心里打鼓:“那个……不是认为我犯了什么事吧。不会吧,咱们镇可是多少年都连盗窃案也没发生过了,大家都是守法的良民……” 越是这样语无伦次地啰嗦,就越代表有问题。 张忍抬手打断老板的辩白,“就是例行公事,问问。你也知道,夜晚我们不巡查,但夜巡的报告还是得交啊。” 张忍打了一个谎,面馆老板似乎终于放下心来,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张忍也点了点头,问道:“昨晚上你在哪里?” “家里呗。”老板笑容可掬地回话。 “家里?” “啊……对啊。”老板一怔,旋即好像又明白了张忍的潜台词,赶紧补充说道,“张所,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镇子一到晚上啊,大家谁都不会出门的。除了家里,还能去哪嘛?” “是啊。按说治安那么好,大家怎么都不出门呢?又不是村子里,就算是村子里,隔三差五也会有个走夜路的啊。”张忍知道面馆老板有猫腻,但未免打草惊蛇,他决定迂回进取。 “那个……”面馆老板细长的眼睛眨巴着,“我不是都跟张所你说过么?” “但那能叫理由么?是民俗?不是的话,难道全镇的人都很奇怪?”张忍不屑地往凳子上一坐,“喝两杯啊?” “诶?”面馆老板惊讶,心说这新任所长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到底是问我有什么理由呢,还是问我喝两杯好不好呢? 不过作为一个小本生意人,更懂得见风使舵,逢迎权势,他立即转身到屋里拿了两个杯子,一瓶黄橙橙的酒,外加一碟花生米。“这是我泡的陈年老酒,82年的,那年我才结婚。”一边说,他一边给张忍和自己都到了一杯,又一脸歉意地说道,“太匆忙,就只有这么一碟花生米,所长不嫌弃的话,咱将就一下吧。” “没啥。”张忍端起杯子,凑到唇边,却没先饮,而是用一双金黄色的瞳仁瞪着面馆老板,戏谑地笑着,“你还没说啊,那个理由是什么啊。” “那个……”老板乌溜溜的小眼睛溜溜地转,“我们这里有宵禁!” 神秘兮兮的,面馆老板终于下狠心似的吐出这么一句。 张忍心中一愕,却又觉得这个理由和昨晚的查探结果大相径庭。细细抿了一口酒,想再寻找问话的突破口。 “呸,这,这什么酒?”张忍只觉得内心一阵焚烧,五内翻腾,头昏眼花,仿佛得了癔症。 “狗,狗鞭酒。”面馆老板惊慌地说,他没想到张忍对他的酒反应这么大。 但若是知道张忍真身,这便不奇怪了。包括人类在内,不少动物都会同类相食,且若是本身不知道食材的话,吃到腹中也无甚异样的感觉。但犬科动物却有超越万物的敏锐直觉,别说是同类相食,便是有什么动物吃掉了同类,百米之外便能嗅到这动物身上散发出来的同类血肉的气息。张忍方才专心问话,且这酒泡了三十多年,是以味道极淡,但饮进腹中,那种感觉便冲到了脑子里,登时令张忍勃然大怒。 亦或是失心疯般发狂了。 只见他身上华光一闪,面馆老板眼前就出现了一头大象一般高大的黄金猎犬,森森獠牙泛着沸腾涎液,恶狠狠地对着他的脑袋。犬腹剧烈起伏,犬牙咯咯作响,显然是扑杀的序曲已经奏响。 面馆老板面若金纸,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浑身忽然妖气汹涌。 这妖气让暴怒的张忍忽然冷静了下来。他猛地留意到周遭已经沾满了围观群众,一个个也都妖气四溢。 原来,这镇子竟是妖怪的城镇,张忍收了凶心,有化回人形。右手下意识地摸到左侧胸口,忽然他想到,他的心早已融进了上官蕊的身体。 他已经是个没有心的妖怪了。 没有心,却还有脑。 多亏了人类科学发达,发现脑才是产生意识的主体。否则他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白痴了。 冥冥中仿佛有一记无声的发令枪,众妖忽然朝张忍扑杀上来。张忍无奈,双爪泛起血红,如蝴蝶于花间翻飞,顷刻间,面馆门前血雨横飞,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随之而来的是妖怪们更加猛烈的攻击。 张忍不想痛下杀手。但时也势也,他万般无奈,却也必须做出选择。是自己死,还是他们死。即便最坚守正义的人,也会有求生的本能。更何况面对的是一些正邪难辨正欲撕裂自己的妖邪? “散魂铁爪!”张忍咆哮着,使出除心之刃外的最强杀招,脚下踏起纵地金光,一双血爪如同开山裂石的刀斧,呼啸着,将一只只妖怪撕成碎片。 片刻之后,妖群向后退却,似乎是怕了张忍。张忍也停下铁爪,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垂首四顾,却发现,地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精怪尸骸,而是一片片泛黄的碎纸屑。 显然,它们都是被撕碎的纸符。 ——式神! 张忍大骇,没想到他如此费心费力的搏斗,竟只不过撕碎了一些傀儡而已。而这样的傀儡,施咒者再想造多少都可以。 白费功夫。 张忍深吸一口,怒气纵横,肆意开来的怒气如狂风席卷,煞那间便将这些式神卷成了黄纸碎片,随风荡漾开去,不知被吹向了何方。 城镇变得空荡荡的,就像它的夜晚,但现在是白天,灿烂的阳光下,却只有张忍的影子斜斜地拉长。 这时,有一个更浓的影子叠在他的影子里。张忍汗毛感受到阴风的波动,他骤然转身,却不由得惊得长大了嘴巴。 第八十七章 恶战妖僧 张忍看到,那晚遇见的诡异僧人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他的身后,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僧人的脸上,让那妖冶的气息更加灵动起来。 那僧人开口笑道:“好一个犬妖,用一身妖气就能将这么多式神顷刻间全部撕裂,果然是个很邪恶的大妖怪啊。贫僧今日便来超度你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话音还未落,张忍却感到他的气息陡然暴涨起来,甚至搅动阳光产生了扭曲,令他的身形也高大了许多。 “你是谁?”张忍一边说,一边向后退了一步,铁爪暗自用力,做防御姿态。 僧人虽将这看在眼里,却毫不在意,一步步向张忍逼近,“贫僧诸葛井一。” ——诸葛井一,鬼金羊诸葛井一? 刘白药的俏脸浮现在张忍的脑海里,烈焰红唇轻吐一句:“见到诸葛井一,就杀了他。” 果然是冤家路窄,要互相杀掉对方的两个人,竟然在这样群山环抱的偏僻小镇里,在这阳光明媚灿烂的早晨,决一死战。 诸葛井一动了,但见他大袖一挥,一团佛光自掌心蒙出,化作一道光环,飞旋起,朝张忍罩来。 张忍哪里肯束手待毙,立即展开反扑,铁爪如刀,横空疾扫,刀气将佛光金环硬生生挡开。 这各进一步,两人便展开了近距离的肉搏,张忍脚踏纵地金光,右手施展指地成钢之术,竟凭空提取融于万物之中的五行金气,化作一柄狭长钢刀。左手酝起掌握五雷,紫电凝辉。刀掌齐施,围着诸葛井一飞速旋转,不停攻击。 但诸葛井一修为之身,如沧海难测,虽被刀光雷影团团笼罩,却仍气定神闲,一双大袖上下翻飞,掌中不停地吐出五颜六色的佛光环,刹那间化作一片彩练,仿佛春之园,繁花似锦。那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与君鏖战急,化铜墙铁壁,装点此人间,要你更好看。 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合,二人身形越来越快,各色光芒交映生辉,渐渐吞没了灿烂的阳光,亦将二人的身影化成了虚无。只听到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却只看到蝶舞花丛般烂漫的景象。 但听诸葛井一忽而大喝一声“哪里逃”,这满园春色便倏然化开,消失于虚无。从虚无中付出现实的却是一道霓虹般的景象,竟是那五颜六色的佛光环,将张忍一层层套住,宛若才色的虫茧一般。张忍双手被缚于身上,任如何挣脱也无济于事。 果然还是诸葛井一技高一筹。 这不禁令张忍感到隐隐心寒。 要知道,张忍本是魔尊的尸狗魄化身而成,上番入魔诛杀魔尊地魂地之华、天魂天之时,将二魂的魔力全部吸纳,加之本体内的魔尊命魂心之刃,已得到了魔尊七成的功力。虽然心之刃离体注入上官蕊身体中,带走了一部分魔力,但张忍的力量也足以匹敌魔尊五成功力。 这五成功力是个什么概念?想当年魔尊与盘古大帝斗得不分伯仲,若非一时失策,恐怕失败的便是盘古大神。这三界第一强人的五成功力,足以令张忍行走于这个世界上,除了盘古大帝与创世五神,不惧任何神明。但这个流落民间的鬼金羊族人,竟能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将他擒住。可见这人的可怕之处。 他身负这样强大的力量,却在隐匿在这个小镇中,他要做什么? 死到临头,张忍想的却仍是未解之谜。果然是警员的职业病吧。眼见着诸葛井一如恶鬼般信步走来,掌中佛光化作一柄利刃,张忍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刻将至,心中反而踏实了,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愤怒,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静静地看着,这个妖冶的僧人,如何杀死自己。 张忍的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他想起了和山牙在林间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了骆霞投入孟章怀抱时心中的悲哀,以及从前化名管苞的上官蕊,带给他的幸福和快乐。 然后他竟然还想起了数百年前蒙古人被大明朝驱离中原后,他远渡东瀛流浪时结交的好友织田信长时常挂在嘴边的一首歌:“常思此世间,漂泊无定处。直叹水中月,浮生若朝露。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他帮助织田信长成为东瀛天下总大将,但这个刚毅政治的瘦高男子,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己人的偷袭,本能寺兵变结束了他叱咤风云的一声,刚好五十载。他甚至还想起了信长死前留给他的遗言:“不要为我报仇。报仇是没有意义的。你帮我活着——你是唐土来的打妖怪吧,能活个几千年吧——那就帮我活着吧,帮我看看这个世界,会变得多么奇妙。” 有时张忍会想,如果信长活在现代多好,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他对世界是那么的充满想象啊。可惜,他生在了乱世,只能毫无想象地称雄称霸。但即便是那样,信长也用他的奇妙的想象力,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奇迹。他的五十年,果然无所遗憾。 而我呢? 此时此刻,佛光化作的刀已经近在眼前,张忍想起总总,忽然也觉得毫无遗憾。因为已经尝到了亲情、爱情、友情的滋味,他很幸福。幸福得可以去死了。 但……他还不想死。 佛光化作的长刀凭空之下,在鬼金羊诸葛井一邪邪的笑意中,他的身躯一分为二,刹那间便被佛光灼烧成了缕缕青烟,随风散去。 鬼金羊迎风傲立,却没有收刀,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替身用完了,你还不出来么?” “被你发现了。”天空中传来一声爆喝,一道金光如刺破云霓的巨剑俯冲下来,金光之中,张忍双手翻飞如兰,劲气四溢,从云霄到大地,空气中、土壤中所包含的金气竟都被他提取出来,化作满天满地的万千利刃,从四面八方朝鬼金羊诸葛井一刺来。 “好个御气游神,你这妖怪,恐怕连天帝的凌霄城你也去得到了!”诸葛井一又放出五色光环,化作万万千千,每一环都去套每一柄利刃,此番出手,两人便在伯仲之间。 诸葛井一忽然笑道:“此前见我,你满心惧意。如今何以好不胆怯了?” “如果死也不再是悲哀的事,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张忍也朗笑起来,就像从前,在无数凶险危机之中,他都能从容应对。 只是这样打下去,两人恐怕到最后只能拼体力,耗尽真元之后以肉拳将对法打死吧。 但世事难练。 “破魔之箭!” 一道青芒从诸葛井一背后飞速射来,诸葛井一心中一惊——竟没有佛光环套住这突如其来的芒箭,他背门大开,已是无从闪避了。 但诸葛井一何时又曾闪避过。只见他将身一转,大袖遮天,一道金光自袍袖中吐出,宛似金蟒出洞,一口将那青幽幽的破魔之箭吞噬殆尽。 “哦?以神力驱动巫术的巫女,嘿嘿,你还真是一朵奇葩呢。”诸葛井一招牌般的邪笑一闪而过,旋即又转身力敌张忍。 两人较力相持不下,上官蕊自问不是这诡异妖僧的对手,心中暗暗无奈。但忽然,她我无奈的心猛然涌起一股力量,几欲破茧而出。 是心之刃么? 或许是感应到了张忍的怒气,心之刃护主心切,想要帮忙? 上官蕊也来不及多想,脑子里只回忆起每每张忍拔出心之刃的模样。 但那是张忍,别人这样,会死的吧。 死就死吧。反正这条命也是捡来的了。 上官蕊牙关一咬,竟真的抬起右手,猛地刺向心窝。 “你做什么!”半空中的张忍看到,急得怒吼。但他的万剑与诸葛井一的万环正斗得紧,无法抽身,只得眼睁睁看着上官蕊纤纤素手插进了自己的心房,血如红莲般喷洒开来。 “蕊!”张忍怒吼,万剑妖力大增,挣破万环,齐刺诸葛井一。这一次,从来不闪避的诸葛井一,也不得不借着万剑之间的缝隙,闪避逃离了。 这一刻,张忍也无暇追击,将身子一扭,化作金光倏然来到上官蕊身旁,将她抱住。却看到她胸口盛开的红莲中,吐出一柄血色长刀。 心之刃! 回来了! 上官蕊苦恼地一笑,叹息般地说道:“果然,好疼。” 心之刃完全吐出,跃到张忍手中。而与此同时,上官蕊胸膛上的伤口却倏然愈合。看来,这幅身体也很适合作为心之刃的刀鞘吧。 张忍握着心之刃,心中半是感动半是愤怒。那血色长刀一如从前,气息透过掌心的血脉与他的心窝相连,张忍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在胸腔中跳动起来。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出了百骸流通的畅快,心房里还有一丝温热,令他全身都感觉到暖融融的。 那是爱意吧。 上官蕊对他的拳拳爱意。 这样的爱,又怎能辜负? 张忍脚踏金光拔地而起,心之刃斩开滔天血海,与张忍一同释放出魔尊的七成功力,毫无保留。诸葛井一的佛光化作无数巨大的金环,欲将这血海压下,但却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待到他回过神来,血红色的长刃已经横在脖颈上了。 第八十八章 巫妖之争 骆基果然是一代奇才,不止骗术通天,因常年在中东一代的商业圈中行骗,竟潜移默化地在商业上也有了极深的造诣。 自他的锦绣人力统划公司成立,将妖族与巫族中的要员安排在管理岗位之后,他便积极拓展业务,令各人发挥长处,短短几日又成立了大小十余子公司,触角伸进了房产、建工、金融、证券、电子、期货、制造业,甚至影视娱乐,竟把全城尚无工作以及对目前的待遇不满的妖族和巫师们安排上岗,可谓一夜之间便建造了一个可以匹敌任何力量的商业帝国。 坐在帝国塔尖上的骆基终于放下了一块心中大石,一边喝茶,一边对锦儿说:“这下,他们就会安居乐业,变成人类了吧。” “或许会吧。但这还需要老板努力工作才行啊。” “哈,锦儿副总裁,这就交给你了。” “副——总裁?” “嗯。”骆基回眸一笑,向惊讶的花容失色的锦儿面前丢过去一叠文件,“这是任命书,我已经替你签好字了。下一秒,你就可以上岗。啊,你已经上岗了呢。一秒钟真快啊。” 但锦儿并没有因为骆基的玩笑而一莞尔,反倒是追问道:“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我,一个没读过书的乡下妹子,老板,你放心么?” “我是一个骗子。”骆基收起了微笑,让锦儿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了灵魂深处的严肃,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对于一个骗尽别人的人来说,自己早已在最初就被欺骗了。所以我最重视的是信任。你是我能够信任的寥寥几人之一,也只有你可以坐在这张椅子上,帮我看着那些人,调派他们。我能信任你么?” “好。我会回报老板的信任。”锦儿如誓言般笃定地说道。 骆基会心地笑了,这个姑娘打从初见时,就给他一种美妙的感觉,他相信,这个姑娘的能量还远不止于此。而和平、永远没有战争的日子,或许渐渐展开了吧。 “嘿。”骆基叫住正欲离开办公室的锦儿。 锦儿回头,以询问的目光望向他。 “今晚一起吃饭吧。” “每晚不都是一起吃饭?”锦儿苦笑。 “但今天开始你就是副总,不再是我的管家了——你也知道,如果兼职,你几乎没有时间休息。” “好。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一个可信之人。”锦儿说着,看看手腕上骆基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腕表,然后抬头说道,“我去公司赴任了。啊……我还不会开车,晚上六点你来接我吧。” “好。有需要随时到。”骆基笑答。目送着锦儿窈窕的背影离去。 他没有看到,锦儿出门的那一刻,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个商业帝国的迅速崛起,令巫师之皇上官博感到战栗。他担心公司带给巫师们的丰厚商业利益以及安稳的人类生活,会磨蚀巫师们的心志,最终他们将甘心情愿地为骆基效力,成为为了一口赖以生存的饭食而出卖灵魂给资本者的普通人类。那样的话,巫师将绝迹,再难复兴从前的辉煌。 应该是扳倒骆基的时候了吧。 上官博在心里暗暗犹豫着,令他犹豫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安局长谢天华。如果巫妖开战,这位局长会站在哪一方呢? 上官博觉得自己有必要争取这位神明的帮助,那么他该那什么作为生意交换的筹码呢? 又是一个星月映天的晚上,天台镇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式神都已经被张忍除灭,四合院里,只有上官蕊和诸葛井一与他对酌。 还有两个人,马放和董存,两人自那天起便不知所踪。 按理说,张忍作为所长,在警员失踪的情况下,应该向上级打报告,申请支援搜寻他们。但张忍和诸葛井一研究认为,这两人的诡异性十分巨大。 “我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查探一股古怪的气息。这股气息将这片死气沉沉的镇子熏染得生机勃勃。似乎是佛陀的法力才能如此,但深入其中竟发现,这股生气正是产生于死亡本身。想必你也发现了每晚这座镇子的灯光都会明亮起来。本就该空无一人的小镇,为什么要点亮这样的灯光呢?” 张忍还记得那天回到四合院后,诸葛井一这样说。他自然甚不明了,诸葛井一随后解释道:“那是为了聚集死亡之气的长明灯。为了凝聚这股死气,从而焕发出生机。诡异的法术,我下界数百年,从未见过。” 张忍心中捉摸着,是不是该请更专业的人士来参与此案。他能想到的莫过于骆基了,这个死亡与欺诈之身,比任何人任何神明都更了解死亡的真意。但骆基现在也在忙着城市中势力的构建吧,肯定无暇抽身。 作为朋友的体谅,张忍决定和这位鬼金羊族人一起搞清楚这个诡异的谜案。 谜案成迷的最大一个问题就在于,是谁无声无息地灭亡了这座城镇,又将它扮演成生机勃勃的所在。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恐怕是为了从死气中提炼生气,作为修息的能量供给吧。”诸葛井一如是分析,“所谓的传说中的自在法,由佛祖灭世的愤化身大自在天持有,是一种灭世重生的力量,在于清理魔域,改造天地。我也是只有耳闻,从未得见。但若此镇被施加的真的是自在法的话,那施术者应该是佛门弟子,且辈分极高。可问题就在于,佛门弟子又怎么会使用式神呢?” 一个谜解开,另一个谜却随之应运而生。 不过张忍这次倒不着急,毕竟这里已是一座死城,他要寻找的是背后的黑手。这无关惩恶扬善,只是他心中的好奇,包括对诸葛井一的好奇。他想知道,这个被神明视若恶鬼的星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过了半个月,不论城市还是小镇,都这样平静,张忍自小的森林生活让他和上官蕊没有饿到,再者说来,驱车去附近的县城购物也很方便。倒是诸葛井一,时不时会来四合院与他们一起吃饭,聊天,分享调查的心得。 而城市之中,上官博正酝酿着一场暗战的风雨。 中午,在凯撒皇宫酒店的餐厅,谢天华如约而至。上官博笑吟吟地迎接,随即叫服务生上菜。谢天华一边品着红酒,一边笑言:“律师,工资很高吧。” “见笑了。”上官博答得不置可否,一双灵动的黑眼睛看着谢天华,熠熠生辉。 谢天华心里暗自纳闷,这心月狐秦紫苏是怎么想的,竟把这么一个人物提拔起来了。 “你约我来,不会只是请我吃顿饭这么简单吧。”菜上好了,谢天华一边切着牛排,一边问道。 上官博看着谢天华吞吃着血淋淋的肉——他竟然要一成熟的牛排,吓得大师傅过了一遍火就把带血的牛排端上来了——心中有些泛恶心。但还是强作欢颜道:“尾宿谢大人果然洞察秋毫。” “有话直说。”谢天华已经吞下了那一块血淋淋的肉,有些不耐烦了,将刀叉丢在盘子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上官博连忙赔笑,讪讪道:“我也是想和谢大人做一笔交易。” “哈?交易!我喜欢。说说看。”从谢天华微微前倾的身姿上来看,他对上官博的提议来了兴致。 果然拿捏到了准脉。上官博在心中暗自庆幸,脸上却仍旧笑若春花,他细细咂了一口红酒,眼见着杯中血色的酒汁荡漾,眼睛也被映成了一抹血色,转而望向谢天华,正色说道:“我想剿灭城中的妖类,让这个城市成为神明统治下人类安居乐业的城市。” “呵,恐怕还有巫师吧。”谢天华嘴角一扬,轻蔑地笑了。 “可巫师,怎么说也与人类有些关系不是?大业安定,我等巫族定然也会效忠于神明,城市中不会再有违法之事发生。”上官博凑身谏言,见谢天华依旧是那般戏谑的表情,完全油盐不进似的,他又补充说道,“再怎么说,我们生来便有人身,是超越人类的物种,总比那些野兽成精要可靠得多吧。” “哦?”谢天华的金瞳陡然收缩,显然他愤怒了,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忘了,我尾宿,甚或二十八星宿,其本体无一不是野兽呢!” 这轻轻的一声沉吟,在上官博心中炸开一个霹雳,他暗惊——糟糕,这次可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这可怎么办! 不料,谢天华的怒气却转瞬间消失殆尽,又换做了一张温和的笑脸,道:“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我希望警方能够查封骆基的几间公司,许可证或者消防证之类的事吧,不许做得太大。这样我既可以将我的巫师人手调遣回来,又可以让一部分妖族歇业,他们的怒气一定会撒在骆基身上。我会挑唆他们犯罪,借用我们的巫力,使证据更加确凿,到时警方就可以逮捕骆基,而我也会同时派出巫师清剿妖族。如果骆基敢轻举妄动,我会和你联手杀了他,以除后患。” “听起来很诱人啊。”谢天华向椅背一靠,做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即又站起身来,穿上外套,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你怎么做我不管,如果骆基的公司有猫腻,我一定会差。你做好你自己就是了。” 多么耐人寻味的一句话啊。 上官博细细咀嚼着,脸上渐渐泛开满意的笑容。 第八十九章 硝烟焚城 数日之后,骆基产业之下的几家公司被消防、卫生和工商查处了报备不全,勒令整改。这本是很正常的市场检查流程,但随着公司的停业整改,一些在公司中就业的巫师却攻击了检查监督人员,酿成了命案。锦儿派妖众阻止时,巫师们发动了致命的反击,杀死了数名虫妖。一时间巫师与妖族的气氛剑拔弩张,殴斗死决频繁上演,更牵连了营业良好的公司,内部员工分作两派,为本族的荣耀浴血奋战。 就好像百丈高楼一夜倾倒,骆基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初具雏形,便遭如此浩劫,可谓是土崩瓦解,几近覆灭了。 而更要命的是,自从夜帝掌权以来,妖族便不将巫族放在眼里,如今被所谓的贱种们杀死了多名兄弟,妖族的愤怒已经失控,他们虽然以骆基马首是瞻,但此刻却要看骆基作为老大的担当了。若是骆基为了什么狗屁理由而与巫族和解,白白牺牲几名兄弟的性命,他们定会不再认可这个老大,与巫族血战到底。 虽然这不过是一部分妖族成员心中所想,但骆基着实感觉到了威压。原就不想当妖王的他,本想撂挑子一走了之,还带着锦儿去开洛阳铲茶馆去。可是锦儿却劝他道,既然当初答应了大家,就不能放弃这个责任。“不论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最终成为妖族的领袖,不都是老板自己选择的么?现在正是风口浪尖时,老板这样甩袖子走了,让天下众妖怎么看您?所为盗亦有道,骗子也好,总归是有行走在这江湖中的道义的吧。没有了这最基本的道义,恐怕骗术也要失灵了吧。” 听锦儿这么一说,果然一语中的。骆基心中自然也明白,没错,骗人的基础在于信任。若是缺乏了信任的基础,骗术就成了**裸的谎言,失去它的魅力与作用了。 于是骆基立即召集妖族各首脑,一边在电话中嘱咐他们控制本族妖怪的情绪,一边要他们火速赶到骆基的办公室,商量对抗巫师的计划。 虽然巫师们因为数年来夜帝的禁巫令而疏于法术修习,但他们的法力根基与这片埋葬祖先尸骨的土地相连,能够从土地中汲取力量,因此一时间与妖族不相上下。 骆基并不怀疑妖族的实力能够力压巫族,他所担心的是,坐山观虎斗的神明们,最终会趁两族火并之后元气大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火妖一族统帅离妖君,你率领本部人马去城东,将木系雷巫的法力源泉建木焚毁。” “是!”一身火焰熊熊的矮胖大红胡子领了骆基的命令,化作一道长明灯般的火苗,飘然飞出窗棂。 骆基也不多注视,随后又指着一个一脸青斑的白发中年男子说道:“水龙王,你带领水族去沉了他城中心的土系巫师的根基土麒麟。” “是!”水龙王旋即将身子一扭,化作一条青鳞白龙,蹿出窗外,召集水族妖中去了。 “接下来是……”骆基一边在脑海中思索,一边环顾身边余下的三位妖族统帅,随后指着一个金发赤眼的少年说道,“狻猊君,你带领兽妖去寻上官博。巫师在此城中余下的力量一定护卫在他左右,应当都是和他的皇气同气连枝的金系巫师。你切记不要求胜心切,只需拖延住他,不叫其驰援其他巫师,我随后就到。” “是!”狻猊君领命,一个箭步跃出窗外,怒吼一声,响彻云霄,城市中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吼叫,或是悠长的呼嚎,或是短促的尖啸,显然群兽已经出笼,城市中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骆基也加快速度,对其余两位统帅说道:“鸟族,铺天盖地地撒网,去寻狼王山牙前来助拳。虫族,分出小部分去天台镇找张忍,其余的随我去支援狻猊君。” “是!” “是!” 两族领命,各自行动。骆基的眼睛也已因紧张而兴奋的情绪充血,他转身对锦儿说道:“你去找骆霞,要孟章看紧尾火虎和危月燕。” “你放心。”锦儿凝望着骆基说道。 骆基也不再多言,一咬牙,大踏步走到门边,虫族统帅已为他来开大门,他索性信步而出,蹬风纵上半空,身后是百虫飞腾,鸣如雷响,随着他往上官博的住所飞驰而去。 飞往天台镇的数十只虫族妖众,本都是东联邦老帮主东方无口的旧部,认得张忍,轻而易举地便寻到了他的气息,来到了四合院周围。 但一股强大的威压将四合院包裹得密不透风,这气息令他们的身体产生剧痛,显然若是肉身其中,必将被这诡异的结界揉碎的浆液。 一时间,虫妖们无计可施,只得围绕在四合院上空不停地废物,发出嗡嗡的巨大虫鸣。 “哪里来的妖怪!忒不知进退。”忽然,一声爆喝自四合院中响起,三道身影倏然拔地而起,落在半空,当首的一个诡异僧人双掌合十,顿然张开,一团金灿灿的佛光便如镭射炮弹般若隐若现,恍有大放异彩之势。 虫妖们大惊失色,但一眼就看到和尚身边悬空而立的正是张忍,连忙大叫:“法师留命,我等是来找张警官的!” 一听说找张忍,那和尚竟然笑了,双手一合,收了佛光,转而对张忍说道:“狗怪,你的妖怪朋友找你哇?” 张忍也不介意诸葛井一对他的调侃,听那些虫妖说是来找他的,便想该是东联邦的旧部,忙问道:“诸位找我何事?” 虫妖们哪敢怠慢,忙将骆基欲与上官博火并一事简述一番,道:“老板让我们来找张警官是去助拳的,主要是防止那尾火虎与危月燕伺机剿除我们巫妖两派!” 上官蕊一听张忍的好友骆基要与堂哥火并,心中忐忑不安,刚想询问详情,却不料被诸葛井一抢白道:“你说的危月燕,可是刘白药?” 虫族本不认识刘白药是何许人物,但却瞧见这诡异的和尚问这话时,眼睛倏然变成了一片白色,只有细小的瞳孔骤然收缩,杀气四溢,想来他与刘白药定是有一段过往恩仇,便忙不迭地点头。 旋即,诸葛井一竟笑了,开怀大笑,哈哈哈地仰天大笑。大笑过后,他头也不回地对张忍说道:“狗怪,我们就去城中看看吧。我也好想那个旧相识啊。” 张忍心中一沉,暗道糟糕,恐怕这诸葛井一与刘白药有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往。否则怎么刘白药想杀诸葛井一,而诸葛井一也似仇视刘白药呢? ——到底去还是不去? 张忍心中百般纠结。不去,担心两帮人马火并,定是一场腥风血雨。但若是去了,刘白药若是与诸葛井一打起来,定然也是一场血雨腥风。 两难,在此刻突显得淋漓尽致。 这时,上官蕊应声说道:“张忍,我们去看看吧。” 听她说话,张忍茅塞顿开,这才想到,那上官博是上官蕊的堂哥,如今与骆基打斗起来,十有**不是对手,她担心堂哥也情有可原,又怎能不去化解两派恩怨? 于是张忍一咬牙,对虫妖们说道:“你们前头带路。” 话毕,又转而对诸葛井一和上官蕊说道:“诸葛兄,蕊,咱们便去帮两派和解吧。真打起来,恐怕这城市也吃不消吧。” 两人点头,各自会心一笑,笑的却不尽相同。但却同时跟着张忍的纵地金光,往城市的方向飞奔。 此刻,城市中的混战已是热火朝天。东门方向,雷声隐隐,火光冲天,雷火相激之下,不少建筑物相继损毁坍塌,涌起沙尘一片。沙尘之中夹杂着在梦想中陨殁的亡灵,尸气浩淼,充盈在半空之中。远远瞧去,张忍等人忍不住叹息。“诸葛兄,劳烦你到城东走一趟,莫再叫凡人无辜受累了。” “不必你说,贫僧也自会去的。只不过……”诸葛井一猛回头,那白色眼睛中的细小瞳孔迸射出猎猎寒光,只听从他的牙缝里吐出那么一句,“不要担心你的小朋友哦。” 还未等张忍答话,诸葛井一便化作一缕清风绝尘而去。只剩下张忍伸着手臂,无奈地张望,欲言又止。 陡地,城市中央又是一阵哀嚎遍野,但见泥沙俱涌,洪水横流,自窨井中流淌出来的地下水,正汩汩地灌注在一处坑洞之中。两旁的楼宇上,一个个身穿灰袍的巫师正吟诵咒词,大地之下,泥沙翻滚,仿佛有恶兽呼之欲出。而那洪流之中,鱼跃蛇翻,水族正用尽妖力控制洪流淹没坑洞下的未明之物。 此番较量,虽未伤及无辜百姓,却显然是一场比拼法力的消耗战,哪一方先耗尽力量,必将遭遇灭顶之灾。而在此过程中,又不知道要死去多少生命。 张忍再难隐忍,对上官蕊道:“蕊,你先去寻你堂哥和骆基,便说双方切莫交战,我随后就来。” 上官蕊知道张忍要阻止城市中央土系巫师与水族妖众的争斗。会意地点点头,道:“你也要小心!” “好!”张忍说罢,按下风头,急急往城市中央坠落下去,轰然落地,激起水花泛滥,泥沙四溢,在水与沙的序幕中,一头巨大的黄金猎犬四足踏地,沉声怒嚎,直吼得大地震撼,洪水断流,巫与妖皆愕立当场。 第九十章 杀土麒麟 张忍的到来,令巫妖两派皆不明就里,心里更是打鼓,不知道他到底要帮谁。 这巨大壮硕的黄金巨犬咆哮着,低吼着,威慑两帮,旋即怒啸道:“你们这样肆无忌惮地火并,城里的人怎么受得了?若是谁敢再出手,我一口咬死他!” 众人皆知张忍自入魔之后吸纳了魔尊七成的功力,早已今非昔比,就算是当年的东方无口、西门有恨和叶玉婵三大帮主联手恐怕也会在顷刻之间被他杀败。更何况自他入魔之后那一战,早已令妖族和巫众胆战心寒,此时此刻谁又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到底是水龙王作为统领胆子大一些,大声应和道:“张警官,不是我们挑事,我们都已经在公司上班了,我是搞水利工程开发的,前几天刚考到工程师证,这几天我正在自来水厂搞仪器检验,本来都忙不过来了。但这些巫师突然发动袭击,毁城伤命,还要放出地底恶兽土麒麟。唉,跟他们打完这一仗,天亮了我还得去水厂加班。你说这事怪谁吧。” 张忍眯起狗眼,獠牙的缝隙中吐出热气,沉吟一番,猛然瞪向巫众:“你们要释放土麒麟?” 巫众们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土麒麟乃是土脉凶手,潜伏在城市下方已沉睡数百年,如今为了打败妖族建立巫师之城,上官博令土系巫师们启动阵法,召唤土麒麟。不料妖族赶来搅事,企图用洪水湮灭土麒麟的灵气。现在张忍发问,巫师们陷入了两难,若是不承认,事实就摆在眼前。若是承认了,便是临阵怯懦出卖皇族主子的罪过。两头都是厄难,一时间无法开口了。 张忍正要动怒,忽然觉得大地之下传来凶猛的震动,宛若山呼海啸之势破土而出,他跃足腾空,低头一看,一头硕大的怪物破土而出。 这怪物生得鳄首牛身,四肢如狮,尾巴似蛇,浑身上下布满赭黄色的鳞片。想来便是土麒麟了。不过这土麒麟的长相却与瑞兽麒麟大相径庭。恐怕其名称也是牵强附会而来。 它咆哮一声,仿佛齿轮搅动,震耳欲聋,爬出沙土大坑,便将蛇尾一扫,一栋高楼被它拦腰折断,伴随着土崩瓦解的轰然坍塌,惨叫连连,没入尘埃。 张忍的眼睛顿时充血,怒火蒸腾,恶吼一声,从半空俯冲下来。 土麒麟感受到了巨大地威压,扭头一瞥,但见一头金色巨犬的獠牙已在咫尺,正欲咬断自己的脖子。旋即挥爪横挡。张忍躲闪不及,被它一爪抓在肩头,登时血流如注。 巫师们见土麒麟旗开得胜,顿时信心大振,也不顾对张忍的惧怕,纷纷作法,将自己的巫力反哺于土麒麟身上,希望它一鼓作气,杀灭张忍和妖族。 土麒麟获得新的巫力,顿时气息澎湃,法力大增,背后陡然生出一对翅膀,猛然一扇,腾空而起,夹带着土石如滚滚泥石流,逆飞冲天,甩开蛇尾,将那泥石流朝张忍喷涌而去。 这土石皆是方才那大楼坍塌下来的夹杂着钢筋的混凝土石块,小的数十斤,大的三五吨,饶是张忍妖力无匹,却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若是被这夹杂着巨大无力的土石撞伤,非死即伤。 好在张忍伸手矫健,又是黄犬之身,后足一蹬,腾空跃起,倏然便躲过了泥石流的冲击。 失去了目标的泥石流宛若苍色长蛇,贯空而过,划过一道弧线,朝不远处的居民小区冲去。 ——若是泥沙俱下,那又不知有几千几百人要无辜丧命。 张忍忙施展纵地金光,倏然脱骨化回人身,又跃回泥石流前方,双手结印,施展三十六天罡术之指地成钢,将泥石流化作一条钢铁巨蟒,悬浮于半空。 这正是趁手的兵刃。张忍索性抬手抓住这巨大的钢柱,五指立即深陷进去,挥舞起来,当做大刀斩向土麒麟。 土麒麟振翅猛飞,躲过斩袭,欺身而上,口中喷涂浓黄的雾气,将半边天空弥漫。张忍忙闭起凝神,倒飞升空。他心知这是土麒麟吐出的瘴气,若是嗅入肺中,透过血液扩散开来,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 在躲避的同时,张忍将手中钢柱挥舞如轮,暗杂三十六天罡术呼风唤雨之法,掀起凛冽狂风,将瘴气吹入九霄云外。而天外的云也纷纷涌聚而来,宛若翻墨,倾盆大雨瞬时而至。 他想用以水可土之法,压下土麒麟的法力。而这倾盆大雨也正是水族妖众法术的源泉,一个个登时精神饱满,将水气吸纳尽体内,纷纷提起兵刃跃上半空,与张忍合围土麒麟。 半空中顿时水汽蒙蒙,仿佛一片濡湿的透明的沼泽。 果然,土麒麟的土性巫力被压制少许。但也就趁着这细微的差距,张忍挥起钢柱猛然砸下,土麒麟慌忙躲闪,却因速度慢于张忍,脊背被钢柱重重地砸中,只听分筋错骨之断裂声咔嚓响起,这巨大的怪物便如陨落的飞龙坠向大地。 “快,托住它,不要毁了民居。”张忍大吼。 水族妖众立即放出无数水注,宛似自四面八方扑射而来的锁链,在下方交织纠错,汇成一团悬浮与半空中的水池。但显然,这等力量经不起土麒麟巨大身躯的冲撞,最多只能起到缓冲的作用。 忽而,一声龙吟令云霓皆为清澈,但见水龙王化作一条白龙自云天跃下,那身形竟要比土麒麟还大上许多,却灵动着蜿蜒着,眨眼间便将土麒麟一圈圈地缠绕,又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土麒麟的脖子,骨裂之声咔嚓嚓响起,原本就被砸断脊椎骨奄奄一息的土麒麟登时毙命,被水龙王拉近了那团水池中,缓缓落入它破图而出的大坑。待水龙王跃出水面,飞上云天时,张忍也将手中钢柱化作一柄巨大的钢剑,凭空之下,插入水坑之中,贯穿土麒麟的身躯,将它狠狠地钉住。 继而,水族妖众施展法力,以水推土化作泥沙,将水坑填平。一切都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出了那栋坍塌的大楼依旧令人触目惊心。张忍心中隐隐忧虑,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警方该怎么向市民交代呢? 转过身来,看到大地上站着的巫师们,一个个颓然如风中落叶,站都站不稳了。显然,土麒麟死亡,他们土系法术的源泉干涸,加上方才他们将法力倾囊注入土麒麟的身子,如今他们法力皆失,已变成了平凡的普通人了。 张忍的眼中闪过怜悯之色,但此时此刻却容不得他同情心泛滥,时间紧迫,他转身对水龙王说道:“你们快去城东,若是遇到一个和尚大开杀戒,千万别与他纠缠,就说是我的朋友,来传我的话,叫他不要杀戮太多。” 水龙王应了一声“是”,便率领水族妖众往城东飞驰而去。张忍这才转头对失去法力的巫师们说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天斗法斗法,斗得自己失去了法力。唉,也罢,这个时代不是属于妖魔巫仙的,它是属于信仰科技文明的人类的。你们既然变成了凡人,便好好地过凡人的生活吧。若是找不到工作,再去找骆基,他会不计前嫌的。” 说罢,张忍便也驾起纵地金光往市公安局的方向飞奔。他想,这个时候恐怕只有求助于神明来化解两派的恩怨了吧。毕竟在太平盛世,妖怪们也都是信仰尊崇神明的。 来到公安局不远处一个无人的巷子,张忍按下风头,借着夜色落地,快步往大门走去。 门卫见到张忍,一脸诧异,一边开门一边说:“张警官,这么晚了你来办事啊?你不是调到天台镇当所长去了么?” “是啊,有点紧急的工作得向局长回报。劳烦你了,谢局长在么?” “在,一整天没回家了,就在办公室呢。” 张忍道谢,便快步走进办公大楼。 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前,但见大门洞开,谢天华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电视,正播放的是斯诺克大赛,丁俊晖恐怕又会稳拿冠军。 但张忍看得出,谢天华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眼就瞥见了门口的张忍,顿时满脸笑意地起身,一边招手一边应了上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城里闹翻天了,你不知道?”张忍开门见山。 “知道知道。巫师和妖族打起来了。”谢天华端了两杯茶放在办公桌上,让张忍落座。 张忍是个聪明人,见谢天华这般态度,恐怕他知道的比自己还多。索性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与他谈起方才与土麒麟的战斗。 “哈,我就说嘛。那些小妖怪怎么斗得过土之精,原来是你这个大魔头来助阵了。”谢天华喝着茶,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张忍。 张忍心头狐疑愈深,虽揣测不到谢天华心中所想,却也知他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还请局长止息两派人马的混战吧,让他们安分守法。”张忍想,他只能做到这点了。 谢天华露出戏谑的神色,欺身过来,笑道:“你不想伤害他们任何一方,因为都是你的朋友?” 张忍无言,但他的心思被谢天华说中了。 谢天华的脸色陡然冰冷起来,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斥责道:“张忍,你别忘了,作为人类的身份,你是一个警员,还是高职务警员。作为神兽,你是承袭张天师道法的神犬。不论哪种身份,你都是律法的维护者。现在你的朋友触犯律法,伤人性命。难道你想网开一面,徇私枉法么?” 张忍仍旧无言,因为谢天华的一番话令他汗颜。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谢天华,你有没有准备好,该出发了吧。” 张忍猛回头,却见是刘白药正站在门边。 “呦,犬神也在啊。看来是有帮手了呢。”一身黑色皮衣劲装的刘白药对张忍点头微笑。 但张忍却没有回应。他的身体宛若石化,目光紧紧地盯着刘白药身后的女人。 第九十一章 千年之恋 一袭白色长裙晚装的女子笑对张忍,笑得忧伤;栗色的头发无风自舞,仿佛在撩拨逝去的时光。 “锦雯……”张忍喃喃自语。 但那被唤作锦雯的女子却凄然说道:“一千多年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金昌绪么?” 女子的话语哀婉凄怨,仿佛一千年前的别离。 “那时我在辽西。”张忍垂下眼帘,似有泪,似无颜。 辽西啊。多么遥远的地方。 一千多年前的长安啊,玄宗正歌舞升平。但这遍及大江南北的歌舞,却没有慰至辽西。 辽西啊,苦寒之地,那是与突厥人厮杀的战场,将士们长刀饮血,怒发冲冠。 这位女子,名曰昌绪,字锦雯,在那么一个阳光斑驳的午后做了这样一个梦。梦后,写下了她在全唐诗中唯一的首,也是颇受美誉的一首哀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我那时在辽西。”张忍仍旧喃喃,但金锦雯已眼中含泪,“你总是身在杀场,何时回过家园?你抵御突厥,缴杀契丹,甚至杀死了我娄金狗一族的后辈金兀术,但千多年过来了,历史又如何?悲剧是否止歇?回顾你的一生,你又身在何处?” 张忍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无法面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两人的距离从未拉近,但那股子金锦雯身上传来的凄婉的威压却令张忍透不过气来。 他在低哀,她在流泪。 最终,还是谢天华打了圆场,“西方大帝族裔娄金狗金氏家主之女锦雯,今晚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办完了之后,我保证将他五花大绑送到你面前,听你发落。” “好!”金锦雯收起泪眼,皓齿紧咬朱唇,凝视着张忍,似乎生怕那是最后一眼。 张忍一阵愕然——所为的正事,又是什么? 两辆车驶出了公安局的大门,正是深夜十一点。一辆车是刘白药的大众迈腾,咖啡色的车身恰到好处地融合到深夜街头昏暗的灯光中。另一辆是谢天华的宝马x6,就仿佛一柄白色利剑,将黑夜划开,往城西上官博的律师所驶去。 在车上,张忍问谢天华:“你要杀了他们?” “或许吧。”谢天华微笑着,将车转向,浓郁的黑夜被远光灯驱散,张忍的心情阴晴不定。 “抓起来吧。我们是警员,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要交给司法机构。” “告诉法院,这群暴徒召唤出了比恐龙还要命的凶兽毁灭城市?”谢天华反驳,又道,“没有人会相信吧,最多只能说他们是搞爆炸案的恐怖分子。当然面对这样的人,拒不缴械投降的话,警员可以开枪。” 张忍再一次陷入了默然,他期望当谢天华赶到时,两帮人马能够听候号令止歇战斗。否则,他相信,谢天华也不会用开枪的手法结果他们的性命。那将是极其残酷的方法。伴君如伴虎,张忍彻头彻尾地感受到了。 另一辆车上,金锦雯凝视着前方的宝马x6,仿佛就看到了张忍。她望眼欲穿,口中却轻快地说道:“会见到诸葛井一么?” “听说他已经跟张忍走到一起了,今晚他一定回来帮忙的。”刘白药面无表情地开车,但这句话却是自牙缝中吐出。 “你恨他?” “你不恨张忍么?他可是有新的女友了。至少诸葛井一是个和尚呢。” “和尚的话,更难回头吧。” “或许吧。但总要试一试。”刘白药有些凄然,然后她猛地加了一脚油门,超过宝马x6,忽而又扭头对金锦雯笑道,“实在不行就杀了他。” 金锦雯也笑了,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在心中却有这样一个声音——“我不信。” 女人的心永远都这样柔软,即便恨了千年,也难拿起屠刀。因为…… “若是连他都杀掉的话,自己便也不存在了吧。”金锦雯望向窗外,城中心有下过雨的痕迹,就像她被冲刷得斑驳的心。 她甚至想起了往事,一千多年前的中唐,玄宗的歌舞依旧升平。 她遇到了今生最不该遇到的人。 那天在宴席上,有个青衣白面的少年即兴赋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首诗便是如此。后来加上了半阙——“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台前类转蓬。”那少年恐怕是宴席散去才补充上的吧,这便也不得而知了。 而这首诗分成了两段,也恰恰是因为另一个年轻人的出现。 那吟诗的少年正渐入佳境,忽然一声朗喝自阶口传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辽西节度使张忍未经求见直面天言,罪该万死。但边关战情紧急,容臣禀明再死。”这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语落地,一道金色的光芒划过宴席的大厅,来到高台之下便从容单膝跪倒。时为御前大将军金吾之女(心月狐武则天殒命,元神回返天庭后,李唐王朝劫数已尽,上天遣娄金狗家主金吾下凡协助李隆基恢复李唐江山)的金锦雯看到,以为英武的金甲将军正心平气和地直视高高在上的明皇。那气势逼人,竟在那一刻令她没有看出他的真身。 却听父亲在一旁冷哼一声,轻声喃喃道:“好一条野狗,气焰忒嚣张。” 明皇却似对这条被御前大将军称为野狗的将领颇为重视,不仅不怪他擅闯皇宴,更和颜悦色地问道:“张将军何罪之有,边关战事关乎国家社稷安危,别说朕与众卿饮宴,便是朕睡于榻上,将军也可持刀近前!” 此话一处,满座哗然。要知道,历来皇帝极重安保,即便是亲王入宫,也要在门前解剑。这张忍能够被敕令带刀入寝宫,可是何等尊荣。 但即便听到这样丰厚的褒奖,张忍仍旧不卑不亢,起身后拱手道:“圣上,突厥围城半月余,边关将士粮草不足。臣特归返申领粮草物资。但此刻已是深夜,将士们还饿着肚子。臣来不及去办那繁缛章程,只好冒死闯将进来,渴请圣上体恤边疆勇士。” 听到这话,金锦雯差点惊讶得长大嘴巴,粮草不济本该有副将军飞马回报,怎么节度使亲自跑回来要饭了?竟还要得这么急。 她哪里知道,守卫边关的将士有一大半都是张忍招募来的妖怪,虽然平时为人正义,但若是饿急了眼,恐怕会横生事端。毕竟妖怪的血脉中,野兽的本能正暗暗潜伏。而张忍今次遇到的信奉狼图腾的突厥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幼时的玩伴、如今的突厥大将军郎山牙。两人武力旗鼓相当,各自部署也都是凶性野蛮的妖怪,可谓是势均力敌,分不出个高下。因此只能拖延时间,打消耗战。 明皇当即拍案而起,大喝道:“边关事紧,何须繁缛章节。户部何在!” 户部天官立即从席间走出,双膝跪地。明皇喝道:“你立即随张将军前去调粮草万石,肉食瓜果一并装百车,星夜启程,送与边关!” 这样初遇令金锦雯铭刻于心,对这个张将军印象颇深。但没想到再见面时,已是安史之乱,杨后惨死,国家凋敝,明皇逃出京城,郭子仪正在奋力拼杀。 但边关依然要守。张忍不忠君,却忠于人民,忠于正义。国家的内乱他无暇干涉,他仍在边关与突厥苦战。 李唐王朝气数已经,金吾顺势归返天庭。而金锦雯却央求父亲许她在人间流连几日,她讨厌天上的冷清。想到这金锦雯虽是女儿之身,但在娄金狗族内,论武功仙法无人能出其右,金吾便许了下来。 于是金锦雯便独自在人间畅快地玩耍,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辽西边关。 城关之外,正发生一场恶战。 无数的半兽妖怪手持兵刃斗作一团,仿佛滔滔江海,巨浪叠涌。其间,一个金甲将军正手持一柄血红的长刀,与一名银甲武士都在一起。那银甲武士虽赤手空拳,却是炼气的行家,不停地从天外地下召唤出雷电土石,甚至在空中凝出巨大的盾牌,突袭金甲将军。 二人每每出招似皆为杀手,却又每每留有余地,这不禁令金锦雯觉得匪夷所思。她认得那金家将军便是多年前在宴席中见到的张将军,而那银甲武士显然便是突厥大将了。只是为何二人这般虚斗? 正在纳闷,忽见那银甲武士猛然化作一头巨大的白狼,一口噬向张忍。金锦雯担心张忍吃亏,忙双手结印,使出七十二地煞术的定身法偷袭白狼,白狼猝不及防,被从后面于一道白光击中,登时悬在半空无法动弹。 正是斩杀的好时机。但张忍却将血刃横于胸前,愕然望向那白狼,大叫道:“山牙,你耍什么花招?” ——原来两人是认识的! 这一刻,金锦雯终于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原本熟识的两人,竟因各为其主,不得不刀兵相向。显然,方才他们都不想杀害对方,是以才如切磋般奋力比拼,希望一方最终能够耗尽气力,退兵而去。 金锦雯心中悄然涌起泪意,她却强作欢笑,负着手一跳一跳地欢快来到张忍面前,“是我把他定住了。” 张忍惊讶地扭头,正迎见金锦雯的笑脸,“张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第九十二章 北狄巨人 张忍何曾记得这位清丽脱俗的姑娘在哪里见过?但他一双慧眼却立即看出了金锦雯的真身,忙拱手施礼道:“多谢神女出手相助。只不过这里是凡间战场,凡人的事,还是我们凡人来解决吧。” 金锦雯笑得更开心了,道:“将军不记得锦雯,锦雯却记得将军。那一年将军带刀独闯圣上宴席,我就坐在家父金吾身边,印象颇深呢。” “原来是金吾大将军的女儿?”张忍这才一怔,想起自己与金吾见过不知几多面,却没看破金吾竟是天上星宿娄金狗之身,可见这其法力高强,“但,神女怎么会来到这塞北边关呢?” 金锦雯听罢,便将天道李唐气数将近,正是改朝换代的序章,金吾以奉命回归天庭,而她则央求父亲许了她留在人间玩耍。 “喂。”被定在半空的巨狼山牙忽然插话说道,“张忍,李唐气数既尽,你我又何必打下去呢,立即止兵让我们过关,岂不是顺应天道。” 张忍笑道:“山牙,你我相交数百年,你何曾见我甘做帝王鹰犬,我忠于的是天道,是百姓。虽然李唐江山即将崩塌,但你带领的狼族妖众大多是血性野兽,若是放你们入关,恐怕是要吃人的!” “哼,妖兽当然要吃人了。只不过是人而已啊。张忍,你何时把你自己当成人了,你不过是一条狗!”山牙有些恼怒了,竟呵斥起张忍来。 金锦雯柳眉倒竖,打断山牙,斥道:“哼,你被我定在半空,性命未保,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教。” 山牙一听,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以为区区定身法就能困住我么?我要出来,随时都可以出来,只不过想看看是谁在背后偷袭我,哼哼。” 说罢,只见那白狼华光爆射,裂成无数碎片,竟冲开了金锦雯下的定身法禁制,从那团光中,一个白发银甲的武士一跃而出,挥爪袭来,利刃般的爪尖紧扣住张忍的脖颈,“好狗不挡路,张小狗,你让我们过关吧。” “喂,都说了不能让你们过去了。你这人也真是奇怪,堂堂狼王,竟然帮突厥人打仗。我们可是四川人啊。”张忍毫不在意虽是都可能割断他脖子的狼爪。金锦雯看得出,这两人显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了,而这情形,也令她忍俊不禁。 山牙放开了利爪,叹气道:“你懂个屁啊,你只是一条狗,哪知道我们狼族的复杂。漠北总狼王是天下狼族的大统领,我们这种狼族分支岂能不听他的召唤。我手下不过三百多头妖狼,你看我这次带的兵,一半是突厥人,一半是漠北狼族。若是我不听号令,漠北群狼南下巴蜀,恐怕我族就要灭绝了。” “漠北狼王,可是与天上星宿奎木狼耶律家同族的?”金锦雯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见山牙点头说“正是耶律阿保机”,她便笑道,“若是如此,我便上天央我父亲去找奎木狼家主耶律晟下界,令那总狼王不要多生事端,想来他应该算是耶律晟的侄儿吧。” 当日双方就此收兵,随后金锦雯请动了奎木狼家主耶律晟下界止戈,令漠北总狼王耶律阿保机暂时隐居漠北,并称若非天下大乱,决不许挥兵南指。而这个承诺也最终导致了李唐王朝结束后,五代十国天下大乱,漠北总狼王耶律阿保机顺势建立辽国,并派遣嫡系契丹部落协助突厥人再南下中原,建立了后唐、后汉等国,而伴随着侵略,契丹狼族的国力也渐渐强大,到了北宋时总狼王终于不再需要与突厥人合伍瓜分中原,旋即便将突厥人驱逐于天山以西,并挥军南指,若非金翅大鹏雕降世托生岳鹏举,率领岳家军将他们阻隔在关外,恐怕狼族早已鲸吞中原。 然而世事难料,最终毁灭漠北总狼王的竟然是狼族的奴隶——漠北苍狼蒙古部落。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自金锦雯请来耶律晟驱走狼族,突厥人的兵力大弱,只能徘徊在关外,一次次地突袭摇摇欲坠的李唐王朝,但张忍率兵镇守山海关,突厥人难以进足。而李唐王室本是鲜卑土德黄龙族裔,其启用的各路节度使也是妖中大名,各自镇守关卡,将中原与塞北之间隔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无形长城。 而后,天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平息安史之乱,张忍也得以忙里偷闲,与金锦雯同游人间,倾诉渐浓。一日在岷江行舟游览山色,水光敛艳,映得金锦雯倩影迷离,张忍看得分外心动,直如痴醉了。金锦雯垂首含羞,娇媚之情四溢,柔声对张忍说道:“你我都是黄金犬,天下又能有几回这般的相遇,不若……” 于是,顺水推舟地,两人便结成了人间夫妻,居于成都城中,过了五年平淡而惬意的生活。 金锦雯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神女,每日便在家中打理家务,织作女红,她还想着,要是能有个一男半女该多好。 安史之乱后,明皇短暂地复辟,便将皇位传给了儿子灵武帝李亨。虽然登基之初他想励精图治,启用刘晏变法,但最终仍无力回天。天下乱势渐起,更有来自大兴安岭南下的妖族冲击守卫,边关渐渐吃紧。张忍只好暂别红颜,奔赴边疆。虽然这时的李唐王朝已经临近崩塌,任做甚努力都是无济于事,但这与张忍无关。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保证关内百姓的安危。 金锦雯那一日极伤情,拉着张忍的衣袖道:“不过就是凡人的贱命,你何苦拼了你的命去守护他们?他们又跟我们神仙有何关系?” 张忍动容,但未愠怒,拳拳热切地说道:“锦雯,你是神女,不懂人间疾苦。但我自小便是野狗,幸蒙张天师道陵收留,教习法术,修成人身,懂得了人类的道理。虽然我是狗,但我已不再是懵懵懂懂的野兽,我有了人身,我便是凡人的同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妖兽吞噬,骸骨遍野。我的一生,终究是要为道而生啊。” “可是,你的道,又有谁会理解?又有谁会感激?古来英雄多战死,何堪人间见白头?”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张忍既秉大道,又何需别人的理解和感激?你且好生在长安等候,待我解决了边关的军务便火速归返。” 金锦雯犹记得那日浓云漫天,绯色的妖气从四面八方向着都城翻涌聚来,天道已将人间交给了妖魔。 望着张忍纵马远去的身影,她呢喃自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中取道,张忍啊张忍,你的道又是什么呢?”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能到辽西。 自此一别,每梦回,锦雯都到了辽西,与她日思夜念的张忍并立在城墙上,却看到妖兽从四面八方如洪水般涌聚而来,战旗凛冽,风怒号,云翻卷,暗青色的苍天低低地压在城上空。 不忍再看,再看便是白骨皑皑。梦惊醒,泪如雨下,濡湿锦衾。 她想亲赴辽西,又怕张忍分神。更何况张忍来信嘱托她每隔十五日便要面圣,请求物资运往边关。可见防守战事多么吃紧,那些守卫城墙的妖兵们,恐怕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妖力。 来进犯的又是什么妖魔?锦雯不知道。若是她知道,定然心骇而奔赴辽西。 那时的张忍正面对最强大的北狄巨人的进攻。这些巨人身高三十米开外,手持石斧大棒,皮毛之厚重,羽箭不能刺破,竟比铁甲还要坚韧。据说,他们是随大禹王治水的巨神防风氏族裔。当年大禹王会盟诸侯,巨神防风氏首领汪芒赶来时路遇洪水泛滥,侵袭百姓。遂抟土造山,抵御洪水,因此赶赴盛会迟了。大禹王大怒,二话不说便斩了汪芒的首级,并将防风氏族人驱于北方蛮荒之地。防风氏族人只好居于山林之中,与野兽为伍,渐渐成了野性十足的蛮人。他们的战力,据说连巨猿一族都闻之胆寒。 原本他们居于大兴安岭的山林中,屠戮野兽,并擅长制作玉器。时常携玉器到人类居住的城外集市换取粮食和日用品,原本与人类相安无事。但天下乱势渐起,妖魔之气从地脉中汩汩而出,北狄巨人受妖气所染,唳性浓郁,遂冲出山林,侵扰城市,择人而噬。 他们巨大壮硕,面对城墙的阻隔,不需攀爬攻破,只要轻轻一跳,便能跃入城中。山海关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藩篱栅栏,已形同虚设。 张忍无奈,只得率领妖兵将士们飞跃到雄关以北,阻击巨人。那是相当艰难的防守战,不知有多少将士殁于巨拳大棒之下,骸骨肉身化作一滩血泥。 而后,李唐王朝期数耗尽,天上星宿柳土獐黄家勇士黄巢下界乱世,令李唐王朝彻底崩塌。土德黄龙一脉既断,天下浩然正气顿归秦岭龙脉之中,潜伏于地下,陷入休眠。 第九十三章 黄巢乱世 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纵横,无所谓正与邪。它将正气收于龙脉之中,是为了以极恶之浊气洗荡人间。就如物极必反,又似老子所言:国家昏乱有忠臣。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 这等以浊净清,便是天道轮回的妙处。 黄巢的军队终于攻陷了长安,他竟下令屠城洗孽,数日之间杀死八万人。一时间,世界的繁荣中心长安,变成了阿鼻地狱。金锦雯即便不惜黎民之性命,却也难忍这等暴行。更何况黄巢驱走唐朝皇帝,毁了朝廷根基所在,随张忍驻守北关的将士们便会粮草断绝,陷入死境。于是,金锦雯趁夜袭入皇城,来到寝宫诛杀黄巢。 黄巢本是柳土獐化身,自然认得娄金狗金家第一女勇士,不敢大意,一边告知自己乃是承负天责下界乱世,一边抽出腰间麝香剑与金锦雯打斗。 金锦雯妙法绝玄,将斗场化作一片幻境,仿佛瞬间从皇城内室移到了空旷的远古隔壁,风沙凛冽,怒云纵横,风云之中不断有猛禽恶兽冲出,欲将黄巢撕成碎片。 黄巢毫不惧馁,掌中麝香剑宛若天炼霓虹,划出一片绚烂纷呈之光华。又似游龙走海,翻越起伏,左右冲突之间,便将那些凶禽猛兽斩杀殆尽。 “上天遣我下凡,自然给我护身的法力。小姐虽然是金家第一勇士,功力远胜于我,唯今却也莫奈我何!”黄巢出言相劝,眉目之间满是得意的神色。 金锦雯看得出,黄巢身负老君八卦炉中炼出的防风丹,能将一切攻击化于无形。自己的功力便是涨上十倍,也难伤他分毫。于是索性撤去环境,倏然跃出窗外,翔于穹宇,往北方飞驰而去。 她想,既然不能守住朝廷的根基,边关将士自然粮草断绝,定然会组织黎民百姓疏散至远离战火的地方,张忍也会撤下来的吧。嘿,这样的乱世,哪里都是杀人的屠场,又何必在乎这些人是由天神来杀,还是由妖怪来杀呢? 但金锦雯没有想到,当她来到山海关时,看到的却是遍地**的骸骨,有人类的,有妖怪的,还有少量却巨大的北狄巨人的尸骸。 这里早已变成了一片死地,金锦雯满地的寻找,寻找张忍的尸体。但一具具皆已化作白骨,面目难辨。而从这数不清的将广袤草原覆盖的尸骨来看,山海关的军民恐怕都死在了这里。 金锦雯的心,真的好痛。她瘫倒下来,捶击着大地,不断悲鸣。 仰天风雷怒,垂首泪倾城。森森遍地骨,可是春闺梦中人? 就这样怒嚎着,痛哭着,知道风吹干了眼泪,沙化了骨骸,金锦雯才起身,带着疲惫的连伤痛都无力的心,回到了天上。 她忘不掉张忍,却也见不到他了。 而张忍那时,确实兵败,北狄巨人如洪水猛兽冲破妖兵大军,冲入山海关内,刹那间血流成河,城市被死亡和哀嚎声笼罩。张忍无可奈何,只有施展出天师交给他的绝学——推山填海,将一座大山拔起,压向恶兽般肆虐人间的北狄巨人。 这些巨人自恃力大无朋,但终究不是防风氏汪芒那样的巨神,千年的野居生活,洗去了他们的神性,只剩下一身蛮力。但也因此尤为崇拜蛮力。见张忍如此弱小的身躯竟然能擎起他们合力都搬不动的大山,顿时骇然惊惧,甚至对张忍敬畏起来。大山还未压下,他们便冲出山海关,作鸟兽散,奔回了北方茂密的丛林。 张忍将大山归位,整个人也脱力地坠落在地。就这样昏睡了三天三夜,再起来时,只看到破败的关隘与满地的尸骸。 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蛮族退去,无需再守。满身烽烟气的张忍想起了远在长安的金锦雯,便纵马回去寻她,未料长安已经变长一片人间地狱,而华夏竟没有了一处安乐窝。 他不知道金锦雯去了北关寻他,金锦雯也不知道张忍回到长安找她。 两个人便这样擦肩而过,都以为对方死了。伤心中念念不忘,却不再寻觅,转眼便过了千年时光。 “再见到你真好。”坐在刘白药的车里,金锦雯闭着眼睛,享受着窗外吹来的风,呢喃自语。 城市里的洪流雷暴都已滅去,消防人员正在坍塌的区域营救伤员,警灯闪烁,呼应着急救车明灭的灯光。一半的城市在沉睡,一半的城市在呻吟。 这似乎最终会归结成一场事故,因为不论是调查人员抑或民众,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会认为真的有妖怪巫师打斗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力。人们喜欢看鬼怪故事,那是因为他们首先就相信世界上没有鬼怪。真正的迷信者,是绝不会去接触的,因为那是他们难以承受的恐惧。 所以,粉妖怪的都是不信妖怪的,玩笔仙的都是不信有鬼的。真正相信这些的,可以到庙里找到。 两辆车子夹着夜色与霓虹,很快飞驰到了城西。还没停在上官博的律所前,便看到两帮数千人马凝相对峙着,一个个手持凶刃利器,现场一片肃杀之气。在人群的正中央,上官博与骆基正面对而立,上官博的眼里闪过惧色,但脸上却始终挂着自信的表情。倒是骆基,如黑面神一般在斥责道:“你到底想怎样?我们一起赚钱过正常的生活不好么?我可以让你当了副总的。” “哼,我一代巫皇,怎么能甘心做一个副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消磨大家的意志,让大家不再修习法术。巫师与妖怪不同,妖怪天赋异禀,巫师却是需要靠长期不懈的修习才能保持法力长青。长此下去,这世界上就没有巫师了。” 两人唇枪舌剑,令众人的情绪都渐渐地剑拔弩张。张忍坐在车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上官博身后,轻轻拉扯他衣袖的上官蕊,那白发仍如冬日梅雪,纷洒而清艳,但她碧绿的眼瞳却满是担心之色。朱唇蠕动,在喃喃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劝说上官博。却不料上官博猛然甩袖,挣脱她的素手,扭头怒容呵斥道:“你早就不是我族巫师了。你洗尽巫力,获得张天师赐予的神力,就算是一万年不修习,功力也不会衰减。如今你却来劝我不要与妖族干戈,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罔我父皇苦心教养于你。真是有了心上人便数典忘宗了!” 上官博情绪激动,语无伦次,看那架势,刹那间他便会指挥巫师攻击妖族。张忍忙叫谢天华停车,想下去劝说两派首领。谁知谢天华非但不停,还脚油门轰起,车子直直冲向人群。 巫妖们虽然凝神待战,但这夹杂着巨大轰鸣的威压袭来,立即引起了众人注意,纷纷纵身向后跳跃躲闪。而人群中的骆基猛然转身,凭空一掌,宝马x6竟瞬时制住,宛若被施了定身法半凝滞不动了。 ——好强大的妖力,寻常神明恐怕都难成他的对手。 谢天华在心中嘀咕,将车熄火,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张忍也忙跟着下车,身后的咖啡色迈腾也在远处停下,刘白药与金锦雯款款跟了上来。 金锦雯是个敏锐的女子,她一眼就看到,那个白发的女人正在望着张忍,那目光,饱含欣慰。这神女,醋意陡升,恨恨地盯了上官蕊一眼。上官蕊,却没有瞧见。 谢天华走进人群,孤傲地扫量骆基与上官博。上官博自然心知肚明,此前他已疏通了这位新任公安局长,本城的守护大神之一。虽然谢天华未明说,但那意思,他知道,是允许他动妖族的指令。方才他面对蛊神骆基这样的前敌,心中还有些忐忑。现在尾火虎带着危月燕到来,令他自信心陡增。尤其是方才他痛骂上官蕊,也是见张忍坐在谢天华的车中,其弦外之音便是让张忍明白,上官蕊是他的堂妹,希望张忍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谢天华的到来,以及方才他那杀气腾腾的举动,令巫妖两族众人皆心生戒备。毕竟,虽然不论巫妖都敬畏神明,但想谢天华这样毫无慈悲心的神明却也是绝无仅有,不得不令人提防。而张忍的出现则令众人惶恐,那入魔之战还历历在目,惊悚的回忆还未消退。 骆基见到张忍,倒是有所安慰。方才他刚见谢天华走来时,满腹狐疑,不知这守城大神是来化干戈为玉帛的,还是来趁机剿灭两族部众的。但张忍的到来,让他心中笃定,这场混乱将得到化解。 谢天华瞥了骆基一眼,用鼻子冷哼一声,旋即看向上官博,说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博心领神会,忙歉谨地答道:“这几日公司不是被停业整改吗,我和几个朋友便赋闲在家了。但总要生活啊,所以想另起炉灶,干点事业。谁知这骆总裁便来威胁我们,不许离职。市场自由,他这是什么道理?于是我们就这样争吵起来了。” “争吵一下,用得着这么多人么?”张忍看出谢天华使诈,心中有些气恼,但碍于上官蕊的面子,他才如此温柔地反诘,希望能平衡两派在谢天华眼中的分量,最终将矛盾化解便可。 谁知,谢天华却不吃张忍这一套,全然不理张忍的反问,转而对骆基说道:“你这不是搞黑社会组织么?我告诉你,在国外,或许有黑手党山口组,但在这座城,我谢天华执掌治安之地,就不许有违法乱纪的行为发生。骆基,你被捕了!” 第九十四章 打虎降龙 骆基听闻自己被捕,猛然一怔,但看他那神色,似立即又明白了个中端倪。旋即笑道:“作为什么,你的确有这个资格。但作为公安局长,嘿,你逮捕本市首富,恐怕要给公众一个交代吧。仅凭他一面之词,你敢动我分毫?” 即便是在追捕骆基走遍天涯海角过后,张忍也从未见过骆基发怒,就算是跟他斗得旗鼓相当时,骆基也总是一副和颜悦色能杀死人的微笑。 张忍还是第一次看到骆基发火。 但谢天华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逮捕骆基,全部例会骆基的情绪到底如何,听骆基说罢,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一把扣住骆基的肩膀,说道:“你有什么话,到审讯室再说吧。” 骆基大怒,反手将谢天华的手腕扳住,两人顿时事成水火,剑拔弩张。以谢天华的孤高,怎容许妖族如此冒犯,登时火冒三丈,抬起左手便涌出一团烈火,朝骆基的面门砸下。骆基不慌不忙,正迎着那团烈火,倏然间,那烈火刚触及他的额头,便烟消云散了。 “区区星宿,也想跟我动手!” 此刻的骆基,一副睥睨群雄的霸主风范。即便是站在张忍身后的刘白药,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作为二十八星宿中最善杀戮者,她怎会认不出上古死神据比的气息。而眼前这个妖王,气息正浓。 而金锦雯的明眸紧盯着上官蕊,那是她惟一的对手,至少她的心里这样认为。 群妖聒噪,妖气弥漫四溢,巫师们也立即燃烧斗志,以气息对抗。而神明们的气息,虽然寥寥而寡瘦,却似利剑刺破两团巫妖气息,凭立出狭窄的清明。 谢天华虽未得手,却也激起了骆基的怒气。他陡然射放出死亡之气,透过四肢百骸,浓郁如雾霾的烟气夹杂着暗紫色的霓光,瞬间将二人包围。这烟气仿佛拥有生命,你将二人团团裹住,却不随着风息四溢。即便谢天华神气四射,希图将其驱散,却也如泥牛入海,倏然被其吞没。 好诡异的气息。 好深邃的蛊神。 刘白药看在眼中,心里惊骇,为蛊神的神力叹为观止。若非是她这样对古往今来的新神旧神皆熟记于心之人,又怎能看出骆基释放出来的是上古神气呢。寻常神仙只怕将骆基的死神之气当做了妖气。 这也难怪,神本就脱身与妖魔。正如正义源自邪恶,清澈原本浑浊。 众人看不清那雾霾中的战况如何,甚至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整个世界就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他们只能听到自己和别人浓重的呼吸声。 陡然,雾霾摘开,四散而消弭。两道人影跃上长天,正是谢天华与骆基。 只见他二人也变了形容。 谢天华将身子一抖,华光猛闪,化作一头金毛斑斓吊睛白额虎。身生双翅,白如血;尾尖赤红,烈如炎。 而骆基则双目青白,面如金纸,宛若僵尸复生,五指的指甲暴长如钩,尖端各泛着腥红。 ——原来骆基也是有真身的啊。还以为他自始至终是个人呢。 张忍此时终于明白了,当初抓捕时,骆基未尽全力。而那时的自己并非他的对手,自始至终张忍都认为,骆基是输给了道义。现在来看,虽不知二人的功力孰强孰弱,但他更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没错——世间万姓,强中更有强中手。但再强的妖魔也好,神仙也罢,都无法战胜道义。那道义,便是天师传给他的道。 凶猛的飞虎怒声咆哮:“骆基,不要以为你妖力强大,就敢与神明为敌。你挑战的不是我,而是整个神的权威。” 骆基一笑,昂然说道:“我这一脉,又非没挑战过。”说罢,他先发制人,手中黑霞凝作长鞭,抽向尾火虎。 尾火虎怒气冲霄,浑身上下的毛发皆化作一片血红,燃起熊熊烈焰。那死气长鞭还未近身,便被怒火融成得散而无形。 “区区火焰,便想挡下我的死神之气!”骆基自报家门,显然是在为何诸巫与众神,而后又是一道长鞭席卷而来,尾火虎猛然张口喷出熊熊烈焰,与之撞击在一处,于半空中炸开,灿若烟花。但死神之气这次并没有消散,仍如一杆长枪凶猛地突刺。而那团烈焰则宛若盾牌,拼力抵挡。两人凌空斗法,一时间相持不下。 上官博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左手敛金光,化作长弓,右手揽金弦,凝为羽箭,将锋锐瞄准了正凝神较力的骆基。 那显然是巫师一族的皇者之器诛神之箭。若是射在骆基的身上,不死也会妖力大失,到时定然死在尾火虎的爪牙之下。 破空之声轻如虫鸣,却夹杂着万钧雷霆之力,搅得周遭的空气旋流不止,将众人眼前的星天都扭曲做了幻梦状。张忍大惊,忙驾起纵地金光排空而上,追逐那流光金羽,希图将它拦截下来,免得骆基遭了毒手。 但以他的魔性深透肌骨,若是触碰了这羽箭,恐有性命之忧。上官蕊知道这羽箭的厉害,担心张忍情急之中伤了自己,也忙将神气吐出,飞身纵风而起,紧随其后。 金锦雯看在眼中,醋意更浓。全凭这股信念,便猛然将右臂一举,手中顿时擎出一柄短斧,挥之出去,短斧的寒芒划过夜空,溜溜飞旋,直奔上官蕊背心砍去。 上官蕊搭救张忍心切,哪知道背后有人偷袭,眼看着那短斧便要砍中她的后心,性命堪虞。忽然,一道暗紫色的光芒横空而出,将众人眼前的天地一分为二,又倏然合一。这一刹那之后,金色的神箭已猝然不见,那柄短斧仍溜溜地飞旋,却飞回了金锦雯的手中。 是何人能在这样肉眼难以辨识的一瞬间,毁了巫族皇器,打回星神兵器? 众目睽睽皆凝视与当空的一点,就是连在空中飞奔的张忍和上官蕊,甚至比拼法力到了关键时刻的骆基与谢天华,都愕然扭头回望。 但见一个缁衣和尚悬空盘膝而坐,笑望着大地上的诸神妖巫,朗喝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各位又何必打开杀戮之恶途呢?” “诸葛井一!”刘白药厉斥一声,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因怒气,因愤恨,还有其他的一些因素吧。 诸葛井一循声望来,脸上仍旧挂着那戏谑的微笑,道:“原来是刘施主,好久不久,见几百年你还好么?” “哼,有你活着,我怎么会好。寻了你六百年寻不到,今天你到送上门来了!”刘白药气得咬牙切齿,那一个个字眼皆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旁的人看她,活脱脱从方才一个清丽脱俗的雅女子变成了一个疯妇人,却不知这二人到底有什么过节,能让这位危宿大神如此暴跳如雷。 诸葛井一却仍玩世不恭,用右手拇指向后指了指张忍,似无奈地说道,“没办法啦,帮朋友嘛。” “朋友?”此言一出,刘白药立即将喷火的目光瞪向张忍,怒斥道,“你跟他做了朋友?我不是要你杀了他么?” “怎么能你让我杀我就杀呢?”张忍沉声冷斥,脚下却不减速度,已来到了骆基身旁。虽不加入骆基与尾火虎的比拼,却凝神伫立,显然是保护骆基不受偷袭。而上官蕊也紧随其后,来到她的身旁。 上官博气得哇哇大叫,怒骂道:“上官蕊,你这头白眼狼,吃里爬外的东西!” “没你说话的份!”刘白药扭头怒斥,惊得上官博忙噤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但刘白药视若无睹,仍将目光瞪回张忍:“你敢违背神明的旨意?” “张忍卫道,大道之下,众生平等,何来神明旨意?危宿星神,你告诉我,杀诸葛井一,是天意么?” “这……”刘白药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忍。 就在这时,天空上传来沉雷般的巨响,众人望眼一瞧,一柄宛若参天大树的金色宝剑刺破薄云,燃烧着熊熊烈焰,倏然直下,朝骆基的头顶砸去。这若是被它刺中,恐怕不粉身碎骨,也会焚成灰烬。 刘白药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容:“张忍,你可瞧见了,这便是尾火虎谢天华的神兵焚城毁世,你可能抵挡?你敢说这样强大的力量不是天意?” “什么天意!不过是雕虫小技。”骆基嗤声笑答,旋即口中念念有词。只听大地上传来霹雳震怒,一道黑影宛若洪流瀑布逆天而起,顿时四野宛若一瞬间便进入隆冬,就连焚城毁世的烈焰也倏然被冷气扑灭,继而人们看到,一头硕大无朋的三头黑犬跃上天空,一口咬住焚城毁世,扭头又蹿下人间,没入了地下,倏然不见。而那大地上,全无一道裂痕,就好像刚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诸葛井一一见,哈哈大笑,抚掌道:“兄台难道是死神据比之后?果然神通广大。也不知这死神之气和我的积尸气,到底哪一个更厉害一些。日后有机会,可要与贫僧切磋一二啊。” “那是自然。等我打瘸这只病猫,我就跟你拆招饮酒去!”骆基嬉笑着,又是猛一鞭子,尾火虎的烈火遁甲顿时灰飞烟灭,长鞭夹杂着蚀骨寒气,猝然抽在他的脊背上,尾火虎哀嚎一声,落下风头,坠到地上,痛得满地打滚,显然已无法再战了。 第九十五章 死神降世 听闻骆基竟是上古死亡之神据比的后人,上官博心生骇然,他甚至有些后悔与这位潜藏之神较量了。依照神仙谱,据比是上古创世五神之一,地位仅此于天帝盘古。而至于尾宿星神则隶属于东方苍天大神麾下,再网上追溯,当是创世五神烛阴大神的后裔。因此若轮辈分,便是尊称骆基师叔祖,恐怕尾火虎谢天华都排不上号。形象地比喻来说,原本居住与北方的死神据比的死神之气,要比如今镇守北疆魔域的玄武大帝的玄冰劲更阴寒更毒辣,难怪尾火虎承受不住一鞭。而以他上官博的功力来说,这一鞭若是打在他身上,恐怕瞬间便会叫他皮开肉绽,损耗大半功力。 这也难怪,在场诸人,包括各路神明,那日都斗不过破土而出的魔尊地魂地之华。但骆基却在地下跟它打斗不下上千回合,只不过平分秋色。若轮实力,高下立判了。 眼见着尾火虎在地上滚爬哀嚎,骆基目露冷光,挥起那死气长鞭,凌空抽下,欲让尾火虎痛不欲生。忽然,一道人影挡在尾火虎谢天华身前,一把抓住那死气长鞭,金色的双瞳凝视骆基,斥责道:“袭击警员触犯律法,骆基,你被捕了。” 骆基一看,瞠目结舌。这个口口声声要逮捕自己的人,正是方才围在身边护卫自己的好朋友张忍。他不仅嗤声责问道:“张忍,你吃错药啦。” “作为警员,我有责任保护公民不受侵害。也有责任制止违法犯罪的公民继续行凶。”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俩是串通起来搞我的!” “不论如何,法律会给你正义的答复。但你若是再使用凶器,便是挑战法律,站在正义的对面了。” 这家伙又犯那油盐不进的正义感了。骆基心中懊恼,大叫道:“你要是能挡得住我,我就伏法。”说罢,他收了死气长鞭,浑身上下蒸腾起浓郁的雾霭,灰蒙蒙的,叫人望上一眼,便心生悲哀。 骆基仿佛要将自身撕裂似的猛然鼓起胸膛,大喝一声,顿时有无形的光从他身体里迸出,仿佛伞盖刹那间笼罩天地,在场的人人皆忧伤起来,甚至生出了绝望的情愫。 “好厉害,竟能瞬间将这偌大的空间变作充满绝望的环境。恐怕我的积尸气也达不到呢。”诸葛井一一边眺望骆基施展法术,一边在心中啧啧赞叹。 反观张忍,却仍旧迎风傲立,正气凛然地瞪视骆基,绝望的风拨动他的发梢,吹弄他的耳际,却无论如何也吹不进他的心里。 但大地上却已经一片哀嚎。但见上官博抱着脑袋跪在地上,癫痫似的抽搐着身体,不断地哀叫着:“父亲,对不起,对不起,儿子不能完成复辟大业!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巫师了,巫师都去做白领了,好悲哀啊,为什么这么堕落啊!”一边说,上官博一边陷入了疯狂。他放开抱着头颅的手,又唤出皇者之器,搭弓开箭,金芒如雨,片刻间已射死十数名巫师。他宛若来自地狱的罗刹鬼魅,瞪着眼睛,兴奋得直流涎水,大叫着:“杀死你们,杀死你们这些堕落者!” 那些巫师也不正色还击,一如上官博般呜嚎着,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甚至有些人引颈就戮,死前高喊着:“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妖众们一样陷入绝望之地,匍匐着,跪倒着,一个个都在愤恨自己为何不生而为人,无法过平凡人平凡的生活。即便是金锦雯,也受到这绝望之境的影响,望着张忍的背影,热泪长流。更别说刘白药了,她怒然飞上半空,摸出以身法加持的手枪,便朝诸葛井一开火,一边开枪还一边怒斥道:“负心人,你去死吧。” 只有承受了张天师神气的上官蕊和张忍一般气定神闲,她看着妖怪与巫师,甚至是神明,在这一瞬间都被蛊神丢进了绝望的陷阱,忽然觉得这个一向笑脸迎人的模范大哥,骨子里竟然这么可怕。听说张忍曾经抓捕他让他顿了七年大牢,想一想,张忍那时不知经历了多么可怕的困境。 但而今,张热已经今非昔比,他吸纳了当年魔尊七成的功力,恐怕就是死神据比想要将他击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骆基不过牛刀小试,若想让他屈从,简直是痴人说梦。 张忍脚下金光涌现,陡然如飞矢射向骆基。 骆基知道张忍来者不善,忙将死神之气凝成盾牌,抵御张忍的攻击。 刹那一芳华。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太慢了,你在做什么?”随着喊声,一道热气向背心涌来。来不及防御,骆基蹬风而起,在空中来了一个鹞子翻身,瞥瞧见自张忍的掌心射出一道金光,那应该便是三十六天罡术的掌握五雷。 ——他竟然用雷电击杀我! “好小子,你够狠。竟然玩真的。”骆基登时勃然大怒,死神之气自四肢百骸喷涌而出,瞬间将天空弥漫,弥漫的雾霾中看不到他和张忍的身影,只听到他在怒吼:“张忍,我特么要你的命!” 繁星皓月朗朗晴空,皆被饕餮般的浓雾吞没,举头仰望,只有城市里的灯光映衬着穹顶灰蒙蒙一片。雾霾中,看不分明,只有五色霓虹般的雷光交相辉映,迸发出虎啸龙吟的轰鸣。 死神之气形成的雾霾,阴毒极重,只消吸入一口,不论仙凡定然深受阴毒之苦,就算不损性命,法力也会被暂时禁制,无法施展。当日在地下,骆基便是凭借着雄浑的死神之气,保住身体,与地之华恶斗,令地之华无从下手。因虽这地之华也是阴寒魔物,但它的魔气耐不住死亡的气息。只有是有生命的,不论活过数十年还是百万年,最终也都会以死亡告终。因而死神之气便是将死亡加速、消耗生命力的气息。 可眼见着两人已经斗了半个多小时,张忍功力非但不减,反而愈加沉厚,那五色雷芒刺透雾霾,要将它撕裂似的。 骆基大惊,暗道这小子就算吸纳了魔尊七成功力,比我技高一筹,但也无法一边施展功力,一边抵挡住死亡之气吧。 他哪里知道,张忍一见他施展死亡之气,犬类敏锐的嗅觉便查探道这毒雾吸不得。立即施展三十六天罡术的九息服气,不以口鼻呼吸,则以自身内力化为氧分在体内循环,周而复始。 在雷芒的冲击下,骆基创造的绝望之幻境渐渐崩塌,人们从绝望的情绪中醒过神来,才发现周遭已是一团混乱。尤其是上官博,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数十具巫师的尸体,他们的死状显然都是被他的皇者之器击杀的。但他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杀死族人。而其余巫师方才也陷入于绝望的境地,完全忘记了上官博那疯狂的举动,只是不明就里之中,对这皇者心生敬畏与胆怯。 下属的敬畏可以换来忠诚,而胆怯只能换来无奈与虚伪的忠诚。 上官博最终还是棋差一招,满盘皆啰嗦。但这个时候,他尚未意识到骆基已经给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巫师与妖族皆从绝望中解脱,尾火虎的疼痛也消失殆尽,化回人形,与众人一样举头仰望,但见张忍战力雄浑,心中不免也有些骇然,想起在此之前,自己还以神明之威压制他,不禁尴尬起来。 云天之上,杀得正酣。而半空里,火舌也从未熄灭。从绝望之情中解脱的刘白药并没有就此收手,仍旧在持枪追杀诸葛井一。 诸葛井一宛若一只巨大的蝙蝠在夜空里飞翔,边飞还边笑道:“女施主留命,贫僧还不想这么早便去侍奉佛祖啊。” “一个不能谈情说爱不能生儿育女的和尚,我留你何用!”刘白药越说越气,手中的手枪开得好似机关枪猛烈。 但子弹皆随着诸葛井一的起伏滑翔,从他的衣袖领襟处擦身而过,未伤他分毫。他口中仍旧笑答:“这么俊俏的和尚,看着也养眼啊。” “养眼个屁,看着你就生气!” 在下方观战的上官蕊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有故事。她的余光不禁也瞥向了身边的金锦雯,却发现那一双含泪的眼睛也在凝望着她。看来她和张忍,也有一段悱恻的故事吧。 女人的直觉异常敏锐,但接下来该怎么走,便要靠他们各自的胸怀了。 云天上的雾霾渐渐淡去,众人看到,张忍的雷芒被骆基捉在手中,狠狠地丢了回去。骆基气得怒发冲冠,铁青色的僵尸脸更加骇人。 但张忍还是人形,没有化作孔武的黄犬,说明他的战力并未发挥到极致。 这场比拼高下立判,但骆基却变成了不服输的人。 从前张忍不如他,他却服输,是因为张忍令他敬畏。如今张忍胜他,他却顽抗,那是因为他觉得张忍帮着外人欺负他。这就是蛊神的性格,虽然骗尽大江南北世界各地,但仍旧没有洗去那天真的孩子气。 这下张忍可犯了难,他一边躲过骆基反射回来的雷芒,一边在心中盘算办法。他只想制止骆基击杀谢天华,并不想与骆基拼命。如今骆基气急了眼,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很想对骆基说,二虎相争两败俱伤,无端端让别人坐收渔人之利。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能开得了口? 一时间,张忍陷入了无奈与纠结之中,进退维谷。 第九十六章 心血来潮 战场上,气势最重。 现在张忍心中纠结,斗气立时溃散。反观怒急攻心的骆基,杀气越来越浓。 杀气不似风息,不会卷起狂澜。却能以无形透过时空,刺入人们的心中。即便远在大地之上观战的妖巫们,内心也顿时涌起一阵阴寒,激得背后发冷,麻酥酥的,沁出一身冷汗。 骆基的僵尸脸遇见狰狞,忽然,他的身子仿佛闪烁了一下,天空中便消失了他的影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五米高大的巨人,白袍褴褛,披头散发,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面目,却也能感觉到血红的双眼渴望杀戮。他右手如鸟爪般的五指紧握着一柄巨大的镰刀,左手齐腕被削去,散发着浓郁的尸气。 这景象,就连追杀诸葛井一的刘白药,和被刘白药追杀的诸葛井一都停了下来,扭头观望,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 深谙古神掌故的刘白药一眼便认出,这是死神据比的化身。果然骆基不仅承袭了死神据比的法术,更承袭了他的全部功力和修为,死神虽死,却以这种形式留在了三界之间。 据比虽然身形高大,动作却不拖沓。只见他轻轻一撩巨镰,罡风凭生,卷动风云,斩袭向张忍。 张忍哪敢怠慢,忙不迭纵风驾云,转身往西天逃脱而去。 他不仅是为了躲避刀风,更想将骆基引向别处,好说话。 可是他选错了方向,他逃向了西方。 据比呼啸一声,一道黑影从大地破土而出,直冲云霄,刹那间,人们看到,方才那头咬住谢天华神兵焚城毁世的三头地狱犬已经跃在据比的胯下,驼载的据比,踏着风云,往西方疾驰。据比呼嚎着:“你既往西天逃,我便送你上西天。” 众人皆为张忍捏了一把汗,只有上官博面色铁青,看不出他的脸上是喜是忧。 倒是金锦雯与上官蕊,额上冷汗直流,心中忐忑如脱兔,两人齐齐地纵上半空,各施法术,御风疾行,往西天追去。与此同时,诸葛井一也笑道:“阿弥陀佛,道友蒙难,平僧不能不管。女施主,这次就不陪你玩了。”说罢,他竟将身子一纵,化作一团紫色烟霞,霓虹般往西方流卷,刘白药忙纵风紧追,大喝道:“哼,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能叫你跑了!” 战场瞬间转移到西天,恐怕也是距离城市百里之外了。 这时,谢天华转身对仍在喘着粗气的上官博说道:“你看到了,把他逼急了可是再难啊,你还想再闹么?” “我……我……”上官博似有不甘,咬着牙,可是有能说什么呢?半晌他吐出一句,“就这么算了?” “你知道越王勾践么?十年聚生,十年教训,我们的生命啊,漫长得很呢。”说罢,谢天华也不再理会上官博,转身走进宝马x6旁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灯光打亮,映得人眼花。待到车子绝尘而去,上官博仍未回过神来,他口中喃喃地念叨:“勾践?勾践?” 巫师与妖族处理了死去同伴的遗体,各自散去。巫师们已不敢再战了,而妖族们因骆基的强大而信心满满,但没有骆基的命令,他们也不想再击杀这些可怜的蝼蚁,便也回了牧马山,等候骆基的佳音。 且说西天,正有一团滚滚乌云向东飘来,一路上雷声隐隐,电光闪烁,释放出巨大的磁场,搅动着周遭的空气都如沸水一般汩汩地蒸腾。 张忍但见骑着地狱巨犬的据比已经追来,立即翻身,背靠乌云,将自己的力量与雷电的磁场连接起来,顿时,雷云的电气滚滚流入他的体内,化作他的内力,储存在气海的内丹之中。忽然,他的身体如冰晶般透亮起来,可以看到光芒在他体内一点一点凝聚,渐渐地,他变成了放射源般的发光体,万丈光芒喷吐而出,宛若冲破浓雾的旭日,竟将身后的乌云都蒸发成了落雨,喷洒而下。 据比猝不及防,被这强烈的光芒笼罩,忙涌出死神之气抵御,但他胯下的地狱恶犬便没有这般幸运,死神之气还未将它笼罩,它便被这光芒烧成了灰烬,散落于云天,再也归不返地府了。 据比用死神之气抵御光芒,天空之上便形成了暗黑与光明的较量。他的镰刀划破光芒,卷着浓郁的死亡气息,化作风刃,朝张忍斩袭。一道一道,渐渐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万丈光芒切割得四分五裂,天空渐渐暗淡,张忍被这张大网罩住,之后向后飞去。他手中没有兵刃,无法与这凛冽的刀风硬拼。 上官蕊与金锦雯已然赶到,看到这情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搏斗,简直就是猫捉老鼠,张忍只有逃命的份。 金锦雯忙施展七十二地煞术的定身术偷袭据比,希望能够令他停止攻击张忍。但有死神之气护体,区区七十二地煞术又岂能奈何据比,不过是隔靴搔痒,全无作用。 当时是,张忍已经被风刃打得抱头鼠窜,险象环生。上官蕊来不及多想,抬起右手,猛然刺进自己的心房,顿时热血倒飞,四溅如雨。这景象吓得金锦雯也花容失色,不知这女子为何突然自残,莫非是着了疯魔么? 正在她惊愕之时,令她更加惊愕的事情发生了。一道红光宛若长虹自上官蕊的胸膛直贯长空,鲜血止流,伤口复原,那长虹也倏然化作一柄血色长刀,风驰电掣地飞向张忍。 心之刃,回来了! 张忍顺手接过长刀,心之刃顿时红光大盛,宛若升起的新星,夺目耀眼。张忍猛然挥刀而起,刀风夹杂着红光席卷天地,猝然而下,便将那张密不透风的刀网斩得灰飞烟灭。继而张忍又抡起长刀,横扫开来,一层红芒划分天地,即便是据比护身的死神之气,也在刀风的荡漾下澄澈散去,甚至是死神据比的神躯都出现了裂纹。 据比大怒,忙挥起镰刀斩向张忍,奈何心之刃斗志浓烈,仆一交锋,巨镰便崩碎成了片片鳞甲,还未消散,便被红芒席卷一空。血红的长刀迎头直下,咔嚓一声,劈开了据比的神躯。 这巨人仿佛风卷残云般消散,露出骆基的真身。他想反攻,血色长刃却已搭在了他的脖颈边,沸腾的刀意激荡得他的心剧烈地搏动。 “你……”张忍开口。 猛然,一道白光从眼前滑过,骆基倏然不见了。 抬望眼,不远处的云天上,白狼王郎山牙正捉着骆基的衣领不住地摇晃,“你醒醒,你醒醒,你怎么跟张忍打起来了?你怎么疯了?你不是说上官博要反妖族叫我来帮忙,你怎么跟张忍打起来了?就算张忍将来是上官博的小舅子,但他也不会帮着上官博打你的啊。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骆基被他这么一摇,怒气全消,人也清醒了许多,反手抓住山牙的衣领,叫道:“我知道啦。谁让这小子竟然给我下狠招,气死我了。” 山牙猛回头,望见张忍,似想问他为何对骆基出狠手。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一旁的金锦雯身上。狼眼浓绿的瞳孔收缩,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半晌,他忽然丢下骆基,一个箭步奔了过来,叫道:“是金锦雯金小姐么?娄金狗家族的?” “你果然还记得我?”金锦雯的脸色却颇不好,方才山牙那一句“上官博的小舅子”让她耿耿于怀,果然这个白发女人是张忍的新欢,这怎能不令她心痛。 山牙语塞,尴尬地说道:“我是当初被你施了定身法的突厥大将郎山牙啊。” “我知道。和张忍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金锦雯一点不给山牙面子。 山牙苦笑道:“我是狼诶,你和张忍才是狗啊。” “你……”金锦雯气急,却不知该说什么。 张忍没有理会山牙的捣乱,来到骆基身边对他说道:“不要打了。我阻你杀尾火虎谢天华,是不想你与整个天庭为敌,成为天庭诛杀的劣妖。你若是被天庭追杀,还怎么为妖族办事?岂不是正中上官博的下怀?到时城市中的妖怪无人管理,再受到巫师的迫害,恐怕又会变成吃人的精怪了!” 骆基心中一动,知道张忍说得是肺腑之言,不禁有些赧然,无言以对。 山牙这时说道:“我们在天上累不累啊,万一一会儿遇到人类的直升机,还不吓人家一跳?” 众人当即苦笑,便随即按下风头,落到了地上。这里是城郊五十里外的荒草甸子,没有村落,更没有人烟。看皓月当空,繁星满天,一场大战之后的酣然之情令心胸无比畅快。张忍将心之刃化作流光涌入上官蕊的身体——没有心之刃长期在体内维护,恐怕她旧伤复发,性命堪忧。但这看在金锦雯眼中,却别然不是滋味。这时,一阵清风袭来,她侧首见是刘白药来到身边,懊恼地看看她,苦笑道:“走,我们喝酒去。” “跟丢了?”金锦雯轻声反问。 刘白药苦恼地揉了揉额头:“这个混蛋,还以为他来追你们,结果被他逃了。” 对话戛然而止,这时,两个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前头扶着因消耗过大而娇弱无力的上官蕊行走的张忍,各怀心事。 第九十七章 神的往昔 这一晚,张忍和上官蕊依旧住在骆基的宅子里。 男人之间的友谊最为真挚和稳固,即便是以命相搏,但过后,一杯酒一盏茶,便一笑泯恩仇了。 张忍劝说骆基,不要轻易动怒,与神明为敌,“这个世界上,使用暴力是最差劲的方法了,你是蛊神,不是最以脑力为骄傲的么?” “嘿,你要是不放狠招,我今天也不会失态啊。”骆基捏起一杯波旁威士忌一饮而下,随机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说道,“锦儿,帮我联系一下,我明天要去见市长,顺便还要去拜访一下公安局长谢天华。让我们整改的事,你督促一下,该回来上班的叫他们回来,死活不回来的话,告诉他们,作为编外人员,很难不被除妖降魔的家伙干掉的。就这样吧。” 一旁独自饮酒的山牙,默默地笑了。 次日,骆基起早便去拜访了市长和谢天华。张忍和上官蕊驱车回了天台镇。他没有去刘白药那里与金锦雯作别,一来不知道该怎么述说这数百年来的往事,二来天台镇的谜案还悬着,他心中放不下,希望能够及早找出真相,还死去者一个公道,也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说起来,这事极为诡异,若非张忍来到这镇上,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竟有这么骇人的事情发生。昨夜那一场恶战,凭空里竟发生刘白药追杀诸葛井一的事来,现如今也不知道诸葛井一跑到哪里去了,原本还打算和他联手,毕竟他知道情况恐怕比张忍更多些。 回到天台镇的四合院,却见炊烟袅袅。张忍一怔,忙凝气聚力,将上官蕊挡在身后。他暗想,这镇子已是一座死城,怎么会有人在他的住所烧火做饭? 带着匪夷所思的揣测,张忍推开四合院的大门,走了进去。但旋即他便愣住了。但见诸葛井一满面尘灰烟火色,正在熬着一锅清粥。听到推门声,他回头憨笑,道:“昨夜跑得太急,饿坏了五脏庙。这镇子里又没有什么吃的,只好自己煮了。你们要不要吃点?” “啊……多谢诸葛兄美意,我们都吃过了。”张忍摆手,旋即走到近前,上官蕊也跟着走进院子,三人席地而坐。张忍一边看着诸葛井一吸溜吸溜地喝粥,一边问道:“诸葛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诸葛井一哈哈一笑,“若是有所犹豫,不讲也罢。” ——竟然还有这样不谙世故的和尚,回到古代了么? 张忍憋着苦笑,直言道:“我看,还是讲吧。昨夜刘白药为何追杀你?” 噗……诸葛井一一口热粥喷涌而出,好在张忍躲闪及时,那粥撒了一地,颗粒未沾衣。张忍潇洒地一拂袖,长身而立,垂首看着诸葛井一,一脸关切地微笑。 诸葛井一被他看得尴尬,又吞了几口白粥,一抹嘴,才道:“算了。本来出家人不应再忆红尘事,但你既然好奇心这么强,而昨夜又遇到了那等情况,贫僧便略述一番吧。” 张忍听闻,顿时露出很有兴趣的表情。而上官蕊更是瞪大了眼睛,射放出充满渴望的光芒。 果然,女人最是八卦的动物啊。 诸葛井一却不急不缓,又盛了一碗粥,品茶似的吹了吹热气,才道:“千年前,我们俩一同在天上出生,鬼金羊与危月燕家世代交好,于是便为我们定了娃娃亲。我们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孩也是青梅竹马般地长大的。后来,我们皆任职星官,下界扶正辟邪,在云南西陲成为守护神明。那时,初出茅庐的我们,竟然联手打败了在滇西魔头鬼仙。可谓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啊。这可人的战绩令天上的家长们都大为欣喜,便想着召我们回天办了亲事。恰好,那时我遇到了师父布袋和尚,听他讲习佛法,心神往之,于是皈依了佛门,做了苦行僧人。从此云游四海。但婚期已至,天上的父老等不到我,便以为我逃婚。令刘白药以及危月燕家大为震怒,我便被列为危月燕家十大仇人之榜首了,所以刘白药要追杀我嘛。唉,他为何不明白,贫僧已不是昨日的诸葛井一,与昨日的诸葛井一有仇,又何必来追杀贫僧呢?” 上官蕊噗嗤一声笑了,道:“大师句句禅机,可是凡人怎么明白。大师虽然成了大师,但肉身仍是昨日诸葛井一的肉身。刘白药又没说要将大师形神俱灭,只不过是要灭掉大师的肉身。佛家也说,肉身不过是个臭皮囊,大师又何必怜惜,便送给她灭掉,也化解一段仇恨,何乐而不为呢?” 诸葛井一听吧,双眼瞪得溜圆,万没想到这小姑娘竟如此伶牙俐齿,平日里见她温婉,还以为是个内向之人。他眼珠溜溜乱转,说道:“那可怎么行?虽然身体是具臭皮囊没错,但我师父是布袋和尚,我们讲得便是布袋法术,这皮囊刚好一用,怎能说给就给呢?” “哈哈……”上官蕊终于止不住,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张忍道是有些同情刘白药了,毕竟婚礼上新郎逃了,这种事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无法忍受吧。 随后,他说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诸葛兄对于这镇子有何打算?那式神是何来路可能看出一二?” “现在我越来越迷糊了。”诸葛井一放下已经凉了的粥,咂么着嘴,若有所思,“这镇子里充盈着死气,那些式神也是以死气驱动。但死气的根源却不在这里。所以一时之间我也无法辨认明晰。原本觉得这死气与我的积尸气有相同之处,但细细一探,不同之处更多。” “哦?”张忍轻声呼疑。 诸葛井一又道:“那日见蛊神骆基施展死亡之气,我忽然有所感悟。” “你说是骆基?”张忍心头一紧。 但诸葛井一却摇头道:“我要本也以为这幕后黑手可能是他。因为再未见过何人能以死亡之气焕发出勃勃生机。你看骆基的死亡之气,与我的积尸气不同。我的积尸气来自于天上星辰。我鬼宿星团名曰积尸气,又叫天尸。如果按照现在的人星座之说,便是位于巨蟹座的螯角上。大地之中,气息循环,花落花开,尸**坏,这些**的气息,又可以化作沃壤,令草木生发,成为生气。但尸气却不能如此转换,积累得多了,变会令大地陷入一片死寂,因此鬼宿星团将人间的尸气绝大多数者吸纳抽离,储存于天外。这也便是这个星宿名称的由来。而我鬼金羊一家的法力,便是从这星团中源源不绝地抽取尸气,注入内丹,再转化为内力。” “那骆基的死亡之气又如何?”上官蕊好奇起来。死气便是死了,这倒是真的。但她却猜疑,难道骆基的死神之气,竟是活的? 诸葛井一笑言道:“骆基的死神之气,与尸气不同。但与寻常的死气也不同。他生于九幽之下,本就是天地之间灵气的一种,这种气息不仅主宰生命,更能够将万物的喜怒哀乐等**一并化为绝望。但它却与生气息息相关,没有了生气,死神之气便会消亡殆尽。若是没有了死神之气,天地之间也不会焕发生机。正因为有了死神之气,这天下才生机勃勃,而六道轮回也皆需这死神之气作引。所以说,这死神之气是生气,而非死气。” 上官蕊听得云里雾里,张忍却有些窥破端倪,道:“这里酝酿在地下的死气,能够保持这死城一片生机,所以和骆基的死神之气很像?” “没错。”诸葛井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忍,却不往下说了。 张忍也回以微笑的神情,“可是,与死神之气还是有所区别吧。” “没错。”诸葛井一对张忍的镇定似乎赞许有加,抚掌道,“骆基的死神之气,不需用活物死亡聚集的尸气来弥补,它来自九幽,源源不绝。退一万步说,就算一日之间用光了,只要生气未歇,次日变回立即补全。但这里,死气的源头,却需用死亡来滋养,说明这死气仍是凡尘之气,虽能焕发生机,也不过是施术者法力强大。但遍寻方圆百里,也不见得有这么一个人,所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了。” “既然它源源不绝,总会有个源头。那便一定能想到办法,将他揪出来!”张忍说得成竹在胸,诸葛井一也不过微笑了一下,便又拿起那碗凉粥喝了起来。 张忍身为黄犬,其嗅觉的敏锐最是他区别于寻常妖怪并引以为傲的本事。但这死气却源自地下,又不知道蔓延到了何处。难不成要他掘地百尺挖个隧道去探寻?那恐怕是蚯蚓妖的所长。 这一日,张忍又在镇上转悠,一边嗅闻,在空气中辨别那一丝死气的方向,一边跟着感觉走。这样的方法,他已经试了几日,显然没有用处。而诸葛井一则说他也无法查询到气息的来源,与其到处乱转,不如耐心等待,或许会等到那死气之人送上门来。 张忍一边转悠,一边在心里否定诸葛井一的想法,他觉得那太不现实了。 忽然,身后有人叫他,“小狗,你在闻屎么?”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好友山牙。但张忍还是回了头,怒笑到:“我在闻尸气,你若是肯帮忙,便来一起寻。” 挚友相逢,绝不会问“你怎么来了”,因为来的理由,一定是看望挚友。 山牙哈哈一笑,道:“本王才不闻屎气,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不过嘛,本王的警觉性可是比你强得多,你别忘了,当初你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可是靠着敏锐的觉察干掉猎血狂魔才救了你的。所以,这次本王用觉察,来帮你找屎!” “是死!” “嗯,找死。是你的性格。” 第九十八章 群狼察访 倾一日,这死寂的天台镇便满街都是野狼了。 这便是狼王的觉察。 狼,与狗不同。狗甘愿只身陪伴在人类左右。但狼,无法容忍缺少同伴的生活。尤其是对它们的王。 不论是张忍还是诸葛井一,对这样的情状都莫可奈何。尤其是张忍,这满镇的狼臭味已经掩盖了死气微弱的味道,他无法嗅到。于是只好任这群野狼搜查了。但看着它们认真的模样,诸葛井一总是捂着嘴巴嗤嗤地笑。 “喂,严肃些啦。好歹也是我朋友来帮忙啊。” “可是这么原始的搜索,要到猴年马月啊。我看你还是跟我一样,耐心地等待奇迹吧。” 三日,过了三日。野狼化作了狼人,满城地奔跑。其中一个赤法棕毛的狼人奔进四合院,跪倒在山牙面前,说道:“大王,那死气绵延到西方五是里外,是个河边小村。” 听闻这讯息,张忍一个激灵弹起身来,还不等山牙叫那狼人免礼平身,便拉过他问道:“你们确定么?” “张忍大哥,我们很确定,我们大王雇了土狼妖挖隧道,我们跟在后头探查,你看,我本来是红毛的,但现在灰头土脸的了。” 看来所言非虚,张忍立即奔出屋外,也不等其余几人,驾起纵地金光,凌空而去,直看得众狼人目瞪口呆。他们曾经认识的张忍,不过和山牙一样,会个爬云之术,飞到半空便差不多了。万没想到,几十年不见,这黄犬竟能够飞天遁地,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张忍已经飞驰到了五十里外的小村,这村落坐落在山坳中,村边有溪涧流淌,溪边绿树成荫,成荫的树林再过去,便是袅袅炊烟。 走在这里,你不能不哼起卓依婷的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晚霞是白云的衣裳…… 但张忍无论如何也惬意不起来。先前狼人说这里是死气的源头,他在心中万分担心着村子里居民的安危。甚至,他揣测,村民们会不会也是式神变化的? 这里草木葱茏,与天台镇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因而张忍来到这里,鼻息中也是芳草花香,哪里还嗅得出潜藏的丝微死气? 他驻足不前,凝望着小村,但见人烟熙攘,到处是暮归的农夫。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山牙轻声说道:“要我去查探一下么?” “或许只能靠你了。”张忍无奈地说。 山牙一莞尔,将手一指村落,笑道:“小的们!” 身后群狼低啸。 山牙又道:“杀进村子去!” 群狼奔狂。 张忍怒吼一声:“山牙,不可滥杀。” “又没说杀。”山牙委屈似的道。 群狼此刻已经长驱直入,奔进村庄,化作一头头健壮的狼人,上房揭瓦,踹倒门扉,惊得村民们慌乱失措,抱头鼠窜。顿时间,虽无杀戮,但遥遥看去,原本秀美如画的村庄刹那变成了人间炼狱,母叫子来儿喊娘,哭嚎一片。 “你看,若是式神,遇到这种情况,虽知不敌,却也一定会应激而起,负隅顽抗。这些村民在惊慌中流露出猎物的恐惧和悲哀,显然是肉生肉长的人类,放心吧。这里还没有灾劫。” 山牙说罢,坏笑了一阵,才低嚎一声。群狼听闻讯号,立即返身撤退,也不过片刻之间,只留下惊慌失措的村民,满地瓦力狼藉之间,他们相互拥抱着,躲在一隅,瑟瑟发抖。 山牙一拍张忍,“该你了。”旋即转身,潇洒地离去,消失在了树林里。 张忍这时也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见木已成舟,只好无奈地苦笑一下,走进了村庄。 村民们见前脚走了妖怪,后脚来了一个男人,心中更是匪夷所思,皆用惊恐的目光望着张忍,那神情就好像看张忍也是个妖怪。 张忍当然是个妖怪,但还不至于化为人身时被凡人看破。 他一边走进村民,一边摸出警官证,“我是镇上的派出所长张忍,你们怎么了?这里发生搔乱了么。” 村民们听说张忍是警察,还是个小官,甭管看没看清那张警官证,纷纷涌上前来,争先恐后地将方才狼人入村一事说给张忍听。 “狼人?”张忍故作惊诧,又佯装询问道,“是狼,还是狼人?” 村民们平日里少有人看欧美科幻电影,那些关于吸血鬼狼人的影片,对于他们来说是另一个世界。但“人形的狼,妖怪”这样的说法还是描述得出的。张忍听罢,作苦恼状,半晌又似心领神会,说道:“大家放心,不管是狼还是狼人,都交给我们警方处理,我们一定会保证大家安全的。” 一番倾吐之后,村民们已从惊恐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这时,听张忍夸下海口,又看他形单影只不过独自一人,不由得狐疑起来,一个个借用不屑的眼光瞥他,上下打量。 张忍知道,村里人,讲求务实,是最不好诓骗之人。但若是把戏做足,他们却又会深信不疑。于是他也装着胆子,大喝一声:“小郎,小郎!” 刚被狼人惊吓过,一听这派出所长喊“小狼”,众人顿时又惊恐起来,瑟缩在一起,警惕地盯着张忍。 树林外的山牙听到张忍的呼声,竟也出奇地配合,一路小跑,还不忘偷偷在自己的偷偷上抹些口水当做汗水(犬科动物是不会流汗的),一口气跑到进村子,来到张忍面前,假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所,所长,在。” “怎么跑成这个样子?”张忍佯怒。 山牙讪笑着答道:“我,我看见狼群了,偷偷去查看了一下,差点被它们发现,咱们还是得请求支援啊。” “好,你快去所里叫人,我在这里和大家在一起。” 听张忍说罢,山牙应了一声“是”,便又一溜烟地跑出了村子。 见这所长果然是带着兵来村子里走访的,村民们心里总算踏实不少——虽说他只带了一个兵,但这不是回去叫人了么?村民们想象着,很快就会有大批警察来保护村庄了吧。要是狼群再来,警察们肯定会一枪一个把这些畜生撂倒。 于是,村民们不怕了,一个个又笑逐颜开地招呼着张忍,邀请他到家里做客,村长杨木材还特别叫人把村部打扫出来,给张忍张所长当客房。 他大小也算是个官,拉起张忍的手便开了官腔,“张所长啊,你看,我们这村子偏僻,条件不好,你就将就一下?” “说哪里话,都是为了工作嘛!”久谙官场的张忍也回以套话,算是搪塞过去。 他决定,吃过晚饭,待到村民们都睡酣了的午夜,他再瞧瞧地到村子里细细侦查,一定可以找出死气的源头所在! 是夜,风月撩人,虫鸣啁啾,整个乡村进入了酣甜的梦中。 张忍翻身而起,走出了村部,一阵凉风吹来,夹带着青草的芬芳和河水的甜意。 但张忍敏锐的嗅觉很快察觉到,那一丝甜意中,还有细微的腥气,和那股死气颇有相似之处。 他一边嗅着,一边循着气味向前走,不多时,已经绕过小路,走出村口,穿过树林,来到了那条奔流不息的小河边。气味似乎便是从澎湃的河水中散发出来的,站在河边,已闻到这气味更加浓郁。 一个人影闪在他身旁,侧目一瞧,是上官蕊正向他殷切地笑着。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上官蕊笑意更浓,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河水,眸子里似乎也荡漾着秋波。 又一道人影落在张忍身边,仍旧是在这样的夜色下,身上仍旧蒙着濡湿的光。张忍又感觉到了那种心悸,这才发现,诸葛井一在夜行时散发出来的白光,竟然尸气浓郁,想来便是他的独门法术积尸气了吧。 诸葛井一望着河水,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待到张忍将询问的目光投来时,他也回视张忍,说道:“这河里似乎有古怪。” “我只嗅到那死气的味道。不知诸葛兄看到了什么。” 妖怪虽然有超乎凡人的能力,但却不如神明能够窥破妖怪真身。是以在这河边一眼望穿潺潺清流,便恐怕只有鬼金羊诸葛井一有这个本事。 诸葛井一又望向河水,喃喃自疑,道:“我也看不透彻,这河底似乎水流颇缓,鱼虾丰饶,与寻常山中野溪别无二致。我只看到有一道气流宛似长蛇在水下游动,沿着河流一直向下游绵延。” “难道说河水的下游通往天台镇?”张忍也疑虑起来。 诸葛井一点了点头,说有这个可能。一旁上官蕊插话道:“或许我可以潜进水中看个究竟。” “怎么能让你去!”张忍喝止,微微的愠怒中饱含关切,这令上官蕊的心尖一蹙,温暖了起来,她的情意也似山顶的雪倏然融化,涓涓流下,涌起春潮。 但张忍来不及察觉上官蕊的心意,“还是我来吧。”他立即作起了安排,让上官蕊到树林对面寻找山牙(这个时候,群狼恐怕也都陷入酣梦了吧),叫山牙安排人手,一部分将这河流两岸围堵起来,一部分到天台镇接应,以应对突发情况。 待上官蕊走后,张忍又对诸葛井一说:“诸葛兄,这河边的事务便劳烦你了,若是妖怪冲出水面,你一定要锁住它。” “你放心,我会把它稳稳地抓住。” “好!”张忍眼中射放出星芒,凝重地望了望诸葛井一,便一转身,扎进了湍湍河水中。 第九十九章 另一个狼王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它不属于反间,游离于红尘之外。 游鱼在水下穿梭,招摇得水草好似断头的发。张忍捏起避水诀,走在河底软软的沙床上,觉得脚下有寒气在一点点渗透。 他是通天的大妖大魔,即便是在冬天零下三十几度的大兴安岭,寒气也无法侵入他的毛孔。还未近身,便被妖气蒸腾升温了。但现在,脚下得寒气让他步步警惕,因为这显然来自那彻骨的尸气。 水下会潜藏着什么呢? 张忍心里没有底。 放眼望去,深入水中,仿佛陷入了一场化不开的浓雾,全靠妖力刺破黑暗,查探周遭的一切。而这河虽不宽,却长得仿佛漫无止境,也不知那妖气绵延多远,是否还在这村子的辖境内。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张忍懊恼之下,施展划江成陆之术,顿时妖气四溢,透过毛孔散发出体外,形成巨大的风屏,将这河水排向河道两端,中央划开一条隧道,他驾起纵地金光,驰然而去,嗅着尸气的线索,朔流而上。 月西沉,星阑珊。天降佛晓时,他也不知来回游荡了几百里,却始终未找到尸气的源头。却不是他的嗅觉在水下失灵,只因这尸气来河面下来回缠绕,好似一团乱麻,令人寻不出个头绪来。 与此同时,上官蕊已经走进了被月光染白的树林,从外面看,这林子不过是一片小小的绿树丛,但走进去,却宛然走进了原始森林,枯藤老树盘根错节,她莲步款款,踏碎了满地枯叶,发出吱呀的声响。顿时,漆黑的林间亮起无数对碧绿的眼光,明灭如萤火,诡异森然。 上官蕊知道,那是狼群被惊醒时警惕的眼神。她信步向前,一双双绿光渐渐消失。在一棵苍老得似乎失去生命的古树前,上官蕊停下了脚步。 这棵树生得虬枝盘旋,在最粗壮的树枝上,狼王山牙正头枕手臂,酣然睡着。 听到上官蕊靠近的声响,狼王睁开了眼睛,两道绿芒直射穹顶,将伞盖般的树荫映得透绿。渐渐地,绿芒淡去,山牙坐起身来,用深邃而碧绿的眼睛凝视上官蕊,道:“何事?” 上官蕊将张忍的嘱托说了一边,山牙听罢,却笑了。 “小狗的方法,恐怕不行啊。” “为何?” “知道大海里捞针么?更何况……”山牙拖长了声音,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狼王发现了什么? 果然,上官蕊猜对了。终于,山牙将目光又放回她的脸上,笑说道:“针不在海里又如何?” “那么,针在何处?” 上官蕊的淡然,令山牙颇为欣赏。 似乎任何一个男人都想不明白,这个花儿般娇艳的白发女子,为何能如此老成持重。或许只有骆霞明白,因为她曾目睹上官蕊为了救张忍而拿活人做实验,那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模样,恐是她永恒的噩梦。 但山牙不知道,他只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个聪慧的女子,所以,他仍旧对她微笑,道:“针在哪里,张忍终究会寻到的。” 说完,山牙的双瞳又反射出诱人的绿光,好像深邃的碧海。 只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被风吹走。当它停下来时,虫鸣声又在耳边啁啾。上官蕊站在树下,看到山牙正躺在虬枝上,头枕着手臂,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看到她,露出狐疑的神色,“你来做什么?” 上官蕊哑然,自问难道是时光回流?我们不慎走进了时间的漩涡?但这也不是为此纠结的时候,她于是又将张忍的嘱托告知山牙。 山牙听罢,立即纵下树枝,呼号一声,集结狼群。随后又将兵马分作两路,执行张忍的安排。 上官蕊看在眼中,面无表情,心中却疑云重重。狼王山牙前后判若两人,仅用时间的裂隙和轮回恐怕无法解释清楚。而那一刻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闯入了这个世界,又抽身离去,连同那一刻蒙蔽世界的羽衣也一齐带走了。 最终,上官蕊不想再这个紧要的关头深究这一时无法明了的异象,在道别山牙之后,她立即返回了河边。但见诸葛井一垂手而立,佛晓泛白的夜色为他披上了一层纱衣。 他保持那个动作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看起来像个死人。 听到上官蕊的脚步声,诸葛井一活过来似的抬起头,报以微笑。而这微笑被夜色渲染得看似迷离。“半个夜了,张忍恐怕已经出省了吧。”他说。 “又或者源头并不在水下呢。”上官蕊一边说,心里一边苦恼,张忍为何非要找到这死气的源头?找不到又能如何?活了千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战争,难道还没习惯人类的死亡么?又或者是太过执拗了吧。 不过,作为张忍的女友,她希望能够为他分担,如果是他执着的,就算她心中质疑,也会在帮他完成之后再提出来。 女人,不是本应如此么? 就像那首诗说的,我们分担寒潮、风霜、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诸葛井一是佛门中人,慧根秉秀,自然听出了上官蕊的言外之音。他似笑非笑地沉吟一番,道:“有道是深处红尘中,自在云天外。我们下去寻他吧。” 这谶语禅机凡人哪能顿悟。不过上官蕊也有下水去寻张忍之心,于是点头应了,跟着诸葛井一纵入水中,那倩影宛似一朵水莲,绽开刹那芳华。 一入水中,诸葛井一浑身上下便金光盛放,浑浊的河流顿时清澈如水晶,周遭的一切展露无遗。他迈开大步向前走去,看似平缓沉重,却神行如鱼跃,转眼已在百米之外。 上官蕊知道诸葛井一使的是佛门法术,也立即凝集神力,使出水形的巫术,宛如浮藻揉荡在水波里,紧追赶上去。 与先前张忍看到的情形不同,偌大而漫长的河道仿佛倏然狭窄了起来。上官蕊仔细端瞧才发现,有浓郁的妖气在诸葛井一的佛光普照下若隐若现,却形成了一股湍急的洪流,充盈在河底,如巨龙狂蛇扭动。而诸葛井一便带着她走进了这洪流之中。虽然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但她闻到了张忍的气息,心绪澎便澎湃了起来。 张忍,等着我! 不论前方多么坎坷,我都会带着心之刃,陪在你身边! 不分离! 越向前走,越黑暗。上官蕊发现,这股妖气洪流不仅浮动与水中,更仿佛辟开了时空。渐渐地,已听不到水声,看不到粼粼荡漾的光影,放出穿梭到了死气沉沉的寂静世界中。 但令她在意的是,有一股奇怪的气息随着他们向前深入而愈加浓郁,森森的渗入毛孔,脊背沁出冷汗。 走在前面的诸葛井一忽然停下来,回头说道:“感觉到了吧。即便我们没有张忍那么灵敏的嗅觉,但还是感觉到这股尸气了吧。要比在地上、河岸边更浓郁了。” “嗯。只是这里已经不在河底了,到底通向哪里?”上官蕊环顾,但周遭却黑暗得看不分明,即便诸葛井一浑身散发出金色的佛光,但这光射出妖气屏障之后,便被黑暗吞没,仿佛泥牛入了大海。从而可以想到,那黑暗并不止是没有光亮,而正是浓郁的尸气郁结而成,其阴寒竟能吞噬佛光,更能看出尸气之主的修为何等高强。若非张忍遗留下来的金色妖气做了屏障,恐怕他们早就被这尸气侵入体内,成了活死人吧。 意识到这一点,上官蕊不禁为张忍担忧起来。 诸葛井一似乎看出上官蕊心中隐虑,轻摆手笑道:“我们加快速度吧。你也不要担心,张忍既然能结成这么强大的妖力打通魔界,他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或许这一战,能帮他摆脱心魔也说不定呢。” ——心魔? 这个词,上官蕊听说过。那是她还匿名管苞时,张忍入魔体育场一役,但最终他已经洗去魔心,恢复正常了。怎么诸葛井一却说他还有心魔呢? 还想再问诸葛井一,但这和尚已经大踏步走出了好远。上官蕊想起回合张忍要紧,便也按下心中疑虑,紧紧追了上去。 在这妖力的庇佑下,行走起来并不困难,除了渗透进来的丝丝凉意惹人烦恼,一路走去倒还顺畅。但从妖气隧道翻卷起伏的剧烈程度来看,可想而知,张忍在经过这一路时,经历了难以估量的巨大磨难。 匆匆行,妖气隧道渐渐收窄,上官蕊感受到,这是张忍最后的冲刺阶段。虽未亲见,但她却能感受到张忍那时抵挡着强大的阻力,冲破了虚空。在精神上,他们时而融为一体。而这时,她也心潮澎湃起来,柔嫩的身子宛若灵蛇在空中蜿蜒,超过了在前方疾行的诸葛井一,她看到了在妖气隧道的尽头,有寒光闪烁,那应该就是另一个境界的洞口,张忍就在那边! 奔向那里,投入阴寒,却满怀激动。 诸葛井一一怔,轻呼一声“别急”,但见上官蕊已经没了身影,便也只好将身一纵,化作一道金光,倏然追去。 对于前方未知的世界,和尚的心中,隐隐不安。 第一百章 暗河巨妖 和上官蕊想象的境界不同,从那洞口出去,她猛地觉得身体一寒,有冰晶打在脸上。抬头一眼,这竟是一处断崖,苍茫天地有大雪飘飘,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苍松翠柏虬枝盘绕,仿佛要托举起压得低低的苍天。 身后,身披紫色僧衣的诸葛井一也踏雪而来,眼色中流露着怅然之情,对上官蕊说道:“有办法寻到张忍么?” 上官蕊点点头,闭上眼睛。张忍的心在她的胸膛里跳动,他渐渐看到了张忍,虽然依稀,却能察觉到,张忍正在一片黑暗中摸索。 “在山谷里!”上官蕊说罢也不迟疑,一纵身跳下悬崖,白裙随风飘摇,宛若从枝头堕落的玉兰,渐渐没入浓重的雾霭。 诸葛井一也纵身跃下,头下脚上划过一道紫光,宛若一条灵蛇冲入雾中,飞快坠落道谷底,果然,见密林深处的山壁上,隐约可见一个大洞。 上官蕊在他面前落下,也不迟疑,飘然便闪进了那洞中。诸葛井一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惧意,但最终一咬牙还是跟了进去。 是什么令这个无所不能的和尚感到恐惧? 洞中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情绪,除了呼吸声和心跳声,还可以听到叮咚的水滴声。可以想见,这洞蜿蜒直入地下,定是通往一条地下暗河的。 上官蕊出身巫师,对于风水知之不多。若是她懂得认穴的方法,便能一眼看出,这山洞是一处龙脉的分支。 所谓龙脉,乃天下之气汇聚之地。若是先祖不慎葬在了龙脉上,那后代必成九五之尊。这是为何?便是因为其聚气之效。我们凡人想在社会上立足,没人摆脱得了人际关系,人脉越光,人气越高,在社会中的分量便越大。而龙脉不仅聚集了人气,更聚集了仙气、妖气、鬼气,试想三界之中人神妖魔鬼都要买这个人的账,谁的分量还能大得过他呢,自然便是九五之命了。 但另一个问题是,龙脉既然聚集了这么强大的气,便绝非任何人都能随意踏入。或许诸葛井一正是看出这洞穴的端倪,对自己的能量不甚自信,才感到恐惧吧。但上官蕊无所畏惧,她心中只想着张忍,眼前之看到张忍在黑暗中摸索,苦苦地探求。她想赶紧到他身边,想牵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肩,和他一起找到他要找的,再和他一起平安地出来。 或许女人是柔弱的,但为了自己的所爱,她们会变成世界上最坚强的生物。或许爱,便是女人一切力量的源泉吧。 上官蕊驱动神力,掌心金色的鳞光闪闪,渐渐地从她手中纷纷洒洒地飞扬起来,化作无数只萤火虫,将洞穴中的黑暗驱散,在两人前面不远处聚聚散散地飞舞着,为他们带路。 有了光明,山洞便不再那么难走。沿着湿漉漉的石头路向前行走,可以看到洞壁上皆是密密麻麻的石片重重叠叠,宛若苍龙的鳞甲。沿着苍龙的洞腹,不多时便已向下行走了数里路,只觉得阴寒潮湿的气息愈加浓郁,恐怕已经深入地下,越来越接近暗河了。 这洞中便只有这一条路,张忍的气息还裹挟在浓郁的湿气中若隐若现,但不知怎的,上官蕊总感觉张忍并不在洞下的暗河边。 又走了十几里,盘旋蜿蜒的路终于豁然开朗,却见竟有清白的光自头顶洒下。上官蕊收了萤火虫,举头望天,不禁大骇。但见湛青色的天上有冰轮般的满月朗照,轻薄的乳白色的雾霭朦胧的境界里,芳草萋萋,一条大河奔流而过,激荡的水浪声澎湃起伏。 “这……怎么会?”上官蕊呢喃着,心中的疑问无法释解。 诸葛井一面色凝重,缓缓道:“我曾听太上老君讲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你的意思是说,这情景是假象?”上官蕊扭头狐疑道。 诸葛井一却笑道:“未必。书中不也是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假相是,有无何异?” 从道归入佛,诸葛井一的禅机又令上官蕊不知所措,便将它丢在一旁,全心全意地感应张忍的所在了。 果然,这广袤原野上寻不到张忍一丝的气息,却有一股腥气越来越浓。 “小心!”诸葛井一忽然从一侧飞扑上来,仿佛鹞鹰擒兔,挟着上官蕊飞出百米,上官蕊不明就里,却听到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待两人落地,她回头一看,一条苍白色的巨大触手从水面横贯而出,砸在地上。 “河水之中,怎会有海里的怪物?”诸葛井一凝神侧目,满腹狐疑。 那河水泛滥如滚沸,一头巨大的章鱼喷薄而起,八条触须如逆天飞舞的狂蟒,招摇着,卷起大风,掀动巨浪,直震得这云天变色,星斗欲沉。诸葛井一大惊,将颈上念珠拿下,口中念念有词,倏然间,那串念珠竟陡涨如船,被诸葛井一轻轻一抛,便在半空中飞旋着向那章鱼怪罩去。 一百零八颗念珠,颗颗皆印刻着佛法铭文,随着诸葛井一诵念大金刚咒,铭文绽放出金灿灿的夺目光华,猛然间一晃,便套住了章鱼怪的八条触手,倏然而下,将它箍了个结结实实。 章鱼怪发出尖促的啸声,奋力地挣扎,直搅得那宽广的暗河巨浪滔天,发出震山撼岳的轰鸣,继而章鱼怪猛然沉入河中,巨浪随之落下,化作巨大的漩涡,一圈圈地旋绕,整个河流也渐渐地向平静回归。 但漩涡尚未止息,河水便又猛烈地跌宕起来,金光随着巨浪涌上长空,炸然开来,化作纷纷鳞甲,扑簌簌的散落。 “糟糕!念珠被它挣脱了!”诸葛井一目色一凛,万没想到这妖怪竟然有如此威力,能过挣脱大金刚咒的束缚。 一旁的上官蕊却凝眉冷笑 一声,“来得正好。” 诸葛井一侧目,不知上官蕊为何如此说话,难不成这穷凶极恶的妖怪,还有什么妙处? 他正想答话,却见上官蕊已经闭目凝神,神识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诸葛井一只听她念念有词,却是听不懂的咒语。但若是张忍在一旁,定能听懂她在呢喃吟诵道:“上祖共工大神,请将你的力量赐予我吧,让我降服妖兽。” 咒语诵罢,一道幽兰的光从巨浪滔天的水中灵蛇般抽离出来,注入上官蕊的身体中,上官蕊睁开双目,囧囧有神,放射出不怒自威的精光。但见她飞身跃到大河上,白衣飘飘宛若白鸿掠影,居高临下,俯瞰章鱼巨怪。 那章鱼方才被佛光困得懊恼,现下狂怒起来,挥舞着八条触手便朝上官蕊席卷而来。哪知上官蕊将纤纤素手凌空一点,便放出一道湛青色的光,蜿蜒如锁链,倏然刺入了章鱼巨怪的头顶。刹那间,八天足以搬山劈石的触手瘫软下来,收拢于水面之下,这庞然大物便如一座小山般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上官蕊翩然落下,踏足巨怪头顶,扭头对诸葛井一一笑,向他招了招手。诸葛井一飞身纵上巨怪头顶,问道:“你这是什么法术,竟然顷刻间便制服了这庞然怪物?” 上官蕊口中诵了一声咒语,催动那章鱼巨怪潜入水下,诸葛井一忙做法结成了避水罩,这时才听上官蕊说道:“我巫族的祖先为十二祖巫,其中有御灵祖巫共工,借得他的法力便可以驾驭天下妖兽精灵,供为驱遣。不过要借祖巫之法,需要耗费大量功力,幸亏张天师赐我神力,我这才有能力借祖巫之法。” 诸葛井一原本以为巫师皆擅长祈祝弓射一类,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神通,当下叹为观止。 方才在岸边,但觉得这大河漆黑一片,甚是宽广。此刻乘着章鱼巨怪来到水面下,竟才发现这河下别有洞天,一望无际,宛似海洋深邃。难怪竟然能养出这么大的巨型章鱼。不过或许这河水又如山洞一般,分隔着两个境界吧。如此想来,这世界诡异离奇,如果这样钻来钻去,若不知道回路该如何走,恐怕便要迷失在异界连环的迷宫当中了。 好在心之刃联通着上官蕊与张忍的心境,在这偌大如海的河面下,上官蕊对张忍的感觉更加清晰了。她循着感应到张忍的方向,驱遣章鱼怪前行。这巨怪既能掀起腥风恶浪,在水下游走也出奇地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来到了海沟深处,即便是避水罩散发出来的金光也被黑暗吞没,漆黑一片的四周,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透着杀气汹汹。他们知道,那是一双双游鱼水兽的眼睛,饥饿地将他们环饲。 上官蕊全不理会,口中诵念咒语,脚下的章鱼巨怪发出尖促的咆哮,生出巨大的冲击波,在水下扩散开来,震荡得巨澜迭涌,那些星辰般的眼睛也随着巨浪纷纷绕绕混乱起来。 章鱼巨怪又是一声咆哮,诸葛井一感觉到四周的水流汹涌地向脚下聚集过来,扯动那些星芒,渐渐地,一点一点地消失。 它们竟被章鱼怪吞吃了。 第一百零一章 未明之鬼 清扫掉小妖小怪,章鱼巨怪在上官蕊的驱动下,终于在海沟底部平缓着陆。两人各捏避水诀,从章鱼头顶跳下,来到软软的沙床上。但神法的光芒无法驱散深海海底的黑暗,这就好比折子戏三岔口,别说寻找通途,便是上官蕊和诸葛井一,也是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 就在焦急之际,上官蕊猛然感受到张忍正遭遇巨大的痛苦,心头也不禁隐隐作痛。而这痛苦转而又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从她的胸口喷薄而出,化作 明艳的红光,将方圆千余米映得通明。这时上官蕊和诸葛井一来不及诧异,因为在光明驱散黑暗的那一刹那,他们才陡然发现,黑暗都收拢于一处珊瑚深处。 原来这海底的黑暗竟是活的,被心之刃的剑气割伤,躲回了老巢。 “就是那里!”上官蕊指着珊瑚的深处,道,“张忍就在那里!” 两人忙往那珊瑚中走去,宛似庭院深深深几许,穿过层层叠叠的幔帐般的珊瑚枝桠,眼前终于豁然开来,果然又是一片新奇的世界。 诸葛井一大吃一惊,而上官蕊也呆立当场,甚至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们看到张忍正被一只手扼住脖子,高高举在半空,奄奄一息,全无还手之力。 而制住张忍的那只手的主人,竟是一具全身赤红的干尸! 公安局刑侦局法医科研究室里,骆霞正百无聊赖地坐着。自从哥哥当上了本城的妖王,并压制住企图崛起的巫师之后,城里的妖怪巫师们便都成了正经的白领上班族,从阴暗的世界走进了白昼,因此公安局统计的犯罪率也极具降低,以至于最近都没发生过什么大案子,她这个法医成了闲职。 门忽然被推开,骆霞抬头一看,一身青色唐装的孟章走了进来。孟章与尾火虎谢天华同为城中守护神明,而论级别,四圣族类要比二十八星宿族类高出许多,因此他仍是本城守护神的统领。进出公安局,谢天华只能特许。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骆霞温柔地站起身来,笑看着英俊的恋人。 孟章眼中却全无柔丝恋影,相反,目光里透着急迫与困苦。他长叹一声,说道:“医院里出了点事,我想请你去看一下。法医方面我不在行。” “呵呵,是啊,你擅长的是救人,我擅长的是验尸嘛。”骆霞笑说着一手搀起孟章的手臂,一手提过放在桌子上的工具箱,便往门外走,“先给我说说是什么情况。” “唉,到了你再看吧。”孟章一筹莫展,甚至连描述那情境,都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了。骆霞隐隐觉得这事一定有些棘手。 来到孟章所在的省立第一医院,骆霞便被带到了外科。走廊里,医生护士们都面带焦急之色,见到孟章,纷纷聚过来问道:“孟主任,这怎么办呢?” “先别急,让法医检查一下。” 骆霞忽然觉得奇怪,这偌大的省医院,有什么患者能让医生们束手无策呢?即便孟章无法确诊,即便外科医生没辙,但还有那么多其他科室,数不清的专家教授……何必求助于她这个法医呢? 孟章单独带她来到了一间手术室,骆霞看到手术台上躺着一个男人,带着氧气面罩,腹部被扒开,腹腔里还有几把止血钳夹住血管……显然是手术只做了一半。 骆霞狐疑地扭头看向孟章,孟章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示意骆霞走近观看。 骆霞只好忍住心中的反感,来到手术台旁,低头一看,不禁失色。原来这躺在手术台上的人,不是个活人,竟是一个具干尸。 ——医院怎么在手术室解剖干尸? 骆霞的狐疑愈渐浓重,尸体污染的手术台,无论如何消毒都不能再给病人使用,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引来全国媒体锁住不放,成为轰动世界的大丑闻。 ——孟章是神明,更不会做这种事吧。 果然,孟章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一个医生今天在这里给这位病人做心脏起搏器植入手术,可是刚打开胸腔,病人就变成这样了。” 骆霞诧异,扭头望着孟章,却欲言又止。 孟章知道骆霞心中疑虑,又道:“我知道你疑心是妖魔作怪。但我的生发之气最是尸魔之气的克星,若是有邪魔僵尸一类的怪物出现,我定能察觉。但这人浑身上下却没有这样的气息,更让我疑惑的是,那一瞬间,他的生气仿佛被人抽走了。不过……他还活着。” 这么一说,骆霞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干尸的心脏还在劲力十足地跳动。 “他的心脏本来不行了,正要安装心脏起搏器。但这生气忽然被抽走,心脏却同时健康起来了。”孟章摸索着下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喃喃道,“我想请你对他进行一下检查,看看是不是可以从科学方面解释,如果是人体罕见的现象,倒也就不打紧了。但若不是,恐怕就是有我们从未见过的邪魔潜伏进来了城市。” 原来,作为神明的孟章,找不到这活人突变干尸异状的缘由,因此想找一个更了解人类并懂得医学与科学的她来寻根探源。但问题是,别说是她,就是她的老师,做了一辈子法医,也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事吧。 “那个……”骆霞来到干尸近千,打开工具箱,拿出验尸用具,却上下打量着干尸,无从下手。 “怎么了?”孟章关切地问。 “这个人,算是活人还是死人呢?如果算是活人,我们这就涉嫌**实验,违反法律和医疗道德啊。甚至若是出了万一,弄死他了怎么办?” “你如果查不清,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死。你说,是千百人的性命重要呢,还是一个人的性命重要呢?”孟章和颜悦色地劝说。 但骆霞却蹙起了眉头,“在我看来,千百人的命,和一个人的命,都是命,死了都是很悲伤的事。” 作为神明,孟章眼中的人类是宏观的,他们只是数据,死亡的多,就说明事情眼中。死亡的少,就无所谓。大多数神明都如此看待人类。就好像我们的生物学家观测野生动物的视角一样。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这个道理。 但骆霞是人,她是一个个体,她所感受的人类,也是一个一个不同的个体,这种微观的感觉,渗透进情感之中,令任何一个凡人的死,都能激发她心中莫名的悲伤。而这种情愫,是神明永远无法感觉到的。 孟章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骆霞,但他也不想为难她。于是走到那干尸身边,操起手术刀开始解剖,他将这人的内脏组织一一切片,放到培养皿中,然后交给骆霞,“帮我化验可以吧?” 骆霞接过那些培养皿,点点头。又听孟章说道:“你来看看,这些地方有没有异常。”他说着,用镊子挑起一些组织,将内脏堆叠的阴暗处展示给骆霞看。骆霞仔细端瞧后摇摇头,“和常人一样。” 孟章点点头,将那干尸的伤口缝合,从外观上来看,完全没有进行过切片实验的痕迹。但接下来怎么跟家属交代病人在手术中变成干尸的原因,就很棘手了。不过孟章并不担心,他不是靠行医讨生活的凡人,他是神明,行医是他践行神德的方式,这家医院倒了,他可以去下一家,他更关心的是宏观的人类的安危。 这时,骆霞的电话响了。她将电话摸出来一看,竟是谢天华打来的,她忙接通,却听谢天华说道:“叫你男朋友接电话!” 骆霞狐疑,但显然谢天华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快,但听谢天华的语气,似有什么要事,也不敢耽误,赶紧将电话递给孟章,“找你的。” 孟章接过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话筒那边谢天华愤愤地说:“喂,孟章,你可是本城四御的执掌啊,巫师闹事你不出现,妖族大乱你不出现,你这是脱离值守啊。” “那种事情,你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用得着大家都去么?又不是开联欢会。”对于谢天华所在的尾火虎家,虽说是属青龙族大神东方苍天执掌,但谢家一直桀骜不驯,成为星神中与危宿刘家起名的异类。不过相比危宿刘家源于古神血脉,谢家却源自东晋时代。 想那时,还是在张忍的好友北魏大帝拓跋珪崛起之前,巨猿慕容垂也不过是个将领时,北方被前秦大帝苻坚统一,正率军南征,投鞭断水横渡长江,欲扫江南富饶之地。当时的东晋宰相谢安指派侄儿北府兵统帅黑虎妖谢玄率领兵马,北上抗击。这一战,谢玄兵马以一敌十,八万勇士一夜之间清缴前秦八十万兵马,令苻坚辛苦经营的前秦帝国土崩瓦解。这便是历史中著名的淝水之战。 但不幸的是,自古英雄难白首,谢玄以35岁之龄病逝。上天感念这虎妖一生果敢正直,更是良将之才,便将其升为天上星宿神祗,赐尾火虎一衔。 尾火虎族人或许秉承了谢玄的高强武力,但也因此桀骜不驯,成为难以驾驭的将领。即便是东方苍天也要给谢家三分薄面。现在谢天华竟向孟章发难,孟章不由得有些气恼,虽然他武力不比东方苍天,但却是青龙族王,即便是东方苍天也要听命于他。 盛怒之下,谢天华斥责道:“便说是你,又做了什么?不是与那两家都谈好了?怎么会出现火拼事件?还是你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情由?” 话筒对面传来短暂的沉默。 谢天华虽然恃才傲物,但也知孟章的分量。见他动了真火,便也不再戏谑。尴尬地笑笑,说道:“老大,我这不是打电话给你汇报么?你的电话没人接,就打骆霞的了。本来也是想找你们两人参合一下。” “到底什么事?”孟章听出谢天华是有要事商量,语气上也缓和了下来。 谢天华苦笑了一下,旋即说道:“成立多处报警,说有丧尸扰民。我觉得事态严重,已经派警力去缉捕丧尸了。不过想到你的生发之气正是丧尸的克星,所以想请你出马,平息骚乱啊。” 孟章一听,顿时愕然。待放下电话,才对骆霞说道:“不用化验了。看来果然是有不明的力量入侵了!” 第一百零二章 赤色尸魃 当孟章驱车带着骆霞来到公安局与谢天华汇合时,谢天华正和刘白药及金锦雯在会议室商议对策。一边听刘白药策划战略对策,谢天华一边接电话,听警员汇报前方的情况。 孟章推门走进来,谢天华连忙快步迎上,还不等孟章开口,便一把拉住孟章的手腕,将他拉到会议桌边,指着电子屏上的地图说:“根据前方汇报,刘白药只做了这张脉络图,你看,红色的点,就是出现丧尸的地方,而那些红色的虚线是锦文的之乐鸟查探出来的尸气脉络。奇特的是这尸气,我们竟然无法察觉。” 孟章亦有同感,他连忙凑近电子屏仔细查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些红色曲线,竟是从成城市各处给水井的地下管道里流出来的。显然,其源头应为给城市供水的水源。 “是地下河。这些给水井是自来水二厂的,属于工业用水。”谢天华看出孟章心中疑问,便兀自解释道。 “嗯。”孟章点头,忽然盯着屏幕的眼睛陡然瞪大,瞳孔剧烈收缩,“糟糕!” “怎么了?”余下几人皆被孟章这情状惊了一跳,纷纷投来询问。 孟章指着那屏幕中微微颤动的红色虚线,说道:“这些红线——尸气,是逆流而行的,这说明……” 众人已将目光都投到电子屏上,仔细观察那些红色虚线细微的变化,一个心悬在绷紧的心弦上,等待孟章道出玄机。 孟章却还拿不准主意,在心中略思虑一番,回想起那名在手术中突然变成干尸的患者,以及方才实验的种种情状,猛地豁然开朗,道:“我想,我们之所以查探不到那气息,是因为他并不是尸气,而是生气。” “生气?”谢天华不解。就连操纵之乐鸟查出这些气息的金锦雯也感到莫名其妙,想那之乐鸟乃是食腐的神鸟,最爱以僵尸为食,因此再细微的尸气也逃不过它们的追踪。若那气息不是尸气而是之乐鸟最无感的生气,之乐鸟又怎么查探得到呢? 经过方才的思虑,孟章以成竹在胸,他解说道:“应是如此,有一股微弱的时期潜伏在空气中侵入城市,它微弱得即便神明也无法轻易察觉。这样的尸气显然不足以让人类变成僵尸,但问题是,它并非是运送尸毒的,它只是一味引子,寻到身体虚弱的人,乘虚而入,用尸气将人的生气勾出体外,裹狭着引领着生气,原路返回,逆流而上,回到它的发源地。” “所以现在并非诈尸事件,是普通市民忽然变成丧尸了?”谢天华倒吸一口凉气,真不知该怎么平息这件事情,弄不好就会成为事后媒体炮轰的目标。 “这种手法,恐怕你们也不会陌生吧。”孟章忽然瞥了刘白药一眼,刘白药只觉得胸中一阵怨恨之情汹涌上来——没错,这种以尸气勾出生气积聚起来的方法,正是鬼金羊诸葛家与其积尸气齐名的秘术冥界波。刘白药曾见鬼金羊家主诸葛孔明于数百年前明末之时下界引动乱世,用的便是此招。但她仍闭口不语,她不知自己为何不将这说出来,难道是不想让诸葛井一跟这事扯上关系?脑子里没有这么想过吧?但似乎应该就是这样的。 孟章可不是来戏弄刘白药的,他根本来不及听刘白药去说什么,问出那样的话,乃是他心中有数,于是又说了一句:“既然这尸气未勾生气而来,我的生发之气非但无法消灭它,还会成为它的饵食,促进它的成长”。随后,他开始以柱神统帅身份下达命令,安排众人各赴一责。 “我去寻这尸气的源头,天华联系骆基上官博,让他们暗中解决丧尸,立即止息骚乱。白药去自来水二厂,让他们关闭取水口的闸门,以防有更多尸气从水中潜伏进来。” 说罢,孟章便要出门行动,却被金锦雯叫住:“那我呢?我做什么?” “你……”孟章回过头来,沉吟片刻便道,“去找张忍和诸葛井一来,尤其是张忍,那柄刀对付这种怪异的气息,可是对症下药。” “好!”金锦雯答得斩钉截铁,但孟章倏然抽身走后,她却犯了难。她到哪里去找张忍呢?前些日子,张忍离开城市都没跟她打个招呼。恐怕张忍的心里早就没有她了。哼,他满心里装的都是那个白发女人!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妒火涌起,或是赌气,可她哪里知道张忍如今正身在险境,被一只巨大的赤红色的僵尸掐住脖子,举到半空,命悬一线呢。 而她更不知道,上官蕊与诸葛井一,冒着更大的危险走进了这死生之地,追寻着张忍,毫无畏惧地面对那个从未见过的恶魔。 谢天华给骆基和上官博打了电话,很快,两人又回话报告说,各处的妖巫兄弟们都放下来手中的工作,即便今天休息的员工们,也主动放弃了假期,参与到义务灭尸的加班行动中来。经过一个小时的捕控,活捉丧尸六头,一不留神焚毁了十二头,还有三头被妖怪们撕碎,残害也一并送到了公安局。谢天华立即安排警员到军区医科大学请来几位资深教授(自从张忍与鬼帝那一战特种部队加入支援后,军区便暗自承认了非人类智慧生物的存在,军队的科学家也对此展开了研究),对那些还活着的干进行检查,看还有没有办法能够把他们便回人类。 而刘白药也已赶到自来水二厂,以政府秘术的身份督办,要求水厂停止供水,切断水源,对水质进行检测和消毒。她则暗地里将神法灌注入水中,将残存的尸气抹去。 另一方面,金锦雯腾云驾雾,便来到了张忍驻扎的天台镇。到了这里,她才发现这里竟然早已是一座死城。只有城外几只狼人在徘徊,像士兵一样。她认出那是狼王郎山牙的部署,于是赶过去询问,便也知道了张忍的行踪,连忙叫其中一只狼人带路,来到小村,与山牙回合。 望着潺潺河水,鼻息嗅到若隐若现的尸气,却怎么也探查不到张忍的气息。金锦雯贝齿紧要朱唇,似伤心又似失落。一旁的山牙看在眼中,忽然心中有些隐隐作痛,他抱着臂膀,若无其事地走到河边,与金锦雯并肩望向河水,调侃似的说道:“你不用担心,张忍虽然水性不佳,但怎么说也会狗刨,天生淹不死的。” “那个白发的女人,也去了?”金锦雯冷冷地问。声音却细小得连她都疑心只有自才听得到。 但她低估了狼的耳朵,山牙哼了一声,“啊,你说上官蕊啊。没错,她后脚就跟去了,诸葛井一陪她一起去的,你也不用担心。”山牙咂么一下嘴,似乎会错了意,又生怕金锦雯仍放心不下,补充道,“你放心吧。她可是心之刃的刀鞘啊。如果有人要侵害她,心之刃可是会拼死保护,这世界上,好像还没有什么能斩断那柄红刀的吧。” 果然,三界至宝,张天师消耗半升修为以魔尊人魂打造的神兵,三界中纵横无匹的血刃,张忍竟那样随意地送给了那个白发的女巫!一个比妖怪还卑贱的女巫! 金锦雯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白发的女巫,身世地位自然是比不过她的,更何况她可是张忍千年前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个女人充其量不过是个现代社会叫做小三的令人唾弃的女人。为什么张忍对那女人那么好,对她却不过似旧友重逢呢? 或许漫长的时间可以清洗掉记忆,但金锦雯不相信这记忆包括曾如干茶烈火般的情意,至少这千年来,她没有一日不在回忆从前与张忍在一起的日子。 北国春雪,江南夏花,东海的明月,西陆的关山,哪里没有留下他们拳拳的脚步,哪里没有听过他们许下的山盟。那些日子,如今在脑海里流荡,抛入时间的洪流中,如簌簌的梨花,飞飞洒洒,映射出一片又一片笑语和泪光。 不经意地,一滴泪自金锦雯的眼角滑落。山牙一惊,陡地发现自己竟没发现金锦雯把上官蕊当了情敌,方才还在叫她放心上官蕊的安危,可真是火上浇油。他连忙搜肠刮肚,想找些体心的话儿安慰金锦雯。却不料,金锦雯一抹泪光,纤纤素手中放出无数只粉蝶似的鸟儿,扑啦啦地排行聚飞,宛若一道五色的虹,投入水中。 “狼王,我们也去寻张忍吧。我担心他遇到危险。”说吧,金锦雯纵身跃入河流,似金莲入水,收拢了花瓣,沉入波心。 山牙本想说“有上官蕊在就有心之刃在,张忍不会有事的”,但转念一想,金锦雯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否则怎么会留下那滴泪?她既要去保护张忍,自然是想与那上官蕊竞争,一较高下。女人啊,心思忒难捉摸。不过不知怎的,山牙却有些担心这个固执的女人了。于是也只好安排狼人们乔装成过路的民夫在河边驻守,不要惊动了村民。随后,他也纵身跳进河里,追金锦雯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异世屠妖 在河水中,那些之乐鸟化作细小的游鱼,夹带着五颜六色的光,聚成一道缤纷的洪流,循着尸气的方向,涌进张忍留下的妖气隧道。 金锦雯与山牙随波逐流,恍然间闯入了另一个世界,朦胧的光刺破眩晕的黑暗,眼前豁然开朗,芳草萋萋,沙洲四面环水,水的对面,是更加碧绿的一望无际的草原,有怪异的类马的动物在悠闲地漫步,它们的身躯洁白如雪,鼻梁上长着独角,背后生有蝙蝠一样的翅膀,九条细长的尾巴随风舞动,宛似灵蛇。 “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独角兽?”山牙好奇地打量这些野马似的妖怪,肚子里咕咕地叫。但他强自忍住饥饿,可不想在金锦雯面前露出茹毛饮血的模样。 金锦雯默不作声,紧盯着那些独角兽,眼中有狐疑的神情闪烁,“这是什么地方?你嗅到张忍的气息了么?”半晌,她说道。 “没有,但这里似乎有浓郁的尸气。”山牙也严肃起来,想起张忍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不由得有些担忧。但有一想,若是见到张忍,金锦雯定然会靠拢过去,紧紧追随张忍,又难免有些失落。 就在他五味杂陈的时候,金锦雯又说道:“我更感觉张忍的气息,不是更微弱了,而是完全没有了。看来之乐鸟追逐尸气,把我们引到了另外的地方。” “什么意思?”山牙不解。他虽是练气的好手,却只会将斗气化为武器厮杀,完全不懂各类气息之间的玄妙关系。 或许是因为到了陌生的地方,金锦雯的脾气也大为好转,至少对于山牙的不断追问没有感到不耐烦,她耐心地说道:“方才进入张忍留下的妖气隧道时,我就感觉到,这河流与众不同,按照人类最新的科学解释,应该就是时空裂隙的所在。而这条河流应该是拥有几个时空裂隙,所以张忍以妖气做成隧道,将自己直灌入想要去的地方。而我们跟随之乐鸟追逐尸气,一不留神被从妖气隧道中带了出来,进入了另一个时空裂隙,现在我们应该是在另一个世界。” “也就是说异界?张忍那小子穿梭异界到是轻而易举的,可我就没有那种本事了。你会么?” “我也不会。” “那完了,我们俩就要在这里老死一生了。”山牙望着金锦雯苦笑道。 金锦雯却忽然大喊一声“快跑”,随后自己转身驾起金光,一跃冲天。山牙一愣,不知金锦雯何以如此慌张,却听到身后嗡嗡巨响震耳欲聋,猛回头,但见那些独角兽正振翅飞翔,铺天盖地地朝他这边汹涌而来,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射放着贪婪的光芒,满口獠牙利齿昭示着它们是食肉动物,而山牙被它们看作猎物。 山牙大惊,也忙凝聚斗气,化作一头巨大的白狼,腾空而起,追着金锦雯的方向,御风疾驰。 那些独角兽哪肯放过这两块到嘴的肥肉,尤其是 后来逃跑的那块肥肉,忽然又变成了更大更肥的大肥肉,更让它们难以割舍。立即咆哮着,嘶吼着,猛烈地闪动翅膀,紧追不舍。 转眼间,跃过云头,顺着流风,俯瞰大地,草原换作山川,前方的金锦雯夹着金光一头坠下山巅茂密的丛林。山牙一见丛林,也感到万分可亲,便也跟着金锦雯的金光纵身下去,没入林间。 漫天如黑云怒卷的独角兽们哪里肯放过如此美餐,便在空中一个折转,狂风巨浪般地冲入了山巅的密林,这摧枯拉朽的巨大冲击力,瞬间便将山巅的森林摧毁,若从空中俯瞰,那山便似秃顶男人的光头,只露出黄灿灿的土地。 山牙凝气而成的白狼,一入林间,便向山下窜去,他才到独角兽们的力量会对山顶造成巨大的破坏,所以必须趁它们落地之前找到掩体,才好伺机反攻。毕竟对方虽是野兽,但数量太过惊人,他没有信心以自己的斗气,连同金锦雯的神力,就能够将这群饿红了眼的野兽剿除干净。 冷不防的一瞥,却见金锦雯正坐在一处树梢上,眯着眼睛望着山顶。这女人向来机警聪慧,恐怕又在想什么妙计了吧。 山牙散了斗气,也纵身跃上树梢,与金锦雯并肩而坐,一同望向她举目眺望之处。但见山巅上,那群独角兽收拢了蝙蝠样的翅膀,散开九条蛇状长尾,奇异地扭转舞动着,那形态,就好象毒蛇在寻觅猎物。 ——原来,它们是靠尾巴搜索气息的。 山牙庆幸自己收了斗气,否则那凛冽的气息很快就会被这群独角兽捕捉到,他则将成为被拼命追逐的猎物。 “现……”山牙想问金锦雯,接下来该怎么办,话未出口,却被金锦雯一把捂住嘴巴,并以眼神示意他噤声。 显然,金锦雯已经发现,独角兽们的耳朵极其灵敏,恐怕山牙这一开口,便会被它们听到信号。随即,金锦雯放开捂住山牙嘴巴的手,掌心向下,放在山牙的手掌上。掌心相对,山牙的脑海中立即传来了金锦雯的声音:“你只需用心想,我便可以听到你想说的话。” 这正是七十二地煞术中的引导之术,可将心声透过心脉传递至掌心,相互通话。 山牙照猫画虎,依金锦雯的嘱托,在心中说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金锦雯凝目于远方,端瞧那些独角兽片刻,才以心声说道:“你的炼气术与我的七十二地煞术有相同之处,相信加以调教,可以大幅提升。你便找着我的方法来做,或可将这些独角兽引开。” 说吧,金锦雯柔嫩的掌心离开了山牙的掌心,这一刻山牙顿觉温度陡失,心中泛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但他来不及去体味这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看到金锦雯双手若兰,翻飞结印,再向山巅上左右上下指点一通,各处金光青烟叠涌,那些被独角兽们冲断折毁的树木,便化作金锦雯与山牙的模样,朝山野下飞奔而去。 独角兽们一见猎物现形,顿时雀跃咆哮,撒开四蹄向山下追逐。待到半山腰,那些树木化形的金锦雯与山牙便四散逃开,独角兽群也分作数小群,各自追逐那些飞奔的猎物。 山牙看得有趣,脑子里思想一番,便也计上心来,将斗气涌聚出来,散成十数团,倏然化作十数头白狼,个个呼啸着,又朝山下飞奔。 不少独角兽们被白狼的呼啸吸引,回过神来,又见肥美的猎物从眼前奔驰而过,不仅涎水泛滥,滔滔不绝,不由自主地从队伍中脱离开来,去追逐白狼。 如此一来,那一群凶猛如潮的独角兽,便分散做二十数小群,每群不过十余头,如此一来,自然不是山牙或金锦雯任一人的对手。 金锦雯一笑,扭头对山牙说道:“我们比比看,谁杀的独角兽多,如何?” 山牙被这群怪物追得狼狈,心中早就愤懑非常,尤其是腹中又是饥饿,当下便点头应了,还未等金锦雯动身,便凝气斗气,化作一头小山高的白狼,朝一小群独角兽冲去。金锦雯一莞尔,也倏然化作一头巨大的黄金猎犬,顺着林头枝梢,穿梭于树叶之间,准备奇袭。 山牙或许是太过匆忙想将独角兽吞于腹中,却未想过,这金锦雯本是来寻张忍的,为何见到一群独角兽,便杀心大盛,不急着去寻张忍呢?依她的头脑来说,绝不是如此冲动之人。 但山牙完全没有想到,他只将那些肥美的独角兽当作午餐,刚一冲入独角兽群,巨狼张口便噬,左冲右突不过片刻,十数头独角兽便已化作皑皑白骨,合着污浊的血肉倒伏一地。 山牙还未吃饱,准备再去寻一群独角兽来祭祭五脏庙。刚转过身来,却见自己被一群独角兽挡住了去路。原来同伴的哀号与血腥气引动了这群怪兽,它们放弃追逐猎物,正向这边赶来。 这种社群动物,将族群的共同体利益看得比自身利益重大得多。分而击之或许可以杀伤一少部分,但很快族群便会重新聚拢,同仇敌忾。 箭在弦上,如何不发?山牙既已被逼到了刀口上,便是刀头舔血也要放手一搏。巨狼咆哮,朝那群独角兽冲去。这数十头独角兽虽不是山牙的对手,更有同伴的尸骸佐证,却也毫无畏惧,怒吼着迎击山牙。 不过片刻,这群独角兽自然成了山牙的美餐。虽然巨狼的身体也被独角兽们咬伤,但那是斗气凝聚而成的躯壳,倏然便又恢复如初。但山牙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是两群合一的更庞大的独角兽集团。苦战两次,已消耗小部分妖力,如今再来一场恶战,山牙也抱着或寡不敌众的心态。但,作为苍狼的族裔,他们从不会退缩。 一道金光自树影间射出,奇袭独角兽的背后,哀号瞬时此起彼伏,刹那间兽群中央便被冲出了一条血路。山牙抬眼一看,竟是一头黄金猎犬,已将数头独角兽咬破了喉咙。 他初欣喜,以为在此地撞见了张忍。但细一看,竟是一条母狗,自然便是金锦雯了。 黄犬停在巨狼身边,金光暴现,化作人形,依旧是黄裙飘飘,身姿婀娜。 “你打左边的,我打右边的。要快,其他兽群正向这边聚拢。”说罢,金锦雯双掌泛起金光,纵身一跃,宛似鹞鹰扑入兔群,斩妖术的金光宛若两轮新月,交映生辉,片刻过后,只剩下独角兽的尸骸,倒在成河的血泊中。 而另一边,亦如此状,山牙收了斗气,化回人身,喘着粗气说道:“虽然好杀,但还有近千头正狂奔过来,恐怕我们终会力竭吧。” “这……” 金锦雯还未说话,忽听穹顶传来一声怒啸,两人抬头一看,但见一头巨大无朋的黑龙,舒展双翼,从空中俯冲下来,而它的目标,竟是即将奔至两人面前的独角兽群。 第一百零四章 狼犬战魔龙 巨龙冲入兽群,口中喷吐烈焰,刹那间哀号遍野,数百只雪白的独角兽纷纷化作焦肉,被巨龙的长舌一卷,便吃进了肚里。 一些不敢成为食物的独角兽振翅高飞,反扑巨龙,奈何巨龙鳞甲如铁,任它们利齿尖牙也难伤巨龙分毫。而这时,巨龙浑身上下电光爆闪,激荡得空中的独角兽纷纷如尘埃陨落,落在半空,便也被巨龙以长舌卷入腹中。 不多时,巨龙似已吃饱。但杀性仍未消退,眼前仅剩的数头独角兽,如猫口下的老鼠,怯懦地挤在一团,一点点地后退着。它们的眼中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凶狠,换作惊恐和绝望,甚至有一两头因惊吓而口吐鲜血,惊惧而死。 还剩下三头独角兽,巨龙只消喷口火焰,便可将它们焚成灰烬。 山牙却紧咬牙关,怒目充血,似乎忘记了方才自己还是这些独角兽追逐的猎物。一旦力竭,独角兽们会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血肉撕裂分食。 或许那时,山牙会做最后一搏。但现在,独角兽在他眼中,是可怜的老鼠,备受欺凌的弱者。他大吼一声,脚下斗气蒸腾,凝做一头巨大的白狼,载着他跃上半空,朝巨龙扑去。与此同时,他双手中的斗气也合二为一,凝做一柄巨大的开山刀,指天画地,对准巨龙的脑袋,当空劈下。 别看方才独角兽的牙齿咬不破巨龙的鳞甲,但山牙这千年大妖的斗气,却是连大山都斩得断的。巨龙察觉到危险,忙丢下独角兽,振翅倒飞,腾于半空。 山牙一刀劈了一个空,胯下的巨狼却以后足用力猛蹬大地,再次跃起,载着山牙乘风而起,追逐巨龙。巨龙杀性正盛,登时怒啸一声,口中喷吐熊熊烈焰,宛若滔天骇浪,席卷山牙与白狼。 在地上的金锦雯一见大惊,忙施展七十二地煞术的吞焰之法,猛然一吸,便使那惊涛般的龙焰陡然一转,改了方向,长鲸吸水般地涌入了金锦雯的口中。 趁着这个当空,白狼奋起直扑,山牙从狼背上跃起,于空中一个翻滚,手中的那柄大刀便如月轮一般,泛着寒光,斩入巨龙头顶的犄角中,喀嚓一声,分作两段。 巨龙大怒,浑身雷电狂爆,滋滋作响,山牙猝不及防,被雷电击中,飞射出来,好在白狼与他心有灵犀,赶一步登风而来,将它驮在背上,向远处绕去。 山牙只觉得左臂火辣辣地疼痛,扭头一看,肩膀处已经被雷电烫得血肉模糊,半空中,金锦雯已捏着避火诀向巨龙飞袭而去,她手中高扬一道金光,猛然挥下,那金光倏地化作长鞭,抽在巨龙的脸上,登时皮开肉绽。 ——那金光便是金锦雯的兵器么? 山牙来不及多想,但见巨龙痛得振翅高翔,咆哮怒吼,火焰喷涌如火山爆发,将天上的浓云都焚烧起来。火云之下,巨龙漆黑的身体闪烁着紫色的电光,一朵朵沉雷自它的双翅间陨石般飞射雨下。 金锦雯迎着雷暴狂风,英姿飒爽,将手中的金光召回,化作一轮圆环挡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那光环跟随着她诵念的咒语飞速旋转,仿佛产生了巨大的吸扯力,将漫天的雷暴纷纷吸引入环中,没然不见了踪影。 这正是七十二地煞术的壶天之术,若是施术者功力登峰造极,甚至可以将漫天星河吸入环中,投射到另一个真空般宁静的世界。 巨龙狂躁不止,但终究都不过眼前这两个小小的人,盛怒之下,竟口吐烈焰,将半边山林焚成了火海,再转身振翅,飞上更高更远的天空,消失不见了。 这时,金锦雯才忙按下风头,降落到山牙身边,扶起他的肩膀,仔细端瞧一番,又从背包中摸出一瓶烫伤药敷在山牙的伤处。 山牙却狐疑地问道:“你有那吸雷的法子,怎么一开始不将那些独角兽吸进去,害得我逃命逃得喘不过气来。” 金锦雯笑道:“这法术我一天只能使一次,若是一开始便将那些独角兽吸了,遇到更厉害的可怎么办?所以我将它们分割成小群,以你我的实力,很快就可以解决掉大部分。” “那剩下的呢?”山牙指了指仍旧瑟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金锦雯与他的三头独角兽。 金锦雯悠悠一笑,走到独角兽身边,仔细一看,见是两头成年的独角兽,与一头小幼崽,于是翻身骑上一头,又招呼山牙道:“骑上来,好行路。” 山牙终于心领神会,便也忍着疼痛,纵身跃到另一头独角兽背上,一催兽腹,独角兽嘶叫一声,振翅腾空。金锦雯也御兽飞翔,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那头幼崽,拼命地扇动翅膀,紧追不舍。 天大地大,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世界,更不知张忍是否也在这天地里。山牙与金锦雯心中蒙上了一层愁云。他们想在空中纵览天下,找到回归现世的出口,在那河中再依张忍的妖气搜寻。 而他们不知,另一边的张忍已经濒临死亡,或许他们即便能找得到,也不过是一具尸体吧。 赤色的巨尸,铁般的手紧紧扼住张忍的脖子。她的个子虽不如当初被张忍斩杀的刑天巨人高大,但显然妖力远胜体内没有心之刃助力的张忍。张忍不停地挣扎着,左手扣住赤尸的手指,右手剑指回弯,迸出一道金光,射进赤尸的肚腹。这是三十六天罡术钉头七箭的威力,张忍将它凝于指尖,即便赤尸皮如铜铁,也轻易地被洞穿开来。 赤尸一惊,忙用左爪捂住伤口,但见暗红色的粘稠的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张忍趁着这个当空,又以九息服气止住呼吸,便可全不顾脖子被掐得紧紧的,空出双掌,掌心五色流光立即流转开来,猛夹攻,一个双风灌耳正砸在赤尸一左一右两边的耳孔上,轰然雷响透过耳道,从两边一齐灌入大脑,就算那是钢铁铸就的脑袋,恐怕也会被这雷暴轰个粉碎吧。 但赤尸的脑袋去比钢铁还坚硬。她松开扼住张忍脖子的手,双手抱住脑袋,吱吱呀呀地大叫,虽听不明白,也知她定然痛苦非常。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宛若游于虚空的鳗蛇,倏然来到赤尸的背后,张忍定睛一瞧,却见是一脸邪笑的诸葛井一,僧袍宽袖如布袋鼓风,白皙的手掌吞含着一道金光,猛然轰在赤尸的背后,直击得赤尸浑身上下泛起金芒,方才被张忍洞穿的伤口中,也迸射出猛烈的金光,似骄阳吐蕊,热烈非常。 然而,这赤尸着实耐打,即便遭到张忍的雷电,与诸葛井一的佛光,却仍屹立不倒。待诸葛井一招式一老,她便回身喷出一团烈焰,好在诸葛井一脚下生风,飘萍一般荡漾开去,才躲过了烈火的焚烧。 但他的脸色已经打不好看。张忍以为是被火焰惊了,也来不及顾虑,将双手化作利爪,扑上起来,又与赤尸厮杀起来。 那赤尸虽然伤得厉害,可妖气仍旧雄浑,张忍的利爪皆被她的铁手挡隔下来。斗着斗着,张忍只觉得赤尸越战越勇,渐渐再次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不经意地一瞥,则令他大惊失色,方才洞穿于赤尸腹部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愈合,而被雷暴佛光击得泛黄的眼白,也恢复了淡红。更诡异的是,这赤尸竟渐渐地丰润起来,红色的瞳孔放出精光,干瘪的肌肤似有了弹性,就连原本狰狞的面目,也不似先前那般丑陋,而赤红色的长发飘舞起来,甚至显出了一丝女儿的姿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却见诸葛井一又从赤尸身后袭来,这一次,他剑指突刺,打在赤尸背后的风门穴上,佛光喷涌,往赤尸的体内钻,但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波动,从赤尸的风门穴中汹涌而出,卷动罡风,将佛光撕得四分五裂。 张忍与诸葛井一一齐退开,各人眼中皆是惊讶之色。局外的上官蕊忙登风而起,以剑指刺破胸膛,赤色的光芒从伤口喷涌而出,她用尽力气大喊着:“张忍,接刀!” 张忍抬手收住红光,倒背血刃,平沙飞雁般撩身腾空,一把搂住落花般下堕的上官蕊。 那赤尸似乎被血气吸引,呼啸一声,超张忍猛扑过来。 张忍猝不及防,好在诸葛井一挪移化影,倏然闪身于张忍前面,横掌抵挡。他口中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使我诸葛家的功夫!” 赤尸不答话,挥掌如重锤。诸葛井一不敢躲闪,担心伤及背后张忍怀中的上官蕊,只好运气佛光凝如袖套,以双臂交叉抵挡赤尸的重拳。 轰然一声,烈焰与尘埃齐飞,诸葛井一全力顶住赤尸的轰击,但身体仍如炮弹般倒飞出去,撞上转身正欲飞腾的张忍背后。张忍只觉得五内一阵翻腾,险些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而他怀中的上官蕊也被震荡出去,飘于空中。 张忍忙在半空中稳住身形,一个翻滚,蹬开足下的空气,驾着长风追逐几欲落地的上官蕊,然而一道红光从他眼前划过,上官蕊不见影踪。他扭头目视红光,却见红光落于不远处,光芒旋即消散,现出一个红衣罗裙的窈窕女子,一手搂着上官蕊,一手剑指抵住她的脖子,“你还是不要动那凶器得好啊。”她望着张忍,笑靥如花,目光却冰冷如秋水。 第一百零五章 帝女魔功 “放开她。”张忍厉斥,但显然,他已处于劣势,那红衣女子一莞尔,露出不屑的神情,道:“不放又能怎样?” “你……”张忍气急,却心知肚明,那女子若是不放人,他当真还不能怎样。只有那女子放了人,他才能够怎样。显然,那女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人,自然是不会放的。这该如何是好? 见着女子能够说话,诸葛井一上前一步,双掌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那红衣女子倒是爽快,又道,“若是我听来觉得不当讲,我就杀了她。” “这……”诸葛井一哑然,万没想到这赤尸变化的妖怪,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幽默感。 气氛陷入尴尬的僵局。但那红衣女子似乎孤独得太久,比张忍和诸葛井一更耐不住这种尴尬,率先开口道:“我来问你们,我好好的清修,你们为什么来叨扰我?很悬哦,若是你们再早一些时候来,恐怕我就要再做五千年干尸了。” “五千年?”诸葛井一目色一凛,追问道,“两千多年前,施主可是还见过什么人呢?” “我在这里时日太久,记不得太细微的时间。两千年,三千年,对于一具干尸来说,有区别么?” “施主说的是。”诸葛井一怅然叹了一声。 那红衣女子却扑哧一笑,“你这和尚也太没定力,我说句话,你的情绪便波动一下,这样的修为,恐怕再修一万年也见不到佛祖啊。” “佛祖不见我,那我是的造化。贫僧还不想太早去佛祖身边侍奉。”诸葛井一答得恭敬有礼。一旁的张忍起初好不气恼,暗道,你这和尚也真是会装模作样,上官蕊还在这女妖怪的手中,你竟然跟她这么慢条斯理的拉家常!但渐渐地,他参透了诸葛井一的用意,以这样的方式来放松女妖的戒备心理,上官蕊才有一线生机。 而此时,又听那女妖说道:“不过呢,自我被封印为干尸,直到你们出现的这段时间里,我倒是还见过一个人。” “那人可叫诸葛正我?”诸葛井一向前一步追问道。 红衣女子美目微眯,朱唇轻佻,似笑非笑地看着诸葛井一,神色意味深长,半晌,她点点头,问道:“你也认识他?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爷爷。”诸葛井一恨恨地咬了咬牙,似乎对这个爷爷,有些嫌弃。 这倒勾起了张忍的好奇。眼下他看到女子抵住上官蕊的剑指已经收回,上官蕊的精神状态也因心之刃的力量而恢复如初。但这女妖的妖力太过强大,上官蕊若是挣扎逃生,恐怕顷刻间便会激怒女妖遭了毒手。而诸葛井一与这女妖攀谈甚欢,上官蕊便有安然脱险的机会,是以方才张忍已用心音透过心之刃的联系告诉上官蕊,少安毋躁,伺机而动。 那女妖见诸葛井一神色落寞起来,不由得咯咯地掩口轻笑。但听得诸葛井一喃喃地说道:“我说那冥界波是怎么来的,我们诸葛家的人怎么会那么恶毒的法术,原来是他跟这女妖学的。” “你说我是女妖!”那红衣女子忽然面色狰狞,一把将上官蕊抛上空中,红发飞扬,衣袖无风自鼓,怒不可遏地斥道,“我乃是神族,你这小小的星宿,竟敢对我口出狂言?” 张忍脚踏纵地金光,飞身腾空,接住上官蕊,落到远处。上官蕊一见脱险,便右手捏剑指,往胸膛刺去,却被张忍一把捉住手腕。“放出心之刃恐怕也无济于事。我们还要想想另一个法子!” 另一边,诸葛井一也凝聚积尸气盈满袖袍,与那红衣女子对峙而立,显然,因爷爷与这女子修习冥界波,已让诸葛井一动了真火。 “好小子,修为竟比诸葛正我还要强上几分。”红衣女子狰狞一笑。张忍看到,她的十指之间有丝丝气息在不停地波动,宛似一条条细小的线虫,蓄势待发,等待喷射而出的时刻。 ——那就是冥界波么? 张忍只嗅到一股有别于积尸气的怪异气息,虽是尸气,又有不同。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冥界波到底是什么? 张忍心中狐疑,但很快,他便见识到了冥界波的威力,并以自己的身体彻底领悟。 只见女子手中的气丝忽然放射开来,结成天罗地网,将一片天地包裹其间。刹那,张忍觉得自己的精气被这些波动引发,洪流般泻出体外,转眼便面如金纸,虚弱不堪,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上官蕊忙扶住他的肩膀,一股力量自那鲜嫩的手中传递过来,深入张忍的肌肤,流入丹田,补充他的生气。那是心之刃护主心切,将魔尊的妖力激发了出来。 但即便魔尊妖力浩瀚如沧海,也总有尽时。如此虚耗下去,自然不是办法。 反观诸葛井一,积尸气形成一层浓郁的保护罩,将冥界波抵挡在外。那冥界波本是吸纳生气的引子,一触积尸气,便溃散开来,另觅他处。 诸葛井一知道,这自称神明的女子,已做了五千年的干尸,积尸气一时之间难伤她分毫。但他经过多年来的佛法修习,对于运用祖传的法术更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只见他怒喝一声,周身的积尸气顿时溃形,化作一条黑紫色的长龙,载着诸葛井一腾上半空。 半空中,诸葛井一掌中佛光乍现,宛若一柄弯月长刀,横扫穹宇,便将那冥界波结成的网络斩得分崩离析。 张忍顿觉精气重新汇聚于气海,他搀扶起上官蕊纤纤玉手,陡然间,红光自上官蕊掌心流出,涌到张忍手中。张忍惊疑,却见上官蕊满身蒙着濡湿的红光,如血鲜艳,更如旭日绚烂。 诸葛井一驾驭黑龙在半空中蜿蜒,调转风头,又朝那红衣女子俯冲下来,口中喝道:“既是神明,来路几何?为何要教人这般恶毒的法术?” “死神据比你没听过么!”那红衣女子双掌泛起红云,宛似血雾朦胧,猛朝天上掷去,宛似两颗彗星,夹击诸葛井一。 听闻据比名号,张忍登时想起了骆基这个据比的关门弟子,但见那女子掷出两朵红云俨然是浓郁的尸气,方才想起上一回骆基与他恶斗时,放出的尸气便是如此味道。果然系出同门。但这女人又是据比的徒弟么?张忍虽然与据比的徒弟骆基交好,但骆基平时从来不提师父的事,因此他对这个创世五神之一的据比大神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据比最终因被群神追杀而流落凡间,最终耗尽真元形神俱灭了。 诸葛井一催动黑龙,猛地向下一沉,躲过尸气血云的攻击,侧首一瞧,那两团红云在天空中飞了一个旋,紧追黑龙,赶了上来。 真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诸葛井一大怒,浑身金光豪放,刹那间从穹宇到大地亮若白昼,将那两团红云从天宇上擦去了踪影。只见他双手结印,口中大喝一声:“你又是据比的什么人!” 这一声怒吼,乃是佛门中的狮子吼,又叫醍醐灌顶雷音震,通过音波的传递,将施术者的功力陡然放大几十倍,产生极强烈的震荡力。若是对方不能凝聚功力全力抵抗,轻者被弹飞出去,重者则脑髓粉碎而死。 当下,张忍与上官蕊皆凝神运力,仍不免需要用手捂住耳朵,抵挡音波攻击人体最脆弱的地方。而那红衣女子却似悠然飘在风中,全然不受音波的影响,手中又掷出两团红云,一个纵身,蹬足而上,周身上下绽放红光,宛若冉冉升起的旭日,朝黑龙冲去。 待她接近,诸葛井一才觉察到,一股炽烈的热浪如恶潮涌来,周身不由自主地渗出滚滚汗珠,就连一身的佛光都被那女子的尸毒逼退,脚下的黑龙已经化作一条浓郁的雾气,缓缓蒸发。 “我是据比大神之女,魃旱母。” 诸葛井一耐不住尸毒灼热,一咬牙,弃了黑龙,倒飞于穹宇。却听在大地上传来张忍的惊呼:“贝克汉姆?” “哼,黄口小犬,也敢放肆!”魃旱母大怒,丢了诸葛井一,朝张忍俯冲下来,尸毒如潮,张忍和上官蕊不仅大惊失色,心中料想,哪里抵挡得住这等妖力? 陡然间,上官蕊身上红光大盛,宛若朝阳吐蕊,又似火山喷发,陡然喷出血色剑芒,刺破尸毒,直射魃旱母眉心。 魃旱母大惊,未料到这两人竟有如此强悍的法力,慌忙闪身躲开,周旋于一旁。 上官蕊心中灵感激增,她扭头对张忍笑道:“我想到一个不需开胸取剑便可令你驾驭心之刃的法子。” “如何?”张忍又惊又喜,却又不敢置信。 “你且看!” 上官蕊忽而凝神闭目,身上的红光越来越浓,渐渐地,她模糊在这团红光中,消失了踪影。继而,红光一拉,电光般晕开,又猛然一收,竟化作心之刃,落在张忍的手中! 心之刃,回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神戮战场 眼见着上官蕊竟然化作心之刃,张忍却来不及惊讶。他挥起心之刃,脚踏金光,朝魃旱母斩袭而去。心之刃与上官蕊融为一体,人剑合一,既饱含魔尊七成的魔力,又充盈上官蕊一身的神能。神与魔的能量交融在一起,凝聚成惊天动地的力量,搅动风云聚涌如澜,星辰都失去了颜色。 魃旱母察觉这血红的长刀不易轻敌,脚下不断蹬踏风息,向后躲避锋芒。但另一边,诸葛井一哪肯放过,从半空斜斜地俯冲过来,袖袍盈满寒风,鼓鼓如同布袋。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魃旱母!” 魃旱母一惊,却立即觉察此种玄机,猛然鱼跃腾空,霎时翻到诸葛井一身后,一脚踹中他的脊背,将他踢向了挥舞着血刃的张忍。 诸葛井一哪料想奇袭不成,反被奇袭,整个人便如炮弹般飞翔,距离张忍越来越近,他感受到了凛冽却炙热的气息,吹得肌肤灼烧如刀割。 张忍忙将心之刃反背肘后,左手向前拍出一掌,仿佛有一团水气自掌心中蒙然而出,托住诸葛井一,泻掉魃旱母加诸于他身上的冲击力。而张忍则借着这冲击力的反弹,飞跃得更高。他拖着心之刃血红的光,仿佛一只划过夜空的火鸟,冉冉升起,心之刃刀身笼罩的红光,渐渐沸腾起来,如火焰与迷雾纠缠共舞,又似风吹拂过的曼陀罗花海,鸢尾般的花蕊此起彼伏。 那光焰,映在魃旱母的瞳孔里,蒙起一片绚烂的光,仿佛亦真亦幻的绮梦。 烈焰沸腾的血色长刀,迎头劈下,展开风涛,向两旁叠涌,**的感觉直逼魃旱母天灵。但她,却仿佛风中簌簌的红树,矗立不动。 刀,热血似的刃,停在她头顶三公分处,张忍持刀凝立,问道:“你为何不躲?” 魃旱母颓然一笑,周身的妖力倏然涣散,人如堕落的红花,飘飘然降落在地上,红裙摊开一片,她便委婉地坐在这一片红色的之中,火红的长发化作青丝,乌云般垂落下来,披在肩头,泪落如珠。 别说是张忍,就连诸葛井一也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凶巴巴的婆娘,竟然也露出小女儿的姿态,这一刻,还哪里看得出她是据比大神的女儿? 但这样的场面往往昭示着,她应有一段难以恻度而又辗转反侧的故事。 “小狗。”半晌,魃旱母忽然怅然地说道,“你有幽明圣犬的血统吧,否则怎能随意穿梭异界呢?” “好吧,看在你和我喜欢的球星贝克汉姆同名的份上,就告诉你吧。”张忍自始至终都没搞清楚魃旱母这个绕口的名字,其实发音是与贝克汉姆有着细微的差别的,而文字意义又有不同,但他被这个女人的伤感所打动,就连他手中心之刃内的上官蕊也收起神力,静静地聆听。 张忍道:“我不知自己的身世,只知道自看到这个自然开始,我便浪迹在巴蜀鹤鸣山的山野中。如今,我知道我的灵魄乃是魔尊的七魄之一尸狗,却不知肉身从何而来。自打张天师道陵收留我,我的记忆中,便只有他这一个亲人。” “或许果然是呢。幽明圣犬。”魃旱母又叹气道。 诸葛井一觉得魃旱母的举动有些奇怪。但佛门中人的他已超脱世俗之外,对魃旱母的故事并不关心,他近前一步,问道:“贫僧敢问施主,何以成干尸五千年?又何以要吸纳无数凡人的生气恢复容颜?河南封门村的事,恐怕也与施主有所牵连吧。” “我不知你说的河南封门村在哪里,只是这五千年来,我一直都想回到从前,但我伤得太重,无法以自己的功力迅速复原,所以只好以冥界波同向外界,吸纳凡人的生气。这数千年来,也不是积聚了多少,却无法与我的功力相融合。知道方才被这幽明圣犬一刺,竟将两团气息的纠结化开,令我恢复容貌了。” 魃旱母淡然地望着诸葛井一,说这话是,不露丝毫神情,似乎那些凡人的生命对她来说,不过就是功力而已。她那娇俏的脸,此刻看来,因泪水濡湿而更显娇艳,但这娇艳却仍盖不住她那冰冷的心。 就连死神据比也有真情,更何况这娇滴滴的女儿呢?她的冰冷,或许正是因为伤情吧。 透过心之刃,上官蕊对张忍如是说。张忍明白,上官蕊同为女儿家,更想知道魃旱母为何一见心之刃的红芒便伤心落泪,颓然到连一丝功力也使不出来。 “敢问阁下,为什么会变成干尸?何以伤得那么严重呢?”张忍进一步说话。 魃旱母似遇知音,悠然一笑,“比身伤更重的是心伤啊。幽明圣犬,你愿听我讲个故事么?” “但说无妨。”张忍全无方才那勇武的杀戮姿态,换作听众的模样,静静地伫立在魃旱母对面,就连心之刃也散去了红光,脱体化回了上官蕊婀娜轻灵的身姿,依偎在张忍身边,侧耳倾听,粉嫩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同情的忧伤。 五千年前,大地上还是到处绿草茂盛,山峦青葱,潺潺的溪水与滔滔的大河编织成丰饶的水脉,养育万性众生。但忽一日,妖风怒卷神州,浓墨般的乌云遮天蔽日,金甲魔王蚩尤率领八十一个铜头铁甲的妖魔兄弟霍乱天下,吸食民脂民膏,一时间神州沃土,生灵涂炭,遍地的骸骨遮掩的绿草的清脆,浓郁的尸气**了漫山的花香。 人类的领袖黄帝轩辕率领群臣及子民对持有发起了讨伐,但奈何,与往日的诛杀妖兽不同,蚩尤与兄弟们皆是手眼通天的大妖怪,有呼风唤雨,吞石折铁的能耐,黄帝率领的人类军队,虽成百上千,但武器无法刺伤妖魔们的体肤,滚木雷石成为了妖怪们的食物。更令人惊惧的是,这些妖怪们将河水掀起,瞬间便淹死冲锋陷阵的百千将士。 似乎,人类即将被妖魔灭亡。 但天怜众生,在黄帝无计可施之时,九天玄女带着盘古大神的谕旨下凡助阵,教导黄帝修习神法,与蚩尤角力。她更带来了应龙、旱母、幽明圣犬以及力熊、巨猿等妖族的勇士,局势立即扭转,应龙对于风雨的掌控,更胜蚩尤等妖魔,力熊、巨猿力大无穷,勇不可挡,与铜头铁甲的妖魔们斗在一起,双方势均力敌,相持不下。 而这其中,幽明圣犬一族,本是创世大神天吴之后,负责协助真武大帝驻守若水,提防魔界的进攻。它们不止有随意穿梭异界的能力,对付魔鬼妖邪更是有一套简单有效的方法。是以,在对抗蚩尤的战场上,来自幽明圣犬一族的勇士北冥宇更是大显神通,以惊神指绝技,半日之内射杀蚩尤八名兄弟,令蚩尤等妖魔胆战心寒,眼见力战不能,便施展妖法,遁身逃脱。 蚩尤的兄弟中,有一人乃是上官蕊等巫族元祖之一、位列十二祖巫的强艮,驾驭雷电的大巫。当是时,他施展巫法,引得黑云翻墨,雷雨交加,更掀起滔天洪水,阻隔黄帝大军,而他与蚩尤等兄弟便趁此向逐鹿原逃窜。 紫电狂雷,随着暴雨不断轰击大地,滔天的洪水,裹挟着电能,令百千士兵猝然阵亡,而在这水与火的混战之中,更多的士兵粉身碎骨,黄帝大军顷刻间便死伤过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红衣少女腾上半空,双掌擎起滔天尸气,蒸发浓云,令雷电止息,暴雨停滞,解救了万千人类,更让黄帝得以率军追赶蚩尤兄弟。 这个女子便是据比大神的女儿、九天玄女的师妹、而今坐在张忍对面的魃旱母。魃旱母是后世对她的称呼,而那时的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厉雪晴。 雪晴那时不过十八岁,却已追随九天玄女屡次屠魔除妖,身经百战。但这一战,她的目光却始终离不开冲在军队最前方的北冥宇。那个黑衣的少年,脸庞如月光净白,眸子如晨星闪烁,他的话不多,但他的惊神指却足以惊神。 黄帝大军再次追上了蚩尤和他的兄弟们,在涿河之滨,蚩尤等人只好背水一战,各个凶相毕露,比先前更过狰狞。 但走在队伍前头的北冥宇却气定神闲,厉斥一声“哪个来”,便飞身冲向数十头半人半兽的巨大妖魔之中。 惊蛰、清明、谷雨、芒种、秋分、霜降、大寒……以二十四节气为名的惊神指,绽放出五光十色,一道道剑气宛若霓虹璀璨,绚烂夺目。顷刻间,十余巨妖被洞射得千疮百孔,倒尸于地。 血泊之中,北冥宇双脚悬于半空,不染一丝凡尘。那英姿飒爽的气度,令巨妖胆寒,更令厉雪晴倾心。 巨妖们在北冥宇等神明的猛攻下,死伤惨重,最终,只剩下蚩尤一人,满身都是被惊神指剑气洞穿的创口,血流汩汩,将涿河之水也染成得赤红。 黄帝终于出马了,当然,就如后世历史所记载,他毫无悬念地斩下了蚩尤的头颅,成为了人类膜拜千古的万世英雄,成道之后甚至乘龙登天,受封雷帝。这是后话。 第一百零七章 懂仙术的鬼 那一战之后,正是天将傍晚,夕阳西下,远天的红霞与大地的血色相映成辉。一身黑衣的北冥宇站在巨妖倒伏的尸骸上,宛似来自洪荒的巨人,雄风凛冽。蓦然,他回首望天,望向舒卷的霓霞,眼中精光流动。飞翔在天空的厉雪晴忽觉心如鹿撞,因为她从他的眸子里瞧见了自己红衣飘飘的身姿。 ——他,原来也在看我! 羞涩如河底的水草荡漾,情愫好似流云,飘如眼眶,化作春雨滋润胸膛。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从此后,北冥宇住进了厉雪晴的心房,注定成为了她永恒不灭的伤。 黄帝称霸神州,封赏诸侯,制定律法,使人间一派春意盎然。而完成任务的九天玄女则率领神明们回天复命。可是两个人却留了下来。 能遇北冥宇如此猛将,黄帝轩辕自然喜不自胜,待送别了九天玄女,次日便封赏北冥宇为青州侯,领武库大将军,驻守北域,抵御鬼方。而厉雪晴虽是女流,却因她以尸气蒸干雷雨妖雾而封名魃旱母,受姿云将军,辅佐青州侯。 少年与少女心意相通,虽非神族,但轩辕岂能不察,如此安排,自然是成人之美。而这对神仙眷侣便也喜滋滋地赴任去了。 人间果比天上好,有秀美的太行山,澎湃的黑龙江。但在黑龙江的另一面,却居住着令中原百姓胆寒的罗刹鬼。罗刹鬼是一种红发碧眼,似鹰似猿的类人形妖怪,抑或是史前另一类人种族群(近年来科学家不是在亚马逊丛林中发现了一种身披绿鳞长着长尾巴的蜥蜴人种么),但罗刹鬼身负蛮力,每到冬天便会度过黑龙江,深入中原捕捉人类吞食。因此青州侯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抵御罗刹鬼的入侵。 是年冬天,官任姿云将军的魃旱母厉雪晴来找北冥宇,和往日不同,这一次她并非红衣飘飘,柔情似水。却是一身火红的战甲宛若映天的红霞。 “夫人,何事?”北冥宇问道,此时两人已结连理,在这人间道中享受温存。 厉雪晴眉目凝兮,似朝露,却急促地说道:“罗刹鬼南下,边防顶不住,被他们破了关,横渡黑龙江,已经向太行山南麓进发了。” “什么?”北冥宇万没想到,他与厉雪晴已在这里驻守了十年,十年来,不论罗刹鬼如何进攻,边防上以他法力筑起的玄阴盾甲都固若金汤,兵将们这些年来因此疏于战阵,只是负责看护玄阴盾甲,向他汇报是否需要修补。 但这一次,这固若金汤的玄阴盾甲竟然被罗刹鬼族冲破了。难不成他们中出了高人? 北冥宇立即披挂整齐,向校场走去,欲点齐兵马开赴太行山南麓截击罗刹鬼。但临出门时,他忽然转身拉住厉雪晴的手,柔声道:“夫人,你有孕在身,这一次,便留在家中吧。” “可……”厉雪晴的眼中满含担忧,抿了抿嘴,又道,“罗刹鬼既能冲破玄阴盾甲,其族中定有高强之人,我担心你……” “被轩辕黄帝追封的战神蚩尤都斗不过我,何惧罗刹鬼小族?”北冥宇依旧的意气风发,微笑着朝厉雪晴挥了挥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厉雪晴扶着门扉,凝望他渐渐融入灰白色 雾气的身影,忧心忡忡。这一天,干燥的青州竟然也起了雾,朦朦胧胧的让她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前方报,罗刹鬼不过三千人,于是北冥宇带了一万兵马,率领龙驹、韩叟两位大将奔驰太行山。 这龙驹、韩叟皆是异术之人。其中,龙驹乃是天外陨落之龙马化身而成,身负星辰之力。而韩叟则是黑龙江中的鳖精修行千年而得道,有操水之能。两人追随北冥宇十年,常在渤海之滨抵御海中水族侵略沿岸,可谓是身经百战。 三日之后,青州军来到了太行山南麓,却发现山脚下的村子被洗劫一空,到处是血肉模糊的断肢残害,一群罗刹鬼正舔着牙齿,正欲离开。 龙驹一向是刚直之人,见此情形,怒发冲冠,大喝一声“妖人休走”,便飞身跃入罗刹鬼中。只见他周身忽然旋转起五色流岚,手指尖星芒频现,噼噼啪啪爆响连连,眨眼之间,这三十多只罗刹鬼便被他轰得四分五裂,化作血肉融入烂泥之中。 但,气还未休。 北冥宇怒啸一声,率人马冲出村落,往冀州方向追去。 太行山在青州的西陲,是青州与冀州、豫州的分水岭。太行山西麓便是豫州,南麓再往南,便到了冀州的地界。 若是寻常武将,见敌人已入了冀州,自然会交冀州侯处置。但北冥宇乃出身于幽冥圣犬,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尤其是这群罗刹鬼竟然在青州杀戮百姓,他若是轻易便放过了他们,又如何向百姓交代?岂非贪生怕死之辈? 青州军长驱直入进了冀州,却在相山脚下发现冀州侯苏哲正率军马与数千罗刹鬼厮杀。 龙驹眼亮,指着前方乱阵说道:“君侯且看,那罗刹鬼中,有几个黑发的,似有些能耐。” 北冥宇举目瞭望,果然在红发飘动的乱阵中,五六个黑发的罗刹鬼,手持木棒,以一敌十,顷刻间便击杀了数十名冀州军武士,而显然,这几个人不过是小试伸手,恐怕还没用上一半的功力。罗刹鬼虽然力大,却也不过是接近熊罴之能,又怎么会有如此武功高强的人出现。这些黑发的罗刹鬼,到底是什么来路? 北冥宇对于罗刹鬼攻破他的玄阴盾甲耿耿于怀,便大喝一声,令将士们冲杀开去,自己亦身先士卒,踏着清风落入阵中,惊蛰、谷雨、大暑、白露……惊神指迸射五色流光,刺破云霄,亦将罗刹鬼一个个穿透了胸膛。饶是那黑发的,也顷刻间就被他击杀了两人。 虽然比寻常武士功力深厚,但这等货色绝不可能攻破玄阴盾甲。而青州军多是妖怪,战力自然远远超过冀州军,即便黑发的罗刹鬼凶恶,却也难敌。北冥宇放下心来,眼见龙驹、韩叟两人施展妖法,将方才冀州军被压倒的局势扭转过来,他便也放下心来,纵身跳出战阵,飞翔于空中,俯瞰大地。因为他觉得不对劲,为何那攻破他玄阴盾甲的罗刹鬼没有现身?抑或是这数千人只不过是罗刹鬼侵袭大队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冷风袭来,忙横身躲闪,侧首一望,却发现云天之中,伸出一只巨大的手,险些将他捏入掌心。 ——这是什么东西? 饶是幽冥圣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惊了一跳。他脚下风如旋轮,拥着他倒飞出去,与那大手拉开距离,这时他仰天一望,才看清那大手之主的真面目,竟然是个参天的巨人正脚踏大地头顶青天,赤发碧眼的容颜上生着一张鸟喙,果然是罗刹鬼。 但这么大的罗刹鬼,怎么可能? 惊讶之后,北冥宇心神内敛,立即明白了个中玄机。但他自也有一些城府,旋即施展惊神指,将五色剑气射向那巨人,果然透体而过,难伤分毫。但他毫不在意,将身子一俯,降下风头,朝那巨人双脚的根基处疾飞而去。 刹那间已经落在地上,却见一个一身赤袍的罗刹鬼正一手捏剑指,一手托着一个葫芦,口中念念有词。 果然是会妖法的罗刹鬼!北冥宇虽愕然,却并非因这罗刹鬼懂得妖术,而是看他手中的葫芦以及捏诀的手法,才百思不得其解:“妖人,你怎会赤松子的水月镜花?” 所谓水中月,镜中花,水月镜花是一项极玄妙的法术,以此法术形成的具象,具有强大的攻击能力,但却不会受到任何有效攻击,对于敌人来说,就好像攻击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所以方才惊神指才难伤那巨人。 但这法术却是轩辕黄帝的好友赤松子的独门秘法,当年在与蚩尤一站中也大显神威,所以北冥宇这才有所了解。 那罗刹鬼见有人看透他的法术,立即睁开眼睛,不由得露出惊异的神色,但随即他却笑道:“道友慧眼,家师正是赤松子!” 罗刹鬼说话,都是唔噜噜唔噜噜听不懂的鸟语,但这罗刹鬼却说得一口正宗汉语,其甚懂礼法,却也让北冥宇惊讶。可更令他惊讶的却是,赤松子怎么会收个罗刹鬼作徒弟来残害人类呢? 那罗刹鬼似乎并不急着与北冥宇相斗,兀自报其家门来,“在下名曰科索洛夫,家师嫌太过繁琐,便给在下取名赤飚怒,承袭了家师的赤姓。方才这水月镜花被阁下一眼看穿,相比阁下便是赫赫有名的青州侯北冥先生吧。” 北冥宇目色微凝,道:“你虽是罗刹鬼,但既然懂得了人类的礼仪,为何却要助罗刹鬼来吃人?” “侯爷果然心怀百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赤松子为何会收我这吃人的妖怪为徒呢。”罗刹鬼哈哈一笑,似乎有些戏谑。 “却又是为何?”北冥宇强压心中怒火,因为他觉得,比杀死这个罗刹鬼更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为什么赤松子会帮助这些妖怪,否则即便杀了这罗刹鬼,还有会更多的这样的罗刹鬼被培养出来,那才是人类的大患。 第一百零八章 雄犬降世 “因为我族并非妖怪,和你们中土人一样,也是人。”科索洛夫笑道,“我族名曰罗刹人,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迁徙到黑龙江之畔,但未开化,仍私万多年前的中土人一样茹毛饮血,是以赤松子先生希望教化我们,让我们能够像真正的人类一样生活,脱离妖怪的习气。” “可你现在做的,却是妖怪的行径。”北冥宇指尖寒芒闪烁,杀气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周遭的空气也显得冰冷了些。 科索洛夫却不以为意,将那巨大的罗刹鬼收了,负手转向北冥宇,道:“这寒冬腊月,河面都结了冰,别说打渔,就是林子里的野兽都难见,我族无衣无食,怎能挨过冬季?虽我力阻吃人,但边民家中存量也不够我族消耗,饿极了的,便也偷偷吃起人来。若侯爷网开一面,放我族回归,我保证,明年的今日,绝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看来,科索洛夫绝不简单,他显然看穿北冥宇乃是神人,即便他身怀赤松子倾囊相授的法力,也难抵挡北冥宇的进攻。若是真打起来,恐怕罗刹族今日便会灭族。因此才乞降。 北冥宇是幽冥圣犬,并非人类,虽然化为人形融入人类社会,对人类欣赏有加,但还没有到人类被杀,他感同身受的地步。听科索洛夫这般说来,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回过头望向那边的战场,近半罗刹鬼已经倒尸荒野。而那冀州侯苏哲见青州军马驰援,竟引着自家的军士向战阵后方躲避,相当于将青州军推到了前线。这可让北冥宇心中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他转过头来,冷眼盯着科索洛夫,道:“死一半的人,另一半还给你,带去哪里,随你。” 说罢,他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青黑色长虹,便落入战阵之中,“青州军退下。” 得他军令,青州军立即脱离缠斗,纷纷拔地而起,倒飞出战阵之外,那情形就宛若烟花四射,缤纷了云天。 惊神指迸射出绚烂的光华,宛似天上霓虹化作无数飞剑,顷刻间,罗刹鬼成群地倒毙,其余的也吓得心惊胆战,双腿发软,颤巍巍挤在一团,惊惧地望着死神一般散发着浓郁杀气的北冥宇。 但北冥宇没有追杀他们,只是转身瞥向正从林间走来的科索洛夫,“还剩两千人,你带走吧。” “多谢侯爷不灭族之恩。他日科索洛夫定当涌泉相报。”说罢,他呼和一声,也是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语,那些惊吓过度的罗刹鬼竟忽然欢呼沸腾起来,纷纷跪倒在地,对北冥宇三叩首,这才起身拔足狂奔,往北方逃去。 待罗刹鬼走后,北冥宇点齐青州军马便要归返,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青州侯,留步。” 转过头来,北冥宇看到冀州侯苏哲骑着一头五花马,正朝他这边走来。于是他也一催胯下火龙驹迎了上去,“冀州侯,有何指教?” “你怎能轻易放那些罗刹鬼回去?” “轻易?他杀我千余百姓,我杀他两千族人,性命相抵,何谈轻易?”北冥宇一脸的不耐烦。 “你!”苏哲显然也察觉到了北冥宇的恣态,心中满是羞愤,“可你放虎归山,岂非后患无穷。” “这是冀州的地界,怎么处置他们,还得看侯爷您的。您觉得放不得,便去追吧。我们杀够了人报够了仇,回家了。”说罢,北冥宇转身催马,率领青州军浩浩汤汤,扬长而去。 苏哲望着青州军离去的背影,脸上青筋暴露,暴露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可是却无可奈何。他们对付罗刹鬼都险些全军覆没,但北冥宇一人顷刻间便斩首数百人,这差距,宛似天渊,若非有政治身份压场,恐怕他连句话都不敢跟北冥宇说吧。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甘心。 “侯爷,来日方长,莫与武夫争一时高下。”一个青衣削瘦的中年男子催马来到苏哲身边,附耳说道。 “嗯,费仲,你说得有道理。回去想想,怎么让这小子知道说话做事的分寸!”说罢,苏哲也转身催马,带着冀州军回城了。 北冥宇凯旋而归,厉雪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但她哪里想得到,以北冥宇这样恃才傲物之人,虽是神体,却未必能够斗过奸诈狡猾的凡人,毕竟,人类的战争,多半实在公堂上、生活里,战场上的杀戮仅仅是沧海一粟。这就是所谓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吧。 次年三月十五,黄帝在首阳山铸了一尊铜鼎,参天而巨。他将身其中,采日月精华,纳天地灵气,专心闭关修炼。各方诸侯间却暗流涌动,他们知道黄帝是想成仙飞升,却不知接下来的天下之主将会是谁。 这一日,有人来报北冥宇,黄帝次子颛顼回到了逐鹿城。 颛顼是黄帝次子,十五岁便南下九黎地区,辅佐白王少昊治理疆域。天下虽分九州,每州各有一侯。天下却亦有四王,各下数诸侯。少昊所辖诸侯分别是荆州侯崇天锐和扬州侯杨雷。 听说这两人随颛顼一齐回到了逐鹿城。 “看来是要争新君之位啊。”北冥宇长叹一声。 显然,在南方德高望重的颛顼,这次回到都城,便是挑战其兄长后稷的太子之位的。虽然后稷人随和而识渊博,但论治国的经验,却还不如弟弟颛顼。 “侯爷,我们帮谁?”进来的正是韩叟。 “你看呢?”北冥宇反问。 “自然是二公子颛顼。”韩叟也不客气,坐在北冥宇身边,饮了一口烈酒,长吁一声,又说道,“我等北境军民不知南方的情况,不过我有好友在南方长江中生息,所见所闻却是令人惊异之景象。” “说来听听。” “是。”韩叟又饮下一口烈酒,说道,“二公子颛顼十五岁便南下九黎之地辅佐白王少昊。白王是白翅逐日鸟化身,统领万方鸟族。颛顼来到那里,期初并不被看中。但他一日之内,竟连败金雕、火雀、灵鸢、猛鵟、犀鹤武大将军,令鸟族刮目相看,虽被白王拜为相。那九黎之地乃是蚩尤故土,虽然蚩尤被灭,九黎族逃到三苗之地,但那里数千年来皆是穷山恶水,蛮荒之地,妖孽丛生。颛顼到任之后,便率领鸟族搜山查林,一年斩杀三万头恶妖,并将中原子民迁徙到那里垦荒,经过数年经营,现如今竟是良田万亩,鱼米之乡,可谓是我中华的粮仓啊。” “这颛顼还真有些本事。”回想起十多年前,自己辅佐黄帝斗败蚩尤之战,北冥宇有些感慨,那时他曾深入九黎之地,满目疮痍之景象,比起韩叟说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颛顼这小子竟然还未弱冠,便在数年之间将那里便做鱼米之乡,果然是天纵奇才。 “但后稷也不是庸才啊。”龙驹也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韩叟对面,抓起桌子上放的酒壶,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这才又道,“这后稷,虽未在治国上显出过人的天赋,拳脚功夫也皆不会,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农耕织作颇有建树,他远渡东海,到那瀛洲、方寸、岱舆等仙山上,竟将那些茹毛饮血的妖怪教化成了人,有模有样地种田织布,令那仙山更富饶起来。更有瀛洲百姓,脱了瘦毛,化为人身,通晓音律,擅长文章,官商农渔猎,皆宛似我邦。然而,难能可贵的是,那东瀛子民祈请后稷做他们的皇者,后稷却飘然而去。我龙驹虽身经百战,但要我只身到那海外妖怪寄宿的岛屿中去,却还要斟酌一番,担心以我之武力能否敌得过妖怪群起攻击呢。说实话,这么多年来,除了侯爷,我最敬佩的便是那后稷,虽然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我觉得他来当新君,百姓过得一定比颛顼掌政更安居乐业的多。” “这后稷,有胆色,不会武功竟敢只身到妖怪聚集的岛屿上,更能令妖怪信服,听他指引,果然有圣人之能,不可限量啊。”北冥宇点头赞许,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其音量之巨竟刺破云霄,将这屋瓦都震得嗡嗡作响。 “侯爷,侯爷,夫人生了。”一个侍女急匆匆跑进来。 北冥宇一听,喜上眉梢,忙大踏步走了出去,韩叟与龙驹也紧随其后,三人便将储君之事抛诸脑后了。 待来到产房,却见厉雪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来生孩子这种事,即便是神,也要耗费不小的精力。而在床边,一个侍女抱着一个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婴孩,甚是俊俏。而在这婴孩头顶的上空,浮现着一抹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光芒。 金光灿灿,灿灿的金光中,一头金黄色的猎犬正仰天长啸,而那啸声便是婴儿的阵阵啼哭。猎犬周身的金色毛发卷曲如云纹,肩头脊背上,悬浮着一朵朵熊熊燃烧的烈焰,这不禁令北冥宇一阵哑然。 要知道,幽冥圣犬本体皆漆黑如墨,浑身披着血色雷纹,而今他与旱神结合,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怪胎,怎不叫他心中疑虑——这孩子将来,是神是魔? 第一百零九章 天鸿少昊 黄帝在鼎中终于修行圆满,那一日忽然朗喝一声,便发出浑宏之音,召见群臣于首阳山觐见。 后稷、颛顼及文武百官皆登临首阳山巅,匍匐于鼎前,静待黄帝宣召。 但黄帝却于鼎中沉默不语。不多时,天空上风雷涌聚,或金光或紫芒的闪电穿梭在云层之间,招摇的大地一片姹紫嫣红。 忽然,云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众人举头望天,却见一头硕大的金龙扇动着翅膀,从远天排云而来,每扇动一下翅膀,便驱散一段乌云,而金龙通体的金光耀眼夺目,将大地又映照得灿烂辉煌。 那金龙终于降落在鼎旁,忽然口吐人言,道:“我乃四金勤星之亢金龙,天帝命我来接陛下登临浮黎之境地,位授仙班。” 黄帝闻言自鼎重飞升起来,落足于龙背,笑道:“有劳龙神了。” 说罢,他又对众臣子道:“我去觐见上帝陛下,尔等好生直立人间吧。” 那金龙忽而振翅,卷起一道飓风,竟将那巨鼎压如地下,宛若火山口。而与此同时,它则载着黄帝腾飞起来,转眼便没入云霄,消失不见了。 众人见证了黄帝成龙飞升,无不叹为观止。但黄帝临行前却忘记嘱托谁是下一任新君。在场的众人看看后稷,又看看颛顼,心中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按照长幼有序之仪,后稷自然继承大统,主掌九州四海。但汹涌的暗流以让神州宛似海中漂泊的孤舟,随时都有颠覆的可能。 颛顼密招八大诸侯,忽举帅旗,要以武力夺取帝位。 九州之中,除青州侯北冥宇,其余八州诸侯皆力挺颛顼。这让人匪夷所思,若说当世诸侯皆武将出身,崇尚武力,信赖以武强国的颛顼,那么为何诸侯之中武力最强的神人北冥宇,却选择站在文弱的后稷这一边呢? 龙驹心中喜悦,韩叟却有些不解。北冥宇遂如是说:“武可强国,亦可败国。天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战争,黎民百姓也好,妖怪也好,无不崇尚和平。若是能兵不血刃便将天下治理得国泰民安,这样的人,几可为神。试想,多年之后,北方的罗刹族,西边的犬戎族,南方的三苗,若都能化身为人,食熟食,织丝麻,行礼仪,四海之内岂非一片其乐融融之景象?总要比狼烟遍地、哀鸿遍野来得令人欣喜吧。” 幽冥圣犬,三界之内战力令仙魔动容的族群,竟这般渴望和平。那个杀死蚩尤众多兄弟、双手染满鲜血的武将,却向往不战而屈人之兵。韩叟却为料想道。但听罢北冥宇的话,他心悦诚服。 不过,眼下的现实是,一青州一州之军马,要背护主君,直面天下兵马,又可能会战胜么? 而反观八州诸侯,聚拢在颛顼麾下,其实心中也没个底。毕竟北冥宇才是天下间实实在在的战神,诸侯们都见过他在战场上的英姿,顷刻间便可以一人之力斩杀敌方数千兵马,八州诸侯兵马共计百万人,这个数量虽多,但也只够北冥宇杀上月余,更何况北冥宇还有三万兵马,加上两名妖仙大将。 看似势均力敌,因此双方心中皆没有胜算。 不过冀州侯苏哲帐下军参费仲却笑答:“可别忘了,还有白王少昊相助呢。” 没错,白王少昊亦是身体,相传他乃是白凤之子,又天鸿之雅号。但谁也没见少昊出过手,因此不知他对北冥宇,胜算几何。 而同时,天下间另又三王,分别是青王泌兮、赤王广成和黑王宣殷,这三王据传也是神体,却不似少昊那般为人所知。甚至诸侯们只知每年向王进贡数目,却为见过这三王真容。如今,三王模棱两可的立场,也让双方都有些举棋不定。 但最终颛顼还是向帝都逐鹿城发起了攻击。 八州诸侯率百万雄兵,从东、南、西三个方向,潮水般席卷而来。而抵挡潮水的,便是青州三万军马。 当他们来到逐鹿城外,却见北冥宇一身黑甲,迎着肃杀西风,冷冷地凝视着他们。而在北冥宇身旁,一身红衣的姿云将军魃旱母厉雪晴也英姿飒爽,正待一场大战。 本来北冥宇不许厉雪晴临阵,但厉雪晴道:“夫妻便是携手同行之人,你去哪里,我便到哪里。” “可颛顼战力尤胜蚩尤,加上天鸿少昊,我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若是我有不测,你还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我已让应龙带走了成儿,放心吧,就算我们都战死,应龙也会好好地照料他的。” 应龙是厉雪晴在天上时的好友,亦是盘古天帝的御林军统帅,在天上德高望重,因此,北冥宇倒是在无奈中略感安心。 颛顼骑着一头巨角巨犀,这巨兽浑身漆黑如墨,双眼碧绿,似有幽精。他打量着北冥宇,似睥睨,全然不将这战神放在眼中。 “北冥宇,别来无恙啊。”忽然,颛顼身后的冀州侯苏哲笑了起来。 北冥宇只冷瞥了一眼,未加理会,又将目光放在颛顼身上,道:“二公子何以要对令兄下毒手?” “兄弟事小,家国事大。我这哥哥啊,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治理国家?诸侯们都担心他会像那个只知道治病救人的炎帝一样,一旦遇到蚩尤这样的强敌,却谁也救不了了。” “今时不同往日,且只要诸侯忠于君主,即便遇到强于蚩尤之人,亦无所惧。二公子请回吧。” “哈哈,青州侯说得好。但问题是,你也看到了,诸侯们对他不忠啊。”颛顼戏谑地打量北冥宇,显然,他想将北冥宇激怒。 但北冥宇却已经面如冷霜,看不出喜怒。他似无奈地一摊手,“那怎么打?” “谁来领教一下青州侯的功夫?”颛顼回首侧望。但八诸侯也好,手下将士也罢,却无人敢应声。谁不知青州侯的厉害,若是此刻冲出阵去,那无异于送死。 颛顼似乎也料到了这个结果,方才的说法似乎也是客气的。他将头转过来,一笑,“也罢,那我便亲自向侯爷请教了。” 说罢,颛顼一催胯下巨犀,那黑皮犀牛竟拔足狂奔,宛似一颗陨石般,卷着风涛,向北冥宇冲去。 北冥宇冷斥一声,胯下火龙驹一声咆哮,倏然化作一条赤龙,载着北冥宇迎上前去。 待到近前,北冥宇双足一点,腾空而起,而那赤龙却将身子一矮,瞬间缠住了巨犀的前足。巨犀一个趔趄,滚倒在地,直激得尘埃四起。烟雾之中,颛顼也飞冲出来,双掌腾起浓郁的黑雾。 北冥宇也不留情,惊神指迸出一道青芒疾射颛顼。颛顼却抬起左手,一把抓住了青芒,在那浓郁的黑雾的包裹下,青芒发出滋滋的挣扎之声。“这礼太大,还给你。”说罢,颛顼回手一掷,青芒便倒射向北冥宇。 场外众人大惊,没想到颛顼那双手中的黑雾竟然有捕捉剑气的功效。众人的信心由此又涨了几分。 忽然,人群中一人喝道:“听闻姿云将军身手不凡,在下想请教一番。” 目光顿时齐刷刷向这人聚焦过来,但见正是扬州侯杨雷,其大风雷手享誉神州。 厉雪晴也不答话,一催胯下雪花骠,疾驰出来。扬州侯哈哈一笑,猛然腾飞,众人却见,他脚踏一只巨大的乌鸦,快如疾风闪电。 雪花骠亦非凡品,但见乌鸦带着杨雷袭来,嘶吼一声,浑身雪雾蒙蒙,倏然脱体化作一条青花大蟒,将尾巴一翘,横扫长空,可怜那乌鸦冲得太快,被巨尾打成了一滩烂泥。好在杨雷手疾眼快,脱身倒飞入半空,却不料忽然惊觉背后一股热浪袭来,在未来得及侧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具干尸,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谁也没看到厉雪晴是如何来到杨雷背后的,更为看到厉雪晴放出了什么招式,只见她抬了一下手,便杀死了杨雷。 好诡异的手段,好狠辣的心。 这一击得逞,却令诸侯们胆战心寒。先前升起来的一点信心,又萎缩了下去。 厉雪晴根本不将这些凡人放在眼里,她落于青蟒头顶,举头仰望半空中的战斗。 但见北冥宇的惊神指已绽放出缤纷的光华,宛似无数霓虹交织成辉。但颛顼却在其中游刃有余,不时捉住一道剑气反击北冥宇。 厉雪晴看得出,颛顼的功夫虽然诡异,但也无法胜过北冥宇。他这样避重就轻地打斗,明显是在拖延,但他这却是为了什么呢? 不多时,西天忽然金光盛芳,众人扭头望去,但觉一股雄浑的杀气滚滚而来。 战阵中的颛顼忽然诡异一笑:“北冥宇,你死定了。” 说罢,他倏然降落于大地。北冥宇一惊,扭头望向西方,却感到那金光将自己全身笼罩,冰冷的杀气透过脊椎袭遍全身。 他本能地怒吼一声,化作一头黑色巨犬,浑身燃烧着熊熊火焰,朝那金光扑了过去。金光之中忽然冲出一只雪白的天鹅,双翅一展,能遮山岳,竟比他化作的巨犬还要大上几圈,一双鹅掌猛地便蹬在幽冥圣犬的胸口,砰的一声,巨犬倒飞出去,天鹅却俯身追击。 还未待幽冥圣犬稳住身形,天鹅的长喙已近在眼前。噗,血如泉涌,幽冥圣犬的哀嚎响彻云霄,厉雪晴心中一阵剧痛,她看到丈夫的左眼被天鹅刺瞎了。 青花巨蟒蜿蜒着飞上云霄,巨尾横扫天鹅。但在这巨大的天鹅面前,它就仿佛一条小虫,天鹅一低头,便将它捉在喙中,吞入肚里。但厉雪晴已跃上天鹅脊背,灼烈的旱气自她四肢百骸滔滔不绝地涌现出来,天鹅背后白色的羽毛瞬间变成了黑色,枯槁起来。 但刹那间,厉雪晴感到一阵阴冷袭来,天鹅的羽毛又变得洁白,而这种阴冷继续逆袭,她想抽身,却发现已经动弹不得。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到,天鹅追上痛嚎的幽冥圣犬,长喙突刺,刺穿了圣犬的胸膛。待收回嘴时,天鹅的口中衔着圣犬的心脏,被它吞了下去。 幽冥圣犬、战神北冥宇,便这样悲哀地死去。厉雪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陷入了疯狂。但天鹅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白光一闪,它化作一个身穿白色羽衣的中年男子,掌中金风浩荡,倏然卷入厉雪晴的体内,竟将她滔滔的神气几乎洗个干净。厉雪晴倏然化作一具干尸,两眼一黑,便晕厥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千年。 “阿弥陀佛,女施主果然好悲凉。”诸葛井一叹了声佛号,忽然又凑到张忍身边,低声说道,“黄犬,原来女施主有这么一段过往,难怪她不想伤你,却对我下狠手呢。” “什么?你是黄犬?”魃旱母大惊,一双眼凝望着张忍。 张忍点了点头。却见魃旱母却腾空而起,疯了一样向他扑来。 第一百一十章 真正的鬼僧 魃旱母猛扑,却毫无煞气,张忍一怔,却被她扑中。但见她双手抱住张忍的双肩,上上下下地打量张忍,看得张忍心里一阵阵发毛。 上官蕊终于忍不住了,红光一闪,从心之刃的形态化回人身,上前一步,拍上魃旱母的肩膀,“你……” 谁料话还没说完,魃旱母红袖一挥,卷起一道烈风,便不容分说地将上官蕊吹了出去,落于十数米之外。可见其功力无匹,绝不是上官蕊能够抵挡的。 魃旱母却全然不理会美目怒睁的上官蕊和一脸戏谑的诸葛井一,一边端详张忍,一边颤巍巍地叫着:“儿子,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张忍一听,顿时浑身的汗毛倒竖,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想要退却,但双肩被魃旱母紧紧扣住,无法挣脱。 一旁的诸葛井一忽然哈哈大笑:“捉妖捉到一个妈,张施主真是好造好啊。” “你……就别添乱了!”上官蕊一跺脚,瞪了诸葛井一一眼。 忽然,天空上传来一声怒斥:“妖怪,放开张忍!” 众人惊回首,但见三头独角兽张开翅膀排云而来,两头成年独角兽背上跨坐着两个人,正是山牙与金锦雯。 金锦雯怒斥过后,双足一蹬,便自独角兽背上腾起,宛如一只大枭飞掠下来,双手剑指疾出,一道道剑气似雷光似霓虹,狂风怒卷般袭向魃旱母。 魃旱母正在母子重逢的激动之中,忽觉有人打扰,不由得柳眉一蹙,红袖向后一扬,一道罡风席卷开来,刹那间便将漫天金光抹了个干净。 张忍目色一凛,心中满是冰凉。他意识到,方才他之所以能制住魃旱母,那是因对方误以为他是幽冥圣犬,勾起回忆,未尽全力。若是此刻这般施展狠辣招式,恐怕他就算在执起心之刃,也未必能够将其制服。 这旱女果然法力高强,这可如何是好? 张忍正在琢磨的时候,金锦雯已经其身而至,一双利爪化出血影,朝魃旱母的面门罩来。魃旱母怒气汹汹,红袖双飞,宛似凉柄血刃,自左右夹攻,顷刻间便欲斩下金锦雯的头颅。 这时,一头巨大的白狼横空出世,化作一道白影飞掠而过,一口将魃旱母咬在口中。这强大的咬合力,便是钢铁也能瞬间咬断。但魃旱母却比钢铁还硬。只听得咯咯作响,白狼的尖牙被一根根硌掉,魃旱母双手撑住白狼的上颚与下巴,猛一用力,横身立起,双臂大开,竟将白狼硬生生撕成两半,好在骑坐于白狼背上的山牙反应机敏,登足腾空,避过魃旱母的凛冽煞气。 倒是一旁的张忍不知所措,茫茫然看着这场战斗,心中五味杂陈。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扭头一看,是上官蕊,她悄声说道:“我们斗不过她。不过那边的和尚似乎是有办法。” “和尚斗得过他?”张忍狐疑。 “女人的直觉,那和尚不只是鬼金羊、出家人这么简单。” 张忍听罢,将目光瞥向诸葛井一,后者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意味,一步一挪地走过来,贱贱地问道:“真的要贫僧出手?” 张忍不答,扔冷眼横视。诸葛井一无声的笑意却更加泛滥开来,忽又作忧心状,道:“可万一她真是你妈,我若出手,岂不阻了母子团员?” “你……”张忍虽自幼是头孤犬,却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对于一条流浪狗来说,它并没有那个意识。而当他拥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被天师教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师就是他的父母。况且,更为重要的是,听魃旱母说来,那孩子出生时便已是人身,只不过元神投影化作金色烈焰圣犬。而他生来却是一头十足的黄犬,又怎会是魃旱母之子? “我无父无母,现下便是要制住这旱神。”张忍正色说道。 诸葛井一却作为难状,“她已经吸饱了人类的精气,又怎会害人?” “她满身炽热之气,若是从这异界出去,还不引得天下大旱?你只听她说起如何化作干尸,却为听她说如何来了这异界。你却难倒不曾听过旱神的传说?”上官蕊插话说道。 “自然知道。宛若僵尸,行走至哪里,哪里便连年大旱。后来被道祖天师诛于异界。”诸葛井一答道。 “原来竟是天师将她封印在此?难怪我在河底茫茫无措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张忍喃喃自语。诸葛井一却会心一笑,朝那半空中瞧去。 只见山牙已经抛开斗气,化身为一头壮硕的雪白狼人,利爪如钩,挥舞成道道风刃。而另一边,金锦雯也化作金色神犬,口中喷吐万条金光剑雨。风雨交加之中,一身红衣的魃旱母双手激荡起汹汹烈气,宛若风涛源源不绝,将那风雨吹得缥缈无踪。那架势,俨然更胜小说中的东方不败。 忽然,一道金光从她背后涌起,宛若金蟒盘旋,飞速袭来。魃旱母大怒,回手一掌拍出,一道烈焰自掌心喷射而出,与那金蟒撞在一起,顿时金光烈焰化作火雨,漫了天际。 但在簌簌的火雨之中,一道身影逆天而起,一时间风云皆为其变色,滚滚涌动,宛似怒潮将至。 魃旱母大惊,她似是感受到了一种危机。但猝不及防之际,一个诡异的笑脸已经欺身而至。诸葛井一双掌翻飞,结成万字印,猛然拍在魃旱母的胸膛上。顿时,魃旱母只觉得五内翻腾,血脉倒流,满身的神气一股脑地往气海聚涌,眼前的光影也渐渐恍惚起来。 诸葛井一口中默念咒词,挂在腰间的小布袋忽然脱离身体,飞到半空,扎口的绳子松开,布袋无风自鼓,仿佛要吸纳整个天地。 一道金光自布袋中涌射出来,宛似绳索将魃旱母拦腰缠住,向回一拉,魃旱母便被它生生扯到空中,在众人眼前迅速缩小,最终被拉进布袋。扎口的绳子收紧,落回到诸葛井一的腰间。 这和尚平步青云,悬浮于空中,左右望望满脸惊诧的山牙与金锦雯,最终对金锦雯一笑,问道:“贫僧这布袋术与施主的壶天术相比,如何?” 金锦雯不语,心中却震惊得跌宕起伏。和尚却会心似的说道:“别震惊。这法术,贫僧一天也只能使一次。呵呵。” 说吧,诸葛井一按下风头,落在张忍身边,“把你妈捉到了。走吧,回现世去。” “她真不是我妈。”张忍长叹一声,单手结了一个无量天尊印,虚空之中划开一道光门,率先走入那紫光之中,随后上官蕊、诸葛井一、山牙以及金锦雯亦跟着他走进光中。仿佛穿过一道时间的洪流,顺流而下,片刻之后,忽然觉得身子一沉,众人才惊觉竟坠入河水之中,想来已经回到了现世,便忙各自施展法术,冲出水面,落在岸上。 这时,张忍才问诸葛井一:“你将如何处置她?” “唉,很难啊。她是真神之体,以我凡间法术根本无法炼化,却又放不得。便只好将她带到川西的招远寺,供奉于大自在天尊前封印了。希望贫僧去侍奉佛祖之后,后来人亦能有此法力,否则恐怕人间将遭逢大难了。” 说罢,诸葛井一竟欲与众人作别,忽然金锦雯在身后叫住他,道:“白药姐寻了你三百年,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么?” “三百年,刹那一芳华。贫僧自有贫僧的路要走,殊途终难同归,阿弥陀佛。”说完这晦涩的话后,诸葛井一便化作一道虚影,渐渐地在空气中淡去,谁也不知这神通广大的和尚,何时才能再遇。 还是张忍打破了沉默,他对金锦雯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金锦雯这才想起春神孟章的嘱托,随即莞尔一笑,道:“现在已经解决了,你跟我回去么?” 问这话时,金锦雯目含秋水,凝望着张忍。就连旁边的上官蕊也感觉到了她目光中拳拳的深切情谊。她抿了抿嘴,却最终没有打破这局面。在她心中亦想知道,张忍的心中,金锦雯还有多少重量。 张忍最终一笑,“一切要听从谢天华的安排,我还是那天台镇的派出所所长呢。” 但上官蕊察觉到,张忍的笑容中,有一抹淡淡的黯然,仿佛金色的流光,流进了她的心底,生出轻轻的刺痛。 金锦雯贝齿紧咬朱唇,凝视了张忍半晌,最终一扭头,登风腾跃,排空而去。山牙望了望她的背影,有一抹交集之色自脸上划过,他又回头,急切似的看向张忍,虽没说什么,但任人也能猜到他想说的话。 可是张忍最终还是怅然一笑,对上官蕊说道:“我们也回去吧。我还得想想这整个镇子的人都消失了的报告该怎么写。说不定这次我就真的要失业了呢。” “那正好,我们可以游历天涯,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上官蕊故作开怀,却是想抹去金锦雯带来的不快。 这一刻,她似乎对自己都没有太多的信心了。 毕竟,人家那是一场千年之恋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骆基的扩张 张忍还没来得及打报告,就接到了调令,回市公安局刑侦局任局长。 这算升职了,随后便将分管三个刑侦大队。而天台镇方面,在刘白药等人的周旋下,并未被媒体知晓。同时,刘白药提交的调查报告也通过了审批,决定将天台镇作为经开区进行开发。一时间,消息引来了不少工业与房地产开发商入驻,静悄悄的小镇也变得如火如荼起来。 上官蕊倒不想在坚持法医那份工作。虽然骆霞打电话来,想她回来两人合作。但上官蕊却对那并不感兴趣。回到市区,她将自己在九孔桥的店铺退掉,在民俗街租了一个一百余平方米的店面,售卖巫师工艺品以及好运食品。 她算第一个将巫师元素融合到食品中进行售卖的的巫师,更一个不沾染邪恶元素的巫师店。因此,她店铺所谓的巫师元素,在别人看来,新颖的噱头,也不会给她惹来灾祸。店铺一开张,便顾客如织,生意兴隆。 “喂,晚上下班,一起吃饭吧。”上官蕊坐在店铺里,中午时分,顾客少了下来,她终于可以歇口气吃午餐了,于她想起给张忍打这么一个电话,心里却还一边盘算着,要找几个帮手,这么大的店铺,她一个人忙,还真有点吃不消。 “好,今天有很多工作要交接,我可能会晚一点,八点我给你打电话。”张忍在电话那头干脆地。后来听上官蕊起她的苦恼,张忍笑着建议,找骆基想办法,他人手多。 但其实,骆基现在才焦头烂额。他一边要制定抑制巫师泛滥的办法,一边又要响应政府(其实刘白药以政府发言人的身份以及谢天华以公安局长的身份)的号召,将一部分人手派驻到天台镇,进行治安管理以及农田开垦。 “老板,政府既然这样……”就在骆基抱着手臂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时,锦儿不知何时从集团总部回来,走进了他牧马山宅邸的办公室,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哦?你来啦。看。”骆基返身对锦儿一笑,在办公桌前落座,一边喝着香喷喷的咖啡,一边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锦儿。他心里想,还这样的素白色职业套装更能凸显锦儿那种气质。 那种气质,有女人的娇媚,却在娇媚中还有一股喷薄的力量,柔中带刚,让人捉摸不定。 锦儿笑对骆基欣赏的目光,朱唇轻启,道:“我已经让人筹备组建天台农林集团公司,既然政府为避免动静太大影响太大,而要我们抽调人手,暗中驻扎进天台镇,我们便成立这个公司,将这个镇的林业、农业等产业垄断下来,而且这个镇也可以成为我们一个后方基地,对我们日后的发展颇有战略意义。” “嗯。不错。正和我意。” 其实骆基也在筹谋这件事,但总有几个关节点还未想通。他没想到锦儿竟然与他英雄所见略同,而且已经派人着手筹备,这种果决的执行力,就算男人中也不多见。 欣慰之余,他问道:“新集团总经理的位置,有人选了么?” 锦儿一笑:“这个位置的人选,需要对于林业与农业十分熟悉,又具有管理能力,同时不会轻易离开我们,对我们忠心耿耿,所以,我倒有一个人选,可还得请老板你亲自出马去请。” “山牙吧。”骆基问道。 锦儿会心一笑,点头。 骆基也笑了。这其实正他考虑的关节点之一。不过要请这个山大王来给他管山,可不件容易的事。谁知道这野惯了的野狼王,能不能听他的号召。 “我看啊,还找张忍跟我一起去请他吧。”骆基笑着站起来,似准备出门,锦儿便也起身跟他一起走到门口。待骆基将要上车时,忽然转身对锦儿:“我今晚就把他搞定,你去给他找一个懂经营的搭档,还有联系一下谢天华和刘白药,告诉他们,明天把应聘派出所警员人选和应聘经开区管委会人选的名单给他们递上去,让他们从中选择。” “老板放心。”锦儿仍旧笑如春风,目送着骆基坐进车里,绝尘而去。 一个星期,锦儿就把公司的经营执照等证件办妥,公安局方面和市政府方面也聘任了人员,派驻天台镇。而那一晚,由张忍出面,找来山牙,骆基与上官蕊四人一同吃了顿晚饭,骆基提起那事时,原本以为山牙会推脱一番,没想到山牙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并要带来全族的妖狼,到天台镇安家。 骆基和张忍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时,三日之后,山牙便带着数百号人去了天台镇公司报道,迎接他的一个笑容可掬的清瘦男子,自称周子瑜,集团执行董事长锦儿派来协助山牙的副总经理。 山牙虽不喜与人打交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周子瑜也个妖怪。于山牙大手一挥,让周子瑜给狼族安排工作。 下午的时候,他便和周子瑜去各村子走访,向村民讲解公司的业务,并宣传招聘事宜。周子瑜这样告诉山牙,山林可以保护起来,进行肉食动物放养,并种植蘑菇、竹笋等植物,通过销售获益。这方面,可以让狼族来做,但需要找一些懂行的村民来带。所以要山牙保证不许狼人吃人。 山牙哈哈一笑,他这一只狼族,已经数千年没有吃过人了。 周子瑜放了点心。随后又告诉山牙,另一方面的农业产业,则需要公司出钱向农民租地,同时将农民返聘回来种植。 “那不成我白给他两份钱?”山牙不解。 周子瑜哈哈一笑,解释道:“通过租赁土地,公司拥有土地的使用权,这样我们可以划片区规模化种植各类农作物,要不农民们各自为政小规模胡乱种植的生产效益高很多。但毕竟地还需要人来种的,所以雇佣农民来种植,可以保证质量和生产效率。公司的盈利还大卫可观的。” 山牙还不懂。但他看得出周子瑜对于这种经营很懂,于便装懂道:“你得有道理,这块的业务,你来全权负责。” 周子瑜也不客气,点头笑纳。 也不过就个把月的时间吧,天台农林集团公司的经营便步入了正轨,尤其村民们听把地租出去,还能打工再赚一分钱,尤其能守在自家门口,个个都兴高采烈。 而另一方面,公司雇佣的林业指导,也带着狼人们到山林中实地考察,汇报给周子瑜后,决定划片区经营利用。 山牙只嘱咐了那些狼人一句:“咱们养的动物,你们可以吃,吃了要签单,从月底的工资里扣。山里自己长的动物,一个都不许吃。” 狼人们从来生长于山林中,和人类社会接触不多,并不知道工资个什么玩意,但既然狼王下了命令,忠心耿耿的他们便顺理成章地聪明,比起人类员工来,他们的执行力不知高了多少,这让周子瑜非常省心。也暗叹,怪不得狼族千百年来一直长盛不衰呢。 张忍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 这一天,刑侦一大队大队长肖炎来跟他汇报案子。因为名字叫肖炎,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阿莫西林。阿莫西林从前一直在一大队跟着张忍干,两人颇为熟悉,他也不拘小节,进来往张忍的办公桌一坐,就:“奇怪了。” “什么奇怪了?”张忍把杯子从他屁股后面移到自己面前,满脸好奇。 “一个男的死在路边的排水沟里了。”阿莫西林。 “那有什么奇怪的?难道只有女人才能死在排水沟里么?”张忍哭笑不得。 “嘿,你怎么不听我完呢。”阿莫西林还委屈了,“那排水沟就二十厘米深,三十厘米宽,他仰面躺在沟上,连他的脸都淹不到。但刚才法医师那边,他被淹死的。” “然后呢?”张忍这次不提出质疑了。 “然后?你肯定,他面朝下被人按到水里淹死,然后又被翻过来的吧。” 张忍点头。阿莫西林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的表情,笑道:“关键现在不雨季,排水沟里没有水啊。啊,你别问了,那第一现场,不移尸。” “那确实蹊跷啊。” “对啊。所以请局长你亲自出马啊。我觉得我没辙了。” “笨蛋!如果每个案子一发生都要我去查,那你这个大队长干什么吃的?”张忍怒道,一把将阿莫西林从桌子上拎了下去,“去查,费尽心力地去查!” 阿莫西林悻悻地离开,这时,门口又传来一声“报道”。张忍抬头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进来的人,正金锦雯,但此时的她,却一身警服,身后各大队的警员的目光如满天飞蝗般射来。 “你……怎么来了?”张忍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你谢天华……”紧接着,张忍又恍然大悟道。 “才不呢。我可通过正规的警员招聘考试进来的。不过呢,申请部门的时候,谢局还采纳了我的一些意见。”金锦雯一脸得意地笑着。 可张忍的心中,却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不滋味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旱地里淹死的人 张忍将金锦雯分到了一大队,让阿莫西林带她。阿莫西林跟张忍从来熟识,尤其被张忍从办公室哄出来时,正好与金锦雯擦肩而过。警员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新来的警员,跟咱们张局之间有故事的。 至于什么故事? 阿莫西林准备慢慢地从金锦雯的口中套出来。 上班第一天,金锦雯就跟着刑警队调查干排水沟溺亡事件。在去死者家的路上,阿莫西林一边开车一边嘟囔:“真什么怪事都有啊。没有水的小沟竟然能淹死人。” 金锦雯美目细眯,没有答话。之前她已经听阿莫西林介绍过案情,心中对那事件似有些规划,但毕竟还需要调查死者的身份背景,搜集到更多的信息,方能将犯罪凶手逮捕归案。 “不过啊,这还不算奇怪的,最奇怪的你知道什么吗?”阿莫西林就好像一个话痨,金锦雯只好应了一声:“什么?” “那一次啊,有人发现了一个无头尸体,三米多高,跟巨人似的,后来放在法医师检查,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然后你猜张队……不,张局怎么着?” “怎么着?”金锦雯心中哭笑不得,暗道,你就呗,还非要一个劲地问,跟相声似的,讲个事还需要个捧哏。 阿莫西林却得更高兴了,眼睛瞪着挡风玻璃外,嘴巴里唾沫横飞:“张局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冲出来对着我们就咆哮,去给我把尸体抓回来。哈哈,我们都那就石化啊,尸体自己跑的?还得去抓它?” “抓了么?”金锦雯觉得自己已经有点习惯了,阿莫西林刚停嘴,她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问罢,才在心里鄙视自己:原本并不想问的嘛。 阿莫西林乐不可支,道:“哈哈,我们就只好四处撒网去找那尸体啊。不过后来,还张局把它给扛回来了。不过也别,那尸体,我们四个人都抬不动,张局一个人就扛回来了,要不他怎么局长呢……诶哟,到了。” 车子停在四里巷的口子上,阿莫西林招呼金锦雯下车,据警方调查,溺亡的男子名叫崔世安,43岁,北城医院的外科医生。户籍资料显示,他的家就在四里巷6号一栋13楼。 四里巷6号一个花园式小区,其价格同城比较算中等偏上,住在这里的大多中产阶级。而以崔世安外科医生的身份和收入,在这里居住到还恰当。 通过门禁,穿过草木幽深的小路,终于看到坐落在小区东北角的一栋,坐电梯到了13楼,见一个屋子门敞开着,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进出,从门内还传出哭泣声和哀乐声,想来应崔世安的家了。 有美女跟随,阿莫西林似乎总想表现出一些男子汉的气概,于投钱带路,来到这门口,亮出警官证,对门口记录礼金的中年妇女:“大婶,我想找崔世安的妻子了解一些情况。” 那女子一见刑警调查,忙放下手中的笔,领着阿莫西林和金锦雯进了屋,来到卧室,但见床边正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美貌女子,却也已哭得梨花带雨。一旁几个年龄稍长的女子正在劝慰她。 “小妹,这位警官刑警队的,想找你了解点世安的情况。”带路的女子对那泪人道。 那女子抬起头,看了看阿莫西林,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金锦雯,忙用纸巾擦拭掉眼泪,似乎强忍了一下,将眼泪止住,但仍抽噎着起身道:“你们好,我崔世安的妻子林美娴,请坐。” 她似乎伤心过度,竟忘记这里卧室,除了床似乎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落座。阿莫西林不由得呆住了,想提醒她,但见她那伤心憔悴的模样又有些不忍。这时,金锦雯拨开阿莫西林,走到床边,坐在林美娴身边,凝望着她,道:“能当天你丈夫在事发地做什么么?” 阿莫西林虽然被这样直接无视,但还做了该做的事——将其他无关人员或者以警方的角度看都有嫌疑的人员请出了卧室,关上了门,然后……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金锦雯文化,好似一个门神。 “他刚刚下班,从那里经过。”林美娴一边抽噎,一边道,“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要加班,晚上八点,我打他的电话想问他要不要我给他做饭等他回来吃。可他就没有接电话了。晚上十点,我接到你们警方的电话,他……那天这个警官问过我话了。”林美娴一边哭一边指着站在门口的阿莫西林。 金锦雯也望了一眼阿莫西林,见后者点头,又旋即转过来问林美娴,“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你认为可能的人……” “啊?凶杀案么?他被人杀死的?” 林美娴的表现却让金锦雯一怔,这才想到,一个人死在干燥的排水沟边,事实上却淹死的,这种事警方没办法在破案之前对媒体甚至当事者家属通报的,这种诡异的事,只有两个可能,一有鬼怪作祟,二警方无能调查错误。显然公众和死者家属都无法接受前者,而后者则会造成警方的丑闻。 所以,林美娴一直认为他丈夫猝死的! 金锦雯毕竟没当过警员,经验不足,一不留神漏了嘴。还好阿莫西林反应迅速,接过话道:“倒不。我们只想了解一下你先生的社交关系,毕竟虽目前判断他猝死的,但你也过,他之前并没有心脏病一类的疾病,本着对市民负责的态度,我们要进行排除调查。” 林美娴这才明白过来,她垂首沉默,似思索了半晌,才道:“我听他起过,要举报北城医院的院长,贪污**,潜规则女医生。他这个人有些偏激,总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我跟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他愤愤不平地跟我,那种人怎么能被叫做医生呢。和那种人有相同的职业,简直一种耻辱。” “还有其他人么?比如好朋友什么的?”阿莫西林继续问。 “他这个人救过很多人,而且从来不收患者红包,很多病人和家属在北城医院出院了,都和他成了朋友。当然,他的同学、同事里也有一些朋友,今天来帮忙这些就都了。”到这,林美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一下,又道,“倒有一个朋友,叫白鸣士,跟他曾经同事,后来去了南陵医院,但两人的交往应该最密切的,每周他们都会聚一次。” “你也一起去么?”阿莫西林追问。 “不,他们在一起聊的都医学,我听不懂。而且也不喜欢去酒吧一类的地方,总他一个人去,半夜一两点就会回来。” “把他的电话给我。”阿莫西林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就好像猎犬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后来,金锦雯又问了一些有关案情的信息,两人便离开了崔世安家。 车子发动,沿着道路蜿蜒一番,便上了主干道,往城北行驶。 金锦雯有些好奇,“方才看你对那个叫白鸣士的挺感兴趣,怎么现在不往南走,却望北走呢?” “这你就不明白了。”阿莫西林专注地盯着车前方,想金锦雯解释道,“崔世安要举报北城医院的院长,这种公立医院的院长,很看重仕途,一旦被曝出丑闻,这辈子估计就完了,没意思了。所以,这个院长应该杀害崔世安的第一嫌疑人。如果排除了他,那么白鸣士则或许也有嫌疑。因为很多案例都告诉我们,往往最好的朋友才下刀的那个人。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 “可。”不等阿莫西林完,金锦雯就插话道,“你想明白了没有?一个一般的普通人,怎么可能让一个人在没有水的情况下淹死呢?他用了什么手段?” “这个我不管,只要抓到了凶手,他自己会告诉我的。”阿莫西林嘴上逞强,可他心里自然也明白,连犯罪手法都没搞清楚,他又怎么能拿住凶手犯罪的证据呢?但在新人面前,尤其美女面前,任谁都不想太糗吧。 北城医院,本市最大的公立医院,在偌大的院子里最北角落里的老旧办公楼里,阿莫西林和金锦雯找到了院长办公室。 别看和前面门诊大楼、各科住院大楼相比,这栋办公楼老得就好像一栋等待拆迁的危房,但事实上,这栋建筑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了,这里曾经一个官宦人家的园林,在宅邸里建起了一栋三层的木质楼阁,被荷花池环绕,荷花池外曲径通幽处才主屋与客房。不过后来,时过境迁,这园林渐渐破败,在民国时期变成了临时的医院,而解放后,市政府便图省事,就地兴建了北城医院,一来不必搬迁医疗器械和各个医护人员,二来群众对这里也熟悉,不用再耗费力气去宣传。 修建时,院长袁世海叫人将整座园林夷为平地,却独独留下了这栋三层小楼,作为行政办公楼,一直沿用到今天。五六十年过去了,院长也换过了一茬又一茬,但办公楼仍在这里,只不过一天天地衰老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锦雯惨遭迷药 走进这小楼,光线立即昏暗下来,身后窄小的门,就仿佛一道屏障,将阳光抵挡在了门外。而门内,屋顶一盏老旧的灯泡散发着朦胧的光,令这阁楼内仿佛总有一种雨天黄昏的落寞。 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木质台阶在皮鞋的踩踏下吱呀作响,仿佛呻吟声,此起彼伏。而更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一楼、二楼长长的走廊里,两边的门都紧锁的,门缝里没透出半点灯光,就好像这里并没有人在工作。 ——难道一座空楼? 阿莫西林看看金锦雯,但后者却气定神闲,四下打望这木楼老旧的装修,那样子不像警方办案,倒像古玩家在鉴定古董的真伪。 ——真没经验,连点警员起码的警觉都没有。 阿莫西林又在心里想,这姑娘能来刑警队,怕不张局走关系弄来的吧。但转念一想,不对,张局好像不那种人。可又转念一想,也不对,现在不那种人,谁能得准呢? 转过身来,两人已经来到了三楼。这栋小楼阁楼式的建筑,最上面一层,只有一扇大门,狮子环双开,朱漆稠郁,和下面斑驳凋敝的景状相比,这里焕然一新。而门口还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院长办公室。 阿莫西林敲门,不多时,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狐疑地看着阿莫西林,问道:“你?” “刑警,你林学东院长吧?”阿莫西林一边亮出警官证,一边不客气地拉开门,挤了进去。 已经谢顶的林学东脸色铁青,显然被阿莫西林这粗鲁的举动引动了肝火,他甩着胖嘟嘟的肉脸,怒道:“我又没犯法,你找我做什么?”但随后跟进来的美女金锦雯却让她的怒气陡地烟消云散,那双鼠眼贼溜溜地盯着金锦雯浑身上下不停轮转,喉结也随之不断地蠕动,吞咽口水。 金锦雯当然看到这色鬼的丑态,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跟阿莫西林进入院长办公室后,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黑色的短裙顺着光滑的大腿向上收缩了几公分,但就这微妙的变化,竟也令林学东看得血脉喷张,差点把持不住。好在阿莫西林这时干咳一声,“崔世安你们这儿的医生吧。” 一听崔世安,林学东猛然一震,如梦初醒般看向阿莫西林,这时他才知道这两个警察为什么来找他了。 从林学东的眼里,阿莫西林也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他警员的直觉告诉他,林学东绝对有重大嫌疑。 果然,林学东光秃秃的头顶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蓝色手帕,不停擦拭头顶,紧蹙的眉头下,两只鼠眼滴溜溜乱转,终于他吧唧了一下嘴,道:“可这件事我也不清楚啊,我也不知道谁杀了他。” “我从没过他被杀的吧。事实上,我们警方也从来没过他被杀的。就连他的家属都不清楚的事,你怎么知道?”阿莫西林仿佛逮到猫尾巴似的,狡黠地笑了。 可林学东却气哼哼地一撇嘴,“可我个医生,也他的同事。我知道他身体很好,又没被车撞,又没被殴打,突然就死在路上了。他不可能猝死的。那很简单,就只可能中毒而死,或者其他的方式,有人杀了他。” 得似乎在理,但金锦雯的眉头却微微一蹙——这语句间不合条理,否反映了他的某种心境呢?但她自知经验甚少,担心又像和林美娴话时透露了风声,便闭口不言,听着阿莫西林问案。 阿莫西林却点点头,并没有纠缠。反而开门见山地:“听崔世安要举报你,受贿,潜规则女医生这些。现在他死了,你就放心了吧。” “诶,警官,你这可诱导式问案啊。”林学东慌忙摆手,“别我没有那些事。就算我有,我至于为了这事杀了他么?他不过就一个外科医生,要让他闭嘴有的办法,何必要了他的命,让自己成为嫌疑最大的人呢?这不给自己找麻烦么?” “也对。”阿莫西林又狡黠地一笑,话锋一转,“这办公楼里就你一个人上班么?我看楼下两层没有一间办公室开着的。” “今天周六,行政人员都休息。我加班,所以在这里。”似乎对阿莫西林闲聊很不满,林学东硬生生丢出这么一句话。 ——但问题…… 金锦雯心中疑虑大起——阿莫西林显然跳跃式的问话,按理林学东并没有心理准备,他的情绪应该不会转变的这么快。但一会儿工夫,几句话的时间,他的情绪已经跳跃了三次,就好像……在照着台本演戏! 恍然间,金锦雯忽然嗅到这办公室里有些异样的气味,咸湿腥臭。这味道溶在空气里,但十分稀薄,分不出它的源头从哪里来,但又渗透入鼻息,挥之不去。渐渐地,金锦雯觉得有些恍惚,她不由得将身体微微靠向沙发的靠背,用一只手撑着额头。不经意地一瞥,她竟发现,阿莫西林不知何时已经倒在桌子上了。而林学东正笑嘻嘻地朝她走来。 糟糕,这气味迷药! 金锦雯醒悟时,林学东的一双粗短肥大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她的衣襟。 她没想到,这个人在面对警员询问时,竟然攻击警员。那么来,他就凶手么?且管不了这许多,肖炎已经被他放到了,死了么?被杀了? 金锦雯来不及多想了,那双咸猪手已经开始剥她的外衣了。她心中一怒,原本被压制在气海的神气汹涌而出,将体内的迷药瞬间蒸发,喷薄而出的气浪将林学东掀翻,在地上滚了几滚。 他惊恐地看着已经站起身来的金锦雯,慌忙翻身爬起来,几步跨到床边,一下子跃了出去。 金锦雯由怒转惊,要想到,这可三楼,别他这么个半老头子,就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难免不受伤。他吓傻了么? 她跟到窗边向下看去,却只看到一道残影倏然没入了道路边的矮灌木丛中,速度极快。又望了望下面空空如也的道路和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金锦雯最终不甘心似的皱了一下眉头,这才返回身来,走到扑在桌子上的阿莫西林身边。这时才发现,他只睡着了。 看来林学东并不想杀死警察。但他却对金锦雯下手,可见他在那方面的**几乎无法抑制。崔世安的举报,恐怕还没有真相令人咂舌。 金锦雯接了一杯冰水,浇到阿莫西林的头上。对付迷药中毒,这种方式虽然不最有效果的,但总比嗅大便的味道来得方便卫生。不过,三五分钟过去了,阿莫西林却仍在酣睡。这倒有些出乎金锦雯的意料。她又噼噼啪啪拍了阿莫西林半天,但这家伙仍旧酣睡不醒。最终,无计可施,金锦雯将他提起来扛在肩头,下楼丢进车里,驱车回了公安局。 看到那样一个娇柔的女人扛着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警员们一个个都扭头侧目,瞪大了眼睛。金锦雯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将阿莫西林扛进了法医室。 “哦,天啊。你竟然扛得动他?”骆霞惊讶地走过来,“他怎么了?” “被迷药迷晕了。冷水浇不醒,你帮忙检查一下,什么迷药。”金锦雯毫不客气地将阿莫西林丢到验尸台上,随后转身离去。望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骆霞的嘴巴也嘟了起来。虽骆霞并不个小气的人,但这样指颐使气把法医当手下的警员她还第一次见到,一时间难以适应。 但何止对骆霞不客气。金锦雯径直冲进了张忍的办公室,此时张忍正在与刑侦二大队队长冯桐谈一个案子。 “张队,紧急的事。”金锦雯大声道。 “什么事?”张忍转过头来。可金锦雯并不回答,她只盯着冯桐,一声不响。 冯桐立即明白金锦雯要的机密的事。忙对张忍道:“我先去安排人查这两条线,有什么情况再来向你汇报。” “好!”张忍出这个字时,冯桐已经推门出去了。 金锦雯立即接话道:“下午我们去调查了一个嫌疑人,北城医院的院长林学东。他可能妖族。” “又妖怪作乱。”张忍沉吟了一下,又道,“能确定他凶手么?” “还不能。”金锦雯无奈耸耸肩,“现在还没有弄明白,崔世安怎么会在干涸的地方淹死,不明白这一点,就没有办法找到凶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即便林学东不直接杀死崔世安的人,但他也对此案有重大嫌疑。” “你,雇凶杀人?”张忍的目光瞥向金锦雯,有质疑的神色在里面。现在,张忍并没有把金锦雯当做昔日的恋人,甚至好友,在谈论案情时,他眼中的金锦雯只一个警员,他要给予警员充分的表达机会,并对他们提出的每一个猜想加以质疑。而金锦雯如果能够充分回应这些质疑,那么她的猜想顺理成章将成为一个重点的调查方向。 “作为一个妖怪,要杀人很容易,他为什么要雇凶?”张忍提出了他的质疑。 金锦雯沉思片刻,将阿莫西林问案时林学东的辞都回忆了一遍,忽然她眼睛一亮,道,“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阿莫西林在问案时,林学东的情绪随着阿莫西林的问话频繁跳跃,就像演戏般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因为,恰恰相反,阿莫西林在配合林学东的情绪。换句话,阿莫西林在那时候就已经被林学东催眠了。所以阿莫西林才连警员最该问的基本问题——不在场证明都没问。 没错。就催眠,所以林学东才敢向警员下手,因为他笃定那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怪味,在那个时候已经令包括她金锦雯在内的两名警员陷入了催眠状态。也正因此,当金锦雯涌出神气时,作为妖怪的林学东惊慌失措。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线索越来越混乱 张忍听完金锦雯的陈述,肯定般地点点头。他也明白,每一种妖怪在杀人的时候,都会有其特别的手段。如果找一个跟自己种类不相关的妖怪下手,确实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这也故布疑阵的最佳手段。 他还想继续质疑,这时骆霞走进来了。 “肖炎醒了。我刚才检验了他的血液,他中的迷药其成分应该硫醇,这种有机物可以令人陷入深度昏迷。不过好在肖炎吸入的量不多,否则可能会尿血甚至危及生命。” “硫醇?通俗点,一般什么动物或者植物会释放这种化学物质。”张忍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望着骆霞。一如对待金锦雯,在工作中,他也忘记了这个女子曾经给自己的伤。 “比如北美洲的臭鼬,或者分布在我国多地的黄鼬,也就黄鼠狼,他们的屁里有浓郁的硫醇,也正因此才可以驱走天敌,甚至令一些人产生幻觉。而古代史对于黄鼠狼的迷信法,便因此而来的。”骆霞像个百事通,娓娓道来。 “顺着这条线查吧。去抓黄鼠狼。”张忍对金锦雯一笑,又道,“至于为什么崔世安会在干涸的沟边淹死,我去问问骆基,他如今的妖族统领,见多识广,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不错的思路。” 骆基正在忙他的扩张计划。为了分裂上官博统领的巫师集团,他不仅吸收巫师高层进入企业管理层,更广泛吸纳基层巫师——那些法力并不高强的——进入集团下属的各个公司工作。 对于现代的巫师来,他们早已不能像祖先一样,依靠法力过上富足的生活,甚至维持生活,都有些困难。他们只能像人类一样,谋求工作以获得金钱维持生计,最多在工作中依靠法术搞点小手段增加收入而已。但终究还离不开融入这个社会,成为正常人类的一份子。 锦儿正抓住巫师们的这个弱点,建议骆基摒弃前嫌,为大量的巫师提供工作,当然,在暗中会有妖族偷偷地盯着他们,以防他们在公司内部做手脚。 这样的巫师并非没有,但绝不在多数。而大多数巫师因骆基毫不计较那场妖巫之战,既往不咎地向他们展现真诚,他们也以祖先的骄傲为凭,归入骆基的麾下,成为骆基庞大妖族集团的成员。包括那些巫师高层,曾经脱离骆基的集团,帮助上官博对抗骆基。而现在,骆基坦诚相邀他们回归公司,这令他们感动涕零,一个个也回到从前的岗位,以自己的才力和法力为公司效力。 剩下了上官博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收拢的巫师帝国就这样被骆基搞得分崩离析,却又无可奈何,尤其谢天华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明确告诉上官博,在这个城市里,神族了算,他们不想巫师与妖族再产生冲突。言外之意就让上官博老老实实的,不要再挑起事端。 失去了翻盘的机会,上官博知道在这个城市里他无法与妖皇骆基对抗。只得带着剩下的巫师离开了城市,远走他乡,以求东山再起。 这一晚,骆基应张忍邀约,到水野小筑吃日本菜。恰好上官蕊关店较早,也便随张忍一起过来了。而骆霞和春神孟章也如约而至,显然张忍安排的。 经过上次退魔一战,张忍和孟章已经许久没见。孟章落座便笑对张忍道:“听山牙,丧尸事件竟魃旱母搞出来的?她还当你亲儿?” 张忍点燃一支烟,吐出迷蒙烟雾,苦笑道:“你也在调侃我。不过魃旱母确实很厉害。还好鬼金羊诸葛井一够厉害,否则还真奈何不得她。” “当然了,据比大神的女儿,连蚩尤都斗不过她,更何况你我了。”孟章如,却让张忍心中纳闷,按理,孟章青龙一族的族王,而诸葛井一不过鬼金羊家的一个弃儿,为何孟章的法力却没有诸葛井一强大呢。 他哪里想到,两族虽然都属二十八星宿神族之列,但各有所长。诸葛家擅绘天机演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无出其右,而其邪异的功法对于死之道内的妖怪神仙皆有克制的作用,因此诸葛井一才能险胜死神之女魃旱母。而青龙一族乃医神,功力在二十八星宿中并不出类拔萃,但只要疾病,青龙一族便能退治。因此,和武功相比,孟章的医术更为玄妙,甚至若他愿意,可以起死回生。例如当初搭救张忍便一个很好的例子。 不过孟章的话却让骆基大吃一惊,“她据比大神的女儿?” “没错。算来应该你的师姐了。”张忍忽然觉得骆基那种惊讶的神色很有趣,因为这个骗尽全世界的蛊神,还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 但骆基哪有心思揣度张忍那戏谑的表情,慌忙追问道:“你们如何处置了我师姐?” 可以看出,骆基情真意切。他虽未见过魃旱母,但他对师父据比的情感却无法压抑,竟师父竟然有个女儿还在世上,他怎能不关心她的境况。 因此,张忍也收敛起他戏虐的笑容,按熄了烟,正色道:“诸葛井一带她去了川西昭远寺,借大自在天的法力封印了她。” 骆基听罢,紧张的神情才有所放松,兀自喃喃地:“没杀她就好,没杀她就好。改日我要去看看她。” “你可不要放她出来,旱神回归现世,恐怕就要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了。”张忍紧张起来。 骆基却一笑:“别担心。就算放出来,我也会先找个与世隔绝的境界,或许那里才适合她吧。” 张忍怔了一下,显然骆基竟真的想放魃旱母出来。但他又无奈,骆基虽然平日脾气颇好,但执拗起来,尤其对于师父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只愿他这能给魃旱母找一个不会危害现世的境界生活吧。 随后,骆基又详细问了一些魃旱母的情况,包括她与幽冥圣犬北冥宇的生死之恋。五个人边吃边聊,渐渐地,张忍就将话题转向了眼下的案子。毕竟,这才他找骆基出来吃饭的真正目的。 “在旱沟里淹死?能做到这点的,可以水族妖怪,很简单,将体内存储的大量的水吐出来,形成一个水球把那家伙包裹起来,等他淹死,在把水吸回去。嘿嘿,恰似春梦了无痕。”骆基一边吃生鱼片,一边谈论水族妖怪。这让上官蕊觉得有点不寒而栗,骆基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停下筷子,对她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虽然我们将水族大致分为鱼虾蟹鳖等类别,但其实就鱼来,不同的鱼眼中的对方,就好像我们看猪、狗、牛、羊一样,都哺乳动物,却各不相同。所以鱼类的互相吞食,和我们吃牛羊肉一样的。所以,我谈论咱们城里的淡水妖族,和吃海鱼也不冲突的。” 听骆基这么一,上官蕊不禁有些赧然,忙低头不再去望骆基,兀自吃着自己盘子里的紫菜卷寿司。 而另一边,孟章接过话来:“不只水系巫师。虽然你的警员没有移尸痕迹,但他们勘察的也只道路上的情况。会飞的妖怪则可以将人淹死之后背上天,飞到抛尸地点将尸体放下,也能达到欲盖弥彰的作用。” 一边听两人,张忍一边在心里盘算,城中水族妖怪在退治鬼主的战争中几乎全军覆没,到后来西门有恨被夜帝所杀,水族妖怪几乎灭绝,要作案不太可能。但会飞的妖怪就太多了,例如虫妖中的昆虫一族、蝙蝠族、鸟族……不下三百余类几千只,排查起来还相当困难的。 这时,上官蕊忽然插话道:“其实,在巫师中,有些人通晓水系法术,其中一些更可以将人体内吸入的空气直接变成水,将人呛死。不需要近身就可以杀人。” 完,她眼巴巴地望着张忍,后者的脸色却一阵铁青,眼睛瞪得老大。不仅张忍,就连骆霞和骆基的眼睛也瞪得好大。他们心中暗道,竟然用这样的法子就可以杀人,而水系巫师又那么多,谁知道那个人知道这种法术?真查无可查了。 不过上官蕊忽然又一笑,道:“知道你们在想范围太大。不过呢,这种法术很难练的,你们想,要将空气化作水,那么对温度和气压的控制就必须非常精妙,也就,他同时必须还冰系巫师和风系巫师,以三中法力同时操纵空气,才能达到这个效果。而有这样法术的人,在巫师中地位一定不低,除非他刻意掩藏身份。不过,在本城的巫师中,包括上官博和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也就不会巫师作怪?”骆霞眼巴巴地问道。 “不一定。”接话的却骆基,他沉思似的道,“如果有风妖学会了巫术,或者其他妖怪学会了巫术,一半依靠自己的本能,只需操纵一两种巫术,就要比巫师更容易施法了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意的邂逅 因为晚餐时喝了点酒,在作别骆基孟章等人之后,上官蕊开车载着张忍回家。车里放着张学友的老歌,“想和你去吹吹风,虽然已不同时空。就这样去迎着风,随意心里的梦……”张忍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路灯化作流火,脑子里反复过着方才吃饭时听到的消息,这一次连他都有点犯难了。 上官蕊开口了:“在想那个案子?” “嗯。我觉得应该不虫妖或者其他飞妖。”张忍似在作答,又似自言自语,“他们如果杀人,不需要做这样的伪装。这样反倒会引起我们的怀疑。” “有没有想过,可能我们不知道的方法,并不一定法术至死?”上官蕊凝视着车前方,那一片红亮亮的车尾灯,织成了梦幻。 “或许吧。不过一点头绪也没有。希望肖炎和锦雯能找到蛛丝马迹吧。”张忍放弃似的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车外那朦胧的红。 “金锦雯到你们警队了?”上官蕊心中泛起一阵醋意,但她强忍着自己的语调,尽量让它平和一些。她不希望在张忍面前做一个狭隘的女子。 张忍也没有听出她的醋意,“嗯。前几天来的,竟然还通过考试招进来的,和肖炎一组在调查这个案子。”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 上官蕊心中烦思着,一不留神已经过了高架桥的出口,错过了去张忍家的路。张忍有些惊异,但旋即一想似乎又明白过来了,毕竟活了两千年,很多事情还了解的。于道:“到狮子山去转转?” “嗯?”上官蕊正因错过出口而赧然,准备在下一个出口下桥,听张忍这么一,她有些惊异。 “吹吹风,反正才十点,还睡不着的。”张忍微笑望着上官蕊。 她用余光感受到了这情意绵绵的谅解,也露出温暖的笑容,跟随着那面迷蒙似的红光,往狮子山的方向行驶。 狮子山紧邻师范大学的后门,本学生们称作后山。这里风景如画,俯瞰校园,人儿更美。但这时晚上,狮子山的道路上显得冷冷清清,车子停在山巅上,俯瞰下去,灯火璀璨如星。张忍席地而坐,灯火映得他目光迷离。身旁,上官蕊笔挺地站着,迎着猎猎的山风,这样劲快地吹拂,让她回忆起了古老岁月中身为巫女战士的日子。 “张忍。”上官蕊温柔地。 “嗯?” “可不可以放下现在的事,我们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这话时,上官蕊仿佛看到了晴空薄云,恬静的街道沉睡在清澈的空气中,她提着篮子走在从超市回家的路上,篮子里满水果蔬菜,她将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饭,等张忍回来一起吃。 张忍却在默默地苦笑。 那样的生活或许很美好吧。 但…… 他天师的狗,为了道而生的。 他并非凡人,所以无法奢侈地去过凡人的恬淡生活。 上官蕊低头看着张忍的背影,她理解张忍的心意,也知道他无法离开现在的生活。所以方才的话也只问问,好让自己的心情畅快一些。 酒精在血液中泛滥,微醺的感觉令这夜风也暧昧起来。 上官蕊就那样迷离地凝望着张忍的背影。而张忍怀揣着纠结与内疚的心情,凝视着山下的璀璨灯火。 他的心中在想,或许有一天…… 或许有一天,他可以作为一名体育老师,或者普通的工人,坐着百无聊赖的工作,掐算着时间等待下班,然后冲向家里,吃上官蕊做的饭菜,和她拥在沙发里,看毁智商的韩剧,或者那些综艺节目。深夜时,两人一起相拥入眠,不用去管别人,甚至邻居的死活。 可怎么能不管呢?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他抬起手,拾起这温柔,放在脸颊,轻轻地抚摸。 忽然,山林间有异样触动了他的神经。 “快看,那什么?”张忍目光一凛,从暧昧的晚风中抖擞起来,指着半山腰惊叫道。 上官蕊循线望去,只见一条银灿灿的洪流在树林间游动。 那并非地上的河流,它浮动在半空中,穿过茂密的枝叶,在它的银光照耀下,草木都显得葱翠起来。 “那一条河?”张忍呢喃道。 上官蕊的脸上却越来越不好,她的目光紧随着那道洪流,窥看着它的一举一动。 忽然,那道洪流好像发现了他们,逆着山坡向上流淌过来。 它就那样后浪推前浪地在空中涌动,仿佛流岚,又似一条粗壮的巨蟒。 “快跑!”上官蕊娇喝一声,拉起张忍,两人钻进汽车。张忍慌忙打火发动引擎,一边问道:“为什么跑?” “那东西活的。”上官蕊,车子随即发动,向山下飞驰而去,“它在吞噬树荫里的野鸟!” “可……”张忍忽然一脚踩住刹车,伴随着刺耳的一声锐响,车子戛然停在了山路上,“我们逃走了,它会伤害其他人。如果它妖物,我有责任除掉它。” “可今晚这里不会有人。你也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怎么除掉它?”上官蕊惊惧地捉住张忍的手,瞪大了她那双碧绿的水灵灵的眼睛,严肃地道,“你要死了,它不也会继续吞噬更多的人?” 张忍被问得语塞,心中不得不同意上官蕊的法,但眼下让他丢下这么一个害人的妖物而逃生,从道义上,他过不了这一关。 “快!来不及了!”上官蕊尖叫,近乎歇斯底里。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可见那水银似的洪流有多么可怕。 张忍不清楚,以他犬神锐利的夜视,也没有发现那水银洪流在吞噬生命。上官蕊又怎么看到的呢?但不论如何,上官蕊的尖叫令他的神志动摇,一踩油门,车子轰鸣一声冲了出去,沿着山路飞奔而下,将那水银洪流远远地甩在了山上。 那洪流到底什么?即便来到山下,融入街道上的车流之中,张忍惊魂未定的心,仍在苦苦思索。 这一夜,金锦雯辗转反侧。她一会儿思考案情,琢磨黄鼬精林学东杀害崔世安的嫌疑;一会儿又想念张忍,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饮着红酒,觉得脸颊发热,微醺的感觉让她觉得这夜色愈加撩人。她那纤纤素手把玩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忍的号码。她很想按下那个拨通键。 事实上,她租住的房间,就在张忍家的对面。她并非想监视张忍。时过境迁,毕竟千年已逝,她也知道,自己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对张忍指手画脚?更何况张忍的身边,还有那个冰艳冷俏的上官蕊。这天下没有什么必然的法则,要得到他的人,就只能抓住他的心。 ——在这撩人的夜,打电话给他,或许会有所转机吧。 金锦雯一边想一边起身来到窗边,想看看张忍在做什么。但她却看到,张忍的路虎驶到单元门口,张忍从车里下来,随后,另一边的车门打开,下来的人正上官蕊。两人交谈了几句什么,随后,上官蕊又上车,路虎明亮的灯光开道,绝尘而去。张忍则似有些疲惫,拖沓着双腿,走进了单元。 虽然,两人没有做什么亲密的举动,但在这样的午夜一起踏月而归,男人的座驾任由女人开走,这应该夫妻间才会有的举动吧。 金锦雯醋意横生,心中一恼,将手机摔到了床上,整个人也扑了上去,趴在枕头上,嘤嘤地哭了。 这样撩人的月色,这样清凉的晚风,却令她更感到形影相吊的孤独。 这时电话响了,金锦雯不耐烦地将手机抓起来,放在眼前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忍的号码。 ——他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金锦雯的心,在这一刻慌乱起来,但在其间,却似乎还有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她用颤抖的手指按下接听键,“喂……” “啊,打扰你休息了吧。”张忍的声音,像往日般令人魂牵。 “没有呢,还没睡下。”金锦雯忙。 “啊,那就好。我刚才思考了一下。你们转变一下调查方向,却查一下崔世安的背景。我刚才已经和骆基了,黄鼬那边,让他抓人。” ——就只谈谈工作的事么? 金锦雯心中既悲伤又恼恨,电话却在这时断线了。她失望的眼睛里,两行热泪顿时滚滚而下。 ——好恨你!好恨你啊! 她在心中这样悲鸣,但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听到?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能到辽西。 千年前的诗在脑海中徘徊,却好像黑板擦,将过往的美好一一抹去。恨意如蔓草,在心湖里滋生,渐渐蔓藤似的将芳心盘绕,尖利的藤稍刺入心田,慢慢透入灵魂里,注入恨的毒。 在这样怀恨中,金锦雯渐渐睡去。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如恶魔,吞噬了她眼前的所有光明。她仿佛行走在黑暗中,找不到一点灯火。就那样漫长地跋涉,却不知今夕何夕,何去何从。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类制造出的死魔 第二天开始,按照张忍的指示,金锦雯和阿莫西林两个人便开始了对崔世安的调查。崔世安毕业于省医科大学,这所学校在中国也赫赫有名的。但同时,两人在崔世安的简历中却还查到,他还一名化学博士。搞医学的人,肯定会精通化学。但很少有人会专门却读化学专业。 在崔世安位于省医科大学的研究室里,金锦雯发现了这样一份未完成的报告,“关于超水,它的吞噬效果可以有效治疗癌症。但对于如何引导它只攻击癌细胞,而绕过其他健康的细胞,这我们要面对的攻关难题……” 报告书后面接着写了他对于攻克这个难题进行的试验,但都以失败告终。 但随后的报告书就没有在对该研究记载了。 将报告书放进取证袋,金锦雯又在研究室的资料柜里排查线索。冷不丁一瞥,发现阿莫西林正将眼睛放在显微镜上,似乎在看什么,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在看什么?”金锦雯一边问,一边走过来,扫了一眼显微镜下的波片,上面好像有一滴银闪闪的半凝胶状水滴。 “那个……”阿莫西林抬起头,一脸铁青,显然惊吓过度导致大脑缺血所致。金锦雯也耐不住性子问,一把推开阿莫西林,低头凑近显微镜去看,瞳孔中便映出一副奇异的景象。 方才她匆匆一瞥的水滴,经过显微镜的层层放大,呈现出密密麻麻挤满视野的颗粒集群。而每一个颗粒,其形状都貌似蝌蚪,浑圆的身体拖着一根尖细的鞭毛,而在身体 的另一端,又生长着一只獠牙参差的小口。似乎因缺乏养分,一些“蝌蚪”已经严重脱水,呈干瘪状态,就像即将腐烂的葡萄的。 金锦雯将眼睛从显微镜抽离回来,直起腰,倒吸一口凉气——万没想到,这水竟然活的。她虽然也为这滴水的内貌惊讶,但毕竟身为神族见多识广,不似阿莫西林那样因惊吓过度险些休克过去。 她私下寻找,终于发现了一只培养皿,其中还有少量的半凝胶似的银色的水,于她将培养皿中的水滴也倒入其中,密封好装进了证据袋。 随后,金锦雯又在研究室里找了一些她觉得可以作为线索的资料,等阿莫西林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做好了一切,挑衅似的瞪了阿莫西林一眼,就先行一步走出门去了。 “喂,你等等,刚才那东西……”阿莫西林紧追出来,一不留神打翻了放在写字台边角的书堆,哗啦啦书本散落一地,他赶紧弯腰拾掇,却猛然发现,在一本书中,夹着一张磁盘。 磁盘这种东西,现在早已经被u盘、移动硬盘等一系列电子设备取代了。但在高精尖领域,它还因其不易被病毒感染的优越性而在使用。 从另一个侧面,这张软盘里或许存放着一些对于崔世安来十分重要的文件。 他索性将那本书和磁盘一起放进了证物袋,随后追出门去。 “他就做医生,外科医生。每天都在医院给人看病、做手术。我也只知道他和院长林学东有些过节,哎,还不因为他的举报?” 下午,阿莫西林和金锦雯又去拜访林美娴。林美娴回忆起丈夫的工作,便只能答到这个程度。看来,她对丈夫的工作并不关心。 一个不关心丈夫工作的女人,在其他方面对丈夫也一定不关心的。从崔世安死了才不过三天,林美娴就已经恢复了气色,愈加丰润,便可以看出这一点。 或许时间真的可以让人忘记悲伤。但问题,林美娴对悲伤地淡忘,却似白驹过隙,随着飞速流逝的时间飞速流逝了。 “那么……请再告诉我一次,崔世安为什么坚持举报林学东?”金锦雯转了个弯,继续追问。从她眼中的坚定来看,这一次绝不只询问这么简单。林美娴细长的眼睛里闪烁过一丝怯意,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因为林学东……和我……被他发现了……” ——果然不出所料,否则一个醉心于研究的科学家,怎么会因为看不惯领导的作风问题而坚持举报呢? 虽然不科学家,但毕竟金锦雯活了千年,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类,其中不乏科学家。他们对于科学的痴迷,令他们忘记了这以外的整个世界。他们绝不会看不惯什么事,因为除了眼前的科研,他们看不到任何事。 他们关心的科研,并不关心这个世界,尤其某个人。 那么,另一个问题就出来了。 “所以,崔世安不止看看病做做手术吧。”金锦雯眯起眼睛,那猎犬捕食前下意识的动作。这种动作,透过人眼传达到脑海,即便林美娴这样深居简出的家庭主妇,也感觉到了威胁。她终于吐露实情。 “他在研究一种叫超水的药,希望可以用来消除癌症,让病人避免手术的副作用。后来因为这个事情耽搁了一下,研究就没有继续下去。” 看林美娴躲躲闪闪的样子,肯定还有隐情。金锦雯作为女人的第六感,不弱于作为神犬的嗅觉。她冷硬地追问道:“事发当天,他在医院做什么?” “他……他本来当天有手术,所以……” “手术之后立即回家了?”金锦雯毫不松懈。 “不,他打电话来晚些回家。”林美娴渐渐低垂下眼皮,显然,她已经不一般的心虚了。 “哦……”金锦雯的眼中放射出金光。答案她已经猜到。不过,作为证据,必须有证人的口供。于,她拿出两本付一件,一份那天在崔世安的研究室里发现的报告书,交给林美娴。 “这份报告崔世安写的么?”金锦雯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但这种柔和,在对方紧张到极点之后,却好似钢丝绳般给人绞杀的痛苦感。 “……”林美娴的声音,弱得好像蚊子。 “可在他的磁盘里,我们发现了另一份报告,其中指出,他已经攻克了这个难关,可以用介入的手段引导超水绕过健康细胞攻击癌细胞。”金锦雯一边温柔地,一边将另一份报告复印件递给林美娴。 “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金锦雯兀自又道,“他既然培育出了超水,为什么研究室里只有几滴?那些样本哪里去了呢?你去过他的研究室了么?” “警官……唉,我都告诉你吧。”林美娴终于经受不住内心的折磨,将实情和盘托出。 “没看出来,你这丫头还挺厉害。”将林美娴送进拘留室后,阿莫西林笑嘻嘻地夸奖金锦雯。 金锦雯也不居功自傲,谦虚地客套道:“要不前辈你发现了最重要的磁盘,证据链就无法合拢啊。” “哪里,哪里,误打误撞,误打误撞。”饶平时自以为老油条的阿莫西林,在面对金锦雯的夸奖时,也不由自主地害羞起来。 张忍听了两人的报告后,垂首沉思。忽然,他豁然起身,还不等金锦雯和阿莫西林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他已经冲出门去。 两人紧跟其后,一路便追到了法医师。张忍似乎心中无比急切,也不敲门,猛然一脚踹开法医室的大门,就冲了进去。 金锦雯和阿莫西林皆一惊,但随即又听到张忍大喊:“骆霞!骆霞!” 当金锦雯和阿莫西林冲进法医室时,却看到张忍抱着骆霞不住地摇晃,自骆霞的口中,有涓涓细流汩汩流出。 “快!让开!”张忍抱着落下,从惊愕的金锦雯与阿莫西林之间穿过,飞奔下楼,上了停在大楼门口的路虎车,绝尘而去。 他向省立第一医院飞奔,这种紧要关头,寻常医生,即便名医恐怕也难治骆霞的伤病。只有寻求神力的庇佑了。 孟章的中医诊室病人不多,张忍抱着骆霞撞开门冲了进来,将患者和护士们显得面色铁青,孟章却弹跳起来,“她怎么了?” “边看边。你快……”张忍语无伦次,将骆霞放在一张诊疗床上。护士们心领神会,立即满怀歉意地告诉患者们,今日孟医生急救伤患,病情并不复杂的患者,希望能够理解。 言外之意就下了逐客令。不过患者们对孟医生颇有好感,见他救死扶伤又怎能不支持。于纷纷离开诊室。 孟章又将护士也唤出去,只剩他与张忍在场,这才双掌青光猛吐,笼罩在骆霞身上。而一旁,张忍也言简意赅地将他的推断了一遍,“恐怕超水在尸检的时候进入了她的体内,现在发作了。” “看来摄入量并不大。”孟章一边揣度,一边仔细检查骆霞的身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色越加难看起来。 “怎么样?”张忍急促地问道。他这时似乎忘记了,骆霞早已不他的女友,而他对面的才其真正的爱人,正在为了挽救她的性命而努力。 半晌,满头冷汗的孟章终于撤手,扭过头来望向张忍,看他那惊惶与痛苦的神情,张忍便觉不妙。 “我……也无能为力!”孟章噗通医生瘫跪在地,抚着骆霞的身体,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置之死地的后生 依照骆霞曾经作的尸检报告,崔世安体内的器官极度肿胀并充水,可想而知,如今看来,应该部分细胞被超水破坏后的结果。显然,张忍在听金锦雯汇报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才担心骆霞的安危。但没想到,还晚了一步。 两个男人,颓然地望着昏迷不醒的骆霞,心如刀绞。忽然,门被撞开,骆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看到躺在诊疗床上的骆霞,面色大变,倒身扑过来,不住地摇晃骆霞,“妹,妹,你醒醒!醒醒啊!你看,哥来了!” 但无论他如何呼唤,骆霞深陷昏迷之中,没有半点回应。 张忍第一次看到骆基这样无助而失望的眼神。那个能骗过天下人的蛊神,如今却束手无策地面对将死的亲人。 悲伤如潮水泛滥,将三个男人淹没其中。看得紧随其后而来的金锦雯满心的难过。 “你的死神之气也不能遏制这种超水么?”张忍忽然问骆基。 骆基茫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忙问孟章:“能暂时保住她的命么?” 孟章神色凄凉而凝重,他目光紧锁骆霞安恬的脸庞,重重地点头:“我尽力!” “好!”骆基豁然起身,“锦雯,快带我去看那些资料,我要弄清楚那死鬼怎么搞出这样的怪物的。” “好!”金锦雯转身带路,骆基随她出门离去。 目送了骆基怆然的背影,张忍转过身来,见孟章已经抚着床沿虚弱地起身,双掌涌出青光,将骆霞笼罩。或许这对于挽救骆霞的生命无济于事,但这却深爱着她的男人,能为他拼尽的最后的力量了。 张忍沉吟一番,一咬牙,离开了孟章的诊室。他并不丢下骆霞不管。而在想前一晚在狮子山看到的那团水银洪流,显然就超水,竟能形成那样的洪流,显然不实验室可以制造出来的。 换一个角度思考,恐怕黄鼬精林学东在杀了崔世安之后,无法处理这超水,便将它丢弃在野外。但什么让这超水凝聚出了洪流呢? ——吞噬么? 想到在吞噬器官细胞后,超水在体内膨胀的现象,张忍不寒而栗。看来这种超水就如同行军蚁一样,不断地吞噬着各种动物。而被丢弃的超水能够形成洪流,不知道吃掉了多少生命。 ——不能放之任之了! ——不能令人类创造出来的魔鬼,吞噬掉这个世界。 为了世间的道,张忍只好暂忍悲痛,别了骆霞,驱车往狮子山赶去。 将车停在山顶,张忍下来举目四望,但见树荫下草坪间都一对对情侣,或三五成群的好友。不禁令人感叹,上学的日子真好啊。 只一个疑问自他脑海中又生了出来,那超水在林间涌动,没有伤人么? 看起来没有,否则学生们怎么还敢到这山上来? 这一下,张忍犯起难来,到哪里去找那超水呢? “你也来了?”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上官蕊。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回过头来笑望,“你怎么也来了?” “我猜你会来。”上官蕊微笑着走到他身边,“可超水似乎不在这里了。” 张忍正要答话,却见上官蕊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陀螺,轻轻地丢了出去,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那陀螺竟悬浮在空中,飞速地旋转,突然,唰地一下不见了。 上官蕊睁开眼睛,有些讶异,然后拉起张忍就跑上了车。这次她驾驶,张忍坐在副驾上,急切地问,“怎么了?” “那东西……超水……成形了!”上官蕊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车子飞速下山,就往师大里开。 来到一处实验楼,上官蕊下车,带着张忍往里走,沿着楼梯走到三楼,一股浓郁的阴寒扑面而来,甚至将这走廊都迷蒙起来,白日里,这里也阴暗无光。张忍感受到了丝丝妖气在虚空中纠缠蔓延,就像一只只来自地狱的手,挣扎着,想将他们拉进去。 他走到上官蕊前面,大步向里走去。按照上官蕊的指引,停在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铁门外。上官蕊又施咒打开门,阴冷潮湿的气息,如海浪般扑面而来,张忍妖气迸发,硬生生将那浓郁的寒气阻挡回去。定睛一看,只见里面有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白发青年,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 “嗤!”那男人一低头,忽然冲了上来,嘴巴里似乎有浆液泛滥,猛然喷出,一口超水射向张忍。 上官蕊忙抬手一指,一道金色屏障挡在张忍面前,超水喷在金色屏障上,发出嘶嘶声,又在半空中流淌起来,回到了那男人的嘴巴里。 张热一怒,猛然踹出一脚,将那男人踢出了十多米,重重地撞在墙上。趁着这个机会,上官蕊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地在实验室中指点,片刻间就结起了一道结界,将整个实验室包裹其间。 那男人见打不过张忍,便转身朝窗边奔去,想冲破窗户逃路,但却撞在结界上,被反弹回来,又一次摔落在地。他恼羞成怒,愤愤地看着张忍,嘴巴里发出唔噜唔噜的声音。 张忍也冷静地盯着他,就好像盯着鬣狗的雄狮,“蕊,这东西要怎么捉住他?” “用这个。”上官蕊从挎包中摸出一个小瓶子丢给张忍,张忍接过来一看,一只很普通的香水瓶,里面的香水没有了,但有一枚幸运星在其中滚动,不知道怎么放进去的。 “这东西怎么用?我叫他一声,等他答应了,再把他吸进来么?”张忍想起了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和羊脂玉净瓶。 “不。直接对着他,心想把他收进来就行。”上官蕊讲解似的道。 那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见这两个人竟旁若无人地商量怎么将他收进瓶子,且全当他空气一般,不由得更加恼羞成怒,猛然翻身而起,飞扑过来,抱住张忍的双臂,张口就咬。 若被他咬到,超水入体,张忍就会像骆霞那样生命垂危。但此刻,这样近距离的撕咬,上官蕊已来不及凝作结界保护张忍。千钧一发之际,香水瓶忽然喷出一道流光,倏然罩住那男人,仿佛一个网兜将他紧紧束缚,再猛地一拉,就好像幻影在眼前闪过,那男人一下子便随着金光没了踪影。而那金光倒流会香水瓶,张忍眯着眼睛观察,才发现那男人已经变得有如蟑螂大,被困在了香水瓶中。 那男人愤怒地咋着香水瓶,但奈何被法力制住,从外面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张忍将瓶子交给上官蕊,见上官蕊又在瓶口盖上了一层封印,想来担心这男人又变成超水冲破瓶口吧。 但无论如何,这家伙总要带回去给孟章研究,希望能来得及救骆霞一命吧。 车子飞速驶离师大,往孟章的医院开去。凌乱不堪的实验室里,在阴暗的卫生间,一滩水银似的液体渐渐成形,化成了一个白发男子,赤着身体走出来,眯眼望向关闭的大门。 “那两个人什么来头?”他自言自语,“把替身捉走了!做什么?” 张忍和上官蕊回到孟章的诊室,见孟章与骆基坐在诊疗床边,相对无言,欲哭无泪。 “把那东西捉回来了。”张忍道。 孟章眼睛一亮,似乎闪过希望的神色,“给我看看。” 张忍将香水瓶递给孟章,后者接过来仔细端瞧,看到了瓶中那个迷你的小人,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 谁能想到,人类在医学实验室中制造出来的化学物质,竟然能够凝聚成形披上人类的外表。这和妖怪有什么区别? 张忍又问了一句:“骆霞……还能撑多久?” “不好。”孟章叹息似的道,“通过仪器检查,她的器官大部分充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张忍愕然,就连身后的上官蕊也面色凝重,毕竟同事一场,骆霞还让她颇有好感的。而一旁的骆基,则低垂着脸坐在那里默默垂泪。这个妖王,此时此刻,就像个无助的小孩,他那惊世骇俗的法力,他那骗尽全球的三寸灵舌,在这个时候都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孟章的语气中却带着几丝欣喜,“既然这东西可以变形成人,那么骆霞或许还能醒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又能怎样?”骆基终于话了,语气中难掩悲痛之情,但他的眼神中透出坚定的质疑。他对死亡的熟悉,就好像凡人对自己的狗一样了解,即便死亡可以操控,但脱离了一定的范围,就会适得其反,带来无比的再难。 可孟章一样坚定地看着他,冷冷地道:“生死,本就由神来掌握,有何不能死而复生?” 一时间,诊室内的气氛剑拔弩张,最终,张忍拍了拍骆基的肩膀,“就让他试试吧,或许还有希望呢。” 一句希望,打动了骆基悲伤的心,他扭头望向张忍,满眼的无助,最终,他用颤抖的唇,吐出一个字:“好。” 一个字,却包含了这个男人全部的无奈和渴盼,这一个字,令张忍的心,在这一刻也分崩离析,红了眼眶。 城东五十里外的桃源村,崔世安的家乡。在后山上,墓碑成群的坟地里,一块隆起的土包在不住地抖动,终于,土石滚落,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 第一百一十八章 魂归来兮 三天之后,金锦雯与阿莫西林终于抓住了黄鼬精林学东。这只出生在1942年的黄鼬,修行不过数十年,便在1990年得到了仙启,化身成人。在妖怪界中也算离奇的。不过,和其他妖怪不同的,虽然得了人身,但他并没有得道长生不老。随着时间推移,他已从20岁的容颜,变成了40岁的体貌。被所在拘留室里,金锦雯特意在刑具上加持了封印,以防他用缩骨术逃遁。 张忍这几天都没有过问这事,对于他来,抓住杀死崔世安的凶手进行审问,再到提起公诉,这都普通警员可以完成的事。他更关心的孟章对于那个成形的超水的研究,能否获得更深层次的信息。 随后,金锦雯独自审讯,据林学东交代,崔世安知道了他与林美娴的事后,给他打了电话,要好好谈谈。于他就在办公室等崔世安来,“实话,我真的没想杀他。我只想趁机用催眠术洗掉他的记忆,哪怕他因为别的事情跟林美娴离婚了,那也好,总之不要让这种事情曝光。你们也看到了,我虽然个妖怪,但和你们不一样,我的生命啊,就像人类一样短暂。所以,我也更贪享人类所追求的一切。你有漫长的生命,可以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所以有些东西失去了你也不会在意,因为或许在下一个一百年又会得到更好的。你们只需要等地就好了的吧。嘿,其实在我看来,生命对于你们来,不没有意义啊。可对我就不同了,我和人类一样,也就只有不过百年的生命,太短暂了,我认识的那些妖怪,可能睡上一个长觉,醒来就要参加我的葬礼也不定呢。哈哈,不过,难道不正因为生命如此短暂,它才变得弥足珍贵,一切贪婪**在它短促的时间里,也变得不那么邪恶了?所以啊,我不想让我的事情曝光,我也不想让崔世安举报我。当然,我更不想杀他,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在人类的社会里,杀了人可大罪,一切都完了,就像现在这样。” “那么,你还杀了他了?”金锦雯追问道。 “可以这么吧。但其实他不我杀的。”林学东这话时,脸色有些苍白,交叉在一起的手指不住地颤抖,显然回忆起一些令他恐惧的事情,金锦雯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平复了情绪,才又道,“那天他来到我这,开始并不谈林美娴的事,而让我给他派更大的职权,能够进行人体试验。你知道的,要进行临床医学实验,那要有很详细的报告并经过动物实验证明无害后才可以实施的。可看了他的报告,我真的很惊讶,他搞出来的超水,在多次试验中,虽然吞噬了肿瘤,但那些治好的动物却变得性情暴躁,而这种情绪甚至会传染给统一笼舍的其他动物。我猜想,这种超水就像寄生菌一样,可以传染给其他宿主。如果这东西一旦用到人体上,恐怕会成为一种瘟疫。就算治好了个体的肿瘤,但将人变得和妖怪一样,怎么得了?” “所以你拒绝了?” “没错。我拒绝了。并开始催眠他。但……”林学东瞪大了眼睛,颤抖地道,“但,他并没有被我催眠。他笑着拿出一瓶水银似的东西,我知道那超水。他,黄鼬,你就亲身感受一下,再做决定吧。然后,他就拧开瓶盖,想把超水洒到我身上。还好我手疾眼快,一把打翻他的瓶子,超水洒在他的胸口。好可怕啊,那水竟然活的,就像蛞蝓似的,飞快地爬进了他的鼻孔。他惊叫着,跑出了我的办公室,没想到就那么死了。” “可他的报告中不,通过有效控制,可以让超水只攻击肿瘤,无害的么?”金锦雯眯着眼睛追问,似乎想透过林学东惊恐的外表,看到他内心的活动。 但林学东的内心依然也惊恐。他甚至冷笑起来,“那谎言,否则他怎么会害怕?我不知道他做这东西有什么目的,总之,很可怕的东西。” “如果你得属实,你应该正当防卫。但你潜规则女医生的事,恐怕……”金锦雯忽然戏虐地笑了起来,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一双美目凝视着林学东。 林学东有些把持不住,身上又散发出黄鼬独有的气息。 “诶哟!”忽然,他眼前一黑,一阵剧痛袭进脑海,另一只眼睛瞪大,看到金锦雯以极快的速度打了他一拳,继而转身优雅地走出了讯问室。 “嘿。”放开被打的眼睛,林学东的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这种脚镣,加了封印么?但别以为这样就能锁得住我。我在这里,因为,只有这里安全的!” 他经历了什么,没有像警方透露。但可想而知,那一定与崔世安的案子有关的。 又过了三天,林美娴的尸体被发现躺在家里的浴缸中,衣衫整齐,人却也淹死的。张忍担心林美娴也死于超水,而刑侦局心来的法医可能因不明就里而被传染。因此请孟章来进行尸检。果然,他的猜测对的。但问题,既然超水凝化的妖怪已经被他们捉到了,林美娴又怎么感染的呢? “那个人,不超水变化的妖怪。”孟章,“被超水感染之后,人会进入类似死亡的状态,但其实身体组织的重生。我解剖了你们抓来的家伙,他体内的器官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个巨大的胃囊,充满整个腹腔,应该可以把食物充分吸收。但这也取决于他们吃什么。” “你的意思?”张忍有些不好的预感。 孟章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总之,林美娴也会活过来的。唉,我发现了,要杀死他们,几乎不可能的事。你知道,人的灵魂控制人脑,感受外界。但人死之后,灵魂就会离开身体,但这种超水恰好可以起到灵魂的作用,控制人的大脑。这种超水不离开身体,即便头被切下来,也还活着的。” “那这种东西惧怕什么?”张忍感觉这东西前所未有的棘手,甚至比除灭地之华一战更让他感到困惑与焦虑。 “还需要进行试验。”孟章缝合好林美娴的尸体,收拾好工具,便准备离去。 忽然,张忍一把拉住孟章的胳膊,似乎下定决心般,道:“如果骆霞变成那个样子……希望你还不要让她复活过来。” “我心里有数。”孟章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次的事件非同小可,夜里,谢天华和刘白药联袂召开联席会议,孟章、张忍和骆基都出席,金锦雯也来了。“那个诸葛井一,明明上天派来的镇守,却又不知所踪,真脱离值守!”刘白药恨恨地。金锦雯却在心里发笑,想这白药姐姐这个时候还在想那个负心汉,这个女人也真的太可爱了。 谢天华冷嗤一声,“他囚禁了魃旱母,也算为本城做了大贡献,有功劳。你就不要念念不忘了。倒现在出现的这件事,让人很费解啊。” 孟章似乎已经无心开会,满脸憔悴,疲惫不堪的模样。全然不像一个神明,倒更像一个凡人,一个已经耗尽心力的凡人。 谢天华见孟章不话,也不好多问。毕竟在这城中神明的配备上,孟章他们三名宿神的统帅,他怎好以下犯上。于便转而问骆基道:“妖怪那方面,有没有什么异样。比如异常的忽然逃离这些。” “没有。”骆基似乎还没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在他身边站立侍奉的锦儿接过他的话题,道:“我家主人更在意的,崔世安没有妖怪背景,他为什么要搞出这么一种东西?虽然报告书上为了治疗癌症。但我们从锦雯小姐那里了解到,连日来的调查显示,崔世安并不一个醉心研究的科学家,他只一个持刀的外科医生,相比于对于科学的研究,他更重视技术的熟练。所以,在过去多少年来,他只专注于手术方法的训练。所以,我们认为,他为什么要制造超水,一切问题的源头。而我想,在这个源头的背后,应该才事物最本质的原因。” 听完锦儿的陈述,在座的人都纷纷点头,刘白药道:“我也这么想。如果妖怪没有异常。那么会不会因为巫师?” “可巫师们都已经退出城去了,有理由返回来么?”骆基沉声反驳。 谢天华却目色一凛,似乎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回忆的气氛沉默下来,各人心中都在盘算这个未解之谜,但似乎只靠这样商议没有结果的,而当务之急更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半晌,谢天华道:“我去和省外的同事联系一下,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出现这样的事。张忍,你带队捕捉比感染者,先拘留起来,到时候再做定夺。” 显然,又一场激烈的战役,再次打响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复活 午夜,细雨中,街上无人,空荡荡的,只有路灯一排排亮着,那么多,却依旧显得孤独。 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走进了雨中,白色的短发,明亮的眼睛,俊朗的五官,配着黑色的长风衣,好像传中凌厉的杀手。 雨打在他的身上,水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没入了衣衫,他好像在贪婪地吞食着雨,以至于身上依然干爽。 “为什么我会存在呢?我到底谁?我要做什么呢?”他呢喃自语,眼中有迷惘的光明灭。 有人坐在一盏路灯上,一个少女,穿着哥特式的连衣裙,红黑斑斓,她瞪大了碧绿的眼睛,用手摩挲着头上的牛角,饶有兴味地看着走在雨中的男子。 “嘿!”她轻呼一声。 “嗯?”下意识地,男子举头仰望,顺势抬手,一道水银般的洪流脱体而出,蛟龙似的扑向那少女。 “嗤,对付凡人的玩意。”少女轻蔑一笑,抬起纤纤右手,一轮明月似的光轮乍然生出,挡住水银洪流。 男子眉头一蹙,收了洪流,也不言语,转身大踏步疾行。 “想跑?嘿嘿,跑得掉么?”少女故作忧虑似的轻笑。 一个巨大的身子挡在男子面前,身高三米,没有头颅。竟曾经被张忍追杀太子的刑天一族勇士。 继而,两个、三个……转眼之时,七个刑天勇士已经将男子包围,他们瞪大了长在胸膛上的眼睛,肚脐裂开,獠牙错落的大嘴哈哈地大笑。 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一个木桶,桶缘闪烁着冰蓝的光。 那魔界的困妖桶。 男子虽然不认得,但也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他奋力纵身,化作一道涛涛洪流,想要夺空而去。可奈何那七个木桶喷射出七道蓝光,将这汹涌的洪流罩住,五马分尸般扯裂,将各自笼罩的部分吸入桶中。 “好了,捉到了。我们回去复命吧。”少女自路灯上一跃而下,落在刑天勇士前头,一行人便匆匆消失在了雨夜中。 张忍安排金锦雯去追寻杀死林美娴的凶手,他隐约感觉到,凶手应该崔世安。虽然前者已经死了,但从孟章的报告来看,他复活的可能性会很大。 死人复活,从泥土中爬出来…… 这多么像经书中描述的世界末日。 但活了两千年的张忍,从不相信世界会有末日。所谓的末日,只不过一小部分人或者族群的末日。对于整个人类来,就算地球毁灭,人类恐怕也会在其他的星球再创辉煌。因为这种生物,就连天神和鬼怪都无消灭他们啊。 但强大的人类仍需要保护,因为他们的个体太过脆弱,要遭受鬼怪、猛兽的侵袭,甚至同类之间,也会因为利益而伤害生命。 所以,才会有人持着公平的天秤卫道。 交代完金锦雯这些事务,张忍又请上官瑞帮忙,去寻找上官博,希望证实这超水不源自巫师的法力,崔世安到底与巫师有没有牵扯。 一切就绪后,他驱车出城,往川西招远寺赶去,希望能够找到诸葛井一。毕竟,对付这种非生非死的东西,诸葛井一才算专业。 谢天华也没闲着,连夜去了省外,他觉得这事要打电话,没有人会实话。官场上,就算面对面的交谈都会各自留上一手,更何况还隔着电话线呢。他想打听一下,其他省份有没有出现类似的情况。 就连刘白药都没闲着,回了天界,向上峰汇报人间的情况去了。 城市里,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无人留守。除了失魂落魄醉心复活骆霞的孟章,以及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妹妹而满心哀愁的骆基。 在牧马山的别墅里,骆基坐在床边,无言地望着窗外淋漓的雨。那雨就好像下在他的心里。 那不雨,泪。 流进心里的泪。咸涩而苦楚。 锦儿幽幽地走了进来。 “老板。” 今夜的她,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更冶艳了几分。 “孟章来电话,……骆霞醒了。” “什么?”骆基惊讶地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扭头瞪视锦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妹妹醒了,本应该高兴的事,但妹妹已经不从前的妹妹了。 骆基不知道该欢喜还该悲伤。 因为妹妹将作为一个妖怪,活下去。 至于什么样的妖怪,没有人知道,他也无法断定。 锦儿似乎猜透了老板的心,笑着走到骆基身边,扭动着腰肢坐下来,捧起骆基的手,道:“老板,不要担心,我们不也都妖怪么?为什么那么在乎人类的身份呢?其实,妖怪也好。毕竟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要你看着她慢慢变老、死去,不更加折磨人心么?现在她会永远陪着你,不会老也不会死了。” “或许吧。” 锦儿的温言软语解开了骆基一点点心结,他点点头,老人似的缓缓站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锦儿开车,载着骆基来到了省立第一医院,此时大院内一片漆黑,只有住院楼亮着灯。门诊大楼则更像一具屹立不倒的尸骸,在顶楼的一扇窗户内,有幽暗的灯光投射出来。那就孟章的诊室。 两人下车,坐电梯上了顶楼,幽暗的走廊只有应急灯有气无力地闪着光。锦儿走在前面,引领着骆基往深处走去。骆基觉得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咚咚的心跳声,这一刻,他还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死而复生的妹妹。 锦儿已经推开了门,昏暗的光从里面射出来。那本来就昏暗的光而已,但在骆基看来,却好像被死神施加了魔法,极具诱惑力。 他吞了一口口水,走进了诊室。骆霞正坐在诊疗床上,对面的孟章,站在她身旁,面对着她,流淌着滚滚热泪。 “骆霞!”骆基用颤抖的声音轻呼一声。 骆霞闻声,缓缓转过头来,茫然地望着骆基,忽然一咧嘴,笑了。可那僵硬的表情,怎么看都无比怪异,就连她扭头的动作,都好像一个脖子已经断掉的人。 不论怎么看,骆霞都缺少了生气。叫她活死人更合适。 骆基那一刻仿佛坠入冰窖,他甚至无法接受让妹妹以这个饱含屈辱的姿态活过来。他宁愿失去她。因为他个游走在死亡边缘的妖怪,正因为太过了解死亡,从而更觉得生命的珍贵。但没有生气的生命不生命,那只一滩会行走的烂肉。以这样的形态存在于世上,要比牛马禽兽更加卑贱。 他怎么能忍受,妹妹如此卑贱? “杀了她吧。”骆基近乎哀求地道。 “你在什么啊?她你妹妹啊,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孟章转过头来,那张脸也显得毫无生气,他阴沉的表情,更让骆基赶到一丝不妙。 神明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姿态? 还他已经不再神明了? 骆基不知道神明如何堕落能够失去这样高贵的身份,但他眼前的孟章,绝不会令他信服的神明。即便被众神唾弃并追杀的死神据比,落魄如斯,亦让人感觉到高贵灵魂的存在。 但显然,孟章已经没有那样的灵魂了。 “杀了她!锦儿!”骆基咆哮起来,但咆哮过后,他别过脸去,再怎样,他也不忍心看到妹妹的身体被杀。 但锦儿这一次没有执行他的命令,像孟章一样,讶异地看着骆基,道:“老板,为什么要杀死她?她可你的妹妹啊。” “你!”骆基愤怒地转过脸来,瞪视锦儿。但一瞬间,他察觉到了异样,锦儿的脸上仍然有生气,她这样决断,完全出自自愿。但一向乖巧听话、尽心尽力做他私人秘书和保姆的锦儿,今天怎么这样盛气凌人,甚至有一种女王般的高傲姿态? “你不锦儿,你到底谁?”骆基动了真火,掌心有黑气凝聚,他自信,一瞬间就可以将眼前这个冒牌货碎尸万段。 但锦儿却露出轻蔑的笑容:“哈,锦儿,一个傻乎乎的名字。老板,你问过我姓什么么?” 骆基无言,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或许因为锦儿从前的可爱让他忽略了她的名字吧。但这样也不合道理。只为何自己从未问过呢? 仔细想想,骆基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 催眠术! 但绝不寻常的催眠术! 能让他这样妖王等级的人,不知不觉地被催眠,甚至还包括张忍、孟章这类神明般的存在,陷入她构建的催眠术中,那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啊。 他难以相信,锦儿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拥有这么强大力量的人,为什么要潜伏在他的身旁?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取而代之,甚至就连张忍、孟章这些人,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抹杀掉。 “你到底谁?”骆基向后退了一步,他感觉到了危机,本能让他才去自卫的姿态。这一刻,主仆之间的气势已经换位,骆基就好像站在饿猫面前的老鼠,甚至有些悲哀的情愫在心底慢慢滋生开来。 第一百二十章 魔骨大帝 锦儿虽被识破,却不慌不忙,似稳操胜券地凑到骆基面前,用轻佻的声音低沉地问道:“你听过魔骨么?” “蘑菇?香菇还金针菇?”骆基一怔,不知道锦儿为什么忽然问他关于蘑菇的话题。 锦儿却哈哈大笑起来:“这也骗子的本能么?故意装作不明就里?好吧,原谅你了。告诉你,你听好了。有这样一首诗,人肉包骨,魔骨包肉,骨肉随心转,魔灭大罗天。” “什么意思?”骆基追问。他其实已经摸到了一些端倪,但终究还看不透彻。 锦儿收回那调笑的表情,严肃得有些诡异,幽幽地开口道:“魔骨陛下已经重生,我们就他的开路先锋。” “魔骨陛下?”骆基察觉到了其中危险的味道。但作为妖王,作为死神据比的传人,他自问对付眼前这两个人还绰绰有余,于继续问道,“魔骨什么人?魔界的么?” “不论魔还异界的妖怪,都要听命于魔骨陛下。”锦儿带着崇拜的神情诉着,但她的脸色旋即又露出几分憎恨,“可魔尊那孽党,竟然趁魔骨陛下沉睡之际发动反叛,封印了魔骨陛下。不过可惜啊,呵呵,他自己也被盘古杀死了。现在,魔君重光,就要收回属于他的大地了。” ——魔骨竟超越魔尊的真正魔王么? 骆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恼怒道:“崔世安也你们的人?这超水魔物?” “啊,猜对了一半。”锦儿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嘴角泛起一抹怪异的微笑,“确切地,我们的同伴用魔法催眠了崔世安,利用他的知识,创造出了可以让人类进化为魔的灵丹妙药。就好像一些愚蠢的人类炼制丹药修仙一样。” “所以,茶虫也不你的真身吧。”骆基似乎考虑到了事情的严重后果,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 “哈,没想到那种障眼法,竟然连你这种大妖都骗过了。”锦儿饶有兴味地审视着骆基的神情,颇为满足,“你猜,你的麾下还有多少人听命与你?” 骆基不想去猜,他感觉到,这一次,只有他们几个人在面对这群魔物。上一次张忍大败地之华一战中,他已知道,这座城市的下面魔界的大门,只要占领这座城市,就可以放出被封印在幽冥中的恶魔,到那时,群魔乱舞,人间将面临不可估量的浩劫。 “看来,今天引我过来,你也有什么目的吧。”骆基忽然放出体内的妖气,汹涌澎湃的死亡气息顿时迷茫整条走廊。 锦儿却好不惊讶,周身也燃烧起紫色的烈焰,散发出雄浑的魔气。 “魔骨座下阴魔使领教蛊神的绝学!”锦儿一脸轻蔑地笑着,一步步走向骆基。 那魔气的气势,在瞬间压倒了骆基的死气,充盈在走廊中,竟将骆基的退路封死。 ——看来,她想把我变得向孟章一样! 骆基不愧游走在死亡边缘的妖神,即便面对妹妹的惨状,他仍旧可以屏气凝神,正视眼前的敌人。在沉重的魔气的威压下,骆基的召唤术已经被与异界隔绝,他只好将双手的妖气凝聚,化作一杆长枪,横在胸前。 “哦?以锐破强?”锦儿一脸兴奋的怒容娇喝一声,熊熊燃烧的魔气烈焰从四面八方席卷向骆基。骆基临危不惧,将长枪一舞,便挡开面前的魔焰,继而如腾跃龙门的金鲤,在浓郁如海的魔气中,鸢飞鱼跃。 妖气凝练的长枪划出道道红光,将紫色的魔气驱散。但这魔气却又如蚁附膻地卷土重来。 长枪与魔气绞缠恶斗,半个小时过去,仍未见胜负。 锦儿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怒喝一声,冲破层层魔气,一爪抓在骆基的背心上。砰,骆基的身子竟气球似的爆炸开来,化作一团云气,消散不见了! “分身?”锦儿收了妖气,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她怎么也没想到,骆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连妹妹都不顾了么?”她扭头望向垂首站在诊疗床边的孟章,使了一个眼色,孟章抱起骆霞,跟在她身后走出了诊室,离开医院。 骆基并非那么绝情的人,只他清醒地知道,不慎进入锦儿的结界中,他的功力无法全部施展出来,再多留一会儿,恐怕就会像骆霞一样,称为受人控制的魔人。要救妹妹,就不能沉沦于魔道,要找到消灭恶魔的办法,才有希望救回从前的妹妹。 ——至少在抓住我之前,他们还要拿骆霞做诱饵。 他打定主意,驱车往天台镇的方向赶去,他要到那里,与狼王山牙回合。在这个时候,他能信任的人,除了张忍,就只有山牙了。 城市西陲,灯火璀璨中,有一栋阴森的大楼,幽幽地矗立着。 城市大开发中,每座城市都有这样矗立几十年的烂尾楼。 楼中漆黑一片,远远望去,就好像城市繁华的幕布上,一个显眼的黑洞。 顶楼的一间破屋子里,有一个密闭的瓶子样的容器,却如衣柜般巨大。瓶子里,装着一个人,白发的年轻男子,面容有些憔悴。 “啊,你竟然有这样的神识,还想成为人类了?”穿着哥特式红黑连衣裙的少女,摩挲着头上的牛角,玩味地看着瓶中男子,“哈,真个讽刺的笑话。” 瓶中的男子,匍匐在瓶壁上,愤怒地盯着那少女,就像一只野兽。他的喉头一鼓一鼓的,显然有满肚子的话想,但成人太短,还没有透彻地理解人类语言的涵义,所以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呦,瞧你气的,瞪我啊,哈哈。”少女竟开怀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又半怜惜半调侃地道,“唉,你想看就看吧。反正你也看不了多久了。我已经去找顶尖的科学家,等他来了就会把你分解,让你继续做我们的药,来拉拢更多的士兵。可怜了你呢,再也没有办法变成人了呢!” “嘶,嘶……”瓶中的男子,显然听懂了少女的话,愤怒的表情更加激烈,他不听地用手捶打着那瓶壁,但奈何瓶壁纹丝不动。 “不要白费功夫了,那瓶子上有魔法的封印,以你这样低等的东西,根本无法破坏掉呢。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变成一滴滴超水,把人类进化成魔,自己其实也变成了千千万万个人类,不也挺好的么?” 全然不理会别人的感受,这就魔女的特质吧。 少女挥挥手,走出了黑暗幽深的房间。 山牙见到骆基时,一愣神。“呦,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他调侃似的招呼道。 但骆基没有心情开玩笑,“出事了。”他匆匆拉住山牙的胳膊,就往办公室里走。山牙见骆基的表情充满惊惧,心知不妙,也收起戏谑的神情。 待进了办公室,把们关上,骆基才将城市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山牙。 “魔骨?比大黄狗的前世魔尊还厉害么?”山牙拖着下班,沉吟半晌,忽然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呼喝。 在山林间,正在巡逻畜牧的狼人们,顿时听到了王的召唤,纷纷化作苍狼,四肢并用,向镇子上狂奔过来。 “你做什么?”骆基凝神问道。 “召集我的人。”山牙的脸色很可怕,“你不担心你的人被控制了么?所以要多加提防。” 当狼人聚集在办公楼外时,骆基担心的一幕发生了。 在这里与狼人协同工作的妖怪们,纷纷一跃而出,将狼人团团包围,为首的正副总经理周子瑜。 他锦儿的心腹,因此听骆基锦儿竟阴魔使时,山牙猜想道,妖族中恐怕混进了恶魔。 果然,周子瑜身子一抖,竟化作一只巨大的牛头人,浑身燃烧着青色的魔焰,呼喝一声,群妖立即现出怪异百态,张牙舞爪地向狼人们冲去。 但即便面对魔化的妖族,狼人们也无所畏惧,他们纷纷化作半人半狼的巨兽,与妖怪们厮杀起来。 哗啦。楼顶的玻璃被撞破,一头巨大的白狼急速落下,扑倒了牛头人。犬牙交错的狼嘴猛然咬来,企图洞穿牛头人的喉咙。 但忽然,一道青色火焰将巨狼紧紧束缚,唰地一下,甩到了一边。牛头人紧随其后翻身而起,扑到巨狼身上,回去重拳,狠狠地捶打狼头。 就在这时,牛头人忽然觉得脖子一寒,阴森森的感觉便袭进了心里。他侧目一瞥,发现山牙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的身后,一爪扣住他的颈侧,已经割破了皮肤。 “再见了。”山牙冷笑一声,利爪猛扯,牛头人好大的头颅便飞上了半空。 魔血四溢,一滴晶莹如水银的液体溅到了山牙的胸前。但和着浓血的伪装,山牙并没有发现那滴超水透过衣衫,钻了进去。 他抬眼望去,狼人们已经结束了战斗,除了少数几个手上意外,其他人都完好无损,将那数十只妖怪撕成了碎片。 “接下来怎么办?”山牙回望骆基。 “等张忍回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绝地反攻,破魔 张忍驱车赶到昭远寺时,但见这座矗立在高山巅峰的千年古刹,庙门破烂,伏尸似的向外倒塌,穿过门洞,但见偌大的广场上,满地尸骸,有僧人的,也有信徒的。 看来这里发生了可怕的事! 张忍心中有不妙的感觉萌生。他忙大声呼喊诸葛井一,但叫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他的心里越来有焦急,真担心诸葛井一出了什么事。 绕过供奉金甲神的前殿,眼前出现了一座百阶高台,高台上有一座宏伟大殿,上写着一块大匾曰“大自在天殿”。张忍想起诸葛井一曾要将魃旱母封印于大自在天座下,想来应该就在这座宝殿中吧。他也来不及走那一百级阶梯,只微微屈膝,猛然一纵,就跃上了高台,来到大自在天殿门口,向里面一望,就看见蒲团上,诸葛井一扑倒在地,背上有三道抓痕,血已经干涸。也不知他昏迷了,还死了。在他旁边,有一尊泥塑的巨大头颅,宝相庄严,分外慈悲。张忍一怔,似恍然,举头仰望,果然,正中央大自在天巨大的塑像,肩膀上空空如也。 有人捣毁了寺庙,甚至拆了大自在天的泥塑法身。但就连诸葛井一都没都斗他不过,这人会有多么恐怖? 张忍满腹疑虑,奔入大殿中,来到诸葛井一身边,手搭颈侧动脉,但觉有微弱的搏动,看来还有救。于张忍一蹙眉,咬破食指,妖力催鼓,一道血柱从食指喷如了诸葛井一的口中。 张忍本得道的神犬,更魔尊七魄之一,且吸纳了魔尊的七成功力,因而他的血可大补的良药。诸葛井一吃下这一口妖血,苍白的脸顿时恢复了血色,背上抓伤迅速愈合,呼吸也渐渐浓重起来。 张忍长吁一口气,席地而坐,在他身边等他醒来。约莫过了十多分钟,诸葛井一终于抬起了头,真开眼睛,一眼看到张忍,脸上露出了松弛的笑容,“你救了我啊。” “怎么会这样?竟然有人可以伤到你,谁?”张忍立即关切地问道。 诸葛井一慢慢爬起身来,长叹一声,道:“魔骨。你妈被他抓走了。” “都跟你我没妈,魃旱母不我妈啦。”张忍没好气地,他真想不到,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这诸葛井一竟然还能这么嘴贫。“魔骨谁?”他又接着问道。 “魔尊的主人,旷古以来魔界第一领袖。”诸葛井一玩味地看着张忍,见张忍露出疑惑的神色,这才满意地继续道,“魔骨本来史前生物骨骸堆积腐化从而滋生出来的一缕魔气,这缕魔气后来在三途川的冥河中融合了大量的鬼魂之气和玄阴之气,三者合为一体,竟然化为一副白骨,就成了魔族的始祖,魔骨。而魔骨已自己的肋骨创造了魔尊。魔尊趁魔骨休眠之际将他封印,企图统领三界,但不幸被盘古大帝斩杀,这才有了你啊。” “你,魔骨真正的魔王?”张忍脸色惨白,显然被诸葛井一的话吓到了。 “没错。魔尊只不过他的一块肋骨,所以你要想想,他的力量有多大。”诸葛井一一边深呼吸调整内息,一边对张忍讲述道,“他只出了一招,我差点就死掉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张忍没再什么,他的心哇凉哇凉,仿佛希望都被粉碎了似的。即便他身负魔尊七成功力,即便他能够将这七成功力全部施展出来,他也没有自信能在一招之内挫败诸葛井一,更何况要了他的命呢? 显然,就魔骨一人,也不张忍他们可以对付的。而现实的情况,魔骨不可能只凭一人之力来收拾人间,要怎么对抗强敌呢? 虽张忍一向的作风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总之,我们先回去,和骆基他们会合,在盘算下一步的计划吧。”张忍道。 “好。”诸葛井一挑挑眉毛,毕竟他也城市四柱神之一,有着守卫的职责,尤其魃旱母从他手中被夺走的,他去追讨,更加责无旁贷。 回到城市时,正夜晚,张忍给上官蕊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她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回来。但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这让张忍心中有所忧虑。他直接驱车载着诸葛井一来到牧马山骆基的居所,但这里也全无灯火,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人气。 就算骆基不在,在这里守卫的妖怪们怎么也不在了呢? 车子调头下山,往市中心驶去,“先去找刘白药吧。”诸葛井一忽然,这让张忍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诸葛井一躲刘白药还来不及呢。但事实上,似乎并非如此。 既然漫无目的,便只好听诸葛井一的了,车子往刘白药家的方向驶去。路上,张忍又播过孟章和金锦雯的电话,但都无人接听,这让他感觉到事情越来越不妙,浓重的危机感紧紧地压在心头。 路上,张忍忽然留意到奇怪的一幕,人行道上,或者小街巷里,似乎有一些人在追逐着另一些人。如果犯罪分子在实施抢劫,或者黑社会要账,这样遍地撒网集中施暴的现象似乎太过奇怪,那么应该就…… 张忍在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仍旧必须这样认为——超水感染者在袭击普通人。 这就类似僵尸爆发,但又有不同。在路上,张忍已经将这事将给了诸葛井一,后者脸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又未知可否,什么都没。这时,他忽然道:“超水乃金水之气揉为一体,因此以火土之物克之,就能够起到效果。我们这就去救人。” 张忍一听,忙在路边停车,跟着诸葛井一下车来到巷子里,前面正有三个超水感染者在噬咬普通人。张忍和诸葛井一看到,水银似的超水顺着感染者的牙齿流进被咬者的伤口,不一会儿,后者便也成了超水感染者,目露凶光,神态茫然。 “看好了,你也能做到。”诸葛井一双掌合十,积尸气自身体中汹涌而出,宛若黑沙在风中漫卷,渐渐地,撩起了地上的尘埃,与积尸气合为一处,这时,诸葛井一打了一个响指,一枚火苗自手指中跳跃起来,点亮了观看者们的眼眸。 诸葛井一的目光闪烁不定,充满兴奋,他对着那些正向他扑过来的超水感染者们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噗,轻轻一吹火苗,轰,积尸气与尘沙的混合物燃烧起来,火海瞬间吞没了那群超水感染者。被火焰焚烧得滚烫的尘沙,如一颗颗灼热的子弹,疯狂地飞舞碰撞,将那些感染者打得千疮百孔空,而无孔不入的火焰便顺着这些空洞钻进了他们的身体,事半功倍地将他们焚成了粉末。 ——竟用这个方法处理掉了超水感染者? 张忍不禁有些愕然,不得不佩服诸葛井一的聪明头脑,此前他可没想过五行相克的方法。随后,他也照猫画虎地学着诸葛井一的方法铲除超水感染者。 他从后备箱中拿出一把散弹枪和一把火焰枪,散弹枪中填装上他以法印篆刻加持的子弹,端在手中,而另一把火焰枪交给诸葛井一,道:“杀鸡焉用牛刀,用这个,省力点。” 两人端着长枪并肩而行,看到对面冲来的超水感染者,张忍便扣动扳机,将他们打成筛子,诸葛井一随后喷火,火焰过处,一片焦土尘埃。 两人就这样步行了几公里,在到达刘白药家时,已经出去了三百多名超水感染者。虽然一路上杀得颇为爽快,但他们也能够才想到,这样几公里便遇见了几百个超水感染者,那么偌大的城市中,感染者恐怕已经超过五十万人了吧。这应该还保守估计。 两人乘坐电梯来到顶楼,但刘白药家的大门紧锁,敲了半天也没有人门,通往天台的通道口却传来一声:“在这里。” 两人忙走上天台,这才看到刘白药白裙飘飘,站在一个巨大的五芒星法阵中,双手捏无量天尊印诀,口中呢喃,念念有词。 “你在做什么?”诸葛井一上前一步,目色凝重,张忍察觉到他眼波深处隐藏着的几分怒意。 刘白药睁开眼睛,看到了诸葛井一,但这次她并没有破口大骂,甚至没有恼怒。她只淡淡一笑,似与老友久别重逢似的,暖暖地了一句:“你回来啦。” “我在问你做什么?有必要启动五星诛邪阵么?”诸葛井一的声音很严厉,那脸色更加严厉。 可刘白药却苦笑道:“魔族已经携带着超水渗透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这个法阵的力量最强大了。” “可,用了之后,你很可能会死。”诸葛井一一字一句地道。 刘白药依旧苦笑:“那也没有办法的事啊。” “但你即便死了,这法阵也未必能够抵挡住妖族。所以我才,真的有必要启动五星诛邪阵么?” 所以,诸葛井一原来认为这法阵的法力太过低微才出这样的话的啊! 刘白药本以为诸葛井一在担心她的生死,但没想到这个家伙最后经出这样打击人的话。她心中一恼,一跺脚,散了法阵,娇叱道:“好,那我就看看法力高强的诸葛大人怎么破魔!” 诸葛井一微微一笑,点头道:“好,破魔,我来。” 看着他那宛若长舒了一口气的表情,张忍猛然才发现其中的隐情,原来诸葛井一这家伙,使了个激将法啊。 也或许只有十分熟悉刘白药的人,才能在这样禁忌的情况下,毫无破绽地自然而然地使用出来吧。 那个诸葛井一啊,真让人猜不透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牙的最终结局 终于联系上了谢天华,他在电话中告诉张忍,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其他城市也有怪异的情况发生,但不慎严重。” “什么?超水感染者已经遍布街道,开始大规模感染普通人了?”听到张忍报告情况,谢天华一阵愕然,但随后很快道,“或许因为本城地下魔界的大门,所以他们要攻占这处要塞吧。看来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既然孟章联系不上,那我上一次天庭。你们先研究怎么阻止超水感染蔓延,等我的音讯。” 谢天华没有回城,转道升天了。 城里剩下来的能够与魔族对抗的,恐怕就只有张忍、刘白药和诸葛井一了。张忍想到了山牙,但这小子最大的缺点就不用手机和电话,所以张忍只好连夜出发去找他。而城市里阻止超水感染的任务就交给了诸葛井一和刘白药。 这对昔日恋人再次联手,谁知道他们的心情又有几多复杂。刘白药凝望着诸葛井一,似乎满腹话语,但诸葛井一却将散弹枪交到她手上,“你先开枪,我在喷火,这些子弹一旦用光了,就只要消耗法力了。能做多少多少吧。” 刘白药苦笑了一下,“你还那个样子。”她接过散弹枪,又嘱咐了张忍路上小心之类的话,便和诸葛井一跃下高楼,往街市上飞驰而去。 张忍也赶紧坐电梯下楼,驱车往天台镇赶。这时候,他忽然很羡慕那些鸟类妖怪,他们拥有强而有力的翅膀,可以御空飞行,要比汽车还快上几分。 但他没有察觉,一条人影穿梭在行道树和电线杆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路虎车,一身哥特连衣裙,嘴角泛着玩味的笑容,时不时摸一下头顶的牛角。 车子距离天台镇越来越近了,张忍冷不防发现镇外山路上,林间有苍影闪烁,仿佛一头头灰狼,在林间徘徊。 碧绿的眼睛宛若一点点萤火,越来越多,张忍野兽的敏锐的直觉感到危险在一步步毕竟。 可,这些狼山牙的属下吧,他们怎么…… 轰! 张忍还在疑惑,车子却撞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 谁把巨石堵在山路上的? 张忍瞪大了眼睛看着破碎的挡风玻璃,看来车头已经撞毁了,若非他大妖且系着安全带,恐怕已经被甩出了车外。 但见那巨石砰然化作一股白烟袅袅消散。张忍更加惊讶万分,他认得那巨石应该山牙的斗气凝结而成。那么,问题来了,山牙为什么要袭击他? 张忍慌忙解开安全带下车,却看到不远的山路上,山牙面对他矗立着,宛似一尊铁塔。 “山牙,我正来找你,你刚才差点……” “嚎……” 张忍还未完话,山牙就咆哮一声,朝他冲了过来,铁爪森森,闪放着夺目的寒光。 “你干什么?”张忍脚下生风,向后飞掠,躲过山牙的重击,两人擦肩而过时,张忍猛然发现,山牙的眼珠竟然没有了瞳仁,当然,他并没有瞎,换句话,他的瞳仁以及眼白,都变成了银灿灿如水银似的颜色。 ——他也被超水感染了么? 张忍忽然明白了,超水就魔界入侵的第一先锋,不论人类还妖怪,都不能幸免。那么另一个问题又来了,超水中的魔性因子到底怎么植入的呢? 来不及多想,山牙已经发动了第二波攻击,张忍也不能坐以待毙,他脚下泛起纵地金光,贴着山壁四处游走,饶山牙惯于在山间奔驰的野狼,也追不上张忍的速度。 与此同时,张忍已经连轰三拳,拳拳打在山牙的胸口,山牙虽然身体健壮又有斗气护体,但仍旧被轰出了百米开外。 “哼,没用的东西。” 忽然,树梢上传来一声娇笑,令张忍背后直冒冷汗,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没有发觉有人潜伏,看来对方的力量绝对在他之上,这人又谁呢? 一道光影从树梢直落下来,挡在他与山牙之间,张忍看清,面前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穿着哥特式的连衣裙,红黑相间,头顶一对血红的牛角,那魔族高层的冠饰,看来魔族的大人物终于出场了。 “你谁?”张忍警惕地问道。 “啊,自我介绍一下,我魔骨大帝座下阳魔使琴月阳,犬神,好久不见了呢。”那少女一边摩挲着头顶的牛角,一边饶有兴味地打量张忍,那神情,那语气,似乎在于久别重逢的好友寒暄。 “我见过你?”张忍狐疑地问道,并在内心里加强了戒备。因为这很可能敌人的缓兵之计,用以迷惑他,待他松懈之时,抓住破绽一击必胜。 但琴月阳显然并不在乎张忍的戒备,在她的眼神中,张忍就仿佛已经放在盘子里的猎物,只等着下筷了。 她轻笑着道:“万年前,你可还魔尊的时候,啊,就连容貌都怎么改变呢,呵呵,不过你可能忘记了,毕竟你只魔尊的一魄,并不身负那种记忆啊。” “这么来,算半个熟人了?”张忍嗤笑道。 “可以这么吧。父亲大人。”琴月阳的脸上,春水化开,浮现出温暖的微笑。 “父……亲。”张忍愕然,他没想到这女孩竟然魔尊的女儿,可魔尊的女儿为何要为魔骨效力? “如果,对于叛徒的余孽,即便杀死也不足为奇吧。”琴月阳换做忧伤的神情,呢喃似的道,“可,魔骨大人,不仅没有杀我,还敕封我为阳魔使,在他麾下拥有无上的权力。他的胸怀多么伟大,他的……” “不用多了,不论如何,魔害人,必须祛除。”张忍打断琴月阳自怜自艾的论调,虽然眼前这个女子魔尊的女儿,但对于张忍来,却不过一头陌生的恶魔,不会产生半点怜惜。 “好啊。我倒想看看,父亲大人怎么除掉我。”琴月阳一笑,身子如纸片似的飞舞起来,朝张忍深处利爪,扑杀过来。 张忍脚下金光泛滥,宛若江水环流,这纵地金光的灵异妙法,可以吸纳大地的灵力供为己用。面对强敌,张忍不得不借用这样的招式,在瞬间强大自己。只见他双手交错,利爪现出红光,与琴月阳的一掌硬碰在一起,发出轰然巨响。琴月阳倏然被震飞,张忍脚下的大地也龟裂出一道道裂纹。 纵地金光卸掉了琴月阳大部分的攻击,但张忍心里清楚,若非有此妙法,恐怕他已经在一招之内就粉身碎骨了。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山牙从旁侧击,将斗气宁做一条长枪陡然刺来。 “山牙,醒醒!”张忍呼喝着腾身翻滚,躲开长枪。相比于琴月阳,山牙他自小玩到大的好友,相交两千年,早就比亲人更亲,他怎能痛下杀手?而这样一来便投鼠忌器,反倒无法完全抵挡山牙的猛烈攻击,更何况还有琴月阳不住地偷袭,一时间,张忍险象环生,竟如陷身于无法自拔的泥沼,恐怕这条性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不过,有道吉人自有天相,人生路上总有几道转折。就在张忍无法力敌之际,一股浓郁得死气却在山林中弥漫起来,一头头妖狼倒在地上,呼吸微弱,显然,它们只因此而晕厥。但这也足以显示出施术者力量的强大。就连山牙和琴月阳也觉得头晕眼花,让张忍瞧出了破绽,一招震出数十米。张忍旋即抽身跃到树上,借着树枝的弹力,起伏跳跃,循着死气的来源朔流追去。 他的野兽的警觉告诉他,这死气骆基释放出来的。 这一行便走了十数里,见山牙和琴月阳没有追上来,张忍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细细嗅那死气的源头,连夜奔驰三十里山路,终于在山的另一端找到了死气的源头。 能将死气传递这么远,并将妖狼族群迷倒,甚至令大妖短暂地失去战斗力,骆基的功夫看来又上了一层楼。 不过更令张忍开心的事,骆基找到了,而且没有被超水感染。 他循着死气终于来到一处村庄,可这里残垣断壁宛若战场,一具具无头的尸骸,横七竖八地错落倒伏在地上。 这个村子,已经毁了。 张忍凝神戒备,因为他又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野兽的直觉便如此,虽然莫名其妙不清缘由,但却不得不依赖它,因为它比任何形成于理论的分析都要更加可靠。 终于,找到了死气的源头。张忍在一处破房子门外停住了脚步。他伸出手准备推门,但那手却似被无形的枷锁束缚,那门也似重逾千斤,但归根结底,他的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他觉得,在门的另一端,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等着他,让他的心在不断地颤抖,颤抖,剧烈地跳动,如鲠在喉,压抑得令他喘不过起来。 终于,他还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 东方的日轮也同时冲破了云霓,金色的晨曦遍洒大地,透过洞开的门,找到了屋内的情景。 张忍不由得目瞪口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死神之死 在那个破败的小屋里,张忍的目光凝聚在一具倒地的尸骸上。尸骸的脖子处有一道伤口,显然被刀子割伤的,而这也致他于死亡的致命伤。伤口处有汩汩的水银似的液体向外涌出,似乎这种超水无法寄生在死尸身上,这就与僵尸病毒有了很大的区别。 尸体的手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尖刀,刀刃上有血,殷红的血,已经干涸。 张忍将手指插进了短寸的发间,他无法相信,骆基竟然在这样的破房子里,了解了自己漫长的几乎不会死的人生。 看起来,骆基也被超水感染了,所以他割开自己的喉咙,把超水挤出体外。但问题又来了,他释放的死气,为何会翻山越岭传递十几公里?而这死气为何又恰好搭救了张忍? 会不会骆基在向张忍传递什么信号呢? 张忍一步步走向骆基,他的脑子里又回忆起当初抓捕骆基时的点点滴滴,面对十殿阎罗,面对穷凶极恶的妖怪,他以自己的执着与永不退缩斗败了骆基的心志。从表面看,这个游戏人间不务正业的男人,带着深深的邪祟。但通过这几年他励精图治整顿妖怪世界来看,他却又个对这个世界充满友善的妖怪。 要如何去理解他?要如何理解他眼中的世界?似乎这个颇难的话题。不过他的死亡,已经崩塌了张忍的世界,更给他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谜团。 死神之死,在宣告某种事物的终结,还开始? 就在这时,门外远处传来了呼喝与叫嚣,即便远远的还未现出人影,但张忍已经听得出那琴月阳呼喝山牙的声音。她把山牙当成了她的一条狗。 张忍心中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只有躲藏起来,化作一条细小的黄犬,钻进了房后破败的猪圈里。这里早没有了猪,只有猪的尸体。 紧接着,两道人影闪进了小院,正琴月阳和山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琴月阳戒备地道:“这个村不已经被感染了么,怎么全都死了,连那些超水都失去了功能?” 张忍听到这里,心中大惊,原来骆基毁了这个村子,看来他有方法对付超水感染,但可惜,这个方法已经被他带到了碧落黄泉,在奈何桥的那一边。 山牙默不作声,他个十足的傀儡,间或那充盈着水银般眼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但张忍相信,他的心,已经被封印在了灵魂的某处,等待有人去解救。 或许会毁掉他的身体么? ——可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我,也希望他能毁掉我的身体吧,即便死,也不愿做傀儡,做哪些自己死也不想做的事吧。 这时,琴月阳已经来到了骆基的身边,低头审视他的尸体,怪异地笑道:“这个家伙还真狠,对自己都这么狠,怪不得阴魔使也失手了呢。” “哼,谁我失手了?”忽然,外面又传来一声娇喝,紧接着一个红裙女子走了进来,张忍大惊,因为来人正锦儿,他这才知道,魔界的入侵早已开始,这个所谓的茶虫,竟然就魔族的阴魔使,魔骨大帝座下的第二号人物。 只听阴魔使锦儿道:“我怎么能料到他竟然能丢下亲妹妹不管?以我对他的了解,亲情他最重要的东西。” “哼,或许因为你并不懂亲情吧。”琴月阳语带讥笑,但锦儿对此却似乎亦无法反驳,毕竟琴月阳的父亲可谋害魔骨大帝的凶手啊,她对于亲情与恩情的取舍,有异于常人之处。 “现在怎么处置这个尸体?”锦儿转移话题,她显然对琴月阳有些忌惮,不想与她红脸。 而琴月阳似乎并不关心骆基的尸体,对山牙了一句“扛回去交给大帝处置”,便向房后走来。 ——糟糕,难道她发现我了么? 张忍在心中隐隐忧虑起来,但同时他也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如果发动奇袭的话,或许还有一些胜算了。 但这时,山牙终于开口了:“这个尸体,有什么用?” 已经走到猪圈围墙外的琴月阳回过身来,笑看山牙,“不知道,但总觉得他还没死。” “怎么会?都已经死透了,而且他要没死,这超水早就把他控制了,也不会从他身体里挤出来了。”锦儿终于抓到了破绽,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仿佛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但琴月阳却不与他争辩,“他魃旱母的师弟,或许他对于魃旱母来,有帮助。” ——魃旱母已经归入魔骨大帝的麾下了么? 这个消息让张忍更加对未来充满了绝望,显然,他们绝对无法与魔骨大帝抗衡的。而魔灭人间,却似乎指日可待了。也不知谢天华那边怎样,天神们又会有什么办法呢? “张忍,要你死,你会答应么?”忽然,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脑海。 骆基的声音! 张忍振奋、震惊,却又觉得恐惧。 他恐惧自己会否因焦虑产生了幻听。 但这个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像我这样死了,你会愿意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死?”张忍在脑海中反问。这样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他向也只有用灵魂深处的思想作为回答。 果然,骆基又道:“我死,为了活。” “死了又怎么活?”张忍狐疑。 “可活着的,也像死了。”骆基反诘。 张忍无语,他猜不明白骆基的谶语,更不知道骆基身在何方。终于他忍不住又问道:“那些村民,都感染者,你杀了他们,尸体还在,超水已经失效,怎么会这样?” “我有我的方法,你做不到。”骆基回答。不一会儿,他又补充道:“超水也想死。” 张忍愕然,他很快想起了那晚捉回去的化成人形的超水,但最后被证明被超水感染的人类。可他一直觉得,超水想变成人,所以现在听骆基这么一,他虽然想不通透,但似乎也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想死,因为还活着。”骆基补充道。 张忍的脑海里有光明若隐若现,一点点,一点点,仿佛要绷紧了琴弦。 “绝望,因为还有希望。”骆基又道。 ——啊,就像面对十殿阎罗时的那种感觉。 张忍终于明白了骆基之死的秘密。 死神的确死了,但死神终于活了。 带着死亡的毒咒,浓墨重彩地席卷人间,却实则为了将生的光芒送往大地。 “终于找到你了。”忽然,现实中的声音将张忍拉回,黄犬抬头一看,琴月阳这瞪着眼睛,诡异地笑看着他。 另一边,锦儿已经伸手结了一个封印点在他的额头上,顿时,张忍感觉有禁锢制约了他的身体,他无法变回人形了。 这样的情形他经历过,但感觉大不相同。 可现在,他的心里没有恐惧。他已经获得了回应骆基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让你死,你愿意么? 他的回答,我愿意。 黄犬与骆基的尸体,被山牙抓起,随着琴月阳与锦儿,一起离开了村庄。 张忍隐约感觉到,他将见到魔骨大帝,对此,他的内心,非但没有恐惧,反倒有了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谢天华吧。我相信,天神不会抛弃众生的。 诸葛井一与刘白药奔波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除掉了多少超水感染者,但剩余的感染者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似乎有所增加。两人窝在一栋三十层大楼的天台上,刘白药点燃了一支烟,递给诸葛井一,但后者笑着摇摇头,出家人似乎也不抽烟。 这时,一道白光刺破天幕,长虹落日似的坠在诸葛井一与刘白药面前,正从天庭归返的谢天华。 “什么情况?”还不等谢天华站稳脚,刘白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去拜见了九野天神,大人们传达盘古大帝谕旨,让我们将魔族引入异度空间,再与他们决一死战,以防战火损毁人间。”谢天华一字一句地道,“现在,盘古大帝率领九野天神、四方圣兽以及十万天兵正在异度空间等候,只待我们将敌人引去。” “连那些超水感染者一并引去么?”诸葛井一似笑非笑地问道。 “怕困难。所以,你和白药还留下来,继续消除感染者,我找张忍想办法,毕竟那头黄犬才能够打开异度空间的钥匙啊。” “这样一来也好。”刘白药沉吟着点头,忽然,她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似的问谢天华,“这次回天上,你看到锦雯了么?” “她不在警队么?”谢天华一怔,那神色好像在问刘白药,你不会忙晕了头吧。 但刘白药却兀自摇着头,似呢喃又似反诘,“不对,我在人间找不到她,还以为她回天上去了呢。” 这下可糟糕了,娄金狗一族的千金大小姐丢了。谢天华的心中也有些焦急,更何况于金锦雯一向交好的刘白药的。不过,现在可特殊时期,谢天华长叹一声,对刘白药道:“吉人自有天相,她可能去执行张忍指派的任务也不定呢,你不要着急,咱们先把天帝交给我们的任务完成,然后再找锦雯吧。” “唉,也只能这样了。”刘白药怅然若失,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在心底挥之不去。 【嘿,想免费读此书?快关注微信:和阅读】 第一百二十四章 犬神的亲妈 张忍被带到了一座大楼的顶层。他认识这个地方,是骆基公司的总部。但这里已经变成了魔巢。曾经在骆基手下工作的妖怪和巫师们,都已经被超水感染,成为了恶魔的傀儡。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坐在写字台后面的老板椅上。他浓眉大眼,络腮胡子精致有型,看来是个注重外表的人。但张忍相信,这幅皮囊绝不是他真正的外表。 “你就是张忍?魔尊的尸狗魄?” 那男人说话了,但语带轻蔑,显然没有将张忍放在眼里。他虚空一指,张忍只觉得额头被人轻轻点了一下,附加在身体上的桎梏瞬间瓦解,他一动法力,化作人形,站在那人的对面,问道:“那么,你就是魔骨了?” “要称大帝。”琴月阳猛踹了张忍一脚,怒道。 张忍纹丝不动,只冷笑着回应道:“哼,可他也没喊我大哥啊。” “你……”琴月阳正想发作,却被魔骨伸手止住。魔骨笑看张忍,那冷库的眼神中,似乎浮现出一点点欣赏之色。 “坐吧。”他说了一句。 张忍也不客气,便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双臂环胸,手中雷气暗暗凝聚。 “不要想耍什么花招。”魔骨笑着说话,就好像准备给员工加薪的老板一样,温婉地提出了要求,“你的掌握五雷,对我不起作用的。白费力气。” 这样悄悄地聚气竟也被他发现了,可见肉身蕴含魔尊两成功力的张忍,根本无法和魔骨相提并论。不仅是他,就算是功力十足的魔尊,不也曾经是魔骨的手下,不也只能趁魔骨休眠时发动反叛么? 这个人,到底有多可怕呢? 张忍无奈,只好收了掌握五雷。他觉得,还没到致死一击的时候,还是先老实一点的好。而魔骨对于张忍的举动似乎很赞赏,他点燃一支烟,悠悠地吸了一口,“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听起来就像是做生意,和聪明人合作,合作。 张忍在心里反复盘算,但他猜得出来,魔骨提出的条件肯定极为苛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果然,魔骨一边抽烟一边说道:“你很聪明,所以我不想把你变成傀儡。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爱才心切。魔界的大门就在这座城市的地下,可是通往地下的穴道我们还没摸清楚,而且盘古那老鬼的封印很奇特,要想解开,必须先进入门中,从里面开解。这不就成了悖论?呵呵,也只有那怪物做得出来。所以我们希望……” “连你这样的万魔之王都进不去,我又怎么能进去?”张忍嗤之以鼻地说道。 魔骨并不因为张忍的顶撞生气,在此伸手止住了欲上前殴打张忍的琴月阳,顺势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又重新点燃一支,“幽冥圣犬是三界异类,即便神佛穿不过去的境界,它也能够轻松地一穿而过。而你,就是幽冥圣犬。” 张忍对幽冥圣犬的所有了解,只是从魃旱母的故事里,那个叫北冥宇的人。不过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有一向奇特的技能,就是任何异界都可以随心穿越。但这也未必就能够证明他是幽冥圣犬吧。 更何况,这次是魔王要他做事。 魔骨似乎看出了张忍心中的疑虑,又进一步说道:“你不信?我们找到了你娘,人称魃旱母的厉雪晴,也就是半神半魔的据比大神厉音旋罗之女。” “我再说一次,魃旱母,真不是我妈。”张忍觉得自己有些忍无可忍了。 但魔骨那神情却似胸有成竹,“那神棍和尚的猜测,你可以不信。但我堂堂魔界大帝的话,你没理由不信。” “你是魔,就算是魔中之魔,也只不过是让人更不信任,何来信誉可言。”即便面对魔帝,张忍依旧毫不谄媚,甚至毫不忍耐,就算是琴月阳和锦儿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由此,即便这一次张忍又顶撞了魔帝,琴月阳却没有动怒。她只是在心中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资本,敢在魔帝面前如此强硬。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给你看。”魔骨似乎也是极好的脾气,对着张忍喷了一口烟雾。张忍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便坠入了**的梦中。 他确信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但梦却不这样展示给他看。他只身走进了幽暗的穴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他却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一头青色的犬,孤独地走早冰冷的洞穴中,漫无目的,却不知为何必须走下去。 终于,眼前出现了光亮。也不过就是一点光亮,那应该是洞穴的出口,但在洞穴中为何行走的目的都不清楚,那一向代表着希望的光亮,此时此刻又怎能代表希望。 但无论有没有希望,终究是要走到那光亮里去的。 青色的犬啊,就这样走了过去。 然后,坠入了眩晕与迷糊之中。 当他再次苏醒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婴儿,他的眼前,竟是满脸惊讶的北冥宇和慈爱的厉雪晴。 果然,自己是幽冥圣犬,是北冥宇和厉雪晴的孩子。 但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悸动。因为,他看到了轮回转世,看到了前世今生,看到了万物经历一生又一生的情感,看到了自己还未长大便又夭折,投胎化作野狗,浪迹天涯。 “张道陵看透了你的身世,所以才收养你,传你道法。因为这个人啊,野心太大了。”魔骨的声音将张忍拉回了现实,他回过神来,看到魔骨又点燃了一支烟,眯着眼睛审视着他,“他想用他的道驯服魔魄,驯服游走在之间的幽冥圣犬。我不知他是否成功了,但我希望,你还是幽冥圣犬,骄傲的不收驯服的种族。” “可你想驯服我。”张忍平静地回答,“你们把魃旱母怎么样了?” 虽说没有感情,但毕竟也是他前世的母亲,与生俱来的毫无来由的莫名其妙的关怀涌上心头。 “作为人质关押。”魔骨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也知道,你的决定关乎她的生死。” “她本就该死了。”张忍努力让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但魔骨却说:“你再想想吧。”随后,他抬抬手,琴月阳与锦儿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押护着张忍起身,离开了这间总裁办公室。 随后,张忍被关押进了另一间办公室,四面墙壁与天花板都铭刻着魔法咒文,显然这是一个结界布置的空间,以防张忍以穿透异界的能力逃脱。 张忍无所畏惧,坐在中央的椅子上,闭目凝神。两名女子端详了他一番,随后转身出了门去。 当门锁上后,琴月阳笑道:“这家伙还真是有胆量,若是放了别人,恐怕早就被大帝的威压吓破了胆。” 原来,她亦发觉,在与张忍对话时,魔骨虽然和颜悦色,但身体内暗暗散发出浓郁而无色的魔气,即便是她,也感觉到有些不自在。没想到张忍对那样的威压却全不在乎,果然是幽冥圣犬的体质么? “喂,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琴月阳摸索着头上的牛角,似自言自语,但显然是在询问锦儿。 锦儿则莞尔一笑,道:“是个很厉害的人,只是有点傻气。呵呵。”她一直潜伏在骆基身边,对于张忍等人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美目流转,打量着琴月阳的脸庞,“你看上他了?” “去,说什么呢?”琴月阳恼羞成怒,但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却让锦儿笑得花枝乱颤,挑了挑眉毛,“好吧好吧,我们的大小姐怎么会喜欢那种人呢。” “你!”琴月阳听出了锦儿口中的反语,却不知该怎么辩驳。 她相信自己没有喜欢张忍,只是那个脸庞俊朗的男子,那种坚毅的性格深深地吸引着她,但…… 那人可是父亲的魂魄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带着父亲的气息。 可会不会正因为这样,她才对他多看了一眼? 也不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琴月阳觉得脑袋混乱,就连在分岔路口锦儿与她作别都没有听见,兀自一个人走回了房间。这也是一间办公室改成的卧房,推开门,冷气森然,这是她在屋子里时聚敛的魔气,但这个时候,却让她感觉到了冷冽。 孤独的冷冽。 魔亦有心,比凡人更加执着。执着地爱着,执着地恨着,所为心魔深重,便是这个道理吧。 张忍独坐在冰冷的办公室内,四壁的结界对他来说,根本形不成作用。现在只要他心有所想,便能轻而易举地走出这间办公室,逃离魔窟。 但他在思考,自己是逃还是留下。 逃很容易,一走了之。但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他不可不面对的,确是魔临人间的乱象,他无法逃避,他必须面对。这是他的责任,也是天师教给他的道。 现在,他在想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魔骨一定要打开魔界的大门。以他现在的实力,难道还不足以匹敌天神么? 如果是这样,人间便还有一线生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舍身 诸葛井一和刘白药等不到张忍回来,心中难免有些不好的预感。好在刘白药拨通了张忍的电话,但随后得知张忍被魔族捉了去,心情又如坠冰窖。 “我们去救你!”刘白药急切地说。 但张忍却回答道:“不,我不能走。” “为什么?”刘白药有些疑惑,她甚至猜想张忍是不是背叛了神族,成为了魔族的傀儡。 “山牙被超水感染了。”张忍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能走,我要把他变回来。” “你做得到么?”刘白药有些气恼了。 张忍说:“我做不到。”但沉默半晌,他又说道:“但魔骨应该做得到。” “所以你要答应他的条件吧?是什么条件?” “进入魔界大门,帮他们破除盘古封印,把门打开。” 张忍的语气渐渐平静,他甚至才想到刘白药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或许是唯一可以救山牙的契机。这几日,他想了很多,甚至关于道他也想了很多。最终,什么也没想明白,只是恍然觉得,若是连最好的朋友都救不了,还谈什么拯救众生? 刘白药果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张忍,你这个败类,你要是敢把魔界大门打开,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你不要小看了危月燕一族!” “我不会小看你,但我有我的道。”张忍随即挂断了电话,电波的忙音中只留下刘白药怔怔地看着诸葛井一。 “唉,随他吧。他本来就是妖怪,还是魔尊的七魄之一,你怎么能强求他为神族卖命呢?”诸葛井一好像并不在乎张忍的变节,反倒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刘白药气红了脸,瞪了诸葛井一一眼,嘀咕道:“怪不得总是跟你走不到一起去,真是滩烂泥!” 两人接下来仍旧忙着阻止超水感染者袭击人类,但奈何虽有通玄法力,但毕竟只有两个身体四只手,奔波不过来。不多日,上官蕊回来了,但脸色也非常狼狈,他告诉诸葛井一和刘白药,上官博着巫师们都投靠了魔族,正在使用巫术为魔族剿灭各地的仙妖,俨然开路先锋的姿态。“他们现在都不叫巫师,自称魔法师了。” 而后,听说张忍身陷魔族,为了救山牙而变节,准备帮助魔骨打开魔界的大门,上官蕊一脸愕然,但她坚信张忍不会变节,“我去找他。” “你找他有什么用?你能把他拉回来么?”刘白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上官蕊却答得坚定无比:“拉不回来,我留在那儿,不管到哪里,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夜风吹起雪白的发,仿似梨花。窈窕的倩影悄然而去,只留下一抹芳华。 上官蕊已经再无亲人了,除了张忍,这个世界对她是如此陌生而冷峻。若是没有了张忍,这个世界如何她都不想理会。她只想待在张忍的身边,为妖也好,入魔也罢,那终究是幸福的归所。 阑尾大楼前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丰腴而婀娜,一脸媚态宛若春风吹拂杨柳。另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外貌,穿着哥特式连衣裙,红黑相间,那纤纤素手总是压抑不住地去摩挲头顶的牛角。 这两人正是锦儿与琴月阳。她们打量着来者,一头雪白长发,碧绿的眼瞳里透出果敢和坚毅,虽然两人都是绝色的美人,但在这女子面前却也自惭形秽起来。 “你就是上官蕊?那个投靠我们的上官博的妹妹?你是张忍什么人?”琴月阳连问三个问题,但显然她最关心最后一个问题。但不待上官蕊回答,身旁的锦儿已经轻笑一声,“她是张忍的未婚妻。”说完这句话,她便幸灾乐祸地端详琴月阳的表情。看来二人之间也有嫌隙。 一听说“未婚妻”,琴月阳脸色大变,看上官蕊的眼神也充满了厌恶,“你走吧,我们这儿不需要未婚妻。” “喂,你这样可不好哦。不等魔骨大人决断就擅自轰走张忍的未婚妻,不是有点僭越了么?”锦儿在一旁添油加醋,似乎还嫌琴月阳的妒火不够旺盛。 “哼,这里我说了算,你不要再嚼舌头,否则我就把它揪下来。”琴月阳猛然转头瞪视锦儿,背后的空气波动起来,仿佛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牛影。 锦儿微眯双目,冷眼正视琴月阳的目光,背后的空气也愈发燥热,形成了一只变色龙的幻影。 这时,一个声音从楼顶传来,那威压瞬间将两只巨兽的幻影击溃。 “让她进来!带她去见张忍!” 是魔骨的声音,锦儿露出促狭的微笑,“走吧,上官小姐。”说完,转身往大楼走去。上官蕊迈步跟上,经过琴月阳时都没有瞥她一眼,这令琴月阳更加妒火中烧,但奈何魔骨已经发了话,她又能怎么办呢? 跟着锦儿走进烂尾大楼,上官蕊才发现,这里面通过魔法,竟变得富丽堂皇,就连电梯都在运转。坐上电梯来到顶层,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前停下,锦儿以魔法解开门的封印,将门轻轻推开,上官蕊上前一步,向里看去,张忍正独坐在椅子上,也因开门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仿佛有电波交汇的撞击声。张忍站起身来,满目惊讶。上官蕊走进屋子,凝望着张忍,那眼中藏着深邃的伤感。 “你还好么?”上官蕊抬起纤细的手,轻轻触摸张忍的脸。 张忍却急促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只有一半的力量啊。”上官蕊轻笑。这时,张忍方才想起,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心之刃,他们是一体的。 “张忍。魔骨大帝的要求,你有答案了么?”锦儿打断了两人久别重逢。她身后,琴月阳的脸色阴云密布,暗暗瞪视上官蕊的眼睛,也充满了血丝。 张忍眉头一蹙,似乎在下定决心,“我答应。” “好,我这就向大帝禀报。你们好好叙旧。”锦儿说完,就关上了门,门外的结界再度联结,形成密合的封印。 屋子里空荡荡的,张忍转过身来,见上官蕊仍凝望着他。他怅然地一笑,“很瞧不起我吧。” “不,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瞧不起你。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我只要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战斗就好。”上官蕊语丝轻柔,眼中却热情如火。 张忍郑重地点头,“好,那我们就一起进入魔界大门。” 翌日午夜,门再一次被打开,身材伟岸的魔骨站在门前,一脸和颜,“犬神,我们去吧。” “好!”张忍说得干脆,大步跟着魔骨往外走,身边上官蕊紧紧相依。 一行人穿过夜色,御风而行,张忍俯瞰大地,但见满目疮痍,街头巷尾都有在走动的或是倒毙的超水感染者,这座城市恐怕真的守不住了。 不多时,已经来到了城市中心,这里是一片广场,众多楼宇商场包围着一座巨大的神龙雕塑,看起来有了些年头,神龙青铜的身体上爬满了斑驳的铜绿。 魔骨冷笑一声,说道:“不知是哪个阴阳师弄了这么一个蹩脚镇物。”说着,他轻轻抬手,拇指扣住中指虚空一弹,那雕塑就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嗡鸣一声,轰然离地,生生地跌了出去。众人这才看到,大地上有一眼洞穴,幽深不知通向哪里。 魔骨一指,说道:“从那里下去就是魔界的大门,待你进了魔界,我在这里以魔力引动大门的感应,与你里应外合,将它打开。” “我进了魔界,你又怎么知道?”张忍淡淡地问道。 “简单,因为我能看到魔界内的一切。”魔骨说得讳莫如深,但张忍也没再多问。哼了一声,便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了那深洞,上官蕊也化作一道绿光紧随其后。 两道光就像游蛇似的,沿着洞穴钻入地下,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有蓝光泛滥如海,借着这明亮的光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偌大的洞室,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由得惊叹地下的世界居然也奇状万现。而在这广袤的洞穴中,有一汪幽蓝的湖水散发着莹莹的光。 两人散了光芒,化回人形,来到湖边,低头看去,但见这湖水清澈见底,湖水深处仿佛有暗流波动,形成一道巨大的涡旋,那应该就是魔界的大门。张忍拉住上官蕊的手,“走吧。” “好。” 两人一跃坠入湖水,仿佛冲进了一道光射之海,逆光而行,渐渐进入了那道漩涡。就在这时,上官蕊察觉到张忍的身体有所异动,仿佛从四肢百骸的毛孔中透出菌丝似的光线,出手一样与漩涡中的蓝光相握,紧接着,上官蕊感觉到眼前一面雾霾般的迷梦。再睁开眼时,愿望山河一片血色,腐臭的气息随着血水般的河横流,上官蕊掩住鼻子,狐疑地望着张忍,却见他目色凝重,放眼眺望河山。 “张忍,恭喜你进去了,现在转过身来,找找盘古的封印吧。”天空中陡然传来魔骨的声音,张忍不由得眉头一蹙,“好。” 上官蕊痴然地望着张忍,她感觉到张忍的心绪起伏不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 魔骨的秘密 张忍答完话,便拉着上官蕊向血色的魔界深处走去,天空中的声音再次传来,有些恼怒:“张忍,你怎么不去打开魔界的大门?不要往里面走了!” “为什么不往里面走?”张忍大声喝道,“就算转回身,也看不到魔界的大门,你知道那封印在哪里么?不找找看,怎么解除封印?” 天空中再未传出声音,看来张忍赌对了,魔骨也并不清楚封印的机关在何处。因此只能任由张忍去寻找。 这血色的魔界中,山峦起伏,道路上乱石嶙峋,不时有人骨兽骸从泥土中支出棱角,上官蕊走得磕磕绊绊,张忍拉着她的手,但两人这么跋涉也走得快不起来。张忍索性说道:“我现真身吧,你骑在我背上,这样我们走得快一点。” 上官蕊脸色一赧,点了点头,张忍放开她的手,低吼一声,金光爆闪,灿灿辉芒中,一头金灿灿的猎犬现出身来。 “上来。”黄金猎犬抖抖肩膀,示意上官蕊骑到它的背上。上官蕊尴尬地一笑,随即用小手轻按巨犬的脊背,身子一耸便侧坐上了巨犬的脊背,轻盈如叶。 “坐好了么?”巨犬张忍问道。 “坐好了。”上官蕊乖巧地回答。 “好,出发了。”巨犬轻哼一生,骤然撒开四肢奔跑起来,乱石嶙峋、崎岖蜿蜒的道路,迅速倒退于身后,上官蕊坐在张忍的背上,却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不多时,巨犬驮载着上官蕊已奔出了十数里,那血红的山丘和河流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眼前是一望无尽的红原,血色的太阳挂在血色的天空上,原野上有各种半人半兽的怪物在奔跑跳跃,仿佛是在相互追逐。 “那是什么东西?”上官蕊惊讶地看着那些怪物。虽然她活了千多年,见过的妖怪多不胜数,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像烂泥一样的奇形怪状的怪物,它们一边奔跑,一边改变着形状,一会儿像人,一会儿像兽,一会儿又什么都不像,感觉它们随时会啪叽摔成一滩泥水,但它们却就那样富有弹性地跑着跳着。若是一个小的被另一个大的追上,很快就会融合在一起,形成新的怪物,继续向前奔跑。 “那是魔性,它们在相互吞噬,以形成更加强大的魔性。”巨犬张忍一边奔跑,一边告诉上官蕊,“要小心,不要被他们沾染,否则很可能被魔性感染。” “好。”上官蕊抓紧了张忍脖颈上的鬃毛,巨犬在魔性怪物的洪流中辗转腾挪,一边躲闪,一边向东方奔驰而去。 “我嗅到熟悉的味道,虽然还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但在这个境界里竟然有熟悉的味道,是件不同寻常的事,我们去看看。”奔跑中的巨犬张忍对上官蕊说道。 “好。”上官蕊爽快地回应。只要张忍想去的地方,她都想陪在他身边。毋宁说,只要可以陪在张忍身边,对她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当日落傍晚,血红色的天地终于被漆黑的夜色吞没,一轮碧绿的圆月浮现在天空上,四野墨绿而幽谧,就连那些奔跑着相互吞噬的泥块状的魔性,也都齐刷刷不知去了哪里,消失不见了。 天上没有繁星,远方却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山峦,山峦与旷野之间,有一汪小湖,湖中星光点点。 “那是怎么回事?”上官蕊好奇地指着那斑驳的湖水问道。 “去看看。”巨犬一纵,奔了过去,来到湖畔,他们低头向湖水中望去,但见湖水中迎着碧月朗照的晴天,晴天上星斗闪烁,但抬头望,那天却是漆黑的一片。 “难道湖水倒映的不是它头顶的天?”上官蕊疑惑地呢喃,“但除了没有星星,其他的却是一摸一样啊。” “这就是魔性。”张忍回答了上官蕊的疑问,“晴空应该总是要有繁星的吧。” “这是当然了。”上官蕊说。 “可这只是我们的心里一厢情愿地认为的。就像现在的天空,并没有星星,或许你会觉得疑惑,但它就那样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张忍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感觉到上官蕊正在消化理解他说的话,过了片刻,他才又说道,“可是,我们以往的经验也好,认识也罢,说到底,都带着执念的成分,例如认为晴朗的天空没有星斗就是奇怪的,这样的执念,所以魔性趁虚而入,自倒影的世界里描绘出满天繁星。相比于现实的天空,倒影中的天空却看来更加真实吧,这便是入了心魔,若是有人见了这景象,开始怀疑水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而投身于那水中,你猜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上官蕊狐疑地问道。 张忍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脚边的一块大石头一爪扫到湖面上方。石块向下坠落,湖水忽然冲起一道浪花,一条鳗鱼是的巨兽从水中跃出,一口咬住那石块,又落入了水中。 “那魔兽就是以魔性来吸引猎物自投罗网成为它的食物的。”张忍轻哼一生,载着上官蕊绕过那湖,往那山行去。 上官蕊却若有所思,张忍方才的说辞对她产生了极强的震撼。她同时也察觉到,随着进入魔界越来越深,张忍对于魔性的感知也越来越深了。难道是魔尊魂魄的本质觉醒了?她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里还有别的人么?”上官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巨犬张忍一边奔驰一边应道:“应该有。应该是没来得及逃入异界的部分魔族子民,否则方才那魔兽早就饿死了。” “那怎么看不到他们?”上官蕊又问道。 “这里即便在魔界也是荒郊野外,恐怕那些魔人会生活在村庄以及城市中,这种地方很难遇到的吧。” 一边说着,两人终于来到了那矮山的脚下,举头望去,这才吓了一跳。这哪里是座石头山,竟是一座以青铜打造的奇形怪状的棺材,横躺在大地上。纵横巍峨宽广,远望宛似大山。 “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棺材?”上官蕊惊呼道。 张忍却没说什么,载着上官蕊纵身一跳,跃了上去。 天空中陡然传来惊雷般的声音:“张忍,不许上去。” “难道这里有你的秘密么?”张忍嘲笑似的说道。他已经发现,魔骨虽然可以窥探到魔界中的情况,却无法将自己的力量透过被封印的大门延伸进来。其实想也不难,若是他能够将自己的力量延伸进魔界,又何需假他人之手要张忍进入魔界从里面打开封印?所以在这魔界中,张忍即便违反了他的命令,他也无可奈何。 只有暴跳如雷的恼怒声:“若是再向前一步,我就血洗整座城市。” 但张忍依然在狂奔,因为这城市早已不是人类的城市,若是血洗,洗去的也只是魔人的傀儡,所以魔骨的威胁亦无法令张忍投鼠忌器。 终于来到了顶端,放眼望去,青铜棺板上刻着一座浮雕,牛头龙身长着鹰的翅膀。而在牛头的印堂处似乎镂刻着一个小人,走近一看,模样依稀与魔骨相似。 张忍眼睛一亮,对上官蕊说道:“我们要进去了。” “好!” 上官蕊刚答应一声,眼前又陷入了迷离的幻梦似的境界。片刻后,待视物清晰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棺材中,只看到四壁在幽暗中隐隐散发着碧绿的光芒。上官蕊立即拿出水晶球,点亮光芒,将整座棺材内部照得通透,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具巨大的骸骨上,那蜿蜒漫长的身子应是龙骨。 黄犬狂奔,也不知奔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头部,果然是个牛头骷髅,印堂正中有一个大窟窿,看上去还以为是一头三眼的牛怪。 “这是什么怪物?生得怎么巨大,死后却还有人给它筑造棺材?”上官蕊呢喃着心中的疑问。 张忍却轻笑一声,倏然化回人形,将来不及跳下的上官蕊抱在怀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具尸骨就是魔骨的真身。” “啊?他,是怪物?!” “确切地说,应该是……”张忍微眯着眼睛,审视着那牛头骷髅印堂正中的洞,说道,“图腾。” “图腾?”上官蕊更加惊讶了,虽说作为巫师,她太了解图腾的含义以及种类了,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往往作为古老部落的图腾的,竟然还有自己的图腾? “来到魔界,关于魔尊的记忆在一点点觉醒,而根据方才棺板上的刻画,我更加确信,魔骨是魔族的图腾。不过这具骸骨却并非是魔骨的尸骸,而正是它的肉身。” 见上官蕊惊讶莫名地望着自己,张忍怅然一笑,继续解释道:“魔族流行着一句咒言,人为肉包骨,魔为骨包肉,骨肉随心转,魔灭大罗天。由此看来,这正应该是牛头龙身的魔骨通过修炼魔功而进化成的骨包肉形状。从琴月阳等人的讲述来看,应该就是在他进行这项修炼时,被魔族之王魔尊封印了真身。”说着,张忍一指骷髅印堂中的大洞,又道,“但他的元神跑了出去。为了能够斗败魔尊收回魔族,他隐入人间秘密修炼。但没想到,魔尊死在盘古之手,而这魔界竟也被盘古封印了。所以,他万年修行,元神虽然又得了肉身,但如果不能将这具凝聚了他绝大部分魔功的真身取回,他便不是盘古的对手。” “也就是说……” “对,他让我打开魔界的大门,就是为了取回这具骨头。”张忍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决战异世界 “张忍,你不要轻举妄动!”那声音又从冥冥中传来,带着威吓的意味,“若是你毁去我的骨骸,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么?” 显然,魔骨始料未及张忍竟会用身入魔界的方法来对付他。而他却为这条黄狗打开了大门。 张忍微微一笑,颇不以为意地反问道:“会怎样?” “我的骨骸是魔界的镇天柱石,若是一旦毁去,魔界将会崩塌。” “那不是正合我意?” “你想得太简单了。”魔骨的语气中,显然有些恼怒了,“这宇宙中有三千世界,却绝非毫无关联,若是魔界被毁,它与其他世界的关联将会打破,以至于三千世界必须重新构架,到那时,人间界、天界、幽冥界都会换个模样,谁也不知道,那时会是如何的情况。” “想得太远,反而会束手束脚吧。”张忍似乎并不打算理会魔骨的说辞。他转身对上官蕊说道:“蕊儿,我们先查探一下这骨骸的奥秘。” 上官蕊心领神会,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蓝光瀑布般自她手心倾泄下来,注入魔骨的骨骸中,渐渐地将整具骨骸染成了透明的蓝色。 张忍举目细窥,很快便发现了在魔骨身体的各处大穴,都凝聚着莹白色的光晕,一些白色的丝线状的气流正缓缓流淌,将这些光晕连接起来。 “你看出了什么?”上官蕊看出张忍脸上的神色发生变化,于是关切地问道。 “这骨骸是个宝贝,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上古魔器镇天石。看来魔骨是这镇天石的怨念衍生出来的,以镇天石为肉身,吸纳魔界的力量提升功力。” 张忍虽然位列仙班,但从张天师那里学得了不少掌故见闻,因此他的揣测,想来也是**不离十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张忍一边说,一边指点骨骸上的各处大穴,“能否从这里下手,将其中的魔气提炼出来?” “你的意思是……”上官蕊将信将疑地问道。 “嗯!把它的魔气提取出来,消灭它的魔力。”张忍似乎下定了决心,“镇天石不能毁,否则大千世界恐怕真的会发生紊乱。但将它的魔气抽尽,就算打开魔界的大门,找回了这具骨骸,魔骨的功力也无法提升。虽然他的元神已经很厉害了,不过恐怕还不是十万天神以及盘古大帝的对手。” “小子,你敢?”天空中炸雷般的怒喝爆现,愤怒之中可以听出魔骨隐隐的恐惧。 但张忍哪管魔骨的情绪,反正他也进不来,吼吼叫叫又能怎样? 在张忍的指点下,上官蕊祭出一颗水晶球,浮动在半空,随着她默念咒语,水晶球缓缓地伸出九条血管般的线络,刺进了魔骨骨骸的九大要穴,顿时,那些白色的线络起了波动,被抽尽了管子中,流进水晶球内。 水晶球就好像渴血的蚊子,汩汩地吸食着骨骸中的魔气,而随着其中的魔气越来越多,水晶球内也渐渐变成了迷雾般的白蒙蒙一片。 与此同时,魔气渐渐流失,骨骸逐渐地石化起来。当最后一丝魔气被抽入水晶球,骨骸中各大穴位的光晕黯然失色,而骨骸也彻底变成了顽石,就连额头印堂处的大洞也合拢起来。 看来魔骨的尸骸彻底变回了镇天石。而就算魔骨将这块镇天石取回,重新注入魔力,要恢复如初,恐怕也需要万年的时光。 不论怎样,为人间争取一万年,张忍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上官蕊刚收好水晶球,张忍的手机就响了,收到了一条短信。他打开看了一眼,随即将手机揣入口袋,说道:“现在我们出去吧。” 说完,他拉住上官蕊的手,上官蕊又落入蒙蒙的迷蒙之中,待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站在了人间的广场上。地上的大洞里有呼喝声传来,张忍一把扛起上官蕊,化身巨犬,载着上官蕊转身狂奔。 一道道流光从地洞中涌出,首当其冲的正是魔骨,身后琴月阳与锦儿也是杀气腾腾,尤其是琴月阳,因被张忍欺骗而恼恨在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追!把魔力抢回来!”魔骨一声冷喝,群魔倾巢追袭,城市的夜幕中也被他们渲染得无色斑斓。 魔骨心中想的是,将魔力夺回,注入元神,虽然不及从前那般强大,但也能与盘古大帝放手一搏,并非全无胜算。但若是让张忍逃了,他们这么多的努力就要前功尽弃了。只要天神兵甲降临,顷刻间就能够抚平人间魔乱。 转眼间,众魔就追出了城区,但城外的景色却与往日 大不一样。待发现时,他们已经置身在一片茫茫雪原之中,天空湛蓝,大地雪白,向身后望,仍是茫茫雪海,看不见城市的影子。 “糟糕,被这条狗引入异界了!”锦儿惊呼一声,众魔方才发现前方不远处,张忍已经停了下来,化身为人,拉着上官蕊,转身与他们对峙。 在张忍的身后,有无数高大的身影透过风雪显现出来,当首的是一头锦衣华服的巨猿,龙袍加身,手中握着两柄大斧。目光如炬,透过风雪,将愤怒与恐惧传递进群魔的心中。 那就是盘古大帝么? 在他身后,有各种巨人、巨怪、神兽,活脱脱比封神榜大戏还要让人叹为观止。一些弱小的魔族,忍不住惊惧,有的竟吓得昏死过去。 “张忍,把魔功还给他。”巨猿盘古大帝朗声说道。 张忍一听,忙向上官蕊要来那水晶球,丢向了魔骨。水晶球透着蒙蒙的白雾,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魔骨抬手射出一道精光,刺中水晶球,但见其中白茫茫雪雾似的魔气顿时翻滚起来,如沸水开锅,继而又顺着拿到精光源源不断地流进了魔骨的手指。 也不过是片刻,水晶球内的魔力被吸食得一干二净,精光陨灭,水晶球也随之爆裂开来,炸成了碎片。 夺回全部魔力的魔骨,宛似脱胎换骨,身后甚至浮现出牛首龙神的巨怪幻影。他抬手指向盘古,熊熊魔气笼罩着身后的魔鬼们,“冲!” 在魔骨魔气的润养下,魔鬼们摆脱了盘古神威带给他们的恐惧,一个个暴跳如雷,呼号着冲向了神族大军。 盘古大帝也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率领着神族迎头赶上,与魔怪厮杀。一时间,大军浑成一团,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金光白虹交映生辉,天空上,飞天的魔鬼与禽神相互厮杀,片片鳞甲羽毛纷飞如雨,大地上顿时血流成河。 这其中,有一道青光蜿蜒冲突,定睛细瞧,正是春神孟章。但此刻的他早已成为了魔族的傀儡,与同族的青龙斗在一处。两条神龙相互绞缠,龙牙交错,利爪翻飞,好不激烈。 而另一头,琴月阳正迎上了上官蕊,她手中巨镰可不客气,挥舞起来,劈头盖脸斩落下来。上官蕊毫不畏惧,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头顶顿时云盖丛生,将那巨镰硬生生挡住。与此同时,那云盖内有隐隐雷鸣,紫色的闪电如灵蛇般冲将出来,一道道劈向琴月阳,直令她匆忙轮转巨镰抵挡,好不狼狈。 最耐看的,还是当属魔骨与盘古大帝这一场巅峰对决。只见魔骨手中一条白骨枪抖出银色枪花,超盘古大帝浑身各大穴位刺去。盘古大帝不闪不必,挥舞巨斧,宛若片片花开,将白骨枪的攻势系数抵挡在外。随着一点点的接近,陡然,他纵身而起,居高临下一斧纵劈下来,夹杂着滚滚风雷之势,宛若千钧。 魔骨不敢迎接,慌忙倒退飞逃,巨斧砍在大地上,震撼的山摇地动,轰然巨响声中,大地竟裂开了一道峡谷。 此时,盘古大帝招式已老,正要起身再砍,忽然觉得眼前光影闪动,冷眼一瞥,却见一条巨大的骨质蛇尾横扫而来。那蛇尾满是骨刺嶙峋,粗壮得宛若擎天之柱,饶是盘古大帝身负神能,却也不敢轻易被它扫中,以免落得个五劳七伤,遭了魔骨的毒手。当时是,盘古大帝怒喝一声,将身一侧,躲过蛇尾横扫,顺势却一把捉住其间的脊柱,向后一扯,那数丈长的牛头龙神巨魔便被他拉扯过来,随着他手臂的挥舞,在半空中轮转起来。 就好戏一条参天巨树被当做枪使,横扫之下,不少魔怪纷纷被魔骨的真身激荡开来,撩上半空,紧接着残尸如雨,又纷纷陨落。 魔骨哪里肯甘心被盘古这样折磨,他一咬牙,竟自断蛇尾,借着旋转之势飞出百丈开外,刚一落地便化回人形,手提长枪,踏风而来,越飞越快,转眼已化作一道流光,疾电飞矢般射向盘古大帝。 “哼,故技重施,有用吗?”盘古大帝将一双巨斧分拨左右,便如剪刀似的,准备将魔骨拦腰斩断。 当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地低估了魔骨的力量。 【 - 为您精选好看的小说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见了,我的爱人 魔骨如彗星冲月,盘古大帝双斧交叠,钳形夹攻,电光火石之间冲撞在一起,迸发出璀璨华光,轰然一声巨响,震天撼地,竟将在场狠斗的两族各员惊得停了手,扭头观望。 但见盘古持着双斧脚踏大地,两柄斧刃中间夹着一条龙骨长尾,但他的胸前却有一个巨大的血洞,殷红的血瀑布似的流淌,在他身后,只剩下一只扭头的魔骨浮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笑声:“哼,盘古,低估了我的力量,你的死期到了。” 说话间,只看他那牛头骷髅下渐渐流出一道白光,蜿蜒如蛇,迸发开来,又化作了一条龙骨蛇尾,盘旋在地上。原来他这魔身既是靠魔力所化,自然可以随时断去,亦可再生。 可是盘古大帝却没有露出痛楚之色,他深吸一口气,胸前的血洞瞬间弥合,转过身来,双斧相交一撞,分崩离析,化作万千碎片,围绕着他巨大的身子,龙卷风似的旋转。 “开天辟地一相逢,暴雨梨花草木生!”盘古口中念念有词,兵铁碎片形成的旋风立即呼啸着,向魔骨吹袭过去。即便魔骨身形快绝,但这毁天灭地般的飓风任他也是来不及躲避,只好鼓起魔气,形成一道玄墨色的巨大屏障,以结界之力抵挡盘古的飓风。 飓风摧枯拉朽,撞上那玄墨色的屏障,发出齿轮绞动之声,看来阴阳两起,虽然是相生相克,但一旦浓郁到一定程度,便会相互绞磨,力图将对方倾轧消弭。那些兵铁碎片不住地切割玄墨色的结界,一道道裂痕丛生,但随着魔气的流动又逐渐弥合。两人的缠斗达到了顶峰,渐渐地引动天地风雷聚会,暴雨倾盆。 另一方面,两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开始了火热的厮杀。 不多时,在琴月阳镰刀的狂猛攻势下,上官蕊落下阵来,她的巫术善于远距离攻杀,这样肉搏却不是她的强项。这时,但听身后一声惨叫,继而一只大手揽住了她的腰肢。上官蕊不用回头,那强猛中透着温柔的气息,不是张忍又是何人。他解决到一个魔族,便立即来助上官蕊,上官蕊也心领神会,心念一动,红光盈满周身,倏然化作一柄血红长刀,握在张忍手中。 风雨中,张忍傲立,手中长刀散发着烈血的热度,琴月阳神色古怪,看着那凛冽长刀,她的眼中满是妒火,熊熊,熊熊,恨意迸发出来,她怒喝一声,挥起两道便向张忍斩去。张忍手持心之刃,凌空一跃,躲过长刀,顺势划出无数刀风,新月似的锋芒闪烁着血的红润,铺天盖地向琴月阳斩袭过来。琴月阳也不含糊,将手中的镰刀挥舞如轮,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将刀风血雨弹挡出去,继而,她倒背镰刀,一个箭步冲到张忍面前,刀光寒澈,横扫张忍腰间。 一刀两断,她不知要斩断张忍的身体,还要斩断她对他的念想。 但张忍怎肯就范,一个凌跃便翻滚出去,鹰隼似的一个盘旋,回刀猛砍,琴月阳躲闪不及,身子后撤,右臂却挨了狠狠一刀,血流如注。 她怒视张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心中的话却不吐一句。冰冷的世情早已冻结了她的芳心,即便是扭曲的温暖都会令她感动,而得不到回应的愤怒也淹没了她的理智。镰刀,就是她的代言人,她不需要答案,她要自己去寻找解脱。 镰刀如月,美人如玉,一道道月光冲破风雨,如玉的脸庞杀气腾腾。张忍心骇,他本不欲斩杀琴月阳,只想挡住她的镰刀,待盘古大帝解决了魔骨,自然逼退魔族,令他们安守异界,不再踏入人间一步。 他随持刀卫道,却不爱杀,若各族能依天之法从事,或许他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退休。但琴月阳如此咄咄逼人,那脸色越加愤怒,显然是丧心病狂。张忍无奈,长刀一抖,宛若长虹卧波,透过道道冷月,迎着那杀气腾腾的玉颜冲了过去,噗,血色的长刀刺穿柔嫩的身体,透过脊背钻了出来,血色的长刀,更染满血色,那张冷冽的容颜,却渐渐温和了下来。 “张忍……”琴月阳望着张忍,满眼柔情,她丢掉了镰刀,努力伸出手,想去轻轻抚摸张忍的脸颊。但心之刃神兵魔种,剧烈地吸收着她的魔气,令她已经连抬起手的力量也没有了,那只手,便虚浮似的悬在半空,渐渐地向下垂落。 “张忍……”她又努力地说道,死神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灵魂,正将她的生命抽离体外,在临死之前,她想吐出心里的话,“张忍,我喜欢你。” 风雨未停,却仿佛有阳光刺破云海,照射进她的眼眸,晶亮的眼睛,渐渐地暗淡无光,变得浑浊了。琴月阳的头也低垂下去,死了。 张忍一阵唏嘘,抽出心之刃,将琴月阳拦在手臂中,缓缓放倒,让她躺在地上。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是他最后能为琴月阳做的,也是卫道者对魔,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站起身来,风雨如晦,心之刃中传来上官蕊的声音,“张忍,这一战后,我们归守田园,过正常人的生活,好么。” “好,我答应你。”这一次,张忍回答得干脆利落,两千年,为了道生活的两千年,张忍已经累了,他也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去感受生命真正的意义。 转身,张忍又迎着风雨,冲入魔族之中,血色的刀光映得大地一片血色,魔之血,流成河。即便是各路天神,也不禁对张忍这等战力刮目相看,甚至张忍所到之处,噤若寒蝉。谁能料想到,下届的一个妖兽,竟然能够拥有魔尊七成功力,在场的两族,恐怕只有盘古大帝与魔骨能够将他击败,而即便是创世五神,或也不过是匹敌而已。 雷声隆隆,盘古大帝与魔骨的激斗更加猛烈,兵铁碎片形成的飓风终于刺破玄墨色的结界,魔骨悲亢怒喝,兵铁碎片贯身而入,刹那间,骨裂生生,整个魔身也被绞成碎片,随着兵铁碎片,风一阵地消散而去。 但待兵铁碎片陨落尘埃,虚空之中又浮现出那黑衣的俊朗男子,虽然满身伤痕累累,仍不改枭雄威严。他环顾四周,却发现,群神已经合拢过来,大地上一片血泊,魔尸倒伏,就连阴魔使锦儿与阳魔使琴月阳都已经殒命,其间一个浑身染血的伟岸男人,提着一把血色长刀,正迎风傲立。 是张忍! 万没想到,他竟然拥有魔尊的七成功力! 魔骨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张忍的实力,但之前的张忍,不过只有魔尊两成功力,怎么忽然之间便能突飞猛进?细看之下,他才恍然大悟,是那柄血色长刀,竟然是魔尊的人魂所化! ——魔尊啊魔尊,万年后,你仍坏我大事! 但见魔族已经灭族,魔骨知道大势已去,今日恐怕他也难全省而退。而对于王者来说,失去了臣民,即便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奈何自己的真身没有取回,却落入了神明的陷阱,长歌当哭,无法挽回。 但在死前,他要为子民们报仇。 魔骨一咬牙,俯冲下来,盘古大帝目色如泉,冷澈地凝视魔骨,大手一挥,一掌迎头轰出。魔骨也出掌,也盘古大帝撞在一处,但他却并未用真力,借着盘古大帝的轰击,倒飞出去,宛若流光闪电,冲向了张忍。 原来,他的目标是张忍。 盘古大帝一惊,但魔骨本就身法奇快,再借了他的重力,便更加迅猛,张忍来不及横刀抵挡,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胸膛赫然一个血洞。而在他身后,魔骨一阵踉跄,方才站稳身形,盘古大帝那一掌,毁天灭地,饶是他借力轰入张忍体内,但自己也五劳七伤,恐怕撑不住,数分钟便会灭亡。 但他的嘴角却噙着笑容,手中提着一柄血色长刀,将自己剩余的力量全部注入其中,心之刃顿时红光大盛,但随着那红光迸发出来,心之刃竟也轰然震成了碎片,一团血气之中,上官蕊的真身跌了出来,踉跄地摔倒在地,唇角噙血,却不顾剧痛,爬起来,奔到张忍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张忍,张忍,你怎么了……” 张忍无语,他在努力令自己从剧痛中清醒过来,但死亡的阴影已经将他笼罩。 心之刃破碎,他的心也被毁灭了。没有了心脏,只能死路一条。 用尽最后力气的魔骨,轰然倒地,先走了一步,化作了滚滚浓烟,消散而去。群神立即奔过来,将张忍围住,盘古大帝大步走来,脸上浮现出痛楚之色,但饶是他这万千世界之主,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无能为力。 “张忍!”这时,张天师走到张忍身边,悲伤地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神兽,他没想到,生离死别竟然在自己的身上上演。 弥留之际,张忍只想到了骆基游魂曾经的话语——死亡,并不在生命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命的一部分,存在着。 “师尊!”张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生,张忍只想做个人。” 做人…… 天师热泪长洒,眼睁睁看着张忍,地垂下了脑袋。 上官蕊只觉得自己的天塌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为您精选好看的小说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命的序曲 异界一战,人间并无感触。不过随后,盘古大帝使诸神清扫人间,将超水感染者除恶务尽,人间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一个白发的女子站在星河璀璨中,碧眼如丝,温柔地微笑。 或许那并不是一个漫长的梦,因为梦中的女子时而消失,时而又再现。那应该是无数个梦连成了一片,终于回忆起来,“上官蕊,你怎么站在那边,快过来。” 但上官蕊却仍站在那里微笑,一动不动。 “他只是你脑海中的幻想,怎么呼唤,也不会过来的啊。”一个声音打扰了漫长的梦,张忍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骆基。 他正坐在一朵莲花上,笑看张忍。 “犬神,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张忍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竟也坐在一朵莲花上,两人浮动在漆黑又明亮的虚空中。漆黑与明亮本不能共生,但在这里,说不出的微妙却让这两者融为一体。 对面的骆基一改曾经蛊神戏虐人间的模样,身穿僧服袈裟,脸色宝相庄严,微笑中透着慈悲,道:“六道轮回之所。” “六道轮回?”张忍细细呢喃,举头四望,却见天风五色,分有六穴,想来不同的穴道应该是通往不同的境界吧。这时,他回过头来,对骆基说道:“我们怎么轮回?难道没有神佛为我们指点安排么?” “自然是有的。”骆基微笑。 “在哪里?”张忍狐疑。 “我便是。”说到这里,骆基笑得戏虐,但戏虐中却仍透着慈悲。见张忍满脸诧异,他终于止住笑容,张口说道,“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张忍虽是修道之人,却也知道这宏愿出自何处,他忙狐疑地问道:“这不是地藏王菩萨的大愿?” “我便是地藏。”骆基回答,神色慈悲,不像是玩笑。但见张忍仍旧半心半意,他又解释说,当初地藏王菩萨投身六道轮回,希望以己身灭世间苦厄,不料竟遇到了据比,那大神看出了地藏王菩萨投胎转世的骆基之真身,却不戳破,反而将自己的法术倾囊相授,身为骆基时只以为遇到了良师。“但如今又成了地藏才发现,据比大神用心良苦,习得他之法,我对生死之事看得更加透彻了,这地狱也好,天堂也罢,都不过是个境界,我又何需非要净空地狱呢?” “你的意思是说,地狱亦不是天堂的对立面,而是作为天堂的一部分存在着?” “没错。若是地狱没了,天堂也就不再是天堂了。所以为了保有天堂,地狱不能净空啊。”地藏王菩萨朗笑一声,又道,“张忍,该上路了。” “上路?”张忍一怔,方才又想起自己正站在六道轮回的边界上,将何去何从,只待骆基,不,地藏王菩萨安排。 地藏王菩萨却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什么念想么?” “张忍不想再为,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这是张忍最后的心愿,他的脑海中仍旧是白发红颜,碧眼如丝的俏脸。 地藏王菩萨心领神会,唇角却泛起一抹戏虐的笑容,“如你所愿,去吧。”说着,他手指轻轻一点,张忍便倏然化作一道流光,在空中一阵盘旋,嗖地一下钻进了一个穴道。 “祝你好运。”地藏王菩萨轻轻挥手,又将掌心翻过来,仔细端瞧,但见掌心金光涌现,如明镜,依稀似有所示。半晌,他收了金光,满足地一笑,飘然而去了。 张忍在那穴道中穿梭,两旁流光如电,五色缤纷,似梦似幻中勾起了他许多回忆,浮现在眼前。 上官蕊、金锦雯、魃旱母……仿佛有太多的人在内心里呼唤他,而在这穴道里飞驰穿梭,似距那些声声呼唤越来越近了。 终于,眼前一团光明浮现出来,他虽一怔,却止不住身子,一头撞进了那光明之中。在这光射之海中,沸腾的明艳洗去了他脑中所有的记忆,他陷入空明,失去知觉,坠入了云雾之中。 此时节,已是五百年后,川西牧边村秀娥山顶一农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哎呀,张大兄弟,生了,生了,弟妹生了,是个金发金眼的胖小子,跟你可真像啊。”一个中年妇女喜气冲冲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对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一个金发金眼的年轻男子说道。那姓张的男子一听,豁然起身,来不及说谢,便冲进了屋中,此时,他娘正抱着一个襁褓,笑呵呵地哄逗着,而那孩子,却早已止住了啼哭,瞪大了眼睛,张望着四周的一切,这个世界,似曾相识,却又全部记得了。 “雪晴,辛苦你了。”姓张的金发汉子对躺在床上的红发女子说道。 在这五百年间,因四海一家,从无战争,人类进行了有史以来的最大规模共融,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已经不分彼此,金发红发黑发,都已是普普通通的发色了。不仅仅是人类自身,他们还清醒地认识到并承认妖怪与人类共同居住在地球上,因此妖怪也不再生活于人类社会的背面,在人类的包容下,亮明身份,以真实的自己融入社会,这已经不是人类的社会,是人类与妖族共同居住建设的社会,简称人?妖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人类与妖怪甚至可以通婚,一切都变得再正常不过了。除了人类短暂的生命和妖怪漫长的生命无法改变。 躺在床上的厉雪晴微微一笑,神情地看着丈夫,说道:“张宇,我们的儿子,叫张忍好么?” “好,真好听,张忍,让他懂得忍耐,真好,就叫张忍。”张宇喜不自胜,抱过孩子,仔细端瞧,不住地笑着。 张忍自小聪明伶俐,勤奋好学,二十二岁时警校毕业,被分配到市公安局刑侦局工作。上班第一天,他便找到局长报道,谢天华看了简历,不由得一阵讶异,但还是收敛起惊讶的神色,严肃地喝他进来。 “报告局长,新进警员张忍前来报到。” “好,我看了你的简历,在警校各项成绩都是优,很不错。你现在去刑侦局局长办公室,找金锦雯局长报道。” 听完谢天华安排,张忍便立即又来到了下一层楼的刑侦局局长办公室,敲门,一个温婉的声音说道:“进来。” 张忍推门进入,看到一个金发金眼的女子坐在办公桌后,一见他,忽然流下了两行热泪。 ——是很久没有人来当警察了么?所以有人报名会这么感动? 张忍心里揣测着向金锦雯报道,金锦雯止住泪水,强作镇定,“好,好好。你来了就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刑侦局的一员了,你立即去跟这个案子,希望你能早日破案,等到晋升。” 张忍接过金锦雯递来的文件,上面有一张照片,白发红颜,碧眼如丝。旁边的资料上写着:上官蕊,巫师集团第二号人物,以巫术蒙蔽海关,帮助贩毒团伙走私。 ——呀,此人似曾相识。 张忍心里猛然一震,只觉得脑子有陡然生出一团白光,光芒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硬生生被白光吞了回去,消失于脑海之中。 他回过神来,只听金锦雯问道:“有信心办好么?” “局长放心,张忍一定不辱使命!”说罢,张忍敬了一个礼,转身出了刑侦局局长办公室,找到带他的警员肖若失,两人一起出发,按照线索调查上官蕊的踪迹。 终于,他们发现,在云南西陲靠近国境线的山林中,有上官蕊以及巫师集团的踪迹。于是张忍和肖若失立即出差,望滇西赶去。 但不幸中途车子失控,在山路上侧翻,掉下悬崖,摔进了澜沧江中。张忍溺水,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当地的警员告诉他,肖若失被水冲走了,而他幸运地被河边的一株大树蜿蜒的虬枝勾住,侥幸保住了性命。 向刑侦局局长金锦雯汇报这个情况之后,张忍在医院休养了半个月,随后借用当地警察局的警车往滇西那片原始森林驶去。肖若失的死,让他太过悲伤,他决心一定要抓住上官蕊,打掉巫师集团。他要努力的工作,努力地活下去,连同肖若失未尽的一份。 翻山越岭,渐渐地道路愈加难行,车子无法通过狭窄的山路,张忍只好徒步前进。滇西的太阳火辣辣地毒晒着大地,在到达雨林前竟有一片荒凉的草原,走在这草原生,张忍被晒得头晕目眩,他心中苦笑着想,“我要是个妖怪该多好,可以飞天遁地,顷刻间就能到达那片雨林,不需要受这样的苦了。” 可是,他又想起了死去的肖若失,心中顿时涌起一份坚毅,“再苦也要走啊,老肖可在天上看着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雨林,张忍早已换了便衣,打扮成当地人的模样,连日来的太阳毒晒更令他黑了不少,与当地的村民颇为相近。 但就在他走到雨林边时,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白发红颜,碧眼如丝,微笑地望着他。 上官蕊! 张忍的心有些激动。但不只是他发现了通缉的要犯,他感觉到内心中,还有一股莫名的情愫在鼓噪着,令他心如鹿撞。 上官蕊微笑着向他挥手,“张忍,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完) 【 - 为您精选好看的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