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番外》 1.白鲨之心 白鲨奥托家族是在风雨与海浪中延续的家族。 莉兹贝思不是第一个出生在海上的孩子,事实上,白鲨家族大半的孩子都出生在船只之上。 他们的双脚踩到的第一样东西不是土地,而是甲板; 他们口中饮下的第一口液体不是母乳,而是海水; 他们中的许多人,直到好几岁,还没有见过土地的模样。 莉兹贝思出生的那一天,白鲨的主船只正迎来一次罕见的风暴。 他们有着大陆最坚硬的船只,他们的船上配备有大陆最强大的魔法师军团之一,他们的船队,无往不利。 然而在那一场风暴中,还不到五百岁的白鲨大公温斯顿·奥托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自然的力量呼啸而来,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与自然搏斗的勇士,然而那一天,他从未如此地清楚过,他是如此渺小。 大海疯狂的咆哮榨干了最后一个魔法师的魔法力,温斯顿站在船头,拿着白鲨家族最为珍贵的刀,切开了自己的手腕: “以我白鲨奥托家族的鲜血为名,请求海妖的帮助!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完成海妖的交易!” 与海妖的交易,几乎是仅次于与恶魔的交易的臭名昭著的交易。 当然这两者之间的共同点很多,比如海妖的美貌。 海妖从肆虐的海浪中出现,他,或者说她的美貌,即便在这个最为危险的时刻,也让人的心神迷茫了一个瞬间。 没有性别与名字的海妖,从大海的最深处诞生的海洋的孩子,带着整个海洋的祝福来到温斯顿的面前,他停下了海洋的咆哮,过于美丽到如同塑像一样的上半身,修长柔软、如同传说中遥远的东方的龙的一样的鱼尾,那有如夜晚一样幽深却空洞的双眼,让白鲨大公第一次感觉到了从心底里的敬畏。 “交易的另一半是,你今日获得的所有东西中最宝贵的一件。” 如同传说中一样的条件,海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鲨大公温斯顿一眼,“十五年后,我将带走这件东西。” 温斯顿不是第一个与海妖做生意的白鲨大公,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这一天里,他因为这个交易重新获得了生命,所以他以为,他会像他的先祖一眼,十五年后,被海妖夺去生命。 所以当那个仆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带着喜悦告诉他说,虽然夫人因为受到惊吓早产,但是小小姐平安出生的一刹那,温斯顿知道自己彻底错了。 他在这一天,获得了比生命更加宝贵的东西,可是她的保质期,只有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因为父亲满怀愧疚的宠爱,莉兹贝丝是白鲨家族最受宠爱、最无忧无虑的孩子。 十五年后,她独自一个人驾着自己十五岁生日获得的小船,意气风发、毫无畏惧地向着泣不成声的双亲挥手告别,独自前往了海妖的小岛。 海妖坐在小岛的边上,以比海洋更加深邃的眼神看着从小船上跳下来的女孩子。莉兹好奇地打量着坐在岸边的海妖,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呀,你的头上顶着一根海藻呢!” 海妖盯着莉兹看了一会儿:“我住在海里,很多海里的生物喜欢呆在我身上,从来没有人类因此嘲笑过我。” “因为你长得比较好看?”莉兹想了想,“不对!一定是因为大家都害怕你,所以不敢嘲笑。” 海妖困惑地思考了一阵,点头承认莉兹说的很可能是事实。 “不过你叫什么名字?”莉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我没有名字。”海妖海藻一样深绿色的长发似乎并不会被水弄湿,在月光下有着极为动人的光泽,“海神只留下了我一个孩子,海妖就是我的名字。” 他看着莉兹贝丝的脸想了想,又困惑地补了一句:“你和其他人类……有点不一样,你似乎并不害怕我?” “你跟我想象的也不一样,既没有一看到就迷得晕头转向,也没有一开口我就被嗓音蛊惑得跳海。”莉兹一边随口扯着不靠谱的流言,一边四处打量着,“话说,我呆在这里的话要吃什么好?” 海妖想了想,一甩长长的尾巴游向了海水深处,然后拖着鲜红色的果实回到了小岛之上:“这是海洋的果实,你可以吃。岛中央有淡水,你可以喝,但是你不要离开这个小岛。” 莉兹歪着脑袋想了想:“好。” “永远也不要离开好不好?” “好。” 十五岁的莉兹贝丝不明白“永远”的含义,就如同她并不明白约定的含义,一如她并不明白思念与爱。 她在这座小岛上,和海妖在一起呆了二十二年。 他们在一起看过了这个小岛的一切,仰视着小岛夜空的明星。海妖带着她去往她不曾去过的海底,见过这个世界上最大、最不为人知的蚌孤独地制造的巨大珍珠。 一开始的十三年,她每天都很快活。 后来的九年,日渐堆积的对故乡和父母思念压垮了她的一切。 被思念折磨得无比憔悴的她违背了诺言,她哭着问海妖,她可不可以回去看望她的父母,只要一天,只去看一眼就会回来。 之后的很多年里,她都在想,为什么那个时候她没有注意到呢,海妖迟疑的那一个瞬间,还有他答应的时候,双眼之中的悲伤。 莉兹撑着来时的小船,回去了阳光海湾的故乡。 停留了一天之后,她如约回到那里的时候,那片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海妖,也没有岛屿。 莉兹在那片海域附近寻找了七天,用完了所有的补给,这才迫不得已回到了白鲨家族,白鲨大公温斯顿心疼爱女憔悴的样子,立刻派出船队去搜寻海妖的下落。 可是什么都没有。 即使莉兹用白鲨家族召唤海妖的利刃割破手背,海妖也没有再出现。 两年之后,博学而睿智的黑精灵们送来了文献,海神说过,倘若海妖打破了海妖契约,就会化作海的一部分。 莉兹贝丝听到消息后沉默了两天,而后一个人离开了家乡。 2.白鲨之心 莉兹并不是真的迁怒了白鲨家族。 只是那一刻,她突然发觉仿佛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在白鲨家族呆了十五年,在海妖的岛上生活了二十二年,她也经分不清楚,究竟哪边才是她真正思念的故乡。 假如她最珍惜最亲爱的东西已经不在了,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彻底一点,让她把剩下的一切也同样失去呢? 当一个人几乎被自责逼疯的时候,总会有错觉,似乎虐待自己就能够些许地赎罪,即使她自己其实知道,那其实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毫无弥补。 她在大陆上如同游魂一样游荡,大哥凯斯一直偷偷找人暗中护着着她,她知道,也并没有说破。 时间过去了好几十年,在大陆之上,征服王威廉四世统治了大陆,皇室一夜之间病死,有人说议会掌管了权力,有人说新上任的女皇卡特琳娜二世毕竟是征服王的女儿,她一定握有实权。 她做着平民的职业,端着盘子和酒杯穿梭在酒馆里,听着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说起这些事,然后事不关己地微微地笑。她知道真相,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切其实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有时候会与看着顺眼的男人一夜温存,有时候会在赌场里度过一个晚上,挥霍刚刚挣来的金钱,她看着这片大陆从长达数百年的腥风血雨中安定下来,然后她睁大暗绿色的眼睛,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真正地回到属于人类的世界。 时间已经太久,而人类的记忆太过于脆弱。她已经快忘记了海妖的模样,有时候,她只是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却想不起来究竟缺了一块什么。 她流浪到了南陆的最南端的时候,在那一片冰原之中,看到了一个流量的游吟诗人,独自一人在冰原之中谈着乌克丽丽,轻声唱着关于梦的歌谣: 有些梦很大,有些梦很小,有些梦随风而去再也想不起来,有些梦满是谎言,有些则终究成真,我做过了很多梦,可是我总是梦见你。 我消磨了光阴,沉醉在梦里,我飘飘荡荡,好像夏天里的一朵云,我做错了太多事,我还能写一首歌,送给你。 那些在迷茫的夜晚里骤然醒来却回忆不起来的梦境慢慢清晰,莉兹贝丝停下飘荡的脚步,在这片荒野之中开了一个小破酒馆。 酒馆的生意很差,她的兄长凯斯也来看过她几次,她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的事情,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大哥渐渐变成了一个温和而忧郁的人。 不是不愧疚的,只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弥补,假如她自己都是一团糟的话。 后来她有了一个常客,一个带着比她更多的秘密、能够共享寂静的客人。 再后来,那个客人笑着对她说:“你不会爱我的,因为你心里有一个人。跟我一样,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特维尔,你爱的那个人在哪里?”她问道。 “她死了,你爱的那个人呢?” “他啊,”莉兹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死了。” 原来,即使连自己都以为自己彻底忘记了,心脏的疼痛感却没有忘记。 在战争再度爆发之前,凯斯给她送来了一艘船。她乘着船久违地回到了海上,这一回,却只是为了逃避这一场混战。 她任由船只在海上飘荡,直到有一天醒来,天空中星星的位置如此熟悉,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停在那座小岛曾经在的位置上。 已经快一百年了,莉兹换了一身衣服,从船上找到白鲨家族潜水的魔法气泡,慢慢地潜入海水的最深处。 海妖曾经带她来看过那只蚌依然在原地,孤独地制造着自己那已经比莉兹还要大的珍珠,要是她没有到来,或许它的宝物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欣赏者。 ——或许它根本不需要一个欣赏者。 莉兹坐在蚌的身边,闭上眼睛睡了一觉,直到空气几乎耗尽她才醒了过来。 阳光照耀了下来,她看到阳光之中出现了有着一块虚幻的晶石,里面安静地躺着她沉睡的爱人。 她以为自己只是旧地重游而看到了幻觉,然而阳光中慢慢地出现了的海神尼约得的残影,带着令人炫目的光芒,坐在那块晶石旁边。 尼约得早已随着黑暗与光明两位神祗一起离开了这个世间,或许是因为等待了太久,他留下的残影在光芒中已经开始模糊不清,莉兹听到了尼约得的声音:“你就是莉兹贝丝?我唯一的孩子因为你而违背契约陷入了沉睡。” 莉兹因为太过于震惊而几乎说不出话:“可是……他……” 尼约得的声音非常温和,却又似乎通晓一切:“孩子,你怎么会认为黑暗之神的子民所记载的关于海神的一切,就一定是真相呢?我是海洋之神,我爱的我的孩子,又怎么会因为违背契约而定下那么苛刻的惩罚?” 在最初的混乱之后,莉兹终于回过了神,她直直地看向尼约得的光影,直接了当地问道:“我怎样才能救他?” “能唤醒海妖的,是同伴的歌声。”尼约得的残影苦笑了一声,像是在说一个笑话,“我没料到到最后,我只来得及创造了一只海妖就被迫离开。是我的过错,让这个孩子承受了数以万年的孤独。” 莉兹定定地看着那晶石深处的身影,然后听到尼约得问:“赫尔的子民,你愿意放弃获得死亡的安宁的权力,成为海洋的孩子么?” —— 转变的过程并不痛苦,不过在完全转变之前,她依然乘着船在海上旅行。 她从海上捡到了特维尔说起过的女孩,也捡到过其他人类。战争给这片大陆留下了太多东西,然而这一次,这一切真正地与她无关了。 等这一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她最后前往南陆的南端,在那个小破酒馆的废墟之上放上两杯酒,看着那个老客人带着如常的微笑如约前来。 特维尔的目光扫过她那条盘在地面上的细长鱼尾的时候,似乎并不吃惊,只是轻声打招呼:“好久不见,莉兹。” 莉兹举起酒杯,向着特维尔致意:“如同约定,活着回来,再一起喝酒。” 就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他们从来不谈论以前,同样也很少谈论以后,就如同最可靠的老朋友,分享着彼此最宝贵的寂静。 “凯斯·奥托即将迎娶女皇。”这是特维尔唯一开口说的一句话。 莉兹笑着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扔掉酒杯:“我会记得去给他送上海妖的祝福。” 她甩动细长的尾巴跃入海洋,特维尔站起身,抬头看着平静的海面上慢慢升起的新月。 远方传来了海妖的歌声,如此悠长而令人心醉,特维尔带着微笑听了很久,一直听到那歌声慢慢扩大,变成了重叠而彼此呼应的两重歌声。 他高高地举起酒杯,对着新月下的海面微笑:“真希望你也在这里,我亲爱的的茱莉亚。” 3.黑龙之子 议会的会议室总是这样幽暗,带着无法言喻的硝烟味。 格林尼亚脸色通红,满是挫败感地坐了下来,用力喝了口水。不是什么大的争端,只是一些常规议题,波旁家族新的金狮大公令人暴躁的程度比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导致格林尼亚最近好几次控制不住情绪。 隔着议会的圆桌,正对面蝮蛇的纹章之下,那个青年人用冷静得近乎嘲讽的目光,看着再度在交锋中败下阵来的他,没开口说一句话。 格林尼亚没来由地想起了特萨。 席恩和特萨其实长得并不算很像,可是当席恩略微挑起唇角冷冷一笑的时候,总会令格林尼亚想起来他见特萨的第一面,特萨那个冷冷的,分明看透了他心思的笑容。 格林尼亚曾经最大的愿望,也是劳尔给他灌输了数十年的概念,无非就是要成为黑龙大公,要成为黑龙萨克森家族的领导者。 等到现在,他得偿所愿地坐在这里,却毫无成就感。 他不怀疑,要是当初特萨肯改姓氏,肯留在萨克森家族,加上席恩和兰斯洛特的帮助,他一定不会坐上这个位置。祖父最后说过的话至今依然令他觉得难过——他说,席恩是他最优秀的孙子。 他看得越久,就越是自卑地发现,这是个事实。 更糟糕的是,或许他连兰斯洛特都比不上也说不定。尽管兰斯洛特并不算一个成熟的大公爵,可是格林尼亚是接受了劳尔数十年教导的孩子,而兰斯洛特只是勉强来参一脚。他不敢肯定,要是自己只是半路出家来学习这一切,他依然能处理地比兰斯洛特好。 他又想起了特萨,想起了当初他为了防备特萨做出的一切可笑的努力,想起了席恩戳破他那一刻高高在上傲慢的嘲讽,和特萨克制不住的笑容。他想起了自己如同一个小丑一样逃跑的时候,想起了特萨的死讯传来那一天,他眼睛里骤然间黑白下去的世界。 最可笑的事情是,他居然没办法痛恨这一切。 这大概是最滑稽的事情了,他这么想着,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候,爱上了曾经处心积虑要对付的人,在他表露心迹之前,他发现那个人心有所属,在他来得及嫉妒或是想要独占之前,他发现特萨所爱的人,是他崇拜多年、视同精神领袖的修拉。 于是他的嫉妒和爱恋都死在了摇篮里。 他有时候会怀着卑鄙地令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想象,想象特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因为情.欲而涨红的样子,想象修拉与特萨相互亲吻、抚摸温存的样子。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梦见特萨,然后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体燥热,裤子上一片污渍。 格林尼亚恼羞成怒地迁怒给了一切和特萨相关的人,然而只要看到席恩,他的火气就陡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过去数十年里从未出现过的浓重自卑。 ——他不是没有泛起过恶毒的念头,要是他真的把特萨囚禁起来会怎么样。 不过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吓了他自己一跳,毕竟就算不提修拉的怒火,单说他自己,应该连打得赢特萨的希望都没有。 走了一会儿神,会议最后的常规规程已经走完了。通过投影而来的诸位大公爵逐一消失在他面前,最后只剩下同样在奥斯库特议会大厦参加这场会议的席恩和兰斯洛特,席恩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文件,兰斯洛特一根手指在空中转着钥匙串,等兄长一起离开。 “兰斯。”席恩的身体也不算完全健康,行动到底是比精力过度旺盛的兰斯洛特慢一拍,“晚上凯南小姐举办的晚宴,你打算怎么对付过去?” 艾米丽·凯南追求兰斯洛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遗憾的是佳人有意公子无情,兰斯洛特对这位热情的贵族小姐一点回应都没有,不过这并不妨碍凯南小姐继续为此努力——比如这个晚宴,没什么人不知道这是为了兰斯洛特举行的。 兰斯洛特少有地露出苦巴巴的表情:“我一定要去么?” “这是用她父亲的名义发出的邀请。”席恩对此也有点头疼,“你先去找盖伦请他帮忙吧,回头和他一起过去,那位小姐似乎有点害怕黑精灵。而且盖伦毕竟不是人类,由他帮忙把话说绝了,起码不至于太难堪。” 兰斯洛特立刻向着学院溜达过去了。 格林尼亚这才想起来,晚上是有这么一个晚宴要参加的。 所谓的属于青年人的晚宴,不过是适龄男女挑选共度一夜、或者共度一生的对象的场所,格林尼亚毫不怀疑是这样的。收到邀请的青年夫妇们,除了少数众所周知的互不干涉的政治联姻的夫妻,其他大多在花园里散步。 应酬了一整轮对着他这位新晋的黑龙大公大献殷勤的贵族小姐,格林尼亚也找了个空档溜到花园里,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冷风。 五分钟之后,他居然很巧地看见了一个特萨,他的心情刚刚略微有些激动,再走了两步,他就看到了刚刚被树叶遮住的修拉。 ——他那颗刚刚向上蹦跶了一寸高的心默默地掉了回去。 特萨不知道说了什么——毕竟大家都很难从特萨那张向来懒懒散散脸上看出她现在的情绪——而后修拉相当开怀地笑了起来,低头去亲吻特萨的唇角。 尴尬地站在他们背后的格林尼亚立刻给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费解的反应——他一矮身,蹲到旁边的树荫里面躲起来。 这完全是条件反射,而后,蹲在树林里的格林尼亚开始思考人生:我到底为什么没大大方方地过去打个招呼,还要我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么一副偷窥的模样的? 当然他只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十秒,十秒之后,他被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吓得差点没叫出声。 呃,幸亏长时间的训练让他在危急时刻会保持之前的动作不动,所以他冷静下来之后立刻维持住脸上僵硬冷峻的表情,看向这另一个躲在树丛里偷看的人。 他对这个女人稍微有点印象,应该也是一个小贵族出生的小姐,跟自己年纪差不多。 于是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直到特萨和修拉走远了,格林尼亚才开了口:“呃……您好,我是格林尼亚,格林尼亚·萨克森。” “莉迪亚·劳伦斯。”对方这么轻声回答着,然后留恋地看向了刚才修拉站过的地方,露出了因为嫉恨而变得扭曲丑陋的神情。 格林尼亚在看到这个表情的一瞬间猛地一怔,他甚至是有些惊慌失措地退了一步,看着那个丑陋而不堪的女人,如同看着一面镜子—— 等等,自己在嫉妒的时候,也是带着如此丑陋的表情么? 莉迪亚明显因为他躲进来的动作而把他当成了同类,开始絮絮叨叨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她早在六十多年前的奥斯库特爱上修拉的事情。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修拉躲进亡者森林之后她无法接近,还有修拉回来之后凭什么被那个后来的女人抢了先。 她身上带着屏蔽气息专用的魔法戒指,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跟踪和偷窥修拉了。 她目光发亮地看向面前的黑龙大公:“怎么样,我们合作吧?既然你是黑龙大公,一定有办法支开他们两个。我高价买来的洗脱记忆的魔法药水,只要一滴就好,我就能够……” 多么令人心动的提议,只要稍微出一点力,就能让他们两个忘记彼此。 不是不动心的。格林尼亚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莉迪亚那张已经扭曲得几乎无法认出来的脸,然后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是谁?”他伸出手,捏着莉迪亚的脖子把她压在树上,五指渐渐用力。尽管他完全不擅长打斗,不过黑龙家族提供的魔法戒指并不缺少短时间之内增加力量的:“我是黑龙大公格林尼亚·萨克森,就算我喜欢特萨,我也还没下作到跟你这种垃圾合作。” 尸体坠地的声音沉闷无比,格林尼亚深深吐了口一直积压在胸口的怒气,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却被一只手扶住了肩膀。 这一夜的惊吓实在是有点多,格林尼亚觉得自己整个心脏都强壮了一圈儿,他想着,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觉得被惊吓到了。 “谢谢了,格林尼亚。”修拉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挥出一道腐蚀性的雾气,帮他处理完了尸体善后了一把。 “啊……没……这……没什么……”格林尼亚在看到修拉的脸的一瞬间,意识到他刚才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很显然,他的心脏或许还不够强大。 所以……他刚才当着修拉的面,说了他喜欢特萨吗? “啧啧,修拉,都说了这件事给我处理,你不要过问。”兰斯洛特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的时候,格林尼亚整个心脏都停跳了半拍,然后意识到自己之前根本就错得离谱:他的心脏其实依然相当脆弱。 杀手出生的兰斯洛特毫无尴尬感地从树上跳了下来:“我本来也打算今天晚上处理这件事,所以叫你不要过来,当做不知道就好了,你看,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尴尬么?要是你没听见那句表白,事情就好处理得多啊。” 正在装作没听见格林尼亚那句话的修拉觉得,要不是顾忌诅咒师兰斯洛特·拉尔森情急之下有很大可能信口开河,自己可能已经克制不住抽兰斯洛特一顿了。 好在依然呆在树上的盖伦及时地、客观公正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兰斯,我觉得到现在为止,最令我觉得尴尬的,就是你这句话了。” 总算有人说了一句实话!格林尼亚和修拉都深有同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格林尼亚开始非常认真地思考,他现在是不是两眼一翻晕过去比较好。 修拉揉了揉额角,觉得因为担心兰斯洛特应付不过来而过来看看的自己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不过幸好席恩刚刚和特萨一起去见一个老朋友了,不然的话……还是不要想了。 值得庆幸的是,盖伦及时地把兰斯洛特喊走了。 寂静落了下来,修拉看了格林尼亚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谢谢,我是说真的。” 他的笑容非常温和平静,像是北陆燥热的夏天里,达克居根中央的深潭,让格林尼亚没来头地相信他是真诚的。 “只是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能在你之前遇到特萨,不然我大概真的会输给你。”修拉轻描淡写地留了面子给格林尼亚,然后随口扯了两句,“说起来,总是听席恩说,幸亏你每次都能及时站出来,不然他就得应付金狮大公了。可是我一直都没怎么见过你,很高兴正式认识你,格林尼亚。” 格林尼亚觉得有点浑浑噩噩——所以每次他和波旁争论完,席恩看他的那一眼,并不是嘲弄么? 接连一年多的阴霾好像都突然之间变成了自己庸人自扰,他浑浑噩噩地和修拉握了握手,然后开始往回走。 可是总觉得,这一切都不那么糟糕了。 4.精灵之泉 “我觉得我可能爱上你了。” 兰斯洛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和平时一模一样,脸上带着愉悦而充满魅力的笑容而让人觉得并不正经,应该也不认真。白皙的皮肤上罩着一层浅浅的酒气熏染出的红晕,谁都看不出他那双清澈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事实上作为被表白的一方,盖伦也这么觉得。不过好在盖伦向来稳重,对此没什么反应,然而他俩旁边两位副主任把嘴里的红茶喷了一桌子。 院长修拉弯曲着手指敲了敲杯子:“兰斯洛特,大家只是让你开个玩笑,你不用开这么大的玩笑。” 不过相比于其他人的震惊或是无可奈何,没名字的院长显然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其实我觉得这玩笑还好……让兰斯洛特开玩笑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风险很大的事情好么!” 隔着重新热闹起来的人群,盖伦垂下眼睛,细长而浓密的睫毛顷刻间遮盖了他的眼睛,再也没人能看到,倒映在那双精灵的双眼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学院历年聚会的聚会,盖伦出席得本来就不多,也并没有很多人特地来找他搭话。 在永恒的黑夜笼罩之中的黑森林里出生的黑精灵,大多都很厌恶阳光。趁着尚未日出,盖伦起身告辞。骤然离开大厅,隔着夜幕,那片喧嚣和热闹顷刻间就如同在黑暗的彼岸,遥远而令人艳羡起来。 黑夜在他身侧疾驰着后退,黑精灵尖尖的耳朵稍微动了动,随即他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 兰斯洛特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杀手的脚步总是如此轻盈而令人难以察觉,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大概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 盖伦退了一步,退到身后的溪流边上,清冽的水气弥漫上来,让焦灼的气氛骤然冷冽了一些。 兰斯洛特盯着盖伦看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盖伦,我刚才没有开玩笑。” 盖伦没抬头,睫毛的阴影仍旧笼罩着他的双眼眼睛,月色朦胧,看不清他眼睛里神色。兰斯洛特觉得一阵酒气上涌,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顿时暧昧起来。 黑精灵身上清冽的气味窜进鼻子,兰斯洛特趁着酒精的力气刚要再说什么,就看到盖伦突然退了一步,然后迅速地将上衣脱掉了,露出修长白皙的上半身。 黑精灵的身材修长而柔软,披散在肩膀上黑发在月光之下微微有紫光,那是一具既没有男性特征,也没有女性的身体。 盖伦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兰斯洛特:“看清楚了么?兰斯,我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男人。” 兰斯洛特的酒一下子醒了。 他其实从来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想起当初和特萨他们一起离开黑森林的时候,他警告正在纠缠黑精灵的德伯特的那句话。性别从来都不是问题,没有性别才是。爱情是有性别的生物为了繁衍而产生的冲动的话,没有性别的黑精灵从一开始就缺乏这一部分感情。黑暗之神没有赋予他们“爱情”这种感知。 那个时候,他或许也是在警告自己。 “抱歉。”他低头这么说道,然后退了一步,如常地露出愉快的笑容,“酒多了,总容易冲动。” 盖伦看着对方转过身走远,摸着光滑下巴想,要是他的背影不这么像落荒而逃,我或许真的会相信他只是一时冲动。 “兰斯洛特·拉尔森。”盖伦轻轻地念了一声,发觉即使过了这么久,这个名字依然如此不顺口—— “兰斯。” 在年末聚会的第二天,和往年一模一样的,盖伦亲自送特质系各位黑精灵学生回黑森林。 整个大陆都不会有一个地方,比黑森林更加令黑精灵觉得舒适了。黑暗之泉深处有了浓重的阴影,大概是有小精灵孕育在那里,即将出世了。盖伦的神情柔和了下来,脱了上衣,安静地潜入了泉水的最深处,温和地打量着那泉水深处幼小的黑暗。 当他再度浮上水面的时候,他听到了温柔得令人心醉的声音: “已经三个月大了,或许过不了很久就会出世了。已经有三年多没有新的精灵出生了。” “海德。”盖伦从水中抬起头,对着同胞露出笑容,泉水并没有打湿黑精灵的长发,他看起来依然优雅如初,“我在给这个孩子祈祷。” “黑暗之神之上。”海德奎茨走近了两步,抬手赠予尚未出生的精灵最无私的祝福,而后他看向盖伦,“盖伦,我亲爱的孩子,你看起来如此难过。” 海德奎茨是亲手将刚出生的盖伦从黑暗之泉中抱出来的精灵,盖伦总是对海德抱有极深的尊敬,不过这一回盖伦先怔了怔:“我?” 盖伦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水面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容,隐约看到了自己微微皱着的眉间。 海德奎茨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令人安心的包容感,盖伦下意识地开了口:“我或许……是在想,性别究竟带来了什么。” 海德奎茨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手掌贴到盖伦□□的胸口,等了一会儿,在盖伦困惑的目光中,他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 盖伦很认真地回答:“你的手,还有你温和的死亡气息。” 海德奎茨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他的脸上,有着不出所料的失落:“盖伦,你察觉不到欲望。” 盖伦因为这个回答而愣住了,看着海德奎茨收回手,轻轻叹了一口气:“即使不是所爱的人,对于有性别的生物而言,肉体的接触会带来欲望,温度,湿润,轻微的血管的搏动,同类的气息,本该带来欲望。而我们没有,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盖伦突然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心里似乎骤然之间塌陷了一块:“黑暗之神在上,我们……是残缺的么?” 海德奎茨无声地摇了摇头:“大概因为没有什么生命是完美的,短暂的人类,饥渴的血族,易于暴躁的半兽人,或是其他生物,盖伦,我们都有所残缺。”他抬起头,那双似乎洞察了数千年岁月的双眼带着微微的笑意看了过来,“盖伦,你爱上了人类?” 盖伦满是诧异地抬头:“海德,我们并没有爱情这种感情。” “如我所说,我们只是没有欲望。”海德奎茨的外表比大多数黑精灵都要柔和,这时候微微笑起来,有如月光一样美好,“爱情只不过是一种执念与亲近,友情,亲情,或是其他任何感情,那只不过是执念的不同形式,盖伦,我们只是把想要与一个人共度一生的执念称之为爱情。” 盖伦怔了怔:“海德你……” 月亮隐没在云中,又再度穿云而出,带来一片清冷的阴影。 “我曾经试着成为一个男人。”海德奎茨这么说着,语气轻柔,似乎毫无所谓,“而后,我尝试模仿一个女人。” 他转过头来,然后笑了起来:“盖伦,修剪眉毛,然后用妆容将脸部线条修饰得更加硬朗,贴上胡子,穿上坚硬布料制成的衣物来掩饰身体的不同,用变声器让声音变得更粗,用更加粗犷的思路直接地思考问题,停止追究自己的情绪,这样,你可以开始尝试着更加接近一个‘男性’。” 盖伦怔了怔,看着他继续说:“或者,化上艳丽的妆容,变得更加温和,修饰声线,换上更加收敛的举止,让情绪更加外流,来尝试成为一个女人。你对这两件事情有任何兴趣么?” “不……”盖伦莫名地想起兰斯洛特的脸,然后想象了一下,假如自己真的用那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吓得惨叫起来吧? 若是他真的爱上了,一定不是爱上了会成为男性的自己,或是会成为女性的自己吧? 海德奎茨把盖伦微小的表情收在眼底,伸手抚摸他的头:“你明白了么?倘若他真的爱你,一定与你的性别没有关系,倘若他不爱你,也不会因为你变成女性而爱上你。” “可是……”盖伦垂下眼帘,“如你所说,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爱过的那个人,他曾经教会了我这一切。尽管他在说完一切之后,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人,或者其他东西。”海德奎茨这么说的时候,嘴角不经意地扬了起来,似乎压抑不住那样的笑意,“然后他说,去找一个相爱的人吧,对人类而言,倘若有一种欲望最为浓烈,那一定不是对性的欲.望,而是与相爱的人固守的欲望。倘若真的爱,就不要犹豫,倘若不能相爱,倒不如在爱情因为纠缠而变质之前,把它收回心里。” 盖伦垂头,似乎是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水里爬了出来,露出轻松的表情。他突然再度看向海德奎茨:“海德,你爱过的那个人类,是谁?” 这个问题无疑相当冒犯,然而海德奎茨看着盖伦的眼睛,相信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奥尔德斯·雅维里。” 5.诸神远离 【人们说—— 在诸神离去的那个黄昏,光明之神与黑暗之神将支撑着这个世界的力量托付于死神赫尔,那是两位创世的神祗对令他们失望的子民最后的怜惜。 】 那是诸神离去的前夕。 “久违的,光明之神,黑暗之神,二位一同造访我的领地。” 死神微微地笑着,看向踏入她宫殿的这对孪生兄弟。 光明之神巴德尔总是维持着孩童的样貌,不过那不重要。死神赫尔这么想着,因为他周身的光芒实在太过于耀眼,以至于即使是同为神祗的死神,也无法窥见他的容貌。 而同样过分的是他的兄弟霍德尔,赫尔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片人形的暗影,什么都看不清。 “我亲爱的死神赫尔,”光明之神的声音有如孩童,带着淡淡的傲慢和不可一世,“我们对这个失败的世界感到绝望,即将离开这个世间。” 霍格尔的声音则温柔得多:“我们听闻赫尔大人愿意留在这个世界之上,因而我们打算将支撑着这个世界运行的那一部分属于光明与黑暗的力量,托付给赫尔大人。” “我没有意见。”赫尔坐在骷髅的王座之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光明之神巴德尔手中的光芒愈发明亮:“那请死神大人伸出手,我们将力量的一部分寄托于您的手心……” “等等。”赫尔难得改变了下姿势,伸出手比了一个暂停的动作,“手心?那就是说,我以后一只手每天都很明亮,另一只手看起来漆黑一团?我觉得那样非常有碍观瞻。” 巴德尔卡了个壳儿,另一边的阴影中,霍格尔温和的声音传来:“我听闻死神大人有着阻隔一切力量的手套。” 赫尔伸出手指,卷了卷漆黑的长发:“事实上,昨天预言之神也将一部分力量交托给了我。” “唔……”光明与黑暗两位神祗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从预言看,在遥远的未来,将会有很多需要通过指纹来识别还有依靠手指的触感来操作的科技。”赫尔咧嘴一笑,“你们知道的,我总是喜欢人类制造的这些玩意儿,带着手套总是不方便。” 霍格尔小心地询问:“死神大人的意思是?” “换个地方吧。”赫尔回答道,“放在手心估计是不行,放在脚上吧,反正我不喜欢脱鞋。” 好脾气的黑暗之神点点头: “也行……” “不行!”然而他的孪生兄弟几乎咆哮了起来,“听听!霍格尔!她在说些什么!死亡想要我们的神力踩在脚下!死神,你在嘲笑我们么?” 赫尔摸了摸鼻子,抬手示意巴德尔安静:“那小腿也行……啊,容易露出来被看见,或者肚子?会不会影响胃口,胸……唔,算了,那么想想的话,肩膀……” “我同意肩膀!”霍格尔在赫尔自己否定之前大声说道,并且在兄长光明之神开口之前迅速补充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说辞,“我们将重任托付于死神的双肩,辛苦死神大人扛着这样的重担前行。” 唔,听起来好像很有尊严的样子。傲慢的光明之神想了想,扬着下巴表示自己准许了弟弟的这个提议。 赫尔看着这对兄弟,摊手:“好。” 诸神,远离了这个世界。 6.修拉的觐见 漆黑的镰刀形权杖在广阔得无法窥见屋顶的大厅里倒映着暗色的光,手持着权杖的神明微微抬起了头,看向步入自己大殿的年轻男人。 “修拉。”赫尔唤出了那个由自己赐予的名字,微微抬起下颚,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死神的大殿里顿时有了一些半透明的光泽,有如黑夜最深处突然闪烁起来的最明亮的星辰。 从世界被创造到如今的数以万年里,死神的居所第一次迎来活着的灵魂,活着的灵魂鲜美的气味迎来了诞生自地狱的火焰之中的生物,它们发出了震耳欲聋地咆哮,扑向了这个尚且活着的男人。 赫尔抬了抬下巴,立在她身侧的、诞生于这世上的第一位恶魔泰拉瑞亚便走了过去,将那些生物扔回了岩浆之中,随即面无表情地退回了赫尔身后。 赫尔终于站了起来,从暗影之中慢慢举起死亡的镰刀,踏进死神大殿的男人上前两步,俯身亲吻了属于死神的权杖,这才开了口:“死神在上,感谢您赐予世界的庇护,同样感谢您赐予的名字。” “我还记得我给你名字的那一天,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弱小而无助的孩童,被绑在受刑的柱子上向我祈祷,祈祷能够不带着卡佩的姓氏死去。”赫尔坐回了神座之上,微微勾起嘴角,“我还记得我当时的允诺,倘若你能够从刑罚中坚持活下去,我将赐予你大陆之上独一无二的姓氏。你未来的的墓碑之上将写着‘修拉’之名,并且我允许你在来到我身边之后,向我许一个愿望。” 死神慢慢地低头,看向修拉:“我当时的意思是,当你死后来到我身边。” 白发的男人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终于抬起头,直视了神祗的脸。 “修拉,你的愿望是什么?”赫尔微微地笑着,在她身后,骤然间闪出一顺排的镜子,每一面镜子都倒映着修拉的面孔。 预言之神留下的镜子里清晰地响起了修拉即将说出口的话,死神的两侧站着的两位恶魔都已经变色,那什手里的恶魔之刃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修拉微微欠了欠身,依然用自己的声音说了一遍:“我希望死神大人,也离开这个世界。” “你希望我也离开这个世界。”赫尔仍旧是微微地笑,有属于某种半神的男性声音从赫尔的神座后方的阴影中响起,“真是个不常见的请求,请求神祗撤下庇护。” 修拉没有料想过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位半神,因而停顿了片刻,才单膝跪了下来:“是的,我请求赫尔大人,离开这个世界。” 赫尔屈指敲了敲神座的扶手,双眼中的回忆的色泽承载了的是难以计数的时间之河:“自从光明与黑暗带领诸神远离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万余年。” 这个数字,同样也是赫尔独自庇护着这个世界的时间。 “我曾经离开过这个世界。”赫尔的口气带上过于遥远的时间感,“我对人类,对我们的造物感到绝望,每个人都贪婪地乞求着永生不死,怨恨着给予死亡的我。于是在那个时候,我索性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修拉。”赫尔身后暗影中的半神笑了起来:“传说是这样说的,人类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触怒了神明,诸神远离了这个世界,人类也迎来了长达数百年的黑暗时代。而在我的记忆之中,真正黑暗的,只有黑暗时代的最后几年,赫尔离去的那几年。” “人类不再死亡,却只是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超过你,乃至是超过我们神祗想象范围的残酷刑罚被发明了出来,肆无忌惮地被用以奴役精灵或是其他种族,乃至人类自己。本已离去的黑暗之神因为脑中回响着的子民们哀嚎而让自己暂时回到此处,建造了黑森林,吸血鬼靠着夜魔制作的幻觉,狼狈逃回厄尔半岛。” 修拉看到半神抬起了一只手,伸到星光之下:“这就是人类,比任何种族都更加接近神圣,更加强大,更加智慧,也同样比任何种族都要堕落的人类。” 这个大殿之中一共有一个半人类,而那一个人类,并没有对这个半人类的话做出反驳。 “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这么想么?”赫尔耐心地听完了这段话,低着头看着那个胆大妄为的男人,“我能知晓你的想法,倘若神祗存在一日,人类的文明便不能前进。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其实去过其他世界。”赫尔微微低下头。“甚至于在创造这个世界之前,我见证过无数世界的诞生与毁灭。那些世界里,有一些我们创造了同样的人类,有一些我们没有。但是你们的世界始终是不同的,因为我们没有给予你们最初的礼物——作为一段文明最初力量的、蕴含能量的矿石。倘若你们拒绝了神祗的存在,那么你们唯一能够从世界上获取能量的,就是你们人类自己,唯一能够驱动这些能量的,依然是人类自己。” “诚然如此,信仰是利刃,赫尔大人,不会有人比您更加清楚这一点。”修拉并没有否认赫尔的话,“人类因为信仰神祗而获得心灵的平静与依靠,因而觉得安宁,同样的,也因此而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与勇气。纵然改变一定会带来损失与牺牲,然而我想那些损失与牺牲一定比就这样永远停滞下去所带来的损失小。” 若要用形容来描述赫尔此刻的表情,莫过于是看着一个即将出海的出手的母亲,满是忧虑却分明是欣慰的:“修拉,我很想确认你是否清楚,你说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和力量,承载维持这一切,赫尔大人。”修拉垂下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查阅过古籍和文献,在历史之上,曾经有人短暂地代替海之神承担他的责任和神力,从而让海洋得以自由。我可以献上我的一切,来承担死神大人的责任,也让人类从这样的信仰中解脱出去。” 7.修拉的觐见 死神的大殿迎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死神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在她身侧,隐没在暗影中的半神却开了口:“修拉,欧尼斯特的子孙,你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修拉慢慢地抬起头,向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听到对方也笑了出来:“你查阅过的那些书籍里,大概是不会提到,曾经替代海神承担责任的那个人,最终却亲手将海神的城镇封入时间的缝隙。他其实没有能做到你说的事情,没有能力或是没有勇气,你可以随意推测原因。” 在修拉回答之前,他再一次补充了一句:“还有另一件事,他之所以那么做,也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么高尚的理由,而是更加单纯的,因为他是海之神的儿子,那本该是他的责任而已。” 修拉停住了动作,看着慢慢从暗影中露出面容的半神,他注意到这位半神接近耳朵的地方有着细小的鳞片。修拉立刻理解了对方这句话的含义。 海神之子并没有掩饰自己正在说的人是谁的意思,只是向着修拉微微地笑:“修拉,你现在明白了么,你所想要做到的事情,没有先例也没有方法可循,即便如此,你也想要尝试么?” “是的,我希望这么做。”修拉并没有犹豫,回视着他的目光,“哪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哪怕难度或许并不是我能够想象的。。” 海神之子眯起眼睛注视着他的脸庞,他的表情似乎表示他正在在看着什么让他无比怀念的东西,他没有再说什么,稍微后退了一步,重新隐入那片暗影深处。 “我很少见到你退让。”赫尔转过头,似乎是叹了口气。 那什稍微动了动脑袋,不甚自在地侧过头去:“修拉是个顽固的家伙,和他争论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令人高兴的是米尔斯大人显然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泰拉瑞亚立刻低声喝斥他:“那什,这不是你应该发言的场合。” 赫尔回过头来,稍微扬了扬眉毛,然后熟练地忽视了两位恶魔的插话:“这不会是你最后一次来到地狱的,修拉,你本来不必对这件事情如此急于求成。” 修拉的目光稍稍下移,坦率地向着死神说道:“我没有信心。我是指,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确定几百年安逸的生活之后,我是否还有勇气向您提出这个要求。” 赫尔静默了一阵:“我想起来数年之前,曾经有一位被你送来此处的灵魂,也说过同样的话。在他被带入地狱的火焰之前,我询问过他,倘若他真的想要变革,为什么不能等自己坐上皇位,再慢慢改变这个世界。他那时候回答我,因为他没有信心,也不确定等到坐上皇位的那一天,是否还能保有这一刻的勇气。” 她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因为用力而稍稍握起,看着他的头向着远离火焰的方向偏开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我确实承诺过,会实现你一个愿望。我也并不打算食言。”赫尔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不是现在,我不打算收容一个尚还鲜活的灵魂,所以等你死后,我会将这个重责交予你。” 她看着台阶下的男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却又转而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打算离开这个世界。” 修拉抬起头,察觉到赫尔看着自己:“你不是神祗,所以你的灵魂无法主动控制神力,所以从那一刻开始,生命死亡,光明黑暗,其他神祗托付于我的与我本身所有的神力,都将会成为自然运转、再也无人能够主动干涉的存在。当你接过这一切的重负,当你将自己的灵魂作为神力运作的容器的时候开始,人类会察觉到神祗的离去。或许不是立刻,对单个人而言也说不上是多么明显的感觉,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神祗的影响会越来越弱,我想,这就是你所想要的东西。” 赫尔移开了视线:“然而也请你同意,我继续留在这里。或许是我的生命漫长到枯燥无味,我确实对人类的创造力感兴趣,也非常好奇,好奇人类自己能够走到哪一步。当然也还有。” 她停住了话,没再说下去。 修拉在心里默默地接完了剩下的半句:她还想看看,我能支持到什么时候为止。 “回去吧,修拉。”赫尔稍微侧过头,看着一脸不情不愿的那什,“那什,你把他送回去。” 等到死神的大殿重新恢复了安静的时候,赫尔才慢慢地开了口:“你觉得,这个孩子能支持多久?” “我不想这么认为,但是真的很想要相信,他或许真的可以。”海神之子在暗影中发出轻微的笑声,“你不打算相信么?” 他这么说着,抬起头,却发觉死神其实在笑——某种怜爱与欣慰的笑容。 赫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我会等,等到他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刻,等到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他还会不会是现在的表情。” 8.光明遗迹 这件事情的开始是,特萨在魔法公会的图书馆古老的文献里面,找到了一张人物肖像画。 这幅画像并不是用笔绘制的,从精细程度看,应该是通过魔法直接拓印了记忆中的某个形象。画像上的人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他的面容非常美,这对于对于出生于死灵国度的特萨而言是一种相当陌生的、或许应该被称之为‘圣洁’的美感。 这种美感异常突兀和吸引人的注意力,以至于特萨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到这张脸带来的熟悉感,而是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这种美感本身。 几秒之后,在特萨的手指触碰到纸面之前,一阵微弱的灼烧感从指腹传来,特萨猛然间回过神,同时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这张拓印的面孔里混杂了几丝几毫的光明气息。 第二件事,这张脸……似乎和没名字的院长仅有的半张脸非常相似。 不对,是一模一样。除了年纪略有不同、气质相差实在太大以外,这张画上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没有名字的院长。 特萨的指尖还是落了下去,小心抓住了缠绕在画里的那光明气息,然后把指尖落到了画像下方的署名上面。 ——克劳迪·雷蒙德。 一个很陌生的名字,特萨皱了皱眉毛,这个姓氏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印象算不上多深刻,大概是很久远之前的某个小国皇室的姓氏。 “会长,发生什么了么?” 隔壁书架有人注意到特萨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特萨不慌不忙地合上书,然后抓在手里,随口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在想这本书还不错,然而我今天忘了带借书卡。对了,修拉他过来了么?我记得他说过今天要过来提交新的魔法程式。” “修拉大人今天计划要过来么?”魔法公会的干事们明显没有他们的会长这么冷静,听到这句之后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他还没有过来,我们要准备些什么迎接他么?” 特萨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吧,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下班吧。我去学院找他好了,明天我把程式带过来登记。对了,谁能借我一张借书卡么?” 修拉今天不在学院,特萨相当清楚这件事情。不过她还是坐着魔法公会的专门接送工作人员的车子,在死灵法师学院院长办公室门口下了车,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没有名字的院长正在对着自己的学生抱怨修拉那个混蛋今天又翘班了,听到开门声,他毫无戒心地一边抱怨着一边回头去看是谁。 然后下一秒,他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哈哈,是特萨啊,你怎么来了。修拉他今天没来上班呢哈哈哈哈……” 顶着学生们惊悚的眼神,特萨在修拉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唔,没事,就是来等他回来。天都快亮了,你的学生们真是勤勉,这么晚还要听导师的碎碎念。” 没有名字的院长立刻想起来刚才那段抱怨,瞬间退了一步,站得笔直,向着学生们挥手:“就是就是,你们赶紧回家去吧,时间不早了,哈哈哈哈哈……” 学生们显然很适应自己的导师这个德行,于是他们努力掩饰着鄙夷的表情,用最快速度溜了出去。 没有名字的院长尴尬地抓了抓头,立刻倒了杯水,放到特萨面前:“修拉估计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你先等一等……” “唔,原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特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以为修拉不会主动告诉你,院长,我今天才发觉,你长得很好看。” 没有名字的院长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跳了一步:“特萨,你今天怎么了?是有什么阴谋么……?难道,难道你……难道你是想努力夸奖我让我羞愤而死么?” 特萨脸皮抽搐了一下:“以你脸皮的厚度,要用这种途径谋杀你难度真的很大。” 在没有名字的院长继续跳脚之前,特萨按了按桌面:“对了,院长,我想问你一件事情来着,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叫克劳迪·雷蒙德?” 没有名字的院长并不是骷髅的半边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第一个瞬间,那个反应很真实,然而后续的表情实在是很浮夸。特萨挑起一边的眉毛,在心里这么评价了一下。这大概说明他第一时间是真的没想起来这个人,不过虽然后来想起来了,他依然决定装死到底。 “唔,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听说过呢!”没有名字的院长猛地一拍桌面,偷偷地拿眼睛瞄着特萨的反应,“特萨,你从哪儿看到了这么一个名字?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人呢?” 特萨没理会他做作的表现,只是托着下巴,继续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没有名字的院长被她盯得毛骨悚然:“特萨,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院长你会不会是光明之神留下来的眼线,等着观察死神大人的动向,一旦死神大人不在了,就立刻发动谋反什么的。”特萨翻了翻眼皮,“或者呢,你也和吸血鬼什么的一样,原来是光明之神的子民,后来被光明之神折磨成了现在的德行。要么你可能是一个小国的王子……算了,你实在不太像。或者呢,你曾经疯狂热爱过光明之神,结果光明之神不告而别离开世界,你最后对光明之神因爱生恨投靠了死神……” “停!!”没有名字的院长在特萨的猜想里差不多是惨叫了一声,“停停停!!你别猜了!!你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相关的事情我全都招供!” 特萨停了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先告诉我,你和光明之神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没有名字的院长几乎条件反射一样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任何联系!”他在看到特萨脸上的表情的一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补充道,“我是说现在!我发誓!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否则就让哥哥对你信口开河怎么样?”特萨难得笑眯眯地问道。 “好的,假如我和光明还有任何关系,就让兰斯……还是算了吧。”没有名字的院长在特萨的目光里,或许应该说是在兰斯洛特的阴影里,用力缩了缩脖子,“不过,现在……应该是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特萨稍微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书放到桌子上,然后慢吞吞地翻到了那一页:“那么,曾经的你,和光明之神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没有名字的院长察觉到特萨的态度并不是开玩笑,于是探过头来看了一眼画上的内容,随即顿时把背脊挺得跟直了:“哇,居然是我的画像!我就说,我年轻的时候长得可好看了,你们都不信,看,现在信了吧!” 特萨按捺住立刻扔两个风刃把他是骷髅的半边身体打散架的冲动,指了指照片:“这是记忆拓印,是对记忆中最真实印象的还原。我真的非常好奇,在这个叫做克劳迪·雷蒙德的人的记忆里面,院长你为什么全身都充盈着光明气息,甚至于这张画本身,都被光明气息所浸染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没有名字的院长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特萨的语气,接着又低声嘟囔了一声什么,特萨没听清,再追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了么?” 没有名字的院长不情不愿地提到了音量:“不用这么紧张,特萨,我不是什么光明的眷属。事实上我的事情赫尔大人是知道的。在克劳迪的记忆里我当然全身都是光明气息,毕竟他遇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被切下来的小半个光明之神啊。” 特萨有一个瞬间被吓得差点直接把没有名字的院长的脑袋拧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再下一个瞬间,手里抓着的那一缕光明气息清楚地告诉特萨,这家伙说的这些天方夜谭,居然都是真的。 “你是光明之神的一部分?”特萨整张脸都僵硬了,“所以光明之神就和你……”一个熊样? 没有名字的院长领悟了特萨没说完的话,立刻跳了起来:“什么叫他和我一样!我比那个混蛋好多了!” 特萨迟疑了一下,对此表示质疑:“光明之神……好歹是个神祗吧?” 没有名字的院长用鼻孔里“嗤”出的气体表达了他对光明之神的态度。 特萨低头看了看画像上沉静而优雅的美少年,再看了看眼前这个晃来晃去、基本已经成为学院吉祥物的中年家伙,突然忍不住捂了捂额头—— 时间到底对这个家伙做了些什么。 还在几年前爱丝忒拉利用光明残迹闹出的乱子留下的心理阴影足够大,特萨好不容易才重新憋出认真处理一个光明之神相关事务的态度继续询问:“所以,你现在……?” “中间发生了一点事情,我把自己的名字当成祭品献祭掉了。”没有名字的院长低声碎碎念道,“我不记得当时的名字是什么……嗯,应该那个名字的存在已经消失了,所以不会有人还记得的。但是当时那个名字关系着光明本身,所以我差点整个儿死掉了。幸好我如此智慧,之前就混了一点泰拉瑞亚的气息,黑暗之神大人借由那点气息把我这半个躯体稳定了下来,让我活下来了……整体来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被允许插手太多你们的战争。” “假如你是光明之神的一部分,什么样的魔法,需要你献祭自己的名字和存在?”倒不是对这位认识多年的院长不信任,而是特萨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可能还是不够丰富,实在是没能想象出来的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哦,你问那个啊,是把自然之神的灵魂重新拼起来的魔法。”没有名字的院长这么说着,向着特萨的方向轻松地耸了耸肩,“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儿,真的,别紧张!这件事情赫尔大人真的全都知道!更何况,修拉今天去见赫尔大人也是很大概率会说出来的,假如不是非常确定死神大人不介意我呆在这里,我怎么敢让修拉去见死神呢哈哈哈哈……” 唔。特萨发现自己最近经常感觉心脏不够强大,比如唐纳若无其事地谈论地狱的情况时候,再比如现在眼前的这个家伙用谈论邻居的口吻说起各位神祗的时候。 ——我果然还是个普通人,这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特萨安心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所以你果然知道,修拉去了地狱啊。”特萨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接了一句,“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对么?” 没有名字的院长剩下半张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呃,那个。”他又缩了缩脖子,咳嗽了一声,“就,那个……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我没有偷看修拉的研究!我就是,那个,不小心听恶魔们说了,有个人类,嗯,有个人类活着进入了地狱……我就,随便那么一猜。” 唔,原来这位从她的学生时代开始就没有靠谱过的院长还天天和恶魔们分享八卦呢。特萨发现自己的表情已经僵硬到不会抽搐了:“唔,那你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也没有很担心。”没有名字的院长挥了挥手,“修拉有什么好担心的,欧尼斯特的子孙,赫尔大人亲自照拂过的人,不就是去一趟地狱么,我以前经常去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担心过我啊。” “唔,原来你以前经常去地狱。”特萨这么嘟囔着,突然挑了挑眉毛,“等等,你刚才说,欧尼斯特的子孙……?等等,原来你知道修拉是谁?” “是啊,修拉不是嘉文皇子么。那他的先祖应该就是那个卡佩王朝的第一任皇帝,欧尼斯特一世,或者说银发金瞳的征服者欧尼斯特·卡佩。”没有名字的院长难得好心地解释,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记得死神的长子泰拉瑞亚么?就是你的复院仪式的时候来到学院的那个,脸上着火的恶魔,不过我认识他的时候死神还没在他脸上放一把火。 他被死神惩戒是因为他违反规定,为了愚蠢的爱情去地狱火山里救出了一个本该经受灼烧的女人的灵魂。 欧尼斯特的亲生母亲,就是那个女人。” 特萨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有名字的院长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继续喋喋不休地试图安慰特萨:“对了,你知道怒涛之城么?就是阳光海湾中间缺的那一块大陆,是原来海神的领地怒涛之城。欧尼斯特从小被怒涛之城收养,在怒涛之城长大。他的养父是怒涛之城主人的挚友,怒涛之城的主人甚至可以算是亲自照顾着他长大的。” 没有名字的院长停了话,得意地转了转眼睛,向着特萨卖了个关子。特萨听出来了言外之意,小心翼翼地顺着追问道:“那么这位怒涛之城的主人……是谁呢?” “是海神的儿子,也是赫尔大人的爱人米尔斯大人!”没有名字的院长高兴地公布了答案,“这样你就明白了吧,在地狱不会有人为难修拉的。我还特地和米尔斯大人说过,欧尼斯特的子孙修拉最近打算去地狱,米尔斯大人肯定会关照他一下的。” “唔,你还特地向他提过这件事情。”特萨脸色铁青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么我想有一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 没有名字的院长停下了手舞足蹈:“什么事情?” 特萨没控制住力道,一把把桌角扭断了:“欧尼斯特的灵魂,被修拉亲手烧掉了。” 没有名字的院长:“……???” 修拉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特萨把自己的办公桌扳断了一块,以至于他愣了一下,开始思考自己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得罪了自己的夫人:“特萨……你来了?” “啊!修拉!好久不见你回来了!”没有名字的院长一把扑了上去,试图拥抱这位一个下午没见的朋友。修拉被吓了一跳,一个侧身闪开了这位同事突如其来的热情,飞快地开口询问:“你又魔法失败了?怎么把自己性格都折腾成这样了?你先别动,特萨帮忙抓住他……” 没有名字的院长气愤地停了手,委委屈屈地看向特萨:“你看,我就说,米尔斯大人和泰拉瑞亚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修拉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什么时候说过这句了?!特萨甚至于失去了反驳他的兴趣,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修拉转身就走。 院长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没有名字的院长嘟嘟囔囔地收拾收拾被特萨弄断的桌角,花了好一会儿才把它黏合回了原来的位置。 走到桌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通讯水晶上有着一圈浅绿色的光,因为并不明亮,所以不太容易注意得到,似乎这封简讯传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没有名字的院长心不在焉地点开简讯,并不太出意外,是几万年如一日的例行问候: “今天,你也觉得很快乐么?” 他熟练地拍上去了关于今天的回复: “是的,这一天也是很快乐的一天,瓦利大人。” 9.一个人的复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一个人的复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蛇之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蛇之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冰狼的残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蜂之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