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葬花魂》 第1章 楔子:雪夜奇女 十六年前,乐桥镇。 飞雪茫茫,不见停息。沉沉夜幕下的小镇,万籁俱寂。 巷子深处。 “吱呀——”木门的破旧声响划开寂静的夜,回响在天际。 矮屋默立,顶盖厚雪,昏黄火光溢出单薄木窗,沁在雪里,给这凄凉夜晚带来一丝暖意。 荆浔捧起木炭,正要进家去,忽闻院外响起几声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今儿这么晚了会是何人来访? 她有些迟疑,但又一想许是邻居有急事也是有的,便打开了院门。 只见一位女子站在门口,面容清秀,皮肤异白,身穿单薄夏衣,一双玉臂在青色衣袖里若隐若现,赤着脚站在已没过脚踝的雪里,任凭那纷飞的鹅毛大雪落在身上,似不觉寒冷。 乐桥镇不算大,有些什么人荆浔都是认得的,这女子既不是本镇人,又如此奇特诡谲,她不禁惊疑,这女子怪异得紧。 便在这时一声清脆啼哭,登时融化她想要关门的心。 女子怀中紧紧护着的竟是一个婴儿。 小小的手攥成拳头状,水灵的眼一眨一眨,当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她虽对女子有所怀疑,但今夜冷得紧,她实是看不得孩子受苦,便让两人进了屋。 女子似是不会言语,只是微笑,似那庙堂里供奉的天神一般,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 她便不再多问,将女子送进内屋,回房开始缝补衣裳。 温暖的房内,红烛独立,火光灼灼。 女子站在窗前,望着深邃的天空,转而凝望安然睡去的孩子,心中再无牵挂,期待漫漫未央的雪夜早早过去,换得一个明媚灿烂的黎明。 蓦地她的周身光芒层生,虚幻白焰似清亮月光。 身形渐消,无影无踪。 第二天清晨,鱼白色蔓延,小镇静静无声。 荆浔盘算着弄些婴儿能吃的食物,说来也巧,昨儿她帮着照看隔壁家的小孩,还剩些材料,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小半个时辰后,她端着热乎乎的早饭,敲了敲女子的房门。 房内,女子已不见踪影。 那婴儿安静地躺在襁褓里,小巧玲珑的脸上一双眼似蕴星清泉,又似无垠黑夜。 身旁放着一条项链,黑色编绳上串着一颗朴素的红色圆珠。 床布上写着三个字:“花祈雪”。 荆浔抱起婴儿,干瘪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那小脸蛋,眼角皱纹微起,尽显疼惜。 如此这般柔弱的孩子,她着实是狠不下心来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 再者她膝下也并无孙儿,如此也能了了她多年的心愿。 “小祈雪,往后你且跟着荆奶奶生活罢。”荆浔温柔一笑。 第2章 正文:解开封印 十六年后。 阳光明媚的这一天,正是花祈雪去寿山村堂祈福的日子。 一路快走,到了岔路口,本该北行,她却循路东去,前往无风谷。 听人说那无风谷风景奇美,且有妙花异草。 今儿时辰尚早,正好前去探上一探。 沿途风景,观之不尽。低矮山丘绿意正起,清澈溪水照映金光,芳香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一阵风从耳边一旋而过。 只见黄沙骤起,似巨口般吞天盖地而来! 风沙登时将她包围,耳边除了呼呼风鸣,再无其他声响。 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大风?她小嘴一扁有些恼。 四下天地不见,沙石乱飞,昏黄一片。 风中仿佛有甚邪力,她只觉身体越发无力,渐渐立足不稳,天旋地转,陡然倒地失去了意识…… 大风消散,地上却空无一物。 ————————————— 醒来之时,头晕目眩,眼前模糊一片。 那是甚东西…… 她的眼前出现一个轮廓,随着意识的恢复,那轮廓也越发清晰。 一张人脸。 一张惨白扭曲的人脸躺在她的眼前,近在咫尺。 那张脸上,眼角被撕开,渗着黑血,眼眶里搁置着两只浑圆的锃白眼球,扩散的瞳孔似那死气沉沉的黑夜。 血肉模糊,蛆虫四钻。 他就这样直生生地看着她。看着她醒来,看着她睁开眼。 “啊——” 她一个激灵,踉跄而起,向后猛退,后颈处登时沁出一层冷汗。 她只觉像是被人当头一棒,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与噩梦全然不同,真实得令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心口狂跳,呼吸陡急,腐臭瞬间钻进她的鼻腔。 那男子的布衣已被染成黑红色,黝黑粗壮的四肢上尽是咬痕,触目惊心,伤口上的脓血滔滔汩汩,惨不忍睹。 她不敢想象,当那些诡异尖牙戳进他的皮肤,疯狂吸干他的血时,他承受着甚样的痛苦。 她看着那一双眼,好像还在看着自己,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浑身颤抖着、凭着那些骨节已经完全扭曲的身体站起来了。 她脑中一懵,登时转身,什么也顾不上,只想逃离这里。 窄小不平的路延伸至远方,看不到头。 她不敢回头看,唱着童谣:“迷路的孩子,莫要害怕,善良的天神会带你回家——” 她想象着荆奶奶坐在窗边唱起这首歌的情景,心中的恐惧也稍稍散去几分。 道路两旁,怪草盘踞,根根交错似张牙舞爪的鬼手,寒风四起,齐齐摆动,跳起阴邪之舞。 “吧嗒—吧嗒——” 不知从哪里滴落绿水,地面斑斑点点,似是野兽的餐盘。 这个阴冷诡谲之地,毫无生气。 “可有人在这里?”她四下张望,只希望能遇见一个人,活着的人。 “沙——沙——”除了那树叶发出空洞僵硬的声响外,无人回应。 无论何声最终都会被这片死寂吞噬,不剩一丝痕迹。 几缕惨白的月光挣脱阴云的束缚,一切仿佛凝固一般,那清冽的空气一丝丝地侵蚀着她的皮肤,她只觉脊背发凉。 “吱兹儿——” 蓦地响起几声,似指甲划过石地一般,令人寒毛直立。 几道黑影攒动而出,烟气森森,电光火石之间,如鬼魅如狂兽般向她扑来。 摔到在地,后背生疼。 待看清眼前之时,她只觉心脏似是骤停,心中极惧。 那黑影里的东西,脚趾渗血,皮肤粗糙似砂砾,眼珠凸出,一张咧到耳根的大嘴中,呲着两排锋利如刀的尖牙。 似那阴间的食人鬼。 它们发出骇人的笑声,仿佛在为这盛宴而狂欢。 “兹——兹——”牙齿磨得响亮,猛地向她咬去。 她的反抗不过是白费力气。 身体快要被扯开,喉咙却像被扼住一般喊不出声。 恍惚中的她已不再多添惧意,只是顿感凄凉,悲意弥漫,难道她便这样被它们杀死?死在这陌生的地方? 天空中,阴云将那诡月遮得严实,让人绝望。 还要帮荆奶奶打理篱笆里的花,还要多学习几首歌谣,还要吃很多的美食。还想找到父母,还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她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做,不能死。 血液被抽走,一点一点。 她似是被麻痹一般,全然感觉不到疼痛,甚至已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一只怪物面露狂痴,目欲渗血,朝着她的脖颈迅咬而去。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坠在娇艳的血里化作一朵晶莹的水花。 不能死…… 不能死,还不能死! 求生的*极速生长。 便在此时,她的脑海里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的空灵之音。 “愿你的这份力量永远沉睡下去,而你则可以简单安稳地度过一生。” “以生为封,以死为解。” 这是何人在说话?明是第一次听见,她却觉得好生亲切,似一股炽热暖阳流进心房,瞬间带走一切阴暗和冰冷。 漆黑一片的眼前顿时亮起,她的左手陡生一道光芒,穿过灰布,迸发出来,亮得刺眼。 一股力量冲破束缚,完全释放,她的身体被那力量充盈,变得畅快无比。 她想让那些怪物离开她的身体,越远越好。 那力量突然窜涌而出,爆裂开来,瞬间将那些怪物击撞出去。 那些怪物被击飞几丈远,重重摔落在地,不禁惨叫起来,狰狞不堪的脸变得更加扭曲,大嘴边上挂着血色的口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心中又惊又喜,这力量好生熟悉,好像它本来就属于她,一直潜伏着,随着她的成长而成长。 她的伤口竟渐渐愈合,不再流出黑血,连疼痛感也消失不见。 “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她的手中飞出一道光,穿过怪物的身体。 它浑身颤抖,嘴中冒血,几息之间化作一阵黑烟,随风消逝。 其余几只怪叫连连,那骨节分明的干枯手指开始疯长,指似尖刀。 扑咬而来,还未近身,便湮灭在巨大的爆裂光芒中,被撕得粉碎,化为尘埃。 寂然的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 冷风划过她的脸,昏黄的月光笼罩在这一片无声的土地上。 解开左手的灰布,她想那力量定与她的印记有关。 手心中显着一个白色印记,像那古老的图腾一般。 印记周身连着五条深褐色枝干,一直从手心延伸到手背,又盘旋到手指之上。 这印记一直无声地陪着她,从出生到现在,仿佛一直在等待。 方才她的力量被解开之时,那印记好像也重获新生。 她到底是甚样的存在? 十六年前的事情,她已从荆奶奶的口中得知,关于她身世的线索,只有一条项链。 前路迷茫,找到她那素未谋面的父母好比登天跨海之难。 她转念一想,不过总还有条项链不是?也不算了无希望。 再者无论自己的身世如何,都要开开心心地活着。此时何必自想太多徒增烦恼?往后只要努力地去寻去找便是了。 而眼下找到离开这里的路才是当务之急。 她将灰布重绑,起身掸去身后尘土,四下而望,无路可走。 只有一个洞穴坐落于此,偌大的洞口里透着光,昏黄暖意似那海中的一盏渔灯。 不知那洞穴里会有甚? 她踌躇一番,还是进去探寻一番罢,虽未必是生路,却是一线希望。 山洞里,凹凸不平的石壁,冰冷刺骨。 上方,石碗排立,碗身刻有奇异花纹,碗里一簇簇的火光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她一时着迷,静立于此。 那红焰好似灶火,随着木头们“噼里啪啦”的美妙唱声,大锅里冒出袅袅白烟,她甚至都闻到了饭的香气。 洞穴里寒风四起,碗碗红光似狰狞鬼焰,肆起火舌向着石壁上方攀爬不休。 寒冷瞬间侵蚀了她。 回过神后,她自鼓心劲,向着洞穴里走去。 ————————————— 与此同时。 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一个黑暗阴冷的地宫中。 某人站立于此,手掌之上陡然亮起幽蓝色光焰,黑色长袍随诡风飘扬。 “封印解除了,阿雪,终是我赢了,这一次我定会将一切尽数夺来。” 冷笑一声,手中光芒俱灭。 一切都陷入死寂之中。 第3章 妖怪聚会 洞穴里,错路横生,在经历几条布满蜘蛛与毒蝎的死路后,花祈雪终于发现规律,找到一条正路。 尽头,一团光晕显于墙壁之中,奇亮无比。 这里的一切皆不似寻常之地,倒像是妖邪之力所为,她想那亮光定是出口。 只是这一路上太过平静,她反倒心下惴惴,不知这是否是那暴风雨的前夕? 踏进开阔地之时,只听“嗖——”一声厉鸣,一根黑色铁链向她狂咬而来,迅猛非常。 她登时心惊,向后急跃一步。 那链尾略过她的脚尖,地面陡生一坑,碎石四飞。 是谁使得这样阴邪的招式?!她抬眼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位女子站立于前,红衣似血,约莫二十来岁。 那铁链正是发自于她的右手,她的左手中也有一条铁链,链身如长剑,正刺在一个男子的头中。 那男子躺在地上,抽搐不停,虽已神志不清,兀自瞪着那红衣女,双眼愤恨,至死都未闭眼。 忽生一阵黑烟,那尸体竟变成一只狸猫。 两边站着十几个人,紧贴墙壁,浑身被泛着红光的咒纹捆住,动弹不得。 众人皆是垂头丧气心如死灰,自知不久将死在铁链之下。 忽见闯进一人,只见这位少女神态天真肌肤胜雪,妙颜朱唇,独具灵气,想来定是厉害之人,众人仿佛看见逃生希望,登时激动不已,可终究是空自使力,兀自不能言也不能动。 其中一个黄衣小男孩,一双纯净无邪的眼里满含泪水。 红衣女心中怒气冲冲,一个活人竟能安然无恙地进来,外面的那群饭桶都在作甚? 便大喝一声:“莲娟!” 人未来声先到。 “来了——”一个尖细古怪的声音传来,直刺花祈雪的耳朵。 花祈雪回头一看,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扭着水蛇腰,哈欠连连,慢步走来。 这女子正是莲娟。 莲娟被红衣女控制,不得不唯命是从,想来她以前杀人勾魄,自由来去,好不快活,眼下却落得此等被人牵制的地步,心中哪里能服气?是以每次听到命令,能拖就拖,懒懒洋洋。 一见花祈雪闯了进来,她便明白为何红衣女会喊她,怕被埋怨,就想将责任推了去,她睥睨道:“哎哎,这哪里来的小老鼠,那些血妖怎么办事的?” 刚才那些吸血怪物是血妖? 花祈雪听过许多传闻,大多是说妖类狠毒凶残,今日一见倒是确如传言一般,只是不知那些善良且有情的妖她以后能否有机会见上一见? 这红衣女与莲娟两人绝非善类,又看似甚是厉害,她心中急思,该想个甚法儿脱离此险境才好? 便在此时,那莲娟已冲将过来,眉毛一挑,手腕一转,指甲变得尖长,貌若快刀。 花祈雪向后一仰,那抓来的五指尽数落空,“噔——”一声钉在墙壁里,土块迸裂,烟尘四飞。 莲娟一击抓空,脸色一沉,抽回手指,嘴里伸出一条蛇信,舔去手指上的血道:“哎呦,小妹妹不仅生得俊俏,这身手也不错,只是也不能白白让我吃了亏,不如便拿你这身皮囊赔我罢。” 臭蛇妖! 花祈雪心中一凛,可眼下无处可逃,她便凝气卓立,静观其变。 莲娟自认为稳操胜券,便急攻而去,却未料到花祈雪身法迅捷,她竟难以近身,衣襟飞扬,尘土四飘,几招下来未占得半分便宜。 一旁的红衣女并不理会两人,径直来到黄衣小男孩的身前,手中铁链蠢蠢欲动。 众人见此愤恨不已,心中凄凄,却无计可施,便在那铁链要一刺而中之时,只见那位少女侧身躲过莲娟,箭步上前,打落了红衣女的铁链。 少女伸手去护小男孩,众人知那红色咒纹的厉害,皆是一揪心,只见少女一碰那咒纹,不由地一缩手,眉头紧皱,定是受到了那千针锥心之痛。 便在这时,那红衣女手腕一翻,铁链顿时被红焰覆盖。 铁链如长蛇,登时来到少女面前,少女来不及闪躲,被那力道冲击得急退几步。还未站稳,铁链又一跃而起,重击在身。 少女轻咳一声从嘴中吐出血来。 莲娟趁机上前,嘴中一吐,登时冒出一股无色烟气。 花祈雪哪有防备,一呼吸便中了招,只被那烟熏得眼辣耳烧,心中暗呼“糟糕”! “小妹妹你看——便从这里一直划到底,再将皮肤向两边剥去,便可取下一张完整的皮囊。” 莲娟尖笑连连,嚣张非常。 便在那五指击向自己的脖颈时,花祈雪忽觉背后有一个力量将自己猛地一提,整个人都向后退去。 “嗖——” 一道光影,如幻梦如魅影般从她身后飞出。 她又忍痛睁眼瞧了一瞧,那光影竟是一个男子。 男子右手握着一柄短箭,若隐若现,似光似亮,穿透了莲娟的身体,登时白光乍起,如根根细针从莲娟的体内迸发出来,男子放下手,莲娟便如一具没了骨头的肉泥瘫倒下去,再无响动。 花祈雪惊叹一声,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莲娟杀死了?好生厉害! 便在这时,通道里冲出几个壮汉,显是些妖类,嘴中怪叫,面容狰狞。 男子穿梭在彪形大汉之中,似那月下清水一般,偶尔闪过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冷峻和坚毅,出手十分果断,招招毙命。 红焰铁链袭来,男子纵身一跃轻松躲过,神色一正双手凝结出巨光,瞬间如一道闪电,朝红衣女一劈而去。 好快! 红衣女不由得心惊,身体还未完全闪开,那光已穿过她的肩膀,在地上炸裂开来。 她一手捂住流血的肩膀,自知绝无胜算,眼珠一转,操纵铁链向着花祈雪抽去。 烟气的劲头兀自折磨着花祈雪的眼睛,她正揉眼,又一次感觉被一股外力提起,双脚离地。 虽然两次提起她的劲道都非常大,却刚中带柔,并不伤她半分。 男子提着她的后衣领一跃向后,便像提溜一只小鸡。 红衣女趁机向着出口逃去,嘴中急声念咒。待她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出口便和墙壁融为一体,消失无踪。 男子疾行几步,来到一个少年身前,嘴中念念有词,指尖点向少年的喉咙。 红色咒纹挣扎几下,失力跌落,触地化为乌有。 “云翎哥!” 少年摸摸后脑勺,一股脑儿地说了一通:“我见那红衣女厉害,便想与她比试比试,谁知却被她抓到这里来了,嘿嘿嘿,不过幸好聪明如我,关键时刻让那幻信鸟去找你,云翎哥,那红衣女明明是人,却能让那些妖尽数听她的话?真真太不可思议了是不是!” “勿多言,调息。”云翎墨眉微蹙,清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更多的是担心。 少年乖乖盘膝而坐,闭目调息之前又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弦冰姐怎么没有来?” “‘绿野春’还有些事情需要她处理。”云翎道。 花祈雪听着两人的对话,一阵云里雾里。 她也不去多想,待眼睛恢复好,她便细瞧了瞧那个叫“云翎”的救命恩人。 棱角分明的面庞上透着冷意,一双桃花眼,眉间竟有几分仙气。白色长衣嵌着紫色滚边,简单中透着神秘。 竟有些像画里的人呐。 云翎为众人解开咒纹,待众人恢复气力,他便施法幻出一条通道来。 花祈雪跟着众人走进通道,头顶是繁星夜空,脚下却是如湖面一般的湛蓝,每走一步便会晕开一圈涟漪,好生奇幻。 出到通道外,已回到无风谷。 “老兄。” 云翎闻声转身,只见花祈雪拍了拍他的肩膀,歪头一笑道:“谢啦!” 眼前的这位少女,浑身血迹斑斑,那脸颊上的几道血痕却衬得皮肤更如白玉。 “不必放在心上。”他道。 他见少女离开之时,拽了拽身前的衣服,若有所思,他想一个姑娘这样行在路上,实是对她不好,便道:“姑娘,等一等。” 从他手中飞出一颗光球,在她周身一转,那些血迹化作颗颗血珠,漂浮起来,“嘣—嘣—”跳跃着消失无踪,衣服已恢复如新。 只见她惊喜非常,轻快一转,衣裙似水,模样甚是灵动。 她俏脸一抬 相视一笑。 第4章 泡温泉的骷髅 一旁被救的众人已决定好去留,他们皆愿跟随云翎去那个名为“绿野春”的地方。 那里好像已经收留了很多无处可去之人,花祈雪虽有几分好奇,但并没有多问。 众人齐行,到岔路口之时,花祈雪与他们目的地不同,便准备分开。 那黄衣小男孩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葫芦,和手心一般大,好生可爱,鼓鼓的肚子上刻着两个歪歪巴巴的字:“我的。” 她欣喜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小男孩一听抿着小嘴笑了。 那有些毛躁的少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似是下挑战书一般道:“若有机会再见,可否劳烦姑娘和我打一架?” 她甚是惊讶,又实觉有趣,便应道:“好,到那时便比试一下罢!” 与众人分开,她朝着寿山方向前进,途径幽泉谷。 这幽泉谷长有一种植物,名为“矮见草”,细如针尖,矮若土表,非伏在地上不得见。 一路轻快,她倒忘记去避开它,以致鞋底粘了草叶,那矮见草细小,草叶更是肉眼不识,若是草叶触碰到皮肤,则会痒上半日。 她按照荆奶奶说的经验,寻得一处干净土地,蹭跳几下,这法子除它最是简单有效。 “东加,弄菜东哇大熊啦……”一个声响突起,细如蚊鸣,蒙蒙糊糊。 她并不觉惊慌,这山里虫兽良多,在这附近长大的孩子皆是司空见惯,偶有几声异响更是不足为奇。 她又蹦跳几回,将草叶去除个净。 蓦地土里支起一个骷髅头,道:“大姐,你踩到我的胸啦!” “鬼啊——”她心中一惊,连退几步,心脏剧跳。 只见那骷髅从土里站了起来。 “咔嚓”,像是甚物断裂之声。 骷髅显得有些无奈,从土坑里刨出一只脚骨,抬起腿麻溜地按回原位。 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这种事时时发生,早已熟练。 骷髅抬起头,见眼前少女的脸上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心中颇为不快。 鬼和骷髅都是已死之体,实则有很大的区别,他最不喜别人将他视为鬼魂,便问道:“姑娘好好看看,我可是鬼?” 花祈雪一时哑然无语,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是骷髅鬼?还是骷髅精? 只得道:“你是骷髅……罢?” “废话!”骷髅没有看她,用细长的手骨拍了拍腿骨上的土,似是在说小姑娘你的眼神真不好用。 “你的眼神也不怎么好使。”她把头撇向一边,心中有一点点恼,小嘴一扁道,“怎得我就成大姐啦?” 骷髅见她颇有性格,挺有趣,便哈哈一笑。 虽是笑声,可发自一具骷髅的嘴,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花祈雪起初有些害怕,但这骷髅虽是一具相貌恐怖的白骨,却无甚恶意,且他好像快要散架似的,脑门又十分光亮,浑身上下竟透着几分滑稽之气。 她顿时玩心大起,想要走近看看他。 便在此时小鸟们一飞而来,站在骷髅那光亮的脑骨上,一蹦一跳。 花祈雪不敢走过去,怕惊动了这些小可爱们。 骷髅一看便知她虽有能力,却还不会控制,不然别说是几只小鸟,便算吸引几只灵兽又有何难? 便道:“姑娘,你试着控制灵力。” 花祈雪有些疑惑,但也听了他的话。不过片刻,几只小鸟歪歪脑袋,展翅飞来,落在她那聚满灵力的手心。 小红嘴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在唱歌与她听。 骷髅不禁赞叹,这姑娘的灵力中带着亲近自然万物的气息,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突然觉得死后被封进这骷髅骨内,千坏万坏中倒还有那么一丝好。要搁在以前,他决计察觉不出这姑娘的能力,反倒是因为死后总得吸地气,这感知力与日俱增,可比活的时候强多了。 花祈雪将小鸟们送入空中,心中实是好奇得紧,便问道:“你为何躺在这里?” “说来话长,哎——我的窝被人占了。小姑娘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骷髅说起这话时颇显可怜,若是他有眼珠的话,许已流出两行清泪了。 花祈雪想若是她遇到甚困难,也定希望有人能来帮她的,便点点头道:“好。” 清空中躺着几朵白云,蓬松软绵,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骷髅,你的肋骨掉了一根。” “你先帮我捡起来。” “骷髅,你的手骨掉了一只。” “你先帮我捡起来。” “骷髅,你的下巴掉了。” “弄瞎板哇进气蓝!” 花祈雪快跑几步,将下巴递给骷髅道:“你先按上,要不我听不清楚你说甚啦。” “咔咯”一声。 ————————————— 两人来到山洞前。周围一切正常,并未有甚异象。 一路上骷髅并不说清到底让花祈雪帮甚忙,他想若是提前告知,万一她反悔,硬是不肯进山洞去,他倒再也难遇其他人了。而进去之后,定是无暇多说,情势所逼她也没法再变卦。 山洞里,石壁凹凸不平,偶有尖锐石刺直生生地立着。 越往里走,竟蛛网遍地,好生诡异。 这蛛网怎么这样黏? 花祈雪只觉行步越发费劲,心中本是有些郁闷,但见前方的小骷髅,脚掌掉了还兀自向前走,之后又不得不掉回头来捡起脚掌按上,如此往返几次,她已偷笑得只觉肚子疼,倒忘了去害怕。 快到目的地时,骷髅嘱咐道:“姑娘,转过弯后不要喊,无论你看见什么。” 让他这么一说花祈雪反倒有些紧张,她捂着嘴,紧跟在后,转过弯去。 只见一张巨网拦住了路,蛛线莹莹发亮。网上粘着些白骨,最上面赫然挂着一个人类头骨。 “这是金丝蛛的老巢。” “等等——” 骷髅猛一拍大腿骨,忽有所悟道:“那蠢物不在洞中!” 只听一个声响,似有一个庞然大物钻过石壁,很快! 壮腿抓地,猛力非常。 一只巨型蜘蛛转过弯来,出现在两人眼前。 前面是蜘蛛,后面是蛛网! 骷髅叹了一口气,死后脑子不好用了,竟让这蠢物摆了一道…… 金丝蛛和人一般高,嘴里发出斥斥巨响,根根毫毛似锯齿,浑身散着绿气,面目可怖。 好大的蜘蛛。 花祈雪喉咙一哽。 金丝蛛八脚齐爬,快速逼进。 已无退路,花祈雪准备迎战,脑中急转,怎生想个法儿捉了它去? 骷髅躲在远处的岩石后面,只露出光亮的脑门,道:“姑娘集中注意力,操控灵力,凝聚幻形。” 蓦地金丝蛛嘴中吐出一根金线,似一根利箭,“嗖——”向着花祈雪的脑袋飞去。 她急向右闪避,丝线蹭过她的脸颊,登时带起一串血珠,钉在石壁之上。 那金丝线触碰到她的血,竟似被灼烧一般,断成两截。 骷髅不禁一惊,好神奇的血。 金丝蛛嘴中呼呼几声,极为愤怒,身形猛地胀大一倍,獠牙直呲,朝着花祈雪快爬而去。 “快,将脸上的血融入灵力中。”骷髅道。 花祈雪慌乱一抹,凝聚灵力,那血如丝如缕沁入光芒,形成奇怪的纹路。 金丝蛛巨嘴一张,射出一道墨绿色光柱,顿时一片乌烟瘴气。 “咣——”一声响,白光乍现。 金丝蛛向后急飞,翻滚几圈,肚皮朝天,一时间竟翻不过身来,断裂的几只巨腿躺在一边兀自抽动不止。 “定力,画‘降’,快!”骷髅急喊一声。 花祈雪将灵力凝在指尖,画出“降”字,双手送力,将那盈盈发亮的“降”字推向前方。 只见其瞬间变大,似一张银色的网,登时捆住金丝蛛。 金丝蛛挣扎不休,怪叫连连,丝毫挣脱不开束缚。 “收力!” 花祈雪眸光一紧,双手一握,银网陡紧,包裹着金丝蛛变为一颗小圆球,掉落在地,幻化成烟消散而去。 她一直神经紧绷,直到看到这一幕才放松下来,心中兴奋不已,又体验到一件新奇的事情! “不错小姑娘,领悟力极强。”骷髅捡起金丝,递给花祈雪道,“这个可以拿去换钱。” 金丝熠熠生辉,颇是好看。 花祈雪觉得还是收藏起来更为好。 蓦地骷髅一言不发,怔怔望地。 气氛有些沉重,花祈雪便逗趣道:“你可是来捉这个蜘蛛被它毒死的?” 第5章 鱼形宝物 出乎花祈雪的意料,骷髅并没有昂然道:“怎么可能!我生前可是十分厉害的!” 他只是沉默地摇摇头。气氛好像更加沉重,花祈雪咬咬嘴唇,有些后悔问了那样的话。 骷髅失神默站,眼望石壁,沉浸在回忆中,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 他生前大抵一根手指便能戳死一打这样的妖怪,被称为“捉妖奇才”的他曾经一度目空一切。只是他未料到,竟会输在那个人的手上,而且是一败涂地。 最后,能够为那个人而死,他也无甚遗憾。 那个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还是无法忘记她的笑容。 回过神来,他向里走去:“小姑娘你跟我进来罢。” 洞穴深处,竟有一池温泉。 墙边放着一张木床,还有一个装满东西的老旧木柜。 “扑通”一声。 他跳进水里,心情变得舒畅,声音绵绵道:“我的天然大温泉,我可好生想你——” 花祈雪见此不由地替他捏了把冷汗,生怕他一进去便散了架,果然不过片刻他的两截腿骨就从远处浮了出来。 若是再飘些白气,活像是大锅里煮着骨头汤一般。 但见他泡在温泉里,嘴中吹着口哨,似是心情转好,她也不再担心。 “柜子里除了那个木盒,其他的随便挑,作为你帮我抢回温泉的酬劳。”骷髅道。 柜子里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靠前的柜脚下垫着一本紫色的书册。 第一层摆着许多白色的小动物,似是骨头制的,栩栩如生,甚至连嘴边的胡须都清晰可见。 第二层摆着许多棕色的泥巴小人,穿着各异,活灵活现。 其中一个小人,是一个女子的形象,刻画地十分用心,面带梨涡,眼中含情,似是看着远方。 只是不知如此完美的泥美人为何袖中空空,两只玉臂不见了踪影。 第三层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个陈旧的木盒。 花祈雪十分好奇那木盒里究竟装着甚物,但想到骷髅既有话在先,她打开去瞧也实是不礼貌,便打消了念头。 第四层太高,她踮起脚尖勉强看了一眼,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的鱼形器皿,上面凸起一个“乖”字,还有一把长剑。 蓦地整个柜子陡然晃动,吱吱作响。 一道黑影从柜子上方一旋而出,瞬间钻进她的手里。 这是?! 她抬手一看,食指指甲上多出一个黑色的鱼形图案,她再次踮起脚一瞧,那第四层的鱼形器皿竟已消失。 “天呐骷髅,这是怎么了?”她实觉惊奇,用手反复抚摸着指甲。 骷髅站在温泉池边,拿着一块红艳艳的布擦拭着身体,之后又将那红布绑在肩上。 “是小乖吗?它还真是有眼光,像我哈哈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几声,那红布似披风一般,在他身后飞扬。 他看了看花祈雪的脸颊,那被金丝蛛弄伤的血痕已不见踪影,他心中甚感欣慰,小乖能跟着这样能力非凡的人真是福气。 “它是捉妖的器皿,叫小乖,我死后它一直遇不到心仪的主人,便随我在此,你和它有缘,善待它。” “好。”花祈雪欣喜一笑,小乖,以后我们两个就是好朋友了。 “可挑好了?喜欢哪一个?”骷髅来到柜前。 花祈雪摇摇食指,甚是满足:“我有小乖啦。” “那是它的选择,你的选择是什么?我猜猜看……可是这个?”骷髅一直观察着花祈雪,自是知道她心之所向,便拿起那只骨头做的小松鼠递给了她。 花祈雪更是开心,她想若是把它摆在窗边,和荆奶奶缝制的那些布偶放在一起,定会好看得很。 两人举步来到洞外,畅聊起来,骷髅很是幽默,总是逗得花祈雪捧腹大笑。 她从未想过会跟一具骷髅坐在大石板上聊天,这种感觉好生奇妙。 “骷髅,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好人!” 骷髅低着头,语气平静,仿佛正在认真地对自己的一生做着评价:“我不是好人。” 花祈雪倒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嘻嘻一笑。 两人默坐半晌。 在花祈雪的心中,对骷髅还有很多疑问,但是她并没有多问,每个人都会有不愿意说出来的小秘密,她明白的。 “我会照顾小乖,有机会我们会回来找你的。”她朝着骷髅挥了挥手。 道别后,快步前往寿山。 今儿虽遇到很多事情,但她出门极早,她算了一算,到村堂的时辰还如往常一般正好是申时。 瀑布崩泻而下,飞珠溅玉。 她放慢脚步,回想起今天的遭遇。 虽遇到大风和妖物,却也因祸得福,解开一份神秘的力量。 到底是何人封印了她的能力?这一切又是否和她的身世有关? 她拿出身前的项链,那红珠朴素无华,却不断散发着暖意。 留给她的线索不多,但此事再难她也不会放弃,终有一日,她定能找到她的父母。 通往村堂的路上,蒲公英花遍地绽放,她的双腿稍稍用些力便会飞起无数的小白伞。 那些白伞虽然渺小,却有着自己的方向。 漫步而行,来到村堂,拿出谷子,撒在空地上。 远处的树林中白色鸟群一应而起,飞过天际,落地啄食。 此鸟名为霁月鸟,除头顶部那一缕青绿色的羽毛外,全身为白色。百年来寿水村村民都信奉霁月鸟可以将祈祷之声带给天神,故定时来投谷。 她闭上双眼,虔诚地为荆奶奶祈福。 村堂里那张放着大缸的桌子,比她还要高出许多。 她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红色布条,认真打个结,踮起脚放入缸内。 祈福完毕,开始打扫村堂。 夕阳西下,村堂静坐在这一片橘红之中,像一位孤独的老者,偶有几只小鸟飞过,带走几缕云霞。 每当她打扫完村堂,便会去寿山深处的清湖,这一次也不例外。 寿山里有一种小虫,小如芝麻,名为“风啸”,当它们成群结队飞过时,会发出像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叮咚的绵长小溪,等着那雀儿般的姑娘,小小的明镜呐,我带上这朵小花,是否配得上天神送的夏衣———” 她那婉转动听的歌声伴着悠扬的风声,飘进那静谧无声的树林。 穿过树林,皎月洒下一片清亮的光,波光粼粼的湖水静卧在一旁。 她脱下衣服,凉而不寒的水慢慢地没过她的身体。 那石头上的是甚东西? 她注意到岸边的一块石头,心中惊奇万分。 一……二……四……六……七……八……她在心里默数着,竟足足有八个? 第6章 八尾萌物 哪里来的小家伙?这样可爱。 她轻声靠近,生怕将那小萌物惊醒,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石头上,卧着一只小狐狸,睡得正香,时不时呷呷嘴,似是正在梦中品尝美食。一身无暇的白色皮毛,纯洁得令人不敢轻易触碰。 奇怪的是,它的身后竟有着八条尾巴,每一根都毛茸茸的,看起来蓬松极了。 她伸出手将水甩去,用食指轻抚它的脑袋,顺滑无比,见它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忍不住心中欢喜,试着拿起它揽入怀中。 有些湿滑的身子一碰到那柔软似锦缎的绒毛,竟有些痒丝丝的。她握着它的两个前爪,面对着面好好地欣赏起来,胡须分明,白色睫毛如扇,这样漂亮的小狐狸还是第一次见呐! 她不禁用脸颊去蹭蹭它的绒毛,蓦地它的两只绒绒尖耳直立起来,一双黑溜溜的眼渐渐睁开,似睡非醒地看着她。 诶?它好像有点害羞? 她看着它的眼,不禁赞叹,好美的眸子,似夜空中最璀璨夺目的星。 这时小狐狸好像才真正从梦乡中苏醒,从花祈雪的怀抱里挣脱一跃,向着树林里跑去。 “别跑呀——” 要是能带回家就太好了!花祈雪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向前追去。 那小狐狸四肢有力,跑得飞快,直追得她气喘渐急。 虽已精疲力尽,可她如此这般地喜欢它,如何肯放弃? 小狐狸“噌——”地钻进一片高密的灌木丛中。 她稍息片刻,扒开那些错综复杂的灌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她甚感惊奇,他怎在这儿? 清风悠悠,男子身形颀长,雪白长衣上隐约蕴着紫光,漫步在一片如雾般的星光下,长发如墨玉,宛若画中仙。 貌美灵巧的姑娘轻快地来到男子的面前,轻柔月光撒在两人的身上,熠熠生辉。 树林里蓦地安静下来,似在屏息静听。 “云翎!”花祈雪拍拍他的肩膀。 “祈雪姑娘。” 云翎的声线清逸似流水,花祈雪觉得他念起自己的名字十分好听。 “你可看见一只小狐狸?”花祈雪向着四周张望着,她的脑袋里只有那只小狐狸。她多么希望云翎看到了,可以给她指一指小狐狸逃跑的路,可是事与愿违,云翎摇了摇头。 “它有八条尾巴。”花祈雪喃喃道,越想越觉得失落,“要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狐狸都漂亮可爱。” 可惜让它跑掉了。 云翎见这古灵精怪的少女脸颊微微泛红,明眸因为沮丧变得有些黯淡,他不禁心中一动,默了片刻,伸出手道:“喏——这个给你。” 花祈雪抬眼一看,登时眼前一亮,欣喜万分。 云翎的手掌之上,凝出白色光芒,形貌渐显,竟是一只小小的狐狸,身后也有着八条尾巴,虽比水边的那只小了太多,但是胖嘟嘟得更惹人怜爱。 云翎轻轻一吹,那小狐狸就如同获得生命一般,在他的手心里伸伸懒腰,纵身一跃跳到了花祈雪的肩膀上,扭扭尾巴,又跳到她的脖颈处,钻来钻去,惹得她笑声连连。 璀璨星空下,两人的身影格外美好。 ———————————— 云翎见花祈雪对那小狐狸喜欢得紧,便将小狐狸送给了她。 花祈雪喜出望外,云翎虽然话不多,但不知为何她倒是喜欢与他相处。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分开而行, 天色已晚,花祈雪匆匆循路下山,小狐狸在她肩头睡去,渐渐隐了形。 静谧山中只有她的呼吸声,灰暗空中只剩翻滚乌云。许是这大雨之前的闷热,她的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烦闷与不安。 “沙沙。”身后的树丛里发出一个声响。 两个发着幽绿色光的圆珠陡然出现,且离她越来越近,钻出树丛,一只龇牙咧嘴的狼站定在眼前。 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情以后,她的胆子已然比以前大得多,看见这样的一只狼,不会觉得惊慌,反而淡定地在手中聚起一团灵力,以防它冲过来。 那只小狼却也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只是目露凶光,做着扑咬之势。 “姑娘莫怕。”随声而来一位男子。 男子的头发高高束起,身着藏青色长衣,极其干练简洁,腰间坠着几个形状怪异的器皿,背着一柄长剑。 有点儿道士的模样,但又不同。 男子手中有一条赤色链子,另一端在那狼的身上,若隐若现,看不清究竟绑在哪里。 花祈雪实在不解,养狼到底是有甚特别的缘由?便问道:“这是你养的小狼吗?” 可一看男子并不做回答,只是笑了笑,显是不想详说此事,她便转身离开疾步下山去了。 男子见花祈雪离开后,眉间微皱,声色严厉道:“感知到妖气的聚集之处了吗?” 小狼认真一嗅,确信地嚎叫了一声。 男子解下腰间器皿,嘴中低语,小狼身形微晃,陡然变烟,飞进器皿中。 月色凄凄,男子朝着花祈雪的方向,沿路下山。 —————————————— 花祈雪回到村门口,适才一路快跑,微感疲累,她用双手撑着膝盖,满身是汗。 她瞧了一眼,便觉不对,今儿村里怎么没有光亮,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小秋他们怎么没有在外面嬉戏? 那里有一个人影?好像是钱婶。 “钱婶——”她喊了一声。 那女子似未听见一般,兀自缓慢前行,步伐生硬,颇显不协调。 花祈雪觉得很奇怪,快跑至前,拉了拉钱淑仪的衣袖道:“钱婶?” 那钱淑仪却丝毫没有反应,好似没有知觉一般。 花祈雪走到钱淑仪的脸前,不禁一惊,向后急退。 只见钱淑仪面无血色,两眼深陷,眼睛一圈呈紫黑色,似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还是钱婶吗? “钱婶,钱婶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 花祈雪克制自己莫要胡思乱想,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恶作剧。 她不停摇晃着钱淑仪的身体,脑中却是懵然一片。 “别碰她!”一个男声传来。 正是刚才树丛里的那个男子,那男子急步跑来,一把将她的手拽下。 钱淑仪又开始继续向前走,步伐呆然。 花祈雪四下一望,陡生心慌,她快步向家跑去,嘴里一直念叨着:“荆奶奶。” 男子跟在她后面。 这个小小的村子里一片狼藉,有的屋门已经被毁坏,无力地躺在一边;门口盛水的大缸破裂成片,水迹狰狞地向一处流去。 花祈雪跑至家前。小院的木门敞开着,她不敢进去,她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伸着头小声地唤了一声:“荆奶奶?” 荆奶奶快回应一声,祈雪有些害怕。 她只希望此时那个熟悉的声音能够回应一声。 可院子里一片寂静,安静地让人心慌。 她进了院子,薛贵的小木凳倒在一边,木柴散落一地。 推开房门,一股阴冷之气飘出。外屋没有人,她冲进内屋,也没有人。 男子跟随至此,见花祈雪从屋内跑了出来,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匆匆向着远处奔去。 那双眼里噙着泪水。 第7章 她的眼泪 花祈雪发现钱淑仪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她便跟在钱淑仪的身后。 钱淑仪走了没几步,便像被抽去支撑物一般,重声摔倒在地。而后从她的嘴里钻出一个紫黑色光球,向着村北飞去,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光球虽是诡异至极,现下的花祈雪却没有心思去想它到底为何物, 她缓慢行步,神色木然,那最怕看见的一幕尽显于眼前。 只见远处的地下躺着无数的尸体。 先是秦爷爷、小秋、柳奶奶三人,她又继续向前走,脚下又躺着几个人,再向前走再向前走……都是些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的他们都安静地躺在地上,每个人都如钱淑仪一般,眼眶紫黑,脸色惨白。 男子跟在花祈雪的后面,看着她走走停停,最后看到她跪下身去,他快跑几步来到她的身边。这个在树丛中面露稚气的少女跪在一具老人的尸体前,双手撑着地,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泪水不断滴落在地上,却听不到丝毫的哭泣声。 寒凉的疾风哀嚎不休,似是一首悲歌。 少女缓缓起身,道:“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声音颤抖无力,极力地掩盖着内心的痛苦。 他看着那双泪眼,包含着无助痛苦绝望与恨意。眼泪不停地划过她的脸颊。 他静默不语,郑重点头。 ————————————— 村西,已是深夜,皎月当空。 花祈雪一铲一铲地挖着,汗珠混着泪水滴滴落在泥土里。 她亲手埋葬了养育自己十六年的荆奶奶。 回到屋里。 狂风四起,之后便是倾盆大雨。风中夹杂着雨点乱七八糟地砸在地上。天空中的闪电像金蛇一般,穿梭不停,房檐上的雨水汇成瀑布,肆意落下。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闪电时不时地照亮屋内。 是不是睡一晚上起来,一切就回去了…… 明儿一早,摘些新鲜的绿菜到柳奶奶家里换两个鸡蛋,午饭烙上几个饼。对了荆奶奶最喜欢的枣红色上衣破了,得快些给她补补。等贵叔回来帮着一起做晚饭,如果能抽出空来还要去小乐家,她养的那只小黄狗非常可爱。 她的手像是火烧一般的疼。 脑海里,荆奶奶安静地躺在地上,她亲手用土一点一点地盖住她的身体,直到完全看不见。 如何回得去? 被眼泪蕴湿的枕角边上,小狐狸安静地卧着,也似是沉浸在悲伤中。 好想回到过去,好想见一见荆奶奶,哪怕只是好好地道个别…… 蓦地她左手的印记陡然变幻,微光渐露。 手中陡显一个黑洞,越发宽大,开始拉扯她的身体。 无论她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开那束缚,嘴里也发不出声音,最终只能任由那黑洞吞噬自己,直到被一片黑暗包围。 过了良久,束缚散去,她发觉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黑暗中,她本能地往前走去。远处越来越亮,似是一个出口,待她走出这黑暗空间,双脚竟实实在在地踩在土地上。 好熟悉的地方,那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好像还听到叮叮咚咚的水声。 这里便是寿水村,她甚感惊奇,自己竟回到了过去? 耳边忽响许多嘈杂的声音,似是痛苦的叫喊声,还有水缸破裂的声音…… 她清楚地听到了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却无法分辨出从何而来。 那是谁? 只见空中有一个影子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半空中。 那男子带着银色面具,双手张开,嘴里不停地狂声大笑,阵阵刺耳。 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吗?那张面具下会是一张甚样的脸?是一张狠毒丑恶的无情嘴脸,还是一张人模狗样的虚伪嘴脸! 她想要看清楚更多,却发现周围的一切似是浸在剧烈波动的水里一般,越发模糊不清,耳边的声响也渐渐消失…… 几息之间她便被一个力量猛地向外弹去,身体向后急退。 等回过神,她还躺在木床上,便像甚也未发生过一样。 只见窗外漂浮着一些白色光球,莹莹发亮,排成一列,飞进窗来,又在她的眼前晃了几晃,陡然钻进她的左手里。 这一切可是梦? 她只觉乏力,身体似被抽空一般,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使不出。 那小小的木床似那软软的棉花团子,她深陷其中,昏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天朗气清,微风徐徐,如往常一样的好天气。 男子正在院里等待。 花祈雪出了房门,背着一个包袱,眼圈红红,面容有些憔悴。 两人坐在院子里。 “你好些了吗?” 看着花祈雪,男子想起他失去至亲之时,那种锥心之痛让他一度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一切,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却如此坚强,实是难得。 “恩。”花祈雪沉默半晌,“昨晚你为何不让我碰钱婶?” “她的身上有妖毒,碰不得。他们应是白天就已死去,只是妖毒未散撑着尸体,是以还可以行走如常。” 男子尽可能地将他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他之所以昨晚没有离开,是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现在正是需要有人来给她指明方向。 他真心希望她能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杀尽天下妖物。 “妖毒……妖为何要这样做?” “妖杀人还需要理由?想杀便杀了。妖类狠毒无情,无一例外。”男子了然道。 他见花祈雪未接话,又道:“村民们集体向着村北方向走去,那边定是妖毒的源头。村里除了你总共是六十五口人,但是昨晚少了三具尸体,他们应是逃过了一劫。” 也许贵叔还没有死?这消息确实能够让花祈雪心中微感欣慰。 “这妖毒厉害得紧,想必不是普通的妖,现在的你只是白白送死。还未自我介绍。在下宋清,来自天道阁。”男子道。 “花祈雪。” 她也听到过一些关于天道阁的事情,那是个神秘的组织,它有着自己的体系,而外人却无从得知具体的情况。虽也是降妖除鬼,却是和道观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个给你。”宋清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她道:“这是天道降异录,以天道之意,除妖卫道。你可以去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找些小妖,也可以在降异馆里接些捉妖的任务,正好赚取赏金来养活自己,将妖气集中在这册子里,之后自会有人来找你,等你成为天道阁正式的捉妖师,天道阁会助你报仇。” “这只是一本册子,如何将妖气放进去?”花祈雪有些好奇。 “放进它的嘴里即可,它也是妖。对付这样的蠢物,未必非杀了它们不可,若是能利用一番更是良策。”宋清笑了笑道,“再会。” 花祈雪细翻一看,才发现里面居然有一张嘴,比人的嘴大了许多,好像还在呼吸着。 她合上册子道:“谢谢你宋清,不过这册子还是还给你。” 第8章 妖之善心 可那宋清早已走远了,她只得暂时把册子放进包袱。 她从未想过要当什么捉妖师,更未想过去甚地除些与世无争的小妖,那些从不害人的妖和无辜的村民有何区别? 村子向北,那里才是目的地。 荆浔的坟前,放着几朵野菊花。 清风拂过,树叶摇曳,洒下阵阵阴凉。 花祈雪双手握紧,心里暗暗地发了誓。 又一阵劲风,将树上的一团黑气一吹而下。 她只觉有东西掉在头上,摸了一摸却甚也没有,便未在意,动身向村口走去。 她想贵叔若是逃了出去,应该会回到乐桥镇的老房子。 盘算好行程,出了村子。 途径瑶穷山。 顺着河水信步而行,一个道观出现在眼前,名为“落霄观”。 这道观年代久远,又未好生修葺,显得沧桑破旧。 一颗古树静卧其中,茂叶里卧着几个鸟窝,空中低云片片,似是一伸手便能触碰到一般。 这样闲适之地甚少,她便决定在此休息片刻。正巧观中留有一位守观的小道长,两人便聊起天来。 这位小道长比她要小上几岁,又白又胖的小脸上嵌着一个小塌鼻子,嘴一说话便微微翘起,倒有几分可爱。 “妖是什么?”花祈雪问道。 小道长一脸诧异道:“倒是少有姑娘家问起这些事呢,她们每次来道观找我师父他们,总是一副害怕的不得了的神情,你倒是淡定自如。” 花祈雪微微一笑。 淡定自如。 她想如今的她能够平静地面对这些,许是经历过最可怕的事以后,人会不由自己地成长罢。 “万物皆可修妖,妖类本无智,经过修炼,千年道行修得一颗妖丹,可化人形,也有了灵智。妖丹灭则妖形灭。” “对了,姑娘若是不急着走,我给你讲一件奇事可好?”小道长道。 “好。”花祈雪道。 “传言最近有一个脾气怪异的老头儿,似是那上玄二十七灵族之一药盖族的族长,他的血能入药治病,被他救治的人虽会痊愈却会忘记一切,且会被拿走最珍贵的东西。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小道长道。 最珍贵的东西,在花祈雪的眼前,不由地出现了寿水村的模样。 ————————————— 低低矮矮的房子错落有致,灰蓝色的袅袅炊烟悠悠直上,几个孩童手拿树枝吆喝嬉戏。 院子的木门开着,牵牛花的花藤绕在篱笆墙上,还未到夏天就已绽开几朵绯红色的小花。 还没等她进门,荆浔就迎了出来。 那慈祥的面庞上,一双有些暗淡的眼一见她就会透出疼惜的光。 每每这时荆浔就会故作生气地揪一揪她的小耳朵,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了。 微风吹过,将那思念卷入青云,飘向辽阔远方。 花祈雪长叹一声,睫毛微微颤动,应道:“果是奇闻。” 小道长低着头,小胖手拂过脚边的青草,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两年前,我和小伙伴打赌可以独自去摘闲根花,我便上了山,天黑之时山中实是诡异得紧,怪声迭起,我好生害怕,怎样也找不到下山的路。正当我坐在树下不知所措,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的周身泛着亮,身后有一条短尾巴。她带着我下了山,待看到村子里的光亮和大人们,她就隐去身子消失了,她虽是妖却有一颗善心。” “可别人都不信,偏生说我中了邪,都躲着我,爹爹和娘亲思虑再三后就把我送到了这落霄观。姑娘你说这世人尚有好人与坏人,难道妖便皆是凶狠恶毒之辈?” 花祈雪想起荆奶奶曾经说过一句话:“万物皆有好与坏,切不可带着偏见的眼光,得要明辨是非才是。” 她微微一笑道:“妖中定会有善妖。” 这些话不止是说给小道长听,也说给她自己听。 她会将她的原则一直坚持下去,害死荆奶奶和村民的妖,她定不会放过,若是日后遇到别的妖,她也定不会将恨意连带在它们身上。 小道长那阴沉的神情变得明朗起来,真挚道:“谢谢你相信我。” 之后两人又聊了很久,从“人鬼灵妖魔神之事”一直聊到些虚幻的趣闻。 花祈雪临走前,又与小道长约定若能相聚,定要再次畅聊世间奇异之事。 辗转几日终于到了乐桥镇。 镇外石碑直立,刻有“乐桥镇”三个大字。 镇内,街道两旁房屋林立,橘红日光铺在片片砖瓦上,甚是好看。小商小贩们沿街叫卖,街上之人络绎不绝。 有几个人装束奇特得紧,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好香面馆”一个食馆近在眼前,她坐在外桌前,麻烦店小二要了一碗面。 “喂,你听说了吗?” 她顺声看去,隔着一张桌子的地方坐着两个中年男子,头上绑着棕色布条,身穿白色无袖衫,胳膊十分粗壮,皮肤黝黑。 那个男子又道:“前些天儿的夜里啊,那个寿水村还有远些的那个叫啥……好像叫碧丘村,一夜之间两个村子的人全都得了怪病死了呢!” 第9章 降异馆 另一个男子夹起一筷子面放入嘴中,粗略地咀嚼几下便吞了下去,一脸惊讶道:“啥?我还不知道呢,快细细说说。” “我也是听人说的。”男子摸了摸下巴又道,“我觉得罢,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八成是妖怪在作怪。” 吃面的男子噎了一口,咳咳几声,将筷子放在嘴上,神色慌张道:“嘘——你可小点儿声说。” “咋?你还怕谁听见啊?”男子白了他一眼。 “哎呀,虽说现在道士多得很,还有一个声名鹊起的天道阁,但那妖怪可比你两个腿上的腿毛还要多嘞。” 男子挠挠腿,右手撑着下巴哂笑道:“你看你害怕的样子,咱这儿这么大的镇子怕个鬼呀。”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说不定哪天你家的盆盆罐罐就化了妖……” “呸呸呸,乌鸦嘴。” 两人都不说话了,开始埋头吃面。 店小二端来一碗面,道:“小姑娘你的面来啦,趁热吃。” “谢谢。” 花祈雪拿起筷子,冒着香气的面上,盖着一个荷包蛋,沾了几朵葱花。 蒸腾的热气蒙在她的眼睛上。她想以后就得一个人吃饭了罢。 她咬了咬唇,自鼓心劲,现在哪里有时间悲伤?越晚一天成长,仇人就越强大一分。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面,连汤也一饮而尽。 对于老房子她实是记不清具体位置,便打问了一下,得知是在镇东巷尾。 镇东深巷,不太平整的青石板间,透出几根小草。 尽头坐落着一个院子,杂草丛生。 她轻扣木门许久,却一直无人应答。 回到街上,她又打问了一下最近可有从寿水村来的人。 天色渐暗,还是没有任何关于薛贵的消息。 街道上喧闹无比,叫卖声、孩童的嬉戏声起此彼伏。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耳朵里朦朦胧胧。 不知怎的她觉得很疲惫,鼻子也不禁一酸。 短短的几天,她好像失去了一切。 “花祈雪,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心道。 确实,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哪里有流眼泪的空闲? 蓦地小狐狸显了形,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小声地叫唤几声,软糯糯的似是在安慰她:“小主人小主人你别哭,小狐狸陪着你。” 她抚摸着小狐狸的绒毛,心中一阵暖意,她想其实她并不是孤独一人,这不是还有云翎的小狐狸嘛。 来到石桥时,又看到了那几个在镇口穿着奇异的人,衣服似是动物的皮所制,但颜色竟是些妖冶之色,她心中暗奇,哪里有那样色彩鲜艳的动物? 当他们从她身边走过时,她陡生一种感觉———那些衣服好似是活的。 她惊奇不已,便跟在几人的身后。 镇西,茂树林立,青苔遍地,还有些怪异的蘑菇。 几人进到一个洞里,门口挂着两个艾绿色灯笼,幽光遍地,甚是奇诡。 她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是一座屋子。 天色暗沉,那房子又被树枝藤蔓盖得严严实实,乍一看便像山洞一般。 她的好奇心又极涌上来。 几人出来之时,手里拿着装满钱的袋子,神色喜悦,步履匆匆。 等人走远,她猫着步子偷偷走近,可那门里黑咕隆咚的,似被黑雾蒙上一般,甚都看不到。 便在此时,她忽觉脚下有一物动了一动,低头一看。 这是?! 登时一口凉气从心底直冒出来,她竟踩在一张脸上! 她一个激灵,急迈一步。 穿过门之时,碰到一个软东西,冰冷无比。那东西晃动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像是发霉了的豆腐。 她发现一个奇怪之处,因为有那怪东西的存在,从外看不到房里,房里却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欢迎来到降异馆。”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甚是惊奇,这就是宋清所说的那个降异馆? 一位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杏眼柔柔,身着黛绿色长裙,头上随意地挽着一个髻,白玉簪子精巧别致。 女子打了个哈欠,抚弄碎发,道:“小姑娘可是第一次进降异馆?” 花祈雪迟疑片刻,点点头道:“我刚才在门口踩到一张……脸。” 女子瞄了一眼门口,带着几分厌恶道:“无妨,那蠢物就是用来让人踩的。” 屋内没有窗户,发着青白色的光。花祈雪觉得奇怪,四下张望。 只见那拱形屋顶上铺满大小不一的葱青色眼球,最小的也比她的脑袋大些。似是人的眼球,但瞳孔却是青色的,发着青白色的光,照亮了整个屋内。 她不禁一惊,那些眼球竟在看着她。 “跟我来罢,叫我离娘就好。”女子道。 女子声音似涓涓细流,婉转柔和。 花祈雪时常在想她的娘亲会是甚样的声音?她想大抵便是这样的罢。 莫名对女子有了一种亲切之感,她便随着女子来到屏风后面。 第10章 孤身一人 一个巨形书架立在眼前,摆满书册。 每层放有一个圆筒形器皿,刻着些奇怪的图案,暗发幽粉色光芒。 书架旁有一个窄小走廊,看不到尽头。 离娘瞧花祈雪,一身装扮没有一处像是捉妖师,又想她适才见到那些妖眼的惊慌,便不对她的能力抱有期望。 每天都有太多的人想要以捉妖为生,却不知因能力不够而白白断送性命的大有人在。现在连年轻瘦弱的小姑娘都来凑热闹了?随意给她一个任务打发了罢。 “最近共顶山麻虫妖剧增,民众深受其害。你带回活的即可,一只一百个铜板。” 花祈雪这才明白为何离娘会让她跟进来,定是把她当做来接捉妖任务的人了,她本想解释,但听那麻虫妖作恶多端,她想不如去除一除也好。 便问道:“何为麻虫妖?” “寄生妖,以妖力迷惑人靠近,被寄生者会高烧不止而死。”离娘又似念咒语一般,字字拖着尾音道,“劣——一——下——” 只见书架第二层的圆筒形器皿中,登时伸出一根舌头,似在挑选书册,越过一本又一本,卷住一本蓝色书册,恭敬地放在离娘面前,又“嗖—”一声退回到器皿里。 离娘翻看书册,将麻虫妖的模样让花祈雪记了一记。 麻虫妖棕色圆形身体,头部有两团圆形触角。 便在此时,“轰——”,那书架旁的走廊里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什么声音?”花祈雪只觉似有甚物坍塌一般。 离娘一听脸色骤变,转而微笑关切道:“小姑娘你若是没有去处,便从屋外的木梯爬上去,在那呆一宿,明儿一早再去。” 说罢便神色匆忙地钻进那窄小的走廊。 花祈雪本想今晚以树为床睡一宿,一听离娘的话,心中感激万分。 “谢谢。”她心道。 ———————————— 出门后,她顺梯而爬,缠绕不休的树藤上坐落着一个小树屋。 刚一到门口,树屋里的两个灯笼就渐亮起来,莹莹艾绿,照亮整个树屋。 一张木床靠在墙上。 木屋被藤蔓稳稳托起,一眼望去,竟能看见镇子的全貌,一切都沉浸在安详平静之中。 天空中,星卧月旁。 便在此时,那些白色光球再次出现,浮在空中若隐若现,开始像木屋靠近。 她将手伸出窗外,指引着光球,将它们引进屋内。 它们排着队,触碰到她的白色印记,登时消失。 从她解开封印的那天起,每天晚上都会看见它们。 起初她误以为是梦,实则不然。而在寿水村的那一晚,她也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定是造成寿水村灭村的凶手。 她心中愤恨,暗自启誓:“我一定会找到你。” 次日清晨,几声清脆的鸟叫声回响在天边。 花祈雪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桌上,碧绿的草叶子上放着两块黄色糕点,小狐狸乖巧地端坐在一旁,小小的前爪拍了拍糕点,示意花祈雪快吃。 哇——云翎的小狐狸这么厉害,花祈雪又惊又喜,摸摸小狐狸甜笑道:“我们一起吃罢。” 小狐狸吸了一口空气,鼓鼓的腮帮子上那几根小胡子黑得发亮,它转而又将空气吐出,摇摇小脑袋,仿佛在说:“小主人,我是一条特别的小狐狸,是不用吃东西的。” 花祈雪明白了。 双手捧起草叶子,闻了一闻,似是桂花的香气。 咬了一口,糕点外的酥皮入口即化,内里酥松甜润,十分细腻。 人生最开心的时刻之一,便是吃到好吃的东西! 小狐狸一看她吃得很香,喜悦一转,隐了身子。 饭饱的花祈雪,心情甚好,连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很快就出了乐桥镇。 疾步而行,不过半日,到达共顶山。 她靠在一颗大树下,准备歇歇脚再进山去找麻虫妖。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个男子正准备上山去。 “爹,要不今儿咱们就别进山了啊。”年轻男子背着竹筐,缓步在后,脸上露着不乐意。 “今天不采,你等着喝西北风啊。刚那两位道长不是进山去了吗?咱们采完快快下山去便是了。”中年男子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 年轻男子心不在焉,又道:“适闻两位道长说那妖怪还掳了一个姑娘去,哎,估计凶多吉少了。” “操那么多心干甚?有那闲心等会给我撅起腚来好好找药草!”中年男子粗眉倒竖,挥了挥手中的镰刀。 “是是。”年轻男子见爹爹真的生气了,赶紧拔步疾走。 那妖怪竟掳了一位姑娘? 花祈雪一听,站起身,拍去尘土,也快步进山去了。 第11章 深井冰 金光照地,热浪层浮。 花祈雪找了些茂盛的枝条,想起荆奶奶编花环的法子,给自己做了顶树叶帽子。 戴在头上,刚刚好。 刚才的两人已不见踪影。 山中绿树如茵,野百合团团齐聚,枝干极细,远远望去,像是悬浮的花毯。 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她转过身去,却没有人,几次无果后,便不再多想。 远处树林里陡现一道白光,爆裂开来。 只见两个道士手中握剑,身形晃动,豆大汗珠不断坠落而下,惊慌失措地望着一位女子。 女子长发高束脑后,坠在腰间,额间系着一根和衣服颜色相同的丁香色绑带。面露痛苦,嘴唇发黑。 “救救我……”女子眼含泪水,嘴中不由自己地发出声响,“呲——”,似是被甚物控制了一般。 两位道士犹豫不决不敢上前去。 “她这是怎么了?” 花祈雪猜想这位女子便是那对父子所说的姑娘。 “哪来的小姑娘,躲远一些!”一位道士道。 “妖……妖怪突然……就附了她的身,再不抓紧,她……就没命了。” 另一个道士慌张极了,连话都说不利落,显是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便在此时那女子突然朝着花祈雪冲了过来。 花祈雪躲过迎面来的一拳,脸颊被那呼啸而过的风刺得生疼。她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另一只手汇出灵力点在女子的脖颈上。 女子全身抖动,眼睛上翻,布满黑色的雾气,像是深海里的怪草。 两位道长相视一眼,嘴中念咒,手中登时飞出两道黄符,女子惨叫一声,从口中飞出一道黑影。 那女子的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怪异之力,顺着黄符的法力将黑影弹了出去。花祈雪正觉疑惑之时,只见那黑影飞到不远处,旋转而下幻成一只黑笛,周身妖气缥缈。 “叮——”笛妖鸣出一阵悠扬迷醉的笛声。 众人登时沉醉不已,好似喝了浓烈的酒,头越发昏沉。 花祈雪只觉眼前出现了无数的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深。 声音阵阵入脑……好想躺下睡一觉…… 一位道长已瘫倒在地,眼神迷离,另一位道长似是修为深些,还在挣扎着。 她催动灵力,汇于指尖。 指甲上的鱼形图案陡生亮光,旋转几下飞出手指。一条黑鱼游走在她的眼前,猛地向着她的额头撞去。 小乖好样的! 突然而来的剧痛感使她清醒,那笛妖见状,发出更大的声响来。 她咬破手指,融于手心,画出“降”字。 那笛妖不慌不忙,孔中蓦地泛出绿光抵在飞来的银网上。 两者相遇瞬间爆裂,强光四射。 一道黑光穿过她的身体,包袱掉落在地。 “咳。”喉咙瞬间血腥味弥漫,吐出一口血来。 还未缓过神,那笛妖已冲将过来,她心中一凛,双手凝力勉强控住笛妖,却无法将它推离开眼前。 该怎么办? 幻形!她想起骷髅说的话。 咬破舌尖,神色一正。一颗血珠飘出口中,瞬间化作一根针,“咻——”一声,刺破屏障,穿过笛妖。 她放开手,笛妖悬浮在空中,颤抖一下,坠落在地,妖气散尽。 便在此时她只觉后颈一疼。 倒落在地,失去了意识。 —————————————— 共顶山道观内。 一道黄符飞来,小狐狸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却挣不开那符印的束缚。 “嗖—”一只箭刺来。 小狐狸颤抖几下,瘫倒在地,散成碎片随风而逝。 “师父,徒儿亲眼所见,对付笛妖之时,那姑娘的血确实发挥了奇效。” 男子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一个小瓶。 背对男子的是一位老者,身着黑色道袍,白发束于脑后。 老者听到此话,半信半疑地转过身,双眼凹陷,黯淡无光,干枯的手指接过小瓶,道:“去取朱砂。” 男子取来朱砂与黄纸,将朱砂融入水中。 老者打开小瓶,倒出一小滴血汇入朱砂水中,口中念念有词,大笔一挥画出一张符。 他微颤的双手举起黄符,凝视而望,眼中透出无尽的*。 只见黄符上的符印熠熠生辉,他感受得到整个黄符都充溢着强大的力量。可以预想此符效果必定大增!没想到碌碌一生,竟在这垂暮之年寻得如此宝物! 他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紧握小瓶,浑浊的眼中泛出渴望的光,嘴角一扬溢出阴冷之气。 ————————————— 这是哪儿? 花祈雪抬起沉重的眼皮,头晕乎乎的,眼前漆黑一片。 她将灵力凝于指尖,微弱的光似亮非亮,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了。 借光一看,她似是置身在一个极深的废井中。 井底铺着厚草,井壁整齐干燥,十分冰凉。 她开始回想,那笛子掉在地上后,到底又发生了甚事?她怎会莫名其妙地躺在深井里,那两个道士和那个姑娘去了哪里? 对了!云翎的小狐狸去了哪里?她找遍井里也未找到它。 “哐当!”一声。 一股强光从上方硬生生地照了下来,她抬起胳膊挡住光。 “醒了?”一个男声顺着井壁传下来,平静阴冷。 她想看一看是谁,可井口空无一人,想来那人是有意不暴露身份。 “咚—”一个东西掉在草叶上,她伸手找了一找,是一个小瓶。 “把你的血灌满,一会儿我来取,给你拿饭来。”男子语气冰冷,丝毫没有怜悯。 井口一遮,井中再次恢复黑暗。 花祈雪一听,心下诧异得紧,把血灌进这个小瓶里? 自从解开封印后,她的血似是有了特别的效果,到底是何人心怀歹意? 她灵光一现,心生一计。 过了良久,“哐当!”一声。 “可装好了?”男子见没有动静,便向井里巴望,只见花祈雪低头歪坐在井底,四肢瘫软地耷拉在两侧。 他不禁一慌,疾步离开。 很快井外就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 “师父,那小姑娘会不会是咬舌自尽了。”男子心中畏惧,他知道若是那姑娘死了,师父定会杀了他。 花祈雪一听差点儿笑出声,咬舌那得多疼?这个世界这么奇妙,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才是。 老者拿出一张探灵黄符,送进井中,像一张废纸一般,下落时打着转。 快到井底时,只见它登时一立,悬在空中。 “哼。”老者冷笑一声。 花祈雪偷偷一瞧,只见那黄符悬在她脸前,似门神一般一动不动。 道士竟也会做出这样囚禁人的事?她暗暗思忖,该怎生想个法儿,逃出此井? 井上,老者命徒弟将石板掩上,面无表情地下了一道旨意:“若她一直不肯配合,也不必活在这世上了。” “是,徒儿明白了。”男子听了这话并不觉奇怪,他心中明白,师父得不到的东西定要毁去。 ———————————— 月明星稀,晚风伴着青草香拂过大地。 云翎看着手中渐渐凝聚出形状的小狐狸,眉头紧锁,开始感知小狐狸最后出现的位置。 第12章 眼带泪痣的女子 云翎从小狐狸的意识里看出,最后的位置是共顶山,且小狐狸之所以会重新回到他的手中,定是有强大的外力散了它的原形,那叫花祈雪的姑娘自是不会这样做,不知怎的他有些不安,便动身前往共顶山。 共顶山山脚下。 一座道观坐落于此,十分气派辉煌。 他幻出一只蝴蝶,蝴蝶在道观上方停留片刻,又飞向后方的废弃道屋。 一口枯井。 蝴蝶落在井口上方的石板上,石板闪出一道金光,它便如中电掣,翅膀急抖,随着风消散无踪。 祈雪姑娘竟在井中? 石板上有一张黄符。 他凝神定气,手中闪现出一道白光包裹住黄符,指尖一用力,那黄符便“嘶——”一声从中间断裂开,掉落在地。 石板一开,几只发着银光的小小蚂蚁从石缝中爬了出来。 此时,花祈雪已在这井中待了两日。 这是? 她勉强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见井口处有一条带着些光亮的白色东西伸了下来,看起来好生蓬松。 她以为这一切是梦。 可那白色东西竟开始环绕在她的腰间,她用手捏了捏。 毛茸茸的。 她饿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便完全地倚靠着它。待出了井,白光一晃,它已不见踪影。 恍惚之间她看见一个人。 云翎…… 她鼻子一酸,心中感动万分,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眼前的黑雾越晃越快,她只觉头重脚轻,无意识地朝前栽了过去。 云翎心中一紧,疾步上前,稳接住她。 月光下的树林里,初夏微风似美人手中扇轻拂过的清爽之气。 下山路上,高大的男子背着一个小小的姑娘,姑娘面容恬静睡得正香。 ————————————— 共顶山下,水光潋滟,湖中芙蕖朵朵正盛。 花祈雪醒来一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湖水,背后是一块青石。 她的肚子低语了一声,好饿,好想吃东西。 云翎见她苏醒,从湖边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包东西。 都不必拿起来用鼻子闻,那浓香已迫不及待地溢了出来,她赶忙打开牛皮纸,竟是一只油光闪闪的烤鸡,看起来好生美味。 云翎看着她一脸的小馋猫样,便抬抬手示意让她赶紧吃,自己则走到青石的另一面倚坐下来。 咦?这烤鸡怎是一只残疾鸡,少了一条腿,像是单腿鸡一般。她虽然好奇,但此刻也顾不上想许多,吸了一口香气,满意地搓了搓手心。 开吃!外焦里嫩,爽滑酥香,肉汁四溢。 果然好吃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存在。她感觉神清气爽,力气饱满,心情甚好。 云翎背靠着青石。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她踮起脚尖,轻步靠近,手撑着脑袋,仔细地观察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云翎,心中不知怎的竟惊喜非常。 云翎双眼修长,睫毛似蒲扇。 她摸了摸自己的睫毛,又看了一眼云翎,心叹那睫毛居然比她的还要长。 正在这时,云翎的眼珠微微一动,好像便要醒来。 她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定了定神。 云翎迅速起身,一双桃花眼却似醒非醒,似乎还有些迷糊。 眼眸相对的一瞬间,那冷俊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红意。 “那……井中灵蚁是你所为?” “我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出去。”花祈雪耸了耸肩道,“只是不知为何它们一直在井口徘徊不前。” “石板上设了符咒。”云翎看了看她的左手,和第一次见时一样,被灰布包裹着,只露出指尖。他清楚地感知到她体内的那股力量一直在吸收着什么,不过几日,她又成长不少。 花祈雪心想,怪不得刚才迷糊之中感觉自己的双脚离地面很远, 云翎有多高呢…… “恩?”云翎见花祈雪摸着下巴,眉头微皱地望着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花祈雪摆摆手,脸颊登时微红,笑道:“没……没什么。” “烤鸡特别好吃,可是在这附近的食馆里买的?” “在一家酒肆换的。”云翎拿出一块晶石,玲珑剔透,那晶石悬浮在他的手心之上,散发出神秘的紫光。 “哇—”花祈雪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实是好奇得紧,好吃的东西还能用这样漂亮的石头去换?看来那定是一个神奇的酒肆! 云翎看着晶石前的她,一对双瞳剪水的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晶石,嘴微微嘟起,似是十分好奇,那模样实是可爱,他便道:“祈雪姑娘,请伸手。” 花祈雪接住晶石,可晶石一离开云翎的手便没了光芒,登时变成一颗透明黯淡的石头,没精神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她灵机一动,将灵力集于手心,晶石渐渐上升,悬浮于她的手心之上,且重新充盈着紫光。 她心下甚喜,抬头瞧了瞧云翎,云翎示意让她收好。 这就是送给她了?她嘻嘻一笑,内心极喜,将玄晶石紧握在手,激动点头表示感谢。 她又摸摸自己的身上,空空如也。心中暗思等下次再见到云翎,送什么给他好呢? 微风拂过湖面带来一丝清爽凉意。 “对了云翎,你可知道妖毒是什么?” 她觉得云翎是一个特别的人,说不定会知道关于妖的事情。 “妖之本。”云翎道。 花祈雪将寿水村村民的事情说了出来:“我遇到一个捉妖师,他告诉我说,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妖毒所致。” 云翎一听便知那些村民确是死于妖毒,不禁心下惊异,会有妖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害人?且对方只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村民? 花祈雪的一番话虽说得颇为云淡风轻,也并未提起荆浔之死,但字字句句中却实难掩藏那噬心蚀骨的悲意。 云翎心中一怔,已猜到花祈雪经历的事情,他侧身凝视,只见花祈雪正神色平静地望着前方,一双纯净的黑眸中映着湖中盈盈的微波,他转而看向湖面道: “若是日后有甚困难,便知会小狐狸一声,我自会来助你。” 花祈雪接过他手中的小狐狸,登时一惊,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甚,“谢谢”两个字也未说出口,她觉得这两个字实是无力多余。 “小姑娘!” 这时一个女声传来。 花祈雪一看,竟是在共顶山被笛妖附身的女子。 女子背着包袱,火急火燎地疾跑过来,握住花祈雪的双手,激动道:“我可找到你了,多谢小姑娘的救命之恩。” 云翎看了女子一眼,她眼神闪躲,显得有些慌张,转而对花祈雪道:“小姑娘,这是你的包袱和那笛妖的笛子。我想跟着那两位道长,但他们不让,我只能自己先下山,没想到竟在这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女子抿唇哭泣,眼泪划过她的泪痣滴落在地上,道:“小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定牢记在心。” “不必放在心上呀。”花祈雪道,话罢她突然想起云翎也曾对她说过这句话,不禁微微一笑。 听着两人的对话,云翎也大致地猜出花祈雪为何会被困于井中,这一次他走得急,绿野春中的事情也并未安排妥当,他便准备离开。 “祈雪姑娘,既然你已无事,我先走了。” “……好。”花祈雪挥挥手。 云翎身形极快,不过片刻身影已没入茫茫夜色中。 “他……”女子怔怔望着云翎离去的背影,她觉得云翎虽是冰冷至极,却有着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便问道:“小姑娘,他是你的朋友?” “他救了我两次,我是把他视作朋友啦。”花祈雪道。 “原来如此,小姑娘你现下准备去哪里?”女子问道。 “我去乐桥镇。”花祈雪计划先回乐桥镇拿笛子换些钱,再考虑之后的行程。 “真是巧得很呢,我也要去乐桥镇,我们两个结伴同行可好?”女子灿烂一笑。 “当然好啊!”花祈雪喜上眉梢,这一路上她总是一个人,实是孤独无趣,此番能有一个伴真是极好的。 深沉的夜空,平静如水,群星酣睡。 两人商量了一下便朝着乐桥镇的方向走去。 身后,站在树林里的黑衣人目睹了这一切。 第13章 宵祈不眠夜 四野阒然。 花祈雪与女子一路轻快,很快便回到了乐桥镇。 镇口,女子去寻她的朋友,花祈雪便和她道了别,两人分开而行。 虽和那叫芷欢的女子只是短暂同行一路,可这一路上有说有笑,花祈雪甚觉开心,芷欢似一位温柔的大姐姐,她不禁想也不知以后可还有机会再见面? 途径主街上时,她甚感惊奇,今儿时辰已晚,但街上还是这般热闹,难道这里的街市竟是通宵达旦地开着的? 镇西兀自幽暗寂静。 降异馆门口的大脸又换了一张,胡须硬气,露着两颗尖牙,睡得正香。 她跨过那张脸,进了降异馆。屋内依旧环绕着青白色的光。 “进来罢。” 屏风后,离娘正坐在木椅上翻阅着书册。 “离娘,抱歉,我没有捉到麻虫妖,只带回来这个。”花祈雪拿出绿笛。 “无妨,近日来接任务的人很多,打发他们再去就是了。这绿笛,五百个铜板。” 离娘心中吃惊,这笛妖比麻虫妖难降服得多,她想她确是低估了这小姑娘的能力。 她又瞧了瞧眼前的这位二八佳人,有些清瘦,皮肤白皙,姣丽的小脸蛋上总是挂着笑容。 花祈雪十分惊喜,五百个铜板?这么多,她的小荷包估计都装不下呢! “铜——板——五——百——个——” 离娘放慢语速,字字拖音,见花祈雪面露吃惊,她便解释道:“这蠢物刚为我工作不久,对语言还有些生疏。” 花祈雪只觉眼前的木桌陡然晃动,桌面旋转,登时出现一个深窝,像是女子脸上的酒窝一般。 “哐哐哐哐哐……”只见那深窝似泉眼一般,向外溢着铜钱,发出清脆声响,等钱数一够,那深窝又旋转着恢复原貌,桌面依旧平整如常。 铜板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小的山。 花祈雪拿出粉色荷包,将里面的玄晶石贴身放好,但荷包确是装不下铜板,她又只得拿出一块黑布先包起来。 “那块石头……小姑娘从哪里得来的?”离娘只一眼便认出玄晶石。 “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花祈雪喜悦道。 “那玄晶石分劣、下、中、上、极品。你手里的是上等玄晶石,很是难得,若是想要买卖,非百金不可得。你这个朋友对你可真是好。”离娘道。 花祈雪想起云翎,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离娘最烦不自量力来捉妖的人,见花祈雪并不是那种人,她倒也愿意多聊两句,便道:“对了,今晚是乐桥镇一年一度的宵祈节,小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晚些再休息。” “宵祈节?是什么呀?”花祈雪眼前一亮,她最喜欢过节时的气氛。 “春夏交替之时,镇里会根据吉凶选出一天,作为今年的宵祈节,这一天是不眠夜,乐桥镇虽比不得那七大城池,但今晚确是热闹非常。”离娘道。 怪不得刚才主街那样热闹,原来是节日呐,花祈雪有些兴奋,问道:“离娘你也会参加吗?” “恩,也算给这平淡无趣的生活增添一些乐子罢。” 离娘说完此话,心中顿感悲凉,不禁想起几年前,那时她妹妹还活着,日子每天都是那么快乐,哪里需要这样的节日来强添乐子? “那一会儿我们在街上见。”花祈雪有些按捺不住,起身出了降异馆。 那热闹之气似已渗入这孤寂的镇西。 漫天树叶随风发出“沙沙”的歌声,也似是在为这宵祈节而雀跃。 路口,一个女子正倚着一棵老树。 花祈雪一眼便认出是芷欢,欣然上前道:“你怎在这?” “我这救命之恩还没报呢,你可不能挡着我。”芷欢道。 芷欢语气十分真挚坚定,花祈雪也不好再说甚,再者她和芷欢待在一起又觉舒心,便想两人若是能一路做伴实是件令人开心之事。 “我刚看主街上聚着很多人,我们一起去看看?”芷欢道。 “今天是宵祈节,一年只有一次。巧了,让我们碰上啦。” 街道两旁的房檐上挂满红灯笼,很是喜庆;小贩们正从大箱里拿出货物,准备摆摊;卖各色小吃的人们正推着小木车找寻最佳的位置,木车上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 不一会儿小小的街上便喧闹非常。 花祈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寿水村也有自己独有的节日,只是没有这般热闹罢了。 她都不知自己的眼睛应该先看哪里,那些新奇的玩意儿每一个都吸引着她。 “小姑娘,要买一个吗?”一个小贩咧着嘴笑道。 第14章 叫谁小熊猫呢? 小贩的木车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这些小物自然深得花祈雪的喜爱,她选来选去,选了好一会儿后,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给了小贩几个铜板。 “芷欢姐,你喜欢哪一个?”花祈雪想给芷欢也买一个。 可芷欢却笑着摇摇头,道:“我早就过了这样的年纪,祈妹子你选的这个不错,灵巧可爱,很是适合你。” 远处响起一个洪亮的吆喝声,穿过喧闹人群,飘扬在上空:“喂—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无论是追姑娘还是逗孩子都是最好的选择,来罢,都来看一看!” 趁花祈雪跑了过去,芷欢离开主街寻得一处暗地,与一黑衣人相见。 那黑衣人在共顶山便跟着花祈雪,芷欢一路的行动皆受着他的指挥。 小摊前人山人海。 小贩一看这位公子便知是个有钱的主儿,凑上前笑眼弯弯道:“这位公子选一个罢?” “那……我就要这一只小熊猫罢。”男子抬手随意指了指。 众人顺着这位丰神俊朗的公子抬起的手看去,一个带着熊猫面具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出神地看着竹笼,脸都快贴到竹笼上了,时不时用手穿过竹条空隙,想要抚摸那些小动物。 “哎呀,公子,你可别拿小的打趣,那个可不归我管。”小贩撇着嘴有些无奈。 众人哄笑起来,那阵阵笑声似是比鞭炮声还要响上几分。 花祈雪回神抬头一看,只见周围的人全在盯着她看,无论男女老少都笑个不停,她顿时觉得尴尬得紧,耳根微微一红,起身从人群堆里钻了出去。 “喂!小熊猫。”那公子跟在她身后,离开人群。 热闹的街道,充盈着红色暖光,那一拂而过的清风,摇起一个个大红灯笼,也微微扬起少女的长发。 花祈雪转过身,心中实是疑惑不解,她想莫不是因为她带着面具,是以此人认错了人?她便将面具取下道:“你……可是在喊我?” 当那面具被取下的一瞬间,男子不由暗叹一句,当真是个美人胚子。 眼前的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肌肤胜雪,面若桃花,一双顾盼生辉的眼正看着自己。 他轻抬眼皮说了一句:“当然。” 花祈雪瞧了瞧眼前的男子,略微上挑的眼梢中透出一股傲气,一袭鸦青色长衣,点缀着玄黑色纹路,看起来有些诡异。 “在下无岚。”男子勾唇一笑。 好奇怪的人,花祈雪“哦”了一声,冲他一笑转身离开。 男子默立原地,怔怔望着那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 花祈雪将整条主街转了个遍,未找到芷欢,也未遇见离娘。 深夜的天空如平静晦暗的海底。 她一个人自觉无甚意思便准备回客栈,途径镇口之时,只见一男一女站在远处。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后,牵手向镇外走去。 走路姿势怪异非常,似是不习惯用腿走路一般,颇显僵硬。 花祈雪扫了一眼便低下头,一边踢着石子一边继续走。 诶? 她忽觉出有甚不对,抬头一看,只见那两人出了镇口便化作青烟,一刹那从缥缈青烟中飞出两只大鸟。 等她跑出镇子,那两只大鸟已疾飞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镇外老树下,一位白衣女子踱来踱去,身形极其轻盈,她偶尔抬头看向镇内,动作犹豫不决,似是在做甚艰难的决定。 花祈雪想那女子也许看见了刚才的事情?便来到老树下,问道:“姑娘你好,你可曾看见刚才那两个……大鸟?” 那白衣女子显然被花祈雪的声音吓了一跳,顿时一怔:“你能看得到我?” 幽声从那有些发白的嘴唇里飘了出来。 花祈雪低头一看,只见女子白裙下摆随风而飘,没有双腿! 绝对是鬼! “莫要大声喊!”白衣女子往后急飘,捂住耳朵,眼睛紧闭。 瘦弱手腕上看得见骨头的形状,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无比,爬出几条黑纹,狰狞得紧。 花祈雪被这突然之举惊住,心中惊奇,鬼也会害怕? 白衣女见花祈雪没有大声喊,便睁开了眼,黑眼珠不见踪影,森森白瞳里只有张牙舞爪的红血丝,向外冒着血气。 片刻后,随着她放松身体,那可怖的模样也消失不见。 “你害怕听到很大的声音?”花祈雪不解道。 白衣女心生愧意,解释道:“我生前就害怕听到巨响,做鬼以后,听觉变得更加敏锐,一点响动都像放大数倍一般。鬼害怕的时候也会变得恐怖,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原来如此,姑娘你可有甚事?我看你一直在这里……飘来飘去。”花祈雪道。 “我的好姐妹今晚要去投胎转世,听人说在投入轮回井前,打扮一番,转世若成人便能投胎成美人。”白衣女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可别觉得我们这种做法……好笑。” 还有这样神奇的事情?花祈雪赶忙回应:“当然不会呀。” “我叫小蝶。”白衣女微笑道,“可否劳烦姑娘帮我去买一个东西?我本想自己附身在他人身上,可今晚镇里人多阳气重,我怕维持不了附身状态。” “好。买些甚?” “一个簪子就行,甚样都好,我拿这个跟你换。”小蝶取下手上黑绳塞到花祈雪的手里。 黑绳上串着一颗圆石头,刻着一个“蝶”字。 花祈雪快去快回,买了两个小物。 一个是别致小巧的木质簪子——尾部缀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橙花。 另一个是送给小蝶的红珠手链。 “谢谢你。”小蝶接过簪子,带上手链,心里十分感激。 “小蝶,你会一直待在这乐桥镇吗?”花祈雪问道。 “我在找一个人,这附近我已找遍,很快我便要去别处了。对了小祈,镇口的那两个人我看见了,他们似是说要去找甚妖毒。” 小蝶确实看见了那两只大鸟,她本不想浪费时间说与花祈雪听,但花祈雪这么好心地帮助了她,她便准备将事情如实说出作为答谢。 第15章 护熊使者 妖毒?花祈雪一惊。 “他们说在乐桥镇的西北方向,有一个天坑,十几天前有一个妖死在那里,妖毒四散,他们想要去分一杯羹。”小蝶又道。 又是妖毒?花祈雪暗思,这件事和寿水村之事是否会有联系?那个死去的妖可会是那个脸戴面具之人? 她在脑中整理思绪,决定要去那个天坑一探究竟。 天色已晚,小蝶必须要离开了,便与花祈雪道别,之后奋力急飘,登时无踪。 花祈雪回镇时,正碰到芷欢。 “芷欢姐,我一直在找你,你怎么不在街上呀?” “可能是我俩走岔了罢,我也一直在找你。”芷欢微微一笑,见花祈雪若有所思,她想别是对她起了疑心,便问道,“祈妹子,你明天打算去哪里?” 花祈雪倒是没起任何疑心,她正计划着明天的行程,便道:“去镇子的西北部,芷欢姐你呢?” “这哪里还用说?当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芷欢道。 花祈雪摇摇头,脸上没了笑意,眼神决绝望着远处:“芷欢姐你不用陪我的,那里也许很危险。” 芷欢拉起花祈雪的手,语气坚定到让人无法拒绝:“放心罢,我不会拖累你的,大不了我把你送到目的地我就走。你说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我就更放心不下了。” 花祈雪心下一阵感动,两人说定此事后,去了客栈。 看着花祈雪睡下,芷欢一人出了门。 独自来到僻静深巷。 她从袖中拿出一朵白花,双唇微动:“已妥。” 幻花飞向天际,消失在夜幕中。 ————————————— 第二日,东方露白,清风拂过小镇。 花祈雪来到镇西。 那晚离娘让她住进树屋,免了她无去可处的窘境,她心中一直心怀感恩,是以专门来和离娘道别。 可降异馆却没开门,她想只有等以后再来道谢了。 举步来到镇口,与芷欢汇合后出了乐桥镇。 毒日当头,一路荒无一物,风扬沙尘,干燥空气使人感到无比烦闷。 “这位小兄弟,我说你都跟着我们一路了,还要跟到哪里去?”芷欢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 花祈雪有些吃惊,芷欢姐这是在说谁? “咳咳。”身后的男子轻轻地咳嗽一声,一脸委屈道,“这位姐姐可真是冤枉我了。” 花祈雪闻声转身,只见远处的杂草堆外站着一个人,好生面善,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细细一想,竟是昨晚在乐桥镇主街遇到的那位。 她不禁奇怪,也没见芷欢姐回头,她何时知道后面跟着一个人?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如何冤枉你了?”芷欢抱臂,又朝着花祈雪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警戒一些。 “我是要去那妖毒四散之处,可巧得很——”男子唇角一勾道,“只有一条路。” “妖毒?你知道……” 芷欢皱着眉朝花祈雪摇摇头。 “昨天我已介绍过自己了。”男子稍稍弯下腰去,将脸靠近花祈雪道,“可是姑娘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你叫什么呀?”花祈雪神情赧然,她昨晚被那一群人看得脸烧耳烧,只觉好生尴尬,对此人的名字竟无半点印象了。 “哟,这位公子,昨儿在乐桥镇便缠上我家祈妹子了?”芷欢道。 “无岚。”男子答。 “对对。”花祈雪想了起来,礼貌地回应,“花祈雪。” “小熊猫,不如结伴而行?” 芷欢见无岚不回应她,心中一阵恼怒,但又见无岚眉如墨画,一双丹凤眼中藏着神秘之气,实是诡异得紧,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便道:“那便劳烦公子做祈妹子的护花使者罢。” “哈哈。”无岚爽朗一笑,“我就做个护熊使者罢。” 花祈雪可顾不上说这些,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无岚,你可知妖毒是什么?” “只知一点,这妖要是没了妖毒小命就没咯。”无岚的言语中带着轻蔑之意。 花祈雪听了此话,心中更是疑窦重重,妖杀害普通人极其容易,可荆奶奶他们是被妖毒害死的,妖为何要用牺牲自己性命的办法来害人? 她的心中不禁想起那次遇到的红衣女,那女子便操控妖来害人,会不会灭村之事还有其它隐情?并非妖害人那么简单? “小熊猫,你在想甚?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无岚指尖轻轻一点。 花祈雪只觉眉心一冰,一股寒气顺着那指尖蔓延至她的全身。她不禁向后一躲,吞吞吐吐道:“我……在想一会儿吃什么。” ———————————— 三人快行半日,路遇一处茶摊,便打算稍作休息。 蓬草摊子十分简易,却是这一片闷热中唯一阴凉之处。 “三位客官,你们的茶来了。”中年男子嗓音沙哑,一身棕衣,脖上挂着一条有些发黄的白色毛巾,他时不时地拿起毛巾擦去额间的汗水。 “店家,再往里些,这一路上可都是这样的黄土地?”芷欢不耐烦地用手扇着风,她的心中不禁叫苦,偏生这跟随花祈雪的任务就落在她的身上,若不是这样,此时的她不知正在甚地吃酒享乐呢。 “客官你们还要往里去啊?再往里走可不安全呐!后面有个碧丘村,全村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呢。”男子道。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芷欢微微一笑。 花祈雪将茶喝个干干净净,“咕咚”一声咽下,起身离开了。 芷欢和无岚见花祈雪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便没有多说甚话,跟着她离开了。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缱绻红霞飘向地平线。路两边渐露葱茏树林,使人心旷神怡。 芷欢拽住花祈雪的胳膊,向远方指了指,只见那树林之中站着两个人,似是说着什么。 第16章 珊瑚暖玉 “可调查清楚了?” “是的,传言那天坑中聚集着强大的妖毒,为了可以快速增加修为,已有许多妖来到此地,可一夜之间他们竟全部失踪了。”女子道。 “云翎——” “祈雪姑娘。”云翎心中略感意外。 云翎身边的那位女子,一袭水蓝长衫,乌发如泉,缀着一支宝蓝珠钗,风姿绰约,似那冷若冰霜的画中美人一般。 蓝衣女子见花祈雪看着自己,只是轻轻一笑以作回礼。 “小熊猫!你跑得挺快啊。”无岚和芷欢两人也快走过来。 “老爷爷,是你慢吞吞——”花祈雪故意颦眉粗嗓道。 这一路上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彼此熟悉了不少,是以说话也开始亲切随意起来。 “云翎你怎在这?”花祈雪见云翎在此,也颇感意外。 “调查天坑。”云翎猜出花祈雪来此地的目的,也不再隐瞒。 那蓝衣女子不免有些疑惑,一向做事谨慎的云翎,为何要将此行的目的告诉这位小姑娘?她抬眼细瞧了瞧眼前的小姑娘,象牙布衣皮肤白皙,绝丽容貌中带着几分稚气,更显俏皮可爱,一双明眸好生动人。 “我们也是要去那里的。”花祈雪道。 “这要是再走远些,都可以组出一个队伍来了。”芷欢见到云翎,心中也有一丝喜悦,便说出此话,意为既然目的相同,不如五人同伴而行更为好。 蓝衣女心中颇不愿与外人为伍,本想暗地与云翎商量,远离三人,但见云翎无说多话,似是认可同行之事,她也只能作罢。 花祈雪自然是愿意的,她本就喜欢热闹。无岚也无多想法,众人便一起动身前往天坑。 ————————————— 天坑之上。 一男一女两人悬浮于空,脚下的圆形石饼周身雾气环绕,似是什么法宝。 “小妹,你出来办事怎么不戴面具?被师父看到又要责罚你了。”男子身材高大,带着银色面具。 “我知道五哥你绝不会告诉师父的。”红衣女娇嗔道。 “真是拿你没办法。”男子微微一笑,语气中充满爱意,她是小师妹,也是他心尖上的人。 “师父所设的这个幻阵可真厉害,竟让那些蠢东西毫无还手之力。”红衣女心中十分得意,他们徒弟六人,每人都以能拜入师父门下感到自豪。 “这不过是冰山一角。今儿的任务已完成,该收幻阵了。”男子将一个金色法器递给她,“这是师父的法器,小妹你要试试吗?” 若是在平时,红衣女肯定心花怒放,毕竟那样的法器师父是不会给她用的。可此时,她却突然一怒,咬牙切齿,说了一句:“等等!” “怎么了,小妹?”男子见她生气,不禁心中关切。 “先不要收幻阵。”红衣女指着远处道,“上次我在无风谷设那风沙陷阱时,就是那紫衣男子一招将我重伤的,想我叶梦琴何时受过此等委屈。” 那次她受伤以后,直恢复了半个月才能出门,男子当时真是又难过又怜惜,可苦于一直找不到伤她的人,也只能将此事暂放,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他怎能不替她报仇? “那便送他们一程。” ————————————— 花祈雪等五人穿过树林,来到天坑。 庞大的天坑中心漂浮着一团若隐若现的紫黑色光焰,想必那就是传言中所说的妖毒。 云翎手中幻出一只飞鸟,盘旋而上,飞至光球上方。 他心中一惊,那妖毒竟是幻像?是何人恶意散布消息引人来此? 便在这时,地面陡然颤抖,一个荧黄光阵出现在五人的脚下,事出突然,谁也没能防备。 花祈雪下意识地抓住云翎的胳膊。一瞬间五人便陷入光阵之中,不见踪影,地面又恢复如往常。 急速下落,云翎护在花祈雪身侧,其余三人不在此处。 在这蓝色空间里,无数根彩线缠绕着、旋转着,似在起舞一般。 看似近在眼前,他伸手却触碰不到,仿佛永远有着一断无法逾越的距离。 虚无缥缈,亦真亦幻。 从他手中飞出几个白色光球,击向前方。 光球攒射而出,划过空中,带着尾焰。 可当它们碰到那若隐若现的光壁后,竟似投入温暖怀抱里一般,自觉失了力气,任凭光壁一点一点地将自身吞噬,最终消失不见。 花祈雪紧闭双眼,耳朵里一直听得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双脚落地的一刹那,她立足不稳,一个踉跄。 云翎迅速扶住她,她感觉站稳以后才缓缓睁开眼。 不经意抬头,四目相对。 花祈雪脸颊微红,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 这是哪里? 芷欢经过下落,终于脚落在地,抬头一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隧道已消失,她正置身于在冰洞中。 脚下是晶莹剔透的冰面,倒影出她的模样。远处耸立着几百根巨大冰柱。 “嗖嗖嗖”几声。 她闪避侧身,躲过从天而降的几根冰锥,那冰锥根根如尖刺,深扎入地,冰面上登时迸出裂痕来。 几息之间那些冰锥竟融消成水,充填在裂痕之中,迅速凝结,冰面再次光洁平整。 如此反复几回后,她发现一切都在不停地循环着。 此地实是诡异,她自知凭她的能力绝对无法逃离此地,必须赶紧找到其他人才是。 她四下寻找,来到几百根冰柱前,心中登时惊惧万分,那一根根坚硬透明的冰柱里竟包裹着人和动物! 惊恐无比的表情、想要逃离的动作,都被完完整整地冰封在其中。 无力反抗,充满绝望。 无言的悲歌。 看着这些定格的画面,她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一幕幕惨剧。 冰柱群中间,悬浮着一个荧蓝光球,神秘无比。 “砰——”一声,她刚要去查探,便被一股力量击中,急退几步,手掌似被冰锥刺穿一般的疼。 该死!这里到底是个甚鬼地方? ———————————— 花祈雪觉得身前一阵暖意,她拿出项链,那红珠的朦胧红光,虽微弱却足以抵挡住冰室里的寒意。 “珊瑚暖玉。” 花祈雪晃晃手中的项链,心中惊奇,这红珠名为珊瑚暖玉? “恩。”云翎点头道。 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它是甚物?” “海中珊瑚化为灵玉,多是体寒之人佩戴。”云翎应道。 花祈雪紧握红珠,心想这会是她爹爹的?还是娘亲的呢? “极其珍贵之物,赠与你的人一定十分珍视你。” “真的吗?”花祈雪甜笑道,“荆奶奶说它定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珍视她的人…… 虽不知十六年前的寒夜,抱着她的女子为何将她留给别人便失踪了,但听到云翎的话,她心中甚喜。 冰室里空无一物,眼前只有一条窄路,昏暗幽深,不知通向哪里。 花祈雪摸了摸四周的透明冰壁,那冷意使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不知道芷欢姐他们三个在哪,如此寒冷的地方希望他们没有事。 她跟在云翎身后,走进窄路里。 第17章 狂暴的冰柱雨 芷欢所处冰室有十几个通道四散开来,深不见头。 “喂——芷欢姐姐。” 那慵懒之声,一听便知是无岚。 “是你,可看见其他人了?”芷欢道。 “一会儿都会聚在这里罢。”无岚一脸淡然。 “哟,还真被你猜对了。”芷欢扬扬下巴,示意让他转过身去。 那蓝衣女子走出通道,并未理睬二人,径直走到荧蓝光球前方,探查一番,默站一旁等候云翎。 过了没多久,众人便在一个通道里看到一个身影。 芷欢伸头一望,开始担心,那花祈雪怎么还不见人影? 云翎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身后的花祈雪。 “祈妹子你可是出来了,害我好生担心。”芷欢快步上前,替花祈雪暖了暖手。 花祈雪一见大家都在这,顿时心安。 “小熊猫,离你近些竟不觉得冷了。”无岚悄无声息地站在花祈雪的身边。 “那我们站得近些,仔细冻伤。”花祈雪将芷欢和无岚一拉,三人又挨近一些。 芷欢睥睨远处,戏谑道:“刚那蓝衣妹子虽是面色平静,指甲却将手心刺得发白,想必是担心至极,现在好了两张冰块脸又凑齐了。” 花祈雪噗地一笑,用冰块脸来形容云翎确实是……贴切。 五人聚在一起。 那荧蓝光球像那孤傲冰冷的旁观者,注视着一切。 花祈雪有着满满一肚子的疑问,但见云翎眉头微皱,似是思考中,便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蓝衣女子向三人道:“此为摄妖幻阵,处处设有冰封术,你们莫要乱跑,跟着我。” 听到此话,花祈雪的疑惑被解开了一些,适才云翎看见那妖毒之时,明显一惊,似是有异,她想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便是为了将这些妖引来,困于冰柱斩杀在此? “蓝姑娘……”芷欢凑到女子身边,她虽极不喜欢女子的高冷模样,但现下保命重要。 “弦冰。”女子道。 “那可要劳烦弦冰姑娘了。”芷欢道。 便在此时“咚——”一声巨响。 凛冽寒风向着四面八方扑去,冰锥尽数坠下。 地面颤抖不已,众人只觉天旋地转,足下不稳。 “弦冰,带他们去那边!”云翎急声道。 花祈雪抬头一看,只见云翎托住一根冰柱,那冰柱连着冰室顶部,比老树还要粗上几圈。 一瞬间那冰柱又融化成水,回流到冰室顶部。 弦冰将三人带到一边,双手凝出蓝光,嘴中轻语几句,幻出一个屏障。 冰柱凝结,云翎向后一跃,冰柱碰过他的衣角,坠落在地,陡生一坑。 那冰柱的凝结与回流快到看不清,尽是幻影。 云翎似一道紫影,穿梭在冰柱之中。 那根根冰柱虽触碰不到他,却也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步步紧逼。 紫影一闪,冰柱爆裂,白光四射,冰碴迸裂而去。 冰柱群陡落,似暴雨一般砸在地上,“咚咚咚—”巨响迭起,地面层生凹陷,又再次修复,循环往来,似是没有尽头…… 花祈雪自知没有能力带大家离开这幻阵,但见云翎一人孤军奋战,心中又实是焦急。 “啊——”芷欢紧闭双眼向后一躲。 只听“咚——” 一根冰柱砸向屏障。 屏障中的众人只觉头顶似有重物炸开一般,天地轰然。 屏障硬受一击,已是有些不堪。弦冰只觉力不从心,没料到这幻阵对妖力的抑制竟如此之强! 花祈雪汇出灵力,送入屏障中。 顷刻间,三根冰柱从冰室上方坠下。 那一瞬间,花祈雪只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喉咙里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弦冰苦撑双手,脸色苍白呼吸陡急。 若隐若现的屏障,似是很快便要消失。 三根冰柱迅速回流,融于冰室顶部,一刹那凝结,再一次坠向屏障! 糟糕!弦冰心知屏障决计挡不住冰柱。 便在此时,一片白光,渗着血色纹路,如一朵云团,闪现在屏障上方,瞬间接住那极速下落的三根冰柱,抵消重击后,转瞬即逝。 那是?!弦冰大感震惊,那小姑娘竟有这般的力量? 远处的云翎分心看到法阵之处也不免一惊,那白光虽如昙花一现,却也完完全全地化开了三根冰柱的下坠之力。 “祈妹子!” 花祈雪只觉那股灵力冲出身体后,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不由向后一倾。无岚和芷欢两人赶紧扶住她。 无岚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小熊猫很厉害啊。” 云翎冲破几根冰柱,便要去击毁那荧蓝光球。 蓦地坠下九根冰柱,将他围困在里面,封住所有的出路。 弦冰心里一揪。 “咻——” 一道白色闪光,将九根冰柱齐刷刷地拦腰砍断,一劈而出,似闪电似光影,冰柱尽数爆裂,无数冰块四飞,寒风陡卷,顿时一片混沌。 云翎从破败的冰柱阵里飞身而出,身后一条几米长的白尾覆盖着盈盈暖光。 花祈雪一惊,这不是那天在井里卷住自己的那个东西吗?它竟然是云翎的尾巴…… 她又想起那毛茸茸的手感,不禁偷笑一声。 紫影刺破冰柱,冲向荧蓝光球。 云翎双手控在两侧,嘴中念念有词,眉间一皱,又幻出一条白尾,登时向着光球刺去。 那光球挣扎不停,荧蓝光芒如焰火一般熄灭,变成一颗灰色圆球,兀自悬浮在半空之中。 冰室融化,水流从顶部滴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冰面变薄,露出灰黑色的粗糙地面。 几百根高耸的冰柱渐消渐细,妖尸脱离冰块,无力落地,化作阵阵烟气。 便在此时那灰色圆球剧烈一抖,似要爆发出甚物! “咔——”一声清脆的破裂之音。 圆球顶部裂开细缝,冒出棕色的气,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它便“嗖——”的一声窜向远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冰化为水,水又被地面吸收。 “这回又成石宫了?”芷欢苦笑一声。 四四方方的岩石通道,背后是死路,只能向前走。墙面粗糙不堪,脚下凹凸不平,腐味弥漫。 “这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倒让人觉得不安。”弦冰对着云翎低语道。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变得亮堂起来。 芷欢渐觉身体不适,心惊莫不是她的病要在此时发作?她实是不解,明明已服过药丸,为何在这幻阵之中,身体越发难受? “芷欢姐你怎么了!”花祈雪一惊,只见芷欢捂着胸口似是疼痛难忍。 “我……帮我……”芷欢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浑身抽搐,汗如雨下。 她想要从衣服里拿出甚物,却好似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 第18章 黑不溜秋的怪鸟 其余三人也围了过来。 花祈雪在芷欢的衣服里,找到一个红色小瓶,瓶身上刻着一朵花,甚是诡异。 “是这个吗?芷欢姐?”花祈雪心中又急又慌,手指颤抖。 “快给我!”芷欢喝道。 一把抢过小瓶,眼睛圆睁,似发怒的野兽一般。 此刻那双柔眼好似失去理智一般。 目眦欲裂,浑身颤抖。打开瓶盖,药丸乱滚。 花祈雪本想帮芷欢捡起药丸,却被她推至一旁。 芷欢吞下两粒药丸。 刚一咽下,猛咳一声,嘴中顿时吐出黑血。 双手抓挠脖颈,一道道的红痕触目惊心,眼睛死死地向上方看着,痛苦至极。 花祈雪看向云翎。 云翎心中明白,手指凝光,点在芷欢的眉间。 那白光渐渐稳住了芷欢,她的手从脖间放下,神情也开始恢复正常。 “云翎!”弦冰突然大喊一声。 只见弦冰的脚下陡生一圈,登时延出一线,绕着无岚的双脚急转一圈。 两人空自使力,却也一动不能动了。 “轰隆”一声,那厚重的石顶竟开始快速下落! 云翎撤下手,花祈雪赶紧扶住晕厥过去的芷欢。 石顶轰然而下,云翎幻出两条白尾。 石顶向下施着重压,石粒随之落下。 “云翎!”弦冰抿着唇摇了摇头,她知道他的能力被这阵法压制得很厉害,也消耗了太多的法力。 可云翎若是不撑住石顶,难道要看着两人被活活砸死?他皱眉闭眼,嘴中轻语,额头沁出汗珠,又幻出一条白尾。他抑制着体内的混乱,尽力一挡。 石顶一顿一顿,向下坠落,巨响环绕在花祈雪的耳边。 芷欢姐昏了过去,无岚和弦冰被禁锢住无法动弹,云翎拼尽全力地撑着石顶,她该做些什么? 脑中急转,怎生解决眼前的困境?突然一计上心,她想只有这样了,尽力一试罢! 她觉得云翎能明白她的意图,便朝着云翎点头示意,向着石宫深处跑去。 昏暗绵长的通道,不知尽头在哪里,让人看不到希望。 她不顾疲累,尽可能地一路狂奔,空寂的通道里回响着她急促的呼吸声。 蓦地她的身体被猛地向后一弹,立足不定,幸好扶住石壁,以致未后仰摔倒。 她站稳一看,地上竟出现一个黑点,旋转不停,越来越大,最终变成黑色法阵。 一股黑色烟气陡然飘出,飞出一只大鸟。 一身羽毛黑得发亮,三根冠羽,六根尾羽,眼中神光逼人。 大鸟好像没看见她似的,向着深处飞去。 通道开始越来越开阔。 远处传来打斗声,花祈雪飞奔过去。 只见满天石鹰,地上尽是石人,它们将黑色大鸟团团围住,大鸟猛地一扇动翅膀,几股黑色劲风窜来窜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它们击得粉碎。 好生厉害!花祈雪不禁心赞一句。 那大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花祈雪,好像在说:“跟过来。”之后又飞走了。 它到底是谁?好像在帮自己?花祈雪没时间去思考,便跟着大鸟向石宫深处跑去。 遇到的阻碍,都被它轻而一举地解决。 后来那大鸟好像有些厌烦了,花祈雪便连它的影子都看不到,只看得见满地的碎石,正缓慢地陷入地中。 通道的尽头,黑色大鸟盘旋着,一颗棕色光球悬浮于空。 就是这里了!只要能量之源一破,虽未知之后会遇到什么,但那不断下落的石顶定会随之消散。 待花祈雪进来,那大鸟便“咻”的一声飞落下来,站在她的面前。 它俯视着她,三根黑亮的冠羽高傲地立着,狭长的眼中带着几分蔑视。 “谢谢你啦,大鸟。”花祈雪仰着头嘻嘻一笑。 “我已替你除去前路障碍,你若能通过我的试炼,我便帮你破了身后这无聊之物。”那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发出来的一般,古老而又悠长。 什么?! “我……” 一支黑羽短箭顷刻间向着花祈雪飞去,打断了她的话。 她屏气一侧身躲了过去,那黑羽短箭触到石壁的瞬间,化作一股黑烟消失无踪。 她转头一看,只见那粗糙的石壁上留有一个深洞,眯眼向里一瞧,居然透着亮光,好像被射穿了。 黑色大鸟轻扇动翅膀。 “啪——”的一声。 她来不及躲闪,只得将双臂护于头前,凝出微光,勉强地抵挡住黑色劲风,衣袖从臂肘处一直撕裂到袖口,白皙的胳膊上一道细痕若隐若现,渗出几丝血气。 黑色大鸟又幻出一只黑羽短箭,悬浮在两翼之间,有些慵懒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那短箭便在它的注视下陡生黑气,几息之间便大了数倍。 它的两翼一展,扇起强风,将石室的碎石尽数扬起,颗颗如石钉般深深地嵌入石壁之中。 “嗖——”一声,那黑羽短箭带着黑焰一瞬间就到了花祈雪的眼前。 短箭势如猛虎,将她整个人都向后推去。 她咬唇拼力挡住它,却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得不断向后退。 背靠着粗糙的石壁,冰冷刺骨。 那短箭周身黑钻进她手中的白光里,意图瓦解它。 黑白两股力量碰撞不休,火光四溅。 她左手的灰布,一碰到那黑火,便化为细碎粉末,消失在半空之中。 大鸟看见花祈雪手中的白色印记,不禁一惊,它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的,但是它活得太久了,遇见的事情更是多如繁星,是以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黑羽短箭越靠越近,花祈雪紧贴在粗糙的石壁上,脊背被硌得生疼。 芷欢姐他们还在那石顶下面!能量之源就在眼前,她怎能在此刻认输放弃? 她闭上眼睛,试着将全身的灵力集中在手心一点。 睁开眼的一刹那,左手白印闪出耀眼光芒,那五根深褐色的枝干瞬间收缩到印记之中。 一股力量脱掌而出,那黑羽短箭的黑烟登时被熄灭。 一瞬间从短箭内里迸发出几道白光。 短箭掉落在地,化成黑水,“嘶——”变成黑气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还不错,大鸟又瞧了一瞧花祈雪,它想这样看来也不枉它来这个无聊之地一场。 花祈雪舒了一口气,靠着石壁,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终于解决了…… 便在此时,又是“嗖嗖—”两声。 她向左扑去,两只黑羽短箭划过她的发尾钻进石壁,几缕青丝缓缓落下。 还未站稳,又飞来几只短箭,她踉跄地向一旁跑去,短箭蹭过她的衣服向石壁飞去。衣服上被触碰到的地方立刻变黑,用手一拍飞起无数的黑色粉末。 那些短箭如电一般,毫不留情,她躲过一根又一根的短箭,粗糙的石壁上顿时千疮百孔。 她又急又担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先把那能量之源破了再说…… 那根根短箭如机械一般地射出,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黑色大鸟站在前面,等得都快睡着了,狭长的眼眯了起来,像两条细细的缝隙。黑烟凝聚在它的头顶,瞬间化为黑羽短箭飞射出去,顷刻间又凝出黑色烟气。 如此周而复始,它也是腻了。 她灵机一动,躲过短箭,急奔至棕色光球身后。 “嗖嗖—”黑羽短箭接踵而至,她也刺向光球,那光球顿时被前后夹击,棕色火焰凝固成形,最后如土块一般一片一片地脱落。 太好了! 第19章 陷入痛苦幻阵 黑色大鸟收住法力,只见花祈雪拿出一块灰布,缠在左手上,使劲地绑了一个结。 它已经感知不到她胳膊上的血气了,想来这恢复能力也是十分出众。 尊主果然没有看错人。 “谢谢你了大鸟。”花祈雪真挚道谢,心中甚喜,她明白若不是大鸟帮助她,刚才又有意放过她,她哪里能破得了这能量之源? 大鸟挥挥翅膀,此举意为和花祈雪道别,但它向来不将这样的小不点儿放在眼里,是以顿时又觉自*份,清咳两声,又抖了抖翅膀,假装刚才自己只是随意挥了挥,才不是和她道别呢。 花祈雪心中偷笑,这大鸟看起来凶巴巴,没想到还挺可爱嘛!她挥了挥手道:“再见大鸟。” 大鸟头顶出现法阵,黑烟袅袅。 它竟有一丝舍不得离开这小不点儿了,便道:“有缘再见。” 登时幻作黑烟,飞进光阵之中,随着最后一丝烟气的进入,那光阵也消失了。 那棕色光球外的土块已掉光,又变成了一颗灰色圆球,兀自浮于空中。 花祈雪一瞧,便知还未完全破除这幻阵,只是不知这一次又会到甚地方? 蓦地狂风四起,乌烟瘴气,只听“咔”的一声。那灰色圆球裂开细缝,冒出紫色光焰。 ————————————— 芷欢苏醒过来,看见云翎正施法撑着石顶,花祈雪不见了踪影。 厚重石顶渐渐失力。 看来祈雪姑娘成功了。 云翎收回法力。 狂风骤起,石宫化为散沙,自上而下被狂风卷起,顿时昏天地黑,众人皆被沙尘包裹,甚物都看不见了。 ———————————— 芷欢睁开眼睛。 这是?! 她脑中登时蒙响,眼泪夺眶而出。 眼前的这个村庄如一根插在她心脏上的利刺,那痛苦时时刻刻都在不停地折磨着她…… 她想要逃离却无法动弹,她回到了那个村庄,回到了那个她还只是一个七岁孩童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她的父母,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帮着别人做些事,也能混个温饱。只是这一天,她的生活被完全地打破了。 而此时那令她终身难忘的事情正在重演。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捂着头紧闭双眼蹲了下去,身体因极度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 漆黑的夜,黑得令人绝望。 远处的火把照亮半边天,耀眼火焰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魍魉。 “她在那!”黑压压的人群伴着嘈杂的声音将她包围。 “村长……为……为什么……那不是我做的……”她解释道,眼中满含着泪水,微小的声音带出深深的委屈。 她着实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天她如往常一般在村民家里帮忙,他家里有一个怀孕的妇女,她只需要帮忙打扫屋里,便能得到两个馒头。 妇女见她乖巧懂事,又甚是可怜,便将她招至身边,两人聊起天。 她一直少眠缺觉,一时间竟有些疲乏,女子便让她小憩一会。 等她再一醒来,女子竟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伤痕累累,连肚中的婴儿都被活剖出来。 再一看自己,也浑身是血,可那血明显不是她自己,而且不知怎得她的身上竟满是红斑,好生诡异。 那也是她第一次发病,现在的她已二十三岁,此病还未除根,且随着年龄的增加,病症竟越来越多,便像刚才在石宫的吐血症,一年前绝是没有的。 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显是用尽了力气,她的嘴中登时吐血,脸颊红肿一片。 眼前尽是目露凶光的村民。 “就是她!她就是恶魔,留着她村子里的人都会被她害死的!” “对对,趁她还小赶紧解决了!以免留下后患!” “快看呐!你们看她的身上!”厌恶又畏惧的声音。 周围的人高举火把,愤怒大骂。 有的已经开始挽起两臂的袖子,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一人朝她身上啐了一口,接着就是无尽的拳打脚踢。 阵阵痛楚袭来,她只觉身体好像要被撕碎一般,喉咙里鼻腔里全都被血气填满。 那身心的痛苦她这十几年来从不曾忘却,却不知为何在此时又要重新经历一次?!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大声求饶着,却无法使这一群人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 此时这七岁的孩童在他们眼里就是恶魔的化身,必须得死。 那一张张熟悉无比的脸此时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一个个恨极了她也怕极了她。咬牙切齿地使足了劲踹向她打向她。 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经快失去知觉,一盆冰冷的水又将她拉回了这个恐怖可怕的地狱。 还未看清是谁,头部便被一股钻心的疼痛占据,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正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生生地向一边拽去,她无力地抓着头发,想要减轻一些痛楚,却疼的几乎要晕过去。 那是……一口井…… 之后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 绝望侵蚀了她。 “她在那!”又是那如梦魇一般的声音,全村的人都高举火把,将她围了起来。 难道这一切都在循环?没有尽头? ———————————— 弦冰醒转过来,眼前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潮气,身体里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这种感觉好熟悉。 “哐——”暗室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男子大手一挥,暗室墙壁上的灯碗中,如蛇信一般的红焰齐齐亮起。 这是?! 弦冰心中大惊,竟回到了一千多年前。 她施不了法力,无法改变这一切,只能任由那份回忆残忍地再现在眼前。 暗室里被囚禁的一共是二十二人,皆是修为低下的妖。 定身于冰墙之上,动弹不得。双手被铁链贯穿,被迫合在一起。 铁链上泛着绿光,那光芒渗进身体里,四散开来,封住了他们的妖力,妖丹之处似被硬铁穿过一般的痛。 众人如一只只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能力。 进来的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挑,女子妖娆多姿,两人的脸上默契地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眼前的众人如草芥一般,多看一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先封住嘴,省着一会儿鬼哭狼嚎地大叫,惹人心烦。”女子摆摆手道。 男子手中飞出二十二道细长的光芒,钻进众人嘴中,将那咒骂声求饶声一并斩断,暗室里又恢复安静。 “你去挑罢。”男子道。 “你倒会推事,也罢,那一张张狰狞痛苦的脸我早就看习惯了。” 女子六百年前就开始吸取他人的妖力来增加自身的修为了,死在她手里同类简直数不胜数,见到这样的场景她一点也不觉害怕,更不会心生怜悯。 弦冰流下泪水,乞求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内心被恐惧占据。 女子来到一个女孩身前,女孩惊恐万分,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但她用尽力气也只是微晃了晃头部。 “小姑娘,莫怕,放松些。”女子将脸贴近女孩笑道。 第20章 我和你一起去 女孩心中极惧,呼吸陡急,脸涨得通红,很快就晕厥过去了。 “哼,真是个废物。”女子撇嘴冷笑一声,指尖似刀,刺进女孩的眉心,血水顿时滔滔汩汩。 弦冰的目光与女子对在一起,她只觉似被巨兽猛咬一口一般。 她看着女子走向自己,两行清泪滑落,却不能让眼前的女子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情。 她心中明白,女子很快就要测试她的妖丹,也是最痛苦之时,她又是恐惧又是愤恨,愤恨的是,当时的自己,刚修炼出妖丹不久,还不知善恶,便被这样的人欺骗,差点灰飞烟灭。 女子将手控在弦冰的铁链旁,手腕一用力,绿光登时加大数倍。 弦冰只觉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都要被那股力量穿透。 剧痛使她脑中混沌,陷入无尽的漩涡之中,除了痛还是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白皙的脸庞变得更加惨白,失了血色一般,汗珠不断滚落,妖丹之处发出微弱荧光。 “这个还不错。”女子道。 忍过疼痛,弦冰只觉妖丹之处被力量充盈,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和轻松。 她调整呼吸,也慢慢地看清了周围的人和物。 “就她罢。”女子指了指,示意男子将弦冰带走。 翻滚热气蒸腾而上,弦冰被男子薄石之上,脚下是一片熊熊炼火。 男子将她推下石壁,下坠,热气包围,离那盛焰越来越近…… 再次回神,回到密室中。 难道这痛苦幻阵循环不停? 她自知以她之力,实是逃不出这幻阵,心中又悲又凄,不知云翎在何处,只有他才能救自己出去罢。 云翎……云翎…… ————————————— 花祈雪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一把铁铲。 那土坑旁边躺着的是……荆奶奶。 眼前的这一幕是多么熟悉,它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梦里。 悲恸袭来,眼泪颗颗坠落土中,溅起一朵朵的泥花。 她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被生生地剜去一大块,痛到颤抖。 她将荆奶奶稳稳地放入土坑内,那张慈祥的脸此时面无表情,不会动也不会笑。 她甚至都不敢再去看那张脸,她怕看到这样的荆奶奶。 十六年来的每一天都历历在目,不!这个躺在这里的人不是荆奶奶! 她开始将土一铲铲地埋下去,越来越快,好像只要快一点埋葬掉这一切就能结束这噩梦,等一醒来,一切就回去了,寿水村还是那个寿水村,荆奶奶还活着…… 她将铲子扔在一边,不顾一切地向着小屋跑去,等离开那坟堆,她才开始哭出声,撕心裂肺地哭着。 “小熊猫!” 这是谁的声音…… “快醒一醒!”又是一声。 好像是无岚…… 脑袋顶上猛地一阵剧痛,花祈雪一睁眼,看见无岚正站在眼前。 无岚看着花祈雪,脸颊上泪痕还未干透,黑眸里透着悲伤,失神默坐,那模样实是让人心疼。 “小熊猫,你没事罢……” 花祈雪叹出一口气,摇摇头。 她环顾四周,这里的天和地都被紫气覆盖,除了无岚甚也不见。 ————————————— 云翎睁开眼,远处站着一个人。 小童?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一幕。 蓦地漫天的黑焰燃烧起来,将那房子和树木一口吞下,火舌从小童的脚下盘旋而上。 痛苦幻梦? 他急声念咒,白色咒印从他的嘴中飘出,身形变得透明,渐渐消失。 再一次睁眼,身处在紫雾之中。 他集中精神,怕一分心那个人又出现在脑海之中。这几千年来他一直在克制回忆,那一份苦痛他不想再记起。 ————————————— 花祈雪和无岚在紫色天地里,四处探寻。 见芷欢和弦冰躺在地上,想来还未从那痛苦幻阵中走出来。 “老爷爷,那痛苦幻阵怎么走出去?”花祈雪问道。 无岚一副懵懂之相,挠挠头道:“你怎得问我?我也是正在痛苦之时,突然头顶一阵剧痛,不知怎的就清醒过来了。” “我也是。”花祈雪又揉了揉头顶,那一阵疼着实是疼! 花祈雪本以为是无岚助她走出痛苦幻阵的,可一见无岚好像真的不知道,再者一想,他怎么可能明知法子却不帮芷欢姐她们? 不再多问,可她也不知该如何帮助她们,更怕坏了事,只能张望着等云翎,再一起想办法。 过了不久,浓雾里出现一个身影,五人再次聚在一起。 云翎发现花祈雪的袖子被齐齐划开,想必是极快的力量所致,便问道:“祈雪姑娘,你的胳膊可受了重伤?” 花祈雪没想到他会问,见他出言关心,心中微感惊喜,快语答道:“无妨啦。” 云翎将她的衣袖修复好,来到弦冰和芷欢的身前,将手放在两人的头顶,白光一现,弦冰便睁开了眼。 芷欢却没有醒来。 他将芷欢的两只手控于空中,白刺飞出,十指渗出血珠,当十滴血都饱满滑落后,她才睁开了眼,脸上痛苦的表情还未退去。 “芷欢姐!”花祈雪欣喜一笑。 芷欢将花祈雪拉到一旁道:“祈妹子,之前姐姐我在那石宫里……对你态度不好,姐姐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花祈雪连忙摇了摇头,她能够理解芷欢当时的举动,便道:“没事芷欢姐,那个时候的你一定很难受。等我们出了这幻阵,我们一起去找个好医士给你瞧瞧,定要除了根儿才是。” 芷欢微微一笑:“呵,那是陈年旧疾了不打紧,喝了药也就没事了,妹子不必为姐姐担心。” 紫色浓雾自动散去,众人脚下渐露出冰面。 “果然不出你所料,云翎。”弦冰道。 不过片刻那光球便被蓝光覆盖,众人又回到冰室之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芷欢见此诡异之像,心中嘀咕,到底甚时才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幻阵? 从外面好像无法破坏这光球,每一次都会裂开一个缝。花祈雪扶着下巴,心中暗思,难道需要从里面才可以真正破开这幻阵? “想要破开幻阵需进到光球里面。”弦冰向三人道。 “那可得趁它没有发难的时候赶紧打开了……”芷欢心中一紧。 “我们守在外面,云翎会进去的。”弦冰看着云翎,有些许担心。 云翎凝出一白尾,与双手合击,攻向荧蓝光球,待光球裂开一个缝,他便要施法进去。 多一人便多一份力,花祈雪拉住他的衣袖道:“我和你一起去。” 第21章 并肩作战 两人进入光球内里。 小小的光球里竟别有洞天。 “欢迎,我的猎物们。” 蓦地冒出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光球里发出回响,让人分辨不出到底从何而来。 四周应声亮起,这光球似是由白骨制的。 内壁挂满妖尸,黑骨从他们的背部一直穿到胸前,他们一个挨一个地紧排在墙,像是展览一般。 弥漫的腐烂气味,令人作呕。 “咔——”妖尸们似是“复活”一般,齐刷刷地抬起头,眼睛闭着,动作十分僵硬。 他们的身体开始向前移动,渐渐脱离那一根根黑骨。 慢慢下落,那胸前黑血凝固的洞里有一根细线,另一端缠绕在黑骨之上。 似一个个被控制的提线傀儡一般。 每走一步便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黑骨不断将力量灌注在妖尸里,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发灵活起来。 “小心。”云翎道。 “好。”花祈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一些。 云翎似浮光掠影一般穿梭在“傀儡”之间,身影所到之处激起阵阵黑烟。 花祈雪凭着灵巧多变,也可以在几击之间解决一个“傀儡。 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速度,还未找到破幻阵之法,不能再拖延。 花祈雪看着那一阵阵消失的黑烟,稍稍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这些妖尸不会再复活,若是源源不断,那可就糟糕了。 “傀儡们”消失,黑骨的细线瘫倒在地,杂乱地缠绕着。 但那些黑骨哪里能消停?它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再一次将力量注入细线。 只见那一根根泛亮的细线昂起头,形如一条条蓄势待发的长蛇,待云翎解决最后一个“傀儡”的一刹那,它们便开始疯狂地攻击两人。 几十根细线齐齐扎来,花祈雪纵身一跃,墙面顿时迸处一个坑,骨片乱飞,刺在身上似针扎。 她用手一摸,身后的衣服被划出一个长长的裂缝。 几根细线趁机如藤蔓一般缠绕住她的右手,不断延伸向着她的脖颈靠近。 “咻——”飞来一道白光,似刀一般将细线齐齐斩断。 花祈雪来不及说谢谢,另一边又向她展开攻击。 她侧身的同时凝出灵力,那细线刚一擦过她的肩膀,她便将手中灵力送入其中,向后一闪,瞬间炸开,白花飞溅。 云翎幻尾一扫,细线被根根震碎,登时失力,掉落在地,如被斩断的蛇一般,抽搐几下便消失无踪。 他一跃而起,两唇微动,低语成咒,手中飞出一个白色光球,“轰——”一声,黑粗被击得粉碎,散灭不见。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应该是你的第一个朋友罢,哈哈哈。” 一个稚嫩的童声传了出来,纯真无邪的笑声如叮咚银铃,似是飘过清澈的湖面,又穿过蓬松的云团,好生悦耳。 这是谁的声音?花祈雪一惊。 只见云翎一怔,攻击速度慢了下来,那微微蹙起的眉眼里透出一丝悲伤。 便在云翎分心时,一根细线趁虚而入,“嗖”一声划过他的手背,带起一串小小的血珠。 “你是谁?”花祈雪张望着四周喊道。 洋洋盈耳的一声飘出:“我是小童啊。” 随声走出一个小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笑容灿烂,那双如弯月般的眼看着云翎。 便在此时,云翎和小童的四周屏障陡生,黑气涛涛,将两人与外界隔离开来。 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那个叫小童的男孩笑得开心,不知在说些什么。 显然云翎认识那个叫小童的人,可是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重遇故人? “云翎!”花祈雪极奔而去,想要将那屏罩除去。 黑骨控制着细线向着她抽打而去,扬起地上的烟尘,将她困在里面。 屏罩里,云翎看着眼前的小童,和初见时一模一样。一双如清泉般的眼、那个装满药草的笨重竹篓、一双布满嫩茧的小手,这样的小童这几千年来他从未忘记过。 他是自己的朋友,第一个朋友。 “你欠我的,该还了。”小童一字一顿地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成熟冷静,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的笑容。 云翎心里一怔,闭上双眼,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那一天,等他赶至贤原山,四周的一切已被毁去,火焰吞噬万物发出的“噼啪”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浓浓的黑烟已将那湛蓝的天空吞噬。 黑焰将小童包围,小童那一双充满不解和无助的眼四处张望着,突然看了过来,好像认出了他,那眼中一瞬间被怨恨和绝望占据,小童睁大双眼看着他,直至黑色火焰将自己蚕食成灰烬。 欠你的……是的……对不起…… 花祈雪将小乖唤出,注入力量,“咻咻”几声将细线斩了个干干净净。 只见屏罩中,小童小手一抬,便从地上伸出无数黑色幻手,从云翎的脚下盘旋而上,控制了他,而他却闭着双眼,面露悲伤,丝毫不去反抗。 小童两手一翻幻出一把长剑,向着他走去。 他是想杀了云翎?! 她神色一定,咬破手指,幻出灵力,击向屏障。 屏障周身的黑气拉扯着她的身体,她咬紧牙关,不断加大灵力。 陡生一道缝隙。 “轰隆”一声,屏障碎倒而去,烟尘四起。 小童的长剑向着云翎的心脏刺去。 她拔步而飞,用尽力气将那幻剑向一边推去,那幻剑的极强法力略过她的手,顿时击破她的皮肤,血流如柱。 “碍事!”小童怒吼一声。 花祈雪只觉一股力量将自己猛地一击,整个身体都撞向墙去。 撕裂感从背部蔓延开来。 小童嘴角一扬:“这样倒有些无趣了,不如……” 手中飞出两条光,如软绳一般缠绕在花祈雪的身上,将她控制得动弹不得,手腕一用力又将她拉回到云翎的眼前。 “你不是不再与人类为友了吗?短短几十年后这小姑娘就会死,为了以免你日后伤心,我现在就帮你断了罢!” 不能! 那声音穿进云翎的耳朵,他从回忆中惊醒。 小童手中的幻剑已穿过花祈雪的身体,那剑上覆盖着刺眼的红,血珠一滴滴坠落在地。 “花祈雪!” “怎么样?再一次感受朋友死在自己眼前,是不是很美妙?” 小童狂笑起来,眼中布满血丝,脸上的青筋如诡异的咒纹。 幻剑消失。 花祈雪只觉那身前的血肉像被割开一般,痛得不自觉地流出眼泪。她无力地向前倾去,扑在云翎的怀里。 “怎么了?生气了?”小童笑嘻嘻地看着云翎,“我好想知道等她死了以后,你会是什么反应。” “你……你才死了……”花祈雪的嘴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云翎。”花祈雪忍着剧痛,用灵力将身前的血引出,灵力与血汇聚在一起。 “我们一起……走出这幻阵。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 你…… 云翎看着花祈雪的那一抹笑容,似那刺破阴云的暖阳,那双清灵的眼里充满坚定,小小的身子安心地依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我们一起走出去。 他抬起头,一只手将花祈雪护在怀里,另一手将血灵球控在手掌之上,神色平静,心中那团吞噬一切的火焰已无法停息。 “先把你们折磨死,我再好好地耍一耍外面的那三个。”小童撅起小嘴,说得云淡风轻。 “你,不会再有机会伤害我的朋友。” “恩?”小童诧异不已,讥笑一声,“呵,你能如何?” 第22章 陷入昏迷 云翎闭上眼,血灵球散出血色烟气,渐融于他的手心之中。 他脚下的黑色幻手似被抽干力气一般,变得干瘪,萎缩下去退回地底。 恍惚之间花祈雪只觉自己在慢慢上升,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和云翎两人悬在空中。 她感觉云翎的身体开始汇聚出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那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力量。 云翎的墨眉间银白色印记渐渐显露,那双桃花眼此时宛若寒星,漠视着脚下,那寒冷仿佛要将一切都冻结。 花祈雪微微一笑,她深信云翎定会带着大家离开这幻阵。 小童怒喝一声,黑骨脱离墙面,尽数向着两人飞去。 “轰——”一声巨响,伴着巨大的爆裂光芒,只见两人周身出现的屏障将所有的黑骨弹射出去。 小童心中一凛,急身闪跃,躲开四飞的黑骨碎片。 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两人悬浮于空,毫发无损,云翎幻出九条白尾,尾尖浸满红血,似张开的巨扇,那膨胀的力量好像随时都要迸裂出来。 小童双眼圆睁,看着云翎眉间的狐尾印记,心中极恐以致语无伦次:“你……你竟然……神息……” 话还未说完,云翎睁开双眼,漆黑双眸似无尽的漩涡,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九条白尾似暴风骤雨般击来。 “哐哐哐哐哐——”似是无数的巨大钢珠砸像地面一般,整个空间都被那可怕的力量震到颤抖。 九条白尾不停凿向地面,激起无数的碎片和烟尘,一击比一击重力,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花祈雪看着眼前的白尾,周身泛起白焰幻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她再一次努力抬起头,心中舒畅一笑,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嘿嘿,那就辛苦你了,云翎…… 不知过了多久,云翎才收回幻尾。 地面破败不堪,巨坑中只剩一滩黑血和肉泥,已辨不出人形。 在那滩血肉之中嵌着一颗红色的晶石,一闪一闪地散着微弱的红光,“咻”一声,一道光闪过, 红色晶石裂成碎片,渐渐失去光芒。 当最后一缕红光褪去,周围的一切开始崩塌,一片一片地脱落而下。 —————————————— “看来是成咯。”无岚道。 芷欢心焦至极,听到无岚的话赶紧抬头四望,只见石宫墙壁开始化为齑粉,大有消散之势,她的眉也终于舒展开来,松了一口气。 烟尘缥缈之地,出现一个身影。 云翎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花祈雪从灰暗中走来。 “云翎。”弦冰眉间阴云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 客房内。 弦冰站在雕花窗前,白鸽飞来,环绕盈光,小巧玲珑的眼望望四周后,悠然地落在她的掌心之上。 她轻启朱唇,一阵幻雾飞出,与白鸽的盈光缠绕,她的意识中已接收到它带来的信息。 “即刻启程。”她将白鸽送出窗外,走出房门。 芷欢一看弦冰从房里出来,赶忙起身至前,她本想问问花祈雪的情况,可一看弦冰面无表情视她如无物的眼神,询问的想法登时被浇灭,她将口中之话吞回,心中咒骂,不知高傲冷漠给谁看?呸。 “那姑娘的伤我已经细细查看了。”弦冰径直走到云翎面前。 “如何?”云翎转过身来。 弦冰淡然道:“若不是因为有着很强的恢复能力,她撑不到现在,但残留在她体内的幻剑法力自是不可能凭这个能力除去的。这七大城池之一的落火城,能人异士很多,云翎你不必担心。” “……” 云翎墨眉微皱,他定要将花祈雪的伤治好,不是因为她是为救他受伤,而是因为……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跟随内心的真实想法,想要护她周全。 “先不说这个了,刚才秋鸽带消息来说……” 云翎知道是关于绿野春的消息,但他并不担心,在他离开之前,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便道:“你先回去。” 弦冰知道云翎做的决定是不可能为她改变的,但她还是不甘心,脑中一转道:“云翎你也受了些伤,况且现在妖都的那些人还在不断生事,不知恩星弟弟一个人是否能够应付得来?那些人绝不会手下留情,我有些担心恩星弟弟……还是一起回绿野春罢,云翎。” ————————————— 芷欢进到屋内。 花祈雪躺在床上,要不是她脸色苍白呼吸声有些微弱,倒像是沉浸在安稳甜美的梦里一般。 芷欢长叹一口气,先前一见那无岚时,她还以为他是什么高深诡秘之人,防范再三,没想到只是徒有虚表。还有他出幻阵后的那一句带着几分不在意的“我先走咯”,想来也只是纨绔子弟,对花祈雪……不过因貌一时生趣罢了。 呵,她倒是希望花祈雪的身边能够少些人,她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可眼下有一个最大的麻烦。 只有花祈雪活着,她才能有命活。 对了!她两手一握,想起一件事。 不知那个东西这落火城可会有? 她从衣服里拿出一块白丝帕,拓在花祈雪身前带着血的衣服上,白丝帕晕开一朵小血花,能够看得出那血中带着古怪,血色花形上附着一些黑色的斑点。 她攥着帕子出了房门,瞥向远处,长廊里弦冰正对着云翎说着什么。 她不禁腹诽,这冷若冰霜的冰美人眼里啊,只容得下一个人,呵呵,不过只怕是一厢情愿罢了。 匆匆下楼。 “掌柜的,向你打听点儿事情。”她向那柜台里巴望着,木柜两旁放着几个巨大的棕色酒瓮,那酒香已按耐不住溢出了封口的红布,味道很是香醇,不禁让人心生想要品尝它的念头。 “哎?好好,这位客官你稍等一下。”那有些臃肿的男子正在整理柜子下面的东西,因为深深弯下腰去的缘故,明显有些憋气,声音带着沙哑。 很快,男子直起腰来,脑袋有些充血,胖胖的脸上一块白一块红的。 “客官要问什么事?” “降异馆在哪里?”芷欢问道。 “就在那边,客官你看——”男子向门外望着,伸出手给她一指,“出了这条街,一直向北走,一眼就能看得到,那降异馆的牌子大得很呢。” “谢谢。” “对了,客官,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我看伤得很重,这里好医馆很多,可要带着她及时请医啊,别耽误了。” 普通的医士想必见都没见过这样的伤,请来何用?芷欢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一看眼前的胖掌柜淳朴憨厚,语气中倒是真有几分担心,想必是个心底善良之人,便笑道:“好,谢谢掌柜的关心。” 便在她准备要出门时,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一时立足不稳,幸好双手抓住门檐,心中颇为愤怒,这是谁走路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 站稳身子,她抬眼瞧了瞧眼前的人,是一个有些清秀的公子,嘁——这般瘦弱可这撞人的劲还真不小! 那公子一手持扇,另一只手拿着那白色丝帕,正认真地端详着,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捻着那血迹。 “借过。”芷欢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白丝帕,翻了他一眼。 “姑娘,可是要去那降异馆?”男子文雅一笑。 第23章 打狗不用棍 芷欢心里一惊,这声音有些怪里怪气的人怎么会知道她的意图? “怕是要让姑娘失望了。”男子微微一笑道,“那降异馆里唯一的一只金小虫刚被在下买了。” 芷欢暗忖,她也不过是想要趁假试金小虫真伪时,用那白丝帕留下金小虫的几丝灵力,这公子穿着朴素并无贵气,像文绉绉的读书人,竟能买下那百年才可一见之物? 男子见芷欢不说话,便道,“姑娘若是不信,不如让在下去见一见这丝帕血花的主人。在下医术不精,但这金小虫确是良药。” 那金小虫可以封穴去毒,对花祈雪的症状肯定有利无害。可为何这人如此好心?且他怎么好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这种种疑窦在芷欢心里蔓延开来,她朝那公子淡淡一笑,转而面无表情地准备出门。 便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打斗声。 ————————————— 楼上,三人挡在楼梯口,弦冰站在一旁。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男子见弦冰不说话,又靠前走了一步,面露邪笑,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道,“在下薛春武,姑娘你生得可真是美,能否交个朋友?” 弦冰眼神扫过那说话的男子,只见他披金戴银,好像恨不得将全身都缀满饰物,举止又如此轻佻,她不禁心生厌恶。 “喂!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少爷和你说话呢。”薛春武身后随从打扮的人急了眼,心想能被我们少爷看中乃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女子真是不识抬举。 “不得无礼,我只是这落火城三大家族之中薛家的后辈而已,哪里能入得了姑娘的眼?”薛春武宽脸一抬,语气十分得意,他故意将三大家族这几个字着重说出,心想你怕不怕? 现在不是与这些人纠缠的时候,弦冰压住心里的火气,冰冷的吐出两个字:“让开。” 这落火城三大家族中为首的薛家,富甲一方。在这城中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人敢这样无视薛家未来的继承人? 薛春武哪里能料到她竟还是这般冷漠?当着两个狗奴才的面,难道连个女子都搞不定?这事传出去,他岂不是要让人耻笑了去? 他顿时觉得失了面子,笑容僵硬,耳根都红了起来。也不顾什么君子礼仪和家族形象,原形毕露,想要将她强行带回府去,便上前去抓她的手。 无耻之徒,今天就好好地教你做人。弦冰神色一定,控住薛春武的手腕,凝聚气力将他的手向上一翻,只听清脆的一声“咔——”,显是骨头断裂之响。 “哎呦哟——我的手啊!”薛春武顿时疼得就要晕厥过去。 薛春武身后腰佩长剑的护卫更是被此举惊住,心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可真是个不好惹的主啊!心中虽是惧怕,可他身为护卫,怎么也得做出些行动,便大喝一声壮胆,一抽出剑,向着弦冰刺去。 弦冰侧身一闪,一掌击向薛春武。 薛春武的手骨兀自疼痛,又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力量击中,登时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少爷!哎呦——”那随从护主心切,挡住薛春武,却抵不住那后推之力,像一个圆球般从楼梯上滚落下去,重重地摔停在拐角处,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你你……”薛春武全然没了装腔作势的模样,疼得五官全部拧在一起,两条八字眉都快要飞出脸去,汗珠四落,但还是惦记着份美色,“还楞什么楞?快给我……把她绑了!” “哦……好!”那护卫的手心里全是汗,连剑都快握不住。他的心里不禁打起鼓,这上吧肯定得被打个人仰马翻,不上回去又怎么交代? “你个草包!”薛春武见护卫犹犹豫豫,便朝着他的屁股狠狠踢去。 护卫只得硬着头皮,喊叫一声,向前冲去,他心里失了自信连招数都使的软绵无力起来。 弦冰不慌不忙,闪身躲过攻击,控住剑身。 那护卫只觉手臂如中电掣,一股束缚顺着手臂爬到他的全身,一道蓝色幻影飞来,他登时全身麻痹摔倒在地。 薛春武见唯一个能打的都倒地了,便点着脚尖,贼眉鼠眼,想要逃跑。 “想逃?”弦冰快步上前揪住薛春武的衣领,向后一拉,她的心中正是愤怒难平,便陡生杀意,不如就把这蠢货杀了,以泄私愤罢! 薛春武踉跄急退,吓得嘴中打绊道:“姑……姑娘……我我……” 弦冰的眼眸一亮,似梦幻一般,似漩涡一般,他登时失神。 中了幻术的薛春武呆然默站,眼神空洞无神。 他的脑海里浮现着最香艳的梦,痴笑不已,面露贪欲。 便在弦冰的幻力正要刺进他的胸膛时,“咻咻咻”三根金针陡飞而来,那些金针封住她闪身一跃的位置,她只得收手向后仰去,金针顺着她的身体飞过,那力道激起的劲风带起她的青丝,登时刺入廊柱上,裂痕四生。 “姑娘。”一个男声从楼梯下方传来。 弦冰站定,看见芷欢和一位男子从楼梯上来,站在不远处,那男子笑容儒雅,似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没想到手上功夫却如此霸道。 “姑娘息怒。”男子两手向前一拱道,“想来姑娘应该是心如面相,是个善美之人,不是真想要他的性命。” 芷欢心中惊异,他到底是什么神秘人?他随手发出的金针竟有如此力道。 “不如让在下替姑娘除了这口恶气。”话罢男子便将手中扇一挥。 只见那薛春武的脸上竟出现无数大大小小的墨点,再一看男子手上的扇子,那气势磅礴的山水墨画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子走到薛春武的身前,用扇子狠敲头顶,登时解了那幻术。 “哎呦!”薛春武只觉头顶欲裂。 “少爷你的脸上!”护卫颤悠悠地站起身,想要将他脸上的墨水擦去。 “不可碰。”男子轻声一句惊得那护卫全身一抖,赶紧放下手。 薛春武只觉脸上有的地方像火烧般的疼,有的地方又像被蒲扇撩过的瘙痒,用手去抓,却又碰到了断骨的手,不禁惨叫连连。 “你们给我等着!”薛春武疼得口水四流,十分狼狈,却还是面露嚣张。 男子故意将扇子一抬,吓得那薛春武一抖,差点儿跪地求饶。 芷欢见此嗤笑一声:“可得多谢公子替弦冰恶惩了这家伙,简直大快人心!” 弦冰兀自沉着脸,她心里哪能领这份情?何况她的气愤哪里是因为薛春武这个蠢货?能够让她难过让她悲伤让她愤怒的人,只有一个。 她也不会再动手去杀薛春武,她怕若是此时正好云翎从屋里出来,见到她现在的这副怨恨模样,会不会心生厌恶? 一旁的薛春武不敢说话,暗地里将每一个人细细看一遍,想要将他们的模样记清,好报今日之仇。 男子一看就明白了薛春武的意图,他心叹一口气,心想看来自己又得换个身份了。 “你这是给薛公子下了甚毒?”护卫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他想以他刚才的表现,回去后肯定要挨罚,可若是能够讨得解药,许就能将功赎罪? “不是什么厉害毒,莫要担心。只是中了这墨毒的皮肤别人可碰不得,也不可出门受风。加重了毒症,整张脸就会像沁入墨缸里一般黑,那时可就无解了。但若是乖乖听话九个月后自可痊愈,切记。”男子道。 护卫一听便不再多问,免得讨个没趣。 九个月别人碰不得?那岂不是……薛春武心里恼火万分,却不敢再逞强,怕又被这些狠毒之人下了什么邪怪招数去。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还是先逃了再说。 薛春武闷哼一声,又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被护卫搀扶着下了楼梯。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声咳嗽,似是撕裂喉咙发出来的一般,听的人都仿佛亲身感觉到那种疼痛。 第24章 聚散终有时 弦冰一脸怅然,瞥向门里,云翎正为花祈雪疗伤。 她心中自嘲一笑,他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都能如此上心,却不愿在她身上花半点心思?一时间她竟希望房内的那个姑娘立刻死去。 她又愤然一望,长袖一甩,下了楼去。 芷欢进屋一看,花祈雪兀自昏睡,但脸色稍有好转,想必刚才那一声咳嗽吐出毒血,实是好事,她心里舒了一口气,再一细看云翎,一脸疲惫,似是消耗太多的法力。 “这姑娘的伤势比早晨的时候要好一些。”男子进到屋内。 “公子你早晨在哪里看到我们的?”芷欢想这一路上她多加注意,却并未见到这公子,不禁惊疑,这公子莫不是有什么目的? “是的,为医者,自是比旁人多在意这些事。我买来这金小虫,便是打算来救这位姑娘,正想如何找你们,这不正巧就碰到了姑娘你。那丝帕……不得不说姑娘你还真是聪颖过人。”男子笑言一答。 原来他是看穿了自己想用血花强留金小虫灵力的小伎俩,是以在门口说了那些话……芷欢的脸颊泛起一抹红,心里一阵羞愧,唯恐被人耻笑了她去,便不再提起刚才的事情了。 “你是?”云翎问道。 “在下迟黎,行医之人。”男子从袖中拿出金丝瓮,金丝瓮周身寒气袅袅,一看就是不凡之物。 “这里面可是金小虫?”芷欢问道。 迟黎摇摇头:“不是。以你这位朋友之能怎会不知道金小虫?想必是知道金小虫虽是好物,却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它也有一个弊端——伤血。”话罢又看向云翎,微微一笑道,“我想就算有金小虫,你也是不会让我用在那位姑娘身上的,对吗?” 他来到床前,将金丝瓮靠近花祈雪,云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有些细弱的手腕顿时泛白。 金丝瓮的寒气化作长烟向着花祈雪身前的伤口飘去,“嘶——”的一声钻了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芷欢质问道。 “等一等。”男子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一脸自信地笑道,“若是不成我赔你一命。” 花祈雪的眼珠微微一动,似有好转,云翎放开男子的胳膊道:“多谢。” “这东西为何物?”芷欢见金丝瓮着实奇妙,便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一番,只见瓮身镂空,里面刚是烟气聚集,陡然又变透明,竟似空无一物一般。 “我也才将它炼制不久,名字一直都未取。”迟黎看看远处又看看众人,脑中一转,自觉满意道,“不如就叫‘怀情’罢。” “谢谢你,迟黎。”芷欢道。 “现在言谢还为之过早。”迟黎笑道,“还得要麻烦这位朋友帮我一个忙。” “请说。”云翎道。 “我和你各司其职,我来遏制住伤口的腐化,既然不用金小虫,那就得完全靠你的能力来驱除伤口里的幻力。”迟黎道。 ————————————— 第二天,清风徐徐,昨夜一整晚的绵绵细雨瓦解了炎炎酷热。 芷欢刚一醒来就去了花祈雪的屋内,将木窗打开,她坐到花祈雪的床前,心中一阵欣慰,今日应该就能醒转,她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 这是?! 她不经意触碰到花祈雪的鼻,竟没有了呼吸?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脑中轰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芷欢姑娘你在这里啊,我本来准备一会儿去找你的。”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芷欢,迟黎自觉不对,便又道,“你这是……” 芷欢二话不说,疾走两步,两指成剑向着迟黎的脖颈刺去。 迟黎一惊,躲过后道:“芷欢姑娘你听我说……” “你为何要这么做?”芷欢失态大喊,另一只手成拳又向着他的脸上重重打去。 “祈雪姑娘没事。”迟黎一个闪身,反手将白扇点向芷欢手腕,触碰之时又收了些力,只是轻轻一点。 芷欢愤恨无比,她只觉胳膊一阵酸麻,仿佛控制不了它,完全使不上劲,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地信了他…… 迟黎看着芷欢已经有些发红的眼,一口气道:“芷欢姑娘你先听我说,这事都怪我,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醒了。云兄清晨来找我,说是祈雪姑娘已醒,我让云兄去休息后便来了,那时祈雪姑娘虽然清醒却虚弱至极。所以我给她吃了一粒药丸,吃下这药丸虽暂时的形如假死,身体却在厚积薄发中,待她这次醒来,便能迅速地恢复如常了。” “那是……什么药丸?”芷欢一听是有些合情合理,又一想以迟黎的能力,要是想害花祈雪,何需如此操劳之后再动手? 看见那花祈雪没有呼吸的那一瞬间,仿佛自己的前路也被斩断了,呵,她想自己确实是被冲昏头脑,有些冲动了…… “十全大补丸。”迟黎笑道。 这么奇效的神秘药丸,居然被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乍一听还以为是江湖术士用来坑蒙拐骗的狗皮膏药,她紧锁的眉头慢舒开来,不禁轻笑一声,这温文尔雅的公子倒是一个有趣儿的人。 就在这时,“芷欢姐,迟———” “咳。”迟黎咳嗽了一声。 “迟黎哥哥。”花祈雪偷偷呼了口气,差点儿就露馅了,暗思还是得下些功夫尽快熟悉这个称呼,答应了他就得做到才是。 “祈妹子,你终于醒了。”芷欢欣喜万分,顿时流泪,“你先别起来,再多休息一会儿罢。” 花祈雪见芷欢神情难过,不禁心生愧意,她又让姐姐担心了。 “我没事了,芷欢姐。” “饿了罢?”芷欢姐转哭为笑。 花祈雪点头如捣蒜。 —————————————— 桌上的几盘食物都被花祈雪吃光了,她拍拍吃得饱饱的肚子,“邦邦邦”像是熟透了的西瓜。 诶?她突然想到,怎么没见无岚老爷爷和弦冰呢?许是有事先离开了罢。 门外,云翎和芷欢正说着什么,两人向屋内望来,她赶紧拉拉衣服假装看向窗外。 没过多久,芷欢独自进到屋里。 “云翎说他先走了,看你在吃东西便托我告诉你一声。”芷欢道。 “……好。” “祈妹子,我也准备走了。”芷欢那日在石宫里发病,浪费了太多药丸,她暗自一算,只撑得了几日,是以决定先行离开。花祈雪大病初愈,近日定要在落火城静养,她快去快回,不过几日而已,到时再回这里就是了。 “芷欢姐,你准备去哪呢?”花祈雪有些不舍,且她心里还惦记着芷欢的病。 “我得回家一趟。祈妹子莫要挂念我。”芷欢道。 门外,云翎看了看房内的花祈雪,微微一笑放心离开。 —————————————— 后面的几日中,花祈雪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但迟黎却不许她乱跑,她只得待在客房内。 无聊时便和云翎的小狐狸玩。 那小狐狸虽不能言语,却能做出有趣的表演,总是逗得她捧腹大笑,这样一来,时日倒也过得很快,她也不觉得待在房内无聊了。 第25章 落火城揭榜 休息了两日,迟黎终于同意让她出了门,她早就听说过落火城的盛名,只是未想竟比人们口中所说的还要华丽昌盛。 落火城,共有十二条主街,纵横交错,被称作“落火十二金秀街”。 大到主街,小到坊巷,商户遍地,无空废之屋,百千家住户如围棋局一般错落有致。车水马龙,繁华至极;青桥绿林,人流如织。 远处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人群里好像正热闹的讨论着什么。 “你看你看,贴榜了,走赶紧过去瞧瞧。” “要不……我们一起进宫……试试?”一个医士模样的人支支吾吾,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我才不去,要去你去,那宫中的医士都治不好,我才不去趟这浑水,这不是白白将舌头送了去的买卖。”医士的朋友直言道。 “啧啧,你看看这赏金。”一个灰衣男子一脸憧憬地说道,“早知道我也学医好了。” 花祈雪和迟黎两人走上前去。 “落火城贤谏榜。”花祈雪小声念着。 原来是这落火城城主的儿子病了,是以贴榜寻找有能力的医士,若是救治不成,便要受……断舌之刑,还要永禁地牢?这么丰厚的赏金,又这么残酷的惩罚,想来一定是什么罕见之症。 “哎?这位小兄弟你可看清楚上面的字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道。 只见迟黎神色淡然,伸出一只手,“呲—”一声,毫不犹豫地将贤谏榜扯了下来,之后朝着那位老者点点头。 周围顿时炸开了锅,比刚才更加热闹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每一双眼睛都在打量着这个揭榜之人。 “这瘦瘦弱弱的书生是不是读书读得脑子坏掉了?哈哈哈。”一个粗犷的男声带着几分讥讽喊道。周围几个人也应声附和起来,一时间哄笑连连,就像他们已经看到他被剪断舌头关入地牢的惨状一般。 “娘,这个小哥哥是医士吗?他怎么没有一个大大的医箱呀?”小女孩的脑袋上翘起两个羊角辫,她眨巴着大眼睛,十分好奇。 “娘也不知道。”女子摸着小女孩的脑袋摇摇头,心想这小兄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若是他的父母知道这事,不知得要忧心成什么样? “这孩子真有勇气,是个做大事的人,有前途!”周围有人说了一句,但顿时就被嬉笑声盖了下去。 “哎呀,要是能拿到那笔赏金真是发大财了!”说话之人呷了一口酒,眼神迷离两颊红红,羡慕不已。 周围的人议论激烈,但一见这个接榜的人不说话也不接茬,不一会儿便觉无趣,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迟黎连那幻阵法力所致的腐伤都能治好,还有神奇的药丸,就算那人得的是罕见疾病,他出手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再一看他好像有了对策,自信满满的样子,花祈雪便更加相信他一定能做得到。 “祈妹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揭这榜?”迟黎好像完全没有把刚才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行医之人,救人乃是分内之事。”花祈雪记得自己醒来时,问他为何愿意救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时,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不全是。”迟黎坦诚一笑,“这么多赏金,我自然更多的是为了这个,哈哈。” ————————————— 守榜侍卫将两人带进落火宫。 落火宫里琼楼玉宇,金碧辉煌,亭台楼阁皆以红金两色为主。布局严整化一,气势恢宏。 宫殿延伸至远,仿佛望不到头。 琉璃瓦顶熠熠生辉,飞檐上雕刻的浮金长龙栩栩如生,好像随时都要飞将出去。 四周古树参天,端正静雅。 倾尽千金,奢华壮观。 侍卫并未带他们进主殿,而是继续往深处走。 竟然不进主殿?迟黎心中暗忖,越来越有趣了。 花祈雪一路轻快,这看看,那望望,颇感开心。 长廊迂回曲折,漫长如带。 几人快步来到一座亭前。 这亭名唤“衔池亭”,重檐翘角,临水而立。 池中清澈见底,百条鲤鱼悠然游于其中,机巧灵动,十分惹人喜爱。 亭中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体态丰腴,绣金红衣上系着一根串玉腰带。 侍卫示意让两人上前去。 女人转过身,心中稍感欣慰,眼前这两人看起来像有些本事的人,便道:“是你们两个谁揭的榜?” “是在下。”迟黎两手一拱道。 女子眉黛轻颦道:“你可知若是医不成……” “断舌之刑,永禁地牢,在下铭记在心。”迟黎微微一笑,一双眼里溢出自信。 “那时受刑的不只是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位姑娘。”女子严声道。 迟黎自是有信心,但他怕花祈雪听了这话会害怕,当即去看花祈雪的反应,只见她竟像是没听见此话一般。 花祈雪冲着迟黎嘻嘻一笑,她不害怕,倒是好奇得紧,不知到底会是甚病? ————————————————— 女子又派人搜了花祈雪与迟黎的身,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带两人去医病。 三人进到屋内,女子让花祈雪与迟黎在此稍作等候,独自前往屏风后面。 那屏风上雕刻着波澜壮阔的巨海,一个身形飘逸的人,傲首挺姿,默立长剑之上,以剑为舟,乘风破浪,气魄雄伟。 屋内四壁玲珑剔透,素简中透着浩然正气。 书架旁,几个精致不凡的墨玉拖架稳嵌在墙上,三柄气势如虹形态不一的长剑坐落于上,剑柄一尘不染,可见剑主人对它们极深的爱护。 小半个时辰后,女子手持红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迟黎接过红线,绕于两指,开始持线诊脉。 刚一试脉,他就便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城主的儿子竟然是个女的? 他想此事确实不简单,还得谨慎一些。闭上眼,开始定神细细探去。 第26章 白胡子老爷爷 绿野春石穹顶。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神采奕奕的脸上长眉长须,颇有仙风道骨。 “云儿,已修得九尾了?哈哈哈哈哈。” 老者的外表虽已是耄耋之年,这笑声却浑厚有力,底气十足,穿过这石穹顶周身的云气,向着碧空而去。 “我就知道,我几玉的徒弟一定是最出类拔萃的。” 他捋着身前那已拖到肚子处的白须,看着云气缥缈之处又道:“前几日,和那迷微子下棋时,他还喋喋不休地给我说他的几个徒弟已经可以幻出中形,看看,我的徒弟短短四千多年已是极形。” “云儿,自从收你为徒后,你一直放心不下这里,我们师徒二人十几年才见一次面,看着迷微子他们几个人的那些聒噪小徒围在身边,真真有几分羡慕。”他含笑道,“云儿呐,你什么时候和为师我去神殿?” 云翎看着石穹顶下的绿野春,默了片刻:“师父,我还是想等这……” “也罢也罢。”几玉倒是一点儿没觉得吃惊,像是早就预测到一般道,“短短几百年还不是转瞬即逝,为师知道你的心性,当初收你为徒也不只是因为你的天赋,更看重的是你这一点。也只有等这一切结束了,你才能真正地一心跟着为师修炼。” “师父,谢谢你。”云翎心中有几分愧意,却也无法将这里的一切弃之不顾,暗暗下定决心要加快速度将事情处理妥当。 几玉拍拍他的肩膀,心中对爱徒的未来充满希冀,长袖一挥周身幻出白雾。 一只白鹤长鸣一声,从云中钻了出来,羽毛亮白轻柔,一双眼充满灵性。 它的背上陡生白雾,袅袅雾气中化出几玉之身。 “等你那个……”几玉扶了扶额,就是那个处事有些莽撞但是心地善良的那个孩子,叫什么慕容什么的来着? 那白鹤猛地加速一冲,几玉没做防备,身体向后一个踉跄,顾不上想多,赶忙向越来越远的云翎挥挥手大声道:“就是你那个弟弟,等他能够独挡一面时,你便抽身和为师去神殿——” 好,师父。 待几玉和那白鹤不见踪影,云翎便从石穹顶飞身而下。 ————————————— “你个老家伙,想摔死我是不是?”几玉盘膝而坐,胡子气得一歪,嘴中向外吐着气,将那长长的白眉吹得一阵一阵向上飘着。 “哎呀,你说这上玄古神几玉,活了十九万年,要是最终摔死了,倒也可以成为一段神话,供那些老神们解解乏,增添不少乐趣。” 白鹤“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像是一只快要下蛋的老母鸡。 “你再说,我就把你身上的白羽全部揪下来,送给别人做扇子,然后抓起你的脖子,给你灌满满一缸那迷微子酿的‘桀洛’。”几玉一只手不停地拍着白鹤的脊背。 “哎哎哎,你可饶了我罢,这白羽我倒是不怕,凉快几日便能恢复,可是那迷微子的酒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喝了,那真是……难喝。” 白鹤实是想不出甚词来形容那个几百天了还在嘴中消散不去的味道,觉得一个“难喝”已是无言胜千语。 “你觉得云儿是不是比上一次见又成长许多?我是真没想到那孩子这么小竟已经能幻出极形。” “你这十几万年来,从未收过徒弟,能被你看中,当然是能力不凡。单单说那孩子与生俱来的‘神息’,若是能随你去神殿修炼,修成神身指日可待。只是他是个有担当、重情义的孩子,而且这一次我发现……他的眼中又多了些放不下的事情,恐怕连他自己都还没有觉察出来。所以最终能不能随你走,还是未知之数。” 几玉点点头,闭上眼睛道:“有些事情是挡不住的,得让他去经历。只是他的未来还很长很长,我相信那些事不可能绊住他一生,终有一天他会历经一切,放下一切随我走。” ————————————— 云翎刚从石穹顶飞下,便被慕容恩星拦住去路。 “云翎哥,你怎么不问问我把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啊?”慕容恩星本想着没有别人的帮助,能够顺利地解决那件事,云翎哥一回来应该会夸夸他,可云翎哥却好像忘了一般,只字不提。 “我自是明白,以你之能这件事定能解决好。”云翎心知慕容恩星处事能力极好,只是性子上颇为不稳,只需多久历练,定能将这绿野春照应好。 慕容恩星在一旁噘嘴生闷气。 虽然他淘气异常,总是惹些事情,但他心中清楚云翎是最疼爱他的,定不会看着他这样不高兴。 “倒还是像一个孩童一样。”云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去藏绮阁随意挑件喜欢的拿去玩罢。” 慕容恩星一听,心中乐得开花,一溜烟儿地出了房门不见人影。 ————————————— 落火宫内。 迟黎放下探脉的手。 “可探知是什么病?”女子道。 “此病在下能治,只是需要劳烦夫人告诉城主大人,这……城少主的病必须当面治。”迟黎道。 女子看着笑眼温柔的迟黎,心中一惊,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出些什么了?厉喝道:“区区刁民,这城少主你想见便见?怕是没有能耐,不想受断舌囚禁的刑罚,想要拖延时间找机会逃跑罢了!” 花祈雪站在一旁不说话,心中却萌生出诸多的猜想。这生病之人的身份一定有所隐瞒,若真是城主的儿子身患重疾,见一面又何妨?再看看这女子,之前看起来是个沉着稳重之人,现在却有种快要被戳破秘密的慌乱。她不禁好奇,那里躺着的到底会是谁呀? 女子又道:“没想到第一个揭榜之人便是无能之辈,也罢正好给他人做个前鉴,看看还有没有人敢来胡言乱语!来人——” “夫人别急,火气伤肝。”迟黎停顿片刻道,“且这事恐怕你还做不了主。” “你——”女子一听,勃然大怒,本想发作,但往门口一看,赶忙又收了怒气,作礼轻声道:“城主大人。” “你先下去吧,梧桐。”男子道,声音浑厚,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是。”女子恭顺无比,低头离开。 花祈雪望向门口,看了看那个突然而来的男子,约莫四十来岁,阔面重颐,眉间刻有两道竖纹,眼中透出不可名状的威严,令人不敢直视。身材伟岸,那锦袖下的一双手好像经常拿着极重的武器,骨节粗大,点点重茧。 原来他就是落火城的城主萧焱呐。 “城主大人,在下迟黎,这是在下的朋友花祈雪。”迟黎两手一拱。 “你们有几成把握?”男子直截了当道。 “一点儿把握都没有。”迟黎耸耸肩,一脸无奈。 “……” “但若是可以见到这生病之人,在下当面施医,便是十成。”迟黎自信道。 男子听了此话皱着眉,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迟迟不肯做出决定。 “三天后若是此人还不醒,城主大人是无法……交代的罢,所以还是速速做决定为好,在下需要两天的时间。”迟黎道。 第27章 织梦 一日后。 天还未亮,花祈雪进了屋。 房内,白玉为地,檀木为梁,水晶为灯,珍珠为帘。 玉屏风后,古琴、书画被温馨香气包围。梳妆台琳琅满目,素瓶斜插荷花。 床上躺着一位女子,正是昨日被迟黎探脉之人,迟黎一探脉便知不是病魔缠身,而是妖力所为,幸好城主萧焱最终决定让他一试,否则等这梦妖的法力根深蒂固,这女子便完全沉入它织的梦中,再无醒转之日。 女子深睡着,唯一有变化的是她脸上的表情,昨儿面带笑意,今儿便是一脸憔悴,泪痕未干。 花祈雪坐在桌前等候迟黎,一个人颇感无聊。 昨儿城主虽同意让迟黎和她当面为女子治疗,但只字不提此女子的身份。一干人等上上下下皆是神秘兮兮,但见每个人都对女子十分恭敬,以高礼待之,想来定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祈妹,怎得起的这样早?”迟黎进了屋。 昨儿迟黎告诉她,除去此妖力需要她的能力,是以她便早早起床,想要尽快帮助女子恢复意识,便道:“恩,我们何时开始除妖力呀?” “现在开始。祈妹闭眼凝力,将灵力注入她的头部。”迟黎道。 花祈雪凝神定气,将灵力汇于右手食指和中指之上,点在女子的额头。 她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悲伤。 这是?是这个女子的梦吗?远离双亲的苦痛,还有另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那女子的悲伤顺着她的指尖开始蔓延,她登时也颇为伤怀。 她不禁想那梦境里的女子到底在经历着一件什么悲苦之事? “祈妹,集中注意力,不要被那梦牵扰。”迟黎将手中扇朝花祈雪的手背上轻敲两下。 花祈雪登时回神,集中思想,不再受它的侵蚀。 “感知到了吗?那黑色梦境的心脏。”迟黎问道。 “恩。”花祈雪皱着眉,额间渗出汗珠,灵力越往里靠近,越觉得艰难,“有一个像……棉线团的地方,正在慢转出线来织网。” “就是那里。用你的灵力去瓦解它。” 花祈雪又伸出一只手点在女子的额头上,她调整好呼吸,不断加大灵力,一点一点地爬向那黑色的心脏。 “做得很好,现在我来引出它。”迟黎道。 花祈雪睁开眼睛,随着灵力不断将那中心覆盖,竟从女子嘴中飘出一缕青烟。 迟黎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中空的黑色圆珠,放在女子的嘴前。 那青烟仿佛被控制一般,乖乖地飘进中空的黑色圆珠里,从珠子另一端溢出的却是一根五彩斑斓的细线。那细线仿佛是天边彩虹,闪着盈盈的光。 待那女子嘴中停止飘出青烟,迟黎道:“完成了。” 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醒过来了罢?花祈雪松了一口气,收起灵力。 “祈妹这个给你,它叫‘织梦’,漂亮罢?”迟黎将丝线放在花祈雪的手心,拿出水晶瓶,在女子的鼻前晃了一晃。 只见那‘织梦’,比羽毛还要轻上几分,触之似是沁入泉水一般,好生凉爽,书中所说仙女织就的仙丝,大抵就是这个模样了罢。 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钻进花祈雪的脑袋里。 花祈雪一听那声音不禁一哆嗦,哎呀,那个话匣子城少主萧子懿又来了…… 昨儿刚一见他时,看着像是个稳重少言的人,没想到他爹一走,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拉着她说了两个时辰的话,他倒是东拉西扯地说着不嫌口干舌燥,等他一走,她的耳朵里一直到晚上还会回响着他滔滔不绝的声音。 “祈雪,迟兄,我来啦!”萧子懿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头戴镶玉鎏金冠,身着墨色金缕锦袍,衣上绣金云图与腰间悬挂的通透血丝玉无一不彰显身份和地位。 “城少主。”迟黎说道。 “迟兄,昨儿不是说好了吗,别叫我城少主,多见外,我不喜欢。”萧子懿道。 “萧兄。”迟黎改口道。 萧子懿一听,豪爽一笑,笑声响亮。 花祈雪站在一旁不说话,她怕一说话那萧子懿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祈雪,你看。”萧子懿凑了过来,拿出两个精巧别致的小盒子,“你喜欢哪个,别说出来,让我来猜猜,昨儿问到你的喜好我竟一个也没猜对,祈雪你还真是特别,和这宫中的女子完全不一样。说起特别的人嘛……我还想起一个人,他叫宋清,是天道阁的捉妖师。他啊十分聪明,养上一只小狼妖,用它来寻其他妖怪,倒是有效得紧呢。” 宋清?花祈雪听到这个名字才想起这个人,她的包袱里还装着那本天道阁的天道降异录,她一次也没有用过……要不是今天他提起来,早都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床榻之上的女子轻咳一声,众人赶紧围过来,萧子懿将两个盒子塞到花祈雪的手里,道:“都给你了。” ————————————— 绿野春,一间屋内。 “说说看,这个月你已经受伤几次了?”云翎站在窗边,神色关切。 床上之人将棉被蒙在身上,连头都深藏其中,假装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偷偷掐指一算,加上这次,好像已经八次了?可是总是遇到想要比试的人,他又实是忍不住不打。 云翎伸出手,从手中幻出一只飞虫,指尖轻轻向前,那泛着荧光的小虫盘旋几圈,便向着床那边飞去。 “啊嗨,痒死我了……”慕容恩星一下掀掉棉被,坐起身来,两手乱扇想要赶走小虫,满头是汗,假装疼痛难忍道,“哎呀,肩膀好疼,为了赶你的小虫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云翎看着他佯装疼痛的表情,不禁笑了笑。 “伤是痊愈了,不过心里的创伤还没好!那个臭鼻子老道看起来傻不拉几的,没想到还挺厉害!”他瞄了一眼云翎,摸摸后脑勺,傻笑一声道,“嘿嘿,下次我先观察一下敌人的实力再出手……” “等你休息一日,和我去落火城。” 第28章 织心 落火宫内。 “子懿……”女子的眼还未睁开,无力地吐出两个字。 萧子懿没料到纪玢雅竟不如往常般地称他为“萧公子”,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心中纳闷,却又不便细问。 “哦……玢雅姑娘你醒了就好。”萧子懿又拍拍迟黎的肩膀道,“迟兄你们真是厉害,佩服!哈哈哈太好了,这下大家终于可以放心了。” “既然玢雅姑娘已醒,那我和祈妹就先出去了。”迟黎道。 纪玢雅,果然他没有猜错,她就是七大城之一紫乌城城主的女儿,自幼被送到这落火城。两城关系及其复杂,依附?利用?可惜,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就成了两城交好的垫脚石。明日紫乌城城主便要来此参加宴席,到底是谁在这关键的时刻想要令纪玢雅死呢? “行,祈雪你们先去休息休息,晚上啊,带上玢雅,我们一起去金茗台,好好庆祝庆祝,不醉不归!”萧子懿道。 ————————————— 花祈雪本想在这宫中转上一转,可这宫里的礼仪颇多,她又最不喜麻烦,便打消了念头,回了房去,今儿起得太早,她想此时补个回笼觉也是极好的。 房内,清风透过璎珞珠串,伴着阳光悄无声息地进了屋。 花祈雪倚在桌前,双眼迷离正打盹。 “祈雪姑娘。”丫鬟翠儿进了屋来道,“这是城少主命我送来的。” 青瓷碟里放着的几种糕点,形态各异精致极了,只是闻一闻就让人垂涎欲滴。 “这是桂花糖蒸栗粉糕、蜜饯樱桃、千芯糕、甜酪乳茶。”翠儿细心地一一介绍,退身离开。 这就叫什么来着:“瞌睡来个枕头”——她正觉得有点儿饿,就有人送吃的来了,萧子懿谢谢你啦。 她小小地咬一口,千芯糕甜而不腻,吃掉一层又是一层,让人好奇最里面究竟是什么。 她又想起那“织梦”。今儿那黑色心脏的里面会是什么? 随着“织梦”一层层地脱离,那黑色心脏也变得越来越小。当玢雅姑娘嘴中不再冒出青烟时,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心脏已经变得透明消失了。 它的里面到底会是什么? 花祈雪觉得有些遗憾,当时若是仔细瞧一瞧就好了,每当好奇心泛滥却无法得知真相时的感觉,真让人难受! 她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千芯糕:“啊唔——” 哇,最里面居然是红色的糖稀。 便在此时,她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诶?是要回到过去了吗?她赶紧放下糕点。 左手中出现黑洞,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不再去费劲挣脱,放松身体进入黑色空间。 黑色空间的尽头陡然亮光,她走出空间。 房内,玉屏风上雕刻着朵朵争艳的牡丹花,栩栩如生,随着风仿佛都能闻到一股香气。 她细细一想,好像是玢雅姑娘的房间…… 往里走去,一只纤纤玉手穿过金缕帐幔,正是纪玢雅。 纪玢雅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好像在找寻什么似地站起身。 床前,蓦地一股缥缈之气凝聚,几息之间从白烟里面走出一位女子。 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玢雅姑娘?花祈雪心里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你是……”纪玢雅使劲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她只觉眼前这个女子有种好熟悉的感觉。 “比起远离双亲,更让你痛苦的是爱而不得罢?”女子道。 “你……你到底是谁?”这时纪玢雅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不就是自己吗?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衣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在梦中听到有人在呼唤她时,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就住在你内心深处,玢雅,所以只有我能理解你。”女子笑容温柔道,“你的父母,从小就将你视为‘筹码’,送进了这落火城。” “……”纪玢雅好像被窥探到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般,登时低头,咬着唇没有说话。 “你心爱之人,无论你如何爱他如何做,他都视你和旁人无分别,甚至会觉得你是为了两城交好的虚伪之人。你会恨,会恨自己的身份,会恨他为何不懂你的心,会恨这一切。我说的对吗?”女子道。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不要随意猜测别人的心思……” 纪玢雅本就身性柔弱,此刻声泪俱下的她,更像是被狂风摧残过的一朵嫩花。 “是吗?玢雅?”女子的一双眼好似能看透一切,一个眼神便瓦解纪玢雅想要逃避现实的心。 纪玢雅捂起耳朵不愿回想那些事,带着几分恳求的低声道:“你别说了,我什么也不想听,你走好不好……” “我不愿看到你这样痛苦,就由我来替你结束这一切罢!”女子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她这是要做什么? 花祈雪疾步上前,想要阻止女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是透明的一般,穿过了女子的身体。 “织梦难织心,织心则改命——”随着女子嘴中念出的咒语,她的手中出现一根黑色的“织梦”,飞向纪玢雅的额头。 纪玢雅好像被控制一般,直生生地站着,双眼渐渐地闭上了任由她摆布。 那是?花祈雪一惊,从女子心口之上渐渐飘出的东西是什么? 那红艳似血的东西正随着织梦的尾端进到纪玢雅的身体里。 “宴会之上,杀尽无情人———”女子突然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双手一合,纪玢雅的额间登时闪出一道红光,带着无穷恨意耀眼无比。 便在此时,花祈雪眼前开始模糊,波动的水纹吞噬一切。 她从纪玢雅的房间里脱离出来。 “为什么每一次回到过去的时候,都无法看清所有。”花祈雪喃喃道,心中暗忖,一定是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强大,是以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维持空间,还得努力成长才是。 她又想到迟黎说过梦妖法力低微,只能靠着“织梦”在梦中吸取人的精气,可是看那女子好像并不是为了修炼呐,她所说的“织心”又是什么?她觉得还是得赶紧去找迟黎,说不定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她正要站起身,只觉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只得双手撑着桌子。 她实是不解,这次怎么和上次回来后的感觉不一样,不是身体被抽空的无力感,而是觉得脑袋里晕晕沉沉迷迷糊糊的,两眼前晕眩不已…… 木桌剧烈晃动,越来越快,甚也看不清。 那个糕点里……好像放了什么东西……萧子懿吗…… 立足不稳,眼前一黑。 第29章 吐露心言 花祈雪睁开眼,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钻进她的鼻腔里。 一地干草,冰冷墙壁,那是……一根根黑得发亮的铁栏杆? 她站起身,用手捏了捏额头,脑袋兀自昏昏沉沉。 “你醒了。” 模糊的带着晕眩回响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在她有些混沌的脑里旋转个不停。 抬眼一看,几个人影晃来晃去地最终合在一起。 她渐渐看清眼前的人,不禁放松一些,问道:“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地牢。”迟黎道。 花祈雪一惊,地牢?那糕点里放的是令人昏迷的药吗?真的是萧子懿派人送来的吗……虽然只有几天,但感觉他是一个真诚正直之人,定不会这么做。 她环顾四周,地牢密不透风。 该怎生逃出这里?对付坏妖的话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就好了,可对方是人,打起来难免会伤到他们。 迟黎拍拍花祈雪的肩膀道:“听是萧兄送来的糕点,我也失了谨慎,只是现在想来应是城主所为。不过祈妹别担心,自是有法子出去的。” “城主送来的糕点?”花祈雪一听更觉惊奇。 迟黎将纪玢雅的身份和宴会之事完完整整地告诉花祈雪:“暂时将我们囚于地牢,应是还未想到合适的处置办法。” “怕泄露玢雅姑娘曾经被妖加害的事情,落得个照顾不周的埋怨?”花祈雪又想起贤谏榜上说的“断舌之刑,永禁地牢”,她赶紧动动舌头,还好还好,能够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恩,萧焱确是难得的好城主,落火城若不是他的话大抵早就不存在了。他为了这落火城什么都愿意去做,做出下药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迟黎道。 “对了,你可知‘织心’是什么?”花祈雪道。 “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略有耳闻,那是梦妖的法术——编织心境。祈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花祈雪将她回到过去之时所见所听告诉迟黎。 迟黎本觉花祈雪的能力已是奇特,但见她还能回到过去,心中更是好奇,她到底是何人? ————————————— 落火宫主殿。 “城主,两人已关入牢中。”男子单膝跪地道。 “两人可说了什么。”萧焱沉声思考,他本想将两人永禁地牢,可又一想,宫中医士皆对纪玢雅的病无能为力,多亏了两人之力,若是如此做他又颇感不妥。到底该如何处理两人才妥? “属下在两人的谈话中听到了一个名字:‘梦妖’。” “……”萧焱心中一怔,转过身来眉头紧锁道,“可听清楚了?” “是的,属下确实听见了。还有一事。” “说。” “城少主已经偷偷地去地牢救人,是否要阻止他?” 萧焱闭上眼好似沉浸在回忆中,慢吐出几个字:“……随他去罢。” ————————————— 地牢。 “看来梦妖为了挑拨两城之间的战争,保险起见做出两手准备,三日之后的宴席之上,还会有事情发生。那‘织心’法术需要持续施法,梦妖一定就藏身在这落火城附近的无人打扰之地。”迟黎道。 梦妖为何想要挑起落火城和紫乌城之间的矛盾?花祈雪心觉此事好像并非如此,那梦妖虽在说着玢雅姑娘的事情,但好像也带着一些它自己的感情在里面…… 到底会是什么原因?花祈雪不禁摇摇头,果然自己绞尽脑汁也猜不透。 蓦地一个滑稽的“吱吱吱”声从黑暗处飘扬出来。 花祈雪四处一望,并未见小老鼠窜来窜去的身影。 “萧兄,你的出现方式还真特别。”迟黎微微一笑。 只见萧子懿从黑暗之处走了出来,一身黑衣,脸上蒙着不太透气的黑布,贼溜溜地回头望望身后道:“祈雪你们两个还好吗?我来救你们出去。” ————————————— 三人逃出地牢。 落火城外,月朗星稀,晚风习习。 萧子懿显得有些愧疚,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没想到我爹他会把你们关起来……我会给他说的,你和祈雪是我的朋友,绝不是多嘴多舌挑拨是非之辈,玢雅已经痊愈,事情就算过去了。” “那先谢过萧兄,就此别过,有缘再见。”迟黎虽知萧焱是一个为城为民的好城主,但见他将自己与花祈雪关进地牢,心中实是不悦,是以一时间也不愿多与萧子懿多言。 “等等,我爹说我已经长大了,是时候去外面历练一番,这次正好是一个好机会,你们看我都准备好了。” 萧子懿指指背后长剑,拉着两人的衣袖故作紧张道:“走走,快走,我们不要在此地逗留,危险。” “明天的宴会萧兄不参加?”迟黎道。 “那宴会……和我没什么关系。”萧子懿默了片刻,低下头去,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青梅竹马又怎样?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子简直多如繁星,难道我都要娶……” 迟黎知道最终那纪玢雅都会嫁给萧子懿,他突然觉得萧子懿虽为城少主,却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实现,实是有些替萧子懿不甘,便道:“好罢,萧兄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你若想好今日出城去看上一看,便坚定此心,莫要留下遗憾才是。” 萧子懿兀自想着那青梅竹马之事,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道了一句:“我的心很小,这辈子只能放得下一个人。” 这辈子只能放得下一个人,花祈雪听到此话,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大大咧咧、叽叽喳喳的人还能说出这么一句对的话,心中不禁有些佩服起来。只是她实是不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些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祈雪,迟兄,那我们现在去哪?”萧子懿语气颇为豪气,仿佛这一次便要游遍山水,逍遥在世,自由终老。 “萧兄这落火城附近可有安静的地方?用来藏身,譬如山洞之类的。”迟黎道。 “藏身?有啊,就在西边。我带你们去,我很小的时候,就去过那里,黑漆漆的。”萧子懿快步带路,心情愉快地唤道,“走罢走罢,我们快去看看,祈雪,快来———” 三人快步来到落火城西部,溶洞里吹着冷风。 远处萧子懿正给迟黎说着洞穴里的情况。 花祈雪想一会儿可能要打起来,她得先把东西整理整理,她收藏的东西全部在这包袱里,她可一个都不想丢。 将包袱整理妥当后,正当她朝着两人走去,陡现一道光影,一股劲风朝着她打来。 第30章 小鹿乱撞 原来是那次在山洞里和云翎一起的少年呐,花祈雪侧身一闪笑道:“对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慕容恩星。”少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瞬间右手一勾向着她的脖颈锁去:“上次说好再与姑娘见面时,要来比试比试,你可没忘罢?” 花祈雪嘻嘻一笑,自是没忘。 她向后一仰,灵机一动两指成剑向着慕容恩星的上臂刺去,触碰时激起白光一道,暂时封住他的胳膊。 慕容恩星嘴中低语,周身泛起光,那攒射而出的力量将两人脚下的灰土尽数扬起。 花祈雪双手凝出灵力,聚精会神地看着烟尘中的每一个角落,她心知他的速度很快,一定要观察仔细才是。 “咻——”一声,花祈雪只觉极速冲来的慕容恩星像一头勇猛的老虎,霎那便飞到自己的眼前。 他挑了挑眉梢说道:“小心点喔!” 慕容恩星的拳力与花祈雪的灵力撞击在一起,两人向后闪跃。灰色劲风和白光瞬间纠缠在一起,爆裂开来,平坦的地面被击出一个坑,几条裂纹向着四周迅速蔓延。 待那四散而飞的烟尘快要消失时,慕容恩星又意欲上前。 “恩星。” 这是……云翎的声音?花祈雪向着远处望去。 慕容恩星刚还如一头凶猛的小老虎,一听那声音,顿时绵软了下来,好像一只乖巧的猫咪,冲着花祈雪一笑,露出虎牙:“今天打得不痛快,等急事办完,我们两个再打!” 几人聚在一起。 萧子懿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尤其是那紫衣男子,一双眼深邃神秘,似深不见底的海底,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凡的气息。 连他背后的长剑也有微微的变化,似是发出警戒的讯号,想必这两个陌生人一定有古怪。 ————————————— 落火宫。 殿内,冷寂的空气中弥漫着紫檀香气,金碧辉煌的座椅之上,萧焱摆了摆手道:“务必盯紧他们,及时回报。” “遵命,城主。”男子退出大殿。 萧焱闭上双眼,心中悲意盛起,阿铃,今天是时候了结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 “云兄的意思是,你们认识那梦妖,此番就是来寻她的?”迟黎有些惊讶。 “是的,她叫梦铃。”云翎将梦铃来到绿野春、前些时日又留书离开的事情告诉众人。 “小祈祈,你真的听见她说那咒语了吗?”慕容恩星见花祈雪为人随和,颇感亲切,便给她起了一个昵称。 花祈雪只觉喉咙一噎,什么小祈祈,“是的是的。”她点头如捣蒜,之后又幽幽地添了一句,“小星星。” “找打——”慕容恩星故作生气攥起拳头朝着空中使劲地挥了挥。 花祈雪朝着慕容恩星做了一个鬼脸。 她注意到萧子懿,心里不禁有些奇怪,话匣子一般的他怎么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再一细看只见他一脸严肃,似有防备地看着云翎和慕容恩星两人。 “云兄你们可知那‘织心’?”迟黎道。 “梦妖的妖丹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或恨或爱,一旦法术成功,是无法逆转的。”云翎道。 “对啊,像你们那个什么降异馆里,一颗梦妖的妖丹值千金,有女子买那妖丹去改变心爱男子的心意,令他一生一世只爱自己的,还有不怀好意之人买来害人的。”慕容恩星突然沉下脸,似是有些难过,“要知道,一旦梦妖用妖丹成功地施了‘织心’之术,就一定会死的。” “那女子被施法有几天了?”云翎问道。 “你知道纪姑娘?”迟黎问道,“两天,明天就是法术完成之时。” “这个法术的施法条件非常特殊,梦铃是女,所以被施法者也一定是女子。”云翎解释道。 “原来如此。”迟黎点点头,此话正解开了他心中的疑窦,之前他猜想这梦铃是为了挑拨两城关系,但转念一想,花祈雪所说不错,此事多半是梦铃的个人恩怨,只是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害一个不相干的纪玢雅?现在一听云翎的话,他才明白,原来施法条件如此苛刻。 花祈雪又想起梦铃的那些话里确实是带着她自己真实的不甘和恨意,想来她这么做,一定有那么一个人,她深深地爱过,所以才会那么恨罢。 “赶紧进溶洞去罢。”萧子懿终于张了口,他听了几人的对话,便知云翎和慕容恩星并非普通人,大抵也是妖类。他心中不悦,祈雪和迟兄怎么能跟这些妖类做朋友? 他拨步而去,向着洞穴走去。 ————————————— 那溶洞里流出一条小溪,清水点映星辰,似一条绵长锦带。 众人一齐走进。 溶洞中景象非常,甚是奇美。 花祈雪借着手中的光芒,观察着石壁。 石壁上的石头形状好生奇异,有的像一串串的“石葡萄”;有的似金丝银线串起的宝珠项链一般;有的似那锋利的刀尖,吹毛立断。 “祈妹——”迟黎呼唤道,悠长的回声在整个通道里响个不停。 “哎——我来了!”花祈雪应了一声,赶忙向深处走去。 狭窄的崎岖小路,只容得一个人通过,而路两边便像是万丈深渊般的深不见底的黑洞,花祈雪踢下的一颗石子,瞬间就被那张“漆黑大口”吞了下去,连声响都没有发出。 要镇定要镇定,她深吸一口气,可当她再往脚边那黑漆漆的底下一看,顿时感觉眼前晕眩,脚下不稳…… 便在此时在她的眼前伸出一只手,她抬头一看,竟然是云翎。 两手相握的时候,花祈雪心里小鹿乱撞,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中竟莫名开心,连耳根都微微泛起红。 那漫长的窄路仿佛变得开阔起来,走在上面她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了。 众人来到溶洞最深处的通道口。 “云兄,你看——”迟黎心中一惊。 通道口那梦妖所施的束缚妖网不知被什么人破了去,似被剑力一击而中。 五人赶紧走了进去,空旷的洞穴里泉眼冒着清水,无声地向一旁流去。 这里可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只见一地被力量击碎的石块中间,有着几滩分外刺眼的红,好像还未干透。 “梦铃姐姐!”慕容恩星大喊一声,快跑而去。 只见最深处,一位女子被一根泛着红光的长箭射穿身体,钉在石壁之上。 女子一袭彩衣,似云霞,似那五彩斑斓的“织梦”。 “……是你们。”梦铃听见熟悉的声音,无力地抬起头,语气虚弱道:“云翎大人,多谢你们对梦铃的关心……” 慕容恩星的手还未碰到那箭身,便被那红光刺得生疼,沁出几粒血珠,心急道:“云翎哥,你快想想办法,把这箭除去。” 云翎面色沉重,沉默片刻,凝出法力来送进梦铃的丹田之处。 “恩星弟弟不必费心了。这是天道阁的蛟虹箭,我的命数已定,云翎大人也不必为我的妖丹输法力,多活这一时三刻的对我没有那么重要。”梦铃心如死灰地喃喃道,“我最终还是不可能见到那个人了……” 梦铃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没想到在死之前,她还是想要见一见那个人,不禁苦笑一声。 蓦地萧子懿只觉脖颈一酸,眼前一片漆黑,登时倒地。 一个人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 第31章 人妖殊途 萧焱…… 梦铃的眼里顿时浸满水光,她没有想到当自己再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心中竟还有一丝爱意,她恨这样的自己,却又不能自已。 萧焱将晕过去的萧子懿扶到一边,让他靠着石壁稳当端坐。 难道城主便是梦铃心中所想之人?花祈雪看着萧焱,虽然现在的他还是那张正容亢色的脸,但刚才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当他一眼看到众人身后、被钉在墙上已经奄奄一息的梦铃时,那双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复杂的情绪蕴在微微皱起的凌厉眉间,让人捉摸不透。 “你来做什么?”梦铃先开了口,自嘲地笑了笑道,“是想来看一看这个让你恨之入骨的恶毒女人是怎样悲惨而终的吗?” “……”萧焱心中五味杂陈,来之前他想了很多要说的话,可不知怎得真正见到她的时候,竟什么也说不出问不出。 可这一切在梦铃眼中,却像是他的眼中没有爱没有恨,在他那双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的眼里,她只觉自己是一个将死的陌生人。 梦铃突然失了理智,不甘心地大喊道:“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离开我娶那个叫秋懿的女人?就为了保护你的这座城?” 每一次嘶吼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痛,她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为何在你的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比我重要?” 在她的回忆里有太多甜美的时刻,所以这十几年来她还是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结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最终还是为了责任———牺牲了和自己之间的感情。 她真的不甘心,难道爱情不该是最重要的吗? “你后悔过吗?萧焱,这十几年来你是否有那样的一个瞬间,你觉得你选错了,你应该放下这落火城,和我走。” “人妖殊途。”萧焱低沉道。 曾几何时她都忘了这亘古不变的话语,还幻想着能够有一个美好的结局。梦铃仰头长笑一声道:“好好好,果然在你萧焱的心中我就是一个狠毒的妖!” “你到底为何要杀了秋懿?还有她的父亲?”萧焱知道梦铃虽为妖,但一直处事善良,可这样的女人,他深爱的女人为何突然做出此等恶毒之事?这件事一直似一根心针,他实是不能释怀。 梦铃冷笑一声道:“我是妖,是你们口中罪恶狠毒的异类,想杀便杀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是因为那秋懿生下男婴后,便和她的父亲秋将军密谋要杀了你夺这城主之位?还是因为自己实在是看不得你每日与她同出同进? 呵,到底为何梦铃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萧焱低头不语,梦铃此番话与十几年前说的一模一样,他本以为一切定有误会,可她一直这么说,已将他心底里最后的一丝希望给扼杀了。 “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来给他们偿命?将我关在那道观十几年是想折磨我让我为自己的行为赎罪?让你失望了,这些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不曾有过悔意。”梦铃看着萧焱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不容易逃出那道观,我怎么能放过你!这一次,本想让你所珍视的一切都在你眼前消失,落火城,萧子懿我都要毁了,可惜,没能让你体会到最大的苦痛。” “你不该……”萧焱没想到的是,让道观放了梦铃,她却带着恨意留在这里。 “不需要你教我!”梦铃大喊道,“萧焱,我真的好恨你,我更恨我自己。” 她拼了命地汇聚最后一点妖力,“嗖——”一声,那蛟虹箭陡然飞出,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这一辈子,我已经爱够了,也恨够了……若有来生,我只想简简单单地做一个人,绝对不要再爱上……谁了……” 她只觉胸前一阵翻滚,鲜血喷涌而出,实是无力支撑,她放开强撑着石壁的手,微微一笑道:“我这就给他们偿命。” “劳烦各位先将犬子带出去。”萧焱快步上前,接住那似羸弱彩蝶一般的女子。 梦铃慢慢闭上眼。 萧焱……可为何到最后……躺在你的怀里……还是会开心……若是能够回到那个桃花盛开的季节……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好了…… 萧焱看着怀中的女子,就像十几年前在自己怀中安心睡去的模样一样。 他抚着她的长发,闭上双眼,清泪划落。 他在她的耳边低语道;“阿玲,我这一生最大的痛苦就是离开你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后悔过。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负了你。” ————————————— 溶洞外树林里。月光斑斑驳驳,似朵朵迎风飘摇的花儿。 萧子懿扶着额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萧兄你醒了。”迟黎道。 “恩,我这是怎么了?”萧子懿用手捏捏后颈,突然火气上窜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看见了那个女子,估计她就是梦妖!可不知怎么我突然就眼前一黑。是哪个宵小之辈做这种背后偷袭的勾当!” 是你爹……花祈雪看着萧子懿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呆头呆脑的倒是有些可爱。 “是那梦妖的同伙将你击晕的,放心罢,法术已经破除,纪姑娘不会有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赶紧走罢!我们准备先去哪啊?”萧子懿一脸期待。 “我还要留在这落火城几日,祈妹你呢?”迟黎道。 花祈雪要去找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便道,“我去西面。” “看来我只能跟着你了,祈雪。看见我的剑没,我可以保护你。”萧子懿道。 “不行。”花祈雪摇摇头,她此番可不是游山玩水去的。 “我爹说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必须要经历磨难才能成长,一个人出门闯荡的话有些无趣,正好先跟着你呗,两个人还可以做个伴。” 花祈雪看着萧子懿已经下定决心的表情,也不好再阻挠,想了一想便故作严厉道:“那你一路上不许说话!” 萧子懿赶紧将双唇紧抿,屏气起来,脸开始憋得通红,他时不时地做起对眼,好生滑稽。花祈雪实在是被他那表情逗得开心,便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云兄。” 云翎和慕容恩星两人已经商量好行程,便走过来与众人道别。 ————————————— 城外小路。 “你刚才给我和迟黎哥哥的赏金是你自己的钱吗?”花祈雪问道。 萧子懿看着那双明眸实是说不出谎,便道,“是我的,我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一个人待在大殿里,我也不好去打扰他。” 他赶紧转移话题:“对了祈雪,刚才那两人是你的朋友?” “你是说云翎和慕容恩星,对呀。”花祈雪点点头道。 “他们两个有些古怪。” “……为何会这样想?”花祈雪道。 “我的剑告诉我的。”萧子懿道。 ……难道那剑都被爱说话的他给传染了?花祈雪噗地笑了一声。 萧子懿一看她不信,语气郑重地说道:“我绝对不会骗祈雪你的。” 他将身后长剑取下,手指划过剑身。 长剑陡然立起,悬在空中,慢旋几圈,周身幻出白烟,“嗖——”一声,从那烟气之中飞出一道光。 花祈雪一看,那光落地的瞬间竟化成一个人形,天呐,这是什么神奇事? “他是剑侍,就是他告诉我的,祈雪。”萧子懿解释道。 那剑侍一身白衣,亦真亦幻,脸上的银色纹路和那剑柄之上的赤色奇异纹路一模一样,他毕恭毕敬地走过来,跟在萧子懿的身后。 第32章 灵验的神石 花祈雪和萧子懿一路聊天,向着西面走去。 萧子懿的那把剑是萧家祖传的,封藏在里面的剑侍世世代代守护着萧家人。那剑侍还有一个特别的能力,可无论花祈雪怎么问,萧子懿都神神秘秘地不说。 他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想在以后的日子里给她一个惊喜。 晚霞点点,百鸟归林。 远处天际阴云密布,似是要下雨,两人决定找一个镇子暂歇。 “停绣镇”,一个容纳上百人的西北偏远小镇。 离小镇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流通要道,是以每天都会有过客来此歇脚修整,虽已入夜,却还是一派热闹之景。 小镇的房屋外饰极具风格,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一块编绣彩布,此为小镇特色。 “快走,希望能赶上最后的许愿名额,保佑俺得一个白胖胖的大小子!”一个粗眉大眼的男子道。 女子穿着宽大的衣服,一只手护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鼓着劲向前走去。 男子注意到正要进镇的花祈雪和萧子懿,将两人打量一番后,脸上露出一副怕被他们抢先的表情,赶忙又退回几步,伸手去拉女子,夫妇两人匆匆进镇。 “会是什么许愿名额呢……”花祈雪一头雾水。 “走罢,祈雪,我们去找人问一问。”萧子懿显然也对这事好奇起来。 小雨降临在这片清雅的土地上,街上的行人皆步伐急促,护着头顶寻找躲雨地。 “小祈?” 花祈雪听到一声微弱的快要被雨声吞噬掉的呼唤声,只见在几棵老树聚集的地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蝶——”花祈雪挥挥手。 萧子懿看着空荡荡的树下,再一看花祈雪对着某处笑得正甜,他举起手在花祈雪的眼前晃了一晃道:“祈雪,你怎么了?” 花祈雪这才想起萧子懿是看不到小蝶的,便道:“他是我的朋友,能让他看见你吗?小蝶。” 小蝶想花祈雪的朋友定不会伤害自己的,便施展鬼术,将身形暂现在萧子懿的眼前。 萧子懿先是看见一个白裙飘在空中,渐渐看见小蝶细弱的胳膊和那张苍白僵硬的脸。 他眼神直呆呆地看着小蝶,脑子却好像好未反应过来,这是……鬼吗? “你好,我叫小蝶。”小蝶笑道。 鬼……啊…… 萧子懿登时站在花祈雪的身后,明明要比她高出一个头,此时却蜷缩着身子躲了起来,道:“萧子懿。” 花祈雪眯着眼粗着嗓子拍拍萧子懿道:“别怕别怕,小兄弟,小蝶是个好姑娘。” 俨然一个小老头的模样,引得小蝶和萧子懿两人笑声连连,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 萧子懿一见小蝶除了没有活人之气,其他的地方和普普通通的姑娘无甚分别,也放松下来,心里打气道:鬼就鬼呗,祈雪都不怕,他也绝对不能害怕! 花祈雪记得在乐桥镇见到小蝶时,小蝶说要寻一个人,她想不知是否可以帮上甚忙,便问道,“小蝶,我记得你说要找什么人,可找到了?” 小蝶失落地摇摇头,转而又语气带喜道:“不过,我听说这停绣镇三个月前翻修庙堂时,挖出一块神石,很多人来许愿祈福都灵验了。” “神石?”花祈雪想看来刚才镇子口的那对夫妇也是因此而来。 “听说若是诚心且有缘的话,许的愿当时就能实现。”小蝶道。 “这么神奇?那我们赶紧去问问神石罢。”萧子懿道。 “昨天我附在一个人的身上准备进去,但庙堂门口的两个石狮使我不得靠近,我只得待在一边另寻办法。待到深夜,发生了一件事。我亲眼看到两个姑娘兴高采烈地进了庙堂,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却再也没有出来。” ————————————— 庙堂前。 “镇长,今天最后的两个人来了。”中年男子说罢便匆忙离开。 老者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木拐,花白的头发被一根布带系得利利索索,十分整洁。 他颤巍巍地扶着墙壁站起身。 两人冒着雨前来,正是镇外那两位步履匆忙风尘仆仆的夫妇。 “镇长。”粗眉大眼的男子抹掉脸上的雨,恭敬地鞠了一个躬。 老者面容慈祥地笑道:“两位一路上定是一刻不敢放松,一心来许愿的。这样的雨天也没能阻碍你们的诚心,这一切神石能够感知得到。” “可是真的?”男子一听喜出望外,眉飞色舞,“那就太好了!也不枉俺们大老远的跑来一趟,哈哈哈。” “两位是为何而来?”老者抬眼瞧了瞧男子身后的女子,头上裹着男子的外衣,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护在肚子前面,低着头显得有些拘谨。 “镇长,这许什么愿望要是说了出来,是不是就不灵验了啊?”男子道。 “无妨,只要心诚,便能成功。只是我得先要问上一问,如果许的愿是什么害人或者违背道德的事情,我是万万不能让你们进去的。”老者解释道。 “哦——这样啊。”男子恍然大悟赶紧摆摆手道,“那样的事俺们也不做,俺媳妇怀胎三个月了,俺想来求求神石大人,赐给俺们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 老者皱了皱眉,又将女子打量一番,严声道:“此事不可。” “啥?”男子像是遇到晴天霹雳一般,顿时急眼,“镇长,为啥啊?这事为啥不行?” “怀胎三月肚中已成定数,无可更改,你们请回罢。”老者言辞冷决地下了逐客令。 ————————————— “小蝶,你在这等我们罢,我和小懿先进去打探一番。”花祈雪道。 “我和你们一起进去,里面若真是有问题,我也好帮你们,要是我多心了,里面并无古怪的话,正好就可以请求神石给我指引。”小蝶抿着唇道,“那个人我真的想要在……投胎前再见他一面。” “行,那你附在我身上,我用灵力保护你,石狮发现不了的。”花祈雪道。 听人说若是被鬼附身,是会伤害到身体的,萧子懿自觉地闭上眼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心甘情愿被附身的动作,说道:“小蝶,你还是附身在我的身上。” 两人看着他的模样不禁嬉笑一声。 小蝶化风,附在花祈雪的身上。 “好了,走啦。”花祈雪敲敲萧子懿的肩膀。 已是深夜,镇子中暗了下来,只有这庙堂里灯火通明,好像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老者看到两个身影,终于放松下来,还好,终于来了,今天最后的两个人。 “两位可是来许愿的?”老者面带笑意,眼露慈祥。 “是的,镇长。”花祈雪点头道,“很抱歉打扰了,只是不知今天已经这么晚,可还能进去?” 老者将两人打量一番,这小姑娘面容姣好身形娉婷,可以。他又仔细地看看萧子懿,单纯爽朗的外貌透出一股贵气,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双手白嫩却不像是习武之人。 “有何不妥?”萧子懿见老者半晌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已经这么晚,想必也没有别的选择,老者道:“可以,进去罢,许愿之时一定要心诚。” 第33章 地下墓穴 花祈雪和萧子懿进入庙堂。 “咯——”两人前脚一进门,老镇长随后便将门紧紧关上。 普普通通的庙堂里没有放置佛像,三面墙前各放着一个极长的石台,红蜡排立。 几根已经燃尽还未来得及更换的红蜡,融成块块红色蜡斑,实是诡异。 不太平整的青石地上显着几片红蜡油脂,像是点点血滴。 正中间的石桌上,一块编绣彩布里裹着一块白石,石头纯洁无暇,毫无杂质,似是奇异之物。 “呼——”一阵风声,白影飘飘,小蝶幻了出来。 小蝶将庙堂里查看一番,好像并无不妥,便有些心急,道:“小祈,刚才那镇长说,许愿之前要滴一滴血在神石的凹槽里,然后虔诚许愿对吗?” “对的,小蝶。”花祈雪正四处检查。 “只是不知神灵可愿听一个孤魂野鬼的心愿……”小蝶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她想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神石’,可若是最终因为她的身份而许愿失败的话,那又将是多么悲哀之事? “若真是神灵,一定会一视同仁的,小蝶不用担心啦。”花祈雪安慰道。 庙堂内,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个门以外,再无出口,花祈雪想小蝶明看见两个姑娘进来于此,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一旁的萧子懿将那编绣彩布完全展开,白石之上确有一个圆形凹槽。 “我先滴一滴血试试看,试试真假,你们两个站得离门近一些,以防万一。若是真有神灵的话小蝶你再来许愿。”萧子懿将食指咬破,滴了一滴血进去。 凹槽里顿时被鲜血填满。 凹槽似一张小嘴将那血迹吸食得干干净净,石头登时恢复白净的模样。 便在这时白石陡然一晃,光滑如玉的石面之上出现一张脸的模样。 这是?花祈雪心中一惊,那好像是一个女子的面庞? 面庞模糊,蓦地那紧闭着的双眼睁开,两个黑洞似海底漩涡,里面好似有甚物在蠕动。 那干瘪发黑的嘴唇邪恶一扬,被撕裂的嘴角顿时溢出黑血。 “快—来—陪—我——” 似是从阴曹地府里发出的声音一般,众人便觉似有无数尖细小虫,钻进骨缝里一般。 蓦地整个庙堂里开始晃动,阴冷之气将红蜡火光吹尽,顿时黑暗一片。 “小心!” ————————————— 庙堂外,老者看着庙堂里几息之间便被黑暗吞噬,昏闷无声一片死寂。 他站起身拄着拐杖望着深邃的黑夜,长叹一口气。 ————————————— “咳咳。”花祈雪被一阵烟尘呛得直咳嗽。 “祈雪,你没事罢?” 萧子懿从快要散尽的烟尘中看到远处的花祈雪,赶紧快跑过去,心中担忧不已。 “咳,没事。”花祈雪打量着四周,土壁不停掉落土块,露出植物的根茎,有些不知名的小虫钻来钻去,她猜测道:“这是地下墓穴?” “好像是。” 小蝶心中有些愧疚,她想是她害大家被困于此的,低头道:“看来那白色石头确实有古怪,我不该……” “就当来探险罢。”花祈雪嘻嘻一笑,萧子懿也随之点头,两人皆无责怪小蝶的想法。 “先往里走走看,你们跟在我后面,仔细些。”萧子懿打头阵向里探去。 三人径直向前,越往里越发寒冷,腐臭味充填在每一个角落。 那地下的是什么…… 花祈雪快跑几步,只见一具骷髅无力地倚靠在土壁上,细长的白骨手指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碧色簪花。 “这是那两个姑娘其中的一个!”小蝶不禁一惊,她又想起昨日那两个姑娘的话语。 那个青春正茂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的愿望——希望她的林哥今年可以娶她过门,少女的一双秀眼里充满对未来的憧憬,手里不停地抚摸着那根心爱之人送的碧色簪花,笑容似暖阳。 她的朋友则在一旁祝福她。 这样两个姑娘,谁又能料到今日便化作一堆白骨? “你们看——”萧子懿向洞穴深处一指。 赫然躺着一地白骨,一片凄惨之象。 “小蝶你——” 花祈雪看见小蝶突然眼神惊愕地盯着一处。 小蝶不住颤抖,急飘向前。 花祈雪和萧子懿也赶紧跟过去,只见小蝶异白的双手紧攥着,停在一具骷髅前。 那骷髅身上的衣服已辨不出模样,整个骨架上千疮百孔,可以看出死之前一定受到很严重很残忍的攻击。 小蝶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个在她心尖上的人。 她跪了下去,将骷髅身上的衣服拨开,看见那一串石头做的项链时,她登时痛哭起来:“阿青你为何会在这里……这就是你找到的救我的法子……” 那串项链和小蝶的手链一模一样,花祈雪暗忖,难道他就是小蝶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小蝶……” 小蝶泣不成声地捂着脸,泪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花祈雪跪坐下去,小蝶将头埋进她的身体里,大哭起来。 “他为何会在这里……我以为他会在一个平静的地方过着幸福安稳的日子……没找到他的时候,我曾想过如果找到他的话……也许我会杀了他……”小蝶痛哭道,“难道我一直……恨错了吗?” “他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病的很严重……” ————————————— 连绵的瓢泼雨天终于放晴,小村子又恢复往日的生机,温阳将潮气和昏暗一扫而光。 小蝶躺在简陋的木床上,神情晦暗。 有些发黄的被褥上印着几块已经发黑的血迹。 伴随着老木门“吱——”的一声,阿青兴高采烈地进门,喜不自胜地喊了一声:“小蝶!” 那清新的空气被阿青带进屋来。 小蝶缓缓睁开眼,看着阿青的手里拿着刚摘的一簇野花,他那黝黑的脸上一笑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颇显憨厚。 阿青难以表达心中的激动,只是拿着花直愣愣地站着,带着几分傻气看着小蝶笑个不停。 “阿青,怎么了?”小蝶虚弱地说了一声,病痛的折磨让她早已失笑容,可当她看见阿青时还是会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 “我找到治病的法子了,小蝶!”男子走过来放下手中的野花,那细弱的野花枝干被他一双粗壮有力的手激动地握变了形。 “真的吗?阿青!”小蝶知道阿青从来不会骗她,眼中顿时激动含泪,她一时间忘了疼痛,强撑着身子,扶着木床半坐起来。 ————————————— “阿青告诉我说,他找到治病的法子了……让我等着他,等他回来娶我。” 说到这里小蝶露出幸福的笑容,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阿青憨厚的模样,她的眼中充满爱意。 “我一直在等,一个时辰……一天……可旁人都说也许是阿青他怕了,便逃了,我不信,我依旧在等。可时间和病魔……会慢慢地摧残一个人的自信和希望,我渐渐地在等待中,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他真的抛下我了。当我变成鬼,我不想去投胎,我想要找到他。” 小蝶泪眼婆娑地靠在花祈雪的肩膀上,紧闭双眼,喃喃自语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花祈雪紧紧握着小蝶的手,眼眶湿润,心中也是难过不已。 萧子懿长叹一口气,看着两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甚好。 便在此时“咔——”一声巨响传来。 寒风灰土尽数扬起。 洞穴深处。 放着一个棕色棺材。 随着那声响棺盖登时开启,诡气四散。 第34章 杀人于无形的黑影 一股力量束缚住三人,向洞穴深处拖去。 “咻——” 棺材里伸出三只黑色幻手,扼住三人脖颈,力大无比。 “好——饿——”棺材里阴森寒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花祈雪幻出灵力,砍断幻手,箭步上前。 “嗖嗖嗖——” 从棺材里飞出几根骨刺,她向后一闪。 骨刺钉入地面,登时爆裂,黑烟直冒。 她的衣角一触碰到那浓烟便被灼烧得化作粉末。 萧子懿一手拉住幻手,另一只手迅速取下身后长剑,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单手一挥,一道银光劈将出去,利落地斩断那束缚。 小蝶脸上的泪痕还未消去,有些失神地任由那力量将自己拖向棺材。 “小蝶!” 花祈雪纵身一跃,来到小蝶身前,反手一抬,幻手登时断裂。 她一把抓住小蝶的手,急声道:“小蝶,下一世你不是还想要和阿青在一起吗?怎么可以放弃自己!任自己灰飞烟灭?” 棺材前银光乍起,萧子懿矫若飞龙,单手持剑将那极速飞出的骨刺一一击退,激起阵阵烟气,顿时一片灰黄。 棺材陡然颤抖,仿佛要从里面迸出甚物。 “兹——”一个硬生生将皮肉撕开的声音。 棺材里的黑影猛地坐起,那腐烂发黑的背部瞬间与棺材分离开。 那尸体从棺材里走了出来,褐黄色的皮肤上千沟万壑,沾满黑色泥土,干枯的头颅上披着稀少的头发,脸上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 “好——饿——”那已辨不出模样的下巴里,每颤抖一次都要掉出几只蛆虫。 它看向三人,空洞的眼洞里蔓出黑雾。 嘿嘿一笑,冲向三人。 ————————————— 停绣镇外的树林里,寂静无声。 “师父,徒儿确实看到那个血有异效的小姑娘和一位男子进了镇子。”一位道士道。 老者一路从共顶山赶来,听到此话有些疲惫无光的眼里突然充满力量,心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上一次竟让那小女娃从井里逃了出去,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将她带回道观!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此话可当真?”一个声音响破天际,刺破安静的夜,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辨不出发声地。 “是谁?”老者惊恐不已,暗忖这说话之人竟能窥探出自己的内心? 老者身边的几位道士纷纷拔下身后长剑,惊慌失措地张望着黑似深渊的四周。 “故弄玄虚!”老者拿出一张符咒,施力入符,手指一挥,符咒顿时飞身而出。 “咻——”几道黑色光影,击向符咒,瞬间将它击个粉碎。 “再见咯——”那神秘高傲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似鬼魅似邪魔。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天地万物仿佛都被那黑色吞噬一般,登时失去光芒。 “啊———” “这是——啊——” 那黑色光影之中惨叫声哀嚎声不断,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待那黑色褪去,已辨不出老者与众道士的尸体,只见一地的血肉和黑色的奇异印记纠缠在一起,那黑色印记登时闪光,吞噬了那血迹和肉块,消失无踪。 森林里又恢复了安静。 —————————————— 地下洞穴中已破败不堪。 女尸丝毫不停歇,又向着花祈雪冲了过来。 花祈雪一跃而起,落地点向女尸的后脖颈,手中灵力开始蔓延,暂时地控制了女尸的行动。 女尸斜身闪避过萧子懿的剑影,两手突然完完全全地向后撇去,抓住花祈雪的肩膀后,“嘎———”的一声将整个头颅也扭转过去。 那脸简直好生悲惨……花祈雪不禁胸前一阵翻滚,胃中泛潮快要呕了出来。 女尸啃食而去,花祈雪两指击向她的眉间。 女尸立足不稳,连退几步。 花祈雪和萧子懿默契相视,疾步上前,剑身和灵力一齐刺中女尸的身体。 女尸的身体顿时闪出一团光芒,身形渐消,只剩一堆粉末。 —————————————— 庙堂外。 老镇长闭着眼跪在地上,身前放着一个火盆,跳跃的火舌不断地吞噬着冥纸钱。 这时整个庙堂突然晃动起来,一瞬间坍塌,“轰隆——”一声激起巨大的烟尘。 “镇长!”一个男子喊道。 庙堂不远处的几家亮起灯火,几个人影急匆匆地冲向庙堂。 女尸消失后,地下墓穴也随之消失。 花祈雪三人顺着光亮走了出来,出现在庙堂前的空地之上。 这是怎么了?三人皆是一惊。 残垣断壁前围着几个人,花祈雪快步至前。 老镇长躺在地上,被那崩塌的石檐砸中,已看不见双腿,血顺着缝隙流了出来,一滩殷红。 “镇长——”一个女子抽泣不止。 “别难过阿芬……这就是我的报应……”老镇长断断续续地说着。 花祈雪赶紧蹲下身,双手凝出灵力,附在老镇长的身上。 “这庙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子懿气冲冲地走过来道,“我们掉进一个洞穴里,要不是把那女尸打死,我们就要被你们害死了!” 他走近人群,看见地上躺着的老镇长,心中顿时一怔,不再说话了。 “你……你们把那怪物杀死了?”围着的人不可思议地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怀疑和难以抑制的喜悦。 “姑娘谢谢你们……帮了我们。”老者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是时候赎罪了……” “镇长——”围着的人看着老镇长缓缓闭上的眼睛,顿时失声痛哭起来,“你都是为了我们才这样做的啊……镇长……” ————————————— 花祈雪与小蝶回到客房,萧子懿去打听女尸之事。 “小蝶,你今晚就准备去鬼界吗?”花祈雪心中不禁有些伤感。 “恩,已经找到阿青,我也实是没有必要在人间逗留,希望来生我还能碰到他……我欠他一条命,下辈子一定好好还与他。”小蝶看着窗外的天空,那一刻最璀璨的星上印着阿青的模样。 萧子懿敲门而入,面露出复杂情绪,一时间竟不言语。 “老镇长……安葬好了吗?” 花祈雪觉得他们将女尸杀死,虽是为民除了害,可老镇长因此而死,她的心中颇感愧疚。 萧子懿脸色一沉道:“老镇长是知道那女尸的存在的。” 花祈雪与小蝶一惊,那老镇长还要将别人引进庙堂,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萧子懿便将村民告诉他的实情说了出来:“几个月前他们重修庙堂,挖到一块白石,这无心之举唤醒了沉睡的女尸。女尸之前只食一具肉身,后来他们找来的道士都死在女尸的手里,那女尸便变本加厉要食两具肉身,镇子里的人越来越少,镇长为了保护镇民就散布白石的谣言,将那些人骗来。” “我和你在镇口遇到的那对夫妇也来了,镇长不愿害死那女子肚子里的孩子,便没有让他们进去。我带着剑他们怕再次惹怒女尸,本是不愿让你我进去的,可已是深夜,之后若是没人来便要送进两个镇民。” “镇长每次送人进去都要在外面烧些纸钱,刚才便是如此。” 花祈雪靠在窗边,回想着老镇长慈祥的笑容和这镇子里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便在此时小蝶和萧子懿陡然面露惊恐,异口同声地大喊道: “祈雪!你的头顶上有个东西!” “小祈!你的头顶上有个东西!” 第35章 鬼气娃娃 一口凉气从心底直冒出来,花祈雪不敢去摸头顶,问道:“怎么了?!” 两人着实被那东西吓了一跳。 萧子懿镇定心神,道:“别怕祈雪,我细细看看。” 只见在花祈雪头顶上站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黑色绒球,只有一只眼,那睛占据整个面部。 适才花祈雪站在暗处,萧子懿和小蝶只能看见那一只眼睛,顿时吓得心脏蹦至嗓子眼,两人现在一看清,倒没刚才那么惧怕了。 那黑色绒球还时不时地眨着眼,好像一副懵懂的样子。 萧子懿想要捉住它,他的手快要触碰到之时,它就变得透明;等他的手离开之后,它又恢复成绒球状。 那黑色绒球看他着急的样子,心里好生得意,仿佛在嘲笑他似的,眼睛一眯。 花祈雪一看两人的表情,心中也稍微放松些,便问道:“是个甚物?” “这个好像是……鬼气娃娃,我听说过一次,应该就长这个模样,黑色绒球,一只眼。”小蝶道。 “什么?可是鬼气而成?”萧子懿一听又加快速度,不停伸手想要捉住它,却徒劳无功。 “恩,它的种子掉到小祈的头上,靠吸食她的精气存活。”小蝶道。 花祈雪突然想起在寿水村荆奶奶的坟冢前,便道:“对,是有那么一次,它从树上掉下来,我摸摸头见没东西,便没在意。” “鬼气娃娃,极重的鬼气聚集在一起之时,便会凝聚形成。鬼气种子应是三十年左右才能幻成这种极形,小祈你的灵力十分强大,是以加快了它的成长速度。不过还是早早除去为好,毕竟对你有害。” 萧子懿认认真真地听完,心中焦急万分道:“就是祈雪,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把它除去才是——” “它长得有一点可爱呀,哈哈哈。”鬼气娃娃扭动着圆墩墩的身子,那绒毛弄得花祈雪的手心痒痒的,她不禁笑出声。 “叽——咕叽——”那鬼气娃娃听到赞美的话开心不已。 两人一看,不知那鬼气娃娃甚时已从花祈雪的头顶爬到她的手心里,它好像对她没有任何戒备,将自己的身形完全地展露出来。 它的一只大眼眯起,但和刚才嘲笑萧子懿的表情完全不同,似是十分开心。 “我知道了小蝶,不过‘米粒’只是吸取我的灵力,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花祈雪道。 “你什么时候都给它把名字起好了……还‘米粒’,这种黑咕隆咚的胖东西!”萧子懿在一旁急地跺脚。 “不过要是小祈的话,确实有可能会把这样的东西细心养起来的。”小蝶知道花祈雪对甚物都没有偏见,是以才愿意和自己这样的鬼作朋友。 “小懿你也别太担心,小祈是很厉害的。这东西虽是鬼气凝聚,但说不定以后会派上用场。” 三人又畅聊许久,夜已深,终是到了离别之时。 停绣镇外,微风轻拂,树叶沙沙。 “小祈,能在这短短的游鬼生活中和你成为朋友,我真的很开心。你要照顾好你自己。还有小懿你也是。”小蝶微微一笑。 身后已开启通往鬼界的黑色通道。 花祈雪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别哭,小祈,你笑起来最好看了。”小蝶道。 花祈雪紧紧攥着小蝶的石头手链:“小蝶,这个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小蝶拍拍花祈雪的肩膀,眼中充满鼓励:“小祈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黑色的通道开始闪烁,即将关闭。小蝶挥挥手,飘向通道口,白衣如花。 在那黑色通道消失之时,小蝶回过头来朝着花祈雪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微风四起,身影渐消,只剩寂林一片。 花祈雪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小蝶的时候,为了朋友焦急的模样;因为害怕听到很大的声音,她捂着耳朵向后飘去的模样;看着星空想起阿青,她的一双黑眸里透出亮的模样。 她心中默语,小蝶,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来生一定要幸福快乐呐! “祈雪。”萧子懿知道花祈雪是真心将小蝶视为朋友的,离别总是痛苦的。投胎之路又艰难险阻,最终是个甚结果谁也猜不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算好,只能默默地陪着她站在这片寂静中。 花祈雪用衣袖抹尽泪水,抬头看着浩瀚天际,半晌出声:“我不难过,这对于小蝶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会祝福她的。” —————————————— 第二日,天还未亮,镇子里一片祥和安宁之景。 花祈雪倚在床边,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越来越乱。 两个时辰以前,她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寿水村被灭村的那一天。 这一次她看得清楚一些了。 那个脸戴面具的男人,一双结实的臂膀之上有着一个黑色印记,像是那鲛人鱼尾的形状。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女人,带着同样的面具,绿色短衣,在她的锁骨处也有着那样一个印记。 她有着很强烈的感觉,他们两个人虽身附极重妖气,却是两个人类。 他们杀妖取妖毒,再将其用在村民身上。 她不明白,人为何要这样害人? 一个时辰后,晨光熹微。 临出停绣镇时,花祈雪打听了一下,她要去的那个不毛之地被人们称为——荒芜之原,从这里出发大概再走两三天就到了。 “花祈雪。”一个男子道。 “……”花祈雪想了想他的名字道,“宋清?” “我在落火城的时候便看见你和萧兄,只是未来得及打招呼。” 宋清依旧是那身利落干练的打扮。 “溶洞里的那支箭可是你的?”花祈雪道。 “是我的。”宋清从花祈雪的眼中看到别样的情绪,她居然对那梦妖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从她对妖的态度上来看,是无法成为一个优秀捉妖师的。 但从能力上来说她又的的确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 他转念一想,她尚且年轻,经历事情不多,会对妖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等进了天道阁,她会成长的。 “对了,你的降异录用得怎么样了?” 他一看花祈雪有些尴尬泛红的脸就猜到事实,便道,“无妨,你成长不少,不要那册子也能进天道阁。” 花祈雪从没有忘记初衷——不杀无辜的妖,她想若是进了天道阁,便身不由己了。 正当她不知怎么开口拒绝宋清时,萧子懿采买完补给从镇口走了过来。 “诶?宋兄——” “好久不见了,萧兄。”宋清道。 “原来你们两个认识啊。”萧子懿想这朋友聚在一起应要畅快喝酒的,但他惦记着花祈雪的事情,便没有提议去酒馆。 “有过几面之缘。”宋清道。 便在此时宋清感觉到一股鬼气,衣袖一挥,登时飞出一颗白色圆珠。 “咻”一声来到花祈雪的肩膀前,令所有的鬼气都无所遁形。 一道红箭紧随其后。 “宋兄!你这是——”萧子懿心中一凛,便要拔剑。 宋清一看花祈雪用手护住肩膀,身形敏捷地躲过蛟虹箭,便问道:“你知道那鬼物在你身上?” “……恩。”花祈雪脑中急转,“我知道的,我是用它来探寻其他鬼物的,就像……就像你养的小狼一样。” 萧子懿差点儿就笑了出来,心中暗喜,祈雪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能力很厉害! “哦?是吗,已经知道利用这些低下的东西了,不错。”宋清也不再怀疑,收了显影珠。 花祈雪松了一口气。 “米粒”被那蛟虹箭吓得绒毛直立,没了那显影珠的法力束缚,它赶紧隐了形。 “对了,萧兄,城主大人让我告诉你一声,速速回城。”宋清拍拍萧子懿的肩膀继续道,“别忘了你肩上的责任,话已带到,我还有事先早一步。” —————————————— 花祈雪和萧子懿道别后,独自向目的地前进。 途径纱星湖,云翎正一人漫步在湖边,伟岸身形带着一抹紫意映衬在湛蓝湖水中。 一望无际的湖水坐落在满天繁星下,两人站在盈盈泛亮的湖边。 “云翎,你怎么在这里呀?”花祈雪觉得她和云翎很有缘,好像总是会遇见,心中不禁有些开心。 第36章 云顶桃花 “这里有一家妖肆名为‘云顶桃花’,今天晚上是它第九百年的庆典日。”云翎道。 花祈雪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妖肆?难道是妖经营的酒馆? 她四下一望,可除了湖水便是茫茫戈壁,哪里有酒馆的身影? 云翎看着花祈雪,她那清如幽潭的明眸中蕴着湖中涟漪,有着一种莫名的魔力。 “祈雪姑娘想去吗?” 徐徐清风,云翎伸出手,花祈雪没有迟疑,两人牵手向着湖水走去。 花祈雪的心中有对那妖肆的期待和一种说不清的喜悦。快到湖边云翎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但她还是默默地跟着他走着。 还有一步就要踏进湖水里。 云翎没有停留,也没有说话,他知道她信任他,就像那次在幻阵里一样。 两人默契地踏出一步。 触碰到水面之时,两人的脚尖幻出一层泛亮屏障,好似一朵透明的莲叶悬浮在水面之上。 花祈雪登时只觉美妙极了。 “我要开始跑了——” 她拉着云翎的手快跑起来,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又向西,像是一只穿梭在草地里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云翎也随着她。 月下,平静如镜的湖水中似有两个步伐轻盈的人在跳舞一般,天地间留下了他们轻快的脚印和那愉悦的笑声。 脚下“莲叶”渐渐变成荧光闪闪的粉末,像那漫天星辰,又像那萤火虫群,伴着风飞扬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在天际。 花祈雪跑得累了,停下脚步,冲着云翎腼腆一笑,她刚才实在是觉得太开心,竟忘了自己还拉着他的手,他只得随着她这样跑来跑去。 不过她也觉奇怪,云翎看起来哪里会像是一个在水面上乱跑的人?看来他也有活泼的一面嘛。 “走罢。”云翎微微一笑。 花祈雪登时心跳加速,她觉得云翎笑起来很好看,这种想法一出脑,她又觉羞赧,冲着云翎嘻嘻一笑,以此来掩盖心中的情绪。 湖中央出现一棵老树。 一棵参天的桃花古树,周身云气飘渺。每一枝开遍桃花的树枝都被那片片云朵包裹起来,娇艳花蕊在白色云中若隐若现,香气四溢。 静悄悄的。 “云顶桃花”,树干上随意地写着几个字,一种闲适惬意的感觉涌上心头。 云翎将花祈雪身上的八位小狐狸收了去,重新幻出一只狐狸,和上次的不同,这次胖嘟嘟的小狐狸有着九条绒绒的毛尾巴。 小狐狸轻车熟路,跳上花祈雪的肩膀。那小狐狸带着极重的妖气,可以保护她不被其他客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两人推开木门,进了屋去。 酒肆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妖,有幻成人形的,也有保持真身的。 花祈雪暗叹一句,原来真的是什么东西都能修炼成妖啊! 那本该装满墨水却灌满甜桃酒的墨玉宝砚、没法幻出全部人形的正低头似小鸡啄米般吃着花生米的苍鹰、连连打着酒嗝说着醉话一不小心恢复真身的呆头棕熊…… “桃奶奶。”云翎道。 头发花白一身朴素褐衣的老者正是这云顶桃花的主人——桃姬。 “是小云呐,从未见你带人来过,这次——”两人还未靠近酒肆,桃姬便感知到花祈雪不是同类。可因为是云翎带的人,桃姬便没有阻拦她的进入。 “桃奶奶。”云翎将一个紫色香囊递给桃姬道,“我们是来祝贺酒肆的九百年庆典的。” 活了一万两千年的桃姬,看人很准,是以能进她这妖肆里的都是些与世无争远离是非心地善良之辈。她看了看花祈雪,也不再多言。 “谢谢小云,桃奶奶很开心。你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我给你们准备甜桃酒去。” 两人寻得一处坐下。 “云翎,这个就是甜桃酒?”花祈雪拿起那似桃花的小酒碗,淡淡的清香溢了出来,她只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恩,尝尝看。”云翎道。 花祈雪抿了一点点,不禁赞叹一声,她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酒,那香醇的酒滑入她的喉咙,有一丝冰凉,不会像那些烈酒一般呛舌,也不像那平淡的清酒一般无味。 这个味道刚刚好,一口下肚,她的眼前便像是绽开满天花海一般。 “庆典开始了!”一个小鹿妖喊了起来,妖肆内顿时欢呼雀跃不止。 屋内桃花似毯,绿笛和玉琴演奏起美妙的音乐。 妖们离开座位,一个一个地拉着手,连那已醉得快要站不稳的妖也拉起了手。 “快来——快来——”有人朝着花祈雪和云翎招了招手。 花祈雪学着身边的妖跳起舞。虽不知那是什么舞,看起来甚至还有一点滑稽,但是她还是很开心,尽情地享受着庆典。 那些妖很淳朴单纯,花祈雪觉得和他们待在一起很轻松。 待音乐声停下,众人又回到座位上开始喝酒。 花祈雪坐下后,靠着椅背“咕咚咕咚——”地喝尽一碗茶。 “这个是桃奶奶送给你的。”云翎从桃姬那里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朵巨型桃花。 “送给我的?”花祈雪惊奇不已,她望了望远处的桃姬,桃姬正笑眼温柔地看着她,她挥挥手喜悦道,“谢谢你啦,桃奶奶——” 云翎将手中那朵白桃抛向空中。 桃花悬在花祈雪的头顶之上,引领她站起来。 旋转,洒下一抹又一抹的法力。 花祈雪随之转了一圈,身上的衣服便换了模样。 紫色对襟留仙裙,内衬白色裹胸,纯白轻纱衣与腰间纱带若有似无宛如轻柔月光。 裙摆似刚刚绽放的花朵,花祈雪喜不自胜,她更是觉得神奇,那桃花竟会随着她心里所想变幻出模样,她又朝着桃姬挥了挥手,道,“谢谢桃奶奶!” “祈雪姑娘想去树顶吗?”云翎问道。 就是那些漂浮的云朵上?那样神奇的地方花祈雪怎会不想去? 两人出了桃树屋,他牵着她的手,一跃而上,来到云团之上。 站稳后,花祈雪抬起一只脚,那云团竟又慢慢地鼓了起来。 条条开满花朵的桃枝穿过来,就像是白云上开出朵朵桃花一般。 两人坐在绵软的云上,幕布般的夜空铺满明亮似宝石的星星。 这云顶桃花的云是用法力变幻出来的,似一朵一朵白棉花。 花祈雪揪了一块云朵,用手捻碎,向着上空一吹。 连这样普普通通的云朵竟都能让她变得开心起来,云翎看着那一张出尘脱俗的纯真笑脸上,一双眼似盈盈秋水。 他不禁伸出手去将落在她额头的白云丝摘了去。 温热的修长手指触碰到额头的一瞬间,花祈雪微微一笑,眼眸流转,低头去看桃花。 这一刻万籁俱寂,连那风都忘记呼吸,静静地藏在漆黑夜空里,伴着月光温柔地凝视着云朵之上。 云翎双指凝出法力,点向一枝桃花,桃花渐渐变大数倍。花祈雪也将自己的灵力送入桃枝。 桃花灼灼。 半晌,一个不起眼的小花苞中间竟透出光亮。 桃花树下,桃姬倚坐在一张老藤椅上,闭着眼。她感知到桃枝的变化,心中大惊,竟是千年也难得一见的景象? 那小花苞绽放开,花蕊里卧着两颗小玉珠。 桃树吸收精华百年可结得“桃石”,桃姬感知得真真切切,这次确是最为稀有的“桃玉”,而且竟然似并蒂莲般结出了两颗。这样的情形她活了上万年,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这是什么呀?”花祈雪问道。 “双桃玉。”云翎本想用法力催动桃枝结出“桃石”,他也没想到两人之力竟会出现这样罕见之物,他将两颗珠子放在花祈雪的手心里,“收好。” “我们两个一人一个。”花祈雪费了很大的力气,甚至用上了灵力才将两颗珠子分开。 花祈雪伸出右臂将一颗珠子放在手腕,心想要是能串上细绳带上就好了。 她的念头刚一闪过脑袋,云翎的那一颗桃玉便登时飞向他的左手腕。 两人将手放在一起,那桃玉像被施了法一般,完全地依附在他们的手腕上,怎么摇也不会掉。 “好神奇!”花祈雪道。 云翎又发现双桃玉的另一个神奇之处,两颗桃玉一旦分离到一定的距离,竟会慢慢变透明,直至消失无踪。 他又将手靠近花祈雪的手腕,两颗桃玉又显出形。 “看来它们要一直在一起才行。”花祈雪完完全全被双桃玉吸引。 “恩。”云翎应了一声。 花祈雪望着脚下的湖水,情不自禁地唱起歌谣。 “漫漫云卷,繁花丛下。小鹿用它的黑眸窥探到了不可说的秘密,似百合般的姑娘心中———” 花祈雪唱到这里开始哼起调,最后的一句词她可能是忘记了。 “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发了芽。” 第37章 荒芜之 天微微亮。 云翎问起花祈雪此行的目的,她如实一说正准备道别,云翎竟要陪她一起去。 她越发觉得,和他待在一起会觉得安心,还有莫名的喜悦。 收拾一番,两人向着荒芜之原前行。 过了一日,途径沙领村。 沙领村,毗邻荒芜之原的一个小村庄,干旱少雨,土地贫瘠。 “祈雪姑娘,你是说那两个人不是妖?”云翎心中一惊,若是此事是妖所为,倒还能说是妖为修炼,可此事若是人为,又为哪般? “恩。只是有一点,我实是不解,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为何不直接杀了村民们?为何非用妖毒?”花祈雪道。 村内,只有几间零星的低矮泥土房,强风卷着黄土呼啸而过,干枯的水井旁散落着几个木桶,半晌不见人烟。 枯草遍野,尽是萧条。 “云翎,你看——”花祈雪向前一指。 一条红溪穿过村庄,像是这片土地的血管一般,好生诡异。 “是血。”云翎道。 花祈雪惊然不已,小溪中流淌着的竟是血? “姐姐——”一声呼唤。 似那干涸土地裂开的声音,颇显奇怪。 花祈雪一个激灵,随声转身。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头发似一团干草,粗糙皮肤像老树树皮,除了那一双会动的眼外,活像一个从土里挖出来的死人。 外貌与声音虽是可怖,但仔细一瞧,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小妹妹,你怎一个人在这里?”花祈雪见小女孩不停地舔舐着自己的嘴唇,从包袱里拿出竹筒。 小女孩一看那装水的竹筒,眼睛变得有神起来。 她举步前来,伸出小手接住竹筒。 盯着竹筒,晃了一晃,那干净的水就满满地装在这里面,映着她的小脸。 她咽了一口唾沫,忍住没有喝。 “谢谢姐姐。” 小女孩笑了起来,眼睛似月牙,皴裂的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扬着。 云翎侧身急闪,一根粗木棍“咻”一声划破空气,从他的旁边重重击下。 紧接着又是一棍。 云翎一抬手,随着他飞扬的衣袖,一个人影向一旁甩去。 “别打我哥哥——”小女孩扔下竹筒冲向那个摔倒在地的少年。 水洒在地上,几息之间便被土地吸收得干干净净。 “嘁。”少年一把抹去脸上的土,在小女孩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本想先把那男子击晕,在对付那个小姑娘,好抢了他们的包袱,却没料到两人竟是不好惹的主。 云翎和花祈雪走过去。 小女孩一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起来——虫儿。”少年拉着小女孩的胳膊想让她站起来,他怕死,但是绝不会求饶。 虫儿小手合十,哀求道:“哥哥姐姐,我们错了,求你们别打我哥哥。” 花祈雪赶紧上前拉起虫儿,拍掉她裤子上的土道:“小妹妹,你别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杀便杀,要打便打,问那么多做什么?还能帮忙不成?”少年高声道,“装什么好心……” 少年不知道支支吾吾地还想说什么,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哥哥你怎么了——”虫儿焦急地问道。 “别担心,只是让他留些气力能够好好休息而已。”云翎道。 少年一脸不高兴,但也不敢再做出什么举动,他暗忖,眼前的两人一定不是普通人,竟能让自己说不出话,还是少惹为妙。 “这个村子里除了你们两人还有别人吗?小妹妹。”花祈雪问道。 虫儿摇了摇头,泪珠打转:“我爹爹他失踪了,所以虫儿在这里等着他回来。村子里其他的人,死了……都死了……满地的尸体,他们的样子好吓人,虫儿……虫儿好害怕。” 花祈雪不再问了,蹲下身去,帮虫儿把眼泪抹去,将包袱里的食物和水拿出来:“这些都给你,小妹妹。” “谢谢……姐姐。”虫儿吸了吸鼻涕,揉了揉眼睛,接过后赶紧递给少年,甜笑道,“哥哥你看,有好多呢,哥哥不用再着急了。” 云翎见少年的面色平和些,许是不会再说出甚胡话,指尖一点,登时解开法术。 虫儿拉拉少年的衣袖,少年别扭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谢你们。” ————————————— 万里无云,炽阳带着热浪席卷着这片土地,空气仿佛凝固住一般。 虫儿十分乖巧懂事,坐在屋外的小木凳上,乘着枯树下的一点儿阴凉,挑拣着草根。 泥巴房里,干裂的土块墙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推倒的模样。 木桌上的碗里布满灰土,几串干瘪的玉米挂在窗旁。 “那天,我和虫儿去了后山,晚上回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死了。”少年低着头,脚尖不停地划着地上的土,强忍难过道,“眼眶呈紫黑,面色苍白,已是没救了。” 花祈雪心中一凛,也就是说遭到灭村的不只寿水村和碧丘村,还有这沙领村。 “我们也碰到过几个道士,还有‘好心人’,他们骗光我们的钱,却对这件蹊跷的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很抱歉,袭击了你们。谢谢你们的东西,你们是第一个主动给我们留下食物的人。”少年道。 花祈雪看了看墙脚,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几块包袱布。 “那是我之前得手的。”少年见她一看,很自豪地道,“每次我抢到后,就会带着虫儿去后山里躲着,至今还没有被人抓到过。” “……” “不要试图和我说什么大道理,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少年道。 云翎朝着花祈雪摇摇头。 她咽下嘴中的话道:“那条小溪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原来不是那样的,这件事发生的第三天,小溪就变了样。那小溪的源头在荒芜之原里,我想一定和这件事有关联。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人不能总沉浸在过去,我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去生活。” 少年平静地坐着,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和冷漠。 “嗒——嗒——嗒——”一阵声响。 “哥哥你快来看,是一只小马。”虫儿兴奋地喊道。 三人出来一看,一只疲惫不堪的马正有气无力地从远处走来。 “咚——”从马背上掉下来一个姑娘。 那是……芷欢姐? 众人将芷欢扶进屋内。 ——————————————— “你醒了,芷欢姐。” “我没事了,祈妹子不用担心。之前听你说过要来这荒芜之原,所以我办完事就来了。刚才遇到风沙,我的包袱也丢了,可能是……”芷欢按按头部,有些虚弱道,“可能是受了些暑气。” “芷欢姐是放心不下我一个人吗?” “呵,我本来想说我是报救命之恩来的,还是被你猜中了。听你所言,那些人很厉害,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真的放心不下你一个人。”芷欢看着花祈雪的眼眸,又添了一句,“你可别嫌姐姐是个累赘啊?” 花祈雪摇摇头,语气真挚:“绝对不会的芷欢姐。” 云翎敲敲门,进到屋里。 芷欢冲着云翎笑了笑,心里却犯了难,他怎么也在这儿?虽说他生得美如冠玉,能让人不由地心生几分爱慕,但总是与这花祈雪纠缠不清,真是麻烦!这次她的任务是将花祈雪带回去,可怎生想个法,把他甩掉呢? 花祈雪看着芷欢有些发白的脸色道:“芷欢姐,要不你留……” “我没问题的,走罢。”芷欢快答道,下了床。 ————————————— 荒芜之原,茫茫戈壁滩,裸、露的土地上一簇簇的骆驼刺肆意地生长着,偶有巨型蜥蜴爬过。 三人顺着红溪而走,溪边上长着一种不知名的矮小植物,张牙舞爪,猩红无比。 “虫儿的哥哥……”花祈雪如鲠在喉。 “他会带着虫儿离开这里的。”云翎道。 “倘若那自大的男孩冥顽不灵,继续做那样的事情,害死他自己和虫儿,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又怨得谁来?祈妹子何需操那么多的心。”芷欢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 她说完又觉得不妥,补充道:“不过,肯定是像云翎说的那样,他们会带着你给他们的钱重新生活的。我们还是赶紧往里走罢,要不天就要黑了。” “好。” 闷热的空气似是要灼烧大地一般,地平线上渐渐地出现一座海市蜃楼,似幻似魅。 血溪蜿蜒向前,越来越宽广。 那座虚晃的海市蜃楼竟离他们越来越近,花祈雪仔细一看,热浪下的那座土制似城池的建筑竟是真实存在的,并非虚影。 围城之上,站着一个人。 花祈雪攥紧拳头,心中怒火登时盛起。 第38章 血湖与蜥蜴 血溪的源头——千子湖,就在城池的中心,被高大的围墙团围起来。 “祈妹子你要找的可就是他?”芷欢见花祈雪的脸上失了笑容,一双明眸里溢出恨意。 “是他。”花祈雪道。 围城上站着的,正是那戴着面具的男子,这时他也发现远处的三人。 他颇感意外,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了,不过正好,他嘴角一扬,就用他们来喂自己的宠物们罢。 他拍掌三声,“哐——”城门陡开。 城里空无一物,只剩那已成汪洋血海的千子湖,“咕噜—咕噜——”从湖底冒出巨大的气泡,像是翻滚的岩浆。 他将双臂撑在围墙之上,悠闲惬意地看着城下的三人:“又见面了,上次在幻阵见到几位之时,竟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在下韩其。” 上次的循环幻阵竟是他所设?此举便是用来杀妖取走妖毒?花祈雪看着那城中的血湖,似是沸腾得更厉害了,水面渐高。 “你们竟将那幻阵的原心杀死,害我被师父责罚,呵。”韩其冷笑一声道,“不过,今天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只见一只手臂浮出水面,似是人臂,却要粗上几倍。 “哗——”又钻出一个人头。 渐渐地全部身体都露出水面,它爬了出来,缓慢的步伐带着警示之意。 身上沾满血液,每走一步便留下四个血印。 它的半张脸还是人类的模样,另一半却已成蜥蜴的相貌,一只巨大的鼓眼珠灵活地转动着。 虽是人类的四肢,却像蜥蜴般爬行,全身褐绿色的粗糙皮肤好像刀枪不入。 “这是什么鬼东西,是妖吗?”芷欢不禁向后退了退,她以为这次任务最难的是如何将花祈雪骗回去,却没想到还会碰到这样可怕的怪物。 半人半妖的怪物?花祈雪心下凛然,却毫不退缩,她心道,今天无论出现什么样的东西都不能害怕,那韩其就在她的眼前,她绝不会失去这次机会。 湖中窜出一声刺耳的怪叫,响如轰雷。 那人形蜥蜴听了此声,仿佛听到号令一般,冲着三人狂奔,四肢强劲有力地蹬着地面,矫健如飞,身后尘土飞扬。 花祈雪和芷欢向两边闪身躲去,云翎一跃而起,手中光影激射而出。 “咻——”蜥蜴背部登时出现一道血红的裂痕,它嘶吼一声,巨大的尾巴四扫而去。 掀起的沙尘,遮天蔽日,顿时阻挡三人的视线。 血湖之中又爬出两只蜥蜴。 几息之间三只蜥蜴便将三人围困起来。 “芷欢姐,等出现缺口,你就顺着小溪,到远处去等我们!”花祈雪道。 芷欢没说话默认了,她不想死,她相信那云翎一定会拼命保护花祈雪,对她就不一定了,所以此时躲开这里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警觉非常,暗暗寻找逃脱之机。 干涸的大地上,三只巨蜥每动一步便扬起巨尘,两道紫影穿梭其中,光芒四溅,血滴飞射。 好机会!芷欢趁着空隙向外跑去。 “咚——”一只蜥蜴早就盯住了她,起身跳起,落在芷欢的眼前,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坑来,土块向四周飞去。 芷欢哪有防备,被那下坠之力震倒,瘫坐在地上。 花祈雪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芷欢,她焦急万分,却脱不开身,一只蜥蜴阻挡住她的道路。 趁她分心的瞬间,那蜥蜴抓住机会,嘴中如长剑般的舌头冲着她飞去,划过她的脸颊,“笃——”一声将地面钉出一个深洞。 蜥蜴丝毫不给她脱身的机会,扑将过去,脚趾张开,指甲似利刀。 她向后一跃,集中精神,送出手中灵力。 光芒似火球一般击中蜥蜴,瞬间炸裂开来,血肉飞溅,地上一片狼藉。 芷欢身前的那只蜥蜴已将尾巴高高抬起,尾巴的阴影完全地遮住芷欢。 芷欢双腿发软,惊恐万分地看着那尾巴霎那间砸向自己。 “芷欢姐!” “怦——”一道白光闪过,那蜥蜴的一截断尾重重摔落在地。 芷欢惊魂未定,看见云翎的一条幻尾飞闪而过,接着又是一道光影飞速而来,那蜥蜴惨叫一声被甩向一边,狠狠地撞击在城墙上。 她回过头一瞧,花祈雪和云翎两人正忙于激战,虽然两人暂时看起来应对自如,但那血湖里———蜥蜴们还源源不断地向外爬着。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向着远处跑去。 血湖中的怪叫声越来越大,将城墙上的土块强震下来,一片灰黄。 十几只蜥蜴听到那声音变得更加狂暴起来,眼眶赤红一片,舌头伸出辨别着信号,皮肤也变得更加僵硬。 芷欢看着远处,城下的两人配合默契,将那些蜥蜴们击中撕碎,顿时一片血影。这时那站在城池之上的韩其,手中晃出一道金光,“咻——”似一颗陨石般飞入血湖,血湖之上顿时烟气滚滚。 “轰——”湖底翻腾,水底爆破,血汁四飞。 一只巨大的红色蜥蜴飞跃而出,吼声如雷。卷着烟尘,似一道光飞驰而来。 那红色蜥蜴穿过烟尘时,花祈雪看清了那血红皮肤里的半张脸。 云翎看着失了神的花祈雪不禁心中一凛,疾步上前,将她一揽,飞身向右,躲过红色蜥蜴的冲撞。他看着花祈雪眼眸里的泪光,心忖,难道那只红色蜥蜴就是她所说的失踪的薛贵? 花祈雪的脑中一片混乱,她看着那熟悉的半张脸,眼角的皱纹已被血色浸满,死黑色的眼里,一片黯淡。另一半脸上,那凸起的眼中充满了野蛮和邪恶。 原来那一日贵叔他们不是逃走了,而是被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吗…… 寿水村里,贵叔的小木凳,他憨厚朴实的笑容,忙碌在田间的敦实背影…… 不是的……贵叔也许是逃过了一劫,也许是死了,但他绝对不是自己眼前的这只怪物! 韩其飞身而下,与那只红色蜥蜴站在一起,道:“来,给你们看看我最得意的杰作,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帮我杀了它。”花祈雪抹去泪珠语气沉沉道,“他——我来解决。” “恩。”云翎应道。 花祈雪看了那红色蜥蜴最后一眼,心中恨意似窜涌而出的火苗,她终于明白韩其这一干人等的目的,便是用妖毒来害人,若是能够遇妖毒而不死,人便会变异,形同怪物。 “小姑娘你可别冲动,看你的气势是想要用那瘦弱的小胳膊杀了我?”韩其哂笑道,另一句话还未吐出,便看见花祈雪已来到他的面前,她的眼深似海底,仿佛正无声地吞噬万物,他不禁一怔。 千斤重的攻击向着韩其的脸上击去,他来不及反击,只得足尖点地向后一仰,那攒起的气流将他的鼻尖击得生疼。 他提拳向着花祈雪打去,只见她嘴角一扬,身形虚晃,竟凭空消失一般。他抬眼一看,她已经退到了几丈之外。 那眼神和笑容让他觉得难受极了,像是蔑视,又仿佛根本没有在看他,他好像只是一粒融于黄土中的沙。 他抽出背后长剑,绿光萦绕的剑身上刻着一只蜥蜴,大喝一声向着花祈雪冲去。 两个身影冲击在一起,激起一团巨型烟尘。 一人飞身而出,窜向空中,双腿翻转,倒立而下,紧握手中长剑,向着烟尘之中刺去。 “怦——”一声巨响,将干涸土地上的灰土尽数扬起,向着四周冒进,天地间一片灰黄。 待尘埃散尽,两个身影显于人前。 花祈雪抬起左手,抵挡住了那冲击而下的长剑攻击。 韩其不断向下施着重压,剑气将花祈雪左手的灰布撕裂开来,她手心里的血一滴一滴向着地面坠落。 地面上的裂痕也开始逐渐加深。 云翎已将那只巨大的红色蜥蜴击倒,他看向花祈雪,只见她朝着自己微微一笑。他便伸出幻尾毫不犹豫地击向了那只红色蜥蜴的头部。红色蜥蜴惨叫一声,抽搐半晌,渐渐地身体停止颤抖。 那半张脸上——薛贵的眼慢慢地闭上,蓦地一阵烟起,化为灰烬。 便在此时,花祈雪的衣裙和长发随着力量的涌动开始飘扬起来。 韩其心下骇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 “我—希—望—你—下—地—狱——”花祈雪抬起头看着上空的韩其,一字一顿地道。 第39章 分开而行 话音刚落,左手迸出光芒,刺眼无比。 她的手心里飞出五道深褐色光影。 那光影蕴含着骇人的力量,被韩其的剑气一一斩断,却又像复活一般瞬间重新生长起来。 她一步一步向着韩其靠近。 “笃—笃—笃—”五条黑影不间断地向着韩其飞去,无论那韩其闪避几丈,它们都似巨型长蛇一般紧追不舍。 无尽的爆炸,土块四飞,满目疮痍。 芷欢虽站在远处,却也被花祈雪的神情震慑住了,她越发觉得眼前的花祈雪有些陌生,小小的身体有着一股神秘而又强大的力量,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上此刻只剩平淡如水的冰冷,纯净的眼好似触不到的黑夜,带着坚定的杀意。 韩其嘴中念诀,神色一转,幻出七柄长剑,“嗖——”齐齐进发,向着花祈雪飞去。 剑气仿佛点燃空气一般,周身泛着滚烫的火光。 那七柄剑将抵挡而来的五条黑影灼烧成灰烬,刺破花祈雪的灵力。 花祈雪来不及闪跃,向后一仰躲避过直面而来的七柄长剑,那长剑的剑气划过她的衣服,留下道道裂缝。 那裂缝之上突然绽开几朵桃花,几息之间衣服又恢复如新。 桃奶奶的衣服可真是厉害,花祈雪不由地心叹一句。 七柄长剑飞转过来。 她敏捷如飞,穿梭在长剑之中,但那长剑猛烈的攻击使她一时间无法抽身,激起的烟尘也阻碍了她的视线。 “咻——”那韩其速度极快化作一道绿影,似闪电一般击向那烟尘之中。 接着一声巨响,天地之间散发出一团光芒,仿佛让天空中耀眼的太阳都失了色。 一个人影从光芒中飞了出去,“咚——”一声砸向城墙,那厚重的墙壁被那力量击中后,“轰隆”坍塌而下,化为废墟。 花祈雪从光芒中走出来,拔下贯穿在肩膀上的长剑,身前一片殷红。 瘫倒在破败墙壁之中的韩其,只觉身体被撕裂,内脏四分五裂的剧痛,喉咙翻滚,鲜血不止。 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手中的长剑刺破花祈雪的肩膀时,他便被一股力量击中,毫无招架之力地被甩了出去。 他没有料到,也没有感知到,那姑娘竟有那般可怕的力量。 他袖中藏着法器“捆生绳”,本可以让他轻松抽身而退,但他却像被束缚住了一般没能念出法诀。 花祈雪拿着韩其的长剑。 锋利的剑尖一路拖去,地面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云翎跟在她的身后。 韩其看着花祈雪持剑的左手抬起,剑尖指向他的胸膛。他试着提气,想要再次念诀操控逃生法器,却只觉气血不顺,精力瘀滞,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你我同为人,你为何不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只是为了让人能够变得强大而已,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存在。你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我们一起联手的话,成功指日可待。做大事,总会有所牺牲不是吗?” 好一个有所牺牲。 花祈雪手腕一转。 “你现在杀了我,和我杀了那些人有什么区别!”韩其急喊道。 花祈雪神色凛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荆奶奶的音容笑貌,还有在寿水村的生活。那些平淡而又幸福的点点滴滴都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她眉目淡然,正要施力。 云翎握住她的左手,将剑拿了去。 “你的双手不必染上这种人的血。” 他看着她,反手将长剑向后击去。 “嗖——”一声直刺进韩其的胸膛。 ————————————— 一片青云遮住阳光,带来一丝阴凉。 “祈妹子,你的伤……”芷欢发现花祈雪的恢复能力也是惊人,先前她一直想不通,这花祈雪何需她主人如此费尽周折?她现在倒是明白几分,那强大神秘的力量,何人不想夺去? 花祈雪摇摇头:“没事了,芷欢姐。” “那就好。”芷欢看了看远处,云翎正看着手中飞来的秋鸽,她便继续问道,“对了祈妹子,往后你打算去哪里呢?” “除了韩其,我还看见了另一个人,我要找到她。”花祈雪道。 芷欢一听,也不好直接明说——让花祈雪跟她走,她只能再寻机会。 “云翎,是有什么事情吗?”花祈雪问道。 “恩,绿野春有事。” “那我们赶紧离开这荒芜之原罢。”三人正准备离开。 顿时扬风搅沙,一片昏黄。 这是怎么了?花祈雪不禁闭上眼,那狂风的力量之大让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卷上天空。 “别回头,快离开这里。”云翎急声道,定力念诀。 风卷起的沙暴中,一团光亮旋转而出向着远处飞去。 “这不是绿野春的云翎大人吗?”一个女声。 随着那声音的出现,风沙也害怕得躲了起来,一片静默。 “你真是好闲情,竟会在这里出现。”女子一身橙衣,妖娆无比,细狭的眼里充满傲慢。 云翎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你还是那么少言寡语。”女子笑道,“待那绿野春被击垮的时候,你所保护的那些废物也终究难逃一死,那时你会有着什么样的反应?” “我不会让绿野春消失的。”云翎道。 “呵,你竟还天真地想要已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妖都吗?” ————————————— 光亮落地,花祈雪一看身边只有芷欢一人,四周茫茫荒野,云翎不见了踪影。 刚才是云翎施法将自己和芷欢姐送到这安全之地的吗? 花祈雪扶起芷欢问道:“芷欢姐,你可看见云翎?” “没看见呢。” 芷欢在离开沙尘的一刹那,看见了一位气势汹汹的橙衣女子,只一眼她便从那女子的眼神中看出深刻的无情和狠毒来。 她不禁暗想,要是那女子能将云翎杀了的话……呵,那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呢。 “我去找他。”花祈雪望着远处,心急如焚。 正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芷欢脑中一转,计上心头,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偷偷吞下:“恩,祈妹子……你快去找他罢。” 声音虚弱无力。 “芷欢姐你怎么了?”花祈雪一看芷欢已有些站不稳,苍白的脸上满头汗珠。 “我的病好像要发作了……药放在包袱里了,可包袱之前弄丢了……”芷欢勉强地笑了笑道,“没事的……祈妹子,我能撑得住,你赶紧去找云翎。” 这毒、药丸的药效奇快,带来的疼痛感一点儿不亚于她犯病时的痛苦,她不禁身子向前一倾,呕出一口黑血来,只觉浑身无力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花祈雪想起在幻阵之时,芷欢发病时痛苦的模样;云翎那里,刚才那一阵狂风也绝对不是偶然。 到底该怎么办…… “我自己慢慢走……得回去……一定得要吃药才行。”芷欢的身形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吹倒。 “芷欢姐那药在哪里?”花祈雪做好决定。 “寻常的地方是没有的。”芷欢眼前迷离,虚幻一片,“必须去……君游城孤儿院找紫叶姑娘。” 云翎…… “好,芷欢姐,我现在就带你去。” 花祈雪伸出手,云翎的小狐狸乖乖地从她的肩膀上一蹦一跳地来到手心里。 “小狐狸,我知道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对吗?”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小耳朵竖了起来。 “我和芷欢姐要去君游城,云翎……我相信你一定会安全地离开这里的。” 一定要安全地离开…… 小狐狸点点头,九尾似花瓣一般绽开,渐渐消失。 花祈雪搀扶着芷欢,向沙领村方向走去。 天色模糊,斜阳余辉给这寂静的大地披上了一件霞衣。 “小熊猫,芷欢姐姐——” 两人皆是一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在停绣镇看到你了,小熊猫。”无岚跑了过来,“之前见过你的地图,有一处地方被手指磨得发白,想必那就是你一直想要去的地方罢?我闲来无事,所以就来找你咯。” 无岚唇角一勾道:“诶?芷欢姐姐你的脸色非常不好,可是中毒了?” “不是。”芷欢回了一句,没想到甩掉一个又来一个,不过还好,这个无岚不需要忌惮。 第40章 雨夜病影 “哦?那就好。小熊猫我们现在去哪里?”无岚道。 “君游城。” ————————————— 君游城,三面环山,常年多雨,少有晴天。 一年里将近三百天都在下雨,所以又被人们称作“雨城。” 房屋多以灰绿瓦为顶,配绿色漆柱,为雨气蒙蒙的日子,增添一份盎然生机。 城内设有特有的“方形伞桩”,每一个方形伞桩内都会放置十来把黑色纸伞,供行人使用,使用完毕后放回到任意一个方形伞桩即可。 城内西南角。 低矮的院子,有些破旧的绿边匾额上“孤儿院”三个字,年久失色,再加上如雾般的小雨,只有走近门口才能看得清。 “咚咚——” 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灰蓝长裙似那下雨的天空,她似是有些惊讶,单薄的嘴唇里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芷欢姑娘你这是——来,先进来,外面雨大。”她伸出手去搀扶住芷欢。 “谢谢你了,紫叶姑娘。”芷欢朝着紫叶微微一笑。 “两位在此等候,我先带芷欢姑娘去内院。” 两人顺着一条绵长小径绕过假山绿园不见了踪影。 花祈雪和无岚坐在外堂里等候。 外堂干净整洁,可见一直有人打扫,但整个孤儿院里都让人感觉冷冷清清的,半晌不见人影。 雨声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灰阴阴的一切使人的心蒙上了一层暗沉低落的情绪。 无岚看着花祈雪的双手紧握着,虽神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却时不时地向着院子深处张望着。 “别担心了,小熊猫,你的芷欢姐姐肯定没事的。” ————————————— “你可真真把我吓坏了。”紫叶埋怨道,“来,先把解药吃了。” “这不是没办法吗?一路上困难重重,要不是我舍得牺牲,哪会这么顺利就可以将她带回来。”芷欢道。 “这话倒也不假,惜命如金的你能够走这一步也算是值得表扬了。”紫叶语气虽是戏谑,但说的是实话,芷欢最是惜命,平日里金贵得很,受一点小伤都要喝上不少补药才放心。 “是是是,要不是这样我怎能尝到你的独门毒、药?”芷欢一口吞下解药,接过水碗翻了她一眼。 “我刚看那小姑娘可是真的担心坏了,看你的眼神都是那样的——”紫叶学着样子,“不错嘛,这么快就让她对你这样真心了。” “行了吧,我可不想再和那个丫头片子在一起,无趣得很。”芷欢心中实觉烦躁,又道,“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罢?” “想得美。你还得出力,让她无法离开这里。你就——”紫叶眼珠一转,“你就先装病罢,你病了她自然就离不开了。” “你已经得知最后的任务了?主人果真是偏心。”芷欢心中一恼,她自是知道主人最不喜欢她,可她一直在外守着那花祈雪,如此费心劳力,竟连最后的任务都不告诉她,她怎能不生气? “左不过就是杀了她呗。”紫叶应道。 “那还不趁早动手,她的成长速度可是十分惊人的。”芷欢道。 “在惊人也无用,这一次神仙难逃。”紫叶嘻嘻地笑了起来,“不过是得早点儿解决,省得时间一长,你哭哭啼啼地下不了手。” “你还不了解我吗?”芷欢眼睛一瞪有些生气了,“今儿怎么总是打趣我?” “平日里啊,红月你这张嘴可是厉害得很呢,百个不及你一个。”紫叶拧拧她的脸颊,“趁你现在毒性未过,不能嚣张,我可要好好报一报仇。” “我现在的名字可是芷欢。”芷欢摆弄着手指,“不过一听红月这个名字,手怎么就有些痒?” “正好,今天晚上需要解决三个‘失败品’,那你去罢,利索点儿,这么久没杀人可别害怕啊!” 芷欢胳膊一甩将枕头砸了过去,紫叶一躲笑盈盈地摆摆手出了门。 ————————————— “紫叶姑娘。”花祈雪站起来,“芷欢姐的病……” “放心罢小姑娘。只是不知你可否有时间,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紫叶道。 “行,紫叶姑娘你说罢。” “芷欢姑娘的药已所剩无多,现在缺一味草药,就在这城外的田巧山里。那草药新鲜时药效更佳,现摘回来便可入药。还有几位病人需要照顾,我实是脱不开身,劳烦姑娘跑一趟罢。”紫叶将一张画着草药的纸递给了花祈雪。 “好,那我现在就去。” “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明早——”紫叶提议道。 花祈雪摇了摇头:“耽误不得,我现在就去。” “我跟你一起去,小熊猫。”无岚拿起纸伞向着大门走去。 —————————————— 雨已停,雨后空气纯净凉爽。 两人向着城外走去。 “你对芷欢还真是关心。”无岚撇了撇嘴,语气中有些羡慕,“小熊猫,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我?我从哪来我准备到哪里去,这些你可从来没有问过。” “问那么多干什么呀,身份和来历什么的并不重要。”花祈雪转过头来,浅笑道,“朋友嘛,只要待在一起觉得开心轻松就好啦!” 几缕透过阴云的轻柔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无岚看着她笑颜纯真的脸颊不禁一怔,他一直再想为何有时间的时候就会想要来找这个小姑娘,现在他倒是有几分明白了,原来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会觉得格外的放松和舒畅。 “要是老爷爷你病了的话,我也会——”花祈雪说完又赶紧摇了摇头,“呸呸呸,你要健健康康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我明明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才不是老爷爷!”无岚的一双丹凤眼里露出了一丝顽皮。 “谁让你总是慢吞吞!”花祈雪学着无岚不紧不慢的悠闲步子走起路来。 “小熊猫——” 无岚趁机走到远处,向着花祈雪招招手,身形矫健地出了城门,“是你慢吞吞才对——” 田巧山,大雨骤降,“唰——唰——”如大盆倾倒般的大雨接踵而至,令人猝不及防。 远处一处昏黄的光晕在灰暗中格外显眼,好像是有一处人家。 瓦片之上盖着绿草杆。 高矮不一的栅栏里种满植物,小小的方块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亮。 这孤独的小屋子仿佛一个小小的雨中花园。 一个人影从屋里出来,朝着花祈雪和无岚招着手:“喂——你们两个是要上山去吗?” 两人走了过去。 “先进来烤烤火罢,等雨停了在上山,下着雨山里有些危险。”男子道。 烤火?花祈雪心中甚喜,能在这样湿漉漉的天气里能够烤一烤火简直美极了。 房内花香四溢,花盆里满是颜色各异的植物。 “谢谢你了。”花祈雪看了看男子的背影,有些消瘦,待那男子转过身来,就着屋内的光亮,她才看清了男子的模样。 面黄肌瘦的脸上,眼睛的周围泛着黑,干裂的嘴唇发着紫,一副病入膏肓之象。 “没关系的。”男子将门关上时,一股风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他不禁哆嗦几下,捂着面咳嗽起来。 “你没事罢?”花祈雪有些担心。 “无妨,只是有些伤寒而已。”男子倒了两碗热水递给花祈雪。 那冰凉发颤的手碰到花祈雪的时候,她感觉一些妖气,她暗想难道是有妖吸了他的精气,所以他才会是这个模样?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无岚问道,“这里地势复杂远离人烟,可不是个好住处。” 第41章 橘色小金鱼 “总有人冒着大雨上山去,我一人住在城里也无甚意思,所以就住在这里,可以给上山的人们提个醒,闲来之时再种些花草这日子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了。”男子又咳嗽了几声。 “哦。”无岚应道。 “看来今天这雨暂时是不会停了,两位明天一早再去罢。”男子进了里屋。 花祈雪停止烤火,看着窗外,她的腿上渐显一团白色微光。 是云翎的小狐狸! 小狐狸安安静静地卧在她的腿上,伸出后腿挠了挠绒耳朵,闭上眼睡着了。 云翎是专门将小狐狸送到自己身边来报信的吗? 看小狐狸如此安心的模样,云翎一定是平安无事地出了荒芜之原,花祈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屋外闷闷的下雨声,仿佛一阵迷醉的催眠曲。 “瞌睡了吗?小熊猫。”无岚看见花祈雪打了一个哈欠,神情好像已经有些迷糊。 “有点儿。”花祈雪揉了揉眼睛趴在桌子上。 “安心睡罢,雨停了我叫你。” “好——”花祈雪觉得无岚的这句话仿佛像是一句魔咒,硬邦邦的桌子好像变得柔软起来了,眼皮也越来越沉。 第二天,清晨的山中,万物初醒,山腰周身飘飘渺渺的雾气,像仙女起舞时的轻纱带。 流水潺潺,花祈雪和无岚坐在青石板上。 宽大的青石板周围布满绒绒青苔,还藏着些白色小蘑菇。 花祈雪取下包袱,拿出两块方形糕点,“给你——” “我不饿。”无岚摆了摆手道。 花祈雪没听他的话将手里的糕点塞给了他:“老爷爷,这个糯米板栗糕很好吃的!” 无岚看着草叶子,四四方方的糯米块里包裹着米黄色的果肉,闻起来十分香甜。 但再好吃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满地的石头、树上的树叶子,真的要吃吗…… 无岚看着花祈雪吃得津津有味,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她肯定是非常想与自己分享这美食,他便试着咬了一口,果然…… 花祈雪一看无岚微皱着眉,有些勉强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暗忖难道他的那块糕点坏掉了? “我尝尝——” 无岚将手中的糕点换了一个边,递到花祈雪的嘴边。 花祈雪咬了一口,香甜的糯米混合着不甜但十分软面的板栗简直是绝配。 “你不喜欢吃?那我们一会儿回了城再买些别的好吃的。” 花祈雪向远处张望着,诶?那片草好像有点儿像紫叶姑娘需要的草药,她赶忙跑过去拿出纸来对照模样。 无岚手指一点,手中的糕点便被黑光覆盖,他是不会再吃这糕点了,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却想要将它好好地保存起来。 “找到了——”花祈雪喜悦道,摘了几棵,平整地包在纸里。 两人正要下山去,远处的树林里出现了一个灰影。 那不是小屋里的那个男子吗?他这是要做什么去? 男子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子,急匆匆地向着深山走去,不时发出的咳嗽声穿过静谧的树林,惊起几群小鸟。 “昨天我感觉到,那男子身上有妖气,我们一起去看看罢?”花祈雪道。 两人跟着男子,走了很久才来到深山里。 中途男子休息了很多次,每次都要靠着一颗大树缓缓劲,才能继续前进。 地势平坦的深山树林里,竟有一块小小的水洼,清澈的水面倒影着蓝天白云。 男子来到水边,盘腿坐在石头上,微风徐徐,拂过这片土地,扬起他的灰色衣角和黑色束发带。 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静静地等候着,孤独的背影像是一个远离喧嚣与红尘的老者。 不一会儿,水中便出现了一片橘红。 几十只小小的胖金鱼凑了过来,不停摆动着的尾巴似那橘色阳光,小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齐齐看着水面之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男子打开手里的小布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撮一撮地抛进池水中。 他怕吓着它们,是以每到咳嗽的时候,便强忍着,脸涨得通红只为发出更小的声音。 “很抱歉,几天没有来了。”男子只说了一句话,许是吸了些凉气,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水波荡漾,小金鱼们胖胖的身体簇拥在一起,像是一块在水中晃动的鲜艳绸缎。 它们很快便吃完了食物,欢快地四散开来。 其中的一只小金鱼,一身橘红,似薄纱的尾巴尖尖上有着一片金色的斑点。 它没有跟着鱼群离开,而是慢悠悠地游了游,安静地停在男子眼前的水里,偶尔转一个圈,就像在阳光下跳舞一般。 “是你啊,晶晶。”这五年里男子每次来喂食的时候都会看见这只特别的小金鱼,出于喜欢便给它起了名字,而它好像也能听得懂他的话,每次都这样陪着他,直到他摆摆手说“再见”以后,它才会摇一摇尾巴扭动着胖嘟嘟的身体离开。 “咕噜——”小金鱼仿佛在回应他。 男子躺了下去,枕着手臂望着天空,“人生真的如一场梦。” 五年前的他,身患重病之时竟又遭至亲之人陷害,落得个一无所有的境地。辗转来到这田巧山,本是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能够做到平静地面对死亡的人寥寥无几,哪怕已无药可医,他最终还是选择多活几天。 他不再去争名逐利,不再想要更多。慢慢地也放下了心中的恨意,种些花草,喂些小鱼。看着山中日出又日落,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比以往锦衣玉食的日子要轻松自在得多。 他闭上眼咳嗽了几声,对于这个病他一直觉得很奇怪,这名医所诊断的重病竟没有按时地夺取自己的生命,时光匆匆,转眼已过了五年了。 “沙——沙——”树枝摇动起来,碧空中的云快速地变幻着形状。 “他是睡着了吗?”花祈雪问道。 “好像是。”无岚应道。 清澈的水洼里竟开始晃动起来,突然从水底冒出一团橘色光球,“嗖——”一声钻进了男子的嘴里。 是妖!花祈雪感知到了妖气。 无岚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道,“等等——” 水面之上出现一条很大的橘色金鱼尾巴,比夕阳还要耀眼夺目。 那带着金色斑点的巨尾一扇,水花之中一个人形出现了。 约莫细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皮肤白皙,黑发在水里飘摇着,她趴在石头边上,伸出两只手来撑着自己的脑袋,认认真真地看着石头上的男子,身后的尾巴愉快地摆动着。 她的身前开始汇聚起橘色光球,变得像拳头一般大的时候,轻轻一吹,那光球就听话地飘向男子,钻进了他的口中。 “她是在救他吗?”花祈雪慢慢感知到,那小金鱼对那个男子好像没有一丝恶意。看来男子身上的妖气就是她的,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妖力来为他治病。 无岚点点头。 小金鱼施法结束后,偷偷地伸出小手。 那带着水珠的嫩手一碰到男子的手臂,她的脸颊上登时泛红,赶紧收回手臂,向后一跃钻回了水里,过了一会儿她又冒出头来,看了看男子,灿烂一笑,眼中泛亮,似在看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半晌,随着水花的消失,小金鱼也幻回真身。 男子醒转过来,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和以往一样睡着了。他看着水洼中的小金鱼,挥挥手道:“晶晶,我明日再来,再见——” 待男子走后,花祈雪和无岚来到了水洼旁。 花祈雪想起在幽泉谷时,小骷髅曾教过自己如何让小鸟飞来手中,她便将灵力汇于手指尖,点向水面。 水中顿时冒泡,泛起白光。 “晶晶——”她唤了一声。 水面晃动,小金鱼感知到一股亲切的自然之力便好奇地露出脑袋来,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一根墨绿的水草。 她看到花祈雪,登时喜上眉梢笑眼似月牙,甜笑道:“晶晶喜欢你的灵力!” 第42章 松子糖 花祈雪微微一笑。 “他每次来这里,你都会让他昏睡过去为他治病。”她明白晶晶的内心,有着一份纯真的感情,“为何不幻成人形去找他呢?” “我……现在还无法幻出完整的人形,我会努力修炼——”晶晶脸颊微红,看着花祈雪那双充满鼓励的明眸,顿时信心满满,“然后去找他!” ———————————— 下山的路上,乌云密布,有些闷热。 “你觉得晶晶什么时候才能修炼成形呢?”花祈雪从离开水洼就开始捉摸着。 “大概还得要一百多年咯。”无岚对小金鱼却完全不在意,他背着手跟在花祈雪的身后,悠然自得。 花祈雪一听,不禁觉得遗憾,一百多年,那时那个男子不是早就已经不在了吗? “要是能帮帮她就好了。” 回到孤儿院。 花祈雪将草药带给了紫叶。 “芷欢姑娘平日喝的是便于携带的药丸,现熬的药汤效果更佳。我这就去让下人煎药,两位可以在院内随意转转,若是累了便去东面的客房休息罢。”紫叶道。 “熬好了药,我能去拿给芷欢姐吗?”花祈雪道。 “祈雪姑娘真是有心,当然可以。”紫叶道。 花祈雪随着下人来到了火房外,坐在长廊上等待着。 她自思,下次遇到迟黎之时,定要让他为芷欢姐诊一诊病,好生开个方子,一势儿除了根才是。 院子外的天空暗若灰布,让人觉得很压抑。 躺在她腿上的小狐狸肚皮朝上,眯缝着眼,撒娇地叫唤了一声。 花祈雪看着小狐狸,心情不自觉地变得好了起来。 她倚靠在廊柱上,用小手轻轻地挠着它的肚皮。 小狐狸发出“咕—咕—”的声音,不一会儿便享受地睡着了。 天色阴暗,城街灯火辉煌,孤儿院里却还是一派清冷之气,只有那药罐里溢出的淡淡药香味,能给这昏暗的院子增添一份生气。 便在此时,花祈雪又在睡梦中回到了过去。 树林里发出声响,似是有人走过之时触碰到草叶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已经走远了。 这里是……是晶晶的小水洼? 花祈雪快跑至前,只见水洼里一片浑浊,水面之上漂浮着几片很大的橘色鱼鳞和几只胖金鱼的尸体。 可是有人抓走了晶晶?刚才那树林的声音,定是他们做的。花祈雪向着树林深处跑去。 远处有两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昨日那整整一村人,竟没有一人能承受得住。也不知我什么才能像师父一样呢,二姐,你说会有那一天吗?” “恩。”绿衣女应了一声。 “我一定要加倍努力。”男子的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待我变成了那样强大的存在,我就去给五哥报仇。” 两人走向悬崖。 一股浓浓的药味飘了过来,“祈雪姑娘,祈雪姑娘——” 花祈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的女子双手端着药碗道:“药已熬好,需趁热让芷欢姑娘服下。” “恩好,谢谢你了。”花祈雪接过药碗。 穿过假山绿园,最里面的一间房便是芷欢的房间。 “芷欢姐。”花祈雪扣了扣门进到房内。 芷欢双手撑着坐起身来,花祈雪将枕头立起放在她的身后。 “芷欢姐,先把药喝了罢,已经不烫了。”花祈雪道。 “谢谢祈妹子,让你担心了。”芷欢喝药的时候不禁眉头微皱,心中不悦,这紫叶偏偏要弄出这么苦的药来吗?害得自己受苦。 “这个给你,刚买的新鲜松子糖,吃了嘴里就不会觉得苦了。” 芷欢打开牛皮纸,里面放着像小山一般的松子糖,每一颗都是琥珀色,里面包裹着几颗小小的松子。 将糖放进嘴里,味蕾感知到那香醇的甜意,片刻间那药汤的苦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祈雪一看芷欢的脸色和神情都有所好转,也稍微地放心一些,便道,“对了,芷欢姐,我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芷欢一听有些心虚,不会是发现这孤儿院里的什么了罢?她警觉道:“是什么事?” 花祈雪将芷欢的被角掖了掖,如实地说道:“我和无岚在山中认识了一个小金鱼,叫做晶晶,她被人捉走了,我们现在得去找她。芷欢姐不用担心。” “那就好。”芷欢心中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花祈雪的手背又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花祈雪点头出了门。 芷欢见她一走,不再装样,心中恼怒,便因为花祈雪,她就得这样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她越看手中的糖心中越气,便将手里的牛皮纸往桌上一扔,几颗糖滚了出来掉在地上。 —————————————— 花祈雪和无岚向着田巧山悬崖前进。 那悬崖应该就在附近,为何走了这么久却还没有看到? 花祈雪细察四周。 一棵枯萎的老树下绽放着几朵白花。 “你看——”花祈雪指指道,“刚才我们就看到它们了罢?真奇怪。” “好像是。”无岚倒是没什么心思去猜这是哪个跳梁小丑耍的鬼把戏,他觉得这样和花祈雪漫步在寂静的树林里真是一件趣事,他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看着她,不禁笑了一声,她认真起来的小模样好像更可爱了。 花祈雪见他没来由的一笑,便道,“老爷爷笑什么!” “我笑——你看起来有点傻。”无岚话罢便快跑起来。 花祈雪伸着拳头追上前去。 毛毛雨落下,两人跑了许久又回到老树下。 无岚默站一边,不去打扰花祈雪,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能够想出办法最好,倘若要是错击这棵老树,导致出口彻底消失也无妨,他也能轻易带着她走出去。 花祈雪撑着脑袋神情严肃。 她想这老树应该就是幻阵的中心。 她回到过去的时候好像隐约在悬崖边上见到它了,这就说明……现在看到的这一切里只有它是真实的吗? 集中精神,凝出四股灵力,幻成四颗光球围绕老树周身。 向外飞去,“轰——”几声,耀眼光芒将两人包围。 待花祈雪回过神来,眼前便是悬崖了,那一切虚影全部都消失了。 一个人影瘫坐在悬崖前,手捂着胸口,身前一滩血迹。 花祈雪认出了他,他便是回到过去之时所看的那个男子,让她大吃一惊的是,那男子的脸上竟然带着和韩其一样的面具,脖颈之上有一块鲛人鱼尾的印记。 一口凉气陡然从心底冒出,她心中又惊又怒,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和你在一起的绿衣女子现在在哪?”花祈雪道。 “什么绿衣女子,我不认得。”男子向后挪动着身体。刚才他明明看见了那些光球,竟没有能力躲开,他想他是肯定打不过她的,该怎么办? “小金鱼在哪?”花祈雪道。 男子脑中一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后一退,脚下的土块顺着悬崖滚落,他从腰间取下一个器皿,手伸向悬崖:“是这只叫晶晶的傻鱼吗?在这里面呢,你一个人来拿。” 那器皿就快要从男子的手指上滑落了,花祈雪已无时间去思考了,箭步上前。 无岚没有阻拦,他看穿了男子的内心。 器皿被花祈雪夺过的时候,男子那面具下的脸变得阴邪起来,手指一动飞出粉末:“你就到悬崖底下去找罢——” 就在这时他看见无岚勾起了唇角,同时出现一道黑影,弹指之间他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力量从悬崖上推了下去,因为惊恐非常,他竟连声音都没喊出来。 花祈雪睁不开眼,脚下踩空,便在此时她只觉腰间被一股力量向前一拉。 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双眼,眼皮一凉,粉末登时消失。 月光穿过了阴云,微风拂过她的发。 无岚看着她,当那双似秋水般的清眸缓缓睁开时,他竟在那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第43章 盛火黑影 “无岚?” 此时的无岚不似平常一般落拓不羁,而是神色认真地看着花祈雪,这倒让花祈雪觉得有些奇怪。 “怎得突然叫了我的本名?”无岚勾起唇角,若不是她这一声唤名,让他一刹那回过神来,他想他也许已将她揽入怀中了。 清风明月伴佳人,世人皆为此痴狂,便像他这般活了许久的人,也不例外。 “刚才那个人……” “掉下去了,我只来得及救你一人而已。”无岚说得云淡风轻,他是个怕麻烦的人,那种人还不值得他说太多。 “小熊猫,你看那——那根藤条上多是被人使用过的痕迹,我想在这悬崖峭壁之上一定有藏身之处。” 花祈雪赶紧将器皿打开,里面却甚也没有,他会把晶晶藏到哪里去? “那男子也许就将小金鱼藏在那里面。”无岚希望花祈雪能把注意力转到别处去,不要再问起那个男子,他着实是懒得编故事。 所幸的是花祈雪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再问。 两人顺着藤条向下探去,果不然在那陡峭的岩壁上找到一个洞穴。 乌云滚滚的天,雨越下越大。 待两人进入洞穴,一个人影从雨气蒙蒙的黑暗之处一旋而上。 正是那戴着面具的男子。 他乘着圆形石饼,悬浮在洞穴口。冰冷的大雨也浇不熄他心中的怒火。 这一次,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这里——将是你们的坟墓。 ————————————— 深不见头的洞穴里,充盈着火光,地上有一些动物的尸体。 花祈雪越发相信无岚说的话,这里就是那男子的藏身之地。 他们不就是最善于做这种事情吗?杀人,杀妖,说是为了让人能够更强大,岂知不是为了自己心中的贪欲做掩盖? 天随人愿,那洞穴最深处竟有一汪小池水。 奄奄一息的晶晶,化为原形躺在水里,她那身似夕阳一般绚烂的鱼鳞已褪色发白,鱼嘴一张一合,勉强地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花祈雪用灵力一探,晶晶的妖丹还在,心中大喜,还有希望! 洞穴出口之处发出一声怪响。 什么声音?!花祈雪正观察着晶晶的伤势,被那声响惊得一个激灵。 无岚拦住她,道:“许是大雨冲刷,使得崖壁松脱。我去看看就行,你待在这救治小金鱼要紧。” “好。”花祈雪一心都在晶晶身上,便不再为外物所扰。 她想她的恢复能力很强,多半是与体内的灵力有关,若是能将灵力渡给晶晶,大抵就能让她先恢复气力。 她又想起云翎为梦铃疗伤时的情形。 等晶晶恢复气力,可以幻出人形时,她只要再将灵力聚集在晶晶的妖丹之处,就能助她疗伤。 整理好思绪,定定心神,她开始凝力。 不知过了多久,花祈雪的双腿在那池水里已有些站不稳,身上虽是冰寒的池水,额头上却是因为消耗大量灵力所渗出的温热汗珠。 盈盈亮亮的灵力环绕在晶晶的周身,渐渐地她的鱼尾越来越大,幻出的人形上,那苍白的脸蛋上有几道伤痕。 花祈雪稍稍松了一口,晶晶的身体已经开始有所好转了。 她本想将晶晶抬出水面,可不知怎的晶晶的皮肤一离开水,竟开始迅速变得干瘪起来,她便打消了念头。 她用灵力使晶晶平躺在水面之上,趁着自己还能平稳地站在水中,又加大了灵力,两手放在晶晶的妖丹之处。 那灵力如丝若线,一股一股地蕴进晶晶的身体里。 晶晶,你要坚持住,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的。 ————————————— 洞穴出口被火光填满,那大火竟不会被雨水浇灭,朝洞穴里蔓延。 无岚面色平静,透过那熊熊大火看着洞外的人。 这蠢物竟然没死,倒是有那么一点儿能耐。只不过能够侥幸逃得一命,还不滚远一点,偏偏又回来送死,他的心里不禁有些同情那带着面具的男子,好罢,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咯。 磅礴大雨,气吞山河。 洞外的男子,张开双臂,任凭那大雨从他的指尖流过,那冰凉的触觉使他心中的得意更加膨胀了,他的眼里映着大火。 他知道洞穴里面没有逃生的出口,他要等里面化为灰烬,再狠狠践踏那两具烧焦的尸体,方能解他心头所恨。 正在他幻想着大火之中的惨状之时。 那是?! 从那红色的火焰之中“咻——”的飞出一道黑影,那黑影所带之力甚至快要将那些火焰熄灭。 他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黑影已到了他的脸前,那股迎面袭来的恐怖气息使他一时间呆愣,心脏仿佛已骤停。 “你……”他惊恐万分,他的一双眼圆睁着,瞳孔中弥漫着无尽的恐惧。 等他的身体反应过来,想要逃跑之时,一切已经晚了。 他根本动弹不得。 无岚抬起手,手心里汇出一股黑影,似怪兽的巨手一般扼在男子的喉咙之上,随着他慢慢握紧的手指,那黑影也越发得紧。 “呃—你——”男子已经无法呼吸,脸又红又白,眼珠鼓出。 那黑影里的怪烟顺着他的脖颈爬进他的鼻腔和嘴里。 无岚一直觉得男子的面具很是惹人厌烦,但此刻他却好像有点儿喜欢那个面具了,至少它遮住了男子死前的丑态,那种难看的样子他可是不愿多看一眼,真真让人嫌弃。 男子彻底不再挣扎,无岚松开手,他便向一块石头般随着大雨掉下悬崖。 再见咯。 无岚衣袖一挥,洞穴口的火焰里陡生黑色印记,他径直走了进去,那些火焰竟伤不得他半分。 待他消失在洞穴深处之时,那些火焰竟像被抽去了力量一般熄灭了,一地的黑色印记射出光亮后,消失无踪。 大雨还是肆意地下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洞穴深处。 无岚一眼就看见了花祈雪,因为灵力消耗过多的她已经晕了过去。 水池中,晶晶的面色已经恢复血色,身上的鱼鳞也恢复原色。 他扶起花祈雪,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她,他登时油然而生一种心疼,轻声道:“何以非得做到这种地步,那不过只是一只小妖而已。” 他想起之前,花祈雪知道小金鱼要一百年才能修炼出双腿,那张昳丽的面容上露出的失落与遗憾。 “那妖我并不想帮它,但我希望你能开心。”无岚说了一句。 他指尖微动,花祈雪的身上被一股黑光覆盖,悬浮在空中,好好休息一下罢,小熊猫。 他站起身来,晶晶的身体开始虚晃,陡然消失,幻成一颗橘色光球落在他的手心中。 —————————————— 一道黑影,在天上飞旋而过,落在半山腰上晶晶的小水洼旁。 橘光飞入水中,无岚嘴中轻语,从眉间飞出一道黑色咒印,“嗖”的一声钻进水面,水面顿时开始翻滚起来。 半晌,从水中走出一个身着橘红衣裙的少女。 之前晶晶在恍惚之间看见了花祈雪为她疗伤的身影,幻出人形是想要答谢她。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幻出的人形,竟是她梦寐以求的样貌——身下不是那鱼尾,而是真真实实的双腿。 “是你帮我增加了修为对吗?谢谢你。”晶晶感知到那力量并非是花祈雪那亲近自然的力量,而是一股更为诡异的神秘力量。 无岚并未说话,正要离开。 “等等——这个给你。帮我送给那个姐姐可以吗?”晶晶拿出一颗橘色的透明石头。 鳞晶?小熊猫一定喜欢。 无岚拿着石头离开了。 晶晶在水洼旁,站了许久,决定下山去,刚开始走路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她扶着大树一路走去,心中的喜悦越来越盛。 未停的大雨,渐渐地变得温柔起来,山脚下的小木屋前。 “咚咚——”有些腼腆的少女低着头,小手紧握,雨水浸湿了她的长发。 木门被打开了。 第44章 容貌倾城的男子 门里的男子先是一愣,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有种莫名的亲切。 为了不让她受雨着凉,两人说了几句,便进了屋去。 房内的火生得更旺了,跳跃的橘红火光透过木质的小窗,给这安静的雨夜增添了一份诗意。 不知小金鱼晶晶的未来到底如何,只是现在的她笑得正甜,心中就似吃了蜜一般的幸福,这就足够了。 —————— 崖壁洞穴处。 清晨,缥缈的云气中带着丝丝绕绕的朝霞,几只白鸟飞过天际。 无岚背着手站在洞口处,凉爽的晨风带起他鸦青色的衣摆。 “琼英。”他唤了一声。 天空中黑色幻阵骤起,一阵黑烟之中飞出一只黑色大鸟,大鸟盘旋在天边,幻影重重,长鸣一声,落在了无岚的身前。 “尊主。”琼英谦卑地低着头,狭长的眼不敢去看无岚。 —————— 这时洞穴深处的花祈雪醒来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找晶晶,但哪里也没有晶晶的身影,连无岚也不见了踪影。 来到洞口时,无岚正一个人看着那山中宁静祥和的景象。 “小熊猫,你醒了。那条小金鱼的伤已经好了,你且放心吧。不过她怕那男子去水洼看不到她,所以晚上就离开这里了。她让我把这个给你——”无岚知道花祈雪一醒来没有看见小金鱼,心里一定很着急。 原来是这样,花祈雪一听松了口气,接过无岚手中的橘色石头,小小的透明石头里,有着几片精致的鱼鳞,“这个可真漂亮。” 花祈雪将石头收好,两人便顺着藤条离开了这里,下山后回到了孤儿院。 一进门花祈雪先是去找紫叶将芷欢的病情详细地问了一问,她一看紫叶的神情,那眼中竟含着泪,有着对病人深深的怜悯。她想芷欢的病情是越发严重了。 她急匆匆地去了芷欢的房里,可不巧的是芷欢已经睡下,她看着那木床上芷欢单薄的背影,心中突然泛起一种莫名的心酸来。 阴云密布的天似密不透风的灰毯,她低着头走在漫长的走廊里,心绪难平。 从她离开寿水村开始,一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直到碰到了芷欢姐,孤独的旅程才变得温暖起来。虽说芷欢姐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不开心,但她确实一直细心地照顾着她,更像是亲姐姐一样。 可怎得这样好的人,偏偏就要患上这样的怪病。 花祈雪叹了口气,她决定要等芷欢的病有所好转了再离开这君游城,暂且在这孤儿院候着,若是有什么需要她做的,她也能立刻就去。 说到这孤儿院,这静谧的孤儿院就像一座透明的牢笼,不知怎的待在这里她总觉压抑和低沉。 实在是不想多待一刻,现下也无甚事做,不如出门转上一转吧,芷欢姐独爱吃甜食,给她买些糖糕,等她一醒来就能吃到美食,心情一好对病情也是大有益处的。 快要出门的时候,花祈雪麻烦紫叶给她找了一身衣服换上,桃奶奶的这件衣服她实在是舍不得让它染上地上的泥水。 她看了看自己的模样,打扮一身男子装束也挺有趣呐,诶?这样倒和迟黎哥哥一个模样了,就是缺一把好扇子。 无雨的街道,行人也多了起来。 花祈雪抱着满满两牛皮纸袋的食物,漫步在石路上。雨后的君游城,建筑的绿色装饰配着参天的老树更加美好了,这里的绿色确是要比很多地方纯正得多。 诶?那地下是一副画轴吗? 那纯洁的白纸躺在还未干透的灰地上,竟未被浸湿,好生特别。 花祈雪快跑了几步,想要看得再仔细一些。 那精致画轴里露出的下半截画面上,似是有一个人端坐在琴前,只看得到那拨动琴弦的手,那白皙纤长的手指让人看一眼,就会不由地觉得它所弹奏出的乐曲定是像天籁般动听。 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弹琴?花祈雪正要捡起那画轴,一只手先她一步捡了起来。 她抬头一看,那男子一身粉白色长衣,眉目如画,容貌倾城,竟比女子还要阴柔三分。 他微皱着眉看着手中的画轴,眼眸中流露出疼惜的目光来,那有着蔻丹的手指不断地抚过那画轴,半晌失神,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这是你的画轴吗?”适才花祈雪看见那画上的琴,竟是毫无杂质的红色,似是上好的玉石,琴弦则为黑色,好生眼熟。她想到了她的珊瑚暖玉项链,细细琢磨,这两个物件竟有很多相似之处? 男子没有说话,漠然地抬眼瞧了一眼花祈雪,正准备离开之时,他突然一怔。 那是?!他找寻十几年,其余的都已得到,唯独“眼”却是万般找不到。眼前的这双眼不正是他需要的吗? 而且竟能如此相似!相似到他看着这双眼竟像是再见到了那个人一般!他心底的*开始窜涌,这一双眼他定不会放过。 他看着花祈雪的眼睛,妩媚一笑,“是在下的画轴。” 花祈雪不知为何他本来准备离开,却突然凝视着她的眼睛,让她觉得好不自在。 “在下爱好绘画,对世间的美物自是多几分注意,适才一见小公子的这双眼,甚是美好便不由地多看了几眼,真是失礼了。”男子突然两手一拱赔礼道歉。 小公子是谁?花祈雪听到那称呼懵了一懵,对了,今日的她可是一身男子装束。看来外人是发现不了她女扮男装的小把戏的,这倒让她一阵窃喜。 “无妨。”她摆了摆手,粗着嗓子道。 “相见便是有缘,在下情画。”男子道。 “我吗?”花祈雪想还是要礼貌地回应一句才是,只是现在的她不适合原来的名字,所以现编了一个,“在下薛七华。” “小公子是否对在下手中这画轴有意?”情画那双媚眼一挑。 这男子真的比女子还要美丽。 “我不太懂字画,只是看那画中的琴倒是不似普通的琴。”花祈雪道。 “珊瑚暖玉为琴身,黑骨蚕蚕丝为琴弦,纵天下宝物繁多,可这中音琴只有一张而已。” 珊瑚暖玉?难道真的和她的项链有关系吗! “不知这琴可在情画公子手中?”花祈雪想要亲眼见一见那把琴。 “正在舍下,若是小公子想要瞧上一瞧,倒也不是不可以,明日可到城外北郊来找我。” 花祈雪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相信他。但她有一种感觉,那张琴一定和她有关系。 “好。” —————— 孤儿院。 花祈雪拿着糕点来到芷欢的房门前,一个男子正站在桌前,黝黑的手十分仔细地收拾着药碗。 芷欢朝着男子使了一个眼色,男子奇怪地“呃——”了一声,不情愿地端着药盘出去了。 “快进来吧,祈妹子。”芷欢道。 “他说话……”花祈雪觉得男子嘴中发出的声音很奇怪。 “说话?一个哑巴会说什么话。”芷欢的言语中带着几分厌恶,她怕花祈雪对他的身份起疑,又补充了一句,“他是紫叶姑娘的弟弟叫白鹊,专门给我送药来的。” 花祈雪点了点头。 渐渐升高的皎月将乌云融化,那雅静的白光洒在院子里,小屋内传出阵阵女子的笑声。 一个时辰后。 “我先走了,芷欢姐,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花祈雪挥了挥手将房门关上,穿过曲折的小路,回到了她的屋子。 她将蜡烛点亮,坐在椅子上。 回孤儿院之前,她在城里打听了一下,那叫情画的男子在城外北郊有一座“佳音院”,他本人是城里非常出名的画师,而且为何人作画他有着自己的一套规矩,能够受到他的邀请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 这样听来,倒是让她放心了些。 明日还是准时赴约。 她准备趁早休息,便去关房门。 “呼———”的一声。 在她眼前有一股白烟旋转着,渐渐地待烟尘散去,一个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竟然是萧子懿的剑侍? 剑侍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她,消失了。 【祈雪亲鉴: 祈雪看到这信的时候有没有吓一跳?这就是剑侍的那个特别的能力。我本想亲自去找你的,可我爹许是上一次为了玢雅的事情忧坏了身子,一直卧病在床,所以很多事情都得我来处理,不过等处理好了这一切我会去找你的。 还有一件事,蓝蝶兰的种子我差人寻到了,已经种了起来,若是你有空定要回来看看。 在外要多多吃饭,照顾好自己。 萧子懿亲笔】 第45章 诡雷惊魂 一个月前,落火城。 “祈雪,你最想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呢?”萧子懿问道。 “我想想。”花祈雪放下手中的糕点,神色认真地思考着,“在开满蓝蝶兰的地方,盖一座小小的木屋。” “蓝蝶兰……”萧子懿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蓝蝶兰是什么?” “寿山里独有的一种花,很是稀有,想要见到它们成群结队的绽放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花祈雪手掌一拍,一脸憧憬,“那真是太美丽了———” ————————— 花祈雪将信好好地收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信,而且竟是剑侍送来的,真是又觉神奇又觉欣喜。 她会好好照顾自己,也希望萧子懿的爹爹能够尽快康复起来。 她一想到萧子懿低着头皱着眉处理那些宫中之事,就不由地笑了出来,她想这下他定是忙得不可开交,连多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吧。 萧子懿是个正直有责任感的人,她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是像他父亲一样的好城主。 她会为她的朋友加油的。 蜡烛熄灭。 寂静的君游城又开始下起雨来,所有人都沉浸在梦中,唯有佳音院里的一个人一夜未眠。 第二天,花祈雪早早地出了门,先买了一把扇子,她觉得这一身男子行头还是要配一把扇子才好,再者昨日没有被别人发现她女扮男装,她就想要打扮得更加逼真一些,说不定哪天兴起就一直这样下去了也未可知。 准备妥当后,她来到了北郊,那佳音院坐落在十分显眼的地方。 她还没走近那佳音院,就看见情画站在门口朝着她挥了挥手。 “小公子。”情画彬彬有礼地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情画公子。”花祈雪道。 院内,绿木葱葱,百花烂漫,花木深处有一池清泉,典雅至极。唯一与其他的佳阁贵院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那些金丝笼圈养的笼中鸟。这样反倒是更显自然与闲适。 佳音情画,真是一个好地方。 “小公子请坐。” 堂内的正后方装饰着一副几丈长的画卷,所画的是佳音院在四季里不同的模样。季节转变时非常的流畅,让人看着这幅画就好像身临其境地领略过佳音院的四季之美一般,可见画技十分出神入化。 堂柱和地面也刻画着景物,多是些绽放的花卉。 情画见花祈雪被那些画卷所吸引,便问道,“小公子,喜欢这些画?” “恩,本觉着画中之物会失了原来的灵活和生气,却没想到这些画是这般的栩栩如生。”花祈雪不由地说道。 这时,一个丫鬟端着茶盘进到堂内。 花祈雪觉得十分奇怪,先前一见院内的那个除尘的仆人带着面纱,想着也许是患了伤风,可这姑娘怎么也带着面纱? 花祈雪正要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碗。 “若是这作画之人想为小公子作上一副画,不知可以吗?”情画道。 话音刚落,那丫鬟就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双手一抖,她手中的茶完完全全地倒在了花祈雪的身上。 花祈雪只觉身上灼烧般的疼,下意识地将衣服抖了抖。 “蠢东西!你在作甚!”情画突然变了脸色,大喝一声。 那丫鬟闻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无妨无妨,都是皮糙肉厚之人,这一点儿热汤热水的不碍事,情画公子不必动怒。”花祈雪忍着疼,她想那烫起的泡以她的恢复能力应该可以很快痊愈。 “还不快滚!”情画将桌上的茶盘甩向那丫鬟。 那丫鬟木呆呆地捡起地上的茶盘,不知怎的突然抬起头看着花祈雪。 花祈雪被那双眼一怔,那有些无神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好像在乞求着什么。 “你先起来。”花祈雪赶忙要扶她起来,她突然眼睛圆睁,向后一躲,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她这是怎么了?”花祈雪问道。 花祈雪自是没有看到,站在她身后的情画,那一张阴森可怖的脸,似是地狱的阴鬼。 等她转过身来时,那情画冲着她一笑,已是那千娇百媚的美人脸,“在下替那不知好歹的下人向小公子赔罪。” “没事的,情画公子不必为此劳心。”花祈雪看了看自己身前的水渍,将手中扇打开,悠悠地扇了起来。 “不知在下可否为小公子做一幅画?” 作画?花祈雪想她若是想要见一见那中音琴,自是不能拒绝情画的盛意。 “有劳情画公子了。” ———————— 两个时辰以后。 “小公子,画作已完成。”情画如视珍宝地看着那画轴,小心翼翼地将它卷了起来,“你先稍歇片刻,一会儿丫鬟会来请你去密室见中音琴。” 天色暗沉,紫云翻滚。 花祈雪回到房内,靠着那软塌,木窗上挂着的风铃“叮铃”作响。 情画作画的时候,总是不停地重画,那些不合他意的画轴都被他撕了个粉碎。整整画了两个时辰,他才自觉满意,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 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现在花祈雪终于可以小憩片刻,她看着那随风飘扬的淡绿色纱帘,越来越乏。 那熏香的烟气缥缈而上。 看见花祈雪睡着了,小狐狸显了身形来,用小嘴咬着比它要重上许多的薄被,一拽一拽地盖在了花祈雪的身上。 ———————— 这是什么声音? 一阵琴声传来,时而空蒙,时而灵动,似那耳边的含情呢喃声,又似那深山中万物的回响。 在花祈雪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他正坐在那红色的琴旁,专注地用手指轻轻地拨动着那黑色的琴弦。 这时那男子抬起头,停止了奏曲,向着她走来。 “唯有将这琴心赠与姑娘。” 琴心?花祈雪看向男子的手心。 只见那宽大的手心里,满是黑血。 两只被剜下的惨白眼球正看着她,她只觉那干瘪的眼球要从那男子的手心里一跃而起,钻进她的身体里。 她的心脏仿佛骤停,突然不自主地屏气使她的脑中一懵,天旋地转,惶恐之中她看了一眼男子。 那男子的脸上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鲜血直流,就算是没有了眼珠,他也能发现她,他微微地扬起嘴角。 “啊———”她一阵痉挛。 她猛地坐起身来,冷汗直流。那凉风包围着她,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呆坐半晌。 原来是梦……那琴心会是什么…… 她不敢闭上眼睛了,起身出了门。 夜晚的佳音院有些像废弃的院邸,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夜猫叫声似那婴儿沙哑的哭叫声,惹得人阵阵汗毛直立。 “啪———”像是软绵绵的拍掌声音。 花祈雪回过头去一看,竟是今天那个倒茶的丫鬟。她觉得那丫鬟一定有话要对她讲。 “姑娘——”她刚准备走过去。那丫鬟转过身去,跑走了。 那丫鬟将她引到了佳音院的西南角,这里只有一间屋子。那破旧的屋子和佳音院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样一座破屋,门上却有着一道锁,不是那普通的锁,竟是妖力所为。 那发黑的锁一感知到有人靠近,突然弹射出一道强光来,花祈雪纵身一跃,那强光“嗖——”一声飞向石墙,顿时裂开缝隙来。 花祈雪凝出灵力,疾步上前,双手握住那锁,白光迸射,锁身破裂。 “吱——”推开门,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内,空无一物,只有满墙的画轴。 每一幅画的背景都是一模一样的,正是刚才情画给花祈雪作画的地方。 画中的人物,却是千奇百怪。有的没有画眼睛,有的没有画鼻子,有的没有画胳膊……都不是完整的人。 这时,那丫鬟偷偷地进来,将墙脚的一副画取下,递给了花祈雪。接着她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花祈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脸上的那张嘴完完全全地消失了,那鼻子以下只剩平整的皮肤。 花祈雪再一看那副画上,画的正是她的这副模样。 那丫鬟眼中含着泪,示意花祈雪将那画毁了。待花祈雪手中的灵力将那幅画燃烧殆尽之时。 “谢谢姑娘!”那丫鬟终于开了口,脸也恢复正常了,许久没有说话的她有些结巴,“早晨我将水……洒在姑娘身上,是因为听到那妖说他要给你作画。只要他给你作了画,定是要害你!” “先别说这些了,我们赶紧离开这佳音院!”花祈雪疾声道。 丫鬟激动地点着头,她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了,慌忙地出了门去。 花祈雪正要出去,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声,接着天空中电闪雷鸣。 “轰隆————”一声响雷,诡异的紫雷仿佛要将天空划破。 那光亮将站在她眼前的情画照得一清二楚。 “小公子,你这是要上哪去?”情画柔媚一笑。 第46章 焚心以火 情画独自坐在铜镜前。 镜中人抬起手轻抚过脸颊。这样一张脸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地改变,犹如他坚如磐石的心意。 敷妆粉抹胭脂,眉间花钿点衬朱唇,换上荼白色长衣,广袖飘飘,青丝垂肩。 花中音,今日便是你我久别重逢之日。 ————————————— 花祈雪被情画关在暗室中。 待她醒来,虽才过去短短几个时辰,她却只觉像是睡了千年,脑中一片混沌。 眼前,成千上万的画轴悬浮在这片虚幻的黑色空间之上。每一副画轴里所画之人都是同一个人。那遗世独立的男子,或于水边抚琴,或于亭阁抚琴,而那张红琴正是中音琴。 先前她只见过那半截画卷,并未看清男子容貌,这一次她终于看得清清楚楚,也明白了那情画设法害她的理由,便是为了她的一双眼。 她想若不是她被施法困定在此,她倒要前去见一见情画,她有很多的话想要问,心中也有很多疑团等着他来解。 黑色空间的一角陡然亮起。 “小公子,让你久等了。”情画双手托着那张中音琴走了进来,花容月貌的脸上丝毫不见之前的阴邪,“我既允诺让你见一见这中音琴,自当做到。” 花祈雪的身后,情画为她作的画轴亭亭直立,画中妖力使她动弹不得,她微微一笑,“多谢情画公子。” 情画看着毫不惊慌也不求饶的她,心中掠过一丝吃惊,他想能够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的人倒也值得他尊敬,只是他早已心定,杀她之时绝不会有怜悯。 中音琴浮于花祈雪的身前,通透的红琴上映出她的脸,清眸一怔,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当真是一张好琴。” “这是自然。”情画不明白她的眼泪,只想是哀于眼前的困境。他将琴放于一边,手掌一挥,一幅画轴收进手中。接着以妖力作法,那画轴开始隐了起来,“咻——”一道光飞旋而出,立于他的身旁。 那光中正是那画中的男子,昂藏七尺,眼睛之处被蒙上黑布,却挡不住他那清冷俊美的容貌。他淡然卓立,无知无觉。 “想借小公子的眼一用,以偿我多年的夙愿。”情画如此客气地说出这番话,只为应了他以往温文尔雅的做派,并不是想要征求她的意见。他想她也是个聪明人,到了此刻应是不会再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便又道,“三日之后,待小公子于睡梦中逝去,凭那双眼的功劳,我会好生将你葬于后山。” “不知可否问问这画中之人的姓名?” 听到花祈雪这话,情画不禁有些恼,上前将黑布系于她的眼前,转念又想既用了她的眼,让她做个明白鬼倒也好,便随口应道,“中音琴取于他的名,姓花。” 花中音。 情画站在被蒙着黑布的两人中间,开始施法,他的双手不禁颤抖,只要那画轴之上的双眼消失,那具他费尽千辛万苦拼凑的躯体就会完整,待他将妖力灌入,“花中音”就会完美地复活。 这是?!情画一时间惊楞,花祈雪身后的那副画轴竟不听命于他的妖力?他愤步上前,怒睁双眼,想要一探究竟。 只见那画轴之上出现了无数的荧光灵蚁,他想要将那些灵蚁甩去,正要一把扯下那画轴,手指一碰,一瞬间那整幅画碎成粉末,向四周散去。 这时,“嘶—————” 花祈雪眼前出现的白色火焰灼烧着那黑布,它一丝一丝地化为灰烬,当那最后一缕烟气消失之时,那泫然欲泣的面容之上,和花中音一模一样的双眼缓缓睁开,如泣如诉,“没有心的‘花中音’终究不是花中音,没有琴心的中音琴也不是中音琴,到头来,你不过是得了一场空。” “你胡说什么!”情画立显惊慌,他自是知道这中音琴的琴心不在他处,可她又如何得知?他不仅没有得到琴心,那个人的心他也同样没有得到,他只觉花祈雪的话像是最深的讽刺,一时间恼羞成怒,便要发作。 还未等他冲将过去,只见“嗖嗖——”五根黑影从他的身边飞过。 情画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扯成碎片,活生生地剜去她的眼,只是他身后的一切让他的气焰顿时软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呼吸,心如刀绞,“小公子,莫要轻举妄动。” 从花祈雪手中飞出的那五根深褐色光影缠在了“花中音”的身上,锋利如刀,只要尽头的指尖轻轻一动,那身躯定会被瞬间划割得四分五裂。 “小公子,你若要这中音琴拿去就是了,我的命你也可以拿去。”情画双手紧攥,心中万般愤恨,却不得发,“只求你莫要毁了他。” 情画见花祈雪默不作声,也不敢再多说甚话。 当她走到中音琴旁,情画竟有了一丝错觉,心中顿时欣喜若狂,她可会是花中音的转世? 花祈雪的手轻抚过黑色琴弦,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串珊瑚暖玉的项链离开她的颈项,漂浮而出,泛着温暖红光,向着中音琴靠近,中音琴感知到琴心,红意更盛。 她看着那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画轴,就像是看到了花中音的过往。他的笑容他的眉眼都印在了她的心上。 爹爹,女儿好想你。 她又想起梦里听到的那一句话,“唯有将这琴心赠与姑娘。” 这珊瑚暖玉项链便是她爹爹赠与娘亲的信物。 琴与心已相遇,可是他们又在何处呢……是阴阳相隔,还是都已经去了…… 花祈雪黯然伤神,无语凝噎。 情画一见那珊瑚暖玉的琴心,便知她不是转世,大失所望,心中已是燃起火焰,他压住心绪,静候在一旁,等一个机会。看着那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琴身之上,他却心如凉冰,漠然凝望。 趁花祈雪失神,手中黑影慢慢退却,离开“花中音”之时,情画媚眼一正,眉间俨然,袖中飞出白纸,光影一闪而过,“哗———”将那中音琴收在身旁。 花祈雪从恍惚之中回神,只听见情画饱含恨意的一句,“纳命来——” 一瞬间那不计其数的画轴飞身而下,齐齐击向花祈雪,她却已然无处可躲。 “轰———”声似暴雷响动。 情画只觉受一股重力所击,无可闪避,向后急仰,立足不定,摔到在地。双手却将中音琴护得稳妥。 那漫天画轴化为齑粉,待烟尘落地,一个身影挡在了花祈雪的身前。 云翎? 那“云翎”周身白光缥缈,更像是虚影,稳然地站在她的眼前,她的惊慌顿时消散,只觉安心。 情画胸前一阵倒腾,吐出一口黑血,荼白色长衣上血迹斑斑,他却丝毫不加理会,含情脉脉地看着手中之琴,媚眼带笑。 喃喃自语道,“你视琴如命,可还是将那琴心连同你的心一并给了那个女人,只可惜,一切最终也只是付诸东流,花中音,你可曾有过恨?” 那个女人?可说的是她的娘亲?花祈雪还未问出口,只见那情画冷笑一声,抬起头,说出了一句让她惊愕无比的话。 “那个女人,亲手剜去了花中音的眼睛,将他化为灰烬,她就是你的好娘亲。” 情画闭上眼,潸然泪下,花中音的死似那剧毒,已浸入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刻都觉剧痛无比,低语道,“他以琴音名动天下,却也只是一个凡人,怎么能挡得住她那绝情的火焰。” 花祈雪无法相信他所说之言,却已是泪如雨下,双眼注视着情画手中的中音琴,只觉如刺锥心,悲痛万分。 “信与不信都已成定局。”情画说出这句话,不只是说与花祈雪,也说给他自己听,花中音之死,已是无力回天。 费尽心力拼凑“花中音”,也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它怎么能够与花中音相比呢? 深山密林,盈湖之上,男子手指微动,抚出宛若神音的琴声,吸引着千奇百怪的鸟儿飞来亭中静卧,唯有一只画眉落在了那红琴之上,男子微微一笑,那画眉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 情画抚着那琴弦,心中颇感乏累,不如就带着这中音琴随他去吧。 情画媚眼含情,转而自毁妖丹,顿时黑光乍裂,顷刻间整个空间都被火焰包围。 花中音,能够得遇你,我此生无悔。 安然入睡的君游城中,一道白光划过北郊的上空。 花祈雪被“云翎”的力量送出黑色空间,她默然站定,蕴满泪光的眸中,是一片熊熊大火。 火焰肆意燃烧,照亮整个夜空。 当情画将那中音琴放在她面前之时,身前的项链变得更加温暖,那一刻天知道她是多么的欣喜激动。 她想,她终于离爹爹和娘亲近了一步。 可又有谁能料到结局。 这一切渐渐地瓦解了她的坚强,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承受着那难以消散的痛。 赤红的火焰之中,走出一个身影,双手托着中音琴。 “云翎。” 中音琴,她爹爹的遗物,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悲喜交加,她笑颜莞尔,用手不停地抹去泪痕,可不知为何那眼泪却怎样也止不住。 “云翎”来到她的身前,冰凉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悄无声息地将泪珠拭去,墨眉微颦,眼露疼惜。 那凝视着她的目光,似最温柔的言语。 “云翎”将她揽入怀中的那一刻,她的心尖一惊。那缥缈白光包围了她,中音琴悬浮在一旁。 触碰到的冰凉白光变得温热,将她的紧张融化,处在那样的怀抱之中,她内心那孤独的寒意顿时被那温暖一扫而光,她不再抑制心绪,陷进那胸膛中,放声哭泣。 她绝对不会相信剜眼施火之人是她的娘亲。 她要找到真相。 这君游城里最寂静的一角,今夜注定无眠。那汹涌的红焰和少女痛苦的哭声,久久不能散去。 第47章 红阁艳女 天色微明,“云翎”将花祈雪送进孤儿院,白光渐暗,消失无踪。 花祈雪一进门,正巧碰到了紫叶,紫叶见整整一天都没看见她,便故作关心地问了问,花祈雪只道是见朋友去,故而一日没有回来。 紫叶已从芷欢那里了解过花祈雪,自是知道她编了这样的理由,是不想说出真实的行踪。又见她身后之物被布裹着,似是一张琴,不禁心生疑窦,只是以两人之间的交情,也不好多问。 花祈雪想着中音琴既是有名之物,许这里会有人知晓什么也未可知,便问紫叶这君游城可否有什么极爱音律之人。 紫叶想了一想,道,“这城中有一处红乐坊,只是男子才得进。” 只有男子才得进,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花祈雪对自己这一身装扮很是自信。只是不禁有些奇怪,为何只有男子才可以去? 两人又聊了几句,紫叶让花祈雪先进屋小憩,到了晚上那里开了门让白鹊带她去,若是有什么事两人也可互相照应。花祈雪道谢后,回了屋。将中音琴放置好,去到假山绿园,准备探望芷欢。 经过无岚的房门时,她扣了扣门,无人应答。 前日她去佳音院,因为出门甚早,故没有告诉无岚一声。所以她想无岚许是临时有事,来不及打招呼也是有的。 芷欢屋子的门敞着,白鹊又在细心地整理药碗。 白鹊其貌不扬,也不会说话,总是一副静默的模样,也许乍一见让人不觉舒服,但若是相处久了,便可以发现,他那一股成熟稳重之气,倒是讨喜。 他和花祈雪点头示意后,端着茶盘走了。 芷欢本是嫌紫叶给她的药极苦,可一听尽是些对身体大有益处的药材,也就不再多言,每日倒是喝得勤快。 她嘴中苦涩难忍,赶紧吃了白鹊准备的蜜饯,将花祈雪拉着坐到床边,“来,祈妹子,怎得昨日一天都不见你?” 紫叶不便多问,就打发芷欢来问。毕竟若是不问清楚,两人心里都有些惶恐。 花祈雪不愿对紫叶说,但见芷欢一问,便将所有的事情说与了她。 芷欢仔细一瞧,花祈雪的眼还有些红肿,再见她说起此事的神情,便知她说的是真话。 这样一听,花祈雪的身世也是凄惨,芷欢的心里倒是平衡些。两人相处以来,她对花祈雪说不上是嫉妒,但是羡慕总是有几分的。 这一次,她终得机会可以怜悯花祈雪,而花祈雪越发可怜,她的心里越能得到满足。 “祈妹子。”她拉着花祈雪的手,欲言又止,片刻眼蕴泪光,泪痣更显凄凉。 “我没事了,芷欢姐。”花祈雪微微一笑,将芷欢脸颊上的泪珠抹去。 “本想着安慰妹妹,自己却先不争气的流了泪,倒是平白地惹得妹妹难过。”芷欢破涕为笑,转悲为喜,“且不说这些了。” 生病最忌悲伤,花祈雪又将小时候荆奶奶给她讲的几个故事,绘声绘色地说出,芷欢吃着甜食,再听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心情大好。 时间也过得飞快,吃过晚饭,花祈雪便和白鹊动身前往红乐坊。 瓢泼大雨,一片灰蒙。 平淡无奇的一块匾额写着“红乐坊”三个字,整体用色清淡。从外看去,这红乐坊倒像是一个文雅的书堂。 进门后,有侍女将两人的伞收起,引领他们去了右边。 “两位公子,请先将你们的姓名写在这乐牌之上,方可进去。”木桌前端坐着一位男子,言语谈吐像是一个读书人,“在下也可代笔。” 花祈雪写完“薛七华”,白鹊也已将他的名字写好。两人随着侍女穿过亭台长廊,池中荷花正盛,雨中更显娇嫩,香气四溢。 还未靠近正堂,虽雨声磅礴,却也盖不住那阵阵乐声和欢笑声。其中纸醉金迷,可见一斑。 高大的楼阁里亮亮堂堂,充满喜气。房里房外,用尽色彩,极显妖艳。 花祈雪和白鹊寻得一处坐下,点上酒水。 老鸨扭着水桶腰,手里拿着美人出浴的丝扇。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先是将这里的姑娘们吹嘘了一番,接着又倒满了一杯酒,见白鹊不苟言笑,便知是个闷葫芦,将手中酒水就要往花祈雪的嘴里送,另一只手揉着花祈雪的肩膀。 那老鸨身上的香气着实浓烈,花祈雪觉得鼻子遭罪,肩膀酥麻又觉尴尬,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只希望老鸨能够赶紧离开。 可那老鸨一见酒下肚,便要招呼几个姑娘来陪他们,惊得花祈雪不住地摆摆手道,“我们此番是为胭脂姑娘来的。” 先前听紫叶说,红乐坊有一位胭脂姑娘,打小精通音律,又常常研习前人琴艺,再加上天赋异禀,将琴弹得出神入化,花祈雪想也许她知道中音琴。 “这可巧了,今日我们胭脂呐,正是要选乐牌的时候。”老鸨说到这儿咯咯得笑起来。 花祈雪倒是有几分好奇,选乐牌又会是什么新鲜事?再一看周围已是座无虚席,那些人谈笑不迭,眼睛却总是时不时地望向二楼正中央,好像都在期待。 “两位公子且喝着。”老鸨又去招呼别人,眉飞色舞,“哎呀,这位大爷可好久都没来了……” 白鹊兀自不去抬眼瞧那些花红柳绿,他凝视着手里的酒杯,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紫叶将这差事交与他,他虽有些不情愿却也不得违背。 此时本是给芷欢熬药的时辰,现在也只能让那些笨手笨脚的丫鬟来做。他实属有些不放心,从小到大,照顾芷欢这件事他总是不放心交给他人,总是要亲力亲为才得心安。 十六年,主人收养芷欢之时,她还是个七岁的小丫头,胆小怕生,总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小嘴甜甜叫着白鹊哥哥,慢慢长大,虽然她有时会耍些小性子,任意妄为,但这不正也是她的可爱之处吗? 想到这里,白鹊嘴角微微一扬,吃了一杯酒。 这时,掌声叫喊声四起,顿时喧闹不已,每个人的目光都齐齐亮起。 二楼的栏杆处,站着一位女子,身着绮罗珠履,体态丰腴,妆容浓艳,风情万种。笑容足够迷人心魄,一开口那娇媚之声更是让人浮想联翩,“让各位——久等了。” 不知为何,花祈雪虽为女子,看见这胭脂却也难移目光,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独特魅力,实在是让人难以抵抗。 无论那胭脂说什么,底下的人都热烈地应和着。 “选乐牌。”当她说出这句话,气氛更是热闹非凡,那阵阵欢呼声比吹锣打鼓还要响上许多。 花祈雪被吵得只觉耳鸣,但也大概听懂了选乐牌为何事,写上名字的乐牌只要被胭脂抽到,今晚就可以和她单独待在一起。 花祈雪想,单独见面,无人打扰,正可以好生聊天。心里便期待着,能抽到她的乐牌。 天公作美。只听见那老鸨笑得眯眼,嘴中念的正是她的名字,“薛七华,七华公子——” 白鹊看着花祈雪被老鸨从满是艳羡的楼下拉到了二楼,起身离开。 胭脂将房门一关,花祈雪终于觉得清净了。 还未等花祈雪说话,那胭脂已将上身纱衣褪去,只剩红色抹胸道,“奴家这就伺候公子脱衣。” 脱……衣?花祈雪一惊,疾步向后一退,双手护在身前。 她的这一举动,引得那胭脂笑了起来,“公子的这般反应,倒是让奴家不知所措了。” 花祈雪才是真的不知所措。 胭脂张着那红艳的手指就要抓她,又抓她不着,站在一边抽噎起来,“公子可是嫌弃奴家?” 花祈雪闪避开来,扶着窗沿,“不是不是,在下……有急事要办,实在抱歉——只是若是现在从门而出,倒是会让姑娘丢了面子,姑娘大可好生安睡一晚,不会有人知道今日之事。” 话罢一跃而起,飞出窗外。 胭脂见此脸色一转,这还是第一次有猎物不被她吸引。 且让你多活一日,她看着窗外那跑走的身影,毒笑一声。 花祈雪一路急奔,直到完全看不见那红乐坊才放慢脚步。她觉得是有些对不起胭脂姑娘,可是她也着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刚才的情形。 反正以后那红乐坊是不能再去了。 深夜,雨已停,窄小昏暗的巷子无人经过。 “公———子———”一声呼唤。 花祈雪冷不丁地头皮发麻,心中一凛,她觉得那一定不是人声。晚上若是听见这样的声音是万万不能回头的,多半是勾人魂魄的鬼。 这时,她感觉到有一阵一阵的凉风吹进她的脖颈,像是人嘴里呼出的气。 接着一双似惨白月光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两侧。 第48章 一方绣帕 那冰冷似石的东西紧贴在她的后背,是想要附她的身? 她凝神定力,猛一站定。 随着灵力四溢,顿时将那东西击出去,只听“咚———”一声,似是撞到了石墙。 那东西慌忙站起,遁入石墙内,等她转过身,空无一物。 她也不急在这一刻费力逼它显原形,她向四周张望佯装不在意,向一边走去,她想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本来直通的小巷,竟出现了拐角。 只是那东西的鬼力并不浓盛,虽是“鬼打墙”,却破绽百出。 这时在花祈雪的肩膀上,出现一团黑气。鬼气娃娃米粒眨着眼睛,嘴里“叽咕———”一声,从它的周身散出黑气,几息之间就轻松将那鬼墙破除。 “好米粒。”花祈雪挠了挠它的脑袋,它眼睛一眯得意地隐了身子。 陡然没了遮掩,那东西惊慌失措,向着暗处逃跑,花祈雪疾步上前,脚尖蹬地,一跃而起。 站定,那东西周身的黑气渐散,花祈雪才看清了它的模样,竟是一个女鬼。 那女鬼脑后绾着髻,年纪约莫三十,衣着虽不算华丽,却也雅致。脸色苍白,眼珠极黑,无恶鬼之相。 女鬼面露惧色,见花祈雪站在身前,也不敢贸然行动。先前她以为花祈雪只是一个普通的瘦弱公子,想要附身,只是未料到这公子微微施力,便将她击得毫无反抗之力。她本该另寻他人,但是现下四处无人,且时间紧急,便怀着侥幸心理再次出手。 可花祈雪身上的“米粒”轻松地破了她的鬼墙,她心中一揪,又只得仓皇逃跑。 女鬼心中暗忖,难道这公子是阴差?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阴差,可听闻别人说,阴差鬼气极重,且都随身携着些鬼物。 可一细想,那鬼物消失后,这公子身上的鬼气也消散不见,她稍稍地松了口气,定不是阴差。她已经游荡在外很长时间,今日就是最后期限,若是此时倒霉地碰到阴差,必定要受酷刑。 不是阴差,也不是道士之辈,也许不会为难自己,女鬼不再想着逃跑,她面色平和,语气倒像是和老友说话一般,“适才见公子肩上之物,乃是极阴之物,十分伤身,公子若不是鬼界之人,还是莫要带着它为好。” “谢谢你的提醒。”花祈雪听到女鬼的此番话,想她是个心善之人,但她刚才想要附身也是事实,便问道,“你刚才为何附身与我?” “我不是要害你的,公子。”女鬼怕花祈雪不信,补充道,“不瞒公子,今日我便要去投胎,走之前我想要见一见我的夫君,哪怕只是和他说上几句也好。” 这一点,女鬼没有说谎。只是她自是没法亲自去了,在她的身后已经出现鬼界的通道。花祈雪认得,那就是小蝶走过的地方。 女鬼一见那通道,顿时慌张失措,眼泪打转,浪费太多时间,怕是已经来不及去见那个人了,那这番苦心不是白费了吗?她怎能甘心。 她只得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花祈雪身上,她掏出一方浅蓝色绣帕,眼神乞求,说得情真意切,“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可否帮我将此物带给我的夫君?这绣帕……是我们两人的定情信物。他希望我能带走它,就像他陪着我一样,可我也希望这丝帕代表我心,永远不离开他。” 定情信物,那是倾注了珍贵感情之物,就像那条珊瑚暖玉项链。 花祈雪无法拒绝她,接过叠得整齐的小绣帕。 黑色通道越发窄小,似是要消失。 “恩人,谢谢你。”女鬼热泪盈眶,声音有些颤抖,“劳烦恩人将这方绣帕带去城西刘秀锡家,定要交与我夫君刘秀锡之手。还有一件事,希望恩人……莫要打开绣帕。” 花祈雪点头答应,此乃私人之物,她绝不会窥看。 女鬼步伐沉重地走向通道,她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也无计可施。她只希望眼前的公子可以不负所托,千万不要不守信,坏了她的事。 通道关闭,从缝隙之中飘出最后一句话音,“切记莫要打开———” 花祈雪将绣帕装好,今天已夜深,她准备明日再去城西。 回到孤儿院,紫叶又在门口候着,紫叶虽然已从芷欢那里得知,花祈雪这几日是为了找寻父母。可主人有命,需得控制她的行动,让她一个人在外紫叶的心中着实不踏实。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披上衣服站在孤儿院门口等着花祈雪。 虽是夏季,可这君游城雨后的深夜还是有些凉。 花祈雪一见紫叶站在门口,心中有些愧意,赶忙和紫叶进了屋去。 “白鹊也真是,应该在那红乐坊等着祈雪姑娘才是,怎么能一个人先跑了回来。”紫叶见花祈雪不提在红乐坊之事,便想要引出话题。 花祈雪摇摇头,“紫叶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若是让他一直等着我,我真是不好意思了。” 紫叶甚是懂得察言观色,见花祈雪打了个哈欠,面带倦容,似是没有聊天的兴趣,便道,“祈雪姑娘快去歇息吧。” “好,紫叶姑娘也早些休息。” 见花祈雪走远,紫叶又穿过假山绿园去了芷欢的屋,虽然她知道芷欢又会埋怨她扰了好梦,但是她还是有话要说。 花祈雪回到房内,将绣帕好生放于桌上后,倚在窗边。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总是出现胭脂的模样,就连刚才和紫叶聊天之时,有几回都错看成了胭脂。 好像只要脑中一闲,那张脸就不由地出现。 窗外,深邃天空皓月当空。 趁着花祈雪失神,小狐狸和米粒现了身,两人站在花祈雪的腿上,看看桌子好像在商量什么。 一黑一白,甚是可爱。 两人说走就走,小狐狸一蹦一跳地跑得快,上了凳子,轻松一跃又跳到桌子上。 米粒一直用花祈雪的灵力修炼,最近也终于可以离开她的身体,虽然只能离开小半个时辰,但已是非常大的进步。 不过,它很少愿意离开花祈雪,因为它实在是移动得太慢。 它顺着花祈雪的腿,向下挪动着圆滚滚的身子,窗户底下到桌子的距离其实只有一丈,但对于它来说那着实是太远了,才挪了几步,它就颇感疲累,“叽咕咕———”地气喘吁吁。 小狐狸又跳下桌子,站在米粒旁边给它鼓劲,但见它挪得着实是慢,又急得原地打转。 米粒眯着一只大眼,已然累得够呛。 小狐狸想到一条妙计,它用九条尾巴推着米粒,不禁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气力,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它只觉像是推着沉重无比的黑石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米粒顺着桌子腿爬到桌面,只是先倒仰了过去想要休息休息,小狐狸又用白绒尾巴给它扇了扇风。 两人来到绣帕前,小狐狸点点头,转过身去,用尾巴将绣帕一点一点打开,它之所以背过身子不用小爪子,是因为米粒说那绣帕里的东西对它有害。 两个小家伙虽然平时会斗嘴,有时还会打架,其实是好朋友。 说起打架,虽然小狐狸有九条尾巴和两个小爪,而米粒只有一个又毛又圆的身体,但是并不是全是小狐狸胜出,好好盘算一番,米粒赢得还多一些。 因为小狐狸总是会让着它的。 随着那绣帕打开,“嘶————”一声诡异之响。 花祈雪一惊,回过神来。 那绣帕之中,悬浮着一团似那恶鬼面庞的黑气,张牙舞爪地就要飞将出去,可却被米粒控制得紧,米粒鼓起肚子,一口将那黑气全部吸进,之后“咕———”地打了一个饱嗝。 花祈雪刚一看见那绣帕被打开,确实有些生气,更是愧她答应过那女鬼不会翻看。但见那黑气骇人,鬼面森森,便知那绣帕定是害人之物。 浅蓝色绣帕上绣着些花草和两只黄蝴蝶,可那中间却是些黑色的诡异纹路,像是什么咒语。 米粒将事情告诉花祈雪和小狐狸。 原来那绣帕里是女鬼所施的鬼咒,若是寻常人打开,鬼咒入体,非死即痴。 “多亏你们了。”花祈雪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她今日总觉有些失神,脑中有些发懵,竟没有好生分析此事,若是将这绣帕带给了那个叫刘秀锡的人,可就糟了。 只是为何那女鬼要害他?花祈雪不禁猜想难道那女鬼之死和他有关? 明日还是带着这绣帕去见一见他吧。 ————————————— 次日花祈雪帮着紫叶整理了药柜,又去芷欢房里给她讲了些奇异故事,大半日匆匆过去,天色有些暗,花祈雪拿着伞出门前往城西。 来到这君游城,她倒是养成了一个习惯,出门带伞,哪怕当时艳阳高照,也得随身携带。虽说这里设有伞桩,但是有时雨急,那里也会出现无伞的情况,有一日她就因此着了雨,咳嗽好几天才见好。 城西,花祈雪提前打听一番,径直来到刘秀锡的家门口。装修精致的小屋带着一个宽敞大院,单从外面看,昨晚的那个女鬼确实像这样人家的妇人。 可事实却让她大吃一惊。 开门的确是刘秀锡无误,但当花祈雪问起他是否见过这绣帕之时,他却笃定道,“我从未见过这绣帕,更未曾丢过类似之物,许是公子寻错人家了。” 花祈雪冒昧地问了问他是否娶妻,他摇了摇头。 只说了一会儿的话,花祈雪便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他的神情总是很恍惚,和他说话之时,总觉他好像惦记着别的事,但她也不能问太多,只得先离开。 她刚一出巷子口,那刘秀锡也急匆匆地向着远处走去。 花祈雪悄悄地跟在他身后,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正是白鹊带她来过的红乐坊。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红乐坊。 花祈雪听见那刘秀锡问那门口写乐牌的男子,“今日不知可否见到胭脂姑娘?” 男子摇摇头道,“实在是抱歉了公子,今日胭脂姑娘不在,明日这个时辰她才会来。” 那刘秀锡一听,沮丧万分,顿时垂头丧气,“哦”了一声走出红乐坊。 就像是失去了人生的希望一般,这个神采奕奕的男子低垂着身子,从背影来看,一点不像是三十五六的人,倒像是一个毫无精神的老头。 男子见刘秀锡走后,又示意花祈雪写乐牌,花祈雪故作失望道,“我也是为了胭脂姑娘来的。”临走前往男子的桌上望了一眼,那些乐牌里,竟有白鹊的名字,像是刚进去不久,男子还未来得及收起他的乐牌。 昨日见白鹊对此毫无兴趣,为何今日又来了此处? 花祈雪越想越觉得奇怪,总觉得好像都和胭脂有关。她也只见了那胭脂一面,不知为何脑中却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胭脂的脸?难道又是什么妖法? 上次从胭脂房里逃走,一路上未被人发现。花祈雪又按着原路,悄无声息地来到那房间的窗户之下。 见窗户向外透着亮,花祈雪一跃来到老树的枝干丛中。 房里是一男一女两人的声音,女声正是胭脂,娇嗔道,“为了你,后面来的那些人我可都骗了他们说我不在此处呢。”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花祈雪有些不好意思再听下去,正要下树,那房内突然光芒暗灭,也没了任何的声响,一种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 第49章 女身男声 漆黑一片的房内陡然亮起一团红光,将人影投在窗上。 一个男子低头站立,好像已然失去意识,在他的身前浮着一个红珠,散着红焰,似是什么法宝。 那胭脂的指甲变得尖长,操控着那法宝,气焰将两人的衣襟与黑发尽数扬起。 就在男子的阳气被吸收之时,花祈雪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妖气。 她心中一惊,那胭脂居然是妖,且定是道行高深的妖,是以她之前才未感知到妖气。 胭脂平日里隐藏着妖气,一直未被道士和捉妖师察觉身份,施法之时散出的那一丝妖气,也极不容易被察觉。 花祈雪心中暗思,若是贸然冲进去,那男子定会被胭脂当场杀死,打斗过程中还会伤及无辜。得想办法将胭脂引出城去,寻一处没人的地方才是。 她凝神定气,右手一挥,从食指指尖飞出一道黑影,“咻——”一声窜入窗内,她飞身而下,右手一合,黑影又穿破窗户立在她的手心之中。 那黑影正是骷髅送给她的鱼形小乖,小乖吞下那法宝,浑身颤抖,已无力回到她的手指,她用灵力控制住它那黑红火焰纠缠不清的身体,向着外面疾奔而去。 胭脂心中又惊又怒,飞窗而出,紧随其后,先前她正全神贯注地吸收着阳气,哪能料到飞来黑影?又一见卷去她法宝的竟是花祈雪,心中更是火气中烧,心中暗定,定要将花祈雪的阳气吸净,想到这里追奔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在前的花祈雪也一刻不敢停歇,直奔至南郊树林。 不知那红珠法宝到底为何物,直折磨得小乖身形不稳,花祈雪又将自身灵力汇入其中,保护着小乖。 胭脂跟来此地,见花祈雪手中的红光,已是怒不可遏,但还是压住火气,笑盈盈地走过来道:“公子,前几日你将奴家一人留在那厢房内,今日怎得又来偷看奴家?” 花祈雪心中甚是奇怪,为何现在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胭脂身上的妖气,难道平日里胭脂是依靠这红珠法宝来隐去妖气的吗? 她抬眼一看胭脂的神情,便又确信了几分,胭脂的眼神从未曾离开过她手中的红珠法宝。 “公子,那日之后,是不是脑中心中总是想着奴家呢?”胭脂话罢抚了抚身前的长发,神情魅惑,她自知没有那红珠法宝,她只是刚修炼出人形的小妖,但这眼前的小公子不过是个普通人,又何需怕? 花祈雪一听心中便明了,怪不得她眼前总是出现胭脂的面容,原来是因为被施了妖术,而随着那妖术的效果越发强力,最终便会完全痴迷于胭脂,忘记其他。 刘秀锡和那些去红乐坊的人多半也是中了术。但胭脂不会一次吸尽阳气,反是将他们长久地吸引在身边,已供反复吸取,最终阳气殆尽的人,只有一死。 “奴家看上的人,哪里有能逃跑的?今儿可巧了,公子自己上了门,也替奴家省了不少麻烦。”话音刚落,胭脂就朝着花祈雪冲了过去,似是用尽气力,想要一击将花祈雪杀死。 花祈雪躲过一击,向后一闪道,“妖本是可以利用自然之力修炼,为何非要如此?” 胭脂格格得笑了两声,似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一般,“吸一次阳气,堪比去那深山老林里修炼一个月,放着捷径不走,岂不是比那些蠢男人还要蠢?” 花祈雪明白像胭脂这样的妖是无法悔改的,她也不必再多言。 两人身影所到之处,树摇叶落,光芒四起。 几招之后胭脂便心生惊惧,怎得这公子有这样的能耐?她只得幻出半形来,只求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她的周身泛起红光,几息之间脚下出现一朵巨大的芍药,几丈长的藤蔓朝着花祈雪鞭打而去,顿时地裂木折,烟尘缥缈。 花祈雪见此也不慌张,光影似刀,穿梭在其中,将藤蔓一一砍去。 胭脂手心芍药朵朵绽放,飞花攒射,花祈雪足尖一点,向后闪身,那些影花尽数击空,遁入空中,消失无踪。 便在此时,五道黑影贯穿巨型芍药,“砰——”一声巨响,残叶碎石乱飞。 待一切落定,胭脂瘫坐在地,她只觉力尽神疲,妖丹周身剧痛不已,想来不过多时,她就要退回原形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不直接将她击得个魂飞魄散? 便问道,“公子为何如此?” 花祈雪曾经在落霄观的小道长那里得知,一为妖丹灭则妖形灭,意为魂飞魄散,也就是无法投胎转世。二为妖丹受重创则退回原形,原形不可能再度修炼,直至寿尽。但死后仍可投胎转世。 世间的人,无论这一世多么坏多么恶,死后都会去轮回井转世,她哪里有资格去剥夺胭脂转世的权利? 只是个中缘由她也并不想向胭脂说清,便转身离开。 树林中,只剩一朵凋零的芍药。 花祈雪回城,来到城西,准备再次见一见刘秀锡,还未进巷子便听到一片喧闹。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她也将事情听明白了七八分。 那叫刘秀锡的男子,确实娶有一妻,两人本是十分恩爱,却不知怎得半个月前突然休妻,妻子王氏见他沉迷于烟花之地,愤恨至极自此消失。 胭脂的妖力尽消,刘秀锡所中妖术也随之消失,他便想起了过往种种,在巷子中长跪大哭,引得路人围观。 花祈雪想起那个女鬼的脖颈上有红痕,许是自缢而死。 想来那女鬼终是无法对此事释怀,便谋划杀夫,可心中又总是犹豫不决,到了临近投胎之时,只能拜托花祈雪将鬼咒绣帕带给刘秀锡。 花祈雪拿出绣帕,那没了鬼咒的绣帕里,一针一线无不流露出夫妻两人的深情。 她也不知该怎么和刘秀锡说起,便托一个老者将绣帕带给他后,回了孤儿院。 花祈雪刚回到自己的房前,一个女子急奔而来,似疯似癫披头散发,好像已然神志不清。她的身后跟着几个护院人,那些护院人几步就追上了她,粗鲁地将她按跪在地上,用麻绳绑住她的双手。 花祈雪惊然,赶紧跑至人前,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从护院人身后走出一个老者,白发黑衣,正是这孤儿院的管家张谦。 张谦双手后背,面露厉色,“姑娘不必多问,只管好你自己便是。” 花祈雪见过这张管家一面,那次她见他一人面露悲意,淋着雨站立在院中,她便拿了伞给他,谁知他竟没来由地将伞一把打落,抬步而去。 那女子明是痛苦万分,可老者脸上却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花祈雪顿时心中一恼,刚要发话,却被一个声音惊了一跳。 “我不是我!”那女子大喊一声,嘴中发出的声音竟然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花祈雪听到那声音不禁毛骨悚然,那声音不像是粗着嗓子的女声,也不像是因为疯癫发出的怪声,而是一个明明白白的男子声音。 就像是身体和声音不是同一个人的一般。 她在这孤儿院为客,本不该多问,但见了如此怪异的事情如何能不弄个明白? 张谦怕多生事端,便手掌一挥,示意护院人赶紧将女子带走。 花祈雪不再多言,心知再问也是徒然,她快步上前去扶女子,决心不能让他们带走她。 就在花祈雪来到女子面前之时,那女子突然颤抖不已,抬面望天,眼鼻流血,几息之间陡然倒地,临死前吐出了几个字,还是那哀怨的男声,“这——不——是——我——” 这时紫叶从远处走来,跪坐在女尸身旁,一把脉,脸色黯淡,声泪俱下,“是我无用,始终医不好你的病。” 张谦一干人等将女尸抬走,紫叶见花祈雪想要跟上前去,拦住她道,“祈雪姑娘,不必担心,张伯会好生埋葬她的。” “她得的是何病?”花祈雪见此,也不再执意跟去,她心中暗忖,现在芷欢姐的病还需要在此医治,不能太过激进。若是因此让他们怀恨在心,暗下毒手,芷欢姐又怎能避得过? “癫癔症。”紫叶快言一答,又说了很多此病的病症和疗法。 花祈雪“哦”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她不通医术,对病理更是一窍不通,这名字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只是她心中的疑窦,万万不是紫叶这几句话就能打消的。 她也不准备再问什么,她想此事只能暗中调查,还得仔细些,不能让紫叶他们有所防范。便又安慰了紫叶几句,让她别为刚才的事情太过自责。 两人聊毕,各自离开。 第50章 心病难医 花祈雪本想回房,临时又改了主意。 刚才看到的一幕,实是诡异,她觉得还是应该知会芷欢一声,让她仔细那些人才是。 她又想到下午去看望芷欢时,糖糕已所剩无几,本打算明早去买,不如现在就去买回来,然后带去芷欢房里。 计划一番,她出了孤儿院,还未走出巷子,便看见一个人正朝这儿走来。 那身形姿态,她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只是巷子漆黑,那人的面容实是看不大清楚。 “祈妹,认不出我来了?” 这声音花祈雪可是熟悉得很,是迟黎的声音,只是他的变化好生大,上次还是文雅书生一般,这回怎得又成了侠客? 长剑在侧,黑衣如墨,身形凛然。 花祈雪心下赞叹,她对自己这身公子装扮已是满意至极,可若是和迟黎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真是扮得既真实又自然。 “迟黎哥哥,你是来找我和芷欢姐的吗?”花祈雪喜上眉梢,欣喜万分。这些日子以来,芷欢姐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甚至连房门都不得出,这下真是太好了,他一来,哪里还会有除不去根的病? “正是,我在落火城处理完事情,便从萧公子那里打听了你们的下落。”迟黎道。 花祈雪知道定是萧子懿的剑侍说的,心想这回可真要多谢他了。想到这里,她又记起前几日收到的那封信里,萧子懿说他爹爹的病又加重了,便问道,“小懿他爹爹的病可有好转?” 迟黎自负没有治不好的身病,可对萧焱的病也无可奈何,他摇摇头,叹出一口气,低语道,“心病难医。” 两人相视一眼,沉默不语,晚风习习,寒凉入心。 两人的心中都明白,那梦铃之死,便是萧焱那最难熬最痛心的病,谁也无回天之术。 买完糖糕,回孤儿院的路上,花祈雪欲言又止,她本想现在就让迟黎去给芷欢瞧一瞧病,可又一想他一路上定是奔波赶路,此时应该休息一下才是。 “祈妹说就是了,眼下时辰尚早,可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迟黎微微一笑。 花祈雪点点头,“芷欢姐病了,她现在应该还未睡,我们去看看罢。” 迟黎心中暗想,芷欢生病?莫不是因为心小谋多,以致伤神伤气? 两人来到芷欢房前,花祈雪敲了敲门。 芷欢正倚着床,手里把玩着白鹊给她带来的机巧小物,听到敲门声,便知是花祈雪,心中不悦,今儿不是已经来看过两次?怎得又来了? 但面上只得笑容满面道,“快进来罢,祈妹子。” 看见花祈雪身后的人时,她先是一惊,油然而生一份喜悦,愣了片刻,又颇感忐忑不安,紧张无措,心中暗忖,这迟黎一来,这段时间装病的事情定会被发现,该怎生想个法,撇清与此事的干系才好? “芷欢姑娘。”迟黎两手一拱。 这举动颇让芷欢不快,她心中暗自戏谑,一口一个祈妹叫着,到她就成芷欢姑娘了,为何对她就如此生分?她便随口接了一句,“哟,这不是迟大公子吗?” 其实迟黎心中并无多想,只觉芷欢这个人有些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若是直呼其名,怕是惹来没趣,是以每次便多加礼数。 见她此话中似乎带着几分气,他倒是觉得好没来由。 两人的这点儿暗气,花祈雪全然没看出来,她只觉久别重逢,大家都会甚感心悦,便将糖糕放下,搬着凳子放在芷欢床边,让迟黎坐下。 “芷欢姐,快让迟大医士给你瞧瞧病,保证病消,过几日你便可以和我出门逛街市去啦。” 听到这话,芷欢本想说一句:“小女子可不敢劳烦他呢。”又觉这话说出口,万一迟黎一恼,转身就走,她岂不是更生气?便微笑道,“麻烦了。” 花祈雪想探脉号病还是安静些才好,便出了门,准备晚些再来。 迟黎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还是被芷欢瞧了个一清二楚。 她心中的自卑与气愤盛起,脸登时变得通红,这一回她真的咽不下肚中的话,便连珠炮似的质问道:“之前祈妹子受伤,你不是也与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几个时辰,怎得到了我这儿,反倒是避讳起来了?想来在迟黎公子的心中实是亲疏有别,待人不同?” 迟黎听出她话中带刺,心中却十分坦然,自知并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就算他与她们同处一室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又有何妨?不过他又一想,芷欢并不知实情,也无怪她。 至于刚才花祈雪一走,他确实心下尴尬,不知与芷欢单独相处,又得听多少带气带酸的话?是以脸上露出一丝情绪来。 芷欢见他不答话,便又“恩?”了一句,示意他赶紧回答。 迟黎不愿回答她那没来由的问题,只道,“芷欢姑娘,在下先为你诊脉,治病为重。等病好,说话的时日只多无少。” 芷欢听了这话,心中顿时喜悦,难道他话中之意是说以后他们相处的日子还长呢,说话的机会更是只会多不会少? 她嘴角扬起,默不出声,微挽衣袖,将手臂放在床边,供他号脉。 灯火暖暖,就着光亮,她不住地瞧着眼前的人。虽说将迟黎的五官单拎出来,并不算优秀,可不知怎得配在一起,好生耐看。 她想想身边的这几个人里,那云翎冷俊言少,气质非凡,实是像那画中仙,只是貌似太不食人间烟火,反倒让她觉得不亲切。 那叫无岚的,丰神俊朗,唇角一勾,不知将多少人的心都勾了去,可她偏生觉得他讨厌得很,谁叫他总是一副看透所有的神情? 唯有这迟黎,气质清雅,不像那些虚无缥缈的人——似神仙似魔魅,他更加贴近“人”,自然她的心也更加靠近他一些。 —————————————— 花祈雪在院中信步而行,深蓝夜空下的孤儿院,有几分奇异的别致。 她突然看见一个老者低着头,步伐极快地向某处前行,似是十分着急,她偷偷跟近一看,是管家张谦。 正好不知怎么暗查那奇怪女子的事情,碰上张谦,她定要跟上去瞧上一瞧。 一直跟至孤儿院后方,这里花祈雪从未来过,她之前一直谨记做客礼数,是以从未在孤儿院中乱跑,最多是在芷欢房前转一转。 前方,围着十几个护院人,神情严肃,一手拿火把,一手拿武器,或是铁锤,或是木棍,看起来凶神恶煞。 花祈雪只得止步,她心中疑惑甚多,说来也奇怪,那里无屋无房,远远望去,只是一块种着几棵树的平地而已,却为何需要那些人守在此地? 夜色黑暗,张谦与护院人们正说着话。 花祈雪等了一等,见张谦独自前进,护院人四散离开,她便又轻步前行。 两人相隔甚远,前方树干遮掩,一个不留神那张谦竟不见了踪影。她心中一凛,莫不是自己被他察觉了?是以躲了起来? 但现在离开此地,她心又不甘,便更加仔细地探去。 走了不远,便见树木后方,竟有通往地下的楼梯,见此她也明了那张谦突然不见的原因,她躲在老树后,向楼梯下方偷望。 张谦下了楼梯,站在门前,重敲三下,轻敲两下,之后静默等候。 那巨大厚重的铁质门,“吱——”一声,开启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过了良久,那洞里伸出一条胳膊,细嫩手臂十分苍白,带着一个银戒指。 不过片刻,那手臂开始挣扎,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在硬拽它,白皙的皮肤上登时被那铁洞臂擦出几道红痕。 “小玉——小玉——莫要挣扎,仔细伤了自己!”张谦急声喊道,虽然他知道里面的人听不见,但他一见那手臂的红痕,不由地心如刀割,老泪纵横,“爹爹三天后又能来见你了——” “咚——”一声,女子的手臂刚一收回,那洞口又被堵死。 张谦说了这句话,心中登时又是愤恨又是愧疚,愤恨的是女儿在他人之手,他不得不听命于人,愧疚的是他着实是无能力将女儿救走,逃离此地。 他粗糙干瘪的脸上,已满是泪痕,他有多少次想过自尽,可难道要让女儿为他陪葬? 是以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只要他的女儿活着,哪怕三天才能见一次,只要她还活着,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张谦喊出的那句话,花祈雪听得清楚,她顿时心中一片混沌,见他兀自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她先举步离开了此地。 第51章 黑衣男子 “芷欢姑娘平日里喝甚药?”迟黎放下探脉的手,秀眉微微一蹙。 他虽是面带笑容,语气温和,但芷欢却听出那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质问。 不过这些年来,她的经历可谓是跌宕起伏,困境重重,她又怎会因一句话自乱阵脚?便道:“平日里吃一种药丸,要说其中有哪几味药,我也问过紫叶姑娘,只是她从不曾说与我知道。迟黎公子,你们为医之人,是不是都如此看重秘方?从不道与外人知?” 此话确实无错,迟黎暗忖,莫要说这些医士,便连他不是都从不将这些说与别人? 芷欢心知迟黎为她探脉,定能探出这段时间她其实未病。而她平日里留的一手,此时便可对她有益。自回到这孤儿院,她一直做出和病理相反的症状,就是为了若是有人查得她是装病,她便可以说是有人给她暗下药所致,她并不知情。 便道,“来到这里,除了药丸,又多加两副现熬汤药,早吃一副,晚吃一副,真真是把人琐碎死。药是越喝越多,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来我这恶病却越发嚣张,倒又多添了不少没来由的症状。” 迟黎想起花祈雪说过,芷欢的病情好像白天会加重,晚上又见好些。可这正与病症之像相反,应是夜重日渐消才是。他不禁怀疑,莫不是那两副汤药有诡异?便问道,“芷欢姑娘今晚的药汤可已喝了?” 芷欢心中暗喜,看来迟黎已经怀疑到汤药,便点点头,佯装疑惑道,“喝啦,可有什么不妥?” “从明日开始,芷欢姑娘暂时停止服用汤药罢。”迟黎想定是有人暗中作怪,两副药里,早药致病,晚药治病,芷欢便一直病着无法离开,他又猜测,会不会是以此来拖住花祈雪的行动? 芷欢想她若是什么也不问,倒显得奇怪,便道,“我自是信你的,你说不喝我便不喝,只是不知为何不喝那汤药?莫不是你要亲自为我医治?” 迟黎不答,只微微一笑道,“芷欢姑娘的病症一直被那药丸控制得很好,不知你是如何寻到此良医的?” 芷欢明白他说的良医是指紫叶,他的心中定是怀疑她与紫叶勾串,虽然事情实是如此,但见他怀疑自己,她的心中登时倍感难过。 “凡事讲得个缘字。这些年我的病虽未能除根,却也幸得遇上些人,能保我不致因病而死。迟黎公子刚才为我探脉时,眉眼微蹙,神态凝重,加之我近来的病症增多,想来我已是病入膏肓。”芷欢将头抬起,垂泪呜咽道,“不久我就要病发身死了是不是?” 迟黎不禁一怔,芷欢眼中充满悲伤与对死亡的恐惧。那种真实的流露,自他医人以来,见过太多次,他知道这些都是病人最真实的一面。 先前他探芷欢的脉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脉象不似常人,十分诡异。他又想起花祈雪描述芷欢吐血时的痛苦,想来那异脉一直在折磨着芷欢。 见她如此哭泣,他不由心生怜悯,他想现在并没有证据来指证她确与此事有关,他又何必一直疑心不散出言多问?那紫叶也许真的是利用她也未可知。 他便道,“非也,芷欢姑娘莫要难过,若是信得过在下,明日开始在下便为姑娘瞧病。” 芷欢破涕为笑,脸颊上那颗被泪洗过的泪痣,此时却更显悲凉,“为我医病?迟黎公子可说的是真的?那也许我便能活到八十岁不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迟黎一笑。 他的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叫紫叶的姑娘竟能凭几颗药丸便能控制此异脉?便道,“不知那紫叶姑娘现在可在这孤儿院?” “在的,你随时都可以去找她。”芷欢打了一个哈欠。 迟黎见她面带倦容,站起身道,“芷欢姑娘好生休息,明日我便来给姑娘瞧病。” 出门后,他想花祈雪定未入睡,他有事需要和她商量,便前往她的房间。 阴雨绵绵,灰蒙一片,花祈雪的房前站着一个人影,一身黑衣斗篷,手中汇出幽蓝色光芒,头戴兜帽,面带黑布,只露出一双凌厉眉目。 两人眼光相遇,陌生男子收起灵力,一瞬转身,疾步而行,身形诡异。 迟黎一惊,那男子鬼鬼祟祟地站在花祈雪房前作甚?莫不是他便是这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想到此,他登时拔步而飞,跟上前去。 一前一后,两道黑影急奔飞驰,消失在孤儿院外。 ————————————————— 迟黎走后,芷欢辗转反侧,她越来越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暴露。 不知怎的,她好怕迟黎知道,她竟是这样一个费尽心力去害人的女人。她不禁心笑一声,原来她是这么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 她着好衣服,起身出门。 ————————————————— 花祈雪离开孤儿院后方,站在一棵大树下,心中思虑不止。 自从来到这孤儿院,虽是甚事都没发生,但她一直觉得这里有些怪异,是以早些时日便在街上打听过关于这里的消息,可外人皆道并无异常。 但那女身男声的人她是亲眼所见,今儿又看见管家的女儿竟被关起来,一口凉气从她的心底登时冒出,她不禁猜想,难道这孤儿院里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以才将有关人等的亲人关押,以防有人漏泄秘密? 不查清楚,她实是不安,便又掉回头,向着孤儿院后方跑去。 楼梯四周空无一人。 她悄声下楼,默等良久,见并无人前来,便凝神定气,将灵力汇入铁质门,中间一处开始泛亮,无数的灵蚁从缝里钻进钻出,没过多久便开出一个小洞。 正是今日张管家女儿伸出手臂的地方。那里本就有缝隙,她便试着让灵蚁去啃食此地,没想到竟成功了,她呼了口气,心中微感喜悦。 她弯下腰,往里张望。里面漆黑一片,甚也不见。 “阿雪。”一声呼唤,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这声音更是陌生无比。 她顿时一颤,心中惊惧,那声音就在她脑后,那人竟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且站的离她如此之近? 她转身一看,站着一位男子,一身黑衣,只见两目。 “在下青风。” 男子话音刚落,花祈雪只觉眼前漆黑,陡然倒地。 青风从十六年前开始,收养了三个人,便是红月、紫叶、白鹊三人,其中的红月则是芷欢的原名。 他去花祈雪的房前,便是为了将她带来此地。虽遇到迟黎,他也并不慌张,他心知迟黎只是医术如神,便唤出幻影,以此来绊住迟黎,他心中笃定,迟黎一时半刻绝逃不出幻影的手掌心。 这一次,谁也救不了花祈雪的命。 而此次任务一成,他也能真正的回家去,见到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希望这一切能够更快结束,便衣袖一挥,铁质门登时大开。 ———————————————— 已是深夜,孤雨一片,紫叶房内火光陡灭。 芷欢从紫叶房中走出,双手颤抖,面色苍白,静默在雨里。 雨水与眼泪混在一起,她的内心不停自语,“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发愣半晌,她举步前往白鹊房里。 白鹊见是芷欢前来,心中一喜,转而又担心不已,这么晚不知她是遇到了甚麻烦事? 芷欢进屋,浑身湿透,颤抖不已。 白鹊知道她喜好茶中放一块糖,而他也常备糖块,便制了一杯糖茶递给她,又拿衣服与她。 芷欢一饮而尽,垂眼端看手中的茶杯道,“还是你做的糖茶最为好。白鹊哥,我记得你爱喝白水可对?” 白鹊面色一沉,心中顿悲,转而一想,就算她记错自己的喜好,也无甚关系,一直不都是这样?他淳厚一笑,在芷欢手里写了一个“对”字。 白鹊自小聋哑,从小时候开始,当他要说话,便写在她的手心里。 “我们三个一起长大,虽说偶有嫌隙,但总是彼此相伴,日子也因此变得有趣。”芷欢兀自看着茶杯。 白鹊坐在一旁,静静聆听。他想不知此时这一幕情形,已经有多年没有出现了? 他想起小的时候,她只要一不开心,便气冲冲地来到他的房间,将一肚子苦水倒给他,她总是手舞足蹈地说着,有时那小脸都会涨得通红。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当他给她制上一杯糖茶时,她登时变得喜悦,便会甜笑一声道,“谢谢白鹊哥哥。” 芷欢见白鹊望着自己,便端起茶壶,将自己的茶杯倒满,递给他,微微一笑。 白鹊接过喝尽,放下茶杯,在她的手里写了几个字。 她愣了一愣,顿时泪流满面,大哭起来。 第52章 不语将军 白鹊在她手心里写的是“不语将军守护着你”。 “不语将军”是芷欢小时候给白鹊起的名字,在她的眼里他就像一位勇武坚强的将军。她闯了祸,他便代她去主人那里领罚,浑身伤痕累累也只是微微一笑;她难过沮丧,他便想尽办法只为让她一笑。 即便随着时间流逝,她越发厌烦他,甚至对他恶语相向,可他还是记得不语将军的使命,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对不起,白鹊哥……”芷欢的这一声道歉,不是因为回忆在眼前浮现,她觉得一直对他太过刻薄,而是因为她在那杯茶里下了毒。 她登时眼中满含泪水,模糊一片。白鹊在她眼前不知所措地倒下,抽搐几下,气绝身亡。 “白鹊哥,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你,若不是先前紫叶说了那样的话,我没想……杀了你们的,请你原谅我……好吗……”芷欢掩面大哭起来,愧疚感占据了她的心。 她又想到一个时辰以前在紫叶房内,她与紫叶的争吵。 “他们即使发现你与我们一伙,那有怎样?那时花祈雪已死,你我离开此地便是了。”紫叶随口应了一句。 “不可,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她与紫叶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若是事情败露,你也别想脱了干系!你的双手沾满了多少人的血你可曾数过?现在却想将一切撇个干净,哪里有那样的好事?且纸是包不住火的,那迟黎一时不知,你以为能瞒得了他一世?”紫叶质问道。 “试问谁会喜欢一个心狠手毒的女子?”最后紫叶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句,便要将她推出房门。 这句句话似毒蜂尾后针,直刺中她的心,她顿时恼怒不已,心中的自卑与愤怒交织在一起,便在这时脑中一念闪过,她希望紫叶可以闭嘴,永远的闭嘴。 短箭穿喉,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在三人之中,紫叶强于用药用毒,若是警戒状态她自是难以近身,但此时紫叶哪里会想到一起长大的她会对自己下毒手? 顿时血流如注,发不出声,惊目圆睁,几息之间紫叶便似一张随风飘摇的枯叶,默然倒在血泊中,再无动静。 杀心一过,她突然开始害怕,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住颤抖,眼泪滴滴划落,罪恶感盛起,她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 她跪坐在地,双手不断敲打自己的身体,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罪无可赦,怎么可以杀害紫叶?!她可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人啊! 手中的血液和泪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呆坐半晌,可那种悔恨的情绪只持续了一会儿,她木然地站起身。 蓦地她发觉杀死紫叶,虽一时难过,但死掉的紫叶和以前那些被她杀掉的人有何不同?不过只是一个死人而已,哪里值得她如此伤心难过? 对于她来说什么最重要?活着,还要更好的活着,想要的都要得到,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她决计不会放过那些想要阻拦她的人。 她将紫衣抱上床,替她盖好被子,抹去泪水,不禁嗤笑一声道,“紫叶你便在这好生歇息,莫要说我太狠毒,只怪你挡了我的路。呵,不知等你腐烂发臭后可还会有人喜欢你?” 她找到紫叶的毒、药,她想紫叶既已死,那白鹊也不可留,便将毒、药藏于指甲中,抬步出门。 寒凉的雨水顷刻间将她淋湿,她心中的愧意与悲痛转瞬即逝,她微微一笑,雨水顺着她的指缝流落,她更加坚信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无错,人不为己天诛灭。 她自知打不过白鹊,但暗自筹谋一番,觉得让他喝下一杯毒茶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房内,白鹊安静地躺在地上,黑血顺着他的嘴角流淌,汇在冰冷的地上。 芷欢靠在墙边低头半晌,窗外雨势越发浩大,将这君游城的污秽尽数冲去,也将她心中对紫叶和白鹊的最后一丝温情抹去。 ——————————————— 孤儿院后方地下密室里。 花祈雪悬浮在空中,周身被幽蓝光芒环绕,兀自沉浸在昏迷中。 青风取下她左手的灰布,那白色印记盈盈发亮,细细一看,那印记确是族中古书中记载——能够操控神器之力的标志。 他打开一册古老书卷,十六年来,这“易灵咒”他已施展无数次,此乃族中禁术,因实是怪幻神异之术,是以一直从未成功。 直到昨日他才得以成功,施术后,得到的不再是会七窍流血而死的“失败品”。 “咻——”一声,一道黑影一旋而现。 “瑶,何不等我将这具躯体带给你,怎得亲自来此一趟?”青风道。 女子一身黑色长袍,周身缥缈,乃是灵力幻影,并非实体。她并未回答,而是径直来到花祈雪身前,似是沉浸在回忆中,喃喃道,“这就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她的手指划过花祈雪的脸颊,指尖缥缈黑气如丝如缕,蓦地她的手指一张,那黑气便似鬼爪一般抓向花祈雪的脸颊。 不过片刻,她撤下手道,“算了,我可不想以后用张有疤的脸。” “等用噬魂刺将她的灵魂散灭后,我便会用千寒冰将此躯体存好,带回族中,你且放心。”青风知道女子施用此术来到此地,时间越长对本体的伤害越大,便希望她能尽早离开。 可这一刻女子已等了十六年,她怎能不亲眼看上一看?便道,“开始罢。” 青风向来依顺于她,也不再多说甚话。嘴中低语,唤出噬魂刺,刺身旋转,开始招魂。 按照以往,不过半刻魂魄便将离体,噬魂刺击中魂心,魂魄登时灰飞烟灭。可不知怎得噬魂刺竟感知不到花祈雪的魂魄,感知不到自是无法将其与本体分离。 刺身兀自旋转,闪着冰冷的光。 女子的脸色愈发难看,这样的结果她从未料到。她曾立誓,要将一切尽数夺来,难道十六年来等到的结果便是如此? 那噬魂刺的光芒映衬在花祈雪的脸上,女子只觉此时那张恬静的脸就像对她最深的讽刺,她周身的黑气更盛,燃烧不尽,心中恨意四起。 她眸光一紧,将双手控在噬魂刺身边,幽蓝光芒登时环绕在噬魂刺周身。她心中好恨,难道她真的与那神器无缘?注定得不到神之力? 青风心中一凛,心想她莫不是要杀了花祈雪?他知道见此一幕她定是苦恨交加,可此时需得镇定下来从长计议才是,万万不能将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啊!便急声道,“瑶,为了夺取神器之力,不能杀死原身!” 女子黛眉紧蹙,眼露恶意,此时的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觉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她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想要的永远得不到。 这样看来既得不到,那不如尽数毁个干干净净罢! 那噬魂刺正一寸寸地靠近花祈雪的眉间,便在要刺进眉心的一瞬间,青风只觉寒风四起,被一股骇人的力量击得立足不定,衣袂飘动,向后急退。 密室里烟尘四起,一片混沌。 女子也被花祈雪的那股力量击中,只觉双手如中电掣,登时麻痹。 待烟尘散尽,两人凝视着花祈雪,只见她的眉间幻出几道白色幻影,渐渐延伸至噬魂刺周身,噬魂刺竟开始若隐若现,不过片刻,只听“叮——”一声,散为碎片,陡然消失。 女子和青风皆是大惊,这便是那一半的神器之力?那噬魂刺也曾受过神力沐浴,寻常力量怎可能将它如此这般轻易地销毁? 女子手指一晃,飞出十一根白花,“咻咻——”齐齐击向花祈雪。 只见五道黑影蓦地窜出,一瞬间又退回到花祈雪的手中。女子心下一惊,那十一根白花不知怎的竟飞向自己,速度极快,如影如幻。 黑影乍起,女子身形极快,十一根白花钉入墙壁,登时爆炸开来。 女子站定,她的肩膀竟被一根白花击中,赫然显出一个洞,无论她怎样用黑气修复,都无法恢复原状。 能够伤了她这具幻身的,想来也只有这神器之力,她一生追求至高无上的能力,这样的力量她怎能放弃? 她嘴角一扬,心道这具躯体她一定要得到,她走近花祈雪身旁,附耳低语一句道,“阿雪,你父母欠我的,便由你来还。” “瑶,现下该如何行事?”青风心知以女子的性格不会放弃此事,适才想要杀掉花祈雪也不过是一念冲动而已。 “既然无法将她的魂魄引出,那便施‘封灵原咒’,在此期间,你要控制好她,绝不能让她回到族中。”女子话音一灭,身形陡消。 “是——”青风听见“封灵原咒”几个字,登时一口冷气从心底直冒,这可真是一步险棋。 第53章 绝无二心 青风将花祈雪关至密室,来到芷欢房中。雨依旧未停,昏沉无比的雨声掩盖一切声响。 “主人。”芷欢见青风突然来访,心中忌惮不已,面上却临危不惧,露出镇定自若的神情。 “你可是越发心狠了。”青风只露两目,那凌厉眉目间透出冷冰冰的杀意。 青风收养三人十六年,虽只是将他们视为棋子,但见紫叶白鹊两人惨死,心中不禁一怔。看见凶手在眼前,一时愤起,恨不得将她杀于掌下。 芷欢心下一凛,心知青风已知她杀害两人之事,又见他神情如此,她暗忖莫不是要在此杀了她为两人偿命?当即眼泪夺眶,惧怕万分。 让她没料到的是,青风并未多加责怪之言,更不再提起此事,仿佛对两人的死毫不关心。见此她不禁腹诽,青风更是铁石心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青风收养之时,她便知道不过是要利用她罢了,是以现在她更是明白,不取她性命定是因为她还有可利用之处,便柔声道,“主人,红月知错了,红月的命是主人给的,若是想要收回,随时都可以拿去。若是主人愿留下红月这条贱命,红月定当拼命为主人做事。” “何必言此?”青风听见芷欢的这番话,不禁心生厌恶,在三个人之中,他最不喜芷欢,知她是心机重面虚伪之人,只是这些时日他暗中观察,那花祈雪确是与她关系甚好,便算紫叶与白鹊活着,这任务最终还是需要她来做。若不是因为此,他哪里会留她这条命? 芷欢抹抹眼泪,尽显苦楚与顺从,心中却是舒畅安乐,她知道自己的这条命是保住了。 “我知道那迟黎已允诺为你医病,你自是不用再依靠我的药。可你想要保守秘密,让你心尖上的人不知道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便还得听命与我才是?”青风负手而立,语气平静。 这几句话却听得芷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神闪躲,双手紧攥,颇显心慌意乱。 她本想先让青风留她一命,再依靠迟黎之力出去病根,便不会因病而受制于青风,但她竟忘了,青风知道她的一切,在此时便像是扼住了她的喉咙一般,而她却毫无办法。 虽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再无担忧,但她哪里有本事杀了青风?这十六年来,她见过太多次,他杀死那些如她这般的人不过像是踩死蝼蚁。 此时她除了继续为他做事,已别无他法,便道,“红月绝无二心。” ———————————————— 密室里,花祈雪清醒过来。 只见墙边蜷缩着约莫十来个人,皆是妇孺之辈,面露惧色,眼神无光,显是长时间处在担惊受怕的环境中。 便在此时,突然热气翻滚,密室一角竟陡现火焰,火势瞬间蔓延开来。 密室中顿时乱作一团,哭天喊地,众人拍打着墙面想要逃生,可这四方密室,竟像是浑然天成,并无出口。 花祈雪心中疑团虽多,但此时哪里顾得上问?她赶紧幻出灵蚁四寻出口,幸运的是,不过多时竟在墙面之上出现一道裂缝。 众人先前一见花祈雪手中出现成群的荧光蚂蚁,皆是害怕不已连连退后,他们见识过青风的恶行,便觉得会这般奇怪能力的人都不是好人,是以宁愿被那火舌灼烧也不愿靠近花祈雪。 但见出口一现,众人心中又惊又喜,纷纷道谢后拥挤而出,唯有角落的一个小姑娘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小妹妹,快和我出去。”花祈雪扶起小姑娘,抬面一看,却发现她早已死了多时,眉心一点黑颇显诡异。 孤儿院坐落在大火中,红舌漫天,跑出密室的众人惊魂未定,四散而逃。 等花祈雪出来,已是房屋俱毁,蔓延废墟,黑烟袅袅,一片破败不堪之象。 她找遍每一处角落,都不见芷欢与迟黎的身影,刚一出门,只见迟黎步伐匆匆正从远处赶来。 迟黎一见她站在门口,脸上登时阴云消失,脸色转喜,满是关切道,“祈妹,可有受伤?我正要去寻你。” “我没事,你可看见芷欢姐?”花祈雪见迟黎平安无事,心中微感欣慰,但仍有惴惴,不住去想,芷欢姐现下在哪?可有危险? 迟黎见她满脸忧色,便道,“莫要担心,跟我来。” 两人一路疾行,迟黎将之前的事情说与花祈雪,先前他一路追出孤儿院,遇到幻影,好不容易得以脱身,回来一看,孤儿院竟着起莫名大火,路遇芷欢时,她已受重伤,便先将她带回客栈。 他并没有将怀疑芷欢的事情告诉花祈雪,因为在他看见芷欢受重伤的一瞬间,不知怎的他的怀疑登时烟消云散。 听见芷欢的现况,花祈雪先是一惊,不知是何人下此毒手?想到芷欢先前被病痛折磨,此时又重伤昏迷,她不禁眼眶湿润,心急如焚。 两人回到客房,芷欢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安静地躺在床上,丁香色衣裙上满是血迹,花祈雪卧着她冰凉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愧疚。 迟黎见花祈雪看见一旁的中音琴和包袱,便道,“芷欢姑娘昏迷前告诉我,这琴是你爹爹的遗物,让我定要将它带出。” 花祈雪一听心中更是酸楚不已,心中五味杂陈,但她心知此时不是该流泪难过的时候,现下应该抓紧时间救治芷欢要紧,便道,“迟黎哥哥,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芷欢的伤虽重,但只是刀剑之伤,并非妖邪之力所为,这伤寻常医士定是束手无策,但对于迟黎来说,一人便能医得妥当,但他明白花祈雪此时的心情,便道,“恩,还需要祈妹在一旁相助。” 两个时辰过去,芷欢的伤势已经稳定,天色渐明,花祈雪趴在桌上小憩之时,竟回到了过去,看见的正是那位眉心一点黑的小姑娘,还有那位唤她“阿雪”的黑衣男子。 见此她大概明白了这孤儿院里隐藏的秘密,便是将一人的灵魂引出,致使那身体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再将另一人的灵魂引入躯壳中,这便是那女身男声的由来。 但那黑衣男子并未掌握此术的法门,是以一直出现失败品,最终皆是七窍流血而死。而那位小姑娘正是第一个成功被施术的人,但还是难逃厄运,男子手指一挥,一道黑影没入她的眉间,登时取了她的性命。 花祈雪回到现实后,细细琢磨她刚才所见,她最初以为此事好似鬼附体一般,但又想起男子所说之言,想来两者应是截然不同。 若是鬼附身,便可用法器法术将其逼出身体,但若是灵魂引入成功,任何外力都无法将魂与体分开。 她不禁猜想,那黑衣男子到底是想将此术用在何人身上?且他为何要唤她“阿雪”?莫不是这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可又一想那男子并未对她下手,只是将她和那些人关在一起,她在这孤儿院住了这么长时间,被得知名字也不是甚稀奇事。 她怎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却疑窦层生,便将此事告诉了迟黎,迟黎一听也是震惊不已,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法术。 迟黎心中一直觉得花祈雪的身世特别,虽不能确定那黑衣男子是否真的是要加害她,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便道,“祈妹以后还需多加注意,再遇到什么人都要防范些。” 这话花祈雪深记在心,以前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么多,但现在不同,她有了重视的朋友,是以遇人行事都应比以前谨慎些才是,万不可将大家陷入困境中。 桌旁,小狐狸和米粒不知正说着什么,花祈雪突然想起小乖,便将其唤出,奇怪的是,小乖明明是黑色鱼身,怎得现在竟变成红色? 她脑中一想,忽有所悟,“啊,原来是那胭脂的法宝,竟不知何时和小乖融为一体了?” 现在的小乖不仅能力大增,她还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功能,它竟能将她的中音琴和包袱全部收起,她心中欣喜万分,既不用再背着包袱,而且呐以后还可以买很多的东西,再也不用发愁背不动啦! 小乖静静地站在桌子上,小狐狸和米粒一看皆是惊奇不已,相视半晌,小脑袋中慢慢转想,这个红彤彤的小鱼会是甚物? 一黑一白看得惊奇,不禁围着小乖转起圈来,小狐狸转上五六圈,米粒才转半圈,中间的小乖虽不理它们,鱼尾却轻摇着,似是显示友好。 迟黎见此,也不禁觉得好玩,心笑一声,也不知祈妹是如何将这些小家伙收集在一起的?他突然想起他种下的那些“宝贝”,不知是否已经成了形?他这一下山又是几个月没有回去,也不知骆长老他们有没有尽心照顾它们? 第54章 树冠夜谈 之后的几天里,花祈雪与迟黎一直守在芷欢的身边。 花祈雪见芷欢已有好转,终于能够放心些,只是想起迟黎说的那句“伤口若是再深上半寸,便神仙难救”时还是有些后怕。 这日,芷欢终于苏醒,似是还沉浸在那晚的恐惧中,声音颤抖,一连问了很多问题:“祈妹子,你和迟黎没有受伤罢?那孤儿院起了大火,不知紫叶姑娘去了哪里?杀我的那个黑衣男子到底是谁……” 见芷欢一脸茫然甚事也不知,却白白受了重伤,花祈雪心中很不是滋味,便将她所知道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芷欢,至于那紫叶和白鹊,她实是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只听迟黎说那紫叶与黑衣男子勾串,孤儿院的密室应是两人所为,想来事情败露,紫叶和白鹊定是随着黑衣男子逃去无踪了,便道:“三人皆失踪了。” 她想芷欢大伤初愈,不应多思多虑,便让芷欢休息,自己则出门去买糕点。 前几日城中最大的议论话题便是那孤儿院,此事在人们口中传来传去,有道是妖魔鬼怪所为,也有道是人贩子的勾当,登时闹得人心惶惶。不过最终此事也像随意刮过的一阵风般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已不再有人提起它。 花祈雪来到糕点铺子时,正听到掌柜和伙计的对话。 “那林杳村上上下下七十几口人啊,一夜之间全死了,那死象……哎吆,简直太惨。”伙计脸皱在一起,似是亲眼所见一般,又道,“一个个脸色苍白似雪,眼睛凹陷发紫,嘴吐鲜血,一蹦一跳活像僵尸,不知是患病还是中了邪,哎,最近怪事真真多。” “你这听谁说的?” 掌柜显是有些不信,他知道这些伙计们平日无事便喜欢胡说乱诌,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甚事都爱夸大夸深了说。 “整个城里都传开了,听说啊——”伙计凑到掌柜的身旁,神神秘秘地又说了些甚话,只见两人相视一眼,面色带惧,不再说话各忙各的去了。 那伙计描述的情形——脸色苍白似雪,眼睛凹陷发紫,便和寿水村那时的情景一模一样,花祈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愤愤,不知那些人还要作恶到甚时? 这几天照顾芷欢之余,她一直在考虑以后的行程。一是为荆奶奶他们报仇,二是寻找父母。 回到过去之时,她已知害死荆奶奶的凶手是韩其和绿衣女,韩其已死,现下只剩绿衣女一人,可之后的诸多事实表明,取妖毒害人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而已,不知他们背后还有多少帮手?若是不解决此事,又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被他们害死?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先去那林杳村看上一看,希望此行得以发现甚蛛丝马迹,也好尽早找到那一行人的下落。 出了铺子后她打听了一下,那林杳村在君游城的南边,村子周边地形崎岖,山路不便,是以消息闭塞,常年少有人前往此地。 她心中一算,若是一路快行不过半日行程便可抵达,便速速回到客栈,放下糕点,将此事与迟黎说了一说:“迟黎哥哥,我晚些回来,芷欢姐要是问起来,你便说我去食馆了。” 迟黎一见她要出门,实是不放心,但又见她已做好决定,便不再阻拦,道:“祈妹,若是在外碰到甚棘手事,莫要一人前往,回来与我们从长计议才是。” 花祈雪点点头,来到芷欢的床前。 之前迟黎已发现芷欢的病十分奇诡,但其中有诸多蹊跷他一时并未想明白,是以从未向花祈雪说起芷欢的病情,但见她望向芷欢的眼神中充满担心与忧虑,便道:“芷欢姑娘的剑伤已大好,她的病我已有所了解,但其中还有些地方尚未明了,还需些时日才能找到治疗之法。” “祈妹,我定会医好她。” 芷欢躺在床上,面朝墙壁,听着花祈雪与迟黎的对话。胸口虽兀自疼着,但见迟黎说起自己时,言语之中已全然没了怀疑,她心中甚喜,痛感竟也随之渐消些,她想这一剑也没算白受。 青风的这一计确实有用,不仅将她的嫌疑全部洗清,也让她与迟黎和花祈雪两人更近了一些,想来以后她做起那最后任务之时定会风雨无阻,手到擒来。 迟黎又嘱咐了几句,花祈雪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准备一番后她举步出了客栈。 出城以后,她一路向南疾行。一路上果是如路人所言,地势奇特,少见人烟。天色渐暗,明月当空,几个时辰后终于到了林杳村。 死气沉沉的一切,好生熟悉,昔日里和气美满的村落,此刻已成了秃鹫与阴风的庇护所。 蓦地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喊声:“那寿水村之事与我无关,是我五哥和二姐做的,这林杳村之事是我师父让我做的,我也是身不由己,求求你别杀了我——” 接着一声惨叫,村中又恢复寂静,风过无声。 女子话中带哭,说得含糊不清,但花祈雪还是听见了那“寿水村”三个字,当下一惊,循声而行,只见村中用来祭祀的祭亭中站着一位男子,一袭紫衣,一旁的女子已死去。 “云翎?”花祈雪快跑至前,忽见云翎,不禁有些欣喜,但更加好奇,他怎会在这? 云翎知道花祈雪定要为荆浔报仇,他想在这件事上出一份力,是以平日里便多加留心那绿衣女子的下落。 今日打探消息的人告诉他这林杳村的惨状,他便一路赶来,只可惜并未遇见那绿衣女。正准备离开时,蓦地感知到一股力量,细细一探,竟找到了在林杳村行凶之人。 他见花祈雪突然出现在此地,知她也定是来调查这林杳村之事的,便先不言其它,道:“祈雪姑娘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遇之时,那个操控铁链的女子?” “记得,她怎会在这里?” 花祈雪之前远见那尸体时,一片昏暗,只觉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但看得不真切,是以并未认出叶梦琴的面目。 云翎施法将叶梦琴的右手抬起,只见她的手背上赫然显着一个鲛人鱼尾的黑色印记,与那韩其和绿衣女子的一模一样。 那鲛人鱼尾的印记花祈雪自是认得的,见此她也明了云翎杀掉叶梦琴的缘由,便道:“原来这林杳村之事是她所为,不知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 “从她口中得知,他们师徒一共七人,常年居住在息蛰城。他们取下妖毒,将其强行与人类身体相融,自称是为让人能够更加强大。”云翎道。 为让人能够更加强大?实则是为了将别人变成不人不妖的怪物,好可以供他们利用罢! 花祈雪想起在荒芜之原的血池里,薛贵那半蜥蜴半人面的模样,不禁双手攥紧,面色一沉,只觉那些人的嘴脸实是可恶,竟将这害人的行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祈雪姑娘打算何时去息蛰城?”云翎道。 “明日便去。” 花祈雪听到此消息恨不得立刻去那息蛰城,但她一想若是此刻便去,不告诉迟黎与芷欢一声,岂不是要叫他们担心?便决定先回去知会他们一声,明日出发。 “我和你一起去。”云翎道。 花祈雪听到这话,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再一见云翎正神色认真地看着自己,忽又想起那日在佳音院外,与云翎相拥之事,不禁低头羞赧一笑。 他认真起来的模样她很是喜欢。 漆黑夜空下,秀风拂过,微微扬起耳边碎发,少女摇了摇自己的右手腕,抬头一笑道:“好啊——” 两人一靠近,手腕上的双桃玉登时显形。 相视一笑,紫衣飘飘,长裙如绡,两个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路上有说有笑,时辰过得极快,途径树林时已是深夜,林中古树林立,两人一跃而上,来到树冠。月光皎皎,散在这一片绿毯之上。 两人背靠背而坐,望着夜空中的星。 “云翎,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祈雪姑娘请说。” 花祈雪想起第一次见云翎之时,他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人,后来又见他常常为此地担忧,便问道:“那绿野春是个甚地?” “许多妖聚集在此地,便是像妖都一般的地方。” “妖都”这个地方花祈雪从未听说过,云翎又道:“妖都,位处地之南,由妖都之主掌控,是妖们口中相传的——‘最好的生活地’,我也曾去过那里。” 云翎并未往下说。 那些妖都所做恶事,妖都与绿野春的对立关系,他都只字未提,此事甚是艰难凶险,最终是甚结果谁也不知。 他不能将她牵扯进来。他不愿让她为此担心,更不愿让她陷入险境。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去哪里看一看吗?”花祈雪问道。 第55章 初见天道阁 “你若是想去,无论何时我都可以带你去。”云翎真挚道。 绿野春是个山美水美的奇妙之地,他想她定会喜欢。 “等一切事情结束后,你便带我去可好?” 徐风入林,绿浪轻波,藏在静谧中的流萤缓缓而飞,盈光如繁星。 两人相视,少女脸颊微红,莞尔一笑。 “一言为定。”男子微微一笑。 小指相扣,百年古树静默而立,守护着两人的约定。 ———————————————— 天还未亮,君游城沉浸在绵绵细雨之中。 迟黎一夜未睡,坐在窗边,看着熟睡的芷欢,陷入沉思。 他向来对自己的医术自信得紧,可芷欢的脉象实是诡谲,他竟从未见过如此病相。这种挫败感与失落感他之前从未体会过,是以他已多日无眠,一心苦思其中玄机。 他心中做好决定,若是十日之内仍旧未找出治病之法,便将芷欢带回山中去。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此举并不是他心中所愿,但却是唯一的办法。 “咚咚——”一阵极轻的叩门声。 门外的正是花祈雪与云翎。 三人小声一语,为了不打扰芷欢,便前往迟黎房中,一起商量去息蛰城之事。 迟黎听见绿衣女一行人的所作所为,颇感诧异,心中也是愤怒不已,道:“竟能做出这样的事,人哪里能承受住妖毒?” “便算有那么一两个成功,也不过是变成半人半妖、无知无觉的可怖怪物罢了。”花祈雪低沉道。 迟黎见云翎在此,便知两人定是要一同前往息蛰城,心中也稍稍放心些,但还是嘱咐道:“他们能够做出如此恶事,定是凶狠之徒。想来能力也不会差,尤其是那几个人的师父,不知会是甚高深莫测之人?遇事后祈妹你定要听云兄的,好好做商量才是。” “好——” 云翎先行下楼,花祈雪本想问一问芷欢的病情,但心中对迟黎十分信任,便不再对多问,只道:“迟黎哥哥莫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你有云翎为伴,我便放心了。” 话语中尽显兄长对妹妹的关切与疼惜。 花祈雪微微一笑,下了楼去。 迟黎回到房内,又想起花祈雪所说之言。 也不过是变成半人半妖、无知无觉的可怖怪物罢了。 半人半妖?! 他好似忽有所悟,面上登时露出喜色,仿佛心中疑团已解开。 ———————————————— 息蛰城乃东边一座小城,近年来,因此地出现一个名为“天道阁”的组织而闻名于世。 “两位客官可是头一回来到息蛰城?那定要去我们这的天道阁看一看,最好再买个那里的辟邪护符,保那小妖小鬼近不了你的身,灵验得很呢。” 店小二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将天道阁的捉妖功绩给花祈雪与云翎说了一遍才离开。 这息蛰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为天道阁在此而自喜,是以一遇到外来之人,便要说一说天道阁的事情。 花祈雪听到“天道阁”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了宋清和他养的那只狼,这事确实奇怪,便将此事说与云翎道: “那人养着一条小狼妖,小狼妖身上有一条赤色铁链,竟看不清那铁链究竟绑在哪里呢。” 云翎一听花祈雪的描述,便知道了答案:“那是一种缚妖之法,那铁链的尽头便在妖丹里,妖丹被铁链所穿,则会时时感受剜心之痛。若是它不听话,那铁链登时便可以要了它的性命。” “原来如此。” 花祈雪想起那小狼妖看着宋清之时,眼神中除了恐惧和顺从,还有一种依赖与关切,只是不知那宋清可否体会到小狼的感情?是否还在用那令小狼痛苦万分的缚妖之法? 两人饭毕离开食馆之时,一个男子朝着花祈雪挥了挥手。 此人竟正是那宋清。 花祈雪小嘴一扁,对着云翎小声道:“这便是我刚才给你讲的那个人。” 她心中虽是惦念着那只小狼,可她并不太想见到这宋清,她想此时身处在这息蛰城,他定又要让她去天道阁做捉妖师了。 花祈雪撇了撇嘴的小模样,云翎看在眼里,觉得甚是可爱。 宋清见花祈雪来此,心下甚喜,便开门见山道:“现下世道颇乱,妖邪横行。妖类应人人得而诛之,以花祈雪姑娘的能力实是该为捉妖事业出一份力,今日来到这息蛰城,不如去天道阁看一看?” 字字充斥着对妖类的厌恶与歧视。 花祈雪听着宋清的一番话,心中有些不舒服。 她知道想要改变别人内心根深蒂固的想法是件难事,何况这世间的偏见怎可能会消失? 无论别人怎样,她的心中都时刻谨记荆奶奶的那句话:“万物皆有好与坏,切不可带着偏见的眼光,得要明辨是非才是。” 这一段时间的旅程中,她遇到过恶妖,像胭脂那样的恶妖她绝不会心慈手软;也遇到过善妖,如晶晶那样的可爱小鱼妖她便能帮一个是一个。 而从宋清身上便可以看出,那天道阁遵从的是——将天下所有的妖杀尽,是以她从未想过去天道阁做捉妖师。 她本想拒绝宋清的邀请,但见云翎面色如常,似是并未在意宋清的一番话,眼中竟示意她答应此事。 她便道:“好,我一会儿去。” “对了,这位是你的朋友?”宋清问道。 宋清虽为捉妖师,但以他之能却并不能洞悉云翎的真实身份。 花祈雪点点头。 宋清将云翎打量一番,见他气宇不凡,眉间透着神秘,想来也是一个颇有能力之人,便道:“在下宋清,天道阁的捉妖师。” 宋清本想与云翎交个朋友,若是能说服他进天道阁更是好事一桩,但见云翎并未回应,心中实是不快,便将口中之话咽回,举步离开了。 花祈雪不想去天道阁,但又一想云翎让她去定是有甚缘由,便问道:“云翎,天道阁可有甚奇怪之处?” “并非有实据,只是觉得那天道阁是除妖之地,那师徒七人也有除妖之言,不知两者是否会有关联?便算没有关联,那七人常年在这息蛰城,不可能毫无蛛丝马迹,不知天道阁可对此有所发现?” 云翎想起那妖都乃是众妖口中“最好的生活地”,几千年来,皆是这样。可便是在这样一个公认的好地方,却有着邪恶狠毒的阴谋。 是以听到天道阁在此之时,他便在想不知这天道阁可会像那妖都一般,不明实情的众人皆道此地好,实则这里其实便是那做尽坏事之所在? “好,那我去看一看罢,云翎你在门口等我。”花祈雪道。 云翎微感奇怪:“为何?” 花祈雪想那天道阁以捉妖出名,不知那阁中可有甚厉害之人?或者甚对付妖的神物?她知道云翎的能力,但并不想让他去冒此险。 再者,那里皆是捉妖师,不知还会说起甚关于妖的难听话?云翎也许听了那些话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她会,她不想让他听到那些话。 云翎见花祈雪未说话,也猜到几分她心中所想,她的这番苦心他怎能辜负?便不再说和她一起进天道阁的事情,只问道:“可还记得佳音院的幻影?” “恩。”花祈雪脸一红。 “进去后,仔细行事,我会用幻影保护你的。” 那幻影颇损修为,施展起来虽不易,但定能保她周全。有此保障,他也不需太多担心。 两人来到天道阁外。 花祈雪一人进到阁内。 气势雄伟的天道阁坐落在息蛰城之北,周身高树环绕,阁中传来阵阵钟声,厚重声响令人一洗凡俗之气,一切颇显古老庄重。 刚一进阁中,便有人前来问话:“姑娘此行所为何事?” 花祈雪还未回应,只见那宋清从远处跑来,问话之人见他一来,便恭敬一鞠躬后退步离开了,由此可见那宋清在这天道阁的身份显是十分尊贵。 “姑娘,我的师父想要见一见你。”宋清道。 两人一路向里走去,宋清一直讲着天道阁事情,花祈雪却并未听进他所说之言,她只四顾而望,观赏阁中盛景。 主阁十分宏伟气派,阁身以红色为主,贵气十足。两旁放着两件巨型撞钟,金色钟身系着两条正红长布。 那主阁前有一个方形水池,长宽皆为几丈。 一池清水,水中竟空无一物,颇为古怪。 两人来到主阁之时,正听见一个呵斥声。 “你是第一天来这吗?不知这皎池里是绝不能有脏物出现的吗?”男子面目赤红,显是十分气恼,一身黑衣,似是阁中管事之人。 那挨骂的小孩约莫十四五岁,正是今日上午负责看守这皎池之人。他心中实是不明白,不过是一片指甲大小的树叶,捡起来不就是了?何必这样训斥人。 花祈雪觉那皎池实是奇怪得紧,便又细细看了一番。 皎池四壁上刻着黑色的精致纹路,那纹路甚是特别,并不是常见的图案,像是古老悠远之物。 池中水清澈透明,远看似是泛着蓝光,纯净一片毫无杂质。 宋清见花祈雪驻足于皎池前,便问道:“可有甚疑问?” 花祈雪摇摇头,跟着他进入主阁。 第56章 孤林屋 阁中雕龙石阶之上,一位老者负手而立,约莫六十来岁,发如黑墨,身形挺拔如松。 此人正是天道阁阁主聂九亭。 宋清将花祈雪送进主阁中,自己则在门外等候。 花祈雪本以为这天道阁的阁主定是一位凶神恶煞的壮汉,要不便是那不苟言笑之人,但见聂九亭面目和善,与普通人家的老者并无两样,她的心中忽感几分亲切。 “小姑娘,适才见你对那皎池好奇得紧?” 聂九亭捋着胡子,眉目带笑,慈祥非常。 花祈雪点点头,道:“池中无鱼也无花,水又清如透明,甚是奇特。” “哈哈哈哈。” 聂九亭听见此言,爽朗一笑,便像眼前的小姑娘是她可爱的孙女,此时是祖孙之间的亲切谈话一般。 “老夫不爱鱼虫与花鸟,便养上一池清水。小姑娘这时肯定在想,这老头儿怎得同那池子一样奇怪?” 花祈雪脸颊一红,心中所想正如他所言。 她觉得“养水”奇怪,养水之人更是怪上加怪。 “这世上之人皆有自己独特的喜好,小姑娘不是便爱养些鬼物?”聂九亭道。 鬼物? 花祈雪一惊,莫不是他感知到了米粒的存在?当即抬手护在肩膀之上。 聂九亭见此,又去凝望那阁外的皎池,心中思忖,若是人的心头所好被毁,会变得何等疯狂? 便道:“小姑娘不用惊慌,那鬼物鬼气纯正,从未做过坏事,我自是不会毁你所好。” 花祈雪一听,登时松了口气,心中又不禁暗赞,这老爷爷不亏为一阁之主,不仅能感知到鬼气,还能辨别出米粒从未吸取过别人的阳气。只是不知为何他竟没发现小狐狸的存在? “这鬼物对你实是有害,可你偏生还带着它——”聂九亭长嗯一声,像是思考甚事。 他将胡子一捋,喜道:“你可比我这养水之人还要奇怪,是也不是?哈哈哈,小姑娘与老夫真是同道中人。” 言下之意竟是想与花祈雪成为“忘年之交”一般。 花祈雪也觉聂九亭颇为亲和,便与他畅聊起来,从天道阁的起始一直聊到世间趣闻。 她本想问一问绿衣女与鲛人鱼尾印记之事,但又一想若是这天道阁与那一行人有甚关系,这样一问岂不是打草惊蛇? 她虽觉聂九亭为人和善,不像能做出狠恶之事的人,但让她完全放下心中怀疑那也是不能的。 是以当聂九亭问起她此番来息蛰城是否有要事之时,她只道是随朋友而来,并无特别之事。 她想眼下还是莫要暴露目的,先在这息蛰城多待些时日,暗暗探访才是。 正巧聂九亭也有意邀请她在天道阁做客几日:“小姑娘不如在这天道阁里多待几日,让我那徒儿带你好好转上一转罢。” 这实是一个好机会,花祈雪便道:“多谢阁主。” 聂九亭见此也颇为高兴,便唤了宋清进阁,安排一番,让他带着花祈雪出门去了。 两人走后,聂九亭一人站在石阶之上,望着两人远走的背影。 只见少女出到阁外,途径皎池之时,白皙的手挽起一片水中落叶。 当那手触碰到皎池之水时,聂九亭登时一怔,似是出神,喃喃道:“真是一个特别的姑娘。” —————————————— 宋清一听花祈雪要在阁中待上几日,便猜她许是已有几分留下之意,心中自是欢喜,他想多了此位奇才,阁中的实力又大增不少,何愁以后不能将妖物杀尽? 便问道:“姑娘今日有何安排?” 花祈雪准备去找云翎,但见宋清似乎有跟着她的意图,便道:“今晨听食馆店小二说,城中有一家奇物馆,我与朋友相约先去那里。” 宋清听了这话,果然不再准备跟着她,但他执意要送她出天道阁,她也实是不好拒绝,两人便一起向外走去。 来到天道阁外时,竟不见云翎的踪影。 只见一群人围在此地,个个面露惊恐,正说着甚事。 “你是没见,刚那两个人从外表来看皆是常人,谁知竟会甚妖法,真真吓人!”一个男子正跟不知情的人说起刚才的情形。 “现在这些妖怪们,越发难认喽,一个个都幻化成普通人的模样,只凭肉眼一双哪里能认得出?”老者佝偻着背,紧紧握着小孙女的手,好似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被妖怪抓走了。 “我要是也能学会那在天上飞的本领就好啦,你看那姐姐逃跑时嗖嗖几声便不见了。”小女孩手脚比划着,颇是羡慕。 “那男子气质不凡,相貌生得极好,我瞧着像是那修道之人,倒是那绿衣女子,带着几分邪气,定是妖怪。”一个女子道。 “我也觉得,那女子眼见敌不过,竟提起一个小孩向他甩去,若不是他及时收手,那小孩可就惨了,妖怪哪里会有这样的好心肠?只可惜这样一来,倒叫那女子跑了。”一个男子道。 绿衣女子?! 花祈雪一听便知众人口中的男子是云翎,她想定是云翎在外等候时,碰到绿衣女子,是以追了去。 又听有人说云翎与女子一追一赶消失在城东,她便疾步而行,准备前往城东。 宋清虽不明白缘由,但见她神色急切,似是有甚大事,便跟随她一起出了城。 城东,一路见林中有枝断叶落之像,想来两人追寻的方向无错。 忽听身后草丛有响动,两人一回头,一个人影冲将出来。 “就是你们两个坏人罢!打你打你!”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便要朝着花祈雪打去,小小的手里似是使出了浑身的劲儿。 “你做甚!”宋清一把抓住他的手。 花祈雪从未见过这个小男孩,见他这样面露怒气,咬牙切齿地攻击自己,她心中实是诧异不已。 “放开我!你们这两个打伤我奶奶的坏人!”小男孩挣扎着。 两人一听他的话,更是奇怪得紧,便问起事情的经过,小男孩说他未见过伤他奶奶的人,只听奶奶说是一男一女两人,不知从何地出现又突然消失无踪,诡异得很。 花祈雪觉得那两人极有可能是云翎与绿衣女,又听小男孩说他奶奶伤得重,便准备前去看看。 宋清怕有蹊跷,便用法器将小男孩探了一探。 见并无异常,两人便跟随小男孩像林中深处走去。 林中有一座独屋,房前彩花各异,家禽四跑,一位老妇人拄着木杖,在门前缓步踱来踱去,神情忧虑。 小男孩快跑至前道:“奶奶你看,我把打伤你的人带来啦!” 花祈雪和宋清来到屋前,见老妇人并无受伤之貌,不禁惊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奶奶不过摔了一跤而已,并无大碍,你怎么一声不吭便跑去给我报仇去啦?你带来的这两位哥哥姐姐若是伤我的人,人家怎么会跟你回来?”老妇人言中带厉,伸手揪了揪小男孩的耳朵,似是怪他处事太过鲁莽。 小男孩一听,似是恍然大悟,小脸上登时露出愧意,朝着花祈雪与宋清吐吐舌头,进房去了。 老妇人连连道歉,将事情的经过说与花祈雪与宋清,先前她正在门外喂鸡,只见有两人匆匆追赶,她来不及躲闪便被撞倒在地,她的孙子一听十分气愤,便出门去寻人了。 花祈雪与宋清并未怪罪,但那老妇人似是愧疚难当,又道:“两位,不如喝一杯茶再走罢,要不我老妇心中实是过意不去。” 两人也不好推辞,便坐在门口的桌前等待。 老妇人端出茶壶,沏了两杯茶,小男孩站在门口,小手扒着门框,眼中澄亮,似是在期待甚事。 老妇人所沏之茶看似普通,却自带一股异香,不知是甚花茶。 正当花祈雪接过茶杯便要一饮而尽之时,米粒突然显了形,大眼一眯,那茶水竟如水流般旋转而出,被它吸了个干干净净。 蓦地它又将茶水一喷而出,竟尽数落在那老妇人的脸上。 “嘶——”一声,老妇的脸登时发黑,陡生水泡,烟气弥漫。 花祈雪大吃一惊,米粒这是在做甚?! “祈雪姑娘这次再莫要为这蠢物开脱!”宋清见此当即急身而起,抽出背后长剑,向着米粒刺去。 花祈雪虽亲眼见米粒行次诡异之事,但她深知米粒的本性,想来此事定是有隐情,便起身一闪,躲过了宋清的攻击。 蓦地两人皆惊觉一件诡异之事,那老妇人兀自站在一旁,竟不惊不慌?不喊不叫? 便在此时,只见老妇人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不喝那茶,怎得反倒让这鬼气娃娃做出此事?老妇我实是生气得很。” 手指一抹,脸上黑气尽消。 那张脸上除去左眼连着几片皮肤外,竟只剩锃锃白骨。 第57章 小狼为伴 这是?! 花祈雪与宋清皆是一惊。 宋清忽想起息蛰城外有一只道行千年的老鬼,鬼力极强,天道阁多年来一直未找到它的踪迹,他登时惊惧万分,到现在他还未能感知这老妇人的鬼气,难道她便是那堪称“鬼王”的恶鬼? “祈雪姑娘小心,这恶鬼道行深得紧!” 老妇人狞笑一声道:“恶鬼?小娃你可真是不礼貌——” 只见她的身形越发模糊,渐渐已无人貌,周身黑气森森,似那地狱鬼焰,她突然格格一笑,身形陡裂,幻为两体。 天地间只听得那诡异笑声,阵阵刺脑,一瞬间鬼墙四起,将花祈雪与宋清两人分隔开来。 登时一股阴风疾卷而来,花祈雪抬手一挡,正是一只鬼爪向她头顶抓来。 另一边,宋清痛叫一声,脸上陡现两道血印,他抬剑四挥,却只生“咻咻”几声空响,那鬼影极快,他又感知不到鬼气,是以无法击中。 他取下腰间器皿,幻出小狼妖,小狼妖嗅觉奇敏,自是能助他一臂之力。 那鬼影身形极诡,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两爪怒张,冲着他狂抓而去。 小狼防守下侧,目光如电,教那些鬼气无所遁形。 他手中的长剑向着空中层窜而出,剑尖急晃,陡生火光。 只听“噔—噔—噔—”那鬼爪与长剑击撞不休,光影四溅。 好机会! 他见鬼爪还未再生,嘴中急语几句,长剑一转符印瞬出,正是封鬼的法术。 他又与小狼相视一眼,默契施力,符印与狼妖之力登时融为一体,剑身一挥,便击中了那鬼影。 符印蔓延开来,萦绕不休,使那鬼影一时动弹不得。 只见那鬼影的身形越发渺小,最终只剩一团黑气,似是已无力反击。 他拨步而飞,一剑刺向鬼心,电光火石之间,黑气竟陡然膨胀,从中飞出一爪,如魅如幻。 “咳——”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鬼爪击中他的眉间,他只觉脑中混沌,心下混乱一片,眼前无数张咧嘴狞笑的鬼脸晃来晃去。 他心中狂怒不已,长剑乱舞,冷光乍起,却碰不到那些鬼影。 小狼见他意识混乱眼露狂光,心中焦急万分,嗷呜一声,用嘴拉扯他的衣袖,想将他带离这里。 见鬼影再次击来,他兀自不清醒,它只得朝着他的手背猛咬而去。 痛!他登时回神。 足尖一点,纵身飞去,与那鬼影击撞在一起。 鬼影邪笑一声,蓦地一团黑光乍起,天地间登时一片昏暗,阴气盛起。 一个人影被极速甩出,撞停在树干之下,身前一片殷红,手中束妖的赤色铁链已然断裂。 那鬼影飞出黑光,冲将而去。 便在此时花祈雪击毁鬼墙,飞身而出,身形如电,手指成剑,封住了那鬼影的脖颈。 那鬼影挣扎猛晃,却逃不开那指尖的灵力,嘴中呕着黑液,怪叫连连,最终化为一滩黑水。 便在众人松了一口气之时,那黑水里悄无声息地爬出两只干枯的鬼爪,蓦地五指一张,“嗖嗖——”一声,向着花祈雪与宋清而去。 花祈雪急汇灵力,挡在飞来的一只鬼爪之上,只见树下的宋清已是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那鬼爪扑将而来。 蓦地远处急窜出一个身影,挡在他的身前。 黑爪穿身。 那身影登时倒地不起。 这是?!宋清心中一震。 小狼妖躺在他身前,两眼翻白,动也不动,嘴鼻中散着黑气。 它冲出之时的坚定与决绝,他尽数看在眼里。 花祈雪也是一怔。 小狼已是奄奄一息,她心中顿凄,眸光一闪,手心汇出灵力放于小狼妖丹之处。 小狼妖偶有醒转,嘴中呜咽几声,似是疼痛难忍,不过片刻又再次晕将过去。 宋清呆坐半晌。 蓦地扶树而起,长剑一伸,竟似要了解小狼妖的性命。 花祈雪抬头一看,心中登时又惊又怒,她实是不能理解宋清此举,衣袖一挥打落长剑,喝道:“你这是要做甚?!” “它受伤太重,便是救活也不可能再帮我做事了。”宋清道。 见宋清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地说了这番话,花祈雪登时好生气恼,直声道:“你束缚这只小狼妖已有五年,这五年里竟只有利用?” 宋清默声不答。 “缚妖铁链已断,它为何不跑?你知道是甚缘由,只是不愿去承认罢了。”花祈雪道。 宋清的脑中闪现出铁链断裂之时的画面。 便在此时他又想起聂九亭曾说过妖类最是无情狡诈之辈,师父的话哪里会有错? 心中硬生一沉,道:“我用不着去猜一个蠢物心中所想。” 花祈雪沉言道:“这蠢物都知相伴之情,人却如同草木无知无觉,岂不是更蠢?” 俯身抱起小狼妖,转身便走。 宋清怔怔望着花祈雪抱着小狼妖疾步而去的背影,却是一言也说不出了。 他又想起适才铁链断裂之时,小狼妖没了束缚,重获自由,似是喜悦难当,便向一旁的草丛快奔而去。 但它为何忽又驻足不前,转身看向自己?又为何替自己挡了那恶鬼的鬼刺? 相伴之情…… 五年里的点点滴滴,又在他的眼前重现。 天色渐暗,举步回城,待他回到天道阁之时,已是黑夜。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这蠢物都知相伴之情,人却如同草木无知无觉,岂不是更蠢? 这句话在他脑中来来回回,挥之不去。 ——————————————— 房内,云翎正为小狼妖疗伤。 先前花祈雪带着小狼妖回城之时,正巧碰到云翎,两人便一起回了客栈。 云翎虽未抓到那绿衣女子,但已重伤了她,想来她最近是无暇做恶了。 正当两人聊起小狼妖之时,有人敲了门,正是宋清。 宋清进屋后,好几次都想说些甚话,却不知怎得又闭口不说。 花祈雪本想等小狼妖伤好后,让云翎将它带到绿野春去,但见宋清一来,便知道他是为了小狼而来,而小狼也定是愿意跟他在一起。 便将小狼妖递到他怀里道:“小狼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多加休养便是了。” 宋清此番确是为小狼而来,但他实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见花祈雪好似明白他的心意,不仅并未提起先前之事,又将小狼送还给他,他心中一阵感激道:“此番有劳祈雪姑娘了。” 花祈雪本想说些让宋清好生照料小狼妖的话,但一想,若是他没有那份心,她说再多也是无用,只愿这一次他是真的懂了小狼的心,也明白了他自己的心。 “祈雪姑娘,我无意之间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还请你们莫要怪罪。” 宋清适才在门外徘徊,心中踌躇之时,正巧听到花祈雪与云翎的谈话,他本不该听探,但听两人说起鲛人印记,是以又多听了几句。 他想会不会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图案?便问道:“你们可是说到甚鲛人印记?” 花祈雪与云翎相视一眼,并不答话。 “可是这个模样?”宋清点蘸茶水,在桌上画出一个图案。 花祈雪一惊,宋清所画图案便是一个完整的鲛人鱼形,而那师徒七人身上所印的则为鱼尾,她想两者必定有关联,便问道:“你在哪里见的?” 宋清见花祈雪神色肃然,心知此事定是要紧之事,便道:“一本古书里画有此图,此书在阁中的书铃楼里。祈雪姑娘若是想自行查看,此刻便可以前去。” 花祈雪与云翎商量一番,便跟着宋清回到了天道阁。 夜深,书铃楼中除了看守人,已无旁人。 两人来到楼中,看守人一见是宋清,便不多加询问,让花祈雪进了楼去。 这书铃楼中,共有两层阁楼,藏有上千本书籍,多是写记载道法与世间神怪的书。 花祈雪来到二层。 听宋清说那本书是在这层最后的书柜里,名为《上玄灵族潜鲛详录》,她在落霄观之时也曾听那位小道长提起过上玄灵族,共有二十七个灵族,世人对其了解甚少,这天道阁中竟能珍藏有这样的书籍也实是难得。 书柜齐立,灯火明亮。 尽头,一座书柜独立于此,周身环绕金色符印,尊贵非常。 她将宋清给她的石钥放在手心,靠近书柜,那符印感知到石钥,登时闪烁不已,几息之间便消失无踪。 果然有那本《上玄灵族潜鲛详录》,她将之取出,细心翻看。 忽得只听角落里一声书纸响,在这静谧的气氛中显得格外诡异。 此时这里应该只有她一人才是。 她心中一凛抬眼一寻,登时一口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 白天失踪的那个小男孩此时便站在书柜后。 他的小手扒着柜边,只露出半边脸,蓦地格格一笑。 二楼的火光陡灭,漆黑一片中,似是有无数双手同时翻书一般,那些纸页急速来回翻倒。 天地间只剩“刷—刷—刷——” 良久不见散去。 第58章 千年鬼王 “花祈雪”走出书铃楼,天道阁中夜深人静。 来到皎池。 他心下踌躇,在这鬼气极盛的夜晚附了这姑娘的身,再加上自己的力量,不知是否能一举取得那池中之物? 今儿这姑娘手挽皎池碎叶时,他瞧得清清楚楚,池中有一股力量被她唤醒,那些符印之力竟在那一瞬间全然失了效。 等取了这皎池之物,再夺了这姑娘的灵力,想来那修身成魔之事指日可待?他做了太久的鬼,终有气尽形消的那一刻,可若是修成了魔那便是不死不灭之躯。 他慢慢将手靠近皎池,心中仍有些惧意,那符印的厉害他见识过多次,他也曾怂恿别的鬼来此地,皆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若不是因为他修为深,想来也早被这符印驱毁了。 只是他实是不解,这天道阁里的人皆是无能之辈,皎池四壁的符印却为何厉害得紧? 手指触碰到皎池之水时,只见四壁符印齐齐一亮,又蓦地沉寂下去。 他登时收手。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被那符印刺痛,而是因为欣喜若狂,那些符印竟再也不能伤他了! 便在此时,不计其数的蛟虹箭攒射而出,急速而来。 他不慌不急,不躲不闪,周身黑气似屏障,飞箭红光尽灭,坠落在地。 聂九亭赶来此处,宋清与阁中众弟子紧随其后。 宋清一见“花祈雪”,心中大惊,难道这小男孩才是那“鬼王”?是以他探身之时才未能发现真相?他登时惊惧不已,那鬼王已是难对付,不知附在花祈雪身上,是否愈加厉害了? “哪一位是阁主啊?我说你还是将这天道阁解散了为好,这么多人竟一直抓不到我,不过想来师父是草包,徒弟们哪里能有出息?”“花祈雪”格格一笑道。 众弟子一听他辱骂师父,皆是愤恨不已,便要冲将上去。 只见聂九亭微微一笑,并不气恼,一手示意众人莫要冲动,一手拦住举剑的宋清,道:“老夫这一生碌碌无为,倒得了不少虚名,哈哈哈。只是若让一个不知死了多久的腐朽枯骨来评判我,我也实难服气。” “师父!”宋清猜聂九亭定是抱着与那鬼王同归于尽的念头。 聂九亭拍拍宋清的肩膀,沉声道:“清儿,今日为师若是……这天道阁便交给你了。你莫要冲动,保护好你的师弟们才是。” 只见“花祈雪”黑袖一挥,飞出无数只鬼鸟,凶神恶煞,展翼立爪,向着众人击去。 一道黑影攒射而出,“咚——”一声巨响,地面裂痕四生,聂九亭向后急跃,手中飞出九道金符,似蛟龙似长虹。 宋清自知无法与那老鬼抗衡,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孤身一人,本想上前去帮忙,但已有几位弟子被鬼鸟击伤倒在他面前,他只得长剑一出,先击破眼前的困境。 “师兄,你还是去帮师父罢,师父不肯伤害那个姑娘,倒让那鬼更加肆无忌惮!”一位弟子道。 他抬头一瞧,确如这位师弟所言,师父心中有所顾虑,已处了下风。 他便与几位修为深些的师弟前去帮忙,只听聂九亭道:“让这鬼逍遥法外多日,已是为师之过,决计不能再搭上这位姑娘的性命!” 可这老鬼修为极深,想要在不伤害宿主的情况,将其逼出体外,也非易事。 便在此时,“花祈雪”身后飘扬的黑焰,皆化鬼鸟,一时间遮天蔽日而来。 众人已无分心之力,只能全力对抗鬼鸟。 “花祈雪”此番是为宝物而来,虽不惧怕任何人,但他也不想多与众人纠缠,免得节外生枝。是以施展鬼术缠住聂九亭后,他便飞身而出,直奔向皎池正中。 可那聂九亭却不依不饶,又幻出金符,挡住他的去路,他想若是不除去这老家伙,恐怕今日他实是难取这皎池之物。 只见天地间登时阴气森森,乌云密布,恶鬼笑声似雷响,树叶齐摇水波急起。 一角金光陡现,划破浓烈鬼气,爆破开来,流火四飞,照亮半边天。 老者挡住了那重重鬼气,但最终还是不敌,重伤倒落在地。 “师父!”众徒弟心中凄凄,攥拳齐上,皆抱着与师父同生共死的决心。 鬼鸟激增,挡住众人去路。 “老头儿,没想到你还挺厉害,只不过还是差点儿。”“花祈雪”向聂九亭走去,衣袖一伸,将冲来的几人击退而飞。 鬼气冒冒,焦尸遍地。 一声清脆剑吟。 “花祈雪”急侧身去,一缕青丝滑落。 宋清斜步跟进,长剑急转,“噔——”一声,长剑竟被那鬼爪弹落。 鬼气陡袭,蚀骨钻心,他登时足下不稳摔倒在地,鲜血渗进他的眼中,汇在泪水里模糊了视线。 师父。 他攥紧拳头,踉跄起身,眼前已是一片昏暗。 他冲向“花祈雪”,毫无身法,直生生地疾步冲了过去。 那鬼爪登时扼住了他的脖颈,血染长衣。 “花祈雪”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只见眼前的男子嘴中微动似是说着甚,他便戏谑道:“你在说甚?大点儿声?” “嗖——”一柄剑刺过那男子的身体,登时像他击来。 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他放开男子,急闪向右,长剑擦过腰间,带起一串血珠。 宋清瘫倒在地,已无半点力气。 只见无数鬼鸟窜涌而出,向着他飞来。 他躺在地上,眼望凄凄夜色。 师父,清儿尽力了,对不起…… 天地一片黑暗。 鬼鸟一拥而上,已看不见男子的身影。 “师兄!”众人齐齐悲喊。 鬼鸟诡异非常,若不能一击而毁,便会重生,滚滚黑气似是永不消散一般。 众人手中长剑更是愤然而出,层层无尽。 剑鸣与怪叫迭起,皆是殊死搏斗。 “花祈雪”径直向聂九亭走去。 “老夫还有句话要说。”聂九亭瘫坐在地,气息不稳,吐出一口血来。 “花祈雪”盈盈一笑,俯身侧耳道:“说说看,我听着呢。” “你可知老夫为何一直不去降你?” “你这老头……”他本想戏谑一番,却见聂九亭微微一笑,黯淡眼眸里露出盎然诡异。他心中一凛,那笑容竟让他陡生几分惧意。 “笑甚?!”他便要伸掌击向聂九亭的头顶。 忽觉如中电掣,他的全身竟无法动弹:“这是甚?!” “莫急莫急,听老夫说完。你能活到今日,是因为老夫需要你的躯体来养那颗千年鬼心,但现下老夫找到一个更好的选择,本想过几日便去除你,没想到你却自己来了。”聂九亭道。 字字冰冷,却似尖锥钉进他的心。 他一时惊怒不已,大喝道:“胡说甚?!若真如你所说,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还要演这场戏?!” “若非如此,我可怎么向众人交代?”聂九亭狡黠一笑,又道,“你以为那潜鲛灵珠在皎池之中?哈哈哈哈,那池中是我的爱妻,你多次靠近那皎池打扰她,已是罪无可恕,此刻便纳命来罢———” 远处的众人只见一团白光乍现,亮得刺眼,气势卷天。 窜出一个人影,直落皎池之中。 鬼气尽消。烟尘散尽之时,只剩聂九亭一人。 不远处,宋清身上的鬼鸟已尽数消失,贯穿身前的长剑映着凉薄月色。 那眼角里流出的一滴泪,顺着血渍坠在地上,无声无息。 花祈雪掉入水中,登时回神,脑中却还是懵然一片。 便在这时,池底一个人影渐显,一个女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身后惨绿鱼尾摇曳生辉。 第59章 死因成谜 花祈雪再一看,湖底又空无一物。 她心中一惊,那位女子去了哪里? 她又想起书铃楼里那本《上玄灵族潜鲛详录》里,画有的鲛人形象,与刚才那位女子的身形一模一样。 她竟有些分不清,刚才所看到的那女子到底是真实存在于湖底,还是恍神中的虚幻? 便在此时,左手黑洞渐起,她回到了过去。 ————————————— 夕阳西下,皎池之水橘中带光。 一位妙龄少女在池中嬉戏,只露半身,霞光染长发,恍若神貌艳色绝世。 远处,一位男子长剑在身,默立于此,凝望池水。 花祈雪一惊,这个男子她是认得的。 ————————————— 聂九亭踉跄而起,顾不上众弟子的关心,径直来到皎池旁。 金符闪入水中。 花祈雪只觉腰间一紧,从过去脱离出来,又被带出水面。 双脚落地。眼前具具尸体,袅袅火烟。 在书铃楼里遇到那个小男孩后,她感知到一股极重鬼气,便无了意识,是以她的脑中对这之间发生的事并无半点印象。 “小姑娘可有受伤?”聂九亭道。 花祈雪摇摇头,只见两位男子抬着一具尸体从旁走过,她登时一怔,那人正是宋清。 宋清双眼未闭,望着一处。 “清儿这孩子……老夫实是无用。”聂九亭干瘪的手划过宋清的眼。 他摆摆手示意弟子们好生安葬宋清。 转身抹去泪水,蹒跚而去,那背影仿佛苍老了许多。 花祈雪心中难过,更是有愧,她知道她之所以对此事全然不知,是因为那鬼附在了她的身上。 她跟上前去。 两人向着主阁走去。 “我……” “生死有命,清儿他死得其所。这件事上小姑娘不必自责。”聂九亭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悲。 又道:“清儿之前跟我说,小姑娘你在找那本《上玄灵族潜鲛详录》,可是有甚事?” 花祈雪在书铃楼中虽未能将此书看得详尽,但她却觉那妖毒灭村之事与潜鲛灵族无甚关系。她便将石钥递给聂九亭,道:“先前遇到一些事,想是以潜鲛灵族有关,是以借看了此书,但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这石钥是宋清借给我的。” 她低着头,咬着唇,又道:“我想还是由老伯你来保管罢。” 聂九亭并不接过石钥,只是默行,半晌长叹一口气道:“清儿以后也用不上这钥匙了。你拿着罢,若是以后再想看甚书,凭这石钥便可自由出入书铃楼。” ————————————— 云翎出了客栈,正好碰到迟黎与芷欢。 迟黎已将芷欢的病因找到,他怕花祈雪忧心惦念,便与芷欢前来息蛰城与两人汇合。 三人简单将最近的事情说了说,最终商议云翎与迟黎一同前往天道阁,芷欢留在客栈。 “妖毒灭村之事竟与潜鲛灵族有关?听闻上玄二十七灵族皆生活在怪谲神奇之地,不与人来往,这倒是奇怪得紧了。”迟黎道。 树林中忽起一身响动。 “云兄。”迟黎驻足,“你可听到一个声音?” 两人相视一眼,向着树林里探去。 远处,一个身影围在坟冢前,四肢奋力,将那沙土毁得一片狼藉。 尸体半露出来,面部尽是抓痕,黑血斑斑。 那身影看着两人前来,嗷呜一声,沙哑悲音。 云翎疾步上前,只见小狼妖正努力将那尸体挖出来。 此人怎在这?他登时心惊。那祈雪在哪里?! 便在这时小狐狸出现在他的手掌之上,正是花祈雪让它来的,他听完小狐狸带来的消息,墨眉微舒,顿感心安。 “迟兄,此人可还有救?” 迟黎本以为是野狼刨尸,但见小狼似乎认识云翎,再见那尸体旁放有长剑与捉妖器皿,他想此人便是云翎所说的那个养狼妖的宋清。 他仔细探查一番,发现了此人的死因,便道:“伤口除去身前的剑伤外,皆是鬼力所为,倒不致命,只是——你看这里。” 云翎心中一惊,只见宋清眉心有一个极小伤口,迟黎手中黑珠一引,竟从中飞出一根幻钉。 他想起之前与那绿衣女交手之时,她也曾用过这样的幻钉。 但从小狐狸那里得知,天道阁此番是遇到了一只千年恶鬼,花祈雪也并未提起看见甚绿衣女,那宋清身上这一枚幻钉是从何而来? “云兄,我先将此人带回客栈,看看能否让他活转个一时半刻。”迟黎道。 “好,我要去一趟幽泉谷。”云翎道。 虽然不知道花祈雪让小狐狸带来这个消息到底是何意,但她既然有此决定,他便去做。 —————————————— 幽泉谷,骷髅正躺在山洞外的青石板上,以臂为枕,望着星空。 他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 十年前,初见她之时,是个普普通通的夏日。 他刺向鹿妖的长剑被绿衫少女击落,只见她笑盈盈道:“这只小鹿归我了。” 俏鼻朱唇,甚是可爱。 若是以往他哪里能将到手的妖拱手让人,但那一刻他望着那双黑眸怔怔出神,却是甚话也说不出口了。 “不说话便是同意啦?多谢。”少女牵鹿远走,回眸一笑。 林中繁花仿佛在那一刻尽数开放。 后来,他总是遇到她,两人以比试来争妖。 她不厉害,但他从未赢过。 因为在他第一眼看到她时便败了。 ———————————— 云翎来到幽泉谷,根据小狐狸说的方位,找到了骷髅。 “你可认识花祈雪?” 骷髅一听,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她的灵力独特得紧,性子也颇有趣,还帮他从金丝蛛手里夺回了温泉,他自是记得的,便道:“有过一面之缘。” “我带你去见她。”云翎道。 骷髅大惊,这是为何? 但他一想,眼前这个人若是想害自己,根本不必这般客气,想来也未必便是坏事,便算是坏事,他哪里有拒绝的能力,便道:“好,有劳。” 云翎衣袖一挥,将骷髅幻形,收于手中。 回到息蛰城,这一去一回已费了他不少法力,但他不肯停歇,又直奔天道阁。 天道阁门口,迟黎正在此等候,迟黎本想自己进天道阁,但今晚天道阁发生此等大事,已禁止任何人进入,他想还是应该先与云翎商量一下才是。 看见云翎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他赶紧上前道:“云兄,那人醒转一刻,告诉我一件事。” 云翎知迟黎医术高明,但那宋清确实已死,他竟还有能力让宋清活转一刻? “他告诉我说,杀他的人是他的师父。”迟黎又道。 第60章 鲛人之心 难道那天道阁的阁主竟是绿衣女那一行人的同伙?! “他可亲眼见到了那幻钉发自他师父?”云翎道。 “是的,他伤重之时心中依旧惦念师父,也正是如此他亲眼看见了那根飞来的幻钉。他的师父真是一个道貌岸然之辈,为了养那颗千年鬼心,竟一直任由那老鬼行恶。宋清还听到他师父说了一句,‘但现下老夫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选择’,不知为何意?”迟黎道。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登时明白,此时花祈雪在天道阁中,想来她便是聂九亭嘴中所说的“更好的选择”。 两人疾行至阁中,途中虽遇甚多摄妖符印阻挡,但凭两人之力那些符印并不能生效,皆被无声无息地消毁了。 主阁前只剩孤池一方,众人已散去。 阁中无声无息,无影无光。 两人便要推门而入,却发现那主阁竟似牢笼,周身环绕着强力。 无论如何施力,都被那强力屏障化散而去。 ———————————— 主阁中。 “清儿那孩子自小失了双亲,之后便跟着我,他的天赋极高,学起法术来比旁人要快得多。为人又忠厚善良,可偏生这样一个好孩子便……” 眼前的老者正悲痛欲绝地说着自己与爱徒之间的事情,花祈雪默坐一旁,心中也是悲痛难当。 她倒好一杯茶,送至聂九亭身前。 阁中只有几缕凄白月色,聂九亭接过茶碗,看不清他的面目,只看到那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若有似无,似笑非笑。 便在此时,云翎与迟黎破门而入,两人踏入阁中,那屏障又自动修复至原貌。 “哪里来的两个无礼小徒?” 聂九亭似是十分气恼,手掌一拍,木桌上的茶碗登时一颤,茶水无声流淌。 花祈雪也是惊奇不已,云翎怎会这样闯进来?迟黎又是何时来的? 她见聂九亭勃然大怒,便道:“老伯,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他们……” 她的话还未说完,云翎便已将她护在一旁,远离了聂九亭。 “与妖为伍?小姑娘你先前养那鬼物已是错事,此番更是错上加错。”聂九亭严声道。 便在此时众人只听见一声,“阿霄。” 只见云翎手中幻出的骷髅,竟径直走到聂九亭的身前,似是唤老友一般喊出了这个名字。 骷髅心中惊奇,说是来见花祈雪姑娘,这怎么回到了这里?还见到了乐霄? 乐霄的外貌虽是大变,但他们两个相识多年,还是一眼便能认出来。 “阿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幽泉谷等你,你说能找到复活我的法子,哈哈看来是不是不成啦?对了,她……焦一一你们还好罢。” “你又是谁?”聂九亭喝了一杯茶,不去看骷髅,又添了茶水,水气冒冒。 骷髅见聂九亭不认得自己,实是不解,便是他将自己的魂魄封进了这具骷髅身,虽已过去多年,但这具骷髅身从未有过变化,他为何有此一问? 聂九亭的眼中毫无波澜,更无情意。 骷髅忽想起一事,回头一望,只见阁外皎池平平,哪里还有那个少女的身影?许多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是不会离开乐霄的。 难道她已香消玉殒?不对,她将灵珠给了乐霄,虽失去能力再也不能离开水中,但她的寿命仍是比人类要长的多,怎么会死?! “她在哪里?” 花祈雪听着两人的对话,虽未将心中所有疑惑解开,却也将事情大概的了解了一些。 她回到过去之时,在皎池旁见到的那位男子便是骷髅,他的长剑和指甲上的小乖,她都是认得的。想来池中的那位妙龄少女便是焦一一。 但骷髅和焦一一两人与聂九亭的年岁相差甚远,为何会相识? 聂九亭兀自喝茶,似是在看一出戏,从容淡定。 骷髅见聂九亭不答话,便知道焦一一定是已经去了。 他登时又悲又怒,道:“她明知失了灵珠,便再也不能离开水里,还是将灵珠给了你,你却保护不了她?!” “你仿佛对她很是关心。”聂九亭道。 在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焦一一声泪俱下的那个画面。 “乐霄,求求你救救他。”女子的眼泪滴滴落入皎池之中,他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可这句话也让他心中的怒火无法克制。 骷髅低语道:“是,我是很关心她。可她的心中只有你。” “只有我?”聂九亭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相识在前,不知是否有甚苟合之事? “你——” 骷髅听到此话,登时又惊又怒,焦一一对他如此深情,他竟能如此诋毁她?! 便在此时,花祈雪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 皎池旁,一位鲛人女子凄立水中,此人便是焦一一。 躺在池边的男子,已是奄奄一息。 男子将心里的话放下,闭上眼,他想他终于是将她安全地救了回来,这便足够了。 焦一一明白男子的心意,她感动万分,却更是愧疚难当。 眼前的男子,是她离开灵族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们因为一只鹿妖相识,成为了朋友。 后来,他与她来到天道阁,在这里她遇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名为乐霄的男子,只一眼,她便将她的心给了他。 可后来渐渐地,他再来皎池旁看她,也只是想从她口中得知更多关于灵珠的事情。 最终他的眼中没有了她,只剩下对强大力量的*。 可她依旧不愿离开他。 ———————————— “啪——” 众人只见花祈雪身形如影,箭步上前,嫩弱的手掌重重地扇在了聂九亭的脸上。 聂九亭眼似寒冰,缓缓地站起身。 那脸颊上竟掉下一块人皮,露出了年轻的容颜。 第61章 魂归皎池 花祈雪看着自己的手,也是一惊,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做出此事来,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充斥着焦一一的记忆,仿佛将焦一一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当她听到聂九亭说出那句“不知是否有甚苟合之事”时,她登时感受到一种千针锥心之痛,竟不自主地打出了那一巴掌。 “小姑娘,为何要这样对老夫?” 聂九亭缓缓走上石阶。 只见他转过身来之时,那层伪装的人皮已脱尽,竟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墨眉星眸,仪表堂堂。 在他的脖颈之上,竟有一个鲛人鱼尾的印记。 “你——”花祈雪一惊。 “你们已经说得够多的了,现在便由老夫我来说道说道罢。” 聂九亭摸了摸脖间的印记,朗声道,“小姑娘你一直在找到的便是这个罢?不知是我的哪一个徒儿害死了你的亲人?老夫在这里给小姑娘你赔个不是。” 花祈雪曾怀疑过聂九亭,可她万万也没有想到他竟是那六人的师父。 原来那和蔼可亲的外貌只是骗人的皮囊。 她突然也明白了焦一一为何在皎池旁如此伤心,她定是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爱错了人,在这个人的眼里只有对能力的渴求,是以他才能操控那些妖去杀害那些无辜的村民,是以他虽然爱着她,但最终还是因为灵珠之力,渐渐将她弃之不顾。 便在此时,只见阁中周身渐渐模糊,登时变成一个看不见边的黑色秘境。 秘境中空无一物,只有那层层石阶。 “本想取了小姑娘你的灵力,眼下更好,还多了一个修为如此高深的妖,也不枉老夫为那宋清哭了那么多眼泪。”聂九亭站在石阶上,俯视着众人。 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咻咻咻——”无尽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幻钉飞来,密如细雨。 云翎幻出六尾攻在外围,花祈雪与迟黎守在内圈,保护着骷髅。 这黑色秘境不停地吸收着三人的力量,那阵阵幻钉又好似无休止,一时间将众人击得毫无喘息之力。 聂九亭在眉心一点,幻出潜鲛灵珠,灵珠灵力四溢,飞出无数幻兽。 趁众人抵挡之时,他飞身而出,身形一晃,将骷髅带到了石阶之上。 他手指扼在骷髅的白骨脖颈上,寸寸收紧,只听那白骨格格作响。 “她求我,让我救你,我便将你封在这白骨里,让你成为一具荒魂。你已成为这样的存在,竟还放不下她?” 骷髅看着眼前的聂九亭,突然觉得他才是最可悲的那个人。 “你笑什么?”聂九亭怒道。 骷髅的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们三人……之中,最幸福……的人却也是最不懂……珍惜之人。” “咚——”一声。 白光乍现,云翎的三条幻尾扫过石阶,将石阶尽数击碎。 聂九亭脚下不稳,放开骷髅向后一跃。 花祈雪幻出小乖,红影一出,将骷髅收在其中。 便在这时,不知为何花祈雪的脑海中忽现一个念头:“靠近潜鲛灵珠。” 这念头和之前的那一巴掌一般,她只觉像是有人在控制着她去做去想,但此刻她已没有时间去细想到底是谁? 聂九亭操控着灵珠,他喜欢这种拥有强力的感觉。 灵珠旋转不停,变幻出灵兽攻击众人。 众人只觉脚下地面的吸力越发强大,不止是在吸取力量,渐渐地竟已开始将他们封在原地。 灵兽迅猛而来,与云翎的幻尾冲撞在一起,秘境中登时巨响连连,光影四溅。 众人虽将灵兽击灭,却都受了伤。 聂九亭一见花祈雪被控在原地,已然不能行动,便飞身而出,想要一举用灵珠将其灵力吸尽。 云翎身后六尾已是若隐若现,似要消退,他双手一合,低语成咒,幻影飞向花祈雪身前的瞬间,他只觉胸前一片混沌,吐出一口血来,身后的六尾尽消。 便在聂九亭手中灵珠触碰到花祈雪之时,一丝女子魂魄从花祈雪的身体里幻了出来。 那灵珠竟消失无踪。 聂九亭陡失灵珠。 只见飞身而来的“云翎”只一击便将他甩出几丈远。 他摔落在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没了那灵珠,自己竟是这般的弱小? 那灵珠没入女子魂魄的体内,她渐渐地有了实身。 花祈雪一惊,这女子竟是她掉入皎池之时看到的那个身影。 正是焦一一的一丝魂魄。 那灵珠本来便是焦一一之物,是以当她触碰到它的时候,它便不再受聂九亭控制。 “一一?!”聂九亭大惊,他哪里会料想到焦一一会在此地出现?焦一一死后,他便将她的一丝灵魂封印在皎池之中,他突然明白,定是那花祈雪掉入皎池中时,无意之间解开了那封印。 焦一一面目平静,缓步至前,来到聂九亭的身前。 “一一,你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阻止我?!”聂九亭大喝道,踉跄起身。 焦一一凝视着眼前之人,便如以往一般,她微微一笑,唤了一声:“乐霄。” 她拥抱了他,紧紧地拥抱着他,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众人只见那灵珠的光芒开始渐渐膨胀,将焦一一与聂九亭吞噬。 白光四裂而去,黑色秘境消失。 众人回到阁中。 焦一一与聂九亭落入皎池。 灵珠飘出水中,洒下灵力,将那皎池之水凝固成冰,化冰为石。 阁前恢复平地,再无皎池。 ————————————— 我来自潜鲛灵族,没有名字,后来遇到一个人,他为我取名为一一。 焦一一。从此我有了名字,也有了归处。 他为我建造的皎池是比大海还要美丽的地方。 清晨夕阳,美酒星辰。 我想这辈子便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 第62章 吉日完婚 众人出到主阁外,灵珠一旋而下,停落在花祈雪的身前,盈光闪闪。 花祈雪伸出手,收下它,心道:“一一姑娘,谢谢你的灵珠,我也替我的那位朋友谢谢你。” 众人本打算一齐回客栈,但因骷髅要回共顶山,云翎便带着他先行离开了。 花祈雪与迟黎回到客栈,芷欢已睡下,两人便径直来到宋清的房内。 荆奶奶粗布打开,拿出项链,下面坠着一颗红色的小圆球,很是朴素,将它递给花祈雪:“荆奶奶知道我们小祈已经长大了,终有一天要离开这寿水村。” “荆奶奶我……” “荆奶奶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你对自己的身世一定充满了疑问,可是你看我不说,你也从来不问。” “十六年前,那个时候我和你贵叔还住在乐桥镇,冬天如此之冷那女子竟穿着单薄的夏衣,面色苍白,她抱着你,你在她怀里瑟瑟发抖,我便让她进了门。她只说了你的名字,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 花祈雪看着手中的红色珠子,普普通通,可是竟散发出一阵一阵的暖意。 “第二天那女子却失踪了,那一夜的雪很大,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床上只有你,身边放着项链。”荆奶奶一双苍老又有些干瘪的手紧紧地握着花祈雪的手。 “虽然我希望这一天可以晚一些到来,但等我们小辛儿做好决定想要去找寻父母了,荆奶奶一定支持你。”她将花祈雪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又道,“等有一天想回来了,便回来,荆奶奶就在这。 两日后,花祈雪来到天道阁,她想今日离开息蛰城,不知何时还能回来,是以应与老朋友道个别才是。 “小狼——” 卧在男子身旁的小狼耳朵一竖,听出了花祈雪的声音,当即顺石阶而下,扑到了她的怀里。 小浪没了缚妖铁链的折磨,似是胖了一些,神采奕奕。 “贵叔没有来过这吗?”花祈雪问道。 “阿贵啊?没有啊。你现在别想那么多,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苗香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又道:“你就叫我苗姨好了,姨现在给你做饭去。” “不用麻烦了苗姨,我刚……”花祈雪还没说完苗香就已经钻进内屋里了。 屋子,简陋的桌子旁放着三个高矮不一的小凳子,墙角上吊了很多细长的灰。 “你千万不要客气,我姨母生前啊对我们一家都可好了,你看她知道我们刚从村子来到这大城镇里,就把这房子给我们住了,要不是她啊,我们一家现在都不知道住在哪……”说着她又啜泣了好几声。 “好了不说了,快吃快吃。”苗香说完,将菜往薄饼里一卷,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她有些红的眼眶周围爬满了皱纹,一张大嘴的嘴角向下耷拉着,一身青莲色的衣服倒是很漂亮。 她又冲花祈雪笑了笑,示意让她快吃。 赶路途中,三人说起芷欢的病情。 迟黎已查得事情的真相,芷欢的症状并非甚病所致,但迟黎觉得那真相对于花祈雪来说不是好事,是以他并未说出实情,只道:“奇病一桩,已有法子医治。” “甚法子?”芷欢道。 慕容恩星一脸神秘的说道:“他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只是你可千万千万别扔,他知道了会生气的。” 花祈雪点了点头,将葫芦水壶紧紧地绑在身后。 “花祈雪,要是还能再见面的话,我带你去绿野春玩。云翎哥有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宝贝。总之啊,绿野春可是个又美又有趣的地方。” “好!” 天边微亮,树叶上沾着露珠,晶莹透亮,整个无风谷还沉浸在寂静中。 “本观不收女徒弟,最近也不出观做事。”小道长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不,我是想问问贵观的藏书是否可以外借?”花祈雪说道。 “本观的藏书不可借出道观。”小道长又道。 “明天一大早咱们就离开这里。”男子顿了顿又道,“等我伤好了,我一定要找那红衣女报仇,让她…让她先安稳的活几日。” 给他清理伤口的女子道:“阿柳啊,那女子今天受了伤暂时不会回来的,就算回来还有云翎大人在,你不要害怕了。” “谁…谁说我是害怕了。”男子急忙解释道。 “你一害怕就要说些狠话,这些我们都知道的。”女子说完这话眉间稍稍的舒展了些。 那皮肤黝黑的男子突然脸颊泛红,低下头去轻声道:“那……那不是因为我有些害怕嘛。” 众人看到他这个模样,都笑了起来,男子也摸了摸头憨笑了起来。一时间大家好像都忘了身体的疼痛,享受着片刻的轻松和欢乐。 “睁大你的双眼好好看看它,它的利爪它的尖牙随时都能将你的脖子咬断,撕开你的胸膛取出你的心脏!而像你这样弱小无力的人类只能痛苦的喊叫着直至死去!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东西?”红衣女说着越来越激动,眼睛里像是冒着火光,恶狠狠地盯着花祈雪。 她只觉那眼神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看一眼就能使人陷入深深的恐惧中,在她眼里自己就像是一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随时都能踩死的蝼蚁。 “莲娟!你为了雷越不惜伤害这些和你一起生活一起修炼的朋友吗!”元千喊道。 “朋友?”莲娟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弱肉强食的规则中呀只需要强大的靠山。” 他不再说话,转过身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那片片雪花无声地落在那件喜服之上,凄凉又孤寂。 “你这个可恶的死丫头,竟敢毁我面容!本想这倒是一身好皮囊,谁知那手竟如此怪异丑陋。”莲娟嘲笑几声又道,“你们人总说我们妖丑陋吓人,谁知人中竟有如此怪胎!” 她只想找个地方躺下,闭上眼睛甚也不想好好睡一觉。 第63章 躯体化石 芷欢独自在宫外徘徊,心中又觉遗憾又觉无趣,遗憾的是她本想跟随花祈雪与迟黎两人前去参加婚宴,可青风却突然遣来幻花说是要与她见一面,她也只得作罢。 那落火宫奢华富丽,她是极喜欢的,再者若是去了说不定会遇见甚好事也未可知,想至于此,她的心中登时盛起一股无名火,那两人怎么还不出来? 过了没多久,只见迟黎一人出了宫,她慢步迎上去道:“哟,怎得就你一个人?” “祈妹在后,我们稍等片刻罢。”迟黎道。 此时的叶梦琴就像是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叶梦琴狂笑几声,笑声穿过村堂,穿过树林,惊起了鸟群。 “小真,你这样的人就不配活在世上,是你的无知和愚蠢害死了你自己。与我无关,是你不听我的,是你害死你自己!” 叶梦琴取下腰间的暗红色容器,将自己的手指咬破,滴入一滴血。那容器上方的奇异图案一触碰到血,便开始变化。 她食指一点,便从容器中冒出一股黑色的烟来,慢慢地在她身边聚集。 花祈雪只觉叶梦琴的眼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没有丝毫感情,让人心生畏惧。 那一团黑气慢慢成了型,竟是一株花型妖怪,它好像是看到了一顿大餐,那巨大的花蕊中间向两边溢出白色的液体。 “在这一刻死去会是你最好的选择。”叶梦琴说罢将铁链一收扬长而去。 已是深夜,花祈雪悄声离开客房,还未下楼,只见秦掌柜和一位男子正在柜前。 “迟黎,你还不告诉我真相吗?” 它着迷于那新鲜的血液,想要靠近再靠近。 “那你看在你姨母的份儿上帮帮她也没什么不对。” “这话这么说可不对了,她又不是我姨母生的,也不是阿贵生的,这非亲非故的算什么东西!再说了,我姨母也没有帮咱们什么呀,那个时候他们正巧要搬走,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给我们住也谈不上什么恩情吧?我当时给钱他们自己也是不要的……他们不搬走的话你以为他们能让咱们住在这?”苗香说着脸上一副很有理的模样。 少年一把扯下头上的布,撇了撇嘴说道:“你从无风谷来的吧,我现在就送你出去。” “刚才的风沙大得紧,你有没有看见一只黑乎乎的小动物?它在我前面跑走了。”花祈雪道。 “小葫芦一会儿就来,你休息好了就顺着小溪到前面那里来找我,我带你出去。”少年又道。 她喝了些水,头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刚才的风沙中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力量?她想起荆奶奶说过的话:“这个世界很大,什么怪山怪水怪人都是有的。”那是谁带她到这里来的呢,是刚才那个少年吗?想到刚才那颗璀璨夺目满身是灰的“星星”她还是不由的想笑。 “大家不要乱,都去亭中等我。朱灵和元千随我来。”花祈雪几步并做一步向前跑去,在远处一片空旷地看到三人。只见慕容恩星一脸严肃,没了刚才的轻松和笑颜,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朱灵和元千两人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手中光芒散尽,已有些站不稳。 花祈雪抬头一看结界上出现了很长的裂痕,十几个凝石堆在裂痕上方,那墨绿色的光像是狰狞的鬼焰。 没了他的力量,裂痕开始逐渐变宽。随后结界崩塌,一瞬间凝石全部坠落而下,“轰隆”一声,掀起无数的尘土向四周蔓延开来。 “恩星大人,现在可如何是好啊。”众人面露惶恐之色,有的蹲着看着地眼神空洞;有的不停的走来走去,双手紧握。 “之前我便说离开这,你们非不走!” “我们刚从雷越手中逃出,谁又能知道那‘绿野春’是个什么地方!”女子说完此话又紧紧闭住双唇。 “之前雷越也许诺过,谁知他竟然如此歹毒!”男子长叹一口气。 两个女子向亭子走来,其中一个颈项白皙,步履轻盈,红色短衣似血般娇艳。 “该死!是雷越的人!”没有逃开的几个人虽是面露惧色但却双手成拳,似是做好了抗争的准备。 “我说怎么这几只小老鼠东躲西藏的难找的很,原来是找到靠山了呀。”女子笑声尖锐如利刀。 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天空中厚重的乌云低低地翻滚着,似是要下雨。 就在这时劈过一道闪电,那诡异扭曲的光照亮了半边天,莲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花祈雪的手。 ”小真,你听姐姐说。”叶梦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和担心。 花祈雪脸涨得通红,那强烈的窒息感使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叶梦琴的双眼中充满了绝望,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停的流下。 “不要!”叶梦琴突然大喊了一声,不停用手抓挠这身体,整个脸都抽搐着。 风吹过,长发似张牙舞爪的鬼手般叫嚣着。 “你和她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 她?她是谁? “他们为什么没有吸干你的血,撕碎你的身体,掏出你的心脏。”叶梦琴说罢抬起头望着天苦笑一声道,“小真为何你要承受这样的苦痛?” 老妪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头发花白,一条紫色的发带将头发随意地束在一起。 “荆浔?小荆啊。”老妪扭过头去看着那曲折悠长的巷子,继续说道:“倒是很多年没有听到她们母子俩的消息了,你顺着这里下去,最后一家就是了,她家现在有人住的,你问问便知。” “谢谢。” 还是青白色的光,屋内像白天一样亮。她刻意地不去看屋顶,她知道这个时候几百个葱绿色眼球全都在盯着她看。 完全动弹不得,难道就这样坐着等死吗? 秦掌柜整理着柜台,只是“恩”了一声。 “可有将那事提前告知他们?”男子又道。 秦掌柜摇摇头道:“他们只住一晚而已,应该不会有事,还有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你去休息休息罢。” 听着两人的对话,花祈雪心中诧异得紧,见男子意欲上课,她便先回了屋。 食了早饭,三人便出发前往镇西树林。 走进树林没多远便见到了那块巨石。 巨石比人要高上几倍,好似从天而降,砸地而立一般。 相貌却无奇怪之处,不过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 小道长摇了摇说道:“我师父和师兄们下山做事去了,现在观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师父说了在此期间是不可以让人进去的,所以我不能带你进去。你想看什么书啊?” 芷欢兀自发颤,身上的红斑越发红艳,嘴中胡言乱语,好似已失去了神智。 “迟黎,你还不告诉我真相吗?” 第64章 身为半妖 芷欢心中痛苦万分。 适才发病之际,她隐约听见迟黎对花祈雪说起那巨石的来历,似是甚妖阵柱石。 听此她又忽想起那次落入天坑的幻阵——自己莫名其妙发病之事。 那幻阵与这巨石皆与妖力有关,一个束缚妖力一个吸取妖力,而这两样东西皆对她产生了影响,由此可见她的身体里定是有某种妖力的存在。 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那个肚子被剖开的孕妇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魇里,她突然明白那个时候村里的人也许并未冤枉她。 但此时她的震惊与痛苦并非是因为害死了这两个无辜之人。 她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此刻必须让迟黎来证实其是真是假,她难道是一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芷欢姑娘,无论如何,总是有法子治好的。”迟黎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你先出去罢,我要歇息了。”芷欢冷言道。 “这姑娘皮肤白白嫩嫩烤起来一定很好吃。 ”“姐姐你说她是不是来抓我们的?” “不对不对还是煮着才好吃。”“ 你们不要再吓唬她了”。 周围的人见她醒来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她的脑袋里却一直嗡嗡作响。 迟黎默站半晌,出了门去。 出门之时正好碰到购完金针的花祈雪。 两人快步行至镇外树林,按照巨石所在位置向西而去。 树林极其宽广,五个柱石相隔甚远,是以两人并不浪费时间去寻柱石之所,而是寻找妖阵中心。 一路而去,两人皆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妖气,想来这设立妖阵之人绝非等闲之辈,见此两人也越发谨慎而行。 元千他们几个与壮汉们打斗着,拼了力地不让壮汉们进到亭内。壮汉们的力气大的惊人,拳拳生风。元千几人倒也聪明,不去硬碰硬,靠着略轻快的身法躲避着重击,暂时牵制住了壮汉们。 她知道自己那小身板估计吃壮汉一击可能就要归西,不敢上前去,但双眼却死死盯着亭外,心想一旦他们进来,定要先朝他们脸上尽力地狠狠来一拳!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风中的云霞不断地变换着形状。 红衣女子站在一旁眼神漠然,像是看着一场冗长无趣的戏。 妖多是凶恶狠毒者,他们为了更快地修炼,用妖法害人,吸取人的精气来增强自己的功力。 那头部流出的鲜血就像一朵妖冶的花绽放在白色的皮毛之上。 许听她的话回去还能再活几日,哪怕只是多活一天一个时辰,谁也不想如此惨烈的死去啊!与壮汉们厮打的几个人渐渐地也不再反抗,任由壮汉将他们拖拽到那些受伤的人身边。 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地上,像是等待着审判。 她从未想过要逞英雄,可为何自己却无法当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见,挪开步子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十分漂亮,它在不远处看着花祈雪手中的红果子,鼻子向前嗅了嗅。 当她站起身来准备把果子放在它面前时,它突然呲起了牙向后退一退,不舍地看了看果子,转身跑了。 花祈雪听到这个词,心里一颤。 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冷冰冰的。 她环顾四周发现那桌子上的大缸后居然有一个窗户,她以前从未注意过。窗户有一些小但足以让自己通过。 “苗姨,有甚需要的你告诉我,我想想办法。”花祈雪说着帮苗香把脸上的眼泪抹去。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苗姨怎么能向你开口呢,哎。”苗香唉声叹气道。 “莲娟姐,求求你放了我们吧,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行吗…….”一个女子哽咽道。 莲娟翻了她一眼,道:“现在还说这话我该说你是单纯呢还是愚蠢呢?” “雷越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他做的那些事……你不怕有一天他也将你扔到那炼火之中吗!” “我只知道呀活不过今天的是你们而不是我!”莲娟道。 脚下出现一片阴影,越来越大。 她抬头一望,只见上空陡显一团墨绿色石块,越发靠近,很快就遮住了光使她完全陷入阴影中。 她还来不及躲闪,那石块登时下落,重砸而来。 她只觉有甚物在头顶炸开一般,身体猛地一颤差点儿坐在地上,耳朵里蒙蒙的。 缓神之后,只见那团东西并未落地,而是悬在空中,从底部晕开一圈一圈光纹,四周落下。 彪形大汉们将手中的人扔在一边,向亭子冲来,小葫芦浑身哆嗦,蹲在一根亭柱后面不敢抬头。 鲜血直流,滴滴落在满地的桃花瓣上,分外显眼,凄美又诡谲。 “愿意乖乖跟我们回去的人呀,倒是可以让你们再苟延残喘些时日。” 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看看这一双漆黑灵动的眼,让姐姐我好生心疼呀。这白腻如脂的皮肤怎么能沾染这些杂物呢,来来,快站起来。”莲娟将她硬拖着站了起来。 她知道莲娟会看见什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在等一个机会。 几人听到这话激动地相互一笑,眼中闪着泪光,随后便跟着云翎向屋子走去。 “我们明天一早离开这里,今天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不如你也明天再走罢。”女子提议道。 那绿野春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花祈雪的心里不禁有了些期待。 万一从这草里蹦出个什么东西,真要吓一大跳的。 清晨的山中有几分寒意,她越想越害怕。 那灰色的帽子陡动一下。 不会又是什么妖怪吧?她心中迟疑不敢上前去。 “不好不好。” 她的双手开始颤抖,一时间竟顾不得将萝卜收回袋中,面容陡生惧色,绵声中带着几分哭音,道:“大凶!” 第65章 再次相遇 虽说单一句“大凶”,本不该尽信,但听了此话花祈雪与迟黎的心里还是莫名地添生了几分顾虑。 “兔伢姑娘,你可知这妖阵是何人所设?”迟黎道。 兔伢微一迟疑,道:“你们可听说过‘妖都’?此阵便是他们所设。” 上古至今,已历数千余年,自然会经过许多发展的阶段,出现许多不同的名称,这是不言而喻的。 后因侧重点不同,而分化为不同派别,形成了多种派别。 以两相自然为本,事因之而循之,物因之而动之,法天地之使万物自然,甚至不得不然而为,以无为谓之使物我自然,以使物我共逍遥,善于行不言之教,使人自化。 形成一种“大音希声”般的“仁”,故看似无所作为,实则无所不为。 此妖阵与那炼火幻境如出一辙,旨在吸取同类修为。 而被吸走的修为便在妖阵中心的修为石里。 萝卜卦里显像为凶,看来今日那取修为石的女子要来此地。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常用有为,而道用无为,实则无为无不为并重,“ 兔伢的话音刚落,只见天地间登时飞沙走石,卷草折树。 那阵狂风邪异得紧,将三人团团围住,兔伢瑟瑟发抖,花祈雪与迟黎镇定四顾,静观其变。 橘影似刀,从天际飞来。 “是她……” 兔伢蹲在地上,怔望脚下,喃喃自语,似是恐惧难当。 花祈雪躲过一道橘影,手指一点,幻出小乖,将兔伢暂时地封在其中。 众所周知,道家于事,莫不是重自然而为,以至心身舒爽,不为物累,自然而为并非听任自然而不作为。 那橘衣女子想来便是来取修为石之人,而那只黑色大鸟,花祈雪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那一次在幻阵中帮助她破除能量之源的大鸟。 它怎会在这? 上次一别已是数月,大鸟似是更加的神奇威武。 为学者曰增,为道者曰减。于是减之又减,便可达到一种自然的境界,心如新生于世,不与物饰,真朴无巧的状态。 橘影与黑光所到之处,激起碎石群群,不过片刻胜负已定,女子仓皇而逃。 一日,行到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 黑色大鸟慵慵懒懒,并不去追。 “好久不见,小不点。” 黑气一闪,空中鸟身已虚化,不过一瞬,大鸟出现在两人眼前。 它那一双狭长的眼只凝视着花祈雪,好似视其他一切为无物。 他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是随后赶来。 后来看到他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在道儿上又闻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书,果然赦罪复职,更是喜欢。 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们在外把持家事,你们在内相助,断不可仍是从前这样的散慢。别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总。我们本房的事,里头全归于你,都要按理而行。 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 “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回。”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 木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缸,比花祈雪还要高出许多。她取出之前荆奶奶准备好的红布条,踮起脚放入缸内。 她双手握紧,指尖将手心刺的发白。 “上次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叶梦琴。” 红衣女说罢,抬头看了看村堂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寿水村村堂”,她嘴角一扬露出诡异的笑容来,寿水村?真是巧的很。 那一双令人发寒的眼,眼中的恨意似乎比之前更甚。 “你是觉得你我同为人,我便不会杀了你吗?我最讨厌你这幅神情,你当那些丑陋凶残的妖是什么?无风谷那天你亲眼都看见了,你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恩?回答我!” 叶梦琴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眼睛怒睁着,手也越来越用力。 花祈雪不知道她到底说的是谁,她用力地扯着身上的铁链,只想要快一点儿离开这个可怕的女人。 叶梦琴就像是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花妖的花蕊离她的脸越来越近,一股腐烂的味道迎面扑来。 它着迷于那新鲜的血液,想要靠近再靠近。 渗出汗珠,嘴唇变白,浅黄色的衣服上像是开出了一朵血色之花。 终究是妖,恢复了一小会儿便可以行动了。 这是一粒饱满的种子,就和村里种的谷子是一样的,只要种下便会发芽了。 她蹲下身,挖了一个坑,将它埋了进去。 好好地做一颗植物吧。 自己若是妖,那八成就是树妖了吧。 她想起柳奶奶门口的那棵歪脖子老树,不禁笑出声来。 “好,一言为定!下次见面呀,你不带我去我也要去。” 这个恶毒残忍的女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一切都不是梦,更无法逃避。 “放你的狗屁!你这恶毒的丑女人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哈哈哈。”元千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怨恨与绝望。 “吱……咕……吱……咕……”骷髅发出一种婉转清脆的声音。 花妖一看自己的“猎物”竟然站了起来,黑绿色的藤蔓一瞬间甩去。 眼前的风沙失了势气,尘埃落定。 只见空中一人一鸟,正在交战。 它那一双狭长的眼只凝视着花祈雪,好似视其他一切为无物。 “好久不见,小不点。” 第66章 雪中红衫 “我可是专门来看芷欢姐姐你的,孤儿院的紫叶姑娘那般厉害,竟没能医好你的病?哎——这可如何是好?”男子道。 那一声叹息似是带着些讥讽,便像是她的病无法痊愈他很是开心似的。 她好生气恼,待要发作,四目相对之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威光,竟好似看穿了她所做的一切一般,那一瞬她只觉秘密被戳破。 像她这般老练的人也无法稳定心绪,她登时心中一紧。 避开他的视线,一时哑然。 “……多谢关心。”她还是不敢再去看他的眼。 “咚咚咚——” 想必是花祈雪他们回来了,她一阵庆幸,借机起身,将三人迎了进来。 男子见那少女进了屋,才露出久违的笑意。 “诶?老爷爷你何时来的呀?”花祈雪道。 “来了有一阵子了。”无岚唇角一勾,凑上前来,将花祈雪好生打量一番。 只见少女越发俏丽娉婷,只是又清瘦了些,他便道:“比之前又瘦了,可是日日忙碌顾不得吃饭?” 话罢他又淡淡瞧了瞧跟随她而来的两人。 兔伢与那目光对视一眼,顿感莫名惧意,当即低头,脸色苍白。 以她敏锐的动物本能而言,眼前的男子有着一种她从未感知过的危险气息。 众人互相认识后,迟黎留在房中照顾芷欢,其余三人准备出门。 “祈妹,你们准备去哪?”迟黎道。 “去买些明儿路上用的补给,一会儿就回来,芷欢姐你可有甚需要的?” 芷欢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三人走后,迟黎一看,只见芷欢的脸色有些难看,似是又在生甚没来由的闷气。 吃甜食许能让心情好些,他便将糕点盒打开道:“芷欢姑娘,趁着新鲜吃罢。” 盒里的糖莲酥与甜草饼是芷欢极爱的美味,只是这会儿她却无甚胃口。 迟黎见她不吃,又将盒子收好,想着两人若是这样不语倒有些尴尬,便问道:“那无岚公子的来历你们可知道?” “不知。”她快言一答,又道,“他行踪不定,来去无影,不知是甚人。唯有一点,我自是清楚的,他也是一个缠着你祈妹的人。” 她的手里兀自捏着一块糖莲酥,似是借此来发泄一般。 过了半晌,她又道:“适才你既那么不放心,为何不与她同去?” “恩。我是有些担心,但跟着去倒也是不必的。”迟黎道。 “难为你总是如此心大。” 芷欢的这句话,迟黎并未完全明白,他只知道她好似不是在说跟不跟去的事,但到底是甚意思他也不愿去猜。 ——————————————— 三人向外走去。 兔伢在这青重镇还有一位朋友,她想明儿便要与众人离开此地,该和老朋友说一声才是。 是以出了客栈她便与花祈雪分开而行,前往森林与朋友告别。 花祈雪与无岚两人则行至主街,采买物品。 “小熊猫,你们一路向西,所寻何处?”无岚道。 “有一处名为半月雪原之地,坐落一池净泉,那泉水可助芷欢姐除去病根。你可听过此处?”花祈雪道。 “未听说过。” 无岚才懒得管芷欢的事,那种人还是多受些折磨才好。 采买过程中,花祈雪一路打听,可皆是空问,这镇中并未有人知道半月雪原的位置。 她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那净泉既有如此异能,想必定是在人迹罕至之处,世人不知也是有的。 她又多采买了些必需之品,无论此途有多长,她都不会放弃希望。 晴空万里,无岚跟在一旁心情甚好,只是行路依旧是慵慵懒懒。 “对了小熊猫,我这一番出游寻到几处奇美之地,我带你去看看罢?” 花祈雪一听,心中惊喜,不知会是怎样的奇美?她知无岚眼光挑剔,能被他称作奇美之地,自是有独特清奇之观。 她想待芷欢姐痊愈,大家若能一齐去转转那真是极好的,便道:“好啊,等芷欢姐病愈,大家一起去散散心罢。” 无岚见花祈雪期待非常,心中也喜。 只是美景只需佳人配,那些碍事的人一同前去多煞风景? 他当即不再说话,心中暗忖对策。 第二日,五人一路向西,寻那半月雪原。 路途遥远曲折,但几人一路有说有笑,时日也过得有趣得紧。 每晚云翎都会派小狐狸送些消息来,花祈雪心中甚安。 几日后,众人途径之处已少有人烟,且有雪寒之象。 芷欢本以为半月雪原是迟黎的杜撰,他虽再三说确有此地,她也是不能信的,直到真见了这茫茫雪景,她才得以舒心。 枯树遍地,细弱黑枝承受着重雪。 雪势柔柔,却寒得刺骨。 再行至半日,只剩漫天白雪,灰蒙天空似与大地连成一片。 芷欢的双眼越发不适,看着天地一片白,她只觉头晕眼花,胃中泛潮。 迟黎用兽骨针为她及时行灸,她这才适应了雪地。 那兔伢是妖,迟黎与花祈雪又有灵力护体,无岚神神秘秘也不怕视雪,唯独她是个普普通通没有能力的人,这又让她心中一阵自卑,她不禁去想,她既是半妖,若有法子能成为真正的妖也好? 五人疾行向西,终有一日得遇明媚天,还是难得的“晴时雪”之景。 被暖阳包裹的雪片随风而落,灿灿发亮。 “你们可有看到一个身影?” 芷欢误以为她自晕雪之后有了甚遗症。 众人皆看得真切,只见隐约有一红衣身影,立于远处的缥缈大雪中,似幻似影。 那女子忽而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忽而静立不动,望着天际。 红衫艳丽,在雪中拖着红光,诡丽绝伦。 只是她永远与众人有一段距离,好似那远在天边的红云,只可看却触不到。 第67章 半月灵宫 夕阳西下,红衣女子也消失无踪。 “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走了没多远,只见不远处有一忙碌的背影。 许久不见人烟,看那棕衣男子悠闲自得,捡拾柴火,许是这附近有村落,芷欢心中一喜,先行快跑至前。 她一路轻快,脚下伴着沙沙的急促声,而那男子兀自弯腰捡柴火,好像没听见似的。 她到了跟前,道:“请问这附近可有村落?” 她难得有这样彬彬有礼之态,没曾想那男子却对她不理不睬。 他扫尽柴火上的雪,将麻绳打结,双臂一用力,背起厚重柴火堆,便要离去。 “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 “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 “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 “不知是聋子还是哑巴?好大做派,竟是将人视若无睹理也不理。” 芷欢无端吃了个冷羹,心中实是不悦。 众人再向里行,以能见冰制矮屋。 层层叠叠的矮屋中间坐落着一座冰宫。 冰宫毫无雕刻痕迹,浑然一体,周身散着淡色幽光,绝非寻常之所。 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细说。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 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 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 她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不过多时,一道红光一晃,一个身影出现在殿内,正是之前那位翩翩起舞的红衣女子。 女子名为梅宁,相貌生得眉清目秀,优雅端庄。 “不知四位为何而来?” 四人? 花祈雪一望,只见无岚竟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向来逍遥自在,许是到周边游景去了。 “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喝,要吃酸梅汤。我想着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来,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 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 “倒是姐姐说得是,我就忘了。只是配个什么颜色才好?” 花祈雪一瞧,那些行人正是之前对芷欢不理不睬之人。 她也着实觉得奇怪,但又一想现下既有求于人,还是少言少问为好,这次是为芷欢姐的病而来,至于其他不必多想多虑。 众人回到住宿。 天色渐暗,兔伢独自出了门。 “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 又有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与她,另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赘明某人的号。 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似的。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 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蓉簟,每一榻前有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一个上面放着炉瓶,一分攒盒,一个上面空设着,预备放人所喜食物。 “这个杯没有喝一个的理。我们家因没有这大量的,所以没人敢使他。姥姥既要,好容易寻了出来,必定要挨次吃一遍才使得。” “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妹妹这两天可大好些了?气色倒觉静些,只是为何又伤心了?” 她出生在雪地,是以见到这样的雪原倍感亲切。 此时若能寻个没人的地方,幻回真身,在雪地里钻一钻再打个滚,那可是极好的。 小脑袋里这样想着,脚下更是蹦蹦跳跳,疾步生风。 “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 “这些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理会,如今看见,真是新鲜物儿了。” 兔伢害怕极了,她似躲鬼魅般远离女子。 她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独自一人,朝着住所惊慌而去。 “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 第68章 困在泉中 “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理。” 小动物早就跑的没影儿了,花祈雪慢慢停下脚步。 “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 眼前的这些人,他们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和寿水村村民们一样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花祈雪实是说不清楚。 “它呀。”少年顿了顿道,“虽说个子小可是跑的很快,不用担心。” 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及她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若无人。 头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 他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走不多时,仍又跟上大殡了。 “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还怕他不倒?何必要我说呢。” “他本不必留下,就是想我们万一改变主意可以随他去,能有个容身之所,我下定决心了不管那里如何,我都要追随他!”元千说道。 “只是不知如今还有命去吗……” 一只手撤下,眉头紧锁,瞬间又将另一只手撤下,身体猛地朝后跳跃了几步。没了他的力量,裂痕开始逐渐变宽。随后结界崩塌,一瞬间凝石全部坠落而下,“轰隆”一声,掀起无数的尘土向四周蔓延开来。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从周围的桃林里走了出来,一脸轻松惬意,手里提溜着刚才逃出去的那些人,有几个还有气无力的挣扎着,有的已经像烂泥一般任拖任拽了。 守备忍气吞声的受了前聘之物。 谁知那张家父母如此爱势贪财,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父母退了前夫,他便一条麻绳悄悄的自缢了。 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张李两家没趣,真是人财两空。 这里她却坐享了三千两,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自此她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 “这匾额对联倒是一件难事。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大约亦必不肯妄拟,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 “那天与你在一起的妖怪们都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说道。 “哼。”叶梦琴冷笑一声道,“愚蠢至极。” 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 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 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 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 一对对龙旌凤,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 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凭栏垂绛袖,倚石护青烟。 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杏帘在望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 “连他的岁属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可见他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 “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 “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 “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顽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静的躺一躺也好。” 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却都是闲时。 他见了这样,知难挽回,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 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曰。 “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 “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 登时雇了大叫驴,自己骑上,又雇了几辆车,至荣国府角门,唤出二十四个人来,坐上车,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 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柳拂香风。 且说他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 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 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 她耳根一红,面露羞赧。 第69章 灭族之难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 “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 花祈雪也不知该说什么。 况他们有甚正事谈讲,不过说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刺的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她便走了。 “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你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 娘儿两个说话,不觉早又晚饭时节。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 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 “你果然是个好汉,我何曾不想着你,和你张口。但只是我见你所相与交结的,都是些有胆量的有作为的人,似我们这等无能无力的你倒不理。我若和你张口,你岂肯借给我。今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回家按例写了文约过来便是了。” 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二人正闹着,原来他听的见,素日原恨他,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 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 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他一推。 只听他”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 连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他满脸满头都是油。 “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诉我,我也好作这件功德的。” “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的上个供,只是心有余力量不足。” 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 哭的泪天泪地。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 别人慌张自不必讲,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堪堪日落。 王子腾夫人告辞去后,次日王子腾也来瞧问。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总不见效。 他叔嫂二人愈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口内无般不说。到夜晚间,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 “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 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 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 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前儿一枝新笔,放在那里了?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只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 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各色仙禽异鸟。 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快绿。 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他不解其意。正自纳闷。 “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了再不怄气,如何又挥拳?这个脸上,是前日打围,在铁网山教兔鹘捎一翅膀。” “论理,我该陪饮几杯才是,只是今儿有一件大大要紧的事,回去还要见家父面回,实不敢领。” 素知丫头们的情性,他们彼此顽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真是他的声音,只当是别的丫头们来了,所以不开门。 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正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二人。 她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 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 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 “我的丫头今儿没跟进我来。我这会子想起一件事来,要使唤个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 拿狮子和烧了香就把炉罩上。 煞住脚步,听他哭道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 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 不觉心动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 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 正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问是谁。 “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 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 着跑到大殿上去,一时拿了一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 老太太不知道,看着小道是八十多岁的人,托老太太的福倒也健壮,二则外面的人多,气味难闻,况是个暑热的天,哥儿受不惯,倘或哥儿受了腌气味,倒值多了。 这是他们一点敬心,小道也不能阻挡。老太太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象是门下出身了。 哥儿虽要行好,但这些东西虽说不甚希奇,到底也是几件器皿。若给了乞丐,一则与他们无益,二则反倒遭塌了这些东西。要舍给穷人,何不就散钱与他们。 角口后,也自后悔,但又无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 “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象是咱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 “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 “姐姐通今博古,□□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 第70章 治病之法 “这其二……” 迟黎还未说完,只听芷欢似是发现甚事,冷笑了几声。 众人闻声一望,只见芷欢站在那些族人面前,仔细端详着。 “请你离我的族人远一点。”梅宁道。 “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虽住了两三天,日子却不多,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过的,都经验了。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怜贫惜老照看我。我这一回去后没别的报答,惟有请些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就算我的心了。” 花祈雪不知该说些甚好。 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东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 “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历的多。我这大姐儿时常肯病,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 “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就算了,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 一面说,一面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上。老嬷嬷端着一张小杌:连忙放在小桌前,略偏些。王太医便屈一膝坐下,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忙欠身低头退出。 偶感一点风凉,究竟不用吃药,不过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如今写个方子在这里,若老人家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待吃,也就罢了。 原先盖这园子,就有一张细致图样,虽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错的。 比着那纸大小,一块重绢,,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 就是配这些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也得他们配去。 你们也得另上风炉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 还得一张粉油大案,铺上毡子。你们那些碟子也不全,笔也不全,都得从新再置一分儿才好。 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 “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 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 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访菊怡红公子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 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 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 “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连这个纱还不认得呢,明儿还说嘴。” “这个名儿也好听。只是我这么大了,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 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 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 “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那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并不上房晒东西,预备个梯子作什么?后来我想起来,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非离了那梯子,怎么得上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 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 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知天下事难定。论理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来,没个定准,想来你是不能送终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你倒出去送了终。” “外头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 又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他们吃去。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 一时,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从游廊角门出来。 “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 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闲言少叙。 “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马道婆见他如此说,便探他口气说道:”我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也亏你们心里也不理论,只凭他去。倒也妙。” 近日烫了脸,总不出门,倒时常在一处说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自觉无趣,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更觉烦闷。便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信步出来,看阶下新迸出的稚笋,不觉出了院门。一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第71章 不欢而散 芷欢心里有了主意,自觉愉悦,便在房内小憩几刻后才出门去寻众人。 而无岚再一次不告而别。 三人稍作商量,决议先离开雪原找一处歇脚之地。 花祈雪去寻芷欢与迟黎,可两人皆不在房中。 “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 “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象是咱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 她自知这话说的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她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 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她再要说话,见他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 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饭后回到客房,他将一些随身带的药丹分类包好,又分别为其标注药效与禁忌,见普通木盒有损药性,便索性用灵力唤出一件冰阁盒。 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 她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 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 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 “谁说你是安心了!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她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好生吃。至晚间洗澡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 “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 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冷清?既清冷则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园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 她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 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 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 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 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待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很。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 “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 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 “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 “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作,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势儿弄些大家吃,托赖连我也上个俊儿。” 见他还是这样哭丧,便知他的原故,待要虚心下气磨转他,又见人多,不好下气的,因而变尽方法,将人都支出去,然后又陪笑问长问短。 虽不悦,只管见一些性子没有,凭他怎么丧谤,他还是温存和气,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脸上方有三分喜色。 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因此连忙命让进来。 那傅试原是暴发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 目今傅秋芳年已二十三岁,尚未许人。争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那 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 “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 一面叫他两个坐下,一面又叫秋纹来,把才拿来的那果子拿一半送与林姑娘去。 “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来,原说解闷,就没有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 “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 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第72章 疤面老者 他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破旧的衣衫,歪拧的木杖。 那双目光凌厉的双眼凝视着她的左手,白眉紧蹙。 话说红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 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丫头子来会他去打扫房子地面,提洗脸水。 这红玉也不梳洗,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腰内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打扫房屋。 昨儿见了红玉,也就留了心。 若要直点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何等行为,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因此心下闷闷的,早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 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 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似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 只得又转了一步,仔细一看,可不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 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 正想着,忽见碧痕来催他洗脸,只得进去了。 红玉正自出神,忽见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来。 “便说是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叫你烫了!横竖有一场气生的,到明儿凭你怎么说去罢。” “我瞧瞧烫了那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 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的怎么样。 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自觉无趣,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更觉烦闷。 便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信步出来,看阶下新迸出的稚笋,不觉出了院门。 一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她信步便往怡红院中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回廊上围着看画眉洗澡呢。 “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二人之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 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 见那和尚是怎的模样: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瘦更有满头疮。 那道人又是怎生模样: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长官你那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你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 她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 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泪道不干的。 先时还有人解劝,怕他思父母,想家乡,受了委曲,只得用话宽慰解劝。 谁知后来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这个样儿看惯,也都不理论了。 所以也没人理,由他去闷坐,只管睡觉去了。 “你到我们家,告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六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要,当面称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再里头床头间有一个小荷包拿了来。” “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 “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别象他们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几个丫头老婆之外,我就怕和他们说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咬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们那里知道!先时我们平儿也是这么着,我就问着他: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 “谁要这些。怎么象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 “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者,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象上回的鞋作一双你穿,比那一双还加工夫,如何呢?” 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 “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 第73章 初见绿野春 离开寿水村,四人出发前往绿野春。 早先弦冰见云翎常常外出,以她的身份又不能问,只当是为他人解难亦或出游去了。 只是以她敏锐的女人直觉来看,他好似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心里也好似多了些牵挂。 而眼下,她终于是明白了。 跟随他一起回来的三个人,一个兔妖,一个身份低贱的半妖,这两个怎么说也是同类,可那个小姑娘为何也会来此? 这一点慕容恩星也是明了的,绿野春从未接纳过人类,云翎哥将花祈雪带回来,必定有他意。 这毛躁的少年看透其中玄机,自是忍不住的,只见他看了看云翎,又瞧了瞧花祈雪,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道:“不错,不错。” 好像他便是牵红线的月老,捻须含笑,十分满意这段姻缘似的。 云翎与花祈雪两人见他这个模样,也只是相视一笑,并不说话。 站在花祈雪身后的兔伢,心中对这里充满好奇,却也不敢东张西望,怯生生的。 这倒引起了慕容恩星的注意。 好可爱的小兔子。 当即牵过她的手,道:“走,小兔子,我带你去里面逛逛。” 兔伢耳尖一红,也不知她是愿意与否,只见她羞赧地跟着他去了。 一旁的芷欢有些失落,她本以为这绿野春定是金屋银瓦遍地,歌舞不休的喧嚣之地。 谁知这里只是一个山美水美之地罢了。 如此普通,她实是不解那些妖为何愿意聚在此处? 听花祈雪说这里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在此聚集的妖少说也有几百,她四下一望,不禁腹诽,好歹她们也是云翎专程带回来的,那些人竟也不出来迎接她们? 只是她哪里知道,其实云翎并未将此事说与众人。 云翎是为这些曾受过迫害或是无家可归的同类提供了庇护所,可他从未将自己视为这里的“王”,是以他不会用这样的事惊动众人,更不会强制众人列队迎接。 这个时辰,众人多半是在修炼。 倒是一个小男孩先发现来了几个陌生人。 只见他躲在一颗桃树后,似是犹豫不决,并不上前来。 他不住张望,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见那少女朝自己挥了挥手,他便腼腆一笑,走上前去。 “好久不见啦,上回走得匆忙,还不知你的名字。”花祈雪道。 “小葫芦。” 小男孩见花祈雪还认得自己,心中十分欣喜,他年纪虽小,却知道感恩,尤其对救命恩人,更是心生敬仰。 无论是花祈雪还是云翎,他皆是打心底里亲近的。 花祈雪一听这名字,又想起他曾送给她的小葫芦,不禁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亦觉亲切。 云翎还有些事要处理,便让弦冰带着花祈雪等人先去事先备好的住所。 小葫芦见花祈雪是要常住,更是开心,他生性腼腆不爱多言,便拉着她的手,为她带路。 外面已是隆冬,绿野春里却是四季如春,而这里阳光似是格外明媚,让人好生舒畅。 一路上,也碰到些旁人。 久居此地之人见到她们几个并不会觉得陌生,反而会不由心生亲近之情,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绿野春向来只接纳如自己经历一般的人。 芷欢与花祈雪的住所离得并不远,房屋样式也相同,但芷欢环顾一圈后还是满肚子不乐。 花祈雪见状,便提出与她换房。 芷欢撇撇嘴。 若是平日里,她定是换了,可眼下初来此地,她还是有些收敛的,便道:“算啦,还是莫要让某人的心血白费了。” 某人当然意指云翎。 两人的住所皆是独立成屋,修葺精致。 可花祈雪的那间,显是花了不少心思。 无论是颜色还是装饰皆是按照花祈雪的喜好而来,院中见花,门外见树,屋后有亭,毗邻清湖。 窗檐上的风铃是东海的白贝,竹窗一开,轻纱悠悠,风自入怀。 屋内熏香是白兰的味道,花祈雪一闻便猜了出来。一日她与云翎赶路途中,偶遇兰林,不过一时之言,未想到他竟记得多时。 弦冰见此温馨小屋也是一震。 她对绿野春里的一切从未真正在乎过,哪里多出一屋又或少一树的,她是不会关心的,是以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这屋子。 她未想到云翎为了这个姑娘,竟能如此有心。 而这样的心,她从未得到一分半点。 她只觉在这里多呆一刻,都是刺眼的。 “两位先行休息,若是住着有甚不妥,我会派人来处理。” “多谢弦冰姑娘,日后还得多仰仗你。” 芷欢笑眼笑语地附和着。 待弦冰一走,芷欢便冷笑一声,又道:“呦,她以为她是谁呢?这绿野春是她的吗?还是她是云翎的什么人,可以替他做主?” 花祈雪听了,也只是一笑,心中并无过多想法。 此刻的她沉浸在感动与喜悦中。 一颗少女心,久久不能平静。 兔伢随着慕容恩星信步而走,她的紧张与拘谨也渐行渐消。 当慕容恩星问起她以前在哪里修炼之时,她便将在妖都所遇以及她最好的两个朋友说与了他。 鹿离与鼠宝是她逃离妖都后认识的,鹿离不苟言笑,而鼠宝脾气急躁,每每两人拌嘴之时,她便要充当和事老之职,当然大部分情况下,那两人吵着吵着便会被对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逗笑,气恼也随之而消。 后来三人虽各奔东西,但这些美好兔伢是忘不掉的。 慕容恩星见兔伢提起往事似是有些伤感,便更对她添生了几分怜惜。 “等小兔你在这住久了便会知道,这里有趣的人多着呢。” 话罢他真诚一笑,露出一颗虎牙,又道:“当然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很开心的。” 兔伢一怔,低下头去,轻声“嗯”了一声。 第74章 药盖山 兔伢跟随花祈雪几人来绿野春的途中,心中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她亲眼见识过妖都的恶行,也知道身为妖都之主的雷越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 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近日病的时节,他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鬟也在这里守着,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混熟了。 那红玉见他手里拿的手帕子,倒象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 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 “也不犯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的心肠,由不得眼睛红了,又不好意思好端端的哭。 她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 原来她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 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 因有一首诗道: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她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泪道不干的。 先时还有人解劝,怕他思父母,想家乡,受了委曲,只得用话宽慰解劝。 谁知后来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这个样儿看惯,也都不理论了。所以也没人理,由他去闷坐,只管睡觉去了。 想毕抽身回来。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 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也无心扑了,刚欲回来,只听滴翠亭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 “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若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凭奶奶责罚就是了。” “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侯,姐姐还睡觉呢。” 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 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 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 “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 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左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磁没处撂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 谁要这些。怎么象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 他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拿五百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一车来。 探春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者,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象上回的鞋作一双你穿,比那一双还加工夫,如何呢。 宝玉笑道:”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作的。我那里敢提‘三妹妹''三个字,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生日,是舅母给的。 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作这样的东西。''我回来告诉了袭人,袭人说这还罢了,赵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的见,且作这些东西!'' 探春听说,益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道:”连你也糊涂了!他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鄙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论理我不该说他,但忒昏愦的不象了!还有笑话呢: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带那顽的东西。过了两天,他见了我,也是说没钱使,怎么难,我也不理论。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我听见这话,又好笑又好气,我就出来往太太跟前去了。 等他二人去远了,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 葬桃花的去处来。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山坡那边有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感。心下想道:”这不知是那房里的丫头,受了委曲,跑到这个地方来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听他哭道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她想了一想,索性迟两日,等他的气消一消再去也罢了。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 第75章 丸子与鹌鹑蛋 饭毕,迟黎先回了房。 族人皆住在树屋里,唯有他的房子建在地上。 屋前挂着两盏灯,泛着黄色暖光,院后则是一片药圃,被骆辛打理得整洁非常,那些奇形怪状的药草也比他离开之前茁壮许多。 他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药草。 他忽然发觉,他对它们的照顾与关心实是太少。 这些年,他总是顾着自己的心意——下山游历,骆辛虽说莫要留遗憾,但这样的他似是有些太过自私。 看着骆辛渐渐老去的身影,他想,虽对山下还有着一些牵挂,可他身为一族之长,肩上的责任不能再总是抛给别人了。 ———————————— 慕容恩星与兔伢转了一转,见天色渐暗,便去寻花祈雪。 一路上,慕容恩星皆在筹划一件事,回去后,他便迫不及待地道:“不如今晚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喝酒畅聊可好?” 芷欢正觉无趣,花祈雪也是乐意,他便自告奋勇地揽下此事,当即去张罗。 “兔伢妹妹你作甚去?” 兔伢指了指慕容恩星,步伐轻快地跟着一起去了。 芷欢见兔伢与慕容恩星走得十分近,心中有些犯愁,但她转念一想,现下刚来绿野春,还是莫要有所行动为好。 花祈雪坐在桌前,双手撑着脑袋。 从上午分开之后,她便再未看见云翎。 说来也奇怪,若是想隔两地,不得相见,心中自知无法,失落感倒是会少些;反而相处一地,这般不得见,倒是让人心有空感。 她又在院中转来转去,不知该做些甚好,实觉空落落的,便准备去寻云翎。 停兰阁离她的住所不算远。 阁中一片明亮。 还未上前,她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议论声,皆是关于妖都的话语,还说道些关于甚“七柱点”之类的事。 透着光亮一瞧,屋内坐着六个人,云翎正在其中。 见他忙于思考,似是一时半刻抽不开身,她便决定还是莫要打扰他为好。 待要离开,蓦地屋内变得安静无声。 木门一开,云翎走了出来。 他那紧蹙的眉间在看见她的时候微微舒展开来。 他微微一笑,眼含关切,道:“怎么了?” 屋内的五个男子,除去一个眉清目秀的瘦高个儿,其余四个皆是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 五人见云翎与花祈雪在外交谈,也不多视多言,只是静待云翎回来。 花祈雪知道他们还有要事相商,便长话短说,询问云翎一会儿院里的酒宴,他去不去? 云翎自是去的,两人约定好时间,她便先行离开。 云翎见她走远,才回了屋中。 “雷越这样猖狂,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眼下还是安全的,莫要冲动为好。” 云翎听着众人的言语,回想起往事。 那时他离开贤原山后,便与几位朋友一同前往妖都。 妖都乃是妖类向往之地,而那时的雷越还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好大哥,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走一条“简单”之路。 妖之修炼,若是吸取同类修为亦或以人精气为食,则比自然之法有效快速得多。 云翎明白,绿野春与妖都之战,虽非人之所愿,却是在所难免。 此事并非一蹴而就,眼下还有许多条件需要准备。 若按往常,他定要与五人商讨至深夜。 可他此刻却心有所念,是以便简单地交代了一些事,不再深讨。 花祈雪离开停兰阁,心喜步快,回到屋前,还未进院子,便听见一个粗哑的大嗓门道:“我大柳做的丸子,那叫一个香,你们今天可有口福啦!” 进院一看,一个高壮的男子站于桌前,便像一座山,将桌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手持双刀,一阵狂剁,便见菜叶肉沫乱飞。 “祈妹子,快来。” “诶?”大柳抬臂抹抹汗水,逗趣道,“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大柳我倒是有些害羞了啊!” 众人见他那正儿八经的模样哄笑不已。 天色已暗,小院里却是灯火通明。 有些鼻子尖的,闻着四飘的香味儿便来了;天生爱凑热闹的,也被众人吸引而来。 不过多时,已是热闹非凡。 慕容恩星抬着两缸酒,疾步而来。 酒缸一放,手指一抬,将大红封布往身后一扔,道:“开喝!” 酒香四溢,觥筹交错。 弦冰向来不喜与这些人聒噪玩闹,却也来了。 她坐在一旁,手持酒碗,眼望一处。 花祈雪正与兔伢捏丸子,忽见弦冰看着自己,虽觉奇怪却并未躲开视线,只是朝着弦冰友好一笑。 也不知弦冰是何意,只见她眼眸一转,抬碗喝酒,再也不去看花祈雪。 兔伢捏了几个萝卜形的丸子,拿在手里不住观望,欣喜非常。 花祈雪则做了一个笑脸丸子。 圆吞吞的大丸子上放着两个黄豆,一片弯弯的绿菜叶。 “这是给云翎的?”芷欢道。 花祈雪点点头。 适才见云翎为事而忧,她希望能给他带来一点欢乐。 静默的弦冰忽发一言,只见她面色平静,似是含着一分笑,道:“你不知道,云翎他不爱吃这个。” 芷欢一听,便知弦冰言下之意是在强调她与云翎已相处了几百年,而她对他的喜好自是了如指掌。 虽来绿野春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但芷欢能够看得出,弦冰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她极不喜弦冰那副高傲的做派,现下也不必在忌惮她,便想酸她一酸,当即眼梢一挑,道:“哎吆,弦冰姑娘你有所不知,若是我们祈妹子亲手做的,哪怕是毒、药云翎也是笑着吃呢。” 弦冰虽是妒火中烧,却不是沉不住气之人,见芷欢如此,她也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回嘴,兀自喝酒。 “丸子好啦!” 大柳手持十来根竹签,往锅子里一抄,串得整齐,腕力一出,丸子串便飞向众人手中。 见众人吃得香,他乐得嘴都合不拢,当即又开始做起新的来。 今儿的下酒菜也是由他所做。 他身形魁梧,食量惊人,可偏生对食物又挑剔,总是寻不着如意之味。 正好他虽为妖,却又不喜修炼,便有了大把的时间用来琢磨做饭,是以这些年寻食材做美食,如此往复,竟让他练就一身好厨艺。 来了绿野春后,只要有这般的酒宴,掌勺的自然是他,他也乐此不疲。 每逢绿野春有这样的热闹时,云翎多半是来不了的。 是以他一来,众人皆是欢喜,纷纷递酒与他,他便接过一饮而尽。 保护着绿野春,又有着这样的亲近之感,众人自是对他十分敬仰。 一轮酒毕,云翎径自来到花祈雪身旁。 两人时而低语,时而笑容满面。 一旁的弦冰看在眼里。 他那修长的手指正在剥落蛋壳,轻巧而又认真,留下一个底座,摆在她的面前。 两个剥了壳的鹌鹑蛋,光滑可爱。 又用蛋壳摆了一个含笑的嘴唇,他忽而皱皱眉,又将嘴唇的弧度微微一调。 见她开心,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温柔。 弦冰没有再看下去,她离开了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云翎很陌生,她与他相处的这几百年里,从未见过适才那般的他。 不知是酒意还是怎地,她甚至有些恍惚,跌跌撞撞一个人回到屋里,坐在窗前失神半晌。 到了深夜,酒宴方散。 醉醺醺的人们各自回家。 月色微蒙。 花祈雪目送云翎离开。 适才在停兰阁中,虽是只言片语,但她听得出情势的严峻。 可他还是不对她提起半分。 荆浔之仇已报,寻双亲之事虽没了线索,但她心怀希望,总有一天会找得到。 而眼下,她会将此事放一放,她要与他共同面对绿野春之事。 心中抱定主意,她心中又是坚定又是从容,当即回了屋,安稳入梦乡。 ———————————— 第二日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降临绿地,山中雾气环绕,竟似仙境。 弦冰来到停兰阁。 第76章 藏绮阁 可云翎此时却不在此处。【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绿野春北湖的中央是藏绮阁。 云翎知道花祈雪的喜好,是以昨晚分开之时,便与她约定今日去藏绮阁。 花祈雪曾听慕容恩星说阁中趣物多多,皆是云翎这些年收藏而来。 她心中期待,早早起了床,梳洗一番,便去寻云翎。 两人越湖而行,来到藏绮阁。 普普通通的木楼,并不过多装饰,里面却令人眼前一亮。 每件物品皆是无尘无旧,保存完好。 除去一些精致摆设、晶石法器外,还有一些普通之物,这倒是十分吸引花祈雪。 例如地下放着的一块青石。 这青石的下方生着些青苔,便似刚从水边取来的一般。 一问才知,原来那是云翎初在贤原山修炼时,用来入眠的石床。 花祈雪想象着一只小狐狸睡在上面的场景,便好似孩童睡在婴儿床。 可爱非常。 还有红色拨浪鼓,两面绣着花纹,手中一转,便发出“当啷”的清脆响。 小巧的木雕物,有树有动物,是森林的模样。 花祈雪心中欢喜又羡慕,认真地欣赏每一件小物。 “这里也是属于你的。” 从云翎说完这一句话开始,藏绮阁里的一切也属于了她。 她幻出鱼形小乖,将自己的宝贝全部倒了出来。 云翎知道中音琴对于她的意义,便将其放在特殊的高架上。 有了两人共同的小屋,花祈雪又有了一个目标,那便是有朝一日要将藏绮阁装满。 天色渐明,雀鸣莺啼。 弦冰已在停兰阁等候了一个多时辰。 随着渐渐停歇的小雨,她沏好的淡茶也由热转凉。 两声有力的敲门声,慕容恩星推门而入。 “诶?弦冰姐,你甚时候来的?” 弦冰独自在这等了良久,只觉自己又可怜又可笑。 但她不会让别人看轻她,更不需要他人的同情,便道:“刚来一会儿。你找云翎有何事?” “雷越所炼的法宝应该快出世了,我来问问云翎哥他们昨晚是如何决定的。” 慕容恩星又想起兔伢之前的遭遇,他心中更恨不得立刻冲去妖都亲手杀了雷越,便又开始唠叨起来。 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总是不能安稳地待在一处。 弦冰不过与他同处一室片刻,已觉心烦。 但那些鲁莽的年少言论中,倒有一句让弦冰听得舒心。 “等雷越一死,便让云翎哥做妖都之主,那时可就天下太平啦。” 弦冰自从妖都死里逃生后,心里是惧怕雷越一干人等的。 可同时,那一份至高无上为所欲为的权利,却是那么的令她着迷。 绿野春只是一个小小的庇护所,她不甘于此,她希望云翎也能够拥有与她一般的野心。 毕竟,这世界上只有他能让她甘心俯首。 她心中明了,以云翎的性子来看,他是无意此事的。 可事无绝对,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他不得不违背心意。 ———————————— 花祈雪去找芷欢时,芷欢正在桌前上药。 见花祈雪一来,芷欢有一瞬的慌张,当即裹起白布,似是不愿让人看见一般。 “你回来啦,藏绮阁都有甚物,快来给姐姐说。” 花祈雪却顾不上说这个,适才进屋之时芷欢虽立即遮住了伤口,可她还是瞧得清楚,在芷欢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处红,似是新伤,还未结疤。 “怎么伤了那么一大片?让我看看。” 待她要去查看那伤口时,芷欢却有些躲避,笑道:“没什么的,昨儿酒宴被火燎到,无事。伤口骇人,流着脓血,你还是莫要看了。” “不上药怎么行?到时候若是留疤可不好看啦。” 封原灵针藏于芷欢的右手虎口,随着时间的流逝,灵针将渐显蓝印。 芷欢认为现下还不是下手的时机,是以一直在等待。 可今早她发现,右手处已显出十二个针点,虽是微小,但若是让人看见,许会徒生事端,是以她便想到以伤遮掩的办法。 伤口如此之重,早已不见蓝印。 她想若是再三推脱,难免起疑,便只得将手伸了出去。 虽知能掩人耳目,她心中还是兀自一紧。 见花祈雪拆开白布,只顾心疼自己的手,认真包扎,好似并未注意其他,她便松了口气,想来以后不用再担心了。 两人一同用过饭,说了说藏绮阁之事,天色也渐渐暗沉。 花祈雪适才虽为言说,心中却有了疑惑。 回到房中,脑中不住回想起适才为芷欢包扎时的场景。 伤口确实是因火灼烧而生。 但触碰到之时,她在伤口里感觉到一些异样,说不清,只觉那里好似有着甚物,那东西虽是摸不着看不见,可隐约能够通过灵力感受到它带着某种力量。 她又想起以往,芷欢怕疼,是以遇到这种事,多半是由她来处理的。 这般反常,她实感奇怪。 靠在床边,清风徐徐,脑中虽想着事,她却有些渐觉身乏。 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挂满繁星。 她的左手只觉一阵刺痛。 猛地从梦中惊醒,只见左手的手心里渐生一朵白花,盈盈发亮,似幻似雾。 单薄的花瓣,奇异的花形,她只觉在哪里见过的。 花瓣渐渐枯萎,中心之处显出四个字,苍劲有力: 【离开这里。】 第77章 瓶中花 乍一看到这几个字,花祈雪不由地心中一紧,似觉像被人监视而暴露行踪一般的惊诧。 稳定心绪,她细细查看一番,这朵奇特的花她确是在哪里见过的,甚是面熟。 而依她的直觉来看,她想这封信多半是由那位疤面老者所写。 “离开这里”四个字便如之前他所说的一个“手”字,简明扼要,似乎透着些不容违背的威严。 果然,实情确如她所料。 写信人许是料到她猜不出,亦或为了证实她心中所想,便在字消失后附带了一副画像。 一个随手而画的圆圈,还画有一条不规则的长线。 若是毫不知情的人一看,多半会以为这是一个裂了缝的鸡蛋。 而花祈雪却认出图上所示之意,乃是老者的自画像。 长线的模样与他面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虽与他短暂一见,可那骇人的疤痕她是忘不掉的。 而她见画后的一笑,也并非嘲弄。 她觉得这位老者不仅言少,便连画画也是这般不费笔墨,只抓重点,很是独特。 虽不知这位老者是敌是友,怀着怎样的目的,但她的心情倒是明朗的。 “这位老者若是敌,也定是一位可爱的敌人。”她想。 只是她不解,他为何要留下这样的话?为何会教她离开绿野春?那日他忽然出现,要带她去甚地后,又为何急匆匆离去? 这个老者,给她的心中留下太多神秘与疑团。 小葫芦来的时候,她正准备整理一盆杜鹃,以放松一下被疑团纠结的脑袋。 放下花剪,她刮刮他的小鼻子,笑道:“小葫芦成了小花猫啦。” 小葫芦白嫩的脸颊上粘着些泥土,两只小手的指缝里也满是泥。 花祈雪时常想:妖年少时,会做些甚事?一味的修炼? 来了这里她便明了,他们与人并无太多分别。便说小葫芦,也和人类孩童一般爱玩些泥土和水的游戏,也会似一条鱼般在湖塘里穿梭游闲。 温润的白布浸湿小葫芦的脸蛋,他只需要闭着眼站在这里,不过一会儿花祈雪便会令那有些粘的土浆离开他的面容,一丁不剩。 她还会拢一拢他的眉毛,待他照镜子时,已恢复一副干净整洁的模样。 “姐姐,这个给你。”他擦干小手,掏出一个小瓶,又道,“这是我问恩星哥哥要的,抹在烫伤处再吹一吹,一点儿都不会痛哦,我试过的。” 话罢,他腼腆一笑,回想起那一次用益火烤田鸡时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用益火,益火乃是妖类烹煮食物时常用的火焰,形为绿色,火势极盛。 他的手受了伤,却很坚强,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可当慕容恩星为他上药时,他却哭了。 他心中害怕,总觉那药水一定会使他的伤口更痛。 他紧绷着胳膊,将头扭向一边不敢去看。待感觉一阵冰凉渗进皮肤后,才回过头。 慕容恩星呼呼吹了两口气,又拍拍他的后脑勺,道:“看,我说过不疼罢?好啦,擦掉眼泪玩去罢。” “真的不会疼,凉凉的像是冰块。” 小葫芦又向花祈雪保证了一次,语气笃定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小士兵,认真而又坚定。 花祈雪未料到小葫芦竟是如此有心的一个孩子,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先前她离开芷欢房中后,正巧碰到与几个小伙伴玩耍的小葫芦,他问起她去做了甚事,她便顺带说了一句芷欢的伤势,没想到他竟拿来了药水。 她想芷欢姐若是知道小葫芦这般热心,也定会开心,便准备去送药水。 小葫芦摇摇头并不打算一同前去:“我就不去啦,我还要和小林他们去捉蛙。” 在他的心中,对那个叫芷欢的姐姐是有些忌怕的,因为不了解的忌怕。 他只希望那个姐姐的手可以快些痊愈,还有,他希望她在第一次上药时别哭,那真的不会疼。 花祈雪送走小葫芦,独自去送药。 当芷欢拿到药瓶表示感谢时,见她持瓶的模样花祈雪忽想起一件事。 那日众人落入幻阵,芷欢发病之际拿出的药瓶上刻着一朵花。 那时情况危急,花祈雪并未多看,可那朵花的模样奇特非常,倒是给她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当看见疤面老者的幻花时,她还未能准确地想起到底是何时见过这样的花。 这一会儿她倒是完完全全地记起了:药瓶上的花与老者所寄幻花一模一样。 她心中不由惊奇,难道芷欢姐会与老者相识? 凭相同一物,也许并不能断定两人相识,可她知道那朵花并非普通之物,也绝非常人可以见,是以芷欢与老者之间定是有着某种联系。 这一点发现,令她愉悦。 她对老者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许是未从他眼神中看出凶神恶煞,也许是那日他并未加害于她。 她知道不能以外表所见来考虑他的为人,可若是他与芷欢相识,她想她的这种莫名亲切许是对的。 “芷欢姐,那个药瓶你可还带在身上?” 她想再确认一下药瓶上的花。 可不巧,瓶子已遗失了。 “在荒芜之原丢失包袱那一次,也丢了瓶子。”芷欢话罢微微一顿,又看了看花祈雪的神情,心中暗忖不知为何她会提起此物,莫不是发现了甚?便试探地又道,“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瓶,我也忘记是在哪里买的,妹子若是喜欢,待我日后想起来,带你去买一个可好?” 花祈雪只微微一笑,道:“那药瓶精致得紧,我想买一个收藏用。” 她并未表现出过多对药瓶的关注,只说若是不记得在哪里买的也无妨,并不是非收藏它不可,让芷欢不必放在心上。 芷欢见花祈雪好似并不是怀疑甚事,又想她确是有收藏的嗜好,便也不再多虑。 至于她带来的这瓶药水,定是能够快速使伤口痊愈,芷欢是不会用的。 两人又说了些关于修炼妖丹之事,芷欢表示修炼进度虽是缓慢,但确如无岚所言,修出妖丹是指日可待。 离开芷欢的房间后,花祈雪的心情不太好。 她能够肯定那药瓶绝不是可以买到之物,这便说明芷欢说了谎。 这谎言下所掩盖的到底是甚真相? 她不愿多想,或者说是不敢想。 芷欢对于她的意义,与旁人不同,在她失去荆奶奶与家后,独自一人行在路上,未来有些黑暗又有些迷茫,芷欢的出现,为她点亮了一盏灯。 猜疑是感情的杀手。 若此事只是她多疑,便会影响她与芷欢的感情,这是她不愿看到的事情。 一路低沉地回到屋里。 她虽暂时说服自己莫要多想,可此事再加之芷欢的怪异手伤,已使她心中出现一种不可查的微妙变化。 当老者再次送来幻花时,她发现用灵力为字可以传递消息,便提起了此花之事,说自己曾遇到此花,但并未提及芷欢与药瓶。 老者的回信,无疑又将她的心刺了一下。 许是老者看到她曾见过此花,发现事态已严重,便破例地多说了些: 【花开两枝,一为生,二为灭。姑娘若信老朽,便定要远离你之前所遇。信不过老朽也无妨,则两枝皆远离,方可暂避祸也。】 她明白老者的言下之意。 药瓶之主为灭,无论如何也要远离,而老者则代表生,她此刻不愿相信也是无妨的,日后他自会表明。 她回想起孤儿院之事。 芷欢的病情一直由紫叶控制,药瓶所装之物便是紫叶所制。 芷欢若说药瓶是紫叶所赠,倒是不能说她心中定怀歹意,可她偏生说药瓶是买来的,似乎有意在撇清与紫叶的关系。 花祈雪心中一阵寒意,她不禁想:孤儿院之事芷欢姐真的是毫不知情吗?她被青风重伤会否是计? 半月灵族被灭之事,乃是青风与一名女子所为,这点确是印证了老者的话,他们代表着死灭之力。 芷欢右手虎口处的力量绝非平常之物,那被灼烧的伤口也来得太过蹊跷。 花祈雪想:若是芷欢与紫叶白鹊一般,听命与青风,而她的出现便是为了接近自己,达成某种目的…… 她已不敢往细处想,若这些皆是事实,那将是晴空霹雳。 便在这一瞬,当她对芷欢的无条件信任遭到外界影响时,她只觉好似一切的诡异全部指向了芷欢,这个为她带来温暖的姐姐好像在她心里开始动摇,不再坚不可摧。 这种如暴风骤雨般突然而至的怀疑,使她无法平静,心中痛苦万分,似陷入泥潭一般的无措。 便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那边儿死人啦。”有个人小声咕哝道。 闻讯的人乱做一团,向远处一拥而去。 第78章 小葫芦与葫芦 花祈雪随声出了门。 恰巧芷欢也打着哈欠从一旁出来,她的眉长而淡,眼旁的一颗泪痣总会吸引注视者的目光,说话时微微簇起的唇有些单薄。 “我脸上可是粘了甚?妹子怎么这样看着姐姐?”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有些不自然。 “没甚。”花祈雪微微一笑,收起出神的目光,转而看了看芷欢烧伤的手,又道,“姐姐可是刚睡醒?” 落在白布上的目光,使芷欢如芒在背,她只想将手藏起来躲避视线,可又觉不妥。 这犹豫的瞬间,她的手不自主地微微一颤。 “恩,是啊……在这吃得好睡得也香,云翎可真是寻了一个好地方。” 话罢她抬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来掩盖那一瞬的慌乱与尴尬。 花祈雪只是点点头,再未言其他。 两人一齐朝远处的众人走去。 除去在绿野春山中修炼生活的人外,离得近些的人此刻皆聚了过来。 人群里,兔伢站在慕容恩星的身旁,看着前方的尸体。 尸体已化为原形。 僵硬的鹿身没有多少血迹,妖丹之处被一击而穿,妖力在瞬间枯竭,干瘪的四肢不甘地伸得笔直。 兔伢有些头晕目眩,每每看到死去的同类时,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自己的尸体。 洁白的兔毛上粘着黑红的血迹,身体似一片棉絮瘫在地上,风一吹便散了。 她知道总能看见自己的死相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可却无法控制脑中画面。 慕容恩星发觉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又紧了一分,便将那只瘦弱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弦冰匆匆赶来,查看死因。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 这位死者是一位乖巧的少女,性子温和,待人亲善,从未与人急过眼红过脸。 “这可是咱这儿第一次发生这样恶劣的事!” 才来绿野春不久的人,听见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心中十分疑惑,这里竟从未死过人? 一位在此居住几百年的老者,抚着白胡,沉重道:“是啊,这是第一次。” 芷欢一听,这才明了适才这些人为何如此慌乱。 在她看来,死一个人何至于此? 当然,若是这里从未发生过这种事,那这些人的这种反应倒是合情合理。 她兴趣索然地听着周围的议论,又瞧了一眼尸体。 这手法真是拙劣,总教她有种凶手故意将尸体展现于人前一般的感觉。 她想若是用青风的法器来做此事,那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教这些人连尸体都见不着。 心中叹息一声,她觉得真是可惜。 那被贯穿的妖丹是多么珍贵,换做是她,才不舍得这样粗暴地毁掉。 不过无论此人的目的是甚,倒是帮她开了一个好头。 弦冰站起身,将围观的人通通扫视一遍,冷眸中透着凌厉目光,好似想要从人群中找出凶手一般。 “现下云翎去了七柱点,待他回来我会将此事说与他。” 她所说之话无非是些教众人莫要慌乱之类的,并未提到一句关于死因。 芷欢抱臂胸前,嘴边带着戏谑的笑容,眼睛盯着远处的弦冰,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些甚来。 听着听着不禁又是一阵腹诽,她最是了解弦冰这类人,表面在平抚众人情绪,好似表现出内心十分沉痛的神情语气,实则这类人才不会将死人放在眼里,他们享受的不过是在人前言语时所受的拥戴与掌控局势的权利。 众人听从弦冰埋葬死者后,虽是惶恐不安,可眼下一时也找不出凶手,也只得四散回家。 弦冰正要回去时,忽看见慕容恩星站在一旁。 她心中倒是有一点惊奇,若搁在以前,哪怕一点小事,慕容恩星也早已压不住性子,大喊大吵起来,现在遇见这般的大事,他竟一反常态,这般稳静? “人许是可以改变的。”她想。 “弦冰姐,可发现甚异处?”慕容恩星道。 “伤口极利落,不是低等所为,但只凭这一点并不能确定是谁。”弦冰又瞧了一眼他身后的兔伢,道,“你们最近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兔伢见她关心,领情地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冷冰冰的女子也有了些改观。 弦冰走后,两人也离开此处。 行在路上,慕容恩星眉间微蹙,一言不发,心中思忖。 此事若是从修为高低来看,其实范围便已是缩小了许多,在这里生活的人,几乎尽是修为低亦或不喜修炼追求平淡生活之人。 他们长期在担惊受怕中过活,饱受着妖都与道士们的摧残,是以当他们来到此处后,皆是对这里的一切珍惜非常,每一个人皆是自愿地遵守着一个原则——不许同类相残。 除去偶有口角之争亦或小打小闹外,从未发生过甚性质恶劣之事。 若是从动机来看,他又觉得好似谁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兔伢见他一直不说话,便想打破沉默,道:“恩星,适才弦冰姐姐说的七柱点是甚呀?” “那是云翎哥的法术,在绿野春外形成七柱结界,外人无法找到这里,加之七柱点的位置只有云翎哥知道,是以这里一直很安全。” 而今日是一个谁也未能料到的意外,一个绝非偶然的意外。 他想兔伢看见今日之事定是心中惴惴,便露出笑容,捏了捏兔伢的脸蛋,道:“雷越将这里的人视为背叛他的人,他不会善罢甘休,而这里又有个小可爱,当然更要好好保护起来啦。” 兔伢一笑,心中虽是羞赧,却不会像初与他相识时脸红离去,她喜欢这样的温柔,也不会再躲开。 她明白他是希望可以给她带来安全感。事实上,这里安全与否,已不是衡量她是否该住在这里的标准。 牵着他的手,她想自己已有勇气面对那些往日令她恐惧的事。 ————————————— 芷欢并未回住所,而是跟随花祈雪回到她的房内。 冒着热气的茶,似乎令芷欢更加心绪难平,只听她像是有股怨气不得发般,道:“妹子,你觉得适才之事会是何人所为?” 见花祈雪并未答话,她又道:“要我看啊,倒是有三个人嫌疑最大。” “会是谁呢?”花祈雪道。 她喝下发热的茶,丝毫不顾有些烫麻的舌头,将手中茶杯置气般地砸在桌上,道:“还会是谁,你我还有兔伢呗。你没听适才有人说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便有人问最近才来的人都有谁?这般没来由地怀疑,教人好生气恼!” “姐姐多虑啦。我想他们只是恐慌无措,一时乱猜乱疑而已。”花祈雪道。 “不过我想多半是怀疑我多些。也无妨了,姐姐我从小便不遭人待见,习以为常了,只是希望以后能少受些他人的怀疑,心里也能好受些。”芷欢笑了笑。 两人径自喝茶,有那么片刻的沉默,沁着花香的空气好似凝固般沉寂。 便在这时,小葫芦来了。 他抱着一个黄澄澄的葫芦站在门口,似是有些犹豫。 芷欢已将想要说的话说出,加之她又最不喜小孩,便说了句多谢小葫芦药水之情后,先行离开。 “怎么了?”花祈雪招招手。 “姐姐。”小葫芦有些欲言又止,但她关切的眼神使他充满勇气,便道:“姐姐,我能跟你住在一起吗?我不会打扰你,你看,我晚上是睡在葫芦里的,你只要把我随便放在一处,地下也行。” 花祈雪先是有些惊奇,一想才明了,小葫芦信任她。 再一看他与他手里的葫芦,那模样实是招人疼爱得紧,便当即接过葫芦,晃着脑袋,笑道:“若是放在地上,姐姐不小心踢倒了,那你可要晕头转向啦。” 夜晚。 小葫芦将他的葫芦放在花盆中央,嘴中一念,身形化烟飞进葫芦之中。 花祈雪说让他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地方,他便选择了这个摆满花卉的木桌上。 睡梦中伴着香,他会睡得更香。 花祈雪洗漱一番,吹了蜡烛。 睡前忌多思,这是迟黎常说的。 她总能很好的施行,可今日她倒有些睡不着。 无论是小鹿的死,还是芷欢那有些哀怨的“只是希望以后能少受些他人的怀疑,心里也能好受些”,总在她的脑中来来去去,不肯消散。 入眠时,已是深夜,窗外的月格外亮,有虫在歌唱。 ———————————— 白鸟穿过似火的云霞,像是一道划过天际的星。 瀑布之声渐渐传来,像脆铃般灵动。 花祈雪向前行着,好似不由自己。 远处坐落着一座宽敞的木屋,水边有人在抚琴。 纤长的手指落在红琴上,声声悠扬。 第79章 梦魇 话说她见了自己吐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 “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 他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 他知道宝心内是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伏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罢:因此只在榻上由宝玉去伏侍。一交五更,也顾不的梳洗,忙穿衣出来,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 王济仁问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怎么服,怎么敷。记了,回园依方调治。 不在话下。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金钏儿昨日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 她见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 故此人以为喜之时,他反以为悲。 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 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倒不觉得,倒是宝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 “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们吵的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象是恼我,又不象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 “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 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 “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 “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 “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没两日就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见他就披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 你们瞧瞧他这主意。 前儿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了来,你就把他的带来岂不省事? 今儿巴巴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原来还是他。真真你是糊涂人 史湘云笑道:“你才糊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糊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们的了,若带他们的东西,这得我先告诉来人,这是那一个丫头的,那是那一个丫头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糊涂些,丫头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糊涂了。偏又在什么生前儿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横竖我来给他们带来,岂不清白了呢。 ”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象先待我了。 ”你还说呢。先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我怎敢亲近呢?” ”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第80章 阴云见虹 绿野春里的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 众人来来往往,有的带来些往日采摘的药草,有的带来些旧时听闻的偏方。 大柳坐在花祈雪院外的石台上,背着他最喜爱的宝贝大黑锅,他想,等小姑娘一醒,他便立刻做出一锅大补汤与她。 慕容恩星在门外接待来往的众人,看着一群人来又一群人去,天由暗转亮,又由白转阴,云翎还未从房中出来。 如雾般的雨帘挂在天地间,屋檐滴落的水珠沉进水洼中,“叭答—叭答—”泛起一片涟漪。 而房内却安静地令人心慌。 他想起昨晚云翎见到花祈雪时的模样。 他未有太多的神情,只是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眸似乎被带走了光。 他又是如此镇定,逐一向众人询问情况后,他便开始施法为她疗伤。 他闭着眼,眼修长,手臂似有微颤。 在法力与她无法产生感应时,他依旧如往常般不语,将所有情绪埋在心里,但那蹙起的墨眉却令所有人痛惜。 好似便在那一瞬间,他憔悴如枯星,坠进一片无尽的黑暗深渊中,再无光芒。 慕容恩星看了看一旁默站不语的兔伢,他想他能够明白云翎此时的心境,但也许他的这份体会,还是要浅显得多。 那日在停兰阁,他与云翎喝酒到天亮。 “哥,这些话你可曾对祈雪说过?”他道。 “没有。” “若是让她知道你已开始为未来做打算,她定会很开心的,不是吗?若是我的话,早就说与兔伢了。”他摸了摸后脑勺,神情有些赧然,又道,“我喜欢兔伢,我要和她在一起。” 见云翎鼓励了他,他又道:“那哥你呢?你是准备从妖都回来再说与她吗?” 云翎的眼中印着烛火,目光似是遥远而又深邃。 “若我回不来呢?” 不知他是在回答他,还是说与自己听,这一句回应淡得几近听不清。 话罢的一饮而尽又将一声叹藏进心。 ——————————————— 弦冰在房中坐立难安,她想起昨晚的情形,心中剜痛难忍,更是恨意绵绵。 可她最终还是去寻了云翎,去了那个她再也不想见到的小院。 她并未进里屋,她看不得云翎看着花祈雪的模样。 “何事?”云翎道。 她一眼便看见了他眉间的一点红。 那是血寂术,耗损大量修为来为人续命。 她不再去看他的脸,那印记红得刺心。 “血寂术,可有用?” 她淡淡道,带着一分嘲笑,嘲笑他,也在嘲笑她自己。 见他未答话,她已猜出答案,便又道:“你关心她,那这些关心你的人呢?我……” “抱歉。”他道。 她自问对他的感情不亚于任何人,可最终却只得到一句抱歉。 心有不甘。 她却抑住心中情绪,浅浅一笑,道:“等她醒来看到你这幅模样,也不会好受,不为我们,为了她,也莫要劳心过甚。” 弦冰离开后,房内只剩云翎与花祈雪。 他将花盆放在桌上,用小木勺将土挖出几个深窝。 种下种子。 手指一点,冒出几颗绿油草芽,渐渐长高,枝干粗壮,叶中透出几粒淡紫花苞。 他仿佛听见她在说话。 “明儿一见阳光,它就会开花了吗?那我得给它寻个好地方,放在窗边?不好,还是放在院外的木架上罢。” 她笑颜莞尔,端着花盆,像一个小花匠。 他将花盆放入木架,雨还在下,小而轻,似细发。 回忆不住重现。 “人生苦短,知足常乐嘛!” “狐狸?我倒是很喜欢狐狸。” “荆奶奶说,姑娘家最美的时候是穿嫁衣的时候。若是一生没能穿过一次嫁衣,那真是太令人遗憾啦。” “你决定甚时去妖都了吗?我和你一起去。” …… —————————————— 入夜,雨渐歇,云中见月。 芷欢正在房中出神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开门一瞧,她心中一惊。 这个时候她最怕见到的人便是他,虽然此事与她无关,可不知怎的她还是惧怕。 “芷欢姑娘,劳烦你一件事。”云翎道。 芷欢无法拒绝,只得心中惴惴地随其而行。 两人来到花祈雪的屋中,云翎则在外屋等候。 今日的时光总是漫长,一刻似半晌,一眼似千年。 芷欢从里屋出来时眼眶见红,抿唇不语。 “多谢。”他道。 “这点小事不必言谢,是我应该做的。” 云翎摇摇头道:“祈雪曾说过,因为有你,她感到幸福,所以,谢谢你。” 屋内,身穿嫁衣的花祈雪静睡于床,鲜红的嫁衣,白皙的面庞。 他又点了些水在她的唇上,唇白而不失湿润。 这是他第一次画眉。 “因为她生得好看,他才能出乎意料地画得很好。”他想。 他坐在床边,凝望着她,出神地凝望。 祈雪,我很后悔,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心意。 祈雪,你还记得麓皇山吗? 那里有瀑布,还有烤鱼。 暂时要委屈你一下,在这里稍歇几日。 待妖都之事结束,我便带你回麓皇山,如若我没能回来,便教恩星带我们一起去,你说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亮,绿野春还是往日模样。 三尺见方的院中,立着一个木架,简易而又稳当。顶端的花盆里,一个紫瓣金蕊的小家伙浮在绿叶上。 房内,幽香遍地。 伏在少女床边的男子疲惫入眠,他的手握着她的手。 两人的手腕上双桃玉在泛亮。 睡梦中的他,眉依旧微蹙。 少女的左手渐显白光,光旋了一旋,幻出一朵花。 花瓣枯萎,蕊心里显着几个字: 【见信者带姑娘来卿岭,有救。】 第81章 火凰 卿岭,山清水秀,天高云阔。 静如碧镜的湖面上,一位老者正在垂钓。 有言,垂钓时心静者得鱼。 “看来今儿是钓不到鱼了。”老者想。 他今日之举也许会将一人引上绝路,这样的决定使他无法平静。 他将鱼篓鱼竿藏于树后,靠近水边,整理仪容。 水中人,神色严肃,面上带疤。 忽地,他感知到一种极重气息,想来此人修为很深。可此人大抵是一心只顾于赶路,竟忘记了隐藏自己妖类的身份。 来者正是带着花祈雪的云翎。 “晚辈云翎,敢问此信可是前辈所寄?” “正是。” 老者端详着眼前的男子,见他面带正气,谦逊有礼,倒是一洗老者先前感知到妖气时的偏见。 花祈雪左手的印记只剩一点白,几乎微不可查。 老者看着印记旁的黑火焰,眉头紧皱,眼前景象已证实他心中猜想。 只是到了此刻,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女人竟能做出这般的事。 云翎默站一旁。 眼前的老者深不可测,已确定幻花确是他所寄,但云翎却不能完全放下心中警惕。 老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气恼,平心而论,他很能理解这一种感情,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花祈雪与云翎在一起。 有些人生来便不与常人相同,花祈雪正是如此。 “此乃魇火咒,需得一火物,方可解也。你可听过东津山有一火凰兽?”老者道。 东津山位于地火群中,乃是其中最为火盛的一座山,地势陡峭,怪兽遍地。 传说,有一只火凰兽居住于此。 此火凰已有十一万岁,自称为凰中之王,喜食妖灵,性格暴戾怪诞。 其火最盛,而其羽可噬万火。 凰羽难得,却是一线生机。 老者想问一问眼前男子的意向,不知他是否愿意一试? 可当他看见云翎的眼眸时,他已明白不须多言,云翎已做出了决定。 “多谢前辈。”云翎道。 老者本想言明将花祈雪留于此地,但他明白云翎是不会同意此举的。 他的内心做出了妥协。 与其使双方不悦,不如不提此言,作罢也好。 他想:无论今日此人能否活着取回凰羽,这两人相处的时日已无多,不如多给他们留下一些时光也好。 不知怎的,素来铁石心肠的他,今日倒有了一番感慨。 看着走远的两人,他兀自默立于此。 他长叹一声,何为宿命? —————————————— 中途毫不做停歇,云翎将花祈雪带回绿野春。 他在离开之前只见了慕容恩星一人。 慕容恩星答应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中,会好好照顾花祈雪,并且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云翎离开后,慕容恩星便整日守在此处,他并未问云翎到底要去何处,是以当弦冰问起时,他只道:“弦冰姐你是知道的,哥他一旦作出决定,并不是外人可以改变的,我们只要支持他便好,他会回来。” 弦冰只觉天地好似在一瞬崩塌了一般。 整日只是喝酒,不出房门。 她时常想起一千多年前,那时只有三个人。 她,云翎还有慕容恩星。 三人的时光总是那般值得回味。云翎虽从未钟情于她,可那时他的心里也未装下过她人。 “甚是才能回到只有三个人的时候,他又何时能够放下那个不该记挂的人……” 她已是昏昏沉沉,醉中带痴。 ————————————— 地之西,地火群中,火团窜天,热浪灼地。 放眼望去,只有火焰与灰烬。 一道紫影,落入红海中。 翻滚的火浆中飞出九道白光,劈开浆面。 光化利剑,刺破从天而降的火团。 火星登时迸裂四去。 他飞身而出,闪过重重阻碍,向着东津山而去。 漫天的火团,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他的目的很明确,无论有多少阻碍,都要踏进东津山。 分不清昼夜,只有满眼的红。 站在东津山之时,已不知日月转过了几个轮回。 如山重般的狂风扑来,一声长鸣,惊天遏云。 遮天巨物周身散着流火,微微一动便掀起滚烫火凤。 一瞬,降至他的面前。 火焰划过他的长衣,划过他的脸颊,妖气修复的速度远不及那势如海潮般的攻击。 他登时伤痕累累。 身后的九条白尾,带着无穷意志绝不退缩。白光是那般渺小,却又是那般亮。 便在此时,一声少女笑声从火中传来。 火势暂歇,从风中走出一位少女,正是花祈雪的模样。 他一怔。 “你便是为我来取凰羽的吗?”少女微微一笑,眼中散着火焰。 天地间陡变,火焰化为巨阵,将他包围。 阵中如炼狱,比火海更煎熬。 他的妖力在被吸食,胸前涛涛翻滚。 所有的攻击皆被幻阵所化,连他脑海中的记忆似也快要被燃烧殆尽。 他嘴中低语,勉强幻出一个幻影。 “咳。”血染在白衣上,比火更红。 “小娃,别费劲啦。蚍蜉怎可撼大树?” 少女俏皮可爱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似海底巨怪,回声震耳。 “本尊要你做出一个选择。选择生,本尊便放你走,选择死,本尊便赠你凰羽,留你一丝残魂将其送回。” 少女的笑声再次传来,尖声刺耳。 “你会如何选择?我倒是很好奇啦。” 绝望中的一线希望。 在他的眼前没有选择,只有一条路。 那便是为那缥缈的一线希望做出最大的努力。 “愿凰王可以说到做到。”他道。 火灼烧在他的身上,开出一朵朵火花。 火花渐渐褪色,失了可怖的红焰。 仿佛变幻成小院木架上的紫瓣金蕊,蕊里映衬着他的面容。 浅浅一笑,眸中蕴着少女的模样。 第82章 告白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有阵风吹过。 是新鲜的风,是活着的风。 云翎睁开双眼,眼前闪过金色的光芒。 胸口炙热的灼烧感让他明白,他还活着。 但他不明白,他为何还活着。 “本尊要你做出一个选择。选择生,本尊便放你走,选择死,本尊便赠你凰羽,留你一丝残魂将其送回。” 火凰的声音还在他的脑中回荡。 “小娃,小娃。” 有人在踢他。 是幻成花祈雪的少女,她若隐若现,似微光。 “你为他人生而选择死,通过了试炼,而本尊依诺给了你凰羽,你为何还是这般模样?”少女努努嘴,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身上。 他这才明白,那胸口的灼烧感不是伤口,而是一枝凰羽。 “不必谢本尊,你既做出选择,便会得到相应的赏罚。”少女一旋而上,落在岩尖上,又道,“看在你与本尊有一分相似的地方,本尊再多教诲你一句。妖能够生来俱有一丝神息,已是罕事。是以莫要浪费此能,强加修炼罢。” 少女的身形渐渐消失,声音也逐渐远去。 “若有一天,你能与我一般修得神身,岂不更好?” ——————————————— 花祈雪的梦魇结束了。 漫天大火消失无踪。 有一个声音在带领她走出黑暗。 “祈雪。”是云翎的声音。 醒来之时,她看见了许多人,却唯独不见云翎。 黑夜缀繁星,晚风徐徐。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云翎的屋外。 木屋,很是普通。 云翎正在调息疗伤。 待他恢复视听后,见到的人正是穿着嫁衣的花祈雪。 她看着他的胸口。 那被凰羽灼烧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印记。 “疼吗?” 她的手指抚摸过一道道伤疤,眼中的泪早已止不住,她毫不掩饰,而是将真实的情感表露出来。 她的心意她的疼惜尽在一双似水的眸中。 在云翎知道自己得到了凰羽的那一瞬,所有的疼痛仿佛烟消云散一般,再不能影响他分毫。 “不疼了。”他道。 他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滴,吻在了她的额上。 一切皆是那么得自然。 两个相爱的人相拥在一起。 她的耳边,有他的气息。 “我爱你。”他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房内的烛火透出木窗。 月下有一抹孤影。 弦冰的眼眸注视着木屋,哀怨而又悲伤。 当她看见云翎回来时,她是喜悦的。但随之而来的是绝望。 “我再也没有希望可以得到他的心了。”她想。 有那么一瞬,她竟希望他没能回来。起初这种恶毒的想法使她羞愧,可她发现,在云翎的死亡与云翎得到真爱中,令她更痛苦的竟是后者。 而现在,也许只有离开这里才能使她得到重生。 她径直向绿叶春外走去,有人向她打招呼,她也置若罔闻。 这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每走一步路都在撕开她的心脏。 而在裂缝中恣意生长的、一刹那占据她全身的是恨意。 出了绿叶春,她才发现她无处可去。 一旦有了归属,便再也无法漂泊流浪。 而上天似乎认为她所遭的磨难还不够多,便又在她面前竖起了一堵高墙。 “这不是弦冰姑娘吗?” 雷越的手下发现了她。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不认识她的,像她这样一个冰冷的绝色美人总会令人过目难忘。 不知是对方实力太过高深,还是她根本未想做抵抗,等她回过神来,已身处地牢中。 而这地牢,她太过熟悉,正是她曾经遭受过磨难的地狱。 ——————————————— 第二日。 无风无云。经历了几日劳累的人们,似乎都还未缓过精神。 大柳敲着他的宝贝大铁锅,吆喝着:“晚上到我家去啊,去晚的没饭吃啊!” “绑绑——”敲锅声更似有响彻云霄的架势。 大柳的饭,基本没有人不爱吃。 是以还不到晚上,他的小院已聚了好些人。 云翎从停兰阁出来之时,正看见从外回来的弦冰。 “抱歉,出去前未和你说一声。”她道。 绿叶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离开前需要向云翎说一声,当然一年之中也少有一个人离开,但这样做确实能够减少一些 潜在危机。 “怎么受伤了?”他道。 弦冰的脖颈与手臂上有些轻微的皮外伤。 “你这般关心我,我很开心。” 她浅浅一笑,赶忙又道:“只是随口说说,我知道的,换做任何一个人受了伤,你都会关心,并不是因为受伤的人是我。” 她从袖中拿出一颗灵草,递与他道:“守护这颗灵草的灵兽可不简单,想必它定是能力出众,花祈雪姑娘毕竟是人类,与你我不同,大难初过,还是需要补补。” 她不待云翎回应,便先前举步离开,她猜得到,他只会说一句“多谢”,再无其他。 天色渐暗,花祈雪正打算前去大柳的小院之时,老者再一次寄来幻花。 这一回儿他写了很多。 大概是说这一次花祈雪所遭遇的劫难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知,他说行恶之人便是代表“灭”的那一枝花。 显然他知道是幕后之人,可她不明白,他为何不能明言告之?莫非有甚苦衷? 她看到这里,便想起了芷欢。 她醒来后,芷欢伴在她的床边,还是那样一张带着泪的面庞,还是那样带着关切的语句,可不知怎的,她却觉芷欢是那样遥远。 一旦出现裂缝,也许便再也回不去了。 “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了断。”她想。 而似乎老者看出她暂时不想离开绿叶春,便说出了一个令她一时难以抉择的话语。 【我知道姑娘的身世。】 第83章 锥心之痛 错误 绿野春石穹顶。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神采奕奕的脸上长眉长须,颇有仙风道骨。 “云儿,已修得九尾了?哈哈哈哈哈。” 老者的外表虽已是耄耋之年,这笑声却浑厚有力,底气十足,穿过这石穹顶周身的云气,向着碧空而去。 “我就知道,我几玉的徒弟一定是最出类拔萃的。” 他捋着身前那已拖到肚子处的白须,看着云气缥缈之处又道:“前几日,和那迷微子下棋时,他还喋喋不休地给我说他的几个徒弟已经可以幻出中形,看看,我的徒弟短短四千多年已是极形。” “云儿,自从收你为徒后,你一直放心不下这里,我们师徒二人十几年才见一次面,看着迷微子他们几个人的那些聒噪小徒围在身边,真真有几分羡慕。”他含笑道,“云儿呐,你什么时候和为师我去神殿?” 云翎看着石穹顶下的绿野春,默了片刻:“师父,我还是想等这……” “也罢也罢。”几玉倒是一点儿没觉得吃惊,像是早就预测到一般道,“短短几百年还不是转瞬即逝,为师知道你的心性,当初收你为徒也不只是因为你的天赋,更看重的是你这一点。也只有等这一切结束了,你才能真正地一心跟着为师修炼。” “师父,谢谢你。”云翎心中有几分愧意,却也无法将这里的一切弃之不顾,暗暗下定决心要加快速度将事情处理妥当。 几玉拍拍他的肩膀,心中对爱徒的未来充满希冀,长袖一挥周身幻出白雾。 一只白鹤长鸣一声,从云中钻了出来,羽毛亮白轻柔,一双眼充满灵性。 它的背上陡生白雾,袅袅雾气中化出几玉之身。 “等你那个……”几玉扶了扶额,就是那个处事有些莽撞但是心地善良的那个孩子,叫什么慕容什么的来着? 那白鹤猛地加速一冲,几玉没做防备,身体向后一个踉跄,顾不上想多,赶忙向越来越远的云翎挥挥手大声道:“就是你那个弟弟,等他能够独挡一面时,你便抽身和为师去神殿——” 好,师父。 待几玉和那白鹤不见踪影,云翎便从石穹顶飞身而下。 ————————————— “你个老家伙,想摔死我是不是?”几玉盘膝而坐,胡子气得一歪,嘴中向外吐着气,将那长长的白眉吹得一阵一阵向上飘着。 “哎呀,你说这上玄古神几玉,活了十九万年,要是最终摔死了,倒也可以成为一段神话,供那些老神们解解乏,增添不少乐趣。” 白鹤“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像是一只快要下蛋的老母鸡。 “你再说,我就把你身上的白羽全部揪下来,送给别人做扇子,然后抓起你的脖子,给你灌满满一缸那迷微子酿的‘桀洛’。”几玉一只手不停地拍着白鹤的脊背。 “哎哎哎,你可饶了我罢,这白羽我倒是不怕,凉快几日便能恢复,可是那迷微子的酒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喝了,那真是……难喝。” 白鹤实是想不出甚词来形容那个几百天了还在嘴中消散不去的味道,觉得一个“难喝”已是无言胜千语。 “你觉得云儿是不是比上一次见又成长许多?我是真没想到那孩子这么小竟已经能幻出极形。” “你这十几万年来,从未收过徒弟,能被你看中,当然是能力不凡。单单说那孩子与生俱来的‘神息’,若是能随你去神殿修炼,修成神身指日可待。只是他是个有担当、重情义的孩子,而且这一次我发现……他的眼中又多了些放不下的事情,恐怕连他自己都还没有觉察出来。所以最终能不能随你走,还是未知之数。” 几玉点点头,闭上眼睛道:“有些事情是挡不住的,得让他去经历。只是他的未来还很长很长,我相信那些事不可能绊住他一生,终有一天他会历经一切,放下一切随我走。” ————————————— 云翎刚从石穹顶飞下,便被慕容恩星拦住去路。 “云翎哥,你怎么不问问我把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啊?”慕容恩星本想着没有别人的帮助,能够顺利地解决那件事,云翎哥一回来应该会夸夸他,可云翎哥却好像忘了一般,只字不提。 “我自是明白,以你之能这件事定能解决好。”云翎心知慕容恩星处事能力极好,只是性子上颇为不稳,只需多久历练,定能将这绿野春照应好。 慕容恩星在一旁噘嘴生闷气。 虽然他淘气异常,总是惹些事情,但他心中清楚云翎是最疼爱他的,定不会看着他这样不高兴。 “倒还是像一个孩童一样。”云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去藏绮阁随意挑件喜欢的拿去玩罢。” 慕容恩星一听,心中乐得开花,一溜烟儿地出了房门不见人影。 ————————————— 落火宫内。 迟黎放下探脉的手。 “可探知是什么病?”女子道。 “此病在下能治,只是需要劳烦夫人告诉城主大人,这……城少主的病必须当面治。”迟黎道。 女子看着笑眼温柔的迟黎,心中一惊,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出些什么了?厉喝道:“区区刁民,这城少主你想见便见?怕是没有能耐,不想受断舌囚禁的刑罚,想要拖延时间找机会逃跑罢了!” 花祈雪站在一旁不说话,心中却萌生出诸多的猜想。这生病之人的身份一定有所隐瞒,若真是城主的儿子身患重疾,见一面又何妨?再看看这女子,之前看起来是个沉着稳重之人,现在却有种快要被戳破秘密的慌乱。她不禁好奇,那里躺着的到底会是谁呀? 女子又道:“没想到第一个揭榜之人便是无能之辈,也罢正好给他人做个前鉴,看看还有没有人敢来胡言乱语!来人——” “夫人别急,火气伤肝。”迟黎停顿片刻道,“且这事恐怕你还做不了主。” “你——”女子一听,勃然大怒,本想发作,但往门口一看,赶忙又收了怒气,作礼轻声道:“城主大人。” “你先下去吧,梧桐。”男子道,声音浑厚,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是。”女子恭顺无比,低头离开。 花祈雪望向门口,看了看那个突然而来的男子,约莫四十来岁,阔面重颐,眉间刻有两道竖纹,眼中透出不可名状的威严,令人不敢直视。身材伟岸,那锦袖下的一双手好像经常拿着极重的武器,骨节粗大,点点重茧。 原来他就是落火城的城主萧焱呐。 “城主大人,在下迟黎,这是在下的朋友花祈雪。”迟黎两手一拱。 “你们有几成把握?”男子直截了当道。 “一点儿把握都没有。”迟黎耸耸肩,一脸无奈。 “……” “但若是可以见到这生病之人,在下当面施医,便是十成。”迟黎自信道。 男子听了此话皱着眉,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迟迟不肯做出决定。 “三天后若是此人还不醒,城主大人是无法……交代的罢,所以还是速速做决定为好,在下需要两天的时间。”迟黎道。 一日后。 天还未亮,花祈雪进了屋。 房内,白玉为地,檀木为梁,水晶为灯,珍珠为帘。 玉屏风后,古琴、书画被温馨香气包围。梳妆台琳琅满目,素瓶斜插荷花。 床上躺着一位女子,正是昨日被迟黎探脉之人,迟黎一探脉便知不是病魔缠身,而是妖力所为,幸好城主萧焱最终决定让他一试,否则等这梦妖的法力根深蒂固,这女子便完全沉入它织的梦中,再无醒转之日。 女子深睡着,唯一有变化的是她脸上的表情,昨儿面带笑意,今儿便是一脸憔悴,泪痕未干。 花祈雪坐在桌前等候迟黎,一个人颇感无聊。 昨儿城主虽同意让迟黎和她当面为女子治疗,但只字不提此女子的身份。一干人等上上下下皆是神秘兮兮,但见每个人都对女子十分恭敬,以高礼待之,想来定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祈妹,怎得起的这样早?”迟黎进了屋。 昨儿迟黎告诉她,除去此妖力需要她的能力,是以她便早早起床,想要尽快帮助女子恢复意识,便道:“恩,我们何时开始除妖力呀?” “现在开始。祈妹闭眼凝力,将灵力注入她的头部。”迟黎道。 花祈雪凝神定气,将灵力汇于右手食指和中指之上,点在女子的额头。 她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悲伤。 这是?是这个女子的梦吗?远离双亲的苦痛,还有另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那女子的悲伤顺着她的指尖开始蔓延,她登时也颇为伤怀。 她不禁想那梦境里的女子到底在经历着一件什么悲苦之事? “祈妹,集中注意力,不要被那梦牵扰。”迟黎将手中扇朝花祈雪的手背上轻敲两下。 花祈雪登时回神,集中思想,不再受它的侵蚀。 “感知到了吗?那黑色梦境的心脏。”迟黎问道。 “恩。”花祈雪皱着眉,额间渗出汗珠,灵力越往里靠近,越觉得艰难,“有一个像……棉线团的地方,正在慢转出线来织网。” “就是那里。用你的灵力去瓦解它。” 花祈雪又伸出一只手点在女子的额头上,她调整好呼吸,不断加大灵力,一点一点地爬向那黑色的心脏。 “做得很好,现在我来引出它。”迟黎道。 花祈雪睁开眼睛,随着灵力不断将那中心覆盖,竟从女子嘴中飘出一缕青烟。 迟黎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中空的黑色圆珠,放在女子的嘴前。 第84章 家破 妖力消失,花祈雪醒来时已是天大亮。 小葫芦说云翎等人清晨便已出发前往妖都。 说好了一起面对,他怎能留她一人在此? 她心中有些气恼,可更是体会到了他的用心良苦,这让她恨不得立刻飞去他身边。 大柳虽知道云翎用意,但他也更能理解此时花祈雪的心情,便将妖都的位置说与了她。 “一路小心,大柳我准备好饭菜等你们胜利而归!”大柳笑道。 小葫芦见花祈雪要去妖都,便要一同前往,花祈雪自是不能让他去的。 小葫芦有些沮丧,但很快他便打起了精神,因为他还要完成花祈雪交给他的任务。 在众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要像一个小卫士一般守在绿叶春,还要帮助大柳叔叔准备烹煮材料。 忙碌使他感到充实和快乐,小小的脸蛋也因此而露出充满神气的光芒。 花祈雪做了些准备后,来到绿叶春门口,她能够预料到这里一定有人在等她,但她已做好了决定。 果然,慕容恩星与兔伢拦住了她。 “你还是留下罢,祈雪,别教我为难,我答应过云翎哥的。” “抱歉恩星,我必须要去。” 慕容恩星与兔伢相视一眼,两人对此并未感到惊讶。 慕容恩星叹了一口气。 “啪—” 花祈雪伸手一抓,接住了他扔过来的褐色物件。 “详细的地图在加上我这个向导,保准你快速到达。”慕容恩星捏了捏拳头,露出意气风发的表情,又道,“打架怎么能少了我呢?” “……” “我不阻拦你,你也别阻拦我,怎样?”慕容恩星挑了挑眉毛。 三人相视一笑,向绿叶春外走去。 离开之前,花祈雪向四周望了望,大致确定了七柱点的位置。 她想起那一晚,她在云翎怀里的时光。 “这个秘密你可有告诉别人?”她问。 “没有。” “那也便是说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她欣喜得眼中泛亮。 “是,这是一个属于你我的秘密。” 她喜欢他口中的“你我”,仿佛我便是你,而你便是我。 绿叶春外是一片充满幻阵的巨木森林。墨绿巨树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更令外人难以分辨位置。 三人向西而行。 忽然兔伢立足一定,警觉地分辨着。 “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在靠近。” 雨声大而凌乱,兔伢却依旧依靠先天敏锐的听觉发现了一些细不可察的声响。 在出发前她偷偷用萝卜卦算了一算,若是搁在以前,算出这样的结果也许她近日都不会远行,可她还是来了,并且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哪怕作用微弱,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为爱人和朋友提供帮助,她不再是那只总被人保护的小兔子。 窸窸窣窣的身音越来越大,像千万只蚂蚁爬过枯叶,密集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不待众人做出反应,十几个黑影从四周爬来。 十一条人形巨莽抬起了头,高约一丈,红色蛇信在嚣张。 竟是来自妖都的妖兵。 三人皆是一震? 它们怎会离家如此之近?从未有过这般的事。 一定不能让它们再靠近绿叶春。 他们的想法相同。 巨蟒齐齐张口,巨嘴一吐,喷出褐色浓烟,三人招架抵挡,肆意弥漫,天地一片乌烟瘴气。 慕容恩星双手似虎爪击向蟒身,巨蟒灵活而去,他纵身一跃躲过蟒尾一击。 落地还未站稳,三条巨蟒又同时扑咬而来。 打斗中,三人被分散开来。 花祈雪忙于应战,嘴中不听唤着兔伢与慕容恩星的名字,可这烟气中仿佛又某种力量,使得她分辨不出声音,他们回应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令人晕眩的回音。 她侧身一闪,躲过一条蟒蛇。 蟒蛇一击扑空,迅速收颈,她趁机足尖一点,迅如闪电,冲将上前,送出手中灵力。 只解决一只,根本不能解决困境,烟雾中的每一个方位皆被蟒蛇封锁,尾尾而来,劈将而下,砸得天崩地裂。 巨坑陡生,震耳欲聋。 烟雾外,黑影重重,正向绿叶春的方向而去。 —————————————— 另一边,也正是恶战。 天空中两道光影撞击不住。黑影明显不敌,却自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躲避着,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 蓦地,紫影明显一晃,好似身体内里受到重击一般,他停住了攻击,周身幻影闪烁不停,体内妖力乱窜。 “云翎大人!” 鏖战的跟随者们皆是一惊。 似陨石坠落般,紫影砸落在地。 黑影随之而来。 “我赢了。” 雷越抹去嘴角鲜血,将身后破败不堪的黑色披风解下,他显出一副举高临下的模样,走上前来。 “你一定很惊讶罢?”他冷笑一声,黝黑的阔脸上显出胜利者的面容。 四飞的烟尘中,云翎踉跄而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妖丹撕裂般的疼痛。 面色苍白如纸,冷俊的面容中凝着百种情绪。 错愕,不解,愤怒,愧疚。 痛苦。 落下地面时,他便知道了一个事实。 绿叶春,破了。 他无法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可受到重创的妖丹不断地提醒他,他这千年来保护的家已灰飞烟灭了。 “绿叶春身处酉阴南境,七柱以妖丹为源,位置则为七星印照。七柱同灭,妖丹大损。”雷越垂眸冷视,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抑制受重伤的身体,尽可能得表现出像王一般的傲慢,来彰显自己的胜利。 可惜对方的表现没能让他得到满足。 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疯狂。 绿叶春身处酉阴南境,七柱以妖丹为源,位置则为七星印照。七柱同灭,妖丹大损。 云翎曾这样一字一句地讲与他心爱的人。 一字不差。 这是属于他和她的秘密。 花祈雪…… “咳——” 他吐出一口血,心如刀割。 “你阻碍我的大业,如今便用你的这份力量来为我的‘妖心’做出世之祭罢。” 雷越双手一合,幻出一颗红石。 ———————————— 黑色的宫殿,红色的火焰。 无岚坐在窗边,凝视夜空,手指微晃,杯酒蕴星辰。 身后有细弱的声响。 他饮下一杯,走上前去,唇角一勾。 “你醒了。” 第85章 道别 道别花祈雪和萧子懿进入庙堂。 “咯——”两人前脚一进门,老镇长随后便将门紧紧关上。 普普通通的庙堂里没有放置佛像,三面墙前各放着一个极长的石台,红蜡排立。 几根已经燃尽还未来得及更换的红蜡,融成块块红色蜡斑,实是诡异。 不太平整的青石地上显着几片红蜡油脂,像是点点血滴。 正中间的石桌上,一块编绣彩布里裹着一块白石,石头纯洁无暇,毫无杂质,似是奇异之物。 “呼——”一阵风声,白影飘飘,小蝶幻了出来。 小蝶将庙堂里查看一番,好像并无不妥,便有些心急,道:“小祈,刚才那镇长说,许愿之前要滴一滴血在神石的凹槽里,然后虔诚许愿对吗?” “对的,小蝶。”花祈雪正四处检查。 “只是不知神灵可愿听一个孤魂野鬼的心愿……”小蝶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她想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神石’,可若是最终因为她的身份而许愿失败的话,那又将是多么悲哀之事? “若真是神灵,一定会一视同仁的,小蝶不用担心啦。”花祈雪安慰道。 庙堂内,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个门以外,再无出口,花祈雪想小蝶明看见两个姑娘进来于此,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一旁的萧子懿将那编绣彩布完全展开,白石之上确有一个圆形凹槽。 “我先滴一滴血试试看,试试真假,你们两个站得离门近一些,以防万一。若是真有神灵的话小蝶你再来许愿。”萧子懿将食指咬破,滴了一滴血进去。 凹槽里顿时被鲜血填满。 凹槽似一张小嘴将那血迹吸食得干干净净,石头登时恢复白净的模样。 便在这时白石陡然一晃,光滑如玉的石面之上出现一张脸的模样。 这是?花祈雪心中一惊,那好像是一个女子的面庞? 面庞模糊,蓦地那紧闭着的双眼睁开,两个黑洞似海底漩涡,里面好似有甚物在蠕动。 那干瘪发黑的嘴唇邪恶一扬,被撕裂的嘴角顿时溢出黑血。 “快—来—陪—我——” 似是从阴曹地府里发出的声音一般,众人便觉似有无数尖细小虫,钻进骨缝里一般。 蓦地整个庙堂里开始晃动,阴冷之气将红蜡火光吹尽,顿时黑暗一片。 “小心!” ————————————— 庙堂外,老者看着庙堂里几息之间便被黑暗吞噬,昏闷无声一片死寂。 他站起身拄着拐杖望着深邃的黑夜,长叹一口气。 ————————————— “咳咳。”花祈雪被一阵烟尘呛得直咳嗽。 “祈雪,你没事罢?” 萧子懿从快要散尽的烟尘中看到远处的花祈雪,赶紧快跑过去,心中担忧不已。 “咳,没事。”花祈雪打量着四周,土壁不停掉落土块,露出植物的根茎,有些不知名的小虫钻来钻去,她猜测道:“这是地下墓穴?” “好像是。” 小蝶心中有些愧疚,她想是她害大家被困于此的,低头道:“看来那白色石头确实有古怪,我不该……” “就当来探险罢。”花祈雪嘻嘻一笑,萧子懿也随之点头,两人皆无责怪小蝶的想法。 “先往里走走看,你们跟在我后面,仔细些。”萧子懿打头阵向里探去。 三人径直向前,越往里越发寒冷,腐臭味充填在每一个角落。 那地下的是什么…… 花祈雪快跑几步,只见一具骷髅无力地倚靠在土壁上,细长的白骨手指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碧色簪花。 “这是那两个姑娘其中的一个!”小蝶不禁一惊,她又想起昨日那两个姑娘的话语。 那个青春正茂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的愿望——希望她的林哥今年可以娶她过门,少女的一双秀眼里充满对未来的憧憬,手里不停地抚摸着那根心爱之人送的碧色簪花,笑容似暖阳。 她的朋友则在一旁祝福她。 这样两个姑娘,谁又能料到今日便化作一堆白骨? “你们看——”萧子懿向洞穴深处一指。 赫然躺着一地白骨,一片凄惨之象。 “小蝶你——” 花祈雪看见小蝶突然眼神惊愕地盯着一处。 小蝶不住颤抖,急飘向前。 花祈雪和萧子懿也赶紧跟过去,只见小蝶异白的双手紧攥着,停在一具骷髅前。 那骷髅身上的衣服已辨不出模样,整个骨架上千疮百孔,可以看出死之前一定受到很严重很残忍的攻击。 小蝶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个在她心尖上的人。 她跪了下去,将骷髅身上的衣服拨开,看见那一串石头做的项链时,她登时痛哭起来:“阿青你为何会在这里……这就是你找到的救我的法子……” 那串项链和小蝶的手链一模一样,花祈雪暗忖,难道他就是小蝶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小蝶……” 小蝶泣不成声地捂着脸,泪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花祈雪跪坐下去,小蝶将头埋进她的身体里,大哭起来。 “他为何会在这里……我以为他会在一个平静的地方过着幸福安稳的日子……没找到他的时候,我曾想过如果找到他的话……也许我会杀了他……”小蝶痛哭道,“难道我一直……恨错了吗?” “他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病的很严重……” ————————————— 连绵的瓢泼雨天终于放晴,小村子又恢复往日的生机,温阳将潮气和昏暗一扫而光。 小蝶躺在简陋的木床上,神情晦暗。 有些发黄的被褥上印着几块已经发黑的血迹。 伴随着老木门“吱——”的一声,阿青兴高采烈地进门,喜不自胜地喊了一声:“小蝶!” 那清新的空气被阿青带进屋来。 小蝶缓缓睁开眼,看着阿青的手里拿着刚摘的一簇野花,他那黝黑的脸上一笑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颇显憨厚。 阿青难以表达心中的激动,只是拿着花直愣愣地站着,带着几分傻气看着小蝶笑个不停。 “阿青,怎么了?”小蝶虚弱地说了一声,病痛的折磨让她早已失笑容,可当她看见阿青时还是会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 “我找到治病的法子了,小蝶!”男子走过来放下手中的野花,那细弱的野花枝干被他一双粗壮有力的手激动地握变了形。 “真的吗?阿青!”小蝶知道阿青从来不会骗她,眼中顿时激动含泪,她一时间忘了疼痛,强撑着身子,扶着木床半坐起来。 ————————————— “阿青告诉我说,他找到治病的法子了……让我等着他,等他回来娶我。” 说到这里小蝶露出幸福的笑容,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阿青憨厚的模样,她的眼中充满爱意。 第86章 真相 弦冰处理完地牢的事情,来到慕容恩星的房中。 “恩星的伤势可好些?”她问。 “嗯。” 为慕容恩星疗伤多时的云翎终于舒展了眉头,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 他修长的手指按压在额头上,以此来缓解一些过度使用妖力的疲惫。 他想起今日当他迷失在恨意与愤怒中,竟未能来得及收手,以致误伤了她,这着实令他愧疚得紧。 “你的伤可好些?冰生丹按时吃了吗?” 弦冰微微一笑,他的关心总能让她心中喜悦,这一丝美好让她越发觉得时日还长,他与她并非不可能。 而现下最重要的是,要彻彻底底斩断他心中对另一个人爱意。 “不碍事了,你的丹药总是好的。”她走上前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又道,“我已将雷越的余党关入地牢,作恶多端的全部处死,剩下的这些虽同为一党,但还未做出什么恶事。” 见他不语,她又道:“家里……只有十七人逃过一劫,雷越手下为取妖丹炼狱火,将他们带了回来。现下我已为他们安排好住所,他们伤得不重,但个个心绪难平,此事因谁而起,已是明了之事……” “嗯。” 听不出他的喜怒,只是淡淡一声回应。 她不再多言,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而让他厌恶她,她点到为止便好,他自会做出他的决定。 —————————————— 听完关于妖都的事后,花祈雪绝望的情绪中透出一丝曙光。 云翎活着,也许大家还都活着。 与琼英道别后,她匆匆赶往妖都。 妖都戒备森严,看守的小妖们不许她进去,进去通报的小妖也迟迟不肯回来,她只得等在门口。 心情是那样焦急,她想要快一些确认大家的安全,也许一切还和以往一样,无论是在绿叶春还是妖都,生活都会重新开始。 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弦冰带着众人将她围住,那些熟悉的面容此刻皆是一副咬牙切齿满怀恨意的脸。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弦冰道。 花祈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众人的行为更让她错愕不已。 他们咒骂着她,冲将而来,仿佛要置她于死地。 她躲避着众人的攻击,不住寻找云翎的身影。 “怎么?只活下来十七个人,你还嫌多,要取了所有人的性命你才满意吗?”弦冰冷言道。 十七个人?! 花祈雪看着众人,心中一沉,又一次跌入深渊。 兔伢……小葫芦……大柳…… 她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心中更是绞痛难忍。 “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你怎么能如此狠毒无情?!” 见众人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她的心中更是委屈痛苦,他们都是她的朋友啊,他们的死让她心如刀绞,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知道现在她说什么“不是我做的”都是无用的。 她的沉默是愤怒,她恨这个将众人的生活毁灭的人。 今天注定是痛苦的一天,而备受煎熬的也不止是她。 当她看见天际出现的一抹熟悉的紫影时,却怎样也未料到随之而来的是一柄剑,一柄架在她脖颈上的剑。 “云翎……” 此时看见他的时候,她的情绪才随着眼泪崩泻而出。 剑横在脖颈旁,带着一道红色的血痕。 他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蕴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暗亮,蹙起的墨眉是痛心疾首。 “相信我……”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众人攥紧拳头,等着长剑刺穿这个无情之人。 旋过的风,冷得令人麻木,他握剑的手越来越紧。 他恨她,但他更恨他自己。 恨这个无法下手的自己。 “咻——”长剑划破令人窒息的空气,带起少女的一缕青丝,钉入石柱中,裂痕四生,再也恢复不到过去的模样。 “你走罢。”他道。 他的背影还是那般高大的令人心安,但此刻却又是那样陌生。 乌云翻滚,闷雷震震。 泪落无声。 —————————————— 三日后,妖都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后山烟气袅袅,慕容恩星站立在墓碑前,已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暗,他兀自默立在此。 泪痕早已流干,他面容暗淡,一副憔悴模样。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放着兔伢的萝卜。 便在这时,林中出现一盏灯,火光十分暗。 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从远处而来,他抹着泪,嘴里念念叨叨地似乎再说:“是我对不起你啊……原谅我罢。” 慕容恩星觉得蹊跷,便拦住他的去路。 一开始他不肯说,可见慕容恩星眼中泛红,似要杀了他,他才说出了原因。 原来几天前,本该是他看守地牢,可他身体不适歇在家中,便教一位好友前去替他,可后来不知发生何事,雷越竟将当日看守地牢的几个人全部杀了,他心中实是愧疚难当。 —————————————— 弦冰虽十分不满意云翎放走花祈雪的做法,但在别人议论此事时,她还是忍不住替他说话。 有时她不免觉得如果这些人全部死了,确实是能省去不少麻烦,毕竟这偌大的妖都里,并不缺这十几个人。 在她心中,无论过去如何,已经翻过去了,她倒是希望可以和绿叶春完完全全地脱离。 再也没有绿叶春,只有妖都。 而她也将一如既往地留在云翎身边,开始新生活。 她来到青宫时,宫中正有人在与云翎交谈,她本想在外守候,没想到云翎竟毫不避讳,让她进殿等候。 云翎的怀里抱着一只狸猫,正是重伤化为原形的小葫芦。 而与云翎谈话的正是这几日照顾小葫芦的休离。 弦冰安静地旁听着。 “适才他突然清醒了,支支吾吾地说,杀了她,杀了她,是她说出去的。”休离道。 弦冰的视线转移在云翎的身上,只见云翎也是震惊的模样。 “他可曾说出是谁泄露了秘密?” 休离摇了摇头:“老身有愧,未能听出更多。” 弦冰示意休离退下后,问道:“云翎,你打算怎么办?” “灵转术。” 云翎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小葫芦。 施术完成后的两个时辰内,生还的机会十分渺茫,更多的是死亡。 可这个时候已没得选择。 夜静无声,皎月渐渐被阴云吞噬。 施法结束。 云翎的面色颇为疲累,额上沁着汗珠。 “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尽力了。” 弦冰满含关切地看着他,心中颇为心疼。 大殿中空空寂寂。 云翎坐在殿中,从弦冰带走小葫芦后,他便一直这样安静地坐着。 空气静得好似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漫长,两个时辰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弦冰抱着狸猫,步伐匆匆,她的脸上挂着泪珠。 “云翎……小葫芦他……没能……” 云翎凝视着她,并不说话。 而此时从暗处走出一个人,正是慕容恩星,他的怀里也抱着一只狸猫。 弦冰登时一怔,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地。 她怀中的狸猫正在渐渐消失。 她向来聪颖,一刹那便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局而已。 以云翎的修为,想要幻出一只狸猫来骗过她的眼目是何等的容易。 而她竟为了不让小葫芦开口做了一件在此刻看来无比愚蠢的事。 “原来真的是你做的,弦冰姐。”慕容恩星的眼中含着泪。 “我做了什么?” 她并非想要做垂死的挣扎,这句话更像是她在自问一般。 “那日你离开绿叶春后,去了妖都对吗?” “是。” “是你告诉雷越七柱点的对吗?” “是。” 弦冰异常平静,她凝视着慕容恩星的眼眸,一一承认下来,而此刻她也不再需要佯装和善的面容:“恩星,我有话要对云翎说,请你先离开。” 大殿中只剩两人,沉默良久,她先开了口。 “从你下不了手杀她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只可惜,我还一直沉醉在梦中不肯醒来。” 她低下头,望着脚下。 “你是从何时怀疑我的?还是……你根本从没有信任过我……” 若是她深爱的人从一开始便没有信任过她,那么她将是一个多么可悲又可笑的人啊。 “我信任你,才会让你有机会做出了这一切,不是吗?”云翎道。 她一怔。 眸中的泪水一瞬间决堤。 她开始回视自己的过去,带着自嘲和平静。 “一切的错便是从我杀了第一个人开始。” 绿叶春里死的那六个人,不仅没有发泄她的嫉恨,反而让种子生根发芽,最后妒火也焚尽了她自己。 “她醒转之日,是你笑容最多的一天,我站在你的房前,听着你们的对话,我想继续听下去,假装你是在对我说一样,可我的心好痛。” 她默了半晌,闭目流泪。 “雷越从地牢里带走了绝望的我,他给了我你从未给过我的柔情,我很快乐,但不知为何我的心却感觉不到。我在想,若是毁了你所珍视的一切,你会不会看得到身边的我?” 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带着一丝骄傲,继续道:“我从没看错你,你本就是最强的王,哪怕七柱点使你重伤,你也一定会度过难关,杀了雷越。” 云翎静听着,心中却也无法平静,他扪心自问,她有错,他又何尝无错? 弦冰看着他,朱唇一抿,露出一丝看破结局的苦笑。 “我赢了,但我也明白了……事不可强求,爱不可强争,不是我的终究不会是我的。” 妖丹一阵剧痛,她的嘴角溢出红血,苍白的脸色,却依旧是绝色之容。 自毁妖丹,不过是一瞬的事。 她不愿让他做出痛苦的抉择,她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死亡,是赎罪,也是解脱。 她微微一笑,抬手抚过他的脸,视线渐渐模糊。 云翎,能够死在你怀里,真是太好了。 若是能回到从前,我希望还能够认识你。 爱上你,我从未有过悔意。 第87章 不见日月 天地同色,一片漆黑,唯有木屋前的一朵白花灯散着盈弱的光。就爱上 花祈雪坐在窗边,手撑着脑袋向黑色天际望去。 三天前,当她离开妖都时,四位白衣女子拦住她的去路,将她带到这个不见日月的神浮岛。 四位女子举止优雅,对她也十分恭敬,而让她不加反抗便跟来此地的原因是,这里曾是她娘亲的故乡。 到达的第一天,她见到了这里的祭司千蓁,而这位祭司竟是她母亲的双生姐姐。 看到千蓁的第一眼,便让她想起陷入梦魇时的那张脸,不知为何无论千蓁多么温和地对待她,她的心中总是有一丝异样感觉。 倘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因为找到亲人而觉得激动欣喜,然而当她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她不能够再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是千蓁,相同的脸,实是让人不由生怖。 ——————————————— 祭阁中弥漫着幽香,白花灯簇在阁顶,似一轮佳月。 “君师父,莫要拘束,请坐。” 千蓁抬抬手,示意眼前的老者上坐。 “不敢。” 君舟并不听从,一双凌厉的老目兀自凝视着女子。 千蓁微微一笑,目光并不躲闪,又道:“师父已有多年不曾理会蓁儿,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花祈雪。”君舟道。 “哦?”千蓁面露惊奇,温柔地道,“原来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啊。我那傻妹妹当年犯下大错,多亏师父你大义灭亲,而现下您又十分关心这个孩子,真是仁至义尽了。” 君舟不理会她的虚言,将袖中之物放在桌上。 “想必此人你是认识的。” 低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看透对方的讥讽。 千蓁一瞥,桌上之物正是青风之物,衣襟带血,想来已是身陨了。 “师父你还是这般执着,认定我无能胜任祭司之位,便总是找些无稽之谈强加我身。我也能够理解。”千蓁笑了笑,抬起眼眸,眼神戏谑,又道,“师父你还在为当年我毁你面容之事生气罢。蓁儿也常懊悔,那日本不该认真比试,导致师父输给幼徒而遭来旁人轻视。” 听她一言,君舟的眼前回现起那一日,当千蓁冲将而来之时,那双本该属于九岁少女的眼中却满是对力量的贪欲与嗜血的*。 若当时他挡下那一击,他的面上便不会留下这道骇人的长疤,而千蓁则会因灵力反噬而亡。 他有时会想,倘若当日灭杀了这颗暴虐的萌芽,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最疼爱的徒弟千雪也不会离开神浮岛,更不会惨死。 ———————————————— “花祈雪。” 花祈雪一怔,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仿佛从古老遥远之地传来一般,空灵的声响令人不由心生敬仰。 她站起身,似受指引一般向门口走去。 千蓁已为木屋施法,她本该是出不去的。 可当她抬手去门边时,她的手穿过了门。 她登时一惊,缩回手来。下意识地回身一望,窗边的椅子上坐这一个人,正是她自己。 灵魂出窍?!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与往常无二,可当她碰到门时,却穿了过去。 脑海里的声音依旧在召唤她。 她顾不得多想,顺着指引而去。 神浮岛的天空,不见日月星辰,黑得极致。岛上唯一的光源便是白花。 盈盈光芒,仿佛一片白星海。 她顺着白花前行,四座石像屹立在四个方位,中央便是通往地宫的法阵。 声音还在呼唤她,唤她进入地宫。 地宫只有祭司得进,可她此刻不想遵循这个规定,来神浮岛的第一天,她便得知了一些关于她娘亲的事。 千雪总是一袭白衣,她喜爱在白湖边吟唱浮岛之歌,她活泼开朗,总是有一些机灵古怪的好点子,当她闷闷不乐时,便会将白花放入湖中,用灵力将它送走。 这便是她的娘亲。了解这些使她从心底微笑,可她觉得还不够,她还想要了解更多更多,她想要与娘亲更近一些。 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的心里在呼唤,她要进入地宫,那里也许是一切的源头,也许是一切的解释。 幽长的通道,通往神器之宫。 花祈雪的左手微微抬起,手中印记白光闪烁。 尽头,白珠渐显。 她不由地被吸引,左手附在白珠上,神力不断涌入。 “是谁?”一个温润的男声传来。 花祈雪一怔,屏息静步随声而去。 白珠的右边是一面刻有奇异纹路的石墙,声音便是从后方传来。 她将灵力聚在手中,试探石墙,奇怪的是竟不费吹灰之力便推开了石墙。 当她看见石墙后的人时,心中一震。 铁锁封印着一个人影,约摸二十来岁,长眉入鬓,白衣如仙,正是花中音的一缕残魂。 “是谁?” 花中音闭着眼,侧耳倾听。 “我是花祈雪。” 花中音神情一滞,铁链铮铮作响。 “我的孩子。” 他的唇渐渐弯起温柔的弧度。 “爹爹。”花祈雪冲将过去,泪涌而出。 情画曾说,花中音已逝。 她没想到还能见到爹爹,心中顿时悲喜交加,地宫只有祭司可进,那是谁将他禁锢在此已是明了之事。 留下一缕残魂,十六年来令其无法/轮回转生,是何等的残忍! 往事渐渐浮出水面。 千雪千蓁两人游历人间时,千雪与花中音相爱,千蓁鼓励妹妹留在人间,而她便可以继承祭司一职,接近神器的权利使她着迷。 而千雪被君舟等人视为叛岛之人,也是因为她从从中作梗。 那一日,神器大动,她便知道真正能够驾驭神器之人已出生,但当她去寻千雪时,千雪却已发现女儿的能力,也发现了姐姐的阴谋,是以她封印了女儿的能力,令千蓁无法找到。 千蓁盛怒之下,杀害千雪,并将花中音的双眼剜去,封印在地宫中。 “我们祈雪可遇上了心爱之人?” 花中音英年早逝,不曾体会作为父亲的生活,他也许不能像其他父亲一般深知如何与女儿相处,但他无疑是最温柔的。 “嗯……” 花祈雪咬着唇,眼泪兀自流落,她遇到了一位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可不知这个愿望还能否实现,她逼迫自己不去想妖都的事,可云翎的话还是萦绕在她的耳旁,令她心痛。 花中音微微一笑。 “我与你母亲之间也曾有过误会与矛盾,但总会过去的,你要相信你与他之间的感情,哪怕你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但也不要放弃,也许他正因为你而努力解开误会。” 他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是我与千雪的挚爱,也会是那个人绝不放弃的真爱。” 花祈雪低着头,心头一酸。 这就是父亲,这就是无论女儿如何,也会深爱女儿的人。 “能和我说说他是怎样一个人吗?”花中音温柔道。 “他和爹爹很像。”花祈雪抹抹泪,唇角扬起微笑。 “是嘛?那很好。当他来找你时,你不要立刻接受他的道歉,佯装还再生气,然后像你娘亲一样,做几道难吃的菜,糊的焦的不管怎样,都让他吃了。” 花中音爽朗一笑,面容幸福。 失去铁链封印的他,身形渐渐缥缈。 “祈雪,每天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注意天气,有什么想要做的事便努力去做。” “爹爹!” “在那个人面前你要做真正的你,不要委屈自己。”他的身形化作微光,飘向远方,脸上一抹温柔的微笑消失在天际,“女孩就是该被男孩宠爱才对啊!” ————————————— 地宫外,千蓁负手而立。 花祈雪走出地宫,两人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