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如兽》 第一章 第一章 腊月寒冬,百花凋零,唯独不畏寒雪的腊梅傲然绽放。 凛人寒风中揉着一股袭人清香,风一吹,嫣红女敕瓣如落雪,纷纷坠落天地间,白雪衬红花,煞是美丽。 可这如此美丽的风情在夜幕悄悄降临后,瞬间被一片阒黑给笼罩,加上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易少凝便再也没有赏景的心情。 她再一次确定今儿个费尽千辛万苦采到的药草安安稳稳躺在药篓子里,才迈开步伐继续赶路。 岂料,她才迈开步子,却因为夜色没留心前方有个雪窟窿,一脚踩下,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扑倒在地。 甫落的雪仍松软,易少凝几乎是整张脸埋进那凛寒透骨的冰冷里。 她打了个冷哆嗦,抬起脸儿,拍掉身上的雪沫子,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苦涩悲凉的笑弧。 她究竟在赶什么路呢? 纵使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数夜未归,也不会有人发现。 身为毒物神医易飞鹏庶出的女儿,即便拥有比兄长更适合继承爹亲衣钵的过人天资,却因为她的出身,被冷晾在府中最偏处的小院。 再者,当世行医妇人仅有不受重视的“药婆”,即便对庶出女儿再不重视,易飞鹏也不可能任由她学习药理医事,抛头露面。 但这并未阻碍易少凝渴望习医的想法,她偷偷读遍府中爹亲珍藏的药经医典、易家秘传药方。 而让她真正动手调配起药材、对症书中医理的却是在娘亲病逝的那一年。 娘亲去了没多久后她因忧伤过度,染上风寒,病症来势凶猛,让她整整卧榻了十日。 她想见爹亲让他诊治,偏偏嫡母柳氏一直以爹亲医馆忙碌为由,没有帮她通传。 她退而求其次想延请郎中医治,却被大姊姊、二姊姊冷嘲热讽一番后,丢了包药了事。 娘亲虽说是神医易飞鹏的妾室,但在易府中的日子,在当家主母的层层剥削下,其实过得清苦。 原本相依为命的母女两人倒也自在安乐,可娘亲去世后,易少凝的日子过得越发不堪。 不受重视的她身边并无伺候起居的婢女,因此即便卧病在榻,她仍得抱病煎药。 犹记那一日,她拆开药包发现里头仅是一些次等、准备丢弃的碎药材时,她委屈的想掉眼泪。 那药量少得可怜的药材即便煎熬成汁,也不足以医治她的病。 于是她只能查阅医书,为自己诊脉配药,直至痊愈。 之后,她便趁夜出门上山寻药草,偶遇需要救治的动物、病倒路边的贫妇、樵夫便施以援手…… 她救助贫弱孤寡,不收诊金,不久便成了病人口中的施药仙女,亦有病人特意寻她芳踪,求治疾病。 可在易府中,她不过是个被冷眼以待的易家六小姐,有谁会等她呢? 不经意回想起的过往让易少凝眼涩鼻酸得想掉眼泪,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伤春悲秋个啥劲呢?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回去,这大冷的天,她可不想冻死在荒郊野岭。 略定了定心思,她重新挪动步伐,却听到呼呼风雪间,隐隐有兽类低低咆哮的声音。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寒风雪夜的荒山野岭,遇上觅食的野兽也不足为奇。 可她来此采药这么多回,不曾遇过凶猛野兽,也不曾听闻此处有野兽出没,所以是错觉吧? 易少凝继续往前走,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林间有一抹黑影,黑影剧烈扭动,四周的枯枝不断被扯拔起飞甩出去,让她吓了好大一跳的定住脚步。 站在原地,野兽咆哮嘶吼声不绝于耳,片刻竟倒地不动。 惊见这状况,易少凝迟疑片刻,仍是挪步上前查看。 眼前是头野兽,若她够聪明就不会招惹这可能为自己带来危险的麻烦,速速离开。 可她虽非正式拜过师的大夫,却有满腔身为医者悲天悯人的热忱,面对这状况,她无法坐视不理。 她悄悄的靠近野兽,才发现背对着她的兽肩上有碗大的口子正汩汩流着血,那蜷缩成一团的身躯痛苦抽搐,口中不断发出兽类的低狺。 易少凝轻拍牠的背,轻声安抚。“没事的,上完药就不痛了。” 听到人声,那被剧痛折磨得神智模糊的兽猛地清醒,发出一声咆哮,前肢朝声音来源处猛地一挥。 易少凝本就不敢大意,因此察觉牠的动作,立即反应过来,惊得用手去挡,“刷”的一声,袖口被撕扯成碎布条。 但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那兽仅有的气力,庞大身躯直接倒地。 易少凝则是趁此拿出止血药粉,替牠的伤口上药再敷上药草,最后掏出自己的手绢,扯下那被扯烂的袖子,飞快为牠做了简单的包扎。 久居深山的兽充满野性,对人戒心极重,看着那双充满野性的兽眸,易少凝虽然想再为牠查看是否有其他伤口,但她的胆子再大,却也不敢犯险。 略思忖了一会儿,她从随身丹瓶中取了颗固元补气可解百毒的药丸,火速塞进牠口中后,转身拔腿就跑。 这是她仅能为那头受伤的兽做的,其余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年夜,大雪纷飞,合家团圆的气氛伴随着咕噜咕噜滚动的火锅,热腾而喧闹得挥去大宅院平日的沉寂。 易飞鹏有一妻一妾,正妻柳氏为他生了二儿三女,妾室生了一个女儿,其中一子不幸夭折,另一子一女皆成家立室,仅余五女和六女还在膝下。 平时因为医馆忙碌,加上儿子学而优则仕,外放做了官,偌大的宅第里仅有过年时节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柳氏平日用饭自然是照拂张罗着自己的女儿,那死了亲娘的庶出女儿她甚少关心。 易少凝性静,平时被轻慢对待惯了,难得与家人一同用饭的机会也仅是大节日,面对威严的爹亲、伪善的柳氏以及兄姊们,她无法坦然,只觉别扭得紧。 她向厅中长辈福身请安,正打算入座,却突地听到爹亲沉声开口。 “不是每个月都拨了月钱,怎么还是那身旧衣裳?”易飞鹏瞥了一眼身形单薄的庶女一眼,沉下脸,冷冷地问。 易少凝一怔,尚不及回应便听到柳氏回道。 “凝姊儿孝顺,说是要给纯姨娘守孝,这两年的月钱怕都是攒着没敢做新衣裳。” 提起孱弱多病的妾室杜纯娘,易飞鹏感叹地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固然如此,也该看看场合。” 柳氏暗暗观察着夫婿神色,“少吟,妳带妳六妹妹去换身衣裳,大好的日子,可别坏了气氛。” 易少吟听了微蹙眉,心中有些不快,却碍于爹亲在场,还是忍着,领着易少凝离开。 两人才离开,一名老仆便连滚带爬的急慌慌闯入厅中。 “老、老爷!有、有病人求见。” 柳氏见老仆失去平日沉稳的行径,拧眉啐道:“不瞧瞧今儿个什么日子吗?看什么病哪!” “老、老奴说了,但那汉子凶神恶煞的,直接就闯了进来。” 老仆话才说完,“砰”的一声巨响,厅门那雕花精美的门扇应声落地,风雪不断呼呼灌入,让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眼下这状况可顾不了冷不冷,一家人先是被那巨响吓得一震,不多时又见身着墨色劲装、墨色斗篷的男子,挟着风雪与凛人杀气出现,众人的心同时一凛。 “谁是易飞鹏?” 易飞鹏见来者不善,肃然起身,尚不及开口便被柳氏的喳呼给抢了先。 “哎呀!这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闯进来哪!护卫!守门的护卫都死了吗?” 彷佛不耐女人的惊呼,墨衣男子二话不说地抽出身后的剑,利落一挥,伴随着一声惨叫,杵在一旁的老奴便被卸了条臂膀,痛得倒地哀叫。 厅中众人见血,骇得脑中嗡嗡作响。 柳氏惊得愣张大嘴杵在原地无法反应,厅中女眷丫头有的发出惊恐尖叫,有的吓得如同全身的骨头在瞬间被抽走似的瘫软在地。 易飞鹏行医多年,也不曾见过如此狂妄残忍之人,肃声问:“阁下是求医或是寻仇?” “求医。” “求医先伤人,听所未闻,恕老夫不才,治不得。” 闻言,男人如湖泊般深邃的瞳眸收缩,冰刺般的视线落在易飞鹏脸上,一个鹞子翻身,迅即将立在易飞鹏身旁的年轻男子给拽到身前。“不治我就先杀了他,再让你们全部陪葬。” 柳氏见爱子脖子上抵着把亮晃晃的利刃,厉呼:“老爷给他治,给他治,别、别让他伤、伤害咱们家玄辉哪!” “治还是不治?” 易飞鹏见爱子被挟持,来者出手狠厉,若不答应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只得硬着头皮颔首。“……治。” 易飞鹏话一落下,墨衣男子一掌将那男子推开,闪身到易飞鹏身侧,拽着他的衣领就要离开。 易飞鹏这才知男子并非要留在自家医馆医治,而是要带他离开。 他急中生智,虽势不可转,却也想拖延时间,扬声喊道:“我得拿我的药箱──” 墨衣男子彷佛没听到他的嚷嚷,拽着他像拽袋米粮般施展轻功离开。 冷凛风雪中隐隐还听得见易飞鹏的声音,但不过片刻,男子已如鬼魅般消失在众人面前。 柳氏回过神,哭天喊地嚷道:“天哪!这都是什么事呀!老爷!老爷!” 大年初一,风雪稍霁,初露脸的太阳洒下金光,地上积雪染上一层薄薄金晕,刺眼扎目。 不远处,鞭炮声响起,夹杂着孩童嬉闹玩雪的笑声响起,相较于其他人家,“易善堂”却因为昨夜灾厄,顿失家中支柱的易家人陷入愁云惨雾当中。 “娘……您说要不要报官哪?” 易少吟昨日带着易少凝进屋换新衫,因而错过了那发生在短短不过一盏茶光景的灾厄。 易玄辉沉痛的凛声道:“报什么官?那男子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我看爹是凶多──” 易玄辉身为朝廷命官,却不信任官府,他这番说词引起易少凝的侧目,偏偏其他人都像无所觉一般。 不待儿子说完,柳氏白着脸扬声制止。“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祥的话,你爹一生悬壶济世,救过那么多人,会有福报,会逢凶化吉的!” 柳氏话虽这么说,但忆起昨晚状况,不禁呜呜哭了出来。 易玄辉见众人不再说报官的事,心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他有官职在身,劫走爹亲的人明显是个江湖中人,这件事若宣扬开来,那些闻到血腥的御史言官说不定会参他一本,说他勾结山贼土匪与人结怨,那岂不糟了。 他好不容易在芝县那个穷乡僻壤熬满了三年,上下也都打通了关系,若不能回京城,也能去个富庶丰饶的地方。 易少凝安静站在一旁,看着厅中的家人,在这种时刻不是应该更加团结商量救人对策,但他们却各怀心思,有如一盘散沙。 她的心情担忧沉重,却也一筹莫展。 她插不上话,想了想便说:“我、我去佛堂帮爹诵经祈福。” 她话一说完,厅中并无人理会。 易少凝已然习惯这得不到响应的状况,她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只是静静的退了出去,再径自往佛堂走去。 第二章 易少凝才进佛堂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到柳氏身边的大丫鬟金翠喊她。 “六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她缓缓回过心神,秀眉轻蹙,心里虽疑惑,却没开口问,直接放下手中的经书,由拜垫上起身,跟着金翠走了出去。 来到正厅,柳氏一见到她,没了平日的刻薄冷淡的模样,抓着她的手,哭着求道:“凝、凝姊儿呀!妳爹只能靠妳救了!” 柳氏突如其来的态度让易少凝很不自在,才想问清楚,便听到易少吟开口说:“六妹妹,那恶人让爹捎信回来,说要人送他的药箱过去。” 易少凝思忖片刻便想明白了,她抬起眼看着厅中每个人,淡淡地问:“是要我替爹送药箱过去?” 是因为家里人贪生怕死,见那个墨衣男子手段狠厉,所以才要她去送药箱吗? 但家里奴仆众多,懂武的护卫也不少,为何指定要她送? 她心中的疑问还没证实,就听易少吟说:“六妹妹,妳懂医术的不是吗?我们的想法是,妳去替爹医那恶人,让爹回来。” 她的话让易少凝瞬间恍然大悟。 当年她偷偷读爹亲的医药藏书被发现后,坦承自个儿想习医的想法,却被爹亲以及柳氏严厉斥责,事后她还被关进佛堂静思己过。 可如今,她曾被斥责的行为竟因为“被需要”让她成为代罪羔羊…… 易少吟是柳氏的么女,又是嫡出,从小就是被爹娘兄姊捧在手掌心长大,说话向来直接霸道。 他们商量出的这个对策,由易少吟口中说出,彷佛天经地义她就是必须当那个牺牲者。 她尚不及有所反应便听到柳氏呜呜咽咽的开口:“不是的!凝姊儿,妳别听妳五姊姊胡说。我们的意思是想趁这次送药箱将妳爹救回来,妳大哥会带上护卫好手,妳不会有危险的。妳爹有了岁数,禁不起这番折腾……”说着,柳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到这一番话,易少凝抿唇不语,心头有无数的疑惑闪过。“为何是我?” 柳氏知道易少凝平日看起来温婉安静,但其实非常聪慧,她早料到她不会轻易相信他们的说词,也幸好在商量这件事上,她有了万全的准备。 “我也不瞒妳,因为那恶人实在太凶狠残酷,肯让妳爹捎信回来取药箱,肯定也猜到我们会趁机救人,让妳去,他看到妳一个女孩儿,肯定会放松戒备。” 柳氏的话合情合理,但也因为这样让她的心微涩、微揪,家里的女孩不止她一人,但她却成了最适合的人选。 她可以拒绝不任他们利用,可爹亲对她有养育之恩,眼前遇上这危难,她如何置身事外? 她若拒绝,一个“孝”字就足以将她压死。 可若她真点头答应,当那个诱饵,她一个姑娘家的闺誉可就毁了。 虽说她一心习医想悬壶济世,本就没打算嫁人,加上亲娘不在,依柳氏偏私护己的心思,她从没奢望能讨门好亲事。 即便没今日的灾厄,她这庶出的女儿,随时都能因为任何事成为代罪羔羊。 见她低眉敛目不知转什么念头,柳氏止住了泪,变了脸问:“妳、妳这是不想救妳爹的意思?” “是呀!六妹妹,外头天寒地冻的,也不知爹的身子骨撑不撑得住,妳还在那磨磨蹭蹭的浪费什么时间哪?” 易少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压根儿没听到两人的喳呼。 因为没说话,那微微垂敛双目的模样温婉平和、气质灵秀,比家中任何一个姊妹都还有大家贵气的小姐模样。 易少吟容貌虽也不差,与易少凝相较之下却失色许多,瞧着她,惹得自个儿的心越发烦闷,只是转念一想,她心倒开怀了。 一个庶女长得再好、才情再高也掩饰不了她低贱的出身,更别说娘亲都说了,将易少凝送出去挡灾,死了最好。 易少吟在心中暗暗冷嗤了一番,心情好了许多。 易少凝自然不会知道她们的盘算,反复思索后,心里有了想法。“我去。” 既已决定行医,她便做了终身未嫁的打算;再者此行若真能平安归来,闺誉受损,依柳氏平日待她的行径,怕是也说不上好人家吧? 说不准……到时她连家门都进不了。 没了待她好的亲娘,这个家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个能遮风避雨的牢笼。 她不只一次动过想离家的念头,但她是女子不可也不能。 现在有这个机会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她的心竟有丝丝喜悦,完全没了要去当诱饵的恐惧。 或许将来,她可以在山里觅间小屋继续研学医理,到时需用的药草,她再也不必特意溜出府上山寻觅。 心里有了主意,她翻腾的心绪竟瞬间踏实许多。 柳氏听了转怒为笑,满意地舒展眉眼,露出前所未有的慈蔼。“好好好,我让妳大哥准备送妳到云氤山。”话落,她转向女儿道:“快,快去把上回做好的雪狐暖裘拿来,让妳六妹妹带去。” 一听到自个儿心爱的新暖裘还没穿过,便被低贱的妹妹给拿去,易少吟恼得直跺脚。“娘呀!” 她所生的大姊儿、二姊儿都出嫁了,身边只剩这个闺女,却眼光短浅的只看得到眼前,看来她真的太娇宠她了。 柳氏气得险些上前揪她的耳朵,好好教育一番。 她抑住怒气,咬着牙警告:“不想拿,妳就跟妳六妹妹换,让妳行行孝心去救妳爹!” 听到这话,易少吟再舍不得也只能赶紧回房去把雪狐暖裘取来。 待女儿离开,柳氏才又开口:“过了午时,妳大哥就会带着护卫送妳上山,妳先回去收拾收拾。” 易少凝柔顺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直到易少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柳氏才对着儿子交代:“此行最重要的是将你爹救回来,至于她……护得了就护,护不了,那也是她的命……” 云氤山位于京城近郊,因长年云雾缭绕、雾气氤氲而得名。 易少凝近几年上山采药皆是来此处,因此对这座山并不陌生,看着那半掩在缭绕迷雾间的翠绿山峦,心情倒是十分怡然,并没有旁人出入此境的不安与戒慎。 一行人来到入山处的第一座凉亭,易玄辉领着守卫停在山径间,不再前进。 易少凝觉得奇怪,爹亲捎来的信里写明了是在云氤山入山处的第二座凉亭,怎么他们就在此停住? 才想问便听到易玄辉开口道:“大哥就送妳到这儿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剩下的路妳自己看着办,到了约定的地点,妳要想尽办法拖住恶人,我们会尽快将爹跟妳救出来。” 易少凝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但既然决定当诱饵,她没多说什么地颔了颔首,直接循着山阶往上走。 虽是晌午时分,也还未至深山里,但袅袅云烟随风飘荡,轻易便将周边景物笼罩在一层白纱当中。 不过一里之距,竟让人瞧不清亭中事物。 想来这也是那恶人选中此处藏匿的原因之一吧! 袅袅烟雾,来者陷入视线迷茫之境,形同敌在暗我在明的局势,是优势也是劣势,让人很难不忐忑。 再想着家人说那武功高强的恶人行径,易少凝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想到爹亲以及自个儿此次的任务,她不允许自己畏缩,滞足不前。 片刻后,当她走进下一座凉亭,看到爹亲的身影,不禁一阵鼻酸的开口喊:“爹……” 因为专治毒物又能医病,易飞鹏比一般大夫多了种恃才傲物的气质,可才过了一夜,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傲然模样不复见,憔悴狼狈。 被这武功高强却心狠手辣的恶人胁持至此后,他绝望的认定自己就算治好了对方的病,也极有可能没命离开。 尤其当他看到那恶人毒发时的状况,他吓得心神俱裂,还没开始治就差点被吓没了半条命。 可万没料想到,他匆忙间没能带上的随身药箱,成了救命关键。 倘若家里的人想救他,必会趁着送药箱的时机下手,只是没想到他等来的竟是自家闺女? “凝、凝姊儿!” 爹亲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以及失落尽入她眼底,易少凝还没开口,便听到一抹没有半点起伏的冷嗓响起── “把药箱放下,走!” 循着声音望去,易少凝才发现在爹亲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流动的云雾间,那一身玄黑的身影似要融入蓊郁绿林深处。 听见男人略沉却无半点起伏的冷然声线,易少凝只觉得心脏在胸口怦怦怦跳得厉害,彷佛随时会跳出喉头似的。 她暗自调整气息,握紧粉拳,遵照着易玄辉的指令,拖延时间。 她望向男子伫立的方向,柔柔开口:“我可以治你的病,放我爹走。” 易飞鹏听见女儿坚定大胆的言词,心重重一震,尚不及开口,便听到狂妄嗤笑响起。 “天底下居然有比毒医易飞鹏更厉害的毒物女大夫?” 沉默了片刻,易少凝才掀动唇瓣,徐声柔道:“有。我是我爹的嫡传弟子,医毒双攻,专研世上诡谲毒物,也专治天下毒症。” 那声嗓分明娇滴滴柔弱弱,可说出口的话竟是那般狂妄,没来由的挑燃起冷烈心头之火。 易家派了这么个大言不惭的女子来交换易飞鹏,俨然是对他的轻视,他正欲出手,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纷沓脚步声。 他狠瞪了易飞鹏和易少凝一眼,“竟敢找救兵、设埋伏。” 话声方落,男子已身手迅捷的欺身到易飞鹏身旁,铁臂一伸就要将他拽走。 易少凝几乎是直觉反应的扑身抱住男子的腰,大声喊道:“爹,快走!” 没有想到这个他平时最不看重的庶女,在最危急的时刻竟舍身救他,易飞鹏心里感到一阵气虚与羞惭。 派来送药箱的人选何其多,却偏偏派不受家人重视的庶女过来,无须推想便知,府里安排这事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爹,快走呀……” 易少凝的声嗓再次响起,易飞鹏看着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心里觉得愧对女儿,但保命要紧,脚步下意识的后退。 见易飞鹏要逃跑,冷烈轻易甩开易少凝,再次伸手要捉住他。 怎知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易飞鹏时,突地,凌空飞来一个暗器,他缩回手躲开,仅一瞬间易飞鹏就月兑离他的掌握。 “爹,我来救你了!” 易飞鹏听到儿子的声音,喜不自胜,转头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女儿,忙道:“快、快救你妹妹。” 易玄辉看着倒在地上的易少凝不知是死是活,拉着易飞鹏说:“爹,我们先走。” 冷烈看着易飞鹏就要逃走,大喝一声想要追上去,但易玄辉带来的同伙里有几个使暗器的高手,平常时这些人再多来十个都不足为惧,偏偏他昨日才又毒发,伤了元气,加上云氤山的环境,让他只能听声辨位格挡暗器,却也不慎被暗器所伤。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暗器上还淬了毒,让冷烈的动作不再敏捷,同时身上又多了好几道口子。 “杀了他!” 昨日易玄辉被他胁持,今日看他负伤,便毫不留情的下了格杀令。 冷烈中了暗器上的毒,体内的毒被激发,他痛苦的哀号倒地,当痛到了极致,他的身体开始起了变化。 原本要围剿他的众人,不禁发出惊恐的声音。 毫无人性的眸锐利如炬,他扬掌一挥,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瞬间被他的利爪撕裂成两半。 他再捉起另一个人,张嘴一咬,那人的脖子硬生生被咬断,喷出腥红的血液。 眼前的画面太让人惊骇,易飞鹏再次看到他毒发的样子,吓得双腿发软。 易玄辉背起爹亲拔腿狂奔,其他人也跟着四处逃窜。 易飞鹏看着还昏倒在地的女儿,忍不住喊着:“凝儿、凝儿……” 被冷烈甩昏在地的易少凝,意识有些模糊,听到易飞鹏的呼喊,才缓缓的回过意识。 她看着眼前让人惊恐的画面,看着爹亲和大哥狼狈逃跑的模样,直觉的伸出手,抱住立在她身旁毛茸茸的大脚,“不要……” 毒发的冷烈低头看向抱住他脚的女子,毒发后的敏锐嗅觉,让他隐隐闻到一股药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看着已经消失在浓雾中的易飞鹏父子,他只好低下头咬住女子的领子,将她拖走。 其实还没跑远,而是躲在大树后的易飞鹏父子,不敢置信的眼睁睁看着那一幕。 过了许久,一兽一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雾中。 易玄辉发出如老妪般干涩粗嗄的声音,惊惧道:“六、六妹妹被野兽给叼走了!” 第三章 第二章 雪飘飘荡荡落下,伴随着氤氲雾气,天地一片苍茫。 易少凝被恶人甩开时,因为撞击一度失去意识,再醒来意识也是模模糊糊的,没有看到男子毒发成兽的过程。 现在她能感觉自己被拖着走,地上雪水浸湿了她身上的衣服,让她冷得都快冻僵了。 “冷……好冷……”她痛苦的呓语着。 拖行的动作突然停下,被揪紧的领口也放松了,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伏在雪地上,冰冷刺骨的感觉袭击而来,让易少凝痛苦的翻身。 她仰望着天空,雪仍在下,被云雾笼罩的天空,不断飘落下的雪花,很美很美,让天地俱寂的融入雪飘飘之间。 突然她的眼里闯入一双充满兽性的眸,痛苦的吼叫声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易少凝整个人都被吓醒了,她惊慌的想逃跑,奈何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野兽有着锐利尖牙的嘴大张。 “啊——”她忍不住闭上眼放声尖叫。 它要咬死她了吗? 易少凝紧闭着双眼等待那被野兽撕裂的痛楚传来,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衣服被拉扯的感觉。 她不敢置信的睁开眼,只见那头兽正埋首在她的胸口,不断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 五姊姊给她的暖裘已经被撕裂,易少凝又惊又惧,它到底想干什么? “走、走开……”她伸手推着,没想到竟轻易就将它推开。 看着它嘴上从她身上叼出来的东西,易少凝有片刻的怔愣。 那是她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装满了她自个儿炼制的各式药丸。 看着没有进一步伤害她的兽,易少凝鼓起勇气仔细打量它,竟觉得它的模样越发眼熟。 难道是她那天救的那头兽?易少凝暗暗想着,试探性的开口。 “你是想吃药吗?” 兽当然不可能回答她,但她看着它那双充满灵性的兽眸,她竟觉得它应该是听得懂她的话。 易少凝向它伸手,再次开口,“把荷包给我,我拿药给你吃。” 她的话才落,就见它松开嘴,荷包就落在她伸出的手上。 易少凝松了一口气,从荷包中扯出那天喂它吃的解毒药丸,送到它的口中。 感觉它应该不会伤害她,易少凝观察着它服用药丸后的样子。 一开始它的吐息粗重,彷佛很痛苦的样子,在服用药丸后似平舒缓了许多。 “是不是好多了?”易少凝伸手抚了抚它。 大概没有料到她会么做,它甩了用头,明显拒绝她的动作。 易少凝的手落空,似乎是看它不爱人模,她故意再次伸手抚模它,这次它后退了数步,拒绝的意思更加明显。 看着它有些傲娇的动作,易少凝突然觉得这头兽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甚至是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闪过,就见它又向她靠近,张嘴咬住她手中的荷包。 易少凝用力拉住荷包不让它咬走。 “嘿!不行,这个解毒药丸有一定的药效,多食无益,每四个时辰服用一颗即可。” 她的话才落,就见兽放了荷包。 原来它真的听得懂她的话,易少凝露出惊喜的笑容。 “是你救了我吗?我爹和大哥不知怎么样了,还有那个恶人……” 易少凝没有看到兽化的过程,一直认为是她救了兽,所以兽来报恩。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头兽就将她从雪地上叼起来,待她站稳后,不停用头拱着她往前走。 “你要带我出去吗?” 虽说易少凝为了采药草常在这山径间出没,却为顾及自身安全,从未到过更深山野岭处,现在举目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根本不知自个儿身在何处。 她相信这头兽是来报恩的,便照着它的指示往前走。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易少凝又冷又累,前行的脚步变得越发沉重、迟缓。 突地,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扑倒,跟着发出一声惊呼—— “啊!” 易少凝整张小脸埋在雪里,发出吃痛的呜咽声后,自立自强的把自个儿的脸由雪中抬起来。 拍掉脸上兜帽外的雪,她整个人更加昏沉,她自己是大夫,很清楚自个儿的身体状况,她觉得自己应该被冻病了。 一直走在她身后的兽还不停的用头推蹭着她,易少凝勉强回头看着它。 那张兽脸没有任何表情,但她却可以轻易读出它的心思。 它彷佛在说着,为何如此平坦的雪地也能跌得如此凄惨? 这一切纯粹是易少凝的揣想,却也令她由窘转怒。“你、你应该出手救你的救命恩人。” 兽仅是静静的看着她,易少凝却觉得自己蠢极了,她肯定是病得不轻,才会跟一头兽吵架。 她认命的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准备迈开步时,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 心一惊,待她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兽抛甩上它的背上,凌空奔驰 …的皮毛柔软,易少凝伏在兽的背上,温暖的感觉袭来,看着身旁景物飞快掠过,疲累的感觉让她的意识渐渐昏沉。 易少凝觉得自己全身像火烧般,又像置身在冰库里,又冷又热,她痛苦的喘息着。 那种感觉就像娘亲刚走时,自己一病不起的样子。 她的意识昏沉,忍不住呜咽的哭了起来。 “娘……别走别丢下凝儿……呜……娘……” 不知哭了多久,身体难受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她像被一团温暖的毛裘给包围着,比五姊姊送她的雪狐暖裘更加轻暖温暖。 她费力的睁开眼,只见她整个人被那头兽抱在怀里,它的舌头正舌忝着她的眼,麻麻痒痒的感觉就像在帮她拭泪。 易少凝不觉得害怕,轻声喃了句“谢谢”就再次昏迷过去。 当她再次清醒过来,难受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昨天的记忆模模糊糊,但她还记得是兽帮她驱走了寒冷,但现下举目望去,却不见兽的踪影。 她好奇的打量周遭,只见这居所主屋是由巨石块迭建而成,院外是一片将整个屋子包围环绕的枯木林。 不难想象待春临雪融,万物复苏,那枯林吐岀女敕绿新芽,不多时,那盎然绿意便能将这巨石屋给密密遮掩。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那兽会将她带来这里? 心头的疑问才掠过,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易少凝看向门口,没想到竟看到一个男子。 他穿着墨色斗篷,兜帽罩在头上,仅露岀一双眼睛,俊挺的鼻粱下那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衬得那张白玉般的脸色越发苍白。 那张充满病容却俊美的脸,易少凝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是挟持她爹亲治病的恶人。 “是、是你……”她紧张的紧握粉拳。 男子一句话都没说,仅是淡淡的睐了她一眼,将手中端着的碗放下,然后转身出门。 易少凝看着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碗,不禁好奇的走近,一看发现那是碗米汤。 米汤颜色稀淡,也没有任何配菜,但对又冷又饿的易少凝来说,这无疑是最美味的食物。 她用随身携带的银针试了试,再闻了米汤的味道,确定没有毒后,才端起碗喝起来。 一碗热腾腾的米汤下肚,温暖的感觉从胃散发到四肢,让她感到精神跟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她重新思考起这一天夜所发生的事。 先是她跟大哥一起到云氤山救爹亲,然后她被恶人打昏,她醒来被兽带来这间石屋,再然后恶人出现为她送了一碗米汤。 难道那头兽是恶人所养,所以兽带她来这里,是要她帮他的主人治病吗?易少凝的思绪起伏,却在随意打量间发现院中一隅,有一棵开得正盛的白梅。 白梅随风散发阵阵幽香,飘荡在天地间。 她走近,伸手折枝白梅,却看到梅树上绑了条素白手绢,手绢一角有抹绿色绣线,在那开得灿烂的花影间随风摇曳。 易少凝不知为什么,只觉那手绢十分眼熟,伸手想扯下,却听到另一边的屋中传来一声哐啷声响。 心猛地一凛,她赶忙收回手,推门入屋。 易少凝一冲进屋子便看到男子一手捂着胸口,痛苦的蜷曲在地。 她绕到他面前,蹲,先是查看他的脸色,只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彷佛有虫在他脸上爬窜,所蠕行过之处有青筋暴出,扭曲了整张俊脸。 “唔……唔……”他不断吐出粗重的痛苦气息,兴许是因为强抑着疼痛,死咬着牙关让双颊两边的肌肉绷紧,嘴角甚至流出血来。 易少凝想抓住他的手腕诊他的脉象,他却咆哮着一把将她推开。 “滚!” 易少凝被他的力道一推,整个人撞上角落的墙,疼得她发出一声痛呼。幸好这屋子连最简单的桌椅都没有,否则被他这一推,撞上桌椅或什么摆设都极有可能让她受伤。 她揉了揉发疼的手臂,望向男子,发现他也看着她,那双幽黑如墨玉般的眼充满血色,以及一抹一闪而过的懊恼。 是对于出手推她所衍生的情绪吗? 那瞬间脑中浮现的想法让她意识到,男人似乎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无情…… 她犹记得她生病时,那头兽用身体为她保暖的情景,会养出那么灵性通透的兽,是不是代表它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大恶人? 加上这个地方一看就只有他一人居住,刚刚下月复的米汤肯定也是这个男人亲自帮她煮的。 心生出这一个想法,易少凝走向他,柔声道:“来,让我帮你诊脉。”冷烈知道自己毒发时的痛楚会让他完全失去理智,摧毁身边一切。 当痛到极致兽化后,他更是会失去意识,所有的行为止全都被兽给控制。 但当他服下女子的解毒丸后,虽然还是兽的形体,但他却保有自己的意识,虽不清明至少不再浑浊无知。 多舛的命运造就他的冷情,为求温饱作恶多端,绝不是个善良之辈。 可经过昨夜短暂的相处,面对这样一个被他强制绑架来的女大夫,他冰冷的心隐隐感到一丝温暖。 她不怕他,也不怕兽化后的它,甚至是热切的要帮他治病,她的热情无畏让他第一次看见了中毒后的希望。 但仅是一瞬间,所有无端生出的情绪被体内那一股疯狂搅窜的剧毒给摧毁。 他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因为痛楚而痉挛,发出骇人咆哮,激动疯狂的砸毁周遭一切。 易少凝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没来由的想起那头兽,它看起来也是那么的痛苦。 易少凝不经意走了神,想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声给惊得拉回思猪。 她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男子发了狂似的拿着身体撞墙。 那瞬间她才明白,为何此处没有任何家具摆饰,也引发她心中一阵惊惧恐慌。 这些年她自习医理,虽偶尔替人诊治,却总不如爹亲那些在医馆中学习的学徒可以跟着在医馆中见习。 她从未看过求诊病人发病的模样,因而无从判断男子这发作的状况究竟算不算正常。 但怕归怕,她可不能眼见着他这么痛苦去。 在男子因为冲撞而倒地的瞬间,易少凝鼓足勇气走向他,抓起他的手腕,想替他诊脉。 感觉到她的碰触,男子怕自己再度失控伤她,咬牙挤出声音,挥开她的手。“走、开。” “我走了,谁来医治你?” 她坚定不已地重新抓回他的手,手劲不大却万分坚决。 在剧痛中,冷烈却因为她坚定的口吻以及眸底荡漾着那股坚韧神采,一瞬间忘了疼痛,深深被她给撼动。 易少凝手指一搭上他的脉,只觉他的脉象被体内一股未知的混杂之气,搅得一团混乱。 接触医理这些年来,她除了学习正道医理,也开始拿爹亲治奇毒的方子来钻研,她在不断的配药、试药中,研配出不下百种的解毒丹。 可偏他在她尚未确切问诊时发作,为暂缓他的痛苦,易少凝选了几味对抑止未辨毒症有效的丹丸,塞进他口中后,一双水灵大眼圆瞠着,细看他服药后的变化。 第四章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被毒症折腾过一回的男子用半死不活的虚软语气问,“你、你让我吃什么?” 是跟他兽化时吃的药丸一样吗?但味道好像又不太一样。 往常毒症发作不仅仅于此,他会在极痛苦的凌迟当中晕厥,然后兽化。 意识朦胧间,他仍感觉得到体内的剧毒仍折磨着他。 可刚刚那像被万虫窜钻撕裂的痛苦因为服下她给的药,没多久便平息,那药效神速的让他有种从未中过毒的错觉。 易少凝亲眼看着他服用药后的转变,嘴角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弧。“我是大夫,大夫给病人服用的自然是药,不然还能是什么?” 见她蹲在面前,像在瞧一只生病动物的玩味神情,冷烈有种受辱的感觉,可无奈毒症刚发作过,他的体力、内力皆受到极大的耗损,只能抑下那股气,闷声问,“毒……解了?” 易少凝重新搭上他的手腕,边诊脉边说,“若你的毒这么容易解,你又何须找上我们易家?” 冷烈由她口中得到预想中的答案,紧抿嘴角,瞬间让他俊美轮廓绷得冷峻刚硬,瞧来可怕得很。 但不知为何,易少凝这次由那张美脸上的表情读出他心中的失落。 她柔声道:“我虽还没能确切诊断出你身中何种毒,但你也不必露出绝望的模样。” 闻言,冷烈赏了她一记凌厉冷瞪。 被他那一瞪,易少凝夸张的露出害怕的表情,才慎重道:“公子、壮士,你可得善待你的大夫才能长命百岁哪!” 冷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忘恩负义,还不如你养的兽。”易少凝咕哝松开他的手腕提醒道,“起来,上榻躺着,否则受了地气染了风寒又得多替你加上一味药。” 冷烈仍躺在地上,仰望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脸上。 看来她并不知道他就是它,不知为何这个认知,竟让他感到如释重负。 她没有倾城绝颜,那张女敕白鹅蛋脸上,秀眉、睫翘、鼻挺、女敕腮、朱唇,组成一张灵秀雅致的脸庞。 可那性子勇敢坚毅,与一般的姑娘家不同。 见他怔怔瞅着自个儿,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易少凝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目光。 经过先前那番折腾,男子戴着的帽子滑落,露岀一张眉目清朗俊逸如画的俊美脸庞。 这样的美男子,任谁看了心头都会一阵怦动,易少凝当然也不例外,瞅着瞅着,脸蛋便无意识地染上浅浅粉晕。 意识到自己不争气地被眼前“美色”给诱惑,她不自在的嚅声道:“你别、别奢望我帮你,我可没那气力把你抬到榻上。” 冷烈也没冀望让一个弱女子搀扶可他才撑起身子,尚未恢复的体力让他再度跌躺回地面。 易少凝话虽说得无情,可见男子那状况,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怜悯。 她顾不得男女之防,于心不忍地上前朝他伸出手。“起来,我扶你。” 冷烈抬起眼看着面前嘴硬心软的女子,心再度隐隐悸动。 他开口问:“为什么不趁我毒发时逃走?” 易少凝抑下内心悸动,望向他。“那头兽既然带我来这里,不就是要我给你治毒症的吗?我无意中救了你的兽,那兽又救了我,虽然两清,但昨晚我病得昏昏沉沉,兽给了我温暖,再加上早上的一碗米汤,你这个病人我决定收了,这都还没开始治,我为什么要逃走?” “帮我治病……并非出于自愿不是吗?” “是。只是我一旦允诺要治你,就绝对会将你治到好,让你痊愈才会离开。” 她的回答再度让冷烈的心起了波澜。 他真的没料想到,在他被围攻兽化后将她叼走,只是想着要用她来威胁易鹏,让他继续为自己治病,没想到她竟会用如此真诚的心待他……他竟有些感动。 见他沉眼垂眉不说话,墨色长睫半覆住那双深邃黑眸,让人更瞧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她小翼翼开口,“届时……你会放我走吧?” 冷烈抬起眼看她,“留你何用?” 这回答让易少凝听得心惊胆跳,手捂着心口问,“你……不会利用完我就杀人灭口吧?” 瞧她露出一脸惶恐误解他的话,冷烈敛下眸底那一丝五味杂陈的眸光,自嘲地扯了扯唇。“且看你这个大夫的表现。” 因为他不经意流露出的眼神,易少凝这才惊觉,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赶忙解释,“我是不是……” 冷烈没等她将话说完,强撑起身,扶着墙,脚步蹒跚的往内寝走去。 易少凝看着男子修长的背影透着一股浓浓的孤寂,心底不自觉的为他塌陷了一片柔软…… 深山石屋的夜显得静谧而沉寂,或许是离天空近,没有云雾弥漫遮掩的夜空显得特别透亮。 万颗星子在漆黑夜空中闪闪烁烁,璀璨夺目。 可易少凝此刻却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夜景。 稍早前,男子丢了一个药箱给她,她一眼就看出那是爹亲的药箱。 她趁机问他爹亲跟大哥的下落,知道家人平安离开了,她心中的大石也跟着落下。 虽然家人不曾善待她,但她却记得爹亲要逃离时看着她的眼神,那其中的怜悯、不舍,这是否表示她在爹亲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就算那只是自个儿的揣想,易少凝也义无反顾。 现在为男子治毒症是她的首要任务之一。 令她苦恼的是,药箱里头只有一些罕见的贵重药品以及爹亲惯用的医具。 可惜,药品再贵重,不对症也派不上用场,庆幸她身上还有可用来暂时抑制他毒症的药丸,只是明日她得出门寻些药草才行。 心里有了想法,她从药箱里挑了几味强体养气的药,思忖着要加在米汤里熬煮给男子喝。 可她才动了这个念头,却面临了下一个麻烦。 男子的居所之简陋已经够令她咋舌,找着厨房后更是让她有些错愕。 厨房外虽堆有木柴,可那口灶积了一层灰,显然已许久没煮食,易少凝不禁想,他真的住在这里?平时又是怎么张罗吃食?那他给她吃的米汤又是从何而来? 即便是堆火野炊,也该有锅碗瓢盆啥的吧? 心里的疑问不断增加的同时,易少凝边寻着边做最坏的打算,她已不奢望能找到米粮这类东西,只求老天爷至少赐她一个陶壶也行。 庆幸上天待她不薄,她在蒙尘的角落找到了个铁锅以及几个质地粗糙的陶碗、陶杯。 其中一个陶锅里还有一些稀薄的米汤,难不成那碗米汤是这个男子仅存的粮食? 这让她想起自个儿在易府中过的日子,同样的清苦艰困,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 她凭着在易府中自立自强的日子,练就一身快速生火的手法,不多时,那久无开火的厨房冒出了火光。 看着火光在灶中燃跳着炽烫的暖意,易少凝兴奋得咧嘴笑得好不开怀,转身想去外头取些干净的雪来融化,却迎面撞上了一堵肉墙。 “啊——” 她模了模撞痛的鼻粱,抬起眼,眸底映入男子波澜不兴的苍白冷脸,这才发现自个儿撞进他的怀里。 感觉男人坚硬厚实的胸膛散发岀的热度,她窘得脸蛋发烫,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才故作镇定地问,“你、你……怎么起来了?” 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烈用有些虚弱的声嗓声开口,“我以为你要放火烧了这里。” 闻言,易少凝窘红的脸因为尴尬几乎要烧起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 她承认,她是费了比平时多一些时间生火,火苗窜出前,那要燃不燃的木柴冒出了些许烟雾。 只是……被误认为纵火……也太过分了吧! 冷烈向独来独往惯了,每次出完任务就躲回山里隐居,中毒后,更几乎是长居在此地,未与人有所接触。 他喜静,中毒后变得越发孤僻,却不知让女子闯入他的生活不过半日,他竟觉得身旁有人陪伴的感觉,让这大寒天不再那般酷寒难受。 “生火做什么?” “备晚膳,顺道帮你熬碗强身药汤。” 有些讶异千金小姐居然会做这样的粗活,他怀疑的挑起眉,睨着她。 “你?” 由他的表情以及充满质疑的语气,易少凝轻咬着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扬声道,“实话跟你说,我的确是易飞鹏的女儿,但……是庶出的、不被看重的女儿。所以我虽有着易家小姐的身分,但过的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你不用担心我干不了粗活,或煮出难以入口的吃食毒害你。” 冷烈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 其实在她出现时,他不是没怀疑过,为什么易家会让一个闺女来送药箱。但接下来的状况容不得他思考,当他变回人形时,女子已经在他的石屋中了。 可她为什么在细诉自身受到那不公允的待遇时,语气是那样云淡风轻? 见他脸上神色不定,易少凝又道:“你不要想把我丢回易家,再掳我爹来帮你治病,经过这一次,府里的戒备会更加森严,甚至很可能怕你再『访』,做了什么准备,你去了等于自投罗网。再说了,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是真的懂医理,亦是个重信诺的人,我会治好你的!” 看着眼前这个乐观善良的女子,对他的关切以及保证,冷烈一颗心再度被撼动得微微颤烫。 他暗定了定心神,开口道:“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备晚膳?” 易少凝惊愕地眨了眨眼。“连米粮瓜果都没有?那你平日吃什么?”他晃了晃首后回答,“打猎。” “打猎……”她懊恼地咕哝,“这可麻烦了……我没法做那事,真遇上豺狼虎豹,我是被吃的那一个……” 不知是对她改观,又或者是她的善良、热忱温暖了他,他心头竟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不自觉开口,“打猎自然是我去。” 易少凝惊讶地看他,“不许!万一毒症发作,我上哪儿找你呀!” “我不去,吃什么?” “吃……我的药箱里有些上等药材,加上雪水煮成热汤汁,多少也能御寒止饥……”说着说着她都有些心虚了。 她一个姑娘家胃口小,加上饿惯了,有时真的是一碗药汤喝下肚就当是一餐了。 可他一个身强体健的大男人,身上带着毒症,怎么能这么草草打发一餐? 想着,她是越发苦恼。 冷烈不知她内心想法,听着她的话,深深的看着她问:“这是你在易府过的日子吗?” 完全没料想他会这么问,易少凝怔了片刻,随扯唇笑道,“我的日子虽过得不如兄姊们,但至少衣食无缺,饿不着肚子好吗?” 她的笑软软淡淡的,却无法掩饰那一丝苦涩,而那莫名的让他瞧得碍眼。 “为什么笑?” 又听他问出一句旁人从不会问她的话,易少凝沉吟片刻才开口,“我答应我娘她走后,我会笑着过日子。” 所以再苦也要笑吗? 想起昨晚她病得昏昏沉沉,哭着拉着兽化的他喊娘,不让他走。 冷烈怔怔看着这个与他、与一般人想法截然不同的女子,心头莫名的漫出一股怜惜。 在她面前,他不自觉的变得不像冷血无情的杀手冷烈。 “你进屋吧,我去去就回。” 话才落,他却感觉女子突然扯了扯他的斗蓬。 冷烈疑惑地侧过脸,淡瞥她一眼。 “你的名字。”她有些不自在的仰头看着眼前男人那张俊脸。“我总不能一直喂喂喂的喊你吧?” 冷烈迟疑了片刻,报上姓名。 易少凝不确定地重复,“寒冷的冷,激烈的烈?” 不知怎地,听着她喊自己的名字,冷烈感觉心头那莫名的骚动更加强烈了。 他才颔首,便听到她略带羞涩的嗓音娇脆脆的响起。 “我叫易少凝。” “凝姊儿……易少凝……” 听着他这么喊她的名字,易少凝竟感到没由来的娇羞。 暗整了整莫名怦动的心绪,她开口道:“那好,冷烈,我们一起去。你打猎,我瞧瞧附近有没有可用的药材可采。” 以往她一个人入山,能走的地方有限,所采的药草来来去去也不过是那几样,今日她乐得有个人作伴。 冷烈拧着眉沉默片刻,本想问这酷寒冬境、万物皆枯竭,能找到什么药草?但见她眼眸中流动着雀跃的光芒,他将话给咽了回去。 第九章 易少凝生性善良,几时经历过这舞刀动剑的血腥杀戮场面? 在被冷烈搂护着远离石屋的御风行走间,她惊魂未定,脑中不断浮现那女子胸口中剑,鲜血溢出的触目惊心画面。 等到冷烈停下,她还没站稳,便焦急地抓起他的手,道:“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 冷烈被她软凉的小手抓握着,看着她脸上流露的担忧,心里感觉一阵温暖悸动。 她,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 “只是皮肉伤。”他满不在乎的开口,用另一手去握住那留了一道血口子的纤臂,“我比较担心你的伤。” 易少凝不比他们这些习武之人,皮粗肉厚的,看到有道伤口划破她那细皮女敕肉的肌肤,他两道浓眉揪蹙得都快打结了。 不明白两人怎么突然间换了角色,变成他关心起她的伤,她有些不悦地开口,“这么大个口子、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是皮肉伤?” 见她难得动怒,冷烈定在她伤口上的目光改落在她脸上,“对一个杀手来说,这真的只是小伤……” 忆起他的真实身分,易少凝一时语塞,半晌才叹道:“找个地方,我帮你包扎。” “那先进去再说。” 感觉男子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易少凝这才惊觉,冷烈是带着她回到那个位在悬崖边的石洞。 来到这里,关于那一夜的恐惧,让她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感觉她细微的身体反应,冷烈转过身看她。“小十五能找到我,表示我的行踪已经泄漏,石屋我们是不能再回去了。” 她点点头,却迟迟迈不开步子向前挪移。 冷烈定定凝视着她,诚挚地道:“我知道这里带给你很大的恐惧,但我答应过你,便绝不会再冒犯、伤害你。所以……你别怕我。” 易少凝迎向他的目光,看着他冷然眸底荡漾着真诚柔情,内心的不安稍稍平抚。 “冷烈,我不怕你,我相信你会说到做到。” 她的回答换来冷烈一抹微笑,握着那双柔白小手的宽厚大掌缓缓收得更紧,领着她走进石洞。 冷烈一走进洞里便点起火折子,燃亮石墙上的火炬,当火光亮起,驱走黑暗,洞内的变化瞬间落入易少凝眸底。 洞里墙上多了火炬,一些民生用品,石床上也铺了张看起来极为温暖的虎皮。 她想起冷烈说过,他要她在他兽化那几日,把他关进这石里,别理他。 他虽然说得笃定,可易少凝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这么做,只是没有想到他已经决定这么做。 “这里……” 明白她眸底的惊讶为何,冷烈徐声解释,“每日外出时拣个片刻空档来做的。”略顿了顿,他有些不自在的扯唇。“不确定兽化会持续几日、会不会用得上,多少备着,有备无患。” 易少凝听着,说不出此刻的心情,不知要心疼他多一点,还是为他的体贴表明内心的感激。 见她傻怔着,冷烈拉着她,让她在铺着虎皮的石床上坐下。“你这几日炼制的药品我也备了一些。” 说着,他起身取来一个大木箱,里头比照她备在石屋的药箱,里头有干净棉布、剪子、药液、伤膏以及一些内服药丸,一样不缺。 关于这些事,他一个字也没跟她提过。 这让易少凝心疼他的感觉又多了几分。“需要多备一份来这里怎么不跟我说?” 冷烈捧着大木箱坐在她身旁,愧疚地看着她,涩涩地开口,“不管是我,或这里都带给你太大的心理负担,说了,怕你心里会难受。” 听着,易少凝一颗心被他的话搅得既酸涩又滚烫。 她扯过他的手,垂下眼睫,温柔且小心地替他手上那一道血已经凝固的伤口上药。 药水沁入伤口带来刺痛的感觉,冷烈却像没感觉似的,继续说着,“凝儿,我想离开这里去边关。” 初次听到他提起这事,易少凝有些讶异。“你想去边关?” 冷烈颔首,“小十五的事让我彻底顿悟,这毒症或许是让我抛开过去的机会。又因为你,离开、重新开始的想法不断的在我脑中滋长。” 他要走了?易少凝静静任他徐沉的声嗓缓缓落入耳底,心却被搅得一团混乱 如果他真的走了,那她怎么办? 那没来由的慌让她乱了方寸。“那你的毒症还有、还有……”踌躇了许久,那个“我”字却说不出口。 虽说她失身于他,他也曾说他已视她为妻,可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以礼相待,他谨守自己的诺,从未逾越男女之间的界线。 她无法评量自个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无法确定在他决定离开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易少凝理不清彼此这难以界定的复杂关系,可冷烈又何尝不是呢?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凝儿,你不只是我的大夫,在我心里,你更是我早认定的妻,我想带你一起走,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我们一起……” “嗯,这段时间你尽量将药草备足。我想到边关后,我们找个地方落脚,或许我可以做点小生意,你可以开间药铺,怎么也生活得下去。只是……我这想法对你一个姑娘家不公平,倘若你在意,待我攒出个风光体面的身分,再差人去你家补下骋礼,让你不再叫人看轻,这样可好?” 他这番充满美好远景的话,其实像是包裹着糖衣的毒。 这可是私订终身啊! 对一个闺女来说,允了,对家族来说是多么损名誉、颜面的事,但对易少凝这犹如被家族遗弃的姑娘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承诺。 她听着听着,眸中已闪着动容泪光。 惊见她眸底的泪,冷烈瞬间慌得手足无措。 他急声安抚,“我知道兽化那日的兽行彻底在你心中留下可怕的阴影,要你接受我这个中了毒又随时会变野兽的丈夫太为难。可……你别哭,若你不愿跟我走,我再想法子。” 看着眼前男子惊慌失措的神情,谁会想得到,以前的他是一个多么凶残无情的杀手? 她内心的悸动不言而喻。 易少凝伸手捧住他的脸,让彼此的眼神正视、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冷烈,我跟着你,我不怕你中了毒又随时会变野兽。我会治好你的毒症,会让你健健康康的成为我的骄傲。” 冷烈震动的望着她,“你愿意……” “我愿意。” 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对冷烈抱着极为矛盾的想法,她怕那一日的他,却也渐渐的被他给吸引。 她赧红着脸,迟疑了许久才开口,“冷烈,那日的你虽让我害怕,可毕竟不是出自你的真心,这些日子以来,我可以感觉到你是真心待我好,真心拿命来护我。这世上没人像你待我这么好……”说着,她的心没来由一涩地哽了嗓,让她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眼泛着雾气,像是随时会掉眼泪,冷烈情难自禁的凑近她,吻她的眼睛。 “别哭。我们是同样孤独的人,能有缘相遇,一起取暖,一起过平凡的夫妻生活,是我奢想一辈子也求不来的缘分。我会珍惜,会一直待你这样好……因为你值得。” 他的话、他热烫却轻柔的吻,落在眼皮、鼻头,最后贴在她的唇上,都让易少凝瞬间迷醉眩然。 她吐气如兰的呼息温热甜美、唇瓣柔软似花,冷烈再也无法克制的慢慢加深吻她的力道。 感觉他辗压在唇上的力道,她下意识一缩。 冷烈察觉她细微的反应,心里有些不舍,停下动作想退开,却发现她搭在他肩膀的手用了几分力。 “凝儿……” 易少凝赧着烧烫的小脸,嚅着声,“我……可以……” 她可以感觉在他吻着她时,他的气息渐渐变得粗重,她知道,他喜欢吻她、想要吻她。 唇齿交融间,男人的动作越来越无法控制,让易少凝有种呼吸要被他吸尽的错觉。 她头晕目眩地任他吻着,直到他尝够了她的味道,那令她几乎要窒息的吻终于结束了。 他喘息急促地贴着她的额头,等气息回稳,他才柔声开口,“凝儿……” 他的声嗓比平日低哑,白晳的俊脸因为方才的激吻透着丝丝红润,让她瞧得心颤不已地赧红了脸。 明明吻她的是同一个人,可感觉却与那一夜完全不一样,也或许是动了心,她心里萌生了被他抱得更紧的渴望。 这想法才闪过脑海,突然听他喊她的名字,她略感惊慌,以为自己被识破了心情地轻叫了一声。 “啊?” “要我帮你上药吗?” 易少凝窘红了脸,颔了颔首后垂下头不敢看他。 冷烈贪看她羞红的脸容,以为她只是害羞,却没想到一直到他替她包扎好伤口,她的脸还是红的。 他用食指托起她柔美的下题,调侃道:“才亲你一下就脸红这么久,以后可怎么办哪?” 听出他话里暗藏的意思,易少凝羞得脸都快烧起来了。 “我、我把药箱拿去放好。” 冷烈放手任她跑开,一双柔情四溢的眼凝着她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心满意足的温柔淡笑。 第十章 第六章 自从那日住进石洞,两人将彼此的真心话给敞明后,冷烈可以感觉到,易少凝和他说话时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模样不复见,整个人放松地对他少了许多戒心。 两人的日子又恢复在石屋时的状况,只是为了即将离开做准备,易少凝对药草的需求量更大。 那对抑制冷烈身上的毒症及有功效的药草就长在石洞附近,白日里她不时便会出去“寻宝”。 只是有过上回的前车之鉴,她不敢走得太远,采药的地点也都让冷烈先帮她实地勘察过,确定没有危险,才敢让她独自前往。 这一日,易少凝一早就走出石洞,足足采满了一箩筐的药草,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循着隐密却早已熟悉的路径回石洞,却在接近石洞时,看到一捆木柴掉在洞口,洞口附近的雪地上有凌乱的脚印。 心一凛,她立即想到冷烈是不是毒症又发作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急冲入洞里,看到的竟是已经兽化成半兽,痛苦的倒在地上抱头发出低咆的冷烈。 为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天天替他把脉,针对他的毒症、身体状况调整药方。 他的毒症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发作,她也乐观的认为自个儿已经掌握住他的毒症,不多时应该可以完全清除他体内的毒。 可这当下,冷烈却再次毒发变身成兽! 易少凝一颗心疼得拧了起来,可脑中的思绪疯狂转着的同时,却无法忽略身侧有一双灼烫的眸光凝视。 她猛地拉回思绪。 四目相接的那瞬间,她对上冷烈充血的双目,脑中自有意识勾起那夜他在石洞中强夺她清白的痛楚回忆。 久违的恐惧漫上心间,她想起冷烈的话—— 他说在变身成半兽后,他便不再是他,他要她把他锁在石洞,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她该听他的话转身逃跑,再拉上石洞外的铁栅,远离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虽害怕,却没有半点想要逃开的想法。 鉴于之前三次看到他毒发兽化后的状况,第一次全兽化的他确实像头兽,第二次全兽化却彷佛能听懂她的话,最近这次他呈现半兽化……却也难以自抑的失去理智夺了她的清白。 但这也说明了,她的治疗和药是有效用的,至少在形体上他已有好抟,只是理智被兽化控制的程度却不一。 她不禁想,这次他毒发成半兽,他真的完全被体内的兽给控制吗? 在她多次的治疗下,是不是有可能好转?为了确切掌握他兽化的病症,她不能错过他每次兽化的过程。 在易少凝怔在原地思索这些问题时,兽化后的冷烈因为毒症的折磨,感到痛苦不堪。 可当他发现女子的存在,敏锐的嗅觉嗅闻到她身上一股药香时,他竟觉得那折磨着他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一分。 他需要那股药香! 这想法涌现的同时,他身手敏捷地将她扑倒在地,低头嗥闻。 再一次被他扑倒在地,易少凝吓得身体发僵,无法反应。 他……他不会又像那夜一样对她吧? 易少凝惊惧的想,脑中却突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那一夜他也是压在她身上不断的嗅闻,他到底在闻什么? 这疑问一浮现,她脑中立即浮现了答案。 她研制的解毒药中有一味药能舒缓他的痛苦。 所以她被他叼来石屋那一次,他才会咬出她的荷包讨药吃。 而失去清白的那夜,她采完药后滚落斜坡,装药的荷包掉了,但身上的药草随着滚动沾了一身药香。 适才她也采了那药草,难道能舒缓他痛楚的便是那药草? 意外理清的思绪让她忘了面对兽化冷烈的恐惧,甚至有些雀跃。 她完全忘了动物的天性,无人饲养的动物生了病都会自己找药吃,而兽化后的冷烈是不是也寻着动物的本能,找到对自己有效且能减轻痛苦的药? 她鼓起勇气捧住他的脸,从一旁的药篓子抓起一把药草,凑到他的鼻前问,“是它让你感到舒缓吗?” 新鲜的药草香气盈满鼻息,跟着窜入心肺,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缓,冷烈下意识张嘴,将眼前的药草大口嚼入口中。 易少凝定定看着他的反应,赫然惊觉他充血的双目、颈侧暴凸的青筋,渐渐恢复正常。 她有些激动,却还是按捺住情绪,惊喜地问:“冷烈,是生药抑制你的毒症吗?” 这药草虽也是她为冷烈调配药方的基本药草之一,可她向来是佐以其他药材一同煎焙成汁让他喝下。 殊不知,原来效果最直接的竟是生药! 这一个重大发现让她雀跃不已,可就在此时,冷烈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而粗重,清俊脸庞涨成绪肝红。 见他那异样,易少凝忧心忡忡地问,“冷烈……你感觉怎样?” 他没有回答,浑身肌肉绷紧,喉间持续发出低低咆哮声。 问不出个所以然,易少凝想把他的脉,却被他凑上的嘴给吻住。 这个吻不若以往温柔,是带着粗蛮的强攻掠夺。 她内心惊惶不已。根据上一回的经验,她立即明白冷烈怎么了。 可这是为什么? 思绪起伏,想到接下来很可能再次发生那一夜的事,鼻头一酸,眼角不禁流下眼泪。 虽然她已经认定冷烈是她的夫君,可他们毕竟还没成亲,且接连两次都是与变身成兽的冷烈行夫妻之实,她……她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冷烈生食了药草,体内的毒症有效的被抑制,可体内燃起了另一股难言的燥热,让他分外难受。 …… 第七章 春日暖阳下,冰雪尽融,万物复苏,天地是一片盎然生机。 找到可以抑制清除冷烈体内毒症的药草,在经过大半个月不间断的药理调养下,他的身体几乎已经恢复到未受伤前的良好状态。 于是他们决定动身前往北方。 清晨破晓时分,冷烈就带着易少凝和收拾好的包袱上路,包袱里炼制好的药丸就占了大半。 行走在雾气弥漫的林间小径,易少凝有些忧心地碎念着,“你说这些药够吗?” “日后真的有需要,咱们再一起来回来便是。” 她点点头,因为即将离开影响了心绪,不自觉染上淡淡惆怅。 冷烈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徐声又说:“如果你想,咱们年年回来一趟进山小住,毕竟这里是咱们的定情之地,有必要重温回味。” “好。” 冷烈侧过眸看她,这才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秀眉轻蹙,让他掩不住忧心地问:“怎么了?” 易少凝迟疑了许久才开口,“烈,我们离开前,可不可以进城一趟?”知晓她的意,烈心不禁微微一提。“你……想回家?” 依世俗道德规范来说,他们是私订终身,即便是不受家里重视的庶女,未禀报亲长离开,心里多少会有些介怀。 他能理解她会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不免忧心,易家人会如何看待这孤身与男子待在深山里好几个月的女儿。 见他微凛眉,清俊非凡的侧颜绷紧,易少凝一只柔腻小手主动握住他的手,说:“我娘虽然走了,可她的牌位在易家祠堂,虽进不了易家大门,可临走前,我想在后巷跟我娘说一声……再见,也想让我娘瞧瞧你。” 她与冷烈在云氤山待了那么长一段时日,除了寻他而来的故人,并未见有任何上山搜索她行踪的人。 或许他们早当她死了,也或者没想过要找她,这当中原由她不想探究,不想为此纠结难受。 想回易家,只是因为娘亲;现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身边这个男人。与心爱的男人离开前,她只想同娘亲说一声,仅此而已。 她想让冷烈明白这一点。 听她这么说,冷烈提上胸口的心归了位,心里却不免忐忑。 多年的杀手生涯,他从没想过会有女子愿意嫁他,也因此从未想过自己也有需要见岳母的一日。 刹那间,他竟有些紧张。 感觉那握住自个儿掌心的厚实大手绷得紧紧的,把她抓得好痛,她不禁担心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要见岳母大人……我有点紧张。” 易少凝一怔,瞧见他白俊脸庞果真染上淡淡晕红,不禁敞颜笑开。“放心,我喜欢的,我娘也必然会喜欢。” 冷烈心脏蓦地一紧,胸中滚烫沸腾的情愫源源不绝的溢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妻,善良可人得宛如老天垂怜,赏他凄苦一生的恩赐。 他发誓,一定会守护珍惜她,直至白头…… 两人离开云氤山,熹微的晨光已被春阳给取代,街上做生意的买卖叫喊声,让整座城热闹了起来。 易少凝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看着两旁栉比鳞次的商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而她却将远离。 兴许是怀抱这样的心绪,她有些贪婪又万分珍惜的将眼前的情景一一烙进脑海。 这样的市井日常是冷烈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感到新鲜好奇之余,那几乎要融入他骨血的警戒却不曾因为他的想法、他的决定而消失。 为了走这一趟,两人换了装扮,同是样式简单的素衫,他戴着斗签,她头绑着花巾,看来就是由城外乡间进城采买的农家夫妻。 冷烈亦步亦趋的跟在易少凝身边,突然,易少凝不知看中什么,朝着某一处奔去。 未料及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冷烈回过神疾步赶上,却见她一脸欢喜的捧着几块仍冒着烟的饼、一碗热豆浆,对着他笑。 “刚烤好的芝麻饼,还有热豆浆。” 这一切并不在冷烈以为的范围当中,他以为进城后,他们见完想见的人便会立刻离开。 可此刻,面对眼前那张甜润他心扉的如花笑靥,他舍不得扫她的兴。 “现在吃?” 易少凝拉着他在街角一隅、人潮较少之处,找了让人歇脚用的石椅,挨着他身边坐下。 “总是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走。”她笑着将热腾腾的饼掰了一块给他。 冷烈接过饼,一一吃了起来。 看他沉凝着张脸默默地吃起饼,易少凝又将喝了一口的豆浆碗递给他,他接过碗默默喝了几口又把碗递还给她。 易少凝接过碗,心里涌现无限感触。 不过是如此日常的互动,她竟觉心里甜得紧。 见易少凝瞅着自己,眉弯眼笑的流露出几分俏皮味,他声微沉冷,双眉压得低低的问:“怎么了?” “沾到了。”她边说边掏出手绢,替他将嘴角的豆浆给擦掉,“在你身边,即便是最平常的事,也让我感觉幸福。” 这女人说出的话,总甜得让他的心悸动得乱七八糟,活似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心绪澎湃,可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听到他冷着脸,天外飞来那样一句话,易少凝窘得双颊染霞的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冷烈意味深长的扯了扯唇,“快吃,别再耽搁了。” 这里虽离易府还有段距离,可天色越来越亮,他们的行踪就越容易被发现。 因为久违的日常,易少凝真的有些放松,听他这一说,她将走偏的思绪拉了回来,赶紧用完饼,喝完豆浆将碗还给贩子,便匆匆离开。 第十一章 在两人离开热闹的市井大道没多久,冷烈便带着易少凝回到易家。 可易少凝万万没想到,冷烈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带她回易家。 “烈……你、你……” 她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便因为转角一抹接近的身影,而被拉进男人强壮的怀抱里。 “噤声。” 冷烈紧抱着她,隐在回廊的雕梁大柱后,低声在她耳边提醒。 迎面而来的是易府内堂的侍婢,差一点被撞见,易少凝紧张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 待侍婢走远,易少凝捶了他一下。“你疯了!” 她原是想在易府后巷远望供奉着娘亲牌位的祠堂说说话,可没说要进祠堂啊! 冷烈唇边扯出自信满满的笑弧。“你当你夫君是何等人物?” 她当然知道他的武功高强,即便出入皇宫也犹入无人之境,可她还是怕呀! 在易家人眼里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发现他出现,必定倾尽全力也要抓住他吧? 想到那个可能,她心生恶寒,恨不得马上就离开。 “如果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不似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冷烈一派轻松的问:“那就趁还没人发现之前离开快,咱们时间不多了,给我指路。” 人都已经进来了,易少凝也不多迟疑,迅速给冷烈指明了方向。 祠堂位在府里较少人至的院落,平时除了祭祖,大节祭拜,只有几个仆役会在一早时入内清扫。 确定祠堂里没人,两人不动声色的进入,易少凝连香烛都没敢点,与冷烈一起跪地后,双手合掌对着娘亲的牌位道:“娘,女儿不孝,今日要跟着夫君离开,归期……不定……” 说到这里,易少凝喉头微紧,一股想哭的冲动油然而生。 冷烈见她那模样,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慎重而真挚的承诺,“岳母大人,请放心将凝儿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她,绝不惹她伤心难受,不让她吃苦受一丁点委屈。” 想到日后祭拜娘亲不知要等到何日,又听着冷烈的承诺,易少凝的心情更是激动,眼泪掉个不停。 见她压抑得哭得唏哩哗啦,冷烈的心被扯得揪痛,毅然决然道:“不如,我一起把你娘带走吧!” 离开京城后,他们一路往北行,易少凝从未离开京城,又是与心爱的男子同行,心情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沿路走走看看,发现药草便双眼发亮,直接被勾了神魂的往药草堆里去。 两人在云氤山这段时日,冷烈已然领教过易少凝对医理、药草的热情,见怪不怪。 他没开口催促,只是在一旁守护着她。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易少凝确认周遭没有更多可以用的药草可采,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神。 她一回过神便看到冷烈站在一旁等着她,心立刻软得一塌胡涂。 一直到离开云氤山,她才知道这男人的柔情只为她展现,大半时候,只要有超过三个人在四周,他便是一副冷面阎王的尊容。 这会儿她忘了神,可他那冰冷脸庞也不见半丝不耐,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易少凝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下回我忘了时间,你得喊我。” 冷烈轻应了声,伸手替她拿起藏在发间的草屑问:“冷吗?” 晚春的夜,冬意早已消融殆尽,可没了日阳,仍带着一丝凉意。 她身上虽有薄披风,但一直忙着找寻可用的药草,润玉般的双颊透着润红色泽,看起来没有半点不累,他还是忍不住问。 她讨好的蹭进他怀里,将粉颊轻贴在他的胸口,任鼻间充满属于他的气味。“不冷。” 她带着药香的软软身子亲昵地挨近,惹得他胸口一阵骚动,他将她揽得更紧,最后索性护在自己的披风下,喃声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来得找地方过夜了。” 冷烈在云氤山待了一段时日,碍于环境,生活起居俭仆惯了,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他没什么好奢求的,可想到易少凝的出身,他思量片刻又说:“或者再多走一段路瞧瞧,我记得再走个几里路会有客栈。”话落,他垂眸看着她,“真走不动了就同我说,知道吗?” 听冷烈这话的用意,为了给她更舒适的过夜处,他可以多走些路,她若走不动了,他便会抱着她、扛着她、背着她走吧? 想到这男人的心思,易少凝的心既暖又甜。“你不用介怀,我只要有你在,我哪里都可以睡。我们不赶路,我不希望你太累。” 两人一早就离开云氤山,一路上走走停停,冷烈体内的毒虽已清除,可她也舍不得他太劳累。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够让冷烈暖心了。 他遇上的这个姑娘,他的娘子,说到底还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姑娘,可竟是一点点娇气都没有,也因此越发惹他怜惜。 见他拧着眉没说话,易少凝扬声道:“我记得好些年前我和娘亲出城上过香,这附近好像有几座庙,或许咱们可以碰碰运气借住一宿。” 冷烈思索片刻,允了。 两人依照易少凝的记忆又前行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果不其然看见那藏在远离官道的寺庙。 可寺庙似乎已残破许久,悬在正门上的匾额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让人辨不清上头的字。 易少凝既惊诧又感慨,不过是几年光景,竟已物是人非…… “或许残破,但至少不是露宿荒郊野处,只要稍做清理,应该可以勉强过一宿。” 易少凝敛住靶慨思绪,颔了颔首。 冷烈取出火折子,拉着她走进内殿,脚步才趋近,便发现殿中有火堆,驱走了黑暗。 看来有人先他们一步进了庙里过夜。 冷烈戒心重,下意识拉着易少凝就要走,可身侧却突然传来一声爽直嗓音。 “两位也是路过进来过夜的吧?” 冷烈冷觑着眼前高壮、笑起来十分豪迈的爽直汉子,没回话。 气氛瞬时有些僵凝,突地又有一抹娇嗓由另一侧传来。“大直,你同谁说话呢?捡完柴快进来,我怕。” 易少凝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少妇扶着布满蛛网的门扇,探出头来,怯怯地问。 听见妻子的声音,那爽直汉子连忙回道:“别怕、别怕,我这就进去。”他边移动脚步边朝两人说:“这庙里就我跟我娘子,你们快进来一起取取暖,我家那口子胆小,有你们搭伴也安心些。” 冷烈站在原地不动,易少凝却有些心动,仰头凝着他问:“留吗?” 虽然沿途易少凝没喊累,但随着天色越暗,想要觅一处地方让彼此好好休息的渴望凌驾了戒心。 他颔了颔首。 两人跟在爽直汉子身后进了破庙内殿,这才发现那妇人一脸憔悴病容,看起来十分苍白。 易少凝不禁开口问:“小娘子身体不适吗?” 那爽直汉子挠了挠头。“我们是进京做买卖的,过了晌午出城,不料半途我娘子感觉不适,这才在这破庙歇歇脚。” “原来如此。”易少凝仔细端详她略显苍白的脸容,掩不住身为医者的热心开口,“我略懂医术,可以为小娘子把把脉。” 两夫妻诧异的望向她,冷烈淡淡的补充。“我娘子是个出色的大夫。” 那鲁直大汉听他这一说,赶忙说:“小娘子,那劳烦您替我娘子瞧瞧,这几日她总是呕吐,食欲差,择食得严重。入城后我便请了郎中来瞧瞧,郎中说我娘子有孕了,说那些症状全是正常现象。可真的是有孕了吗?正常吗?才几日我娘子又瘦了几分。” 易少凝见他焦急神情溢于言表,便知这看似粗线条的男子十分疼惜自己的妻子,安抚了几句便替那少妇把脉。 少妇的脉象缓滑无力,易少凝又要求看她的舌头,发觉她舌淡苔白,心里便有了结论。 “小娘子的确是有孕了。会恶心是害喜,呕吐出来的水是清水?或是酸水或苦水?胸肋是否有胀痛之感?” 那少妇想了想才回道:“这几日皆是清晨呕清水,胸肋并无胀痛之感。” “那好。不碍事,这是多数孕妇都会有的恶阻之症,小娘子是属脾胃虚弱之症,只要用一些养胃丸或清火丸来调理即可。” 大汉点头如捣蒜。“是是,城里的郎中也说是恶阻之症……只是没说可以开方子调理。” “或许舟车劳顿,促使胎气上逆,脾胃失和造成的,我开些药丸让小娘子服用,待明日进了客栈,大爷您去买鲜姜、蔗来挤汁,约是姜汁一匙、蔗汁一杯的量调匀,加热温服,有止呕健胃、下气之功效。” 说完,易少凝从随身的药箱里取了些养胃丸给他,那鲁直男子竟激动的双目含泪,握住她的手不放。 “小娘子……” 他的感激之情尚不及完整表达,冷烈俊眉微蹙,伸手朝他的手腕一拍后,迅速将易少凝揽进怀里。 鲁直男子被他那一拍,随即感觉一股酸麻直窜手臂,瞬间就松了手,药瓶跟着掉落。 那少妇见男子俊美非凡,却始终冷着一张脸,半点温度也没有,瞧来就挺不好惹,也只有她家那头蠢大熊才敢这么没知没觉的。 她赶忙解释。“这位爷别恼,我家相公就是北方大汉的性格,激动起来对谁都是这般热情,无心唐突。” 鲁直男子尴尬的挠了挠头,“两位真对不住,唐突了。” 易少凝这是头一回见冷烈表现出占有欲,又见他打一开始就顶着一张冷脸,浪费了那张好皮相不说,还教人望之生畏,难以亲近。 她不禁莞尔的开口打圆场,“没事的,我家夫君就是木讷了些,不爱笑,你们别往心里去。” 鲁直男子咧嘴陪笑,心想,这男人武功不差,哪像他家小娘子说的那般和善,也庆幸他是真无心才唐突了那女郎中,要是真有心,怕是手都会被剁下吧? 见气氛有些僵凝,易少凝开口又问:“你们用晚膳了吗?我这里有些饼,凑合着填填肚子。” 冷烈是直到今日才知晓,易少凝原是这样热情性子的姑娘。 想到她把对自己的热情分给了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心里大大不爽。 不似冷烈兀自生着闷气,鲁直男子感受她的善意及热情,于是说:“我方才发现庙后有一条小溪,我们有些米,我去打些水,煮锅热米汤配饼。” 易少凝浑然不知身边男子心里转着闷气,听到有热米汤可喝,嘴角扯出喜悦的笑弧。“真好!那就有劳大爷您了。” “大爷……哈哈哈,我叫鲁大直,我娘子闺名娇娇,咱们今日有缘相逢,就别大爷大爷的喊,听起来别扭,你可以喊我鲁大个。” 那少妇俨然已习惯自家夫君这般海派豪爽,没好气地摇摇头,才对着易少凝说:“小娘子有需要可以尽避喊上他,甭客气。” 易少凝是真心喜欢这对夫妻,既然人家报上名字了,她也报上名,却在提到冷烈时下意识瞥了他一眼。 冷烈毕竟曾是杀手,有心归隐重新开始,对外自然不会再用以前的名字。这点他与易少凝还没有时间商讨,这会儿对上她投递来的目光,冷烈想了想,瞥到庙堂壁上石雕的菩萨救鹰图,于是开口道:“冷鹰,她夫君。” 鲁大直“哦”了一声,“鹰兄定是和夫人成亲不久吧,感觉还是蜜里调油的……” 冷烈冷瞟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浮现四个字—— 与你何干? 鲁大直生性爽直,遇上像冷烈这样冷性情的人,居然不惧他冷厉的模样,吆喝道:“鹰兄,咱们一块儿去打水,瞧瞧能不能再打条鱼来加菜。” 易少凝瞅着两个男人,只觉得有趣。 这位鲁大直果然如他娘子所说,一根肠子通到底,她家冷烈曾经是何等冷情的人物,怎么会是与人交好的江湖中人? 冷烈的确不是这样的人,可想到有热鱼汤可以给易少凝吃,他有些迟疑地望向她,问:“你想吃鱼吗?” 看着他关爱之情溢于言表的柔情凝视,她颔首道:“吃什么都可以。若真的没有,有热米汤就够了。” 就冷烈的想法,自然是希望给她最好的。 “那你一个人可以吗?” 鲁大直在一旁瞧着两人甜腻腻的互动,受不了的嚷嚷,“鹰爷,小溪就几步路,不是几里远……” 他的话在冷烈足以杀人的目光下消了音。 易少凝没好地瞥了冷烈凶神恶煞的表情一眼。“你去吧!有娇娇同我作伴,没事的。你快去快回。” 冷烈这才跟着鲁大直走了出去。 第十二章 待两人一走远,娇娇忍不住笑说:“你这夫君瞧来冷厉,可待你极好哪!” 想起冷烈的柔情密意,易少凝心头不禁甜丝丝的。 她甜甜的扬唇,幸福的表情柔软了脸庞。“能嫁他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话落,她望向少妇。“我也瞧得出你家鲁大个很疼你。” 提起自家夫君,娇娇忍不住靶叹。“我们家大直是好人,可惜就如他的名字般直性子,老实过头了。这年年上京做皮毛生意,反应是极好,攒下来的盈头却不如预期。” 她随手从包被里掏出一块白狐毛披肩递给易少凝。 易少凝抚着泛着光泽的毛皮,赞道:“这白狐毛可真美,瞧不出一点杂色,就算在城里上等的布庄,也挑不出几件这样的货色。” “可不是。可我家大直就是不会做生意,也不知道得陪他熬多少年才开窍呢!”她虽说得感叹,可眉眼间却洋溢着说不出的爱恋之情。 “能嫁个疼惜自个儿的好人,生活辛苦些倒是无妨。” “我便是这么想。”两人越聊越是契合,娇娇接着又说:“这白狐毛披肩就送你吧!” “这……不好吧?” “有啥好不好的。你替我看了病又给了药,我们都还没给诊金,这披肩正好抵了诊金。” 易少凝连忙推拒。“我诊个脉开个方子能收多少诊金,怎么好收你这么贵重的皮毛。” 娇娇脸一摆,佯装露出生气的模样。“不收我可是真的要生气啰!” 易少凝闻言一惊。“你别气、别气,孕妇要保持心情平和。”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突地被外头传来的声嗓给打断。“大哥,咱们今儿个就在这里过夜吧!” 听到男人的声音,易少凝与娇娇互觑了一眼,娇娇神色焦虑紧张地说:“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易少凝下意识挨近她,握住她的手。“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 她话才落下,便见几名大汉走了进来,瞬时吓得心跳怦乱。 “哟,大哥,咱们今儿个可真走运,这间破庙里居然有两个俏生生的姑娘陪过夜。” 那男子话落下,易少凝便感觉有数道目光唐突的落在她们身上,放肆地打量。 那感觉极不舒服,可她不允自个儿露出半点惊惧。 娇娇胆小,她若也跟着害怕,不知会不会更激得这群汉子越发张狂,她说什么也得撑到冷烈他们回来。 易少凝未曾涉足过江湖,又怎知两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遇上心术不正的江湖人,会是何等危险之事? 她背挺得直直的,那玲珑的身段,清雅的面容让那几个汉子色心大起,有意调戏。 “妹妹们不冷啊?要不要让哥儿几个抱抱,给你们暖暖身子哪!” 听那轻薄之语,易少凝绷着小脸说:“我们的夫君就在附近,我劝诸位大侠以礼待之,免得有血光之灾。” 她的话引得汉子哈哈大笑。 另一个汉子也跟着笑了,“哈哈哈哈!二弟你瞧,这俏姑娘要咱们以礼待之,否则会有血光之灾啊!” 为首的男子勾了勾嘴角。“长得俏就好,哥儿们最爱娘儿们了。” 易少凝听这话吓得花容失色,娇娇更是惊慌失措地喊道:“鲁大直,救命哪!救命哪!” 娇娇的话声才落,便感觉一道凛风扫过,她整个人就被拽进那恶汉怀里。 个性软弱胆小的娇娇被陌生男子揽在怀里,吓得脸色煞白,惊惶地泪流满面。 易少凝虽也吓得不轻,看到娇娇那模样,扑上前便去抓扯那男人的手臂。“娇娇!你们不许碰娇娇!” 她连对方的手都还没碰着,自个儿也被另一个汉子给揽进怀里。 “别急,还有哥哥可以抱你。”那汉子说完,凑在她的颈窝用力嗅了一口,yinyin笑道:“真香哪!” 被陌生汉子这么对待,易少凝羞愤交加,毫不犹豫地朝那汉子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没想到这看似静雅的姑娘竟会有如此泼辣之举,那汉子吃痛喊了一声,蒲扇大手朝她脸上一挥,“贱人!” 易少凝挨了一记巴掌,整个人被打飞撞到内堂门坎,头晕脑胀、脸颊灼烫,疼得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娇娇看着易少凝被打飞,撞上破门扇后像个无生命的布女圭女圭滑坠倒地,她不禁尖叫,“少、少凝。” 她尖锐的声嗓才落,便听到鲁大直激动狂吼,“娇娇!娇娇!放开我的娇娇!” 冷烈随即赶到,看着倒在门边的易少凝,一颗心如受重捶地甩掉手中的大肥鱼,将她揽进怀里。 “凝儿……”他垂眸看着她玉白的脸容红肿,嘴角沁着血丝,颤着手轻拍她的脸,连声音也因为恐惧而发颤。 听到让她安心眷恋的声音,易少凝睁开眼,扯开唇想笑却牵动嘴角伤口,疼得“嘶”了声,好半晌才开口挤出声音。“烈……你回来了。” 瞧她明明痛着,却还是硬挤出一抹笑,冷烈疼得心都快揪起来了。 易少凝晕昡的感觉少了点,耳畔不断接收身旁传来的吆喝、尖叫打斗声,想到娇娇和鲁大直,她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襟,虚弱道:“我没事,帮、帮忙……” 见她受了伤,他都快心疼死了,她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 冷烈凛着眉,冷冷开口,“自己都成这副模样了……” 依他以往的个性,他绝对会冷眼旁观,即便人死了也不会动一根眉毛。可此刻,他怀里那根软肋,不断的扯着他的衣襟,可怜兮兮的哀求:“烈……帮忙……” 该死的,只要是她开口想要的,他没办法拒绝。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在一旁。 他冷眸横扫,充满鄙视的瞥向那护在他的娘子身前,却无丁点作用的莽夫鲁大直,暗暗叹了口气。 这男人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带着孕妻上京做买卖,他真怀疑他们夫妻究竟是怎么从北方平安走来的。 暗自唾弃一番,他眼角瞥到那方轻薄易少凝,还敢甩她一巴掌的男子,嘴角扬起一抹残忍冷笑。 差一点忘了这家伙了! 冷烈提气纵身跃到正围打着鲁大直的那个男子身旁,冷声开口,“你方才欺侮的是我娘子。” 那汉子打得正起劲,只觉身旁一股劲风袭来,跟着飘来的冷嗓,他回头一看,扬声恼喝,“你老子的——啊啊啊——” 叫嚣的狠嗓都还没吼完,他便觉肩上一股刚猛力道袭来,“喀啦”一声,上臂已被折断。 听着那汉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厉吼,那与鲁大直还在缠斗的两人回首一看,惊见自家兄弟倒地抱臂痛呼,怒声吼道:“格老子的!耙动我黑老虎的兄弟,老三,给我宰了这白面小子!” 那自称黑老虎的汉子喝完,抽出腰侧大刀,横劈直砍,左右轮番出招攻击。 冷烈的武力修为远在两人之上,虽手无寸铁,出招却迅捷如风,利落的左闪右避,不过三招,已空手制伏两人。 鲁大直懂点武功,加上仗着身形优势,遇上一般盗贼还能应付,可今天一连遇上三个恶汉,压根儿抵挡不住。 他原抱着要与那三个恶汉同归于尽、拼搏到底的决心,却见那瞧来美得可比女子的男子竟然三两下就摆平三个恶汉,他惊诧万分地傻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冷烈所有心思都放在易少凝身上,他轻松打趴那三个恶汉,望向她问:“凝儿,你说怎么处置?宰不宰?” 听到“宰”字,那三个恶汉惊得迭声央求,“别杀别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听到“宰”字,易少凝吓得脸色一白,点头如捣蒜,连忙晃着手。“对,别杀、别杀……” 早知心善如她,即便遇上穷凶极恶之人,也不会允他痛杀手除害吧!冷烈转而望向鲁大直。“傻大个,你说呢?” 突然被点名,鲁大直如梦初醒,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呃……不如绑起来,丢外头去?” 是当三岁娃儿玩游戏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冷烈嘴角一抽,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兼鄙夷的神情,将受了重伤的三人给甩到庙处。“去处理。” 鲁大直身上挂了彩却不严重,在这一连串事件后,对这臭脸、瞧来似乎是有点蔑视他的冷鹰大侠又敬又畏。 易少凝率先回过神来,望向娇娇问:“你没事吧?” 她与夫君皆抱着今日在劫难逃的想法,却未料事情岀现这样峰回路转的结局,她惊魂未定,激动的眼泪直掉,“没事……呜……少凝,你跟你夫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今夜不是有幸遇上你们,我和我家大直……呜呜……” 见她哭得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易少凝想上前关切,却被一股力量猛地带入怀里。 她一回神,人已被冷烈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易少凝,我警告你,给我安分些!” 他的魂被刚刚那一幕给吓得还没归位,她居然还有闲情去关心别人? 他郁闷得想槌胸! 看他一张俊美脸庞面罩寒霜,口吻狠厉的像是想要掐死她,易少凝没有半分惧怕,反而伸岀手,怜惜地抚模他的脸,柔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修长双指粗鲁的扣住她小巧下颚,看着她脸上碍事的肿胀,以及嘴角的伤口,后悔万分地狠声道:“这叫没事?方才我应该把那人的手给剁下!” 被他强烈的关爱给包围,易少凝微微抬高脸,吻住抿成直线的嘴唇,将内心对他浓烈的爱意,全部倾注。 突然被亲,冷烈内心的不爽快稍稍平抚。 情人的小嘴太甜、太诱人,他想响应她的吻却又顾及她嘴边的伤口,怕自己吻得太激烈弄痛她,情意无处宣泄,他得不到满足,整个人瞬间又烦躁得炸毛了起来。 偏有人就这么不识趣的,在这个时候骚扰他。 “鹰大侠!” 他不爽快的抬头狠瞪,挤出声音问:“又有何贵干!”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鲁大直绝对身上被烧出两个窟窿。 可他是鲁大直,爽咧咧不懂拐弯的直性子,“您吩咐的差事我办好了。”冷烈心头的火更炽,这屁点大的事跟他报备什么? “那滚回你娘子身边去。” “有有有,正抱着呢!”鲁大直咧嘴笑,浑然未受他恶声恶气的口吻影响,正正经经的对着两人说:“有件事我想同你们商量。” “商量什么?” 易少凝才好奇的问,冷烈很不近人情地开口,“别烦我们。” 他打算抱着易少凝到一旁,远离这烦人的家伙,准备看药箱里有没有可用的药液给她上药。 岂料,鲁大直却突地“哇”的声,抱住他的脚跪倒在地。“恩公您大发善心,开个价,护送我们回北方可好?” 经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鲁大直对于能否带着娘子回家乡存在很大的不安。 如今这萍水相逢的夫妻,一个是郎中,一个武功高强,根本是菩萨送来护送他们回乡的恩赐哪! 冷烈毫不留情地开口,“我没善心。” 易少凝却突生一个想法。“咱们不是也要往北行吗?我和娇娇投缘,如果能作伴同行,一路上也不无聊。” “你和谁都能投缘。”冷烈一张脸又拉得老臭的哀声问:“你和我在一起觉得无趣?” 易少凝怔,不禁赧红了脸地瞥了他一眼。“夫妻跟姊妹怎么会一样……” 冷烈瞥了身旁那夸张的哭得一把鼻涕又挂彩,显得方脸狼藉的大汉一眼,声道:“我跟他不投缘。” 易少凝差一点噗哧笑出来。 他是同谁都不投缘吧? 第十七章 第十章 为了迎接将来的大靠山,柳氏命人刻意打理过正厅,确保每一处都是不染半点尘埃,才摆上几盆开得正盛的秋菊,备上精美糕点茶品,等着贵客来临。 冷烈走进易家正厅,不禁想起初次来访“求医”,把府中上下吓得抖如秋风落叶。 这些年,他大江南北走镖,模样已不似在云氤山那时英秀白皙,晒黑了许多,也添了几分阳刚气质。 他有些讶异,柳氏居然没认出他,还打算将女儿嫁给他? 这不讽刺吗? 柳氏见那如传闻中俊美的贵客进门便冷着一张脸,原本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有哪个男人听见自己的妻子跟人跑了会有好脸色? 心里这才稍舒坦,她正想开口,便听到男人用冷得足以冻僵人的声音道:“你说我娘子跟人跑了?” 没料到冷烈竟然是如此直接的人,柳氏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羞惭的脸色,“澄爷,咱们坐着好说话。” 冷烈对这一家人深恶痛绝,只是想知道柳氏到底在盘算什么才耐着性子。他无视她的热切,对她的话听而不闻地维持同一个姿态,负手在身后,目光早已穿堂过院的落在易少凝所在的那个院落。 柳氏不知冷烈居然是如此高傲无礼之人,心头一阵窝火,却又碍于有求于他,只能暗暗将那股气给压下。 “夫人有事便说,我还得去追那……”酌量了许久他才接着说:“不听话的女人。” 闻言,柳氏一愕,“您……要去追人?” 冷烈微挑眉,露出不解神情。 柳氏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赶忙解释。“是我教女不严,才让她再做出伤风收俗之事,即便追了回来,我们也不敢奢求冷爷您海量接纳。”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柳氏叹了口气,似乎对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为了弥补您,我想就把我家五姑娘嫁您当偏房。” 听到柳氏惺惺作态的说出这样的话,冷烈不敢置信的眉角一抽,英俊的脸庞罩上寒霜。 见他脸色更差,整张俊脸冷得没半点温度,柳氏心头一凛,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过着走镖生活,肯定也是不好惹的人物。 她这如意算盘打得响吗? 易少吟一直躲在厅角看未来夫君,这一瞧吓得她差一点就要转身拔腿逃开。 冷鹰的确如娘亲所说的那般体面好看,可似乎不爱笑,眉眼、嘴角都透着凌厉,活像冷面阎王,她光想就觉得害怕,更遑论要嫁给他! 一阵窒人的江默后,冷烈强抑着内心的怒意开口,“我冷某今生只有她一个妻子,不会再娶第一个。” “可是她跟人跑了……”这犹如打脸的话让柳氏的脸色一变,底下的话因为接收到男人的一记冷瞥而噤了声。 “你确定她是跟人跑了?” 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柳氏竟觉那抹笑柔和得有些疹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地答不出话来。 如此妇道人家,能玩出什么花样? 冷烈有了答案,也不迂回地直接道:“我去领回我的人。至于其余的,夫人便不用多做盘算了。” 柳氏这才明白,自己的心思早就被这个冷厉的男人看破了。 她恼羞成怒,不甘心地问,“为什么……那个庶女到底有什么好的?就算你看不上我们家五姑娘,天下还有何其多的好姑娘,她值得你如此信任她,如此执着?” 说到最后,柳氏几乎是丑态尽失的咆哮。 “因为当年只有她全心全意治好我的毒症,我这一生,就只认定她一个女人。” 话说完,他也不管柳氏是不是想起他是谁,此刻是什么反应,径自走出正厅,提气施展轻功往早已锁定的方向而去。 冷烈不用片刻的工夫便来到易少凝所住的院落。 他凌空而行的脚步才无声落地,便迫不及待的朝着主屋走去。 当他人一靠近,立即看到一抹倚窗而坐的秀雅身影,正半垂着柔雅眼眉,心无旁鹜地看着书。 果然就如同楚浮云所说,易少凝适应得极好。 他宽慰之际,却又因为女人那过分淡定宁静的模样,惹得心里莫名不快。 没有他,被囚在这小方天地中,她居然也可以如此,难道真的不想他,没有他,有她的医书相伴就能过活了吗? 想到这点,那迫切想见到朝思暮想人儿的心绪染上几分郁闷,令他扬剑砍掉门上的锁头时,多出了几分内动。 突然听到那巨大声响,屋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夫人、夫人,他们这次是来要我们的命吧!” 易少凝轻拧眉心的抬起头。 被关在屋子里这几日,不是易少吟张牙舞爪的来吓梅香哭个几回,便是有听命行事的仆役来闹上几回,这些小手段以往在府中见多了倒也习以为常,再度感受,她竟是不痛不痒,任他们妄为。 易少凝叹了口气,正准备放下手中的药书上前查看,却不料,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蓦地映入眸底。 她还来不及反应,梅香乍见救星出现,立即扑跪在他的脚边哇哇大哭。 “大当家,我们可盼着你来了,呜呜呜呜……” 瞧梅香那没用的模样,冷烈拧着眉冷斥,“我让你留在夫人身边是要照顾她,不是让你哭给她心烦的。” 梅香扁了扁嘴,抹了抹泪,没敢再说话地退到一旁。 见易少凝仍是一脸怔傻,没有因为他的出现露出半点狂喜之色,冷烈一张俊脸绷得极紧。 他伸手掐住她尖尖的下巴,粗声问:“那贱妇没给你吃的吗?怎么瘦成这样?” 梅香在一旁答腔:“有的有的。那老夫人命人送来的饮水吃食我们都十分小心谨慎,全都用银针验过才下肚。只是夫人这些日子身体不适,胃口不佳,吃得也极少,奴婢劝都劝不了……”说着她又因为自责忍不住哽咽。 该死!必于这些事,为什么楚浮云一个字也没告诉他? 他粗声又说:“不是说好要保重自己吗?没瞧见浮云天天来看你们吗?身体不适为什么不告诉他……” 看着他沉着一张俊脸滔滔不绝地吐岀那些熟悉又啰嗦的柔情关怀,易少凝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泛涌的委屈酸楚,张臂就搂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又是这样,女人仅仅是一个动作、一句话,便可轻轻松松将他不满的情绪给平抚。 “我们回去吧!” 易少凝颔首后又摇头,仰起脸儿凝视他。“一回来就被关了进来,我还没去看我爹……” 冷烈紧蹙着眉宇,神情有些阴郁。“知道柳氏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吗?” 她咬了咬唇。“兴许是觉得我与你私订终身,让家里的名誉——” “你还真的信她那套鬼话?” 话落,冷烈却想到他不能这么约束她的想法。 易少凝不像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家人再不堪,有着血缘牵扯,便难无情……尤其像她这样善良的女子。 他叹了口气,正想开口却听到屋外传来吵杂的声音,杂沓的脚步声让宁静的院瞬间热闹了起来。 冷烈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柳氏拔高的声嗓已经传来。 “老爷,您现在不能下床呀!” 易飞鹏被儿子的事折腾得病倒,一直卧病在榻,直到今日不经意听到丫头们的对话,才知这阵子府中发生的事。 最让他震惊的是,小女儿竟然没死! 犹记那日,逼他治病的男人因毒发变身成猛兽将女儿叼走的无助惊惧,成为日日纠缠着他的恶楚。 原极不受他看重的庶女,经由这件事,让易飞鹏对她有着无限愧疚。 却万万没想到,女儿非但没死,还觅得良婿,回到娘家雪中送炭,却让妻子给关了起来? 如今他想看女儿,还她个公道,却被百般阻拦? 他气得捂胸厉吼,“你个歹毒的女人,敢再说一句话,我就休了你!” “老爷……您、您怎么能……”柳氏头一回见夫君发那么大的脾气,有些拉不下脸,却又不敢违逆地把话咽回肚里,不敢再开口。 易飞鹏脚步虚浮的进入屋中,看见那揽着女儿的男人,因为过于错愕,声音有着藏不住的震颤。“你……毒已经解了?” “是。凝儿花了几年的时间帮我把毒解了。” 柳氏在一旁听着,这才惊觉为何冷鹰对她的提议无动于衷,为何一个丈夫听到妻子与人私通跑了会如此冷静,因为经历的劫难让他们的感情不容撼动。这是她在策画这些心思时始料未及的…… 就在柳氏惊慌得软了腿时,易飞鹏接着又问:“我家凝姊儿的夫君、飞鹰镖局的当家,是你?” “是。” 他才应了声,易少凝便轻挣出心爱男人的怀里,扶着一脸病容的爹亲坐下,然后拉着冷烈跪在他面前。 “爹,女儿和夫君未禀明亲长便私订终身,在此给您磕头谢罪。” 易飞鹏还记得,冷烈当初来求医时是何等凶残无情,被挟持那夜,亲眼目睹他因毒症变身为兽,他更是对这半人半兽的恶人心怀恐惧。 他怎么也没想到,嚷着说要习医,却一直被他漠视的小女儿竟然真的治好他,且收服了他的心。 能融化一个冷血狠戾之人,让他化为绕指柔,足以见得这样的女子是倾尽多少的良善、柔情才能办得到。 那瞬间他百感交集,“孩子,这些年来是爹愧对你,这段姻缘是上天赐给你的福报呀!” 从没想过会从爹的口中听到这些话,易少凝只觉在这个家曾受到的委屈、满月复辛酸,全都化成泪意糊住了她的喉头,令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紧紧搂着哭倒在他怀里的小女人,烈心里对易飞鹏有着无限感激。 这些日子以来,易少凝在他的呵宠下,幸福快乐,可总会在不经间捕捉到她眉间的落寞惆怅。 如今,她爹对她说出的这些话,应该足以化解她内心那的郁结。 “日后岳父大人若有任何需要援助之处,只需要派人捎个信到飞鹰镖局……” “不!”易飞鹏坚决而坚定地开口,“那张银票你们拿回去吧!镑人造业各人担,与你们无关。” 柳氏在一旁听了惶恐的喊:“不不不不,老爷,老爷,您别胡涂了,那一万两是救命银呀!我们需要……” “住嘴!” 柳氏的喳呼在夫君一声厉喝下再度噤口。 冷烈开口又说:“岳父大人,最起码收了那一万两,家里需要那些钱重整,您也需要好好养病。收了,凝儿才会安心。” 易少凝哭得不能自已,为了爹亲,也为了这个知她、懂她、惜她、怜她的男人。 易飞鹏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半晌又开口,“都起来吧!凝儿,嫁鸡随鸡鸟,你就同冷鹰回去过你们的日子……” 没等爹亲将话说定,易少凝再也压抑不住地抱住他。“爹,您千万要保重女儿……女儿还会再回来看您……” 易飞鹏爱怜地轻拍她的背,哽咽。“好孩子,爹为你感到骄傲,你就安心跟你夫君回去吧。” 于是在满屋子泪水的哭声里,一场由柳氏策画的闹剧,草草落幕。 回到客栈,楚浮云看到该回来的人全都回来,咧出朗笑,欢喜道:“不愧是大当家,只用不到半日的时间就将事情解决了。” 冷烈目光冷冷地瞥了眼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淡啐了声。“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得到这样的评价,楚浮云不服气地急声嚷嚷,“我怎么了?哪件事办得不好?” 冷烈没理会他,径自道:“你嫂子累了。从现在开始,梅香丫头交给你处理,别来打扰我们。” 他的决定同时接到两人投射来疑惑的眼神。“待你嫂子休息够了,我会和她一起回去,梅香丫头跟你——” 他才开口解释,就有两抹激动的声嗓同时传来—— “我堂堂飞鹰镖局二当家带着一个爱哭鬼丫头做啥?” “大当家,我不要跟二当家,我要跟着伺候夫人!” 冷烈冷扫了她一眼。“有我在,她还需要谁伺候?” 这话一落下,立即感觉揽在怀里的人儿轻捏了他的腰下,“你在说什么呢?” 冷烈半垂眸凝着妻子微赧的小脸,心里一阵骚动,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说:“不想重温我们在云氤山那段美好的时光吗?” 不知是他靠得太近或刻意要蛊惑她,易少凝怕痒的缩了缩脖子,才对上他那双蕴藏着浓浓深意的炽热黑眸,她脑中遐想奔腾的窘红了脸。 “你……你可别只想那些事……我现在的身子…很重要……” 冷烈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哀怨地说:“为什么不行?你可得算算,咱们有多久没见面,我有多久没抱到自己的娘子……” 易少凝连忙捂住他的嘴,娇嗔了他一眼,立即被拉开手,结结实实堵住了嘴。 见两人越走越远,俨然已经进入对旁人视而不见的两人世界,楚浮云啐了一声。“真缺德。” 声音才落,他的目光不经意对上梅香,两人的视线一触,梅香立即吓得扁了扁嘴,呜咽道:“夫人救命呀!人家不想跟着二当家回去啦!” 远远听着熟悉的声嗓,易少凝被吻得快透不过气,直到他终于餍足放开她的唇,她才忧心地开口,“他们……” 她的话还没说,冷烈的长指便压在她的唇瓣上,“女人,从这一刻开始,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 易少凝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用霸气无比、幼稚无比的语气,彻底展露他的占有欲,她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甜甜地说:“烈,遇上你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她的话还没说定,冷烈已俯下头,额头抵着她秀白的额心,道:“你才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易少凝,我爱你,直到永远……” 听着他的告白,易少凝主动吻上他的唇,深情道:“冷烈,我也爱你,直到永远……” 全书完 美男与酷寒战士的关系 可乐 这一本古代稿,是意外! 在交完《我的缪斯娇妻》后,可乐开的稿其实是现代稿,但原在拟定的计划,却被美男给搞砸了。 美男是谁? 可乐口中的美男是“身后的陶斯”里的出色大配角郑仁秀,因为帮助陶斯,后来改名为王美男,并在海边开了一间“美男咖啡厅”。 饰演这个角色的是孙浩俊,可乐和小厨娘会被他电到,其实不是“身后的陶斯”里那个胆小怕死、自恋的骗子,而是在“一日三餐”当来宾的孙浩俊。 要知道,孙浩俊饰演的郑仁秀是有一点雅痞的感觉,但在那集“一日三餐”里的他,可是无敌腼腆,不时散发一种惹人染指的呆萌感。 因为这个反差,加上他后来代表重生的名字实在太……直接,可乐脑中也因为“美男”二字激发无限想象。 小厨娘因此逼迫可乐,下一本书的书名一定要有“美男”二字。坦白说,可乐觉得有点难xdd庆幸的是,因为决定故事的走向,书名就乖乖蹦出来了。 不过其实这故事另一个大功臣是——酷寒战士, 想不到吧!因为前一阵子可乐才开始在追美国漫威的英雄系列,当时就对酷寒战士巴奇这个角色很有感。 因为巴奇的遭遇实在太可怜了,彻底激发女人的怜爱,想好好给他“秀秀”,决定要写他这样一个角色的是在“美国队长3”,失去记忆,想过平凡人日子的巴奇隐身在罗马尼亚的水果摊买李子那一段戏。 所以,“美男”+想过平凡日子的杀手“酷寒战士”=冷烈。 坦白说,可乐已经写好长一段时间的现代稿,虽然已经想好剧情发展,但用字遣词真的很卡,加上新注音自作聪明的选字输入法,真的是卡到一个极致。 幸好,在前几章反复润稿跟检查错字后,随着剧情进展,越写越顺也越写越开心。 故事是可乐很喜欢的故事,也希望大家喜欢“美男”+“酷寒战士”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