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手天下》 第一章 肮脏与死亡 骄阳如火,以天地作洪炉,熔万物为流火。 扭曲的空气中,飘散着灼人的热意,同时也飘散令人闻之作呕的恶臭。 这里是勾涧城的众多垃圾场之一,满眼的肮土残渣很难让人想象到此时的勾涧城里一尘不染,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宽阔大路光可照人。 老德柱却不似城里人那般即使是路过也要远远避开,因为他还要从这些废弃的垃圾中,获取每日少得可怜的口粮。 对他而言,这里就像是农民微薄的土地,是他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片沃土。 他活在人们鄙夷的目光里,但他却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因为他知道上天若要一个去死,那人是万万活不了的,所以他时常怀着感恩的心踏入这片土地。 堆积成山的垃圾,飘扬十里的恶臭,自然也引来了其他的不速之客,但它们从来不会跟他争抢,即便有时老德柱会从他们口下夺取食物,它们也只是振振翅膀,毫不计较地飞到别处。 这里没有你拼我杀,没有勾心斗角,所以他们一直相片得很融洽,所以老德柱也会常常感到幸福。 老德柱时常也会想,这些东西是从城里运出来的,是不是住在那里的人要比这里更幸福呢?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他现在已过得很满足。 他希望他能够就这样一直平静地过完一生,他甚至打算,死后就藏身在这片养他的土地里,安安稳稳地躺在别人丢弃的东西里,与苍蝇虫豸为伍。 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被人丢弃的废人,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废弃的垃圾堆里,经常能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这也是他生活的乐趣之一。 虽然偶尔也有某个大家族月清时丢出成团的头发,但他却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头发。 老德柱拨开盖在头发上的枯叶,瞬间愣住了。 他见过各种小野兽的尸体,甚至还见过人的残肢,但此时他的手仍旧有些颤抖,心里到更是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那枯叶下赫然是一张脸! 垃圾堆里发现野兽的尸体,并不足为怪,有人的残肢也并非说不通,但出现一张人脸,就着实有些骇人听闻了。 他怔了片刻,颤抖的手终于放上那张脸的鼻下。 若是一般人,必定要先将周围的垃圾清理干净,好看看埋在垃圾堆里的究竟是一个孤零零的头颅,还是一具被抛弃的尸体。 但老德柱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探鼻息,或许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也或许是他已很久未和人有过如此近的距离了。 这一探,老德柱竟探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常年捡垃圾,一双裂纹里塞满了污泥的老手早已习惯了触碰或冰冷刺骨或炙热灼手的各类垃圾,但当一种有节奏有韵律的独特气息,扑散在他手指上的时候,他瞬间就察觉出了奇异之处。 那种奇妙的感觉就仿佛蓄势已久,溢出穹笼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身上时的感觉。 当躺在以废旧纸板做成的‘床’上的半大青年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守了整整一天一夜没合眼的老德柱立刻绷紧了神经。 他虽然不惧眼前这半大的青年,但他却害怕从他眼里看到那种鄙夷憎恶的目光。 老德柱也不知道究竟从何时开始,心里有了这种微妙的变化。若不是半大青年微弱的呼吸从未间断过,他只怕也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静坐的时候,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半大青年挣扎着想坐起身,徒劳几次后,便只是静静地瞧着老德柱。 老德柱也不知有多少年未见到这种清澈的眼神了,他嘴唇颤抖着,柔声道:“孩子......你刚醒,不要乱动。” 半大青年依旧瞧着他,良久,才问道:“我是谁?这是哪?” 老德柱怔了怔,道:“你已经昏迷很久了,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现在不要想太多,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半大青年不再说话,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老德柱见他打量着自己住了十几年的‘老屋’,脸色一黯,悄悄退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根本就不能称作屋子,最多只能算‘破棚’。 这棚既没有墙,也没有门,只是几根残旧的木棍支起缝了又补的破布,好在他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也用不着担心贼惦记。 半大青年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大大超过了老德柱的预计。 才不过两三天,他就能勉强行走了。 在老德柱又一次递给他发黑的馒头时,半大青年接过后,凝视着他,道:“明天起,我和你一起。” 平静的眼神,没有讥讽,没有嘲笑,仿佛一潭清澈见底的幽泉。 老德柱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半大青年已埋头啃起了又酸又硬的黑馒头。 第二天,当老德柱带着半大青年迟疑驻足在路口时,半大青年忽然道:“你不用为难,我知道你一直捡垃圾,我也知道捡垃圾并没有什么丢人的。” 老德柱只好一瘸一拐地带着他走进了那片他赖以生存的土地,不知半大青年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还是他很有耐心,很长的一段路,他竟一路不急不躁地就静静跟在老德柱身后。 青年学着老德柱拨拉着满地的残屑,忽然道:“你就是在这里发现我的?” 老德柱身体一僵,嗯了一声,道:“我发现你时,你就躺在那里......”他顺手一指,又接着道:“当时我被吓了一跳,还好你还没断气,否则......” 他又顿了顿,似乎还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到这里。” 半大青年瞧着他,郑重地道:“我应该感谢你。” 老德柱道:“你不必感谢我,这里的每一条生命对我都很好,我也不会放弃这里的每一条生命。” 他接着又道:“可是,你要感谢我,总要让我知道你是谁。” 半大青年皱了皱眉,忽然抱住了头,呻吟道:“我是......我是谁?我是谁......” 老德柱一惊,立刻道:“想不起的事情就不要想,人不必永远活在过去。” 半大青年果然有所缓和,默然良久,才缓缓道:“你是说,我就是我,永远不会变?” 老德柱欣慰地笑道:“不错,没想到我用了一生才参悟的道理,你竟然这么早就明白了。” 半大青年盯着他,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老德柱怔了怔,长长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故事,不是么?” 他这种回答,根本不能算作是回答,倒更像是反问。 半大青年也叹了口气,道:“你并不是个穷人,为何偏要以捡垃圾为生?” 老德柱眼角蓄起了皱纹,瞧着他,道:“哦?何以见得?” 半大青年道:“表面看起来,你的确很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困老人,但你忽略了一点。” 老德柱道:“哦?” 半大青年道:“通常以捡垃圾为生的人都是迫于生计,为了裹腹饥肠,不得不乞讨过活,但你可曾见过一个快要被饿死的人,还有闲心将自己的住处整理的井井有条的么?如果说这点并不足以说明,那么我们来时的路上,明明有个救济穷苦的酒楼,你为何不肯去?偏偏要到这里捡一些别人丢弃的东西换取变质的口粮?” 老德柱似已怔住,忽然大笑道:“你真有趣,不过我不需要你拍我的马屁。” 半大青年瞪着他,道:“你以为我在拍你马屁?” 老德柱道:“难道不是?你说我将住处整理得井井有条,难道不是在夸我洁身自好?你说我不去酒楼领救济粮,难道不是在夸我宁可自食其力也不愿受人施舍?” 半大青年沉默了很久,道:“那你腰上的玉佩呢?” 老德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动容道:“你怎么知道我腰上有块玉佩?” 半大青年道:“原先我还未曾留意,但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应该错不了。”他凝注着老德柱,接着道:“我刚醒来的时候隐隐看到你腰上有个东西,看起来色泽似乎很不错,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想可能是你在我身边守的时间太长,太疲乏,以致忽略了,所以我刚才就试探了一下,果然有问题。” 老德柱仰面哈哈大笑,神情倨傲,仿佛瞬间就变了个人似的,哪里还瞧得见刚才那个邋遢的拾荒老人的影子。 半大青年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老德柱笑声顿住,道:“捡垃圾有什么不好?被人丢弃的东西就一定是没用的么?” 半大青年仍旧不说话。 老德柱也瞧着他,缓缓道:“或许不仅是你,在很多人眼中,捡垃圾的人是最低贱的,只有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才是值得尊敬的,”他又缓缓叹着气,接着道:“但你们只瞧见了他们最风光最体面的一面,若是你知道了他们阴暗肮脏的一面,或许就会觉得这里的东西要比他们好看的多,至少这里的一切都是可爱的,因为它们愿意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展示出来。” 半大青年道:“如此说来,想必你也曾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老德柱笑笑,道:“我只是个捡垃圾的穷老头。” 半大青年也笑笑,道:“至少你是个幸福的老头。” 老德柱满意地瞧着他,道:“上天待你可真不薄,不仅让你捡回了一条命,还让你懂得了这么多道理。” 他看了看半大青年,道:“或许,上天是故意让你忘了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半大青年道:“就像你一样?” 老德柱笑着道:“不错,就像我一样。” 他又接着道:“但你总得要有个名字。” 这次半大青年沉默了很久,才落寞地道:“我的命是你给的。” 他言下之意就是让老德柱给他起个名字,全新的名字! 想到这,他的心头不由又热了起来。 老德柱沉吟着,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名字可以重起,但每个忘了自己的人终有一天还是会找回自己,不如就叫寻本吧。” 半大青年喃喃着道:“寻本......寻本.......寻回本真,好,就叫寻本!” 老德柱道:“既然你有了名字,那就重新开始生活吧!” 寻本道:“什么是生活?” 老德柱哈哈一笑,道:“生活,就是脚踏实地、自食其力地活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虽然也是活着,但那种活法未免太痛苦了些。” 说完,他又低下头,拾捡着在他眼中闪闪发光被人丢弃了的东西。 寻本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身影,道:“所以你就宁可以这些被人丢弃的东西为生,而不愿与那些被人尊敬的人为伍?” 老德柱直起身,笑道:“天下间还一种活法却是比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要痛苦的多。” 寻本道:“哦?” 老德柱道:“那就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因为别人的看法不但会左右你的思想,影响你的生活,还会让你失去自我。人生不过短短数百载,行尸走肉地盲目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岂不比死了还痛苦?” 不经意间,不远处那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也开始在寻本的眼中闪闪发着炫目的光,几乎让他不能直视。 第二章 寂寞多相怜 世上的衣服有无数件,破旧的衣服更占了大半,当衣服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被人丢弃。 老德柱手里的衣服虽然也很旧,看来就像是用破布条拼成的,但它却不仅没有被丢弃,而且还被叠得很整齐。 老德柱双手将衣服递给寻本,道:“这是你的衣服,还是还给你的好。” 寻本疑惑地接过,两只手提着领口,将它展开。 青色的衣服果然已成布条,而且有些泛紫的地方还已发硬,只有左胸处一个圆形的图案还算完好。 一把像是拐杖的木棍斜印在图案中央,只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寻本仔细地瞧着这件已快变成布条的衣服,黯然道:“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 老德柱道:“不错,你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我从未见过受了如此重伤的人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 他瞧着寻本,缓缓道:“你身上的伤口虽多,尤其是胸口那道极为凶险,但都被你避开了要害,所以想必你也不是泛泛之辈......” 寻本有些讶异,道:“此话怎讲?” 老德柱道:“是衣服告诉我的。” 寻本道:“衣服又不会说话,怎么会告诉你?” 老德柱微笑着道:“有些事,本就不必说,只要你会看,自然就知道了。” 寻本静静地望着他,道:“可有时,看也需要技巧。” 老德柱微微一笑,道:“不错,这件衣服上有三十二道裂口,遍布全身,均为利剑所为,因为只有很锋利的剑,才能使这种麻布料的裂口看起来平整光滑,最大的一条裂口有数尺长,位置正在胸前,左端两指和往右的部分有一个很明显的角度,想来是要杀你的人已将剑刺入胸口,被你侧身躲过了。”看了寻本一眼,他接着道:“从角度的长度来看,应该是一柄极锋利的窄剑。” 寻本眼睛闪着光,没想到他竟对衣服上的裂口如此清楚,道:“你还能看出什么?” 老德柱叹了口气,道:“要杀你的,只怕不止一人,而且,这些人对用剑都有颇高的造诣。” 寻本道:“如此说来,我能活下来,的确是个奇迹。” 老德柱又笑了笑,道:“我说的奇迹,是你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看着寻本,缓缓道:“可能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没完成,所以你不愿就此死去。” 寻本勉强笑道:“我都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何必还要去想。” 老德柱道:“这你就错了。” 寻本沉默了,忽然道:“可你......” 老德柱打断了他的话,道:“一个人,只有到了知天命之年,且无牵无挂的时候,才能开始新的生活,你还未到这个年龄,必定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你的父母,你的朋友,或许还在等着你回去,一个男人,断不能没有一点责任感,否则,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后悔了。” 寻本道:“可是你昨天还在劝我要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今天却又劝我回到原来的生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真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老德柱笑着道:“人活在世间,并不是只为了自己,昨天我若一直逼你回忆以前的事,你的脑袋能受得了么。” 寻本沉默了,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可是我已经记不起以前了,你要我怎么回去?” 老德柱道:“一个人想忘了过去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要让他想起过去,我还是有很多法子的。” 寻本动容道:“你有法子?” 老德柱嘴角擒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道:“只是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 寻本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还不能长时间赶路,好在出了勾涧城的范围后,老德柱便拣了条鲜有人迹的僻路,岔了进去。 寻本跟着他不缓不急地走入一片林子里,林叶很密,进去之后,几乎看不到来时的路。 老德柱道:“到我身边,我们加快些脚程。” 寻本只见老德柱闭着眼,默念着他听不懂的字句,然后,一面透明的罩子便出现在他眼前。 寻本耸然动容,震惊地瞧着透明罩,道:“魔法罩?!您是八阶魔法师?!” 老德柱呵呵笑道:“老了,老了,随便放个罩子出来都要口诀了,真是老了。” 老德柱淡淡地说着,像是在说件极寻常的事,但在寻本听来却震惊不已。 忽然间,浓密的枝叶瞬间涌到眼前,接着倏地朝两边自动分开,下一刻,蓝天却已然在望! 寻本吃惊地回过头,只见那片浓密的林子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变小。 这岂止是加快了些脚程,比原先简直不知快了多少倍。 寻本默默地看着老德柱的背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因为他知道,凌空飞行是六阶魔法师才有的能力,但那种飞行只适合短距离,只因飞行时间若久了,不仅脸会被迎面的疾风吹得发紧变疼,而且周身上下也像是刚逃完荒回来的似的。 再看看这个魔法罩,不但非常平稳,而且还很严密,竟没有一点风声。 仿佛魔法罩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寻本的语气已不似之前那么随意,道:“您老怕是有九阶魔法师的实力了吧。” 老德柱并未回过头,道:“或许有吧,但时间过得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寻本咂舌暗道:“九阶魔法师就那么不堪么?” 魔法罩中的两人飞过几座雄伟的大山,几条宽阔的河流,最后却停在了一个矮小的山包上。 本来寻本以为老德柱要带自己到一个极为隐秘之所,没想到却落在了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地方。 老德柱道:“你是不是有些疑惑,我如此大费周折却带你来到这里?” 寻本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似已默认他的话。 老德柱接着道:“只因最不起眼的地方,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眼前忽然一暗,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寻本从未想过一个看起来只不过数十丈高的山包内竟然能有如此大的空间。 当他沐浴在一盏盏静静燃烧的魔法灯发出的柔和光芒中,心中所有的疑惑就一下子全解开了。 这里不仅非常隐秘,也非常安全。 老德柱已换了一身金红相间的大氅,原本有些憔悴邋遢的老人,此刻看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睿智威严,仿佛他的一个眼神,就能看穿世上哪怕是最诡诈的人心。 寻本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老德柱道:“先前我就有些看不透你的修为方式,此刻穿上了这件炼金火氅,却还是有些看不透,”他笑着摇了摇头,似自言自语地道:“如今还能见着如此有趣的人,我实在已不枉此生。” 寻本静静地望着老德柱,道:“想必你身上这件‘炼金火氅’是件极厉害的魔导器,否则我也不会感到如此难受。” 老德柱哈哈大笑道:“你能感到难受既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 寻本道:“哦?” 老德柱道:“你之所以会感到难受,是因为你的精神力很强大,强大到足以使这件‘炼金火氅’发生反应,说是坏事,是因为你时常会因为无法控制强大的精神力而痛苦万分。”他喃喃着道:“没有人比我还了解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寻本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沉默了片刻,直接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老德柱道:“当你准备好的时候。” 偌大的山腹空间内,魔法灯依旧静静地燃烧着。仿佛它们亘古以来,就以这种无畏的姿态对抗黑暗。它们锲而不舍地将时间焚炼至虚无,也终有一天,它们会湮灭在虚无的时间里。 当寻本自苦痛的记忆中骤然醒来时,豆大的汗珠也纷纷自额上滚滚而下。 他已想起足够多的事,也想起了足够多的痛苦。那些痛苦多于感动的记忆,仿佛成了一把牢不可摧的枷锁,锁着他的思想,也锁着他的快乐。 他的目中时而露出难言的痛苦,又时而露出强烈的愤怒。 很久之后,回忆如同百万铁骑疯狂践踏后席卷而去,他才露出疲惫之色。 老德柱仿佛也已有些疲惫,因为寻本的精神力之刚硬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所以他才不得不多费了许多周折。 寻本望着老德柱,眼神中既有三分敬畏,又有三分期待,他犹豫了很久,才涩声道:“晚辈齐开见过前辈,前辈救命之恩,齐开永生不忘。” 老德柱欣慰地道:“不必多礼,你我还是莫要生分的好,天下可没有几个能令我感到有趣的人了,要是连你也流了俗,我岂非还是很寂寞。”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寂寞的可怕。 那是种无声无息的可怕力量,可以轻易击垮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接着叹息般地道:“人活着并不是为了享受寂寞的,是吗?” 齐开看着老德柱,纵然心中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但却说不出口。 老德柱瞧着寻本,眼中露出一丝落寞之色,叹息了一声,道:“你难道忍心拒绝一位可怜的老人么?” 齐开忽然想起以前他说过的一句话:“但你是个幸福的老头”,此刻他想再说一遍,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仿佛有块大石哽在喉头。 他只僵硬地回了句:“不敢。” 老德柱的叹息声更长了,垂下头喃喃道:“你我果然还是生分了......我一生坎坷,少年不得志,中年才发迹,本以为广交朋友便不会再孤单,谁知道朋友太多,也并非是件好事,”他目中仿佛有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凄然道:“人的一生,根本不需交太多朋友,只要交到一个真心的,便已足够了。” 齐开看着老德柱,仿佛像在看着那个佝偻着腰一下下拨着废弃物的老头,那么孤独,那么可怜,忽然道:“寂寞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但你至少是个幸福的老头。” 老德柱骤然抬起头,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一个愉快的弧度,口中不停地道:“好,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还是愿意和我做朋友的,是不是?” 齐开道:“没有人会拒绝跟一个有趣的老头做朋友的,只不过,你要先把这件难看的衣服脱掉。” 若囚心上人听到齐开用难看来评价他耗费毕生心血倾力打造的‘炼金火氅’,想必会被气得活过来后再死一次吧。 老德柱换上了他的‘工作服’,两人又第一次走在通往那个垃圾场的路上,齐开仍旧一路不急不徐地跟在他身后,消瘦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苍老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眼前这个一瘸一拐的身体吹倒。 但齐开知道,就算刮二十级大风,把整个勾涧城吹跑了,也吹不倒这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老头。 老德柱走得很慢,因为很少有人能如此耐心地陪他走一段路,他虽然很不舍这少年离开,但他却不得不让他离开。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何况只是条算不上太远的路。 老德柱立在路口,看着天边落日的余辉,道:“前路漫漫,夕阳正好,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不会太晚,否则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等不到了。” 齐开也看着夕阳将下的天边,漫声道:“只恨逢君有尽时,小子日后定回来看望您。”他却在心底暗暗息道:“只要我那时还有命回来......” 齐开走向天边,向着遥远的地平线走去,孤独的身影渐渐融于昏黄的天幕下。 老德柱动也不动地瞧着这身影,忽然笑道:“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你肯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叫寻本。” 他接着叹了口气,黯然道:“太阳落下,只是为了明天能升得更高,少年人,我虽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本想开口让我帮忙,但我这人已不能再露面,万万不能再露一次面,所以,我只能祝你好运......” 第三章 演戏 距勾涧城数百里之外的一座雄伟大山之巅,座落着三五间寒舍。 进山打柴捕猎的山下村民歇脚时常会想到,那座陡峭奇绝的峰顶上为何会有房子?里面有没有人居住?如果有,会不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隐居在那里?住在里面的神仙都长什么样?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一个鼻孔两只眼睛...... 疑问虽多,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证实过,因为那座顶峰不仅无法攀登,最重要的是,他们怕万一打扰到神仙们清修,他们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骇人的举动,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知道。 若真的有人敢冒死一探究竟,就会发现,那三五间神秘的房子里住着的只不过是一个双腿残疾的老人。 此刻,老人正坐在一张宽椅里,正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 简陋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却有声音悠悠传来,仿佛自天外而来,也仿佛那说话之人就在老人身边。 “此次一战,七人陨命,一人下落不明。” 老人似已习惯,对这凭空出现的声音倒也不惊讶,只是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道:“何人不明,我方情况如何。” 那声音似乎迟疑了片刻,道:“下落不明的是那懒惰散漫的老八,此人号称‘不务正业少年郎’,倒也不足为虑......” 老人重重‘哼’了一声,眼却仍旧未睁,道:“够了,我方的情况呢?” 那声音道:“十人重伤。” 老人忽然坐起,骤然睁开眼,苍老的脸上涌现惊怒,道:“四十人只有十人回来?还重伤?!” 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回音滚滚如奔雷。 那声音似乎已有些颤抖,道:“是......”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缓缓躺回了宽椅中,喃喃地道:“‘七圣徒’果然非寻常之辈......那老八虽不务正业,保命却很有两手,”他竟笑了,道:“有趣,有趣,明明叫做‘七圣徒’却有八个人,看来这老八倒也真有些本事......” 齐开漫无目的的走在官道上,回想刚才那管家开门时仿佛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忽然想起了老德柱曾对他说过的话:“人的一生,根本不需要交太多的朋友,只要能交到一个真心的,便已足够了。” 他之所以会想起这句话,是因为他现在到了需要朋友帮助的时候了。 他的朋友虽多,但自从他被追杀后,平日里三五成群的‘义兄好友’就忽然全都没了踪影。 他喃喃叹息道:“人的一生,根本不需要交太多的朋友,只要能交到一个真心的,便已足够了。”苦笑了一番,他目中萧索之意更浓,道:“只可惜我连一个真心朋友都未交到,看来我做人真的很失败。”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俯冲下来一个人,这人披头散发,看起来有些狼狈。 齐开却惊喜地道:“是你!” 那人也不说话,一把拉过齐开,便又冲上天去。 齐开忍受着迎面的强风,想开口说话,却张不开嘴。 这人带着他飞到了一片山林里,才喘着气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就立刻赶了过来,走得太匆忙,什么也没带。” 齐开微笑着看着他,道:“你不必带任何东西,你能来,我就已经满足得很了,至少证明我这人还有朋友,还没到万人唾弃的程度。” 那人也看着他,眼中竟噙着泪水,道:“若不是你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救了我,只怕我早已死了,现在也不会活得很自在了。” 齐开道:“有德,你不必感谢我,你现在的一切全是你努力得来的,只是,你本不该来找我,你找上了我,只怕以后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了。” 有德摇着头,道:“不,你既然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救了我,我就不会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你......” 齐开的眼睛里忽然也涌出了热泪,他勉强笑道:“你可知道一个人如果太实在,常常会受到很多本不应该受到的伤害......” 有德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多说,我的命是你给的。” 平淡的语气里竟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齐开大笑的瞧着他,道:“我以前很少联系你,你为何对依旧我如此看重?” 有德道:“那是因为,朋友本就不是用来联系的,频繁联系的,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利益关系罢了。” 齐开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愧疚之意,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褪去,郑重地道:“好!好一个‘朋友本就不是用来联系的’!”顿了顿,他叹道:“我现在的确需要帮助,而且需要一个人能够长时间为我打探消息。” 有德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道:“武极殿现在正高额悬赏你的性命。” 齐开道:“所以你就更不能被人怀疑。” 有德皱着眉道:“你的意思是......” 齐开道:“我希望你和我演一出戏。” 有德更加疑惑,道:“演什么戏?给谁看?” 齐开道:“演一出‘朋友相残’给那些‘闲人’看。” 有德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刚才出城之时,已被那些好事之人看见,此刻我若安然回去,他们必定会起疑心......” 齐开笑道:“你现在已有些聪明了。” 时正下午,忙活了一天的猎人终于该回家了,所以官道上三三两两地走着互相攀谈的人。他们互相吹捧,只是为了能从对方口中听到期待已久的夸赞,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 忽然远处密林传来一声惊天巨响,黄光冲天,原先喋喋不休的人们突然全都安静了下来,瞪大了眼睛。 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首先冲了过来,口中竟还大叫道:“这人是齐开!快杀了他!” 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一个个均放下了手里的猎物,纷纷展动身形,朝那披头散发的青年就冲了过去。 披头散发的青年刚落地就见来了帮手,精神顿时大振,道:“他遭了我的暗算,必已撑不久了,大家群起攻之,一定能杀了他!” 一人大笑道:“兄台放心,对付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我等就算丢了性命也再所不惜。” 只是他口中说着话,身体却动也未动。 齐开大笑道:“不错,在下只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当人人得而诛之,”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凭良心讲,你们人虽然多,但只不过都只是二三段的武者,要杀一个五阶魔法师,你们自认为很容易么?” 众人面面相觑,想起齐开能够在‘暗影’的围杀下逃脱,心中顿时没了底气。 齐开接着笑道:“我这人虽然不反对言行不一,但我却最恨别人暗算我,倒不如各位给在下一点时间,让我先了却本人与我这位正义之友的恩怨,一来,我会很感激你们,二来,要杀我这位朋友,也会耗费我不少力气,待会你们动起手来也会轻松很多,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谁知有德却哼了一声,大声喝道:“我没有你这种朋友,我认识的齐开早在他苟且偷生时就已死了!” 齐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中似也充满了痛苦。 人群中又有一人大笑道:“不错,这位朋友果然是性情中人,在下交定你这朋友了。” 齐开也笑了,道:“此次我能活着回来,纯属侥幸,既然在下已是个死人,倒也还有些价值,只不过如果各位能暂时高抬一下贵手,我齐开承诺待会动手决不取你们性命,只是看你们能否有实力将我留下了。” 一人道:“齐开乃‘七圣徒’之末,虽然贪生怕死,但向来倒是说一不二,我等自然相信,请!” 这人竟真的退后一大截,笑着看着众人。 众人也都纷纷随着他退后,腾出一大片空地,将齐开和那青年围在其中。 那青年愤怒地瞪着围成一圈的人,喝道:“我好心劝你们,但你们却偏偏听信这歹人谗言,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怒喝声中,他已释放出本元力,黄光笼罩下的身体朝齐开激射而去。 众人平时只在山中以打猎为生,哪里看过如此迅捷的身法,一时都惊得张大了嘴。 齐开看着飞速逼近的有德,却动也未动,只缓缓道:“风之盾凝。” 只见飞速移动的黄光戛然而止,那撞上风盾止住身形青年也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齐开看着他,微笑道:“原来你就这点本事,难怪要套我近乎出手暗算了。”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又道:“我实在不该怪你,但我却不得不杀你。” 齐开骤然大喝:“风三刃疾!” 众人只听见这一声大喝,却未见齐开双手如何动作,一道巨大的风刃便已呼啸着向那青年斩去。 众人的心已提到了嗓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青年。 那青年惨笑一声,道:“如果你以为我只有这点本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万钧拳!” 那青年两手成拳,交叉在胸前,众人只觉眼前骤然一亮,炽如耀阳,不禁纷纷闭上了眼睛,忽听砰地一声闷响,接着便是一声疾呼。 黄光散去,待众人睁开眼时,那青年已半跪在地,嘴角鲜血直流,而齐开看样子也受了重伤,嘴角竟也挂了丝鲜血。 那青年忽然急呼道:“对不住各位,在下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那青年周身黄光大炽,身体如闪电一般掠了出去。 齐开也急呼道:“各位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 谁知他身体还未动,就听一人大喝道:“留步!” 一个身泛青光的中年人就冲到了他身前,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仿佛怕他突然消失了似的。 齐开看着有德渐渐消失的身影,苦笑道:“我可以理解各位此刻的心情,但你们让我眼睁睁看着他逃走,未免太不通情达理了,实在让我伤心。” 这人狞笑道:“阁下怕此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齐开摇摇头,叹息道:“既然你们出尔反尔,也莫怪我出手太重,各位就请......”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却忽然喷了一大口鲜血。 旁边立刻有人大吼道:“快动手,他支撑不了了!” 他立刻身泛金光冲了过了来,齐开虽然还在咳血,他的手却重重一挥,道:“风三刃疾!” 一道和刚才重伤那逃走青年的巨大风刃呼啸着斩去,只听连续三声‘砰砰砰’的闷响,急冲而来的那人身形已抛飞而回,速度竟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待那人重重一声砸在地上,溅起大片灰尘时,众人才发现他胸前一道巨大的伤口横贯腰际,眼看是活不成了。 齐开悠然道:“在下早就说过,凭你们二三段的武者就想杀了在下,怕是不容易的。” 站在他面前瞪着他的那人腿已开始弹琵琶,迅速向后退了几步,口中却大叫道:“我们一起动手,总会有一个人得手的,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知道齐开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谁先上就是个问题了。 忽听齐开身后一人大喝道:“一起上!不成功便成仁!” 齐开冷笑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吧!” 众人只见齐开的身形忽然拔地而起,暗道他已是穷途末路,必要落荒而逃了,一个个便红着眼高高跃起,想将他困在地面。 只因每个人都深知,若此刻让他突出重围,他便可安然凌空而去。 谁知他的身形只到了数丈的高度便不再上升,众人只见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旋转了起来。 立刻有人惊呼出声,但为时已晚。 只见蜂拥而至的众人像石头般纷纷坠下,惨呼不止。 齐开脸色已无一丝血色,但他依旧凌空微笑地看着地面上惊慌逃蹿的众人,大笑道:“在下告辞,今日承蒙各位相送,他日若有机会必登门拜谢。” 众人惊魂未定,他的人已飞入林里,笑声久久不散。 一人看着他消失的身影,怅然叹道:“久闻‘七圣徒’中的老八是个‘不务正业少年郎’,今日一见,才知言过其实,谬误天下人。” 第四章 最后的享受 当有德跌跌撞撞冲进寿且城中最大的药铺中时,每个前来诊病的人都能看出他的伤势已非常严重。 药铺的老板叫赵士全,是个很和善的小个子中年人,因为他的医术很好,所以,来他这里治病疗伤的人很多。 当他看到有德冲进来时,脸上吃惊的表情就像吞了一个整鸡蛋。 他赶忙过去扶着住有德,他生怕下一秒这个平日里很不错的小伙子就会倒在地上。 有德的声音也和他身上伤一样可怕,那是种他从来也没有从他口中听到的愤怒:“给我疗伤!” 赵士全盯着他身上的伤,吃惊地道:“是谁把你伤得这么重?” 有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齐开!” 赵士全听了后惊讶更甚:“齐开?你见着他了?你们素来交好,他为何会伤你如此重?” 有德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像是在叹息,也像是自言自语:“他变了......” 片刻后,本就不大的药铺里忽然挤满了人。 有德看着他们,冷笑道:“我说过,你们会后悔的!” 其中一人苦笑道:“我们确实已经后悔当时没有听你的话了。” 赵士全熟练地给他们的伤口包扎,一边问道:“难道你们也是被齐开所伤?” 那人叹了一口气,忽然也变得很愤怒,道:“是,我们受了伤没什么,可恶的是竟让那小子跑了!” 赵士全道:“齐开怎么会和你们动手?据我所知,他向来从不轻易动手的。” 有德道:“那是因为他们也要杀他。” 赵士全动容道:“也?!难道你本来是要杀他的?” 有德虚弱地点点头,道:“不错,那种贪生怕死的人,本就该杀。” 赵士全手头一缓,冷冷地道:“可你不该忘了他救过你的命!” 有德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只能怪他自己。” 赵士全竟也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权利,不是吗?” 有德忽然愣了愣。 药铺里的时间最难熬,所以一起来的那数十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一人道:“没想到齐开自创的‘旋风暴’威力竟如此惊人,只一招就把我们这群人重伤,若他再来一招,恐怕我们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有德突然冷哼了一声,道:“他若不是受了重伤,只要一招,你们也同样不能坐在这里了。” 那人干笑一声,道:“如此说来,我们还是托了老兄你‘出手暗算’的福了。” 有德哼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但却不再说话,闭目养起神来。 又一人道:“只可惜我们未能近身,否则,他就算全盛状态,只怕也落不得好下场。” 旁边一人嗤笑一声,道:“就凭你,也能近他的身?你以为五阶魔法师是豆腐做的?可笑,可笑!” 那人也不辩驳,笑着道:“不错不错,若换作是你,怕是齐开早就当场伏诛了。”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赵士全总算是听出了个大概。 他皱着眉,心底暗自揣测道:这‘不务正业少年郎’明明已躲过了一劫,为何偏偏还要回到这里这个是非地?难道他一心想寻死么?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看来我真的老了,竟不懂现在的小青年是怎么想的了。” 嘈杂的药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赵士全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十名统一穿着劲服,腰上佩着大刀的武士一齐走了近来。 本就不大的药铺变得更拥挤了,但那十名武士周围三尺内却空无一人。 一个方脸高颧的中年人上前一步,沉声道:“谁是常有德?” 有德看着这人胸前一把剑的八角尖标徽,笑道:“武极殿办事效率果然高,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这里了。” 方脸中年人盯着他,冷冷道:“你就是常有德?没想到一个名叫常有德的人却会偷袭对他毫无戒备的朋友,真是可笑。” 有德苍白的脸上忽然红了红,接着却淡淡笑道:“只因那人已不配做我的朋友......” 方脸中年人狂笑道:“好一个不配!当初他救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他不配救你?” 有德怔了怔,黯然地叹了口气。 方脸中年人等他说话,便一挥手,自他身后走出三个人,将他抬了出去。 药铺外早已停了辆宽大的豪华马车,门帘上也绣着一柄巨大的利剑。 方脸中年人立在车前,道:“请吧!” 拉车的是三匹烈火马,车夫轻叱一声,三匹高头大马立即狂奔而去。 车行虽疾,响声却并不大,就连马蹄声也微不可闻。 有德斜倚在车厢里,微闭着眼睛,似在养神。 方脸中年人端坐在他对面,忽然开口道:“看来你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好像你去的根本不是武极殿。” 有德缓缓睁开眼,瞧着方脸中年人,悠然笑道:“此刻我若紧张起来,待会说错了话,岂不是会连命也没了?” 方脸中年人道:“你难道还以为你能活着从那里出来?” 有德叹了口气,道:“久闻武极殿是非不分,善恶不论,如此说来,倒也不假,只是,像我这种早就该死的人,能死在武极殿,也算是我的荣幸了,说不定因此我还能出一次风头,也不算死得毫无价值了。” 方脸中年人嗤笑道:“我活了几十年,头一次听说有人要以死来成名的,难道,你就那么想死?” 有德长长出了口气,像是轻声叹息,道:“没有人想死,能活着毕竟是件好事,不是么?” 方脸中年人瞧着他,却未说话。 有德接着道:“如果我一心贪生,隐藏了事情的经过,说不定会死得更快,那倒不如实话实说,如果真被处死,倒还会厚葬,总比被扔在荒郊野外的好。” 方脸中年人淡淡笑道:“你能想通这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想起那一具具如同被丢垃圾一般扔在荒山野岭的尸体,忽然道:“不知你想如何下葬。” 方脸中年人淡淡地问道,仿佛常有德现在已是具尸体。 有德沉默了片刻,道:“葬礼也不必太隆重,因为我的朋友本就不多,我也没有脸再请他们来为我送行,就将我埋在北山下的松林里吧!”他叹了口气,喃喃着道:“此生我已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但愿来生可以忠正不屈,做个问心无愧的人......” 马车忽然停下了,常有德被蒙住眼睛,跟在方脸中年人身后走了很久,最后似乎进了一间空旷的石室。 摘下眼布,常有德果然看到一间石室。 石室内的陈设一览无余,除了一条长桌,两把靠椅外,就只剩数丈外的刑架了。 方才在车里高度警惕的方脸中年人此刻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道:“说吧。” 常有德身受重伤,本不宜久坐,没想到他不仅坐了下来,竟还学着方脸中年人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仿佛他此刻不是在让人闻之色变的武极殿囚牢中,而是在自己家的葡萄藤下正与一位知心好友随意的聊天。 方脸中年人脸上的笑意很浓,他笑道:“你可知道你坐的那把椅子上曾经坐过多少死人?” 有德悠然笑道:“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方脸中年人来了兴致,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快死的人为何还能如此舒服地坐着。他脸上的笑意更盛,道:“哦?” 有德道:“我既已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为何还要庸人自扰,让自己在惊惶恐惧中痛苦地死去?” 方脸中年人道:“所以你就无所畏惧?” 有德道:“不错,但如果你现在能让我饱餐一顿,我会更感激你。” 在武极殿囚牢里活了大半辈子的牢头,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丰盛的大餐,也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快要死的人竟还有心思狼吞虎咽,不禁摇头叹息道:“没想到这人到了牢里竟还想着享受。” 从始至终,方脸中年人就一直在旁静静地看着有德风卷残云般扫荡了一番。 待他长长地打出一个饱嗝后,方脸中年人才道:“看你这吃相,怕是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吧?” 常有德全未在意身上多处迸开的伤口,只微微眯着眼,长出了一口气,道:“不错,我以前只知道武极殿的手段狠绝毒辣,却从未想到这里的厨子竟也有这番好手艺,以后若还有机会,一定要常来吃几次。” 方脸中年人冷笑道:“你当这里是救济处么?何况,你也许没有以后了。” 有德嘬着牙,发出‘滋滋’的声音,一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可惜啊,可惜......” 方脸中年人道:“你已吃饱了,现在可以说了么?” 第五章 引鱼计 常有德刚刚选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店伙就一脸媚笑地来了。 “爷,您稍等,酒菜马上就备齐了。” 常有德张着嘴,看着小跑而去的店伙,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这店伙好奇怪,他怎知我要点什么菜?” 酒菜竟真的很快就上齐了,常有德看着满头大汗的店伙,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还没点菜,你就给我上这么一桌大餐,你不怕我没钱付账么?” 那店伙擦了擦头上的汗,笑道:“爷您真会说笑,现在寿且城中谁不知道您是武极殿的贵客?若是得罪了你,怕是这酒楼都开不下去了,哪里还敢收您的钱?爷,您慢用,有事再吩咐小的。” 常有德目光闪动,一脸沉凝之色,但只过了片刻,他就笑了。他忽然站起身,朗声道:“各位朋友,今天是在下常有德重获新生的日子,今天中午大家这顿饭,全算在我头上!” 一言既出,众人哗然,纷纷道:“像公子这等豪爽之人,十分少见,在下等恭喜了。” 那人举起酒杯,远远地敬了常有德一杯,其他人见了,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偌大的翠仙居里觥筹大作。 掌柜呼来店伙,道:“今天这些菜都给我详细记下了,一个菜不能少,更不能多一个菜。” 那店伙只有苦着脸答应,心里暗暗骂道:“什么么狗屁常有德,出卖朋友也就罢了,还要来这里假装阔气,一个狐假虎威的小人,我看该叫常缺德才对......” 武极殿。 虽然每个住在寿且城里的人都不知道武极殿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天下究竟有多少座武极殿,但他们却知道城中那座最大的院子就是武极殿。 这座武极殿占地极广,几乎占了整个寿且城的十分之一,常人围着它走一圈怕是也要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们从未见过武极殿的殿主,也从未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但他们一定相信有这个人的存在,就像大山里的狼群总有个领头狼一样。 偌大的院子里又有许多小院,这些小院无一不是十分宽敞豪华,但最中间的那座院子和其他的院子比起来,不仅寒酸而且窄小,让人想不通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如此普通的小院。 小院很小,却种满了各种花草,花草之中,又有一个老人在精心侍弄。 一个方脸中年人龙行虎步而来,但一进了院子,他的脚步声就变得非常轻捷,几乎未发出半点声响。 然后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半晌,老人才提着水壶直起身,他掸掸灰色长袍上的尘土,头也未抬地道:“来了。” 这句话既像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也像两个频繁交往的知交淡淡的招呼。 方脸中年人立刻躬身,恭敬地道:“常有德已被放了,现在正在翠仙居里大吃大喝,还替所有人付了账。” 方脸中年人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像是对面站着的不是个极平凡的老头,而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老人微微笑道:“这人倒也有些胆量,竟敢乱花武极殿的钱,他难道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么?” 方脸中年人犹豫了片刻,道:“主公英明,只是属下不明白主公此举的用意。” 老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看来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他看了方脸中年人一眼,道:“你跟了我有二十多年了吧?” 方脸中年人道:“二十五年零七个月。” 老人赞许道:“很好,但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亲自去办这件小事。” 方脸中年人头垂得更低,道:“请主公明示。” 老人道:“凡能成大事者,必先做好每一件小事,这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方脸中年人道:“是。” 老人道:“当初你随我左右时,性格刚硬,脾气爆烈,与今日之脾性实乃天壤之别。” 方脸中年人躬身道:“主公栽培。” 老人点点头,接着道:“如果换作二十年前的你来处理此事,想必你会先杀了常有德,再派出大队人马搜剿齐开,对不对?” 老人只是淡淡地说着话,但方脸中年人额上却已微微见汗,道:“主公见笑了。” 老人道:“这二十多年来,你的性格虽然改变了很多,但你的思想却仍旧是以前的思想,所以你为人处事还会按照以往的习惯,这就是我现在还不能将武极殿放心交给你的原因。” 方脸中年人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过了很久,才涩声道:“多谢主公教诲。” 老人摆摆手,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谨。”他瞧着方脸中年人,目光闪动,道:“此事若用刚才那种方法,你觉得如何?” 方脸中年人身体一僵,沉默了很久。 老人轻笑道:“不必紧张,我不会怪罪于你。” 方脸中年人迟疑道:“前些时日,我殿动用四十名精锐暗影成员,虽将魔天阁为首的师徒八人除去,但我方也伤亡惨重,虽说只安排了三人对付齐开,人力稍显不足,但没想到一个平日不务正业的魔法师竟能成功逃脱,其实力可见一斑......”他微微抬起头悄悄观察着老人的反应。 老人沉着脸,正在看着他,道:“说下去。” 方脸中年人心中一凛,硬着头皮道:“此时若派出殿中其余武士追剿,一来,收效甚微,二来,会打草惊蛇,暗杀不成又会让其逃走,想再抓到他,已难上加难,三来,大量人员出动,势必会造成殿内实力空虚,费力伤财,徒劳无功。” 老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接着说下去。” 方脸中年人悄悄松了口气,道:“若以常有德入手,只需派人跟踪他,便可坐收渔网。” 老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你现在已经明白我的用意了?” 方脸中年人道:“主公的意思是,给常有德纸醉金迷的生活,使他堕落,到时他为了维持现有的生活,自然会主动来找我们。” 老人哈哈大笑道:“不错,奢侈的物质生活不仅会让一个人变得堕落,也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无可救药,这点你也要牢牢记住。” 方脸中年人道:“是,属下谨记主公教诲。” 老人忽然又道:“其实你应该还可以想到一点。” 方脸中年人未说话,老人接着道:“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我们若逼得太紧......”老人突然盯着方脸中年人,道:“你应该知道他现在是唯一知道那个秘密的人。” 方脸中年人背上的冷汗涔涔而出,道:“属下明白。” 老人又像个平凡而悠闲的老头,开始侍弄起他的花草。 第六章 天涯共憔悴 和武极殿正中那座小院很像的有很多,多数都在城外,当然还有更偏僻的地方。 寿且城往西过两座山,是片茂密参天的山林,山林中就有这么一座小而简陋的院落。 院子里也住着个老人,只是这个老人要比武极殿中那个老人要老,身体也不如他那么硬朗。 老人似乎早已习惯了独居,也不知已在此度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山风寂寂,他孤独地扫着落叶,落寞的神情看来就像是一匹受了伤的老狼默默舔舐身上久未愈合的伤口。 突听‘嗖’地一道破空之声,随后木门框上‘夺’地一响,定睛一看,竟是柄木质的薄刃。 老人目中充满惊奇之色,颤巍巍地将木刃拔出,仔细端详起来。 木刃很薄,做工也很粗糙,像是这削刃之人时间非常紧迫,只几刀就草草了事,但刀削面却十分光滑,只一面仅刻两字:拜见。 这简短的留言既没有名字,也没有地点,乍一看着实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 老人将木刃在手中把玩,食指轻轻抚摸着刀刃。 这时他才注意到刀背与刀尖之间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非常圆润的弧度,看来就像是用一个圆形东西磨出来的。 老人目光闪动着,立刻放下扫把,奔入林中。 轻捷的步伐和刚才那个颤巍巍拔出木刃的老人恍若两人! 林中深处有棵大树,齐开此刻正倚在大树下,脸色苍白,不知是已很久滴水未进,还是受了内伤。 齐开见老人来了,立刻站起身,恭敬地道:“晚辈见过前辈。” 老人挥了挥手,焦急地道:“为什么回来?你受了伤?” 齐开惨然一笑,道:“晚辈怕是辜负了您老的期望,此次回来,只为老师和其他几位师兄讨个公道。” 老人嗤笑道:“公道?公道只握在有实力的人手中,就算你回来又有何用?” 齐开道:“我若不回来,只怕老师死不瞑目。” 老人叱道:“你回来白白送死,他就能瞑目了?” 齐开目光坚定地看着老人,道:“有些事,晚辈明知是错的,却还是要去做。” 老人看着齐开倔强的神情,思绪忽然飞回了五十年前。 那年,他也是齐开现在这个年纪,那天,他也站在一个老人面前,那时,他也这般倔强...... 如果时间能倒退,他一定不会再那么倔强,如果时间能倒退,一定会听从父亲的话,如果时间能倒退,他现在也就不会活得如此悲惨。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时间也不能倒退。 他从齐开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怅然地叹了口气,道:“你为师报仇心切,我感到很欣慰,想必他若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但他却一定不想让你白白送死,你知道么?” 齐开怔了怔,黯然道:“我若不是想为师父报仇,只怕也就回不来了。” 老人沉默了半晌,才道:“暗影实力如何?” 齐开闭上眼,回忆道:“非常强......”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目中隐有泪光,凄然道:“如果师父没有替我挡下一刀,他也就不会死了,如果我实力再强些,也不至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人目光柔和地瞧着他,道:“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何不潜心修炼魔法,你的魔法天赋本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齐开嚅嚅着,道:“可是......” 老人忽然厉喝道:“没有可是!”他目中竟也有泪光闪现,他柔声道:“你可知道你师父为何偏偏救你?” 齐开垂着头,不说话。 老人接着道:“你师父最疼爱的弟子是老二,生死关头却救了你,你难道不应该好好想想么?” 齐开的头更低了,泪水一滴滴落在草地上。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师父质性淳朴,心地善良,想必是看你年龄最小,实力最弱,而他,从来就偏向弱者,是以才会舍命救你。” 他看着齐开,又道:“虽然他并不是因为你的魔法天赋才救你的,自然也不对你抱太大的期望,但他肯为你丢了性命,你就不该为他做点什么吗?” 齐开缓缓抬起头,目中充满了痛苦之色,过了很久,才艰难地道:“我也并非不想一心修炼魔法,但魔武同修的念头自五年前一闪而过后,我就不能忘却......”他又低下了头,黯然道:“就像一棵种子破土而出后,再想阻止它成长已是不可能了......前辈您一定也知道这种感觉。” 老人长叹一口气,却并未说话。 齐开接着道:“有时我也想放弃这个念头,但它却偏偏像条毒蛇一样盘踞在我心中,我......我实在已是没有办法了......” 老人的叹息更长更久,他冷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难道不知道魔武双修的危险之处吗?你难道不知道那两个人的下场?” 齐开脸上的痛苦更甚,道:“我知道,可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会走下去,哪怕和那两个人下场一样也再所不惜。” 老人骤然怒叱道:“混帐!老夫眼拙竟没看出你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齐开忽又抬起头,微微惊疑地道:“懦夫?” 老人道:“不错,你就是个懦夫!你莫以为你敢回来替你师父报仇就是勇敢,我告诉你,那只是愚蠢!莽夫所为!你虽不怕死,却一心求死,因为你害怕痛苦地活着,这不是懦弱是什么?” 齐开喃喃着道:“您的意思是,死要远比活着容易?” 老人神色稍缓,道:“不错,一个想死的人有千万种法子死去,但一个想活着的人却没有那么多法子。” 齐开下意识地点点头,道:“死亡的痛苦很短暂,而活着的痛苦却能持续一辈子。” 幽风习习,茂密的林叶沙沙作响。 老人忽然开口道:“世事难定,你想魔武双修也不是全无办法。” 齐开黯淡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前辈您有法子?” 老人却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办法,但有人有办法。” 人们常说光明比黑暗可爱,但黑暗笼罩下的寿且城却比白天更热闹,更气派。 城中最大的酒楼翠仙居此刻也笼罩在辉煌的五彩光芒下,看起来更大气高雅。 此时也正是店伙最忙的时刻,并不仅仅因为能在这里消费是有身份的象征,最重要的是只要你说两句好话,就会有人替你付账,无论你点了多少酒菜,更无论你和他是否认识。 这个阔气的神秘人只一天就在寿且城中出了名,慕名而来的人远远超过这座两层酒楼的容纳量。 这人自然就是常有德。 当常有德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再次举杯致谢的时候,一个彪形大汉忽然站在了他面前,冷冷地盯着他! 常有德今晚已喝了不少,此时也微微有些醉意,当他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一片黑影的时候,他摇了摇脑袋,这才看清原来是个人。 他看了看那大汉,又瞧了瞧手中的杯子,笑道:“这位兄台...也是来敬在下酒的么?” 大汉冷声道:“我不喝酒。” 常有德道:“不喝酒......不喝酒也没关系,只要兄台......看得起在下,就到掌柜那里......嗯......说一声,说你今晚的账记在我常有德头上,他们......不敢为难你......” 大汉皱了皱眉,冷冷喝道:“我只找你。” 常有德的酒意立刻退了三分,瞧了瞧大汉,道:“莫非是在下酒喝得有些多了,竟不认识你了?” 大汉道:“你不必认识我,只是我家主子想见你。” 翠仙居的二楼是包间雅座,能坐在这里的人,通常都已不必在意饭钱。 当常有德随着那大汉踏进仁字号包厢的时候,虽然心中已作了猜测,但见着那人时却仍旧吃了一惊。 大汉口中的主子,竟是个姑娘,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柔和的魔法灯光下,那姑娘的脸看起来像是世上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白玉精心雕琢而成,一双纤而不露骨,肥而不盈肉的青葱柔荑正托着香腮,弯弯的黛眉虽然只是轻轻蹙动,却能轻易绞碎任何人的心。 满桌的菜色很鲜艳,魔法灯光也黄中泛红,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让包厢里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那彪形大汉一进门,就轻轻走到她身边,然后静静站在那里,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柔情,和刚才那个冷漠强势的人几乎判若两人。 正在沉思中的姑娘被脚步声惊醒,却未抬头,似盯着桌上丰盛的菜肴怔怔出神。 常有德的心跳得很快,热血忽然也一齐涌上了大脑,他几乎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他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远远高攀不起,所以他只能将心中的悸动强压下去。 那姑娘的眉头舒舒蹙蹙反复几次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朱唇轻启间,吐出的一个个字仿佛天籁回音,袅袅不绝,就算用黄莺出谷来形容也稍显粗浅了些。 常有德咬了咬牙,心中不知是痛苦还是惋惜,沉默了很久,他才慢慢地道:“我怎知他为何回来?” 那姑娘头仍旧抬也未抬,接着似自言自语般地道:“可是他为什么却不来看我?” 常有德深吸着气,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愤然,他多想大喝一声:“难道你伤他伤得还不够?” 他想起那次齐开大醉后来找他,向他倾诉心中的悲苦,他只能被动的地听着,却说不了任何话,因为他知道他既没有办法帮到他,而齐开也需要痛痛快快地发泄一番...... 他最终只动了动喉结,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姑娘忽然又叹了口气,盯着桌上的菜肴喃喃着道:“难道男人都是薄情寡义之徒?” 常有德本不抱定主意死不开口,此刻却忍不住冷笑道:“不错,男人对曾经伤过自己的女人通常都很薄情寡义。” 那姑娘还未说话,旁边站着的彪形大汉却突然怒喝道:“大胆,休得放肆!” 那姑娘幽幽叹了口气,第一次抬起了头,美丽的大眼睛带着淡淡的哀伤静静瞧着常有德。 她放下托着香腮的手,似已疲惫,转头向那彪形大汉道:“辛叔,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彪形大汉看着连日消瘦的大小姐,平日里明亮而灵活的大眼睛此时也黯淡无光,他暗叹了一口气,实在不忍心狠下心来拒绝,他却狠狠瞪了常有德一眼,似在威胁,然后才缓缓退了出去。 大汉走后,那姑娘仿佛更加疲惫,身体软软地靠在铺着柔软虎皮的椅背上。 常有德看着眼前憔悴的伊人,脑中忽然又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形。 那时她坐在八人高抬的软轿上,透明的薄纱里,她微倚香榻,手中轻轻摇着罗扇,精致的脸上淡施粉脂,一颦一笑间无不透着高贵慵懒。 虽是远远观望,不得近前,但那时他却已很满足了。 没想到两年后,他竟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有幸一睹芳容,但此时他却已不敢抬头再看她。 沉默,寂静地沉默着,仿佛时间定格,两人都没有动,也不说话,就像是两个人偶。 常有德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说不出口;他很想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但他却不能! 就像心中窝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的灵魂剧烈焚烧。 那姑娘终于开了口,道:“他......他还好么?” 常有德的心也在颤抖,但却冷着一张脸,道:“他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姑娘似窒了一窒,怒道:“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不念他往日对你的恩情就罢了,为何还要落进下石?” 常有德淡淡道:“我只是在帮助他,只不过帮助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那姑娘笑道:“你是在帮他?帮他死么?” 这奇怪的笑声中,既有讥讽之意,也有愤然不平。 常有德竟很认真地道:“不错,我就是在帮他死,你难道不觉得他一直活得很累么?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姑娘突然说不出话了。 常有德接着道:“你只知道他对你寡情,但你为何不说你对他无义?一直以来,他不被人理解,被人嘲笑,被人瞧不起时,就会想起你,他曾跟我说过,世人瞧不起他没关系,只要你不瞧不起他,他就有坚持下去的理由,而你呢?” 说到最后,常有德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有给那姑娘一点反应的时间,他又吼道:“既然活着没意义,何不死了一了百了?” 那姑娘怔在那里,久久未说话。 常有德喘了口气,缓缓道:“一个人总是要死的,如果他的死能让其他人活得更好,那么便不是白死,就有意义。” 那姑娘突然嗤笑道:“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常有德似乎累了,他忽然想喝酒,便道:“燕大小姐,如果没别的吩咐,在下还是赶紧走了的好,免得让人知道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有失您身份。” 燕大小姐皱了皱眉,忽然坐起身,道:“你在害怕武极殿?” 常有德笑了,道:“在下的人都已住在了武极殿,还会怕么?怕是大小姐想多了。” 转身之前,他又补充道:“你最好时刻注意我的动向,好第一时间为他‘收尸’。” 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然后大步而去。 ‘收尸’两个字如柄重锤重重砸在燕大小姐心上,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桌上轻声抽泣。 彪形大汉怒目望着常有德离去的背影,然后小心走进包厢,轻轻拍着啜泣不止的柔弱女子,柔声道:“大小姐,不要难过了,以后一有他的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燕大小姐终于忍不住扑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辛叔,他活得那么累,我好痛苦......” 彪形大汉轻轻抚着她的背,目中的怜惜之意更甚,心中却叹息道:“你为何只知道想着他,这段时间你自己不也活得很累么?” 第七章 黑影卫队 每个到过寿且城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它很繁华,但再繁华的地方,也会有乞丐。 就像再明媚的天气里,也总是会有阴影。 常有德果然已经习惯大富大贵的生活,他虽然没有钱,但只要他说句话,就能从任何地方取到钱。 现在,他的话,就是钱! 他是个孤儿,自然有过穷困潦倒的经历,所以他更能体会路边乞丐乞讨的艰辛。 所以他路过时经常会给钱。 当他刚从富贵缎庄订了一身上好的衣服走出店门的时候,门口的乞丐伏在了他面前。 他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他又是个很阔气的人,所以他很自然地掏了腰包。 那乞丐一直低着头,似不敢看他。让他感到很奇怪的是,那乞丐接过钱后并没有走,反而将钱装起来,又伸出一双乌黑的双手,可怜地道:“大爷,再给点吧!” 然后他就看见了乞丐的脸。 若是平时,他定还会多多少少给一点,可这次他插入腰包的手却并未抽出来,只淡淡地道:“今天大爷心情不好,下次再给。” 那乞丐的头又低下去,双手却还是高捧着,不断地磕着头,口中不停地道:“大爷行行好吧,就这一次了,下次再也不向您要了。” 常有德忽然笑了,这种话他以前也说过不知多少遍,现在却忽然变成别人对他说了,这种有趣的身份转变,让他不禁笑了出来。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手终于从腰包里抽了出来,道:“喏,若还有下次,我一定不会给你了。” 乞丐得了双份的钱,欢天喜地飞也似地走了。 常有德看着乞丐远去的背影,忽然又长叹了一口气。 缎庄的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后,缓缓道:“若天下之人都像你这般好说话,恐怕那些乞丐早就发了财了。” 常有德并未回头,笑道:“兄台见笑了,在下以前是个很小气的人,只是现在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自然就好说话了。” 缎庄老板似乎笑了笑,道:“没有一个人的钱生来就是自己的,不是吗?” 常有德忽然大步而去,哈哈大笑道:“兄台所言极是,在下受教了。” 常有德已经走了很远,但缎庄老板却还在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闪动,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个方脸中年人进了缎庄。 他也像缎庄的老板盯着常有德远去的背影,皱着眉道:“怎么,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缎庄老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方脸中年人,道:“难道少主看不出端倪?” 方脸中年人道:“哦?” 缎庄老板道:“你几时见过才吃了一口猎物就拔腿就跑的老虎?” 方脸中年人默然,沉吟着道:“你是说那乞丐有问题?” 缎庄老板点点头,道:“不错,那人虽是乞丐扮相,但一双手却很细嫩......少主你还是太年轻了些,看不透细微之处在所难免,但属下却希望你能赶快成长起来......” 离开富贵缎庄后,那名得了双份钱的乞丐竟直奔城外,好像他今天所要到的钱足以维持他今后的生活了。 乞丐出了城,便拐入一条羊肠小径,进了一片林子。 林外一个黑影隐在密叶中,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蹲在一棵大树后的乞丐。 齐开原本计划在前面一片树林中换掉乞丐服,但自从出了城后,一路上他始终感觉到身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所以他拐到了这里。 那乞丐已经蹲了很长时间,隐在密叶中的黑影也一动不动地盯了很长时间。 他忽然听到一道破空之声,长年来的艰苦训练使他的感观分外敏锐,所以这道破空之声刚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翻身下树。 只听大树发出‘夺’地一声,接着便传来一个人的笑声:“阁下好敏捷的身手,幸会幸会。” 齐开微笑地瞧着眼前一身黑衣的人,道:“若阁下看中在下身上的钱,说一声便是,何需在此苦候多时?” 那黑衣人并未说话,突然双臂一振,身形倏地拔起。 谁知他刚刚飞起,却又缓缓落在原地。 原来,他刚飞起,一道迅疾的风刃就阻住了他的去路,而他处在半空中,身体无借力之处,想躲也躲不开,无奈之下,他只好沉身落下,一双三角眼紧紧地盯着齐开。 齐开依旧微笑地看着他,道:“阁下若不嫌弃,何不交个朋友,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那人却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种人还配有朋友?” 齐开似未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道:“人活在世,若没有一个朋友,岂不孤单寂寞的很?” 那人好像很着急,齐开的话才刚说完,他的双脚就忽然一顿,似要再次飞起。 谁知他的身体并未飞起,只升到不过一人的高度便突然落了下来,手中却有一物被抛上天。 天空传来一声短促的叫声,像是突然受了惊的鸟儿发出的声音。 齐开缓缓垂下了手,看着黑衣人,脸色终于变了变,却还保持着微笑,道:“莫非阁下是想为在下引荐几位好友?如此说来,在下真是非常感激阁下了。” 那人的脸蒙在黑布下,使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似乎也笑了笑,道:“我这些朋友可不是一般的朋友,全是要你命的朋友!” 武极殿,正中小院。 和方脸中年人上次来时一样,老人依旧在侍弄着他的花花草草,仿佛这些花花草草若一刻不修剪,便会立刻枯萎一样。 方脸中年人仍然和上次一样静静地站在一旁,不说一句话。 老人松了最后一盆花土,才直起身,用衣袖揩去头上的汗珠。 他的话还是那两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字:“来了。” 方脸中年人一躬身,道:“见过主公。” 老人道:“有何进展。” 方脸中年人道:“齐开已现身。” 老人放下手中的铁铲,笑道:“很好,想必你已经安排好了。” 方脸中年人道:“属下已派出五名黑影轮流跟踪。” 老人皱了皱眉,却未说话,似在静静思考。 才了很久,他才道:“黑影卫队的反侦察能力不弱,但实力却不强,你为何不多安排几名暗影?” 方脸中年人身体一僵,却道:“虽然齐开实力不弱,但他毕竟已受了很重的伤,属下认为跟踪的人数太多,反而更容易暴露。” 老人果然点点头,神色稍缓,道:“不错,但你是否考虑到齐开的伤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重,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受伤?” 方脸中年人额上突然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老人叹了口气,道:“你能如此考虑,说明你已有了大局观,但细微之处,却还需多多磨炼。” 方脸中年人道:“是,”他接着又道:“主公您的意思是,再多派五名暗影?” 老人摇摇头,道:“齐开一开始就能想到作戏给我们看,就说明他的思想远不是外界传闻的那么简单幼稚,所以你以后为人处事时万不可再被流言所惑。” 方脸中年人垂着头,不敢接话。 老人顿了顿,又道:“这人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但骨子里却极有主意,若他能为我们所用,便是一大助力,倘若不能,还真可惜了这么一个大好青年。” 方脸中年人默默地听着老人话,却浑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老人看着面前的方脸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又远眺天际,喃喃着道:“怕是黑影卫队从今天起又少了五人。” 方脸中年人吃了一惊,抬起头道:“黑影虽然实力稍弱,但五人同时出手,却也不容小觑,主公为何如此肯定?” 老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想必当时暗影袭击七圣徒时的细节你还不清楚吧。” 方脸中年人甫一接触老人凌厉的目光,便立刻又低下了头,道:“属下只知那日影二八那一剑本来就要得手,却被伯逊用性命挡下了。” 老人道:“不错,但你可曾想到,一个重伤之人怎么可能逃得过暗影的追杀?” 方脸中年人额上豆大的汗珠纷纷落下,冷汗竟也打湿后背。 原本他以为,齐开能躲过一劫,完全是因为伯逊以命相救,但他却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伯逊死后,原本杀他的暗影和杀齐开的暗影,两方人加起来,也是股非常恐怖的力量! 但齐开却逃脱了! 他的头几乎已埋进胸膛,厉声道:“属下知错,请主公责罚!”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道:“你能知错就好。” 方脸中年人道:“多谢主公宽囿。” 第八章 旋风暴之威 寿且城外,小树林中,五个身形相仿,统一一身黑衣且蒙着面的大汉便将齐开围了起来。 齐开环顾着五人,竟似未察觉到危险,反而笑了,道:“素闻‘黑影卫队’行如风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黑衣人闻言竟也笑道:“阁下能在我五人包围之中谈笑自若,单凭这种胆识,就已令人钦佩,待会动起手来,我们会让你少受些痛苦。” 这人蒙着面,使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微笑还是冷笑。 另一黑衣人又道:“我等恰巧也久仰‘不务正业少年郎’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也名不虚传,只可惜,今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阁下了。” 齐开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就先谢过各位了,但听你们好像有十足的把握能杀死在下。” 那黑衣人狂笑道:“我们五人若对付不了一个重伤的五阶魔法师,倒也还不如全死在你手里的好,免得被天下人耻笑。” 齐开静静地看着他,道:“那各位就请吧。” 五人是配合多年的老手了,彼此之间都已十分默契,只眨眼间,四柄闪着寒光的窄剑就同时刺向他的脖子,后颈,胸口和小腹。 四柄窄剑,便像是四根利箭,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同时疾射而来。 齐开果然伤得很重,眼见四柄剑同时刺来,却只扭了扭上半身,堪堪避过这直刺要害的四剑。 持剑的四人已确定齐开的伤的确非常重,因为他并未释放风魔法躲避。一个五阶魔法师在风魔法的速度加成下,绝对有机会躲过这一击。但他没有,原因也很简单,只因一个受了重伤的魔法,是绝不会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敌人的利剑之下的。 所以,四柄剑此时几乎就贴在了他身上,他甚至已经感受到利剑所传来的冰冷。 四名黑衣人此时只需变刺为削,就能轻易杀了他。 但四柄剑却像削在了岩石上,就见齐开双臂一展,四柄剑突然猛然一震,四名黑衣人同时连退几步,掌中的剑也几乎脱手飞出。 但他们面上却无半点惊惧之色,纷纷垂下了剑,脸上反而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只因那最后的一柄剑已悄无声息地自他头上直刺而下! 齐开一招震开四个黑衣后,似已精疲力竭,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 那四人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们已瞧见最后的那一柄剑刺了个空。 他们虽然最擅长跟踪,但有时若不小心暴露,也会大开杀戒,而这招‘天降奇兵’,已十余年未失手过,不想今日却败在了齐开手中。 若在以往,这名自上而下刺剑的黑衣人右手必定会有一把匕首,但方才他已看见齐开被围之下的狼狈之态,心中也已认定他已重伤不敌,是以才起了轻视之心。 但这黑衣人非等闲之辈,间不容发的瞬间,他已挥掌向齐开空门大露的腹部击去。若此招得手,齐开就算不死,也得伤上加伤。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右掌才刚挥出,身子便骤然飞了出去。 只见那黑衣人一个后空翻便稳稳地落在地上,然后,直起身,神色凝重地瞧着齐开。 其他四人却并未像他那般瞧着齐开,反而都瞪眼看着他。 他忽然感觉到腰际一股湿热,过了很久,他才感觉到腹部传来的阵阵绞痛,一道仅一掌宽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伤口虽小,却深得足以致命。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抛却了掌中的窄剑,双手捂住腹部,身体已弓成。 倒下之际,他说出了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好快......” 其他四人先前的轻蔑已荡然无存,他们谨慎地盯着齐开,心中不知是震惊还是恐惧。 他们实在想不到齐开不但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反而还能杀了老二。 齐开苍白的脸上又挂起了微笑,他笑着道:“现在,你们还有十足的把握杀得了我么?” 四人沉默着,似已害怕但又不甘心就此让他逃走。 一人忽然道:“杀你的确不容易,但我却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别人会说你‘不务正业’。” 齐开笑了笑,道:“身为一个魔法师不好好修炼魔法,反而一门心思钻研武技,这难道不是‘不务正业’么?” 那黑衣人皱了皱眉,道:“但你刚才震开我们四人所用的方法既不是魔法也不像武技,莫非就是你结合了武技之快和魔法威力的自创招式?” 齐开点点头,道:“不错,既然你看出来了,不妨评价一番,以后我好改进。” 那黑衣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很聪明,如果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相信你也能少走许多弯路,而加入武极殿,你的前程自然也不可限量。” 齐开也叹了一口气,道:“我这种人实在不配有你们这么好的朋友。” 那黑衣人道:“如此说来,实在可惜......”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你想听实话么?” 齐开道:“你肯说实话么?” 黑衣人摇摇头,道:“不肯。” 齐开苦笑,道:“既然我们做不成朋友,四位若是再不动手,在下就告辞了。” 说完,他竟真的身形一展,拔地而起。 四个人突然同时动了,因为他们知道出手的最好时机已经到了! 四柄利剑,四条黑影,同时向齐开激射而去。 齐开的身体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凌空疾旋起来,倏地‘叮叮’几声急响后,四个黑衣人已倒飞而回,如四个沙袋般软软瘫在地上。 几片布条随着齐开一起缓缓落下,每个人的身上已多了数十道狰狞的血痕。 齐开大口地喘着粗气,俯身一一捡起破碎的布条,然后看了看五个人的尸体,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树林深处。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五名穿着胸口绣有利剑的黑衣人就匆匆赶到,但等着他们的,只有五具尸体。 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一人拧着眉头,俯下身挨个探查了一番,忽然道:“他还没走远,三五,三六,追!”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林中。 创口平整,皮肉外翻的伤口看起来像是雨雾下初绽的花蕾,鲜红而妖艳;又像傍晚天边神秘的红霞,绚丽而夺目。 他静静地看着这些伤口,喃喃叹道:“旋风暴,旋风暴,果然霸道......” 第九章 孤身会殿徒 有些人,即使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人们的话题却还会围绕着他。 三个月来,关于齐开的流言已有若干版本,有的说他已被武极殿的黑影刺下断魂崖,葬身崖底;也有的说他被世外高人救了,说不定已习得一身高深莫测的魔法抑或是武技;还有人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死,而他坠下断魂崖是他有意为之,目的是让武极殿认为他已死了,好隐姓埋名,过几年逍遥法外的日子...... 但让人奇怪的是,武极殿此次竟然罕见地保持了沉默,并未放出任何一点有关于齐开的风声,仿佛齐开的死活跟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更让人奇怪的,却还是武极殿对待常有德的态度,居然没杀了他。 只是三个月前那个出手阔绰的常有德,现在已和他曾经施舍过的乞丐们一样落魄了。 以前称兄道弟的好友现在见了他都要露出鄙夷的神色,而且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常有德这种靠出卖朋友来换取钱财的小人,我们不屑与之为伍。 常有德每次只是笑笑,却不说话。他现在已理解齐开曾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只有到了落难之时,才能看清周围之人的本质。 虽然他现在很落魄,但他反而觉得过得比以前踏实。 天空澄澈,阳光刺眼,所以常有德只好低着头,身体无力地缩在城墙角的阴影下,心里却回想着以前的种种辉煌。 忽然一双鞋子出现在他视线中,但他并未抬起头,只象征性地抬了抬手。 那鞋子的主人既没有动,也未给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常有德只瞥了一眼,但他的心却忽然剧烈跳动起来:难道是他回来了? 他的心忽然又慢慢冷了下来:他难道没看我给他的字?还是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常有德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又破又黑的酸臭被子,将头埋埋进被子里,道:“没钱给就走吧。” 他的眼睛虽然被蒙住,但一双耳朵却时刻注意着这双鞋子的动静。 可是过了很久,那双鞋子仍然动也未动。 他忽然扒开被子,仰着脸,斜睨着这双鞋子的主人,准备破口大骂。 但他却忽然僵住了。 明亮的阳光下,这人的眼睛竟比阳光还要明亮几分,他是个既不英俊也不丑陋的少年,此刻双眸之中正充满着温暖的笑意注视着他。 他已没法再装下去,又无力地缩回被子里,道:“你不怕我再次出卖你?” 那人忽然朝他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原来常大公子现在已经沦落到当乞丐的地步了。” 常有德挪了挪身子,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莫连累了我。” 那人笑道:“我既然回来了,便再也不走了。” 常有德突然坐起身,惊叫道:“你不走了?” 路人忽然听见一声大叫,以为是有人起了口角,纷纷望了过来,待他们看到站的少年时,便如同见了鬼一般,快步离去。 那少年看着惊慌离去的路人,笑道:“现在,我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常有德忽然一脚踢向那少年的腹部,同时顺势站了起来。 那少年向后轻轻一跳,便躲过了这一脚。 少年突然被攻击,却不生气,还是笑着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是饿得只剩半条命的乞丐。” 常有德低声道:“现在走还来得及。” 那少年悠然道:“来不及了......” 果然,他的话音还未落,原本已空无一人的敞亮大街,两端已出现十几名黑衣人。 阳光很刺眼,黑衣却更刺眼。 为首的是一名方脸中年人,远远就听他的笑声传来:“久闻‘不务正业少年郎’心智过人,此刻居然还有胆量孤身入城,幸会,幸会。” 他虽然在笑,但脸上却无一丝笑意。 齐开被十几名黑衣人包围,脸上却无一丝惊惧之色,竟也笑道:“在下刚入寿且城,武极殿少主‘东方皓’就率黑影卫队亲自迎接在下,实在让晚辈受宠若惊。” 东方皓道:“不错,岂止本人,就连主公也想见你得很,不知阁下是否赏光移步武极殿。” 齐开道:“在下此次回来有两件事要做。” 东方皓道:“哦?” 齐开淡淡地道:“在下与我这位朋友的‘交情’想必东方少主也略知一二,这第一件事,便是要好好‘谢谢’我这位朋友,若不是他,在下三个月前恐怕也无缘再会黑影卫队了。” 东方皓道:“那么第二件事,想必就和武极殿有关了。” 齐开道:“不错。” 东方皓笑了,道:“看来两位的‘交情’果然很深,他的事竟比武极殿的事还要重要些。” 齐开道:“承蒙夸奖,但愿东方少主能行个方便。” 东方皓道:“既然两位是朋友,而你那位朋友以前也恰巧是武极殿的朋友,不如两位一同赏光寒舍,如何?” 齐开淡淡笑道:“只怕有些不妥。” 东方皓有脸色变了变,道:“哦?有何不妥之处?” 齐开道:“我们万一进了武极殿,却没有一个人再出来,天下人岂不笑话我齐开竟然与一个乞丐不分胜负,而同归于尽?” 东方皓道:“好,我就行个方便,你动手吧!” 齐开随意地环顾四周,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从来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动手。” 东方皓皱了皱眉,道:“你要走?” 齐开点点头,道:“不错,我想城外的树林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东方皓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把你这位朋友的事先放一放吧。” 他一挥手,十几名黑衣人齐步上前,将齐开和常有德围了起来。 齐开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便是武极殿的待客之道么?” 东方皓冷哼一声,道:“我好言想劝,奈何你却不领情,我只好动武!” 齐开道:“若只有十几名黑影卫,只怕不够。” 东方皓道:“如果再加上我呢?” 他的话刚说完,十几名黑衣人突然动了。 十几柄闪着寒光的窄剑如同夜空的繁星般,齐齐刺了过来。 齐开左手抓住常有德肩头,向上一提,身形也跟着高高跃起,口中却道:“我与我朋友的事,旁人最好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东方皓未说话,却也疾步走了过来,十几柄窄剑速度陡然加快。 只见齐开的身体忽然旋转起来,东方皓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旋风暴,哼,今日我就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 漫天的风刃如倾盆大雨般洒下,落在十几名黑影卫和东方皓身上。 但他们似乎早有准备,迅速释放本元力,凝成一个圆形光罩,护住身体。 叮叮当当的声音如珠落玉盘,不绝于耳。 十几柄窄剑来势稍缓,又齐齐朝齐开刺去。 齐开身在半空,一掌推向常有德,道:“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就在这分神之际,十几柄窄剑已然刺来! 东方皓见此情景,嘴角已微微扬起,在他看来,齐开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了了。 但他忽然就发现,齐开身上泛起了黄光,一个圆形的光罩瞬间就将他包在里面。 十几柄快剑击在那黄光罩上,叮叮的沉闷声连成一片。 东方皓这才想起来,对方还是个五阶魔法师,但五阶的魔法罩又能禁受住几次攻击? 没想到最后一柄剑刺上光罩后,光罩便应声而破,露出里面的人来。 几乎没有任何间隔,下一柄剑就已刺来。 东方皓满意地看着黑影卫,这支卫队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他们的实力他自然清楚得很。 谁知这柄剑还未刺到齐开身上,齐开的身体竟忽然消失。 没错,就是消失! 东方皓瞪着眼睛,搜寻着齐开的踪迹,等他看到齐开时,他竟已出现在黑影卫的包围圈外! 他震惊地看着齐开,喃喃地道:“竟然是瞬间移动?” 只听空中骤然传来一声大喝:“斩!” 一柄肉眼可见的透明巨剑拦腰向黑影卫斩去。 黑影卫毕竟训练有素,处惊不变,立刻回身将剑挡在身前。 巨大的青剑摧枯拉朽般扫过十几柄剑,竟连剑带人一起斩断!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血雨! 二十几段身躯重重砸在一尘不染的青石板上,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东方皓的心上。 青色的石板,鲜红的鲜血。 东方皓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些半截的尸身,终于忍不住仰天大吼:“齐开!我若让你死就对不起你!” 大喝声中,他周身黄光闪烁,已然疾冲上空。 空中,齐开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见东方皓冲来,身形突然又消失,便出现在数十丈外,只听他郎声道:“东方少主,今日十几名黑影卫权当在下的见面薄礼,他日有时间,再登门拜访!” 笑声中,他的身体骤然消失,出现在十几丈开外,如此反复几次,竟已化作流光,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东方皓盯着十几具残尸,忽然流出了冷汗,他没想到齐开竟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实力竟暴涨到如此恐怖的地步,他忽然涌起阵阵后怕:如果齐开一心想杀我......但他为何却没有杀了我? 第十章 不全之策 寿且城中,翠仙居。 曾经有人笑说:如果哪天翠仙居里没人了,那天一定是世界末日。 话虽有些夸张,但翠仙居的生意却也的确人满为患。 人很多,说的话更多,但今天几乎所有人的话题都只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就是齐开。 店伙跑了一个晚上,忙的满头大汗,此刻终于有工夫休息一下。他倚着柜台旁的墙角,迷醉在多种酒味和更多种菜香味混合而成的酒楼所特有的气味中,耷拉着头,准备眯个盹,掌柜的忽然喝道:“小三,给我小心点,少混水打油!” 店伙被吓了一跳,立刻瞪起小眼,看着酒菜正酣的客人们。 只听一人道:“齐开那小子也真有种,三个月前才被我们重伤,没想到今天竟光溜溜地一个人闯进了这寿且城中,这小子的这份魄力,很像当年老子孤身一人深入连山寨,只不过老子不走运,竟遇上了白头煞星。” 他喝了下一杯酒,还未说话,旁边就有人笑道:“如果你没遇到白头煞星,进了寨子,恐怕你就回不来了。” 又一人道:“哦,原来他还没进连山寨就逃了,难怪难怪。” 那人忽然涨红了脖子,吼道:“老子那不是逃,那叫......” 一人截断了他的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么?” 酒楼里顿时笑声连成一片,气氛也活泼起来。 忽然一个声音道:“齐开连斩十四名黑影卫的那一剑,你们知道是什么招式么?” 众人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只听哄声一片,哪里还听得见一句话? 同样在说齐开,但这里与翠仙居里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燕府,浅湖,八角亭。 虽已入夜,但亭中孤坐之人仍枯守着纱灯,显然还不想走。 夜风轻拂,灯火摇曳,如同憔悴佳人,影影绰绰。 她痴痴地瞧着明明灭灭的灯火,眼中不知倒映着的是灯火,还是人影。 一大汉轻轻走来,柔声道:“小驵,夜已深了,回房休息吧!” 燕大小姐仍旧望着灯火,喃喃地道:“他曾说过,魔法灯虽然光亮,却不如油灯温暖,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汉叹了口气,道:“他既然能一招...打退十四名黑影卫,就有实力安然退去,小姐你还是莫要担心,得千万注意身子,下次见面时莫要让他担心才是。” 他本想说‘一招杀死十四名黑影卫’,但恐小姐受到惊吓,便改了口。 燕大小姐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惊喜地望着大汉,道:“辛叔你说我们还能再见面?” 大汉怔了怔,旋即笑道:“齐公子实力高深莫测,这次又有精进,肯定不会有事的,小姐可千万不能在此时分了他的心。” 燕大小姐幽幽地叹了口气,臻首低垂,黯然道:“他还会担心我么......” 大汉道:“想必他故意不来看你,是怕连累了你......” 繁星垂幕,凉风习习。 虽然夜已很深,但常有德非但没有丝毫困倦,反而比白天更加精神,眼睛也更亮,就像天上的寒星。 齐开已进入山洞三四个时辰,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常有德知道他太疲累,要好好休养一番,所以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警戒。 虽然他也知道武极殿不会这么快追来,但他却仍旧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世上除了山洞里的人之外,能令他佩服的人已经很少了,尤其是白天那惊心动魄的一战后,他对齐开的敬佩更是到了无复以加的地步。 世上从来就不缺少绝世高手,但有几个人敢放手一搏? 恰恰相反,实力越强的人,顾忌也就越多,他们往往活得太过理智,也懂得利用自身的威信免去很多麻烦,所以这种活法未免太过安逸。 真正有实力的人,又有几人是值得佩服的呢? 终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虽轻,但这声音却是常有德正期待着的,所以这声音无论多么轻微,他也不会错过。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多谢。” 常有德转过身,却摇了摇头,道:“若论起谢,恐怕我这一生都道不完,所以你以后最好再也不要对我说‘谢’字。” 星繁无月,齐开立在常有德身旁,道:“这些天委屈你了。” 常有德道:“这些天,你恐怕过得也不好,否则实力就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提升了。” 齐开点点头,眺向远方的密林,道:“一个人若活得太安逸岂非无趣?” 常有德笑道:“不错,所以我这段时间活得很有趣。” 清风起,叶浪起伏,如涛拍岸。 齐开忽然道:“你可知道武极殿为何没有杀你?” 常有德未作声,却反问道:“你为何要如此冒险?” 齐开道:“你是说我光明正大的进城么?” 常有德道:“是,你本不必进城,我就住在城外的桥上。” 齐开道:“话虽如此,可你想过没有,武极殿为何没有杀了你?” 他这句话已重复了两遍,常有德才开始思考其中的道理。 他忽然道:“你怕你来找我被武极殿的人发现?” 齐开笑了笑,道:“我不怕。” 常有德道:“那是为何?” 齐开道:“只因我一去找你,他们就一定会发现,这点我可以保证。” 常有德没说话,似已默认,他忽然道:“那又如何?” 齐开怔了怔,道:“想必你也已猜到武极殿之所以没有杀了你,是因为我还未落入他们手中,既然他们在暗中监视你,无论我通过何种方法找你都会被发现,与其让他们先发现,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入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本以为你已变聪明了。” 常有德沉默着,缓缓道:“我从来就不聪明,也不需要聪明,因为聪明的人大多活得很累。” 齐开点了点头,道:“一个人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但一个人若一点都不聪明,肯定不是件好事。” 常有德道:“但一个一点都不聪明的人,却能交到一个聪明的朋友。” 齐开苦笑,道:“可惜我也不聪明,如果我真聪明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了对付武极殿的万全之策了。” 常有德惊讶地道:“难道你现在还没有办法?” 齐开沉吟着,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过有些冒险罢了。” 常有德忽然笑了,道:“冒险?我居然还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个词......” 齐开也笑了,却没有说话。 常有德抬起头,漫天繁星熠熠生辉,他叹了口气,道:“连你都说冒险,想必是个极危险的法子,如果真是这样,倒还不如没有法子。” 齐开道:“我既然回来了,就必须得要有法子,如果我没有法子,我就会死。” 常有德截口道:“但你有法子也不见得他们会死。” 齐开只有苦笑。 常有德道:“我忽然很想听听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法子,竟能让你感觉到冒险。” 齐开道:“小的时候,我经常被别人欺负,但我并不恨他们,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弱小,但若他们夺走了我心爱的玩具,我便会感觉到很痛苦,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常有德静静地听着,答道:“没错,如果我失去了心爱的玩具,我会难过好几天。”他忽然顿了顿,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若要让一个人痛苦,就要夺走他心爱的玩具?” 齐开点点头,淡淡地道:“我说的对付武极殿的法子,就是毁了武极殿。” 常有德耸然动容道:“什么?!” 平淡的语句在常有德听来,不啻惊雷! 难道齐开想以一己之力摧毁武极殿?一个人怎么可能摧毁一个传承几百年的大帮派? 何况天下还有不知道多少座武极殿! 齐开接着道:“我只是说摧毁它,而不是立刻毁了它。” 常有德擦了擦头上的汗,长舒了口气,道:“如果你说立刻毁了它,那这个法子就不止是冒险了,而是找死。” 齐开笑了笑,道:“但我却想越快越好,因为时间若等得太久了,我怕那老头先死了,如果他死了,我所做的也就没多大意义了。” 常有德听着齐开的话,仿佛已经感觉到齐开对摧毁武极殿这件事已有十分把握,但他实在想不出齐开的自信究竟是来自哪里,只听他道:“近来你的实力大涨是没错,但若你想以一己之力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和我一起做做乞丐,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齐开没有接话,忽然道:“你可知道武极殿为何通缉我?” 常有德道:“因为他们杀了七圣徒,唯独你逃走了,所以他们想杀了你,好保住他们的威信。” 齐开缓缓摇了摇头,悠然道:“这只是其一,你想不想听其二?” 常有德惊讶地道:“还有其二?” 齐开淡淡道:“否则,以武极殿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让我活到现在?” 常有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暗暗责怪自己竟然没想到这一点,他也忽然发现齐开的思维之敏锐,是自己万万不及的。 只听齐开接着冷笑道:“不过现在,他们若想再轻松地杀了我,恐怕也不容易了。” 常有德一惊,不禁问道:“你现在究竟是何实力,竟然一招将十四名黑影卫全部杀了!” 齐开笑笑,却不说话。 夜更深,寒气更重,但两人却如两座雕塑般,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与黑暗溶为一体。 第十一章 吃霸王餐 时正上午,太阳懒懒地挂在天空,灰色的浮云也无精打彩地游着。 齐开不急不徐地走着,就像常有德第一次在寿且城中遇见他一样,看来永远是那么孤独,落寞。 但他知道,一旦有危险,他立刻就振作起来,变得像猛虎般彪悍,令人生畏。 常有德缓缓跟在他身后,心中不知有多少话要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五晏城中现在正是一天之中除了晚上最忙的时候,街道上来往路人络绎不绝,却又行色匆匆,因为午饭的时间快要到了。 齐开忽然放慢了脚步,回首道:“你饿不饿?” 常有德看着他嘴上的两撇像眉毛一样的假胡子,扯着嘴角点了点头。 齐开瞧着他,道:“我这个样子很可笑么?” 常有德笑出了声,道:“以前你总是板着一张脸,一副对任何事都不关心的模样,没想到你粘上了假胡子后,却反倒有种亲和感。” 齐开也笑了,装模作样的拈了拈胡须,道:“现在我是不是更有亲和感了?” 常有德失声笑道:“很有,如果你现在到女阁里去,想必她们会一扑而上。” 齐开苦笑,摇头道:“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常有德道:“从未去过女阁的男人,大都非常小气,也时常惹人厌恶。” 齐开怔住了,讶然道:“哦?如此说来,经常去那种地方的人都很伟大?” 常有德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可知道那种地方的女人,大都是迫于生计才无奈入此行当,若天下的男人们没有一个肯去照顾她们的生意,那她们岂非都要流落街头?” 齐开摇头笑道:“你这歪理倒也能说得通。” 常有德道:“这怎么就叫歪理了?难道情况不是这样的么?” 齐开不想再和他争论,忽然道:“今天中午我们去吃顿霸王餐怎么样?” 常有德瞠目结舌,吃惊地瞧着齐开,他实在想不到竟能从齐开口中听到这种话。 他疑惑地道:“霸王餐并非不可吃,但我们今天的目的却并不是吃饭。” 齐开笑了笑,道:“或许和吃霸王餐有关。” 五晏城,距寿且城数百里,两人连夜赶来,常有德早已饥饿难耐,但想到还有其他事情,便一忍再忍,但听了齐开刚才的话后,他不禁疑窦丛生:难道他们狂奔数百里只为吃一顿霸王餐么? 常有德心中纵有再多疑问,他也知道齐开不一定会说,所以他只有慢慢地跟在齐开身后。 走了两条街,齐开拐入一个宽两丈有余的胡同,一座豪华的院落便出现在眼前。 数丈宽的大门前,站着两名雕塑般的持枪而立的武士,他们头顶正上方,嵌着个鎏金红匾额,‘武威堂’三个金色大字龙飞凤舞。 常有德站在门前,双腿已微微抖动,他缓缓凑到齐开身边,小心翼翼地道:“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吃霸王餐?” 齐开道:“没错,就是这里。” 常有德苦着脸,道:“你究竟是来吃霸王餐,还是王八餐?” 齐开未答话,竟真的走上前去。 两名武士同时举枪,两根雪亮的枪头指着齐开的咽喉。 齐开淡淡地道:“劳烦两位通知堂主,就说多年未见的好友前来拜见,多谢!。” 两名武士上下打量着齐开二人,一武士忽然喝道:“大胆!尔等寒酸之人竟敢高攀堂主,滚!” 他们只见眼前这个貌不其扬的小胡子的右手食指,来回摆了摆,就觉一阵轻风吹来,然后他们就看到手中这根重达四十八斤的精钢枪头忽然就不见了,只剩前面光秃秃的一截,截面竟然光滑平整。而刚才站在他们面前的小胡子也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左右两只手中各有一个寒光闪闪的枪头。 身为武威堂的武士,自然非孤陋寡闻之辈,但他们二人却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虽然他们并未看出小胡子究竟何时以及如何到他们身后的,也未看出他究竟是什么方法将两根枪头同时斩断。 若说徒手截断这种精钢枪的枪头,他们自问也能做的到,但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眨眼的时间里,而且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们竟未发觉枪身有任何异动,就被人截断了枪头。 虽然他们想不通,但他们已知道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胡子定是个实力高深之辈。 齐开见两人久不作声,咳了一声,缓缓道:“现在,我是否有资格做你们堂主的朋友?” 两人身体齐齐后退,收了手中的枪,一人躬身道:“小人眼拙,未识您真容,还望大人见谅。” 齐开道:“那么,现在就去通知你们堂主吧。” 这人有些为难地看着齐开,道:“敢问大人贵姓,小人也好通报。” 齐开递上手中的两根枪头,道:“他一看便知。” 院子非常宽阔,足够十辆八马大车并排行驶,地上铺着一种不知名的红色方砖,看起来像是用石头做成的,偌大的院子里一尘不染,却只种了一排泪竹。 常有德跟在齐开身后,只觉心里咚咚直响,仿佛一颗心已跳到了嗓子眼里了。 茶很快就来了。 茶器做工很精致,茶叶也很香,一壶茶刚一端进来,便觉一阵香气扑面。 齐开倚靠在椅背上,轻啜着清茶,似一点也不着急,仿佛等会来的真的是一个久未相聚的好友。 常有德忽然惊讶地看着齐开,心中暗道:难道他和这‘武威堂’堂主真的是朋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齐开的镇定从容也就不足为怪了。 想到这里,常有德忽然也觉得放松起来,但他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齐开明明是来见朋友,为何还要乔装打扮?难道他以前就以这种面目示人? 常有德也学着齐开的样子啜着茶,但他却觉得口中苦涩,几乎忍不住要将这倒胃口的苦水吐掉。 他以前从不喝茶,他只喝酒,只因他觉得,酒虽然辣,但却消愁,这茶很苦,却一点也不好喝。 他看着齐开,齐开居然眯着眼,好像还很享受。 常有德出神地望着齐开,他现在越来越看不透身边这个朋友了。 不多时,刚才那名武士就领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 只见这人体态微胖,但步伐沉稳,额头高宽,目光如鸷鹰般锐利,任何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个很有威严的人。 齐开已站了起来,笑着道:“尚堂主‘不动山岳’大名如雷贯耳,晚辈早已仰慕多时,今日承蒙相待,实乃荣幸之至。” 话音才落,常有德便惊呼一声,他万万没想到齐开竟真的不认识武威堂堂主。 尚堂主看向常有德,却未说话。但常有德却觉周身压力陡涨,几乎不能呼吸。 齐开歉意地笑道:“我这位朋友第一次见到尚堂主本尊,想必被堂主气势所慑,还望堂主莫要见怪。” 常有德只觉身体忽地一轻,似欲飘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晃了晃,稳住身形后暗暗松了口气。 尚堂主也笑了,道:“不必客气,不知你们二位中是谁断我门下的枪头?” 齐开道:“晚辈鲁莽,还请堂主海涵。” 尚堂主皱了皱眉,沉声道:“毁人兵器,乃武者大忌,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齐开迎着尚堂主锐利的目光,面色不变地笑道:“若尚堂主不介意,我们何不边吃边聊?” 常有德张大眼睛瞪着齐开,似已被吓呆了:难道他看不出此刻尚堂主已有怒容?竟还敢直言吃饭?他是饿疯了么? 果然,尚堂主还未舒展的眉头已更紧,常有德连大气也已不敢出。 但尚堂主的眉头却忽然舒展开了,他竟笑了,道:“有趣,有趣,我已很久未遇见敢跟我如此说话的人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常有德就算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堂堂武威堂的堂主,生活竟如此俭朴。 齐开也和他一样,怔怔地看着桌上的两个素菜,久久不能回神。 尚堂主端起米饭,道:“菜已上齐,二位请自便。” 齐开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和我的朋友已有些饿了......” 尚堂主冷笑道:“原来两位是来吃霸王餐的!” 笑声中,他右手中的一双竹筷竟化作两点流光,直刺齐开面门! 第十二章 商讨伐武极 两道流光忽然定在了齐开眼前,两根竹筷就在常有德吃惊的眼神中静静地漂浮在那里。 然后就见齐开轻轻捏住竹筷,缓缓放在桌上。 尚堂主的冷笑已不见了,他也惊奇地瞧着齐开,道:“若我没看错,阁下应该是位魔法师。” 齐开道:“何以见得?” 尚堂主道:“通常情况下,一名武者的本能反应是躲或者守,而阁下居然还能安坐不动,就凭这种过人的胆识,想必阁下定非泛泛之辈,还未请教师承何处。” 齐开淡淡笑道:“能得尚堂主赞誉,齐开不甚荣幸。” 尚堂主目光闪动,心中虽有不屑却仍面不改色地道:“听说齐开只是个少年,但阁下看起来并不像。” 齐开揭下假胡须,笑道:“晚辈此次冒昧造访,实有要事相商,还望尚堂主莫要怪罪。” 粘着假胡须的齐开,看起来就像是个平凡朴素的中年人,但他揭去假胡须后,竟忽然变得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尚堂主实未想到两撇胡须,竟会给人造成如此大的变化。 尚堂主凝注着齐开,目中已有几分欣赏之色,久久才道:“请!” 屋内很宽敞,布置也很豪华,桌椅俱是用上好的木头精制而成,柔和的魔法灯光洒在绵软的兽皮地毯上,折射出油亮的光泽。 桌子原本很大,但此刻却显得小了些,因为菜肴不但精美,而且还很丰盛。 侍从来来回回走动的时间里,常有德已经偷偷咽了好几口口水。 别说他很饿,就算是一个刚吃饱饭的人,只要一坐在这张圆桌前,也还能再吃两大碗饭。 但当他看见齐开依旧静坐不动时,他忍住了抄起筷子大快朵颐的冲动。 圆桌上只有三个人,却有二十样菜,不仅如此,还有三个精美的酒壶。 侍从们齐齐退下后,尚堂主伸出右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仓促之间,只备得淡酒薄菜,二位请吧!” 齐开道:“如此丰盛,何谓淡酒薄菜,尚堂主过谦,是我等二人冒昧叨扰才是,请!” 尚堂主斟了杯酒,举杯道:“齐开老弟前些时日在寿且城的那一战,令人钦佩,今日一见,实乃少年才俊,后生可畏,老哥先敬你一杯。” 齐开苦笑着道:“尚堂主真是折煞晚辈了,这杯酒本该是我敬你,但晚辈从不喝酒,还望堂主谅解。” 尚堂主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勉强了。” 常有德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客套个没完,心中虽然暗暗着急,却只有空着肚子干等。 尚堂主独自喝了三杯后,忽然道:“听说,人称老弟‘不务正业’,我却不懂这是为何。” 齐开挟了块肉,放在碗里,道:“只因在下虽然是魔法师,却时常喜欢琢磨武技,倒是让老哥见笑了。” 尚堂主又喝了杯酒,道:“老弟实在太过谦虚,如果不是你‘不务正业’,以你五阶魔法师的实力怕是挡不住十四名黑影卫的攻击,更别说一招就杀了他们。” 齐开静静地听着,仿佛是在听他谈论别人一般。 他忽然道;“不错,以一个五阶魔法师的实力的确只能束手就擒,但老哥恐怕还不知道一件事。” 尚堂主道:“哦?” 齐开道:“前些时日,在下已侥幸进阶。” 尚堂主登时动容,惊讶地道:“老弟竟已是名六阶魔法师了?” 齐开笑着点点头。 尚堂主吃惊地看着齐开,喃喃着道:“整个天寿大陆不过才四五十位六阶魔法师,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已跻身此列,实在令人震惊。” 齐开摇摇头,道:“若尚堂主身负重任,想必您现在怕是已是八段武者了。” 尚堂主摇头道:“此话说来容易,但我已卡在七段武者的瓶颈上有数十年不得寸进了,实在是羡慕老弟得很啊!” 他似忽然听出齐开话里的弦外之意,接着问道:“老弟所说的身负重任,莫非是替‘七圣徒’报仇?” 齐开的笑容忽然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悲苦,颤声道:“若非我还要替师父师兄们报仇,恐怕我现在早已曝尸荒野了。” 尚堂主自己倒了杯酒,道:“久闻七圣徒大名,可惜却无缘见上一面,实乃我此生憾事。”他抬手将酒灌进喉咙,又道:“我对老弟的遭遇也略知一二,可惜你面对的却是武极殿......” 齐开忽然道:“不错,以我一人之力,实恐难为,但不知老哥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共创一番天下?” 狼吞虎咽的常有德身体骤然一僵,差点被噎住。 尚堂主眼睛发直地瞧着齐开,讶异地道:“你想灭了武极殿?” 齐开道:“若单凭我一个人,我也只能想想而已,但如果再加上武威堂......”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静静地看着尚堂主。 尚堂主木然地将酒杯放下,目光闪动着,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不知老弟是否已有计划?” 齐开点点头,道:“有。” 尚堂主心念电转,一边是势力巨大的武极殿,一边是一个年纪轻轻就达到六阶魔法师水平的少年。 无论是谁,心中的天秤恐怕都要斜向武极殿,但身为被武极殿蛮横压制了数百年的武威堂堂主,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天秤倾向前者。 常有德闷不作声,一直狂扫到现在,他才觉得有些吃撑了,摸了摸肚子,道:“果然还是饿人好吃饭,我竟感觉这桌菜比武极殿的手艺还要好。” 尚堂主本来正在沉思,但被常有德打断,随口便问了一句:“你在武极殿吃过?” 常有德揉着鼓起来的肚子,道:“只是在那住过一段时间。” 尚堂主脸色忽然变了,道:“你为什么会住在那里?” 常有德看了齐开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他?” 齐开歉意地笑笑,道:“只因我需要人为我提供情报,所以就和他演了一出戏。” 尚堂主忽然哈哈大笑道:“你可知道你们这出戏骗了多少人?我原本以为你这位朋友常有德是个小人,却没想到是你们刻意为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谋略,看来,今天你们是有备而来。” 齐开道:“只可惜我们的演技实在拙劣不堪,堂主不提也罢,但尚堂主今天若不答应在下,日后在下还是会想法子一定让堂主答应的。” 尚堂主道:“哦?” 齐开道:“只因武威堂人多势众,根基雄厚,若非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武极殿苦苦压制,现在的势力恐怕已远胜武极殿了,即便如此,方圆五百里之内,除了武威堂,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实力和武极殿抗衡的势力了,再者,在下久闻堂主大名,实乃慕名而来。” 尚堂主的笑意更浓,道:“看来,我今天若不答应,恐怕是不行了。” 第十三章 故地遇袭 自从上次齐开一举挫了武极殿的锐气后,寿且城中便不再平静,城外接二连三传出黑影卫被杀的消息,武极殿虽然气急,但偏偏对神出鬼没的齐开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增加人手。 黑影卫的死讯,仿佛在告诉武极殿:我齐开回来了! 位于寿且城北方数百里的一座大山绝巅之上,三五间寒舍中,一老人倚在躺椅里,眼睛半阖,却偶尔有精光闪动,只听他独自喃喃道:“齐开大难不死,反倒有所精进,实在让人刮目相看,但魔天阁为首一众已被诛杀,各地魔法会也被武极殿实力牵制,短时内定抽不出人手来,但他却为何仍如此有恃无恐?”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武极殿,正中小院。 虽然武极殿近日来连损数十名暗影卫,但老人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缓缓除着花间的杂草。 东方皓已站了有半个时辰,却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说一句话,仿佛老人此刻正在做着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容不得有半点分心。 过了很久,老人才直起身,手中却握着一柄短匕。 原来他除草用的工具竟是柄短匕,难怪小小的花圃却耗费了他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忽然道:“你可知道我为有草铲不用,却偏偏用匕首?” 东方皓一怔,老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一头雾水,他只有默不作声。 老人鼻子里嗯了一声,似有些失望,道:“武极殿传承到我这里,已有九代,之所以今天能有这样的成就,靠的是我们手中的武器!所以我们要时时刻刻握住手中的武器!” 东方皓恍然大悟,道:“主公所言极是。” 老人接着道:“如果有人胆敢侵犯武极殿的威严,哪怕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之绳之以法,这道理应该不用我再教你。” 东方皓垂首道:“黑影卫的实力本已不弱,但齐开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实力大涨,这些天我们已经连续损失数十位好手了。” 老人哼了一声,道:“难道我武极殿只有暗影卫?” 东方皓吃了一惊,道:“主公的意思是,动用那支队伍?!” 老人沉声道:“是时候让天下人见识见识‘血影卫’了,免得天下人以为我堂堂武极殿只能任人欺凌!” 东方皓想起这支一直以来秘密训练的队伍,顿生豪气,不禁笑道:“主公英明,血影卫的出现,定能让天下人为之颤栗!武极殿的威名也必将重扬世间!” 走出小院,东方皓的情绪已不像来时那么低落,他只要一想到血影卫是‘薛无极血公子’多年来亲手训练而成,他的身体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薛无极早年以残忍暗杀出名,十五年前,因为刺杀‘惊风寨’寨主‘神行万里轻如风吴天’不幸失败,反被重伤,实力从此一落千丈,后被武极殿招至麾下,命他秘密训练一支队伍。 即使他的实力大不如前,但他的经验却不比之前减少,反而更加丰富,因此被武极殿看中。 血影卫队只有十个人,但这十个经过层层苛刻的选拔而出的人,无一不是天赋过人,反应超群之辈,再由血公子亲手训练十五年,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就连东方皓也不敢妄加猜测。 仅过了半个时辰,两名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人就来到了东方皓的面前。 两双无精打彩的眼睛麻木地看着他。 东方皓盯着这两个人仔细地瞧了半天,却没瞧出任何特别之处,若非要说他们的不同之处,就是他们似乎很漠然,像是木头人般没有感情。 因为东方皓无论用什么方法,也不能令这两个人有丝毫波动。 过了半晌,一人忽然道:“少主为何如此盯着我们看?” 东方皓突然回过神,略有尴尬地笑道:“你们真的是薛前辈训练出来的血影卫队?” 另外一人道:“薛叔说过,最有可能成功暗杀目标的人,往往是那些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人。” 东方皓恍然道:“原来如此。”他又接着道:“二位如称呼。” 这人躬身道:“少主不必客气,我叫血五,他是血六。” 东方皓点点头,道:“你们的任务是杀了齐开,但他形踪飘忽,擅长易容,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魔武双修,城外已经接连损失了数十位黑影卫了。” 血六道:“遵命。”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两人就已齐齐转身离去。 东方皓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暗自琢磨:这两人看起来平平无常,就算是走路也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难道只凭他们两人就能杀了齐开? 城东外有条不大的河流,河岸两边种满了紫叶柳。 每年的春天里,当蓝色的柳絮飞雪般洒落在紫色垂髫下的时候,若漫步在开满河岸的白色小花间,倚坐在绿色的草地上畅谈,蓝的雪,紫的天,白的花,绿的草,在这种唯美的环境里,闲聊也变成了呢哝。 所以这里成了恋人们约会的最佳地点。 齐开伏在修长而茂密的紫叶中,静静地等着他的第十个‘猎物’。 他已经成功暗杀了九名以暗杀而成名的暗影卫,但此刻他却仍旧不敢有丝毫放松,他还清楚地记得上次只要他的风刃再晚到一瞬间,那名暗影手中的信号就会被送上天空,若周围的暗影卫全都赶过来,他只能落荒而逃。 即使已在密叶中蛰伏了两三个时辰,齐开的身体也不曾移动分毫,仿佛他的身体像木头般没有感觉。 轻风拂过,紫色修长的叶子婆娑摇曳,齐开忽然想起了一些本不该在此时想起的往事。 那时,正值早春,紫叶柳淡紫色的新叶还未完全舒展开,颜色也不如现在这么深,他们在紫色的柳叶和蓝色的飞絮里,漫步在青色的小道上,数着遍地的野花。 他看着她俯身采花,长长的青丝飞扬在微风里,白衣也如飞雪,她小心地摘下一朵花,拿到眼前看了又看。 花美,人更美。 她脸上欣喜的表情令他永远也不能忘。 那一刻,他只觉天地间忽然失去了色彩,脑海中只有那个宛如从书画中走出的女子。 他的心微微有些悸动,甩却脑中的想法,环顾着四周。 此时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两个共挑着一口箱子的人远远走来,他们走得并不快,但很有默契,前面一人刚迈出左腿,后面一人就迈出了右腿,齐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必是以挑工为生,他暗叹了一口气,脑海又浮现出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现在,想不到他又回到了这里,经过两年的时间,昔日飘飞的柳絮已付与流水,昔日一尘不染的青石小道也已铺满落叶,就连昔日走在他身畔的女子也已两年未曾见过一面。 他又暗暗叹了口气。 抬箱子的两人走到树下,缓缓缷下担子,坐在石凳上休息。 齐开忽然很羡慕这平凡的两个人,过着最平凡的生活。 一人揉捏着肩膀,一人拿起肩上的垫布擦了擦额头,但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却未说一唏话。 齐开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明明配合得很默契,看起来就像常年在一起挑担,但如此熟悉的两个人为何在劳累休息时却不说一句话?而且,两人衣服的面料虽然粗糙,但刚才那个擦汗的人的垫布却很松软,肩头的面料也很新,完全没有一丝常年挑担的痕迹。齐开又仔细地看了看另外一人肩上的垫布,果然也是崭新的。 常年挑担的人,垫布会被压得十分硬,也会被得十分光滑,但两人的肩布却为何都是崭新的? 他目光闪动着,刚察觉出两人的异常之处,那擦汗之人忽然向他扑来。 原来他趁左手擦汗之际,右手已悄悄拔出短匕。 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雪亮的短匕就出现在齐开眼前。 齐开第一次见到速度如此快的人,他也已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只有翻身飞起,躲过这势如利箭的短匕。 又一道寒光闪过。 原来刚才在擦汗这人身体飞起的同时,另外一人已迅速绕至大树的后面,所以齐开躲过先前一人的偷袭,另外一人的偷袭就尾随而来,两次攻击如行云流水般毫无迟滞。 齐开此时身在半空,仓促之间,身形已无法回转,他似已绝无可能躲过这一击! 只听‘叮’地一声,血六忽然觉得手中的短匕像是刺到了一块钢板上,反震之力让他手腕一麻。 齐开就觉背后一股大力涌来,他索性借力飞出,落在另一棵树上。 血六吃惊地看着齐开,难道他身上穿着钢铁铠甲? 齐开此刻却比血六还要吃惊得多,这看起来很平凡的两个挑担人不仅走起路来很默契,出手偷袭时更是默契,看来两人必是此中老手了。 血五的身体还在空中,左脚轻轻点了点随风飘荡的柳枝,柳枝忽地一荡,他的身体忽然不可思议地变了个方向,又朝齐开冲了过去。 这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人,竟然有着如此出众的轻功! 齐开知道今天踢到了钉子,转身就向南方掠去。 三个人,三道黑影,向南方疾射而去。 第十四章 血影初现 武极殿,正中小院。 当东方皓踏进小完的时候,小院里居然空无一人。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所以他略微有些吃惊。 他忽然听见屋内传出笑声,心中不禁更为惊讶。 老人果然就在屋内,除了老人外,还坐着一个面色晦暗,削瘦干枯的老人。 老人见东方皓进来,笑道:“你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名震四方的‘血公子’薛无极。” 东方皓惊奇地看着低头品茶的柘枯槁老人,他实在未想到薛无极竟然这副模样。 若非主公介绍,他一定会以为眼前这个老人只是一个难以维持生计的可怜老头。 但当薛无极抬起头时,东方皓看到他眼睛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时,那种凌厉而冷漠的眼神让他不自觉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东方皓道:“久仰血公子大名。” 薛无极端着茶盏,淡淡地道:“不过只是一个糟老头子罢了,无需客气。” 他说话时的神态里,既带着种微不可察倨傲,也有种饱经世故的沧桑。 老人微笑着道:“薛老弟谦虚了,皓儿只是一介晚辈,你风头正盛时,他才不过刚满二十,自然非常敬佩你。” 薛无极未说话,独自喝了口茶。 东方皓道:“主公,黑影来报,血影形迹暴露,未能一举将齐开诛杀。” 青色的茶水自壶嘴缓缓流入茶盏中,薛无极听着东方皓的话,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东方皓所说的血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倒是老人笑了笑,道:“这齐开的实力,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刺杀他的难度也已无须多言,再者,血影初动,不清楚他的实力也很正常,如果血五血六一举将之诛杀,倒反而出乎我的意料了。” 薛无极忽然道:“齐开一举斩杀十四名黑影所用何招?” 东方皓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沉着声道:“那中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招式,既不像魔法攻击,也不是高阶武技。” 薛无极像是忽然很感兴趣,身子微微前倾,惊疑地道:“哦?” 东方皓沉着脸,接着道:“那是一柄巨大的光剑,若说是魔法攻击,却未听到他吟诵任何咒语,像是瞬间发动的,如果说是高阶武技,却也未见有任何招式。” 薛无极道:“虽然我不清楚黑影卫的实力,但瞬间便能杀死十四名黑影卫的攻击,必定速度与力量兼备,想不到这齐开有如此实力。” 老人也忽地道:“薛老弟久不闻世事,恐怕还不知道齐开有一个‘不务正业少年郎’的称号吧?” 薛无极怔了怔,道:“这是为何?” 老人道:“只因他身为魔法师,却潜心钻研武技,对他人告诫置若罔闻,而且还听说他前不久刚晋级六阶。” 薛无极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想不到年纪轻轻却已踏入六阶之列......”他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他那一招便是魔法与武技结合的招式,想不到天下竟还有这等人物,只希望莫落得和那两位一样的下场。” 堂堂血公子竟一连说了两个‘想不到’,他对齐开的评价之高可见一斑。 老人好像也忽然来了兴致,笑道:“哦?难道薛老弟对这齐开感兴趣?” 薛无极道:“只因我现在已有些好奇他的修炼方法了,若每个血影都习得如此方法,实力必然会再上一个台阶。” 老人哈哈大笑道:“原来老弟是为我武极殿考虑,老哥谢谢了!” 东方皓道:“我还听说,血五血六并没有隐匿潜行,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到齐开身边,所以才让他有了逃跑的机会。” 他静静地看着薛无极,似在等薛无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薛无极却并没有看着他,反而又端起茶盏,啜了口清茶,才缓缓道:“虽然我不知道黑影卫队实力如何,但闻黑影卫个个都是隐踪匿行的行家,可即便如此,连损数十人后却依旧沾不着齐开的衣角,若血五血六不顾前车之鉴,依然隐踪匿行,反而是我教徒无方了。” 东方皓将军不成,反被倒将一军,脸色顿时变得奇差无比。 老人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薛老弟不愧是暗杀界的泰斗,如此行事,反而有出奇不意之效。” 薛无极又道:“此次虽然表面上只派出两名血影,但暗地里还有三名紧紧跟随,只要齐开被缠住,若五名血影再不能将之诛杀,我便亲自出马。” 老人微笑着道:“薛老弟大可不必如此慎重,区区齐开,倒还不至于令老弟亲自出马。” 薛无极走后,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东方皓,缓缓道:“你可知道你已犯了一个不能犯的错误?” 老人虽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但东方皓的冷汗却瞬间打湿后背,他惊惶地道:“还请主公明示。” 老人摇了摇头,东方皓的脸色已如死人一般难看。 老人道:“一武敌千夫之能者,最多只能是个勇者;一语解千怨之智者,最多也只能是将才;而一心容天下之仁者,才是帝王之道。”他叹了口气,道:“我武极殿势广人多,若没有一颗包容天下的心,是万万成不了大事的,你最好莫要令我失望。” 东方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多谢主公教诲,皓儿定不负重望。” 老人接着又道:“有能者自有傲气,薛无极虽然刚愎自用,但暗杀之能的确无人能及,若为我所用,便是一大助力,若为他人所用,便是一大祸患,我希望你以后能以帝王之心对待每一个能够为我所用的能者。” 东方皓垂下头,道:“皓儿谨记!” 齐开狂奔了很久,但身后两人不仅未落下分毫,反而越来越近。他不禁心生疑惑:黑影卫队什么时候有这么两个轻功出众的人?难道是暗影卫队?但暗影卫队只擅长突袭刺杀,短距离奔袭倒还尚可,但身后两人已追了二十里地,却不见有丝毫力竭的迹象,难道是东方皓特意安排的? 他不禁笑了,只因他知道,一个肯在轻功上花费精力的人,实力必然不会太强,而身后的两人也只不过配全默契罢了。 想到这,齐开便向西折身掠去。 又追出数十里地,血五血六仍旧只跟在齐开身后,他们不肯花费过多的气力花费在追逐上,只因他们并不着急,他们知道猎物总有力竭的时候,而他们只要在那个时候,全力一击,便可圆满完成任务。 齐开的速度果然渐渐慢了下来,但他们似乎存心要戏耍齐开,只微微拉近了一点距离,像一头并不饥饿的狮子并不着急一口将猎物咬死一样。 又追出十里地,齐开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匆忙逃跑的时候,竟未发现走进了一条死路。 在他前面的是座大山,山体呈一个半圆形,刚好将他包围在里面,而且山势陡峻,难以攀越。 血五血六缓缓走过去,他们现在更不着急了,就像两个饭后散步的朋友一样,一前一后的慢慢地走着。 齐开看着缓缓走来的两人,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道:“敢问两位朋友高姓大名,好让在下死得明白。” 血五笑道:“你不必知道我们的名字。” 他的话音未落,血六就已接道:“只要我们知道你叫齐开就足够了。” 齐开忽然笑了,道:“两位怎么知道在下就是齐开呢?” 血六道:“你身兼魔法武技所长,不是齐开又能是何人?” 齐开道:“只怕这位朋友看错了吧?在下只是个武者,何时又变成了魔法师了?” 血六冷冷地哼道:“刚才我那一刀,本可刺穿你的心脏,但却被你挡下了,我根本未看见你动用天元力,而我,刚好也懂一点魔法,也知道你挡我的这一招改自‘风盾’,但被你改良过后的风盾,虽然体积变小了,但强度却增强了数十倍,唯一不足之处是不能大面积防御,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对你说声佩服!” 齐开笑道:“没想到朋友只和我过了一招,就已对我的攻击方式如此清楚,实在也令在下佩服!” 血五忽然道:“你想知道我们的名字难道却不想知道我们是如何发现你的?” 齐开淡淡地道:“在下对这种简单的问题并不太感兴趣。” 血五又道:“但我却对你是如何识破我们感兴趣。” 齐开目光转动,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做个交易吧。” 血六皱了皱眉头,道:“交易?如何交易?” 齐开笑道:“其实简单得很,你们先说出你们的名字,出自哪里,然后我就会告诉你们我是如何看穿你们的,如何?” 血五冷哼道:“交易也非不可,但你若想耍什么花样,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齐开道:“这道理我是知道的,那么,我如果配合的话,二位是否可以让我没有痛苦地死去?” 血六道:“这倒是不难。” 齐开道:“那就先谢过二位了,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血五道:“我叫血五,他是血六。” 齐开皱着眉,喃喃地道:“血五,血六?这也是名字?天下难道还有姓血的?” 血六冷冷地道:“我们现在已经把名字告诉你了,该你说了。” 齐开道:“可你们还没有告诉我从哪里来。” 血六道:“我们来自武极殿。” 齐开道:“若黑影卫和暗影卫都有两位的实力,恐怕在下也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血五轻蔑地笑道:“黑影和暗影给我们提鞋都不配,我们是血影!” 齐开动容道:“血影?在下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血六冷笑道:“血影的大名,日后必名动天下,但你却听不到了。” 齐开叹道:“如此说来,倒真有些可惜了。” 血五道:“该你说了。” 齐开道:“其实也很简单,我第一眼见着两位的时候,以为两位真的只是挑担工,但后来两位到了树下我才发现,两位的肩膀和垫布却中崭新的,如果两位没有动手的话,我最多也只会怀疑。” 血六眯起了眼睛,道:“万一我们只是换了身新行头呢?” 齐开笑了,道:“当然还有一点,从两位走路的步伐来看,十分默契,所以在下就推断两位必是熟识,但两个熟识的人坐下来休息时却不说一句话,这难道不惹人怀疑吗?” 血五哈哈笑道:“阁下的观察细致入微,令人佩服,我们二人受教了。” 血六接道:“我们会让你少受些痛苦,请!” ‘请’字还未落音,血五已化作一道黑影掠来。 忽听阵阵惨叫自山上传来,齐开面色大变,血六冷笑道:“想不到阁下还找了帮手,为何先前不引荐引荐?” 只听尚堂主一声大喝:“迅速围拢!” 然后齐开就见二十多人自山壁石块的角落里,缝隙间纷纷跳了下来,一时间,犹如断线珠帘。 尚堂主带着围成一圈二十多人,缓缓移来。 此时血五血六的身后竟也多了三名黑衣人。 当五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齐开才发现他们的腕上都系着一条暗红的布带。 暗红的布带系在黑衣上,并不明显。 齐开歉意地看向尚堂主,涩声道:“晚辈连累了武威堂。” 尚堂主沉着的脸看起来有些吓人。 齐开又道:“尚堂主先带众人撤回武威堂,我来牵制住他们。” 对面只有五个人,却能让这边的二三十人如临大敌,宛如末日。 尚堂主的声音也有些吓人:“没想到武极殿还有这等杀手,你一个人拖不住他们。” 尚堂主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芒,他向着身边的堂众吼道:“士可杀,不可苟活!” 众人闻言齐齐喝道:“士可杀,不可苟活!” 二十多道中气十足的吼声震得笔直的山壁簌簌发抖! 第十五章 不动山岳尚堂主 血五冷笑道:“不过是群乌全之众,死前竟还有脸口出狂言。” 他的身形再度化作一道黑影,只听一声惨叫,包围圏最外围的一人已捂着喉咙,目中带着惊惧之色缓缓倒下。 齐开皱了皱眉,忽然朗声道:“久闻‘不动山岳’尚堂主的大名,今日便让齐开见识见识如何?” 尚堂主哈哈大笑,道:“我也正想见识见识当今天下唯一一个集魔法与武技之所长的天才,请!” 大笑声中,尚堂主与齐开并排走出人群。五位血影迅速分开,呈扇形之势扑来。 忽听尚堂主一声大喝:“武动八方!” 他的身体已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时间,众人只觉天地间忽然出现了两个太阳。 尚堂主右手掌剑,脚下飞踏,身体沿之字形迅速前进,手中一把阔刀虎虎生威,大起大落间携万钧之势向五名血影拦腰斩去。 五名血影几乎同时刺出手中的窄剑。 无论是黑影还是暗影,都擅于以迅疾之势发动偷袭,而血影似乎和他们有所不同,见着如此声沉势重的一击竟未闪身躲避,反而挺身而上,与之硬撼。 天地忽地一颤,犹如晴空乍响一道惊雷,令人震聋发聩。 只见五名血影身形疾退,似已吃了大亏。 反观尚堂主身形虽然稳如泰山,但却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五人身形尚未站稳,血六就忽然感觉到脖子有些凉,随后他就看到了齐开远去的身影。 只听血五忽然惊道:“血六!” 另外三人看向血六,只见血六脖子上一道细细的血痕里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 血五惊极反笑,道:“原来阁下也是此道中人,先前倒是我小看了你。” 尚堂主一招逼退五人,嘴角还挂着鲜血,却大笑道:“别人都以为你不务正业,却想不到务正业的人却被不务正业的杀死了,真是可笑。” 齐开淡淡笑道:“和尚堂主在一起,我只有被忽略的份,所以我就算我出手别人也不会在意。” 尚堂主笑声不绝,道:“但无论是谁小看你,都要付出代价。” 血五对另外三名血影道:“齐开行踪诡异,我们要分外小心,另外那个人徒有蛮力,速度定然不会快,所以我们要先解决了齐开。” 三人沉声应道:“是。” 尚堂主忽又喝道:“老夫许久已未如此畅快,我们且再战数回合!” 他的身体又已冲出,四名血影闪转腾挪,已不敢再硬碰,伺机而动。他们一面小心地躲避,一面却还留意着齐开的动向。 齐开也没有闲着,身形展动间,如一道利箭向血五冲去。 血五冷笑着退出尚堂主的攻击范围,前者一刀敌三剑,劈砍挂撩,身形迅猛,纵横开阖,气势磅礴,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血五身体忽然一僵,脑中也忽地一滞。这种与人生死相搏的时候,任何再细小的失误都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之所以会愣神,是因为齐开快速移动的身体忽然从视线里消失了! 他原本以为寿且城那一战,六阶魔法师的齐开施展瞬间移动只不过是闲人以讹传讹罢了,谁曾想他竟真的施展出了只有八阶魔法师才有能力施展的瞬间移动! 警觉忽生,他本能地一斜身体,一道极细的风刃便擦着他的脸呼啸而过,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 他反手的一剑还未刺出,惊呼声已传来。 一名血影的胳膊被风刃所伤,好在伤口很浅,所以并无大碍。 原来他早已算好了方位!好冷静的头脑! 齐开却暗自摇头,似有些遗憾。 血五的窄剑毒蛇般刺来,剑势飘忽不定,他只好躲避。 数十招转眼即过,齐开渐渐露出不敌之态,落入下风。 血五冷笑道:“你的瞬间移动果然有限制,现在看你往哪逃!” 齐开似已被角度刁钻出手狠辣的剑招压制地喘不过气,只得不停地躲避。 另一边,尚堂主也和三名血影胶着在一起,尚堂主擅于强攻,但灵活度却差了血影许多,所以不多时,三名血影已在他身上留下了数十道伤口。 原本已感觉到胜券在握的武威堂众,现在已大气不敢出,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 他们想不到身为八段武者的堂主竟被三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死死缠住,而六阶魔法师的齐开,单独面对一个黑衣人,也已尽落下风。 没想到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黑衣人,实力却如此之高! 众人心里暗暗替齐开担心:你一个魔法师和刺客近身硬战,不是纯粹找死么? 但齐开好像却不知道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仍旧徒手和黑衣人战在一起。 两方激战,奈何他们实力低微,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干看着着急。 忽然又一声惨叫,众人心头一紧,定睛一看,原来是齐开的对手,没想到处于劣势的齐开竟然重伤了那名黑衣人。 血五捂着胸口,指缝间鲜血外溢,面色苍白地笑道:“好手段!在下领教了!” 他大喝一声:“撤!” 尚堂主只觉肩上一沉,三人已退至数丈外,四人迅速离去。 尚堂主和齐开都没有阻止他们的离开,只因他们深知这伙人的可怕。 尚堂主惊奇地看着齐开,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有笑容,他笑着道:“你总是让我感到惊喜。” 齐开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盯着四名血影离去的方向,缓缓地道:“没想到武极殿的血影竟有如此实力。” 尚堂主脸上的笑忽然褪得干干净净,他沉凝着道:“怕只怕,这还不是武极殿真正的实力。” 武极殿的气氛显然没有武威堂那么轻松。 薛无极冷冷地注视着血五,道:“你身为七段武士,为何偏偏不敌一个只有六阶的魔法师?” 血五低着头没有说话,任胸前的伤口不停地往外冒血。 薛无极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两个七段武者追杀一个六阶魔法师,竟然一死一伤?你让我有何颜面见殿主?你们以后还有何颜面在武极殿混下去?” 血五的头更低,脸色越来越苍白。 薛无极叹了口气,终于挥了挥手,颓然地道:“下去吧......” 血五走后,他陷入了沉思:血影卫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他们的实力自己心里很清楚,武威堂的那个什么八段武者的堂主,三名血影就可将他死死缠住,但血五血六两人联手却对付不了一个只有六阶的魔法师??? 他忽然笑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气极的时候,总爱笑,但这种笑,却是极深沉的阴笑。 他喃喃着道:“有趣,真是有趣,今夜,我就去会会你,但却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第十六章 生死等闲事 夜,月朗星稀。 武威堂,灯火通明。 院外数十名持枪武士一字排开,眼如铜铃,小心地注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薛无极隐在黑暗中,冷笑道:“胆小之辈,今晚我就取你性命!” 他小心地潜到无人看守的院墙下,轻轻一纵身,便已悄无声息登上数丈高的院墙。 院中竟也有人巡逻,只见三五名武士来回走动,他眯了眯眼睛,只见他身体低伏,轻灵如狸猫,顺着院墙爬上屋顶,然后,小心翼翼揭开一片瓦。 房间里只有四个人,薛无极一眼便认出年纪最轻的少年便是齐开,端坐上位,方脸阔额的便是尚堂主,另外一名虬髯大汉和少年虽有些面生,却并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 尚堂主似已喝了不少酒了,只听他大笑道:“齐开老弟,今日一战之后,怕是武极殿已将你列入了暗杀名单,你日后得倍加小心才是。” 齐开从不喝酒,他也笑道:“尚堂主‘不动山岳’的大名必也已名声大振,以您七段武者的实力,只怕还要在齐之前。” 尚堂主喝了杯酒,摇头叹道:“其实我只有七段实力,但天下人却说我已有八段的实力。” 齐开道:“哦?这是为何?” 尚堂主的笑中已有苦涩之意,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有一招‘武动八方’勉强可与八段武者一战,但若对手是实力稍强之人,我却只有落败的下场。他们如此说,只不过是给我几分薄面罢了。” 齐开却道:“尚堂主还未突破便已有八段武者的实力,假以时日突破了岂非远超他们?” 尚堂主独自喝了一杯后,摇着头道:“此话说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难于登天!” 坐在常有德旁边,一直喝着闷酒的浓眉虬髯大汉忽然道:“数十年来,若非堂主倾尽心血,我武威堂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实力,如果您一心钻研武技,怕是早已突破了。” 还未等尚堂主说话,齐开就接道:“江湖之事,远比修习武技要复杂艰难得多,尚堂主这些年想必过得很不容易吧!” 尚堂主怔了怔,似已陷入回忆,缓缓地道:“有这些兄弟陪我出生入死,数十年不过弹指一瞬。” 虬髯大汉的两道浓眉紧紧皱起,眼中隐有泪光,他长身而起,颤声道:“堂主所做的一切,堂中上上下下的兄弟心里一清二楚,我替他们敬您一杯!” 他仰头将酒灌进了喉咙,双手持着酒杯望着尚堂主。 这是种以幼敬长,以下敬上的酒规,尚堂主刚才明明以兄弟相称,但他执意以此法敬酒,仿佛若不这样,就不足以显出他心中对尚堂主的尊敬。 尚堂主凝视着虬髯大汉,竟也缓缓站了起来,也仰头将酒倒进了喉咙,然后,也双手持杯,将杯底朝向虬髯大汉。 酒已喝下,但两人却都未坐下,虬髯大汉未坐下,是因为堂主还未坐下,尚堂主未坐下,是因为他觉得如此深厚的情感,只一杯酒远不能尽兴,他本想再倒一杯,但身体忽然晃了晃,像随时都会倒下。 虬髯大汉大惊,想去扶他,齐开快了一步,已将尚堂主扶住,口中还劝道:“尚堂主少喝些酒......” 他的话还未说完,尚堂主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后大喝一声,体内磅礴的天元力汹涌而出,齐开被这股强横的元气猛地弹开,撞在了身后的圆柱上,随后他就听到了尚堂主的怒吼声:“你暗算我?” 常有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忽然看见齐开身后的红色的圆柱上有一块白点,他抬起头,却见灯火通明的屋顶上有个黑洞,他立刻向齐开大叫道:“偷袭的人在屋顶上面!” 齐开看着屋顶上的黑洞,面色骤变,也顾不得管尚堂主的伤势,飞身冲破屋顶,远方,一道黑影正趁着夜色急行,齐开立刻腾空飞去。只听身后惊怒之声远远传来:“警戒!!!” 月色晦暗,齐开追着忽隐忽现的黑影奔出数十里地后,黑影忽然停下了。 齐开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人,幽暗的月光下,只能瞧见他身形并不高大,而且瘦如毛猴。 齐开沉声道:“以阁下的身手,就算光明正大一战,也未必不能得手,何需如此偷偷摸摸,岂不让人笑话?” 黑衣人道:“老夫本就不是光明磊落之人,行事何需光明正大?” 话声沙哑干涩,像是两根木头剧烈摩擦的噪音,听起来让人很难受。 齐开道:“莫非阁下是武极殿之人?” 黑衣人笑道:“你杀了我,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 齐开冷冷地看着他,身体忽然凭空消失。 薛无极虽然对齐开能瞬间移动之事早有耳闻,但真正见了之后,仍不免吃了一惊。 他的身体也忽地消失了,只是衣袂猎猎之声不绝于耳。 原来,他并不会瞬间移动,而是凭借极快的移动速度让人产生幻觉罢了。 只听嗤地一声,似有利器刺入地表,黑衣人冷哼道:“果然有几分门道!” 耳畔忽然响起微弱的爆鸣,齐开心中一凛,陡然翻身,只见寒光一闪,黑衣人掠入林中,难听的声音远远传来:“阁下不过尔尔,倒让老夫有些失望。” 齐开怔在原地,头上冷汗直下,他盯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沉默不语。 黑暗中,山林的黑影绵延至天边,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随时都会醒来。 齐开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黑衣人从哪来?会不会是武极殿?若是武极殿的人,为何不杀我,偏偏刺杀尚堂主?难道当时我们离得太近,不小心失手了?但若是失手,刚才他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却又反而走了? 一连串的疑问,像是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他心里。 想起刚才那声爆鸣,齐开的冷汗又流了下来。 那声微弱的爆鸣,并非是爆炸所产生,而是因为剑的速度过快,空气来不及流动便被刺破所发出的声音。 好快的一剑! 好可怕的一剑! 好可怕的人! 天下间何时出现这么一个实力恐怖的人? 齐开现在还有些后怕,倘若他刚刚的反应再慢一点,或是他的剑再快一点,恐怕此时他已不能站着了。 下次若再见面,他是否还有机会活下去? 齐开远远就见武威堂灯火更甚,他和尚堂主刚才吃饭的那间屋子,里里外外已被包围得严严实实,恐怕就算是只老鼠,都进不去了。 数百名堂众更加小心地警戒,天上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见来者是齐开后,他们不仅未放松,反而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方才和他在一起吃饭的虬髯大汉怒吼道:“兄弟们,没想到齐开竟还有胆回来,给我杀,为堂主报仇!” “杀!”整齐划一的怒吼声冲破云霄,令天地颤抖。 齐开还未落下,数十柄精钢所铸的长枪就已呼啸着箭一般刺来。 齐开皱着眉,一面凝起风盾抵挡长枪,身体借力退后,一面大呼道:“别动手!我是齐开!” 虬髯大汉站在人群前,指着空中的齐开怒斥道:“堂主好心帮你,没想到你却是武极殿的奸细,辜负了他一番好意不说,更害了他的性命,如此鼠辈,我孙亮第一个要杀了你!” 齐开似已怔住,孙亮又道:“你朋友现在还在我们手里,若你还想他活命,就乖乖下来受死,我们说不定还会放他一马!” 齐开目光一滞,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因为他已看见了被绑起来的常有德。 常有德却急呼道:“别管我,快走!” 齐开道:“我落难之时,只有你还愿意帮我,此刻你身处险境,我是万万不会走的。” 孙亮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装什么仁义,如果你真的有情有义,就乖乖束手就擒,以你的命换你朋友的命!” 没想到齐开果然落了下来,十几根长枪立刻潮水般涌上,锋利的枪头紧紧将他包围。 孙亮狂笑,轻蔑地道:“兄弟们,先放放血,安慰安慰还没走远的堂主!” 十几根锋利的枪头几乎同时刺入齐开的身体里,熊熊的火光中,他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十几根长枪同时刺入身体,但他却咬着牙,绝不求饶! 温热的血,顺着长枪流下,滴在地上,像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又像静静燃烧的火焰。 鲜花,终会凋零;焰火,也终会湮灭。 但这地上的鲜血,却烙印般深深刻在了常有德的心中,这舍生忘死的友情,也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 常有德的眼睛里已充满了泪水,他颤声道:“你明明都已走了,为何还要回来?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你竟比我还要笨。” 齐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的声音也已很虚弱:“和一个笨朋友相处久了,难免会变笨的。” 孙亮虽然怒气冲天,但见被十几根长枪齐齐刺入的齐开咬着牙,竟未发出一丝声音,铜铃怒目中也已多了些许赞赏之色。 他一挥手,长枪尽数撤回,失去了长枪的支撑,齐开身体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数百名堂众,数百双眼睛齐齐注视着齐开,只要孙亮一声令下,他立刻就能变成刺猬。 一只死刺猬! 但奇怪的是,孙亮却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齐开一点点站直,站得像标枪一样直! 然后,齐开也静静地看着孙亮! 孙亮道:“你难道不怕死?” 齐开道:“一个人越怕死,反而死得更快。” 孙亮道:“所以你就不怕?” 齐开道:“怕。” 孙亮道:“既然你怕死,为何还要回来送死?” 齐开看着常有德,忽然笑了,道:“生死等闲事耳,怎可为这种小事辜负了朋友的信任?” 常有德已说不出任何话了。 第十七章 消失的暗器 孙亮目光灼灼地凝注着齐开,眼中却充满了疑惑。 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心胸万万不会如此坦荡,更不会因为一个朋友的性命安危白白来送死。 他沉默着,忽然道:“我相信你没有杀堂主的理由......” 此言一出,数百堂众登时大惊,纷纷不解地看向孙亮。 孙亮已在武威堂有十几个年头,这十几年来,他的为人处事,心胸气魄众人心里一清二楚,众人也已默认他是堂中的二把手,但此时他却说出这种包庇凶手的话,令很多人难以置信。 他环顾着四周的兄弟,接着道:“但我武威堂的一众兄弟却不相信,所以,你若想和你的朋友活命,最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这句话说得很巧妙,刚才他明明说自己相信齐开没有杀堂主,但此时却又刻意强调‘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让身边的堂众顿时觉得,孙亮毕竟还是站在武威堂这一边的,令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 齐开看着孙亮浓重双眉闪闪发光的眼睛,心中顿时一暖,道:“尚堂主今晚喝得有些多了,已有些醉了,我本只是扶他一把,却没想到被歹人钻了空子,既然孙哥肯给在下一个机会,不妨随我进来。” 众人潮水般涌入屋内,地上落满了瓦片,放着酒菜的桌上一片狼籍,只有尚堂主坐着的地方还是原样,想必是孙亮以身作盾,替他挡住了飞落而下的瓦片。 二三十人站定,原本宽敞的房间立刻显得有些狭小。 尚堂主软软地靠在椅子上,目中还带着惊怒之色。 孙亮嘴唇颤抖,泪水夺眶而出,他跪在尚堂主身前,柔声道:“堂主,我知道您很累了,这些年来,您一天也没有轻松过,紧张和担忧的确比任何事都容易让人觉得疲惫,但您却不该在我们最需要您的时候离我们而去......” 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悲伤,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热泪落下,滴在尚堂主的手上,泪是热的,手却是冰冷的! 孙亮接着道:“您一路走好,我们武威堂的兄弟绝对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无论是谁杀了您,我们就算是死,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众人默不作声,天下间有什么事能比一个热血男儿的眼泪更让人感伤呢? 齐开一进屋便抬头望着屋顶,令他失望的是,屋顶上只有一个透着幽微星光的大洞。 常有德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因为他知道唯一的证据已不复存在了。 孙亮已直起身,目光如鸷鹰般盯着他。 齐开苦笑,道:“我若说房顶上被人掀开过,你们必定不会相信,所以我只好冒犯尚堂主了。” 孙亮冷冷地看着齐开撕开堂主的外套,露出胸前狭长而深的伤口。 齐开翻开伤口,仔细地瞧着,道:“伤口上浅下深,显然攻击的方向是自上而下,但方才我离尚堂主太近,你们必然也不排除我有动手的机会。” 伤口里面的血肉有些微微发白,齐开皱着眉,沉吟着道:“一般人出手偷袭,都是以暗器为主,但伤口上并没有暗器,那么就有可能是外放的天元力......” 孙亮哼了一声,忽然截口道:“不可能,如果是天元力,我一定能感受到元力的波动。” 齐开的眉头更紧,眼睛却忽然亮了,道:“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天元力,那么只有可能是暗器了。” 孙亮道:“暗器在哪里?” 齐开道:“就在伤口里。” 众人闻言,无不露出鄙夷之色,没想到齐开竟为了推脱责任而在这么多人面前口出诳言。 果然,孙亮冷着脸,不耐烦地道:“可你刚才还说没有暗器。” 齐开故意顿了顿,缓缓地道:“你可知道堂主的伤口里为什么会发白?” 孙亮沉着脸道:“我没功夫在这里听你的废话。” 齐开悠然道:“我们都没有看到暗器,是因为暗器消失在伤口里了。” 孙亮皱起眉,眉间已有轻蔑之色,道:“消失?” 齐开道:“不错,方才那人偷袭得手后,我追了出去,你便立刻召集人手过来,对不对?” 孙亮并未否认,只微微点了点头,方才他的确是第一时间将兄弟们喊了过来。 齐开接着道:“我之所以说暗器会消失,只因暗器是用冰做成的!”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哗然。 谁也想不到齐开会说出这么样的一句话来。 齐开接着道:“这一定是一枚短小但很锋利的冰刀,尚堂主中招后,我们定然会查探伤势,但却不会注意到伤口的里面,所以只消片刻,这柄冰刀就融化在伤口里了。” 孙亮脸色稍缓,慢慢地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那伤口会发白便可解释得通了。” 齐开道:“不错,伤口是被冰融化后变成的水泡白的。” 他看了一眼众人,接着道:“方才我追出去之时,已和他交过手了,此人武功之高,速度之快,天下罕见,就算正面刺杀尚堂主,恐怕成功率也很高。” 孙亮眉头又皱起,道:“哦?天下竟有武功如此之高的人?” 齐开面色沉凝地点点头,道:“他若真想杀我,恐怕我现在已不能站在这里了。” 孙亮道:“但他为什么却没杀了你?” 齐开摇了摇头,道:“我暂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孙亮盯着齐开,道:“哪一点?” 齐开叹了口气,缓缓地道:“他的武功路数和血影卫队如出一辙。” 孙亮道:“如此说来,他是武极殿的人?” 齐开道:“怕是如此,但我却想不通他为何要偷偷摸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一直未说话的常有德忽然道:“看来此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杀了堂主,而是为了嫁祸给你!” 孙亮疑惑地看着齐开,又看向常有德,道:“他明明可以杀了齐开,为何还要嫁祸给他呢?” 常有德说不出话了。 通常一个人要嫁祸给另一个人,目的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自己想杀了那人,却杀不了他,所以只能假借他人之手达到自己的目的;另外一种目的,是想让自己心中嫉妒的人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同样也是借众人之手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一个武功如此高的人,为何偏偏陷害一个武功不如他,身份也不如他的人呢? 这个问题,盘旋在众人心头之上。 齐开目光灼灼地看着孙亮,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让凶手自己现身,并且自己说出来!” 孙亮眼睛里发出了光,动容道:“此话当真?!” 齐开道:“三天后,若凶手还未现身,齐开自当听从武威堂发落!” 孙亮冷冷地道:“好!我就给你三天时间!” 齐开道:“多谢孙哥,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孙哥以及名位兄弟务必答应!” 孙亮挑了挑眉,道:“哦?” 齐开道:“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听从我的安排,否则,那个人不仅不会现身,反而大家都会有危险。” 孙亮道:“为什么?” 齐开道:“只因群龙无首的武威堂,已不具威慑力,武极殿若想落进下石,自然也容易得很,何况,血影的身手,各位想必已很清楚。” 第十八章 激将法 五晏城距寿且城数百里,就算空手来回也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常有德看着齐开消失的背影,喃喃着道:“三天的时间,已去了四分之一,这么短的时间里,你究竟有什么法子让凶手现身?” 要让凶手现身,就要知道他的脾性,若想了解一个人的脾性,首先就要知道他是谁。 所以齐开并没有直奔寿且城,他也知道此行的凶险,所以他又粘上了他的假胡须。 城西两座绵延的大山间,茂密的山林里,小院孤独依旧,默默地承受着风雨日晒。 齐开到这里时已近下午。 一桌一椅,桌上只有壶茶,茶水中泡的并不是茶叶,而是院前随处可见的野草。 老人静静地品着野草泡制的茶水,他似乎也和院前的野草一样孤独、卑微。 他似早已知道齐开要来,似已等了很久,所以齐开还未现身,老人就已起身,缓缓走向密林之中。 小径蜿蜒,直通向密林中央的那棵大树下。 齐开看着老人缓缓走来,心中不知是歉疚还是感激。 老人只淡淡地道:“来了。” 齐开道:“来了,您老身体还好?” 老人道:“种种草,扫扫地,无须花费太多力气,倒是你,只怕又惹上了麻烦吧。” 齐开略显尴尬地道:“不瞒前辈,晚辈此次前来,是想打听一个人。” 老人道:“什么人?” 齐开顿了顿,道:“一个只有五尺高,身形消瘦的用剑高手。” 老人道:“如何高法?” 齐开道:“快!无与伦比的快!” 老人沉默着,道:“此人是不是声音难听至极?” 齐开点点头,道:“像是木头摩擦的声音。” 老人叹了口气,道:“你已和他交过手了?” 齐开又点了点头,却未说话。 老人注视着齐开,道:“以你六阶魔法师的实力,想必在他手下讨不到一点巧,对不对?” 齐开脸色有些凝重,缓缓道:“不错,如果他想杀我,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还手。” 老人似怔住了,喃喃着道:“没想到他还是如此傲气,竟不肯为了一个六阶魔法师自贬身份。” 齐开微微有些吃惊,道:“你是说,他没有杀了我,是因为我没有让他出手的资格?” 老人点点头,道:“昔年武林中,有个号称是‘暗杀之王血公子’薛无极的人,一身暗杀的功夫已臻化境,但后来却因为大意而栽在另一个人手里,自那以后,修道界便再无他的消息。” 齐开皱起了眉头,道:“可是他为何突然现身,刺杀了武威堂堂主?” 老人惊讶地道:“‘不动山岳’尚大方已经死了?” 齐开道:“他不仅刺杀了尚堂主,似乎还有意要嫁祸给我。” 老人皱了皱眉,道:“他为何要嫁祸给你?” 老人的言外之意是,他既然可以杀了你,却为何偏偏不杀你,反而嫁祸给你? 齐开也摇了摇头,道:“我也想不出这究竟是为何,但武极殿的血影卫队似乎和他的攻击套路如出一辙。” 老人目光闪动,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想必这些年,他已成了武极殿的人了。” 老人轻轻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庆幸,他又问道:“血影卫队的实力如何?” 齐开道:“我只见过其中五个,但实力都很强,几乎都有六段武者的实力,个别甚至已到了七段!” 老人沉默着,然后慢慢地道:“武极殿倒也肯下血本,你和他们的交手情况如何?” 齐开道:“我和尚堂主联手,只杀死了一个人。” 老人沉声道:“‘不动山岳’尚大方,虽然只是七段武者,但实力却可与八段武者媲美,可惜他走的是刚猛路线,速度上肯定不如血影卫队,倒是你,兼具武者与魔法师所长,只可惜目前的实力还太弱了。” 齐开点点头,道:“晚辈一心二用,辜负了前辈的厚望。” 老人摇摇头,道:“世间道路千万条,你也不必自责。” 齐开道:“不知这薛无极有什么弱点?” 老人道:“此人虽非正道之人,却也从未做过人神共愤之事,大抵都是修道界中的恩恩怨怨使然,若说他的弱点,恐怕也是他的优点。” 齐开越来越不明白了,不禁问道:“他的弱点怎么会成了他的优点?” 老人道:“只因这人太过自傲,太自傲的人未免都有些自负。” 齐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的目的只是想引他现身,还望前辈指点。” 老人怔了怔,道:“莫非是因为他嫁祸给你?” 齐开点点头。 老人缓缓道:“方法不是没有,只不过他现身了之后,你可有方法保命?” 齐开笑了,道:“我若没有把握保命,自然不敢引他现身。” 老人道:“要他现身,只有一种方法。” 齐开道:“什么方法?” 老人道:“激将法。” 齐开道:“如何激将?” 老人道:“若尚大方没有死,想要激他现身,只不过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此刻......” 齐开忽然道:“这是为何?” 老人道:“对于一个有傲气且成名已久的杀手来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失手,倘若他知道了尚大方并没有死,就算你不找他,他也会自动去找你们的,因为他的傲气不容许他失手。” 齐开道:“从昨晚到现在,武威堂的人都没有离开过,想必尚堂主的死讯还未公开。” 老人忽然道:“既然如此,那就简单得多了。” 夜幕低垂,武威堂众就看见了齐开的身影。 “他早晨才出去,为何晚上就回来了?” “难道他想不出任何办法,回来认罪了?” 众人纷纷猜测,却没想到齐开根本没有一丝颓意,反而精神抖擞地找到了孙亮。 只听他道:“孙哥,白天堂里的兄弟没有人出去吧?” 孙亮答道:“没有。” 齐开松了口气,道:“现在,我要各位帮我一个忙,凶手现身与否,就要看各位的表现了。” 寿且城,武极殿。 东方皓垂手立在老人身畔,静静地听着手下汇报武威堂的情况。 “禀主公,方才收到武威堂黑影卫传来的消息,时隔一天,证实武威堂堂主并没有死,武威堂此时也已恢复正常。” 良久,老人才缓缓道:“我本以为,可以欣赏一出好戏,可没想到......”顿了顿,他又道:“原来武威堂堂主并没有死。” 一旁品茶的薛无极头也未抬,只淡淡地道:“他必死无疑。” 东方皓微笑道:“世上本没有绝对的事。” 薛无极冷声道:“我下手自有分寸。” 东方皓沉声道:“血公子的暗杀手段,我等自是十分清楚,但杀一个人固然不难,但若要救一个,也并非全无法子,你说对么?” 老人忽然道:“齐开已杀了我武极殿数十名黑影卫,昨日又令我方少了一名血影卫,此子实力,当真不俗,说不定薛老弟出手之时,他从旁干涉了也说不准。” 薛无极本就枯槁的面容忽然变得很难看,过了很久,他才咬着牙道:“明天晚上,他的项上人头,一定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第十九章 真相的代价 日已上三竿。 宽阔巷道里的武威堂似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院中的泪竹也苍翠挺拔,随风摇曳。 齐开和孙亮已在尚堂主的房间里谈了一夜。 对于这种反常的举动,守在门外的堂众心中虽然疑惑,但他们却未作任何议论。 因为他们也想看看齐开口中的凶手究竟身手如何。 梳洗过后的尚堂主脸色很苍白,无论任何人见了都会以为他的伤很重,但相比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来说,这种面色无疑已经很好看了。 孙亮盯着齐开,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确定凶手会来?” 齐开道:“不确定,虽然我不知道他来的准确时间,但我知道他必定会尽快赶来。” 孙亮道:“那你为何偏偏猜测他会在今天来?” 齐开道:“因为武极殿距此地数百里之遥,以他的速度,就算全力赶来也要半天时间,何况,他也不会匆忙赶来。” 孙亮有些疑惑地道:“哦?这是为何?” 齐开道:“一个从事于暗杀的人,是万万不肯将力气白白浪费在赶路上的。” 孙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不错,他们还要留着足够的气力来暗杀别人。” 齐开道:“我们昨天才将堂主没有死的消息放出去,他若全速赶来,等到抵达这里时,体力必定已耗费地七七八八,那种状态下,他是决不会贸然出手的。” 孙亮忽然道:“你怎知他必定不会选择其他的方式赶路?马车或者宠兽,都比人的速度快。” 齐开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一个精于暗杀的人,同样也不会让自己的形踪过早地暴露,所以他们往往都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才行动。” 孙亮皱了皱眉头,道:“如此说来,那人想必早已赶到这里了。” 齐开点点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如此。” 孙亮的眉头更紧,道:“难道他此时就藏身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窥视着我们?” 齐开微微一笑,道:“你若失了一次手后,第二次会不会更加小心谨慎?” 孙亮沉默着,良久才道:“他不在这里?” 齐开道:“我若是他,现在肯定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等到了晚上,养足了精神再动手。” 孙亮点点头,笑着道:“看来前几日与血影那一战,你偷袭成功并非侥幸。” 齐开忽然不说话了,似乎孙亮只要一谈到关于他自己的事,就会令他难过。 孙亮叹了一口气,道:“你身为魔法师,却醉心于武技,还精于暗杀,而且心智更非一般人所及,”他摇头苦笑道:“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齐开脸色黯然,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只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魔法师罢了,若我当初一心修炼魔法,想必现在断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孙亮凝视着陷入痛苦回忆之中的齐开,喃喃着道:“若天下间的魔法师都像你这般,恐怕魔天阁早已统一天下了......” 天色幽暗,夜幕低垂,无边的穹窿如张沉沉的大网,镇压着世间的点点灯火。 武极殿并没有过早地点灯,只有门前和院中燃起了寥寥几支火把,就像天上夜空的疏星,冷清而寂寞。 尚堂主的屋中并没有燃灯,想必是受了重伤的人大多都要早早休息。 薛无极静静伏在屋顶上,瓦片下方,果然传来一个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他轻轻揭开一片瓦,屋内漆黑一片,只有一个沉重地呼吸声。 他又连揭好几片瓦,屏神静气听了很久,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院中的竹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他才轻捷地跃入被他揭开的大洞之中。 他的身体像是片飞絮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竟未发出一丝声响,他踮着脚,走到床前,却赫然发现沉重的呼吸声来自床下! 数十支火把瞬间燃起,将漆黑的屋内照得灯火通明,不仅如此,就连房顶上也传来光亮,数十支劲弩闪着寒光对准了他。 薛无极手中也闪着寒光的短匕距尚堂主的喉咙已不足半尺,但他此刻动也未动,他并不担心劲弩,也并非怕了这几十个实力低微的武威堂众,他只是想知道是何人给他下的圈套! 孙亮和齐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孙亮脸上带着冷笑,盯着薛无极,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薛无极未说话,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森然地道:“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孙亮并未回答他,却沉声问道:“阁下身手不凡,为何偏偏做这些偷偷摸摸之事?” 薛无极道:“我本非光明正大之人,偷偷摸摸有何不可?何况,有时候,偷偷摸摸要省时省力的多。” 薛无极本是说话极少之人,但此时,他似有意要和眼前这人聊聊。 孙亮道:“我以前只知道阁下的快剑,却没想到阁下还是快人快语,竟不惜自毁形象。” 薛无极道:“光明正大之人就都是好人么?我却觉得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何种手段却并不重要。” 齐开忽然道:“血公子的行事风格果然非同寻常,在下领教了。” 薛无极冷冷地盯着齐开,道:“血公子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阁下怕是认错了人。” 齐开道:“天下除了血公子这样的暗杀之王,还能有谁如此傲气,全然不将武威堂放在眼中?” 孙亮耸然动容道:“你就是昔年名震八方的‘暗杀之王血公子’薛无极?” 此言一出,人群立时骚动起来,任何人都想不到令人闻之色变的血公子竟然只是一个身形削瘦,不足五尺的矮子。 齐开笑着道:“久闻薛前辈傲气凌人,所以才想出此法引前辈现身。” 薛无极道:“是你的主意?” 齐开笑道:“前辈莫动怒,和我一个区区六阶魔法师一般见识,会有损您身份,只要前辈回答晚辈一个问题,晚辈自当听从前辈发落。” 薛无极冷哼道:“我若想杀你,你已活不到现在了。” 齐开道:“正因为前辈不肯做这些有损身份的事,所以晚辈此刻才能站在这里。” 薛无极冷冷地注视着齐开,忽然道:“想必你已调查过我了。” 齐开道:“不敢,薛前辈名震天下,根本无须调查。” 薛无极似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还很会说话,我现在在考虑是否还要杀你。” 他淡淡地说着话,仿佛齐开不是一个六阶魔法师,而是一个毫无反手之力的废人。 齐开却不生气,道:“薛前辈若杀了在下,说不定在下死后反而还会留名。” 似乎在他看来,能够被薛无极杀了,是件极光荣的事情。 薛无极未说话,却静静地凝视着齐开,他想不通一个毛头青年,为何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齐开道:“在下今天请前辈过来,只是想证明尚堂主并非是我出手暗算,如果前辈肯成全,晚辈自当感激不尽。” 薛无极略微有些吃惊地道:“仅此而已?你难道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齐开道:“我方才已经说过,前辈若想杀了在下,在下只怕早已和尚堂主一样了。” 薛无极道:“不错,他的确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孙亮沉声道:“你为何要杀了堂主?” 薛无极道:“我想杀谁就杀谁,难道还要跟你解释?” 孙亮一滞,看向薛无极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愤怒。 齐开上前一步,将孙亮挡在身后,也挡住了孙亮愤怒的目光。 只听他道:“只是不知前辈刺杀堂主,为何偏偏选在在下去扶他的时候?” 薛无极冷笑着,轻蔑地看着齐开,道:“我若一刀杀了你,岂非无聊得很?” 齐开道:“所以前辈就将堂主的死推在晚辈的头上,好让晚辈死在武威堂的手里?” 薛无极道:“不错,要一个人死是件很容易的事,但要让一个人痛苦地死去,却并不容易,只可惜便宜了他。” 齐开道:“多谢前辈成全,麻烦武威堂的兄弟暂时先出去一下,我想早就想会会名动天下的血公子了,纵然我死在他手中,也已满足得很了。” 常有德忽然上前一步,刚想出言阻止,便被几人强行拖了出去。 众人来的快,去得更快,屋内只剩齐开与薛无极两人。 薛无极静静地瞧着齐开,忽然道:“你逃过一劫反而还冒死回来,就是为了替七圣徒报仇,你今天若死在了我的手里,又怎会心甘情愿?” 齐开叹了口气,道:“能死在名震天下的血公子手中,晚辈自然心服口服,但若论心甘情愿,就得另当别论了。” 薛无极也叹了口气,缓缓道:“一个人杀人杀得多了,便会觉得无趣,杀了你,同样也无趣得很。” 杀人本是件充满了暴力和血腥的事,但从薛无极的表情来看,仿佛杀人只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 齐开笑着道:“天下间,有资格说这句话的,恐怕也只有薛前辈了。” 薛无极道:“所以我才不想这么轻易就杀了你。”顿了顿,他忽又道:“但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法子。” 齐开道:“哦?能令前辈感到有趣,想必是个很不错的法子。” 薛无极目光灼灼地看着齐开,道:“昔年修道界也有魔武双修的人,可惜他们因为无法解决魔法元素和天元力的冲突最终暴体而亡。” 齐开点点头,道:“晚辈也略有耳闻。” 薛无极接着道:“你明知魔武双修的危险,却仍旧一意孤行,想来你已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齐开笑了,道:“多谢前辈关心,但晚辈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 薛无极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道:“难道你没有找到方法?” 齐开摇摇头,道:“魔法元素和天元力虽然本源相近,但却是两种不同属性的能量,要想完美地将它们融合在一起,无异于痴人说梦,晚辈体内的魔法元素和天元力冲突之时,恨不得早些死去,如今遇到了您,就像是遇到了救星。” 薛无极忽然笑了,他双目发光地看着齐开,像个孩子突然看到了一件极好玩的玩具,只听他饶有兴趣地道:“我忽然很想见见魔法元素和天元力相互冲突是种什么样的情况。” 齐开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笑容已很僵硬:“前辈何必开晚辈的玩笑?” 薛无极竟很认真地道:“你看我现在像是在开玩笑?” 齐开额头上忽然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薛无极却忽然笑了,道:“你是一名六阶魔法师,但若从武者的角度来看,却勉强只能算作四段,想必你的方法就是用强大的精神力镇压体内狂暴的天元力,我说得对不对?” 齐开布满汗珠的脸上,已无一丝血色! 薛无极却大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可惜昔年那两个魔武双修的蠢才竟没想到这一点,否则他们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哈哈哈哈......” 齐开看着大笑的薛无极,却忽然也笑了。 薛无极竟怔住了,心中暗道:难道这人已被吓疯了?他惊讶地道:“你笑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笑的?” 齐开道:“前辈实力高深莫测,纵横修道界几十年,最后却只作他人奴仆,岂不可笑?” 薛无极果然沉下了脸,道:“你用不着找死,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齐开道:“难道前辈就不想一统天下,主宰他人生死?还是只甘为人奴,任人差遣?” 薛无极脸色变得很难看,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齐开依旧道:“想必以前辈的傲气,这些年在武极殿并不好过。” 薛无极回想这些年的生活,皱紧了眉头,却未说话。 齐开接着道:“以前辈的实力,统治整个武极殿绰绰有余,只可惜没有一个上位的机会,但眼下,晚辈却是有个主意,不知前辈是否愿意听。” 薛无极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齐开道:“晚辈师门遭戮,与武极殿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恨实力低微,否则早就将武极殿杀得鸡犬不留,纵使晚辈无能,却也让武极殿不得安宁,此种关头,若前辈肯自降身份,统帅血影卫队与晚辈里应外合,武极殿之位,岂非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薛无极沉默着,忽然仰天狂笑,道:“好个油嘴滑舌的小子,老夫差点就听信你的谗言了!” 笑声未绝,他矮小的身形忽然冲到齐开面前,作势欲抓。 齐开陡然一惊,匆忙后退,一面凝出魔法盾,挡在薛无极面前,口中忽地大喝道:“孙哥!” 薛无极速度极快,但房间太过狭小,齐开躲避不过,只能挥出风刃。 他能在瞬间躲过大部分攻击虽然有身材矮小的优势,但紧急时刻,却也能像蛇身一般诡异地扭曲着,几乎尽数躲过了齐开的反击,只听嗤地一声,一道风刃虽然刺中了薛无极抓来的胳膊,但齐开的肩膀却被他抓在手里。 齐开本想抽身逃跑,但肩膀处忽然涌来恐怖的天元力顿时让他身体一震,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从齐开求救到被薛无极强行灌入天元力,不过短短数息时间,孙亮已领着其他武威堂里的长老团团将薛无极包围起来。 薛无极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他冷冷地瞧着他们,轻蔑地笑道:“乌合之众,也敢放肆!” 他的身形再度冲出,手中短匕闪闪发光。 孙亮和一众长老只觉眼前一花,竟看不清他的身形,纷纷闪身退避。 谁知薛无极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躺在床上的尚堂主! 孙亮只见短匕没有丝毫停顿,迅速划过堂主的脖子,薛无极另一只手就已抓住了他的头颅。 就在薛无极返身跃起准备破窗之时,一声疾响从身后传来,床下竟冲出一个人,原本刺向他腰间的长枪堪堪刺入了他的大腿。 鲜血飞溅,薛无极头也未回地冲破窗子,守在院内的武士忽听一声爆响,就觉眼前一花,那道黑影就已没入黑暗中。 薛无极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之事,老夫记下了!” 真相已经大白,但齐开似已受了很重的伤,而且,堂主的头也被那人抢去...... 孙亮跪在已没有头的堂主床前,目中泪光闪动,心中充满了悔恨。 两人商量了一夜的详细计划,不仅未将他抓住,反而被闹得天翻地覆! 常有德仔细检查着齐开的伤势,却未见一处伤痕,而齐开也只是像醉酒般不省人事。 常有德喃喃着道:“血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第二十章 绝境 第二天,天色还未明,寿且城中就已热闹了起来,因为城中到处都贴满了通缉令。 薄薄的一张纸,却几乎令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凡缉杀齐开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荣升武极殿执事之位。 简短的几句话,透着武极殿杀了齐开的决心。 尚堂主的头静静地摆在武极中,苍白的脸,孤零零的头颅,血迹未干。 东方皓沉思着,似乎在思量要如何处置它。 武威堂和武极殿本是一家,一百多年前,武威堂的总领与主公意见不合,一气之下另立门户,数百年来,发展之快远超意料,但武极殿毕竟根基深厚,远不是一个新立帮派所能撼动,始终牢牢占据着第一的位置。 武威堂自然也不甘示弱,两派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竟隐隐有超越之势。 东方皓叹了口气,心中暗忖:若公然将尚大方的头颅示众,必会招致武威堂愤恨,届时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谁也说不准。 但若就此忍气吞声,当作什么事也未发生,薛无极岂非不满?此次他为了这颗头颅可是受了重伤。 东方皓皱着眉,又想了想:两派毕竟同出一户,若稍作让步,虽然有可能落人笑柄,却可显出武极殿在对待武威堂这件事上的宽容大度,同时也免去了麻烦。 他沉吟着,终于将桌上孤零零的头颅放入了木匣之中,起身离开了。 薛无极的住处虽然不像主公那般简陋,但也十分朴素,本是朱红的大门,上面的油漆已斑驳脱落,木质老旧的门环上竟覆满了青苔。 东方皓举着手,却不知该不该叩响门环,也不知这门环是否还能响? 他徒手叩了门,却无人应答,索性推门而入。院中虽然很干净,但花圃中却长满了杂草,墙角处也覆着厚厚的苔藓。 东方皓没想到堂堂血公子,竟然愿意住在这种地方。 门吱呀地一响,东方皓便看见薛无极果然就躺在床上,原本就枯黄的脸此时更黄了,就像是久病未医的病容。 薛无极知道有人进来,却动也未动,甚至连眼睛也未睁开。 东方皓道:“听说前辈昨晚受了重伤,晚辈特来看望。” 薛无极未说话。 东方皓也不生气,接着道:“这么多年来,前辈对武极殿的付出,主公心里十分清楚,并允诺等前辈养好伤后,必有重赏。” 薛无极这才懒懒地哼了一声。 东方皓又道:“只是晚辈有一事要征求前辈的意见,关于那武威堂堂主的头究竟要如何处置,不知前辈是否已有打算?” 薛无极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东方皓。 东方皓脸色终究还是变了,心中将最恶毒的话都骂了个遍,才道:“既然前辈不甚关心,那晚辈就自行处理了,告辞。” 才过了一夜,仿佛齐开的伤就已好了大半,虽然行动还有些迟滞,面色看起来也不是太好,但终究已无大碍。 常有德看着脸色苍白的齐开,忍不住问道:“昨天晚上那血公子究竟对你下了什么毒手?” 齐开缓缓摇了摇头,道:“他并没有对我下毒手,而是将他的天元力传给了我。” 常有德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齐开,讶异地道:“你是说他不仅没有伤害你,反而将他的天元力传给了你?” 齐开点点头,笑着道:“而且还不止一点,恐怕有一成之多。” 常有德顿了顿,苦笑着摇头道:“我实在想不通他的用意。” 齐开道:“其实也很简单,他说直接杀了我很无趣。” 常有德脸色忽然变了,他怔怔地道:“他传天元力给你,原来是为了杀了你。” 齐开点点头,道:“他还说,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要让一个人痛苦地死去,却并不容易,”顿了顿,他接着道:“你应该知道从前也有两个魔武双修的人,最后却都爆体而亡。” 常有德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想让你和那两个人一样?” 齐开道:“我是六阶魔法师,但武者的实力却只有四段,并非是我不能再精进,而是我发现,四段武者的天元力已经让我难以控制,若再修习下去,体内不受控制的天元力就会和魔法元素互相起冲突,所以我才转移精力,研究武技。” 常有德怔住了,过了半晌,才道:“那你现在......” 齐开淡淡地道:“五段,接近六段了。” 常有德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竟已是六段武者了?!” 齐开笑道:“不错,别人耗费数十载的苦修,我一夜之间就轻易得到了。” 常有德沉默了,如果换作别人,他或许会感到高兴,但此时,他却面如寒冰。 齐开道:“你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么?” 常有德扯着嘴角露出一丝牵强的笑,道:“我确实该为你感到高兴的,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齐开道:“一个六阶魔法师再加上一个六段武者的力量,在任何地方都已不容小觑了。” 常有德嘴角动了动,却将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门忽然开了,孙亮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中年人一起走了进来。 这人身高八尺,虎背鸢肩,稳重的步伐间刚猛之力呼之欲出。 齐开站起身,笑着道:“原来是孙哥来了,请进请进,还不知这位是......” 孙亮见齐开站起来,大笑着道:“没想到老弟一夜之间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年轻果然有活力。” 他笑着看着旁边的中年人,道:“这位是武威堂的新任堂主,方圆。” 方圆看着齐开,笑道:“早就听闻齐开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青年才俊。” 齐开心中暗道:青年才俊?我有一点才俊的样子么?但他脸上却未露出丝毫异样,也笑着道:“原来是方堂主,在下齐开,见过堂主。” 方圆道:“此次劳烦齐开老弟为尚堂主找出凶手,愚兄先谢过了,但武威堂和武极殿虽然历来不和,却同出一门......” 方圆的话没有说完,但无论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都能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你最好不要再插手我们之间的恩怨了。 孙亮虽然还在笑,但他的笑容却已不自然。 齐开道:“此次给武威堂带来如此大的麻烦,晚辈深感歉疚,实已无颜再待下去了,还请方堂主原谅晚辈年幼无知。” 方圆笑道:“哪里哪里,老弟年纪轻轻就已跻身六阶魔法师之列,足以让愚兄汗颜,倒是老弟前程远大,待在这里,唯恐埋没了天赋。” 齐开笑道:“如此,就多谢老哥海涵了,齐开告辞了。” 虽然方圆话说得很漂亮,但无论是被人以何种方式驱逐,心里都不会好受。 齐开漫无目的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像这山路一样坎坷。 年少拜师,还未学成,满门遭戮,如今身负报仇重任,却失去了武威堂的援助,偏偏造化弄人,虽然半年前习得魔武双修之法,却被薛无极看穿。 六阶魔法师兼六阶武者,听起来似乎很强大,但齐开心里自知,实力恐怕已大不如从前。 只因现在他体内的天元力已经快要失去控制,只消他的精神力稍有不怠,天元力便会如脱缰的野马,和魔法元素剧烈冲突,到那时,只怕他也要步前面那两个人的后尘了。 齐开暗暗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不怕死,但他却怕自己不能为师父师兄们报仇,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解决魔法元素和天元力相互冲突的问题! 但天下之大,又有谁能解决这个问题? 常有德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两人没说一句话,他心里知道,现在这个时候,齐开心里必定非常难受,而且必定也十分迷茫,他心中虽然替齐开着急,却帮不上忙,所以他只有默不作声。 齐开忽然停下了脚步,道:“我要到武极殿去一趟。” 常有德大惊失色,道:“你为何要去?” 齐开道:“为了尚堂主人头。” 常有德道:“走前方堂主已经说过,不希望你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了,你何必一意孤行?” 齐开叹了口气,道:“他是为我而死,我怎可让他死后无全尸?” 常有德说不出话了。 齐开接着道:“如果我落入武极殿之手,麻烦你替我向燕......向她转达一句......”他竟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转达的好。” 常有德看着齐开一副叮嘱死后事般的神情,忽然道:“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 齐开喃喃着道:“天无绝人之路,果真无绝人之路么?” 他忽然想起了老德柱,那个宁愿捡垃圾的老头。 他转过身,对常有德道:“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受苦受难,我们还是分开吧。” 常有德瞪着他,道:“你要赶我走?” 齐开道:“自从我和你在一起后,就从来没一天交过好运,所以,我希望你还是莫要连累我的好。” 常有德怔怔地盯着齐开,沉默了半晌,才涩声道:“不错,是我连累了你,好,我这就走。” 常有德果真转身离去。 齐开忽然道:“等一等。” 常有德惊喜地回过头,本以为齐开出言挽留,没想到他却说了一句让他失望的话。 “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二十一章 只身入虎穴 齐开不急不徐地走在寿且城中,就和他刚回来时一样孤独。 大街上行人本来很多,但见了他之后,一个个都像是见了鬼般,唯恐躲避不及。 齐开看着路人惊惶离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落寞地叹道:“齐开啊齐开,你终究还是落到了万人唾弃的地步,可悲,真是可悲!” 路人远远地看着他,果然不消片刻,几十名武极殿徒就已将他团团包围起来。 齐开脸上竟毫无慌张之色,反而淡淡地着,仿佛来的人并非是要杀他。 东方皓走出人群,脸色阴沉地盯着他。 齐开却似未看见,竟笑着道:“东方少主近来可好?自上次匆匆一别后,齐开深感愧疚,今日便登门拜访,还望东方少主大人大量,莫和在下一般见识。” 东方皓目中充满了警惕,冷声道:“来人,将齐开押回武极殿!” 四个彪形大汉立刻上前,两人反扭胳膊,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地押着齐开。 齐开却还在笑,他笑着道:“在下只是一个六阶魔法师,东方少主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东方皓冷哼一声,却未说话。 一行人才押着齐开离开,秆道上立刻就围拢了一大群路人,指指点点地评论。 一人叹道:“齐开果然还是认输了,没想到他竟自投罗网,此去怕凶多吉少了。” 旁边一人嗤笑道:“凶多吉少?他还有逢凶化吉的机会么?” 立刻有人出言附和道:“不错,想必他再想活着踏出武极殿大门,是不可能了。” 又有一人疑惑地问道:“齐开明明可以逃走,却为何要来自寻死路?难道他真的不想活了?” 刚才说话的那人道:“想必他已被武极殿逼得走投无路了。” 这人又道:“凭他的实力,只怕并非走投无路吧,天下间还没听过谁能一招杀死十四名黑影卫。” 又有一人缓缓地道:“看齐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不定已有了保命的手段也说不准......” 众人猜测纷纷,却未能达成共识。 这是齐开第一次身临武极殿,纵使来时的路上他已作了数十种猜测,但真正到了这里之后,这里的情况仍旧令他万万想不到: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武极殿的防卫竟然如此松懈,走了很久,却才见到不过数十个武士。 他本已抱定主意不开口,此刻却还是忍不住问东方皓:“我原本以为堂堂武极殿必然守卫极为森严,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难道你们不怕有人偷偷潜进来?” 东方皓冷哼一声,傲然道:“敢偷偷潜进武极殿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 齐开自嘲地一笑,道:“天下第一大派的气度果然非比寻常,若非一心求死的人,是万万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的。” 东方皓目光闪动,冷冷地盯着齐开,道:“如此说来,你也是来一心求死的?” 齐开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若真一心求死,何必要来这里受尽折磨痛苦而死?倒不如找个无人的僻静之所,自我了结。” 东方皓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送死?” 齐开淡淡地笑道:“我之所以敢来,是因为知道殿主是不会轻易杀了我的。” 东方皓道:“不错,我们若让你轻易就死了,岂非对不起你?” 路上经过了数十座气派的院落,但东方皓却领着他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院子前。 小院很小,院墙也十分低矮,但院内却被打扫得极为干净,竟还有各式各样迎风绽放的鲜花,馥郁芬芳的花圃里,站着一个精心修剪着花叶的老头。 齐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武极殿的殿主竟然就住在这么寒酸的小院子里,而且更没有想到他竟是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很普通平凡的老头。 老头似乎没看到几人的到来,依旧专心地修剪着花枝。 齐开看向东方皓,只见后者恭敬地笔直而立,似那老人此刻正在做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一般,容不得旁人让他有半点分心。 过了很久,直到老人修剪完所有的花枝后,才将专注的视线从鲜花上转移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齐开。 但他并没有显露出吃惊或是疑惑地表情,仿佛任何陌生人突然站在他的院子里都是件很正常的事。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几名黑影卫,几人立刻退出了院子,只剩下东方皓。老人这才道:“你就是齐开吧。” 齐开道:“是。” 老人道:“天下人都说你‘不务正业’,但他们却未发现,其实你很很有魄力,竟敢只身进入武极殿。” 齐开道:“其实我今天来只想证实,一个六阶魔法师自爆的力量究竟能不能杀死你。” 东方皓面色剧变,齐开果然已抱必死之心,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齐开却想和主公同归于尽!只霎那间,冷汗就已打湿了后背,他不由悄悄看向主公。 老人竟哈哈大笑道:“若单凭六阶魔法师的实力,恐怕还不行,早就听说你是天下间唯一还敢魔武双修的人,若是......” 齐开截口道:“若是再加上六段武者呢?” 东方皓大惊失色,一个六阶魔法师自爆的威力已很恐怖,若再加上六段武者,那威力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了...... 老人也吃了一惊,道:“你竟也已是六段武者?!” 齐开道:“晚辈不才,还多亏了前些时日薛前辈的帮助,这才侥幸突破。” 老人目光闪动,霎那间,就已想出了其中的缘由,想必是薛无极想让齐开走那两个的老路,老家伙此计倒也毒辣。老人竟忽然笑了,凝视着齐开道:“果然后生可畏,看来我真是老了。” 齐开道:“前辈还有这份闲情雅趣将院子整理得井井有条,何来‘老’之一说?” 老人哈哈大笑道:“我若像你这般年轻,就不会在这里种花了。” 齐开道:“哦?” 老人道:“我若在你这个年纪就有你一般实力的话,说不定就已开宗立派,创下一番天地。” 齐开道:“前辈胸怀大志,令人钦佩,晚辈倒是觉得,种种花的生活倒也不错得很。” 老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将这院子里的花全部送给你,只要武极殿有你看得上的地方,我也一并相送。” 齐开道:“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但齐开无功,万不敢接受。” 老人笑了,道:“只要你愿意,你的功劳可以比任何人的都大,包括你身边的那个人。” 齐开看着脸色微变的东方皓,道:“不知前辈何意,还请明示。” 老人摇头笑道:“传闻‘七圣徒’之首伯逊手中有一消失了三百多年的神奇项链,据说凡佩戴者,无论魔法师或武士,其实力都会大涨,老夫心下好奇,本想借来一观,谁曾想令师不仅一口回绝,还出手重伤了下人,想来其实这也只是个误会,怪就怪老夫监管无方,误伤了尊师等人。” 齐开眯着眼,沉默了很久才冷笑着道:“原来只是误会一场......” 老人似乎未听出齐开语气中的异样,缓缓道:“自那以后,老夫潜心悔过,决心不再过问俗事,将大权尽数交给了皓儿。” 这本是一句道歉的话,但语气淡然,不仅没有一丝歉意,而且连一个道歉的词都没有。 齐开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前辈肯窝居在此了。”顿了顿,他忽又接着道:“想必晚辈如果将那项链拿来,便就能杀了杀我师父的人,对不对?” 老人似怔了怔,笑道:“只要你把项链拿来,不用你动手,我一定让他们自裁在你面前。” 齐开道:“既然如此,晚辈这就回去取。” 老人突然道:“你一个人未免太孤单,何况路途遥远,还是派辆马车送你,路上也好有人解闷,免得天下人笑话我武极殿不懂待客之道。” 齐开道:“如此,就谢过前辈了。” 宽阔而柔软的车厢里,竟还坐着两个年轻美貌的少女。两人三分羞涩,七分紧张地坐在一起,低垂着头,双手捏着衣角。 八匹烈火驹浑身通红似火,赶车大汉手中皮鞭噼啪作响,马蹄如飞,车厢里却并不颠簸,反而十分平稳。 齐开苦笑,没想到武极殿想得还真周到,但他却非此道中人,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她们。 见齐开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两人倒是悄悄地松了口气,却不敢闭上眼睛,两双眼睛时不时悄悄打量着齐开。 车厢里充满了幽幽的体香,让齐开心头激荡,但只要一想起脑海中的那个身影,这股欲望就立刻消失地干干净净,反而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 武极殿的殿主说师父有条项链,为何我却不知道?如果消息不是绝对可靠,武极殿也不会不惜杀人灭口,但如果真有,师父却为何没有对我说?难道他不信任我?还是,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他的弟子? 想到此处,齐开的心像被千万针扎。 武极殿都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究竟会是一条什么样的项链? 师父已死,若想找到这条项链又该从何下手? 齐开的眼睛始终闭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神游物外。 车厢里静得出奇,赶车的大汉却反而奇怪得很...... 第二十二章 魔武初融合 武极殿中,脸色阴沉的东方皓来回地踱着步,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他忽然停住,沉吟着道:“齐开行事诡诈,此次又不知要玩什么花样,还是小心为妙。” 旁边站着一名看起来儒雅的文士道:“少主,我们已经派出五名暗影,对付他已绰绰有余了。” 东方皓神色稍缓,却忽然又皱眉道:“五名暗影虽然实力已不弱,但齐开已是六段武者,实力必然又精进了不少......况且他向来诡计多端,只怕五名暗影已对付不了他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吩咐道:“你再去借两名血影。” 文士迟疑着道:“薛先生已受了重伤,此刻若是前去打搅,恐怕会吃闭门羹。” 东方皓顿了顿,道:“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也罢,我亲自去一趟。” 马车在齐开的指挥下,驶进了一座山里。 本就不宽的山路崎岖不平,对于一辆八乘的宽阔马车来说,就更显得窄了些。 八匹烈火驹虽然训练有素,奈何路面坑坑洼洼,不仅行进的速度大大下降,烈火驹相互之间也时常发生碰撞,所以不多时,赶车的大汉就已累得满头大汉。 他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这种山路,越是往上,就越难走,但他却不知道究竟还要走多久。 车厢剧烈颠簸,齐开倒不觉得有什么,却苦了两名少女了,虽然她们极力忍耐着剧烈颠簸带来的疼痛,但时不时还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 断断续续的呻吟,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像是某种强烈的召唤。齐开的身体渐渐起了反应,脸也渐渐红了起来。 他实在忍耐不了了,于是对赶车的大汉道:“停车!” 这正是赶车大汉期待已久的声音,他立刻勒紧缰绳,八匹烈火驹就喘着粗气停下了。 这赶车的大汉随即撩起绣着柄利剑的帘子,伸头道:“公子有何吩咐?” 齐开道:“山路如此颠簸,我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但她们两个却辛苦得很,所以就在这里停下吧,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独自进山。” 赶车大汉立刻应声道:“是,山路难走,公子要小心些。” 齐开下了车,慢慢地顺着崎岖的山路走着,却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现在是下午,阳光还微有炽意,树叶被晒得发卷,无精打彩地垂着。 果然,齐开每走一段路,就会有阵沙沙之声,他冷笑着转过身,朗声道:“各位奉命行事的武极殿朋友,在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赶,况且天气炎热,若是因为在下而连累各位奔波受罪,在下心里会愧疚得很,所以倒不如就在此地乘乘凉,歇歇脚,在下去去就来。” 树林中果然蹿出两名黑衣人,一人道:“你也知道我们是奉命行事,还请阁下不要太为难我们。” 齐开笑着点了点头,道:“在下所去乃魔天阁隐秘之所,我若不难为你们,你们岂非就要为难我了?” 这人怔了怔,道:“既然阁下都已投奔武极殿了,就已不再是魔天阁的人了,又有何为难?” 齐开反问道:“你既然知道我已投奔武极殿,为何还要跟踪我?” 这人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齐开眯起了眼睛,冷冷地道:“这么说来,你们是非要跟着我了?” 这人道:“是。” 齐开摇了摇头,笑道:“那好,你们就跟来吧!” 话音才落,他的身体就如一支利箭射了出去。 两名黑衣人吃了一惊,立刻也纷纷展动身形,尾随而去。 燕府。 辛格老远就听见从大小姐房间里传出的乒乓之声,想来大小姐又开始耍性子了。 他叹了口气,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她自昨天以来就已粒米未进,无论是谁劝都没有用,再这样下去,恐怕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他快步走向大小姐的房间,立在门外,柔声道:“大小姐,我给你送了你最喜欢吃的点心,你吃一点吧!” 房间里立刻传出一个气恼的声音:“不吃不吃不吃!我说过多少遍了,只要一天不放我出去,我就一天不吃饭,直到饿死为止!反正也没人关心我。” 辛格脸上已有焦急之色,无奈地道:“大小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要是饿坏了身子,老爷会心疼的。” 燕大小姐随手将手边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怒道:“他那么怕武极殿,还会心疼我么?” 辛格又叹了口气,道:“燕府上上下下几十人的性命都在老爷的手中,你应该体谅体谅他的难处。” 燕大小姐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去一趟武极殿!” 辛格这次叹的气更长:“大小姐,齐开现在落入武极殿手中,形势非常危急,你去了不仅帮不了他,反而还会拖累他。” 房间里久久未传出声音,燕大小姐似已愣住了。 辛格接着道:“以齐公子的实力,是万万不会像流言说的那样,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投降的,何况,以他过人的才志,必定是已有了什么计划,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而已。” 话说完,辛格又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齐开这次落入武极殿手中,恐怕已再劫难逃,虽然他也不愿见大小姐的心上人就此被杀,但这种时候,他只能编个谎言暂时稳住大小姐。 这招果然奏效,只过了片刻,就听燕大小姐幽幽地道:“辛叔,你递进来吧。” 辛格笑着将手中的点心从门上的小门扇递给房间里的大小姐,道:“这才对,等齐公子了结了与武极殿的恩怨,说不定就会来看你了。” 山间奔袭,一前两后三道身影飞速移动。 以前齐开只是四段武者的时候,就能凭借纵身术的妙用与暗影的速度不相上下了,此时已接近六段武者,速度自然快了很多,不多时,就将两名穷追不舍的黑衣人远远甩在身后。 但他并没有丝毫得意,因为他知道武极殿远不止只派出这两个人来跟踪自己,暗处一定还有人。 快速飞掠间,他忽然放慢了速度,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早就知道体内的天元力已达到危险的边缘,所以此刻才施展纵身术,本想借此消耗一部分,利于压制,但没想到剧烈地消耗不仅没有缓解体内澎湃的天元力所带来的压力,反而还让天元力的波动更为强烈,他若再不放慢速度,只怕不消片刻,天元力就会和魔法元素起冲突了。 魔法师释放魔法的原本只是凭借强大的精神力利用天地间的魔法元素,使之按照一定的规律运动,在人为控制下产生预想之中的威力,可以说,魔法师本身在释放魔法的过程中,仅仅只是充当一个介质,但无论是哪个魔法师,只要释放了魔法,身体之中就会残存魔法元素,阶别越高,体内所累积的魔法元素就越浓郁。 齐开身为六阶魔法师,体内的魔法元素自然不少,若是天元力和魔法元素剧烈冲突起来,必然会对筋脉造成严重的损伤,甚至还会破坏身体的结构组织! 齐开深知魔武双修的凶险,所以更加小心谨慎。 但此刻放慢了速度,必然甩不了暗中跟踪的人,一时间,他不由有些焦虑不安。 若非项链的秘密吸引着他,他早在武极殿就自爆而亡了,哪里还会在武极殿的严密监视下像只丧家之犬任人摆布? 想起那条项链具有增强实力的作用,齐开的心便渐渐火热了起来,若自己的实力再强些,对杀了武极殿殿主的把握就更大了。 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五名暗影,两名在明,三名在暗,可暗中跟踪的三名暗影眼看着前面飞速移动的两名血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却恨自己的速度已不能再快一分。 两名血影一左一右地尾随着齐开,只见齐开慢下来的身形突然再次加快,每次点地之时,身体都能腾起一人多高,更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仿佛瞬间没了重量,竟能向前滑行很长一段距离。 两人眼看着齐开像一支利箭,越来越远,任凭自己如何拼命追赶都无济于事。 但他们却并不着急,因为他们知道,前面不远就是山顶了,而齐开只要在山上,他们就有很多法子找到他。 山顶已然在望,齐开的速度不仅没有慢,反而又快了数分。 风行术的提速效果非常明显,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天元力的突然狂暴。 齐开的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但他却无暇顾忌体内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剧烈的冲突,现在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两种力量同时剧烈消耗。 天元力和魔法元素既不能共生,就同时消耗殆尽吧! 风行术本就是种对精神力和魔法元素消耗非常大的魔法,因为释放者要源源不断地将风元素凝聚在脚下,形成浮力托起身体,同时还要引导周围气流迅速移动,这样施法者才能凌空飞行。 而纵身术是将天元力灌注到双腿之中,使双腿爆发出比平时大得多的力气,才能身轻如燕,踏步如飞。 魔法元素和天元力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消耗着,齐开的身形顿时又快了数分不止。 山上忽然响起了呼啸声,两名血影立刻警觉,纷纷顿住身形,怔怔地仰望着天空里那道疾若流星的身形凌空跳跃而去,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十三章 参与生命 强风吹得面上发紧,齐开的大脑已昏昏沉沉,身体也已毫无知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猎猎的呼啸声。 这一飞,不知究竟飞了多长时间,也不知究竟飞了多远。 魔法元素和天元力的冲突随着气力的衰竭慢慢平息下来,齐开精神恍惚地寻了片茂密的树林跌跌撞撞地落了下去。 他剧烈地喘息着,精神力和天元力的枯竭令他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身体软软地倚在一块巨石上。 天边,夕阳正红,落日的余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令他感到一丝难得的久违的温暖。 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时候,白昼的热量已经散得差不多,黑夜的寒冷也还未到来。 所以即使他很疲惫,很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番,但他却仍旧静静地凝望着天边如火的晚霞。 他忽然想起和老德柱告别时的情景,仿佛也是在此刻,仿佛也是面对着夕阳,那时他虽然没有回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德柱苍老孤独的身影。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等我养好了伤,就去看您。” 随即他又无力地摇了摇头,落寞地道:“齐开啊齐开,恐怕你现在也只有他一个朋友了......” 想起常有德离去时落寞的背影,齐开心中就会很难受,他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有德啊有德,你可知道我并不是真想让你走,我知道人生在世,能够交到一个像你一样的朋友是多么不容易,但我已不能再拖累你,你跟着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所以我希望你万万不要因为我赶你走而难过......” 他接着又自嘲地笑道:“你自以为你很了不起么?他怎肯为了你这样一个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小人难过?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失败么?”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沉沉睡去。 人在极度疲累的情况下酣睡,一般都会做梦。 齐开梦到了师父,师父穿着他生前穿的紫金长袍,威严地站在魔天阁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令他畏惧的暗红色大头魔法杖,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冷冷地道:“没想到你竟令我如此失望,只恨我当初为何偏偏救了你?”随后师父闭上了眼睛,口中吟诵着他从未听过的咒语,只见师父周身金光大作,只听一声爆响,金光散去,他的师父也已消失。 忽地场景一变,天空中飘着蓝色的飞絮,他抬起头,就看到了紫色的垂柳叶随风飘荡,前方一个一袭雪衣的身影正兴致勃勃地采着和她衣服一样白的野花,她忽然抬起头,对着他道:“齐开,你看我戴上这朵花好不好看?” 她的回眸一笑令天地黯然失色。 花美,人更美。 他原本想说:“只有这么美的花才能配得上你。”但他一说话,却变成了:“荒野之花,怎会好看,花不好看,人也不好看。” 那女孩脸上立刻露出忧伤的表情,怔怔地望着他,美丽的大眼睛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她转身飞离,洒在草地上的热泪,如雨后花瓣上的露珠莹莹地闪着光。 齐开立刻追去,想解释清楚,但还未等他迈步,场景又变成了武威堂。 桌上的冷菜残酒还未撤下,尚堂主仍一杯杯地往兀自滴血的脖子里倒着酒,他已没有了头。齐开坐在他旁边,脚底冷气直冒,小腿也已发软。 尚堂主连倒三杯酒之后,齐开只见他脖子里的血管缓缓蠕动,然后就听到了尚堂主的声音:“齐开老弟,枉我那么信任你,可你为何却要杀我?” 齐开大惊,赶忙解释,他张着口,屋顶上的大洞却传来一个声音:“你难道不该死么?” 尚堂主的喉咙发出阵阵狂笑声,只听他的声音道:“好!好!好!我的确该死,只因我竟然没看出你是这种阴险无耻的小人!” 笑声停时,尚堂主的身体就倒在了桌下。 场景又一变。 山路崎岖,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前面的少年忽然道:“常有德,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受苦受难,我们还是分开吧!” 后面的少年看着前面的少年,怔了很久,道:“你要赶我走了?” 前面的少年冷冷地道:“不错,自从你跟了我以后,我就从来没交过好运,所以你还是走得好,千万不要连累了我。” 后面的少年竟狂笑道:“好,反正我和一个抛师弃祖,阴险丑陋的人也合不来,还是走的好!” 常有德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齐开心如刀绞。 他突然又身处武极殿殿主的小院里,那老头却没有在修剪花枝,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知道齐开一定会出现,在那里等他似的。 老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齐开,道:“你既然还敢来,是想和我同归于尽了?” 他道:“不错,你杀了我师父师兄,我理应为他们报仇。” 老头仰天大笑,道:“就凭你一个区区六阶魔法师?” 他道:“还有六段武者。” 老头道:“哦?你竟突破到六阶武者了,真是让我吃惊。” 他道:“可惜你现在后悔已有些晚了!” 老人耸然动容,忽地又哈哈大笑,目中尽是轻蔑之色,鄙夷地道:“你这种胆小如鼠的懦夫也敢自爆?”他冷哼了一声,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冷喝道:“‘七圣徒’也不过尔尔,尽是些口出诳言的无能之辈,看你哪里逃!” 大喝声中,他的一双手忽然变成两只巨大的铁爪,在老头的狞笑声中迅猛无匹地向他抓来...... 齐开大惊,噩梦忽醒。 他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忍不住扪心自问:难道我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人?深爱的人黯然而去,最知心的朋友也愤然离开,就连师门的血海深仇都不能报!我只能给身边的人带去痛苦和不幸,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义?我为何不在武极殿自爆而亡?难道我真的不敢?我真的只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废人? 他怔怔地望着屋顶,眼泪横流。 泪水滑过脸颊,滴在耳廓内,传来温暖的热意。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小心翼翼地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罐缓步走了进来,笑着道:“昨夜你发了高烧,先喝下这罐刚熬好的药驱驱体内的寒气吧!” 齐开抬手想擦去眼角的泪水,却不想刚一抬手臂,却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剧痛。 看着满脸痛苦之色的齐开,中年人略带疑惑地道:“你身上并没有伤,可能是力竭体虚导致寒气入体成疾,喝了药就会好受些了。”他顿了顿,似欲言又止,却又接着道:“山中猛兽本就多不胜数,想必你是为了躲避袭击才会力竭吧?” 齐开凝视着中年人黝黑却很和善的面孔,心中突地一暖,缓缓点了点头。 中年人叹了口气,接着道:“山中凶险异常,你为何孤身一人入山?是不是还有其他同伴?” 齐开摇了摇头,虚弱地道:“只有我一个人。” 中年人松了口气,心中却不免还有些疑问:单从面相看来,他应该很年轻,却为何独自一人进山?难道他非本地之人,不知山中的凶险? 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一个人若不想说实话,就算不停地问一天,得到的也只会是连篇的谎话。 他柔声道:“只要还活着,就已是万幸了。你喝了药,就好好休息吧。” 齐开怔怔地看着面前端着药的中年人,细细地品味着他的话,却忽然道:“人为何要活着?” 中年人怔了怔,仿佛没想到这个虚弱的少年竟会说出如此饱经沧桑的话来,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在我看来,人的一生不必为了憧憬一个遥远的梦想努力奋斗,也不用为了树立一个远大的目标苦苦追求,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百载,何必浪费了大量的精力,大好的时光在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事物上?何不随心所欲地为自己活着?生活,在我看来,就是无须作为地参与生命,体悟活着的悲喜欢忧,感受离去的愁苦怅惘......” 齐开黯淡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本想挣扎着爬下床,但周身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 中年人赶忙道:“你现在还是不要动的好,免得落下病根。” 齐开目中的感激之色更甚,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中年人笑了笑,道:“不用客气,你以后就叫我成叔吧。” 第二十四章 六段武者 夜,寂静的深夜。 屋内漆黑一片,却有一个粗重的喘息声。 齐开躺着休息了大半天,身体状况本该好转,但他的状况却比白天更糟糕。 精神力缓缓恢复,天元力也渐渐复苏,以一种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自丹田向外扩散,一点一点滋润干枯已久的筋脉。 筋脉中虽然没有魔法元素,但对于一个六阶魔法师而言,魔法元素早已深入骨髓。 所以当天元力缓缓地向外扩张时,筋脉之中顿时传来阵阵锥心的疼痛。 他咬着牙,尽量控制着天元力的运行速度,但即将接近六段武者的天元力又岂是一个原本只是四段的武者所能控制的? 丹田之中天元力所形成的气旋在齐开的强行控制下,渐渐变得不稳定,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衣服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着微微颤抖的身体。 别说他现在精神力还未恢复,纵然他在全盛状态下,也不可能将身体里残余的魔法元素清除干净,昨天他只一心想将体内两种不相容的力量消耗一空,却没想到恢复的时候竟然还会是这种情况。 杀手之王血公子,果然心狠手辣! 体内的魔法元素本来就有,已然是无法清除的了,但天元力却身体自行吸收的,只要能控制身体不再吸收天元力,就能缓解现状了。但从修习武技到现在,齐开只知道增加的方法,却从未听过有什么抑制天元力的方法。 齐开的心已渐冷:若自己再不想出解决的办法,唯一的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精神力在缓慢恢复,天元力的涌入却越来越不受控制,渐渐有挣脱的趋势。 齐开心念电转,一面搜索着他以前查阅的武技功法,一面尽量更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天元力。 苦思无果。 天元力的速度越来越快,痛楚也越来越强烈,身体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他心已冷,索性放弃了对天元力的控制,任由天元力在筋脉中运行。 天元力的运行速度陡然加快,齐开竟惊喜地发觉痛楚竟微有减轻。难道天元力运行的速度越快,痛楚就越小? 他竟真的尝试着加快天元力的运行速度,痛楚果然明显地减轻了很多。 这是他自突破三段武者后第一次修炼天元力,天元力势如破竹般沿着筋脉飞速运转,不多时,已运行周身。 好在疼痛果然已大大减轻,他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难道一直要保持着天元力高速运行的状态? 他稍稍放缓速度,身体果然又开始颤抖起来。 他愣住了,这种看似很有效果的办法,实际上只是饮鸩止渴,因为体内的天元力终有达到极限的时候,到了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 继续运行下去,只会让体内的天元力越来越多,最后只有一个结果:仍然是爆体而亡! 齐开暗暗叹了口气,他现在已能想象得到以前那两位魔武双修之人的艰难处境,自己不过才六段武者,几乎就已穷途末路,而他们能支撑到八阶武者,实已非常难得。 若是将自己的身体隔绝起来,吸收不到天元力岂非就能解决了?但魔法罩却是八阶魔法师才能释放的魔法,而且魔法罩也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因为魔法罩是一个非常消耗精神力的魔法,如此一来,就只能另想他法。 他理了理繁杂的思绪,静静地思索着:到达八段武者之前,天元力只存在于筋脉中,而只有释放魔法的时候,体内才会充满魔法元素,是不是只要不释放魔法就可以避免两者相互冲突了? 随即他立刻否定这个想法:武者本就是和魔法师是两种不同体系的修炼派系,魔法师要放开周身束缚,尽量与魔法元素融合,才能更好地释放魔法,而武者恰恰相反,以身体为容器,吸纳天地之间的天元力,散布全身筋脉,方可以天元力施展武技。 那么,如果用天元力将体内的魔法元素驱除干净,是否就解决了? 他忽然坐起了身,在黑暗中盘起了双腿,专心地运行起了天元力。 第二天,当成宝推开门的刹那,眼前的一幕立刻让他愣住了。只见齐开盘膝而坐,不仅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就连身下铺着的褥子都已被浸湿。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颤抖不已的齐开,暗道:难道他正在突破?但看起来似乎并不顺利,要不要帮他?如果不帮,万一他突破失败,年纪轻轻就遭此重创,轻者修为尽废,重者筋脉破裂而亡;但如果好心帮他,却分了他的心,反而会害了他......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间,盘坐在床上的齐开忽然睁开了眼睛:“成叔,我没事。” 黯淡无光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比昨天更加虚弱,成宝看着齐开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惊喜地道:“你在突破?” 齐开只微微点了点头,似已没力气再说话。 成宝眼中的光芒甚:“你已是六段武者了?” 齐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的表情,道:“侥幸而已......” 成宝惊讶地看着齐开,动容道:“年纪轻轻竟已是六段武者,难得,难得......”他目光灼灼地观察着齐开,接着又道:“但你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彰显身份的物件,难道不小心丢了?”他摇头苦笑道:“我昨天还以为你最多不过四段,想不到你今天就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齐开虚弱地笑道:“多亏了成叔的救命之恩。” 成宝笑道:“看来,我若不好好照顾你,反而对不起我救了你了。” 成宝走后,齐开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的表情。 经过一夜的折磨,体内残余的魔法元素已经微乎其微,天元力井然有序地飞速运转。 他之前就已经快突破到六段了,经过这次的剧烈消耗,加上昨晚的刻意修炼,已水到渠成般顺利突破,若是普通人,必定会非常开心,但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六段武者的天元力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控制。换句话说,他虽然突破了,却也离死亡更近了,如果说天元力就是那颗随时会要了他命的不定时的炸弹,魔法元素就是引线。 此时,他看起来,不仅不像魔法师,反而更像个武者,一个真正的六段武者! 第二十五章 以武会友 两日来,齐开窝在屋子里苦苦研究解决魔法元素与天元力共存的问题,但却无丝毫进展。 门外忽然传来阵阵怒叱声,只听一人大喝道:“看你还往哪里逃!” 接着齐开就听到了成叔的声音:“我并非抢你们的猎物,只是我运气好侥幸将它杀死了而已。” 齐开起身,推开房门,就看见六个人已将院门堵住,一人口中还怒喝道:“运气好?若不是我们六兄弟联手将其重伤,你怎么可能杀死一头成年的烈焰狮?抢了我们的猎物不说,还口口声声说是侥幸?你当我们天山六杰全都是傻子么?” 另外五人纷纷称是,愤怒地盯着成叔。 院子并不宽阔,但打理得井井有条,地面也非常干净,看起来也不算小,成叔脚边躺着一只体型巨大的兽尸,想必就是烈焰狮了。 烈焰狮本是山中霸主,以迅猛的速度和凶残的攻击闻名,普通人若想独自猎杀,的确也非常困难。 齐开忽然道:“各位有话好好说,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六人中忽然走出一个胖子,身高只有六尺,但满脸横肉,他冷冷地瞧着齐开,目中尽是轻蔑之色:“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这里没你的事,你最好滚开,免得打得你连你妈都不认识你。” 他的语速非常快,他的话已经说完,齐开才堪堪反应过来。 齐开竟未生气,反而走到了成叔身边,并肩而立,道:“成叔的事,就是我的事。” 成宝感激地看着这个被他救回来的少年,心中顿时一暖,若非他已力竭而且也受了伤,根本不需要这少年替他出头。 成宝看着齐开,感激地道:“你伤还未好,进屋休息吧。” 齐开心中也一暖,没想到都到了被人追到家里的份上,成叔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摇了摇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对付这几个人,应该没多大问题。” 成宝还想再说什么,但齐开已经上前一步,只留给他一个并不宽阔的背影。 矮胖子身后又走出一个体型削瘦,面色微黑的少年,年龄似乎和齐开相仿,他也冷冷地瞧着齐开,目光似柄利刃,缓缓地道:“我们天山六杰从不伤及无辜,你想管闲事,最好挑对时候。” 齐开迎着他冷厉的目光,悠然道:“我若说我管定了呢?” 这人厉声道:“找死!”只见他双膝微微弯曲,双脚虽然如趟泥般地搓着碎步,速度却很快。他忽地哼了一声,但他的出手并不快,拳头却像柄重锤轰然砸来。 齐开目光微凝,曲指成掌,迎向这刚猛力沉的一拳。 只觉肩膀一麻,手臂剧震,齐开后退了一小步来化解这一拳的力道。 这人击出一拳后,便静静地站在那里,傲然地看着齐开。他没有说话,但目中的轻蔑之色已经在说:“不过如此。” 齐开看着面前这个身型削瘦的少年,笑着道:“看阁下的步法似在趟泥,出拳刚猛,兼具崩力,想必阁下所练乃是‘八方拳’,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削瘦少年只哼了一声,却未说话。 齐开又接着道:“‘八方拳’讲究刚柔相济,但阁下的出拳的力道之中刚猛有余,柔韧稍显不足,而且擤气时机似乎稍稍早了些,以致发力不纯,散而不凝,若是你没有这几个缺点,想必只此一拳,就能将我重伤了,你恐怕还要再练些时日。” 削瘦少年似已怔住,他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和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大的面色苍白的少年竟然对自己所练的拳法如此了解,所指出的缺点几乎也和师父说的一模一样,若此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说不定会虚心请教一番,但此刻他们却是敌人。 削瘦少年冷哼道:“要你管!”他猛然一顿足,身体骤然蹿出,左拳如流星径直落向齐开门面。 眼看这声势惊人的一招袭来,齐开竟没有动,反而微弯双膝,两脚不丁不八地站着,双手握拳呈环抱之势。 削瘦少年的拳很重,这和他终日在山里打猎有关系,他觉得只要是能击倒对手的拳法,就是好拳法,不必在意那么多路数。 齐开扬起右臂迎上削瘦少年力沉威猛的左拳,只见他身形微沉,然后双膝猛然挺直。 成宝惊奇地感叹着:他硬接了如此重的一拳,却似很轻松,难道他竟能将身体所受的力道传入地下? 左拳传来的巨力让削瘦少年的身形顿时不稳,原本已蓄满力的右拳也不得不撤回,双臂微微后摆,尽量保持平衡,只见他身体踉跄着却未后退,但他的胸前已空门大露! 齐开右臂收拢,立刻扬起左臂,挡在削瘦少年的右臂弯处,脚步竟也和削瘦少年方才一样趟着泥般,蹂身贴到削瘦少年怀中,口中微哼一声,同一时间,他的右肩碰到了削瘦少年的胸膛。 成宝也不见齐开如何发力,但削瘦少年忽然倒飞而回,重重地摔在地上,‘哇’地一声喷出大口鲜血。 天山六杰的另外五人已经惊呆了,六弟虽然年龄最小,但实力绝对是六人中排进前三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面这个看起来一副病容的少年,竟然只用了一招就将六弟打成了重伤。 削瘦少年缓缓起身,失神地看着齐开,喃喃地道:“力拨沉云......壮士撼山......” 他忽地瞪大了双眼,失声道:“你也是‘八方门’门下弟子?” 齐开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只是闲来无事,好奇研究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削瘦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一个‘随便研究’八方拳的人,竟然只用了一招就将他这个名师教出的弟子打成了重伤,此事若传回八方门中,不仅会受到一众师兄弟的嘲笑,还会被师父以严厉的门规处置。 矮胖子忽然狂笑道:“好个嚣张的小子,看来你今天是存心找碴了!” 只听‘呛’地一声,剑已出鞘,直刺齐开。 他说话很快,手中的剑自然也不会慢。 齐开冷冷地看着这柄剑,身形忽然动了,却还是刚才那套趟泥的步法。 矮胖子冷冷地扯起嘴角:手无寸铁竟还敢迎上来,我若不在你身上留下几个洞来,就对不起老六! 一直未说话的成叔显然还在震惊之中,他实未想到这个被自己救回来的少年竟然是个八方拳高手,但他难道不知道以毫无防御之力的身体对抗锋利的兵器的危险么? 齐开当然知道,只因他未全然将这群自称是‘天山六杰’的人放在眼里,区区五段武者,有何资格称杰! 矮胖子的剑嗖地割开空气,纵横的剑气吹得齐开面庞发紧。一剑刺来,齐开曲膝侧身,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就像个绝顶的舞者无论在多么快的节奏下都能保持优雅的舞姿。但成宝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他就听见齐开微哼一声,同时身体也晃了晃。 就像是激战中脚下措不及防地绊到一块石头,和刚才的潇洒流畅有天壤之别。 接着矮胖子的身体竟也倒飞而回,长满横肉的脸已经通红,他怒目注视着齐开,却说不出一句话。 刚才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腹部像是被一头凶猛的风牛狠狠撞上,这股极其尖锐的力道似乎瞬间就将他的腹部击穿! 削瘦少年怔怔地看着大哥背后衣服上的破洞,久久不能语! 他实在无法相信对面那少年竟然已经到了能将拳力外放的境界,那是突破六方境界才会有的实力! 师父对他说的话还记忆犹新:“‘八方拳’,八方力,八方拳力一拳震八方!前五层之力,分别为上下左右前之力,达到六层境界,方可透体,七层透物,八层无方,无方即有方,乃无穷之方。” 就是说突破到七层境界,最多只能透将拳力沿物体传导,而到了终极的第八层,便可随意改变拳力的方向,即使出拳只沾到对方的身体,也和正面击中的效果一样,但那种高深的境界,自八方门开创以来,还未有人修炼到。 即便是六层的透体境界,也已非常难得,整个八极门不过才数十人而已。 天山六杰沉默了,成宝也惊奇地看着齐开,目中已有赞赏之色。 齐开忽然道:“诸位不必生气,在下也并非存心找碴,只是成叔运气好,猎杀了各位辛苦围猎已久烈焰狮,”他看着天山六杰,接着道:“若各位真有实力将之猎杀,恐怕成叔也遇不到这头烈焰狮了,成叔虽然占了各位的便宜,但也非探囊取物,唾手可得,所以各位如果不介意,我们愿分出一半,如何?” 矮胖子本已渐渐恢复常色的脸忽然又红了红,倒是削瘦少年抢先说话了:“这位朋友所言不差,我们后来的确力竭,稍有疏忽便让它逃了,你愿意分出一半来给我们,证明朋友心胸坦荡,绝非心胸狭隘的小人,而我们天山六杰也非无赖之辈,只是到手的猎物被他人猎去,心中未免咽不下这口气......今天碰巧认识了朋友这样的人物,倒也不虚此行,我们初次见面,半只烈焰狮权当作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朋友莫要嫌弃。” 闻言,齐开笑了,道:“方才倒是在下鲁莽了,诸位莫要计较才是,各位若愿给在下一分薄面,今晚留下来共享狮肉如何?” 削瘦少年没有说话,而是将眼光投向了矮胖子。 矮胖子依旧冷着脸,但齐开古怪的一拳让他仍心有余悸,看着老六恳请的目光,他缓缓叹了口气,道:“未尝不可。” 第二十六章 美人之心 夜幕垂下,小院前燃着火堆,八个人分八方席地而坐,远远看来,像是在举行一场安静的篝火晚宴。 众人相互介绍后,已熟络了起来。 木架上的狮肉已滋滋地冒出了油。 矮黑的胖子名叫陈铭东,他撕下一块狮肉,大口地咀嚼着,一面端起石碗,喝了口酒,笑道:“齐开老弟年纪轻轻就已是六段武者,想必来历不凡,今天我们天山六杰能认识你,完全是缘份使然。” 他不说粗话的时候,看起来倒也很和善。 齐开也咬了一口狮肉,道:“小弟初来乍道,本该拜访各位才是,但这两日在养伤,未曾出过门,还望各位莫要责怪。” 陈铭东道:“蔼~老弟这是哪里的话,以老弟六段武者的身份,无需客气。” 成宝也笑着道:“天山六杰在方圆二十里内,名声显著,我也早有耳闻,却想不到在今日这种情况下认识,我们能坐在这里喝酒吃肉,真是多亏了齐开。” 削瘦少年名叫文飞,他也笑着道:“我也没想到齐开兄对八方拳竟有如此深的造诣,今日之后,你可一定要指点指点小弟啊,免得我再受师兄们的欺负。” 文飞本来给齐开的印象是冷漠果敢,但当齐开看到他的笑容时,他就发觉其实文飞其实还很随和,于是他就笑着道:“造诣谈不上,只是略懂一点罢了。” 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文飞忽然梗着脖子道:“如果你只是略懂一点的话,那我师父也只能算是皮毛了。” 陈铭东忽然大笑道:“齐开老弟,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位六弟,平时谁也不服,甚至有时还会和我顶撞,但他一见了你之后,就像风狼见了烈焰狮一样,立刻没了脾气。” 齐开道:“陈兄实在是抬举老弟了,可惜我不方便喝酒,如若不然,我定敬你一杯。” 文飞道:“齐开兄不必自谦,老大说的没错,我今天遇着了你这样的八方拳行家,自然是心服口服,老弟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齐开兄弟不要推脱。” 齐开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一定不推辞。” 文飞期待地望着齐开道:“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希望你能陪我到八方门走一趟。” 齐开没有说话,陈铭东却大笑道:“他必是想让老弟替他教训他那些平日里十分嚣张的师兄,”他戏谑地看着文飞,又笑道:“我说得对不对?” 文飞道:“不错,那又怎么样?” 齐开叹了一口气,道:“并非是我不愿去,只可惜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办,”他苦笑着道:“我本已打算明天就向成叔告辞的。” 成宝吃了一惊,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齐开道:“我已叨扰了几日,多谢成叔的救命之恩。” 陈铭东忽然喝道:“救命?!难道齐开老弟被人追杀?若果真是这样,我们天山六杰绝不会袖手旁观!” 其他五人纷纷喝道:“这口恶气,我们替老弟出定了!” 齐开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将目光投向成宝,歉意地道:“成叔,其实我并非是被野兽追赶......” 成宝忽然道:“我知道。” 齐开惊讶地看着成宝,道:“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成宝喝了口酒,道:“一个即将突破到六段的武者,又怎么会惧怕天山上的野兽,更别说被追得筋疲力尽了。” 齐开释然笑道:“看来是我大意了,竟没注意到这点。”他又接着道:“并非是我故意隐瞒,而是我的对手,实在太强大,我不能连累了你们。” 陈铭东忽又道:“有多强大?!我不相信他一个人能敌得过我们在这里的所有人!” 齐开苦笑着点点头,道:“恐怕不仅如此,就算再来十个五段武者,也依旧不会有变化。” 陈铭东说不出话了,其他人也都纷纷沉默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实力才能不将十几名五段武者放在眼里?七阶?八阶? 文飞忽地长身而起,道:“如果齐兄不嫌弃,不如到八方门中躲避一阵子,我师父虽然说只是八段武者,但只要在八方门中,就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齐开忽然笑了,道:“各位能替我感到担忧,齐开已经很感激了,但我的对手来头很大,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当务之急并不是躲避,而是想向各位打听一件事。” 众人眼睛一亮,都等着齐开接下来的话。 齐开叹了一口气,目光也黯淡了下来,他缓缓道:“昔年修道界中一件宝物,据说是条项链,无论是谁得到了它,也无论他是魔法师还是武者,实力都会大增......” 陈铭东忽然截口道:“美人心!” 齐开疑惑地看着陈铭东,道:“传说中的项链怎么会有‘美人心’这个奇怪的名字?” 在齐开看来,绝顶的项链必定都有一个好听而且含义很好的名字,他万万没想到竟还有叫‘美人心’的项链。 陈铭东答道:“因为美人之心最恶毒。” 未等齐开说话,他转而问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条项链?” 齐开尴尬地摇了摇头,道:“以前我对这些事从来不关心......” 文飞忽然道:“不错,如果你对这些事都关心的话,现在也不会是六段武者了。” 陈铭东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笑道:“看来你以前只醉心于武技。” 齐开没有说话,似已默认,随后他又疑惑地问道:“如此说来,这条项链应该不是个善物,为何有人却偏偏想要得到它?” 陈铭东道:“刚才你也说过,只要是得到它的人,实力必然大涨。” 齐开目中的疑惑之色更甚,武极殿主本已是个修为极高深之人,为何还想千方百计得到它?难道他还有其他目的? 众人盯着齐开,只见他的目中跳动着燃烧的火焰。 过了很久,他才道:“如何找到这条项链?” 陈铭东大惊道:“你也想得到它?你难道也不知道每个得到它的人最后都惨死于项链之下?” 齐开果然吃了一惊,道:“这又是为何?” 陈铭东道:“虽然我没见过,但据传说,这条项链要吸食人精血,才能发挥威力,所以以前每个拥有过它的人无一不是精血耗尽而亡。” 齐开反而更想不通了,既然武极殿想得到它,就不可能不清楚它的利弊......他忽地又问道:“既然那些人明知这条项链会食人精血,为何不索性丢了它以保全性命?” 成宝忽然也道:“这种大凶之物,并非想丢就丢的。” 齐开道:“哦?” 成宝道:“听说想要使用这条项链的人,必须以‘血炼’之法才行。” 齐开道:“什么是‘血炼’之法?” 成宝也微微一惊,他也没想到齐开竟也不知道令人闻之色变的‘血炼’之法,缓缓答道:“‘血炼’之法,顾名思义,就是以自身精血炼化后收为己用,是个极为凶险的方法。”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而且还听说,只要这条项链一旦被炼化,就会融入使用者的身体之中,再想取出,只有杀了此人。” 齐开抽了一口冷气,喃喃着道:“天下间竟还有这等凶险之物,可为何偏偏还有这么多人想要得到它?它究竟又是如何让人实力大涨的呢?” 成宝也叹了口气,道:“不错,此种凶物,最好还是不要碰的好。”他又答道:“据传说,‘美人心’乃是上古时期,云庆仙子凝聚全部精血辅之以一种极诡异的心法炼制而成。” 齐开皱了皱眉,道:“这云庆仙子为何舍命炼出这条项链?” 成宝答道:“只因他的夫君顾东大帝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子,所以她就炼出这条项链,命下人在她死后将项链送给顾东大帝,她生前虽然不能完全占有他,死后却未放过他。” 齐开喃喃叹道:“美人之心,果然恶毒......” 他又道:“我并非是想得到这‘美人心’,而是我的对手也在寻找这条项链,如果我先找到,就掌握了主动权,形势就会对我有利。” 成宝松了口气,道:“想到找到这上古的凶物,怕是不容易,但也非全无线索,东南方数十里外一座高山上隐居着一个世外高人,据说此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有测过去断未来之神通,但他见不见你,却不好说了。” 齐开道:“竟有人真有如此神通?” 成宝笑了,道:“我也没见过,只是传闻而已,但聊胜于无,好过没有一点线索。倒是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才是,莫再像这次一样了。” 齐开也笑了,道:“我之所以不敢喝酒,就是因为我要时刻保持清醒,以防对手偷袭,你也不要太担心,我自有保命的手段。” 忽听夜空中传来一声冷笑:“果真如此么?” 笑声不绝,幽黑的夜空里,忽然降下十几道身影,将小院紧紧围住! 齐开面色大变,忽地拔地而起,却又缓缓地落了下来,接着又落下一个气势沉凝的黑衣人。 天山六杰何时见过如此多的黑衣人,也从未感受过如此之多的凌厉杀气,一时不由心生惧意。 齐开环顾着四周的黑衣人,朗声笑道:“阁下果然是君子风度,不愿乘人之危,一直等到在下养好了伤才现身,在下感激不尽。” 为首的血五,被气得浑身哆嗦,过了很久,才冷冷地道:“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保命的手段!” 天山六杰只见寒光乍起,却看不到剑,齐开的身体已高高跃起,血影本已非常可怕,再加上暗影,已是股十分恐怖的力量。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身体已飞速旋转。 只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天空忽地落下几名黑衣人,成宝赫然看见他们身上巨大的伤口,愣在原地,天山六杰也已愣住,他们万万想不到齐开的真正实力竟如此可怕! 旋风暴虽然威力巨大,但来者却是武极殿的精英,毫不畏惧这种大范围攻击,几柄利剑又疾速向齐开刺去。 剑本来已经刺中了齐开,但他的身体忽然凭空消失了,陡然出现在数丈外,血五冷笑着大喝道:“天网!” 他盯着齐开半空中的身影,目中已有一丝残忍之色,这张天网,是血影的杀手锏,专门用来对付齐开,因为他知道,齐开的瞬移是有使用限制的! 当由五人汇聚的天元力形成的大网迅速压下时,网下的一切事物都将被细却坚韧的天元之丝割成碎片! 成宝惊呼一声,眼看齐开就要被大网罩住,但齐开的身体忽然又消失了! 竟然是连续瞬移!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成宝和天山六杰脑海中浮现:齐开竟然还会魔法!他难道就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个魔武双修的人?! 天网落空,血五愤怒地吼道:“追!” 黑衣人,来得快,去得更快,只眨眼间,就看不见踪影了。 七人木然而立,怔怔无语。 夜空寂寂,篝火悠悠。 过了很久,文飞才惊惶地轻声问道:“齐开就是齐开?” 这本是句废话,一个人本来就是他自己。 但却没人嘲笑他,只听陈铭东缓缓叹道:“恐怕他就是天下间唯一一个魔武双修的人......” 文飞也跟着叹了口气,喃喃着道:“我竟然还想让他跟着我......” 成宝凝视着远方,缓缓地道:“想必那些黑衣人就是武极殿的人了......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 人已走了,黑暗中的点点火光却还不肯熄灭,似垂涎上方油光灿灿的烈狮肉...... 第二十七章 柳暗花明 第二次使同时施展风行术和纵身术,已比第一次熟练沉稳得多。耗费了整整一个晚上清除的魔法元素又和天元力剧烈地碰撞了起来,体内虽然剧痛,但齐开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连方向都控制不住了。 只见星光幽暗的苍穹下,一道黑影自北向南流星般迅速划过天际。 齐开的目的地是数十里外的那座大山。他忽然发觉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小尾巴,似乎是一种飞行速度极快的鸟类。 他皱着眉,竟忽地折身返回,因为齐开已猜出这速度极快的小尾巴必定是武极殿的眼睛,只要毁了他们的眼睛,自己就能暂时安全了。 果然,刚返过身,一个小黑点般的物体倏地冲到了齐开面前,他手一扬,一道风刃便已脱手。黑点灵活地一闪,与齐开擦肩而过。 齐开冷笑着,返身迅速追了上去,原来是只巴掌大小的风雀。 这种鸟飞行速度极快,快到一般人还未看清它的样子,它就已消失在视线尽头了。 齐开紧紧地跟着风雀,奈何风雀不仅速度极快,而且还非常灵活,时而左转时而右闪,齐开根本无法捕捉到它的身影。 但他忽然闭上了眼睛,释放了几乎被他忽略的风感术。 风感术并不是每个魔法师都愿意学的魔法,只因这个魔法既没有攻击性,也不具备防御的功效,所以绝大部分魔法师都认为它只是一个鸡肋魔法,学了它,只会浪费自己的精力。 但齐开本来就是个不务正业的魔法师,对于一些新鲜奇特的魔法,总要研究一番。以前也正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学会了这个风感术。 风感术,顾名思义,就是感受风的流动和变化,从风的运动方向中判断外物的移动轨迹,通常也可用来追踪或反追踪,同时也可以预判对手的出招。 闭着眼的齐开忽然脱手甩出一枚风刃,只听风雀一声哀鸣,便扑腾着翅膀落了下去。 体内忽然一阵剧痛,齐开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天元力又在和魔法元素互相冲突了,他咬着牙,忽然改变方向,朝东飞去。 血五的中指上系着根细的丝线,细线的另一端,也是一只风雀。刚才他放出去的那只,是雄风雀,而这只雌风雀,直接关系到能否成功追到齐开。 风雀是种忠贞的飞鸟,一只雌风雀在它短短五年的生命中,只会有一个伴侣,若这个伴侣不幸死了,它也绝不会独活。 而雄风雀天生就有种追踪快速移动的物体的本能,雌风雀也会嗅着雄风雀的气味飞行,所以这种鸟只要稍加训练就会成为追踪的好帮手。 血五的中指忽然下沉,他心中顿时一惊,立刻改变方向,随着雌风雀迅速降下,身后的几条黑影也忽地改变方向,落了下去。 雌风雀忽然停在了一棵大树下,发出了低低的哀鸣。 血五拧开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轻轻吹了口气,便亮起了一道昏黄的光。 血五怔怔地看着地上已失去一个翅膀的雄风雀尸体,目中露出了惊怒之色,他想不到齐开不仅发现了它,竟还有能力将之杀死。他冷哼了一声,愤怒地扯过手中的细线,将雌风雀捏死在手中,冷冷地道:“没想到竟还是让你逃了!” 旁边一人忽然道:“现在该向哪个方向追?” 血五目光闪动着,忽然沉声道:“风雀速度极快而且灵活,齐开必定是落在这片林子里才能借机将风雀杀死,那么他现在一定还不会走太远,我们分头搜!” “是!” 齐开向东飞了很久,才折身向西北飞去。他之所以要绕如此一个大圈子,是为了防止武极殿徒在很短时间内找到他。 他已有些力竭,好在前方一片黑影已快速放大,那里必定是座大山,落下去也好歇息。 林木参天,凉风习习,他倚靠在一棵大树的分叉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此外距地面约有三丈高,而且枝叶茂密,所以他并不担心形踪暴露。 他的气息刚刚恢复平稳,身体却忽然颤抖起来,衣服也瞬间被冷汗打湿。 两种力量的碰撞袭卷而来,让他痛苦万分,此时此刻,他正在被武极殿追剿,万万不敢将两种力量消耗殆尽,所以他只能忍受着这种噬人心魄的痛楚。 突破到六段的天元力比之以往更加强大,一路飞来,几乎都是魔法消耗,此消彼涨之下,天元力的反扑更加剧烈。 体内似乎燃着熊熊火焰,几乎要将齐开的身体撑爆。他目眦欲裂,却无丝毫办法。 远处似有条小河粼粼地闪着清辉,齐开突然纵身而下,一头扎进河水之中,随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渐渐远去。 河很深,深水刺骨。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的涨痛越来越强烈,齐开忽然展开双臂,体内郁积的天元力似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狂地涌出,周遭顿时暗涌湍急。 河底的动静吸引了一头静伏在岸上夜间捕食的水灵鳄,它轻轻扭动着巨大的身体,缓缓沉入河中。 这条水灵鳄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水中度过,深谙水性的它对水的控制力也已非同寻常,所以它才能在这条凶险的河流中存活到如今。 经过一番发泄,体内的冲突已不再那么强烈,齐开暗松了口气,准备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他忽然觉得腰部一紧,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他心一沉,知道自己被水魔法缠上了,暗道恐怕是遇到了水底的大家伙了。 他最擅长的是风系魔法,其他七系魔法中,除了火魔法还会一点之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他挣扎着游动了一番,却只徒然浪费了力气,他似也知道了这点,索性放任这股涌动的水流,看它究竟要把自己带到何处。 忽地水压骤增,齐开知道大家伙来了,他暗运天元力,以八方拳中的力拨沉云之势,轰然击出。 水灵鳄张着狰狞大口,本想将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一口吞下,但却没想到上下颚同时传来一股极其尖锐的巨力,几乎将它的嘴都打歪了。它忽然想起了那条速度极快,几乎将它的身体刺穿的银梭鱼,不由心生了惧意,迅速摆着尾巴游走了。 水灵鳄一走,齐开顿觉身体一阵轻松,但他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他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再回来。 他忽然感到体内一阵久违的平静,原来是因为他对水魔法一窍不通,所以水魔法元素就无法进入体内,独占身体的天元力自然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齐开骤然心头狂喜,困扰了他很长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将自己完全隔离起来的空间,而水下就是一个隔绝魔法元素的空间! 通常情况下,一个魔法师都会同时修炼好几种魔法,而独修一系的魔法师少之又少,因为一个魔法师若只会一种魔法,那么他的属性未免就太过单调,若是遇上了属性相克的魔法师,便会吃亏。 而齐开正是因为魔武双修,才无暇修炼其他几系魔法,这个在他人看来的致命弱点,却在此时恰巧救了他的命! 前两个魔武双修的人若也是像齐开这样独修一系,恐怕也不会爆体而亡了。 一个崭新的世界,已向齐开打开了大门! 一条前无古人走通的路,却被齐开找到了新的出口! 第二十八章 别有洞天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天边灿烂的云霞,缓缓流动的河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个人头。 岸边田里锄草的老人听到水声,本以为条大鱼,但当他的视线落在河面上时,立刻匆忙放下了手里的锄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正在河边玩耍的孙子身旁。 孩子看起来才四五岁的样子,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齐开,口中还欣喜地叫道:“爷爷,快看,有个人!” 老头一把将孙子拦到身后,斥道:“不准看!”但为时已晚,河里的人已发现了他们。 老头惊惧地看着河面上那人,一面不住地后退。 齐开缓缓爬到岸上,甩了甩头上的水,又抚平了身上的衣服,才转向老人道:“老丈,请问......” 齐开的话还未说完,老人似见了鬼般地不住求饶道:“大仙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求求您饶了我们......” 齐开一愣,随即恍然,原来老人将他当成了怪物。 这也难怪老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任谁看到河里突然冒出个人来,都会被吓一跳。 齐开笑着解释道:“老丈,您看看清楚,我只是一个和你们一样的凡人,不是什么大仙。” 老头半信半疑地偷偷看了一眼齐开,原来竟真的是一个半大的青年。他迟疑着道:“可是,你为什么会突然从水里出来......” 齐开眼珠一转,道:“我是上游的渔民,早晨本来已捉到一条大鱼,可一不小心让它跑了,一直追到这里,但它实在太灵活,我捉不住它,只好浮出水面。” 老人暗暗松了口气,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也知道河中时常会出现大鱼,而渔民的水性通常都很好,所以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突然从水里冒出来便能解释得通了。 但老人并没有完全打消疑虑,反而惊疑地问道:“既然你在水里捉鱼,为何却空着手?” 齐开一窒,竟没想到老人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但他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笑着反问道:“此时若老丈突然遇到了一只受了伤的兔子,会不会回家取了钢钗再去追它?” 老人忽然放松地笑了,他摇了摇头,道:“不错,那时再取东西就已来不及了。” 齐开道:“只可惜我不是个好渔民,否则,也不会将鱼钗忘在了船上。” 老人道:“但你却是一个不肯错过任何一个机会的渔民。” 齐开微笑着,随口问道:“老丈您见多识广,不知您有没有听过这附近有一个隐居的世外高人?” 老人道:“哦?什么样的世外高人?” 齐开道:“据说这人有知过去,断未来的神通,只因晚辈最近遇上了些麻烦事,所以想请教请教他。” 老人忽然道:“人生在世,命运早已注定,就算你找到他了,他也未必就能帮得了你。” 齐开怔了怔,似若有所思,忽又展颜道:“想必老丈您知道他在哪,还请指点。” 老人沉默着,似不愿将那世外高人的住处透露给齐开,他忽地又道:“老朽年轻之时倒也学过几日相面卜卦,不如就让我来给你算上一卦。” 齐开惊奇地看着老人,随后却又黯然地摇了摇头,道:“晚辈的事,还是不麻烦老丈了。” 他已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那老人的声音:“从你面相上看来,你幼时坎坷,亲人无依......” 齐开身体顿时一僵,却并未回头。 老人又接着道:“年少之时突遭变故,近年怕是有血光缠身。” 齐开骤然回过头,静静地凝视着抚须而立的老人,动容道:“老丈您可有破解之法?”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往昔诸恶业,皆由贪嗔痴,虽然你不贪不嗔,却犯了痴戒;不水无亡,不强毋王,你天赋异禀,远超常人,却反而时常为此缚困,因而非福非祸,亦福亦祸,尤其是最近几年,更应小心才是。” 齐开一惊,动容道:“老丈所言不差,却不知晚辈该如何应对?” 老人微微笑道:“人活在世,不过修行一场,万般皆为空,善恶有报,只争早晚,你又何必太过执着?” 齐开缓缓低下了头,他明白这老人的意思,是让他暂时放下师父的仇怨,但师父的仇一日不报,他又怎么能安心?他抬起头刚想说话,却见四周原野已空无一人,刚才明明就站在对面含笑而立的老人竟然瞬间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一个六阶魔法师,竟然未察觉到一个平凡的老人是如何离开的! 惊惧之余,他忽然已有些明白,这看起来不起眼的老头,恐怕就是他要找的世外高人...... 在此之前,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要找的人竟然就是这样一副普通平凡的模样,在他想来,此种高人必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平日里隐身山林,怎么会扛着锄头到田里锄草呢? 齐开四下搜寻,锄头果然也已不见了! 他又忽然想起那个见到他一副欣喜模样的小童,自从老人说话后,他便乖巧地待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多,哪里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齐开叹了口气,本是乘兴而来,没想到这老人几句话就将他打发了,只得败兴而归。 他又纵身跳入冰冷的河水之中,顺着水流而去。 魔天阁。 齐开伫立在宽阔的石阶前,默默凝视着上方古朴苍老的大殿。 石阶上虽然落满了浮灰,但依旧棱角分明,齐开举足踏上,一种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五年前,当他第一次踏上这片石阶的时候,心中所怀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敬畏之情,不仅敬畏站在高高石阶顶端的威严身影,也敬畏这默默耸立了无数个日夜的巨大建筑,像只远古的巨兽,似随时会醒来。 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只巨兽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从深沉的睡梦中醒来,就算是武极殿在此地大开杀戒的时候,也不能。 他看着宽阔的殿前广场,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时武极殿只派出四十名暗影,就算六名六段武者的暗影同时围攻身为八阶魔法师的师父,恐怕也占不到便宜,但为何师父师兄八人同时竟惨死剑下? 带着疑惑,齐开踏入殿中。原本一尘不染的大殿,已破败不堪,殿中横梁中也结满了蛛网。 他又想起那日的情景。 几十名黑衣人围攻着师父八人,就像几十只条黑犬在大殿中来回跳动,齐开骤然大惊,立刻挺身而上,那时师父师兄已受了伤,尤其是四师兄,雪白的魔法袍上已被鲜血浸透,红白相间,尤为刺眼。 齐开的加入并未起到明显的效果,反而暗影卫队的速度骤然快了起来...... 他跨过大殿的后门槛,又缓缓地向前走着,停在了一口直径近丈的圆形井口旁。 这口井,曾经供给整个魔天阁的饮水,但现在,它已干枯。 难道,它也知道这里以后已不会再有人居住,所以也死了? 齐开怔怔地望着井口,他忽然目光一凝,发现了井底早已干涸龟裂的淤泥中竟有个小小的瓷瓶! 这口井仅为饮水之用,为何会出现瓷瓶? 齐开纵身跃下,顾不得天元力与魔法元素冲突,强行释放了风行术。 身体缓缓落到井底,齐开轻轻拨开瓷瓶上覆盖的泥土,将小瓶捏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 葫芦造型的瓶子看起来很精致,也很小巧,即使是握在手中,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但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瓶子里面原本装的是什么? 难道,是毒药?! 齐开面色变了变,身形忽然拔地而起,飞出枯井。 他仔细地将枯井周围搜索了一遍,果然在一片枯草下发现了瓶塞! 这个瓶塞并非是瓷质的,而是木质。用过瓷瓶的人都知道,这种小瓶子虽然携带很方便,但只适合装一些粉末物,若装的是液体,就会从瓷塞处漏出,而用木质瓶塞,却能很好地密存。 齐开目光闪动着,小心地将瓷瓶收入怀中,然后挨个地把每个房间都查了一遍。 师父原本是个很爱干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室内整洁的人,但此刻,房间里不仅落满了灰尘,还非常凌乱,显然是后来有人搜过的痕迹。 他随手捡起地上的薄册,轻轻掸去上面厚厚的灰尘,熟悉的字迹就跳入眼帘。 笔记里记着每个学生的平时表现,甚至具体到了某天的某一时刻。 齐开默默地翻着,默默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字,泪水忽然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这一个个熟悉的字迹里,蕴含了师父对每一个学生的期待,却又蕴含了多少自己从不知道的关爱! 笔记的最后一页,只有廖廖几个字:亥子交更,开未回,数日不见,恐恙。 他似乎看见了夜深人静之时,师父独自坐在魔法灯下,一笔一划地仔细记录着...... 齐开鼻尖酸楚难忍,热泪倏地滑落,滴在已发黄的纸页上。 他仰头叹了口气,缓缓将薄册抚平,收入怀中,紧贴着胸口,然后静静地倚着墙角,任泪水滑落。 压抑许久的愧疚和歉意,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汹涌而出。 良久,齐开揩去眼角的泪,转身又搜寻起来。 师父生前记录所用的桌椅已倒,只有老旧的魔法灯仍旧孤零零地挂地墙上。 齐开怔怔地凝视着魔法灯,仿佛又想起了师父在这个灯光下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深夜。他忽然皱起了眉:魔法灯本不是经常接触的东西,为何却把手处的棱角却被磨平了? 他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把手,手中立刻传来一阵圆润的冰凉之感。 有问题! 如果不是经常捏握,就算是细石刻制的把手也不可能如此光滑。 齐开手上缓缓加力,没想到把手竟真的被转动了! 魔法灯旁的墙壁忽然开了,一条幽深陡窄的石阶蜿蜒而下,消失在黑暗里。 第二十九章 密室遇故人 武极殿。 东方皓垂手站在老人身旁,目中难掩兴奋之色:“主公,据黑影来报,齐开已进入魔天阁,而且还从伯逊的房间里找到一间密室!” 老人沉凝不语,目中却有精光闪动,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我早就猜到伯逊的房间里可能会有密室,但他去搜了几次却徒劳无获......没想到竟被齐开找到了。” 东方皓道:“伯逊肯定留下了些许一般人看不出来的线索,但他也没找到,恐怕是伯逊故意为之......只是这间密室如此隐秘,里面必然是些宝物,说不定那条项链也在里面。” 他语气一转,道:“主公深谋远虑,若不是您一次次放过齐开,今天也就发现不了这间密室了。” 老人竟摇了摇头,怅然地道:“只怕那密室之中并非我们想得这么简单,唯恐还另有玄机。” 东方皓惊疑地道:“既然密室另有玄机,为何当日伯逊却没逃走?” 老人叹了口气,道:“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 东方皓道:“哦?难道是他不想逃?” 老人点了点头,道:“他怕是看穿了我们的计划......” 东方皓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老人缓缓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伯逊早已发现他四弟子的异样,虽然那晚老四成功地投了毒,伯逊也装作不知道,但他心里早已有了打算,为了保全魔天阁的名声,他竟不惜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东方皓似已有些明白,却还不肯相信伯逊竟为了魔天阁甘心受死,他又不死心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不管那日齐开有没有回去,伯逊都已抱了必死之心?” 老人点点头,道:“只怕如此,否则,他也不会饮用那口毒井里的水了。” 东方皓忽然说不出话了,因为他已想通伯逊竟为了魔天阁的名声不惜搭上七圣徒的全部性命。 如果伯逊当日独自逃走,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之击杀,但他逃走后,却会像齐开一样背负苟且偷生的骂名,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 东方皓想到这里,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敬佩之意,虽然武极殿素来和魔天阁不和,但这并不妨碍他自心里敬佩伯逊。 老人竟也怅然地叹了口气,道:“这种人,才是真豪杰,宁可杀,不甘辱......” 原本荒凉死寂的魔天阁被数百黑衣人包围了起来,血五领着三名血影和六名暗影悄无声息地进了大殿,直奔伯逊的房间。 血五冷笑着,语气嘲讽地道:“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猎人之手,任你百般脱逃,到头来,却依旧会落入我们手中,到时候,我让你生不如死......” 齐开从没想过魔天阁下竟还有间密室,也万万没想到这间密室竟然如此深。一路走来,已下了近千石阶,但盘旋状的石阶竟似没有尽头般,无穷无尽。 是什么人愿花费如此多的精力修建一间如此深的密室?密室里又有什么? 齐开平息着内心的急躁,一步一步缓缓向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开只知道手中的魔法灯已灭了两次,现在他已不敢再胡乱猜测,因为既然有人肯花费如此大的力气修建这个地方,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下方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微的光亮,齐开小心地加快了速度。 魔法阵,虽然只有八阶魔法师才有能力搭建,但若想使用魔法阵,只要五阶魔法师的实力便就够了。 光华闪过,齐开忽然站在了一条悠长而走道里,走道两旁的石壁上嵌着魔法灯,微弱的光勉强可供人行走。 齐开刚踏出一步,脚下忽地一轻,他脚踩的地方倏地塌陷下去,他立刻释放风行术,配合纵身术,堪堪跳出冷不防出现的陷阱。 惊惧之余,齐开暗暗想道:这条走道看似普通,却暗藏杀机,前方恐怕还有其他陷阱,难道,要飞行通过?这条走道莫非是专门为魔法师存在的? 血五一行数十人走了很久,好不容易走到了石阶的尽头,却赫然发现是一个魔法阵! 圆形的魔法阵幽幽地闪着青光,血五虽然气极,却不敢擅作主张,于是立刻吩咐道:“血八,速回武极殿禀报。” 武极殿中,东方皓虽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但一颗心早已飞到了魔天阁下的那座密室里。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东方皓骤然起身,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来人却并不是黑影,而是血影。 这人口中喘着气,对堂中静坐不动的老人一躬身,抱拳道:“启禀主公,血影及暗影一行人被一个魔法阵阻住了去路。” 老人忽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闪动,只说了一句话:“皓儿,带他去。” 他是谁?东方皓心里自然清楚。 齐开又释放了风行术,控制着身体慢慢向前方飘去。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魔法波动,齐开心中大惊,立刻扭身同时加快速度向前冲去,只听身后嗤地两声,接着便是碎石落地的声音。 果然还有机关,齐开心中暗道:这走道的另一头,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布下如此多机关? 一路上,风刃,火球,冰刺,水柱,各种魔法层出不穷,而且时而数种魔法齐出,时而接连袭来,若非齐开有风行术的纵身术两项轻身的绝技,恐怕早已躺在走道里,即使如此,他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肩头的一道数尺长的伤口,正向外冒着血。 一路行来,齐开的心中越来越震惊,虽然他不知道是谁修建的这里,但他知道若想在地下修出这样长的一条走道,所花费的人力物力,绝对恐怖。更何况,他还未走完,还不知道后面究竟还有多少条这样的走道,又或是多少间密室。 他的手终于推上了走道尽头的石门,石门看起来并不太大,却十分沉重。 血五看着眼前浑身上下都被包起来的‘黑布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甚至连手都套在漆黑的手套里。血五心中不由有些好笑,连自己这些从事暗杀的人竟都没有他包得严实。 黑布人伫立在魔法阵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就在血五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忽然扔下了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魔法阵中。 “你们都回去吧。” 血五愤怒地咆哮着,但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魔法阵中。 走道尽头的石门中,齐开呆呆地看着周围整齐排列的书架,已说不出一句话。 他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多的魔法书籍,也从来不知道原来魔天阁中竟有如此丰厚的底蕴。 忽然走道中传来阵阵熟悉的喝斥声,齐开心中一惊,立刻躲到角落的书架后。 脚步声渐近,然后齐开就见到了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黑布包着的怪人。 这怪人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四周,只听他忽然道:“小师弟,别来无恙。” 齐开心头剧震,这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空旷的石室内,只有他的语声回荡。 他摘下了头上蒙着的黑布,齐开顿时惊呼出声:“四师兄!” 被他称为四师兄的黑衣人立刻转过身,看着缓缓现身的齐开,却忽地笑了,道:“小师弟,没想到我们竟会在魔天阁里再次见面吧!” 齐开呆呆地望着黑衣人削瘦的脸,喃喃着道:“四师兄,原来你没有死......” 黑衣人的语气骤然一变,冷冷地道:“我当然不会死,死的只是那些冥顽不灵的人!” 齐开震惊地看着黑衣人,想起那天浑身是血的身影,喃喃地道:“难道是你?” 黑衣人仰天狂笑,傲然道:“不错,就是我!” 齐开缓缓从怀中拿出瓷瓶,失神地道:“你为什么要在井里投毒?” 黑衣人道:“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齐开已愣住,他本已猜到有人下毒,可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四师兄! 齐开目中已有泪光:“师父生前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黑衣人厉声道:“哼,待我不薄?你明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我,偏偏还说他待我不薄!” 齐开怔怔地看着他,愤然道:“你落难之时,师父不仅收留你,还传你魔法,但你却暗中勾结武极殿,反倒恩将仇报,你对得起他么?” 黑衣人厉喝道:“够了!”他竟忽地语气一变,淡淡地道:“想不到那老不死的虽然太过固执,但眼光却还不错,你果然也没有负了他的期望,几次从武极殿手中死里逃生。” 齐开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却遍体生寒。他也淡淡地答道:“只不过武极殿要本不想让我死罢了,因为他们还想从我身上找到线索。” 黑衣人忽然拊掌笑道:“你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笨,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回到这里?” 齐开仍旧静静地看着黑衣人,忽然有些心灰意懒,他慢慢地答道:“我本来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 黑衣人依旧不紧不慢地道:“哦,原来那老不死的还没有告诉你,想必是怕牵连到你,可惜无论他怎么做,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齐开忽然瞪着眼睛道:“你说师父不告诉我,原来是怕牵连到我?” 黑衣人缓缓道:“他平日里虽然对你漠不关心,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真正喜欢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而是你’三个字,在齐开脑中轰然作响,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黑衣人接着道:“也罢,就让我看看他这个最喜欢的弟子,实力究竟如何,说实话,有现在已有些期待了。” 齐开沉默着,忽然道:“莫非你也是为了那条项链才下的毒?” 黑衣人似怔了怔,狭长的双目中竟有些茫然之色,他缓缓地道:“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他口中默念咒语,身上的黑衣无风自动,一条熊熊燃烧的火龙呼啸着盘旋升空,照得偌大的石室亮如白昼。 六阶魔法,火龙术。 火龙咆哮着,庞大却灵活的身躯迅速游来,龙口恣张,一道火线飙射而去。 齐开本想闪身躲过,但这里全是师父耗费毕生精力收集而来的书籍,若师父在此,只怕也会全力保护。 齐开忽地大喝一声,只见漫天火光忽然被一阵狂风卷住,吹到石室顶上,化作点点火星,融入空气中。 黑衣人笑道:“好手法!再看火舞耀阳!” 他正默吟着冗长的咒语,忽觉腰间一麻,身体竟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壁上。 齐开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笑了,道:“老不死果然没有看错人,只一个回合,我就败在了你手中。” 齐开依旧冷冷地看着他,道:“说。” 黑衣人惨然一笑,道:“不错,我就是想得到那条项链。” 齐开盯着他,厉声道:“所以你就勾结武极殿?” 黑衣人摇了摇头,道:“是他们找上我的。” 齐开皱着眉头,道:“你应该知道武极殿的行事风格,一旦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黑衣人竟点了点头,目中露出了萧索之意,道:“我也知道武极殿的人必定已经离这里不远了,所以......” 他身体忽然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齐开,齐开刚想挣脱,就觉脑中轰地一震,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章 生死一线 当东方皓领着魔法阁外待命的魔数十位法师艰难地通过走道赶到这里时,石室内已化作一片火海。 他脸色铁青地站在石门外,愤怒地道:“先前这混蛋极力阻止我们进来,果然藏了私心,竟一把火将这里烧了!哼,伯逊教出来的徒弟果然都是不要命的人,竟肯为了不让魔天阁的秘密外露,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他一挥手,身后的魔法师齐齐上前,偌大的石室里顿时雨落如倾盆。 火已被浇灭,但石室内一片狼籍,整齐排列的书架上冒着丝丝蓝烟,但地上却只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东方皓扒开覆盖在焦尸上的灰烬,赫然就见到了尸体下还未烧尽的黑布。 他目光闪动,沉吟着道:“没想到他竟死在了这里,但齐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这间密室里还有其他通道?” 数十人将密室翻了个遍,却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 忽然一位魔法师道:“少主,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个魔法阵,但已被人破坏。” 果然有片地面比别处要黑,看起来像是刻意被烧过一样。黑色的地面上,原本刻着的弯曲印迹已很模糊,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让人忽略。 东方皓沉着脸慢慢蹲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地上的刻痕,心中暗暗猜测:难道他和齐开先前有过激烈交战,最后齐开不敌,趁机闯入魔法阵中逃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何要破坏这个魔法阵?莫非是他故意为之?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了不让我们找到齐开?但他为何却没追去,反而死在了这里? 东方皓冷冷地瞥了一眼焦黑的尸体,沉声问道:“有没有办法恢复这个魔法阵?” 这名魔法师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尴尬地答道:“若想恢复这个魔法阵,本也不是难事,但......” 东方皓忽地打断了他,厉声喝道:“说重点!” 这名魔法师闻言身体一哆嗦,赶忙道:“只有找到精通魔法阵的八阶魔法师才行......” 东方皓说不出话了,天下之大,人口不计其数,但八阶魔法师却如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何况这类人大抵都是身份尊崇之辈,很难请得动,更别说到这个密室里修复魔法阵了......他眼睛忽然一亮,心中已有了主意,立刻挥手道:“撤!” 齐开缓缓睁开眼睛,却觉头痛欲裂,他勉强支撑着坐起身,体内却传来阵阵剧痛。 这是一间祠堂,宽大的供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灵牌,墙上无门无窗,竟然是个封闭的空间。 天元力陡然狂暴起来,和魔法元素前所未有地剧烈地冲突着,齐开只觉筋脉剧震,似会随时爆开一样。 此地魔法元素之浓郁,乃齐开平生罕见,也许正因如此,体内两种力量才会猛烈冲突。 可惜这里并没有河流,他只能咬牙苦撑。 但他立刻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变得强大了许多,以他原来六阶魔法师的精神力是不可能感受到空气中游离的魔法元素,而此时,空气中四处飘荡着如萤火虫一般的微小光点。 齐开心头暗惊,暗自猜测道:难道是四师兄将他的精神力传给了我? 精神力原本只是一种虚无飘缈的力量,一般人想将精神力实质化根本没有可能,更遑论传给他人,但魔法一派已繁衍了几千年,说不定有人找到了办法也未可知。 心中虽是如此猜测,但齐开仍旧有些惊疑不定:四师兄又是从何处习得此法的? 纵然齐开心中有万千疑问,但此种危急关头却并不是思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体内的冲突。 天元力源源不断地从丹田里涌出,沿着筋脉直达四肢百骸,而齐开体内又充斥着魔法元素,此时他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齐开犹如置身熊熊火海之中。 一方面是源源不断涌出的天元力,另一方面是空气里无处不在的浓郁魔法元素,齐开咬着牙,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一滴滴落下,渐渐汇成一片。 难道这就要死了么? 齐开目中燃烧着火焰,他不甘心就此死去,他忽地看见供桌上灵牌后面的木架上,挂着一条墨绿争的项链,下方悬着一颗鲜红的心状似是玉石材质的吊坠。 齐开目光陡凝:难道这就是‘美人心’? 他支撑着想要站起身,但剧烈颤抖的身体似已失去知觉,只有两只手还能勉强活动。他吃力地向前爬去,原本只要毫不费力的几步路,如今却成了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短短的两丈距离,齐开已大汗淋漓,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了支撑供桌的圆木腿。 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手终于扒在了供桌的边缘,汗水滚滚落下的脸,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始终站不稳,他却忽地扑在了供桌上,距离那条项链又近了一步。 牌位四下散落,‘当当’地砸在地上,齐开忽然停住了,因为他赫然看到了师父的灵位! 他怔了怔,颤抖着的血手缓缓前伸,将那颗血红的吊坠紧紧握住! 齐开的脸色骤然变了,本就苍白的脸色中忽然夹杂了几许铁青。 就在他握住吊坠的一瞬间,仿佛跌进了冰窖,刺骨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忽听一声怪笑,一道虚影凭空乍现,只听他大叫道:“老子被困了几百年,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了!雷老头你们都给我等着!” 他忽然看到桌上还有个人,不禁得意的笑道:“听着,你小子救了老子,老子自然不会亏待你,所以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己死,二是被我夺舍而死,你......” 齐开隐隐约约听到有声,脑袋却昏昏沉沉,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虚影忽地咦了一声,显然发现齐开的异常之处,只听他道:“好个作死的小子,竟敢魔武双修,也罢,就让你先死吧,也省得你说老子恩将仇报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齐开必定已活不久了,因为他体内的筋脉已经被破坏的七七八八,就算救了他,恐怕也只能沦为废人了。 他打量着四周,忽然破口大骂道:“****,这里竟然是结界空间!老子刚从那鬼地方出来,竟然又被困住了!” 虚影忽地一淡,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祠堂纹丝未动,倒是虚影又淡了数分。 他看着桌上那半死不活的少年,转念一想:看这结界的强度,开创此界之人,怕是已有八阶魔法师,自己生前虽然是九阶魔法师,但无奈被困了几百年,精神力早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若是等这少年自己死了再夺强占他这副残破的身体,想要恢复精神力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忽然一挥手,齐开的身体就凭空立在他面前,他叹了口气,喃喃着道:“老子一生只会杀人,救人倒还是头一回,你若是死了,是你自己作死,怪不得我;但若你活了,就算你走运。” 意识朦胧间,齐开只觉遍体生寒,身体似已被冰冻,但忽然,体内出现一道暖流,沿着筋脉缓缓前进,驱着迫人的寒意。 虚影连点虚空,一道道模糊的光影接二连三没入齐开体内,他摇头叹道:“没想到老头子我一出来就遇到个不要命的,看这伤势,只要再晚半个时辰,就算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你了,年轻人遇到了我,好运气,真是好运气啊......” 第三十一章 美人心 三天后,当齐开悠然转醒,就发现身边有道淡淡的虚影,他立刻撑手爬了起来,口中惊呼道:“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人影鄙夷地道:“我救了你,你竟然问我是人是鬼?” 齐开这才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体内虽然充满了魔法元素,但天元力却温顺地像条小溪般潺潺流动,他立刻惊讶地道:“是你救了我?” 人影淡淡地道:“不然呢?” 闻言,齐开不由多瞧了两眼,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这是哪里?” 人影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道:“鬼才知道这是哪里。” 齐开惊奇地道:“那前辈您是从哪来的?” 人影嗤笑道:“我从你手中的项链里来。” 齐开这才发现手中还紧握着项链,他展开已结痂的手掌,却发现血红的吊坠已经不见,他疑惑地道:“我明明记得这条项链上有个吊坠,但为什么却不见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人影道:“你没有记错,项链上本来是有颗吊坠。” 齐开道:“但现在它却不见了。” 人影道:“那是因为项链已被你炼化了。” 闻言,齐开耸然动容,瞪着空空的手掌久久说不出话。 人影却忽地笑了,道:“难道你不想要?” 齐开面色变得很难看,缓缓道:“前辈的意思是,这条项链已被我用血炼之法祭炼?” 人影答道:“不错。” 愣了很久,齐开才又接着道:“这条项链是美人心?” 人影已有些不耐烦地道:“是。” 他盯着齐开,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你,难道你不应该好好感谢我?” 齐开面色有些尴尬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方才晚辈有些失礼,请前辈不要计较。” 人影不满地哼道:“这样就算感谢了?” 齐开怔了怔,道:“依前辈的意思,晚辈要怎么做?” 人影道:“我在美人心的结界里被困了几百年,此刻正需要一副身体。” 齐开看着人影,缓缓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的身体?” 人影居然理所当然地承认了,道:“没错。” 齐开沉吟着道:“若非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早已死了,既然晚辈的命都是前辈的,这要求也不过分,可惜晚辈还有大仇未报,恐怕暂时不能答应前辈。” 人影忽然厉喝道:“你不肯?” 齐开道:“也并非不肯,只要等晚辈报了仇,自然全凭前辈处置。” 他微一思索,又接着道:“何况,前辈的精神力太过强大,以晚辈这六阶魔法师的身躯自然承受不了,倒不如等出去了再替前辈另寻一副更加强大的身体,如何?” 人影似思量了一番,道:“也非不可,但你却弄错了一件事。” 齐开道:“哦?” 人影道:“你现在已经是七阶魔法师了。” 齐开惊喜地道:“难道我又进阶了?” 人影淡淡地道:“不过才七阶,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齐开道:“可能在前辈看来,七阶魔法师并没有什么,但在晚辈看来,七阶魔法师却已经很强大了。” 人影嗤笑道:“井底之蛙,像你这样的实力,在我那时随处可见,连老夫的随从都有八阶的实力。” 齐开动容道:“前辈莫非是魔圣徒?” 人影的语气似微微一滞,咳嗽了一声,道:“那倒还没有,但也不远了。” 齐开故意有些为难地道:“如此说来,前辈若想找副身体,恐怕十分困难了。” 人影立刻怒道:“这是为何?” 齐开道:“前辈实力冠绝修道界,但当今天下,莫说九阶魔法师了,就连八阶魔法师都十分少见。” 人影似乎有些得意,却又惊疑地道:“三百年前,魔法一派盛世昌荣,八阶魔法师随处可见,但现在怎么会式微至此?” 齐开黯然地摇了摇头,道:“具体原因,晚辈也不清楚。” 人影叹了口气,道:“先出去了再说吧。” 齐开环顾四周,目光四下打量,却又看见了师父的灵位。 他忽然叹了口气,心中暗暗叹息:人生在世,无论生前多么风光显赫,死后却只是一方小木牌,供人凭吊纪念。 他仔细地观察着灵牌,发现字上的刻痕还很清晰,显然刻了没多长时间。 谁刻的?难道这里还有守灵的人?这人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接连浮现在齐开脑海,他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并未见到有人来过的痕迹。 人影忽然道:“人都死了,何须惺惺作态,有时间还不如找找哪里有魔法阵。” 齐开道:“师父以前经常教育我们,要尊师重道,即便这些先辈已经死了,但我却不能置他们的灵牌不顾。” 人影冷笑道:“你的师父必定是个死板人,连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都还一成不变。” 齐开没有说话,仔细地将每个灵牌恢复到原位。 人影找寻出口无果,闲在一旁又太无聊,索性和齐开聊起了天:“看你一丝不苟的样子,难道你真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和辈分?” 齐开头也不抬地道:“师父让我们背过。” 人影不屑地嗤笑道:“竟然有人肯将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你师父倒也是个奇人。” 他接着又道:“这个地方是个结界,但我找了很久,却没有任何收获,你毕竟是他们的后人,说不定知道有什么机关。” 齐开放上最后一面灵牌,空气中的魔法元素忽然波动起来,墙角里忽然发出了光,竟然是一个微型魔法阵。 人影吃惊地道:“原来机关竟然在这些死人的灵牌上,好手段,好手段!想不到几百年后竟还有人能将魔法阵的阵眼隐藏在灵牌上,真是好手段!” 齐开也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魔法阵,忽然明白了师父让他们死记硬背这些先辈的良苦用心了。 人影哈哈大笑,道:“快走快走,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现在的修道界了。” 齐开本已快踏进魔法阵,但忽然转身将几面灵牌调换了位置,才踏入魔法阵。 人影心中暗暗赞赏,想不到这小子虽然不要命,但有时却也十分心细,居然能想到调换灵牌的方法。 东方皓负手站在魔天阁大殿中,忽闻后院传来阵阵喝斥声,他陡然一惊,立刻掠身而去。 齐开隐隐猜到这个魔法阵的目的地就是魔天阁,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脚下刚刚站稳,就释放风行术,准备硬闯。 但魔天阁此时被东方皓为首的武极殿徒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算是只苍蝇想要飞出去只怕也得剥层皮。 他脚下还未站稳,就已看见剑光如匹练般刺来。 一众黑影卫只见齐开忽地拔地而起,心中顿时暗暗庆幸,因为谁都知道齐开不仅像只刺猬,还像条毒蛇。 东方皓早就想到齐开有可能会从天上逃走,于是特意安排了二十名暗影来回巡逻。 齐开身形刚冲天而起,几柄利剑就已刺来。 突破到七阶后的齐开,再次用出自创的旋风暴,无论是从风刃的数量还是威力上都有明显提高。 后院传来阵阵惨呼,东方皓脸色一沉,猛然加快了步伐。 齐开也看见了东方皓,黑衣人越来越多,几乎挤满整个后院,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反而笑道:“没想到东方少主还真是热情,不管我到哪里你都能找到。” 东方皓并没有心思闲聊,他沉着脸,语气森然地道:“交出密室里的东西,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齐开充耳不闻,依旧笑着道:“前些时候,在下又已侥幸进阶,若只凭这些人,只怕还少了些。” 东方皓的脸色变了,他知道齐开在密室中必定得了莫大好处,否则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再作突破,当下沉声道:“没想到你又有所突破,真是可喜可贺!想必此行收获不菲。” 他虽然口中说着恭喜的话,但脸上却无丝毫笑意。 齐开淡淡笑道:“不过也就得到一条项链,别亦无他。” 东方皓动容道:“美人心?!” 齐开微笑着点了点头。 东方皓道:“如此,就更不能让你走了。” 齐开道:“在下并未打算就此离开,上次武极殿一别,实在太过匆忙,今天正好给殿主赔个不是。” 东方皓目光闪动,迟疑了片刻道:“莫非你还想自爆?” 齐开笑了,悠然道:“若东方少主得到了传说中的项链,会不会轻易死去?” 东方皓微微一滞,他已听出齐开的弦外之意:如果你们不逼我,我就不会自爆,但若你们强逼,就算是自爆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东方皓迟疑着,不知究竟该不该将齐开带回武极殿。 若不带回去,以他现在七阶魔法师兼六段武者的实力,就算是血影全出也不一定能将他捉拿;若不带回去,这次让他逃了,以后就更难抓到他了。 齐开似并不着急,反而劝起了东方皓:“若今天少主不想请在下到武极殿一坐,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东方皓咬着牙,冷冷地道:“请!” 第三十二章 初露锋芒 红砖青瓦,敞院错落,百檐千宇,气象恢宏。 数百武士,严阵以待,天地间弥漫着滚滚肃杀之意。 武极殿,大殿。 血五极垂手而立,面色沉凝,目光凌厉如剑光,任何人见了不免都会心底生寒,很容易使人忘记他矮小的身材。 老人也已换下灰白长袍,身着一身金服,襟危正坐在大殿之上。 老人的身材并不高大,但眉目之中,精光闪动,顾盼之间,自有威严。 两人都没有说话,两双眼睛始终盯着门外,就像两个惟妙惟肖的雕塑。 果然,不多时,东方皓就领着齐开走了进来。 薛无极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老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只是这笑容很难让人感到轻松。 齐开神色自若,慢慢地走着,就像一个君王漫步在自己的领土里一样随意。 老人目光灼灼地瞧着齐开,微笑着道:“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单凭这份胆量,我就该敬你一杯。” 说着,老人从身旁的矮方桌上拿起了洒杯。 放在圆形托盘中的酒,立刻端到了齐开的面前。 瓷质的酒杯做工很精致,杯中的酒也散发着馥郁的芬芳,懂酒的人只消一闻这香气,就知道必然是陈年佳酿。 齐开并没有举杯,反而笑道:“如果我不喝了这杯酒,就算你不怪我,想必这里的其他人也不会放过我。” 东方皓冷冷地道:“胆敢对主公不敬者,一律杀无赦。” 老人却缓缓摇了摇头,笑道:“你既然有胆量只身前来武极殿,就不会被区区一杯酒吓倒。” 天下能受到武极殿殿主夸奖的人廖廖无几,能被他亲口赞誉自然十分难得,但齐开并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满脸愧疚地道:“殿主身份尊崇,怎可为区区齐开自降身份?若要说敬酒,当是在下敬殿主才是,只可惜在下今天却不能喝酒。” 东方皓脸上已现出怒容,喝斥道:“主公敬你酒,是你的荣幸,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人却大度地一挥手,淡淡笑道:“无妨无妨,但我却想知道为何?” 齐开道:“承蒙殿主抬爱,但齐开今天本不是来喝酒的,若殿主真有此意,不如等此间事了,我再陪您老人家痛饮一番。” 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到时我一定奉陪......”老人语气忽地一转,沉声道:“那我们就谈正事吧。” 齐开道:“项链已被我找到。” 老人展颜道:“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仅找到了项链,听说还获得了莫大的好处。” 齐开不假思索地道:“不错,若非这条项链,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阶。” 老人脸色微变,皱了皱眉,道:“你已将它炼化?” 齐开点点头,道:“殿主如此说,证明你对这条项链并不十分了解。” 老人道:“哦?......” 齐开微微沉吟,道:“这条项链,名为‘美人心’,传说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是云庆仙子以全部精血凝炼而成,专门食人精血,而且我还听说,每个曾经得到过这条项链的人,最终却惨死于项链。” 老人怔了怔,并未多作思考,便道:“还有这事?” 齐开微微一笑,道:“流传之言,虽有夸张之处,但也差不太多。不知殿主为何偏偏要这远古凶器?” 老人沉默着,并未回答,反而随口问道:“据说食人精血之物,通常都要以血炼之法祭炼,而且此种物品常常都可以和使用者合为一体,我说得没错吧?” 齐开道:“殿主见多识广,自然错不了的。” 老人又接着道:“那么你要如何将项链交给我呢?” 齐开的回答很简洁:“杀了我。” 东方皓的脸色变了,薛无极也暗中提高了警惕。 老人沉凝着,忽然笑道:“想杀一个七阶魔法师原本就已经不容易,何况你还同时兼具六段武者的实力,想杀你岂非更不容易?” 齐开竟也笑了,仿佛老人此刻在说的另有其人,只听他道:“我能有今天,全承蒙薛前辈的一番苦心。” 薛无极的脸色忽然也变了,他冷冷地道:“哦?” 齐开微微一笑,悠然地道:“若非薛前辈助我突破到六段武者,我本无需急着进阶。” 薛无极目光一凛,忽地喝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收回!” 话音未落,他矮小的身体忽地掠来,一双枯瘦的手掌已然抓来。 只见薛无极倏地自他身边闪过,看起来就像是两个陌路之人擦肩而过。 东方皓瞪大了眼睛,目中已充满了震惊。 老人也惊奇地盯着齐开,方才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他已看出齐开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躲过薛无极的一抓之势,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回到原位,所以看起来才像两人相安无事地擦肩而过。 薛无极心中也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万万没想到短短时日,齐开竟精进若斯。 薛无极一招落空,身体依旧前冲不止,但见见双脚微一点地,瘦小的身形竟猛地一折,竟又返身向齐开冲去。 一动一静间,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泥带水。 东方皓表面虽然还很平静,但心中却已波浪滔天,他实未想到这矮小的老人竟有如此高明的身法,再次看向薛无极的眼神也不禁变了。 原本他只以为薛无极只不过徒有其名,否则又怎么会栽在别人手里?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貌不其扬的老头,其实是深藏不露。 齐开听得身后破空之声,这次却并没有躲,反而微微弯曲了双膝。 东方皓只道齐开在薛无极毫无间隙的攻击下已经避无可避,必当骨折抛飞。 哪知薛无极的双手已抓住齐开,却没想到竟忽地向两边一滑,只见齐开忽地轻喝一声,薛无极就已倒飞而回,那速度竟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再看齐开,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只是轻喝一声,就将薛无极震飞,虽说薛无极身形瘦小,但这一喝之力却委实惊人。 薛无极刚拿桩站稳,面上忽青忽白,忽然一咬牙关,嘴角却沁出了一丝鲜血。他方才若是顺势跌倒也就罢了,但他号称杀手之王,怎可栽在一个无名小辈手里?虽然勉强挺住,但此时却觉气血翻涌,竟受了不轻的内伤。 老人忽然抚掌笑道:“好一招‘壮士撼山’!”他目中笑意更甚,缓缓接着道:“这招本是‘八方拳’中以肩膀近身发力的硬撼招式,没想到竟被你融会贯通,当后背作胸膛,出奇制胜,看你步伐沉稳,擤气时机恰到好处,早一分则力不达,晚一分则力已散,想必你在此拳法之上颇有造诣。” 齐开淡淡笑道:“殿主过誉,若薛前辈再谨慎一些,在下是万万不可能一招将他重伤的,你说是么,薛前辈?” 薛无极此时沉着脸,面色铁青,目中也充满愤怒之色,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并未说话。 老人又接着道:“你六段武者的实力就能将鼎鼎大名的血公子重创,我现在已很好奇你七阶魔法师的实力究竟如何。” 齐开笑了,道:“既然前辈好奇,在下只好从命,只是,这次不知换谁来试探?” 他将目光投向东方皓,却见东方皓垂着头,似在专心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老人道:“我若再年轻二十岁,必定亲自出手,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啊......”他目光一转,落在了东方皓身上,见他低垂着头,不免暗暗叹了口气,笑道:“不如就让血影卫队陪你过几招,他们也久仰你的很。” 齐开面色微变,暗骂老人不要脸,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微笑道:“在下也有所耳闻薛前辈教导有方,训练出一批精锐,虽然也已有过几次交手,却来去匆匆,不能尽兴,此刻也正好好好领教一番。” 四个黑衣人将齐开围在了其中,齐开环顾着四人,却疑惑地道:“难道薛前辈穷尽毕生心血训练的‘血影卫队’只有四人?” 老人淡淡笑道:“原本共有十人,但这四个人,你却从未见过。” 齐开道:“哦?” 老人道:“你见到的,只是一半,而这四个人,却是血影卫队中的精锐!” 齐开缓缓笑道:“如此说来,这四人可算作是精锐中的精锐了,在下倒要承蒙殿主如此看得起在下了。” 老人笑道:“无妨,无妨。” 四个人,四个方向,四柄利剑,就算是远远观望的东方皓都已感受到凌厉的杀气。 齐开站在四人中间,看来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仿佛都是空门。 但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血影卫队毕竟出自昔年暗杀之王血公子门下,临战经验虽说不能和薛无极相比,但也得了他的真传。 四个人动了,四柄剑同时刺出。 他们出手的角度很诡异,利剑所向并非是齐开全身的要害之处。 两柄剑刺向齐开左右肩头,另外两柄剑刺向齐开左右大腿。 这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四剑,却是极毒辣的四剑! 四剑若同时刺向要害,齐开必定有法子躲避,因为守住要害,是每一个武者自学武那天起就知道的头等大事,所以他们反而刺向了通常被忽略的地方。 何况,若齐开原地闪躲,四柄剑便会立刻改变方向,他们使用的窄剑本就以飘忽灵活见长,一个人,是万万顾不了四柄剑的;若齐开跃起,左右肩头的两柄剑便能刺他下身,而原本刺他下身的剑更能以海底捞月之势自齐开足底刺来,端得是凶险异常。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齐开不仅仅是个武者,还是位魔法师! 他们仿佛已看到齐开血溅当场,但四柄剑忽然像是刺在了岩石上,四人身形猛地一滞,胸前顿时空门大露。 齐开动了,只见他身体一晃,轻喝一声,身前的两个人便倒飞出去,半空中鲜血横飞,眼看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齐开,喃喃着道:“猛如山崩,迅若雷霆,好一招力拨沉云!” 他万万没想到,血影四人精心营造的绝杀之势,竟被齐开以魔法配合武技轻松击破! 老人若有所思地道:“魔法重防,防御之全面,远非武技闪躲身法可比;武技重攻,攻击之迅速,也远非吟诵冗长的魔法咒语可比。二者乍看似互相矛盾,但真正结合起来用后,却有意想不到的惊人效果......” 他不由叹道:“此子大才,可惜却不能为我所用......” 老人忽地喝道:“住手!” 语声竟洪如亮钟,令人震聋发聩。 四名血影搀扶而去。 老人大笑道:“阁下魔武双修,现在看来,实是明智之举,没想到竟有如此威力,一举便击败了四名血影,只此一战,便可扬名天下!” 齐开冷笑地瞧着老人,道:“过奖,不知殿主接下来还有何安排。” 老人微笑地看着他,徐徐地道:“我之所以想要那条项链,只因一个天大的秘密。” 第三十三章 天大的秘密 齐开静静地站在老人的小院中,等着老人说出他口中那“天大的秘密”。 老人此刻已换上平日穿的长袍,明明要到花圃里除草,手中握着的却赫然是把匕首。 他蹲在花圃间,齐开只能看到他的头,却看不见他手上的动作。 齐开心中有些讶异,老人明明是要告诉他一个秘密,此刻却自顾自地除起了草,仿佛这小小的花圃远比那秘密重要。 老人终于缓缓开了口:“昔年修道界中,曾有流言说齐云山之巅藏有重宝,乃是上古时期顾东大帝死后所留,不仅有大量灵石,更有无数高阶功法和神兵利器......” 老人似陷入回忆,手中的活暂时放下,抬起头道:“顾东大帝修为绝高,生前统一了整片天寿大陆数百年乃是不争的事实,他所留下之物,自然引得修道界各路人马蜂拥而至,而齐云山高耸入云,山势险陡,能上得了山的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这消息谁也不知从何传出,但顾东大帝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他所留下之物也太过诱人,是以修道界各路人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都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将手中杂事暂且放开,立刻赶至齐云山,才不过在山脚下,情况就已变得十分糟糕......” 齐开静静地听着,忽见老人停下,不由问道:“哦?如何糟糕?” 老人似因忆起昔日那种恐怖的情况,平静的脸上,已露出了惨淡之色,黯然出神了很久,才缓缓道:“那时修道之士走在山道上,只要听闻路人是去齐云山便二话不说,立刻动起手来,只因去齐云山的少了一人,便少了一个抢夺宝藏的人,尤有甚者,就算同行之人也常因一言不和,大动干戈。” 他说到这里,齐开脸上也露出了黯然之色,他万万没想到,人性居然如此自私丑恶。 老人沉痛地叹息一声,道:“那时,修道界的各路人马为了抢先赶到齐云山顶,纵然在山道上见着了至亲好友的尸身,也无人肯驻足埋葬,但有一个魔法师,却宁愿牺牲自己的宝贵时间,将道上死尸一一埋葬。” 齐开悄悄松了口气,目中不但充满了敬佩之色,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自豪,毕竟那人是个魔法师,随即沉声道:“天下毕竟还是有这般好心人,宁肯耽搁了寻宝,也不肯他人曝尸荒野。” 老人却摇了摇头,道:“此人正是昔日人称‘修道界第一大善人’的宇纵天,据说这宇纵天胸怀悲天悯人之心,行事光明磊落,修道之士无不敬仰,只可惜,他也在那一战中不幸身亡,而且死得万分悲惨,头颅是被一件极奇沉猛的兵器轰得血肉模糊.....唉,当真是好人不长命,此等之事,委实叫人惋惜。” 齐开怔怔地看着老人,想不到这看起来冷漠无情的老人竟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老人沉默着,脸上的神色也不知是惆怅还是惋惜,过了片刻,才接着道:“那时头脑稍稍冷静之人,明知道以一人之力,万万无法在那种混乱的局面里获得一点好处,于是暗中聚集同道,形成联盟之势,但有些阴险狡诈之辈却从中挑拨,局势便更加混乱。有些淡泊名利之辈,本无心求宝,但奈何经不住挚友或是至亲的好言相劝,也被拖入这趟浑水之中,不仅如此,顾东大帝的宝藏还吸引了早已归隐的风尘异人,这批人无一不是成名已久或厌倦俗世的高人,或洗手埋名的魔头......” 老人将此事说得很简要,语气亦很平淡,但齐开却觉得局势大乱,将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厮杀。 老人黯然叹道:“最后的几天里,齐云山巅之上,元力之光终夜不熄,魔法波动更是震山动地,魔法师和武士也不再各自为营,无论是谁,也无论他有多么高深的修为,只要置身齐云山之巅,就休想有片刻的安宁,只因那里四处皆是强敌,处处都有危机,每个人的性命,都悬于生死一线之间,持久的连日厮杀,加上终日精神紧绷,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竟然崩溃了,见人就杀,状若疯狂,情况不仅一片混乱而且凶险异常。” 齐开面上虽然很平静,却觉胸中堵闷,有些喘不过气。 老人顿了顿,接着又道:“那一场惊天厮杀后,齐云山巅之上原本两三百位绝顶高手到最后只剩八人,五位武者,三位魔法师,而这八人,也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再搏,只好达成协议,平分宝藏。” 齐开听得已经出神,过了良久,才问道:“想必你也是其中一人。” 老人虽然点了点头,但面上不仅无丝毫得色,反而露出了沉痛之色:“那次若是平分了宝藏倒也作罢,奈何我们八人找到藏宝的秘密洞穴之时,却已是强弩之末,虽然合八人之力,但顾东大帝留下的禁制却纹丝未动,不仅没分得一点好处,还落了一身重伤,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那禁制非蛮力可开......”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目中充满了不甘:“但回来之后,却听闻有一位魔法师暗中得到了宇纵天的交待,没想到死伤无数人之后,他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 齐开面上露出了不解之色,道:“难道别处竟还有宝藏?” 老人既没摇头,却也不点头:“别处虽然没有宝藏,但那时齐云山上处处都是宝藏。” 齐开疑惑之色更甚:“这又是为何?” 老人答道:“只因当时在山上成名已久的人物都知道当时情况的危险,自知生死未卜,倘若暴死于荒野之中,唯恐自己一生所学就此失传,而那时宇纵天受人赞誉,声望颇高,他的为人大家也都信任,故俱将自己藏物之地告之,希望宇纵天能在自己死后将遗物交还给家人,宇纵天受人之托,但也恐自己性命不保,便却将诸多秘密告诉了他最信任的一位前辈,那人名叫陆平川,是当时一位实力颇强的魔法师,希望若自己不幸死了,他能替自己归还,可没想到陆平川却未将那些遗物归还,反而席卷而逃。” 齐开呆呆地望着老人,已说不出一句话。 老人缓缓又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派人查找此人下落,却杳无音讯。” 听到这里,齐开心里已经有点明白了,他试探着问道:“莫非此人便和打开禁制有关?” 老人竟缓缓摇了摇头,道:“虽无太大关系,但这个人我却一定要找到,给天下武者一个交待!” 闻言,齐开笑道:“前辈深明大义,令晚辈佩服。” 他面上虽然在笑着,但心中却暗骂道:这老头好不要脸,明明是想将那批遗物抢来,却找了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老人缓缓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说出了这件压在心头的往事之后,心中好受了些,才道:“虽然陆平川和打开禁制没有关系,但却和你有关系。” 齐开瞪大了眼睛,惊疑地道:“和我有关系?” 老人点点头,道:“准确的说,是和你身上的项链有关。” 齐开思索了很久,才缓缓道:“您的意思是,顾东大帝设下的禁制非要以美人心项链才能打开?” 老人道:“不错,想来这顾东大帝可能觉得生前亏欠了云庆仙子,才会如此做;也或许,是因为这条美人心吞噬了他太多的精血,才能打开禁制也说不准。” 言毕,齐开脸上竟露出了惊恐之色,喃喃地道:“难道连远古时期的顾东大帝也拿这条项链没有办法么?” 老人道:“也许还有其他原因也说不准。” 齐开道:“难道是顾东大帝觉得亏欠云庆仙子太多,殉情而死?” 老人淡淡笑道:“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已无人知道。” 齐开又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打开顾东大帝布下的禁制?” 老人只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齐开道:“什么时候?” 老人忽然俯下了身子,又开始用手中的匕首除草,只听他淡淡地道:“等我除完草。” 齐开面色骤变,道:“若我不肯去呢?” 也不见老人有何动作,齐开忽觉劲风刺面,他目光陡然一凝,立刻凝出一面风盾,挡在面前,哪知‘嘭’地一响后,劲风依旧。 他已看清这劲风的来势,立刻又凝出一面很小的风盾。又听‘嘭’地一声闷响后,一棵杂草劲力全失,才从他面前缓缓落下。 短短的一瞬间,冷汗已打湿后背,他怔怔地看着蹲在花圃里的老人,久久不能语。 他实在想不到长不盈三寸,轻如鸿毛的一棵细叶杂草,到了老人手中,竟有如此威力!若刚才他甩出的不是杂草,而是他手中的短匕...... 齐开身体似已不能动,此刻他才发觉,这老人的恐怖之处。 老人又淡淡地道:“我相信你一定会去的。” 老人的语气并不重,但却有种让人不敢拒绝的威慑力。 齐开忽然笑了,道:“在下忽然间也对那宝藏起了兴趣。” 第三十四章 惊变 武极殿此行只有一辆四乘的马车,除了老人和齐开之外,随从的不过也只有薛无极和六名血影,齐开,老人和薛无极同坐在马车中,六名血影暗中跟随。 他们如此低调,似在刻意掩藏行踪。 马车行了半晌,终于停了下来。 齐开首先下了车,薛无极随后,老人最后才下的车。 下车之后,老人似并不着急赶路,反而伫立在高耸入云的山前,怔怔出了神。 齐开和薛无极也静静地站在老人身旁,老人忽地叹了一口气,道:“时隔二十年,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可惜已物是人非......” 薛无极没有说话,但目中也露出感慨之色。 老人忽地又道:“此山就是齐云山,号称‘自古一道’,薛先生想必以前也来过吧?” 此时正是深秋,巍峨的大山笼罩在一片枯黄之中,漫山的落叶不仅未让它显出丝毫苍老之态,反而凭添了几许历尽世事的沧桑。 薛无极仰头凝视着高远的顶峰,竟也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的确来过一次,但中途却下了山......” 他的目中露出萧索之意,接着道:“我们原本六人同行,但最后下山之时却只剩下我一个......” 齐开静静地听着。 老人道:“你肯做出中途下山的决定,想必也十分不易,但你现在已知道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薛无极没有再说话。 老人道:“这条山路不仅曲折,而且分岔极多,若是没走过的人,进了山很容易迷路,我也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就由我来带路吧。” 老人身影晃动,率先冲了出去。 齐开看了看薛无极,紧跟着老人进了山。 只因他知道,老人既然肯第一个进山,就不可能让他走在最后,因为他若走在了最后,就会有很多机会逃跑。 薛无极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山路陡窄,且偶有急弯,齐开紧跟在老人身后,之所以不敢离太远,是怕薛无极暗中偷袭。 齐开心中暗道:如此一座没有禁制的山,为何不直接飞上去,岂不节省了很多体力?转念又一想,如此做的目的,恐怕是不愿被人发现,难道这山中还有他人? 奔行了盏茶工夫,三人已快到了山腰处,但前方老人的身影并没有慢下来,反而还有缓缓加快的趋势。 忽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老人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便又消失在嶙峋的乱石中。 老人顿了顿,身形忽然拔地而起,双脚不断在陡崖上连点,身形便如一只贴壁振翅的飞鸟一般,直奔山巅而去。 齐开一惊,立刻也腾身而起,风行术托着他的身体飞速升高。 而薛无极虽然没有老人潇洒飘逸的身法,但也像只猿猴般手脚并用攀在崖壁上,然后手脚齐齐发力,猛地向上跳跃,速度居然也不慢。 在山脚之时,看这顶峰似孤零零地尖耸向天,但等齐开到了这里后,竟然发现山顶之上居然还有座数丈见方的八角亭,只是亭子历经寒霜酷暑,原本鲜艳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而且到处布满了凌乱交错的深痕,使亭子看起来不仅老旧,而且狰狞。 老人此刻负着双手,一动不动地站在亭子里,也不见喘气。 薛无极随后也到了,老人忽然纵身而起,似要将八角亭的顶子撞一个大洞来。 谁知亭顶并没有被撞破,老人却已缓缓飘了下来。 齐开有些疑惑地看着老人,似十分不解他的举动。 原本静静伫立在齐云山顶之上的八角亭忽然震动起来,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齐开愣愣地瞧着,他原本以为顾东大帝藏宝的秘密洞穴必然在一个十分偏僻,甚至是崖壁上,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就在这八角亭之下! 他选在如此显眼的地点就不怕被他人轻易找到么? 齐开忽然明白了,最显眼的地方就是最隐秘的地方,因为无论是谁寻宝,都不肯将精力花费在一览无遗的地方,而是刻意寻找一些偏僻冷清之所。 老人面上似有丝丝得意,他笑着道:“你们想不到顾东大帝藏宝的地方会在这里吧?当年我们八人也同样没有注意到这里,但后来整个山顶都被我们翻遍了,却一无所获,最后无奈在这里休息时却意外发现了进入洞穴的机关。” 他笑着纵身跃下,齐开看了看薛无极,也跟着跳了下去。 八角亭的下面,竟然是一间极为宽阔的石室,石壁平整光滑,看起来不像人工一点一点锤凿而成,倒像是以莫大神通切割而成。 石室的中央有张圆桌,目测其大小,能坐数十人,且毫不觉得拥挤。 圆桌的后面,是一漆黑的大门,门上乌光流转,想来就是顾东大帝布下的禁制了。 亭外忽然传来喝斥之声,只听几声短促的惨呼过后,狂笑之声就传了进来:“老不死,二十年过去了,你却还未改你那偷偷摸摸的毛病!” 齐开发觉身旁的老人的脸忽然变了色,他只觉耳畔风声一响,等他回过神来,却赫然看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抵在石门之上。乌黑的石门不知是何材质,竟然十分寒冷,他只觉体内忽然一凉,接着才感觉到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老人沉声道:“专心打开石门!”随后又道:“薛先生先挡住他们。” 衣袂破空之声传来,齐开双臂被老人紧紧抓住,手掌竟像在石门上生了根,不能动弹分毫。他虽然没有回头,却已知道来者必定不止一人,果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又听到刚才狂笑之人说话:“老不死,今天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里,还是按老规矩平分如何?” 老人冷冷地道:“你来得倒很快!” 那人居然也不生气,依旧笑着道:“你不愿与我平分,看来你已有十足把握开得了这面禁制了,如此,最好!” 薛无极只见这人虎背熊腰,头发虽然已发白,却根根竖立,犹如钢针。 这人身形忽地掠到了薛无极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就凭你也想拦住我?” 薛无极忽然感到一阵磅礴之力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袭来,他的身体不由退了退,眼中的敌意却丝毫不减。 这人狂笑,道:“果然有几分实力!” 笑声中,原本佩在他腰畔的大刀忽然到了他的手里,自下而上虚空一斩,一道黄色的光刃呼啸着斩向薛无极。 薛无极拧身一闪,两柄短匕已自左右两袖中滑出,他双手反握匕首,形如鬼魅般冲向那人。 那人狞笑一声,手中大刀忽地一横,向薛无极拦腰斩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薛无极的武器不过只是两柄五六寸长的匕首,而对手的武器,却中三尺的长刀! 见长刀拦腰斩来,薛无极竟不躲不避,反握的短匕贴着手腕迎了上去。 只见长刀之上,火花四溅,那人忽然向后一跃,长刀也几乎脱手。 长刀大开大阖,短匕灵活多变,但以短匕挡长刀,对眼力,手力,身体的协调要求都非常高。 何况,刚才生匕从长刀刃上滑过的短短瞬间,薛无极已反手抹向他的脖子,是以他才惊得退后。 反手持刃,虽然攻击范围变小,但攻可削扎,守可格挡,非高手用不出其精髓。 那人眯着眼,冷然道:“想不到阁下居然还是用匕首的行家!” 齐开的精血自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石门中,原本乌黑的石门也渐渐有了反应,开始发出黄蒙蒙的光。 那人大惊道:“动手!” 一时间,数十把长刀风声虎虎,杀气四溢。 纵然薛无极的短匕快而锋利,但终究双匕难敌十刀,只能不停地游斗。 石门的黄光越来越亮,齐开也越来越昏沉,只觉天地开始旋转。 老人惊觉背后遭袭,惊怒交加之余,转身大喝,与那人战在了一起。 意识模糊的齐开,身体顿时失去支撑,软软地倒在了石门前。 第三十五章 破禁门开 薛无极依靠极快的速度与十个持刀大汉游斗,另一边,老人也与那人激战在一起,只见刀光闪烁间,老人或躲或闪,身法飘忽诡异,却始终不离石门左右。 沉重的石门发出轰隆的摩擦声,终于缓缓自下而上打开了。 老人目光闪动,躲开砍来的长刀后,脚下忽地一滑,身体骤然退后数丈,离缓缓打开的石门已不足三尺。 正当他准备闪入门中时,忽然又听一声长笑:“看来老弟来得还不算太晚!” 笑声中,他身形闪动,直接越过正在激战的薛无极等人,站在了持刀之人的身旁,笑着道:“我们哥俩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人一身锦服,腰间佩玉,手持折扇,白嫩如女人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乍看虽然丰神俊朗,却不免有些娘气。 老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盯着后来的这人,厉声道:“没想到堂堂玉公子竟肯与人为奴,看来今天是老夫大意了。” 这玉公子微微摇晃着手中的折扇,脸色不变地笑道:“秦老哥此言差矣,我和王老哥乃兄弟之情,何来奴仆之说?” 他一口一个老哥,似有意让人知道他是个谦逊有礼之士。 持刀之人王尘也笑着道:“不错,我与玉老弟的确是兄弟关系,纵然你再怎么挑拨,玉老弟都不会上你这老不死的当。” 薛无极见又来一人,不再恋战,身形展动,站到了老人身后。 老人一面悄悄留意石门的动静,一面小心地戒备着眼前的二人。 二人身后站着十几个大汉,每个人目中神光充足,举止沉稳,一看便知非泛泛之辈。 老人忽地笑了,道:“二位此行只带了十五人,不觉得有些少么?” 王尘看着缓缓升起的石门,傲然道:“区区十五人虽然不多,但对付你们二位却已足够了。” 老人淡淡地道:“哦?想必你已知道我此行带的人不多。” 王尘哼了一声,道:“你生怕此行人多势众会引起怀疑,所以只带了六人,想偷偷将这宝藏攫走,但我们看守此地已有二十年,山上的任何动静我都清楚得很,你休想瞒得过我。” 老人眯起了眼睛,道:“看来你已早有准备,想不到你竟肯下如此大的工夫,难道你这二十年来都将精力放在这里了么?” 王尘冷冷地道:“只要得到了宝藏,还怕得不到天下么?” 玉公子也笑着道:“门已开了,两位若想叙旧,何不移步到里面?” 老人没有动,忽然道:“玉公子只带了五人,而你的王老哥却带了十个人,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么?” 玉公子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已有些牵强,他投给王尘一个疑问的眼色,却没有说话。 果然,王尘老脸一僵,干咳了一声,道:“我多带五人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玉老弟千万莫要信了秦重山的挑唆。” 老人秦重山忽地笑了,道:“王尘刚刚还说山中一切俱知,何来突发状况之说?既然王尘不愿说出实话,我倒有一个好办法。” 玉公子道:“哦?” 秦重山道:“让王尘自己杀五个人,不就刚好了么?” 王尘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道:“玉老弟莫要听这老狐狸的鬼话,我们还是联手先将他们二人杀了才是当务之急,谁也不知道这扇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关上。” 玉公子微微摇着折扇,却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秦重山的笑意更浓,道:“玉公子现在还看不出来么?” 王尘愤怒地盯着负手而立的秦重山,目中几欲喷火,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 门忽然缓缓落下,王尘的脸色变了变,立刻惊道:“玉老弟我们先联手将他杀了,进去之后,老哥一定会遵照约定,分你一半,如何?” 玉公子虽然有些迟疑,但通往宝藏的门确实缓缓落下,若再不做出决定,只怕要遗憾终身了。 他沉声道:“好!” 秦重山仰天狂笑,怒斥道:“玉凝香,你此刻不听我劝,终有后悔之时!” 狂笑声中,他身体忽地掠向王尘,双手黄光大作,显然已暗中蓄力多时,王尘虽然有八段武者的实力,但此刻却不敢有任何托大,立即挥刀相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玉凝香吃了一惊,他身形还未动,一柄利刃已经刺来。 原来秦重山方才双手负在背后的时候,就悄悄向薛无极打手势,薛无极闯荡修道界多年,哪能不明白他的用意? 王尘挥出大刀,以守为攻,哪知秦重山竟真的以赤拳相搏,只听当地一声,身形立时不稳,踉跄后退,秦重山更借着这一刀之力骤然退回,闪入石门中。 另一边,玉凝香见利刃刺来,匆忙举扇格挡,短兵相接,却是薛无极更胜一筹,他只有向后躲闪,哪知薛无极也掠入石门中。 此刻石门才下了一半,玉凝香和王尘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向石门冲去。 他们知道,石门内有秦重山两人看守,必定凶险万分,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四道身影前后冲进石门中,石门轰然落下,王尘和玉凝香带的随从却还未来得及进去,他们互相分开,自成阵营,均警惕地提防着对方。 忽然有个人咦了一声,惊疑地道:“刚才进来之时,明明有个打开石门的人,却怎么无缘无故消失了?” 石室里虽然光线有些黯,但他们一行十人跟着掌门进来之时,的确看到有个人双手抵在门上,后来发了冲突后,就再也没注意那个人了。 当下不禁有人猜测道:“难道他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潜进了洞里?” “不可能,我可是亲眼看到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怎么可能进洞?何况,有那两个人着洞口,就算是一只虫豸也进不去,别说一个大活人!” “那也说不准,他们本是一起来的,如果守在洞口的两个人故意分开我们的注意力,好让步他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那个矮子怕是八段武者,看样子还精通暗杀,另一个老头恐怕已经是九段武者,以他们两人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只要往那洞口一站,那人就能大摇大摆的进去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众人议论纷纷,意见却始终没达成一致。 那么,齐开究竟去了哪呢? 第三十六章 八阶? 王尘和玉凝香闪入石门后,本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防止秦重天二人偷袭,却没想到幽长的走道里,空空荡荡,却无一人,只有走道石壁上的魔法灯发着微弱的黄光。 玉凝香目光沉凝,缓缓打开了折扇,道:“王老哥,想必他二人已先行寻宝去了,我们也要赶紧进去才是。” 王尘沉声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 两人一前一后,谨慎地缓缓前行,一面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面小心地观察着四周。 走道很宽,就算三人并行也毫不显得拥挤,高有数丈,石壁表面平整光滑,与平坦的地面浑然一体。 两人慢慢地走了盏茶工夫,行至一个岔路口。王尘驻足在左右两分的岔道前,他细观察着地面及石壁,企图发现点蛛丝马迹。 玉凝香微微一皱眉,略有不满地道:“王老哥,虽说此行小心为妙,但还应当加快些速度才是,千万莫要被他们先寻到了宝藏,免得我们空手而归,徒劳无获。” 王尘沉吟着,道:“那么依玉老弟看来,我们应该走哪边?” 玉凝香忽然将手中的折扇一收,高高抛起,然后又接住,扇尾朝向左边的路口,只听他道:“既然我们都拿不定主意,不如就听从上天的安排,走左边这条路。” 王尘本想说:“此处乃顾东大帝遗物之处,怎可儿戏?”但他一时又不知道选哪条路好,于是便点了点头,道:“好,就听玉老弟一次,老哥我可是把性命交到老弟的手上了。” 玉凝香笑道:“多谢老哥对小弟的信任,纵然此行无获,老弟也已满足得很了。” 王尘也笑了,道:“诶~~......我们才刚到这里,老弟切莫说那些丧气的话。” 玉凝香道:“是,是,小弟该打。” 虽然这条石道已不像之前笔直平坦,但两人的速度依旧快了很多,只听衣袂猎猎之声在石壁间回荡重叠,为这光线黯弱的走道凭添了几幽秘。 忽听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怒吼,这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是某种凶戾的野兽。 王尘和玉凝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惊惶,不由同时加快了速度。 一路行来,走道中每隔数十丈便就有一盏魔法灯,但前方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王尘速度放缓,沉声道:“玉老弟,一路来,走道中都有魔法灯,唯独此处没有,看来情况不妙。” 玉凝香在他身后,却道:“王老哥,上古至今,已过了无数岁月,壁灯魔法耗尽也很正常,何必大惊小怪。” 王尘眉头一皱,他已听出玉凝香声音之中的不耐烦,当下又放缓了速度,与玉凝香并肩而行。 他还未说话,前方黑暗的走道中,忽然传来了阵阵低吼。 两人顿时止住身形,王尘忽然向后面的灯光疾退,大惊道:“玉老弟快退!” 玉凝香身形刚动,却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只得向一边闪避。 此时距身后的魔法灯光已不足十丈,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赫然看见了两团光点,像两粒发幽光的明珠。 玉凝香缓缓后退,心中惊骇莫名。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王尘忽然大惊道:“快退!是疾风魔豹!” 玉凝香听到了王尘的声音,却不敢拔足狂奔,他生怕只消他一回头,这两颗闪死亡之光的珠子就会立刻扑到他身后,将他扑倒在地...... 王尘暗叹了口气,心道:这玉凝香胆子如此小,连疾风魔豹都能吓的他不敢逃走。他又转念一想:不过只是头疾风魔豹,也并非非常难对付,若此刻挺身而出,玉凝香心中必定感激,对自己也就更加信任...... 玉凝香忽听身后破空之声传来,王尘已手握长刀扑向那疾风魔豹。 只听吼声滚滚,玉凝香心神俱颤,双腿如弹着琵琶,抖个不停。 黑暗中亮起了几道火星,王尘的喝声接着又传来。 玉凝香愣在原地,呆呆地听着黑暗中接二连三传来的金戈相交声、野兽狂吼声和王尘的大喝声。 黑暗中忽闪忽灭的火星,像是夜空里转瞬即逝的流星,有种神秘的美感。 玉凝香竟看得痴了。 忽听王尘大喝道:“玉老弟,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玉凝香猛地一惊,这才堪堪回过神,持着折扇,像是平举着柄剑般没入黑暗中。 只听疾风阵阵,玉凝香只有闪躲的份,却毫无招架之力。但玉凝香的到来也并非没有一点用处,还是分散了疾风魔豹的注意力,王尘趁机一刀砍在了疾风魔豹身上,只听铿地一声,火光四溅,魔豹吃痛,竟然径直扑向王尘。 王尘疾退,已退到魔法灯的灯光下,魔豹似畏惧魔法灯的光芒,只远远地站在王尘对面,低声嘶吼。 玉凝香忽觉身畔风声骤紧,匆忙转身,这才看清疾风魔豹的全貌。 灯光虽然很微弱,但疾风魔豹的毛皮在闪闪发着光,四肢粗壮,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但目测也有五六尺,几乎比王尘还要高上少许。玉凝香在它身后,看不见它的眼睛,却能看见它高高竖起的两只耳朵,竟有数尺之长!完全和它的头颅不成比例。 王尘看着怒目龇牙的疾风魔豹,骤然喝道:“区区畜牲,也敢挡我去路?找死!” 他忽地一横长刀,一道宽近两尺的黄色弧刃紧贴着地面自下而上呼啸着斜斜斩向疾风魔豹的四肢。 这道弧刃不仅很宽,而且速度极快,昔日王尘便是凭借此招在修道界博得“血影狂刀”的名头,虽说时过境迁,他已多年未露面,但武技不仅没有落下,反而更有所精进。 这一招的角度也极为精妙,因为疾内魔豹本身已高近六尺,若是它伏身躲避,光刃便会斩向它的头颅;若是它高高跳起,必定会撞上只有数丈高的走道石顶,届时王尘便可趁它身形不稳之际迅速补上致命的一刀。 哪知疾风魔豹不仅未低伏,也未跳起,只见前爪骤然抬高,迎着疾速的光刃,猛然挥下。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弧形光刃竟然应声而破,像是纸糊的一般。 玉凝香忽然动了,只见他倏地打开折扇,迅速前扑,折扇边缘黄光大盛,悄无声息地划过疾风魔豹的后腿。 疾风魔豹前爪刚落下,陡然仰天长啸,但它的身子还未立起,就忽然斜斜倒在了地上,它的一条后腿,已和身子分了家。 疾风魔豹狂吼着想站起来,却一次次倒下了,王尘手持长刀,纵身扑至,刀光乍现! 玉凝香缓缓摇着折扇笑道:“王老哥不愧为‘血影狂刀’,这等实力,实叫小弟汗颜。” 王尘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心中虽然有些不满玉凝香刚才的怯懦,但后面的路还需两人合作,当下也笑着客气道:“哪里哪里,老弟不必自谦,若非有你方才那一招‘平沙落雁百翅折’,单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杀了它的。” 玉凝香脸上也露出了得意之色,两人接着向漆黑的深处走去。 忽听前方传来微弱的喝斥声,两人同时加快了速度。 前方走道忽地一个急转弯后,光明已然在望,喝斥声也越加清晰。 当秦重山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时,却赫然发现齐开竟然也在这里,教他怎么能不恼怒? 只见齐开面色苍白地坐在山洞中间的光罩中,嘴角竟然还挂着笑意,似在嘲笑他的愚昧无知。 秦重山盛怒之下,双拳携万钧之力,猛然轰向淡金色光罩。 薛无极只觉脑中忽地一震,就看见秦重山的身钵踉跄退后,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强的反弹之力。 秦重山目中几欲喷火,他狂吼着又挥出重拳,但结果依旧是他被震得倒退而回。 薛无极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声劝道:“殿主贵为九段武者,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何况,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宝藏。” 秦重山闻言,目中的愤怒之色果然缓缓褪去,他微微喘息着,道:“不错,等我找到了宝藏,再来收拾你!” 他忽地一转身,目光凛凛地望着侧前方的走道出口,沉声道:“既然都来了,何必再躲躲藏藏!” 王尘果然缓缓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你既然能偷偷摸摸上山,为何我就不能躲躲藏藏?” 秦重山冷哼道:“方才在外面我不杀你,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秦重山的语气陡然一变,目中杀机已现。 王尘似未看见,面上笑意不减,摇着头,悠然地道:“若你们两人都在全盛状态,我说不定会忌你三分,但此刻你们都受了不轻的伤,难道还能杀得了我们么?” 秦重山目光一冷,道:“你试试便知!” 不见秦重山脚下有何动作,但他的身体忽然平移了数丈,一双铁拳轰然击出。 见秦重山突然袭来,王尘面色一变,垂着的刀迅速上扬,迎向秦重山。 薛无极的短刃已经在手,身形闪动间,直逼玉凝香。 玉凝香陡然一惊,急步后退,奈何他退的快,薛无极跟的就越快,最后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举扇格挡。 玉凝香的扇子本不弱,但方才在外面之时,薛无极的双刃已令他心生恐惧,而与人相搏,还未交战,气势就已先弱了三分,交战之时,自然就处于弱势。 只见薛无极的短刃像是两只轻灵的蝴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本来是一招实招,但玉凝香举扇格挡时,竟又忽地变成了虚招,两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时而纵横开阖,时而交替连刺,两柄不会动的匕首,到了他的手里,就变成了两道随时会要人命的虚影。 玉凝香抵挡得十分艰难,眼看就要被连成一片虚影的匕首刺中,他现在只希望王尘能快点解决秦重山。 虽说秦重山在来时的路上受了伤,但他一身快要突破到九段的八段武者实力,自然十分强横,王尘虽然也身为八段武者,但与秦重天的差距却不是一星半点,在秦重天重伤之下,堪堪战个平手。 三尺长刀,竟不敌赤手铁拳! 玉凝香边战边退,已被薛无极逼入了角落里,眼看就要倒在上下翻飞的匕首下,忽然响起了掌声。 掌声稀落,声音也并不大,在这间充满打斗之声的石室里,几乎弱不可闻,但就是这微不可闻的声音,却让每个人心头突地一跳。 四人同时住了手,目光投向了掌声之处,只有玉凝香倚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地喘息。 齐开目光自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接着拊掌笑道:“四位好精彩的表演,看得在下如痴如醉,不由自主地鼓了掌,若是打搅了各位的雅兴,还请多多包涵。” 秦重山阴沉着脸,厉声道:“我本来还想暂时饶你一命,没想到你倒自己来找死!” 齐开垂手而立,悠然笑道:“难道在下八阶魔法师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么?” 第三十七章 独战秦重山 上 如果换作别人,秦重山肯定会嗤之以鼻,但齐开自从师门被屠之后,修为突飞猛进,却是不争的事实,不到一年的短短时间里,竟然从最初的五阶魔法师一跃进阶至七阶,他原本是在石门外,此刻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身上更有美人心项链,若说得到了顾东大帝留下的好处,也并非不可能。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齐开,面色不禁微变,他惊疑地道:“片刻未见,难道你又已进阶?” 齐开迎着他凌厉的目光,淡淡笑道:“承蒙殿主成全,方才我在门外之时,精血几乎耗尽,却没想到被隐藏门上的阵法传送到这里,其间有幸见着了顾东大帝的留下的神念,侥幸得了点好处而已......” 齐开淡淡地说着,但秦重山被气得直哆嗦,咬牙冷笑道:“而已?......好个而已!我们千辛万苦才赶到这里,而你不仅没出一分力气,还得了莫大的好处,竟然还说而已?!......” 王尘目光闪动,眼珠一转,便已瞧出那少年和秦重山的仇怨,当下忽地插话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但年纪轻轻就已是八阶魔法师,实在让人嫉妒,也不能怪秦重山要杀你而后快......”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目光跳过秦重山,直接看向齐开。 齐开心念一转,随即笑道:“一只风羚若无猛虎追赶,是万万跑不快的,所以我还应该谢谢他才对,秦殿主,你说是么?” 秦重山本就阴沉着的脸更加难看,他非常后悔为何当初没有杀了齐开,不但让他活了下来,还实力大进,恐怕再过两三年,就彻底拿他没办法了。 秦重山目中已现杀气,却转身向王尘道:“不知王兄可否卖给本尊一个面子?” 王尘面上露出了讥讽之色,怪声怪气地笑道:“哦?究竟是什么事肯让您老人家如此低三下四的求我?” 秦重山强压着怒气,道:“我要先杀了他!还望王兄不要插手。” 齐开神色不变,似早已料到秦重山会如此说,还未等王尘开口便忽地道:“不错,只因杀了我这个碍事的人后,对付起他们来就会简单得多了。” 果然,闻言后王尘面上的讥诮之意更浓,缓缓地道:“是么?” 秦重山冷冷地注视着齐开,道:“区区八阶魔法师,何必把自己看得很太重?” 齐开并不生气,反而笑道:“哦?莫非八阶魔法师果真不堪一击?既然如此,秦殿主为何还不动手?莫非是要等我们动手?” 他并没说‘我’,而是说‘我们’,似有意说给王尘二人听。 果不其然,玉凝香也忽地插话道:“在下倒有一个好办法。” 王尘道:“哦?玉老弟有何高见?” 玉凝香已摇起了折扇,故作潇洒地道:“既然秦老哥已出言请求我们不要动手,我们就卖给他一个面子,不插手,但我们若要杀了他,希望秦老哥也莫要插手。” 玉凝香语气骤然一变,冷冷地指着薛无极,哪里还瞧得见刚才在他连续攻势下左支右绌的丑态? 秦重山沉默着,心中暗忖:玉凝香虽不敌薛无极,但若再加上王尘,以一敌二,且长刀配折扇,一长一短,攻守兼备,薛无极必定置身凶险.......齐开虽说是八阶魔法师,但时日尚浅,自己虽说有伤在身,杀了他也非难事,但却怕薛无极撑不到那时...... 齐开忽然道:“妙计!方才晚辈只当玉前辈风流潇洒,实力超群,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大智慧,实教晚辈敬仰!” 谁都能听出来这个马屁拍得并不巧妙,但也能看出玉凝香面上强忍着笑,显然他很受用。 只见他一面缓缓摇着折扇,一面故作谦虚地道:“哪里哪里,要说实力超群,当属‘血影狂刀’王尘王老哥才是。” 王尘刚想客套说上两句,谁知玉凝香又紧接着道:“倒是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就已跻身八阶魔法师之列,倒让我们这些老东西汗颜。” 齐开笑着道:“谁若说玉前辈老,只怕那人是三岁小孩,只有三岁小孩才会觉得二十出头的人老。” 玉凝香哈哈大笑,面上神彩飞扬,只听他笑道:“虽说你是八阶魔法师,但你不知道秦殿主已到达八段武者的巅峰之境了么?何况此处狭小,就算你是八阶魔法师,也不见得讨得到巧,而我平生最见不得有人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只要是稍有侠义心肠之辈,都不会视而不见。” 秦重山重重地哼了一声,目中满是鄙夷之色,冷然道:“怎么,你想杀了我?” 玉凝香折扇倏地一收,凛然道:“我虽自知不敌,但为了天下的道义,却不能坐视不管,何况,对付你这种不讲道义之人,也无须墨守陈规,我愿出一臂之力相助那位小兄弟。” 秦重山瞥了一眼王尘,怒极反笑,道:“我要杀齐开,是不讲道义,你们以二敌一,对付我一个人,就是伸张正义,是么?” 玉凝香白如女人的脸竟也罕见地红了红,齐开却忽然道:“玉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但我与秦殿主有不共戴天之仇,希望以一己之力手刃仇人,还望玉前辈成全,何况,晚辈也并非仅仅只是一位八阶魔法师,还是一名六段武者。” 闻言,玉凝香和王尘耸然动容,齐声惊道:“什么?你还是六段武者?” 齐开微微笑道:“晚辈不才,急功贪进罢了。” 王尘目光闪动,忽地沉声道:“好!秦重山,我答应你!玉老弟,我们二人联手,会会这个用匕首的行家如何?” 玉凝香手中折扇‘刷’地一声打开,平持胸前,道:“正有此意!” 薛无极道:“怎么,你们也要恃强凌弱,不讲道义?” 玉凝香怔了怔,王尘却忽地大喝道:“对付尔等偷偷摸摸之辈,何必谈‘道义’二字!” 大喝声中,他手中的长刀亮光一闪,已然横斩而出。 秦重山见王尘已经动手,双拳紧握,傲然冷笑道:“就让我会会当今天下唯一一名魔武双修的奇人!” 修道一途,无论是武者,还是魔法师,越是到最后,精进就越缓慢,虽然巅峰之境的八段武者仍在八段之境,但若真正动起手来,对付五六个刚刚突破到八段的武者轻而易举。 就比如王尘、玉凝香和薛无极都是八段武者,但玉凝香的实力就比薛无极弱,而薛无极虽然和王尘只在伯仲之间,但倚仗着奇快的攻击,飘忽的身法,却仍能不落下风。 但齐开,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八阶小白,无论再怎么比七阶强,终究与秦重山之间还有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秦重山心中冷笑,他也想看看齐开究竟有何倚仗,竟敢口出狂言。 秦重山的拳头很快,甚至比薛无极的短匕还要快上数分,之所以他不用武器,是因为他自信他的双拳就是天下最霸道的武器。 的确如此,他的拳不仅快,而且还十分重,更非常诡异。 齐开明明看到一拳平平袭来,当他侧身躲闪时,拳头却忽然变得像条灵活的毒蟒般凶狠,骤然改变方向。 齐开别无他法,只有释放出风盾。 被他改良后的风盾,虽然面积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但释放速度更快,也更坚固。 但即使是坚固的风盾也挡不住力道沉猛的拳头,只听‘嘭’地一声,风盾应声而碎,拳势一滞,齐开趁机躲开,但秦重山浸淫拳道已几十年,也不知所用何拳法,只听拳风虎虎,一拳又紧接着一拳击出,如行云流水,绵绵不绝,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齐开就像薛无极在长刀和折扇的夹击之下,已渐渐力不从心。 仿佛秦重山明知他是魔法师,却根本不给他释放魔法的机会。 齐开心中暗惊,八段巅峰武者,果然非比寻常,若非自己有风盾魔法相辅,单凭武技身法,怕早已落败。 他也知道,败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他忽然微弯双膝,以八方拳中的‘霸王折弓’迎上了秦重山的拳头,只觉身体骤然一轻,背后忽地一麻,五脏剧震,接着身体就贴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下。 一拳打飞齐开后,秦重山身形只微微顿了顿,狂笑道:“我原以为你的八方拳只会躲,不会攻,没想到你竟还是有几分血气的,再来!” 他的身法和他的拳一样快,眨眼间就掠到了齐开面前。 齐开贴着石壁,仿佛已被秦重天逼得无路可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冰凉之意,齐开忽然沉腰扎马,竟缓缓平递出左拳,迎向秦重山疾速挥来的拳头。 秦重山冷笑,心中暗道:“这一拳,便要了你的命!” 他的拳本来是取齐开肩头的锁骨要害处,只要这一拳落到了实处,就算齐开不死,一条性命也得去了七八成,反观齐开的拳虽然不快,却径直击向他的胸口,虽然他有把握一招制胜,但此时情况复杂,旁边还有王玉二人,若任由齐开一拳袭来,虽然性命无虞,却必会受伤,若齐开使用的是八方拳,只要一拳,就足以让他无再战之力。 齐开虽然实力不如他,但他有命。 他肯拼命! 秦重山的拳头忽然变了个角度,对上齐开的拳头。 谁知两拳相接,秦重山只觉山洞猛地一晃,并未听见齐开手臂骨折之声,反觉手臂忽然传来一股巨力,震得他身形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齐开忽然动了,就像薛无极的短匕,迅速而凌厉。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速度,就像天边的流星转瞬即逝,就像海边的日出天光乍亮。 后退之中的秦重山忽然倒飞,重重砸在身后的石壁上,就像刚才齐开重重撞在石壁上一样。 薛无极见秦重山被重伤,微一分神,王尘的长刀差点将他的脑袋削掉。 秦重山半蹲在地上,左手撑住地面,脸色忽青忽白,怔怔地盯着齐开看了很久,才缓缓站起身,道:“我早该记起八方拳有种劲力叫坠劲,可借外物之力,万不该将你逼到石壁旁。” 齐开淡淡地道:“不错,否则我也不可能借石壁之力将你重伤。” 秦重山道:“我虽然受了伤,但你就有把握杀了我么?” 齐开道:“我虽然没有把握杀了你,却有把握和你同归于尽。” 秦重山脸色顿时变了,一个八阶魔法师的自爆之威,别说八段武者,就是九段武者也不一定禁得住。 齐开笑了,道:“莫非秦殿主也会害怕?” 秦重山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齐开。他忽然发觉齐开的气势骤然一变,像柄出鞘的利剑,威势慑人。 第三十八章 独战秦重山 下 齐开双臂平展,长袍无风自动,气势疯涨。 正在激战的王尘玉凝香二人本已将薛无极逼至角落里,眼看薛无极已退无可退,但两人忽地发觉一股凌厉至极的气势汹涌袭来,心中大惊之下,手上动作也不由一缓,薛无极趁机闪身,避开了两人绵绵不绝的攻击。 秦重山目光凝重,忽地大喝道:“你当真要自爆?!” 王尘和玉凝香面色骤变,他们实未想到齐开竟为了杀秦重山不惜自爆修为,八阶魔法师自爆的威力已经十分恐怖,何况再加上六段的实力! 两人身形疾退,秦重山和薛无极也匆匆后退。 齐开嘴角忽地扯起一抹冷笑,径直扑向秦重山。 秦重山明知齐开已报必死之心,一心想和他同归于尽,此刻就算齐开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他哪里还敢出拳攻击? 秦重山只有迅速后退,薛无极目光闪了闪,忽然折身远离秦重山,他知道齐开想杀的只是秦重山,和他并没有多大仇怨。 齐开目中闪着冷厉之色,一面全力调动体内的天元力,一面疯狂地吸收魔法元素,骤然冷喝道:“想逃?风墙术!” 秦重山本想逃入走道中,但前气浪翻涌,气势惊人,匆忙之间,挥出一拳,但风乃无形之物,一拳轰在上面,并无效果,身体反而被强劲的风力拉扯得偏向一边。 秦重山面色一变,身体又骤然折回,本想冲向另外一条走道,但走道入口已被王尘和玉凝香堵住,他虽然并不惧怕他们,但此时若贸然冲去,他们必定会落井下石,只消他们出手一挡,自己的身形必然一滞,那时齐开便会立刻冲过来自爆。心念电转间,他只好返回,利用飘忽的身法与齐开周旋。 齐开忽然一闪身,堵在了那条没有人拦截的走道口,此时洞内的两个出口都已被堵死,秦重山再想冲入走道,已不大可能,没想到自己纵横修道界几十年,就算二十年前,这里高手云集,也力战不怠,如今却被一个八阶魔法师逼到打不能打,躲无处躲的尴尬境地,只能凭借自身速度与之周旋,想想便觉得实在非常窝囊。 齐开立在走道口,冷冷地看着如无头苍蝇的秦重山,似乎并不着急。 秦重山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立刻大呼上当,原来齐开只是想借此来消耗他的气力,好让他力竭。 秦重山忽然顿住身形,连续的快速移动,已让他气血翻涌,呼吸也不由微微带喘。 齐开冷笑道:“怎么?跑不动了?” 秦重山哼了一声,道:“老夫才不上......” 他本想说:老夫才不上你的当,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齐开忽然喝道:“风压!” 秦重山骤然大惊,刚想展动身形,却觉周身似陷入了泥沼中,行动忽然变得十分迟滞,他惊惶地看见齐开已飞身而来! 秦重山眼睁睁看着齐开迅速逼近,心中猛地一颤,这才恍然,自己终究还是上了齐开的当,因为齐开若要自爆,必定要保持体内天元力和魔法元素的充盈,甚至是极限状态,而要维持这种状态,必然十分困难,只消自己再坚持片刻,说不定齐开就撑不住了,他忽地生出一丝后悔之意。 薛无极远远躲在角落里,心中虽然惊骇异常,却未忘记外放天元力,凝成一面盾牌,挡在身前。 王尘和玉凝香已看得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齐开竟然只凭两个风系魔法,就将秦重天这条老狐狸逼得无计可施,当下心中不知是震惊还是感慨,只觉齐开不仅年少有为,心智更是过人。 齐开越靠近秦重天,气势就越强,秦重天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面拼命后退,一面疯狂催动天元力。 虽然薛无极同为八段武者,但他凝出的只是一面盾牌,而秦重天全力之下,凝出的却是一个圆形光罩,将他的身体全部保护在内,二者应用天元力的能力,高下立判。 齐开忽然纵声大喝,山洞内立时狂风大作,王尘远远就见他的身体渐渐模糊,暗道齐开要自爆了! 秦重山体内的天元力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出,周身圆罩黄光大作,宛如悬日,逼得人目不能视。 玉凝香的神经崩到极点,忽听一声尖锐至极的爆炸,狂风未止,黄光渐弱。 待他再睁开眼睛时,并未看到满地的残肢碎肉,也未嗅到浓烈的血腥味,他再看向秦重山时,当场愣住! 薛无极瞪大了眼睛,就连王尘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似不相信眼前的情景。 齐开竟然没有自爆,但秦重山却已死在手中! 五个人,像五具雕塑。 齐开脸色苍白得已如白纸,但身体却站得笔直,像根宁折不弯的标枪。 秦重山已倒在血泊中,腹部一道伤口几乎将他的身体一分为二,瞪大的眼睛向外凸出,几乎要掉下来,似直到临死还不相信齐开能杀了他。 王尘失神地喃喃道:“齐开竟没死......” 薛无极心中虽然震惊异常,却看出齐开不过是强弩之末,当下身形疾掠,两柄短刃已经在手。 王尘、玉凝香顿时惊呼,但为时已晚,眼看薛无极闪着寒光的短匕已要刺入齐开的脖子,再出手阻止,已来不及了。 薛无极似已见到齐开头颅抛飞的样子,但齐开忽然失去了踪影。 王尘顿时惊道:“瞬移!” 他的话音还未落,身后已传来齐开虚弱的声音:“两位前辈,石门已关,在下有出去的办法。” 玉凝香这才想起,似乎一路走来,除了一个岔路口外,便再无出口,而这里,也未见有何出口,显然其中另有玄机,当下便凛然道:“小兄弟莫担心,只要有王老哥在,性命自是无虞。” 王尘似也已想通了这一点,沉声道:“动手!” 纵然薛无极的短匕再快,也不敌长刀折扇合击之势,不过片刻,就受了伤,王尘玉凝香攻势愈发凌厉,终于被王尘一刀毙命。 临死之前,薛无极虽心有不甘,却只得徒然叹道:“没想到二十年后,我终究还是死在了这齐云山上......” 虽然薛无极被杀,但王尘和玉凝香也并不好受,昔年暗杀之王的临死反扑岂是等闲? 纵使两人身上都受了伤,却并不妨碍愉快的心情。 王尘微笑着瞧着齐开,惊奇地道:“没想到你并没有自爆,却依旧杀死了秦重山,就算是换作我们二人,也不一定谁死谁生。” 齐开虚弱地笑道:“不过是在下运气好罢了。” 玉凝香摇着折扇,面上也露出了不解之色,道:“你能杀了秦重山,岂是一个‘运气好’便能解释得能的?我倒很想知道你究竟是用了何种厉害的手段。” 齐开道:“先前晚辈只是虚张声势,装出与他同归于尽的样子而已。” 王尘讶然道:“虽说魔法师可凭强大的精神力控制气势,但小兄弟你这招太狠,竟连我们都给骗过了。” 玉凝香接着问道:“后来的风墙术和风压难道也是虚张声势?” 齐开还未开口,王尘便已抢先驳道:“放屁!虚张声势能让秦重山知难而退么?那分明是实实在在的风系高阶魔法!” 齐开似已无力辩驳,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玉凝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又道:“最后的一声爆炸呢?” 齐开道:“那声爆炸其实是风刃在切割元力护罩,只是因为速度太快,所以你只听到一声爆响。” 王尘缓缓点点头,道:“我原先不明白秦重山腹部为何会出现那么大的伤口,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有些理解了。” 玉凝香也点头道:“原来竟是风刃连续切割造成的,没想到一阶风系魔法在你手中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齐开摇了摇头,却道:“其实也并非全是风刃的威力太大,而是因为在下小施了一点伎俩,骗过他而已。” 王尘动容道:“哦?什么方法能让他放松防御?” 齐开道:“在下作出了自爆的样子后,却没有自爆,他肯定会心生疑惑,此时必然会分心......” 王尘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截口道:“所以你就在这时发动攻击,因为此时正是他的防守最弱的时候。” 齐开这才又点了点头,道:“否则单凭风刃之力,是万万伤不了他的。” 王尘若有所思地道:“虽然听你说起来好像平淡无奇,只不过是你用风压令他行动缓慢,再佯装自爆,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再令他分心,从而一击致命,但最后这一招的凶险,却非比寻常,只要你时机把握稍有不准,便会遭到他的全力反击......”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思竟已如此缜密!” 玉凝香忽也笑道:“真是后生可畏!” 齐开却道:“若非有两位前辈相助,只怕现在死的就是晚辈了。” 山洞之中,果然另有玄机。 宝藏之处,果然非常隐蔽,若非是齐开经过顾东大帝的神念点拨,他们怕是连出都出不去,更遑论找到宝藏。 但当山洞中的密室打开的一霎那,神经紧绷的王尘和玉凝香却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回不过神。 齐开也没想到,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却只见着了几个字。 石室内空无一物,只有墙上刻着一行字:承蒙君至,不胜荣幸。 过了很久,玉凝香才试探着问道:“这就是顾东大帝留下的宝藏?” 王尘目光闪烁,似也在沉思,齐开却忽地道:“虽然我不知道上古时期的文字是什么样,但从这几个字的字形结构来看,却是近代无疑,而且石壁上的刻痕还很清晰,显然顾东大帝留下的宝藏被人捷足先登。” 王尘失神地喃喃道:“难道我辛辛苦苦了二十年,就得到了八个字?” 山洞忽然剧烈摇晃,齐开面色大变,道:“不好,我们快走,这里只怕是要塌了!” 玉凝香耸然色变,见王尘仍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慌忙对齐开道:“有劳有劳......” 齐云山之巅,孤零零耸立了多年的八角亭轰然坍塌,落入下面的山洞中。 玉凝香已带着王尘先行离开,齐开驻足很久,忽然纵身而下,跳入废墟中,他似在自言自语地道:“多谢老前辈方才出手相助,晚辈已替您找到了肉身,您出来瞧瞧?” 数天后的傍晚,天色已暗,八角亭的废墟之处却忽然出现两道身影,纵身跳下悬崖峭壁,消失在黑暗中。 第三十九章 血讨武极 上 夜已深,但通明的灯火却刚刚才显示出寿且城的活力,一种永远不惧黑暗的神气。 常有德驻足在宽阔的街道上,静静地看着这坐古老却生机勃勃的城镇。 他已打算要走,无论如何,今夜他都想大醉一番。 不仅仅是道别旧日,更为了迎接以后远走他乡的新生活。 人岂非无不时时刻刻在告别过去,迎接未来? 武极殿并未因为少了殿主和薛无极而大乱,反而一派安宁。 东方皓静坐在武极殿上。 以前,这个座位只有主公才能坐,但主公已两天没有回来,也不知此行究竟收获如何,是否已找到宝藏,还是....... 东方皓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已不愿再往下想。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武极殿,我齐开来了!” 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滚如奔雷,想必在整个寿且城中,只有聋子才听不到。 东方皓面色大变,心中暗暗疑惑:主公还未回来,但齐开却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莫非...... 常有德刚刚寻了一个路边的酒摊,刚坐下,酒杯才满,连凳子还没焐热,便听见了这声熟悉的大喝。 他忽地长身而起,怔怔地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地方正是武极殿所在的方位。 小摊上的酒旗振振作响,似也惊骇不已。 他忽然又坐下,缓缓端起了酒杯,目中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杯子明明就在他手边,但他却忽然抓起酒壶,将酒壶中的酒全部倒进喉咙。 然后,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具雕塑般。 东方皓已疾行至院中,他赫然就看见齐开凌空而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的削瘦老人。 他忽然觉得这老人明明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只是似曾相识,仿佛根本不认识。 武极殿徒已聚在院中,四五十人黑压压地站成一片,手中利剑铮铮闪动。 齐开看着下方的严阵以待的武士,沉声道:“昔日你武极殿诛我魔天阁满门,今日我齐开便来讨个公道......东方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东方皓面色沉凝,他已发觉,短短数日不见,齐开的气势已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般杀气凌人,想必是又有所精进,否则断不敢公然叫嚣。 他哈哈大笑,傲然道:“可笑,我武极殿数百位五段武者,二十多位六段武者,你有什么资格撒野?” 齐开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以八阶魔法师加六段武者的身份,够么?” 他扫了一眼下言的众人,道:“如果还不够的话,再加上我身旁的八阶魔法师,不知是否有资格?” 东方皓耸然动容,虽然他未说话,但他的沉默,就已是在示弱。 犹豫不决之时,他想起了以前主公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强者,虽死犹荣;弱者,苟且偷生。 齐开忽听东方皓道:“寿且城中的势力全都归武极殿下,你难道想以一己之力对搞整个寿且城么?” 齐开嗤笑,道:“若能报得了师门之仇,莫说是整个寿且城,就算与天下为敌又有何妨!” 东方皓语气一滞,冷声喝道:“好,我就看你如何与天下为敌!” 燕府。 燃着灯的避风檐下,辛格快步疾行,匆匆忙忙地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每个还未入睡的人都知道,燕大小姐门前绝不允许有人逗留,但辛格却停在了她的房门前。他轻轻地叩着门,声间几乎微不可闻:“大小姐,睡了么?” 屋内静谧无声,过了很久,才传出燕大小姐有气无力的声音:“辛叔......有什么事么?” 辛格犹豫着,似不知该如何措词,沉默片刻,他才轻声道:“下人来报,有齐公子的消息。” 门忽然开了,燕大小姐面上虽然一副倦容,头发也有些凌乱,但眼中却充满了惊喜,迫不急待地道:“他现在怎么样?” 辛格望着充满期待的大小姐,暗暗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道:“据说他现在在武极殿,而且.......” 燕大小姐忽地打断了他,语气中充满了焦虑:“他是自己回去的,还是被抓去的?” 辛格道:“是他自己去的。” 燕大小姐松了口气,还未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他为何要去武极殿?难道他不知道那里已布下天罗地网在等着他?” 辛格嘴唇动了动,却顿了顿,才道:“听说他找了帮手,为他的师门报仇。” 燕大小姐语气一滞,道:“报仇?” 辛格柔声安慰道:“大小姐不要担心,我猜齐公子既然敢回来找武极殿报仇,就一定有把握。” 燕大小姐怔了怔,目中露出了怅惘之色,黯然道:“以前他就将魔天阁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这次回来,恐怕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一定要替师门报仇,但他只是六阶魔法师,为何偏要逞强?” 燕大小姐说的句句在理,辛格已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安慰她,只能牵强地道:“大小姐,齐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些天来,你一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明天早晨一定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燕大小姐沉默着,忽地道:“辛叔,我想去看看,你一定有办法带我出去。” 辛格本相找个借口一口回绝,但看到燕大小姐三分幽怨七分哀求,蓄满泪光的眼睛时,到了嘴角边的话却忽然说不出口,内心剧烈地挣扎着,最后只能无奈地叹道:“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要答应我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回来,不然老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燕大小姐破涕为笑,道:“知道知道......” 一个小道消息在寿且城中被疯传:昔日魔天阁门下唯一一名弟子,上门复仇来了! 这消息也不知是谁先说的,但武极殿之处刚刚传来的大喝声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见街上行人如织,比肩接踵,目的却只有一个:武极殿。 当常有德赶到武极殿外围时,只见黑暗的角落里挤满了人,他再抬头一看屋顶,上面竟然更为拥挤,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头。 忽听一人纵声狂笑,仿佛听到了一件非常滑稽有趣的事情,接着那人道:“就算你是七阶魔法师又怎么样,难道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八段巅峰武者?哈哈哈哈......” 接着就是一个他期待已久的声音:“如果我说,我现在是八阶魔法师呢?” 原本笑成一片的武极殿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但外围悄悄观看的人却沸腾了起来。 “短短几个月不见,齐开竟已是八阶魔法师了?” 第三十九章 血讨武极 上 夜已深,但通明的灯火却刚刚才显示出寿且城的活力,一种永远不惧黑暗的神气。 常有德驻足在宽阔的街道上,静静地看着这坐古老却生机勃勃的城镇。 他已打算要走,无论如何,今夜他都想大醉一番。 不仅仅是道别旧日,更为了迎接以后远走他乡的新生活。 人岂非无不时时刻刻在告别过去,迎接未来? 武极殿并未因为少了殿主和薛无极而大乱,反而一派安宁。 东方皓静坐在武极殿上。 以前,这个座位只有主公才能坐,但主公已两天没有回来,也不知此行究竟收获如何,是否已找到宝藏,还是....... 东方皓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已不愿再往下想。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武极殿,我齐开来了!” 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滚如奔雷,想必在整个寿且城中,只有聋子才听不到。 东方皓面色大变,心中暗暗疑惑:主公还未回来,但齐开却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莫非...... 常有德刚刚寻了一个路边的酒摊,刚坐下,酒杯才满,连凳子还没焐热,便听见了这声熟悉的大喝。 他忽地长身而起,怔怔地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地方正是武极殿所在的方位。 小摊上的酒旗振振作响,似也惊骇不已。 他忽然又坐下,缓缓端起了酒杯,目中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杯子明明就在他手边,但他却忽然抓起酒壶,将酒壶中的酒全部倒进喉咙。 然后,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具雕塑般。 东方皓已疾行至院中,他赫然就看见齐开凌空而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的削瘦老人。 他忽然觉得这老人明明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只是似曾相识,仿佛根本不认识。 武极殿徒已聚在院中,四五十人黑压压地站成一片,手中利剑铮铮闪动。 齐开看着下方的严阵以待的武士,沉声道:“昔日你武极殿诛我魔天阁满门,今日我齐开便来讨个公道......东方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东方皓面色沉凝,他已发觉,短短数日不见,齐开的气势已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般杀气凌人,想必是又有所精进,否则断不敢公然叫嚣。 他哈哈大笑,傲然道:“可笑,我武极殿数百位五段武者,二十多位六段武者,你有什么资格撒野?” 齐开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以八阶魔法师加六段武者的身份,够么?” 他扫了一眼下言的众人,道:“如果还不够的话,再加上我身旁的八阶魔法师,不知是否有资格?” 东方皓耸然动容,虽然他未说话,但他的沉默,就已是在示弱。 犹豫不决之时,他想起了以前主公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强者,虽死犹荣;弱者,苟且偷生。 齐开忽听东方皓道:“寿且城中的势力全都归武极殿下,你难道想以一己之力对搞整个寿且城么?” 齐开嗤笑,道:“若能报得了师门之仇,莫说是整个寿且城,就算与天下为敌又有何妨!” 东方皓语气一滞,冷声喝道:“好,我就看你如何与天下为敌!” 燕府。 燃着灯的避风檐下,辛格快步疾行,匆匆忙忙地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每个还未入睡的人都知道,燕大小姐门前绝不允许有人逗留,但辛格却停在了她的房门前。他轻轻地叩着门,声间几乎微不可闻:“大小姐,睡了么?” 屋内静谧无声,过了很久,才传出燕大小姐有气无力的声音:“辛叔......有什么事么?” 辛格犹豫着,似不知该如何措词,沉默片刻,他才轻声道:“下人来报,有齐公子的消息。” 门忽然开了,燕大小姐面上虽然一副倦容,头发也有些凌乱,但眼中却充满了惊喜,迫不急待地道:“他现在怎么样?” 辛格望着充满期待的大小姐,暗暗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道:“据说他现在在武极殿,而且.......” 燕大小姐忽地打断了他,语气中充满了焦虑:“他是自己回去的,还是被抓去的?” 辛格道:“是他自己去的。” 燕大小姐松了口气,还未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他为何要去武极殿?难道他不知道那里已布下天罗地网在等着他?” 辛格嘴唇动了动,却顿了顿,才道:“听说他找了帮手,为他的师门报仇。” 燕大小姐语气一滞,道:“报仇?” 辛格柔声安慰道:“大小姐不要担心,我猜齐公子既然敢回来找武极殿报仇,就一定有把握。” 燕大小姐怔了怔,目中露出了怅惘之色,黯然道:“以前他就将魔天阁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这次回来,恐怕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一定要替师门报仇,但他只是六阶魔法师,为何偏要逞强?” 燕大小姐说的句句在理,辛格已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安慰她,只能牵强地道:“大小姐,齐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些天来,你一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明天早晨一定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燕大小姐沉默着,忽地道:“辛叔,我想去看看,你一定有办法带我出去。” 辛格本相找个借口一口回绝,但看到燕大小姐三分幽怨七分哀求,蓄满泪光的眼睛时,到了嘴角边的话却忽然说不出口,内心剧烈地挣扎着,最后只能无奈地叹道:“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要答应我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回来,不然老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燕大小姐破涕为笑,道:“知道知道......” 一个小道消息在寿且城中被疯传:昔日魔天阁门下唯一一名弟子,上门复仇来了! 这消息也不知是谁先说的,但武极殿之处刚刚传来的大喝声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见街上行人如织,比肩接踵,目的却只有一个:武极殿。 当常有德赶到武极殿外围时,只见黑暗的角落里挤满了人,他再抬头一看屋顶,上面竟然更为拥挤,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头。 忽听一人纵声狂笑,仿佛听到了一件非常滑稽有趣的事情,接着那人道:“就算你是七阶魔法师又怎么样,难道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八段巅峰武者?哈哈哈哈......” 接着就是一个他期待已久的声音:“如果我说,我现在是八阶魔法师呢?” 原本笑成一片的武极殿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但外围悄悄观看的人却沸腾了起来。 “短短几个月不见,齐开竟已是八阶魔法师了?” 第四十章 血讨武极 中 常有德愣住了,他记得离开之时,齐开才不过六阶,难道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竟然已经进阶至八阶?又或者,齐开是在虚张声势? 他纵身跃上屋顶,但倾斜的屋顶上已站满了人,根本再无落脚之处。 他踩在屋檐上的半只脚微微用力,又一纵身,掠至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大树上虽然也有四五个人,但却并不拥挤。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武极殿的院子里。 以东方皓为首的近百武士严阵以待,仿佛随时准备动手。 齐开站在对面,身旁还有一个身材不高却很安静的蒙面人。 常有德心中暗忖:莫非他身旁的那人才是今天真正的主力?但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 他微微皱眉,这时东方皓满是不屑的话语冷冷传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难道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从常有德的角度,只能看到齐开的背影,只听他道:“信与不信又何妨?今晚我定要血洗武极殿!” 此言一出,四周循声而来的人登时大惊,因为武极殿自从开宗立派,近几百年,声势渐盛,已很很久未被人公然挑衅过,更别说扬言血洗屠戮。 东方皓仰天狂笑,道:“就凭你们二人?” 齐开冷冷地看着他,道:“是。” 东方皓气极反笑,道:“好!今晚我就看你们是如何血洗我堂堂武极殿!暗影阵!” 院中立刻人影闪动,几十道人影,几十柄利剑,像雨燕翻飞般纵横交错,使人几乎看不清究竟哪里是人影,哪里是剑光。 人影忽然定住,站成一个圆圈,将齐开和他身旁的蒙面人团团包围。 东方皓面带得色地道:“此阵乃是武极殿祖师爷所留,昔年死在此阵之下,无一不是实力强横之辈,你能死在暗影阵下,已不枉此生。” 齐开环顾四周,笑道:“哦?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东方少主对我如此厚待了?” 东方皓并未接话,反而向齐开身边的那个蒙面人道:“前辈既然敢来武极殿,为何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瞧着东方皓,道:“你也配跟我说话?”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很刺耳,像是石头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沙哑中透着股寒意。 东方皓面色变了变,道:“晚辈东方皓不才,是武极殿的少殿主,见过前辈,还望前辈莫要误信小人谗言,是非不分。” 身边的蒙面人还未说话,齐开便已笑道:“你武极殿灭我魔天阁,是为天下除害;如今我来报仇,便是滥造杀孽,天理不容,这道理我懂得很。” 东方皓语气一滞,又道:“众目睽睽之下,你扬言要血洗我武极殿,难道不是滥造杀孽么?” 齐开目中已露杀机,冷声喝道:“今晚我就要破一次杀戒,那又如何!” 喝声未止,齐开身形忽动,像片落叶般被风吹起。 三四十名暗影随之而动,只见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忽然杀机四溢。 每个暗影都有五段武者的实力,若是单个,齐开根本无所畏惧,但三四十名五段五者,别说是齐开,就连他身边的蒙面人也不由打起了精神,全力以对。 三四十柄快剑,从四面八方突然发动攻击,三四十道破空之声,气势惊人,常有德虽然远远观望,也不由露出了凝重之色,他的心已暗暗揪紧。 齐开的身法并不慢,相反还很快,但在如此多的利剑之下,却依旧躲无可躲。 院中火光并不十分明亮,外围观战之人只能模糊瞧见齐开周身笼罩在一个透明罩之内,当下立即有人失声惊呼道:“魔法罩!” 虽然在场的魔法师并不多,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释放魔法罩,是八阶魔法师才有的能力,一个个不由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齐开竟然真的已经进阶至八阶! 常有德悄悄松了一口气,却又暗暗叹了口气,他喃喃着道:“短短几个月,竟然连进两阶,这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恐怕,他这几个月过得并不容易...... 只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齐开身边的蒙面人骤然怒喝道:“滚!!!” 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出这声怒喝的声音并不大,自己明明离那人很远,但他的声音却像是在耳边响起,令人心神剧震。 数十名暗影顿时倒飞而回,重重跌在地上,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 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蒙面人,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常有德心中稍定,随手一击便能轻松伤了数十名暗影的人,绝非实力平庸之辈,原来齐开果真找到了一个强大的帮手,难怪他有血洗武极殿的决心。 老人一招击退数十人,暗影阵顿时出现缺口,齐开立刻抽身而退,只见他脚下趟着碎步,身形如游鱼般穿梭在密集的利剑缝隙之中,像是一个优秀的舞者,无论在多么急的节奏之下,都能保持优雅的身姿。 齐开此时的身法看起来并不快,但惨呼声却接二连三,无论他到哪里,哪里就会有暗影倒飞而回。 这才不过一次交手,三四名暗影就已少了三分之一,东方皓沉着的脸上既惊又怒,他咬了咬牙,忽地喝道:“暗影退,血影阵!” 如果说暗影是武极殿的招牌,那么,血影才是武极殿真正的杀手锏。 血影人数连暗影的三分之一都还不到,但当这数十个人缓缓走来时,就连齐开也不由露出凝重之色。 常有德暗暗数了一下,只有九个人,但这九个人走在一起时,凌厉的气势却如巍峨大山般撼不可摧。 他们走得很慢,第一个人踏出左脚时,其他八个人也同时踏出左脚,如此整齐的步伐,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为之眼前一亮。 齐开的眼中映着九人的身影,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虽然他知道血影卫个个实力非凡,但当他见到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时,就已知道,这绝非一般的精锐,他也忽然想起了秦重山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血影卫队,是精锐中的精锐。” 齐开心中一凛,暗道此言并无任何夸大,反而还觉得有些不够。 九个人,并没有围成一圈,而是分左右站成两排,一排四人,正前方还有一人。 齐开小心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似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东方皓并没有再介绍他们所用是何阵法,反而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他们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但齐开却能感觉到渐渐浓郁的冰冷杀气。 左右两边的八人忽然动了,八柄利剑,从左右齐齐刺来,四柄剑刺向齐开,另外四柄剑刺向蒙面人。 齐开站在左边,蒙面人在右,但左边的四名血影却只有两人的利剑直指齐开,另外两柄却赫然刺向蒙面人,右边的四名血影也是如此,两人刺向蒙面人,两人刺向齐开。 本来若同一方向的四柄利剑同时刺来也并非难以抵挡,但经过如此简单地变换一下之后,情况却大有不同,从单向刺来变成左右夹击之势,何况两人站得太近,八名血影卫随时可以更换目标。 齐开原本以为只要抵挡自己这边的四人就行了,没想到刻却要同时防御他们八个人! 何况,正前方还有一个未动的人! 这左右夹击的阵法,看起来平平无常,但一旦发动,却是精妙无比,使人防不胜防。 齐开身形刚动,却忽闻后方传来一声疾呼:“不要!” 这声音虽然很清婉,但语气中却包含了浓浓的担忧。 齐开身体忽地一僵。 常有德脸色骤变。 因为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六柄快逾光电的利剑已同时向齐开刺去!